《千秋暮歌》 第一章 宴会啊宴会(一) 当今天下三分,大陆有沧离,南朔,北越。而在更远的海上,还有蓬莱,瀛洲,方丈三国。 沧离居三国之首,综合实力最为强胜。南朔尚巫蛊之术,北越尚武,因而各有千秋。至于那蓬莱,瀛洲,方丈三国,因与大陆隔绝,故世人对之了解少之又少。 沧离,昭宁六年冬。 岑寂了许多年的玉碎宫开始热闹起来。年轻的宫女们洒扫着庭院,不放过任何一丝灰尘,修建了花草,换下檐下飘摇的旧灯笼,再换上崭新的,嵌了金丝的大红灯笼。原来每年由皇后操办的家宴,今年皇上说,让碎玉宫的主子来办,这是莫大的荣耀,自然出不得半点纰漏。若是办好了,说不定皇上圣心大悦,碎玉宫又能重回当年的盛势,也不用在这宫中处处看人脸色了。 这当然只是宫女们的想法。主子说要办好的事,她们就尽力的去办,喜滋滋的等着翻身的那一天的到来。 家宴当夜,玉碎宫焕然一新。张灯结彩,奇花异草,处处彰显着皇家气派。陆陆续续各宫的妃嫔们以及皇子公主们都来齐了。一群女人妆扮的花枝招展,明明彼此看着不顺眼却还是要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在一声尖细的”皇上驾到“的声音响起之后,所有的聒噪声都停了下来。 一个气宇宣昂的中年男子大步跨入碎玉宫。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少年,那少年腰板挺得笔直,发束的一丝不苟,身上的衣服妥帖到没有皱褶,面容俊秀而表情有些淡漠。在座的那些个皇子虽说个个都贵气十足,然而和他比起来,却又不知道逊了几筹。他们心里妒火烧着,面上对这位沧离的未来继承者,当今的太子景致深保持着敬意,少不了又要上演一番兄弟情深的戏码。 皇上落了座,身边是当朝的皇后李氏,景致深的生母。姿容华贵,颇有母仪天下的风姿。她拉起皇帝的手,道:”皇上,您快尝尝岚烟妹妹特意为您准备的菜,瞧着是比御膳房还要精致呢。“皇帝果真尝了菜赞不绝口,同时说让一家人不必拘礼,该吃吃,该喝喝。 玉碎宫的主子岚烟妆容清淡,坐在一旁,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她看着首座上的那个男人,如今她和他的关系还要靠不知道安了什么心的李氏来维系,多好笑。他从前吃过太多她做的菜,却从来未曾夸赞过,因为他说,要吃一辈子,腻了还来不及。可她知道他喜欢,如今却听见他的漫步经心的夸赞,最是敷衍。只是他们走到今天,中间究竟还是隔了太多的东西。 李氏看向岚烟,多年以来,人人都以为中宫独得胜宠,岚烟是要在玉碎宫被冷落一辈子的人。只有她知道,不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妃嫔何德何能能在这残酷的宫廷生存?任何人都动她不得吗?而她今日,偏要动! “岚烟妹妹,小暮歌呢?本宫怎么没见着她?想起来也是有好久未曾见过了。我这个母后也是照顾不周啊。”李氏眼里带着盈盈笑意,随即便有几位妃嫔附和“是啊,是啊,这么重要的宴会,暮歌怎么不出席呢。” 第二章 宴会啊宴会(二) 岚烟微微一笑:“回皇后的话,暮歌这孩子身体有些不适,正修养着。”“怎么就身体不适了呢?可有请太医瞧过?哦,本宫倒是忘了,岚烟妹妹自己也是懂一些医术的吧。”李氏做足了关心的姿态。“多谢皇后抬爱,暮歌打小身体就不太好,却也无大碍。” 景致深听着这些对话,莫名得觉得有几分烦。他的母亲李氏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之辈,然而无论人前人后,她都要做的滴水不漏,无可挑剔。都说母子同心,然而他和李氏的关系好像仅仅限于血缘,无论如何,他都和李氏亲近不起来。也许在她心中,重要的不是这所谓的天家情谊,而是自己在这宫中得权势与地位。景致深虽说早已明白了这些道理,心里还是有些堵。他借口酒喝多了,便离了席。 冬日的冷风吹的景致深神智清醒了几分。他信步行走于碎玉宫中,渐渐的发现这宫中的布局与沧离的一般宫殿有着截然不同的特点。碎玉宫遍植奇花异草,装点亭台楼阁,每一处的布置都浑然天成,毫无人工矫饰的特质。这些还得归功于碎玉宫主子凤岚烟吧,她本是南朔国贵族之女,与他那风流的父皇的一场相遇,让她背国离乡,来到了沧离。在入宫后的一段时间听说还颇有恩宠,只是到了后来却也变的不闻不问起来。她的女儿景暮歌也常常因身体问题而极少出现在宫廷之中。如果没人提起,基本上是没人想起这宫中还有这两人。 不知不觉,景致深走到一处水榭,隐隐的他听见了琴声,乐曲本身清淡无奇,甚至操琴之人手法还有些稚拙,却又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定从容的力量。他远远的看过去,湖心处有一亭,庭中似有人影。于是他便走了过去,越接近湖心,琴声越浅淡,等他到了亭中,乐曲已经完全消失,举目四望,一片苍茫。莫说人影,连鬼影都没有。 他有些失望的转过了身,一张俏生生的脸映入他的视野。六七岁的姑娘,身穿着红衣,抱着一张古琴。“你是什么人,竟然跑到公主寝殿了?”姑娘一副睥睨的神态,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毫不客气的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个遍。景致深觉得有些好笑,多少年了,有谁敢这样对他说话呢。太多人都是低伏在他面前,目光直视着地面,语气十二万分的敬畏,无论是否真心。 “你是公主?”景致深反问道。 “才不是呢。”姑娘撇撇嘴。“我是公主的琴师,每天我都要在这里弹琴给公主听,这样公主晚上才能睡得着,你看那个有灯的房间,公主就在里面。”她用纤纤的手指指给他看。“对了,你还没说你是谁呢。”姑娘瞬间又翻脸了,变的凶神恶煞的。 ”我是太子殿下。“他顿了顿,”身边的公公。宴会中出来方便,不小心走到这里来了。” 姑娘的语气柔和了一些“原来是太子殿下的人啊,可是你为什么没有穿公公的服装呢。” ”这是太子殿下的要求,他觉得那服装太难看。“ 第三章 太子的公公 “你刚才所弹的曲子是什么?可以再谈一次给我听吗?“ 姑娘将琴置于石桌上,小脸上是一脸严肃的表情:”你给我听好了,这琴是弹给公主听的,和你这位太子的公公没有半点关系。“ 景致深看着专注弹琴的姑娘,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她是景暮歌,那个虽然是他妹妹,却难以谋面的妹妹。他原以为她是一个弱柳扶风的病秧子,却不知道她如此张狂,神采飞扬。以至于他愿意以”太子的公公“的身份来陪着这”公主的琴师“演这场戏。 不过,想起来倒是有趣。景致深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笑意。 “你笑什么?是觉得本姑娘的琴艺不佳么?“暮歌盯着他,眼珠乌黑深邃,像是要看透他一样。不像是六七岁小女孩的眼神。景致深已经习惯,于是毫不介意,他说:“你的琴艺一般,然而意境非凡。” 所谓知音,大概就是如此了。 一阵冷风吹过,景致深才想起来自己离席太旧了,再不回去,恐怕父皇要派人来找他。 然而他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片刻功夫,前殿风起云涌。 最后的一道菜,呈上来的时候,宫女将盖子揭开。盘里竟然是乌黑油亮的蛊虫。那虫子得了自由,便四处的散开。最先遭殃的就是那宫女,不过一瞬间,她的手就血肉模糊起来。这虫子,竟是有剧毒的! 在座的妃嫔无不大惊失色,拉扯着自己的孩子,远离那些虫子。胆小的皇子公主们已经哭出了声。岚烟看着那虫子,脸上闪过惊异,却依旧端坐着,从头上取下一枝镶嵌着红色石块的发簪,顿时一头乌发倾泻,美的像是谪仙。那些妃嫔却已经傻眼了,这女人是疯了吧,她想干什么?只有皇帝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她,原来,她还是当年的她,半点没变。 岚烟将石头碾碎成粉末,往空中一洒。顿时,整个殿内充满了奇香,所有的虫子不再逃逸,不再伤人,在原地,没了动静。 众人先是庆幸自己保住了命。反应了过来,目光纷纷射向岚烟。 李皇后率先发话:“妹妹,这事你要如何解释?“ “臣妾没什么可解释的,这菜混入了蛊虫,必然是有心之人刻意谋害,也是臣妾管理不周,臣妾定当查出幕后真凶!”岚烟看着曾经一脸面善的李皇后,内心突然有些厌倦。 “谁不知道你凤岚烟是南朔国的,最擅长这些巫蛊之术,你何必这么着急和自己撇清关系?”又一个妃嫔说道。 “如果臣妾真的有谋害谁的意图,你们现在谁也不能坐在这里了。这件事的发生我确实有错,一切由皇上来定夺吧。”“什么都别说了,来人,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这件事朕会查个明白,今夜就到此为止吧,各自都散了。”皇上显然是不愿意此刻追究岚烟的罪责,然而李皇后怎肯轻易放弃:“皇上,你这样做不怕在座的姐姐妹妹们寒心吗?我们可是差点连命都没有了!” “好了好了,你现在不是还在这里好好的吗?致深呢?”皇帝此刻才发现景致深离席许久了。 第四章 机关错算 一群宫人,提着灯笼,在玉碎宫寻找着他们的太子殿下。 景致深拍了一下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对暮歌说:“我得走了,太子殿下见不着我会责备我的。”没人陪自己玩的感觉真的很孤独啊。她说:“你听了我的琴,总要回报我一些什么吧。”景致深没想到她还会谈条件,他揉了揉眉,无奈的说道:“你想要什么?”“我想要你陪我玩。你知道的,公主是不陪我玩的,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害怕。”这话风转变的太快,景致深有些接受不过来。 他在自己身上只找出来一个香囊,是来赴宴之前,皇后给他的,还嘱咐他一定要随身携带,他敷衍着收下了。如今正好可以用来哄一哄这孩子。 景致深将香囊给了暮歌之后就离去了。他也没有看见暮歌接过香囊之后一脸疑惑的表情,这香味,为何那么熟悉呢。终于,她想起来一个恐怖的画面,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碎玉宫曾经进过一次刺客。那刺客在碎玉宫投放了无数蛊虫,杀死那些蛊虫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香料。这个公公将香囊带在自己身边肯定有他的道理,万一遇见危险了怎么办呢。想着想着,暮歌还是决定追上他,把香囊还给他。 由于对碎玉宫不太熟悉的缘故,景致深走的并不是很快,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喊他,估计是父皇派人来找他了吧。因此他加快了步速,也就没注意到有一只虫子从他小腿后面一直爬到靴子边缘。然后,一阵钻心的刺痛!他不由得皱了眉,转眼一看,自己的靴子已经被鲜血染红。 这虫子,估计是从宴会中侥幸逃脱的一只,它的优势就在于伤人于无形之中。 暮歌气喘吁吁的总算追上了景致深,然而看到他的腿上的血还是吓了一大跳。她将香囊递给他,他总算不再感觉到虫子在啃噬自己的血肉。他脱下自己满是血的靴子,一只因为吸血过多而鼓鼓胀胀的虫子赫然映入眼帘。暮歌忍住想吐的欲望,迅速从自己的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来给景致深包扎伤口。景致深的脸色因失血而有些苍白。然而就在一瞬间,他把所有的事情都理清楚了。让碎玉宫主持家宴的皇后,给他香囊的皇后,要么就是她知道碎玉宫有这见鬼的毒虫,要么就是她在操纵这毒虫。然而千算万算,竟然算计到了他的头上来。 此时,腿上的伤和心里的痛,竟不知道哪一个更胜一筹。 暮歌给他包扎好了伤口,虽然看上去有些丑,好歹也止住了血。她松了一口气,满怀歉意地说:“公公,对不起,本来你就是残缺的,如今差点腿也残缺了。”景致深听着他一板正经的说着这话,开始有些哭笑不得。 不远处的灯光点点接近,是有人来找他了。景致深对暮歌说:“我没事了,你快走吧。”在这里呆着确实对她不利。 ”公公,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哪有那么多事,景致深无奈的吐出一句话:”你叫我小申吧。“ ”再见,申公公。“ 第五章 入狱 自上次玉碎宫家宴过去已经有些时日。玉碎宫的娘俩已经换了一个地方居住,那就是天牢。 大年初一,在家过年的朝臣们不好好过年,拿起前一天晚拟好的折子就往上递。内容无非是”诛杀南朔妖妃,扬我沧离国威“,“妖妃不灭,国体无存”。 皇帝翻了翻前面的几本折子,后面的根本懒得翻下去了。这一帮添油加醋的老腐朽!这朝中到底有多少皇后的人呢,再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该清理的还是得清理。只是那些平时自诩为清流的家伙,如今也瞎参和,确实让人头疼。 不知何时,皇后走了过来,看着堆积如山的折子,她心里得意,面上不露半分。 “皇上,你去看看深儿吧,他的伤,太医虽说无大碍,可是看着着实让人心疼。”皇后流露出哀婉的姿态。皇帝本来就心烦气躁,走过皇后身边时,他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凡事要适可而止,要是致深出了什么事,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皇后身体一振,待皇帝走了许久她才发现,腿软的没力气再跨出一步。那个总是温文尔雅的男人,终于露出了帝王的真面目,他竟然威胁了她。 大年初一,天牢迎来了两个客人,一个是贵妃,还有一个是公主。他们由皇帝身边的总管侍卫俞白羽领着,门口的狱卒要搜身,俞大人一声呵斥:“大胆!贵妃和公主的身,你们想搜就搜吗?”狱卒讪讪的收回手,在一旁点头哈腰:“小的错了,愈大人见谅。”俞白羽不再理会他,带着俩人径直往天牢深处走去。 在一间比较宽敞的牢房处,他们停下来脚步。一个在喝酒的狱卒赶忙放下酒壶,迎了上来。问了礼之后,俞白羽对岚烟说:”这个小张,是信得过的人,娘娘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和他说。“岚烟点点头,道:”谢谢俞大人了。“ 俞白羽让那小张先退下,之后说道:”娘娘您先委屈一些时日,如今碎玉宫也不安全,天牢里面条件自然是比不得外面,吃喝用具还是会备的周全,过些天,等皇上处理好外面的事,就可以出去了。“ 暮歌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身处如此恶劣的环境。尽管她们的那间牢房,地面干干净净,铺的是新的干草,没有任何异味,然而这和碎玉宫比起来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不过,只要有母妃陪在她身边,在哪里不是一样呢,从前的碎玉宫,也不过就是一个黄金牢笼。 景致深躺在床上,太医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什么药都能给他上一些,小腿被裹得像个粽子一样。床边还放着几碗汤药,苦到沁人心脾。 皇帝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景致深半躺着,闭着眼睛,眉头微皱的样子,他长长的睫毛在檐下透出一片阴影,可能因为病中的缘故,看上去有些虚弱。 他想起来见礼,皇帝赶忙制止了他。”致深,你感觉怎么样?“他儿女众多,然而只有这个儿子是他最为看重的,他是储君,也是沧离未来的希望。 ”回父皇的话,儿臣感觉已经好多了,多谢父皇关心。“他强撑着没有血色的脸说道。 ”你好好休息吧。“皇帝摸了摸他的头,转身准备离去。 景致深突然说:”父皇,你不觉得家宴上的事很蹊跷吗?“ 两父子交换了眼神,各自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玉碎宫家宴背后的杀机。 第六章 元宵节 在天牢里吃吃喝喝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转眼间已经是元月十五。小张将母女两个照料的十分好。尤其是暮歌,不但没有瘦,还胖了一点,看起来珠圆玉润,灵动可爱。半个月来,没有人来提审,也没有拷问,似乎这两个人就被遗忘了在这里。 “娘亲,今天是元宵节呢。”暮歌拉着岚烟的手,轻轻的摇晃。 ”你想吃汤圆了吗?“岚烟看着暮歌,眼神里面都是宠溺。以往的每年元宵节,她都要亲自做桂花汤圆,用青玉小碗盛着,这孩子一次能吃两碗。 暮歌摇摇头,”只要能够每天和娘亲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想要。” 岚烟笑了笑,将暮歌揽入怀中。 门口的小张听了,殷勤的说道:“皇妃,小的这就去为您和公主殿下准备汤圆。” 岚烟道:“麻烦张大人了,你去吧。” 小张连忙说道:“不敢的,不敢的,能为皇妃做事是小人得荣幸。” 天牢里一下子寂静起来。 岚烟取下项上的一条项链,链子上挂着一个坠子,和她在宴会上毁掉的发簪一样的红色石头的材质,只是被雕刻成凤凰盘绕着花朵的形式,雕工极为精细,凤凰高傲的眼神,以及欲飞的双翅,花朵的纹理,都栩栩如生,看上去古朴厚重。她将链子挂在暮歌项上,轻轻的说道:“不要让任何人看见它,如果你用的着它的话,它就会有用,明白了吗?” ”明白了,娘亲。“即使有些事情她现在还不懂,但是她会记住娘亲和她说的每一句话。 皇后寝殿的一处偏殿。 长长的窗帘曳地,屋子里仅仅点了一盏蜡烛,极为幽暗。香炉燃着,飘出厚重而沉闷的香。 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女子与皇后对坐着。她的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不疾不徐地拈起一杯茶,悠闲的品了一品,又放下:“皇后,您这宫里的茶也不怎么样啊。”李氏本来就在皇帝那里受了一番惊吓,如今她的合作伙伴还这样嘲讽她,她如何能忍:“不是说好的一定能除掉凤岚烟吗?如今她在天牢里过的不知道比碎玉宫还滋润多少呢!防守那么严密,我们的人一个都进不去!“ 黑袍女子并不生气,她用指甲轻轻的扣着小几,淡淡的说道:”那是因为你无能,蛊虫也给你了,防身的香料也给你了,谁让你不好好用呢。你的丈夫和儿子能给你什么,你丈夫在,你就是皇后,你儿子上位了,你也就是个太后,永远都是一个空架子。再者,你们沧离又不是没有女帝掌政的先例。。。” ”你够了,不要再说了,本宫要对付的只有凤岚烟而已!“李氏不知何时,呼吸都加重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和你的目标一样,只是凤岚烟而已,对你们沧离的事,不怎么感兴趣啊,好心提点一下而已。来来来,咱们继续愉快的合作。“ 小张去了不多时,便返回来了。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有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 岚烟接过汤圆,准备先喂给暮歌吃,暮歌一看不是自己往年吃的桂花汤圆,就不愿意吃。”你这孩子,“岚烟有些无奈,”你不吃娘亲先吃了哟。“ 空气中弥漫着汤圆的甜香。暮歌迟疑了一下,也准备吃的时候,突然”哐当“一声,岚烟手中的碗掉到了地上,汤圆洒了一地。 第七章 绝地反杀 岚烟的身子缓缓的倒下去,脸色瞬间青黑起来。暮歌的心里一凉,娘亲中毒了,这汤圆有毒!她的小小的身体不断颤抖着,怎么办,她要怎么办?此时外面听到动静的小张走了进来,他还是平时那副谦恭的面容,却又分明不一样了。只有岚烟中毒,倒是在他意料之外,不过也没有关系,先把东西找到再说。 那人到岚烟身边,四处搜寻。 岚烟虽然中毒已深,却还有些意识。 ”你这面具做的很不错啊,她,还是没有打算放弃吗?“她的声音像游丝一样,断断续续的。”小张“手下的动作丝毫不停,”能得到二小姐的夸赞,是我的荣幸,至于大小姐,就不必二小姐费心了。“ ”她怎么不用我费心,这么多年来,我最费心的就是她。“ ”是吗?二小姐,只要你把东西拿出来,我就给你解毒。“遍寻无果之后,”小张“有些焦躁起来。他没有注意到,那个被他忽视的小孩慢慢的往后退了几步,她解下自己的腰带,将外层的布,中层的金丝软甲无声无息的抽离,一把明光照人的软剑赫然出现在眼前。 ”不说是不是,再不说,我掐死你。“他的五指扣上了岚烟的颈项,慢慢的加重力度,岚烟闭上了眼睛。 小小的身影慢慢的接近他的后背,她的眼神坚定,手也未曾发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以及最大的力度,将软剑插入了”小张“的后背,一剑穿胸。 那人至死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一个小孩的手里,他掐着岚烟的手缓缓松开。软剑被抽出来的那一刻,暮歌溅了一脸的血,这样的人,血也是温热的吗? 她跑到岚烟身边,抖抖索索的说:“娘亲,你不会有事的,我给你找解药。”岚烟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暮歌无声的,大滴大滴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冲刷着她脸上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在那个人身上翻找着,却怎么也找不到解药。 暮歌开始绝望的大喊:“来人啊,有人吗?“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牢房里面一遍遍的回响着,没有半点回应。这个牢房本身处于天牢的最深处,铜墙铁壁,隔绝了外界的声音,隔绝了外界的往来。平日里没有狱卒巡视,只有母女俩和那个真正的小张。也真是因为如此,皇帝才会觉得她们没有危险。谁知道百密一疏,小张被调了包。这密闭的空间瞬间成为了致命的所在。 暮歌的脑子灵机一动,她在那人的腰间取下一串钥匙。她握着娘亲的手,说:”等等我,我就回来。“ 好不容易打开了牢门,暮歌记着来时的路线,一路狂奔一边呼喊。就在不远处,来探视的景致深听到呼救声心沉了一沉。 暮歌看到了景致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她一把抓住景致深的衣袖,扑到了景致深怀里,脸上的血蹭的他满身都是。他此刻也不在乎衣袖是否被弄出了皱褶,衣服上的血腥味过于浓重。”你没事吧?“他问道。 ”没事没事,你快去找人救我的母妃。“ 景致深点点头,说:”好。”暮歌这才松开了手,眼睛一闭,竟然晕了过去。 第八章 离宫 暮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碎玉宫的日子很悠长,她没有像普通的人家一样有父亲的关爱,娘亲说她身体不好,该好好休养,她就很少在这宫里出现过。以至于她不认识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们,甚至她还都不太知道自己的父皇长什么样。她也不去勾画他是什么样子。她每天读书识字,练武弹琴,日子过的单一枯燥,却很少有怨言。 突然之间,玉碎宫倾塌,那些琉璃瓦纷纷落下,满地都是灰尘,娘亲亲手栽培的名贵植物全部倒在了泥土里。她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在叫她,是娘亲的声音,她欣喜的转过了头,却发现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挂着来自地狱一般的笑意。她惊恐之极,将随身携带的软剑对准了他,而那个人慢慢的走向前来,剑一寸一寸的穿透他的身体。他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笑意反而越来越浓重。他的血慢慢的流尽,玉碎宫的土壤变浸透了鲜血,变成了深黑色,死去的植物又复活,开出了极致艳丽的花朵。 最后,她看见,那个人用最后的力气撕下了自己的面具,面具下一张惨白的脸,是娘亲!她幽幽的说:“暮歌,暮歌,娘亲是来和你告别的。” ”不要,不要,不要走,求你了,不要走!”她死死的抓住娘亲的手,不愿意松开。 ”我不会走的。“这声音十分好听,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却明显不是娘亲的。暮歌缓缓睁开眼,一张说不上太熟悉的脸映入眼帘,他看着自己,眼神里仿佛流露出某种叫“关切”的东西。 “申公公?怎么会是你?”,暮歌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到景致深都不好意思了,虽说京中广为流传,太子之貌,可与天地争辉,日月同光,见过他的上至贵族女子,下至宫女杂役无不偷偷的打量过他,然而他从来都是无视之。“不对啊,公公不是应该白净无须的吗?”暮歌很认真的探讨这个问题。这让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太子殿下石化了。“你不懂,那个,有很多种方式,不完全,嗯······”太子殿下开始一板正经的科普,耳朵根有点红。“哦哦,你不必说了。”暮歌觉得自己这样说可能伤人自尊心了,以后还是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你怎么可以去天牢?我的娘亲怎么样了?”暮歌最担心的问题终于问出来了,她看着景致深,眼睛里面都是希冀。 景致深将眼神错开,说道:“我向太子请了旨去的。至于岚贵妃,她还在静养中。” “她在哪里?我想见她。“她看着他的眼神带着祈求,像一只被遗弃的猫。 ”她,在宫里。“景致深道。 ”那我又在哪里呢?“暮歌望着周围的陈设,疑惑的问道。 ”这是京城里的一处民居,皇上让你在这安心休养。“ ”我又没病,休养什么,这里人呢,就你一个人吗?“ 一直站在角落里没出声的一个女孩走了出来,”还有我,太子殿下的属下,谢云亭。“那个女孩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眉目还没长开,却能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景暮歌心里有些萧索,娘亲生死未卜,父皇对她不管不顾的,只扔给她一个公公,一个大她几岁的姑娘。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白皙匀称,就是这样一双手,昨日还沾满了鲜血,以后还会染更多的血吗?她不知道。 第九章 红烧鱼 景暮歌现在居住的这个地儿,跟皇宫确实不太一样,没有皇宫的森严庄重,却别有一番悠闲与宁致。房间的家具和各种小物件都极为典雅,看得出来主人的眼光是很独到的。 后园里种了冬季也不会枯萎的植物,看上去就像是承载了满园春色一样,暮歌披着大氅站在池塘边,里面有几尾锦鲤游来游去。她看的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还有一个人,他等了半天,可是那个人似乎和锦鲤杠上了。 于是,景致深以一种很认真的语气问道:“你想吃鱼吗?” ······ 也许是自己猜错了,景致深想。 ”如果我想吃,你会给我做吗?“暮歌突然出声。 “你······”路过的谢云亭听到这句话,刚刚准备说些什么,景致深就一个眼神,她的所有的话都回到了肚子里去了。 ”会有后厨给你做的。“ “我不要他们做的东西,没有用心做的食物不好吃。“ ”他们是最好的厨子。“ ”最好的厨子也没用。“ ······ 厨房。 所有的仆人都被景致深赶了出去,笑话,要是被人看到未来的一国之君在厨房里忙活,成何体统呢。厨房里的水缸,几条鱼吐着泡泡,景致深将手伸进水缸,那是真正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修长而整洁,冬日的水一下子就将他的手冻红了。鱼鳞光滑,一下子难以捉住,其中一条鱼受了惊吓,一个摆尾,带着鱼腥味的水沾到了景致深衣服上面。他强忍着去换衣服的冲动,功夫不负有心人,摆尾的那条鱼,被他成功的捉到了砧板上。 来之前,他仔细钻研过菜谱,接下来是该刮鱼鳞了。他一手摁住活蹦乱跳的鱼,另一只手极不熟念的刮着鱼鳞。大多数时候都是屏住呼吸的,因为他受不了鱼腥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处理好了鱼鳞,剖开了鱼肚,清理了内脏和鱼肠,太子殿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继续切好葱,姜,酸和辣椒,用料酒和盐将鱼腌制着,就开始生火了。原以为处理鱼是最麻烦的,谁想到,生火才是最折磨人的一件事。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之后,看到灶膛里燃起的火,景致深的心情瞬间轻松愉悦了不少。 下面的事情就简单了,将油烧热,鱼放进去,两面都煎熟,然后出锅。放入葱,姜,蒜,辣椒,糖,适量的盐和料酒和水,翻炒出香味后再加入鱼一起炒,一道最简易的红烧鱼就出锅了。 窗外,谢云亭伫立良久,脸上种种复杂的神情闪过。 偌大的餐桌上,摆着一条形状和颜色都很可疑的红烧鱼。 ”吃吧。“景致深还是惯常那个语气,却又明显有些小得意。 ”好,好好吃的鱼,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鱼。“暮歌一筷又一筷的夹着鱼往嘴里送。 “是吗?”景致深有些将信将疑,“那你多吃点,我要去洗个澡。” 景致深出门后,暮歌才放下了筷子。其实鱼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好吃,根本没怎么入味。只是她看到被熏得一脸油烟的他,突然就觉得这鱼还不错的样子。 第十章 月夜出逃 在这宅子里呆了三天,暮歌总觉得坐不住。小申大部分时候都不见人影,一直陪在暮歌身边的就只有谢云亭。本来两个人年龄没有差太远,谢云亭一开始还端着,不愿意与暮歌过于亲近,后来也开始和她玩闹。 暮歌这才知道,谢云亭出身于帝京的望族,谢氏。因为武艺极为出色,被选在太子左右,这是沧离的传统,从帝京四大家族中选一个天资优秀的子弟,伴在帝王左右,既有保护也有辅佐的意思。皇帝身边的俞白羽就是出身在四大家族之一,俞家。被选中者,都立了血誓,一生以忠君为准则,若有违背,万劫不复。 “云亭姐姐,你能告诉我,我的娘亲究竟怎样了吗?”又开始了每日必问的问题。 谢云亭咬咬嘴唇,道:“她······。”“她在宫中休养,不是说了很多遍么。”景致深的声音传来。暮歌终于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结果了,小脑袋颓丧地垂了下去。 ”你既然什么都不说,那你陪我出去玩好不好。这点小小的要求也不能答应吗?”景暮歌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行,你就在着里安心的呆着。”景致深斩钉截铁的说,似是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你什么都不让我做,到底我是公主,还是你是公主?”暮歌终于想起搬出自己公主的头衔来压人了。然而这一招对景致深来说,没有半点用处。“殿下自然是公主,可是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旨意。”她彻底偃旗息鼓了。 深夜,一轮圆月挂在藏蓝的天空,照亮了这帝京绵延的大街小巷,喝醉酒的未归人躺在墙根呢喃,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将身上的棉衣又紧了紧,以此来抵御寒冬腊月的长夜。 身边,谢云亭的呼吸声平稳而又有规律,似是睡得很死了。然而暮歌怎敢小看她,她轻手轻脚的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子,向门边走去。“你要干嘛?”果然,谢云亭的声音不出意外的响起。“我去解手。”暮歌说道,“睡觉之前喝了好多水。”“要不要我陪你去?”谢云亭看着她,觉得有些奇怪。“不用不用,我知道路的。”暮歌将门轻轻合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路过景致深的房间时,景暮歌往里面张望了一下。她就是确定今天景致深不在,所以才策划了这场逃跑行动。申公公在她心中,已经是恐怖的存在,她也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 房间里,谢云亭看着暮歌往茅厕的方向走了,她打开门,进了去,茅厕里亮起了灯光。谢云亭倒不怎么担心,宅子里除了她与太子殿下,还有许多人隐匿在暗处,负责他们的安危。过了一会儿,暮歌还没有回来,这时候,应该是他们交接班的时候。交接班的时候!谢云亭猛然从床上下来。 暮歌在搬砖,茅厕的一面墙是围墙。自从暮歌发现之后,每来一次就撬松一块砖,时间不用太长也不会有人怀疑,加之有恭桶的遮挡,难以有人发现。她将这些天撬松的砖一块一块的,轻手轻脚的搬开。一个能容纳她身体大小的洞出现,她搓了搓手,一股作气的爬了出去,却一头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十一章 倾国之娉 这个怀抱,很有一些熟悉啊。怎么会熟悉呢?暮歌缓缓抬起头,月光下,少年美如神祇,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这就是传说中的任是无情也动人吗?然而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一脸明媚的笑了笑:“今晚月色宜人,公公你是来看月亮的吗?真巧啊,哈哈哈哈······。”“对啊,我最喜欢在这茅厕边的墙根处看月亮了。”景致深也很配合的笑了笑。暮歌讪讪的转身,又听到了一句让她牙痒痒的话:“怎么,还准备从洞里钻回去吗?” ······ 谢云亭看到景致深和景暮歌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差点,这丫头就要跑掉了。暮歌打了声招呼,“云亭姐你也出来解手啊,正好,你们聊吧,不打扰你们了,我要去睡觉。”她就这样若无其事的去睡觉了。 ”属下失职了,没有看好公主殿下,请太子殿下责罚。“谢云亭恭谨地说道。 “也不完全是你的错,以后多加注意,你去休息吧”景致深不以为意。 “是,太子殿下。” 夜更深了一些,站立在庭院中的人,袍角被露水打湿了,月亮慢慢的斜下去,他的身影一点点被拉长,越显孤寂。 三天前的皇帝寝宫,岚烟躺在卧榻上面。皇帝给她一口一口的喂参汤,一圈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岚烟的脸色红润了一些,可是皇帝宁愿不相信这是回光返照。‘’你何必为难他们呢,这毒他们解不了的。''''岚烟说。 ‘’出去,你们都出去!‘’皇帝拂了拂衣袖,一群吓破胆的太医如鸟兽散。 ‘’我知道那些蛊虫和你没关系对不对,我原以为,带你来沧离就能护你周全,谁知道····,也许当年你不该认识我,你就应该去追逐你该得到的东西。‘’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年轻的君王不顾众臣的反对,带回了异国的女子。她曾是煊赫世家的继任家主,然而族中有规矩,家主不可生儿育女,每一代家主从其旁系中择优上位。她的亲姐姐,凤岚萱,在家主继任大典上,揭开了她已经有身孕这一事实,并且极为尖刻的说道:”孩子的爹是谁,还是一个谜团。“ 一言既出,四座哗然。家主继任大典变成了夺位大典,凤岚萱各方面虽然比不得岚烟,却也颇有手段,再加上平日里刻意的笼络人心,瞬时间风向就变了。族中的大部分人纷纷倒戈,选择了支持凤岚萱继任家主。 就在此时,凤家的门突然被叩响。 一个俊逸非凡的男子站在门口,身后是望不见尽头的马车,从城门一直到凤家家门,这马车堵住了街道,引得路上行人纷纷驻足观看。车上的箱子用红绸覆盖着,都是聘礼!守门的小厮何曾见过这阵势,吓都吓傻了。男子璀然一笑:”还不快去通报!“ 在众目睽睽之下,当日的皇帝朗声说道:”沧离景珩,愿以倾国之力,娉南朔凤岚烟为妃。“ 在座的未婚少女多数都要晕厥了,男子则慨叹权利的可贵,凤家虽然是南朔的大家族,论国力,南朔比不上沧离,论财力,凤家就算将家底都掏干净,也掏不出这倾国之娉的十一。一瞬间,凤岚烟成为了人人艳羡的对象,所有人都跑来向她祝贺,完全忘了今天是家主继任大典,还有个人费尽心思打倒了自己的妹妹,准备着继任家主。 第十二章 浅情人不知 她放下家族恩怨,同他远去,踏出凤家门槛的那一刻,她没有回头。她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 一晃眼十年过去了,昔日种种,似水无痕,恩爱是非,转眼烟消云散。 ”阿珩,我就要走了,别跟暮歌说,我怕她承受不了,她要问起,你就说,我去海外养病了,等她大些,估计就能接受了。“岚烟费力的说。 ”岚烟,到这时候你还忘记不了蓬莱的那人吗?“景珩的心里一阵酸楚。 ”到这时候你还吃醋?“岚烟看着他,再看最后一眼,从此与君,永别。 杏花烟雨里的人,青衣素净,回眸一笑,那笑容映在君王心中,于多少次无人之际,细心品味。 三载追逐,倾国礼聘,换来一载恩爱,六载怨怼,剩下的时间,他将永远失去她。 他在下聘礼的时候就知道她肚子里面的孩子,是别人的,可是谁让他爱她呢,爱到失去理智,爱到放弃原则。岚烟到了沧离之后,他给她安排最好的宫殿,用的最顺手的宫人。他自己也差不多搬到碎玉宫去了。 那是他们度过最快乐的时光,他每天吃她做的菜,穿她缝的衣。他们像是世间的每一对平凡夫妻一样,琐碎而幸福。后来暮歌出生了,大概半岁的时候,一天晚上,景珩对岚烟说:“岚烟,我们生个儿子吧,以后朕的江山就交给他。”岚烟说:“致深这孩子很优秀啊,咱们何必再要一个儿子呢?”“那女儿好不好?”岚烟没有再出声。 本来这事就这么翻过去了,直到有一天,景珩发现,岚烟在喝辟子的药汤。他手中还拿着新鲜采摘的杏花,想给她一个惊喜,最终,杏花掉落于地,脆弱的花瓣沾染了尘埃。她回头,他已走远。 景珩不知道,她们凤家,被选中成为家主的人,不可以生儿育女是有原因的,一是打破承袭制度,选出优秀人才;二是多年前有家主生了儿女,却都是身体不好,至于原因,难以考证。再加上半年来,暮歌一直生各种病,她才不急着给阿珩生个孩子。而在阿珩心里,许是以为她还没有忘记那人,所以才会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她拾起那束杏花,插在清水里。 就这样过了六年,他时时刻刻都在照拂她,却未曾踏足过玉碎宫半步。 他心里还存着当年杏花影里的惊颜,又一直倔强的摆出此生不见的姿态。 “岚烟!“他一声大喊,平日里威严的帝皇泣不成声。怀里的人闭上了眼睛,像是要以一种美丽的方式永恒。都是他任性,抛掷了六年时光,抛掷了一片真心。如今回头一看,错也好,对也罢,全部无法重新来过。 丧礼期间,景珩也没闲着,几天之内,朝堂上的皇后派的官员就被挑出了种种致命的罪状,御史弹劾,群臣共议,皇上批准,秋后问斩。一时之间,朝野震肃。他以雷霆手段给那帮臣子们进行了大换血。前朝如此,后宫也没歇着,皇后无德,里应敌国,毒害贵妃。剥夺其掌管后宫之权,念其生育太子有功,****将其移居冷宫,无准许不可出宫半步。 一番大动作下来,鸦雀无声,谁反对,景珩也不介意再给凤岚烟添个陪葬的。 第十三章 三人行 这天,暮歌发现申公公神情不太对劲,好像比平时更凝重一些。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她跑到景致深面前,问:“申公公,你怎么了?”岚烟去世,李氏被移居冷宫,在景致深看来,皇上忍李氏忍了许久,如今只是借机发作。可是李氏再如何作恶,也是自己亲生母亲,景致深不过是十二三岁,自然为此有些忧心。 他笑了笑,说:“没什么。” 暮歌是个人精,哪里肯相信他,一路追问,然而景致深却如磐石一般,无可撼动。到最后,暮歌不再问了,她定定的看着他,大眼睛里流下两行无声无息的泪水。“你们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说,把我关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你到底想要怎样?” 景致深一瞬间也有些手足无措,他的母亲害死了暮歌的母亲,宫中的倾轧是常事,然而他却对这个妹妹心怀愧疚,她年纪轻轻,就失去了母亲的疼爱,成为孤女。在虎狼环伺的宫廷,她将如何独善其身。而他,虽然贵为太子,母亲进了冷宫,他也无能为力,都是她罪有应得。如此一来,景致深不免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同时也希望多为暮歌做一些能做的事,以弥补自己母亲犯下的罪恶。 ”岚贵妃已经前往海外治病,公主殿下大可不必担心。“景致深神情诚恳的说出这句话。 去海外了?暮歌一怔,为什么她走之前都不看我一眼?为什么她不亲口告诉我她去海外了?无数疑问在暮歌心里轮回了个遍,到最后,她还是愿意相信娘亲是真的去了海外。这是最好的结果,即使她抛弃了她。 景珩为岚烟举行了低调的葬礼,按照他的安排,所有的事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明日就接暮歌回宫,将她交予膝下无子,温婉淑良的熙贵妃抚养。 景暮歌不想回宫,宫里已经没有了她的娘亲,回去还有什么意义。黄金牢笼里的四角天空,晨钟暮鼓,她已经不愿意再去回首,最是天家无情,人间倾轧,不择手段。 回宫前一晚,静谧的天际被烟花打碎,无数色彩鲜艳的烟花从帝京第一大水系左江岸边升起,如星芒一般覆盖着那一片天空,再铺天盖地下落,瞬间泯灭在凡尘之中。 在房间中的暮歌匆匆跑出来观看,可是烟火已经散尽了,徒留空气中的几分硝磺味。她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这失望看在景致深眼中,不免有些揪心。在她回宫之前,不如送她一场盛世烟火,所有的恩怨情仇,都要绽放到轰轰烈烈,至死方休。 “你喜欢烟花吗?”景致深问。 暮歌点点头。 ”那你跟我来。“景致深牵起了暮歌的手,进入了他的房间。门口,谢云亭的脚刚刚准备踏进去,景致深的声音传来:”谢大人,你不必跟来了。“暮歌心里想着,这个公公不一般啊,太子的首席侍卫也敢命令。谢云亭怎么愿意,不依不挠的跟过来了。在暮歌面前,景致深也不好说什么,就这样一行三人在房间里兜兜绕绕,最后在一扇不起眼的门出停下里,通过这扇门,就可以不被院子里的守卫发现,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景致深的手搭上那扇门的同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上,谢云亭用极为严肃的语气问道:“一定要出去吗?”景致深的目光落在了那只手上,不是因为他觉得谢云亭的手好看,而是她给自己的衣袖弄出了皱褶。 谢云亭知道景致深这些习惯,然而她还是得去做这件事。两人僵了许久,最后谢云亭缓缓的松开了手,这是他的主子,即使要她下地狱,她也得去。 第十四章 江上相遇 左江是帝京最为繁盛的一带。江流两岸,店铺林立,尤其到了夜里,人潮涌动,一副盛世太平之景。暮歌从来未曾出过宫,东瞧瞧,西看看,觉得每一处都很新奇。景致深倒是显得老成,他不怎么喜欢逛街,这次出来,不仅是想给暮歌放松一下心情,也是因为他自己想寻一份难得的自由。谢云亭默默的跟在两个人身后,对街边的东西毫无兴趣的样子。 这三人走在街上,就是一道风景,加之年龄又不大,引得过往行人纷纷注目。景致深向来无视别人的目光,暮歌喜欢热闹,其他的就不管那么多了。 前方忽然人头攒动,暮歌拉着景致深的手,汇入了人流。原来是一家武馆,守门的小厮眉飞色舞的说道:“快来看一看,快来瞧一瞧,本馆今日特邀北越武学宗师钟慎的关门弟子演示北越武学,各位千万不要错过!“暮歌准备进去看看,景致深只好陪着她一起。小厮收下了银子,眉开眼笑的给三人放行:”请,请,这边请。“ 武馆内有宽敞的演武台,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负手立于台边,手持一把剑。他的身形清瘦而高,容貌秀逸,并不像五大三粗的武夫之流,倒像是翩翩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三人找了位置坐下,喧闹的场馆慢慢寂静下来。走上台去的钟琨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他的剑法凶狠凌厉,于行云流水中隐藏锋芒无限。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了一招一式。北越武学,果真名不虚传!这钟琨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就已经能有如此成就,可见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景暮歌看着那回光流雪一般的剑影,忽然又想起那一日,她一剑刺透那人的身体,处处都是血,血色朦胧中,是娘亲虚弱的脸。那是最后一眼,停留在她记忆里。她习了许久的剑术,也从心底感叹钟琨的剑法高妙。可是,习武的目的是什么呢,不就是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吗?她想要一辈子保护的人,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景致深看出来暮歌情绪一瞬间的低落了,他问:“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暮歌望向台上,少年的演武已经结束了。他行了礼,安安静静的下了台,又恢复到原来的温润如玉的状态。台下响起了雷鸣一般的掌声,观众的热情无比高涨。 离开了演武馆,三人走到了江边。江岸处有小舟候着,三人上了船,船在左江沿岸出行驶,更方便观看这江边一带的风景。船上有果品,糕点,都是登船之前景致深让人精心准备的民间小食。暮歌随手拿了一块糕点,一吃就停不下来了,眉梢眼角都洋溢着满足。吹着江风,吃着美食,赏着美景,身边还有美人,确实是美妙的人生。 忽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竹声,暮歌不由自主的抬头,苍穹之上,无数烟火升腾,绽放,随后又如星雨一般落入宽广的江面。暮歌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意,想起往年在宫墙内看的烟花,确实不如现在的烟花,轰轰烈烈又无拘无束。 持续了许久的烟火终于停歇了,暮歌才想起来一个问题,谁会无缘无故的此时放烟花呢?她看着景致深,有点不确定的问道:“申公公,这烟花是你安排的吗?“景致深点点头,暮歌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她猜到也不足为奇。离开了娘亲后,这个与她原本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一直在照顾她,呵护她,虽然成天板着一张脸像是十二月的冰雪,却总是让她不经意的生出阳春三月的暖意。 ”谢谢你。“暮歌说道。 景致深没有回答,倘若有一她知道了真相,还会谢谢他吗? 船继续在江面上行驶,忽而迎面驶来一艘船,划船的居然是刚刚表演剑术的少年钟琨。船头处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拿着一壶酒一口又一口的喝着,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落拓之感,这正是钟慎,传说中的武学宗师,也是一代醉鬼。他喜好穷游,声名在外,好吃懒做,嗜酒成性。前几日来了沧离,没一会儿功夫身上的银子酒花光了,好在他有个机智的徒弟,演武馆里他的声名加上徒弟的精彩表演换来的银子足够他喝酒。摊上这样的师父,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对面船上传来少年的声音:”三位贵客,家师有请上船一聚。“ 第十五章 师父 按理说,钟慎不会无缘无故的邀约别人吧,是去还是不去呢。景致深踌躇着,钟慎慢悠悠的说道:“十多年过去,景珩的儿子都这么大了。”景致深的神情一下子就凝重起来了,他向钟慎行了个礼:“敢问阁下认识父皇?”钟慎放下手中的酒壶:“何止是认识,他曾经还说,我到沧离来,他要用最好的酒招待我呢。“ 景珩的儿子,暮歌慢慢看向景致深,是啊,他怎么会是一个公公那么简单呢。没想到他会是自己哥哥,可是知道真相的她却并不觉得有多么高兴。她一时兴起说自己是公主的琴师,他才逗她说是太子的公公吧。她没有瞒他多久,就发生了一系列的事。而他,却让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都以为他是公公。 想起来,还是有点不高兴啊。 钟慎瞧着神情变换的暮歌,突然叹了一口气:”你和你的母亲真的太像了,原来以为还能再见你母亲一面······“他的话还没说完,景致深就接了下去:”岚贵妃去海外养病了,钟先生恐怕没有机会再沧离见到她了。钟先生若是想喝酒,沧离的宫里,确实藏了不少好酒,先生可以尽兴的喝。” 钟慎摆摆手:”不了不了,你们沧离的酒虽然好,但是我此行有更重要的事。” ”敢问先生是何事?“景致深觉得不对劲起来。 ”你愿意和我走吗?“钟慎看着景暮歌,他神情慎重,不像是在开玩笑。一旁的钟琨脸上出现了惊异的神情,师父他从来就没有主动的要谁跟他走过,今天真是意外啊。 “凭什么我要和你走?”暮歌反问道,心里却打起了小九九,宫中已经没有了娘亲,她的父皇也是聊胜于无。唯一放不下的,也许是这个哥哥,朝夕相处这些天,他应该是除了娘亲以外对自己最好的人了。她要抛下这份刚刚建立的关系,去投奔一个不怎么很熟的,邋里邋遢的酒鬼大叔吗?怎么听起来都不现实啊。可是他是武学大家,跟他走可以学到武功,而且还能离开沧离皇宫,这样她或许还可以去海外,寻找她的娘亲。 暮歌的心里还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却听得钟慎说道:“我可以将毕生武学传授给你,虽然我不会照顾人,但是你的师兄钟琨会照顾好你的,所以你可以什么也不必担心。” 还没答应他呢,钟琨就成了自己师兄了?暮歌看着撑船的那个少年,像是一杆冬日翠竹,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由得让人心生好感,有这样的师兄,也会是一件幸福的事吧。 ”不可以,她是沧离的公主,怎么能随便跟你走。“谢云亭淡淡出声。事实上,谢云亭心中是很惊异的,她们谢家,是沧离的武学大家,可是她从小听的最多的名字是钟慎,钟慎是武界的传奇,神话一般的存在。为什么他会一眼相中景暮歌?而且,这江上的相遇,也不像是偶遇,倒像是他刻意安排的。 “那要不然你跟我走?”钟慎挑挑眉,半认真半开玩笑道。 谢云亭的心跳却骤然加速了一番,却很快平息下来,血誓已发,此生只追随太子殿下一人。就算可以学到再高深的武功,她怎么会背弃家族,背弃景致深?她抿了抿嘴唇,不再说话了。 ”钟先生,您已经有了关门弟子,又怎么想着再收徒了,难道先生的门想关就关,想开就开?“景致深问道。 钟慎在心里赞叹了景致深一番,他又拿起来酒壶,灌了一口酒:“我问的是她呢,你让她自己回答。”他指指暮歌。 ”好,我愿意和你一起走。“暮歌终于下定决心。景致深也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她都能深夜出逃了,可见她是有多么不喜欢被束缚。况且宫墙之内的生活也真的不适合她吧,危机重重。如果她认钟慎为师,想来安全问题是不必担心的了。只是,他的内心怎么有如此不舍。 ”还不快到为师船上来?“钟慎朝着景暮歌招手。 正在此时,江岸处响起一个声音:”没有朕的同意,你说带走就带走吗?“ 隐约的灯光照出那人的身影,景致深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他父皇。 撑船的钟琨微微的将脸别了过去。 ”哈哈哈哈,景珩你也来了,快上船来,咱们喝一壶叙叙旧。“钟慎看到景珩出现并不意外。倒是暮歌,这么多年了,她难的见到父皇,如今有人说要带她离开了,他就出现了,他凭什么以为自己一定要待在沧离,接受他安排的生活? ”你今日若是诚心来叙旧的,我倒愿意和你喝上几杯,可是,暮歌你不能带走.。“ “景珩,世界上有很多好酒,可是你有了好酒未曾在意,任凭酒坛碎了,酒洒了一地。还有的酒,明明不属于你,你一定要将它藏在暗无天日的酒窖,这样做,真的对吗?” 景珩的脸色白了白,他的话轻描淡写,却大有深意。他看向暮歌,问道:“暮歌,你愿意和他一起走吗?” 暮歌点点头:“愿意。” 第十六章 又别离 十年之后,沧离熹和三年。 十年之前,小舟在左江上一路飘荡,并没有飘远。钟慎在帝京附近的洺县乡野找了一处居所,三人便定居了下来。他戒了酒,一心一意的教两个孩子学武。江湖上与钟慎有关的消息从那以后几乎没有了。暮歌有时候想起来,十年来,那个认认真真的教她和钟琨武功的人,真的是当年江上那个醉汉吗?他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不羁,只是偶尔的时候,眼里流露着寥落,寥落?为什么,暮歌也无法深究。 ”暮歌,你在想什么呢?“伴随着话语的还有后脑勺忽而的一痛。暮歌佯装恼怒的回头,她的师兄钟琨站在她身后,他不再像少年时刻那么青涩,身量又高了些,容颜比当年更是胜了一筹。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容,让人从心底里生出好感。暮歌撇撇嘴,这个师兄,是方圆几十里的村姑的倾慕对象,然而他只是笑笑,她们之中,从来就没人摸到过他的一片衣角。“在想你啊,师兄。”她刻意拖长了尾音,竟然拖出了几分缠绵的意味。 钟琨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暮歌已经到了他身前,精致的小脸在他面前放大,眉色如黛,美目流转,鼻如玉峰,唇色如樱,像是壁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又像摄人心魄的妖灵,正邪全在观者之心。她纤细的手指眼见着就要弹上他额头,他伸出手,堪堪一挡。两个人对视了三十秒,各自收手。 哼,永远也赢不了的师兄。 两人闹归闹,此刻却另有一件事让两人烦心。一向身体不错的钟慎感染了风寒,本以为是小事,谁知道越来越严重,吃药求医都不见效。 ”去看看师父吧。“钟琨说。 “好。” 还没进房间,就听见了钟慎的咳嗽声,像是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一样。推开门,又是一股药渣子的味道。钟慎躺在床上,双目微阂。 “师父,您今日感觉好些没有?”钟琨将药放在桌上,问道。 钟慎见两人来了,微微的睁开了眼睛。“这病在沧离是治不好了,为师想要回北越一趟。”听闻此言,两人都有些吃惊却又在意料之中,毕竟钟慎是北越人。“那我们陪您一起去吧。”暮歌说道。 “不必了,你们有各自的路要走,在这村野里待了十年确实委屈了你们,你们也不用再陪着我这老头子回北越了,我知道路的。”钟慎的语气极为坚定。 翌日清晨,一辆马车停在小院门口。一个仆童将行李搬上马车,暮歌和钟琨伴在钟慎左右,走出了大门,钟慎摆摆手:“你们不要再送了,以后的路你们自己走,不用担心我。”话虽如此,两人怎么能不担心他,身体状况又不好,还要长途跋涉,身边也没有贴心的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路上保重,师父。“此刻,钟琨的笑容带着无奈。 “好好好,你们也保重。”一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的钟慎突然转过身来,给两个人一个拥抱,在他们看不见的时候,衣袖轻拂,擦掉了眼角的湿润。 第十七章 洺县 马车辘辘的去了,扬起的灰尘将目送的人的目光抛在身后。 当年那个将三岁的自己从火海中救出来,并且扔进去一个与自己相仿的孩子的尸体的师父离开了。时至如今,他想不起叫什么名字的那家妓院,还有那一场永不熄灭的大火却永远在他心中,时时刻刻,灼心。 暮歌看着师兄神情不同往常,只当是别离的怅惘,也没有说什么。 她和钟琨进入了小院子,他们在这里生活了许久,忽而师父离开了,顿时觉得院子里空荡荡的冷清了许多。再在这乡野之中待下去也没有必要,两人决定去洺县。 洺县因为与帝京相隔不远,故而十分繁华,走在大街上的暮歌此刻心中有些许迷茫,沧离之大,何处容身?她本应该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却因为他人一朝陷害,失去了娘亲的庇护。她后来慢慢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娘亲去世了,李皇后被送进了冷宫。然而这一切还没有结束,三年前,景珩去世,太子景致深即位,群臣上书,国不可无母,新帝既然还未曾立后,就应该迎生母出冷宫,尊其为太后。当时景致深初登大宝,迫于舆论,也就将李氏放了出来,这三年里,李氏表面上十分安静的做着她的太后,背地里确实蠢蠢欲动的干了不少事。景致深一方面压制着,另一方面也不能打压的太过,主要还是因为她的哥哥,景致深的舅舅李渠手握兵权。要到时候动起手来,他是帮妹妹,还是帮外甥,真的不好说。这也是当初景珩没有对李氏赶尽杀绝的原因。 “暮歌,你饿不饿?”钟琨的声音打断了景暮歌的思绪。 ”是师兄你饿了吧。“暮歌看着钟琨,笑得狡黠。 “就当是吧。” 两人走进街边的一家饭馆,此刻正是午时,饭馆里面热闹非凡,暮歌选了一处相对较清静的地方坐了下来。不久后菜上齐了,暮歌丝毫不顾形象的吃了起来,倒是钟琨,无论做什么事,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一般,连吃饭都不例外。她环顾四周,正好与几个看过来的小姑娘的目光相对,这师兄,到哪里都这么吸引人的目光。不过,好像看着自己的人也有······ 吃完饭,两人正准备讨论接下来的去向问题。喧闹的大街上忽然响起一嗓子尖叫:“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这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没有王法了?当街有人被打死? 两人走出饭馆,看到一个身穿白衣,面容姣好的少女躺在饭馆对面的红玉堂门口,浓妆艳抹的妇人紧紧抱着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的大腿,怎么也不肯撒手,嘴里嚷嚷着:“李焱,你打死了老娘的头牌姑娘,今天不给个说法,就别离开红玉堂一步。”李焱身后的侍卫们挽起了衣袖想将那妇人扯开,还没碰到妇人,妇人又喊起来:“呀,李公子不仅要打死姑娘,还要打死老身!” 这一嗓子吼出来果然是奏了效,李焱一个眼风飞过去,侍卫们便没敢轻举妄动。 人群中的声音叽叽喳喳:“这红玉堂的老鸨是吃撑了吧,跟李家对着干,李家的天下就在这洺县,洺县都要成了小帝京了。”“咱们平头老百姓看个热闹也就算了,别瞎议论。“李焱还在与老鸨相持不下,老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都似乎擦到了李焱的衣服上,他恨不得一脚踹飞这个女人,然而,他不能。 第十八章 救美 喧闹忽然停下来,拥挤的人群让开一条道路,一个面色苍白秀弱的女子袅袅婷婷走了过来,她的眼角微微上挑,挑出几分凌厉的弧度,中和了她过于柔弱的面相。这正是李焱的妹妹李淼。 李淼看到眼前的状况,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她走到老鸨面前,说道:“这位妈妈,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请你先放开我哥哥。”她虽然用了“请”字,但语气丝毫不见得有多么客气。 老鸨见状,也就不再抓着李焱了。她悲愤的说道:“二小姐,既然你也来了,那么请你看看这躺在地上的姑娘,你李家虽然显贵,这王法还是要讲的吧。”李淼心里存了几分疑惑,她哥哥虽然纨绔,却也不蠢,怎么会打死人还被抓了现行。更何况,死一个妓女又不是大事,这老鸨公开了和自己家作对到底想干什么?她又看了看李焱,他面色潮红,身上一股酒味。李焱将眼神移开了,他的妹妹,从小就比他有主见,比他优秀,出了事还要她来挡,他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烦躁。 李淼走到那个姑娘身前,姑娘额头上有一个伤口,血流入了鬓发,都凝固了。她正准备凑近一些去看,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好像有什么细微的声音一响,她急忙抽身后退,一枚淬了毒的细针从那姑娘的袖底飞出,直直的射向李淼的眼睛。李淼在心底叹息一声,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然而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她睁开了眼睛,毒针已经改了方向,钉到了檐柱上面。虽然刚刚这一幕极为惊险,李淼表现的也不算失态,她望向人群,正好看到钟琨收手的动作。原来是他救了她。暮歌看着李淼看钟琨的眼神,心里暗暗地想:又是一个被师兄俘虏的姑娘啊。 人确实是死透了,不过是在袖底装了机关,才会有刚才这一幕。老鸨看着刺杀未成功,转过身就想往屋子里面走。然而李焱哪里能容得了她逃跑,侍卫们将她团团围住,她再也没有地方逃跑了。 周围的老百姓看到此刻大概也明白了,这就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刺杀,于是他们摇摇头,纷纷散去。暮歌和钟琨也准备离开了,却听的一声细细弱弱的声音:“那位公子,请留步。”说话的自然是李淼。钟琨回过头,脸上带着适宜的微笑,问道:“姑娘还有事吗?”这一笑让李淼心跳都加速了几分。然而她只是浅浅淡淡的说:“刚才幸亏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大名?家住何方?“她又看了看了看景暮歌,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艳。暮歌在心里笑了笑,这问题,是不是还要在后面加一个”可有妻室?“钟琨答道:”在下钟琨,初来洺县,并无家室。“李淼又问:”那位姑娘是?“暮歌抢先答了:“我是他妹妹,钟慕。“ ”哦。“李淼露出一副了然的笑意,”既然公子如今无处可居,诚蒙不嫌,不如先去我府上暂住?“钟琨和暮歌都有些意外,最后,钟琨道:”李小姐盛情难却,在下也不推辞了。“ 第十九章 情生意动 李淼在李焱旁边耳语了一番,李焱点点头,一群侍卫拽着老鸨,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三人一同走在去李府的路上,李淼有些怅惘的说:“三年前,我们李家搬到了洺县,洺县比不得帝京,你们待会儿去了,可不要嫌弃。”李小姐说笑了,李家是四大家族之首,皇亲国戚,我等山野村夫,如何敢嫌弃。“钟琨很诚挚的说道。李淼扑哧一笑:”钟先生,你不必叫我李小姐,就叫我淼淼吧。“ ”淼淼。“钟坤果然从善如流的叫了一声,引得李淼娇羞一笑,脸上浮现了微微的红。 暮歌恨不得自己消失才好,这才多长时间啊,师兄不会真的看上了这个病殃殃的李小姐了吧。两人继续当她不存在似的,说说笑笑,没过多久,就到了李府。 大门处,一个打扮俏丽的丫头翘首望着,见到自己家小姐回来了,整张脸顿时生动起来。她嗓门极大的说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匆匆的出去,连个人都不带,等了这么久,吓坏了我呢。对了,少爷怎么样了?” 看得出来这对主仆感情极深,李淼说道:“绿翘,你别总是一惊一乍的,少爷已经没事了。我身边的这两位是钟先生和钟姑娘,你赶快去给他们安排好的房间。”绿翘听了,规规矩矩的问了好,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走进李府,才发现李淼在路上说的话实在是谦虚的过了,一眼望过去,房屋制式极为讲究,处处铺陈华丽。比之皇宫,也差不了多少。李淼的余光打量了一下两人,发现他们都是安之若素,并没有因为这豪华的府邸而流露出惊异或者艳羡的表情,心里稍微赞叹了一下。 “二位不如先随我逛一下,熟悉一下环境如何?”李淼问道。 “恭敬不如从命,辛苦淼淼了。”钟琨答。 ”不辛苦。“李淼看着钟琨,眼波流转,声音有几分软,几分惑人。 这个李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景慕歌来不及细细思索,随着她,在李府逛悠起来。路上的下人看到李淼,都恭恭敬敬的叫声”二小姐“,看得出来她极有威望。府里就是她爹李渠,亲哥哥李焱,皆是已经去世的夫人所出,还有一群姨娘。 路过一处名为”引泉居“的院子时,李淼停了下来,正当此时,绿翘从门内走出来,说道:”小姐,''听风轩已经收拾好了。“李淼点点头:”如此甚好,今日便陪两位到这,绿翘,你带这两位贵客去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 送两人到了听风轩,绿翘便离开了。听风轩安静雅致,下人们问了好之后都各自干活去了。走进一个房间,暮歌压低了声音:”师兄,你为什么要来李府?“ ”不来这里我们有地方可去吗?“钟琨凑到她耳边耳语,声音更低,轻轻的气流扫过她的耳朵,一瞬间她耳朵就红了。 ”说,你是不是喜欢上李淼了?“暮歌的语气带了几分凶狠。 ”是又怎样,你不舍得?“ ······ 结束了一段不正经的谈话之后,钟琨神色凝重的说道:”我现在心里只有一个猜测,并不能确定,所以在这之前,我不能告诉你,你只要跟在我身边就好。“ 对于钟琨,暮歌还是极为信任的,既然他有自己的安排,她也就不多过问什么。 第二十章 试探 傍晚时分,绿翘来听风轩请两个人去用餐。这丫头长得讨喜,做事也极为伶俐,一路上说话极有分寸。 到了用餐的地方,才发现不止是李淼,他们一家子都在,一个体型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人,面上带着三分喜气,很难让人联想到他就是手握兵权的李渠。而他身边还坐着一个珠玉环绕的妇人,正是他的二姨娘,大夫人去世的早,在这李府中,她的地位和夫人差不多。 见了钟琨和暮歌二人到来,李渠起身笑道:“原来这就是今日救我小女的壮士啊,幸会幸会。” 钟坤行了礼,笑道:“壮士不敢当,不过随意一出手罢了。” 能够将救人一事说的如此轻描淡写的恐怕也只有他了,在那种情况下,能精准的击飞毒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李渠在心中思忖了一下,道:“二位请用餐,否则饭菜都凉了。” 席上,李淼一直看着钟琨,他喝酒的姿态优雅,吃饭的姿态也优雅,怎么看也看不够。显然,李渠和李焱都注意到了她的失态。李渠微微的咳了一声,望了暮歌一眼,问道:“这位是令妹吧,钟先生武艺如此高强,想必令妹也是武中豪杰。“ 暮歌笑道:”李大人过誉了,我一介女流之辈,修为不及兄长十一,平日里全靠兄长照拂。“她不笑的时候就很美,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美的惊心动魄。饶是李焱这等久经花场的人,也看的痴迷了。本来还在为今日妓院之事烦恼,一时间心里的不快全部都消除了。和这位钟慕姑娘比起来,妓院的那些女子真的不值得一提了。 李渠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内心只剩下尴尬。儿子沉溺女色,毫无作为,女儿虽然样样都好,却可惜了是个病弱的女儿身,如今她还痴痴地看着这江湖武夫,简直丢了李家的脸面。虽然他心中将钟琨定义为江湖武夫,但是抛去阶级地位的成见,他对钟琨还是极为欣赏的。他端起一杯酒,走到钟琨面前,一只手重重的搭在了钟琨肩上:”这一杯酒,敬谢钟先生!“钟琨也端起一杯酒,面不改色的喝完了。李渠将搭在他肩上的手放下了,心里暗暗惊异,他看似随意一搭,却是使了七分功力的,能经得住的人着实罕见。 钟琨放下酒杯,说道:“李大人,您太客气了。” 暮歌看着两人,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有李渠听出来了钟琨这句话里的讥讽意味,然而他的心情却好起来了,如今正是非常时期,若此子能为自己所用······ 一顿饭,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回到听风轩之后,暮歌立刻问道:”师兄,你没事吧?那个老家伙对你做了什么?“ 钟琨不由得感叹暮歌心细,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没有大事,他只不过想试探我一下罢了。“ ”他那哪里是试探,一般人经他那一掌早就横尸当场了,完全是恩将仇报。”暮歌心里对李渠的厌恶已经到了极点。 “你师兄怎么会是一般人,现在,他也不会舍得杀我的。”钟琨说道。 听到这句话,暮歌不由得有些心酸,还好师兄没有大事,要是出了什么事,她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第二十一章 各自招数 第二天清晨,听风轩的大门被叩响。一打开门,看到的便是李淼,她今日刻意装扮了一番,气色看起来好些了。景暮歌心里也不意外,她说:“早啊,李小姐。”李淼是来找钟琨的,对于暮歌,她并没有放在心上,随意应付了一下,就走进了听风轩。 暮歌倚着门口,好整以暇的看着,不多时,李淼就和钟琨出来了。他今日着一身白衫,简单到极致,又清贵到极致。李淼本想挽着他的手,又觉得如此不妥,不过也罢,他迟早都会是她的。 “淼淼要我陪她出去,你要一起吗?”钟琨问道。 ”不去了。“暮歌心想,李淼肯定不想多个人碍眼,而师兄呢,到底是什么意图,她也摸不透,暂且看着。 钟琨也不再多说什么,和着主仆二人一起离开了,暮歌打了个哈欠,关上大门,准备回去再睡个回笼觉。她躺在床上,眼睛定定的看着镂空雕花的大床,心里各种念头闪过。她要待在李家吗?和她有深仇大恨的李皇后的母族,李家。李皇后呢,不,应该说是李太后了。如今她定然过的十分不错吧。她的仇人还过着逍遥快活的好日子,她有什么理由安睡呢? 她一个鲤鱼打挺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听闻窗外婢女的声音:“钟姑娘,少爷来了,在外厅等候姑娘。“ 无事不登三宝殿,对于李焱的到来,暮歌心里没有太多意外,且去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好,我就来了。“她回应了一声,婢女便离开了。 她慢悠悠的整理了一下发型和衣服,慢悠悠的去了外厅。李焱端起茶,喝了一口,觉得太烫,又放下。他也坐不住,干脆在外厅走来走去。 暮歌一来,他眼睛一亮:”钟姑娘,可算等到你了。“ ”让李公子久等了,不知李公子有何贵干?“暮歌一副歉疚的语气,心里却没有半分歉疚。 李焱朝门口一招呼,几个小厮手捧雕花木盘,盘中装着几件华服还有一些绢花,他说:”这些衣裳是‘烟织锦’织就的,还有那些小玩意儿,都是如今帝京流行的样式。钟姑娘不妨试一试。” 暮歌看着自己,衣裳素净,发饰相对于同龄的女子,确实是淡雅的过了些。这些年,和两个大男人一起生活,他们虽然对自己照顾的好,但是男的大多数心思粗犷,不可能方方面面顾及的到。而她自己,许是因为幼年之时历经繁华,对打扮方面看得比较淡,倒是李焱这等花丛浪子,在这些事上,考虑的周到。 ”有劳李公子费心了。“她拈起一朵绢花,仔细的打量了,”很漂亮的绢花。“ “姑娘喜欢就好,这些都是我让人从帝京送来的,是如今最流行的样式,不如,让我为姑娘戴上如何?”李焱听了暮歌的话,有些心花怒放了。他李公子,仗着自家的权势,看上了哪个女人,还不是说是他的就是他的。然而对于暮歌,他第一次没想用强。其实是他想的太简单了,用强他也不一定能怎样。 “不劳烦李公子了,我还没有习惯用这些,李公子送的东西我会好好收藏的。”暮歌将绢花放入了盘中,眼神并没有半分眷恋之意。 李焱见她如此,也不好勉强。那几个小厮将东西放下就悄无声息的退下去了。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李焱和暮歌两个人,李焱忽然向前一步,他定定的看着暮歌:“钟姑娘,你以后缺什么都可以和我说,就当我是你哥哥一样。”暮歌也没有退后,她看着李焱,五官也周正,眼神竟然还有几分认真的意味。这种纨绔公子哥儿,也会认真么?说自己是她哥哥,不知当今圣上,景致深会如何想?她脑海中又浮现了当年的那个少年,他陪自己走过那段煎熬的日子,而自己轻易的在左江与他告别,一别十年,他已经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帝皇,还会为谁烧一条并不怎么好吃的红烧鱼吗?暮歌半天没说话,李焱只当是她被自己感动到了,却没想到她脑海中此刻想的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潇洒的离去了。他没有发现,他走出听风轩之后,墙边的角落里,一双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他,又不甘的看了一下听风轩。而后,那个人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暮歌送走了李焱之后,心里犯了嘀咕,这李家的兄妹,果然是兄妹。也不知道李淼,拉着钟琨出去都干了些啥呢?师兄有佳人相伴,此刻的心情又是如何呢? 马车里,只有李淼和钟琨两人,她特意将绿翘留在了府中,可不能带出来煞风景。 马车行走在平稳的街道上,然而车夫却似乎掌握不了平衡一样,马车颠颠簸簸的。李淼貌似不经意的,向钟琨移近了一些,见钟琨没有反应,她又移近了一些。已经近到她可以看清楚他白皙侧脸上细小的毛细血管了,她也就不再挪了,心满意足的坐着。就在此刻,马车突然一个摇晃,她重心不稳一般,头就要往钟琨肩上倒。在即将接近的他的肩的前一刻,钟琨将她扶好,她和他的距离又回到了原来。 “这马车如此摇晃,淼淼你坐好了,不如我去赶车吧。”钟琨提议。 ”不必不必。“李淼赶紧拒绝了,并且对赶车的人说:“你是怎么赶车的?没听见钟公子说的话吗?” 果然,后半程的路就平稳了许多。 钟琨也就不再说什么,他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微微的阂着眼假寐。 第二十二章 断案 不多时,马车在当日事发的红玉堂停了下来。 红玉堂已经被官府封了起来。洺县的县令率领了一干人等站在大门处等候,看到李淼的到来,无不恭敬的叫声“二小姐”。李淼开口问道:“你们查清楚了吗?我哥哥系何人陷害?” 县令顿了顿,道:“二小姐确实是受奸人陷害,可是,李公子打死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淼柳眉倒竖了:”谁给你的胆子在此胡说,明明是有心人打死了人,妄图栽赃陷害于我哥哥,再加害于我,此乃一石二鸟之计。县丞大人如此聪明,难道看不出来吗?“ 县令的汗顺着脸上流了下来,没有人发声,一片寂静之后,县令拱手道:”二小姐明见,小官一时糊涂,还望二小姐谅解。“ 钟坤看着这一切,心里想:这李家的权势气焰果然够嚣张,李淼一句话,就抹杀了李焱杀人的事实。李家,如今到底在图什么? 听到县令的话之后,李淼心满意足的说道:”大人无须担心,只管好好断案便是。“县令用袖子擦了一把汗,点了点头。 这一条洺县的主街道依旧人来人往,开始的时候钟琨以为李淼只是出来处理红玉堂的事情,却不料她往来于各种商铺,这些商铺不在李家名下,却是由她来主管一切事务。没想到李家的触角已经伸到了经济领域,有兵权又有钱还有一个做太后的妹妹,李渠这样的人,他只甘心做一个权臣吗? 钟琨对经济方面也有些了解,一路上给李淼提了不少建议。李淼越发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他不仅仅只是一个武夫,简直文武全才了。这样的人才,绝对不能放过。 在外面晃荡了一上午的钟琨一回到听风轩,就看见暮歌在逗鹦鹉,他们刚刚搬来的时候,鹦鹉还什么都不会说,一副傻呆呆的模样。可是现在那只鹦鹉精神极为抖擞,朝着他大喊:”钟琨大坏蛋,钟琨大坏蛋!“钟琨无奈的笑笑:”这是你教它的?“暮歌撇撇嘴:”鸟呢,也是通人性的,不用我教,它都知道你是大坏蛋。“ ”我哪里坏了?“钟琨走到鹦鹉面前,”你看看我,才比宋玉,貌赛潘安······“ ”差点就成了村姑们的盘中餐。“暮歌不怀好意的接上一句,鹦鹉听了,立刻怪声怪气的说道:”盘中餐,盘中餐······“ ”你说的村姑包括你吗?若是成为小师妹的盘中餐,我倒是心甘情愿的。“钟琨悠悠的说。 暮歌只当他是在玩笑,这样的玩笑他们不知道开过几回。这十年来,钟琨对她的好,是真的好,她也觉得钟琨不坏。然而他们就是这样相互试探着,彼此包容着,从来未曾有过逾越。她不确定自己的心,也不敢往男女之事方面想,想什么呢,他是自己师兄就足够了。 第二十三章 杀或不杀 这天晚饭过后,钟琨被李渠叫去了书房。景暮歌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走走。刚刚走到门口,一个小婢女走过来,道:“钟姑娘是要去哪里呢?” 暮歌道:“去散散步,怎么了?” 婢女回答:“钟姑娘对李府还不太熟悉吧,不如让我陪着钟姑娘一起散步。” 这摆明了是要看着她呀。暮歌说道:“来的那天,你们小姐带我和哥哥两人在这府中走了一圈,大概的路我还是认识的,你不必担心我迷路了。况且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散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完这句话,她拔腿就走了。婢女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看到走远的背影,恨恨的跺了跺脚。 看到她没追上来,暮歌心情十分愉悦。她本想去李渠书房附近溜达溜达,奈何书房附近的守卫十分严密,就连一只苍蝇飞进去都有困难,于是她只好悻悻的返回了。 路过一处偏僻的假山时,忽听得假山后面有低低的喘息声。暮歌心想,不会是这李府的下人在此偷欢吧,自己还是站远一点比较好。然而喘息声渐渐的停了,接下来响起的声音却是极为耳熟的,一个女子娇娆的说道:“少爷,您为什么停了下来?”男子嗤笑了一声:“难不成让我在这种地方与你苟合不成?”沉默了片刻之后,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帮我看好她,将她的一举一动汇报给我,我必然不会亏待你。”“少爷你想怎样厚待我呢?”“这样可以不······?”黑暗中响起了女子的低笑声。 这一男一女正是李焱和绿翘,绿翘幼年时系李焱所救,李淼见她极为伶俐,遂要了过去,这么多年过去,俨然成为了李淼的心腹。绿翘对李焱有意,李焱无论如何是看不上这丫头的,只是如今形势改了,绿翘见他对暮歌真正的上心了,于是不得不有所行动,而李焱对于李淼已经累积了诸多不满,家里经济大权让她掌管着,父亲有什么事也爱找她商量,她俨然成了这个家的大半个主子。于是,绿翘来表了心意,他当然得顺手推舟的接着。 暮歌心中暗暗地惊叹了一番,哥哥猜忌妹妹,丫头背叛主子,好一场大戏!勾心斗角这种事,果然处处都有。想到李焱早上还巴巴的给自己送东西来,晚上却在这里蝇营狗苟,她不由得有些恶心。 突然一声猫叫声打破了夜里的寂静,暮歌反应极快的躲入了幽暗处。李焱从假山后面走出来,与一双泛着绿光的猫眼对视了片刻,猫迈着优雅的碎步离开了,李焱却出了一身冷汗,这只猫,是二姨娘的,她不会在附近吧,要是让她听见了,可怎么办?二姨娘在他母亲去世之后,一直以贤良淑德的名声统领着一众姬妾,她离大夫人,差的只是个头衔。然而这府中,有几个贤良淑德的女人呢? 书房里,李渠坐在桌后面,案首放着几卷兵书,还有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上面书写着一个大字“杀”。 ”钟先生,你如何看待这个字?“李渠笑容和蔼可亲。 ”大人笔力雄浑,起承转合之间有雷霆万钧之势。“钟琨欠欠身,不疾不徐地说道。 ”我问你,如何看待这个字?“李渠又重复了一遍。 ”大丈夫在世,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一切,都与''杀‘离不开。“钟琨依旧不卑不亢,言语里没有半分波澜,然而李渠却感受到他有一颗和自己一样凶猛的内心。天下权······,这小子是已经看出来自己的意图了吧,是杀还是留呢?他的右手放在桌下的一个机关按钮上面,来回不定的摩挲了几遍,只要自己按下去,书房的机关就会引发,无论这小子有多大能耐,下场都只有一个,被射成马蜂窝。 李渠最终还是移开了手,他捋一捋自己的胡须,哈哈大笑了几声:”钟先生和老夫想的一样,好男儿当志在家国,既然钟先生现在还未曾有正式营生,不如入我神光营,以实现建功立业,大杀四方之宏愿,如何?“ ”晚辈有幸能得到李大人的青睐,感激不尽!”钟琨朝他拱一拱手。 “你自己好好表现,将来才能大有作为。”李渠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钟琨走出去好远,才发现自己手心还有一层薄汗,刚才,李渠是真的对他起了杀心,机关一旦触发,凭借他的武功,也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然而他还是要赌一把,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第二十四章 醉酒 李焱向四周看看,确定没有人之后,和绿翘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等到确定他们两人走远了,暮歌才放下心来,准备回听风轩了。还没到听风轩,就遇见了钟琨,她问道:“师兄,刚刚他叫你去干什么?” 钟琨踌躇了一下,说道:“李渠想让我加入神光营。” 暮歌心中有小小的惊讶,神光营就是精英营的代名词,能进入神光营将来必定大有建树。她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原来是这样啊,我开始还担心你会有什么事呢,既然如此,恭喜师兄了。”她的话里有说不出的言不由衷的意味,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的抱负要实现,她凭什么要别人和自己捆绑在一起呢?人生终究是自己的,有太多的路还是要一个人走。 原来她是出来找自己的,钟琨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一时间胸腔都充满了难言的意味。他说:“外面寒凉,不如进屋慢慢说。” 小室里温暖如春,小火炉上的酒在咕咕的冒着泡,氤氲出满室酒香。小几上摆放着几样点心,全部都是暮歌爱吃的,李府自然不会知道她爱吃什么,她一看便知是钟琨准备的。 两人一杯又一杯的喝着,直到都有些醉意了,钟琨说道:“我离开了之后,谁来照顾你,你看你,什么事都不会,就好像还没有长大的小姑娘一样。”他的眼神不像平日那么清澈,迷迷蒙蒙的,让人什么也看不透。 “我早就长大了,只是师兄你没有发现,在师兄心中,我是什么?”暮歌两颊酡红的看着他。 “你是我妹妹,永远的妹妹。”钟琨端起一杯酒,喝得太急了,被呛到咳嗽,暮歌走到他背后,给他拍了几下。在接触到他的背时,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是不是今晚自己喝醉了,什么都爱乱想。暮歌觉得自己不太清醒,然而她还是回到座位上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别喝了,都要醉了。”钟琨说道。 “我没有醉,是你醉了。”暮歌嘻嘻的笑道,端起那杯酒,又走到钟琨面前:“来,干了这杯酒!”钟琨还没反应过来,暮歌手里的酒杯就往下倾斜,酒全部倒进了他的衣领。随即,她两腿一软,整个人往前一倾,钟琨来不及整理洒湿的衣服,赶忙伸出手来扶着她,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她的下巴抵着他的鼻梁,眉间有温润的触感,像是三月里的花瓣,夹杂着丝丝酒香。而她的发丝,拂在他脸上,痒痒的,像是在撩拨他的心。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倘若这一刻能过够永恒······。 “哐当”一声,门被打开,打乱了他的思绪,李淼走进门来,看着还保持着尴尬姿势的两人,笑容凝固在了当场。她听说父亲准肯他入神光营,兴致冲冲地前来恭贺他,没想到却看到这样一幕! 钟琨将暮歌放到旁边的椅子上,说道:“不知李小姐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他竟然又叫她李小姐,如此疏远,李淼心中不免有些义愤。然而她还是一副柔弱的语调:“阿琨,钟慕是喝醉了吗?你们是亲兄妹,还是?这若是让人看见了······,不如让下人送她回房休息。” “李小姐费心了,我自己来就好。”他将暮歌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扶着她去了卧房。 李淼站在屋中央,看着离去的两人,不免有些悻悻的。也许自己不该来这一趟,让刚刚对自己有些热情的钟琨忽而又拉下脸来冷了。然而如果自己没来这一趟,又怎么能发现他和钟慕的“奸情“。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有理有剧,于是施施然地拉过一张椅子,从容的坐下了。 钟琨将暮歌的鞋子脱了,把她放在了床上,又给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转身离开了。他换下了身上那件被洒湿的衣服,酒已经醒了一大半。再返回时,看到李淼坐在他坐的椅子上,拿着他用过的杯子自斟自饮。他心里难免膈应,却什么也没说。这毕竟是她家,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李淼眼中有惊喜。 ”李小姐大驾光临,怎敢怠慢。“他的神情语调已恢复如常。 李淼心里道,你口口声声说不敢怠慢,什么时候真的把自己放在心上过吗?一时间又觉得自己好笑,十几年来,她予取予求,可是,就是在这个一无所有的布衣面前,她的那一番大小姐的威势全然施展不开。 ”我今日来,没有别的事,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三天之后,我陪你一起去神光营。“李淼说道。 ”区区一介草民,何德何能值得李小姐如此劳神?“钟琨淡淡的问。 ”我说你值得你便值得。“李淼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暮歌捧着头疼欲裂的脑袋醒来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她已经想不起来,只记得一直喝酒喝酒,喝到最后就晕了。她问钟琨,钟琨什么也没说,只告诉她三天之后他就要去神光营了。于是她也就放弃探讨了,只是想着,以后还是要少喝酒。 她坐在房间里,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不多,走起来会很方便。门被叩响,她一打开,却发现是不束之客李焱,原来他还会在外厅等候,如今倒好,直接登堂入室了。她心里相当反感,想到还有几天就可以不用见到他了,脸上还是露出明丽的微笑。 “钟姑娘,你收拾东西做什么?”李焱有些着急了。 “这些天承蒙李公子照顾,然而哥哥离开了,我也没有长久待在李府的道理。”暮歌指了指他给自己送的东西,“这些我都没有用过,李公子还能用来赏别人。” 李焱一听简直要炸毛了,他给她的东西,她竟然让他赏别人!见过不识好歹的女人,没见过如此不识好歹的女人!他说:“钟姑娘你若不喜欢,扔了便是,我李家难道还缺这些东西不成?” 暮歌思索了一下,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不对,他生气也是常情。“这个······,不是我不喜欢,只是······。” 话还没有说完,李焱就截断了,“好了,你不必说了。你收拾什么东西呢,你一个姑娘家,能去哪里呢。你大可以一直待在李府,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一定能护你安然无恙。“好大的口气,他自己还需要自己妹妹来给他善后,他能庇护得了谁? 正在此刻,一个小厮神色紧张的跑了进来。李焱怒斥道:”慌里慌张的做什么!“ 小厮为难的看了看暮歌,李焱说:“你说吧,钟姑娘不是外人。” ”上次红玉堂的事,县令没有结案,而是将此事呈给了圣上,上面说过几日会亲自来洺县。“李焱一听,脸色顿时变了,在这个时候,皇上亲自跑来洺县干什么?暮歌也有些意外,如果景致深要来,她也不必急着离开,且在这里多住一些时日再说。 第二十五章 筹码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大早,钟琨就要离开了,他知道暮歌还要在李府呆一段时间,虽然心中有些担心,但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他将一串钥匙给她,告诉她自己在帝京买了一处居室以及地址,她想要去的话随时可以去,也没必要寄人篱下。暮歌接过钥匙,心中有些感慨,如果他们没有在洺县遇见李家兄妹俩,也许他们已经去了帝京,可是自己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呢,然而她还是将钥匙小心的收好。 神光营就在驻扎在洺县,不多时,钟琨和李淼就到了神光营大门处。钟琨看着飘扬的营旗,眼神逐渐有些远了。仿佛看见九天大地被血染红,营旗飘扬在城楼上,交织着血火和烽烟的意味······。 ”多谢相送,小姐止步吧。“钟琨对身边的李淼说。 ”你就这么希望我早些走么?“李淼心中有淡淡的不舍。 一队士兵从他们身边跑过,为首的跑过来给李淼行了个礼,又带着他们跑远了。跑在最后面的两个人嘀嘀咕咕:”李小姐今日竟然来了神光营,那个男的······。“”一看就知道是她养的小白脸,李小姐不就是喜欢这种模样周全的小白脸吗?这样的人也能进我神光营。“”要不然你也去勾引李小姐啊。“”我才不喜欢那个睡了无数男人的娘们呢。“ 其他的人听了他们的对话,却都装作充耳不闻的样子。领队的突然大喊一声:”你们两人再讲话,今天就去刷马桶!“ 嘀嘀咕咕的声音停了下来。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李小姐还是回去吧。“钟琨不咸不淡,礼貌中带着疏离。 他的态度让李淼有些恼了,她走到钟琨面前,踮起了脚,两只手搭上了他的肩,下颌也抵在他肩上。钟琨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到,他伸出的想要推开她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最后还是放下来了。 ”钟琨,我见过无数男人,可是在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只认你一个。你说我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也好,说我不要脸的倒贴你也好,可是我就是愿意。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李家也好,神光营也罢·····,甚至更多······,我知道你绝对不是志在山水的人,不如跟我合作,平步青云的日子指日可待。“她的气息呵在他耳边,款款的丢出诱惑他的筹码,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可是他却说不上有多开心。 ”李小姐今日的话,钟某记住了。“ 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李淼心中虽然有些失望,可是至少他没有拒绝。她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头也没有回的离开了。 跑操的士兵看到拥抱的两人,虽然没人再说什么了,在他们眼中,这个新来的人确实是吃女人软饭的小白脸无疑了。 此刻的李府,上下都炸开了锅。二夫人早上吃早餐的时候还好好的,没过多久,忽然暴毙了。要是随便死个猫猫狗狗也没什么大事,可是这二夫人不是一般的猫猫狗狗,平日里身体也康健,说死就死了,她的丫头戴着孝,不断的哭诉自家主子是被人害了。旁人只劝她,二夫人又心地良善,那里会有人与她为仇呢?只是好人不长命罢了。丫头说:“你们一个个的都不信是吧。”众人还未曾懂她的意图,她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撞上了棺材角,当场就死了。就这样,李府一下子就殁了两条人命。 第二十六章 陷害 李渠听了这个消息,整个人像是老了一半,这些年,二夫人为他打点了许多琐事,是他不可或缺的贤内助,说走就走了,着实蹊跷的紧。于是他让人拿来二夫人用餐的餐具,果不其然,一查就查出来餐具上面有剧毒天萝的残留物,此毒无色无味,微量就能致死。确定了是毒杀之后,他下令封锁整个李府,开始大搜查,每个人都有作案的嫌疑,因而每个人都不能放过。这样的震怒,李府大多数人都是没有见过的,因而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就在这人人自危的时刻,李家的一处偏院内,李焱神色焦灼的看着绿翘:“二夫人怎么说死就死了?是不是你干的?”绿翘一脸迷惘:“二夫人死了与我一个小小的丫头有什么关系?况且她死了,公子不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吗?公子的担忧也应该消除了。“李焱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要是那天晚上的话让二夫人听去了,确实让他不安。可是她说死就死了,才更加让人不安。绿翘看着李焱纠结的眉头,道:“公子不必担心,老爷圣明,定能将凶手早日绳之以法。此地不宜久留,现在搜查轰轰烈烈的,公子还是早些离开的好。“李焱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也知道自己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也就不再纠缠了。看着李焱离开的背影,一直以来明朗动人的绿翘脸上露出一抹阴森的笑容,既然你不动手,那么,让我来帮你吧。 暮歌突然发现,也许自己选择留在李家是个错误的决定。听风轩的大门被毫不客气地叩响,一队士兵整齐有序地站在门口,他们身着铁甲,威严肃穆。暮歌早听说了二夫人出事的事情了,这大张旗鼓的搜查,竟然还查到她一个外人身上了。又或者,正因为她是外人,所以要格外排查呢。 “钟姑娘,请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搜查,我们也是例行公事,望钟姑娘不要见怪。”为首的一人还算有礼。暮歌只好道:“大人请便。”反正她什么事也没做,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想要怎么搜就怎么搜吧。走到暮歌卧室处,一个士兵问道:“钟姑娘,这里可以搜吗?”“去搜吧。”暮歌有些无奈。进去之后,他翻箱倒柜,发现不过是些日常物品。正准备离开时,忽而刮了一阵风,房间里的风铃叮咚的响了,他的目光锁定在那串风铃上面,于是他将风铃摘下,拆开了铃铛,里面的东西赫然入目,正是杀人于无形之中的天萝粉末!藏的如此隐秘,还是在最后关头被自己发现了,这个士兵不由得沾沾自喜。 当铃铛被拆开的那一瞬间,暮歌就感觉不妙,没想到,他们做的事竟然推到她头上来了。真是好一场搜查的大戏!士兵将剑搭在了暮歌的脖子上,暮歌瞬间就感觉到了冷兵器的寒意。 “钟姑娘,请你同我们走一趟。”他冷冷的说。 ”如果,我不走呢?“暮歌脸上没有半分做了坏事被发现的惊慌,也没有半分因为剑架在喉上的惶恐。“难道仅仅因为这个,你就要定义我为凶手吗?” “凶手是何人自有大人定量,钟姑娘且跟我们去接受调查即可。”士兵的剑又靠近了几分。 暮歌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对策,打晕这个士兵,她完全有把握,可是听风轩内还有其他的士兵,她也无法毫无声息的解决掉,即使出了听风轩,如今李府被封了,也难以逃出去。要是自己在李府大闹,一个人也就算了,还有钟琨,他刚刚进神光营,万一因为自己而牵连到他了可就不好了。 “好好好,我跟你走便是了,那个,大哥,你的剑能不能不要离我那么近啊。”暮歌看着那士兵,讪讪的笑道。士兵将眼神移到别处,他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她的美丽带着迫人的意味。只是这样的佳人,要是真的因为二夫人而死的话,确实有点可惜了。他将剑挪开了一点点,押着她离开了听风轩。 不多时,凶手是前些天住进李府的钟姑娘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这下,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不用再提心吊胆的生活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当得知在暮歌房间搜出了天萝之后,李渠也是相当意外,他还没来得及审问,李焱就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替她求情。“父亲,您要三思啊,钟慕有什么理由要害二娘呢,他们无冤无仇,更何况,钟姑娘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她哥哥还救了淼淼一命,我们可不能恩将仇报啊!”李渠气的头都要冒烟了,这个不孝子,平日里蛮不讲理,为了这个女人,他说的倒是一套一套的。此刻,李淼也回来了,在路上她就听说了府中发生的事情。李渠看到女儿回来了,不再理会苦苦求情的李焱,他问李淼:“淼淼,你怎么看待这个事情?“ 李淼看了看被捆绑起来的暮歌,又看了看自己的哥哥,斟酌了一会儿,开口道:”回父亲,小女以为······“话还未说出口,李渠的心腹跑到他面前,道:”圣上来了。“李渠蓦然起身,这边的事还没处理好,那边,景致深竟然来了。真是多事之秋。他揉了揉发皱的眉心,道:”我们去接驾。“ ”先委屈钟姑娘在柴房里待一下吧,钟姑娘放心,我们必然会查清事实。“李淼声音轻柔。 这一副虚伪的面孔看在暮歌眼里相当恶心,旁边的士兵就要架着她去柴房了,她不着痕迹的避开:“我自己会走。”本来以为留在这里,可以见景致深一面,没想到,自己先成了杀人犯。 ”你们让钟姑娘自己走,她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拿你们是问。“李焱恶狠狠的对着准备拉扯她的士兵说道。李渠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大步的走了,李焱和李淼赶紧跟了上去。 第二十七章 对证 李家的大门洞开,李渠率领着李焱,李淼两人在门口等候,过了半个时辰,别说人影了,连个鬼影都没看见。李焱耐不住性子了,他剁剁脚,埋怨道:“怎么还不来。”李渠的胡子在被冬日的风吹的凌乱了,听了儿子这句话,他心中虽然赞同,嘴上却训斥道:“劣子,闭嘴!”李焱还想顶嘴,李淼轻轻咳嗽了几声,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毫不犹豫的甩开了她的手,却最终没说什么了。三人继续在门口喝西北风,终于一个声音打破了此刻的沉默:“舅舅,久等了。” 只见当今皇帝景致深站在门口,他只是如平常贵公子般的打扮,黑发用玉簪簪起,身着没有半点杂色的狐裘,映衬的他面容如雪。而他的五官仿若上天精心雕刻而成,每一笔都倾注了造物主的钟爱,眉长入鬓,眼睛是极好看的双眼皮,鼻子秀挺,只是唇色有些单薄,可能是因为天气冷的原因。 ”参见陛下!“三人扑通的跪下。景致深赶忙伸出手去搀扶李渠,”舅舅,不要拘礼。“李渠忙道:”谢谢陛下,老身自己起来就好。“景致深也不再坚持,他闲闲的将手往袖子里一拢。 ”陛下,您此行就带了谢大人一人吗?“李渠看着他身后的谢云亭,有些疑惑的问道。”是啊,到舅舅家来,难道还需要将御林军都带来吗?“景致深看着李渠,很认真的回答。李渠的心咯噔了一下,”陛下说笑了,只是如今虽是承平盛世,宵小之辈也不在少数,陛下万金之躯,不得不当心啊。“他一脸讪讪的说。 ”舅舅说的是,只是在这洺县,既有骁勇善战的舅舅,又有神光营,朕觉得甚是安心。”景致深难得的嘴角上扬,像是带着一丝讽刺意味。 李渠听罢,腰弯的更低了些。“陛下所言甚是,为了陛下的安危,老臣愿意肝脑涂地,死不足惜。陛下也不要老在门口站着了,先进去喝茶吧。我这里还有极品云顶雪芽,陛下定然喜欢。” ”舅舅的心意,朕知道了。朕今日来洺县,不仅是要看望舅舅,前日红玉堂,有刺客刺杀李淼,幸而无事,然而事情的起因据说是李焱杀了一个妓女,不知舅舅可知详情?“景致深的目光扫过两人,李焱心跳如擂鼓,果然,他来这里是为了红玉堂的事。 “这个,犬子的事,老身并不十分清楚,然而他虽然顽劣不驯,也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恶徒。我在疆场拼杀了几十年,儿子却并不像我年轻时一般争勇斗狠。况且在门口发生的事明显就是有人故意想借那个死去的女子加害淼淼,因而我认为这就是一场阴谋,只是那事发生之后,目击者皆无处可寻,我儿的冤屈未曾洗脱,还惊动了陛下,实在是不该!”李渠不着痕迹的为李渠开脱,心里却明白,红玉堂事件只是个引子,景致深真正要做的是敲山震虎罢了。否则他从帝京跑来洺县做什么? 景致深耐心的听完了他的长篇大论,道:“舅舅说了这么多也累了吧,还是先喝茶再说。”李渠没想到它会是这个反应,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几人一起到了李府的会客厅,茶早已准备好,景致深端起来,闻了闻,道:“舅舅真是好享受,云顶雪芽的品质不比宫中差呢。“ 一句看似平淡又富含深意的话,李渠正斟酌着如何回答,景致深却将茶往桌上一放,声音不大,然而李渠不由得一震。景致深缓缓的说道:”如果,目击者找到了呢?“ 李焱手中的茶杯仿佛有一丝颤抖,之后,目睹他杀人的人早已被无声无息的清除了,哪里还会有漏网之鱼?只是这件事不是他亲自去办的,是李淼,难道是她故意斩草未除根?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亲兄妹又如何?她看不上自己这个哥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外界的风评都说,李家虎父却有个犬子,然而巾帼不让须眉也是能弥补这个缺憾了。 会客厅的门被打开,随着冷风一同进来的还有两个面目甚是模糊的汉子和一个身形极为廋弱的小女孩,那两个汉子吐纳无声,一看就知道是高手。小女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与地板撞击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你且抬起头来,说一说那天上午红玉堂发生的事。“景致深手支着下颌,看上去有几分慵懒。 小女孩抬起头来,一张脸灰扑扑的看不出原来的面目,然而她的口齿还算清晰,将她所知道的一一道来。 这个小女孩名唤阿姝,她从小被嗜酒如命的父亲卖到青楼换酒钱,年纪小也干不了什么,不过是跟着姑娘身后,打打杂。她跟的姑娘并非李焱打死的头牌青芙,而是另一位姑娘青蓉。那姑娘与青芙交情极深,事发地前一天晚上,青蓉叫阿姝去青芙房间拿一些东西,她们两人的房间有暗道相连,为了避免其他人看见她进入青芙房间从而说些什么是非,青蓉叫她走了暗道。暗道的开口在一个柜子后面,她刚刚想进去,忽听得门开了,李焱搂着青芙进了房间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见状,房中几个服侍的丫头退到下人休息的房间去了。 阿姝想,此刻出去肯定不合适,然而青蓉又急着用,不如等到他们入睡了再说。两人先是喝酒,喝到微醺了。李焱的声音响起:“光喝酒多没意思啊。”透过柜子的缝隙,阿姝看见了他把她抱上了床,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虽然是个孩子,但是在这样的环境生存久了,也明白。 她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床吱呀吱呀的声音终于停歇了。恍惚之中,她听见青芙说身子受不住,恐怕不能再继续伺候下去了。几乎就在话音刚落的瞬间,雨点般的拳头就落在了她身上,“爷来你这里是花钱寻开心的,你倒好,推三阻四。活腻歪了吗?” 几个丫头忙从下人房中出来看,被侍卫们呵斥道:“走开,李公子的事是你们能管的吗?” 阿姝看到此情此景,东西也不拿了,姑娘们遭遇恶客打骂是稀松平常之事,她要是此时跑出去,那岂不是太没眼色了吗? 青蓉虽怨怪她没有拿到东西,却也没拿她怎么样。 打了之后,李焱的兴致全消了,他将侍卫们赶去了门外,叫他们自己去寻乐子,然后头脑昏昏沉沉的睡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一睁开眼,发现身边的人脸色不太对,再往身上一摸,已然凉透了。他当时还算镇定,穿上衣服,就往门外走。一打开门,门口老鸨笑眯眯的迎向他:“李公子,我们家青芙昨夜伺候得如何?”他心不在焉的回答一句“尚可。” 就在此时,房内响起惊叫:“青芙姑娘死了!” 老鸨脸色顿时就变了,“怎么可能!昨日还好好的,她还让我给她做了一套新衣裳,哪个贱蹄子胡说八道,看老娘不撕烂她的嘴!“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端着托盘,盘中有一件新衣服。 第二十八章 鞭笞 房间里传来哭诉声:“是真的啊,妈妈您进来看就知道了。” 老鸨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她走进了房间。李焱见此,自知事情败露了,然而他内心却不甚畏惧,只带着侍卫往门外走。然而红玉堂内看热闹的又多,加之有人刻意阻拦,一时竟然难以脱身。老鸨进去只好,命令小丫头们都退了出去,而她自己给青芙换了衣服,袖底装有机关,一触即发。而后命人抬了尸体,放在红玉堂门口。她自己则追上李焱,于是便出现了之前暮歌和钟琨看到的那一幕。 到后来,红玉堂大乱,阿姝便趁乱逃走了。她不敢留在洺县,便去乡下躲了许久,没想到还是被找了出来。 李淼听了之后,内心十分懊恼,当初案发之后,自己清除了那么多与此案相关的人,而那个老鸨作为此案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她放心的交给了县令去审了,没想到什么都没有审出来,她却在狱里不明不白的死了。如今还冒出个阿姝来,更加是说不清楚了。本以为这不算什么大事,没想到竟然会如此大做文章,当今圣上,是真的不打算放过他们李家了吗? 正思量着,景致深的声音传来:“舅舅可明白事情的原委了?此案中死的虽说是青楼女子,然而人命无贵贱之分。更何况,李焱作为将门之子,更应当恪守律法,严于修身,护的一方百姓安宁。如同舅舅您一般一生戎马,战功赫赫,守我沧离江山永固。对吧?”他虽然用的是反问的语气,话语之间却又让人难以质疑的权威。来自上位者的气势,让久经沙场的李渠都开始有些经不住了。这个景致深,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太子了。或许说景致深一直都是如此,只是他没有放在心上罢了。这一段话,着实敲打了他一番。 “陛下说的是,微臣愚钝,教子无方,以致今日之祸,来人啊,拿我的鞭子来,今天我就要好好教训这个不孝子。”既然皇上要演这出杀鸡儆猴的大戏,他自然得奉陪到底。要是表现出半点不情愿,迎接他的或许就是万劫不复了。那么就豁出去吧,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一旁的李淼开始有些按捺不住了,“父亲,哥哥说不定有冤屈,您还记不记得我在红玉堂门口的时候遭到了暗袭?这定然是有人刻意陷害······“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李渠打断了。 ”不必再替你哥哥求情了,作为高门之子,平日里不钻研学问,不勤练武术,竟然去红玉堂那等不入流的烟柳之地,如今又惹出了这么多事端来,还不该被教训吗?“他的言辞之间充满了大义灭亲的凛然,李淼见此,心却稍微放了些下来。平时父亲对哥哥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他的这些话,说的都是给皇上听的。 李焱抬头看了李淼一眼,那一眼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意味,只是在座的各有各的心思,只有景致深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他不动声色的端起了茶,悠闲的品了品,果然是极品的云顶雪芽。 不多时,鞭子便被呈了上来,这是李渠长年使用的鞭子,缠绕的金丝已经被鲜血浸润的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他曾用这鞭子战胜过无数敌人,如今却要用在自己儿子身上。 此刻,李焱才真正的慌了,他的父亲是要动真格了,一直以来纵容他的,宠爱他的父亲,今日竟然要真正的动手了。“把外衣脱了!”李渠的声音有些低沉,却没有透露出半点感情。这命令听在李焱耳中,内心仿佛有什么在轰然倒塌。他脱下了华贵的外衣,脑中模模糊糊的浮现某天,父亲亲自命人给他送来这衣服的情景,母亲去的早,他怕二夫人照顾不周,有些衣食的事情,他也会想到。那个时候,李焱自然没当回事,如今想起来,竟然恍如隔世一般。他的父亲,在权势地位以及父子之情之间,还是选择了前者。他不再想,越想心底越寒凉。 “啪!”鞭子携带着虎虎风声落下,李焱咬紧牙关,纵然如此,身体还是不能控制的一颤,从小到大,他何曾受过此等皮肉之苦。他的神情落在李渠眼里,于心不忍一点点内心深处生出来。然而他又能如何,在景致深面前玩花招吗?他会看不出来吗? 李渠内心有千般无奈,手中的便知却不曾停下来,“啪!”又是一鞭,李焱的单衣已经开裂,雪白的衣服上面沾染着血迹,像是艳红的梅开在雪地,触目惊心。 这一鞭子的势头还没有过去,又是一鞭子抽过来,一口鲜血从李焱嘴里喷出,溅红了地砖。 李淼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跑到李焱面前,用身体护住了他,抬头触及景致深的眼睛,那眼眸深深,看不出来半分思绪。“皇上,皇上,求您开恩,饶哥哥一次吧,这样打下去会出人命的,我们这一辈就哥哥一个男丁,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景致深不再看地上狼狈的李焱以及李淼楚楚可怜的眼神,”说得对,既然如此,今天就到这儿吧,舅舅果真治家有方,改日还得向舅舅请教一下鞭法。朕有些乏了,先去休息了。“ ”陛下慢走,为陛下准备的临江小筑已经收拾停当,陛下舟车劳顿,好好休息吧。“李渠把鞭子递给身后的侍从,侍从接过之后,恭敬的退下了。 ”有劳舅舅费心了。“景致深起身,走出会客厅。管家恭谨地弯着腰,引着二人去临江小筑。 待得景致深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外时,李渠才一声怒喝:“人都哪去了?都在那站着干嘛,还不赶快扶少爷起来!还不赶快请大夫!” 一时间上上下下忙成了一团,那厢二夫人的丧事还未处理好,李渠地意思是二夫人既然是侧室,又死的不甚明白,真相还未水落石出,丧事便暂且不办,尤其陛下此刻下榻李府,无论如何,也不要惊扰他,让他觉着晦气,反正他过不了几天就会回帝京。这厢少爷又被打了,看样子还伤的不轻,真是不知道造的什么孽哟。看着这纷繁的一切,李焱的神情却异常的平静了下来。 第二十九章 柴房 将近午时,李府的柴房,整齐有序的柴高高的叠起来占据了屋子的大部分空间,屋子里面相当的阴冷。苍白的阳光从窗户中斜斜的照进来,却让人丝毫感受不到暖意。 暮歌蹲坐在一个角落里,眼睛微微的眯着看了下窗外的阳光,那光照在她脸上,显得她的脸如无暇白玉一般精致,然而她的表情却凝定中生出几分讥诮与凉意。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有一丝血腥的味道蔓延,大约是因为许久未曾喝水了。“咕咕······“,肚子又开始不争气的叫唤,这么多年以来,她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又冷又饿的滋味。 ”有人在吗?我饿了。“暮歌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门口站着两个士兵,听到暮歌的声音,之前押送她来的那个士兵推开门进去了。 ”喊什么喊,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小姐吗?饿了就忍着。“他的态度相当恶劣,即使他不得不承认,在他面前的是个姿容绝佳的美人。 另一个士兵听见了他的话,亦推门进去了。 ”老六,声音这么大干什么,吓坏了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可不好了。“说话的这个士兵身材并不十分高大,甚至可以说有些瘦小,两撇八字胡微微的往上翘,形容之间透露出一种猥琐之意,让人心生厌恶。 ”老大······。“老六看见他也进来了,开始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了。 ”姑娘,你饿了,我们也饿啊,要是你陪我们哥俩玩会儿,我们就去给你找东西吃如何?“那个称为老大的士兵慢慢的走近暮歌,他的影子被拉的老长,投影在墙壁上,像是慢慢走来的夜里的幽灵。 ”老大,走之前少爷交代的不能动她的,况且陛下如今还在这里,您这样做恐怕······“老六试图劝解,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大打断了。”少爷?如今恐怕在床上躺着吧,皇上来了又如何?他还能跑到这柴房来管这许多事么?还是说你小子现在终于懂得怜香惜玉了?绿翘小姐可吩咐过,让咱们好好伺候她,反正她都是要死的人了。要么就一起上,要么······”他的眼神里闪着凶狠的光,那意味不言而明。 老六不再言语,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八字胡也不管那么多了,他的绿豆眼闪着光,双手兴奋的搓了几下。他的行为看在暮歌眼里,可憎到不能言喻,她本无意于招惹任何人,然而在这李家被冤枉,污蔑,不问缘由的关柴房。甚至一个丫鬟也如此兴风作浪,妄图毁她清白。她不会真以为自己看上了她家少爷吧?风铃里暗藏的天萝粉末也是她搞的鬼吧。事到如今,无需再忍让了。 ”要么,怎样?“暮歌已经站了起来,不知何时,她手上的绳索已经解开,她看着绿豆眼,嫣然一笑,那笑容生生的让绿豆眼脊背生出了几分寒意。他强自镇定了一番,笑话,自己怎么可能被这样的一个弱女子吓到,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他咽了咽口水,又试图走近了一步。暮歌顺手拿起几根劈好的木柴,做出一副防御的态势。绿豆眼心里生出几分轻蔑,能有多大能耐,几根柴火就想阻拦他? 然而就在他即将接触到暮歌的衣角时,暮歌手中的木柴化成一片木灰,她手一杨,木灰全部飞到了绿豆眼脸上,绿豆眼顿时眼睛刺痛,口鼻中都吸入了大量木灰,眼前一片模糊。然而他的意志还算清醒,连忙从腰间拔出了剑,只是喉咙被灰尘呛了,喊也喊不出来。旁边的老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等到他突然醒悟过来,一声”来人啦“的”来“字还没有喊出口,一根木柴势如破竹的飞过来,像是携了千钧之力,直直的钉向他胸口。避无可避,强大的冲击力使他倒退了数步,胸腔仿佛沉闷的响了一下,甜腥的鲜血涌上喉头。他无力的靠着墙壁,大脑一阵眩晕。 绿豆眼手中的剑还在空中比划,丧失了视觉的人听觉总是相当灵敏,即使根本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他也知道,老六也被制服了。兄弟们都被派去护卫皇上了,柴房的附近是大厨房,要用的柴一天清晨就准备好了,后厨的人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查看,谁知道,这个女人,竟然是如此不好惹的主儿!他当了这若许年的兵,今日竟然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他还没有哀悼完自己,暮歌已经点尘不惊的拿过他手中的剑,他试图反抗,却发现浑身上下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冰冷的剑架在他脖子上面,比那剑还凉几分却又带着愉悦的声音响起:”没想到吧,木灰里还有我亲自做的毒粉,里面有几味珍贵的药材是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呢。用在你身上,可惜了,不过你也应当感到荣幸,你死的很值。“锋利的冷兵器慢慢刺入皮肤,破裂的颈动脉溢出大量鲜血。”不好意思啊兄弟,我不喜欢用剑的,他们总是逼着我练剑。可是没办法,要借你的血一用。“ 绿豆眼气的一阵咳嗽,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慢慢的又弱了下去,最终没了半点声息。 暮歌毫不犹豫的将绿豆眼身上的制服脱了下来,铁甲,头盔,靴子一一穿戴整齐,然后拿出两撇胡子贴上嘴角,这些都是她随身携带的,以备不时之需。她随手抹了一把灰在脸上,又擦了不少的血,整个人的面目难以辨认,加上她与绿豆眼身高差不多,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她的半点破绽。 做好这些之后,她将绿豆眼的尸体拖到角落里,一大堆柴覆盖上去,瞬间就掩盖了他。 老六虽然负了伤,过了这会儿,神志也清醒过来了。他慢慢的挪到门口边,手中握着的信号弹已经被汗浸的有些湿润了。他得出去,让人知道,这里出事了!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门的时候,明光照人的剑尖毫不客气地将他的手挑开。他听见那女子淡淡道:”兄弟干啥呢?从现在开始你我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听我的,别作声,你还有一条活路,不然,就留在这柴房陪你老大吧。“ 第三十章 破釜沉舟 老六终于放弃了挣扎,眼前这女子,没有在开玩笑。倘若再反抗下去,迎接他的确实只有死路一条。暮歌从怀里拿出火石,引燃了火,往柴房里面一丢,然后架着老六出去了。她貌似扶着他,手却抵着他腰间的大穴。“待会儿走快些,不要出声,不然我杀了你。”她的声音轻描淡写的响在他耳侧。他只好点点头,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答应也没有办法啊。他虽然受了伤,但是走路还是没有问题的。 暮歌搀扶着他快速的行走着,将近到了厨房,才扯开嗓子喊:“来人啊,柴房走水了!犯人打伤我们兄弟二人逃走了!”她的声音经过刻意的掩饰而低沉厚重。厨房的总管听了,赶忙跑出来,一见这两人,一个满脸是血,一个像是只剩下半条命,不由得怔了。他颤巍巍的说:“二位大人是怎么了?” “你不要管我们俩了,犯人功夫了得,打伤了我们,还在柴房纵了火,如今像是往东边逃去了,快叫人去追啊。我的带着我这兄弟去长寿医馆找大夫去。“暮歌的声音带着十万火燎,说完就继续带着老六往前走。 厨房总管何曾经历过如此事故,赶忙吩咐下人去柴房救火,一时间,那位士兵的言语又浮现在脑海里,“犯人往东边去了。“东边,那不是临江小筑的所在地吗?那可是陛下居住的地方,这犯人是要去行刺陛下啊! 李府的柴火都是晒得极干的木柴,加上气候十分的干燥,一遇上半点火星,就开始以燎原之势燃烧起来,很快柴房那里就火光冲天。一旁的人只敢不停的泼水,而不敢前进半步,那火势十分之大,不仅有将柴房燃成灰烬的意思,更加有向周围蔓延的态势。厨房总管在一旁看着来来去去救火的人群,心也如火焚一般,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能当这总管吗?最重要的是,他还能活着吗? 李焱的院子里,一群丫鬟小子们在他房间外候着,随时准备进去伺候少爷。李焱趴着在床上,府里所有的大夫都被请来了,一个年纪稍长的大夫正细心的给他的后背上药。纵横交错的鞭痕下面可见隐隐白骨,饶是他行医多年,也没见着哪个父亲能把自个儿亲生儿子打成这样的。然而人在其位,多半身不由己,做大夫的,不过是解除苍生疾患而已,想那么多也无用。还是好好医治这位少爷吧,不然他不仅饭碗保不住,甚至连脑袋也保不住了。毕竟李大人还在一旁看着呢。 紧促的敲门声响起来,李渠眉头不由得皱李皱。“进来。” 推门而进的管家神色凝重的道:“大人,柴房走水了,犯人往东边逃去了,像是······逃往陛下居住的地方了。” ”什么!“李渠显然也十分意外,然而他心里一动,忽而心生一计。 ”你跟我出来。“他对管家说,转过头又吩咐那些大夫们,”你们一定要把焱儿的伤治好,治好了就好好奖赏你们。“后面还有一句话没说,若治不好······,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只是恭恭敬敬的答道:”是。“ 一直沉默着的李焱听了之后,道:”父亲,我能不能请求您······,不要杀钟姑娘······。“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显然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你好好养伤便是,剩下的事情不用管了。“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心心念念那个女人,对于这个儿子,他也不想说什么了。李渠震一震衣袖,出去了。 ”哥哥,你好生休息,我出去看看。“出了这么大的事,李淼自然无法坐视不理,也出去了。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李焱和一群大夫,李焱挣扎着想要起身,为首的大夫慌了神,赶忙道:”少爷,您伤的这么重,还是不要起来为好。“接着一群大夫道:“请少爷卧床静养。” ”静养你个头,你们都给我起开,别挡了我的路,挡一个我杀一个!“李焱虽然中气不足,杀气却很足,一时间吓的一帮大夫们噤若寒蝉。”来人!“一个平日里得力的小厮走上前来,他早已听见屋里的声响,自然不敢多言,他给李焱穿上衣服,披上大氅。平日里十分简单的动作现在做起来却十分艰难,养尊处优的少爷何曾受过这般苦楚,他看着少爷痛苦的表情,内心百感交集。 ”你先让一队人去柴房救火,再增派人手,将临将小筑各个出口都守紧,就说是府里混进了刺客,你们是去保护陛下的。切记,陛下若是要出来,你们一定要尽力阻拦,但是,切不可当着他的面动刀剑。还有,我们培养了多年的那枚棋子,现在可以出动了。她若成功了,那是最好,若失败了,就说她是之前在我们府上的钟慕。“管家早有心理准备,走到这一步是迟早的事,不过他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或许是因为今天陛下步步相逼,才让老爷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老爷,您想清楚了吗?是否还需要再考虑一下?“管家恭谨地问道。 ”不必再考虑了,你赶快去办吧。“ ”是,老爷。“ 第三十一章 障眼法 ”等等!“李渠叫住正准备离去的管家,”把整个府都封起来,任何人都不许出入。务必快速的找到钟慕,找到之后,格杀之!“他本来对这个女子没有杀意的,然而李焱似乎对她是认真的了,他不能让自己儿子在感情上面失去了分寸。即使他流浪花丛,他也可以理解,然而若是钟情于一人,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现象。 临江小筑。这是李府最别致的院子之一,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它的整体建筑建在湖中心上,十二座石桥连接着湖心与湖岸。湖岸遍植常青的树木与花草,即使在凛凛的冬日,也显得生机勃勃。 有人立于其中的一座桥的最高处,烈烈的风吹的他的宽大的衣袖飞扬,像是九天上的仙人,静静的看着人世间的翻覆,却不置一词。谢云亭在桥下等着,他不喜欢被打扰,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她也就不敢接近,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不敢说,她很了解他。 空气中仿佛有淡淡的烟火气,景致深有一些疑惑,然而很快他就看到,不远处的青烟和火光,似乎是厨房那边,着火了?好好的着火本来就是一件很蹊跷的事了。刚刚警告了自己那野心勃勃的舅舅,不会这么快就想搞出点事吧。又或者这是因为自己刚刚的警告触动到了他,才使得他更加迫不及待的动手呢。 自然,谢云亭也注意到了,一时间心中警铃大作。她走上桥,道:”陛下,那边情势好像有些不对,我去看看吧。“ ”一起去吧。“景致深道。 等到走到临江小筑的院门,一个士兵走上前来,道:”陛下,府中如今有刺客,为了保证您的万金之躯不受损伤,还是请您不要出临江小筑。“ 看这形势,李渠那个吃了豹子胆的老东西,竟然是想软禁自己了。他果然还是没能按捺住,太沉不住气了。 谢云亭听了这句话,已经忍不住内心的怒火:”你算什么东西,陛下也是你想阻拦就阻拦的?难道你能保证待在这个院子里陛下就一定很安全?“ 士兵无言以对,他明明知道这是往枪口上撞的活儿,然而他却不得不为之,既然站了队,就必须把这队一直站下去。”回谢大人,外面刺客还未捉住,故而李大人派我与其他兄弟们在这院门处守卫着,以防刺客闯进来。小的并没有不让陛下出去的意思,只是为了安全着想,陛下还是不要出去为好。“ ”如果,我非得出去呢?“景致深并没有对絮絮叨叨的士兵表示出半点不耐烦,甚至他的语气比平时还温和一些。然而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是认真了才会这样。他的手推开了临江小筑的门,门外,一排士兵侍立,景致深的靴子着地的那一刹那,他们的长枪齐起横槊,然后整齐而又洪亮的喊出了一句:“请陛下不要出门!” 景致深的目光扫下去,这些士兵,都是李渠带出来的亲兵,虽然都是一流的尖兵,但是也不是最好的,从他们的眼神,姿势可以看出来一二。那么李渠让他们挡在这里到底是什么目的呢?难道这只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真正的杀招在背后? ”皇上,要不要我动手,解决了他们?“谢云亭请示道。景致深摇了摇头,他走到长枪的面前,看似是要拨开枪,却一手抢过了那士兵手中的长枪往身后一掷。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随着那长枪的方向看过去,它带着风,与一支通体漆黑的箭相撞,最终那只瞄准景致深的箭掉落在地上。 一众士兵傻了眼,他们被安排在此处其实就是个障眼法,好让皇上一心以为他要对付的是他们。而真正的刺杀行动的人藏在临江小筑院内的草丛之中,那人是李渠培养了多年的高手,不到关键时刻绝不拿出来用的那种。原以为这冷不防的一箭射出来,必然能够让皇上致命。这样,即使日后传出去,也是名正言顺的,反正皇上是被刺客刺杀,我顶多是保护不周,也没有弑君的罪名,天下人也不会物议纷纷。 第三十二章 重逢 景致深转过身,遥遥的望向大门里面,果然花木葳蕤处,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女子走出来。难道这就是李府一直在追的刺客?然而她又如何在这临江小筑之中呢?然而还未来得及思考,那刺客便以风一样的速度,持剑而来。 ”皇上,您先走,我来对付她!“还未得景致深回答,谢云亭已经冲向了刺客。两人兵刃相接,一时间空气都凝固了几分。士兵们见状,都围到了景致深旁边,却没有一个人去帮谢云亭捉拿刺客。 景致深并不慌张的看着他们把自己围个里三层外三层,“你们,是想干什么?不是捉拿刺客吗?为什么还都围着我?”他的目光从每个士兵身上扫过,顿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何为不寒而栗。“保护陛下是我们的职责。”为首的士兵说道。 过了很久,也没有听见景致深回答,那个士兵微微的抬起了头,却看见景致深仿佛已经忘记了还有他的存在。他的眼神越过了身旁的士兵以及尖利的兵刃,看向了遥远的地方。而他的神情,似乎有些微微的疑惑,怅惘,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事实上,景致深看见了竹影摇晃的小径上,两个身形有些怪异的士兵正匆匆走过,其中一人,似乎过于秀丽了一些。他回头望了一眼这一幕正好落入他眼中,那张脸,虽说狼狈的甚至看不出来原来的面目,却与记忆中的那个人不谋而合。会是她吗? “陛下,陛下······?”那士兵见他没有回应,试探的叫了几声。 然而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景致深已经跃起,他的身形优美之极,像是天人之舞。他将脚尖踩在一众士兵的头盔上,瞬间已经出了包围圈,朝着那幽篁处,拼命逃脱的两人而去。 他的身后,谢云亭和那此刻正战的难舍难分,两人武力相当,对谢云亭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得遇见的对手了。可是,眼见着景致深走了,她的心情也不免有些焦躁起来。恨不得能够立刻解决了这个黑衣人。黑衣人似乎已经看出来她的意图,于不动声色中,挑出了她的几个破绽。不多时,谢云亭已经受了一点伤。这使她不得不专注于对战,抛弃一切念头。 竹林小径中的两人自然是景暮歌还有老六了。此处离李府大门已经不算很远,要是再努力一把,只要出了李府的门,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危险了。然而不远处来了一大群人,在最前面的那个男子,眉眼清澈,衣袂当风,竟然如此的似曾相识,一如当年尊贵清冷的他。而他的身后,那群士兵,竟然也不像是他的追随者,倒像是在阻拦他。别后数年,第一次相逢竟然是在如此境地。他们都陷入了被围困的险境,只是他看上去不慌不忙,仿佛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为之所动。而自己拉着这么一个人逃命,不得不说还是有些艰难的。 第三十三章 怀疑 景致深的步伐丝毫不乱,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身后那些亦步亦趋的士兵们。士兵首领向旁边的一个士兵递了递眼色,那人便悄无声息的从人群中离去了。景致深虽然看见了,却也未曾阻止,大概是去向李渠报信了吧。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这些士兵们不能动武,而那个安排刺杀他的刺客还被谢云亭缠着,一时也脱不开身。他们这些人就这样跟在他后面要干些啥呢。 眼见着景致深离自己越来越近了,暮歌的心里有一丝慌乱,本来还指望着能够赶紧逃出去的,自己的这幅装扮一般人识不出来,可是难保景致深识不出来啊。可是他看上去也像是有麻烦的样子,即使自己逃出去了,如果他出什么事了怎么办呢。一瞬间,无数的思绪在她的脑海之中闪过。算了,先不管那么多了,还是继续装作没看见他,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然而现实并不如她所愿,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响起:“站住!”这似乎还是十年前的那个少年的声音,却又多了些不可置疑的力量,以及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气概。 在逃与不逃之间挣扎的暮歌,最终还是选择了停下脚步。事已至此,倘若再继续往前走,别说景致深怀疑了,就连那些士兵也会怀疑的吧。她不情愿的转过身,低垂着头,对着数米之外的景致深道:“皇上,我的兄弟受刺客所伤,性命垂危,若无要事吩咐,我得先将他送去医馆。”身边的老六看见了那些士兵们,绝望的眼神中迸现出了喜悦的火花,他张开嘴试图呼救,在话语即将脱口而出的前一秒,他突然发现自己全身上下似乎没有了半点气力,整个人像是行走于云端,那么轻,那么软。他最终绝望的放弃了,明白了自己这一生的命数即将抵达终点。 景致深不为暮歌所说的话而动,依旧走向暮歌所在之处,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他翩然而来。暮歌的大脑竟然出现了短暂的一片空白,他是怎么了?发现了自己还是仅仅怀疑她现在的穿着打扮?而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士兵,只要那些人靠近,定然会发现她不对劲,逃出李府犹如登天一般困难。在这个时候遇见他真是流年不利。 现实却不容暮歌深思,景致深已经近在眼前。他不去看已经奄奄一息而眼神却异常不甘的老六,或许他看见了,而他却选择性的忽略掉了。这一瞬间,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眼前的这个人,他的眼神从之前的期冀到怀疑再恢复到之前的平淡。在远处时,他瞧着这人却想着了从前的那人,可是近看这人,一撇小胡子,满脸血和灰,不过是一个长相秀气点的士兵罢了,和他记忆里的暮歌相去甚远。自己真是荒唐,怎么会把他们联系起来。可是如果他把脸洗干净会是怎么一番模样呢?他竟然无法控制自己脑海里这种想法。 他的眼神变幻落在暮歌眼里,心中也不由得疑惑起来,他会发现自己的身份吗?从未想过,生死关头,故人相逢。她该如何自处? 第三十四章 围困 有千万般念头在心中闪过,然而最终只留下来一个想法,她和景致深都有危险了。要如何才能突出李家的重围呢?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景暮歌毫不犹豫的扑向景致深,在场的士兵只觉得眼一花,陛下就被一个和他们穿一样衣服的士兵劫持住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发现那士兵将剑横于景致深脖颈之上,一步一步的往大门方向退去。 景致深本来对这人有所怀疑,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主动的扑了过来,本来可以躲避的他选择了顺水推舟地做个人质。暮歌讶异于他竟然如此配合,一点反抗都没有。她的身形没有景致深高,因而劫持他的样子有点滑稽。她在他耳边说:“陛下,草民无意冒犯,只因受李家陷害,不得已而出此下策,还望陛下见谅。草民一定能将陛下带离李府。” “你所指的下策是拿朕做挡箭牌么?”身为一个挡箭牌,他竟然没有挡箭牌的自觉,依旧若无其事的模样。 倒是暮歌,此刻竟然有些赧然起来。 “站住!大胆刺客,竟敢劫持陛下,众弟兄都给我上!”原本跟着在景致深身后的那一群士兵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们正愁没有机会光明正大的下手,如今半道杀出来的这人正好给了他们机会。 四面八方的士兵涌过来,她与景致深两人,一直走到了李府大门处。眼见着退无可退,景致深问道:“这位兄弟,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暮歌无意识的咬紧了嘴唇,即使满面血垢灰尘依旧难掩唇红齿白,眉眼秀丽的风神。 “快将大门打开!否则陛下的生死可就难料了!”她的声音响在李府上空,清晰的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他们巴不得你把我杀死才好呢,这样根本不会有用的。”景致深的声音在她的耳侧响起。“那陛下可有什么好的法子?”“朕便是有法子出去,也不会带你一同出去的,你劫持了朕,就已经足够你死一万次了。” “陛下其实武功不低吧,如果你不想被我挟持,我又如何能够挟持得了你?”她也不想绕弯子了,就这样直来直去吧。 “你与朕的故人似有三分相像,她或许同你一般年纪了,只是她是个女儿身。这么些年来一直没有她的消息,许是朕眼花了,才会觉得一个无干人等都与她相像。”他极少在外人面前有过真情流露,也不会在生死攸关之际还说这么一大段话,然而对他而言,仿佛面前的危险算不得什么了。四面楚歌,她与他站成了一座孤岛。 士兵一点一点的逼近,高墙之上的弓弩手已经做好了准备,蓄势待发,只需一声令下,门边的二人便会被射成马蜂窝。 忽而传来了一阵大笑声,李渠踏着方步,于一众士兵之中走出。他捋了捋胡须,道:“致深啊,舅舅平日里待你不薄,然而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老夫戎马一生,不求显贵,但求家国稳固,沧离太平。然而陛下一再逼迫,老夫也是万不得已。” 景致深的脸色变了变,“朕何曾比逼迫过你,是舅舅自己为权势所困,为奸人所惑,你真当这些年来你明里暗里的所作所为朕全然不知吗?容忍你不过是看在你的军功以及叫你一声“舅舅”的情分上。你可想好了,今日这一步踏出去便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你现在放下武器,朕就当这一切未曾发生过,我们还是一家人,你也可以自去寻一个闲散职位,安享余年。” “呵呵,陛下的好意老臣心领了,老臣的余年不必陛下来操心,陛下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安危吧。”李渠手一挥,“放箭!” 第三十五章 受伤 李渠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微笑,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四周的空气仿若静止了一般,没有预料之中的万箭齐发。相反,他安排的弓弩手一个个的从高墙上跌落。 他的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正思索着对策,管家面带不豫的走到李渠面前,心惊胆战的道:“老爷,御林军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来到了洺县,我们的眼线都被解决掉了,因此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消息。如今形势不妙,老爷还是先行离去比较好。”一众护卫挡在他身前,大有护送他离开之势。 “离去?去往何处?速去调来神光营将士,我还不信我们神光营对付不了他们御林军!还有,让小姐和公子赶紧从密道离开。”李渠虽说惊讶,但好歹是经历过沙场厮杀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形势虽对他不利,倒也不至于太让他乱了阵脚。只是,无论是事成或是事败,那一双儿女绝不能受到伤害。 “是,属下已经派了人前去神光营报信。小姐和公子那边,已经加派了人人手保卫。” 管家的话还未说完,李府的大门轰然打开,旗帜鲜明,衣着整肃的御林军出现在李府的门前。至此,终于兵刃相见。 暮歌见到御林军来了,心里总算有个底了。突然发现自己的剑还架在景致深脖子上,赶忙将剑放了下来,她可不想被这么多御林军围剿。还是趁乱溜了吧。不过,穿着这一身开溜,恐怕也会被御林军当成是李家的人,杀个片甲不留吧。 正在两难之际,先帝的总管侍卫,当今的御林军统领俞白羽走向前来,见礼之后道:“陛下可曾有受伤,属下来迟了。” “没有,俞大人辛苦了。”景致深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一时间竟有春风拂面之感。这些年来,俞白羽一直忠心耿耿,守卫着皇室,在他眼中,同半个亲人差不离了。 对这位俞大人,暮歌还是有些印象的,十年过去了,他的模样依旧没怎么变,只不过眼角多了些细纹。甲胄在身,别有一番肃杀之气。暮歌在打量他的同时,俞白羽也也看了过来。他的手渐渐放在了自己的佩剑上面。毕竟不久前,他还看见了这人劫持着陛下来着。 不会吧!俞白羽是想要杀她? “俞大人暂且不必管他,先将李府这些叛贼平息再说。不可让李家的任何人逃脱。”关键时刻,景致深还是发话了。 “是,陛下,门外车马已经备好,让他们先送您去安全的地方。”俞白羽说完之后,跃上马,直往李渠所在之处而去。 那厢厮杀正甚,景致深转过身,正准备踏出门外,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破空而来,速度惊人的快,角度也极为刁钻,避之不及。离他最近的暮歌也察觉到了,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她将身子朝向箭来的方向一侧,堪堪挡在了景致深身前。利箭携带着万钧之势,插入了她的左肩。她一个重心不稳,往后退了好几步。 景致深赶忙伸手扶着她,接触他的手臂时,才发现他十分之瘦,骨架也小。他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刻,毫不顾虑的给他挡了箭? 他一抬眼,发现箭来的方向,谢云亭正与原来在临江小筑处袭击他们的黑衣女子缠战。谢云亭已经使出了不要命的打法。从临江小筑与这黑衣女子过招了不久,她向这边来了,谢云亭一路跟着,奈何轻功实在比不得这个黑衣女子,就在她落下的那一刹那,这女子已经发现了景致深所在之处,并且偷袭了景致深。虽说有人给他挡住了,然而谢云亭依旧无法原谅自己,只差一点点,陛下就会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受伤甚至失去生命。 “你将这位兄弟带去马车,请大夫给他好好看看,朕稍后再过去。”景致深将暮歌交给了身边的亲信。 “那陛下您······?”那人疑惑的看着景致深。 景致深不去看任何人,他拔出了佩剑,剑身如同一泓秋水,闪耀着冷冷的光芒。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杀戮场。 第三十六章 千钧一怒 “陛下!”暮歌强忍着疼痛,喊了一声,然而景致深已经走远,只留下挺拔颀长的背影。他的剑起落之间绽出无数纷舞的血花,而他却浑然不觉,直逼黑衣女子。 与黑衣女子缠斗的难解难分的谢云亭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往这边来,不由得一望,来人手持长剑,面色沉凝,较之往日的喜怒不形于色,此刻的他竟然有一丝怒意。因为不喜欢鲜血而极少亲自动手的他,今日利剑出鞘,便一往无回。 谢云亭被突如其来的景致深扰乱了思绪,却不料这一分神的瞬间,黑衣女子抓住了她的一丝漏洞,剑从她耳边呼啸而过,慌忙躲闪之际,一溜儿血珠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与此同时,一缕青丝飘然坠地。这还算躲闪及时,否则刚刚那一剑,刺中的就是她的眉心了。这么大的失误,若陛下看见了,谢云亭心里想着,不由得更加羞愧起来。 黑衣女子也看见了景致深朝这边走来了,她不欲再与谢云亭纠缠下去,而将目光放在了景致深身上。毕竟他才是她的目标。 不断有李府士兵冲过来,然而他们最终都倒在了景致深脚下,倒在了他的身后。他本可以不用面对这些死亡,这些尸骨横陈。然而所有的帝王之路,皆由白骨铺就,于他而言,又如何能够免俗,自从登上九五至尊的帝位,他就能够料想到这一天的道来,不过是早晚而已。更何况,今日,当箭刺到那位半道而来“劫持”他的人身上时,他竟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莫名的感觉,仿佛心被谁悄悄地剜了一块去,扔进见不着底的深渊,不停的坠落。他无法得知对于那人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但是他要让始作俑者付出代价。 谢云亭拼了死也阻拦不成,不由得十分狼狈,这番景象落入了景致深眼中,黑衣女子已然摆脱了谢云亭,手一挥,一排暗刺直接飞向了景致深。景致深的剑扫过去,暗刺“夺夺夺”的全部扎入了地面。黑衣女子见偷袭不成,欲再次偷袭。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景致深已经近至眼前,她甚至看不清他的招式,看似稀松平常却又让人防不胜防,如同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却只为取她性命。 她以为她是一流的刺客,直至今日,方才明白自己错了。以身殉道,又何尝不可? 景致深的另一个贴身侍从文延,也就是他把暮歌托付给的那人,他原本还在为陛下没带他去李府而感到郁郁不乐,好不容易见着陛下了,他又给他塞了这么一个人,然后去以身犯险了。虽说这人救陛下有功吧,可是他还穿着敌军的衣服,还劫持了陛下。文延想着,自己不但不能给他打一顿,还得好好伺候他,而且不能跟着陛下左右,护他周全,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然而,对于景致深的话,他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不听的。 第三十七章 治伤 文延带领着景暮歌离了李府,在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从外表看不出什么稀奇,不过是比寻常的马车要大些。然而一掀开帘子才发现马车内铺陈极度讲究。细软的地毯,檀木小几,上面摆放着几只流光剔透的小杯,空气中散发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 “先生为救我皇而身受重伤,文延在此先谢过了,请先生请先在此歇息一会儿,我马上去请太医前来为先生治伤。”文延道。暮歌此刻只觉得肩部疼痛,甚至没有力气再说出一句话,只好微微的点了点头。 不过一会儿,文延领着太医便过来了。原来暮歌以为太医是须发苍苍的老头,谁知道文延身后的那人,一身淡雅的襦裙,秀丽的长发披于腰间,淡施粉脂,竟是一个十分清丽的姑娘。文延上前道:“先生,如今战事吃紧,宫中来的太医都在救治那些个重伤的士兵,实在走不开,这位姑娘乃我沧离名医徐名真之女徐琦儿,先生得她医治,也定然能够转危为安。” 徐琦儿道:“文大人言重了,小女定当竭尽心力医治。” “那好吧,这位先生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先行离开了。”文延说罢,匆匆离去。 徐琦儿放下肩上所背的医药箱,蹲到暮歌身前为她脱下身上的兵装,再为她处理箭伤,然后细心的为她包扎起来。整个过程中,徐琦儿都没有露出半分异样,直到包扎完毕之后,她才如释重负一般的舒了一口气,“你这伤口实在太过于凶险,只差几毫的距离,便要伤到心脉,不过姑娘现在已经脱险了。还望姑娘这些天静养为上,我会定时来为姑娘检查伤情。” 虽然徐琦儿说的伤势极为险重,暮歌听罢不过一笑罢了,只要还能活着就是莫大的喜事。”徐大夫辛苦了多谢徐大夫的医治,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不过,徐大夫为何不问我是女扮男装这回事呢。” 徐琦儿正在收拾药箱,闻之手一顿,缓缓道:“姑娘言重了,治病救人乃是医者之天职,至于你是男是女,为何要女扮男装,于我又有何等关系呢?如今这世道,每个人总有些身不由己。还有,姑娘与我年纪相仿,不如就叫我琦儿吧。” 暮歌听了之后,对这个女子不由得又增加了一些好感。她由衷的感叹道:“琦儿姑娘不仅妙手仁心,更是通透豁达之人,与闺阁中一般女子实在大不相同,能认识姑娘是钟暮的荣幸。“ ”钟姑娘也实在不同于闺阁中一般女子,如此骁勇,令人心生敬佩。“ 暮歌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骁勇,然而成长于温室的花朵,享受着父母庇佑的人又如何能懂得这世间的恶意呢?如果自己不变的更加强大,也许会让人生吞活剥的连骨头都不剩吧。在皇家的时候如此,如今身处江湖亦如此。 暮歌和徐琦儿相视一笑,彼此都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空气中仿佛多了些默契。徐琦儿微微一礼,便离开了。瞬间马车里就只剩下暮歌一人,空荡荡的有些寂然。 第三十八章 报信 在洺县的郊外,一骑飞奔,马上的人面容焦躁而急切。此人正是李府的管家。李府中的情形已经水深火热,俞白羽带领的御林军骁勇善战,加之人数众多,府兵虽然亦是精英,然而寡不敌众,如果没有支援,这分明就是一场一边倒的战役。到时候别说李渠的雄心壮志不能得以实现了,就连命都不一定能保到。如果将神光营全数调来,拼死一搏,或许还有些许希望。 “驾!”他的鞭子狠狠地在马身上一抽,马瞬间吃痛,更加急速的奔跑起来。 神光营驻扎处,正逢休整之时,营内一片安静。 钟琨来此处不过几日,却慢慢的将这里的布防以及各种情况都熟悉的了如指掌。军营的纪律虽然严明,然而对于他这个新来乍到,而且还被谣传成跟李淼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关系的人,自然免不了会受到排挤。他也不争辩,自随他们去。这不,今日这守营门的差事就交给了他和另外一个兵。 他站在营门处,一身军服穿着妥帖而整齐,面容淡然却又有一种令人无法忽略的气场。他身边的那个兵暗想,怎么人与人的差别就那么大呢,同样一件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就像个兵油子一样。不过很快他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过是一个靠女人的关系户,又有何了不起呢。 ”那啥,兄弟,我突然有点腹痛,你且一个人在此守住,我去去就来。“那小兵面色狰狞的,捂着肚子离开了。就让他一人在这里守门吧,谅他也不敢向上级告密。 钟琨没有在意那小兵离去,他的视野里,遥遥的,远方响起了马蹄之声,腾起一阵阵灰尘,再慢慢落下。来者究竟是何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人的形象慢慢清晰起来,看上去如此面熟,竟然是李府的管家,他怎么到这里来了?莫非李府出事了? 还未来得及细想,管家已经到达营门之前,他一个翻身从马上跃下。钟琨走过去,微微一礼,道:”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管家此时已经心急火燎了,哪里还在乎这些虚礼。他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不需多礼了,快点带我去见你们统领!我有重要的信件要交予你们统领。“ 钟琨见他如此,料想必然是出了大事。他点头道:”是,大人且随我来。“ 管家一抬眼,这才发现,原来眼前的人就是前几日还在府上的钟先生,钟琨。他的语气也就不再显得那么生硬了。”原来是钟先生啊。“ ”正是在下,不知如今府上可安好?“钟琨露出了关切的神态,他的笑意和煦,内心却隐隐约约感到不安,暮歌还在他们府上,若她出了问题,该如何是好。 ”钟先生,实不相瞒,如今府上的情况已经一言难尽,“管家步态匆匆。 ”斗胆冒问一句,舍妹如今可好?“钟琨追问道。 ”她很好,钟先生不必挂心。”管家的步态匆匆,回答中透露着敷衍。 ”原是如此啊。多谢大人照顾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走到一偏僻幽静之处,管家忽而觉得脊背发凉,多年来形成的警觉让他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当他正准备转头时,一柄刀尖从他身前穿出。 “你,你······”他从牙关里挤出这两个字来,千算万算,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李家的败落若由他所致,他在泉下也无法去见他的主子了。在生命的最后几秒,他目眦欲裂,却依旧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钟琨脸上和煦的笑意似乎还未减,然而他的眼睛里已经不见丝毫笑意。他蹲在管家身前,找出来一张薄薄的纸,纸上的墨痕犹自未干。上面写着,神光营速速全员集合,发兵李府。他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纸片化成粉末,在空中各自飘散。 第三十九章 败局 李府。 府兵已经溃不成军,李渠正和俞白羽正面交锋,昔日同朝为臣,如今兵锋相向。李渠自是久经沙场之人,武力非同寻常,然而俞白羽作为从前的先皇侍卫,如今的御林军统领,也绝非好对付之人。他巧妙地避开李渠的攻击,屡屡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让李渠的杀招落了空。李渠的心情莫名的烦躁起来,为何神光营还未到,难道是路上出了什么问题吗?再这样纠缠下去,耗也会被耗死的。 俞白羽仿佛察觉到他的心思,他道:“李大人,同僚多年,我还是劝你一句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是皇上的舅舅,又是太后的亲兄弟,人总会有犯错的时候,料想皇上也会念及旧情,网开一面。” ”哼。“李渠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声音。”俞大人这套话别人会相信,老夫会相信吗?老夫征战多年,所信奉的只有一条,要么战胜,要么战死。从来没有投降一说。“ ”李大人难道就不在乎身后的名节吗?即使你不在乎,难道要让你的一双儿女都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吗?要让他们铁枷锁身,招摇过市,遭受万千百姓唾骂吗?”俞白羽一句说的比一句快,像是在拷问一般,每一句话都击到了李渠的心头。是的,他的儿女呢,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逃走? 如此一想,不禁有些分神,他喝道:“休得再说了!今日老夫就先解决了你这条皇上的走狗,再去问一问小皇帝,这天下究竟是谁给他打下来的!飞鸟尽,良弓藏的事情他还要做到什么时候!李家这些兵都是为沧离守过江山的,如今都要一个个赶尽杀绝,令天下人唾骂的只当是他景致深一人吧。俞大人你也别得意,迟早有一天,你会成为今天的我。”明明是他造反在先,如今说的振振有词的,仿佛真的是被冤枉的忠臣一样。i 李渠调集了全数功力,正准备予俞白羽致命一击,忽而听到一身呼喊:“父亲!你投降吧!皇上说了,只要投降就不会杀你,咱们李家后半生还能享尽荣华富贵!我不想做阶下囚啊!”他瞬间有如雷击,全身血液都涌向大脑,然后一寸寸凝固了。然后一把利剑架在了他脖颈处,无数人涌上来,擒住了他,并且将他五花大绑。 他艰难的转过头,发现不远处他的儿子李焱正坐在轮椅上,因为被打了而显得脸色苍白,然而他的神情却分明带着对生的渴望以及急切。他一生戎马倥偬,为何生的儿子却如此畏首畏尾,贪生怕死。他再看向李焱身后,景致深扶着轮椅,神情淡然,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也确实在他意料之中,解决了那个难缠的刺客之后,他便叫谢云亭去寻找李淼,而他自己去找了李焱。当时李焱正想去寻暮歌,然而受了一身伤,也不方便行走,便叫小厮给他拿了个轮椅来。如此折腾之后,走出院内还没几步,忽而听的府中已经是一片厮杀之声。身边的人不断劝他往回走,然而他却犹豫不决了。正当此时,李渠派来接应他逃走的人已经到了,不由分说的推着他便走。 “你们都给我走开,我要去见一个人。”李焱依旧挣扎。 “公子还是速速离去吧。若不离去恐有性命之危。小姐还在密道口等你呢。”侍从苦口婆心的劝道。然而李焱就像是魔怔了一般,怎么也不肯听。两个前来接应的人对视了一眼,便形成了默契,不管那么多了,先打晕再说吧。 还未下手,只听到一声:“慢着。”这声音低沉而温凉,像是带了一点今年冬日梅花雪的温度。 他们望过去,只见景致深分花拂叶而来,府中的一切花花草草都成了他的衬托。他的一身白衣沾染了血迹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绝世风姿。若遗世独立,若谪仙下凡。 此刻的内心只剩下了绝望,再如何也逃不掉了。李焱呆愣了一秒,也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了。 “表弟身体可还好,如此形迹匆匆,是要去哪里呢?”景致深走向前来问道,若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确确实实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只是在当事人眼里就不是如此了。李焱的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这一用力便牵拉到了伤口,痛的他五官都变了形,只好又缓缓放开。 景致深默默的看着,道:“舅舅一时鬼迷心窍,倒不至于罪及于你,若你按照朕所说的去做,朕还能饶你一命,并且包你后半生依旧享尽荣华富贵。” “你是想让我劝降?”这一次李焱的反应倒是很快。“那不可能,父亲一向独断专行,又如何肯听我所劝。” ”无妨,你只要按朕说的去做便是了。“景致深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并不在意李焱的顾虑。 “公子,请你三思啊,小人们愿以身保护公子,也绝不投降。”他身边的侍从们急了,看公子这样,是真的想要去劝降老爷啊。 “你们都给我闭嘴。”李焱也无可奈何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还能怎么办呢。 景致深眼神在那几个侍从身上流转了一遍,几人都觉得脊背发凉。 “事不宜迟,表弟便随我来吧。” “还有一事要请求皇上,不知皇上在事成之后,可否允许我见一人。” “何人?“景致深亦有些不耐烦了,这人怎么事这么多。 ”我也不知道她在何处,是否还活着······“李焱的声音带着点犹豫不决。还未说完便被景致深打断了。 ”不用再说了,准了便是。“ 李渠没想到千算万算,自己的宝贝儿子还是落到了景致深的手里。更加没有想到,自己起兵是为了儿子,因为见不得他受委屈,而自己的失败也是因为这个没用的儿子,关键时刻他那一声呼喊,让自己乱了心神。一世功名,皆毁于一旦。如何能甘心。然而他最不甘心的是败在了景致深的手里,也许今天他才开始认识到他的侄儿。从前都是他小看他了。他可以是贤良的明君,也可以是让天下流血漂杵的冷酷帝王。而他不该做的事情就是冲在前头成为了他试锋芒的牺牲品。可是,也是天意弄人。如果神光营援军来了会怎样?今日的败局是否得以扭转?一切都已成定局而不可知了。 看着李渠脸上种种复杂神情闪过,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李焱终于一声大喊:”父亲!“那一刻突然泪流满面。 第四十章 看望 此时,谢云亭也走了过来。她之前和那个武功高强的刺客过招之后,也有些轻微的受伤,因而看上去颇有些狼狈,不似平常那个光鲜的,亮丽的,走到哪里都自带一股子傲气的谢大人。而此刻她的神情显得格外沮丧,她奉命去寻找李淼,在李淼的院子里上上下下的搜寻了个遍,里面除了一些下人之外,没有发现李淼的踪影,恐怕是早已经逃走了。她该如何交差呢。 景致深见她面色为难,便已经猜到了结局。 ”陛下,是我无能,让人给逃走了。请陛下责罚。“谢云亭从小自负,做事小心谨慎,未曾出过什么纰漏,然而今日竟然李淼逃走了,她不由得感到十分惭愧。 ”罢了,你也尽力了,无需过于自责,稍会儿再多派些人去找便是了。“景致深道,话语里没有责怪,也没有期冀。就是普普通通的上级对待下级的语气。 谢云亭多希望自己能够从他的话语里面听到一些其他的东西,就算是骂她也好。可是最怕这样的平平淡淡,无喜无悲。仿佛不带有半点感情色彩。这些年来她为他做过了那么多事,拼尽一切的做到最好,一个本该在高门之中的金丝雀笼里生长的少女,却选择了行走于黑暗。她希望被他看见,被他记住,只是他确实也看见了,却不予评价。随着年龄的增大,她觉得她与他越发的疏远,而她也越来越看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了解景致深这个人,他们注定了是一世的君臣关系。 “谢陛下。”谢云亭深吸一口,将脑海里面的杂念全数抛去。 一旁李渠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总算还有些欣慰。自己的千秋大业就这样毁在了不成器的儿子手上,然而他的女儿终究还是逃出去了。这些年来,他早知道李淼是个聪明的孩子,之所以一直不得重用,不过是因为她是个女儿身。然而此刻他却觉得,无论怎样,李家还有人能活下来就好,也许,到最后还会有机会翻盘。 “府中众将士听令!”景致深用内功将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清晰地进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李渠谋反,以被生擒,念尔等旧时征战有功,今时所为,不过是受奸人蛊惑。念及尔等家中妻儿父母,放下武器者,尚有一生之息,顽强抵抗者,杀!” 一时之间,兵刃交接之声小了许多。效忠的主人已经被擒,他们再拼死抵抗又有何用?不过是白白的牺牲了性命罢了。更何况,皇上说的不错,他们可以牺牲自己,可是却不能果断的放弃家人。很多时候,人的骨气和意志都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强。尤其是在一场以少对多的杀戮之中,看到自己平日里的战友一个个的倒下,鲜血流出来,染红自己的鞋底的时候。任是经历过再多战争的人也会感到厌倦和恐慌。如今已经没有了继续为之卖命的理由,不如就放下吧,放下武器,给自己一条退路。 刀剑落地之声想起,李府之乱暂时画上了一个句号。 ”俞大人,你先处理一下这里的善后事宜,朕有些事,先离去一步。“景致深见这里的事基本上已经平息了,想到之前那个为他挡箭的人,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是,陛下。“俞白羽恭敬的弯下了腰。 由于受了伤之后,失了许多的血,再加上之前在李府的时候,被冤枉,被关柴房,饿了许久又一路奔逃。暮歌陷入了睡梦之中,明明是在不熟悉的马车里面,她还是睡得很安稳。像是好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甚至连梦也没有做一个。 直到有一束光线照进来,她眯了眯眼,视线里,一只形状极为优美的手拨开了花纹繁复厚重的车帘。然后出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脱离了险境,她终于能够仔细的看看他的面容。依稀还是少年时候的模样,却又比从前更为好看了。那种长期养尊处优而衍生出来的尊贵气韵,即便是很多同他一般的皇室成员都没有的。逆着光走过来的他,如同天神的降临。有那么一瞬间,暮歌以为这些都是她的错觉。直到景致深走到他的面前,到:“先生的伤势如何了?是否打扰到了先生的休息?” 她听得他一口一个先生的叫她,心中不由得有些好笑,不过她面上依旧是男子的妆扮,身上已经换了一身男装。看上去实实在在是个标志的少年。她能说什么?嗯,陛下你确实打扰到我的休息了。那天下大概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这么的不识时务了。 “没有,陛下能亲自前来看望草民,草民内心实在惶恐不安。”暮歌的语气里面透露着十二万分的真诚,并且还打算欠身给景致深行礼。这个动作还未做到一半,就被景致深阻止了。他伸手在她右肩虚虚一按,“不要多礼了。” 景慕歌有些懵,她没有料想到景致深会这样做,印象之中,他并不喜欢与人亲近。而现在,她的右肩还留有他手的温度。然而她面上却不露半分,抬起头来,对着景致深盈盈一笑:“谢陛下。” 她这一笑,让景致深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些,他不自觉的带了点笑意道:“你别高兴的太早,劫持我那会事还没完呢。快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 暮歌一听,也许这才是他的风格吧。于是把之前的事情半真半假的说了出来,说自己名叫钟慕,原先是李府的一个不受重用的门客,终日才华得不到施展。更悲惨的是遭遇小人诬陷,被关进了柴房。本想打晕看守的士兵然后逃走,却不料遭逢李府大乱。一番说辞下来,干净利落,任是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不过,景致深信不信,就由他了。 她微微的抬眼望着他,他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半响之后,他道:“钟暮,可是暮光的暮?” 暮歌心里一惊,“回陛下,是仰慕的慕。” ”这倒是个好名字。“景致深感叹道。”钟先生奔波了许久,想必饿了吧,之所以没有将你送到客栈去,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怕耽搁了。我让人给你送了点吃食过来,你且吃些果腹吧。“ 马车外,两个侍女手捧托盘,盘中的食物都已清淡为主,适合伤病之人食用。 暮歌没由来的觉得温暖。这么久过去了,他还是那个外表冷清,行事却周到体贴的人。 第四十一章 明察秋毫 景致深接过侍女们递过来的托盘,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一阵清香弥漫在马车之中,景暮歌越发的觉得自己饿了。然而她想到,景致深兴许也饿了。于是敌不动我不动,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怎么?你还不吃,难道是要我喂给你吃?”景致深三分戏谑,七分认真。 ”草民不敢当。“暮歌听出来他的玩笑意味,可是还是怕他当真了。”草民只是在想,陛下不要吃点么?“ ”不用了,这些食物太清淡,不对我的口味。“景致深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将托盘放到暮歌卧榻上的小几上,暮歌虽然左肩受伤了,但是右手还勉强可用。她舀了一勺苋菜粥,一入口便觉得软糯清香,又带着点苋菜独有的气息。明明是一碗简单的粥,却胜过了许多山珍海味。 景致深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人,虽然伤势重,并且又饿,然而他在这样的状况下,吃相也绝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优雅。这与小时候的教养是绝对分不开的。暮歌知道他在打量她,可是她最大的本领就是视若无睹。喝完了粥之后,她又吃了点点心,这些点心都是洺县最顶级的酒楼赏味居所制。外面看上去晶莹剔透,并且摆放在精致的食盘中,不过吃起来味道却不怎么好,太过于甜腻。她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这些点心,寻常百姓是绝对没有机会吃上一口的。随便一样,便是他们一年的吃穿住行了。然而他不过浅尝辄止,并没有显示出很大的兴趣。相反,一碗带有山野气息的粥,他却能吃的津津有味。景致深琢磨了一下,此人应该不仅仅是个简单的门客吧,必然也是出身良好的人。 暮歌能够猜得到,此刻景致深在心里肯定将她分析了个透彻。可是她对那些东西真是爱不起来,也没想过要去伪装成每样都吃一点,以此让人无从怀疑。 ”多谢陛下的款待。“暮歌吃饱喝足之后,心满意足的感叹道。 “钟先生不嫌弃便好。若无其他的事情,请先生安心在此养伤,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待有时机,再与你促膝长谈。“暮歌知道此时李府的事件刚刚平息,肯定还有不少的事情等着他去解决。他能够在这个时间里面抽空来看望自己,已经实属不易。虽然他身上的衣服是崭新的,应该是刚刚换过的吧,但还是带有一丝淡不可闻的血腥气息。 斟酌再三,她还是问道:“皇上,你是否受伤了?” 景致深颇有些意外,也不得不赞叹他的洞察力。与那个武功高强的刺客过招时,确实受了一点轻伤。 ”不过是轻伤而已,不妨事的。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景致深的语气很淡然。 ”陛下乃万金之躯,草民斗胆请陛下为了沧离的万千百姓,保重自己的身体!“暮歌声音不自觉的慷慨激昂起来。虽然听上去是一句游离于表面的话,可是在内心深处,她也希望他能够好好的。 ”你怎么就跟那些个老臣的语气一模一样了?“景致深摇摇头,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无奈。他的神情的细微变化落入了暮歌眼里,是啊,他已经不再是当年和她开玩笑说自己是太子的公公,从牢狱里救出自己,给自己做红烧鱼,去左江看烟花的少年了。他已经是帝王,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他的一笑一怒,一喜一悲都不再是自己的。如果能够看到他的一些真实的情绪也是好的呀。 ”陛下莫怪,是草民耽搁了陛下的时间,陛下事务繁忙,还望莫与草民计较。“一下子说了许多话,暮歌觉得自己颇为疲累了。景致深见了,也不再多说,当下便离去了。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之后,景暮歌的神情才慢慢变得严肃起来。留在李府,是因为听说他要来了,原本只想看看故人。未知变故突生,她倒是救了他一命。如今身负重伤也无处可去,她该如何呢,与他一同去往帝京吗?也许,这是个不错的选择,李太后,这个她寤寐难忘的仇人,当年害的她母亲惨死的人,她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然而,李太后是景致深的生母,想到这一层她便觉得有些低落。景致深待她不薄,如果李太后出什么事,他还是会难过的吧。 第四十二章 军乱 神光营的统帅帐营,大统领于锋泽正在和副统领章林喝酒。军中训练繁忙,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不喝酒真是可惜了。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酒至三巡,章林道:“大哥,有件事情小弟十分疑惑,不知当问不当问?”平日里军中的一切大事或者机密都由于峰泽一人主管,章林虽有一个副统领的头衔,管的不过是军中一些杂务或者操练事宜而已。 ”章弟但说无妨。“于锋泽已经有些醉颜,虽然好酒,但说他酒量却不太好。 ”大哥是知道的,最近陛下到了洺县,我们时时刻刻准备着,可是为什么今天要休整呢?“陛下亲临洺县这件事只有他和于锋泽知道。 ”我心里总有些预感,山雨欲来的预感。就想着,训练了这么许久,士兵们也累了,不如先让他们休息一天。“于泽锋放下手中的酒杯,眉头有些皱了起来。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李渠已经谋反失败了。 “主公那边可有消息?”章林突然想起来,好像很久没有接到李府那边传来的指示了。 ”没有。有好几日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了。前几日,主公说,只要一有他的消息,我们就立刻行动。“ 事实上,李府派出来传递消息的人早就被景致深安排的人截了下来。而老谋深算的李府管家,虽然有幸逃脱了拦截,进入了神光营,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遇上了钟琨,也算他命该如此,李府的命数也该如此了。 两人对视一眼,从各自的眼中察觉到了不妙。 ”呜呜呜~。“冗长的军号声响彻整个神光营,这是十万火急时候的集合号声。 此刻钟琨正守在营门边,他刚刚处理好李管家的尸体,便飞速的赶来了营门。和他一同守门的那个小兵已经过来了,他一见钟琨便横眉倒竖的数落起来:”你这不长眼的小子,大爷我不过去厕所方便一下,你便不知道去那里逍遥了,信不信我去报告大统领,让你守一辈子营门!“ “没有一辈子了,你以后也不用再守了。”钟琨的声音极为温润,像是美玉一般的质感。 那一瞬间,小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号角声将他的声音掩盖了过去,他也没来得及再问。钟琨便已经走开,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过那小兵一眼。那小兵犹自一脸怒气的模样,殊不知,他刚刚已经逃过了一劫。换做其他时候,可能他的运气就没有这么好了。 不到一分钟,那些还在休息的士兵通通的放下了手边的其他事情,迅速从闲散状态回归到了紧张状态。这么多年来,他们已经养成习惯,一听到这样的号角声,更是知道有非同寻常的事情将要发生。 校阅场上,几万雄兵赳赳而立,雄伟而壮观,这是神光营,是沧离的精兵。然而更准确的说来,是李渠一个人的精兵,多年来,他们跟随李渠作战,渐渐的,只效忠他一人。先皇在时,虽有心改制,却苦于难以撼动,不过搁置而已。到景致深手里来,神光营已经发展的越来越大,皆因李渠不断的暗中招揽能人入营。景致深虽然登基不久,解决神光营这个问题却早早的就在他心中有了决断。 于锋泽立于高台之上,看着这些士兵们,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决定。就在他察觉到不对之时,已经得到了消息,李渠于李府试图谋反,却因皇上早有准备加上神光营救援不及时而失败。他不知道怎么向这些士兵解释,他们一心效忠的人是李渠,他虽然是大统领,然而却无法号令士兵作战。因为他只拥有半块军符,另外半块军符在李渠手里,只有合二为一,才能调动神光营大军。这也是先皇遗留下来的传统,那时候神光营规模还不大,再加上为了显示对李渠的信任,便有此举动,谁知道它会发展为今天的规模。李渠一倒,这几万士兵按理说就都该听他的指挥了,可是他却并没有信心他们会听他的,他们听到李渠地消息之后会不会发生暴乱呢?而皇上他大概对神光营的存在早就忌惮已久,就算此刻他能够收服神光营,借机上位,皇上也不会放过他,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把李渠未完成的事情完成,谋反。 副统领章林瞧着他复杂的神情变化,也不由得在心里将所有的利弊都过了一遍,发现自己如今也是骑虎难下。曾经还有李渠庇佑着,如今他倒了,作为军中副统领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终于,于锋泽发话了:“各位兄弟们,近日召集大家在此,是为了告诉大家一个悲恸的消息,李将军举事失败,而今生死未卜,恐是凶多吉少。各位儿郎们,我们承李公恩典,方有今日之荣华富贵。当今皇上,飞鸟尽而良弓藏,狡兔死而走狗烹。如此的薄情寡恩,我们若不为李公报仇,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搏一把,今日的神光营,很快就会变成乱葬岗!” 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般,一向以纪律严明著称的神光营将士们都炸开了锅。要他们谋反是可以的,关键是为谁而战,如今按照于大统领的说法,李渠先前已经举事了,可是为何他们没听见半点消息?如今于大统领说要他们现在去和皇上对抗,他们只是为李渠卖命而已,犯得着为他于锋泽这样做吗? 虽然讨论之声不绝于耳,却有一个声音从喧嚣嘈杂之中而出,盖过了所有的声音:“敢问于统领,为何不在李大人向神光营支援的时候出兵?还是于大统领根本就不想救李大人,因此隐瞒消息并且让全军将士休整?”这句话一出,将士们的情绪更加激动了,原来是大统领妄想图谋主位,因而见死不救。人群中已经隐隐出现躁动了。此时人心浮动,谁也没太注意说话的人是谁,钟琨说完之后,看向高台之上的于锋泽,他脸色铁青,双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第四十三章 相斗 竟然有人在如此时刻挑拨军心,神光营果然还不是他所想的那样,铁板一块。于锋泽虽说气恼,但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快他就平静下来了。“诸位,你们静一静,莫听奸人挑拨,有什么误会我们可以事后再说,但是我于某人对李公绝对是忠心耿耿的。事到如今,已经是生死存亡之际,你们已经没有选择了,唯有拼死一搏。若我等成功举事,尚能有一生之息,否则陛下不会放过我们的!” 他说的十分情真意切,一时间骚乱慢慢平静下来。士兵们已经接受现实,然而在他们心里,却还没有切实的对策。看着底下的士兵的表现,于锋泽相当满意,只要神光营还听命于他,那就是有希望的。他慢慢的从袖口中拿出一样物件,半块军符,军符由上好的血玉制成,明光流转,一看便知绝非凡品。上面刻有各种纹饰,以及一个“光”字。 一旁的章林不由得喉咙紧了紧,这些年来,沧离和各国一直还算交好,未曾有过大的战事,因而他也很久没见过这军符了。曾经和各国交战时,流传着一句话,叫做“神光一出,嗜血无数”,因此神光营在各国心目中都是杀神的代名词。如今这血,将要流往沧离大地了吗?若李渠尚在,他们的立场,或许还能站的住脚。可是李渠已败,他们已然是师出无名,最后只能落得天下人笑柄。 ”诸将士听命,今本将已半块军符号令你们!当今皇上,景致深小儿,倒行逆施,罔顾人伦。是热血男儿,就杀进帝京,为李公报仇!“ 众人还有些踌躇之间,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杀进帝京,为李公报仇!”瞬间就群情激愤起来。声势浩大的口号声不绝于耳。 于锋泽嘴角慢慢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笑容,这笑容落在章林眼中,只是觉得讽刺。李公一生戎马,拼死奠定下来的基业,就要落入他手中。这不都是为他人做嫁衣么?况且,章林曾经还是个小兵的时候,与李渠共同作战过,李渠救了他一命,他永世也不会忘记。不能,不能让于锋泽号令神光营! 他的左手搭在了于锋泽右肩上,右手便去抢军符。然而于锋泽当大统领多年,也不是全然没有防备。就在章林以为他能拿到军符的那一刻,于锋泽身体一扭转,便逃脱了章林的掌控。高台两边摆满了武器,于锋泽擅长用刀,随手拿起一柄金刀,便朝着章林舞过去。他的刀法极为凶猛,大开大合之间,充满着致人死地的意味。本来也用不着这样的,只是如今形势危急,得赶紧铲除异己,也算是杀鸡儆猴。否则总有人还会有二心。 章林倒不像他那么急,面对杀气汹汹的刀锋,他一开始是挡,行云流水,不着痕迹的挡。渐渐的,刀法不再那么凶猛了,他的剑倒反而无处不在。像是编织了一张不透风的网一样,将对方网入其中,渐至无处可逃。 换做平时,章林未必能够占得了上风,只是此时,于锋泽过于心急,又轻敌。他未曾想过,这个韬光养晦的副统领论武功,竟然不在他之下! 高台之下的将士看着两人缠斗,无论军中高层还是普通士兵都只是观望状态,没有人上去帮忙,他们不想一次次的战队,如果错了呢? 于锋泽渐渐的力有不支起来,底下的人一个个的都面无表情,竟无一人上来解救他。那么就拼了吧,他用尽平生力气将大刀挥过去。章林也预料到他会拼死一战,正值此时,可以予他致命一击。刀光剑影,无处可避。两人各自倒退,撞上了摆放武器的架子,武器七零八落的,散乱成一堆。 然而于锋泽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的军符飞出去了。顾不得重伤,他以刀支地,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有心无力,只得慢慢的又瘫了下去。另一边,章林露出了讥讽的笑容,笑着笑着,鲜血从他嘴里流了出来。“何至于此!章林,你简直愚蠢!”于锋泽气的牙痒,他的大业啊,还没开始就毁在这个傻子手里。到头来,他不是也没有得到什么吗? “我不会让你得逞······”章林的话还未说完,只听得高台之下,喧闹四起。原来是当军符落下来的时候,一人飞身而上,接住了军符!以此高台之高度,加上军符坠落之速度,要想在空中接住它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即使在神光营,也少有这样的不世出之人才。 此人正是钟琨,众人被这无名之辈惊呆了。他们抬起头来,仰望着那人,万军之下而面不改色,神情自若犹如天人。什么时候神光营有这个人了。慢慢的有人想起来了,他就是来了没多久的那个小兵,之前还有人嘲笑他不过是借了李小姐的光。 然而更令他们惊奇的还在后面,钟琨拿出来了另一半刻有“神”字的军符,多少年了,合二为一的神光营军符又一次出现了。它的质地在日光之下更显鲜红欲滴,带着血色的征战与杀戮之意。 第四十四章 自荐 都说时势造英雄,钟琨能够得到号令神光营的兵符既可以说是运气,更是个人实力的展现。韬光养晦许久,他终于展现出自己真实的风采来。 于锋泽与章林相视,从各自眼中看见了惊诧与难以置信。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然而得利的这个渔翁竟是他们从来未曾放在眼里的一个小辈。在这之前,他们甚至不怎么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只是隐约记得主公前些日子安排了一个人来军中,他们并不以为意。反正都是要经过历练的,这样的小兵根本不值一提。 钟琨越上了高台。两位统领的眼神尽落入眼底,他表面上若无其事一般,内心已经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见到钟琨之后,于锋泽立马恢复了统领的庄严气度,即使伤情严重依旧端的是一副中气十足的模样:“你小子究竟是和人?看着甚是面生,在军中何等品级?“ ”回大人的话,在下并无品级。“钟琨不疾不徐的答道。 ”你可知,私自抢走这兵符是死罪,还不将其速速交出来!“一旁的章林也坐不住了,声色俱厉的说出这一句话。于泽锋眼神与章林再次汇聚,两人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哦?“钟琨的语气十分惊奇,”在下不知。“ 章林被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在装糊涂,然而装的实在太好。不知道的人或许还真能相信他。“ ”休得多言!今日老夫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夺回兵符,为李公铲除你这宵小之人!“章林重伤在身,虽说已是强弩之末,然而这一刻爆发的武力亦是不容小觑。 剑影伴着寒光在钟琨的瞳眸中无限扩大,凌厉而致命,如同避无可避一般。此剑之快,平生少见。他步子一动,堪堪地避过攻势。章林见一击不成,便欲再次发起攻势。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破绽已经显露。钟琨近得他身前,章林只觉得手腕一麻,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这是此生绝无仅有的事件,然而章林反应还算迅速,没有了剑还可以近身搏斗。这些年来,他的拳脚功夫也是从未落下。 两人激战正酣,像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于锋泽已经站了起来。他从钟琨背后挥舞着刀,直直砍过去。却不料,电光火石之间,两人身形一换,刀从章林的天灵盖上直下。章林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已经倒下去了。 这样的情况显然于锋泽也未曾想到。如今章林已死,只剩下他一人与钟琨缠斗。若是在他的全盛时期,战胜这个武功高强的年轻人还有胜算,只是如今状况,恐怕是难了。但是与其坐以待毙,也不如拼死一搏。 钟琨在打斗中渐渐占了上风,于锋泽越发觉得体力不支。正在僵持之际时,他说道:“你即使有了这兵符也未必能够号令得了这神光营,不如我们合作......”他的话还未说完,钟琨一掌将他推出,于锋泽倒退数步,终于无力瘫坐在地。钟琨拾起地上的剑,剑锋冷冷的横在于锋泽颈上。 神光营的副统领,大统领相继身亡,高台之下众将士一片哗然。或有不服责,却又不敢轻易向钟琨挑战,毕竟他的武艺摆在那里,再加上还有神光营的兵符。更是令人忌惮几分。 像是猜中了他们的心思一般,钟琨对着所有的人说了一句:“今李渠举事已败,大统领副统领因一己私欲而互相残杀终致殒命,军中群龙无首。钟某不才,既有这兵符,便自推为统领,各位如有不服,自上来与我一战便是。”语毕,朝高台下深深一揖。 第四十五章 变天 一刻的静默,众人皆未曾预料,神光营几十余载风雨,今日易主却又如此轻易。 终于,站在前排的七位军中高级将领站了出来,他们算是这神光营中资历最老的一批,曾经追随先皇与李渠一起征战,一起建功立业。他们见证了神光营的荣辱沉浮,从李渠一心效忠先皇,到先皇薨逝,李渠反意渐露,都落入他们眼中。 若得李渠号令,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与沧离皇室为敌,然而如今李渠失败了,绝对是消息未曾传到。高台上的那个少年,看上去确实是不世出的奇才,但是他们不能让神光营落在他手中。 七位将领齐齐走上高台,他们身形不动如渊,眼神平静而淡然,周身的气质却显得十分肃杀。这样的杀气只存在于久经杀伐之人。他们渐渐的走近钟琨,将其包围起来。钟琨依旧平和而温润,甚至嘴角还有不易察觉的笑意。那笑意,让人联想到静谧深蓝的湖面,春风吹过,荡起阵阵涟漪,在悠长的岁月中远远的扩散开去。 之后,钟琨出招,不同于他本人给人温和宁静的印象,他的武功凌厉迅猛之极。不过一瞬,其中一人臂膀已断,鲜血汩汩的流出来,将他落地的长剑染得通红。其他几人见状更是愤恨,六人从六个不同的方向袭来,避无可避之际,钟琨一个精妙的转身,长剑从离他最近的人脖颈上划过,溅起一串殷红的血珠。而他自己的膝盖,也无可避免的被插上了一把匕首。这种痛是一般人难以体会到的,几人不由得大喜,只要他受伤了就好办了。 他们又慢慢的围过来,手中的武器闪烁着寒星一般的光芒,倒影在刀剑光影里的人,鬓发微乱,眼底深红,瞳眸如淬火寒冰,倒是平添了一丝魅的气息。 眼前一阵寒光闪过,一把匕首携带者雷霆之力直直的钉入一人的心脏,那人往后退了数步,终于无力的瘫坐在地。在目光涣散之前他也未能看清楚,钟琨是如何将膝盖上的匕首拔出再刺入他身体的,实在是太快。 钟琨若无其事的站起来,由于穿的是玄黑色衣裳,即使鲜血染透了整个小腿,亦无法察觉。 “一起来吧,没有耐心陪你们打下去了。” 下面的人看的呼吸都窒了窒,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武学精英的代名词。然而今日看见神光营各位大将一个个死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之手,他们方才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绝非虚传。 这一战,仿佛连天地都为之变色。苍穹之上,黑云涌动,天色渐渐变得阴暗起来。在第一道闪电来临之前,高台恢复了寂静。唯有一人,如皎皎明月般独立于世。 ”可还有不服者?“钟琨的声音清朗依旧,只是此时却再也没有人敢小看他了。 一片寂静之后,台下响起山呼般的声音:”参加钟统领!“ 酝酿已久的大雨瓢泼而下,冬雨冲刷了高台之上的血迹,有人迅速清理了战场,有人站在雨中,任冰冷刺骨的雨水浸透衣裳。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然而已经不一样了,这片属于神光营,属于李家的天,已经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