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最美丽的女人》 第一章 半岛小美人 雾朦朦。 有时候,是雾朦朦的;那些岛全都隐形。 这是胶东半岛的沿海地带。 刹时日出。是的,仿佛就在一刹那,丹一样的、立体的太阳,圆圆的,红透了,已在海的上面;只有这里,才能看到这么美的日出。 有雾的早晨,往往预兆着好天气。 燕岛,是一个尚未开发起来的、质朴的小岛。她像一只坚强的燕子,展翅在海沿上,就要飞起来的样子。 有风的日子居多,海风刚韧有力,无论风大还是风小,都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因为,这是胶东的海;风,自然有硬的风骨。 远远地看,海浪翻涌,一波一波,有时温柔,有时奔荡,永无止息。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一股经济开发区建设热潮,在湿而腥的新鲜的海风的挟裹下,巨浪狂飙般自南方席卷而至。这个小小的岛城,在当地政府“三年再建一个新燕城”的口号中,仿佛只在一刹那间,便被轰隆隆的机器声覆盖,东一块西一块、南一口北一口地被那些开发商、爆发户,还有诸多的各类机构、商贾要人们,各为所图。 一下子热闹起来,慢慢地接受和习惯;燕岛人以他们特有的品性和坚强,承受着新的洗礼,迎接着新时代的到来。 海水被晨光染成了彩色的。 少女坤兰捧着一本书,在沙滩上边走边看。此时的坤兰十六、七岁,似一块未琢的璞玉,所有的晶莹都包裹在学生味十足的稚气里。 海边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陌生的男人。这没有什么奇怪。小岛上,会有越来越多的陌生人。 坤兰经过这个男人。这个伫立海边的男人,他叫许大来。 许大来四十来岁,瘦长,沉静,略带忧郁;爱作出高贵深沉的架势,却时不时会流露出爆发户的粗俗。 坤兰经过这个男人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蓦然向她袭来。她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看许大来。许大来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坤兰。 许大来似乎是在嘟囔:“这里的人口真少!” 这是一句不好的话吧,起码不像是一句赞美。人不多,起码代表着不现代、不先进。这句话触动了做为燕岛人的坤兰的自尊心,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或者叫,反驳些什么。 坤兰还很单纯,她才十六、七岁;坤兰还很天真,她从来未走出过半岛。 许大来站在海边,有憧憬也有怀疑。他看着这个女孩子。他下意识的发现,这是一个小美人儿啊!他遇见的这个女孩子,是个小美人儿,她有着大海一样的眼睛,敞亮、润泽,蕴藏着既波涛汹涌又深沉无边的含蓄,和……,和一种什么呢?一种不确定性;对,一种不确定性,那是活跃的青春。——就像他面对的这海、这燕岛。 坤兰说:“……这里有很多的贝壳,还有很多的螃蟹呢。” 哈哈,人少,螃蟹多,这应该是一种美、一种优势。 许大来说:“谁知道能不能开发得起来……” 坤兰说:“一定能。” 许大来笑了:“嘿嘿……”他笑得样子很有意思,一边的嘴角斜吊起来,眼睛有点斜视。 坤兰看着书走去。 许大来复又看着大海。 许大来突然回头,喊:“喂,小闺女儿——” 这个地方的人,对女孩子的称呼,就是“小闺女儿”;儿是尾音、轻音。 坤兰站住了,回头,问:“干吗?” 许大来说:“我回来啦。” 坤兰有点莫名其妙,又觉得不可思议,很可笑,就说:“你是谁呀?回来就回来呗。” 许大来说:“我是许赖子。哈哈哈哈……” 坤兰问:“就那边许家村的?” 许大来答:“啊。”接着问:“你是谁呀?” 坤兰孩子气地说:“干吗要告诉你?” 说完,坤兰跑开了。 许大来回望大海,心情不错。 优美的钢琴曲《致艾丽丝》传来。是坤兰在她的的小屋里弹钢琴。 时光转瞬即逝。这一年,坤兰参加了高考,她刚刚迈入十九岁。 整个燕城方圆几百里,是一坐小规模的城市,燕岛和它相连,方圆几十里,属丘陵地带,有连绵的、漂亮的小山包,一直蔓延到海边。燕子镇是燕岛的一个小镇,就在海沿那儿,远离燕岛市闹市区。镇中心有一条百米小街,临街相对着两溜破旧陈陋的铺面,卖小吃的、做衣服的、理发修鞋补车带的,卖杂货的、卖土产的、烙大饼的、看脉拔牙的,全有;逢初三、十五一小集;逢春耕前、秋收后一大集,也算是方圆十几里的集贸中心地带。 在“改革开放”以前,小街上还没有这么热闹,只有一个公办的粮所,买粮食要凭户口本;一个公办的食堂,买吃的要凭粮票;一个公办的供销社,买布要凭布票,一些紧缺的东西,要凭介绍信或者“关系条儿”才有可能买到;还有裁缝店、小学校等,也都是公办的;另外,就是镇机关了,里面有一些办公的人和办公机构。 燕家就坐落在这旧街上,是座很普通的临街房。老中医燕仕廷,老屋旧瓦地经营着一个小诊所,门上挂着“燕氏中医诊所”的标记;小院深处,是一家人的起居地。 在这样一个小街上,钢琴曲《致艾丽丝》在轻轻荡漾。 坤兰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在她八个月大的时候,就会随着母亲的歌谣晃动节拍,颇有音乐天赋。烙大饼的王叔,有一把老胡琴,没事了就拿出来,“哽哽吱吱”地拉。那一年,坤兰七、八岁,才上小学,把胡琴要到手中,没多久,就比王叔拉得好听了。后来,燕仕廷就专门跑了趟上海,买了一架钢琴回来,花了近万元。坤兰自己弹了些日子,燕仕廷就托人给她请来了老师。这个小街于是就凭添了一些雅致,小坤兰也成了大家的掌上明珠。 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过来,在飘洒的钢琴曲的伴奏下喊叫着:“燕坤兰——,燕坤兰——,录取通知书。” 坤兰正坐在钢琴前,沉浸地弹奏着《致艾丽丝》。听到邮递员的喊叫,有点意外,心中一喜,站起身来,高兴地答应着,跑了出去。 坤兰兴奋地接过录取通知书,看着,喊起来:“爸,妈,我考上北京艺术学院了——” 坤兰的母亲胡绿萍早已走了过来,她五十来岁,是一个利落的、通情达理的普通妇女。邮递员和坤兰的喊声,早已令胡绿萍心生欢喜,她连忙问女儿:“考上了?”坤兰说:“看,通知书!”胡绿萍说:“快叫我看看,快叫我看看。”说着,已把通知书拿到手中,使劲地看着。 邮递员正要走,胡绿萍说:“家去喝口凉茶。”邮递员说:“改天吧,还有好几份通知书要送呢。”抬腿上车,走了。给人送喜讯,他也很高兴。 坤兰的父亲燕仕廷正在诊所里,闭着眼给一位病人把脉,旁边,还有好几个病号在排队等着。 燕仕廷五十来岁,相貌堂堂,三缕长须,就像一个修养高深的儒者。在他把脉的时候,别具一种威严,所有的人都屏声。 坤兰在喊:“爸——,我考上了,考上了……” 燕仕廷依然闭着眼,但已满面喜色。 那被把脉的病人也听到了,不由替他欢喜,说:“燕医生,你闺女考上大学了。”其他的病号们,也纷纷道喜。 燕仕廷拿开了把着脉的手,说:“你是受凉了,内里又有点虚热。我开几副药给你,吃吃看。”病人连忙点头答应着:“噢……,好,好。” 听说坤兰考上了大学,卖大饼的王老板和几个街坊,都过来道贺。这时,燕仕廷也从诊所走了出来。坤兰得意地把录取通知书在父亲面前一晃。燕仕廷喜爱地笑看着坤兰,没说什么。王老板他们纷纷夸着坤兰,要燕仕廷夫妇请客。燕仕廷、胡绿萍喜滋滋地满口应承。 王老板说:“唉,坤兰呐,好好上学。等你毕业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就见不到你这卖大饼的王叔了。咱这小小的燕子镇要变成市里的开发区了,这百米小街要改造成大马路了,我得搬家了,听候政府安置,住楼房去喽。” 大家于是议论纷纷。因为当地政府允许他们这些“坐地户”按照整体规划建私房,大家都想在这小街上留下来,盖起自家的小楼,不想离开这地方。说着说着,说到借高利贷上。一位街坊说,有人专门放这个钱,到时候还不上账,可以用房子抵。 坤兰说:“高利贷?那不行。咱辛辛苦苦把房子盖好了,正好叫人家套进去。” 王老板说:“哟,坤兰还挺有头脑。” 这时候,几个爆发户模样的生意人走了过来。一个胖子向大家招呼道:“嘿,各位街坊,都在呢?有卖地皮儿的没有?我高价收购。” 还没等大家答话,坤兰说:“不卖!这是我们的家。” 胖子笑了笑,说:“小丫头,懂什么?啊就你们些人的经济实力,还能按政府的规划把楼给盖起来?嘁!不如卖了,拿着政府的补贴,找个地方买个现成的楼房住下,又宽敞又舒服;剩下的钱,还可以做你们的小生意。 坤兰说:“你知道我们盖不起?你看着!” 胖子说:“哟哟,这是谁家的姑娘啊?啊?” 胡绿萍轻声责备道:“坤兰,家去!” 王老板说:“您先走吧,让我们大伙商量商量。” 胖子说:“好好商量啊,我可等着呢。不亏待你们,绝对不能……” 于此同时,许大来和邵祖阁从小街的一头走来。他们站住了,看着小街。 邵祖阁,是许大来的特别助理,他三十多岁,略瘦,比许大来矮点,别号“邵诸葛”。 许大来站在那儿,有些感慨,有些志在必得。他说:“这儿就是规划中的商业街了。”邵祖阁说:“如果能把这块地弄到手,过不了几年,价格准能翻番。”许大来说:“这样大规模的开发,能叫咱们遇上,不容易啊。”邵祖阁也说:“是啊,机会难得。” 许大来和邵祖阁就那么站在街头,也不靠近,望着坤兰他们那边。许大来说:“看见了没有,邵助理?咱们得好好做做这块儿地皮的文章。”邵祖阁说:“是,许总。”许大来寓意颇深地接着说:“你可是我的特别助理、我的得力助手。谁胆大手快,谁先发财,抓紧点。嗯?”邵诸葛笑了笑。这话里的话,他心里十分明白。 第二章 少女的第一次远行 当地政府要建开发区,按照整体规划,必然要冲掉这百米小街。按照赔偿政策,允许原住户按统一设计划标准建起每栋三层、每层五间左右的临街小楼,小楼还带一个小小的后院。 对燕仕廷来说,这绝对也是一个发展事业的好机会。一楼可以开一个规模大一点的诊所,靠梯的一间隔断做客厅,向内深出的一间耳房做厨卫;二楼留着,给即将大学毕业的儿子燕冲霄;三楼是全家人的卧室、书房,还可以有一间客房;阁楼上可以晾晒草药。 要盖起这上下三层的小楼,单靠政府的赔补,那可远远不够,搭上家里的全部积蓄,他的钱还是不够。幸而百米小街未被划成主干道,不然他“坐地户”又能怎么着?这等好处,能轮得到他已经够幸运了,还能说什么?他不过是这老燕子镇上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小小的“个体户”啊。 晚饭之后。坤兰和父母坐在客厅说话儿。最愁的是这家的主妇胡绿萍。胡绿萍真愁啊,盖三层小楼得多少钱啊,去哪儿弄这笔钱呢?她对丈夫说:“咱儿子冲霄今年才刚刚大学毕业,到现在也不照咱的面,使不上半点儿劲儿;坤兰又要去上大学,咱能盖得起这楼吗?”燕仕廷无语。 那怎么办? 到底是男人!燕仕廷把心一横,说:“咬牙也得把这楼盖起来,哪怕借高利贷。三年后,坤兰也就毕业工作了,燕岛也开发起来了;咱全家人拼着吐血,还钱!” 坤兰说:“爸,我支持你。燕岛建开发区,这是多好的发展机会,咱可不能错过。我大学毕业了,和你一起还债。” 胡绿萍直叹气。 叹气归叹气,作难归作难,日子照样一天一天的向前赶。转眼,开学的日子就要到了,坤兰既急着投入外面新鲜的世界,又对小街依依不舍。该看望的亲戚朋友都要去看望一下,还有老师同学们的家里,也要去走一趟;最后,她去了卖油饼的王叔家。 王老板已经开始搬家,旧房子里不剩多少东西了,显得更加简陋、杂乱。坤兰来了,王叔高兴,从墙上摘下胡琴,“哽哽吱吱”地拉了起来。 坤兰的心里不由地那么难过。她说:“王叔,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王叔点点头,说:“好好上学,闺女。” 坤兰说:“嗯。” 王叔是坤兰在音乐上的启蒙老师啊,坤兰很尊敬他,很依恋他。“我放了假,就来看你。”坤兰说。 “不一定看得见啊。”王叔笑笑。 “为么?”坤兰一愣。 “孩子们都叫我去和他们过。再说,人老了,三长两短,也难预测。” 坤兰忍不住了,抬手擦着泪。 舍得舍不得,还是到了要走的那日。 燕仕廷夫妇送坤兰上路,到了候车室,胡绿萍一再地叮嘱:“到了学校,自己照顾自己。别太俭省了,小心弄坏了身子。”坤兰说:“知道。你和爸也要好好的,照顾好你们自己。”燕仕廷问:“水带着没有?”坤兰说:“带着呢。”燕仕廷说:“哦。”又问:“吃的呢?”坤兰说:“带着呢、带着呢。你就放心吧,爸,该带的都带着呢。” 大概坤兰现在,那颗年轻的、太年轻的心,是急于要飞向外面的世界了。 燕仕廷把一个小包塞进坤兰的背包。坤兰说:“又给我带什么?”燕仕廷说:“晕车药。”坤兰说:“爸,我又不晕车。”燕仕廷说:“带着。万一晕的时候就赶快嚼一口;不苦。” 坤兰的眼泪下来了,依依不舍地望着父母。人流匆匆忙忙、呼啦呼啦从他们身边经过。坤兰说:“爸,妈,我走了,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放假了,我就回来看你们。” 燕仕廷说:“哼,别学你哥,一去几年不回家就行。” 坤兰一步一回头,拎着行李,挤向检票口。 坤兰离开燕岛的时候,许大来正从北京回来。 许大来疲惫地走下火车。他依旧瘦长,沉静,略带忧郁;爱作出高贵深沉的架势,却时不时会流露出爆发户的粗俗。 邵祖阁在接站。看见许大来,他迎了过去,问候道:“回来了,许总?”许大来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要说这邵师爷,可是许大赖费劲心力寻访来的。许大来知道自己的这点本事,要成就一番事业,那是非借别人的脑子来用不可的。为此,他几次专门到绍兴等善出师爷的锦绣之地访察过,想找一、二有谋有略的人收在麾下,来为他谋局划篇,也访到过几个有头脑的,可人家不是难离秀水名山、气候宜人之地,就是看不上他的卑微。也是天意,让他结识了这个“诸葛”。 寂静的、尚未改造扩建的小站在天色里渐渐隐现出不太清晰的轮廓。下站的几个行人匆匆地消失殆尽,远远近近几个小小的铺面大都还没有开张,只站前的空地上,寥落着几个茶摊儿,茶老板们正煮着五香茶叶蛋的盆子在清晨里闪着白光,盆子上冒着蒸蒸的热气。 许大来和邵祖阁走过来。邵祖阁问:“许总,还没吃早饭吧?”许大来说:“随便吃点就行了。”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许大来是个非常节俭的人,有时候,简直是吝啬;吝啬给他的下属们看。 许大来、邵祖阁两人来到一个茶摊前,要了两杯热茶,一碟热茶蛋。 这老板还摆着洗脸摊儿,就在茶摊旁边,放了两只水桶几个暖水瓶。他兜揽着生意,说:“客人,洗个脸吧?有热水、香皂、干净的毛巾。” “洗不洗吧。”许大来悠闲地大腿压上二腿,面无表情,两眼迷茫,不置可否地答。 “人家都说,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衣冠不整,何以整前程!小猫子吃过腥后,坏要把嘴擦一擦呢。热乎乎的水,洗一把吧,先生。”老板逞能地说。 邵祖阁说:“闭嘴!” 摊主看看这两人的“派”,不敢放声了。 许大来吐了一口烟圈,慢慢地抽完烟,剥着茶蛋。 据说诸葛的祖上的确是绍兴人,确实也出过几代师爷。到了诸葛爹那辈儿,也不知因为什么,南人流落北地,结交些三教九流,经营些小本生意,胡乱混着时光。这诸葛也算有点才学,研究过《三言》等古籍,还写得一手好字,喜欢《易经》,通点相术,善计谋,是个市井中人,不入大雅之堂。这年头公家不待见不爱这号人,小老板又看不上养不起他,他也就那么乐得逍遥地把日子往前混着。 许大来把情况弄明白了,也不虚张,几次到诸葛家,只聊天喝茶,并无额外要求。诸葛何等聪明?也等闲无事人一样。 诸葛住的这块儿,在新区开发建设的最边缘地带,不好说是贫民区,却可说得是平民区。小巷深深,旧房陋瓦,一个世俗老婆,两个鼻涕儿女,真是个寻常人家。许大来每来,决不空手,好酒好肉、时令瓜果,多少拎得一些,深得女人孩子欢心。这日许大来又来,女人手举大锤,满头大汗,正在拆一个小的如同鸡窝的杂什房。许大来二话不说,要过锤子,猛一通地挥汗如雨,不一刻便将活计完就。问一声弟妹子,诸葛呢?女人便骂,骂个不支事不干活的,整日只知闲遛瞎逛;骂个不养家不糊口的,孩子们都大了,没个支床的地方,全然不关他事……。原来,女人想在此起一间小小的卧房,为孩子支一张小床。许大来说你别急,这事交给我吧。当时他正带着一个包工队。第二天就拨了几个人、一堆料过来。不几日,一个漂亮的小阁楼盖起来了。 诸葛的老婆千恩万谢,在丈夫耳畔,大吹枕边之风:“一个好汉三个帮。他大哥正在用人的时候,你也伸伸手。”诸葛淡淡地回他一句:“女人家知道什么?这人富贵是富贵,只是两耳无轮,下巴太尖,恐怕晚景不怎么的吧。”尽管如此,诸葛还是去找了许大来,说:“有位科长,用过我的,前日他说有个活儿;什么活儿?不是要招商,要三通要修路吗?修路就要挖土,我给你联系了几台大型挖土机,你去交个定金,把活儿揽下吧。” 许大来真是意外惊喜。燕子镇正开发得热闹,只要上了道儿,天天都有发福的机会。后来,许大来果然发得快,一连揽了几个大工程,只赚得盆盈钵满。也就是在发迹过程中,邵诸葛早已和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密不可分了。 吃了早饭,许大来说找个地方安静安静吧,两人就去洗“桑拿”了。 水汽蒸腾中,邵助理问:“许总,这次还顺利吧?” 许大来笑了,说:“还行。那帮北京人真有意思。我摸上门去,问他们,像咱们这样靠倒腾起家的小公司,该怎么发展?他们就给我说得一套一套的,连企业做大后,招待客人用的盘子、筷子,都给你设计好了;全要设计费。” 邵助理说:“嘿嘿。我听说,他们特别爱讲什么创意。小孩子穿的鞋,弄上图案,左边半边大花脸、右边半边大花脸脸,俩脚一并,一个整脸。穿不错了,——创意!” 许大来说:“呵呵。反正啊,咱们得学会借脑子来用。企业刚起步,什么心眼儿都得留。”说完,朝服务生喊:“搓背!”服务生过来了。许大来说:“叫你们老板来。”服务生说:“客人,您有什么事?”许大来说:“搓背。”服务生小心而退。 一会儿,澡堂老板进来了,问:“客人,您要搓背?”许大来“哦”了一声。老板说100元。许大来说50。老板就为许大来搓了起来。许大来心里很舒服地说:“给我说说这岛上最近发生的新鲜事儿。”老板说:“哪方面?”许大来说:“随便。”老板要加咨询费,100元。许大来说50。老板就得要100。邵祖阁欲搭腔,许大来阻止了他。澡堂老板就给许大来摆起了“瞎吧”。 “摆瞎吧”是当地的说法,意思就是“侃大山”、“摆龙门阵”,这里面往往蕴含着丰富的信息量和巨大的商机。 第三章 与君初相识 大学的生活丰富多彩,又比高中时多了许多自由、宽松,令坤兰好不惬意。更令她高兴的是,结识了一些心意相投的新朋友。有一个女同学,叫田美芝,竟然还和她是燕岛老乡,两人十分要好。 美芝是个开朗的女生,很有胶东女性的特征,说话直,不藏心事,学声乐的,民歌唱得很好。坤兰和她一个寝室,两人整天形影不离的。 几乎每个女人的一生,都有这样的伴儿,时髦话叫做“闺密”或“闺蜜”。 她们两个都爱运动,也喜欢看别人运动。学校的篮球场,经常会有些男同学打篮球赛,女生们自然成了“啦啦队”。女生们一来,男生们更起劲;女生们忘乎所以了,那高八度的嗓门亮起来,男生们简直要拼命了。 比赛又在进行,许多同学在围观,坤兰和美芝也兴致勃勃的夹杂其中。场内场外的气氛都非常热烈。突然,一个男同学受伤倒地,他背心上标有“3”的字样。众人的心绷了一下。一帮女生大喊:“3号,加油;普春晖,加油——” 3号普春晖忍住伤疼,站了起来。他高个儿,一脸汗水,乍看上去,温良,俊秀。 美芝说:“坤兰,我们也给他助助威。”就喊了起来:“3号——,好样的——” 坤兰也喊:“3号,胜利——;3号,胜利——” 美芝喊:“胜利——3号,你是男人——,你是大男人——你是小青年儿——你是青年男人——” 她俩的“啦啦”带着胶东口音,热辣辣的,饱含真诚。尤其是美芝,她要喊起来,那简直叫旁若无人,直达圣境。她是唱民歌的,嗓门又高又亮,一下子把场上场下的气氛全带动了起来。 那3号听到了她们的呐喊,放佛从大地吸取了无限的能量,瞬时爆发,小老虎一样地“冲锋陷阵”起来。 比赛简直白热化了。 这场比赛,令全体参加的人兴奋了好久,以至于男同学们嘴边挂上了一句话:“又没有女的看着我!”好像不管做什么事,失败成功与否、场面激烈与否,全决定于是否有女同学的参与和鼓励。 这场比赛,也让坤兰记住了那个“3号”。 除了运动,坤兰和美芝还爱到图书馆里去看书。图书馆可不同于篮球场,这儿总是静悄悄的。 坤兰正聚精会神地坐在图书馆里看书,普春晖一瘸一瘸走了过来。坤兰的旁边还有一个空座位,是她替美芝占的。普春晖看到了那个空座位,走近了,小声问:“同学,这儿有人吗?”坤兰抬头,不由地脱口道:“3号?”美芝正好过来,一屁股抢了座位,说:“有人。”春晖笑笑,向一边走去。坤兰心有不忍,小声地叫道:“喂——,喂,3号。”春晖扭头。坤兰说:“来吧,坐这儿。”连忙起身让座,对美芝说:“美芝,我回去洗两件衣裳啊。”美芝直撇嘴,站起身,说:“我去给你洗吧。坐在他身边,我怕我这心也瘸了;疼。”说着,撇嘴走了。坤兰抿嘴笑着。春晖说:“谢谢。”坐下了。坤兰说低声问:“伤得不轻吧?”后面的同学“嘘——嘘——”着,示意他们禁声。坤兰、春晖会意地相视一笑。 大家各看各的书。 这些事情过后,双方对彼此都颇有好感,但也没有刻意去交往。 校园里,还经常会有一些演出和联欢,也经常发生各种各样的新闻和浪漫。 夜色是那么的美好,坤兰和同学们聚在草坪旁,开露天联欢会。许多同学跳起集体舞。坤兰投入地弹着钢琴为大家伴奏着,旁边还有同学和她一起拉着手风琴,或吹着口琴。普春晖坐在那儿观看着,晚风里的他,看上去那么清俊、文雅。一个女学生走过来,她叫洪小蓓,是个娇气、任性的女生,表演系的。洪小蓓对普春晖做出邀请的手势,说:“请吧。”春晖站起身,二人翩翩起舞。 洪小蓓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洪小蓓,表演系的。”春晖说:“普春晖,管理系的。”洪小蓓的目光,大胆地游曳在春晖的脸上,浅浅羞涩里藏不住对他的喜爱。春晖有意无意地躲闪着,有些不自在。 一曲终了,两人正好舞到坤兰旁边。这会儿是春晖有点羞涩了,想邀请坤兰跳舞。他向坤兰伸出手,问:“可以吗?还记得我吧?——3号,管理系的普春晖。”坤兰说:“当然记得。”春晖说:“我也是燕岛人,——你的老乡。”坤兰有点意外,说:“是吗?”说着,大方地伸出手去。两人的手还未牵在一起,洪小蓓已经捷足先登,埋怨着:“喂,普春晖,我才是你的舞伴。”立刻有一个男同学牵走了坤兰的手。春晖爱慕的眼神追随着坤兰,很是遗憾。洪小蓓则调皮地向坤兰作个鬼脸。坤兰微微一笑。 许大来的临时办公室很简陋,是正在施工的大楼里的一个房间。此刻,他手里拿着一些单据,正在训斥手下的一个职员:“这才出去办了多大个事,怎么花了这么多钱?” 那职员吞吞吐吐地说:“……请人家吃饭了。不吃,办不成事。” 许大来说:“你得会点菜,知道不知道?还得让我教你几遍?客人可以点贵一点的,你配个花生米,行不行,啊?” 这时,卖油饼的王老板引着老街坊燕仕廷进来了。许大来对那职员说:“去吧。”那职员犹豫着,说:“那……报销……”许大来把手里的单据望桌子上一拍,说:“拿回去,自己琢磨琢磨。”那职员拿过单据,低头退去。 王老板叫:“大来。”许大来这才站起身,招呼道:“老王哥来了?坐,坐。” 王老板和燕仕廷坐下了。许大来问:“找我有什么事?”王老板说:“那个……这是燕医生,咱们燕岛有名的老中医。”许大来说:“哦?听说过、听说过。老王哥,有什么事,说吧。你是我姥姥家那村的,咱们不远,别不好意思。” 王老板说:“大来,我上一次托人给你说的,这位燕仕廷燕老板,想找您借点钱的事……”许大来说:“哦,我知道。我的利息可是比银行高点儿,不过,能解你们的燃眉之急,也算救危扶难,为开发燕岛做贡献了,啊?哈哈……对了,你用新房产做抵押,是吗?” 燕仕廷说:“是。” 王老板也说:“对对,他那房子盖起来呀,绝对值钱;他那地段好呀,商业街呀。” 许大来说:“哦。”沉吟着,笑了。 王老板顾自地说:“哎呀,要是开发成主干道就好了,我还能多卖俩钱。” 燕仕廷有些讶然:“你……你的房子卖过了?” 王老板说:“卖过了。” 小镇上老一辈少一辈相熟的这么几家子,如此一折腾,个个都是家底掏空,全部罗锅子上树——钱(前)紧。可是人家许大赖,老早离家,在江湖上浪荡,谁也不知他去过哪里干过些什么,挣下了多少钱。一听说家乡闹开发,人家抬腿就回来了,包工程,搞建材,里赚外赚,上蹿下跳,这不,发了。借钱?人家有的是。 燕仕廷良久才长叹出声来。 许大来说:“好,你们找我的特别助理邵先生,让他带着你们到财务科去办手续吧。” 王老板一连声地谢着。许大来说:“不要客气!不要客气。” 王老板和燕仕廷走后,许大来用屁股把椅子向后挪了挪,两只穿着皮鞋的脚搭在了办公桌上。 他很烦躁。 他不知道想要什么。 他有很多钱了,也经历过很多女人。 可是他觉得,他还想要点什么。 在燕家正要搬出老屋、好盖新房的时候,燕仕廷和胡绿萍的儿子燕冲霄回来了。燕冲霄还带回了自己的女朋友,叫丽玲。 燕冲霄,二十多岁,有海边人的粗犷,也有读书人的气质。儿子回来了。胡绿萍高兴得很,特别是儿子还带了女朋友回来。那女孩子看上去乖巧懂事,胡绿萍很满意。燕仕廷冷着脸说:“你还知道回来?”冲霄连忙说:“爸,妈,这一次,我,燕冲霄,回来就不走了。”胡绿萍连忙问:“不走了?什么意思?你分配到这儿了?”冲霄说:“分配的工作不怎么对口,我没去。我想办一个自己的研究所,专门研究海洋生物制药。咱家就在海边上,我还往哪儿走?。” 燕仕廷说:“海洋生物制药?” 冲霄说:“对。丽玲是学医学的,她可以给我当助手,也可以在诊所给你打下手。爸,妈,看事物要有前瞻性。沿海经济在发展,国家建设在提速,海洋生物制药这一块,可不是个小科目。我要先自己做起来。” 胡绿萍说:“那得多少钱哪?” 燕仕廷说:“咱家就有一些用大海里的东西做药物的配方。做吧,别管多少钱!李时珍写《本草纲目》,多少钱?有的东西,不能拿钱来衡量。” 冲霄说:“哎呀,爸,你太理解我了。”说着,向丽玲使了个得意的眼色。 丽玲对这个婆家也很满意,这是个过日子的人家,公爹正派,婆婆慈爱,她感到安全,也感到温暖;况且,她是那么的爱冲霄。 丽玲说:“我们……需要一些仪器……” 胡绿萍说:“啊?啊。那……买仪器,得花多少钱?” 燕仕廷说:“需要仪器,买!没有钱,再借。” 丽玲放心地笑了。 冲霄说:“妈,你放心,科学技术就是生产力,这个回报太高了。等我有了成果,卖了专利,让你过好日子。” 胡绿萍说:“行了,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燕仕廷说:“实验一两年,临床七八年,才能研究出好药、才能得到国家批准使用。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吧。” “这么不容易啊?”胡绿萍说完,深深的叹了一声。 第四章 有情敌 吃过饭,冲霄带丽玲来到坤兰的房间,给她讲着坤兰,给她看坤兰的照片。可以看得出,他是那么喜爱这个妹妹。丽玲说:“你妹妹可真漂亮,就像电影明星一样。”冲霄说:“你也不丑。电影明星哪儿能跟我妹妹比?对,也是你的妹妹啊。” 丽玲说:“要是你们家真能把三层小楼盖起来,咱们就有了生活、工作的地方,就可以放心的把你的研究做下去了。” 冲霄说:“你放心吧,准能。咱们的研究,大有前程。早在几千年前,咱们的祖先经过研究,就开始用珍珠安神定惊,用海带等海藻类治疗妇科疾病,用牡蛎壳收涩止血,用贝壳做的石决明平肝潜阳;就连海盐,都可以消炎杀菌呢。” 丽玲说:“看你,一套一套的。” 冲霄嘿嘿笑着,把丽玲拥入怀中,说:“今天晚上你就睡在坤兰房间吧。”丽玲嘟起了小嘴,笑着。冲霄连忙说:“我也睡这儿。”丽玲说:“去!叫你妈笑话我……”冲霄说:“我半夜偷偷过来……”丽玲早已忍俊不禁,头扎在他的怀里。 而此刻,在北京艺术学院的钢琴练习室里,坤兰正投入地独奏着《爱的罗曼史》。 这些日子,她那颗年轻的心,仿佛吹进了春风,洒进了春雨,有一些枝枝芽芽,伸展起来,把青春的心土撑开了。许多同学恋爱了,许多故事发生了,许多以前从来没有的念头萌生了,许多以前从来不敢渴望的东西,再也不能压抑了。连那个最疏疏忽忽、感觉迟来的田美芝,都开始注意脸上的青春痘了。 晚风习来,校园安静下来。 坤兰合上钢琴,独自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走出教室。 回到宿舍,美芝还在镜子前挤着青春痘。坤兰说:“别挤了,看留下疤痕。”美芝说:“哎呀,烦死了,你怎么不长呢?”坤兰说:“我也长过。”美芝说:“那怎么好了?”坤兰说:“自己就好了。”美芝就过来抱住坤兰的肩膀,说:“哎呀,帮我想想办法嘛,你爸不是医生吗?你不是从小就会开药方吗?”坤兰只是笑,说:“好好好,我给你开药方。”美芝突然转弯,说:“哎,坤兰,你是不是喜欢上普春晖了?”坤兰急忙掩饰,说:“瞎说。”美芝说:“小心点啊。有情敌。”坤兰说:“谁?”美芝说:“看看、看看,紧张了吧?还说我瞎说!”坤兰害臊地瞪着美芝。美芝说:“反正,普春晖喜欢你。”坤兰说:“谁说的?”美芝说:“就不告诉你。”两人开心地笑着。 春晖的确爱上了坤兰。 春晖正在宿舍里看书,一个胖胖的男同学端着脸盆走进来,他叫查乐,跟春晖是好朋友。查乐说:“有人托我给你捎个话,晚上9点,操场上,乒乓球案子旁,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春晖说:“谁?别跟我开玩笑啊。”查乐说:“燕坤兰。爱去不去。”春晖将信将疑,刹那认定这一定是真的,心里一阵狂乱的甜蜜。 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春晖的心早已战鼓咚咚。 乒乓球场上,一个女子的剪影正焦急地等在黑夜里。春晖走了过去。女子含笑回头,是洪小蓓。春晖很意外,霎时旗偃鼓息,问:“是你?”洪小蓓说:“怎么,不可以?”春晖脱口道:“我还以为是……”洪小蓓说:“我用一碗红烧肉买通了你们宿舍的胖子查乐。”春晖已经凉透,平静地说:“约我到这里,什么事?”洪小蓓忸怩了一下,说:“我想让你做我的男朋友。”这么直接,太意外了。洪小蓓接着说:“你不是还没有女朋友吗?公平竞争呗。我知道你喜欢燕坤兰……那可是全校男生的偶像,能轮到你吗?”不等春晖反应,洪小蓓迅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转身跑掉了。春晖呆在那里。 从此,洪小蓓经常利用胖子查乐,想尽办法靠近春晖、打动春晖。那天春晖正在图书馆里看书,查乐走了过来,极认真的样子,说:“燕坤兰让你陪她逛琴行去。”春晖将信将疑地收拾东西,刚一离坐,查乐一屁股占了春晖的座位。正好坤兰和美芝走了进来。春晖迎上去,要和坤兰去逛琴行,坤兰不知就里,说改天吧。查乐叫:“燕坤兰、田美芝,快来,我给你们占好了座位。”他故意气着春晖,说:“坐坐;两位大美女,请坐。”春晖这才明白胖子又算计他。洪小蓓出现了,走过来,向春晖晃动着手里的东西,要和他一起去听音乐会去。查乐笑嘻嘻地说:“好啊,好,春晖,一个大美女陪你听音乐会,两个大美女给我当伴读。”春晖哭笑不得,向查乐挥挥拳头,礼貌地谢绝了洪小蓓,说今天还有球赛,转身走了。坤兰意识到查乐和洪小蓓又在搞鬼,就调皮地故意要气气他们,说:“美芝,我们也看球去吧?”美芝心领神会,拉起坤兰,高兴地跑了。胖子和洪小蓓一个失望,一个生气。洪小蓓瞪着查乐,说:“白浪费我一顿红烧肉。”查乐嬉笑道:“干吗非一棵树上吊死!你可以考虑一下我吗?”洪小蓓瞪着他,说:“吊死就吊死!” 转眼到了放寒假的时候,美芝要坤兰一块儿回家去。坤兰说不回去了,要留下来勤工俭学。美芝不依。坤兰说:“不行啊,我家盖新房,借了好多钱,我得想法子为家里减轻负担。”美芝说:“你能减去多大的负担啊?”坤兰说:“减一点是一点。再说,我哥年前还得结婚呢。”美芝说:“啊?结婚?坏了,我当不成你嫂子了。”两人开心地大笑。坤兰说:“那你就一辈子给我当姐姐吧。”美芝说:“好啊。” 常言说:贵易友,富易妻。许大来在未离开燕岛去闯天下时,原也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个老婆,还生了两个孩子。现在,他发达了,身边有的是女人,就想把家里这个“黄脸婆”给离了,找个自己看上的。因为一直也没碰上心仪的人,所以也就没慌着离。 许大来也算个顾家的男人,怎么着,自己还有俩儿子呢。他把旧房翻盖成了两层小楼,叫老婆孩子住的挺好,也不断财物供应,有时回家还住一两晚上,老婆孩子也就认了命。 眼看就要春节了,许大来的小轿车威风十足地开进了村子,在自家门口停了下来。 两个孩子,欢喜的很,出来拿年货。德孝十四、五岁,二子十来岁。他老婆贵云也连忙跑了出来,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利索,精明。许大来说:“快点,快点,我还有事呢。”贵 云说:“什么事也得吃了饭再走啊!” 许大来就留下来吃饭。饭桌上,德孝、二子极没吃相,许大来不满地看着他们。二子撒娇地央求:“爸,住一晚上吧,就住一晚上。我都想你了。”许大来不免心软。 到了夜里,上了床,贵云屏住自尊心,主动亲热许大来。许大来撩开了她。 女人怨啊,女人想啊,年轻轻地跟了他,除了造出两个孩子,有多少青春不是守了空房!许大来说:“贵云,我上一次给你商量那事,你想好了没有?”贵云说:“么事?”许大来说: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离婚。”贵云无语。 许大来说:“我现在黑白两道、阴的阳的都玩着呢,说不定哪一天就他妈‘哈密——嗤啦’,你跟俩孩子跟我脱清关系,你们也安全点儿。” 贵云说:“你别跟我这儿玩儿这套羊不羊、狼不狼的把戏!你个许大赖!打我进了你家的门,你就没在家安生过一天!如今你发了,想把我一脚踢开,叫我接着守活寡,你好再去娶个小老婆,别想!脱衣服,睡觉!” 许大来说:“我还回家看你,还照顾这俩孩子,行不行?哼,怪不得人家瞧不起乡下人、爆发户。你看那俩孩子,让你调教的,一开口就俺呀俺的……。过年了,给你两万块钱,买点上档次的衣裳,都收拾收拾去。” 贵云说:“两万块钱?你打发要饭的呀?!不够!”许大来说:“那要多少?”贵云说:“十万。”许大来说:“好好,十万。你现在就让我回城里去,行不行?”贵云说:“不行!”边说边剥许大来的衣服,“你以为我还找不到个男人?大街上一站,多的是……”许大来说:“你敢!”贵云忽然笑了,脸上飞起红云,别有一番撩人风情,说:“来嘛来嘛,人家想你嘛……”许大来一边招架,还不忘讨价还价,说:“你答应我,离婚。过了年就办。……我赖,你比我还赖……” 半夜里,贵云醒了,听得门外有发动汽车的声音,摸摸身边,空出半块儿,许大来不知何时穿衣出去的。贵云撩起窗帘儿,看着许大来将车从院子里倒了出去,鼻子一酸,含了两眼泪。她始终想不明白丈夫为什么不喜欢自己,自己哪点儿不好啊?他还在外面找女人!她知道他有别的女人,不止一个吧。可是她忍着他,为名份,为钱财,为自己的两个儿子。她这份儿艰难和委屈,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她觉得自己很没有尊严,她也想要尊严,可是,尊严有吃饭重要吗?有财产重要吗?有她的两个儿子重要吗?反复权衡之下,她知道自己该选择什么。 第五章 下雪了,一起了 胡绿萍真愁啊,一百万的窟窿,多会儿能还上啊。冲霄创业,坤兰上学,还得把屋子盖起来,这一辈子,就没宽余过。燕仕廷说:“虱子多了不怕咬。”叫冲霄和丽玲,放心干你们的事业吧。 下雪了。 风吹着,雪花大朵大朵地投入到大海的怀抱。 燕家所在的小街早已变得崭新、美丽,完全没有了旧貌。整个商业街焕然一新,宽敞、时尚。燕家的平房已变成了漂亮的、崭新的三层小楼,门口挂着“燕仕廷中医诊所”的牌子,门上贴着新春联。 燕家门口,冲霄点燃了一簇焰火。丽玲抬头看着。冲霄说:“坤兰准能看见。”丽玲点头。 燕家的客厅、房间里都贴着“喜”字和“春”字。丽玲还穿着新娘子的喜服,她刚和冲霄结婚不久。屋子里很暖和,一家人欢笑一堂,吃着年夜饭,独缺了坤兰。胡绿萍的目光盯着桌子上坤兰的照片,无限想念,说:“坤兰也不知道能吃上饺子不能?”燕仕廷说:“孩子大了,有腿了,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冲霄说:“她不是来信说了吗?要利用假期打工,挣钱,当学费。” 丽玲说:“妈,您别担心。我上大学后,三年都没回家过过年,这不也好好的吗?” 胡绿萍哭了,说:“这大过年的,头一次她不在家……”燕仕廷抿紧嘴角,说:“你干吗?孩子做的对,有志气!” 燕冲霄和丽玲赶紧放下筷子,安慰着母亲。丽玲说:“妈,我和冲霄守着您呢。”冲霄说:“明年给你添个大胖孙子。”胡绿萍禁不住有了笑意,可还是思念坤兰。 坤兰呢?在北京忙着呢。 长安街永远是那样,川流不息的。 北京某小区的一户人家里,有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传出,坤兰正在教一个孩子练习弹钢琴。她指导着,说:“这样……对……就这样,你一定要投入,要有成就感……” 天寒地冻。房檐、树梢还残留着冰雪。教完了课,坤兰走出小区,回学校去。 春晖迎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他叫着坤兰。坤兰很意外,说:“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回家过年了吗?” 春晖说:“当然是我了。我回燕岛陪我妈过了三十, 坐了一夜又一上午的火车,赶回来陪你过初一。” 坤兰十分感动。春晖把冰糖葫芦递给坤兰,说:“吃吧,开开胃。我妈做了好多海鲜,让我带了过来,一会儿我请你吃饭;还有咱们几个没回去的同学,大家一块儿热闹热闹。” 两人慢慢往前走。春晖说:“你知道么?咱们燕岛下雪了。”坤兰的泪水盈满了双眼,说:“我真想我妈呀……”春晖说:“你妈有那么多的人陪着呢。我妈是个孤独的人。我很小的时候,我爸爸就去世了。” 坤兰停下来,感激地看了看春晖。春晖真诚地微笑着。 两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似乎都有些羞涩,下意识的继续往前走着。春晖说:“我本来,想替你去看看你的父母,可是……” 坤兰说:“谢谢你这样对我。”春晖说:“谁让我们是老乡呢。” 坤兰调皮的微微一蹦,去够路旁树枝上的冰雪,不料脚下一滑,险些滑倒。春晖连忙扶住了她。唉,这就好像是刻意的了!坤兰立时羞红了脸,连忙闪开,却又情不自禁的瞥向春晖。春晖也羞涩地望着她呢。二人情投意合、心有灵犀地相视笑了,目光却又连忙莫名其妙的躲开了去。 走到一棵漂亮的雪松前,他们停下了。春晖叫:“坤兰……”坤兰低低的应了一声。爱情已经汹涌,春晖的手已经攥住了坤兰的手,只在一停顿间,两人已不能克制地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春晖说:“坤兰,你知道吗,坤兰,我有多么想你……”坤兰说:“我……也想你,春晖,我也想你了。”春晖说:“咱们恋爱了。”坤兰点头。春晖说:“永远不分开,好吗?……”坤兰说:“不分开,永远!” 春晖小心地、真诚地、轻轻地吻了坤兰。 不远处,有钢琴曲隐约响起,深情的《说你,说我》。 春晖拿出一个漂亮的、有着美丽花纹的、大大的海螺壳,给坤兰。 “这是从咱们燕岛带来的。”春晖说。 春晖把海螺放在坤兰的耳边。坤兰微笑着,用心地侧耳听着,听到了海风的呼唤。 春晖说:“海风说,我爱你。”坤兰幸福地笑了,说:“我也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说着,拿出一个木制的小钢琴模型,给春晖。 春晖端详着那小小的钢琴。坤兰羞答答地说:“上面有我的名字。”春晖说:“我会一直带着她。”两人深情凝望,手握在一起,手心里攥着礼物。 天空忽然飘下雪花,晶莹的,凉凉的,落在坤兰的鼻子尖儿上。坤兰欣喜的抬起头,望着夜空,那么的欣喜、那么的激动,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就那么傻傻地站着。 春晖伸出一只手,捧着坤兰的脸,喃喃道:“下雪了……” 坤兰也喃喃道:“是啊……” 春晖揭开自己的衣扣,拉过坤兰的双手,放在怀里捂着。坤兰看着春晖的眼,那眼睛在暗夜里分外明亮,有着青春的喜悦和激动。 坤兰说:“看你!别冻着,快把扣子扣上。”说着,往外抽着自己的双手。春晖才不松开,两个人拉扯着,春晖干脆把衣服全打开了,一下子把坤兰揽进了他热腾腾的怀抱。坤兰闻到了春晖的气息,那气息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好像海边的清风。她情不自禁的贴紧了春晖的胸膛,她听到了他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咚”,像有节奏的海潮。 他们不知道怎样才能抒发自己的激情,春晖拉着坤兰,两个人像两只海鸥一样,张开了翅膀,向前飞着,洒落着青春的笑声。 同许多地方一样,燕岛刚刚开发的时候,为了加快速度,招商引资,地皮是相当便宜的。政策是相当优惠的。许多国营工厂,也都纷纷参与,地盘尽量买的大一些,标准尽量造的高一些,有相当一部分单位,脱离了实际,根本不顾及有没有那个能力和必要。 因为在海岸线上,有对外贸易的优势,本地有好多对外加工厂,尤其在皮草方面,重复建设,国有工厂,大大小小的有十几家。 某皮革加工厂的厂长吴元,把新开发的十层大楼,交给了建筑商许大来。 吴元走进许大来在工地的简陋公室,许大来连忙热情招呼着。 吴元说:“我来看看我们皮革厂的工程怎么样了?” 许大来说:“工程嘛……好说,只要你们钱供得上,那还不快?” 吴元说:“你可得快点,我们可急着往这新开发区搬呢。” 许大来说:“你慌什么?这天儿早已经封冻了,工程不停也得停下。您不给最后一分钱,我不砌最后一块砖。噢?哈哈哈哈……” 吴元说:“赖,真赖。” 许大来说:“彼此彼此。” 两个人都哈哈地笑起来。 送走了吴元,许大来站在不远处,面对工地默想着。邵诸葛进来了,看他在想事情,默默地站着,没有吭声。 许大来说了句:“吴元这个人……”便没了下文。 邵祖阁说:“许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开发区的土木工程,会越干越少,我们还是快些另辟些别的生财之路才好。” 许大来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一方面,咱们要保持在房地产方面的实力,另一方面,咱们还得再开发些别的项目。再做点什么呢?” 邵祖阁无限玄机地说:“这栋楼。” 许大来沉默。 邵祖阁说:“我看这皮革厂,吹毛求疵,动静搞得太大了。我们已经垫了一半的资,不能再给他垫,要不我们会受不住的。不如……把这楼弄到手,咱们开家海鲜娱乐城。这买卖现在特别好做。这儿开发起来以后,这应该是最好的赚钱之道。” 许大来说:“哼,吴元,还想跟我玩儿!……我看你强龙怎么压我地头蛇……。邵助理,我们晚上找个地方,先‘考察考察’去。” 邵祖阁说:“好。” 晚上,许大来和邵诸葛带着几个弟兄,去了一家档次较高的歌舞厅。 歌舞厅生意很好,弥漫着女人和金币的味道。三陪女小锦鸡带头迎了过来,还有几个有眼色的,已经把另外几个人的胳膊抱进怀里。进到包间,许大来与小锦鸡热闹成一团。许大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锦鸡乜斜着媚眼,呢喃着:“阿玲,阿香……,我也不知道。嘻嘻……” 一个三倍女抢着说:“她呀,她叫小锦鸡。” 小锦鸡说:“老板,你问这个干什么?不是想……包下我吧?” 许大来说:“那就看你的功夫了。” 另一个三陪女抢着说:“功夫?比土鸡强点儿,比孔雀差点儿。要不她怎么叫小锦鸡呢?嘻……” 小锦鸡说:“去,人家老板跟我谈正经事呢!是不是,老板?……” 三陪女们笑着说:“你还有正经?哈哈哈哈……” 小锦鸡果然有些功夫,不多日便成了许大来的情妇。许大来在某小区,为她买了一套房子,小锦鸡从此过上了优哉游哉的日子,再也不用整夜泡在歌舞厅,卖笑为生了。 许大来的小轿车来来往往,小锦鸡命里也占了“金舆”。 进了房间,许大来和小锦鸡边宽衣边走进卧室。 小锦鸡说:“我要住到你家里的别墅去。” 许大来哈哈地笑,说:“别太贪心啊。” 小锦鸡说:“听说,你海边有两套别墅呢。” 许大来说:“一套不像样子,给孩子和他们的妈住着。” 小锦鸡说:“另一套呢?” 许大来说:“那是我家祖屋,我给翻盖了一下。” 小锦鸡说:“给我住。” 许大来说:“说过了,别太贪心。” 小锦鸡问:“那你留着干吗?” 许大来说:“留着自有留着的用途。” 小锦鸡说:“娶老婆呀?” 许大来没接话。 小锦鸡说:“要娶也得娶我!许大来,你要是敢娶别的女人,我,我……从这窗户跳下去,给你惹一桩人命官司!”许大来顺手捞过小锦鸡压在身下,说:“跳,你跳呀。”小锦鸡低低地、放肆地笑着,说:“我知道你就舍不得……” 因为在一个校园里学习、生活,坤兰和洪小蓓经常碰面。洪小蓓也知道春晖和坤兰在相爱,可她就是放不下春晖,想要得到春晖。她和坤兰是情敌,但又是同学,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家都觉得别扭,但又都很开通,并没有为了这个撕了面子。洪小蓓虽然心里有锋芒,但还是要做出知识女性的样子,尽量表现的大度、有气质,不肯让春晖觉得自己是个不值得爱的女性。坤兰呢,越是幸福越觉得伤害了洪小蓓,老觉得有点对不住她,越是要尽量的把两人的关系维持的融洽一点。所以,面子上大家都过得去。 洗澡的时候,她们又碰上了。 第六章 抢劫爱情 快到了关门的时间,澡堂里最后就剩下了她们三个。洪小蓓忘了带洗面奶,坤兰就把自己的给她用。美芝玩笑道:“别给她。洗那么漂亮,跟你抢普春晖。”三个人嘻嘻哈哈地笑着。洪小蓓边搓着胳膊,边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坤兰,真是不好意思,你能不能退出啊?” 美芝说:“哎哟,还有这样说话的!都什么时候了?” 坤兰也玩笑道:“可以呀,只要春晖他爱你。” 洪小蓓气哼哼的不说话了。美芝“呵呵呵呵”的憨憨地笑着。这笑令洪小蓓的生气升级成气愤。 女性们往往会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的优势去和别人比高低,尤其是在容貌和身体方面。洪小蓓打量着坤兰,觉得自己的水蛇腰似乎比坤兰匀称有致的身体还要具有吸引力,便嫉妒地说:“你哪里比我强啊……”恶念一出,狠心俱来,狠狠地掐向坤兰的胸脯。 “洪小蓓啊洪小蓓,你简直太……”坤兰猝不及防,生气地瞪着她。 “下贱,是不是?我就是下贱!……”洪小蓓用毛巾胡甩着,发泄着。她终于爆发了。 “按我们胶东人的性格,我今儿非揍你不可!”坤兰也忍无可忍了。 两个人怒目相视,似乎就要掐起来了。 “打呀,你打呀!”洪小蓓喊道。 正在洗头的美芝满是泡泡地抬起脸来,看着她们。坤兰的拳头已经握紧,洪小蓓也准备好了“九阴白骨爪”。 蓬蓬头哗啦哗啦地往下撒着水,洪小蓓好像疯了。 美芝说:“别,坤兰,要打让我下手!你打了她,正好给她钻空子,说不定还得背处分。” “天下就普春晖一个男人吗?”坤兰厉声道。 “那你还跟我抢?你不能去找别的男人吗?”洪小蓓也直着嗓子喊。 “洪小蓓,你讲不讲理啊?”坤兰说。 洪小蓓抽着肩膀哭了。 三个人僵持在那里。 洪小蓓说:“真的,坤兰,我有时候觉得特别对不起你……。这件事,我非常矛盾,思想压力特别大……我太爱春晖了,太爱他了……” 坤兰也动了恻隐之心,说:“小蓓,如果是别的东西,我一定让给你。” 美芝说:“干脆我也加入进来,咱仨抢吧。” 洪小蓓哭着笑了。 美芝说:“天下何处无芳草?看你那没出息样儿。” 洪小蓓说:“要不,我就和查乐好吧……”说着又哭,感觉万般委屈,说:“他也太胖了……” 哎哟,洪小蓓的样子楚楚可怜。哎哟,时光就这样噌噌的飞逝了。 记录下她们青春的那些苦恼这些欢笑,都次次第第成为过往,难以寻找。 转眼三年过去了,冲霄和丽玲的儿子都两岁了,叫安安。胡绿萍正在卧室里带着安安玩耍,丽玲高兴地走上楼来,说妹妹来信了。胡绿萍打开信,看着,高兴又感叹。——坤兰就要毕业了。丽玲说:“我还没有见过妹妹呢。”胡绿萍的目光慈爱地望向孙子,说:“安安还没有见过姑姑呢。” 这些日子,坤兰的毕业,成了燕家的主要话题。 燕冲霄的实验室里,摆满了各种海产品,有鲜艳的扇贝,还有一些样子奇怪的鱼类标本、珊瑚、海藻,工作台上,是一些精密的仪器。冲霄正在做研究,丽玲在打下手。丽玲说:“你说,头一次见面,我送点什么给妹妹好?”冲霄说:“送给她个胖侄子。”丽玲直笑。 校园里也不平静,毕业后的去向,成了大家最关心的事情。 同学们都在嘀嘀咕咕,听说毕业分配方案出来了,坤兰可能到上海去,春晖留校,美芝回燕岛。 春晖到宿舍来找坤兰,说:“我不想和你天南海北的分着,不管分配到哪里。坤兰,你的意见呢?” 坤兰说:“那,我们只能选择地市级的单位了。我当然也不想和你分开,大不了咱们回海岛老家。” 春晖说:“我现在就去找他们。” 坤兰说:“我们一起去。” 美芝说:“啧啧啧,有做伴的啦。” 春晖和坤兰于是一起去找了校长,要求一块儿分配到燕岛去。 人的一生,往往要面临一些十字路口,拐对了拐错了,往下走;走着走着,又遇到一个十字路口,没走几个,一生就定下了。 那些路口,有时就像打开的“菜单”,里面包含着许多程序,许多子程序,许多不可测的缤纷,只是,难以返回“开始”。人生难以重来。 因为吴元那个皮革厂无力偿还垫资,只好把正在开发的十层大楼包租给许大来使用,以租金抵消欠款。于是,许大来一时成了这十层大楼的主人,他大胆地再做投资,把大楼开发成了一个服务设施齐全的海鲜城娱乐。许大来给海鲜城起了一个十分意外的名字,叫“南极光”。对这个名字,邵诸葛十分不满意,许大来坚决不肯改,邵诸葛也没有办法。 南极光海鲜娱乐城,高高的十层大楼,伫立在崭新的燕岛开发区,标志醒目,霓虹闪烁,堂皇、迷离。 许大来心里很舒服。 现在,他有一个大大的、设备齐全的、现代华丽的办公室了。南极光娱乐城的生意很火,火的谁见了谁眼红。镇上的那些原先坐破吉普、骑破自行车的小头小脑,如今也全都鸟枪换炮,使上了桑塔纳,摆出了开发区的派头,再也不用将那些来开发的客商拉几十里到闹市区去消费,而是直奔南极光,享受一条龙服务。那些南来北往,大摇大摆的各路主儿,任谁都会在这儿被打发的舒舒服服,十分满意。天大的事儿,说不准一下能就此搞掂。南极光的老板,自然就成了叫得响的人物。许大赖用了几十年的名字,也早光荣地变成了许大来。 许大来和邵祖阁站在办公室里的窗前。 这时的许大来有了许多岁月磨出的沉稳,但骨子里仍是爆发户的派头。他悠悠地说:“大局已定。” 邵祖阁说:“您就是这十层大楼的主人了。” 许大来笑笑。 邵祖阁说:“辛苦了这么多年,许总,您总算可以喘口气了。和贵云嫂子都离婚两年了,您是该好好的找一位夫人了。” 许大来说:“苦恼,真是苦恼。 邵祖阁说:“要不,在新招的这批女工中,物色物色?” 许大来说:“你知道我要要什么样的?” 邵祖阁说:“嘿嘿,我怎么能完全清楚?总之,要一个出众的呗。” 许大来说:“我小的时候,我妈找人给我算过一卦,说我显而不贵。你看看,这燕岛,谁不知道我许大来?显是够显了,可到底是个暴发户。我不服,我要找一个尊贵的老婆,我要出人头地,高贵起来。哈哈。我想变成一个有身份的人。” 邵祖阁说:“现在,钱不就是您的身份吗?” 许大来说:“不不不不。我想变成一个贵族。对,就是那个意思。” 邵祖阁说:“在古代,中国的传统观念,那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呀。读书做官,就是高贵。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高,做了官的,那叫‘出仕’,没做成官的,叫穷酸书生。官本位嘛。胜者王侯败者寇,还有一些所谓贵族,是靠祖宗或自己杀人放火,变成贵族的。” 许大来感慨地说:“我是不可能靠读书做官了……” 邵祖阁笑笑,没放声。 到了离校的日子,是没完没了的告别会和不舍得分开的眼泪,还有祝福。接下来,是没完没了的相送和惜别。分开后呢?是没完没了的思念吧。春晖和坤兰、美芝正要上火车,洪小蓓撵了过来。大家很奇怪,没听说她也分到燕岛了呀。洪小蓓说:“我去旅游,不行吗?”美芝讥讽地说:“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呢?” 坤兰只好说:“欢迎你到燕岛旅游。你可以住在我家里。” 洪小蓓说:“管吃吗?” 坤兰说:“当然,我请你吃海鲜。” 洪小蓓说:“我要住在普春晖同学家。” 春晖吓了一跳。 洪小蓓就是那种疯狂的、死不甘心的人,别人拿她没办法。 火车车厢内,燕坤兰夹杂在一群回乡的学生中间,睡意沉沉,倒向普春晖的肩膀。普春晖睁了睁睡眼,迷迷糊糊地又闭上了。 火车“哐当哐当”继续向前。 普春晖另一侧的洪小蓓醒来,气哼哼地把坤兰的头推开了。她已经握紧了拳头,准备为爱而战斗。 海面波涛漫涌。 天渐渐亮了。 列车广播员在说:“……本次列车的终点站燕岛就要到了。燕岛是位于胶东半岛上的明珠。是胶东半岛海沿上的一个小岛,也是取道韩国、日本的优良海港。……” 坤兰望向窗外。美芝也兴奋地站了起来,临窗观望着。洪小蓓不屑地撇嘴。 下了火车,坤兰发现燕岛变化太大了,——她已经从一个寒陋朴实的渔姑,变成了一个霓裳羽衣的婷婷仙子。 坤兰他们不由感慨、赞叹。 洪小蓓说:“比得了上海吗?春晖,拿着我的行李。你家远吗?” 春晖帮大家拿好行李,说:“洪小蓓同学,你还是跟着两位女同学好。” 洪小蓓说:“我就跟着你。” 春晖咂着嘴,真为难。这个女人,简直叫人没脾气。 坤兰说:“春晖,你就好好招待她两天吧。” 美芝说:“坤兰,咱们走。过两天我找你玩去。”回身,说:“普春晖,好好招呼洪小蓓同学。”悄声地补充,“记住严格自律。不然我会为坤兰杀了你!”春晖无奈地笑笑。 坤兰站在门口,打量着自己的新家。 燕仕廷走了出来。胡绿萍抱着孙子安安出来了。冲霄与妻子丽玲迎了过来。 坤兰叫着:“爸。妈。”被迎进了家。 坤兰抱着小侄,亲着,说:“来,姑姑抱。安安,想死姑姑了……”说到她分配到了市歌舞团,燕仕廷说:“怎么分到那么个单位?”坤兰说:“你不满意呀?”燕仕廷没再说什么。 吃团圆饭的时候,丽玲说:“坤兰,你不是谈了个男朋友吗?怎么不带回家看看?”坤兰说:“嘿嘿,不成熟。改天吧。等我们工作安置好了,他就正式来拜访。”胡绿萍问:“怎么样个人呀?行不行呀?”燕仕廷说:“人品是第一位的。再者,得有个好身体。”坤兰说:“没问题没问题,一切都没问题,暑假寒假都打工,和我一样,热爱劳动,可以自食其力。” 父母、哥嫂还是没完没了的询问着这这那那。坤兰只是笑,想着她和春晖的约会。他们约好了要在海边见面。 第七章 海风铭记着爱的誓言 坤兰急着要去看望久违了的大海,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海边。 春晖已经等在那里,他很守约。 海霞映红了海水,海是那么的美。 坤兰和春晖跑向对方,紧紧拥抱在海风里。 春晖说:“在学校多好,天天能见面。” 坤兰说:“等我们工作了,分在一个单位,也能天天见面。” 春晖说:“我们结婚吧,上班就结婚。” 坤兰说:“我还没见过你妈妈呢。” 春晖说:“别提了!昨天,洪小蓓跟我回了家,我妈还以为我带女朋友回来了。” 坤兰说:“其实,洪小蓓挺不错的,我害怕……” 春晖说:“怕什么怕?我就是你的!恋爱两年多了,我还没见过丈母娘和老泰山呢。 得感谢他们为我养了这么好一个姑娘。” 坤兰笑着说:“去!把你往我家里一带,你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啊。” 春晖说:“啊?你还准备后悔?” 坤兰直笑,说:“谁知道你能不能被洪小蓓俘虏……” 春晖说:“你在考验我?” 坤兰说:“有的话,需要说的干脆一点,不然,耽误的可不是你我两个人。” 春晖说:“唉,你也知道,我都拒绝了她好多次了。有时候,我真不忍心太残酷,她一个姑娘家。” 坤兰说:“你就是太善良太老实!残酷有时候也是一种道德,你明白不明白?” “我只爱你……”春晖拉住了坤兰的手,两人深情相吻。 他们在海边留恋了一天,直到夕阳快要落下去了。 春晖搂着坤兰的腰,和坤兰面向大海而站。海风吹着他们的衣袂。春晖喊:“坤兰——”坤兰也喊:“春晖——” 春晖喊:“我爱你——” 坤兰喊:“——我爱你——” 海天相连,无比美丽。 洪小蓓拎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和美芝从商场出来。美芝说:“你买那么多衣服干吗?走的时候不好带。” 洪小蓓说:“谁说我要走?”美芝说:“哟,你什么意思呀?”洪小蓓说:“你什么意思?主动邀请我,陪我逛商场,你什么意思?不就是拖住我,让他们俩幽会吗?” 美芝站住了。洪小蓓就在她面前,瞪着她。美芝说:“洪小蓓,咱俩也算朋友,是不是?起码也是同学吧,我给你说句实在话,你别在普春晖和燕坤兰之间搅和了,那样,对大家都不好。你看春晖的态度,他们两个注定要在一起的。” 洪小蓓说:“你帮他们!”美芝说:“我帮你呀?夺人所爱!” 洪小蓓说:“是我先爱春晖的。” 美芝说:“那春晖是不是爱你?” 洪小蓓哭了,说:“我也想就这么着算了,可是我不能……” 美芝不满又同情地看着洪小蓓。 坤兰、春晖、美芝找到燕岛歌舞团所在地,准备报到、工作。望着歌舞团的大门,美芝感慨的说:“这就是咱们以后生活、战斗的地方了。”坤兰、春晖也颇慷慨激昂,似乎要高声大喊“同志们,冲啊——”了。 到了团长办公室,团长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问了些该问不该问的问题,他们也都小心恭敬地做了回答。最后,团长说:“哎呀,一次从北京分配来你们仨,我真高兴。有些情况,我得先跟你们说一说。咱们团,大部分的人都不在。为什么呢?走穴的走穴,请假的请假。经营情况,很糟糕。国家不给开工资了,咱们自负盈亏。你们先报到,把手续办一下,具体的工作,还要看情况,才能安排。如果愿意跟队出去演出,还是有机会的。” 坤兰三人面面相觑。 坤兰说:“这么说,我们得在家待业了?” 团长说:“这怎么能叫待业呢?啊?你们都算正式的国家干部呀。” 美芝说:“行了行了,我们就先把干部手续放在您这儿吧。” 团长说:“可以可以。” 再说些什么?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三个就告辞了。 三个人都很郁闷、失望。 现在,他们都成了大闲人了。 郁闷,一天又一天。接下来该怎么办? 海在不远处,慢慢翻涌着。坤兰和美芝说着知心话儿,走在海堤上。 美芝说:“我家庭条件不好,不能再带累父母了,得赶快找个活儿,挣钱养活自己。” 坤兰说:“嗯。我也得赶紧想办法。我家盖那三层小楼,还欠着别人一大笔窟窿呢。” 美芝说:“你爸爸是有名的老中医,你家里应该是有钱的呀。” 坤兰说:“你不知道我爸那个人,特正统,特讲医德;给人开药,从来都是拣那些疗效好、价格便宜的药开,诊断费收的又少,能挣几个钱?” 美芝叹气。 洪小蓓兴致勃勃地观看着风景,从不远处走来,春晖跟在她后面。 美芝发现了洪小蓓和春晖,说:“看。真不知道什么叫要脸!” 他们走近了,相互打着招呼。美芝说:“洪小蓓同学,你什么时候走啊?”洪小蓓说:“这地方挺好玩儿,我呀,不想走了。”坤兰说:“春晖,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找你有事商量。” 春晖轻轻牵着坤兰的手,走向一边,商量着正式拜访双方家长的事。 美芝收回看着坤兰和春晖的目光,对洪小蓓说:“看见了吗?他俩才是一对。十步之内,必有帅哥。你还是早点收手吧。”洪小蓓气坏了。 大家原以为洪小蓓新鲜两天就走了,不料,她还“安营扎寨”了。 没有工作,没有事做,便有了大片的时间。坤兰和安安,成了燕家的大闲人,没事就搅在一起玩儿。坤兰非常喜欢这个小侄子,安安也非常喜欢姑姑,坤兰走到那儿,他都要跟着。 坤兰抱着小侄,上了在自家的顶楼,看街景。 顶楼是一个大露台,有一个小小的阁楼,到处种着花花草草,还有一架盆栽葡萄,一笼鸽子。阁楼上树着高高的引鸽小彩旗。 美丽小街半映眼底。 俩人正玩儿的高兴呢,听到“腾腾腾腾”跑上楼来的脚步声,是美芝来了。她举着一份报纸让坤兰看,样子很是兴奋。原来燕城市要选什么“燕岛之星”。美芝说:“咱俩去吧?” 坤兰说:“怎么个意思?” 美芝说:“哎呀,就是选美嘛。现在哪个城市不搞这个?” 坤兰示意美芝小声点,怕她爸听见。两人研究了半天,说闲着也是闲着,决定一块儿去参加这次活动。 美芝开心地说:“我看呀,不用选了,我第一,你第二。”两人笑成一团。 为了这个事,两个人忙了起来,只是瞒着燕仕廷。赛事进行的很快,从初选到淘汰,转眼到了决赛。 许大来、邵祖阁、小锦鸡一行从南极光海鲜娱乐城出来,钻进轿车。他们要去看“燕岛之星”选拔赛。 小锦鸡说:“我要是燕岛人呀,我也去夺‘燕岛之星’。” 许大来说:“哼哼,我要是个女的,我也去。” 小锦鸡把腰都笑弯了,说:“算了吧,大哥,就你,身材像根儿筷子似的。”许大来也笑了。 某剧院里,熙熙一堂。主席台上挂着标语。许大来和一些人打着招呼,携邵祖阁等进,落座。 主席台上,表演开始了。众青春美少女亮相台上,美芝也在其中。坤兰着一袭大红旗袍,仪态万方上场。 观众席中,满座惊艳。 许大来不禁瞠目结舌、垂涎欲滴。小锦鸡不屑地瞟着许大来。 许大来说:“这是谁家的姑娘啊?” 邵祖阁说:“燕家。有名的美人儿。” 许大来问:“燕家?” 邵祖阁说:“噢。——就是那个挺有名的老中医燕仕廷。” 许大来说:“燕、仕、廷?” 邵祖阁说:“啊,燕仕廷。” 许大来说:“这名字我听着怎么那么熟悉呢?” 邵祖阁说:“他名声大嘛。” 许大来说:“不对。这姑娘我好象在哪儿见过……” 邵祖阁说:“她爸借过您的钱。” 许大来说:“哦?哦……” 主席台上,坤兰开始演奏著名的钢琴曲《爱的罗曼史》。 琴声洒过来,像是花,像是雨,像是清凉又温暖的风。许大来觉得心一下子透亮了,醉去了。 比赛到了尾声。 主席台上。主持人问:“请问燕坤兰燕小姐,如果你获得了这次比赛的冠军,你有什么打算?” 坤兰迟疑了一下,说:“冠军?……我会把我的一生都奉献给燕岛的发展。” 主持人问:“如果你不能入选呢?” 坤兰说:“……一样的;我早就想过了,胶东这么美,,燕岛这么美,我爱这里。” 掌声如雷。 主持人也很兴奋,说:“好,下面我来宣布比赛结果。获得本次比赛冠军的是:燕——坤——兰;燕坤兰小姐。请刘副市长,还有本次比赛的主要赞助商——南极光海鲜娱乐城的董事长许大来先生,——上台,为我们的燕岛之星颁奖。” 刘副市长上台。 许大来上台。 掌声。鲜花。音乐。 刘副市长把奖杯递给坤兰。许大来把证书颁给坤兰。许大来深深地看了坤兰一眼。记者们摄象机的灯光在舞台上晃动、交错着,快门声“喀嚓、喀嚓”。 燕仕廷是在不经意间从电视里看到“燕岛之星”大赛的直播的。他问胡绿萍:“这电视里这个,怎么像咱们坤兰呢?”胡绿萍连忙换台,说:“你看花眼了。”燕仕廷大喊:“坤兰——,坤兰——”无人应声。燕仕廷气坏了。 在春晖家,春晖和母亲、洪小蓓也在电视机前观看着“燕岛之星”大赛。 普妈妈说:“哎哟,瞧,咱们燕岛这些姑娘,真是好看,真跟天女下凡一样,晃得我眼都花了。” 洪小蓓说:“哼,不让我参加。我要去了,不比她们差。” 春晖说:“你又不是燕岛人。” 洪小蓓说:“我……我嫁到燕岛来。” 春晖脱口道:“那你只能参加燕岛美丽媳妇比赛。” 洪小蓓气得说不出话来。 普妈妈说:“春晖呀,你要能从这些个姑娘们中娶个天仙回家,妈就高兴了。” 春晖说:“妈,你看上哪一个了?” 洪小蓓不满地瞪着春晖母子。 第八章 有多少事难以预料 天阴阴的。 许大来坐在老板桌前,自得地欣赏着墙上的照片。照片上,他正把获奖证书递给燕坤兰。 自从那次颁奖回来,许大来的心情颇为复杂。说轻松吧,老有一些东西在萦绕;说沉重吧,又好像在云彩里悬着。 那个女子,那个叫燕坤兰的女子,她太光彩照人了,令许大来不能相忘。 什么是高贵?钢琴就是一种高贵吧?那个女子,就是高贵吧? 那天晚上,自己也高贵了一把,和副市长一起给她颁奖。这是多高的荣誉啊!是的,是至高的荣誉。 许大来叫来邵助理,让他找个合适的时间,想请燕坤兰吃个饭。邵祖阁去办了。没多久,邵诸葛就回了话,——不好办,燕坤兰她父亲把她锁在了家里,连门都不让出。市里组织“燕岛之星”去外地招商引资,她父亲都不让。 许大来说:“我听说他哥哥,叫什么……” 邵祖阁说:“哦,燕冲霄。” 许大来说:“对。在研究什么海洋生物制药。你认为这个项目怎么样?” 邵祖阁说:“这绝对是个好项目。” 许大来说:“我们能不能介入呢?” 邵祖阁说:“燕家的人,典型的胶东人性格,一个比一个硬。恐怕不容易。” 许大来说:“硬,最怕软。咱们可以给他好处嘛。” 邵祖阁说:“您考虑的对。如果能把燕冲霄变成我们的,那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许大来说:“你准备一下,我要亲自登门拜访他。” 邵祖阁说:“好。” 大赛之后,坤兰就被父亲锁了起来。 市里发出了紧急集合的命令,要“燕岛之星”大赛选拔出的前五名,跟“招商办”出去巡回宣传,招商引资。美芝来叫坤兰,胡绿萍说坤兰恐怕去不成。 美芝说:“那怎么行?她是冠军!”跑向楼梯,叫着:“坤兰——,坤兰——” 燕仕廷威严地站在了楼梯上,毫不客气地说:“你走;你给我离坤兰远远的。” 美芝说:“伯伯,你怎么这样?这可是关系到坤兰前途的大事,你不能阻挡她。” 燕仕廷硬硬的撂下两个字:“堕落!” 美芝不能反驳,万分委屈,含泪急去。 坤兰百无聊赖地呆在卧室里。 坤兰去开门,开不开,父亲把她反锁在了里面。坤兰去打电话,电话线被掐断了。 晚上,美芝把歌舞团的团长请来了。团长说:“上级有任务,让燕坤兰随招商团去外地工作。” 燕仕廷说:“不去。” 团长说:“可不能这样。别把工作弄丢了。” 燕仕廷说:“丢了就丢了。我能养活起她。” 团长说:“哟,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呢?” 美芝说:“团长您别急。这老爷子就这样,一股胶东人的大葱、大蒜味,冲。” 团长说:“谁还不是胶东人了?要工作,马上跟我走,晚上8点50的火车。“ 燕仕廷说:“你自个儿走吧。”一副逐客的派头。 团长气呼呼地从燕家出来,美芝跟在她后面,说:“团长,您不会真的开除了坤兰吧?”团长说:“我哪儿有哪个本事?她现在可是燕岛的大明星!” 好几天没坤兰的信儿了,电话也不通。春晖心里怎么能塌实呢? 春晖早早起来,穿戴整齐,拎起买好的礼品要去坤兰家正式拜访。 普妈妈说:“真是那个姑娘,你不骗我?” 春晖说:“她叫坤兰,你未来的儿媳妇。” 普妈妈说:“那……洪小蓓。” 春晖说:“等她醒了告诉她,我去拜访老丈人了。” 到了燕家门口,春晖按响门铃。丽玲开门出来,说:“这么早,您……”春晖说:“我是普春晖,我来拜访……,我来看坤兰。”丽玲明白了。 丽玲请春晖在客厅坐下,连忙去通知大家。春晖正抬头小心地四处打量着,坤兰惊喜地走了过来,问:“春晖?你怎么来了?”春晖说:“坤兰,你急死我了……”话未落地,燕仕廷夫妇过来了,冲霄、丽玲跟在后面。春晖连忙礼貌的站了起来。坤兰说:“爸,妈,哥哥,嫂子,这是春晖。”春晖连忙问好。胡绿萍说:“坐吧,都坐吧。” 燕仕廷说:“难道你不懂正式拜访的规矩吗?要在早上十点以后,要提前打招呼、预约。”春晖一下子又紧张起来,连忙说:“对不起,我……” 坤兰娇嗔道:“爸。”拉起春晖,说:“春晖,一起吃早饭吧?走,先到我房间里去。” 坤兰拉起春晖就走。 燕仕廷说:“真不懂规矩。面白文弱,必定胆气不强。” 冲霄说:“这是让你相女婿,不是让你看病人。” 丽玲忍不住笑出声来。 到了坤兰房间,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春晖说:“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坤兰说:“爸不让我出门。” 春晖说:“来,让我好好看看我的‘燕岛之星’。”春晖捧起了坤兰的脸,两人相互凝视。春晖深深地吻着坤兰。 坤兰说:“我哥说,结婚好。” 春晖说:“岳父大人可真厉害。” 坤兰说:“别怕,有我呢。” 春晖说:“有个父亲真好。” 吃饭的时候,胡绿萍不断给春晖夹菜,显然对这个女婿比较满意。燕仕廷则一派威严老丈人的架势。不管怎么说,算是正式见过老丈人了,春晖很兴奋。 知道春晖去燕家正式拜访了,洪小蓓站在墙角,抱着枕头,哭着。 春晖回来的时候,洪小蓓还在哭,她满面泪水地扑倒在床上,听到了普妈妈和春晖在说话。娘儿俩议论着两亲家什么时候正式见面,坤兰什么时候正式来拜访什么的。洪小蓓忍无可忍,冲了出来,用手里的枕头摔打着春晖。普妈妈说:“哎、哎,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打我的儿子?” 洪小蓓说:“就打、就打,打你个没良心的……” 普妈妈说:“谁没良心?啊?谁没良心?我们管你吃管你住,还挨你的打?谁没良心!”春晖抱住了洪小蓓的手,说:“别哭了,小蓓,是我伤害了你。” 普妈妈说:“哼!真没法说。” 春晖说:“小蓓,别这样,好吗?再这样下去,伤害的不仅仅是你,而且,你会被伤的更深。别这样,好不好?……” 普妈妈说:“洪小蓓,你该走了。” 春晖也说:“我妈说得是对的。” 洪小蓓干脆放声“啊啊”地哭了起来。 燕冲霄正在研究室里摆弄着一些海贝,许大来、邵祖阁来了。 许大来和邵祖阁恭敬地自报家门,冲霄说:“哦?我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人,怎么惊动了你们的大架!真是当不起。” 邵祖阁说:“千万别这么说。几次请您都请不动,我们许老板只好亲自上门来了。” 许大来说:“燕先生有没有时间?咱们一起吃个饭吧,边说边谈,好不好?” 冲霄说:“对不起,我没时间。” 手下为许大来搬了一个凳子,许大来坐下了。 冲霄说:“有什么事,直说吧。” 许大来说:“我听说,您在搞海洋生物制药的科研工作,单枪匹马,不容易啊。我十分佩服。您要是愿意,我想投资,咱们一起开发,怎么样?” 邵祖阁说:“你可以接受我们许老板的投资,组成一个我们的子公司,那不就发展的快了?” 冲霄说:“这才是你们的真正目的吧?” 许大来说:“哦,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 冲霄说:“我的工作还处于摸索阶段,非常的不成熟。假如咱们合作,我研究不出来什么,你们的损失就大了。” 邵祖阁说:“那点损失,许老板担得起。您家这楼,还占他的钱呢。他从来都没催过。” 冲霄说:“欠债还钱。对不起,今儿我没空!请吧,你们。” 邵祖阁说:“你……” 楼梯上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燕坤兰抱小侄上来了。 许大来看着这会儿的坤兰,她那齐颈的黑发飘扬出一种女英雄的气质;唉,胶东女人,也许天生了这么一种气质,他的母亲,他认识的许多女性,都具备这样一种气质,这令他感到熟悉和亲切,感到欢喜。再看坤兰长身长臂,两条修腿,稳稳的脚丫,骨格清秀;再看她的那张脸,黑眉弯弯 ,颧骨略高,显出一种隐隐的权威,眼里汪着两泓春水,嘴角挑着几丝浅笑,无惧无怕,气血充沛,当真美得不俗,当真美得不凡。 许大来有些激动地看着坤兰走近了。 坤兰说:“你们走吧。我哥说今儿没空,就没空。我们燕家欠你们的钱,不欠你们命。” 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没法再进行下去了。 对峙。 许大来站起身,走到坤兰面前,说:“燕小姐,你不认识我了?” 坤兰看了许大来一眼。 许大来说:“我……,噢……你,‘燕岛之星’,我给你颁的奖。” 坤兰说:“哦。千万别再提这档子事。” 许大来说:“好啊,不提。” 坤兰说:“你们知道居里夫妇吗?他们家没有多余的凳子,因为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招待客人。我哥哥是个搞研究的,他的时间很珍贵,你们还是走吧。” 邵祖阁说:“你们家这楼……,盖得挺好。” 坤兰说:“欠你们的钱,我们会还的。” 许大来说:“坤兰,——我可以叫你坤兰吗?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来要账的。我只是想拜会一下你哥哥燕冲霄先生,顺便请你们吃个饭。” 坤兰说:“谢谢你。改天再说吧。” 许大来说:“好,我一直等着。” 许大来说完,和邵祖阁要走。 邵祖阁笑着回头,说:“燕小姐,100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冲霄忍无可忍蹦了过来,质问:“什么意思?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燕冲霄就是把药品研究出来了,也不会卖给你们!就冲你们这德性!” 许大来的两个手下小三、小四听到动静冲上来,要对冲霄动武。 坤兰威严地喝道:“——放开我哥。” 许大来说:“你们都给我下去!”两个保镖退去。 许大来说:“哦,邵助理说的也是实话。不过我不在意,一点都不在意,你们实在没钱还,……就算了。” 坤兰说:“不要侮辱人!” 邵祖阁说:“燕小姐,你们家不太真诚啊,啊?” 坤兰说:“你想怎么样?” 邵祖阁说:“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你们想怎么样。” 坤兰被激怒了,盯着许大来,问:“你那么看重‘燕岛之星’吗?” 许大来琢磨着坤兰的意思,说:“当然。” 坤兰说:“我以我的名誉保证,你的钱,一分不少还给你。” 邵祖阁阴阳着脸,一笑,说:“要是还不了呢?” 坤兰意气地脱口而出:“把我押上!” 冲霄说道:“坤兰,抱着安安到一边去,没你的事!” 许大来盯着坤兰。坤兰是炫目的。 许大来令自己冷静下来,说:“别误会、别误会。好好的,怎么闹成这样?坤兰,咱们改日再约。” 许大来头一摆,一行人鱼贯而去。 第九章 爱上你是不是一场错 回到南极光办公室,许大来说:“没想到。” 邵祖阁说:“我说燕家的人都是又臭又硬吧?你还不信。” 许大来说:“信了,我信了。” 邵祖阁说:“算了吧?” 许大来说:“我许大赖子也是个又臭又硬的。哦,那个……燕坤兰,有没有男朋友?” 邵祖阁说:“这个……我也不清楚。” 许大来说:“打听打听。” 邵祖阁说:“好啊。” 天将晚了,许大来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闭目养神,脑子里幻化的全是坤兰的影像:坤兰在舞台上比赛,坤兰在弹钢琴,许大来咱给坤兰领奖…… 这一次的登门拜访,让许大来有机会把坤兰看了个清清楚楚!没有刺眼的灯光,没有华丽的盛装,一个自自然然的美人儿,一个真实的美人儿。她那双眼睛……她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大海一样,敞亮、润泽,在哪里见过呢?在哪里见过?他想起几年前他刚刚从外面回来时,曾经在某个清晨,在海边,遇到过一个与众不同的小美人儿……,是她吗?是她吗?……,是她说燕岛有许多的螃蟹和无人采拾的贝壳,是她说燕岛的开发一定会成功。啊,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清晨,一个让人愉快的清晨。那个清晨啊…… 许大来喊:“邵助理——”邵祖阁进来了。许大来说:“这个这个……燕坤兰……”邵祖阁说:“我打听了,她有男朋友。”许大来疑问地“哦”了一声。 邵祖阁说:“这个女子,刚柔并济,风姿绝代,举止沉稳,决非池中之物,前程不可限量。许总你仔细看了没有?她的颧骨略高。男人颧骨高,定能逞英豪;女人颧骨高,杀夫不用刀。你还是……”说着摇头。 许大来说:“哦?我说了打算娶她做老婆了吗?你紧张什么?” 邵祖阁说:“难料,难料。我仔细想了,这等女人,胆略非凡,恐怕和你不是同路人,还是不要沾惹的好。” 许大来说:“成大事者,无论男女,都得胆略超人。比如我许大来,一不能文,二不能武,可这南极光娱乐城,它是我的;白的黑的,哪个不得对我敬着三分?” 环佩叮当,笑声妖娆,小锦鸡走了进来,边笑边说着:“哎呀,哎呀,笑死我了……” 邵诸葛一看她来了,笑了笑,知趣地转身要走。小锦鸡说:“邵助理,你别走,听我给你说说这个笑话……”边说边坐在了许大来腿上,忍不住似的“哈,哈哈哈哈……”地笑着。 邵祖阁退去了。 许大来说:“什么笑话?看你笑成这样。”小锦鸡说:“你晚上去陪我,我讲给你听。”许大来说:“好,好。” 晚上,许大来去了小锦鸡住所。小锦鸡伏在许大来身上,两人皆大汗淋漓。小锦鸡说: “我伺候的好不好呀,我的许总?你什么时候跟我结婚?” 许大来说:“这个,这个,慢慢说,不急。” 小锦鸡说:“哼!你不急,我急。瞧不起我,是不是?我是贱,你呢?不也是农民出身?” 许大来说:“又来这个,他妈的,又来这个,是不是?你现在这样子不挺好吗?房子我给你买了,歌舞厅交给你管着,钱由着你花,你别不知足啊!” 小锦鸡说:“我就不知足,我就是要做你许老板、许企业家、许大名人名正言顺的老婆!” 许大来说:“嘿嘿,家花没有野花香。我要真娶了你,你就不香了。” 小锦鸡说:“我可不愿意给你当一辈子的铁杆情妇。” 许大来说:“情妇情妇,有情之妇。” 小锦鸡发嗲:“小赖赖,你和那黄脸婆离都离过了,就把你这心上人儿娶进门吧,啊?”许大来应付说:“好吧好吧,我考虑考虑……” 到了晚饭的时候,燕家人就在饭桌上议论起了许大来来过这个事儿。今天人家明摆着是来催贷了。罪翁之意不在酒啊。其实燕仕廷已经很尽力的还了一部分了。 丽玲说:“爸,你别着急上火,咱们慢慢还啊。” 胡绿萍一边叫丽玲把今儿的事再给她细说说,一边气得嘴唇哆嗦地骂坤兰:“你对那许大来说么了?还不了钱把你押上!你这话过脑子了没有?我不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的老话,也不说你眼里有没有这爹这娘,你小丫头……你……你……你这话……怎么能这么说!” 坤兰说:“妈,我不是一气之下吗?电视里天天说发展经济,那怎么了?别人行,我就不行?我拼着命也要挣上一百万,还他!满世界都是钱,都是他许大来家的?我非和他斗斗法,杀杀他的邪气不行!有钱怎么了?有钱就能横着走、喊着说话?少恶心我吧。” 坤兰刚刚二十出头,正在年轻气盛之时,况且她根本没把经商看得多么神秘。她对未来,也充满着太多美好的幻想,以为凭借自己的勤奋与努力,在开发区加快建设的过程中,只要下劲苦干,就会有财源滚滚而来。 胡绿萍说:“小丫头呀小丫头,许大来这号儿人是庙小盛不下的大菩萨、坑小装不下的大王八。你有多深的道行(heng),跟他斗法!?” 坤兰说:“现在,嫂子,你和我哥只管安心做你们的事儿。爸,妈,我得想法子做点生意,挣点钱。” 丽玲说:“许大来名声虽大,听说并不怎么难为人,还挺讲义气。” 坤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总有办法。” 燕仕廷说:“从今往后,全家勒紧裤腰带,还账!清早不许吃菜,晚上吃咸菜。除了我孙子,谁也不许吃鸡蛋、肉!听见了没有?” 一家人默然。 账啊账,账压弯了燕仕廷的腰,压没了燕仕廷的声音。俗话说“借账忍,还帐狠”,燕家老少,憋足了心气儿,一心要把许大来的账还上。 燕仕廷还有一个手艺,——扎拖把。手艺就是钱!中饭、晚饭的时候,一般是没病人的时候,他就坐个马扎子,在自家门口扎拖把;边扎边卖。 现在,等于是全家六口人,靠他一个人养活。 在北京,美芝肩上斜挂着“燕岛欢迎您”的绶带,正和招商团的几个人在某餐厅吃饭。团长也在其中。美芝说:“团长,让我用用你的‘大哥大’。”团长掏出手机递给了她。美芝跑到一边给坤兰打起了电话。 接到美芝的电话,坤兰真是高兴,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很多,无非是两边的情况和相互的挂念。 美芝说:“……一有人请吃饭就是海鲜。在咱们家十块钱好几斤的东西,在这儿一斤十几块。”坤兰顺口道:“真的?那我往那边倒海鲜吧。”美芝说:“好好,这个生意肯定好……” 美芝拿着“大哥大”回到餐桌旁,团长不耐烦地瞪了她两眼。美芝把手机递给团长。团长说:“小姑奶奶,这是‘大哥大’,贵着呢,知道吗?” 那时候的手机就像小半个砖头,又大又沉,价钱高,通话费也高,是身份的象征之一。 美芝说:“反正又不用你自己掏。”团长说:“羊毛出在你身上。”美芝笑了起来,说:“哦,全从我们的收入里扣啊?”团长说:“对,从你们的创收里扣。”美芝撇撇嘴。 洪小蓓和普妈妈的矛盾日益激化,普妈妈赶她走,她不走,春晖劝她去找份工作,她不听。春晖和坤兰约在海边,商量着一起去跟洪小蓓谈谈,另外,坤兰告诉春晖,自己得动手干点事儿,恐怕不能天天见面了。春晖说:“也许我能帮上你呢。”他还恳请坤兰,早点到他家里去,让他母亲看一看她。 坤兰买了礼品,春晖带着她去见自己的母亲。两人正走着,一辆小轿车开过来停下来,许大来下车,说:“去哪里?我可以送你。” 坤兰一看是许大来,说:“谢谢,不用。” 许大来看了看春晖,问:“这位是……” 坤兰说:“这是我的男朋友。”又向春晖介绍:“这是许老板。” 两人礼貌地互相问了好。许大来请他们上车,春晖说不用,许大来上车走了。 坐进轿车内,许大来的非常不愉快,命令手下的保镖小三:“给我盯住那个男的。”小三说:“是。” 普妈妈见了坤兰,非常喜欢,直夸这闺女比电视上还俊。春晖和坤兰到房间里去看洪小蓓,洪小蓓正在气愤地胡摔乱打着,看见坤兰,喊:“你来笑话我啊?”春晖提议仨个人一块儿好好谈谈,洪小蓓说:“有什么好谈的?” 春晖说:“你把我当成你的哥哥,行不行?” 洪小蓓说:“叫我管坤兰叫嫂子啊?等着吧你。” 坤兰说:“那我管你叫嫂子?” 三个人都笑了。这样,谈了下去,洪小蓓说再住几天我就走。坤兰说:“你要愿意的话,到我家去住两天,好吗?”春晖说:“你别误会,我妈说得也是,你再这么住下去,我就非走不可了。”洪小蓓很生气,嫌大家赶她走,骂春晖没良心。最后,也没谈成个所以然。 过了两天,春晖家修下水道,请了几个民工来施工,春晖也一身泥浆,忙前忙后,普妈妈也在一边张罗着,洪小蓓才不管,在屋里悠闲地听着音乐。 烦了,洪小蓓懒洋洋走来,要春晖陪她上街遛遛,说想买点东西。普妈妈和她吵了起来,春晖左右为难。普妈妈说:“不行,天黑前这活儿得干出来。电视上预报了,明天有台风,万一下暴雨,这水深三尺的,怎么办?我们春晖也不知道怎么瞎了眼,把你领回家来!” 洪小蓓气坏了,转身拎包,夺门而去。春晖怕她有什么闪失,一身泥浆在后面撵着,说:“小蓓,小蓓——你别这会儿走,你听我跟你说……你真要走,我明天送你行不行?” 洪小蓓跳上一辆出租车,骂道:“去死吧,你。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出租车绝尘而去。春晖险些被一辆车所撞。司机骂:“找死啊?找死也别拉着我!” 大街喧嚣的令人心烦。 春晖一身泥浆而回,有些无奈,有些歉疚,有些轻松,还有一点点的不习惯。 第十章 爱情圈套 许大来在他的办公室里,睁着眼闭着眼,坤兰都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一会儿是她在舞台上比赛,一会儿是她在弹钢琴,一会儿是她在冲霄的实验室,一会儿是她和春晖在路上…… 许大来忍无可忍,喊:“邵助理——” 邵祖阁进来了。 许大来说:“你告诉我,怎么样去追一个……女孩子。” 两人互看着,笑了。 邵祖阁说:“您……您老人家已经四十多岁了。” 许大来说:“我是离异,——未婚。” 邵祖阁说:“来真的?” 许大来说:“嗯,真的。” 邵祖阁说:“你身边还有个金小姐呢。” 许大来说:“……,她玩玩儿可以,不能拿来当老婆。” 邵祖阁说:“恐怕不太好办。” 许大来说:“哪儿那么多废话?快告诉我,怎么追女孩子。” 邵祖阁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许大来说:“我还不够坏吗?” 邵祖阁说:“其实这是表面现象。女人喜欢的那种坏,是一种特有的男性气质。你得想办法接近她,让她感觉你比较有气质。” 许大来说:“什么比较?是很有气质。别绕来绕去的,说得具体点。” 邵祖阁说:“比如说,你很勇敢。” 许大来说:“嗯,我很勇敢。” 邵祖阁说:“比如说,你很大方,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 许大来说:“嗯,嗯嗯……。小三——” 小三进。 许大来说:“你给我盯着那个燕坤兰。” 小三说:“明白。” 许大来一挥手,小三退去了。 许大来说:“还有什么?” 邵诸葛笑了,说:“你不还得有点文化、修养什么的吗?” 许大来说:“他妈的这个不好办……”说着,自己笑了。 根据许大来的需要,邵诸葛给他列了一个书目,购了许多书回来,一些管理的,一些文史的,主要是些历史通俗小说。 许大来的生活从此多了一个内容,——看书。看着看着,他又喊来了邵祖阁,说:“你再想法给我弄些画啊什么的。” “那……咱们得和那些收破烂的联系一下。”邵祖阁说。 许大来说:“哦?” 邵诸葛笑道:“许多古董,都是他们无意间收拾来的。” 许大来也笑了,说:“这么说,他们比我还……风雅了?” 邵诸葛说:“到处卧虎藏龙。” 许大来说:“是啊!” 邵诸葛说:“这些书怎么样?” 许大来说:“其实我小时候挺爱读书的,专读《三国》、《水浒》一类,不爱学习课本儿。” 邵诸葛说:“嘿嘿。我最近在研究中国古老的哲学,比如玄学。我这个人是相信些因缘因果的;呐,咱们要做些好事,才可以抵消咱们一路走来造下的业障。” 许大来笑道:“我还以为做什么好事只是一种手段呢。” 邵诸葛说:“不不不,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一定有许多的真心在里面;比如,你给许家村盖的小学校。” 许大来说:“知我者,你也。” 邵诸葛笑了一笑。 许大来说:“我这个人,注定了是要往地狱去的。” 邵诸葛说:“我肯定和你同行。可是,咱们还有后人啊,别报在后人身上。” 许大来有些迟疑了,说:“那怎么办?” 邵诸葛说:“多做善事吧,捐点款啊,修点路啊,盖个学校啊。到了下地狱那一天,阎王掐指一算,将功抵过,说不定不收咱们呢。” 许大来哈哈笑道:“我就是到了地狱,也是个赖子、是个地头蛇、是个小阎王。” 邵诸葛也笑了。 燕仕廷在顶楼晾晒草药。坤兰走过来,和他商量,想办个海鲜加工厂,往内地倒海鲜。燕仕廷抬头问能行吗?坤兰说能,肯定能。燕仕廷想了一下,就同意了。一个人活着,总要创造价值和财富。他知道坤兰是个有能力的孩子,又能吃苦;再说了,等,也不一定能等到合适的工作,现在这个趋势,看来是要往砸烂“铁饭碗”上走,鼓励个人创业,谁有多大的能力,就能翻多大的跟头。如果一个公民,不但不用国家养活,还能向国家纳税,也是一种光荣。对于坤兰暂时放下专业,他也暗暗可惜,可是他想得通,他的女儿,经过这个学习,虽然不能成为一个钢琴家,但是对于她整个的自身素质、人生修为,也是一个提高的过程,所以他一点都不后悔。 既然决定了要办海鲜加工厂,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加工场地。坤兰考察了许多地方,最后定下到许家村去。那儿离海近,从渔船上买了海鲜,马上就可以送到加工厂加工;又在城乡衔接处,厂房便宜,交通也方便。 坤兰寻寻觅觅绕村走着。 许大来开车过来了。 许大来停车、下车,走向坤兰,亲切地叫着:“坤兰。”坤兰有些意外,怎么会这么巧?礼貌地叫了声:“许先生。” 许大来问:“你……在干什么?”坤兰说:“我想找一座大点的厂房,做加工海鲜的生意,好早一点把你的钱还上。” 许大来说:“你要这样说,那钱我不要了。你一个女孩子,回家去吧,啊。” 坤兰有点不可思议地盯着许大来,说:“这钱,我是一定要还你的。” 许大来说:“那好,我知道有个地方,比较合适你。——我就是这村长大的。” 坤兰有些惊讶。 坤兰望着这个男人,他们在哪儿见过吗?记忆慢慢往回翻,翻回了多年前的那个早晨。那时候,她才十六、七岁,捧着书,在海边,她遇见过一个看上去抑郁又雄心勃勃的男人。那个男人告诉她,自己叫许大赖子,就是这许家村的。 “你就是这许家村的?……”坤兰疑问道。 许大来知道坤兰找到和他相关的记忆画面了,说:“对、对,我就是大赖,无赖的赖。——小时侯比较调皮。那是我的小名,乡亲们喜欢我。我妈给起的。” 坤兰笑了。 气氛缓和下来。 许大来请坤兰上车,带着她径直去找了村长。村长拿着钥匙,带许大来、坤兰,来到一所破旧的院子前,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大家一起走了进去。这地方以前是村里的小学校。现在不用了。去年,许大来给村里盖了一所新的。 坤兰打量着周围。 许大来说:“怎么样?” 坤兰说:“嗯,还可以。” 村长一直在赞叹许大来给村子里的好处。坤兰淡淡一笑,显然对许大来不再敌视了。 坤兰说:“这地方,得要多少租金?” 村长说:“这个……” 许大来说:“村长哥,你可得心里有数啊。” 村长说:“哎呀,这可怎么说?你是大来领来的,要不……就算了。” 坤兰说:“那不行。” 许大来说:“这是我的朋友,你多少收点,大家都合适就好。” 村长说:“好啊。” 定下了厂址,坤兰买了一辆三轮车,做为交通工具,一来省力省钱方便,二来可以来来回回的运输些东西。就这样,开始了她的创业生涯。 坤兰要创业,春晖当然要和她一起干。坤兰回到家,春晖早已等在客厅,看坤兰进来,连忙把凉茶端给她。坤兰接过凉茶喝着,春晖说:“慢点,别呛着。洪小蓓走了。” 坤兰有些意外,说:“怎么也不打个照面?好歹我也送送她。” 春晖说:“怄气走的。” 坤兰说:“啊?你怎么人家了?” 春晖说:“算了算了,不说了。” 坤兰说:“我正有事和你商量呢。我要办海鲜加工厂,特别忙;一个人忙不过来,你能不能给我帮把手去?” 春晖说:“哎哟,怎么这么巧?我正是这个意思。” 两人会心一笑,春晖去亲坤兰的脸,坤兰用杯子一挡。春晖故意把脸一拉,说:“你变心了,老板?”坤兰说:“叫人看见……” 两人四处看看,拥抱在一起。 厂房租下来,很快进入了生产,坤兰就地在村子里雇用了一帮妇女,许大来前妻贵云也夹杂其中。 妇女们在扒蛤,也就是从贝壳里把贝肉剔出来。剔出来的鲜贝可以马上就卖掉,也可以晾干卖干鲜。坤兰的事业刚起步,属于小成本操作,揽的都是一些简单的加工活儿。妇女们一边扒蛤,一边谈笑。自然谈到各自的男人,谈到贵云的男人许大来。贵云说:“什么意思?别提他啊。”一个村妇调笑道:“怎么了怎么了?你又没走二家!离婚不离家,他还是你老公。昨天半夜不是跑回来,搂了你半夜吗?”贵云嘻嘻笑道:“他那是回来看他儿子。”村妇说:“现在都兴养大婆……”贵云说:“哼,看他能找个什么妖精回来,给孩子当小妈!” 海鲜是容易变质的东西,坤兰、春晖问了好几家,才找到一家还有空闲冷库的冷冻厂。他们一边在本地搞推销,一边努力地把产品销到外地去。春晖知道,坤兰家还欠着好多账呢,说要和她一起还。坤兰觉得春晖真好。 坤兰骑着三轮车来来回回,非常辛苦,事业也小有局面了。那个时候,做生意的还不太多,竞争也不太厉害,尤其是海产加工,离形成规模太早了,市场有很大的缺口。 就在这时,燕坤兰接了一单大生意,帮一家工厂推销热水器。 这家工厂的推销员姓谢,是个区域经理,住在她家斜对面的旅馆,闲来无事,就站在旅馆窗前观景,顺便也观察了燕坤兰。燕坤兰整日勤勤恳恳、出出入入忙着她的生意,全不知有人在观察她。这推销员向旅馆的服务员打听,服务员说:“那姑娘呀?能干着呢!咱们用的毛巾、杂货都是她销过来的。她是这方圆几十里地儿顶尖的美人儿,我们的‘燕岛之星’。——还没婆家呢。”服务员向推销员调笑。 谢经理玩笑道:“哦?你给我介绍介绍。” 服务员说:“你?哈哈哈哈,你太老了。就算燕坤兰答应,我们燕岛人民也不答应啊。” 谢经理说:“开玩笑开玩笑。我想请她做我们美普太阳能热水器在你们燕岛的总代理商。” 服务员说:“这个呀?好好。” 第十一章 女人创业更艰难 燕家刚刚吃过晚饭,那服务员带谢经理来了。服务员为他们做了相互介绍,众人在沙发上落坐,丽玲端上茶来。 谢经理递过名片,问:“燕小姐大学毕业?” 坤兰说:“啊,北京艺术学院。” 谢经理问:“什么专业?” 坤兰答:“钢琴。” 谢经理说:“怎么……没分配?” 坤兰说:“分了,市歌舞团。报过到以后,团里让我们在家等通知,一直等到现在。” 谢经理说:“哦。我想请你做我们公司在燕城的总代理,不知你有什么想法?” 坤兰有点疑惑,问:“总代理?” 谢经理说:“对。我们保证供货,保证产品质量,保证技术指导,保证无条件调换产品、卖不完退货。你所提供的就是你现有的优势,场地、仓房、包括所有本地优势。” 这样啊…… 谢经理说:“我们给你优惠的出厂价,而且不用你前期付款,咱们一个月一清账。” 坤兰说:“好吧。我还需要广告支持。” 谢经理说他们补贴广告费。 相谈甚欢,谢经理他们告辞离去。坤兰激动地向父母说自己要大干一场了,说不定今年就能把许大来的钱还上了,并向父母说了详细的情况。胡绿萍很高兴,燕仕廷自语着:“美普太阳能……” 这确实是个新生事物,一个在若干年内都难以饱和的大市场。 谢经理找了一个饭店,与坤兰吃了个饭,交代了一些事情,正式签约。 谢经理说:“好了,咱们合同也签了,你就好好干吧。” 坤兰说:“您还得多多指导。” 谢经理说:“你放心。我是这个区域的总经理,你的销售业绩就是我的销售业绩。我会负责到底的。” 坤兰说:“谢谢。” 谢经理说:“我很快就会离开燕城,去开辟别的销售网络,公司在燕城的事业,就交给你了。我绝对信任你。——我信我的眼光;打三十来岁到现在,十多年间,我谢某从来没有错看过人。” 坤兰说:“我会全力以赴的。“ 谢经理卸下一车产品,就走了。 临走前,谢经理一再嘱咐坤兰招聘几个安装工人,最好是有经验的;还得有一个会计算材料的,来设计、计算管道。他还说:“可别小看这个人,他要是技术高负责任,能为你节省不少资金。” 坤兰接了美普的生意,立即组织人马,贴出招聘启事,卯足了劲儿,准备大干一番。招聘启事就贴在大门口,不一日,就招了四个年轻力壮的工人。其中一个,粗粗壮壮的,姓柳,大家都叫他大黑柳,挺能干的,性格也莽撞。坤兰和春晖商量了,决定太阳能这块业务主要由他负责。为了方便,坤兰要春晖搬到自己家里来。燕仕廷不愿意,有些封建老思想,觉得春晖住在他们家不太合适。坤兰才不管,就是要春晖搬来,燕仕廷也没奈何,脸就有些黑,不好看。坤兰哪里还顾得计较她父亲的脸色?春晖也正努力争取得到老丈人的认可,更不在意,只是好好的努力着、表现着。大老柳看春晖,脾性温厚,有些细挑单播,皮肤较白,眉清目秀,尤其是那鼻子,高高峭峭的,将一身温文托出几分男人味儿;说是男人,分明还是个才踏入社会的学生娃儿。大老柳挺不服的,他以为,春晖这样的男人最不经事、无担当,就是戏里的小白脸、花架子。爷们嘛,就该有个爷们的样儿,像老柳自己那样,膀大腰圆、一身臭汗、黑眉毛、扎煞胡子。但是春晖精明,记帐、算料、安装,样样都能干,又是坤兰的小爱人,大老柳不服也不行。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胡绿萍也喜欢春晖,这孩子太懂事了,一有空就帮她做家务,洗菜、做饭、打扫、修修补补,连丽玲三口都非常喜欢他了。 燕坤兰把招来的四人还有春晖,安排在阁楼上住着。 燕家的阁楼与三楼之间有一道铁栅门锁着,阁楼上有小小的三通间仓房。 时值夏日,花儿们正姹紫嫣红地开得热闹,葡萄也开始结果。葡萄架旁,还有一个小小的鸽巢,巢上飘着一面引鸽用的小彩旗。鸽子们挤挤挨挨,飞来飞去。 燕坤兰带着大伙儿,把杂物归纳集中到了一间,另外两间,支起四张床铺,给春晖他们住。 “仓房热,大家凑合些。”燕坤兰不好意思地说。 “冬天是一个人的,夏天是大家的。谁也逃不过,凑合些吧。”大老柳说。他看见燕坤兰就喜欢,这小闺女长得太好看了,还这么有能耐。 燕仕廷搬着一个电扇上来了,说:“扇着,别中了暑。” 春晖连忙接过风扇,摆弄好了,接上电源,一阵凉风送过,阵阵花香飘来,间或鸽子们叽咕叽咕的叫声,凭楼俯瞰,好不惬意。一个工人说:“累一天躺下就睡了,哪还管他热不热。房顶凉快,没关系。” 坤兰这么一弄,胡绿萍也忙了起来,做十几口子的饭,也不是个清闲活儿。胡绿萍在做饭,燕仕廷进来洗手,胡绿萍就叨叨:“顶楼那么热,叫工人们住着,我心里真过意不去。” 燕仕廷说:“没有比那儿更合适的地方。再说,这些人,都是些陌生人,咱不了解底细。让他们住在阁楼上,到了晚上十点钟,把下楼的门一锁,大家都省心些。” 胡绿萍说:“合适吗?” 燕仕廷说:“我是一家之主,不能不全面考虑。” 胡绿萍说:“本来还以为这家地方挺大的……。工人们住顶楼也就算了,可春晖是咱家的女婿呀,叫他也住在那儿,不太好吧?” 燕仕廷说:“那叫他住在哪儿?和咱们住一块儿呀?!” 胡绿萍说:“啊,我就是这个意思;可以叫他住客房。” 燕仕廷说:“年轻轻的不吃苦,把自个儿吊起来,以后能有什么出息?还有,那个……你叫坤兰,和春晖保持点距离。万一他俩成不了,咱们坤兰还嫁不嫁人?” 胡绿萍说:“他俩人是真心的。” 燕仕廷说:“我还没同意呢。” 胡绿萍说:“你这个老头子!” 燕坤兰带着大黑柳、普春晖他们,开始了为普美公司推销安装太阳能热水器的工作。人家厂家非常配合,还在当地电视台上了广告,一句“想安美普太阳能,请找燕坤兰经理”,把燕坤兰和热水器一下就推了出去。燕坤兰又在一夜间成了大名鼎鼎、家喻户晓的人物。 普妈妈边看电视,边挂念着儿子春晖。春晖去帮坤兰做事,她也高兴也担忧,儿子临走的时候,她嘱咐说:“不合适就回来,妈养着你。反正你爸死的早,咱母子俩相依为命惯了。妈就这俩退休工资,可也饿不死咱娘儿俩。” 春晖说:“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妈,我都大学毕业了,该我养你了。” 普妈妈说:“自己在外面操好自己的心,别再理那个洪小蓓了啊;她不适合你。” 春晖说:“知道。我和坤兰好好干,让你过好日子。” 普妈妈说:“嗯,好嘴。”心里非常高兴。 洪小蓓走的时候,春晖也没能送她。春晖想,这样也好,免得她再多情,对自己再心存幻想。春晖给她家打了电话,她的家人说她安全到家了,春晖也就放心了。 普妈妈两眼盯着电视,电视上又出现美普的广告,一个漂亮的女子温柔地在说:“要安美普太阳能,请找燕坤兰经理……” 坤兰是明星,是名人啊,给这样的闺女做婆婆…… 普妈妈继续胡思乱想着。而她的儿子春晖,却忙得都顾不上想她了。 又是太阳能业务又是海鲜加工厂,春晖和坤兰天天忙的不可开交。 “吃饭了。”燕坤兰的母亲在楼梯上吆喝道。 众人下楼,大家围成一桌,无非是些家常便饭。添了这四个壮汉,不一刻便风扫残云,顷刻全光。 只那普春晖,还有些文气、有些文明和讲究,全不似大黑柳等人疯抢一般,吃出一些体面。吃过了,春晖又抢着洗碗。燕家伯母欢喜的合不笼嘴,说:“这孩子,放下吧,我收拾。” “没关系,没关系。”普春晖笑嘻嘻地干着手中的活儿。 燕家的客厅成了坤兰的办公室。坤兰和春晖坐在沙发上。毕业多久了?他们从学生变成了小老板,唉,那些美好的学生时光啊,那些梦想!两人回忆着那天在火车上,坤兰在春晖的肩膀上睡着了的情景,仿佛已经很远。坤兰说:“我要一直靠着你的肩膀。”春晖说:“那是我的福分。”说着说着,坤兰打起了瞌睡,春晖轻轻地拥着坤兰,真想忘了天忘了地只有他和她…… 可是,还有太多的工作。春晖赶忙拿起图纸,划着,琢磨着。 燕坤兰在家接活儿、出去找活儿,四处的要帐,春晖带着大黑柳四人外出安装,生意竟比燕坤兰当初想象的还要顺利的多、火红的多。 过了些日子,坤兰叫春晖在家盯着,说自己得去趟北京。原来美芝在那儿,和几个老同学,帮他们联系了点海鲜生意,坤兰想把产品打到北京去。 南极光娱乐城轻歌慢舞的舞池旁,小锦鸡在和几个客人闲聊。 许大来坐在圈椅内,慢慢地喝着一杯红酒。 许大来问:“邵助理,那个……燕坤兰,最近怎么样了?” 邵祖阁说:“那丫头还真能干,在给美普太阳能热水器做代理呢;生意挺红火。哦,你可以看看电视,广告上天天在喊燕坤兰,她现在可真是咱燕岛的大名人了;燕岛之星。” 许大来说:“……叫她给咱们的金大经理安一台热水器去。” 小锦鸡走了过来,讥笑道:“又密谋什么呢?” 邵祖阁说:“老板想着你呢,叫给你安一台太阳能热水器去。” 小锦鸡说:“哦?好啊,许大老板,我伺候着你,咱们来个鸳鸯浴,怎么样?咯咯咯咯……” 不料许大来恼了,说了句:“没——正——形!”拂袖而去。 小锦鸡说:“狗脸!说变就变。哎哎,邵助理……” 邵诸葛回头,说:“金经理,在人多的场合,您也得注意点影响。”说着,跟许大来去了。 小锦鸡不满地哼了一声。 第十二章 玉人匆匆 春晖带着大老柳们,如约到小锦鸡家给她安装太阳能热水器去。找到小锦鸡的家,春晖敲门。开门的是小锦鸡,她嘟囔着:“干什么呀?大清早的?”春晖他们说明来意,小锦鸡说:“安吧安吧。”春晖他们进门,开始了工作。 老柳是个爱说话的人,多嘴地问道:“哟,看样子你们家挺富呀。” 小锦鸡说:“那你留下跟我过吧。” 老柳说:“呵呵,这话!我可当真啊。” 小锦鸡说:“只要你敢。” 老柳说:“我怎么就不敢呢?我怕什么?色胆包天嘛!哈哈哈哈……” 小锦鸡说:“恐怕你包不了这个天。打听打听吧,许大赖是干什么买卖的。” 老柳说:“许大赖……去去去,你们上顶楼干活去。” 一个工人说:“春晖,咱们走,上顶楼。” 小锦鸡瞟着春晖说:“别,美男子,你留下,陪我说话。”转向大老柳,颐指气使地说:“你,上顶楼干活去。” 老柳说:“哟,妈妈的,我大黑柳今年是撞的什么运?尽叫女人管了!燕坤兰指挥我,你也指挥我。 小锦鸡不耐烦地说:“出去,出去!” 春晖说:“走走,咱们快上顶楼去。” 小锦鸡哈哈笑道:“你跑什么,我又不吃人。你总不会没沾过女人吧?” 春晖他们在顶楼上干着活,一个工人问:“许大赖是谁?” 春晖说:“挺有名的,燕城的企业家,南极光娱乐城的老板。” 那工人说:“哦。怪不得人家的女人说话那么粗。” 老柳说:“这种女人,一看就是个破鞋,给我都不要。燕坤兰那样的还差不多,能跟她好一回,我死的时候都笑着。” 春晖生气了,却压抑着,说:“别满嘴胡扯八道!” 老柳说:“哟哟,她是你的呀?是吗?你老丈人承认你了吗?” 春晖说:“你没有姐妹呀?” 老柳说:“他妈的你小子,我揍你……” 春晖说:“你他妈的!你没有妈呀?我是你的经理,这活儿你想不想干了?我还想揍你呢!” 大老柳拎着工具就上来了,说:“哟呵,想开除我?你说了不算!” 春晖也瞪着眼,直喘气。 一个工人说:“干活干活,起什么哄?别忘了咱这可是记件活,耽误了要扣工资的。普经理,你是经理啊,别没有领导水平。大老柳,你好好干活儿就是了,哪来那么多事儿?” 另外那两个工人,也停了手里的活儿,看着事态的发展。双方忿忿地,都不再说什么。 春晖拿起工具,带头干起活儿。他心里火炸炸的,却努力克制着自己,真怕自己一冲动抓起老柳把他扔下楼去。 为了省点钱,坤兰买了张硬座,上了去往北京的列车。大概要一夜再半天,才能够到达。 长安街是永远的川流不息的。 刚刚才离开了几个月,好像久违了一般,很高兴,也很激动。找到美芝,见了一些老同学,谈妥了生意,坤兰就急着要回去了。 晚上,坤兰和美芝漫步在街头,两人心里都有一种淡淡的、说不清的情绪,既盼望前面有大好前程、急着向前方奔去,又觉得不忍心分离。 招商团已经回去了,美芝有自己的打算,想留在北京发展一段时间,看看有什么好机会。她告诉坤兰,在北京有什么事,一定找她。 坤兰点头,掏出些钱,塞给美芝。美芝坚决不要,坤兰一定要她拿着,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不要亏待自己。” 自从那天甩手而去,许大来就不怎么搭理小锦鸡了。这几天,他出门了。这次出门、出门去干什么,他都没告诉她。小锦鸡很恼火,很烦,约了邵诸葛,想问个究竟。 小锦鸡等在街头,邵诸葛急急走来,问:“金经理,你找我?” 小锦鸡胡乱地“啊”了一声,向前走去,邵诸葛只好在她身边跟着。 风吹乱了小锦鸡的头发,她的眼神堕落又忧伤。 小锦鸡说:“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让许大来娶我做老婆?” 邵祖阁无法回答。 小锦鸡发作道:“你说呀?你不是他的黑高参吗?你不是最懂他吗?” 邵祖阁也烦躁起来,说:“你……好了好了,我也希望他娶了你,少糟蹋别人家的好姑娘。可是……到这个份上,我给你说明白吧,他不可能娶你的。” 小锦鸡说:“你胡说,你胡说!……” 沉默。 半天,邵祖阁说:“你也是个聪明人,有的话,我不说,你也明白。见好就收吧。喏,你仔细想想,你爱的到底是什么?他有的,你也可以从别的男人那里得到。” 小锦鸡跺着脚说:“我不服,我不服!” 邵诸葛轻轻地哂笑了一声。 告别美芝,坤兰上了回来的火车,依旧买了一张硬座。 一路上有很多小站,这是一趟慢车。火车又在一个小站点停下。坤兰望向窗外,有人下车,有人上车。 这时候,许大来走过来,坐在了坤兰身边。 坤兰回头,意外地发现了许大来。 许大来叫:“坤兰。” 坤兰说:“是你?” 许大来说:“啊,出门办点事。你……” 坤兰说:“出了趟门。” 许大来说:“生意挺好吧?” 坤兰说:“还行。” 许大来说:“那就好。” 坤兰问:“你怎么没坐卧铺?” 许大来笑笑,说:“能省就省点,都是自己的钱。” 坤兰笑了。 许大来说:“要不要我为你换成卧铺?” 坤兰连忙说:“不用、不用。” 火车启动了。 也许是太累了,坤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竟然倚在许大来的肩上。 许大来似乎也刚刚朦胧醒来。 坤兰非常不好意思。 许大来就找话说,有一搭没一搭的、前言不答后语的,还说:“能跟你一起旅行,真高兴。如果你饿了,我可以带你去吃早餐。如果你不原意破费,我带有油饼。” 坤兰愣了一愣,觉得有点既不可思议,又好笑。她说了声对不起。拿起简单的行李,向一边走去。 站在过道里的窗前,坤兰忍不住地笑了。 许大来快乐地照油饼咬下去。愉快,非常愉快! 到站了,邵诸葛来接许大来。许大来还在一种莫能名状的愉快和兴奋中。 坤兰走了出来,随人流而去。 许大来望着坤兰的背影。从哪个方位看,燕坤兰都那么好看…… 邵祖阁叫许大来上车,许大来只是痴迷地望着坤兰的背影。 邵祖阁说:“要不,叫她上车,同路走吧。” 许大来摇摇头,说:“那就太假了。——别叫她看出来这都是咱们安排的。” 坤兰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看不见了。 坤兰离开的这几日,可把春晖忙坏了,又是热水器生意,又是加工海鲜厂,两头跑。坤兰回来了,春晖可算松了口气。 胡绿萍看春晖他们实在辛苦,又都是男劳力,能吃,因此上尽量把菜做得丰盛,还给他们单独开了桌。 这日收了工,燕家伯母开出饭来,竟是两桌,比往日又丰盛许多。大黑柳高喊:“哈,燕老板,有什么喜事呀?” “最近大家辛苦了,咱们生意也不错。从今往后,单独给你们几人开桌。” “哈,太好了。”大黑柳高举筷子,甩动腮帮,噼噼啪啪吃将起来。 只苦了普春晖,紧赶慢赶,人家肚儿圆上楼歇了,他还没有吃饱。可桌上却菜也没了,饭也没了。“春晖,坐过来,这边吃吧。”胡绿萍道。 “不了,不了。”普春晖起身收拾碗筷。 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大老柳们风扫残云,春晖则细嚼慢咽。老柳怎么看春晖都别扭,说:“小样儿,你是大姑娘啊?还吃的这么细浮儿!” 春晖不理他。老柳使眼色,几人大吃大咽,饭菜顷刻而光。春晖伸着筷子,愣在那里。 老柳说:“饱了,哥儿们,上楼打扑克去。” 老柳他们走了,春晖就站起身,收拾碗筷。 胡绿萍说:“这孩子!放下吧,我收拾。” 春晖说:“没关系,没关系。” 坤兰说:“春晖,坐过来再吃点儿。你往后不用跟他们一起吃,到我这边儿来。” 春晖说:“不用不用。” 燕仕廷没有放声,只是留心观察着、倾听着。自从春晖来到他家协助坤兰工作,他就在一直悄悄的、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春晖。现在,他以为,春晖这个青年儿确实不错,首先他比较温厚,这一点很难得。要知道胶东人的脾气硬,压不住火气,一不对付了,吵不上三句就会动起手来,更有的火了话都不说上去就打,打着再开骂;打老婆的汉子可不能要。春晖不但温厚,还稳当,这个更难得了;聪明,还勤快。燕仕廷也认为,这是个比较合适的女婿了,可他嘴上是不说的。他曾经偷偷地告诉胡绿萍,说他的女儿坤兰太“大女子”了,也许春晖这么有教养的孩子,比较适合她。 春晖收拾停当,走上楼来,见自己的枕套、被褥被丢扯的乱七八糟,有的还耷在地上。不禁怒道:“谁?这是谁干的?” “春晖,坐到我燕坤兰腿上吃吧。”大黑柳拿腔作势地调笑道。 “你……”普春晖气得说不出话来,收拾着自己的床铺。 大黑柳在一旁奚落道:“呸。也不知到是个大老爷们不是!” “我怎么不是大老爷们?”春晖怒道,“我干活不卖力气了?还是哪点对不住你们了?” “没见过大老爷们铺床叠被、刷碗择菜、睡觉刷牙的。呸。”大黑柳一口浓痰吐在春晖脚上。 春晖暴怒起来,上去扯住大黑柳,吼道:“欺人太甚。给我擦了。” “就不擦就不擦。”大黑柳做出一副无赖相。 普春晖一味急道:“你擦不擦,你擦不擦?” “不擦怎么着?”大黑柳也撕扯起普春晖。 另外那几人不但不劝架,还在一旁起哄看热闹,高喊着:“嘿,摔一跤,摔一跤。” “过过招,热闹热闹。” 大黑柳与普春晖扯打在一起。别看普春晖平时腼腆,打起架来还真豁命。这也是此刻给大黑柳逼的。 燕坤兰听得楼上打将起来,连忙跑了上去,高喊:“住手,住手。” 二人打将正酣,哪里就肯罢了。 燕坤兰喝令那在一旁观战的几人:“还不赶快拉开了?” 其他几人这才上前,支支呼呼把二人拉开了。 燕坤兰气不打一处来,说:“普春晖,跟我走。”说罢,吊着脸就下了楼。 春晖犹豫一下,整整衣衫,跟燕坤兰下楼去了。 坤兰在前,春晖在后面慢慢跟着。坤兰问:“伤着没有?” 春晖说:“没有。真烦恼,这几个人我都管理不了!你骂我吧。” 坤兰说:“不行的话……明天让我妈在我们全家住的三楼,给你打扫一个房间吧。” 春晖说:“别,千万别!惹你爸生气。再说,大黑柳们又要胡说了……” 坤兰说:“你是学管理的,得琢磨着怎么管理,不能光纸上谈兵。” 春晖说:“我学的是文化事业管理,又不是管理人。” 坤兰说:“管理什么都得先管人!” 春晖说:“好吧。我正琢磨着呢,这不是刚走上工作岗位吗?” 坤兰说:“要不……,把大老柳辞了吧!” 春晖说:“不能,他是个熟练工,干活儿也舍得下力气。你看着吧,我能把他们几个管理好。” 坤兰怜惜地凝视春晖,说:“你呀……没吃饱吧?” 坤兰为春晖整理着衣衫,掏出卫生纸,弯腰擦去他鞋上的污物。春晖的心里温暖极了。 他们在一个街角停下了,坤兰扭身进了一家叫“千姿海鲜饺子馆”的小饭店。 春晖站在门口往里张望着,看看自己身上还留着打斗过的痕迹,正心想是否该跟进去,却见燕坤兰嫣然笑着,朝他招手,便走过去,按燕坤兰的意思,坐下了。 老板娘热情地走过来,说;“二位要点什么?”说着,递过来菜单。 坤兰看着菜单,说:“饺子;半斤芹菜鱿鱼的、半斤韭菜海螺的、半斤青椒大虾仁的、半斤鲜菇莲藕鲅鱼的。再上两瓶冰啤酒。” “好。饺子配酒,越喝越有。”老板娘满面春风,说着吉利话。 “能吃得了这么多吗?”春晖说。 坤兰说:“吃不完,兜着走。” 不一刻,饺子上来,坤兰递一瓶啤酒给普春晖,说:“喝吧。干这个活儿,委屈你了。往后,你哪天没吃好,就到这儿吃,算我的帐。”春晖确实太饿了,拎起筷子,吃了起来。 第十三章 不服气,排挤你 第二天,在一个顶楼施工。老柳突兀地高喊一声:“喝吧,饺子配酒,越喝越有。” 几个工人“哧哧”地笑。 普春晖这才知昨晚他们跟踪了自己。 老柳说:“这燕岛又不是你家的,我们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对不对,弟兄们?” 春晖不禁脱口道:“卑鄙。” “你骂谁?”大黑柳扑上来,抓住普春晖就打。春晖闪躲,老柳扑空,手抓楼沿,身体半悬,眼看一个跟头就要栽下顶楼。 大伙儿全吓傻了。 大黑柳的脸吓得煞白,高叫一声救命。 普春晖本能地伸出手去,拼命拽住大黑柳,高叫:“救人,快救人。” 其他几人这才惊醒过来,匆匆扑上前来,就地跪倒,合力把大黑柳拽上了楼顶。 大黑柳躺在房顶,豆大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往外滚着,脸色苍白。 一个工人说:“妈的,今天这活儿干不成了……” 春晖默默转身,干起活来。 这一天,他们非常勉强地只装了一台太阳能热水器。 晚上收工回来,燕坤兰格外高兴。原来,她到一些新盖的楼群去秒揽业务,竟揽到一个单位要为全楼职工安装太阳能热水器的活儿,一共三十来台。 坤兰高兴地把此事告诉大家,还说:“这下大伙可有活干了。” 众人无言。 坤兰说:“怎么了,今天?” 老柳说:“你放心,老板,我们把活给你干完。” 老柳拍拍春晖的肩,几人上楼而去。 坤兰询问地望着春晖。 春晖说:“你别担心,没事。只是大伙有点累。” 坤兰说:“那就休息一天。明天多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你们。” 晚上,坤兰在房间里盘账,母亲走进来,坐在了她身边。坤兰说:“妈,你猜,我赚了多少钱了?销售利润、返利、广告费扣点,有好几万了!照这样干下去,咱一定能把许大来的钱还上。” 胡绿萍叹了一口气,说:“苦了我闺女了……” 歌舞厅正在营业,还未走近,就可闻到音乐。那些还没找到客人的三陪们,散漫、慵懒、浓妆艳抹地或躺或卧或坐,等待着客人的挑选。 一个中年男人进来了,他的外号叫“老客”,是这里的常客。小锦鸡看见老客来了,连忙对一个三陪女说:“水红,还不快过去?”旁边一个三陪小姐也说:“快呀,水红妹妹,你的老客来了。” 水红,是一个村姑味未退的三陪小姐。她抿抿嘴,有些羞涩、有些不情愿地迎了过去,和老客打着招呼。 老客很喜欢水红的这个样子,一边揽了她,一边和小锦鸡调笑道:“金姐姐,生意挺红火,啊?”小锦鸡说:“哟,来了? 看我们这水红,到现在也没学会好好招呼客人。”一边说一边向水红使眼色。水红于是挽住了“老客”,到包间里去了。 到了包间,打开vcd机,老客猥亵地搂着水红唱起歌来。水红的泪默默地流下来。老客说:“对对,你就这样哭着。真带劲儿。”水红哽咽着。老客说:“好好伺候我,我再给你介绍几个老客……”水红的牙咬破了嘴唇,血淌出来,突然地喊:“来吧,都来吧……”老客说:“对嘛,野着点,我包你挣个钞票塞满小胸脯……” 歌舞厅里,小锦鸡游刃有余地招呼着生意。她熬出头了,不用做三陪了,她有许大来……背景音乐低徊,是古典的《霸王别姬》。 许大来坐在办公室里的摇椅上,慢慢摇着自己,一手拎着本《警世衡言》,一手端着杯红酒。 墙上,许大来为坤兰颁奖的照片,无言出一种别样的安详。 转眼天凉了,安装太阳能热水器生意一下子萧条下来。谢经理来了,说进入淡季了,这是规律。和坤兰把账盘了一盘;约定了明年再合作。 燕坤兰捧了捧帐,离还许大赖的钱,还差一大截子。 燕坤兰心又沉了起来,她也不外露,只是里里外外,更加勤勤恳恳地打理着生意。 送走了谢经理,坤兰叫大伙下来领工资。老柳、春晖两人落在了后面。老柳说:“哥们儿,那天多谢你了。对不住的地方,你多担承吧。人活一辈子,就命是自己的,别的不必争,也不必抢。我他妈活了半辈子,总算活明白了。” 春晖说:“多保重,明年还来这儿干。” 老柳说:“好说。” 大黑柳结了帐,辞了燕坤兰,回家和老婆孩子团圆去了。 别的工人们也都拿着钱,高兴地散去了。 一下子这么安静。 坤兰、春晖默默含情对视。春晖拿过坤兰的手,握着。 坤兰把一沓钱递给春晖。春晖不要。坤兰说:“别!拿着,这是你劳动所得;买点东西,回去看看你妈。 春晖说:“那你得跟我一块儿去。“ 坤兰说:“我还忙着呢,忙完这两天就去。你也得快回来,帮我做做收尾工作,再帮我把各种账都好好盘一盘。然后,咱们集中精力,做好海鲜生意。年前,应该是销售旺季。” 春晖把钱分成两沓,把其中一大沓塞给坤兰。坤兰说:“哎呀,你干吗?”春晖说:“听我的,坤兰。咱们的日子长着呢,你还得还账。”坤兰犹豫一下,接住了。 春晖买了许多好吃的,还挣回了几百块钱,回家看了母亲。母亲也很高兴,说:“好,好。我儿子长大了,出息了。钱你自己留着吧,留着买身好衣裳吧,给妈引回个好媳妇!” 春晖说:“你拿着吧妈,我有衣服穿。这是工资,应该上交。” 普妈妈说:“那妈给你放着。” 春晖说:“你花吧,我还挣呢。” 普妈妈说:“儿子,这钱,你要是不花,就给坤兰送去吧,让她给你放着。” 春晖说:“我把该拿的,留了一大半给她。” 普妈妈说:“那就对了。 坤兰是咱的什么人呐?咱帮不上她,已经够不好意思了,怎么能再多要她的钱?” 春晖说:“我明白,妈。坤兰说让我留下,帮忙做做收尾工作,然后集中精力,做好海鲜生意。” 普妈妈说:“傻小子!她是离不开你了。哎呀,我看那姑娘行!配你合适,妈放心。” 春晖说:“等我把坤兰娶进门,给你生个大胖孙子,你抱着。” 普妈妈:“你就哄妈吧!什么时候啊?” 春晖嘿嘿笑着。 结束了太阳能热水器安装的生意,坤兰和春晖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了海鲜加工厂,春晖负责生产管理,坤兰则负责联系业务、发货、要账。 坤兰刚走出车间,许大来开车迎面过来。他下了车,跟坤兰打招呼,还说:“上次你给我们送的那批货很好,我们海鲜城想和你签份长期合同。” 坤兰说:“长期?” 许大来说:“对。” 坤兰说:“哎哟,你们的需要量挺大的,我们这样的小厂……” 许大来说:“你可以扩大生产嘛。” 坤兰说:“可是……” 许大来说:“我说过,欠我的钱不用还了。” 坤兰坚决地说:“不行。” 许大来说:“算我入股,好吗?” 股东是有发言权的,坤兰可不想让许大来对她指手画脚,就说:“也不可以。” 许大来说:“你呀……真是!好好,你扩大生产去,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还我。” 坤兰有些犹豫。 许大来说:“就这样定了。” 这时许大来前妻贵云经过,看见了许大来,走了过来,问:“当家的,你来这儿干吗?” 许大来板着脸说:“谁是你当家的?咱们不是都离了吗?别乱说话啊。” 贵云说:“啊离了怎么了?离了我也是你们老许家的祖宗牌位上的祖奶奶,我和你有俩儿子呢。” 坤兰早已听说了他们的关系,连忙说:“你们聊,我还有事。”说着就走。许大来说:“坐我的车吧——”坤兰说:“不用——” 许大来回头,不满地瞪了贵云一眼,说:“我给两个孩子捎了点东西,你拿回去吧。”贵云说:“不行,你得给我送回家去!”许大来说:“我不去!” 许大来眼前晃着坤兰的样子,心想,这两个女人要是能合成一个就好了,又高贵、又对他死心塌地。 这次要讨的是笔比较大的账,就是那个一下子安装了几十台太阳能热水器的单位欠下的安装费。到了那个单位,坤兰走进财务室,见到了他们的科长。 坤兰礼貌地打招呼、问好。李科长说:“哎呀,咱们的大明星来了。” 坤兰说明来意,并说:“我都跑了好几趟了,上一次,咱们不是约好了吗?” 李科长推三阻四,说:“这个……不好办呀。公司最近换了一个新领导,财务上的事,必须得他点头才行。” 坤兰说:“那,你领我找他去。” 李科长说:“……好吧。 李科长于是带着坤兰去找他们的经理,这个人正是常去娱乐城找水红的那个中年男人,——“老客”。他不知正在跟谁打电话,只听他对着话筒说:“……他妈的,这个事,他妈的……你办不好,你给我滚蛋!”等他放下电话,李科长向他介绍了坤兰,说明了坤兰的来意,就退下了。 坤兰说:“你好。” 老客说:“好。哎呀,‘要安美普太阳能,请找燕坤兰经理’,见了你这么漂亮的、知名的美人儿,还能不好?” 坤兰说:“经理您过奖了。我来是想要把那笔款子清一清的。” 老客说:“好说,好说。晚上一起……吃个饭,怎么样?‘燕岛之星’啊,荣幸荣幸。” 坤兰说:“不劳您破费。请结账吧。” 老客说:“这样吧。想要款子……留下,陪我一夜?” 坤兰很意外、很恼怒,想发作,却忍下了。 第十四章 试探 老客说:“哈哈哈哈,怎么样,没胆了?只要你留下,让我消受消受美人恩,钱,没有问题。” 坤兰说:“……好,我可以陪你过夜,不过……我得把给我颁奖的副市长也请来,还有你老婆,咱们一起过,怎么样?” 老客愣了。他这一招,吓跑了多少女人,又令多少女人败在他的手下?今天,他栽了。 老客笑了,说:“呵,呵呵,果然与众不同,哦?我用这办法可是吓跑了不少小丫头了。” 坤兰说:“请你马上给我结账。” 老客说:“有气质!”大声地叫:“李科长——,李科长——” 李科长进来了。老客说:“马上跟这个、这个燕坤兰,把账清了!” 李科长说:“好,好。” 走出老客的办公室,李科长暗暗地向坤兰伸了伸拇指。 美人诞生馆是一家上档次的美容美发院。 小锦鸡领水红、两个三陪小姐边走进来,边呱呱地说着:“快来呀,姐妹们。美人诞生馆,哈哈哈哈……,这年头,美人儿都是从馆子里生出来的,不是从妈妈肚子里。” 姑娘们嘻嘻哈哈进来了,服务生赶紧迎接问好。小锦鸡颐指气使地说:“叫张研过来。”服务生赶紧去请张研。 这年头什么都能造假,“天生丽质”这个词早已经土的掉渣,谁还用它!正如做饭的都是女的,大厨师都是男的、化妆的都是女的,大化妆师却都是男的一样,美人诞生馆为了强调它的高档,也用了几个打扮另类的小生。其中有一个内向、文质的美容师,叫张研,颇是细腻,细腻的人、细腻的肌肤、细腻的腰身、细腻的话语,典型的职业打扮,前卫、有些脂粉气,活儿干的令小锦鸡十分满意,颇得小锦鸡喜欢。他走过来,向小锦鸡问好。 小锦鸡说:“对嘛,叫技术最好的来伺候姑娘们!水红,过来,让张大师傅瞧瞧,怎么把你好好包装包装。” 水红被推上前去,有些羞涩地。 小锦鸡说:“怕什么,水红?这种地方就靠咱们来养!那工人,那农民,他有这个闲钱吗?” 张研说:“请坐吧。请问,您是要……” 小锦鸡说:“全套!给她设计个发型,再做个全套护理。” 这些姑娘们都落了座,等着伺候。一个服务生上前欲为小锦鸡服务,小锦鸡说:“我不用你。”服务生有些尴尬,没敢放声。小锦鸡说:“我等张大师傅来亲自料理。” 服务生说:“那要等好大一会儿呢。” 小锦鸡说:“慌什么?离天黑还早着呢。”张研说:“那……您请先到贵宾室休息吧。” 小锦鸡说:“我偏不,我就要占着这个位置,我喜欢看你忙活,怎么了?哈哈哈哈,水红,听到了没有?咱们是贵宾!” 一小姐接话道:“什么叫高尚?有钱就叫高尚!” 张研不搭话、不左顾右看,只是专业地做着手里的活儿。 下起了雨。 春晖回到燕家,天就要黑了。胡绿萍告诉他,坤兰还没有回来。他就赶快打了雨伞,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去接她。胡绿萍看着春晖的背影,想着心事:春晖这孩子脾气好又勤快,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坤兰跟他在一起,应该遭不了罪。 胡绿萍看着春晖打着伞去了,微笑着。 公交车晃晃荡荡前行着,坤兰头发湿淋淋地夹杂在拥挤的人群间。 春晖打伞站在车站,张望着每一辆过来的公交车。终于,坤兰从一辆公交车上下来了。春晖连忙迎了上去,把伞举在她头上。感激与委屈,顿时一起哽在了坤兰的喉咙间,她说:“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说着,泪就下来了。 春晖问:“怎么了?” 坤兰不语。 春晖问:“要账的时候受委屈了?” 坤兰一下扑进春晖怀里。春晖措手不及,伞被刮到了地上。 大街上仿佛有优美的钢琴曲在低徊,一遍一遍,无限优美的《致艾丽丝》。 雨中的霓虹灯,迷离婉约的气氛,远远近近,隐隐约约。 春晖与坤兰共打一把伞,相依而行。 雨扑嗒扑嗒地滴下来。 街,安静下来。 春晖说:“……好了,好了,不哭了,啊?” 坤兰说:“我没想到你会来接我,就这么点小雨……” 春晖说:“我得一辈子这样疼你。” 坤兰幸福得无语。 春晖轻轻地说:“傻……”为坤兰擦着泪,坤兰不由地把身子贴紧了春晖。 两个人,仿佛相爱了千百年了。 大概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春晖与坤兰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根本的升华,两人心里都有一种说不清的急切和渴盼。 家里静悄悄的。春晖从后面悄悄地拉住了坤兰的手。坤兰会意而笑,勾头看看门口在低头绑着拖把的燕仕廷,踮脚吻着春晖,两人太投入了,连胡绿萍牵着安安从一旁过来,都没有听到。安安叫道:“姑姑,亲我一下。”坤兰与春晖倏忽分开。胡绿萍也很不好意思。坤兰遮掩地抱起安安,使劲亲着。 坤兰说:“妈,我对了对账,可以先还许大来十来万了。我这就给他送去。” 春晖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胡绿萍也说:“对,那么多钱,小心点。” 安安说:“我也去。” 大家都笑了。坤兰说:“小不点儿!在家看门吧。” 春晖陪坤兰一起来到娱乐城许大来的办公室。许大来有些意外,请他们坐。坤兰与春晖坐在许大来对面,把一包钱推给他。 许大来说:“我说过,我不急。” 坤兰说:“你点一下吧。” 许大来做出亲切的样子,递给春晖一支烟。 春晖说:“谢谢,我不抽烟。” 许大来说:“不抽烟?好。” 许大来用小紫砂壶为春晖面前的杯子斟了点水,说:“你劝劝坤兰,何必那么倔呢?把钱用到扩大生产上吧,啊?这是多好的发展机会,别人想贷款都贷不出来,我又不是没这俩钱就过不下去,啊?” 春晖说:“这个,我尊重坤兰的意思。” 许大来说:“听说,你是坤兰的好助手啊。我要有你这么个得力助手……,啊?想不想到我的公司来发展?” 春晖说:“谢谢,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 许大来叹道:“可惜呀!” 坤兰说:“这十万,加上我父亲还你的二十万,我们的账还了三十万了。” 许大来说:“……好吧,我也尊重你的意思吧。坤兰啊,如果你需要钱的话,可以随时来拿。” 坤兰说:“谢谢。” 从娱乐城出来,春晖对坤兰说:“ 这许大来,人也不错嘛。” 坤兰回望娱乐城,轻轻一笑。 望着坤兰和春晖并肩离去,许大来简直要疯了。 许大来没有表情地盯着对面春晖用过的茶杯。 半晌。 许大来拿起桌子上的镇尺,轻轻一拨,杯子坠地,发出刺人的碎裂声。 邵祖阁推门进来,问:“怎么了,许总?” 许大来说:“我要让那个普春晖,像那只茶杯一样,从燕坤兰身边消失。” 邵祖阁说:“你真爱上燕坤兰了?” 许大来一声长叹。 有空的时候,春晖就带坤兰去看自己的母亲。普妈妈很喜欢坤兰,和他们商量着,想要两家的老人正式见个面。坤兰问了父亲几次,燕仕廷都没有点头,她也只好等着。 坤兰斜倚在沙发上睡着了。燕仕廷走过来,为坤兰盖上毛毯,爱怜地、欣慰地看着女儿。坤兰闭着眼睛,和父亲说话。 坤兰叫:“爸。” 燕仕廷“嗯”了一声。 坤兰说:“你不用发愁,明年我准能把账还完。” 燕仕廷又“嗯”了一声。 坤兰说:“你别再扎拖把了。” 燕仕廷说:“嗯。有没有美芝的消息?” 坤兰说:“她还在北京呢。” 燕仕廷说:“那天,我不让你跟他们去招商,还骂了她。” 坤兰说:“您老人家本事大,脾气也大。” 燕仕廷说:“你……别因为我影响你和美芝的感情。” 坤兰说:“你就放心吧。” 燕仕廷“嗯”了一声。 坤兰小女儿态地说:“爸爸,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喜欢春晖?” 燕仕廷说:“我没有不喜欢他。” 坤兰说:“可是你也没有喜欢他啊。” 燕仕廷说:“哼,你就怄我吧。我只是觉得……,我想再观察观察他。” 坤兰说:“就像琢磨中药的疗效一样?慢慢琢磨,啊。” 燕仕廷笑了,说:“男人的爱,是不能轻易表露的,男女间的感情,也都是要经受考验的。” 坤兰说:“一万年太久。” 燕仕廷把视线投向一边,不理坤兰了。 没有病人的时候,燕仕廷就坐在门口扎拖把,他扎的拖把质量好,外观漂亮,用着也顺手,不愁销路。 许大来站在不远处打量着燕家的小楼。 许大来走向燕仕廷。 许大来蹲下,把一根铁丝递给燕仕廷。 燕仕廷抬头,才发现是许大来。 许大来说:“你好。” 燕仕廷说:“你?” 许大来说:“啊。没事,出来瞎逛荡逛荡。” 燕仕廷不说话,忙着手里的活儿。 许大来说:“扎一个拖把……能卖多少钱?” 燕仕廷看了许大来一眼,继续忙着。过了一会儿,他说:“欠你的钱,我会一分不少的还给你。” 许大来说:“燕医生,您误会了。我最近老睡不着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燕仕廷说:“你是来看病的?” 许大来说:“啊,是想看看。” 燕仕廷于是带许大来进了他的诊所。 许大来一进诊所,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诊所很干净,弥漫着草药的味道。 燕仕廷闭眼,为许大来把脉。 许大来说:“坤兰,还了我十万……” 燕仕廷没答话。 许大来说:“我说不急……” 燕仕廷还是没答话。 许大来说:“不还都可以……” 燕仕廷说:“在这个诊所里,你是病人,我是医生!” 许大来张了张嘴,笑笑,再不出声了。 第十五章 轻轻咬着你的耳垂 漫天的星星。 坤兰上了顶楼,小小的葡萄架下,已经坐着一个看星星的人,是春晖。坤兰也坐下来,两人相依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坤兰说:“春晖,你有心事啊?” 春晖说:“……有一点。你爸态度一直不明确,我挺担心的……” 坤兰故意逗春晖,说:“我爸说了,准备把我嫁给那个……” “那个谁?”春晖已急得不行。 坤兰悠悠地说:“那个阿拉伯王子。” 两人笑起来。春晖捧着坤兰的脸,痴痴地看着。坤兰也深情地望着春晖。 春晖说:“你别蒙我。你各方面条件都那么好,我可真有危机感。” 坤兰调皮地说:“我也有危机感啊。” 春晖说:“你有什么危机感?” 坤兰说:“你比我年轻啊。” “去!”春晖放松地笑了。 坤兰说:“春晖,你的生日在十月,我是九月,那我就是你姐姐。叫我姐姐……兰姐……”春晖说:“好啊,兰大姐。”两人就笑,脉脉温存。 十月的天空多纯净,星星多明亮;好像还有桂花的香味,还有月季,还有玫瑰。两人深深拥吻。 “冷吗?”普春晖伸手试试风的方向,挪动身体,为坤兰挡着风。 坤兰本能地缩紧了脖子,心中颤个不停。两人都有些渴望,又有些羞涩。 坤兰已是情难自持,低低地说:“抱紧我。” 春晖疯了一样地把燕坤兰拥入怀中,喃喃地说:“兰姐,兰姐,……”渐渐的,含混不清了,他的唇,已经深深地贪婪地吮着她的馨香。 燕坤兰的舌尖含在普春晖的口中,两手揽着他的腰身,任由春晖细细地、细细地包裹。二人不觉间已是卧在花旁。 一双鸽子扑楞楞飞起。花瓣翻飞。 是的,仿佛相爱了千百年,已经千百年了。 花瓣零乱在坤兰美丽的的花裙上。 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晚上,他们有了青春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春晖,你爱我吗?”燕坤兰轻情地咬着春晖的耳垂。 “爱,爱,坤兰,我爱你。”春晖毫无置疑地抬头望着坤兰的眼睛。这是一双星星一样温柔、明亮、真挚的眼睛。 一种难以言壮的感觉油然而生。燕坤兰只觉心地海水一般,蓝蓝的,碧透了;轻轻地漾着,那么深,那么温柔,那么燃烧。她抬起下巴,啄着春晖的唇尖,频频地,说着:“我要你,春晖。”再说一遍:“我要你,春晖。”如是往复着,直到似乎说累了,两人密密匝匝地又吻在一起。坤兰温柔又含混地说了一句:“春晖,我这辈子要定你了……” “我也要定你了,兰……”春晖拥着坤兰,爱抚着她。 二人呢呢喃喃。 夜深了,凉了,两人的心依然火热着,两颊和身子似乎还在燃烧着,不愿分开。 春晖说:“我想唱歌。” “唱吧。”坤兰说,“不过,小声点儿。” “又不想唱了。” 坤兰笑了,问:“你还想干什么?” “就想这样,永远。” 终于,坤兰怕惊动了家人,慢慢挣脱开春晖的怀抱,说:“好疼。让你等到新婚之夜……你就是不能……” 春晖很老实地说:“不能……真的不能……” 坤兰心里泛起丝丝甜美。 自此,坤兰和春晖沉浸在深不可测的情爱里,在阁楼,在闺房,在一切可以的地方,享受爱情的欢愉。沐浴在爱河里的坤兰,变得更加光彩照人、风姿绰约。 春晖想,自己要是个大富翁多好啊!那样,自己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朝“南极光”走过去,把一叠一叠的钞票摔向许大来,然后,和心爱的人,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他这样想着,拼命爱着,仿佛把这一生的光和热都在这一段日子贡献给自己心爱的人了。 胡绿萍是做母亲的,怎么会看不透自己的女儿?她悄悄地向坤兰说:“你不让春晖走了?还没结婚呢……” 被母亲戳穿了秘密,坤兰觉得身上猛地一软,羞得厉害,低着头,有些难为情。 到了吃饭的时候,燕仕廷咳嗽一声,说:“春晖啊,你该搬出去了吧?” 春晖愣住了,有点尴尬。 坤兰说:“爸!我要求结婚!” 燕仕廷说:“不行!” 坤兰说:“为什么?” 燕仕廷说:“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燕仕廷把筷子重重地一放。 谁也不敢放声了。 丽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坤兰,有你一封信。你们单位、歌舞团来的。” 丽玲掏出信来。坤兰接过来,拆开、看着。 胡绿萍问:“什么事?” 坤兰说:“剧团里下通知了,让我们二十号前去报到,否则除名。” 胡绿萍说:“那怎么行?你可是国家干部的身份!” 燕仕廷说:“把你的生意都结束了,回剧团好好弹钢琴去。” 坤兰说:“爸,你不是支持我做生意吗?” 胡绿萍说:“没工作,做生意,那是没办法;有工作,可得好好工作。” 在那个时代,一份固定的、正式的工作对一个中国人是非常重要的,它关联到一个人的经济生活的稳定、政治荣誉的高低、福利待遇的保障、心理上的归属感和人生的稳定程度。 春晖说:“我也得回家看看,看我妈接到通知没有。” 坤兰说:“咱们还得到剧团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吃过饭,春晖就匆匆回去了。到了家,春晖问母亲有没有他的信,母亲说有,拿了出来,果然是剧团过的通知书。春晖和妈妈商量,要不要回剧团去。母亲的意思和燕家父母的意思出奇地一致,叫春晖和坤兰把生意关掉,好好上班。做生意,那是个体户!上班,那可是国家干部。春晖说:“现在不讲究那个了。” 普妈妈说:“怎么不讲究?那国家干部就是比个体户的身份高、前途好,能涨工资,能当领导。” 春晖说:“哎哟,妈,你还指望着你儿子当领导啊?” 普妈妈说:“怎么了?你是学管理的,不熬个文化局长当当,也熬个剧团团长当当呀。” 春晖不置可否地笑笑。 在中国,几千年的文明里,就有这么一项:读书做官。几乎所有的母亲都会唱那样的摇篮曲:骑大马,戴红花,高中状元,做大官,再把公主娶回家。 很多儿子都照母亲的愿望去做了,但是这只算做了前半部分。大多有良心的母亲在望子成龙的时候,也希望他们当官要为民做主,不要回家卖红薯。但是,好多人做反了,官没做好,做到牢里去了,成了母亲的耻辱。 美芝也接到了通知,连忙从外地回来了。她跑到燕家,来找坤兰和春晖,商量怎么办。最后三人决定,看看情况再说。 报到的那一天,全团的人基本到齐了。许多同事,都没怎么照过面。大家坐在会议室,听团长讲话。 团长说:“我们剧团也要改革,不改革就是死路一条。从今天起,大家要服从组织,团结起来,咱们要到全国各地去巡回演出、赚钱,为人民群众创造精神财富,也让咱们的日子好过起来。有的同志会说:说的容易,我们手头都有事呢。有事放下!你的事儿大呀集体的事儿大?两位副团长,已经在外面联系了几个地方,大家把你们的拿手节目报一报,这几天,咱们就出发。不想干的,可以停薪留职,也可以辞职!” 很明显,只有两条路,要么跟团演出,要么办理停薪留职或辞职。 辞职大家都很明白,停薪留职是那个时候的一个特定名词,意思就是不给你发基本工资、或者你交一部分钱来保持工龄,就可以不用上班、去干自己的事了。 工作是什么?工作就是饭碗。可有时候你这个饭碗,里面没饭呀!那也不能把它扔了!最后,大家商量决定,美芝、春晖跟团走,坤兰留下来,大家看看情况的发展再说。美芝说:“对啊,兵分两路。你们俩啊,春晖呢,跟着歌舞团,占好国家干部这个位子;坤兰呢,停薪留职,留下来做生意。以后,哪边发展的好了,就向哪边倾斜。” 坤兰说:“美芝,你们两个在外面,也要互相照顾着点。” 美芝说:“你就放心吧,我给你监视着他。” 坤兰嗔道:“去!” 美芝直笑。 临走前,春晖想尽量帮坤兰多做点事情。两个人在加工厂的仓库里清点整理着货物,心头都笼罩着离别的忧伤。他们直起腰,看着对方,忽然那么难过,那么依依不舍。自己走后,坤兰一个人,这么大一摊子事,真叫春晖放心不下……。坤兰走过去,默默地投入了春晖的怀抱,眼里有了泪。春晖默默地拥抱着坤兰,说:“要不,把这生意结束了,和我一起走吧。” 坤兰说:“那我家欠的账怎么办?” 春晖说:“咱们好好干,一起还。” 坤兰说:“靠那点工资?那么低!” 春晖说:“真不想和你分开。” 坤兰说:“我也不想……” 到了临别前的最后一夜。 顶楼上,坤兰与春晖相依而坐。 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落在了看不见的地方。坤兰抱着膀子,打了个颤颤,默默地偎进春晖的怀里,搂着他的腰,细声说:“春晖,就算分开再远、再久,你都要想着我。我要早点把账还上,我不能叫我爸、我妈,还有我哥嫂、小侄儿失去这个家。” 春晖说:“这一趟下来,也许能挣不少钱呢,我帮你一起还账。” 坤兰说:“春晖,你真好……早点回来……” 春晖说:“演出完了我就回来。” 坤兰说:“但愿岁岁有今日,年年有今夜。最晚……明年……,记得回来和我团圆。” 春晖说:“哪儿能用那么久?也许三两个月就结束了……” 难受啊,心里真难受! 坤兰、春晖缠绵相吻,难舍难分。 两人一夜缠绵,到清晨默默相拥,泪水打湿了对方赤裸的身子,彼此的热吻疯狂地落在对方的每一寸肌肤。心疼复心疼,谴卷复谴卷。 再见了,亲爱的人。从此一别,天南地北,相逢有期,相逢何期? 第十六章 变变变 小三、小四正在向许大来汇报情况。——听说坤兰他们那歌舞团就要到各地去演出了。许大来问:“燕坤兰也去?”他们说燕坤兰不随歌舞团走,普春晖随团走。许大来仰起头,笑了笑,叫:“小三,小四。”两人答应。许大来说:“你们两个跟我好几年了,辛苦了。我给你们派个逍遥的差事,怎么样?” 小三说:“您只管吩咐。” 许大来说:“跟着歌舞团,一直看演出;吃香的、喝辣的。” 小四说:“嘿嘿,有这么好的事?” 许大来说:“有!还有一个任务,——看住普春晖,让他回不了燕岛。” 小三说:“明白。” 许大来说:“不许告诉任何人。” 小三说:“是!” 许大来说:“我会通知财务科,多支点钱给你们。” 小三、小四离开后,许大来压抑不住地心里一阵阵地激动,他知道,机会来了。 许大来心情很好,想要到楼上去娱乐娱乐。 老客搂着水红,领着几个男人走向某包厢。哥儿几个平时给他帮了不少忙,今天他请客。水红这样的丫头,也是很难得的,他已经把牛吹出去,他怎么能够独享? 水红欲挣脱。 老客说:“干什么?别给头上脸啊。” 水红说:“我……今天不舒服……” 老客说:“我管你舒服不舒服!你让哥儿几个舒服就行了。瞧,哥儿们,这丫头够野、够味儿吧?老子就喜欢这一口,你们说呢?哥们儿……” 混乱的背景音乐、啤酒、果盘。 老客不停地猥亵水红,说:“怎么样?今天晚上把哥儿几个都伺候了吧……” 水红说:“我不干,我不干……” 老客说:“哥儿们给钱。” 水红犹豫了一下,说:“多少?” 老客说:“一个人一百。想想……” 几个男人一起猥亵水红。 水红挣扎。 老客说:“对呀,踢,咬……,这才带劲儿……” 一个男人掐水红的脖子,抽水红的嘴巴。水红的嘴角咬出血来,心一疼,两眼大睁,显然是咽了气。 老客说:“快快快,快走。” 几个男人,甩下水红的尸首,连忙溜了。 服务生急急而来,向小锦鸡悄声汇报着。 小锦鸡目瞪口呆。 水红咽气的时候,许大来正在南极光娱乐城豪华的台球室里,和几个朋友在打台球。一老板说:“许老板的技术长进了不少,啊?哈哈。”许大来说:“这叫干一行,通一行,职业精神。哈哈。” 那老板说:“最近生意怎么样?听说你在打算跨行业经营。” 许大来说:“娱乐时间,不谈这个。来来,咱们打球……” 小锦鸡慌忙扑进。许大来说:“慌慌张张,干什么呢?” 小锦鸡说:“不好了,出……你来,你来。” 许大来很绅士、很客气地向客人说:“对不起。我去一会儿。” 许大来刚一出去,小锦鸡的话已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哎呀,出人命了……” 许大来愣了。 南极光娱乐城停业了。 服务生无声地把一个写着“内部装修、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在了门口。 大门随即关上。 许大来在大发脾气,几个手下俯首帖耳。 许大来说:“我许大来创下这份家业是容易的吗?叫你们这样给我折腾!我看你们一个一个比水红那不知深浅的丫头都该死!要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啊!连安全生产都给我保证不了,啊!尤其是你!”指着小锦鸡,“特别是你!你这个歌舞厅经理是干什么吃的,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个水红,根本就不对劲儿嘛,早该给我撵走了!你成天在干什么?啊?惹急了,我让你们全滚蛋! ” 小锦鸡说:“关我什么事?谁让她那么爱财,一次招那么多客人,也不管自己心脏有点不好。” 许大来说:“你说什么?” 小锦鸡没敢接话。 许大来嘟囔着:“心脏不好?好……好……” 小锦鸡偷偷翻个白眼。 没人敢吭声。 许大来抑制着,长叹一声,说:“现在出的是命案,不是轻轻一抹就没事了。早有人在整我许大来,好多问题堆在那儿。公安局已经命令咱们停业整顿,等待处理。咱们在几家大银行的账户,也从今天起被暂时封冻。你们都把嘴给我绷严了,统一口径,就说水红那丫头是服务员,有心脏病,是猝死的。明白了吗?” 众人小心地散去了。邵祖阁留下。许大来叫他查一查,看看还有多少可用的流动资金。许大来要到上面活动活动,尽量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说:“你负责,把公司的欠账收一下。”邵祖阁说:“好的。” 许大来四处活动,甚至利用了轻易不敢惊动的上层关系。 每年莫名其妙死的人多了,哪个城市没有?到我们这儿就成了多大的事了,非要闹翻天不成?歌舞厅是严禁三陪,严禁黄、赌、毒的,事情闹大了,影响的是当地政府的名誉,再严重点,直接影响到我们招商引资、发展经济嘛。 那领导自然把他批评了一顿,最后,说:“好了,我知道了。大来呀,树大招风,话说回来,你也得注意影响,啊?对你们这些企业家,我是大力支持、尽力保护的;打打擦边球也就算了,有的事,在某方面,可不能往大了去整;漏子捅到一定程度了,谁也救不了你。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 许大来谦恭地说:“是,是是,我记住了……” 坤兰在盘账,母亲胡绿萍坐在一旁看着。 生意还可以,就是欠账欠得太厉害,白条子太多。他们这是小本生意,再拖下去会被拖垮的。怎么办?唉!怎么办?到处都是这现象。有的客户,刚开始信誉很好,两、三次以后,你信任他了,他就开始找借口欠账了。中断供货吧,好不容易拉来的客户;不中断吧,就得冒风险。 胡绿萍说:“该断就得断,别越陷越深。” 坤兰说:“哎哟,妈,你可真睿智。我说我这么聪明能干像谁呢,原来像你!什么时候我们的供需市场能够正常规范起来呀?一手拿钱,一手交货,多好!” 这大概是每一个经商者的理想。理想到现实,还有多少距离?特别是在这个转轨时期。 坤兰正为资金周转的事儿发愁呢,邵祖阁来讨账了,他找到燕仕廷,话说得还算客气:“燕老板,不好意思,公司出了点麻烦,资金紧张,咱们的账该清一清了吧?” 水红的事儿早传开了,燕家知道,许大来资金紧张。因此,燕仕廷早已和老伴商量过了,把房产抵给许大来。他拿出房契、算盘。 坤兰一听燕仕廷的打算,说:“爸,你怎么能那样?没有了这个家,咱们到哪儿安身?” 胡绿萍说:“坤兰,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坤兰执拗着,不走。 燕仕廷说:“我当着你们的面,给你们算算。房子抵押给你们,我们家不但不欠你们的,你们还要折一些钱给我们;我们也好将就着买个房,全家老小安身立命。” 邵祖阁说:“别!不用算了。许老板说了,你这一类的情况,不用还现金了,把房子抵押也行。到了这个地步,就别细算了;吃亏占便宜,两下都不说了。” 燕冲霄说:“你讲理不讲理?我家这房子,现在的价值早翻了一番都不止了。咱们找个评估所,公道着说。” 邵祖阁说:“那你们拿现金来吧。总共是一百万。” 坤兰说:“我们已经还了三十万了。” 邵祖阁说:“不好意思,这是高利贷。一百万,你们欠了几年了,连本带息,你算算得多少?想让许老板倒贴,再找给你们点钱,那是不可能的。” 燕仕廷说:“你……你……欺人太甚!”气得打颤,哗的一声拂了算盘,算株滚了一地。他把桌子一拍:“要钱没有,要老命一条。” 燕冲霄站起身,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冲霄到楼上,拎起一把解剖刀,往腰里一掖,扬长而去。 丽玲目瞪口呆,叫着:“冲霄——,冲霄——”在后面边喊边追。冲霄打了辆出租车而去。丽玲也连忙打了辆车,一直追到南极光门口。只见冲霄下了车,喊着:“许大赖——,许大赖——,你个混帐,你给我出来……”扑向南极光的大门。 虽然暂停营业,照样有保安执勤。几个保安上去扭住了燕冲霄。 丽玲转身就往回跑。 燕家,邵祖阁和燕仕廷还在对持着。邵祖阁说:“我可不是存心为难你们。可这账讨不回去,我这差怎么交?” 丽玲慌张、跌撞着进来,说着:“爸、妈,不好了,冲霄……冲霄他冲上楼,拿了一把刀,就跑了……让许大来的保安给扣下了。” 燕仕廷说:“不要慌,更不要怕!邪不压正,有说理的地方!” 坤兰一听哥哥被许大来扣下了,点着邵祖阁鼻子,说:“回去告诉许大赖子,快把我哥给我放回来!不然姑奶奶我豁上性命给你闹开去,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邵祖阁说:“哟,燕经理,别发这么大的火。放人可以,咱得有个说法,不是?” 坤兰说:“叫许大来在南极光等着我,要杀要刮,由你们!” 邵祖阁说:“对了,燕经理好像和许老板有这个约……。那我走了。” 邵师爷含义颇不寻常的一笑,甩手去了。 第十七章 交锋 坤兰镇定下来,就要出门。 燕仕廷说:“站住,不许去!” 坤兰说:“怕什么,爸?!杀人不过头点地,他许大来肩膀上也没抗仨脑袋!公检法又不是他家开的。” 燕仕廷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 坤兰说:“爸,你那不是办法!” 燕仕廷气急了,一阵眩晕,手捂胸口,已不能支。胡绿萍急忙扶住他,叫着:“仕廷!仕廷!……”丽玲连忙过去对燕仕廷实施着急救。 坤兰把心一横,走了出去。 许大来和邵诸葛、小锦鸡早已谋划好了,如果水红的事情出了岔子,那他们就一定要咬定,他们这个娱乐城绝对没有容留妇女卖淫,绝对没有!容留妇女卖淫,那可是刑事犯罪!这个罪,坚决不能认。小锦鸡做为曾经的歌舞厅经理,必须顶下来,问题搞到最大,也不过是“三陪”嘛。虽然国家明令禁止,哪个娱乐场所没有?如果水红的案子判成强奸或轮奸,他们也做好了准备,请律师上诉,怒斥那些犯罪的人,侵害了他们公司员工的人身权利和公司名誉嘛,他们还要讨个说法呢。 “实在不行,我顶下来。大不了进局子里锻炼锻炼。”邵诸葛说。 许大来沉吟片刻,说:“啊,你恐怕没那个机遇;要进,也轮不到你们俩,找个副总顶一顶就行了。” 小锦鸡低低的直笑。许大来瞪她一眼,说:“还笑!叫你打擦边球、擦边球,你怎么那么笨?人命都弄出来了,还笑!” 小锦鸡说:“你不知道她们有多贪财,哪里看得住!” 许大来说:“邵助理,你通知财务科,准备点钱吧。” 邵诸葛说:“不知道要罚多少?” 许大来叹了口气,说:“罚吧,赶快的把事儿了结了,进入正常生产。” 邵诸葛和小锦鸡领命去了。许大来坐在那儿,默默地想着事情。 刑警队的钟队长,带着一个便衣,到娱乐城,找到了许大来,叫他把水红的事情,如实地说一说。许大来说:“唉,我也很伤心呐,一个小姑娘,那么年轻……。她有心脏病。” 钟队长说:“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 一点都不简单,在对这个案子的调查中,他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许大来说:“哎呀,钟队长,这话怎么说的?我许大来为燕岛的发展做出的贡献,全城百姓可是有目共睹的呀。我,优秀企业家,个体工商协会的副会长,政协正发展我做会员,我不会有意跟政府过不去吧?” 钟队长盯着许大来,说:“最好是这样。首先请你如实告诉我,水红的真实身份。她是你们这儿的服务员吗?” 许大来肯定地说:“是。” 钟队长说:“那么,……你们有没有搞三陪?” 许大来红口白牙地说:“没有,绝对没有,我们是守法经营。” 钟队长说:“水红在死前被几个人强暴过,这件事情发生在你的歌舞厅,怎么解释?” 许大来说:“啊?谁这么缺德?” 这个时候,一个手下进来,伏在他耳根说,扭住了燕冲霄。许大来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送走了钟队长,许大来来到了扣押燕冲霄的房间。 两个保安正扭着愤怒的冲霄。看见许大来,冲霄更愤怒,不过,他已经比刚才冷静了好多。 许大来和冲霄对峙着。 许大来说:“好了,这个事情怨我,我忘了特地告诉他们一声,不许到你家去骚扰。” 冲霄说:“你别假惺惺的了!” 许大来说:“不不,对你们燕家,我还是很尊重的。” 燕冲霄没有理他。 许大来说:“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情,我心里很烦,咱们也算是……朋友,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好了,你走吧,算我对不起你们燕家了。” 冲霄说:“你这个披着羊皮的狼,你干了点什么你心里清楚,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许大来显然被激怒,表情瞬间阴骘,说:“别给脸不要脸!” 燕冲霄说:“天下最不要脸的就是你这种人!” 许大来说:“你是个知识分子,啊,知识分子。”说完,转身走了。 坤兰来到了南极光娱乐城跟前。 燕坤兰站在那儿,隔着马路,微微扬头,蔑视地仰望着南极光。 南极光是气派的、张扬的、开放的、风姿妙曼的。 燕坤兰的心情非常的平静。她知道自己面临什么,又不能彻底清楚自己面临什么。 是的,杀人不过头点地。他许大赖肩膀上也没扛仨脑袋!公检法又不是他家开的。许、燕两家这段债总得有个如何了解的说法。 坤兰目光冷峻、仪态端庄地走在地毯上。 一名保安引坤兰走向许大来的办公室。许大赖已经在等她了。 许大来正在和邵诸葛、小锦鸡密谋。保安敲门。只听许大来道:“进!” 燕坤兰进来了。他们对峙着,约有半分钟。 许大来说:“嗯,你来了。好!你呢,是好人家的姑娘,良家女子。是咱们的‘燕岛之星’,我佩服你,也尊重你。你家欠我的钱,我本来不想要了,可是出了点意外。你哥,还蛮不讲理地拿把刀,来杀我。杀人未遂,弄进局子里,也够判了。咳!这样吧,……我也不瞒你,歌舞厅弄死了一个小姐。咳,乱哄哄的,叫我心烦。你去给我摆平吧。等事情处理完了,你把歌舞厅接过手来,我也不说什么工资、奖金的,你干上一年,给我把生意做的比过去红火了;名声,叫它好听点儿,咱们就两清了。” 坤兰问:“我哥呢?” 许大来说:“我会原谅他的。——看在你的份上。” 坤兰说:“我有自己的生意。我会还你钱的。” 许大来说:“不要这样吧。你那个海鲜加工厂……”他嘲笑一声,“哦,那也叫个厂子,恐怕值不了几个钱儿吧?我这儿是多大的生意?啊?坤兰,来我这儿干吧,你能翻多大的跟头,我给你铺多大的毯子,有的是你发展的空间。” 小锦鸡在一旁大为不满,一屁股坐在许大来腿上,说:“她去歌舞厅,我往哪儿摆?” 许大赖这个情人,的确比孔雀不足,比土鸡富裕,整天抹得蓝眼睛黑嘴唇的,有时还在大眼角下或小眼角下点几滴奇形怪状的泪。穿戴也是罗里罗索,蓝蓝绿绿,有时捂得严的恨不得捂出一身痱子,有时露的多得恨不得露出三点。许大赖水涨船高,自觉已是一方人物后,总以为这小锦鸡登不得大雅之堂,早已有换人之心。但那小锦鸡做女人做到了有功夫,尤其在床上堪称一流,又聪明泼辣,替他把歌舞厅调理的风调雨顺、连年丰收,他又没碰上叫他动真情女人,也就暂且把此事搁在了一边。自从他心里有了坤兰,他早已看小锦鸡不算什么,本来也就不算什么,只是一时处理不得,此刻正是机会。 许大来扔给小锦鸡一张“银卡”,说:“你安生一阵吧。想干么干么去。” 小锦鸡抄起银卡,哼了一声,道:“老娘乐得清闲。”说罢扭屁股吊腰地妖娆离去。走过燕坤兰时,她上上下下地把坤兰看了几眼,故作高傲与不屑地哼了一声,扭头而去。 出了水红这个事,许大赖狠很地训了小锦鸡一顿。小锦鸡自知理亏,并不多言。小锦鸡以为,许大赖的脾气她摸得透透的,只待事情摆平,再在床上摆平了他,便万事大吉。 许大来说:“燕经理,你也去吧。基本上,就这样了。” 坤兰谁也不看,转身而去。 邵祖阁说:“这女人自视清高。水红这件事,也许能压压她的威风,叫她也知道知道深浅。” 许大来说:“嗯。不过,坤兰是个钉,你就是给她包上十层,她也能扎出头来。哦,水红这件事,不可大意,你再到到财务上支点钱,上上下下打点打点。我也在活动,尽快把事情摆平,不能叫它掀起什么大的风浪,影响到咱们的全盘发展。” 邵祖阁说:“好,我现在就去办。” 这时候,坤兰接到歌舞团和美芝的电话,都说春晖在广州掉队失踪了。 坤兰猝不及防!怎么可能?春晖那样一个人! 绝对事出有因。 坤兰慌了神,也没敢告诉家里,偷偷去看了春晖的妈妈。普妈妈也得到了消息,急得不像个样子,一再地说,春晖有个好歹,自己也不想活了。普妈妈忽然想起什么,当时就要拨洪小蓓的电话。坤兰说:“不不,春晖不可能去找她。”普妈妈还是坚持拨了。洪小蓓的家人说她不在家,春晖并没有到他们那里去。 坤兰大失所错。 正好北京的一个客户,要一批新鲜的琵琶虾,就是胶东称“虾爬子”的一种大虾。坤兰想了一下,马上从刚上岸的渔船上进了货,租了一辆卡车,亲自押着,进京而去。按照她的计划,到北京交货清账后,找到查乐,借查乐的帮助找到所有可能和春晖有联络的人,寻找春晖。如果还找不到春晖,她就直奔广州。 第十八章 情敌相逢·大事件 路上大雨,卡车抛锚,坤兰急得快要疯了。好不容易到了北京,虾爬子死了一半,好说歹说,客户就收下了那一半活的。那人还不错,给坤兰找了些冰,叫她赶快把货拉回去,或打虾酱,或做虾粉,也可减轻点损失。坤兰打发司机拉着货物立刻回燕岛,自己去找了查乐。 查乐留在北京某学校任教,见了坤兰,非常高兴,直嚷嚷着要吃喜糖。知道春晖失踪了,他也很吃惊,说:“不是去找洪小蓓了吧?……”坤兰觉得很受辱,可又能说什么?查乐赶忙说对不起,马上联系了洪小蓓。洪小蓓说并未见春晖。查乐给坤兰提供了所有同学的名单,包括广州的同学。坤兰托查乐继续打听春晖的下落,自己直奔广州。到了广州,找了几天,也没找到春晖,她只好报了案。 唉,陌生的广州,陌生的街头,心爱的人在这儿莫名其妙的失踪,家里还有那么一摊子烦心事儿,怎不令坤兰焦虑苦恼? 坤兰站在那儿,觉得时空莫有的虚无,自己分外的茫然,对春晖的牵挂撕扯着她的心,她一时不知自己身在哪里,该去向何处。春晖啊,你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去了哪里?出了什么事故?出了什么事故?难道我来和你分担都不能吗?…… 坤兰心如刀绞。 在广州的一个同学家里,坤兰意外地碰到了洪小蓓。她也是来找春晖的吗?这太意外了,她是真的这么爱春晖吗?和自己一样爱春晖吗?比自己还爱春晖吗?坤兰有些愣,有些感动。 洪小蓓就是来找春晖的。听说春晖失踪了,她也很着急,四处寻找,刚到广州。 两个人看了看对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互相勾着手,哭了。 洪小蓓说:“春晖会不会死了?……” 坤兰浑身一颤,两个人抱头大哭。 即使不敢想不敢想,坤兰也想到过这个问题,可是她会马上对自己说不会,绝对不会!她愿意相信春晖还在,他一定还在! 无功而返,坤兰的心情糟极了。 春晖是在外工作的时候失踪的,剧团责任不小,赶快派人寻找,也报了警。美芝也赶紧赶了回来,陪伴坤兰、安慰坤兰。她拉着坤兰的手,边哭边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说过要帮你照顾春晖、看好春晖的……”搂着坤兰,抽啜不止。燕家老少也都知道了这个事情,家里的气氛阴沉压抑。胡绿萍埋怨燕仕廷,说:“都怨你!早让他们结婚,也许什么事也没有了。”燕仕廷无语。 坤兰站在海边,任由海水冰冻了她的双脚。 她绝望地哭倒在海水里,哽咽着:“春晖,你到底在哪里?……” 回到自己家,坤兰只好模仿着春晖的笔迹,给普妈妈写了一封信,说过不了多久就回去。她把信拿给普妈妈看,普妈妈将信将疑,说:“好孩子,你别哄我了……,我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下去。我等着春晖回来!春晖一定会回来的,他不会不管我……” 坤兰痛不欲生。 胡绿萍想了半天,偷偷去看了春晖的妈妈。两个老母亲能有什么办法?哭得泪哈哈的。 这一趟北京、广州之行,损失严重,厂子里也乱糟糟的。 坤兰走进厂房。厂房内空空的。坤兰站定。 冷库的合同到了,人家不让用了;货物,好多欠款要不回来,特别是南极光娱乐城,数目不小。还有,这厂房,人家村里也说要收回…… 坤兰知道,她遇到了创业路上第一次的大坎坷、大困难和难以预料的压力,她的小老板生涯要结束了;起码暂时结束。 坤兰给工人们发了工资,做了收尾工作,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加工厂。 坤兰站在村外,看着村子。 许大来开车过来了。他停车,下车,走过来,站在坤兰身后。 坤兰依然看着村子。 许大来走到坤兰面前,说:“跟我一起干吧,坤兰,我需要你的帮助。” 坤兰说:“我希望你能说话算话。” 许大来说:“我保证。” 听坤兰说要到南极光去工作,冲霄坚决不同意,为了阻止坤兰,他甚至考虑到,是不是要跟许大来合作?这下换成坤兰坚决不同意了,说:“不行,不能把你和你的研究项目掺和到他们的事里。”丽玲说:“你这丫头也太胆大了,死人的事儿是你能管得了的吗?” 坤兰说:“我想知道个究竟。” 丽玲说:“你还不如跟春晖他们去了呢。” 坤兰说:“也不知道春晖到底怎么样了……”不由地万分思念。 坤兰心事沉沉,对春晖的思念和牵挂日复一日的越加沉重。心上人啊,你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磨难?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最苦莫过相思,最苦的相思之苦,莫过于和心爱的人断却音讯,生死不知。 坤兰坐在顶楼,遥望满天繁星,回忆着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欢笑、那些艰辛、那些吻、那些相依相偎,还有,他们青春的第一次……。她抬起手,看着手心里的大海螺,那是春晖送给她的定情物,她记得他对她说,他们要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她哭着,吻着那海螺,叫着:“春晖,春晖,你听见我叫你了吗?你在哪儿?你到底在哪儿?……快点儿回来呀,我不能一个人过下去……我受不了……” 没有人回答她。 相思重重,心事重重。 坤兰一遍一遍和自己说着心事,一遍一遍呼唤着普春晖的名字,有时蓦然转身,去寻普春晖的影子,遍寻不见,才知是虚幻一场。恍然之间,形影相吊,只剩自己。她低下头来,心如刀绞,忍不住又把那些相爱的往昔,心上人的音容笑貌,重新再做温习。 美芝天天来看坤兰。她告诉坤兰,这段时间,她在外面认识了许多新朋友,朋友们让她找他们去,说会有好的发展,说不定,还能出国演出呢。“我要走了,坤兰,我对不起你,没有看好春晖。”终于,她愧疚又决绝的向坤兰告辞了。 坤兰难过的说:“怎么能怨你?美芝,我没有怨你。” 美芝也很难过,说:“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多多保重。如果春晖回来了,一定想办法通知我,叫我放心。” 坤兰说:“美芝啊,你可别让人给骗了啊。” 美芝故作轻松的笑笑,说:“敢骗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坤兰长长的叹息。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儿,美芝就告别了。谁曾想,她这一离去,竟是几年。 在每个人的一生,都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对于个人,那可能是大事件,这些意想不到的事件说不定就改变了一个人生命的轨迹。 那些大事件,就是俗话说的“在别人听来是故事,在自己可能是事故”的事件。 小三、小四暗暗地跟踪着燕岛歌舞团,从河南到河北,从山西到安徽,一路观看演出。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觉得很新鲜,小四又吹口哨又喝彩。时间一长,天天都是这一套,真烦。 休息的时候,美芝叫春晖跟她去买东西,两个人提着东西走在大街上。美芝还一直问:“哎呀,春晖,我今天买的这条裙子到底好不好?没想到这广州这么热!都出来好些日子了。想坤兰了吧?……” 前面在举办什么活动,围了许多人,几个穿白大褂的在忙活着。美芝凑热闹,往前挤着,春晖只好跟着。原来是医学院的学生,免费为大家服务,化验血型。美芝说:“哎,给我化验一下。来,春晖你也化验一下……” 跟踪在春晖后面的小三、小四也挤过来凑热闹,要化验一下。 学生们为春晖、美芝采着血样。美芝说:“呀,春晖,你的牙膏不是用完了吗?买了没有?”春晖说:“买了。” 一会儿,化验结果出来了,田美芝,a型;普春晖,b型。一个学生说:“如果你们有孩子,孩子的血型会是……”美芝立刻瞪眼:“说什么呢?我和他像两口子吗?”学生连忙道歉。 小三偷偷说:“嘿,他俩要是两口子,咱们倒省事了。” 小四说:“就是!哎,人呢?” 美芝和春晖已经离开了。 小三、小四觉得老这么跟来跟去,太辛苦了,不是办法,就打起了坏主意。 离开广州的前夜,春晖去看望一个同学,回来的时候很晚了,在一个背影处,小三、小四扑上前,捂住了春晖的嘴,用一件衣服蒙住了他的头,架上车就走了。 春晖语音含混地挣扎着。 第二天歌舞团还要到别的地方去演出,美芝和同事们提着行李,在火车站前焦急地等着春晖,还埋怨着这普春晖怎么回事?说好了在这儿集合一起走的……。这时一个青年跑了过来,说:“哎,你们是在等普春晖吗?我是他老朋友的弟弟,我哥非得留他住些日子,昨天晚上,他们都喝醉了……”同事甲说哦,这样啊,我们先走吧。美芝也没多心,说:“叫普春晖早点回来啊!”和同事们提着行李就走了。过了几天,春晖也没联系,也没跟上队,大家才意识到可能出事了,这才联系了坤兰和春晖母亲。 小三、小四绑架了春晖,离开了广州,随便找了一个城市,租了一套单元房,窝了下来,每天在房间里无聊地轮换班儿看电视、睡大觉。这两个人都懒,买许多东西来,命令春晖做给他们吃,吃了接着轮换班儿看电视、睡大觉。 春晖想从窗户逃跑,被他们发现了,小四说:“别费心思了,你跑不掉的。” 春晖说:“我真不明白你们要干什么,我一没有钱,二没有得罪过你们。” 小三说:“看在你做饭比较合我的胃口的份上,我告诉你,你别想再回燕岛了。为什么?那你就别问了。” 春晖说:“你们让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好不好?” 小三说:“想通风报信啊?” 春晖去抢“大哥大”,三个人打在一起。春晖的怀里蹦出一件东西,滚落在地上。春晖不顾一切的去抢,手被小三踩在脚下。小四则在后面反剪了春晖的另一只胳膊,单腿跪在他腰上,把他压在了身下。春晖愤怒了,抬眼看着小三。小三从春晖的手里硬抠出一个东西来,举起看着。春晖大喊:“给我!把东西还给我!”这是一个木质的钢琴模型,上面还刻着燕坤兰的名字。小三坏坏的笑了,掏出打火机,燃着那模型,说:“燕坤兰?这是你心爱的女人送的吧?你可真是个多情种子,啊,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春晖用尽全身力气,一挺而起,抓起一个酒瓶子,扑向小三,喊着:“好,咱们一起死!” 三个人又打在一起。小三东躲西兜,调戏着春晖,依然烧着那钢琴模型。 春晖说:“我失踪了,坤兰他们一定会报案,你们一定逃不了!好,咱们现在同归于尽,人命案更能引起公安局的关注!” 小四害怕了,说:“哥,把那东西还给他吧。”说着,夺下了春晖手里的酒瓶子。 小三收了打火机,轻蔑的看着春晖,把钢琴模型仍在了他的脚下。 春晖连忙拾起钢琴模型,紧紧攥住。他气愤难消,爆怒地喊着:“放我出去——” 小三说:“那是不可能的。” 春晖看着那钢琴模型。模型已经被烧焦了一角,燕坤兰三个字也有被火燎过的痕迹。春晖热辣辣的眼里含了泪水。 小四说:“算了,咱们和平相处吧,我们不难为你了,你也别再逃跑。” 小三说:“好好做饭,好好伺候我们哥儿俩。到了时候,就放你出去。” “什么时候?”春晖问。 “不知道。”小四说。 春晖明白,一时半会儿,他是很难脱身的了。 小四给了春晖一根烟,春晖吸了两口,冷静下来。小三和小四会心一笑。 春晖哪里知道,他是在吸毒。 小三、小四早计划好了,春晖一旦吸了毒,就会上瘾,上了瘾就会离不开他俩,那还不好控制吗? 小锦鸡向来都不是个安分的女人。许大来放了她的长假,她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四处疯癫,寻欢作乐,疯狂购物,大肆张扬,频频出入美发厅美容院。最常去的还是“美人诞生馆”。 小锦鸡与一个叫张青的姐妹又来到美人诞生馆。财大气粗啊,当然要找最好的美容师来伺候。许大来拿银行卡来应付她,她还能不帮忙替他多消费消费? 张研过来了,问:“你们两个谁先来?” 张青矫情地地说:“啊?哈哈哈哈,谁先来……,张大师,你可真幽默。把我们姐妹两个一起伺候了吧。” 第十九章 风尘堕 小锦鸡也乐不可支,说:“叫你们老板过来。” 老板过来了,问:“两位小姐,有什么吩咐?” 小锦鸡说:“这张研,我包下了。” 老板说:“啊?不行不行,他可是我们店里的金字招牌。” 小锦鸡说:“我知道。不就是钱吗?”向老板扔出一张“银卡”。老板当然见钱眼开,说:“这……张大师,你的意思呢?” 张研似乎没听见,面无表情,不做回答。 张青说:“姐姐,人家好象不太情愿啊。” 小锦鸡说:“随叫随到,嗯?” 小锦鸡、张青开心地扭摆而去。 小锦鸡是一个无忌讳的人,走到那里,都花枝招展地带着张研;喝多了酒,还要勾肩搭背,胡言乱语。那张研生得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也是个性情中人,慢慢地体谅了她这种女人的苦楚,只是尽着份内份外的工作,尽力服侍着她。 许大来上下活动,终于争取到使他的娱乐城可以边营业、边接受调查。至于歌舞厅,目前,是不许再营业的,只留着后门,供员工打扫什么的。 坤兰开始到娱乐城上班。 坤兰心知肚明,这是许大赖伙了狗头军师邵师爷在要她的好看。眼下当紧要处理的,就是水红的事情。她几乎问遍了娱乐城的每一个人,但他们任何一个对这件事都是回避的。因为许大赖有话在先,谁漏了风声要找谁的麻烦。 “小姐”也是资源。许大来怕关门的这段时间把资源流失掉,特地秘密地把一些他看来比较有价值的“小姐”给包养了起来,留下来的还不少。 坤兰招集了舞厅的全体员工还有小姐们开会。小姐们嘻嘻哈哈、胡说八道,闹成一片。 “谁愿意卖呀?不就为俩破钱吗?” “不是逼得没法,谁干这个?” “卖,那是有男人要买。现在不是讲市场经济吗?有这个市场,我们干吗不卖?” “我拿青春赌明天。嘻嘻……” “别说我们不要脸,你不也是卖身卖到这里来的吗?” “小日本倒发达,妓女经济起的家呗。” …… 别小看这些小姐,在对男人和金钱的研究上,谁也没她们透彻。她们之内也不乏女秀才,各类校门里走出来的漂亮女生。因着个什么输不起的缘故,沦落风尘,甚而越陷越深。她们有的口能诵章,手能作文,于是竟还出现了“小姐文化”现象,出现了“高妓”现象。——越是档次高的娱乐场所的小姐,越是一副窈窕淑女、款款出尘的样子。高妓当然高质量、高价位,有时人家一天挣得比有些人满身臭汗一年挣得辛苦钱不知翻出几倍高。而那些外来的、本地的“土鸡”们,大都由“鸡头”所控,画个黑眼圈,描个大血口,挤不进高档场所,挣不下几个苦钱,还要被鸡头盘剥殴打,远没有那些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的“高妓”们赚得厉害,却比她们所出的意外要多得多。这水红就是凭了一张漂亮脸子和与众不同的野劲儿、凭好强的性子,从贫困的家乡跑出来讨生活的女子。她十分不幸,沦落风尘,挤身南极光,钱没多挣,命却送了。 燕坤端坐在哪里,等着她们静声。 有两个“出众”的小姐,还在故意“炫耀”。 坤兰说:“闭上你们的嘴,听我说话。” 小姐们照样嘻哈。 两名保安过来,揪住那两个,“啪啪”就是几耳光。 小姐们哭闹两声,再也不敢出声。 坤兰说:“你们都给我听明白了,我,以后就是这歌舞厅的经理。你们出来是干什么的,知道不知道?不错,我燕坤兰为还债,也把自己撂在了这儿。不是事情逼到这一步,谁也不来这地方!既然知道是为什么来的,赚钱就是目的。赚钱也得有个度,别学水红,把命丢了。听说你们有些人还和客人谈恋爱、把自己的血汗钱倒贴给人家,这傻得跟水红差不多了,最后保不准不死在人家手上。谁再管不住自己,办这样那样的傻事,别怪我心黑,先下手弄死你们!” 小姐们一听,就知道了这燕坤兰不是个好惹的了。 坤兰继续说:“你们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我并不想让你们丢了饭碗。打今儿个起,你们都给我料理好自己,钱没个挣够的时候,差不多了就赶紧回家,或者挪个地方,嫁人,做个小生意都行。不想走的,在我手下,想想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我告诉你们,只要这个歌舞厅归我管理,我就要想办法,按我的思路去开展工作。说明白点吧,你们有的人,将面临转行或从这里失业。” 大家都很奇怪,这燕坤兰到底有何等能耐。 南极光娱乐城重新开张,钟队长很不服气。许老板的能力不小啊。他也知道了,有一个叫燕坤兰的女子,他们的“燕岛之星”,介入到这个事情里来了。他随时密切关注。 坤兰一边整改舞厅的工作,一边调查水红的案子。一个服务生四顾无人,匆匆塞给坤兰一个纸条,急急而去。 坤兰按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一处简易房。 钟队长身着便衣,悄悄地尾随着坤兰。 坤兰颇费周折地找到了水红同乡的一个小姐妹。 坤兰一问,那女孩哭得十分伤心,就是不肯多说一个字。 燕坤兰急了,说:“你忍心让水红就这么死了?她现在尸首扔在火葬场,死因不明,人家都不敢给火化。” “你能给她报了这个仇,出了这口气吗?”那女孩不客气地终于说话了。 “我能。”燕坤兰坚定地说,“我还要替水红向他们索债。能索多少,就索多少。”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道:“水红原来不叫水红,我叫小荒,她叫小旱。家里穷,才跑出来的。她死后,我一想起她就哭。我们的命咋这么下贱,这么不值钱呢?这是她的东西,我包好了,扔在这儿,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燕坤兰心下黯然,劝道:“你别哭了,快告诉我,是谁害死水红的。” “有个外号叫老客的,真名叫安大贵,是个有背景的人,老找水红。你问问吧,那天可能就有他。” 安大贵…… 知道了姓字名谁,问题一下子就直接的多了。坤兰给安大贵打电话,要当面跟他谈谈水红的事。安大贵一下就有些傻了。坤兰说:“晚上八点,在红茶坊。你不来,我马上报警。” 到了约定的时间、地点,安大贵,——正是“老客”,鬼鬼祟祟,如约而至。他坐下,抬头,坤兰站在他面前。 两个人一照面,都很意外,原来较量过。这安大贵就是坤兰去要账时要她陪他一夜的那个男人。 “水红的事,你准备怎么说?”燕坤兰单刀直入。 老客说:“什么水红?你说的话我听不明白。”说着起身就要走。 坤兰说:“我现在是南极光娱乐城歌舞厅的经理。这件事我接手了。” “叫许大来来跟我谈。” “现在,我来跟你谈。” “他妈的许大来,说好保老子没事的。出尔反尔的小人……”安大贵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你这个娱乐城要想开下去呢,你就放明白点,别找爷们儿的麻烦。带累的爷们儿不耐烦了,有你们好瞧的。” 燕坤兰微微一笑,说:“你听说过谁是吓大的吗?人命关天,公安局可正问着这事儿呢。要不,我现在就把你名字告诉人家?” 安大贵捂住脸哭了:“别……别……。我夜夜做梦,梦见水红那死妮子。那妮子野,对我的心思,这事儿,也不能全怨我们,我们喝了点酒,一人拍给她一百块钱,想玩点刺激的。天天玩,确实玩不出什么味儿来了。那妮子贪钱,就答应一个一个……车轮一样……” 燕坤兰牙都咬碎了,却不动声色地说:“既要头要脸,要公职、要前程,就拿钱买面子吧。你说个了法。” “你说个了法。” “打烊之前,还这里见。我要一个巴掌。” “你太狠了吧。” “没你狠吧。你连命都敢要。” 老客说:“好好,我上他们几个家,给你凑去。” 安大贵完全蔫了,心理防线早已崩溃,佝着腰走出茶坊,跑到那晚和他一起发疯的几个人家,说了坤兰找他的事情。那几个人,一看安大贵的神色,就知道事要发,也个个慌作一团,商量着怎么对付才好过关。 到了晚上,老客鬼鬼祟祟,腋下夹着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包儿到了红茶坊。坤兰已经等在那里。安大贵示意坤兰跟他走。到了一个小巷里,老客把纸包递给坤兰,坤兰打开一看,果然是一些钱。不料这时,老客手一挥,几个人如狼似虎扑向坤兰。 老客说:“我让你再胆儿大!” 坤兰用提包摔打着、反抗着。大声呼救着。 钟队长早已带警察们冲了过来。警察们上前制服着歹徒。原来钟队长一直跟着坤兰,早有布置。 坤兰一看阵势,扭身跑了。 第二十章 纷乱·思念 坤兰一头扑进家来,叫:“给我一杯水。——热乎点。”胡绿萍赶快给女儿倒水。坤兰大口地咽着热水。一家人紧张地看着坤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胡绿萍怎么追问,坤兰都不说,一个字儿也不说,放下茶杯,愣愣的上楼去了。 燕仕廷收回目光,说:“都病了。” 第二天一早,坤兰就赶到邮局,按照从叫小荒的那个女孩那儿抄来的详细地址,把那笔钱给水红的父母寄了过去。 坤兰想,她还得去一趟公安局。 燕城市公安局开发区的刑警们正在为春红这件案子头疼着。死的虽然是个小姐,却也是一条人命,公安局焉能不查!可是由于许大赖的四处活动,分局在这个案子的处理上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上边有人说,莫名其妙死的小姐多了,每年都有,哪个城市没有?到我们这儿就成了多大的事儿了,非要闹翻天不成?歌舞厅是严禁三陪的,严禁“黄、赌、毒”的。事情闹大了,影响的是当地政府的名誉,再严重点,直接影响到我们发展经济嘛。 燕坤兰走进分局刑警队,在走廊里找寻着队长的办公室。 门敞着,钟队长正在打电话:“……什么?南极光那案子不用查了?喂喂……”那边挂断了,他也气得把电话摔了。 钟队长气得对着窗子坐下了。 坤兰敲门。 钟队长头也不回地说:“进来吧。” 燕坤兰走进去,在沙发上坐了。 队长扭过身,似乎没看燕坤兰,说:“我姓钟,钟馗的钟。说吧。” 他有这个职业敏感,能从脚步声听出来人是男是女、年龄几何,还有一些第六感觉之外的东西。 燕坤兰说:“水红可以火化了吧?” 钟队长这才目不转睛地看着燕坤兰。 “我知道,你们肯定得找我。我自己来了。你让我说什么,我可以说什么。但有两点,第一,水红要尽快火化,让家属来领骨灰,入土为安。第二,我给死者的父母寄去了点钱,是讹来的。” 钟队长咕哝了一声:“我最讨厌女人要挟,特别是你这样的女人。” “你说什么?”燕坤兰没听清。 钟队长不理她,高声叫来了记录员,命令:“你做记录。” 水红的事露了,老客被抓了,娱乐城差点儿又被封了。许大赖把燕坤兰叫到办公室,“啪”地摔了一杯热茶,点着她的鼻子吼:“你坏我的事不是?!” 燕坤兰的心咚咚紧跳了两下,躲开了四溅的热茶和瓷屑,平静地说:“水红死了,你怎么不把她偷偷埋了、扔了?” 许大赖盯着她,不吭声。 “她是一条命,事儿早晚得出。到时候,断你财路、坏你事的是你自己。你护安大贵他们那些人,他们不一定护你。” 许大赖坐下了,把脸转向一边,默默地想着什么。 许大赖不耐烦地朝燕坤兰摆摆手。燕坤兰转身而去。 钟队长又来了,直接找到许大来,说:“跟我们走一趟吧。” 许大来这会儿倒很老实,说:“听候处罚。” 水红的尸体火化后,她的家里人才从偏远的穷乡僻壤过来认领。燕坤兰把敲老客的钱全部寄给了水红的母亲,连同小荒拿来的水红的衣服、首饰、存款,也是不小的一笔。水红的母亲哭了一场,情知女儿做了脏事,死的不清不楚,闹也是白闹,抱起骨灰盒就回老家去了。 火葬厂旁,阴风阵阵。 望着水红母亲离去的背影,燕坤兰默默地看着小荒,说:“不和小旱的母亲一起回去吗?” 小荒抹着泪,摇头说:“回去干啥?家里只要我们的钱,是不会再要我们这些丫头的。我们的出路只有两条,不是被别人作践死,就是自己把自己作践死。” 坤兰默默无语。 坤兰把歌舞厅的营销策略做了重新定位,那就是打造一个高档的文化场所,使它成为高档文化活动和谈判的场地。她联系文化部门和愿意自我宣传的各类企业,搞了几次品酒会、研讨会、茶话会,请来一些当地文人又写又画,请来新闻媒体大做宣传,竟把当地一家酒厂的酿酒事业推向了一个小小的高潮。再接着,她运筹着在南极光举办了首届全市交谊舞大赛,起到了良好的公关效果。名声一响,有一家艺术学校和联合单位主动找上门来,要在此做一场服装模特初选赛,以扩大对学校和企业的宣传广度。燕坤兰借机大造声势,把南极光做成了真正的当地明珠,把歌舞厅上上下下料理的有条不紊,赏罚分明。 在这个工作中,燕坤兰凭添了许多阅历,也结识了不少名流。有一位搞书画摄影的大腕,名叫水逸韵,四十多岁,梳着一个小辫辫,戴着一副金丝镜,一副乐天派的样子,曾热心帮过燕坤兰不少忙。水逸韵既风流又名流,但是决不沾下流。他身边自然有不少女人,他都看不上眼。他是搞美术的,审美眼光高得很。然而燕坤兰的美,确确实实令他折服,他几乎迷上了她。这天他又到办公室来探访坤兰,借口是想要几张优惠券,和几个老友到舞厅聚聚。燕坤兰笑了,说:“水先生大驾光临,我们巴不得呢。您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都是学界名流,天天来、我们天天夹道欢迎,用不着什么优惠券不优惠券的。” “哪里,哪里。”水逸韵很受用地摇着头,“做人得讲道理,你还是给我几张吧。” 燕坤兰拉开抽屉,拿出一沓优惠券,递给水逸韵,“水先生看谁顺眼,就拿这些券子给谁吧。” 在这个社会上,一个人,会有很多的角色,需要在不同的场合,说着不同的台词。这就是现实,谁能挣脱?坤兰只能力争让自己尽量的真诚一点。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一天一天过去了。思念的痛苦,现实的矛盾,未来的茫然,自身的无助,反复纠纠缠缠,令坤兰好不疲惫。她不能承受了不能承受了,简直要承受不下去了!春晖啊,心上人啊,你到底怎么了?你到底在哪里?你还在吗?你还好吗?坤兰阵阵心疼。唉,快回来吧,你快点儿回来啊…… 坤兰站在海边,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乱了她的心事。 一直没有春晖的消息,她在等,她一直在等。 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当春晖发现上当了的时候,他已经吸毒上瘾,不得不受小三、小四的摆布。也只有在迷迷糊糊中,他才能和坤兰重逢,找到一点心灵的慰籍。他知道,自己辜负了坤兰了,他多次试图逃走,可是,逃走又怎么办?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有何颜面去见坤兰?这是春晖犯的最大的一次意识错误!坤兰是他的亲人,真正的亲人,她会嫌弃他吗?然而,他却在有意无意地开始逃避了。我们许多人都会犯这样的意识错误。 小三、小四带着春晖到处躲藏,也早烦了。春晖早已吸毒上瘾,到了后来,似乎还有些不愿和他们分开的样子。他们有时故意戏耍他、试探他,不给他毒品,或者把吸了半截的烟扔到地上,让春晖去拣。试验结果令他们非常满意,吸毒上瘾的人,还有什么自尊和反抗?因此,他们对春晖的看视就松懈下来。终于,春晖找到一个机会,逃掉了。 春晖也不是个傻子,很多的时候,他是在故意迷惑小三和小四。不用智谋不行,他一个人干不过他们俩。 春晖像个乞丐一样,忍受着毒瘾的发作,忍受着饥饿,寻找着方向。他在一个小城市,找到一份出苦力的零工,先安顿下来。 春晖想,首先,自己得给家里报个信儿,告诉他们自己还在,还平安。 普妈妈接到春晖的电话,简直是喜出望外。老人哭着,话都说不出了,问这问那,叫他赶快回来。 近情情更怯。春晖平静了一些,才敢给坤兰打电话。坤兰拿起电话,道:“喂……”春晖已是无语哽咽。无人说话,坤兰起了疑心,一愣,反复的问:“谁?是谁?是春晖吗?春晖吗?春晖!春晖!……你说话呀,说话呀!”当她心里断定了一定是春晖时,立时哽咽了,接着不能自已的哭起来,泣不成声。离别的这些日子,多少担忧多少牵挂啊!春晖告诉坤兰,自己出了一些麻烦,要过些日子,才能回去。坤兰和普妈妈一样坚决不答应,要他现在就回家。春晖说自己还要到外地去办一些事情。 坤兰在电话里哭着,又恨又怨、又爱又疼,简直要跳着骂起来,命令他赶快回来。春晖说:“我不能。” 好,只要人平安的在,一切都好说。坤兰和普妈妈,一心地盼望着,春晖能够早点回来。 春晖躲到一个角落,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他想,自己应该先把毒瘾戒掉,然后,挣一点钱,体面地回到故乡去。他将不告诉他们,自己发生过什么,永远都不告诉。因为,这是一段痛苦而耻辱的回忆。春晖不止一次的猜测过绑架他的人是谁,可是真的难料。自己是个安稳的人,可以说基本上没有得罪过人。谁呢?谁会不愿意自己留在燕岛呢?难道……是洪小蓓?他觉得自己不该怀疑洪小蓓,可不是她谁有必要这么做?有的人的爱情实在太可怕了!春晖也想过应该去报案,那样,自己吸毒的事儿就瞒不过坤兰了,还要把洪小蓓牵扯进来,又搅搅不清了……;再说,洪小蓓的本意也许不是害他吸毒。——春晖善良的想。 这样,春晖找到了查乐。查乐见到春晖,也非常意外,帮他找了一个像样的小公司先工作着,并为他保守着秘密,千方百计地帮他戒毒。春晖的出现,打乱了查乐平静的婚姻生活,他的老婆非常恐惧春晖,怕查乐染毒、怕大家知道家里有一个吸毒的人。查乐也很为难。 毒瘾哪是那么好戒的?春晖也不愿再拖累查乐。 听说上海正开发浦东,几个同事便讨论着到上海去发展,还怂恿春晖一起走。春晖想也好,就告别了查乐,辞了工作,决定去上海。但是他并没有和同事们同行,而是一个人悄悄地走了。 啊,春晖有消息了,春晖就要回来了,他还平平安安的存在着,他还打了电话来……,不管发生过什么吧,不管,只要他能回来!坤兰的脸上有了喜色,燕家上下也都松了一口气。 坤兰跑到美芝家,要把春晖的事儿告诉美芝的妈妈,让美芝的妈妈把信儿捎给美芝。美芝在外面,时常会和家里还有坤兰断了联系,坤兰要找她还真不容易。 到了上海,春晖就开始找工作,因为毒瘾往往不期发作,内心又思念坤兰,春晖受着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与痛苦熬煎。他身上的钱也不多了,饥一顿饱一顿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春晖又来到一个招聘会,把个人资料投进一个招聘箱。他正要咨询些什么,一个工作人员抬起头来,竟然是洪小蓓!两人讶然。 第二十一章 误会与失误 春晖转身欲逃,洪小蓓紧追不放,流着泪,呼喊着:“啊,春晖……春晖,你还活着……春晖,你别跑……,我到处找你,天天给你打电话,你妈说不知到你在哪儿。她准是又骗我……” 招聘会上人山人海,春晖哪里跑得了?洪小蓓拉春晖回到招聘档,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叔叔洪先生:“叔叔,这就是春晖,我的男朋友。这是我叔叔,这家公司就是他开的,我们正在招聘人才。”春晖连忙说:“您好。……您别误会,我和小蓓只是同学关系。”洪老板看看春晖,说:“哦?蓓蓓,你的眼光不错嘛。小伙子,来我的公司干吧,年薪高;干得好,我可以给你一些股份。——只要你是人才。” 洪老板开着一家大理石加工厂,从全国各地收购来大量大理石粗坯,深加工成精美的如工艺品般的大理石墓碑,向国外出口,出口量最大的国家是日本。后来,洪老板又开了一家玉雕厂,生意越做越大。 洪小蓓太爱春晖了,原来以为永远失去了他,谁知苍天开眼,竟然把他送回了自己的身边,她很感动,也很感恩,兴致颇高地为春晖接风洗尘。她挽着沮丧、愁闷的春晖走进一家饭店,这是一次只有两个人的盛宴。 再也不用看春晖他妈那张难看的老脸了,真开心;再也不用面对燕坤兰那个情敌了,真开心。洪小蓓心里想,春晖,我一定要和你在上海成家立业。洪小蓓知道,她的叔叔没有女儿,就她一个侄女,亏待不了他们。 醉了的春晖被洪小蓓架到床上。 这些日子他受了什么苦楚呢?消瘦了好多,心事沉沉的。洪小蓓不禁去温存春晖。春晖叫着:“坤兰……坤兰……我真想你……” 哼,你敢违背我对你的爱情……我叫你死了活着都是我的。洪小蓓的裙衫脱落在地上,香肩裸露,依偎向春晖,深深地吻着春晖,喃喃着:“春晖……春晖……我爱你……” …… 春晖在洪小蓓的环绕内醒来,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洪小蓓甜蜜地笑着:“看你!我们不是早该这样了吗?” 春晖说:“不不,不……我有坤兰。” 洪小蓓哭了,骂着:“你个没良心的……”打着,“她比我好吗?她比我好吗?” 春晖说:“对不起,小蓓,对不起。我得离开你,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我要对坤兰负责任。”说着,浑身直打冷颤,毒瘾发作了。 看到春晖的异样,洪小蓓吓了一跳,停止了打骂,讶然地问:“春晖,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春晖说:“小蓓,不要告诉任何人……” 洪小蓓说:“你吸毒了?” 春晖不能回答。 “你、你,你是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的?”洪小蓓气坏了。 春晖讶然地看着洪小蓓,疑问道:“难道不是你?……” 洪小蓓说:“什么难道?什么你?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 春晖说:“我被绑架了。” 洪小蓓瞪着春晖,说:“你怀疑是我干的?” 春晖看着洪小蓓,没有回答。 “就算我能绑架你,也不能让你吸毒呀!” “不是你吗?” 洪小蓓哭了,打着春晖,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我有那么狠心吗?我有那么卑鄙吗?是,我是不想让燕坤兰占着你,可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害你呀!我要杀人也得是杀燕坤兰呀!” 春晖已经难受的说不出话来,身上颤抖着。 洪小蓓反而冷静了下来,说:“好,也好,那咱们就一起下地狱吧。” 她穿好衣服,转身走了,把春晖锁在了家里。 一会儿,洪小蓓回来了,为春晖带来了毒品。 洪小蓓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可以和心爱的人一起下地狱,并且享受堕落的快感。坤兰不一样,坤兰是拉着爱人飞向温暖和光明的那种女人,哪怕在飞的过程中遭遇风暴,也要艰难地在风暴里搏击。这两种女人,都具有魅力;洪小蓓那一类,更接近于一种魔力。 在洪小蓓的心里,有一个愿望,一个倔强的愿望,那就是要春晖带着他的爱情向她投降! 常言说,客大欺店;许大来认为,店大也可以欺客嘛。他非常努力的把南极光娱乐城做大做强,他非常尽心地支持着坤兰的工作。 水逸韵和坤兰合作,在南极光成功地举办了他的个人画展。 水逸韵简直迷上了坤兰了,坤兰在他的心里,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高贵,他总是找些借口,看望她、接近她。 水逸韵又来要券子。他用赞赏的目光望着燕坤兰,正要说什么,电话响了。是许大来。他叫燕坤兰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水逸韵起身告辞:“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我告辞了。我为你做的《水韵春山图》,你挂了没有?” “您的大作可是值得珍藏的,挂出来岂不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水逸韵望着燕坤兰,直可惜了如此精明的美人儿,却落在南极光这个地方。 燕坤兰走进许大来的办公室,许大来半躺在老板椅上,正在等她。 “你找我?”“嗯。” “什么事?” 许大来就随便地和坤兰聊了起来,无非是问一问工作、生活。 前些日子,小三、小四告诉他,普春晖跑掉了,他不声不响地把小三、小四打发到国外去了。 许大来说:“听说,你的对象有消息了?” 坤兰说:“嗯。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许大来笑了笑,无限感慨地说:“唉,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就快一年了,眼看合同满了。一年期限已到,真是时光匆匆啊。坤兰,再在我这儿干上几年,怎么样?” “不,不可能!” “那,这三年的利滚利,大概也有百八十万,你还了我吧,咱们就此了清。”许大来阴阴一笑,脸上有了他那种独有的无赖的表情。 “你……不会这样无耻吧?” 许大来默默地看着坤兰。这一年,他对她够好、够照顾,可是,这美人的芳心,没有一点要向他绽放的意思。 “我……真想这样无耻。坤兰,你留下,做我的副总经理。利我也不要了,还给你支年薪。” “你别想。春晖就要回来了,我们会在一起,做点我们喜欢的事儿。” 许大来一连叹了几声。 坤兰说:“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我就去忙了。”燕坤兰转身而去。 许大来说:“你回来!” 坤兰回头。 许大来好像很艰难地说道:“坤兰,那个……难道……你不知道,我也很喜欢你吗?” 坤兰意外地笑了,说:“啊?您多大?我多大呀?” 许大来说:“爱情是没有年龄限制的,甚至于没有国界,哦……不是,是,那个,没有人妖之分。”他也觉得说得好像哪里不合适,竟然脸一红。 坤兰说:“大叔,我怎么配得上您?请以后再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许大来宽容地笑了,说:“我会很疼你,把所有的产业全部都给你,真的。你不是喜欢做企业吗?你大可不必从头开始。” 坤兰愣了一下,大笑,忍着笑,出去了。 许大来好像完成了多大的一件事,虚脱了似的,浑身软绵绵的。好了,现在话说透了,自己可以无所顾忌地开始追求她了。 小锦鸡来往的,无非一些过去的姐妹。在她们这个年龄,做那行已是老了。留下来的,处境好的,就是几个找着了对眼的男人被人包了的,金屋藏娇,慢慢等老,老了再说。小锦鸡自己有那套房子,许大来不来时,她便叫一帮姐妹来打牌作乐,把个麻将搓得呼啦啦作响,嘴里絮叨些骂骂咧咧的下流话,图却开心。小锦鸡对面,是那个叫张青的姐妹,她再三调笑着,说什么二人都姓张,正好配鸳鸯。要借张研使用一天。还说:“你家里养个小白脸,你就不怕许大来吗?” 小锦鸡顿着牌扑闪着眼说:“许大赖最近不常来。” “有了新欢吧?听说顶替你的燕坤兰长得一表人才。你小心,被人甩了。” 小锦鸡哗地将牌一推,说声不打了,转身打了辆车,直奔南极光而去。 小锦鸡找到许大赖,怒气冲冲地说:“许大来,你有几根花花肠子,本小姐我心里清楚的很。想一脚踹开老娘,没门。拆了南极光,也得分老娘一半。你说吧,你想怎么着?” 许大来不是当年的许大赖了,可以容许小锦鸡这样的女人如此跟自己说话。他盯着她,缓缓说:“这么说我许大来是靠婊子发迹的?” “就是。老娘与你狼狈为奸,干了多少好事,你心知肚明。如今你说要我就要我,你说不要就不要,没那么便宜!” “滚,你给我滚出去。” “哼!好,你够狠。”小锦鸡扭头而去。 小锦鸡直扑燕坤兰的办公室,迈着碎步直扑燕坤兰,狠狠地呸了一口,指着她的鼻子说:“你也别得意,谁都有今天!” 燕坤兰不屑地把脸转向一边,看都不看她。对小锦鸡,她心里充满了悲悯。 小锦鸡并不纠缠,出门打了一辆车,就回家了。到家,那几个姐妹还在等她。小锦鸡咧着嘴哭了起来。姐妹们相劝着。 小锦鸡拿起电话,叫饭店送一桌酒菜过来。几个人吃喝了一通,临散时,张青醉着再三向小锦鸡讨借张研。小锦鸡笑骂着贪嘴,把她塞上了车。 小锦鸡胡乱地睡了。上午九点,张研过来与她梳妆时,她还爬在床上。 张研坐在客厅等候,看着钟点工收拾昨夜的烂摊子。钟点工是位年长的妇女,一边干活一边说:“小姐心里苦呢,一苦就要喝酒。小姐心好呢,从来不欠工钱;有时还多给呢。小姐大方着呢,从来不挑毛病。” 小锦鸡爬起来时,已近十点,钟点工已走。她走进浴室,放了一盆水,把自己泡进浴缸,胡乱地理着心事,高喊着张研。张研过来,她隔着门说:“你进来,给我洗洗。我浑身没劲,连手都懒得抬。” 第二十二章 绿帽子 张研说:“对不起,我的工作范围只是负责为你梳妆。” 小锦鸡乐了,有意作弄他说:“我把你借给张青三天,你好好伺候她。” 张研急了,说:“你当我是什么东西,借来借去?你要对我不满意,干脆让我的老板把钱退给你,我好好上我的班。” 小锦鸡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心不在焉地双肩搭一条浴巾,赤裸着全身走了出来。她不怕男人。张研怕女人,大张着嘴,定在那里。 小锦鸡上前左手勾了张研的脖子,抬右腿贴上了张研的身子,右手解开张研的扣子,双乳贴上了张研的胸膛。 小锦鸡是滑溜的,滑溜的就像一条金鳗;小锦鸡是饱满的,饱满的就像要熟透的涨裂了开来的妈奶子葡萄。 张研一下子血脉贲涨,与小锦鸡滚倒在猩红松软的地毯上。 小锦鸡存心与许大赖扣这顶绿帽子。都是些你不仁休怪我不义的东西。 令小锦鸡惊喜的是,张研手笨脚拙,自己竟是他此生的第一个女人。小锦鸡阅人无数,却还不曾经过一个童男。小锦鸡不要命地一下子爱上了张研。张研正在身强精旺的年纪,又得小锦鸡一番恰倒好处的指点,两个人真是如鱼得水,几番云雨,一直到傍黑时候,才上床共眠。一觉醒来,彼此慌慌地找到对方的身子,一把搂住,重又搅缠在一起。 自此,小锦鸡也不与许大赖闹了,也不出去胡跑了,也不叫众姐妹来家打牌了,只与那张研日日浪漫、夜夜春宵。小锦鸡极少让张研出门,自己也不再事事张扬,只恐和张研的事儿让许大赖知道了,二人不得善果。 这一日小锦鸡正与张研商议要寻个脱身之计,远走他乡,用自己手里的钱和张研的手艺开一个美容店安身立命,抬身从窗子玻璃,看见许大赖下了车子,径直而来。小锦鸡叫了一声快,坐在梳妆台前,令张研开始梳妆。 许大赖上得楼来,坐在一旁,不露声色地静观小锦鸡梳妆。 许大来是和等人?他只要睃一眼,便看穿了他们。他看到张研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小锦鸡也没有如往常那样扑将过来亲热调笑,而是极不自然地拨弄着一只发卡,从镜子里偷偷揣测着他。 许大赖说:“不要梳了,一会儿又弄乱了。”言下之意,要和小锦鸡到卧房上床去。 “我今天不舒服。”小锦鸡恹恹地回了一句。 “还生气呢?” “这些年,鞍前马后,这些人马,对你如何?你也为我的后半辈子留条路。我不想干了。” 许大赖默了片刻,说了声:“叫我考虑考虑。”起身走了。小锦鸡也不相留。 自此后,小锦鸡抓紧时间,清点钱财,并悄悄地要把这套许大赖送给她的房子尽快出手,脱却金扣而去,与张研终生厮守。 她哪里知道,许大赖早已下好了套儿,等着她呢。 为迷惑许大赖,小锦鸡还狠下心,叫张研回美人诞生馆按部就班的上起了班。 唉,谁是个彪子(傻子),谁真聪明?按胶东话说:“傻子、精子,三年够本。”颠倒过来颠倒过去,谁都有赚有赔。 小锦鸡也不是没怄过闹过,许大赖也不是没想过他二人要结成合法夫妻,生活在一起这档子事儿,可随着许大来的身价、地位日复一日的水涨船高,小锦鸡在他眼里早已也不算个什么,原本也没太当回事儿。小锦鸡慢慢地也就想明白了,心下清楚了,不再强求了,事情也就搁了下来。现在,她有了张研了,她体会到爱情了,她知道自己真的想要的是什么了,一切都明晰了,她要改变她的思路、方针和策略了。 许大赖叫来邵师爷,说:“你派两个人,给我盯着小金经理,看她最近在做些什么。” 小锦鸡做了什么,邵师爷早已再清楚不过。不但邵师爷清楚,多少局外人也都清楚的很。可他还得给许老板留三分面子,也就顺风使船,应了一声。 “还有,”许大赖说,“我想要了燕坤兰,现在就要。” 邵师爷皱眉道:“怎么个要法?” “娶。” “娶?” “娶。明媒正娶。” “她不是小金经理,她不会任人摆布。” “你给我想法。不能再等了。” “这倒难了。软硬都不行。你要是算计她,只怕有朝一日被她吃了。咱们接触她也这么长时间了,你应该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再说,她心里有人……。我劝你算了吧。女人不就是个女人吗?除了脸儿长得不一样,还有哪儿不一样?比她有姿色的也不是没有,依你现在的境况,愿意攀龙附凤的多的是。” “不,我就要燕坤兰,你给我想办法。”许大来执意地说。 “许总……” “不要再说了……”许大来坚决地一摆手。 邵诸葛不放声了。事情还是照他预料的那样发展了,但许大赖是他的主子,他还得为他想招儿。他不是讨厌燕坤兰,他只怕燕坤兰影响到自己在公司的地位。再则,许、燕二人都太了得,一山不容二虎,若燕坤兰不能与许大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二虎必有相伤的一日。只怕到时,雄的不一定能占多少上风。 春晖浑浑噩噩,如梦如幻地和洪小蓓呆了一些日子,终于想明白,自己还是应该回到坤兰身边去,把一切向坤兰说明,请求坤兰的理解和谅解,和她像以前那样相亲相爱,好好相处,共创他们共同的未来。 哪里是他的归地呢?洪小蓓这儿绝对不是。她那自私的爱情、她那开玉石加工厂的叔叔的溺爱,使她有太好的理由和条件来羁绊他,和他一起毁灭。 如果不是洪小蓓绑架了自己,那么是谁?是谁不愿意他普春晖留在燕岛?春晖猛地警觉起来,为坤兰不安着。 坤兰更是思念春晖,转瞬一年将过,心上人啊,你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磨难,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最苦莫过相思,最苦的相思之苦,莫过于和心爱的人断却音讯,生死不知。 这段难熬的日子总算要过去了,春晖就要回来了。 坤兰坐在顶楼,遥望满天繁星。 就在这时,许大赖加紧了攻势。娱乐城内的各种会议、商谈、娱乐活动,他无不带上燕坤兰,目的就在于让燕坤兰了解他出色的一面,增加接触的机会,培养私人感情。许大赖的口才、许大赖的心机、许大赖的八面威风,有时确也让燕坤兰另眼相看。可燕坤兰深深知道,他这一切,无非是一个钱字在腰眼上撑着,都不属于她,不是她想要的。 现实地说,燕坤兰见过了一些从未见过的世面,接触了不少的所谓上层人物,长了不少见识,得到不小的历练,这是她以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的身份,永远也不能接触到的世界。 这日的会议,是市团委牵头组织、个体工商协会联合协办的,主旨是在倡导私有企业工商户伸出援手,捐财捐物,帮助西部山区改善办学条件,帮助西部山区改善人民生活条件。为此,市政府还专门捐派了一位副市长出席,做了一番热情洋溢、寓意深远的鼓励支持的讲话。掌声过后,大小官员,商会会员也争相发言,甚至有些人把一些平时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借此搬上了桌面,说是嘛,要钱的时候想起我们了,我们那一大堆问题,谁来解决? “诸位,诸位。”许大来镇住了场子,高声而道:“盖学堂,修桥梁,是为祖上争光,为自己积德,为子孙造福的事。今儿个,我许大来当着各位领导、各位朋友的面,明确表示,我捐建一所乡村小学,为老百姓修一座桥梁。至于咱们私人的那些问题,领导您也下一句话,该解决的,给解决一下,好不好?” 副市长兴奋道:“好,许老板带了个好头,请诸位也尽快行动起来。我回去和政府各位领导碰个头,找个时间,专门召开个会议,研究一下,争取能针对你们提出的问题,专门下发一个解决实施的意见,力争给你们创造一个更宽松的、更好的发展环境。希望各位发财,发大财!发财之后,别忘了回报社会,啊?” 掌声。 有关人员逐一登记过每位捐献者欲捐的财物,便集体直奔南极光,大铺盛宴。 许大来以南极光主人的身份,驱车在前领路,后面的车子排成一溜儿,紧随其后。 司机泊好车,许大来连忙下车走到正门,以主人的身份站在门前,热情客气地将一行人让进南极光。 许大来当然陪在副市长那桌,他斟满杯子,春风满面,大尽地主之仪。三巡过后,许大来闪身请出燕坤兰,郑重地向副市长介绍道:“来,市长,我给您介绍一下我们南极光的燕坤兰经理。她很能干,在经商方面可是有头脑的很呐。” “噢?”副市长盯着燕坤兰笑了,边打量她边打趣道:“要安美普太阳能,请找燕坤兰经理。如雷贯耳呀。燕经理,你可真是我们‘燕岛之星’、商界的一颗明珠呀。” 燕坤兰灿然一笑,自谦道:“您过奖了。我已不再做太阳能安装的生意了。” 许大来连忙说:“为了南极光,全是为了南极光。那太阳能的区域经理,快气疯了。” 一个老板打趣说:“什么为了南极光,恐怕是为了你吧?” 许多人都笑了。 许大来装作很难为情地连忙说:“为了我,全是为了我。” 坤兰说:“对不起,我……”就要借口离开。 有个拍马屁的拦住了她,趁酒兴道:“别走,燕经理。我觉得,称你明珠太俗,这个这个……应该叫钻石……美呀,珍贵呀。” “对,对。”副市长兴致极高,用手点着燕坤兰,“好好干,争取成为我们燕城市工商界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成为我们燕城的商界女杰。来来,我敬你一杯。” “谢谢您的鼓励。”燕坤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心中暗叹,盛名之下,其实难测啊!夹缝求存,谁知我燕坤兰内心的诸多苦楚。她也为副市长倒了一杯酒,说:“我敬您一杯。” “好,有豪爽之气。”副市长高兴了,也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一桌人有的喝彩,有的鼓掌,纷纷举杯,致意敬酒。 燕坤兰的心里一时间疑惑一片。许大来的发家史的确有许多不光彩、不磊落之处,可他能有今天的成就,确也投入了所有的精力,耗费了不少心血。如今他能把一部分钱捐献出来,修桥铺路,有利与民,难道就只为买些名声?不觉间好感有增,卑视和厌恶正在一点点退去。看来人好人坏,有时确不能一语定论。“难道每个人都具有两面性?一面是慈悲的面孔,一面是魔鬼的嘴脸……”燕坤兰想。 第二十三章 猝不及防 不外出时,许大来就找借口把叫燕坤兰叫来,坐在他的老板桌旁陪他。两人大多是聊一些娱乐城的工作,偶尔也聊一些趣闻逸事。有时,许大来就拿一本书,坐在那里看上半天,也不管燕坤兰静静地在那儿想些什么。燕坤兰起初也不相信许大来能静心看书,她一直认为这些暴发户都是粗俗的,是不学无术的。后来她发现,自己是大大的错了,许大来非常爱看书,只不过看得都是些志异、武侠、水浒、三国之类。 邵师爷敲门进来,递给许大来一个信封,里面全是小锦鸡与张研亲昵的照片。邵师爷说都查清了,许大来嗯了一声,看也不看似地,问:“他们最近有什么动静?” 邵师爷看了一眼燕坤兰,燕坤兰起身告辞,有心相避。刚才,她在无意的一瞥间,发现了照片的内容。她不想掺和许大来这些闲事。许大来说坤兰你坐,示意邵师爷直说不妨。邵师爷说:“她准备把房卖了,逃得远远的。因为要的价偏高,房子还没有出手。” “盯住她,别让她出手。你去吧,把门带上。” 邵祖阁退去了。 许大来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到酒柜旁倒了两杯红酒,走过来递给燕坤兰一杯,笑说:“这是上好的法国干红,你尝尝。法国女人浪漫、风情、美丽、苗条,可是全仗着它。” 燕坤兰浅浅地抿了一口,只觉格外芬芳馥郁,忍不住又浅浅地抿了一口。 坤兰猛地警醒过来,许大来是在追求自己呢。不能,千万不能,不能对不起春晖。她放下酒杯,说:“啊,许总,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说完,赶快出门走了。 许大来望着坤兰的背影,喜爱地笑了。他感觉到,她对他的戒心越来越少,他感觉到她那种微妙的靠近。 夜半的时候,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坤兰从梦中醒来,她恍恍惚惚的,感觉好像春晖回来了。哪里有春晖的影子?坤兰翻身下地,穿戴整齐,下楼,来到客厅,拿了把伞,就要出门。胡绿萍走过来,问:“你要干么?” 坤兰说:“我去看看春晖回来了没有。” 胡绿萍说:“这孩子,你傻了?春晖回来还能不告诉你?等天明了吧。” 坤兰说:“不,妈,我实在不能再等了。”说着,匆匆出门而去。 坤兰打了一辆车,车行半个来小时,到了春晖老市区春晖的家。 坤兰拢拢被雨水淋湿了的刘海儿,按响了门铃。普春晖的母亲一边嘟囔着:“谁呀,大半夜的。”一边开了院门。一看是坤兰,老太太微微吃惊。燕坤兰礼貌、心急地看着普妈妈,说:“对不起,大姨,这么晚了来打扰。春晖回来了吧?”普春晖的母亲犹豫又疑惑地点了点头。哎哟,真的是春晖回来了!坤兰一时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瞬时满眼泪水。普妈妈说:“坤兰啊,你们到底是怎么了?看这雨下的,看把你淋的……” 坤兰已经进了门,叫着:“春晖——,春晖呢?” 普妈妈懵懵地一边打量着燕坤兰,不由跟着她走着,一边敲着普春晖的卧室门。普春晖半睁着双眼开了门。啊,春晖,春晖就在眼前!坤兰的泪刷刷的往下留着,多少辛酸多少委屈多少思念,全都化成一个热念,拥抱他,拥抱这亲爱的人,拥抱这心上人,听他诉说别离和爱情。坤兰痴痴的走过去,就要拉住春晖的手了…… 春晖睁开眼,眼前站的是谁?坤兰吗?好恍惚啊!不是做梦吧?傻了。 这时,普妈妈故意把门推敞了,高声说:“春晖啊,你女朋友找你。” 屋内春光大泄,床上竟半裸地睡着一个女孩,闭着双眼,动也不动地骂了声讨厌。 坤兰猝不及防。 坤兰以手扶额,双唇发颤,差点一头栽倒,下意识地转身就往外走。 普春晖如冷水浇头,一下醒了,急急带上房门,慌慌地道:“坤兰,你怎么来了?” 坤兰该怎么回答? 普春晖拼命拦着她,叫着:“坤兰——,坤兰——,你听我解释……” 坤兰站住了,转过身来,盯着春晖。她已经没有了意识,脑子里一片空洞,浑身颤抖着。 洪小蓓开门走了出来,懵懵懂懂地问:“春晖,你要解释什么?”她看见了坤兰,笑了,说:“坤兰,我和春晖在一起了,不祝福我们吗?” “早叫你不要缠着春晖,我们春晖有女朋友的。现在好了,你给我收拾收拾行李,哪儿来哪儿去吧。”春晖妈向洪小蓓不屑地指责道。 “胡说八道!都是你这个老刁婆在中间生事。”洪小蓓毫不示弱地还嘴道。 普妈妈和洪小蓓吵了起来。 燕坤兰夺门而出,疯一样地跑进小街。 雨伞被扔在风雨里。 雨下大了,雨脚密密绵绵的,令她疼得不能暇接。 普春晖追了几步,才想起自己衣衫未整,犹豫着是否该回去穿上衣服。 一辆小轿车靠了过来,打开了车门,有人在叫:“坤兰——,怎么是你?赶快上车。” 坤兰意识不清地一头载进车中,许大来急速地驾车而去。 夜雨里,看见坤兰上了一辆车,春晖以为她打车走了,便匆匆转回去,穿衣登裤。洪小蓓上来拽住了他,气呼呼道:“普春晖,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你又招惹燕坤兰了?” “等我回来再说好不好?”普春晖直着嗓子吼道。 洪小蓓才不听,拽住春晖,纠缠不清。 许大来把自己的衣服给坤兰盖上,一直把车子开进了他那祖屋翻盖成的别墅。 坤兰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流着冷泪,两眼发痴,不住地颤抖着。 许大来为坤兰擦干头发,脱掉鞋子,说:“赶快把湿衣服换下。”就出去了。 坤兰像没听到一样,动也没动。 只一刻,屋子里便暖和起来,许大来打开了所有的电暖气。 他拿了酒和酒杯过来,默默地为坤兰斟上。 坤兰缓缓地端过酒杯,喝了。许大来再斟,坤兰再喝,直到两个人都醉了。 是时候了。许大来折身从花瓶里抽出一支带露的红玫瑰,匍地一下五体投地。 坤兰措手不及,连连后退。 许大来叩头央求:“坤兰,嫁给我吧坤兰。我四十多岁了,到我六十多岁时,我要看着我的儿女继承我的事业,成为这一方跺跺脚震三震的人物,我再也不要他们像我当年一样去种地,去扛工,去流臭汗卖苦力,被人瞧不起看不上。坤兰,只有你能生出那样有本事的好儿女,坤兰,只有你才能帮我把稳南极光的舵……。坤兰,我想死你了,我想死你了……” 许大来摸着燕坤兰的双脚,已是涕泪交零。 燕坤兰手不能抬,脚不能动,眼皮也耸拉下来,脸颊烧上红云,浑身酥软。 许大来抱起燕坤兰,走向套间的卧室。他把燕坤兰放在床上,拿条毛巾胡乱擦了擦自己的脸,慢慢地脱掉燕坤兰的湿外罩,解着她的衣带。 燕坤兰像一尊睡观音,一下子晃得他闭上了眼睛。 他忽得想起和前妻毫无情趣的猫狗之交,想起和小锦鸡放荡无忌的互相玩弄。 而此时,面对燕坤兰,他的手颤了,心也颤了,这才是走进他心里的女人,是他许大赖真正的老婆。他轻手轻脚地靠近她,无限温柔,无限心醉。 坤兰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她睁开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再一看,许大来像个忠实又疲惫的狗一样,依偎在睡塌旁边的地毯上,手里还攥着她的手,这才想起昨夜的事情。 难堪啊,太难堪了。 许大来说:“坤兰,你醒了?我一直在这儿看着你……” 坤兰厉声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许大来说:“坤兰,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坤兰哭了,痛不欲生。许大来说:“不管你以前,受过什么委屈,从今天开始,全部结束。” 坤兰大骂:“无耻!卑鄙!无耻!”骂着,打着许大来。 许大来不还口,也不还手,只是享受着。 坤兰抓起衣服,跑了出去。 坤兰回到家去,仍在恍惚之中,脚下如踩棉花一样。 燕家伯母听得坤兰回来,急忙出门迎着,嘴里道:“怎么才回来?春晖等你半天了。” 普春晖过来,关切又羞赧地站在了燕坤兰跟前。燕坤兰几疑是梦,终于猛地扑在春晖怀里,嚎啕痛哭。春晖急急用手揽了她,慌慌地说:“别哭了,啊,别哭了……” 胡绿萍说:“你喝酒了?坤兰?”坤兰也不回答。胡绿萍不好意思地向春晖解释说:“这孩子!可能是累着了。 普春晖说:“我扶她去休息吧。” 胡绿萍说:“好啊,你们好久没见了,好好说说话。” 春晖将燕坤兰扶上楼去。 到了卧室门口,坤兰突然转过身来,两眼盯着春晖,骂道:“无耻!卑鄙!无耻!……” 春晖欲辨无言,只是一声声唤着:“坤兰,坤兰,坤兰……原谅我,听我说。” 坤兰转身进了卧房,“嘭”地一下上了房门,把春晖冷在了外面,一头栽倒床上,痛哭失声。 春晖怎么敲门,怎么央告,燕坤兰全然不理。普春晖倚门而坐,不禁也哭了起来。 这一下惊动了燕家上下,爹娘哥嫂都在门外劝着,连燕仕廷都说:“坤兰,你有话不能开开门好好说吗?春晖这不是回来了吗?”母亲胡绿萍也说:“坤兰,春晖都哭了,你就开开门吧。” “你叫他回去吧。三天之内,我就要嫁给许大来了。”坤兰终于停止了哭泣,在房间里平静地说。 燕仕廷一下子就蹦了起来,把门踹得山响,吼道:“小死妮子,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句?我燕仕廷情愿闺女死在家里、老在家里,情愿倾家荡产,泼上一家人性命,也不许你嫁给许大赖!” 冲霄也大声说:“坤兰,你怎么能这样啊,啊?!” 丽玲也说:“坤兰,快开开门。你跟春晖多少年的感情了?怎么能说变就变,啊?” 燕坤兰在屋里淡淡地说:“我喜欢许大来的钱。你们都走吧,我已下了决心,谁说什么也没用。” 燕家伯母边哭骂着:“你个不让人省心的死妮子呀……”边劝春晖,说:“你先回去吧,这妮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劝也没用。” 这时,洪小蓓来了。燕家还不好打听吗? 第二十四章 情断燕岛 洪小蓓站在楼梯上,气呼呼地看着胡绿萍他们,说:“你们要干吗?春晖是我的男人!” 燕家人全呆了。 春晖没想到洪小蓓会到这里来,这个女人像一贴狗皮膏药,贴死了他。他从上海跑回来找坤兰,前脚刚进家门,她后脚就跟了来。现在,她又掺和到这儿来了。春晖大声地喊:“走!你走!” 洪小蓓上前去拉春晖,说:“走吧,春晖,人家都不理你了,你还赖在这儿干嘛?” 胡绿萍气坏了,指着春晖,边哭边骂:“原来是这样啊?……普春晖呀普春晖,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坤兰为你遭了多少罪,你知道吗,啊?你这个骗子,原来这一年你一直和这个女的在一起!你骗我们坤兰干吗?啊?你骗我们坤兰干吗?……” 洪小蓓上去一下就把普妈妈推了个趔趄,说:“你凭什么说我们春晖?” 丽玲火了,上去撕扯着洪小蓓,骂着:“你算老几?你是哪个粪坑里冒出来的?你敢打老人!”洪小蓓也不示弱,和丽玲撕扯着。 春晖哭着,说:“嫂子,打我吧,你打我吧,都怨我……” 冲霄点着洪小蓓的鼻子说:“滚,马上给我滚出去!” 燕仕廷指着春晖,说:“还有你,一块儿滚,从我的家里滚出去!” 春晖说:“你们听我解释好不好?” 燕仕廷劈头给了春晖一巴掌,两眼喷火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不是个胶东男人!” 乱了,全乱套了。 断开了,全断开了。 结束了,全结束了。 洪小蓓一看春晖吃了亏,发疯一样地扑向燕仕廷,喊着:“你敢打我的男人!…… 春晖使出全身力气,一把拽住了洪小蓓。 洪小蓓只能使乱上加乱。 春晖流着泪,狠狠地扯上洪小蓓,走了。 他还能说什么?他让燕坤兰看到了那么不堪的一幕! 他知道,此时此刻,他在他亲爱的兰姐心里,在燕家人的心里,他无异于一个背离了爱情的叛徒,一个骗子,一个小丑。 他无权发言。 春晖也不知道,这一年到底发生过什么,坤兰为什么要那么坚决地嫁给许大赖。 那也许更合适,比跟着自己好,起码物质条件上生活条件上不会再吃苦。起码。 燕坤兰这里,哭得已经把自己淹了。朝思暮念的心上人啊,你为什么背叛我的爱情?你为什么会和洪晓蓓那样纠缠在一起!你为什么和洪晓蓓合伙骗我!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春晖的爱情。如果爱情在,她还可以勇敢地站起来,拼个鱼死网破。现在,不必了。 所有的绝望,所有的耻辱和污垢,所有的委屈,冲荡的燕坤兰几近疯狂。 如果不是早上亲眼所见,燕坤兰怎么都不能相信那一幕是真实的。“不不,我宁可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她揪着自己的头发,反复跟自己说着,“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扑到门上低低地喊着春晖。 春晖已经走远了。 她是混乱的,她是清醒的,她是混乱又清醒着,清醒又混乱的。 她又是那么无助。 第二天,燕坤兰一打开房门,燕仕廷就冲了进去,手持剪刀,揪住燕坤兰的头发,也不管妻子劝阻,也不管扎着不扎着女儿,一通急急地乱绞,嘴里嚷着:“我叫你嫁给那个王八蛋,我叫你嫁给那个王八蛋。”坤兰动也不动,任由父亲把她的头发绞得参差不齐,狗不啃一般。父亲一松手,她就走向客厅,拿起电话,拨通了许大赖的手机,平静地说:“我想好了,明天你来娶我吧。” 燕仕廷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许大来手持电话,愣在了那里,惊喜使他忍不住一阵心悸。他连忙叫来邵师爷及一帮狗腿子,火速为他准备明天的婚礼。邵师爷笑道:“恭喜许总。许总想把燕坤兰娶到哪里?” “南极光,不不,别墅,不不,娶到老家去。这是我许大来一辈子正儿八经娶的一回媳妇,我要在村子里大大风光一回。” 高兴糊涂了,那祖宅,重起的小洋楼,不就是为迎娶坤兰的吗?在那布置的富丽堂皇的屋子里,他已经与坤兰度过了如梦的一夜。啊,从今往后,佳人相伴,那个房子,要热闹起来了、温暖起来了。 “啊……邵助理,咱们是不是该先到燕家去定亲呢?”许大来的笑从心里洋溢出来。 邵诸葛说:“定亲?按理说,是应该,可是……” “算了算了,时间来不及了。”许大来团团转着。 邵诸葛说:“许总,要做新郎了,有点激动吧?” “嘿嘿,嘿嘿嘿嘿……,那个……是不是该查查老黄历,挑个好日子呢?” “择日不如撞日,就按燕小姐说的吧。” “是啊是啊,不能等,别叫她变了卦。嘿嘿……” 邵诸葛也笑。 许大来的欢喜感染了那许多人,整个南极光都喜气洋洋。 许大来说:“这样吧,你去买点礼品,多买一点,一定要多买一点;买贵的,去看望一下我的老丈人。” 邵诸葛说:“你不去吗?” 许大来说:“我……不敢。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想那老爷子心就虚。等我把他闺女娶过门,生米做成了熟饭,慢慢的再说吧。” 邵诸葛说:“好啊,明年生个大胖外孙,他见了不知道有多亲呢。” 所有的人都笑了。 邵诸葛他们连忙分头去准备了。 许大来再也坐不住了,叫司机开车,直奔珠宝店。他要亲自为燕坤兰选一套配得上她的首饰。 邵诸葛带着礼品,来到燕家,被燕仕廷一顿大骂,把礼品稀里哗啦摔出门去。邵诸葛也不恼,钻进小车走了。 许大来要娶燕坤兰,许多人在电视上点歌或发公告贺喜,消息一下子传遍了小小的燕岛。这两位可皆是小城的名人。 春晖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普妈妈恨死了洪小蓓,对她横鼻子竖眼的。 春晖自知大局如此,大势已定,他再也无可挽回。洪小蓓还在生气。他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淡淡地说:“一切都过去了。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这儿,回上海吧。” 洪小蓓说:“现在就走,坐飞机走。我不想再出什么岔子!”她拉起春晖,对普妈妈说:“你告诉燕坤兰,叫她不要找春晖了,春晖是我的男人。” 普妈妈也气坏了,说:“春晖是我的儿子!” 洪小蓓瞪她一眼,胡乱地塞着旅行箱。 一大早的,许大来迎亲的先头部队已经到了燕家门前,到处是鲜花和花篮,门口还铺上了红地毯。坤兰走出门来,邵祖阁立马和两个手下迎上来。坤兰也不理他们,仰头而去。邵祖阁他们只好在后面跟着。坤兰回头,站住了,厌恶的看着他们。他们立刻止步了。他们可不敢惹坤兰,许大来有吩咐,谁也不许惹她。 燕坤打了一辆车,来到美人诞生馆,这是她头一次进如此高档的地方,因为今天,她要出嫁。 美容师迎上来,引她入座,轻轻地问:“小姐,您要什么发型?” “剃光。” “剃光?” “剃光。” “对不起,小姐,我们这里不剃光头。您盘一个头,好吗?”美容师看着她那参差的狗咬过一样的头发,猜测这女人有什么事情发生,小心地伺候着。 “叫你给我剃光你就给我剃光!”燕坤兰愠而不怒。 这时老板示意张研过去。张研从自己的工具袋中拿了剃刀,轻轻地给燕坤兰剃着头。原来许多高档美容美发师都不屑也不会剃光头,张研却有一手绝活儿。 “张研是谁?”燕坤兰问。 “是我。” “我是燕坤兰。” 张研停住手,很有些吃惊的样子。燕坤兰的大名,她早已听小锦鸡不知骂过多少回了。张研知道,自己也颇有名,被小锦鸡包了些时日,名声更大了。 “你有这好手艺,到哪儿混不得一口饭吃?钱财都是人挣的,早走早好吧。” “燕小姐什么意思?” “我今天要出嫁,男方是许大来。” 张研讶然停手,然后深缄其口,熟练而迅速地为燕坤兰剃好了头。 “张先生,听说你化妆化得很好,您今儿就给我化一化吧。” 张研应了一声,净了手,开始为燕坤兰净面、熏蒸、化妆。张研今天格外用心,他知道,这也许是他在美人诞生馆、在这方圆几十里甚至几百里几千里地儿的最后一个妆了。 燕坤兰起身,对镜一照,艳光四射。 燕坤兰打车回家,父兄们躲在三楼,没人出来招呼她。邵祖阁他们安静的等待着,站在红地毯两边。 坤兰孤零零地站在客厅里。 母亲胡绿萍和嫂嫂丽玲是想伺候坤兰一下的,今天她出嫁,无论如何,对一个女人,这是对么重要的一件事情啊。燕仕廷却发命令道:“我看你们谁敢?!我永远都不会承认有这门亲戚!” 坤兰正欲上楼,有一个礼仪公司的人来找,托着一个礼盒,说是一位姓普的先生送的。那人几番诧异地盯着燕坤兰,不放心地问了好几遍:“你真是燕坤兰小姐吗?” 坤兰说:“不错,是我。” 那人走了,坤兰拆开礼盒,一张折成燕子的信笺,映入她的眼帘。她轻轻打开,普春晖的面庞一下子跃然纸上。 亲爱的兰姐: 我走了。 我不是有心伤害你。真的不是有心。 我心里对你充满爱恋,思念切切,忍无可忍,因此,才在一年之约期到时,不顾一切,回来和你相见。 兰姐,再见,祝你幸福。 附:礼盒内旗袍,是我出差杭州用全部积蓄给你买的,你穿了吧。 永远爱你。 春晖即日 燕坤兰从礼盒中捧出火红的真丝缎旗袍,泪似断了线的珍珠,扑噜噜而下,滴进旗袍之中,心内真是又爱又恨、又怨又伤。 坤兰转身就跑,冲出门来。邵祖阁他们也不敢拦,眼看坤兰上了一辆出租车。 坤兰疯了一样地扑向春晖家,春晖和洪小蓓已经离开了。 普妈妈轻轻地说:“坤兰啊,你和春晖到底怎么了?” 坤兰只是哭。 她知道,她失去春晖了,失去了。 第二十五章 错嫁 许大来的豪华迎亲队伍终于来了,可是燕家门大门紧闭,邵祖阁告诉他,坤兰哭着跑去了,已经派人跟着。许大来皱皱眉,看了看门口摆放的花篮,说:“我在车里等着。” 许大来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坤兰,因为他愿意。 春晖和自己分手了,自己和普妈妈还有什么关系呢?再说,她今天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坤兰失神落魄的走出春晖家,等在门口的小轿车旁站着的几个许大来的手下,连忙迎了过来,打开了车门,请坤兰上车。坤兰茫然的上了车,任由他们拉着她飞驰而去。车子一下子开到了燕家门口,几个人连忙下车,把坤兰护送进了燕家。 许大来看到燕家的大门又关上了。他不急,急也不能急,他得等。 坤兰默默地坐在房间里,看着放在钢琴上的春晖送给她的大海螺。 母亲和嫂嫂走过来,默默地坐在她身边。 胡绿萍说:“坤兰呀,就算春晖不好,咱也不一定非嫁给许大来呀。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嫂嫂叹了一声,说:“坤兰……”再不知道说什么好。 坤兰把海螺收起来,放进了抽屉,说:“妈,我要走了,你和爸都好好的。” 胡绿萍顿时像被摘了心肝一样,早已忍不住的泪奔涌而下,拉住坤兰的手,说:“闺女……,闺女……” 坤兰抽抽鼻子,心一横,下楼去了。 门外已放起了鞭炮。 许大来穿戴一新,站在燕家门口,等着燕家开门。 大门打开了。燕坤兰身着火红真丝缎旗袍,光着头,艳光四射地端坐在当厅。 许大来大大地吃了一惊,回过神来,遂叫了一声:“好、酷。”令邵诸葛把珠宝盒捧上前来。 许大赖亲手打开珠宝盒,拿出珠宝,一件一件为燕坤兰戴上。原来却是白金镶钻皇冠美额缨络,白金镶钻美颈项链,白金镶钻的腰链,白金镶钻的耳钉耳环戒指镯子脚环。 燕坤兰这一打扮,真格令蓬荜生辉,耀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许大赖挽着燕坤兰蹬车而去,鞭炮之声不绝,一直响到许家村他的老宅。看热闹的人,三里五庄,倾村而出,啧啧之声,填满乡里。 白金钻燕坤兰的名字自此不胫而走。 婚礼当日,大排筵席,所有出入南极光者,今天消费由许大老板买单!街坊邻居,沾亲带故,老少爷们儿全入流水席,猪羊肥鹅,大吃一顿。村头搭开银幕,演了三天电影。 唯令许大赖不满意之处,就是因时间太紧,没来得及搭彩棚请戏班子。他想,要不是燕岛歌舞团到外地去演出了,请他们来热闹一下也不错啊。 许大赖的前妻领着两个孩子躲在自家半月没出门,把钢牙都咬碎了。 就在婚礼当天,邵师爷接到消息,小锦鸡和张研奔了火车站,要逃。他悄悄耳语给许大赖,问怎么处置。许大赖轻声问:“截下了吗?” “截下了,押在住处。” “男的给我废了,叫他断子绝孙。女的给我找个人贩子卖了。卖的越远越好,深山老林,没得吃没得穿,兔子都不吃草拉屎的地方最好。” 邵师爷应声而去,吩咐几个手下去了断此事。 当晚张研被打得头破血流,裆内一片血糊,扔在了大街上。小锦鸡被脚上褪下来的一只丝袜塞住嘴,麻袋装了,交给了人贩子。 夜未阑人未静,村头的电影正放得激烈,不时还有喜炮声传来。流水席上,醉的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的汉子们,还在吆三喝四地拼着手上的媒、碗里的酒。 他乡遇故知,金榜提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三大喜事也。何况年逾四十,再入洞房,娶了燕坤兰这等如花美眷!第二次做上了新郎的许大赖被幸福、得意还有酒精熏得有些醉了,屁颠颠地走进布置一新的洞房,反掩了门,倒了两大杯酒,兴冲冲地递给燕坤兰一杯,说:“来,坤兰,今儿是咱们的大喜之日,咱们干个合欢酒。” 燕坤兰面无一点悦色地坐在桌旁,早已累得不堪支持。要不是被许大赖派人保着驾,还不知被善闹洞房的乡人闹成什么样呢。 燕坤兰接了那酒,甩长臂“啪”的一声攉了许大赖一脸。 许大赖竟然没恼,闭紧眼甩了甩一脸的酒,用袖子往脸上抿了一把,坐下,摸出一支香烟,抽了起来。 燕坤兰拿起火机,走过去点燃了华贵的金丝绒落地窗帘,挑衅又示威地看着许大赖。 许大赖叫了一声来人,邵诸葛领着几个人就进来了,扑灭了火,连忙取了一副新窗帘,三下五除二就换好了。 许大赖笑了笑说:“你高兴,就一直点。借你吉祥,咱们以后的日子肯定会更红火。” 燕坤兰扑过去,抬手照许大赖就是一个耳光。 许大赖一把托住了燕坤兰的手,不紧不慢道:“闺女儿,我告诉你,日子长着呢,有本事往我饭里下毒,往我身上插刀,要么,在床上整死我,都行。咱也来个对手拔葱(比赛),弄过我,是你有本事!” 燕坤兰把嘴唇咬出了血,死命挣开许大赖,一头向墙壁撞去。 许大来说:“别别,别学那农村妇女啊。” 话未落地,只见坤兰额角渗血,匍身在地。许大赖这才慌了,连忙叫众人把燕坤兰扶起,抬到床上,盖上锦被,命人去拿药箱给她包扎伤口。 “你这夫人,就像一匹野生的马驹子,难驯服呀。”邵诸葛笑着摇头。 许大赖坐在床沿上,半阴半阳着脸,没吱声。 春去春回转瞬四年已过,时间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燕坤兰已是三岁女儿纯纯的妈妈。 打从发现女儿纯纯出现的那一天起,燕坤兰在不觉间慢慢停止了与许大赖的较量。时至今日,当初嫁给许大赖时的赌气、气愤和怨恨,早已日复一日的尘封、消隐了。支撑她忘却一切,平静地活下去的,就是可爱的女儿纯纯。对眼前的许大来,对遥远的普春晖,对过去那些纷纷扰扰、是是非非,燕坤兰暂时都漠然了,她所有的被唤醒了的、激活了的母性,都凝结在头顶的咫尺晴空,照耀着天使般的、精灵般的可爱的小女儿纯纯,这使她似乎忘却了一切恩怨,像迷幻般,沉陷于静若止水的生活。 结婚后,许大来怕坤兰在农村住不惯,特地把家搬到了在城里闹中有静处的小别墅,他还专门为坤兰买回一架高档钢琴。他实在太喜欢坤兰弹钢琴的样子了,可是坤兰说,她再也不弹钢琴了;倒是纯纯,一高兴就爬在钢琴上乱弹一通。琴键发出的声音,不免让坤兰又想起往事,一幕一幕,如影如幻。 除了偶尔回回娘家,坤兰极少出门。日久天长,骨肉情深,更加娘家人慢慢了解了坤兰的种种苦衷,也就接纳了她和她的小女儿纯纯,只是从不许许大来上门,他们也决不登许大来的门,逢年过节,日常生活,也不来往走串,双方似不是亲戚一般。 许大来几次央燕坤兰出来工作,助他一臂之力,燕坤兰都拒绝了。她明确告诉许大来:“你别想,我不会为你的所谓事业伸一个手指头的。”许大来宠她,又看在女儿年幼,就不再勉强她。 许大来非常宠爱纯纯,任纯纯怎样怄他、闹他,全然不恼,还常常抱了女儿在腿上,慨叹一声:“老来得女,天伦之乐,天伦之乐!坤兰啊,再给我给个儿子吧。纯纯,叫妈妈再给你生个小弟弟好不好?” “不好。” “怎么不好?” “他抢我的玩具。” 许大来哈哈大笑,说道:“哦,玩具!你说你要多少吧,爸爸给你买。” “我要一大堆一大堆。我要一个玩具店。”纯纯稚气又霸道地比划着。 “好,等你长大了,爸爸送你一个玩具店。” 往往这时,燕坤兰的心会不由自主地充溢起一丝温馨,心想许大赖再赖,对自己和女儿还是蛮好的,毕竟自己现在和他已是一家人,就如此认了命吧。她越认命,越觉心灰意冷,越觉似乎半生已过,心都老了,所得到的,又有哪些是所追求的、向往的?! 此时的燕坤兰更加绰约美丽,又添了几许少妇的风韵,衣装妥帖,除了两耳垂上缀着两颗光彩耀耀的极品海珠,极少戴首饰。黑发早已蓄长,在家时任由它散着,出门就挽一个中国髻,用一根檀香木的发棒随便一别,的确是款款翩翩,美煞众人。 许大来对纯纯,那简直是托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爱到骨头里。他常常带着女儿,各处去走走看看吃吃,也常带她到南极光去,教她各种开心的玩法。最近,他开了一个高尔夫球馆,纯纯非常喜欢那片青草地,喜欢给他捡球,他就经常带她去玩儿。 许大来的怀里站着小小纯纯,他正在教女儿挥杆击球。 邵诸葛站在一旁看着,他也实在喜欢这个孩子。 球滚了出去,纯纯咯咯笑着,叫:“爸爸,爸爸,你自己打球。” 许大来说:“哦,这个球场,是爸爸刚开的,爸爸的技术也不怎么样啊。” 纯纯说:“我给你拣球。” 许大来摇头笑道:“嗯,拣球哪里用得着你?那是球童的事儿。” 纯纯说:“球童是干什么的?” 许大来说:“球童就是干活的。” 纯纯说:“那让邵叔叔拣好吗?” 许大来和邵诸葛都笑了。邵诸葛说:“哎哟,小闺女儿真有眼光,知道邵叔叔是个拣球的。” 许大来直起腰,看着纯纯在草坪上自由地跑来跑去,心里舒服极了。如果说他的妻子坤兰像大海,这个小女儿像什么呢?这个小女儿啊,她就是吹过他心坎的一阵令人熨帖的海风。他喜欢她,实在是喜欢她,他觉得,他可以为她做一切,包括牺牲自己的生命。 第二十六章 金融危机波及 高尔夫球场是个令人放松的地方,许大来和邵祖阁心情很是不错。 邵诸葛说:“许总,过些日子,在燕岛有一个商贸洽谈会,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许大来说:“好吧,看一下吧。” 邵诸葛说:“燕冲霄可能会去参加。” 许大来沉吟片刻,说:“海洋制药,一个很有前途的产业。” 邵诸葛说:“听说,他最近几年搞得不错,卖了好几个专利。你得在夫人身上下点功夫啊,那可是她的亲哥哥、你的老丈哥儿。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许大来嘿嘿笑了,说:“燕家的人,真是又臭又硬。”他看着纯纯,听着她无忧无虑的笑声,说:“邵助理,你跟了我几年了?” “十来年了。” “哦。虽然你一直是我的特别助理,可是你在南极光集团的地位,高过任何一个副总。” “我明白。” “这些年,我也想通了很多事情、看透了很多问题。我老了,我想把所有的资产转到坤兰名下,由她来经营;我呢,休息一下,养养生,为社会做点好事。” 邵诸葛笑了,说:“看您说的?男人五十正当年。您为社会做的好事还少吗?” 许大来说:“不不不。过去,我是有目的的、用了些手腕的。现在不同了,我看着纯纯,我觉得老天爷对我许大赖子实在是太好了!呐,我现在有花不完的钱,我是该用这些钱做点什么,就算是为纯纯积阴德吧。” 邵诸葛说:“许总,您越来越有文化了。” 许大来笑了,似乎没有一点城府。 两个人带了纯纯,到饭店去吃饭。纯纯挑挑拣拣的,许大来说:“闺女,女孩子要有个女孩子的样子,吃饭的时候要讲究些,不要扒拉过来扒拉过去的,要像个淑女。” 纯纯说:“什么是淑女?” “淑女就是高贵的女孩子,像大家闺秀那样的。” “哦,就像妈妈那样吗?” 许大来笑着,为纯纯擦着嘴巴,说:“对啊,像妈妈那样的。” 邵诸葛也被他们父女两个感动了,带着微笑,默默地看着他们。 许大来说:“你长大了对妈妈好一点啊。” 纯纯说:“还有你,还有邵叔叔,我对你们都好一点。” 邵诸葛眼泪都快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东南亚金融危机开始大面积波及开来。 这场危机的发展过程十分复杂,从1997年6月在亚洲爆发,到1998年底结束。 1997年7月2日,泰国宣布放弃固定汇率制,实行浮动汇率制,引发了一场遍及东南亚的金融风暴。在泰铢波动的影响下,菲律宾比索、印度尼西亚盾、马来西亚林吉特相继成为国际炒家的攻击对象。10月下旬,国际炒家移师国际金融中心香港,矛头直指香港金融。 相继出现的韩元危机,冲击了在韩国有大量投资的日本金融业。日本的一系列银行和证券公司相继破产。于是,东南亚金融风暴演变为亚洲金融危机。 随着日元的大幅贬值,国际金融形势更加不明朗,亚洲金融危机继续深化。 香港特区政府予以回击,金融管理局动用外汇基金进入股市和期货市场,吸纳国际炒家抛售的港币,将汇市稳定在7。75港元兑换1美元的水平上。经过近一个月的苦斗,使国际炒家损失惨重,无法再次实现把香港作为“超级提款机”的企图。 国际炒家在香港失利的同时,在俄罗斯更遭惨败。之后,俄罗斯金融危机爆发。这样,亚洲金融危机超出了区域性范围,具有了全球性意义。到1998年底,俄罗斯经济仍没有摆脱困境。1999年,金融危机结束。 燕坤兰带着纯纯,回娘家探望。 这几年,冲霄卖了几个小专利,他在灭菌肽的研究和突破上,颇有独树。燕家的日子也不再那么窘迫,坤兰心里自然是万分高兴。 纯纯不是撵着小表哥玩儿,便是跑到舅舅跟前,看他摆弄那些海贝。她对舅舅充满了敬佩,对舅舅的各种试验充满了好奇。燕冲霄非常喜欢纯纯,纯纯太像坤兰小时的样子,这让他不禁儿女情长,内心充满美好的感觉和追忆,但他是个不愿言表的人,唯有眼睛里偶尔露出的温和才会令纯纯大着胆儿,朝他呲牙做个鬼脸。 冲霄最近又研制出来了一种特殊的药膏。这种药膏点在坏齿上,过几小时,坏齿便会自然松动脱落,患者会无痛苦的感觉。只是膏量难以把握,侵蚀性大,还在试验阶段。这两天,燕岛正在开经贸洽谈会,他也参与了。有人愿买燕冲霄的神秘配方批量生产,冲霄也有意为自己的科研成果找一个好的出路,可以普济天下,但是他是不会卖未成熟的产品的,他还有别的专利。 中国人是很讲究普济的,有一句话,叫“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做了皇帝,要爱民如子,视百姓就如自己的孩子一样,处处事事为他考虑、为他操劳。不爱的话,水可载舟也可覆舟;做臣子的,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即使遭贬谪了,也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做骚客的,要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情怀;做医生的,要宁肯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无病人。“不为良相,宁为良医”;哪怕做个修鞋修脚的,那是一门手艺,也能为社会效绵薄之力,堂堂正正地做人。冲霄从小受父亲燕仕廷的熏陶,“利世”永远放在第一位,利益排在后面。 燕仕廷这个倔老头儿,从来没有忘却自己所受的耻辱、燕家所受的耻辱。四年来,他几乎没有一句多余话,还是在病人不多的时候拼命似的坐在门口,扎着拖把,依然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一心要把许大赖的帐还上。 燕坤兰蹲在父亲的面前,理顺着那些布条。纯纯在一旁蹦蹦跳跳地玩耍着,不时地将一根草药根咬在嘴上,怄燕仕廷说:“怎么不甜呢,怎么不甜呢?”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可也有的药是甜的;甜的呢,是茅茅根,也能治病。下回,姥爷去西山采药,给你背一捆回来。” “姥爷,你说话要算数。” 胡绿萍过来,拉着纯纯,说:“走,跟姥姥玩儿去。”纯纯跟她去了。 “开发区规模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我的收入也不错,你哥也卖了几个小专利。坤兰,你要不想跟他过,别憋屈着自己,回家来。”燕仕廷直直腰,对女儿说。 “爸,真的,我过得挺好的,你就放心吧。” 父女两个都不说话了,重新忙起手中的活儿。 许大来不止一次地哄着燕坤兰,想要由她出面说和,买下燕冲霄的神秘配方;也不止一次派人去与燕冲霄接洽谈判,都被燕冲霄毫不客气地给撵了回去。 在洽谈会上,冲霄遇到了许大来。 这是大型的经济商贸会,许多买家卖家集聚在这里,寻找合作。 许大来走过来,问了好,说:“咱们找个地方,吃个饭吧。” 冲霄说:“我没空。不过,我也正有事情要找你。” 许大来说:“你说你说。” 冲霄说:“你先说吧。” 许大来说:“这样吧,我直接说吧。你不是正在找合作伙伴吗?我愿意跟你合作,怎么合作,都好商量。” 当着许多人,冲霄不想让他太难堪,说:“你让我考虑一下吧。” 许大来说:“还用考虑吗?你可是坤兰的亲哥哥、纯纯的亲舅舅。“ 冲霄说:“她们是她们,你是你。燕家和你,没有什么关联。”冲霄掏出一张支票,两个手指捏着,掖在许大来的上衣口袋里,说:“我刚刚卖了一个专利,这是还你的钱。——足够了。” 许大来不屑又示威地笑着,看着冲霄。 冲霄匆匆去了。 回到家,见父亲又在门口扎拖把,妹妹坤兰也在,冲霄站下了,叫:“爸,坤兰。” 燕仕廷答应了一声。坤兰叫:“哥。” 冲霄说:“爸,你往后再也不用扎拖把了。坤兰,你也用不着觉得欠了许大来。我今儿见他了,给了他一张支票,一千来万。” “这么多?”坤兰惊讶了。燕仕廷也疑惑的望着冲霄。 冲霄说:“啊,就那么多。” 燕仕廷站起身,长长的松了口气。 “哥,你不用这样啊。” “多出来的,就算给你和纯纯的好了。”冲霄笑了笑,进去了。 坤兰也长长的松了口气。 今儿这顿饭吃得开心,胡绿萍格外的高兴,儿子和媳妇争气又孝顺,给了许大来一千来万,可给自己长了面子、给坤兰长了志气了!吃过饭,冲霄和坤兰谈了许大来要和他合作的事。坤兰说:“你的意见呢。” 冲霄说:“我不想跟许大来合作。” 坤兰说:“唉,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再讨厌他了。” 冲霄说:“也许吧。我对他感觉不好。” 坤兰说:“那就随你吧。” 燕坤兰从父母那儿一回到家,许大来就追着她问:“你跟燕冲霄商量好了没有?那配方他到底卖不卖?” 坤兰说:“我哥说了,他不想跟你合作。” 许大来也烦了,生气地说:“早晚得卖,卖给谁不是卖?怎么就不能卖给我?我有能力大批量生产上市,普济天下,这有什么不好?” “普济天下?恐怕是暴力天下吧?”坤兰冷笑。 “好好好,我不跟你吵。我的公司只有南极光一半的房权,眼看无偿使用的期限已到,为了你和纯纯,我费尽了心血了,啊!你知道不知道?现在的经济形势,泡沫,东南亚,金融危机了,许多老板都自杀了。咱们的生意也不好做,以后何去何从,你自己也想想吧。” 许大来说罢,转身直奔南极光而去。 许大来坐在办公室里,越想越气,怎么自己就输给燕家了?他要叫来邵诸葛,密商对策。 市场疲软,娱乐业也越来越难做。更何况城市发展日趋成熟,近则五步,遥则七丈,大小酒楼林立,竞争日趋白热化;南极光使用年久,按娱乐业的规律,早该重新装修;外面又你欠我,我欠你有着许多烂账……。所有这些,令许大来不得不忧心忡忡,企图另谋一条出路。还有,正在开放的几个楼盘,因为种种原因,成了“烂尾楼”…… 第二十七章 反目 邵祖阁知道许大来正在为市场疲软心烦。谁不烦啊,几乎人人都受到了波及。 邵诸葛说:“我正在研究马克思他老人家的著作,还有经济危机。金融危机也可能导致经济危机。经济危机可以导致战争,战争也可以导致经济危机。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屡次经济危机,最长的一次,从1922年到1933年,长达10年之久,生产下降和失业增长都达到了空前猛烈的程度,全世界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各行各业,都度日维艰。” “金融危机……唉。”许大来深深叹气。 “眼下市场如此疲软,对商家来说,压力越来越大,不是什么好事情啊。”邵诸葛分析道。 许大来说:“这几天,我用心看了报纸。有报道说,这场索罗斯飓风,一举刮去了东南亚百亿美元的巨大财富,使这些国家几十年的经济增长化为灰烬。咱们一定得想办法,不能让咱们这么多年的发展也化为灰烬。” 邵诸葛说:“扫荡完东南亚,索罗斯那只看不见的手又开始悄悄地伸向香港了。”他冷笑两声,“哼哼,但这次索罗斯的决策可算不上英明,他忘了考虑,香港背后的中国大陆。香港和中国大陆的外汇储备达2000多亿美元,加上台湾和澳门,外汇储备不少于3740亿美元,如此强大的实力,可不是英格兰、泰国那些国家可比的。此番袭击港币,我看他胜算的把握并不大。” 许大来说:“香港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邵诸葛说:“我们还是受到冲击了,虽然没有其他亚洲国家厉害。现在,国家已经放慢了经济增长的速度,货币政策从紧,人民币不贬值。” “人民币不贬值……”许大来沉吟着。 “人民币不贬值,相对货币贬值的国家,就使得咱们国家的商品价格高出许多,造成出口减少,遭受巨大的损失,大量人员失业下岗。”邵诸葛说。 “代价是必然要承受的。”许大来说。 “这样的话,国家也要承受巨大压力,这对亚洲乃至世界金融、经济的稳定和发展,是起了重要作用的。这也反映出中国在亚洲的经济地位是万万不可忽略的,中国是亚洲的主要经济体。”邵诸葛说。 “英雄是那么好当的吗?是谁都能当的吗?” “是啊……”邵诸葛也很感慨。 “必须领先,必须制造高端科技产品,使别人难以超越,才能站稳市场。” “对。” “哼哼,这几天,我很受刺激。” “噢?” “你知道吗?燕冲霄给了我多大一笔钱?” “这个……” “唉!”许大来深深地叹了一声,“这会儿,我倒用着他的钱了!哼。” “看来科学果然是第一生产力啊。高产值!” “生意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许大来忧心忡忡地说。 “条条大路通罗马。燕家那配方买不到,就换个无本儿的法儿,取。”邵师爷眯眼一笑,两人凑近了,如此这般,一番密谋。 是夜,燕家遭到盗窃,燕冲霄的神秘配方不翼而飞,试验用的药剂、仪器等物品,全都被毁得乱糟糟的。邵诸葛的计谋,就是要把燕冲霄“逼上南极光”。 燕家夜间所出之事,如何能不惊动坤兰! 燕家报了案,公安局已经来看过现场。 坤兰跑回娘家,母亲叮嘱道:“你哥跟疯了似的,一句话不说。你爸怕出乱子,把他反锁在屋里了。咱燕家可再也经不起事了。你自己也要小心一点,别出什么意外,心里得有个底儿。” 燕坤兰安慰母亲几句,扭身出门,两眼喷火,直奔南极光而去。 许大来正准备外出,见了坤兰,一派惊讶,也不知是真的,也不知是装的;假惺惺地道:“哟,好稀罕。夫人亲临,有何指教?” “拿来。”燕坤兰将桌子一拍,怒道。 “什么呀?”许大来揣着明白装糊涂问。 “你清楚!” “我清楚什么?”许大来不屑地把脸一绷,抬脚就要往外走。 燕坤兰“哗”地掀了老板桌庞大的活动桌面,高声道:“许大来,这脸咱们翻定了。明天,法庭上见!” “法庭?法庭是要证据的。” “我要和你离婚!” “离婚?过得好好的,离什么婚?”许大来咕哝一声,停也不停地只顾往外走,几个手下在后面跟着。 许大来心情不错,他要出去溜达一圈,潇洒一番,享受一番,洗个澡,按个摩,理理发刮刮面,掏掏耳朵,让人侍侯舒坦了,再开始研究有关燕家的秘方的事。 燕坤兰怒视许大来扬长而去,稍顷,慢慢地坐在了椅子上。 拍天天不语,跺地地无声!什么叫无奈?燕坤兰这会儿算真明白了。 坤兰对自己又恼又恨,自己醒得太迟了。什么样的开始预示着什么样的结尾,早一天迟一天,总要结这个尾。 坤兰想过来、想过去,想过来想过去,天渐黑了。 燕冲霄的神秘配方不翼而飞,燕冲霄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这就是许大赖的德行,明争不到就暗夺,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下三滥的手段用的熟套的很。 新仇旧恨,一下子涌满了燕冲霄的胸膛。他热血上头,他再也忍无可忍!他找了一把最锋利的刀。 吃一堑长一智,他不是几年前那个燕冲霄了,一味鲁莽,未出师已惨败,不懂得使用一点老祖宗辛辛苦苦传下来的“上兵划谋”的《孙子》之道,这一次,他要盘算好每一个细节,既出手,就一定要做一次大赢家。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他全不顾了。 燕冲霄趁家人不备,偷偷地破窗而出。 街上景致好极了,从来没有这么好过,那些花兀自红着,那些草兀自绿着,那些马路兀自宽着,那来来往往的行人兀自昂首挺胸或匆匆或缓缓或不急不缓地行着,那些汽车们呼啸而过,司机们还“嘟——嘟——嘟”地按着喇叭,喇叭们还不时地形成合唱。 燕冲霄直扑南极光而去。燕冲霄被迅速滚动的人潮淹没。 燕冲霄悄悄地接近了南极光。稍顷,许大来出来,带几个随从上车而去。真乃天助我也。燕冲霄一摆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欠身而入,跟了上去。 燕冲霄盯着许大赖和几个手下,见他们下了车,进了颇上档次的“商豪休闲洗理”。 燕冲霄悄悄尾随。 许大来进了美发美容处。 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理容师,引着许大赖坐进躺椅,理头发、按头皮、刮胡子,做脸部保健。 许大赖舒服地闭着眼,享受着优质的服务。他完全不知,在他的不远处,躺椅上满脸糊了皂沫的男人是燕冲霄。 “给我挖挖耳眼。”许大赖闭着眼睛,慢慢地说。 最后的时刻到了。燕冲霄感觉好极了。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他握紧了口袋里手中的刀。 他斜眼看了看许大来,他似乎睡着了,疲惫而苍老,甚至于一缕口诞从嘴角流下来。 冲霄的心忽然软了。 唉,纯纯……还有坤兰…… 冲霄抓下围布,就往外走。 只听一声惨叫,许大赖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许大来的随从们应声而上。 只见那人已骑在许大赖身上,手挥利刃,奋不顾命,一刀一刀,斩得痛快。 许大赖的手下上前将那人踹翻在地,拳脚相加。那人躲也不躲,散乱了工作衣帽,摔没了平光眼镜,暴露出细腻的脸,细腻的手,细腻而凄苦无妄的笑容。他长笑三声,那笑声令人惨不忍闻,绕梁三日。 燕冲霄愣在那里。 救护车来了,警车来了。 行凶者,小锦鸡之至爱张研也。 案件轰动小城。 邵诸葛和几个涉案人锒铛入狱。邵祖阁知道,他的狗头军师的日子全部走完了。他是沉重的,又是轻松的。沉重的是他跟着许大赖做下的连他自己都不齿的过去;轻松的是,他解脱了,可算解脱了,而且下场不错。 许大赖命大未死,却成了个半痴的瘫子。看来后半辈子,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坤兰听到消息,呆在那里。 坤兰还不知道,张研被许大来害得那么惨,小锦鸡到现在还不知下落。 红颜多薄命。两人纵算有多少恩怨,可现在的许大来是她法律上的丈夫,是她女儿纯纯的父亲。这个男人是爱她的,因为爱她,所以宽容、所以纵容。是的,他是爱她的,爱的好辛苦。坤兰心软了,心疼了。 母亲、哥哥、嫂子来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她的家。 她不得不回到现实,走进角色,里里外外,忙作一团,迎接命运再次给她开的大玩笑。她的人生,也许将因此再次冲破一个隘口,另开一条奔涌的大河道。 坤兰正在医院的病房里看护许大来,许大来的前妻贵云和两个孩子来了。他们默默地站在门口,德孝二十出头了,二子也长成了一个少年。 他们的眼里,是磨难、沉默和仇恨,还有深深的悲哀。 坤兰看了看他们,站起身,要回避。 坤兰经过他们的时候,站下来,想打个招呼,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二子轻轻地叫了声:“大姨。”坤兰爱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出去了。大姨是胶东人对长辈女人的尊称。 贵云走近许大来,看着这个男人,这个和她同床共枕过、又把他无情抛弃了的男人,他正遍身管子、绷带地躺在那儿,曾经那么不可一世的许大赖子,就像一个无声的不存在,就那么摆在那儿。她感到深深的悲凉和无奈,流着泪,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德孝和二子都哭了,叫着爸爸。坤兰在走廊里,也默默地流下泪来。 第二十八章 不了了之 这里刚刚接了许大来出院,那边许大来的前妻贵云及族人已闹将过来。原来他们在家商量好了,要把许大来的所有产业,全部抢占过来,划到德孝和二子名下。在这个事上,这些族人们都非常愿意撺掇贵云、帮助贵云,原因呢,一来是考虑到自身利益,二来是觉得那些财产就该是德孝和二子的。 许大来傻傻地坐在轮椅中,坤兰正在护理他,纯纯在一旁看着。 贵云他们进来了。坤兰站起身,看着他们,疑惑着他们来这么多人干吗?这个时候,贵云上前,抬手就给了许大来一巴掌。 坤兰愣了,很意外。 纯纯扑上去,踢着贵云,骂道:“不许打我爸爸。” 坤兰也一把拽住了贵云的手腕,说:“你不能打他。” 贵云指着许大来骂道:“你个没有良心的东西,你就是死,也得把两个儿子给我安排好着!” 坤兰说:“他已经这样了。” 贵云把儿子德孝往前一推,用手点着燕坤兰,说:“你知道他是谁吧?他就是俺们许家的长子长孙,是许家的正苗正根,许家所有的产业,全是他的。” 坤兰一下子明白了。 那些族人们也纷纷吵吵嚷嚷。 坤兰说:“好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你们不用吵了,许大来名下所有的产业,全部是你们的。” 贵云和这些族人们倒愣了。 贵云说:“看在你也是个女人,你就在这儿安生住着吧,养活着纯纯那闺女,其余的产业,我们全接了。你最好放明白点,别插手进来,我们许家几十口子,可不是谁都惹得起的!” 纯纯说:“我也不是好惹的!” 坤兰把女儿拉入怀中。 贵云上前摸着许大来的脸,说:“赖子,咱们回家吧,啊?” 纯纯说:“我不让爸爸离开我。” 贵云向儿子们命令道:“德孝、二子,推上你们的爹,咱们走。他是咱们许家的人,生由儿子养,死由儿子埋、一把骨头,还得落在俺许家的坟头,跟我合葬在一起。” 德孝和二子这一帮人,上前推起许大来,就要走。 纯纯死命地拽住轮椅,哭着,坤兰也拽住轮椅不放,大声地说:“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贵云说:“你就放手吧,燕坤兰!你还年轻,就是带着这闺女,也能找个好人家。” 坤兰说:“我要怎么样,不用你来说!” 她们母女二人怎么能抵得过这二十来口?贵云带上许大来和一帮人走了。 坤兰和纯纯坐在客厅里哭着。 公司的一个副总进来了,问:“嫂夫人,许总呢?” 坤兰说:“被他前妻接走了。” 副总说:“哦……,那也好,夫人您休息一下,尽快投入工作吧。” 坤兰苦笑道:“什么工作?” 副总说:“哎呀,嫂夫人呐,你不为自己、不为我们,你也得为你闺女想想吧?这段日子,公司都乱成一锅粥了。” 坤兰说:“不是有你们吗?” 副总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个副总,权利有限,特别助理邵诸葛栽进去了,那几个副总早就有矛盾,现在闹了好几派,公司快要散摊子了。” 坤兰说:“刚才,许大来的前妻和儿子,还有村里的人,来了二十多口,我已表明态度,所有的产业,全部交给他们了。” “啊?唉!完了,完了,完了……”副总遗憾的直摇头,慨叹着。 燕坤兰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说句心里话,我真的不想再提什么南极光、不想再和它有什么关系。你也去吧。” 副总无声地告辞了。 许大来的事情也惊动了市里的领导,有人说这个人问题挺多的,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整一整他。市里做了研究,觉得墙倒众人推毕竟不好,得注意影响嘛。最后,一位领导说:“他毕竟为燕岛的发展做过贡献嘛,现在他都成了个残疾人了,还整什么整?刑事上就免了吧,民事上,他欠人家的,叫他还人家;人家欠他的,叫他的人去追。至于燕坤兰,那是咱们的‘燕岛之星’,还是要爱护的嘛,她和女儿名下的财产,还是她们的嘛。我看这样吧,工商协会,派一个人,去慰问一下,……” 许大来的对对错错,就这样不了了之。 小锦鸡被人贩子几经转手,卖到了西北大山深处的穷乡僻壤,和一个瘸腿老头儿做了夫妻。老头儿大她二十来岁,脾气又暴,性子又倔,看她那掩也掩不住的风骚样子,就知道她不是好地方出来的,因此,对她严加看管。小锦鸡被折磨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苦苦挨到第四个年头,还未寻着脱身的机会。 小锦鸡心心念念,全是念张研。不知那心上的可人儿如今是死是生,他还在吗?他还在“美人诞生馆”里忙着吗?他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了?每想到此,小锦鸡心如刀绞,幻想着可以再续那万般恩爱。怎奈如今的她就如那被钩牢了的鳗鱼儿、被套住的锦鸡,怎么也逃不脱。 小锦鸡总是一个人偷偷地回想往事,越想越伤心,有时候,不由绝望,万念俱灰。 不,不能认命!她小锦鸡可不是个认命的人!小锦鸡躺在床上,认认真真地想了三天三夜,为今之计,再也靠不上别人,只能靠自己来救自己了。 小锦鸡是风月场人,阅人无数,对付一个半老头子,那叫不在话下。自己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她便使出悉数功夫,变着法儿,把那老头儿治得服服帖帖,舒舒坦坦。 老头儿是个老童男,对小锦鸡浑身上下稀罕得很,恨不得一天将她揉搓上一百遍。老头儿舒坦了,服帖了,更割舍不下她,她走到哪儿,老头儿跟到哪儿,连小锦鸡入厕,他也爬在大半人高的墙头盯着,等着递厕纸。气得小锦鸡翻着白眼,屎尿出不来。 老头儿下地种菜、点豆、刨红薯、锄花生,也要带着小锦鸡,要她坐在地头,喝茶、晒暖、纳凉,四下瞅瞅无人时,还要调调情。小锦鸡有时感觉也不错,要不是心里念着张研,放不下张研,老死深山,也落个干净。 小锦鸡也是心灵手巧的人,见村子里的妇女们坐在村头的大柳树下绣得花鞋垫儿非常好看,也学着绣了起来,竟然绣得像模像样。 小锦鸡手在绣鞋垫,心早已飞的遥不可捉。可恨那老头儿,寸步不离地看着,自己没有逃跑的机会。 却说这一日,从村头摇摇晃晃,来了一个骑着自行车、带着工具家什的小木匠。木匠来到老柳树下,扎下车子,一双桃花眼盯着妇女们,笑问:“哪位嫂子要做活儿?”一帮妇女便取笑老头儿,说:“大哥,娶了这么漂亮的嫂子,也该做几件新家具吧?” 老头儿讷讷地笑着。 小锦鸡绣着鞋垫儿,装出很老实的样子,暗暗地却把眼风勾向小木匠。 小木匠一看小锦鸡那模样儿,全不似那帮山野妇人般没型没款,而是发丝不乱,衣衫合体,鞋袜整洁,仿佛鹤立鸡群一般,心下就明白了她是被外面人拐卖来的。小木匠早已被小锦鸡那眼风勾得心神摇荡,如此细皮嫩肉、无限风情的小媳妇岂能单单便宜了那瘸老头儿!小木匠便有心想趟这一淌混水。于是向老头儿鸹噪道:“是啊大哥,嫂子那鞋垫儿绣得真好看,不是给你绣的?白天给你做饭,夜里给你暖脚,这么好的媳妇儿,你可不能狠心委屈了她。” 众人七嘴八舌,都来调笑添言。老头儿有点坐不住了,嘿嘿笑着,对小锦鸡说:“回家去,回家去。”说完便纳着头,朝家里走去。小锦鸡极不情愿地羞羞一笑,暗暗地向小木匠递了一个楚楚可怜的眼波,随老头儿去了。 是夜,无论老头儿怎样哀求,小锦鸡也不伺候了。老头儿鳏居半生,得了这个女人,本就稀罕,更兼小锦鸡一身床上功夫,诱得他夜夜贪欢,此刻躁得一头虚汗,说:“姑奶奶,你到底要咋样啊。” “跟了你,半点风光也没有,想要点什么也要不上,姑奶奶我不伺候了。”小锦鸡冷笑道。 “你要什么?” “我要那小木匠……来给我打个梳妆台。” “依你,依你。” 小锦鸡这才又嗲又媚地一笑,敞开了自己的身体。 第二天,小木匠推着自行车,上门揽活儿来了,嘴里问着:“大哥,打家具不?”一双桃花眼瞟着小锦鸡。 “打,打,打个梳妆台。”老头儿把木匠请进了家门。 小木匠刷地从帆布兜里抽出一卷图纸,哗地一下摊在桌面上,问:“嫂子你看看图样。喜欢什么样的尽管说。” 小锦鸡凑过去,啧啧道:“还蛮流行的呢。” “那当然,我小木匠十岁学艺,走南闯北十几年了,什么大光景没见识过?” 小锦鸡胡乱翻了几下图样,顺手一点说:“就这个吧。” “好咧。” 小木匠扎下摊儿,开始做活。 第二十九章 锦鸡脱扣 小木匠的活儿做的又细又慢,一连做了好多天。 老头儿坐在门槛上监工,还不时打打下手,很有耐心的样子。 小锦鸡在厨房弄饭,老头儿起身上茅房,小木匠瞅准时机,伺机行动。 小木匠上前从后面一把搂住了小锦鸡的腰,感觉小锦鸡触电似地颤了一颤。小木匠酥酥地低低地说:“嫂子,想死我了。” 小锦鸡哧哧一笑,说:“你想想法儿。” 老头儿咳嗽一声,从茅房里走了出来。 小木匠边端着一碗水走出厨房,边招呼道:“大哥,喝水。” 老头儿怪怪地笑着,接过水喝了。 老头儿喝过水就开始拉肚子。“好汉架不住三泡屎”,何况他到底一把年纪了,到晚间躺在床上就睡死过去了。 小木匠急不可耐地摸向了小锦鸡。 一阵叽叽嘎嘎的笑声传来,是村里的女人们来看正在打的家具了。 惊得二人倏忽分开。 女人们笑了一阵,扯了一阵,高着嗓门问:“当家的呢?”小锦鸡说:“累了,吃过饭睡觉了。”女人们便往炕上张望着,便骂:“这个老不死的瘸子,干什么累着了?” 女人们抚摸着那打了半片的梳妆台,问了些东问了些西,便四散了。 仓房的麦草松松软软,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香气。小锦鸡的欢笑声压抑而疯狂。她已经太久没有接纳过如此年轻的身体了;如此的乡间野趣,浪漫轻松,也是平生第一遭呢。 “好,好,好受活……”小木匠话都说不清了。 至半夜,小木匠终于从小锦鸡身上爬了起来,说:“要走,就趁现在。” 小锦鸡也不说话,随着小木匠,急急就往外逃。 小木匠骑上自行车,小锦鸡搂着他的腰,月黑风正好。 二人搭上了一辆火车,到天明透时,已是身近千里之外。 小锦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木匠那双桃花眼盈盈一笑,掏出几张票子塞给小锦鸡,说:“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木匠哥……” “啥都别说了。” “害你丢了吃饭的家什,我……” “值”。小木匠一笑,列车刚好停在一个小站,小木匠转身下车而去。 小锦鸡不敢轻敌,又过了几百里之遥,才下了火车,几经辗转,回到燕城。 小锦鸡不怕了,她熟悉城市,她属于城市。回到城市,她就如小鱼回到水里,游得开了。 小锦鸡逃回燕城,一时无处落脚,只好去投奔昔日的小姐妹张青。张青见了她,已快认不出来,仔细端详后,大大地吃了一惊,叫一声:“天呀,你咋变得跟个村妇似的?”连忙扯进屋去,洗洗换换,重施铅华,大吃一顿,嘴皮如同刀子,又快又利,把这几年许家发生的事讲与了她。 小锦鸡掩面而泣,颤声问:“张研……还活着?” “活着活着,认罪态度很好,判了十来年刑,关在监狱里。他是个有心人,离开你后,到处找你,只当你被害了,就一门心思,想方设法的报你们的仇。这才出了这个事儿。” “我要去看他。” “行行,我陪你。” 小锦鸡买了吃食衣物,又买了几本畅销书和张研的专业书,由张青陪着,去探张研。第一趟,人家没让见,说监狱有制度,要等到星期三才允许犯人会见家属。小锦鸡失望而归,掰着指头,眼巴巴地熬了五天,终于等到了星期三。张研由狱警押来,人还是那个样子,表情里多了些安然和淡然。一见小锦鸡,他还是吃惊不小,讶然地问一声:“你还活着?”眼泪刷刷地就下来了。小锦鸡哭得也如泪人儿一样。半晌,两人才止住,深情地互视着。 看过张研,小锦鸡闷闷不乐地,一连好几天,她咬着牙,恨恨地道:“许大赖,我和张研毁在你的手上,我要叫你儿子死在我的手上。” 张青蹶着屁股,眼睁到了小锦鸡脸上,问:“姐,你还没折腾够呀。这事儿都过时了,你听听现在还有谁再提它?!” 因为不喜欢前妻贵云,许大来也不怎么亲近前妻给他所生的两个孩子,在某种角度上、某种程度上,这是他对自己出身农村的一种否定,也是对自己穷而且苦的青少年时代的蔑视。 许大来极少主动问及有关前妻的一些事情,包括她的身体她的心情她在干些什么想些什么,或者家里有些什么需要帮忙解决的问题,更没有以一个慈父的身份关心呵护、言传身教过和前妻所生的两个儿子。他一向自信,觉得自己活个百、八十岁还是不成问题的,根本用不着这两个没成色的孩子。可人算不如天算,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在半辈子时出个岔,成个半傻子。 儿子们吃着他的喝着他的,却对他没有感情没有感觉只有暗暗横生的仇视与漠然。尤其当他公然视他们母子三人不存在一般,把燕坤兰娶进老宅的时候。 开发区虽然近在咫尺,到最后几乎开发到了他家门前,一条高级公路旁,路西是密不透风的玉米地、路东就是灯红酒绿的开发区的蔚为奇观,再远一点,就是海了。但这两个儿子,却的确是在农村自由自在长大的土娃子,见的大都是乡民与田野,他们不喜欢也不习惯城市生活,尤其娱乐城这种五光十色的地方,更让他们手足无措,更不屑谈什么发展和管理了。 树倒猢狲散。许大来出事后,邵诸葛进去了,公司流失了一大批管理人员,种种内部矛盾,再加上外部大环境的影响,南极光生意一落千丈,积重难返,叫一个心智未开,少经历练、不黯人间事故与深浅的二十来岁的许德孝,如何能够撑得下来、磨得溜转?到底还是许大来前妻,老虽老了,毕竟经的事多,平日里又有胆有心计,给儿子出了一个主意,说:“德孝,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招,给的工资高高的,我就不信没有有本事的人来听你使唤!” 许德孝的招聘启示在报纸上一发,还真有不少应聘的。那小锦鸡趁虚而入,将一双皮鞋的高跟踩得气象万千,直奔许德孝的办公室,进门叫了一声“德孝”,一句“还认得阿姨我吗?”的话没说完,就已泪不成声,假惺惺地将许大来的不幸深表同情地哭了一通,哽哽咽咽地说:“这我才出趟门,几天不在他身边呀,他就出了这一堆事情……”仿佛她就是南极光的定海神针,南极光离了她一日也不行似的。 许德孝盯着小锦鸡,那可真是南极光的开城元老。许德孝少年时见过她,留有很能干的印象,并不详知她与父亲之间的种种瓜葛。 “我是来应聘的,德孝,你父亲成了那个样子,我不帮你谁帮你呀。”小锦鸡做出很真诚的样子,“说吧,你让姨帮你干些什么?” “你过去在这儿是干什么的?” “歌舞厅的总经理。” “……你做我的总助理吧。” “好好。这块儿,旮旮旯旯,我都熟,从装修的时候,你姨我就跟着你爹一起干了。” “哦,我看你的年龄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往后就叫你的职务吧。”许德孝感激是有一些感激,但并不十分喜欢这女人,便学着从电视里看来的老板架势说。 “好好,总经理……助理,好。”小锦鸡很高兴。 德孝把小锦鸡来应聘的事儿告诉了他妈。贵云说:“啊?你怎么能用那个女人?” 德孝说:“怕什么?等着公司上了轨道,我就把她给炒了!” 贵云说:“不行啊,你赶快把她辞了!” 德孝说:“公司既然交给我了,你就别插手了。” 贵云也没有办法,只好由他。她看着儿子,转成笑脸,说:“妈不是为你好吗?你可小心着点儿。” 德孝说:“知道。” 贵云说:“上一次……村里你得胜叔,想叫他儿子到咱那公司上班的事……” 德孝说:“又往里面塞人啊?你看看咱家那公司,全都成了许家村的人了!” 贵云说:“这不都是乡里乡亲嘛,以后说不定还用得着人家呢。” 德孝说:“好好好。哪天惹得我了,全把他们赶出去。” 贵云说:“可不能啊。” 许德孝深感小锦鸡能在此危难之时顾念旧情,挺身而出,又见小锦鸡风风火火,着实能干,不久便委她以副总经理的重任,诸事请教,大权授予。 小锦鸡重又风光起来,在南极光蹿上蹿下,指手画脚,说一不二,那要比许大来在时,风光许多。 小锦鸡从档案室调出许多不为外人知的文件,其中有一份,就是当初许大来与皮革厂的协议。原来这栋楼是皮革厂的产业,皮革厂是市属的一家国营企业。因拖欠了许大来的工程承包款,企业允许他无偿经营七年相抵。 开发区始建之处,在某些方面,说好听了叫超前意识,说刻薄了就叫贪大求洋。一个三五百号人的皮革厂,竟债台高筑,要起一栋十层大楼,虽然楼盘占地面积不大,可这笔投资,也未免有些不切实际了。 现今离协议期满,只有短短几个月时间了。 小锦鸡窃自狂喜,利用手中的权利,一会儿说要把包间重新装修一下,一会儿说要添置新的设备,到处借贷,疯狂购物,从中赚取了大量非法佣金及回扣,所打欠据,全是南极光的印章。 许德孝慢慢被架了起来,成了一个傀儡老总,竟然还浑然不知。小锦鸡又十分讨好地鼓动如簧之舌,几乎是自作主张地购进了一辆豪华轿车,所用款项,竟是以南极光的一层楼做抵押所贷!年轻的许老总坐着豪华轿车,一派颐指气使的样子,只顾学着做新纨绔,哪还有心经营事业! 时机一到,小锦鸡卷款而去。她骂骂咧咧,挥手与这个城市告别。待风平浪静之后,她自会悄然而归。她活得很清楚,她这一辈子,就要两样东西,一样是钱,一样是张研。她今日为钱去,他日必为张研而回。 第三十章 散了吧 此时合同期满,皮革厂来接人家的物业了。 南极光内部早被淘空,追债的堵上门来,卖面粉的,卖油的,卖烟酒的,卖干鲜调料的……,搬的搬,夺的夺,南极光里面,一派萧条,纸片都没留下几张。豪华轿车当然也被索回顶了欠贷。 大债主还在后面。许大赖当初起家玩过不止一次“空手道”,干过不少捣空卖空的勾当,许多建材都是赊来的,如今还欠着许多陈年旧帐未还。 谁的钱不是沾着血带着汗得之不易?如今许大来所有的债主们,玩命似的,把个许德孝追得四处躲藏,就像见不得天日的老鼠一般。 贵云慌作一团,再也不复当日威风,提着东西,领着两个儿子,硬着头皮,到监狱去求邵师爷帮忙想个办法。 邵师爷叹了一声,知他许家大势已去,想了一刻,缓缓地说:“我毕竟是局外人,有些话不好说,有些事不好做。如今之计,你只有去求燕坤兰了,也许她能念在女儿纯纯和你这两个孩子同是一个父亲的份上,看这点骨肉亲情,伸手帮你一把。” “这就是你给我出的好主意?燕坤兰?她能吗?” 邵祖阁说:“她能。她要是不答应你,你就说她自私;你可以说,是我说的,她自私。” 女人无奈,回家哭了一场,再三再四地犹豫几番,终于还是下了决心,求到燕坤兰跟前。 自许大来出了事后,又被许家前妻带着族人闹上门来,多少前尘往事,是是非非,爱恨情仇,就像飘忽着的、混乱着的梦一样,接二连三地向燕坤兰冲击而来,挥之不去,赶之不走。燕坤兰不得不像兜满了风的帆一样,张开胸怀,任由它们在心中鼓荡。她不得不包容,她不得不迎接,她不得不把它们按在胸口,悄悄地自我消化。 消化这些是困难的,就像亘古岁月把一个看似已逝的遥不可及的世纪消化成一堆化石。化石是往事的一种记录形式,化石不是泥土,从来都不是;它存在过,故它依然存在,与天地,与生命。 太阳升了又落了,月亮落了又升了。 如此寂寞的晨昏,如此寂寞的美人。 在空荡的大房子里,燕坤兰和她纯净的如一朵刚从朝露中睡醒的小女儿一起,似乎完全隔离了岁月,似乎完全隔离了尘世。 仿佛千年已过。 就在她再次放松下来,平静下来,开始慢慢地想她的未来、她的一切的时候,许家前妻又找上了门来。只是今日不同往时,女人已威风不再。 坤兰有点意外,两个人对面而坐,一时无话。 坤兰问:“大来……还好吧?” 贵云说:“嗯,我们娘儿仨,把他照顾的很好,你放心。” 坤兰说:“哦。你累了,就把他送过来。” 贵云说:“公司乱成一团了,你得出马……” 坤兰说:“不不不,我决不参与南极光的事情。” 贵云说:“你自私。” 坤兰怔了。 贵云说:“我去找过邵诸葛了,他说让我来找你、来请你,如果你不答应,就让我说你自私。” 坤兰不说话。 贵云说:“上一次,是我太鲁莽、太自私了,是我错。可是,我都认错了,你要是还不答应,那就是你的错。” 坤兰无言。 “纯纯的妈,你愿打愿骂,我一人承担了。毕竟咱俩是先来后到的姐妹,咱三个孩子是一个爹生的,你可不能眼看着不管。德孝、二子,那也是你的孩子呀;何况,大来还在呢,你也不能不管他吧?……”女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鸟之将死,其鸣也悲;人到难时,其语也哀。燕坤兰看着他们,感慨自身,心中不由酸楚悲悯。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是你的终是你的,不是你的想方设法聚敛了,无德行守不住,还不免四散了开去。 燕坤兰由着女人任着性子哭了一会儿,待女人终于平静下来,眼巴巴地望着她时,她沉吟良久,才慢慢地说:“好了,你不要再哭了。现在只有找一家好点的企业事务委托所,清查一下,咱欠人家多少,人家欠咱多少,该还的还,还不了的,用房产抵吧。把我现在住的这一处算上,许家村那两套,能保就保,至少留下一套,你跟两个孩子安身。” 女人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哽咽着说:“你没了房,回家住去,带着纯纯,咱们全家人在一起,德孝、二小都长起来了,胡乱干些什么都能活命。再说,我也早提防着有今日,手里还攥着俩私房钱。” 燕坤兰说:“不用了,我带着纯纯,回她姥姥家。” 两个女人,都不再说话。再说什么,已经是多余了。 太阳慢慢地薄在西山,光线暗了下来。 燕坤兰打听了一家资深的企业事务委托所,交了一笔委托费,写下了委托书,理顺着南极光遗留的各种事情。 现在,她身处的这幢小别墅,明天也许就不再属于她了。 燕坤兰收拾着东西,从衣柜里拣出几件喜爱的衣服,从书房里找出几本喜爱的书籍,从保险柜里取出那套白金镶钻的首饰,这是她准备留给纯纯的,女儿这一辈子还长得很,她不能不防急时所需。 纯纯看着母亲,她小小的心里想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好久都不能见到父亲了?父亲为什么会被那个女人带走?纯纯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女人。 “妈妈,我们再也不回这里了吗?”纯纯天真地问。 “可能再也不回了。” “可这是我们的家呀。” “不,这不是。我们的家在姥姥家里。” “那……我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纯纯跑来跑去,摸摸这摸摸那,什么也不舍得留下。 纯纯跑进书房,摸着写字台前的一堆书,说:“妈妈,我得把这些给爸爸送去,爸爸老是看这些书。”说着想把书抱起来,却力不从心地散撒了一地。 从书中间,飘飘忽忽掉出一张信笺。纯纯瞪大眼睛,说:“妈妈,书里有爸爸的信。” 燕坤兰恐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走过去弯腰拣起,展开来看,却是一份《关于许大来与市皮革厂联合开发南极光娱乐城的补充协议》。 燕坤兰头嗡的一声,险些栽倒在地。 协议主要内容大致有四条。 一、市皮革厂委托许大来承建其位于开发区的建筑物房地产权属皮革厂,整体作价八百万元人民币。 二、由于皮革厂无力支付许大来垫资承建的建筑费用,建筑物由许大来无偿经营七年做抵。 三、在许大来经营的七年中,若给清皮革厂四百万的房产款,八十万元的地产款,合计人民币四百八十万元,建筑物房地产权归两家共同拥有。 四、七年期满,许大来对建筑物有优先租贷购买权,价格再议。 合同上竟然还有当地一位挺有名的见证律师的签名及印章。 那么,这七年间,许大来是否向皮革厂支付过四百八十万呢? 燕坤兰也不清楚,许大来根本从未与她谈及过与此合同有关的任何事情。他倒不是不信任燕坤兰,他只是始料未及自己会成为一个半傻子。 燕坤兰稳了稳神,想着,当务之急是必须赶快查清许大来是否在这七年内给过皮革厂四百八十万元。 而燕坤兰自身无查帐的权力,找到那位律师的事务所,才知人家因为接了一宗案子,已动身去了东北。 就在这一耽搁间,南极光已被皮革厂拆拆卸卸的,弄得面目全非了。 燕坤兰拿着那份补充合同,也不知心中是喜是悲,纷纷乱乱,难以说清。怎么人生会有如此多的意外,太意外了。你不想有事,事偏来找你。原以为过去的是非恩怨、爱恨情仇终于可以告一个段落了,终于遥远了、淡去了,谁知上天纠住她不放,重又做了如此的安排。 她并不是个惟利是图的人,如今更是把一个“钱”字看得透透的,不然,她也不会准备撇下一切,只身带着纯纯回到娘家去的。 许家已经凋落成这个样子,上天已经让许大来把自己的是非对错做了一次初步的清算和了结,他可以半傻在那里,不用管事了。现在,也只有燕坤兰可以出面为两处三个孩子两个女人,把此事弄个明白了。 在开发区建设之初,市政府为了加快建设速度,对所有有意在开发区落户的企业,尤其是国营企业,都是鼓励的、扶持的,政策相当优惠、倾斜,免去了许多杂七杂八的收费,皮革厂占了地处市政大道与轻工业区之间的通衢大道的黄金角,地理位置相当优越,购地价格十分优惠,偌大十亩见方,只象征性地收了八十来万元的征地费。市里也低息贷了一些筹建启动款给他们,可惜被挪做他用。占地不建,市里便要收滞建金,本意还是在促使开发区快速发展。这才有了许大来与皮革厂的合作。仔细一算,许大来还是很占便宜的,当时几百万元起的框架,如今价格翻了一番都不止了。内装修是皮革厂拿不出承建款,许大来不交工,两家签了无偿使用的合同后,许大来用自己的工程队按最低造价整得的,外表看上去十分华丽,其实内藏许多诸如锯末板之类的劣质建材。如今,这些装修已经被已接手的皮革厂拆得一塌糊涂,扔到了垃圾堆去。 第三十一章 扑朔迷离旧合同 要想知道许大来是否付给过皮革厂四百八十万元,一是通过银行查帐,二是通过公司财务。燕坤兰自知没有这个资格去银行查帐,南极光娱乐城也不复存在了,见凭律师昝通一时半会儿又回不来,为今之计,只好去找南极光以前用过的那些老会计去打听了。 燕坤兰记得,自己在歌舞厅做经理时,财务室有位姓王的女会计,五十来岁,经验颇丰,做得一手好帐,人又机灵和善,能说会道,颇得许大来看重倚重,就打听了她家的地址,找上了门去。 王会计很是热情,拉着燕坤兰说这说那,嘘长问短的,一再地感慨:“唉,许老板这么能干的人,怎么弄成这个样呢?许老板这么能耐的人,怎么弄成这个样呢?”燕坤兰和她聊了一会儿,客气地道:“王会计,我今天来麻烦您呢,主要是想问您件事。” “问吧问吧,只要我知道的。” “许大来在南极光的经营当中,有没有为皮革厂打过四百八十万元的合同款?如果有,这个钱是从哪个银行打过去的?” “这个……不好说。你也知道,这南极光呢,实际上就许老板一个人说了算。听说他刚起家那时,都是小秘书提个包儿,装着钱,随身跟着他。——那时侯都这样;本人是厂长经理,贴身小蜜是会计,公章袋里装,银行包里藏。后来有了财务科,你看那财务科设着个科长,纯粹也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许老板向来是紧抓财权不放,也难怪,人民币里出权利,财权就是许老板在南极光的权利。钱在他手里怎样过,没人敢吱声的。他那时正发旺,几百万在帐上走来走去也不算个什么。” “那,公司那时的开户行是哪个?” “嘿,多了。”王会计诡秘地一笑,“工商、邮电……他好藏钱,有时周转不过来了,给你说个地方,去吧,二十里外,郊区信用社,还存着一笔呢。许老板说过,农业银行最可靠。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喜欢跟农行打交道。” 两人又聊了半晌,燕坤兰见再也聊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告辞了。 王会计拉着手送出老远,一再嘱咐:“再来啊,再来啊,有什么事言语一声。“ 燕坤兰回到家,母亲正在哄纯纯吃饭,大概是换了生活环境一下适应不过来,纯纯撅着嘴儿就是不吃,一见燕坤兰,就扑进她的怀里,闹着说:“我想爸爸了,我要去找爸爸……” 女儿没有说要“回家”,没有叫自己太难堪,燕坤兰已是十分感激。她抱着女儿,不由得一阵心酸,答应道:“好,妈妈带你去找爸爸。” 燕仕廷在一旁说:“有一笔钱,我用纯纯的名字存在存折上,叫你妈给你放在枕头底下了。有了这个钱,你带着纯纯,心里也许会踏实些。” 燕坤兰道;“我不会要这个钱的。你和妈吃苦受累,担惊受吓了一辈子,这点钱你们留着养老吧。我还年轻,什么都能干。” 母亲在一旁,望着坤兰母女,好一阵心疼难过,叹道:“坤兰,你还年轻,这辈子长着呢,这样熬也不是个法,干脆办了离婚手续,再找个合适的人吧。” 燕坤兰道:“妈,什么都别说了,这个时候不合适。许大来他再不好,毕竟是纯纯的爹,对我们母女也挺好的,何况他现在那个样子,我就是不爱他、他就算有千般不是,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和他离婚。” 坤兰说着,拿了一套干净衣服给纯纯换了,轻轻地说:“我们去看爸爸,好吗?” 许家前妻已经跨过她的门槛,她也应该跨进人家的门槛去看看许大来。 “好好,我要去找爸爸。”纯纯高兴极了。 燕坤兰领着纯纯,到了许家村。 许家前妻正坐在院子里,给轮椅上的许大来喂水。 纯纯一见爸爸,就扑了上去,刮他的鼻子,扯他的耳朵,拍他的脸,撒娇地说这说那。许大来痴痴而平静地笑着,已经没有说话的能力。 面对这父女二人,燕坤兰一阵心酸,对许大来的一切仇怨,真的如午后的仅存的一点薄薄的积雪,被化作了一摊悲悯的泥水。 许大来的前妻默默地端了一个凳子给燕坤兰,两个女人谁也不说话,只各怀心事地望着许大来父女。 许大来的前妻突然将头扎在腿上,两手捂住脸,乌拉乌拉地哭将起来。 女人这半辈子所遭受的一切,此刻全在这一哭中了。 燕坤兰也不去劝她,不觉间自己脸上也挂着两行泪了。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谁家安着无事牌呢?都给我滚。”是德孝、二子的叫骂声。 原来这两个女人相对而泣,招来了村里不少闲人围着院子看笑话。 许德孝关上大门,看看母亲和燕坤兰,也不说话,径自低着头回房去了。 许二子抱起纯纯,逗她玩儿。 “这俩孩子,自从他爹成了这个样子,尽被别人笑话。特别是德孝,原先订的一门亲,人家也硬是给退了。孩子心里憋闷,性子爆得很,对谁也没个好脸色看。也怪他爹,招摇的过了,惹得这个下场。” 眼见黑了,纯纯又不肯走,女人便留坤兰母女吃饭。 女人烙得一手好煎饼,凉拌了一碟黄瓜,熬了一锅米粥,叫一家人吃饭,自己却卷了一张煎饼,去喂许大来。 燕坤兰拦住她,轻声说:“我来吧。” 燕坤兰喂着许大来,心中不由得升起万般悲悯,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滚个不断,一种说不清的情愫,一种曾经,一种现在挤压着她,使她脑海一片茫然。 此刻的许大来,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只会静静的傻笑。 喂罢许大来,燕坤兰咬着嘴唇,对女人说:“我能……住几天吗?” 女人愣了一愣,连忙点头说:“能、能,一直住着也行。家再不好,有粮有面,绝对饿不着你娘俩。” 女人收拾了房间,换了新洗的被褥和床单,揩窗抹凳,安排燕坤兰母女住下。 燕坤兰随着女人,出出进进,白天黑夜,侍侯着许大来,忙着家里家外的事情,一晃,一星期就过去了。 纯纯和二子简直玩疯了,二子毕竟年少,才十四、五岁,还不很更事,全然不知娘的心里的苦楚和世道的艰难,只一味的领着纯纯,田间地头,攀树捉雀,把个纯纯疯的不行,一天到晚,哥哥哥哥的叫着,撵着他、粘着他。 这天,燕坤兰向女人辞行,她说:“我得走了。临走,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德孝这样下去可不行,时候一长,人就毁了。得给他找个学校,叫他上学去,或找个单位叫他去上班,见见世面,学点本事,也好日后成家立业。” 女人说:“说的是。我也有这个意思。这孩子倒聪明,可就是好吃好喝惯的,不知求个上进。家里出了他爹这事,就剩下了这坐院子和这小二层楼,以后,还得靠他自己。我给他俩钱,打发他到大地方学本事去。” 纯纯赖着不走,哭得哇哇的。女人说:“就叫她留下吧,我能养大俩儿,就能养大一个闺女。过些日子,老不死的好不了,你也跟他办了手续,走你自己的道去。” 燕坤兰叹了一声,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嘱咐女儿要乖乖听话,就一个人回城里了。 母亲见她一人回来,问:“纯纯呢?” “玩疯了,不肯回来。” “根儿管着呢,一搾没有四指近。”母亲慨然道。 燕坤兰再次找到正义律师事务所,昝通律师刚好于昨日从东北回来了。 昝律师高个子,身材挺拔,相貌端正,气质沉稳,三十来岁的样子。他热情地接待了燕坤兰,听到燕坤兰的自我介绍,他立马重又站起身来,重又与燕坤兰握手,口中赞道:“早听说过您才智过人,容貌超凡,被誉为半岛最美丽的女人,号称商界白金钻。今日一见,令人钦佩,荣幸荣幸。您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燕坤兰说了声谢谢,重又坐下,说:“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请问您一件事。”她掏出那份补充说明,“首先,您能不能帮我核实一下这份文件?” 昝律师接过文件看了看,点头说:“不错,签这份文件的时候,我在场,是许老板的见证人。当时,我还是一个小律师所里的小律师。噢,我这是还有复印件及当日的案卷记录。” 如此确切的回答,让燕坤兰心内竟泛过一阵久违了的狂喜的感觉。她稳了稳神,说:“我可以不可以请您做我的代理律师,帮我争取到这一半权利?” 昝律师说:“当然可以。不过,我要通盘研究所有的资料,找到当时签这份合同的吴元厂长。噢,估计他已经退休;查找到许老板付给皮革厂四百八十万的证据,才可能有胜诉的把握。” “真是麻烦您了,所有的律师费,我按最高价出。这是预付您的。”燕坤兰掏出三沓钱来,一沓一万,这是她手头不多的一点积蓄。 “哪里哪里 ,每一位客户都是摊上了事才找的我们,做律师的捂着良心,当然全力以赴去办。” 燕坤兰对昝律师的人格不禁大为敬佩,主动邀请道:“我们……能不能一起吃个便饭?” 昝律师笑道:“我极少吃客户的饭。不过对您,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们正好可以借机详谈一下,我需要尽可能地了解掌握跟本案有关的一切详细情节,尤其许老板这几年的生活、言行,他提到没提到过、在什么情形下提到过和皮革厂的这份合同,都说了些什么?” 两人说着,一边整理着出门去,燕坤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我记得有一次,他让我到公司帮他,说过一句什么我们只有南极光一半产权的话。还说什么合同快到期了,我当时忙着孩子,没有在意。” “噢,这很重要。” …… 第三十二章 官司 二人找了一家很干净的小饭店,正在南极光对面。 南极光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车泊几排、流光溢彩、人来客往的风光。 如今这幢楼胡乱挂了一个皮革厂的招牌,而皮革厂同许多国营企业一样,产品滞销,资金周转不灵,许多职工下岗,外忧内患,处于半瘫痪状态。 二人坐定,服务员过来递上菜单,道:“请点菜。” “您请。”燕坤兰把菜单递给昝通。 “客随主便。”昝通又推了过去。 “鱼,可以吗?可以?好的。一条糖醋鱼,要上海风味的,一盘炸鲜奶,再来一荤一素两小碟凉菜。” 服务员又在一旁问:“二位喝点什么?” “喝点什么?你。”燕坤兰问昝通。 “你呢?” “一杯枣子露。” “我也是。” 燕坤兰笑了。在燕城,枣子露一向被认为是女士饮品,若哪个男人在酒桌上点了枣露,免不了要被善意地调笑一番。 这么良好的气氛,一下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二人都放松下来。 “如果你能争取到一半的产权,成为这幢楼的新主人之一,你准备怎样经营它呢?”昝通律师笑问。 “这个……我还没有仔细想过。”坤兰忽然的有些扭怩不安起来,红着脸,“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争取这一半的产权,有时我想……,反正都不妥。” 昝通诚恳地笑道:“听说你与许老板有许多说不清的恩怨,但你们是法律上的夫妻,许老板已经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所有发生过的一切你还是不要再去胡思乱想的好;这一半的产权,你不来争,让谁来争?对于你,这是个借机发展的机会。你这么年轻,熬也是过,混也是过,干也是过,干嘛不拼一拼?因此上,你不要把争取这一半的产权看成什么太复杂的事,不要把那些旧恩怨纠扯进来,公司可以借壳上市,人可以借助机遇发展,你就简单地把它当成一次机遇好了。”昝通律师扬眉一笑,“我相信您这颗埋藏了许多年的商界白金钻,会再次闪闪发光的。” 燕坤兰也微微一笑,不知怎么的,心里扑扑通通地跳了几下。 菜上来了。鱼做的很好,尺把长,浇着鲜亮浓厚的糖醋番茄汁。 “燕女士是上海人啊?” “什么意思?” “这是地道的上海风味。我对象,上海人。” 燕城人不习惯说什么“爱人”、“太太”,亲切的说法就是“我对象”。 “哦?”燕坤兰笑了,看着昝通。 “她很漂亮。”昝通笑看坤兰,“你们很像。” “哦?”坤兰来了兴致,“改天我定登门拜访。” “你去吧。她很好客,是个爽朗的人。” 坤兰默然了。是啊,像她这样年龄的女人,就该是儿女绕膝,老公在侧,三口之家,亲亲热热,过着平凡又快乐的日子的,可自己呢? 燕坤兰闲居娘家,一边帮母亲料理杂事,一边静静地等候昝通律师带来佳音。 日子过的忙碌而平凡。 燕坤兰闲来无事,反倒增添心事,也许是触景生情吧,在小厨房,在露台上……越发的思念普春晖。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把春晖忘了。 说来也怪,怎么说普春晖也算有负于她,纵然有千般理由,也算是辜负了她的爱情。可她就是爱他,就是对他不能忘情,就是思念他。她也劝自己,骂自己,找出种种理由,阻止过自己,可普春晖仿佛溶入了她的灵魂她的生命一般,她遏止不了对他的思念。后来,还是纯纯占了她的心,她才慢慢地走了出来。 燕坤兰常常一个人坐在阁楼上的露台上看星星,反反复复地想着她和普春晖相爱的每一个细节……,如今,她只能默默地为他祈祷平安、祝他幸福了。 燕坤兰有时不免暗暗惊讶,惊讶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敏感、脆弱、胆怯、无助,甚至对未来充满了不可知的恐惧。都说人的性格都具有双面性、多重性,在不同的环境中和不同的心态下,会有不同的暴露和展现,有时强悍,有时懦弱,有时不堪一击,有时超常发挥,自己也是吧。 在燕坤兰惴惴不安,日复一日度日如年的时候,德孝送来了纯纯。 纯纯见了妈妈和姥姥,欢喜的不得了,扑将过来,搂着燕坤兰的脖子,母女两个亲了又亲,吻了又吻。 德孝说:“纯纯交给你了,俺妈说,么时你们想回去,就回去。” “谢谢你妈。你爸这几日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许德孝颇拘谨极不自在地拿捏着茶杯,并不喝茶,半晌才说:“我要走了,听俺妈的说劝,到北京去念大学。家里的事,——我是说俺妈那边,你多操操心。” 许德孝二十岁了,从来也没感觉过自己是个大人,一旦要离家远行,就忽地一下成大人了。 燕坤兰点点头道:“去吧,我会的。” 许德孝起身告辞。燕坤兰张了张嘴,喊了一声:“德孝……”,本想叫住他,把在争取皮革厂大楼的事告诉他,话到嘴边,心说还是算了吧,说出来,令他心生旁骛,不能专心致于学业,反倒不好。再说,那产权争不争得来,还在两可。 “你还有什么事?”许德孝回头问。 “学习要用心。别的没什么了。” “那我走了。” “走吧。” 燕坤兰站在门口,看许德孝走远了,消失在人流之中。 燕坤兰心中无限感慨,命运啊命运,你是怎么把一个风华正茂、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在一眨眼间变成了一个阅尽沧桑的女人、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大小伙子的后母的啊。 天不作美,尘缘多劫,几番捉弄,燕坤兰觉得自己好累,累的直想躺下,睡上他千年万年。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况燕坤兰眼下是那么无助,无助到那么美丽动人,而她对自己又是那么的信任、亲切、友好,昝通律师焉能不被深深触动,迅速着手开始研究处理受燕坤兰所委托的许大来与皮革厂产权纠纷一案。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当事人即合同签订人——原皮革厂厂长吴元。 昝通与吴元打过交道,正如他所说,那时他还是一个小律师所的小律师。昝通轻车熟路就摸到了吴元的家。吴元不在,家里只住着吴家的小儿子三口。吴家小儿子告诉昝通,父亲早已于几年前提前退休,携了老伴,现在海南二姐家居住,颐养天年。 昝通从吴家回来,即电话与燕坤兰联系,决定亲往海南取证。燕坤兰再三道谢。案子如此麻烦,即在意料之中,又在她的意料之外。 昝通律师稍做准备,即于第二日乘飞机飞赴海南。 椰树曳绿,椰风扑面,天涯海角的美丽与多情参合着润润的洁净的大海的气息,让昝通忘却疲惫,身心为之一爽。他顾不得游玩观光,直扑目的地。 昝通按照吴元家小儿子提供的线索,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了吴元家。 吴元住着一幢小楼,单门独院。女儿与女婿在一家科研机构工作,平时家里只有吴元老夫妇领着一个小外孙过着清净安闲的生活。 昝通律师的来访,让吴元内心深感大大的震惊与意外。他猜疑地、极不热情地接待了昝通,淡淡地说:“什么事,你说吧。” 昝通道:“是这样,原南极光娱乐城的老板许大来的夫人燕坤兰,委托我把您当时在皮革厂厂长之任上与许大来签订过的那份补充合同,核实一下。另外,许大来是否给皮革厂打过四百八十万元的合同款,这个,我也想向您求证一下。” 吴元用诧异又怀疑的目光看了昝通一眼,问:“你们为什么不问许大来?” “哦,实不相瞒,情况是这样的,许老板脑部受了点伤,记不太清了。” 吴元一下轻松了许多,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般,极不易察觉地露出了宽慰的笑容。但他马上又极不易察觉地收敛了,极好地掩饰着,淡淡地说:“事隔几年,我也记不清了。” “不应该吧?吴厂长,四百八十万可不是个小数目。”昝通尽力克制着,客气道。 “别再叫我吴厂长。”吴元颇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们这些国营企业家,辛辛苦苦为党和人民工作一辈子,创造出大量的国家财富,在任上时,有车有权,说不上能调动千兵万马,叱咤风云,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到退休了,也就落下每月千、八百的生活费,别说办一些大事情,连逢年过节招待几个老朋友吃顿饭都不够。再待下去,有什么意思!我这才提前退了休,带了老伴,住在孩子这里。一辈子了,就落下这么一点清闲,跟个退休锅炉工差不多。” 昝通笑笑,说:“您这个意见,我也听过不少。听说您年轻时干的不错,有一年超额完成任务,按照上面精神,还得过一万元奖金呢。” “得是得过。可我哪里敢要?一半奖了领导班子,一般奖了全厂职工。” “如此的高风亮节,至今还有不少人提起,我听了也深深为之感动。麻烦您再好好想一想,当时许大来是否给皮革厂打过四百八十万元的款。” 吴元一下子又紧张起来,恢复了原来的神情,淡淡地含有微怒地道:“不记得了。你去问许大来吧。”说着扯起小外孙,唤了老伴,要一起出门游玩去。他心里恨恨地骂着小儿子,心想老子跑这么远,不就为了躲着吗?晚上便把电话打过去,把个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小儿子骂了个狗血临头,恨恨道:“再胡说,饶不了你。去给我小心打听打听,那许大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给我回个话。” 第三十三章 输了 昝通看人家下了逐客令,只得退身而回。再来几次,人家连门也不愿开了。昝通猜也猜得到,这里面肯定藏着什么猫腻。 昝通心里暗骂:干一点事,就明着标榜自己,张口闭口为国家为人民了。为国家为人民了就该躺在人民身上吃肉喝血?多少先烈为国家为人民付出了生命,提着脑袋打天下,又有谁想过自己要贪些什么!还不是为造福子子孙孙?有那么某些人,真是自私,真是斤斤计较,只为自己,只知道以我为中心,划一个小圈圈,为自己谋私利,而不惜损人肥己,坑国害民。你即口口声声为国家为人民,那干好了只是你尽了应尽的本分,坐着人民的车,吃着人民的粮,揣着人民给的人民币,谁也没拿枪逼你,你要能潇洒到不干的份上,就别干。 昝通给燕坤兰打电话,说了这边的情况。他说据现在的情形分析,再滞留海南只是浪费时间和金钱,只好先回去,寻找另外的突破口。燕坤兰同意道:“那就这样吧。” 昝通回来后,即约燕坤兰到事物所见面。二人做了进一步研究,昝通说:“你再想想,当时与许老板最近最知他内幕的人是谁,或许可以找到新的突破口。” 燕坤兰默想了一下,小锦鸡早已逃得了无影踪,为今之计也只有去求邵诸葛了。 燕坤兰说:“许大来当年用着一个特别助理,绰号叫邵诸葛的,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 “有,当然有。”昝通律师颇有些惊喜,“怎么把他忘了?这人是许老板的高参,这四百八十万的事,他多少应该知道点。” 二人当即打车,直奔监狱。因为事情特殊,监狱方面安排了他们见面。 邵诸葛见了他们,并没有什么惊奇,好像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似的。 燕坤兰说明来意,邵诸葛缓缓地道:“这个事,我知道。这四百八十万的款,是四年前许老板分三次亲自交给那吴元的。是现金——吴元要求的。建开发区的时候,皮革厂生意还行,在开发区花了八十来万就买下了南极光那块地皮。——那时刚开始开发,地皮便宜得很,皮革厂是国企,政府又特别扶持。这种好处,以后难再有机会捞着了。”邵诸葛笑叹一声,“许老板包了他们的工程,日夜不停地加着班儿干,楼才起了不到一半,他们的钱就供不上了。许老板一赌气,便把工程停在了那里。日子一长,市里便来收滞建金。挺大的一笔费用,不交不行,那意思就是催着你逼着你让你尽快把楼盖好了,叫开发区早成规模。皮革厂没法儿,只好去求许老板。两处商量来商量去,就决定由许老板先垫资把楼盖起来再说。许老板那时还不算太发达,东借西贷,将楼盖好,封了顶,留下几处小尾巴,就不交工。吴元拿不出钱来付工程款,两家就又商量来商量去的签了由许老板无偿经营七年的协议。许老板很快把工程收了尾,花巨资进行了内部装修,经营起了南极光娱乐城。吴元见娱乐城生意极好,就又拆来几十万元资金,想作为预付款,收回工程。两家争执不下,才签了那份补充协议。还正儿八经的请律师事务所这位昝通律师做的见证人。也就是说,许大来买下了南极光十层大楼的一半。吴元坚持要许老板现金付清合同款,——他们太需要现金了,许老板就分三次付了给他。” 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逶迤曲折。若不是找到了知情人,谁又能看得清猜得透端底。 昝律师与燕坤兰相视一望,会心地彼此都舒了口长气。 这么说,这座十层大楼,许大来垫了一半的资,免费使用了七年,在使用期间,他又给了皮革厂四百八十万买下了一半的产权。也就是说,这座十层大楼,有一半是许家的。 邵诸葛抿了口茶,不待二人追问,继续道:“最后付钱那次,许老板按吴元要求,自己带了钱进去,我们几个跟随的都在门外候着。许老板后来告诉我,吴元按他的要求带了一个财务,将三次所付现金一并给他走了一个正规手续。” “那财务人员的情况您知道吗?”燕坤兰问。 “听说后来得绝症死了。” 线索似乎戛然中断。 昝通律师做完记录,请邵诸葛签字。邵诸葛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燕坤兰拿出些钱来,放在桌上,感激地说:“家里出了这一摊事,对你关照的少,你不要见怪。” 邵诸葛淡淡地推却了,说:“你看,在这种地方,我用得着吗?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总之,许总待我不薄。这些举手之劳,都是我应该的。你自己和纯纯,好好保重吧。” 燕坤兰原以为邵诸葛是个见钱眼开,没心少肺的东西,而此刻,她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了。 燕坤兰和昝通律师走出监狱时,天已将黑。燕坤兰道:“昝律师,连日辛苦,我请你吃饭吧。” 昝通笑了笑,答:“怎么好意思?我请你吧。” 二人重又来到第一次在一起吃饭的那家小饭店。 二人握杯在手,和第一次一样,杯子里是红红的枣子露。他们默默地望着马路对面的皮革厂,慢慢地咽着。 昝通说:“人证已有,就差物证了。” “什么物证?” “比如说,吴元给许老板打的收款条。”燕坤兰心下一亮,是啊,对方即走了正规手续,凭许大来的心机,焉有不向吴元索凭之说!况那所走的手续,本身就是最有力的凭证。 “物证肯定是有,只不知许老板会放在哪里。这个还得靠你多费心好好找上一找。” “你客气了。这是我的事,我一定会全力而为。”燕坤兰答应着,想着,许大来会把他自认为的最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呢?该不是那些旧书里吧。 “另外,我准备一面接触皮革厂,争取拿到相关证据,一面就此案向开发区区级人民法院正式提请立案。只有法院,才有权传唤吴元,进行相关调查。这样,一步一步,通过法律程序,逐渐查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为你争得你应有的产权。” “所有这些,都拜托你了。”燕坤兰向昝通投去信赖又依赖的一瞥。 夜太长了,生命太沉重了。友情和信任是一朵涩涩的、说不清滋味的情感的小花,绽放的颤颤微微,令人都不忍伸手去触她。 饭很简单,吃的时间却不算短。昝通将燕坤兰送回家时,已是午夜时分。 燕坤兰翻遍了所有的箱笼及许大来看过的一些旧书,也没有查到什么物证。她只得领着纯纯,再次回到许家村,以期能找到什么线索。 贵云接待了坤兰母女,平静又随意,宛如迎接自己的家人。 二子把纯纯举上肩头,任纯纯笑得咯咯的,揪着他的头发,高兴地玩去了。 燕坤兰说了来意,女人愣在那里。 女人哭了,骂着:“天杀的,鬼杀的,老不死的东西,么时做过一件好事,积下这点阴德!我只说他把一家人坑成这个样子,谁知道他还留下些有用的东西……” 坤兰任她哭了一会儿,劝住了,两个女人开始翻箱倒柜,进行地毯式搜查。特别是许大来出事后,女人从城里拉回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和书籍,她们找的格外仔细。 遗憾的是,连着找了几日,什么也没找到。 燕坤兰无奈,决定先回家去。临走时,她又给许大来喂了一次水。她蹲在许大来的轮椅前,悲哀而无奈地看着他,半晌,毫无感觉地流下两行泪来。 许大来一改往日淡淡地傻笑的傻痴相,微张着嘴,表情严肃,两眼直直地盯着燕坤兰的额头。 燕坤兰以为她的泪吓着了许大来,连忙擦了。 许大来仍是那样痴痴地盯着她。 燕坤兰抱着纯纯,转身正要出门,听到许大来似乎是从胸腔里发出的急急的呼唤,然后是哐当一声,跌倒在地上的巨响。扭头看时,许大来倒做一堆,轮椅也被带翻了。 纯纯挣脱了燕坤兰的怀抱,扑过去抱着许大来,哭喊着:“爸爸——,爸爸——” 贵云和燕坤兰一起扶起许大来,说:“你就再住一日吧,他舍不得你走。” 燕坤兰心内何忍,点头答应,又住了一日,才带着纯纯回到了母亲家。 等待的日子是焦心的。燕坤兰好像一分钟也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脑子里就满满的昨是今非、过去将来,就坐卧难安,就闷得喘不过气来。她拼命帮母亲干活,可母亲似乎都用不着她。于是她便溜上街去,慢慢走着,想着心事。 她看着街景,看着街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广告,漫无目地的,漫不经心的,信步走到了兰亭书画苑门前。书画苑的门前贴了一张红纸,上书着一起招聘启事。燕坤兰过去看了,原来是兰亭书画苑要招几个模特儿,每天工作四小时,每小时报酬20元。 燕坤兰心想,坐吃山空,以后的日子遥不可期,自己又闲的无事,何不去试试呢。 燕坤兰一试便应,成为兰亭书画苑的模特儿。 兰亭书画苑集中着市内一大批优秀的书画界人士,他们在此互相交流,书写绘画,卖字卖画,自成一处风景。 这日燕坤兰按照安排,在画室等待为一位书画界人士当模特儿。那人进来,两人相视,都不免大大意外。你道是谁?书画家水逸韵也。 第三十四章 无意害人性命 当初,水逸韵对坤兰是很有些倾慕的,可是还未展开攻势,她却意外地嫁给许大来了。这让他大为遗憾。他也知道许大来出了事情,可没想到会这样和坤兰相遇。 水逸韵是学界相当有修养的文化人,轻易不会令人难堪,当面套人家的话儿、盘人家的底儿,或墙倒众人推、作壁上观、看笑话。他只是简单地寒喧了几句,也不多问,二人便开始工作。 燕坤兰令水逸韵非常满意,这样完美的模特儿真是太难找了。 水逸韵的眼光越来越温和,越来越严肃,还透着些许的慈爱。 工作了几日,他通过书画苑请问燕坤兰可否做他的人体模特,他可出高酬。在他心里,他以为燕坤兰出来做这个事情,一定是落魄了,而且相当落魄,他这样请求,一来是要照顾燕坤兰的收入,二来确实被燕坤兰的美质所慑服。 燕坤兰不是寻常的忸怩女子,也知水逸韵是风流而不下流的颇有人品的一流书画家,更看他创作时完全投入的严谨态度,便点头答应了。 水逸韵既感叹又感激,既佩服又心服。他为此精神大振,下决心倾其全力,要为自己也为书画界留下一副传世之作。 燕坤兰斜搭了一袭似雾似岚的轻纱,端坐在那里,配合水逸韵的工作。 水逸韵的神情是庄重的,工作是认真的,创作状况恰如井喷,挥洒之间简直是超常发挥,下笔如神。十来日,画稿便完成的差不多了。 从事艺术的人,大都是些激情饱满之人,他们比普通人,富有千百倍的同情心和悲悯心,他们索取,他们更愿意不顾一切地付出。水逸韵疯了,水逸韵狂了,他爱上了燕坤兰,他不能自制了。也难怪,画家对于美,是有特别感受、特别钟情的特质的。燕坤兰愿意做水逸韵的人体模特儿,更坚定了水逸韵所认为的她肯定是落魄的不得了啦的意识。他愿意拯救燕坤兰,他愿意拯救美。 色彩一道道地涂上去,画正日臻完美。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水逸韵的眼前模糊了,对面,那袭轻纱变成了充溢着水汽的“在水一方”;“体迅飞凫,飘忽若神”,燕坤兰已幻化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曹植诗中的精灵洛神。 水逸韵拜倒在那美的精灵的膝下,他激情饱满、热情澎湃、痛苦万分地握住了坤兰的手,渴求道:“啊,坤兰,我的美神,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不幸,告诉我吧,让我来为你承担吧,让我来照顾你一生一世吧,让我来护卫这份美吧……” 燕坤兰呆了半晌,转身进入更衣室,默默穿好衣服,噙着泪花,打开门,轻轻地离开了。 阒寂了。水雾散了,洛神去了。 水逸韵厚厚的嘴唇哆嗦着,眼角淌出一滴热泪,他喃喃着:“我亵渎了你吗?我的美神,我亵渎了你了……” 燕坤兰再也不去兰亭书画苑了,而是胡乱地找了一个在啤酒厂洗酒瓶的工作,拼命干活儿,以平抚自己疲惫不堪的灵魂。 洗啤酒瓶是个季节活儿,应招的大都是些下岗职工和一些啤酒厂的职工家属,还有些勤工俭学的学生。这些五花八门的人儿凑在一起,大到国家政策,小到街巷陋闻,无不聊得热热闹闹。 紧挨着燕坤兰的是两个艺术院校的学生。其中一个边干着活儿边大声说:“听到了没?著名书画家水逸韵昨天自杀了。” “听说了。可惜了这样有才华的一个人。我去年听过他的讲课,挺风趣的一个人。真没想到。” 燕坤兰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停止了跳动,血液也凝滞了。 听说水逸韵还在医院里,坤兰打听到他所住的医院,悄悄地接近病房,隔着玻璃窗,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水逸韵。这时,水逸韵的几个学生说着话走过来。坤兰连忙转身跑了。 燕坤兰拖着一身沉重回到家,母亲告诉她,有人给她送了一件东西来,在客厅放着。 燕坤兰走过去,看到一个包得极严密的巨大的画框。画框用薄牛皮纸包得整整齐齐,糊得严严实实,无声地斜靠在墙上,等着燕坤兰亲手揭临。 燕坤兰打开了那副画,画中的自己全裸在一片若有似无的雾里,正安静地凝视着什么。画旁加印盖章留款,还手书着几个漂亮流畅的字:爱人坤兰永存。 母亲不懂画,也被这副画的美震呆了。 坤兰再不忍看,轻轻说:“妈,明天买块好金丝绒,做个画罩,把画收起来吧。” 母亲点了点头,见女儿如此黯然神伤,也不好再问什么。 燕坤兰自此哪儿也不去了。只在家盘坐床上,对着窗儿发呆。 不一日,昝律师来访,他告诉燕坤兰,经他这一段的忙活,又找了一些旁证。此案已进入法律程序,法院不久将会开庭审理。 “我与皮革厂也多次接触过了。吴元走后,连换了几届厂领导,厂子实际早已掏空,只剩个架子在那儿硬撑着。现任厂长说,案子判下来,如果他们输,叫他们给你四百八十万,他们的厂就要宣布倒闭。如果你要楼,只能给你最上面五层。如果你愿意出钱买下他们的工厂和另一半产权,你就至少要出几个四百万。——他们说,现在这块地皮和楼价早翻番了。” 燕坤兰听昝通律师说完,精神状态极差地道:“你看着处理吧。” 昝通见燕坤兰如此状况,关切地叮嘱了几句,告辞了。 不多日,案子开庭审理,燕坤兰败诉。 这案子主要输在物证不足。邵诸葛作为许大来曾经的特别助理,证言不足为凭。因为有许大来傻了这个空子好钻,皮革厂说从来没收到过许大来打来的四百八十万,吴元又死不认账。 半月之内,若不上诉,案子便成为终审,产生法律效力。 昝通非常恼火,气得肝火大动,一再催促燕坤兰,抓紧时间,找出强有力的证据。 燕坤兰实在累了,心说罢了罢了,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平凡女儿,虽心强能干,有心在商界有所建树、做一番事业,可命运多舛,天真、莽撞,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又加感情冲击、婚姻突变,她实在是没力气了、不想动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遭打头风。燕坤兰心劲一放,一病不起。 燕坤兰病得昏昏沉沉。父亲燕仕廷开了中药,为她调理,她也咽不下去。 母亲知道坤兰是心神俱伤,耐心劝慰,悉心照料,父兄嫂侄都在身边,更兼女儿纯纯日日唤着妈妈。转眼间半月已过,坤兰的病,还是不见什么起色。 这日坤兰在恍惚间,听到断断续续、悠扬清脆的钢琴声,琴声令她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她如梦似真地睁开眼睛,原来是纯纯坐在燕仕廷的腿上,在弹她的钢琴。 这钢琴已经好久没人弹了。 坤兰叫:“爸。” 纯纯问:“妈妈,你醒了。”跑过来,亲热地爬在了她的身上。 燕仕廷也走过来,爱抚着坤兰的头发,说:“坤兰啊,人活着,不容易;要好好的活下去,不管你有多绝望,你都得有足够的、超越绝望的坚强。你的人生,还长着呢。呐,你还记得小时候爸爸教你念过的诗吗?——行到水尽处,坐看云起时。人的一生啊,往往就是这样啊,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况且,你的路还宽着呢,你还有我和你妈、你哥哥你嫂子,还有你侄子,还有纯纯,亲人们不都在你身边吗?” 坤兰哭了。 母亲端着汤药过来了,坐在床边,殷殷劝道:“坤兰,人活一世不容易,往往是十劫九难,甚至是九死一生。你要坚强些,挺过来。你就算不想我和你爸都老了,需要你来尽奉天年、养老送终,你也要想想纯纯,她才几岁的小闺女儿呀,怎么可以没有妈妈……” 母亲声泪俱下,坤兰何等心痛!是啊,纯纯已等于没了父亲的荫庇,若再失去母亲,这孩子就太不幸了。 坤兰咬咬牙,提起心劲儿,挺也要挺过去,闯也要闯过去。 这天夜里,坤兰出了一身透汗,醒来极目窗外,一天星汉,灯火辉煌。她暗暗舒了口长气,顿觉身子虽极轻极弱,但是大魔已去。 燕坤兰心想,自己和女儿,总不能一直吃爹娘的,也该想个法子,经营些什么度日。于是打起精神,拿出那白金镶钻的戒指和项链,来到大街,想要寻一家典当行,把这些东西换些钱,从头再来。 典当行的老板,将那戒指、项链一再看过,摇头道:“假的,不值什么钱。” 燕坤兰如雷轰顶,呆在那里。 她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想要取回那两件首饰。典当行老板道:“你即然来典当,一定是急等钱用。不如便宜点,典了吧。” 燕坤兰默默地摇了摇头。 “要么,给你加俩钱儿?”典当店老板心怀叵测地试探道。 燕坤兰从典当店老板手中夺也似的拿过首饰,悲愤交加,疾步而去。 “天绝我坤兰。” 燕坤兰绝望填胸,恍恍惚惚回转家中,也不理母亲的发问,径直扑在卧室床上,真觉得是哭天无泪,唤地无声,无助到了极点。 女儿纯纯极懂事地坐在妈妈身边,用小手摩挲着妈妈的脸,轻轻说:“妈妈,别难过了。” 燕坤兰望望女儿,心中好不悲伤。自己原本要给女儿留下的东西,用一颗真心想要留下的那点财富,原却是假的! 许大赖呀许大赖! 她随手抓起那两件首饰,狠狠地甩向墙角。 纯纯跑去拣起了,戴在自己手上,天真地说:“妈妈,这么好看,你干嘛要扔呀?你不要,就给纯纯吧。” “拿去玩吧。” “这是谁给你的呀?” “许大来。” “我爸爸呀。怪不得这么好看呢。” “假的。” “才不是呢。爸爸给你的,就是给我的,才不会是假的呢。” 燕坤兰心中一动。 她躺了一会儿,平静了一下,又拿出另外几件首饰,哄纯纯说:“纯纯,把你这两件儿也给妈妈,让妈妈去找个人看看,到底是真的假的。好不好?” “好。”纯纯很乖地把两样首饰递给了燕坤兰。 第三十五章 物证 燕坤兰把纯纯交给姥姥,直奔金铂利珠宝行。 这金铂利珠宝行是全世界连锁行,具有一定的商业信誉,它的内部设有专门的珠宝监测机构。 燕坤兰推门而入,早有迎宾小姐微笑着迎了过来,轻言软语道:“您好。您想看看什么首饰?” 燕坤兰说:“我想做个真假鉴定。” 小姐说:“您稍等。”安排燕坤兰坐了,转身去请检测人员。 燕坤兰拿出那些首饰,检测员和服务员帮她添了单子,交了检测费,请她到里面亲督检验。 检测员一边检测,一边拎起电话,叫来了总经理。 总经理一见那些首饰,顿时两眼放光,握住燕坤兰的手,兴奋地道:“如果我猜得没错,您就是白金钻燕坤兰夫人。” 燕坤兰点头。 “这些首饰是几年前许大来老板亲自到我们店中选购的。我当时奉陪在场,记忆犹新,记忆犹新啊。听说夫人您新婚之日身穿火红真丝缎旗袍,戴了这一套白金镶钻的首饰,——特别是那件皇冠美额璎珞配着当时最酷的发型,美艳无比,美艳无比,把全燕岛人民都震呆了。夫人白金钻的绰雅之号便是如此广泛传开的。我们珠宝店为此大大荣耀了一阵;荣耀。” 燕坤兰淡然一笑:“那都是些旧事了。”心下已知,这套首饰,十拿九稳是真的啦。 说话间,检测员报道:“这套首饰货真价实。尤其这件皇冠美额璎珞,吊坠正中一圈白金宝石花做爪,镶着一枚货真价实的南非水钻,价值不菲。” 钻石越透明、纯净,价值越高。真的水钻如纯净的水,晶莹无瑕。 总经理生怕惊飞了那几件宝贝似的,轻言道:“说起这款钻石,还有一段插曲。燕夫人知道不知道?” 燕坤兰茫然地摇了摇头。 “当初这儿镶的是一颗很不错的红钻。许老板不太满意,就特地换成了这枚南非水钻,并藏了一点东西在里面,说是定情之物。说来惭愧,藏的什么,至今我也不知。” “给我打开。” “打开?” “打开。” 总经理亲自拨了个电话:“喂,叫技术最好的,带工具过来,我这儿有一位贵宾。” 不一刻技工来到,极礼貌地问燕坤兰:“您好。您需要我做什么?” “给我把这个吊坠打开。” “打开?” “打开。悠着点,弄出差错,找你事儿。”总经理笑道,他今天心情极好。 技工小心翼翼,打开了那颗吊坠。水钻后面果然另外镶有东西。燕坤兰拿过,一点一点地打开,却是一张滚了滑石粉的纸笺。 真是踏破铁鞋无密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却是吴元打给许大来的收款单。 燕坤兰的心嘭嘭的,似乎要跳将出来。她连忙把纸笺合起,两手交叉,捂在手心。 “是什么?”总经理极好奇地问。 “是……一封情书。”燕坤兰有些不好意思地浅浅一笑。 大家也不约而同地笑了。 金铂利珠宝店将燕坤兰视为贵宾,特地赠了一款小小的珍珠胸针给她,一再表示欢迎她再次惠顾。燕坤兰喜欢珍珠,这可真是投她所好,令她高兴。 金铂利店要派专车送燕坤兰回去,燕坤兰说:“谢谢,不必了。”就出门打了一辆车,直奔昝通律师的事务所而去。 昝通律师正埋头研究案宗,见是燕坤兰来了,连忙招呼她在沙发上坐下,为她沏了一杯热茶,抱歉地说:“真对不起,初战未胜,有负你的委托了。” “有挽回的余地吗?” “不敢说。但是我已经在上诉期限的最后一天,代你向中级人民法院上诉了。这不,我正在争取。” 燕坤兰心中好生感激昝通,她声音微颤着,轻轻说:“我找到物证了。” “真的?在哪儿呢?”昝通一下子激动起来。 燕坤兰从包儿里拿出那张纸笺,递到昝通律师面前。 纸笺是一张非常正规的收款凭证,上面清楚地记载着皮革厂于哪年哪月共收到许大来房地款现金四百八十万元整。在收款人处,加盖有皮革厂的公章及财务公章还有吴元的手章,并签有吴元的名字、财务人员的名字。 昝通律师兴奋之极,一下子把燕坤兰抱了个双脚离地。 律师所一干人等全都扭脸来看,嘻脸笑着。一个小伙子喊:“头儿,有什么喜事?” “这个小妹儿,她……中大奖了。”昝通律师不好意思地笑着,放下了燕坤兰。 “多少?多少?”众人围将上来。 “逗你玩儿,逗你玩儿。”昝通摆手道。 “得,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众人都笑。 昝通也不好意思地望着燕坤兰笑着。 两人再细看那张纸笺,收款人处写了个经手人:吴元,还按有手印。昝通律师猜测道:“经手人负的法律责任是有限的。肯定是那吴元狡猾,想蒙许老板,许老板不依,才又逼他在责任人处重又落的款。” “可能吧。” 昝通把纸笺复印了几份,留下几份,然后将原件连同复印件一同锁进了事务所的保险柜,护送燕坤兰回家。二人一路无话,及下车了,燕坤兰才感激地说:“改日我请你吃饭。” 昝通律师会心地一笑。 不日案子在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昝通与燕坤兰大获全胜。 据吴元交代,他拿到许大来给的现金,把钱空在帐上洗了洗,周转几番,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私吞了。后来他与许大来商量过,要打一部分钱给他的建筑公司,以便日后个人在南极光占一定股份。许大来没有同意。吴元原以为,事情拖上几年,换几茬厂长,工厂一破产,此事也就瞒了过去。后来又听说许大来痴了,他更加放心,觉得此事天衣无缝。谁知,人难欺天,事情终究还是暴露了,自己到底还是如常常私下里惊梦中吓醒的那样,锒铛入狱,成为几百名职工唾骂的罪人。 燕坤兰望着挂着皮革厂标牌的南极光,心中百感交集,眼前忽地浮现出许大来那日死死盯着自己额头看的样子。莫非他当时在向自己暗示着什么?莫非他心里还是明白的?许大来急切的呼唤声,许大来人倒椅翻的情景,叫她内心好不凄凉。她当下带上纯纯,就回了许家庄。 贵云一听说官司赢了,喜得流下泪来。 燕坤兰默默地蹲在许大来轮椅旁,看着他半晌。许大来依旧是平静地痴痴地傻笑着。 “坤兰,快把该咱们要的那一半楼要回来,做点什么生意!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好。德孝和二子以后就交给你了。交给你,我放心。”许家前妻说。 “无论做什么,挣多少,将来都是这三个孩子的。你和我,咱们都是有个容身之地就行的人。拼来拼去,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说得是,说得是。”女人道。 燕坤兰带着女儿逗留了两日,就回到了家里。 燕坤兰拎了一个果篮,到昝通律师家,亲去登门拜访。昝通律师的妻子,是极窈窕的大嘴美人儿,两人一照面,都有些愣,果然如昝通所说,她俩的相貌有些相仿。燕坤兰自报家门。大嘴美人呆了一呆,拉着手极亲热地携燕坤兰进屋坐下,一连声地道:“是你呀是你呀白金钻燕坤兰就是你呀……”两人惺惺相惜,聊得极是投缘。言谈之下,燕坤兰知他夫妻二人极是相爱,有一个儿子,寄养在奶奶家。 “这次能争回那一半的产权,挺感谢昝通律师的。等他回来,我请你们两口子吃饭,地方由你点。” “哎呀你客气什么,就在家吃吧,咱俩下厨,比比手艺。” 女人说着起身,拉燕坤兰一起进了厨房。燕坤兰拗不过,只好从了。 女人自做了两个菜,一个糖醋鱼,一个西式炸鸡翅。燕坤兰也做了两个菜,一个干炸紫菜,一个西红柿炒鸡蛋,她们还一起做了几样海鲜。 女人说:“做两个汤吧。我做个玉米羹,甜的。你做个咸的。” 燕坤兰说:“好。”就做了一个豆腐虾仁汤。燕坤兰把油烧热了,放了几粒小茴香,几片姜,一把虾仁,炒出香味,然后把切成小丁的豆腐倒进锅煎黄了,兑入一碗水,熬了一会儿,放了点盐和几滴香油,就起了锅。 两个女人又合作了一个水果拼盘。 女人们正摆着碗筷,昝通回来了。他一进门习惯地叫了声:“美兰。”美兰应了一声,迎了过去,殷勤地为他拿过拖鞋。 看到燕坤兰笑盈盈地站在客厅里,昝通颇有些意外。 “我本来,是要请嫂子和你一起出去吃饭的。”燕坤兰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唉,快别客气了。你叫坤兰,我叫美兰,咱俩注定有缘。吃饭,吃饭。”大嘴美人拉着坤兰坐在了饭桌前。她夹起一块干炸紫菜,放进昝通嘴里,笑着说:“好吃吧?这是坤兰做的。” “好吃,好吃。怎么做的?教教你嫂子。”昝通说。 “把紫菜洗净,放点糖、盐、香料渍一下,再滴几滴酒消消腥味,最后用鸡蛋拌了,下油锅一煎,盛出来,洒点调料就行了。”大嘴美人抢着说。 燕坤兰与昝通相视会心一笑,气氛融洽。 昝通细心地拣了一块浇着番茄汁的糖醋鱼,放进坤兰的小盘子里,笑道:“吃吧,多吃点,这可是我媳妇的拿手好菜。” “你即叫我嫂子,昝通就是你大哥了。往后,有什么事,尽管说,他敢吭吭出半个不字,看你嫂子我饶得了他。”大嘴美人夸张又炫耀地抢着说。 “谢谢嫂子。来,让我敬你一杯。”燕坤兰为大嘴美人斟满了酒,两人相碰,一饮而尽,都极尽女人的豪爽与妩媚。 夜深了,昝通送燕坤兰回家。车停在燕家门口,昝通伸手握了燕坤兰的手,微熏道:“今天我真高兴。” “我也是。” 昝通说:“友谊天长地久。” “友谊天长地久。” 燕坤兰下了车,再回头时,昝通还在车窗里,不断向她摆手,道着再见。 燕坤兰的泪终于忍无可忍地刷地奔涌而出。 昝通两眼也热辣辣的,对司机师傅说:“走吧,回去。” 男女间的感情的确是微妙的、的确是极容易超越友谊的。但是,人是人,他们又必须是有道德的、有理智的。坦坦荡荡、磊磊落落、清清淡淡的君子之交,不是骨肉、胜似骨肉的真情相助,超越儿女私情,同样美好感人。 人间正道多沧桑,利他人即是利自己。 第三十六章 一人闹众人闹十层热闹 虽然胜诉了,接下来却遇到执行难的问题。 早已形成的买方市场、东南亚金融危机的冲击,使皮革厂日渐度日艰难,吴元一事,又使职工们义愤填膺。这会儿,大家把气全都使到对房产的争夺上来,坚决不肯让一寸楼盘给燕坤兰。众怒难犯,事情一时撂在了那里。 燕坤兰几次到法院催促,法院也一再为双方协调,皮革厂的负责人只是一味推委,说职工们不愿腾房,他也没法儿。 双方僵持了多日。许大来的前妻贵云听说后,打电话把燕坤兰叫了回去,将事情前前后后问了个仔细,说:“你回吧。我就是挂心得慌,叫你回来问问这事现在怎么样了。” 燕坤兰说:“法院正在为双方调解,过不了多少日子,就会有个结果。” 贵云“嗯”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燕坤兰走后,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太阳底下,想了半天,起身出门,组织齐了一帮族人,推上许大来,几十口上了一辆卡车,直奔皮革厂而去。 贵云推着许大来直接进了皮革厂厂长的办公室。厂长毫无防备。许家一族人,很自觉地坐的坐,站的站,闲溜达的闲溜达,散散乱乱地充斥了皮革厂的角角落落。 厂长拍着桌子,吓人地吼道:“干什么你们干什么?现在可不是文化大革命那时候,搞打砸抢呀!” 女人也拍着桌子,怒道:“你吓唬谁?把昧俺蒙俺的楼还给俺!俺也不打也不抢,从今儿就在这儿跟你对付上了。两条人命,就在你眼皮底下,要就拿走。” “要楼没有,要命一条。”厂长也很倔。 “不要命,要楼。”女人顾自坐了。 厂长拂袖而去。 贵云这一帮人,渴了就到茶房喝水,饿了就到食堂吃饭,困了找个地方就能睡,把个皮革厂搅得人心惶惶。 皮革厂这些工人,因为连月拿不到工资,正有气没地方撒,起先还把村里来的这些人当笑话看,有认识的,还拉两句,换颗烟抽。不多日,两边都不耐烦起来,怄眉瞪眼,剑拔弩张,大有相拼一场的架势。 这日,因为一个村人用过卫生间没有冲水,两个员工便骂骂咧咧,什么“土包子”、“老乡熊”的说得颇是难听。两边阵势,一下就紧张起来。 工人们吼着:“逼人动手是不是?老子几个月没发工资了,正不想活呢,来吧。” 村人性子更粗,又仗着是地头蛇,更是一点也不发怵。两下里推推搡搡,就要动手。 贵云还真震得住势,高叫一声:“住手!叫你们厂长出来说话。打伤了我们的人,我全包了;打伤了你们的人,你们连工资都开不起,瞧谁管你们!” 一听工资和医疗费,工人们气势减了大半。哪个不是肉身子?上有爹娘,下有儿女,拖家带口的!谁真个就能拿出一条命来? 有的工人就打电话报了警。警方一出动,事儿就大了。自打建了这开发区,政府是一再协调居民与周边农民的关系,对农民多有安抚、承诺。许家前妻一帮人自持有理,一没有先开口骂人,二没有先动手打人,什么也不怕。 如此阵势,皮革厂的厂长不能不出头了。 别管你法院、公安局,一个女人推着个痴傻的许大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要该给许家的那一半楼的产业,你又能怎的? 几方再次紧急协调,惟恐闹大了动静,即影响不好再惊动了上面。最后,皮革厂只得同意,把最上面五层,交给许家。上面五层是不比下面五层特别是临街那一层具有商业价值及优势,但能在握,已经很不错了。 完了,皮革厂厂长朝女人嘲笑道:“这个事儿,你不当家,要交也得交给燕坤兰。她虽是个小的,现在却是许大来的正牌夫人。” 女人冷笑道:“我是不当家。可我生的那两个带把儿的都有份。” 厂长无言以对。 于是燕坤兰和一干人等,坐到了昝通的律师事务所。 贵云推着许大来,很郑重地说:“你们大家也给我做个证人,这楼是我要过来的,我大儿子、小儿子要各占一层;老头子跟着我住在家里,他那一层,我也要了。剩那两层,才是坤兰跟纯纯的。不过,我那三层,坤兰愿意,可以经营着,等我儿子们什么时候想接,就接过来。” 燕坤兰有些懵,女人如此的敲明亮响是她所料不及的。亲情算什么?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一点弱不禁风的情谊和信任,根本不堪几枚金币的轻轻一击。 完了这件事,贵云找个大馆子,请一帮族人痛吃了一顿。 燕坤兰和昝通,肩并肩地漫步在海边。 华灯初上,霓虹点点,熏风微微,两个人心中都波澜连连,对世事和人生,别有一番感叹。 昝通说:“这许老板的前妻,决不是个寻常女人,你以后要提防着点儿。” 坤兰点点头,道:“不过,她今儿想要的,也算是该她要的。” 昝通摇摇头:“真是想不到……。还有,那皮革厂的厂长,你最好能主动请他吃个饭,把关系搞好,免得以后摩擦多了,难以相处,不利于你业务的发展。” 燕坤兰感激地道:“多谢你的提醒。” 两人相伴着,走了好远好远。 燕坤兰忽然心生感激,这种感激激动了自己,使她觉得自己的血一点一点暖了起来。 是啊,生活在世上多好啊,在你艰难的时候,有朋友走在你的身边。感谢苍天,她还有父母可以依赖,还有小女儿能甜甜的叫她妈妈、承欢膝下…… 她甚至感谢许大来,感谢这段使她懂得了许多的、经历了磨难的日子,感谢这日子带给她的宝贵的人生经验和财富。也许,这是每一个人在生命的成长过程中都必须承受的。没有这些磨难,人又怎么会成长、成熟!成长与成熟,是必须付出代价的。 你看,人是赤条条来的,苍天却给了你这么多这么多,难道不应该感谢吗? 两人站在那里,眺望城市。星空与灯火相连,海水荡漾着天上人间、人间天上。一声火车汽笛,长长地鸣着,渐渐地远了。 “车辚辚,马萧萧。子在川上曰,逝着如斯夫。城市在不断扩张,社会在不断发展,多少事情等人去做。坤兰,不是有谁说过吗?无论怎样苦涩的往事,终将酿成甜蜜的回忆。你肯定学过鲁迅先生有关拿来主义的理论,你有了这几层楼,就有了驰骋的天地。好好干吧,你才二十多岁,美在其外,美更在其内,我相信,你会成为一颗名副其实的、光彩耀人的、坚不可摧的白金钻的。”昝通意味深长的道。 此刻,燕坤兰的心,真的一半是波涛连天的海潮,一半是悠远静谧的沙滩。 坤兰回到家,母亲胡绿萍高兴地说:“坤兰,你看,谁来了?” 美芝站起身,忍着泪,叫了声:“坤兰……” 坤兰惊讶地道:“美芝?”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流着泪。 坤兰说:“死丫头你去哪儿了?也不给我个信儿!我去你家找过几次,你们家里人说你不停地换地址,他们也不清楚。” 美芝说:“一言难尽……我把春晖给你看丢了,我没脸见你……” 坤兰说:“怎么能怨你?别硬往自己身上扯。我们再不提那些了,好吗?” 她们互相打量着对方,坤兰成熟了,比过去更美丽了;美芝也成熟了,比过去清秀了点。 坤兰动员美芝,和她一起做事业。美芝也愿意和坤兰一起干。她们综合分析了那幢楼所处的地理优势、楼层的结构、目前的市场变化、当下的经济形式,决计把它开发成多功能的写字楼。 坤兰找到电视台,想要做几天广告。 接待燕坤兰的,是广告部的一位副主任。他很热情地报了各种广告形式的价目。燕坤兰略一思索,说:“给我做一星期的游走滚动字幕广告吧,先看看效果。” 这位副主任,知道捞到了一个大客户,以后有的是生意好拉,弄好了这一把,自己那点经济任务松松就完成了,因此对燕坤兰格外地讨好,道:“好,有眼光。我们的游走字幕广告覆盖二十多个台,每晚滚动播出五次,每次两遍。花钱不多,效果又好,经济实惠。” 燕坤兰掏钱交费,那位副主任摆手道:“不慌不慌。我们对发展经济大力支持,——尤其对咱们开发区的经济建设。您创业伊始,资金紧张,先交个一半儿?剩下的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交。” 你看人家电视台这生意做的,店大客贵,此刻真是店大容贵客,贵客进大店。 第三十七章 有喜讯 广告播出的第二天,便有人来联系业务,是一家电脑学校的老板。燕坤兰在楼上的一个房间内接待了他。这人有四十二、三岁,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忠厚又精明的样子。通过交谈,燕坤兰得知他原先租的地方随着业务拓展日逾显得狭小,想找个宽敞、明亮的地方挪一挪。 “我对做教育的人一向敬佩,欢迎您到这儿扩大经营规模。这儿每层约一千平方米,年租金十万元。你有不同意见,咱们好商量。若你用顶层,又安静,又敞亮,电梯上下,也不费什么力气,我可以让你半个月的利,让你装修、搬家。房子嘛,我的原则是只要租方不损坏它的整体架构就行。” “燕老板如此大方厚道,我跟你合作定了。哪天咱们具体商洽,签个合同。今儿我先请你吃饭。” “吃饭嘛,改日我请你吧。”燕坤兰婉拒道。 如此这般,燕坤兰把五层楼全租了出去,自己和美芝只占了一间办公室,对租贷户进行日常管理和服务。 燕坤兰这里还没顾上去拜访那皮革厂的厂长,那厂长却找上了门来,大着嗓门说:“你把这楼弄的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整日价出出进进、上来下去,我这皮革厂的安全谁来负责?” “按你这么说,我这五层出点岔子,难道你来负责不成?”燕坤兰笑道。 那厂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点了烟,狠吸着。 燕坤兰看着他,也不说话。 “你把我那五层楼也租出去呗。”那厂长忽然抬起头,孩子气地笑着。 燕坤兰也笑了:“你自己不会租吗?” “职工们意见不一致。” “在我们这小小燕城,能够租上整层一千平米的客户也不多,由于我这些日子的吸纳,短时间内,你那五层恐怕不太好租。我建议你把最下面临街那层,开发成商业铺面,卖你们厂的产品,再划些摊位,招租出去。贷卖堆山嘛,这样即可招揽外面的商户租摊位交租金,又可集中形成一种规模效益,安置一部分职工,何乐不为?” 厂长的眼亮起来:“上面呢?” “做仓库、做车间,做你们的办公室、做客户的娱乐室,也可以代租贷户存放货物,允许租贷户租去做生产车间、产品展厅、销售铺面。” “我请你吃饭,我请你吃饭。”厂长站起身激动地五指乱叩着桌面。 “我正打算瞅个空儿请你去坐坐呢。” “也行也行,反正咱们一座楼,也不分你我。再说,我们厂子正穷着。” “虽不分你我,电费、水费……该我拿的一切费用,我都会自觉交纳的。你那一半,你就自己操心吧。刚才我说的那些,若真做,你还得考察一番可行不可行,我只能给您做个参考。” “那是,那是。” 两人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小饭店,拣了一处坐下,简单地要了几个菜,又叫服务员上了两笼虾仁蒸饺。厂长还要了一瓶白酒。 厂长叫立在一旁的服务员:“你出去吧,叫你再来。”服务员微笑而退。他打开白酒,给燕坤兰满上,向她敬酒。燕坤兰说;“不敢。为咱们两家相处的愉快,咱们就碰一杯吧。” 二人碰了一杯后,燕坤兰为两人满了杯子,厂长仰头干了,又拿过酒壶,自满了,连干三杯,脸就红了,话也多了起来。他说:“我算明白了,世上这事,除了吃屎难,就是挣钱难。领着这个烂摊子,拉着一屁股饥荒,想挣钱更难。想当年我接俺老爸的班来厂里报到,那时的皮革厂多红火呀,门前那车一停一大溜儿,上面来视察的、同行来参观的……,先进单位呀。特别是那几年,男人们手里都拎着牛皮包包儿,牛得很。全国人民都热爱穿皮衣,全国人民多可爱呀。姑娘们一年四季穿着超短的薄皮裙子,到冬天,豁,皮外罩、皮大衣、皮靴子,神气。我,给厂长当通讯员,一个指头上挂一个暖瓶,两个手提八个暖瓶,——除了大拇指头。一天来回蹿好几趟,跑得那个高兴呀……。现在,没戏了,没戏了。到我这一任,赶上这么个烂摊子……” 厂长说着喝着,到最后两眼泪流,竟低头爬在桌子上,抑制不住的哽咽起来。 燕坤兰为他又斟满了酒杯,默默无言地陪在一旁。 又是一年春送暖,燕坤兰再次成为燕城市这一方土地上成功的商界人士。她最大的成功就在于深思熟虑,充分利用了手中那张牌,在亚洲金融危机的大环境下,以最低的投资,赢得了最大的利润,并且成功地规避了一般商人难以规避的创业初期的商业风险,为日后的发展积累了经验、夯实了基础、做好了铺垫。 金融危机使许多国家、许多企变得谨慎,坚持下来后,慢慢在恢复元气。但是要从这次危机中真正复苏,使经济保持增长还需要一个过程。 幸好坤兰已经恢复了她的青春活力和自信。 日子过的怎么样似乎全在女人的脸上挂着,燕坤兰经过一番劫难和洗礼,双眸更加深沉、举止更加干练,惯常盘在后脑勺的乌油油的发髻,如今早爽利地盘上了头顶,风度气势更加的于雅致中透着一点点雍容,雍容中透着大度。 燕坤兰闲来无事,除了到许家村看看许大来,送些钱物,要么就是到楼上的电脑学校去学电脑,要么就是在家奉亲教女,日子过的闲适而惬意。 平静如水的日子,最能令人有暇去想起那些往事,想得最多的,当然是自己的爱情,那些刻骨铭心的种种种种。 燕坤兰心中常常萦绕着淡淡的独身女人特有的愁怨和难遣的情愫。有时,她郁郁不乐,有时,她烦躁难安。这是一具旺盛着青春的、美丽的、女人的血肉之躯啊。 孤枕冷帐,何堪寂寞。燕坤兰和所有她这个年龄的女人一样,渴望有一个知心爱人相伴左右,呵护备至,渴望正常的男欢女爱、人伦之乐。 现在,面对着名存实亡的婚姻,她又能够祈求些什么?! 她也想过要和许大来结束这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她甚至想到了社会的舆论,人们的闲言碎语,身边人们的感受。就算这等等的一切都不算什么,她也不得不好好考虑,女儿纯纯会做何感想,如何感受、如何承受。 她几次拿起电话,想找个能听她说的人说说,可是,她能够说给谁呢?算了吧。 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动物,就像理发师理不好自个儿的头发,医生诊不了自己的病一样,别的事兴许三下五除二就处理利索了,惟有自己的感情事,下眉头,上心头,斩不断,理还乱。 人总是需要一个人,来填补自己感情上的那点空白的。思念的芽儿重又抽绿,藤藤蔓蔓的日益缠绕,裹疼了燕坤兰那颗青春的心。燕坤兰重又发疯一样思念着普春晖。她心里暗暗地埋怨:你怎么这么狠呢?怎么连个音信都不给我?怎么能够,怎么可以! 燕坤兰常常一个人坐在娘家顶楼的露台上,看满天星汉,遥远夜空,将那些相爱的往昔,想了一遍,又想一遍。那些耳畔的低语,那些爱抚的温馨,那些海誓,那些山盟,那些唇边的吻做过的爱共渡过的时光,爱人啊,怎么可以轻易相忘! 思念从四处向她紧紧压迫过来。燕坤兰埋下头,泪水渗进膝上的裙袂。 母亲在高声叫她,说有她的电话。 燕坤兰连忙跑进卧室去接,——客厅和卧室的电话是串着的。 “你好。请问是哪位?” “我是春晖。” 就在这一刹那,燕坤兰呆住了,她觉得自己一下被抽空了,只剩下一个透明的壳子,拿着电话,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在听吗?” “我在听。春晖,真的是你吗?你好吗……”燕坤兰的泪刷刷地狂奔而下。 “我很好。我现在在美国。我这里现在是中午。过一会儿,我将赶下午的飞机,回去看你。” “什么?你怎么会在美国?” 电话挂断了。 母亲不放心地走过来问:“谁呀,坤兰,半夜三更的。” “春晖。” “春晖?我都没听出来。”母亲咤然。 “他现在在美国,可能明天就回来了。” 母亲望着两手抹泪的坤兰,呆呆地。 “春晖……,他是不是还没结婚呢?”胡绿萍问。她知道,女儿坤兰深深地爱着春晖,她也想到了,他们中间一定有一些话没有说透。 “我不知道……”坤兰咬着嘴唇,竟露出一些小女儿的羞赧之态。 胡绿萍说:“我也觉得你们该见个面。那天春晖哭得那个样子,一定是有什么不好说的话。也怪我,一看那个闺女找了来,说春晖是她的男人,气糊涂了……” “妈,别说了。”坤兰忽然黯然。“春晖是跟她走的,说不定他们现在都有孩子了。” 胡绿萍说:“那他还找你干吗?” 坤兰默默无语。 第二天,燕坤兰什么也干不成,满心满绪就只想着和春晖有关的事儿。她叫母亲在家准备一下,自己领了纯纯,到超市去采购东西。 “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呀?”纯纯问。 “你春晖叔叔要来了。” “春晖叔叔是谁呀?” “见了你就知道了。” “他长的什么样,像蜡笔小新吗?” 燕坤兰笑了。小女儿的天真,叫她内心又充溢了太多的柔情。 春晖到达燕坤兰家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第三十八章 恋人啊 门楣还是那个门楣,城市却有些陌生了。故地重回,普春晖几多感慨。他下了车,坤兰带着纯纯,早已在门口相迎。相见的喜愁,一言难尽。 普春晖终于站在了燕坤兰的面前了。 春晖人似乎长高了,壮实了,也黑了一点,西装革履的,与先前气质也颇有些不一样了。 “兰姐。”春晖抑制着内心的激动。 燕坤兰深情地凝视着他,轻轻地问:“好吗,春晖?这几年跑到哪里去了,连个音讯也没有?” 纯纯偎在妈妈身上,仰着小脸乖笑道:“春晖叔叔好。” 春晖抱起纯纯,真是百感交集,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向燕坤兰道;“这就是你的女儿吗?” 燕坤兰点头道:“是,她叫纯纯。” “兰姐,你都做了妈妈了。” 两人微笑着,对视着,燕坤兰有些羞赧。 胡绿萍早把春晖要来的事儿告诉了燕仕廷和冲霄、丽玲,他们也各有想法,燕仕廷说:“春晖突然出现,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但这个事情是坤兰的事情,她愿意见他,他们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大家也早冷静下来,也在暗暗地等待着谜底的揭开。 春晖见了胡绿萍,羞愧挂在脸上,叫:“大姨。”胡绿萍应了一声。 胡绿萍曾经非常怨恨春晖,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儿,看见了他,似乎一下子就原谅了他。她说:“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吧。”转身去做饭了。 一会儿,饭好了,燕家伯母招呼大家吃饭。 大家走进客厅坐下,春晖这才注意到,燕家伯母烧了一桌好菜,还做了水饺。春晖低着头,心里更是惭愧。大家也都默默的。 这是一场喜忧参半的饭局,大家相互关心着,又相互回避着什么,都有些小心翼翼的。坤兰多想知道离别后的种种啊,有许多事,她想要弄个清楚明白,可当着二老,她也不好多说。 一顿饭,终于吃完了。 春晖还像过去一样,起身帮忙收拾东西。燕家伯母制止了他,说:“歇会儿,和坤兰说话吧。”春晖犹豫了一下,说:“我有点累了,想回宾馆休息去。” 胡绿萍客气道:“哦……,要不,给你打扫一个房间,你就住下吧。” “不麻烦了,我明天再来。”普春晖执意地谢绝燕伯母,坚持着走了。 燕坤兰的心,一下凉了。 尝过多少相思苦,流过多少相思泪,当她热情万丈,如胶似渴地终于等到了团圆的这一刻时,普春晖却是如此的冷漠。 燕坤兰仿佛被扔进了冰窖,冻结了,麻木了,没知觉了。 相见不如不见。 还是想要再见。 胡绿萍说:“春晖变了。坤兰,别往心里去。他也许想着你是有家有口的人了,又带着纯纯,他住下不方便。再说,这么多年,谁知人家有没有老婆孩子。你不敢问,妈明天问问他,再说。” 燕坤兰无语,忽地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清晨,她在普春晖家遭遇的那一幕。怨恨重又升上心头。 自己只一味念他爱他,全忘了他的薄情寡义、背信弃义。如今他回来,却又是这种态度,这个样子,真枉了自己这么多年白白念挂他一场。 其实春晖并没有回宾馆,而是回到了自己家的小院。他望着自己的家门,心里温暖又酸楚,轻轻推门而入,从窗玻璃,看到了母亲的身影。春晖想进去,却止住了脚步,怕吓着母亲,他掏出手机,拨了家里的号码。电话铃响,普妈妈接,原来是春晖,只听他说:“妈,你往窗外看。”普妈妈望向窗外,辨别着窗外的人。春晖微笑着走进来。“哎呀,怎么是我的儿子呀?”母子拥抱在一起,都掉泪了。 夜里,春晖展转难眠,打开抽屉,拿出与坤兰的定情物,凝视着。手中的小钢琴模型,有一处烧过的痕迹,记录着他们被烧焦过的爱情。前尘往事,是是非非,重又在脑海里放映着,反反复复。依稀仿佛,他和坤兰站在海边,互相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大声喊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燕坤兰也半夜辗转,难以入眠,手里握着春晖送给她的大海螺。她下意识地把海螺放在耳畔,从遥远的遥远的往昔,传来他们爱的誓言……,那些青春呢?那些海誓山盟呢?那些可爱的幼稚和天真呢?那些叫人脸红心跳的亲昵呢?远了,太远了,可为什么依稀又在眼前?…… 坤兰好不容易睡去,醒来已是早上八点多。她慌忙穿衣下楼,也不愿吃早饭,提了包儿,准备到办公室去。 这时恰巧春晖来了,燕坤兰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随便问了声好,就匆匆去了。母亲唤住她说:“坤兰,春晖来一趟不容易,今儿你就别去上班了,在家和他说说话儿。” “叫她去吧。我今儿是专门来看伯母您的。”春晖说。 “那你们聊吧。”坤兰略带嘲讽地望了春晖一眼,径直去了。 到了办公室,坤兰还心不在焉地。美芝开玩笑,问:“爱上哪个小白脸了?”坤兰说春晖来了。美芝愣了一愣,跳了起来,问:“什么时候?” 坤兰说:“昨天。” 美芝说:“你们见过面了?” 坤兰点头。 美芝说:“哦,怪不得还瞒着我……,共度良宵了?” 坤兰说:“去!人家出息了,对我都带答不理的。” 美芝说:“他从哪儿来的?” 坤兰说:“美国。” 美芝说:“我的天!现在他人在哪儿?” 坤兰负气地说:“不知道!” …… 春晖进屋,脱了外罩,帮着燕家伯母收了饭后的碗筷,又勤手勤脚地找活儿干着。 燕家伯默默地观察着春晖。 两人在客厅里坐下了,依然是默默地。 春晖说:“您老人家这几年,身体还好吧?” 燕家伯没有回答,似乎自语地说:“坤兰受苦了……” “大姨,我听说了。”春晖打断燕家伯母的话,心疼地沉默了片刻,问:“大姨,我记得,您是姓胡吧?” “是啊。” “是叫胡绿萍吗?” “是。怎么了?” “你可是在市三中上的初中?” “是啊。” “你有个叫申晓盟的同班同学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胡伯母警惕地道。 “你看,是她吗?”春晖掏出一张照片。 胡绿萍接过照片,端详了一下,手握照片,发起呆来,三十来年前的往事,一下涌上心头。 “申晓盟……,她是你什么人?”胡绿萍问。 普春晖摇了摇头:“她现在在美国,我在美国认识的她。” “美国?”胡伯母喃喃着,目光迷茫得很。 普春晖点点头,待胡绿萍精神稳定了一下,才缓缓地道来。 原来普春晖因公司业务,常到国外出差,也会参加一些演讲和商谈。那一次,他去听了一位女士的演讲,题目是关于东北亚经济发展的。东北亚,大概是指上海以北的整个亚洲地区,当然包括胶东半岛。因为特殊的战略地位和经济地位,它正日渐引起普遍的重视。在之后的商谈中,春晖不自觉地露出了自己的胶东口音,时而还会脱口而出一两句胶东话。这引起了那位女士的注意,普春晖还浑然不觉。商谈结束后,那位女士特地约了普春晖在一家咖啡馆单独会面。 普春晖有些意外,却没有多心。想着大概是些业务上的事吧,就如期赴约了。 女人看上去有五十出头,书香之气中蕴着一种华贵,气度悠闲、从容、大方,相貌十分端正、美丽。她叫申晓盟,是凯申贸易公司的总裁。 “普先生应该是从上海来吧?” “是的。”“冒昧地问一句,你怎么会有那么重的胶东口音?” “我的家乡在胶东,我工作在上海。” 女人的心跳起来,但却不露声色地问:“你到过燕子镇吗?” “燕子镇?到过。那儿现在叫燕岛开发区,是我市新的经济中心。” “哦,你能给我讲讲燕子镇……燕岛吗?” 普春晖以为申晓盟有意到燕子镇去投资,自己正好借此时机为家乡招商引资,做点贡献。啊,燕子镇,那留下了他青春与爱情的地方啊!他怀着浓重的感情色彩,搜肠刮肚,调动所有优美的词汇,侃侃而谈,从南边的燕子河到西边的燕子山,从东边的特产到北边的风情,直谈得申晓盟心向往之并噙了两眼热泪。 “如果您愿意去投资,我非常愿意为您牵线搭桥。”普春晖自荐道。 女人用面巾纸试了试眼睛,道了谢。 “您是胶东人吗?”普春晖问。 “不,我是上海人。”女人说。 过了几日,商谈基本结束了。普春晖收拾行李,做着回国的准备,不料,申晓盟再次约他单独见面。 这几日,女人对普春晖察言观色,对他的人品,基本上还是肯定的,又叫助手,调了普春晖的私人档案,经过一番研究,很慎重地又在咖啡馆约了他再次见面。 两人闲谈了几句,普春晖说:“您什么时候到燕城去,我可以为您做导游。” “很快,就在这个月之内。” “啊?”普春晖有些意外地笑了。 “我去不去燕子镇,还要取决于一个人。”女人按她的习惯,依然把燕城认做燕子镇。 “谁?” “我旧时的一个同学,叫胡绿萍。”女人掏出一张被岁月熏黄的小照,问:“你在燕子镇见过她吗?” “这不是燕家伯母年轻时吗?”普春晖端详着照片,勾起一连串往事。 “是,是燕家。她的老公姓燕。” “对对,她有个女儿,叫做燕坤兰,”普春晖的心蓦的疼了起来,“我们……很要好。” 女人潸然泪下,叫了一声:“坤兰……我的女儿……”已是泣不成声。 普春晖早已惊得跳将起来。地球村地球村,真的是世界很小,是个家庭;大海浮萍,也有相逢的一日。 “坤兰是您的女儿?” 女人点头,说:“烦您回国后到燕子镇去一趟,问问绿萍,让不让我回去。” “怎么可能不让!” “三十来年了,物不是人已非。何况当初,为了能让她一心一意照顾坤兰,我发过誓,永不回去相认的。” 普春晖万般感慨,答应下来。 女人说:“咱们中国有句老话:大恩不言谢。容我认了女儿,以后借机相报吧。” 普春晖口谦道:“哪敢哪敢,”心下慨然:“坤兰,我心爱的人啊……” 不一日普春晖回国,便直扑燕城而来。 胡绿萍听完普春晖如是一番讲述,早已是腿儿发颤,手脚冰凉,唇白脸青。 普春晖急忙扶燕家伯母进房躺下,悉心照料,再也不敢说些什么。 第三十九章 想要问个究竟 为了坤兰,为了心中那些谜团,美芝约了春晖,在海边见面。一转眼,那些傻小子、傻姑娘,都几经沧桑了。美芝看着春晖,眼里有重逢的欢喜和感慨,更多的是埋怨和责备。春晖有些拘谨地和美芝相互问了好,沿着海岸向前走着。美芝到底是个开朗的人,两人回忆往事,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内心酸楚。 美芝问:“你现在是不是和洪小蓓在一起?” 春晖点头。 美芝说:“这不公平,这对坤兰太不公平了。” 春晖痛苦又深邃地绷紧了嘴角。 “告诉我,你得跟我说实话,当初,为什么,你要骗坤兰?” 春晖说:“我没有骗她,从来没有。” 美芝说:“那……到底为什么,你要离开坤兰?” 春晖说:“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美芝站住了,慢慢地把心情平静下来,感慨道:“是啊……” 海浪轻轻地拍着海岸,发出低吟般的“啪——啪——”、“哗——哗——”的声音。 美芝说:“春晖,你思念坤兰吗?你从来不觉得,坤兰需要你吗?” 春晖说:“我已经成家了。” 美芝说:“如果你不爱洪小蓓,就离开她吧。” 春晖说:“我对她是有责任的。” 美芝说:“责任的含义不仅如此。这个结果,也是她造成的。” 春晖说:“有时候,我们自己不是能左右自己的。” 美芝说:“这些年,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坤兰,吃了不少苦。” 春晖说:“我也听到一些。” 美芝说:“回来吧,春晖。难道,你不想燕岛,不想你妈吗?” 春晖说:“这个地方,让我心太疼……” 两人望着大海。大海波涛漫涌。 晚上燕坤兰回到家,普春晖早已去了,纯纯也已由幼儿园的班车送回,告诉她说姥姥病了。坤兰慌忙去看母亲。母亲见了她,孩子似的搂紧了,放声哭了出来。坤兰哪里知道为了什么,劝慰着母亲,问着哪里不舒服了。母亲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流泪。二十来年的养育之恩、三十来年的相依相伴、情感寄托,胡绿萍对燕坤兰的疼爱,决不亚于世上任何一位最疼女儿的母亲。如今忽的要被人夺去,而且有可能从此一去,永为阻隔,彼岸遥遥,生离死别,再无相会之期,怎不叫做娘的疼彻肺腑,痛不欲生! 坤兰好不容易劝得母亲止了悲声,喝了点水,安抚母亲睡好了,去问父亲燕仕廷:“妈今天是怎么了?到底家里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春晖说什么叫她难过的话了?” 燕仕廷一句话不答,根本不理会坤兰。 坤兰去问哥嫂,哥嫂说;“妈怎么了?家没事呀!” 坤兰好不纳闷。 胡绿萍与燕仕廷一宿未眠。 “知道早晚就有这一天。申晓盟那女人,你还看不出?是个不达目的,死也睁着眼的主儿。”燕仕廷嘿然长叹着说。 “叫她认走,我舍不得;不叫她认,可怜她一颗做母亲的心……” 老两口商量了一夜,第二天,叫来了普春晖,悄悄地和他如此这般商议了一番。普春晖频频点头,招呼也没和燕坤兰打,就离开了燕岛开发区,回上海去了。 燕坤兰看母亲身体很快就恢复了,心里格外高兴,只是暗暗地恼怨爱恨着春晖,想定是他的出现惹的母亲旧愁新忧凭添,怜惜女儿命运多舛,以致太过伤感,失了常态,病这一场。 日子寻常地过着,转眼又是半月。 这日燕坤兰正在办公室工作,家里却早已来了贵客。母亲胡绿萍给她打电话,让她赶快回去。 “是谁呀?”坤兰问。 “春晖。” 燕坤兰默了一下,使性子说:“叫他等到天黑我下班再说吧。” “这傻闺女,你使个什么气?妈还有别的事找你,你快回来吧。” 燕坤兰犹豫了一下,说了声:“好吧。”放下电话,赶回家中。 母亲胡绿萍和春晖正在客厅与一位五十多岁、气度非凡的女人说话。 这一路申晓盟都处在一种难言的激动之中,燕子镇翻天覆地的变化,胡绿萍似梦似真的声音,将她的激动推向一个小小的高潮。此刻,她在以从未有过的耐心等待着,仿佛一个孩子,在子夜到来之即,无声地、虔诚地期待着令人激动的新年的钟声。 燕坤兰叫着:“妈——”,站在了她的面前了。 申晓盟站起身来,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百感交集地望着坤兰。 “坤兰,你过来。这是我的老同学申晓盟,你晓盟阿姨。她刚从美国回来,和春晖一起想看看咱燕子镇。对了,你小时侯,她还抱过你呢。”胡绿萍把坤兰拉到了申晓盟跟前。 “大姨好。”坤兰微笑道。 申晓盟拉过坤兰的手,一下扑进她的怀里,哭了。 燕坤兰心灵深处微微一动,一种别样的感觉油然而升。她轻轻地搂着申晓盟,用疑惑的、奇怪的眼神看着胡绿萍。胡绿萍也抹着泪。坤兰轻轻地说:“大姨,不哭了啊。这里就是燕岛了。” 申晓盟脱口道:“闺女……”胡绿萍上前安慰道;“晓盟,别哭,吓着坤兰。”又对坤兰说:“你别见怪,你晓盟阿姨从这燕子镇一走快三十年了,今儿才回来。她心里高兴。” 申晓盟却止不住。 普春晖在一旁看着,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直到燕坤兰安置了申晓盟与母亲胡绿萍坐下了,招呼他:“春晖,坐呀。”他这才若有所醒地应承着:“坐吧,坐吧,好,好。” 普春晖不敢多言,生怕一激动说漏了嘴,对不起胡绿萍。胡绿萍直到此刻还心存幻想;申晓盟不会认走这个女儿的。即使申晓盟来了,她母女相见了,若无人点破,坤兰就不知,也不会一下子离她而去。这样,或许对几方都好。因此她一再交代春晖,叫他千万别激动多嘴,看事态发展再说。 见申晓盟以手支额,一副心力交悴、不堪支持的样子,坤兰道:“妈,大姨她不舒服呢。” “不要紧,不要紧。旅途匆忙,有点累了。绿萍,我先回酒店休息,明天再来吧。”申晓盟疼爱地看着燕坤兰,对胡绿萍道。 “也好,叫坤兰陪你过去吧。”胡绿萍说。 春晖上前,扶了申晓盟,燕坤兰也上去扶住了,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也不说话,打了辆车,一起送申晓盟回宾馆去。 胡绿萍送他三人出了客厅,闭上眼,长长地轻吁了一声,身子一晃,显些栽倒。燕仕廷急忙过去扶住了老伴,搀进屋内,故做轻松地玩笑道:“绿萍,申晓盟那女人可不怎么见老啊。”胡绿萍哪有心思和他开玩笑,心里那个难受,非是未做过母亲的人可以言表的。燕仕廷的心也沉下来,半天,叹道;“去就叫她去吧,只要她活得高兴,活得好。” 出租车里,春晖坐在司机旁边,后面的车座上,坐着申晓盟和坤兰。 申晓盟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申晓盟突然一惊,叫:“坤兰——”坤兰连忙答应。申晓盟睁眼,温柔地看了看坤兰,握紧了她的手。 坤兰问:“大姨,您总是心惊吗?” 申晓盟说:“有时候。” 坤兰说:“让我爸给你看看吧,他的中药可管用了。我知道,何首乌的叶子可以定惊。还有芦荟,它经心胞,对胃、脾、肾都有益处。哦,还有麦子,配上红枣、甘草,慢慢熬,熬成甘麦饮,一点儿都不苦,每天喝点,也可以治这个病。” 申晓盟说:“是吗?”喜爱地看着坤兰。 坤兰说:“不如你住在我家吧,我天天给你熬麦子粥喝。” 申晓盟说:“绿萍教出来了个好女儿。” 坤兰说:“我从小跟着我爸,在中药堆里长大,多少知道一点。” 申晓盟说:“那你为什么没学中医呢?” 坤兰说:“我喜欢音乐。” 春晖说:“坤兰弹得一手好钢琴。你还每天练琴吗,坤兰?” 坤兰黯然地道:“不。好久不弹了。” 到了明珠国际酒店,进了房间,燕坤兰伺候申晓盟躺下,待要告辞时,不知心中怎地会那么恋恋难舍,干脆坐在申晓盟身边,默默无语地看着她。申晓盟伸手拉住坤兰,微微笑着,闭着眼,一任什么难以言传的感觉在两人身上互相传递着,什么也不说。 就让这一刻永驻吧,就让这分隔了二十多年、近三十年了的母女心灵交汇,心手相执,静静相处吧。 普春晖太感动了,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连忙说:“我去办点事儿。”就起身出去了。 因工作关系,第二天,春晖就乘飞机回上海去了。 燕坤兰一直等申晓盟睡着了,天渐黑了,才悄悄地轻手轻脚离开了酒店。 吃过晚饭,父亲燕仕廷在客厅里看电视,母亲在床上躺着想心事,坤兰溜出去,撒娇撒赖地钻进了母亲的被窝儿。 母亲说:“还不睡,干什么?” 坤兰说:“跟你亲呗。” 母亲笑了,心里愈发难受。 “妈,你还记得不?我小时候坐在你的缝纫机前写作业,一直写到半夜,手脚冰凉地钻进你的被窝,你就骂我死妮子,赶快搂住我,给我捂着。” 母亲心如刀割,说:“怎么不记得?” 母女俩谈了一会儿往事,燕坤兰说:“妈,你给我讲讲那个申晓盟阿姨。” “你想知道?” “想。” 母亲慢慢地讲了起来。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胡绿萍考上了市三中的初中班。市三中是当时全市最好的重点中学,女学生并不是很多。她们同一个大寝室的几个女生,很快成了极其要好的朋友。胡绿萍和申晓盟,还有一位姓何的女孩子,朝夕相处,如影随形,私下里结为了生死同盟的干姐妹。胡绿萍出身在燕子镇一个小干部家庭,除了父亲,他们一家人的户口都是农村的,生活也在离镇不远的村子里。申晓盟的父母是从上海下放过来的支援小城市建设的知识分子,姓何的女孩子住在不远的郊区里,父母是乡村教师。 三年之后,她们毕业。那时候“文革”已经开始,上大学、进中专、进工厂等诸多好事根本轮不上她们,她和何姑娘便都回乡务了农,申晓盟则闲在家中。 就在这时,申家父母经过四处活动,多方努力,终于带着申晓盟回上海去了。之后不久,胡绿萍进镇供销社站了柜台,何姑娘到了市医院做了护工。 三人之间仍是书信不断。后来申晓盟还来信说,她在上海上了一所小中专,学校条件很不错,她不久就要毕业了。为此,何姑娘和胡绿萍也都感到由衷的高兴和羡慕。这时,何姑娘和胡绿萍都相继成了家。胡绿萍结婚一年后,怀孕生子,做了母亲,三人便渐渐少了音讯。 胡绿萍怀着女儿的时候,申晓盟忽然回来了。 第四十章 喜团圆 申晓盟脸上长了不少蝴蝶斑,腰身沉沉的,一看就是有了身孕。原来,她与学校里的一位老师偷偷相爱,有了身孕。那时候学校正闹“革命”闹得凶,社会上对未婚先孕也极端卑视,学校逼她说出男方的名字,她不说,在毕业之际,被开除了。父母嫌丢脸面,也不接纳她,申晓盟实在无奈,只好投奔老同学胡绿萍而来。 胡绿萍本就善良,两人交情又深,就悄悄把申晓盟留在了自己家。申晓盟深居不出,与燕家三口粗茶淡饭、节衣缩食,苦乐为伴。两个女人,天天比着肚子的大小,只待分娩。 胡绿萍偷偷叫来了何姑娘,叫她协助燕仕廷,准备给申晓盟接生。原来这申晓盟未婚先孕,是大姑娘生孩子,医院不会接纳。胡绿萍又怕走漏风声,被别人知道,一来会威迫母子安全,二来毁她以后名声乃至前程。 何姑娘也是敦厚之人,冒着极大的风险,和燕家一起,偷偷地帮助着申晓盟。谁料申晓盟难产,又是头胎儿,痛的死去活来,把一根筷子都咬断了。 燕仕廷说:“你们可坑苦我了。我私自接生,被上面知道了,连工作都保不住了。” 那年头,工作就是饭碗啊,谁不珍惜!何况又是这么一个前程似锦的大夫。人常说“金贵莫过方向盘、听诊器”嘛。 这一阵折腾,胡绿萍也动了胎气,天明时,生下一个女儿。 何姑娘与那医生鼎立相助,申晓盟痛的九死一生,终于娩下一个女婴,母女平安。 讲到此,胡绿萍停了下来。 坤兰听的惊心动魄,问母亲:“那孩子呢?” “送人了。” “送给谁了?” “何姑娘的一个远亲。” “申晓盟真可怜,怪不得她见了我那个样子,大概是想女儿了。妈,她这次回来,是不是找女儿的?” “她对收养人发过誓,永远都不回来相认的。” “唉。”燕坤兰叹了一声,“要是纯纯丢了,我就非找回来不可。” “呸呸,傻闺女,说得什么话?快吐一口。”母亲嗔怪道。 燕仕廷恰巧推门进来,笑道:“不欢迎我啊?娘儿俩说什么呢?” “妈,幸亏你没把我丢了。”燕坤兰穿着睡衣钻出被窝,对父亲笑道:“让妈告诉你吧,说你坏话呢。”说着,向自己房间走去。 第二天,燕坤兰起了个大早,特地熬了甘麦饮,收拾停当,对母亲说了一声,直接往宾馆去接申晓盟了。 申晓盟刚刚用过早餐,正在阅览当天的晨报。 “大姨早。昨晚睡的好吗?”坤兰问。 “好。”申晓盟慈爱地答。 “我给你熬了甘麦饮。” “是吗?”申晓盟没有料到。 “嗯。”坤兰笑笑,把甘麦饮盛进带来的小碗里,捧到申晓盟面前,哄孩子一样地说:“喝吧,不苦。” 申晓盟接过小碗,嘴唇微微哆嗦,憋着泪,将药一饮而尽。 坤兰接住药碗,说:“今儿想去哪儿玩儿,我给你当向导。” “去哪儿都行,只要你陪着我。”申晓盟怜爱又慈祥地注视着燕坤兰。 “去妈祖峰吧?求求妈祖,让她帮你早日找回你的女儿。” “我的女儿?” “妈昨天给我讲了你的故事,说你有个女儿托一位姓何的阿姨送给了别人。” “哦。”申晓盟缓了口气,“她都给你讲了什么?” “讲了好多,我真佩服你。” “佩服我?” “当然。你那么勇敢,为爱情可以牺牲一切。” “哦。”申晓盟放松地笑了,“佩服不敢,你能理解就行了。” “我去叫春晖,咱们一起去吧?” “普先生一早就回上海了。——他很忙。” 坤兰的目光掠过一片伤感和失望,默默无语了。 “你怎么了?”细心的申晓盟发现了她的表情变化。 “哦,没什么。”坤兰连忙说。 这时燕坤兰的手机响了,她轻轻地“喂”了一声,问:“你好,哪位?” “是我,——美兰。今天是我和你昝通大哥结婚五周年纪念日,我们在明珠国际酒店订了一桌,你过来吃饭吧,我们热闹一下。” 听得出大嘴美人心情很好,非常愉快。愉快是可以感染人的,坤兰心头那淡淡的阴霾一扫而光,喜悦地道:“噢?可喜可贺,祝你们天天幸福,白头到老。” “谢谢,坤兰,你可一定要去哦,好久不见,我想死你了。” “好吧。不过,今天我买单,算是给你们送贺礼。另外,我还得带几位客人:我父母、我女儿,我们全家人,还有我刚从国外回来的一位大姨。” “哇,这么热闹,太好了。我要带我老公,我儿子,还有我公公婆婆。” “那咱们说好了,上午十点明珠国际饭店见。” “十点,国际饭店见。” 坤兰含笑收了电话,申晓盟看着她笑问:“你忙什么?” “我的一个好朋友结婚五周年,说上午要在这明珠酒店庆贺一下。我想把我父母和女儿、哥哥嫂子也叫来,为您接风洗尘,咱们热闹热闹,行吗?” “行啊,我听你安排吧。” “那您休息一会儿,等一下,我去接我父母他们。” 燕坤兰从幼儿园接了纯纯,又去家里接父母。侄儿安安在上学,怕耽误功课,就没叫他。她去请哥哥、嫂子,冲霄和丽玲大概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心里万般滋味,都找借口说忙,不肯去。父亲燕仕廷一听说去明珠国际酒店吃饭,就黑了脸,训道:“有钱没地方花了不是?我在电视广告里看过,那么高级的地方,去吃一回,得多少钱!” “爸,我是替你和妈为申晓盟阿姨接风洗尘呢。人家那么大老远地跑来看你们、看燕岛。” “不能在家接风?不能在家洗尘?” “看你,申晓盟吃了那么大苦,又大老远地从美国回来,你就叫坤兰破费一次,尽尽心意吧。老头子,你一辈子也没去过那高档地方,今儿咱做老百姓的也享受享受去。去,快换换衣服,准备准备。”胡绿萍在一旁也劝道。 燕仕廷这才似乎极不情愿地看着自己的旧皮鞋说:“有什么准备的?” 夫妻二人洗脸梳头,换了干净衣裳。燕坤兰又为父亲找出为他新买的一双皮鞋,蹲在地板上,把皮鞋打了油,用布擦得铮亮,摆在父亲面前,说:“爸,穿上吧。” 燕仕廷心里那个难受呀,就甭提了!一时想,这么乖巧孝顺的女儿,拼了老命我也不能让你申晓盟带走。 燕坤兰一行来到酒店大厅,迎宾小姐礼貌地鞠着躬,温柔地问着好,再由服务员微笑着把他们引入包房。 新皮鞋擦着打了蜡的地板,燕仕廷只觉得地上打滑,走路都战战惊惊的。燕坤兰暗笑,连忙上去一边扶了父亲,一边扶了母亲。燕仕廷顿觉昂首挺胸起来。 燕坤兰安顿爹娘和女儿在包房坐下,又去请申晓盟下楼。然后,到大厅去接昝通一家。 大嘴美人携着全家笑盈盈而来。坤兰迎上去,将他们迎进包房。 坤兰还未为双方做介绍,却见申晓盟与胡绿萍已经呆住,盯着大嘴美人的婆婆,喃喃地不约而同地道:“你……你是何芳?” “绿萍,晓盟。”何芳叫着,一下子扑了上去,三个女人相拥而泣。 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儿?燕坤兰自己也呆在了那里。 昝通和大嘴美人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傻瞪着。两家的老头儿大概知些端底,客气地攀谈起来。 服务员过来让他们点菜,拿着菜谱,也愣在了那里。 半晌,这三个女人才止住。 “何芳,你什么时候也来了燕子镇?”胡绿萍问。她和申晓盟一样,永远习惯把燕城开发区叫做燕子镇。 “儿子和儿媳一家在这儿,就把我们也接来了。”何芳说着,拉过儿子、儿媳,说:“昝通,我儿子。这是儿媳美兰。”她把美兰的手和申晓盟的手牵在一起,“美兰,快叫妈呀。” “妈?” “对呀。她就是我给你讲过的我的那个上海女同学,你的生母申晓盟。” 原来这何芳却比胡绿萍性子开朗的多,思想也开通,媳妇娶进家门没多久,她的养父母便相继过世,何芳就把儿媳的身世告诉了她,只隐去许多关键之处,以免她日夜悬心不安。 “妈妈——”美兰一下子扑进了申晓盟怀里。 申晓盟真是喜从天降,不能自已,复又与女儿喜泪交叠,哭成一团。 这边还未止住,胡绿萍心中暗叹:天意呀,天意。牵过坤兰,轻轻地说:“坤兰,你也叫妈吧。” “我?”坤兰大惑不解,“大姨的女儿是美兰。” “你大姨当日难产,生下的是对孪生姐妹,她亲自为孩子起名,大的叫美兰,小的叫坤兰。” “你……你,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坤兰急急地摇着胡绿萍的手。 “我的女儿生下不久就得脐带风没了,你是吃我的奶长大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燕坤兰扑进胡绿萍的怀抱,拼命搂着她,生怕彼此会消失掉,再也不能相见似的。 “坤兰,这是真的。”燕仕廷在一旁苦着脸,微笑着说。 申晓盟过去,拉住坤兰,激动地说:“绿萍,何芳,我晓盟一生最大的幸事,就是结下你二人这生死相许的好姐妹。你们不但在我最危难时拼死相帮,还给我把两个女儿照料的这么好……” 大嘴美人上前搂住坤兰,又哭又笑道:“我就知道咱俩的缘份深着呢……” 说着,大嘴美人拉过两个孩子,血缘之亲的三代五口人,紧紧地拥在一起。 服务员早跑去将这一幕报告给了经理,经理命人抬着一个大蛋糕走了进来,对申晓盟一家团聚表示衷心祝贺,并宣布,今天这包房内所有的消费,费用全免。 冲霄一直都以为坤兰是自己的亲妹妹,这几天,他受的冲击也不小。晚上,坤兰来到了他和丽玲的房间,三个人相对着,傻傻地笑了会儿,都落了泪。丽玲说:“你多会儿跟你亲妈走?” 坤兰回避地说:“什么亲妈?在咱们胶东,称呼干妈才叫亲妈。” 冲霄说:“我肯定得想你。” 坤兰说:“哥,再别说这个……” 三个人都默默地,不再说话。 坤兰告诉美芝这一切的时候,美芝也呆住了,半天,说:“哎呀我的妈呀,这都是真的吗?” 坤兰就带了美芝去看申晓盟。申晓盟一听说她们两个的关系就像自己和胡绿萍一样,也非常高兴,要认美芝做女儿。美芝说:“我是坤兰的姐姐,您已经是我妈了。”申晓盟非常喜欢她的大方,嘱咐坤兰和美芝,一生一世都像姐妹一样相爱相帮。美芝和坤兰自然是连连答应。 第四十一章 姐妹花 美兰和坤兰,原来却是两朵姐妹花。 世上的女人,哪怕长到一百岁了,倘有母亲在,大概也会在母亲面前流露出小女儿态的;尤其那大嘴美人儿,养父养母去世后,心里一直就像缺了点什么,虽则公婆惜怜,丈夫知心,总也难消心中块垒,这会儿可算小孩儿见了娘,妈长妈短的,围绕左右,令申晓盟好不开心。 这日申晓盟说:“妈要去妈祖庙拜山礼佛,谢谢老天保佑我们母女团圆,你们也一起去吧。” 美兰、坤兰当然要凑这趟热闹,母女三人轻车简从,到山脚下,慢慢地迤逦而来。 妈祖庙坐落在海沿上的妈祖峰上,山青岱翠、曲径通幽、古刹森严、雕梁画栋、游人不绝、香火鼎盛。 沿着山路,有许多卖红绳的老乡,在游人中兜揽生意。求子者买了红绳,往山上的桃树李树苹果树等树枝上一系,就栓住了娃娃,回家就准备生儿育女吧。还有卖小葫芦的,葫芦用红漆漆得晶亮,上面刻着“福”、“禄”、“寿”、“喜”等吉祥的字儿,有的还刻着山水,是真正的民间工艺,还有什么“老虎鞋”等等,一趟山转下来,保你余兴未尽、满载而归,之后是回味无穷。所以民间又形成一种风俗:说上山就上山,连着上山上三年。 申晓盟母女三人来到山顶,走过整块天然大青石研琢而成的山路,来到妈祖娘娘庙中,虔诚而拜。 申晓盟心中是真的感激,三柱高香烧过,深深叩拜在妈祖娘娘的脚下,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些感激的话和一些祈福的请求。 礼毕,申晓盟掏出十万美金,恭恭敬敬放上香案。 她的礼数太大了,引得众人围看,惊动了住持,口念“阿弥陀佛”,深深行礼,诚心诚意地道:“施主,请静室雅茶,留下姓名,也好刻碑铭芳。” 申晓盟深深还礼,道:“不必了。燕子镇于我情深恩重。一点香火钱,为众生祈福。” 住持双手合什,再念阿弥陀佛。 申晓盟母女三人转到能测天气阴晴的石洞前,燕坤兰将手伸进石洞,但觉幽凉浸手,深不可测,不仅啧舌,说:“妈妈,姐姐,据说这石洞能测天气阴晴,天阴之前,能喷出雾气来预报呢。” 大嘴美人挤过去,说:“真的?让我看看。” 申晓盟心下感慨,大自然的阴晴圆缺好测,人间的阴晴圆缺怎么测得透!自己纵使再待上几日,早晚有个离去的时候,不带走女儿们吧,心中实难割舍得下;带走吧,她们各自又都有各自难以割舍下的亲人。 母女三人在山上凉亭坐下,山风徐徐,温柔地飘散在她们的头发。 坤兰挽着母亲问:“妈妈,我爸爸长得什么样子?” “看你姐姐,一张漂亮的大嘴巴。”申晓盟笑答。从言语表情就可以看出,她对心上人充满了爱恋,怀念。 “给我们讲讲爸爸,好吗?”美兰依偎着母亲。 申晓盟沉吟片刻,缓缓讲了起来。 美兰、坤兰的父亲,名叫凯朴乐,是申晓盟所上小中专的一个教师。说他是教师,其实学校早已停课,全校师生正忙着搞串联,搞文斗,搞武斗,他也因一些莫名其妙的罪名,被揪了出来,在学校就地劳动改造。说起来,他是高等院校毕业的学生,学天文的,二十多岁,青年才俊,正该是英姿勃发,学业有成的大好时候,可因为“改造”的需要,除了给几个班代几节简单的课,就是天一明起床,打扫整个教学楼的卫生。 凯朴乐个子很高,腰身挺拔而瘦削,扫楼梯的时候,深深地躬着腰,不时地托一下眼镜,笨笨拙拙,衣衫不整,甚是不堪,令申晓盟等女生,不忍猝睹。扫过了楼梯,他开始扫院子。时值深秋,院中的几棵大梧桐树已开始落叶。但见遍地金叶,一晨好霞,凯朴乐极认真的一下一下扫着,叫楼上正在窗口梳头的、情窦初开的妙龄少女申晓盟一下就爱上了他。 申晓盟的爱带着怜惜和一种说不清的向往,疯狂而缠绵,她寻找一切机会,偷偷的与凯朴乐接近。 凯朴乐虽身在难中,却执着地爱着他的天文事业。他每天半夜,悄悄地穿过校园,穿过校园中的那片小苹果树林,站在石头砌成的南墙头上,举着一支破望远镜,殷殷地望着星空。 申晓盟发现了这个秘密,成了凯朴乐的跟踪者、守侯者。没过多久,警惕性极高的凯朴乐就发现了她,绷着脸,极严厉地把她教训了一顿,叫她保持距离,跟自己离的远点,并毫不客气地低声劝斥:“你是个好学生,是个女学生,应该懂得自爱自重,学会矜持。” 但爱情到底是每个人都难以抵抗、难以抗拒的心魔。凯朴乐越是拒绝,申晓盟越是热烈,她百折不挠,百般向凯朴乐传递着最诚挚的少女的关怀和钦慕。爱情,在星空之下发生了。是啊,那样的寒冷之中,谁能不叫温暖的爱情发生。 “来,来看这颗星星。你看,它多亮。”凯朴乐终于向申晓盟伸出了他凉凉的、温柔的手。 申晓盟凑近望远镜,他们的手相触了,他们的身子相偎了。 少女的申晓盟是羞涩的。 苦难中的凯朴乐也是羞涩的。 申晓盟还无比清晰地记得凯朴乐的初吻,当他那温热漂亮的大嘴巴无限爱怜地裹严了她的小嘴时,她不禁忍无可忍地掉下两行情泪,撒娇地深唤几声,把两只手插进了他的上衣,慌乱地抚摸着他又滑又湿的脊梁,醉倒在他的怀里。 申晓盟疼爱地牵起凯朴乐被深秋的风冻凉的手,放在贴身衣服里,暖着。凯朴乐的手热了,火一样地燃烧起来。申晓盟深深地闭着眼,享受着那温暖的、热烈的、彬彬有礼的抚摸。 …… 直到有一天,申晓盟发现她怀了身孕。 申晓盟把怀孕的事告诉了凯朴乐。凯朴乐没有太多的惊慌,反而是十分的惊喜,惊喜过后是忧愁。他们两个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反正你在这里也是生不如死,咱们跑吧,跑到深山老林里,谁也抓不着我们的地方,天天晚上,依偎在一起看星星。”申晓盟浪漫又坚决地说。 “不行,我不能这样不清不楚地消失。我们搞天文的,讲的就是认真,来不得半点马虎。这个校园有几幢楼?多少树?你每天往教室去经过多少台阶?有多少米路?你知道吗?我都清楚。” 简直迂腐的可爱。申晓盟咬咬牙,说:“那这样,不管我出什么事,多大的事,你记得,千万不要吱声,千万不要露面。” “为什么?我打算承担后果。” “你现在的处境反而会加重我的苦难的,你想过没有?听我的劝吧,我会自己处理的。” 凯朴乐深深地拥着申晓盟,极温柔极温柔地抚摸着申晓盟,抚摸着这孕育着他们爱情与新的小生命的温床。 就这样,申晓盟独自咬牙硬挺着,遭千人白眼,受万般辛苦,生下了和凯朴乐的双胞胎女儿。 凯朴乐并没有安生,有人怀疑到他,怎奈申晓盟死不认帐,很快又失了踪。无奈之下,校方一些人就把他扔进石料场去劳动改造了。 申晓盟九死一生,在燕子镇生下一双女儿,不敢再做久留,孩子托与生死之交的姐妹胡绿萍与何芳,只身投奔上海的父母而去。她到上海没几天,即被“上山下乡”的洪流裹挟到了东北的一个小村庄。村里看申晓盟识文断字,颇有文化,又说得一口好听的“普通话”,就抽她到小学校当了代课老师。一晃几年过去,1978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申晓盟抓住机会,一举考回了上海。 申晓盟开始慢慢的寻找初恋的情人、心中的爱侣凯朴乐。经多方周折打探,终于得到了他的消息,原来,他此时在附近的一所城市教大学。 终于相见了。 相见不如不见,此时的凯朴乐已经成了家并且正在办理东渡日本留学的手续。 两人若有十分欢喜,便有千般感慨无限忧愁。凯朴乐当然问到他们的孩子,申晓盟默默无语。 申晓盟决定再次为了爱情、为了心上人牺牲自己。凯朴乐直到出国,也没能见上她一面。 但爱又怎么能够轻易忘却?爱的力量是巨大的。申晓盟凭借对爱情的信念,千方百计、千辛万苦,终于在五年后东渡日本,寄希望能够与心上人再次相聚。此时已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 申晓盟在日本的一所大学落脚后,重又开始寻找凯朴乐,打探关于他的消息。重点当然还是放在一些大学及一些学术机构。然而她这次却错了,凯朴乐早已弃教从商,并准备移居美国。居住多年,他厌烦透了,另外,还有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是他想都不愿去想的一个原因。 凯朴乐望着似乎是从天而降的申晓盟,再次为她如此执着坚贞的爱情深深打动。他主动与妻子提出离婚,妻子很乐意,她正和一个日本男人热恋着。——这,就是凯朴乐想要离开日本的最重要的原因。 第四十二章 无限憾事成追忆 凯朴乐把申晓盟带到了美国,二人在纽约正式结婚,并定居下来。从此夫唱妇随,从事国际贸易,几经艰辛,才在美国站稳了脚跟。 夫妻二人闲来无事,最爱讲的就是他们的双胞胎女儿。申晓盟百讲不厌,凯朴乐千听不烦,还一再的问:“美兰像我,还是坤兰像我?” 正当二人有了金钱和精力,准备回国寻找女儿的当口,凯朴乐却因积劳日久,心脏病发作,猝死在异国他乡的纽约,永远地离开了人世,离开了深深相爱的申晓盟,离开了日夜悬念从未谋过面的一对女儿。申晓盟不得不含悲忍疼,用柔弱的双肩,独自无限悲伤的托起丈夫与她共创的凯申国际贸易公司的事业。 凯朴乐是含着无限遗恨而去的,他日夜惦念的美兰、坤兰,他还从未谋过面,没听她们叫过一声爸爸,没尽过一点做父亲的责任。 申晓盟讲到此处,美兰与坤兰,已是泣不成声。 “妈妈,我要跟你到美国去,替父亲照顾你的后半辈子。”美兰说。 “我也想让你在身边啊,可你现在也是一家人家,就算昝通愿意跟你走,他又怎么舍得下自己的父母?你那孩子又怎么与爷爷奶奶分得开?” “现在出国还算什么天大的事吗?中国正在申请加入世贸组织,申请成功后,与世界贸易接轨了,中国人飞一趟美国,就更加跟出门串趟亲戚似的,平常的很。”大嘴美人很是爽利。 “妈妈,叶落归根,您回来定居吧。”坤兰说。坤兰和美兰的情况不同,她怎么能割舍的下养父养母! “坤兰,你不知道,凯申公司一年能为咱们国家的出口贸易做多少贡献,创造多少价值,弃之不舍呀。尤其是加入世贸组织以后,中国要与世界经济接轨,在这个特殊时期,凯申决不能轻易放弃。” “妈妈。”燕坤兰无限依恋,无限敬佩地紧紧依偎着母亲。做女人,就要做母亲这样的女人;做商人,就要做母亲这样的商人。 美兰殷勤地解开手中的包儿,取出食物送到母亲面前,说:“妈妈,吃点东西吧。” 申晓盟笑道:“好,一起吃吧。”说着,拿起一个红红的大苹果。 “妈妈,这是真正的绿色食品,胶东苹果,是咱们的特产。”美兰说着,替母亲削着苹果。 坤兰说:“是啊。这是在咱们特殊的气候地理条件下长成的,跟别的地方的苹果的味道不一样。咱们的花生也好,从海岸就出口了,是农药唯一不超标的产品。” 申晓盟说:“噢……,东北亚的经济,前景可观啊。” 坤兰说:“东北亚?” 申晓盟说:“对,东北亚。它大概是指从上海往北的整个亚洲地区,当然,包括胶东半岛。无论从经济上还是其它方面,它都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位置。今后,凯申的事业,也要向这个向位,慢慢倾斜。” 美兰和坤兰频频点头。 申晓盟又道:“我接受投资顾问的建议,在这次亚洲金融危机触底时,购买了一些稀缺矿产还有大量真金白银,这些物资,也要慢慢的发挥上它的作用。” 母女三人俯瞰大海。 但见碧水无际,与周围景致浑然天成地合而为一。 海风徐徐,母女三人一时无话,沉浸其中。 母女三人回到宾馆,市招商办的一干人等正等在那里。他们告诉申晓盟母女,明天专门为她们召开一个小型座谈会,请她们一定参加。 第二天,申晓盟母女准时到会。市长亲自参会,除了对申晓盟的到来表示欢迎,对申晓盟母女团圆表示祝贺外,还殷殷的希望她能到此地投资兴商。有关部门的负责人代表市政府宣布,为了照顾申晓盟母女的生活,将在豪苑小区拨给她们一套小别墅,上下两层,暂且安居。这就颇有些筑巢引凤的意思了。 申晓盟再次被深深感动,她非常认真、非常沉稳地说:“非常感谢政府,非常感谢诸位。燕子镇于我有恩,我与燕子镇有缘,我经过认真的考虑,决定为我的小女儿坤兰注资,在燕子镇成立一个外贸公司,通过我正在上海组建的分公司,协助燕子镇的对外贸易发展,尽我的能力,为大家搭建国际贸易的桥梁,提高燕子镇在商业领域的知名度与竞争力,使燕子镇的产品,加快融入国际市场。” 市长高兴,那可是真高兴。全体鼓掌,热烈鼓掌。 “至于回来定居,待我将大女儿美兰带回纽约,安顿好凯申的一切业务,再做安排。”申晓盟补充道。 美兰愣在那里。她虽早有想法,还是受惊不小。 市长重重复复,说着些什么问候的、安慰的、感激的话。 晚上,坤兰回到家,美芝已经等在那儿了。美芝非常不舍得坤兰离去,坤兰说: “我是不会离开燕岛的,你尽可放心。燕城有我的父母,我的女儿,有我的哥嫂小侄,还有你,你们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对我来说,也是最重要的、最挚爱的。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旁边的胡绿萍暗暗地在心内舒了一口长气。连日来,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总算可以放一放了。 申晓盟又征求听取了两个女儿的意见,最后大家商定,按她的意思,美兰和昝通到美国去,协助母亲的事业;坤兰留下,以燕城为中心,在国内做好贸易业务支持母亲的事业。 不久,申晓盟取道她在上海刚刚组建的分公司,飞回纽约去了。又过了些时日,美兰夫妇也要走了。 大嘴美人儿和昝通在机场和坤兰话别,并依依不舍地将一家两老一小托付给坤兰,一再嘱她勤往照看。 “我会的,你就放心吧,姐姐。”坤兰和美兰深深相拥。 “姐夫,好好照顾我姐姐。”坤兰边与昝通说笑,边流着眼泪。 如此一别,山隔海阻,昝通也真舍不下啊。 美兰说:“那就拥抱一下吧,啊,坤兰啊。” 昝通笑道:“我哪里敢?” 倒是坤兰,犹豫了一下,大大方方扑进了昝通怀中。 两人轻轻拥抱。 “好了,我吃醋了。”大嘴美人在边上笑道。 坤兰这才松开昝通,目送他们转身而去,三人一再挥手作别。 坤兰伸着脖子,一直目送到看不见了他们的身影了,泪水越发倾泻如雨。 不久,燕坤兰和父母商量了,腾出一楼客厅和楼上的几间房子,以养父的姓氏,开张了“燕氏贸易有限公司”。她亲力亲为,组织协调,源源不断地将燕城乃至周边的许多地市的优良产品通过自己在燕岛的公司和凯申在上海的分公司,销往海外。相邻的日本,也成为坤兰的销售市场,他们那个岛国,副食品几乎全靠进口,连他们用的木筷,都是中国的大森林。他们不舍得砍自己的树,中国人可舍得砍自己的森林,还大砍特砍的,才不管沙漠离北京还有几里地;沙尘暴一刮,鼻子嘴眼一糊,心里这才清楚了,不砍树了,给你们送葱、送大蒜、送水果、送没疯牛病的牛。这小日本还不知好歹,把个食品标准调的老高,高到一根蒜薹要长几厘米、粗几厘米,几根正好一公斤地算计,不能差丝毫,而且还要求是绿色食品。这个市场尤其难做,但若做下了,其他市场便不在话下。 申晓盟又四处留心,介绍了不少海外客户到燕城来观光、投资,将她的一腔感恩之情,悉数加倍回报。 燕坤兰承欢膝下,孝奉父母晚年,并不时接昝通的父母与孩子,来小住、玩耍。两家人互相走动,互相照顾,其乐融融。 许德孝遍身口袋塞满了他娘的私房钱,来到北京,掏高价进了一所民办大学读书进修,眨眼间已是一年时光飞过。这一年,他东进西出,南晃北荡,踏遍整个北京城,结下不少吃喝朋友,自持聪明,书本知识,也不肯多下功夫,浪浪荡荡,自满自傲,以为学了不少东西,整日混迹一帮京油子间,练得一口嘴上功夫,身上再无半点乡下小子的猥琐,反倒一派少年倜傥的样子。如此心性不稳,哪里能等到毕业?终于有一日,全忘了他娘的嘱托,简简单单,背了包儿,拔了腿儿,便打道回府,回了燕岛。 贵云见儿子归来,自然是无限欢喜,又见儿子谈笑自如,意气风发,还时不时地夹捎着冒出些洋腔洋话来,完全不似一年多前离乡背井、灰头土脑的蔫小子了,越加觉得这钱花的值了。俗话说“么也不怕,就怕没人”,又说“有苗不愁长”,如今这孩儿一表人才,女人自觉这一生可算是有指望了。 歇了几日,贵云便要领德孝到燕坤兰处,去经营产业,顺带也好再跟她学些本事。在她认为,坤兰是个了不得的人,最近又认了个美国回来的妈,那更是如虎添翼,必定发达。德孝跟着坤兰,肯定是往人上人那个层次上混。她愿意儿子做人上人。可儿子德孝拖拖延延、推推委委,大为不愿。女人问儿:“你也不小了,也该有个打算,学点本事,挣点钱,娶房媳妇,像现在这样整天坐在家里,东家游西家串,算怎么回事儿?” “我厌烦燕坤兰。”许德孝恨恨地说。 “厌烦她,才要和她争,和她斗,争口气干出一番事业叫她瞧。你这个样子,算赌的哪口子气?”女人点着儿子的脑门,教训着,“你老子现在这个样子,半死不活只剩一口气,妈我是一个女的,咱家二子还小,不顶事儿,这家不指望你撑着还能靠谁?那五层楼,好歹咱四口还占着三层,姓燕那女人一手管着,谁知里面藏着多大的腻歪!你要不当家支事,这个亏咱吃到么时才算?” 许德孝想想也是,自己要想成事,还得仗着那三层楼做底本,就答应了他妈,和他妈一起,去找了燕坤兰。 第四十三章 非惹出一场乱子不可 三人见了面,免不了说些家长里短,最后,贵云说:“坤兰,德孝就交给你了,你给他些活儿干,教他学些本事。他毕竟是许家的长子长孙。” 女人把“长子长孙”四个字咬得很重,颇有些示威的味道。这叫燕坤兰难免心中不快。她知许家前妻心内惦记的是那三层楼,就说:“这样吧,这五层楼你先经营着。我还有燕氏贸易公司那摊子事要管,正忙不过来。” 女人和许德孝正中下怀,连忙应下。 许德孝接了这五层楼的管理,无非是收收电费、水费,顶多再交交电话费、广告费,做做维修、安全检查,没几日心里就厌烦了。他叫来美芝,想查查燕坤兰的帐。美芝才不把他放在眼里,说帐的事,她不太清楚。他于是挨个儿盘问了五层楼的租主,报价与燕坤兰所说的并无出入,而且燕坤兰把这笔帐算得清清楚楚,该给他们的,一分也没少给过。 美芝气坏了,跑去找坤兰,坚决要求到燕氏这边来工作。坤兰说:“你就挺一挺吧,德孝什么也不熟悉,你先帮帮他。”美芝说:“哼,我看哪,这几层楼,早晚毁在他手里。”坤兰说:“相信他一次吧,他毕竟是许大来的长子。”美芝说:“他又不是没把这楼撂下过!”坤兰也不好再说什么。 许德孝心下烦乱,像个憋坏了的苍蝇似的,找不着下蛆的缝儿,便想起一个人来。谁?邵诸葛。许德孝深知父亲就是得他的高参发大的家业,忽略了他,是不对的,简直就是一个错误。自己要想干一番事业,何不请教他去?于是买了东西,到监狱去“拜访”了。 邵诸葛如今过的安闲,经过许多风风雨雨,早已气静神定,将人是怎么个一回事儿看了个透。有道是无事不来抱佛脚,许德孝来找他,正和他掐指所算得不差分毫。 少年张狂,许德孝并不把邵诸葛多么敬重,只当他是自个儿老爹的一个旧下属,说话全没个思量遮拦,还时不时地放几个洋屁,反倒惹得邵诸葛内心对他小觑了,暗自私下耻笑不已。 “你说吧,有多少钱,你就能答应下这事儿?”许德孝大包大揽,“有你暗里辅助,我不是吹的,三到五年,我一定能赶上我家老爷子当年的风光,把南极光的牌儿再竖起来。” 邵诸葛微微一笑,道:“这和钱无关。” “那你说要怎么着?” “德孝,你呀,要学驾车,先别用自己的车,——你赔不起。想法找个傻主儿,把他的车练破了,那怕练出事儿来,练出人命来,由他撑着。——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只练到技巧娴熟了,浑身胆略,再说起你的灶儿。就你现在这材料,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好好跟着燕坤兰,学个三年五年、七年八年的再说。德孝,我不是灭你志气,就你,起事业,你还嫩着呢。不信咱试试看,有庄子,你赔不了地!” 许德孝年轻气盛,岂容邵诸葛如此蔑视!把脸涨得通红,赌气道:“我就不信我许德孝不行!咱走着瞧,我非起一桩大事业不可。” 邵祖阁说:“蛮干只能加速破产。呐,德孝啊,我告诉你,监狱,是最善良的地方,它接纳你、教育你,把一个坏蛋,改造啊改造啊,改造成好人。——只要你罪不致死。” 德孝不明白邵祖阁到底要说什么,有些不屑地看着他。 邵祖阁说:“你想到这里来锻炼锻炼吗?” 德孝气哼哼地拂袖而去。 邵诸葛绷着脸,瞪着眼儿坐在那里。他已断定,这许德孝非惹出一场乱子不可。 这日,燕坤兰正在燕氏贸易忙着,那五层楼的租贷户由电脑学校的老板牵头,扯着美芝一起找上门来。他们指责燕坤兰不该在未经任何协商的前提下单方面撕毁合约,合同期限未到,就下逐客令。 燕坤兰懵在了那里,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待仔细询问了他们,这才知道,是许德孝下的通知,限他们在这个月底全部搬走。他要用这五层楼,来重开南极光娱乐城。 燕坤兰的火蹭蹭地往上蹿,许德孝你也太无礼了,这么大的事,不吭一声就自己做了主! 燕坤兰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劝他们道:“对不起各位,这件事我还不太清楚,等我了解了情况后,一定会妥善处理,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客户们纷纷嚷嚷地走了。 美芝赌气地坐了下来。 坤兰说:“你就是生气,也得工作呀。怎么闹成这个样?” 美芝说:“你还说我没工作,我都跟许德孝那小子吵了好几架了!心说你忙,没告诉你。”燕坤兰拿起包儿,直奔许德孝办公室而去。 许德孝也算准了燕坤兰会来问罪,也罢出了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 “德孝,我叫你妈说服你出去学习,是希望你以后能有出息,走个正道儿,二子和纯纯长上来,也好得你些教导扶持。你去了这一年多,中途退学,学了些什么?你这样吭都不给我吭一声,就自己做主要赶走这五层的客户,你不觉得过分吗?”燕坤兰十分严肃地说。 “我要回我该要的,过什么份?” “你该要的我早已经给了你妈!这楼上你那一份,是你妈托我管理的,你若要跟她要去。” “我要不过来,自然会叫她来跟你要。我已不是小孩子了,不是任由你摆布的什么东西,我要起我的事业,我的事儿我自己做主。” “好,你那三层你拿去。不过你要给我写个证明,办个手续。你的事情,自此与我无关。另外,那三层今年收上来的租金,你给我全部退还给他们,以弥补他们所受的损失。” “凭什么?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他们的。” “你不给,我给。我撑着你,看你能做多大的事业出来!” 燕坤兰气愤地转身而去。 话虽如此,这件事可是非同小可,燕坤兰怎能不去动问许家前妻? 燕坤兰来到许家,将事情前前后后细说了一回,又针对当前娱乐业的形势与许家前妻分析道:“现在早不是南极光初盛的时候,几条街数它的个儿最大。现在那一片早已变成了小贸易区,附近大大小小酒楼饭店林立,各式娱乐场所满街都是,生意竞争的厉害。再说,那个地理位置和情势,仅上面三层楼,档次太高太低都不会有多少客源,做中档也难出特色。就算一定要做,也要等到现在这些客户和约期满。像他这样中间赶走人家,不太合适吧。你劝劝德孝,稍等一下不行吗?” 贵云当然向着儿子,半冷不热地说:“德孝大了,他自己的主意自己拿。怎见得他爹做娱乐城就发了,他就做不成?” “此一时,彼一时;他爹是他爹,他是他。咱们凭良心说,他的经验、心机、帮手、实力,哪一样及得他爹当年?况且他年轻自负,后劲不足。” “儿大不由娘,随他去吧。” 这个乡村妇人,就算是比同村妇女多些胆略,毕竟没有文化底蕴,见少识浅。 燕坤兰见情形如此,知道再费唇舌也是无济于事,便欲告辞。 许家前妻说:“别慌,我正说叫你回来商量商量呢。老头子最近闹得厉害,猜不透他想怎么着。你看怎么办?” 燕坤兰看着一旁的许大来,弯腰拍拍他的肩,对他说:“别闹,好好儿的,啊。改天我有空了,还带纯纯来看你,啊。” 许大来仍是一幅痴痴笑笑的模样,无忧无虑地坐在那儿,安度着他的晚年时光。 燕坤兰知道许家前妻又在借口要钱,便掏出些钱,递给了她。女人不客气地收了,说改天给老头子找个医生看看。 回去后,燕坤兰连忙的帮这三层楼的客户找地方搬家。她找到一个老校园,那个学校整体搬迁了新址,地方便空了下来,正待出租。坤兰和人家谈的差不多了,便带电脑学校的周老板来看。周老板也算满意。回来的路上,坤兰说:“我有个想法,你听一下。” 周老板说:“你说你说。” 坤兰说:“我看这个学校挺宽敞的,咱们合作办个民营技术中专吧,怎么样?” 周老板说:“啊?”有点意外。 坤兰说:“你看现在的就业形势,低文化层将慢慢被淘汰,高文化层将越来越饱和,未来的经济发展,将需要大量的技术工人,是不是?” 周老板说:“可是……这几年同行业竞争的厉害,我手里没有多少钱。” 坤兰说:“我明白。您只要同意,我来投资;我算股东,管理的事由您来做,我不干预。” 周老板说:“这……这太好了。” 坤兰说:“我们也合作了这么久了,我信任您。” 周老板说:“我更信任您。” 两个人友好地笑了。 坤兰说:“那就干起来吧。” 周老板说:“好,好!我还有几个朋友,早就说过想跟我一起办学。” 坤兰说:“那大家一起办呀。人多力量大,国家也支持民办教育事业。” 周老板说:“这样的话,我们成立董事会吧,你来当董事长。” 坤兰笑了,说:“那要看大家的意见了。”她严肃起来,“如果股东多了,必须成立董事会,甚至于设监事会,一切按照规矩来。” 周老板说:“好,对于大家,这都是一个发展的好机会。” 坤兰说:“希望咱们合作愉快。” 周老板说:“一定一定。” 从此,坤兰开始投资民办教育事业。 坤兰和美芝又忙了几天,才分别说服了最上层的几家租户,在为他们找好了合适的新租处、退回了全年的租金、打了“因业务扩大,喜迁新址”的广告的前提下,几家租户才看在燕坤兰的面子,不太情愿的搬走了。 燕坤兰内心长吁一声,虽则费了些事,处理的还算圆满。只好如此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自此,白金钻燕坤兰的名字更是不胫而走、家喻户晓。谁与她做生意,都尽可一百个放心。诚信是为人之本,燕坤兰三字,就是一块信得过的金字招牌。许多外省市客商,找上门来,借搭他的贸易之桥,做活了生意,做火了生意。 许德孝接了那三层楼,一番装修,里外添置,招兵买马,掏干了他娘的腰包,仿照他爹当年的架势,做起了娱乐城的生意。 第四十四章 谁把误会解释开 许德孝其实不擅经营,从北京叫来两个朋友,勉强撑着,折腾了一阵,见有赔无赚,便又请了一家管理公司来接管。人家接管了他又不放心,晃来晃去,指手画脚,逼得管理公司无奈撤了人,他重又接手经营。这么着闹了几闹,把个新开张的娱乐城弄得一塌糊涂,内忧外患,一屁股烂帐,财务上的欠条用纸箱封了一箱又一箱,资金周转越来越不灵,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生意不好,许德孝脾气却见长了,几番周折,以三层楼抵押,贷了些款,勉以为继。 许德孝这个青年,做事儿一向欠厚道,总想画个圈儿,哄得别人往里跳,可到头来,哪一回不是以演砸收场?哪一回玩儿的不是自己?就像他雇佣的这批厨子,先每人收了三千到五千不等的押金,每到盈月,工资却从不给人家开满,再往那三千五千里押上一部分,美其名为加强管理,若厨子们丢失了他的东西、偷吃私拿、菜没做好、得罪了客人,全都从押金中抵扣。厨子们是何等人物?走南闯北,一身手艺,到哪儿还愁一口饭吃?所以三三两两,不断起来造反,走马灯似的被许德孝换了一拨又一拨,搞的人心惶惶,饭菜全无特色,客人越来越少。 有个叫长圆的地方,盛出厨师,号称厨师之乡。许多穷人家的小子,养到十二、三岁,便跟上师傅,出外谋生;到二、三十岁,已颇多磨砺,早已练得艺高人胆大,自己便慢慢做起厨师长兼大厨,带了一帮厨子,到各大饭店去找活儿,揽生意,还包厨。 什么叫“包厨”?这跟“包地”、“包工”差不多,也就是他把你老板这块整个厨子里的事给包了。但包厨的向来多不包料,出人力,不出财力。你只要给他一个合适的价钱即可。那时候,一个好大厨,月薪一般在二万元上下,再加上副厨、配菜的、雕花的、红案白案一干人等,这一月下来,光厨上人员的开支,少则三五万,多则十来万或更多,视饭店规模不等而不等。 却说有位颇有些本事的长圆师傅,带了一帮师兄师弟还有几个徒儿,到许德孝这儿来揽活儿。许德孝一看这师傅年轻精干,心想也许比那些老油条厨子好对付些,接待面洽了两回,就商定了价钱,简单签了个合作协议,留用了这一帮厨子。 这班厨子干了一个月,除了混了个肚儿圆,几乎没有挣到手什么钱,却也忍了。第二月,打听得许德孝的德性,再看看眼前情势,便知晓了他做人不太地道。长圆师傅想了一想,便与一帮人等计谋好了,要找机会给这许小老板点颜色看看,然后抬腿走人。厨子们干得是操刀的营生,做事情干巴利落脆,一向不会一错再错,揣着明白装糊涂,拖泥带水熬日月。 这日许德孝好不容易拉来一单大生意:附近某企业要在他这儿摆几十桌,开张志禧。这可是他许德孝开张以来最大的一单生意,他立刻紧张起来,急急慌慌,指挥一番,终于将一切准备停当,只等第二天,热热闹闹,大赚一笔。 第二天,许德孝比往常习惯的十点钟,提前了一个小时到娱乐城去上班。他一进门,就看到大堂内吵吵闹闹,一片喧哗。原来那包厨的长圆师傅,瞅准了这个时机,携裹了厨房内所有能拿走的东西,带着师兄师弟和几个徒儿,早已溜之大吉,连一袋味精都没给他留下。 客人们吵闹一番,骂骂咧咧地四散了。许德孝好梦乍醒,生意一落到底,自此一蹶不振,恶名四散,彻底垮了下来。 许德孝一败涂地,回到他娘膝下,痛哭一回,大睡三天,从此闭门不出,一任须发漫长、青春流逝,精气神溃散。 姐姐美兰在燕城时,市里给的那套房子,多是她积极性极高地去打扫照料,偶尔也会住上一晚或全家人在此聚聚。姐姐走后,就轮到坤兰了。坤兰极少去看那房子,一来是忙,二来去了房大人少,格外寂寥,不免惹得伤感,再次想起母女三人,刚刚团圆,却又天涯海角,不得不分开,更堪怜自己,没有爱侣相偕,若一只孤燕般,兀自剪着风雨,飞来飞往,青春空付,心下好不苦恼凄凉。 人常说“户枢不蠹“,房子越不住人,老化的越快。万一母亲与姐姐哪天归来,让她们住进一坐老化了的房子里,自己心下何忍!燕坤兰打开了所有的窗子,让房子呼吸透气。 绣帷飘动,佳人独立,渐渐黄昏。 此刻最宜相思。 燕坤兰极目豪苑,那些各式风格的别墅小楼静静地伫立在澄静又安静的天空下,那些绿地上的青草和繁花,也仿佛连连地打着呵欠,想要懒懒地睡去一样。她的心,疲倦又惆怅。 燕坤兰掏出手机,犹豫再三,想着是否该拨通普春晖的号码。 说起来,她们母女能够团聚,她的事业能够做到今天如此的芝麻开花一般,全托仗了普春晖的鼎立相助,若不是春晖在纽约奇遇申晓盟,她母女想要骨肉相聚,还不知要拖到何日、经多少周折。可直到此时,自己还没对他说过一个谢字。 是不用说吗? 为什么不用说? 她常常想象,春晖是怎么生活的?他都在干些什么?他怎样工作的?怎样和洪小蓓过日子的?他幸福吗? 坤兰胡思乱想着,下意识地拨着春晖的手机号。 她忽然连忙地按了清除键。 祝他幸福吧!祝他幸福吧! 不要再参与到他的生活里去,是的,他是别人的男人了。 坤兰颓然地坐了下去。 夜来了,风也撩拨着。 坤兰驾车直奔海边。 海岸线那么长,长得像没有尽头的思念。 坤兰心不在焉地开着车,慢慢地行驶着。 海风吹过来,吹乱了坤兰的头发。 坤兰站在海边,望着大海。 夜已经笼罩了。 一个人向她走来了,是春晖。 “坤兰。”耳边传来轻轻的呼唤。 是做梦吗?坤兰回头,不由讶然:“春晖?” “我回来,看我母亲。” “……哦……”坤兰如梦方醒,问:“她老人家好吗?” “很好。” “洪……小蓓,她好吗?” “好。” 两人再不说话,默默地望着大海。 他们都知道,有许多迷,到了解开的时候。春晖先开口,说了他的秘密。 夜渐深了。 坤兰讶然了,愣住了,不由地握了春晖的手,急切地问:“你还在吸毒吗?” 春晖摇头,说:“你原谅我了吗?” 坤兰拼命点头。 春晖缩紧了肩膀,说:“兰姐,到车里去吧,外面太冷了。” 坤兰连忙拉着春晖,进了车子,关上车门,打开暖气,问:“好一点吗?”春晖点头。 俩个人又不再说话。 好久。 春晖说:“就这样,浑浑噩噩了几年。后来,在洪小蓓他叔叔——洪老板的帮助下,我和小蓓戒了毒。我想,再也没有可能和你在一起了,两年前,就和洪小蓓结了婚。” 坤兰无力地一笑,说:“你知道是谁在害你吗?” “猜测过,还不能确定。” “是我的丈夫许大来,肯定是他。” 再次沉默。 坤兰慢慢地讲了自己的故事。 春晖万分心疼。 天,就要亮了。海开始涨潮。 “坤兰,你一定要幸福。” “你也是。” “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你也是,春晖,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坤兰哭了,春晖也哭着。 春晖说:“走吧,要涨潮了。” 涨潮吧涨潮吧涨潮吧,不能同生,就同死吧。 坤兰听到了自己心里的呐喊。但是,不能那样做,不能。 坤兰流着泪,扶着方向盘,慢慢驶离了海岸。 去向许大来兴师问罪吗?还有什么意义? 坤兰去了监狱,她想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在接待室,面对邵祖阁,她突然什么也不想问了。邵祖阁也很讶然,坤兰怎么会来看他? 坤兰平静了下来,说:“我来看看你。” “谢谢。”邵祖阁看着坤兰,猜测着她的来意。 两人再也没有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邵祖阁说:“我在这里天天好好学习,努力改造,想通了许多道理。我想,我或许能弄出一部著作来。” “但愿吧。” “我努力改造,争取能提前出去。” “嗯。” “你放心,我出去之后,再也不会做亏心事了。” 坤兰脱口道:“再不做了?” 邵祖阁说:“对,不做了。” 邵祖阁站起身,往回走。 坤兰也站起身,往回走。 普春晖回到上海,投入机械的工作和生活。洪小蓓还是经常跟他闹别扭。说起来,她真的是爱他的,可是她的大小姐脾气从来没改过,她在爱他的时候,需要他俯首称臣,需要他的感激。两个人经常吵架,完了和好,完了再闹。 因为洪小蓓骂他犯贱去燕岛,两人刚刚又闹了别扭,洪小蓓正站在柜子前翻衣服,就要离家出走。她经常来这一套,然后自己跑回来。她用卑视而不屑的眼神扫了他一眼,恨恨地问:“你说,你还去不去燕岛了?” 春晖说:“那就把妈接来吧。” 洪小蓓说:“哼,我才不要和那个老婆子住在一起!” 春晖说:“小蓓,我们不是说好了,好好过日子,过去的事不提它了吗?” “那你忘了燕坤兰了吗?你忘了燕坤兰了吗?” “小蓓,我请你给我时间,我也请你帮我去忘记她。” “哼,你还是忘不了她……”洪小蓓生气地坐在了地板上。 普春晖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脑袋沉默了一下,很认真地说:“小蓓,你坐下,咱们好好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我不想跟你这人多说。” “可是我们还要在一起过日子。” “不过了,不过了,离婚……我原以为跟你生活在一起很美好,可是,你根本不是我想的那个样子。” “你……” “不,不离。我不能那么便宜了你。离婚,想瞎你的双眼!老娘就是拖,也要拖死你。”洪小蓓三步两步走过来,点着普春晖的鼻子,嘟嘟嚷嚷地道:“当年你口袋空空、两手光光,在上海流浪,是谁给你找的工作?是谁给你发展的机会?是谁给了你一个家?是谁帮你戒的毒?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啊,普春晖,啊?” “是,我感激你,我感谢你,行了吧?没有你洪小蓓,就没有我普春晖,行了吧?这么多年,你脾气暴躁,惟我独尊,自觉是我的恩人,高高在上,指手画脚,全没有一点女人的温柔和体谅,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放你妈的屁!我不好,谁好?是燕子镇的那个女人吗?瞧她那个死三八相,土里土气!从头到尾,就是个拎不清!” “你不要胡说乱骂人。” “呸,恶心。”洪小蓓塞好衣服,拎起包儿,扭着腰儿,抬着下巴就要离开。 普春晖拦住了她,极认真地说:“小蓓,你要一直这样的话,咱们不如离了吧。” “离就离!要离也是我踹你!你等着我的律师吧。” 洪小蓓毫不客气、毫不怜惜地抬脚踹开普春晖,理都不理他地走了。 第四十五章 钝刀也要斩乱麻 洪小蓓找到她叔叔洪老板,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边哭边说:“叔叔,我的父母不在身边,你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不能让您的亲侄女这样给人欺负啊……” 洪老板烦恼地抓抓头发,无奈地看着撒娇撒痴的洪小蓓,笑着开导安慰道:“蓓蓓呀,离婚如今是你们年轻人的时髦,你们要赶这个潮头,我有什么办法?你也仔细想想,你哪里不够好,达不到春晖的满意?婚姻恋爱和做生意一样,都是要讲些手腕的,你玩不转,证明你没本事,水平不够高,实力不够强。特别是在这个时候,春晖提出离婚,你千万不要跟他胡闹,你要学会恩拢他,光发威风哭鼻子有什么用?你把他恩拢舒坦了,他闹不过你,自然就会回头的。你看看你婶婶,人家就会做女人,我这一辈子何止有几个红粉知己,始终也没能跑出人家的手心。哈哈哈哈。” “呸,他普春晖算个什么东西?没有我洪小蓓,哪有他的今天?叫我去恩拢他,做他的大头白日梦吧!我还不知道要哪个来恩拢得我舒坦呢。” “瞧瞧,瞧瞧,我就知道问题出在你这里。做女人的,别管再有能耐,——哦,你也不算老有能耐,丈夫就是你的天。你这样打心眼里根本就看不起他,早晚都是过不成。” 洪小蓓抽抽嗒嗒,恨天抹泪,她叔叔的劝,一句也没放在心上。 这个时候,美芝到上海来了。她是来出差的,顺道看看春晖和洪小蓓。 美芝见证了春晖的真实生活,向坤兰打了小报告。 洪小蓓并不怎么喜欢美芝,因为美芝和燕坤兰要好,她把美芝也看成了半个情敌。可是大家是老同学,也有一些情谊在,她就找了个晚上,约了美芝去了一家酒吧,算是接待一下,顺便也向她炫耀一下上海的夜生活。 “挺幸福吧,小蓓?”美芝问。 “幸福?幸福是一种想象。” “春晖对你怎么样?” “臭男人……” “哦?” “燕坤兰怎么样?” “她呀?”美芝故意夸张地说:“嫁了一个大老板,住着一个大别墅,开着宝马,手机?不用拿,从来都是秘书接电话……” “哈,哈哈……”洪小蓓有些醉了,“我倒成全了她了。” “那可不是!她老公,爱她,那她说话,说一不二!” “哈,哈哈……” “你说,同样是个女人,你们的命怎么这么好呢?”美芝也有些醉了。 “命……好?好个狗屁!你看看我们上海男人,再看看普春晖!又土,又倔,又不知道好歹。”“甩,甩不掉了吧?” “我告诉你,他刚来上海的时候,他还吸毒!” “啊?”美芝吃了一惊。 “你不知道吧?燕坤兰也不知道,肯定不知道……” “唉。”美芝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可真爱他。” “爱?爱是什么?那是青春和梦想,那是过去的好时光。生活是一团麻……” “一团麻,一团麻。” “美芝,你还没有男人呀?” “嘻嘻……不谈这个。” “好啊,没有就没有吧。不好玩儿,男人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那就算了吧。小蓓,我早就警告过你的。” “我想要个上海……男人,上海男人……” 两人喝得痛快,第二天又见了面,美芝挺认真地劝洪小蓓,如果跟春晖在一起感觉不到幸福的话,就早点分手吧。你跟谁赌气?跟自己呀?那不是害自己吗?洪小蓓默默无语。 洪小蓓也很矛盾,在花花绿绿的上海,岁月在流逝,她的心境也在变,春晖实在不是现在的她想要的那样的男人,可是,面对这份感情,她又不想认输。 过了几天,洪小蓓果然请了律师来见普春晖,商谈离婚的事。爱情也有疲劳,也会随疲劳消失。洪小蓓也不想再把这桩婚姻经营下去了,她累了。春晖在洪老板的公司里有股份,牵涉的问题主要是财产的划分。春晖说一切按洪小蓓的意思办,自己没有任何条件。律师很意外,告诉了洪小蓓。洪小蓓彻底恼了,刷刷就签了字。 洪小蓓想“拿一拿”春晖,没想到他这么不在乎,签完字就后悔了。 可是,离婚协议已经生效了。 春晖好轻松,又恍然若失。他要离开上海了。 洪小蓓来送他,说了许多疯话、许多真话、许多难听话。可是,春晖真的要走了。 越是要压抑,越是要克制,越是要爆发。上次分手以后,坤兰和春晖彼此的思念更加强烈。 春晖只身回到燕城。 按照燕坤兰所说的地址,春晖一直来到她在豪苑小区的别墅门前。 门是虚掩着的,普春晖长入而进。 燕坤兰站在当厅,默默地凝视着普春晖。他已经知道了他和洪小蓓的事情。 “回来了?” “嗯。” “累吗?” “嗯。” “饿吗?” “嗯。” 两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燕坤兰过去掩好了门,进厨房去端了吃的,春晖只吃了几口,就停下了。 “怎么了?”坤兰问。 “瞌睡。” “那就睡吧。”坤兰收拾起碗筷。 春晖走进卧室,不一刻又出来了,说:“怎么也睡不着。” “那就洗个热水澡吧。” “也好。” 坤兰转身走进洗浴间去给春晖放水,放了一会儿,喊:“春晖,水好了,你来看看可以吗?” 春晖一下子就从后面抱住了坤兰,原来他一直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春晖的脸贴着燕坤兰的脊梁,泪水渗进燕坤兰薄薄的衣服,像一个孩子似的摩挲着,压抑地哭出声来。 燕坤兰的泪啪嗒啪嗒地滴进浴缸里。 清水横流。 燕坤兰回身搂着春晖的头,什么也顾不得了。两人的吻热烈又缠绵,彼此用手臂把对方箍得紧紧的。 相爱的太久了。 分别的太久了。 思念的太久了。 两人吻得渐深,拥得渐深,渐渐的相互衔住了,合而为一了。 蓬蓬头疯狂地沙沙作响着,歪着头儿,调皮地朝二人浇洒着爱的丝雨。 湿透了,全都湿透了。 …… 浪漫的钢琴曲,混乱的响起来,从遥远遥远、那么遥远的过去…… 春晖坐在浴池中,坤兰坐在池沿上,两人相互微笑着,凝视着,在雾气里,撩着水,为对方揉搓着身子。 坤兰说:“春晖,你壮实了。” 春晖将坤兰横抱在腿上,吻着他,含混不清地说:“兰,你更漂亮了。” 水又眩晕起来,繁漪点点。 坤兰饱满了,慵懒了,舒展了,安静了。仿佛久旱的大地,饱吸了爱的甘霖。 春晖像一个勤手勤脚的男主人那样,做饭、洗衣、拖地板,把个坤兰娇惯的人间天上,无人能比。 这是多么好的可以自由相爱的空间啊。两人抛却一切,抵死缠绵。 夜半,坤兰醒来,对着春晖熟睡的脸,几疑是梦。春晖总是像个孩子似的不自觉地向她偎拢过去,有时会突然睁大了眼,受惊似地、生怕她飞走了似地,紧紧地把坤兰搂在怀中,捂在胸口。 坤兰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说出差在外,过几天就回去。两人都关了手机,掏掉电池,制造出不在服务区内的假象,好似完全超越了凡事一般,朱门禁闭,绣帷深垂,全不问人间俗事,夜以继日,相爱相守,把冰箱里的东西快吃完了。 春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坤兰就枕着他的腿,揽着他的腰躺在那儿,安静地眯着眼,享受着二人时间。 春晖调没了电视的音量,轻轻抚摸着燕坤兰的脸。 多年离别,各经风霜。燕坤兰坐起身,吻着春晖的小胡茬儿,用自己的胸膛,温暖着他。 春晖回吻着坤兰,渐渐热烈起来。 二人深深地陷在一起,大沙发柔柔软软地驮扶着一对交颈鸳鸯,溶化着这一对恋人心中多年的块垒与寒冰。 坤兰出去买了些东西,顺便到公司看了一下。春晖自己在家,把家中拾掇得窗明几净,他居然还洗了床罩、沙发罩,搭晾在露台上。 坤兰的心一下子涌上了太多的酸甜苦辣,百般滋味,百感交集。什么是家?这才是家,有个心爱的男人与你相伴,和你一起洗衣做饭、生儿育女,白头到老。而这样的日子,自己何曾享有过一天?这应该是每一个女人都能拥有的再普通不过的普通的、平凡的幸福啊,自己怎么就享受不到? 春晖帮坤兰把那些食物一一放进冰箱,说:“今晚吃什么?我来做。” “你都成了我的小保姆了。”坤兰玩笑道。 “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我要你给我做一辈子小保姆。”坤兰伸长脖子,吻着春晖。 “来。”春晖牵着坤兰的手,走进卧室,抱她在床上,说:“我今天把这些被褥全晒了,又换了干净的床罩。你闻,多好闻!闻到了没有?” “闻到了。” “什么味儿?” “阳光,风……还有星星的味道。” “胡说八道。”春晖胳肢着她,“星星晚上才会出来呢。” 坤兰笑着,坐起身,正色道:“你走后,我最爱看星星。看着星星,就想起了咱们俩个在露台上相爱的那些日子,就分外想念你。” 春晖跪在坤兰身后,搂着她的腰,耳语似地说:“坤兰,我们生活在一起吧,好不好?” “好。”坤兰斩钉截铁地说。 “难为你。” “今晚去千姿饺子馆吃饭吧?”坤兰说。 “好啊。我想那儿的饺子都快想疯了。” “想那儿的老板娘没有?”坤兰玩笑道。 “想,当然想。”春晖半真半假、就势推舟地逗她。 坤兰瞪大了眼,笑嗔着春晖。春晖将她抱起来说:“哦,不敢了不敢了,就只想你。” 坤兰卟地笑了。二人穿戴整齐,携手出门,慢慢地依偎着,穿过一道街,拐个弯儿,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多年前一起吃过饭的街角的那家千姿饺子馆。 第四十六章 回到初恋的日子 饺子馆好象刚刚重新装修过,洁白的粉墙,磨砂雕花的玻璃窗。老板娘还是那个老板娘,苗条的腰身,扎一束黑发,端着一个夹着传菜单的小夹子,和服务员们在厅堂里满面笑容地穿来穿去着。生意很好。 坤兰和春晖拣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了。坤兰点了她爱吃的芹菜馅,春晖点了他爱吃的三鲜馅。老板娘推荐道:“有新鲜的莲藕大虾馅,鸡蛋精面皮的薄皮大馅饺子儿,要不要来几两?” 这家的饺子依旧是论两卖的,依旧搭送着热情、周到和笑容。 “莲藕馅?要三两。”春晖说。 “两位好面熟。”老板娘说。 “哦,是吗?”燕坤兰笑道。 说话间,饺子上了桌。服务员还用个托盘托来了香醋、辣油、蒜瓣儿,一并摆上了桌。坤兰又叫了一瓶干红。北方人讲究饺子配酒,越喝越有。 两人对桌而坐,举杯相碰。 只有美芝,知道坤兰的秘密,她一直在善意地偷笑,没人的时候,就盘问坤兰。坤兰只是抿嘴笑,什么也不说。美芝说:“重色轻友!看你那傻样。”坤兰说:“你也该谈婚论嫁了。”美芝就撇嘴。 如今的燕坤兰,头上罩了一大堆光环:“巾帼女杰”、“优秀青年”、“商界女强”、“政协委员”……。隔三差五,还要接受媒体的采访,真是避都避不掉,躲都躲不过。 前些日子,燕坤兰因为给燕城市西部山区饱受干旱之苦的人民捐了笔开挖水库的款子,又被电视台邀请去做专访。在记者的发问后,镜头重又对准了燕坤兰,她平静地微笑着说:“这没有什么。燕岛养育了我,我想每一个人在有能力回报社会的时候都应该尽力回报社会。”镜头切向记者,记者在电视机前侃侃而评:“说得多好啊,朴素中蕴含着一种人格的魅力。是的,我们每个人,在有能力回报社会的时候,都应该去回报社会。这不禁叫我想起前几日我去采访过的一位青年企业家,听说这位青年企业家在收到支援西部山区的倡议后,干瞪着两眼不疼不痒地说西部跟我有什么关系?该交的费我交了,该纳的税我纳了。告诉你们,我不是慈善家,谁伸手都给……。相较于燕坤兰女士,这是两种何等相差迥异、有着天壤之别的思想境界!在这里,我们谨代表西部山区的受灾群众,向燕坤兰女士再次表示感谢,并希望有更多的人伸出援助之手,为西部山区群众早日凿渠成功、摆脱干旱与穷困,做出自己的贡献,尽一份最大的力量。” 记者所说的那位青年企业家,不是别人,正是许德孝。 燕坤兰走出采访室,驾车回家。 春晖手持一大捧的玫瑰,站在门口。 坤兰跑向春晖,二人深情地在夜色中相互凝视着。 坤兰接过玫瑰,顿时芬芳满怀。二人相互依偎着,进了门,生生死死地拥抱在一起。 满天星星,透过窗儿,掩嘴笑着这一对相爱的人儿。 二人站在窗前,春晖从后面搂着坤兰的腰,下巴枕在她的肩上,脸儿摩挲着心上人的脸儿。 坤兰幸福地闭着眼睛,喃喃地说:“星光做证,相爱一生。” “星光做证,相爱一生。”春晖也喃喃地道。 …… 第二天,他们醒来时,已是满室明媚的阳光。 两人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望着对方,静静地微笑着。 坤兰发现,春晖的手还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生怕一不小心丢开了,再也找不回来似的。 “阳光明媚,让我们相爱吧。”坤兰慵懒地伸了伸懒腰,微笑着道。 “阳光明媚,让我们做爱吧。”春晖轻轻咬着坤兰的耳垂,调皮地道。 坤兰一下睁大了眼睛,无限喜爱地望着春晖,内心惊诧于他竟能说出如此放得开的俏皮话。啊,是什么让云开雾散,让人的性格变的如此爽朗?爱情啊,你太美好了。 春晖似乎有些小小的得意似的笑着,轻轻地抚摸着坤兰,轻轻地、孩子似的把自己重又一次镶嵌进了坤兰的美丽。 “你就没个够吗?”坤兰搂着他,笑道。 “没够,没够,一辈子不够,两辈子也不够……” “那就没完没了,生生世世……” “没完没了,生生世世……” …… 燕坤兰也早已委托律师,向法院提请离婚。一来因为众人皆知的一些原因,二来因为许大来的特殊情况,三来因为燕坤兰现在的特殊情况及知名度,她只好悄悄地,耐下心来,静待结果。 春晖两眼盯着天花板,问:“兰,要是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你也要我,是不是?” “那当然了,我要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附带着的什么。” “要是我穷得叮当响,去要饭了呢?” “那我给你端着饭碗,拎着打狗棒。” “真的?” “真的,” “这我就放心了。”春晖把坤兰紧紧搂在怀里。 “你还有我呢,我能叫你去要饭吗?”坤兰搂着他,安慰道。 “你的是你的,我一个男人,怎么能靠女人吃饭?” “你给我打工,我给你工资。对了,你不是要给我当一辈子的小保姆吗?”坤兰玩笑道。 “可以,我这可是专职贴身保姆,白天黑夜,全天24小时伺候。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三不怕累。”春晖吻着坤兰,迎合着她的说笑。 “呸呸呸,谁要你死呀死的。”坤兰回吻着春晖。 两人如此的心意相通,的确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此时若再叫他们分开,那真不啻于比要二人的性命还难受。 老天爷是从来都不肯叫人十全十美,一帆风顺的。金童玉女,偷偷相爱一场,便被下贬人寰,脱生了一十八回,吃尽了人间相思苦,受尽人间相思罪,也没能顺顺当当,做过一回夫妻。苍天造化,有意弄人,燕坤兰与普春晖的好日子还没开头呢,洪小蓓就千里迢迢,上门来了。 洪小蓓没费多大劲儿,就打听到了燕坤兰在豪苑的住处。她走近了,边摁着门铃,边打量着豪苑,边骂:“不要脸的狗东西,你们倒会享受!” 春晖去开的门。他纵使再自我感觉了解这女人比了解自己都透,见了洪小蓓,还是有些即在意料之中、又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的呆在那里。 洪小蓓把春晖撞开,长驱直入,左瞻右看,讥笑道:“燕坤兰呢?这几日快活透了吧?” 燕坤兰已站在楼梯上,淡淡地说:“你来了?” 洪小蓓打量着燕坤兰,啧啧道:“怪不得普春晖他变心变肺,原来你现在发达了啊。” 普春晖走上前,说:“咱们已经离婚了。如果还有事,咱们到一边去说。你在这儿瞎闹什么?” “为什么要到一边说?我就是要当着燕坤兰说!”她仇恨地盯着燕坤兰,“你做女人做得好,爱得够胆大,我佩服你。可你永远也别做梦从我手里抢走属于我的男人。” 坤兰说:“你的男人?春晖他从来都是我的!好,你来的好,我正要找你。当初,春晖遭了难,在上海遇到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纵容他继续吸毒?你也太自私、太狠毒了!” 洪小蓓从包里掏出张纸片来拍在桌上,洋洋自得地说:“睁眼看看,这是医院开的诊断证明,我有了他普春晖的孩子。” “你……你撒谎!”春晖气得颤抖起来。 燕坤兰的脸也变得煞白。 “国家律法明文规定,在我怀孕、生产、哺乳期间,你没有权利和我离婚。想叫我打掉这孩子,你做梦,门都没有!普春晖,你最好收拾东西,现在就跟我爬回去。” 洪小蓓也许是太疲劳了,也许是太激动了,身子晃了几晃,险要栽倒的样子。毕竟做过一场夫妻,普春晖心下何忍?连忙上前搀她坐下了,问:“喝杯水吧?” 洪小蓓点了点头。普春晖倒了一杯水,递了给她。 坤兰说:“春晖,你再不能被她的假象迷惑。洪小蓓,你冷静一点吧。如果你是来做客的,我欢迎;如果你有别的用心,就算了吧。” 春晖说:“……小蓓,有什么,咱们到外面去说吧。” “我就不!”洪小蓓说。 坤兰说:“春晖他是我的男人。如果你怀了他的孩子,就生下吧;你不要,我来养。” 普春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洪小蓓说:“我哪里敢用你?春晖会和我把孩子抚养成人的,而且,这孩子姓普,普春晖的普。” “住口!”春晖怒道,“洪晓蓓,我们到底要彼此折磨到什么时候?你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 洪小蓓“噌”地抽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肚子。 春晖和坤兰吃了一惊。 洪小蓓仇恨的望着春晖和坤兰。 “放下,你快把刀子放下!”坤兰道。 “我叫你们看看什么叫一尸两命!要死,咱们一块儿,谁也别想好过!”洪小蓓一字一字的咬牙道。 春晖说:“小蓓,你真的怀孕了?” 洪小蓓表情丰富的换了样子,甜蜜地说:“是啊,你的。” 春晖顿时迷惑,盯着洪小蓓的肚子。 洪小蓓就势搂住了春晖,说:“老公,咱们的宝贝在踢我呢。” 春晖轻轻地说:“你不要杀死孩子,不要……”轻轻地伸手去摸洪小蓓的肚子。 此情此景,令燕坤兰何堪!她定了定神,冷冷地道:“请你离开我的房子。” 洪小蓓喃喃着:“我要把宝宝生下来。” 坤兰说:“春晖,她不走,咱们走。” 春晖犹豫难决。 洪小蓓得意地笑了,蔑视地看着坤兰。 燕坤兰起身就往外走。普春晖知道她承受不了,内疚地扑过去,抱着她的胳膊,叫道:“坤兰,坤兰……” 燕坤兰推开了他,说:“不要你管。” “你等我把事情处理完……” “一年?两年?还是后半生?” 洪小蓓看戏一样地看着热闹。 正在这时,燕坤兰的手机响了,是她的律师,告诉她说离婚一事可能很快就会判下来了。燕坤兰淡淡地说:“不必要了。” 第四十七章 命案 无所谓了,一切都已无所谓了。 燕坤兰挣脱了普春晖,眼眶热辣辣地含泪而去。 普春晖站在当地,双手掩面,仰着头,热泪还是从指缝间渗了出来。他知道,时光倒流了,也许重又回到多年前那个大雨的黑夜。 普春晖看也不看洪小蓓说:“走吧,我跟你回上海。” 洪小蓓是驾着自家的私人小轿车来的,她以胜利的姿态,双眼将豪苑扫了一回,对普春晖说:“上车吧。”普春晖坐进车内,汽车绝尘而去。 一路上,普春晖一句话都不与洪小蓓讲。 汽车渐渐弛出胶东地界。 越往南行,路上景色越是柳暗花明,飞莺啼翠,终于呈现一派诱人的江南风景。 洪小蓓心情好极了,她驾着车,与离公路不远处的火车轨道南驰的列车摽着劲儿赛了一会儿跑,把车停在一个幽静之处,熄了火。 普春晖走下车,坐在草地上,望着遥远的北方愣神儿。 洪小蓓说:“抽一根吧。”拿出烟来,给春晖。 春晖说:“不,抽烟对孩子不好。” 洪小蓓一声冷笑。 洪小蓓打开行囊,坐在普春晖身边,拿出一些食物,又拿出一瓶红酒,倒在一个玻璃杯内,递到普春晖手上。 洪小蓓自顾吃着喝着,笑道:“就那燕坤兰就是值得你拼死拼活去爱的人儿?我还没抢呢,她就手一松,把你给放弃了。” “无耻!”普春晖卑视地说。 “哈,我无耻?我又没跑那么远去睡人家的老婆,我无耻?” 普春晖将唇上的高脚杯挪离了,哐地一声扔在了地上。 洪小蓓眯着眼笑了起来。 普春晖摁着肚子,蜷缩在地,疼得满头大汗。他指着洪小蓓,艰难而愤恨地说:“你……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洪小蓓高笑三声:“我不要的,我也不给别人。都他妈那田美芝挑唆的,我上了她的当了!” “你……你……我的孩子。”普春晖两眼盯着她的肚子。为父惜子,乃是天性。若不因她怀孕在身,普春晖又怎肯受她摆布?! “孩子?我把他(她)拿掉了才来找你的。负心薄情的东西,我会为你生孩子?做你的梦吧!”洪小蓓说完,拎了酒瓶,仰头咕咚咕咚饮了几口,稍顷,晃晃悠悠,栽倒在普春晖身边,“我要你生是我的人,死做我的鬼。我要你死也和我死在一起,一个烟囱里化成灰……” 远处,几个巡道工沿着铁路晃晃悠悠走了过来。隔着不远,他们早就看见不远处公路旁的草坡上有两个男女在那儿卿卿我我说着什么,旁边还停了辆漂亮的小轿车。有一个巡道工打趣:“妈的,真有闲工夫,跑到这荒山野地玩儿来了。” “说不准是对野鸳鸯。”其中一个说着,还嘻嘻哈哈打起了呼哨。 “走,看看去。” “看看就看看,谁怕他呀?” 几个人摇摇晃晃地越走越近,越近越发现不对劲儿。其中一个道:“睡了?” “不会吧?”另一个道。 说话间已经靠近,待看清了,齐声大呼:“死了。” 几人吓的登时后退几步。其中一个反应快的高叫:“快抢救。”可他们谁也没有急救知识,又拍头又扳胸的,那二人全没一点反应。 “他们有车,咱开了送医院吧?” “还有手机,快给医院联系。” 巡道工们七手八脚把普春晖、洪小蓓二人抬上了车,打着火,直奔最近的一家医院而去。 许家前妻原指望大儿子德孝能风光再起,光耀门楣,也好把许大来那老头子摔在地上的一张老脸收将起来,在人前风光一番,却不料没有高兴,反而败兴,将三层楼都搭上了。自己这后半辈子,可去靠谁?她米水不沾牙地闷了几天,终于下定决心,推上许大来,找燕坤兰去了。 女人推着许大来,直奔燕坤兰的贸易公司。 因为和春晖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燕坤兰的心情也正阴着,见许家前妻推了许大来进来,让了坐,闷闷地问:“有什么事吗?” 女人哭着,将许德孝的事儿诉说了一遍。 燕坤兰不免感叹,说:“当初我怎么劝阻,你们都听不进去,现在弄到这个地步!这样吧,你叫德孝到我们公司来上班吧。先好好历练历练,等他年纪再长几岁,稳当了,想独自干些什么,再说吧。” 女人垂着眼,下定了决心似的,扑通一下跪在了燕坤兰跟前。燕坤兰偏身让过,急急上前搀扶了,说道:“有话好说,你这是干什么?” “求求你,把那二层楼也给了德孝,叫他接着干吧。不然,这孩子非自己把自己折磨死不行。” 穷气横生,欲壑难填,人心不足蛇吞象。 燕坤兰一听此话,登时恼怒起来,愠言道:“该给的,我都给了你们了。你这样纵容德孝,根本就是害他!就他现在这个能力、这个心态,别说二层楼,就是再给他二十层楼,也是叫他白扔!” 女人说:“好,你薄情,别怪我寡义。听说你最近在家里养了个小白脸,好不风流快活!这许老头子今儿我给你送来了,你就每天给他擦屎刮尿,养老送终吧。” “你别出口伤人,欺人太甚!”燕坤兰气得脸都白了。 “妖精,妖精啊。”女人把桌子拍得山响,两眼喷火,摔门而去。燕坤兰怒目而视。 门弹开了,燕坤兰看到员工们好奇地探头探脑,往她这边看着。 燕坤兰坐在老板椅上,闭着眼,以手支额,默坐了片刻,才喊来美芝,叫她找两个人把许大来先送到豪苑去,再到劳务市场,去请一个保姆带过去,照顾许大来的饮食起居。美芝瞪着许大来,说:“都是你害得坤兰!现在她还得管你!” 坤兰说:“算了,美芝。” 美芝说:“这就是命吗?哼!” 坤兰默然。 美芝倒了一杯热茶给坤兰,说:“喝口热水吧。春晖他是爱你的,他始终在爱你!相信他,他会回到你身边的。” 坤兰伏在桌子上,压抑地失声痛哭。 美芝走过去,轻轻的抚摸着坤兰的肩膀,安慰着她。她气愤地把两眼火“刷”地射向许大来,恨恨狠狠地道:“再笑!我掐死你!” 许大来依然是傻傻地笑着。 燕坤兰心情差极了。她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绞得生生做疼、百般难言。 燕仕廷、胡绿萍夫妇知女儿心中烦乱,除了倍加体贴,帮她照顾好纯纯,也没别的宽慰她的办法。申晓盟与大嘴美兰、昝通他们,隔些日子就会有越洋电话打来,坤兰却怎肯把这些事与他们胡乱呱嗒?纵算说了,他们远隔重洋,也只能说几句安慰的话,隔靴搔痒,从根本上不起多大作用。生母申晓盟一再催促燕坤兰到美国去探亲,住上一些日子。燕坤兰有时真想一走了之,离开这片伤心之地、这些纷乱之事,再也不要回头,令自己难堪难受,可她又怎能割舍得下二十多年来相依为命的爹娘哥嫂与她最喜爱的小侄,割舍得下她又怨又恨又爱的普春晖? 不想普春晖还罢,想起他,燕坤兰再次万箭穿心,百般滋味。月老啊月老,世间女儿敬你拜你,可你稀里糊涂,错牵了多少红绳,叫天下太多有情人有缘无份,难成眷属,死不瞑目,嗟叹多少未了情,酿成多少悲哀事。如此的玩忽职守,功过互渗,倘这月老是她燕坤兰的员工,她非把他好好调理一番不可。 燕坤兰登上顶楼,遥望夜空。 星星不谙人间事,闪闪烁烁无忧烦。 燕坤兰这里,对着满天繁星,怨罢月老,又怨春晖,怨罢春晖,又叹自己,叹了一回,复又思起远在天涯的生母及孪生姐姐,禁不住低下头来,泪如珠落,哭了起来。 养母胡绿萍,带着纯纯,不知何时上了顶楼,悄悄地来到了燕坤兰的身边。 “妈妈,你怎么了?”纯纯替坤兰擦着泪。 “你妈妈想妈妈了。”胡绿萍说。 “姥姥,你不是在这儿吗?” “她是想她在美国的妈妈了。”胡绿萍苦涩地一笑,“坤兰啊,要不,你就带上纯纯,到美国去转转,散散心?” “妈——”燕坤兰转身扑进胡绿萍怀里,痛哭失声。 谁是自己最亲的人?就是这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她用无限母性的包容与爱心,哺育了自己,并且每每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用母爱的博大,支撑着自己。 胡绿萍轻轻拍着燕坤兰,安慰道:“妈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做人,难呐。瞧瞧你生母申晓盟,再瞧瞧我,哪个不是血里泪里趟过来的?能受一寸罪,就能享一寸福。苦日子慢慢过完了,就会否极泰来,慢慢好起来的……” “什么叫否极泰来呀?”纯纯细声问。 “否极泰来呀,就是说一个人遇见困难了,千万别怕,勇敢地挺过来,一切都会变好的。”胡绿萍耐心地向纯纯解释着。 纯纯点点头,搂着燕坤兰,细声说:“妈妈,我不许你再哭了,你会否极泰来的。” 坤兰拥着女儿,感觉心里有了丝丝的暖意。“不能垮下,我不能。”她咬牙对自己说。 燕坤兰正办理手续、收拾行囊,准备前往美国探亲散心的时候,燕城市公安局开发区分局刑警队的钟队长,带着一个便衣,还有一位上海的便衣,在一家叫“美好年华”的茶吧,约见了她。 公安局的人还是挺客气的,钟队长为主,大家寒暄落座后,燕坤兰好不纳闷地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好吧,燕女士,是这样的,考虑到可能会影响到你的名誉,我们特地约在此处和你见面。我们想冒昧地问一下,你和上海的一个叫普春晖的人是什么关系?” “春晖?他怎么了?”燕坤兰的心中嘎噔一下。 “这个……他牵涉到一个案子。” “案子?什么案子?” “对不起燕女士,您还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 “我必须回答吗?” “恐怕是。” “我们……是……”这太令燕坤兰尴尬了,当着这些陌生的人,说自己和普春晖这种不太好说也不太好说得清楚的问题。她低徊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他是我的爱人。” “能详细给我们说说吗?越详细越好。” 第四十八章 不能不管你 燕坤兰喝下半杯热茶,徐徐地、尽可能详细地说了她和普春晖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说实在的,燕女士,我深深地被你们的爱情故事所感动,并且表示深深的理解和同情。”钟队长他们内心也是一番唏嘘。 燕坤兰望着他们,没想到这些“局子”里的人会是如此文雅有礼,颇具素质。尤其那钟队长,沉稳成熟多了。她说:“现在我可以知道春晖他到底牵涉进了什么案子,人怎么样了吗?” “这个……暂时还不能奉告。但是燕女士,我们必须告诉你,在普春晖的案子没有侦破之前,您不能任意离境,甚至不能远走。您必须随时协助警方的工作。” 燕坤兰心里明白,自己去美国探亲一事不能成行了,被牵涉到和普春晖有关的非常要紧的案子中去了。果不其然,第二天,她就接到了普春晖的律师打来的电话。律师说他人已到了燕城,要和燕坤兰面谈。燕坤兰和他也约在了“美好年华”茶吧见面。 律师姓佟,瘦瘦的,很精干的样子。二人相见,握手落座,佟律师递上名片,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普春晖的律师。他现在牵涉到一桩杀人案,我必须和你谈谈。” “杀人案?”燕坤兰吃了一惊。 “是的。普春晖和洪小蓓从你儿这走后,在半路中毒倒地,幸而被几个巡道工发现,及时送进医院抢救。现在普春晖已苏醒,洪小蓓受毒量大,中毒太深,仍在昏迷中。” 燕坤兰的心被揪得一紧一松又一紧,随即道:“你们怀疑是普春晖投得毒?这不可能!春晖这个人害羞自敛、做事谨慎、心地善良,他不会的,绝对不会。” “这很难说。他有动机,他想和你在一起……”佟律师意味深长地望着燕坤兰。 “你是说……我?” “难道你没有动机吗?还有,你在准备出国。” 燕坤兰笑了,继而是一腔悲愤和无奈,说:“普春晖既已苏醒,你们可以问他!” 佟律师笑了,说:“我不是警察,我的职责,就是帮我的当事人洗刷罪名。但是,他除了说自己没有杀洪小蓓,便什么也不说了。问急了,他就说自己是自杀。” “他说没杀就一定没杀。春晖这个人虽然有时优柔、保守,但他从来不说假话。一定是洪小蓓她自己想死。”燕坤兰说得很坚决。自己有没有杀普春晖和洪小蓓,她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她拿起了手机,拨通了钟队长的电话,说:“我不管你们让不让,我现在必须到上海去。”说完,她关了机,对佟律师说:“走吧,我现在就陪你回上海。你需要钱,还是车?我一切随你调遣。我要春晖给我平安无事地出来。” 钟队长放下电话,燕城警方当即与上海警方进行了联系,燕坤兰会始终处在他们的监督范围中。 佟律师也没想到燕坤兰是如此爽利的一个女人,更没想到她会对普春晖如此情深。当下待燕坤兰安排好一切,带了一个助手,乘飞机到上海去了。 到上海后,燕坤兰就想马上见到普春晖。佟律师告诉她,普春晖现关在审查站,就他现在的情况来看,二人见面是绝对不可能的。当然,这主要是警方为防止他们“串供”。 燕坤兰下榻在二十四层高的上海国际饭店,迎着晚风,凭窗伫立。 上海太美了,她既有西方的神韵,又有东方的神秘;既有西方的浪漫,又透着东方淡淡的含蓄;尤其在晚上,繁星与霓虹共辉,天上人间地连成一片,仿佛你只要向着那一片辉煌,张开双臂,就可以翱翔而去一样。 燕坤兰站在宾馆的大玻璃窗前,无心欣赏上海的美景,她内心焦躁不安,全是牵挂的普春晖。 这时,助手过来说,有人来访。燕坤兰转身,那人已到了跟前,原来却是洪小蓓的叔叔洪老板。 燕坤兰赴上海,自然惊动了凯申在上海的分公司,一干人等,皆来拜会。洪老板与凯申,一直有大量的业务来往,又操心着侄女的案子,焉能不时时捕风捉影!因此他很快得知了燕坤兰已抵上海的消息。 洪老板做了自我介绍,又补充说是燕坤兰母亲的老客户,因此特地前来拜访。燕坤兰请他入坐,二人都在暗暗地打量着对方,揣摸着对方。 洪老板多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阅人无数,他一见燕坤兰,不免也大大折服于她的美貌与气度,就知他的侄女儿洪小蓓与她相比,根本没戏,无论如何都会输给她的。 “燕女士对上海印象如何?” “太美了。” “说起来,燕女士该算是上海人?” “不,我的母亲是上海人。” 洪老板心下暗暗赞叹。人常说在北京人眼里外地人都是他的下级,在上海人眼里外地人都是乡巴佬。谁个不愿攀龙附凤,与北京上海扯上一点干系,自升半格,自我感觉良好一回?尤其这东方明珠上海,现在是国际化大都会,哪个不想沾她点“洋”气儿?这燕坤兰却偏不,可见其气度内涵,非一般俗女子也。 洪老板当下揣度,这燕坤兰是个看得开、瞧得远、提得起、放得下的性情中人,她决不会因为些许私情,去害她自己与普春晖、洪小蓓这三条人命,自毁前程,牵连周围一干人等。“普春晖曾经是我公司的得力干将,又是我的侄女婿,小蓓的我的亲侄女儿,燕小姐不会怪我多事吧?” “哪里”。 “普春晖与洪小蓓这次出事,肯定与你无关吧?” “您认为呢?”燕坤兰神态自若地望着他。 “不会是你的。如果是你,你是不会跑到上海来自投罗网的。” “也不是春晖。佟律师告诉我,春晖说他没有害洪小蓓,他是自杀。现在就等洪小蓓苏醒,看她做何解释了。” 洪老板默坐了一会儿,自己的侄女儿是个怎样的性情,他清楚得很。 洪老板想了一会儿,心里便有数了。 “你在上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以和我联系。”洪老板起身告辞。 “谢谢,我会的。”燕坤兰很真诚地致谢。 “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的,你会非常满意地离开上海。”洪老板意味深长的说。 第二天,佟律师来说,他与普春晖见过面了,普春晖知道燕坤兰为他的事来了上海,显然十分激动,但除了说他没害洪小蓓,他是自杀外,还是拒绝说别的。 与其同时,上海警方投入极大精力,正在抓紧破案。他们调查了燕坤兰,调查了巡道工,并到现场进行了堪破。案子正在进行中,洪小蓓不苏醒,还不能下最后的结论。 实质上洪小蓓在三天后情形已慢慢好转,只是神志不清,不能说话。再过几天,身体虽然虚弱,神志已渐清醒。到能说话时,她也是拒不开口。熬了几夜,便提出要见自己的叔叔。洪老板也几次提出要见侄女儿,警方为了尽快掌握全部实情,尽快结案,终于答应下来。 见面是在警方的监督下进行的。洪老板握着洪小蓓的手,不由得不内心难过,老泪纵横,这可是他一直极宝贝的亲侄女儿啊。洪小蓓似乎憋足了劲儿,只迸出一句:“我不想死……”便哭得一塌糊涂。 自戕的人往往都是这样的,在生命的最后关口,反倒忽然觉得不想死了,特别是死里逃生的人,在生命失而复得之后,尤其觉得生之珍贵。 警方提醒说时间到了,就过来要求洪老板离开。洪老板一面起身,一面说道:“春晖没有死,你放心。” 洪小蓓的心中闪过几丝异样的光,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她虽然性情暴躁、凶悍,头脑却是有的,心计也颇多。 警方通过缜密的调查与分析,逐渐基本排除了燕坤兰杀害普春晖、洪小蓓的嫌疑与可能。但案子还没有最后结案,坤兰仍处在警方监督之中。 洪小蓓主动要求提审。她交代,她与普春晖因感情纠葛,二人商量好的,以自杀将一切做个了结。此事与其他旁人等,一概无涉。警方再问,她只是说活的没意思,不想活了。 她自寻死,你耐他何? 普春晖这里,除一再坚持说没杀洪小蓓,他是自杀的以外,依旧是什么也不说。到底他内心善良,顾及与洪小蓓夫妻一场,不愿供出是她下毒害命,不想叫她受牢狱之苦。 当事人双方都说是自杀,这案子拖了几天,也就不了了之了。警方忙得很,多少大案要案等着摧着呢,谁有太多工夫跟他们在这儿瞎磨叽。 洪小蓓由她叔叔接回家去安抚调养。 燕坤兰和佟律师等人去接普春晖。普春晖消瘦又苍白地走出审查站,见了燕坤兰,神情仍是呆呆的。燕坤兰也没料到自己与春晖一照面,情绪会一下子降到了冰点。这是一次没有激情没有喜气的相会。 回到宾馆,坤兰说:“你受苦了。” “连累你了。”春晖说。 客气了,反倒远了,生分了。 “好好休息。”坤兰说。 “你也是。”春晖说。 燕坤兰与普春晖,淡淡地相处了一日。他们不是不想去温暖对方并借对方温暖自己,只是他们各自现在都太受打击了。 燕坤兰要回燕城了,她要普春晖一起走,普春晖拒绝了。普春晖说:“你走吧,我有些事还没办完。” “那好吧。你办完事情,就回燕城去吧。我在那里等你。” 普春晖犹豫了一下,拥抱了燕坤兰,哽咽着说:“我对不起你,三番两次地丢下你而去,你还这么远的跑到上海来管我。我不是不想,我是再也没有脸跟你在一起了……” 燕坤兰也不是圣人,爱的如此深,伤的如此深,如何会心里不存一丝芥蒂?何况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多少日子来,普春晖与她在燕城相别随洪小蓓而去的那一幕,从未在她的脑海中停止过晃动。纵算是他对洪小蓓的关心是对的,是情有可谅的,那么,她燕坤兰算是怎么回事?她燕坤兰置于何地?她如何能不受伤、不受刺激、不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坤兰终于爆发了,说:“难道你从来没想过,洪小蓓也会骗人吗?” “……” “你从来不能彻底拒绝她吗?” 春晖依然不能回答。 坤兰默默地看着春晖,她知道自己的心,还没有彻底原谅普春晖。幸而普春晖没事,她可以暂时放下心来。 人常说恩怨情侣,世上那些相爱男女,往往是爱的也深,怨的也深。燕坤兰的心,此刻正是如此情形。她轻轻地道:“你自己多保重吧。”之后,下楼与助手驱车而去。 第四十九章 窃走白金钻 许德孝自从赔了娱乐城的生意,心中也是好不憋闷,每日里他娘与他弟弟二子,就成了他的出气筒,稍一不如意,就又摔又吼。他娘亲知他心里难受,又娇惯他,虽则有时也被他吓得胆战心惊,心中烦躁,也只有禁声,不敢说他,恐他想不开,生出乱子来。 心情不好,胃口就不好。许德孝把他娘炒的洋白菜、土豆片在桌上顿响的啪啪的,躁急道:“想不想叫人活了,存心整我怎么的?整天吃这个!” 许家前妻看着儿子,心里好不气恼。二子吓得端着碗偷瞧着他哥,饭都不敢咽下去的样子。 “瞪我,我叫你再瞪我!”许德孝霍得站起身来,带的椅子都翻了,抬起手,哗的一下,把菜碗抡翻在地。 “找茬呢不是?不吃洋白菜,不吃土豆,你当你是王孙呢还是财主?钱都叫你赔光了,就指着家里种那两垄麦子,你说你吃么?你说!”许家前妻也拍案而起,眼里的火,摧下两包热泪来。 “找茬,就是找茬,怎么着吧!”许德孝跳了起来,“你有本事,把爹的钱都装进自家的口袋,别叫他去外面找别的女人,我今天也不至于落到这个田地。给我吼,当个屁!” 许家前妻跳起来抡了儿子个大嘴巴,一屁股坐在地上,握着脚脖儿放声哭了起来:“你个缺心少肺的东西呀,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嫁到你们许家来受罪……呜呜……你们老一辈少一辈,都不是个人种……呜呜……二子,打电话,叫你舅舅们来,给我灭了这不是人的东西……” 二子吓坏了,蹲在那儿搂着母亲,哭着劝他哥:“哥呀,你别闹了,看把咱妈气死!我能依你,她哥哥兄弟侄子一大帮人可依不了你。” 向来是外甥怕舅,北方人的规矩,小辈子若忤逆不孝,舅舅灭了他,那是当灭。舅舅不在,娘家侄儿就是老大,俗话说的好,“娘家侄儿,出气人儿”嘛。娘家娘家,娘家是女人的出处,女人的根,女人的靠山。要不,怎么会说“怀抱亲生子,不如嫁家一条根”呢。 许德孝咬牙怒目甩手而去。 二子哭着,劝了他妈半天,把他妈扶到炕上歇了,又把饭桌收拾了,地扫了,自回房去,想想爹,想想娘,又怨恨一遍哥哥,再想自己年龄尚小,支不起门楣,挑不起家事,重又扑嗒嗒掉下泪来。 许家前妻歇了半晌,喊二子到跟前,说:“二子,我得往你舅舅家去一趟。” “妈,你真叫舅舅们来打俺哥呀?” “唉,天下间有不孝的儿女,没不是的父母。我到你舅舅家走一趟,看能不能借些钱来,总得把你哥安顿住。再说他二十出头了,早安顿住他也好早说个媳妇。” 二子说:“好啊,那你去吧。” “要是我一两天回不来,你在家要照顾好自个儿,操心着你哥,别叫他找事生乱。”许家前妻叮嘱道。 “嗯,你放心吧。” 女人起身收拾着。二子替母亲推出自行车。女人又嘱咐两遍,这才颇不放心地抬腿上车而去。 这二子毕竟年龄小,等他母亲一日,不见回来,更懒得看他哥那阴沉脸,便寻思着去找纯纯玩儿。 许二子与同父异母的小妹妹纯纯颇为有缘,感情甚笃,多日不见,便想得慌。星期天、节假日常往燕家去玩耍。二子老实,勤快,还有点女孩儿的腼腆,言谈又有礼,燕家对他,从不见外。日多不见,纯纯就会打电话催他:“小哥呀,你来吧,我想你了。”这二子不管正在干吗,便立马地收拾完了,高高兴兴找纯纯玩耍而去。 许二子来到燕家,纯纯见了一下就扑到了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和他说着一些小女孩儿的甜言蜜语。二子对这个妹妹,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喜欢,任由她带着疯玩儿,再疲再累,全无一丝怨言怨意。 到黄昏,胡绿萍做好了晚饭,亲亲热热地叫道:“纯纯,叫你小哥洗手吃饭了。” 纯纯答应一声,拉着二子跑进洗手间。 “哥哥,给你用香皂。”纯纯甜甜笑着,把香皂递给二子。 二子说:“谢谢小妹儿。” 纯纯说:“不用谢,你给我洗手吧。” 二子笑着,用香皂给纯纯洗了小手。 纯纯跑到姥姥跟前,晃着两个小巴掌,说:“姥姥,闻闻香不香?看看白不白?小哥给我洗的。” 胡绿萍笑道:“香,白。吃饭吧。” 自从母亲和哥哥这些日子生起闲气,二子没吃过一顿顺当饭。这会儿面对着一桌好菜,二子拿起筷子,吃得好不酣畅。胡绿萍在旁看着,也是忍不住的心疼,想这孩子,嘴上定是受了不少委屈,便频频给他夹菜,还一个劲儿地劝着:“吃,吃,多吃点。” 吃过了饭,二子起身告辞,纯纯死活不让,说:“妈妈去上海出差了,我不想自己玩儿,小哥,你别走了,你别走了。” 胡绿萍也说:“纯纯不想让你走,你就住一晚吧。” 二子想想,母亲也不在家,自己看见德孝又心烦,就点头答应了。 玩儿了一天,纯纯早累了,看了会儿电视,就闹瞌睡。胡绿萍给她洗了洗,抱到燕坤兰的卧室里,安排她睡下,她却又睡不着,吵着让小哥过来给她讲故事。燕坤兰的卧室,有一大一小两张床,小床是燕坤兰特意为女儿新添的,母女俩分床不分室,即亲密温馨,又可锻炼孩子的独立能力。 二子坐在小床边,拿着本画册,给纯纯讲了一会儿故事,纯纯就睡着了。二子蹑手蹑脚,倚在燕坤兰的大床上,歪着身子,只一会儿也进入了梦乡。 胡绿萍来看时,见两个孩子都睡着了,想叫醒二子到客房,又不忍心吵他,更怕惊醒了纯纯,就自去隔壁房中歇息去了。 毕竟是宿在别人家中,二子怎么能睡得踏实!猛地从梦中惊醒,看看窗外月黑风急,才意识到身在陌生之地,不由地愣了会儿神,辗转反侧,强令自己重又睡去。但见他爹许大来,站在他的面前,模模糊糊地笑着,说:“二子,把白金钻给我拿来。” “在哪儿?” “床头柜中。” “你要这弄么?” “给你哥用。” 二子翻身去拿,一脚踏空,惊醒过来,吓出了一头虚汗。他忆怔了好大会儿,才觉身在别人家里,原来是做了一梦。 二子再也睡不着,睁着两只大眼睛,东睃睃西睃睃,想着心事。 村里人都说爹娶燕坤兰那天送给她一套白金钻首饰,燕坤兰当日戴着那套首饰,光彩夺目嫁入许家,如何如何地好不威风,说得简直神乎其神。可惜当日二子被他娘反锁在屋里,不许他去看这趟热闹,不然,他岂不是也可大开一回眼界! 想着想着,二子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翻身下床,也不开灯,只趁着夜色,轻手轻脚,将屋子里的摆设东摸摸西掂掂,看看哪件,也不似传说中的白金钻,不由得心下有些失望。 二子走向床头,歪在床上,手一搭,触到了那个床头柜,不禁心头狂跳,翻身下床,蹲在床头柜前,摆弄起来。 这床头柜却是一个当时流行的、伪装别致的保险柜,放着燕坤兰的一些主贵东西。若在平时,那是无论如何也撬不开的。今儿个也许合该有事,原来那燕坤兰去上海前,急急慌慌,开了柜子,拿钱就走。这柜子中有美金,上海是国际化大都市,她不能不带点,以备不时之需。慌忙之间,难免疏忽,她并不曾把这保险柜锁好,更别说加什么密码了。 半大小子,哪个不会鼓鼓捣捣?二小摆弄了一会儿,就把床头柜打开了。里面果然有一个首饰盒儿。 二子抱出首饰盒,打开来,白金钻赫然呈现眼前。二子的心狂跳不已,眼睛似乎也被晃得看不见了。 就在这时,隔壁的门吱的一声响了。原来是燕仕廷起身小解。 许二子慌忙把首饰盒放在床上,拉开被褥,钻了进去。 燕仕廷穿着拖鞋,呱嗒呱嗒走近了。 许二子搂着首饰盒,全身紧张,筛作一团。 燕仕廷推门看了看,两个孩子睡得很好,就呱嗒呱嗒着离去了。 许二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二子抱着首饰盒儿,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忽地又想到刚才的梦。这梦的意思分明是爹叫他把这些首饰拿回家给大哥的。近些时日,家里一团糟的,说到底了,不都是因缺了一个“钱”字吗?也罢也罢,就叫我二子做这一回贼吧。想了半天,又觉不对,这些首饰是爹送给燕坤兰的,自己这样偷偷拿去,却怎么说?再说,燕家一向待自己不薄,难道是招了一个贼来让自己伤心的吗?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我不成了家贼了吗?小妹妹纯纯,若知道了这个哥哥原来是个小偷,又会多么难过!她成人之后,想起他二子,能不切齿不屑吗? 许二子翻来覆去,一头虚汗擦了,又出一头虚汗,眼看天就要亮了。 隔壁的燕仕廷夫妇已经开始准备起床、晨练,做早饭。也许,一会儿,纯纯就会醒来。想到这里,许二子连忙翻身,将首饰盒放进了保险柜。他刚做完这一切,纯纯果然醒了;醒了就瞅着他笑,还说:“小哥,早上好。” 二子也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说:“早上好。” “我要撒尿尿。”纯纯起身跑出去了。 二子也起了床,叠了被子,又为纯纯整理好床铺,走出了卧室。 不一刻,胡绿萍招呼吃早饭,纯纯拉着二子也坐在了桌前。 胡绿萍见二子神色昏沉,饭也吃不下去,便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啊?” “没……没有。我……我的钢笔可能掉到床上了。”二子掩饰说。 “吃过饭找找去。” “我……吃好了,我……现在就去找。”二子丢下碗筷,匆匆上楼,左右瞅瞅,四下无人,打开保险柜,三下两下,便把那套白金钻首饰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他暗暗喘了口气,走到楼下。胡绿萍问:“钢笔找到了吗?”他答:“找着了。”装作很随意地告了辞,不等纯纯过来缠住他留他,匆匆忙忙逃的奔离了燕家。 第五十章 逃往他乡 二子揣了白金钻,直奔许家村而回。 许德孝刚刚睡醒,正在为找不着吃喝心烦,见了二子,就骂:“死哪儿去了?也不做饭,想饿死我啊!” 二子也不理他,穿过院子,就要回自己房内。 许德孝扑上前,扯着二子的衣领,焦躁道:“给你说话,听见没有?耳朵里塞驴毛了?” 二子倔劲上来了,恶狠狠地盯着他,一下把他甩开了。 “呀嘿,你狗胆不小哇!”许德孝捞着二子就打。 二子心里好不难受,想着我为你去做贼,偷人家的白金钻,做下这不是人的昧良心事儿,鸡狗不如也要帮你,你反倒在这儿对我大打出手!想到此,真个是恶从胆边生,怒从心头起,与他哥哥扭打翻滚做一团。 打着打着,二子口袋里的东西就散落了出来,硌的许德孝生疼,伸手揪出来一看,惊得嘴张成了一个洞,停了厮打,问:“哇,哇,真的假的?” “真的。”二子垂着眼,厌恶地答。 “哪儿来的?”许德孝将信将疑。 “从纯纯她妈那儿偷来的。” 许德孝兴奋地搂着他弟弟打了俩滚,又在他弟弟脸上胡乱地亲了几口,夸赞道;“二子,你真行。真是天不绝我,啊——,啊——”他低低地、歇斯底里地咧大了嘴叫了两声。 二子呆呆地坐在地上,卑视地斜眼望着他哥。 许德孝揣好那几样首饰,匆匆地收拾了个包,对二子说:“我走了。我得快走,别让他们发现了,追过来。妈问,你就说我上广州了。” 燕坤兰从上海回来,才发现保险柜没锁好,再细细一看,首饰盒内的那套白金钻不翼而飞,不由心下大惊。她关好保险柜,急急走到母亲房间,问胡绿萍:“妈,我不在家这几天,家里来过什么人吗?” “没有呀。” “你再想想。” “真没有外人。” “谁去过我房间?” “哦,想起来了,二子来看纯纯,在你那屋里住过一夜。怎么了?丢东西了?” 燕坤兰心下登时明白了,怕吓坏了母亲,勉强笑着:“没,没什么。有空了帮我晒晒被子,换换床单被罩。” “一个大孩子,有多脏呀。”胡绿萍笑嗔道。 燕坤兰想了一想,叫上司机,匆匆驱车往许家村而去。 许二子正躺在床上发着高烧,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些旁人听不明白的胡话。他母亲贵云守在他身边,哭得眼都红肿了。 贵云见了燕坤兰,冷冷地说:“你来弄么?这孤儿寡母、屋漏船崩的,你来看笑话呀!” 燕坤兰压住火气,冷着脸问:“二子呢?” “难为你有心还惦记着他。发高烧,说胡话,怕是熬不过这一关了。我那可怜的二子呀……我的命咋这么苦呀……”女人哭将起来。 燕坤兰径直走到二子床前,见二子一双眼塌陷着半睁不睁,两片唇微开着白里泛青,不时打一个惊颤儿,吐噜一句胡话儿,一个身子,好像小半在阳间,大半在阴间。燕坤兰看了,心中登时一软,责备许家前妻说:“病成这样,怎么不到医院去看?” 贵云说:“叫大夫看了,说是感冒。药也吃了,就是不见好。” 燕坤兰当下心里就明白了。这二子平日老实,未做过坏事,更加还未成年,这病原根本就是因自己所作所为而后怕,吓出来的。 燕坤兰坐在床沿,握住二子的手,心想:“算了,他许大来的东西,都还了许家吧。何况自己现在的境况不错,离了这几样首饰,照样生活的不差。再说这二子,尚未成年,平常也不属坏孩子之列,若抖出这事,不但叫他受牢狱之苦,恐还会伤害到纯纯。”几番寻思,罢了,对贵云说:“你先出去,我和二子说几句话。” 许家前妻还算知趣,虽心下疑虑,还是听话回避了。 二子看着燕坤兰,哇地就哭了,十分惭愧又忏悔地说:“我对不起你,我偷拿了你的东西……” “东西呢?” “给大哥了。” “你大哥呢?” “去广州了……” 燕坤兰凝神片刻,说:“二子,你别害怕。那东西本来就是你父亲给我的,我准备留给你纯纯妹妹的。你拿了就拿了,长大了,有本事了,有能耐了,堂堂正正地做人,正正当当地挣钱,再买一套送给你纯纯妹妹就行了。” 二子已是哭得说不出话来了。燕坤兰又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就起身告辞了。 燕坤兰走后,贵云问二子:“纯纯她妈和你说什么了?” “我偷拿了她的白金钻。” 女人吓得眼睁的老大,呆在那里,半天,才低低的吼道:“你找死啊你,那娘们儿能饶了你?” “她说,让我长大挣了钱还纯纯一套。” “东西呢?” “给大哥了。” “怪不得这鳖儿急急慌慌地往广州跑了。”许家前妻若有所悟地说罢,又恨恨地道:“还她?还她个狗屁!那东西本来就是你爹掏钱买的,是许家的,是你们哥儿俩的。” 二子也不理他妈,只自顾地愣神儿发着呆。 过了几日,二子病好了,给他母亲留了一张纸条,说去广州找他哥了,不混个人样儿,还不上燕坤兰的首饰决不回许家村来。 人去楼空,女人好强了一生,争斗了一生,如今落的形单影孤,子然一人,向晚时倚着门框,痴痴地望着村路,只等着盼着儿子们有一天能衣锦还乡。一等不归,二等不归,不由女人不心生悲凉。 二子走后,纯纯见不到他,就一直问,要母亲带她去找小哥玩儿。坤兰只好告诉她,小哥出远门了,要很久才能回来。纯纯不满地说:“哼,也不跟我说再见。” 许德孝经事一多,又一连受了这几番挫折,人也变的狡猾起来。说上广州,那实在是有意放了把烟雾弹,只不过是条金蝉脱壳之计。他携了白金钻这套宝贝,径直奔人稠金叠的繁华之地北京而来。北京自古乃帝王之都,富贵之气浑然天成,藏龙卧虎,明里暗里自是含蕴着说不尽的玄机。许德孝在此混过一年多,也窥闻半丝一毫。他相信,他手中的这些宝贝,若在此脱手,遇上了有缘人,定能卖个好价。 许德孝找了个中高档的旅馆住下,一来为财白不露相,自个儿得含蓄点,二来图这旅馆的周到与安全。他见首不见尾、见尾不见首地出出入入、藏藏匿匿,奔走与典当行、寄卖行、拍卖行,甚至于繁华十里、旖旎万种的琉璃厂,慢慢地把这些宝贝的价位摸了个清楚,寻着合适的机会,便出手一件。挨挨迟迟,到全部出手完了,大半月已过。 这些宝贝好卖吗?它现今即不是古董、又不是什么紧俏货,京都繁华之地,多少珠宝店在流光溢彩、炫耀生辉,有钱人径直去了,要什么有什么,尽管拣挑!没钱人囊中羞涩,也不去那地方闲浪。倒是个有钱又有闲的人,才没事逛荡,四处走走,遇到许德孝的宝贝,合着心意,又比当时市价低些,有些便宜可占,这生意方才成交。 许德孝做完了这笔生意,将得到的钱存在一张银卡上,想自己离家的日子也不少了,竟风平浪静的,一点关于他携白金钻出走后发生过什么的消息也没有,终于按捺不住,趁黑找了个电话亭子,与他母亲联系,打探消息。头一次,他拿起电话,并不出声,任他母亲喂喂地急叫,问着:“是谁呀,怎么不说话?是德孝吗?是二子吗?……”他咔地挂断了电话。 隔了一天,他又接通了他母亲的电话,依旧是拿着话筒,不敢出声。他母亲握着话筒,依然是急急地问着是谁,问着问着哭了,就在话筒里央告:“德孝,你是德孝不是?你回来吧,妈不怪你,回来一点事儿也没有……。二子,你是二子不是?回来吧孩子,你年纪还小,一个人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那不是要妈的命吗?回来吧,妈放心不下……” 许德孝再心如钢铁,这会儿也被他妈哭得肝肠发疼,跌出两行泪来,忍不住脱口叫了声:“妈,是我,德孝。” “德孝,你在哪儿?”贵云立刻停止了哭,紧张起来,还不由得在自己家左右望着。 “我在北京。” “北京,你不是上广州了吗?” “家没事吧?” “二子不见了。”许家前妻又哭起来。 “二子不见了?”许德孝也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儿?” “你走后,二子就发高烧说胡话,医生说是感冒了,就是治不好。后来纯纯她妈来了,给他说了些什么就走了。我一问二子,才知他拿了纯纯她妈的那套白金钻。” “纯纯她妈说什么了?” “二子说她说让二子长大了有本事了挣一套首饰,还给纯纯。二子病好后,就给我留个纸条走了。” 许德孝恨得咬牙,心里骂一声:“燕坤兰,你好不狠毒!这道梁子,咱算是结下了。老天有眼叫你那天犯在我的手上,我要不把你折腾个死去活来,我他妈不姓许了。” 一点都不错,遇上了这种不知好歹的人,真个儿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燕坤兰如此的一番良苦用心,就这样遭到了许德孝的“驴反对”。 许德孝说:“妈,你别担心,过些时日我就回去了,我回去后,就去找二子。” “他可能上广州找你去了。” “这小子怎么那么傻?广州那么大,他哪儿找去?我这就到广州找他去。就这样吧,妈。回头我再跟你联系。”许德孝挂了电话,才知燕城那边并未因白金钻丢失兴起多大风波,这才磨转身子,直奔广州而去。 第五十一章 风月旧怨 许德孝一路南下,径往广州而来。到广州后,住稳当了,就开始四处游荡,一来为寻找发财之道,二来探访二子的下落。眨眼大半月过去,两件事情俱没办妥,他不免心下烦闷,找了一家酒吧,进去喝起闷酒。 两三杯下肚,酒浇愁肠愁更愁。真是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日难。偌大的广州,他举目无亲,四处碰壁,有时甚至连别人说什么也听不懂,简直若闻鸟语一般。心烦,不由得思念起母亲和弟弟的好处,越发的觉得自己不堪和可怜。 许德孝正暗自胡思乱想,一阵香风飘来,一个陪酒的女子已款款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先生,一个人啊?”女子莺莺的道。 许德孝看看她,没有说话。 “我来陪你饮两杯,好吗?”女子说着,拎着酒瓶给许得小斟满了,又自满了一杯,举手抬臂,和许德孝碰了杯,一饮而尽。 许德孝也一饮而尽。 女子是个深谙风情的人,见许德孝无话,也不多问,只一个劲儿地温言软语,倚红叠翠,哄他喝酒开心。到半夜,许德孝扔下几张票子,出门打车走了。 第二天,许德孝又来,昨夜那个女子,今宵打扮的却十分素雅,又不失媚艳诱人。她竟像老熟人似的迎了上来,挽着他的胳膊,直接进了包房。 二人坐定了,侍应生上了酒,带上门,就退去了。 二人喝了一会儿酒,女子走近电视,换了张碟子,拿着麦克风,轻哼起一曲孟庭苇的歌:“小河流 你可还记得 那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 ……” 女人唱得声情并茂,不亚于那些扭扭捏捏的所谓歌星。 许德孝心下也颤颤的,想这女子,定也是因个什么不堪的原委,远离父母家乡,出来笑里讨生的。不由得将她揽腰横抱了,吻向香腮。这一吻不打紧,吻的自己血脉贲涨,女子更是主动投怀送抱,早将小舌头,送进了他的口中。二人双拥双抱,急急慌慌,跌进软软的长沙发中。 许德孝尝到了这女人的好处,便不由自主地整日往那酒吧里跑,一来二往,露出些端底,也探得女子名叫阿香,还不到二十岁。 这日许德孝舒展透了,脱口而道:“阿香,我想把你包了。” “真的?”阿香好不激动。对于她们这样的女子来说,混得好了,就是找个有钱的男人包了,少受些朝暮折磨;混得最好,就是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委身于一张长期饭票。可肯要她们这种人为妻的男人有几个?一般地说,能被有钱人包下,就够有福了,够有能耐了。何况许德孝又不老,又不丑。 “二十岁不到,就这么老练?”许德孝嘴上奚落着阿香,心中似有不甘地说。 “这算什么?我们这儿的大姐未成年就出来捞天下了。现在,她手里至少有七位数。男人们谁想跟她玩儿,那还得看看她乐意不乐意。可她要是看上了哪个男人,想跟他玩玩儿,那还不是一二三!” “呵,现在的女人有本事呀,玩到男人头上来了。” “玩你怎么了,玩你怎么了……”阿香贱贱地笑着,又软软地无限风骚地靠了上来。 阿香说的所谓的大姐,就是她们这帮人的头儿。阿香去向大姐告辞,说有个男人和她已说好,愿意出钱把自己包下。那大姐笑了,说:“哟呵,看不出,我们阿香长本事了啊。把那人叫来,叫姐瞧瞧,看看靠不靠得住。” 阿香就安排了许德孝与那大姐见面。 你道那大姐是谁?许大来曾经的姘头小锦鸡也。 许德孝和小锦鸡乍一照面,两人都愣住了。小锦鸡哈哈地怪笑出声来。许德孝跟她比, 简直嫩到家了,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儿。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是冤家不聚首。 “德孝,长本事了,都包上女人了。”小锦鸡话中含讽道。 许德孝想说些什么逞逞能,顷刻间却变得不会说话了,何况又杵在人家这一亩三分地上,更是做不得声。 阿香也颇惊奇,问一声:“你们认识啊?” 小锦鸡倒大方,接话道:“可不,交情深着呢。德孝,许大来好吗?” “还那样。”许德孝怏怏地道。 小锦鸡扯南扯北,拉家常似地与许德孝好大一会儿瞎谝,末了,说:“你包阿香可以,找好房子了吗?” “还没有。” “那叫阿香先呆着,你找房子去。对了,你现在做什么生意?” “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 小锦鸡心下有数了。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小子准是有了一笔说不清的横财。当下心中打起了主意,先把许德孝支走了,再叫住阿香,好一番打探,来来往往,不漏任何细节。末了,说:“阿香,你逮着大鱼了。” “真的?” “真的。许德孝他爹,是中国一、二十年前发家致富那一拨儿里的一个暴发户,光他送给二婚小老婆燕坤兰的那套白金钻首饰,听说就值七位数,快靠上八位数了。这小子手里有货,你给我留个心儿,咱们把他的财架出来,分了。我包你下半辈子什么也不用干,吃也不愁,穿也不愁,挪个地方,扮个淑女,嫁一户好人家。” “真的?”阿香两眼大放贼光。 许德孝租了间房子,包下了阿香,整日的吃喝玩乐,简直到了乐不思蜀的地步。小锦鸡来往的颇勤,不但自己做上宾,还常带些朋友来,其中一人,自称姓高,做电器生意的,肥肥胖胖,架一副眼镜,与许德孝格外投缘,相处的甚好。 “兄弟,我知道你有钱,可坐吃山空,你总不能不经营些什么。你看看我们广州人,休闲是休闲,享受归享受,哪个不懂得生活?可个个也懂得赚钱。钱是什么?钱是高质量生活的保证。你既然来了广州,就安心在这儿做些生意,别叫钱走了,就回不来了。”高老板摆出一副极关心的样子,善意劝道。 话正说到许德孝的心里。他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广州做什么的,便激动地说:“我不是不想做,做什么呢?” “这样吧,我认识一些做电器生意的朋友,vcd啦,光盘啦,在这儿便宜的很,不瞒你说,很多都是水货(走私货)和组装货。你低价买一批,弄到你北方的家乡一转手,就是成把成把的钞票啦。要不,你倒假币也行。我有几个朋友,靠这个都发了。总之,干什么,你自己想想吧,想好了,再找我,我帮你忙。” 许德孝睡不着了,开始想这档事情。阿香感觉到了他的异常,三盘问两盘问,心下就明白了,说:“他骗你呢,想套你的钱玩儿呢。” “不会吧?” “怎么不会?” 阿香对许德孝日久生情,如夫妻般,这会儿一心想的都是他,便把小锦鸡欲如何如何骗他的事一总说了出来。 许德孝听得一身的冷汗,骂了声:“妈的个鳖呀小锦鸡,婊子性子不改,玩得我许家不轻了,又来玩我。我这回偏不上你的当!”于是把个小锦鸡的故事,和盘儿讲给了阿香,直听得阿香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阿香说:“我这辈子跟定你了,你带我回家乡吧。走得慢了,怕小锦鸡不知又会想出什么损招儿玩你。她关系多、胆子大,手又黑,咱俩人可不是她的对手。” 许德孝想了想,说:“也不能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呀。” 阿香也没了主意,一个未经历练的女子,除了知道怎样哄得男人开心,她哪里知道其他的该怎么办。 过了两日,高先生又来催。许德孝说:“叫我再想想。”当晚与阿香商议道:“你看这样 行不行:买光盘还不如买套生产光盘的机器。北方没这个东西,却有光盘市场,咱们把机器拉回去,就在当地自产自销,还能不发财吗?” “对呀,对呀。”阿香搂住他,亲了一口,夸道:“老公,你真聪明。” 许德孝心下也有些暗暗得意。 “咱得说好,回到你家乡,你可得对我明明媒正娶。我对你是真心真意的,你可不能把我甩到一边去。”阿香使出浑身解数,千娇百媚地迎合着许德孝。 许德孝哼哼哈哈地应付着,心里骂道:“娶你个跟小锦鸡一样的婊子,那不是往我先人脸上拉屎、辱没我许家的祖宗吗?” 阿香撒娇道:“老公啊,我看你没一点真心,你得给我发个毒誓。” 许德孝想想这以后许多事还得用她,就点头哈腰道:“发誓发誓。” 阿香举起两根纤指说:“跟我学。说:我,许德孝,对天盟誓,若不明媒正娶阿香,不得好死。” 许德孝只得举起手,鹦鹉学舌般地跟着阿香学了一遍。 阿香这才转嗔为喜,将信将疑地半放下心来,重又无限风情地软软地贴在许德孝的身上, 小鸡啄米似的在他脸上吻着。 许德孝有了阿香合谋,事情就办得顺当多了。高老板再来找时,许德孝就把自己的意思说了。高老板拍着许德孝的肩膀大加夸赞,说:“老弟,有经济头脑,有经济头脑。我有一个朋友,在工商局工作,前些日子打假,他们没收了不少造假用的vcd光盘生产机,正准备拍卖,我帮你去联系一套啦。” “好,好。多烦高大哥帮忙,小弟在这里先谢了。但是,货不到手,我不付钱。”许德孝学精了。 “这个好说。那边是公家,你和他们直接交易,我只是个中间人啦。” 过了几日,高老板领许德孝到一个仓库验货。许德孝看了货,又叫阿香专门去打听了一个懂行的人给看了看,得到机器性能确实不错的结论,这才付款装车,启了货,带着阿香,翻山越岭,跨桥过河,直奔燕城而归。 纵是如此,许德孝还是便宜了小锦鸡。这桩生意,小锦鸡暗中操纵,至少从中间赚了一个七位数。 第五十二章 有人恨悠悠有人爱绵绵 许德孝回到家,还带了个如花似玉的娇女子,把个许家前妻喜得心胸大开,暂时忘却了二子走失之痛,忙着帮儿子铺排起一切。 阿香眼皮子活嘴巴甜,出来进去,一口一个妈,并早以许家少妇人自居,尽其所能,超长发挥,帮铺许德孝的事业。 全力发展经济是国家号召,也是大势所趋,燕城市尤其在建了开发区之后,也是对经济方面重视的很,支持力度非常大,何况制造vcd光碟这种项目,方圆数千里,这是第一家。许德孝很快租得一处现成的厂房,安置机器,购买原料,招兵买马,开始进行生产。 这时阿香慌起自己的婚事,几次催许德孝,许德孝迟迟疑疑,只是一味搪塞,把阿香气的吞咽两难,七窍生烟。 看着阿香蔫蔫的,许家前妻知道她是有了心病,细细一谈,才知儿子不肯与人家结婚,把人家姑娘给气成了这样。她把许德孝叫到自己的房内,盘问道:“德孝,妈这几日用心看这阿香,一心都扑在你的身上,忙前忙后,吃了不少苦。你也不小了,就和她把婚事办了吧。” 许德孝半晌无语,禁不住他娘一再罗嗦,便叹一声,说:“妈,你光说她好,就没看出点么来?” “么?” “你仔细想想。” 许家前妻这才意识到,阿香那女子眼风儿太媚,腰肢儿太软,说话莺声,走路雀跃,恐不是好养的女人。 “她在广州是做小姐的。”许德孝懒懒地道,“——就是旧社会,下贱胡同里的姑娘。”怕他娘不懂,他又解释了一遍。 “啊?”许家前妻愣在了那里。默了半晌,说:“那总得想个法儿,打发了她。一直这样儿不行,你得赶快给我娶个媳妇,我急着抱孙子呢。” “急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怕找不着个女人?” “你该不是想像你爹那样,找个跟燕坤兰那样儿的洋女人吧?” 许德孝不吭。 “你妈的鳖,真是一辈不如一辈,赖爹生出个赖儿。你叫我怎么去地下跟你许家的先人交代呢?过日子,蒲扇扇的大手大脚、能干活生孩子的女人才好!脸蛋儿漂亮,多识俩字儿,能当饭吃啊?拽不完的洋词儿!” 德孝忽然有点儿理解他父亲了。是啊,是该找个燕坤兰那样的女人做老婆。 阿香再蠢,也从许家母子的言行中看出了他们的意思。但她只一味装作不知不明的样子,鞍前马后,辅助许德孝的事业,梦想能够有一天可以使他们感动,自己也算是终于有了一个不算差的正经归宿。 许德孝专门到豪苑去看了他父亲。 燕坤兰不在家,只有老保姆陪着许大来。对这个爹,德孝有很多怨恨和非议,但是他们毕竟是血缘关系,他的心里又那么可怜他,感到疼。许德孝和他父亲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回到家,母亲贵云问他许大来怎么样了,德孝做出轻松的样子,说:“好着呢,有专人伺候。” 贵云说:“你要是能赚钱,把你爹搬回来也行啊。” 许德孝说:“搬什么搬?你好好歇歇吧。” 贵云也不好再说什么。 老保姆告诉坤兰,许德孝来过。坤兰也听说,许德孝开了个厂子。她知道,那肯定是卖白金钻铺的底儿。对于这点,她很看得开,东西已经是人家的了,人家爱怎样用就怎样用吧。但愿二子知道她真的没有追究这件事情,早点回来。 燕坤兰从上海回来后,一心一意经营燕氏贸易,偶尔回豪苑看看许大来,也不过是尽夫妻的责任与道义。 一等二等,始终没有普春晖的音讯。燕坤兰心里对他且想且盼且恨且爱,几番联系,语言信箱不是回答关机,就是回答不在服务区内。燕坤兰也曾让美芝专程赶往上海打探,不几日美芝回来,说他找遍了上海,也不见普春晖的影子。洪小蓓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燕坤兰心中隐隐作疼。普春晖已经成了她生活乃至生命中的重要一部分。谁也找不着他。也就是说,他失踪了。燕坤兰心下一惊,对他的所有的怨恨都化作了牵挂。失踪,唉,失踪。他们是不是又重复了多年前的错误?她好后悔,后悔不该在那样的情形下把春晖一个人扔在上海,让他自己去面对那一切的窘境。美芝安慰她,说春晖不会有事的,那么大个人了,还能找不着家? 申晓盟思女心切,几次三番打来越洋电话,催燕坤兰赴美探亲。大嘴美人儿也思子心切,在电话里一再嘱咐坤兰把她的儿子民民带过去,以慰她与昝通的思念之情。 美芝也劝坤兰去散散心,暂且把春晖放下,等从美国回来再说。 燕坤兰遵照姐姐的嘱托,前往昝家,商量欲带民民赴美一事。昝家二老气得老脸失色,先将不孝的儿子骂了一通,又说他们是存心夺爱,把民民弄到美国去,断两老的活路。特别是昝通的妈妈何芳,直掉眼泪,诉罢养儿不易,又说怎样的对美兰有心有恩,还责备说:“她说得好听,当初不让她跟通儿走,她说去趟美国跟串回亲戚差不多,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她去了这一年了,怎么还不回来串趟亲戚呢?哄走了我的儿子,还想哄走我的孙子!亏我当初疼她,亲手把她接生下来,亲手把她送了个好人家,送了又不放心,三番五趟去看她,又存心培养她与昝通的感情,主动撮合他们的婚事,告诉她她的出身,她就这样一去不回,啊?我不能让民民走,走了就再看不见了,他们两口子就再也不回来了。” 昝老先生在一边,绷着脸,也不出声。半天,才气呼呼地道:“美国有么好?它有的,咱都有!你说是要原子弹,还是要火箭!” 燕坤兰被昝通老爷子的倔劲逗笑了,劝道:“昝大伯,大姨,你们的恩情我姐姐美兰的不会忘记的,也一定会好好生活、好好工作报答你们的。我妈妈和我,也打心里感激你们。探亲签证是有期限的,到时我保证把民民带回来,不行吗?” “不行。”老两口异口同声地说。 燕坤兰见二老如此坚决,怕一再强求,惹他们心烦生气,若气出个三长两短,不但自己内心难安,姐姐和姐夫在美国也会心慌意乱。看来此事勉强不得。燕坤兰调转话题,问起民民的各种情况,和二老又聊了一会儿,说些好话将他们安慰了一番,这才起身告辞。 去还是不去?坤兰几番的低徊徘徊,一时半会儿也确实脱不开身。 似有什么东西放心不下。是什么呢?爹娘交代给了哥嫂,民民交代给了他爷爷奶奶,纯纯自己带着,公司交代给了美芝…… 是春晖,那是春晖。 坤兰去不了,母亲申晓盟,就打算回来看她,同时,申晓盟还有一件大事要办,——把丈夫凯朴乐的骨灰带回燕岛安葬。美兰、昝通也将随行。 坤兰想,这样也好,大家都可以都见见面儿,以慰思念之情。 在等待母亲申晓盟到来的日子里,在表面的平静下,坤兰内心波涛汹涌,非常惦记春晖、思念春晖,也越加后悔,后悔不该在那样的情形下把春晖一个人扔在上海,让他自己去面对那一切的窘境。她不能再像前几天那样听美芝和自己的劝,暂时把春晖放下,她不去美国了,她不能再等。她站起身,走出办公室,径直上车,对司机说:“去老城。” 司机发动了车子,向老市区驶去。 燕坤兰觉得新区通往老区的路太漫长了,简直是一种煎熬,但又在一打盹间,却到了普春晖的家门前,又太快了。她似乎是还没有做好充足的思想准备,近情情更怯,普家应该会有春晖的消息吧?春晖无处可去,也许会回家来? 燕坤兰按响普家门铃。普妈妈打开了家门,也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她喃喃地问:“你……你是那个……”她想起了多年前那个下雨的深夜,燕坤兰怎样头发湿漉漉地,带着企盼与喜悦闯进了她的家,又怎样伤心欲绝地夺门而去。“大姨您好,我是燕坤兰。” “请进,请进,请坐,请坐。”普妈妈客气地把燕坤兰让进了屋里,请她在沙发上坐下,打开冰箱,去拿饮料。 “伯母,您别忙了。我来没别的事儿,就想问一下,春晖回来了吗?” “没有呀!” “那他……有没有什么消息?” “没有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不是在上海好好地上着班吗?”普妈妈惊觉起来。 “啊,没事没事。春晖说,可能最近出差路过,想回来看看。我看他回来了没有。”燕坤兰连忙掩饰着,怕普妈妈担惊。 “哦,是这样啊。”普妈妈递了一罐饮料给燕坤兰,自己也坐在沙发上,兀自感慨:“春晖这孩子,从小就听话,又乖、又孝顺、又勤快。咳,自从找了洪小蓓那个女人,就变了,也不听话了,也不孝顺了,成年累月,信都不来一个。他心里也许恼着我呢,不是我不喜欢那洪小蓓,那姑娘也太过分了,从来不知道心疼春晖,就知道让春晖陪着她玩儿。那一年家里修下水道,春晖忙前忙后一身泥水,活儿还没干完,她就赖着让春晖陪她去逛街。我看不惯,说了她两句,她就和我吵了一架,拎起包儿就坐火车走了……。后来,谁知道后来怎么又弄到了一起,害得我们母子,轻易也见不上一个面儿。” “大姨,春晖还是您的春晖……”燕坤兰安慰着普妈妈,静静地坐在那里,心内却好不难受。有些话,还是不告诉老人的好。 普妈妈掉下泪来,又开始讲起儿子,讲他小时侯是趣事儿,讲他上学时怎样用功……,燕坤兰用心听着,对于普妈妈这样的演讲,她知道,自己永远也没有听厌的时候。 将黄昏时,普妈妈留燕坤兰吃饭,燕坤兰却起身告辞了,说:“大姨,无论春晖什么时候回来,或是有了任何消息,请您尽快通知我,好吗?” “好的好的。” “我还有些事要办,就先走了。春晖不在,家里有什么事,你尽管说,不要客气,我会交代人经常过来看看,你也可以往我的公司打电话。”燕坤兰递过去自己的名片。 “谢谢,谢谢。”普妈妈拉着燕坤兰的手,一直把她送到车上。 第五十三章 谁都需要一种精神 车子一路轻捷地开回燕氏贸易,燕坤兰却未下车,似乎终于决定了什么似的,吩咐司机:“走吧,左拐。” 车子一直开到邵诸葛的家门口,燕坤兰下了车,走到邵家门前,按响了门铃。 邵祖阁刚刚出狱,坤兰已经听说了。 邵诸葛一见燕坤兰,显然有些微微的惊讶,但他毕竟是练达之人,知道燕坤兰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准是用着他了。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给燕坤兰让了坐,并不急着向燕坤兰打探来访的缘由。 邵祖阁说:“我刚出来。” 坤兰说:“我听说了。” 邵祖阁说:“啊。” 燕坤兰深谙邵诸葛的老道,开门见山地说:“今儿来,是我私人有个事儿求你帮忙。” “你说。” “你帮我找个人吧。我想了,这事儿,非你不能。明天,我叫人过来,把相关的资料和必要的资金带给你。” 邵诸葛沉默着,掏出一支烟,燃上,慢慢地吸了几口,缓缓地道:“我们做师爷的,人称狗头军师,那是跟着好人能出好主意,跟着坏人能出馊属意的主儿。除了忠心,别人不要求我们有什么好人品。比如三国时的诸葛亮,设计害得周瑜那么惨,还假惺惺地去吊孝,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故意把鼻涕和眼泪抹在棺材之上,堵住棺材上的透气空,生生把活躺在棺材里的周瑜,憋屈成了个死鬼,为刘备除了一个大大的心患,搬开了一块不小的绊脚石。谁都夸那诸葛亮智勇双全,又有谁说过他人品不好? “前些年我跟着许老板,也做了几桩有点不太对得住人的事。对你,也算心中有愧。你今儿能进到我的门里,请我办事儿,足可见你虽是个女人,却胸襟如海,能容污纳垢,善于用人,我邵诸葛佩服。唉……,咱们就此把从前的一切一笔勾销了吧,我邵诸葛答应了你这件事,那怕餐风露宿,跑断了这两条细腿,完不成你交代的事,算我对不住你。” 燕坤兰被他一番话说得心里好不是滋味,多少前尘往事,一并涌上心来。她沉吟了一会儿,说:“许家走失了二子,你可能也听说了。这孩子可能去了广州,你也去找找,找着了,就把他带回来吧。” 邵诸葛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申晓盟和美兰、昝通坐在飞机上。 申晓盟望着机窗外,云在身侧,云在脚下。 此时,坤兰正在娘家的顶楼上遥望夜空。夜空晴朗,如同梦境。 春晖啊,你在哪里?我们不要再重复那些错误吧。 坤兰默默祈祷,祈祷春晖可以平安归来,祈祷母亲、姐姐、姐夫可以平安抵达,祈祷邵祖阁可以早一点找到二子。 燕坤兰和昝通的父母还有纯纯、民民兰来接机,一见申晓盟带了大嘴美人及昝通走过来,他们便望眼欲穿地急急切切迎了过去。申晓盟一把把坤兰搂进了怀里,生怕这只小燕儿会展翅飞走了一般。 大嘴美人扑向儿子,叫着:“民民——,民民——” 民民早已抱住了母亲。大嘴美人儿嘴一撇,哭了。昝通也抚摸着儿子,他的母亲抚摸着他。 燕坤兰两手搂着母亲,脸儿贴在他的胸前,眼泪哗哗地流着,仿佛受了千百年的委屈,就在这一刻倾泻如雨。 “嘿,你们好,我也来了,我是汉森。”一个高高壮壮的外国小伙子从申晓盟身后走过来,他流利的汉语,让燕坤兰吃了一惊。 “这是我的女儿燕坤兰;这是我的特别助理汉森。”申晓盟为他们做了介绍。 汉森用西方礼节,热情地轻轻拥抱了燕坤兰。这陌生的男人的胸膛,让燕坤兰极窘迫极不习惯。 “我在北京大学进修过三年,又在北京工作过两年,我是个中国通,我会烧中国菜,我是你妈妈今天特聘的优秀厨师。”汉森的自我介绍颇是有趣,燕坤兰不由被逗笑了,精神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我热爱中国,热爱中国的你。你很美丽。”汉森由衷地赞道。 “谢谢。”燕坤兰礼貌地回答。 “纽西亚,来。”申晓盟笑着叫道。 “我在这儿。” 纽西亚是位热情开朗的中年黑人保姆,她应声而至,看见燕坤兰,双手一张,用中美交叉的话叫了声:“天啊,你比你姐姐还要美丽。”就热情地拥抱了燕坤兰。接着,她拥抱了纯纯,嚷嚷着:“哦,小公主,小公主,你比你妈妈还要美丽。我爱中国,我爱中国妇女。” “她太想来看看中国了,我就带她一起过来了。”申晓盟笑道。 坤兰他们纷纷表示欢迎。 他们驱车来到别墅。 为了迎接母亲,坤兰把房子布置的中西合璧,简约华丽,不但有许多或古朴或现代的中式摆设,居然还挂着一梁小小的、美丽的红灯笼。唯一有点难为情的,是许大来也住在这里。 老保姆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许大来,也在门口欢迎。许大来傻傻地笑着,看着申晓盟他们。 纯纯跑过去,说:“爸爸、爸爸,家里来客人了,我妈妈有两个妈妈,那你也有两个妈妈。” 许大来只是傻笑。 申晓盟看着许大来,她太为女儿坤兰难过了。 “我们到那边去了。”老保姆知趣地推着许大来,到一边去了。纯纯也像小蝴蝶一样,跟着飞了过去。 “坤兰……”申晓盟拉着坤兰的手,心疼的直掉眼泪。美兰也抱着坤兰的肩,抹着泪。她看了看身边的昝通,觉得自己太幸福了。 纽西亚协助汉森布好了饭桌,丰盛的晚宴就开始了。 申晓盟举杯,道:“来,为我们的团圆,干杯。” 一家人举起杯来,碰在一起。 吃过饭,昝通、美兰一大家子,就回自己家去了。 申晓盟和坤兰躺在床上,对着脸说话儿。 母女俩慢慢聊着,感觉着彼此的温暖和气息,那么亲切,那么甜蜜。 申晓盟说:“你应该和许大来离婚。” 坤兰说:“我知道。” 申晓盟说:“告诉妈妈,你有自己爱的人吗?” 坤兰说:“……有。” 申晓盟说:“是普春晖吗?” 坤兰说:“妈妈怎么会知道?” 申晓盟说:“傻孩子,这还看不出来吗?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坤兰说:“妈妈,等我慢慢告诉你……”扎进母亲的怀里,哭了。 申晓盟下意识的摩挲着坤兰的头发,柔声问:“兰儿,妈妈可以帮到你吗?” 坤兰在申晓盟怀里摇了摇头。 申晓盟带着全家,安葬了凯朴乐。她站在凯朴乐的墓前,祭罢鲜花,深深鞠躬,喃喃道:“朴乐,女儿美兰、坤兰都在这儿,咱们一家,总算是团圆了。” 母女三人,依偎在一起,泣不成声。 美兰和坤兰虽然没有见过生父的面,但生父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脑际,她们甚至可以感觉到,生父包围着她们母女的温暖的气息。 第二天,申晓盟专程拜访了燕家,和胡绿萍两个在卧室里说了半天的私话。当然,他们谈到了坤兰。 “我还是比较愿意春晖来做咱们的女婿。”胡绿萍说。 “嗯,我看着普春晖也不错。” “唉,坤兰遭罪了,春晖也受了不少苦、不少委屈,坤兰都告诉我了。” “会越来越好的,一定会。” “但愿春晖能够平平安安地早点回来。” 两位母亲,都为坤兰担忧着。 坤兰带了美芝来家里玩儿,申晓盟很喜欢她,美兰也来掺合,几个人高兴极了。 夏日的半岛,清爽而浪漫,浪涌沙滩、鸥翔蓝天、鱼翱深水,诺大的银滩,是人人向往的休闲度假圣地。 申晓盟带了全家,到沙滩来度假。海滩上散漫着或坐或卧的男女,有的干脆把自己埋在沙里,进行着沙浴。 申晓盟仰在躺椅上,左边是美兰,右边是坤兰,母女三人,晒着日光,聊着天儿。 “别怕晒黑,现在的美国流行休闲,晒的黧黑的皮肤是有钱有闲的标志。倒是那种苍白的皮肤,说不准会叫人笑话。”大嘴美人对坤兰道。 “美国也不是什么都最先进,世界永远都要跟在她的潮头之后。咱们中国对纳米科学的研究,它相比之下就差的远了。”坤兰道。 “是啊。我听说,国内现在已经研究出电脑芯片了,是吗?”申晓盟问。 “不但电脑,我们的许多行业,比如对基因尤其是植物基因序列的研究,现在都处于遥遥领先的水平。我们国内专门生产家用电器为主的海尔集团,不是已经在美国建立了生产基地了吗?”坤兰答。 申晓盟继续说:“我分析研究过许大来等人的爆发史,他们的所谓发财与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投机了中国开放之初的政策和财政空子,也是一种时代的产物。他们之中有些人,整体素质偏低,不具备或基本不具备当代企业家应有的优良品质,若他们不能整体上与时俱进,社会早晚要对他们这一批人和企业,进行淘汰与整合。整合的结果,必然会有一些民营企业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后倒闭。社会进步太快,企业家的素质跟不上、或只创产品不创自我,都是不可以的。 “松下精神内涵这么几个方面:产业报国,光明正大,和亲一致,奋斗向上,礼节谦让,适应形式,感恩报德。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别人可以借鉴我们先进与优良的东西,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研究借鉴他们先进与优良的东西? “中国正在申请加入世贸组织,一旦入世,中国这个大市场,将会成为全世界二十一世纪100年来最后一次机会。这是一次抢占,谁都会不惜余力。世界经济将更趋于或者真正达到全球一体化。 “说到底,一句话,中国自己怎么办?我们在与狼共舞的时候,怎样与狼并存?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比狼强大。在成长的过程中,要学会结盟,学会用团结的力量,甚至借用狼的力量,直到自己壮大起来。这不是不可能,你们小时侯,都听到过狼外婆的故事。那些小孩、小动物不是用团结的力量和智慧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吗?开放的前提是平等互利,狼可以进来,我们也可以出去,为什么不可以到别的国家去发展? “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仅国外就有9000多家企业在上海注入的资金,数目正在接近300个亿的美元。中国,前程不可限量。若干年后,必将成为一个制造、贸易的大国,成为各种产品的原产地、加工集散地,并将成为世界贸易的重要基地。坤兰,你有没有想过,向制造业延伸?当然,我指的是先进的、科技含量高的制造业。依现在的国际经贸形式来看,全球经济一体化、知识化、信息化是必然趋势,我们做贸易的,必须具有超前意识、过人胆略,还要有洞察国际风云的慧心,落后一步都不行啊。”申晓盟语重心长地道。 申晓盟的拳拳爱国之心与澎湃的激情深深地感动了坤兰姐妹。一时间母女三人都默然了。海滩上的那些喧闹,她们已充耳不闻。 第五十四章 意外的求婚 “妈妈,我们现在是在休假,你就让坤兰好好休息休息吧。”大嘴美兰道。 “妈妈说得太好了,我会认真去考虑的。”燕坤兰也笑道。 这时纯纯甩下和她在海水里嬉戏的昝通和民民,站在海水浅涌的沙滩上,向燕坤兰招着小手,呼唤着:“妈妈,妈妈,你快来呀。” 燕坤兰起身走向纯纯,纯纯拉着她扑进了海水里。 “怎么样,坤兰,咱们比赛一下,看谁一口气游得最远?”昝通笑着。 “好啊,海边长大的孩子,谁还怕比赛游泳?” 两人憋足了气,昝通喊一二三,两人奋力向前划去。 大嘴美兰走过去,照顾着民民和纯纯。 昝通与燕坤兰,两人一口气游出好远。这里毕竟不是小河溪流,燕坤兰着实累了,仰躺在海面上,望着蓝天,任由身子在碧波里浮着。 “坤兰,这两年来,你好吗?”昝通双眸纯挚地望着燕坤兰。 燕坤兰闭着眼,缓缓地说:“一言难尽。” “那天一进门,看到许大来,我……”昝通不由得握紧了燕坤兰的手,说:“不行的话,你就带着纯纯去美国吧。这样,相互之间有个照应,也免得大家彼此放心不下。” 燕坤兰的热泪流下来,顺着眼角,滴进了海里。 昝通拉着燕坤兰的手,在唇边轻吻了一下,任由海水浮涌着他们的身子,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昝通说:“坤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你……” “姐夫,你要尽心照顾好我的母亲与姐姐……” 昝通说:“我会的。” 坤兰轻轻地说:“走吧,姐夫,往回游。咱们比一比,看谁先上岸。”说罢,像个鱼儿一样,摆动两条美丽的长腿,用力向岸边游去。 昝通使劲儿划着水,追着燕坤兰。 燕坤兰上了岸,纯纯扑过去抱住她,说:“妈妈,你游的好远呀,我好担心你。” “不要紧,有你姨夫在给她保驾护航呢。”大嘴美人酸溜溜地奚笑着,拥着坤兰,在她耳边小声说:“注意保持距离,他可是你姐夫。小心我饶不了你。” 燕坤兰笑了,觉得姐姐大嘴美兰煞是酸得可爱,说:“姐,你放心,我有自己所爱的人。” “谁呀,跟姐说说他。” 姐妹俩坐在沙滩上,燕坤兰把一肚子心事都慢慢地和盘托给了姐姐。大嘴美兰听的是一阵惊一阵喜一阵悲,一会儿笑一会儿抹眼泪,到最后,紧拥着妹妹,叹了一声,说:“坤兰,你可真是太苦了。做姐姐的,一没疼过你,二没帮过你,真是叫人心里惭愧。你说吧,好妹妹,你想要怎样?姐姐帮你。” “我也不知道。” “人都是这样,看别人看得清,拿自己拿不准;越英雄,越难断得清自己的感情事儿。” 姐妹俩坐在那儿,一任夕阳慢慢地坠入大海,琐琐碎碎,相互之间不知说了多少心事,直到昝通收拾好了一切,和申晓盟与纯纯喊她们回宾馆去。 这是姐妹相认之后,第一次彻底的沟通。二人的心贴得好近,携着手,朝她们的亲人走去。 申晓盟望着女儿们,脸上是满意的笑容。 燕坤兰和母亲一行回到申晓盟的别墅,照例是汉森带着纽西亚迎接了他们,并为他们准备了中西合璧似的丰盛晚餐。 席间,汉森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燕坤兰微笑,还不时给燕坤兰夹菜,用中国话说着:“吃,吃,多吃点。” “谢谢。”燕坤兰礼貌地道谢,说:“汉森,你的中国菜真的很好吃。” “不要客气。”汉森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大家的笑让汉森兴趣大增,他问:“燕,在中国,谁为你做菜?” “我妈妈。我也做,但不是很多。” “噢,你需要一名大厨吗?我会做中国菜,我愿意为你留在中国。”汉森半玩笑地道。 燕坤兰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内心深处一阵隐隐作疼。她想起了春晖,想起了春晖拿着勺子在厨房里挥汗如雨的样子,想起他说的要给自己做一辈子的饭,做一辈子小保姆的情景。那些相爱的往昔,一下子穿越一切,浮现在燕坤兰的眼前。 “燕,你怎么了?我哪里说得不对吗?”汉森端着酒杯,懵懂不清地问。 “没有,没有。欢迎你常到中国来。”燕坤兰掩饰道。 “谢谢。”汉森孩子似的,认真而满意的笑了。 这一晚,燕坤兰倍加的思念普春晖,恨不能春晖立时插上翅膀,飞回到她的身边。 坤兰的情绪陷入低谷。姐姐大嘴美兰在她的耳边悄悄说:“坤兰,注意自己的情绪,别让妈妈难受。好不容易有个机会相聚几日,别让她看见你这样子难过。” 燕坤兰想想,姐姐说得极是,母亲申晓盟对她的思念,一定不亚于她对春晖的思念。母女之情,血肉相连,缘分天定,可能有今生,不一定有来世。自己是应该高高兴兴的,和母亲好好聚一聚。于是,打定主意,整日围着申晓盟转,百般孝顺,承欢膝下,尽量地帮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母女的心,深深地溶在了一起。 申晓盟好不快乐,心里感觉幸福极了。美兰与坤兰这两朵姊妹花的美丽与聪慧,真是令她惬意、满足、骄傲。这是一种母性的惬意、满足与骄傲。 汉森叫坤兰为他做导游,到喜欢的景点去参观旅游,心中真是快乐幸福的要死翘翘了。燕坤兰太美了,汉森从第一眼看见她就爱上了她。据他用自己曾经在中国生活过五年的经验来判断,他深深知道,中国妇女大都是含蓄的、羞涩的、真诚的、内敛的、柔中有刚的;就是那些表面看上去比较开放的,骨子里大都也隐藏着几千年的传统。而她们的恋爱,又是非常注重相互间的感情基础的。汉森便也学着中国人的含蓄,不露声色地尽力讨燕坤兰喜欢,内心深处,随时准备俟机表白。至于许大来,汉森几乎都没考虑到他。 相处非常愉快,燕坤兰对汉森的陌生感大减。汉森时常会约燕坤兰出去聊聊天、散散步。这天,两人找了一个露天的咖吧,很随意地聊着,休息着。 汉森十分休闲地靠着椅背,望着不远处一个枭枭娜娜走来的女子,笑问:“燕,你看,那个女孩子漂亮吗?” 燕坤兰抬眼望去,笑赞:“漂亮,非常漂亮。” “你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漂亮吗?” “她很开朗,很自信。” “还有,她穿着中国旗袍。” 燕坤兰笑了。真的,那女子穿着一件淡褐色冰丝中国旗袍,还挽着一个漂亮的中国式发髻,风风凉凉,款款而行。 “真美。”燕坤兰不由再赞。 “中国,将成为一个世界流行语。燕,我喜欢中国,喜欢中国的旗袍。” “谢谢。”燕坤兰微微一笑。 二人聊了一会儿,往回走。 纽西亚正在厨房做晚饭,见燕坤兰回来了,高声叫道:“燕,快来再教我做一个中国菜。” 燕坤兰答应着,走进厨房,说:“好吧,让我看看都有什么菜。来,让我教你怎样做粉皮、虾仁摊鸡蛋。” 燕坤兰拿了一把粉皮儿,在开水中煮软了,过了遍凉水,放在案板上,剁了几下,然后拿了个小盆儿,打了几只鸡蛋,搅散了,把粉皮、虾仁放进去,再搅匀,放上佐料,火上放油锅,油烧热了,玉手轻轻一抖,蛋汁滑进锅里,闷了几分钟,翻个个儿,起锅装盘,一道清清爽爽、香香嫩嫩的中国菜就做成了。 纽西亚在一旁赞不绝口,汉森也看呆了,惊讶地高声道:“燕,太神奇了,我在中国五年,怎么不知道有这道菜?” 燕坤兰也非常高兴,半玩笑说:“汉森,中国文化博大精深,美食只是小小的一部分。你在中国住一辈子,也不能把中国文明探究得透。我们燕城,就有一个以你的名字命名的鸡场,占地千亩,其中只种鸡场就有三个,绿色食品肉、禽、蛋,远销东南亚等地,目前正在打入欧美市场,你知道吗?” “我的名字?” “当然,那鸡场就叫汉森鸡场。” “真的?” “真的。” “太不可思议了。我和燕城有缘。” “哪天我像做东坡肉一样,专门做一道汉森鸡来宴请你。” 汉森哈哈一笑,道:“调皮,调皮,你太调皮了,你是一个调皮的中国姑娘。我爱中国。” 燕坤兰笑了,汉森爽朗大度,的确非常可爱。 第二天,汉森穿戴得体,携了一件礼物,对正在帮纽西亚操持家务的燕坤兰说:“燕,你好。” “你好,汉森。” “燕,我给你带来了一件礼物。”汉森打开礼盒。 “噢,太漂亮了。”纽西亚凑过去,大声赞道。那是一件火红真丝缎的中国旗袍。 燕坤兰脸一下子白了,呆在那里。 “燕,我忍无可忍地爱你,请接受我吧。”汉森单腿跪地,牵住燕坤兰的手,真诚地带着几份中国味的腼腆说。 燕坤兰转身跑进了卧房,急急地上了房门,身子一歪,瘫坐在地毯上。 汉森撵过来,拍着门说:“燕,我知道你们中国要三媒六证。”他情急地四下张望着,大喊:“纽西亚,纽西亚,你过来,你来做我们的媒人。” 燕坤兰眼前一片火红。她知道自己一天也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必须尽快地见到春晖,她听到了春晖的呼唤。 第五十五章 团圆又别离 汉森在门外絮絮叨叨地倾诉了半天,直到流出了眼泪。 燕坤兰平静了一下,打开了门。 汉森一下把燕坤兰抱在了怀中,如获至宝地喃喃着:“燕,我爱你,我爱你。” 燕坤兰轻轻挣脱了汉森的怀抱,感激地道:“汉森,谢谢,非常感谢。我必须坦诚地告诉你,我有爱人。” “不,我知道,我看见了,你和许的婚姻早该结束;实际上,它已经不存在了。” “不,我说的,是爱人,我所爱的人,懂吗?” “那有什么关系?我可以和他竞争。” 燕坤兰笑了,说:“汉森,你就要回美国去了。” “我要为你留在中国。” “不,汉森,我母亲的公司需要你。” “可是我需要你的爱情。” 两人正在说着,申晓盟回来了。她望望汉森和燕坤兰,问纽西亚:“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会那么激动?” “汉森……他求婚……燕……她哭了……他们都哭了……”纽西亚用中美混合着的语言告诉申晓盟道。 申晓盟一时无语。 汉森见申晓盟回来,伤心又失望地垂着头,不说话了。 夜里,申晓盟私下对坤兰说:“汉森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你是不是可以认真考虑一下?” 坤兰摇摇头。 申晓盟说:“你觉得,春晖哪里最可爱呢?” “说不清。” “他善良、厚道。” “……” “如果他回来了,你就不要再心存芥蒂了。过去的一切,都要叫它迅速地过去,我们得集中精力,往前走。” “妈妈,我明白。” “我也该回去了。” “妈妈……” 母女两个依依不舍。 申晓盟携全家人再次来到公墓,手持鲜花,拜祭了凯朴乐,轻言道:“朴乐,我又带女儿们来看你了。明天,我就要离开了,你在这儿……要好好休息……” 申晓盟说罢,从包中拿出一挂项链,亲手给燕坤兰戴在了脖子上。 项链是白金的,两只燕儿,衔着一个用兰花嵌着的硕大南非真水钻。 “朴乐,我按照咱们中国的习俗,把女儿给你拴住了,咱们再也不会失去她了。” 申晓盟掩面而泣。 燕坤兰也哭出声来,与母亲再次紧紧拥抱在一起。 晚餐相当丰盛,席间充满着一丝淡淡的离别哀伤。 申晓盟、美兰、昝通他们,与前来机场送行的燕坤兰和纯纯告别,,踏上了回美国的班机。 汉森大声地道:“燕,我一路平安。我会到中国来找你的。” 普春晖结束了在上海的一切,只留下一条命,一个承载生命的身子,一张银卡,几件换洗衣裳。 情归何处? 哪里是方向? 留在上海心伤,回到燕岛情伤。那么?该到哪里去? 他想,也许该去看看洪小蓓。可是,他真的不想再见她了。 什么才是安慰? 春晖去了一间夜总会,有人向他兜售毒品,他不禁又品尝了。 只几天,春晖就清醒过来。不不不,不能这样故意去堕落! 常听人说,换换环境,就可慢慢淡忘心中的烦恼;看看风景,就可冲散心中的郁闷。于是,他便极随意地踏上了旅程,漫无目的地开始了独属于自己的漂泊。 他还是偷偷吸毒,但尽量控制自己,只在痛苦的不能忍受时,浅尝即止。 浅尝即止谈何容易?毒品是有瘾的。 普春晖先到了北戴河,北戴河美丽是美丽,可她太美丽了,非但不足以震撼他的心灵,反而叫他对着碧海蓝天,平添无限忧思与苦闷。 住了几日,普春晖重又登程,往西藏而去。 邵诸葛受了燕坤兰的嘱托,要他寻找普春晖与许二子,便安顿好家中妻小,踏上火车,一路先往上海而来。 依邵诸葛的推断,要寻得失人归还,无非是两个线索,一是他过去认识的人和他想要认识的人,二是他过去走过的地方和他想要去的地方。 邵诸葛到了上海,一一打听得普春晖的同事和朋友,马不停蹄,一个一个地去访,到谁那儿,听到的都是对普春晖与洪小蓓离婚和不辞而别的埋怨,最后,他还去找了洪小蓓,但关于普春晖行踪的线索,却一点也没打探到。 古语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一个大活人,去了哪里,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邵诸葛想了一想,去了普春晖要好的老同学查乐在北京的家。 城里人最不喜欢别人登门拜访,尤其是陌生人,到私人天地去扰他的清净。查乐见了邵诸葛,一听说春晖又失踪了,嘟囔道:“哎呀,都是成人了,玩什么呢?我们也好久没联系了。”颇有几分不耐烦,喊过他妻子,说:“你去打个电话,问问洪小蓓,看她知道不知道普春晖去了哪里?” “洪小蓓哪里会知道?他们不是离婚了吗?”女人带理不理地翻翻眼睛,“我倒听说普春晖往拉萨去了。” “拉萨?”邵诸葛吃了一惊。那地方才真叫山高路远,道路崎岖。 “不信啊?不信就别再来问了。” “哪里哪里,谢谢谢谢。”邵诸葛告辞退回,心里好不窝火。都说出门三分矮,你到了上海、北京才感受得贴切。 查乐把邵祖阁送出门,说:“见了燕坤兰和普春晖,代我问个好,都是老同学,挺想念的。还有……哪个……现在,马上,就二十一世纪了,新千年了,好好过日子吧,恋爱游戏,那是80后玩儿的东西。” 邵诸葛走了,查乐问老婆:“真的假的啊,普春晖会去西藏?” “嘿嘿,我逗他呢。叫他走得远远的,省得他三天两头来找我们的麻烦。” “你有点过分了吧!”查乐关了门,自去忙他的了。 邵诸葛将信将疑地回到住处,想想,去西藏,体验生命的纯粹与珍贵,确实是现在许多人追赶的时髦。不如就走这一趟,和西藏结了这次可遇不可求的善缘。高原保佑,也许普春晖会在那里,自己可以和他在那里不期而遇,把他带回燕城,也算不辱燕坤兰所托。 燕坤兰与普春晖的故事,邵诸葛也断断续续风闻不少。邵诸葛吸着烟,想这普春晖,不知有多大魔力,把那燕坤兰迷惑成那个样子。这燕坤兰,也算个性情中人,是个用情极深的主儿,不说她自身多么优秀,依她现在的身份地位,身边有多少好男人围着她转,恐怕她想找几个、要找什么样的,都是县(现)中有城(成),现成的很。她深闺寂寞,又乃久旷之人,年纪轻轻,能有这份定力,用情专一到这个地步,令邵诸葛不由得不心下暗暗佩服。嘿,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啊! 邵诸葛随着一个旅行团,登上了前往西藏的旅程。 普春晖一路独行,乘汽车换火车,一程一程,越走越远,远离了北戴河;越走越久,靠近了拉萨。 这一日,普春晖行至香格里拉小城,听说前方雪崩,冲毁了道路,要好几天才能通行。行这多日,他的确早已人困马乏,就准备在香格里拉休憩几日,做个小小的调整。 普春晖休息了几日,还没有前方道路已修好可以通行的消息,便收拾了一下,准备到附近转转。 普春晖背着行囊,遥望远山,一步一步的靠近。 山坡绿得人心都纯净了,山冈上呼呼啦啦,飘满了红红绿绿的经幡。天气格外的晴好,雪山就在眼前,没有污染的雪水流进小河里,清清洌洌地向远方淌去。 天渐渐向晚了,夕阳扯过了大片的云霞,彤红彤红的、厚厚的质感极重的云朵,一大朵一大朵的,像可以将人载起的花束,就在山尖浮着,就在头顶悬着。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普春晖的眼泪夺眶而出。 大自然太伟大了,太美妙了,一个人和她相比,真简直如沧海一粟,好似天地人寰间一只小小的蚂蚁。 普春晖被强烈地震撼了。他的心被荡涤着、冲刷着、揉搓着,就在这一刻宠辱两忘、大虚大实、大透大彻。 普春晖明白了,自己走北戴河,走西藏,完全是一种逃世心理,完全是自己在给自己捉迷藏。他不敢面对的,正是自己挚爱的坤兰和跟坤兰这份感情。面对命运的一再捉弄,他害怕了、退缩了、不想抗争了。 自己作为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可以逃到北戴河逃到西藏,或者是更远的地方,那么,置燕坤兰一个女子于何堪! 普春晖心中负疚之情大增,他彻底明白了自己在恐惧什么。他恐惧再一次被命运捉弄,恐惧再一次离弃燕坤兰而去的那一种悲惶,恐惧于自己的良心再次不得安宁。 整个的西藏之行,普春晖散散漫漫,想了许多事情,内心也慢慢地安静下来。 当他决定离开西藏的时候,他内心又茫然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基本上是漫无目的地漂流着,停停走走,在下意识间,重又回到了靠近上海的那个洪小蓓和他共饮了毒酒欲与他同归于尽的地方。他的生命险些从这里结束,对于他的整个人生历程,无疑的,这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分水岭,一个有特殊含义的里程碑。 他找到那个他险些在此谢世长眠的草坡,转转悠悠,坐坐躺躺。天那么蓝,风那么轻,他突然想到自己从来没有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不是吗?他向往美好,向往爱情,向往幸福的小家庭生活。他挚爱着坤兰,他想要活下去,他需要活下去。 远处,有一个巡道工,走走停停,不时地敲敲铁轨,弯腰检查一下什么,慢慢地走了过来。他抬眼看见普春晖,以为自己花了眼,揉揉,再仔细看时,吓了一跳,连跳带跃地跑将过来,大声说;“兄弟,通天大道你不走,地狱无门再来投。你不是又来寻死,故意给我找麻烦吧?” 普春晖傻傻的看着他,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五十六章 阑珊处 那巡道工上去扯住他,说:“没错,就是你,上一次和一个女的来这儿找死,就是我和两个同伴把你们送到医院去的。” 普春晖这才听明白了,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人家的手:“是你们救了我?谢谢,谢谢……” 普春晖忽然又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原来他的内心深处,无时不在感激着救了他与洪小蓓性命的三位巡道工。只是服毒后的这段日子,一直处在昏昏噩噩间,有心寻找救命恩人,以报答再生之恩,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下意识间。 那巡道工称“不用谢不用谢”,拉着他,两人就势坐在了草坡上。巡道工自我介绍说:“我姓翟,你就叫我老翟好了。兄弟,有什么想不开的,说说;实在办不到的事,也别强求,总不至于命都不要了的糟践自己吧?” “我现在把一切都想开了。”普春晖看着远方,认真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如果你不嫌弃,就到我家去住几天,叫老哥我好好开导开导你。我的老婆孩子都是开朗性子,还有上次和我一起送你去医院的老张、老王,你也该和他们照个面,让他们高兴高兴。” “只怕麻烦你们了。” “麻烦什么,走吧。”老翟拉着普春晖,沿着铁轨,慢慢往前走。他说:“这条路啊,我走的年头可不少了。有时一天走百八十里,就住在小站上,第二天,再巡路巡回来。老张和老王,我们仨合得来,常在一起喝老酒。要不是那天商量好了巡完路一起去喝两杯,我一个人,还救不了你们两个呢。” 老翟家住的是两间平房,单门独院,在一片小小的工人村内。 听得丈夫叫她,老翟的女人迎了出来,一看就是个憨实爽朗的大嫂子。她见了普春晖,惊奇地“呀”了一声,问丈夫:“这是哪儿带来的贵客?” 老翟炫耀道:“上回,我跟你说我救了俩人的命,你还不信。看,这不,人家来谢我了。” 老翟的儿子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踢着一个足球,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瞅着普春晖,好奇又腼腆地笑着。 老翟说:“去,叫你老王叔和你老张叔去,就说家里来了贵客,叫他们过来喝酒。” 男孩儿答应一声,踢着足球去了。 老翟的女人把普春晖让进屋,又是打洗脸水,又是倒热茶。普春晖心里涌过一浪一浪的温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家,想起了自己的老妈妈。 不一刻,不但老王老张来了,他们的妻子儿女也紧随其后赶了来。老翟的家里顿时热闹的就像过节一样。 女人们把普春晖参观了一番,询问了一番,宽慰了一番,自去灶下忙活起来。孩子们又蹦又跳的,围着几个大人,兴奋地跑来跑去。 这顿饭直吃到半夜,吃的是酒酣血热。 老翟的妻子说:“喂,你可不能再寻死了啊。我听我妈说呀,那自杀的人,到了地狱,阎王爷也不喜欢他,非得叫他天天都自杀一回,一回一回地受折磨,不许托生。” 大家都笑了。 翟嫂在儿子房间为普春晖搭了一个简易床,一床被褥,干干净净。普春晖倒头便睡,醒来已是红日三竿。 第二天,他们找了一个最好的饭店,要了一个大包间,四个老爷们儿开了一桌,女人孩子们开了一桌,高高兴兴地吃了顿饭,普春晖买单。 普春晖还给几个孩子都买了一些学习用品,给老翟的宝贝儿子买了一个复读机。那孩子除了早上听英语,就是听那些歌星们的歌曲,还摇摇摆摆,哼个不停。 告别了老翟他们,春晖自觉不自觉地向燕城而去。 站在燕岛火车站,他不禁又情怯起来。 春晖想了想,买了一张汽车票,去了通往海鹭岛的码头。 海鹭岛是离燕岛不远的一个孤岛,它和燕岛之间没有陆路,只能摇船过去。因为人迹罕至,这岛成了鸟儿们的天堂,栖息着大群的黄嘴白鹭。这些鹭鸟美丽而优雅,尤其在飞翔、降落的时候,翅膀打开来或微敛着,羽毛如雪,像仙子的羽衣,冠上的细羽也被风吹散开,如雪白的花蕾,颤颤地晃动,令人沉醉。 普春晖背着行囊,望着孤岛。 海鸟在飞翔着。 天气格外的晴好,大海不慌不忙地涌动着。 看岛的谷大爷走过来,和他打着招呼:“小伙子,来看鸟啊?”春晖答应着,两人攀谈起来。谷大爷说自己一、半月的会回去一趟,带点吃的用的,守护这些鸟儿。春晖说:“我能住两天吗?”谷大爷说:“好啊。我高兴有人做个伴儿。”春晖说:“那……不会给您添什么麻烦吧?我付钱。”谷大爷说:“不麻烦不麻烦。”摇了船,载春晖上岛去。 春晖吃到了家乡新鲜的小鱼,喝了谷大爷热乎乎的老酒,醉了。谷大爷把他扶到床上,普春晖倒头睡去。 春晖醒来,一片光明。 普春晖走出房间,看到谷大爷撒着苞谷粒,在喂鸟。 谷大爷问:“睡醒了?睡得好吗?” 春晖说:“好,睡得太香了。这些日子以来,还没睡过这么好这么透这么香的觉。现在几点了?” 谷大爷说:“下午四点来钟。” 春晖说:“啊?”和大爷一起喂着鸟。 在夜晚的海边,春晖仰望星空。大概因为没有污染,空气格外透明,星星格外明亮。 春晖摊开手掌,凝视着手里的小钢琴模型,内心思念坤兰。 春晖又想吸毒了,他掏出了最后那盒烟。 春晖下意识地把烟放在手里搓着,搓着搓着,下定决心,手一放,那盒毒品飘向了大海。一排浪涌上来,把毒品淹没了。 毒瘾发作了,没有了毒品,春晖颤抖地缩成一团。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思念,打开手机,拨出了燕坤兰的手机号。 燕坤兰的手机关着。 普春晖的心一下子失望透了。 过了这一刻,普春晖再也没有了拨打燕坤兰手机的勇气。 这日,谷大爷带邵祖阁来了,喊:“春晖,有人找你。” 邵诸葛辛辛苦苦,跑了一趟西藏,也没打探到普春晖的任何消息。这日静下心来,再三推测,直奔这小城而来。 普春晖见了邵诸葛,意外的很。这个人,他不认识,为什么会指名道姓地来找自己?再看那人的样子,叫人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邵诸葛打量着普春晖,见他高挑个儿,五官齐整,举止温雅,又不失男人的气派,许大来那个土流氓加文盲远非可比,当下对燕坤兰就明白了几分。 见邵诸葛与普春晖照了面,谷大爷自去忙他的了。 “普先生,我是受燕坤兰女士之托特地来找你的。”邵诸葛看着普春晖的脸说。他极少这样看着人说话,现在这般如此,一来是观察揣摸对他来说是陌生人的普春晖,二来是以示自己和自己所代表的燕坤兰的真诚。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是邵祖阁。” 一听这个名字,春晖的感觉不但不好,而且简直是太坏了。 邵祖阁知道,春晖是恨他的,起码,对他是有看法的。 “我跑了一趟上海,跑了北京,还跑了一趟西藏,都失算了。我想,我不能再三再四的失算。” “是吗?”普春晖也盯上了邵诸葛的脸。 “回到燕坤兰那里去吧,别跟自己的幸福作对。” 邵诸葛这一劝,话虽不多,却苦口婆心,恰倒好处。 普春晖一下子如拨云见日一般,通透了,驯服了。不单单是因为邵祖阁那几句话,更多的是因为坤兰这一番苦心。 邵诸葛说还有事要办,就要走。临别,他极认真地淡淡道:“男子汉大丈夫,顶得住天立得住地,遇事躲个什么?你躲了,燕坤兰一个女人,该怎么办?跟许先生比,你缺点气质。” “什么?”春晖盯着他。 “无赖精神。”邵祖阁笑了笑,走了。他还要去找许二子。 普春晖一时无语。 春晖想,如果坤兰还能原谅他的话,他今后一定与燕坤兰携手并进,风雨共挑,甘苦同当,沉浮与共,再不轻言离别。 离开海鹭岛,普春晖想,自己暂且还是不要去和坤兰照面的好,就回他母亲那里去了。 普妈妈见了儿子,又喜又怨又骂、又亲又疼又爱。待儿子歇了一日,母子两人把这前前后后的事儿细谈了一遍,普春晖这才知,燕坤兰还到家里来找过他。 “对了,燕坤兰说让你一回来就和她联系。你快给她他打个电话吧。”普妈妈嘱道。 “还是算了吧,她也忙得很。过几天,我再去找她。” 普妈妈最满意的,就是儿子终于和那个洪小蓓分了手。她早说过,他们俩根本不是一家人。 普妈妈宝贝似的,精心伺候儿子的饮食起居,普春晖的身体与精神,慢慢地好了起来,毒瘾发作的时候,他就用意念克服,用药物治疗。 母亲发现了春晖在偷偷服药,就担心地问他到底得了什么病。春晖说:“妈,我又吸毒了。” “啊?你这孩子!”母亲又责备又心疼。 “这一次,没那么厉害。我在努力戒毒。” “可怜的孩子……。妈帮你,你受不了的时候,妈就把你绑在床头上!” “我能忍受。” “妈不会告诉别人的,啊。” 春晖感激地点点头,看着母亲。 第五十七章 再聚首 胡绿萍真怕坤兰跟她亲生母亲去了,幸而申晓盟打来电话,说就要走了,胡绿萍才放下心来,还专门到申晓盟的别墅去看了她。这一次,胡绿萍见到了许大来,心里不免又为女儿难过。申晓盟也为此事烦心,两个人谈起来,胡绿萍告诉申晓盟,说:“你回来前,我就和坤兰商量过,不行的话把许大来搬到我家去养着,坤兰坚决不同意,她不愿给家里制造麻烦。” 申晓盟也叹气,说:“坤兰的心地太善良了。她告诉我,上一次,她提出离婚的时候,明确表示,要一辈子负担许大来的生老病死。” “也只有这样了,还有纯纯呢……” “但愿坤兰早点过上正常生活。” 两位母亲为女儿担心不已。 等到普春晖终于鼓足勇气,走进燕家时,胡绿萍却告诉他申晓盟来了,女儿坤兰现在住在豪苑的别墅。 不管怎么样,春晖平安回来了,胡绿萍也很欣慰,说:“你到豪苑去找她吧,顺便也见见她妈妈。她妈妈可能就要回去了。” 春晖想了想,说:“让她和母亲好好团聚吧,先别告诉她我回来了。” 胡绿萍想也好,申晓盟马上要走了,坤兰和春晖的事一句两句也说不清,结果难料,就暂时别去打搅她吧。春晖和胡绿萍说了会儿话儿,就先回去了。 燕坤兰送走了母亲他们,回到家来,问胡绿萍:“妈,我不在家这两天,家里没事吧?” “没事,没事。哦,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前天春晖来过。” “春晖来过?”燕坤兰的心跳得扑通扑通,自己都听得见声音。 “嗯。他找你,你不在,他就回他家去了。” “春晖他……” “没事儿没事儿,还是那个样子。” “知道了。”燕坤兰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默默地收拾了一下,就上楼休息了。 燕坤兰哪里睡得着?孤单丽人,独倚绮窗,寄语繁星,繁星不解,只是一个劲地眨着眼睛,像是在疑问着什么。 燕坤兰起身下床,走进母亲胡绿萍的房间,掀开被子,钻进她的被窝。胡绿萍笑骂:“死丫头,怎么了?”燕坤兰从脖子上摘下白金钻,双手捧给母亲,说:“妈,你替我收着。这是我妈妈给我的,戴着又沉又刺眼,傻显摆。” “这么金贵,你不怕我闪失了?” “比我还金贵呀?你疼了我这么多年,也没闪失着。” 母女俩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的话。至下半夜,燕坤兰才回房勉强自己睡着了。 次日一早,燕坤兰神清气爽地坐进了办公室,吩咐助手,召开公司管理人员工作汇报会。 燕坤兰微笑着对大家说:“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现在,开始汇报工作吧。” 几位负责人把所管的工作分别做了简洁精确的汇报。燕坤兰比较满意,微微笑着,道:“这月给大家加薪。财务科长,请你根据本月的收支情况,做出合理的加薪计划,尽快把报告呈递给我。” “好的,我会按照您的要求尽快把报告递给你的。” “大家还有事吗?”燕坤兰问。 “听说,皮革厂向有关部门递了破产报告,正在进行破产前的准备工作。”美芝说。 “哦?”燕坤兰微微有些意外。 “市场疲软,皮革生意也不好做,他们一连换了几个厂长了,再加上他们越来越急功近利,不注重质量和声誉,接二连三地被消费者投诉卖假货,引起市消费协会的重视,输了几次官司,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恶劣影响。另一方面,由于上面五层楼的经营乱七八糟,——哦,还曾经出租给了一个戏班子,整天吵吵闹闹的。几家之间经常扯皮闹事,致使整个格局严重改变,皮革厂实在是积重难返,难以为继了。”美芝说。 燕坤兰沉吟了一会儿,说:“注意这件事的动向,随时全方位掌握这件事的任何信息,及时向我汇报。” “好。”美芝应道。 “如果大家没什么事了,就散会吧。” 好不容易忙完了这一天,燕坤兰让司机也按时下了班,上楼去和母亲说,自己有事需出去一下。下楼时经过二楼哥哥燕冲霄的诊所时,她心情不错地走了进去。丽玲看见她,笑了笑,依旧忙着手里的活儿。哥哥燕冲霄十分爱怜地看了燕坤兰一眼,高兴地故意挑了挑眉儿,呶了呶嘴儿。他心情不错,上有高堂父母健在,下有妹妹事业兴顺,小儿小女也都安好,他惬意的很。最关键的,是他的医学研究又有了新的发展,并且疗效良好。 燕坤兰站在哥哥的身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无声地微笑着,看着哥哥嫂嫂忙来忙去的工作着。她的心里是那么熨帖、安慰、舒展。她爱他们。 燕冲霄揭开一块小小的膏药,很细心很认真地摆弄着。 燕坤兰问:“哥,你这又研究的什么?” “牙舒贴。我自己发明的。四个小时内不要喝水,不要吃东西,晚上好好睡一觉,第二天这颗坏牙就会自己掉下来的,你就不会再害牙疼了。”燕冲霄的洋洋自得掩饰不住的流露于神情之中。 燕坤兰由衷地笑了笑,离开哥嫂,转身下楼而去。 燕坤兰发动汽车,慢慢地驰出燕城新区,上了通向老市区的路。 车子开得很稳,就像燕坤兰此刻的心绪。 是的,经过了这么多磨砺,走过许多艰辛的心路,更加做贸易开阔了视野,她已经被历练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小妇人,当初的那种少年牛犊不怕虎、那种睁着眼睛敢跳深涧的毛糙,在她身上,已荡然无存。 燕坤兰把车子泊在普家附近的停车场,下车步行二十来米,来到普春晖的家门前,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普春晖,他一下子呆在那里。 燕坤兰做出十分轻松的样子,清雅地笑道:“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请进。” 燕坤兰左右看看,问:“普妈妈呢?” “去我二姨家了。” “哦?”燕坤兰站在那里,很随意地、笑笑地望着普春晖,问:“你在做什么呢?” “包饺子,茄子馅的。” “我也下手吧。”燕坤兰找到洗手间,洗了手。 普春晖把擀面杖递过去,说:“你擀皮儿吧,我来包。” 燕坤兰伸手去推擀杖,说:“你擀皮儿吧,我包得快。” 两人拿着擀杖的两端,不由笑了,两双眸子深深地互望着。 普春晖叫了一声“坤兰”,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坤兰鼻子一酸,抽泣着。 春晖走过来,默默地拥抱着坤兰。 燕坤兰手里的擀面杖落在地上,任春晖紧紧地搂着,心内激情翻涌着。她慢慢地踮起脚跟,温温的红唇找到了普春晖那渴望的唇,两双唇印在一起,仿佛要将一生一世的缠绵都揉合进对方的身体。 半天,燕坤兰娇喘着道:“好了,好了,包饺子吧。一会儿你妈就回来吃饭了。” “她说她今天不回来了。”普春晖吻着燕坤兰的脖子,一把把她抱了起来,走进卧室。 温柔的、疯狂的、渴望的……,爱,倾泻如雨。 到两人都觉得饿了时,已经是夜十点钟了。 普春晖充满爱恋的抚摸着燕坤兰的手停在了她的肚子上,说:“饿了吧?我都听到你的肚子叫得咕咕的了,像半夜里蹲在河边的小青蛙,——咕呱——咕呱——” 燕坤兰被他逗笑了,说:“你像一只癞蛤蟆。” “癞蛤蟆要吃燕子肉。”普春晖做出无限幻想的样子。 两人笑了起来,起床漱洗了,坐下包饺子。 普春晖把食指上的面粉往燕坤兰鼻尖上一抹,说:“刮个鼻子。” 燕坤兰抬手道:“不行,我也得刮你的鼻子。” “你刮你刮。”普春晖把脸伸过来。 燕坤兰微笑着,轻轻吻上了他的颊。 这一顿饺子,挨挨停停,直吃到半夜。 两人相拥着,伫立窗前,燕坤兰说:“多好啊,这么安静的夜晚,万家灯火。” “嗯。真想一生一世就这样和你相守着。” “像许多许多普普通通的小夫妻一样,我们一起去买菜,一起做饭,一起散步……” “你拉着我的手,我拉着你的手……” “真好。” 两人被想象的美景感动了,情不自禁又吻在一起。 燕坤兰从普春晖怀中醒来的时候,正是天色微熹。她把春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轻轻拿开,准备穿衣起床。 普春晖醒了,在梦的边缘重又搂紧了她,嘴里喃喃地央告道:“坤兰,我不让你离开我。” 燕坤兰笑了,抚摸着他说:“好春晖,我还要工作呢。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老由着性子。公司的事儿千头万绪的,不能不抓紧时间处理。还有,听说皮革厂要破产,我还有两层楼在那儿,不能不操心过问。” “这么忙?” “你以为呢?对了,你到我的公司去帮我,好不好?” “你要短工呢?还是长工?”普春晖玩笑道。 燕坤兰瞪他一眼,搂紧了他,轻轻说:“贴身保姆,包身工。” 普春晖心痛地说:“坤兰,我知道,以你现在的身份和影响,我们不得不考虑到,咱们的关系,可能影响到你的名誉、给你制造一些麻烦。我想过了,就算一辈子不能和你正式结婚、成为合法夫妻,我也要一辈子守在你的身边,把你当成我的妻子,好好帮助你,照顾你。” 燕坤兰被刺疼了似的,慢慢地丢开了春晖。 普春晖自己也很沉重,搂着燕坤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你。无论你是要长工、要短工,是要保姆,还是要包身工,横竖我这一百多斤,全都交给你了,行不行?” 燕坤兰苦笑,挣脱他,说:“我确实很累,公司的发展,确实需要你来帮我。” “那,就让我们像刚大学毕业那会儿一样,一起创业吧。” “总是让你跟我受累。” “这是哪儿的话?” “要不,你来当老总?” “嗯?不不,我喜欢被你领导。” “不好意思。” “不用,能力决定了领导地位。”春晖做出洒脱和轻松的样子。 “我想和许大来离婚,但是,我会照样尽照顾他的责任。” “我尊重你的意见。” 坤兰穿好衣服,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告别春晖,出门驾车而去。 普春晖的话,把燕坤兰重又摔向现实。她所有的委屈、所有不足向外人道的苦楚,刹时间涌成了两眼泪水。泪水无法载重似的摔在方向盘上,溅开来。 燕坤兰把车子泊在路边,伏在方向盘上压抑地哭了一会儿,用湿纸巾擦了擦脸,驾着车子,向豪苑驶去。 不管怎么说,她和许大来有夫妻之名份,对他的日常生活,燕坤兰还是非常尽心尽责的。 第五十八章 血卧豪苑 清晨的豪苑,安静得很,花兀自红着,草兀自绿着。有钱人的生活,照常是静悄悄的、懒洋洋的。 燕坤兰泊好车子,走近自家门前。 门没锁好,保姆也许出去买奶或干什么了。燕坤兰推门而入,叫了两声阿姨,没人吭声。她四下一望,不由得吓了一跳,惊叫出声。 老保姆半倚着沙发,卧在血泊之中。 燕坤兰战战兢兢,慌慌张张,过去晃了晃老保姆,口里急急唤着:“阿姨——, 阿姨——”老保姆早已魂断气绝,哪里还能应声? 燕坤兰匆匆跑进卧室一看,床上也是血污一片。她唤着许大来,摇着他的身子。许大来早已毙命。 燕坤兰傻了片刻,连忙抓起电话,报了警。 不一刻,警车呼啸而至,那种刺耳的笛鸣,使一向安详的豪苑布满恐怖与狰狞。 警察们对现场做着认真的勘察。 案件发生在半夜12点左右,没有发现丢失什么贵重东西。 警察们把燕坤兰带回了分局。她是报案者,当然,也是嫌疑人。 燕城市公安局开发区分局刑警队的会议室里,干警们围在播放着杀人现场资料的大屏幕前,正在分析案情。 “停。”钟队长突然说。 屏幕定格在老保姆的右手上。老保姆从沙发上倾斜下来的臂膀僵直僵直,手指使劲地伸着,手旁有个血写的“< ”型符号。 “看来,老保姆使出了最后的力气,在向我们说明着什么。” “那不是一个飞的姿势吗?” “飞……飞……什么在飞?什么能飞?” “飞……燕……对,是燕坤兰。” “肯定是燕坤兰。” “不错,她有杀人的动机。” 干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钟队长沉吟道:“从表面上来看,燕坤兰的嫌疑极大。但这个女人,我和她打过几次交道,她沉稳、自信,而且极有理智。凭直觉我觉得她杀人的可能性极小。再说,以她现在的实力和地位,她没有必要这样自毁前程。” “听说她恋着一个小白脸,在闹离婚,会不会是情杀?”有位干警说。 “她要离婚,也不必杀人呀。听说前段日子法院都要判了,她却突然通过律师撤了诉,不知为什么。”另一位干警道。 “这里面肯定有原因。”大家纷纷道。 钟队长带着大家,对案情做了仔细的分析,针对种种情况,制定了初步的破案方案,并对干警们分配了具体任务,大家领命分头行动去了。 燕坤兰被带到分局后,作为重要嫌犯,被关押进了一间小小的审查室。考虑到她的个人情况,分局专门派了一个女警察监视她,帮忙料理她的吃住。 钟队长带着两位干警,走进审查室,开始对燕坤兰进行特别审讯。 钟队长盯着燕坤兰看了一会儿,开口说:“燕坤兰,说实在话,我从内心深处不愿意和你在这里面以这种方式交谈。但是,法不容情,功不能抵过,我们的政策一向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没有杀人。”燕坤兰冷静而从容地说。 “那么,你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再重复一遍。” “我是早上六点左右到豪苑的,一进门,看到现场,就打电话报了警。” “六点之前,你在哪里?” 燕坤兰犹豫了一下,说:“我……我在我妈妈家里。” “不是吧?我们已经打电话和你家人核实过了,你昨夜一整夜都没有在家里。”钟队长用睿智的眼睛盯着她说。 “反正,我没有杀人。”燕坤兰不想多说,不想让别人更多的了解她的私生活,不想一次次被流言蜚语伤害,更不想无端的再次把普春晖扯将进来。 燕坤兰走后,普春晖收拾了床,洗漱罢,吃过早饭,晨练了一会儿,又拐到菜市场买好了菜,就坐在院子里开始看书。 普妈妈回来了,一进门,就慌慌张张地说:“春晖,出人命案了。” “怎么了,妈?大清早介,一惊一乍的吓人啊?”春晖笑道。 “燕坤兰杀人了。” “开什么玩笑?” “真的,把她老公、还有保姆都杀了。” 普春晖跳了起来:“你听谁说的?” “电视里都报了,我看早晨新闻了。” “不可能!怎么说的?” “说这个……什么别墅,发生了杀人案。” “那和坤兰有什么关系?” “哎呀,你姨的女婿不是在公安局吗?忙得一早就走了。你表姐说那杀人的是个女大款,姓燕,被公安局带走了。” 普春晖懵在那里,怔了片刻,起身就夺门而去。普妈妈在后面叫着:“春晖春晖,你干什么?”春晖也不理她,打了一辆车,急急而去。 普春晖刚走,分局的人就找上了门。普妈妈说:“春晖刚走,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分局的人把几个房间都检查了,普春晖的确不在,他们就走了。他们并没走远,不动声色地在普家附近蹲了点。 到了分局门口,春晖匆匆下车,就往里走。分局只有门岗,向来不设门卫,为的是方便群众报案和上访。心里有鬼的人也不敢轻易靠近这地方。春晖直奔上楼,大声地喊着:“坤兰——,坤兰——,你在哪儿?” 燕坤兰在审查室,听到了春晖的呼唤。她抬起下巴,用心聆听着,脑中顷刻一片空白。 干警们过来,扭住普春晖,大声地呵斥制止着他。 普春晖喊着:“她没有杀人,燕坤兰没有杀人,我能做证,她昨天晚上一直跟我在一起。” 燕坤兰的泪这才忍无可忍地簌簌而下。心里道:“小冤家,你能说得清吗?你并不比我的嫌疑小。” 普春晖这边还未消停,又有一拨人,吵吵嚷嚷,拥了进来,却是许家前妻与许德孝一帮。 “哎呀,我的那个天呀,孩儿他爹呀,你怎么这么命苦呀,你死在姓燕的那个小婊子手里了……”贵云哭得嗓子发哑。 “我要你们毙了燕坤兰,给我父亲报仇。”许德孝指着干警们的鼻子吼着。 普春晖高喊着:“你放屁,燕坤兰没有杀你爹,她昨晚一直和我在一起。” 警察们不屑地盯着许德孝,嗔道:“闹什么?闹什么?” 许德孝扑向普春晖:“我劈了你个奸夫淫妇!我劈了你个奸夫淫妇!” “劈了他,劈了他。”贵云也扑了上来。 干警们把两下拦开了,把普春晖关进了一间审讯室,并呵令许德孝等人马上离开。 许家前妻吼着:“孩他爹呀,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死也不跟我照个面,说句话呀……”嚷嚷着要看许大来的尸首。 钟队长走出来,唬着脸,道:“闹什么闹?还想不想破案了?你们说吧!” 许家一帮人这才噤了声。许家前妻还在抑扬顿挫地哭着,把鼻子往分局的墙壁上抹。 许德孝喊了一声;“燕坤兰,我跟你没完,我他妈的要能饶了你们奸夫淫妇,我不姓许了。咱们走着瞧。”说罢,气哼哼地领着许家一帮人走了。 这件案子引起了市领导的关注,一来是人命关天,而且是两条人命;二来影响极大,处理不好,对燕城来说,决非不痛不痒的事情。于是,拨出专款,并指示市局,加强警力,协助分局,周密部署,尽快尽早破案。 尸检结果很快出来了。许大来及老保姆皆为锐器所伤致死,锐器是一把水果刀。老保姆死前与人搏斗过,指甲缝里留有少许罪犯的皮屑和血液。分局立即派人将血样送到省里进行dna分析,检查结果出来后,与同时带去的燕坤兰及普春晖的血检结果相较,很快排除了他二人做案的嫌疑。 燕坤兰与普春晖无罪释放。司机把燕坤兰与普春晖接了回去。 车子里,普春晖紧紧地握着燕坤兰的手,安慰道:“别怕,坤兰,我跟你在一起。”燕坤兰点点头。她不知道一向优柔文弱的春晖,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坚强,坚强到她可以用心来依靠。他成熟了。这样的男人总是成熟的迟些,可一旦成熟,就仿佛优质水泥和钢筋浇注、夯实而成的水泥柱子,坚实而且雄壮,决不会再轻易垮塌。他一直具备着这样的潜质与愿望,不是吗? 燕坤兰让司机直接把车子开进了许德孝的厂子。普春晖和司机要和她一起下车,她说:“不必。我有点小事要办,你们在车上等我吧。” 燕坤兰下了车,径直走进许德孝的经理室,站在许德孝的面前,淡淡地说:“你不是想要怎么样吗?我来了。” 许德孝还有什么好说?他已经知道燕坤兰不是杀害他爹的凶手。他故做镇静地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许家的绿帽子,也不是任何人都能给戴的。” “我燕坤兰也不是谁想欺侮,就可以欺侮的!”燕坤兰厉声道:“我对你们,你爹,你,二子,包括你母亲,都已仁至义尽了。” 许德孝再也说不出话来。不错,他手里这家厂子,不也是燕坤兰那套白金钻变成的吗? “我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滋事生非,帮我料理好你父亲的后事。”燕坤兰说毕,很沉静地推门走了出去。 第五十九章 亦痴,亦狂 燕坤兰平安回到公司,公司上上下下都喘了口粗气。员工们纷纷打招呼问好,谁也不希望他们的燕总有事。 燕坤兰叫来美芝,吩咐道:“你去叫财务上支些钱,等案子结了,把老保姆的后事料理一下;再给她的家属,支一笔抚恤金。” “多少?你划个线吧。” “人都没了,还说钱?”燕坤兰拍桌子急了。 美芝看着她,不满地瞪着眼,没吱声。 燕坤兰冷静了一下,说:“对不起,我这几天……” “没关系,我理解。”美芝立时体谅了她,走过来,搂着她的肩。 坤兰掉了泪,说:“人活着,怎么这么不容易?” 美芝也叹气。 “唉,人家一把年纪,来给我掏这个力,肯定是境遇不好,现在又搭上了一条命,怎么不可怜?叫我心里何忍啊!你尽管去办,一定要让她走的体面、放心,让她的家属满意。钱,花到哪儿算哪儿。” “好吧。”美芝答应一声,去了。 许大来死了,最受伤的是纯纯,只有他,全心全意地爱着这个人,没有一丝杂念,没有一点怨恨;有的,全是美好,全是温馨。 纯纯问燕坤兰:“爸爸再也不能回来了吧?” 坤兰点头。 纯纯说:“我知道,他死了。” 坤兰抱住了女儿。 纯纯绷着小脸,再不说话。她已经六岁了,是个小大人儿了。 公安分局的会议室里,干警们再一次召开了案情分析会。 “燕坤兰和普春晖都已排除了嫌疑,那会是谁杀得许大来呢?” “老保姆临死前留下的那个‘〈’形,又是什么意思?” 干警们讨论来讨论去,还是不着边际。 钟队长用食指蘸了点茶水,在桌子上面画了个“〈”型,端详着,慢慢道:“人在临终之际,往往是事还没干完、话没说完,会不会字也没写完?”他又蘸了下茶水,慢慢地续了一个“〉”型,一个“女”字,赫然呈现在桌面上。 干警们围拢过来,恍然大悟,纷纷道:“啊,难道老保姆的意思是说杀人者是个女的?” “对,她这个年龄,识字不多,写字也不会按笔划顺序去写的。” “那么,是哪个女人要杀许大来呢?” “许大来现在这个样子,一没权,二没钱,三没美色,连个利索身板也没有,谁想不开了,杀他干吗?” “是啊,……杀他干吗?” “该不是去杀燕坤兰的吧?” 钟队长眼睛一亮,蹦了起来,霍然洞开,拍着桌子说:“不错,就是去杀燕坤兰的,而且极有可能是情杀。” “那会是谁?” “普春晖的前妻,洪小蓓。” “对,就是她。” 钟队长立马吩咐道:“小王,你马上跟上海警方联系。小张,你跟我到上海去。” 干警们忙了起来。 洪小蓓和普春晖离婚后,身体慢慢康复,心情却越来越恶劣,死活咽不下这一口窝囊气,终于在某天,一冲动驾车直奔燕城而来。 洪小蓓来到豪苑,这一次是轻车熟路,轻而易举就找到了燕坤兰的门。 豪苑的小别墅,大都是仿欧建筑,绿地花草簇拥,房门与窗户设计的都极大方简单,大块的玻璃,极少的护筋。 洪小蓓趁着夜色,用早已准备好的工具,撬开了燕坤兰的门。客厅的壁上,只亮着一盏暗暗的壁灯,那是老保姆为方便夜里起来照顾许大来留的。她搜索着,扑向燕坤兰房门半掩的卧室,朝正在熟睡着的美人儿,挥刀而下,卟卟几下,一连扎了她十来个洞,终于大解心头之恨,忍不住得意地几乎笑出声来。 老保姆听到动静,胆颤心惊,摸摸索索地探寻了过来。洪小蓓扭身就逃。老保姆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上前就抱住了她,还没喊出声来,便被洪小蓓把刀子插进了她的腹腔。老保姆忍住疼痛,拼死争打,指甲刮伤了洪小蓓的面颊。洪小蓓脸上一疼,心中更是恼怒,一连几刀,把老保姆捅翻在地,夺门而出,驾车而逃。 当公安局找上了门的时候,洪小蓓十分平静。她知道,燕坤兰一定死了,她好惬意。 钟队长在上海警方的配合下,把洪小蓓逮捕归案,并给她做了dna血检。血检证明,杀人凶手正是洪小蓓。洪小蓓本人也对杀人事实供认不讳。最后,她不放心地问:“燕坤兰死了没有?” “你认为呢?” “当然死了。” “你错了。你杀死的是她的老公许大来。”钟队长不无嘲笑地道。 洪小蓓愣在那里,稍顷起身疯狂道:“不——,不——,我杀得是燕坤兰,燕坤兰死了,哈哈……”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捉鸡不成蚀性命;原想打拆一对花鸳鸯,谁知成全一对有情人。 世上有多少这种二百五男女,把个十分精气神儿,一股脑儿用到邪路上来,阳关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屡投;坑人不成,反坑自身。如洪小蓓般,普春晖不爱你,你当找个爱你之人共结佳偶,一辈子比他生活的还好,这才叫争了一口正气。若将一股劲儿,使得正了,又有这般再三韧性,更加不达黄河不罢休的狠势,何愁干不成一番令人刮目相看的事业!真真可惜了这么一个“人才”。 每一个人都有他的阴晦面,每一个人都有他的闪光点。小锦鸡这个女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情有独钟,虽则她身处风尘,阅人无数,但她自爱上了细腻的张研,心一直就在他的身上,从来也没有变过。张研痛刺许大来,好不叫她打心眼里赞赏,越发觉得自己找对了人。男人就是男人,别人欺侮你了,有力就得还手,这才叫英雄气概。小锦鸡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或西装革履、或膀大腰圆、或长发虬髯的只会在女人的肚皮上逞英雄的龌龊男人,在她看来,他们全都是窝囊废,是假男人。自古道红粉佳人爱英雄豪杰,小锦鸡内心自诩佳人,哪有不爱英雄豪杰之说! 小锦鸡每年都悄悄回燕城一趟,专程探望狱中的张研。张研黑了、壮了、粗实了些,但是小锦鸡看得出,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是细腻的,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温暖和惬意。 这次,小锦鸡照例带了许多好吃的东西,包括一些广味的点心和特产、日用品,还有一些很前卫、时尚的研究美容美发的书刊。 从张研的本质来说,他是个善良的男人。若非如此,他怎么会对小锦鸡这种风尘女子又怜又疼,动了真情,情有独钟,一发难收。 二人隔着透明的玻璃隔离窗,拿着对讲机,说着话。 “在里面还好吗?”小锦鸡说。 “好,管理很正规,我都吃胖了,你看。”张研故意安慰着小锦鸡,转而忧郁地说:“你呢?一个人在广州,凡事要小心一点,照顾好自己。” “嗯,我知道。做女人做到这个份上,都成精了,只有我卖人,再也不会叫人卖我了,你放心。” “因为我表现的好,狱里给我减了一年的刑。也许再过几年,我就能出去和你在一起了。” “真的?”小锦鸡好不高兴。 “我给你带了一些书刊,你好好看看。你有手艺,什么时候出来,咱们都能找个山好水好的地方,开个小店,做点生意。” “只是委屈了你,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别胡说,我攒了一笔钱,专门等你出来给你看病用。” “恐怕看不好了。” “我认了。”小锦鸡凄楚一笑,“我一年比一年老了,慢慢就不再需要了……” 张研落下泪来,哽咽着。 规定的探视时间到了,狱警过来带走了张研。张研一步一回头,温柔而细腻的目光落了小锦鸡一身。 小锦鸡好不失落、难过,索然离开了监狱。 小锦鸡在燕城没有什么亲人,只有张青几个姐妹。她去找过张青,张青早已没了踪影,其余的也都走的走、嫁的嫁,如一抔漂萍,四零八落,再聚不到一起。 小锦鸡猛然想起,她还有一个旧相识阿香,如今随许德孝呆在燕城,就梳洗打扮一番,打了一辆车,飘飘然然地找上了门去。 阿香正气恼着。为什么?她一个妙龄女子,随许德孝不远千里从广州跑到燕城来,无非是想嫁个好人家,修个正果。偏偏这许德孝,自始至终,直到今天,一不和她谈婚,二不和她论嫁,只把她丢到厂子里做了个私人“小蜜”,白天为他端茶倒水,夜里还要陪他睡觉,工资开的还没有她在广州一天挣的多,把个阿香糗的,真是捏了一个烂柿饼在手,吃下不得口,扔又舍不得。 特别是近日来,那许德孝越发不像话了,竟对厂子里几个袅袅娜娜的女职员起了色心;还偏有那么两三个浅薄的,有心要傍他这个大款,阵阵香风吹来,频频媚眼抛来,莺歌燕舞,缠绕左右,把个许德孝得意的如同一个跟斗栽进了云彩眼儿里,看谁都比他低,看谁都比他小,越发的揣起老大的架势,为人处事更加的蛮横无礼、不可一世。 小锦鸡径直而来,来得正是时候,好个阿香,如同见了娘家人一般,感觉那个亲切呀,亲切得很。她热情款待了小锦鸡,把一肚子的委屈、苦水都倒给了她的这位“大姐大”。小锦鸡听完,说:“既然如此,阿香,你跟我回广州去。想嫁,姐姐帮你拣个好人家。广州的大款遍地都是,随便捏一个都比他许德孝发达。不想嫁,跟着姐姐,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在席上动动嘴儿,在床上打个滚儿,都是钱。何必跟他受这个折磨!” 第六十章 踏破铁鞋 两人正嘀嘀咕咕说着,许德孝从外面办事回来了。看见了小锦鸡,他眉眼间是十分的不屑,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坐进了自己的老板椅。 小锦鸡起身走过去,将一只金链装饰着的手腕,软软地搭在许德孝的肩上,口中一连啧啧了几声,说:“哟,德孝,发达了啊,见了长辈,招呼都不打一个了?” 许德孝厌恶地抖下了她的手腕,冷冷道:“放尊重点,你是谁的长辈?” “哟,德孝,你爹虽然没有像娶燕坤兰那样,明媒正娶过我,怎么说我也是一心一意跟过他老人家的,你叫我一声小妈,不过吧?” 不提燕坤兰尚可,一提许德孝更恼,咧嘴笑道:“小妈?爹都死了,你还活着弄么?” “许大来死了?”小锦鸡吃了一惊,脸板了起来。 阿香过去把她拉到一边,说:“德孝父亲去世了,他正难过呢,你别逗他了。” 小锦鸡心中一阵嘿然,怎么这世上尽是些预料不到之事?旋即,她在心中叫了两声好,贱笑道:“那不是便宜了燕坤兰吗?” “出去,你给我出去。”许德孝朝小锦鸡喊。 “德孝,你这是干什么?远来是客,再说,你在广州,大姐她没少帮你。”阿香好言劝道。 “滚,连你也一起滚。臭婊子,瞧见你们我就恶心。”许德孝站起身,唾星四溅地怒吼着,抬手指着门口。 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婊子从良天不欺”。人生在世,难免走段弯路,陷回泥淖,谁天生下就是婊子不成?她知错能改,弃恶从善,不但和环境斗,还要做好大一番痛苦的自我争斗,天都不欺她,人又何必再揭她疮疤? “你……”阿香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气得说不出话,拉起小锦鸡,“大姐,我们走。” 小锦鸡冷笑一声,携着阿香,扭着腰臀,飘然而去。 阿香说:“大姐,我真是不想活了!” 小锦鸡说:“凭什么?哼,多少恬不知耻,哦,也就是不要脸的人都活的好好的呢,凭什么我们不往下活?” 出租车上,阿香还在两眼喷火。小锦鸡阴阴一笑,掏出手机,拨通了公安局的电话,极温柔有礼的说:“啊,你好,您是公安局吗?是这样的,你们燕城那个做vcd碟子的许小老板,他批发给我一批碟子,我回去打开一看,全是黄碟。哦,三级不止,大概是特级吧,下流的很呐。你们要不管,我连你们一起告到中央去。”小锦鸡关了手机,哈哈一笑,得意极了,说:“阿香,别生气了,姐姐给你报仇。就这一个电话,就能折腾他一阵子了。”小锦鸡说着,掏出电话卡扔到了窗外,当即就换了一个新的。 阿香心中大是佩服。二人赶到火车站,买了到广州的车票,不多时就离开燕城,身在前往广州的路上了。 再说许德孝,办下这间vcd生产厂子,虽则规模不大,然则麻雀虽小,哪一个部件都不能少,少了就是死麻雀,剪一个翅膀也飞不起来。因此上,他东借西贷,塌了一屁股窟窿,经营起来,资金仍是周转不灵;更加市场竞争激烈,直达白热化,南方的碟子五光十色地不断大批地涌过来,其中还夹带不少价格颇是便宜的假货、“水货”,许德孝如同身处夹缝,而且这夹缝越夹越紧,使他越发喘不过气来。 公安部门接到不止一个举报,说许德孝这家厂子有问题,他们本着对私企认真负责的态度,进行了广泛深入的调查,制定了周密的行动计划,联合工商局、文化局有关部门,找了一个合适的缘由,突然来到许德孝的工厂,进行全面抽样检查。 许德孝措手不及,极不配合。但面对强大的国家机器,他又能奈何! 果然,公安局从仓库里搜出一批黄碟。 许德孝很强硬地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事情。仓库保管员是许家的一个近亲,硬是硬着头皮把罪顶了下来,说是一位朋友托他寄放的,他也不知碟子的内容。 公安与工商、文化,查处了这批黄碟,对许德孝进行了法制教育与罚款,本着促进经济发展、维护企业利益的原则,责令许德孝停业整顿,限期整改,以观后效。 许德孝一再受创,怨恨顿生,不由得把一腔愤怒,全都转向了燕坤兰。他爹去世后,燕坤兰成了他心中最大的仇敌。他尤其恨的是因了她那套白金钻,致使二子到现在下落不明,死了爹,他都没能过来哭上一声。许德孝需要敌人,他需要对手。他再次恨恨地咬着牙说:“燕坤兰,我跟你没完。” 许二子在广州,住过车站,卖过报刊,给饭店当过门童,给企业跑过推销,最后,终于找到一份给别人送盒饭的活儿,安顿下来。 邵诸葛在小岛与普春晖分手后,一鼓作气,南下广州,踏破铁鞋,费尽千辛万苦,在熙熙攘攘的广州城中,如大海捞针一样,终于找到了许二子。 二子正骑辆破自行车,带着两大塑料袋盒饭穿街而过,被处处留心的邵诸葛一眼瞥见,连喊带叫,连滚带跑,上去攥住了车把。他满头大汗直流地叫了一声:“二子,你叫我找的好苦。” 二子当然认得这个当年整天跟在他父亲身后的邵师爷。默默下了车,和他面对面站在了路边。 “二子,回去吧。你还没成人呢,回去,该上学上学,该念书念书,哪能在外苦这个?” “谁叫你来找我的?” “燕坤兰。” “我不能回去,我拿了她的那套白金钻。” “你……你么意思?”邵师爷吓呆了。 “我偷了东西。” 邵师爷愣了一愣,“嘿——嘿——”地连叹了几声,说不出话来。 “我来广州找我哥,怎么也找不着,他回去了吗?” “回去了,你哥早就回去了。你也回家吧。” “你也别劝我了。燕坤兰叫我走正道儿,有本事挣一套白金钻给纯纯。我现在改名叫尔啸,挣不下一大笔钱,还不了纯纯白金钻,我死都不会回燕城的。我父亲、我妈、我哥,麻烦你给多照应点。” 二子说罢,抬腿上车,径自去了。 邵师爷呆怔了半天,揪心而回。他在旅店想了一夜,第二天,按照二小装饭盒的塑料袋上印的公司名儿,再去找;任他找遍了广州城,再也找不着二子。 邵诸葛是个精细人,他谁也信不过,默默地想了几日,心道算了,若真把二子找回去,燕坤兰哪天万一翻了脸,这孩子不死也得脱层皮。不如就由他去吧。 邵诸葛主意打定,收拾行囊,回到燕城,找到燕坤兰复命。他把如何找到二子又丢失了音讯,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既然找到了,你就该想办法把他带回来,不该叫他又走失了。”燕坤兰口气中露出微微的不满和埋怨。 “这孩子心意已决,说不定另有一番造化。还是由他去吧。再说,我出门太久,钱也花完了,也惦着家里。” 燕坤兰这才感激地说:“辛苦你了,劳累你跑这一趟,受这么多罪。改日有空,我登门拜谢,先叫司机送你回家休息吧。” 燕坤兰叫来助手,叫他准备车子,并叫财务上再支3万元钱,给邵诸葛作为酬金。 邵诸葛知道许大来死了,免不了再次兔死狐悲,去奠祭一番,到许家村去走上一趟,将许大来的前妻安慰一番,并把找二子的事情告诉了她。 许家前妻一听二子平安,颤颤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谢谢老天爷,这孩子总算没事。老天爷,我天天给你烧高香,你保佑我儿早点回来吧……” 女人流着泪,祷告着,一撮白发散了下来。 皮革厂要破产的消息,使工人们惶惶不安。尤其那些接受过“主人翁”教育的老工人,对于他们来说,企业就是他们的生命,不仅仅是他们生活的维系,更是他们感情的维系。由其崩塌或拱手相让,对他们来说都是万分痛苦的事情,简直不亚于剖心剜肺、抽筋放血。有的老工人、祖孙三代或一家几口都在这个皮革厂中,没有了厂子,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该去怎样生活,该怎样去面对。这些年,皮革厂虽然伤痕累累,几近频危,但还是摇摇晃晃,支撑到了今天。工人们宁愿上个“满勤”,只拿个生活费,或今年的工资拖到明年去开,也不愿企业倒闭。 市政府召开了紧急会议,针对皮革厂的实际情况,责令有关部门,尽快行动起来,协调解决皮革厂的问题。 审计部门对皮革厂进行了彻底的审计,皮革厂现在的经营状况早已入不付出,负债累累,就算把现在拥有的五层楼卖了,也远远不够抵还它现在所欠的债务。况且,按照国家的政策,它还必须得先付给工人一大笔的拖欠工资,上足工人们的养老保险。 结合审计部门的报告,综合皮革厂的各种实际情况,市政府决定,还是找家有实力的企业,把皮革厂兼并整改,重新启动起来为好。 经贸委的负责人顾主任,受市政府之托,专门把燕坤兰请到经贸委他的办公室,想要就皮革厂的事,进行一次深谈。 顾主任在他宽大的办公室里,接待了如约而至的燕坤兰。双方客气一番,顾主任开诚布公地道:“今天请你过来,是想谈谈皮革厂的事。皮革厂的情况,想必你也了解了不少,就不多说了。今天请你来,一来是因你拥有皮革厂上面二层的产权,二来按照多年前皮革厂与许大来先生的那份附加协议,你现在拥有对皮革厂那五层楼的优先购买权。皮革厂面临破产,不知你有什么想法?” 燕坤兰沉默了,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不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她需要时间考虑。 顾主任一见燕坤兰的样子,马上转移了话题,从澳大利亚的袋鼠说到俄罗斯的漂亮姑娘,侃侃的、风趣的,轻松地展露着自己的博文与识广。最后,他还问到了申晓盟这次的回国之行。 气氛重又轻松下来。 第六十一章 并肩携手 顾主任话锋一转,深深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作为市政府大力推举和支持的商界女杰,坤兰啊,饮水思源,我希望你能为政府分忧,为我解愁啊。” 这就有些亲切了,有些带私人感情了。 “坤兰,你应该知道,97亚洲金融风暴以来,我们的经济经受了强烈的冲击和严峻的考验,出现了一些措手不及的情况。有一个大型的国营机械厂,顶不住,卖了;卖给了一家外国企业。你知道吗,卖了多少钱?80万。那家外国企业,入驻没几天,就挖走了几台大型机器,倒手变现,每一台,价值都在一百五十万左右。国有资产,严重流失,令人痛心啊。” 燕坤兰不能不感动,说:“我非常理解您此刻的心情,但是这不是个小事情,请您给我一个慎重考虑的时间。” 顾主任马上痛快地说:“可以。” “我现在的实力,要并购皮革厂,确实有点……再说,这十来层楼,我用它来做什么呢?” “政府已经决定,如果你能并购皮革厂,带动它发展起来,使几百职工不致下岗失业,市里将专门拨给你一千万的低息贷款,并从税收等其他方面,给予你政策性的倾斜及全力的扶持。” 话说到这个份上,燕坤兰就不仅感动而且心动了。想自己一路走到今天,从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小丫头,到拥有今天的地位、财富与荣誉,哪一步不渗透了当地政府的关心和燕城人的奖掖?当然,这和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分不开,可一个人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好吧,我愿意并购皮革厂;愿意,可不是决定,更不是最后的肯定。在并购之前,我想您应该允许我全面了解皮革厂的情况,尤其是财务情况。” “可以,可以。”顾主任高兴起来,“我这儿有审计局出的皮革厂的财务情况报告,你可以先看看。具体的事情,你们可以直接面洽。作为我们,只是搭个桥铺个路,给皮革厂说一个好婆家,她愿嫁不愿嫁,婚后生活如何,就全看你们双方了。” 燕坤兰也笑了。双方就相关问题又聊了一会儿,燕坤兰就告辞了。 回到燕氏贸易,走进办公室的门,燕坤兰突然觉得业务发展的这么快,这个地方确实太狭小,不够用了。是需要换一个大些的地方了。她拿起电话,叫来了普春晖。 普春晖现在被燕坤兰安排在皮革厂那边,管理她那两层物业。一来为二人见面方便,二来也避些风言风语。许大来刚刚过世,洪小蓓人在狱中,他们谁心里也不宁静,只好把两人的感情事,暂且搁在一边,任由时间,疗治心伤,弥合风浪。 普春晖到来后,燕坤兰一边匆忙与他就并购皮革厂一事交换了意见,一边让助手通知公司各部门负责人,到她办公室开会。 各部门负责人到来后,会议就开始了。 燕坤兰说:“今天叫大家过来,一是介绍一位新成员,——普春晖先生,原上海某大企业的股东、美国营销业务的主要负责人。” 会场上响起一阵掌声。大家都知道普春晖,只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但他和燕坤兰的爱情故事,谁都能绘声绘色,讲个神乎其神。 燕坤兰接着说:“二是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我们燕氏贸易,准备并购皮革厂。” 一语落地,下面一片哗然,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那是个老亏损企业,会拖死我们的。” “并购就得替它还债,谁知道它的烂债有没有个数?” “那么多工人怎么安置?” …… 等大家的议论渐趋安静,燕坤兰说:“大家说的这些情况,也正是我心里所担心的。但是咱们燕氏贸易的业务,发展的这么快,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大本营,并且应该逐渐开拓新业务,进入新领域,寻找新的效益增长点。如果我们并购皮革厂,市政府将特拨给我们一千万的低息贷款,并在税收等一切相关事务方面给予我们政策性的倾斜及全力的扶持,这对我们的发展,不能不说也是一个大好的契机。” 大家议论纷纷,对相关的问题,进行了热烈的讨论。最后,燕坤兰说:“现在我宣布,成立并购领导小组,由普春晖先生担任组长、田美芝副总担任副组长,负责与皮革厂的并购谈判及处理一切相关事务。现在,咱们讨论决定小组成员人选。” 普春晖颇为感动,燕坤兰用心良苦,分明是在抬举他、维护他,在公众面前承认他。 坤兰心绪难平,在饭桌上,也心不在焉。母亲问:“坤兰啊,怎么了?不舒服呀?” 坤兰摇头。 冲霄说:“遇着难题了?” 坤兰说:“爸,妈,哥哥,嫂子,我准备并购皮革厂。” 全家人都愣住了。 丽玲说:“你已经够累了。” 胡绿萍也说:“哎呀闺女,一个女人家,把日子过好就行了,你别弄那么大的事儿,我害怕。” 冲霄说:“个人的命运和国家民族的命运,始终是捆绑在一起的。” 燕仕廷说:“我不懂经济,但是,自从坤兰经商,我也经常考虑一些问题。国家号召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很好,很对。但是,请记住,你必须是勤劳致富,可以开动脑筋放开手脚,但是不可以不择手段,更不可以违法。勤劳致富,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带动大家全都富起来,做到了吗?要去做。一个民族,就应该国富民强。” 冲霄说:“第二步做不到,那就会出现两级分化,倒霉的,最终是那几个有钱的。” 胡绿萍说:“你别吓唬你妹妹啊,她才有几个钱?” 冲霄笑了,说:“我也不是专门针对她说的。” 燕仕廷说:“我们都说要热爱国家、报效国家,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要体现在行动上。什么事情都可以报国,经商也一样,产业报国嘛。” 坤兰说:“对呀,爸,你说得对……” 坤兰严肃地想,是的,产业也可以报国。对并购皮革厂一事,必须做严肃、深入的思考。 普春晖欣然领命,和美芝带着他们的成员们,第二天就与皮革厂进行了初步接触。 这么多年了,普春晖一直希望能与他心爱的坤兰并肩而行,夫唱妇随也罢,妇唱夫随也好,只要两个人能够朝夕相守,抵死相随,对于相爱的人来说,人生快事,不过如此;或者可说,这就是人生。 皮革厂那边也上下一心,成立了由厂长亲任组长的并购事务领导小组,严陈以待。 普春晖率人进入皮革厂,遭到对方不冷不热、不卑不亢、不躁不愠的礼遇。双方在会议室坐下后,做了自我介绍。皮革厂的厂长抢先发言:“贵单位的燕坤兰,听说过,佩服,佩服。你们能并购皮革厂,我们表示欢迎。但是,先丑后不丑,我们有几个条件在先。” 普春晖微微一笑,道:“事关我们双方,有什么,您尽管说。” “第一,发放全体职工干部的拖欠工资。” “请问,工资拖欠了多久,大概是什么数目?” “拖了快一年了,大概有百、八十万。” “请允许我们考虑,您接着说。” “第二,上足全体职工的保险费;第三,不能让一个职工下岗;第四,所有中层以上干部职务待遇不变;第五,还清我们所有的欠债。” 普春晖依然笑着,问:“请问,你们有没有相应的书面计划及统计数字?我需要拿过来参考。” “有。”厂长挥挥手,工作人员将一份书面材料给了普春晖。 “我们需要研究梳理你们的相关资料,并核实它的可靠性。” “你什么意思?不信任我们?” “信任是合作的基础。但您不是说过吗?先丑后不丑。我想我们双方应该坦诚相见。” “好吧,你说核实哪里?”“所有的,你们提供的一切数据。” 厂长在心里骂了一声真他妈够刁,嘴里还是应道:“好吧,我们配合。” 第一轮谈判结束后,普春晖和田美芝去和燕坤兰碰头。 燕坤兰仔细听了普春晖和田美芝的报告,笑道:“第四条这样:所有中层以上干部职务待遇不变,试用期两个月,升降凭以后工作表现及业绩,不合格者按公司相应规定调岗或退岗。其他条件,你们自己去谈。” “坤兰,我现在担忧的是,你的资金能不能周转得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下来,一千万可打不住。”春晖说。 “是啊,我还想把其余的三层一并购下,好便于集中管理,自成一体。这还不算最挠心的,关键是并购皮革厂后,一下增加了几百名综合素质不齐的员工,我们做什么项目?就是选定了项目,还要培训人员、购置设备、打开销路,这又是一笔庞大的支出,不能不叫人忧心啊。” 看着坤兰的样子,普春晖心里真恨不得把这难都替她作了。他暗下决心,拼上自己这一百多斤,一定要好好全力协助燕坤兰,闯过这一关去。 第二次谈判,普春晖摆出了自己所代表的燕氏的意见。皮革厂厂长瞪圆了眼说:“你这不是画个圈儿,让我们往里跳吗?” 普春晖笑道:“合作的前提是互惠互利。皮革厂是个频临倒闭破产的厂子,破产意味着什么?资不抵债,运行不下去了。如果等你们宣布破产了,我们公司来购买,那就好说多了。现在,咱们不是要友好合作吗?厂子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里面肯定存在着必须革之改之而未革之改之的弊病。这是个优胜劣汰的时代,哪里还有终身制之谈!” 厂长再不说话。 普春晖说:“我们燕总说了,前提有一个,那就是公平友好地合作、利益和风险共担。” 美芝说:“在女职工的福利这一块儿,除了享受国家福利外,企业还要制定一些照顾她们的特殊规定,比如,根据自身的情况需要,可以享受每月四天的调休。 在他们谈判的时候,坤兰又和顾主任碰了头,说:“您看这样好不好?国营厂以他们所有的资产划价入股,我以我的资金投入和资产投入划价入股,债务暂时剥离,进入轨道后,专门成立债务小组,处理三角债问题。” 顾主任说:“这样啊……。虽然并购破产企业包括承担债务这一块儿,这可比你买下它要吃亏呀……” 坤兰说:“我希望自己能为家国有点担承。” 顾主任说:“哎,坤兰,这这这……太好了。”燕坤兰说:“我准备买下另外那三层楼,这样,我可能成为大股东。也就是说,我要占一半以上的股份,成为对企业有决定权的大股东,原国营厂持另外一部分的股份成为股东之一,所有的职工按照工龄的长短和业绩效益,由公司派发一定比例的股份;当然,大家也可以自愿入股,我们将共同来做一个股份公司。” 顾主任笑了,说:“哎,坤兰,我没有看错人。” 燕坤兰也笑了,说:“如果一切顺利,皮革厂的债务问题将成为一个相对较小的部分,该还的还,该要的要,也可以通过协商的方式,转债为股,也就是说,债主可以在我们这儿拥有股份,我们也可以在别的公司拥有股份;最后的呆账、坏账、死帐,主要由我和皮革厂两大股东按一个合理的比例承担,慢慢地把这个账走平了,应该不成问题。” 顾主任说:“哎呀,这太好了。”非常感慨。 坤兰回到公司,召开了中层以上干部会议,商谈这次并购的事。大家一听坤兰的意思,议论纷纷,都不同意,觉得自己公司太吃亏了。坤兰笑了笑,说:“美芝,我叫你准备的文章准备好了吗?你来给大家念一念。” 美芝头一偏,轻声反抗说:“我念不好。” 坤兰说:“春晖,你来念。” 春晖说:“我还不如美芝呢。” 坤兰笑笑,说:“好,同志们心很齐。那么,本董事长我,亲自来给你们念。”说着,念了起来,是范仲淹的《岳阳楼记》。 众人先是笑,笑着笑着都正色起来。坤兰清音朗朗,盎然正气,大家不由在转变态度。秘书再也不好意思了,走过来,说:“董事长,我来念吧。” 坤兰放下手里的文章,说:“各位,我们为什么会聚在一起呢?因为我们需要彼此,需要大家团结起来,共同去做一番事业。如果各位仅仅为了挣一份工资,吃的好点儿穿的好点儿,咱们就没必要再做大做强了,没必要并购皮革厂了。国家的富强民族的振兴是我们的责任,每一个时代的青年都有他们肩负的责任,我们为什么要躲避崇高逃避责任?如果我们那样,我们的下一代、我们下一代的下一代都那样,都以如此的前辈为榜样,我们国家民族的命运将会怎样?未来又在哪里?” 大家都不说话了。 坤兰说:“团结起来吧,嗯?” 显然,大家已经被说服了。 坤兰问:“yes,还是no?” 大家齐声答:“yes!” 坤兰笑了,说:“好,散会。” 第六十二章 程程顺水又顺风 吃晚饭时,燕坤兰一副心不在焉、茶饭难咽的样子。燕仕廷关切地问:“坤兰,不舒服呀?” 胡绿萍也伸手摸了摸燕坤兰的头,惊叫:“呀,烧着呢。” 燕坤兰不在意地笑笑说:“不要紧,妈,我这是愁的,心里一堆事儿揪着。” 嫂子丽玲说:“叫爸给你瞧瞧。” 燕仕廷放下饭碗说:“走吧,坤兰,爸给你看看。” 坤兰说:“不用看,是心病。” 冲霄问:“怎么样,坤兰,皮革厂那事儿进行的顺利吗?” “嗯。” “一下子多了几百号人,你带着人家干什么?” “要不就愁得吃不下饭了?” “我把我那牙舒贴的专利给你吧。” 燕坤兰瞪大了眼睛,呆了一呆,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要啊?”燕冲霄最疼这个妹妹,又怜又爱地故意撇嘴逗她,“不要就算了。” “哥——”燕坤兰感动地流下泪来,不由得抓起哥哥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嘴一撇,哭出声来。 燕冲霄笑着,劝:“好了好了,老大不小了,还哭鼻子。快别哭了。爸、妈,你们看……嘿嘿……你们要不在场,还以为我欺侮她了,像小时候一样,打我的屁股。” 坤兰被逗笑了,擦干泪说:“你以你的专利入股,我给你算股份。” “一家子人,说哪里话?你给我弄个条件好的实验室,再给我聘两个学化学药剂的专业人员,帮我搞研究就行了。什么股不股的,我又不会管钱,叫我当老板,一头攘在钱眼儿里,比叫我死都难受。” “行行,行,我给你建个最好的实验室,聘两个最好的助手,每月给你发工资,年底给你按股分红,——我给你管着你的股份,行不行?” “那我不是沾你的光沾到咱姥姥家了?”燕冲霄笑道。 燕坤兰心胸大开,稀稀溜溜喝了一大碗粥,把盘子里的剩菜划拉的精光。惊奇的一家大小都笑,纷纷说:“哟,好的这么快?你哥神医呀!” 冲霄说:“准备好了吗?坤兰?准备好啊,我现在手里好几个专利呢,咱们向高科技海洋生物制药前进吧。” “哥,我心里一下子亮堂了!谢谢你!”坤兰慷慨地说。 冲霄不紧不慢地说:“谢么谢?” 丽玲说:“好好,坤兰,好好发展,好好挣钱,咱们想穿什么好衣服就去买。” 燕仕廷咳嗽了一声,大家都笑了。 胡绿萍说:“俺们丽玲真是个好闺女,就那么大点儿理想。”燕仕廷说:“不要浪费,要知道天下多少人还吃不上饭呢。” 胡绿萍说:“哼,你懂么?我还准备给俺们丽玲买两样好首饰呢。” 坤兰说:“不许偏心。” 一家人都笑了。 普春晖那边与皮革厂的合同一签,燕坤兰这边已经开始进行筹建制药厂的准备工作,并派美芝和冲霄,以最快的速度,到北京国家工商局,对“燕氏牙舒贴”的商标、域名进行了注册,还为其它几个产品,申请了专利。燕坤兰又结合市有关部门,对“燕氏牙舒贴”的秘方,进行了二级保密保护。事关一方经济,所有燕坤兰要办的事情,在燕城无一不一路亮绿灯。燕坤兰卯足了劲儿,要带着这一帮人,闯出一条路来,干出一番事业。 普春晖经过多方努力,又把许德孝赔进去的那三层楼收购了过来。燕氏贸易搬入整修一新的一楼,上面九层是“燕氏制药有限公司”。这一回,他立下了汗马功劳,得到“燕氏”上下一片赞许和真诚认可。 生母申晓盟也专门打来电话,鼓励坤兰,向她表示祝贺,同时派出汉森,专门前来帮助坤兰做制药厂的前期启动工作。 燕坤兰虽有不少海外业务,偶然地也有外国人出入燕氏贸易,但金发碧眼、高大英俊的美国青年汉森,在燕岛开发区一露面,还是引起了不少当地人的注目。 汉森下了飞机,打了一辆车,在离燕氏贸易不远的街角下车,溜溜达达,一路观景地朝燕氏而来。 燕坤兰他们正在开会,秘书来报有位外国客人到访,燕坤兰说:“请他等一小会儿,会议马上结束。” 汉森已经推开会议室的门,满脸孩子似的纯真而热情的笑容,大步流行地朝燕坤兰走来。 燕坤兰惊喜地站了起来,脱口叫道:“汉森?” “燕——”汉森张开双臂,把燕坤兰揽进了怀里,“这太好了,我又见到你了。” “天啊,汉森,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燕坤兰轻轻挣脱了汉森的怀抱,十分高兴地向大家介绍道:“这是汉森,凯申国际贸易公司总裁的特别助理,他曾经在北京生活过五年,是个中国通。” 大家纷纷鼓掌,表示欢迎。秘书早已搬过一张软椅,请汉森坐下。 “燕,听说你要建新厂,你不需要融资吗?你不需要美金吗?” “当然需要,我正为这事儿忙着呢。” “你的母亲申晓盟女士,还有你姐姐美兰,还有我,对制药厂建立表示祝贺,并将成为你的新股东。——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将全力帮你打开国际市场。” “真的?”这真是太让燕坤兰高兴了。各部门负责人,也一下振奋起来,再次鼓掌,表示欢迎。 “我们希望,你能成立监事会。”汉森说。 “当然,如果你成为股东,你有此项提议的权利。” “我受申晓盟董事长的委托,帮助你做制药厂的前期启动工作。” 燕坤兰说:“谢谢。制药厂目前已经做好启动准备,很快就会投入生产。我来给你介绍制药厂目前的主要负责人,——普春晖先生,我的未婚夫。” 普春晖心中滚起一阵热流,这是燕坤兰第一次当着众人承认他的私人身份。他哪里知道,汉森爱着坤兰,坤兰这么做是多么用心良苦。 普春晖与汉森热情握手。汉森睁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的情敌。 美芝也和汉森打着招呼,他们在申晓盟家见过。 燕坤兰吩咐办公室主任与秘书道:“今晚在大会议室为汉森先生举行欢迎晚会,同时庆贺我们的新厂成立、新产品即将问世。全体员工都可自由参加,允许带家属来。晚会以联欢的形式进行,可以唱歌,可以跳舞。请办公室协调各部门做好此项工作,并做好厂区安全工作。好,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吧,散会。” 大家纷纷散去了,燕坤兰携汉森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汉森,今晚我带你去吃道地的中国菜,好吗?” “太好了,我希望能吃到你亲手做的鸡蛋、虾仁粉皮。” “哦?这样吧,你跟我到我的家里去,我母亲做得一手好菜。” “到你的家里去?”汉森高兴极了,拎着包儿,跟着燕坤兰就走。 燕坤兰亲自驾车,不一刻,就到了燕家。 “燕氏贸易”搬走后,地方宽敞了许多。见女儿领了个老外回来,胡绿萍问坤兰:“这是……” 汉森迎上去,弯腰鞠躬道:“我就是汉森,伯母您好。” 胡绿萍笑道:“好好。这外国孩子,还挺懂礼数。” 燕坤兰说:“妈,汉森在北京呆过五年,喜欢吃中国菜,今天可就看你的啦。” “好好,我来做。好吃中国菜,今天让你吃个痛快。”胡绿萍转身边往厨房走心里边说:“人家孩子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想吃中国菜,容易吗?这跟我那坤兰儿跑到美国去一样不容易,可得叫人家吃好。” 汉森在后面道:“用我帮忙吗?” 燕坤兰道:“那你就到楼上洗一洗,歇会儿吧。” “谢谢,我可以参观你们家的房子吗?” “当然。”燕坤兰带汉森上楼,经过二楼时,向哥哥燕冲霄和嫂子丽玲介绍了汉森。公司还未驶入正常轨道,燕冲霄的实验室还未启动,他大部分时间仍在这儿工作。燕冲霄跟汉森握了手,把坤兰向一边拽了拽,说:“外国人病菌多,你小心点儿。” 燕坤兰笑道:“你们做医生的,看谁都一身病菌。” 汉森才不管许多,顺着楼梯,一口气上到顶楼。 视野一下子开阔了,燕岛风光,分外诱人。 汉森心旷神怡,不禁摇着脑袋轻轻地赞了一声:“哦,天啊,太美了,燕岛太美了。” 坤兰站在他的身侧,自豪地望着远方。她轻轻地道:“美吗?汉森。” “美,美极了。”汉森转身拉过坤兰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燕,这里有一颗中国心,他天天都在思念你。” “汉森,你见过普先生了。我想,我们不久就会结婚的。” 汉森什么也不说,只是轻轻地吻着坤兰的指尖,祈求的目光孩子般的惹人怜惜。 “我们中国人,是讲究忠贞的,尤其在爱情上。” “坤兰,我已经来了,现在,我不会放弃的,我会竞争的。” “我们中国有句古训,叫君子不掠人之美。” “我知道,可公平的竞争是美好的。” 坤兰笑了,有些无奈。她知道,她无法说服汉森。我们的文化背景是保守的、隐忍的;他们的文化背景是开放的、掠夺的。两种文化开始撞击。 第六十三章 竞争爱情 胡绿萍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色、香、味、形,无不诱人馋涎,简直是一桌民间工艺品。汉森赞叹不已。 纯纯已是小学一年级的新生了。她放学回来,一见汉森,就欢叫着扑进了他的怀里。申晓盟他们在燕岛时,她和汉森曾像一小一大两个孩子,相处的非常要好,纯纯对这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佬记忆犹新。 “噢,纯纯,我可爱的小公主。”汉森张开双臂,把纯纯抱进怀里,握着她的小手说:“久违久违,你好你好。” 纯纯小大人一样地笑着,说:“你好,汉森,你在美国想我了吗?我在中国想你了。” 汉森感动极了,热情地赞道:“哦,哦,你真可爱,你真可爱,纯纯。” 纯纯很惬意,汉森太高大了,被他搂抱着,她可以俯视这四周所有的一切。 汉森胃口大开,大快朵颐,一边赞着好吃,一边问胡绿萍这个怎么做的,那个怎么做的。胡绿萍一边给他介绍着,丽玲又端上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碗儿,碗中是手工长寿面,面上撒着油泼的红红的辣子、黑黑的芝麻,卧着两只晶莹的油煎蛋,撒着翠绿的香菜。 汉森接过去,说:“这是什么?” 丽玲解释说:“这叫长寿面,是恭祝你吉祥长寿的意思。面是用鸡蛋和成的,筋道得很。这上面泼的是辣子芝麻油,——把上好的红辣子和炒熟的黑芝麻放在小碗中,用烧好的花生油一泼,就成了。” 那碗儿不大,汉森三两口就吃完了,把碗递给丽玲,大马金刀,做出中国好汉的架势,叫了声:“嫂子,再来一碗。”一句话,把燕家人都逗乐了。 晚上8点,燕坤兰偕汉森到达燕氏贸易的大会议室。大会议室布置的简捷而热闹,员工们高高兴兴地出出进进,尤其那些姑娘们,更是花枝招展,笑声不绝。 办公室主任站在主席台上,对着麦克风咳了两声,试了试音,说:“下面,欢迎燕总讲话。” 燕坤兰还未走到主席台,经贸委的顾主任和外事办的领导凑热闹来了。燕坤兰连忙迎上去,与他们握手,表示欢迎,并请两个部门的负责人上台讲话。 顾主任说:“同志们好。今天我们不请自来,也是凑凑热闹,和大家一块儿高兴高兴。另外给你们燕总也带来一个好消息,市里面决定在玫园再奖她一幢小洋楼。汉森先生作为我们燕城的客人,外事办和有关部门在专家公寓专门为他安排了一套房子,条件不错,欢迎他随时入住。” 燕坤兰心里非常感激,走到麦克风前,说:“谢谢,谢谢各位,谢谢市领导的关心及市父老兄弟的奖掖。我代表燕氏制药全体员工,向各位表示感谢,欢迎各位常到这儿来指导工作。舞会开始吧。” 舞会开始了,大家纷纷邀燕坤兰跳舞,燕坤兰只与汉森跳了一支简单的曲子,便与顾主任他们坐在一起,话题重又扯到了今后企业的发展上。 汉森走上主席台,拿着麦克风道:“下面,请允许我把一曲《小芳》,献给美丽的燕坤兰同志。”音乐响起,掌声响起,笑声响起。汉森声情并茂,唱道: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长得好看又善良, 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辫子粗又长, …… 谢谢你给我的爱, 今生今世我不忘怀, 谢谢你给我的温柔, 伴我度过那个年代, …… 燕氏制药的新产品得以顺利的上市,并得到广大患者的一致好评。 燕坤兰尽量照顾好汉森在燕城的生活,只是因为太忙,两个人一直都没有好好聊过。就连她与普春晖的感情事,也都放在了一边。燕氏上下一门心思,全都扑在了新药上市上,都已达到了超常发挥的地步。 这天,汉森向燕坤兰要求道:“燕,你可以带我到妈祖峰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燕坤兰爽快地答应道。 燕坤兰答应了汉森,就瞅了一个风清气爽的好天气,携了汉森和普春晖、美芝一起到妈祖峰去。坤兰的心里有一个想法,想把美芝和汉森促成为一对儿。 妈祖峰依然山清水绿,安泰如故。游人三三两两,或上或下,游玩其间。 燕坤兰三人迤逦来到卧佛像前。但见卧佛青石铸身,以肘支颅,坦然侧卧,笑看人生。 “他为什么要这样睡着?”汉森问。 “草塘春睡足,大梦日迟迟。中国人有一种天然浑就的幽默、快乐与坦然。特别是佛儒、道三家,最讲机缘。有缘则来,无缘则去。大器晚成非大器晚成,乃大器免成也。”普春晖笑道。 “哦,哦。”汉森频频点头,似懂非懂,无限赏心。 三人来到妈祖庙,汉森学着中国人的样子,跪在蒲团上,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 美芝一直在笑,心情很好。燕坤兰与普春晖也相视而笑。燕坤兰问:“汉森,你求些什么?妈祖灵得很,可是有求必应啊。 “不过,她可不一定懂外语。”美芝说。 汉森站起身,蓝眼睛盯着燕坤兰,深情而真挚地说:“燕,我求妈祖赐我一个可爱的女儿,她叫纯纯。” 普春晖在心里骂了一声臭美国佬,大大的狡猾,沾光沾到家门口来了。 燕坤兰笑着把他的话岔开了,说:“我和普春晖不久就要结婚了,你可以认纯纯做干女儿。如果你愿意,中国多的是好姑娘,我可以为你介绍一个。” 汉森耸肩摇头。 坤兰偷偷地捏捏美芝的手。美芝只是笑,说:“走,我们到凉亭上去休息一会儿吧。” 四人来到凉亭坐定,俯瞰山下。 “中国太神秘了,太不可思议了。”汉森大声赞叹着。 “世上有许多事,比如爱情,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中国人最讲究人定胜天,中国人也最讲究浑然天成。”燕坤兰说。 “燕,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汉森睁大了他的蓝眼睛。 “她希望你能找到圆满的爱情。但是爱不能勉强,坤兰她是我的未婚妻。”普春晖揽住了燕坤兰的肩。 “不,不,我们美国人讲究的是竞争。燕,给我时间,我要和他竞争。我要……人定胜天,浑然天成……给我时间。”汉森伤心而坚决地说。 “汉森,你和他一样优秀,但是我和普的感情,就像这妈祖峰一样,决不是人的力量可以能够轻易撼动的。我希望你正视现实,及早挣脱,找到属于你的爱情。”燕坤兰真挚地道。 “不,不,你想把我赶回美国,那是不可能的,燕,那绝对不可能……”汉森失望极了,孩子似的摇着头,就要掉下泪来。 普春晖心软了。一个美国佬儿,为了爱情,不远千里,来到中国,着实让人感动。他笑着握住汉森的手说:“好吧,我同意和你竞争。” 汉森嘴一撇:“中国人,很可爱。” 美芝走开了,独自望着远方。 燕坤兰说:“汉森,你往那儿看。” 汉森随着坤兰的指引看去,只见美芝亭亭玉立,站在那儿,迎着风儿,不知想着什么。 汉森说:“……真美。” 坤兰看着汉森,笑了。 坤兰劝美芝,可以和汉森交往一下试试,说不定就找到了合适的人呢。美芝说:“唉,我都不想告诉你,坤兰,我再也不想去爱什么男人了。” “美芝……” “我跟你说过,我受过很大的伤害……” “美芝,你要像丢掉垃圾一样,去丢掉一些东西,轻装上阵,往前走。” “坤兰,我也想,可是……” “人世间是有美好的爱情的,你看我和春晖,绕了多大个弯儿,现在不是走到一起了吗?” “好吧,我试试。” “这就对了。” “可是我一点都不爱汉森。” “那不要紧,只要你打开心扉,别的人也可以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姐妹,我希望你能幸福。” “可是汉森也不爱我呀。看他那傻样!燕,燕……”美芝学着汉森的大舌头。 美芝笑起来。坤兰也笑了。 在中国呆过五年的金发碧眼的汉森,怎么都学不会“君子不掠人之美”,掌握不了“君子有成人之美”,摆出一副拼死相争的架势,整天如影随形地跟在燕坤兰屁股后面,围在燕坤兰身边,毁勤备至。任普春晖他再男子汉,也不免心里酸溜溜的,为自己捏着一把汗。要说这汉森,也是个优秀人才,性子又开朗,为人又风趣,令和他接触的男男女女,都是快快乐乐的。普春晖再往深里一想,不由惊了自己一把。唉呀呀,这可是个强有力的对手啊。他坐不住了。 月上柳梢头,当是人约黄昏后的时候。普春晖把车子泊在燕家门口,掏出手机,要通了燕坤兰的电话,说:“坤兰,我是春晖。你下来吧,我在你家门口。” 燕坤兰刚刚和家人吃过晚饭。接到春晖的电话,跟母亲打了一声招呼,便下楼去了。 普春晖打开车门,殷勤地把燕坤兰让上车,驾着车子,缓缓驶着,问:“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你呢?” “吃了一点。” “怎么只吃了一点?” “吃不下。” “怎么了?” “被汉森那美国佬儿给酸溜了。”普春晖酸酸地说。 燕坤兰笑了。 普春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抓过燕坤兰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温柔地爱抚着。燕坤兰把头仰在椅背上,轻轻地闭着眼。宽阔的长街,华灯竞放,霓虹闪烁,远处塔尖上的灯光游走不停,乍看上去,塔儿就像是从天上悬下的一般。 普春晖将车子泊在路边,无限深情地望着燕坤兰。街上的灯光不时映亮了坤兰美丽的脸儿。普春晖伸过头去,无限爱怜地在她脸上轻轻吻着。 燕坤兰扭过脸来,搂着春晖的脖子,寻找着他的嘴唇。二人缠缠绵绵,拥吻在一起。 夜色真美啊。 “走吧,去玫园。”燕坤兰轻轻说。 第六十四章 玫园花香栖双燕儿 普春晖发动车子,依然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握着燕坤兰的手。 许大来出事后,豪苑的那套房子当然不适合申晓盟、燕坤兰她们再住,政府有关部门就给她们调了玫园的这坐二层小洋楼,一来是奖励燕坤兰为燕城市的经济发展所做的贡献,二来也是为申晓盟哪天回来也好有个满意的落脚点。 来到玫园,燕坤兰下车开了门,普春晖泊好车子,二人相偕上楼。 灯光下,燕坤兰的脸显得有些苍白,普春晖轻轻拥着她说:“兰,是不是太累了?” “我真是感觉累得很。幸亏有你和美芝们左右帮着,要不是你们,这么大一摊儿,我自己哪能磨得转?” “那就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吧。” “嗯。” 普春晖放好热水,殷勤地为燕坤兰宽衣解带,绞着条柔柔的毛巾,轻轻地为她擦洗着。燕坤兰轻闭双眸,不胜娇羞娇弱,任由普春晖为她擦干了身子,披上条大大的浴巾,腰一弯,臂一伸,用力一抱,将她抱进了卧室。 燕坤兰懒懒地卧在枕床之上,普春晖坐在她身侧,揽过她的双腿,轻轻地为她揉捏按摩着小腿和双脚。 燕坤兰闭着眼儿,昏昏欲睡。 “睡吧,宝贝。”普春晖轻轻为她盖好毛毯,将他拥在怀中,让她枕着自己的臂弯。燕坤兰不一刻便发出了细细的鼾声。 普春晖在柔和的灯光下端详着燕坤兰疲惫的脸儿,轻轻地抚着她的黑发,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 大概爱到深处,男人或女人,便会散发出一种父性或母性的光辉,希望给最亲的人一种别样的关爱和呵护,从此这爱情,便与亲情掺和,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牢不可破,再也不能分割。 燕坤兰一早醒来,发现自己竟躺在普春晖的臂弯里,头抵着他的下额,由衷的笑了,搂紧了春晖的脸。 普春晖也醒了,在燕坤兰耳边轻轻说:“兰,你想吃什么?” “豆腐脑,芝麻葱油饼。”燕坤兰不知怎么了,这会儿特别想吃这两样东西。 “好,我去买。你等着。”普春晖吻了燕坤兰一下,跳下床,简单洗漱了,下楼驾车而去。 燕坤兰慢慢起身,走到窗前。 夜里来时,尚不很觉得到,此刻一望,满眼的玫瑰。对面一架低低的竹篱上,竟开满了一朵挨一朵的嫩黄的刺玫。推开窗子,花香袭人,沁人心脾,侧耳聆听,早起的鸟儿们,婉转自在的啼着,声不绝耳,好一副良辰美景。 燕坤兰伸了个懒腰,做了下深呼吸,心中好不惬意。 不一刻,普春晖买回了早点,还打了一份鲜奶,煮了一下,用碗盛好了,端进卧室。 燕坤兰简单的洗漱了,侧卧在床上,时不时地吃上一口,喝上一口。 普春晖嗔道:“起来,好好儿吃。把奶喝完,把身子养的结结实实的。” 燕坤兰撒娇说:“那我就不想吃了。” “再吃一点儿。”春晖哄劝着。 “那你喂我。” 普春晖笑望她一眼,体谅地用小勺儿舀了奶,向燕坤兰递去。燕坤兰摇摇头,说:“我要你用嘴喂我。” 普春晖啜了一口奶,嘴对着嘴,缓缓地纳入坤兰口中。 燕坤兰搂着普春晖的腰,双颊绯红,急急地道:“我要……” “现在啊?” “我要,我要……”燕坤兰已是渴望的不得了。 “你身子这么弱,我都不舍得……” “不管不管……”燕坤兰把普春晖紧紧搂在了怀中。 普春晖吻着燕坤兰,无限怜爱,无限轻柔地揉进了她的身体。他摇摆着,起伏着,像忍到了极限的海浪,尽情地宣泄着,铺排着,豆大的汗珠滴在燕坤兰的脸上,直到燕坤兰娇喘嘘嘘,叫着好春晖好春晖低声求着饶,款款地呻吟连声,无力地软软地放开了小拳头。 二人搂抱着,歇了一会儿,燕坤兰说:“起来吧,该上班了。” “今儿就别去了。” “那怎么行?” “要不,你歇着,我去。你这一阵子累得厉害,身子又弱,就在家歇两天吧,公司的事儿,我先顶着。” 燕坤兰想了想,说:“好吧。” 普春晖一边穿衣服,一边瞅着燕坤兰笑。燕坤兰说:“笑什么?” 普春晖伏在她耳边说:“我怎么不知道呢?清晨做爱这么好!” 燕坤兰不好意思起来,羞着,斜了眼,说:“你笑我!” “你什么时候要,我什么时候给。”普春晖瞧着她的眼睛,笑笑地说。 “要是半夜你正睡着呢?” “那你就拧我的耳朵,对了,咱们订个暗号,你什么时候想要,什么时候就拧我的耳朵,好不好?” 燕坤兰笑了,伸手去拧普春晖的耳朵。这回轮到他求饶了,咧着嘴叫:“姑奶奶,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吧?” 燕坤兰松开手,普春晖正色道:“坤兰,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让你守活寡,受死罪,过那种没依没靠,没男人疼的苦日子了。” 燕坤兰泪涌了出来。普春晖轻轻为她擦了泪,怜爱地将她抱在怀中,安抚了一会儿,抖擞精神,上班去了。燕坤兰痴痴地想了一会儿心事,就睡着了。这一觉,一直睡到春晖下班回到家来。 普春晖笑盈盈地站在燕坤兰身边,说:“猜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什么呀?” “千姿饺子馆的饺子。” “真的?”燕坤兰坐起身,说:“春晖,我浑身无力,不是病了吧?” “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没劲儿。” “那咱们到医院看看去。” “不用了,可能是累的,歇两天就好了。” “那你尽管歇着,我给你端饭去。” 燕坤兰起身走到厨房,看着春晖忙着,问:“今天公司没什么事吧?” “没有,就汉森那美国佬儿,一直打听燕总去哪儿了,燕总去哪儿了?” “你怎么说的?” “我对公司里的人说,你去出差了,三两天就回来。” “嗯,这样说最好。” 普春晖摆弄好饭菜,两人亲亲热热地吃了。完了燕坤兰抢着洗碗,普春晖坚决不让,吩咐道:“去换件衣服,咱出去走走。闷了一天,别闷坏了。” 燕坤兰答应一声,换过衣服,普春晖也收拾停当了,二人携手下楼。 玫园的花儿在溶溶的月色下开得格外的热烈,晚风带着花的香气,熏得人微微欲醉。普春晖牵着燕坤兰的手,缓缓地行在甬道上。花前月下,佳人成双,普春晖不由地捧起了坤兰的脸儿,吻着,说:“兰,你愿意和我生活在一起吗?” “当然愿意,我愿意。” “送你这满园的玫瑰,嫁给我吧。” 燕坤兰扑进普春晖怀里,使劲儿点着头,激动的已是不能言语。 第二天,燕坤兰睡醒的时候,普春晖已经上班去了。她发了一会儿呆,刚刚起身梳洗完毕,电话铃声疯狂大作。 住进玫园后,燕坤兰的手机一直关着,怕有俗事相烦,不能清净休息。玫园里的这部电话,很少有人知道号码。燕坤兰吓了一跳,警觉地连忙走过去,抓起电话,是秘书的声音。她紧张又焦急地道:“燕总,你快来,公司出事了。” “普经理和田副总呢?” “记者正围着他们……” 燕坤兰放下电话,十万火急,匆匆换衣下楼,司机已到楼下接着。她坐进车子,司机一脸严肃,不敢多话,驾起车子,开得飞快,直向燕氏贸易而去。 常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事业做到这个地步,燕坤兰的身子就不是她自己的了,浮生哪得半日闲,还没有休息一会儿,事出紧急,秘书一个“出事了”的电话打来,她就不得不抖擞精神,挺身站在企业的最前沿。 燕坤兰一边打开手机,接听着四面消息,一边问司机道:“情况怎么样了?” 司机说:“好多的记者,堵着普经理和田副总。呶,报纸上有消息,你先看看。” 燕坤兰打开报纸,一副超大的黑体字赫然跃入她的眼帘:“燕氏制药草菅人命,六旬老妇险些毙命”,还加了一个副标题:“牙舒贴一点都不舒服”。 燕坤兰看了看报头,竟是一张在全国影响不小的晨报。 说话间车子已经来到燕氏。燕坤兰脚一落地,记者们便已蜂拥而上,七嘴八舌将她围在中间。 “请问燕董事长,您对贵公司产品险些致死人命有何看法?” “如果对方索赔,燕氏将会损失多少?” “请问,据您估计这件事会对您的企业产生多大负面影响?” “您的燕氏制药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像‘三株’或‘巨人脑黄金’那样,被清除出市场以倒闭为结束语?” 燕坤兰严肃认真又坦然地说:“我公司的产品牙舒贴是经过多年临床实验的安全、有效的国家中药保护产品,也是经中国科学院论证通过的高科技产品。它的整个生产工艺和流程都达到了国家规定的安全标准,配方列入国家二级机密。我想,我们的企业和产品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但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请各位暂时不要走开,我公司将负责安排你们参观我们的生产区及生产流程,负责安排你们的休息和午餐。24小时之内,不,二十个小时之内,我给你们满意的答复。” 记者们不吵了,由厂子里的有关负责人和保安们引去休息,并参观工厂。 第六十五章 力挽狂澜 普春晖和美芝挤了过来,锁着眉,流着汗,问坤兰:“事发紧急,影响太大,怎么办?” 燕坤兰腾出身来,对美芝道:“通知各部门负责人到小会议室开会。” 燕氏的小会议室里,空气已凝结到滴水成冰,事关企业前程与命运,各部门负责人都捏着一把汗。 燕坤兰严肃地说:“创业难,守业更难。建一个企业不容易,毁它似不费吹灰之力。从现在起,各部门负责人都给我惊醒着点,全身心投入,精诚合作,争取力挽狂澜。 财务部——”燕坤兰开始点将。 “到!”财务部长答。 “你守住财务部,调集资金,事出紧急,随时支款,不过三十万,不用我签字。” “是。”财务科长应声而去。 “市场部。” “到。” “你带人火速赶往济南,找到老太太住的医院,提取她所用的药样,无论如何,在10个小时之内,务必携样品赶到北京中国科学院中药研究处。” “是。” “技术部,” “到。” “你带上一辆最好的车,再带上两个助手,现在就电话联系,走高速,在任何一个可以搭乘飞机的地方上机,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赶到中科院中药研究处,请求他们配合,做好一切检测准备。” “是。” “好,现在开始行动吧。” 技术部长急速而去。 燕坤兰接着对办公室主任说:“你快速赶往济南那家医院,与医院沟通融洽,设法保证老太太的生命安全,并在那里接应我。在我没到之前,你要时刻掌握医院及病人的动态,最好不要让病人转院或者失踪了。快去吧。” “是。” “公关广告部,你们迅速做好与各媒体的联系,尤其大的、有影响的媒体,事情一旦澄清,我随时都可能就此事发言。” “是。” “后勤部负责人——”燕坤兰继续部署工作。 “到。” “你照顾好记者们在我们厂区的一切活动,在事情没有弄明白之前,设法不要让他们离开厂区。明白吗?” “明白。” “你去吧。” 各部门负责人都已应声而去,最后留下普春晖、美芝、汉森,坐在燕坤兰身边。燕坤兰太累了,以手支额,冷静了一下,说:“春晖,你和汉森坐镇大本营,注意厂区的安全,随时和我保持联系。美芝,你跟着我,咱们现在就赶往到济南。” “我陪你去吧。”普春晖和汉森异口同声道。 “不用,美芝就行,还有秘书和司机呢,那边还有人接应。现在我最不放心的是家里。” 四人又把各种情况分析了一遍,研究了初步的对应之策。燕坤兰站起身来,要到济南去。 “随时保持联系。”普春晖道。 “燕,你要注意身体。”汉森关切地道。 这时,那帮记者们涌过来,非要见燕坤兰不可。 燕坤兰说:“对不起,我现在要赶往济南,去探视那位老太太。” 记者们吵吵嚷嚷道:“我们也去,我们也去。”有机灵的转身就往楼下跑,要搭燕坤兰的顺风车。 燕坤兰深知这些记者争的是第一手新闻,阻也阻不住的,便叫工作人员安排了一辆中巴,随着她一起往济南去。 车子走的是高速公路,不到五个小时,就到了济南那家医院。 济南这家医院,也围了不少闻风而来的记者。记者们一见燕坤兰,忽地围了过去,七嘴八舌,不时发问。燕坤兰道:“对不起,我现在最关心的是病人,没心思回答你们的任何问题。” 工作人员们拨开记者,护着燕坤兰,进了老太太的病房。 老太太脸肿的像个茄子,虚弱的躺在床上,正输着药液。 燕坤兰坐在老太太身边,凝视着老人,悲悯之心油然而生,忍不住流下泪来。 好事的记者们冲开房门,递过话筒,“请问,燕董事长,您流的是忏悔的泪吗?” 燕坤兰默默无语,向外走去。她怕吵着了老太太。果然,护士们来了,赶开了那些记者。 燕坤兰坐在走廊上的休息椅上,忍不住的仍是热泪直流。 好事的记者们又撵了过来,复又问道:“请问燕董事长流的是忏悔的泪吗?” 燕坤兰感伤地说:“人都是爹娘生父母养的,如果躺在病床上的是你的亲人,你还会这样问吗?”她擦了擦泪,接着说:“听说老太太是位孤寡老人,就算她与燕氏没有丝毫关系,我也要为她看病就医,奉养天年。” “您这样做是为了赎罪吗?”记者追问。 “你太过分了。”燕坤兰怒斥,“有罪与无罪,要等中国科学院的报告出来才能证明,不是你信口雌黄的。” “中国科学院的报告什么时候能够出来?” “你静等吧。”燕坤兰再不说话。 坤兰和美芝走向停车场,坐进了车子。现在,这车成了指挥车。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离燕坤兰许诺澄清事实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夜来了。 老人已经脱离危险。 燕坤兰的手机不断响着,终于,她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样子,点头说:“知道了,知道了。”她收起手机,令司机开车。记者们跟上来,美芝下车,说:“诸位要知道什么新情况,请到国际饭店会议室去,今晚9点,我们将就此事在那里召开新闻发布会。” 离9点已经没多少时间,记者们抢着打车,紧随燕坤兰车后,一溜烟而去。 国际饭店贵宾房中,广告部的工作人员已经等在那里。普春晖与汉森也已赶到。大家马上碰头,研究决定了新的方案,9点整,新闻发布会准时开始。 老太太没有亲属,她的一个街坊被请来,先说了事情的原委:“这个老太太,是我的街坊,没儿没女,靠给人带孩子过了一辈子。我看她一个人可怜,常到她那儿去坐坐,帮她干点什么。前两天,她说牙疼得厉害,我就在一个小药店给她买了副‘牙舒贴’。她用了,整个脸都肿起来,茶水都不能进,米面都不能咽,我就把她送进了医院。” 接着是医院发言,他们证明燕氏所采药样出自他们为老太太就诊时取下的药品,并派人随行到中国科学院监督了整个检验过程。 燕氏制药开始发言。他们先出具了中国科学院的证明,并将复印件一一发给记者们参考。 燕坤兰对着麦克风,坦然地道:“诸位可以看一下手中的证明,这是中国科学院出具的,它具有权威性。证明上说得清清楚楚,老太太用的是一副假药,与我们燕氏的配方根本不符。请大家使用牙舒贴时,一定要到指定的医药经销处或信誉良好的药店购买,也可到正规医院就医,按医生指导使用。 “请大家认准我们的防伪标识:揭开这个激光注册商标,里面印有‘燕氏正品’的字样,另外还可以拨打我们的咨询电话或防伪识别电话,在印有免费识别电话号码的背后,藏有天然纤维,纤维用针尖可以剔出,这个目前尚无法仿制。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我们燕氏的牙舒贴产品有靶向型与病牙结合的特效,对健康牙齿,不会有任何损害。这在我们的产品说明书都有说明。 “在此,我代表燕氏严正声明,保留对制假者在法律上的责任追究权,并郑重承诺:若有谁发现了假冒燕氏产品的线索,请马上向公商等部门或我们燕氏举报,情况一经查实,您将得到一百万元人民币以上的巨额奖金。 “刚才这位街坊也说了,老太太一生孤寡,十分艰辛。我们燕氏对老人家深表同情,决定伸出援助之手,承揽她以后所有的生活费用包括医疗费用,让她安度晚年,为她奉养天年。” 燕坤兰的话音落地,获得一片掌声。许多记者又提出不少问题,都由普春晖等人予以巧妙的解答。 发布会后,记者们揣着各种资料及燕氏发的红包,还有每人一盒的‘乐凯金胶卷’及燕氏赠送的‘牙舒贴’,四散而去。第二天,各大媒体都发布了相关消息,有一家商报干脆就用了这样一个题目:《半岛•;最美丽的女人——白金钻燕坤兰》。 事后,燕氏专门就此事召开了工作总结会,全面深入的总结了这次工作的得失。有人提出,是不是该设一个打假部,专门打假。燕坤兰笑道:“起码现在不必。有一百万元的奖金在那儿镇着,谁造假,先得想想赔起赔不起。我们的精力,还是应该集中到企业的发展上去,尽快推出新的、科技含量高的、治疗效果好的有竞争力的产品,以造福社会。” 大家频频点头,无不对燕坤兰深感佩服。 燕坤兰接着说:“一个企业,尤其是制药企业,企业形象非常重要,它意味着什么?信誉!信誉意味着什么?财富和发展。大家可以好好考虑考虑这个问题,在这上面做些文章。市政府正在发动全市人民行动起来支援市西部山区建设,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有所行动、有所表示?公关广告企划部你们要尽快给我商定个方案出来,好经过董事会研究,尽快付诸现实。” 这时,经贸委主任打来电话,说要代表市政府到燕氏来表彰慰问。燕坤兰浅浅一笑,表示感谢和欢迎。顾主任说:“坤兰,今后有什么事需要我们时吱一声,小老头儿我带队,和你一起往前冲。”说罢,他先爽快地哈哈在电话里笑了起来。 第六十六章 纯纯是个小人精儿 纯纯年纪虽小,却极具慧根,更何况她出身经历跟一般孩子大有不同,小小年纪经了许多事情,言谈举止,自有气质。自从她二哥许二子失踪后,特别是她父亲许大来去世后,她心里一直不悦着,偶尔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她也听得出些端底,猜知这些事似乎都与她母亲及普春晖尤其他二人之间的关系,有极大的关联,渐渐的,她就非常的不喜欢普春晖了。她不可能不喜欢自己的母亲、怨恨自己的母亲,母亲那么美丽能干,和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母女天性,心意相通,血肉相联,因而从她心底来说,她不会对母亲有任何嫌恶的。但她心里真不喜欢普春晖,倒是对那个会做中国菜说中国话,常来拜访的高大英俊、金发碧眼的、有着孩子般性情的美国佬汉森颇为亲近。 汉森因为心爱燕坤兰,也格外注重与纯纯的感情,纯纯也乖巧,颇得汉森的喜欢。这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一外一中的两个人颇是相得益彰,成为了感情特别好的朋友。汉森无事时时常带着纯纯随心所欲的在燕城新区东走西逛,公园里、郊野外、游戏厂、书店、百货公司,把个小纯纯驮在自己高高的肩上,两人父女一般,交流即真挚又毫无拘泥,使纯纯尝到了久违久违了的父爱的甜蜜。女孩更需要母亲,母亲给她温柔和温暖;女孩儿更需要父亲,父亲给她保护和支撑,让她心里没有惧怕,让她性格充满果敢。 汉森带着纯纯,在新华书店的读者俱乐部看了一会儿书,便扯着她的小手,横穿马路,到街心公园去玩耍。 经过了全市人民十来年的建设、奋发与图强,燕岛新区早已形成规模,格局大气,风范雄健,十分崭新美丽。 新区在绿化方面也坡具特色,无墙透绿,每个街心都有公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花红草碧,颇有江南园林之风,好多公园内还安装有各式健身器材。纯纯最喜欢的是到里面去荡秋千。 公园内有一个漂亮的标杆,可以测人的身高。测过身高,举起一只手,用力一跳,就可测出你的弹跳高度。汉森高大,不用跳手就可以伸到一个相当的高度,羡煞了在这儿游玩的孩子们。每到这时,纯纯都要让汉森举起她,她使劲儿伸高着小手,比着标杆,高兴地欢叫:“汉森,你看,我比你高,我比你高。”汉森就会和她一样孩子似的兴奋起来,一连声地笑嚷着:“哦,你可真高,你比我高……” 两人在街心公园玩了一会儿,累了,就坐在石礅上休息。汉森打开一本书悠闲地看了起来,纯纯坐在他身边观着美景。 “纯纯,你饿吗?如果你饿了,我们就去吃东西。”过了一会儿,汉森说。 “有一点点。” “那我们走吧。” 汉森扯起纯纯的手,纯纯示意他蹲下,从自己的脖子里摘下一个红绳栓着的玉坠,挂在了汉森的脖子上,笑盈盈地说:“妈妈的妈妈就把我妈妈拴住了,这样她就永远不会失去她了。汉森,我也要把你拴住,让你永远也不要离开我。” 俗话说“男戴观音女戴佛”,当地的风俗,生下小孩儿,红绳拴玉坠,给孩子往脖子上一套,就算拴住了人,扎住了根了。 汉森感动极了,吻着那块小小的玉坠,说:“谢谢,纯纯,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如果你回美国呢?” “那我就把你带到美国去。” “还有我妈妈呢?” “她当然和咱们在一起。” “太好了。”纯纯拉着汉森的手,两人横穿马路,朝对面的“肯德基”快餐店走去。 两人吃罢东西,玩玩耍耍,回燕家而去。 普春晖恰巧正在燕家,见汉森扯着纯纯回来,迎上去,蹲在那儿,笑吟吟地道:“纯纯,饿了没有?咱们吃饭吧?来,叔叔为你做了好菜。” “我不饿。”纯纯倚着汉森,很冷淡地说。 汉森挑挑眉,摊摊手,耸耸肩,洋洋得意地朝情敌做出极无奈的样子。 燕坤兰怕春晖难堪,连忙叫:“春晖,吃饭吧。汉森,你来的正好,一起吃饭。” 汉森说:“不,我和纯纯刚才在街上吃过了。”说着,拉拉纯纯的小手,说:“再见,小公主,晚上做个好梦。” “再见,汉森,你也做个好梦。”纯纯依依不舍地说。 汉森走后,纯纯坐在大沙发上,一个劲儿地按着电视遥控。燕坤兰叫她吃饭,她也不吃,燕坤兰只得由着她去。 燕坤兰刚吃完饭,纯纯便闹着瞌睡。燕坤兰帮她洗了,说:“睡去吧。” 纯纯撅着嘴儿,扭着身儿,大声地抗议道:“我要妈妈陪我睡。” 燕坤兰极难为情地看看普春晖。普春晖笑道:“你去吧,我帮伯母收拾一下就回公司去,咱们明天见。” 燕坤兰只得扯了纯纯,上楼睡觉。纯纯躺在床上,又不肯好好睡,瞪着两只大眼睛问她母亲:“妈妈,我能把姥姥送给我的玉坠儿送给汉森吗?” “当然能,只要你愿意。” “我已经送过了。”纯纯为自己小小的狡猾骄傲地嘿嘿笑了,拉起母亲的手,摸向自己的脖子说:“不信,你摸摸。” 燕坤兰手在女儿脖子里一摸,果然没了那枚玉坠,说:“我知道你喜欢汉森,可他早晚都要回美国去的。” “那我们不会也去吗?” 燕坤兰笑了笑,说:“我们去干什么?” 纯纯说:“那美国姥姥和美国姨姨在那儿干什么?” 燕坤兰不理她,只是笑着。一会儿,又说:“纯纯,你想要个爸爸吗?” “不想!”纯纯回答的非常干脆。 “你觉得普叔叔好呢?还是汉森好?” “差不多吧。可是我都不想让他们做我的爸爸。” “为什么?” “我只有一个爸爸,他叫许大来,他死了。” 燕坤兰心中一阵莫名的难过,轻轻地抚着女儿的头发,说:“纯纯,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要忘掉他,好好生活。对不对?” “可是我忘不了我的爸爸。还有我二子哥哥,他去广州怎么还不回来呢?” 燕坤兰沉吟片刻,说:“妈妈想跟你普叔叔结婚,你同意吗?” “不。如果你跟他结婚,我就跟汉森找美国姥姥去。” 燕坤兰呆了。怎么这么小的女孩儿,会有这么大的主意? 母女两人不再说话。 纯纯背过脸去,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燕坤兰怎么也睡不着,多少前尘往事,重又浮现眼前,再次压抑的她喘不过气来。她默默起身,伫立在窗前,望着深深的夜空,心绪繁杂而沉重。 不知何时,胡绿萍来到了燕坤兰的身边,轻轻唤道:“坤兰,坤兰。” 燕坤兰答应一声,从往事中惊醒过来,定定地望着她的母亲。 “睡不着啊?”胡绿萍问。 “嗯。” “你看你的纯纯,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心高主意大的,多像你小时侯。” “她不同意我和春晖结婚。” “她喜欢汉森,我看得出来。” “她也不要汉森做她的爸爸。” “那她想什么呢?” “她还想着她的父亲许大来。” 胡绿萍叹了一声:“儿是冤家女是债,上一辈子结下的。” “如果我跟春晖结婚,她说她就跟汉森到美国找她的美国姥姥去。”燕坤兰苦笑道。 “唉,坤兰,你一天不成家,不安顿稳当,妈和你爸的心就放不下。说起来,春晖这孩子是不错,人又勤快,性情儿又好,你们两个也这么多年了,有感情。可你想到没有?你们两个中间隔着太多的是是非非,揭开哪一块疤,都会血流不止啊。” 燕坤兰默默不语,半晌才说:“正因为如此,我们两个中间再也不能有什么波折了,我们都受不起了。” “一辈子长着呢,谁知以后会怎样。汉森那孩子也不错,性格快乐,你跟了他,准能一辈子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 “你就不怕他把我拐到美国啊?”燕坤兰向母亲撒起娇来。 “我和你爸年纪都大了,早晚有谢世的那一天。一辈子管不了两辈人的事,只要你幸福,我们想开了,也没么不愿意的。” “妈——”燕坤兰拥住母亲,说:“我不会离开你和爸爸的。我爱春晖,春晖也爱我,我们迟早是要结合在一起的。” 胡绿萍拍着燕坤兰的手,心道:“但愿如此吧。” 普春晖对自己和燕坤兰的婚事已是急不可待,几次催燕坤兰,燕坤兰都说:“再等等吧,我不想伤害纯纯。等我把她的思想工作做通了,不是更好吗?” 这天下班,普春晖专门蹭到了最后,等到了坤兰,笑嘻嘻地把手机递给她,原来是普妈妈在电话里要求要和坤兰说话。坤兰接过手机问了好,普妈妈说她在家中设下了盛宴,请燕坤兰务必到家中去吃饭,她有话要说。燕坤兰不好推辞,未来婆母有请,那有不遵命的道理?于是拐回家中,梳洗打扮一番,和母亲打过招呼,随着春晖,往普家而去。 第六十七章 汉森大意纯纯失踪 饭桌上,普妈妈夸了儿子一堆的好,末了,轻轻拍着儿子的胸脯,笑眯眯地道:“你看,我家春晖多壮实,肩膀长得多圆。”言下之意,无非是要燕坤兰赶快靠过来,放心去依靠。 燕坤兰望着春晖,两人会心而笑,普春晖正幽默地握紧拳头,举起双臂,做出一副大力士的样子。 普妈妈继续唠叨:“我说坤兰,就早一点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吧,趁我还不太老,也好帮你们照看孩子。” 燕坤兰的脸红了。是啊,她可以和春晖,和她的心上人有自己的孩子,这是多么叫人兴奋和陶醉的事啊。但是瞬即,她心中又掠过一种颇惭愧的感觉,觉得特别对不起女儿纯纯。 这时,普春晖掏出了结婚钻戒,微笑着,十分怜爱与恳挚地拉过坤兰的手,给她戴在了手指上。 当着普妈妈的面,燕坤兰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知道你不想伤害纯纯,我们结婚后,大家住在一起,我会尽一百二十分的劲儿,疼她爱她,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叫她慢慢接受我的。好不好,坤兰?你就答应了吧!” “好……吧。”此刻,燕坤兰说不出心中是甜蜜还是辛酸,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场,宣泄一下,却还是忍住了。 普春晖轻轻握住燕坤兰的手,安抚着她。 普妈妈大功告成,心里愉快的乐开了花。 吃罢晚饭,燕坤兰要告辞,普春晖央求道:“今晚就住在这儿吧。” 普妈妈也插言:“就是,婚事都定了,就住下吧。我可不封建,一点儿也不封建。” 燕坤兰颇是不好意思。她尚未正式嫁过门,怎肯在普妈妈的眼皮底下如此轻薄自己,落人笑柄!就坚持告辞了。 普春晖把燕坤兰送到车上,自己也欠身上车,坐在她的身边,揽着她的腰,一边告着别,一边依依不舍地搂抱着,亲吻着。 普春晖的抚摸深情、尊重、缠绵、爱怜,燕坤兰闭上双眸,深深地陶醉其中。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终于,燕坤兰极不情愿地开口告辞道。 “不……不……” “你妈还在家里等你呢。” 普春晖掏出手机,拨了家里的号码,说:“妈,我是春晖。我随坤兰回开发区那边去了啊。你自己在家要照顾好自己。” 普妈妈在电话那头笑骂:“知道你就是个见了媳妇不要娘的东西。” 普春晖合上手机,与燕坤兰缠绵着,说:“去玫园吧,好吗?”坤兰点头。 春晖亲自驾着车,让坤兰坐在他的身边,握着她的手,慢慢向玫园驶去。半路上,燕坤兰的手机响了。普春晖看见她脸色都青了,连忙问:“出了什么事儿?” “纯纯不见了。” 普春晖绷紧面孔,全神贯注,加快速度,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飞速向燕家驶去。 不一会儿,到了燕家,燕坤兰匆忙下车,她的母亲及家人还有汉森,早已焦急地等在那里。汉森眼里泪水汪汪,口里嘟嘟囔囔,迎上来拉住燕坤兰,深深自责道:“燕,对不起,我把纯纯丢了,对不起……” 普春晖上前一把揪住汉森道:“快说,怎么回事儿?” 原来汉森在燕家吃过饭,领着纯纯到街上散步。大手扯着小手,走走聊聊,就到了街心花园。晚上的街心花园另有一番景致,三三两两散步的人和牵牵扯扯的情侣,不时走过宽敞的街道。远处近处,华灯一片,流光异彩的喷泉,在萨克斯舒缓的音乐里漫涣着舞姿。汉森带着纯纯,高高兴兴地玩了一会儿,两人还在街心花园里喷泉的泉注下奔跑笑闹了一回。纯纯说她渴了,要吃冰淇淋,汉森就让她自己到拐角的食品店中去买,纯纯答应着去了。 汉森坐在休息椅上,左等纯纯不回,右等纯纯不回,就到食品店中去找她。可哪里有纯纯的影子?汉森慌了,又回到街心花园找了一遍,还是找不着,于是便四处跑着,喊着,还是不见纯纯踪影。汉森连忙跑回燕家,纯纯也没回家。一家人开始四处寻找,找了将近两个小时,也没把纯纯找着。 燕坤兰算了算,现在离纯纯失踪已经三个小时了。这孩子一向乖巧,从不乱跑,会不吭一声地到哪里去了呢?她沉吟片刻,说:“报警吧。” “合适不合适呀。”胡绿萍焦急地问。 “也只有这样。”燕坤兰掏出手机,报了警。 汉森说:“我一刻也不能再等了,我要去找纯纯。”说罢,冲出屋子,驾车而去。他伸手在颈上,掏出纯纯送给他的玉坠,轻轻地吻了一下,祈祷着:“上帝,保佑纯纯平安回来。” 春晖和冲霄,也都连忙分头找去了。 路长夜深,哪里有纯纯的影子! 不一刻,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和分局刑侦队的钟队长带着几个人先后到了。他们一边听着案情,安慰着燕家,一边在燕家电话线上安装了录音设备,设立了临时指挥点,开始布控。 警察们苦守了一整夜,没有纯纯的任何消息。派出的人员也没找到有关纯纯的任何线索。 燕坤兰已经是一夜未眠,心里急得是一片火海。钟队长安慰她说:“你不要急,没有线索不见得是坏消息。就目前的形势,我估计纯纯是遭了绑架。绑架之人无非是一个目的:勒索钱财、敲诈财产。他们未达目的,不会轻易撕票。你放心,他们藏不住,很快就会露头的。” 燕坤兰怎能不急?!纯纯那么小,而且是一个女孩子。但她还是礼貌地对钟队长道了谢,说:“麻烦你了。” “哪里话,咱干的就是这个活儿。”钟队长淡淡一笑,“不过,我还是情愿你少麻烦我一些好。” 这时燕家的电话响了起来,燕坤兰扑过去抓住,急急地喂了一声,对方却挂断了。 “犯罪分子露头了。”钟队长不由一阵欢喜。 果然,不多久,电话铃又响了。燕坤兰一个激灵,抓起话筒,急急地问:“喂喂,喂,你是谁?” 对方压着嗓子,含混不清地说:“燕坤兰,我要一千万。”说罢,便挂断了电话。 燕坤兰呆在那里。 钟队长和他的同事们再次分析起案情。钟队长说:“根据对方上来就听得出燕老板的声音并能叫出她的名字这个情况看,对方应该和她打过交道。” “街心花园那家食品店的老板说,纯纯经常会去他那儿买东西,他认得那个小姑娘。如果孩子在那家老板的视线范围内出事,老板会看见。如果孩子被强行绑架,哭喊出来,老板会听见。他说那晚很平静,纯纯买了东西出去,老板还目送了她一会儿,就转身忙自己的去了,并没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另一位警察说。 “这说明……纯纯和绑架她的人认识。”钟队长说。 “对,准是被她认识的人哄走的。” 钟队长在屋里踱了两步,问燕坤兰:“如果纯纯是被她认识的人哄走的,你估计,会是谁呢?” 燕坤兰想了一想:“纯纯这孩子还算机灵乖巧,会心甘情愿跟谁走呢?……除非,她二哥二子回来了……不过,二子在广州,他说他一辈子也不会回来的。” “说不回来不一定就不回来。”钟队长眼睛一亮,马上吩咐:“小王、小赵,集中精力,多带几个人,抓住许家这条线索。” “是。”小王、小赵应声而去。 早8点时,犯罪分子把电话又打了过来,压着嗓子问:“燕坤兰,银行开门了,钱准备好了没有?” “我要听到我女儿的声音。” “上午11点,把钱给我放在华北路的第二个窨井旁。” “见不到我女儿,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你敢!我撕票。” “你敢动我女儿一根头发,我要你的狗命!”燕坤兰简直都要疯了。无论哪一位母亲,当她的爱子受到生命威胁时,她都会被撕裂般地钻心的疼痛,何况燕坤兰是一个单身妈妈,这么多年来,与纯纯相依为命,有时候女儿几乎就是她全部的精神寄托。 “燕老板,你冷静点。现在我们要引蛇出洞,需要你的配合。”钟队长劝道。 燕坤兰气得嘘嘘的,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钟队长叫过大伙儿,一块研究部署了上午的作战方案。 上午10点,刑侦队的警察们按照部署,身着便装,三三两两,埋伏在华北路上,严阵以待。 离11点越来越近。 人潮依然滚动着,车流依然穿梭着。大街上熙熙攘攘,与往常无异。 燕坤兰驾着车,徐徐而来。她停在华北路的第二个窨井旁,掏出一个大黑塑料袋放在那儿,慢慢地离开了。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口罩的清洁工扫着大街走了过来,蹲下身子,去拾地上的东西。 便衣们悄悄地盯着他。 清洁工提着那个黑塑料袋,往前走着,显然在等什么人。 清洁工好像丢失了目标,提着袋子,往回走,把袋子撂进了垃圾车的车斗。 清洁工好像对袋子里的东西很好奇,他用手捏着,揣测着,打开来,探头看着。这一看不打紧,他吃了一惊,旋即收紧了口袋,推起车子就跑。 清洁工推着车子,拐入一条小巷,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清洁工左右看看,颤颤巍巍地拎起那包钱,抱在怀里,坐在了路边。 两个便衣靠近了那清洁工,一左一右夹住了他,小声道:“不要出声。警察。” 清洁工愣了一愣,吓坏了,嚷:“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不许动,别出声。” “老实交代,人质呢?” 警察们厉声质问。 清洁工懵懵懂懂地瞪着两眼,问:“什么人质?” “谁让你来那这个包的?” 清洁工头一摆,伸长脖子向南瞅瞅,自语道:“哎,人呢?” “是个什么样的人?快说。”警察们喝道。 “是个女的;一个老太婆,她说给我一千块钱的。” 警察们把清洁工带上车,沿着几条道路,迅速展开了搜查。 就在同时,燕坤兰接到了犯罪分子的电话,那人在电话里大骂:“他妈的,你敢叫警察,老子今晚就把你的宝贝女儿活剥了,叫你收尸都找不着地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钟队长拿过燕坤兰的手机,按上面的号码拨了过去,警方迅速查到,这是一部公用电话,地点就在广场一角。钟队长一声令下,警察们迅速扑将过去,在广场四周开始搜寻。 然而,目标已像一滴水一样,溶在了人海里。 第六十八章 败家杀母 这起绑架案,警方怀疑与许家兄弟有莫大关系,在村上悄悄调查了,都说没见许二子回来过。许家前妻贵云也好久不在这儿住了,住在城里她大儿子那儿。许家大门整日锁着,连个人影也没有。警察们返回去找许德孝,厂里的大门也锁着,根本未见一个人影。一打听,说这厂子已经倒闭了。 警察们重又返回许家村,在许家门外守株待兔,专等夜深人静时,悄悄潜进去侦察一番,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不料天刚黑透,却见许家前妻贵云开了小门闪身而进,少顷,出来,急急而去。 这许家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钟队长接到报告,立即命令:“跟踪监视,随时准备作战,我马上就到。” 贵云慌慌忙忙、神神秘秘地跑向海边,扑向一块大礁石。 那礁石有几丈高,连着一片狰狞乱礁,突兀在海水里,在黑夜里黯幽幽的,被海水扑打着,令人顿生恐怖。 海水涨上来,隔开了海岸和礁石。 许德孝做贼心虚,支楞着两只耳朵,早已听到外面情况有异,再放眼看,隐隐绰绰,有许多人影晃动。他大喊:“妈,你把警察引来了。” 贵云边回头,边匆匆地往礁石上爬着。 钟队长一行人在后面悄悄地跟着,暗暗地接近了大礁石。考虑到纯纯的安全,警察们没有贸然而进,而是严密布控,封锁了出口。 坤兰她们也连忙赶来了。 警察们开始向许德孝喊话:“许德孝,你已被包围了。赶快放出人质,立即投降。” 许德孝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一手拎小鸡一样地拎着纯纯,一手横握着一把匕首架着纯纯的脖子,站在大礁石上,破釜沉舟地冷笑一声,骂道:“他妈的,来吧,谁敢往前走一步,我就把这小丫头割断了脖子从这儿扔下去。” 贵云爬上大礁石,哭丧着脸劝儿子说:“德孝,放了她吧,一个小丫头,不划算咱给她抵命。” 纯纯的哭声激烈地传来。燕坤兰心疼万分地嘶哑着嗓子喊着:“纯纯,妈妈来救你了。”说着,就要扑上前去。 普春晖抱住了燕坤兰,劝道:“冷静点,钟队长他们有办法。” 汉森双手捧着脖子上挂着的纯纯给他的玉坠,轻轻地吻着,口中喃喃着:“哦,感谢上帝,纯纯活着。” 警察们在钟队长指挥下,开始慢慢向目标接近。 原来这许德孝自从被公安、公商、文化部门联合行动,搜出不少黄碟,把厂门给他封了,令他限期整改之后,他心中好不懊恼,再也打不起精神,勉勉强强维持了些日子,却又传来蓝盘问世的消息。什么是蓝盘?就是由蓝色激光束制作而成的光盘。它密度极高,比原先红色激光束制成的光盘能多承载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信息量,一上市就把红盘市场给冲了个稀里哗啦。尤其像许德孝这种经营状况不太景气的小企业,那更是首当其冲。科学日益发达,新旧产品更新换代速度惊人,这也怨不得某人。在这个竞争如此激烈的社会,你卯足了劲儿稳扎稳打地做人,要想顺顺当当,已是十分不易。如若不走正道,尽做些鸡摸狗盗,就算一时得利,却迟早有爬卧下的一天。这就叫天做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许德孝一番忿怨,想了又想,想要讹燕坤兰一笔钱,以图东山再起。于是便留心打起了纯纯的主意,伺机行动。终于以二子回来了为借口,哄骗得思念小哥心切的纯纯到手。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布置,想要借此狠狠地敲燕坤兰一笔。 许德孝听得四下动静,感觉有人开始往大礁石上攀,举起纯纯,就要一刀割下,扔下大礁石去。 纯纯大哭,脱口高叫道:“小哥——,快救我。” 一嗓子把大家都惊呆了,人们不免四处张望,寻找着许二子的踪影。尤其许家前妻,哭泣道:“德孝,你放了纯纯吧,她要是有个好歹,恐怕二子哪天回来了,肯定不能依你。” 说话间纯纯再次尖着嗓子哭道:“小哥——,快救救我……” “纯纯,纯纯,小哥来救你——” 众人听得时,声音已在近前。果真是许二子,大步流星,一头是汗跑了过来。 这许家二子,独自一人,浪荡在广州,未免常常要想起那些过去的事情,想爹,想娘,想哥哥,最牵挂的,就是纯纯这个小妹妹。他年龄尚小,谋生艰辛,日子一久,拼命要争这一口气,混出个人样儿来,也就把故乡与往事淡淡忘却了,一心放在活计上。因为他手脚麻利,人品又好,深得老板赏识,慢慢地便把他带在身边,做个贴身贴心的伴儿,视若自己的兄弟一般。 许二子心宽了,长壮了,无事又常常的会想起家乡来。他切切地思念着家乡的山,家乡的海,甚至于家乡树上知了儿的鸣叫,他切切地思念着他的亲人们。也许是念的太切,一连多日,胡梦颠倒,竟在某天午夜,梦见纯纯,咧着小嘴儿,一脸的泪水,殷殷地巴望着哭道:“小哥,救我,小哥,救我……” 许二子一个激灵醒来,心想这梦做得奇怪。万种乡思,再也难忍,连夜辞了老板,星夜兼程,直奔许家村而回。 许二子进得村来,便听村民一片嚷嚷,边嚷边往海边跑。他情知不对劲儿,急忙的三步两步,跟了过去。到了大礁石,抬头一望,吃了一惊,他哥哥许德孝正举着他小妹儿纯纯要往下摔。 许二子一边高喊:“纯纯别怕,小哥来了。”一边麻利地向大礁石攀去。 许德孝犹豫了,呆呆地望着他弟弟。 许二子就要上去了。 钟队长命令:“上。” 警察们迅速地攀向大礁石。 许德孝高喊:“二子,你再敢往前走一步!” 但是二子似从天而降,转瞬之间,已站在他母亲与哥哥的身边。 许德孝攥紧了匕首,匕首在暗夜里发着寒光。他冷冷地道:“二子,你想一块儿死吗?” 贵云上前把二子搂住了,哭道:“我的儿呀,想死妈了……你爸过世了,你知道不知道?” 二子一听,呆在那里。 许德孝手拿匕首,向下一指道:“都是燕坤兰那娘们儿害的。燕坤兰,我跟你世世为仇,代代结怨,咱们没完。”说着,挥动匕首,向下就戳。 贵云扑将过来,顿时鲜血直流,倒扑在地。 许二子扑过来,大叫:“妈——妈——” 许德孝挥动匕首,再次向纯纯刺去,二子纵身而上,护住了纯纯。许家前妻不顾一切,用力扑将上去,压在了二子身上,高叫道:“德孝,德孝,你杀妈吧,妈不告你……别杀他们……要抵命的……” 许德孝已是杀红了眼,挥动匕首,扑扑扑扑,一阵乱刺。 警察们将许德孝扭住了。 燕坤兰跌跌撞撞,狂奔而上,一把搂过纯纯,捂在怀中,哭叫道:“纯纯,纯纯,妈妈来了……” 纯纯用头抵着燕坤兰的肩,藏起了脸儿,一声不吭。普春晖伸手挽扶住了她们母女,轻轻地道:“别怕别怕,没有事了……” 汉森拉过纯纯的小手吻着,口中喃喃地说着:“哦,感谢上帝……” 许家前妻贵云躺在小儿子的怀里,虚弱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燕坤兰默默地看着二子,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人间已是太多的悲剧,多少人还争着要做这悲剧的主角。 许家前妻贵云,因这许多是是非非,断了一条性命,怎么说也牵连纯纯多多少少,对纯纯有相救之恩,又是许大来的结发妻子,二子的娘亲,燕坤兰焉能袖手旁观?少不了带了人,带了钱和车,帮忙二子料理他母亲的后事。二子没有推辞,也没有言谢。 二子安葬了他妈,郁郁寡欢,闭门不出。燕坤兰几次上门去叫,叫他到燕家去住,或在燕氏贸易找份活儿,安排个工作给他干,二子都没有明确的答应,只在天气好心情好时,偶尔到燕家去探望一下纯纯,兄妹两人玩在一起,背着大人们嘀咕一些谁也猜不着究里的悄悄话。 二子心事沉沉,闲转悠着,就到了邵师爷的家。邵诸葛见了他,既无惊诧,也无欢喜,只淡淡地道:“二子,你来了。”二子应一声,坐在他的对面,俩人默默地坐上半晌,极少有话,而后,二子在他想告辞的时候告辞而去。 隔了几日,二子再来。 一来二往,话便多了。邵诸葛长叹一声,说:“公平,是最大的慈悲。老天爷是最公平的。” 二子默默无语。 “二子,人这一辈子,是怎么着?常说男怕就错行,女怕嫁错郎。我们做师爷的,最怕的是跟错主子。我跟了你爹一场,你爹那个人我了解得透透的,也是个性情中人,对燕坤兰对纯纯,那真是好到了一个份上。又怎么着?先走一步,自己娶得老婆生得闺女都留给了别人家。 “你父亲这人大方,稳当,坐得住阵,下得了手,是个成大事的人。可他仗着自己是这一方的地头蛇,手里又有俩钱儿,也没少办下昧良心的事。单说他对那燕坤兰,一眼就迷到了心窝子里,使了多少手段,才弄到手!落这个结果,也是活该。说实在的,当初我为帮他,也出了不少馊主意。 “自古以来,能断情者,方能断天下。可是多少英雄豪杰,难过一个情字之关!也合该你父亲有这一劫。若他当初,肯宽容大度,高抬贵手,赠金送银,放小锦鸡一马,焉知非福?可他那人,他能负人,人不能负他。心胸有点狭窄啊。 “二子,你记住:头上三尺有神灵。亏心事做多了,人能饶过,天不能饶过。所谓人欺人,天不欺人。一锋太锐,天必钝之。人收拾不了的人,最后都是叫天给收拾了的。长天远地,做人不可目中无人,心中无人。 “二子啊,我看你的相貌、德行,天饱地满,鼻直口方,两眼有精气,行走有仪态,虽然年少,却有容人之达,宽人之意。大丈夫行走天下,伤不得天,害不得理,你只百折不挠,一力向前,不刻意去求富贵,更不可为求富贵使些卑劣手段,利己时莫损人,日后必能修下正果。” 二子刚刚十八岁,邵诸葛说得一番话他虽然领会了意思,心下却更迷惘,完全不知该何去何从。 二人默坐了一会儿,邵诸葛问:“二子,你对自己今后有什么打算?” 二子说:“我不知道。但我总得给我大哥收了尸再说。” 邵诸葛点点头,默默地望着他,不再说话。 许德孝的案子很快判了下来,绑架杀人,国法难容,必死无疑。 公安局贴出了布告,许德孝的名字上打着大大的红叉子,择日择地,执行枪决。 许德孝插着亡命牌,被苛枪实弹的警察们押着,从公审会场押往刑场。 大多的司机都不愿拉这死人,何况被正法的!二子拒绝了燕坤兰的帮助,倾尽钱囊,好不容易,租了一辆车子,抵着风,低低地哭泣着,为许德孝收了尸。 人去楼空,二子把自己孤单单的锁进院子,一任朝风暮雨,全不去问,把自己从身到心,封了个严实。 第六十九章 纯纯要随汉森去 燕坤兰接到她母亲申晓盟的越洋电话,要调汉森回美国去。母亲还在电话里关切地问了燕坤兰的生活,燕坤兰泪簌簌的,哽咽道:“妈妈,我和纯纯一切都好,你不要太挂念……” “你父母的身体好吗?” “好,两位老人身体很好。” “你经营的公司有没有需要妈妈帮忙的地方呢?” “妈妈,公司一切正常,已进入常规运转,您尽管放心。” “你的婚事呢?” “这个……以后再说吧。” “嗯,自己的终身大事,自己要尽心。你有人照顾左右,妈妈才能放心。” “我知道,妈妈。” 燕坤兰抹着眼泪,放下电话。 不一刻,汉森过来了,他也接到了申晓盟要调他回美国的电话。 “燕,我要回美国一段时间,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汉森一脸严肃地道。自从出了纯纯被绑架的事,汉森颇觉对不起燕坤兰,人也变得有些正经八派起来。 “是的,汉森。”燕坤兰依依不舍。 “我想对你说的是,在中国的这段日子里,我非常幸福,非常快乐。我非常感谢你的父亲,你的母亲,还有纯纯,你们全家人对我的爱。” “汉森,我也非常感谢你,感谢你对中国的热爱,对我们全家人的友好,特别是你给了纯纯从未有人能给予她的幸福和快乐。” 汉森站起身,轻轻拥抱了燕坤兰,在她耳边呢喃着:“燕,我爱你。” 燕坤兰强制自己不要流下眼泪,轻轻挣脱了汉森的怀抱,故做镇静地岔开话题问:“你要不要和纯纯告别?” “当然。晚上我到你们家去看她。” 晚上,汉森到燕家来辞行。他拉着纯纯的手,依依不舍地道:“纯纯,我要回美国去了。我非常非常不舍得离开你。” 纯纯搂着汉森的脖子,哭道:“汉森,我不让你走。” 燕家大小也都离愁别绪,唏嘘不已。 “你给我的玉坠,我会永远戴着的。说不定哪天,我就又回来了。”汉森哄着纯纯。 汉森放下纯纯,依依与燕家每个人惜别。 胡绿萍忍不住坠泪,嘱咐道:“汉森,你要好好保重。” 就在汉森挥手转身要离去的那一刹那,纯纯大叫一声:“汉森,我要跟你去美国。”说着跑过去,再次扑进汉森怀里。 燕坤兰走上前,说:“纯纯乖,别闹人。” 纯纯绷着小脸,正儿八板地道:“妈妈,真的,我也要去美国。我想美国的姥姥和姨姨了。如果你不让我去,我就自己去。如果你不让我自己去,从现在起,我就一口饭也不吃,一直都不吃。”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威胁母亲。燕坤兰哭笑不得。 纯纯打定了主意,搂紧了汉森,死不松手,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 “燕,你就让纯纯跟我走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汉森替纯纯求情道。 “你让我考虑一下。” 燕坤兰心想,出了这许多事,特别是惨遭绑架之后,纯纯幼小的心灵受到了莫大的冲击和伤害,一副受了惊吓、闷闷不乐的样子。让她到美国生活一段,开开心,小孩子忘事快,也许有助于她尽早走出阴影。于是,她就和母亲申晓盟用电话进行了联系,告知她纯纯要随汉森赴美的心愿。申晓盟高兴极了,说:“我非常想念纯纯,你叫汉森带她来吧。生活与上学,在这儿都不成问题。你尽管放心。” “美国姥姥同意了?”纯纯眼巴巴地问。 “嗯。”燕坤兰因即将面临母女分离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就在这一瞬,她彻底明白了懂得了深切感受到了生母申晓盟的失女之苦、养母胡绿萍的爱女之衷。 胡绿萍走到女儿身边,轻揽着她,以示安慰。 纯纯从汉森怀里蹦下来,说:“妈妈,我要去和小哥告别。” 燕坤兰强撑着自己,说:“明天吧。” 纯纯懂事地不再言语。 是夜,月透帘笼,照彻无眠。燕坤兰望着怀中终于从兴奋中睡熟了的女儿,离愁别绪,齐涌上心,禁不住泪儿扑嗒嗒地落了下来。 胡绿萍默默地来到燕坤兰身边,望着她怀中的纯纯,怜爱地说:“这小闺女儿,小小年纪,心比天高,长大了那还了得!不知道作什么精呢。” 燕坤兰抚摩着女儿,说:“妈,叫纯纯这一折腾,我算知道你对我的心了。” 胡绿萍说:“做妈的哪会不疼女儿?有时看她难过,真恨不得自己能替了她。这也是前生修下的,说好听点,是缘分;说不好听的,是债。纯纯这么小,离开咱们去那么远的地方,眼瞅不着、手抓不着的,别说你舍不得,我这心里也难受得很。”说着,不由落下泪来。 母女两人絮了半夜的话,把个纯纯看了再看,越看越舍不得。 第二天,燕坤兰驾车带了纯纯,到许家村去看二子。 纯纯拍着院门,尖声高叫:“小哥,开门,我来看你了。” 二子听得纯纯叫他,起身过来开门。燕坤兰打眼一看,这孩子面色发白,精神萎靡,说话无力,不由地暗暗把自己很很责备了一顿,心道:“燕坤兰呀燕坤兰,你若把二子这孩子撇下不顾,于情于理,哪儿也说不过去。” 纯纯自顾扯着二子的手往屋里走去。 燕坤兰四下一看,院子还算整洁,厨房里也干干净净,锅里扣着几根黄瓜,别无其它。 燕坤兰当下心中一揪,开口叫道:“二子,跟我走。” “去哪儿?”二子扯着纯纯,低声问。 “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去。” 纯纯才不管二子应与不应,使出吃奶的劲儿,扯着他就要上车。 燕坤兰给汉森打了手机,叫他到明珠国际饭店的餐厅定下一个包间,并在那里等她。然后,驾着车,带着纯纯与二子,向明珠国际饭店驶去。 汉森早已等在明珠饭店,见燕坤兰过来,笑道:“燕,这是最后的晚餐吗?no,我喜欢中国人送了一程又一程,十里长亭又短亭。” 燕坤兰笑了,说:“你要回美国了,我当然要按照我们中国的礼节,设宴为你送行。但这决不是最后的晚餐。你再来的时候,我会再设宴与你把酒接风洗尘。” 纯纯拉着汉森的手,向他介绍二子说:“这是我小哥。这是汉森。” 汉森与二子握手,说:“你是个勇敢的好小伙子。我喜欢。” “谢谢。”二子低着头,很羞涩。 燕坤兰带着纯纯与二子入坐,说:“汉森,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托付与你。” “燕,你请讲。” “你恐怕要晚些日子才能起程回美国去。我要把二子这孩子交到你的手上,你把他和纯纯一起带到美国去,给他找最好的学校念书,并照顾好他的生活,行吗?” 二子瞪大了眼睛。 纯纯高兴极了,蹿进二子怀里,说:“太好了,太好了,我要小哥跟我在一起。” 燕坤兰拍拍二子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二子,你年龄还小,正是学东西的时候,不要再四处流荡了,听我的安排,打起精神,和纯纯到美国去读书,好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帮我?许家……还有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 “让我们把过去都忘了吧。二子,我与你父亲有过夫妻之份,你与纯纯有血缘之亲。我对你是有责任的。再说,你能用生命去保护纯纯,纯纯和你在一起,我放心。” 二子的泪滴在餐桌上,慢慢地放下纯纯,离开座位,扑通一声,跪在了燕坤兰跟前。 燕坤兰连忙把二子搀起,说:“吃吧,吃吧,多吃点儿。” 汉森一只手摊了摊,挑着眉说:“燕,这太叫我感动了。”燕坤兰派专人抓紧办理二子与纯纯的出国事宜。不久,汉森带着纯纯兄妹,与燕坤兰等人一一惜别,踏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 燕坤兰的事业做的顺当,财源广开,就响应政府号召,再捐善款,支援燕城市西部山区的建设,一来叫财富取之于社会,回归于社会;二来也可打造良好的企业形象,以利于企业的发展。何乐不为?一个人挣得再多,吃不过三、五个馒头,睡不过七、八尺床板,满打满算,撑足了能占下多少?争得各股东同意,燕坤兰把企业利润三、三、三、一开,除去各项开支、股红,一部分用于再投入,扩大生产规模,争取更大利润;一部分用于新产品研制与开发;将那十分之一,用于公益事业。她个人与企业,都得到了良好的社会回报。 西部山区老百姓穷,穷在山高石头多吃水难。这几年当地政府费尽心力,投入了不少钱财,情况有了不小的改观,但百姓仍然是穷。石头缝里长棵杏儿、桃儿、仨核桃俩枣,能换回几个钱花? 燕坤兰为思邈村捐建的一所小学落成了,村支书来请了几次,她不去剪个彩,乡亲们心里过意不去。 这思邈村据说是唐代有“药王”之称的著名医学家孙思邈居住过的,至今尚留有思邈洞,采药坡、捣药臼等许多名胜景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桃红李白,春风千度,一任它风物犹存,陌上野百合开了又谢,沟沿车前子谢了又开,紫云英紫云片片,益母草年年摇曳春风,思邈村,那些多的是石头蛋蛋的村庄啊,依旧忍受着贫穷。一部《千斤方》,800多种药物,五万多个药方,亮煌煌地奉献给世人了、流传于后辈了,石头村依然。 燕坤兰坐在车上,车沿盘山公路行着,山山壑壑一闪而过,早春清新的空气把人的心扉荡涤的干干净净。司机把车子开得稳稳的。那些山上的鹰,悠闲地盘旋着;山谷里的溪流,自在地蔓延着;山尖尖上的轻岚,淡淡地飘散着;山岗岗上的树木,千姿百态着。 普春晖在后坐上说:“坤兰,山里多清静啊。到咱们老了,买三间草房,到这里定居吧。” 燕坤兰笑道:“好啊。只怕那时你弯腰我驼背,老得爬不动山了。” “那就提前退休,找个有温泉的河滩,养上一群鸭子,天天到河沿上去拣鸭蛋。” 燕坤兰向往地笑着,没有放声。 第七十章 印证血癌 思邈村众乡亲早已迎在村口外。望见燕坤兰的车子过来了,村支书一声令下,小学校锣鼓喧天,敲将起来。 “呵,女老板,漂亮的很呢。” “拉着好几车东西咧。” “还有两车树苗呢。” 村民们挨挨挤挤、搀搀扶扶,扯着孩子,抱着娃娃围了上来。 村支书与小学校长迎住燕坤兰一行,热情握手,口里道:“欢迎、欢迎,俺们早就盼着你呢。”说着,引燕坤兰参观了新学校,果然粉墙崭新,窗明几亮,操场宽敞,师生奋发,一派盎然气象。 燕坤兰被请到几张课桌并在一起临时拼就的主席台前讲话。师生村民们一阵热烈鼓掌。 燕坤兰高兴地道:“今天能到思邈村来,看望大家,参观咱们新建的学校,我心里真是高兴得很。 “我给小学校带来了二十台电脑和一些学习用品,给乡亲们带来了两车红油香椿树苗。我托人考察过,咱们这儿种这种树非常合适。一棵香椿百年金银,值钱得很。这种树自个儿会荫根,不多几年就会树生树连成一片。春天香椿芽上市,每公斤都能卖到三十元左右;等发展到一定规模,可做为土特产集中处理、出口,能尽快帮助大伙儿脱贫、奔小康。 “另外再给大伙儿说件事。咱们树上的山揸、核桃、杏仁,坡上的益母草、野百合、蒲公英、车前子……,都是药材,可以入药。听说咱们的地少,产量不高,大家愿意的话,可以种中草药,拿到我的制药厂去换钱。我可以提供种子,并派专人指导种、收和采购。” 乡亲们听了燕坤兰的话,掌声四起,熙熙攘攘,高兴极了。 孩子们扯过绾了大红花的红绸带,请燕坤兰剪彩。村支书与小学校长把燕坤兰让到中间那朵最大的红花前。 燕坤兰拿起剪子,高兴地剪了彩,和大家一起鼓着掌。突然,她两腿一软,晕倒在当场。 普春晖吓出一身汗来,连忙奔过去,扶她在怀里,拼命叫着:“坤兰、坤兰,你怎么了?” 村支书也急得直搓手:“这怎么回事儿,这怎么回事儿?” 燕坤兰闭着双目,面带微笑,早已人事不省。 众乡亲一边焦急地围拢来,一边高叫:“老青爷快过来,老青爷快过来。” 一位胡须花白、精神矍铄的老爷子分开众人,走上前来,道:“别慌、别慌,让我看看。” 这思邈村既是唐朝药王住过的地方,免不得会流下一些独门秘道、秘籍真传,因此这思邈村世世代代皆有真人飘然出世,药帜高涨,悬壶济世。 老青爷家世代中医,他自小熏染在药草香里,得了上辈人不少的真传,学得一手望、闻、问、切的好本事,只把三根指头往病人腕上轻轻一搭,便知你所患何病,轻者几日可愈,重者命限几何。 近三十年来,中医研究不断飞速猛进。老青爷腑中有志,性情开朗,订了不少的报刊、杂志以做参阅研究,又多次外出,遍访同行,交流切磋,越发把医道练得精深独到。常言说深山出俊鸟,可知深山也出名士。这老青爷一片仁厚宅心,为山野乡亲,治好不少疑难杂症。药王在天,也可聊做欣慰了吧。 老青爷为燕坤兰诊着脉,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吩咐村支书道:“就在小学校找间房,扶她先休息一下。” 小学校长忙说:“有、有,现成。” 普春晖抱起燕坤兰,众人七手八脚帮着,把燕坤兰安置在了学校值班室的床上。 老青爷掏出银针,一针针扎向燕坤兰的相关穴位,又叫大家屏声静气,不要乱醒病人,起身匆匆向自家走去。不一会儿,老青爷提了许多草药过来,吩咐村支书赶快支起火来,就在他的身边亲自监督着把药熬上了。 乡亲们渐渐散去又渐渐回来,鸡蛋、红枣、花生、新鲜的芋头……,乡亲们把能奉献出的最好的东西都奉献了出来,给燕坤兰堆了一屋子。 老青爷亲捻银针,问普春晖:“你是她什么人?” “爱人。”普春晖毫不犹豫地说。 老青爷沉吟片刻,说:“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您请说吧。” 老青爷屏退众人,轻轻地道:“她病得不轻。据我推断,恐怕病在血分,也就是说血液出了毛病;而且,已经到了中晚期。” 普春晖五雷轰顶,晃了一晃,差点栽倒在地。村支书连忙大跨两步,过来扶住了他,自己也含了眼泪,嘿叹一声:“好人呐。”显然,老青爷的话,都已听入了他的耳中。 “我家世代中医,到了我这一辈,常到外面走动,研究各种药理。若是发现的早,她这个病我就能治。方圆几十里,我也治好过几例。现在这阵势,我先给她把病稳住,你赶快送她到上海的大医院去,为她做骨髓移殖手术,也许还能保住她一条性命。” 老青爷一番话说完,普春晖早已手脚冰凉,面唇皆青,呆在那里。 燕坤兰慢慢回过神儿,睁开眼,问:“我这是在哪里呀?” “坤兰,你醒了?”普春晖握住她的手,强忍心疼,关切地问。 “春晖,我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是太累了。” “哦。怪不得我浑身没劲儿。”燕坤兰坐起身,老青爷将煎好的药递给她,说:“喝了这碗药,找家好点的医院去看看吧。” 燕坤兰倒坚强,接过药来,邹眉饮着。 普春晖为她扶着碗,心都碎了。 歇了一会儿,燕坤兰就要告辞。春晖扶她上了车,众乡亲都来相送,争相将东西往车上递。燕坤兰不要,他们那里肯依?有位大嫂,拎着两只捆了脚的老母鸡,抡圆了胳膊,扔将出去。鸡子扑扑拉拉落在卸过了物品的车斗里。 老青爷将几副草药递给燕坤兰,嘱咐她好好看病。燕坤兰感动不已,一再挥手,依依惜别西山一样厚道的众乡亲。 胡绿萍望见燕坤兰一副虚弱不胜的样子被普春晖搀扶下车,忙迎上去,问:“这是怎么了?” 燕坤兰说:“不要紧,妈。” 普春晖说:“坤兰刚才在山里晕倒了。” 胡绿萍吃惊地啊了一声,连忙走过来,和普春晖一起,搀着女儿上楼去。燕仕廷也跟上来,为坤兰诊了脉,绷着脸,下楼去了。 胡绿萍问:“老头子,坤兰怎么样?” 燕仕廷没有答话。 坤兰笑了笑:“可能没有事儿。” 普春晖安顿燕坤兰躺下,坐在床边,半拥着她,握着她的手,怜爱地说:“睡吧。这一段日子把你累得确实不轻,好好睡一觉,歇过来就好了。” 燕坤兰抿着嘴角微微一笑,孩子似地闭上了双眼。 胡绿萍两眼焦虑、十分心疼地望着女儿。 燕坤兰睡着了。 普春晖向胡绿萍使了个眼色,轻轻地抽开身,两人下楼谈话去了。 燕仕挺正在客厅里拣看着那些老青爷给开的中药草,见二人下来,连忙问:“坤兰怎么样了?” 普春晖说:“大伯、大姨,我必须告诉你们,但是……你们一定要挺住。” 燕仕挺的手哆嗦起来。 胡绿萍脸越来越白。 “坤兰她……可能……病得很重。”普春晖心情沉重地说。 “春晖,你快说。”胡绿萍已是不能自持。 春晖说不出。燕仕廷也悲不自胜,半抬着一只手,说不出话。 “你……你说,坤兰怎么了?”胡绿萍转向丈夫。 燕仕廷喃喃道:“病在血份……” “血份?……,什么意思?”胡绿萍两眼盯着春晖。 “可能……是白血病。”春晖艰难的道。 “啊?”胡绿萍吓得颤了一颤,呆在那里。 燕仕挺手上的药哆哆嗦嗦撒了一地。“我必须尽快带坤兰到上海去确诊、治疗。明天一早,乘飞机走。”普春晖坚决地说。 屋子里静寂下来。也不知静了多少时间,春晖抬起头,嘱咐道:“先不要告诉别人。消息一旦传开,恐怕公司的事务生乱。更不要告诉坤兰,我怕她心里承受不了。大伯、大姨,你们二位老人,也要坚强一些。这病,也许能治好。不,一定能治好。坤兰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胡绿萍抽抽搭搭,哭出声来,叹着:“我个苦命的坤兰呀,怎么什么邪事都叫你碰上了……” 燕仕挺默默无声地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双手撮起那些草药,找出药锅子,含着泪,到灶房去了。 胡绿萍也渐渐坚强起来,泪眼迷蒙地说:“春晖,这事儿恐怕还得给她在美国的妈妈说一下。你想想,坤兰要做骨髓移植,除了她同胞姐姐美兰,还有谁更合适?” 普春晖想了想,点了点头。 坤兰哪里睡得安稳?她慢慢坐起,走到钢琴旁,手把春晖送她的大海螺,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打开钢琴,弹了起来。 她已经太久不弹钢琴了。 琴声飘下楼来,似轻轻的吟唱和诉说。 春晖哭了,胡绿萍和燕仕廷也都掉泪。 燕坤兰起身走下楼来,见母亲与春晖正嘀咕什么,笑道:“说什么呢?” 春晖连忙作出轻松的样子说:“坤兰,我正在跟伯母商量,要带你到上海玩几天,度个假,好好放松放松,休息一下,再顺便看看病,好不好?” “是啊,这些日子你太累了,跟春晖一起去散散心吧。”胡绿萍也连忙附和着。 “咦,你们这是怎么了?看病哪儿不能看,散心哪儿不能散?非要到上海去?!”燕坤兰奇怪地含笑问道。 “病是哪里都能看。玩吗,还是去上海;国际化大都市,漂亮得很。”普春晖说。 “坤兰,你就依了春晖吧。他轻易不张嘴求你一回。再说男人跟牛一样,你不能老叫他干活,不叫他出去遛遛,他会闷坏的。” 普春晖作出很快乐的样子,双手用小指在头上架了个双角,瞪着眼睛,“哞——”了一声,把燕坤兰逗乐了,说:“行,那咱们就到上海玩两天吧。不过要早去早回,我放心不下这一摊儿。” “好的。”普春晖露出一脸笑容,心却在哭泣。 安顿好坤兰,春晖回到公司,把事情告诉了美芝。美芝说:“这怎么可能?!”哭了。 春晖说:“别哭,美芝,你听我说,不管出现什么情况,在我带坤兰去上海这段时间,你都要挺住,把公司管理好。” 美芝点头。 春晖说:“还有,情况暂时保密。他们要问,你就说……我带坤兰去旅行结婚了。” “好。……春晖,你也一定要坚强,要挺住,要把坤兰的病治好……”美芝哭着,拉住了春晖的手。 春晖默默点头。 第七十一章 血晕 一经燕坤兰同意,普春晖马上订了飞往上海的机票,第二天就带着燕坤兰,直飞上海,下了飞机,转乘出租车,春晖用上海话道:“师傅,医大一附院。”司机发动了汽车,直奔上海医大第一附属医院而去。 燕坤兰冰雪聪明,她从普春晖对自己这个病的重视程度与态度上,早已揣测到自己的病情不轻。如今一下飞机,普春晖携了自己,不住宾馆,不去赏景,连饭都顾不得吃,直奔医院而去,她心下早已是十分明白,因此上十分配合,默默的,不再说什么,也不再问什么。 普春晖握着燕坤兰的手,故做轻松地说:“坤兰,我先带你去看病。看过病,你想去哪儿玩,想吃什么,想做什么,我陪你。” 燕坤兰稍微用力握了握普春晖的手,以表示自己的心领神会和感激。她不露声色地翘唇淡淡一笑,说“春晖,要是我踏进了医院的门,再也出不来了,你会替我照顾好父母、纯纯、还有燕氏的事业的,是吧?” 普春晖的心里一下子那么无助、那么无依无伴。他怀着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希望,调动起全部的坚强和信念,急急地安慰燕坤兰说:“不会的坤兰,不会的。你多心了。我带你去这家医院,是因为它是全上海最好的医院,里面集中了全上海、甚至全国最先进的医学界专家及医疗设备。我们大老远来了,当然要直奔它去,确诊一下。没病最好,有病也好得到最好最及时的治疗,早日康复。” 司机师傅插言说:“是的,这家医院没得说,特别是对白血病,只要能配上血型,基本都能治好的。” 燕坤兰有些心不在焉,又不大懂上海话,但“白血病”这三个字还是听得明明白白的。尽管她已有了极大的思想准备,还是觉得当头“轰”的一声,眼一闭,险些晕倒在普春晖怀里。 “坤兰,坤兰,你怎么了?你坚持住!”普春晖急急地唤着。 燕坤兰微睁着双目,轻轻摇头,说:“没什么。” 车子急弛着,终于来到了那家医院门前。普春晖付了车费,向司机道了谢,挽着燕坤兰走进医院。 偌大一座医院,挂号的,看病的,买药的错杂其间,兼有三三两两的护士小姐穿梭过往,白衣白帽的医生们身影匆匆地走过长廊;院子里春藤缠缠,碧草青青,紫荆吐芳。这里衔接死亡的地狱,也衔接康复的天堂。 普春晖安排好燕坤兰坐下休息,自己到专家门诊去排队挂号。排了半天,才排到跟前,挂好号,回身挽了坤兰,到专家门诊去就诊。 到了专家门诊,少不得又是半天等候。终于挨到跟前。这医生姓董,是治白血病的专家,戴着幅眼镜,很和蔼的样子。医生问燕坤兰:“哪里不舒服?” “头晕,浑身没劲儿,小腿酸软。” “休克过吗?” “休克过。” “几次?” “一次。” “什么时间?” “昨天上午10点左右。” “噢,就过诊吗?” “就诊过。山里的一位老中医给诊的。还有我父亲,也是中医。” “噢。” 董医生微微一笑,又问了一些相关的问题,道:“病情我已基本了解。先取个血样,做个血检,办一下手续,住院观察,等血检结果出来了,再制定相应的医疗方案。” “要等多长时间结果才能出来?”普春晖在一旁问。 “最快一天,最迟三天。”董医生答。 普春晖的心如压了石头一般。三天,对他来说,还要忍受多么巨大的痛苦和沉重。为了心爱的坤兰,他必须咬牙挺着,他必须比任何人都坚强,他得让燕坤兰能够倚靠。 俗话说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此刻,金钱显示了它巨大的魔力,普春晖用他们辛苦赚得的财富,使燕坤兰住进了条件最好的病房,用上了最好的护士。 普春晖安排好燕坤兰躺下,坐在她的身边,牵着她的手,此刻,两人的心情犹如大海波涛一般,在一阵激浪翻滚之后,有了一个小小的间歇,柔软如缎的蓝色波涛默默地轻涌着,呈现出一片出奇的平静。 燕坤兰把普春晖的手拉近了,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脸颊,深情地说:“春晖,因为生命里有了你,我很快乐,也很幸福。” 普春晖垂下头,用额与颊亲着燕坤兰,轻轻地说:“我也是,兰。”他的确很幸福,一生有一位这么好的女人用一切来爱着他,他也同样爱她。他不但幸福,而且也很幸运。但他的心情是沉痛的。 夜深了,燕坤兰渐渐睡去。普春晖站在窗前,只见远处倪虹闪闪,可接星汉,越发让他忆起与燕坤兰相爱的点点滴滴。是不是世上所有纯真的爱情,都要接受血与火的洗礼;是不是世上所有渺小与卑微的生命,都要经受生与死的考验?如今一一细细想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两人所经历过的一切,包括那些辛酸和苦难,都成为一种永恒而甜蜜的回忆。 普春晖彻夜难眠,熬到第二天上午9点,检查结果终于出来了。董医生拿着血检报告,肯定地告诉普春晖:“病人的血检报告已经出来了,综合各种情况,可以确定,燕坤兰的确患的是血癌。” 普春晖的世界一时间天昏地暗。纵然他有思想准备,也难以接受如此沉重如泰山击顶般的撞击,他感觉谁把他的心掏了出来,谁把他的血抽干了般的难受。他不能呼吸,甚至没有勇气和力气眨一下自己的眼皮。 董医生继续说:“哦,你也别太难过了。病人虽面临死神,可还没到绝望之地。何况,绝处尚可逢生。我们会马上安排病人进行化疗,并抓紧时间与红十字协会中华医学总会取得联系,为病人做骨髓移植手术的。目前来说,这是能够挽救她生命的唯一办法。病人有什么直系亲属,请你也尽快通知他们赶来,看能不能与病人配上血型。哦,病人是ab血型,是比较其他血型较难配上型的那一种。” 普春晖挪着双腿,艰难地走出了专家门诊,默默地来到燕坤兰的病房外,坐在走廊里的休息椅上,双手掩面,痛哭失声。 普春晖哭了一会儿,回忆起十来年前,自己离开燕坤兰,随燕岛歌舞团在广州演出时,和美芝在街头作过一次血检。那好象是某医学院的学生们搞的一次街头教学实践、实习活动。许多人在凑热闹,他为了解闷,也凑过去,让人家在耳垂上夹了一下,取了血样。人家告诉他,他是b型血。 “怎么会不是ab型?我不信。” 春晖偷偷跑去做血检。 挂号的人挺多的,他排着队,心情焦躁。 一个护士从挂号室走出来,春晖说:“哎,能不能让我先来呀,我着急。” 护士说:“谁不急呀?好好排队。” 春晖说:“我真的很急。” 护士说:“那就直接去血检室吧。” 春晖说:“好、好。” 春晖跑到血检室,那里的人也很多。春晖挤过去,说:“能不能让我先来呀?我很急。” 一个小护士探头道:“谁不急呀?排队去。” 春晖转手找那个让他直接来血检室的护士,哪里找得到? 旁边一位老大爷说:“小伙子,化验血型啊?” 春晖胡乱地说:“啊。” 大爷说:“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血型啊?” 春晖下意识地说:“b型。” “知道还化验什么?” 春晖愣在了那里。 错乱,完全是一种错乱状态。 一个女人说:“瞧你那傻样就是b型的,查什么查?还夹队!” 天晕地旋,春晖差点晕过去。 大爷连忙扶住春晖,说:“年轻人年轻人,有什么难为的事?要顶住……” 春晖摆摆手,慢慢走了。 血血血血血!当务之急,是要为燕坤兰找到可以延续她生命的鲜血。自己就是坐在这儿哭死,又能起什么作用! 普春晖狠狠地责备着自己,当机立断,打起精神,立即先与申晓盟取得联系。 申晓盟正在进行一个重要的商务会谈。手机是关闭着的。普春晖急出了一头的汗,一再的拨过去,终于在十几分钟后,拨通了申晓盟的手机。 “你好,请问你是哪位?”申晓盟的声音从遥远的彼岸传来。 “您好。我是普春晖。” “哦,您好。普先生,有什么事,请讲。” “我现在在上海,您能回来一趟吗?” 申晓盟的心忽地一沉,预感到什么事情似地急问:“出了什么事情?” “坤兰,她……病了。” “怎么样了?快告诉我。”申晓盟的声音已是十分焦急。 “血癌。已经确诊了。”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普春晖急急地唤着“喂喂,喂……”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申晓盟虚弱而又镇定的声音:“普先生,请照顾好我的女儿坤兰。我马上与我在上海的分公司取得联系,让他们派人过去帮你。我会尽快赶回上海的。谢谢。” 普春晖收起话机,默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强做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走进燕坤兰的病房。燕坤兰看着他,轻轻地问:“结果出来了吗?” “……” 燕坤兰的头转向窗外,默默无语,泪水如河。 普春晖默默地轻拥着燕坤兰,低低地道:“坤兰,你要坚强。” 医生与护士们赶来,将燕坤兰挪在推车上,送她去进行治疗。 普春晖在治疗室门外沉沉地徘徊着,心里就像火烧麦茬一样,苍黑又焦躁。他真恨不得将自个儿的身子,能替了心爱的坤兰。 第七十二章 血与火洗礼人间真爱 申晓盟在上海分公司的工作人员匆匆而至,走近普春晖,道:“普先生,您好。” “嗯。”春晖没有说话的力气。 “我们上海办事处能做些什么?” “……” 对方拉住普春晖的手,说:“普先生,您坚强点。受总裁之托,我特地过来协助您。对总裁女儿的病情,我们深表关切和同情。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您尽管说。” 普春晖握着对方的手,说:“谢谢。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与燕坤兰血型相配的骨髓捐献者。不知道申总裁在上海有没有亲戚,他们之中,也许能有人与病人的血型相配。” “病人是什么血型?” “ab型。” “好,我马上与申总裁取得联系,派人去找。另外,我还可以在我们公司的同事和周围的熟人中问一下,看有没有ab型血的人愿意捐献骨髓。” “谢谢,太谢谢了。”普春晖感动不已。 分公司的人辞别春晖,匆匆而去。 普春晖的手机响了,是胡绿萍打过来的。现在她最关心的,只有女儿的病情。 “春晖啊,坤兰怎么样了?” “已经确诊了。” 胡绿萍闻讯心如刀割,半晌做不出声来。旁边的燕冲霄扶住母亲,抢过电话,急急地问:“确诊了?” “嗯。” “你照顾好坤兰,我马上过去。” “坤兰是ab型血,你在周围问问,看有没有能配上型的捐献者。” “我就是ab型。” “真的?” 普春晖与燕冲霄心中都是一阵狂喜。峰回路转,燕坤兰有救了。 燕冲霄放下电话,马上做飞往上海的准备。胡绿萍一定要随同他去,燕冲霄说:“妈,您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在家照应着,别来回跑了。我是ab型的血,为了坤兰,医生他愿意抽多少抽多少。坤兰有救了,一定会很快好起来,回到您身边的。” 丽玲在旁边好不担心丈夫,又不能不叫他去,表情凝重,一直嘱咐着:“小心啊,小心啊,你小心点。” “知道了。你就放心吧,咱们都是搞医学的,你知道,捐献骨髓,对人体没有任何损伤。”冲霄安慰着妻子。 丽玲点点头,说:“要是我能捐,绝对不让你去捐。“ “要有一点科学精神,嗯?照顾好家里,照顾好咱妈。”燕冲霄叮嘱一声,拎包就走。 胡绿萍目送着燕冲霄,多么盼望她的一双儿女都能平平安安,早日归来。她一颗做母亲的心懵懂着、疑惑着,被什么东西揉搓着,剧烈地疼着。 燕仕廷在一旁默默地盘算着,若一、两日儿子不回来,他一定得往上海去,守在坤兰身边。到时,任谁也别想拦得住他。他爱这个女儿,他要这个女儿,他不能失去这个女儿。 医院与红十字协会中华医学总会骨髓捐献者血库联系上后,血库很快查到ab型的捐献者一共有三名,一名是在校大学生早已毕业,不知去向;一名出国深造去了;另一位是女性,一位年轻的中学教师。外国人讲救死扶伤是人道主义精神的光辉闪现,中国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年轻开朗的女中学教师,非常乐意为燕坤兰配型,但她已结婚生子,她必须和家庭商量一下。 申晓盟在上海分公司的工作人员也四处打听了申家的一些亲戚,没有人愿意为燕坤兰配型。人家的理由很充足:侬发达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阿拉,要命的时候倒想起来了? 就在这时,燕冲霄赶到了上海。 普春晖见到了燕冲霄,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仿佛找到了援兵,找到了依靠。 “坤兰在哪儿?我要看看她。”燕冲霄急急地问。 “她正在接受治疗。”普春晖答。 “我要见医生,请他们马上安排我与坤兰的血液配型。” “好。” 普春晖引着燕冲霄,找到董医生。董医生尚不知燕氏兄妹并无血缘关系,一听说病人的兄长也是ab型血,愿意为妹妹捐献骨髓,登时两眼放亮,激动地说:“太好了,太好了。我马上安排血液配型检测。” 实话实说,治病救人,乃是医德。哪一位医生不原自己的病人都有生的机会,经过自己费一番心血精心调治,得到康复痊愈,高高兴兴走出医院的大门!这对病人及家属是喜事,对医生本人,更是心灵的慰籍及至高无上的荣誉。 配型检测结果很快出来了,可惜的是燕冲霄只与妹妹燕坤兰配上了四个点位。 要知燕坤兰得的这个白血病,与骨髓捐献者配不上六个点位,那是不可能实施移植手术的。 燕冲霄如同冷水击身,大失所望,嗟叹悲愤不已。 普春晖也一时无语。 幸而那位中学女教师作通了家人的思想工作,高高兴兴与燕坤兰配型而来。她的丈夫陪着她,竟还有记者跟来。记者们在医院门口对这对夫妇作了现场采访,问那位丈夫:“说老实话,从内心讲,您同意妻子与一个素昧平生的外乡人捐献骨髓吗?” “我同意。我也是一位骨髓捐献志愿者,但我是a型血,这次和病人配不上。” “您不担心您爱人的身体因此受到损伤吗?” “这是个崇尚科学、追求科学的年代。捐献自己的骨髓即可治病救人,又对自身无损,何乐不为?我会好好照顾我爱人,使她尽快恢复体力的。” “各位观众,看看我们新时代的上海人吧。他们大方、朴实、无私的人道主义精神、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社会主义风貌,太让我感动了。相信您和我一样感动。捐献骨髓,救死扶伤,利人利他……”记者对着话筒,又说了一番激励骨髓捐献、有利公益事业的话,就收了线。 女教师在丈夫陪同下走进医院。普春晖与燕冲霄迎过去感激地握手道谢。 配型检测结果很快出来了。捐献者与燕坤兰只配上了两个点位。 这结果对所有的人都是一个打击,包括捐献者。 申晓盟接到普春晖的电话,放下手中一切事情,携了大嘴美兰夫妇及纯纯,以最快的速度,乘飞机赶往上海。 普春晖与燕冲霄在医院大门外等候着、迎接着。这也许是燕坤兰最后的希望了。 然而,大嘴美兰一下车,普春晖与燕冲霄都呆住了。 大嘴美兰的腹部高挺着,显然已有六、七个月的身孕。 “坤兰怎样了?” 申晓盟急急地问。 “正在接受治疗。现在无菌隔离室内休息。”普春晖答。 申晓盟随着众人,匆匆走向隔离室。 大大的玻璃房内,燕坤兰双目微闭,面色苍白,正躺在床上微睡。她穿着医院的条纹服,一头青丝剃得光光的。此刻的燕坤兰,静静的柔弱的燕坤兰,就像一片落叶一样,游历于生死之间。 申晓盟如何能不心碎!双手抚着玻璃,压抑着哭出声来。 纯纯被昝通抱着,大声地唤着:“妈妈——,妈妈——” 燕坤兰似乎听到了亲人们的呼唤,她睁开眼,看到母亲与女儿,还有姐姐与姐夫,几疑自己身在梦中。 “妈妈,妈妈,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纯纯咧嘴痛哭,使劲儿把脸挤向玻璃。也许这是她们母女最后的相聚了,申晓盟不可能不带纯纯回来。 燕坤兰扑向玻璃窗墙,流泪唤着:“妈妈,纯纯,姐姐,姐夫,你们都来了?……” 申晓盟点着头,隔着玻璃墙,合着女儿的手掌,内心无限悲伤。造化弄人,好端端的一个女儿,一出娘胎,便失却了生母。三十来年,好不容易,自己跨山越水,远涉重洋,才又与她相逢,母女相认相知这才几天?上天却又要她们生离死别,怎能叫她一颗做母亲的心不悲得淋漓,不悲得纵情。“谁也不能夺走我的女儿,不,决不。”申晓盟下定决心,转身说:“带我去见主治医生。” 普春晖带着申晓盟等,径直向董医生的诊室走去。董医生得知他们都是燕坤兰的家属,打量着他们说:“病人的母亲与女儿,一老一小,就算是能和病人配型,从医学角度考虑,那也是绝对不可以轻易进行的。按说她的双胞胎姐姐应该是条件最好的配型者,可她怀着身孕,也不可能。” “我可以打掉这个孩子。”大嘴美兰毅然地说。 “这不行。你打掉孩子或生产后,自身需要一个调养恢复的周期。病人等不到那个时候。” “还有我。”昝通道,“我愿意为坤兰捐献我的骨髓。” 大家的目光转向昝通。昝通的神情里有深深自责,他愧疚的自己不该让妻子美兰受孕,贻误了坤兰可以起死回生的大好天机。 董医生盯着昝通:“你什么型血液?” “ab。” “这太神奇了,太神奇了。”董医生道,“好吧,我立即安排你与病人进行配型检测。” 昝通与坤兰却也只配上了两个点位。 所有人的心都阴沉着,都被深深的悲哀和绝望包裹着。 纯纯那小姑娘似乎也一下子长大了,不哭也不闹,只静静地坐在一旁发呆。 就在这时,燕仕廷搀扶着老伴儿胡绿萍来了。一见众人的样子,胡绿萍手中的旅行包掉在地上,双腿一软,晕了过去。燕仕廷也头抵在墙上,低低地哭了起来,老泪纵横着。 “爸,妈。”燕冲霄扶住妈,搀住爹,手脚乱成一团,大声地唤着,“坤兰还在,坤兰还在……” 是的,坤兰还在。普春晖从沉闷中站起身,说:“我不信,救不了坤兰,我不信。”他也不知哪儿来的力量,迈开大步,走进董医生的珍室,问:“董医生,我不懂医学,但是我愿意用我的命换坤兰的命。古代传说推宫过血,可以和病人互换血液,起死回生,挽救病人的性命。你把我的血换给坤兰吧。我要她活,我一定要她活。” “普先生,你不要太激动。我们正在积极与全国各地、包括香港与台湾的骨髓捐献库取得联系,不久就会有回音的。” “我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再等了。我必须把大家从这种折磨中解脱出来。” “推宫过血?太天真了。”董医生同情地笑笑,“可惜你不是ab型。” 第七十三章 绝处逢生 春晖像个傻子一样,坐在医院大门口,头埋在两腿间。 一辆献血车停在那里,有人过去献血。春晖呆呆地看着他们。下意识地走了过去。春晖机械地捋起胳膊,坐在化验员对面。 化验员问:“以前献过血吗?” 春晖摇头。 化验员开始操作。 春晖突然地问:“有ab型血吗?” 化验员疑惑地看着春晖,说:“什么?你无偿献血后,你的亲属如果需要用血,可以免费、优惠。” 春晖说:“我要ab型血。” 化验员说:“您就是ab型。” 春晖说:“哦。” 说完,跳了起来,问:“我是ab型?” 化验员说:“啊。” 春晖呆住了,嘴角抽了抽,压抑着,勉强让自己不至于太失态。 春晖狂奔进董医生办公室,举着献血证,说:“我是ab型,我是ab型,我要给坤兰配型。” 董医生说:“嗯?你不是b型血吗?” 春晖说:“我是ab型。你看,这是我的献血证。” 董医生说:“以前……,你在什么地方化验的血型?” 春晖说:“大街上。” “大街上?” “嗯。一帮医学院的学生搞得什么活动。我也凑了热闹。” “好多年前,我们也搞过一次类似的活动。旨在锻炼学生们的实践能力和培养他们为民众服务的精神。不料,竟然有人要了血型明误表,回家去验了老婆孩子的血,偷偷按表对型,看儿子是不是自己所出,闹出不少是非。有一个家庭,发现孩子不是亲生的,差点闹得妻离子散。孩子的母亲背负了严重的精神负担,自以为无错,全家重又验血、对表,才发现那天街头人多嘈杂,学生们也不知怎么把她丈夫的血型给搞错了。那母亲这才为自己洗清了冤枉。” 董医生让护士带春晖去验血。他坐在一旁,静等结果。 化验结果出来了,普春晖竟然真的是ab型。 最感动的是董医生,他拍着普春晖的肩,玩笑说:“情圣,真是情圣。老天爷成全你,把你的b型血换成ab型了。” 普春晖简直被这幸运弄昏了头,颤抖着说:“我要求与坤兰配型。” “好,马上进行配型检测。”董医生严肃起来。 配型检测迅速而准确。结果很快出来了。普春晖与燕坤兰,六个点位全部配上了。 “这下你可以为心爱的人推宫过血了。”董医生高兴极了,还不忘幽默一把。 普春晖高兴的都蹦了起来,兴奋地跑到无菌隔离室,隔着玻璃狂呼:“坤兰,坤兰,六个点位全配上了。” “真的?”燕坤兰眼睛一亮,重又燃起了生的希望。 亲人们闻讯而至,纷纷问:“配上了?” “配上了。”普春晖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 “谁配上的?” “我,我我,我与坤兰的血型配上了。”普春晖不知有多么自豪骄傲。 亲人们顾不得听普春晖解释,欢做一团,热烈拥抱。大嘴美人儿情不自禁,挺着肚子,率先拥抱了普春晖,流着激动的泪水,反复说着:“谢谢,谢谢……” 这时,护士通知春晖,让他到董医生那儿去一下。春晖连忙来到董医生办公室,董医生严肃地问:“请你如实地回答我,你是不是吸过毒?” 春晖愣了。 “你的血液里还有残留毒素,它极容易造成血管堵塞,还有你意想不到的危害。你不能给燕坤兰配型。” “那……我刚刚献过血。” “血液要经过二次检验,才可以进入血库。我再给他们打个电话,说明一下。这个,你不用担心。” 春晖绝望了。 他默默地走出董医生的办公室,大家围上来,问:“怎么样?” 春晖摇摇头,说:“我的血有毒……” 大家都绝望了。 春晖站在隔离室外,与坤兰痛苦相望,。 “好吧,不能一起活,那就一起死!”春晖坚定的说。 坤兰默默地掉下两行泪来。 制药的人生了病无药可救,这简直是天大的悲哀。冲霄默默的,安排父母他们在旅馆住下,然后回到在医院,直坐到夜深人静,悄悄的做了一个决定。第二天一早,冲霄就来到了坤兰的隔离室外,默默的看着妹妹。 坤兰慢慢转过脸来,看见了哥哥,露出纯净的微笑。她以为,她就要去了,她再没有任何的欲求。是的,没有。她的人生虽然短暂,但是丰富多彩,有太多的温暖和爱,她无怨无悔。所以,她格外纯净。 隔着无菌室的透明玻璃,坤兰微笑着,看着哥哥燕冲霄。 冲霄也心疼地看着坤兰。 坤兰说:“哥,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咱爸咱妈,还有纯纯……” 冲霄说:“坤兰,你信任哥哥吗?” 坤兰说:“我一直信任你。” 冲霄说:“听着坤兰,最近,我研究出了一种药物,它主要由一种棉酚及棉酚衍生物构成,专门针对癌细胞。可是,这种药物还从来没有进行过临床试验……” 坤兰望着哥哥,马上回复说:“我明白了,哥哥,我愿意做第一个试验者。” 冲霄说:“好。峰回路转,绝处,也有可能就是生处。” 冲霄转身,找董医生去了。董医生说,医院在积极地想办法,他们的治疗方案是先通过特殊手段,清洗掉普春晖血液中的毒素,同时,积极寻找配型者,如果实在找不到,那就用普春晖的血液,但是,很难把握一个量的问题。 燕冲霄告诉了董医生自己的想法。 董医生很是意外。他说:“如果是这样,那太好了……” 董医生很快向医院做了汇报。院方决定,在为普春晖清毒的同时,给坤兰试用新药物。 这个阶段进行的非常顺利,效果很好。第二个阶段,就是为坤兰进行骨髓移植手术。院方大胆决定,只在普春晖血液中取比平常人需要量少一半的造血干细胞,移植给燕坤兰。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预防坤兰吸收到血液中的毒素,影响到下一阶段的治疗。 申晓盟无法表达自己的激动与感激,脱口道:“我要回燕城,到妈祖庙去,感谢上苍给了坤兰二次生命。” 护士长过来说:“董医生说了,普先生留下,准备手术;其余的人请先回去,医院和病人都需要安静。” 申晓盟一行免不了一再拜谢董医生。董医生一番客气,说:“应该的,应该的,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 “我的女儿坤兰就拜托您了,真是太谢谢您了。” “不必客气。我会尽力的。” 申晓盟一番安排之后,与大嘴美兰、昝通、燕仕廷、胡绿萍同行,回燕城去了。 燕冲霄和纯纯留下,守护坤兰。 制药的人生了病无药可救,这简直是天大的悲哀。幸而燕冲霄研究的新药,可以用于挽救坤兰的性命,他甚是安慰。 要给燕坤兰做移植手术,先要从普春晖的血液中分离一种叫做造血干细胞的物质,这个就是骨髓;再用手术,植入燕坤兰体内,过了七七四十九天,若燕坤兰没有排异现象,各项身体指标正常,病情逐渐好转,这手术才叫大功告成。 普春晖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的血液在遍布周身的塑料管子里循环着。架子上挂着的透明塑料袋子里,殷红的鲜活的血液积了大半袋子,金黄的造血干细胞淡淡地浮满了袋底。这是可以让心爱的坤兰活下去的金色的希望。 几个小时后,第一次分离结束。 护士们把普春晖送入病房。 纯纯怯怯地走过来,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歉疚又感激地望着病床上的普春晖。“纯纯?过来。”普春晖亲切地叫道。 纯纯大姑娘似的叠着双手,挪到普春晖的跟前。普春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纯纯的小脸儿。 纯纯把脸埋在普春晖手里,双手捧着他的手,咧嘴儿哭了。 “别哭,别哭。纯纯乖,叔叔没事的。”普春晖连忙哄道。 “谢谢你,叔叔,谢谢你救我妈妈。”纯纯非常纯真地向普春晖道谢。 普春晖知道,他用自己的鲜血,换回了这女孩儿的信任与友谊。 申晓盟先把美兰送回昝通家,同时看望何芳老两口和民民。 大嘴美兰一进屋,就急急地唤着:“民民,民民。”民民跑出来,愣了一愣,哭喊着妈妈,扑进了美兰的怀里。母子分别日久,积蓄了太多亲情,此刻间倾泻如雨。 昝通正拥着父母问长问短,连忙跑过去拉住民民,说:“小心小心,别碰坏了小妹妹。” 昝家二老见儿媳又有了身孕,喜得合不拢嘴。 一家人坐定了,昝通母亲何芳问:“坤兰怎么样了?” “配上血型了。普春晖配上的。”申晓盟答。 “谢天谢地,真是奇缘。还是老话说得对,有情人终成亲眷。”何芳免不得一番感叹。 “美兰托付与你,生了孩子再回美国去也行。昝通恐怕不能久留,那边的事务离不开他。”申晓盟微微含笑,一脸歉意。 “行啊,行。”何芳盯着美兰的肚子,体贴地拍拍申晓盟的手。 把女儿美兰托付与昝家二老后,申晓盟往燕家而去。 胡绿萍正在房中做着针线,申晓盟来到了跟前。 胡绿萍眯着眼睛从老花镜中望见申晓盟,连忙藏着手中的活儿,伸着双手,拉住了她,说:“坐吧,坐吧。何芳那边可好?” “好。” “难为你了。” 两个老太太拉手坐下,丽玲捧出茶来。 “你正在做什么呢?”申晓盟使眼找着胡绿萍的针线。 胡绿萍脸红了,把身后的针线拿出来,竟是一个漂亮的小布娃娃,秀秀的眉儿,圆圆的唇儿,煞是惹人喜爱。 “你这是……” “都说孩子是菩萨送的,越是聪明伶俐,越是多灾多难。咱坤兰得这个病,我也是没办法,绣个娃娃,去向菩萨还了人儿,叫她再不许来要坤兰。你可别笑话我。” “怎么会……”两位母亲心贴心地拉着手,流着泪。 申晓盟说:“丈夫死后,我一个人……在国外飘零……很不容易,无时无刻不思念祖国和亲人,早已皈依了我佛了。”胡绿萍也好不感慨。 两位母亲相携了,打车向妈祖峰而去。 第七十四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两位老太太走走歇歇,奋力使劲攀上山顶,进得妈祖庙中。 申晓盟双膝跪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虔诚祷祝。胡绿萍默默地将亲手绣的布娃娃呈现在妈祖膝前,双手合什道:“妈祖,我把这么好的一个娃娃还了你,求你再也不要来跟我夺我的女儿坤兰了……” 申晓盟掏出一叠美金,双手捧上香案。 礼毕,小师傅过来相请,说:“两位施主留步,主持师傅有请禅房说话。” 申晓盟与胡绿萍随着小师傅来到禅房,主持大师口念阿弥陀佛,施礼迎入,请坐了,小师傅捧上香茗。 “如果我没有记错,女施主曾经来过。”主持向申晓盟道。 “是的。” “施主与妈祖有不解之缘,你定会再来。我已等待多时。” “我在佛前发了重愿,若女儿坤兰大病痊愈,安然无恙,我当纵身佛门,净身净心,终生伺佛。” “晓盟,你……”胡绿萍大吃一惊,欲待要劝,申晓盟摆手道:“你不必劝我。我心志已坚。世上富贵荣华,生带不来,死带不去,所造的孽债也不能随终。我一心伺佛,无非是为女儿们祈福,与丈夫超度,让自己也归于心灵的宁静。” “阿弥陀佛。拜月月赠影,弄花香满衣。所谓送人玫瑰,手留余香。施主稍等,我这里有延命回春丹相赠。此药是我采摘蕴涵天地之精华的妈祖峰药草,用独门秘方炼就,十分罕得。你与你女儿服下,轻可延年益寿,重可起死回生。也是你与佛门,有这一段善缘。” 小师傅捧过小小药葫芦递与主持。主持亲手捧了,恭恭敬敬,献与申晓盟。申晓盟接过葫芦,不胜感激,施礼致谢。 胡绿萍道:“师傅,我这里有一枚玉坠,虽然不值钱,却是女儿小时侯戴过的。求你与我加一个佛印,给她护身吧。” 师傅接过玉坠,五指结一个佛印,口中念念有辞。稍即,递给了胡绿萍。胡绿萍施礼谢了。 “苍天弄人,无非是向人挑战,将一个弱者摔扳成强者,叫他有一个成长的过程。春兰秋菊,各有节气;春华秋实,自有造化。沧桑正道,坚持到底就是胜者。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阴阳循环,否极泰来。”主持师傅句句道来,话有玄机。 申晓盟与胡绿萍施礼道谢,相辞下山。 申晓盟不及在燕城久留,匆匆与胡绿萍作别,折身回上海而去。 普春晖正躺在病床上,静静地望着天花板,进行第二次造血干细胞的分离。 护士们把普春晖推进病房,申晓盟扯着纯纯走近前去。 “您来了?”普春晖礼貌地笑问。 “普先生,不要多话,伤了元气。”申晓盟十分感激地不许普春晖开口。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申晓盟此刻看着普春晖,心里叹了一声:“坤兰交给你,我可以放心了。” 纯纯依偎着姥姥,一个劲儿地望着春晖微笑。 普春晖知道,他已经被坤兰的全家从内心深处所接纳、所认可了。 移植手术进行的非常顺利,燕坤兰术后状态良好。 到允许家属接见时,护士们把普春晖送到燕坤兰跟前,燕坤兰像一个新生儿那样笑着,握住了普春晖的手。 普春晖握着燕坤兰的手,现在,他们的生命已经血肉相溶了,他们再也不可分割。 申晓盟和昝通告别燕坤兰,从上海直飞美国。 不久,大嘴美兰在燕城生下一个和她一样漂亮的女儿,取名洁洁,与妹妹燕坤兰的女儿纯纯,成为一代新的姊妹花。 大嘴美兰在燕城按中国的风俗做完“月子”,便到上海探望妹妹坤兰,两朵姊妹花再次并蒂绽放。之后,美兰既从上海返往美国,协助母亲与丈夫,料理凯申的事业。 申晓盟将一切生意交与女儿女婿,辞别纽约,重回燕城,再登妈祖峰,发誓纵入佛门。主持长老施礼相迎,小师傅捧上香茗。清雅一室,申晓盟道出心愿,主持长老微微一笑,道:“莫向别处寻善恶,善恶自在心田间。欲修上士,修心即可。施主,本寺一向不收女弟子,况你尘缘未了,下山去吧。” 申晓盟默然片刻,灵窍大开,顿悟一切,从此下山,隐居玫园,与燕、昝两家,通亲往来;与胡绿萍、何芳再续金兰;亲朋左右,孙辈绕膝,好不快乐。 胡绿萍与众人接燕坤兰出院,回到燕城,深怕女儿再有闪失,到坤兰房里,将收藏日久的白金钻捧出,说:“坤兰,你还是戴上吧。不圈住你,妈这颗心总悬悬的,放不下。” “不戴,不习惯。”燕坤兰笑道。 “那,就戴上这个玉坠儿。”胡绿萍拿出那枚玉坠,疼爱地为女儿挂在脖子上,“这是你小时侯戴过的。妈又求妈祖庙的主持长老加了佛印。” “好吧。”燕坤兰伸着脖儿,胡绿萍用一片母爱,拴牢了女儿。 燕坤兰身体日渐康复,回到燕城疗养。申晓盟将主持所赠灵药,一半给女儿服下,一半给春晖服下。普春晖也把所有精力,投入燕氏事业,与燕冲霄加大新药研制力度,突破瓶颈,力图有所创新和发展。 就在此时,传来了中国正式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的大好消息。 全国上下,一片振奋。申晓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带着同样激动的燕坤兰,驱车来到燕氏制药公司。 终于要与世界接轨了。中国改革开放二十多年,多少人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付出了数之不清的心血和汗水,在某些方面,甚至付出了牺牲的代价,才换回今天的进步与发展的契机。 入世,是机遇,也是挑战。中国已经被时代的波澜推到了世界经济的前沿,并将担负起更加巨大的、沉重的光荣使命,走向更加壮丽的富强的明天。 申晓盟与燕坤兰下车,走进燕氏。燕氏大楼内正一片欢呼,庆贺中国成功加入wto。 普春晖迎过来,说:“坤兰,给大家讲几句吧。” 燕坤兰站定了,放开嗓子,高兴地说道:“十五年的艰辛谈判,我们终于加入世贸组织了。这是多么振奋人心,多么可喜可贺的事情啊。风险与挑战、机遇与发展并存。我们一定要形成我们坚强有力的核心力量,要有高科技的、独一无二的、别人不能轻易代替的中药产品,才能站稳市场、勇立潮头,求生存,求发展,求壮大。这就要求我们不断创新,永远做到他无我有,他有我精。大家一起努力吧。” 燕氏一片掌声。 坤兰来到她的办公室,轻轻地坐在了好久未坐的椅子上。 美芝轻轻地走过来,微笑着,搂住了坤兰的肩膀。 坤兰说:“辛苦了,我的田总。” 美芝说:“有什么奖励?我的燕董。” 坤兰说:“嗯……这个嘛……奖励你到美国去度假,好好休息一下,顺便,去看看汉森,怎么样?” 两人都笑了。 坤兰说:“美芝,人生苦短,生命要有质量,我愿意你比我还幸福,明白吗?” 美芝说:“我知道。我一定会找到一个比你的春晖还好的爱人儿的。” 坤兰说:“我期待着。你要快一点儿。” 人逢喜事精神爽,燕坤兰的身体一天强比一天,终于重新投入到燕氏的工作。 这一日,燕坤兰与普春晖,带了一辆车,重上西山而来。 司机将车子开得稳稳的。盘山公路上,燕坤兰透过窗玻璃,重又望见燕子河像一条洁净柔韧的蓝练一样,飘飘洒洒,奔出西山,无可阻挡地向远处流去。 “坤兰,看什么呢?” “看哪里能搭个窝棚,到老了好来采菊东篱下。”燕坤兰风趣地道。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何况你离老还早着呢。”普春晖握着燕坤兰的手,笑和道。 车子停在了思邈村头,一帮学生娃儿和村妇围拢了过来,嘁嘁喳喳地上前去攀话。 “妈呀,这不是给咱盖学校的女老板吗?” “是给咱送红油香椿苗的闺女。” …… “小朋友,我问你,老青爷在哪儿住呀?”燕坤兰蹲下身,扯着一个孩子笑问。 “找老青爷呀?走,我带你去。”学生娃娃纷纷引路,带着燕坤兰向老青爷家走去。 老青爷正在洒扫的干干静静的院子里晒草药。草药的清香充满了小小的院落,由浓到淡,向外扩散。燕坤兰还未走进院子,已深深陶醉了。 老青爷闻声迎来,后面跟着他笑咪咪的老伴儿。 早有嘴快腿快的,把消息四散开了。不一刻,小学校长与村支书也陆续而来。众乡亲纷纷与燕坤兰问好,老青爷的小院热闹的不得了。 “老青爷,您老好啊。”燕坤兰拉住老人的手,笑着施礼。 “好好好。你身子好了?” “好了。托您老的福。” 老青爷的老伴儿上前扯住燕坤兰,左右端详道:“这闺女真俊,像我年轻的时候,就是头发短点。” 燕坤兰因为病刚好,头发才留成板寸。 “可不,别瞧你奶奶这会儿一头白头发,当年可是这山里的观音姐姐呢。”老青爷骄傲地打着趣。 燕坤兰笑道:“看得出来看得出来。奶奶这会儿也漂亮得很呢。” “闺女,好人有好命,好人有好命。”老奶奶喜滋滋地拉着燕坤兰,让她坐下了。 “老青爷,我这次来,是有事儿求您呢。”燕坤兰开门见山坦白道。 “有么事?你就说吧。” “我想请您出山,到我的制药公司去,帮助我研究中药根治白血病的方子。不知您愿意不愿意?”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我怎么不愿意?只是我年纪太大了,不愿再离开这大西山。不过,我可以把些药方给你。里面有一味药,是毒药,是用来以毒攻毒的,有人可用,有人不可用,千万谨慎,否则害人性命,反倒不好。”老青爷说罢转身,拿出一些药方,递与燕坤兰。 燕坤兰接过方子,不胜感激。 “我一直想找一味能代替这毒药的药,一直没有找到。你试试吧,或许你能找得到。”老青爷嘱咐。 燕坤兰道:“我们一定将您这方子仔细研究,发扬光大,普济众生。您放心吧。” “放心,交给你,我放心。”老青爷乐呵呵地捋着雪白的胡子。 燕坤兰小住一日,与普春晖饱揽山村美景。是夜,二人在老青爷家小小的阁楼上,相依相偎,遥望星汉,再萌生死之约,再续生死之缘。 第二天,燕坤兰与普春晖辞别老青爷,相携而去,自此一心投入工作,立志将中华民族之中医精华发扬光大,普济众生。 在成功地举办了第一届东北亚经济论坛后,2004年10月,半岛再次承办了东北亚经济合作论坛。来自联合国等国际组织、东北亚地区各国的政要、商会社团、东北亚地区的著名学者、研究机构代表等1000多名贵宾出席。 论坛以“交流、合作、发展——加强东北亚区域经济合作,促进共同繁荣发展”为主题,时任中国国务院副总理的吴仪女士,出席了开幕式并发表演讲。 燕坤兰有幸参加了这次会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