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座江湖》 序章那1座江湖 这江湖, 有跛脚侠客仗剑夜行三千里; 有年迈夫子一言喝退百万兵; 有说书人口中风花雪月; 有江湖客眼里刀光剑影。 几个像模像样的才子佳人, 数位颇有姿色的伶官秀女, 可叹人世变幻,命运无常, 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世人皆言时势造英雄, 却偏有那但逢其时而未逢其势; 譬如眼前这位蹲在地上逗蚂蚁的少年。 周历大兴二十三年,国泰民安; 黑衣少年一十四岁,风华正茂。 少年扔掉手中的枯木枝,起身拍了拍手。 不远处,一个小不点儿风风火火地跑来。 “嘿!听说老头儿又在村口讲故事咧,你不过去看看?” 少年抬头望向日暮西垂的天空,灵动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深邃。 他觉得自己活得就像个故事。 毕竟,这是他穿越到这边陲小村的第十四个年头。 夕阳下,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渐行渐远。 地上无数蚂蚁在落叶间穿梭往返, 像极了这世上奔波忙碌的芸芸众生。 第1章江湖旧事何时了 历史的真谛,向来是成功者的礼赞与失败者的葬碑。 ——《周典·大兴秘卷》 天穹笼盖四野,远处一轮残日当空。 几片薄云静静悬浮着,霞光透射,散发出朦胧的淡淡光晕。 青州境内,十万大山此起彼伏,横亘绵延。 群山之中,有大河名“洪川”,浩浩汤汤,蜿蜒千里。沿河地带土壤肥沃,气候宜人,故此诞生了诸多靠天吃饭,以地为生的农耕部落。 洪川与青州边境交汇处的南河村,便是其中一个。 每到黄昏时分,袅袅炊烟从村落中升腾而起。田间地头归来的汉子们扯着豪迈的嗓音,一边说笑着,一边用袖子拭去额头上的汗水,独有的乡韵中夹杂着浓浓质朴。 依稀能听到村子里阿婆们呼唤着自家孩子,诱人的菜香味四处飘荡。 傍晚时分的小村庄格外静谧,一派祥和。 唯有村口处的一间篱笆院子里不时传出阵阵嬉闹声。 院子中间坐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儿,在他身边围坐着大大小小一群孩子。 老头儿眯着眼睛,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孩子们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期待。 “屁大点的小孩儿,竟胡闹些什么?” “老头儿,你就别故弄玄虚了。赶紧给我们说说,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头儿摇了摇头:“都是些陈年往事了,还讲个什么劲。” 周围的孩子们一下子都不干了,冲着老头儿嚷了起来。 “你真不讲了?”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眉清目秀,样子很讨人喜欢。 “不讲了,不讲了,老头子累了,要好好歇一会喽!” 老头儿顿了顿,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嘿嘿嘿!除非——除非你们叫上几声爷爷听听。” “你爱讲不讲。” “就是,想都别想,没门儿!” “我们走,我们走!” 孩子们都见惯了老头儿的把戏。 他们也知道,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如果真的不想再讲下去,谁也没办法让他开口,包括村长爷爷。 眨眼间,偌大的院子里就只剩下老头儿一人。 他缓缓睁开眼睛,拿起旁边石墩上的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我呸!” 他猛地站起身来,把口中的茶水吐了一地。 “这破玩意咋这么难喝!亏喽亏喽,可怜我辛辛苦苦攒的血汗钱,这下子都打了水漂喽!” 老头子皱着眉头,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伫立许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顺手解下腰间的青木酒葫芦。 “老伙计,这么多年来,恐怕只有你,才会真的懂我吧!” 他像是冲着酒葫芦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踏过那个万水来——走遍千山!” “忠孝那个仁义哟——常在心间!” “江湖多少纷争呵——多少恩怨!” “云卷云舒,花开花散!” “时光荏苒,沧海桑田!” “为善的受欺凌哟——我要管!” “作恶的遭横祸哟——我不怜!” “两口日月星辰刀哟——” “一柄丹心碧血剑!” “待我重掌乾坤日——” “定要搅他个地覆——天也翻!” 老头儿躺在摇椅上,双眼微睁。起初是低声哼唱着,到了后来竟是情不自禁地扯开嗓子吼了起来。 酒葫芦高高举起,他任由大口大口的烈酒倒入口中,从嘴角滑落,打湿了衣衫。 浓醇的酒香飘荡在院子上空,久久不肯散去。 夕阳斜照,老头儿的脸上映满余晖,眼神也渐渐迷离…… 村口处,一个少年神色茫然地坐在树下。 手中紧紧攥着一本旧书,封面泛黄,印有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江湖。 他不知道这东西从何而来,打他穿越到这个陌生世界的第一天起,便只有他一人能看见此物。 十四年里,他想过各种各样的办法,火烤水浸,刀劈斧砍,丝毫不能损伤半分。 他满心欢喜的以为是什么奇门功法,最不济,也该是部武林秘籍。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蹒跚稚嫩的孩童已长成半大的少年,书里却依旧一片空白,除了封面上纹丝不动的两个大字。 微风吹拂,少年缓缓翻开第一页。 【初启·南河篇:血海深仇。】 【触发奖励:八骨齐开,体术化境。触发羁绊:无。】 少年眉头紧皱,盯着昨晚偶然间发现的几行字迹,身体传来一阵异感。他确信以前从未出现过,却又一时无法参悟。 恍惚间,村中似有几道人影闪过。 少年摇了摇头,将手中旧书收到怀里,迈步走向村中…… 忽地吹过一阵冷风,零星的落叶漫天飞舞。 老头儿猛地起身,脸上早已褪去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双眼中爆出一点精芒,稍纵即逝。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院子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衣身影,双手负后,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一丝不可言说的笑容。 两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对方。 任由狂风呼啸,吹卷着衣袍猎猎作响。 “呵,追了这么多年,不累吗?” 老头儿很快恢复了常态,言语中颇有些玩味。 “逃了这么多年,不累吗?” 黑衣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深邃的目光毫无波澜。 “她,还好吗?” “如你所愿,一切安好。” “那——” 老头儿顿了顿,只说出一个字后便不再言语。 “半年后京师大比,确立王储事宜。陛下已经传下旨意,她,将会是我大周朝独一无二的皇后。” 黑衣人寥寥几语,已然道尽了一切。 “没想到他真的会让小家伙登上储君之位。” 老头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那是他唯一的孩子。” 黑衣人的目光有些晃动。 老头儿又如何不明白其中言外之意,四目相对,不过是心照不宣。 片刻之间,院子外又陆陆续续出现十余道黑衣身影,皆是同样装束。 其中一人走到黑衣人面前,单膝跪地道:“启禀大人,我等谨遵密旨,现已核查完毕。全村二百八十四人,无一活口,请大人指示。” “诸位辛苦了。” “此乃卑职使命,我等为大人效力,心甘情愿,在所不辞。” “我们之间的恩怨,为何非要牵扯到旁人。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你手上沾染的鲜血,还不够多吗?” 老头子语气平和,只是看向黑衣人的目光中透露着一丝寒意。 “因果循环,逃不掉的,你我都一样。至于他们——呵,这就是命,我也无能为力。” 黑衣人摇了摇头,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无奈。 “大人,接下来——” “不必多说,我自有决断。” 黑衣人冲着众人摆了摆手,所有人皆恭恭敬敬退到他的身后。 日暮西垂,将一行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黑衣人与老头子就这般僵持着,默不作声。其余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如同雕塑般静静地站着。 “啊!” “嘭!” 两道不合时宜的诡异声响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众人猛地回头,看到眼前场景后,又都不约而同地为之一怔。 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手中高举着一道黑衣身影,旁边的地上,同样是一道人影在不停翻滚着,一脸痛苦的神色。 孩子看上去十三四岁的模样,即便是此刻满脸怒容,却依旧带着一丝未曾褪去的稚嫩。 而最令人吃惊的,未免还是他不寻常的气力。要知道,他手中的黑衣身影乃是出自整个大周最为神秘的机构。凡是有资格进入其中的,无一不是气术、体术都出类拔萃的武学高手。 就算是毫无防备,也绝不应该被这样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轻而易举地打晕,甚至玩弄于股掌之间。 “小东西,还不快快住手!” “若是再不停手,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不是都清理干净了吗?” 黑衣人眉头微皱,神色晦暗不明。 老头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少年,欲言又止。 少年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群黑衣身影,仿佛要折射出实质般的怒火来。 额头上青筋毕露,在他清秀的面孔上,此刻却透露着一股可怖的狰狞。 “血——债——血——偿!” 他牙关紧咬,将手中之人狠狠地摔到了地上,随即纵身一跃,骑到了那人的身上。 “这一拳,是村长爷爷的!” 少年拳头高举,夹杂着一阵劲风,重重地落了下去。 “这一拳,是铁锤叔的!” “这一拳,是小不点儿的!” “这一拳,是……” 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雨点般的拳头倾泻而下,每一拳都仿佛拥有千斤巨力。 空间中四处回荡着骨骼碎裂的声音。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一时间竟无人上前阻止。直到他们反应过来后,少年已经打出了不下四十拳。他的脸上,身上,尽是斑驳的血迹。 而被他骑在胯下的那位,已被打得遍体鳞伤,惨不忍睹。若不是凭借着真元护体,恐怕早就去见了阎王爷。 “小杂碎,你是真不知道个天高地厚!” 吼声响起,一道亮光直奔少年后背射去。 少年却仿佛视而不见,高高举起的拳头又一次奔着那人的胸膛砸了下去。 亮光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瞬之间已然接近少年的身体。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必遭重挫之时,却见得少年身上突然泛起了层层光晕,上半身衣物顷刻间化为齑粉,露出了如同琉璃宝玉般健美的身体。线条粗壮,浑然天成,仿佛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亮光还未曾触碰到少年的身体便湮没于层层光晕中,不见了踪影。 “啊?” “我——靠!” 这一下,在场之人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一个个嘴巴张得老大,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小子,竟然凭借着肉体力量,硬生生扛住了一道蕴含着雄浑真元的气武技! “这……” 老头子一阵无言。 “体开八骨,已入化境?” 黑衣人眼中同样掠过一抹惊色。 可他更关心的还是自己人的安危。若是再继续由这小东西打下去,那地上之人就算不丢了性命也得落下个终身残疾。 黑衣人缓缓伸出右手,顿时一股气浪席卷而出,奔着少年横扫而去。 直至此时,少年方才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猛地转头,脸上不由自主显现出一丝惊恐。毕竟,他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噗!”,少年被气浪席卷出数丈远,口中猛地喷出一股鲜血,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一群黑衣身影纷纷摩拳擦掌,各拉兵刃,一个个咬牙切齿仿佛要将眼前的少年碎尸万段。 “我要留下他。” 老头儿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少年,轻声说道。 “他重伤了我的人。” “我知道,我说我要留下他。” 黑衣人思忖片刻:“你们都走不了。” 老头儿笑了笑:“你做不到。” 黑衣人一怔,看向老头儿的目光有些复杂。 许久,他闭上双眼,长出了口气。 “我们之间,两清了。” 黑衣人周身真元涌动,只见他身体猛地一颤,一股红褐色的鲜血抛洒向空中,格外妖艳。 “大人!” “大人!” 数道惊呼声接连响起。 黑衣人捂着胸口,冲着众人摆了摆手,缓缓吐出一道声音:“撤退!” “大人,依陛下的旨意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您此番举动,怕是有失妥当吧。” “你们是我的人,还是这大周朝的人?” 黑衣人转头看向众人,柔声细语,却字字千钧。 “大人对我等有知遇之恩,我等就算为大人赴汤蹈火,也绝无怨言!” “不错!大人待我等恩重如山,哪怕是大人要我们跟着您捅破这天,我等也断然不会有一个不字!” 地上齐刷刷跪着一排人影,场景格外震撼。 黑衣人嘴角似是扬起一丝微妙的弧度,迎着夕阳,头也不回地走向远方。 “今日我司奉旨追查朝廷钦犯下落,不想遭遇暗算,所有人等,尽皆负伤。钦犯逃脱,现下落不明。” 黑衣人脚踏虚空,一步一字,待到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身形已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老头儿像是早就预料到了黑衣人的举动,迈步走上前去,扶起受伤的少年,搀着他走进了茅草屋内。 瑟瑟冷风中,一群黑衣身影不知所措地站着,神色茫然。 “我们——就这么走了?” 一道声音响起。 “不然呢,还怎么办?” 一道声音回应。 接二连三的破空声划过即将降临的夜幕,只留下阵阵刺鼻的血腥味回荡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庄上空。 屋中少年胸前隐有光芒笼罩,书上缓缓浮现出几个烫金大字。 【序:江湖旧事何时了,莫问恩仇酒中刀。】 【触发剧情:大荒篇。剧情线索:林中兽。】 漫漫长夜,唯有一点如豆的灯火在迎接黎明,迎接着那一丝久违的曙光。 第2章大荒少年行 春秋千百载,风流唯少年。 ——《周典·江湖卷》 春夏秋冬为四季,昼夜交替是轮回。 黑夜过后的晨曦美得不可方物,林中飞鸟惊起,夹杂着一声含混不清的惊呼。 少年随手翻弄着眼前包裹,又环顾了下四周茂密的丛林,脸上的神情越发僵硬,眉毛也拧成了一条线。 他挠了挠头,包裹上一张泛黄的信纸,纸上几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少年揉着略有酸痛的肩膀,模糊的记忆飘忽不定,猛然间,他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匆忙掏出一物。 旧书上多了满满一篇小字,所述皆是他昨日亲身经历。 此刻,他终于明白【血海深仇】的真正含义,可惜,为时已晚。 良久,少年缓缓松开紧攥的拳头,怒火从微红的眼眶中渐渐平息。 “你们欠我一个真相。” 少年神色略有悲痛,只是语气中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狠辣和镇定。 他捡起地上的包裹背在身后,面朝南方重重地叩了三个头。 而后起身,大步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却在十四年前以一个新生儿的身份来到这个荒僻小村。 他保留了有关前世的一切记忆,却对自己五岁前的经历一无所知。 他是个孤儿,至少他自己这么觉得。相比素未谋面的父母,他倒是觉得村长爷爷更和蔼可亲。 他无名无姓,从小穿百家衣,吃百家饭,南河村里有着他无数的亲人。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会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 现在,他仿佛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了。 信纸上说了什么不重要, 来历不明的黑衣人不重要, 救他一命却又将他丢在荒野,不告而别的老头儿也不重要。 秋风瑟瑟中,破碎的信纸四处飘散,不见了当初轮廓。 “不必惊异我因何得知你通晓文字。” “南河村无一活口,大火焚尽,切勿折返。” “你要的答案在京都,刑部员外郎郭颂府上可为安身之所。” “青州与你身世有关,水深鱼杂,行事多加小心。” “包裹中有必备之品,路程艰险却还靠你一人之力。” “江湖路远,若是有缘,日后自会相见。” 一个孤寂而又坚挺的身影渐行渐远,走向大荒深处。 数日后,京都,刑部员外郎府上。 “大人,那黑影一闪而过,小的没有看清,只是这桌上留下了一封信。”,府上护卫战战兢兢,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方桌前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神情不为所动。 “无妨,你先下去吧。” “大人,是否报刑部与监察司备案。” 男子摇了摇头,房门一开一合,四周再次陷入寂静。 “终于要回来了吗?”,男子看着桌上尚未启封的信,嘴角挂着一丝不容言说的苦笑。 京都,皇城禁宫,文华殿内。 “把这龙涎香撤了吧,朕闻着不舒服。” 龙椅之上缓缓吐出一道声音,不怒自威。 话音刚落,三五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已将香炉中余香倒出,换上了南楚进贡而来的琉璃宝香。 “宣威镇抚使可从青州归来?” “回陛下,镇抚使大人今日回京,此刻正在殿外候命。”,龙椅旁站着一道笔挺的身影,黑衣裹身,气息内敛。 “今儿个一早监察司送来折子,说黄轩负伤,你怎么看?” 这位大周王朝的权柄之人,此刻依旧面无表情,把玩着手中的八棱狮子头。 “卑职不敢妄断,镇抚使大人武艺绝伦,许是中了小人奸计。” 皇帝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 “朕也乏了,传旨下去,让黄轩回府上安心静养。青州之事,容后再议。” 皇帝缓缓合上双眼,不过片刻,大殿上便响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鼾声。 烟雾缭绕中,黑衣侍从的身影渐渐隐去。龙案上写有朱砂批红的折子旁静静卧着一枝挂有墨渍的狼毫笔。 青州群山,大荒深处。 夜已深,林中凉风阵阵。一道黑衣身影蹑手蹑脚地从树后走出,破旧的衣衫上挂满了枯叶。林风吹卷着少年凌乱的头发,月色下略有苍白的脸上满是疲惫,唯有一双明亮的眸子依旧闪烁着灵动的光彩。 少年反复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确定彻底甩开那些讨厌的家伙后,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我呸!就知道不该相信这老家伙的话!”,少年面带怒容,将手中攥着的一张羊皮纸地图狠狠摔到了地上。 他照着上面的路线在这大荒密林中转悠了整整五天。一路上,走过沼泽泥泞,翻过崇山峻岭;被山虫追的灰头土脸,让蛮兽吓得胆战心惊;为了填饱肚子跟在野鸡屁股后面伺机行捕,哪成想误入竹叶蛇群之中,慌乱逃跑间弄丢了仅存的一点口粮;照着地图上的标记寻找泉眼,抵达之后却发现是个深不见底的悬洞。 少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腰间水壶早已不见了踪影,或是刚刚躲避人猿追逐之时被那群家伙掳了去。 他自认年轻胆大,面对这险象环生的深山老林时,却也免不得手乏脚软。 正胡思乱想间,仿佛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忽而又分辨不出方向。 少年腰身微俯,只见靴旁暗袋中寒光一闪,一柄五寸余长的匕首便已握在手中。那声音渐渐减小,仿佛远去。少年眉头微皱,目光扫视四周,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脑海中反复涌现着【林中兽】三个大字,少年有些郁闷,为何那旧书上不再说得详细些。 眨眼之间,少年听得身后一阵空气爆响,猛地回头,一团黑影直扑面门而来。少年手腕一转,一道寒芒横于胸前,周身气息涌动,不退反进,迎着黑影就是一刺。 少年气力本不俗,却不想得那黑影竟如铜铁一般。两下对碰,刀锋划过之处火花四射。黑影身形一顿,倒射出数丈之远,发出凄厉而又尖锐的惨叫。反观少年,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匕首脱手而出,虎口处一阵温热,鲜血顺着手指缓缓滴落。 “好硬的躯壳!”,少年甩了甩发麻的臂膀,心中暗叹。借着月色,他这才看清黑影的本来面目。毛茸茸的身躯上长着个比例严重失衡的脑袋,一对猩红的眸子妖光闪烁,仔细看去,胸前竟还覆盖着一层鳞片状的铠甲,隐约可见一道细小的伤痕。 大荒之中异兽横行,从古至今皆是如此。遥想当年,大梁王朝天下共主,风头无二。始祖老皇帝颁下天字号诏令,重开黄台异兽榜,广募英雄豪杰,能人异士。不问出身何处,但凭本领高低。山中猛禽林中鸟,陆地走兽水中鱼。凡是能点亮那黄台榜上兽灯一盏,便可御召面君,封官进爵。 可笑南北两辖八省六路一十三道,应声夺榜者数以万计。半载过后,黄台榜上寥寥灯火,大荒血路八百余里。 再言昔年元兴事变,黑卫魁首马踏江湖,一杆长槊压的九宗六派气运尽丧。那哑巴剑客仗剑夜行三千里,独入大荒深处。数月过后,黑卫魁首销声匿迹,此间纷争不了了之。 江湖人人皆言那哑巴剑客颇有手段,一状生死契引得林中兽灵出山,故此江湖气运得以延绵。殊不知自那日过后,江湖中少了一个哑巴剑客,多了一披头散发,断手跛脚之人。 那人吊儿郎当,自嘲废人一个。却有人认出其腰中半柄残剑曾在九宗青云擂上大放异彩。不过那日擂台上的哑巴口不能言,所用兵刃称可劈山断海,天下只此一件。而后一气剑平青云擂,单挑九宗玄字辈高手一十四人。一树梨花压海棠,有声却比无声悲。那剑气翻涌的风姿只在一夜之间名满江湖,为人称道。 哑巴开口说话,神兵化为残剑,剑客沦为废人。江湖中不再听到这般无稽之谈。独有每年梨花初放时节,一中原男子自关外踏风而来,背负残剑,一瘸一拐,独入大荒深处。 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大荒之中生灵无数,自然也不例外。学宫中那位须发花白的夫子曾说过,倘使兽怀虎狼之心,一口可食半壁江山,一举可葬荣华盛世。 此言一出,朝野震动。御史台整日搬弄是非的老家伙们纷纷进谏,口诛笔伐,极尽人臣之义。学宫门生不忍夫子受辱,皆起草文书以作回应。闹到最后圣裁定夺,学宫整顿,御史台引以为戒,自行警醒。直到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险些动摇王朝百年国祚,世人方知:兽,诚不可欺也。 异兽品类冗杂,何其繁多。黄台榜上尚有遗漏,更遑论眼前涉世未深的少年。少年盯着这位毛茸茸的家伙,缓缓屈身拾起匕首,不敢再轻举妄动。 巨兽晃动着身躯,狡黠的眼睛反复打量着少年,似乎也在思考什么。 僵持许久,少年有些按捺不住了,尤其是当他听到肚子里不时传来的阵阵响动。 “喂,我说大块头?” 巨兽的目光转向少年。 “嘿,你果然能听懂我说话。” 巨兽向前跨了一步。 “喂喂喂!你先别动,我有话说。” 少年摆了摆手,赶忙后退数步。 巨兽身形一顿,居然真的停了下来,看向少年的目光里夹杂着一丝别样的味道。 少年一愣,他没想到眼前的家伙竟然具备如此灵智。 “我说,虽然不知道你要干嘛,但现在我肚子饿了,总该先让我填饱肚子吧。就算你要吃了我,饱死鬼也总比饿死鬼口感好得多。” 巨兽眼睛转了转,缓缓点了点头,又赶忙摇了摇头。 少年郁闷地看着大块头,本来想好的话硬生生又咽回了肚子里。 不经意间,他发现巨兽胸前的鳞片似乎有所变化。四目相对,看着巨兽眸中的一抹猩红,少年恍然大悟。看来想要拖延时间的,可不止他一人。 恍惚间,少年只觉红光一闪,一道黑漆漆的身影扑面而来。 第3章来者皆是客 呼啸的劲风扑面而至,少年紧咬牙关,纵身向左一跃。巨兽体型庞大,双臂挥舞便如同利刃般横扫而过。少年赶忙下蹲,手腕一转,擎着匕首向上刺去。巨兽却不顾前胸受袭,左臂一弯,砸向少年头颅。少年见此,赶忙收了匕首,身体后仰,足尖蓄力,向着后方倒滑而去。 巨兽反应出奇得快,右爪下探,直奔少年脚腕。纵然天赋异禀,气力不俗,少年却哪见过这般光景。方才凭着一股狠劲躲过巨兽一击,此刻已然是强弩之末。 少年只觉脚下一股巨力拉扯,还未来得及反应,身体便不受控制地腾空而起,在空中转了几转,重重砸向不远处的一颗巨树。 “噗!” 少年只觉胸腔一热,喉咙火辣而又腥甜。眼前发黑,五脏六腑如同碎裂一般。 巨兽缓缓转身,猩红的眸子此刻竟变为黑色,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头颅低垂,一柄匕首直直地插在胸前,暗红的鲜血从鳞甲破碎的缝隙中渗出,染红了身前大片。 少年双手撑地,靠着巨树艰难地坐了起来,冲着巨兽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上挂满了鲜血。 “论……论打,我确……确实打不过你……咳,咳!”,少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玩……玩脑子,你……你不是我的对手……” 早在交手之时,少年便已发觉不是巨兽对手。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 他故意卖了脚下破绽,借力将匕首插至巨兽胸前,这蓄力已久的一击就算不能将其格杀,巨兽也必遭重创。 轰地一声巨响,巨兽庞大的身体应声倒地。少年缓缓合上双眼,脑海中还在赞叹匕首竟有如此威力。朦胧中仿佛看见几道人影走过,这是他昏迷前最后的意识。 京都,琉璃河畔。 更鼓敲响三次,皇城内外已然陷入一片寂静。漆黑夜幕却挡不住琉璃河畔灯火通明,更挡不住达官显贵,纨绔子弟的种种风情。 “还记得早些年间,这琉璃河原无此名。沿岸也不过是一片破败民居,净是些市井杂侩的汇集之所。”,一位老者舔了舔唇边残酒,微红的脸上已见了几分醉意。 旁边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赶忙提起酒壶,替老者杯中斟满,举止中极尽恭敬之意。桌上其余几位皆身着绫罗绸缎,言谈举止亦不是寻常百姓的做派。 其中一人吆喝着叫了一壶花雕,又转过头来笑道:“您接着讲,这后来竟发生了些什么?” 老者眯着双眼,抿了一口杯中酒,这才缓缓开口:“后来啊,皇城改建,一个打江南来的富商承蒙皇恩,斥巨资将这沿河百里打造出一片繁华。坊间传言,这富商与皇家交情匪浅,户部、工部亦颇有些人脉。” “这倒是不假,皇城改建时家祖还在户部就职,也曾听家父提起过只言片语。” “那怎得这富商如今销声匿迹,照理说有朝廷庇护,这生意该越做越大才对。” “呵!”,老者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人这一辈子啊,做官也好,从商也罢,一得讲个适可而止,二得学会审时度势。有些事,做得;有些事,做不得。” 座中人皆有些诧异:“先生,莫非这富商犯了什么禁忌?” 老者缓缓点头,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少许:“再后来京都变动,富商被奉旨抄家。呵,忙活了大半辈子,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名下产业众多,尽皆纳入国库所有,还是先帝爷法外开恩,饶了他妻女一命,改为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入京。” 听到京都变动几个字,众人亦是脸色微变,仿佛又回忆起那段曾经的血腥。 “令人诧异的是,独有这河畔的生意,非但没有被查抄,反而破天荒地封赏给了朝中诸多官员。后来的事情,想必你们也都清楚了。” “老先生,您刚刚说琉璃河原本并非此名,还有这醉仙居和百花楼,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者叹了口气,正欲开口,却听得门口处一阵喧闹,传来了杯盏破碎的声音。 不过片刻,一群黑衣人接连涌入,将大门封死,又整整齐齐分列两旁。正中缓缓走出一中年男子,从身旁随手拉了把椅子,面带微笑地坐了上去。 “监察司北院,禁卫军都护府奉命查案,所有人等一律不得外出,烦请柳掌柜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只听得楼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哟,我当是谁呢。不知秦统领今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小女子先赔个不是了。” 楼梯上缓缓走下一女子,头戴珠钗,身着华服,淡妆蒙面却难掩佳人美色。身后随行十余名年轻女子,个个皆是薄纱裹面,刀剑配身。 中年男子冲着楼梯上的女子笑了笑,从椅子上缓缓起身:“柳掌柜客气了,实不相瞒,在下今日前来所为公务,还望柳掌柜行个方便。” “哦?不知秦统领来我这醉仙居里,查什么公务呢?”,女子娇滴滴一笑,眉眼间确是风韵十足。 “呵呵,并无大事,找个人而已。” 男子挥了挥手,身后黑衣人顿时分成两路,一路向着四周散去,另一路直奔楼梯口。 “秦统领若要找人,只需问问小女子便是,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 女子依旧面带笑意,只是身后之人皆向前数步,将一干黑衣人拦在楼梯前。 中年男子笑了笑,仿佛早在意料之中。 “区区小事,怎敢劳烦柳掌柜。” 说话间,男子从怀中掏出一物,冲着女子亮了亮,又再度揣进怀中。 见得此物,女子神情一滞,却又马上恢复常态。 “既然如此,秦统领请便,只是别扰了我的这些客人。”,女子微微欠身施礼,而后调头走回楼上:“今日酒水宴席价钱减半,还望别扰了诸位兴致。” “多谢柳掌柜通融。” 中年男子重新落座,一众黑衣人瞬间散开,向着醉仙楼四面八方搜去。 男子神态自若,端起侍女刚刚送来的茶盏,悠哉悠哉地细品香茗。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黑衣人尽皆归位。 中年男子思忖片刻,缓缓起身:“诸位继续,秦某人告辞,改日定当亲自向柳掌柜赔罪。” 夜幕中,黑衣人群的身影渐行渐远。醉仙居里依旧人声鼎沸,一派繁华,并未因小小插曲扰了宾客雅兴。 老者落座后又端起酒杯嘬了一口,似醉非醉地笑了笑:“来者皆是客,哈哈,来者皆是客。” 身旁众人只当他醉酒胡言,纷纷敬酒赔笑。 此时,皇城内外,更鼓已敲过四声。 第4章断箭上的兽头 “怎么样,还没醒过来?” 少年耳畔响起一道粗犷的声音。 “今儿个一早黄老先生就来过了,说是并无大碍,还要好生调养。” “这小兄弟好强的体魄,也罢,你就留下照看吧。山上的活计,我和石头应付得来。” “听说这几日山上不太平,当心着些。” 少年试图睁开双眼,眼皮却沉得厉害,几番挣扎后,又渐渐昏睡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少年只觉一个冰凉凉的物体抵住下唇,而后一股子液体缓缓流入口中。 “咳……咳,咳!”,少年猛地睁开双眼,身体一侧,将口中药汤喷了一地。 身后一只大手轻轻拍打着,传来一道憨厚的声音:“没事吧,小兄弟,怪我喂得太急了。” 少年抹了把嘴,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站在床边,身着粗褐布衣,腰间围着不知何种动物的兽皮。脖颈前一枚明晃晃的吊坠,不知是何材质。左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放在后脑勺上,憨憨地笑着。 “无妨无妨,多谢救命之恩。” 少年想要欠身鞠躬,却发觉后背疼的厉害,不由得咧了咧嘴。 大汉赶忙伸手制止,笑道:“小兄弟切莫乱动,老先生说你还需静养数日,可别抻着伤口。” 少年点了点头:“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我从小在这山里长大,也不知自己何名何姓。周围的兄弟都叫我大山,便也叫了二三十年了。” “大山哥。”,少年笑了笑,猛然间想起自己身世,心中不知何等滋味。 “小兄弟身手当真了得,那黑鳞熊生性凶猛,本就不好对付,偏偏你遇上的又是活了数十年的老家伙。” “侥幸而已,如若不是碰见大山哥,我这条命怕是就要交代了。”,少年摇了摇头,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屋内虽陈设简陋,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器物多半是就地取材,来自这山中,倒别有一番质朴的韵味。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弓箭刀弩,还有几张毛色发亮的兽皮。 汉子见少年看得出神,又笑了笑:“山中猛兽众多,这里又离州县不远,年年靠着打猎的营生,倒也能填饱肚子。” 少年一愣,莫非自己误打误撞间,竟从大荒中走了出来。 “大山哥,不知这里离青州还有多少路程?” “青州?倒是相隔不远,从这向北翻过两座山便是龙潭县,进了龙潭县便有往来青州的商队车马,若是脚力快的,只需半日便可抵达。” 汉子转身递给少年一杯茶水:“小兄弟是哪里人氏,怎会一个人行走在这深山老林里?” 少年神情微变,叹了口气道:“不瞒大山哥,我从小也是举目无亲,无名无姓,无父无母。亏得村中父老把我拉扯大,偏偏他们,又遭遇变故。” 汉子看着少年眼中黯淡的目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要查清这一切的真相,把幕后黑手,碎——尸——万——段!” 少年紧咬牙关,心中升腾起一股戾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养好身体,过些日子,我亲自送你去青州。” 二人正说话间,倏地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略显焦急。 “大山哥,快出来帮忙!我哥,我哥他受伤了!” 大山闻言,不禁脸色一沉,三步并作两步走至门外。 不远处是两个与他打扮相近的汉子,其中一人年纪与他相仿,身体硕壮,此刻却脸色惨白,被另一人搀扶着,身上满是血迹;另一位体型稍矮,皮肤黝黑,眼睛竟似铜铃般出奇得大,看上去约莫十几岁的年纪。 “石头,你哥他怎么了?” 大山赶忙上前搀住受伤汉子,开口盘问道。 “大山哥,我去找老先生,你先把我哥搀进屋里。”,年轻汉子看了眼大山,用衣襟拭去额上汗珠,转身就欲离开。 “石,石头……听哥话,回来……哥没事。”,受伤汉子一把拉住石头的胳膊,眉头紧锁,神色痛苦。 “石头,听你哥的,先进屋说说怎么回事!” 石头狠狠跺了跺脚,搀着受伤汉子走进屋中。 少年看着夺门而入的一行人,脸上写满了不明所以。 将受伤男子放到石榻上后,名为石头的汉子咬牙吐出一句:“要是我哥出了什么事,我让他们所有人一起陪葬!” “石头,说说怎么回事?” 大山从一旁柜子中取出一只木盒,盒里竟是些简单的医用物品。 “半个月前,龙潭县李掌柜订了一批货,明天便是交货的日子。今天运气不错,我和我哥打了不少好东西。本想着赶早就送过去——”,石头顿了顿,拳头紧攥,可见一条条暴露的青筋:“哪成想在山口碰见一群山贼,抢了我们的货,还要杀人灭口。我哥为了掩护我逃走,让山贼射中一箭。” “山贼?寻常山贼怎会是你哥的对手?”,大山一边替受伤男子止血,一边在油灯上灼烤着一柄短刃。 石头咬了咬牙:“不是寻常山贼,之前从未见过他们。一个个凶恶得很,其中几个还会气术。若不是天色渐暗,他们对地形又不熟悉,我和我哥回不来。” 大山有些诧异,手中的动作仍未停下:“先不说这个,去给我打盆水来。幸好箭上没毒,创口又不深,黄先生留下的东西应该可以应付。” “保险起见,我还是去找老先生吧。” “胡闹!若是山贼在半路拦截,你一个人怎是他们的对手!”,大山一边低声呵斥,一边擦拭着已经烤红的短刃。 石头低头不再言语,默默打了盆水来。 “兄弟,忍着点。”,大山将毛巾塞到受伤男子口中:“石头,来按着点你哥。” 少年张着大嘴,看向对面将自己忽略的三人,弱弱吐出一句:“那个,我来帮忙吧。” 大山挠了挠头,冲着少年讪讪一笑:“小兄弟好生歇着吧,刚才一时忙乱忘了介绍,容我先替他取出箭头。” “无妨无妨。”,少年说着撑起身子,踉跄着走到石塌旁。身上虽仍有痛楚,却已好受了许多。 石头伸手扶了少年一把,冲着他笑了笑,腾出身旁一块位置。 大山见一切准备妥当,一只手握着半枝断箭,另一只手提着短刃,小心翼翼在创口旁划开了一个小口。 半晌过后,石塌上目露狰狞的汉子缓缓松开紧攥的拳头,大山看着手中带血的断箭,长出了口气。 “石头,给你哥上药,用绷带缠好。” 大山甩掉被汗水浸湿的布衫,露出身上壮硕的肌肉。 少年冲着塌上的汉子笑了笑,缓缓伸出大拇指。从头至尾,一声不吭,何等魄力。 替受伤汉子处理妥当后,石头这才转头看向少年:“没想到小哥这么快就醒了,我叫石头嘿嘿,塌上的是我哥,石蛮,大家都叫他蛮子。” “石头哥,蛮子哥。”,少年并不知晓石头年岁,只是看这块头,叫上一声哥倒也不算吃亏。 塌上的汉子冲着少年点了点头,嘴角勉强咧出一丝笑意。 “石头,过来一下!” 大山拿着断箭端详了许久,忽然开口叫道。 “大山哥,有什么发现?”,石头赶忙凑了过去。 “你看这箭头上的符号。” 石头接过箭头观察,虽然上面符号已被磨损大半,却隐约可见轮廓,仿佛一只猛兽的头颅。 “这……莫非是兽头帮?” “这帮狗杂碎,平日里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如今竟然打起了山上的主意。” “大山哥,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嫁祸?”,少年猛然间想起前世中的惯用套路,心头油然而生一种飘飘然的虚幻感。 大山沉吟半晌:“若是其他人倒不无这种可能。但小兄弟有所不知,兽头帮势大,方圆百里内无人不晓。他们向来目中无人,官府又不作为,更是日渐骄纵,行事也愈发肆无忌惮。” 塌上的石蛮也缓缓开口:“早些年因为生意往来,曾与他们打过几次交道。这兽头帮表面上打着正规贸易的幌子,实则背地里净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山上的生意不好做,但利润却不小。他们早就看上了这块肥肉,只是没想到这回居然玩阴的。” “大山,这次李掌柜要的货可是个大单,咱们这行最讲信誉。合作多年,可不能砸了自家招牌。” 大山叹了口气,道:“失信事小,耽误了人家生意事大,李掌柜这些年对咱不薄。” “要我说,现在就去剁了丫的,把东西都抢回来,替我哥报仇。” 石头急得捶胸顿足,在地上来回徘徊着。 “你这孩子,兽头帮要是那么好对付,也不至于在这儿横行了这么多年。” 少年低头思忖良久,总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大山哥,蛮子哥,这兽头帮平日里也常在附近活动吗?” “兽头帮在龙潭县四周皆有分支,不过平日里倒是很少来山中活动。” 少年又想了想,开口道:“这个李掌柜,可靠吗?” 大山一怔:“常年生意往来,未曾出过纰漏。” “方才蛮子哥说与李掌柜合作多年,想必这送货时间,私下里早已商谈妥当。” 石头点了点头:“不错,我们每次都是提前一天送货,李掌柜满意得很,次次都有赏钱。” 少年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向石头。 一旁的大山脸色微变,石蛮亦是若有所思地望向少年。 石头看着眼前怪异的三人,猛地退后数步。 “喂,这次是按时交货,我可没偷懒啊!” 第5章孤身赴龙潭 石头有些郁闷,尤其还承受着来自三人的异样眼神。他觉得自己所言并无不妥,可连终日板着脸的蛮子哥都已笑得前仰后合,还不时夹杂着抻动伤口的呻吟声。至于旁边桌子上趴着的那位,笑得更为夸张,本就不大的眼睛早已眯成了一条缝。 “我又没说错话,你们至于吗。”,石头气鼓鼓地坐了下来:“笑吧笑吧,早晚笑死你们。” 少年拍了拍石头肩膀,勉强止住笑意:“大山哥,如果我方才猜的不假,咱们现在恐怕不安全了。” 大山长出了口气,忍笑道:“那倒不会,这儿的位置极为隐秘,知晓的人屈指可数。平日里与李掌柜交易也是我们送货上门,他并不曾来过此处。” 话音未落,石蛮脸色猛地一沉,嘴角笑意渐渐消散。 “黄先生,会不会有危险?” 大山一愣,神色凝重道:“如果李掌柜当真与兽头帮勾结,恐怕早晚会查到黄先生头上。” 石头突然瞪大双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说那群山贼怎么劫的那么巧,原来是和李掌柜暗中串通,摆了我们一道。” 三人看着后知后觉的石头,一阵无言。 “蛮子哥,你口中的黄先生既然知道此处位置,想必是个可靠之人。” 石蛮点了点头:“黄先生断然不会出卖我们,只是他一把年岁,怎能受得了兽头帮那帮畜牲的折磨。” 大山托着腮帮趴在桌上,眉头紧锁道:“这兽头帮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还有李掌柜,我实在不敢相信他会和那群人勾结在一起。” “方才头脑一热,现在仔细想想,若只是单纯为了山上生意,他们大可不必如此。只怕这事儿没我们想得这么简单。” “想要弄清事情真相,还得从李掌柜入手,况且黄先生的安危耽误不得。”,少年反复思考着事情经过,开口道:“他们都不曾见过我的样貌,明日我起早赶往龙潭县,一探究竟。” “这可不行!你身上伤势尚未痊愈,又不熟悉地形,贸然前往岂不是以身涉险。” “蛮子哥,我生来体质特殊,伤势恢复得快。况且你已负伤在身,大山哥和石头又是熟面孔,眼下并无更妥当的办法。” 不等少年开口,石头抢先道:“我和你一起去,万一发生什么事,相互也有个照应。” 少年摇了摇头:“相信我,好吗?” 他并非生性莽撞,亦不是不畏生死。 但相比之下,他更懂得何为知恩图报。 少年语气平和,清澈的眸子里透出一股坚毅。 “给我三日时间,若三日内我仍未归来或是音讯全无,随你们如何行动。” 三人相互对视一番,冲着少年一阵苦笑,无奈地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山中罕见地起了大雾。 “小兄弟,到了龙潭镇切莫逞强,凡事小心为上。” 少年看着满脸忧色的大山,伸手指天道:“连老天爷都帮我,大山哥,千万照顾好蛮子哥,等我的好消息。” “兄弟,拿上这个。” 石头伸手递过去一枚兽牙,晶莹剔透,圆润无比。 “记好我和你说的话,等你回来,咱们不醉不休。” “我还小,可喝不了多少酒。” 少年哈哈一笑,转身离去。 “不过若是你们请客,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雾气弥漫,人影朦胧。走出许久,身后传来一声叫喊。 “活着回来!” 少年脚步并未停留,嘴角笑意不减。 管他什么前路凶险,大仇未报,自己这条命,谁也拿不走。 既然注定血雨腥风,那便从这里开始吧。 少年摆弄着手中匕首,身影隐入漫天白雾中。 旧书上再度多出几行字迹。 【龙潭篇:左右逢源。】 【触发奖励:气武技《龙虎拳》】 【触发羁绊:无】 【触发提示:鹬蚌相争,以智胜武。】 龙潭镇,富源商会。 “呦,今儿个真是稀罕,李掌柜怎么亲自来商会把账了。” 柜台前站着一个贼眉鼠眼的小个子,贱兮兮的脸上满是污渍。 “我说灰耗子,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咱们这账,是不是该好好算算了?” 柜台旁一个体态臃肿的胖子面带微笑,一只手紧紧抓住小个子的胳膊。 “李掌柜见笑,小的就先告辞了。” 话音未落,小个子将手中之物猛地甩出,就见一道灰黑色的身影蹿来蹿去,如同耗子般挤出熙熙攘攘的人群,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这个瘪三儿,下次再敢来,给我打断他的腿。” 李掌柜语气阴沉,脸上却依旧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正午时分日头高挂,商会生意却火爆得厉害,往来顾客络绎不绝。 商会铺面极大,处在龙潭镇主街的黄金地段。左邻着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楼,右挨着一座不大不小的钱庄,正对着一处不大不小的茶馆。 酒楼里人声喧闹,夹杂着油腻的菜香。钱庄大门禁闭,高悬着一方木牌:今日歇业。茶馆内冷冷清清,独门外座上零零散散几个茶客。 “客官,您要的茶来嘞,慢用。” 小二转身擦了把脸颊的汗水,埋怨着天气炎热。 少年提起茶壶,盯着对面街角的那道人影。片刻后壶口轻挑,杯中茶水流转,满而不溢。 少年满意地点了点头,低头却看见杯旁桌上一圈淡黄色的液体。 “得,又玩砸了。” 少年讪讪地笑了笑,起身将两枚铜钱按在桌上。身后传来小二轻微的脚步声:“客官慢走,有空常来呵!” 那道人影并未在街角停留,转身走向一旁的胡同。少年不慌不忙地跟上,袖中匕首由寒转温。 人影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尾巴,脚步开始加快,行踪也愈发诡异,绕着几个胡同来来回回地兜着圈子。 少年时停时走,忽而驻足在路旁的小摊上,忽而打听着卖菜老妇今年的收成,全然不顾前方人影的举动。 那人影脚下速度愈发加快,眼神不时向后瞄着。在拐过又一个胡同后,猛地停了下来。 他转身望去,却发现身后空空,少年已不见了人影。 “嗯?” 他犹豫片刻,冲着胡同口缓缓走去。前脚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他猛地回头,只觉眼前一道寒芒闪过,一股巨力将其拉扯到身旁的小巷内,脖颈上传来刺骨的凉意。 “想活命的,别出声。” 小个子身体微颤,脑门渗出了汗珠。 “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小的不知何处冒犯了少侠,还望少侠指教!” 少年笑了笑:“灰耗子,对吗?” 小个子小鸡啄米般点头道:“正是小人,正是小人。” “认识蛮子吗?” 小个子眼神微变,旋即恢复如常,满脸贱笑道:“什么蛮子?小的只认识馒头。” “呵,你敢耍我?” 少年语气冰冷,手腕微微用力,匕首已在小个子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 “少侠饶命!小的,小的当真不认识什么蛮子!” 灰耗子满脸惊恐,有些语无伦次。 “要他的命,还是要你的命,选一个吧。” 灰耗子沉默了,急促的呼吸渐渐平息。 少年玩味地笑了笑:“怎么不说话了?” 灰耗子缓缓闭上双眼,再度睁开时已不见半点混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少年将匕首举起,冲着他面门狠狠刺去。 小个子在少年怀中也不挣扎,平静地合上双眼。 “嘶!”,小个子只觉额头一阵疼痛,睁开双眼,一颗晶莹剔透的兽牙悬在空中,迎风晃动。 “好一个灰耗子,有种!” 少年将匕首收起,脸上已换了一副表情。 小个子一愣:“这,这是……” 少年一搂他的肩膀,低声耳语道:蛮子哥被人暗算,凶手就在龙潭镇中,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如何信你?” “兽牙为证。” “你刚才说要杀他。” “我是为了考验你。” “我不信。” “我有兽牙。” “谁知道你是不是从蛮子那抢来的。” 少年噗地一声就笑了,照着小个子脑后就是一巴掌。 “我若有抢兽牙的时间,还怕杀不了他?” 灰耗子一怔,懵懂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真是蛮子的人?” 少年摇了摇头。 灰耗子眼神一变。 “我不是他的人,但我是他兄弟。” 小个子松了口气:“少侠,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我饿了。” “少侠,我身上可没钱。” “我不管,现在我饿了。” “少侠,你就是饿死,我也没钱。” 少年若有所思地掏出匕首,细细把玩。 “得,得。遇上你算我灰耗子倒霉。” “哈哈,耗子哥,那咱走着?” 少年爽朗一笑,迈步走出小巷。灰耗子神色痛苦,耷拉着脑袋,紧随其后。 片刻过后,两道黑衣身影从巷子里缓缓走出。 “游戏开始了。” “呵,或许已经结束了。” 第6章以我青衫换布衣 午后街上行人渐少,商贾小贩们守着摊子昏昏欲睡。 街角一家不起眼的酒楼里,小二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大快朵颐的少年,旁边坐着的小个子五官扭曲,面色惨白。 “小二,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再一样各上一份。”,少年口中含糊不清,顺手又抄起一只鸡腿:“还有,方才那个果酒不错,再续上两壶!” 少年擦了擦嘴角油渍,取掉酒壶上的砂盖,手一扬,头一仰,直直倒入口中。 “少侠,你平时,也这么喝酒……?” 酒在空中飞舞,心在胸口滴血,灰耗子面如死灰地看向少年,紧紧攥住腰间的口袋。 “耗子哥,你怎么不吃?” 少年一脸慷慨,将半只烧鸡塞到灰耗子手中。 “你,你吃吧,我吃不下。” 灰耗子嘴角抽搐着,论厚颜无耻,他自认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见对手,而且出乎意料地惨败。 两壶果酒下肚,桌上已是杯盘狼藉。 少年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揉了揉发胀的肚子。 “小二,结账!” 灰耗子望着小二兴高采烈赶来的身影,只觉眼前发黑,一阵头晕目眩。 青州,一言堂。 “醒木拍响春秋事,青衫说尽千古情。” “悠悠侠客江湖酒,茫茫天地任我行。” “列位看官且听言……” 台上一人一桌一折扇,醒木起落间,台下呼声此起彼伏,喝彩不断。 正座中一中年男子,面容刚毅,棱角分明。身后十余名黑衣身影负手而立,气息内敛,却难掩锐气锋芒。 男子神态悠然,不过片刻,桌上琼浆玉壶已斟满了三番。 “你道那侠客夜闯皇宫所为何事?” “不过是些儿女情长,徒增了纠葛恩怨。” 说书人形神俱绘,座中看客亦是唏嘘不断。 “主人,龙潭镇飞书急报。” 一道黑衣人影腰身微俯,毕恭毕敬。 男子依旧目不斜视,待到台上醒木拍桌,方才缓缓吐出一字:“讲。” “猎物入笼,蚌中另有奇珠。” 男子眉头微挑,嘴角扬起一丝弧度。 “派人告诉府衙里的那位,青州,要变天了。” 台上说书人正言至澎湃之处,一言堂内鸦雀无声。却见手中折扇猛地一转,一根不起眼的银针飞射而出。 中年男子饮尽杯中残酒,眉宇间杀气凛然。 下一秒台上一声巨响,说书人跪倒在地,胸前已红了大片。 场中顿时喧闹起来,不知何处来了一群蒙面刀客,与黑衣人影厮杀成一片。 中年男子依旧不为所动,直直盯着台上说书人的身影。 说书人瞳孔内生机涣散,口中却念念有词。 “以我青衫……换布衣……” 一言堂高悬的牌匾落下,粉碎了一地…… “少侠,你可得补偿我!” 灰耗子紧跟在少年屁股后面,唠叨了一路。 “耗子哥,现在人命关天,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灰耗子摇了摇头:“一码归一码。” 少年有些郁闷,却猛然间想起袖中匕首,冲着灰耗子阴险地笑了笑。 灰耗子见他这副模样,紧着后退数步,满脸大义凛然道:“今天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也是一码归一码。” “我怎么碰上你这么个奇葩。” 少年叹了口气,脚步愈发快了起来。 灰耗子眼中突然一亮,紧跟着追了上去。 “少侠等等,这奇葩又是何物?价值几何?” “少侠?嘿呦喂,我说你慢点!这奇葩,到底值不值钱啊?” 二人说说笑笑,走走停停,转眼间已行至一处幽静的宅院前。 “耗子哥,是这吗?” “少侠……”,灰耗子冲着少年使了个眼色,高声道:“黄老先生行医多年,医术高超。此番前来,表弟的隐疾定能痊愈。” 少年心领神会,余光向后一瞥,依稀可见街角牌坊后藏着一道人影。 “还多亏了耗子哥引见。” 少年笑嘻嘻地一搂灰耗子,叩响三声宅院大门。 许久,里面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 “今日不出诊了,还请诸位先回吧。” “黄老先生,我是灰耗子。今日带我一个山里来的表亲看病,您就把门开了吧。” 里面沉寂许久,又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哦,是你以前和我提过的那个大壮吧。” 灰耗子一愣,却脱口而出道:“黄老先生好记性,正是大壮。” “大门没锁,进来吧。” 灰耗子搂着少年肩膀,借势低吟道:“里边有问题。” 少年早将匕首滑至袖口处,高声笑道:“耗子哥放心,小弟今儿带了不少银子,足够治病了。” 两人笑嘻嘻地推开宅门,迈步走了进去。 眼见院门关上,街角牌坊后人影晃动,一个商贩打扮的男子缓缓走出,向着宅院大门方向走去。 “说,你们是什么人?” 少年手持匕首,将一人按在墙上,眼中满是寒意。 旁边黑耗子半蹲在地上,嘴角挂满鲜血,膝下同样压着一人。 院子中央静躺着两道同样装扮的人影,此刻已断了生机。 那人尚未开口,就听到院子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道雄浑的声音响起。 “黄老先生在家吗?” 少年冲着院子中的老者摇了摇头。 “黄老先生在家吗?” 少年加大了手中力度,压低声音道:“想活命,把他引进来。” 那人眼神晃动,脖颈处顿时一阵刺痛。 “事情都办妥了,进来吧。” 少年笑了笑,看来并非人人都是灰耗子。 贪生怕死才是通有的人性。 只见大门开了一道小缝,缓缓探进来一柄长刀。 少年冲着手中之人后脑一拍,那人顿时应声倒地。 不等门外之人脚步迈入,少年一把拉开大门,腰身一屈,右腿横扫而去。 门外之人虽有准备,却没料到少年竟如此果断,只觉脚下一软,一个踉跄栽进了院子内。 还未等那人起身,就见一道灰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下一秒,一道凄惨的声音响起。 灰耗子猛地啐了一口,地上之人的脖颈处已血肉模糊。 少年靠在禁闭的大门上,长出了口气,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打湿了衣领。 “少侠,第一次杀人?” 看着少年略有颤抖的身躯,灰耗子摘掉口中猩红的獠牙,起身笑道。 少年擦了擦汗,缓缓点头。 方才生死不过电光石火之间,恐惧早被置之度外。 如今看着一地的尸体,少年顿觉思绪万千,心情莫名得复杂。 纵然两世为人,纵然身手不俗。 他如今方才意识到,这条血雨腥风的道路,远没有想象中好走。 “人不狠,站不稳。你不杀他们,他们便会要了你的命。” 灰耗子拍了拍手,脸上不见一丝玩味:“这就是江湖的规矩,弱肉强食。慢慢学着适应吧。”,他声音一顿:“况且他们,本就罪有应得。” 少年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灰耗子,心中一阵迷茫。 到底是他过于善良,还是这江湖,本就残酷。 第7章王土之内皆国法 少年正想得出神,耳畔却传来灰耗子贱兮兮的笑声。 “嘿嘿,这下子赚大发了!” 灰耗子掂量着手中沾满血迹的钱袋,看向尸体的眼中爆出点点精芒。 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转向院子中花发须白的老者。 “晚辈来迟,让黄老先生受惊了。” 少年走近施礼,眼神却在反复打量着。 眼前的老者一袭布衣,穿着朴素。虽少了些仙风道骨的飘然,却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眼神中不时闪过一抹深邃,仿佛诉说着岁月沧桑。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朽还要多谢小侠客救命之恩。” 老者从容一笑,并无半分劫后余生的惶恐。 少年心中不由暗自吃惊,单是一个灰耗子就已令人刮目相看,如今一个偏僻医馆中的年迈郎中,竟也如此气度不凡。这小小的龙潭县内却也藏龙卧虎,不知隐匿着多少豪杰。 “妈耶!” 一声尖叫自身后传来,灰耗子神色惊恐地蹿到少年身上,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 “我说耗子哥,你这玩的又是哪出?” “我,我……他,他……” 灰耗子语无伦次地指着地上尸体,半晌未曾吐出一句话。 少年有些诧异,目光顺着灰耗子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倒在墙边的人影竟微微抽搐着,似乎生机未断。 老者轻咦了一声,迈步走至那人身前,翻开眼皮观察了片刻,又将其手腕平放,搭脉良久。 “虽有生机,却也活不过半个时辰。”,老者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朱砂小瓶,又从瓶中倒出一枚淡红色的丸药。 “小侠客搭把手,将这药丸与他服下。” 少年一怔,动作却并未慢下来。 老者轻轻掰开那人嘴唇,将药丸缓缓塞入,又示意一旁的少年将其平放在地上。 “我说黄老先生,要我看,干脆就让他自生自灭算了,您还费这个劲儿做啥?” 老者望向灰耗子,神色柔和道:“医者仁心,见不得伤残病痛。善恶有报,此番身死便是他应得的造化。渡人一程,亦是渡己一程。” “何况医者济世,与天地争人,同造化夺命。这其中因果缘由,谁又能说得清呢。” 少年闻言,心中亦有所感。 “黄老先生,受教了。” 老者笑了笑:“小侠客慧根通明,日后必定有所作为。” “黄老先生,如今情形危急,想必您心中已有了分辨。” “小侠客不必多言,不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此处医馆已经不安全了,黄老先生若是不嫌奔波,请随晚辈速速进山。” 老者神色一变:“不想事情竟已到了如此严峻的地步。” 少年点了点头:“敌明我暗,这批人的消失早晚会被发觉,对手实力不明,我们现在处处被动。” 灰耗子擦拭着手中獠牙,开口道:“最糟糕的打算,我们已经进了圈套。” 老者转身走进内院,片刻后徐徐走出,身后多了一个黄木药箱。 “耗子哥,护送黄老先生进山,就拜托你了。” 灰耗子一愣:“少侠不走?” 少年摇了摇头:“既是圈套,总要查清布局之人。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 “小侠客还是一同进山吧,安定下来后再做打算。” “老先生,明知不可而为之,您说为何?” 老者思忖片刻,与少年相视而笑。 “小侠客好胆识,倒是老朽眼拙了。”,老者说着递过一物:“香囊中两瓶药散,一瓶可救人于垂死,一瓶可赠人予脱身,均已备注详尽。” 少年接过香囊揣入怀中,冲着老者微微欠身。 “只是我二人走后,小侠客如何脱身?” 少年嘴角微扬:“王土之上,尚存国法。” “哈哈,妙极,妙极。”,老者口中赞叹不绝:“如此心绪,你果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少年拍打着胸脯:“老先生,如假包换。” 三人皆放声大笑,此刻街上一干人马正匆匆急行,奔此而来。 “少侠定要小心,若是让我那银子打了水漂,这笔债,只怕做鬼也要讨个不停。” 灰耗子与老者的身影已从后门处渐行渐远,却突然传来一声贱笑。 少年噗地一乐,顿觉身上轻松。 门外马蹄声渐近,方才未死之人此刻生机尽断。 匕首上的血迹擦了一身,少年似乎觉得不够,又蘸着地上殷红涂在胸前大片。 他缓缓推开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门外的刀光有些夺目。 高头大马上端坐的身影大手一挥,身后无数凛冽刀芒迸射,似要将少年身躯粉碎。 与此同时,街角处突然传来一声吆喝。 又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个个披挂整齐,盔明甲亮。 “呵,赌对了。” 少年眼睛一闭,径直向着后方倒去。 耳边一道声音响起:“当街持械斗杀,目无法纪,通通拿下!” 而后一阵兵器落地的声响,周围顿时噪杂起来,夹杂着一句两句的叫骂声。 少年听着耳畔动静,竟忽觉有些惬意。突然感觉屁股被人踢了两下,一道笑骂声传来。 “嘿,小子!起来吧,人都走了,就别跟这儿装了!” 少年睁开双眼,映入眼帘一个浑身甲胄的男子。 “我说大人,我这浑身是伤,您叫我怎么起来?” 男子照着少年屁股又是一下,笑着伸出左手。少年借力一拉,站直了身躯。 “刚才是你这小娃子报的官?” “大人说笑了,小的被人追杀,想必是路见不平的侠士相助。” “就你废话多。”,男子伸手一指身旁的马匹:“跟我回趟县衙,老爷要见你。” 少年飞身上马,一脸贱笑道:“老爷肯为草民做主吗?” 男子冲着马屁股一抽,少年顿时向前飞驰而去,座下的马匹一声惨叫,马上的少年一路惊呼。 “要了命了,这马没有刹车的吗!” 男子一愣,望向一人一马绝尘远去的背影,转身上了另一匹马。只当少年惊吓过度,胡言乱语。 少年紧紧贴在马背上,脑海里浮想起临行前大山哥的话。 “龙潭县势力错综复杂,唯有这官府与兽头帮颇不对付。必要时候,或可求助于官府。” 又想起来塞给街角小贩的五两银子,一张纸条。 “将这纸条送至县衙府内。只说有人当街行凶,情势危急。” “想必小哥全靠这摊子养家糊口,拿着银子替我办事,还是一家老小再无安宁。小哥是个聪明人,不会想不清楚。” 龙潭县府衙大堂内,身着墨绿色官服的男子居于正座,案上摆着一张褶皱的纸条。 “黄老医馆,兽头帮行凶杀人。罪证俱全,望速至。” 旁边一位面容儒雅的男子面带喜色:“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座上之人轻笑一声,想起午间打青州传来的急信。 “查抄兽头帮,寻数人。” 第8章何谓善恶 众马嘶鸣,眨眼间行至县衙门前。 少年自马背上一跃而下,连滚带爬坐到了石墩上。 身后一道不紧不慢的笑声传来。 “我说娃子,这马可不是像你这么骑的。” 少年有些郁闷,胸口处痛的厉害,竟还隐隐有一丝呕感。 “听过晕船的,听过晕车的,难不成……我是个晕马的?” 少年嘀咕了半天,心情一塌糊涂。 “我姓方,是这龙潭县的巡捕都头。” “哦,都头大人好。”,少年一脸木讷。 “嘿,你这小子!”,方都头笑了笑:“知县大人在堂上等候多时了,怎么着?我让他亲自出来,请你进去?” 少年听出了话中异样,满脸赔笑道:“草民不敢,烦请都头大人前面带路。” 方都头伸手指着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 “到了堂上千万慎言,知县大人可没我这么好脾气。” 少年随口应了一声,左右打量着县衙内的陈设。 “原来县衙里竟真是这个模样。” 少年看着似曾相识的建筑,左右两班差役站得笔直。 “你嘀咕什么呢?” “草民是说县衙里气派,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方都头笑了笑:“这算什么,州里的府衙可比这阔气多了。”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堂前。 “启禀大人,人已带到。” 方都头冲着少年使了个眼色,却见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竟还回了个眼色。 “堂下站着的,可是方才呈递状纸之人。” 少年一愣:“什么状纸?” “咳,咳!”,方都头咳嗽两声,压低声音道:“你这憨娃子,就是方才递上来的纸条。” 少年恍然大悟,不想一道小小的纸条,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了堂上状纸。 “启禀大人,方才确实是草民进状。” 座上知县也不追究他行礼与否,紧跟着盘问道:“既是如此,你状告何人?” 此言一出,就见少年神情一变,眼圈旁泛起了微红。 “草民状告那兽头帮为非作歹,欺压百姓。非但打伤了远方表哥,今日趁着我二人就医之时,竟意图杀人灭口。如此行径,还望大老爷替草民做主,严惩贼人,还草民一个公道!” 方都头一愣,知县大人一怔,旁边的师爷张着大嘴,握住毫笔的手僵在了半空。 众人皆心知肚明这事情的始末来由,看到少年如此精湛的表演,未免有些尴尬。 “额……这个……你尽管放心,如若情况属实,本县自会替你做主。” “草民谢过大人!” 少年口中感恩戴德,身体却依旧稳如磐石,不动半分。 “先别忙着谢,你方才说兽头帮蓄意行凶,可有经过?” “回大人,兽头帮差人一路跟踪,又在医馆内派人截杀,草民身负重伤。幸得一江湖侠客出手相助,将恶贼除去,草民这才得以偷生。” “方才你说与远方表哥医馆就医,如今为何不见他身影,亦不见医馆中郎中的踪迹?” 少年看着知县眼中的玩味,心下已有了分寸。 “大人有所不知,兽头帮势大,草民恐其日后报复。偏表哥又身负重伤,草民实在无奈,只得托侠客将表哥送回老家,又重金许诺,拜托郎中一路照应。” “方都头,现场可如他口中所述?” “禀大人,这娃子所言不假,医馆内并无一人,确是如此情况。” 少年脸上挂着笑意,心中早已万马奔腾。不过找个噱头而已,何须较真到如此地步。 知县点了点头,又发问道:“仅凭一面之词难以论断,你可有人证,亦或物证?” 少年心中一乐,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一道身影。 “大人明鉴,富源商会李掌柜,与兽头帮勾结已久,如今良心发现,可为证人。” 少年顿了顿,又道:“只是他生性怯懦,唯恐遭人报复,还望大人差遣几个官爷,同草民一同前往取证。” 知县与一旁师爷眼神交换,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方都头,你便辛苦一趟,同他一同前往,定要确保二人安全。” “方言领命,请大人放心。” 少年脸色瞬间涨得通红,险些笑出了声。 直到二人走出县衙大门后,少年一拉方都头,尚未开口,便已笑出了声。 “那个,方都头,方才急促,忘了讨教姓名。” “呵,无妨。我姓方,单名一个言字。” 少年紧咬下唇,强止住笑意:“看来方都头定是个语言大家。” 方言一怔:“何为‘语言大家’?” 少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精通各地方言,何愁不成大家。” 话音未落,少年只觉身体腾空而起,下一秒,马背上多出一道人影,冲着前方疾驰而去。 方言笑着拍了拍手:“小屁娃子,还敢拿我取笑。” 半柱香后,富源商会前。 “我……我说方都头,你也——”,少年忽得俯下腰身,一阵干呕。 “娃子,骑马都不会,臊不臊人?” 方都头笑呵呵地走开,留下满脸幽怨的少年,以及一匹风中凌乱的凉州大马。 “哟,今儿个刮的什么风竟把您给吹来了。”,商会柜台前的小掌柜谄媚一笑,拨开熙攘人群,奔着方言迎了过去。 “方都头今儿个过来,所为公事还是采购货品。若有需求,尽管吩咐小的,这便差人送到都头府上。” 少年嘴角一撇,径直奔着楼上走去。 身后方言大手一挥,十数名差役纷纷列队,堵住了出口。商会中顿时静了下来,小掌柜神色惶恐,手中账簿散了一地。 “李掌柜在吗?” 少年踱着方步,在二楼悠哉地闲逛着。 “何人唤我?” 少年只听身后一阵脚步声,回头望去,一个油光满面的大胖子揉着惺忪睡眼,语气有些恼火。 “李掌柜近来可好?”,少年笑了笑,从袖中将匕首掏出,对着刀刃吹了口气。 “蛮子哥的货,质量不错吧。” 胖子听得蛮子二字,身躯猛地一颤,眼中睡意也散了大半。 “你……你是谁?!” “我很纳闷,兽头帮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背叛合作这么多年的伙伴。” 少年依旧面带笑意,语气却渐渐冰冷。 “你,你到底是谁?来人,快来人!” 李掌柜额头上见了汗,语无伦次地嘶喊起来。 少年手腕一动,匕首瞬间贴到了李掌柜脸上。却见他双腿一软,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勾结帮会,谋杀良民。李掌柜,就算今日我杀不得你,亦有人杀得你。” 李掌柜恍然大悟般爬起,从窗前向下望去。 “官府已决定彻查此事,李掌柜,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你以为老子想?老子这是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陪他们玩命!” 李掌柜双眼通红,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我一家老小都在他们手上,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靠你?靠蛮子?还是靠那不闻不问的官府!” 少年叹了口气:“他们究竟要什么?” “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若还有半点良心,随我去府衙指正,我定保你家人无虞。” 李掌柜有些动摇,眼神中满是纠结。 “噌!”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少年只觉被一股巨力推开,回首望去,却见李掌柜已栽倒在地,胸前一只乌黑铁箭,鲜血喷涌而出。 “对面楼上有杀手!” 少年向着楼下大喊,便见两队差役冲着茶馆方向飞奔而去。 “李掌柜!李掌柜!” 少年晃动着胖子身躯,取出怀中药丸欲塞到其口中。却见胖子咧嘴笑了笑,伸手将少年制止。 “我……我死有余辜……替,替我……和蛮子……说,说声……对不起。”,李掌柜眼中突然神采奕奕:“这下,这下……我的家人……安,安全了……” 少年瘫坐在地上,手中一片腥红。 怀中之人已断了呼吸,他想伸手合上李掌柜双眼,却发现竟如此无力。 “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少年面无表情,似是冲着刚刚上楼的方都头开口,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第9章雨夜暗影 “人心叵测,善恶难分。这东西,谁说的清楚。” “李掌柜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县衙堂前公然扯谎,你与他素未谋面,又何来的旧交。” 少年面无表情:“他救了我一命。” 方言笑了笑:“失了一子,赢了全局,你赌得不错。” 少年摇了摇头:“何来一子?不过又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小小年纪,哪来的这些多愁善感。” 少年咧嘴一笑,是啊,他不过一个初入江湖的生瓜蛋,不过一个众人眼中随意摆布的孩子。 “之所以帮我,也是因为那东西吧。” 方言并未作答,走至窗前,恰逢对面茶馆中押出一道人影,黑纱蒙面。 “惩奸除恶,除暴安良,自乃官府分内之责,又何来的帮忙一说。” “方都头,有一事请教。都说国法无情,铁面无私,我看眼前种种却不尽然。你说,这是为何?” 方言笑了笑:“我不过一个县衙内的小小都头,靠着每月领的俸禄养家糊口。什么国法家规我不清楚,听命行事便是我职责所在。” 少年一笑,眸中神采恢复如初。 “我要确保李掌柜家小无虞。” “已在掌控之中,一柱香便见分晓。” 少年思忖片刻,猛地抬头,眼中竟暗含杀气。 “为什么这么做?” “哪有那么多原因。” 方言双手负后,缓缓走下楼梯:“你聪明得过分,可惜依旧无济于事。如今证据确凿,兽头帮,也该蜕层皮了。” 少年戏谑地笑了笑,冲着方言背影伸出了大拇指。 他终于明白为何方言不曾与他一同上楼,他终于明白为何杀手如此轻易被捕,他终于领会府衙堂前知县眼中的玩味。 从他迈步走进龙潭县的那一刻起,便已入局。 兽头帮要拿那样东西,官府亦然。 少年不过是一个偶然闯入的棋子,却成了破局的关键。 李掌柜身死,凶手认罪伏法,兽头帮便可定罪。至于小小的一桩蓄意行凶,想必也会发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官府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譬如李掌柜胸前铁箭上明晃晃的兽头;譬如茶馆二楼内官府自导自演的蒙面杀手。 直至此刻,少年方才理解前世书中所言。 “世道险恶,哪有正邪之分。 这一日的龙潭县内注定不会太平。 茶馆杀人一案有了定论,府衙大门外击鼓鸣冤之声接连不断。控告兽头帮的状纸似大雪柳絮般飞来,堆满了堂前木案。 街角巷尾到处都是官兵的身影,城内十几栋建筑火光冲天,谁能想到一向财大气粗的钱庄老板竟也听候兽头帮差遣。 这一日,方都头率众出城剿匪,听说知县大老爷早从青州搬了援兵。 这一日,兽头帮似人间蒸发般销声匿迹,不见半点动静。 这一日,街上百姓欢呼雀跃,酒肆里伏在桌上的少年,大醉酩酊。 城外传来消息,不过半日,方都头已荡平兽头帮大大小小数十个堂口。 坊间传言,官兵抵达总舵时已是人去屋空,兽头帮掌舵人及一众长老不知去向。 百姓自然不顾他们死活,只知道从今往后无须再受人欺凌。府衙里的知县大老爷喜笑颜开,谍报文书早加急送往青州邀功。 山里的众人惴惴不安,三日时间已过去大半;少年醒来后便被方都头接走,美其名曰,确保安全。 城南树林。 “咕,咕,咕……” 一道人影自丛林中钻出,身上挂满枯叶。 片刻后,落叶飞舞,树影晃动。数十道身影从四面八方钻出,身上皆是同样装束。 “帮主!” “帮主!” 人群正中站着一秃头男子,胸前衣上绣着一只巨大的兽头。 男子接过身旁递过的竹筒,从其内取出一张信纸。 “帮主,信上怎么说?” 人群中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秃头男子面色凝重,手中信纸扑地一声化为碎片。 “青州已经乱了,大人叫我们自保为上,不要和官府正面冲突。” “帮主,刚刚传来消息,那二人进山之后,我们的人便跟丢了。” “废物!” 秃头男子拳头紧握,冲着树干猛地一拳,拳力入木三分,树干已凹陷大片。 “帮主,如今城内势力被清洗一空,只剩下零星的几个暗探,方言那厮还在继续派人搜捕。” 一个体型魁梧的刀疤脸跺了跺脚,忿忿道:“逼急了老子,进城剁了那厮,什么狗屁都头,不过是狗仗人势的废物。” 秃头男子摆了摆手:“东西还没找到,现在万万不能鲁莽行事。” 一道阴柔的声音缓缓传来:“帮主可是有了对策?” 秃头男子面沉如水,嘴角扬起一丝诡异。 “既然如此,便让这龙潭镇,天翻地覆吧!” 林中飞鸟惊起,片刻后,再度陷入死寂。 是夜,大雨忽至。 城内一家客栈里灯火通明,少年不顾身旁站着的方言,手中筷子舞动如飞,桌上菜肴便少了大片。 “方都头,坐下吃点?” 少年一口饮尽杯中酒,只觉有些辛辣。 方言双手抱臂,笑道:“我可没有这般待遇,再说你个小娃子,怎地就如此嗜酒。” 少年夹了口菜,口中念念有词:“好不容易能白吃白喝,我这人,什么都喜欢,就是不喜欢吃亏。” 少年又想了想,开口道:“方都头,如今你将我囚禁在这客栈里,总该有个说法。” “好吃好喝,怎算得上囚禁。” “我都说了,我和他们不熟,难不成你能关我一辈子?” “一日不来,便等一日;一年不来,便等一年。” 少年冲着方言一笑,摇了摇手中的空瓶。 “小二,上酒!” 夜已深,小雨淅沥,街上空无一人。 县衙门外灯火闪烁,两个差役身影摇晃,只觉困意袭人。 “你们俩,干嘛呢?打起精神来!” 巡逻队伍走过,为首之人一声呵斥,两个差役瞬间清醒过来,腰杆挺得笔直。 “县衙值夜乃是要务,下次再让我看见,定不宽恕!” 二人头颅低垂,口中恭敬地应和着。直到队伍走出好远,方敢微微抬首。 “有什么可神气的,屁大点的小官。这县衙里连只老鼠都不曾见过,防的是哪门子刺客。” 一人拍打着身上灰尘,小声嘀咕着。 “熬过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另一人打了个哈欠,话音未落,只觉背后一阵寒意。 猛地回头,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再一转眼,身旁的同伴倒在地上,脑后一摊血迹。 差役瞳孔一缩,放在刀鞘上的手微微颤抖,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 “在找我吗?” 第10章龙盘虎踞汇天福 天将破晓,街上坑坑洼洼,处处可见雨夜留下的痕迹。 县衙府门大开,湿漉漉的地面一片腥红。 赶早送菜的小贩看着眼前场景,两眼一黑直直栽倒,扁担里蔬果滚了满地。 这一天的龙潭镇,阴云密布,人人惶恐。 街上随处可见搜查盘问的差役,城门紧紧封死,遍地张贴着告示。 一场秋雨,带走了县衙里包括知县老爷在内的二十四条性命。大堂内尸横遍野,所有人皆是眉心受创,一击毙命。 明镜高悬的牌匾碎成两半,洁白墙上鲜血铸就四个大字:血债血偿。 就在兽头帮无声无息被剿灭的当天,一无名高手夜入府衙,犯下滔天血案。 无人知道凶手的身份,无人见过凶手的样貌,更无人识得凶手的手段。 方言在堂前站了足足半个时辰,他自认如果昨夜在此,地上便要多出一具尸体。 少年心中五味杂陈,亦是无以言表的震撼。 “兽头帮干的?” 方言点了点头,又缓缓摇头。 “兽头帮没这么大本事,可它背后之人,手眼通天。” 少年一愣,心中愈发困惑。 “即是如此,兽头帮又为何如此轻易就被铲除?” 方言一阵苦笑:“疯了,彻底疯了。他们就是要把这趟水搅混,搅得天翻地覆。” “我很好奇,不过几个常年隐居山中的猎户。手中究竟有些什么东西,值得牵扯出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 方言仿佛没有听见,转身走向大门。 “你可以走了,不过当心着些,城中或许有人想取你性命。”,方言一顿:“或许,也没有。” “多谢方都头提醒。”,少年哈哈一笑:“不过我这人命硬,刚刚脑袋告诉过耳朵,说它舍不得肩膀。” “人小鬼大,早晚有你好受那天。” 眼见方言双脚跨出门槛,少年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方都头,你不是这县衙的人,对吗?” 方言脚下一顿,却并未停留,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少年的视线中。 少年叹了口气,从怀中缓缓掏出旧书,第二篇所载,皆是这几日龙潭县内的变动。 正下方几行烫金大字,他已细细琢磨了一个早晨。 【龙潭篇:以局破局。】 【归卷奖励:活字印刷术x1】 【触发羁绊:兄弟齐心(肉身抗性小幅度提升)】 【触发提示:金蝉脱壳,借力打力。】 “每次都是些看不懂的提示。” 少年无奈地笑了笑:“这肉身抗性是认真的?” “还有这活字印刷术,我要它有何用。” 他猛然间想起上一篇的气武技,顺手向前翻了一页。 【龙潭篇:《龙虎拳》领取成功!】 少年只觉脑中灵光一闪,一道陌生的口诀凭空出现在脑海里。 【龙虎拳:借龙腾势,取虎啸威,一力破万法。研习前提:气术入微二段。】 少年一愣,体术化境还勉强能够理解,这入微二段则是颇为陌生。 “以局破局,啧啧,有点意思。” “大山哥,但愿你没有骗我。” 少年甩了甩脑袋,迈步走出县衙大门。 青州,天福苑。 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匆忙跑上二楼,与端着菜肴的小二撞了个满怀。 “哎呦,我说你怎么不看着点,这下可要了命了!”,小二哭丧着脸,眼角已见了泪光。 “对不住了小二哥,在下有紧急公务在身,这桌菜记到青衣卫账上,回头我双倍补偿给你。” 小二一听青衣卫三个字,脸上的表情猛地变了。 “我说官爷,您若是碰倒了其他菜肴倒也无妨。只是这桌是上给雅间知州大人的,小的果真担待不起啊。” 侍卫闻言,冲着小二笑道:“小二哥莫怕,交给我便是,你可以回去了。” 小二一愣神的功夫,侍卫已夺过盘子,冲着雅间方向走去。 “我说官爷,您先等等!哎呦喂,要了亲命了!” 此刻雅间内,桌前围坐着十余人,谈笑风生,气氛融洽。 正座上是一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身旁两侧分坐数人。有体型硕壮刀剑傍身之流,有身着华服举止雍容之辈,还有几个粗布短衣乡民打扮之人,口中满是市井粗语,却也同男子指手画脚,相谈甚欢。 “今日在此设宴款待,幸得诸位赏光。薄酒素席,不成敬意。” 男子端起酒杯,脸上满是笑意。 座中人见此皆纷纷应和:“多谢知州大人美意。” 一体型硕壮男子爽朗大笑:“此番事成,知州大人当居首功,该是我们谢过大人。” 旁边一儒雅男子随声附和:“青州江湖动荡多年,唯有大人任上相安无事,昨日又一举除去那邪门歪教,大人功绩,必将青史留名,万人景仰。” 男子笑了笑:“承蒙诸位抬举,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一布衣男子清了清喉咙,缓缓开口道:“我们这些乡野粗人,不懂什么官场事故。大人待我们礼遇有加,我这条命,便是刀山火海,绝不眨眼。” 正说话间,雅间房门吱呀作响,一侍卫端着空盘急急走入。 官服男子望着来人,脸上笑意更甚:“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此次行动的大功臣,青衣卫副指挥使,姚参。” 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纷纷转身致意。 却见姚参冲着众人微微欠身,径直走向官服男子,低声耳语数句。 “什么?!”,男子将酒杯一摔,脸色铁青地看向姚参:“此事当真?” “龙潭镇巡捕都头亲笔,加急送至。” 男子冷哼一声道:“兽头帮不过一个二流帮派,怎会有如此本事,背后必有那邪教推波助澜。” 姚参又从怀中掏出一物,递至男子眼前。 “与急报一同送至,说是现场的发现。” 男子思忖片刻,压低声音道:“那东西现在何处?” 姚参摇了摇头:“暗卫来报,一伙人在山上,那小孩儿被方言带到了一家客栈。” 男子起身,冲着众人满脸堆笑道:“诸位,实在抱歉。今日有急事缠身,不能作陪,改日定当设宴赔罪。” 众人纷纷起身,皆是异口同声。 “大人说的哪里话,您身为一州父母官,自然公务繁忙,我等怎敢叨扰。” “多谢诸位体谅,柳某便先行告辞。大家切莫拘束,定要不醉不归。” 男子双手抱拳,匆匆离席而去。 余下众人缓缓落座,片刻之后,酒菜上齐。 “此番围剿邪教,朱掌门可是大赚了一笔。”,儒雅男子端起酒杯,敬向身旁的汉子。 “呵,据我所知,欧阳先生似乎也拿了不少好处。”,汉子并未理睬男子,自顾自地酌了一杯。 眼见二人语气中暗含锋芒,两个身着布衣的男子放下碗筷,缓缓起身。 “冲锋陷阵之时,没见您二位这么谦让。酒桌上好好吃饭便是,二位当真也不怕噎着。” 言罢,二人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余下之人皆面面相觑,对视了片刻后,亦纷纷起身,离席而去。 推门而入的小二看着满满一桌子菜肴,长叹了口气。 “一人一个活法,咱就是再干上一辈子,怕也无福消受哦!” 说着尝了尝壶中残酒,满足地笑了笑。 天福苑内,一道身影从暗处走出。 青州城外,一架车马自远方驶来。 第11章两壶酒的交情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山间巨石上,一个魁梧的身影不停眺望远处,眉宇间忧色渐浓。 “大山哥,你都坐了好几个时辰了。” 石头递过刚刚摘下的野果,屈腿坐到一旁。 “也不知道小兄弟怎么样了。” “连老先生都对他赞不绝口,我相信他定能平安归来。” 大山机械般点了点头:“你哥怎么样了?” “老先生果真妙手回春,不过吃了两副药,现在已经能下地走动。” 大山憨笑道:“那是自然,别说这小小的龙潭县,就是放眼青州境内,老先生也是数一数二的名医。” “大山哥,这次事情过后,有什么打算?” 大山啃了口手中野果,酸得挤眉弄眼。 “你小子,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在这大山里待了快三十年了,走不开喽,也不想走了。” 石头没有作声,吹着口哨平躺了下去。 黄昏将至,山中凉风渐起。巨石上两道人影,各怀心事。 龙潭县来了一位二十岁出头的新任知县,上至乡绅大户,下至市井小民,就连守着街口卖包子的小贩都在议论纷纷。 据说这位爷是知州大人的亲信,新官上任三把火,把这本就不太平的龙潭县烧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前任大老爷两腿一蹬走得轻巧,却留下满满一卷宗的历史遗留问题。这位年纪轻轻的县太爷,一边忙着交接府衙里大小事务,还得不时抽出身来指挥搜捕县衙血案的凶手。 这些都是少年从方言口中听闻,至于他本人的看法,少年盯着眼前的烤鸭,狠狠摇了摇头。 他才不在乎这些官场政事,用他口中原话来讲,哪怕换成六岁小孩,或是张三李四,都远没有一壶清酒来得诱人。 反正龙潭县已经乱翻了天,他现在唯一在乎的就是山里那群人的状况,以及那个四处流窜,随时可能要他性命的兽头帮。 “小二,结账!” 少年舔了舔指头上的荤油,丝毫不顾吃相。 小二盯着桌子上的半块银锭,赶忙喊住一只腿已跨出大门的少年。 “客官,这钱——” 少年摆了摆手:“不用找了,余下的是给你的赏钱。” 小二讪讪一笑:“客官,您这钱,不够。” 少年一愣,嘴角笑意渐渐凝固,胳膊也僵在了半空。 “客官,客官?” 少年回过神来,在身上摸索半天,只翻出两个发亮的铜板。 “额……这个”,少年挠了挠头:“小二哥,你们这能赊账吗?” 小二摇了摇头。 “那……你们这还招短工吗?” 小二又摇了摇头。 少年有些懊悔,当初老头儿给他的包裹里本就没有多少银两,下山时石头倒是给了不少,偏又被自己偷偷还了回去。早知道就该再敲诈灰耗子一笔,也不至于如今这般凄惨。 “他这桌,我请了。” 门外突然抛来一个脏兮兮的钱袋,稳稳落到桌上。 少年一愣,听着声音耳熟,再仔细一品。 “耗子哥,你怎么回来了。” “少侠,我要是再晚点进城,这龙潭县都被你掀翻天了。” 少年看着一脸贱笑的灰耗子,心中倍感亲切。 “耗子哥可别乱讲,我这两天除了被人追杀,就是被人囚禁,连酒都没得喝,你说我有多惨。” 灰耗子笑了笑:“小二,再上两壶好酒!” “哟,太阳今儿个打西边出来了,耗子哥难得大方一次。” 灰耗子照着少年脑袋就是一下,笑骂道:“你小子还敢取笑我,我现在转身一走,你就等着被人抓去见官吧。” 少年一搂灰耗子肩膀,满脸贱笑道:“这不是有我耗子哥在吗,来来来,今晚不醉不归。” 灰耗子有些诧异:“我说少侠,你不是刚刚吃过吗?” 少年一脸神秘,冲着他招了招手。 灰耗子好奇地凑过耳朵,就听一道悠悠的声音传来。 “冤大头请客,不吃白不吃。” 于是乎,当小二端着两壶烧酒走来,地上两道人影纠缠在一起,不时传出一声惨叫。 “耗子哥,你放手!” “让你小子耍我,我就不放!” 一柱香过后,桌上两个灰头土脸之人举杯对饮,谈笑风生。 “耗子哥,进城时没碰见什么人?” 灰耗子吃了口菜,缓缓挽起袖口。 少年看着眼前的伤疤,目露惊色。 灰耗子却哈哈笑道:“被狗咬了两口,幸好跑得快。” “是兽头帮的人?” 灰耗子摇了摇头:“身手不像。” 少年闻言,心中已有了定论。 “兽头帮在找一样东西,官府也是如此。” 灰耗子一愣:“你的意思,东西在蛮子手上?” 少年笑了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灰耗子早看出少年眼中波动,轻叹一声道:“少侠,他们的人品我最清楚。我灰耗子敢以性命担保,他们不会骗你。” 少年端起酒杯,笑道:“耗子哥,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他们救过我一命,我没理由不相信。” 灰耗子如何听不出少年言外之意。 “少侠,不管接下来如何,我灰耗子定相伴左右。” 少年心头一暖,脸上却不动声色。 “我要做的可是大买卖,弄不好,容易把命赔进去。” 灰耗子从怀中掏出獠牙,嘴角挂着笑意。 “我这个人贱命一条,都说好人不长寿,恶人活千年。少侠,你看我是哪种?” 少年笑着替灰耗子斟满一杯,开口道:“如此说来,耗子哥,你定能长生不老。” “那是自然,怎么说咱们俩也算得上是望‘壶’之交。” 少年一愣:“何为望‘壶’之交?” 却见灰耗子指着桌上两壶烧酒,口中念道:“两壶酒的交情。” 天色渐暗,酒肆里灯火通明,笑声不断。 翌日清晨,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并肩而行,缓缓出城。 龙潭县内外,无数双眼睛随之而动。 第12章以局破局 进山之路千万条,有平坦大道,亦有崎岖小径。丛林中数不清的分岔口,稍有不慎便会误入迷途。 少年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一把拽住前面健步急行的小个子。 “我说,我说耗子哥。”,少年压低了声音:“你带的这是什么破路。” 灰耗子擦了把额头汗水,笑嘻嘻道:“少侠,昨晚可是你再三叮嘱,叫我好好带路。” 少年瞪大双眼,从牙缝中挤出一道声音:“我是让你随便走,可也没说要挑一条这样的路!” 灰耗子呲牙一乐:“少侠,这可不归我管。” 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冲着灰耗子伸出大拇指。 “少侠跟紧了,就快要到了!” 灰耗子眼睛向后一瞥,声音猛地抬高。 林风呼啸,树影斑驳。 二人又前行约莫半柱香的光景,道路渐渐平坦,两旁丛林愈发低矮,隐约间可听到澎湃的流水声。 灰耗子回头看了少年一眼,悄悄比了个手势。少年心领神会,将靴旁匕首抽出,高声叫骂起来。 “好你个瘪三儿,故意把老子带到这种地方,蛮子哥他们在哪?” 却见灰耗子阴险一笑:“少侠,都到这了,你还不明白吗?” 话音未落,一道寒芒闪烁而过,灰耗子就地一滚,背后衣衫破碎,已见了血痕。 少年一击未中,匕首再度刺向身前。灰耗子腰身下俯,亮出口中獠牙,向着少年猛扑过去。 二人交锋不过十余个回合,身上皆已挂了伤痕。 少年啐了口血沫,缓缓开口道:“就为了那么个东西,值得你这样做吗?” 灰耗子捂着胸口,眼神阴狠而又凌厉。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拿了那东西,随便我把他交给谁,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我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少年摇了摇头:“你已经没有了半点人性,迟早会遭报应的。” “哼,最起码那天,你是看不到了!” 少年瞳孔一缩,只觉喉咙一阵腥甜。 “卑,卑鄙……你,你竟在獠牙上淬毒……” 乌黑色鲜血从少年口中溢出,只见他身影一斜,栽倒在地。 灰耗子拾地上匕首,狂笑着走到少年身边。 “少侠,一切都要结束了。下辈子投胎,做个普通人吧。” 匕首未出,劲风已至。少年双眼猛地睁开,就在此刻,他竟感受到了来自匕首上的杀机。 猛然间,林中狂风骤起。一道剑影划过,尖锐的爆鸣声响彻云霄。 灰耗子身形急退,匕首早已脱手而出,虎口处一阵温热。 四面八方涌现出一道道官兵打扮的身影,为首之人一袭黑衣,手持长剑。 “告诉你不要取他性命,为何不听。” 少年闻言,猛地抬头,眼神中满是震惊。 方言笑着走到少年身旁,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 “你当真是绝顶聪明,我承认,此局,我破不了。” “自相残杀,请君入瓮,借刀杀人,就连毒药都安排的天衣无缝。” 少年突然释然了,身上传来一阵剧烈的乏力感。 “能告诉我……是在什么时候?” 方言冲着少年一笑:“从来都是。” 少年凄惨地点了点头,他死也不会想到,局中最关键的一环,竟然是一步死棋。 难怪昨天酒桌上灰耗子种种异样,难怪他会故意挑选这一条难行的道路。 或许从自己在小巷里拿刀威胁他的那刻起,游戏便已开始。 少年冲着灰耗子戏谑一笑:“耗子哥,好手段,好心机。” 灰耗子紧紧抿着嘴唇:“对不起。” 少年摇了摇头,咧嘴一笑:“没什么对不起的。人不狠,站不稳,这是当初你教给我的道理。” 少年觉得眼皮越发沉重。 “我更好奇一件事,蛮子哥,也是你们手中的棋子?” 灰耗子摇了摇头:“我不会害他们,但前提是,我要拿到该拿的东西。” “所以你们费尽心机,就是为了引我入局?”,少年嘴角微扬:“我不过一个无关轻重之人,杀了我,你们别无所获。” 方言笑了笑:“自然不是单纯为了你。” “如果没有你的引蛇出洞,谁能想到——”,方言语气一顿,声音渐渐抬高:“谁能想到兽头帮堂堂掌舵之人,此刻就在林中!” 话音未落,林中一阵虎啸兽吟,声浪所过之处,气势逼人。 数十个同样装扮的人影似凭空出现,为首一秃头男子,手中两把梨花开山斧,胸前一个混元巨兽头。 “方都头好算计,再下佩服,五体投地!” 秃头男子语气阴冷,脸上并无惧色。 方言望向眼前之人,脸上满是欢喜。 “林帮主英明神武,何人敢打你的主意。如今出来捧场,已是给足了在下面子。” 秃头男子神色晦暗,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声。 “想必东西已到了你们手上,今日算我们认栽,我独自一人留下,放我的人离开。” 方言噗得一声笑了:“林帮主,你看我像是傻子吗?” 秃头男子神色一滞。 “今日放虎归山,他日必成大患。” 方言语气渐冷,眸中已见了杀气。 “快撤!”,秃头男子大吼一声:“方言,你别忘了——” 人未行,剑已先至。 秃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腹中血洞,眼神渐渐灰暗,半晌过后,生机尽散。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包括一众官兵。 那个不可一世的林帮主,那个威风八面的大秃头,在一个不可思议的场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结束了不可思议的一生。 事情太过突然,突然到连眨眼都显得苍白无力。 万箭齐发,箭如雨下。林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批箭手。 空中箭矢交错,地上血流成河。 电光石火间,一个曾盛极一时的帮派,一群曾耳熟能详的恶人,就这般销声匿迹了。 本应该势均力敌,你死我活的一场厮杀,因为一场局中之局,因为几个或大或小的角色,就这般结束了。 没有人高兴的起来,因为太过突然。 正如没有人注意到,少年已缓缓起身。 此刻他的眼中,满是杀意。 第13章那曾是传说 方言缓缓扔掉手中之剑,双手高举。 他能清楚感受到少年粗重的呼吸,以及脖颈处传来的阵阵寒意。 “方都头,想活命的话,就别乱动。” 少年面色虚弱,眼中却尽显狰狞。 “看来还是算错一步。”,方言笑了笑:“就算你杀了我又能如何,你走不掉的。” 少年声音沙哑:“黄泉路上有人作陪,总不至于太过寂寞。” 百余道目光齐整整望向少年,手中刀枪杀气凌人,弦上之箭蓄势待发。 少年边走边退,手中力道愈发加大。 官兵步步紧逼,不觉间已行至河畔。 少年眼神晃动,嘴角竟微微扬起。 “有山有水,倒是个不错的埋骨之地。” 少年声音渐低,一字一顿。 “方都头,咱们地下再会。” “你敢乱来!”,灰耗子断喝一声,身影向前窜出,却依旧慢了一步。 两道刺眼寒芒闪过,少年与方言纵身一跃,双双坠入河中。 河畔刹那间升腾起一股红烟,遮住了众人视线。 水势汹涌,湍流澎湃。待到烟雾散去,二人已不见了踪影,唯有岸上留下一摊血迹。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下游救人啊!” 一众官兵纷纷回过神来,疾步奔向河流下游。 灰耗子走在队伍后面,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这一日,新上任的县太爷喜出望外。 兽头帮余孽被尽数围剿,连同掌舵人及众多长老在内的核心力量亦葬身山中。 其中一具尸体上出一个吊坠,与雨夜血案时现场遗留下的并无不同。 两大凶案相继告破,龙潭县内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百姓们纷纷堵在县衙门口,求见方都头一面。 年轻的县太爷有些头疼,山中传来的不单单是喜讯,与之一同的还有方言因公殉职的消息。 百余名官兵沿河搜寻半日,府衙里又派出两队差役同行。总算在日落之前发现了方言的踪迹,可惜却是一道血肉模糊的尸体。 据一个体型瘦小的官兵回忆,他们搜寻半日无果,却在一处淤泥地里发现了两具尸体。尸体已被河水泡的臃肿,脸上血肉模糊,但从身形及装束来看,却是都头与少年无疑。 翌日,龙潭县内哀乐震天,街上黄纸白绫,随处可见。 百姓们高举横幅,挥泪相送。年轻的县太爷勉强挤出两滴眼泪,也混在人群之中。 这位因公殉职的巡捕都头,这个惩奸除恶的楷模典范,必将被写入县志之中,流传千古,为人铭记。 此刻茶馆二楼一个偏僻雅间里,两道蒙面人影相对而坐,目光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其中一人笑了笑,缓缓开口道:“当真好大的排场。” 对面传来一道沙哑笑声。 “那又如何,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 一人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方都头,想不到你人缘这么好。” 另一人放下茶杯,开口笑道:“少来挖苦我,你说,若是他们知道杀人凶手此刻坐在茶馆之中,会作何反应?” 少年笑了笑:“你说,若是他们知道巡捕都头与杀人凶手暗中勾结,又会作何反应?” 二人皆笑而不语,思绪飘回那日客栈之中。 “灰耗子进城了。” “你怎么知道?” “我是巡捕都头。” 少年笑了笑:“方都头,我想和你做笔生意。” “呵,娃子,和我做生意,本钱够吗?” 少年神色轻松:“不多不少,一条命。” 方言一笑:“我有什么好处?” “给你想要的自由。” 方言一怔,眼神微微晃动。 “方都头,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现在的身份,会有好下场吗?” 方言望向窗外,并未作声。 “如今两方都在争那东西,这是盘死棋。”,少年一顿:“就算你能侥幸躲过这次,难不成,你还要躲躲藏藏一辈子。” 方言终于开口:“你如何猜出我的身份。” “县衙血案,兽头帮最该杀的人是你。” “仅此而已?” “以你的手段,怎会端了兽头帮老巢却抓不回半道人影。” 方言回首,望向少年的目光有些复杂。 “不用这么看我,连我都能猜出的事,官府又岂会不知。至于为何能如此顺风顺水,恐怕只有你自己清楚。” “呵,自由?你一个尚未成人的孩子,拿什么和他们斗。” 少年也不反驳,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几笔。 “方都头,你说一个死人,还会不会受到约束?”,少年又笑了笑:“若是一个死得其所的英雄,又当如何?” 方言沉吟半晌,脸上竟泛起笑意。 “好个死得其所,要我怎么帮你?” “陪我演出戏。” “若是赔了呢?” “黄泉路上有我陪你。”,少年嘴角微扬:“更何况,我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街上行人渐渐散去,隐约间还能听到几声哀乐。 少年伸手在方言眼前晃了晃,杯中茶水已凉了大半。 “方都头,想什么呢?” “呵,感觉像做梦一样。” “无事一身轻,自然比你整天活在夹缝中好得多。” 方言点了点头,又忽觉不太对劲。 “你小子,又在变着向得挖苦我。” 少年笑了笑:“我还是好奇,为何你的死讯能如此轻易瞒过官府。” “在县衙里摸爬滚打十余年,谁还没有几个心腹。” “吊坠是你派人做的吧,还有淤泥里那两个替死鬼。” 方言提起茶壶,续上满满一杯。 “牢里刚刚行刑的两个死囚,倒是打扮上费了不少功夫。” 方言说着摸了摸脖颈上的伤痕,笑骂道:“你小子下手真狠,若不是中间隔着血袋,我这脑袋都要让你削下三分。” 少年突然间想起那副贱兮兮的嘴脸,脸上笑意渐浓。 “方都头,你和灰耗子比,哪个更惨?” 方言哈哈笑道:“倒是难为他了,话说他人在何处?” “蛮子哥他们还在山中,我叫他先去送个消息。”,少年转头问道:“方都头——” 却见方言摆了摆手,笑道:“再这么叫上几天,咱们二人铁定得被人绑走。” “我长你些年岁,若是不介意,便叫方大哥吧。” 少年微微点头,含笑道:“方大哥,你当真不知道那东西的样子?” 方言缓缓摇头:“兽头帮给我的指令是监察官府动向,青州里下发的密令更是含糊不清。” “兽头帮老帮主待我有恩,可林秃子却不顾他老人家遗愿,这些年欺男霸女,坏事做尽。” 方言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又缓缓开口:“林秃子巴结上一位青州里的大人物,只是从来不肯向我透露身份。还好这次我们做足了表面功夫,不然定会麻烦缠身。” 少年忽然想起那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儿。 “青州与你身世有关,水深鱼杂,行事多加小心。” “方大哥,青州,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江湖人眼中的圣地,一处风云汇聚之所。” 方言神色渐渐迷离,眼中生出一丝向往。 “许多年前,那曾是一个传说。” ------------------------------------ ps:新书即将签约,求收藏,求推荐,小六儿拜谢各位支持! 第14章千载风云望青州 灯火阑珊凭栏处,抬望眼,风雪啸江湖。 ——《周典·青州卷》 人间盛景看江南,侠客归处是青州。 古来文人墨客,多有赞颂江南风景。五郡山水得天独厚,江南道中更数一绝。 先帝爷一生尚武,素来不喜风花雪月。在世时却也三下江南,尽览山河秀色。 与江南道齐名的北境青州,山脉众多,恶水绵延,从前更是一片荒芜。却因地势险要,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青州城建在群山之外,东接浔阳,西连柴桑,北拒昭关,地处九龙交汇之所。 天下无数奇闻异事,风云人物皆聚集于此。城门旁有一巨石,上刻“侠肝义胆”四个大字,相传是百年前一位宗师人物的手笔。 城内常年人潮涌动,一派繁华。 此刻一栋形色古朴的建筑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列位看官,你道这青州因何久负盛名?说起其中来由,竟与一江湖中人颇有渊源。” “遥想当年,天下三分。北蛮游居拒北关外,南楚世袭子国爵位,大梁王朝问鼎中原,风头一时无二。” “王朝以武立国,推崇侠义武德,与江湖中人来往密切。时江湖中出了一位奇人,不知姓名,不晓出处,但闻其一身通天本领,打遍九宗十三派各路高手,未逢一败。” 却见说书人折扇翻转,口中妙语连珠。 “台下看官有言,单一个武艺超群怎算得上奇人?如今渭南道内尚有宗师坐镇。可此人非但武绝,头脑更是超乎常人。” “皇城学宫内有国手十三,黑白对弈,行云流水。那奇人研习天下棋谱,不过半月,手谈对垒,与国手不分伯仲。数月之后,十三人轮番上阵,竟不能敌。” “那奇人一身横练,气体双修,皆入宗师境界。手中一柄乌黑长尺,不知是何材质。所修功法无处考究,亦不知师承何处。” “江湖中有一不成文的规矩,凡恩怨纠葛,可于青云台上挂号入榜,广发风云号令。待到了结之日,胜者一方持令消号,载名入榜。榜上排名,亦与双方实力息息相关。” “那奇人名动江湖不过半载,独占风云榜上三十六席,三甲之列,如数包揽。” “奇人虽身怀绝技,却从不恃强凌弱,欺男霸女。为人谦逊,处事平和,纵有恩怨,亦不伤人性命。江湖中人无不敬仰有加,久而久之,竟得了个诨号,名曰‘怪侠’。” “怪侠别无所好,唯喜商贾之术。起初不过创办几个小小商会,期年过后,生意往来遍布四海,贸易买卖通达九州,竟称得上富可敌国。” 座中有人发问:“那怪侠一不争名,二不夺利,却要这巨资何用?” 说书人醒木一拍,脸上满是笑意。 “这位先生问得好,这位先生问得妙!” “你道那巨资所为何用?” “怪侠远见卓识,绝非世人能及,或可通晓百年之事。” “那怪侠依赖手中巨资,广募天下豪杰,能人异士。层层筛选后,乃得八百八十八人,名号‘秘军’,尽皆心腹。” “又搜集天下奇珍异宝,与无数金银一同密封,名唤‘密藏’,由秘军亲自押赴无名之地,以备不时之需。” “怪侠势大,声望愈高,终是引起朝廷侧目。数次招安未果,龙颜震怒,一道圣旨悠然而下,剑锋直指江湖。” “而后朝廷与江湖刀兵相见,怪侠亲率秘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时间双方竟势均力敌,不分胜负。” “然朝廷坐拥一国之力,更有气运加持,绝非怪侠一人所能匹敌。月余后,秘军伤亡惨重,江湖气运日渐低迷。” “怪侠最终妥协,愿将密藏献出,与朝廷共享。条件唯有一个,以此一物,谋求江湖中人万世无忧。” 台下一阵唏嘘,皆为怪侠大义所感。 “只是那密藏极为特殊,需以血脉灌注方能开启。怪侠与皇室秘谈数日,将血脉之力一分为二,江湖一份,皇室一份。定以十年为期,同开密藏,共取珍宝,以此相互牵制,确保无虞。” “此后始祖威烈帝颁下旨意,严禁皇室与江湖中人通婚来往,以防血脉交融,密藏落入外人之手。” “书中代言,春去秋来,日夜交替,眨眼间已过去数十年光景。怪侠自觉超然物外,早已避世归隐。平生武学记载尽数归于密藏之内,却由秘军暗自保管,调换了几次位置后,亦无人知晓——所在何处。” 说书人醒木一拍,座中人皆是神色茫然。传世武学,不世珍宝,任得其一便可凌驾天下,俯瞰众生。 “怪侠归隐后,秘军随之解散。余下百余名高手,纷纷各立门户,重出江湖。” “江湖传言,那怪侠归隐之所便在青州境内,密藏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亦与青州有关。” “百年过后,青州境内,江湖门派多如牛毛,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九宗之中已有五宗先后迁址。天下诸般风云,尽数汇聚于此。” “这正是——” “一朝成败风云起,百年阅尽江湖事。” “雄关漫道悠悠口,千载风云望青州。” 第15章却笑谁人无少年 “如此说来,那青州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青州水深,恐怕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少年笑了笑:“方大哥,以后有什么打算?” 方言两手一摊:“还没想好,只是这龙潭县,怕是待不住了。” “我倒有个不错的主意。” “哦?说说看。” “和我去青州。” “呵,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带着你个娃子去闯荡江湖?” 少年缓缓伸出五根手指。 方言不解:“这是何意?” “每个月五十两银子,方大哥,这买卖不亏吧?” 方言噗嗤一乐,道:“你个娃子休要唬我,怕是把你卖了也不值这五十两银子。” 少年一口饮尽杯中茶水,眼神中自信满满。 “我自有我的赚钱路子。方大哥,若是想好了,三日后城门外,不见不散。” 方言看向少年离去的背景,笑着摇了摇头。 “娃子,你可欠下我一笔茶水钱。” 黄昏时分,山中景致别有一番韵味。 少年悠哉悠哉地走在山间小路上,嘴里吊着一根枯草。不远处隐约可见炊烟升起,少年加快了脚步,心中说不出的惬意。 行至中途,却见小路上迎面而来几道人影,一个灰黑色的小个子走在最前头。 少年摆了摆手:“耗子哥!” 灰耗子笑嘻嘻得走到少年面前,照着胸口就是一拳:“让你小子下手那么狠!” 少年笑着看向其他几人:“蛮子哥,恢复的真快。” 石蛮拍了拍少年肩膀:“小兄弟,好样的。” 大山更是直接,一把搂住少年肩膀,二人巨大的身高差顿时凸显无疑。 “小兄弟,没想到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是几个哥哥对不住你。” 少年咧嘴一笑:“大山哥,说好的请我喝酒,可不准赖账。” 众人皆哈哈大笑,却听一旁传来一道憨厚的声音。 “小兄弟说过,他不能喝酒,你们可莫要欺负人。” 少年伸手搂住石头,脸上满是笑意。 “有我石头哥在,今晚把他们全都灌倒。” 石头拍着胸脯,自得地点了点头:“小兄弟放心,我石头可是千杯不醉。” 阵阵笑声沿着山间小路传开,夕阳下,一众人影渐行渐远。 半个时辰后,坐在桌旁的少年张着大嘴,心中说不出的惊叹。 “小侠客,老朽这一桌子手艺,还算说得过去吧。” 黄老先生笑呵呵端上最后一道菜,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少年哪曾想到,一双悬壶济世的神医妙手,竟也能做出如此人间美味。 “不想老先生还有这般手艺,当真了得。” “小兄弟有所不知,若不是老先生当初执拗,恐怕已然成了一代名厨。” 石头不等众人上桌,早先吃得满嘴油光,却还不忘同少年说话,嘴里含糊不清,分辨不出个数。 少年笑着递过一杯酒:“石头哥,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石头摇了摇头,道:“小兄弟,我跟你讲,酒桌上就是要先填饱肚子,喝到最后人事不省,再美味的菜肴也是白搭。” 少年一愣,竟还觉得颇有道理。 却见石蛮冲着石头脑后就是一下:“就你嘴馋!” “今日小兄弟平安归来,又替我们除去大患,我这个人嘴笨,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大山笑着举起酒杯:“小兄弟,这杯我敬你!” 石蛮一把拽起埋头饕餮的石头,亦冲着少年端起酒杯。 不等少年开口,灰耗子一跳蹿得老高,贱兮兮笑道:“我说你们这群家伙,我灰耗子出的力可不比他少,怎得都没人敬我一杯。” “耗子哥,你若是这么讲的话,那最该敬的便是黄老先生。若是没有那几副药剂,你我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吗?” “嘿,你个臭小子,跟我抬杠是不是?” “哈哈,我倒觉得小侠客所言,并无不妥。” 灰耗子看着笑呵呵的黄老先生,又转头看向一旁洋洋得意的少年,郁闷地坐回原处。 一桌人欢声笑语,推杯换盏间,好不快活。 酒过三巡,明月高悬,已是子夜时分。 少年摇摇晃晃走出房门,头脑虽清醒,四肢却也不受控制。身后桌上趴着好几位,石头更是不管不顾,一头扎在地上,睡得昏天黑地。方才还吹嘘着千杯不倒,两杯酒下肚后,便已醉如烂泥。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坐到一块巨石上。 山风微寒,清辉映照。 不知为何,少年觉得此刻无比惬意,仿佛与这片山林融为一体。 活了十四年,似乎还没有这四天过得开心。 他原以为自己是天生的孤独命,注定身边不会有亲近之人。 双眼朦胧间,回忆如潮水。 “有人生没人养的杂种,给我滚开!”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以后少跟这样的野孩子在一起!” 一个瑟瑟发抖的孩子蜷缩在角落里,对面站着几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 从一出生起,父母这个称呼便成为他最大的奢望。 “好孩子,不哭,不哭。” 童年仅存的一丝阳光,便是爷爷温暖的怀抱,宽厚的手掌。 他不甘如此,幼小的心灵里播下梦想的种子,他发誓要改变这一切。 他凭着优异的成绩一路前行,小学,初中,高中。 他是同学眼中孤僻的异类,老师眼里怪异的学生。他似乎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无论多么耀眼,无论如何优秀,都始终无法磨灭另类的烙印。 他勤工俭学,补贴家用,却被嘲笑成土里土气的傻帽。他从不舍得乱花一分钱,家中爷爷年岁渐大,病患缠身。 他凭借出人意料的高分考入重点学府,又依靠国家奖学金的政策扶持读完了研究生,博士,成为同学眼中可怕的怪物,导师眼里耀眼的天才。 他觉得老天是公平的,生活总算有了曙光,时来运转的日子就在眼前。 可惜天意总不遂人愿,一场实习期间的医疗事故,非但断送了他大好的前程事业,一纸诉状,更是让他债台高筑。 他坦然接受了这一切,还能如何,又不过如此。 就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爷爷撒手人寰,离他而去,哪怕死前依旧深深牵挂着唯一的孙子。 “辰儿,答应爷爷,好好活下去。” 他没有掉一滴眼泪,巨大的悲伤已令他麻木,可滴血的心,依旧会痛。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知当初的医疗事故并非意外,是他最信任的同窗为他设了一局。 房东催租的信息接二连三,出门面试的公司屡屡碰壁。 当最后一根稻草来临,他选择了向生活低头,却始终不肯向命运认输。 十八层高楼一跃而下,他没有恐惧,更多的是释然,甚至,带有一丝欣喜。 命运没有使他屈服,最终打败他的,是他自己。 如果有可能,他想过一场快意恩仇,无忧无虑的生活,像他生平最喜爱的武侠一样,刀光剑影,一个人一柄剑,一座江湖。 可惜,一切都结束了。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一个崭新的世界出现在眼前。 他常常感觉,身边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梦醒了,他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青年。 那道孤寂而又熟悉的背影,挥之不去,无法忘却。 重活一世,他并没有享受到渴望中的亲情。 他亦不曾拥有半点传说中的特异功能,唯一出奇的一点——身体时有时无的变化,可能前一秒还在弱不禁风,下一秒便坚如金钟。 但他没有抱怨,南河村人人都是他的亲人,甚至,他们待他,胜似亲人。 一场突如其来的血腥,却打破他所有的幻想。他终究还是变成了孑然一身,他似乎注定不配拥有亲人。 从前的他并不理解血海深仇,直到他亲眼目睹那一道道尸体,他突然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命运待我不公,那又如何? 既然我能重活一次,定要与你不死不休。 哪怕一无所有,我依旧要活出自己的精彩。 他不信命,只信自己。 他不畏死,只怕苟活。 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少年猛地睁眼,眸子里清澈透明。 “小侠客,怎么自己在这乘凉?” 少年看向来人,笑道:“老先生好酒量。” 老者缓缓坐到少年身旁,脸上泛着红光。 “小侠客,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可我实在想不出,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孩子,究竟能经历些什么。” 少年没有作答,眼中倒映出一轮满月。 “老先生,你的故事,似乎要比我的精彩。” “哈哈,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老者长出了口气,眼中神采飘逸。 “祖上三代,皆是青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名厨。达官显贵,江湖子弟,常有来往。” “老黄家一脉单传,全指望着我继承衣钵。可我素来不喜那些东西,倒是打小就对医书感兴趣。” “年轻气盛,和家里大闹了一场,赌气出来闯荡。恰巧碰见一位行走江湖的郎中,便和他一同浪荡天涯,研习医术。” “那郎中没什么大本事,待我却是真心的好。那是我此生最为敬重之人,亦是我的授业恩师。” 老者说至此处,语气中略有颤抖。 “再后来,行走途中碰见一伙悍匪,师父为了救我,被他们……被他们残忍杀害。” “我恨自己没本事啊,眼睁睁看着他死在面前。我也想过报仇,呵,但还是懦弱了。我怕死,是真的怕死。” 老者眼圈微红,深邃的眼中第一次如此波动。 “我又走了大大小小无数个地方,终于习得一身本领。时候到了,也该回家了。” “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如今的我,有多了不起。” “呵,有时候想想,人这一辈子,就像做梦一样。” “我满心欢喜回到家中,却没看见半个人影。” 老者笑了笑,转头看向少年。 “你猜怎么着?” “呵,你永远不会猜到。” “一场江湖变动,牵扯到我祖父。家中老少,无人幸免。” “你说,我是该庆幸还是该抱怨。” “这一走,躲过一场灾难,却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 “杀我全家的人,势力很大。” “我尝试过报仇,饭菜下毒,半路劫杀。” “结果是什么?”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 “结果就是,我若跑慢一步,非死即残。” “我也想明白了,我得好好活着,最起码,我要亲眼目睹着他们一个个死去。” “于是我来到龙潭县,开了一家医馆。治病救人,维持生计。” “再后来,遇见了屋里的那群孩子,遇见了你。” 老者拍了拍少年肩膀,神情恢复如初。 “谁没有过梦想呢?” “孩子,趁着还年轻,好好折腾吧。” “这天下,是属于你们的。” “这天下,也曾属于我们。” 第16章蒙面男与城外小贩 月朗星稀,凉风习习。 山间巨石上醉卧着一白发老者,身旁少年盘膝而坐。 “月夜醉酒无眠,却笑半晌贪欢。” 少年望向沉沉入睡的老者,脸上红晕渐渐消散。 “老先生,但求天遂人愿,助你大仇得报。” 月色下的旧书质朴无华,几行烫金大字却闪烁夺目。 【龙潭篇·终结:前路峥嵘。】 【主线:触发[青州风云]剧情】 【触发条件:气术入微二段。触发奖励:体术入微圆满。触发羁绊:初入江湖(属性未知)】 【支线:触发[城郊奇遇]剧情】 【奇遇奖励:未知。奇遇提示:竹林。】 【龙潭篇归卷奖励:活字印刷术x1,原材料若干】 【龙潭县终结奖励:玻璃研制配方x1,原材料若干,仪器若干;火锅秘制配方x1,原材料若干】 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书上所言越发像前世网络游戏里的套路,主线、支线暂且不提,竟还冒出了个奇遇。 奖励倒还丰厚,最起码在如今的世界,少年自认有了立足的资本。只是他有些诧异,这书上所谓的原材料又该如何领取。总不至于从天而降,或是凭空出现。 【触发奖励领取指南:储物箱系统启动。】 少年只觉眼前一亮,手中顿时多出一枚晶莹剔透的戒指。 “这……储物戒指?” 少年一阵无言,嘴角挂着一丝苦笑。 【恭喜您触发储物系统,系统已与[江湖无字书]自动绑定,已通过身份认证识别,已激活自我隐藏功能。】 【当前储存上限:50方。当前属性:无。】 少年轻轻抚摸着戒指,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方未知的空间。其内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地上十余个硕大的木箱,木箱旁是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设备。 “这——未免太夸张了吧!” 少年心神一动,眼前场景恢复如初,手中多出几个刻字木块。 “既然老天待我不薄,总不该让你失望。” “失去的,要讨回来。命里注定的,早晚跑不掉。” 少年仰面躺在巨石上,嘴里传出悠扬的口哨声。 月色下的木块一闪而过,不见了踪影。 翌日清晨,山中阳光明媚,百鸟争鸣。 从四面八方爬起来的众人一边揉着发昏的脑袋,一边看着桌上几盘红硕的野果。 “呦,大家都醒了啊。” 少年笑嘻嘻地倚在门框上,嘴里塞着半个野果。 黄老先生从门外缓缓走入,手上搭着一张毛茸茸的兽毯。 “还要多谢小侠客了,不然我这一把老骨头,可受不住这山风吹上一晚。” 屋内石头揉着惺忪睡眼,脸上依旧一副晕乎乎的状态。大山伸了个懒腰,一脚踹醒了躺在石塌旁的石蛮。 “我说你小子从哪练的酒量,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灰耗子只觉喉咙一阵干渴,接连喝了几大碗水。 “我说耗子哥,就你这一杯倒的战斗力,哪来的勇气和我叫嚣呢。” “嘿,你个臭小子,没大没小的,你给我站住!” 灰耗子不顾茶水撒了一身,撒开腿冲着少年奔去。 “大山哥救我!” 少年冲着大山比了个手势,就见一条腿从灰耗子面前缓缓伸出,而后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一道痛苦的呻吟声。 “哎呦!你个臭小子,你给我等着,今天跟你没完!” 灰耗子捂着屁股站起身来,恶狠狠地扑向少年。 小屋里欢声笑语不绝入耳,直扰的山林震颤。 三日后,群山密林中。 “大山哥,蛮子哥,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石蛮拍了拍少年肩膀,爽朗笑道;“小兄弟,有些事情,还得我们哥俩亲自去弄清楚。” 少年眼神一滞,思绪飞回昨日屋内的场景。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恐怕是一道罕见的机关。” 黄老先生盯着手中精致的吊坠,脸上满是凝重。 “老先生,依照您的意思,难道他们一直在找的东西……就是这枚吊坠不成?” 老者微微颔首道:“还不好说,但我敢肯定,这枚吊坠绝非凡品,背后必然牵扯着不小的背景。” “老先生,我生来无父无母,便只有这一枚吊坠相随左右。” 一旁的大山叹了口气,脸色晦暗不明。 少年接过吊坠观察片刻,缓缓开口道:“老先生,既然这吊坠作工如此精妙,出处或许有迹可循。” “小侠客所言不错,据老夫所知,青州境内有如此工艺的地方,唯有汝阳一带。” 石蛮瞳孔一缩,语气略有激动道:“就是那个以九曲连环闻名天下的‘匠县’吗” “那是个奇特的地方,吊坠的来历,大山的身世,或许你们能找到想要的答案……” 一阵剧烈的摇晃将少年思绪拉回,眼前浮现出石头灿烂的笑脸。 “小兄弟放心,我哥他们都不重要,有我石头在,定然能护你周全。” 少年看着眼前憨厚的石头,笑着点了点头。 “大山,蛮子,记好我告诉你们的话。出门在外,万事小心为上。” 二人闻言,冲着老者欠身鞠躬道:“老先生尽管放心,待此间事了,我二人便赶去青州与你们汇合。” 一旁灰耗子背着硕大的包袱,早已等得抓心挠肝,冲着众人贱兮兮笑道:“好了好了,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趁着天色尚早,咱们也抓紧动身吧。” “大山哥,蛮子哥,定要保重!” “小兄弟放心,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青州再见!” 两行人影在岔路口分道扬镳,渐渐消失在茂密山林中。 此刻城门外,一道蒙面人影双手负后,口中念念有词地徘徊着。 “这个不靠谱的娃子,别是抛下我自个儿先走了吧!” 一旁小贩瞄着这位衣着光鲜的大人物,屁颠屁颠地跑上前去。 “这位爷,上好的茶叶要吗?” 方言一怔,冲着小贩摆了摆手。 “爷,您再看看这檀木手串怎么样?” 方言瞥了一眼,摇了摇头。 小贩眯缝着双眼,四下打量了半天,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本包着封皮的线装书。 “爷,您再上眼!这可是个好东西,前朝孤本,市面上已经绝迹了。” 方言闻听,满脸好奇地凑上前去,只见小贩轻轻翻开一页,一副色彩艳丽的春宫图乍然出现在眼前。 “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方言一脚将小贩蹬开数米远,面色紫红,气得七窍生烟。 却见小贩连滚带爬跑回摊位,嘴里还不忘嘀咕着:“长的就像个猥琐小人,跑这装什么正人君子。” 方言自然不会听见这些,此刻他的视线里,几道同样蒙面的人影徐徐走来。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晃的人睁不开双眼。 第17章体开八骨先天化境 城外小贩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心里有些恐慌。尤其不远处还站着一群来历不明的蒙面人影,以及不时打量过来的异样目光。 “那个,方大哥——来的早哇。” 少年讪讪一笑,早先察觉到方言眼中压抑的怒火。 方言冷哼一声,脸色铁青得厉害。 “我说方都头,怎么连你都被这臭小子给忽悠来了。” 灰耗子反复打量着二人,眼中堆满笑意。 “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不然——” 方言转身走向大路,周身升腾起一股若有若无的剑气。 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大步流星跟了上去。 “这家伙脾气还蛮大的,也不知道小兄弟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黄老先生伸手拽着一旁嘀咕的石头,紧随其后,踏上前往青州的大路。 青州,城郊。 一处僻静宅院外杂草丛生,其内却人流涌动,并无半点声响。 正堂前一道青衣身影屈身而立,面色凝重。 “大人,左营方才传来消息,龙潭镇一案另有隐情。” 座上之人放下手中茶盏,神色喜忧参半。 “那伙人可有什么动向?” “并无半点音讯,丁、戊两部尚在追查,大人尽管放心。” 座中人缓缓起身,右手轻轻敲打着桌面。 “方言和那少年均未身死?” 青衣男子一顿,微微颔首道:“乙部五号的密报,不会有错。” “呵,方言啊方言,现在想要脱身,只怕为时已晚咯。” “大人,如今当作何打算?” “他想要脱身,那便让他脱身。” 青衣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身正欲离去,忽听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 “姚参,你觉得这指挥使的位置,何人堪当重任?” 男子身形一滞,嗓音沙哑低沉。 “大人觉得该是谁,那便是谁。” 知州大人望向离去的青衣背影,自顾自地续满盏中之茶。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不曾改变半分。” 平坦大路上,一眼望不尽边际。 不时有运送货物的商队来来往往,偶尔掺杂着几道零星人影。 虽是寒秋已至,南方地带的午后骄阳却依旧炙热难耐。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双手叉腰,大口喘着粗气。 “小,小兄弟,咱歇会成吗!” “石头,亏你这么大个块头,才走了几步就累成这样。” 石头瞥了眼一旁说风凉话的灰耗子,顺手甩过去一个包裹:“死耗子,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那包袱还不是小爷背了一路。” 少年看了看气喘吁吁的黄老先生,开口道:“方大哥,这儿离青州还有多远。” 走在队伍前面的方言止住脚步,额头上虽也隐约见了汗珠,气息却依旧平稳。 “还有大约两个时辰路程。” “方大哥,大家都有些走不动了,这附近可有什么歇脚的地方?” 方言回头看向众人,语气柔和了少许。 “前面不远处有个小茶铺,运气好的话或许能碰上商队车马。” 一行人又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果然看见一面破旧的茶字小旗随风飘扬。 “小二,来两壶凉茶!” 灰耗子径直蹿到座位上,汗水已打湿了胸前布衫。方言却并未与众人一同落座,单独挑了一处偏僻角落。 “方大哥,怎么不过来一起。” 少年手中端着一杯凉茶,缓缓递到方言面前。 方言顿了顿,伸手接过茶盏,嘴角渐渐有了笑意。 “无事献殷勤,你小子是又憋了什么坏水吧。” 少年笑了笑:“方大哥,我这点小心思哪能瞒得过你。” “娃子,找我办事可是要酬劳的。” 少年拍了拍桌上的包袱,笑道:“方大哥,你看我这里面有什么值钱之物,尽管拿去便是。” 方言笑而不语,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方大哥,你习武多年,可否给我讲讲这其中的门道?” 方言笑了笑:“以你的身手,这些东西又何须问我。” “方大哥,这体术与气术,却是何物?” 方言看着少年凝重的神色,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你——当真不知?” 少年缓缓摇头,眼神略带迷茫。 方言面色微变,压低声音道:“你未曾修过气术?” 少年微微颔首:“这有什么不对吗?” 却见方言猛地一拍桌子,长出了一口冷气。 “莫非——你可曾修过体术?” 少年愈发疑惑:“体术,应该已入化境。” 方言双目圆睁,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方才回过神来。 “娃子,你怕不是个怪物!” 少年苦笑一声道:“方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言伸手解下腰间所佩长剑,这才缓缓开口。 “武道一途源远流长,高深莫测,我也只是初窥门径,略知一二。” “相传太古时期,气、体之术一脉相承,本为同根同源,密不可分。有高人修至大成境界,号可开山断流,尽占天地造化。后不知何种原因一分为二,流传至今,罕有兼修至大成者。” “所谓气走任督,体行八骨。” “气术以天气灵气为源,丹田紫府为本,周天运转,活络于任督八脉之内。一经修习,调用万物之力,借势取法,杀人无形,堪有鬼神莫测之功。” “体术则以筋骨血肉为本,汇周身之力于先天八骨。一经修习,入门即有强身健体之功效,进而钻研,更可拳镇山河,体行江海,寒暑不侵,刀剑无畏,颇有一力破万法之势。” “然修行不易,古往今来,光是这扇门前,便已不知埋下多少枯骨。” 少年听得神情恍惚,下意识开口问道:“体术化境,又是何等境界?” “气、体同源,虽修炼之途大有不同,但境界尚有异曲同工之处。” “体术修习,八骨先开一骨是为入微,自此方可正式踏入修习一途。入微三阶,圆满之后再开一骨,二骨齐开,六阶圆满,踏入下一境界。相传八骨尽开,境界圆满,便为大成宗师之境。其实力通天,可有一人敌国,万夫不当之勇。” 方言面色扭曲地看向少年,话锋顿时一转。 “然体术修习,尚有一特例。先天八骨尽开,却无境界,谓之化境。八骨奇特,每开一骨皆要承受常人难以想象之痛,且会伴随境界提升而成倍增加。体开八骨,先天化境,万里无一,实为罕见。” 听闻此言,少年恍然大悟,方才明白无字书赐给他一场何等的造化。 “方大哥,如此说来,那气术又是如何修行?” “气术与体术略有不同。气走经络,任督二脉为主,八脉余下六脉为辅。六脉先开一脉是为入微,入微九段,九段圆满后,冲开下一经脉。六脉齐开,谓之通元。通元之上,可选冲任、督二脉任意一脉,任脉九重,督脉八重,任一修至圆满皆为大成宗师境界。” 少年有些诧异:“为何任督二脉不可一同修习,且还差了一重境界?” 方言缓缓摇头道:“家师当年临终之际,方才四脉三段之境。修习一途,深不可测,诸多辛秘,皆无处可知。何况如今世上,除了气体之术外,尚还衍生出诸多修炼之法,其中亦不乏惊才艳艳之辈。” 方言猛然间想起那曾在江湖中搅动无数风云的种种传说,眼神中的光芒愈发闪烁。 第18章人心方寸间 方言右手轻抚剑鞘,眼神流露出莫名的复杂情感。 “大成宗师境,那该是何等的风流。” 少年口中呢喃自语,眸子里亦生出一丝向往。 “娃子,以你这独天独厚的条件,如若不死,日后必成大器。” 少年笑了笑:“方大哥,你就那么盼着我英年早逝。” 说话间,茶铺外忽的传来一阵马蹄疾行,几道爽朗说笑声接连响起。 “小二哥,还是老样子,几碟小菜,上好的凉茶。” “小哥这是又去哪里发财了?” 小二看着迈步走进来的十余道硕壮身影,脸上笑意渐浓。 为首一面容清秀的男子眉头微挑,眼中含笑道:“不过是做些小生意罢了,时间略急,劳烦小二哥快着些。” 小二轻声应和着,不过片刻之间,茶水齐备。 方言端起茶杯,冲着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当下心领神会,迈步走向那清秀男子。 “冒昧打扰,敢问阁下可是要前往青州?” 男子打量了少年一眼,言语温雅而恭谦。 “正是前往青州,不知小哥有何指教?” “若是阁下方便,烦请稍上在下一程。” 少年从怀中掏出纹银若干,缓缓放到桌上。 “权当酬谢,若是不足,阁下可开个价码。” 清秀男子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思忖片刻,将银两缓缓推出。 “不过举手之劳,小哥客气了。” 少年伸手指了指身后,轻笑道:“阁下还是收下吧,同行数人,只怕要麻烦了。” 男子笑着递过一杯凉茶:“不如小哥请我喝茶,我予小哥方便,权当交个朋友。” 少年自然不傻,笑着将桌上银两收回,心中好感陡增。 男子飒然起身,伸出右手道:“秦云,青州人氏,商客世家。” 少年一愣,下意识伸出手臂,脑海中却思绪翻涌。 “江——”,少年嘴角扬起微妙的弧度,话锋一转:“江湖,乡野平民,浪荡游侠儿一个。” 男子一愣,方言一怔,灰耗子手臂僵直在半空,石头嘴巴大张,茶水肆意喷涌。 少年就在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场合,脱口而出这样一个令人费解的名字。 秦云面露诧异,重复一遍道:“江——湖?” “不错,江河湖海的江湖。” 少年抚摸着胸口无字书的位置,眸子清澈而又坚毅。 “当真是个有意思的名字。” 少年笑而不语,顺手将纹银塞到路过的小二手里,指了指茶铺内几张方桌道:“这几桌的茶钱,余下的是秦公子打赏的小费。” 小二喜得眉开眼笑,赶忙千恩万谢,俯首作揖。 少年冲着秦云点头致意,却猛然发觉一道幽怨的目光从某个角落传来。 灰耗子死死攥住衣角,脸上肉疼的神色不言而喻。 少年挠了挠头,心虚笑道:“秦公子,不知咱们何时启程?” 秦云目光扫视四周,眼见众人脸上已无疲惫之色,方才开口道:“想必江小哥是有要事在身,既然如此,咱们便即刻动身吧。” 少年微微欠身,冲着方言眨了眨眼。 配剑归身,方言迈步走向茶铺门口。一旁秦云的目光随之而动,眼神复杂闪烁。 “臭小子,你给我等等!” 灰耗子一把拉住少年,脸色阴沉如水。 石头拍了拍少年肩膀,笑道:“耗子见血了,小兄弟自求多福。” 少年自知理亏,满脸赔笑着走至茶铺外。 秋风微拂,燥热天气平静了许多。一条长长的车马队伍徐徐前行,为首几匹红鬃大马引路,奔赴青州方向。 车队中,少年翘腿坐在货箱上,盯着前方高大威猛的生物,发问道:“这东西竟有如此好的脚力,却不知是何来历?” 黄老先生笑了笑:“小侠客有所不知,这是西域特产的力驼,耐性好,力量大,中原地区并不常见。” 一旁的方言眼神微凝,口中喃喃道:“青州秦氏,商客世家,西域力驼……” 少年早察觉到方言异样,凑到其耳边低声道:“方大哥,有何不妥吗?” 方言摇了摇头:“倒是并无不妥,只是这秦云的来历恐怕不小。能调用西域力驼的青州秦氏,想必也只有一家了。” 黄老先生闻言,后知后觉般惊叹道:“莫非是……” 却见方言微微颔首,冲着老者使了个眼色。 少年盯着打哑迷的二人,心中愈发疑惑。 忽听前方传来一声吆喝,商队车马急急停下。灰耗子正闭目养神,悠哉哼着小曲,被这一晃险些栽了个跟头。 少年探出身子望向前方,车队前不知何时多出几匹鬃马,隐约能听见阵阵争吵。 “方大哥,好像有人拦路。” 少年纵身跳下货车,方言迟疑了一下,手按剑柄紧随其后。 商队前方,秦云面露愠色,气息压抑到极点。对面站着几道身着华服的年轻身影,言谈轻佻,举止浮夸。 为首一人手握折扇,轻笑道:“哟,怎么连秦少爷都亲自出山了,莫非这秦家的生意,当真惨淡到如此地步。” 另一人随声附和道:“老的不行派小的出来,输得总不至于太难看。” “几只尚未出笼的幼雏儿,也配对我秦某人指指点点吗?” 秦云不怒反笑,周身气息外放,衣袖飘扬。 “你——你敢再说一句!” 对面几人笑容戛然而止,眼神中怒气凛然。 秦云依旧云淡风轻,嘴角微扬道:“十句百句,你又当如何?” 话音未落,几个纨绔子弟背后的中年人影猛然睁开双眼,一道强横气息直扑秦云面门。 却见秦云牙关紧咬,双脚微分,身形晃动却仍旧挺得笔直,脚步亦不曾挪动半分。 中年人影冷哼一声,右手缓缓提起,眼神愈发凌厉。 几个纨绔子弟戏谑地看向秦云,心中得意满满。却见中年人影动作一滞,手臂僵在半空,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这便是阁下的家教吗?” 少年笑着走至秦云身旁,言语间锋芒十足。 中年人影死死盯着少年身后的方言,脚下升腾起一股寒意。面对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他不敢轻举妄动,唯有静观其变。 纨绔子弟打量了少年片刻,嗤笑道:“哪来的乡巴佬,也敢管小爷的闲事。” 少年笑了笑,轻轻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有时候,衣衫褴褛的,未必是穷人;衣冠楚楚的,反倒是禽兽。” “好小子,小爷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作天高地厚!” 一道人影倏忽闪过,气浪奔袭间隐有风声呼啸。 少年嘴角微扬,周身发力,如磐石般立在原地。 秦云瞳孔一缩,惊呼道:“江小哥小心!” 方言与身后赶来的石头众人却面色坦然,心中皆把握十足。 劲风已至,少年身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芒,那呼啸风声顿时戛然而止。 下一秒,一道寒芒闪过,横在纨绔子弟喉咙前的匕首格外耀目。 “这位爷,现在能否告诉我,何为天高,何又为地厚?” 手掌传来的刺痛感与脖颈处的寒意交相呼应,纨绔看着少年灿烂的笑容,双腿愈发抖得厉害。 秦云与纨绔身后的中年人影皆瞳孔一缩,面露惊色。 “这,这是体术?” 中年男子神色阴翳:“绝不可能,以体术硬扛入微七段全力释放的气武技,至少也要体开二骨且境界圆满!” 秦云亦疑惑万分:“这小哥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体术怎会如此霸道?” 在场之人,唯有方言心中清楚,八骨齐开,先天化境,就算毫无境界,亦能扛下入微境圆满的全力一击。 “今日是我们失礼在先,还望阁下高抬贵手。” 中年男子面露难色,却又不得不如此。 数位纨绔子弟皆出身望族,个个都是手眼通天的存在。眼前尚有一位看不出深浅的高手以及一个体术惊人的野小子,不容他出现半点闪失。 少年并未作声,收起手中匕首,抻了抻眼前纨绔的衣领,开口笑道:“我这人好说话,全凭秦公子一人定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回去告诉你家大人,我秦家就算失了势,这青州的生意,也轮不到外人染指!” 少年笑了笑,翻手将眼前之人推出,转身走到方言身旁。 中年男子将一行纨绔护在身后,飞身上马,语气阴沉道:“还望秦公子能一直这般自信,就此告辞!” 那数位纨绔子弟虽心生愤懑,却也不敢作何反应。 尘土飞扬间,数道人影疾行而去。 秦云眉头微皱,眼角挂着几分忧虑。 “今日之事,秦云谢过诸位了!” “秦公子不必客气,朋友之间,本该如此。” 秦云目光闪烁,轻叹一声道:“日后若有用得上秦某人的地方,定当在所不辞。” “令尊可是紫玉玲珑秦商海?” 秦云猛地回头,看向方言的眼神满是诧异。 “前辈认识家父?” “呵,有过一面之缘。” 方言笑着摇了摇头,双手负后,转身离去。 少年赶忙冲着秦云拱手道:“这人性格古怪,秦公子莫要介意。” 秦云一脸的不明所以,却仍笑道:“前辈自然有他的道理,耽搁许久,怕已误了小哥行程,咱们这便动身。” 商队一行浩浩荡荡,日渐西垂,愈近青州。 “方大哥,你与那秦云之父是旧识?” “一面之缘,算不上相识。” “方大哥,你骗不过我。” “嘿,你个娃子,欠收拾是不?” 少年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 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 灰耗子从不离身的獠牙, 石头前往青州的真正用意, 黄老先生百宝囊内的朱红手帕, 方言与这青州背后的故事, 正如这江湖般波谲云诡,变幻莫测。 大是大非,大善大恶, 人心方寸间,山海三千里。 少年始终坚信八个大字: 心行善举,得遇良人。 第19章竹林客栈 群山叠嶂,壁垒森严。 隐约可见一座青石堆砌的高大轮廓出现在道路尽头,四周环绕着一片高矮不同的建筑。 “耗子哥,醒醒!” 少年四下打量着周围环境,伸手叫醒了一旁熟睡的身影。 灰耗子揉着惺忪睡眼翻了个身,脸上极不情愿。 “方大哥,前面便是青州城了,不知城外可有留宿的场所?” 方言稍稍活动了几下筋骨,缓缓点头道:“青州城人口众多,有内外二城之分。所谓内城,便是这青石城池之内,而外城,则由城郊数个区域组成。如今你看到的那片建筑,便是隶属外城管辖。” 黄老先生轻抚白须,亦微微颔首道:“方都头所言不错,这外城虽不及内城繁华,却汇集了诸多三教九流之人,故此更为热闹。” “只是外城混乱,鱼龙混杂,凡事都要多加小心。” 少年有些疑惑:“内外二城互通,出入又并无限制,怎会有人甘愿呆在这城郊偏僻之地。” 却见老者摇了摇头,面带笑容道:“少侠这便想错了,繁华有繁华的好处,偏僻亦有偏僻的妙用。许多内城无法办到的事,这儿都能解决,许多里面做不了的买卖,这儿也都能看见。” “青州水深,官府与江湖势力常年明争暗斗,关系错综复杂。这外城的设立,便是二者之间的一个平衡点。” 说到江湖,方言意味深长地看了少年一眼:“况且青州久负盛名,来来往往人流众多。外城便作为一个临时驿站般的存在,背后却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弦。” “原来如此,不想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利害关系。” 少年微微点头,心中已然有了分晓。 “臭小子,怎么样?这青州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吧。” 灰耗子翘着二郎腿,笑得春风满面。 少年噗嗤一乐,冲着他比了个手势。 “吁——!” 前方传来几声吆喝,商队车马缓缓停下。 一匹红鬃宝驹向后徐徐行进,马背上端坐的身影昂首挺胸,气宇非凡。 “江小哥,前方已到了青州外城地界,不知各位是随我进城,还是另有其他打算?” 少年面朝秦云,拱手笑道:“正要告知秦公子,我们便在此处下车,就不过多叨扰了。今日之事,多谢秦公子美意。” “江小哥客气了,今日还要多谢诸位替在下解围。” 说话间,秦云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递至少年面前道:“既然小哥有要事在身,秦某也不便强求。这块玉牌还望小哥拿好,凡是青州城中大小商会,凭此皆可成为座上之宾。” 少年闻言,赶忙摆手道:“秦公子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此物太过贵重,还望公子收回。” “小哥方才说过,朋友之间,无须计较这些。莫不是秦某人的薄礼,小哥看不上眼?” 少年笑了笑,哪能再度推脱,只得接过玉牌道:“既然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改日定当亲自到公子府上拜访。” “那自是秦某人的荣幸,小哥初到青州,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告知在下。” “秦公子放心,我这个人,脸皮可是厚的很。” 二人对视一眼,皆放声大笑。 “秦某人这便告辞了,诸位多加小心,咱们改日再会!” 秦云双手抱拳,转身策马。一声号令,商队继续前行,缓缓驶入城中。 少年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马,眼神飘忽不定。 “快给我看看!这玩意儿可是个好东西!” 灰耗子一把夺过少年手中的玉牌,对着夕阳细细端详起来。 “死耗子,这玩意有你说的那么贵重吗?” 石头腰身微俯,脑袋趴在灰耗子肩膀上,一脸的难以置信。 却听黄老先生轻笑一声道:“此物名为紫玉玲珑令,是青州城商盟中身份的象征,价格已不能简单地用金钱来衡量。” “不想那秦云竟舍得将此物赠予你。” 少年转身看向方言:“方大哥——” 方言不等他说完,抢先开口道:“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何况以他的身份,不至于对你动什么歪心思。” 少年缓缓点头,从灰耗子手中收回玉牌。心念一动,将其悄无声息存入戒指之中。 “天色不早了,咱们先进城,再找家客栈安顿下来。” 夕阳笼罩,奔波近半日的一行人背着大小包裹,迈步走入外城之中。 相对内城而言,外城并无明确的界限划分,也无任何的岗哨关卡。 少年自认为从他看见那几个摆摊的老大爷开始,便已踏入了外城之内。 城中建筑众多,分布却错落有序。几道主街格外显眼,数不清的小路四通八达,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络。 虽已近黄昏,此刻街上却仍人流不息,热闹非凡。杂耍卖艺的支起灯火,地上洒满了赏钱。阵阵叫好声与四处飘散的菜香交杂,人世间十足的烟火味油然而生。 “嘿,你看这个……嚯!你再看看这个……” 灰耗子手舞足蹈在前边带路,不时拽着石头喝彩呼喊。 黄老先生同少年并肩而行,脸上亦是挂满笑意。 “小侠客,你可知这外城尚还有一个别致的称呼?” 少年略有好奇道:“哦?老先生请讲。” “外城最大的魅力,不在于白日间有多热闹。而是越发临近深夜,越能让你领略到它独特的精彩之处。” “这便是‘不夜城’一名的由来,你以为即将结束,哈哈,不过才刚刚开始。” 老者眼中满是回忆之色,语气少有的亢奋。 少年点了点头,亦被身边的氛围所感染。这般景象,还是他自大荒走出后首次看见。即便是在繁华似锦的前世,也不曾有过如此奇妙的感受。 “方大哥,你怎么看起来有点压抑。” 少年拿手臂撞了下一旁的方言,缓缓凑上前去。 方言笑了笑,神色舒缓道:“难不成还要我像你们几个娃子一样,左蹦右跳,大吵大嚷。瞧瞧你们几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够丢人的!” 少年撇了撇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代沟。” 方言一愣:“什么沟?” 少年噗嗤一乐:“我说你是个榆木脑袋。” 方言闻听,笑着踹出一脚,却被少年灵敏躲过。 “方大哥,说真的,教我练气术如何?” “娃子,找我学本事,可是要交学费的。” “方大哥,别这么小气成不,我可都答应你每月五十两银子了。” 方言摆手笑道:“一码归一码,况且,谁知道你那五十两银子是不是在诓我。”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那咱就走着瞧!” 忽听前面灰耗子传来一道声音:“大家快过来,这有家客栈看上去不错。” 少年顺着声音望去,一栋装修奇异的建筑映入眼帘,门口牌匾上四个墨绿大字:竹林客栈。 少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胸口无字书隐约闪过一道光芒。 “城外竹林,城外竹林……” 少年嘴角微扬:“今夜,我们便在这里留宿一晚。” 第20章破冲脉步入微 大凡客栈,要么寻常简朴,要么古风古色,或是内饰奢华,富丽堂皇,却极少装修成如此奇特的风格。 少年打量着周围青翠的环境,只觉一阵竹叶香气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这也太夸张了,不会都是真的吧。” 灰耗子抚摸着墙壁上整齐的竹枝,眼中满是惊叹。 “哟,几位客官里面请,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店小二从柜台处小跑奔来,竟也身着淡青色服饰。 “小二哥,你也不看看外面什么时辰,难道让我们哥几个露宿街头不成?” 灰耗子贱兮兮笑了笑,用手指着楼上方向。 小二自然心领神会,满脸赔笑道:“是小的疏忽了,各位客官先在楼下歇息片刻,小的这就去准备两间上好的客房。” 小二急匆匆走上楼梯,还不忘丢下一句:“楼下几位客官远道而来,上些点心茶水!” 不过片刻,另一个打扮相同的男子将茶水糕点送上。 “这……不会吧!” 石头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绿茶以及一旁同样颜色的糕点,郁闷地揉了揉眼睛。 “呵,这家客栈还真是颇具特色。” 少年轻抿了一口茶水,只觉唇齿间余香荡漾。 半盏茶功夫不到,方才的小二从楼上走下,面带歉意道:“诸位客官,实在抱歉。小店今日生意爆满,只剩下一间大房和一处雅间,您看还要吗?” 众人对视一眼,目光皆落到少年身上。 “两间房,能住的下我们这些人吗?” 小二笑了笑:“这个客官尽管放心,雅间虽只能容纳一人,大房却能住下四人,只是两间房相隔较远,小的怕诸位有所不便。” 少年嘴角微扬,心中不禁暗喜。 “今晚恐怕要修炼,难免耽误大家休息。那便我住雅间,大家去客房,如何?” 灰耗子双手一摊,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石头与黄老先生自然也无意见,唯有方言怪异地看了少年一眼,却并未作声。 “既然如此,便请诸位客官随我上楼。” 小二在前方领路,众人紧随其后走上楼梯,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一片翠绿。 “小二哥,你们这客栈倒是装修别致。” “客官有所不知,我们家掌柜的素来喜爱青竹,故此才将这客栈装饰成这般模样。” 小二笑着摇了摇头:“您还别说,这样一来,光顾小店的客官居然不减反增,生意出奇的好。” “想必你们这掌柜的,该是个脱俗之人。” “我们掌柜的,可不是简单两个字就能形容。” 小二伸手推开一间房门:“这便是余下的那间大房,客官们里边请。” 房间内陈设淡雅,依旧以青绿色格调为主,正中一张原木方桌,点缀着斑斑绿竹。 “客官们先休息片刻,小的稍后把酒菜送上。” 小二又冲着少年微微欠身:“这位客官请随我来,您要的雅间在楼上另一侧。” 少年与众人打了声招呼,跟在小二身后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处偏僻角落。 “实在抱歉,位置偏了些,还望客官见谅。” 少年拍了拍小二肩膀,笑道:“小二哥辛苦了,我这个人素来不喜热闹,冷清点倒没什么不好。” “那客官您先歇着,想吃什么小的稍后给您送来。” 少年缓缓点头,迈步走进雅间之内。 小二眼见房门关上,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迈步朝着楼下走去…… 青州内城,海云商会。 议事厅内,十余道身影分列两旁而坐,堂前站着一位年轻俊朗的男子。 正座上面容刚毅的中年人拍桌而起,眼中怒意翻腾。 “云儿,你此言当真!” 青年语气沉重道:“那几家人不但抢了我们生意,还设计截杀商会元老,所幸并未得逞。” 旁边一位体态臃肿的胖子缓缓开口:“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当真以为我海云无人了吗!” 又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起身怒喝:“老夫当年执掌商盟之时,这帮小子还不知道在哪撒尿和泥,如今竟也敢这般造次!” 一凶神恶煞的魁梧男子手持利刃,声如洪钟道:“海哥,事已至此,我这便动身剁了那帮杂碎!” 却见中年男子摆了摆手,长叹一声道:“南叔,小力,此刻不是冲动的时候,容不得我们有半点疏忽。” “青州要变天,那几家人早和官府打好关系。这次的商盟大会,摆明了就是要将我们拉下水,甚至踢出理事席。” 一面容枯槁的瘦小男子冷哼一声道:“我海云商会管理商盟多年,八省六路皆有分支,生意往来通达四海,岂是他们说能扳倒就能扳倒的。” 却见中年男子神色黯淡道:“今时不同往日,若是此次大会我们拿不出成绩,只怕要惨败在他们手里。” 座中之人闻言,皆沉默不语,气氛压抑到极点。 “父亲,我今日回城之时,遇见一群颇为神秘之人。” 中年男子来了兴趣:“哦?说说看,能让你感兴趣的人可不多见。” “那群人皆样貌不凡,其中最怪异的却有两位。” “一个中年佩剑男子,气息波动极为强大,连宋家的供奉长老都不敌于他。” “另一个少年,不过十余岁年纪,却凭体术硬扛下风家那小子的全力一击。”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齐齐抬首,眼中惊色四溢。 “你可看出那持剑之人的境界?” “境界内敛,并未外放,似乎有所顾虑。” “父亲,或许他们,能成为此次破局的关键。” 中年男子若有所思地望向秦云,良久,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客栈内,少年端坐在床榻之上,手中无字书金光闪烁。 【支线:已触发竹林奇遇。】 【奇遇提示:红衣女。奇遇奖励:《残影》】 【《残影》:天字卷进阶步法,身化残影,杀人无形。使用条件:无。】 【回馈奖励(待领取):气术修习纲要x1,体术修习纲要x1】 少年手指轻点,两道金光飞入脑海,凭空出现两篇陌生的功法。 闭目沉思良久,双眼再度睁开之时,隐有灵气翻涌。 “原来这体术修习,要不断淬炼肉身,将力量积攒于八骨之内。” “气术则是引气入身,感悟天地,将灵气由奇经八脉储存于丹田紫海之中。” “所谓开脉,便是借用灵气冲开自身与天地的屏障。而开骨,则是将肉身的潜能开发到极致。” 少年心有所悟,又缓缓闭上双眼,用身体的每一处毛孔感受着周围的天地灵气。 那一丝丝独特的律动,陌生而又熟悉。 精神力不断向外探测,少年紧皱的眉头渐渐舒缓,呼吸愈发平稳。 半个时辰后。 此刻的少年已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明状态,心跳频率与灵气律动同步一体。 忽的一阵凉风吹过,少年身上泛起层层光晕,气息猛然间暴动数倍。 屋内摆设随之震颤,眼看就要支离破碎。却见少年双目圆睁,一道金光在丹田紫府处凝聚,暴动的气息顿时平稳下来,萦绕在身体外侧。 “呼——” 少年长吐出一口浊气,周身气息内敛,恢复如初。 与此同时,不远处客房内盘坐的一道佩剑身影猛然睁开双眼,低声惊诧自语:“冲脉开,入微一段。” ------------------------------------ ps:从今日起恢复两更,同时祝各位小盆友们儿童节快乐啦!小六儿会继续加油,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21章夜幕下的浩荡剑气 气冲天地,始步入微。 ——《周典·江湖卷·气术孤本》 少年右手轻翻,心念一动,一股灵气自丹田紫府涌出,手中气浪横扫而过。 “气冲天地,这便是气术的威力吗?” 少年感受着体内经脉的变化,只觉浑身舒畅。 “客官方便吗?小的给您送酒菜来了。” 忽然响起一阵叩门声,少年稳气定神,迈步走向门口。 “客官,您的酒菜。” 推开房门,少年接过小二手中的餐盒,轻轻道了声谢。 “客官若有什么需要,吩咐小的便是。” 望着小二恭谦离去的背影,少年心中有些诧异。这家店里的伙计,似乎热情的有点过分。 餐盒中两荤两素,酒肉齐备,香气诱人。盒中摆放的餐具竟也通体碧绿,似由劲竹制成。 少年拾起筷箸,正欲大快朵颐,忽听窗外传来一阵诡异的响动。 客栈房间众多,大多数窗体只做装饰,却并不实用。独有这两旁的雅间,左右临街,把守门户,窗体精雕细琢,框架宽大,竟可供人通过。 少年趴在窗边向下望去,隐约听到一阵打斗声,却并未看见半个人影。 月光照射,几滩明晃晃的液体反射着光芒。仔细看去,竟不知是何人流下的殷红鲜血。 少年犹豫再三,将匕首从靴旁抽出,悄悄插上屋内的门闩,顺着窗口一跃而下。 双脚落地,少年仔细环顾四周,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 不远处一片荒芜空地上,几道黑衣人影手持兵刃,将一蒙面女子团团围住。 “跑啊,怎么不跑了!” 女子手持长剑,身体微微颤抖,胸口处隐有鲜血渗出。 “你们若有本事,杀了我便是。” 一道黑衣身影淫贱地笑了笑:“我说大小姐,小的们都是怜香惜玉之人,又怎会舍得让您受苦。” “卑鄙小人!” 女子红唇微抿,皓齿紧咬,将长剑一横送至颈前。 她自知已无处可逃,她更了解这帮无恶不作的畜牲。 “今日是本姑娘失算,误入了圈套。若有来世,必将手刃了你们这群恶贼。” 女子双眼紧闭,剑气已从锋刃处升腾而起。 “是谁?” “啊!” 惨叫声响起,女子惊异地睁开双眼,身旁竟多出一道同样蒙面的身影。 少年轻轻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眼神狠辣而又凌厉。 “这么多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子,恐怕说不过去吧。” “你……你是何人?” “一个恰巧路过的无名小卒。” “小子,识相的就给我滚远点,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少年眉眼含笑,声音却愈发低沉:“若是我偏要多管闲事呢?” “呵,总有那不识抬举的,既然你一心求死,我便成全了你!” 为首一道黑衣身影摆了摆手,周围余下之人皆气息外放,将二人团团围在中央。 “皆是入微境圆满!” 少年瞳孔一缩,心中不禁暗叹。 虽说方言口中的体术化境,可无惧入微境中的任何攻击。但毕竟是第一次直面如此多的对手,且个个都是入微境里顶峰的存在。 “今日连累你了,相助之恩,唯有来世再报。” 女子手持长剑,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结局如何。” 女子一愣,看着少年眼中莫名的自信,内心竟出奇般平静下来。 少年双拳紧握,身体爆发出一阵灵气波动。 却听周围猛地爆出一阵大笑:“小子,就凭你这刚刚突破入微的境界,也敢出来行侠仗义?”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下一秒,身形晃动,寒芒直奔一道黑衣身影。 那人眼见刀锋逼近,也不闪躲,双手合一,口中断喝道:“破!” 一股气浪如龙蛇般扑向少年面门,却在触及刀锋的刹那间停滞。 那人轻咦一声,周身气息愈发雄浑,双手翻转间,口中又喝道:“爆!” 与刀锋对峙的气浪顷刻间分为两股,将少年围在中央。灵气翻滚,威势刹那间激增数倍,一声声爆裂巨响回荡在上空。 “就算你小子是铜头铁臂,在我这招爆气术的范围内,也绝对撑不过三个呼吸。” 黑衣身影趾高气昂,眉眼间满是得意。 氤氲灵气中,却悠悠传出一道冷漠的声音。 “哦?果真如此吗?” 黑夜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 少年冲着拳头吹了口气,顺手挽起衣袖。 不远处地上静卧着一道人影,口中呻吟不断。 场中之人齐齐怔在原地,那女子站在少年身后,眼中亦是愕然。 “一起动手!” 那为首之人双手负后,眼中杀气凛冽。 其余几人再不敢懈怠,纷纷使出看家本领。 一时间,无数道强横气息将少年死死锁定。 一只跳动着红色火焰的拳头率先出手。 “火灵拳!” 少年双腿分立,并未躲闪。化拳为掌,将那拳头死死抓住,身体微侧,就势一推,而后右腿蓄力,腾空而起,只一脚便将那人踹出百步之远。 身形尚未稳住,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凉意。少年低喝一声,体内八骨光芒闪烁,那劲风触碰到身体的瞬间便已消失殆尽。 “疾风刺!” 不想那人有所保留,指尖忽的爆发出一股灵气,刹那间刺入少年身体。 “嘶!” 少年紧咬牙关,背后钻心的痛楚。 纵然八骨齐开,在承受以点破面的爆发式攻击时,并无半点境界的体魄终归败下阵来。 疼痛却丝毫未能减缓少年的速度,双臂蓄力,腰身弯俯,少年将背后之人牢牢抓住,如同死物般在空中甩开。 另外两人见状,唯恐伤了同伴,一时竟不敢近身。 “就是现在!” 少年低喝一声,猛然加大手中力道。那人影如同炮弹般射向旁边站立的两人。 “嘭!” 一声闷响,三道人影齐齐栽倒在地。 他们到底低估了这一计人衣炮弹的威力,也终究是看轻了少年的本领。 “呼~呼~” 少年大口喘着粗气,后背伤口虽未见血,却不时传来刺骨痛意。 除去最开始被他偷袭的那道人影,对面四人尽皆败退。 那为首之人却依旧站在原地,稳如磐石。 “你的强大,超乎想象。” “只是可惜,天赋再好,也要学会审时度势。” “今日我不会取你性命,废去你一身功力,权当买个教训。” 那人一步一句,身上并无气息波动,却咄咄逼人。 “放过他,我跟你走便是。” 女子扔掉手中长剑,横在少年身前。 “想通了?” 女子冷笑一声,眼神中已无半点波澜。 “若是在他动手之前,或许还有机会。” “什么意思?!” 黑衣身影摇了摇头:“这个人留不得,今日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呵,原来你也会害怕。” “你错了。” 黑衣人一字一顿:“我若是害怕,便不会留他性命。” 女子眼神微滞,陷入沉默之中。 “小子,做个普通人吧。” “江湖不好闯,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黑衣身影缓缓伸出右手,掌中灵气翻滚,竟凝聚成一把通体虚幻的短刃,隐有雷电笼罩。 “尽管——试试看!” 少年感受着身前巨大的压迫,周身力量已运转到极致,双拳紧握,眼中神色毅然。 女子亦调动着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勉强与那气息抗衡。 漆黑夜幕中,三道身影对峙而立。 黑衣人手腕翻转,那雷电短刃悠然飘出,朝着少年刺去。 毫无波动,毫无声响。 唯有不断扭曲的空气印证着那股恐怖的力量。 少年忽然觉得眼前一闪,仿佛那短刃悬在半空,仿佛这黑夜亮如白昼。 他看见黑衣人的脸色变了,身前的压迫感一扫而空,那短刃停在半途,再难前进一步。 一股清冷肃杀的剑气从身后传来,却又温和无比。 听着耳畔响起的熟悉声音,少年如释重负地笑出了声。 “你方大哥不过离开一会儿的功夫,怎么让人欺负成这样。” ------------------------------------ ps:二更送上,求推荐,求收藏,感谢支持! 第22章暗杀与青衣死士 却见方言,身前一柄长剑悬空,衣带飘扬,气息翻涌,宛若神仙临凡。 那黑衣身影眼见落于下风,竟急急收回灵气,一个闪身消失在漆黑夜幕中。 “还想跑?” 方言眉头微皱,双手负后似欲腾空追赶,却听身旁响起一道疲惫的声音。 “方大哥,算了吧。” 少年缓缓伸手阻拦,额头上隐有汗水渗出。 “你这娃子,怎么出来都不告诉我一声!” 方言收了长剑,语气关切却又暗含责备。 “方大哥,你怎么跟出来了?” 少年咧嘴笑了笑,脸色愈发惨白。 “别乱动!” 一只宽大粗糙的手掌覆上少年肩膀,丝丝灵气顺着掌心输入。 少年只觉浑身一暖,经脉中气息流淌,舒缓温热。背后伤口酥酥痒痒,竟无疼痛之感。 片刻后,手起掌收,少年脸上红润如初。 却见那红衣女子一瘸一拐,冲着街角方向蹒跚走去。 “你要去哪?” 少年站直身躯,缓缓摘下面罩。 “今日之事,多谢了。” 女子语气冰冷,脚步却并未迟缓。 “姑娘可否留下姓名?” 女子身形一滞,伫立良久,依旧不曾回头。 “人家不想理你,你还瞎热情个什么劲儿!” 方言拍了拍少年肩膀,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少年无奈摇了摇头,眼中光芒黯淡。 那女子行至街角,却出人意料般转过头来。 “青州天福苑,我姓苏。” 少年猛然抬首,眼前人影已踪迹全无。 方言低头把玩着手中剑穗,嘴角扬起笑意。 “这小丫头,恐怕有些来头。” “方大哥,此话怎讲?” “想知道?” 少年重重点了点头。 “就——不告诉你!” 方言哈哈一笑,吹着口哨转身离开。 少年晃晃悠悠跟在其后,嘴里郁闷地嘀咕着:“老不正经,就知道以大欺小。” 话音刚落,就见方言猛地回头,邪魅笑道:“娃子,我很显老吗?” 少年尴尬挠了挠头,气势瞬间弱掉半截。 “方大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地上血迹明显,难不成只许你一个人看见?” 少年松了口气,心中暗自侥幸。 “你又怎么发现我不在房间?” 方言嘴角一撇:“里面呼吸、心跳皆无,难不成你是个僵尸?” 少年偷着白了他一眼,语气却依旧谄媚。 “方大哥,那你闲着没事到我房间,又是为何?” 方言猛地一拍脑袋,神情陡变。 “险些误了正事!” 不过一愣神的功夫,方言似脚下生风,已走出数丈远。 “方大哥,你跑那么快干嘛?” “喂!等等我!” 少年紧赶慢赶跟在方言身后,眼见前方已到了客栈门口,却被他转身拉入一个黑暗角落。 “方大哥,你想要干嘛?” 少年死死捂着胸口,神情愈发娇弱。 “娃子,那家客栈有问题。” 少年一愣:“什么问题?” “饭菜里下了蒙汗药。” “此话当真?” 方言神色肃然:“黄老先生下的结论。”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背后冒出层层虚汗。若不是他被楼下的奇怪声响吸引,只怕此刻已中了圈套。 “现在该怎么办?” “敌暗我明,又不清楚对方身份,只能将计就计了。” “你出来时没被他们发现?” “怎么?就许你走窗户不成。” 少年笑了笑,冲着方言伸出大拇指。 “这又是什么意思?” “夸你聪明。” 方言面露得意,学着少年缓缓伸出手指:“你也不赖,彼此彼此。” 雅间窗外,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腾空而起,稳稳落至房中。 “方大哥,有空教教我这会飞的本领。” 方言嗤笑一声,向着窗外纵身一跃。 “一切按计划行动。” 子夜时分,黑云遮月。 客栈内伸手不见五指,一片寂静。 两道房门外,两支燃烧的迷香悄悄探入,烟气瞬间扩散开来。 待到最后一截灰烬落下,房门吱呀作响,两行身影迈步走入,手中蜡烛闪烁,火焰摇曳。 其中一间房内。 “怎么样,应该迷倒了吧?” “那是自然,就算这帮小子没被蒙汗药放倒。这西域进口来的迷香,足够他们睡上几个时辰。” “都别废话了,赶快动手!” 微弱火光下,数柄钢刀齐齐砍向床上的被褥。 刀锋划过之处,几人顿觉柔软无比,手中卸了力道。 “床上没人!” “我们中计了,快撤!” 凉风骤起,众人只觉背后发寒。 一道阴冷的声音缓缓传来。 “你们,在找我吗?” 空气中爆开一团红雾,接二连三的身影栽倒在地。 少年顺手点开身旁灯盏,眼中满含笑意。 “什么狗屁迷香,在老先生的血雾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另一间客房内。 一行人影散成数组,蹑手蹑脚走到几张床前。似乎为了保险起见,竟连烛火都不曾点燃。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都打起精神来,一会儿我数三个数,大家一起动手。” “一~” 众人屏住呼吸。 “二~” 众人紧握刀柄。 “三~” “嘭!” “嘭!嘭!” “嘭!嘭!嘭!” 数道闷响声打破寂静,屋内瞬间灯火通明。 “真是没趣,我还指望着活动活动筋骨呢。” 灰耗子咬着口中獠牙,落寞地摇了摇头。 石头卯足了力气,冲着地上人影一顿拳打脚踢,却仍旧未见苏醒的迹象。 “看来老先生不但解毒厉害,这迷药也是一绝。” “呵呵,方都头谬赞了。”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少年拖着两道人影走入,狠狠甩到了地上。 “这两个家伙,本事不怎么样,倒是沉的厉害。” 灰耗子贱兮兮一笑:“呦呵,今儿个这是大丰收了啊!” 少年擦了擦汗珠,开口道:“耗子哥,我那屋还有两个。帮帮忙,小弟实在搬不动了。” “就知道,你一来准没好事。” 灰耗子哭丧着脸,临走时还不忘拽上发呆的石头。 片刻过后,地上整整齐齐躺着一排人影,皆是青衣装束。 “这群人一上来便痛下杀手,手段阴狠毒辣。并非是要劫财,倒像是仇杀。” “我们不过初来乍到,又怎会与人结仇?” 几人猛地抬头,目光交错,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神色。 “看来我们途中遇到的那群拦路之人,来头不小啊。” 灰耗子笑了笑:“而且还有仇必报,心眼小的厉害。” “方大哥,能看出这些人的来历吗?” 方言思忖半晌,缓缓摇了摇头。 “装扮太过普通,又没有独特的标志,实在难以辨认。” “嗨呀,哪有那么麻烦。要我说,把他们叫醒一个,直接问问不就好了。” 石头急得左右徘徊,口中念叨不停。 少年思忖片刻,缓缓点头道:“本想着悄无声息地离开,现在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黄老先生,看你的了。” 老者自腰间解下一只锦囊,从中缓缓取出一个赤红色小瓶,凑到地上一道人影的鼻子前。 “咳~咳咳~” 那人剧烈咳嗽几声,竟缓缓睁开双眼。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那人药力尚未除尽便跪在在地,冲着众人磕头不止。 “你先起来。”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 “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小的再也不敢了!” 那人早吓得魂飞魄散,丝毫听不进众人劝阻。 “你先起来,若是安安分分回答几个问题,便饶你一命。” 听闻尚有活路,那人这才稍稍平静,眼中恢复了几分神志。 “我且问你,你们是受何人指使?” “小的~是掌柜的让小的来的。” “你们都是掌柜手底下的人吗?” “回大人,小的只认识这其中几个,但看样子,应该都是掌柜的找来的。” “一个小小的客栈掌柜,为何要养这么多杀手?” “回大人,小的不知,小的果真不知啊!” 那人又跪倒在地,重重磕起头来。 一旁灰耗子强忍住笑意:“胆子这样小的杀手,我还是生平第一次看见。” 少年无奈摇了摇头,屈身要去搀扶,忽听耳畔传来一声叫喊。 “小心!” 就在少年双手伸出的刹那,那地上人影气息瞬间爆发,不知何时出现的匕首冲着他胸口刺去。 好在少年早有防备,身形后撤,右腿腾空,冲着那人手腕就是一踢。 匕首落地,那人自知偷袭失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从怀中掏出一枚丸药,猛地塞入口中。 “快阻止他!” 少年依旧慢了一步,不过瞬间,那人便七窍流血,直直躺在地上,体内生机尽断。 第23章云海商会 “不想竟是一位死士。” 方言长叹一声,其余众人亦是神色震撼。 少年半蹲在地上,将其双目缓缓抚合。 “哪有什么对错,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只是可惜了如此忠勇的一条生命。” 方言沉吟半晌:“如今看来,想要刺杀我们的人,必定实力不俗。” 少年微微摇头道:“却不尽然,他们之所以选择午夜暗杀而非直接报复,想必是对方大哥有所忌惮。” “而这些死士只能证明一个问题。” 少年眼神微凝:“他们只做了一次出手的打算,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无论如何,此地已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行离开,再做其他打算。” 老先生默默点了点头:“方都头所言不错,这外城诸多区域,皆有势力划分。只要我们踏入另一方地界,纵然他们有通天本领,也再无处施展。” 灰耗子凄惨笑了笑:“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又要开始逃亡咯!” 少年伸手一搂他的肩膀:“等着彻底安顿下来,青州城内的酒楼随你挑!” “好小子,你耗子哥记性牢的很,到时候可别不认账。” “耗子哥,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 却见灰耗子嘴角一咧:“那多半是没戏了。” 众人闻言,皆开怀大笑。唯有少年眉头紧锁,一脸的郁闷。 翌日清晨,外城另一家客栈里,几道面容憔悴的身影缓缓踏入大门。 青州内城,天福苑。 夜色如墨,酒楼中依旧人来人往,灯火辉煌。 一道蒙面身影踉踉跄跄走来,尚未迈进大门便被两个侍卫阻拦在外。 “哪来的臭叫花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要讨饭到别处去!” 那人影有气无力地摘下面罩,竟露出一张惨无血色的绝美容颜。 “大小姐!” “您这是怎么了!” 侍卫大惊失色,慌忙将女子搀扶进大堂。 其中一人急匆匆跑到楼上,不过片刻,十余道同样装束的身影疾行而下。为首一位老者面色阴沉,眉宇间忧色浓重。 “哎呦喂,我的小心肝!你这是怎么了!” 老者望向瘫坐在软塌上的倩影,陡然爆发出一道强横气息。 “古……古爷爷~” 女孩双眼微睁,虚弱地吐出一道声音。 “好孩子,先别说话!” 老者声音颤抖,手掌轻搭到女孩的肩膀上。 一阵阵灵气律动在空中扩散,老者紧皱的眉头愈发扭曲。 女孩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时而痛苦,时而平静。约莫一柱香过后,渐渐有所舒缓。 半个时辰过后,软榻上的女孩已昏昏欲睡,渐入梦乡。 老者缓缓起身,双手负后。 牙关紧咬,冷冷吐出一道声音。 “给我查!就算把青州城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我找出凶手!”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倒要看看,是谁活得这么不耐烦。” 一干人影齐齐领命,转瞬间四散而去。 这一夜的青州城内,注定不会太平。 青州外城,云海客栈。 晨曦映照,白露微凉。 客栈后院内,一道少年身影左右腾转,脚下步法交错变幻。 距离上次青衣人刺杀,已过去数日光景。 那幕后之人并不见有任何动作,或许正如老先生所言,此处虽仍属外城管辖,却已到了令其鞭长莫及的范围。 少年足尖点地,稳稳止住身形。 不远处一阵拍掌声响起,方言悠然走近,口中赞赏有加:“好快的身法,这才几日光景,竟已修炼到如此地步。” “方大哥,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少年笑着擦了擦汗水,迈步走向来人。 “还不是被那帮臭小子给折腾的。” 方言一屁股坐在身前的摇椅上,神色满是惬意。 “哦?耗子哥他们也起来了?” “是啊,自从昨个黄老先生被医馆聘用,这俩家伙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今天一大早就跑出去了,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差事。” 方言话锋一转,冲着少年笑了笑:“我说娃子,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眼看着可就要到月末了。” 少年嘴角微扬:“方大哥,安心候着便是,我这个人向来言出必行。” 方言点了点头,缓缓合上双眼。 “但愿如此吧。”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暗自思忖。 眼下虽已在青州安顿下来,口袋里的银两却终日只出不进。靠着方言和灰耗子的存银度日,哪怕嘴上不说,少年心中仍旧觉得过意不去。 “看来是时候出去转转了。” 少年心念一动,手中戒指愈发透明。 清晨的街上行人稀少,商贩们却都早早来到,争相抢占着摊位。 临街店铺陆续打开大门,几家掌柜的进进出出,脸上难掩困倦。 “云海客栈,云海酒楼,云海……” 少年仔细打量着身旁一栋栋建筑,心中越发疑惑。 “怎么这些店铺的名字都如出一辙,莫非是同一家的产业?” 恰巧身旁一个刚出摊的小贩路过,少年赶忙上前询问。 “这位大哥,打扰一下。” 小贩瞟了眼少年,冷哼一声道:“你要干嘛?我可告诉你,别仗着你年纪小我就怕你。这摊位是我先占上的,谁也抢不走!” 少年一愣,低头看了看身上装束,嘴里小声嘀咕着:“我这打扮,像个小贩?” “大哥怕是误会了,我并非要和你抢占摊位。只是有一事不明,想要问个清楚。” 小贩仍旧满脸警惕:“当真不是?” 少年无奈摇了摇头:“您见过哪个出来摆摊的小贩像我这样轻手利脚?” 小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少年,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 “看样子大哥是常来此处摆摊,可否告知在下,为何这周围的店铺都以云海为名?” “小兄弟是外地人?” 少年笑了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 小贩闻言,顿时面露歉意道:“方才误会小兄弟了,多多见谅。” “人之常情,大哥客气了。” “小兄弟有所不知,这片区域的大多数店铺,都是云海商会旗下的产业。” “云海商会?” “不错,青州境内商界的龙头翘楚,这云海商会执掌商盟,生意做的极大。” “云海……云海……” 少年猛然间想起那紫玉令牌上的印记。 “不知这云海商会的掌舵人,可是姓秦?” 小贩惊讶地点头道:“不错,云海商会是秦氏家族一手经营。” 少年嘴角含笑,心中生出一丝欢喜。 “大哥可知道这青州最大的书局在哪?” 小贩挠了挠头:“小兄弟,我是粗人一个,不懂那些舞文弄墨的事。只知道这街上有一家云海书局,你可以去那问问。” 少年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吊铜钱放到小贩手里,转身迈步离去。 “小兄弟,这可使不得啊!” “大哥尽管收下吧,算我从你这买了货物,等下再过来取。” 小贩眼中满怀感激,冲着少年的背影微微欠身。 那身旁摊位上一件件珠钗粉饰,显得格外耀目。 第24章书中刀剑向故人 “云海升腾千秋墨;” “鸿儒往来古今书。” 一栋古色古香的建筑门外,两道楹联分居两侧,笔势苍劲,龙飞凤舞。正中高悬一块紫木牌匾,上书四个大字:云海书局。 “应该就是这儿了。” 少年迈步走上阶梯,却发现书局大门紧闭,其内隐约发出轻微响动。 “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营业?” 少年轻叩木门,其内久久无人回应。 “奇了怪了。” 少年正欲转身离去,后方大门吱呀作响,一道温和的声音传入耳畔。 “公子留步。” 少年转头望去,一长袍男子立于门外,手中攥着一卷古书。 “不知公子有何要事?” 少年一愣:“这里,不是书局吗?” 男子笑容温雅:“自然是书局。” “莫非这书局,还有什么其他业务?” 少年有些莫名其妙,口中轻声嘀咕着。 男子仿佛听到少年言语,笑着指了指身旁的木牌。 少年目光一动,这才注意到上面的文字:今日歇业,望诸位悉知。如有要事,从速洽谈。 少年挠了挠头,讪讪笑道:“实在抱歉,来的太急不曾注意。” 男子依旧面如春风:“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少年微微颔首:“不知书局掌柜是否在此,在下确有要事相商,还望借一步说话。” “公子里面请。” 男子比了个手势,轻轻推开木门。 少年有些诧异,迟迟未曾迈出步伐。 “公子可是在顾虑什么?” 少年赶忙摆手:“多谢先生,您先请。” 男子笑了笑,二人一前一后迈入木门。 书局之外形貌古朴,其内却别有洞天。 映入少年眼帘的并非一柜又一柜的古籍残卷,而是排列随意又不显杂乱的檀木桌案。 书局中陈设简单,却并不呆板。数不清的花草绿植摆放在角落,偶尔可见少许的古董玩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芳草香气。 “先生,我看这里不像个书局,反倒像是个茶馆。” “公子形容得不错,这些都是应了少盟主的要求。” 男子将少年带到一处角落,四周柜台环绕,竟围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雅间。 “公子请坐。” 少年一边落座一边看着头顶。 书局内并无明窗,故此亮光皆靠灯火维持。如今头上虽有数盏照射,却依旧略显昏暗。 “先生方才说掌柜的在此,劳烦引见一下。” 男子并未做声,拾起桌上茶具,替少年斟满一杯热茶。 “公子何须这么焦急,先尝尝我这上好的晖山坪。” 少年低头看了眼杯中茶水,红澈透明,醇香扑鼻。轻抿一口,顿觉神清气爽,齿留余香。 “果然是好茶!” 男子笑了笑:“公子可否透露一下,此番前来,有何事要与掌柜的商谈?” 少年面露歉意:“此事不容马虎,还望先生见谅。” 男子袖袍一甩,神色云淡风轻。 “你是哪家派来的人?” 少年一愣:“先生在说什么?” 男子取杯换盏,注水倾茶,手中动作一气呵成。 “公子还要再装下去吗?” 少年猛然察觉出背后的寒意,神色瞬间凝重。 “先生这是为何?” 一道持剑身影悄然出现在少年身后,剑刃锋芒直直对着少年脖颈。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公子吧。” 男子徐徐起身,笑容中锐气十足。 “我与你无愁无怨,为何如此?” “公子既然打上了我这书局的主意,就该有所准备。” 少年闻言,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这男子与青衣死士并无关联。 “如果我没猜错,你便是这书局的掌柜吧。” 男子笑着点头:“不错,还颇有些头脑。” 少年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先生,叫人收了兵刃吧,这其中大有误会。” 男子正欲开口,却见少年从腰中掏出一物。 “先生请看这个。” 男子犹豫片刻,接过少年手中的紫玉令牌,脸色陡然变幻。 “商盟紫玉令?还是秦家独有的盟主令!” 男子语气瞬间冰冷,低声喝道:“说!你是从哪得到的这块令牌?” 少年两手一摊:“秦云送给我的。” “胡说!少盟主怎会将此物随意赠人。” “先生,我的本领你又不是看不出。若不是他主动相赠,我还能强夺豪取不成。” 男子眉头微皱,似乎觉得颇有道理。 双方对峙间,门外忽又一道人影急急跑来。 “掌柜的,少盟主已从云海客栈走出,正朝着书局方向赶来。” 少年嘴角微扬,心想这秦云来的真是时候。 “给我牢牢看住他。” 男子丢下一句话,急匆匆走向不远处的楼梯。 少年活动着肩膀,头颅微转,身后的寒意瞬间加重。 “这位兄台,不至于这么紧张吧。” 那人沉默不语,口中吐出一道冷哼。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悠哉悠哉地坐回原处,伸手端起面前茶盏。 门外一阵脚步声渐近,夹杂着一道爽朗笑声。 “柳先生,云儿来看你了!” 少年听到耳畔的熟悉声响,心中石头重重落地。 “少盟主怎么来得这么早。” 长袍男子从楼梯上缓缓走下,言语中欣喜万分。 “柳先生怎么又叫起少盟主来,云儿可担待不起。” “哈哈,多日不见少盟主,柳某甚是挂念。” 男子一改往日的沉着,拉着秦云手臂就欲奔向楼上。 忽听一道悠悠的声音在书局内响起。 “城外一别,不知秦公子近来可好?” 秦云顿时面露喜色,呆呆站在原地。 “江小哥也在这?” 少年从座位上起身,慢慢转过头去。 身后持剑之人神色茫然,一时间不知所措。 长袍男子笑容一僵:“少盟主果真认识此人?” “柳先生有所不知,我与江小哥是在回城途中相识,小哥还曾帮我解过围。” 男子顿觉尴尬万分,眼神飘忽不定。 “怎么?江小哥也来找柳先生吗?” 少年瞥向秦云身旁的男子,微微一笑。 “秦公子,在下是来找你的。” 秦云又惊又喜:“哦?江小哥是在等我?” “秦公子,我手里有笔大生意,不知你感不感兴趣。” 秦云越发坚定了心中想法:“江小哥楼上请,我们细细商谈。” 少年迈步走到秦云身旁,二人四目相对,重重对击一掌,皆笑而不语。 长袍男子神色复杂地望向少年,眼中暗含一丝感激。 片刻后,书局二楼议事厅内。 “妙极!妙极!” “江小哥这活字印刷之法,简直闻所未闻。” 秦云神色激昂,语气微颤。 长袍男子亦面色红涨:“若是按江公子的方法执行,至少要节省一半以上的人力物力,且效率和质量也会大幅度提升。” “江小哥,请千万将这印刷之法保密,我秦家愿以重金买断。” 却见少年微微摇头。 秦云顿时面色一僵,语气越发焦急。 “江小哥可是有什么条件?只要在我秦家能力范围内,小哥尽管提出。” 少年眉眼含笑道:“秦公子,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这印刷之法非但无需保密,且还要故意露出蛛丝马迹,然后让他们高价买进。” 长袍男子神色不解:“若是所有书局都掌握了活字印刷之法,我们还有何优势?” 却见少年嘴角微扬:“材料不同,天差地别。” 秦云与男子面面相觑,皆不明所以。 “活字印刷术只是表象,其最关键的核心却在于印刷的方法以及活字模块的制作。” “我手中的活字模板分为三种,可分别应用于不同的印刷方式。且其中两种模板制作不易,材料极为稀少。这样一来,便可省下大量成本。” 少年语气一顿:“还有最关键的一环——印刷油墨的制作。” “印刷的质量,直接取决于油墨的附着程度。” “只要严格保密我手中的这道制墨工艺,便可大功告成。” 几乎在少年话音落下的同时,秦云与长袍男子一同拍案而起,眼中爆发出点点精芒。 第25章两千两的生意 书局盈利事小,背后牵扯到的关系极大。 秦云心中再清楚不过,青州城虽浩瀚,文人雅士终归稀少,能常年光顾书局生意的更是凤毛麟角。 除去印刷成本,人力物力大小费用,仅凭着那点可怜的零散收入,勉强维持在赤字边缘。 书局之所以能赚得盆满钵满,完全仰仗于官府的大力扶持。 天下人皆知,大周王朝以武立国,向来文治偏弱。先帝爷在世时,仅一部《周典总卷》就足足增删数十载,修订万余册。 到了当今圣上执掌朝纲,更为注重文治。先是学宫修缮,科举大改,后又在三州两府推行新政,直引得八省六路纷纷效仿,一十三道掀起嗜学之风。 年年岁岁人相似,岁岁年年法不同。 自秦云记事那年起,朝廷律令便是一年一小改,五年一大修。青州城商号众多,工业发达,自然是制书印刷的上乘之选。 书局替官家做事,利润丰厚,又能拉拢关系;官家给书局生意,省心省力,亦能从中捞上一大把油水。 这种两全其美的好差事,自然是人人眼红。 早些年间云海商会一家独大,民间盛传:青州商盟,秦占七分。虽有些言过其实,却可见其举足轻重的地位。 那时的云海书局独占鳌头,揽下了青州绝大部分印制生意。同行无数虽心怀不满,却始终不敢发作。 如今秦家失势,处处受到排挤。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拿出一副两碗水端平的姿态,立场越发耐人寻味。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本就没有绝对的朋友。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秦公子?” 少年双手在秦云眼前晃了晃,那发直的目光这才回过神来。 “活字模板稍后我会送来,油墨制作马虎不得,还请二位细细挑选可信之人。” 少年将手中信纸对折,顺着桌面滑至秦云身前。 “这是前期准备工作,后面已附上具体的印刷之法,千万妥善保管。” 秦云惊诧地指着信纸:“江小哥,这东西……就这么给我了?” 少年理所应当地点头道:“不然呢?” 长袍男子笑着摇了摇头:“江公子坦诚豪爽,实为柳某平生仅见。” “江小哥之恩,秦云无以为报。这些凡物虽不上眼,还望小哥收下,也算是秦某聊表谢意。” 秦云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面额之大令人瞠目。 “秦公子,这样就没意思了。” 少年双手抱臂,仰靠在椅子上:“天下没有免费的买卖,确是这么个道理。” “但这银票,在下却收不得。”,少年语气一顿:“实不相瞒,今日所来另有一事相求。” 少年心中不傻,印刷术所能创造的不过是一时利润。他起初的本意便是将其变现,以换作下一步经营的资本。谁成想误打误撞遇见了秦云,还偏偏是拥有着深厚背景的商盟少主。 “江小哥但说无妨。” 秦云脸上神色舒缓,如若少年当真这般无欲无求,那才令人发怵。 “我需要一家酒楼,越大越好。具体位置随意,但一定要处在黄金地段。” 秦云眉头微皱,正欲开口,却见少年摆了摆手。 “一切费用算我向秦公子借的,给我一个月时间,事成之后加倍奉还。” 秦云笑了笑,与银票上的数额相比,这要求明显低廉许多。 “江小哥会错意了,区区一个酒楼,并非什么难事。” “请恕秦某冒昧,这银票上的金额足够小哥做更好的生意,为何仅仅要盘下一家酒楼?” 少年笑而不答:“日后公子自会明白。或许,我们还有更多合作的机会。” 秦云闻言,眼前顿时一亮。 “合作愉快。” 两人双手紧握,嘴角皆扬起笑意。 片刻后,望着楼下少年渐行渐远的身影,长袍男子双手负后,面露疑色。 “少盟主,如今书局生意并不景气。那活字印刷之法虽有妙用,却依旧值不上这般价钱。” “柳先生,您可知今日我来此处,所为何事?” 长袍男子一愣:“莫非是与书局有关?” “昨日接到消息,《周典》大修,这次不同以往,十八卷皆有改动。” “朝廷下的命令?” “礼部批示,文工司承办。据说是陛下亲笔诏书,欲将大典普及天下,泽惠众生。” 长袍男子瞳孔一缩,神色巨变:“如此说来,岂非是前所未有的修订数量?” “文工司左右权衡,将主体文卷交付青州印制。” “上面刚刚传来消息,知州大人欲亲自动身视察,从商盟众多书局中择优选用。” 秦云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 “有了这活字印刷之法,便是我云海商会翻身的第一步!” 窗外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青州外城几处书局印制厂内,一道同样的讯息四散传播, 少年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对着日头反复端详着手中银票。 “整整两千两……真的假的?” 照常说,他并无理由去怀疑商盟少主的阔绰手笔,只是这匪夷所思的数额着实令人讶异。 回想起临走之时,秦云死乞白赖往自己怀中塞入一张银票,少年突然有些浑身不自在。 “这个秦公子,不会对我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吧……” 少年赶忙甩了甩脑袋,将银票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人大招财,树大招风啊。如今咱也摇身一变,算是个有钱人啦。” 少年轻哼着小曲,全然不顾身旁足足十余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此时客栈内,两道垂头丧气的人影端坐在桌旁。 一人哭丧着脸:“死耗子,我心里不平衡!” 另一人眯缝着眼睛:“臭石头,小爷也不好受!”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摸爬滚打,二人终于明白了职场厮混的难处。 灰耗子先后应聘了诸多岗位,却无一不惨败在他那有目共睹的容颜之下。 石头倒是找到了一份合适差事,干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便被掌柜的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至今脑海里还飘荡着那张扭曲到变形的面孔,以及一道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我这前朝遗留下来的墨竹瓷瓶,被你当成了泔水桶?!” 方言笑着拍了拍两人肩膀:“别急,那臭小子也出去了。想都不用想,肯定碰了一鼻子灰。” 二人闻言,心中陡然生起一丝光亮,脸上表情舒展了许多。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 “掌柜的好!小二哥好!诸位好!” 毫无疑问,这位令人看不透猜不着的江小爷再度回到了客栈,并且心情颇为愉悦。 楼梯上脚步愈来愈响,木桌旁二人愈笑愈欢。 房门吱呀打开,少年快步走入,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嗨,这破地方果真不比山里,热得叫人烦躁,哪有半点秋天的样子。” 少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口气喝了两大杯茶水。 “嘿嘿,这位江小爷?” 少年看着眼前笑嘻嘻的灰耗子,只觉浑身一颤。 “耗子哥,你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听说您上午出去逛了一圈,怎么样,是不是发了大财?” 少年神秘兮兮地一笑,也不作答。 两人同时一愣。 “小兄弟,人生注定起起伏伏,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石头豪爽地拍着胸脯,一副人生导师的架子。 直到少年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一张花花绿绿的银票。 多年以后,掌柜的依旧能清晰回忆起那两道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以及从楼梯上争相滚下的两道人影。 ------------------------------------ ps:二更送上,求推荐,收藏,感谢各位支持: 第26章春秋十三剑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拒北关前,一道身影迈步行于漫天飞沙中。 这位粗布短衣的中原来客,背负长剑,风尘仆仆。 北风卷地,黄沙遍野。 城关远远盘旋在天际尽头,威严耸立。 隐有北方蛮子独特的声声犀角号响起,回音阵阵,悠长肃穆。 春秋一甲子,征战几人还。 功成名就,或是马革裹尸。 埋葬于岁月淘洗下的万千坟冢,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来人突然止住脚步,风声渐小,空中片片晶莹飘落。 传闻有胡天八月霜雪满园,塞外景致更甚如此。 可怜身上衣正单,秋风萧瑟彻骨寒。 那人裹紧衣衫,从腰间拽下一只青木葫芦。 烈酒暖人身,却难料人心。 飘雪如柳絮,白茫茫从天而降。 不知何时出现一道戎装身影,又仿佛本就立于此处。 飞雪绕身三周半,亮银长枪一丈五。 那魁梧的戎装男子神色凝重,眉宇间煞气十足。 陈年佳酿虽难得,终究难逃酒尽壶空。 酒不醉人人自醉,中原剑客面色微红,将青木葫芦小心翼翼挂在腰间,视若珍宝。 “你回来了。” 风雪一滞,天地间响起一道雄浑的声音。 那剑客取下头上斗笠,露出一张苍老面孔。 戎装男子目露惊异,嘴角微微抽动。 “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剑客笑而不语,从背后抽出一柄长剑。 气息自剑鞘中游走而出的刹那,风雪骤停。 那是一柄木剑,古朴陈旧,剑锋处可见小小的缺口。 “中原剑客无名氏,前来讨教。” 声音不大不小,语气不高不低。 那瘦小剑客衣衫褴褛,手中的木剑更显穷酸。 戎装男子突然笑了笑,银枪不动自鸣,铮铮作响。 “当年垚山一战,你手持春秋,八剑尽出,不过打了个平手。” “如今春秋不在,我境界又有精进,岂非胜之不武。” 剑客双目闭合,周身一道道剑气升腾,宛若绽放之莲。 “竟然触碰到了那层屏障?!” 戎装男子惊诧万分,手中长枪愈发震颤。 “出世不过半月,江湖中人人皆言,北蛮一杆长枪压的大周寸步难行。” “前尘旧事一概不论。” “今日,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狂沙漫天,风雪又起。 戎装男子解下战袍,放声大笑。 “我自七岁下山,浴血沙场数十载,手中人命不计其数。” “今日若败在你手下,不冤。” “取了你性命,更好。” 亮银长枪身前横,隐有闷雷滚滚,龙腾虎啸。枪身雕刻江河湖海,日月星辰,气势滔天,杀意凛然。 那剑客单手负后,一柄木剑微微抬起。 天地间寒意陡散,剑气所过之处,春暖花开,生机盎然。 “我这第一剑,名唤春水。” “春意来时人不在,花凋柳败始方归。” 字音落下,那潺潺如春水般的剑气瞬间凌厉,透露出一股悲凉决然。 戎装男子长枪点地,一道龙吟升腾而起。 “枪若游龙!” 春水遇游龙,一剑一枪,战平。 “我这第二剑,名唤夏炎。” “夏日炎炎难聚首,炎炎夏日人消瘦。” 长空中一阵热浪袭来,火焰跳动,空气爆鸣。剑气所过之处,悉数化为焦土。 戎装男子长枪横空,一阵虎啸平地生风。 “猛虎下山!” 猛虎扑夏炎,两枪两剑,战平。 “我这第三剑,名唤悲秋。”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草木枯萎,万物萧条。 肃杀剑气将这空间封锁,风声如鬼泣。 “大江大河!” 长枪扫动,似一条奔涌江河激荡射出。 悲秋入长河,三剑三枪,战平。 “我这第四剑,名唤凛冬。” “凛冬尚存炉火暖,人心却比腊月寒。” 漫天飞雪,剑气霜寒。 一道道冰锥密不透风,锐气冲天刺地。 戎装男子脚踏虚空,一计长枪八方震颤。 “裂地开山!” 山岳平凛冬,四枪四剑,战平。 剑客眉眼含笑,口中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此四剑,名为春秋四剑。” 戎装男子冷哼一声:“不过如此。” 木剑翻转,又一道剑意腾空而起。 “你且看这四剑如何?” “第五剑,名唤狂沙。” “沙石蔽日,尘土遮天。” “第六剑,名唤震雷。” “电闪雷鸣,天人共戮。” “第七剑,名唤无影。” “剑随影动,杀人无形。” “第八剑,名唤凌云。” “鸿鹄志起,意向凌云。” “此四剑,为我在西域潜修所悟。” “名唤,西域四剑!” 四道同根同源又大相径庭的剑意滋生,交错翻腾,奔向那戎装身影。 “断江海!” “平山岳!” “灭星辰!” “碎天地!” 长枪上符文跳动,同样四道威猛气息传出。 空间震荡,响声轰鸣。 烟尘散去,两道人影依旧分立两侧,神色云淡风轻。 八剑八枪,尽数战平。 “春秋八剑,配得上当世一绝。” 戎装男子手握长枪,内心由衷赞叹。 “只可惜,你并非过去的你,我亦不是当年的我。” “这一枪,我便要——逆了这春秋!” 枪有百法,万变不离其宗。 可这一瞬间,那银枪上传出的气息,分明掺杂了无数难言韵味。 “我这一枪,取自青云之擂,名唤——百家争鸣!” 话音落下,长枪上符文尽数显现。 江河湖海,日月星辰;三山五岳,鸟兽虫鱼。 漫天银光洒落,化作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无数残影,个个散发着滔天气势。 残影交错,取长补短,遥相呼应,缓缓融为一体。 直到那杆金光闪烁的长枪虚影横亘于天地,戎装男子轻吐出一口浊气,神色略显疲惫。 “百家争鸣。” 中原剑客低语呢喃,眸中却未见半分惶恐。 枪影袭来,方圆百里皆有感应。 那剑客双目微合,瘦弱身影笔挺立于天地之间。 “这四剑,为我当日生死之间所悟。” 回忆如潮水,两行浊泪潸然而下。 “第九剑,名唤绝情。” “可叹生于帝王家,纵使多情也无情。” 一幕幕肝肠寸断,绝情只在咫尺间。 “第十剑,名唤尘海。” “浮世三千,人归尘海。”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 尘海之中,你我皆过客,来世勿相逢。 “第十一剑,名唤归途。” “笑问前方何路,醒时方见归途。” 午夜梦回辗转反侧, 来时有去路,回首无归途。 剑客缓缓睁开双眼,周身已无半点气息。 “第十二剑,名唤轮回。” “轮回渡我,我入轮回。” 这一声传出,天地间陡生异象。 云雾消散,紫气东来。 无数道灵气从四面八方涌入木剑之中。 此时的剑客,身无气息,却仿佛手握天地。 “此四剑,名唤生死四剑。” 木剑出,长枪落。 自剑客心生轮回剑意的那一刹那,戎装男子便已料到结局。 一个方圆数里的深坑出现在剑客脚下,坑中一道血红人影半跪在地上。 “我输了。” 戎装男子艰难起身,神色落寞。 那四剑足以取他性命,他却活着站在深坑之中。 尽管长枪断裂,尽管皮肉尽毁。 终归,是捡下了一条命。 “为何不杀我?” 剑客笑了笑,破旧衣衫随风飘扬。 “高下已分,何需生死。” 远处杀声震天,黑乎乎一片人影。 数面蛮字大旗高举,铁蹄狰狞。 “北蛮铁骑,不负盛名。” 戎装男子看了剑客一眼:“他们不会拦你,今日,算我欠下你一条命。” 那剑客笑着摇头,手中木剑再度提起。 “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今日心情甚好,索性再赠你一剑。” 戎装男子身躯轻颤,神色复杂。 “春秋有剑,术衍十三。” “江湖酒,江湖客,江湖儿女恩怨多。” “风云种种皆纷扰,一剑江湖与谁说。” “剑十三,名唤江湖。” 一道绝尘剑意自拒北关外升空。 那一日,中原武林不再沉寂。 那一日,北境诸州刀剑共鸣。 那一日,木剑落,风云起。 ------------------------------------ ps: 这一章码完,小六儿感慨颇多。 春秋十三剑,正如小六儿心中那座不灭的刀剑江湖。 感谢各位的陪伴支持! 江湖路远,你我同行。 第27章川椒与蜀椒 自云海客栈两位奇人从楼梯上相继滚下,不觉已过去三日光景。 距客栈百步外的云海酒楼闭门停业,各家掌柜的心中难免疑惑。 近日里一个半大的少年里外出出,似乎颇有地位。 坊间盛传,这位小爷是秦老爷遗落民间的私生子,准备接手商会大半生意。 这些烂嚼舌根的俏皮话自然会传到秦云耳中,这位货真价实的大少爷不过嗤鼻一笑,并无反应。 三日之间,书局的印刷工作已准备妥当,全都按照少年所言执行。第一批油墨制出的样本受到商会核心成员的一致赞誉,秦老爷子还提出要亲自见一见这位少年才俊。 距离知州大人筛选查验的日子越来越近,少年果真毫不吝啬,将足足十余个硕大木箱的活字模板送至书局,还附上了一张精密的转轮图纸。 秦云心中清楚,像少年这般心高气傲之人,断然不能用钱财贿赂,需以坦诚相交。 酒楼重新修缮,他亲自去了大小数次,与少年交谈甚欢。至于这其中到底要做什么买卖,秦云并未提过半句。早晚都要揭晓的答案,又何必急于一时。 要问此刻最欢呼雀跃的是谁? 酒楼阶梯上两道鼻青脸肿的身影负手而立,神气昂然地审视着下方修缮工作,还不时指手画脚,提出一些没边没沿的意见。 “对,说的就是你!” “嗨哟,我的亲哥哥!那地方是那么弄的吗?快停下快停下。” 灰耗子标配的猥琐神情加上石头魁梧硕壮的身影,无疑是酒楼中一道亮丽风景。 好在有方言负责监工,偶尔抽空过来的黄老先生亦能提出些宝贵建议。 至于这一切背后的幕后推手,此刻的少年正一头扎在后厨里,被火锅酱料折磨得死去活来。 配方上写的清清楚楚,可动起手来就是差些滋味。少年把储物戒指翻了个底朝天,确认没有落下一样原料后,陷入沉思之中。 “看来这破东西也不怎么靠谱!” 少年正欲把手中无字书摔到地上,却见其猛地绽放出一道金光。 【温馨提示:名厨世家。】 少年轻咦一声,看着书上缓慢浮现的文字,不禁嘴角微扬。 “原来你也怕疼啊。” 少年笑着拿起酱料配方,迈步走出酒楼大门。 身边有着一位祖上三代皆是名厨的神医,却还在这儿独自一人苦苦钻研。 少年微微鄙视了一番自己。 “惟愿世间无伤病;” “宁可架上药生尘。” 刚迈进医馆大门,便有阵阵药香扑鼻而来。 此处虽处在云海商会管辖之内,却并非旗下产业。 以黄老先生的资质能力,做个首席医师尚在情理之中。可老先生偏偏挑了个整理药材的枯燥差事,又无聊又琐碎,拿的薪水更不可观。 按老先生原话来讲,他纯粹是为了兴趣爱好。唯有深谙药材药理,方能进一步研习医术中的精髓所在。 “小侠客怎么有空来我这?” 药房里的老先生一眼便看出在门口徘徊的少年,缓缓放下手中药材,迈步走出柜台。 “闲着无事,过来看看老先生。” 老者笑了笑:“小侠客休要唬我,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最近酒楼里忙的厉害,怎会有空来我这消遣。” “嘿嘿,到底还是老先生了解晚辈。” 少年笑着将配方递了过去。 “麻烦老先生看看,为何我这我将这几份原料按比例加工,味道还是不对?” 老者仔细端详片刻,开口笑道:“小侠客调制出的酱料,是不是味偏苦涩,略有辛辣?” “老先生怎会知道?确是如此。” “小侠客有所不知,这配方确实精妙,可惜犯了一个最简单的错误。” “川椒与蜀椒虽源自同地,皆是巴蜀特产,味道也极为相似。但若是研磨制粉,与其他材料混合后,差别却是甚大。” “川椒虽辣,但性偏寒,属阴辣,尤其在制酱时更要格外注意,稍有不慎便会苦涩辛辣;而蜀椒多生于向阳之地,属阳辣,制成酱料,其味甚妙。” “这配方便是弄混了川椒与蜀椒的用量,这才出现问题。” 少年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原来这其中还有如此细微的差别。” “有此物作为佐料,想必酒楼的生意定能大火。” 少年痴痴一笑:“老先生可想错了,此物并非佐料。” “哦,难不成小侠客还有妙用?” 少年笑而不语,冲着老者打了个招呼,转身急匆匆离去。 “呵,这小子,还真是神秘。” 老者面露慈祥,眼含笑意。 忽听身后转来一声叫喊。 老者赶忙快步走进药房,口中念念有词。 青州,文工处。 一道官服身影双手负后,细细打量着身前悬挂起来的纸张。 旁边一人垂首弯腰,语气毕恭毕敬。 “知州大人,这便是早些时候各书局送来的样板。经过下官初步筛选,余下这些皆是上乘的精品。” “商盟六大书局皆在其内,而其中质量最好的,莫过于大人眼前这张。” 知州大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张印刷清晰的样本。 “印刷清晰,着墨均匀。下官亲自监管文工处道道检验,发现这张纸用了一种不知名的特殊油墨,极易保存。” “哦?这是哪家商会印制出的样本。” “回大人,署名是云海书局印制厂。” 官服男子眉头微皱:“云海书局?不想秦家竟会在这种生意上下功夫。” “回大人,据可靠消息,那云海书局引入了一种奇特的印刷之法,号称无人能及。” “哼!好大的口气。” 官服男子冷哼一声:“查到确切的方法没有?” 那人面露窘色,言语间磕磕绊绊。 “额……这个,回大人,云海书局保密做得极好,这些消息还是有意放出风来。” “呵,我倒要看看,他秦商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知州大人似又想起什么一般,冲着那人招了招手。 “此番陛下金口玉言,《大典》修订马虎不得。不但要保质,更要保量。期限之内圆满完成,一刻也耽误不得。” “下官自然明白,还请大人放心。” 官服男子微微颔首:“各书局预计的印制期限如何?” “有长有短,凡是超出规定期限外的,下官均已剔除。” “余下这些里,预计用时最短的是哪家商会?” 那人语气一顿:“回、回大人,还是云海书局。” 官服男子一愣,语气中隐有不满。 “预期多少?” “一月之内。” “嘭!” 知州大人将身旁桌案拍的响亮,眉宇间怒气萦绕。 “好个云海书局!竟能夸下如此海口。” “命文工处起草,通告青州各大书局:两日后文工印刷厂内一同校验,让他们带上各自的器具设备。并未入选的,权当观摩。” “我倒要看看,他云海书局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下官明白,大人可还有其他吩咐。” 官服男子摆了摆手,挥袖走出房间。 片刻后,青州境内大小书局皆收到印着官府大印的文书通告。 云海书局印制厂内,秦云正浑汗如雨,监察着最后阶段的调试。 第28章四方书局汇青州 两日时间转瞬即逝。 酒楼的修缮工作已完成大半,少年又亲自跑了几趟印制厂,将最后的数道工序指正。 商会事务繁杂,秦家老爷子并未亲自出面,将此事全权交付到秦云手里。 秦云深知《大典》修订对商会发展的重要性,一大早便急匆匆赶到酒楼中。 “江小哥在吗?” 楼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少年左手端碗,右手持勺;头上裹着白毛巾,腰间缠着黑围裙;嘴里反复咀嚼着,不时满意地点头。 秦云看到他这般怪异的造型,眼睛瞪得溜圆。 “秦公子,找我有事?” 秦云心虚地笑了笑;“呵,这个……小哥是在吃饭?” 少年缓缓摇头:“公子来的正好,快帮我尝尝这酱料的滋味。” 秦云诧异地走上楼梯,接过少年手中的瓷碗。 “江小哥,你确定这个能吃?” 盯着碗里那坨颜色怪异的粘稠液体,秦云双手一颤,险些打翻在地。 “公子尽管放心,只是颜色深了些。本人亲测,无毒无害。” 少年虔诚地拍打着胸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秦云依旧半信半疑:“果真如此?” 话音未落,便见一只瓷勺从眼前滑过,口中顿时一阵温热。 “呜……” 秦云正欲挣扎吐出,却猛然发觉口中香醇无比,再细细咀嚼,又别有一番滋味。 “小哥,这又是何物?” 秦云一把夺过少年手中的瓷勺,自顾自地剜了一大块,缓缓送入口中。 少年得意地笑了笑:“怎么样?味道如何?” “入口香醇,细细咀嚼,更是滋味十足。” 少年若有所思地转身离去,眨眼间又端出一只瓷碗。 “秦公子再尝尝这个。” 秦云想也没想,直接剜了一大勺送入口中。 “公子……” 不等少年说出‘且慢’二字,秦云脸上的表情陡然变化。 瓷碗直直掉落在地,碎成两半,其内鲜红的粘稠液体流淌了一地。 再看秦云,嘴巴长的老大,舌头伸出数寸,面色紫红得仿佛过冬茄子。 “啊——!” “水!” “我要水!” “快给我水!” 秦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拳头将地板捶打得吱吱作响。 一旁的少年呆若木鸡,片刻后,猛然爆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 “秦公子,你太绝了!” 少年亦俯身捶打着地板,眼角泛起几滴泪光。 直到他发觉出一道幽怨凌厉的目光将自己死死锁定,这才慌忙走进屋内端出一大碗水。 “秦公子,你慢点喝。” 少年再一次被川椒的辛辣折服。 当秦云喝掉第八碗冷水之后,终于吐出一道颤抖的声音。 “江……小哥,我,我要……杀了你!” 又是两道人影从楼梯上滚下。 于是乎,灰耗子和石头摸着脸上的伤痕,有些郁闷。 “同样都是从楼梯来滚下来,凭什么他们俩就完好无损?” 少年冲着两人笑了笑:“也并非毫发无损。” “刚刚发现挤破了一颗败火痘。” 秦云一本正经点了点头:“还掉了一小把头发。” 当战争从两个人的缠斗上升到四个人的混战,酒楼里惨叫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直到匆忙赶来的方言将瘫在地上的四人分开,少年冲着秦云比了个手势,神情满是得意。 这位一向独来独往的商盟少主,这个打小身份尊贵的富家公子。 此刻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愉悦。 这种从未有过的独特感受, 似乎与面前这群身影紧紧关联。 “江小哥,多谢了。” 少年莫名其妙挠了挠头。 “秦公子,你怕不是摔傻了吧?” 秦云笑着起身,向少年伸出手掌。 “午后知州大人亲自校验。” “不知能不能请动你这尊大佛。” 少年笑着拉住眼前手掌,借力起身。 “叫我江小哥。” 午时已过,街上人潮汹涌。 今日的外城,似乎格外热闹。 接连不下十余条挂着商会大旗的队伍驶入青州,更有打内城赶来的各大书局,商盟翘楚。 街角茶肆里人影攒动,议论纷纷。 “嘿,知道这些人是要干嘛去吗?” “还用你说,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清楚。” 一人摇头晃脑,口中唾沫横飞。 “这位爷,小的刚从外地进城,您给说说?” 又一人拍案而起,神色洋洋得意。 “我有个远方表亲在书局办差,这事儿我最清楚。” “那您给讲讲?” 那人仰首饮尽杯中茶水,口中滔滔不绝。 “据说是当今圣上亲自下了诏旨,重修《大典》,御笔特批要青州承办。” “这么肥美的差事,自然人人都想大捞一笔。” “今日午后,在文工处印制厂内有一场大比。” “凡是青州境内有头有脸的书局都接到了邀请,听闻还有不少商盟的大人物坐镇,据说知州大人也要亲临。” “啧啧,表面上是小小书局的较量,实则关乎到商会脸面。” “只是可惜今儿个这热闹,咱们凑不上喽。” 茶肆里一片哗然,叹息不断。 街上突然一阵铜锣声响。 两匹高头大马前方开路,一顶上好的紫帷凉轿徐徐走在队伍当中,身后两队亲兵披挂整齐,步伐稳重。 “看见了吗?这就是知州大人的亲兵卫队。” “快看,快看!轿子前面那一身青衣的,便是如今知州大人眼前的红人儿,青衣卫副指挥使,姚参大人。” “好大的阵仗!大人出行果然气派。” “那还用你说,瞧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街道两旁无数人翘首围观,呼声不断。 众多车队人马皆朝着同一方向汇集,此刻文工处印制厂内,数不清的人影进进出出,忙碌往返。 其中一道车队中,四面云海大旗随风飘扬,两匹红鬃大马并驾而行。 “秦公子,今日印刷校验的场所不在内城?” 少年看着车队行驶的方向,不由心生疑惑。 “江小哥有所不知,凡商会旗下各类制厂,一律不得开设在内城之中,这是青州城由来已久的规矩。” “除去青州城外的大小书局,就连官家的文工处印制厂也不例外。” “外城辽阔,边缘地区又人烟稀少,倒确实是块宝地。” 少年点了点头,加紧手中力道。 骏马嘶鸣,朝着远方急急驶去。 第29章八卷上元定胜负 最后一队车马缓缓驶入印制厂内,大门从两侧关闭,由一队亲兵亲自把守。 厂内无数大旗随风招展,各大商会书局分宗立派,占领了大大小小不同区域。 正中一座高台之上,知州大人居于正位,身旁两道人影负手而立。 其中一道身着官服,面露微笑,赫然正是文工处的主管大人。 另一道青衣裹身,气息沉稳,正是青衣卫副指挥使,姚参。 眼见各大书局均已就位,那官服男子走至高台上一面巨大铜锣旁,手起锤落,一道嘹亮声响回荡在上空,经久不散。 场内原本还喧闹无比,此刻瞬间安静平息。 官服男子春风满面,语气高昂激动。 “各位商盟商界的翘楚、前辈,很荣幸能够邀请到各位作为此番校验的见证。” 男子冲着知州大人身旁座位上的几道身影微微欠身,神色满是恭谦。 “各位脱选而出的书局精英,很荣幸你们能接受邀请,来到此处参加最终的校验。” “各家没有入选但依旧前来观摩的大小书局,非常感谢各位的鼎力支持。” 官服男子话音刚落,台下顿时掌声雷动。 男子微微摆手,继续开口道:“相信大家都已清楚为何要进行此次校验选拔。” “自圣上御笔亲书,下诏重修《大典》以来,我青州文工处接连收到来自京都文工司的加急密令。” “将《大典》主体部门印制交由青州负责,是文工司左右权衡的结果,亦是陛下皇恩浩荡,对我等恩遇有加。” “《大典》何等重要,也无需我向各位做过多阐述。此番修订更是前所未有的规模,举国上下皆沐浴皇恩,不容半点马虎。” “先前经过初步筛选,已摘除一批质量不过关、速度不合格的低劣之品,如今进行最终大选的,皆是上乘之作。” “其中质量颇高的,除六大书局外,尚有昆阳县的风雪书局,临南县的松海书局,以及浪荡山的三寸人间书局。” “此九家书局将会进入到今日的最终校验之内。” “下面宣告一下校验规则,还请各位倾耳细听。” “时间紧迫,此番校验并不逐一对决,轮番上阵。九家书局分别挑选出一十六人,携带器具进入事先准备好的封闭场地。” “场地中绝对封闭,不必担心有任何问题。诸位要做的,便是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相应篇目的印刷。” “为确保校验公平公正,九家书局皆采用同样的篇目,由知州大人现场随机抽取。” “最终的校验结果从质与量两个方面进行评比,由知州大人与各位商界前辈一同赏析见证。” “现在,诸位可都清楚?” 话音落下,台下众多书局顿时一阵窃窃私语。 云海书局区域内。 少年拍打着马车上的仪器,冲着众人微微一笑:“怎么样,大家有信心吗?” “嘿嘿,盼这一天盼了多久了。” “就是就是,把我急的手都痒了。” 少年又笑道:“方才嘱咐大家的,可都记好了?” “江公子放心,一切皆准备就绪。” “很好,到时候一切听我指挥,我们定能在这次校验中脱颖而出。” 少年伸出一只手,众人皆将手掌缓缓搭在上面。 “加油!” “加油!” 秦云面带笑意望向少年和踌躇志满的书局心腹,心中亦满怀期待。 猛然间,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想不到,已然强弩之末的云海书局,居然还能杀入最终校验。” 少年与秦云转身望去,几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呦,看来今日来的真巧,两位都在。” 几道身着华服的富家子弟站在二人面前,神情极为不屑。 少年自然认出了这群人的身份,正是那日入城之时在中途拦截秦云的几个纨绔。 “怎么?仗着今日老一辈的在这,狸猫也要变成猛虎了吗?” 秦云嗤笑一声,眼神中轻蔑无比。 那几人顿时面色阴沉,透出一抹羞红。 “但愿你们能一直得意下去!” 那几个纨绔子弟竟出人意料般没有还嘴,冷笑着转身离去。 秦云眉头微皱:“奇怪,他们竟然如此轻易地离开,其中必有隐情。” 少年拍了拍秦云肩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公子尽管放心。” 台下又一声锣响,男子的声音再度传出。 “诸位可都准备好了。” 台下整整齐齐一片回答。 “很好,那我便宣布,印刷校验正式开始!” “下面,请知州大人亲自抽选印题。” 身旁侍卫将一木制托盘端到知州大人眼前,托盘中放着五块字面朝下的木牌,代表着精挑细选出的五道印题。 手动牌出,托盘撤去。 知州大人将手中攥着的木牌递给官服男子。 “下面揭晓大人挑选出的最终印题。” 男子将木牌在商盟众多翘楚、前辈前展示一轮,缓缓对向场中诸人。 “此番印题,大梁学宫中杜夫子的传世名作,《上元赋》八卷。” 场中顿时一阵唏嘘。 世人皆知,上元赋为杜夫子纪念亡妻所作,呕心沥血,增删数载。最为人称绝的,便是其八卷之内晦涩文字众多,且极少有重复之字。 少年自然清楚这一点,脸上浮现的笑容愈浓。 “看来是天意助我。” 本来此次小规模印刷,少年心中并无十足把握取胜。活字印刷术最大的优势便在于大量印制,且省时省力。 但以这《上元赋》为印题,简直就是为其量身打造。 若是传统的雕版印刷,需将八卷模板分别刻出,文字晦涩生僻暂且不讲,光是不同模板的制作就要费去大量精力。 而活字印刷术则大为不同,尤其是经过少年改良之后。 “铛!” 又一声铜锣响起。 “请各大书局入场,校验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九大书局便争相进入各自的封闭场地,一辆又一辆载着装置设备的马车驶入。 台下顿时呼声震天,喝彩不短。 少年冲着秦云点头致意,带着余下十五名书局心腹进入封闭场地之内。 场地中空旷无比,除了《上元赋》样本和几箱纸张外,只有些许负责印刷的装置。 “开工!” 少年一声令下,十五人将车上一个个木箱抬出,足足铺满一地。 早在几日之前,他便借用前世字典中的分类之法,将活字模板细细区分,并尽数传授给秦云。 如今地上大大小小的木箱,分别对应着不同特点和不同读音的文字。 “取轮盘!” 车上一道巨大的活心轮盘被缓缓抬下,轮盘上一个个空位,仿佛为地上的木箱量身打造一般。 “现在将木箱都搬到轮盘之上,按照轮盘上的标注和我之前授予你们的分类方法。” “完成之后,八人负责八卷的活字排版,四人负责轮盘的模块调动以及文字补充,两人负责排版校验并及时修正,一人负责油墨调配,我亲自进行最终的模板印制。” 一声令下,分工明确。 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自己分配的岗位,数日演练的效果在此刻尽数显现。 轮盘转动,木箱中模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八人面前模板变幻,逐渐被活字填充。 另外四人不时补充着轮盘中的模块,不时替八人分担挑选的压力。 有两人双眼擦的明亮,将模板中出现的错误悉数改正。 片刻后,油墨飘香,沁人心脾。 少年反复检验着眼前纸张的质量,猛然间,身旁的印刷装置传来一声巨响,瞬间零散了一地。 少年瞳孔一缩,神情猛地变幻。 “怎么会这样?” 他仔细观察着整齐断裂的缺口,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怪不得场外那几个纨绔子弟今日举止异常,看来那官服男子口中的公平公正,也不尽然。 “这可如何是好!” 有两人注意到少年身边的状况,语气中满是焦灼。 那排版的八人亦有所分神,出错愈加频繁。 “大家不必恐慌,我自有办法。” 少年脸上出乎意料地平静,嘴角竟微微扬起。 “真以为毁掉印刷装置,我便无计可施了吗。” “如果是常见的印刷油墨,或许你们已经得逞了。” “可惜,在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如果。” 少年从车上缓缓搬下最后一个硕大木箱。 “幸好留了一手准备。” “今天,就看你的了。” 木箱大开,露出一件同地上零散装置相似的物体。 油墨特殊,印刷方法自然与寻常有所不同。 而这木箱中的装置,正是一道关键的工序。 有了它,不但能加速印刷速度,甚至还可以跳出传统印刷方法的束缚。 “本来打算用作最后的杀手锏。” “既然你们步步紧逼。” “那便让你们输的心服口服。” 封闭场地内,云海字样的大旗高高悬起。 十六人同心协作,八块模板尽数完工。 少年缓缓操控着装置,印刷已进入最后一道工序。 一个时辰过后。 当其他九间封闭场所内,无数身影正在热火朝天雕刻模板之时。 云海书局区域的大门缓缓打开。 十六人并肩而立,笑容满面。 “云海书局,印制完毕。” “请求接受校验。” 第30章一时三刻铸传奇 台上目瞪口呆,台下静如死水。 十六道人影一字排开,身后大旗随风招展。 高台上九座时漏运转不停,余下八间厂房大门紧闭,不见半点动静。 官服男子痴痴坐在铜锣旁,嘴巴张得老大,仿佛能塞下一只拳头。 “大人,云海书局已印制完毕。” “这台上的时漏,也该停下了吧。” 少年站在队伍正中,眸中满是笑意。 “这……这是自然。” 官服男子晃晃悠悠起身,将眼前铜锣再度敲响。 “云海书局率先完成印制,所用一时三刻整。” 台下一片哗然,隐隐夹杂着几道叫骂声。 “足足八卷《上元赋》,怎么可能这么快?” “定是那云海书局徇私舞弊,不知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 人群中几道身影皆面面相觑,脸色铁青。 其中一人目光深沉,紧紧攥住手中书卷。 “不是已经叫人动了手脚吗,怎么还会这样!” 另一人咬牙切齿:“定是那乡下小子搞的鬼,我们还是大意了!” “先别自乱了阵脚,我就不信,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能印出什么好东西。”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人高声提出质疑。 “云海书局样本的质量定然不过关!” “没错,这种滥竽充数的行为,就应该取消校验资格!” 台上官服男子听着下面叽叽喳喳,争吵不断,脸上表情愈发沉重。 场中两队亲兵长枪点地,发出阵阵雄浑喝声。 台下顿时一片寂静。 “该怎么处理,是知州大人和各位前辈商讨决定。” “听你们话里的弦外之音,是在指责知州大人暗中包庇,破坏规矩不成?” “还是说我等监管不力,以至此番漏洞百出。” 官服男子语气平和,声音渐冷。 话已至此,何人还敢再生事端。 一个个眉头紧锁,噤若寒蝉。 “多谢大人替云海书局澄清。” “身正不怕影子斜,还请在座的诸位擦亮双眼。” “大人,云海书局请求当场校验,以此正名!” 少年挥了挥手,命身后之人将成品取出。 官服男子转身看了知州大人一眼,缓缓点头道:“请这位公子携成品上台,其余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少年大步流星走上高台,全然不顾人群中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请大人校验。” 少年将木箱打开,其内成书八卷,尚还散发着丝丝墨香。 官服男子不过随意扫视一眼,顿时神色大变。 “大人您看!” 男子将木箱一把夺过,匆忙送至正座前。 知州大人仔细翻阅着几卷成书,心中亦惊叹不止。 “字迹清晰,着墨均匀,并无错误。” 台上之人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皆晓,知州大人与云海商会素来不睦,如今能有这般言论,足以证明其印刷质量,确是毫无纰漏。 “请商盟诸位过目吧。” 大人袖袍一甩,起身走下高台。 商盟一众元老及几位年轻翘楚纷纷上前,将八卷《上元赋》从头至尾看了个遍。 “了不得,了不得啊。” 柳司南捋着花白胡须,口中赞叹不已。 其他众人亦微微点头,尽管大多数人仍心怀不满。 “送上查验台吧。” 官服男子轻叹一声,两道侍卫将八卷成书收起,尽数铺平,放至高台上一个巨大暗箱内。 顿时一道光芒冲天而起,空中浮现出数道巨大的虚影。 “投,投影仪?” 少年身形一颤,险些栽倒在地。 打死他也不会想到,连活字印刷术都尚未诞生的时代,竟能掌握如此高超的技术。 “快看!那便是传说中的浮影悬空之术!” “据说这是当年学宫中一位宗师留下的手笔,世间已不多见。” 少年并不知晓,此术虽看上去高超莫测,实则与投影相差甚远。 当年学宫中那位宗师人物以文证道,阅尽藏书三万卷,通晓世间古今文。 最终弥留之际,将一身浩然正气化作三道残术,其中之一便是这浮影悬空。 然此术仅可用于文字,且运作需消耗大量成本,不到特殊情况绝不会轻易启用。 空中虚影变幻,一张张文字清晰浮现。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此刻铁证如山,云海书局将一个奇迹活生生摆在众人眼前。 一时三刻,成书八卷。 毫无纰漏,质量过关。 除了惊讶,唯有惊讶。 众人心中清楚,门外的搜查检验绝不会偏袒向任何一方。 题目由知州大人现场抽取,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泄露,也绝不会落到云海书局手中。 纵然有再多敌意,纵然有再多不满。 从知州大人走下高台的那一刹那, 高下已定,胜负已分。 云海商会区域内响起一阵欢呼。 秦云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笑意渐浓。 他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 他果然做到了这一切。 其余八道大门陆续打开。 当一支又一支队伍得意洋洋,自信满满地走出。 高台上那不停滚动的虚影,将众人纷纷拍进低谷。 八家书局,五家来自商盟,三家皆是翘楚。 参加印制的工匠精挑细选,不乏气术、体术的修行者,雕刻速度已发挥到极致。 还是败了,败的不明所以,败的一塌糊涂。 仅从质量看来,云海书局便已拔得头筹。 一时三刻,更成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数字。 人群中一道纨绔双拳紧握,满面怒容。 “云海书局作弊,他们没有印刷装置,怎会做到如此地步!” 台下再次陷入寂静,全场的目光皆汇集于一处。 “等了你半天,怎么才送上门来。” 少年嘴角微扬,心中莫名欣喜。 “方才这位公子说我们云海书局没有印刷装置,请问,他又是如何得知?” 众人齐齐点头,目光再度转向那纨绔子弟。 那人自知说错了话,脸色又青又白,却依旧巧言辩解。 “我……我是听其他书局的工匠所言。” 少年点了点头,脸上笑意更甚。 “方才大人说过,印制场所绝对封闭,不知是哪家的工匠,竟能监察到我云海书局?” 此言一出,台上官服男子脸色陡变。 “何人在台下胡说八道!” 一干亲兵缓缓走到那纨绔身旁,周身气息凛然。 “我……我没有胡说!” 那纨绔被吓得双腿发软,却仍理直气壮。 “好大的胆子,给我拿下!” 亲兵正欲出手拿人,却听高台上悠悠传出一道声音。 “小孩子不懂礼数,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众人目光一转,却见台上一道身影缓缓起身,赫然正是商盟文工总局外事司主管,邢风。 官服男子冷哼一声:“邢风主管,如果本官没有记错,邢家的恒锦书局也在校验之列吧。” “如果本官没有猜错,此人便是邢家年轻一代的晚生后辈吧。” 老者面色阴沉,心中暗自喝骂:“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恒锦书局自愿放弃此后有关《大典》印制的一切资格,日后定会严加管教后辈。” “希望邢风主管能谨记今日所言。” 官服男子挥了挥手,几道身影缓缓退下。 邢家居于商盟众多商会前列,自然不能太驳了面子。 场中之人皆是商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怎会不明白这其中内情。 邢家借用邢风之力,对云海书局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哪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台上响起最后一声铜锣。 官服男子负手而立,语气肃重。 “知州大人身体不适,先行回府。” “九家书局均已完成印制,且通过文工处与商盟查验。” “其中印制最为出色的有两家,天下行书局与云海书局。” “但云海书局所用一时三刻,节省了近一半时间,且通篇未出现一字之差。” “故此今日校验最终胜出的是——” “云海书局。” 台下爆出一小阵欢呼。 一家欢喜几家忧。 结果已定,众多书局纷纷向官服男子致意道别,动身打道回府。 那邢风不待众人离去,便匆匆走下高台,身影消失在印制厂内。 “云海书局主管之人留下,稍后交接有关《大典》印制的具体事宜。” 秦云迫不及待走到少年身旁,二人对拳击掌,皆放声大笑。 “江公子,少盟主,今日可是为云海书局扬眉吐气啊。” 柳先生从座中走来,亦是满心欢喜。 秦云笑着摇了摇头:“都是江小哥的功劳。” 少年伸手搭上秦云肩膀。 “秦公子,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今晚,不醉不归。” “今晚,奉陪到底。” 天色渐暗,印制厂大门缓缓关闭。 最后一队车马从其内驶出,高挂着云海大旗。 街上消息四散传播,人人皆言那云海书局有奇人相助,到底是稳坐商盟的头把交椅。 青州内城,数家商会议事厅里。 众人皆对着那八卷《上元赋》的拓本长吁短叹。 这一夜的云海商会灯火辉煌。 秦商海独自一人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 面前八卷印书平整铺开,油墨飘香。 第31章人人皆望登高处 “怎么样?” “我觉得有点歪。” “哪边歪?” “你再稍微向左挪一点。” “这样?” “再向右挪一点。” “好了吗?” “再向左一点。” 梯子上的人影有些愤怒。 “死耗子,你是诚心在折腾我吧。” “自己笨手笨脚的,还能怪谁?” 灰耗子两手一松,梯子顿时摇摇欲坠。 “耗子哥,有话好好说。” 石头死死抓住头顶的横木,身体剧烈晃动着。 少年揉着惺忪睡眼,看向酒楼门口的两道身影。 “耗子哥,你们俩一大早上的折腾什么呢?” 灰耗子一脸贱笑:“酒楼开张在即,作为创始人之一兼酒楼管理者的我,有义务亲自挂上这块牌匾。” 少年一愣:“创始人?酒楼管理者?” 石头嘴角一撇:“小兄弟快别听他满嘴胡说,连自己都管理得不清不楚,还想着插手这酒楼的生意。” 少年叹了口气,缓缓捂住双眼。 一声巨响过后,石头连同梯子一齐栽倒在地。 “这就是你惹怒爷的后果。” 灰耗子拍了拍手,趾高气昂走向酒楼里。 “扑通!” “哎呦!” 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灰耗子脚踝。 石头呲牙一乐:“死也得拉上你一起。” 少年无奈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人,心中苦笑不止。 “哟,这么早就醒了。” 一道持剑身影从门外踏入,手中拎着一只硕大的餐盒。 “方大哥,你怎么变成专职外卖员了?” “卖什么?我姓方,不姓元。” 方言说着摸了摸少年额头。 “也不热啊,怎么又开始说胡话了。” 少年强止住笑意,伸手接过餐盒。 “哇,这么丰盛的伙食!” 方言目光转向地上:“他们俩这是干嘛呢?” “方大哥,有一个词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什么词?” 少年笑着拿起一块面饼。 “相爱相杀。” 方言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看向两人的目光有些复杂。 “娃子,现在街上可到处都是你的传闻。” 少年疑惑地吐出一道声音。 “我的传闻?” “坊间传言,云海书局从乡下找来一个会法术的少年。” “此人乃是千年妖物所化,神通广大,一身妖法。” “昨日印刷厂书局大比,便是他凭空变出八卷《上元赋》,云海书局这才一举夺魁。”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我都不晓得自己有这么厉害。” 方言亦开口笑道:“真想不通,你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是从哪来的?” “这些日子杂七杂八的事儿太多,酒楼多亏着你帮忙打理。” 方言喝了口茶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少年笑了笑:“方大哥,你真神秘。” 方言缓缓摇头:“我不神秘,现在越来越看不透的,是你。” 少年也不作声,只顾埋头饕餮。 “喂!臭小子,给我们俩留点。” 地上两道人影相继爬起,争先恐后跑到少年身旁。 “你们慢慢吃,我先回一趟客栈。” 少年擦了擦嘴巴,又忽然冲着方言开口。 “方大哥,我让你联系的那些铜锅怎么样了?” “按照你的图纸找了数家铺子,有一家说可以试试。你不提我都险些忘了,今日便是取货的日子。” 少年微微点头:“这件事还得麻烦你多上着点心,这酒楼能不能顺利开张,可全指着那批锅了。” 灰耗子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后厨的锅要多少有多少,何必花那冤枉钱。” 少年笑了笑:“耗子哥,别忘了我交代给你的那些事。” “放心吧,也不出去打听打听,现在菜市场出摊的小贩,哪个不认识我耗儿爷。” 石头咧嘴一笑:“是,你耗儿爷多威风。为了两文铜钱跟街角王大娘吵得面红耳赤,偷李大爷半颗白菜被追出三条大街,鞋都跑飞了一只。” 两人闻言,皆笑得浑身颤抖。只剩下灰耗子一人挤眉弄眼,捶胸顿足。 云海客栈,天字号雅间内。 少年盘膝端坐在床铺上,从怀中缓缓掏出无字书。 自从上次习得《残影》步法后,少年已有数日不曾翻开。 “奇怪,除了那日竹林客栈遭遇暗杀,为何近日发生的一切都没有记载。” 少年反复思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莫非是尚未开启这青州的剧情?” 少年眉头微皱,盯着书上几行烫金大字。 【主线:触发[青州风云]剧情】 【触发条件:气术入微二段。】 【触发奖励:体术入微圆满。】 【触发羁绊:初入江湖(属性未知)】 “这些天光忙着如何赚钱,竟将修行一事抛到了脑后。” 少年有些懊悔。 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邋遢神秘的老头儿,高深莫测的黑衣人,南河村父老乡亲的血债,自己尚且不明的身世。 他心中牵挂甚多,若想彻底了结这一桩桩一件件,唯有变得强大,强大到有资格触碰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无字书的出现,或许让他踏上了一条前所未有的捷径。 但这世间从来不乏天赋惊艳之辈,却少有人看到那塔尖之上的风景。 高处不胜寒,人人皆望登高处。 少年心如止水,眼中的目光越发坚毅。 “气术二段吗?” “仅仅如此,也不过如此。” 少年稳气定神,双目缓缓闭合。 丝丝灵气从丹田紫府涌出,顺着经脉四散游走。 八骨齐开,非但赋予他超乎常人的体魄,更是将他的身体脱胎换骨,完成了一次彻头彻尾的改造。 经脉较常人宽大半指有余,且坚韧无比。 少年心中清楚,这也就意味着他能同时调动更加磅礴的灵气。 周身毛孔大开,天地间的浓郁灵气顺其引入经脉,体内积攒的杂质亦通过毛孔缓缓排出。 一开一合,一呼一吸。 独特的律动与心跳渐渐同步。 少年再一次陷入了那种奇妙空明的修炼状态。 他不会发现,那一丝丝灵气从经脉中汇入丹田紫府的刹那,另一股颜色怪异的灵气自丹田内反向涌出,逆行循环一个周天,缓缓消散在血肉之中。 随着那怪异灵气在血肉中不断积攒,少年的身体泛起层层光晕,宛若神仙降世。 光芒渐渐消散,气息愈发稳重。 云海客栈内,少年正在完成一次微妙的蜕变。 第32章无字书灵 “呼~” 一道浊气自口中缓缓吐出。 窗外日头高悬,不觉已正午时分。 少年起身落地,一拳朝着空中打出。 手臂周围灵气翻涌,气势强横。 “入微二段,果然有所不同。” 少年能清楚感知到经脉中灵气的微妙变化,浓郁而又纯净。 “借龙腾势,取虎啸威。” 少年低声呢喃,心中默念着一道口诀。 双拳横于胸前,经脉中灵气汇聚,潺潺溪流瞬间变幻为波涛汹涌。 “破!” 双拳齐出,两道龙虎虚影盘旋缠绕。 劲风将木桌吹得震颤作响,少年心念一动,手中力道尽数收回。 “好一个龙虎拳!” 少年此刻方才意识到气武技的不凡之处。 如果说修行是将人体内的潜能开发到极致,那武技便是将开发出的潜能运用到极致。 灵气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即便是大乘境界的宗师人物,丹田紫府亦存在容纳极限。 如少年先前那般毫无章法地将灵气挥霍,用作攻击手段,实在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御气于形,汇灵于术。 气武技便是在消耗最少灵气的同时将威力发挥到极致。 “气术有气武技,莫非体术也有对应的功法?” 少年心中暗自嘀咕:“看来还得找个时间再好好问问方大哥。” “守着小爷这么个无所不知的天才,干嘛要去问他?” 一道稚嫩的声音在少年耳畔悠悠响起。 “谁?” 少年眼神猛地一变,凌厉而又警惕。 “干嘛这么紧张,吓了小爷一跳。” 屋内空无一人,那声音嘹亮空明,仿佛近在咫尺,却又无根无源。 少年双拳蓄力,隐有龙虎啸声翻腾。 “呦,还不错嘛!竟然凝结出龙虎虚影了,可惜拳力还是太弱。” 少年心中一惊,看起来那人对龙虎拳颇为了解。 “那是自然,就没有小爷我不知道的东西。” “你究竟是何人?” 少年脸色极为难看,那人似乎能看透他心中所想。 “算了算了,不逗你了,把小爷拿出来吧,这里边也真够闷的。” “拿出来?” 少年一愣,拳头上的气息渐渐消散。 “忘恩负义的家伙,要不是小爷送给你那些东西,你哪来的两千两银票?” 少年嘴巴长得老大,不可思议地低下头去。 “你是……那本书?” 又一道洋洋自得的声音从胸口处传来。 “知道就好,赶紧把小爷放出来,这里面漆黑一片,快憋死小爷了。” “真是见了鬼了。” 少年伸手扶着额头:“难道真是我出现幻觉了?” 又一道怒气冲天的声音传出。 “幻觉你大爷,小爷不发威,你还真当我是病书了!” 一片金光从少年胸口处透射而出,洒满整个房间。 “我靠……书都能成精!” 少年忍不住爆出一声粗口。 一柱香过后。 少年呆呆蹲在地上,眼前一本旧书上下跳动,翩翩起舞。 “嗨呀,还是外面的世界好。” 无字书左右摇晃,其内不停有声音传出。 “你自己说说你这个呆头呆脑的家伙,知道小爷在里面等了你多长时间吗?” “区区一个入微二段费了这么大力气,要不是小爷不能化形,真想出来爆锤你一顿。” 无字书喋喋不休,简直口若悬河。 少年面无表情,反复强迫自己接受眼前的事实。 他现在总算弄清楚了两件事。 第一件,他没有出现幻觉,这声音确实是从那话唠一般的书中传来。 第二件,这成精的破书似乎法力不够,只能在巴掌大的范围内上窜下跳。 半个时辰过后。 “所以说,这一切都是小爷在帮你。” “你应该感激小爷的大恩大德,帮小爷摆脱这身皮囊。” 少年点了点头,从耳朵中取下棉塞。 “讲完了吗?” 无字书晃晃悠悠停下。 “嘿呀,你竟敢敷衍小爷!” 话音未落,就见少年一把将旧书抓起,毫不犹豫地塞到怀中。 说来也怪,那无字书触碰到少年手掌的刹那,竟一动不动仿佛死物一般,尽管里面依旧传出一长串尖叫。 “我知道你不怕刀劈斧砍,也不怕火烧水浸。” “你若是再唠叨上一句,我便给你扔到茅房里。” “反正你只会蹦蹦跳跳,别人又看不见你。” 少年嘴角微扬,眼中光芒闪烁。 “后果如何,自行想象。” 话音落下,那声音戛然而止。 少年笑了笑:“怎么不说话了?” 静了好半天,胸前缓缓传出一道幽怨的声音。 “不屑与你这种人交谈。” “老实交代吧,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小爷凭什么告诉你?”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也好,听说茅房里的厕纸不够用了。” 一道声音斩钉截铁般响起。 “小爷是书灵。” “书灵?” “你怀里那本书不过是小爷的载体,换句话说,这些日子你从书里获得的东西,都是小爷的功劳。” 少年眉头微皱:“你来自哪里?” “小爷知道你心中疑惑,小爷也知道你并非来自这个世界。” “小爷并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却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少年嗤笑一声:“你那么厉害,怎么还被困在这破书里。” 胸前的声音猛然间抬高,满含怒意。 “还不都是因为你!” “小爷原本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哪成想这破书会挑上你这么个主人!” “境界低到无可救药,小爷连出来说个话都要大费周折。” 少年出奇般没有反驳。 “你的意思是,我越强大,这无字书的功能也就越多?” 书中传来一声冷哼。 “小爷可没说过,不过小爷劝你最好低调一点。” “要是哪天被什么人莫名其妙杀掉,小爷又要重新回到那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少年缓缓点头,心中已然有了分晓。 “方才我态度有些欠妥,不过你也真得改改这絮絮叨叨的毛病。” 少年从怀中将无字书掏出,轻轻放到桌上。 那旧书光芒闪烁,也不像刚才一般晃动得厉害。 “别以为小爷会轻易原谅你。” “小爷不过是为自己以后做打算。”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小娃娃,快把接下来的剧情给哥哥看看。” “我呸!小爷不过是声音嫩了点,你这岁数连小爷的零头都不够。” 无字书开口怒喝,却有一道道金光射出,在空中缓缓汇聚成几行文字。 【青州风云·云海篇:初入青州。】 【待领取奖励:体术入微境圆满。】 【待领取羁绊:初入江湖(闪避能力几率提升)】 【青州风云·云海篇:志同道合。】 【待领取奖励:琉璃灯制作工艺x1,原材料若干,仪器若干。】 【青州风云·云海篇:竹林客栈】 【待领取奖励:进阶神兵[古剑青芒]】 【[古剑青芒]:剑长三尺,形貌古朴,隐泛青芒。上古大能所遗,运至化境,可劈山断海,斩天灭地,其内另有玄机。】 【青州风云·云海篇:《大典》之争】 【待领取奖励:进阶剑术[春秋剑谱]】 【[春秋剑谱]:剑道宗师飞鸿子毕生所悟,青云榜上位列十三,已于江湖绝迹多年。】 【青州风云·云海篇:暗潮汹涌(未触发)】 【归卷奖励:进阶神兵[云锦衣]】 【触发提示:喜结良缘。】 【触发羁绊:暂无。】 少年目瞪口呆看着前方密密麻麻数行文字。 目光越向后移动,脸上喜色越发浓郁。 “没想到竟然获得了这么多东西。” 少年手指轻点,一股磅礴能量从书中奔涌而出,顺着指尖缓缓流入体内。 转瞬之间,少年身上爆出一阵刺眼光芒。 第33章剑光凛凛绝血尘 少年衣衫尽碎,八骨齐齐显露而出。 其中一道流光溢彩,散发着丝丝异样气息。 片刻后,少年缓缓睁开双目,周身光芒尽数收敛。 “这便是入微境圆满的力量吗?” 少年气沉丹田,一拳猛地挥出。 空气爆响,身前的木桌再度震颤。 “若是气术也能圆满,那就再好不过了。”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忽听身旁传出一道不屑的声音。 “痴人说梦。” “小娃娃,你说后面出现的奖励,能否将我直接提升到宗师境界?” “小爷劝你还是先换身衣服。” 少年低头一扫,这才发觉到身上传来的凉意。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一道身影急匆匆奔向床铺,帷帘从两旁滑落,将少年与无字书内外分隔。 “小爷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你还先害羞起来。” 无字书晃晃悠悠,语气毫无波澜。 “小娃娃,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呢?” “小爷再重申一遍,小爷不是娃娃,也不会回答你的问题!” 床铺上又传出一道讨好的笑声。 “书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略微指点一二。” 无字书光芒闪烁,仿佛在欢呼雀跃。 “这还差不多,看在你知错能改的份上,小爷便替你指点迷津。” “其实这无字书本无境界奖励。” “你所领取到的境界提升,不过是一种特殊的补偿方式,就好像……” 床铺上传来一道沮丧的声音:“不会是经验补偿吧。” “没错,就是你前世所谓的经验补偿。” “说白了,也就是将你从小到大八骨中错失的能量,按照身体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予以补偿。” 帷帘大开,一席黑衣的少年迈步走出。 “那岂不是说,我只有这一次接受补偿的机会?” 无字书左右摇摆:“也不尽然,不过肯定少之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少年轻叹一声:“也未尝不好,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既然踏入这江湖,定要走到最高处看看。” “下面风景再好,终抵不过那垂眸俯瞰的快意。” 少年浮躁的内心渐渐平静,眸中清澈如水。 “不错,颇有些小爷的风范。” 无字书缓缓传出一声赞许。 少年顺手拾起桌上一道狭长物体。 青芒出鞘,寒光凛凛。 “好剑!” 又一道光芒涌入少年眉心。 “春秋剑谱分三境,御剑御身御人心。” 手指上戒指金光一闪,数个硕大木箱与一干设备将大半空间占据,几只琉璃灯样本散发出朦胧光晕。 “小娃娃,多谢了。” 无字书晃动一滞:“谢小爷干嘛?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少年笑了笑,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小娃娃,先委屈你一会!” 少年心念一动,将古剑青芒收到玄戒之内,又伸手取下悬浮在空中的无字书。 “喂,他又看不到小爷,你慌什么?” 少年一愣,手中动作猛地停下。 门外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娃子,你自己在里面嘀咕什么呢?” “没,没什么。” 少年冲着无字书摆了摆手,推门走出房间。 “方大哥,出什么事了?” 方言神色严肃,目光扫过少年身体之时却微微一变。 “嗯?” “你又有所突破?” 少年挠了挠头,讪讪一笑。 “方大哥,我明明境界内敛,怎么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屋中悠悠传出一道稚嫩声音:“因为他境界比你高。” 少年脸色微变,目光向后一瞥。 “放心吧,他听不到小爷的声音。” “娃子,你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方言诧异地望向少年身后,却并未感受到任何异样。 “可能是刚刚突破,有些乏累。” 少年赶忙岔开话题:“方大哥,你怎么来了?” “险些又忘了正事。” 方言眉头紧锁道:“我们被人盯上了,而且,远不止一伙人。” 少年心中一颤:“能确定吗?” 方言微微颔首:“起初我以为仅仅是巧合。可接连数日,总有莫名其妙的身影出现在酒楼和客栈附近。” “就在刚刚,我又发现一道与那日竹林客栈中穿着相同的身影。” “是同一伙人?” “现在还不能确定。除去这一伙青衣人影外,还有几个身着平常服饰的身影不时在酒楼周围晃动。” “他们也在监视我们?” “今日上午我去铺子里取铜锅样本时便发现了其中一人,我装作并未发觉,又故意绕了几圈,始终没能甩开。” “耗子和石头也皆有同样的发现。” “令人诧异的是,这些人仿佛并不来自同一阵营。” 少年眉头微皱:“自从入青州以来,我们唯一得罪过的便是与秦家对立的几家商会。他们狼狈为奸,向来是形影不离,怎会突然冒出好几伙人?” 方言缓缓摇头:“现在最让人不解的,是这些人仅仅在默默监视,却并未显露出恶意。耗子和石头数次落单,他们皆有下手的机会,却迟迟不见任何举动。” 少年闻言,恍然大悟般苦笑了一声。 “方大哥,或许他们的目标,只是我一人而已” 方言一愣,却又一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现在看来,貌似也只有这一种解释最为合理。 “你在青州有仇人?” “初来乍到,连东南西北才勉强分清,哪里来的仇人。” “这事儿不对,得好好理一理。” “方大哥,有把握拿下这些人吗?” 方言思忖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拿下不是问题,但不能保证生死。” 少年附在方言耳畔低语数句。 “确定要这么做吗?” “方大哥,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方言苦笑着摇了摇头。 “娃子,尽管放心。” “有我在,定会保你无虞。” 少年笑着点头,目光中却难掩忧郁。 片刻过后,一道身影自窗口一闪而过。 少年哼着小曲从客栈里漫步走出,此刻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正是闲逛散步的好时候。 “别怕,有小爷在呢,你没那么容易死掉。” “那就借您吉言了。” 少年面带笑意,从牙缝里挤出一道声音。 目光微微后瞥,果然有几道人影跟了上来。 “身后四人,三人入微境,一人气海境,皆无体术波动。” 少年心中一惊,正欲开口,却听耳畔传来一道声音。 “不必开口,小爷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专心办你的事,小爷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少年伸手拍了拍胸口,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温暖。 “喂,瞎感动什么?小爷我是为了自己着想,才不会管你死活。” 少年心中暗语:“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嘿,小爷向来是有一说一,你竟敢说小爷嘴硬!” 少年笑而不语,转身拐入一条街道。 此街已临近云海商会管辖区域的边界,过了前面那间茶馆,便是三片区域交汇的一处偏僻之所。 越是前行,街上行人越发稀少。 四道人影依旧紧随其后,却隐藏地极为隐秘。 “过了茶馆他们应该就会动手,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小爷先走一步。” 少年心中一阵苦笑,脚下步伐愈发平稳。 一块明晃晃的匾额高悬在少年头顶,[云海茶社]四个大字古色古香,暗含茶韵。 少年屏住呼吸,双拳紧握,周身灵气已暗自运转。 左脚腾空迈出,缓缓落在边界之外。 右脚紧随其后,徐徐离开茶社门口。 “噌!” 一道破空声响起。 少年足尖点地,腰身后俯。 墨绿的箭矢擦着少年鼻梁飞过。 “轰!” 一道强横的波动传出。 少年只觉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剑光。 烟尘散去,方言身影傲然挺立在不远处。 三道人影齐齐倒地,另外一人不知去向。 那柄寒光凛凛的长剑,未曾沾染一丝血迹。 第34章第四道人影 三尺剑芒寒光凛凛。 地上朱红血迹流淌蔓延。 “方大哥,怎么回事?” 少年眉头一皱,方言断然不会下此毒手。 “这三人不是我杀的。” 方言轻叹一声,长剑归鞘。 “方才对你出手的是地上那身着青衣之人。” “另外两人并未出手,却惨遭杀害。” “那第四道人影动的手?” 方言微微颔首:“气海境的长棍修者,不知用什么手段隐藏了兵刃。” “那人爆发力极强,只一瞬便将其余三人尽数格杀。” “不过他显然没有料到我的存在,身上中了一剑,负伤逃脱。” “连你都追不上他?” “那人步法极其诡异,我又怕有人再度向你出手,姑且放了他去。” “啊!——” “杀人了!——” 街角处唯一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小贩面如土色,口中爆出一声尖叫。 少年迈步上前,正欲开口解释。 那小贩连滚带爬后退几步,撒腿跑开数丈之远,眨眼间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茶馆里生意冷清,却终归还是有人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眼见着里面人影晃动,少年当即低喝一声。 “方大哥,让尘土遮住这片空间。” 方言也不多问,周身一道道气息升腾而起。 尘土飞扬,剑气翻滚。 少年心念一动,手上戒指金光闪烁。 “龙虎拳。” 两道龙虎残影冲着地上射出,炙热高温顷刻间将斑斑血迹蒸发消散。 “呼~” 少年长出了口气,心中不禁暗叹。 “不想这戒指竟能储存无字书奖励外的其他东西。” “呵,想得倒美。若不是这三人都已成了尸体,累死你也装不进去。” 一道悠悠的声音再次从胸口传出。 少年一愣,心中暗语:“小娃娃,你是说这戒指仅能储存死物?” “自行领悟吧,小爷累了。” 声音戛然而止,胸口处再无半点动静。 烟尘散去,茶馆门外多出几道人影。 “快看,那尘土里然有人!” 一人手指着少年方向,余下众人齐齐奔来。 “奇怪,怎么什么都没有?” 几人目光扫视,将周围仔细打量了一番。 地上空无一物,不见任何痕迹。 少年冲着众人微微抱拳,眼中含笑。 “方才一时兴起,与兄长在此处切磋武艺。打扰了诸位雅兴,实在抱歉。” 一人面露疑色:“刚刚明明听到外面有人叫喊。” 少年又笑了笑:“适才在下与兄长切磋之时,恰巧有一癫疯之人路过,大吵大嚷,口中尽是胡言乱语。” 那几人闻言,心中半信半疑,又并未发现任何不妥,只得转身离去。 “娃子,你……” 方言直直盯着空荡荡的地面,神色怪异。 少年挠了挠头,讪讪一笑。 情急之下,哪还顾得上许多。 所幸身旁的方言,是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可信之人。 “方大哥,我有一物,可以储存少量物品。” 方言瞳孔一缩,面露愕然,身体竟微微颤抖。 “传,传说中的通灵玉匣?” 少年摇了摇头:“不过是一枚戒指。” 方言闻听,一把手紧紧抓住少年手臂,额头上隐有汗水渗出。 “娃子,此物你可曾向其他人透露过?” 少年眼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愈发惊诧。 “不曾与他人说过。” “方大哥,此物虽有些匪夷所思,也不至于谨慎到这种程度吧?” 方言长出了口气,神色渐渐舒缓。 “娃子,此物你是从何得来?” 少年语气一顿:“幼年时偶然间在一处洞穴中发现。” 他自然不会将无字书之事说出。 那是他身后最大的仰仗, 亦是永远不可言说的绝密。 “娃子,真不知道你身上还有多少秘密。” 方言苦笑着摇头,目光意味深长。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江湖浩瀚,自然也存在如你这戒指一般的玄品。” “但那每一件宝物出世,不知要有多少英雄豪杰为之丧命,亦不知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方言神色惘然,眸中生出一丝叹惋。 “有一物,名唤通灵玉匣。” “长八寸,宽六指,其内自成一方空间,可储存世间万物。” 少年一惊:“毫无数量限制?” 方言摇了摇头:“哪有这般逆天之物的存在,不过其内究竟能装下多少东西,无人知晓。” “听家师讲述,那玉匣由一机关大师倾尽一生打造。” “出世之时,江湖震动。各宗各派皆倾力争夺,更引得无数避世高人,大乘宗师纷纷出手。” “后朝廷卷入纷争,试问天下何人能抵得住那铁骑践踏。” “喽啰散修白白枉死,江湖门派迫于威势,宗师人物拿了好处。” “那玉匣至今尚还锁在皇城禁宫宝阁之内,再无人敢心生觊觎。” “你这戒指更为小巧,且不易被人察觉。” “一旦消息泄露,只怕顷刻间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死无葬身之所。” 少年轻轻抚摸着手中玄戒,内心五味杂陈。 “方大哥,多谢了。” 方言笑了笑:“娃子,你就不怕我杀人夺宝?” “你若有这般想法,便不会耽搁这么久,更不会将这其中缘由告知于我。” 少年双手负后,悠哉悠哉转身离去。 “方大哥,别看我年纪小。若论起识人的本事,可并不比你差。” “在我江湖眼中,向来只有两类人。” 少年又转过头去,眉眼含笑望向那道身影。 “敌人和朋友。” “活人和死人。” 半个时辰过后。 一队人影急匆匆赶至茶馆门外,为首之人身着便衣,余下众人皆是捕快打扮。 “这就是你说的命案现场?” 那小贩畏畏缩缩走出人群,浑身颤抖。 “回……回大人,小的就是……就是在这看见。有人,有人当街杀人。” “好……好多血,就在那,流的满地都是!” 小贩神色惶恐,口中已颠三倒四,话语不清。 那为首之人皱了皱眉,心中暗自嘀咕。 “看这家伙的样子,绝对不像在撒谎。” “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一众捕快纷纷四散搜查,其中几人迈步走进茶馆。 身旁一人凑至其身前:“统领大人,周围皆已仔细搜查,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大人!小的没有撒谎啊!小的怎敢欺瞒大人!” 那小贩双膝跪地,面如土色。 “把他搀起来,像什么样子!” 统领挥了挥手,面露厌恶。 “大人,茶馆里有发现。” 几个捕快从茶馆内快步走出,身后跟着几道人影。 “这几个茶客说,他们曾听见外面有人大声叫喊,出来后便见此处生出一股烟尘。” “烟尘中一大一小两人,自称兄弟。他们亦曾开口询问,那年纪小的一人只说是切磋武艺,并未看见有人行凶。” “果真如此?” 几个茶客哪见过如此阵势,小鸡啄米般点头不止。 “大人,现在看来,那二人才是其中的关键,是否要进一步展开排查?” 又一人缓缓开口:“可现场并未发现尸体血迹,亦没有打斗过的痕迹。贸然排查,是不是太过唐突。” 统领摆了摆手,吐出一道冰冷的声音。 “此处位置敏感,先不要闹出太大动静。” “你们先行撤离,我独自去一趟监察处。” “大人,可是……” “不必多言,奉命行事!” 统领一声断喝,众人皆微微垂首,毕恭毕敬。 “遵命!” 茶馆当街再度恢复平静,几个零散身影不时路过,又匆匆离去。 外城监察处内,一道黑衣人影迈步走入。 “云海区监察统领邢磊,要事求见。” 第35章故技重施 一处雄伟殿宇内,獬豸浮雕四方高悬。 “邢统领可是监察处的稀客。” 悠悠轻笑声从暗处传来。 只闻其人,不见其声。 “大人又在拿邢某取笑。” “邢统领随意坐吧。” 话音落下,殿中平地凸起数张桌案,上有笔墨纸砚,热茶糕点。 “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邢统领有何要务?” 邢磊并未落座,双手负后,面色冰冷。 “云海区今日发生一起离奇命案,不见尸体,不见凶手,现场痕迹全无,却留下数位人证。” 暗中再度传来一声轻笑。 “邢统领可还记得我监察处九字真言?” 邢磊神色微变:“自然记得。” “听闻近日云海书局夺得《大典》印制之权。邢家恒锦书局,似乎在也在校验之列吧。” “大人是在怀疑邢某无端滋事,嫁祸云海不成!” “开个玩笑而已,邢统领何必大动肝火。” “只是区区一桩命案,还不值得邢统领亲自登门吧。” “案发现场地处三家区域交汇之所,邢某不便越界排查,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刑罚治安似乎并非监察处份内职责,邢统领为何不移交刑法司处理?” “据证人回忆,涉案人员极有可能为修士,理应由我监察处负责。” 暗处没了动静,殿中桌案缓缓落下。 片刻后,一道声音悠悠传出。 “三日时间,准你越界排查,通行无阻。” “不可大张旗鼓,无论结果如何,三日之后,监察处归案复命。” 邢磊微微欠身,抱拳施礼。 “多谢大人通融,邢某先行告退。” “来一次不易,邢统领不再多坐一会吗?” 一道身影头也不回走出殿外。 暗处沉寂许久,又一道声音自言自语。 “呵,小小的青州外城,竟越来越热闹了。” 云海区,酒楼货房内。 “这,这是你们干的?” 灰耗子看着地上整整齐齐三道死尸,语气惊诧无比。 “你见我何时随意取过他人性命?” 灰耗子思忖片刻,神色越发肃重。 “那日黄老先生医馆之内,你下手比我还狠。” 石头闻言,照着他后脑就是一下。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说笑。” 灰耗子瞪了石头一眼,出奇般没有还嘴。 “方大哥,现在怎么办?” 方言单手托腮,眉宇间忧色萦绕。 “事情有些复杂。” “这些死尸身上并未留下半点线索,身份无从查起。” “只怕那小贩惊慌失措,已然去报了官。” “若是刑法司受理倒还好办,若是那监察处插手其中——” 方言语气一顿,似乎有所顾忌。 “方大哥,监察处又当如何?” 方言长叹一声:“那便有些棘手了。” “我说方都头,几时见你这般唉声叹气过。不过就是一个监察处而已,况且我等并未行凶,还怕他屈打成招不成。” 灰耗子不以为然,眼中 却见方言缓缓摇头,神色越发凝重。 “你们有所不知,刑法司与监察处背后的势力,不可同日而语。” “大周朝境内,凡州府县衙,皆下辖刑法司,主管治安刑律,典狱司法。” “刑法司有大有小,不同地域亦有所差别。但不管如何变化,其身后代表的势力依旧是官府,且直接受辖于上一级府衙。” “而监察处,不受任何一级地方官府制约,直接受辖于京都监察司,可监察天下诸事,权势滔天。其背后直接代表的,便是皇权。” “刑法司办事循规蹈矩,讲究按律而行。平日里处事圆滑,是官府与各方势力周旋的关键。” “监察处能人众多,办事雷厉风行,无所顾忌。更有调动诸多机构配合行事的特殊权利。若是被他们盯上,只怕会麻烦缠身。” “我在官府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对这里面的路数再清楚不过。” 少年眉头紧皱:“方大哥,有多大几率会被监察处盯上?” 方言苦笑着摇了摇头。 “监察处行事向来不讲章法,有时候鸡毛蒜皮的事他也要管,有时候天大的事他也不会过问。” “现在看来,只能想办法先找到真凶。” “要对江湖下手的人还未露出身份,我们更要小心为上。” 石头猛地一拳捶到墙上:“怎么麻烦事都赶到了一起。” 灰耗子突然沮丧起来:“青州城那么大,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少年突然一笑,眉宇间忧色消散。 灰耗子被他吓得一跃而起。 “完了完了,先被吓傻一个。” 目光望向方言,少年口中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方大哥,我突然想明白了。” “那人之所以杀掉其余三人,为的便是看到如今这般场景。” 方言一愣:“你是说,他故意将麻烦引到我们身上?”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理由。” “可这根本说不通啊。让你陷入麻烦的方法多的是,如此行径,必然会得罪那三人背后的势力。” “方大哥,如果这也是故意为之呢?” 方言一顿:“他想要把这趟水彻底搅混?” “不错,他就是要将我们卷入一场混乱。而且,牵扯到其中的人,越多越好。” “你怀疑是那几家商会所为?” 少年摇了摇头:“不像。即便是有仇怨在身,他们也不会对我花上这么多心思。” “咦?这个人手上有印记!” 灰耗子猛地蹲下,将那青衣死尸手臂抬起。 “你们到我这边来。对,就是这个角度!” 灰耗子将那死尸手背朝向阳光,闭上一只眼睛看去,一只栩栩如生的兽头若隐若现。 “兽头帮!” 几人相互对视,口中异口同声吐出三个大字。 “要杀你的是兽头帮的人!” 方言缓缓摇头:“不是兽头帮,是他背后的那方势力。” 少年恍然大悟:“是你曾经与我说过,林秃子巴结上的那个大人物?” “兽头帮确实被一网打尽,现在看来,只能是那方势力浮出水面了。” “他们要替兽头帮报仇?” “呵,兽头帮不过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这都是哪跟哪啊……” 灰耗子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神色颓废。 少年一时没了头绪,顿觉内心烦躁。 “无字书提示你,故技重演。” 一道稚嫩的声音从胸口处传来。 “故技重演?” “小爷只看到这四个字。” 少年仔细回忆着以往经历,脑海中一道灵光猛然闪过。 “早怎么没想到!” 众人皆被这一声叫喊吓得不轻。 方言拍了拍少年肩膀:“娃子,你慢慢说。” 少年嘴角微扬,眼中重新燃起自信。 “方大哥,还记得当初我是怎么对付兽头帮的吗?” “我们两人联手设计?” 少年缓缓摇头:“我们第一回见面那次。” 方言一愣:“你是说……?” “不错,既然他这么想让我们入局。” “那便让他如愿以偿。” “龙潭县时有你左右庇护。” “这次,便再找上几个。” 半个时辰过后。 外城刑法司大门前,两道叫喊声惊天动地。 “青天大老爷定要为我们二人做主啊!” “天理何在,王法难容啊!” 石头手中击鼓不停,扯开嗓子犹如洪钟作响。 灰耗子泪眼婆娑盘坐在地上,凄惨的模样叫人不忍直视。 大门外两个差役哭笑不得,一边好言安抚,一边赶忙通报里面的大人。 躲在暗处的两道身影强止住笑意。 “方大哥,不得不说,这两位的演技比我当初好上太多。” “他们俩,会不会太夸张了?” “放心吧,有耗子哥在,这是他的强项。” “娃子,你确定这方法没问题?” 少年笑了笑:“方大哥,当初龙潭镇里那么惊险,我不还是完好无损熬过来了。” “我们是民,他们是官。” “民有求于官,官又岂能坐视不管。” “更何况,还是一些自诩明镜高悬的清官。” 刑法司大门前,当灰耗子哭喊声第三次达到顶峰,一道身着官服的男子迈步走出。 “何人在此申冤?” 灰耗子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身体腾空扑到那官服男子脚下。 “青天大老爷,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 那官服男子一愣,赶忙伸手搀扶。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既然有本官在此,绝不会让你二人无故蒙冤!” 官服男子袖袍一甩,迈步走入门内。 “升堂办案!” 第36章人生不过逢场作戏 刑法司内,两道身影立于案事堂前。 座上值守大人身披云锦官袍,光彩照人。 惊堂木起落拍桌,一道威严喝声四散回荡。 “堂下二人有何冤情,尽管道来。” 灰耗子眼睛滴溜溜一转,迈步拱手上前。 “回大人,草民本是青州龙潭县人氏。” “家中兄弟二人,近日发生变故,故此前来青州闯荡。” “哪成想就在昨日出行途中,遭到一伙蒙面人影无故劫杀,草民兄弟二人皆身负重伤。” 灰耗子一把解开胸前衣衫,露出层层绷带,上面隐有血迹渗出。 “草民一没钱二没势,人生地不熟,又在青州举目无亲。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前来寻求大人帮助。” “草民内心实在惶恐,还望大人替草民做主啊!” 却见灰耗子五官扭曲,言至情深处,眸中隐有泪光泛泛。 值守大人微微颔首,口中吐出一道声音。 “照你所言,有蒙面人影当街劫杀,那你兄弟二人又是如何逃脱?” 灰耗子心中暗笑:“早料到你会如此发问,姑且试试那臭小子的招数能否管用。” “大人明鉴,草民兄弟二人本领微末,自然不是对手。所幸有两位蒙面侠客恰巧路过,将那劫杀之人尽数驱散。” “那侠客出手凌厉,四道蒙面人影中的三人皆被当场格杀,还有一人负伤逃脱。” 值守大人瞳孔一缩:“那侠客现在何处?” “草民不清楚,那侠客自称江湖游侠一个,连名字都不肯透露。草民不过一愣神的功夫,便已不见了人影。” “果真如此?” “草民不敢欺瞒大人!” 灰耗子面露惶恐,周身颤抖不止。 值守大人见状,心中已信了八分。 “那行凶之人的尸体现在何处?” “回大人,草民确实想过将那几人弃尸荒野,以解心头之恨。但最终还是心存不忍,此刻那尸体便在草民居住的客栈之中。” 值守大人缓缓起身:“周苍,林夕,随他去客栈中将尸体取回。” 堂前两道身影应声而出:“遵命!” 灰耗子与石头相互交换眼神,眸中皆喜色洋溢。 一柱香过后,云海客栈内。 “官爷,便是这儿了。” 灰耗子颤颤巍巍打开房门,将两位差役引入。 “嚯!你这屋子里好大的香气。” “官爷见谅,草民怕尸体腐烂发臭,特意讨了些熏香来。” “尸体在哪?” “官爷请随我来。” 灰耗子将床上被褥摊开,三道僵直的尸体显露在众人眼前。 名为周苍的差役走上前去,将尸体眼皮翻开,端详许久,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尸体确是昨日午间前后死亡。” 另一名差役将尸体搜查一番,摇了摇头。 “身上并无明显外伤,头骨处一击致命。” “两位官爷,可有不妥之处?” 灰耗子微微欠身,言语恭敬谦卑。 周苍神色一凝:“林兄,你暂且留守在此处,我去楼下看看。” “小心着些。” 一道身影从楼上快步走下,匆匆奔向前台。 “哟,周爷,今儿个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周苍笑呵呵开口:“闲来无事,随便逛逛。客栈近来生意可好?” 柜台前一道华服身影轻叹一声。 “这年月,生意不好做啊。马马虎虎,勉强维持生计罢了。” “呵,掌柜的可是在说笑了。您这店里一个月的流水,怕都能抵得上在下一年的俸禄。” 掌柜的笑而不语,冲着身旁高喝一声。 “顺子,给周爷沏上一壶上好的凉茶。” 周苍摆了摆手:“掌柜的不必如此客气。实不相瞒,在下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问,还望掌柜的如实告知。” “周爷这是说的哪里话,有能用的上小人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听说客栈中近日里住进两个外地人,可有此事?” “周爷,客栈里打尖住店的客人众多。小人确实记不太清,似乎有些印象。” “掌柜的再好好想想,那二人以兄弟相称,一个身材瘦弱,一个体型魁梧。” 掌柜的恍然大悟般点头道:“周爷这么一提醒,小人便想起来了。” “客栈里几日前确实住进来两个外地人,样貌与周爷描述的相差无几。” “似乎是昨日午后,那两人一身血迹从外面走入,身后还扛着一个硕大的麻袋。” “小人心生奇怪,便拦住那二人盘问。” “他们只道是被空中坠物所伤,麻袋里是些家乡的土特产。” “小人自然不便过多追问,便让小二去医馆叫了郎中。” “哪家医馆?” 掌柜的伸手指向门外:“对街的轩和医馆,里面有一位黄老先生,行医多年,专治外伤。” 周苍闻言,微微颔首,冲着掌柜的双手抱拳。 “多谢掌柜的告知,在下便先行告辞了。” “举手之劳,周爷太客气了。” 掌柜的突然压低声音:“可是那二人犯了什么事?” 周苍笑着摇头:“那二人并无任何不妥,掌柜的尽管放心。” “呼~” 掌柜的长出一口气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灰耗子二人与林夕先后走下,背后明晃晃一个硕大麻袋。 “周兄,楼上并无异常。” 灰耗子目光瞥向周苍,又似不经意间扫过客栈掌柜。 “今日多有叨扰,掌柜的见谅。” “周爷和林爷说的哪里话。云海区律法治安全仰仗着二位维护,配合您办案也是小人分内之事。” 两人再度抱拳施礼,将灰耗子二人带出客栈之外。 “二位爷常来做客哈!” 掌柜的笑容满面,眸中却闪过一丝异样。 “也不知少主为何要替那几人扯谎。” 轩和医馆外。 “林兄,你先带着他们二人回司复命。” 林夕一愣:“你要去哪?” 周苍指了指医馆牌匾:“近日身体略有不适,让郎中抓上几副药。” 灰耗子心中一阵冷笑:“查案便说查案,搞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堂。” “让郎中好好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 林夕拍了拍周苍肩膀,转身走向刑法司方向。 灰耗子冲着周苍咧嘴一笑,赶忙迈步跟上。 周苍望着几人背影,嘴角扬起一丝弧度。 “是真是假,稍后便见分晓。” ----------------------------------- ps:今日请假一天,明日恢复双更。感谢各位对小六儿的支持! 第37章医者父母心 街上车水马龙,医馆冷冷清清。 世人皆言医者妙手仁心,悬壶济世,却鲜有人知晓其中酸楚。 寻常百姓有个头疼急热,哪家不是一忍再忍,怎舍得花些银两抓药瞧病。 偏又有那出手阔绰的富豪乡绅,稍有不适便小题大做,生怕丢了性命。 更有那蛮横粗鄙之人,不识大体,不晓药理。稍有差池便大吵大嚷,不问青红皂白,只知胡闹一通。 商人做的是买卖,医者赚的是良心。 纵使生意时好时坏,便也盼着人人康健,世间再无病患。 此刻医馆外一道身影伫立许久,缓缓踱步走入其中。 早有打杂的伙计眼尖,认出这位云海区主管刑律治安的大人物。 “周爷怎么亲自过来了,快里边请!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听闻医馆里有一位老先生,医术颇为高明,不知是真是假。” 周苍冲着伙计摆了摆手,面露笑意。 “老先生?” 伙计先是一愣,思忖片刻,恍然大悟般猛地点头。 “回周爷,医馆近日里确实来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那老先生姓黄,是青州本地人氏。不但医术高超,且深谙药理,连六爷都对他敬佩有加。” 周苍神色微变:“那老先生现在何处?” 伙计伸手指向医馆内一处角落:“老先生整日钻研药理,想来此刻正在药房之中。” “周爷可要小的带您去看看?” 周苍缓缓摇头:“你先去忙吧,我自己随便转转。” 伙计心中犯了嘀咕:“这周爷大白天的不去办差,跑医馆里瞎晃悠个什么劲。” 纵是心中万般疑惑,话到嘴边却又截然不同。 “那小的就先去了,周爷若有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周苍微微颔首,从怀中掏出几枚铜板塞到伙计手里,转身朝着药房方向走去。 “真是个怪人。” 伙计望着那道背影,心中一阵苦笑。 再看看手里如假包换的几文铜钱,不禁有些欢喜。 “看来今日又可以小酌几杯咯。” 医馆药房内,一道苍老身影伏案疾书,桌上齐整整摆着数味药材。 房门吱呀作响,老先生却浑然不觉,视若无睹。 “敢问阁下便是黄老先生吗?” 老先生笔尖一滞,并未抬头。 “敢问阁下,便是黄老先生吗?” 老先生笔势飞扬,依旧面无表情。 “敢问阁下!便是!黄老先生吗?” 周苍声音猛地抬高,眉宇间怒色渐浓。 “呵,年轻人,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吗?” 老先生笑呵呵放下手中毫笔,抬头望向那道人影。 “老先生是想故意戏耍在下不成?” “年轻人,进门之前叩问三声,可是连稚嫩孩童都懂得的道理。” 周苍嘴角微扬:“老先生,你可知我是何人?” “神色桀骜,目中无人,又身着制式服饰。” 老先生眉眼含笑:“如果老朽猜得不错,大人该是在官府就职,并且,久居高位。” “老先生不妨再来猜猜,在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周苍双手抱臂,颇有些玩味地笑了笑。 “大人脖颈下五寸脊椎之处,每逢阴雨天,可有异常?” 周苍闻言,瞳孔猛地一缩,站直了身体。 “大人脐下三寸关元穴位,每逢月望之时,可有异常?” 老者轻捋须髯,全然不顾那一道惊诧的目光落在身上。 “老先生,恕在下方才无礼冒犯。还望老先生不计前嫌,替在下根除病患!” 那周苍双手抱拳,头颅低垂,脸上又惊又喜,又羞又愧。 前一刻,他尚对眼前老者的医术心存疑虑,甚至嗤之以鼻。 这一刻,他已然将一切抛之脑后。 除去折服,唯有折服。 求医多年无果的隐疾,竟被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者一语道出。 “医者父母心,大人不必如此。” “更何况治病救人,本就是老朽分内之事。” 周苍闻言,冲着老者连声道谢,眼中光芒愈发闪烁。 “大人明日午后再来医馆,老朽自会为你开出一张药方。” “具体的诊治之法,到时一并告知。” “全凭老先生做主,若是在下得以痊愈,定当重谢老先生大恩!” 老者笑着摇头:“大人言重了。” “老朽见大人如此神情,恐怕今日前来所为之事,不是大人身上的病患吧。” 周苍一愣,这才想起还有一桩公务未了。 “实不相瞒,在下今日前来,确有一事要向老先生请教。” “不知老先生昨日午后可曾去云海客栈诊治过两位负伤之人。” 老者思忖片刻,微微颔首。 “确有此事。” “那两人是一对兄弟,身上所受剑伤,创口极深。” “老先生确定不曾记错?” “印象颇深,不会记错。” “老朽见他兄弟二人孤苦伶仃,又是外地前来闯荡,故此分文未取。” 周苍目光微凝,口中喃喃自语。 “看来那二人并未撒谎。” “那二人看上去本本分分,并非逞凶斗狠之辈,也不知怎会受此重伤。” “也许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之人吧。” 周苍心中已有了分辨,冲着老者缓缓抱拳。 “在下还有要务在身,就不打扰老先生了。明日午后定当前来拜访。” 老者轻笑一声:“大人慢走,老朽身体多有不便,恕不远送。” 一道身影急匆匆走出药房,消失在医馆之中。 老者长出了口气,一屁股瘫坐在藤椅上。 暗处两道人影缓缓走出。 “今日多亏了老先生配合,不然定会被那差役识破。” “不想老朽这一把年纪,还能陪着你们这群年轻人一起折腾。” 老者擦了把汗水,脸上隐有笑意。 “方大哥,你方才要与我说些什么?” “此事,你我二人皆不能露面。” 少年有些不解:“这又是为何?” 方言神色凝重:“我与那周苍有过一面之缘。” “你我在龙潭县一案中皆已身死,尤其是我,已在青州各司各处留有档案卷宗。” “那件事牵扯众多,如今风波未平,贸然出现在官府眼前,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少年眉头紧皱:“那我们便只能靠着耗子哥和刑法司追查?” 方言嘴角微扬:“他们在明,我们在暗。” “该查的事情,还是要继续查下去。” 刑法司案事堂内。 “启禀大人,我二人已按照他口中所言查证完毕,确实无误。” 值守大人眉头微挑:“哦?果真如此?” “不错,地上这三道尸体便是行凶刺杀之人。” “那出手救人的侠客可有线索?” 周苍神色一凝:“并无线索。” “三道尸体的身份确认了吗?” “回大人,正在排查当中。” 值守大人冷笑一声,语气愈发低沉。 “这便是百姓口中的断案如神,查案如风吗?” 周苍与林夕脸色微变,齐齐单膝跪地。 “是我二人办事不力,望大人恕罪。” “大人,草民斗胆,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等那值守大人开口,一旁的灰耗子迈步上前,口中吐出一道声音。 “刑法司向来亲民,这位小兄弟但讲无妨。” 那值守大人瞬间换了一副面孔,眉眼间满是笑意。 “多谢大人!依草民愚见,此事并不能怪二位官爷。” “那行凶之人不知因何向草民出手,目的本就不明。” “偏偏这三人无一活口,身上又无明显标识,查起来实在无从下手。” “草民虽心急如焚,恨不能将那逃脱之人尽快捉拿归案,却实在不忍两位官爷因草民之事受到责罚。” 灰耗子战战兢兢,声音越说越小。 堂前周苍二人神色复杂,心中皆生出一丝感激。 座上值守大人几番欲言又止,脸色有所舒缓。 “既然如此,便再给你二人一次机会。” “两日之内,我要这三道尸体的身份浮出水面。” 第38章刑法司与监察处 “多谢大人,我二人定不负大人所望。” 座上男子挥了挥手:“都起来吧!” 两道人影从地上缓缓起身。 “现如今凶手仍在逍遥法外,为了安全起见,你兄弟二人便留在刑法司之中吧。” “草民多谢大人美意,只是草民尚有些私事未曾处理,实在不便留在此处。” 值守大人微微颔首:“既然如此,本官便抽调几位得力差役暗中保护,你二人大可不必担忧。” 灰耗子目光微凝,脸上却依旧欢喜。 “劳烦大人处处替草民着想,草民便先行告退了。” “二位官爷,草民之事便劳烦二位了。” 灰耗子冲着周苍二人拱手欠身。 那二人讪讪一笑:“不必如此客气,你兄弟二人多加小心。” 灰耗子笑着点头,伸手拽了把石头衣袖,便欲转身离开。 忽听外面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 “大人,有监察处急令送至。” 一道差役打扮的身影气喘吁吁走入,手中攥着一只圆筒。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值守大人高声断喝,眉头紧皱。 “是小人唐突了,还望大人恕罪。” 官服男子缓缓起身,袖袍一甩:“将文书呈上来。” 那差役踉踉跄跄走至桌案前,将筒中一道文书取出。 值守大人伸手接过,两只手缓缓摊开。 “什么?” 一道惊呼声响起,值守大人脸色顿时大变,将那文书重重拍到桌案上。 “大人,出了什么事?” 值守大人正欲开口,忽然看到堂中灰耗子二人尚未离开。 “你们二位还有何疑问吗?” “自然没有,那大人保重,草民就先回去了。” 灰耗子笑着瞥了那文书一眼,拉着石头迈步走出门外,身影消失在刑法司之中。 眼见两人身影渐行渐远,周苍二人又再度发问:“大人,监察处又有何事?” 值守大人长叹一声:“邢磊的亲笔文书,说是昨日在云海茶馆外的三家区域交汇之处,发生了一起血案。” 周苍二人闻言,皆瞳孔一缩。 “也是发生在昨天?” “文书上确是如此叙述。” “那监察处可有什么线索?” 值守大人缓缓摇头:“那邢磊只提到有几个人证,看样子是并无其他线索。” “呵,监察处就会接这些无头无尾的悬案,到头来不还是要我们刑法司协助。” 林夕冷笑一声,脸上神情极为不屑。 “苦累差事都交给我们去做,最后他监察处拿了头功,残羹剩饭留给我们享用。” “若是出了问题,还不是我们刑法司充当替罪羔羊,哪次他们监察处都能全身而退。” 周苍在一旁亦微微颔首,毕竟这种情况早已是监察处惯用的伎俩。 “好了,发再多牢骚不是也得听命行事。” 值守大人口中虽这般言语,内心却是如两人同样不满。 “如今主司大人前往青州未归,这刑法司内便只剩下我一人主事。” “那邢磊同主司大人颇不对付,两人向来是针锋相对,如今我们更不能丢了刑法司脸面。” 堂下两人皆异口同声:“一切全凭大人吩咐。” “同是昨日,同为午后,你们说,莫非这两起案件有所关联?” 周苍缓缓摇头:“一个是杀人,一个是被人追杀,我看不像。” “那三家交汇之所是个敏感地带,凶手故意挑在此处动手,便是已经算计好了一切。” “大人,我有一事不明。那邢磊统领云海区监察事务,似乎并无权利插手调查此事。” “呵,天知道这邢磊动的什么心思。那文书上的大印是出自青州外城监察总处,想来他也是放下脸面去见了那人。” 林夕笑了笑:“还能有什么心思。前些日子《大典》印制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他邢家恒锦书局非但没有入选,反而被坐实了个徇私舞弊,滥用职权的名头。” “邢磊虽与邢家不和,毕竟是血脉相通,同气连枝。云海区若是出了些乱子,自然会给秦家带来麻烦。越到风口浪尖的紧要关头,这帮人的心思就越难以捉摸。” “好了,你们二人挑上些得力的差役,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大人尽管放心。” 周苍与林夕二人拱手欠身,转身便欲离去。 值守大人似是猛然间想起什么一般,冲着二人吐出一道声音:“分清主次,别忘了那兄弟二人的案子。两日时间之内,咱们刑法司要给人家一个交待。” 两道身影齐齐回头:“下官清楚!” 片刻后,案事堂前值守大人双目微合,口中喃喃自语。 “邢磊啊邢磊,但愿你不别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云海区,监察处内。 一道黑衣人影负手而立,身后齐齐站着数十道服饰不同的身影。 “今日将诸位汇集于此,想必大家都已清楚所为何事。” “此事并非捕风捉影,亦不是小题大做。” “换而言之,此案甚至关乎我云海区乃至整个青州外城的治安稳定。” “根据数位人证提供的线索,凶手身份暂且不明,但有两人牵扯其中。” “我知道诸位心中疑惑,照理说,此案确实应移交刑法司处置,但由于案发地点敏感,案件过于离奇,且凶手疑似修士。故此,本案将有监察处与刑法司联合处办。” “诸位皆是各自岗位上的精英翘楚,也不必我多费口舌。要求只有一个,悄无声息寻人,发现踪迹时先礼后兵,切记不可大张旗鼓。” “此次搜查范围仅局限于云海区内,稍后诸位会领取到一张写有两人大致特点的信纸,看完后牢记于心,立即销毁。” 话音未落,便听到有一人开口发问。 “邢统领,倘若那两人此刻已不在云海区内,我们岂不是白白浪费精力?” 黑衣身影并未做声。 片刻后,那人只觉眉心传来一阵寒意。 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高悬于面前。 “你家大人没教过你,不该问的事少问,话多不长命吗?” 一道平和的声音缓缓吐出,却冰冷刺骨。 “属……属下知错了,还望邢统领恕罪!” 那人吓得浑身震颤,言语已含糊不清。 “其他区域我自有安排,不劳烦你们费心。” “诸位要做的,便是在云海区内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 黑衣人影语气一顿:“都,听清楚了吗?” 那气息外放的瞬间,场中鸦雀无声。 片刻后,一道道雄浑声音齐齐响起。 “属下清楚,全凭邢统领吩咐!” 黑衣人影嘴角微扬,终于缓缓转过身体。 “即刻动身。” 云海客栈,天字号雅间暗室内。 “耗子哥,你此话当真?” “我与石头临走之时,那人匆匆忙忙进入,嘴里叫喊着监察处急文,怕是与此事有所关联。” 方言眉头微皱:“那日小贩看见了我二人容貌,如若监察处动手,必定有所针对。” “那刺客挑选的位置极其敏感,是云海商会,天下行商会与六道商会三家区域交汇之所。” 座椅上一道身影缓缓起身,赫然正是云海商会少掌柜,秦云。 “既然他们敢在此处出手暗杀,必然是无所忌惮。既然那逃脱之人选在此处挑起事端,必然是想将三家商会同时拉下水,且侧重点,在我云海商会一家。” 少年瞳孔一缩:“秦公子,你是怀疑……?” 灰耗子顺口接上一句:“邢家?” “除了他们,还有何人能从中获利。” 秦云苦笑着摇了摇头。 “商盟大比近在眼前,各家商会都已卯足了劲头。邢家恒锦商会与我云海商会积怨极深,必定会不择手段。” “至于你们口中的青衣人影和兽头帮,我确实未曾听说过,还需要时间打探。” “监察处已经动手,恐怕很快就会查到这来。” 方言目光扫向少年,夹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味道。 少年自然清楚,监察处手中定然会掌握两人在龙潭县的种种事迹。 一旦被其带走审讯,暴露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少年正在苦思冥想之际,忽听身旁传来一声轻笑。 “江小哥不必担忧,我早替你和方大侠准备好了脱身之法。” 秦云从怀中变戏法般掏出一物。 只见他将手掌放在身前轻轻一晃,一张陌生的面孔瞬间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39章唱戏与看戏 “人脸面具?” 少年瞳孔一缩,心中惊叹不止。 “早些年间家父收藏的稀罕玩意儿,哪成想竟还能派上用场。” 秦云笑着将面具揭下,露出本来样貌。 “这东西当真不错!” 灰耗子死死盯着秦云手中薄如蝉翼的面具,眼中光芒闪烁。 “秦公子,这玩意还有没有多余的,咱也弄上一张戴戴。” “你当这是市场里的大白菜,要多少就有多少不成。” 方言苦笑着摇头,他自然清楚这面具的珍贵程度。 市面上寻常的粗制面具,伪装效果极差,对皮肤亦有所伤害,尚且价格不菲。似这般做工精良,用料考究的珍品,只怕整个青州城也找不出来几件。 “耗子哥,若是其他物件自然不缺,人脸面具实在是只有这两张了。” 秦云无奈地笑了笑,将手中面具递给少年。 却听身旁一道悠悠的笑声传来。 “死耗子是要拿这东西改头换面,遮住他那张不堪入目的脸。” “大块头!我看你丫的就是欠收拾!” 灰耗子脚尖离地,猛地蹿起数尺高。本就狭小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缝,脸上怒气翻腾。 “耗子哥,忠言逆耳利于行。” 少年强忍住笑意,拍了拍灰耗子肩膀。 于是乎,当监察处热火朝天展开搜查之际。云海客栈一处房间内,三道人影滚在地上撕扯叫喊,旁边阵阵嬉笑不断。 六道商会分区,监察处内。 一道长袍身影端坐于正座之中,面前盖有朱红大印的文书平摊在桌案上。 “云海区加急送来的文书,你们怎么看?” “呵,就凭那几个小贩与茶客的一面之词,也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 “只怕他邢磊的心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一道阴柔的轻笑声缓缓响起。 “监察总处红印批示,多少还是要做做样子。” “若是查不出什么结果,我倒要看看,他邢磊该如何向三家商会交待。” 一道沙哑声音紧随其后。 长袍男子将文书握在手中,悠悠吐出一道声音。 “该做些什么,该怎样做,你二人心中有数。” “别弄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天下行分区,监察处内。 “他娘的,邢磊这小子搞的什么名堂。” 一道体型魁梧的身影拍案而起,口中骂声不断。 下方十余道人影面面相觑,皆低头垂首,不敢作声。 “大个儿,去一趟刑法司,把这摊破事交给他们处理。” 一高挑瘦弱的男子迈步上前,面露难色:“启禀统领,刑法司的张大人上次说过……” “说过什么?给他点好脸色便不知道自个儿姓什么!” 那魁梧身影声音猛然抬高,眼睛瞪得溜圆。 “告诉那张小个子,若是心存不满,尽管来监察处找我分辩。” 堂下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那高挑男子赶忙领了手札,急匆匆走出大门。 这一日的青州外城,注定不会平静。 三家区域内人潮涌动,监察处与刑法司齐齐出手。尽管众人皆心知肚明,可还是做足了表面功夫。 至于另外几家商会,自然是通过各自的渠道了解其中内情。 台上人唱戏,台下人看戏。 台上角色稀里糊涂,台下看客一清二楚。 街角茶铺中,两道人影对坐畅饮,面前茶水热气升腾。 一满脸络腮胡须的男子缓缓开口。 “方大哥,那刑法司果真能认出兽头帮标识?” 对座一面容清秀的男子放下手中茶盏,微微点头。 “就算他们不认得,监察处也必定知晓。” “此话怎讲?” “龙潭县府衙血案,公文下达青州城内众多机构,人尽皆知。” “尤其这外城地界,本就汇集了来自乡野四处的大小人物。” “方才和一个卖蔬果的小贩交谈片刻,那血案也曾在此处闹得沸沸扬扬,不过是最后草草了之,这才渐渐平息。” 少年摸了摸乔装打扮后的脸颊,只觉浑身不自在。 “那你还叫耗子哥送上门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卷宗里并无他的详细信息,不过是一笔带过,知晓内情的人少之又少。” 少年微微颔首:“那你我二人呢,难道要一直这样躲着不成?” 方言笑着摇头:“那青衣尸体的身份一旦确认,我们便安全了。” 少年愈发糊涂:“方大哥,这都是哪跟哪啊?” 方言也不作声,笑着替少年满上一杯热茶。 “大山身上那东西,牵扯到的关系极大。” “卷宗记载,兽头帮尽数剿灭,你我二人同归于尽,东西下落不明。” “倘若此时又有一兽头帮的杀手浮出水面,且目标是来自龙潭县的两个无名小厮。” “你说,他们又该作何反应?” 方言嘴角微扬,笑而不语。 少年后知后觉般点了点头,又忽然猛地摇头。 “方大哥,如此一来,龙潭县之事必将再度查起。” “纵然我二人已摆脱那日刺杀的追查,岂不是更加麻烦?” “他们的焦点不在此处。” “没人知道你就是那日与我同归于尽的少年。” “至于我——” 方言眸中光芒闪烁:“那个龙潭县的巡捕都头已经身死。” “我仍是方言,却也不是方言。” 少年望着眼前之人眸中的异样神采,心中虽有疑惑,却终究不曾开口。 他心中清楚,一个小小的巡捕都头又怎会是方言的真实身份。 “只是可惜了我那酒楼,这下不知何日才能开张营业。” “好事多磨,不解决掉这些潜在隐患,酒楼又怎能平稳开张。” “也不知大山哥和蛮子哥现在怎么样了。” “他二人结伴而行,想来不会有什么麻烦。” “倒是我们一行人,自打进入青州以来,就没享受过一天消停日子。” 方言苦笑着摇头,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少年若有所思望向远处,眸中光芒隐晦。 刑法司,会客厅内。 “两位里面请,大人此刻正在办公,还请稍等片刻。” 一道差役打扮的身影将灰耗子二人引入会客厅内。 “这位差爷,不知周苍和林夕二位官爷可在司内?” “他们二位出去有一会了,想必是有要务在身。” “原来如此。差爷不必守着我二人,若有公务,您尽管忙去便是。” 那差役笑着点头,转身走出会客厅内。 “死耗子,也不知小兄弟他们怎么样了?” 灰耗子笑了笑:“那臭小子机灵得很,又有方都头相随左右,出不了大问题。” 石头微微颔首:“但愿如此。”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说笑声。 “哟,你们二位怎么来了!” 周苍一眼便看见厅内两道身影,笑着迈步走入。 “怎么,又有什么新情况不成?” “二位官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灰耗子兴高采烈从座上起身,大步流星走到二人面前。 “别急别急,有话慢慢讲。” 周苍伸手端起桌上一杯茶水,眨眼间喝了个精光。 “官爷,恕草民愚钝,回到客栈后方才想起此事。” “那三道尸体中,似乎有一人的手背上有所印记。草民也是当时偶然发现,又没认出是什么图案,这才给忘到脑后去了。” 周苍闻言,眸中顿时闪过一丝喜色。 “两位现在可还能找到那印记?” “草民不敢保证,不过可以一试。” 灰耗子迟疑片刻,语气战战兢兢。 “无妨,便让你二人一试。” 林夕冲着灰耗子摆了摆手:“跟我过来吧。” 灰耗子紧随其后走出厅外,在这刑法司内转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前面两道身影方才停下脚步。 “尸体就在里面。” 林夕从腰间缓缓掏出钥匙,将眼前大门推开。 顿时有一股冰冷寒意传出,灰耗子不禁打了个冷颤。 “官爷,里面怎么这么冷!” 周苍笑了笑:“藏尸间,自然要低温干燥些,否则尸体岂不是都要腐烂。” 几人迈步走入,周围皆是一个又一个形似棺椁的狭长木盒,木盒四周摆放着整齐均匀的硕大冰块。 房间墙壁也不知是何种材质,竟隐隐散发着丝丝寒气。 “七号储尸棺,便是此处了。” 林夕走至一处形状奇特的木盒旁,将盖子缓缓推开。 三道尸体整整齐齐出现在众人眼前。 “接下来便交给二位了。” 灰耗子微微点头,心中却思绪翻涌。 那青衣尸体手背上的印记需在阳光照射下方能显现,此处偏又是个封闭场所,不见半点阳光。 “这该如何是好?” 灰耗子正低头自语,忽听身旁石头传来一声闷哼。 “这什么鬼东西,撞得我脑壳生疼!” 第40章青衣尸上兽头迹 顺着石头声音望去,一道微弱的光亮出现在灰耗子眼前。 “两位小心着些,头顶上那些松石灯坚硬无比,稍有不慎便会磕得满头淤青。” 灰耗子笑了笑:“二位官爷放心!” 既然没有阳光,姑且试试这松石灯能否照射出印记。 “石头,过来帮忙!” 两人将尸体从木盒中缓缓抬出,放到那松石灯下的石砖上。 演戏是一门功夫,既不能太假,又不能太过。 灰耗子深谙这其中的道理,直接跳过中间那道青衣身影,埋头开始检查另外两道尸体的手掌。 “怎么样?” 门口处传来一声询问。 “两位官爷稍等片刻,还差一人。” 灰耗子屏住呼吸,将那青衣尸体手掌托起,对着松石灯光芒传来的方向眯眼看去。 一片苍白,光洁如玉。 灰耗子眉头微皱,将手背调整了数个方向,总算缓缓出现一道印记。 “呼~” 两人长出了口气,一屁股坐在石砖上。 “两位官爷,那青衣尸体的手背上有一道印记。” 门口二人闻言,又惊又喜,急匆匆迈步走至那尸体身前。 “是什么印记?” “官爷,您到我这来。” “没错,顺着这个方向看。” 周苍按照灰耗子传授的方法仔细观察,果真看到了一道兽头印记。 “林兄,快过来看!” 周苍腾出身旁位置,冲着林夕招了招手。 “这是什么印记?” 林夕眉头紧锁,脸上亦闪过一抹惊色。 “二位官爷,这线索重要吗?” “那是自然。” 周苍拍了拍灰耗子肩膀,脸上满是笑意。 “有了这枚印记,想来很快就能确定尸体身份。” “果真如此?” 灰耗子眼前一亮,语气惊喜万分。 “二位可先回去安心休息,稍后我等自会禀告大人,待到有了定论之后再另行告知二位。” “一切全凭官爷处理。” 灰耗子冲着周苍贱兮兮一笑。 “那草民便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石头正冲着头顶那盏松石灯发呆,忽觉身旁一股巨力拉扯。 “死耗子,走那么快干嘛!” 石头压低声音,语气极为不满。 “出去的道路不好辨认,我还是送送二位吧。” 周苍冲着二人背影缓缓开口,却见灰耗子头也不回走出门外。 “不劳烦二位官爷,草民自能找到来时的道路。” “真是两个怪人。” 周苍眼见两道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笑着摇了摇头。 “林兄,这印记如此隐秘,恐怕有些来头。” 林夕微微颔首:“先去禀告大人,无论如何,总算有了线索。” 藏尸间大门缓缓闭合,冰冷木棺里,三道尸体静卧其中。 云海区,监察处。 最后两道人影迈步踏入门内,座上黑衣男子面色阴沉,眉宇间隐有怒气萦绕。 “统领大人,我二人并无发现。” “刑法司,监察处,足足数十名精英出手,最后无功而返。”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看来我邢磊身下这座位,是要另择良主了。” “属下无能,望统领大人恕罪!” 下方人影尽皆单膝跪地,言语中惶恐不已。 “报!六道分区监察处文书。” “报!天下行分区监察处文书。”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从门外传来。 “念!” “今日我司奉名协查搜寻,已将所辖分区尽数排查,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特此通告。” 黑衣男子轻笑一声,似乎早就有所预料。 “不过区区几个时辰,看来我邢磊的面子,诸位是都不买账了。” “文书回复:继续排查,直至三日时间结束。” “报!刑法司加急文书!” 又一道人影从门外匆匆走入。 邢磊一愣:“呈上来。” 文书上简简单单几行字迹,下面附着一张手绘的草图,似是一枚兽头印记。 “这是……!” 邢磊神情猛变,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你们先行退下吧,明日再继续搜查。” 下方人影面面相觑,一时愣在原地。 谁能想到,向来以狠辣著称的监察处邢统领,今日竟也会如此轻易饶恕众人。 “怎么?还要等我反悔不成。” 邢磊面色一沉,语气渐渐冰冷。 下方人影顿时垂首欠身:“多谢统领大人宽恕,我等先行告退!” 不过片刻之间,身影晃动,人去屋空。 “大人,刑法司送来的文书有何不妥吗?” 邢磊缓缓摇头:“备马,我要亲自去一趟刑法司。” “大人,可是……” 邢磊冲着那人摆了摆手。 “不必多言,我心中自有分寸。” 那人轻叹一声:“遵命。” 片刻后,一匹红鬃大马绝尘而去。 马背上载着一道黑衣身影,直奔刑法司方向。 云海客栈,天字号雅间。 “呼~” 少年向后一仰,直直瘫倒在床上。 “可算是熬到这群人无功而返。” 方言笑了笑:“这才第一日而已,天知道他们会搜查上几次。” 少年猛然坐直身体:“方大哥,你不是说我们很快就能解脱了吗?” “前提是耗子和石头不出差错,并且,刑法司能认出那兽头印记。” “方大哥,原来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啊。” 少年哭丧着脸,心情瞬间跌落低谷。 “开心点儿,反正早晚都会过去。” 方言笑着扔给少年一只苹果。 “方大哥,我还有一事不明。” 少年忍不住咬了一口,只觉甘甜清爽。 “何事?” “这外城理应受到官府管辖,又为何要以不同商会的名字来划分区域,且各家商会皆拥有如此之大的权力?” 方言一笑:“你所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外城大得很,远不止这几家商会下辖的区域。” “商盟地位超群,掌控着青州经济命脉。故此官府便特地在这外城之中开辟出一方区域,名唤商区,专为各大商会所用。” “商区的制度与其他区域大为不同,平日里由官府与商盟中人共同治理。” “监察处直接隶属京都监察司,向来是不容外人插手。但在这商区之内,规矩亦有所变化。” “青州府衙上报,朝廷特批,各家商会区域内的监察处统领,均由其余商会中选拔培训出的精英翘楚担任。” 少年一愣:“如此一来,岂不是各大商会皆能相互制衡?” “这也正是官府的最终目的。” “商盟势力广泛,扎根深厚。若是出现一家独大的状况,势必对朝廷不利。” “唯有现在这般,明争暗斗,相互制约,官府才能从中谋取最大的利益。” 方言目光微凝,口中再度吐出一道声音。 “所幸此处是在商区,否则,你我又哪能如此悠闲地躲在客栈之中攀谈。” 第41章人前人后是非多 少年眉头微皱:“商区之外又当如何?” “青州是无数江湖人眼中的圣地,商贾贸易不过是冰山一角。” “在这商区之内,受官府法令约束,严禁逞凶斗狠,以武搏杀。各大商会虽积怨已久,却也只能相互隐忍。偶尔在背地里旁敲侧击,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 “即便是监察处与刑法司,也不可无凭无据动手伤人。” “之所以耗子那当街遇刺一案倍受重视,原因也正在于此处。” 方言轻笑一声:“至于这商区之外,各大宗门间恩怨往来,错综复杂,又有官府暗中推波助澜。其内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一出又一出好戏。” “时而横尸遍野,时而血流成河,远比你想象中凶险万分。” “宗门势力……” 少年口中低语呢喃,看来这青州城内的状况,远没有他想象中那般简单。 “方大哥,你该不会是什么隐世高人下山历练吧?” “臭小子,我要是有那本事,何苦跟你在这儿受罪。” 方言笑着取下脸上面具。 “今晚早些睡,明天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好戏。”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和衣躺在床铺上。 天色渐暗,街上却依旧车水马龙。 云海区刑法司,议事厅内。 一道黑衣身影大步流星踏入大门,厅内众人看清那来人模样,皆面露惊色,纷纷起身。 “邢统领怎么亲自过来了?” 值守大人笑着开口,心中却疑惑万分。 那兽头印记虽看起来颇为神秘,倒也不至于他堂堂监察处统领亲自前来辨认。 更何况,刑法司与监察处向来不和,云海区内人尽皆知。 “那印记是在何人身上发现?” 邢磊语气冰冷,目光毫无波澜。 “昨日巳时前后,刑法司门外有两人击鼓鸣冤……” 值守大人将那当街劫杀一案的始末来由从头至尾讲述一遍,着重强调了灰耗子二人的凄惨。 “那兄弟二人来自龙潭县?” “不错,他二人因家中发生变故,这才来到青州闯荡。” 邢磊眸中光芒闪烁:“带我去看看那青衣尸体。” 值守大人微微颔首:“周苍,前边带路。” 一行人影浩浩荡荡,齐齐奔向储尸间。 松石灯悬挂头顶,泛起层层柔和光晕。 七号储尸棺前,邢磊托着青衣尸体的手掌,朝着那光亮方向侧目看去。 一道时隐时现的兽头印记清晰可辨。 “果真是兽头帮之人!” 邢磊眉头紧锁,脱口而出一声惊叹。 “龙潭县,兽头帮……” 值守大人脸色猛变:“莫非是那县衙血案的罪魁祸首!” “可刑法司内卷宗皆有记载,州里又下发了明文通告,那兽头帮不是已然被尽数剿灭了吗?” 邢磊并未作声,神色愈发晦暗不明。 “明日将那兄弟二人召至刑法司内,我要亲自见见他们。” “邢统领,那监察处手中的案子……” 值守大人试探着询问,却见邢磊摆了摆手。 “两案并为一案,尽快查清其余两人的身份,将那第四人追捕归案。” 他心中清楚,兽头帮并不重要,可怕的是其背后那方势力。 “两件案子几乎同时发生,只怕监察处接到的消息,不过是一道幌子而已。” 他自然而然将小贩眼中的那桩血案定义为吸引监察处目光的幌子。 “鬼宗啊鬼宗,你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在这商区中动手。” “有些忌讳,触碰不得。” 邢磊伫立原地思忖良久,转身离去,留下一道悠悠的声音。 “此事辛苦诸位了。” 众人皆愣在原地。 值守大人拍了拍脑袋,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周苍,你可听清他刚才说了些什么?” 身旁的周苍与林夕亦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邢统领,好像……好像是在抚慰我们。” 冰冷储尸间内,一行人望着那消失在尽头的黑衣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刑法司外,一匹红鬃大马再度绝尘而去。 片刻后,监察总处大殿之中,一道黑衣人影负手而立。 “邢统领此话当真?” 暗处传来的声音有些惊诧。 “我亲自目睹那兽头印记。” “鬼宗已被逐出青州城内,仅凭一只兽头,如何能断定是他们出手?” 又一道声音缓缓传出。 邢磊突然间笑了,笑得极为诡异。 “究竟是不是鬼宗出手,二位大人心里比我清楚。” “龙潭县一案牵扯众多,邢某虽不知晓内情,但也有所耳闻。” “那第四人手段凌厉,绝非善类。如今尚且逍遥在外,保不齐会再度出手。” “该如何处置,相信二位大人自有斟酌。” “邢某先行告退。” 那黑衣男子微微欠身,不等暗处两人作何回应,已迈步走出大殿之外。 夜幕沉重,凉风习习。 马蹄声渐行渐远,街上灯火通明。 殿内沉寂许久。 一道声音缓缓响起。 “事关重大,还是禀告姚大人吧。” 另一道声音轻轻叹息。 “不想沉寂如此之久的商区,终归还是沦陷了。” 翌日清晨,客栈后院内。 一道身影辗转腾挪,脚下生风。 少年特意起了个大早,趁着无人打扰,将那《残影》步法再度温习一遍。 “虽能连贯施展,但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少年盯着脚下空荡荡的土地,心中思绪翻涌。 “步法是用来脱身的,而不单单是给人看的。” “你虽能娴熟走出残影,却仅仅是形似,而并非神随,难免会古板生硬。” 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少年怀中传出。 “小娃娃,我还以为你被吓死了呢。” 听到耳畔熟悉的声音,少年又惊又喜。 “我呸!小爷不过是这两日有些疲倦,懒得理你罢了。” “小娃娃,你方才说我只是形似,而并未做到神随,又是何意?” “《残影》乃是众多步法中罕见的珍品,其精髓便在于千变万化,令对手难以捉摸。” “不同场合下,步法的节奏律动亦随之变化。要想真正施展自如,做到得心应手。” “你便要学会用心念去控制步伐,而不是用肢体去带动双脚。” 少年闻言,心中似乎有所感悟。 “罢了,你自己好好琢磨吧。小爷乏了,再睡上一会。” “喂!你先等等!” 少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那怀中无字书一片死寂,再无半点动静。 “头一次听说书也会乏累,竟然还能睡个不停。” 少年苦笑着摇头,忽见客栈外走来两道差役打扮的人影。 “刑法司的人?” 少年摸了摸脸上面具,确认无误后,迈步跟了上去。 那两道人影从客栈大门走入,冲着里面的小二打了声招呼,径直走向楼上。 “嘭!嘭!嘭!” 一处房门被轻轻叩响。 灰耗子揉着惺忪睡眼,口中哈欠连天。 “谁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周苍讪讪一笑:“小兄弟,是我。” “哟,两位官爷!快里面请!” 灰耗子双眼瞬间瞪得溜圆,脸上一副谄媚的表情。 躲在楼梯转角处的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冲着灰耗子缓缓伸出大拇指。 “事情紧迫,我们就不进去坐了。” “还得麻烦你们兄弟二位再跟我走上一趟。” 周苍面露笑意,言语间十分客气。 “自然没有问题,两位官爷稍等。” 灰耗子顺手穿上外衣,迈步走到另一张床榻前。 “石头,醒醒!” 床上无人回应。 “大块头,快醒醒!” 床铺上传来一阵鼾声。 “你再不起来,我可动手了啊。” 床上人影翻了个身,依旧睡得香甜。 灰耗子阴险一笑,从怀中隐蔽位置掏出一副獠牙。 “啊~!”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响彻云霄。 客栈上下无数人影身躯一颤。 周苍二人正站在门外观瞧,被一声叫喊吓得面如土色。 少年探头探脑,聚精会神听着里面动静,哪成想突如其来一声尖叫,险些从楼梯上跌落。 “死耗子,我今天杀了你!” 石头看着胳膊上一排淤青泛红的牙印,眼中怒火翻腾。 “咳!赶紧收拾收拾,两位官爷都等了半天了!” 灰耗子冲着石头挤眉弄眼,目光不时瞥向门口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石头两眼通红,从牙缝里挤出一道声音。 “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两人收拾利落,赶忙迈步走出房门。 “两位官爷,咱们这就出发?” 周苍与林夕两眼发直,迟迟方才回过神来。 “额……二位请!” 周苍古怪地打量了灰耗子一眼,强挤出一抹笑容。 四道人影两前两后走出客栈。 前面的二人各怀心事,后边的两位争吵不止。 少年与方言并肩站在楼上窗口,盯着下面渐渐远去的几道背影。 “方大哥,看来你果真猜对了。” 方言缓缓伸了个懒腰,脸上笑意渐浓。 “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 第42章实力派影帝 刑法司案事堂前。 值守大人居于正座,身旁紫檀梨花椅上,一道黑衣身影双目微合。 “报!周、林二位统领已至刑法司大门外。” 值守大人瞬间坐直了身体,那黑衣身影亦猛地睁开双眼。 “传!” 片刻后,四道人影并排从门外走入,大步行至堂前。 “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灰耗子笑嘻嘻开口,目光扫过那椅子上的陌生面孔。 “一大早便叫你兄弟二人登堂答问,确是有些打扰了。” “大人说的哪里话,二位官爷为草民之事奔波许久,倒是草民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值守大人笑着点头,眼中满是赞许。 “给你二人介绍一下,这位便是云海区监察处的主管大人,邢磊,邢统领。” 灰耗子闻言,恭恭敬敬走上前去,冲着邢磊欠身施礼。 “草民见过邢统领!” 石头正愣神的功夫,只觉袖口处被人一阵拉扯。 “草民这兄弟有些愚钝,还望统领大人恕罪。” 黑衣男子打量了二人许久,微微颔首,以示回礼。 “好小子,敢在你耗儿爷面前摆谱!” “待到此间事了,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威风!” 灰耗子心中愤懑难耐,脸上却依旧笑意不减。 “邢统领有些话要问过二位,如实回答便可。” 邢磊从座上缓缓起身,绕着两人踱步行走。 “你二人是龙潭县人氏?” “回大人,祖上三代皆在龙潭县内务农。” “因何来到这青州城里?” “家中发生变故,不得已外出闯荡。” “何种变故?” 邢磊语气冰冷,言语间锐气十足。 灰耗子笑容一僵,眸中隐有怒意闪过。 “邢统领,这兄弟二人都是出身农户,家中又遭遇不幸,干嘛非要戳人家痛处。” 身旁周苍冷哼一声,言语中暗含不满。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一股冰冷气息将周苍死死锁定。 “尽管试试!” 那周苍怒目圆睁,不退反进,一道雄浑气息从体内爆发而出。 “大堂之上,成何体统!” 座上值守大人一声断喝。 堂下两班差役齐声附和。 “威~武~!” 邢磊目光微凝,缓缓卸掉身上气力。 他自然清楚那值守大人意有所指。 毕竟这是在刑法司案事堂前。 即便他身居要职,即便他代表着监察处权威。 人情世故,适可而止,总不能太驳了官府面子。 “周苍,还不快向邢统领赔罪!” 值守大人佯装愤怒,冲着堂下人影大声呵斥。 周苍冷哼一声,从鼻孔中吐出一道声音。 “属下多有得罪,邢统领多多包容。”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手掌却猛地挥舞而出。 “嘭!” 一声闷响,周苍右腿跪倒在地,神色痛苦。 “邢磊!” “这一掌,是教会你如何说话。” “嘭!” 又是一声闷响。 周苍双膝齐齐着地,额头上隐有汗水渗出。 “这一掌,是教会你如何赔罪。” “邢统领,你这是何意!” 值守大人拍案而起,面色阴沉如水。 “郑大人,邢某是在替你管教下属。” “免得到了别处,丢尽刑法司的脸面。” “不劳邢统领费心!” 值守大人强忍住怒意:“林夕,扶他下去疗伤。” “大人!” “别废话,快去!” 那林夕冷冷看了邢磊一眼,搀着周苍一瘸一拐走入堂后大厅。 “两位大人,一切都是草民的不是。” “还望大人们切莫争吵,尽管责罚草民便是。” 灰耗子眼睛滴溜溜一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看来这监察处与刑法司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和睦。 “起来吧。” 邢磊出奇般吐出一道声音,迈步走回座位。 “龙潭县府衙血案,你二人可有所耳闻?” 灰耗子从地上缓缓起身,眼中满是惶恐。 “草民不但听说过,还碰巧围观了案发现场。” “哦?” “草民一个同乡伙伴,家里常年替县衙供给蔬果,那日清晨便是他率先发现的血案。” “当时整条大街上都在议论此事,县衙门口更是围的水泄不通。” “那县衙里到处都是血迹,墙上,地上,一片鲜红,吓得草民双腿发软。” 灰耗子声音渐小,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丝惊恐。 不过一瞬间,却又憨笑满面。 “草民至今还清楚记得,那日拉去市场的蔬果买了个精光,临回家时还替老爹打上两壶烧酒。” 黑衣男子眼见如此,心中已然有了分晓。 “你认识方言,对吧?” 邢磊突然话锋一转,语气瞬间冰冷。 “草民自然认识!” 灰耗子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方都头替咱们龙潭县内的老百姓出了一口恶气,狠狠教训了兽头帮那群家伙。” “只是可惜……唉!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灰耗子长叹一声,眼神哀伤落寞。 邢磊突然笑了笑。 “你的演技,当真不错。” “只是可惜,今日你要面对的人,是我。” 值守大人一愣,神色迷茫望向那黑衣身影。 灰耗子心头一紧。 他自认言语间并无不妥之处,亦绝无暴露的可能。 “大人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不清楚吗?” 邢磊一阵冷笑,眼中露出丝丝寒意。 “草民方才确实得罪了大人。” “草民甘愿受罚,只求大人放过我这兄弟。” “他头脑愚钝,纵然对大人有所不敬,也绝非本意!” 灰耗子酝酿良久,总算从眼中挤出几滴泪水,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哥!我不走!” 石头竟出乎意料般察觉到灰耗子意图,紧紧抱住身前那道瘦弱人影。 尽管并无眼泪,依旧号啕大哭。 尽管嘈杂刺耳,依旧有模有样。 “好了,都起来吧。” 邢磊嘴角微扬,神色渐渐舒缓。 “你们二人可以回去了。” 灰耗子擦了把脸上泪水,神色又惊又喜。 “大人不治我们的罪吗?” 邢磊冲着二人摆了摆手,后背紧靠到木椅上,双目再度闭合。 值守大人赶忙冲着二人使了个眼色。 灰耗子恍然大悟般点头,冲着值守大人深鞠一躬。 “多谢统领大人宽恕!” 他一边拽着石头快步走向大门,不时回头看向那座中的黑衣男子。 片刻后,两道人影消失在案事堂内。 邢磊缓缓睁开双眼。 “这两个人,应该没有问题。” 值守大人冷哼一声。 “我早就说过,到底是邢统领太过谨慎了。” “青衣卫会派人过来。” “两日时间,我们务必要找出那第四名杀手。” “已经惊动了姚大人?” “此事关系重大,希望你们刑法司,能够全力以赴。” 值守大人又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 “希望邢统领与监察处,亦是如此。” 第43章半壁江湖归风云 刑法司大门外。 灰耗子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眸中寒意凛然。 “监察处主管统领,到底是不能和那些酒囊饭袋相提并论。” “怎么着,给我耗儿爷惹得不高兴了。” 石头一把搂住灰耗子肩膀,笑嘻嘻开口。 “好在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 “这下臭小子算是安全了。” 石头附和着点头,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耗儿爷,戏演的不错。” “咱们两个人的账,是不是也该好好算算了。” 肩膀上力道愈发加大。 灰耗子脸色微变,冲着身旁魁梧汉子讪讪一笑。 “石头哥,不如咱们俩就此翻篇,恩怨一笔勾销,您看怎么样?” 不等石头回复,一道灰黑色人影一溜烟蹿出数丈之远。 “死耗子,你给我站住!” 街上两人一前一后,叫喊追逐。 监察司青州分司,大殿之中。 烟雾缭绕,气势恢宏。 两道人影居于正座,身旁一青衣男子负手而立,气息内敛。 “知州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漆黑面罩后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另一官服男子举止稳健,面露笑意。 “统领大人认为该当如何?” 蒙面男子轻笑一声,手中两枚玉丸交替作响。 “想必青衣卫此刻,已然到了外城之中吧。” “不然知州大人也不会来我这监察司做客,更何况,还有姚副指挥使相伴左右。” 知州大人会心一笑,端起桌上茶盏。 “便祝监察司与青衣卫,马到功成。” 殿中余音环绕,笑声不绝。 青州外城,一批身着青衣服饰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涌入。 云海客栈内,少年与方言并肩而立。 “我们安全了。” 少年不解:“此话怎讲?” “青衣卫出手,必然要有大动作。” “他们的目的,明显不在我们身上。” 方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拿上面具,带你出去转转。” “我们不是已经安全了吗?” 方言轻轻拍打着腰间剑柄。 “让你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青州外城荒郊,一处空旷场地内。 无数服饰各异的身影肃然而立。 为首三人, 一人身着青衣,腰配长剑。 一人黑衣裹身,目光凌厉。 一人官服打扮,眉眼含笑。 “诸位皆是执掌青州各大要务的精英。” “今日青衣卫、监察处与刑法司联手查案。” “更有青衣卫丙部指挥使大人亲临。” “此案关系重大,诸位心中自有分寸。” “要求只有两个,查出凶手,活捉第四人。” “诸位,可都清楚?” 下方人群中齐声断喝,威势震天。 “属下明白!” 片刻后,无数人影化整为零,朝着城区方向四散奔走。 商区之中,各大商会皆提前接到州府明文通告。 商区之外,两道人影漫步行走在喧嚣街道上。 其中满脸络腮胡须的大汉缓缓开口,竟吐出一道少年声音。 “方大哥,这是哪儿啊?” 少年看着四周尽皆刀剑傍身的行人,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马上你就知道了。” 方言看似漫无目的地行走着,脚下步伐愈来愈快。 “方大哥,等等我!” 少年赶忙紧随其后,生怕被独自丢下。 不是他胆小如鼠, 实在是这街道两边的风景太过骇人听闻。 那一栋栋建筑装修迥异,阴森可怖。 两旁的小贩脸色泛青,身上皆是花花绿绿的图案。 那摊位上的货物更是稀奇百怪,有蛇蝎,有兽脑,竟还有无数关在笼子里的活人。 少年强忍住头晕目眩,眯缝着双眼一步一步徐徐前行。 “方大哥,还要走多远啊!” 少年心中叫苦不迭。 方言轻笑一声:“着什么急吗,好好留意留意两边的风景。” “呕~” 少年忍不住一阵干呕。 他亲眼目睹路边一个大汉活生生吞下一只奇形怪状的生物。 并且,神色极为惬意。 所幸噩梦总有结束的终点。 约莫半柱香过后,一片空旷场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呼~” 少年长出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快感。 “娃子,好戏才刚刚开始。” 方言回眸一笑,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我要回去!” 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语气斩钉截铁。 前面悠悠传来一道声音。 “好啊,现在掉头,原路返回。” “估计不出半个时辰,你便能平安抵达客栈了。” 少年回头看向那人声鼎沸的街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方大哥,等等我!” 横竖都是一死,两个人终归好过他孑然一身。 又走出约莫半柱香光景。 前面一座座高大建筑星罗棋布,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远远看去,其内隐有人影晃动。 “方大哥,你快看!” 少年不禁手舞足蹈,眼中光芒闪烁。 俨然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 “想进去看看?” 少年重重点了点头。 “下次再说吧!” 方言大手一挥,朝着一条岔路走去。 少年气得七窍生烟,冲着前方背影指指点点,狠狠发泄了一通。 直到方言变换了三次方向后,少年神色渐渐舒缓,脸上再度泛起笑容。 “方大哥,等~等~我!” 这次足足走了有一柱香功夫。 直到少年离开此处许久后,他依旧难以忘却。 那日眼前场景所造成的冲击震撼,无以言表。 三间雄伟浩瀚的殿宇将一处广场围在其中。 浩瀚,的确是浩瀚。 这个看似与形容建筑毫无关联的词语,用在此刻最为恰当不过。 殿宇如山,占地辽阔。 远远望去,人影似蝼蚁。 根本无法想象, 如此巧夺天工的杰作竟会坐落于这青州外城之中。 广场无边无际,其内人影攒动,叫喊不停。 无数座形似擂台的巨大高台坐落于广场之内,周围无数人群围观,欢呼喝彩不断。 另有各式各样的建筑散布于广场之中,只是与那雄伟殿宇比较起来,显得逊色许多。 一切的一切,仿佛一座城池的缩影。 少年目光微凝,缓缓落到广场正中。 一方形似剑柄的巨大石碑巍然耸立。 其上两个大字笔势苍劲,摄人心魄。 “风~云~!” 少年不觉脱口而出,低语呢喃。 “娃子,这便是无数江湖人心驰神往的青州圣地。” “这便是天下百般传奇汇聚之所。” “外城北区,名唤风云。” 少年失神良久,缓缓吐出一声疑问。 “那方才路过的两片区域?” “青州内城虽有宗门帮派驻扎,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官府手中总要有些把柄,不然岂不是乱了规矩。” “风云区虽隶属外城,但占地极为辽阔,乃是各大江湖宗门的汇集之所。” “世人皆言,大周半座江湖归于青州。” “这青州大半江湖,便归于风云之内。” “此处是风云区的正中位置,为各方江湖势力公用场所。” “方才路过那第一片区域,乃是万毒门所辖地界。” “万毒门?听上去好怪异的名字。” 方言笑着点头:“万毒门常年与阴邪毒秽之物打交道,宗门弟子一身毒功。向来被名门正派视作异类,故此才会被排挤到那边缘地带。” 少年微微颔首:“那第二片区域呢?” “第二片区域为剑宗外门驻地。” 少年闻言,忍不住开口惊叹。 “仅仅一个外门便如此阔绰?” “剑宗是青州境内数一数二的上流门派,位居风云会九大常任理事之列,自然非比寻常。” “风云会?又是何物?” “早些年间,朝廷扬言马踏江湖,整顿各方势力。” “青云宗一纸风云令出,半壁江湖为之震颤。” “朝廷眼见各方宗门上下一心,只得作罢。” “那时的风云会,群雄逐鹿,人才辈出。” 方言轻笑一声,眸中光芒闪烁。 “呵,如今看来,不过是那群老家伙玩弄权势的手段罢了。” 少年猛地抬头,隐隐捕捉到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方大哥,你与风云会之间有过恩怨?” 方言语气一顿,却并未搪塞。 “算不上恩怨,一些陈年旧事而已。” 少年笑了笑,心中暗语:“总算从你嘴里套出两句实话。” “走吧,下去看看。” 方言手按剑柄,衣袖飘扬。 少年仔细检查了一番脸上面具。 昂首挺胸,阔步向前。 第44章擂台之上无大小 远处观望人潮如海, 走进其中更有一番体会。 “打得好!” “再加把劲!漂亮~” “嗨哟,怎么又输了!” 不断有人登上高台, 接连有人铩羽而归。 周围一声声喝彩此起彼伏,偶尔夹杂着几道叹息。 “方大哥,这里可比商区热闹多了!” 少年蹦蹦跳跳,脸上喜色洋溢。 方言无奈摇了摇头。 “娃子,你还是稍微注意下言谈举止。” 少年一愣:“这又有何不可?” “你见过一个满面络腮胡须的大汉跳来跳去,如此轻浮吗?” 少年挠了挠头,这才想起脸上动了手脚。 旁边不时有目光扫过,皆满怀诧异。 “方大哥,这高台又是何人所设啊?” “高台别号小青云擂,乃是青云宗的手笔。” “嚯!照你这么说,这青云宗岂不是比剑宗还要阔绰。” 方言笑了笑:“那是自然。” “天下江湖,九宗十三派久负盛名,青州境内便占去七宗八派。” “七宗中又以青云宗马首是瞻。” “青云榜上记载天下诸事,可与《大典》相互媲美。五年为期举办的青云大擂,更是江湖中少有的盛事。” 少年微微颔首:“不想那青云宗,竟有如此超群的地位。” “怎么,想上擂台比划比划?” “我可没那个兴趣。” 二人正说话间,前方几道青衣身影拨开人群,朝着大殿方向急急走去。 “青衣卫?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 “或许是想要追查那第四道人影吧。” 方言语气一顿:“毕竟兽头帮背后的势力,与这风云区息息相关。” 少年闻言,瞳孔猛地一缩。 “方大哥,你已知晓那方势力?” 方言讪讪一笑:“近几日刚刚得知,不过是有所猜测。” 少年猛然间想起那个在茶馆楼上与他倾心对谈的方都头,心中一阵无言。 “鬼知道你说的哪句话是真的。” 少年眉头微挑,佯装愤怒。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又没问。” 方言仿佛理所应当,只是气势上难免弱掉三分。 “我也是近几日才得知,鬼宗被风云会除名。青云宗亲自下发的驱逐令,各大势力一齐出手,将其赶出青州城内。” “据说监察处与青衣卫也曾参与其中。” “你是怀疑与龙潭县之事有关?” 方言点了点头:“时间节点恰巧一致,想必有所关联。” “七宗之中,青云、太虚传承已久,根基深厚。余下刀、剑、鬼、血、影,并称青州五宗。” “五宗之中,刀、剑二宗争斗不休,皆为那天下第一器宗的美誉。血宗嗜杀,却唯诛那贪官污吏,行凶暴徒。影宗神秘,极少过问江湖之事。” 方言语气一顿:“独有这鬼宗,不知修炼的何等功法,阴邪至极。江湖中各宗各派皆对其颇为不满,碍于情面,又只能视若不见,处处隐忍。” “如此说来,定是这鬼宗暗中指使兽头帮,犯了江湖大忌,又触怒官府,这才招致如此下场。” 说话间,那几道青衣身影已渐行渐远,消失在人群之中。 “好了,这些暂且不提。” “追杀凶手那摊子破事,尽管交给他们便是。” “以青衣卫的办案速度,想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少年半信半疑:“青衣卫果真那么厉害?” 方言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抹异样。 “青衣卫的可怕之处,绝不亚于任何一家宗门。” 少年还想再问些什么,话未出口,只听得身旁高台附近传来一阵叫嚷。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就是啊,人家都已经倒地了!” 少年冲着方言使了个眼色。 “那边好像吵起来了,过去看看。” 两人拨开人群,勉强挤到高台上。 此刻擂台之中,胜负已分。 一体型壮硕的男子骑在另一人身上,那倒地之人遍体鳞伤,显然再无反抗之力。 可那壮硕男子依旧不依不饶,非但没有半点停手的痕迹,反而眉飞色舞,愈演愈烈。 “人渣!” 少年冷哼一声:“这擂台上就不讲规矩吗?” “对擂双方,除非有一人主动认输,或是分出生死,否则不会终止。” 方言语气轻颤,脸上表情也不自然。 一般来讲,除非是积怨极深,或是约定生死之战。像这般萍水相逢的对擂切磋,鲜有如此惨烈的局面。 “滚下去!” “没人出来管管吗?” 台下一片呼喊,却终究是碍于规则所限,并无一人上前阻止。 那壮硕男子仰天大笑,眸中满是嗜杀带来的快感。 倒地之人浑身抽搐,呼吸越发微弱,俨然已濒临死亡。 又一拳重重落下,直奔头颅。 “噌!” 一道身影猛地蹿出。 众人只觉眼前一道黑影一晃而过。 “嘭!” 一股烟尘自擂台上升起。 那壮硕男子身形倒地,眼中神色茫然。 擂台另一侧,少年从怀中掏出一枚丸药,缓缓塞进那倒地之人口中。 “但愿黄老先生的秘制丸药,能保住你一命。” 台下看客齐齐愣住。 许久之后,爆出一阵喝彩。 “大叔好样的!” “就该给他点教训!” 少年摸了摸脸颊旁的胡须,语气冰冷。 “若无深仇大恨,何必下此毒手。” 那壮硕男子捂着胸口从地上起身,目光阴翳。 “哪来的乡巴佬,竟敢坏了大爷兴致。” 少年嘴角微扬,故意压低声音:“毛头小子一个,我看就是欠管教!” “我呸!” 那壮硕男子甩了甩手腕,冲着少年伸出中指。 “老东西,别说大爷我不给你面子。” “今儿个大爷心情好,现在乖乖滚下去,大爷不跟你一般计较。” “若是一会儿惹怒了大爷,凭你比大爷多活上多少年,叫你跟这地上之人一般下场!” 一连串挑衅言语似嘴炮般射出。 台下早有看客将那重伤之人抬出场外救治。 “干他丫的!” “这小子也太嚣张了!” 起哄声一阵赛过一阵。 尽管大多数人打抱不平, 尽管大多数人义愤填膺, 终归有那么一小撮人抱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将这场外气氛不断推向高潮。 “我若不走,又能怎样?” “既然你一心求死,那大爷便成全你!” 壮硕男子恶狠狠笑了笑,从擂台旁取过一只暗黑色木匣。 “能死在我这刀下,也算你前世修来的福分。” 木匣启封,擂台上温度骤降。 一口乌黑发亮的长刀出现在众人眼前。 刀芒耀目,寒光凛凛。 方言不由得瞳孔一缩。 台下亦传来一声惊呼。 “快看!那是乌金斩鬼刀!” “这小子是刀宗嫡传子弟!” 少年闻言,眉头微皱,心中思绪翻涌。 “怎么样?怕了吧!” “若是现在乖乖认输,大爷只废去你双手双脚,留你一条活路。” “认输?” 少年嘴角微扬,周身气息涌动。 “能让我主动认输的,确实大有人在。” “但你,还远远不配!” 那壮硕男子神色猛变,眼中戾气滔天。 “那便送你上路!” 刀势翻滚,气息外放。 男子身上两道光芒齐齐闪烁。 “擂台之上,不分大小。” “气海境圆满,请战!” ------------------------------------- ps:逐渐揭开这座江湖的神秘面纱,小六儿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陪伴! 第45章青芒降乌金 “体开二脉,竟还是修为圆满!” “不愧是刀宗的嫡传子弟。” “距离那归元境也不过一步之遥了!” 数道惊呼声接连响起。 “修为再高又能怎样?” “人品实在不堪入目!” “不错,简直丢尽刀宗脸面!” 数道指责声纷纷传来。 “好人不长命啊!” “那义士恐怕要有麻烦了。” 又有几人相继叹惋。 方言眉头紧锁,显然未曾料到对方身份。 “江兄,小心他的刀!” 少年冲着方言会心一笑,眸中自信满满。 一道耀眼光芒自少年身上升腾而起。 人群中瞬间一片唏嘘。 “怎么才入微境的修为?” “这下怕是凶多吉少了!” 壮硕男子嗤笑一声,神情极为不屑。 “我还以为是什么武林高手。” “一个初窥门径的无名之辈,也敢来挑衅大爷?” 乌金长刀重新归鞘。 “如此看来,你还不配死在我的刀下。” 话音未落,那壮硕身影暴射而出,双拳挥舞,似有千钧力道。 “身化残影。” 少年双目微合,又在刹那间睁开。 眸中光芒闪烁,脚下步法生风。 “好快的速度!” 壮硕男子虽攻势霸道,却连少年衣角都不曾触碰。 双拳似流星,尽数落空。 “有点意思。” 男子不怒反笑,眼中杀意更甚。 “狂刀拳!” 一股凌厉气息将场内空间封锁。 漫天拳影,密不透风。 空气震颤,隐有刀势掺杂其中。 台下再度爆出一声惊呼。 “那是刀宗近战秘术,狂刀拳法!” “此拳向来以威猛著称,一旦出手,必要伤人。” 少年瞳孔一缩,此番攻势下,擂台上已无处可躲。 体内八骨泛起层层光晕,丹田紫府内灵气翻涌。 “龙虎拳!” 左拳龙腾,右拳虎啸。 两道虚影将少年双拳包裹。 狂刀对龙虎,双拳碰双拳。 擂台上烟尘四起,响声轰鸣。 台下众人皆伸长脖颈,目光死死盯着那烟尘中的两道人影。 “好霸道的拳法!” 少年只觉手臂发麻,所幸并无大碍。 那壮硕男子衣衫破碎,心中惊诧更甚。 “好强的体魄,莫非他是……?” 烟尘散去,两道人影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什么?!” “怎么可能!” 台下又是一阵惊呼。 此刻擂台之上,两道人影相隔甚远。 拳力波动下,冲击在所难免。 壮硕男子后退十余步,身躯微微颤抖,袖口处衣衫尽碎。 反观那络腮胡大汉,衣衫整洁,面色风轻云淡,仅仅退后数步之远。 初次交手,刀宗子弟竟明显落于下风! 台下早有实力不俗的看客察觉出少年身上波动。 “那络腮胡的汉子,亦是一位体术修士。” “什么?” “竟是气体双修!” 此言一出,众人震撼。 修行一途,气体同源,各有所长。 气术行八脉,体术开八骨。 无论选择哪条道路,皆要面对层出不穷的艰难险阻。 单是修行一种法门便已困难重重,更遑论同时攻克气体二术。 耗费大量时间精力暂且不论,稍有不慎,便落得个功力尽丧,走火入魔的下场。 千百年来,气体双修者不胜枚举,中途夭亡者不计其数。 “气体双修,又能如何?” 那壮硕男子冷哼一声,暴戾气息增长数倍。 “我这长刀自出世以来,还从未斩过气体双修之人。” “今日,姑且拿你祭刀!” 乌金长刀铮铮作响,擂台之上气氛凝重。 台下顿时嘘声一片。 “以气海境圆满修为对付一个入微境修者,竟还要动用乌金斩鬼刀?” “刀宗怎么会出现如此无耻之徒!” 不远处,几道持剑人影似乎察觉到此处异常,正急急迈步赶来。 少年眉头微皱,亦感受出那长刀传来的恐怖气息。 壮硕男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全然不顾台下议论纷纷。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杀了眼前之人。 他才不在乎什么擂台规矩,宗门名声。 杀人,便是他此生最为快意之事。 “刀宗有法,一曰力,二曰速。” “三曰杀!” 长刀挥舞,杀气凛然。 那壮硕男子身形晃动,刀芒齐出,刹那间已至少年眼前。 方言手按剑柄,足尖蓄力,正欲出手。 忽听身后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 “台上之人,快快住手!” 刀势已出,覆水难收。 壮硕男子眸中猩红,爆出一阵放肆大笑。 少年紧咬牙关,周身气息涌动。 “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轰!” 一道青芒一闪而过。 巨大声响波及至周围数个擂台。 无数目光汇聚于那滚滚烟尘之内。 “是那汉子!他还活着!” 一道又惊又喜的声音传出。 少年跌跌撞撞从台上走下。 衣衫凌乱,脸上尽是细小血痕。 擂台之上,一道壮硕人影栽倒在地,口中鲜血喷涌。 “今日留你一命,只是想告诉你。” “嗜杀成性,终归是害人害己。” 少年语气虚弱,脸上已无血色。 方言赶忙伸出双手,将其稳稳扶住。 “大胆狂徒,安敢伤我少主!”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怒喝。 两道苍老人影腾空而起,飞身踏上擂台。 “少主,少主!” 其中一人将那壮硕男子扶起,双手灵气翻腾,缓缓注入男子体内。 “经脉尽断,修为全毁!” 那苍老人影声音颤抖,眼中怒意滔天。 “今日,便让你为少主偿命!” 苍老男子气势外放,周身四道光芒升腾而起。 “体开四脉,是破虚境高手!” 又一人恍然大悟般惊呼。 “这二人莫不是刀宗外门通玄二老!”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能让通玄二老贴身保护又称为少主之人。 地上那壮硕男子的身份不言而喻。 “不过刚刚跨入破虚境而已。” “气息尚且不稳,也敢如此叫嚣?” 方言冷笑一声,将少年护在身后。 那两道苍老人影瞳孔一缩,身形顿时停滞不前。 “不知阁下又是何人?” 通玄二老混迹江湖多年,绝非浪得虚名。 面前之人既能一眼看出他二人境界,实力绝不在他二人之下。 “呵,不过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通玄二老皆面露难色:“阁下非要插手此事?” 方言笑着点头:“鄙人行走江湖,最讲究一个义字,总不能丢下我这兄弟。” “阁下可知他出手所伤之人的身份?” “那是我刀宗外门少主,石掌门的嫡亲长子。” “那又如何,据我所知,石掌门不只这一个儿子吧。” 通玄二老皆面色阴沉,语气渐渐冰冷。 “阁下何苦为了此人与我刀宗交恶?” “纵然阁下修为高绝,也未必是我二人的对手。” 方言双手负后,脸上笑意愈浓。 “二位既然如此自信,何不出手试试?” 场面越发剑拔弩张,围观之人鸦雀无声。 “诸位稍等,在下来迟一步。” 一道突兀声响悠悠传来。 人群之中纷纷让出一条道路,几道身着青衣的持剑身影迈步走入。 为首之人年纪轻轻,面容俊朗。 “在下青云宗林景,见过诸位前辈。” 那年轻男子微微欠身,冲着三人抱拳施礼。 人群中顿时有人低声议论。 “林景?莫不是青云宗外门新晋的主事长老?” “正是此人,据说年纪轻轻就已半只脚踏入破虚境的门槛。” 又一人压低声音:“听我一个青云宗里的远方表亲提起,这林景本是内门长老的得意弟子。” “此番出山历练,正是为了那月余后的风云大比。” 有人嗤笑一声:“远方表亲?你什么时候还有这样了不得的亲戚。” “呸!狗眼看人低,老子当年也算是风云区响当当的人物,怎就不能有这样的亲戚!” “响当当?我看是放屁响当当吧!” 周围几人一阵哄笑,那说话之人袖袍一甩,转身气呼呼离去。 “原来是林景长老。” 通玄二老面色柔和少许,纷纷抱拳回礼。 “三位前辈,能否卖晚辈一个面子。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以免伤了和气。” “至于石少主的伤,由我青云宗全力诊治,定可确保无虞。” 林景笑意盈面,言语柔和,极为恭谦。 “我自然是没有意见,要问问那二位答不答应了。” 方言双手抱臂,目光扫向眼前之人。 通玄二老沉吟半晌,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今日看在林长老的面子上,姑且饶他一次。” 两人长叹一声,语气渐渐冰冷。 “若是他日别处相逢,休怪我二人手下无情!” 方言嗤笑一声:“定当奉陪到底。” 林景眼见如此,眸中喜色更甚。 “多谢三位前辈通融,晚辈已在殿中备好茶点,不如三位随我前去歇息片刻?” “多谢林长老美意,我二人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了。” 通玄二老拱手致意:“少主便交给林长老诊治,稍后我二人再行登门拜谢!” “二位前辈尽管放心。” 林景冲着身后之人摆了摆手,几道人影匆匆走上擂台,将那硕壮男子抬下。 “这位前辈可否赏个面子,进去坐坐?” 方言笑着摇头:“多谢林长老盛情,只是我兄弟二人独来独往惯了,就不麻烦了。” 林景闻言,依旧笑容满面。 “无妨,改日若有机会,再行款待诸位前辈。” “既然如此,晚辈就先行告辞了!” 林景言罢,冲着三人抱拳作别,转身离去。 第46章我心如剑欲问天 眼见几道青衣身影愈行愈远,众人目光纷纷转回这三人身上。 “阁下最好时时刻刻都守在此人身旁,免得出了什么意外,追悔莫及。” 通玄二老阴阳怪气留下一道声音,转身踏空离去。 方言笑而不语,将少年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冲着另一方向徐徐走去。 直到三人身影皆消失在众人视线里,擂台上下依旧无人作声,一片死寂。 “怎么着?咱们继续?” 一道声音率先打破沉默。 “得了吧,我看这擂台不怎么吉利。” 又一道声音做出回应。 “有道理,咱还是换个地方吧。” 第三道声音紧随其后。 于是乎,当众人一哄而散前往四面八方,只留下一座擂台孤零零屹立在原地。 台上再不见半个人影,唯有斑斑血迹。 宽广大路上,两道身影并排行走。 “娃子,感觉怎么样?” 少年咧嘴一笑:“只是身上有些乏力,并无大碍。” “方大哥,我……” “不必跟我解释。” 方言笑着摇头:“你自有你的用意。” 少年目光微凝,思绪回到当时擂台之上。 刀光交错,威势摄人。 眼见黑芒齐齐冲着面门扑来,少年心念一动,指上玄戒亮光闪烁。 “古剑青芒!” 一柄三尺长剑凭空出现在手中。 “春秋剑谱有三境,以剑御剑!” 口中默念剑诀,少年目光越发凌厉。 “轰!” 青芒与刀光对碰,乌金长刃震颤不止,竟似生出一丝战栗。 黑芒消散,剑光直直刺入那壮硕男子丹田紫府。 一道魁梧身影应声倒地,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方大哥!” 少年心念一动,冲着前方人影轻唤一声。 “嗯?” 方言猛地回头,只觉眼前一道青芒闪过。 “方大哥,便是此物。” “好剑!” 方言忍不住惊叹一声,眼中光芒闪烁。 “娃子,收起来吧。” “此物绝非凡品,若让他人得知,只怕少不了麻烦。” 少年笑了笑:“方大哥,我看现在最应该提防的人,只怕是你吧。” “臭小子,忘了是谁护你周全不成?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方言佯装怒意,嘴角却微微扬起。 他并不介意少年用了何等手段, 亦不好奇少年背后的秘密。 江湖虽大,却难寻几个交心攀谈之人。 有些话说得,有些话说不得。 人情世故,勾心斗角, 前路泥泞,总有些磕磕绊绊。 江湖不是一个人的江湖, 若能有个同行作伴之人, 仔细想来,倒也不错。 少年自然清楚, 他身上怀揣的秘密,哪一件都足够成为众矢之的。 若是眼前之人尚且不够可靠, 那这江湖, 与其独自闯荡, 不如后会无期。 两人各怀心事,渐渐行至一处崎岖小路。 忽有凉风四起,寒意彻骨。 方言轻咦一声,缓缓止住脚步,眼神瞬间凌厉无比。 少年亦察觉到周围异常,目光扫视四周,眸中满怀警惕。 “刀宗行事,向来自诩光明磊落。” “来都来了,怎么还畏手畏脚的。” 方言轻笑一声,双袖飞舞,衣衫飘扬。 几道破空声接连响起。 “阁下当真是好气魄!” 两道苍老人影拦住前方去路,身后同行数人,黑衣裹身,手中皆是乌金长刀。 “不想大名鼎鼎的通玄二老,竟也要带上帮手才敢与人争斗。” 方言嗤笑一声,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我很好奇,阁下究竟有何等背景。” “我更好奇,如今这盘死棋,阁下又该如何落子?” 通玄二老齐齐冷笑,腰间黑芒一闪,同样两柄乌金长刀紧握在手中。 “方大哥,他们是有备而来!” 少年眉头紧锁,早清楚察觉到对面之人身上的气势。 即便是后方几道稍弱一些的人影,也比那擂台之上的壮硕男子强上少许。 “既然来了,那就都别走了。” 方言一步一字,周身光芒大放。 第一道光芒出现,并无任何异常。 第二道光芒出现,场中一片肃静。 第三道光芒出现,空中狂风呼啸。 第四道光芒出现,众人屏住呼吸。 通玄二老紧握刀柄,蓄势待发。 身后众人瞪大双眼,灵气翻滚。 少年心念微动,古剑青芒若隐若现。 却见方言又一步踏出,天地间风云陡然变幻。 通玄二老瞳孔一缩,额头上隐有冷汗渗出。 第五道光芒出现,天地为之震颤。 “体开五脉,剑指青天。” 方言腰间长剑出鞘,寒意凛然。 “你……你究竟是何人!” 通玄二老脸上已无半点血色。 何谓问天? 剑法有云,一剑破万法,剑指苍穹,是谓问天。 刀法有云,一力降十会,刀斩九霄,是谓问天。 气汇丹田,灵走八脉。 引气入体,聚灵于心。 法随天地,天地化身。 五脉齐开,是谓问天。 问天境修士,可调动天地之力化为己用。 即便是放眼整个江湖,亦是地位超绝的存在。 却见方言轻笑一声,足尖点地,身体腾空而起。 “想知道我的身份,先问过我手中这老伙计答不答应吧。” 一剑舞动,天地间灵气汇聚。 剑势所过之处,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通玄二老大喝一声,硬着头皮拔出长刀。 “通玄合璧,刀法天地!” 刀势冲天,竟也隐含天地之力。 “以刀为身,以身化阵!” 数道人影身形晃动,站位奇特。 一方阵法缓缓浮现,空中凝聚出一口长刀虚影。 “许久不曾出手,也该活动一下筋骨了。” 方言爽朗大笑,长剑横于身前。 这一刻,再也分不清二者样貌。 人即是剑,剑即是人。 “青云有术,我心如剑!” 一袭长袍随风飘扬,宛若仙人。 “青云宗秘术?” 通玄二老神色猛变:“你是青云宗门下!” 话音未落,剑光先至。 刀剑相争,由来已久。 从古至今,皆是势均力敌。 天下第一兵刃的美誉,不知葬送了多少无辜性命,侠人义士。 然而今天这场出乎意料的对决,似乎有失偏颇。 刀影虚幻,剑光凛然。 沙石蔽日,尘土遮天。 少年紧紧捂住双目,身形退后数丈。 那空中一道负手而立的持剑身影, 衣袖飘然,格外刺眼。 第47章赌局莫分胜负 这是少年第四次亲眼目睹方言出剑。 第一次于群山密林间,一剑惊起鸟兽奔走,兽头帮荡然无存。 第二次在竹林客栈外,一剑喝退黑衣人影,救少年于水火之中。 第三次为云海茶馆前,一剑驱散无名刺客,长棍修者负伤逃脱。 如今这第四剑,一剑升空,剑随身动。 刺眼光芒下,少年已看不清那众多人影。 只觉漫天剑意,欲将这天地撕裂粉碎。 巨响过后,余音久久不曾散去。 少年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所及之处,尘土飞扬,遍地疮痍。 一道持剑人影气息内敛,负手悬空。 这便是那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方大哥, 这便是那个龙潭县中籍籍无名的巡捕都头。 一剑问天,将刀宗十余名高手逼入绝境。 伫立许久,人影落地,长剑归鞘。 尘土之中,通玄二老重伤昏迷,刀宗随行子弟遍体鳞伤,尽皆人事不省。 “方大哥,你……没事吧?” 少年话音刚落,顿时心生悔意。 眼前之人神采奕奕,面色潮红,哪像半点受伤的样子。 倒是那地上众人,一个个惨不忍睹,奄奄一息。 “娃子,害不害怕?” 方言轻笑一声,眨眼间走至少年身旁。 “方大哥,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吧!” 少年嘴角微扬,眉眼间并无半分异色。 “方大哥,这些人怎么办?” “刀宗向来护短,不过幸好你我二人皆戴有面具。” “除去那通玄二老,他们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少年面露惊色:“通玄二老被你杀了?” 方言照着他脑后就是一下。 “傻小子,你方大哥就那么心狠手辣?” “我原本只是想略施惩戒,可那二人非要咎由自取。” “刚刚踏入破虚境的修为,境界本就不稳。” “方才又拼尽全力接我一剑,只怕没有个月余时间,难以恢复。” 少年微微颔首:“不想那刀宗地位显赫,行事却如此阴险。” “江湖中是是非非,哪有对错之分。” “不过是看谁的拳头更硬,谁的运气更好罢了。” 方言意味深长笑了笑。 “咱们也抓紧离开此处吧。方才动静闹得太大,只怕那青云宗已有所察觉。” “方大哥,商量个事。” 方言一愣:“何事?” “咱能不能换条路线出去……?” 少年两手一摊,面露难色。 “那万毒门实在太恶心了。若是再走一趟,我这小心脏恐怕承受不住。” 却见方言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邪魅。 “我这个人,讲究善始善终。” “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沿着原路返回。 前方之人,神色欢愉,口哨悠扬。 身后之人,垂头丧气,抱怨不停。 片刻后,十余道青衣身影急急赶来。 为首之人年纪轻轻,赫然正是青云宗外门主事长老,林景。 “快去救人!” 林景面色阴沉,再无半分柔和之色。 青云宗位居风云会理事宗门之首,自然要确保风云区内秩序井然。 如今在其管辖地界内发生这般变故,更有刀宗护法长老牵扯其中,只怕少不了麻烦。 “问天境修为……?” 林景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众人,口中喃喃自语,神色愈发阴晴不定。 “将外门闲散弟子尽数派出。” “务必要找到那擂台之上的二人。” 不过多时,两道人影迈步踏入一片竹林。 此处,已然隶属商区管辖。 云海客栈之内。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徘徊游走,不时传出几声长吁短叹。 “死耗子,你说小兄弟到底去哪了?” “有方都头跟着,你瞎操心个什么劲儿。” “这街上到处都是那帮人,也不知道能查出个什么东西。” 灰耗子眼睛滴溜溜一转。 “大块头,要不咱俩去刑法司看看?” “要去你自己去,我看你就是上回被人家教训的不够!” 灰耗子脸上笑容戛然而止。 “你说这獠牙的滋味,好受不好受?” 石头一愣,眼中顿时怒意翻腾。 “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 “死耗子,咱俩这账,是不是该彻底算清了。” 灰耗子晃动着脑袋,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奉陪到底。” 两道身影争锋相对,气氛瞬间凝重。 一个魁梧壮硕,一个矮小瘦弱。 一个青筋毕露,一个面露狰狞。 片刻后,两人死死盯着桌上倒扣的茶盏。 “老规矩,点儿大算我赢,点儿小算你输。” “一局定胜负!” 石头屏住呼吸,重重点了点头。 “开!” 灰耗子晃动许久,猛然间大喝一声。 右手轻抬,那茶盏下一枚骰子摇摇晃晃,旋转不停。 “大!大!” “小!小!” 两人手舞足蹈,眸中光芒闪烁。 骰子转速越来越慢,两人心跳愈来愈快。 “小!” 石头猛地拍案而起,神色欢愉至极。 “死耗子,我赢了!” “是吗?” 灰耗子眯缝着眼睛,邪魅一笑。 “我刚刚是怎么说的来着?” 石头一拍胸脯,自信满满。 “你可别想抵赖。” “你方才亲口说过,一局定胜负。” “点儿大算你赢,点儿小算我输。” “哦,你再重复一遍。” “点儿大算你赢,点儿小算我……” 石头猛然间止住话音,脸上瞬间变了颜色。 “大块头,你刚刚可是答应得痛快。” “如今这点数,应当算作你输吧。” 灰耗子眉宇间喜色渐浓,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死耗子,你敢耍我!” 石头一把拽住灰耗子衣袖,抡起拳头就是一下。 “别打脸!” “嘭!” “我说了别打脸!” “嘭!嘭!” “你丫的再打脸我可要还手了!” “嘭!嘭!嘭!” “嗷~!” 石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拳头上整整齐齐一排牙印。 “这可不怪我,都是你自找的。” 灰耗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圈旁一片乌黑。 “我他娘的杀了你!” 客栈内传出一阵杀猪般惨叫。 刚刚迈进大门的少年与方言面面相觑。 “走吧。” 两人不约而同转身离去,直直奔向不远处的轩和医馆。 “方大哥,你说这次又是谁胜谁负?” “这可不好说,照理来讲该是石头。” 少年笑了笑:“赌上一把?” “十两银子。” “成交!” 片刻后,两人从医馆内迈步走出,手中拎着几瓶专管跌打损伤的药酒。 云海区,刑法司内。 “周苍的伤势可好些了?” “多亏了大人的外敷药贴,又有那医馆里一位老郎中悉心诊治,如今已无大碍。” 值守大人立于堂前,神色渐渐舒缓。 “今日可曾查出些什么?” 林夕缓缓摇头:“此案实在太过棘手,青衣卫两部出动大半力量,据说连风云区都前后跑了数次。” “监察处与我司从中协助,亦无任何发现。” 值守大人冷笑一声:“不知监察处和青衣卫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林夕微微颔首:“我司仅仅是奉命行事,却迟迟得不到核心讯息。” “此事与鬼宗有关,自然是那帮家伙的逆鳞。” “鬼宗?不是已被逐出青州城了吗?” “呵,想要彻底铲除一个扎根多年的宗门大派,哪有那么容易。” 二人正说话间,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报!监察处加急文书!” “哦?” 值守大人神情微变,缓缓接过圆筒。 “三具尸体,一具为鬼宗门下,一具为恒锦商会客卿,另一具为青云宗弟子。” “第四人身份尚且不明。” “出手击杀三人的无名侠客,为一长棍修者,实力居气海境上下,疑似天福苑中人。” 值守大人面色阴沉,目光越向后扫视,脸上惊诧之色越发明显。 “青云宗,天福苑……” “他们怎么会牵扯进来?” “大人,案情有了进展?” “你自己看。” 值守大人轻叹一声,将文书递过。 林夕仔细查阅良久,眸中同样是惊异万分。 “若是恒锦商会牵扯其中,倒可以理解。” “毕竟是在云海区边缘出的乱子,邢家巴不得云海商会麻烦缠身。” 林夕摇了摇头,语气满是不解。 “可这青云宗与天福苑,一个是名门大宗,一个受官府庇护。” “若说他们想要追查鬼宗余孽,便没道理与那青衣杀手一同身死。” “若说他们打的是那兄弟二人的主意。” 林夕语气一顿:“那就更说不过去了!” “两个祖上三代皆靠务农为生的寒门子弟,又怎会与这两方势力产生关联。” 值守大人袖袍一甩,稳稳坐在身旁摇椅之上。 “看来事情的发展,越发有趣了。” 第48章人心易冷茶凉可温 青州境内,山势起伏,横亘绵延。 城池建于大荒之外,却难免坐拥群山环绕。 风云区一处僻静角落,三座青山巍峨耸立,钟灵毓秀,隐有云雾升腾。 其中最为高险的那座,名唤青云。 青云宗开山立派数百年,内门弟子世代居于青云峰上。 凡学有所成,或逢江湖变动,内门子弟方可持令下山,无一不是惊才艳艳之辈。 此刻青云峰上,一处低矮茅草屋内。 方桌之上茶具陈旧,古色古香。 淡雅香气四散飘荡,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双目微合,静静卧倒在杂草之中。 不远处,一个眉清目秀的负剑男子迈步走来。 “师尊,茶凉了。” 青年男子恭敬立于老者身旁,言语轻柔。 “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老者轻叹一声,缓缓睁开双眼。 “小羽,坐吧。” 青年男子摇了摇头。 “师尊,您还不和我回去吗?” 老者端起茶盏,仔细凑到鼻前嗅了嗅。 “茶凉了,尚还可以温热。” 老者慢慢起身,将砂壶放至火炉之上。 “人心若凉了,可就不好办喽。” 青年男子眉头微皱,神色复杂。 “师尊,刚刚外门传来消息。” “大师兄出现在青州城内。” 老者动作一滞,身躯竟微微颤抖。 不过刹那间,恢复如初。 “这些年来,前前后后听过多少消息。” “小羽,连你也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吧。” 青年男子神色肃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羽这条命是师尊所授。” “此生此世,若有半分不敬之心,当葬身荒野,天人共戮。” 老者放下手中木柴,将男子轻轻搀起。 “你这孩子,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 “若是你能似你大师兄一般秉性,为师死也瞑目了。” 青年男子闻言,眸中两行热泪滑落。 “师尊,这次果真有了大师兄消息。” “林景师兄亲自上山送达。” 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 “师尊,请您过目。” 老者面无表情,自顾自地将木柴填至火炉之中。 火光跳动,将一张苍老面孔映照得通红。 “放在桌上吧。” 青年男子并未多言,只是照做。 “小羽,回去忙吧。” “内门事务繁杂,你自己多加小心。” “我身体硬朗得很,不必挂念。” 青年男子欲言又止,却被老者打断。 “为师知道你想要说些什么。” “人在江湖,有些事,便是身不由己。” 青年男子沉默良久,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师尊保重,弟子先行告退。” 一道人影大步流星走下青云峰顶。 炉火泛青,茶香四溢。 老者将砂壶取下,目光渐渐迷离。 “青云山上十余载,桃花开了又落。” “为师便守在这峰顶,等着你回来。” 恒锦区,商会议事厅内。 “糊涂东西!” 一中年男子满面怒容,将桌案拍得吱呀作响。 地上一身着华服的青年双膝跪地,身躯瑟瑟发抖。 “商区内派人行凶,还是恰逢如此紧要的关头,你是嫌我邢家麻烦太少不成!” 中年男子怒意更甚,举起手掌朝着青年头上挥去。 “家主不可!” 旁边一老者将青年一把拉开,护在身后。 “三叔,这小子从小跋扈惯了。若是不教训一番,迟早会闯出大祸来!” 老者长叹一声:“此事并非宁儿一人之错,家主若要动手,便打在老夫身上吧!” 中年男子袖袍一甩,无奈叹了口气。 “三叔,你这是在害他啊!” 老者脸色微变,转身看向那青年。 “宁儿,快向你爹认个错!” 地上青年面露惧色,嘴上却依旧执拗。 “本来就不是我的错。” “混账东西,还敢嘴硬!” 中年男子闻言,顿时怒火中烧。 “宁儿,胡说什么呢?快向你爹认错!” 老者冲着青年使了个眼色,口中假意嗔怒。 “三叔祖,都是那小子欺人太甚!” “非但抢去我恒锦书局的生意,还想方设法坏掉商会名声,故意让二叔祖难堪。” “这次派人跟踪,也是二叔祖的主意。” 中年男子一愣:“你方才所说,派人跟踪的是何人?” “便是那日文工处印制厂内,替云海书局夺得《大典》印制之权的少年。” “什么?” 中年男子与老者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宁儿,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是那整日与秦云厮混在一处的毛头小子。” “此话当真?” 青年重重点头:“那客卿是我亲自在商会中挑选,绝对不会有错。” 中年男子半信半疑:“你并未派人跟踪那龙潭县来的兄弟二人?” 青年神色茫然:“什么兄弟二人?” 老者思忖片刻:“家主,看来此事必有蹊跷。” 中年男子神色愈发凝重。 “上面传来的消息,想必不会有假。” “如此看来,只怕是那兄弟二人故意隐瞒。” 老者微微颔首:“此事对我恒锦商会影响颇大,商盟大比在即,马虎不得。” “无论如何,此事是因我恒锦而起。” “明日我亲自去一趟州府,登门赔罪。” “另外再抽调些人手,暗中调查那兄弟二人与那少年的关系。” “切记不可声张。” “如今我们已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不容半点差错。” 中年男子面露凝重,眉宇间忧色萦绕。 “家主,那宁儿?” “关上七天禁闭,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老者神色舒缓:“如此也好。” “宁儿,还不快来谢过你爹。” “孩儿知错了,多谢爹爹宽恕。” 青年嘴里低声呢喃,内心却极不情愿。 “没用的东西!” 男子眉头紧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青年从地上缓缓起身,只觉双腿麻木,险些栽倒在地。 “家主,我便先带着宁儿下去了。” 中年男子微微颔首:“这些日子有劳三叔了。” “只要我邢家能久盛不衰,便是搭上老夫这条性命,也值当喽!” 老者苦笑一声,扶着青年迈步走出厅内。 两道人影一瘸一拐消失在长路尽头。 中年男子长出了口气,转身靠坐在藤椅之上。 “到底是那兄弟二人无中生有,还是你秦商海唱的一出好戏……” 云海客栈,天字号雅间内。 “哎呦喂……慢点,慢点!” “疼,疼,疼,疼……!” 声声惨叫此起彼伏。 少年死死按住灰耗子肩膀:“别动,还差最后一点!” “死耗子,瞧你这点出息!” 石头嗤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 “石头哥,你这是胳膊又不疼了?” 少年瞥了一眼石头手上的绷带,忍不住笑出了声。 谁能想到,这么个身强体壮的大块头,竟也能被眼前这位弱不禁风的小个子打到胳膊脱臼。 “我那是故意让他三分。” 石头赶忙开口分辩,全然不顾周围一道道异样目光。 “要我看,还是獠牙咬得太轻,下次再加大些力道。” 灰耗子一阵冷笑,忽觉背后传来丝丝寒意。 “啊~!痛——!” 第49章若无布衣何来青衣 方言一脸郁闷端坐在床榻之上。 他自认闯荡江湖多年,运气总不至于差到如此地步。 可事实摆在眼前,心酸而又残酷。 自打他认识这小子以来,十回赌有九回输。 准确点来讲,唯一赢下的那把还要取决于少年心情。 他一直在纳闷一个问题, 这小子上辈子会不会是自己的克星。 自打踏入青州城以来, 不到一个月时间。 两人足足打赌六次, 方言是六战六负,六赌齐输。 他亲眼目睹着自己从腰间鼓鼓变成钱袋空空。 少年倒是大方,提前将每月五十两的俸禄塞到自己手上。 方言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遍又一遍。 没错, 他跟着少年里里外外出生入死一个月, 竟还整整赔上纹银十两。 “方大哥,想什么呢?” 少年冲着方言咧嘴一笑。 “没……没啥。” 方言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越发觉得这笑容透出一股寒意。 “耗子哥,起来吧。” 少年嘴角微扬,心满意足拍了拍双手。 “嘶~” 灰耗子疼得呲牙咧嘴。 “大块头,你小子也真下得去手。” 石头挠了挠头,憨厚一笑。 “是你自己提出不准动用灵气。” “再者说,咱身上这伤可比你那严重多了。” 灰耗子嘴角一撇,神情满是不屑。 “还别说,这臭小子当真有点本事。” 他试着活动几下肩膀,眉头渐渐舒展。 “再怎么说咱也是医学院的高材生,这点东西还不是手到擒来。” 少年会心一笑,心中暗自思量。 “耗子哥,今儿又是因为什么啊?” 话音未落,石头斩钉截铁插进来一道声音。 “死耗子仗着我脑袋反应慢,拿骰子来戏耍我。” 石头娓娓道来,唾沫横飞,将前因后果完整叙述一遍。 “……然后,我就发现自己被耍了。” 少年一阵无言,只听身旁一道淡定的声音悠悠传来。 “你丫那不是反应慢,而是压根就没长脑子。” 少年眼见大事不妙,赶忙将二人拉开。 “我说,您二位都伤成这个模样了,还争个什么劲儿呢。” 灰耗子笑嘻嘻坐到一旁,也不恼火。 石头鼻中哼哧作响,大口喘着粗气。 “方大哥,按耗子哥口中描述,似乎他们还未查出那几人身份。” “呵,娃子,还是你太过天真了。” 方言轻笑一声:“即便是他们查出其中内情,又怎会第一时间通知你这无名小卒。” “更何况,其中究竟牵扯到哪方势力,尚未可知。” “官府的手段伎俩,要远比你想象中更为阴险。” 少年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一个字,等。” “等?等什么?” 方言嘴角微扬:“等他们下一步的动向。” “等秦公子传来的消息。” “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不代表云海商会也不知晓。” 云海客栈内,众人闲散坐在四处,各怀心思。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外城几片区域中,注定不会平静。 城郊,青衣卫指挥司。 “大人,均已准备妥当。” 一道持剑身影迈步走入堂内。 堂前一青衣男子负手而立,面无表情。 “此次由哪几部承办?” “回大人,乙、丙、庚三部同时动身。” “乙部前往青云宗,丙部追查鬼宗余孽。” “余下庚部……” 那持剑人影语气一滞,似乎有难掩之隐。 青衣男子眉头微皱:“庚部如何?” “回大人,庚部本应去往天福苑追查那无名侠客,但……” “但因天福苑是知州大人氏族产业,故此不方便动手吧。” 青衣男子不等那人作答,笑着开口回应。 “属下知罪!” 那人慌忙垂首,口中连声称错。 “别忘了我青衣卫职责所在。” “若无布衣,何来青衣。” 那人重重点头:“多谢大人教诲,属下这便去安排。” 宅院中人影晃动,个个气宇不凡。 片刻后,三支青衣队伍悄无声息奔向青州各处。 云海客栈,一蒙面男子蹑手蹑脚从后门走入。 那人影似乎对客栈内部了解颇深,左拐右拐避开众多伙计,行至一处客房门外。 “嘘~” 方言猛地睁开双目,冲着众人轻声竖起食指。 “怎么了?” 少年只做出口型,却并未发声。 方言伸手指向门口处,眸中神色警惕。 众人当下心领神会。 灰耗子从怀中掏出獠牙,目光逐渐凌厉。 石头将手上绷带解开,周身肌肉颤动。 少年从靴旁抽出一把匕首,寒芒闪烁。 房门吱呀作响,一道身影迈步走入。 “噌!” 不等那人脚步站稳,少年飞身一跃,匕首已贴近其脖颈。 “想活命的话,就老老实实别动!” 那人影身躯轻颤,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江小哥,是我啊!” 众人齐齐愣在原地。 “秦公子?” 少年将匕首收回,却见那人影笑着摘下面罩。 “差点就成了刀下亡魂。” 少年忍不住噗嗤一乐:“秦公子,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还有这衣服,足足大了一圈,哪找的?” 秦云无奈摇了摇头:“从我家仓库里随便翻出一身。” “外面风声紧,到处都有人盯着。” “我若不是这副打扮,怎能甩开那些眼线。” 方言眉头微皱:“连各大商会都有人盯着,案情有了新进展?” “刚刚得到的密报。” “那三具尸体,青衣杀手是鬼宗余孽,另一具是青云宗弟子,第三人为恒锦商会客卿。” “青云宗?邢家?” 少年与方言皆大惊失色。 灰耗子神情猛变,眼中光芒闪烁。 石头虽不知其中内情,近些日子倒也有所耳闻。青云宗在青州城里的地位,几乎是妇孺皆知。 “邢家倒在意料之中,毕竟那日印制厂内有所交集,结怨颇深。” 少年眉头紧锁:“至于鬼宗……” 他自然不能将龙潭县之事全盘托出。 即便他早已看清秦云的为人。 事关重大,牵扯到到数人安危。 少年实在不敢去赌, 他没有半点输的资本。 “鬼宗只是近日有所耳闻,并无半点交集。” “青云宗亦是如此,怎会花费如此心思来跟踪我这乡野平民。” 少年笑着摇头,心中一团乱麻。 却见灰耗子似猛然间想起什么一般。 “那第四人呢?可有消息?” 秦云微微颔首:“他们并不知晓那第四人就是你们口中的无名侠客。” “青衣卫根据其余三具尸体的伤口进行排查,那第四人是一长棍修者,皆所用功法极为特殊。” “不过半日时间,已将目标锁定在天福苑之内。” “天福苑?” 方言与少年皆面面相觑。 那日竹林客栈外被人追杀的红衣女子,临走时便是留下天福苑三字。 “不错,十有八九便是天福苑之人。” 少年面露疑惑:“那天福苑又是怎样的势力?” “天福苑乃是青州境内最大的一家酒楼,内外二城皆有分支。” “虽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却与各大宗门,州县官府交往密切,人脉极广。” “明面上做着酒楼生意,实则各行各业都有涉猎,在青州城内扎根深厚。” 秦云语气一顿:“最重要的一点,天福苑背后之人,乃是如今知州大人的宗族势力。” 少年瞳孔一缩:“怪不得……” “知州大人可是姓苏?” 秦云有些莫名其妙:“并不姓苏。” “知州大人姓柳名源,乃是不久前从京都调任青州。” “柳家势大,在青州本就枝繁叶茂。如今又多出一位站在顶峰的权柄之人,更是如日中天。” 秦云轻叹一声:“柳家与我秦家有些过节,素来不睦。之所以商盟中各大商会纷纷对我云海出手,也是仗着柳家在背后撑腰。” “柳源上任不过半年,便将这青州官场江湖从内到外整顿一番。” “鬼宗之所以能被逐出青州,与柳家不无关联。” 少年闻言,心中已然有了分晓。 “秦公子不必担忧,云海商会定可渡过难关。” 秦云苦笑着点头:“借江小哥吉言,但愿能撑过这段时间。” 少年轻咦一声,又冲着秦云缓缓开口。 “秦公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日文工场内似乎有一位柳司南长老,莫非也是柳家之人?” “不错,商盟长老会首席执行官,柳司南长老,亦是如今柳家的元老级人物。” 少年面露不解:“那日高台之上,似乎他对云海商会并无敌意,反而隐有欣赏之色。” 秦云微微颔首:“柳家势力庞大,亦有众多分支。柳司南长老这一支便与那知州大人有些嫌隙,同我父亲私交甚好。” “可惜独木难支啊!” 秦云长叹一声,面露忧郁。 “若是此次商盟大比拿不出像样的成绩,只怕我秦家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 第50章以诚相待是为友 “早听你提起过数次,那商盟大比果真如此重要?” 秦云缓缓点头:“商盟大比,乃是青州商界,甚至于整个大周商界中难得的盛事。” “每三年举办一次,届时将会有来自天下各地的商贾齐聚青州,朝廷亦会派遣特使前往参与。” “与其说是一场较量,倒不如说是众多商界珍品的荟萃展示。” “次次大比皆有令人惊艳的珍品亮相,其中不乏有被朝廷看中的上乘之作,尽皆上报户部存档。” 少年摸了摸手中戒指,脸上笑意渐浓。 “秦公子,若是云海商会能在此次大比中崭露头角,是否能保住这商盟之主的地位?” “若真是如此,便有七成把握。” 秦云思忖良久,苦笑着摇了摇头。 “只可惜近半年来,云海商会处处受到排挤,保持现状已是不易,又哪来的珍品能在大比中脱颖而出。” “秦公子,我有一物,不知能否称之为上乘之品?” 少年将手掌伸进怀中,心念一动,几片玻璃样本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 秦云瞬间眼前一亮,语气轻微颤抖。 众人目光亦皆被吸引过去。 “我滴乖乖,这玩意儿是怎么造出来的?” 石头拿过一片样本,冲着灯火眯眼看去。 “臭小子,有这好东西不早拿出来!” 灰耗子一副财迷心窍的表情,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方言眸中同样闪过一抹惊色。 “如此神奇之物,我也是闻所未闻,更是生平首次目睹。” 秦云将那小小的样本放到掌心,仔细端详许久,神情越发激动。 “此物唤作玻璃,轻盈透明,具有诸多妙用。” “江小哥,你手里还有多少这种玻璃?” “我云海商会愿以高价购进,如数包揽!” 秦云一把抓住少年双手,眸中光芒闪烁。 “额……实不相瞒,我手中只有这几片样本。” 少年被吓得身躯一颤,险些坐到床榻上。 秦云闻言,神色瞬间落寞下来,口中不禁长吁短叹。 “唉!实在是可惜了!” “若有此物参加大比,定能让那其余几家商会自惭形秽,一败涂地!” “我是说……我手中现在只有这几块。” 少年语气一顿:“不过,可以继续批量生产。” 声音越说越小,笑容愈来愈弱。 “什么?!” 众人又是齐齐发出一阵惊呼。 秦云原本黯淡的目光顷刻间死灰复燃。 “江小哥,此话当真?” 少年微微颔首:“只需要一间空旷的厂房,再加上制作玻璃必需的原料。” “余下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话音未落,只见秦云肃然而立,冲着少年深深鞠了一躬。 “江小哥若是能将此物授予云海商会,便是我秦家的大恩人!” “秦家愿世世代代将小哥奉为座上之宾!” 秦云自然清楚这玻璃的稀罕程度。 他从小在商会中长大,五湖四海,普天之下的稀罕玩意皆触手可得。 若说还能让他感到好奇的东西,少。 能让他好奇到如此程度的东西,少之又少。 堂堂商盟少主,秦家嫡子,未来偌大家产的继承之人。 能让他心甘情愿屈身索求之物,绝无仅有! 商盟大比,看似以商会友,一派和睦;实则暗潮汹涌,龙争虎斗。 云海商会若能趁此良机拔得头筹,商盟之主的地位必然无可动摇。 如今契机摆在眼前,秦云岂能眼睁睁看着它从自己手中溜走。 “秦公子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少年赶忙将秦云搀起,无奈摇了摇头。 他最难以接受的便是这些繁文缛节。 在他看来,所谓的封建礼法,不过是统治阶级用来麻痹大众的工具。 朋友之间相互帮助,本是稀松平常之事,又何须搞得如此郑重。 “秦公子放心,这个忙,我江湖帮定了!” 少年语气一顿:“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秦云瞬间面露喜色:“莫说两个,便是二十个,两百个,秦某也绝不含糊,小哥但提无妨!” “第一,除去制作玻璃的本钱外,我不收取任何报酬。” “第二,下次若有什么事情能用得上我,尽管开口,再不准弄这些把戏。” 少年冲着秦云咧嘴一笑。 “秦公子,我们是朋友。” “朋友之间,没有谢与不谢。” 秦云呆呆怔在原地。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少年竟会提出这样两个要求。 朋友两个字, 写起来容易, 做起来,谈何容易。 他打小便如众星捧月一般,身边时时刻刻簇拥着一群人。 自己一天天长大,身边人换了又换。 纵然有那把酒当歌,风花雪月, 也不过是一时欢喜,事后叹息。 那群人图的是什么,他自然清楚; 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却无人知晓。 少年口中的话好似轻风拂面, 将秦云那早已麻木的心微微触动。 朋友,这世上当真还存在朋友吗? 秦云并不知道答案。 但从眼前这双清澈透明的眸子里, 他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坦诚与信任。 “江小哥,我们是朋友。” 秦云释然一笑,缓缓伸出一只手。 “这才像是秦家的大公子。” 少年笑了笑,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身旁突然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 “我说你们两个大男人,挤眉弄眼的,也不嫌矫情。” 灰耗子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贱兮兮笑出了声。 少年顺手将一块玻璃扔了过去。 “哎呦喂,我的亲娘!” 灰耗子一个健步蹿出,将玻璃稳稳接在手上。 “你个败家的臭小子!” “这稀罕玩意咋能说扔就扔!” 秦云看着屋内一张张和蔼面孔,嘴角微微扬起。 “对了,差点忘记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脸上神情渐渐严肃。 “邢家卷入此事之中,想必早已接到消息。” “按照他们以往的处事风格,恐怕会揭穿耗子哥二人的身份。” 少年面色一沉:“如此说来,只怕我们又有麻烦了。” “他们不敢。” 一道声音从身旁缓缓传来。 少年一愣:“方大哥,你说什么?” 方言从座上起身,冲着二人笑了笑。 “此事他们不敢声张。” 两人皆面露不解:“这是为何?” “邢家若是聪明,便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追究到底。” “与其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倒不如息事宁人,再另作打算。” “哪般轻哪般重,他们自然掂量得清楚。” ----------------------------------- ps: 感谢大家送来的打赏月票,小六儿会继续加油,不辜负各位读者朋友的支持! 剧情即将迎来小高潮部分, 江湖路远,小六儿与你继续同行! 第51章无情最是江湖客 少年与秦云微微颔首,神色渐渐舒缓。 “如今最重要的,不是看邢家作何反应。” 方言语气一顿:“而是我们该如何脱身。” “方大哥,你有什么好办法?” 少年眉头紧锁,竟有些束手无策。 却见方言两手一摊,无奈笑了笑。 “办法暂时没有,还需集思广益。” “不过你们大可放心,有我在,还没人能伤得了你们分毫。” 少年神色古怪看了他一眼。 的确,体开五脉的问天境修为。 只怕这偌大青州城中也找不出几个。 他突然有些好奇, 若是那传说中的青衣卫首领与方言交手, 谁胜谁负还尚未可知。 “想什么呢?” 灰耗子推了一把埋头傻笑的少年。 “哦……我是说方大哥的提议不错。” 少年心中暗呼好险,脑海里想法却迟迟挥之不去。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商会了。” 秦云将面罩重新戴上,轻轻卷起宽大的袖袍。 “秦公子不再坐一会?” “商会里事务繁杂,《大典》印制又需要监管,实在是难以抽身。” 秦云苦笑一声,眸中满是无奈。 “江小哥,你说的厂房我会尽快安排好。” “至于这原料……” 少年笑了笑:“原料并不珍贵,都是些常见的材料,不过是制作工艺麻烦了些。” “如此甚好,那便劳烦小哥费心了。” 秦云正欲向少年施礼,却突然发觉一双清澈的眸子直直看向自己。 “小哥放心,秦某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样本我带走一片,想来家父也不曾见过如此珍品。” 少年拍了拍秦云肩膀,脸上笑意渐浓。 “这才对嘛,路上小心着些。” 房门吱呀作响,一道蒙面人影迈步走出。 客栈中伙计众多,却仿佛对他视而不见。 悉数避开十余道人影后,秦云轻轻推开后门,悄无声息离去。 客栈雅间内。 “臭小子,这么好的东西,你真打算白白送给他?” 灰耗子一脸肉疼,死死攥住手中的玻璃样本。 “瞧瞧你那见利忘义的模样,人家秦公子没少帮咱们忙。” “再者说,白不白送也是小兄弟说了算,你跟着瞎操什么心。” 石头嘴角一撇,眸中满是不屑。 方言轻叹一声。 少年双手扶额。 若是放在从前,他定然不会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欢喜冤家。 直到他碰见眼前的这二位奇葩。 “嘭!” “叮~咣~!” 少年视若无睹般推开房门,冲着方言比了个手势。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雅间,自动过滤掉耳边不时传来的叫喊。 “呼~” 站在客栈门口,少年长出了口气。 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 还是外面的天空湛蓝, 还是…… “啊~!” 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少年与方言面面相觑。 “看来这次,恐怕要老先生亲自动手了。” 二人齐齐迈步走向对街轩和医馆。 “方大哥,我让你联系的铜锅怎么样了?” “那日上午便将样锅取回了,确实是按照你的图纸打造,质量也没什么问题。” 方言语气一顿:“只是价格贵了些。” “那铁匠非说制作不易,要求我们给他加上一半的工时费……” “给他翻上一倍。” 方言一愣:“是我耳朵背了,还是你脑子坏了?” 少年笑了笑:“方大哥,给他翻上一倍的工时费。” “娃子,你就是再不缺钱,也不至于如此挥霍吧。” 却见少年笑着摇头:“方大哥,我那酒楼能不能顺利开张,可全取决于这批铜锅了。” “俗话说得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我怎么没听过这句话?” 少年脑后一排黑线。 “这不是重点!” “我的意思是,这批铜锅极其重要,出不得半点差错。” “若是价钱给的不合理,那铁匠免不得偷工减料。” “与其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让他心满意足。” “咱们用得安心,他赚得更开心。” “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方言闻听,竟一时找不出反驳理由。 “你小子,倒还有点心思。” 少年笑了笑:“那是自然。” “既然江老板出手这么阔绰,不如将我这每月的俸禄也翻上一倍吧。” 少年脸上笑容瞬间凝固。 “怎么?江老板不愿意?” 方言止住脚步,双手抱臂站在原地。 “方大哥,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问题?” 少年嘴角微扬:“以你的本事,兽头帮和官府怎能奈何得了你。” “龙潭县内,你完全没必要配合我行事,更无半点道理陪我来到这青州城中。” “你说,到底是你对我有所图谋,还是我自己胡思乱想呢?” 余音未绝,少年身影已踏入医馆大门。 身后方言轻笑一声,眸中光芒闪烁。 “娃子,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 青州内城,天福苑。 “我的姑奶奶,这事儿是你做的?” 一道苍老人影踱步徘徊,口中叫苦不迭。 “古爷爷,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一身着红衣的妙龄少女睁大双眼,神色愈发俏皮。 “你说说你……” 苍老人影伸手指向少女,又缓缓放下。 “就知道古爷爷最好啦!” 少女蹦蹦跳跳跑到老者身旁,伸手将其胳膊环住。 “你呀你,就知道调皮捣蛋!” 老者捏了捏少女鼻尖,口中佯装嗔怒,脸上却满是宠溺之色。 “古爷爷,我已经让那人躲起来了。” “您放心,谁也找不到他。” 老者长叹一声:“你这丫头,也不提前和爷爷商量商量,险些酿成大祸。” 少女故作惊诧,嘴巴张得老大。 “有那么严重?” “此事不光是一方势力牵扯其中。” “鬼宗,邢家,竟然连青云宗都插手进来。” “你大伯伯最近忙的焦头烂额,又凭空多出这摊子麻烦。” 少女嘟囔着小嘴:“那我出去跟他们解释清楚不就好了。” 老者笑着摇头:“傻丫头,你去解释什么?” “解释你派去的人无意间将那三位一棍子拍死?” “还是你夜里与人搏斗,被人追杀得穷途末路,最后让一个乡野小子救了一命?” 少女重重跺了跺脚,眸中满是不悦。 “古爷爷,您又取笑我!” “苏儿再也不理你了!” 老者赶忙摆手:“别别别!算是爷爷错了还不成吗?” “古爷爷,那现在该怎么办嘛?” 老者神色微变,口中语气渐渐凝重。 “丫头,你只需记住:那日晚间你从未外出,亦不曾派出过什么长棍修者。” “你不认识什么少年,也没听闻过外面这些风言风语。” 少女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古爷爷,他们为什么要撒谎呀?” “明明是苏儿派去的人救了他,他还胡编出什么无名侠客,竟还将苏儿派去的人诬陷为杀手。” “还有那什么兄弟二人,苏儿根本就不曾见过,此事和他们又有什么关联?” 老者目光闪烁,口中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苏儿,有些事你还不懂。” “不管怎样,商区内动手行凶,这便是犯了大忌。” “那兄弟二人和你口中的少年,想必是同一伙人。” “此事我会让你大伯暗中调查,但万万不可声张。” 少女委屈巴巴点了点头。 “苏儿知道了。” “都是苏儿不好,给古爷爷和大伯伯添麻烦了。” 老者苦笑一声,目光中宠溺更甚。 天福苑外,一处破旧客栈中。 一穿着邋遢的男子坐在桌案旁,地上四处都是沾染血污的绷带。 男子眉头紧锁,神色茫然。 立于墙角处的一根乌黑铁棍闪闪发光。 “嘭!嘭!嘭!”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谁?” 男子猛地起身,面露警惕。 “嘭!嘭!嘭!” 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暗含某种律动。 男子神情猛变,眸中闪过一丝欣喜。 “大小姐,是你吗?” 男子大步流星走至房门前。 一道亮光从窗外射入。 男子轻轻推开房门,正欲开口。 一道寒芒闪过,空中殷红飘洒。 “为……为什么……” 男子栽倒在地,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角落里乌黑铁棒一闪而逝。 门外迈步走进一道蒙面身影,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只玉瓶。 瓶中药液倾洒,男子尸体上发出丝丝声响。 片刻后,一摊无色液体顺着地面流淌四散。 “下辈子投胎,做个普通人吧。” “别怪兄弟心狠。” “人在江湖,凡事身不由己。” 蒙面人影轻轻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第52章一代新人换旧人 风云区内,有亭台楼阁,雕梁画栋。 青云峰三山并立,云雾缠绕。 山脚下一片建筑鳞次栉比,皆是青砖青瓦,青石铺路。 正中一座巨大看台,上有无数人影持剑挥舞,尽是青衣装束。 台上一中年男子双手负后,目光扫过下方众人,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男子身旁一道青衣身影恭敬肃立,面容俊朗。 “小景,上次招入宗门的这些弟子,如今也算得上是学有所成了。” 男子轻笑一声,语气中隐有几分得意。 “外门近些年来人才辈出,繁荣更甚。” “多亏了师叔因材施教,治理有方。” 男子笑着摇头:“这些同辈师兄弟中,就数你嘴甜。” 青衣人影眉眼含笑,越发显得神采奕奕。 “师叔,今年的风云大比,据说有几个了不得的年轻后辈。” 男子微微颔首:“九宗十三派本就不乏年轻才俊,近些年江湖中又频有异动,带来了不少变数。” “若是我青云宗能在此次大比中拔得头筹,势必会引进一批新鲜血液。” 青衣人影眉头微皱:“师叔,我青云宗已蝉联大比魁首多年,如今内门中更是藏龙卧虎。” “有几个年轻一代的小师弟,据说已踏入归元境界。想必同辈之中,无人能敌。” 中年男子闻言,笑容逐渐淡去,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小景啊,此番大比,形势非同寻常。” “且不说我青云实力如何,单是九宗之中,便有几人值得格外注意。” “剑宗那掌门嫡传弟子,气海境圆满修为。据传已于剑崖领悟剑宗秘术,又有神兵至宝护身,实力不容小觑。” “刀宗后辈中,虽无太过出色之人。却有一对兄妹,将人刀战法修至化境。据说此二人心灵相通,联手之下,未逢败绩。” “再说那影宗,久不过问江湖之事。每逢大比,却又时常冒出几个惊才艳艳之辈,实在不得不防。” “鬼宗虽被逐出青州城外,却依旧有权参加此次大比。” “那老东西将一身邪功如数教给那收养来的弃婴,已然成了气候。” “十三派中,无相有一传人。体开三骨,一身横练,且还修得无相心法。出山以来,在江湖中战无不胜,名声大噪。” “扶摇年轻一代,有一少女。乃是先天玉体之身,天资过人。江湖传言,那少女将扶摇宫内飞花落雪接连施展一十三式,百年未曾一见。” “即便是当代宫主,如她那般年纪时,也不过习得十一式而已。” 中年男子长叹一声,语气越发沉重。 “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除去江湖门派,近些年里又有不少隐士高人的亲传弟子下山走动,更是一番变数。” “虽说此言有些夸大其词,却不得不未雨绸缪。” “青云开宗立派数百年,稳坐江湖头把交椅。” “难免有些人眼红嫉妒,心怀不轨。” 那青衣身影闻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若是能有如大师兄当年一般的弟子,我青云便可……” 话刚出口,林景便自觉失言,赶忙禁声。 中年男子神色一滞,沉吟良久,缓缓发出一声叹息。 “若真是如此,我青云便可高枕无忧了。” 男子忽然语气一顿:“那日的消息是真是假?” “派去青州城内的暗探被人击杀,但种种迹象表明,那人确是大师兄无疑。” “被人击杀?” 林景面色凝重:“不错,此事牵扯众多,青衣卫与监察司皆介入其中。” “今日前前后后已至风云区内调查数次。” “刚刚传来消息,那暗探身份已经暴露。” “恐怕青衣卫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林景将商区一案的前因后果悉数告知中年男子。 青云宗内门规严苛,各司其职,江湖中人尽皆知。 中年男子虽贵为外门宗主,却并不分管青州城内事务。 林景作为外门主事长老,兼管青州城中大小诸事。虽隶属外门管辖,却无需向眼前男子汇报请示。 也正是这般奇特的管理模式,使得青云宗屹立江湖多年不倒,长盛未衰。 “原来如此。” “按你所言,是你大师兄与那群人厮混在一处,合起伙来欺瞒官府不成?” 林景微微颔首:“虽不知其中内情,但现在看来确是如此。” “这小子,既然已经回到青州,为何不来宗门看看。” “这么多年过去,有些恩怨,也是时候该放下了。” 中年男子长叹一声,苦笑着摇头。 林景眸中满是回忆之色:“大师兄向来性格高傲,深念旧情,又怎会如此轻易放下。” 中年男子目光微凝,陷入一阵沉默。 良久,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那日与刀宗发生争斗的二人可曾找到?” 林景闻言,神色微变,眸中光芒闪烁。 “我怀疑……我怀疑是大师兄。” “什么?” 男子瞳孔一缩:“何出此言?” 林景目光有些迷茫,语气却愈发坚定。 “问天境修为,又是剑修。” “尽管他见到我时并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但事后想想,似乎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你大师兄也变了。” “学会了伪装自己,也变得更加稳重了。” 男子缓缓伸出双手,轻轻拍打着栏杆。 “若是把当年的他换作如今的他。” “恐怕结局,又是另一番变化。” 林景突然间笑了,笑得自信满满。 “师叔错了,无论什么时候的他,都还是他。” “当年那件事,只要还是大师兄,便不会再有第二种结局。” 中年男子一愣,眸中神色复杂。 不远处忽有一道青衣身影急匆匆跑来。 “掌门,林长老,外面来了一群身着青衣之人,想要求见二位。” “怎么来的这么快?”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皆有些惊诧。 “让会客厅做好准备,来的恐怕不会是小人物。” “是!” 那青衣人影拱手欠身,又急匆匆奔向另一处建筑。 林景眉头紧锁:“师叔,要如何应付?” 中年男子轻笑一声,迈步走下看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青云宗高大牌坊外。 一群青衣身影整齐肃立,气息内敛。 为首之人黑纱蒙面,看似中年模样,头上却一片花白。 “不知九大人亲自登门,恕在下有失远迎。” 中年男子笑声爽朗,健步走至那蒙面人影眼前。 “晚辈林景,见过独孤大人。” 林景冲着那人欠身施礼,心中确是震撼万分。 青衣卫乙部指挥使,独孤九,江湖人称九大人。 修为高深莫测,一身奇门功法,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江湖中盛传,那九大人所练功法诡异至极,可吞取活人阳寿。故此才落得个人至中年,便已须发皆白的下场。 更有人言,九大人之所以黑纱蒙面,只因那口中暗含玄机。一旦开口,便要伤人性命。 可惜众说纷纭,却始终未曾有人见过其真正面目。 或许也曾有过,只是已然成了冢中枯骨,地下亡魂。 第53章反其道而行之 “奉命行事,多有打扰。” 蒙面人影语气冰冷,声音沙哑低沉。 “九大人说的哪里话,快里面请!” 中年男子笑容满面,冲着独孤九微微欠身。 蒙面人影思忖片刻,缓缓迈开脚步。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入青云宗内。 议事厅外,一众青衣身影整齐肃立。 议事厅内,中年男子与蒙面人影居于正座。 “不知九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中年男子满脸堆笑,口中明知故问。 “青云宗弟子在青州城内蓄意行凶,不知齐宗主可曾知晓?” 中年男子眉头微挑:“哦?竟有此事?” “尸体身份已然辨别,确是青云宗外门弟子无疑。” “与之同时动手的,还有一名鬼宗杀手。” 独孤九语气渐冷,眸中毫无波澜。 “希望齐宗主能给出在下一个解释。” 中年男子轻笑一声,放下手中茶盏。 “九大人有所不知,我青云宗虽在青州城内留有子弟,却因大比在即,前段时间已尽数召回。” “至于您说的这位凶手,不知可有我青云宗传承印记?” 中年男子将袖口上挽,露出一截手臂。 “噌!” 男子以手作刀,在手臂上轻轻划出一道小口。鲜血顺着伤口流淌而出,竟聚而不散,缓缓凝结成一道云状印记。 “此图腾为我青云宗子弟特有,世世代代以此来鉴别身份。” 独孤九目光微凝,眼中思绪翻涌。 他心里自然清楚, 所谓的传承印记,不过只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幌子。 青云宗外门弟子千千万,挂名者更是不计其数。 历年来江湖恩怨纠缠,青云宗虽贵为武林魁首,却依旧无法避免伤亡。 死于争斗者大有人在,可绝大部分皆不曾发现传承印记。 印记有印记的妙用,暗探有暗探的好处。 毕竟这江湖中见不得光的事情,远不止一件两件。 只是独孤九没有想到,眼前之人竟会脱口而出一个如此冠冕堂皇的说辞。 而且,看起来毫无破绽,无懈可击。 “齐宗主当真玩得一手好把戏。”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九大人这是何意?” “青云宗势大,有些事情,未必需要亲自动手。” “九大人是在怀疑我青云雇凶杀人?” “一句玩笑话而已,齐宗主何必如此激动。” 中年男子突然笑了笑,话锋一转。 “风云大比在即,难免有人对我青云宗居心叵测。” “近日里总有些不痛不痒的小麻烦找上门来。” “虽说蚂蚁再多,也吃不掉一头大象。” “但终日被这小东西烦扰,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九大人,依您来看,齐某应当如何处理?” 独孤九闻言,神情不由得一滞。 “齐宗主所言不错,今日是在下唐突了。” 蒙面人影语气渐冷,自座上缓缓起身。 “九大人能莅临青云宗做客,是齐某求之不得的荣幸。” 中年男子笑呵呵开口:“小景,吩咐膳房准备些酒菜。今日九大人难得过来一次,定要不醉不归。” “齐宗主客气了,在下素来不胜酒力。” 独孤九头也不回走向厅外,眸中隐有一丝寒意闪过。 江湖中人尽皆知,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即便是知州大人亲自下令,也不曾坏了规矩。 把酒会宴,一向是他绝口不谈的话题。 如今那青云宗主言有所指,他又如何不明白其中意味。 “九大人这便要走?” “怎么如此匆忙,齐某还尚未尽到地主之谊。” 中年男子迈步紧随其后,口中叹惋不止。 “多谢齐宗主美意。” 独孤九冲着厅外众多青衣身影挥了挥手。 “今日多有打扰,改日另行拜会。” 独孤九冷冷留下一道声音,率领乙部众人匆匆离去。 “青云宗大门随时为九大人敞开!” 中年男子望着一道道远去的背影,猛然间高声吆喝。 他如何不明白独孤九言外之意。 改日拜会,不过又是变着法地纠缠此事。 “师叔,今日驳了九大人面子,恐怕青衣卫不会善罢甘休。” 林景有些不解,向来处事平和的师叔,为何在面对独孤九盘问之时如此激进。 中年男子笑着摇头:“小景,你还是不够了解此人。” “青衣卫办事向来不讲章法,独孤九亦是如此。” “对付他们,自然不能按常理出牌。” “若是我今日模棱两可,只怕他们才不会善罢甘休。” “越是不留情面,他们反倒要细细揣摩,难以出手。” 林景闻言,恍然大悟般笑了笑。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怎么?在你小子眼里,师叔已经成了老头子不成。” 中年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卷文书,笑着塞到林景手中。 “拿去好好修炼,可别在大比中丢了你师父的脸面。” “师叔放心,长江后浪推前浪,侄儿自然不会给师门摸黑。” 话音未落,只见林景身形一闪,消失在议事厅内。 “这臭小子,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中年男子轻捋胡须,眉眼间满是笑意。 猛然间,他似乎发觉到有些异样。 回味良久,一道叫喊声从厅内传出。 “嘿!你个臭小子!” “你说谁是前浪呢?” “你给我回来……” 云海客栈,天字号雅间内。 漆黑夜幕渐渐降临,房间内灯火通明,烛光摇曳。 “什么……?酒楼要开张!” 众人异口同声发出一声惊呼。 “嘶~” 灰耗子一不小心抻动到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忍着点!” 老先生眉头紧锁,照着灰耗子后背就是一下。 “你说说你们两个,三天两头跑一次医馆,要么就是老朽亲自到客栈来。” 老者无奈笑了笑:“下次出诊,费用加倍,看你们还胡不胡闹。” “老先生,这可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啊。” 石头嘴角一撇,脸上写满无辜。 灰耗子心中顿时窜起一股怒火。 “要不是你丫嘴欠,耗儿爷我犯得上这样吗?” 眼见一场争端即将再度爆发, 旁边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忽然打断二人对话。 “要我看,你们俩何必非要争出个高低。” 方言终于忍不住开口:“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不分上下。” 少年笑了笑:“连方大哥都忍不住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耗子哥,石头哥,你们俩确实应该好好反省了。” 灰耗子小眼睛滴溜溜一转:“臭小子,别故意岔开话题!” “你刚刚说什么?这几日酒楼就要开张?” 少年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不错,就是这几日前后。” “娃子,你说的是真的?” 方言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太理解。 少年嘴角微扬,自然清楚众人心中的想法。 如今那案子尚未结束,几人身份又随时面临着暴露的危险。 此时此刻,于情于理都应该暂避风头,甚至销声匿迹。 而少年却要选择在这个时间段开张酒楼,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方大哥,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是怎么想的。” “我承认,这次确实掺杂了一些赌的成分。” 少年讪讪一笑:“不过,确有七成的把握。” “七成?” 灰耗子不禁嗤笑一声:“臭小子,我看你别的本事没有,吹牛的本事倒是日渐精进。” 少年笑而不语,迈步走到橱柜门前。 趁着众人注意力分散,少年佯装拉开柜门。心念一动,手中凭空多出一只瓷碗。 屋内顿时飘来一阵香气,引人垂涎。 “这是……?” 老者眼中又惊又喜:“莫非是酱料调制成功了?” 灰耗子两眼放光,直勾勾盯着少年手中的瓷碗。 石头忍不住流出口水,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这是什么东西?咋会这么香?” 少年心中同样不复平静。 他也不曾想过,这火锅蘸料竟还能制作到如此地步,甚至远远超出前世的水准。 “酒楼的修缮工作基本完成,方大哥联系打造的铜锅近几日也即将完工,再加上我手中的这款秘制酱料。” 少年嘴角微扬:“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灰耗子一愣:“什么东风?” 少年伸手指了指酒楼方向:“开张大吉。” “我理解大家心中的疑惑。” “我们现在的确处于风口浪尖之上,也随时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风险。” “但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沉寂。” “相反,我们要搞出动静来,搞得越大越好。” “我们不但要开张,还要在短时间内把酒楼做大做强。” “他们要查,便让他们去查。” “有时候,目标越明显,反而越不容易察觉。” 第54章士别三日的耗儿爷 “臭小子,你所说的火锅,当真有那么好吃?” 灰耗子直勾勾盯着那香气飘散的瓷碗,口中半信半疑。 事实上,远不止他一人有过这般想法。 酒楼修缮大费周章,前前后后消耗多少人力物力。 虽说少年靠那印刷术大赚了一笔,可只进不出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火锅是什么? 他们仅仅是从少年口中听闻,甚至连一眼都不曾见过。 赚了钱尚且好说,若是赔得一塌糊涂,这小半个月的功夫岂非尽数打了水漂。 “方大哥,铜锅样本还在酒楼里吗?” 少年思忖片刻,冲着方言缓缓开口。 “在倒是在,可只有那一只样本……” “一只铜锅就足够了。” 少年笑了笑:“耗子哥,市场你熟,带我去转转。” 却见灰耗子嘴角一撇:“没看见耗儿爷我负伤在身吗?况且都这个时辰了,人家马上就要收摊了。” 少年笑着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放在手里反复掂量。 “如今这世道,有钱难使鬼推磨啊!” 一道人影猛地从床榻上跃起。 “江爷,咱走着!” 灰耗子一把夺过少年手中的银两,神色再无半分痛苦。 “耗子哥,怎么好意思麻烦您呢!我还是另请高明吧。” 少年摆了摆手,却见灰耗子将银两死死攥住,三下五除二塞到口袋中。 “肥水不流外人田,况且这方面我是行家。” 不等少年反应过来,一道灰黑色人影早拽着他急匆匆跑出雅间门外。 “方大哥,酒楼里等我们!” “今天让你们一饱口福……” 后面话语断断续续,已然无法辨别。 方言呆呆怔在原地,手中端着少年递过来的瓷碗。 “要不尝尝?” 事实证明,好奇心始终是人类永远无法克服的难题。 即便是向来沉着冷静的方言,当他手中拾起瓷勺的那一刻,便也如同常人一般。 “这……!” 酱料入口,方言脸上的表情瞬间发生变化。 “方大哥,怎么样?” 石头两眼放光,眸中满是期待。 黄老先生虽已尝过味道,却也难免好奇。 “此物果然妙极!” 方言忍不住惊叹一声,口中仍有余香。 “咱也试试!” 石头顿时来了精神,头一仰,嘴一张,将碗中酱料直直倒入口中。 “不可!” 黄老先生赶忙伸手阻拦,可惜依旧慢了一步。 石头只觉口中香醇无比,然后…… “水!水在哪?” 酱料酱料,总归不是空口食用的东西。 更何况还是一口气吞掉大半碗。 此刻在石头心中,仅仅剩下一个无比强烈的欲望:打死卖盐的…… 云海区,菜市场内。 “新鲜蔬果,价格公道,马上收摊嘞!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卖鱼喽!洪河水产,肥美鲜嫩!最后一桶,先到先得!” 天色渐暗,市场上远道而来的小贩早已纷纷收摊,只剩下附近的几家摊主还在苦苦支撑,争取着多赚上几个铜板。 少年有些无奈,大姐吆喝得倒是中气十足,只是这已经卖了一天的蔬菜,还能叫新鲜? “耗子哥,你确定在这能买到想要的东西?” 少年反复打量着周围屈指可数的摊位,以及那一捆捆无精打采的蔬菜。 “有你耗子哥在,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灰耗子笑呵呵开口,忽听不远处传来几声叫喊。 “呦,耗儿爷!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托您挂念!” “耗儿爷,来几条鱼尝尝?” “改天改天!” 灰耗子冲着身旁的小贩频频点头致意,脸上笑容满面。 “耗子哥,你全都认识?” 少年嘴巴张的老大,眼中惊诧万分。 “那是自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毫不夸张来讲,这菜市场现在就是我耗儿爷的地盘。” “上至八十岁老翁,下到刚会走路的孩童,哪个没听说过我耗儿爷的大名!” 灰耗子春风满面,脚下步伐越发有力。 少年嗤笑一笑,忽然想起那日石头在酒楼中所言。 “耗子哥,那与李大娘吵得面红耳赤,偷王大爷半颗白菜被追杀了好几条街,也是确有其事?” “嘘!” 灰耗子一把捂住少年嘴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坊间传言,不足为信!” 少年意味深长笑了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耗儿爷这名声,就是被你们这样毁掉的!” 灰耗子长叹一声,转身拐入一家店铺之内。 “呦,耗儿爷来了!” 柜台里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瞥了眼来人,一溜烟似的跑到二人面前。 “怎么着,耗儿爷看看菜品?” “咱这都是今儿个新运来的,质量没得说。” 少年目光扫过眼前二人,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句成语。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虽说两人长的并不相似,穿着打扮也大为不同,但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质…… 少年狠狠甩了甩脑袋,气质这个词用在耗子哥身上,似乎有些不妥。 “问这位爷吧,他才是金主。” 灰耗子伸手指了指少年,那小个子顿时面露谄媚,笑得一塌糊涂。 “爷,您里边请!随便挑,随便选!” 少年尴尬笑了笑,尾随那小个子走进店铺之中。 “别看咱这铺子差了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少年微微颔首,两旁的确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蔬菜瓜果,而且看起来色泽饱满,颇为新鲜。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不等少年话音落下,那小个子便已三下五除二将菜品挑出,动作干净麻利得很。 “紫薯,白菜,苦苣,茼蒿……” 少年仔细检查着有无遗漏,脑海中突然一道灵光闪过。 “瞧瞧我这记性!” 少年猛地跺脚,口中暗自埋怨。 火锅火锅,若是连半点肉腥都看不见,岂不是失去了灵魂所在。 “掌柜的,您这有肉吗?” “有!当然有!” 小个子眉飞色舞开始介绍:“牛羊猪马,飞鸟河鱼,咱这什么肉都不缺。” “您看您是要什么肉?小的这就给您切上二斤。” 少年笑了笑:“牛、羊肉各来二斤,麻烦掌柜的切成薄片,手工费另算。” “好勒,两位爷坐下稍等!” 小个子兴高采烈跑向后院,口中竟哼起了小曲。 “开水煮肉?那岂不是难吃死了!” 灰耗子撇了撇嘴,一脸嫌弃。 他不曾尝过那秘制酱料的滋味,自然也不会清楚这火锅的美味。 少年会心一笑,也不做过多解释。 片刻后,小个子拎着两包肉片从后院急匆匆走出。 “让二位久等了。” 少年笑着接过包裹,打开一看,不禁脱口而出一声赞叹。 “掌柜的真是好刀工!” 小个子挠了挠头,讪讪一笑:“从小就干这行,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少年从怀中掏出银两,轻轻放到柜台之上。 “多谢二位爷光顾。” 小个子低头翻弄着钱袋,再一抬头的功夫,两道人影已走出店铺大门。 “二位爷,您的钱还没找呢!” 街上一道声音悠悠传来。 “以后难免要麻烦掌柜的,权且当作赏钱吧!” 小个子闻言,欢喜得眉毛弯成月牙状。 “二位爷慢走!” 第55章口中夺食者当诛 晚风拂面,秋高气爽。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两旁店铺灯火通明。 “耗子哥,大晚上的外面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少年看着身边擦肩而过的一道道人影,心中越发疑惑。 “这条街是云海区内有名的不夜街,大多数店铺整日都不打烊。附近又紧挨着一处居民区,故此夜间比白日里还要热闹。” 灰耗子笑嘻嘻望向街角一处酒肆:“臭小子,咱俩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少年一愣,低头看向手中的大小包裹。 “都在这呢,没忘记什么啊?” “等着!” 灰耗子留下一道声音,眨眼间消失在人海之中。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靠在身边一根门柱上。 夜幕中繁星点点,万里无云。 一轮圆月高高悬挂,柔和光晕倾洒而下,与万家灯火交错映照。 少年望着身边来来往往无数行人,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分。 来到这世上一十四载,却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 大大小小经历了多少事,前前后后遇到过多少人。 他身上背负的早已不单单是南河村父老乡亲的血海深仇。 人情冷暖,世间百态; 也许前路等待的是处处坎坷,却终究是一番别样风景。 少年双目微合,呼吸均匀平稳。 难得一根终日紧绷着的心弦能在此刻微微舒展。 不远处,灰耗子拎着两大坛烧酒徐徐走来。 “想什么呢?” 少年瞳孔一缩,双目回神。 “看看我这东西,上好的青州老窖!” 灰耗子眉飞色舞举起手中之物,脸上喜色洋溢。 少年只觉一阵酒香扑鼻,顿时清醒了不少。 “我说怎么溜得那么快,哪弄的?” 灰耗子故作神秘般笑了笑:“耗儿爷手眼通天,什么东西搞不来。” “老话讲得好,无酒不成欢。” “甭管你那火锅是好是赖,这酒可不能少。” 少年笑了笑:“酒不错,火锅也差不了。” 灰耗子眉头微挑:“但愿如此。” 两人欢声笑语走至酒楼门外,早有一道人影站在门口等候多时。 “死耗子,怎么才回来?” 石头口中埋怨不停,目光却停留在两人手中的大小包裹上。 “小兄弟快进去看看,就等着你回来动手啦!” 石头一把夺过少年手里的东西,眼中竟满是期待。 “我说大块头,刚刚你不是还嚷着不吃这稀奇古怪的东西?怎么这一会功夫就变了卦。” “你懂个屁!” 石头紧跟在少年后面迈进大门,留下一脸诧异的灰耗子独自站在风中凌乱。 “嘿!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能好吃到哪去!” 半个时辰过后。 炉火泛青,水雾升腾。 “死耗子,那是我的肉!把筷子给我拿走!” 石头两眼通红,口中含糊不清。 “放屁!你都吃了那么多肉了,也不怕撑死!” 灰耗子面前堆了满满一碟肉片,手中筷子依旧不停飞舞,在沸水中肆意翻弄。 “如此人间美味,也不知是哪位奇人发明。” 黄老先生细细咀嚼掉一片牛肉,口中赞叹不绝。 “肉不错,酒更香醇。” 方言轻笑一声,一口饮尽杯中残酒。 “臭小子,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 灰耗子只顾埋头风卷残云,口中却依旧不忘埋怨少年。 “耗子哥,我可是记得有人说过。” “这玩意有什么好吃的?哪有我手里这两坛烧酒美味。” 灰耗子讪讪一笑,手里速度并未减慢半分。 “识时务者为俊杰。” “更何况,美味面前,脸皮又算得了什么。” “死耗子说的不错。” 石头破天荒站在灰耗子一边,重重点了点头。 话音未落,只见灰耗子手腕一转,又一叠肉片从锅中夹出。 “别动!” 石头猛然间大喝一声。 灰耗子被吓了一跳,手中动作顿时停滞。 不过眨眼之间,一道残影从铜锅上闪过。 “承让承让!” 石头毫不犹豫将肉片塞入口中。 灰耗子呆呆看着两根筷子间的缝隙,脸上表情阴沉如水。 “欺我者,可忍。” “夺我口中食者,必诛!” 灰耗子一跳蹿起数尺高,恶狠狠扑向石头座位。 “方大哥!” 少年赶忙冲着方言断喝一声。 只见一只手臂缓缓伸出,将灰耗子死死按到座位上。 “耗子哥别激动,尝尝这个!” 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顺手夹过去一块紫薯。 灰耗子拼命挣扎,却又奈何力道太小,不是方言的对手。 “这清淡无味的东西,怎能和那肥美鲜肉相提并论!” 灰耗子越说越气,双目中怒意翻腾。 “耗子哥,火锅的美味之处,不在于你吃了些什么,而在于你怎样去吃。” “清水煮肉味道尚且不如紫薯,功夫全在这蘸料之上。” 少年冲着灰耗子笑了笑,又夹过去几团蔬菜。 “肉片管够,先试试这些。” 灰耗子眉头微皱,半信半疑拾起筷子。 “哧~溜~” 蔬菜紫薯入口,灰耗子脸上神情顿时一变。 “怎么样?” 少年停下手中动作,试探着询问。 灰耗子又夹起一团米粉送入口中,依旧细嚼慢咽,并不见有任何回应。 “耗子哥?” 少年轻轻呼唤一声,却见灰耗子从座上缓缓起身,拿起一旁的长勺。 “死耗子,你要干嘛?” 石头满脸警惕,举起双臂护住脑袋。 一勺,两勺,三勺。 灰耗子仍然面无表情,手中动作机械木讷。 直到锅中的米粉蔬菜被他捞出大半,一阵大笑声猛然间回荡在酒楼上空。 “还想跟耗儿爷斗,做梦去吧!” 灰耗子脸上瞬间神采飞扬,眸中光芒闪烁。 “如此美味,只怕某些人无福消受喽!” 灰耗子趁着众人一愣神的功夫,碟子里堆积如山般的食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 “死耗子你大爷,竟然敢使诈!” 石头气得咬牙切齿,赶忙起身在锅内一通翻腾,却哪还有半点东西。 “嘴长在自己身上,吃饭全凭各自本事。” 灰耗子嘴里塞得满满,眉眼间喜色洋溢。 少年一阵无言, 黄老先生苦笑着摇了摇头, 方言抬起筷子又缓缓落下,嘴角一阵抽搐。 原本是齐聚一堂,共享美味的晚间盛宴,硬生生被这二位演变成一场殊死较量的食物争夺战。 好在牛、羊肉本就不缺,又有其余食材为辅。 在众人苦口婆心调停之下,二人总算是达成协议:一切由少年动手,进行合理分配。 酒过三巡,众人皆喝得大醉酩酊。 锅中沸水渐渐平息,锅下木炭缓缓冷却。 酒楼中肉菜混香四处飘散,美酒醇香萦绕不绝…… 青州境内,一片茂密丛林深处。 漆黑夜幕下,林中万籁俱寂。 隐有一丝光亮从丛林缝隙间透射而出。 密林深处,一座巨大山寨拔地而起,坐落在两州边境之处。 山寨中火光摇曳,人影攒动。 正中红顶大帐之上,一面漆黑鬼字大旗随风飘动,格外诡异。 帐中灯火通明,不时传出一阵窃窃私语。 正座上一身着骷髅黑衣的男子拍案而起,眉眼间满是愤怒。 “一群饭桶!” 桌案前一面戴骷髅面具的人影单膝跪地,口中语气颤抖。 “属下无能,但求长老责罚!” 黑衣男子眉头紧锁:“究竟出了何等变数?” 蒙面人影战战兢兢:“那少年身旁远不止巡捕都头一人守护,还有数位身份不明的高手。” “此话当真?” “属下不敢隐瞒。” “一群废物!去把主管情报之人给我叫来!” “如此重要的细节,为何事先没有半点消息?” 蒙面人影身躯轻颤,眼中闪过一抹惧色。 “回长老,主管情报打探的燕统领已然自行了断。” 黑衣男子语气冰冷:“算他识相。” “如今青州城内形势如何?” “青衣卫,监察处与刑法司三方齐动,正在全力追查此事。” “结果如何?” “事情有些复杂,似乎青云宗与天福苑也牵扯其中。” 黑衣男子瞳孔一缩:“莫非他们也知晓此事?” “我等行事极为谨慎,处处不留踪迹。知晓内情之人甚少,想必不会走露消息。” 黑衣男子闻言,不由得冷笑一声。 “行事谨慎?” “既然处处小心,又为何会被那群人抓住马脚?” “此次行动非但一无所获,反而折损掉青州城内仅存的一张暗探网络。” “这个责任,你们谁能承担得起?” 蒙面人影牙关紧咬,思忖再三吐出一道声音。 “属下愿自尽谢罪,但求长老护我一家周全!” 腰间长剑出鞘,一道寒芒闪过。 却听一阵兵器碰撞的清脆声音在耳畔响起。 “长老……这是……这是何意?” 长剑未曾触碰脖颈,便被一柄漆黑长尺阻拦在前。任凭蒙面人影手中力道加大,依旧纹丝不动。 “这条命早已不属于你自己。” “是生是死,全凭宗门定夺。” 蒙面人影又惊又喜:“多谢长老不杀之恩,属下定当戴罪立功,不负长老所望!” 黑衣男子缓缓伸出右手,指尖轻弹,一道红芒刹那间射入那人眉心。 “啊~!” 蒙面人影双手抱头,就地翻滚不止。 一道沙哑声音冷冷回荡在大帐之内。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鬼蛊入体,权当买个教训。” 第56章唯佳肴与银两不可辜负 子夜时分,青州内外一派死寂。 四面八方人影晃动,接连有不同装束的队伍驶入城中。 城郊别苑,青衣卫指挥司内。 一道青衣身影双目微合,仰卧于藤椅之上。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脚步声。 “乙部九大人亲笔文书,望大人查阅。” 话音未落,又一道人影急匆匆赶来。 “丙部叶指挥使亲笔文书,望大人查阅。” 不过半柱香时间,门外似捅了蜂窝一般,相继有人影涌入,手中尽是各司呈递上来的文书。 桌案上规规矩矩摆着一列圆筒,大堂前整整齐齐站着一排人影。 待到最后一道声音落下,青衣男子缓缓睁开双眼,冲着众人摆了摆手。 “今日多有辛苦,都下去休息吧。” 众多人影纷纷欠身,异口同声道:“多谢大人体谅!” 转瞬间人去屋空,重归寂静。 青衣男子顺手拾起紧靠身旁一侧的一只圆筒,从中取出一卷文书。 “乙部奉命前往青云宗追查,无果。杀手疑似外宗记名弟子,并无传承身份。时值多事之秋,可先结案通禀,暗中再作打算。” 姚参眉头微皱,自桌案上再度抽出一卷文书。 “庚部密报:我部奉命前往天福苑问询,无果。第四人莫名消失,踪迹全无。” 姚参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手中动作仍未停下,再度抽出几卷文书。 “丙部奉命搜寻鬼宗余孽,并无所获。青州城内暗探来报,或已尽数剿灭。” “监察处协查通报:内城各处搜索无果,总司已加派人手协查。今日邢家登门来访,伏法致歉,将罪行悉数推托于那身死之人。只道是个人恩怨,与恒锦商会无关。” “刑法司协查通报:外城各大区域搜索无果,请求进一步复查。” 数道文书整齐平摊于桌案之上,姚参面无表情,眼中噙着一丝冷笑。 自他执掌青衣卫以来,大小悬案破获众多,江湖恩怨了结无数。 不想如今这看上去来由分明的一桩案子,却在动用青州各司各部力量协查后,依旧无果。 他心中清楚,各方势力都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即便是再查上一日数日,结果依旧如此。 狼毫挥舞,笔墨翻腾。 宣纸上数行字迹缓缓浮现。 “青衣卫终审通告:调查无果,就此结案,上呈州府批示。” 片刻后,一道道人影从指挥司大门中走出,快马疾行奔赴青州各处。 翌日清晨,东方隐隐泛起鱼肚白,街上早有三三两两的商贩支起摊位。 酒楼中几道人影四脚朝天平躺在地上,身旁一片杯盘狼藉。 少年缓缓睁开双眼,只觉眼前发黑,一阵头晕目眩。 “怕不是喝了假酒吧。” 少年摇摇晃晃起身,一屁股坐在身旁的椅子上。 “醒了啊。” 一道轻笑声从面前不远处悠悠传来。 “嘶~” 少年被吓了一跳,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视线里竟一片模糊。 “娃子,你干嘛呢?” 少年狠狠甩了甩脑袋,眼前这才恢复清明。 “方大哥,你怎么醒的这么早?” 方言笑着瞥了一眼酒坛:“这些东西还醉不倒我。” 少年缓缓伸出大拇指,又揉了揉发昏的脑壳。 “这什么破青州老窖,耗子哥肯定又让人骗了!” 方言笑着摇头:“他没上当受骗,是你们昨晚喝得太过投入。” “这青州老窖产自岭南一带,入口香醇,并不浓烈,但后劲极大。” “寻常人若是喝上几两便会大醉酩酊,更何况将这两大坛烧酒喝得一干二净。” 少年微微颔首,却见身旁黄老先生亦缓缓睁开双目。 “嘶~” 一道同样的吸气声响起。 “这酒好烈的性子!” 老者背靠桌角,顺手从腰间解下一只瓷瓶。 “老先生醒了啊。” 少年轻笑一声,低头打了个招呼。 “呦,小侠客也醒了。” “看来果真是老喽,酒量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老者听着声音分辨出少年身份,又仔细揉了揉双眼,面前浮现出一张熟悉面孔。 “老先生这可说错了,您看地上躺着的那二位。” 少年笑了笑,目光扫过酣睡不醒的灰耗子与石头。 “他们二人整日纠缠,想必是太累了。” 老者笑呵呵开口,从瓷瓶中倒出一颗黑色丸药,转身递给少年。 “这是老朽调制的醒酒丹,试试效果如何。” 少年伸手接过丸药,缓缓送入口中。 丸药入口即化,一股植物清香萦绕于唇齿之间。 不过片刻,少年便觉神清气爽,身上不适已减轻大半。 “好厉害的药性!” 少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不禁由衷赞叹。 “这丸药乃是萃取植物精华制成,并无任何副作用,反倒还有助于血液流通。” 老者又慢慢倒出一颗,冲着方言缓缓开口。 “方都头,你也来上一颗?” “老先生还是留给地上那二位吧,这东西对我来说用处不大。” 方言笑着摆了摆手,迈步走到少年身旁。 “娃子,这火锅味道确实不错,只是众口难调,恐怕还要再仔细考虑一下。” 少年嘴角微扬:“方大哥,若是已经有了解决之法,这酒楼便可顺利开张了吧。” 方言神情一滞,显然未曾料到少年的回应。 “你小子,看来是早有打算。” 两人相视而笑,却听地上忽然传来一阵呻吟。 “哎呦喂~疼死爷了~” “死耗子,把你那大腿从我身上拿开!” “爷懒得动,你先忍一会吧。” “瞧你那点出息,两杯酒下肚就喝得不省人事。” “耗儿爷现在没力气跟你计较~” “你……你给我等着……” 地上二人尚未睁开双眼,口中已先较量了一番。 少年笑着蹲在地上,拍了拍两人脸颊。 “耗子哥?” “臭小子,你丫别来烦我!” “石头哥?” “再睡会~再睡会~” 少年迈步走开,口中声音猛地抬高。 “呦,这谁掉在地上的二两银子?” “还有这桌上的餐盒,嚯!全是大鱼大肉!” 话音未落,只见两道身影从地上猛地蹿起,异口同声吐出一声叫喊。 “在哪儿呢~?” 第57章微风轻拂泛涟漪 地上自然是并无银两,桌上餐盒中也不过一些残羹剩饭。 少年冲着眼中光芒闪烁的二人讪讪一笑,表情有些僵硬。 “耗子哥,石头哥,我都是为了您二位着想。” 少年语气越发虚弱,脚步接连向后倒退。 “大块头,堵住他去路!” “放心,他跑不了啦!” 两人前后夹击,将少年退路封死。 “方大哥救我!” “娃子,自求多福吧。” 方言两手一摊,眸中满是笑意。 少年眼见孤立无援,目光四处扫视,脑海中盘算着脱身之法。 猛然间,桌角处一个花花绿绿的物体映入眼帘。 少年嘴角微扬,心中顿生一计。 “耗子哥,我举报!昨日石头哥趁着你酒醉昏睡,把你的钱袋给顺走了。” 灰耗子一愣,下意识摸向腰间口袋,果然空无一物。 “死耗子,可千万别听他这些花言巧语,这分明就是在挑拨离间。” 石头眉头紧锁,语气中竟有些慌乱。 “大块头,我的钱袋在哪?” 灰耗子面色阴沉,目光徐徐落到石头身上。 “喂!你不会真信了这小子的鬼话吧?” 灰耗子从少年身旁缓缓绕过,迈步走向那道魁梧身影。 “把你的口袋打开,让我看看。” 石头瞬间火了:“我看你丫就是没长脑子,活该钱袋被人偷走。” “大块头,我日你大爷!” 一道灰黑色人影冲着前方就是一扑,却因酒力发作,脚下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石头正欲躲闪,忽见眼前灰耗子摔了个狗啃泥。先是一愣,而后不禁放声大笑。 “怎么样?这就叫自作自受!” 石头双手叉腰,神情极为得意。 却见灰耗子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一跃而起,双腿死死盘在石头腰间,胳膊用力向后一拽…… “嘭!” 一声闷响,两人同时栽倒在地。 众人皆被这同归于尽的打法惊得目瞪口呆。 “完了完了,这下闯祸了!” 少年眼见大事不妙,匆忙丢下一句话后夺门而出。 “方大哥,他们俩就交给你了!” 外面阳光明媚,街上车水马龙。 少年长出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快感。 “耗子哥,石头哥,相信你们会体谅我的。” 少年口里低声呢喃,心中隐有一丝愧疚。 不远处,两个差役打扮的人影忽然一闪而过。 少年轻咦一声,擦亮双眼仔细看去,客栈门外果然站着两名差役,样貌竟还有些熟悉。 “周苍,林夕!” 少年瞳孔一缩,心中暗呼不妙,急忙转身回到酒楼之中。 “怎么回来了?” 地上争斗还在继续,方言正站在一旁不知从何下手,忽听门口处传来一阵响动。 “刑法司的人来了,就在客栈门外。” 此言一出,地上厮打声戛然而止。 灰耗子与石头纷纷起身,脸上已不见半分玩味。 “大清早的,他们怎么会过来?” 方言眉头微皱,思忖片刻后缓缓开口。 “想必是那案子有了定论。” “这么快!” 众人皆发出一声惊呼。 却见方言忽然笑着摇头:“看来青衣卫这次是碰了一鼻子灰。” 少年有些不解:“方大哥,此话怎讲?” “耗子,石头,你二人从酒楼后门绕回客栈,姑且看看他们要做些什么。” 方言轻笑一声:“究竟结果如何,马上便见分晓。” 灰耗子与石头亦是一头雾水,却也只得照做。 片刻后,云海客栈外。 “还没回来吗?” “见了鬼了,一大清早的就不见了人影。” 周苍与林夕在客栈周围转了一大圈,依旧不曾发现灰耗子二人踪迹。 “会不会是换了家客栈?” “不可能!刚刚问过掌柜的,他二人是长住在此处,定金交了足足两个月。”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哟,二位官爷!大清早的您怎么来了?” 灰耗子手中拎着两坛烧酒,身旁石头抱着一只熏鸡,半斤腊肉。 “可算等到你们俩了!” 周苍二人猛地回头,脸上又急又喜。 “实在抱歉,让二位官爷久等了。” “我这兄弟一大早上便嚷着馋酒,这不,去市场里转了一圈。” 灰耗子满脸赔笑,不住地欠身。 周苍笑着摇头:“本就是我二人分内之事。” “只是请两位先别忙着喝酒,案子已经有了进展,还得麻烦二位再跟我走一趟刑法司。” 自从上次堂前灰耗子出言辩解,周苍便打心底里感激这兄弟二人,态度也愈发友善。 “官爷所言当真?” 灰耗子身躯轻颤,脸上佯装出万分欢喜。 “两位信不过我周苍,还信不过值守大人吗?” “信得过,信得过!” “官爷和大人都信得过!” 灰耗子语气激动:“二位官爷稍等,我们俩先把这酒菜放到客房里,再随二位官爷动身。” 周苍笑着点头:“快去快回。” 不过片刻,灰耗子二人便从客栈中急急走出,与周苍汇合至一处。 “二位官爷,咱们走吧!” 林夕笑了笑:“可真够快的。” “总不能让官爷一直等着草民,更何况案子有了进展,草民这冤情总算要得以伸张了!” 周苍脸上笑容顿时一僵,与林夕相互对视一眼。 灰耗子自然将二人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得一颤。 “莫非是事情败露了?” 转念一想,若真是如此,恐怕二人早已被押回刑法司审讯,又怎会如此客气。 事已至此,便只得硬着头皮走上一趟了。 “周爷这腿伤康复得真快,如今看上去已无大碍了。” 周苍笑着点头:“还要多亏了医馆里那位黄老先生。” 灰耗子心中暗笑:“若是让你知道我们相互串通,怕不是要气个半死。” 四道身影有说有笑,渐行渐远,眨眼间已至刑法司门外。 “大人在堂内等候二位,我二人就不跟着进去了。” 灰耗子笑嘻嘻开口:“劳烦官爷领路。” 眼见灰耗子二人走进大堂,周苍长出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只怕这结果,并非是他们兄弟俩想要的公道。” 林夕轻叹一声:“好歹还算有个交代,拿上那笔钱,足够他二人下半辈子吃香喝辣了。” “但愿如此吧!” 两人摇了摇头,迈步走入刑法司堂后…… 案事堂前,值守大人居于正座,满脸堆笑看着堂下二人。 如果说此时要用两个字来形容灰耗子眼中的目光:贪婪! 如果说要用四个字来形容:无比贪婪! 桌案上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看似风吹可破,此刻在他眼中,却是重如千钧。 幸亏有石头在身旁死死拽住衣袖,不然那道灰黑色人影恐怕早已纵身一跃,扑向桌案。 青衣卫与州府达成共识,一大早便已将公文通告下发至各司各部。 作为案情直接受理的云海区刑法司,更是在第一时间接到了通告文书。 青云宗拒不承认,天福苑毫无证据,鬼宗余孽又似人间蒸发一般。 案子进展到如此地步,所有人皆心知肚明。纵是再查上一日数日,结果依然不会有半点改变。 并不是青衣卫无能,亦非官府手段平庸。 实在是这次牵扯到其中的势力太过杂乱,且一个比一个难缠。 不过所幸还有一事值得欢喜。 邢家作为此案中唯一一方浮出水面的势力,自然而然成为了首当其冲的替罪羔羊。 文书中明确批示,恒锦商会客卿长老谋财害命,余下三人皆是帮凶。 如此结果自然是无人相信,却又无人不信。 两个久居乡下的农家子弟,初来乍到青州城内,有多少钱财值得他们如此丧心病狂,竟敢明目张胆在商区之中公然行凶。 可州府印有朱红大印的文书如此批示,便也就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无人去争辩那第四个凶手的下落,自然也不会有人去纠结其中疑点重重。 青州水深,事事这般,又年年如此。 邢家虽与那杀手撇清关系,却总要给那兄弟二人一个交待。 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万能的,但若没有一样东西,却又是万万不能的。 恒锦商会不缺钱,更不吝啬这区区五百两银票。 各司各部、各方势力皆看在眼里,尤其是商盟中众多商会,巴不得邢家再唱上一出好戏。 荒唐起始,草草了之。 除去牵扯其中的几家势力,自然不会有人将目光一直盯在此处。 商盟大比在即,风云大比又已定下日期。 青州境内两件万众瞩目的盛事接连而至; 商区行凶一案,亦不过是江湖中微风拂过,轻轻泛起一丝涟漪。 ------------------------------------- 小六儿有话说: 首先,关于商区一案,与后文情节关系密切,绝对不会如此草草结束。 一些疑点和其中的复杂关系,也将会在之后的剧情中逐一揭露,希望读者朋友们予以理解。 其次,第一卷中的高潮剧情:商盟大比与风云大比即将来临。情节慢热了这么久,终于要迎来一些爆点,希望大家细细品读。 最后,小六儿还是要感谢各位读者朋友一直以来的支持。 江湖与你同行,后文更加精彩! 第58章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至于官府该如何了断,各方势力又会作何反应,便统统不是堂下灰耗子应该思考的问题。 他现在唯一的心思只与那桌案牵扯关联,更准确点来讲,是值守大人手掌下的五百两银票。 “大人,这……这五百两银票当真是给我的?” 值守大人笑了笑:“怎么,不满意?” “满意!自然是满意!” 灰耗子贱兮兮一笑,眼中光芒闪烁。 “多谢大老爷替草民讨回公道!” 值守大人有些诧异,尽管他早已料到两人面对这重金赔偿之时的状况,却仍旧低估了灰耗子视财如命的程度。 “只是可惜没能将那第四人逮捕归案。” “不过你二人尽管放心,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抓住他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无妨无妨,这些都不重要!” 灰耗子只顾内心欢喜,不禁脱口而出一句痴语。 “嗯?” 值守大人一愣,却因灰耗子语速过快,并未听得清楚。 石头闻言,险些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凑到前方人影背后。 “嘶~” 灰耗子只觉腰间一阵剧痛,这才意识到口中失言,冲着值守大人讪讪一笑。 “这些日子劳烦大人和诸位官爷替草民奔波,已然感激不尽。” “如今又查清凶手身份,替草民争取到这天价赔偿。” “草民心中实在欢喜,哪敢再要求大人将那第四人逮捕归案。” 却见灰耗子言语恳切,情感真挚,再度将那高超演技发挥到淋漓尽致。 “官民本是一家,两位太过客气了!” 值守大人笑呵呵开口,将掌下银票缓缓推出。 “拿上银票回家去吧,日后千万小心着些,莫要再被歹徒盯上。” “草民谨记大人教诲!” “大人恩情无以为报,请受我兄弟二人一拜!” 灰耗子从桌案上取回银票,拽了一把身旁的石头,冲着值守大人深深鞠了一躬。 眼见两道身影走出刑法司大门,值守大人脸上笑意渐渐消散。 堂后两道人影迈步走出,赫然正是周苍与林夕。 “谋财害命,连你我这旁观之人都觉得荒唐的理由,那兄弟二人怎会如此轻易就相信?” 林夕眉头微皱,眼中亦有疑惑。 “此事确实蹊跷,不然我将那兄弟二人追回,另行询问?” “大人,依我看此事不必过多计较。” 周苍笑着摇头,冲着林夕摆了摆手。 “谁人不爱财,更何况是两个来自乡野民间的农家子弟。” “凶手刺杀,他二人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无性命之忧。” “五百两银票足够他兄弟二人后半辈子吃香喝辣,衣食无忧,又何须计较一个徒有其表的说法?” “农家子弟只是憨厚淳朴,脑子却聪明得很。该如何抉择,他们心中自有分晓。” 话音落下,值守大人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你说的不无道理,想来那兄弟二人也是被这案子折磨得心力交瘁。” 林夕闻言,依旧眉头紧锁。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周苍冲着他使了个眼色。 “大人近些日子劳心伤神,如今总算能好好歇息了。” “我二人便先行告退,大人有事吩咐。” 值守大人微微颔首:“腿伤好些了吗?” “托大人记挂,已无大碍了。” “近日里不要和监察处发生冲突。” “这仇,早晚会报。” “但,不可急于一时。” “多谢大人体谅!” 二人冲着座上之人深鞠一躬,转身走出案事堂外。 值守大人长出了口气,缓缓靠在身后椅背上。 “结束了吗?只怕才刚刚开始吧。” 袖口中一道文书悄无声息滑落,上方两个朱红大字格外耀眼。 【绝密】 【商区行凶一案另有隐情】 【大比在即,青州境内诸事繁杂】 【特令云海区刑法司暗中监察】 【……】 云海客栈,天字号雅间内。 “耗儿爷我就用余光这么一瞟,嚯!” “才给了五百两银票?打发要饭的呢!” 灰耗子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口中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那值守大人和差役非要硬把这银票塞到我手里,拦都拦不住。” “后来耗儿爷又转念一想,蚂蚱腿再小也是块肉。” “况且酒楼开张在即,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勉为其难也未尝不可接受。” 众人皆目瞪口呆看着他一人手舞足蹈,口若悬河。 “不信?不信你们问问石头,是不是确有此事!” 灰耗子冲着石头一阵挤眉弄眼,却听身旁一道嗤笑声悠悠传来。 “是!你耗儿爷哪是那见钱眼开的人!” “五百两银票对您来说,不过是区区蝇头小利,根本不值一提。” 石头神情越发不屑,语气中嘲讽十足。 “耗儿爷在那堂前也不过是双眼放光,口水流了一地而已。” “不丢人,算不上丢人。” 众人一阵哄笑,臊得灰耗子满面通红,从凳子上一跃而下。 “耗子哥,既然如此,那便算作你在酒楼里入股了?” 少年止住笑意,冲着灰耗子伸出一只手。 “干嘛?什么叫入股?” 灰耗子一脸警惕,死死攥住手中的钱袋。 “我记得刚刚好像有人说过,酒楼开张在即,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少年缓缓踱步,冲着眼前人影绕了一大圈。 “想必这五百两银票也是用于酒楼经营,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 “这……” 灰耗子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方才只顾着吹嘘,哪还记得说了些什么。 “耗子哥,你平时最喜欢算账,今天便叫你好好算上一算。” “五百两银票算是本金,酒楼盈利了有你一部分分红。这稳赚不赔的生意,你看怎么样?” 少年嘴角微扬,眼中噙着一丝笑意。 他深知灰耗子爱财如命,自然不会将那五百两银票交出。 所谓的入股分红,也不过是想逗逗他而已。 “此话当真?” 灰耗子低头思忖片刻,竟出人意料般吐出一道声音。 “耗子哥,我没听错吧?” 少年嘴巴张得老大:“你要拿这五百两银票入股?” 一道同样疑惑不解的声音缓缓回应。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若是有钱可赚,为何不可?” 第59章伴君如伴虎 “耗子哥,你就不怕赔得血本无归?” 少年双手抱臂,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那火锅确实是少有的美味,若能经营得当,想必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 灰耗子眼睛滴溜溜一转,嘴角微微扬起。 “更何况,耗儿爷也没说过要将这五百票银票全都投进去。” 少年呆呆怔在原地,脑后一排黑线。 “耗子哥,这好事儿都让你占上了,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 “诶,这是说的哪里话?” “正所谓打仗亲兄弟,上阵……” 灰耗子只觉一道并不友善的目光缓缓落在自己身上,赶忙话锋一转。 “这个……总而言之,咱都不是外人,好处当然是见者有份了。” 灰耗子贱兮兮一笑:“我出一百两,你看怎么样?” 少年嘴角一撇:“一百两太少!” 灰耗子思忖片刻,一咬牙一跺脚。 “一百五十两,不能再多了!” “一口价,二百两。” “臭小子,你是不是成心跟耗儿爷过不去?” 少年咧嘴一笑:“耗子哥,我现在也不缺你这几百两银子。” “究竟该作何决断,你那么精明,不会想不清楚。” “你……” 灰耗子伸手指向少年,口中却支支吾吾不曾吐出一字。 “二百两就二百两,算是耗儿爷我行善布施了!” 灰耗子牙关紧咬,下定决心撂下一句狠话。 “成交!” 少年拍了拍灰耗子肩膀,忽然邪魅一笑。 “耗子哥,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该商量商量,这五百两银票究竟要怎么分呢?” “怎么分?” 灰耗子一愣:“跟谁分?” 少年笑容满面:“当然是酒楼里的这几位了。” “石头哥陪你前前后后去了刑法司数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更何况最后关头你见钱眼开,险些败露,又是石头哥从中提醒。” “于情于理,这五百两银票中,都应该有他一份。” 灰耗子闻言,面色陡然间阴沉如水。 “算是耗儿爷我考虑不周,那便分给他一百两!” 少年又笑了笑:“还是耗子哥爽快。” “那接下来,咱们就算算这第二笔账。” “黄老先生以身涉险,替我们弄虚作假,又将那周苍的旧疾与腿伤加以诊治。” “这五百两银票中,自然少不了老先生的一份。”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道苍老笑声缓缓传来。 “我一个糟老头子,要这银票毫无用处。” “酒楼开张在即,权且当作老朽的一份贺礼吧。” 少年冲着黄老先生笑呵呵开口:“老先生,一码归一码,咱不能坏了规矩。” 老者轻捋须髯,无奈地笑了笑。 “不用你提醒,耗儿爷我心中有数。” 灰耗子额头青筋毕露,心跳越发加快。 少年微微颔首,又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至于这第三笔账……” 少年目光一转,徐徐落到方言身上。 “方大哥近些日子不眠不休,悉心确保大家安全。” “这案子若是没有他从中分析指点,只怕我们早已焦头烂额,手足无措。” “五百两银票,方大哥这一份理所当然。” 却见灰耗子五官扭曲,从牙缝里艰难挤出一道声音。 “我~没~意~见~!” “至于这最后一位吗……” 少年故弄玄虚,从桌上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我便不跟大家一起分摊这五百两银票了。” “耗子哥再多入股一百两,盈利所得的分红,你我二人平分。” 灰耗子一愣,心中不由得暗自盘算。 “五个人,五百两……” “大块头一百两,还剩下四百两。” “老先生一百两,还剩下三百两。” “方都头一百两,还剩下二百两。” “呼~” 灰耗子长出了口气,好在还剩下二百两余银。 “嘶~” 他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一时琢磨不透。 “二百两,二百两……” 猛然间,目光不经意扫过酒楼上的一块牌匾。 “酒楼入股,臭小子一百两,我自己二百两。” “余下二百两银票再扣去三百两,还剩……” 灰耗子只觉眼前一黑,身形摇摇晃晃栽倒在地。 “耗子哥!” 少年一口茶水喷得漫天飞舞,赶忙将地上人影扶起。 “死耗子,没事吧!” 石头瞳孔一缩,大步流星走至近前。 “耗子哥?耗子哥!” 少年眼见怀中之人双目紧闭,面色煞白,不由得惊慌失措。 “让老朽看看!” 黄老先生急匆匆将灰耗子手腕放平,搭脉诊治。 “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不过是一时大喜大悲,急火攻心。再加上昨晚饮酒过量,血气上涌,故此短暂晕厥而已。” “呼~” 众人闻言,皆长出了口气。 “这死耗子,怎么气性这么大。” 石头苦笑一声,无奈摇了摇头。 “早知道便不和他开玩笑了。” 少年将怀中灰黑色人影轻轻靠在楼梯旁,脸上亦满是郁闷。 “耗子向来视财如命,一天不贪点小便宜都如同吃了大亏一般。” “如今这算来算去,非但没有大赚一笔,反而还赔上一百两银子。” 方言轻笑一声,语气趣味十足。 “莫说一百两,便是五十两、二十两,也足够令他心如刀绞,痛苦不堪。” 酒楼里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皆挂着一丝苦笑。 昏昏沉沉中,灰耗子似呓语呢喃般吐出一道声音。 “别……别动我的银票……” 京都,皇城禁宫,文华殿内。 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正中一方三足瑞兽炉内轻烟缭绕,隐有淡淡异香四散而出。 龙銮宝座上,一道黄袍身影面色悠然,不怒自威。 殿下两道人影毕恭毕敬,一言不发。 其中一人身着官服,体态臃肿,屈身而立。 另一人黑衣裹身,气息内敛,肃然而立。 “瞧瞧你们俩,都是为官多年的老臣了,何必弄得如此严肃。” 座上一阵轻笑声缓缓传来,宛若黄钟大吕。 “来人,赐座!” 不过多时,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将座椅送至殿内。 “多谢陛下体谅,老臣不觉乏累。” 那官服男子语气微颤,声音细若蚊蝇。 座上之人放下手中朱笔,眸中笑意更甚。 “朕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还能生吞活剥了你不成。” “今日叫你二人前来,并非问责,而是另有要事相商。” 这位大周王朝的权柄之人,冲着殿中两道身影摆了摆手:“都坐,都坐!” “黄轩,你也坐下。” “这是朕的旨意,不从便是抗旨!” 黑衣人影神色微凝,只得照做。 那官服男子眼见如此,亦颤颤巍巍坐到身后檀椅之上。 “近日洪河两岸水灾泛滥,北部邙山一带又遇虫灾。” “时值秋季,按说不应出现此等灾患。” “天降异象,钦天监接连数日夜观星象,皆未看出个所以然来。” “朕这心里烦闷得很,总觉不太安分。” 龙椅之上话音一顿:“邙山一带本就贫弱,如今到了收成之时又遭天灾。” “赈灾银粮早已下发数日,朕这耳边却时常听闻有灾民抱怨不休。” “宋尚书,到底是朕消息闭塞,还是你户部树大招风,惹人嫉妒?” 话音未落,那官服男子脸色陡变,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老臣糊涂!老臣糊涂啊!还望陛下恕罪!” 一道轻笑声悠悠传来。 “怎么好端端又做这般姿态,朕又没说要责怪于你。” “老臣惶恐,多谢……多谢陛下开恩!” 官服男子将官帽扶正,顺手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赈灾之事,朕已移交刑部与大理寺审查。” “听闻户部侍郎是宋尚书族中表亲,此事便由他负责,不知尚书大人意下如何?” “陛下英明,老臣绝无异议!” 事已至此,官服男子哪还能顾得了许多。 伴君如伴虎,弃车保帅,方为上上之策。 “怎么说着说着就偏了正题,你二人也不加以提醒。” 座上一道嗔怪声传出,却不见半分怒意。 “青州两件盛事近在眼前,呈报文书早早就摆在朕这桌案之上。” “如果朕没记错的话,青州新任知州柳源,与宋尚书交情匪浅吧。” 官服男子连声称是:“柳家与宋家久为世交,老臣算是柳大人的世兄。” “如此甚好。” “青州此番商盟大比,朝廷需要派出使团前往。便由宋尚书拟订人选,亲自走上一趟吧。” “多谢陛下信任,老臣定当将功赎罪,不负圣望!” 官服男子身躯震颤,言语间颇为亢奋。 “商盟大比马虎不得,凡事皆要三思而后行,切记不可丢了朝廷脸面。” “下去准备吧,尽快把使团名册确定下来。” “老臣谨记陛下教诲!” 官府男子跪地叩头,步履蹒跚走出殿外。 大门一开一合,殿内沉寂良久。 “黄轩,此事你怎么看?” 一道笑声率先打破沉默。 “属下不敢妄言。” “陛下说是如何,那便是如何。”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语气恭敬。 座上之人沉吟许久,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没有主见?” 却见黑衣男子轻笑一声,眸中竟闪过一丝寒意。 “天子一言,莫敢不从。” “我等臣下,又何需主见?” 第60章年少有为祝父亲节快乐 龙椅上瞬间一片死寂,声响全无。 大殿之中,唯有二人细微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终究还是怪朕……” 沉默良久,龙椅上悠悠传来一声叹息。 “陛下说错了,臣怎敢责怪陛下。” “不过是臣负罪在身,自觉愧对陛下而已。” 黑衣男子出奇般笑了笑,缓缓起身。 “今日朕不想与你分辩。” “风云大比定于商盟大比后半个月,青州江湖近年来多有动荡,此次必定凶险万分。” “兵部人马与虎贲军太过引人瞩目,又不易调动。” 座上之人语气一顿:“恐怕要黑骑重新出山了。” “陛下果真想好了吗?” 黑衣男子眉眼含笑,目光越发深沉。 “开弓没有回头箭,朕自然清楚这其中利害关系。” “黑骑隐匿多年,江湖中又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年那杆长槊。” 龙椅上一道人影拍案而起,黄袍翻滚,衣袖飘扬。 “但求天遂人愿,是朕多此一举。” 黑衣男子轻笑一声,冲着前方拱手施礼。 “陛下保重龙体,属下先行告退。” 一道人影转身走向大殿正门,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问询。 “大荒之中故人相会,可曾安好?” 黑衣男子脚步一滞,神情陡变,却又在转瞬间恢复如常。 “陛下心中清楚,又何需臣下多言。” 殿门大开,男子背影渐渐消失在耀眼光芒中。 殿内传来一声叹息,绕柱不绝。 良久,又一道黑衣身影从殿后迈步走出。 “陛下,镇抚使大人似乎有心事。” “朕与他几十年的交情,又怎会看不出来。” “罢了,且随他去吧。” 黑衣身影微微颔首,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陛下,臣有一事禀告……” 数日后,青州外城,云海区内。 “死耗子,你到底行不行啊?” “歪了!歪了!” 石头站在梯子下指手画脚,口中滔滔不绝。 梯子上一道灰黑色人影满头大汗,将蒙有红布的牌匾小心翼翼悬挂在酒楼大门正中。 “你大爷的,有本事你上来!” “就知道在下面叫唤个不停!” 灰耗子仔细端详许久,确认无误后,这才从梯子上一跃而下。 “怎么样?这回挂正了吧!” 灰耗子满脸得意,冲着石头吹了个口哨。 “我觉得还是稍微有点歪。” 石头眯缝着双眼,自然不会轻易开口夸赞。 两人又嬉笑对骂了数句,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耗子哥,石头哥,正找你们俩呢!” 少年手中拎着两大串鞭炮,一路小跑奔向二人。 “这玩意就交给你们俩了,待会弄得越响越好!” 灰耗子接过其中一串,冲着少年缓缓开口。 “臭小子,今儿个是开张第一天,当真要他们白吃白喝?” 少年咧嘴一笑:“咱这叫钓鱼营销,得先把名声传得响亮。回头客越多,生意也就越红火。” 石头微微颔首:“我觉得小兄弟说得不错。” “屁!第一天账面上就只出不进,连个好彩头都没有。” 灰耗子嘴角一撇,脸上满是不屑。 “耗子哥,你就瞧好吧!” 少年拍了拍灰耗子肩膀,笑着转身离去。 酒楼中早已修缮得焕然一新,古色古香,极为赏心悦目。 两侧各是一方巨大立柜,外面用红布笼罩,看不清其内真容。 楼上楼下尽是一张张红木方桌,有大有小。桌上皆附带着一只只外观奇特的铜锅,无一例外。 此刻酒楼门外更是摆出一排长桌,上有铜锅碗筷,各类食材,不时散发出诱人香气。 周围不时有行人驻足观望,议论纷纷。 酒楼尚未开张,便已吸引了一大批围观群众。 “这酒楼不是都停业好些日子了吗?怎么又开张了?” “谁知道呢,瞧这架势好像是要大干一场。”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你们看!那桌子上面摆的是什么东西?” 一人仔细端详许久,缓缓开口。 “我看像是个闷罐。” 又一人嗤笑一声,赶忙反驳。 “胡说!那明明是个做菜用的炒锅。” 那人不服,再度开口争辩。 “你见过那么深的炒锅?恐怕菜没做熟,人先累出个好歹!” “……………” 两旁路人叽叽喳喳不停,将酒楼门口团团围住。 不过半个时辰功夫,越来越多的行人加入其中。街上愈发拥堵,渐渐水泄不通。 此刻整个云海区内,酒楼门外俨然成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众人正在翘首观望,忽见酒楼中接连走出数道身影,为首之人竟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诸位安静!” 少年笑容满面,冲着众人摆了摆手。 人群中喧闹声渐渐平息,却仍不时传出几声吆喝。 “今日酒楼重新开张,感谢诸位前来捧场!” 话音未落,忽听人群中传来一阵轻笑声。 “娃娃,叫你们掌柜的出来说话!” “就是,你家大人呢?怎么叫一个毛头小子跟着瞎凑热闹!” 少年嘴角微扬,声音逐渐提高。 “诸位莫急,这便给大家请出酒楼的掌柜。” 众人纷纷探头探脑,目光紧紧盯着大门。 却听少年口中高声断喝:“掌柜的来了!” “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你看见了吗?” “没有啊!” “你把头低下点,俺都看不见了!” “…………” 人群中一片唏嘘,争相询问。 “你这娃娃,莫要诓人!” “俺们连半个人影都不曾看见,哪里来的酒楼掌柜?” 少年冲着众人咧嘴一笑,伸手指向自己。 “你们口中的那个娃娃,便是这酒楼的掌柜。” 此言一出,人群中猛然间乱作一团。 “娃娃,休要拿我们寻开心!” “一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还妄想着当上酒楼掌柜?” “这娃娃怕是昨晚未曾睡醒,口中还在说着梦话呢。”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少年正欲开口解释,忽见人群后方传来一阵骚动。 “谁呀?挤什么挤?” “有劳诸位,借过借过!” “哎呦!你是不是眼瞎?踩到我脚趾头了!” 一人满面怒容,正欲发作,忽觉身旁有人死死拽住他衣袖。 “嘘!切莫作声!” “为何拦住我?” 那人顿时心生不满,语气万分恼火。 身旁之人小心翼翼用手指向前方。 “你仔细看看那是何人?” 那人顺着指尖方向看去,目光落到一长袍男子身上。 “不就是个文弱书生吗?我……” 那人正欲开口取笑,却猛然间看清长袍男子样貌,脸上顿时大惊失色。 “那……那是云海书局的主管先生?” -------------------------------------- 小六儿有话说: 父爱是不动声色的温柔; 父爱是粗糙宽厚的大手; 父爱如山,虽不似涓涓细流; 却深深扎根在每一个子女的心头。 值此父亲节来临之际, 小六儿要祝天下所有的父亲节日快乐! 更要祝我们家张老爷子节日快乐! 希望各位大小读者朋友们, 都能在这样一个节日送上自己对父亲的一份祝福。 最后,感恩父爱,感谢有你! 第61章江湖一锅汇 长袍男子身后随行数人,手中皆提着大小包裹。 “柳某来迟了,还望江公子海涵。” 来人轻笑一声,分开两侧人群,冲着少年拱手施礼。 “今日酒楼开张,柳某特来道贺。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人群中瞬间炸开了锅,声声议论此起彼伏。 “这长袍男子看起来气度不凡,想必不是寻常人物。” 一魁梧汉子双手抱臂,目光频频扫向酒楼门口。 “张大哥,你连他都不认识?” “此人乃是云海书局主事之人,亦在商会中身居要职,连秦家少主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先生。” 身旁之人提醒数句,汉子这才猛然想起那来人身份。 “我说怎么看着这么面熟!原来是云海书局的柳先生!” “说来也怪,这柳先生从不轻易抛头露面,怎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酒楼开张亲自动身?” 一尖嘴猴腮的男子面露疑惑,口中念念有词。 “莫非是这酒楼掌柜的背景不俗?” 话音未落,只见不远处有人笑着摇头。 “非也,非也!方才柳先生唤那毛头小子公子,想必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子弟出来历练,不然怎会有如此大的面子。” 众人皆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难怪刚才那娃娃如此自信,只怕这整栋酒楼都是人家的产业!” “…………” 少年眼见人群中一阵骚动,却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直到那长袍男子走至近前,少年这才看清来人身份,眸中又惊又喜。 “不知柳先生今日光临,有失远迎。” “先生快里边请!” 长袍男子笑容满面,缓缓走至少年身旁。 “少主不方便露面,只得由我代为道贺,还望江公子见谅。” 少年笑着摇头:“柳先生能来酒楼捧场,已是晚辈求之不得的荣幸。” “既然如此,晚辈就斗胆相求,请柳先生替酒楼揭匾。” 却见长袍男子摆了摆手,冲着少年笑呵呵开口。 “江公子莫急,少主还特地备下几份大礼,想来此刻已在路上。” 话音未落,只听四面街上猛然间锣鼓齐鸣,响声震天。 人群四周接连有一支支队伍涌出,手中尽是红布包裹的大小礼盒。 “云海商铺,特来恭贺。祝江公子财源广进,酒楼开张大吉!” 一道华服身影从人群后方徐徐走出,冲着少年拱手道贺。 “商铺献礼:云纹大理石雕一对。” 人群中顿时爆出一阵惊呼。 “莫非是云海商铺的金掌柜?” “那大理石雕素来被誉为商铺镇店之宝,今日怎会轻易当作贺礼赠出!” 又有一人双眼瞪得溜圆,口中连声问询。 “青州何时出了这般了不得的人物?” “未曾听说过哪个江家有如此权势啊!”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又一道身影从人群左侧走出,体态臃肿,笑容憨厚。 “云海钱庄,特来恭贺。祝江公子日进斗金,酒楼生意兴隆!” “钱庄赠礼:鎏金蟾蜍一尊,紫玉貔貅一对。” 众人闻言,皆目瞪口呆,齐齐怔在原地。 不过片刻,又一道喝声从人群右侧悠悠传来。 “云海武馆,特来恭贺。祝江公子事事顺心,酒楼蒸蒸日上!” 一体型魁梧的汉子缓缓迈步走出,口中放声大笑。 “我这武馆不比他们那些营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 “既然他们送物,那我便送人。” “武馆献礼:气海境武修四人,用以酒楼日常安保。” 魁梧汉子冲着少年拱手施礼:“还望江公子笑纳。” 此言一出,场中瞬间一片死寂。 不止围观群众,就连酒楼门外的少年亦是神情呆滞,眸中惊诧万分。 一出手便是四个气海境武修,恐怕也只有云海武馆才能拿出如此阔绰的手笔。 “方都头,动静会不会闹得太大了?” 灰耗子眉头微皱,故意压低声音。 却见方言转身笑了笑,脸上不见半分忧虑。 “如今这场面,正是那娃子想要的结果。” “可如此阵势,实在太过引人注目。” “我们才刚刚从那案子中脱身不久,只怕又会惹上意想不到的麻烦。” 灰耗子依旧面露不解,眉宇间忧色缠绕。 “耗子,风平浪静未必就会安全。” “同样的道理,风口浪尖处也不见得有多危险。” 方言拍了拍灰耗子肩膀,笑而不语。 道贺声接连不断,似乎并未因武馆献礼而终止,反而愈演愈烈。 云海区大小掌柜纷至沓来,足足现身了一大半。 围观群众早已从最初的惊呼不断逐渐演变为习以为常。 直到最后一声祝贺落下,一张张神态麻木的面孔直勾勾盯着酒楼大门方向。 一件件贺礼将道路封死,长袍男子眼见众人到齐,冲着少年笑呵呵开口。 “不知少主这份大礼,江公子可还满意?” “有劳秦公子与柳先生费心了。” 少年眉眼含笑,转身冲着四面八方抱拳施礼。 “多谢诸位前来捧场,在下感激不尽。” “今日酒楼开张,全场消费分文不取!”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掌声雷动,不时传出几声喝彩。 “到底是富家子弟,出手竟如此阔绰!” “只听说过开张首日半价酬宾,却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做生意的。” “白吃白喝你还不满意?人家腰缠万贯,家大业大。咱们这小老百姓,整日为了填饱肚子四处奔波,拿什么跟人家比?” “…………” “江公子,酒楼头一日营业,当真要分文不取?” 长袍男子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广撒网,多捕鱼。” “柳先生经商多年,自然比晚辈更清楚这其中的道理。” 少年轻笑一声,冲着长袍男子比了个手势。 “吉时已到,请柳先生与晚辈一同揭匾。” “江公子果然是目光长远,好魄力,好魄力!” 长袍男子口中赞叹不绝,与少年并肩行至酒楼门下。 正中一块牌匾高悬,两条丝带从红布两旁垂落。少年与长袍男子各执一条,分列大门两侧。 “耗子哥!” “石头哥!” 少年冲着二人轻唤一声,眨眼之间,两串长鞭高高悬起。 “承蒙诸位厚爱,酒楼修缮数日,总算得以开张。” “如今吉时已到,挂匾揭牌,正式营业!” 二人一齐用力,丝带徐徐滑落,空中红布飘扬。 与此同时,街上锣鼓喧天,门外鞭炮齐鸣。 牌匾上五个大字龙飞凤舞,格外夺目。 “这是……” “江湖一锅汇?” “不是一家酒楼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人群中不断有人指指点点,发出声声质疑。 “江公子,这名字……果然别致。” 长袍男子目光扫过牌匾,脸上笑容略有僵硬。 “诸位安静!” 少年似乎早就预料到众人反应,冲着四周摆了摆手。 “在下深知诸位心中疑惑,但这酒楼的名字,却并非随意而起,其中大有缘故。” “至于究竟为何,稍后诸位进店品尝,自会知晓。” 少年话音未落,便见人群中一阵骚动。无数人影纷纷迈步上前,欲涌向酒楼大门。 “诸位且慢!” 少年赶忙高喝一声,酒楼中十余名伙计匆忙走出,将众人拦在长桌之外。 “掌柜的,方才明明说了分文不取,莫非是要反悔不成?” “没错!在场的各位可都听见了,想要临时变卦,俺们可不答应!” 围观人群纷纷随声附和,接连起哄。 却见少年嘴角微扬,神色依旧风轻云淡。 “在下自然不会反悔,只是这酒楼里的菜品,恐怕诸位都不曾见过。” 人群中瞬间爆出一阵嗤笑。 “掌柜的,你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就算俺们不能时常来这酒楼里消费,也不至于连吃个饭都要人教吧!” 少年并未急于反驳,而是笑着走到长桌近前。 “食材便是这些食材,铜锅就是这只铜锅,敢问诸位想要怎么个吃法?” 第62章此物只应天上有 人群中顿时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少年冲着众人笑了笑,将身前硕大铜锅高高举起。 “既然诸位都清楚这铜锅该如何使用,那便里边请吧!” 少年将桌前的一众伙计纷纷召回,让出一条道路。 “怎么,诸位是嫌我这酒楼太小,还是怕在下款待不周?” 话音未落,只听人群中传来一阵喧闹。 “掌柜的,你这分明就是拿俺们寻开心!” “这桌上净是些生肉蔬果,还有这奇形怪状的铜锅。莫说美酒佳肴,就是连油盐酱醋都不曾看见半点,是叫俺们喝西北风不成?” 少年听着耳畔声声抱怨,嘴角依旧扬起一抹笑意。 “既然诸位都不相信,何不耐心等上片刻,由在下为大家展示一番。”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憨厚笑声。 “掌柜的,咱可得事先说好了。不管你这展示结果如何,俺们都要进去吃上一顿。” “不错,掌柜的断然不可食言!” 众人皆半信半疑,高声附和。 “诸位尽管放心,在下总不至于亲手砸了这酒楼招牌。” 少年笑着点头,将铜锅缓缓放至桌上。 “耗子哥,炭火可曾烧好?” 身旁一道灰黑色人影猛地蹿出,手中端着一只漆黑铜盆。盆中木炭泛红,微风拂过,隐有星星火光闪烁。 “早就烧红了,就等着你这大掌柜一声令下呢!” 灰耗子擦了擦鼻尖上的汗水,瞬间一道如墨痕迹缓缓滑落。 “掌柜的,下次再有这又脏又累的苦差事,能不能换个人折腾?” 少年看着不远处面色黝黑的灰耗子,忍不住噗嗤一乐,笑出了声。 “耗子哥辛苦,待会让你喝个痛快。” 红热木炭缓缓放入锅底一层,冰凉金属瞬间温度陡升。 “石头哥,开水可曾烧好?” 又一道魁梧身影从一旁迈步走出,手中拎着一只硕大水壶。 “还是咱这活计轻巧!不像某些人,穿得土里土气,熏得蓬头垢面,实在不堪入目。” 石头将水壶轻轻递过,临走时还不忘挖苦几句。 好在灰耗子近日里头昏耳鸣,不曾听见这番言论,竟还冲着二人咧嘴一笑。 少年无奈摇了摇头,将水壶微微倾斜。 沸水入锅,爆出嘶嘶声响。 围观众人皆被这一连串举动弄得不明所以,眼中满是疑惑。 “这是……要烧水煮面?” “那也没必要用这么奇怪的锅吧!” 话音未落,只见少年卷起衣袖,将桌上各类食材纷纷拾起,一股脑扔进铜锅之中。 人群中瞬间又是议论纷纷。 “他这是在干嘛?” “铜锅大杂烩?” “俺还是头一次看见这般吃法,也不知味道如何?” “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那铜锅中清汤寡水,又不加油盐酱醋。纵然再鲜嫩的食材,只怕也是索然无味。” “…………” 围观群众各执一词,但大多数皆不看好这铜锅中上下翻滚的鲜肉生蔬。 少年依旧面不改色,转身冲着方言会心一笑。 “方大哥,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你这娃子,就会故弄玄虚。” 方言无奈笑了笑,迈步走向酒楼之中。 不过片刻,一罐密封完好的酱料缓缓放到长桌之上。 “娃子,成败在此一举了。” 方言双手抱臂,目光紧紧盯着锅中沸水。 长袍男子早已走至少年身旁,目不转睛看着他一步步举动。 人群之中再无半点声响,视线皆聚焦在那漆黑如墨的瓦罐之上。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锅中沸水翻滚,肉片已变了颜色。 “诸位,方才已为大家展示过这铜锅的使用之法。” “如今锅内食材皆已熟透,可有哪位愿意上来试试味道?” 少年眉眼含笑,将瓦罐缓缓打开。瞬间一阵诱人香气四处飘散,周围五步之内清晰可闻。 “这是……?” 长袍男子瞳孔一缩,目光死死盯着少年手中的瓦罐。 围观众人相隔较远,虽嗅不到那酱料散发出的阵阵香气,却已将柳先生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莫非那娃娃手中的瓦罐有问题?” “看柳先生脸上的表情,似乎另有玄机。” “三哥,要不你上去试试?” “嘿!你怎么不去?俺可不想倒了胃口,待会没有半点心情去这酒楼里享受。” 人群中叽叽喳喳,却迟迟不曾有人站出来尝试。 “江公子,我能先试试吗?” 长袍男子只觉舌下生津,终于忍不住开口。 少年有些惊讶:“柳先生果真愿意尝试?” “如果柳某猜得不错,江公子手上这瓦罐之中,才是调味的关键。” 长袍男子双手负后,冲着少年笑了笑。 “柳先生请!” 少年将瓦罐中酱料缓缓倒入一只瓷碗之内,递到长袍男子面前。 “柳先生可能吃辣?” “祖籍川蜀一带,素来喜辣。” “如此甚好,先生稍等。” 少年从桌下摸出一只小巧木盒,其内分成数格,装有几种颜色不同的粉末。 “先生爱吃川椒还是蜀椒?” 长袍男子面露惊异:“江公子竟还懂得这些说法?” 少年咧嘴笑了笑:“干一行学一行,总要下些功夫。” “既然如此,那便各来一份吧。” 少年微微颔首,将两色粉末倒入碗中,缓缓搅拌均匀。 “先生请!” 长袍男子接过瓷碗,从桌上拾起筷箸。 人群中一道道目光皆汇集于此,死死盯着这位大人物的一举一动。 “快看!柳先生竟然真要试上一试!” “这娃娃究竟给了先生多少好处?怎能让他如此奋不顾身。” 话音未落,便听身旁传来一声声反驳。 “我呸!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见钱眼开!” “柳先生素来德高望重,定然是不忍那娃娃下不来台,这才甘愿尝试。” “俺看你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整天只会胡言乱语……” 人群中虽有阵阵骚动,却无一例外不将视线集中在一人身上。 只见长袍男子单手持碗,另一只手将筷箸缓缓探入铜锅之中。 “好刀工!” 柳先生望着手中薄厚均匀的肉片,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先生尝尝味道如何?” 少年自信满满,负手立与男子身旁。 碗筷碰撞,肉片裹上厚厚一层酱料。 长袍男子双目微合,将肉片缓缓送入口中。 “嘶~!” 不过刹那之间,男子双眼猛地睁开,爆出一点精芒。 “这……” 鲜嫩羊肉的松软辅以秘制酱料的香醇,长袍男子只吐出一个字后便不再言语。双目再度闭合,口中开始细细咀嚼,神情满是惬意。 “柳先生的表情……似乎是在享受?” 周围早有耳聪目明之人,率先察觉到长袍男子的异样。 “莫非那铜锅中的食材,当真如此美味?” “怎么可能?清水煮肉片?还是清水炖白菜?” “这些东西俺都试过,难吃得很,简直无法下咽!” “可看柳先生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啊。” “俺知道了!柳先生恐怕是没有味觉吧?” 众人一阵无言,自动忽视掉这般荒唐加脑残的话语。 方桌上,铜锅旁。 长袍男子口中咀嚼不停,仿佛这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片刻后,缓缓睁开双眼。 唇齿间仍有余香,眸中满是回味。 一道慨叹声悠悠传出,清晰可闻。 “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啊!” 第63章一石激起千层浪 长袍男子回味无穷,围观群众目瞪口呆。 铜锅内沸水翻腾,不时有阵阵爆鸣声传出。 “柳先生,味道如何?” 少年笑呵呵开口,眸中自信满满。 “妙极,妙极啊!” 长袍男子缓缓放下筷箸,口中赞叹不绝。 “柳某走南闯北几十年,还是生平头一次听说这般吃法,更是头一次尝得如此美味啊!” 此言一出,人群中瞬间炸开了锅。 “能让柳先生如此夸赞,恐怕味道不会太差。” “这么一说,俺也想上去尝尝。” 四周顿时传来一阵嗤笑。 “方才也不知道是哪位叫嚷着索然无味,打死也不会吃上一口。” “俺又没真的上去,咋了?说说还不让!” “…………” 众人嘴上嬉笑怒骂,目光却死死盯着那长桌之上的家伙。 少年自知火候已到,冲着后方伙计挥了挥手。 一盆又一盆木炭接连端出,一壶又一壶沸水嘶鸣翻滚。 数只铜锅相继点火,十余名伙计手脚麻利,桌上各类食材纷纷投入。 “方才柳先生已替诸位率先品尝,如今可还有哪位愿意上来一试?” 少年面露笑意,目光徐徐扫过四周。 人群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显然不似之前那般抵触。 虽有几人神色向往,却碍于人多眼杂,迟迟不曾动身。 “我来试试!” 忽有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一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拨开众人,一步步走至长桌近前。 “又不是让你们喝药服毒,一个个像个大老娘们一样,扭扭捏捏,好不痛快!” 少年笑着取出一副新碗筷,将酱料缓缓倒入其中。 “嗯?” 酱料香醇,四散飘荡。 那汉子不由得轻咦一声,目露惊色。 “掌柜的,当真白吃白喝,分文不取?” 少年笑着点头:“大哥尽管放心,在下说到做到。” “好!今日我便算作头一个顾客,尝尝你这稀罕玩意!” 魁梧汉子拾起碗筷,从锅中一下夹出数片羊肉。热气尚未散去,便裹着酱料一齐塞入口中。 “嘶~哈~” 汉子被烫得舌头发麻,鼻尖上隐有汗水渗出。 “爽!痛快!” 在享受美味之时,大抵有以下两类人会作出不同反应。 一如柳先生,静心品尝,细细回味。 二如魁梧汉子,大声呼喊,两眼放光。 围观群众皆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那汉子筷箸飞舞,在锅中上下搅拌。 紫薯,米粉,河虾…… 一样样食材接连送入口中,碗筷碰撞与口水吞咽声交相呼应。 “大哥,慢点吃,今儿个管够!” 少年笑容满面,冲着身后挥了挥手。 两个伙计从酒楼中迈步走出,手上各自端着满满一大盘肉片。 “掌柜的,有酒吗?” 汉子抹了把油腻的嘴角,只觉口中干渴。 “陈年佳酿,先到先得。” 少年从桌下提出一坛好酒,冲着汉子微微一笑。 “掌柜的果然性情,今日算是大饱口福了!” 魁梧汉子放声大笑,顺手取下酒坛红塞,直直倒入口中。 “我……我也要试试!” 时至此刻,周围终于有人按耐不住,急急吐出一道声响。 “随时欢迎,请!” 少年再度备好一副碗筷,从瓦罐中缓缓倒出酱料。 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随着两道人影从人群中先后走出,一道道呼声接连响起。 “我也来试试!” “还有我!” “…………” 少年嘴角微扬,冲着众人缓缓开口。 “长桌上位置有限,自然不比酒楼里宽敞明亮。” “既然诸位皆已目睹这铜锅使用之法,何不随在下前往酒楼之中共享宴席!”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足足数十道身影朝着大门处奔来。 原本还在观望犹豫之人眼见如此,亦迈步紧随其后。 “都别着急,人人有份!” “一个一个来!排队进去!” “嘿!谁在那鼓捣铜锅呢?赶快放下!” 灰耗子与石头扯着嗓子高声指挥,十余名伙计里外进出,将一道道人影引入酒楼之内。 “耗子哥,石头哥,交给你们俩了。” 少年冲着二人咧嘴一笑,将手中瓦罐递了过去。 灰耗子一脸郁闷:“您老人家又要去哪?” 少年指了指街上摆放的一件件贺礼,目光瞥向身旁的长袍男子。 灰耗子自然心领神会,冲着少年贱兮兮一笑。 “掌柜的,只要薪水到位,耗儿爷绝不后退!” 少年笑而不语,迈步走向长袍男子身旁。 “柳先生,诸位掌柜,晚辈已在后院雅间内设下酒宴,劳烦诸位移步前往。” 长袍男子笑着摇头:“江公子,依我来看,再好的宴席也比不过你这一只铜锅啊!” 余下众多掌柜亦是点头认可,方才不过简单尝了几口,味道确实无可挑剔。 “江公子,我看柳先生说得不错,大家现在可都在惦记着你那铜锅呢。” 武馆馆主爽朗大笑,豪气十足。 却听身旁商铺掌柜的轻笑一声,缓缓开口。 “老秦啊,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常言道:客随主便,你怎么还和江公子提起要求来。” “老金,话可不能乱说!我看方才你也吃得狼吞虎咽,颇为享受。” “江公子,你来给评评理,听听咱说的有无不妥之处?” 那魁梧汉子双眼瞪得溜圆,声音雄浑响亮。 少年赶忙笑着解释:“诸位前辈,雅间中所设亦是这铜锅酒宴。” “不过是酒楼中人杂喧闹,晚辈怕扰了诸位兴致。” 长袍男子满意点了点头:“有劳江公子思虑周到,我们这些老家伙便舍去这张脸皮,进去白吃白喝一场!” 众人闻言,皆是一阵哄笑。 不过多时,酒楼后院一处雅间内。 “酒楼今日开张大吉,江公子也算是正式在云海区内扎根立足。” “柳某提议,咱们这些老掌柜,应当敬江公子一杯!” 长袍男子缓缓起身,将桌上酒杯举至胸前。 “柳先生所言不错,云海区内向来都是这个规矩。” 大大小小十余位掌柜纷纷起身,将酒杯高高端起。 “承蒙诸位前辈厚爱,晚辈初来乍到,许多规矩只是略知一二。” “今后难免有麻烦到诸位前辈的时候,还望前辈们多加指点。” 少年神色恭谦,冲着四周众人微微欠身。 “这杯酒,我敬诸位前辈!” 酒尽杯空,众人纷纷落座。 一番言语,桌前数位掌柜皆发觉少年谈吐得体,眸中隐有赞许之色。 “江公子有这独家秘方在手,想必酒楼生意定会红红火火。” “那是自然,莫说在这云海区内,就是放眼整个青州,江公子这铜锅美味也称得上是数一数二!” 不断有吹捧之声自席间传来,虽有些言过其实,倒也未必不是真情实感。 却见长袍男子笑呵呵开口:“一旦酒楼名声散播出去,只怕商区中人皆要慕名而来。” “江公子,树大招风。这生意,可不好做哦!” 少年一愣,仔细思忖片刻,这才弄清楚其中言外之意。 “多谢柳先生提醒,晚辈自然会料理妥当,不留后顾之忧。” 长袍男子微微颔首,眉眼间喜色洋溢。 “江公子果然聪慧,心思缜密,远非我们这群老家伙可比啊!” 桌上铜锅热气升腾,座中人影欢声笑语。 推杯换盏间,众人皆被少年的不凡谈吐深深折服…… 酒楼之中,人影攒动,水泄不通。 算上临时招用的短工,里里外外足足二十余名伙计上下奔走,依旧忙得满头大汗。 “小二,再上两盘羊肉!” “好勒!您稍等!” “等会,记得不要肥肉!” “小二,俺这桌酱料没了,再上一罐!” “好勒!您稍等!” “小二,都催了几回了!酒呢?怎么还没拿过来!” “客官见谅,酒楼里实在忙不过来。” “您几位消消火,这就给您拿去!” “小二!…………” 人声喧闹,四面呼喊接连不断。 到处皆是碗筷碰撞与炉水沸腾的声响,不时传来阵阵哄笑。 “幸亏今儿个没走,不然哪能白白吃到如此美味!” 一人嘴中塞得溜满,言语间含糊不清。 “真是不曾想过,这些东西竟还有如此吃法!” 又一人狠狠嘬了一口杯中烧酒,醉醺醺开口。 “要……要我看,还是……是这蘸料独特……” “若是……若是能搞到配方,嘿嘿……” 那人眸中目光闪烁,笑得愈发灿烂。 “下……下半辈子都发达喽!” 身旁之人顿时嗤笑一声,侧目而视。 “你这醉鬼,瞎说什么胡话呢?” “人家这么大个酒楼,全指着这蘸料维持生意。” “就你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还想着去偷人家秘方。” 那人猛地抬高音调,言语间越发阴阳怪气。 “只怕秘方没有搞到,先得被人打成个终生残疾吧!” 周围人群一阵哄笑,那醉鬼羞得面红耳赤,端起酒杯走向另外一桌。 ------------------------------------- 小六儿有话说: 推荐一本都市重生精品作品《我爱唐伯虎》 文笔细腻,情节流畅,值得一看! 希望各位读者朋友们多多支持! 第64章人人生而平等 天色渐暗,半日光景眨眼而过。 酒楼中不时走出几个零散人影,皆摇摇晃晃,口吐痴言。 “客官慢走!当心着台阶!” 眼见最后一批客人走出酒楼大门,众多伙计长出了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这帮贪小便宜没够的家伙,竟然吃了一整天!”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掌柜的是咋想的?这一日下来,酒楼少说也要赔掉上百两银子!” 又一人轻笑一声:“有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前前后后看见他三次,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肚子。” 众人闻言,不由得一阵哄笑。 忽听身后悠悠传来一道声音。 “笑什么呢?” 一众伙计纷纷回头,看清来人模样后赶忙从地上匆匆起身。 “掌柜的!” “掌柜的!” 少年笑容满面,冲着众人摆了摆手。 “坐,都坐下!” “累了一天,实在是辛苦大家了。” 几个伙计面面相觑,掌柜的还在身旁,自己哪敢随便坐下说话。 “怎么都不坐?” 少年撩起衣袍,盘膝端坐在地上。 “掌柜的,不可!” 一个小伙计突然高呼一声,眼中满是惊诧。 少年被吓了一跳,冲着那小伙计缓缓开口。 “这位小哥,我怎么就不能坐下了?” 小伙计磕磕巴巴,脸上竟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丝惊恐。 “掌柜的,俺……俺可受不起这称呼,叫俺顺子便是!” 少年笑着开口:“顺子,那你来说说,我为何不能坐在这地上。” 小伙计挠了挠头,痴痴一笑。 “掌柜的,您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哪能跟俺们这些下人坐在一起。” “这地上脏得厉害,您这衣服干干净净,免不得要挂上尘土污垢。” 小伙计恍然大悟般一跺脚:“掌柜的,俺给您搬把椅子出来,您稍等!”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一晃而过,冲着门内匆匆跑去。 “顺子!” 小伙计还未跑出几步远,只觉身后一股巨力拉扯,再难前进半分。 “掌柜的,您这是做啥?” 少年拍了拍小伙计肩膀,冲着四周众人咧嘴一笑。 “若是你们还拿我当掌柜的,便都坐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却迟迟不曾有人照做。 “坐!” 少年笑着走至一人身旁,缓缓按住其肩膀。 “掌柜的……这……” “你也坐!” 不过片刻,几个伙计皆被他齐齐按坐在地上。 少年笑着拍了拍手,再度盘坐在地上。 “这才对吗!” “掌柜的,你……你到底要跟俺们说些啥啊?” 小伙计神色僵硬,表情极不自然,语气竟微微有些颤抖。 “掌柜的,顺子年纪还小。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多多担待。” 身旁一个老伙计战战兢兢,硬着头皮朝向少年开口。 少年轻叹一声,眸中隐隐闪过一丝落寞。 “你们可知道,人与人之间有何不同?” 众人一愣,显然未曾料到少年口中的问题。 “顺子,你来说说。” 小伙计支支吾吾,半天不曾吐出一句话来。 却见少年柔和一笑:“别怕,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俺……俺觉得,人和人之间,无非就是有钱和没钱。” “没钱的,像俺这样,忙里忙外只为了讨口饭吃。” “有钱的……”,小伙计语气一顿,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别怕,接着说下去。” 小伙计壮了壮胆子,缓缓开口:“有钱的,像掌柜的一样。天天锦衣玉食,不用为了生计奔波。平日里还能随意使唤俺们这些下人,想想就美得很。” 少年笑了笑,冲着小伙计微微颔首。 “说的不错,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还有哪位想再说说?” 小伙计目露惊诧:“掌柜的,您……您不生气?” 少年有些疑惑:“生气?为何要生气?”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眸中皆闪过一抹异色。 “掌柜的,俺……俺也有话说!” 地上一个老伙计犹豫再三,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少年笑了笑:“您慢慢说。” “掌柜的,实不相瞒。想当年年轻的时候,俺也做过一个江湖梦。” “那时候,俺就想着能成为一位侠客。”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好好修理一下那些仗势欺人的乡绅恶霸。” 老伙计咧嘴一笑,眸中生出一丝向往。 “俺娘时常告诉俺,做人要有志气,要把目光放得长远。” “俺这一辈子虽然没读过什么书,斗大的字也不认识几个,但这句话却一直记在心里。” “后来家里出了变故,俺娘她……” 老伙计眼眶微红,语气轻颤。 “俺就……俺就活活看着俺娘病死在面前。” “俺没办法啊,家里穷,眼看着就要揭不开锅了。” 老伙计无奈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现在想想,脚踏实地也没什么不好。” “多杀几个恶霸,还不如多给上俺几两银子。” “俺觉得人这一辈子,活着太不容易。” “俺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能吃饱穿暖就足够了。” 老伙计轻叹一声,周围众人亦被其深深感染,目光中隐有哀伤。 “依俺看,这世上无非也就是两种人。” “一种是心里有些东西的人,一种是心里没有东西的人。” “只是这东西有大有小,有轻有重,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丢到半路。” “俺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心中却也清楚得很。” “哪有人一辈子都不留半分遗憾,无论是掌柜的还是俺自己,都逃不出这条铁打的规矩。” 话音落下,四周顿时一片死寂。 少年呆呆怔在原地,心中震撼无比。 好一个有些东西,好一个没有东西; 有一个有大有小,有一个有轻有重; 好一个坚持到底,好一个半途而弃。 少年不曾想过,一个小小的酒楼伙计,一个年近半百的粗褐布衣,竟也能说出如此玄妙的人生哲理。 话糙理不糙,浅显却又深奥。 “今日是晚辈受教了。” 少年冲着老伙计笑了笑,语气中毕恭毕敬。 “掌柜的这是说的哪里话!” 老伙计神色微变,眸中清明的目光瞬间掺杂进一丝别样的味道,恢复至原本模样。 少年笑而不语,起身将衣服后面的灰尘拍打干净,冲着众人缓缓开口。 “其实人与人之间,生来本无区别。” “衣服脏了可以换掉,染上尘土可以拍散。” “从未有人高高在上,也从没有人生来卑微。” “这世上任何人都有理由看不起你。” “除了,你自己……” 第65章天机不可泄露 几名伙计神色茫然,目光中满是惊诧与不解。 “掌柜的,您说这些……俺,俺有点听不明白。” “俺们这些下人,生来家境贫寒,整日里为了温饱四处奔波。” “像您这样的富家公子哥,打小就不愁吃不愁穿。随随便便一顿酒菜钱,就足够俺们大半年的开销。” 小伙计眉头微皱,语气已不似方才那般生硬。 “依俺来看,人的命,天注定。” “哪有啥子人人平等,不过都是长了两只眼睛一张脸;两个窟窿进气,一个窟窿出气而已。” “高低贵贱,那都是命里带的。掌柜的改变不了,俺们也摆脱不掉。” 众人闻言,皆齐齐点头,眼中生出一丝落寞。 “既然出身改变不了,那就试着掌握命运。” “都是爹娘生养,都是凭本事吃饭,靠力气赚钱。” “没人比你更高贵,你也不比谁低微。” 少年轻笑一声,柔和的目光徐徐扫过众多伙计。 前世一幕幕,过往如烟云。 他见过太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从前那个看似人人平等的世界,究竟暗含着多少勾心斗角。 他无从知晓,亦不愿再去回忆。 重活一世,他早已深知人性险恶,弱肉强食。 大势所趋,人人皆如浮萍水蚤,漂泊在这浪潮汹涌的乱世。 少年不过一个应运而生的平凡布衣,他自知无力去改变什么。 既然管不得天下,那便从眼下做起。 小伙计呆呆立在原地,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少年方才的话语。 “掌柜的,俺……俺谢谢您!” 小伙计眼眶微红,声音有些哽咽。 “活了这么些年,从来就没有人能看得起俺们。” “掌柜的,您是第一个不嫌弃俺们的人。” “俺……俺嘴笨,也不会说啥子好听的。” “只要有能用得上俺顺子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俺,俺以后就跟着你干了!” 话音未落,身旁立刻有人随声附和。 “顺子说的不错!” “掌柜的,就冲您今天这番话,我们跟定您了!” 少年缓缓踱步,拍了拍每一个伙计的肩膀。 “累了一天,都赶早歇着去吧。” “明天才算是正式开张的第一日,有你们忙的。” 少年冲着众人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些散碎银两。 “身上只剩下这些,不多不少,想来也够大家喝上几顿烧酒了。” “掌柜的,这可使不得!” “就是!您给俺们的待遇已经够好了,俺们咋能再要您这银子。” 几名伙计纷纷摆手,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一般。 “安心拿好,出门在外不易,千万别苦了自己。” 少年将银两塞到老伙计手中,笑着转身离去。 人影走出不远,忽又猛地回头。 众人皆以为少年心生悔意,正欲将银两送回,却听得一道轻笑声悠悠传来。 “以后别再一口一个掌柜的了。” “年纪和我相仿的小兄弟们,唤我一声小哥便是。若实在叫不出口,江公子倒也勉强可以。” “至于年纪比我大的各位叔叔伯伯,直接叫我小江便是。” “掌柜的,这如何使得!岂不是乱了规矩!” 少年笑而不语,身影渐渐消失在酒楼门外。 “诸位皆是酒楼日后必不可少的一份子。” “在这儿,只有伙伴,没有伙计。” 晚风拂面,清凉舒爽。 众多伙计呆呆立于原地,脑海中纷乱如麻。 少年口中所言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彻底颠覆了众人以往的认知…… 酒楼一处雅间内。 “掌柜的,今日酒楼开张,耗儿爷我可是里里外外忙了个半死,您看是不是……” 灰耗子贱兮兮一笑,朝着少年伸出手掌。 “早有准备,稍等片刻!” 少年从口袋里摸索半天,冲着灰耗子伸出双手。 “耗子哥,猜猜在哪只手里?” 灰耗子一愣:“拳头里是啥?” “天机不可泄露。” “嘿!你小子是不是又要拿耗儿爷寻开心!” 少年笑着摇头:“耗子哥,是你最喜欢的东西。” 灰耗子神情一滞,眼中瞬间光芒闪烁。 “银子?” 少年摇了摇头。 “银票?” 少年又摇了摇头。 “嘿!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稀罕玩意。” “我猜左手!” 少年故作神秘笑了笑:“确定吗?” 灰耗子眼神坚定:“你小子甭想唬我,确定!就是这只手!” 少年晃了晃两只拳头,冲着眼前人影咧嘴一笑。 “耗子哥,若是你猜对了,拳头里的东西归你所有。” “若是你猜错了,给我一两银子,拳头里的东西仍然归你。” “当真有这好事?” 灰耗子绕着少年走了整整一圈,口中半信半疑。 “耗子哥,你那么精明,谁能骗得过你?” 少年笑容满面,不停晃动着两只拳头。 “这里面的东西,保证你爱不释手。” “不就是一两银子吗?开了!” 灰耗子牙关紧咬,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白银,狠狠拍到桌子上。 “就这只手!” 不等少年作何反应,灰耗子抢先一把攥住他左手拳头,生怕出现什么变故。 “耗子哥,至于吗?” 少年哭笑不得,亲眼看着手指被一根根掰开。 “死耗子,你丫是不穷疯了?” 石头站在一旁笑着开口,眼中玩味十足。 “用不着你跟着瞎操心!” 灰耗子语气冰冷,将最后两根手指缓缓掰开。 “耗子哥,你猜错了。” 少年将手掌翻来覆去调转几次,冲着灰耗子笑了笑。 “耗儿爷就知道会是如此。” 灰耗子愁眉苦脸,五官扭曲到了一处。 “跟你小子待在一起,就没有走运的时候。” “得!算耗儿爷我认栽,一两银子拿去!” “今儿个我倒要看看,你这拳头里究竟藏的是什么东西。” 少年眼见那灰黑色人影冲着自己另一只拳头奔来,身体下意识后退数步,双臂缓缓垂下。 “耗子哥,这么玩就没意思了。” “不如这样,你先把眼睛闭上,我将这东西放到你手掌里。” “若是你能顺利猜出,此物加倍奉上。” 灰耗子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此话当真?” “绝无戏言。” “老先生,方都头,你们二位可都听见了。” 灰耗子眯缝着双眼:“臭小子,到时候可别不认账。” “死耗子,我说你还能不能行了?” 站在桌旁的石头嗤笑一声,眸中满是不屑。 “扭扭捏捏,越发不像个爷们的样子。” “笑话!这世上还没有我耗儿爷不敢做的事儿!” 灰耗子紧紧闭上双眼,冲着少年伸出右手。 “臭小子,拿来吧!” 少年强止住笑意,将手中两枚铜板缓缓塞到灰耗子手中。 “耗子哥,你赢了。” 不等铜板离手,少年赶忙吐出一道声音,接连退后数步。 “就……这?” 灰耗子猛地睁开双眼,死死盯着手里两道熟悉的轮廓。 “耗子哥,你最喜欢的东西。” 少年讪讪一笑:“加倍奉上,小弟可是说到做到了。” “你……” 灰耗子面色红涨,将手中铜板捏得咯吱作响,身躯不住颤抖。 “嗝~” 少年正欲开口解释,却见面前人影白眼一翻,直直栽倒在地。 “我去!不是吧!” 少年心头一紧,匆忙将灰耗子从地上扶起。 “耗子哥,醒醒!” “喂!你可别吓我啊!” 黄老先生见状,正欲上前观瞧,忽觉身后有人拉扯。 “方都头?” 老者眉头微皱,神色满是不解。 却见方言伸手拽住他一只衣袖,笑着摇了摇头。 “耗子哥,大不了我把银子还给你还不行吗?” 少年哭丧着脸,一只手托起灰耗子脑袋。 “喂!醒醒!” “你要是觉得不够,我出双倍还不行吗!” 话音未落,少年只觉一道炙热目光从怀中传来。 “成交!” 第66章前路凶险承蒙不弃 “啊~!” 少年大叫一声,将怀中人影猛地甩到一旁。 “嘭!” 一声闷响,灰耗子只觉眼前金光闪烁,脑袋与桌角来了一次史无前例的激情碰撞。 “耗子哥,你这又是玩的哪出啊!” 少年惊魂未定,一脸郁闷地看着地上人影。 “臭小子,你想摔死耗儿爷不成!” 灰耗子从地上缓缓爬起,不停揉搓着后脑勺。 “耗子哥,你好端端的为何又要装晕?” 少年两手一摊,无奈摇了摇头。 “嘶~哈~” 灰耗子眉头紧锁,神色极为痛苦。 “你小子可真够狠的,这一下好悬没给耗儿爷脑壳震碎。” 少年讪讪一笑:“耗子哥,这也不能全都怪我啊!谁叫你装神弄鬼来吓唬人。” “二两银子,算上耗儿爷我头上这伤,一共三两,不许赖账!” 灰耗子一只手抚按着脑后筋包,口中还不忘记向少年讨要银两。 “什么二两银子?” “你方才说了,只要耗儿爷我醒过来,加倍还给我。” 少年一脸郁闷:“我就是随口一说。” “嘿!你小子是想反悔不成?” “耗子哥,你这是敲诈勒索!” “我呸!明明是你小子唬我在先。” “耗子哥,我有个提议……” “我不听!我就要银子!” “你听我说……” 灰耗子不等少年开口,死死捂住两只耳朵,一屁股坐到身旁木椅之上。 “真是怕了你了!” 少年无奈摇了摇头,在怀中摸索半天,却发现空无一物。 “耗子哥,银子都给了酒楼里那些伙计。” “今日便让老先生作证,算我欠你的成不?” 灰耗子半信半疑:“果真如此?” 少年两手一摊:“要不你亲自过来翻翻?” “姑且信你一次。” 灰耗子嘴角一撇:“明日记得将四两银子如数送到我房中。” 少年微微颔首,却又猛然间发觉不对劲。 “多少?四两银子!” “耗子哥,你怎么还学会了坐地涨价,刚刚不是还说要三两吗?” 灰耗子双手背后,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就许你没事拿耗儿爷寻开心,不准我多要些利息?” 少年笑了笑,冲着灰耗子缓缓伸出大拇指。 “耗子哥果然是不拘一格。” “承让承让!众所周知,耗儿爷我这人最讲道理。” 少年无奈摇了摇头,从桌上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忽听身旁缓缓传来一道声音。 “娃子,你刚刚说把银子分给了那些伙计?” 少年微微颔首:“酒楼生意若是越做越大,难免要有几个可靠之人。” “你是打算把他们培养成心腹?” 少年看着方言脸上的一抹凝重,心中不由得暗自诧异。 “方大哥,有何不妥吗?” 方言沉默半晌,冲着少年缓缓开口。 “娃子,莫要忘了这些伙计背后的身份。” “他们可不仅仅只是这酒楼中打杂的伙计,更是云海商会精心挑选出的可靠之人。” 少年恍然大悟:“你是怀疑……” “一山不容二虎,一仆不容二主。” “云海商会虽前后给予我们众多方便,却依旧不得不防。” 方言双手负后,眸中满是凝重。 “方大哥,酒楼生意一旦做大,只凭咱们几个亲力亲为,怕是要捉襟见肘。” 少年苦笑一声:“短时间内要招收到一批可靠之人,难。若还是能在酒楼中上下打点的伙计,难上加难。” 灰耗子闻言,亦微微颔首。 “方才我和大块头去库房里看过,之前调配的酱料已经消耗大半。” “虽说今日是开张酬宾,消耗速度难免超出预算。” “可照正常情况推算下去,即便是放在冷库中储藏,这些酱料也撑不过五日时间了。” 石头从座上缓缓起身,眼中不见半分玩味之色。 “死耗子说的不错。” “除去蘸料之外,食材的新鲜程度亦不容忽视。” “冷库中众多食材储存不易,又需专人轮流照看,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少年目光微凝:“如今看来,仅凭我们自己动手,绝对会供不应求。” “可这酱料配方实在太过重要,若是交予他人调配,一旦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皆眉头紧锁,苦苦思量着解决之法,忽听一道苍老声音从身旁传来。 “若是将酱料各部分的准备工作分别交予不同的伙计,最后调配环节由我们亲自动手,想必会节省些精力。” 少年闻言,顿时瞳孔一缩。 “我怎么没想到!” 方言脸上亦浮现出一丝欣喜,稍纵即逝。 “果然还是老先生见多识广,阅历丰富。” 老者笑呵呵开口:“不过是碰巧想到而已,若论头脑灵光,你们哪个不比老朽聪慧上许多。” 少年笑着摇头:“老先生太过谦虚了。” “既然如此,食材的供应保障便交给耗子哥与石头哥负责。另外再招募些长期负责搬运的伙计,事关酒楼生意根本,马虎不得。” 少年转头看向方言:“至于方大哥……” “尽快调教好云海武馆派来的四个气海境修者,酒楼安保工作同样至关重要。” “可靠人手的选用,我会暗中仔细留意” “黄老先生平日里不便露面,便劳烦老先生与我一同监管这酱料的配制工作。” 少年咧嘴一笑:“酒楼开张,是我们在青州扎根立足的第一步。” “前方还不知要面对多少艰难险阻,难免会遇到种种坎坷。” “说句实话,我来青州,确实是有万不得已的理由。” “但大家没有必要陪着我一起以身涉险。” “今后若是有连累到诸位的地方,我江湖,先给大家赔个不是。” 少年冲着四周众人深鞠一躬,面色愈发深沉。 “臭小子,瞎矫情个什么劲儿!” “有你耗儿爷在,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这酒楼可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产业,哥几个都在其中入了股。” “谁要是敢来这儿找麻烦,耗儿爷我第一个不答应!” 灰耗子嬉皮笑脸走到少年身旁,伸手搂住其肩膀。 “死耗子说得不错,也就这几句话还有点良心。” 石头双手抱臂,冲着少年咧嘴一笑。 “临走时我可是答应了我哥,无论如何,都要确保小兄弟安全。” “若真有什么麻烦,我石头肯定要挡在你前面。” 少年闻言,不由得鼻尖一酸,眼眶微微湿润。 “老朽已是黄土埋了半截的将死之人,自然不会顾忌这些。” “若是能为小侠客尽上些绵薄之力,便是最好不过了。” 黄老先生目光和蔼,冲着少年笑呵呵开口。 唯有一旁的方言默不作声,缓缓迈步走至窗边。 “当初有些人,想方设法把我忽悠到这青州城里。” “我方言就算是再落魄,大小也是个巡捕都头,靠着皇粮维持生计,养家糊口。” “我可还清楚记得那每月五十两纹银的许诺。” 方言语气一顿,嘴角微微扬起。 “在我赚够俸禄之前,只要有我方言在此,这酒楼便无人能撼动半分。” “娃子,你最好是拼了命地多攒些银子。” “别等到真被我掏空那一天,再想起来反悔。” “到了那时候,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少年看着周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脸上笑容越发明显。 人人心中皆已做出了选择; 无需多言,亦无需再言。 少年目光徐徐扫过众人,口中言语掷地有声。 “承蒙诸位不弃,这酒楼,便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青州,我们定会在这里闯出一片天地。” 第67章强龙难压卧龙 夜半子时,万籁俱寂。 酒楼后方一处住所内,少年盘膝端坐于床榻之上,周身气息涌动。 “稳气定神,心无旁骛!” 空中一金光闪烁的物体上下晃动,悠悠传出一道稚嫩声响。 少年眉头微皱,双手结印,一丝丝天地灵气自百会穴处涌入身体。 “内循外环,周天运转。” 手中印诀翻腾,少年呼吸愈发急促,额头上隐有汗水渗出。 “气汇丹田,真元内敛!” 无字书徐徐落至少年肩上,光芒逐渐黯淡。 “呼~” 一口浊气轻轻吐出,少年缓缓睁开双目,眸中清澈灵动。 “入微境三段?好像也没什么难的。” 床上人影轻笑一声,纵身一跃稳稳落至地面。 “大言不惭!” “若是没有小爷从中指点,累死你也是枉然。” 少年冲着无字书淡然一笑,从桌上端起一杯茶水。 “娃娃,几日不见,你怎么都学会自己走动了?” “我呸!小爷又不是刚出生的婴儿,走路还需要人教?” 少年邪魅一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几日前还有个只会蹦蹦跳跳的家伙,哭着喊着求我不要把它丢到茅厕里。” “娃娃,你们俩之间,熟悉吗?” 话音未落,只见无字书金光一闪,冲着少年飞速奔来。 “嘭!” “叫你笑话小爷!” “嘭!” “叫你要把小爷扔到茅厕里!” “嘭!” “叫你欺负小爷势单力薄!” “嘭!” “叫你这没良心的家伙忘恩负义!” “嘭!” “叫你……” 少年抱着脑袋四处闪躲,身后一本旧书光芒大放,前后追逐。 “喂!差不多行了!” “嘭!” 又是一声闷响,毫不犹豫砸向少年脑后。 “我警告你,我可要生气了!” “嘭!” 无字书仿佛自动过滤掉少年口中所言,动作愈发麻利。 “嘿!你个浑小子!”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呢?” 少年猛地转身,双手冲着空中挥舞而去。 无字书左右腾挪,不时传出声声嬉笑。 “就凭你还想抓住小爷?”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门儿都没有。” “嘭!” 又是一声闷响传来,少年丝毫不顾头上痛楚,双目间怒意翻腾…… 片刻过后,房间内一道人影靠坐在桌角旁,大口喘着粗气。 四周陈设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混蛋!快放小爷出去!” 少年嘴角一撇:“你方才不是挺得意的吗?” “我就坐在这儿不动,等着你来报复。” 话音未落,一道怒不可遏的声音从少年屁股下面传出。 “小爷要杀了你!” 少年轻笑一声,顺手拽了拽屁股下面的口袋。 “别怪我没警告过你,今日酒足饭饱,肚子里撑得厉害。” “若是你再乱动个不停,万一这肚子有半点闪失,遭殃的可远不止我一人。” 此言一出,屁股下面的口袋里顿时没了动静。 “这才像个乖孩子吗。” 少年缓缓挽起褶皱的衣袖,冲着无字书笑呵呵开口。 “小娃娃,跟哥哥好好说说吧。” “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怎么就突然之间变得这么灵巧?” 屁股下面依旧一片死寂,并无半点声响。 少年眉头微皱:“小娃娃?” “喂,你要是再装死的话,我可要闹肚子了。” 口袋里不见任何回应,唯有少年低沉的声音在房间内四处回荡。 “坏了!怕不是被活活憋死了吧!” 少年脸上笑容一僵,赶忙起身抽出屁股下面的口袋。 “小娃娃,你可要撑住啊!” 话音未落,少年只觉眼前金光一闪。 “嘭!” 又是一声熟悉的闷响。 “让你再敢欺负小爷!” 无字书趁着少年呆呆愣在原地的功夫,一连串拍出不下十道声响。 漆黑夜幕下,一人一书在房间内争相追逐,闹得不可开交…… 青州内城,云海商会议事厅。 深夜已至,街上一片死寂。 厅内却是灯火通明,人影晃动。 十余名商会主事长老分坐两旁,正座中一中年男子笑容满面,身旁站立着一道青年身影。 “这么晚把大家请过来,是有要事相商。” “刚刚接到上面传来的消息,商盟大比定于半个月后如期举办,朝廷的文书批示已然送达青州。” 中年男子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 “此次大比非同小可,传闻朝廷派来的使团,是由户部尚书宋大人亲自带领。” 此言一出,下方顿时议论纷纷。 一须发皆白的老者眉头紧锁,眼中忧虑十足。 “商海,消息可靠吗?” 中年男子微微颔首:“使团人员名单尚未可知,不过宋大人亲自前往青州的消息,确认无疑。” 老者轻叹一声:“那户部尚书出身望族,与柳家互为世交,私情甚好。” “若是商盟大比由此人坐镇督察,势必会处处与我云海作对。” “二叔,我看你就是太过谨慎了!” 座中另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爽朗大笑,言语间满是不屑。 “我秦家屹立青州多年,难道还怕他一个外来户不成?” “三哥,你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哪会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又一书生打扮的男子缓缓开口,语气轻柔无比。 “柳家虽是近几代方才迁徙至青州,细细算来,也有了几十年光景。” “自古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我们这些经商之人。” “柳家祖上开国有功,承蒙皇恩荫蔽,世袭爵位,代代为官。传到柳源这一脉,更是遍地开花,枝繁叶茂。” “宋家不比柳家势大,近些年间却也出了几个了不得的人物。” “嫡系血脉官拜户部尚书,名义上掌控天下经济命脉,更可直接监管商盟事务。” “还有几个旁系子弟领兵在外,虽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倒也算得上风光得意。” “我秦氏一族,世居青州境内。百十年前老太爷白手起家,创下如此基业。传承至今,不知凝聚了几代人的心血。” 书生模样的男子话锋一转,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纵然如此,他柳家几十年间积累下来的人脉,却也令我一族难以望其项背。” 魁梧男子闻听此言,音调瞬间提高八分。 “书呆子,我看你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老话讲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更何况我秦家本就是一条卧龙,还怕了他们不成?” 书生打扮的男子正欲开口反驳,忽听正座上传来一道声音。 “自家人吵个什么劲儿,有这本事,多给我想想怎么拿下半个月后的商盟大比。” 中年男子笑意渐散,语气愈发沉重。 下方两人见状,相互对视一眼,不再作声。 一面容儒雅的男子放下手中茶盏,冲着中年男子缓缓开口。 “家主此言,可是大比之事有了眉目?” “知我者,莫若文生也。” 中年男子轻笑一声,眸中喜色渐浓。 “方才云儿带来一物,你们上眼观瞧。” 此言一出,众人皆目露惊诧,顿时来了兴趣。 那魁梧男子从座上猛地起身,径直走向秦云身旁。 “云儿,快给三叔看看!究竟是什么稀罕玩意,竟能让你爹露出这副得意的神情。” 秦云冲着众人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只布帕。 “云儿,就这小东西?” 不待秦云取出其中之物,魁梧男子顿时神色落寞,语气率先冷掉半截。 “三叔,你可别小看了它,就连我爹都是生平头一次看见。” “哦?” 魁梧男子瞬间又来了兴致,目光死死盯着那一方小小的布帕。 其余众人亦是纷纷凑上近前,想要一睹这神秘之物的真容。 第68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布帕一层层打开,众人眼中的目光越发灼热。 直到那一块晶莹剔透之物缓缓露出真容,四周顿时一片死寂,静可闻针。 “这……这是何物?” 魁梧男子嘴巴张得老大,死死盯着秦云手中的玻璃样本。 “此物名唤玻璃,薄厚均匀,轻盈透明。可制成多种形状,大有妙用。” 一人轻轻拿起布帕上的样本,冲着灯火侧目看去。 “果真透明可视!” “云儿,这东西哪来的?” 书生打扮的男子同样目露惊诧,神情满是不可思议。 秦云微微一笑:“四叔可还记得那日印制厂中参与校验的少年?” 书生男子一愣:“就是那个发明了活字印刷术的小子?” “不错,正是此人。” “当然记得,若不是他,我们云海书局也不会拿下《大典》印制这单大生意。” 男子面露不解:“可他不过是将这印刷之法卖给了商会,又与这玻璃有何关系?” 秦云笑而不语,目光中意味深长。 那书生男子瞬间恍然大悟,不由得惊呼一声。 “莫非此物也是那少年的手笔?” “不错,我手中这块样本,便是前几日从他手里获得。” 一众长老皆是面面相觑,眸中惊色难掩。 “那娃娃才多大的年纪?怎么会有如此多的稀罕玩意?” 魁梧男子心中疑惑,忍不住开口叫嚷。 “可曾清查过他背后的底细,会不会是其他几家派来的暗探?” 秦云笑着摇头:“三叔,若是其余几家掌握了此等精妙之物的制作工艺,又何需多此一举。” “我与那少年是在前往青州途中相识,只知他是龙潭县人氏,过往经历无处可查。” 魁梧男子微微颔首:“依你所说,倒也不无道理。” “可他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对我云海商会伸出援手,这其中怕是另有蹊跷。” 秦云闻言,眸中目光闪烁,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少年当日所言。 “我们……是朋友。” “什么?” 魁梧男子诧异地看向秦云:“云儿,你刚刚说什么?” 秦云笑着摇了摇头,神色恢复如初。 “三叔,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云儿什么眼光你还不清楚,绝对不会出现差错的。” “这……” 魁梧男子正欲再度开口,忽听身旁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云儿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这做长辈的怎么还絮叨个不停。” 书生打扮的男子迈步上前,冲着魁梧男子会心一笑。 “三哥,这可不像是你的处事风格啊?” “书呆子,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 魁梧男子声如洪钟:“我自然是相信小云的眼光,用不着你多嘴。” 书生男子笑着摇头,朝向秦云缓缓开口。 “云儿,此物虽稀罕至极,可若不能批量生产,也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四叔尽管放心,这玻璃非但能大批量制造,所需原料亦是廉价易取。” 身旁两人闻言,皆是瞳孔一缩。 “果真如此?” 秦云微微颔首:“那少年已将所需原料尽数告知于我,并无太过珍贵罕见之物。” “所需场地亦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随便挑选几家厂房即可。” 魁梧男子心中愈发疑惑:“他可曾提出什么要求?譬如要些银两……或是求个官职?” “三叔,人家是真心诚意要助咱们一臂之力。” “若真是想着谋求荣华富贵,明明有更多上乘之选,又何必非要找我云海商会。” 魁梧男子顿时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应。 忽听不远处一道沉稳笑声缓缓传来。 “怎么样,诸位长老对此物有何看法?” 中年男子双手负后,目光徐徐扫过围在秦云身旁的众多人影。 “大哥,要我看……” 魁梧男子话一出口,便觉一道异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止住言语。 商会中规矩分明,凡议事厅内,不论亲疏远近,身份如何,一概不得以宗族旧称与盟主攀谈。 若是平日里三言两语间有些口误,倒也无可厚非。 奈何这魁梧男子整日里大哥长,大哥短,似这般口误更是层出不穷,接连不断。 “家主……我是说,用不用再彻底调查一下那少年的身份背景?” 却见中年男子摆了摆手,缓缓摇头。 “关于此事,云儿已和我洽谈良久。” “那少年背后牵扯众多,其中缘由复杂,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讲得清楚。” “如今大比在即,我们别无他选。” 中年男子语气微顿,眸中闪过一丝决然。 “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若是赌赢了,从此青州商界,唯我云海一家独大。” “若是赌输了,我秦商海自会舍命保下秦家百年基业,绝不愧对列祖列宗。”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气氛凝重。 众人皆清楚云海商会此刻的处境。 看似风光无限,依旧独占鳌头; 实则外强中干,已然穷路末路。 官府不断施压,各家商会处处排挤。 百年以来,云海商会,乃至秦氏一族,从未遇见过如此严峻的危机。 他们迫切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扭转局势,一举翻盘的机会。 商盟大比近在眼前,除此之外,四面八方皆是绝路。 “家主,我云海商会风风雨雨这么些年。即便是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未有过轻言放弃。” “当初老太爷白手起家,历经多少坎坷险阻,方才创下如此家业。” “我辈中人虽不比老太爷英明,却也不至于亲眼看着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赌,我们不怕!” “搏,我们奉陪!” 一身形瘦弱的男子语气刚毅,口中尽是肺腑之言。 “不错,哪怕是只有一成的把握,也定要试上一试!” “乾坤未定,胜负尚未可知。” 书生打扮的男子眼见气氛愈发凝重,眼睛滴溜溜一转,口中传出一阵轻笑。 “我说诸位,咱大可不必这么悲观。” “如今有这玻璃在手,若是果真按云儿口中所说,此次商盟大比,我云海商会势在必得。” 书生男子话锋一转,脸上依旧笑意不减。 “就算最最最不济,真正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不过就是从头再来而已。” “在场的诸位,哪个不是鬼门关里走了数次,生意场上来往千回。” “我一个整日泡在书海中的文弱书生尚且不惧,诸位又何必顾虑再三呢?” 世上门路千万种,自古以来,人人皆言百无一用是书生,却常有书生一言点醒世间众生。 此刻男子一席话出,在场诸位长老尽皆点头称是。 中年男子眼见人心已定,神色渐渐舒缓。 “既然如此,接下来半个月时间,大家便安守各自岗位,处理好分内之事。” “有关玻璃制作之事,马虎不得,我会亲自出面考察。” “若是果真如云儿口中所言,商盟大比,我云海商会便靠此物唱上一出压轴的好戏。” 中年男子语气一顿,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张信纸。 “玻璃虽有精妙之处,却也不能将全部筹码都压于其上。” “大比在即,这名单上的所有东西皆要如数备齐。” “文生,若岚,此事便交由你二人负责。” 人群中一面容儒雅的身影与书生男子同时欠身,口中齐齐吐出一道声音。 “家主放心,我二人定当不负重托!” 中年男子满意点了点头,目光徐徐落到魁梧男子身上。 “卫山,有关其余几家商会的动向,便交由你来打探。” “切记不可鲁莽行事,处处小心为上。” 魁梧男子憨厚一笑:“大……家主尽管放心,有我出马,定叫他们暴露无遗。” 中年男子笑着点头,缓缓伸出一只手臂。 “云海商会安定多年,许久不曾有过这般光景。” “有劳诸位,再度替我秦商海分忧解难。”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成败,在此一举!” 第69章一如既往般红火 “等等!照你这么说,若是再过上个三年五载,岂非整个天下都寻不出你的对手。” 少年猛地坐直身体,目露惊诧看向身旁的无字旧书。 “虽然小爷我生来风流倜傥,天资盖世。” 空中一道金光上下晃动,左摇右摆。 “但你这捧得也太过了吧。” 少年无奈摇了摇头,心中一阵暗语。 “捧你?我现在只后悔当初没捧着你丢到茅厕里去!” 当然,他也仅仅是想想而已。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难免要付出惨痛代价。 少年摸了摸脑袋上几个硕大的筋包,对于这一点,他自认深有体会。 “小爷这几日调养生息,不过是把之前积攒下来的东西慢慢消化。” “至于以后如何……” 无字书中声音一顿,光芒映照在少年清秀的面孔上。 “小爷可就全靠你了!” “靠我?” 少年苦笑着摇头:“书爷,小的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您老人家那么大本事,该是小的仰仗着您才对。” 话音未落,一道恨铁不成钢的轻叹声悠悠传来,夹杂着些许无奈。 “早知道你小子这么不靠谱,小爷就该让你自生自灭!” 少年也不反驳,冲着身前旧书咧嘴一笑。 “书爷,最近这主线剧情停滞不前。” “您老人家能不能给个提示,再赠送小的一场机缘。” 却见无字书上光芒闪烁,一行烫金大字缓缓浮现。 【青州风云·云海篇:暗潮汹涌(未触发)】 【归卷奖励:进阶神兵[云锦衣]】 【触发提示:喜结良缘。】 【触发羁绊:无。】 “书爷,这几句话小的都快烂熟于心了。” 少年一脸郁闷:“来到青州这么长时间,整日里跟些爷们汉子打交道。” “甭说碰上几个红颜知己,就连女人影都是少见。” “你叫我去哪触发这喜结良缘?” “总不能大街上随便抓来一个就拜堂成亲吧!” “你若是能接受的话,小爷自然没意见。” 无字书收起空中悬浮的数行字迹,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少年闻言,神色愈发僵硬,脑后一排黑线。 “就知道你这娃娃只会逞嘴上功夫,到头来还不是一无是处。” “小爷看你是又欠收拾了!” 少年嘴角一撇,神情满是不屑。 “方才给你留上几分颜面,还真当自个儿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一本乳臭未干的破书也敢跟大爷我叫嚣?” “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你这小爷在大爷面前,只能跪地求饶!” 房间内人影翻腾,光芒闪烁。 逝者如斯,不觉已至第二日清晨。 街上早有无数店铺开张营业,唯有酒楼大门紧闭,正中一方五字牌匾高悬,格外引人注目。 少年的钓鱼营销确实见了成效,尤其是昨日酒楼中白吃白喝的一批批客人,简直就是活生生的移动广告。 开业大酬宾,全场半价。 酒水买一赠一,上不封顶。 火锅套餐,应有尽有,实惠公道。 少年不过随意间抛出的一系列经营手段,无疑在云海区餐饮界内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无人见过这样的手笔,正如无人尝过这样的美味。 辰时三刻,酒楼门外早已人潮如海,四周皆是慕名前来的食客。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开门啊?” “要我看,这酒楼生意好不到哪去。” “照这样经营几日,甭说赚钱了,早晚得赔他个血本无归。” 一人双手抱臂,嗤笑着摇了摇头。 话音未落,却听身旁立即有人开口反驳。 “你知道什么呀?” “人家这酒楼的掌柜,是青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富家公子。” “莫说人家不在乎这点利润,就算果真赔了个精光,也不过是狮子身上拔根汗毛,不痛不痒。” 又一人半信半疑:“你咋子就知道那掌柜的是个富家子弟?” “我咋子知道?” 那人轻笑一声,眸中满是得意。 “昨日酒楼开张,我就在现场亲眼目睹。” “看见门口那两座石雕没有?云海商铺金掌柜亲自送来的贺礼,据说是镇店之宝!” “昨日云海区内大大小小掌柜来了无数,书局柳先生亲手揭下这酒楼匾额上的红布。” “鄙人有幸,更是得以品尝数次美味。” “这不,听说今儿个全场半价,特地起了个大早。带着我那不争气的婆姨娃子见见世面,尝上一尝。” 周围众人皆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忽听一道惊叫声突兀响起。 “昨日进出酒楼三次,一个人吃掉近十斤鲜肉的那位,不会就是你吧?” 此言一出,无数道目光瞬间汇聚至一处。 那人脸上依旧不红不白,冲着众人讪讪一笑。 “昨日只顾着贪杯,酒醉昏沉,一时兴起而已。”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哄笑。 “一时兴起?我看你是恨不能多生出几张嘴巴,将那酒楼中的火锅包揽无余!” 四周笑声震天,那人自觉脸上无光,分开人群悻悻离去。 酒楼门外,众人皆翘首以待,目光死死盯着大门方向。 说说笑笑间,不觉已至辰时四刻。 “快看!大门开了!” 不知何处爆出一声惊呼,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 “快点跟上!去晚了可就抢不到座位了!” “嘿!你个混账东西,别拽老子衣服!” “前面那个乡巴佬让一让,挡住大爷的路了!” “哪个不长眼的踩了俺一脚,赶快给俺站出来!” “…………” 无数人影脚下生风,争先恐后冲着酒楼大门方向飞奔而去。 灰耗子被这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揉着惺忪睡眼的一只手僵在半空,另一只手赶忙扶住门前立柱。 “石……石头,是我眼花了吗?” 身旁一道魁梧人影嘴巴张得老大,同样目露惊色。 “你……好像没有看错。” 十余名伙计将众人纷纷拦住,按照顺序逐一排队进入。 少年与方言相互对视,显然也未曾料到会有如此结果。 “娃子,看来你这方法比预想中还要奏效。” 少年挠了挠头,冲着方言讪讪一笑。 “方大哥,好像搞得有点太过夸张了。” 不过多时,酒楼上下人声鼎沸,宾客爆满。 众多伙计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 少年眼见如此,挽起衣袖甩开臂膀,带领石头众人纷纷赤膊上阵,加入端茶倒水的阵营。 “这位客官,您要来点什么?” “俺听他们说,你们这儿有那个既实惠又管饱的东西。” “叫套……套什么来着?” 一魁梧男子面露囧色,口中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小伙计勉强止住笑意:“您说的是套餐吧?” “对!就是那个什么套餐!” “我们这儿有牛羊合盘蔬菜套餐,有鲜肉海鲜菌菇套餐,还有……” “客官您仔细瞧瞧,是要来哪个套餐?” 魁梧汉子看得眼花缭乱,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选择。 “这套餐,当真这么便宜?” 小伙计笑着点头:“您尽管放心,掌柜的亲口吩咐过我们,价钱绝对公道。” 魁梧汉子微微颔首:“那便给我上一份牛羊合盘,酱料不放辣。” “好勒!牛羊合盘一份,酱料不放辣!您先喝些茶水,稍等片刻。” 小伙计在菜单上做好标记,匆匆迈步走进后厨。 酒楼中随处可见一只只铜锅内沸水翻腾,不时夹杂着几声吆喝。 云海区,福源酒楼。 一身着华服的男子满面愁容,不停在房间内踱步。 身旁几个布衣装束的伙计噤若寒蝉,默不作声。 “掌柜的,打听到了!” 门外一道人影急匆匆跑入,大口喘着粗气。 华服男子瞬间止住脚步,语气焦急万分。 “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是昨日新开的那家酒楼,客人都跑到那里去了。” “能确定吗?” “不会有错!小的在那家酒楼里转了一大圈,楼上楼下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连酒楼掌柜的都亲自动手,忙着招待客人。” 华服男子脸色微变,眉宇间忧色十足。 “掌柜的,要不然找几个街头地痞,去那酒楼里……” “万万不可!” 不等那伙计说完,华服男子率先开口打断。 “那酒楼的掌柜身份显赫,与少主交情匪浅。昨日开张,云海区内大小掌柜皆奉命送去贺礼。” “若能顺利得手还则罢了,一旦被人查出是我们在背后动了手脚。青州城内,将再无你我二人容身之所。” “可掌柜的,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酒楼生意本就冷清,这下子更是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华服男子眉头紧锁,心中亦是一团乱麻。 “再等上几日看看。” “我就不信,他那酒楼生意能一直如此红火!” 第70章何谓捧场 “掌柜的,可是……” 几个伙计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华服男子摆了摆手,只得就此作罢。 “那火锅当真如传言中一般美味?” “掌柜的,咱们又没尝过,哪知道是什么滋味。” 华服男子思忖片刻,口中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今日酒楼歇业,你们几个抓紧换身衣服,随我出去一趟。” 众人皆是一愣:“掌柜的,您方才不是还说过,不准派人去闹事吗?” “谁说出去就一定要闹事?” 华服男子嘴角微扬:“今日便带你们见见世面,尝尝这传说中绝无仅有的美味。” 不过多时,一行人影乔装打扮,从福源酒楼内迈步走出,朝着另外一家酒楼匆匆奔去。 六道分区,六道酒楼内。 “果真如此?” 一体型瘦弱的中年男子眉头微皱,目露惊诧。 “掌柜的,现在整个商区内都传开了。人人皆言那火锅美味无比,都争抢着要去尝试一番。” “生意好坏不过只是一方面,价格如何?” “据说十分低廉,且在开张七日内全场半价。” “哦?” 中年男子轻咦一声,心中愈发疑惑。 “开业首日分文不取,连续七日全场半价。这年头还会有人做亏本的买卖?” 周围伙计纷纷摇头:“也不知道这酒楼掌柜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今日咱们酒楼生意如何?” “回掌柜的,较昨日相比多进账十两,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中年男子思忖片刻,忽然轻笑一声。 “人家酒楼开张,咱们也不能一直无动于衷。” “派些人手去捧捧场,权且当作我六道酒楼的一片心意。” 众多伙计闻言,顿时心领神会。其中一个看起来精明能干的迈步走上近前,冲着男子低声开口。 “掌柜的,据说那酒楼背后之人,与秦家少主交情匪浅。” “我们是不是应该谨慎一些,别留下什么把柄。” “把柄?” 中年男子嘴角微扬,眸中光芒闪烁。 “这次就是要让他秦家知道,我六道商会,远没有想象中那般软弱。” 云海区,江湖一锅汇。 酒楼中不断有人醉醺醺走出,又接二连三有人相继涌入。 众多伙计皆忙得满头大汗,看着账本上满满一篇油墨字迹,又顿觉浑身轻松,止不住的欣喜。 “掌柜的,您快歇一会吧,都忙了大半天了!” 少年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冲着小伙计咧嘴一笑。 “顺子,咋又忘了我昨天告诉你的话。” 小伙计挠了挠头,口中结结巴巴。 “江……江公子?” 少年笑着拍了拍小伙计肩膀:“这才对嘛!” “江公子,现在酒楼里客人少了许多,俺们这些人能应付过来,您赶快下去歇着吧。”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又一道叫喊声传来。 “小二,再上一壶琼花露!” 小伙计赶忙随口回应,匆匆走向不远处的酒窖。 “臭小子,看什么呢?” 少年只觉身后有人拉扯自己衣袖,猛地回头,却见灰耗子满脸贱笑,手中拎着一坛烧酒。 “耗子哥,你怎么还忙里偷闲喝上了小酒?” 只见灰耗子缓缓挽起衣袖,眼中已见了几分醉意。 “无酒不成欢,咱……咱不也得与民同乐吗。” “来!臭小子,陪我一起喝!” 少年无奈笑了笑,一只手搀扶住灰耗子摇摇晃晃的身体,转身冲着不远处大喝一声。 “石头哥,过来一下!” “好勒!马上!” 不过片刻,只见一道魁梧壮硕的人影冲着少年急匆匆走来,额头上满是汗水。 “小兄弟,出啥事了?” 少年笑着指了指身旁醉意朦胧的灰黑色人影,一把接过石头手中的两盘鲜肉。 “石头哥,这些我来,你先把耗子哥扶进房间里歇息吧。” “这个不争气的家伙,招待客人能把自己喝得烂醉!” 石头笑骂一声,从少年身旁拉过那道瘦小身影。 “石头,你也来了!” 灰耗子冲着面前之人痴痴一笑,将手中酒坛子高高举起。 “正好,咱们一起喝!不醉不归!” “喂!你别碰我,我自己能走!” 两道人影摇摇晃晃消失在长廊尽头,不时传出几声痴言呓语。 酒楼门外,一行身着粗布短衣的人影左顾右盼,仔细打量着里外进出的往来客人。 “掌柜的,就是这了!” “嘘!” 为首一男子将食指轻轻放到嘴边,冲着方才说话之人就是一脚。 “记吃不记打的东西!走之前怎么告诉你的?” 那伙计自知口中失言,连忙冲着男子低声赔罪。 “等下随我一同进去,切记看我眼色行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 为首之人语气冰冷,神色愈发严肃。 “老爷放心,小的们都已牢牢记住。” 片刻过后,一行人在酒楼伙计的带领下走进一处雅间之内。 “诸位客官里面请!” “茶水糕点均已备好,请您先行点餐,再行慢用!” 为首男子侧目瞥了一眼身旁的酒楼伙计,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众人纷纷落座,不过多时,一只特殊定制的巨大铜锅缓缓端上,其内沸水翻腾,嘶嘶作响。 “嘿!这玩意儿当真有点意思,实在少见。” 一个小伙计眼见铜锅奇形怪状,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咳!” 为首男子重重咳嗽一声,目光恶狠狠瞪向那口无遮拦的小伙计。 “咱们这儿都有什么特色?” “客官您是哪里人?” 男子闻言,不由得一愣。 “吃个饭还要盘问身世不成?” 却见酒楼伙计微微一笑:“客官想必是会错意了。” “咱们酒楼菜品众多,可根据个人不同喜好随心选择。” “刚刚询问您来自何地,便是为了替您挑选出几款合适的菜品。” 男子微微颔首,眸中隐有一抹惊色闪过。 “我们都是本地人,听说你们家这火锅颇具特色,特地过来尝尝。” 酒楼伙计闻言,赶忙笑着欠身:“多谢诸位前来捧场!” “咱们酒楼刚刚开张不久,现在推出了几款合盘套餐,物美价廉,公道实惠。” “不知诸位客官可想一试?” “套餐?” 座中众人皆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伙计面露疑色,忍不住开口询问。 “这套餐又是何物?” 酒楼伙计从怀中掏出一份菜单,笑呵呵放至桌上。 “这都是我们家掌柜的想出来的东西。” “所谓套餐,便是将火锅中常见的各类食材按照特定方式,或是不同品类进行组合,以最实惠公道的价格提供给每位客人。” 酒楼伙计话锋一转,脸上笑意更甚。 “若是诸位无意选用这些套餐,亦有其他各类组合任您挑选!” 第71章人穷志短树大招风 “牛羊合盘,海鲜菌菇,先各来三份。” 酒楼伙计连声应和:“酒水呢?诸位客官想喝点什么?” “浔阳满堂春,只要民窖酿造的特产。” “好嘞!火锅酱料怎么调?几位都能吃辣吗?” 为首男子目光扫过四周,眼见无人作声,冲着伙计缓缓开口。 “辣子正常放,不要过量。” 酒楼伙计微微颔首:“几位暂且歇息片刻,酒菜马上备齐。” 从始至终,男子依旧面无表情。直到那伙计身影消失在雅间门外,神色这才舒缓。 空中四处回荡着沸水翻腾之声,小伙计仔细盯着桌上铜锅,不觉狠狠吞咽了几下口水。 “老爷,这东西看起来似乎不错。” 身旁一人轻轻点头,以示认可。 “且不论美味与否,单是这酒楼细心周到的服务,恐怕整个青州也找不出第二家。” “难得出来一次,吃饭便专心吃饭,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男子语气冰冷,眉宇间隐有烦闷之色。 众多伙计见状,纷纷低头不语,一个个噤若寒蝉。 他们深知自家这位爷的古怪脾气。 若是心情舒爽时,笑脸相迎,偶尔还能讨上几个赏钱;若是愁苦烦闷时,稍有不慎便是破口大骂,偶尔还会挨上一顿毒打。 不过多时,两个伙计一前一后走入雅间之内。手中托盘上酒肉菜蔬,样样齐全。 “客官,您要的菜品齐了,请慢用!” 一个伙计缓缓提起身旁水壶,朝着铜锅内又续上少许。 “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这是酒楼的赠品。” 另一个伙计将一盘蔬果杂烩端直桌前,脸上满是笑意。 “有劳你们二位了。” 座中男子神色渐渐缓和,语气亦轻柔几分。 两个伙计微微欠身,迈步走出雅间之外,顺手将房门闭合。 “老爷,咱……咱能开动了吗?” 男子目光斜视,语气冰冷。 “怎么,还要我亲自喂你不成?” 热气升腾,飘香四散。 众人纷纷拾起筷箸,从锅中捞出各类食材。 “嘶~” “秃噜~” 杯盏碰撞与口水吞咽声交错传出,一时间内竟一片寂静,尽皆沉默不语。 “老爷,这鲜肉松软可口,酱料更是香醇独特,只怕翻遍了云海区也找不出这样的美味。” 座中之人吃得一时兴起,壮着胆子吐出一句夸赞。 不待男子开口,身旁又有一道声音缓缓传来。 “有一说一,这火锅果真是名不虚传。” “这么多各式各样的菜品,要叫小的来看,吃上他十天半个月也未必会发腻。” 男子细细咀嚼着口中肉片,出奇般没有反驳。 “来福,你有什么想法?” 紧靠在男子身旁的伙计放下手里酒杯,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老爷,依小的来看,这火锅确实是少有的美味。” “食材鲜嫩,吃法独特,用料考究。” 那伙计忽又话锋一转,两眼滴溜溜转动。 “可凡事有利便有弊,这火锅就算如此美味,就算价格低廉,也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男子微微颔首:“你所言不错,可若是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不等他这酒楼生意低迷,咱们自个儿就得先关门倒闭。” 那伙计咧嘴一笑,眼中邪光闪烁。 “老爷,您再仔细想想。” “若是将这火锅与酒楼中的传统菜肴结合到一起,那这生意……” 伙计笑着摇头,言未尽而意至。 二人心中所想不谋而合,男子自然清楚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这些铜锅虽然样式独特,但若多花些银两,搞到手不是什么难事。” 伙计逐渐压低声音,用手指向身前的瓷碗。 “老爷,问题关键便在于这里。” “火锅中都是些常见的食材,唯有这酱料香醇可口,稀奇罕见。” “若能弄到此物的制作配方,再加上孙大厨祖传的烹饪手艺。” “嘿嘿!只怕这整个商区中的餐饮生意,今后都要以我福源酒楼马首是瞻。” 男子闻言,轻轻放下手中筷箸,眼里光芒闪烁。 “此事值得商榷,但万万不可露出马脚。” 话音未落,只见那伙计鬼头鬼脑打量了一番四周,从怀里掏出一只手指大小的白釉瓷瓶。 “老爷,小的早有准备。” “指着从他们口中套出这酱料配方,绝无半点可能。” 伙计缓缓拾起桌上筷箸,蘸着酱料一点点送入瓶内。 “如今将此物装上一小瓶,便可带回酒楼细细研究。” “以孙大厨的本事,就算不能完全摸透,照猫画虎也总该弄出个八九不离十。” “嘿嘿!到了那时候……” 伙计笑而不语,手上动作越发麻利。 男子神色微凝,看向身旁之人的目光中竟隐隐夹杂着几分赞许。 四周众多伙计丝毫未曾注意到两人的举动,只顾着埋头饕餮,不时传出几声说笑。 酒过三巡,雅间内正吃得热火朝天。 男子斜靠在身后椅背上,眼中隐隐见了几分醉意。 “来福,你尽管放心。” “等咱家酒楼生意红火了,绝对亏待不了你。” 身旁之人闻听此言,脸上笑容愈发谄媚。 “多……多谢掌柜的!” 男子笑着摇了摇头,已全然不顾那伙计口中如何称呼。 铜锅内沸水翻腾,座中一道人影摇摇晃晃起身,将桌上最后一盘羊肉缓缓倒入其中。 男子目光渐渐迷离,眼见就要昏睡过去。 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隐约夹杂着几声争吵。 “掌柜的,外面好像出事了!” 来福轻轻拽了一把男子衣袖,竖起耳朵分辨着外面的动静。 “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好像是两伙人吵起来了。” 男子目光微凝,脸上已不见半分醉意。 “走!出去看看!” 众人闻言,皆从座上纷纷起身,紧随其后走出雅间房门。 此刻酒楼长廊外侧,一处位置显眼的方桌旁。几道体型魁梧的身影正对着酒楼中的小伙计破口大骂,言语间怒不可遏。 “呦呵!我看你小子就他娘的欠收拾!” “火锅里吃出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敢在这儿嘴硬!” 其中一人将捞勺里的团团杂物丢到桌上,冲着小伙计大声叫喊。 “自己看看!这都是些什么?” “昧着良心赚钱,还死不承认,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小伙计不过刚刚入行几个月时间,哪见过这般场面。 眼见身前几人无理取闹,纠缠不休,却又一时间无计可施。 “你……你们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小伙计身躯轻颤,眸中惧色十足。尽管语气虚弱,声音越发细小,口里却还在分辨不休。 “这些东西明明就是你们自己放进去的,我都亲眼看见了。” “还敢嘴硬!” 一道魁梧身影挽起衣袖,冲着小伙计迈步走来。 “小子,你敢再说一遍?” “你……你想干什么?” 小伙计又气又怕,却仍然昂首挺胸,腰板站得笔直。 “本来就是你们凭空诬陷。” “再说十遍百遍也是如此……” “啪!” 一道清脆声响回荡在酒楼上空。 四周围观的群众顿时一片哗然,纷纷指指点点。 “这家伙也太蛮横了吧。” “就是啊,得理不饶人。就算那小伙计说错了话,也不至于出手伤人吧!” 人群中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那魁梧汉子冷哼一声,目光转向四周众人,双眼瞪得溜圆。 “怎么,你们是想替他做主不成?” “哪个有这本事,站住来让大爷看看!” 眼见这汉子凶神恶煞,围观人群顿时后退数步,不敢作声。 小伙计被这一巴掌打得栽倒在地,只觉头晕目眩,眼前金光闪烁。 魁梧汉子面露得意,飞起一脚再度朝着地上人影踢去。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脚尖就要触碰到小伙计身躯,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断喝。 “且慢动手!” 魁梧汉子动作一滞,只听耳边传来阵阵破空声响。顿觉小腿酸痛无比,瞬间卸了力道。 “何人敢用暗器出手?” 第72章人心皆如一杆秤 那魁梧汉子小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同行几道人影纷纷走上近前,眸中警惕万分。 不远处一行十余道身影冲着此处匆匆赶来,为首之人面容清秀,神色焦急。 “顺子!没事吧?” 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走至近前,将地上小伙计缓缓搀扶起来。 “掌……掌柜的……” 小伙计语气虚弱,脸上一道清晰可见的红色掌印。 “顺子,不必多言,我心里清楚。” 少年冲着小伙计摇了摇头,目光徐徐转向对面几道人影。 “敢问几位客官,这小伙计究竟犯了多大错误,值得下此狠手?” “这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毛头小子?怎么一个比一个不懂规矩。” 其中一人嗤笑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我和你谈不着!” 少年嘴角微扬,目光愈发凌厉,眼中隐有一丝戾气升腾。 “我就是这家酒楼的掌柜。” “有什么问题,诸位尽管提出便是。” 那人顿时一愣,脸上笑容渐渐僵硬。 “早听说这酒楼掌柜的是个半大小子。” 又一人笑呵呵开口,语气不似前几人那般强硬。 “今日一见,竟果真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 此言一出,身旁几道人影瞬间一阵哄笑,目光齐齐落在少年身上。 “年少未必不知事,有些人一把年纪,却还整日里做些地痞流氓的勾当。” “诸位客官,不知在下所言,可有道理?” 少年眉眼含笑,语气轻柔谦逊,却分明意有所指。 对面之人皆是入世多年的老油条,又怎会听不出这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掌柜的,您究竟是年少有为还是富家子弟,我们无从得知,也不想弄清楚。” 为首一道面容憨厚的身影拦住身旁众人,冲着少年笑呵呵开口。 “但在火锅里吃出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还望您能给个说法。” “乌七八糟的东西?” 少年不由得一愣:“还望客官明示。” 那人笑而不语,迈步走至桌旁,用筷箸挑起捞勺中一团乌黑色之物。 “方才我们几人点了几盘牛肉,哪成想在锅中煮熟之后,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早就听闻有些肉贩为了牟取暴利,专用些尸鼠污秽之物制成鲜肉形状,染色之后低价卖给一些黑心商家。” “表面上看起来与鲜肉别无两样,实则判若云泥,天差地别。一旦食用过量,轻则呕吐不适,重则性命堪忧。” 一道轻笑声悠悠响起,目光徐徐落在少年身上。 “掌柜的,如今在您家的火锅里吃出了这些东西。” “您,能否给出个合理的解释?” 周围人群中瞬间一阵骚动。 “什么?这酒楼里用的都是些假肉?” “怪不得我刚才吃着有些不对劲!” “我说怎么昨日来这儿吃了一次火锅,回家闹了一夜的肚子,原来是这肉有问题!” 人群中议论纷纷,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吆喝。 “黑心商家!关门停业!” “没错!要么停业整顿,要么给我们一个说法!” “…………” 少年眉头紧锁,显然未曾预料到对方会有这样一手准备。 “喂!饭可以胡吃,话可不能乱说!” “就凭这一只火锅里吃出来的东西,怎么就能断定是我们家酒楼的问题?” 灰耗子气得一跳蹿起多高,眼中怒意翻腾。 “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真当我们这些人没长眼睛不成?” “就是!今日若不是这几位兄弟发现得及时,只怕我们都已将这腐肉吃了个精光。” 人群中质疑声接连不断,更有甚者骂骂咧咧,出言不逊。 “诸位客官,可否听在下一言。” 少年冲着四周摆了摆手,语气稳重低沉。 “酒楼开张不过一日,如今出现这般问题,我自然清楚大家心中的感受。” “昨日分文不取,今日全场半价。” “方才这位客官也说过,大家都是明眼人,不会分辨不出是非曲直。” “在下经营这酒楼,前后修缮数次,不知耗费多少心血,想必大家亦有所耳闻。” “人在做,天在看。” “我可以向诸位起誓,你们口中所食的牛羊鲜肉来源可靠,断无半点问题。” “若仅仅是为了牟取暴利,我只需将前几日的火锅价格提高少许。凭着这些口碑和销量,完全比弄虚作假更为盈利,又何必用这见不得光的手段以身涉险。” “再者说,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这酒楼中果真是些假冒伪劣的腐肉,也没必要在一开始就如此着急投入使用。” “酒楼注重的是回头客,在下完全可以先将金字招牌做大,再用这些手段不迟。” 周围喧闹声渐渐平息,少年眼见此番话语奏效,再度冲着众人缓缓开口。 “酒楼中所有的鲜肉供给,都来自云海市场后街的侯掌柜。” “诸位可能信不过我,但侯掌柜在云海区内经营多年。他是什么为人,大家心中自然清楚。我口中所言究竟是真是假,稍后一问便知。” “人人心中皆有一杆秤,也无需在下多言。” “方才这几位客官在火锅中吃出腐肉,立马就有旁人随声附和。” “俗话讲得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若是诸位都能拿出铁打的证据,纵使将这酒楼变卖折现,在下也定会还给大家一个说法。” 围观群众中不断有人议论纷纷,点头称是。 少年不等对面之人开口反驳,紧接着又吐出一道声音。 “在下不知何时、何地、何处得罪了这几位客官,竟招致如此陷害。若果真如此,还望几位明示。” 少年说话间从锅中捞出一片牛肉,色泽鲜艳,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最后一个问题。” “若是这一盘牛肉皆为腐肉所制,为何仅仅有那几片化为污秽之物,变了颜色?” 此言一出,对面几道人影皆呆呆怔在原地,脸上神色复杂。 那为首之人虽早已料到会有如此结果,却不想少年竟这般能言善辩,如此伶牙俐齿。 “这……这还不简单,肯定是他们怕事情败露,特地在一盘鲜肉中掺进去几片。” “哦?” 少年嘴角微扬,眸中一抹笑意逐渐浮现。 “敢问这位客官,一片两片鲜肉,能为我这酒楼带来多少利润?又能省去多少银钱?” 话音未落,只见四周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掌柜的所言有理,我看这其中大有问题。” “不错!昨日来了那么多客人,还没听说有哪位吃出了性命之忧。” “方才说吃闹肚子的那位呢?敢不敢站出来和掌柜的当面对峙!” 人群中顿时鸦雀无声,不见任何人站出来回应。 忽又听得一道声音从两侧缓缓传出。 “市场侯掌柜与我是远方表亲,若说起牲畜鲜肉,我是再为了解不过。” “这牛肉口感极佳,松软鲜嫩。除此之外,整个云海区内绝对找不出第二家来。” “…………” 四周相继有人站出来替少年作证,言语间恳切真挚,义愤填膺。 几个魁梧汉子悻悻立于原地,脸色忽红忽白,神情极为僵硬。 “如今看来,到底是小人低估了掌柜的本事。” 那为首之人面色阴沉,目光阴翳。 “既然如此,便再送上掌柜的一份大礼!” 第73章无相破龙虎 一声巨响,铜锅碗筷漫天飞舞。 那魁梧汉子将身旁方桌一举掀翻,四周顿时乱作一团。 “掌柜的,既然您死活不肯承认,那就别怪哥几个不客气了!” 为首之人朝着身后摆了摆手,几道人影纷纷从怀中掏出半臂长短的铁棍。 “今儿个咱就好好光顾一下酒楼生意。” “开张大吉,哪儿能不闹出点动静,给我砸!” 围观众人眼见大事不妙,纷纷抱头叫嚷着四处逃窜。 少年面色阴沉,眸中寒意凛然。 他早已料到这群人的来意,却不曾想过对方竟敢如此明目张胆。 “耗子哥,动手!” 十余道身影将众多手持铁棍的魁梧汉子团团围住,灰耗子口中叼着一副獠牙,额头上青筋毕露。 “就凭这几个歪瓜裂枣,也想拦住我们?” 人群正中传出一阵嗤笑,数道魁梧身影气息外放,周身光芒闪烁。 “竟全是气海境修者!” 酒楼中十余名伙计皆面露惧色,不觉退后数步。 “看来你们是有备而来。” 少年语气冰冷,眼中怒火渐渐平息。 方言与石头外出采购,四名气海境护卫前往内城商会送信。 他们偏偏挑选在酒楼防备最弱的时候动手,想必早已摸清了其中路数,蓄谋良久。 “想要送给掌柜的一份惊喜,自然得下足功夫。” “我知道这酒楼里有几个厉害人物,若真动起手来,只怕少不了麻烦。” 为首之人轻笑一声,迈步朝着前方走去。 “可如今,又有谁能帮得了你。” “大哥,甭跟这小子废话了!咱们还是赶快动手要紧,免得夜长梦多。” 身旁一魁梧汉子目露焦急,手中铁棍蓄势待发。 “掌柜的,区区薄礼,还望笑纳!” 话音未落,便见那为首之人笑意收敛,眸中闪过一丝寒意。 “大家小心!不要分散!” 少年高声断喝,双拳蓄力,身形冲着前方暴射而出。 “耗儿爷我日你们大爷!” 一道灰黑色人影猛地蹿出,左右腾挪间脚下生风。 十余名伙计三三两两背靠在一处,抄起身旁板凳就是胡乱飞舞。 更有甚者拎起桌上灌满沸水的茶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四处泼洒。 “哎呦!能不能别打脸?” “嘶~啊~!” “你小子敢他娘的用开水烫我,别跑!老子非抓住你不可!” “阿~嚏~!” “哪个混球扬的辣椒粉?别让大爷我逮着你!” “…………” 酒楼长廊中瞬间乱作一团,叫喊哀嚎声此起彼伏。 “耗子哥,先干掉那个领头的家伙!” 少年冲着不远处大声呼喊,脚下残影步法变幻莫测,瞬间甩开几人的纠缠。 “龙虎拳!” 双拳破空,气息翻滚。 两道龙虎虚影夹杂着一阵劲风奔向那为首之人的胸口。 “呵,正愁无处寻你,竟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那人轻笑一声,不退反进,双拳化掌合抱于身前。 “无相擒拿手!” 拳掌相对,少年只觉所触之地柔软无比,手中力道瞬间卸掉大半。 “不好,中计了!” 那为首之人嘴角微扬,周身气息猛变。手掌紧紧包裹住少年拳头,借势旋转,而后反向推出。 少年只觉手臂传来阵阵刺痛,一股巨力将自己狠狠甩开。 “残影步法,移形。” 身体翻转,脚步变幻。 少年心中默念口诀,以一个异常诡异的姿态稳住身形,缓缓落到地面。 “耗子哥小心,这家伙不简单!” “放心,且看耗儿爷我怎么收拾他。” 话音未落,只见灰耗子一个侧翻滚至那人脚下,双手发力将其大腿死死锁住。 “嗯?” 那人轻咦一声,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腿上如坠重物。 “臭小子,还等什么呢?” 灰耗子趁着那为首之人尚未作出反应,双手环腰,周身发力,一个后仰将其狠狠摔倒在地。 少年眼见时机已到,纵身一跃,飞起一脚直奔那人胸口。 “大哥小心!” 不等少年足尖触碰到地上人影,身旁一魁梧汉子大喝一声,冲着少年猛扑而来。 “这下麻烦了!” 少年神色微变,只得收住脚上力道,空中侧旋,另一只脚弹射而出。 “嘭!” 一声闷响,魁梧汉子接连后退数步,只觉双臂酸麻。 少年小腿处同样传来一阵异感,却见体内八骨隐约泛起淡淡光晕,不适感顷刻间烟消云散。 “耗子哥小心!” 不过眨眼之间,方才被摔倒在地的人影一跃而起,双掌运力朝着灰耗子拍去。 若单论速度,灰耗子自然不弱于场中任何一道身影。可事出突然,电光石火间,掌风已至。 “嘭!” 一道灰黑色人影自地面翻滚出数丈之远,将实木方桌震得七零八散。 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淌,灰耗子双手撑地,正欲挣扎起身。却见身旁一道魁梧人影甩开手中铁棍,照着他脑袋就是一下。 “耗子哥!” 少年目眦欲裂,吐出一声沙哑叫喊。 人多不敌人精,此刻周围地面上,战况明了,胜负已分。 除去手握铁棍完好无损的魁梧汉子,尽是酒楼伙计翻滚呻吟的身影。 “掌柜的,这礼物您还喜欢吗?” 为首之人笑呵呵开口,身旁数道魁梧身影朝着少年所在的方向慢慢靠拢。 “臭小子,快……快跑!” 灰耗子双眼微睁,用尽全力猛地拽住一人大腿,口中獠牙死死咬住不放。 “啊~!” 那汉子惨叫一声,铁棍冲着身下狠狠砸去。 “嘭!” 又是一声闷响,灰耗子只觉眼前一片猩红,鲜血顺着脸颊流淌而下,一头栽倒在地。 “掌柜的,快跑啊!” “别管我们,赶紧走!” 十余名伙计连滚带爬拽住几道魁梧人影,却无一例外不被狠狠踹开。 “好一出催人泪下的主仆情深。” 为首之人笑容满面,目光缓缓落到少年身上。 “掌柜的,你我二人本无深仇大恨,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若是你能安心将这酒楼闭门停业,凡事都有的商量。再或者……” 那人语气一顿,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再或者掌柜的将这火锅酱料的配方交出,咱们联手做上一笔大生意。” “不知您,意下如何?” 少年望着对面众多身影,脸上怒意渐渐消散,竟瞬间归于平静。 “想要配方?” 那人一愣,眸中顿时闪过一抹喜色。 “怎么,莫非掌柜的想通了不成?” 少年嘴角微扬:“识时务者为俊杰,更何况区区一家酒楼,还不值得付出如此代价。” 为首之人大笑一声,赶忙点头称是。 “掌柜的所言不错,你若是能将这配方交予在下,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 少年微微颔首,从怀中掏出一张对折数次的信纸,冲着众人笑了笑。 “配方就在这儿,想要拿到它可以,不过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那人顿时笑容一僵:“掌柜的,如今可是你有求于我,并非在下……” “怕什么,我又没说非要你答应。” 不待那人开口,少年忽然笑着打断。 “更何况,我要提出的这件事,对你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哦?愿闻其详。” 少年冲着那人摆了摆手,示意其走至近前。 “掌柜的,那几人一时半刻可都赶不回来。若是你想拖延时间,还是趁早打消掉这般念头。” 少年笑着摇头:“敢来我这酒楼中闹事,怎么就如此胆量?” “如今局势明了,仅凭我独自一人,难道还能掀起什么浪花不成?” 为首之人沉吟半晌,缓缓迈步走至近前。 “什么条件?” 少年面露笑意:“再靠近些。” 那人瞬间止住脚步,面露警惕。 “你究竟要耍些什么把戏?” “配方就在这儿,等着你亲自来取。” 那人目光微凝:“先把配方给我!” 少年笑着点头,缓缓伸出右手。 “不能给他!” 眼见信纸就要触碰到那人手掌,长廊尽头忽然传出一声叫喊。 “千万不能交到此人手里!” 一群人影匆匆赶来,赫然正是福源酒楼的掌柜与一众伙计。 “就算你将此物交出,他们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江公子切莫中了这群小人的奸计!” 少年闻言瞬间一愣,冲着身旁赶来的男子缓缓开口。 “你认识我?” 男子微微颔首:“在下乃是福源酒楼的掌柜,自然认识江公子。” “福源酒楼?” 少年挠了挠头,脑海中似乎并无印象。 男子见状,只得讪讪一笑:“福源酒楼亦是隶属云海商会旗下。” 少年这才恍然大悟,冲着男子笑了笑。 “原来也是云海区中的掌柜,恕在下失礼。” 男子笑着摇头,正欲开口,忽觉一道凶狠毒辣的目光缓缓落在自己身上。 “你们二人,还要再聊上多久?” 对面为首之人面色阴沉,语气已不似方才那般柔和。 “小子,我可没时间在这里陪你插科打诨。” “一句话,成还是不成?” 第74章移形换影三尺青芒 少年依旧笑容满面,轻轻扬起手中信纸。 “急什么?不是已经答应交给你了吗。” 话音未落,少年只觉手腕一松,信纸被那为首之人一把夺过。 “啰哩啰嗦!” “赶紧把这些人解决掉,尽快撤离!” 那人冲着身后数道魁梧人影挥了挥手,转身走向楼梯口处。 忽听一道轻笑声悠悠响起。 “不看看配方里面的内容,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那人脚步瞬间一滞,将手中之物缓缓打开。 一张空白信纸顿时出现在眼前,不见半点墨迹。 “小子,你是在找死不成?” 少年从怀中再度掏出一张对折好的信纸,冲着面前之人笑呵呵开口。 “不过是开了个小玩笑,怎么还当真了?” “配方就在这儿,等你来拿。” 那人转身长出了口气,无奈摇了摇头。 “老老实实交出配方,你说的条件,我答应便是!” 少年笑着点头,将手中信纸缓缓伸出。 “江公子,万万不可啊!” 福源酒楼的掌柜死死按住少年手掌,口中不断阻拦。 “大不了,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男子一咬牙一跺脚,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他心中清楚,一旦这酱料配方落入他人之手,自己方才的如意算盘便会尽数打空。 与其眼睁睁看着嘴边的鸭子飞走,倒不如冒险一搏。 尽管对面众多魁梧大汉看起来实力不俗,但他自认随行的十余名伙计也绝非酒囊饭袋之辈。 更何况他早知晓这酒楼中尚有高手坐镇,只需拖到他们出现,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男子正下定决心放手一搏,却见少年将他手掌轻轻推开,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他要拿,给他便是。” 男子眉头紧锁,还想开口分辩,却见少年冲着自己隐晦使了个眼色。 “嗯?” 男子心中疑惑不解,手上动作一僵。 “还是掌柜的通晓事理。” 那为首之人眼见男子煽动,本以为少年定会答应,已然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却不想会是如此结果。 信纸两端分别被两人扯住,少年与那人之间不过一尺的间距。 “掌柜的这次没有诓我?” 少年笑着摇头,手中力道逐渐减小。 “说吧,要我答应你什么条件?” “并非什么大事,不过是要——” 少年笑着拍了拍那人肩膀,不等其作何反应,缓缓凑至耳边。 “要你永远留在这里!” 此言一出,那人脸色陡变,周身气息涌动,手掌朝着少年胸口猛地拍出。 “别动!” 一道青芒闪烁而过,眨眼之间,少年身影已出现在那人身后,手中一柄长剑横于其脖颈之上。 “大哥!” “你小子想干什么?” 少年嘴角挂着一抹笑意,眼中却是寒意凛然。 “来而不往非礼也。” “你们送我一份惊喜,我当然也要还给你们些东西。” 那人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阵阵寒意,不敢再有半点动作,眼中满是骇然。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少年冲着身前人影笑了笑,手中三尺青芒愈发剑气凌人。 玄戒之中古剑青芒,心念一动,收放自如。 残影步法第二重:借位换影。 他本不想将这些底牌轻易亮出,尤其是玄戒中的三尺古剑。 直到他眼见灰耗子栽倒在地,酒楼众多伙计以身护主,一片哀嚎。 人性本善,尤其少年两世为人,心中更为仁慈悲悯。 他向来不忍出手伤人,即便迫不得已,也要思量再三。 然而凡事皆有度量,人人不无底线。 有些东西一旦触碰,后果不堪设想。 少年自幼孤单,无人为伴。 他的底线,便是身边这群风雨同行之人。 不过如此,却也仅仅如此。 思绪纷飞,双目回神。 少年冲着福源酒楼的掌柜缓缓开口:“还要再劳烦您一下,能否替我将地上这些伙计扶起来?” 男子呆呆点头,冲着身后一众伙计摆了摆手,思绪尚未从方才的变故中走出。 “今日算我认栽,开个价吧!” 剑锋之下,那人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无奈。 “开价?” 少年冷笑一声:“你认为自己这条命值多少钱?” “开个价,我来取。” “你别太过分!” 那人牙关紧咬,面色阴沉如水,却又不敢发作。 “过分?” “你方才在这酒楼中嚣张跋扈,大喊大叫之时,怎么不说过分?” “你方才威风八面,领着手下一群虾兵蟹将,将这些伙计打得遍体鳞伤之时,怎么不说过分?” “你无缘无故,扰我酒楼清净,坏我酒楼生意,损我酒楼颜面之时,怎么不说过分?” 少年一字一句,眸中寒光闪烁,声音逐渐冰冷。 “你方才让我酒楼闭门歇业,朝我索求酱料配方之时,怎么不说过分?” 那人自知理亏,脸色越发难看。 “你到底想怎么样?” 少年嘴角微扬:“想怎么样?” “我若是想要取了你这项上人头,又当如何?” 话音未落,只见对面一道道魁梧身影暴跳如雷,声如洪钟。 “小子,你敢?” “今日若是伤了我大哥半根汗毛,将你这酒楼夷为平地,叫这些家伙粉身碎骨!” 其中一人顺手拎起地上一个伙计,将铁棍死死抵住其下颚。 “放开他。” 少年语气平静,声音沉稳。 “你说放开就放开,凭什……” 话音未落,剑锋之下,那为首之人只觉眼前青芒闪烁,脖颈处顿时一阵刺痛,隐有鲜血渗出。 “快……快放人!” 生死刹那间,一切早已置之身外。 那人语气略微颤抖,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 “别……别伤害他!我们放人!” 魁梧汉子不曾想到,眼前少年竟有如此凌厉的手段。 酒楼伙计被缓缓放到地上,少年神色略有舒缓,手中长剑却依旧不曾移动半分。 “告诉我,谁派你们来的?” “没……没有人。” “是我们见酒楼生意太好,想着过来敲诈一笔。” “哦?” 少年冷笑一声:“敲诈不要银两,却一直惦记着我这毫无用处的配方。” “你们,真当我是白痴不成?” 手中长剑气势凌厉,寒意越发逼人。 “别……我说,我说!” 那人长叹一声,再也顾不得许多。 “我们是受了六道酒楼掌柜的差遣而来。” 少年瞳孔一缩:“六道商会?” “不错,正是六道商会旗下。” 第75章此地无银二百两 “怎么会是他们?” 少年眉头紧锁,心中不由得暗自疑惑。 六道商会,商盟常任理事之一,所在分区与云海商会相邻。 今日之事,若是换作恒锦商会所为,尚还合乎情理。毕竟两家积怨已久,少年又在《大典》校验之时驳了邢家颜面。 至于六道商会,少年缓缓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此刻停留在他脑海中唯一的印象,便是那日印制厂内几道模糊的身影。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你口中所言当真?” “剑都架在脖子上了,我还有必要撒谎吗?” 那人苦笑一声,脸上满是无奈。 “也怪我太过大意,本该万无一失的局面,硬生生弄成现在这样。” 少年神色微凝,口中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六道商会与我素来无怨,为何要无缘无故出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我们哥几个只是奉命行事,从来不过问其中缘由。” 那人语气一顿:“或许是你家酒楼生意太好,遭人嫉妒;再或者,他们只是单纯惦记上了你手中的酱料配方。” “凭心而论,这火锅的味道确实不错,也难怪会有这么多回头客。” 少年眉头微皱,反复琢磨着每一个字眼。 这话听起来似乎毫无破绽,但若是细细思量,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掌柜的,气您也出了,事情也全都交代了。” “今日之事算我们多有得罪,您看是不是可以把这家伙收起来了?” 那人冲着少年讪讪一笑,脚步向身旁缓缓迈出。 “等等!” 剑锋微斜,那人瞬间止住脚步,不敢再有半点动作。 “掌柜的,这样就没意思了吧!” “出门在外,讲究个和气生财。” “若是我手底下这票兄弟真要拼上个你死我活,咱们俩谁也别想好过。” 少年微微一笑:“怎么着,这是在威胁我不成?” “你若真有那鱼死网破的打算,也不至于在这和我讨价还价了。” “好……好小子!” 那人双眼瞪得溜圆,语气却不似方才那般强硬。 “能撑起这么大的酒楼生意,果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有什么话也别藏着掖着了,痛痛快快划出一条道来。” “今日算我认栽,咱们两人都各退一步。” “若你还非要较这个真,那我也只能豁出这条性命,奉陪到底!” 少年自知时机已到,冲着身旁福源酒楼的掌柜笑呵呵开口。 “这位兄台,麻烦您帮我看看酒楼里都坏了哪些物件,我手底下那些伙计伤势如何?” 男子闻言,转身冲着身后众多伙计高声断喝。 “没听见江公子的话吗?你们几个,过去看看!” “大哥?” 几道魁梧身影猛地上前一步,将数名伙计伸手拦住。 “让他们过去!” 剑下之人轻叹一声,无奈摇了摇头。 不过片刻,几个伙计纷纷从四面八方走回原地。 “江公子,掌柜的,小的们已将四周损坏的物件儿清点完毕。” “有桌椅三套,板凳两条,铜锅六只,零散的碗筷查不清楚,遍地都是。” “酒楼伙计大都是轻伤,唯独有一个断了一根肋骨。” 少年微微颔首,冲着剑下之人缓缓开口。 “这笔账,咱们是不是该好好算算了?” “你想怎么算?” “不多不少,纹银一百两。” “一百两?” 那人猛地抬高音调,身躯不停震颤。 “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啊!” “不过几条破桌椅板凳,就算加上你那群伙计的医药费,撑死也不过十几两银子而已。” “一百两,门儿都没有!” “几条桌椅板凳,当然不值这个价钱。” “酒楼伙计的伤势,我会亲自找郎中前来诊治。” 少年脸上笑意渐散,语气越发冰冷。 “这一百两银子,一不为钱财,二不为公道。” “只为你无端滋事,吓跑今日前来光顾的众多客人。” “只为你让我这酒楼颜面全无,名声尽丧。” 少年口中一字一顿,凌厉剑气随之变幻不定。 “这笔钱,一分,也少不了。” 话音未落,却见那人牙关紧咬,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我若是不给,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几道魁梧身影瞬间气息外放,将手中铁棍紧紧攥住。 少年眉头微皱,神色愈发晦暗不明。 手中三尺青芒剑光凛凛,却迟迟未曾移动半分。 四周气氛逐渐凝重, 双方对峙,剑拔弩张。 忽听不远处楼梯上悠悠传来一道声音。 “若是不给,今日便将性命留下吧!” “方大哥!” 眼见两道人影徐徐迈步走来,少年长出了口气,心中又惊又喜。 长廊之中,方言腰佩长剑在前,石头闲庭漫步紧随其后。 不想目光随处一瞥,竟发觉地上躺着一道熟悉的灰黑色人影。 “死耗子!” 却见石头神色陡变,如同发疯了一般飞奔至那人影身旁,口中惊呼不断。 “大……大块头,耗儿爷我今儿个丢人……丢大发了。” 灰耗子冲着石头咧嘴一笑,脸上满是血污。 “我日他娘的,这是谁干的!” 石头满脸怒容,目光扫过面前一众魁梧身影。 “你们走不掉了。” 少年将手中长剑缓缓放下,一把推开身前之人。 “大哥!” 几道魁梧身影眼疾手快,将那为首之人一把拽过护在身后,面露警惕看向突如其来的二人。 “敢来酒楼里闹事,胆子果真不小。” “你们怎么可能这么快脱身!” 那为首之人语气轻颤,眸中满是惊诧。 “我明明派了人手……”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道嗤笑声缓缓传来。 “就凭那几个不入流的货色,若不是中途审问耽搁了些时间。如今躺在这地下的,便是你,你,还有你!” 石头伸手指向面前一道道魁梧人影,语气极为不屑。 “这一百两银子,我们拿了。” “大哥,万万不可啊!” “有兄弟们在,没什么好怕的!” 叫喊声接连响起,众多汉子皆睁大双眼,目光死死盯着正中一道人影。 却见那为首之人神色复杂,眸中光芒闪烁。 “今日是我们冒犯在先,还望诸位恕罪。”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一片死寂。 尽管情非所愿,却又不得已而为之。 他境界本就高出众人一截,却仍看不透那佩剑男子的实力。 如此看来,传闻并未有假。 酒楼中隐藏的这位高人,远比他想象中还要深不可测。 或许以自己如今的身手,连一个回合都招架不住。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行走江湖多年,他自然深谙这一道理。 “一百两银子,是他与你谈好的价格。” 方言面无表情,口中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方才给过你们机会,却无人愿意站出来买账。” “事到如今,二百两银子,拿钱换命。”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魁梧人影双拳挥舞,冲着方言的脸上狠狠砸去。 “我去你的二百两!” “嘭!” 虚影晃动,一声闷响。 魁梧汉子只觉双膝发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电光石火间,一柄带鞘长剑横于脑后。 锋芒未露,剑气内敛。 那汉子却不敢再有丝毫动作,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前所未有过的阵阵寒意从四肢百骸升腾而起,无根无源。 一下,只需那外表古朴粗钝的剑鞘轻轻划过一下。 头颅坠地,鲜血喷涌。 生死刹那间,魁梧汉子对此深信不疑。 “饶他一命,这二百两银子,我们拿了。” 一道叹息声缓缓传来,隐隐夹杂着几分惧意。 第76章人生在世如棋局 那为首之人自腰间摸索半晌,缓缓掏出一只破旧口袋。 “大哥,这钱不能给他们啊!” “闭嘴!” “大哥,老伯可全指着这些钱救……” “都给我闭嘴!” “钱没了可以再赚,命就这一条,丢掉还能再买回来吗?” 为首之人冲着身旁几道魁梧身影高声断喝,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异色。 “身上只带了这些,可能不足二百两。” 那人从口袋里取出一叠银票,大小不一,却尽皆褶皱破损。 “我留下来,让他们几个出去,把剩下的银两凑齐。” 方言用余光瞥向那花花绿绿的银票,冲着少年使了个眼色,示意其伸手接过。 “你刚刚说,要拿这些钱去救谁?” 少年冲着对面一道魁梧人影缓缓开口,全然不顾方言投来的暗示目光。 “关你什么事!” 那汉子语气生硬,竟丝毫不留情面。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从身前人影手中取过银票,一张张翻查起来。 “气大伤身,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 “仔细想想,你我之间本无深仇大恨,亦不曾有过恩怨纠葛。” “归根结底,你也不过是受人之托,替着雇主做事罢了。” 魁梧汉子冷哼一声,不作任何回应。 “我恰巧认识一位手段高超的名医。” “打打杀杀自然不是强项,可若是论起治病救人的本领。” 少年语气微顿,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绝不夸口,恐怕整个青州境内,无有出其右者。” “此话当真?” 不待魁梧汉子开口,那为首之人率先吐出一道声音,眸中又惊又喜。 “就算信不过我,这位的话你总该不会怀疑吧。” 少年眼见那人脸上神情,心中自已猜出八分,目光缓缓落到方言身上。 “方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这娃子!” 方言轻叹一声,伸手指向少年,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早跟你说过,做事不能太过仁慈。” “你这心软的毛病,我看是改不过来了!” 从龙潭县到青州城,从素不相识到风雨为伴。 方言早已深知少年的脾气秉性。 江湖这条路,明争暗斗,弱肉强食。 说白了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却又不知有多少人前赴后继争相跳入其中。 数不清多少侠人义士,亦或邪魔歪道葬身其内,尸骨无存。 行之于世,人人皆如一颗颗黑白棋子,步步为营,刻刻盘算。 要么一步登天;要么任人摆布。 要么苟活于世;要么化为尘土。 世人皆言好人不长命,独有大凶大恶之辈享尽荣华富贵,其意正在于此。 方言清楚少年执拗,亦自知无法劝服。 长路要走过方知多远,坎坷需磨平才晓艰难。 言尽于此,却也唯有如此; 行未尽于此,却也只得如此。 “娃子,想好了再做决定。” 一道佩剑人影衣袖翻滚,缓缓迈步行至长廊尽头。 众人皆被这一番话语弄得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却见少年冲着那为首之人淡然一笑,口中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他方才所说的老伯,又是何人?” 那为首之人神色复杂,眼中满是纠结,几度欲言又止。 “不必担心什么。” “我若真想报复你们,如今便是大好时机,又何需等到日后动手。” 那人沉吟半晌,终是下定决心,冲着少年缓缓开口。 “你若能治好老伯身上的病,我铁牛这条命,任你差遣!” “铁牛?” 少年微微一笑:“名字倒是和你这身形相符。” “大哥,我看这小子没安什么好心思!” “咱们还是赶快凑齐银子走人,不必跟他废话。” “住嘴!” 那为首之人到底是心思沉稳,眼界开阔,远非身旁这些魁梧汉子所能相提并论。 “掌柜的,我这些兄弟都是糙人,不必与他们计较。” “今日之事是我们多有得罪,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名唤铁牛的男子冲着少年深鞠一躬,语气恳切真挚。 “这……这是干嘛?快起来!” 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将眼前之人匆匆搀起。 “掌柜的,这些钱你先收好。” “我们兄弟几人绝对不会出尔反尔。” “二百两银子,定会一分不少如数奉上。” 铁牛忽然间语气一顿,冲着少年欠身施礼。 “只求……只求掌柜的能将那名医引荐与我,替老伯诊治伤病。” “老话讲的好,冤有头债有主。” 少年冲着众人笑了笑:“今日之事,我自然会向六道商会讨个说法。” “至于这银子吗……” 少年将手中一叠银票装进那破布口袋,缓缓塞到铁牛手中。 “这笔账,我暂且先记着。” “若是日后再让我发现你们做这般见不得光的勾当,咱们便新账老账一起清算。” “这……这……” 铁牛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余下众多魁梧汉子亦是呆呆立在原地,看向少年的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不过我这些桌椅碗筷,还有酒楼伙计的伤病诊费,你们可不能甩手不管。” 少年冲着众人笑了笑,口中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瞧瞧你们几个,下手也真够黑的。” “我这儿倒是好说话,只是耗子哥被你们打成这样,难免心怀不满。” “还有这酒楼里一个个伙计,如今身上都带了伤。至于他们能不能放过你们,我就不得而知了。” 几个魁梧汉子闻言,皆讪讪挠了挠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囧色与歉意。 “耗……耗子兄,多有得罪。” “我们向您赔罪了!” 数道壮硕身影冲着灰耗子齐齐鞠躬,口中连声致歉。 “咳!那个……想要我原谅你们,也并非没有机会。” 几人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喜色。 却见灰耗子贱兮兮一笑,神色早不见半分痛苦。 “若是你们叫上几声耗儿爷听听,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了。” “啊?” “怎么,若是不愿意,耗儿爷我也不勉强。” “石头,耗儿爷累了,回房休息吧。” 灰耗子拍了拍石头肩膀,转身就欲离开。 “耗儿爷!” “耗儿爷!” 忽听身后整整齐齐传来一阵呼喊,声如洪钟。 “哈哈,算你们识相!” “耗儿爷我向来心胸开阔,今日姑且饶了你们几个。” 少年无奈摇了摇头,不由得一阵苦笑。 “明日这个时辰再来酒楼之中,我自会将那名医引荐给你们。” “只是病患无常,若果真没有诊治之法,便是天意如此,怪不得任何人了。” “掌柜的,我……” 铁牛口中支支吾吾,眼里满是感激,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行了,赶快回去吧。” 少年冲着几道魁梧身影摆了摆手,眉眼间笑意渐浓。 “明日再来的时候,可别忘了带够银票。” “掌柜的今日之恩,我兄弟几人定当重报!” 那铁牛与身后数人齐齐冲着少年拱手欠身,脸上由衷浮现出一丝感激。 “不必谢我,我可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大善人。” “不过是看你们尚存一丝孝心,又并未酿成大祸,这才网开一面。” 少年缓缓迈步走至铁牛身旁,附在其耳边低语数句。 “言尽于此,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就全看你们几位的了。” 却见铁牛目光微凝,思忖片刻,冲着少年重重点了点头。 “掌柜的尽管放心,我兄弟几人定当不负重托!” 少年笑而不语,面向众人微微颔首。 几道魁梧人影迈步走出,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 “臭小子,就这样把他们放走了?” 灰耗子眉头微皱:“你就不怕他们日后前来报复?” 却见少年嘴角微扬,眸中再度生出一丝莫名的自信。 “耗子哥,凭我的眼光,可比您老人家好上太多。” 第77章赔本的买卖 灰耗子闻言,不由得嘴角一撇。 “如若换作是我,就不该那么轻易放他们离开。” “最起码……” “最起码也要收下那些银票,是这个意思吧?” 不待灰耗子话音落下,却见少年笑呵呵开口打断,俯身拾起一旁翻落在地的铜锅。 “嘿!你小子不赖!” “看来最近跟在耗儿爷屁股后面,耳濡目染,倒也有所长进。” 灰耗子贱兮兮一笑,露出挂满血迹的牙齿。 “甭嘴贫了,赶紧看看这些伙计伤势如何。” 石头一把推开身旁灰黑色人影,正欲迈步走向不远处靠坐在地上的众多伙计,忽听耳畔传来一道悠悠的轻笑声。 “这位公子,在下已派人查验过伤势。除了有一人肋骨折断,余下之人皆无大碍。” “方才偷偷派人去请了郎中,想来此刻已在路上。” 那福源酒楼的掌柜满面堆笑,语气极为恭谦。 时至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何连堂堂商盟少主都要不顾一切结交眼前的这位少年。 手段凌厉,恩怨分明,处事果断。 再加上那深不可测的佩剑男子…… 他忽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不曾轻易出手,庆幸自己并未与眼前之人结怨。 “小兄弟,他是……?” 石头止住脚步,一脸疑惑看着眼前那张陌生面孔。 “差点儿忘了介绍,这位是福源酒楼的掌柜。” 少年目光缓缓落到男子身上,笑呵呵开口。 “方才幸亏有这几位及时相助,不然恐怕拖不到你们回来。” “福源酒楼?” 石头挠了挠头:“和咱们做同样的生意?” “非也,非也!” 男子闻言,赶忙冲着眼前二人摆手,口中急急吐出一道声音。 “在下姓朱名大海,是秦盟主的娘家外戚。” “托秦家庇护,在这云海区中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楼,勉强维持生计。” 却见朱大海语气微顿,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谄媚笑意。 “公子这酒楼地段极佳,火锅偏又如此美味。想来定会生意火爆,岂是在下那小小的酒楼所能比肩。” “朱掌柜抬爱了。” 少年笑着摇头,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块木牌,塞到面前之人手中。 “这是……?” 木牌上江湖两个大字格外显眼,周围尽是些细琐纹路,看上去雕工精美,层次分明。 “凭此物可在我这酒楼之中白吃白喝,分文不取。” 少年笑呵呵开口 “朱掌柜,你手里拿的这块木牌,可是货真价实的头一份。” “呦,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那朱大海口中连声拒绝,身体倒是诚实得很,攥着木牌的手臂不断向腰间口袋靠拢。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朱掌柜若是还拿在下当做朋友,便尽管笑纳。” 朱大海闻听此言,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能与公子为友,是朱某求之不得的福分。” “既然如此,我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少年轻笑一声,拍了拍石头肩膀。 “石头哥,这儿就交给你了。” “朱掌柜,还得麻烦你手下的伙计帮着打扫一下。” “公子实在太过客气了,您先歇着,我亲自带上他们收拾。” 朱大海将木牌小心翼翼装进口袋里,招呼着身后众多伙计四散开来。 少年见状,缓缓迈步走向不远处地上的一片人影。 “掌柜的!” “掌柜的!” 瘫坐在地上的伙计一个个鼻青脸肿,正要挣扎着起身,却被少年伸手阻拦。 “大家都没事吧?” “托掌柜的挂念,我们这身子骨结实着呢,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一个伙计耷拉着眼皮,冲着少年咧嘴一笑。 “掌柜的放心,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少年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人群正中一道双目微合的身影。 “感觉怎么样?” 那人缓缓睁开双眼,口中艰难吐出一道声音。 “掌……掌柜的,我没……没什么大事。” 少年眼见他脸上神色痛苦,肋骨处已略有塌陷,却还佯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心中不由得阵阵酸楚。 “今日之事,是我连累大家了!” 话音未落,人群之中顿时传来一阵骚动。 “掌柜的这是说的哪里话!” “俺可还记得您说过,俺们都是这酒楼的一分子。” “如今有人过来闹事,俺们又岂能坐视不管。” 此言一出,身旁立即有人随声附和。 “老憨说的不错,这酒楼可不光是您一家的生意。” “退一万步来讲,俺们这些人可都靠着它来填饱肚子,维持一家生计呢。” 众人纷纷点头,以示赞同。 少年无奈笑了笑,心中升腾起一股暖意。 “都……都是我的错……” “要不是为了替我出头,掌柜的也不会去招惹那群家伙,也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 人群中忽然响起几声抽噎。 少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小伙计双手抱膝靠坐在桌旁,脸上满是泪痕。 “顺子,胡说些什么呢!” 少年迈步走到小伙计身旁,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 “那群人是受了六道商会指使,铁了心要砸掉咱们的场子。” “就算没有你,他们也会以各种事由无理取闹。” “除非咱们酒楼就此闭门停业,否则都会是一样的结果。” 小伙计闻言,逐渐止住哭泣。 “掌柜的,您说的都是真的?” “傻小子,我还能骗你不成。” 少年笑着摇头,语气像极了一位教导晚辈的长者。 尽管,他只有一十四岁; 尽管,他并未比小伙计年长多少。 “小侠客,这……这是怎么了?”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少年转身望去,只见一道背负药箱的苍老身影自长廊中徐徐走来。 “黄老先生,您怎么来了?” 少年目光中满是惊诧,却见老者大口喘着粗气,用衣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情况怎么样?” “有一人肋骨折断,已经略微塌陷。余下众人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老者微微颔首,将药箱放至地上,冲着那肋骨折断的伙计迈步走去。 “把这个吃下去。” 药瓶内一枚黄褐色丹丸缓缓滚出,老者双手化掌,轻轻抚上那伙计的肋骨。 “年轻人,等下可能会略有疼痛,忍着些!” 不待面前人影回应,却见老者猛地加大手中力道,顿时一声哀嚎回荡在酒楼上空。 “啊~!” 叫喊声过后,地上的伙计脑袋一歪,沉沉昏睡过去。 “呼~” 老者长出了口气,脸上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扶他下去吧,已无大碍了。” “木箱里还有些跌打药酒,拿去给大家涂抹,几日内便可痊愈。” 众多伙计从地上纷纷起身,相互搀扶着走向不远处的楼梯。 “老先生,怎么会是您亲自出诊?” 少年伸手递过一杯茶水,眸中满是不解。 “方才我正在药房里配药,忽然有一个小伙子急匆匆跑了进来,说是你这酒楼里有人打斗,而且伤得不轻。” 老者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面色逐渐恢复红润。 “我一猜就是出了什么大事,赶忙打发掉医馆里坐诊的郎中,匆匆忙忙赶来。” 少年微微颔首,正欲向老者开口解释,却见不远处一道人影冲着自己迈步走来。 “公子,东西都给你收拾得差不多了。” “有些物件损坏得实在太厉害,只能当作废品丢掉了。” 少年一愣:“丢掉?不是应该卖掉吗。” 面前的朱大海闻言,更是一愣。 “卖掉?公子是说这些废品?” 少年重重点了头:“怎么,难不成这附近没有收购废品的行当?” “公子,您就别在这儿开玩笑了。” 朱大海冲着少年摇了摇头,脸上堆满笑意。 “莫说在青州境内,就是放眼整个天下,您也绝对找不出任何一家废品回购的行当。” “做这样的买卖,我看那纯粹是脑袋有些问题,早晚得赔上个血本无归。” 少年呆呆怔在原地,眸中短暂失神。 看来这个世界尚未发掘的精彩之处,远比他想象中还要丰富。 “公子?公子!” 朱大海伸出双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 “我说公子,您不会惦记上这门子买卖了吧?” “行不通!绝对行不通!” “我劝您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眼见身前人影口中喋喋不休,少年忽然咧嘴一笑,神情恢复如初。 “我就是随口这么一问,哪有人会傻到做赔本的买卖。” “这才对嘛!” “我就说公子如此精明,眼光自然不会差到这般地步。” 朱大海冲着少年爽朗一笑,转身清点了下随行的众多伙计。 “公子,既然你这里没什么大问题,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朱掌柜要走?” 少年赶忙拉住面前之人的衣袖,笑呵呵吐出一道声音。 “干嘛这么着急?” “今日谁也不准离开,都留下来。” “我做东,咱们喝他个不醉不归!” 第78章一石二鸟杀鸡儆猴 却见朱大海冲着少年拱手抱拳,脸上堆满笑意。 “公子美意,在下心领了。” “只是我那酒楼事务繁杂,虽不比公子这里生意火爆,却也不能冷落了客人。” “改日!改日我做东,请诸位公子一聚,定当不醉不归!” 少年闻言,自知不便再执意挽留,只得冲着身前人影抱拳回礼。 “今日之事,多谢朱掌柜出手相助。” “日后若有能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话音未落,只见朱大海笑着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公子客气了。” “出门在外不易,不过是相互扶持而已。” “今日能幸会公子,想必是朱某命中的造化。” 少年嘴角微扬,口中亦接连吐出几声回应。 这种四处惯用的互捧伎俩,他早已习以为常。 片刻后,一行人影从酒楼之中迈步走出。 “掌柜的,真不弄了?” 那精明干练的伙计围绕在朱大海身旁,语气中满是惊诧。 “你有把握能搞到手?” “嘿嘿!事在人为,若是用上点儿不光彩的手段,倒也并非没有可能。” “蠢货!” 话音未落,只见朱大海一巴掌挥舞而出,狠狠拍在那伙计脑后。 “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不想却也如此愚钝。” “且不说能否搞到那火锅的酱料配方,就算果真侥幸弄到手里,接下来又当如何?” “与他们争抢生意?还是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此言一出,那伙计瞬间哑口无言,不知该作何回应。 “今日你们也都亲眼目睹,那少年与佩剑男子,皆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为了点蝇头小利就去招惹不该招惹的麻烦,这笔账,稍微动动脑子便能算得清楚。” 街上人声鼎沸,一片喧闹。 朱大海双手负后,口中不停教诲着身旁众多伙计,神情极为得意。 “掌柜的教训得对,今日是小人唐突了。” “孤立无依靠父母,闯荡在外靠朋友。” “多一条门路总比多一个敌人好上太多。” 朱大海语气微顿,嘴角逐渐扬起一抹笑意。 “更何况,还是一个了不得的朋友。” 车水马龙中,一行人影渐渐远去。 地上一只白釉瓷瓶碎成两半,缓缓流淌而出的酱料几经阳光照射,显得愈发耀目。 酒楼之中,数道人影围坐在一处雅间内。 “六道商会?” “怎么会是他们派来的人!” 老者眉头紧锁,心中同样惊诧万分。 “要我说,他们就是奔着这火锅酱料而来。” 灰耗子嘴角一撇,双手捂着脑袋上厚厚一层绷带。 “我觉得死耗子方才所言,似乎有些道理。” 一旁的石头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竟出奇般没有开口反驳。 “方大哥,你怎么看?” 少年只觉脑海中一团乱麻,一时间毫无思绪。 “杀鸡儆猴,一石二鸟。” 方言双手抱臂立于桌旁,口中一字一顿。 “杀鸡儆猴?” 少年眉头微皱,依旧未曾捕捉到其中关键。 “扰乱酒楼生意,索取酱料配方,皆是其次。” “一个小小的酒楼不会有这么大胆子,更不会有如此雄厚的实力。” “方大哥,出手的是六道商会,酒楼不过是个幌子。” “娃子,那你来告诉我,六道商会为何要无故出手?” 少年一愣:“这不是又绕回现在的问题了吗?” 方言笑而不语,冲着少年缓缓摇了摇头。 “凭你这小小的酒楼,就算生意再过火爆,也不值得一个驰骋商界多年的庞然大物动用这般心思。” 少年思忖片刻,恍然大悟般爆出一声惊呼。 “你的意思是……” “他们所针对的并非是酒楼,而是云海商会?” 方言微微一笑,并未作声。 “云海商会?” 灰耗子不由得心生疑惑,伸向盘中糕点的双手动作一滞。 “他们两家商会的恩怨,与咱们酒楼有何关系?” 少年忽然笑了笑,眸中闪过一丝清明。 “方大哥,你怎么不早说?” 却见方言缓缓摇头,意味深长笑了笑。 “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众人皆一头雾水看向口中哑迷不断的二人。 “嘿!你们俩在这儿有一句没一句的,真当耗儿爷我不存在不成?” 灰耗子急得直咬牙跺脚,眸中凶光闪烁。 “我好像明白了!” 一声断喝猛然间回荡在房间上空。 却见石头自座上一跃而起,将身前木桌拍得嘎吱作响。 “六道商会与云海商会积怨颇深,而酒楼开张之时,云海区内大小掌柜皆来道贺,又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如此一来,他们自然而然将酒楼认定为云海商会旗下的产业。” “砸了酒楼,便是坏掉云海招牌,驳了秦家脸面!” “我说大块头,你跟着瞎起什么哄!” 灰耗子一脸惊魂未定,不停拍打着胸脯。 “就你这榆木旮瘩一样的脑袋,还学着人家故作高深?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不待石头开口反驳,却听身旁的少年轻笑一声,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石头哥说的不错!” “耗子哥,这回可是你鼠眼看人低了。” “什么?” 两道质疑声同时响起。 一道欣喜万分,一道惊诧不止。 “小兄弟,我……我猜对了?” 少年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却又缓缓摇头。 石头不由得一愣:“这是何意?” “六道商会究竟为何对酒楼出手,现在谁也无法定论。” 少年语气一顿:“不过至少现在,咱们三个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看来石头最近成长了许多,头脑也越发灵光了。” 黄老先生微微一笑,看向石头的目光中隐有赞许。 “什么头脑灵光?” “老先生,他这纯属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而已!” 灰耗子满脸不忿,自然不会承认眼前的事实。 “死耗子?” 石头目光徐徐瞥向身旁的灰黑色人影,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的确如此,果真是碰上了一只死耗子。” -------------------------------------- 小六儿有话说: 不知不觉间,二十万字跃然纸上。 小六儿非常感谢在此期间一直陪伴、支持我的各位读者朋友们; 更要感谢责编大大和各位作者朋友们的指点、关注。 由于个人原因,从下个月开始由每日两更改为每日一更,不定期爆更。 在此向大家致歉,同时一并致谢! 更新虽减少,精彩却不断。 江湖中的故事渐入高潮,小六儿希望能陪伴大家一路前行,愈走愈远。 不忘初心,你为为伴。 最后,再度拜谢,不胜感激! 第79章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灰耗子闻言,满意点了点头,似乎并未察觉出石头言语中的讽刺。 “不过臭小子,今日你如此轻易放走那些家伙,保不齐他们是逢场作戏,再卷土重来接着祸害酒楼生意。” 少年淡然一笑,缓缓起身走到灰耗子背后。 “耗子哥,知道什么叫欲擒故纵吗?” “玉琴?” 灰耗子瞬间来了精神,眸中光芒闪烁。 “在哪呢?快拿给耗儿爷看看!” “奇了怪了,我明明记得他们塞给你的是一叠银票,没看见什么玉琴啊!” 少年无奈笑了笑,只觉脑后一排黑线。 “瞧瞧你那个没文化的样子!” 身旁一道魁梧人影双手抱臂,口中发出一声嗤笑。 “人家小兄弟方才说的是欲擒故纵,一个成语,和你那什么玉琴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 “嘿!耗儿爷我三岁能文,四岁能武,生来一肚子墨水,还从未被人这么嘲笑过。” 灰耗子怒目圆睁,头上层层绷带震颤不止。 “你倒是说说,那玉琴什么纵,是何等用意?” “这……” 石头语气一滞,目光瞥向不远处的少年。 却见少年冲着他点头致意,顺手端起桌上的茶盏。 “这还不简单!” “就是说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小兄弟早晚有一天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叫他们跪地求饶!” “噗!” 少年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口中茶水喷得四处飞溅。 “哈哈,这般解释,老朽还是生平头一次听闻,倒也果真别致。” 老者笑着拍了拍石头肩膀,脸上皱纹堆积至一处。 “笑……笑什么?” 石头讪讪挠了挠头,语气自先弱上三分。 “我好像……没说错吧?” “石头哥,你解释的不错。” 少年强止住笑意,将茶盏轻轻放至桌上。 “欲擒故纵,确实是这个意思。” “你看!我就说没错吧!” 石头狠狠推了一把身旁的灰耗子,脸上笑意渐浓,洋洋得意。 “得了吧,臭小子那是怕你没脸见人,再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就您那大字不识几个的水准,跟这装什么大瓣蒜呢?” 灰耗子嘴角一撇,口中接连吐出几声嗤笑,不留半分情面。 “你也就说风凉话的本事高人一筹。” 石头脸上忽红忽白,却仍在尽力反驳。 “最起码咱还知道个欲擒故纵,不像有些整天吊儿郎当的大爷,脑袋里尽是些金银财宝,装不下半点正经东西。” “你,你,你,你……!” 灰耗子双眼瞪得溜圆,却迟迟未曾作出回应。 他实在有些诧异:向来不善言谈的木旮瘩,怎么今日竟这般伶牙俐齿。 二人正四目相对争得面红耳赤,忽听角落里悠悠传出一道声音。 “娃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有其一必有其二,他们若是蓄意而为,定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少年眉头紧锁,目光缓缓落到方言身上。 “六道商会家大业大,硬碰硬的话,无异于以卵击石。” “酒楼生意又耽搁不得,今日被他们这一折腾,还不知要损失多少客人。” “若是再来上个三番五次,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此言一出,众人皆愁眉苦脸,连声叹息。 却见方言嘴角微扬,笑着吐出一道声音。 “把那些人全都放走,恐怕并不仅仅是出于善心吧?” 少年顿时一愣,眸中隐约闪过一抹异色。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方言语气微顿,面色依旧平和。 “想要站稳脚步,难免要付出些代价。” “谁知道天上掉的是馅饼还是石头呢?” 少年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心中已然有了分晓。 “方大哥,我清楚该怎样做了。” 不待方言开口回应,忽听一道郁闷至极的声音从中打断。 “我说两位,咱能别总弄这些文邹邹的哑迷吗?” 灰耗子眯缝着双眼,口中抱怨不休。 “一会儿祸福,一会儿馅饼的,我们这些粗人实在是搞不明白。” “哟!现在承认自己是粗人了?” 石头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瞥向身旁灰黑色人影。 “这可不像是耗儿爷的一贯作风啊,您老人家不是三岁能文,四岁能武,生来就聪明绝顶吗?” “嘿!耗儿爷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灰耗子猛地拍案而起,居高临下吐出一道声音。 “怎么,莫非你这榆木旮瘩开窍了不成?” “死耗子,你说谁是榆木旮瘩?” “说谁谁心里清楚!” 石头闻言,瞬间站直了身体,足足比眼前人影高上一头。 “甭以为你小子身上带着伤,就能有恃无恐。” “给咱惹火了,管你什么耗儿爷鼠辈,照样收拾一顿。” 灰耗子顿时两眼冒火,音调逐渐抬高。 “你说谁是鼠辈?” “说谁谁心里清楚。” “嘿!还敢学耗儿爷说话,我看你就是欠收拾了!” “怎么,就凭您老人家现在这副模样,还想动手不成?” “我呸!耗儿爷就算伤得再重,对付你小子也是绰绰有余。” 石头忽然冷笑一声,眸中生出一丝不屑。 “耗儿爷既然这么大本事,咋会让人给打成这副模样?” “你懂个屁!耗儿爷这叫保存实力。” 灰耗子昂首挺胸,气势不曾弱上分毫。 “二位稍等,听我一言!” 趁着两人喘息的短暂空当,少年赶忙一个箭步冲上去前去,将二人分于两侧。 “我说二位哥哥,如今酒楼被人砸了个稀烂,形势又尚未明了,实在不是拌嘴争吵的时候。” “不如这样,大家都先消消火。” “若果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恩怨,咱们可以等到日后一并清算。” “今日便就此作罢,权且当作是卖给小弟一个薄面。” “怎么样,您二位意下如何?” 少年反复打量着身旁两道人影,目光忽左忽右,飘忽不定。 “既然小兄弟开口了,我便不和他一般见识。” 石头气呼呼重新落座,将脑袋歪到一旁。 “耗儿爷我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与他计较这些。” 灰耗子嘴角微扬,阴阳怪气吐出一道声音。 “呼~” 眼见一场争斗偃旗息鼓,少年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第80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嘭!嘭!嘭!”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响,众人纷纷屏住呼吸,目露警惕。 “何人?” “公子,是我们!” 少年一愣,赶忙迈步上前推开房门。 “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不待少年开口,门外几道黑衣人影尽皆垂首而立,身上衣衫破碎,挂满尘土。 “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 少年见状,不由得瞳孔一缩,心中暗自惊诧。 “先进来说话。” 几人相互搀扶着走入屋内,少年仔细打量了一番四周,确认并无异常后,这才缓缓关上房门。 “哟!几位这是和人摔跤去了?” 灰耗子笑嘻嘻起身,目光反复扫视着来人。 “怎么一个个弄得灰头土脸,和耗儿爷不相上下。” “行了你!少说几句废话吧,也看不出个眉眼高低。” 却见石头伸手按住灰耗子肩膀,将其一把拽回座位。 “宋大哥,慢慢说。” 少年不急不缓递过一杯茶水,并未开口催促。 “公子,都怪属下大意了。” 黑衣男子伸手接过茶盏,眸中闪过一丝愧疚。 “今日奉公子之命出城送信,我等自然不敢耽搁。” “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未察觉出半点异样。” “眼看着到了外城边缘,已然能望见那青石城池的轮廓。” 男子忽然轻叹一声,语气逐渐低沉。 “城外有一片茂密竹林,里面常年经营着一家酒肆。” “属下想着商会近在眼前,歇息片刻倒也无妨,便将他们带到那酒肆之中。” “哪成想两杯温酒下肚,四面八方忽然冲出一群蒙面人影,将我四人团团围住。” “若是单打独斗,以我兄弟四人的身手,未必会败下阵来。” “可……” 男子双拳紧握,神情愈发懊悔。 “说来也怪属下贪杯,那酒里早被人提前下了迷药。” “药力发作,实在用不上半点力气。” “我本以为是碰上了拦路打劫的悍匪,赶忙将怀中银两如数掏出。” “谁成想那群家伙一不谋财,二不害命,只是在我四人身上反复摸索。” “好在老三头脑灵活,趁着他们不备,将信件一口吞下,咽到了肚子里。” 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口饮尽杯中茶水。 “然后呢?” 众人皆聚精会神听着男子讲述,心中却各有所思,神情亦不尽相同。 “那群蒙面人影似乎是专程奔着信件而来,眼见东西已被老三吞下,一个个气得上窜下跳,捶胸顿足。” “再然后……” 男子伸手指了指脸上伤口,长叹一声,瞬间沉默不语。 “然后如何?” 却见石头嘴巴张得老大,眸中光芒闪烁。 “你倒是接着讲下去啊!” “这……” 男子呆呆望着面前意犹未尽的壮硕人影,又转身看向少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宋大哥,你甭管他!” 灰耗子冲着男子摆了摆手,目光缓缓落到石头身上。 “干嘛这么看我?” 石头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心中猛然间涌现出一股不安。 “你不是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吗?” “怎么,莫非你知道不成?” 灰耗子面露得意:“那是自然。” “你就跟这儿吹吧!” 石头嘴角一撇:“人家宋大哥都没发话,你能知道个屁!” “你过来一下。” “干嘛?” “告诉你答案。” “什么答案?” 话音未落,石头只觉面前一道拳影一闪而过。 “嘭!” “啊~!” “死耗子,我今儿个非弄死你不可!” 石头一只手捂着发青的眼眶,另一只拳头向着身前挥舞而出。 “哎!大块头,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灰耗子猛地后退数步,笑着甩了几下手腕。 “耗儿爷我大费周折替你排忧解惑,你怎么还学会翻脸不认人了。” “排你大爷!” “不然你问问宋大哥,看看耗儿爷我解释得是否完美。” “完美你大爷!” 石头怒目圆睁,大口喘着粗气。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要你动手演示了?” “嗨!助人为乐嘛,耗儿爷我向来不求回报。” 灰耗子两手一摊,笑容愈发灿烂。 “回报你大爷!” 石头顺手抄起一旁的花瓶,冲着身前狠狠砸去。 “今儿个我就让你尝尝这玩意的滋味!” “臭小子救我!” 灰耗子身形晃动,纵身一跃躲到少年背后,露出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贱兮兮盯着不远处的壮硕人影。 “石头哥,咱不和他一般见识!” 少年无奈摇了摇头,赶忙将石头手中的花瓶小心翼翼取下,不断开口安抚。 “这笔账,我给你记着。” 石头咬牙切齿吐出一道声音,屁股重重落在座椅上,竟发出吱呀一声巨响。 “这……” 灰耗子只觉脊梁骨发寒,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公……公子,这二位小兄弟,没事吧?” 男子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眸中错愕不已。 “宋大哥,他们俩是闹着玩呢,不必放在心上。” 少年讪讪一笑,自觉脸上忽红忽白,一阵发烫。 男子微微颔首,半信半疑审视着不远处两道人影,神色古怪复杂。 “宋大哥,既然那群蒙面人并未痛下杀手,可曾看清他们的去向?” “这个……” 男子将目光收回,思忖片刻,冲着少年缓缓摇头。 “迷药发作,本就神情恍惚。” “他们虽未出手伤人,却也动用了些特殊的手段。” “等到我们四人醒来之时,周围已不见半个人影。” 男子语气一顿:“至于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实在无从得知。” 少年听闻此言,不由得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地看向另一道身影。 “方大哥,会是六道商会的人吗?” “六道商会?” 不待方言开口回应,身旁男子率先爆出一声惊呼。 “此事与他们有何关联?” 少年苦笑着指向门外,无奈摇了摇头。 “宋大哥,没发现酒楼里有些不对劲吗?” 男子先是一愣,而后微微颔首。 “方才便发觉有些异常,只是忙着向公子禀告此事,一时间忘了询问。” “如今这个时段,酒楼中该是生意爆满,怎会这般冷清?” “还有中途碰见的几个伙计,一个个鼻青脸肿,身上都带着伤。” 男子自言自语,回想着途中所见一幕幕场景,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精芒。 “莫非……” “莫非是六道商会所为?” 话音未落,却见少年苦笑着点头:“正是如此。” “真是反了天了!” 男子猛地拍案而起,眼中怒意翻腾。 “公子稍等,我这就返回武馆告知师兄。” “此事决不能善罢甘休,定要他六道商会给出个说法!” “宋大哥,此事关系重大,还需从长计议,千万不能自乱了阵脚。” 少年赶忙开口阻拦,将男子身形挡在门口。 “蒙面人影,恐怕不是六道商会所为。” 一道低沉稳重的声音自靠窗位置悠悠传来,清晰可闻。 “方大哥,何出此言?” “两伙人,身手、目的截然不同,又先后对酒楼与商会中人出手。” 方言轻笑一声,目光缓缓转向少年。 “六道商会圆滑得很,不会愚蠢到如此地步。” 少年心中愈发不解:“那会是何人出手?” “问题的根源所在,应该与那封信件有关。” “信件?” 少年思忖片刻,恍然大悟般吐出一道声音。 “你的意思是,与那东西有关?” “除此之外,你还能想出其他缘由吗?” “道理上说得通,可仔细想想,还是有些问题。” 少年单手托腮,神色愈发凝重。 “此事属于商会内部机密,更涉及到不久后的商盟大比。” “秦公子向来行事谨慎,断然不会将此事轻易泄露。” 话音未落,只听得不远处再度传来一声轻笑。 “娃子,你能保证秦云不出差错……” 方言语气一顿:“但你保证秦家所有知情之人,都不会出现半点纰漏吗?” “嗯?” 少年轻咦一声,似乎捕捉到其话语间的言外之意。 “方大哥,你的意思是……” 少年用余光瞥向身后四道人影,口中不再言语。 “娃子,看来你要亲自跑一趟云海商会了。” 少年沉吟半晌,嘴角终是扬起一抹苦笑。 “方大哥,若果真如此,恐怕我们将会腹背受敌,成为众矢之的。” “还是那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方言冲着少年会心一笑,眸中依旧自信满满。 “我若一日不倒,定可护你周全。” “此言甚妙!” 灰耗子猛地爆出一声叫喊,口中赞叹不绝。 “要的就是方大哥这种豪气干云!” “又不是要你前去冲锋陷阵,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石头嗤笑一声,眸中满是不屑。 “你懂个屁!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就叫做气场!” 灰耗子嘴角一撇,愈发眉飞色舞。 “甭管最终结果如何,咱在气势上先得拔得头筹。” “丢什么,也不能丢了面子……” 二人声音逐渐抬高,眼见一场口舌之争愈演愈烈。 黑衣男子不由得面露惊诧,冲着少年开口询问。 “公子,您是要亲自前往内城面见少主?” 此言一出,却见少年微微颔首,神色沉稳坚毅。 “此事三言两语讲不清楚,还得辛苦四位再跑一趟,将今日之事尽数告知于秦公子。” “两日之后,我定当亲自前往内城拜访。” “公子,可是……” 少年冲着男子摆了摆手,脸上笑意渐浓。 “宋大哥,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 “尽管放心,在幕后真凶全部浮出水面之前,我自然不会以身涉险。” 第81章城中多故人 “既然如此,属下这便动身前往内城,公子多加保重!” “酒楼之中有方大哥照应,想来不会出现差错,诸位大可不必挂念。” 少年语气一顿,目光缓缓转向黑衣男子。 “倒是宋大哥此番行程,定要小心为上,切莫再遭人暗算。” “公子放心,我兄弟四人已然栽过一回跟头,自然不会再阴沟里翻船。” 四道人影齐齐冲着少年抱拳施礼,转身走出雅间门外。 “臭小子,你果真要去内城转转?” 不待四名护卫前脚踏出门槛,便听得一道贱兮兮的笑声从身后传出。 “怎么,有何不妥吗?” 少年手中动作顿时一滞,呆呆望向面前那道灰黑色人影。 “没有!自然毫无不妥之处!” “好得很!就该这么做!” 灰耗子脑袋摇得似拨浪鼓一般,笑嘻嘻走到少年身旁。 “掌柜的,今儿个累坏了吧?” “快坐下!小的给您好好按按。” 不待少年作何回应,灰耗子早先搬来一把靠椅,将其牢牢按在座位上。 “掌柜的,力道怎么样?” 少年嘴巴张得老大,脑海中一片空白。 “耗子哥……” “不必多言!” 话音未落,只听得灰耗子一声断喝,手上动作忽快忽慢,越发娴熟。 “小的早就有心这般服侍,奈何酒楼生意繁多,一直腾不出时间。” “今日忙里偷闲,自然要让掌柜的享受一番。” “耗子哥,我是说……” “休要再说!” 不待少年完整吐出一句话语,灰耗子赶忙开口阻拦,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死……死耗子……” “你……你这是干嘛呢?” 石头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犹如天方夜谭般的一幕,下意识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内侧。 “嘶~!” 剧烈的疼痛感不断袭来,石头却丝毫未曾减小手中力道。 毕竟眼前这一切所带来的视觉冲击,自内而外,无以言表。 “死耗子,你没事吧?” “一边玩去!耗儿爷现在没空搭理你。” “耗儿爷?” 石头单手托腮,心中不由得暗自思忖。 如此看来,眼前之人似乎并未丧失神志,这一声耗儿爷倒是叫得韵味十足。 “莫非是新学的按摩手法,拿小兄弟练手不成?” “没错!瞧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想必定是如此。” 石头口中嘀咕个不停,目光却始终未曾偏移半分。 “掌柜的,感觉怎么样?” “还真别说,耗子哥这手法果然不赖。” 却见少年双目微合,神情颇为惬意。 “嘿嘿,那是自然!” “想当年咱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手艺人,十里八乡打听打听去,哪个没听说过我耗儿爷的名号?” “那时候一提起咱,全都是个顶个的佩服!” 灰耗子满脸堆笑,神情愈发得意。 “不就是跟着澡堂老师傅当过几年学徒吗,还非要愣装什么手艺人,也不嫌害臊。” 石头口中嘟嘟囔囔,心里早先将灰耗子狠狠鄙视了一番。 “大块头,你方才嘀咕些什么?” 灰耗子冲着不远处咧嘴一笑,眸中隐有寒光闪烁。 “耗儿爷我没听清,你再大声点!” “没……没啥!” 石头慌慌张张捂住嘴巴,脑袋甩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这小子啥时候变得这么耳聪目明?” “不对!这家伙向来一肚子花花肠子,恐怕又在憋着什么坏水。” “还想再诓我一次?门儿都没有!” 石头故作镇定,面不改色盯着座椅旁两道人影。 “嘿,你还看上瘾了不成?” “用不用耗儿爷给你也按按!” 此言一出,石头瞬间来了精神,眸中迸发出一道耀眼光芒。 “此话当真?” “真你个大头鬼!” 灰耗子忍不住爆出一声粗口,余光瞥向身旁满怀期待的石头。 “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模样,还想让耗儿爷给你亲手按摩,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我呸!你还真当自己是头大瓣蒜不成?” 石头双手叉腰,大口喘着粗气。 “凭你那三脚猫的手艺,就是现在白白给我按上一整日,咱也不稀罕!” “一整日?” 灰耗子忽然间冷笑一声:“想的倒是挺美。” “实话告诉你吧,甭说一整日了,就是一个时辰,一刻钟……” “耗儿爷我宁可到大街上随便拽来一个路人,也绝不会把时间浪费到你这样的蠢货身上。” “我说二位……” 少年缓缓睁开双眼,冲着二人苦笑一声。 “你们俩整天没日没夜地争吵,一刻也不曾停歇,有意思吗?” “当然有!” 两人异口同声作出回应,又再度陷入针锋相对之中。 “耗子哥,被你这么一按,我这肩膀舒坦了许多。” “老话讲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现在你总该说说,究竟有何事要有求于我吧?” 少年眼见气氛有些凝重,赶忙故意岔开话题,将二人注意力逐渐分散。 “嘿嘿,掌柜的提醒得对,险些误了大事。” 灰耗子冲着少年谄媚一笑,从桌上缓缓递过一杯茶水。 “掌柜的,既然您都发话了,那小的也就不客气了。” “方才您说要去内城里转转,能不能带上小的一同前往?” 少年不由得一愣:“就为了这个?” 灰耗子重重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想和我一起去内城?” “怎么,掌柜的这是答应了?” 灰耗子顿时喜得眉开眼笑,语气轻微颤动。 “耗子哥,你倒是早说啊。” 却见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别的事儿都好商量。” “唯独这件,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臭小子,你是在戏耍耗儿爷不成!” 灰耗子闻言,瞬间变了一副嘴脸,冲着少年大嚷大叫起来。 “哈~哈~哈~” “啥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啥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石头笑得腰身弯俯,上气不接下气,眼角已然泛起了泪光。 “耗子哥?” 少年讪讪一笑,试探着搂住灰耗子肩膀。 “哟,可不敢当!” “您是酒楼的大掌柜,小的不过是替您打杂的小伙计,怎能当得起这一声耗子哥。” 灰耗子阴阳怪气笑了笑,面色铁青无比。 “耗子哥,算我错了还不行吗?” “别啊!江小爷哪会犯错,都是小的行事鲁莽,与江小爷没有半点关系。” 少年无奈摇了摇头,一时间竟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 “死耗子,要我说你就乖乖留在酒楼里,咱们二人也算相互有个照应。” “人家小兄弟此番前往内城,还不知要遇上多少凶险。” “你若非要执意跟随,无非就是让方大哥再多照看一个累赘罢了。” 石头笑着倒上一杯茶水,口中风凉话接二连三,相继不断。 此言一出,少年只觉脑海中灵光乍现,口中顿时吐出一道声音。 “耗子哥,你只顾埋怨我不许你一同前往内城,却又如何知晓其中的缘由?” “缘由……?” 灰耗子心中一愣,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 “还能有什么缘由?无非是想让耗儿爷充当免费的苦力,替你照顾好这酒楼生意。” “耗子哥,你若果真是这般想法,可就白白辜负小弟的一片苦心了!” 少年长叹一声,佯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怎么,莫非你小子还另有安排不成?” 灰耗子虽面露疑惑,语气却已然开始动摇,不似方才那般坚定。 少年见状,赶忙大步流星走至灰耗子身旁,附在其耳畔低语数句。 “什么!果真如此?” 灰耗子闻言,神色陡然间变幻,半信半疑看向面前的少年。 “耗子哥,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却见少年两手一摊,目光诚恳真挚。 “这……” 灰耗子语气一顿,眼神越发飘忽不定。 “如此说来,我便非要留在酒楼中不可?” “耗子哥,此事唯有你一人能做到游刃有余。” “你若不留下,一旦出现半点儿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少年一本正经望向身前那道灰黑色人影,目光中满是期待与信任。 “嗨!到底是能者多劳啊!” 灰耗子轻叹一声,脸上逐渐浮现出难得的光彩。 “既然如此,耗儿爷便勉为其难留下照看吧。” “不过咱可得事先说好,这次是你们有求于我,而并非耗儿爷我纠缠不休。” 少年淡然一笑,冲着灰耗子微微颔首。 “耗子哥尽管放心,待到我二人入城以后,酒楼中大小生意,可就全仰仗这您一人之力了。” “怎么样,这回傻眼了吧?” 灰耗子洋洋自得从石头面前踱步走过,趾高气昂,眉飞色舞。 “小兄弟,这……” 石头呆呆看向不远处的人影,却见少年眉眼含笑,冲着自己隐晦使了个眼色。 “石头哥,到时候酒楼里的生意,就全交给二位照看了。” 石头虽不解少年言外之意,却也只得随声应和,点头称是。 “娃子,此番内城之行,我恐怕是无法一同前往了。” “什么?” 众人闻言,皆齐齐爆出一声惊呼。 “方大哥,你说的是真的?” 灰耗子健步如飞蹿到方言身前,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芒。 “方大哥,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少年眉头微皱,自觉事情有些蹊跷。 “内城当然要去,秦家也需亲自登门拜访。” 方言语气微顿,苦笑着摇了摇头。 “只是城中故人仍在,旧交甚多。” “如今,尚还未到相见之时。” 第82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方大哥,若是戴上那人脸面具,也依然无法伪装身份吗?” “面具虽能改变容貌,却遮掩不住身上自带的气息。” “碰上素不相识之人,或许尚能奏效。” “若真是遇到那群家伙……” 方言语气一顿,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一个个鼻子灵得很,这点儿小伎俩,只怕瞒不过多少人。” 话音未落,一道年轻俊朗的青衣身影逐渐浮现在眼前,方言不由得暗自叹息,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如此说来,内城之行……” 少年口中低语呢喃,目光徐徐落到窗边人影身上。 “怎么,怕了不成?” “方大哥,我……” 少年正欲开口分辩,却见方言淡然一笑,转身摆了摆手。 “娃子,还记得龙潭县客栈之中,你曾对我说过什么吗?” 少年顿时一愣,不由得面露思索之色。 “这世上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 “输赢胜负,成败荣辱,无非是造化弄人,命中注定。” “做生意尚还需要本钱,若无涉险之心,何谈一本万利。” 方言语气平和,却字字掷地有声。 “娃子,当时尚且明白的道理,为何如今反而动摇了心志?”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一片沉寂,再无半点声响。 少年静立原地,脑海中思绪翻涌。 片刻后,一道轻笑声悠悠传出。 “方大哥,我想清楚了。” 少年笑着拍了拍灰耗子肩膀,目光愈发清澈灵动。 “耗子哥,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去内城转转吗?” “两日之后,咱们兄弟二人一同前往。” “臭小子,你当真说话算数?” 却见灰耗子双臂挥舞,死死按住少年肩膀,语气震颤不止。 “放心,绝不反悔。” “哈哈!好小子!” “耗儿爷我果然没看错你!” 灰耗子顿时喜得眉开眼笑,一跳蹿起数尺之高。 “方大哥,酒楼里的生意,就劳烦你和石头哥悉心照看了。” 方言笑着点头:“安心去做你该做的事,酒楼这里有我们俩盯着,自然无需挂念。” “此番前往内城,若无其他变故,想来有个一两日功夫便可归来。” 少年似在自言自语,目光却缓缓转向一旁的苍老人影。 “火锅酱料虽有库存,却仍然不可掉以轻心。” “老先生,这几日恐怕要拜托您多加费心了。” 老者轻笑一声,冲着少年微微颔首。 “既然小侠客信得过我这把老骨头,老朽定当竭力而为。” “还有一事颇为棘手,恐怕要劳烦老先生亲自出面。” “哦?小侠客但讲无妨。” “明日可能需要老先生诊治一位病患。” 老者神色微凝:“可是什么了不得的疑难杂症?” “如今尚还一无所知,只是听闻有些棘手。” 不待少年话音落下,忽听身旁一道质疑声乍然响起,从中打断。 “臭小子,你不会真信了那群家伙的鬼话吧?” “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一定是在撒谎?” “这还不简单?” 却见灰耗子嘴角一撇,口中念念有词。 “凭这些小儿科的伎俩,耗儿爷我用脚后跟都能想得清楚,也就你们这些榆木旮瘩才会深信不疑。” 少年淡然一笑,并未开口反驳。 “耗子哥,要不要再赌上一局?” “赌什么?” “就赌明日究竟会不会有人前来酒楼赴约。” “赌就赌,耗儿爷还怕了你不成!” 灰耗子自信满满,冲着少年邪魅一笑。 “不过咱可得事先说好,若是你输了,连着之前从耗儿爷手中坑骗去的银两,一分不少,如数奉还。” 少年微微颔首:“若是我赢了呢?” “你赢了?” 灰耗子嗤笑一声,瞥向少年的目光中玩味十足。 “我看你小子纯粹是在白日做梦!” “今日刚把咱家酒楼砸了个稀巴烂,又将大小伙计暴打了一通。” “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逃出生天,你还指望着他们能迷途知返,自己送上门来不成?” 少年闻言,也不恼火,依旧笑容满面。 “耗子哥,你怎么就知道人家说的一定是假话?” “倘若果真有个重病在身的老伯,难免不会心急如焚,前来一试。” “你的意思是……病急乱投医?” 少年笑着开口:“也可以如此理解。” “耗儿爷真是佩服你小子的想法。” 灰耗子忍不住噗嗤一乐,伸手拍了拍少年肩膀。 “如你所言,就算那群家伙并未扯谎,果真有个身患重病的老伯。” “人家为何放着六道商会那么大的靠山不要,仅凭你这素不相识之人的一句话,就来临阵倒戈不成?” 少年笑着摇头,正欲再度开口,忽觉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兄弟,我觉得死耗子所言,似乎有些道理。” 石头匆匆迈步走到少年身旁,故意压低声音。 “要不咱甭跟他赌了,这小子肯定是不怀好意,想要狠狠宰上你一笔。” “石头哥,你就等着看场好戏吧。” 少年淡然一笑,冲着灰耗子缓缓伸出三根手指。 “耗子哥,三次!若是我赢了,只要三次。” 灰耗子一愣:“什么三次?” “像你方才那般服侍周到的按摩,完完整整来上三次。” “而且时间、地点,均由我来决定。” “若是你赢了,前几次赌约输给我的银两如数奉还。” 少年嘴角微扬,再度伸出三根手指。 “除此之外,再加三百两银子。” “此话当真?” 灰耗子闻听此言,眸中陡然间爆出一点精芒。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小兄弟!你疯了不成?” 石头一把拽住少年手腕,急得直咬牙跺脚。 “那可是足足三百两银子!” “你就是拿到赌场里输上个精光,也比便宜了这小子强啊!” “赌约已成,不容反悔!” 不待少年开口回应,灰耗子抢先发出一声叫喊。 “方才臭小子所言,想必大家都已听得一清二楚。” “今日便请在场的诸位做个见证,免得到时候有人拒不认账。” “耗子哥,你不觉得这种玩法,依旧有些枯燥吗?” 少年从桌上缓缓取下一只茶盏,眉眼间笑意渐浓。 “不如……咱们玩上一把更大的?” “更大的?” 灰耗子不由得面露疑惑:“你想怎么玩?” “很简单,开堂下注。” 少年将茶盏倒扣在桌面上,目光扫过周围众多人影。 “一百两银子起押,上不封顶。” “若是押我赢,一百两银子折算成一次按摩,条件同方才一样。” “若是押你赢,真金白银,五五分成,概不拖欠。” “怎么样,这个主意,可否一试?” “这……” 灰耗子语气微顿,心中却在暗自盘算。 “一百两银子,一次按摩,听起来似乎划算得很。” “不对!若是我果真输了,给他们每人按摩一次,岂非成了天大的笑柄。” 灰耗子正欲开口拒绝,脑海中却再度传来一道声响。 “还是不对!耗儿爷我是什么人物?” “这分明就是一场必胜无疑的赌约,有什么好怕的!” “三百两银子摆在面前,若是再有几个不开眼的家伙将赌注押到少年身上……” 灰耗子嘴角微扬,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好!就这么办!” “要我说,咱干脆玩得再大点!” “把酒楼里那些伙计全都叫上,让他们也一同参与进来。” “赌资不限,多少即可。” “若是耗儿爷输了,每人送他们一次按摩!” 少年笑着点头:“如此甚好。” “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出去叫人!” 灰耗子大步流星飞奔至门口,临走时还不忘回头丢下一声叫喊。 “臭小子,你可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千万别打退堂鼓!” 房门吱呀作响,一道灰黑色人影眨眼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我了个亲娘!火烧屁股也没见他像现在跑得这么快过!” 石头呆呆愣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门口方向,忽又一脸郁闷地转向身旁少年。 “小兄弟,趁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帮你拖住死耗子,你赶快收拾一下,躲到客栈里去。” “石头哥!” 少年一把拽住眼前人影的衣袖,笑呵呵吐出一道声音。 “怎么,你不相信我?” 石头一愣:“我……我自然是相信你。” “想不想让耗子哥像方才那样给你按摩一次?” 石头闻言,忙不迭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 却见少年淡然一笑:“明日这个时候,便叫你梦想成真。” “小兄弟,你果真有把握?” 不待少年开口作答,靠坐在窗边的方言率先发出一声轻笑。 “石头,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这小子,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片刻过后,酒楼大堂之中。 一道灰黑色人影双手叉腰,高高站在原木方桌之上。 “诸位可都听清楚规矩了?” “都清楚了!” “耗儿爷,您就放心吧!” “咱什么时候开始啊?” “………” 下方十余名伙计纷纷点头回应,笑声不断。 “赌注不限,买定离手。” “左侧是押掌柜的胜,右侧是押耗儿爷我赢。” “诸位可都看仔细些,千万别下错了注!” 灰耗子一只手拎着从桌上拿来的铜锅,另一只手将半截擀面杖高高举起。 “咣~!” 一道清脆的碰撞声响回荡在酒楼上空,下方众人顿时止住喧闹。 “现在,开始下注!” 第82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方大哥,若是戴上那人脸面具,也依然无法伪装身份吗?” “面具虽能改变容貌,却遮掩不住身上自带的气息。” “碰上素不相识之人,或许尚能奏效。” “若真是遇到那群家伙……” 方言语气一顿,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一个个鼻子灵得很,这点儿小伎俩,只怕瞒不过多少人。” 话音未落,一道年轻俊朗的青衣身影逐渐浮现在眼前,方言不由得暗自叹息,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如此说来,内城之行……” 少年口中低语呢喃,目光徐徐落到窗边人影身上。 “怎么,怕了不成?” “方大哥,我……” 少年正欲开口分辩,却见方言淡然一笑,转身摆了摆手。 “娃子,还记得龙潭县客栈之中,你曾对我说过什么吗?” 少年顿时一愣,不由得面露思索之色。 “这世上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 “输赢胜负,成败荣辱,无非是造化弄人,命中注定。” “做生意尚还需要本钱,若无涉险之心,何谈一本万利。” 方言语气平和,却字字掷地有声。 “娃子,当时尚且明白的道理,为何如今反而动摇了心志?”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一片沉寂,再无半点声响。 少年静立原地,脑海中思绪翻涌。 片刻后,一道轻笑声悠悠传出。 “方大哥,我想清楚了。” 少年笑着拍了拍灰耗子肩膀,目光愈发清澈灵动。 “耗子哥,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去内城转转吗?” “两日之后,咱们兄弟二人一同前往。” “臭小子,你当真说话算数?” 却见灰耗子双臂挥舞,死死按住少年肩膀,语气震颤不止。 “放心,绝不反悔。” “哈哈!好小子!” “耗儿爷我果然没看错你!” 灰耗子顿时喜得眉开眼笑,一跳蹿起数尺之高。 “方大哥,酒楼里的生意,就劳烦你和石头哥悉心照看了。” 方言笑着点头:“安心去做你该做的事,酒楼这里有我们俩盯着,自然无需挂念。” “此番前往内城,若无其他变故,想来有个一两日功夫便可归来。” 少年似在自言自语,目光却缓缓转向一旁的苍老人影。 “火锅酱料虽有库存,却仍然不可掉以轻心。” “老先生,这几日恐怕要拜托您多加费心了。” 老者轻笑一声,冲着少年微微颔首。 “既然小侠客信得过我这把老骨头,老朽定当竭力而为。” “还有一事颇为棘手,恐怕要劳烦老先生亲自出面。” “哦?小侠客但讲无妨。” “明日可能需要老先生诊治一位病患。” 老者神色微凝:“可是什么了不得的疑难杂症?” “如今尚还一无所知,只是听闻有些棘手。” 不待少年话音落下,忽听身旁一道质疑声乍然响起,从中打断。 “臭小子,你不会真信了那群家伙的鬼话吧?” “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一定是在撒谎?” “这还不简单?” 却见灰耗子嘴角一撇,口中念念有词。 “凭这些小儿科的伎俩,耗儿爷我用脚后跟都能想得清楚,也就你们这些榆木旮瘩才会深信不疑。” 少年淡然一笑,并未开口反驳。 “耗子哥,要不要再赌上一局?” “赌什么?” “就赌明日究竟会不会有人前来酒楼赴约。” “赌就赌,耗儿爷还怕了你不成!” 灰耗子自信满满,冲着少年邪魅一笑。 “不过咱可得事先说好,若是你输了,连着之前从耗儿爷手中坑骗去的银两,一分不少,如数奉还。” 少年微微颔首:“若是我赢了呢?” “你赢了?” 灰耗子嗤笑一声,瞥向少年的目光中玩味十足。 “我看你小子纯粹是在白日做梦!” “今日刚把咱家酒楼砸了个稀巴烂,又将大小伙计暴打了一通。” “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逃出生天,你还指望着他们能迷途知返,自己送上门来不成?” 少年闻言,也不恼火,依旧笑容满面。 “耗子哥,你怎么就知道人家说的一定是假话?” “倘若果真有个重病在身的老伯,难免不会心急如焚,前来一试。” “你的意思是……病急乱投医?” 少年笑着开口:“也可以如此理解。” “耗儿爷真是佩服你小子的想法。” 灰耗子忍不住噗嗤一乐,伸手拍了拍少年肩膀。 “如你所言,就算那群家伙并未扯谎,果真有个身患重病的老伯。” “人家为何放着六道商会那么大的靠山不要,仅凭你这素不相识之人的一句话,就来临阵倒戈不成?” 少年笑着摇头,正欲再度开口,忽觉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兄弟,我觉得死耗子所言,似乎有些道理。” 石头匆匆迈步走到少年身旁,故意压低声音。 “要不咱甭跟他赌了,这小子肯定是不怀好意,想要狠狠宰上你一笔。” “石头哥,你就等着看场好戏吧。” 少年淡然一笑,冲着灰耗子缓缓伸出三根手指。 “耗子哥,三次!若是我赢了,只要三次。” 灰耗子一愣:“什么三次?” “像你方才那般服侍周到的按摩,完完整整来上三次。” “而且时间、地点,均由我来决定。” “若是你赢了,前几次赌约输给我的银两如数奉还。” 少年嘴角微扬,再度伸出三根手指。 “除此之外,再加三百两银子。” “此话当真?” 灰耗子闻听此言,眸中陡然间爆出一点精芒。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小兄弟!你疯了不成?” 石头一把拽住少年手腕,急得直咬牙跺脚。 “那可是足足三百两银子!” “你就是拿到赌场里输上个精光,也比便宜了这小子强啊!” “赌约已成,不容反悔!” 不待少年开口回应,灰耗子抢先发出一声叫喊。 “方才臭小子所言,想必大家都已听得一清二楚。” “今日便请在场的诸位做个见证,免得到时候有人拒不认账。” “耗子哥,你不觉得这种玩法,依旧有些枯燥吗?” 少年从桌上缓缓取下一只茶盏,眉眼间笑意渐浓。 “不如……咱们玩上一把更大的?” “更大的?” 灰耗子不由得面露疑惑:“你想怎么玩?” “很简单,开堂下注。” 少年将茶盏倒扣在桌面上,目光扫过周围众多人影。 “一百两银子起押,上不封顶。” “若是押我赢,一百两银子折算成一次按摩,条件同方才一样。” “若是押你赢,真金白银,五五分成,概不拖欠。” “怎么样,这个主意,可否一试?” “这……” 灰耗子语气微顿,心中却在暗自盘算。 “一百两银子,一次按摩,听起来似乎划算得很。” “不对!若是我果真输了,给他们每人按摩一次,岂非成了天大的笑柄。” 灰耗子正欲开口拒绝,脑海中却再度传来一道声响。 “还是不对!耗儿爷我是什么人物?” “这分明就是一场必胜无疑的赌约,有什么好怕的!” “三百两银子摆在面前,若是再有几个不开眼的家伙将赌注押到少年身上……” 灰耗子嘴角微扬,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好!就这么办!” “要我说,咱干脆玩得再大点!” “把酒楼里那些伙计全都叫上,让他们也一同参与进来。” “赌资不限,多少即可。” “若是耗儿爷输了,每人送他们一次按摩!” 少年笑着点头:“如此甚好。” “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出去叫人!” 灰耗子大步流星飞奔至门口,临走时还不忘回头丢下一声叫喊。 “臭小子,你可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千万别打退堂鼓!” 房门吱呀作响,一道灰黑色人影眨眼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我了个亲娘!火烧屁股也没见他像现在跑得这么快过!” 石头呆呆愣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门口方向,忽又一脸郁闷地转向身旁少年。 “小兄弟,趁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帮你拖住死耗子,你赶快收拾一下,躲到客栈里去。” “石头哥!” 少年一把拽住眼前人影的衣袖,笑呵呵吐出一道声音。 “怎么,你不相信我?” 石头一愣:“我……我自然是相信你。” “想不想让耗子哥像方才那样给你按摩一次?” 石头闻言,忙不迭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 却见少年淡然一笑:“明日这个时候,便叫你梦想成真。” “小兄弟,你果真有把握?” 不待少年开口作答,靠坐在窗边的方言率先发出一声轻笑。 “石头,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这小子,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片刻过后,酒楼大堂之中。 一道灰黑色人影双手叉腰,高高站在原木方桌之上。 “诸位可都听清楚规矩了?” “都清楚了!” “耗儿爷,您就放心吧!” “咱什么时候开始啊?” “………” 下方十余名伙计纷纷点头回应,笑声不断。 “赌注不限,买定离手。” “左侧是押掌柜的胜,右侧是押耗儿爷我赢。” “诸位可都看仔细些,千万别下错了注!” 灰耗子一只手拎着从桌上拿来的铜锅,另一只手将半截擀面杖高高举起。 “咣~!” 一道清脆的碰撞声响回荡在酒楼上空,下方众人顿时止住喧闹。 “现在,开始下注!” 第83章言出必行胜负已分 此言一出,众多伙计纷纷从怀中掏出钱袋,接连迈步走向那道灰黑色人影。 “顺子,你打算押哪个赢?” “这还要问啥子?当然是押掌柜的赢喽!” “嗨!要俺看,还是押耗儿爷靠谱。” “胡说八道!掌柜的料事如神,可还没出过半点差错。” “咋子,你老憨宁愿去赌那毫无用处的按摩,也不想搏一搏真金白银喽?” “俺可没你小子那么阔绰,拿两个铜板耍上一下,就当图个开心咯!” “………” 十余道人影说说笑笑,将赌注缓缓扔到方桌两侧。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哈!” “嘿!你小子把铜板给我放下!” 灰耗子将双眼擦得锃亮,直勾勾盯着前来下注的一道道身影。 “耗儿爷可都看见你放在右边了,甭想反悔,赶紧放回去!” “还有你小子,亏耗儿爷我平日里待你那么好,竟然敢在关键时候临阵倒戈!” 眼见灰耗子站在方桌上忙活得热火朝天,少年双手抱臂立于一旁,依旧不急不缓。 “小兄弟,我看可有不少伙计都将赌注押在右边了。” 石头眉头紧锁,目光同样密切关注着不远处的动向。 “瞧瞧他那个得意劲儿,好像这辈子都没看见过银钱一样!” “大块头,方大哥,快过来!” “该轮到你们下注了!” 灰耗子冲着几人摆了摆手,仔细清点着桌上的赌注。 “怎么才这几枚铜钱?” “还有没有未曾下注的?” “抓紧过来补注,过期不候啊!” 灰耗子眉头微皱,冲着众多伙计连声吆喝。 “耗儿爷稍等!” “俺……俺忘了下注了。” 一道憨厚淳朴的声音自人群中缓缓传来。 “下次可别再这么丢三落四了。” 灰耗子面露笑意,冲着来人伸出手臂。 “耗儿爷,俺是要……是要押给掌柜的。” 那伙计挠了挠头,冲着面前人影讪讪一笑。 灰耗子闻言,只觉心中一阵翻江倒海,神色陡然变幻。 “耗儿爷,您……没事吧?” 一道颤颤巍巍的问询声传出,隐约夹杂着几分惊恐。 “耗儿爷我能有什么事!” “咱是那斤斤计较的人吗?” 灰耗子双目回神,将伙计手中的几枚铜板接过,气呼呼丢到方桌左侧。 “还有没有要出来补注的?” 下方顿时鸦雀无声,再无一人作出回应。 “没有的话,可就定注封盘咯!” 灰耗子又接着吆喝了半天,仍然不见有人上前下注。 “耗儿爷,酒楼一共也才招了俺们十几个伙计,都在这里了。” “您就是喊破大天,也找不出多余的人来参赌下注啊!” 一个看起来愣头愣脑的伙计面露不解,冲着桌上人影咧嘴一笑。 “多谢您提醒!辛苦您嘞!” 灰耗子心中叫苦不迭,看向下方伙计的目光里暗含无奈。 明眼人自然清楚,他如此拖延时间,不过是为了让众人再多下点赌注。 “一百两,押掌柜的胜!” 话音未落,四周顿时爆出一阵惊呼。 “嚯!谁这么大气?” “一百两银子,怕不是疯了。” 众多伙计赶忙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魁梧身影正缓缓迈步走来。 “原来是石公子,难怪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 “怎么,莫非石公子与耗儿爷有什么过节不成?” 一人心生不解,连忙开口询问。 却见另一个老伙计笑着摇头,口中娓娓道来。 “这两位啊,整日里插科打诨,嬉闹争斗,活生生的一对欢喜冤家。” 众人皆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却听得又一道轻笑声紧随其后。 “既然都来凑这个热闹,那我也索性赌上一回。” “耗子,改日请你喝酒,今儿个便对不住了。” “一百两银子,押掌柜的胜。” 人群后方,方言负手而立,眉眼间笑意渐浓。 “不是吧,这位方爷也押了掌柜的胜?” “嘿呦!早知如此,就不该轻信耗儿爷的言语。” “这话什么意思?他方爷就算再厉害,也不过肉体凡胎一个。” “怎么,你们还当真以为他能上天入地,通晓命理不成?” “…………” 十余名伙计各执己见,顿时吵成了一锅粥。 灰耗子独自站在方桌之上,面色阴沉如水,愈发透露出一股寒意。 “老朽向来不喜这些赌博权术,今日就权且当作讨个彩头吧。” 黄老先生轻捋须髯,冲着四周人影笑呵呵开口。 “耗子与小侠客,各一百两银子。” 此言一出,瞬间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什么!两面全押?” “这不是明摆着赔钱的买卖吗!” “这老头儿是哪来的啊?怎么这般财大气粗。” “嘘~!” 一个小伙计赶忙伸手捂住嘴巴,冲着四周比了个手势。 “你们知道些什么啊?” “这老先生是一位了不得的名医,就连掌柜的和方爷都要敬他三分。”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要一掷两注。” “想来是谁也不愿得罪,只为图个乐呵罢了。” “果然还是老先生慧眼识珠,目光长远。” 灰耗子眼见有人下了自己一注,神色这才逐渐舒缓。 “老先生尽管放心,晚辈定会让您赚得盆满钵满。” 却见老者淡然一笑,面容越发和蔼慈祥。 “老朽倒不图从自家人手里赢上多少银两,一切都随着你们这群孩子折腾去吧。” 眼见最后一注同时落于方桌两侧,少年自座位上缓缓起身,冲着灰耗子笑呵呵开口。 “耗子哥,可否定注封盘了?” “时辰已到,自然可以。” “果真还要继续赌下去吗?” “怎么,莫非你怕了不成?” 少年故作深沉:“小弟是怕你身体吃不消。” 灰耗子顿时一愣:“为何吃不消?” “若是这么多人同时按摩一次,恐怕要消耗不少精力吧。” “嘿!好你个臭小子!” 灰耗子恍然大悟般抬起手臂,照着少年脑后就是一巴掌。 “明日这个时辰,你就安心看着耗儿爷我亲手数钱吧!” 翌日午后,酒楼后院客房中。 “掌柜的,这位爷……” 一道魁梧身影蹑手蹑脚走入房间之内,神色小心谨慎。 “是不是我们昨日下手太重,这位爷还生着气呢?” “铁牛哥尽管放心,这位是我们酒楼里鼎鼎有名的耗儿爷。” “心胸开阔,言出必行。” “而且,极为热情好客。” 少年用余光瞥向身旁五官扭曲的灰黑色人影,勉强止住笑意。 “可是……” 铁牛反复打量着这位耗儿爷的神色,非但没有看出半分热情,反而隐约察觉到一丝愤恨,以及无以言表的痛苦。 “耗子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少年迈步走至灰耗子身前,故意将音调降低少许,却又使得三人皆能清晰可闻。 “人家今日专程赶来酒楼致歉,还特地打探了你的伤势。” “多多少少留下些情面,别弄得太过生硬,冷落了人心。” “掌柜的言之有理。” 灰耗子咬牙切齿吐出一道声音,目光缓缓落到来人身上。 “铁牛,是吧?” “不想耗儿爷竟还记得铁牛名讳,正是在下。” “没想到你还真敢回来。” 铁牛闻听此言,顿时面露惊色,猛地退后数步。 “掌柜的,不是说好了既往不咎吗?” 少年无奈摇了摇头,赶忙伸手拽了一把面前人影。 “耗子哥,注意情绪!” “注意你大爷!” 灰耗子声音沙哑,额头上青筋毕露。 “老实交代,你小子是不是早就跟这群家伙串通好了,合起伙来蒙骗耗儿爷!” “耗子哥,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 “冷静你大爷!” 灰耗子将牙根咬得咯吱作响,神情愈发狰狞。 “银子!那么多银子!全都白白打了水漂啊!” 少年冲着魁梧人影讪讪一笑,赶忙伸手搂住灰耗子肩膀,借势附在其耳边低语数句。 “此话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没少骗我!” “所以这次不会了。” “银子,我的银子啊!” 却见灰耗子双手高举,一路哀嚎着走出雅间门外。 直至那道灰黑色身影已然消失在两人视线之内,不时传来的悲恸叫喊声依旧清晰可闻。 “掌柜的,他……没事吧?” 铁牛目瞪口呆看向少年,脑海中却仍在不停回味着方才一幕幕场景。 “昨日被敲打一番后,神情有些恍惚。时好时坏,让铁牛哥受惊了。” “都怪我兄弟几人下手太重,才让耗儿爷遭此折磨,还请掌柜的责罚!” 铁牛闻言,顿时心生懊悔,冲着少年深鞠一躬。 “冤有头,债有主。铁牛哥亦属无心之失,怎能怪罪于你一人。” 少年口中不断抚慰着面前的魁梧汉子,心里早将灰耗子从头至尾咒了个遍。 “既然铁牛哥今日能来到酒楼之中,想必已然思虑再三,心中有了抉择吧。” 此言一出,却见铁牛微微颔首,神色逐渐凝重。 “昨日一经掌柜的指点迷津,出言教诲。在下思虑良久,心中深有感悟。” 少年正翘首以待,本以为铁牛会将诊治病患之事率先提出,却不想竟听得此番言论。 “人行于世,难免误入歧途,或是做上几件错事。” 少年冲着魁梧汉子淡然一笑,目光柔和谦逊。 “铁牛哥年岁相长,阅历深厚,远非我这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所能企及。” “在下不过是将心中所想如数倾诉,谈不上指点迷津,更遑论出言教诲。”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校花的全能保安 第84章不立事不晓父母恩 “掌柜的实在太过谦逊,江湖中人行走四方,向来不以年龄大小排资论辈。” 魁梧汉子笑着摇头,不由得心生惭愧。 “倒是铁牛白白来到这世间二十几年,若论起通达事理,竟还不及掌柜的一半。” “铁牛哥谬赞了,在下不过一介寒门布衣,农家子弟。哪会晓得这些为人处世的大道理,不过是口齿较为伶俐些罢了。” 两人相互寒暄数句,不觉已过去半盏茶的功夫。 “掌柜的,听闻酒楼中大小伙计皆唤您公子。若不嫌弃,铁牛便也如此称呼,不知您意下如何?” 魁梧汉子试探着开口询问,言语间处处小心谨慎。 “铁牛哥较在下年长数岁,小弟理应以兄长相称。” “公子来公子去,既不合乎规矩,又显得生疏拗口。” 少年冲着眼前人影淡然一笑,语气平稳谦和。 “不过区区一个称谓而已,铁牛哥若嫌麻烦,尽管直呼姓名便是。” “这怎么能行?” 魁梧汉子眉头微皱,连忙开口反驳。 “不如……” “公子若不介意,铁牛便斗胆叫上一声小兄弟。” “小兄弟?” 少年顿时一愣,口中随之低语呢喃。 “铁牛只是突发奇想,顺口胡言,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不待少年开口回应,魁梧汉子自先变了脸色,忙不迭吐出一道声音。 “要我看,这个称呼再为恰当不过。” 少年微微颔首,冲着铁牛会心一笑。 魁梧汉子眼见如此,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铁牛哥,不知昨日你口中的老伯患病,可是确有其事?” 少年心中虽已信了八分,却仍旧不敢笃定。 魁梧汉子闻听此言,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神色陡然间落寞下来。 “此事说来话长,确实未曾欺瞒小兄弟。”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娃子,老先生到了!” 房门吱呀作响,三道人影接连迈步走入。 “铁牛哥,这位黄老先生,便是我要向你引荐的名医。” 少年笑着走至老者身边,转身面向魁梧汉子开口介绍。 “晚辈铁牛,见过黄老先生!” 听闻眼前之人便是少年口中的名医,魁梧汉子瞬间正色肃立,冲着老者欠身施礼。 “年轻人,不必如此客气。 “老朽不过是行医多年,还算有些治病救人的本事。” “至于名医二字……”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承蒙小侠客抬爱,老朽却是愧不敢当。” 少年闻言,亦是笑而不语,并未再做任何解释。 他深知老者为人谦逊,素来不喜这些虚名俗誉。 “大家都别站着了,赶快坐下说话!” 少年一边招呼着众人落座,一边迈步走向门口处。 “啊~呀~!” 不待房门闭合,只听得少年口中猛地爆出一声惊呼,接连退后数步。 “耗子哥,你在这儿杵着干嘛!怎么不进去?” 少年一脸郁闷看向身前垂头丧气的灰黑色人影,不停上下拍打着胸脯。 “快进来吧!别耽误了正事。” 不待灰耗子开口回应,却见少年一把拽住其身上衣袖,头也不回走入房中。 “耗儿爷!” 铁牛耳聪目明,早已注意到门外的动静。 一见灰耗子被少年拽了进来,赶忙起身赔笑,面露歉意。 “耗儿爷,昨日之事是铁牛多有得罪。” “您若是觉得还不解气,尽管动手发泄。” “铁牛心甘情愿,绝无二话!” 魁梧汉子并不知晓众人定下的赌约,自然也不会清楚灰耗子满面愁容的缘由。 方才又听得少年一番胡扯,竟果真以为是昨日下手太重,这才招致如此后果。 “铁牛兄,你不必如此自责,这事儿跟你没多大关系!” 石头冲着魁梧汉子摆了摆手,嘴角一抿,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些人非要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名堂,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落得个两手空空哦!” “两手空空?” 魁梧汉子挠了挠头,一脸的不明所以。 “铁牛哥,你接着说说老伯的病情,不用理会这些。” 少年冲着石头使了个眼色,赶忙开口岔开话题。 话音未落,便见魁梧汉子眉头微皱,眸中再度生出一抹忧愁。 “老先生,您可曾听闻有这样一种病症?” “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每至月初月末浑身浮肿,痛苦不堪,却又并无性命之忧。” “哦?” 老者闻言,不由得轻咦一声,目光中满是惊诧。 “这世上竟还有如此稀奇古怪的病症?” 却见魁梧汉子苦笑着点头,接连发出数声叹息。 “我们兄弟几人前前后后找了无数名医问诊,又试过各种民间土方,天材地宝。” “奈何此病太过罕见,始终无法根治,只能靠着恒锦商会定期送来的药品缓解痛楚。” “恒锦商会?” 少年顿时面露疑惑:“他们如何会知晓老伯的病痛?” “此中缘由,颇为复杂。” “即便长话短说,恐怕也要费上些许功夫。” 魁梧汉子神色晦暗,似乎心怀难言之隐。 “实不相瞒,我兄弟几人自幼无父无母,孤苦伶仃。” “全凭老伯省吃俭用,以一己之力将我们这群娃子抚养成人。” “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皆面露惊诧,目光中错愕不已。 “老伯家住青州城郊,年轻时靠着身强力壮,有把子力气,常年从山上砍伐木柴,挑拣到城中贩卖。” “我们兄弟几人亦并非血脉相连,不过是自幼双亲尽丧,或是被家中抛弃在外,身世同样凄惨罢了。” 魁梧汉子语气轻颤,似乎勾起心中那番不为人知的酸楚。 “那时候,山上树木繁茂,又无人管辖。” “城里大户人家看中老伯品性憨厚,整日里生意不断,经常供不应求。” “老伯家中就他独自一人,平日里又朴素节俭,故此攒下了不少积蓄。” “我们几个娃娃整日漂泊在外,靠着沿街乞讨勉强填饱肚子。还要受人脸色,不时被那些地痞流氓欺凌羞辱。” 言至于此,只见那魁梧汉子双拳紧握,目光越发凌厉。 “铁牛哥,不想你还有过这般经历。” 少年轻叹一声,伸手拍了拍铁牛肩膀。 “后来呢?” “你们又是如何遇见了老伯?” 却见铁牛长出了口气,继续娓娓道来。 “一日送柴归来的途中,老伯偶然间撞见我们几个娃娃被人殴打。” “呵,这他娘狗日的世道,富人吃喝享乐,穷人猪狗不如。” “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个肉包子而已,人心丑恶,正是如此。” “老伯心善,将我们出手救下,掏钱赔付给店家。” “谁料那肥头大耳的黑心掌柜,竟一开口就要了一百文铜钱,还大言不惭叫嚷着是按人头计算。” “老伯向来不擅与人争辩,只得接受了这无理要求,又在周围众人的冷嘲热讽中将我们带回家里。” 铁牛语气微顿,眼角隐约泛起泪光。 “一百文铜钱啊!我至今仍清楚记得,不敢忘却半分。” “那时候,整整一大捆上好的木柴也才不过五文铜钱而已。” “二十捆木柴,老伯辛苦数日的血汗钱就这般打了水漂。” “再后来啊……” “再后来我们兄弟几人便留在了老伯家中,轮流帮着他上山砍柴,打理家务。” “现在想想,几个娃娃就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干出多少活计?” “老伯从来不忍心让我们吃苦受罪,说是上山砍柴,实则清闲得很。不是躺在青石上一觉睡到天黑,就是追着蝴蝶胡乱戏耍上一日。” “没有哪天是正儿八经地砍上些木柴,恰恰相反,还时常因为粗心马虎,净帮了些倒忙。” 却见魁梧汉子嘴角微扬,不觉间浮现出一抹笑意。 “那段日子,生活虽然过得清苦些,却是难得的无忧无虑。” “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再也无需受人欺凌。” “我们这些生来不幸的娃娃,头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感觉,感受到了吃饱穿暖是何等滋味。” “日子像流水一样一天天过去,我们这群娃娃也都长成了大小伙子。” “后来不知为何,官府下发了公文通告,封山闭路,再不许樵夫上山砍柴。” “老伯十数年如一日将我们拉扯成人,家中积蓄早已花得一干二净,时常入不敷出。” “这下子又丢掉了赚钱的门路,无异于雪上加霜。” “我们兄弟几个眼见老伯整日里唉声叹气,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思量再三,干脆牙一咬,心一横。打点好行装,又同邻居老大爷打了声招呼。趁着老伯午夜熟睡,悄悄溜出家门,前往青州闯荡。” 铁牛言罢,冲着众人淡然一笑,神色中满是回味。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立事不晓父母恩。” “身无分文,又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想要在短时间内寻摸出一条赚钱的门路,谈何容易!” “这一路走来,给人家当过伙计,端茶倒水;替官府出过苦力,搬砖运瓦。” “汗珠子掉地摔成八瓣,再苦再累,也得咬牙受着,不敢有半分松懈。” “人人都指望着能有天上掉馅饼的美差事砸到自己头上,又无非是白日做梦一场空。” “穷欢乐过后,还得接着埋头苦干,养家糊口,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铁牛言语间意味深长,神色亦渐渐舒缓。 “就在我们兄弟几人打算听天由命,顺其自然之时。” “一个天大的馅饼忽然从天而降,将我们几个砸得晕头转向,如梦如痴。” 第85章嗜血灵丹以气凝形 “青州城内一个二流宗门招收子弟,若是资质过关,有幸得以被选中,每人纹银二十两。且自此日之后,按月领取供给俸禄,直至学成出师。” 少年微微一笑:“如此说来,铁牛哥该是那资质不俗之人吧。” “小兄弟说得不错。” “我兄弟几人自幼奔波在外,被老伯收养后,又常年活动在深山老林之中,体魄自然较常人强健许多。” “那宗门几经挑选,最终将我们兄弟五人全部选中,皆记为外门弟子。” “一人二十两,五人合在一处,便是整整一百两银子。” 铁牛顿时面露笑意:“诸位可能想到,我们当时该是何等心情?” “纹银一百两,足够老伯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安享晚年。” “我们兄弟几个兴高采烈回到家中,将这些日子所见所闻悉数告知老伯。” “酒桌之上,烛火摇曳,饭菜飘香。” “老伯生平从不饮酒,那日却也喝得酩酊大醉,一塌糊涂。” “铁牛至今仍还清楚记得,老伯在醉意朦胧间拉住我兄弟几人的手掌,眼里满是欣慰。” “他老人家说:娃儿啊,你们都长大了,长能耐了,不是从前那些个只会哭鼻子耍闹的小不点儿了。” “出门在外,千万别苦着自己。老伯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咱乡下人讲究个四平八稳,你们若能平平安安,那才是多少银两都换不回来的福分。” 话音未落,却见铁牛眼眶微红,目光柔和似水。 “老伯始终不肯娶妻生子,怕的便是委屈了我们兄弟几人。” “这份恩情,纵是赴汤蹈火,却也无以为报。” “铁牛兄,既然你已被那宗门记作外门弟子,又能按月领取俸银。老伯理应安然无忧,颐养天年才对,又怎会患上如此重病?” 石头眉头紧锁,忍不住开口询问。 “石公子,一言难尽啊!” 却见魁梧汉子轻叹一声,眉宇间忧色缠绕。 “我兄弟五人自家中离开后,进入宗门潜心修习。偶尔抽身回去探望老伯,一时间倒也安稳恬淡,乐得其所。” “两年过后,我率先踏入气海境界,一举成为外门弟子中绝无仅有的存在。” “宗门长老见我天赋不俗,尚为可造之材,便将我破格选入内门,又收为亲传弟子。” “自此之后,我便越发勤恳修行,实力日渐精进。半载过后,余下兄弟四人亦从外门中相继脱颖而出。” “不过短短数年光景,我兄弟五人便已在宗门中站稳脚跟,深受一众长老与掌门的赏识。” “恰逢那时宗门强盛,尚还有资格参加一年一度的北域会武。” “北域会武?” 少年不由得一愣:“这北域却又在何方何处?” “青州内城,分为东、南、西、北、中五大界域。每一片区域均有独特的自治律法与管辖条例。” “如此治理方式,乃是由当今圣上御笔钦点,州府公文特批,仅在青州境内施行的首创特例。” 方言语气一顿,目光缓缓转向不远处的少年。 “北域会武,由无相宗坐镇督守,亲自从符合规格的各大门派中挑选出十五至二十岁的年轻弟子,以武会友,逐一对决。” “明为会武切磋,实则暗中博弈。” “凡是有资格参与其中的门派,无一不是所在地域的翘楚龙头,自然不会甘居人下。” 少年微微颔首:“如此说来,岂非是北域江湖中难得的盛事?” “小兄弟与这位方大哥所言极是。” 魁梧汉子冲着二人点了点头,继续开口道来。 “我们几人所在的宗门,名唤小无相宗,算得上是无相宗门下的旁系分支。” “可怜弟子稀少,实力卑微,这些年间又未曾出现过惊才艳艳之辈,故此极不为人看好,甚至隐有堕入三流宗门的趋势。” “我兄弟五人正是在这般境况下,凭借一己之力踏入擂台赛与宗门赛决赛的两道门槛,替小无相宗扬眉吐气,服众立威!” “也正是在那时,向来与无相宗交好的恒锦商会看中我兄弟五人的本事,欲以重金招入麾下,却被我婉言谢绝。” 魁梧汉子神色微凝,目光逐渐冰冷。 “谁成想那所谓的北域会武,明面上打着公平公正的幌子,背地里却净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当时我已半只脚踏入气海境六段,比擂台赛决赛中的对手高出足足两个小境界。” “团队赛中,我兄弟五人心有灵犀,配合默契,亦有九成的把握夺下魁首之位。” “后来如何?” 座中众人皆听得聚精会神,忍不住再度开口询问。 “呵~” 只听得魁梧汉子一声冷笑,言语间极为不屑。 “无相宗自知我兄弟五人实力强劲,又对魁首之位势在必得。” “明面上不便动用什么手段,只得暗地里派人前来劝说,许以重金承诺,只求我们在决赛中佯装不敌,将武魁之位拱手让出。” “那时正值年轻气盛,哪懂什么适可而止,人情世故。” “不待那人言尽意竭,我当即开口婉拒,并再三强调,此次会武绝不退缩半步,定要一路前行到底,直至最终夺魁。” “那来人闻听此言,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口中大骂着不识抬举,转身扬长而去。” “宗门长老与掌门迫于压力,也曾与我攀谈数次。目的无非是一个,劝我不要硬钻牛角尖,应该学会审时度势。” “佯装战败,或者弃权认输,皆是最为明智的手段。” “如此一来,既可以保全颜面,又能从中大捞一笔,不失为两全其美的抉择……” 话音未落,却见石头嘴巴张得老大,脱口而出一声叫喊。 “莫非你答应了?” “答应?” 魁梧汉子笑着摇了摇头:“石兄未免也太小看铁牛了。” “但凡是我认定的事情,不论对错,皆要一条路走到黑,绝不回头折返,亦不后退半步!” “擂台之上,我兄弟五人全力以赴,将众多对手尽数挫败,距离那武魁之位不过一步之遥。” “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一段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宛若鸿沟深壑一般,始终无法跨越,难如登天。” “会武落幕,我兄弟五人被查出服用了莫须有的嗜血灵丹,取消参与资格,成绩全部作废。” “嗜血灵丹?” “不错,正是此物。” “血宗秘宝,以众多珍稀灵兽之精血作为药引,辅以十六味名贵仙草,历经近百道工序凝炼而成。” “服用过后,可以燃烧体内精血作为代价,换取短时间内境界的大幅度提升。” “居然能在转瞬之间达到实力的临界爆发点?” 少年闻听此言,不由得面露惊诧,目光中错愕万分。 “真想不到,这世上竟还存在此等灵药!” “灵药?” 不待少年感慨万千,忽听身旁一道冷笑声悠悠传来。 “方大哥,具有如此奇特功效之物,莫非还称不上灵药吗?” “娃子,你可知这嗜血灵丹凝形的最后一味药引,又是何物?” 少年顿时一愣:“方才铁牛哥不是说过,以珍稀灵兽的精血作为药引吗?” “呵!灵兽精血?” 却见方言冷哼一声,目光愈发凌厉。 “那些鬼话,不过是血宗用来蒙骗世人的伎俩罢了。” “嗜血灵丹,名为灵丹,重中之重,却唯独落在嗜血二字上。” “凝炼丹药,需经历备材、炼烧、萃取、汇形、入炉、过火、凝形、成丹,足足八个阶段。” “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这引灵入体,以气凝形的一步。” “寻常丹药若想凝形成丹,只需寻找些品质不凡的天地灵草,借用其灵气作为药引,中和丹丸内的紊乱药力,以达到形神聚而不散的效果。” 方言语气一顿:“而这嗜血灵丹,作为血宗传承已久的禁忌秘法,所需药引自然不会是寻常之物。” “以精血催动药力,破桎梏而达化境。” “血丹凝形,需以年幼婴孩的本命精血作为药引。”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什么?” “当真如此?” 听闻此言,包括铁牛在内的众人齐齐爆出一阵惊呼,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本命精血自体内剥离而出,轻者元气大伤,重者魂亡命丧。” “年幼婴孩尚未成人,体魄本就脆弱,加之本命精血强行离体,存活下来的概率不足十之一二。” “畜牲!” “如此行径,就不怕人神共愤,遭到天打雷劈吗?” 少年猛地拍案而起,眸中怒意翻腾。 “似这般灭绝人性的邪门丹法,怎会至今仍旧流传于世?” “娃子,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什么?血宗势大,又位居九宗十三派之列,乃是天下江湖门派中的翘楚所在。” “尽管这丹药邪性至极,却因炼制之法极其隐秘,而不为世人所知。” “但凡知晓此事之人,或是迫于血宗的权势淫威,或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消极心态。” “无一不是视若无睹,装作若无其事。” 话音未落,方言只觉四周顿时鸦雀无声,一道道目光尽数汇聚至自己身上。 “你……你们都盯着我干嘛?” “方大哥,既然此事极其隐秘,又鲜为人知。” 少年冲着方言淡然一笑,目光中玩味十足。 “那你,又是如何知晓?”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校花的全能保安 第86章孤注一掷的赌资 “你这娃子……” 方言苦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淡然如水。 “早些年间,血宗曾发生过一次前所未有的动荡。” “两门弟子自相残杀,执事长老不知所踪,掌教宗主闭关修行。” “一时间江湖内外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青云宗贵为武林魁首,自然不能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传闻当时赫赫有名的青云七杰亲自出山,合九宗十三派之力将此事尽数平息。” “那一场劫难,险些动摇血宗百年根基。虽在最后关头得以力挽狂澜,却依旧损失惨重,元气大伤。” “也正是在那场争斗之中,血宗深藏多年的奇术秘法流传出大半,逐一显露在世人眼前。” 石头听得如痴如醉,顺口吐出一声低吟。 “方大哥,莫非你也参与了那场动荡不成?” “我倒是真想亲眼看看。” 却见方言笑着摇头:“只可惜生不逢时啊!” “那会儿恐怕我还穿着开裆裤,不知在哪个角落里撒尿和泥玩呢。” 石头不由得一愣:“那你又是如何得知这嗜血灵丹中的辛秘?” “前些年听族中一个长辈偶然间提起。” “族中长辈?” 少年嘴角微扬,眉眼间笑意渐浓。 “方大哥,怎么以前从未听你说起过,莫非是出身于哪个名门望族的公子哥?” “你小子,整天净说些不靠谱的鬼话!” “若果真如你口中所言,我还至于在这儿吃苦受罪?早就回家吃香喝辣,逍遥快活去喽!” 方言轻笑一声,冲着少年无奈摇了摇头。 “哪来的什么名门望族,不过是家中稍有些田产,不愁温饱而已。” “当真如此?” “怎么,你小子不相信我?” 少年咧嘴一笑:“你猜猜看。” “我看你小子是皮痒了吧!” 方言笑着起身,朝向少年脑后就是一巴掌。 “铁牛哥,你接着说,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 少年自知方言不愿透露身世,赶忙趁机岔开话题。 “正如方大哥口中所言,那嗜血灵丹珍贵无比。莫说私自服用,我兄弟几个甚至连一眼都未曾见过。” 魁梧汉子长叹一声,语气极为不忿。 “奈何无相宗势大,又有众多门派从中作梗。我兄弟五人实在是百口莫辩,苦不堪言,只能打掉牙往自己肚子里咽。” “会武落幕后,宗门唯恐受到此事牵连,一纸书信将我兄弟几人引荐至北域一家武馆之内,美其名曰学成出师,实则却是除名驱逐。” 少年闻听此言,不由得心生疑惑。 “怎么,连铁牛哥的授业师尊都不曾出言阻止吗?” “呵,授业恩师?” 魁梧汉子冷笑一声:“无非是利益使然罢了。” “自我拜入其门下后,修行全凭自身领悟,资源皆靠宗门供给。” “所谓师长,不过是仗着我兄弟几人出类拔萃,能替他多赚取些俸银而已。” “稍有些风吹草动,或是触及到宗门利益。” “那群老家伙一个赛一个的精明,脑子里哪还有半点旧日恩情。” “卸磨杀驴,兔死狗烹,向来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与其寄人篱下,受尽冷嘲热讽,倒不如彻底做个了断,自此一拍两散。” 魁梧汉子一字一顿,语气愈发沉重。 “好在那群老家伙碍于宗门脸面,尚还拿出二百两银子作为我兄弟几人的安置费用。” “靠着这笔银子,再加上之前攒下的一部分积蓄。我们兄弟几个思量再三,干脆动身离开北域,来到商区之中开设了一家武馆。” “商区不比内城五域,与风云区内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这里都是些头脑聪明的生意人,不会为了点儿蝇头小利打打杀杀,更不会随随便便以身涉险。” “店铺需要有人照看,一些必要关节更免不了上下打点。” “武馆开设后,相继接了几单大生意,名声逐渐响亮起来。”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已步入正轨,情况正逐渐好转之时……” 魁梧汉子语气微顿,忽然发出一声长叹。 “老伯出事了。” “是恒锦商会派人送来的消息。” “他们的伙计在上山采药之时,碰巧发现老伯晕倒在地,不知被何种生物从背后偷袭。” “我们兄弟几人接到消息,匆忙关掉武馆,马不停蹄赶回家中。等到老伯再度睁开双眼,已然过去了七日光景。” “本以为老伯并无大碍,正欲开口询问事情的前因后果。却发现他已经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只有耳朵还能隐约听见些许动静。” 少年闻言,不由得眉头微皱。 “怎么会有如此蹊跷的事情?” “是啊,的确有些令人费解。” 铁牛苦笑着摇了摇头:“老伯自从封山闭路后,几乎很少到山上走动。再加上身子骨大不如前,更不会如此粗心大意。” “起初我们也曾怀疑过是恒锦商会所为,暗中调查了一段时间,却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后来又从隔壁老大爷口中得知,老伯已经接连数日挑在正午时分独自上山,不知所为何事。” “恒锦商会倒是热心得很,前后请来不少名医替老伯诊治,却始终不见好转。” “我们兄弟几人思量再三,只得将老伯接到武馆中悉心照料。” “说来也怪,自此之后,武馆生意是一落千丈,大不如前。” “老伯这病症,虽无法彻底根治,却也需要价格不菲的药物来缓解病痛。” “青州境内的大小名医几乎被我们寻了个遍,大多皆是束手无策,更有甚者开出天价诊费,却还无法保证药到病除。” 魁梧汉子轻叹一声,逐渐放慢了语气。 “再后来,恒锦商会又派人送来一瓶丹药,据说是从药王谷中寻得的传世名方,专治各类疑难杂症。” “药王谷久负盛名,天下皆知。” “老实来讲,我当时并未抱着太大的希望,无非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哪成想几日之后,老伯的病情竟果真有所好转。” “我们兄弟几个顿时喜出望外,亲自前往恒锦商会登门拜谢,顺便想着再求得些丹药。” “邢家倒是毫不吝啬,一出手便是整整十数瓶丹药,尚且分文不取。” “如此恩情,实在无以为报。” “铁牛兄,既然邢家对你恩遇有加,那今日……?” 石头闻言,不由得眉头微皱,看向魁梧汉子的目光中隐有一丝警惕。 “石公子,若是铁牛果真心怀歹意,方才便不会将此事全盘托出了。” 魁梧汉子会心一笑,显然早就预料到了众人的顾虑。 “恒锦商会的确待我等有恩,却并非一无所图。” “起初十余瓶丹药尚还拿得爽快利落,不过月余之后,便开始想方设法,百般推脱。” “那丹药倒是名不虚传,果真能缓解老伯病痛。可一旦沾染过久,若不定期服用,反而会加重病情。” “邢家正是借此缘由抓住我兄弟几人的软肋,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便已怀此居心。” “恒锦商会纵横青州多年,表面上做的是正儿八经的生意,私下里却不知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买卖。” “我兄弟几人修行多年,手中尚还掌控着一家武馆,自然是他们眼中梦寐以求的得力帮手。” 话音未落,却见魁梧汉子长叹一声,悻悻摇了摇头。 “说来惭愧,为了老伯不再遭受病患折磨,加之武馆生意惨淡,早已无法维持生计。” “我兄弟几人一时间鬼迷心窍,竟答应了邢家提出的种种要求。” “只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为虎作伥这种事,做得了一次,便断然再无收手的机会。” “仔细算来,不觉间也过去了大半年光景。” “若不是有幸得以与诸位相会,恐怕铁牛这辈子,就要如此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魁梧汉子苦笑一声,目光徐徐转向不远处那道灰黑色人影。 “耗儿爷,昨日之事多有得罪,铁牛不奢望您能坦然原谅,只求莫要记恨我兄弟几人。” “铁牛兄……” 不待魁梧汉子话音落下,只听得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自身旁缓缓传来。 “铁牛兄所作所为,虽有失偏颇,却尽皆情有可原,无一不是大孝大勇之举。” 却见灰耗子一改往日里玩世不恭的神情,言语间诚恳真挚。 “此行此举,着实令人佩服!” “铁牛兄,能让死耗子心甘情愿开口夸赞之人,这世上恐怕还真找不出几个。” 石头冲着魁梧汉子咧嘴一笑,目光中暗含赞许。 “铁牛实在愧不敢当!” “与诸位相比,在下却是相差甚远。” 魁梧汉子正襟危坐,笑着摇了摇头。 “铁牛兄,我现在唯有一事想不清楚。” 灰耗子神色微凝,眸中闪过一抹异样。 “为何你会无缘无故相信这么个萍水相逢的毛头小子?” “若是他在信口扯谎,又或者就此得罪了邢家之人,岂非要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耗儿爷,小兄弟虽有过人之处,却并非是在下孤注一掷的赌资。” 此言一出,众人皆面露疑惑。 却见铁[豆豆小说.doudouxs]牛嘴角微扬,笑呵呵吐出一道声音。 “真正值得在下赌上一局的筹码,全在这位爷身上。” 第87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方大哥?” 石头不由得轻咦一声,目光中暗含不解。 “不错,正是这位方爷。” 魁梧汉子面露笑意,冲着周围众人缓缓开口。 “铁牛虽算不上武艺高超,却也有些功夫傍身。” “以方爷的本领,收拾我们几个不过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即便是邢家本府的客卿长老,想来也未必会是方爷的对手。” “有这样的人物坐镇酒楼之中,又何需大费周章设下圈套?又怎会屑于动用如此不堪的手段?” “呵,你小子看得还算透彻。” 却见方言淡然一笑,看向铁牛的目光中意味深长。 “铁牛哥,既然如此,昨日我拜托你的事情……” 少年试探着开口询问,却并未直接点破。 “小兄弟尽管放心,铁牛向来不是那贪生怕死之辈。” “恒锦商会的恩情,我兄弟几人鞍前马后效劳多日,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事已至此,惟愿黄老先生能尽力诊治老伯病患,只求方爷与诸位兄弟护住老伯周全。” “铁牛纵是赴汤蹈火,便也在所不辞。” 魁梧汉子自座中飒然起身,正色吐出一道声音。 “铁牛兄尽管放心,耗儿爷一旦出马,管他什么恒锦还是邢家,全都要通通拿下!” 灰耗子两眼瞪得溜圆,口中接连吐出几声吹嘘,越发漫无边际。 “我说耗儿爷,您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石头双手抱臂,眼中分明噙着一丝冷笑。 “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您怎么就能忘得一干二净呢?” “大块头,你……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耗儿爷我向来都是一身坦荡,行得正,坐得直。” 却见灰耗子目光闪烁,眼神晃动,言语间依旧理直气壮。 “不就是赌输了吗?”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耗儿爷无非是让着你们这些个初入赌场的愣头青罢了。” “怎么,诸位不信?” 灰耗子眼见石头嘴角一撇,朝向四周众人缓缓开口。 “那咱就走着瞧,看看下一次究竟鹿死谁手!” “耗子哥,我们自然是相信你的本事。” “坊间传言耗儿爷赌品一绝,从不拖欠。” 少年嘴角微扬,冲着面前人影淡然一笑。 “既然如此,昨日赌局中商定好的价码,耗子哥应当不会赖账吧?” “这……” 灰耗子闻听此言,瞬间变了脸色。口中支支吾吾,亦不似方才那般口若悬河。 “这个自然无需你小子费心,耗儿爷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早晚会一一兑现。” “早晚?” “死耗子,我看你是脑袋输糊涂了吧!” 石头忽然咧嘴一笑,目光中玩味十足。 “昨日咱们可是有言在先,究竟要什么时候兑现,恐怕还由不得你自己做主吧?” “大块头,你别欺人太甚!” “哟,这就急了?” “怎么着,耗儿爷是想要耍赖不成?” “放屁!耗儿爷我行得正……”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将愈发靠近的二人远远分开,顺手捂住灰耗子唾沫横飞的嘴巴。 “我呸!臭小子,竟敢和耗儿爷动手动脚?” “看我不……” “七日一次,时间由你来决定。” 灰耗子闻言,神色顿时一僵,手臂停滞在半空。 “此话当真?” “前提是今日之事能够顺利进行。” 灰耗子一愣:“仅此而已?” 少年淡然一笑:“绝无戏言。” “也罢,今儿个姑且让你瞧瞧耗儿爷的手段。” “铁牛兄,前面带路,咱们这就动身!” 不待众人作何反应,只见一道灰黑色人影大步流星走向房门,举止间神气十足。 少年见状,无奈摇了摇头,目光缓缓转向身旁的魁梧汉子。 “铁牛哥,昨日之事,邢家那边怎么说?” “和小兄弟预想的一样,并未出现差错。” 少年微微颔首:“此刻动身,会不会有些为时过早?” “若要确保万无一失,倒也未尝不可。” 少年沉吟半晌,冲着不远处一道人影缓缓开口。 “方大哥,你怎么看?” “主意倒是不错,只怕……” 方言语气微顿,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邢家主事之人,个个老奸巨猾。” “此事虽有大半的把握,却仍然不可掉以轻心。” 四目相对,少年瞬间捕捉到其话语间的言外之意。 抛去邢家不谈,城外偷袭送信护卫的蒙面人影尚且身份不明。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即便身手强如方言一般,却依旧需要处处小心谨慎。 “方大哥,希望这次我们还能赌运爆棚。” “娃子,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方言起身上前,轻轻拍了拍少年肩膀。 “既然赢得了一次两次,必定少不了再三再四。” 少年淡然一笑:“但愿如此。” 一柱香过后。 数道人影自客房中迈步走出,脸上神情各异。 “半个时辰后,恒锦区内汇合。” “方大哥与老先生一同前往,余下之人随铁牛哥先行一步,分头行动。” 少年眉头紧锁,神色愈发凝重。 “一旦踏入恒锦区内,便是处在邢家的掌控之中。” “商区中虽明令禁止杀伐打斗,却依旧保不齐邢家暗中出手。” “此番虽不比龙潭虎穴般凶险,却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凡事更要小心谨慎。” “臭小子,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有耗儿爷在,保管你高枕无忧!” “高枕无忧?” 不待灰耗子脸上笑容消散,只听得一道嗤笑声从不远处悠悠传来。 “要我看,您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 “家丑不可外扬,可莫要把人丢到对面的地盘上。” “嘿!那咱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却见灰耗子嘴角一撇,两眼逐渐眯成一条狭缝。 “到时候可别求着耗儿爷出手相助。” “这就不劳烦您老人家费心了。” 石头双手抱臂,笑呵呵吐出一道声音。 “最起码咱也不至于让人家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个不停。” 灰耗子听闻此言,脸色顿时阴沉如水,却出奇般未曾开口反驳,只是从鼻孔内发出一声闷哼。 “方大哥,老先生,你二人千万多加小心。” 少年仍旧放心不下,口中再三叮嘱。 “我们这便先走一步,恒锦区内再行汇合。” “小侠客不必如此担忧,有方都头相伴左右,老朽定可平安抵达。” 老者轻捋须髯,面露笑意,丝毫不见半分胆怯。 少年冲着方言微微颔首,转身率领众人走向酒楼之中。 正午时分,酒楼里食客爆满,人声鼎沸。 虽说开张首日便被人砸了场子,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可风波平息后,却依旧抵不过火锅的绝顶美味。 好在昨日酒楼中大多数食客皆知晓内情,又亲眼目睹了铁牛兄弟几人的行径。 既然是有人存心捣乱,蓄意诬陷,自然也就无需再担心食材的质量是否过关。 事件持续发酵,少年又接连推出了种种促销手段。第二日慕名前来的客人非但不曾减少,反而隐有进一步增多的趋势。 首日开张只营业了半天,进账银两自然无法算作生意好坏的凭据。如此看来,关键便在于这第二日的流水收入。 然而此刻的少年,正急匆匆迈步穿过酒楼大堂,无暇理会这些费时费力的繁杂事务。 “快看!那小子是不是昨日前来闹事的领头之人?” 早有眼尖的食客自座上一跃而起,伸手指向队伍中间的魁梧汉子,情不自禁爆出一声惊呼。 “哪儿呢?” “就是那个!” “嚯!还真是他!” “他怎么又来了,莫非还想再搞出些什么名堂?” “伙计呢?赶快去叫你们家掌柜的!又有人要来闹事了!” “等等!前面那小伙子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好像是……” 又一人猛地拍案而起。 “俺说怎么眼熟得厉害,那不就是这酒楼的年轻小掌柜吗!” “怎么,难不成你小子认识?” “嘿嘿!那是自然。” “今儿个可是咱第三次光顾酒楼生意了,哪有不认识掌柜的道理?”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传来一片唏嘘。 “还以为你小子能攀上什么关系,说得有模有样,到头来还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路人一个。” “俺……俺可没有撒谎!” 那人急得脸红耳赤,显然不善言谈,平日里更是被人拿来插科打诨的对象。 “怎么,俺认识掌柜的,掌柜的就一定要认识俺吗?” “照你这么说,俺还认识皇帝哩,也不见他老人家和我说过一句啊!” “皇帝?” 几张方桌旁顿时又是一阵哄笑。 “就你小子这愣头愣脑的模样,甭说认识皇帝了。就是那宫里不入流的小太监,哪个又会瞧得上你?” “俺看你就是狗眼看人低,早晚让你们瞧瞧俺的实力!” “实力?” “别的不敢说,若是比比谁的食量最大,我肯定第一个看好你!” “哈哈!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 酒楼两侧方桌前人影晃动,议论纷纷,不时传出几声讥笑。 少年耳畔听得一清二楚,却始终未曾止住脚步。 眼见一行人影即将走出酒楼大门,忽听人群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吆喝。 “掌柜的如此着急,这是要去哪里快活啊?” 第88章十年弹指一挥间 少年闻听此言,顿时止住脚步,目光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身着粗布短衣的矮小男子笑容满面,身前铜锅中沸水翻腾,桌上一片杯盘狼藉。 “不知这位客官有何见教?” “嘿嘿!指教二字断不敢当。” 矮小男子大口咀嚼着新鲜出锅的肥嫩羊肉,笑呵呵吐出一道声音。 “小的不过是尚有一事不明,还望掌柜的指点迷津。” “哦?” 少年顿时来了兴趣,双手抱臂立于原地。 “客官但讲无妨。” 矮小男子一把抹去嘴边残存的酱料,自座上缓缓起身。 “如果小的没有记错,您身旁那位人高马大的公子,便是昨日来到酒楼中闹事的元凶吧。” “可现如今看二位的关系,似乎并不像存在什么深仇大恨。” “掌柜的,小人只是心存疑惑……” 却见矮小男子语气一顿:“到底是这其中另有隐情,还是您二位合伙唱得一出好戏?” 话音未落,周围无数道目光瞬间汇聚至一处。 “这小子说得不无道理,恐怕事情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可不是哩!俺早就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咋会头一天开张就让人砸了场子,哪有这么倒霉的运气。” “话也不能说得太死,不过要我来看,还真没准是这两位搭台唱了一出好戏。” “这都是些啥子狗屁不通的逻辑。” “纯粹是在胡说八道!” “哪有人会傻到这步田地,自己亲手坏了自家生意?” “呵,要么说你目光短浅呢。” “砸了酒楼才能蒙受多少损失?”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又恰巧证实了火锅食材并无差错。” “这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人家可是算得比你清楚。” “…………” 四周接连有人随声附和,一时间将少年与铁牛众人推至风口浪尖处。 目光扫过人群中几道神色各异的身影,少年嘴角微扬,心中已然有了分晓。 “看来阁下是有备而来。” “掌柜的这话,恕小人听不大明白。” 少年淡然一笑:“是麻烦您几位亲自走出去呢?” “还是要在下代为效劳?” 矮小男子闻言,顿时神色微变,眸中光芒闪烁。 “掌柜的果真是名不虚传,小人佩服!” 少年笑而不语,手掌摊开,缓缓指向酒楼大门方向。 “既然如此,小人便祝掌柜的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矮小男子丝毫不顾身旁众人错愕的目光,一口饮尽杯中残酒,大步流星朝着门外走去,身影逐渐消失在众人眼前。 与此同时,四周桌前相继有数道人影悄然离席,不知去向。 “铁牛哥,是邢家的人?” 少年眉头微皱,故意压低声音。 “不应该啊,邢家之人向来小心谨慎,一切皆按计划行事,断然不会如此莽撞。” 魁梧汉子不由得面露疑惑:“难不成还有其他人从中作梗?” “管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却见灰耗子邪魅一笑,语气逐渐冰冷。 “今日若敢来到酒楼中撒野闹事,定然叫他有来无回,原形毕露!” 少年沉吟半晌,面向四周客人高声吐出一道声音。 “今日全场酒水半价,算作是对诸位的小小补偿。” “至于昨日之事,在下绝不会随意搪塞过关,还请诸位尽管放心。” 此言一出,众人口中的风向陡然变换。 “掌柜的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大家可都是对您深信不疑。” “不错!如此物美价廉的火锅,哪里还需要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谁还没有个难言之隐,掌柜的不必如此纠结。孰是孰非,我们心中自然有数。” “…………” 明眼人皆能看得清楚,方才那矮小男子口中所言,半真半假,难以分辨。 归根结底,他们不过是酒楼中随来随往的流水客人,又何需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与其计较这些无关痛痒的闲事,倒不如多喝上二两烧酒来得划算。 “多谢诸位担待有加,在下今日另有要事在身,恕难奉陪到底。” 少年言罢,自身旁空桌上端起一杯清酒,朝向四周拱手抱拳。 “我敬列位客官一杯,大家尽管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掌柜的辛苦!” “定要喝他个痛快!” 酒尽杯空,酒楼中顿时一派喧闹,盛况如初。 少年长出了口气,一行人影匆匆迈步离去,消失在大堂尽头。 恒锦区,商会议事厅内。 “怎么样,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 “主人放心,此番行动,定可确保万无一失。” 一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身旁一道黑衣身影卑躬屈膝,言语间极为谄媚。 “听闻那群人中尚还有一位高手坐镇,千万谨慎着些,莫要在自家地盘上丢了脸面。” “主人所言极是,属下早已派人将龙虎双雄请至府上。纵然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必定插翅难逃。” 中年男子微微颔首:“还算你有些心思。” “主家那边怎么样?” “不出主人所料,大比在即,商会上下皆处于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 “听说秦家打算破釜沉舟,不惜耗费重金血本,似乎准备了些了不得的东西。” 黑衣人影语气一顿:“而这些东西,又似乎与那酒楼里的毛头小子有关。” “哦?” 中年男子轻咦一声,瞬间来了兴致。 “怪不得主家会如此轻易派出那二位客卿,看来这小子身上的秘密,比你我想象中还要复杂。” “嘿嘿!管他什么复不复杂。” 黑衣人影目光闪烁,冲着中年男子咧嘴一笑。 “过了今日,主人便是恒锦区中一手遮天的存在。” “属下倒要看看,那群老家伙若是得知此事后,又该作何反应?” “话虽如此,不到最后一刻,依然不可掉以轻心。” “属下明白,谨遵主人教诲!” 话音未落,却见黑衣人影单膝跪地,神色毕恭毕敬。 “弹指一挥间,又是十年光景。” “恒锦区的头把交椅,如今也该换换位置了。” 中年男子轻笑一声,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更何况,那原本就该是我的位置。” 恒锦区,铁氏武馆门外。 “铁牛兄,你这武馆的名字……倒果真别致。” 灰耗子呆呆望向头顶上一块硕大牌匾,口中忍不住低语呢喃。 “简洁明了,豪爽大气。” 却见石头双手抱臂,频频点头赞许。 “我倒是觉得这名字不错,颇有些韵味。” “韵味?” “就凭你那异于常人的审美,能分辨出什么高低好坏?” 灰耗子心中如是所想,却未曾吐露出只言片语。 不看僧面看佛面,如今正主近在眼前,总还要顾及些铁牛的感受。 “我们兄弟几人肚子里都没什么墨水,当时只图个名字好记。” 魁梧汉子挠了挠头,冲着众人讪讪一笑。 “待到此间事了,还要麻烦老先生多多费心,替武馆取上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铁公子如不嫌弃,老朽倒是愿意班门弄斧,斗胆一试。” 只见老者笑容满面,身后背负着一只形貌古朴的紫木药箱。 “老先生若肯不吝赐名,铁牛自当感激不尽。” 魁梧汉子爽朗一笑,余光瞥向两侧来来往往的人群,陡然间压低声音。 “这里尚还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家随我前来。” 一行人影紧跟在铁牛身后,沿着武馆墙壁绕了半圈,来到一处杂物堆积的偏僻角落里。 “铁牛哥,这是……?” 少年眉头微皱,仔细打量着四周的摆设。 却见魁梧汉子从杂货堆中分开一条狭缝,目光顺着其手臂所指的方向望去,一道乌黑铁门乍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门上看不出任何锁住的痕迹,阳光照射下,唯有手柄处一座样式奇特的转盘不时散发出点点隐晦光芒,格外引人注目。 “大家稍等片刻!” 只见魁梧汉子双手抚上轮盘,几经转动,铁门竟吱呀作响,缓缓打开一条缝隙。 “嘿!想不到铁牛兄这武馆之中,竟还有如此巧妙的布置。” 灰耗子两眼瞪得溜圆,目光中隐有一丝期待。 “诸位请进!” 铁门狭窄,只容得下众人一个接一个通过。 初入其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复行十余步后,转过一个拐角,可见两侧墙壁上各自悬挂着一排淡黄色烛火,将长廊映照得通明透亮。 “当时为了修建这条密道,我兄弟几人亲自赤膊上阵,险些累了个半死。” “平日里一直荒废着,哪成想如今竟还能派上用场。” 少年闻言,不由得会心一笑。 “铁牛哥,看来你对邢家的提防之心,是由来已久啊!” 魁梧汉子笑着点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兄弟几个倒是无所顾虑,唯独担心有人会向老伯出手。” 长廊一路向前,尽管中途不时出现几个斜向下方的阶梯拐角,却依旧未曾改变大体方向。 “铁牛兄,莫非老伯平日里的起居场所,也在这地下暗室中不成?” 灰耗子东张西望,左右反复观瞧,心中不由得暗自疑惑。 “耗儿爷这便猜错了。” 魁梧汉子笑着摇了摇头,脚下步伐逐渐放慢。 “地下暗室中空气闭塞,光线微弱,对老伯的病患康复极为不利。修建此处,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 “平日里,邢家待我兄弟几人尚还说得过去。虽仍需小心提防,却大可不必如此谨慎。” 第89章子母双毒 “挖出如此之长的地下甬道,也当真难为你们兄弟几个了。” 却见魁梧汉子咧嘴一笑:“闲来无事,倒也消磨掉不少功夫。” 说话间,众人已行至长廊尽头。 一道同样乌黑发亮的铁门镶嵌于墙壁之上,却未曾见到似入口处一般的奇特轮盘。 “嘭!嘭!嘭!” 魁梧汉子轻叩房门,只听得一道满怀警惕的雄浑声响自其内缓缓传出。 “何人?” “老三,是我。” “大哥?” 门闩响动,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一道同样魁梧壮硕的身影健步走出。 “大哥,你没事吧?” 魁梧汉子淡然一笑:“毫发无损,还办成了一件大事。” “这几位……?” 屋内走出的男子目光扫过门外一行人影,依旧不曾放松警惕。 “这几位昨日酒楼中都曾见过,就不一一介绍了。” 铁牛言罢,目光忽又转向身后老者,语气尊敬恭谦。 “这位老先生,便是今日特地前来诊治老伯病患的名医。” “诊……诊治病患?” 此言一出,只见那魁梧男子神色陡变,眸中闪过一抹惊诧。 “还真来了?” 男子显然未曾预料到会是这般情况,不由得低语呢喃。 “老先生请!诸位请!” 漆黑铁门大敞四开,众人纷纷迈步,先后踏入其内。 房间并不空旷,乍一走入,空气中隐隐掺杂着潮湿沉闷的土腥味。 屋中陈设简单,一张木榻,一张方桌,几把黑木靠椅。除此之外,便是些日常所需的零碎物件,别无他物。 “大哥,你回来了。” 座椅上几道魁梧人影听得门外响动,纷纷起身立于原地。 “掌柜的。” 几人冲着少年讪讪一笑,顿时面露愧色。 “铁牛哥已向我说清其中原委。” “过去之事,便让它彻底过去吧。” 少年嘴角微扬,面色恬淡平和。 “俗话讲得好,不打不相识。” “在下与诸位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未尝不是一场幸会。” “这……” 众多魁梧汉子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多谢掌柜的担待。” 少年笑着摇头,转身看向木榻上一道双目微合的苍老人影。 “铁牛哥,老伯现在……?” “情况不太乐观。” 魁梧汉子长叹一声:“邢家近日来供给的丹药有限,仅能堪堪维持病情不再恶化,其弊端日益明显。” “今日还望老先生不辞辛劳,能够替老伯诊治一番。” “铁公子放心,老朽定当竭力而为。” 老者将背后药箱缓缓放至身旁方桌上,顺手解下腰间一只棉麻锦囊。 床上一瘦骨嶙峋的苍老人影仰面静卧,形如枯槁。 “铁公子,小侠客,还要劳烦你二人将老伯搀扶起身。” 老者自腰间锦囊中取出一方绫罗手帕,其内包裹着长短不一的十数道银针。 少年与魁梧汉子动作轻缓,将床上老伯徐徐抬起,背后垫靠上棉絮被褥。 “老先生,接下来还需要做些什么?” “劳烦二位照看好老伯,稍后施针过程中,切莫让其随意乱动,亦或中途受到外界干扰。” 老者语气平和,却隐约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 褪去身上衣袍,隐约可见老伯黝黑发暗的皮肤上尽是些大小各异的红斑。 “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红斑?” 少年眉头微皱,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说来也怪,自从服用上邢家送来的秘制丹药后,老伯病痛虽有缓解,身上却逐渐浮现出这些无关痛痒的红斑。” “此事必有蹊跷。” 老者目光微凝,双手轻轻按住皮肤上一块指尖大小的红斑。 “二位做好准备,老朽要开始施针了。” 铁牛与少年微微颔首,双手先后抚上老伯肩膀。 余下众人的目光亦尽皆汇聚于此,不约而同注视着老者手中的动作。 “噌!” 手起针落,空气中顿时传来一道微弱的爆鸣声响。 第一根银针直直插入天宗穴上,只见老伯闷哼一声,手臂顿时一阵颤动。 “这……” 魁梧汉子顿时面露惊色,心中陡然升腾起一丝欢喜。 半月以来,除去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之外,老伯四肢活动亦日渐僵硬,大不如前。 似这般强劲有力的颤动,已然许久未曾出现过。 “嗯?” 老者忽然轻咦一声,眸中喜忧参半。 “真是怪事!” 不待言罢,第二道银针弹射而出,直直刺入肩上中俞穴内。 却见老伯肩头不动,浑浊双目中竟隐约闪过一丝光亮。 “原来如此。” 老者自言自语,手中又是四道银针同时射出,分别刺于至阳、曲垣、神道、肩井四道穴位。 不过眨眼之间,只见老伯呼吸愈发粗重,身躯颤动不断加剧,额头上隐有层层汗珠渗出。 “铁公子,小侠客,万万不可松手!” 老者一声断喝,袖袍轻甩,手指瞬间握住老伯脉搏。 “老先生,老伯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吧?” 魁梧汉子死死按住榻上之人肩膀,目光中满是忧色。 “铁公子放心,有老朽在此,定可确保老伯无虞。” 半盏茶功夫过后,数道银针皆已裹上一层油黑发亮的汗渍。 却见老伯面色微红,双目紧闭,似乎痛苦不堪。 皮肤上原本若隐若现的红斑此刻清晰可见,肿胀了足足数倍有余。 “噗!” 一口黑浊污臭的鲜血喷涌而出,老伯体内的紊乱气息顿时平静下来,四肢逐渐软弱。 “呼~” 老者长出了口气,背后衣衫已被汗液浸湿大半。 “将老伯放到床榻上吧。” 二人闻言照做,轻手轻脚将塌上之人缓缓放下。 “老先生,情况怎么样?” “铁公子,老伯究竟是被何物所伤?” 魁梧汉子顿时一愣:“应该是上山之时被某种野兽偷袭。” 话音未落,却见老者眉头紧锁,眸中满是疑色。 “你可知老伯因何陷入这般境地?” “怎么,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不成?” “剧毒入体,慢毒渗透。” “子母双毒,阴邪狠辣。足以令人痛不欲生,杀人与无形之中。” “什么?!” 此言一出,身旁众人皆面露骇然,齐齐爆出一声惊呼。 “老先生,你的意思是……” 少年语气微顿:“老先生并非是被野兽偷袭致伤,而是中了小人奸计?” 老者微微颔首:“虽不知究竟是何缘由,但此事必定另有蹊跷。” “老先生,会不会是偷袭的野兽本就身含剧毒,这才招致老伯体内。” 却见老者沉吟半晌,目光略有晃动。 “子母双毒,极其罕见,已然绝迹世间多年。” “且不说野兽体内是否含有此种剧毒,即便是果真如此,也断然不会有任何一种兽类能在如此毒害下撑过半个时辰。” 少年听闻此言,不由得面露疑惑。 “依老先生口中所言,此毒定然极其猛烈。” “兽类体魄强健,尚且还撑不过半个时辰。若是老伯沾染此物,又怎能存活至今?” “小侠客有所不知,子母双毒,乃是万毒门中流传已久的秘术。” “此毒取自黑泥沼泽之中的子母双蝎,子毒为引,母毒入髓,可根据毒量大小掌控中毒之人的发作时间及毒效大小。” “万毒门常年累月与山中猛兽争斗,故而此毒非但可以作用于人,用至兽类身上更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万毒门?” 少年单手托腮,脑海中思绪翻涌。 “似乎有所耳闻。” “万毒门乃是商区与风云区交界之处的一家二流宗门,向来被各大名门正派视为异类。” “我说怎么如此熟悉!” 少年顿时惊呼一声,脑海中猛然间一道灵光闪过。 万毒门,风云区边缘,向来被各大名门正派视为异类,针对排斥。 少年自然不会忘记那日街道两旁一群群怪异人影的荒诞行径,以及笼中各类凶狠可怖的奇禽猛兽。 方言曾与他插科打诨的种种场景一幕幕回现在眼前,声声话语不停萦绕于耳畔。 “万毒门处在风云区边界地带,平日里极少外出走动,想来更不会轻而易举施动用子母双毒。” “铁牛哥,你可曾与他们结下过什么恩怨?” 魁梧汉子思忖片刻,而后缓缓摇头。 “我兄弟几人虽曾帮助邢家摆平过一些事端,却并未与这万毒门结下过任何恩怨,更不会招致如此深仇大恨。” “这就奇怪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万毒门为何要无缘无故对老伯出手?” “万毒门,与恒锦商会颇有渊源。” 老者一字一顿,语气不温不火。 “什么?” 众人又是一阵惊叹。 “老先生,此话当真?” “万毒门之所以能在风云区中屹立不倒,恒锦商会可谓是功不可没。” “如此说来……” 少年目光猛然间转向榻上昏迷不醒的苍老人影,声音沙哑低沉。 “老伯体内所中的子母剧毒,想必与邢家脱不了干系。” -------------------------------------- 今日份推书:新派武侠作品《江湖念》,文笔流畅,内容精彩,值得一读。 希望各位读者朋友们多多支持!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校花的全能保安 第90章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邢家!” 魁梧汉子牙关紧咬,眸中怒意翻腾。 “我兄弟几人隐忍再三,不想他们竟会对老伯下此毒手。” “只怕是恒锦商会自觉招揽无望,以此借口作为要挟的筹码。” 少年眉头紧锁,心中亦升腾起一股燥火。 为一己之利而向年近花甲的无辜老汉痛下毒手,此行此举,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铁公子,可否将邢家供给的丹药交由老朽查验。” “老先生稍等。” 铁牛言罢,自腰间口袋中缓缓摸索出一只白釉瓷瓶,转身递至老者手中。 瓶塞轻启,数粒红褐色丹丸滑落而出,房间内顿时荡漾开一阵扑鼻异香。 “怎会有如此异香?” 老者轻咦一声,指尖发力,将手中一粒丹药缓缓碾碎成粉末。 “这是……西域曼陀罗?” 端详半晌,却见老者目光晃动,口中不由得爆出一声惊呼。 “老先生,曼陀罗又是何物?” “此物生长于西域地带,外表艳丽,其内剧毒无比。” “十年一开花,花开却无果。” “取其花粉与美人砂、忘忧水等调配成丹,可入药疗伤,亦可毒害他人。” 老者语气微顿,神色越发沉重。 “子母双毒,子毒入体,若以此物作为母毒施用,效果定可事半功倍。” 魁梧汉子双拳紧握,身躯颤动不止。 “您的意思是,老伯当日上山并未被猛兽偷袭,而是落入了恒锦商会手中。” 老者微微颔首:“如今看来,似乎也只有这样解释,才能说得过去。” “呸!” 话音未落,数道魁梧人影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叫喊,额头上尽皆青筋毕露。 “恒锦商会!邢家!” “我铁牛与尔等势不两立!”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却见少年单手托腮,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铁牛哥,现如今尚且不是冲动之时,此事仍需从长计议。” “嘭!嘭!嘭!” 众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得头顶传来一阵沉闷声响。 魁梧汉子神色微凝,眉宇间杀气陡生。 “小兄弟,邢家之人到了。” “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少年语气平稳,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并未见得丝毫慌乱。 “耗子哥,石头哥,你们二人留在此处保护老伯与黄老先生。” “铁牛哥与诸位随我一同前往武馆。” “小兄弟尽管放心,此处有我和死耗子照看,定然不会出现半点差错。” 石头先后挽起双手衣袖,目光中隐有光芒闪烁。 “臭小子,一切多加小心。” 灰耗子自怀中掏出一副钢铁獠牙,缓缓塞入口中。 少年微微颔首,紧跟在铁牛兄弟几人身后,急匆匆迈步走出暗室门外。 此刻武馆之中,数十道人影分列两侧,相互对峙,局势越发剑拔弩张。 为首一道魁梧人影眉头微挑,神色冷峻凝重。 “何人胆敢擅闯武馆禁地,还不速速退下!” 对面两道装饰奇特的中年男子双手抱臂,眸中分明噙着一丝冷笑。 “听闻此地藏匿着两名流窜已久的逃犯,恒锦商会奉分区刑法司之命,前来协助核查。” “逃犯?” 魁梧人影冷哼一声,言语间丝毫不留情面。 “武馆开设至今,奉公守法,从未逾矩,向来不曾做过有违朝廷法令之事。” “如今阁下不问青红皂白,贸然来到我武馆之中兴师问罪,未免有些不合规矩吧。” “规矩?” “在这二位面前,心中所想,口中所言,便是规矩!” 对面一体型瘦弱的矮小男子面露谄媚,目光缓缓扫过身旁两道人影。 “哦?” “既然阁下如此执着,在下倒是果真想见识一番。”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屏住呼吸,周身气息愈发强盛。 眼见一场争斗在所难免,忽听一道响若闷雷的声音缓缓传来。 “不错,还算有些魄力。” 话音未落,又一道轻笑声紧随其后。 “看来这武馆之中并非尽是酒囊饭袋,竟还出了几个颇有资质的人物。” 武馆中一名弟子闻听此言,瞬间火冒三丈,忍不住吐出一道喝声。 “你们俩又算得上是什么东西?” “竟敢在此处指指点点,大言不惭。” “若是识相的话,从速离去。我家馆主心胸宽广,自然不会与尔等斤斤计较。” “哦?” 两道装束奇异的人影同时发出一声轻咦,目光中满是不屑。 “若是我今日非要待在此处,不知你家馆主,又能作何反应?” 话音未落,众人只觉眼前两道光芒闪烁而过,场中陡然间爆发出一股强横气息。 “破虚境高手!”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四道耀眼光芒悬浮于周遭,两道人影气息外放,隐有龙腾虎啸之势外泄而出。 “你们是……?” 魁梧人影面露惊恐,瞳孔中隐有一丝惧色闪过。 “怎么,这就怕了不成?” 方才言语谄媚的矮小男子轻佻一笑,眸中满是得意。 “实话告诉你们吧。” “这二位大人乃是邢家重金供奉的客卿长老,恒锦商会内举足轻重的名誉理事,江湖人称龙虎双雄的武林前辈。” “龙虎双雄!” 武馆中众多弟子皆面露骇意,眸中不由自主闪过一丝惊恐。 本为习武之人,又在恒锦区内摸爬滚打多年,对于龙虎双雄的名号自然不会陌生。 武林世家,自幼修习,以一身奇特功法著称。少年时闯荡江湖,便已小有名气。 而后青云擂上崭露头角,风云大比中名声大噪,自此扬名武林,并称龙虎双雄。 且不论二人实力高低,单是其背后所代表的势力背景,便已令大多数人望尘莫及。 “念在你们皆是后生晚辈,我二人自然不会轻易出手。” “说到底,诸位前来武馆的心思,无非就是为了赚取些银两,养家糊口,维持生计。” “这家武馆能给你们的,恒锦商会一样可以。” “没必要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断送自己后半辈子的大好前途。” “孰是孰非,诸位心中应该有数。” “若是负隅顽抗到底,可就怪不得我二人以大欺小,动用些迫不得已的手段。” “到头来,诸位免不得受些皮肉之苦,我二人亦要落得个脸上无光的下场。” “何不各自行个方便,免得生出如此事端。” 武馆中人听闻此言,一个个尽皆沉默不语,神色晦暗不明,眸中光芒闪烁。 龙虎双雄见状,眉眼间笑意更甚。 “看来诸位也并非不晓事理之人,既然如此,烦请让开一条通路吧!” “让开!” “都靠边站着去!” 眼见有高人出山坐镇,邢家派来充当打手的余下众人亦底气十足,争先恐后上前一步,欲直接闯入武馆之内。 “兄弟们,铁馆主平日里待我们如何,相信大家心中皆有定论。” “做人不能丢掉良心,咱怎么着也要对得起那一撇一捺。” “究竟应该如何决断,” 武馆弟子中忽然传出一道义愤填膺的叫喊声,久久回荡在人群上空。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没什么好怕的!” “铁馆主待我们众人犹如亲生兄弟,何其不薄!” “什么狗屁龙虎双雄,俺今天倒真想领教一番!” “师兄弟们,随我一同血战到底,誓死捍卫武馆尊严!” 一呼百应,正如此情此景。 原本尚还犹豫不决的众多弟子,在一席言论牵动内心感触后,纷纷口吐真言。 龙虎双雄不由得有些惊诧,纵然他二人行走江湖多年,早已见惯了人情冷暖,世间百态。 可似今日这般状况下,依旧能不忘旧主,恪守本心之人,实在少之又少。 最起码,他二人自认为无法做到,身旁这些贪图钱财,受雇于人的打手,更加做不到。 “也罢,今日便成全你们一片忠心。” 龙虎双雄轻叹一声,朝着身前众人摆了摆手。 “动作利落点,别叫人落下什么口实。” 此言一出,原本因武馆弟子言行举动而愣在原地的邢家众人顿时回过神来,一个个气息翻涌,蓄势待发。 武馆中众多弟子亦抱着破釜沈舟,舍命一搏的姿态,纷纷各亮拳脚,准备血战于此。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场争斗在所难免。 正值如此紧要关头,忽然听得不远处长廊中悠悠传出一道雄浑声响。 “想要在我这武馆之中闹出点动静,最起码也应该提前与我这主事之人打声招呼吧。” 其人未至,话语先行。 龙虎双雄四目对视,而后淡然一笑,饶有兴致盯着声音传出的长廊方向。 不过眨眼之间,数道人影自其内缓缓走出,顿时惹得四周目光尽数汇聚于此。 “龙虎双雄,久闻大名。” “二位前辈难得来此做客,倒是铁牛款待不周了。” 却见一魁梧汉子不紧不慢走至武馆众人身前,脸上依旧挂着一抹恬淡笑容。 ---------------------------------------- 今日份推书:奇妙物语类作品《我在东京打妖怪》,文笔流畅,情节精彩,值得一读。 希望各位读者朋友们多多支持!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校花的全能保安 第91章腾龙出沧海猛虎啸山林 “盛情款待倒是大可不必,只求铁馆主今日能够行个方便,准许我等入内搜查一番。” 话音未落,却见魁梧汉子淡然一笑,口中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恕铁牛愚钝,不知二位前来所为何事。” “哦?” 龙虎双雄目光微凝,陡然间变了脸色。 “铁馆主这是何意?” “两位前辈闯荡江湖多年,有些事情,自然无需铁牛当面点破。” 闻听此言,龙虎双雄顿时恍然大悟,目光徐徐转向不远处的少年。 “铁馆主,做人莫要忘了本分。” “恒锦商会待你不薄,邢家更是如此。” “如若没有那秘制丹药按时供给,只怕你家老伯早已痛不欲生,命丧黄泉。” “二位前辈所言极是。” 魁梧汉子脸上笑容逐渐凝固,语气越发冰冷。 “老伯得以落到今日这般田地,邢家确实功不可没。” 此言一出,龙虎双雄顿时愣在原地。尽管神色依旧恬淡平和,心中却不由得翻江倒海,暗自思忖。 “铁馆主此言何意?” “老伯到底是被何人所伤?” “秘制丹药究竟是由何物所制?” “邢家为何要无缘无故向我兄弟几人伸出援手?” 魁梧汉子一口气接连吐出三声质疑,场中顿时一片死寂。 “其中原委,两位前辈应该比铁牛清楚。” “看来铁馆主并非如同传闻中一般痴傻。” 龙虎双雄自知事情已然败露,竟出奇般放声大笑,丝毫不见半分解释遮掩的痕迹。 “让人忽悠了这么多年,难得有些头脑清醒的时候。” 魁梧汉子不怒反笑,目光一个个扫过对面十数道人影。 “既然诸位今日前来,是奔着武馆中流窜已久的一名逃犯。” “不看僧面看佛面,铁牛自然要卖给二位前辈一个薄面。” “兄弟们都尽管让开,请诸位客人到里面搜查便是。” 魁梧汉子笑容满面,一把拽住少年身上衣袖,转身走向武馆大门之外。 “难得今日忙里偷闲,恕铁牛不能奉陪到底了。” “诸位请便!” 武馆弟子虽面露诧异,却尽皆听从铁牛口中的指示,纷纷收敛起身上气息,让出一条直通武馆内部的道路。 “这……” 龙虎双雄顿时哑口无言,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回应。 “既然知晓前辈在此,还不快快停下脚步!” 不待众人领悟其中言外之意,忽然听得一道尖锐喝声陡然响起。 方才谄媚吹捧的矮小男子再度上前一步,冲着不远处的魁梧汉子指指点点,神情颇为得意。 “怎么,莫非这位小兄弟也要和在下一同出去消遣?” 却见铁牛缓缓止住脚步,佯装出一副盛情邀请的模样。 “我……” 矮小男子顿时一愣:“我才不去呢!” “谁会愿意和你们这群家伙同流合污?” “小兄弟,听见没有?” 魁梧汉子伸手搂住少年肩膀,忽然轻笑一声。 “咱们这些穷苦人家出身的寒门子弟,只会脏了人家一双宝眼。” “也罢,也罢!” “既然诸位客人不愿与我等纠缠过多,铁牛自然心怀自知之明,尚还懂得些分寸。” “二位前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诸位尽管放开手脚,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魁梧汉子半只脚掌已踏出武馆大门,忽听得耳畔传来一阵锐利的破空声响。 “嗖!” 袖箭射出,直奔铁牛与少年二人的脑后。 “馆主小心!” “大哥当心!” 众人皆齐齐屏住呼吸,尚未来得及反应出眼前一幕。 说时迟,那时快。 不过眨眼之间,只见得魁梧汉子腰身弯俯,袖箭紧贴着其衣袍边缘滑射而过。 少年步法变幻,竟隐约留下几道淡黑色残影,巧妙躲过那来自不远处的伤人暗器。 “暗箭伤人,阴险狡诈。” “想不到似恒锦商会这般远近闻名的正派势力,竟也要动用些手段前来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小子,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龙虎双雄语气渐冷,终于褪去脸上仅存的一抹笑意。 “昨日前往商会中通风报信,本以为你会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人。” “如今看来,不过是榆木旮瘩一块。” “交出你身边的那个毛头小子,念在往日情分,姑且放你一马。前尘旧事,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 魁梧汉子身躯轻颤,脸上笑容逐渐淡去。 “将老伯迫害至此,又胁迫我兄弟几人干出这些丧尽天良的勾当。” “如此深仇大恨,你来告诉我,又该如何一笔勾销?”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时至此刻,武馆众多弟子终于意识到自家馆主的真正意图,亦摸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邢家为使得铁牛与整个武馆归为己用,不惜动用卑鄙无耻的手段将老伯毒害成这般模样。 其后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又惺惺作态假意伸出援手,以此来博取众人信任。 武馆内群情激愤,一声叫喊赛过一声。 且不论实力高低,本领强弱,单是从气势上来讲,邢家之人尚未出手,便已落得下风。 “良言相劝尚且不知好歹,今日便替你买上一个教训,免得日后死无葬身之地。” 龙虎双雄一字一顿,冲着邢家众人轻轻摆手。 “活活捉住铁牛,赏银百两!” “一旦生擒得那毛头小子,奖赏翻番!” “若是碰见有人出手阻拦,不识时务,尽管放心惩治,不必担忧后果如何。” “即便是出了天大的问题,亦有恒锦商会替大家撑腰善后。” 此言一出,邢家众多打手纷纷面露喜色,眸中尽皆闪过一道道狂热光芒。 面对如此丰厚的奖赏,除去心动,唯有心动。 气息翻腾,人影晃动。 伴随着声声叫喊,武馆弟子与邢家打手顿时混作一团,战于一处。 却见少年与魁梧汉子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纹丝不动的两道人影,紧紧攥握的双拳中满是汗水。 战况愈演愈烈,身后其余四道魁梧人影亦眉头紧锁,不敢放松丝毫警惕。 龙虎双雄,体开四脉,破虚境高手。 随便出手一击便可在转瞬之间扭转局势,重创武馆内众多弟子。 两道装束奇异的人影似乎并未察觉到少年与铁牛目光中隐晦不明的复杂神色,脸上反而笑意渐浓,看不出半点慌乱。 “铁牛哥,按照计划行事。” 少年沉声低语,双拳之上龙虎虚影若隐若现。 魁梧汉子微微颔首,古铜色皮肤表面亦爆出点点光芒。 “动手!” 不过眨眼之间,数道人影冲着龙虎双雄所在的方位飞奔而去。 “龙虎拳!” “无相擒拿手!” “落花掌!” “…………” 无数招式交错变幻,却无一不是冲着同一方向使出。 龙虎双雄依旧岿然不动,呼吸平稳深沉。 眼见灵气波动即将触及到身体周遭,二人几乎同时睁开双眼,锐利光芒齐射而出。 “左龙右虎,双拳借势。” “倒还果真有点意思。” 二人相视而笑,目光徐徐转向逐渐靠近的少年。 “今日便叫你看看,究竟是这套龙虎拳法威力绝伦,还是我龙虎双雄更胜一筹。” 言罢,两道空前强横的气息波动陡然间爆发而出。 “腾龙出沧海!” “猛虎啸山林!” 两道不知比少年双拳大上多少倍的龙虎虚影凭空出现,径直扑向周围四面八方之人。 “大家多加小心,尽量躲闪着些,千万不要以卵击石!” 少年断喝一声,脚下步法变幻,手中力道猛然收起,身形极速后退。 “以为这样便能躲得过去了吗?” 龙虎双雄轻笑一声,手中印诀变幻,空中飞舞奔腾的两道龙虎虚影竟缓缓融为一体。 龙生八足,虎负双翅。 融合后一道不知是何种形态的龙虎虚影仰天长啸,其嘶鸣之声摄人心魄,宛若洪钟作响,又似厉鬼哀嚎。 “不好!” “大家快捂住耳朵!” 却见少年目光微凝,双掌之中灵气翻腾,匆忙堵住双耳。转身又欲开口提醒身旁众人,只可惜为时已晚。 融合后的龙虎虚影速度极快,不过眨眼之间,便已从武馆众多弟子身旁横扫而过。 其本身虽并未发动任何攻击,然而那经久不绝的声声长啸,却明显更具威慑。 不过眨眼之间,凡是未曾有所提防的武馆弟子尽皆面露痴色,动作僵直在半空。即便是未被其啸声影响的弟子却也双手抱头,神色痛苦万分。 “好厉害的声波压迫!” 铁牛狠狠晃动着脑袋,目光中逐渐恢复清明。 “小兄弟,我们的人似乎要撑不住了!” 趁此良机,邢家众多打手自然不会呆呆站在原地,一个个纷纷动身出手,将武馆弟子尽数击倒败退。 场中局势愈发焦灼,却见少年嘴角微扬,眸中陡然间升腾起一股若隐若现的邪魅笑意。 -------------------------------------- 今日份推书:奇幻修真类作品《追光进行时》。 情节精彩,文笔细腻,思路独特,值得细细品读。 希望各位读者朋友们多多支持! 第92章剑锋三尺龙虎真身 龙虎盘旋,威势慑人。 武馆弟子大半跌倒在地,左右抱头翻滚。 “若是铁馆主还想保全手下这些弟子的性命,立马交出那毛头小子,尚且为时不晚。” 龙虎双雄淡然一笑,手中印诀纹丝不动。 “我二人便当馆主从未做过有悖邢家之事,馆主亦无需记得今日发生的种种。” “这笔两全其美的交易,不知铁馆主意下如何?” “呸!” 魁梧汉子狠狠啐了一口血沫,目光沉稳坚毅。 “我铁牛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本事,却也是顶天立地堂堂七尺男儿。” “邢家违背信义在先,又对老伯痛下如此毒手。” “血海深仇,势同水火。” “此仇若不得报,铁牛便枉在这世上活了二十几年。” 龙虎双雄目光一滞,显然未曾预料到眼前之人会作出这般反应。 “开弓没有回头箭,小子,你可要想好了再做决定。” 魁梧汉子闻听此言,非但不曾动摇半分,反而冲着不远处咧嘴一笑,神色淡然如水。 “龙虎双雄,江湖中久负盛名的两位前辈。” “到头来还不是寄人篱下,甘愿成为邢家暗中雇佣的打手。” “名为座上宾,实为鞭下狗。” “如今看来,铁牛一生坦坦荡荡,逍遥快活。” “虽也曾迫不得已干过些伤天害理之事,却幸得贵人指点,迷途知返。” 魁梧汉子轻叹一声,目光中竟隐约闪过一丝同情。 “可怜二位苦心钻研武道一途,却最终落得个丧失人性的下场……” “好小子!” 不待铁牛话音落下,只见龙虎双雄周身气息暴动,面色陡然间阴沉如水。 “既然你执意自寻死路,我二人今日便送你一程!” 话音未落,只听得空中龙虎虚影陡然间发出一声长啸,而后化为两道异常强横的灵气波动,直直奔着少年与铁牛散射而出。 “馆主!” “赶快躲开啊!” 瘫软在地的武馆弟子一个个声嘶力竭,眼见魁梧汉子大难临头,却只觉浑身乏力,无法上前援助。 邢家之人亦接连停下手中动作,幸灾乐观般看向不远处两道人影。 不过眨眼之间,波动从天而降。 “嘭!” 两道耀眼光芒闪烁而过,伴随着一声轰鸣巨响。 众人纷纷遮住双眼,借用神识感知着光芒之后的场面局势。 残影褪去,烟尘飞舞。 两道人影安然无恙立于原地,甚至连衣衫都未曾褶皱半分。 武馆大门不知何时大敞四开,一道手持长剑的布衣身影单手负后,飘飘然宛若仙人临凡。 “剑修?” 龙虎双雄顿时瞳孔一缩,不由得面露惊诧,神色愈发晦暗不明。 方才一击虽未曾动用全力,却依旧是二人灵气交汇的融合武技。 以少年与魁梧汉子的身手,即便在此番冲击下不曾身负重伤,也断然不会似如今这般毫发无损。 龙虎虚影散射而出,显然是遇到了更为强横的凌厉手段,这才会爆发非同寻常的耀眼光芒。 其余众人实力有限,不曾知晓方才转瞬之间发生的一切。 龙虎双雄已入破虚境界,眸中暗含天地法则,可洞察细枝末节,勘破俗世虚妄,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方才正是那手持长剑的布衣男子出手阻拦,这才破除掉二人合力发出的融合武技。 青州境内,江湖门派多如牛毛,其内高手却是少之又少,如同凤毛麟角。 习武之人多喜舞刀弄枪,却无一不对三尺长剑暗怀别样情愫。 九宗十三派中,青云剑修久负盛名,剑宗传承已久,更由此物开宗立派,奠定百年根基。 如今眼前持剑之人,身着布衣,气息内敛,丝毫看不出实力高低。 但其眉眼间隐约散发出的不俗英气,却足以证明此人身份定然非比寻常。 龙虎双雄虽向来目中无人,恃强傲物,却也断然不会愚蠢到轻易得罪这两家庞然大物。 “敢问阁下为何出手阻拦?” 来人面无表情,宛若一尊雕塑。 “不知阁下出自何门何派?” 来人依旧沉默不语,手中长剑寒光凛然。 龙虎双雄顿时面露窘色,言语间略有嗔怒之意。 “阁下可知我二人是何身份?” 话音未落,只见那布衣剑客嘴角微扬,手中长剑横于身前,终于有了回应。 “龙者林家嫡系,虎者孙氏后人。” “出身隐世门派,浪荡江湖数十载,不过堪堪踏入破虚境界。” “若是族中得知你二人近日所为,怕是再无脸面与武林同道” “你……” 龙虎双雄闻听此言,不由得大惊失色,一时间支支吾吾,口中含糊不清,难以分辨出个数。 不待二人作何回应,忽听不远处一道声音悠悠传来。 “方大哥,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吗?” 来人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一旁的少年。 “一切皆在掌控之中,他们随后就到。” “还好你赶来得及时。” 少年暗自松了口气,心中久久不复平静,额头上隐有层层冷汗渗出。 “娃子,今日之事还是太过冒险了。” 方言语气微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莫非阁下就是传闻中坐镇酒楼的高人?” 龙虎双雄眼见二人如此熟络,心中已然有了分晓。 “闲散游民一个,担不起这高人的名号。” 方言淡然一笑,语气稀松平常。 “不过若是与你二人过上几招,想来尚还有些胜算。” “阁下未免有些瞧不起人了吧!” 龙虎双雄顿时脸色一沉,语气不似方才那般柔和。 二人本就出身名门,又幸得高人指点。入世数十年来,一向自诩武艺不凡,蔑视武林同道中各路高手。 如今当着邢家众多打手的面前,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布衣剑客羞辱至此,实在难以忍气吞声。 “我二人行走江湖多年,也曾历经起起伏伏,见过大风大浪。” “幸得武林同门抬举,冠以我二人龙虎双雄的雅号。” “时至今日,还从未见过似阁下这般无礼之人。” “龙虎双雄。” “名字倒是起得蛮为响亮。” 却见方言手腕翻转,长剑重新归鞘。 “传言毕竟是传言,归根结底,还是要切磋一番方能分辨出真假。” “阁下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断然不该如此猖狂。” 二人言罢,相互对视一眼,眸中皆闪过一抹毅然决然的光芒。 “今日我二人便要向阁下领教一番。” 手中印诀翻转,一股空前强大的气息逐渐出现在武馆之中。 “龙虎真身,以气化形!” 喝声响起,一龙一虎两道虚影缓缓浮现在二人身后。 不过眨眼之间,虚影竟渐渐凝实,由最初的庞然大物缩小至与二人身形等齐的高度。 “看来果然和传闻中不大一样。” 方言见状,不由得轻笑一声,神色恬淡平和。 “我二人倒要看看,今日在这恒锦区内,究竟是何人能够出手阻拦?” 待到虚影凝实为拳头一般大小时,忽然钻进二人身体之内。 “身化真龙!” “体为猛虎!” 二人分别爆出一声断喝,身体表面时而塌陷,时而隆起,正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 “嗷~” “呼~” 两道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啸声回荡在武馆上空。 此刻的龙虎双雄,身躯已然壮硕数倍,眸中妖光闪烁,猩红浑浊。 “这……”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包括邢家打手在内的众人纷纷后退数步,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丝惊恐。 尽管修行功法因人而异,施展方式千奇百怪。但似这般诡异的招数,众人倒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铁牛哥小心!” 少年一把拽住魁梧汉子衣袖,猛然间后退数步。 “小兄弟,方爷果真能够应付自如吗?” “要不然我们还是出手相助吧!” 魁梧汉子眼见龙虎双雄姿态可怖,不由得暗自捏了把汗,担心其方言的 “虽然不知你姓甚名谁,出自何门何派。” “不过若能败在我二人的龙虎真身之下,也算得上是一场造化了。” 两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几乎同时发出,化作一声闷响。 数道裂缝自其脚下蔓延而出,武馆地面顿时震颤不止。 “轰!” 一声巨响,两道人影同时踏步向前。其速度之快,与众人眼中笨拙迟缓的直觉大相径庭,不由得令人瞠目结舌。 眼见劲风呼啸,扑面而至。却见方言双目微睁,依旧岿然不动。 直至两道人影距离其身前不过数尺之远的刹那,一道耀眼光芒陡然间闪烁而过。 寒光出鞘,剑意凌人。 众人纷纷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遮蔽在滚滚烟尘中的三道人影。 “嘭~!” “啪~!” 视线尚未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只听得两道沉闷声响接连传出。 转瞬之间,一道稳重平和的声音紧随其后。 ------------------------------------ 今日份推书:武侠仙侠类女频作品《神仙的老婆不好当》。 文笔细腻,语言优美,情节连贯而不失风趣,值得细细品读。 希望各位读者朋友们多多支持!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校花的全能保安 第93章真亦假时假亦真 “人在做,天在看。” “江湖这么大,岂是三两个人搭台唱戏,哗众取宠。” 长剑入鞘,烟尘后一道布衣身影负手而立,衣袖飘扬。 不远处两道人影瘫软在地,周身衣衫破碎,尽是殷红血污。 “大……大人,您没事吧!” 眼见龙虎双雄一招惨败,邢家之人顿时面如土色,一个个如芒在背。 方才指手画脚的矮小男子更是脸色煞白,忙不迭奔向地上之人。 “你……你究竟是何人?” 时至此刻,龙虎双雄再顾不得什么颜面名声,眸中满是慌乱与惊恐。 这一剑虽未曾重创其性命,却也在皮肤表面划出无数道细小伤痕。 修习多年,二人如何不清楚这其中的路数。 若非那布衣剑客手下留情,只怕此刻早已是头颅翻滚,尸首两异。 “无名之辈,何足挂齿。” 方言淡然一笑,言语间依旧模棱两可。 “你既已知晓我二人身份,又兼有如此武艺傍身,想来也是江湖中排得上名号的人物。” 龙虎双雄挣扎着从地上起身,语气略显虚弱。 “邢家势大,人脉深广。” “纵然你今日能胜得我二人,却也保不齐日后惨败于他人之手。” “凡事三思而后行,莫要因一步走错,而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哦?” 却见方言轻咦一声,眉眼间笑意更浓。 “依二位口中所言,我倒是果真想见识一下,邢家究竟有何等了不得的手段。” “你……” 龙虎双雄自知方言实力高绝,即便不受邢姐威势所限,想必也会卖上几分薄面。 却不想其口中所言竟这般直截了当,分明未曾将邢家放在眼里。 “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当真值得你如此卖命?” “毛头小子?” 方言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恬淡平和。 “要我来看,二位行走世间数十载,倒还不如这半大孩子通晓事理,活得清楚明白。” “风水轮流转,你们好受的日子还在后头。” 龙虎双雄强忍住心中怒火,冲着身旁众人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都还在这傻站着干嘛?” “等着人家下逐客令不成?” 此言一出,邢家众人纷纷愣在原地,皆未领悟出其言外之意。 唯有那矮小男子头脑灵光,冲着众人使了个眼色,目光瞥向方言所在的大门方向。 “来都来了,又何必急着离开呢?” 不待邢家众人走出十步开外,只听得不远处一道轻笑声缓缓传来。 “既然二位前辈看不起我这毛头小子,何不坐下来好好畅谈一番。” “前辈若想要拿到些什么东西,又或者探听得哪些消息。” “晚辈也好如数告知,双手奉上。” 少年淡然一笑,徐徐迈步走至众人身后。 却见方言双手抱臂,纹丝不动立于武馆大门之内,身影宛若磐石。 “阁下这是何意?” 龙虎双雄闻听此言,顿时乱了分寸,面色阴沉如水。 “莫非是要将我等留在此处,赶尽杀绝不成?” “二位说笑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你我本同为江湖中人,自然不会因为这般小事闹到人命关天的地步。” 龙虎双雄顿时松了口气,却听得方言口中忽然话锋一转。 “只可惜商区之内严禁逞凶斗狠,以武搏杀。” “这些规矩由来已久,即便是恒锦商会亲自出面,想来也违背不得。” “阁下何出此言?” 龙虎双雄心中陡然间升腾其一股不安,言语间隐有慌乱。 “依二位方才口中所言,今日前来武馆是奉了刑法司协查之命,追捕逃犯归案。” 方言淡然一笑,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眼前两道人影。 “今日之事究竟该作何了断,为何不请刑法司中人出面定夺呢?” “不好!” 龙虎双雄不由得暗自惊呼,神色顿时晦暗不明。 商区之中争斗搏杀,向来被视为一处禁忌。 日前云海区内沸沸扬扬的当街刺杀一案,不知闹出了多大动静。 此番前来武馆之中堵截少年,邢家正是算准了出其不意,又在自家地盘上这一点。 谁成想铁牛竟会中途变卦,非但没有如约行事,反而与那少年站到一处,回过头来倒打一耙,设计暗算。 若仅仅如此,尚还算不上意料之外。 偏偏那布衣剑客武艺绝伦,又远远超乎众人想象。甚至仅凭一己之力便可掌控全局,逆风翻盘。 商区之中,各大分区刑法司内掌权之人,本应由自家商会挑选钦定,唯独恒锦与云海两家商会非同寻常,极为特殊。 云海区内监察处统领为邢家之人,恒锦区内刑法司执事为秦家心腹。 平日里碍于各自情面,小打小闹从未放在心上。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商盟大比近在眼前,任何一点纰漏都有可能成为致命的缺陷。 思绪翻涌,双目回神。 龙虎双雄皆已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程度,不由得眉头紧锁,脸上再无半分淡然之色。 “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阁下是非要闹到鱼死网破才肯收手不成?” 却见少年与方言尽皆笑而不语,目光意味深长。 “今日从武馆内得以脱身者,重重有赏!” “都给我跑快点!” 龙虎双雄自知再无回旋余地,猛然间断喝一声,身形冲着大门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邢家众人眼见如此,尚且来不及细细思量,只得紧随其后,大声叫喊着四散飞奔。 几乎与此同时,方言右手轻轻抚上腰间剑柄,眸中一点精芒闪烁而过。 三尺寒芒尚未出鞘,忽听武馆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无序的脚步声。 “刑法司奉命查案,所有人等一律不得外出!” 数十道身着捕快服饰的人影将武馆大门团团围住,而后又有十数道同样打扮的身影大步流星走至武馆之内。 “半个时辰之前,刑法司大门外鼓响三通,检举铁氏武馆内有人无故行凶。” “商区之中向来令行禁止,不准以武搏杀,违者严惩不贷!” 为首一面容刚毅的便装男子沉声断喝,语气不怒自威。 “秦执事,正是这群家伙来到武馆之中恶意行凶,尚还出言不逊,假借刑法司之名。” 铁牛自然认得这位刑法司内的执事都尉,赶忙上前数步,与其开口攀谈。 “空口无凭,可有佐证?” “武馆设施损毁严重,弟子尽皆负伤。” 不待魁梧汉子开口作答,只听得一旁少年率先接过话茬,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便衣男子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不远处衣衫破碎的两道人影。 “这二人身上的伤?” “自卫反击,失手所致,甘愿受罚。” 男子满意点了点头,看向少年的目光中隐约掺杂着几分赞许。 “胡言乱语!” 龙虎双雄眼见秦家嫡系率领刑法司众人出现在武馆之内,心中自知已然落入圈套,难以轻易脱身。 “我等并未做出行凶之举,而是遭人陷害。” “还望秦执事明察!” 为首男子闻听此言,目光又再度转向一旁的少年。 “你可还有分辩?” 却见少年淡然一笑,语气不急不缓。 “方才这二位说是遭人陷害,并未做出行凶之举。” “敢问二位,无缘无故带领足足数十名打手来到武馆之内,又是所为何事?” “这……” 龙虎双雄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该作何回应。 “二位说不出?” “那便由在下替二位回想一番。” 只听得少年声音沉稳,依旧不卑不亢。 “当时诸位气势汹汹来到武馆之中,口中所言乃是奉刑法司协查之命,前来追捕逃犯。” “如今恰逢秦执事在此,恕在下斗胆相问,究竟是何逃犯,值得如此小心谨慎,大费周章?” “逃犯?” 便衣男子眉头微皱,思忖片刻,而后缓缓摇头。 “刑法司大小事务皆要由我亲自过目,近日里连半个偷鸡摸狗的窃贼都不曾发现,更别提什么穷凶极恶的逃犯。” “况且刑法司查案追凶,向来亲力亲为。除非迫不得已之时,否则绝不会轻易借助其他力量。” 男子语气微顿,看向龙虎双雄的目光中再无半分和善之色。 “他方才所言,可是确有其事?” “这……” 二人被少年一番言论弄得晕头转向,云里雾里。 “秦执事莫要听这小子一派胡言!” “我等乃是专程前来武馆之中切磋武艺,不想这群家伙技不如人,竟然恼羞成怒,仗着人多势众,将我等羞辱一番。” “想必他们是怕落下个以多欺少的口实,这才急于扭曲事实,强加诬陷。” 男子闻听此言,并未开口回应,而是转身看向一旁的少年。 “依二位口中所言,是武馆弟子以多欺少,翻脸不认人?” “不错,正是如此!” 话音未落,却见少年眉眼含笑,不急不缓吐出一道声音。 “敢问二位,武馆弟子是何境界?” “二位,又是何等实力?” --------------------------------------- 今日份推书:玄幻修真类作品《混沌界尊》、《凡人狂徒》。 文风清奇,笔力稳健,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值得细细品读。 希望各位读者朋友们多多支持! 第94章瓮中捉鳖 “这……” 龙虎双雄顿时面露窘色,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身前布衣人影,口中忙不迭吐出一道声音。 “武馆弟子没有这个本事,却保不齐有人从中插手。” “这位剑客的凌厉手段,恐怕秦执事尚还不曾知晓吧。” “依你口中所言,此番争斗皆由他一人而起?” 便衣男子眉头微皱,言语间隐有一丝诧异。 “秦执事明察秋毫,确是如此。” 龙虎双雄自觉已寻得脱身之法,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执事大人,事已至此,想来无需再作分辩了吧。” 却见少年淡然一笑,目光中丝毫未见半分慌乱。 “把这群人全部带回刑法司内审查。” 便衣男子微微颔首,竟冲着少年出奇般笑了笑。 “人小鬼大,倒是滑头得很。” 龙虎双雄正欲目睹少年接下来作何举动,忽见刑法司差役整齐迈步走向邢家之人,神色顿时僵硬呆滞。 “秦执事这是何意?” “秉公办案,理当如此。” “那剑客出手伤人,执事尚且视若无睹。” “如今我等遭人欺凌,为何反要被押至刑法司内审查?” 此言一出,却见便衣男子嘴角微扬,口中缓缓吐出一声冷笑。 “刑法司门外击鼓投案,正是此人所为。” “我与他相继抵达武馆,前后不过差了半柱香的功夫。” “你若寻得其他任何一个借口前来搪塞,或许都能瞒天过海。” “唯独这个理由,实在叫人难以信服。” 话音未落,只见邢家众人已被如数清点,尽皆羁押出武馆门外。 “二位,请吧!” 便衣男子冲着龙虎双雄轻轻摆手,言语间颇为冷峻。 “执事可知我二人是何身份?” “哦?” 便衣男子闻听此言,眸中陡然间闪过一抹异色。 “二位何不说来听听,也让在下好好见识一番。” “秦执事久居刑法司内,想必对江湖中大事小情所知甚少。” “您贵为恒锦区中说一不二的执事都尉,我二人怎敢轻易放肆。” 龙虎双雄到底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油条,平日里虽有些恃强傲物,真正到了紧要关头,却也能对答如流,滴水不漏。 “执事大人整日里奔波劳碌,不过是为了恒锦区内治安稳定,再无鸡鸣狗盗之事。” “实不相瞒,今日我二人虽假借刑法司之名,有错在先,却也是事出有因,迫不得已而为。” 便衣男子轻笑一声,冲着眼前人影微微颔首,示意其继续道来,似乎颇有兴致。 “商区之中事务繁杂,仅凭邢家一己之力实在难以维持。” “我二人乃是恒锦商会客卿长老,近日里从青州内城抽调而来,专门协理分区事务。” “这武馆之中,确实隐藏着一桩与商会息息相关的秘密。” “言尽于此,还望执事大人明察!” 二人说话间自怀中掏出两道令牌,其上鎏金镶玉,纹路繁琐。背面三道横纹凹凸不平,正面刻有恒锦二字。 “看来是早有准备。” 男子笑着接过二人手中令牌,翻来覆去细细查验一番,而后缓缓递回。 “商会与刑法司确有协定,你二人既为客卿长老,分区自然无权羁押处置。” “此事我会上报内城总司,日后另行定夺。” 便衣男子语气微顿,目光徐徐转向门外众多人影。 “至于这些人,尚还处在刑法司管辖范围之内,通通带回去审讯!” 话音未落,男子忽又转身看向不远处的魁梧汉子。 “你是这家武馆的馆主吧?” “也随我们走上一趟,做些笔录归档。” “武馆中损毁的物件暂时不要处理,稍后我会派人前来取证。” 男子依旧眉眼含笑,只是语气越发冰冷肃重。 “今日之事,秦某定将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劳烦执事大人费心,我等已然感激不尽!” 少年自知龙虎双雄地位超然,本就不曾指望着一网打尽。 如今将邢家众多打手羁押归案,想来也足够恒锦商会头疼数日。 “你二人虽有长老令牌护身,却也不得肆意妄为。” “若是再有逾矩乱纪之行,秦某定当严惩不怠。” 男子言罢,冲着少年与方言淡然一笑,转身走出武馆大门,率领一众人影渐行渐远。 而后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武馆之内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今日驳了邢家脸面,又做出这般丧心病狂之举。” “尔等当真是令我二人刮目相看!” 龙虎双雄面色阴沉如水,却又碍于方言实力威慑,迟迟不敢发作。 “我们本就是乡野粗人,见惯了打打杀杀。” “人若辱我,我也不恼;人若欺我,我亦无惧。” “二位与其在此冷嘲热讽,倒不如想想该怎么捞出刑法司中的那群兄弟。” 少年冲着身前二人会心一笑,言语间分寸得当,颇为讽刺。 “好!好个无所畏惧!” 话音未落,却见龙虎双雄嘴角微扬,眸中竟未曾浮现出意料之中的怒气。 “我倒要看看,阁下的酒楼生意,究竟能红火到何日何时?” 不待少年作何回应,只听得二人猛然间放声大笑,全然不顾身旁众人的异样目光,缓缓迈步走出武馆大门。 “娃子……” 方言冲着少年轻唤一声,目光瞥向门外尚未走远的两道人影。 “方大哥,不必去追了。” 少年轻轻拍打着衣衫上的尘土,眉眼间笑意渐浓。 “还是要留给邢家几个通风报信之人,总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 “看他二人的模样,似乎对酒楼中的部署颇为自信。” 方言眉头微皱,神色略显凝重。 “事关重大,不然我还是回去照应一下。” 话音未落,只见少年笑容恬淡,冲着方言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方大哥,且不说你如今动身是否为时已晚。” “就算果真恰巧赶上,又救酒楼于水火之中。” “可如此一来,岂非寒了宋大哥与武馆护卫的心?” “今日午间方才商榷妥当,如今反而派人前去相助,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此事倒是我欠考虑了。” 方言沉吟半晌,终是认同了少年的观点。 “铁牛哥,武馆之中有我和方大哥照看,老伯病情又稳定许多。 “此处毕竟还是在邢家的地盘上,行事多有不便。你们几位尽管放心前去刑法司内归档,以免夜长梦多,再落下什么把柄。” 铁牛闻听此言,赶忙重重点了点头,又冲着身旁武馆弟子吩咐数句,伙同一众魁梧人影迈步走出大门之外,直奔恒锦区内刑法司方向。 与此同时,云海区酒楼周边,十数道身着黑衣的蒙面人影正悄无声息贴壁而行,逐渐向着大门方向靠拢。 酒楼之中客人稀少,唯有一楼正厅零零散散坐满了几桌,不时传出几声嬉笑。 二楼各个窗口皆有专人把守,目光不停扫视着楼下各处有无异常。 紧靠楼梯口的一处雅间内,两道素袍人影负手而立,神色沉稳凝重。 “老宋,过去多长时间了?” “不到两个时辰。” “怎么还不见半点动静。” “莫非是情报有误不成?” 话音未落,却见一人缓缓摇头,语气不容置疑。 “掌柜的年纪虽小,心智谋略却已较常人高出数倍。” “连馆主与少主都对其赞赏有加,这样的人物,断然不会出现如此差错。”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想见见这位年少有为的传奇人物。” 另一人笑着摇了摇头,口中仍旧半信半疑。 “嗡!” “嗡!嗡!” “嗡!嗡!嗡!”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得不远处接连传来几道低沉沙哑的奇怪声响。 “果然来了!” 二人不由得瞳孔一缩,异口同声吐出一句惊叹。 方才忽然传来的奇怪响动,正是云海武馆密不外传的独家暗语。 一声发现敌情,二声作出预警,三声危险将至。 “通知大家,按部就班,准备动手!” 素袍男子冲着身旁之人低声细语,缓缓吐出一句号令。 酒楼上下,足足十数道人影纷纷各拉兵刃,周身气息内敛,隐匿于各个角落之中。 “嘭!” 只听得酒楼门外一阵若隐若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陡然间传来一声闷响。 “所有人都给我蹲下!” “想活命的话,就别乱动!” 一群黑衣人影撞开酒楼大门,大步流星冲入前厅之内,冲着仅存的几桌客人飞奔而去。 更有甚者举起手中兵刃,一把打翻桌上沸水翻腾的铜锅。 “冤有头,债有主。” “今日我等前来,一不为钱财,二不为公道,只为了解一桩恩怨。” “诸位大可不必如此惊恐,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呆在原地,便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为首一道黑衣人影高声断喝,周身气息涌动。 “客人已至,为何不见主人前来迎接?” 一声过后,酒楼上下并无半点回应。 “怎么,莫非是怕了不成?” 两声过后,除去身旁客人不时发出几句低吟,场中依旧一片死寂。 “既然如此,我便将你这酒楼掀上个底朝天,砸他个稀巴烂!” “给我动手!” 话音未落,只听得大门方向吱呀作响。 四周方桌旁,原本瑟瑟发抖的众多食客顿时变了脸色,一个个眉目含煞,面露凶光。 第95章昔年旧交谓故人 “不好!酒楼里有埋伏!” 大门紧闭,蒙面人群中顿时传来一声惊呼。 “快撤!” 为首一黑衣男子目露惊色,言语间急促慌张。 方才尚还唯唯诺诺的众多食客,不过眨眼之间卸去伪装,将闯入酒楼的一众人影团团围住。 “来都来了,何不坐下好好喝上两杯,尝尝这火锅的美味。” 楼梯上两道素袍人影缓缓迈步走下,身后足足十余道同样装束的武馆弟子。 “酒楼大门已经被完全封死。” “各个窗口皆有专人把守,我们恐怕是难以轻易脱身。” 一人附在黑衣男子耳旁低语数句,声音沙哑低沉。 “好一家藏龙卧虎的小小酒楼。” 黑衣男子目光看向来人,借机扫过周围陈设,口中竟缓缓吐出一声轻笑。 “不想你二人也会放下身段,干起这种行当。” 其中一道素袍身影闻听此言,顿时面露笑意。 “阔别多日,不知邢教习近来可好?” “劳二位挂念,勉强说得过去。” 黑衣男子自知再无法隐藏身份,一把拽下脸上面罩。 “二位不在武馆之中舞刀弄枪,怎么跑到酒楼里做起了看家护院的行当?” “邢教习此番远道而来,抛下武馆众多弟子不顾,莫非是专程为了尝尝这火锅的味道?” 短短数句,二人虽语气平和,却尽是针锋相对,笑里藏刀。 “坐下聊聊?” “武馆之中尚有要事在身,就不过多叨扰了。” “何必急着走吗?” 只见素袍人影笑容满面,冲着身后摆了摆手。 “下次见面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客随主便,今日我二人做东,请邢教习和诸位兄弟一饱口福。” 黑衣男子闻言,脸上笑容顿时略显僵硬,神色亦不似方才那般自然。 “看在相识多年的情分上,今日能否卖给邢某一个薄面?” “我独自一人留下,放他们离开酒楼,返回武馆。” “情分?” 另一道素袍人影顿时开口回应,缓缓吐出一声冷笑。 “当日武馆会盟之时,怎么不见邢教习念及半点情分。” 此言一出,只见黑衣男子神色陡变,身躯轻微颤动。 “二位是非要拼上个鱼死网破不成?” “商区之中严禁以武搏斗,谈何打打杀杀。” “不过若是邢教习想要活动下拳脚,我二人自然奉陪到底。” “好!好个奉陪到底!” 黑衣男子面色阴沉如水,言语间极力压制住心中怒火。 “既然二位想要赶尽杀绝,我等又岂能坐以待毙。” “习武之人,无惧生死,虽败犹荣!” 话音未落,只见众多蒙面人影纷纷拽下脸上面罩,一个个周身气势翻腾,露出本来样貌。 “这么多年过去了,邢教习怎么还是和往日一样的暴脾气。” 素袍人影冲着男子淡然一笑,陡然间话锋一转。 “事情可以慢慢商量,何必非要闹到翻脸不认人的地步。” “大家都是奉公守法的市井良民,酒楼掌柜的偏又热情好客,哪会做出什么非分之举。” 黑衣男子眉头紧锁,心中不由得犯了嘀咕。 “你二人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少摆出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 “邢教习何必如此心急呢?” 其中一人缓缓迈步走至男子身旁,附在其耳畔低语数句。 “掌柜的说过,定要盛情款待前来酒楼中做客的诸位。” “狗屁!” 黑衣男子思忖片刻,冲着素袍人影吐出一声喝骂。 “少拿这套鬼话来糊弄我!” “邢某为恒锦商会奔波卖命数十年,怎的还抵不过你口中那一张破纸重要。” “邢教习,我二人也不过是代为传话而已。” “言尽于此,至于你到底是信或不信,那可就不归我管了。” 黑衣男子眼见身前两道人影一唱一和,原本坚如磐石的心境竟隐约开始举棋不定。 “少在这儿一唱一和,装腔作势!” “那酒楼掌柜的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就算他果真有天大的能耐,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今日邢某落到你们手中,算是情报有误,走错一步。” “至于那小子究竟能否平安归来?呵!” 黑衣男子忽然轻笑一声,神色再度变幻。 “此言何意?” 素袍人影顿时四目相对,一脸的不明所以。 “你二人当真以为那铁牛会是真心实意前来投靠不成?” “恒锦区内早已精心部署多时,只等候你家掌柜的欣然前往。” “羊入虎口,除了有去无还,还能落得个什么下场?” “与其在这里挑拨离间,邢某奉劝二位,倒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救出那毛头小子。” “这……” 二人听得此言,一时间将不知该作何反应。 少年虽头脑聪慧,深得众人赏识,却毕竟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雏儿。 在二人潜意识里,从始至终皆存在着一丝质疑与不安。尤其是从未与少年接触过的云海武馆主事,更加半信半疑,心怀异念。 “老宋,我看他说的不像假话。” “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莫非掌柜的当真出现了什么差错不成?” 另一道素袍身影虽对少年赞赏有加,此刻却也不由得随之动摇。 “你在这里守着,我带人过去看看!” “我说二位,咱们早都不再是当初年少轻狂那会儿了,怎么做起事来还是这般异想天开。” “你我两家的恩怨由来已久,自然无需多言。” “如今你贸然带着武馆弟子前往恒锦区内,只怕人没救出来,反倒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素袍人影闻听此言,顿时止住脚步,陷入深思之中。 半晌,口中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邢教习莫不是为了拖延时间,这才随口编造出种种借口吧。” 此言一出,却见黑衣男子猛然间放声大笑,手指冲着素袍人影缓缓伸出,晃动几下后停滞在半空。 “宋磊啊宋磊,赶快收起你那套试探人心的把戏吧。” “你若是果真有所怀疑,便不会似方才这般开口询问了。” 素袍人影顿时一愣,神色愈发凝重。 “邢居善,掌柜的若是出了半点差池,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 黑衣男子闻言,眸中亦升腾起一丝怒意。 “宋教习这是在威胁邢某吗?” 二人言语间激烈碰撞,周身气息皆已凝重到极点。 正值此刻,忽听酒楼大门外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 “何人?” 黑衣男子与素袍人影尽皆瞳孔一缩,不约而同吐出一道惊呼。 素袍人影只当是邢家援手赶至,不由得乱了分寸。 黑衣男子自认为秦家仍有埋伏,不由得愈发谨慎。 “宋大哥,一切可都处理妥当?” 片刻过后,门外一道平和清朗的声音缓缓传来。 “掌柜的?” “果真是掌柜的!” 闻听此言,酒楼中众多人影顿时神情一滞,有悲有喜,神色各异。 “怎么可能?” 黑衣男子不由得暗自惊呼,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今日临行前师兄的句句嘱托。 “莫非是邢家失手,在自家地盘上栽了跟头?” 百思不得其解,却见男子目光死死盯着酒楼大门方向,呼吸越发急促。 “赶快将大门打开!” 素袍人影冲着靠近大门的弟子摆了摆手,语气又惊又喜。 “吱~嘭~!” 酒楼大门吱呀作响,两道人影迎着众人汇聚至一处的目光缓缓踏步走入。 “果真有这么年[笔趣阁.biqugew.me]轻?” 除去身着素袍的酒楼护卫以外,其余众人大都是头一次看见这传说中的酒楼掌柜。 面容清秀,稚气未脱。 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叫人难以信服。 “老宋,这位就是……?” “这位便是我时常与你提起的江公子。” “云海武馆,主事秦琳,见过江公子。” 素袍人影朝向少年抱拳失礼,还不忘用余光冲着身旁之人翻了个白眼。 时常提起? 若不是昨日馆主下令,指派他二人前来酒楼之中执行公务,恐怕这小子至今也不会吐露出半点消息。 却见少年淡然一笑,冲着素袍人影欠身回礼。 “多谢前辈今日前来相助。”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江公子实在太过客气了。” 秦琳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少年的目光中颇有几分赞许。 “这几位是?” 少年忽然笑着转身,目光扫过另一侧众多黑衣身影,口中明知故问。 “江公子有所不知,这位乃是恒锦武馆中赫赫有名的气术教习,余下之人皆是武馆中不可多得的才俊。” “今日这些客人皆是慕名而来,想要品尝一番传言中的火锅美味,顺带着一睹掌柜的年少风采。” 两道素袍人影你来我往,口中交替吐出数道话语。 “哦?” 少年顺势轻咦一声,自知二人是在逢场作戏。 “原来是邢教习大驾光临,恕在下有失远迎。” 话音未落,却见黑衣男子神色晦暗不明,眸中隐有光芒闪烁。 “掌柜的果然是少年英姿,与传闻中并无半点出入。” ----------------------------------------- 今日份推书:《森罗魔帝》、《逆命破天》 情节引人入胜,文笔细腻流畅。 希望书荒的读者朋友们可以前去品读支持! 第96章人在屋檐下 “在下不过乡野小子一个,邢教习谬赞了。” 少年言罢,冲着黑衣男子淡然一笑,神色未见半分异样。 “邢教习远道而来,专程为酒楼生意捧场,晚辈实在是受宠若惊。” 少年忽又朝向楼梯上一道素袍人影缓缓开口,言语间佯装嗔怒。 “宋大哥,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客人来了这么久,怎么连杯茶水都不曾备下。” “邢教习,诸位,楼上请!” “今日晚辈做东,大家定要不醉不归,喝他个痛快。” “这……” 黑衣男子顿时愣在原地,自觉进退两难。 早在奔赴酒楼之前,他便料想好了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形,甚至已然做出了全军覆没的最坏打算。 千算万算,唯独没有想到少年竟会作出如此回应。 倘若刀兵相向,斗上个你死我活,倒也算是不辱使命,竭力而为。 可眼前这看似不谙世事的少年,却是笑脸相迎,剑走偏锋,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怎么,莫非邢教习瞧不上晚辈这小小的酒楼,还是担心酒菜不合胃口,又或者款待不周?” 少年语气平和,眉眼含笑,却字字如刀,锋芒毕露。 “掌柜的盛情相邀,本不该推辞谢绝。” “奈何武馆之中事务繁杂,邢某不得不从速返回,实在无法耽搁。” 黑衣男子讪讪一笑,脑海中运转如飞。 “改日吧!” “改日邢某抽出个闲暇时间,定要与掌柜的好好喝上几杯。” “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 “武馆那么大,又不仅仅是靠邢教习一人维持。” 少年笑着迈步上前,一把拉住黑衣男子衣袖。 “若是教习实在有要紧的公务,便叫手下诸位兄弟们代为效劳,改日晚辈自当另行宴请。” “来都来了,怎么能让您空着肚子打道回府。” 言至于此,黑衣男子方才体会到眼前少年的恐怖之处。 笑里藏刀并不可怕,最要人命的,是这刀锋藏而不露,杀人于无形之中。 “掌柜的……” 沉吟半晌,黑衣男子正欲再度开口推脱,忽听得不远处一道清晰可闻的声音悠悠传来。 “掌柜的,昨日午间,周苍与林夕二位官爷托人送来口信,似乎是要尝尝这火锅的味道。” “两位爷还特地打听了一下您什么时候有空,看样子是想和掌柜的小酌几杯。” “哦?” 少年目光徐徐转向身旁一道布衣人影,心中自然知晓其言外之意。 “这可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如此一来,便更不能叫邢教习离开了。” “方大哥,你快去请二位官爷前来酒楼一叙。” 少年说着转回身去,目光看向黑衣男子,脸上笑意渐浓。 “这二位官爷常年修习武艺,又在云海区刑法司中身兼要职,当真称得上是响当当的人物。” “以邢教习的气度性格,想来能与那二位相谈甚欢。” “放你娘的狗屁!” 黑衣男子闻听此言,脸上笑容顿时一僵,心中不由得破口大骂。 “周苍?林夕?” “这俩浑小子不知道让大爷栽过多少跟头,就是化成飞灰我也认得出来。” “什么喝酒吃茶,相谈甚欢?” “倒果真是大爷我小看了你这毛头小子!” “拿刑法司压在大爷头上,真以为我会怕了不成!” 心中如是所想,却见黑衣男子思忖片刻,竟冲着少年强行挤出一抹笑意。 “二位官爷倒是不必请来了。” “邢某向来不喜人多喧闹,来日方长,自然少不得结交的机会。” “既然掌柜的如此盛情,邢某便也只好叨扰一番,却之不恭了。” “邢教习这是说的哪里话?” “您能在百忙之中前来赏光捧场,已是晚辈莫大的荣幸。” 少年冲着眼前之人会心一笑,如何猜不透其心中所想。 “不瞒掌柜的,邢某今日确有公务在身。” “武馆里又需要弟子照应,便叫他们先行回去复命吧。” 话音未落,只见黑衣男子神色忽明忽暗,却又不得不佯装出满面笑容。 当真不怕刑法司吗? 事实证明,豪情壮志终归抵不过现实残酷。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黑衣男子纵有百般不忿,却也只得被迫接受。 “一切全凭邢教习定夺。” 少年冲着黑衣男子微微欠身,手臂缓缓伸出,指向楼梯之上的雅间方向。 “邢桉,带着师兄弟们回去复命。” “馆主若是问起邢某去向,就说酒楼掌柜的盛情相邀,晚些时候回去。” 黑衣男子言罢,冲着身旁之人隐晦使了个眼色,神情顿时恢复如初。 “教习不必挂念,弟子已然牢记于心。” “赶快回去吧!莫要误了大事!” 黑衣男子朝着下方众人摆了摆手,转身迈步,头也不回尾随在少年身后,徐徐走向楼上雅间之内。 良久,恒锦分区,商会议事厅中。 “什么?” “此话当真!” 一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拍案而起,深深塌陷的眼窝中怒意翻腾。 “主人息怒。” “是刑法司中探子传来的消息,想来……” 男子面前站着一道毕恭毕敬的瘦小人影,口中支支吾吾,似乎有何难言之隐。 “想来不会有错。” “一群废物!” “龙虎双雄呢?” “堂堂破虚境高手,两个足以在商区中独当一面的人物,就这样栽了跟头?” “他们……他们已经返回内城了。” 瘦小男子神色微变,声音越发细小低沉。 “岂有此理!” 中年男子闻听此言,不由得怒意更甚。 “说来便来,说走就走,又把事情给我弄成这副模样。” “他们把这分区商会当成了什么地方?” “任人摆布的工具不成?” “主人息怒,且听属下一言。” 瘦小男子赶忙开口劝解,眸中不觉闪过一丝惊恐。 “您也清楚,此二人背景颇为不凡,又是内城主家钦定的客卿长老,我分区商会实在无权管辖。” “当务之急,不该是追究差错出在何人身上,而是应该想方设法洗清嫌疑,从中脱身,挽回邢家颜面。” 瘦小男子言罢,小心翼翼打量着面前之人,生怕出言不慎,触其逆鳞。 “你可有对策?” 沉吟良久,中年男子不由得轻声叹息,缓缓吐出一声询问。 “龙虎双雄此刻已经返回内城,即便是追查到他们头上,以主家的人脉手段,想来定可轻易应付。” “如今我们只需把刑法司中羁押的打手加以保释,再派出些人手散布一部分虚假消息。” “不过多时,此事便可自行平息,逐渐淡出众人的视线。” 中年男子微微颔首,似乎颇为认同。 不过眨眼之间,却又眉头微皱,眸中隐有一抹忧色。 “若是他们供出我等乃是背后主使之人,岂非招得一身麻烦。” “主人尽管放心,即便他们有天大的胆子,也断然不会如此行事。” “哦?” 中年男子不由得轻咦一声:“此言何意?” “早在雇佣这批打手之时,属下便已将他们家中情况调查得一清二楚。” “就算不为自己考虑,只要他们尚还念及家人安危,便断然不会吐露出分毫。” “呼~” 中年男子忽然长出了口气,神色逐渐舒缓。 “多亏你考虑得周到,不然可就麻烦大了。” “只是可惜了我这一手好棋,最后竟下到如此地步,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主人,此刻便断言胜负已分,是否有些为时过早了?” 中年男子又是一愣:“怎么,莫非你还留了什么后手不成?” “主人可还记得那云海区中开张数日的酒楼。” 此言一出,中年男子顿时恍然大悟。 “瞧我这脑子!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是恒锦武馆负责此事吧?” “赶快派人前去打探一番,若果真能一举端掉那毛头小子的老巢,今日便算得上是稳赚不亏了。” 话音未落,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恒锦武馆差人送来的书信,外面好几个弟子正在等候主人发落。” “什么?” 中年男子心中陡然间翻江倒海,不知何等滋味。 “等候发落……” 简简单单四个大字,已然说明了一切。 “呈上来吧。” 却见中年男子面色阴沉如水,接过纸张的手臂竟止不住轻微颤抖。 半晌过后,纸张化为碎屑,漫天飞舞。 “好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真当我邢家软弱无能不成?” “主人,酒楼那边……?” 瘦小男子眼见如此,自知酒楼中必定出了问题,赶忙试探着开口询问。 “刚一踏进酒楼大门,便被云海武馆弟子埋伏包围,落入圈套之中。” “什么?” 瘦小男子闻言,不由得爆出一声惊呼。 “此事极为隐秘,他们怎会提前知晓?” “铁牛这个杀千刀的杂碎,早在恒锦武馆中安插了人手。” “今日之事若不是他临阵倒戈,设计暗算,怎会败得如此一塌糊涂!” 只见中年男子牙关紧咬,目眦欲裂。 “早晚有一天,我要他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瘦小男子眉头紧锁,亦是愁容满面。 “主人,派去云海区中的武馆弟子可有伤亡?” “呵!可有伤亡?” 话音未落,却听得中年男子口中吐出一声轻笑,神色越发扭曲。 “武馆弟子完好无损,尽数归来。” “教习邢居善,遭人扣押,情况未卜。”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校花的全能保安 第97章舍近求远 月色朦胧,洋洋洒洒铺满大街小巷。 酒楼门前早早挂起了打烊的招牌,三五个小伙计正埋头打扫着客人残留下的一片杯盘狼藉。 二楼一处雅间内,十数道人影围坐一桌,身前铜锅沸水翻滚,热气升腾。 “嘿!你还别说,这一人一个的小铜锅,用起来到底是比那些大家伙舒服!” 桌前一道灰黑色人影盯着眼前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口中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 “臭小子,有这好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耗子哥,一开始就轻易亮相的东西,还能叫作压轴好戏吗?” 少年笑容满面,端起酒杯自座上缓缓起身。 “今日之事,多亏有宋大哥与武馆诸位前辈相助。” “薄酒素宴,不成敬意,在下敬诸位一杯。” “江公子太过客气了。” 话音未落,又有数道人影笑着起身,言语间轻柔温和。 其中一道素袍人影,面容刚毅,赫然正是云海武馆主事,秦琳。 另一道素袍人影,眉眼含笑,正是武馆派往酒楼之中的护卫统领,宋如海。 余下众人尽是云海武馆中出类拔萃的精英弟子,一个个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少主有言在先,馆主对江公子更是青睐有加。” “我二人今日又见识到公子的处事手段,心中实在佩服。” 秦琳冲着少年笑呵呵开口,脑海中陡然间回想起白日里一幕幕场景。 那邢家教习邢居善,向来自诩心思缜密,能言善辩,却也在少年面前哑口无言,接连吃瘪。 几番言语交锋过后,非但没有占得半点便宜,反而被少年套出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酒尽杯空,众人纷纷落座。 “臭小子,要我说,你就不该将那邢家的什么武馆教习轻易放走!” 灰耗子不待众人动筷,早先吃得满嘴油光,口中仍不忘埋怨少年。 “得了吧你可,也不知道暗室里是哪个左右徘徊,被邢家之人吓得六神无主。” 身旁一道魁梧人影顿时发出一声嗤笑,伸手拍了拍灰耗子肩膀。 “胡扯!” “耗儿爷我会怕了他们那群货色?” 灰耗子眼见周围一道道目光皆汇聚于此,赶忙开口分辩。 “哟!真看不出来,咱耗儿爷还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阴阳怪气!” “耗儿爷若不是为了照看老先生与老伯,什么龙虎双雄、武馆教习,保准让他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此言一出,座中众人皆笑而不语。 知情者习以为常,不知情者只当他醉酒胡言,随口调侃而已。 “小兄弟,那邢居善表面上为人坦荡,实则心胸狭隘至极,睚眦必报。” “今日虽说并未为难于他,却也免不得怀恨在心,日后定然会伺机报复。” 铁牛似是忽然想起此事,连忙冲着少年开口道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在我云海区内,他邢家还不敢太过放肆。” 不待少年作何回应,却见另一侧的宋如海缓缓放下手中酒杯,冲着铁牛淡然一笑。 “更何况江公子今日将计就计,使得邢家手中的如意算盘尽数打空。” “下次再想动手,他也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究竟有没有足够的本事。” “宋大哥所言极是,不过归根结底,今日若没有铁牛哥从中相助,只怕断然不会如此轻而易举打破僵局。” 少年微微颔首,忽又冲着身旁魁梧汉子吐出一道声音。 “小兄弟这是说的哪里话!” 铁牛闻听此言,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若没有老先生替老伯诊治病患,怎会发现邢家如此禽兽不如的丧心病狂之举。” “只是如今与邢家彻底翻脸,武馆断然是再无半点开下去的机会。” “我们兄弟几人倒还好过,却当真苦了手下那些追随多年的弟子。” 魁梧汉子言罢,不由得轻叹一声,眸中满是愧意。 “我较你虚长些年岁,今日便托个大,唤你一声铁牛老弟。” 秦琳闻言,顿时放下手中筷箸,冲着魁梧汉子笑呵呵开口。 “秦大哥言重了,您能不计前嫌,铁牛已然是感激不尽。” 魁梧汉子连忙冲着素袍人影端起酒杯,面露肃重之色。 “这杯酒,我敬秦大哥与宋大哥,还有在场云海武馆的诸位兄弟!” “铁牛老弟如此豪爽,倒是与我二人年轻之时颇为相像。” 宋如海与秦琳见状,赶忙将桌上酒杯斟满,而后缓缓端至身前。 “铁牛老弟,请!” 几人言罢,纷纷仰面抬首,一饮而尽。 “既然铁牛老弟从前也是做的武馆生意,如今我家云海武馆又正在扩招弟子。” “铁牛老弟若不嫌弃,大可带着手下弟子前来云海武馆之中谋事。” “秦大哥此话当真?” 铁牛闻听此言,眸中顿时闪过一道光芒,脸上喜色渐浓。 “铁牛老弟尽管放心,秦兄正是此次武馆扩招的主管之人,所言定然不会有假。” 却见宋如海冲着魁梧汉子笑呵呵开口,显然是对秦琳的抉择十分赞许。 “既然如此,铁牛与诸位兄弟之事,便劳烦二位兄长了。” 魁梧汉子顿时面露凝重,冲着二人拱手抱拳。 “铁牛老弟不必如此客气。” 两道素袍人影满意点了点头,眉眼间笑意萦绕。 “想必有了诸位的加入,云海武馆定会实力大增,可谓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 “挫败邢家阴谋,又促成如此一桩美事。” “实在是一举两得,可喜可贺啊!” 黄老先生忽然吐出一声轻笑,语气沉稳平和。 “老先生所言极是!” 座中众人纷纷随声附和,再度端起手中酒杯。 “今日定要喝他个痛快!” “谁也不准先打退堂鼓,说好了不醉不归!” “………” 雅间中欢声笑语,酒菜飘香。 夜深人静,恒锦区刑法司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几位官爷,天地可鉴,我们几个当真什么也没干啊!” “官爷,您就行行好,快放我们出去吧!” 漆黑栅栏之后叽叽喳喳,叫喊哭嚎声不绝如耳。 “少在这儿废话!” “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心中应该有数。” “定不定罪,应该定什么罪,不是你们这些犯人能够私自决定,更不是我这小小的差役所能左右。” 话音未落,忽又听得一道哭喊声陡然间放高了音调。 “官爷行行好吧!” “小的当真是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未成人的子女啊!” “一家老小还得张嘴吃饭,可全都指着小的来维持生计,养家糊口呢!” 一声未绝,一声又起。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几声叫喊紧随其后,顿时牵扯出众多牢犯的遍地哀嚎。 “发什么牢骚?吵什么啊!” “我看看谁叫得最欢,一会直接赏他三十大板!”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与其在这儿怨天尤人,喋喋不休,还不如趁早想想怎么坦白从宽,争取早些与家人团聚。” 值守大牢的差役终于忍无可忍,顺手拎其身旁一根乌黑发亮的杀威棍,冲着牢门方向挥舞而出。 “叮~咣~” 沉闷的碰撞声响使得众多犯人身躯一颤,大牢中顿时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这样才对嘛!” 差役缓缓放下手中的杀威棍,一屁股坐到身旁板凳之上。 “瞧瞧你们这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回一个个都不再神气了吧?” 差役笑着摇了摇头,脑海中陡然间回想起当时一幕幕场景。 一群犯人大摇大摆,趾高气昂走入刑法司大门之内。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过去,已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人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商区之中行凶动手,这是犯了大忌。严重些的话,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勾当。” 嗡! 此言一出,众人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顿时面如土色。 “瞎说!” “你这是在胡说八道!” 角落里一道瑟瑟发抖的矮小身影强止住心中惧意,语气颤抖着开口反驳。 “你可知晓我们是受命于何人?” “哦?” 差役闻听此言,顿时嘴角微扬,目光中隐有一丝玩味。 “不妨说来听听。” “只怕说出来吓破你的胆!” 矮小男子冷哼一声,瞬间底气十足。 “也不想想这是在谁家的地盘上。” “怎么,莫非你们是受了邢家指使不成?” “可别乱扣帽子!” 矮小男子虽心中惊惧,却仍未乱了分寸。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我们是我们,邢家是邢家,二者完全没有半点关系。” “哦?看样子你们也不傻嘛,怎么还会做出这般无脑之举。” 矮小男子顿时眉头微皱,面露不解。 “此言何意?” 却见差役自板凳上缓缓起身,伸手拍打了几下身上沾染的灰尘。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是受了邢家雇佣,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矮小男子依旧语气冲撞,毫不客气。 “邢家有多大的本事,自然无需我再浪费口舌。” “抛去客卿长老不谈,单是一家武馆之中便有数不清的记名弟子,个个皆是通习武艺之人。” 却见差役语气微顿,目光徐徐转向栅栏后的众多人影。 “既然如此,诸位不妨仔细想想。” “邢家为何非要舍近求远,重金雇佣你们这些参差不齐的打手呢?” 第98章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差役言罢,目光徐徐扫过栅栏后众多人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别听他在这儿胡说八道!” “邢大人是何等为人,平日里待属下宅心仁厚,更是无可挑剔。” “大家尽管放心,我们绝不会被弃之不顾的!” 矮小男子口中仍在极力分辩,一心想着攀上邢家这棵参天巨树。 话音未落,却见差役无奈摇了摇头,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忽听得牢门之外传来一阵杂乱不齐的脚步声。 “头儿,您回来了。” 眼见一身着同样装束,腰配朴刀的高大人影迈步走来,差役顿时规规矩矩立于一旁,神色愈发肃重。 “怎么样,都还老实吗?” “今日送进来的,大都没有什么挑事的刺儿头。” 差役忽然压低声音,眼球滴溜溜一转。 “唯有不久前押过来的那批邢家打手,似乎有些不忿。” “哦?” 高大人影闻言,不由得轻咦一声,脸上陡然间浮现出一抹笑意。 “是哪个不忿,站出来和我说说。” 语出半晌,迟迟不见有人回应。 “怎么,这就怕了?” 高大人影眉眼含笑,反复打量着牢中神色各异的众人。 “我……我们才没怕!” “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矮小男子似是鼓足了勇气,挺着胸膛吐出一道声音,却仍显得底气不足。 “刑法司无缘无故将我们羁押至此,总该给出个说法。” “更何况……” “更何况你们还是邢家派来的打手,自然应该受到豁免。” 不待矮小男子话音落下,只听得高大人影忽然轻笑一声,慢吞吞开口。 “我们可没承认,都是你自己胡乱臆测的。” 矮小男子嘴角一撇,自知眼前之人身份不凡,语气明显弱上几分,不似方才那般横冲直撞。 “真不知道邢家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小子,事已至此,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吗?” “几个时辰的功夫,若是邢家当真有所作为,此刻你们便不会依旧待在此处了。” 矮小男子闻听此言,脸上虽摆出一副全然不信的姿态,心中却已动摇了七分。 余下众人本就各怀心思,并未笃定邢家之人会来出手相救。如今高大人影一番言语,更加使得众人惴惴不安,焦虑万分。 “头儿,有情况!” 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道差役打扮的年轻人影破门而入,大步流星飞奔至近前,手中拿着一张铺满墨迹的信纸。 “头儿,上面刚刚下发的文书,执事大人让我给您送来。” “哦?这么快就有了动静?” 高大人影忙迫不及待接过信纸,从头至尾仔仔细细查阅一遍。 听闻事情有了定论,栅栏后十数道人影顿时目露精光,翘首以待。 “呵,不愧是邢家同辈之中数一数二的存在,了不得,了不得啊!” 半晌过后,高大人影忽然吐出一声冷笑,口中看似出言夸赞,语气中实则暗含嘲讽。 “怎么样,这下子该放我们出去了吧!” 矮小男子早已注意到差役几人脸上的神情变化,自认为情况出现了转机。 “出去?” 高大人影笑着将手中信纸对折,迈步走至漆黑栅栏外侧,透过缝隙缓缓递了进去。 “认得字吧?” “大人未免太过瞧不起人了!” 却见矮小男子冷哼一声,目光中满是不悦。 “嘿!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高大人影笑着摇了摇头,脸上并未见得半分愠色。 “仔细看看吧,瞧瞧你口中那位宅心仁厚的邢大人,是怎么对待你们这些属下的。” 其中一名差役笑呵呵开口,话音未落,忽听得身旁另一人缓缓吐出一声叹息。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说到底,你们连成为邢家属下的资格都不曾拥有。” “充其量只是受人所雇,各取所需罢了。” “这……这是真的?” 信纸悠悠滑落,与之一同跌到谷底的,还有矮小男子冰冷至极的心境。 高大人影说得不错,距离事发至今已然过去了足足数个时辰,邢家若果真有意上下打点,又怎会看不见半点苗头。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便注定会被当作弃车保帅的棋子。 文书上写得一清二楚,下方印有恒锦商会与刑法司的两道朱红刻印格外夺目。 邢家再三声明,今日之事皆由个人恩怨而起,与邢家并无任何关联。 武馆行凶之人从前曾在恒锦商会中谋求生计,怕是唯恐事情败露,遭到刑罚处置,这才假借邢家名号,惹下如此事端。 龙虎双雄虽为商会客卿长老,却常年行走于江湖之中,居无定所,不受管辖制约。 至于铁氏武馆,邢家连声否认与其产生过何等纠纷,甚至罗列出两家交情极好的人证物证。 依照分区商会主事之人口中所言,馆主铁牛尚且受恩于恒锦商会,怎会忽然间势同水火,反目成仇。 如此一来,原本精心谋划的幕后主使竟摇身一变,冠冕堂皇地成为了袖手旁观的看客。 尽管众人皆心知肚明,却又找不出半点漏洞。 即便破绽百出,毕竟此处是在恒锦区内,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不能不讲半分情面。 至于这些重金雇佣来的打手,邢家再度展现出了商界大亨的不凡气度。 “此事虽与恒锦商会并无半点关联,主事大人却念及旧日情分,不予追究这群行凶之人假冒商会的罪由。”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这些人毕竟还是年轻气盛,不懂规矩,这才铸成如此大错。” “恒锦商会愿出资保释,只求执事大人切莫将此事泄露给无关之人。” “至于这些个触犯法规的家伙,执事大人该怎么处罚,便怎么处罚。” “邢家绝对是义无反顾与执事大人站在一处!” 此番话语,乃是事发过后邢家派往刑法司内参与调查之人的亲口言论。 “好个邢家!亏我还以为你是个值得投奔的金主。”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 “连自己的手下都能出卖,当真是我瞎了这双狗眼。” 矮小男子双拳紧握,一改往日里谄媚奉承,卑微低贱的姿态,眸中隐有丝丝戾气升腾。 “完了,全都完了。” 一人捡起地上信纸看了个大概,顿时双腿弯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我还不想坐牢啊!” “我不要在这鬼地方待上一辈子。”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我还不想死啊!” 牢中接连传出数声叫喊,夹杂着几道凄惨绝望的哀嚎。 “死?关上一辈子?” 高大人影顿时神色一僵,愣在原地。 “这都是谁告诉你们的?” “是他,是这位差爷告诉我们的。” 其中一人更咽着指向不远处的差役,声音沙哑颤抖。 “小福子,这是怎么回事!” “嘿嘿!头儿,您别生气。” 只见差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后,冲着高大人影讪讪一笑。 “我不过就是开了个玩笑而已,谁成想他们竟然当真了。” “你……” 高大人影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朝向差役指点数次,却迟迟不曾吐出半句言语。 “真是胡闹!” 良久,一道并无怒意的嗔骂声缓缓传出。 “行了,都别哭丧着脸了,事情没有他说得那么严重。” 语出半晌,众人皆沉浸在悲痛之中,不见任何回应。 “我是说,你们死不掉了,也不用在这大牢里面待上一辈子了!” 高大人影无奈摇了摇头,只得再度高声重复一遍。 “什么?” “不用掉脑袋了?” “大人!您此话当真?” “…………” 第二道声音悠悠传到众人耳畔,栅栏后陡然间爆出一阵惊呼,而后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叫嚷个不停。 “商区行凶虽为禁忌,却并未明确记载于大周律法,因此各分区中的量刑标准并不一致。” “此次多亏了执事大人大发善心,念及你众人皆是初犯,又不曾酿成什么严重后果。” 高大人影语气微顿,目光徐徐扫过牢中众人。 “最重要的,若是没有那铁氏武馆的馆主替你们再三求情,只怕也不会落得如此结果。” “什么?” “铁牛替我们求情!” 此言一出,牢中之人再度爆出一阵骚动。 “竟然会是他……” 矮小男子亦面露惊色,眸中满是诧异。 “老老实实在里面住上一晚吧,权且当作买个教训了。” “好在邢家算是替你们众人缴齐了保释银两。” “熬到明日这个时辰,便能获释出狱了。” “只是日后断然不能再犯下半点过错,一旦再度被捕入狱,二罪并罚,可就有你们好受的喽!” 高大人影笑着道清其中原委,忽又转身拍了拍两名差役的肩膀。 “这儿就交给你们俩照看了。” “千万仔细着些,别再出现什么差错。” “头儿,您就尽管放心吧!” “几个囚犯而已,我们二人应付得过来。” 两名差役冲着高大人影淡然一笑,语气中自信满满。 夜深人静,月色渐浓。 刑法司大牢之内,重新归于一派寂静。 第99章往日青州今朝圣地 翌日清晨,不待街上小贩三三两两出摊摆货,酒楼中相继迈步走出数道人影。 “方大哥,石头哥,酒楼生意就拜托你们二位照看了。” 少年冲着面前两道人影淡然一笑,伸手接过一旁鼓囊囊的粗布包袱。 “内城不比商区,鱼龙混杂,人心难测,凡事都小心着些。” “放心吧,有宋大哥与云海武馆诸位兄弟随行,想来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怎么?难道耗儿爷就罩不住你小子不成?” 身旁一道灰黑色人影猛然间发出一声叫嚷,神色极为不满。 “就凭你?” “若不是方大哥有些不得已的缘由,哪轮得到你小子陪同小兄弟前往内城。” 却见石头嘴角一撇,看向灰耗子的目光中满是不屑。 “铁牛哥,这几日便安心在酒楼住下吧。”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忽又转向身旁的魁梧汉子。 “秦主事已向馆主提及此事,想必很快便能有所回应。” “老伯身上的伤,又有老先生悉心诊治,假以时日定可痊愈。” “路途不易,小兄弟不必挂念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自己千万多加小心。” 魁梧汉子冲着少年憨厚一笑,语气诚恳真挚。 “趁着天色尚早,抓紧出发吧,免得途中再出现什么变故。” 少年微微颔首,不由得冲着面前之人吐出一声轻笑。 “方大哥,若是这样还能被人给盯上,那可当真是寸步难行了。” “你小子!” 方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顺手拍了拍少年肩膀。 “此去数日,大家多多保重。” 少年忽然面色微凝,语气亦不似方才那般轻松。 “又不是生离死别,干嘛搞的这么凄惨。” 只见灰耗子双手抱臂,反复打量着眼前一道道人影。 “耗子哥,走着?” 少年闻言,笑着转过头去,口中吐出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 “走着!” 灰耗子言罢,头也不回走在众人前面,沿着大路昂首挺胸走出数十步之远。 “内城,我来了。” 尽管表面故作轻松,可直到真正踏出这一步后,少年方才感受到一丝前所未有的期待与不安。 从龙潭县到外城商区,从外城商区到青州内城。 或许再多走出一步,便距离那个遥不可及的秘密更近一些了吧。 少年心中如是所想,脚下步法愈发加快,逐渐追赶上前方那道灰黑色人影…… 青州内城,恒锦商会议事厅。 “胡闹!” “是谁派他们二人前去商区之中的?” 一鬓角花白的男子横眉立目,接连吐出数声断喝。 身旁众多手下见状,尽皆屏住呼吸,迟迟不曾作出半分回应。 “怎么,没人愿意回答我的问题?” “还是说你们与那二人早就有所勾结,诚心欺瞒我一人不成?” “主人息怒,属下甘愿受罚!” 几人闻听此言,顿时单膝跪地,目露惊恐之色。 “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男子缓缓坐到身旁一张黄花梨木靠椅上,又将手中两张信纸揉作一团。 “主人,这次调动龙虎双雄的命令,并非是从长老会中下达。” “嗯?” 男子顿时坐直了身体,口中发出一道轻咦声。 “并非是由长老会下达?” “呵,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语气中颇有些玩味。 “主人,龙虎双雄素来与二爷交好。” “此次调令,似乎……似乎也是由二爷亲自下发督办。” “糊涂!” “大小不分,轻重不辨。” “就算与秦家以及那小子有什么天大的过节,也不该如此莽撞出手!” 男子顿时面露愠色,大口喘着粗气。 “主人,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 “传闻那小子身上藏有关乎商盟大比的机密,这才招致今日这般后果。” “呵,好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不过是区区一条捕风捉影的消息,就能让我邢家自乱了阵脚。” 男子语气微顿,神色愈发冰冷。 “此事一旦传出,我邢家当真是颜面扫地。” “主人,这次我们似乎并非蒙受什么损失……” 不待那人话音落下,只听得男子顿时打断其口中言语。 “损失是小,名誉是大。” “商盟大比近在眼前,任何一点细微的差错都有能招致意想不到的后果。” “龙虎双雄现在何处?” “回大人,似乎…似乎是……” “支支吾吾,但说无妨。” “这两位似乎被人磨平了锐气,刚刚回到内城便马不停蹄赶回族中修习。” “潜心修习?” 却见男子顿时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二人向来滑头得很,只怕是为了逃避刑法司治罪,这才特地赶回家族寻求庇护。” “主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议事厅内几道人影纷纷看向男子,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等。” “等?还要再等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 男子言罢,冲着四周众多属下淡然一笑,目光中依旧自信满满,仿佛尽在料想之中。 旭日东升,此刻青石大路之上,十数道人影前后相连,徐徐前行。 “青石铺路,还是如此整齐的一块接连一块,当真好大的手笔!” 少年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直直通向远处的青石大路,口中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当年兴建修缮青州内城之时,朝廷自国库中拨下巨款,各大江湖门派齐心协力从旁相助,足足历经数载时间方才竣工,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宋如海听得少年口中所言,赶忙加快脚步走上前去,口中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修缮?” 少年不由得一愣:“莫非原来的青州城池,并不是现在这般模样?” “呵,那是自然。” 只见宋如海轻笑一声,神色中满是回味。 “掌柜的有所不知,在下世居于此,祖上三代皆是青州人氏。” “还记得那会儿我才刚刚学会走路,青州境内忽然涌入一大批盔明甲亮的士兵。” “那时候天下乱得很,哪像现在这样国泰民安,风平浪静。” “先帝爷驾鹤西去,当今圣上临朝初政,承继大统。” “北蛮虎视眈眈,南边也不太平。朝中皇子亲王之间明争暗斗,虎视眈眈盯着那尚未稳固的龙銮宝座。” “群臣之间相互勾心斗角,结党营私,一时间徇私枉法之举盛行于世。” “那时候年岁尚小,哪能知道什么叫作害怕。不过是看着一波又一波人马走进走出,觉着新鲜有趣罢了。” “当时的青州虽已被誉为江湖圣地,却远远不似如今这般为人称道,盛名远扬。” “那时候更没有什么内城外城之分,不过是江湖门派各自为营,分散驻扎于四处;城中诸多事务全凭官府独自把控,平日里若无要紧之事,绝不向外界开放。” 宋如海言罢,舔了舔略有干涩的嘴唇,眼见众人皆听得聚精会神,只得放慢语速,继续娓娓道来。 “后来也记不清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大概就是那群人马出现在青州境内的前后不久。” “青州城内忽然全面戒严,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身着戎装的兵士。除去一些必不可少的部门仍在正常运转,其他大多数生意皆被尽数叫停。” “再后来,事态逐渐发展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光天化日里,偌大个青州城内空无一人,除去日常巡逻的岗卫之外,无论平头百姓,还是达官显贵,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敢再随意出门晃动。” “后来呢?发生了些什么?” 宋如海不过是喘息换气的片刻,只听得灰耗子迫不及待发出一声询问,耳朵高高竖起。 “再后来,忽然有一日,紧闭许久的城门出奇般大敞四开,迎来了一群不知是何身份的江湖中人。” “他们来到城内不过数日,外面便接二连三出现一支支名号各异的军队,紧随其后将青州围了个水泄不通。” “时间过去太久,许多细节已变得模糊不清。” 却见宋如海目光微凝,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只记得那日城内军士尽出,人人白袍素甲,腰配长刀。” “城外一场厮杀天昏地暗,记不清究竟何其惨烈,唯有焦黑透红的土壤足足持续了数月方才散去。” 灰耗子闻言,早按耐不住心中种种疑惑,拽住宋如海的衣袖就是一阵盘问。 “争斗双方都是何人?” 宋如海摇了摇头:“并不知晓。” “为何朝廷与官府竟会袖手旁观?” 宋如海再度摇了摇头:“想不清楚。” 灰耗子顿时郁闷无比,神色有些落寞。 “我说宋教习,你不会是随口编了个没头没尾个故事来消磨时间吧。” “耗儿爷,您看我像是那么无趣的人吗?” 宋如海笑着看向不远处失落透顶的灰黑色人影,顺手解下腰间一只牛皮水壶。 “事情倒也并非没有结局。” “那场惨烈至极的厮杀过后,朝廷接连派出数位钦差使者前往青州,各大江湖门派亦如重焕生机一般,纷纷招贤纳士,广招才俊。” “再后来,不知究竟有几方势力参与其中,不知商谈了多少日子方才达成协议。” “内城修缮,外城扩建,划分出二区五域,不再城门紧闭,与世隔绝。”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青州,方才真真正正化身为传言中的江湖圣地。” 第100章寻欢作乐谓之潇洒 “想不到青州背后,竟还有这样的故事。” 少年逐渐放慢脚下步伐,眸中尽是回味之色。 “我看你小子就是喜欢多愁善感。” 身旁一道灰黑色人影左右张望,不时打量着道路两旁的景色。 “管他什么故不故事,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去了,和我们又没多大关系。” 少年闻言,顿时面露笑意,紧赶着几步走至灰耗子身旁。 “耗子哥,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吧,颇为舒适。” “耗子哥,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嗯?” 却见灰耗子轻咦一声,双眼陡然间瞪得溜圆。 “臭小子,你又要耍什么鬼把戏?” “耗儿爷可告诉你,赶快收起那一肚子花花肠子,别想着在我身上占到什么便宜。” “这会儿可不比在云海区里,若是惹得耗儿爷不高兴,可没人像那榆木疙瘩一样罩着你。” 一连串话语宛若连珠炮弹一般相继传出,只见灰耗子下意识般与少年拉开了一段距离,生怕再遭受到什么算计。 “唉!人心难测,世道不古啊!” 少年忽然眉头微皱,发出一声叹息。 “早知如此,倒不如带着石头哥一同前往了。” “你小子少在这儿变着相地挖苦我。” 灰耗子不由得嘴角一撇,笑骂着缓缓开口。 “满青州打听打听去,耗儿爷我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今日甘愿不辞辛劳走上这一趟青州,你小子就烧高香去吧!” “如此说来,我倒要好好感谢耗子哥赏脸随行了。” 少年无奈笑了笑,反复把玩着手中一块紫玉令牌。 “知道就好!” “耗儿爷心胸宽广,并非那斤斤计较之人。” “等下到了内城,叫人准备几个酒菜,烫上一壶好酒。” “之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耗儿爷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只见灰耗子昂首阔步走在青石大路上,双目微睁,神情极为得意。 “怎么一来二去反倒变成了我的不是?” 少年有些哭笑不得,目光顿时凝结至一处。 “你小子让耗儿爷蒙受了多少损失,自己心里没个数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耗儿爷今儿个非要好好收拾你一顿不可!” 却见灰耗子自言自语,越说越气,转身冲着少年大步奔来。 “本来还想着带你前去潇洒一番,如今看来,也只好我独自一人享受了。” 不待灰耗子手指触及少年衣衫,忽听得一道暗含惋惜的轻叹声缓缓传出。 “潇洒?” 灰耗子顿时止住脚步,手臂僵在半空。 “去哪潇洒?” “为时已晚喽!” 却见少年嘴角微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耗子哥,动手吧。” “这……” 灰耗子见状,心中愈发琢磨不定,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神态自若的少年。 “掌柜的,耗儿爷,咱们得加快些脚力,不能在路上耽搁时间了。” 宋如海眼见二人纷纷驻足,赶忙出言提醒。 “今日为了稳妥起见,挑选的这条道路虽然平坦易行,却也足足多绕了近半个时辰的路程。” “劳烦宋大哥先行一步,我二人稍后自会跟上。” 少年冲着宋如海淡然一笑,目光再度转向面前之人。 “耗子哥,听见没有?” “过了这村儿没这个店,若是再不动手,怕是日后便没有机会了。” “今日姑且放你一马。” 却见灰耗子眸中光芒闪烁,袖袍重重向后甩动,不由得发出一声冷哼。 少年见状,笑着拍了拍灰耗子肩膀,迈步追上前方不远处一众人影。 “宋大哥,今日没发现什么异常吧?” “这个时辰本就少有行人走动,至今尚未发觉出任何不妥之处。” 宋如海一边迈步前行,一边打量着四周环境。 少年闻听此言,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青石大路如此平坦宽阔,即便是天色尚早,怎的不见有半个人影。” “掌柜的有所不知,商区通往青州内城,原有三条道路。” “其中一条直接穿过一片荒无人烟的地带,直达内城北域,所需时间最短。” “另外一条是由官府与商盟联合开辟的货运专用通道,平日里并不对外开放,需持有专门的商盟货运令牌方可畅通无阻。” “最后一条,便是我们如今脚下的这条青石大路。” “此路绕过青州内城足足大半,通向南域之内的护城军营。” “多年前由朝廷拨款监造,平日里可供行人来往,必要时作为军备辎重的运输专线。” “只因此路太过耗时耗力,故而常年行人稀少,已然弃置了许久。” 宋如海言罢,目光略有晃动,似乎意犹未尽,脸上隐有一抹愧色浮现。 “上次我们兄弟几个遭人暗算,便是在直通北域的那条捷径之上。” “此番挑选这条青石大路,一来人迹罕至,二来出人意料,三来可直接抵达云海商会所在的南域之内。” “虽路途遥远,耗费精力,却是目前看来最为妥当保险的抉择。” “原来如此。” 少年微微颔首,这才弄清楚其中缘由。 “宋大哥,如今我们还有多少路程?” “按时间来算,应该已然行程过半了。” “幸好走的早,不然等到抵达云海商会,恐怕早就过了时辰,还怎么好好享受一顿。” 灰耗子不知何时从后方凑至两人身旁,口中贱兮兮笑道。 “这……” 宋如海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回应,只得讪讪一笑,看向灰耗子的目光中明显掺杂着一丝难以言表的味道。 “那个……臭小子?” “耗儿爷仔细想了想,你可以不仁,但耗儿爷我不能不义。” “怎么说咱俩也算得上是半个生死之交,岂能因为这些区区小事伤及感情。” 却见灰耗子双手负后,语气越发慷慨激昂,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少年见状,不由得淡然一笑,佯装出万分诧异的神色。 “哦?耗子哥何时变得这么好说话?” “少在这废话!可别忘了你小子说好的潇洒。” “什么潇洒?” 少年强止住笑意,面露疑色看向身前之人。 “耗子哥,莫非你此番前来,是专门为了潇洒不成?” “嘿!你跟我在这儿装什么糊涂呢!” 灰耗子照着少年脑后就是一巴掌,笑容中隐约掺杂着些许气愤。 “方才不知是哪个混球要带着耗儿爷前去潇洒,这才过去多大一会功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不成?” “嘶~” 少年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陡然变幻,脸上表情纠结至一处。 “宋大哥,那日前往内城中送信,秦公子都说了些什么?” 宋如海正借用余光瞥向不远处二人的举动,忽听得少年口中一声轻唤。 “少主吩咐在下,定要确保掌柜的人身安全。” “商盟大比在即,商会中事务繁杂,到了内城之后,少主未必能立马抽出时间来接见掌柜的。” 宋如海猛然间拍了拍脑袋,似乎想起什么要紧之事。 “差点忘了,临走之事少主尚还塞给在下一叠银票,以备不时之需。” 宋如海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银票,大小不一,面值各异。 “少主说过,要先带着掌柜的在内城之中好好转上一圈。” “到了自家地盘,吃喝玩乐随心所欲,千万不要客气。” “好好消遣一番过后,再来商谈要事。” 一字一句清晰可闻,少年脸上笑意渐浓,灰耗子神色愈发凝重。 “想不到秦公子竟思虑得如此周到,等下到了内城,定要亲自当面致谢。” 少年言罢,目光缓缓转向身旁嘴巴大张的灰黑色人影。 “耗子哥?” 少年伸出手掌在其眼前晃动数次,却仍旧不见半点反应。 循着灰耗子呆滞目光锁定的方向看去,正是宋如海手中那叠花花绿绿的银票。 “宋大哥,先收起来吧。” 少年单手扶额,苦笑着摇了摇头。 宋如海亦是一脸的不明所以,却也只得照做。 果不其然,当银票从手里放入怀中的刹那,灰耗子顿时双目回神,喉咙内发出一声异响,狠狠咽了口唾沫。 “这……这些钱,都是给他的?” 宋如海不由得一愣,先是微微颔首,后又缓缓摇头。 “少主并未吩咐交到掌柜的手中,不过确实反复交代在下,定要带着掌柜的在内城里好好逛上一圈,想来这些银票足够了。” 潇洒吗? 不!简直无法用潇洒二字形容。 如梦似幻,宛若云端。 震惊之余,灰耗子郁闷地打量着眼前少年,眸中神色复杂。 怎么这些好事就和自己从来没有半点关系? 一叠银票,寻欢作乐,歌舞升平。 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江小爷?” 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轻唤声缓缓传出。 却见灰耗子瞬间变了一副脸色,言语间轻柔谄媚,恨不能紧紧贴到少年身上。 “您可千万别这么称呼我!” “耗儿爷是何等身份?” “这声小爷,咱实在是担待不起。”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故作惊恐之状。 “小爷说笑了,像您这般年少有为,只怕翻遍整个青州城内,也绝对找不出第二位来。”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校花的全能保安 第101章道不同不相为谋 二人正说笑间,忽见得前方几道人影猛地止住脚步,身形停滞在原地。 “宋大哥,怎么了?” “掌柜的,您看!” 循着宋如海目光所望的方向看去,不远处十数道手持兵刃的蒙面人影将青石大路拦截封死,似乎早有预谋。 “我滴乖乖,不会吧!” “走得这么早,还能被人给盯上?” 灰耗子仔细揉了揉双眼,神情略有沮丧。 “宋大哥,附近有能绕过去的小路吗?” 少年眉头微皱,心中亦如巨石沉堕。 “两旁皆是荆棘密布,杂草丛生的沟壑地带,仅凭我们几人之力,恐怕寸步难行。” 宋如海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去,赫然发现又是十数道蒙面人影封锁住众人退路。 “如今看来,即便是寻得小路,怕也再无脱身的机会了。” “奶奶的,这群家伙又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灰耗子眼见前后皆有蒙面人影相继出现,自怀中缓缓掏出一副獠牙。 后有追兵至,前有拦路虎。 进退两难,插翅难飞。 少年心中虽早有预料,却不曾想过对方竟会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宋大哥,诸位兄弟,今日连累你们了。” “掌柜的这是说的哪里话,要怪也只能怪我们兄弟几个本领低微,连这点儿麻烦都处理不好。” 却见宋如海忽然恬淡一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耗子哥,怕吗?” “呵,耗儿爷打一下生起,还真就不知道害怕是个什么滋味!” “怎么样,让你非要叫嚷着和我一起,这下摊上祸事了吧。” “你小子……” 灰耗子笑着拍了拍少年肩膀,将手中獠牙塞入口内,顿时闪过一道耀眼光芒。 “甭以为方大哥不在,就没人能罩得住你小子。” “有耗儿爷在,尽管安着。” 灰耗子言罢,上前一步横与少年身前,目光越发凌厉。 “三名归元境修者,你们几个远远不是对手。” 眼见身前身后众多人影纷纷逼近,少年怀中忽然传出一道稚嫩声响。 “小娃娃?” 少年不由得有些惊诧,眸中顿时闪过一抹喜色。 “小娃娃,赶快想想,如今可有脱身之法?” “唉!实力太过悬殊,小爷也没什么办法。” 无字书轻声叹息,似乎当真一筹莫展。 “小娃娃,你可要想好了,若是哥哥我今日栽在这群人的手里,你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这个忙,到底帮还是不帮?” “你!你!你!” “真是气死小爷了!” “小爷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如此威胁过!” “你小子平日里不好好修习武艺,到头来还得指着小爷给你擦屁股。” “你哪只眼睛看见哥哥我偷懒了?” “这才不过区区几日时间,哥哥我可是成功突破了两道境界,身怀入微境五段修为。” “我呸!” 无字书闻言,顿时吐出一道满怀不屑的声音。 “入微境五段,给大宗师提鞋都不配的微末修为,也不嫌丢人害臊。” “要是换做是我,早就挖条地缝钻了进去,何苦在这死要面子活受罪。” “你个破书旧书没用的烂书,早知道就该把你扔进茅坑里去。” “不帮忙就少废话,等着哥哥回来再收拾你!” 只见少年双拳紧握,周身力量调动于一处,丹田紫府内灵气翻腾,顺着奇经八脉缓缓流淌。 “耗子哥,宋大哥,诸位兄弟。” “既然来者不善,咱们总得让他吃点苦头。” 少年笑着伸出一只手掌,目光徐徐扫过身旁众人。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今日怎么着也得拉上几个垫背的。” 宋如海与武馆中余下几名弟子纷纷伸出手掌,搭在少年身前。 “今儿个耗儿爷就让他们开开眼界!” 灰耗子笑着将手掌叠在上方,口中陡然间爆出一声断喝。 “干他娘的!” 众人言罢,背靠背围成一只环状,面朝前后夹击而来的众多蒙面人影。 “这不是云海区中鼎鼎有名的江公子吗?” “哟!恕小的眼拙了,宋教习也在啊!” 为首一体型匀称的蒙面男子阴阳怪气笑了笑,徐徐迈步走至少年近前。 “江公子这些日子可谓是出尽了风头,今日一见,果真气宇不凡,称得上是年少有为啊。” “有屁快放,少在这虚情假意,寒暄个不停!” 不待少年开口回应,却见灰耗子横眉竖目,口中冷冷吐出一道声音。 “瞧瞧小的这记性,怎么把耗儿爷给落下了,难怪惹得您不高兴。” “看来阁下是有备而来哈。” 事已至此,自然不能在气势上低人一等。 少年勉强忍住心中惊诧,冲着蒙面男子笑呵呵开口。 “上回送给宋教习一份大礼,看样子您是不大喜欢。” “今日小的们精心准备良久,定可包您满意。” 蒙面男子笑着拔出腰间长刀,放在手中反复端详。 “许久未曾动刀,有些钝了,不知还能否伤人。” “当日酒肆里暗算伏击我们兄弟几人,果然是你们的手笔。” 宋如海面色阴沉,语气越发冰冷。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吗,小的们久仰宋教习大名,本想请几位小酌一杯,谁知您竟然如此不胜酒力。” “你……” 宋如海闻听此言,顿时面色发红,急于开口反驳,却被少年缓缓伸手拦住。 “阁下三番五次蓄意针对,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江公子说笑了,小的怎敢对您心怀歹意。” 蒙面男子手腕轻旋,一口长刀负于身后,冲着少年笑呵呵开口。 “小的不过是受人之托,来向江公子讨要一样东西。” 此言一出,少年心中自已知晓了七分。 “阁下是邢家之人?” “邢家?” 蒙面男子忽然轻笑一声,眉眼间隐有一丝玩味。 “恒锦商会倒是果真对江公子怀恨在心,怕只怕他们并无这个本事。” “并非邢家之人?” 少年顿时没了头绪,只觉脑海中一团乱麻。 “我家大人无意与云海商会为敌,更不愿同江公子交恶。” “诸位皆是少有的聪明人,自然无需小的将话语点破。” “何利何弊,孰轻孰重,相信诸位心中自有分辨。” 蒙面男子绕着众人缓缓踱步,待到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刚好重新回到少年面前。 “怎么样,不知江公子意下如何?” 话音未落,却见少年冲着男子淡然一笑,目光中颇有深意。 “阁下如此含糊其辞,实在叫在下难以捉摸。” “公子向来聪慧过人,怎会不清楚小的口中所言?” 男子言罢,双手抱臂立于原地,手中刀锋寒意凛然。 “若是在下执意不肯,阁下又当如何?” 少年沉吟半晌,忽然话锋一转,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天高皇帝远,杀人不过头点地。” “在这人迹罕至的偏僻之所,小的可难以确保公子安然无恙。”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顿时凝结至冰点。 少年与蒙面男子四目相对,尽皆一言不发,却早在暗中交锋数次。 “江公子,识时务者为俊杰。” “道不同,不相为谋。” 话音未落,只见得蒙面男子目光陡然变幻,眸中一抹杀气凭空而现。 “动手!” 长刀出鞘,寒芒闪烁。 众多蒙面人影纷纷亮开阵势,将少年几人团团围在中央。 “大家千万小心,各自分头突破,伺机脱身。” “小兔崽子们,尝尝耗儿爷的手段吧!” “轰!” 一声巨响振聋发聩,蒙面男子气息外放,脚下地面赫然出现两条裂痕。 “里面有三人皆是归元境高手,不要硬碰硬,尽量闪避开来,注意自身的灵气消耗。” 宋如海显然未曾料到对手竟会如此强大,一时间额头上见了冷汗。 “五行罗汉,相法诸天。” “结阵!” 一声断喝,云海武馆余下四名弟子纷纷手掐印诀,周身灵气翻滚。 宋如海一个闪身躲过刀芒,健步行至四人正中位置。 “罗汉护体,百无禁忌!” 印诀翻转,五人身上瞬间被一层金芒笼罩,周身气息激增数倍。 “武技融合阵法?” 蒙面男子见状,不由得轻咦一声,眸中闪过一抹惊色。 “大家小心,合力进攻阵法正中之人,不要逐个击破!” 男子言罢,无数刀光顿时冲着宋如海横扫而去。 “换位!” 刀光未至,却见五人脚下步法腾挪,转瞬之间位置变幻了数次。 “嘭!” 巨响过后,烟尘四起。 五人依旧笼罩在金芒之下,毫发无损。 “什么?” 蒙面男子顿时瞳孔一缩,目露惊诧。 “竟然还是少有的组合阵法,看来秦家这次果真下了不少功夫。” “分头行动,逐个击破!” 此言一出,众多蒙面人影纷纷四散开来,却并非杂乱无序,显然久经搏斗,训练有素。 “逐个击破?真当耗儿爷我不存在呢!” 灰耗子冷笑一声,身形直奔其中一道蒙面人影飞奔而去。 “嗷!” 那人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烁而过,手中长刀下意识挥舞劈砍,却尽数落空。 不过刹那之间,脖颈后方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痛楚。 “今儿个就让你们都见见血腥,好好败一败火!”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校花的全能保安 第102章漫天飞雨刀化雷霆 “这又是什么路数?” “大家小心,此人口中暗含玄机,手段极为特殊。” 不过转瞬之间,一道灰黑人影接二连三偷袭得手,数道蒙面身影哀嚎不断,尽皆翻滚在地,顿时惹得众人一片哗然。 “嗜血獠牙?” 一归元境修者不由得心中暗叹,目光死死盯着灰耗子口中的一抹殷红。 “莫非这小子是那一脉的后人?” “噌!” 不待修者细细思量,一道包裹着雄浑灵气的拳影扑面而至。 “区区入微境修为,也敢前来挑衅?” 修者横眉竖目,周身气息涌动,掌中隐有闷雷作响。 “电闪雷鸣!” “轰!” 一道光芒宛若晴天霹雳,响声震耳欲聋。 凝聚着磅礴真元的雷光自修者掌心激荡而出,所过之处尽数化为焦土。 “移形换影!” 好在少年动作敏捷,反应奇快,凭借残影步法躲过雷霆一击。 “我去!这又是什么鬼?” “手掌里冒火倒还可以理解,怎么这厮竟能随意调动雷电之力?” 少年心中仍然惊魂未定,脸上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掌柜的小心,这群人里面,大多数都是元素气武修!” 宋如海一边应付着来自蒙面人影的合力围攻,口中仍不忘出言提醒少年。 “元素气武修?” 少年一脸的不明所以,正欲开口询问,忽见那修者怒目攒拳,再度冲着自己奔袭而来。 “雷光拳!” 拳风刚猛,隐泛雷光。 归元境修为的威压陡然间释放,将少年四周可供闪身之地尽数封锁。 “既然如此,那便看看谁的拳头更硬吧!” 少年自知无路可退,只得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龙虎拳!” 双拳之上龙虎虚影翻滚咆哮,少年体内八骨同时爆出一阵光芒,体魄顿时增强数倍。 “轰!” 又是一声巨响,龙虎虚影湮灭于漫天雷光之中。 “噗!” 少年身形急速倒退数步,口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反观那归元境修者,三步之内稳住身形,手臂虽微有震颤,却并无任何受伤的痕迹。 “入微境五段,怎会拥有如此强劲的实力?” 此刻修者目光之中,早已不见半分愠色,取而代之的唯有惊诧。 方才雷霆一击并未得手,修者自觉颜面无光,这一拳挥出,虽未尽全力,却也使出了足足七成修为。 归元境修者七成功力的一道气武技,尚有自身元素属性加持,即便是气海境圆满修为,受此一击,轻则昏迷不醒,重则命丧魂亡,断然不会似少年这般境况。 “掌柜的!” “臭小子!” 灰耗子正欲一个箭步朝向少年奔来,却被身前两道蒙面人影死死拦住,纠缠不休。 宋如海坐镇法阵中央,同余下两位归元境高手斗得难舍难分,立于不败之地已是堪堪维持,实在再难分神相助。 “小子,你果真只有入微境五段修为?” 修者仍旧难以置信,反复打量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少年。 “怎么,你不相信?” 少年伸手拭去嘴角残留的一丝血渍,冲着面前之人咧嘴一笑,神色淡然。 “可真够窝囊的,小爷还想着安心睡上一会儿,谁知道你小子这么快就被人家打成了这副模样!” 怀中一道稚嫩空灵的嗔怪声缓缓传出,萦绕在少年耳畔。 “小娃娃,你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出来打上一场试试!” 少年心中暗自不忿,将一股邪火全都撒到了无字书身上。 “我呸!小爷才不稀罕和你们这些不入流的修者争斗。” 少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无奈摇了摇头。 “元素气武修是什么意思?” “所谓元素气武修,便是……” 只听得一道稚嫩声音一字一顿,字正腔圆,似乎要从头至尾娓娓道来。 “长话短说!” 少年盯着对面正反复打量着自己的归元境修者,脑后顿时一排黑线。 “元素气武修,与生俱来某种特殊的元素属性,可将其融入至武技、真元中加以利用。” “可有应付之法?” “你手里不是还有一把古剑青芒吗?” “配上春秋剑谱,想来自保不是问题。”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破解之法?” 少年牙关紧咬,眸中神色满是纠结。 古剑青芒,储物玄戒。 这是他如今最大的底牌与秘密,一旦动用,就要确保绝不会外泄。 然而此刻,身份不明的蒙面杀手尚未知晓,宋如海几人虽看上去值得信赖,事关重大,却仍需小心提防。 无论如何,贸然动用古剑皆非最为明智之举。 “以水属性武技牵制对方,借用他们五人罗汉阵法的威势将其重创。” “水属性?” 少年顿时一阵苦笑:“我说书爷,咱手里这点屈指可数的手段,您不比我清楚?” “加在一起才不过两三样功法,上哪去给您淘弄那水属性的武技。” “小子,瞎嘀咕什么呢?” 修者眼见少年嘴里嘟嘟囔囔,却迟迟不曾作出半点回应,心中不免愈发疑惑。 “罢了,罢了!” “小爷今日就破例一次,不过咱可得事先说好,有得必有失,至于究竟需要付出些什么代价?” “小爷也不清楚,后果如何,概不负责。” “只要不是危及性命,尽管一试。” 少年不假思索吐出一声暗语,目光中闪过一抹决然。 “叮!” 【触发奇遇剧情:拦路截杀。】 【奇遇奖励:水属性符咒[漫天飞雨]】 【[漫天飞雨]:地字卷专属功法,符箓宗师邱一封潜心所创。以灵气绘制催动符咒后,可触发大范围水属性伤害。】 【奖励提示:由于此次奇遇为宿主强行触发,无字书将随机抽取概率性惩罚。】 【奇遇惩罚:两个时辰过后,宿主自动陷入灵气匮乏期,持续三日后自动解除。】 看似内容繁杂,实则不过转瞬之间,一道晦涩玄奥的符咒便已出现在少年脑海之中。 “十三,甭跟他在那浪费口舌!” “这群小子一个比一个滑头,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正与宋如海五人纠缠不休的蒙面男子忽然冲着修者高声断喝,似乎隐有一丝不安。 “小子,你的好运,到此为止了。” 修者言罢,自腰间缓缓抽出一口乌黑长刀,单手掐诀,刀锋处隐有雷光闪烁。 “霹雳刀法!” “起!” 杀气腾腾,锐不可挡。 漫天刀光如雨落,将少年周身四处尽数封死,未曾留有半点余地。 “移形换影!” 脚下步法变幻,身形左右腾挪。 少年硬生生扛住了来自归元境修者的强横威压,竭力调动着经脉中缓慢流淌的灵气。 “凝!” 手中印诀翻转,却见修者目光微凝,乌黑长刀横于身前,口中又是一声断喝。 不过转瞬之间,漫天刀影化作道道雷霆,威势激增数倍。 少年只觉脑海中嗡鸣作响,双腿如同灌铅一般,再难挪动半分。 “接下来这一招,我倒要看看,你又该如何躲过?” 却见修者嘴角微扬,颇有些玩味地笑了笑。 “龙虎护身!” 双拳对碰,龙虎虚影顷刻间融为一体,将少年身躯层层包裹。 “这是……?” 修者见状,不由得瞳孔一缩,目露惊诧。 龙虎拳法,并非何等罕见上乘的传世秘籍,恰恰相反,修习之人反而数不胜数。 一曰龙势,二曰虎力。 借用龙虎虚影加持拳法威势,若达宗师境界,发挥到极致,未尝不可破石断金,开山裂地。 然而凡事皆有利弊,龙虎拳法的缺陷之处,便在于其招式单一,极易被勘破化解。 修者虽与生俱来雷霆之力,却也曾对此术稍有研习。 似少年如今施展出的这般招数,绝非龙虎拳法所能兼具。 “呦!还不错嘛!” “这么快就领悟出了龙虎拳法的变式。” 少年怀中忽然传出一道稚嫩声响,隐约夹杂着几分惊喜。 “小娃娃,你确定那符咒管用吗?” 漫天雷霆接二连三轰击至龙虎护罩之上,却见少年牙关紧咬,额头上渗出层层汗水,顺着脸颊滑落而下。 “等到他施展出最后一式变化,集中精力催动符咒。” 话音未落,只见得修者神色陡变,语气越发凝重。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还能抗住多长时间!” 手中印诀再度变幻,漫天雷霆顿时光芒大盛,宛若绽放之莲。 “爆!” 一道冰冷喝声自口中缓缓吐出。 长刀归鞘,双目微合。 修者周身衣袖飘扬,气息翻滚。 “轰!” 一声巨响如同闷雷降世,引得众人纷纷收住手中招式,灵气护体,侧目而立。 “漫天飞雨,破!” 双手结印,一道清澈透明的波纹符咒缓缓浮现于少年身前,流光溢彩,奇异夺目。 然而包括修者在内的余下众人皆被雷霆光芒遮住视线,无法看透其中内情。 “轰!” 雷霆入水,雨化雷霆。 水浪波纹激荡而出,漫天雷光尽数湮灭于飞雨之中,爆出一阵刺耳声响。 水雾弥漫,青石大路方圆数丈皆被笼罩其中。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校花的全能保安 第103章獠牙血祭之 两道人影身形急速退后,朝着相反方向倒射而出。 “十三!” “臭小子!” “掌柜的!” 数道惊呼声接连响起,众人纷纷踏步疾行,相继闯入水雾之中。 “十三!怎么会这样?” 蒙面男子慌忙搀扶起地上一道黑衣人影,眉宇间忧色尽显。 “符……符箓师……” 却见修者衣衫破碎,面色苍白无力,冲着蒙面男子断断续续吐出一道声音。 “符箓师?” “你是说……这小子是符箓师!” 蒙面男子不由得目露惊诧,转身看向不远处另一道栽倒在地的身影。 反观少年,面色乌黑铁青,双眼半睁半合,一动不动躺在灰耗子怀里,呼吸愈发微弱。 “臭小子?快醒醒!” “你可别在这吓唬耗儿爷!” “耗儿爷可还全指着你小子发家致富呢,甭跟我在这装死!” 灰耗子竭力呼唤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少年,声音沙哑轻颤。 “宋教习,情况如何,有无大碍?” 却见宋如海单膝跪地,掌中灵气翻腾,顺着少年身体表面四散游走。 “灵气匮乏,四肢疲软,呈力竭之状。” “经脉并未受损,还好只是些皮外伤。” 灰耗子闻言,顿时长出了口气,眉头轻微舒展。 “掌柜的当真是深不可测,竟能与那归元境修者斗上个两败俱伤。” 宋如海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少年,目光中惊诧不已。 “十三,安心歇着吧。” “剩下的事情,尽管交给我们。” 蒙面男子语气冰冷,将怀中修者缓缓交送至身旁二人手上。 “大人有命,只需留下这小子一人即可。” “本还想着放你们一条生路,如今看来,却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蒙面男子一字一顿,冲着灰耗子众人投出一道凌厉目光。 “伤了我的人,总要付出些代价。” “既然杀不得他,那便由你们代为效劳吧。” 男子言罢,神色微凝,周身气息陡然间激增数倍。 余下十数道尚有可战之力的蒙面人影纷纷亮出招式,将灰耗子几人团团围在中央。 “宋教习,看来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灰耗子将怀中少年小心翼翼平放到青石大路上,忽然苦笑着摇了摇头。 “想不到耗儿爷阴沟里翻船,竟会栽倒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 “耗儿爷,还能打吗?” 宋如海手臂轻轻搭在灰耗子肩膀上,脸上不觉浮现出一抹笑意,恬淡平和,毫无惧色。 “活这一辈子,总不能死得窝窝囊囊。” “想从耗儿爷手里拿走些东西,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晨曦映照下,口中一副獠牙光芒闪烁。 腥红血渍隐约可见,透露出一股森森杀气。 “耗儿爷今日便是搭上这条性命,也断然不会让你们如愿以偿。” 话音未落,众人只觉四周凉风骤起,肃杀萧瑟。 “血祭·獠牙!” 喝声吐出,却见灰耗子双目微合,呼吸逐渐平稳。 不过刹那之间,瞳孔一片殷红,宛若鲜血凝结,魔神降世。 “嗷~呜~” 仰天长啸,獠牙尽显。 此刻那道瘦弱矮小的灰黑色人影,无疑成为场中目光汇聚的焦点所在。 “血祭术!” “你……你是?” 蒙面男子顿时止住脚步,言语间惧意十足,匆忙拦下身后众多人影。 “十……十一……” 方才被少年重创致伤的归元境修者缓缓睁开双眼,有气无力吐出一声轻唤。 “十三,这是……” 蒙面男子冲着修者投去一道暗含询问的目光,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 “十一,放他们走吧。” 修者冲着蒙面男子微微颔首,似乎早有预料。 “怎么会是这样?” “江湖中多少年不曾听闻他们的动静,莫非传言有假?” 蒙面男子一改方才沉着冷静之状,身躯轻颤,神色愈发凝重。 “血祭术出,人神共戮。” “无论如何,此事已绝非我二人之力所能掌控。” “大人若是得知,想必也会如此抉择。” 修者冲着蒙面男子艰难吐出数道声音,而后头颅低垂,再度陷入昏迷之中。 “何人前来一战?” 声音沙哑,语气低沉。 却见灰耗子眸中凶光毕露,脸上再无半分玩世不恭之色。 “十一大人,该如何决断?” 一蒙面人影迈步凑至男子身旁,附在其耳畔低语数句。 “今日姑且算你们走运。” 沉吟良久,蒙面男子缓缓吐出一道声音,面色阴晴不定。 “山水有相逢,他日相见,但愿诸位还能似如今这般淡然。” “嗯?” 此言一出,灰耗子顿时神色微变,一脸的不明所以。 “撤退!” 蒙面男子冲着身后众人摆了摆手,缓缓吐出一声号令。 不待灰耗子等人作何回应,却见一道道蒙蒙身影脚下急速飞驰,沿着青石大路两侧快步离去,身影转瞬间飞奔出数丈之远。 “宋教习,这……?” 本以为会是异常惨烈的殊死一搏,谁成想竟变成了一方罢手的独角戏。 灰耗子周身气息内敛,体内暴动翻腾的血液陡然间归于平静,神色顿时萎靡不振,略显疲态。 “血祭术?” 宋如海眉头微皱,反复回味着方才蒙面男子口中所言,心中不由得暗自思忖。 “怎么听起来如此熟悉?” “莫非这位耗儿爷出身于哪个避世归隐的名门大派?” “咳!咳~咳!” 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细小的咳嗽声,少年不知何时清醒过来,正从地上挣扎着起身。 “臭小子!” 到底是灰耗子耳聪目明,瞬间注意到不远处少年发出的动静。 “掌柜的,感觉怎么样?” 二人将少年缓缓搀扶起身,眉宇间忧色萦绕。 “还好,没什么大问题。” 少年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只觉浑身乏力,腿脚发软。 归元境修者的全力一击,外加上奇遇过后的虚弱惩罚。 少年若不是凭借着八骨齐开的强硬体魄,恐怕绝对难以维持至今。 “那群蒙面人呢?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有耗儿爷在这,当然是全都吓得屁滚尿流,溜之大吉了。” 血祭带来的反噬不断蚕食着灰耗子所剩无几的精力,却依旧阻挡不住其口若悬河,夸夸其谈。 “宋大哥?” 少年冲着灰耗子翻了个白眼,无奈笑了笑,目光转向一旁素袍人影。 “这个……” “掌柜的,耗儿爷似乎说得不错。” “那群家伙确实是被耗儿爷给吓跑的。” 少年闻听此言,双眼顿时瞪得溜圆,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宋大哥,你不会是糊涂了吧!” “耗子哥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你应当比我清楚得很。” “掌柜的,事情确实如此。” “您若实在不信,大可问问这几位弟兄。” 宋如海苦笑着看向身旁几名武馆弟子,语气愈发笃定。 “耗子哥,真看不出来啊,原来你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事已至此,少年不得不相信,确是灰耗子凭借一己之力击退了包括三名归元境高手在内的数十道蒙面人影。 尽管看起来如同天方夜谭,却是实实在在发生在少年眼前。 “宋大哥,可曾看出那些家伙的功法路数?” “招式杂乱不一,根本无迹可寻。” “无论年龄大小,地位尊卑,实力高低,皆以数字作为代号相互称呼,想必是长此以往的训练有素,方才造就如此整然有序,纪律严明的组织。” 宋如海表面上虽展现出对于蒙面人影的苦大仇深,暗地里却不禁怀有一丝敬佩。 “目标明确,又不似邢家那般目中无人,猖狂至极。” “看来这次向我们出手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少年口中低语呢喃,脑海里却在不断回想着方才发生的种种情形,逐一盘算清点。 “既然并非邢家之人,又坐拥如此权势……” 少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忽然想起当日秦云所言关乎云海商会的恩怨种种,眸中一道光芒闪烁而过。 “宋大哥,柳家可在商盟之中占有一席之地?” “柳家?” 宋如海不由得一愣:“哪个柳家?” “秦公子曾经提起过一次,云海商会与如今执政青州的知州大人似乎有些过节,颇为不睦。” 宋如海闻言,顿时恍然大悟般点头称是。 “掌柜的好记性!” “柳家仗着背后有官府撑腰,近年来屡次向我云海商会挑衅滋事,暗中作梗。” “不过话说回来,柳家势大,青州境内人尽皆知,却从未听闻过其在商盟之中有何作为,甚至不曾暗中扶持过任何一家商会。” “这就奇怪了。” 少年一边低头思忖,同时缓缓调动经脉之中的灵气,周天运转,归于丹田,逐步调理恢复着自身伤势。 “如此一来,道理上说不通,柳家并无出手的动机。” “依我看来,如今就算推想出千百种身份,也不过是无凭无据,胡猜一通。” 灰耗子仔细擦拭着手中獠牙,忽然吐出一道声音。 “要是真想弄清楚其中缘由,还得问过秦公子之后,方能再做定夺。” 此言一出,却见少年微微颔首,似乎颇为认同。 第104章青丝换了白发 “既然如此,我们便加紧时间,尽快动身吧。” 少年仔细查验了一番身上伤势,虽仍有些腰酸背痛,手脚乏力,却还勉强能够慢步行走。 “掌柜的,你身上这伤……” 宋如海目露忧色看向摇摇晃晃的少年,难免有些放心不下。 “没什么大碍,宋大哥不必担忧。” 少年硬撑着挤出一抹笑容,在灰耗子与宋如海二人的搀扶下,沿着青石大路继续前行。 晨曦消散,旭日高升。 青石大路上,一行人影走走停停,朝着内城方向徐徐靠近。 内城南域,秦府。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之意。 东南一隅,一处僻静书房内,陈设古朴,淡雅别致。 一身着宽松衣袍的中年男子负手立于窗前,目光落在挂有潺潺流水的假山之上。 “父亲,您找我?” 门外忽然迈步走入一道白衣身影,面容俊朗,眉清目秀,规规矩矩站在男子身旁。 “坐下说话吧。” 男子冲着白衣青年摆了摆手,转身坐于案后藤椅之上。 “今日便到了约定之期吧。” 青年微微颔首:“按时间算来,想必此刻已在路上了。” “你觉得有几成把握?” 青年闻言,顿时一愣。 “父亲,您这是何意?” “大比在即,不容出现半点差错。” “今时不同往日,云海商会输不起,也断然不会再有第二次孤注一掷的机会。” 中年男子面色凝重,声音雄浑低沉。 “云儿,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比我更加清楚。” “父亲,可是……” 话音未落,只见中年男子提起桌案上一支狼毫软笔,饱蘸墨汁,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云儿,你要时刻记得。” “我秦家祖祖辈辈,从商也好,务农也罢。” “凭的是本事吃饭,靠的是头脑赚钱。” “人待我以诚,我待人以真。” 笔势飞腾,入木三分。 中年男子忽然话锋一转,冲着面前之人淡然一笑。 “待人以真,却并非意味着毫无警惕之心。” “云儿,别怪父亲不近人情。” 男子言罢,忽又轻叹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 “父亲,云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窗外晨光透射,映照在男子鬓角一侧。 几缕银丝若隐若现,掺杂在满头乌发中,显得越发格格不入。 秦云有些神情恍惚。 不知从何时开始,眼前这个高大伟岸,无所不能的男子,时而长吁短叹,时而彻夜难眠。 望着男子略有憔悴的面孔,他猛然间发觉,似乎曾经那道笔挺坚毅的身影,独自支撑起偌大商会的巨人,不再如从前那般意气风发,随心所欲。 青丝换了白发,背影日渐佝偻。 有些事情,秦云无从知晓,却又隐有察觉。 “快去准备一下吧,远道奔波而来,总不能冷落了客人。” “父亲莫要太过劳累,有些事情,交给云儿即可,不必处处亲力亲为。” 秦云言罢,自座中缓缓起身,冲着中年男子淡然一笑,而后欠身作别,迈步离去。 书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窗外流水潺潺,鸟鸣嘤嘤。 良久,屏风之后,一道沙哑声音缓缓传出。 “小家伙终于长大了。” “是啊,我们这些老家伙,的确大不如前咯。” 中年男子面露笑意,眸中尽是欣慰之色。 “这可不像是能从秦盟主口中说出来的话。” “少来挖苦我,你不还是同样的德行。” 此言一出,屏风后瞬间没了动静。 半晌,一道轻笑声悠悠传出。 “那件事情,还不打算告诉小家伙吗?” 男子闻言,笔尖微顿,不由得动作一僵。 “还不到时候。” “真是猜不透你在想些什么。” “瞒得了一时,还能瞒住一辈子不成?” 却见中年男子笑而不语,手中动作行云流水,宣纸上再度出现一行墨迹。 “若是能随我一同带到棺材里,倒也未尝不可。” 屏风后接连传出数声叹息,再不见任何回应。 笔止势收,中年男子双目微合,仰靠在身后藤椅之上。 凉风微拂,吹卷着案前宣纸簌簌作响。 墨痕干涸,云海二字形神飘逸,意蕴深长。 青州外城,南域军营门外。 “嚯!好气派的模样!” 灰耗子反复打量着军营门前两座战马雕塑,不由得连声感叹。 “青州内外安定禁护,军机要务,均由此处全权负责。” “传闻这军营之中,高手如云,更有堪比大宗师境界的骁骑上将坐镇军中。” 宋如海自知少年二人从未来过此处,忙不迭开口,娓娓道来。 “仅仅一座军营便已拥有如此排场,看来内城繁华,果然远非外城所能相提并论。” 少年虽一向处变不惊,凡事皆见以为常。 在面临如此恢宏大气的建筑之时,却也免不得心生感慨,由衷赞叹。 “宋大哥,此处距离云海商会还有多少路程?” 一路上走走停停,少年凭借着八骨齐开的强健体魄,不断调养恢复。 三日内灵气匮乏,是由于强行触发奇遇所致,自然无法逆转。 肉体上的伤势却并非因此而来,故而得以缓慢康复。 时至此刻,少年已无需二人左右搀扶,尽管偶尔还有些踉踉跄跄,却并不影响正常行走。 “军营地处南域边界,商会所在中心腹地,还需走上一段时间。” “不过掌柜的尽管放心,进了内城之中,便再也由不得他们胡作非为,随意行凶。” 宋如海似乎早已料到少年心中所想,不待其开口询问,便已一一作答,毫无遗漏。 “既然如此,我们便加快些脚步吧。” “路上耽搁了那么久,恐怕秦公子早已等候多时了。” 少年言罢,正欲动身前行,却见宋如海缓缓伸出一只手臂,将其身形阻拦在前。 “宋大哥,可还有何不妥之处吗?” 少年见状,不由得眉头微皱,心生疑惑。 “嘿嘿!掌柜的有所不知……” 宋如海冲着少年二人咧嘴一笑,目光中暗含歉意。 “家主平日里有个习惯,每逢晌午时分,定要在书房中习字临摹,切忌他人打扰。” “如今这个时辰,想必家主方才刚刚开始,怕是难以与掌柜的会见。” “常年如一日,伯父倒果真是极好的兴致。” 少年不由得点头称道,心中隐隐敬佩这位秦家掌舵之人的毅力。 “好在少主心思缜密,早有吩咐。” “起了个大早,又奔波一路。” “不如属下先带掌柜的二位用过午膳,再行前往府上拜会。” 宋如海试探着开口询问,征求少年二人的意见。 “不错!妙极!” 话音未落,却见灰耗子两眼放光,顿时精神百倍。 “宋教习此言极是,正正好好说到了耗儿爷的心坎里。” “方才和那群家伙打得难解难分,又在路上风吹日晒了好几个时辰。” “此刻若是有些酒菜下肚,那才算得上是颇为惬意,快活得很哩!” “这……耗儿爷说得不错。” 宋如海显然未曾预料到灰耗子会作出如此反应,一时间语塞支吾,只得讪讪一笑。 “如此也好,反正早晚都要尝尝这内城酒楼里的手艺。” 少年只得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扫过身旁一道兴致勃勃的灰黑色人影,言语间略显无奈。 “宋教习,这块儿地盘你最熟悉,烦请前方带路吧!” 灰耗子冲着宋如海贱兮兮一笑,双眼瞪得溜圆。 一行人影自军营大门外迈步离去,朝着另一方向徐徐前行。 片刻过后,一家富丽堂皇的酒楼门外,数道人影并肩而立。 “我滴乖乖!这……这……!” 灰耗子嘴巴张得老大,仔细擦拭着贼光闪烁的双眼,不由得狠狠吞咽了一口唾沫。 “宋教习,莫非这家酒楼,也是商会的产业不成?” “耗儿爷这回倒是猜错了。” 却见宋如海笑着摇了摇头,赶忙开口否认。 “我家商会虽名下产业众多,各行各业均有所涉猎,却还远没有如此规模的酒楼。” “臭小子,在那胡思乱想什么呢?” “看看人家这酒楼!简直忒气派了!” “我跟你说,什么时候咱家也能做成这种规模,那才算得上是了不得。” 灰耗子死死拽住少年一只手臂,前后摇摆,言语间激情澎湃。 却见少年迟迟未曾作出任何回应,目光呆呆看向酒楼正中一方牌匾,双目失神,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掌柜的?” 宋如海到底是深谙察言观色之道,早先发觉出少年脸上神情的微弱变化。 “掌柜的可是对这家酒楼不太满意?” “若果真如此,尽管换一家便是。” “宋大哥,叫这个名字的酒楼,内城之中仅此一家吗?” 少年并未直接开口作答,而是提出另外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酒楼大门正上方,一块红木牌匾高高悬起,刻有“天福苑”三个大字。 “掌柜的有所不知,天福苑乃是青州境内的老牌字号,经营多年,广受欢迎。” “其在内城五域之中均有酒楼开设,并非只此一家。” “原来如此。” 少年心中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天福苑[笔趣阁.sbiquge.vip]?” 灰耗子方才只顾着感叹酒楼气派,竟未曾注意到这些细节。一经少年提醒,这才将目光转到牌匾之上。 “臭小子!” 灰耗子似是猛然间想起什么一般,正欲脱口而出,却见少年朝着自己使了个眼色,赶忙止住言语。 第105章风月同天九州春 “怎么,莫非掌柜的从前来过此处?” 宋如海隐约察觉到二人脸上的神情变化,心中不免有些诧异。 “早些时候曾听秦公子提起过一次,不想今日竟能亲临光顾。” 少年冲着面前人影淡然一笑,并未道出实情。 “青州城内酒楼众多,其中不乏美味佳肴之类。” “但若非要比出个高低上下,终归还是这天福苑内的手艺独占鳌头,颇具特色。” “掌柜的难得进城一次,定要仔细品尝一番滋味。” “哧~溜~”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道吞咽口水的怪异声响缓缓传出。 “宋教习,今日这酒楼里的花销……” 却见灰耗子冲着宋如海贱兮兮一笑,手掌不停拍打着咕咕作响的肚皮。 “少主早有吩咐,自然无需二位费心。” “那咱还在这儿傻站着干嘛?” “耗儿爷早都饿得头昏眼花了,赶紧里边走着,咱也尝尝这传闻中的美味。” 灰耗子扯开嗓子叫嚷一通,丝毫不顾周围过往行人投来的异样目光。 少年见状,不由得双手扶额,无奈摇了摇头。 “耗儿爷,您先请!” 宋如海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冲着灰耗子微微欠身。 “得嘞!” 却见灰耗子昂首挺胸,兴高采烈走入酒楼大门之内。 “几位客官里面请!” 前脚刚刚踏入大门,后脚便有眼尖利落的伙计迈步上前,笑脸相迎。 “楼上设有厢房雅座,环境清幽。” “楼下却是百桌齐汇,稍显噪杂。” “不知几位客官看中了哪里?” “天字号雅间,麻烦小二哥安排个靠窗的位置。” 宋如海言罢,自怀中缓缓掏出一枚紫玉令牌,冲着酒楼伙计轻轻晃动。 “商盟紫玉令!” 伙计顿时变了脸色,心中不免暗自惊叹。 “原来是云海商会的贵客,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几位且先上楼歇息片刻,小的这就前去准备。” 伙计毕恭毕敬将少年一行人影引入楼上一处僻静雅间内,寒暄数句后,转身退去。 “嚯!这地方哪里像是吃饭的酒楼!” “要我看,皇城禁宫金銮殿,也不过便是如此排场了。” 灰耗子四下打量着雅间内的种种陈设,不由得感慨万千。 “仅仅一家酒楼便已具备如此规模,看来这天福苑背后的实力,果然深不可测。” 少年心中暗自思忖,神色虽略有震颤,却并未显露出过多异样。 “掌柜的,耗儿爷,赶快入座吧!” 宋如海冲着二人淡然一笑,似乎早有预料。 “真是意想不到,耗儿爷有生之年,竟也能在如此气派的地方享受一番。” 灰耗子口中呢喃自语,似乎无暇顾及脸上颜面。 “天福苑背景深厚,修缮数次,耗资广巨,自然远非其他酒楼所能媲美。” “宋大哥,如此富丽堂皇的装修,加之价格不菲的投入,按说菜品价钱应当极为昂贵,为何还会有如此多的客人?” 少年眉头微皱,心中隐有一丝不解。 “掌柜的有所不知,天福苑内菜品的价钱,非但没有出奇般昂贵,反而比其他酒楼更为实惠。” “哦?” 少年闻听此言,不由得轻咦一声,目光中满是惊诧。 “天下竟还有这样的买卖?” 只见宋如海微微颔首,笑容中亦隐有一丝不解。 “怪就怪在此处,天福苑周到细致的服务,外加上实惠低廉的价钱,使得其在青州城内名声大噪,口碑极佳。” “长此以往,非但并未有所亏损,反而盈利颇丰。” “管他什么盈利亏损,美味可口才是王道。” 灰耗子自然无意关注这些细节,一心想着该如何吃上个痛快。 “几位客官久等了。” “茶点均已备好,您几位请先慢用,酒菜稍后送至。” 几名伙计将手中托盘上的茶水糕点缓缓放至桌上,动作极为小心谨慎。 “客官上眼,此为前菜五品。” “一曰四甜蜜饯,二曰龙凤呈祥,三曰杏仁佛手,四曰梅花香糕,五曰糖蒸酥酪。” “茶有红、黑、绿、黄四类,色类俱全,均为上乘佳品。” “不知您几位可还满意?” 伙计口中滔滔不绝,一连串将桌上茶水糕点介绍详尽,未有半点遗漏。 “这……” 此言一出,包括宋如海在内的众人皆齐齐愣住,一时间呆若木鸡。 “客官?” 伙计眼见少年几人迟迟不曾作出回应,片刻过后,再度出言提醒,脸上依旧笑容满面,未见得半分烦躁。 “小二哥辛苦了。” 少年冲着几名伙计淡然一笑,目光示意其退下。 “客官慢用,小的就在雅间门外等候,有事尽管吩咐。” 数名伙计先后迈步走出雅间大门,言语间百般依从。 “我了个亲娘!这也太夸张了吧!” “茶水糕点就送了这些,后面的正菜,难不成要弄出一桌满汉全席?” 灰耗子心中惊叹不已,眸中越发光芒闪烁,暗含期待之色。 “宋大哥,如此规格的接待礼遇,看来云海商会在天福苑心中,份量可谓是举足轻重。” 少年自然知晓,似天福苑这样的庞然大物,绝非轻易卑躬屈膝,低声下气之辈。 “掌柜的说笑了。” 却见宋如海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另有隐情。 “天福苑背后主家的势力,正是如今知州大人家族嫡系一脉。” “哪有什么举足轻重,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瞧瞧你们俩,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灰耗子一只手拿着咬掉半口的蜜饯,唇边尚还挂有茶水残痕。 “有那胡乱猜疑,浪费口舌的功夫,不如喝上些茶水,吃上几口糕点来得痛快。” “看来到底是耗儿爷想得透彻。” 宋如海笑着点了点头,口中连声夸赞。 他实在难以想象,面前这个矮小瘦弱的灰黑色人影,总能时刻做出些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行径。 “看样子秦家与天福苑的关系,还远远没有闹到似秦云口中那般不可开交。” 少年心中不由得暗自思忖,面色依旧淡然如水,未见半分异样。 “嘭!嘭!嘭!” 三道叩门声响忽然悠悠传来,一声询问紧随其后。 “几位客官,菜已备齐,不知几位方便与否?” “小二哥但请无妨。” 少年言罢,只见雅间房门顿时张开一条缝隙,数名伙计端着大小不一的托盘迈步走入。 “几位客官,多有打扰了。” 其中一名伙计将托盘上菜品缓缓取下,按照顺序逐一摆放在圆桌之上,口中念念有词。 “这第一道菜,名唤龙舟鳜鱼。取材自洪河深处,用料考究,鲜嫩无比。” “这第二道菜,名唤喜鹊登眉。刀工精妙,入口松软,回味无穷。” “这第三道菜,名唤二龙戏珠。慢火煨炖龙鱼足足八个时辰,酱料收汁,辅以汝南龙珠果点缀,赏心悦目,香而不腻。” “这第四道菜,名唤松鹤延年。清爽可口,色泽怡神,别有一番风味。” “…………” 一道道造型独特,香气四溢的美味佳肴相继亮相,桌上顿时杯盘堆叠,琳琅满目。 “这最后一道菜肴,名唤翡翠银耳汤,乃是天福苑中的招牌菜式,深受众多食客追捧。” 言至于此,一十八道菜肴整整齐齐摆放于桌上,个个如若珍宝。 少年两世为人,自认为尝过的山珍海味数不胜数,却也一时间眼花缭乱, 宋如海虽并非头一次前来此处,倒也果真是未曾见过如此排场。 至于方才尚还叫嚷个不停的灰耗子,此刻双手托腮,嘴巴张得老大,目光呆滞僵直。 “庐山云雾,石峰龙井,岫州红袍。” “此皆为天福苑中珍藏已久的名茶,特地奉上赠予诸位品尝。” “至于这些……” 伙计目光缓缓落在一旁红布包裹的坛坛罐罐之上。 “罗浮春,赤泥印,东阳红曲。” “皆是窖藏许久的陈年佳酿,平日里重金难求,得之甚少。” 伙计言罢,语气微顿,忽又从怀中掏出一只晶莹如玉的瓷釉短瓶。 “这最后一瓶,名唤九州春。” “其所蕴含的份量,诸位客官心中自然清楚,亦无需小的多言。” “什么?” “九州春!” 除去少年之外,宋如海与灰耗子众人顿时神色陡变,齐齐爆出一声惊呼。 风月同天,春回九州。 且不说此酒的酿造工艺何等复杂,单是其原材料的选用之法,便已令无数酒客赞叹有加,心驰神往。 “掌柜的方才再三交代,一定要招呼好来自商盟里的几位贵客。” “秦家何时有了这么大的面子?” 不光是少年心中疑惑,甚至连宋如海以及云海武馆的众多弟子,尽皆目瞪口呆,面露疑色。 “客官若是尚还满意,小的们便先行告退,门外等候您几位吩咐。” 少年正欲开口回应,忽听门外不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轻笑声。 -------------------------------------- 今日份推书:新派武侠类作品《江湖念》。 一人一剑一江湖,念随风云起。 情节扣人心弦,跌宕起伏,文笔自然流畅,值得细细品读。 希望各位读者朋友们多多支持! 第106章更有佳人似故人 “大小姐今日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嘘~” “伯伯千万不要声张,苏儿好不容易才能偷偷溜出来一次,家里实在闷得厉害,连个能说说话的人都找不出来。” “大小姐,这……” “伯伯放心,苏儿临走时曾留下一封书信,父亲自然不会太过担心。” 雅间门外隐约传来几声对话,断断续续,时而模糊微弱,时而清晰可闻。 “臭小子,怎么还不动筷?” “这样的美味,可别告诉我不合胃口。” 灰耗子腮帮鼓起溜圆,口中反复咀嚼个不停,手里一双筷箸四处挑拣,辗转于桌上盘碟之间。 “耗子哥,你可听见外面刚刚说了些什么?” “外面?” 灰耗子不假思索摇了摇头,冲着少年接连打出数个饱嗝。 “酒楼里客人这么多,哪能听得那么清楚。” “你小子不好好吃饭,怎么总惦记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事儿。” “掌柜的,可是酒菜有何不妥?” 宋如海自认为款待不周,有悖少年心意,赶忙开口询问。 “酒菜皆为上乘佳品,无可挑剔。” 少年笑着提起桌上筷箸,缓缓送入口中一块酥酪。 “如此美味,试问哪个能够视若无睹。” “这才对嘛!” “该吃吃,该喝喝,人生就是要及时享乐。” 灰耗子笑着端起桌上酒杯,放在鼻口轻嗅数息,而后一口饮尽。 “到底是耗子哥活得随性洒脱。” 却见少年眉眼含笑,心中却不由得暗自思忖。 方才那银铃一般的少女轻笑声,虽隐约听得只言片语,却仿佛似曾相识。 “宋大哥,你们先吃着,我出去一趟。” 酒过三巡,少年趁着二人略有醉意,缓缓放下手中筷箸,便欲起身离去。 “等等!” “你小子想干嘛去?” 灰耗子忽然眯缝着双眼,冲着少年高声断喝。 “这才喝了多少酒,就想当逃兵不成?” “想得倒是挺美,赶紧着,坐下继续!” “人有三急,这东西谁能控制得了?” 少年佯装出一副急不可耐的表情,双手捂住小腹。 “耗子哥,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在这儿就地解决吧?” “放你娘的屁!” “你小子就会钻耗儿爷的空子,速去速回,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得嘞,您几位慢用。” 少年笑着推开雅间大门,身形顿时消失在二人眼前。 “这小子就是婆婆妈妈,懒驴上磨屎尿多。” “甭管他这些,来,咱哥几个接着喝!” 只见灰耗子面露红晕,冲着对面数道人影笑呵呵端起酒杯。 “耗儿爷,这杯我敬您!” 美酒入喉,宋如海虽仍旧头脑清醒,却也隐有了三分醉意。 余下数位武馆弟子更是喝得晕头转向,东倒西歪。 雅间门外,少年捂住小腹的双手缓缓收回,脚步早已不似方才那般趔趄。 “真是奇了怪了,莫非是我这耳朵出了问题?” 少年目光所及之处,食客众多,人声鼎沸,却并未见得料想中的少女身影。 “不应该啊,声音分明是从这个方向传来。” 少年随走随停,借着外出如厕的名义,将天福苑二楼仔细搜查了一遍,却依旧毫无所获。 “莫非是在雅间之内?” “若果真如此,那便有些棘手了。” 少年单手托腮,依旧坚信自己方才若有若无的直觉。 “伯伯,您就答应苏儿吗~” “苏儿向您保证,绝对不会有第二次了~” 少年正埋头思忖之时,忽听得一道轻柔温婉的少女撒娇声由远及近,传入耳畔。 “就是这道声音!” 少年猛地抬起头颅,目光四下搜寻着声音来源。 “我的姑奶奶啊!您就放过小的吧!” “您这是要把小的往死路上推啊!” “若是叫老爷得知此事,敢问小的脖子上面这颗脑袋,还能保住吗?” 不远处雅间之内相继走出两道人影,一人身着华服,却是垂首弯腰,言语间极为恭敬。 另一人身材纤细,凹凸有致,却是一妙龄少女。 “伯伯,苏儿保证以后再也不胡闹了。” “您就答应苏儿这一次吗~最后一次!” 少女似乎有求于华服男子,软磨硬泡数次无果,依旧不折不挠。 “大小姐,实在不是小的不想替您周转。” “要不然这样,您先稍等片刻,小的这便向老爷如实禀告。” “若是老爷点头默许,小的当即二话不说,全凭大小姐吩咐。” “这可不行!” “伯伯可千万不能向父亲透露此事!” 少女赶忙连声否决,薄唇轻抿,目光柔情似水,透露出可怜巴巴的姿态。 “若是叫父亲得知苏儿的行踪,肯定要将苏儿带回府上。” “好伯伯,帅伯伯,人见人爱的伯伯。” “您就答应苏儿这一次吗?” “这……” 华服男子被少女这么一闹腾,似乎有些动摇,言语不似方才那般坚定。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不许反悔,苏儿等着您的好消息哦!” 少女不待华服男子作何回应,率先开口吐出一道声音,蹦蹦跳跳着转身离去。 “大小姐!” “你这不是叫小的难做吗?” “哎呦喂,我怎么偏偏摊上了这么个姑奶奶!” 华服男子眼见无计可施,只得捶胸顿足,一阵唉声叹气。 “奇怪,从前确实未曾见过此人。” “可这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少年眼见少女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迈步走来,心中不免愈发疑惑。 “嗯?” 二人距离越来越近,却见少女目光偏移,缓缓落到少年身上,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咦。 “她果然认识我!” 少年佯装漫不经心,实则注意力一直汇聚在少女身上。尽管其脸上的表情变化微乎其微,却还是被少年成功捕捉。 “我们,认识吗?” 四目对视,沉默良久,终是少年率先发出一声询问。 “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却见少女目光微凝,仔细打量着少年清秀的面孔,口中不由得低语呢喃。 “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来自何方?” “看上去并非是装出来的模样,莫非果真不是她?” 天福苑,苏儿,大小姐。 早在雅间之内举杯言欢,隐约听得二人对话之时,少年心中便已有了猜想。 那日竹林客栈之外,红衣女子遭人追杀,幸得少年与方言出手相救,这才逃出生天,得以脱身。 离去之际,脱口而出天福苑三字,所报名姓亦为苏氏。 今日天福苑内,偶然间撞见这位名唤苏儿的大小姐,少年本以为谜团即将浮出出面,却不想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日冷酷冰艳的红衣女子,通晓武艺,言谈举止皆与眼前之人大为不同。 即便可能有所伪装,但骨子里透露出的气质,却绝非一日两日便能轻而易举改变。 似眼前少女如今这般矫揉造作,就算是打破脑袋,少年也绝不会相信此人便是那日客栈外的红衣女子。 “公子?” 少女眼见少年双目失神,不由得缓缓伸出手掌,放在其眼前轻轻摇晃。 “公子可还有什么话要与苏儿说吗?” 少女接连吐出数道声音,却见少年神色微变,这才回过神来。 “在下冒昧,敢问姑娘可曾去过竹林客栈之外?” “竹林客栈?” 少女闻听此言,不由得仔细回忆半晌,而后缓缓摇头,神色略有茫然。 “未曾听闻过这家客栈的名字。” “苏儿平日里几乎足不出户,唯有背着父亲和族中诸位叔伯,才能偷偷溜出来玩耍。” 此言一出,似乎触及到少女内心深处的伤感往事。 却见少女薄唇微抿,轻柔灵动的声音逐渐细微弱小。 “不瞒公子,苏儿这次偷偷跑出来就是为了好好玩上几天。” “可是刚刚你也看见了……” “一旦苏儿的行踪被父亲发觉,肯定要受到责罚。” 少女清澈剔透的大眼睛不停眨动,似乎隐有泪光轻泛,惹人爱怜。 “咳!咳!” 少年忍不住发出几声轻咳,顿觉气氛有些莫名尴尬。 “姑娘,在下今日尚还有要事在身,恕难奉陪了。” “若是日后有缘,想必在下与姑娘还会相逢人海。” 少年冲着面前倩影讪讪一笑,转身朝着雅间方向大步离去。 “公子,苏儿还没说完呢!” “喂!公子!” “你听苏儿接着和你讲啊!” “呸!臭小子,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少女眼见那道黑衣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顿时双手叉腰,银牙贝齿吱呀作响。 “叫你敢丢下苏儿一个人在这儿!” “叫你不听完苏儿的话就撒腿开溜!” “臭小子,野小子,坏小子!” “苏儿今天一定要你好看!” 却见少女目露愠色,气呼呼走下楼梯,脚步愈发沉重有力。 雅间之内,众人皆已酒足饭饱,神情颇为惬意。 “你小子,赶快给耗儿爷过来!” “上个茅厕也能拖拖拉拉这么长时间,真是丢尽了耗儿爷的脸面。” 灰耗子眼见少年推开雅间大门,原本朦胧模糊的视线顿时清晰无比,醉意自先醒了三分。 “水土不服,诸位见谅。” 少年冲着座中众人讪讪一笑,连忙端起身前酒杯。 “自罚一杯,先干为敬!” “我呸!” “少在那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嫌个害臊!” “云海区到青州内城,不过区区几个时辰的路程,你这算得上是哪门子水土不服?” 第107章乡野土雀金枝凤凰 “小时候留下来的老毛病了,这么些年一直不见半分起色。” “狗屁,以前喝得烂醉如泥,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此事。” 灰耗子摇摇晃晃吐出一声轻笑,目光愈发迷离。 “耗儿爷今日喝得尽兴,姑且饶过你小子这一回。” “自罚三杯,下不为例!” 侠士不与恶人言,儒生难同酒鬼辩。 少年深知灰耗子酒后胡搅蛮缠的功夫,赶忙再度斟满手中杯盏,冲着众人拱手托杯,一饮而尽。 “酒菜尚温,掌柜的赶快入席享用。” 宋如海笑着拎起桌上一壶琼浆,眉眼间怡然自得。 “宋大哥,还得跟您打听件事儿。” 却见少年健步如飞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在宋如海身旁的靠椅之上。 “这世上竟还有能难得住掌柜的之事?” “如此说来,宋某倒还真想好好见识一番。” 宋如海故作面色惊恐之状,言语间颇有几分调侃。 “宋大哥又拿小弟打趣。” 少年无奈摇了摇头,笑着吐出一道声音。 “天福苑既为柳氏一族产业,不知宋大哥可曾听闻过一位名唤苏儿的大小姐。” “柳苏儿?” 少年闻言,眸中顿时涌现出一抹喜色。 “宋大哥当真听说过此人?” “青州柳家的掌上明珠,恐怕还没有几人不曾知晓。” 宋如海似笑非笑吐出一道声音,目光略有晃动。 “哦?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此言一出,少年顿时来了兴致,提起手中酒壶斟满宋如海身前的杯盏,忙不迭开口询问。 “掌柜的有所不知,柳家代代相传,枝繁叶茂,传至这一辈中,子孙壮丁不计其数,却独有这一位嫡系血脉的千金大小姐。” “正因如此,柳家从上至下皆将其视为掌上明珠,宠溺有加,倍受喜爱。” “无数名门望族的青年才俊,富家子弟,尽皆青眼相向,纷纷上门提亲,却无一不被婉言回绝。” 话音微顿,却见宋如海猛然间压低声音,似乎触碰到什么了不得的禁忌。 “江湖传言,这位大小姐似乎身患隐疾,故此常年幽闭于深闱别院,足不出户。” “还有这样的事?” 少年脸上虽显露出几分疑惑,心中却已信了大半。 方才少女与华服男子低声攀谈良久,想必所言之事与此脱不了干系。 “是真是假,谁又说得清楚呢。” “整个青州城内,除去柳家直系亲信,见过这位小姐真正面目的人,恐怕不会超过十指之数。” “柳家千金,可会些武功护身?” 只见宋如海不假思索摇了摇头,语气笃定沉稳。 “且不说以她这样的身份地位,究竟还是否需要武艺傍身。 “单是那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孱弱无力的身材体魄,便已注定了受不下这份辛苦。” “真是奇怪,莫非那日客栈之外的红衣女子,只是信口胡言,另有其他身份不成。” 少年心中不由得暗自疑惑,神情愈发难以捉摸。 “掌柜的怎么忽然想起来这位毫不相关的柳家千金?” “莫非……” 话音未落,宋如海忽然止住言语,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酒过三巡,即便他自认为酒量不俗,言谈举止间却也终归有异于平日。 “宋教习未免太看得起这小子了!” 不待少年作何回应,却听得对面传来一道暗含嘲弄的轻笑声。 “人家可是名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大小也算得上是枝头凤凰。” “就他这副穷酸模样?” “充其量不过是野鸡土雀一只,甭说跟人家有半点瓜葛,只怕连正眼相待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咯!” 灰耗子摇头晃脑接连吐出数声嗤笑,言语间锋芒十足,显然是有意挖苦。 “嘿!我说耗子哥,敢情在你这儿,我就是那一分不值的便宜货不成?” 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自然知晓灰耗子是何用意。 “便宜货?” “江小爷咋能算得上是东西?压根就不是个东西。” “最不济也该称得上是便宜人一个。” “至于这便宜人吗,换成两个字,那就是……” 言至于此,却见灰耗子顿时笑而不语,目光缓缓落在少年身上。 “便宜人?” 起初众人皆如云山雾罩,不明就里。 直到少年面色铁青冲着灰耗子吐出一声叫骂,众人方才恍然大悟般领会出言外之意。 “去你大爷的!” “亏我还想着带上你好好戏耍一番,看来到底是自作多情,多此一举罢了。” 话音未落,灰耗子脸上笑容顿时一僵,眸中醉意顷刻间消散了大半。 “酒后戏言……不过随口开个玩笑而已,何至于如此较真。” 灰耗子忽然讪讪一笑,冲着少年端起手中酒杯。 “江小爷心胸宽广,为人大度,自然不会计较这些。” “来!我敬诸位一杯!” 座中众人见状,纷纷举杯回应。 却见宋如海头颅微侧,附在少年耳边低语数句。 “耗儿爷这玩世不恭,桀骜难驯的性格,恐怕也只有掌柜的才能应付自如了。” “打蛇打七寸,拿人拿三分。” 少年笑着看了一眼对面开怀畅饮的灰黑色人影,目光中隐有几分得意。 “想要耗子哥低头服软,免不得多下些功夫。” “嘭!”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得雅间大门处传来一声闷响。 数名身材壮硕的魁梧汉子大步流星闯入其内,双手负后一字排开,眉宇间凶神恶煞,戾气十足。 “何人胆敢擅闯此处?” “扰了大爷兴致,有你们好看的日子。”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宋如海到底是行走江湖多年,练就一身处变不惊的本事。 “酒楼修缮停业,怕是无法照常款待诸位了。” 为首一魁梧汉子言语间颇为客气,反倒是借口越发显得苍白无力。 “修缮停业?” 少年闻言,不由得冷笑一声,语气逐渐冰冷。 “怎的偌大个酒楼,偏偏就这一处雅间需要停业修整?” “掌柜的方才亲口吩咐,小的不过是奉命行事,还望诸位行个方便,不要让小的难做。” “胡闹!” 此言一出,宋如海顿时火冒三丈,眉宇间愠色十足。 “你们可知这位公子是何身份?” “是何身份皆与小的无关,还望诸位公子成全。” 魁梧汉子心中依旧执拗坚定,脸上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 “如此说来,是非要将我几人尽数驱逐才肯罢休不成?” “听命行事,公子见谅。” “好一个听命行事。” 少年言罢,不由得嘴角微扬,声音低沉沙哑。 青石大路埋伏截杀,天福苑内再度出手。 种种迹象皆将矛头指向那方显而易见的势力。 “真是不曾想到,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我很好奇,你们这些人究竟是如何做到滴水不露,将行程安排得如此紧密。” “嗯?” 此言一出,数道魁梧人影不由得轻咦一声,纷纷面面相觑。 “怎么,现在不敢承认了?” “可别告诉耗儿爷,路上那些事情,诸位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大哥,会不会是我们弄错了?” 一魁梧汉子顿时面露异色,目光动摇不定。 “看这些人的反应,似乎和统领大人口中所言有些出入。” 为首之人眉头微皱,心中亦有些许疑惑。 “我想诸位可能是误会了。” “你我之间一无新仇,二无旧怨。” “今日确是有些不得已的缘故,并非小的刻意而为。” “哦?” “有些不得已的缘故?” 灰耗子缓缓吐出一声冷笑,神色早已不似方才那般迷离。 “方才穷追不舍之时,也是有些不得已的缘故?” “穷追不舍?” 众多魁梧汉子脸上疑色渐浓,似乎对此事一无所知。 “掌柜的,你怎么看?” 宋如海眉头紧锁,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定夺。 “放着青石大路那么好的机会不去争取,反而在此处大费周章设下埋伏,道理上有些说不过去。” 冷静下来仔细思量,少年似乎察觉出其中矛盾重重,远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若不是同一伙人,这些魁梧汉子的目的便无处可查。” “柳家之人,天福苑……” 少年心中翻来覆去暗自思忖,脸上表情晦暗不明,时刻变幻。 “我靠!” “不是吧?” 猛然间,一道灵光自脑海中闪烁而过。 “饮酒误事,饮酒误事啊!” 少年双手扶额,脑海中嗡嗡作响,不由得心生懊悔。 轻而易举调动酒楼护卫,时机偏又挑选得如此恰到好处。 除了那位尚有一面之缘的千金大小姐,少年实在想不出还有何种可能。 “宋大哥,给他们看看你手中的令牌。” “这……” 宋如海有些诧异,显然未曾预料到少年接下来的举动。 “掌柜的,区区一块令牌能有什么用处?” 尽管口中嘀嘀咕咕,宋如海依旧听从少年所言,将紫玉令牌缓缓取出,亮于众人眼前。 “什么?商盟紫玉令!” 如同进门之时店小二看见此物的表情一般,包括为首之人在内的众多魁梧汉子齐齐爆出一声惊呼,目光中满是诧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统领大人只说是处理些闲散游民,怎么还牵扯出如此之多的秦家中人?” 第108章江湖却是人情世故 “果然如此!” “这个古灵精怪的大小姐,竟然还动真格的。” 少年不由得一阵汗颜,无奈摇了摇头。 “诸位稍安勿躁,可否听在下一言。” “都别动!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为首之人赶忙拦住身后数道魁梧人影,半信半疑审视着面前少年。 商盟紫玉令,秦家超然地位的象征。无论如何,总不能太过折损了颜面。 “此事确是另有隐情,想必诸位亦是受人所托,听命而行。” “本无深仇大恨,何必非要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诸位不妨将背后主事之人请出,面谈过后,再做定夺不迟。” 那为首之人闻听此言,顿时沉默不语,似乎有些动摇。 “大哥,统领大人再三吩咐,千万不能出现什么差错。” “我看这小子可不太靠谱,指不定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故意在这儿拖延时间。” 身旁一魁梧汉子低语数句,不忘出言提醒。 “在下宋如海,云海武馆商区教习,愿以毕生名誉作为担保,求见天福苑内主事之人。” 宋如海眼见对面依旧未曾松口,只得将身份挑明,如实告知。 “武馆教习?” 众多魁梧汉子顿时目露惊色,脸上神情各异。 纵然天福苑底蕴深厚,一家北域分店内的看守护卫,又怎能与常年修习武艺的武馆教习相提并论。 “小天,去请统领大人过来!” 思忖良久,为首之人终是出言妥协,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是!” 身后一相对矮小的汉子随声迎合,转身匆匆离去。 “既然如此,大家便在此处稍候片刻吧。” “时间多的是,何必非要急于一时呢?” “要不诸位一起坐下来吃点?” 少年言罢,笑着坐回原位,提起筷箸伸向桌上数道菜肴。 “还站着干嘛?一会儿菜可就凉了。” “小二哥,再上两壶汝南老烧!” “这……” 宋如海不由得一愣,显然未曾料到少年竟会作出举动。 “臭小子说的不错,宋教习,几位兄弟,快坐!咱们几个继续!” 灰耗子一个箭步坐至少年身旁,贱兮兮吐出一声轻笑。 “这般酒局,倒是平生从未见过。” 宋如海笑着摇了摇头,与众多武馆弟子纷纷落座。 推杯换盏,桌上众人谈笑风生,开怀畅饮,气氛愈发融洽。 一旁数道魁梧人影挺拔而立,不由得目瞪口呆,面露窘色。 “大哥,这小子分明就是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要我说,管他什么秦家不秦家,就该好好教训一顿。” 一魁梧汉子沉声低语,言语间颇为不忿。 “强龙不压地头蛇,姑且先让他得意一会儿。” “自家地盘上,还能让一个外人抢了风头不成?” 却见那为首之人双手抱臂,眼中分明噙着一丝冷笑。 “统领大人到!” 片刻过后,雅间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喝,两道人影徐徐迈步走入。 其中一人,身材魁梧,正是方才前去通风报信的酒楼护卫。 另外一人,短衣素袍,面容干练,一双吊眉弯目炯炯有神。 “在下柳潭,北域天福苑护卫统领,不知哪位客人相约一见?” 少年闻听此言,顿时放下手中筷箸,目光缓缓看向来人。 “柳统领在这天福苑内,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说一不二自然是信口胡言,倘若公子果真有什么需要,柳某倒是可以酌情满足。” 却见柳潭眉眼含笑,言语得体,不失分寸。 “柳统领此话当真?” 少年自座上笑着起身,目光与柳潭汇合至一处。 “公子但讲无妨,柳某定当竭力而为。” “你要干什么?” “别过来!” 眼见少年一步步朝着柳潭迈步走来,众多魁梧汉子顿时面露警惕,爆出数道惊呼。 “来者皆是客,不得无礼。” 柳潭冲着身后众人轻轻摆了摆手,神色依旧云淡风轻,未见半分异样。 “大小姐与我之间的恩怨,阁下非要插手进来,未免有些不妥吧。” 少年身躯前倾,附在柳潭耳畔沉吟低语,嘴角逐渐扬起一抹笑意。 “你究竟是何人?” 却见柳潭瞳孔一缩,神色陡然变幻,不似方才那般从容淡定。 “柳统领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我等不过是恰巧路过而已,并无半分恶意。” “自然而然,也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说吧,想要我做些什么?” 柳潭沉吟半晌,缓缓吐出一声叹息。 “还要劳烦柳统领带路,在下想与大小姐见上一面。” “放肆!” 话音未落,只听得柳潭口中一声断喝,眉宇间怒气冲天。 “大小姐贵为柳府千金,岂是你这乡野小子轻而易举便能攀上的关系。” “图谋不轨,心怀歹意,天福苑内且还容不得你随处撒野!” “啊?” 少年顿时一愣,嘴巴张得老大,仿佛能塞下一只拳头。 天知道柳潭为何会脱口而出如此无边无际的话语,前后毫不相关。 却见柳潭言罢,冲着身后之人使了个眼色,众多魁梧汉子纷纷上前数步,周身隐有气势翻腾。 “我靠!好一招无中生有!” 时至此刻,少年方才领会到面前男子的真正意图。 什么故作高深,什么佯装愤怒。 不过是变着法的给少年扣上一顶帽子,然后…… 看着眼前逐渐靠拢而来的众多魁梧汉子,少年心中不由得一阵苦笑。 看来这位传闻中倍受恩宠的千金大小姐,似乎比想象中更为离奇。 “柳统领这是何意?” 宋如海与灰耗子纷纷起身,面露凝重之色。 “既然诸位远道而来,总要好好招待一番。” “天福苑与云海商会素有旧交,宋教习若不嫌弃,便在此处稍候片刻,柳某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至于这几位……” 却见柳潭嘴角微扬,似笑非笑看向不远处的少年。 “拳脚无眼,柳某管得了自己,却保不齐手下这群兄弟做出些什么。” 此言一出,雅间内顿时鸦雀无声,气氛愈发凝重。 “好个拳脚无眼。” 少年冷哼一声,眸中隐有寒光闪烁而过。 “统领大人且慢动手!” 正值剑拔弩张之时,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一伙计打扮的年轻男子气喘吁吁飞奔而至,冲着柳潭沉声低语。 “统领大人,大小姐让我给您带个话……” “什么?” “果真是大小姐亲口所言?” “小的再三确认,不会有错。” “这小姑奶奶,又耍得什么花样?” 却见柳潭苦笑着摇了摇头,眸中颇为无奈。 “算你小子今日撞了大运,跟我走一趟吧!” 少年顿时一愣,左右观望片刻后,伸手指向自己。 “在跟我说话?” “废话,难不成我在自言自语?” “去干嘛?” “见你想见的人。” 少年实在有些郁闷,怎么这些匪夷所思的怪人怪事,都能让他先后碰见。 一桩接一桩,一件连一件。 “臭小子,我看这事可不大靠谱!” 灰耗子紧紧握住手中獠牙,冲着少年缓缓开口。 “大不了咱就接着活动活动筋骨,让他这天福苑再多点彩头。” “都吃好了吗?” “啥?” 灰耗子顿时一愣,一脸的不明所以。 “你小子不会是喝糊涂了吧?” “宋大哥,酒楼外面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少年冲着面前柳潭淡然一笑,神色未见半分慌乱。 “柳统领,放这些人离开,我自己跟你走。” “阿福,送客!” 话音未落,柳潭身后一道魁梧人影匆匆迈步上前,冲着灰耗子众人伸出手臂,动作干净利落。 “掌柜的,这怎么……” “宋大哥。” 不待宋如海言罢,却见少年忽然从中打断,隐约露出一抹笑容。 “掌柜的,多加小心。” 宋如海重重拍了拍少年肩膀,言语间意味深长。 “臭小子,半个时辰还不出来,耗儿爷就砸了他这破烂酒楼。” 灰耗子附在少年耳畔低语数句,笑着走出雅间大门。 余下数位武馆弟子纷纷紧随其后,相继与少年打了声招呼,目光中暗含忧色。 “怎么样?这回跟我走一趟吧。” 眼见少年随行之人尽数走出酒楼大门,柳潭这才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柳统领,咱可得事先说好,我这兜里连一文铜钱都拿不出来。” “这桌酒菜,还得靠您行个方便。” “好你个浑小子!” 柳潭只觉又气又乐,冲着眼前少年无奈摇了摇头。 “等会儿见了大小姐,看你还怎么耍弄这些嘴皮子功夫。” 少年闻言,顿时笑而不语,紧跟在柳潭身后朝着另一方向走去。 “柳统领能在天福苑中坐拥如此地位,想来定是能力出众,颇受赏识。” “少在这给我扣高帽,那套小儿科的把戏,也就能糊弄一下你们这些不谙世事的愣头青。” 兜兜转转,左右盘旋,二人终于来到一处隐蔽房间门外。 “进去吧。” 少年忽然一愣,目光中有些诧异。 “就我自己?” “废话,难不成还要我八抬大轿送你进去?” 柳潭倒是丝毫不曾顾及少年颜面,言语间磕磕碰碰,直言不讳。 “瞎豪橫个什么劲儿呢?” “狗眼看人低,早晚让你尝尝苦头。” 心中如是所想,却见少年眉眼含笑,依旧不见半分愠色。 行走江湖,人情世故。 心口不一,往往胜过言行一致。 第109章一入江湖深似海 推开房门,其内陈设稀松平常,并无独特之处。 少年踱步打量着四周环境,神色越发凝重。 “有人吗?” 余音回荡,不见有人回应。 “大小姐?” 少年一步一顿,心中不免有些诧异。 “喂!你个臭丫头!” “再不出来,小爷可就走了啊!” 话音未落,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道破空声响。 “臭小子,看招!” 劲风未至,却见少年纵身一跃,步法腾挪,恰好避开这一道攻击。 “好快的身法!” 少女眼见一击落空,不由得神色微变,目露惊诧。 “大小姐,背后偷袭,可算不上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 “少废话!今日让你看看本小姐的厉害!” 却见少女轻抿薄唇,又是一拳挥舞而出。 “大小姐,我怎么就得罪您了?” 少年无奈摇了摇头,只得闪身避让,勉强招架。 “单纯的看你不顺眼,有问题?” “我去!这都什么奇葩逻辑!” 少年只觉脑后一排黑线,心中郁闷至极。 “大小姐,我觉得咱俩可以好好坐下来谈上一谈。” “想得倒美,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交锋十数个回合,少女手中攻势愈发凌厉,却尽皆被少年一一化解。 “大小姐,你这么做,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吧!” 少年有些哭笑不得,谁能想到一个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竟会与他发生这般瓜葛。 “臭小子,还好意思说本小姐欺人太甚,看我不拧掉你的脑袋!” 此言一出,少年陡然间变了脸色,神情略有恍惚。 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差异,偏又身怀如此利落的身手。 眼前少女顿时与那日竹林客栈外的红衣女子渐渐重合,化为一处。 “那日竹林客栈外,果然是你!” “瞎说什么胡话?” “本小姐从未去过什么竹林客栈,也不曾见过你这样的浑小子。” “当日你身受重伤,如若不是我这浑小子出手相救,只怕大小姐现在已然成了冢中枯骨。” “你……你怎么知道?” 少女闻听此言,不由得身形一滞,目露惊色。 数日之前自己的确身受重伤,不过此事鲜有人知,除去家中几位长辈外,断然不会流传至外人耳中。 “大小姐,现在能坐下来谈谈了吗?” 少年一个闪身拽住少女手腕,眉眼间笑意萦绕。 “臭小子,放开我!” 却见少女嗔怒一声,冲着少年胸口飞起一脚。 “气大伤身,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女人吗,就该好好保养自己。” “整天愁眉苦脸,上了年岁之后,免不得年老色衰。” 少年接连退后数步,借力稳住身形,冲着少女咧嘴一笑。 “臭小子,说谁年老色衰呢?” 少女双手叉腰,怒气冲冲看着不远处笑容满面的少年。 “早知道这样,本小姐就不该好心饶过你一次。” “柳叔呢,赶紧把他给我乱棍轰出去!” “大小姐消消火,难道你就不想弄清楚,我究竟是如何得知此事吗?” 少年故弄玄虚吐出一道声音,目光中饶有趣味。 “不想!” 少女冷哼一声,歪过头去不予理会。 “既然如此,在下便先行告辞了。” 少年笑着转身,迈步正欲离去,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娇喝。 “站住!让你走了吗?” “我说大小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您倒是给个准话,到底要我做些什么?” 少年苦笑着两手一摊,缓缓止住脚步。 “我说不听,你就果真不讲了吗?” “真不知道你这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少女气呼呼吐出一道声音,言辞依旧不让半步,语气倒是略有舒缓。 “敢情还变成我的不是了?” 少年无奈笑了笑,只得迈步走回原处。 “大小姐,我要是说了,可有什么赏赐?” “想得倒美,最多免去你一顿暴打。” “泼妇!” 少年心中暗自思忖,脸上却是另一副表情。 “大小姐想要听些什么?” “就从你口中的竹林客栈开始说起。” 此言一出,却见少年嘴角微扬,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笑意。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天福苑外,灰耗子众人端坐在街角茶铺中,目光不停打量着酒楼方向。 天福苑内,少年口中滔滔不绝,身旁一妙龄少女时而皱眉,时而舒缓,听得聚精会神。 青州北域,云海商会议事厅内。 “此事当真?” “云海区武馆教习宋如海亲自差人前来送信,又有商盟紫玉令为证,想来不会有假。” 大厅之内空旷寂静,唯有两道人影相对而立。 “少主,我们要不要出面?” “时间来不及了,你速去备马,我二人先行一步。” “这……” 侍卫打扮的男子顿时面露难色,似乎有所顾忌。 “属下这条性命倒是无所畏惧,只怕少主这般前往天福苑内,恐怕会有人对您不利。” “北域之中,他柳家再为猖狂,也不至于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 却见秦云语气淡然,眉宇间隐有几分忧色。 “江小哥,你可千万别出现什么差错。” 天福苑,一处偏僻客房内。 “就这些?” “一字不差,如数告知。” “若是让本小姐得知你在信口胡言,有你好受的日子!” 少女眉头紧锁,脸上神色晦暗不明,颇为复杂。 “大小姐若是不信,我又怎会安然无恙待在此处?” 少年顿时淡然一笑,伸手端起桌上的白瓷茶盏,润了润干燥发涩的喉咙。 “帮我个忙!” 沉默良久,少女忽然面露凝重,冲着少年重重吐出一道声音。 “您是柳家说一不二的千金大小姐,我一个穷小子,能帮上您什么大忙?” “带我走。” “噗!” 少年一口茶水喷得四处飞溅,险些呛了个半死。 “咳!咳!” “大小姐,您方才说了些什么?” “带我离开这里!” 少女依旧郑重其事,脸上未见得半分玩味之色。 “大小姐,您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好戏?” 少年缓缓放下手中茶盏,冲着少女无奈一笑。 “臭小子,本小姐没时间在这和你说笑。” “若是你口中所言当真……” 少女语气微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就带我离开这里!” “大小姐,您这都是什么逻辑?” 少年有些无奈,且不说少女所言是真是假。倘若他果真将这位柳家的千金大小姐随意拐走,这条小命,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难以保全。 “有些事情你不清楚。” “只要你肯帮助我摆脱族中长辈,金银财宝任你挑选。” “大小姐,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高官厚禄也不是没有机会。” “大小姐,我想您可能没有领会我的意思……” “放心,本小姐向来说到做到,绝不反悔!” 少年不由得双手扶额,心中颇为郁闷。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我看你就是讨打!” 少女忽然变了脸色,薄唇轻抿,贝齿微含,看向少年的目光中怒意萦绕。 “答应她的要求。” 少年正欲开口分辩,忽听得怀中无字书内传来一道娇嫩声响。 “小娃娃,是你在说话?” 少年不由得一愣,赶忙在心中暗自呼唤。 “废话,除了小爷还有谁能管你这摊子破事!” “小娃娃,这姑娘可是柳家的千金大小姐。” “拐跑了她,哥哥我怕是要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若是你还想完成接下来的剧情任务,就答应她的要求。” “什么?” 少年闻言,忍不住爆出一声惊呼。 却见少女冲着自己恶狠狠投来一道目光,赶忙讪讪一笑。 “小娃娃,你确定不是在和哥哥开玩笑?” “爱信不信,小爷可没时间在这儿陪你胡扯一通。” “真他娘的离谱!” “喜结良缘,能跟她有半毛钱关系?” 少年只觉头皮发麻,浑身都不自在。 “臭小子,到底想好了没有?” 少女显然有些焦急,再度开口催促。 “大小姐,想让我帮你可以,但是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暂时还没想好。” “我呸!” 少女顿时火冒三丈,自座上飒然起身。 “就知道你小子憋着一肚子坏水!” “本小姐可还没有傻到那种地步。” “答应了你这一个条件,若是叫我将柳家所有产业拱手让出,本小姐还得照做不成?” “大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赶忙连声否认。 “在下向来为人正直,怎么会做出如此粗鄙之事。” “就你?” 少女忽然噗嗤一乐,眸中满是不屑。 “我怎么了?” “过分的要求一个不提,保证在你能力范围之内。” “此话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成交!” 少女迫不及待定下此事,似乎生怕少年反悔。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可能还要再等上几日。” “干嘛要这么久?” “这次前来内城之中,有些急事需要处理。” “那我怎么办?” 却见少女神色略有慌乱,未经思索,脱口而出一道声音。 “这……” 少年顿时愣在原地,一阵无言。 “我是说,这段时间我该怎么躲过家里的追寻?” 话从口出,少女亦察觉出有些不妥,瞬间红了两侧脸颊。 “这样,你想办法务必拖过今日。” “明日一早,我们趁着天色尚暗,偷偷溜回商区之中。” “臭小子,你可别想着再耍什么花样?” “大小姐,事已至此,您除了能够相信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你……” 少女伸手指向面前满脸贱笑的少年,口中支支吾吾许久,却不曾吐出半句言语。 “但愿你能记住今日所言。” “欺骗本小姐的下场……” 只见少女皓齿紧咬,目光看向桌上的杯盏,双手发力,顿时传来一道清脆的破裂声响。 “明日卯时,军营大门前汇合。” 少年笑着饮尽杯中茶水,头也不回迈步走向门外。 末了,缓缓转身,吐出一道声音。 “大小姐,你方才那一套把戏,用来吓唬小孩儿正好。” “混蛋!气死我了!” 房门一开一合,留下少女独自一人呆呆立于原地。 片刻过后,北域天福街上。 “江小哥若是再不出来,只怕我们便要冲进去动手抢人了。” 几匹高头大马并立而行,格外引人注目。 “幸亏秦公子来得及时,要不然还不知会发生什么祸事。” “听宋教习方才所言,今日途中也曾遭遇伏击?” 却见少年微微颔首,吐出一声轻笑。 “若是没有耗子哥大发神威,只怕我们几个都要有来无回了。” “这群家伙,真是好大的胆子!” 秦云不由得面露愠色,眸中怒意翻腾。 “江小哥放心,秦某早晚会查出这幕后黑手,以解小哥心头之恨。” “秦公子办事,自然是毫无纰漏。” 少年冲着秦云淡然一笑,面色依旧沉稳。 “上次小哥仅仅是在信中提及只言片语,家父与族中数位叔伯皆对此物赞叹有加,迫切希望小哥能亲自来到云海商会,替他们好好阐述一番。” 秦云言罢,忽又压低声音,附在少年耳畔低语数句。 “商盟大比近在眼前,不知小哥可有把握在短时间内量产出一批玻璃。” “秦公子尽管放心,在下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此番大比,秦家的成败胜负,便全凭小哥这惊世一举了。” “只希望别再出现什么差错。” 少年意味深长笑了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近日种种经历。 纵马疾行,不过多时,一众人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朝着云海商会方向飞驰而去。 半晌,云海商会议事厅内。 “大哥,云儿怎么还没回来?” “莫非是路上出现了什么差错?” 一魁梧汉子不停在厅内踱步徘徊,口中嘀嘀咕咕,眉宇间隐有几分忧色。 “三哥,都到了自家地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座中一书生打扮的俏面男子语气轻柔,言语间暗含几分嘲弄。 “你整天泡在那些没用的书本里,哪里会懂得这些?” 魁梧汉子瞬间拔高了音调,与之针锋相对。 “整天吵吵嚷嚷,算得上什么本事。” 正座一中年男子语气平和,话音未落,下方众人顿时鸦雀无声,不再言语。 “报!少主与随行数人已至门外!” 正值此刻,一小厮打扮的身影急匆匆跑入厅内,口中高声吆喝。 “让他们进来。” 中年男子依旧云淡风轻,脸上未见得半分异色。 下方众多商会元老尽皆翘首以盼,丝毫不曾顾及身份。 商会门外,数道人影纷纷踢蹬下马。 “嚯!不愧是青州城内最大的商会,果真如此气派!” 灰耗子望着眼前精雕细琢的一片建筑,忍不住开口赞叹。 “云海商会!” 少年望着大门正中高高悬起的一方牌匾,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血染南河村,大荒行百里,孤身赴龙潭。 商区立门户,校验勇夺魁,涉险闯青州。 一路走来,有过坎坷凶险,有过春风得意。 此刻站在青州境内最大的商会门前,少年心中清楚,接下来自己将要面对的,会是青州城内数一数二的上层人物。 一旦作出这个决定,便是表明了与秦家站在一处,抗衡来自四面八方的仇家敌手。 腹背受敌,前景不容乐观。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一入江湖深似海,仗剑走马慰风尘。 人生在世,可以怕,但不能不去做。 少年心中如是所想,昂首挺胸迈步上前。 -------------------------------------- 小六儿有话说: 第一卷:仗剑入江湖,就此宣告结束。 后面小六儿会单独列出一章,将第一卷内容以及读者朋友们的种种疑惑进行梳理。 作品即将上架,感谢各位支持! 卷末感言且行且听书 不知不觉,三十万字跃然纸上。 第一卷内容即将结束,总觉得应该写点什么,又怕写出来大家会觉得小六儿矫情。 三十万字,可能对于一个网文写手来说,不过是漫长写作生涯中毫不起眼的一笔。 从开书到签约,再到如今三十万字,准备上架,七十二天,一步步走来,小六儿可谓是感慨颇多。 多少个日日夜夜奋笔疾书,苦思冥想,反复推敲一个又一个情节,构思一个又一个人物。 说句老实话,没有各位读者朋友的关注支持,没有身边作者朋友们的指正建议,没有编辑大大不断的鼓励,帮助,小六儿很难走到这一步,也很难拥有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动力。 《我有一座江湖》,从最初的制定大纲,铺设情节,到后来的添枝加叶,几经增删,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思。 完成这部作品,不仅仅是小六儿如今的愿景,更是对从前梦想的追逐与延续,是对心中那座刀剑江湖最好的诠释。 江湖就像一方戏台,幕起幕落,来来往往,大有大的传奇,小有小的精彩。 这部作品的构架比较庞大,起初的定义并非是玄幻作品,而是一部货真价实的武侠作品。 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再加上对于后续情节的反复推敲,小六儿最终将其定义为一部玄幻作品,并植入了特有的“江湖”系统。 归根结底,这是一部带有浓重武侠色彩的玄幻系统文,却又与平日里常见的系统文大不相同。 三十万字,主线情节即将迎来商区大比与风云大比两个高潮,主角也将进一步接触到朝堂与江湖背后的种种辛秘。 连载至今,整体的思路走向还算勉强说得过去,一些细节问题和节奏感的把控未免有些不尽人意。 阅读过程中,相信一部分读者朋友也会产生或多或少的疑惑,身边一些朋友也曾给小六儿提出过一些宝贵建议。 既然单拿出来一章谈及这些问题,小六儿觉得有必要就此展开,对书中部分内容与角色进行更进一步的剖析与阐述。 要说的话很多,绝非三言两语便能道尽其中意味。 小六儿尽可能压缩精简,不会占用各位读者朋友的宝贵时间。 还望诸位勿闲聒噪,多多包涵。 其一:关于系统。 植入“江湖”这个系统,是小六儿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与之一同诞生的,便是《我有一座江湖》这个名字。 网文大潮波涛汹涌,无数作品犹如孤舟行浪,奔波飘零。 江湖,看起来应该是武侠中惯用的名词,用在玄幻作品中,多少欠缺了几分意味。 然而小六儿所构架的这个故事,又远非传统武侠作品所能阐述。也许是小六儿笔力有限,需借用一些飘渺奇幻的手段方能达到目的。 相信一部分读者朋友会有疑惑,既然传统武侠作品无法驾驭,为何不转为武侠幻想,或是架空背景,新派武侠。 这样一来,不但保存了作品独有的武侠韵味,又能添枝加叶,天马行空,不会拘泥一格。 其实小六儿想说的是,武侠也好,玄幻作品也罢,最重要的不是纠结于何种表达方式,而在于如何能将故事写到自己心中满意的程度,表现得淋漓尽致。 再三思量,小六儿决定放弃武侠这一类别,将此书改为一部货真价实的玄幻作品。 玄幻,玄幻,玄奇变幻。 玄幻作品最大的特点,便在于其能充分发挥想象空间,只要符合逻辑,可以超脱现实。 既然要写玄幻,总该加上点不一样的东西。 苦思冥想良久,小六儿决定大胆植入一个系统,一个前所未有的独特金手指。 无字书,名《江湖》。 相信大家在第一眼看到这个情节的时候,都会以为是什么上古流传下来的功法秘籍,又或者会是什么大能人物灵魂寄托的载体。 直到后文,这座江湖系统的神秘面纱被逐一揭开,可能有人惊喜,有人厌烦。 老实来讲,类似这样的系统,在其他类别的作品中并非罕见,即便是在众多玄幻作品中,也能捕捉到三三两两的痕迹。 但像小六儿这样的阐述方法,即便算不上首创,也应该能够勉强称为颇具特色。 (小小的自吹自擂一波,不要乱棍打死?>? “江湖”这个系统,其实是借鉴了最为常见的网游剧情。 打怪升级,完成主线任务,领取任务奖励。不时触发某种奇遇,支线,犹如树状图般开枝散叶,构成一张庞大的剧情网络。 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这本无字旧书能够记载过往发生的种种经历,并且对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做出一些预测。 书名江湖,文名《江湖》。 无字书里的内容,或许正是《我有一座江湖》中的情节。 看到这里,相信一部分读者朋友的脑海中会跳出另外一部经典名著。 曹雪芹先生的《红楼梦》,又名《石头记》,正是借用了顽石化玉,去到那温柔富贵乡中走上一遭的手法,来完整讲述这一个故事。 通灵宝玉,既是故事的见证者,又是故事的经历者,更是故事的记载者。 同样来讲,无字书,并不仅仅只是一个非比寻常的系统,更是这部作品中最为重要的关键载体。 一本书,一个系统,一座江湖。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主角正是凭借着如此手段,方能一步步走向强大,周旋于江湖与庙堂之间。 其二:关于主角。 有很多读者朋友不止一次向我反映过这个问题,从第一章看到目前连载的最后一章,除去个别情节,只言片语,极少能发现主角的名字,而是全部借用少年来代替。 关于这一点,小六儿想说的是,江湖也好,少年也罢,不过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或许对于大多数读者朋友来讲,看惯了通篇都是主角姓名的作品,一下子换成这样的风格,有些难以接受。 实在不是小六儿吝啬笔墨,更不是想不出什么好一点的名字。 主角是从现代穿越而来的医学高材生,原名江辰,到了如今所处的异世,自更姓名为江湖。 江湖,又一次提到了这个名词。 或许会有读者朋友感到疑惑,左一个江湖,右一个江湖,即便是再好的东西,反复咀嚼吞咽,恐怕也会失了兴致,产生审美疲劳。 但事实正是如此,小六儿笔下的这部作品,依托江湖而生,自然处处离不开江湖。 主角的身世背景颇为复杂,算得上是江湖与朝堂交融产生的矛盾体,本身就是一个极为另类的存在。 主角行走江湖,如鱼得水,凭的便是那一身江湖义气。 我为江湖,我有江湖。 江湖之中,更有江湖。 相信在后文揭晓主角身世之时,各位读者朋友们便会领悟到小六儿赋予其这个名字的真正用意。 其三:关于女主。 一部玄幻作品的灵魂,除去主角与情节,甚至有很大一部分取决于其中的女主。 谈到这件事情,其实最为主要的责任,在于小六儿当初思虑不周,忽略了有关女主出场的时间问题。 截止到目前为止,书中正八经儿出现的女性角色不过一手之数。 虽然确实是由于情节所限,但小六儿不得不承认,的的确确还是忽略了很多读者朋友的感受。 下一阶段的情节,商盟大比与风云大比,将会有数位至关重要的女性角色先后登场,其中便包括本书的灵魂女主。 江湖里不乏刀光剑影,不缺侠肝义胆,自然也不会少了儿女情长。 有血有泪有感情,才能算得上是真真正正的江湖。 其四:关于书中角色。 方言这个角色,或许会让大多数读者朋友看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但根据前文陆续提到的一些情节,想必也有一部分读者朋友已经猜出了其真正的身份。 起初不过是龙潭县内一个小小的巡捕都头,后来被莫名卷入一场争斗,帮助少年闯出龙潭虎穴,又心甘情愿随其踏入青州。 随着情节的不断发展,似乎巡捕都头的身份已经遮掩不了其锋芒锐气。 问天境修为,又对青州境内大事小情了如指掌,无所不知。 这样一个传奇人物,足以算得上是主角生命中遇到的一位贵人。 前期若是没有方言相伴左右,悉心庇护,少年绝对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周旋于数方势力之间,尚且能够全身而退,屡次化险为夷。 方言的出现,其实并非偶然,不过其对少年情感态度的变化,确是发自内心,并未受到他人左右。 至于灰耗子,爱财如命,狡诈多谋,骨子里透露着一股邪气,但对待朋友、兄弟,却是说一不二,推心置腹。 这样一个敢爱敢恨,时而热血澎湃,时而荒诞不经的角色,可谓是本书的灵魂所在。 相信大家已经注意到最近几章情节,灰耗子借用口中獠牙,使用出了前所未见的奇异招式,并且一举逼退了前来伏击的蒙面杀手。 事实上,灰耗子背后所代表的身份势力,亦然非比寻常,与主角关系密切,颇有渊源。 关于这些,将会在第二卷内容中一一揭晓。 再说石头、石蛮兄弟二人,山中猎户,生来憨厚淳朴。石蛮胆大心细,石头行事鲁莽。 纵观前文,这两个角色似乎并不如方言、灰耗子那般鲜明出彩,甚至无法与秦云之辈相提并论。 但正是由于这样两个存在感不高的角色,方才使得情节归于完整,不失连贯。 事实上,这兄弟二人的身份也远远不似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第二卷中一部分情节内容,将会以此作为基点,进行铺张扩展。 文中与这二位一同出现的,便是至今身世不明的大山。 相对来讲,大山虽然为人憨厚,但更多的却是几分精明睿智,表面看上去毫无心机,实则心中暗含城府。 龙潭县之事的始末来由,便是由于其脖颈上做工精细的神秘吊坠引起。其背后牵扯关联的,乃是一个足以令整个大周朝堂与江湖为之震颤的惊世秘闻。 第二卷中的部分内容,乃至于第三卷中的主要内容,皆与此事有所关联。 最后一位黄老先生,已在前文中交代过家世背景,一生奔波蹉跎,深陷于血海深仇之中,自知无力与仇家抗衡,只得被迫释然。 对于这样一个角色,可有可无,却在无数紧要关头出手相助。 看似命运悲惨,实则却是悠悠江湖中无数真实的缩影写照。 又或许,江湖中本无配角,人人皆能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至于余下诸如秦云、宋如海等众多角色,将会在第二卷中占据大量篇幅,因此不在此处做过多阐述。 其五:关于情节、节奏。 写到这里,小六儿心中忽然有些莫名的愧疚与酸楚。 这个故事,前后构思了许久,不断添枝加叶,丰富完善,虽算不上尽善尽美,却是凝结了小六儿的无数心思。 情节方向没有太大问题,但在节奏上却出现了很大的纰漏。以至于小六儿现在想要竭力弥补,却发现似乎无从下手。 其实从序章开始,每一章内容都在为后文埋下伏笔,作出铺垫。 但值得深度反省的是,小六儿一直专注于讲好自己心中的故事,却没有过多考虑各位读者朋友的感受。 爆点不密集,内容节奏慢,情节略有拖沓。 这些读者朋友们提出的宝贵建议,使得小六儿仔细思考了许久,并且能够及时作出调整。 第一卷虽然不尽人意,但小六儿还是奢求各位读者朋友们能够坚持看到第二卷。 第二卷将会是本书的第一个高潮部分,也是最为重要的情节内容。 无数角色争相登场,众多辛秘一一揭露。 小六儿坚信,一定会带给诸位不一样的体验与感受。 其六:关于更新。 由于小六儿目前还是一名在校就读的本科大学生,因此不能全身心投入到作品的创作中。 从最初一个月的每日两更,到如今这个月每日一更。更新虽有减少,但小六儿依旧在努力满足各位读者朋友们的需求。 有时间多更,有精力多更。 小六儿绝对不会辜负大家的支持与关注! 写到这里,心中仍有千言万语,却已不知该如何表述。 自顾自说了这么多,不知会有多少读者朋友予以理解,又或者稍觉烦躁。 释然也好,纠结也罢。 时至此刻,小六儿唯有放平心态,努力写好接下来的故事,方才无愧于诸位的鼓励支持。 仗剑入江湖,这江湖之路,却远没有想象中那般平坦宽阔,反而泥泞崎岖,寸步难行。 最后,依旧要拜谢各位读者、作家朋友以及责编大大。 江湖路远,不如温酒斟茶,且行且听书。 第1章百年商厦初临云海 踏入商会大门,其内建筑鳞次栉比,错落有序。正中一方青石立碑,其上刻有云海二字。周围道路四通八达,曲折蜿蜒,连接各处房屋。 “这么大个商会,怎的不见半个人影?” 灰耗子四处打量着周围环境,口中不由得呢喃自语。 “云海商会产业众多,内城五域,商区分会,再加上青州境内其他大小周县,满打满算不下百十家店铺。” 相隔不过数步之远,秦云自然清楚听得灰耗子口中所言。 “可若论起冷清幽静,怕是没有一家能比得过北域总会之中。” “哦?这倒是颇为有趣。” 少年闻听此言,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江小哥有所不知,商会体系繁杂,平日里事务众多,极难料理。” “云海商会又位居商盟首席,自然少不了上行下效,打理好诸多关系。” “大事小情加在一处,耗时耗力,着实令人焦头烂额。” “族中叔伯长辈,商会理事长老商讨再三,最终将北域总会划为四方总领中枢,不再对外开放,而是专供商盟中人往来通行。” “如此说来,岂非只是挂了个虚名?” 却见秦云微微颔首,冲着少年淡然一笑。 “小哥所言极是,此处虽占地广阔,大多数房屋却是闲置已久,绝大部分均为内部人员所用。” “至于生意往来,北域之中另有一家分会代为打理,倒也颇具规模。” “原来如此。” 少年目光扫过身旁两侧建筑,绝大多数确如秦云口中所言,似乎并无外人居住。 “宋教习,二哥如今正在演武堂中操练,几日前还曾念叨着要与你喝上几杯。” “难得来上一次,何不过去活动活动筋骨?” 秦云言罢,冲着宋如海一行人影使了个隐晦眼色,笑而不语。 “确实许久未曾见过二公子了,掌柜的……” 宋如海并未直接离去,而是转身看向一旁的少年,目光中隐有询问之意。 “宋大哥先去忙吧,待到事情都交接清楚,再行汇合不迟。” 少年神色淡然,嘴角不经意间扬起一抹笑意。 宋如海闻言,冲着众人打了声招呼,连同一众武馆弟子转身离去,朝着另一方向迈步前行。 “江小哥,耗子哥,这边请!” 秦云走在前方,带领少年二人转过一个路口,朝着与宋如海等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过多时,四周景致逐渐变化,两侧建筑愈发规模宏伟。 复行数十步,一格外引人注目的厅堂映入眼帘,气势恢宏。 “百年商厦门歌海晏;” “天下财源往来通达。” 两侧楹联刻于红木立柱之上,正中一方牌匾高悬,云海二字龙飞凤舞,神韵俱全。 “家父与众多商会元老便在厅内等候,小哥若是并无异议,可随在下一同前往。” “一切全凭秦公子定夺。” 事已至此,即便少年心生悔意,却也再无半分回旋的余地。 更何况少年本就思虑纯熟,打从踏上青石大路的那一刻起,心中便已有了答案。 “这辈子还能见到叱咤商盟的秦家家主,倒也值得吹嘘一番了。” 灰耗子心中如是所想,神情略有激动。 “少主与贵客到!” 不待几人踏入议事厅大门,只听得一小厮打扮的伙计传出一声吆喝。 厅内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大门方向,眸中隐有期许。 “父亲,诸位叔伯、前辈,这位便是远道而来的江小哥。” 秦云率先上前一步,冲着四周众人开口介绍。 “这位乃是江小哥的随行同伴,亦有超乎常人的本领。” “江公子远道而来,一路奔波,实在辛苦。” “云儿,赶快带着二位公子入座!” 却见秦商海自正座之上缓缓起身,笑脸相迎。 余下众人尽皆应声而起,丝毫不曾怠慢。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伯父太过客气了。” 犹豫再三,少年终是将最初想好的称谓弃之不顾,脱口而出一声伯父。 秦商海久居高位,又在商盟之中摸爬滚打多年,如何听不出少年所言之意。 如今这般称呼,不失礼节而又未显疏远,确为明智之举。 “云儿已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尽数告知于我。” “江公子所为云海商会之事,劳心费神,以身涉险,秦某理应当面拜谢。” 只见秦商海面露笑意,言语间给足了少年了颜面。 “早听云儿说过,这位江小哥非比寻常,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今日一见,果真是少年才俊,名不虚传。” 厅内一魁梧汉子爽朗大笑,赞许之意溢于言表。 “这几位皆是族中叔父,平日里协管商会大小事务。” 秦云目光扫过一侧数道人影,冲着少年缓缓开口。 “见过诸位前辈。” 少年冲着身侧众人拱手施礼,言语间恭敬谦和。 “江公子既然能来到此地,便是看得起我云海商会。” “事关重要,大体情况想必云儿皆已告知公子。” “秦某并非行事拖沓之人,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公子若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出便是,云海商会自当竭力满足。” 言简意赅,滴水不露。 一席话语,少年便已知晓其中意味。 “承蒙伯父如此信任,不嫌晚辈才疏学浅,年幼无知。” “这玻璃的制作之法,乃是晚辈无意中从一古书残卷中获取。虽有稀奇之处,却并非何等贵重之物。” 少年言罢,自怀中缓缓掏出一张泛黄信纸。 “具体的制作流程以及所需材料,晚辈均已记载详尽。” “其中有些个别晦涩的语句,或是前所未见的制作工艺,稍候晚辈自会亲自示范,一一作答。” “至于这烧制玻璃所需要的仪器……” 少年忽然语气一顿,目光微凝。 “晚辈手上现有一批极为精良的炼制仪器,可锻造出一批上乘良品。” “除此之外,尚可利用其他装置进行炼制,只不过成品质量可能会略逊一筹。” “哦?竟还有如此讲究?” 秦商海闻听此言,不由得面露讶异,看向少年的目光中饶有兴致。 第2章知人知面不知心 “冒昧问上一句,不知江公子口中所言之物,现在何处?” 座中一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淡然而笑,胸前一把折扇左右翻转。 “晚辈唯恐路上发生变故,故而此番前来不曾带得那炼制仪器。” “还需商会中派出些得力人手,方可确保无虞。” 三番五次遭遇变故,即便是此刻下定决心出手相助,少年仍旧不免心存疑虑。 家贼难防,更何况还是足以把控局势的核心成员。 秦家之人自然不会知晓,如此庞大之物竟会储藏在少年手上小小的玄戒之中。 “如此也好,大比近在眼前,容不得半点差错。” 秦商海似乎隐有察觉出少年心思,眸中闪过一抹异样。 “砂岩,长石,白云石……” “如此稀松平常的廉价之物,果真能打造出这般晶莹剔透的玻璃?” 泛黄信纸依次传阅,众人脸上却是神色各异,不时传出几声惊叹。 “凡事皆有成败得失,难免会出现些意想不到的状况。” “只要方法得当,自然不成问题。” 少年并未一口笃定马到功成,而是留有回旋的余地。 换而言之,要在与前世环境截然不同的异界制作出玻璃成品,绝非轻而易举之事。 即便是少年此刻自信满满,却也并无十足的把握。 “江公子,不是在下信不过你的本事。” “如今要我云海商会将满盘筹码都压在公子这玻璃之上,一旦出现了什么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依在下看来,倒不如另择他路,何必冒此风险。” 座中一体态臃肿的男子缓缓开口,似乎并不看好少年。 “秦公子,这位前辈是……?” “忘了给小哥介绍,这位乃是负责青州北五路外贸生意的俞长老。” 秦云言罢,忽又贴近少年耳畔,故意压低声音。 “俞长老资历深厚,性格古怪。虽并非秦氏族人,却极受父亲重用。” “言语间若是有冲撞到小哥的地方,还望多多见谅。” “秦公子放心,在下心中有数。” 少年闻言,冲着秦云淡然一笑,语气依旧沉稳平和。 “俞长老所言不无道理,只是短时间内实在难以寻得如此珍宝。” “更何况江公子年少有为,不辞辛劳奔波至此。” “秦某坚信,此番定可马到功成,出奇制胜。 一席话出,下方众人顿时止住议论,不再言语。 秦家掌舵之人的权势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按这上面所言,玻璃可以模具形状作为根基,烧制成不同品类。” “莫非此法与烧窑之术出自一脉?” 另一身材高挑的男子仔细端详着手中信纸,不由得眉头微皱。 “前辈所言极是,此法与烧窑之术颇为相似,除去部分细节外,机具异曲同工之妙。” “如此看来,倒也未尝不可一试。” 高挑男子微微颔首,语气中竟暗含着几分赞许。 “这位族中堂叔,分管民窑监造诸般事宜,亦曾参与过官窑品鉴,深谙其中门路。” 秦云再度上前一步,冲着少年出言提醒。 “商询平日里素来沉默寡言,今日可是难得开口一次。” 秦商海笑着接过传阅而来的信纸,目光缓缓落到少年身上。 “要我看,大可不必这么麻烦。” “云海商会在北域边界不是恰有一处火烧窑吗?” “江公子前前后后耗费了诸多心思,何不前去一试?” 起初便对少年颇具好感的魁梧汉子轻笑一声,不急不缓吐出一道声音。 “三哥说得不错,究竟结果如何,一试便知。” 书生打扮的男子紧随其后开口附和,眸中隐有笑意。 “既然卫山与若岚皆有此意,那便有劳江公子走上一趟,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 俞长老言罢,起身拱手,冲着正座之人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不知家主意下如何?” “江公子若是并无异议,秦某自然双手赞同。” 却见秦商海笑意渐浓,目光投向不远处一道少年身影。 “诸位前辈如此厚爱,晚辈也只得班门弄斧,献丑一试了。” 少年心中清楚,想要让位居商盟首席的云海商会出言认可,绝非易事。 若不拿出些真正出彩的本事,恐怕难以封住悠悠众口,更加令人难以信服。 “云儿,卫山,你二人陪同江公子先行一步,前往火烧窑所在之地。” “原料、工匠全凭江公子随意调动,需你二人从旁协助。” “商会之中事务繁杂,离不开你有人照应。” “待到交接清楚后,我与诸位长老再行前往。” “江公子,如此安排可合心意?” “伯父信任有加,晚辈定当竭力而为。” 少年冲着秦商海拱手欠身,似乎心满意足。 “父亲,北五路大小窑场,平日里皆由俞长老代为负责……” 却见秦云欲言又止,目光看向身旁一道臃肿人影。 “家主,我便与云儿一同前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如此也好,云儿与卫山毕竟从未接触过此事,摸不清其中路数。” “有你从中把关,倒也能省去许多麻烦。” “商询若是闲来无事,便也随之一同前去吧。” “仔细观摩,尽快弄清楚其中门路。” 共事多年,秦商海自然清楚俞长老心中所想。 协助是假,监察是真。 到了窑中,究竟有无本事,一眼便可分辨。 “时间紧迫,晚辈这便前去准备了。” 少年目光扫过四周众多人影,纷纷抱拳施礼,以示敬意。 迈步走出议事厅大门,俞长老却并未跟随少年几人一同前行,而是转身奔赴另一方向。 秦卫山仍有些事务需要交接处理,故此先叫秦云带着少年二人先行一步,自己随后赶来。 “秦公子,看来云海商会中,似乎有人不大欢迎我们。” 灰耗子眼见俞长老身影消失在长路尽头,口中冷冷吐出一道声音。 “俞长老向来就是这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 秦云苦笑一声,无奈摇了摇头。 “江小哥,耗子哥,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事关重大,俞长老此行此举,也是为了云海商会着想。” 却见少年淡然一笑,似乎并未太过计较此事。 “江小哥尽管放手去做,无论结果如何,秦某皆会与小哥站在一处。” “有秦公子这句话,足矣。” 少年言罢,轻轻拍了拍秦云肩膀,眉眼含笑。 三人沿着来路方向走走停停,不过多时,行至商会门外。 “少主,二位贵客,马已备好。” “俞长老先行一步,托我向诸位代为转达。” 门外一手脚麻利的小伙计上前相迎,身后三匹红鬃大马并排而立。 “这么快?” 少年闻言,不由得面露惊诧。 几人从议事厅中走出,前后相差不过数息时间。 如今那俞长老非但已经踏上前往窑场的路途,且还吩咐了小伙计在此相迎,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江小哥,咱们这便出发?” 秦云似乎并未察觉出少年神色异样,转身开口,吐出一声询问。 心念微动,少年一缕神识游走于手上玄戒之中。 其内大小仪器排列堆叠,瓶瓶罐罐错落分布。 “怎么,这就慌了?” 怀中无字书内猛然间传出一道娇嫩声响。 “小娃娃,这回可就全靠你了。” “这还用你说?小爷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 “甭看小爷如今尚还破解不了这无字书的禁锢,可若是比起这些小儿科的东西……” 无字书灵忽然轻笑一声,言语间颇为不屑。 “大周翰林宝库内藏书万卷,却也比不过小爷脑袋里十之二三。” “吹得天花乱坠,谁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嘿!你小子想要成心找茬不是?” 无字书灵顿时火冒三丈,声音逐渐抬高。 “小爷我今儿个还真就让你好好长长见识,看看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但愿您不是在这儿信口开河,胡言乱语。” 却见少年嘴角微扬,踢蹬上马,冲着秦云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秦公子,出发!” 话音未落,三匹高头大马绝尘而去,向着北域边缘地区奔腾飞驰。 此刻商会议事厅内,众多主事长老均已先后散去,忙着交接手中事务。 唯有一魁梧汉子与白面书生负手立于正座两侧,口中不时吐出几道声音。 “卫山,若岚,你二人有何看法?” “大哥,我觉得那小子看上去还不错,与云儿口中描述并无两样。” 魁梧汉子仍旧对少年印象极佳,赶忙出言袒护。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究竟是不是别有用意,此刻还不能妄下定论。” 白面书生轻轻拍打着手中折扇,却与魁梧汉子意见不一。 “解铃还须系铃人。” “家里出了贼,总不能视而不见。” 秦商海笑着收起手中信纸,对折后放入怀中。 “大哥,但凡知晓此事之人,可都是为云海商会留过血、卖过命的兄弟。” “一旦消息泄露,岂不叫众人寒心。” 魁梧汉子似乎颇为不解,语气中暗含不忿。 “卫山,你可知秦家会走到如今这一步,究竟是何缘故?” “柳家势大,我云海商会孤木难支。” “余下那几个虾兵蟹将,只会狐假虎威,不过是些泛泛之辈。” 却见魁梧汉子双拳紧握,脸上愠色陡生。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秦家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也该有些变化了。” 第3章开火窑复旧工 纵马飞驰,眨眼间行至北域边界。 四周建筑越发稀少,不似城中繁华地段那般车水马龙,渐而荒无人烟。 “江小哥,过了前面那片坡地,便是窑场所在之地了。” 秦云伸手指向不远处一个微微隆起的土坡,冲着少年缓缓开口。 “窑场选址如此偏僻,往来运输岂非极为不便?” 少年端坐于马背之上,不由得心生疑惑。 “小哥有所不知,此处窑场尚为传统的火烧窑工艺,早已闲置许久,不再供给瓷器。” “即便是当日正常运转,也仅仅专供北五路分会中的生意,并不销往他处。” “选在此地进行玻璃试制,最为保险不过。” “看来秦公子早有准备,倒是在下多虑了。” 少年闻言,嘴角微扬,冲着秦云淡然一笑。 “臭小子,耗儿爷可是押上这小半辈子的名声,心甘情愿陪你来到此地。” “不蒸馒头争口气,怎么着咱也得露上一手不是?” 灰耗子嬉皮笑脸紧跟在少年身后,口中这般言语,神色却未见得半分异样。 “争不争气都是其次,耗子哥心中惦记的,恐怕不只是这些东西吧?” 少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目光投向身旁灰黑色人影。 “嘿嘿!还是你小子懂我!” 灰耗子心满意足点了点头,神情颇为得意。 “秦公子,商盟大比如此盛事,怕是少不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吧。” “耗子哥所言不错,历来大比均有数不胜数的稀罕珍宝横空面世,个个皆为上乘佳品。” 秦云忽又语气微顿,目光缓缓落到少年身上。 “不过像玻璃这样的稀罕物件,确是绝无仅有,前所未见。” “此次大比,定可力压群宝,脱颖而出。” 秦云言罢,却见少年笑着摇头,并未以此托大。 “若能略尽绵薄之力,倒也算得上是不辜负公子一番美意。” 三人且笑且行,转瞬之间翻过土坡,窑场不过咫尺间距,近在眼前。 此刻窑场正中,一道体态臃肿的身影将众多工匠汇聚于此,口中念念有词。 “俞长老,若是论起烧窑炼器,小的们自然手到擒来,绝无二话。” “可今日这活计,确实从未做过,保不齐出现什么差错。” 一身着粗布短衣的壮硕男子汗如雨下,脸上蒙有一层漆黑污垢。 “今日之事乃是家主亲口吩咐,少主亲自督办。” “即便无功而返,也要切记尽力而为,万万不可偷奸耍滑。” 却见臃肿男子神色凝重,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俞长老尽管放心,小的们在这窑场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总要对得起老祖宗传下来的这副手艺。” “吁~” 窑场大门外隐约传来一阵马蹄疾行,忽又戛然而止。 三道人影踢蹬下马,但见秦云反复打量着四周环境,似乎颇为感慨。 “细细算来,也有大半年光景不曾来过窑场,想不到变化竟如此之大。” “云海商会这么多产业,若是秦公子一个接着一个视察下去,恐怕整日奔波也未必能样样兼顾。” 灰耗子言罢,笑着拍了拍少年肩膀,目光透过大门缝隙,看向场地正中密密麻麻一群人影。 “看来早有人先行一步,做好了安排。” “秦公子,我们进去吧。” 少年闻言,冲着灰耗子使了个隐晦眼色,笑而不语。 “臭小子,我跟你说……” 灰耗子似乎并未察觉到少年眼色,紧跟着再度吐出一道声音。 话音未落,却见少年一把搂住灰耗子肩膀,借势附在其耳畔低语数句。 他如何不清楚方才言外之意,并未点破,自然另有缘故。 且不说俞长老究竟是否从中刁难,即便果真如此,毕竟秦云还在身旁,总要顾及云海商会颜面。 贸然出言,岂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还是你小子鬼主意多。” 灰耗子顿时笑容满面,不似方才那般谨慎。 “小娃娃,准备出来干活了!”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暗自吐出一声呼唤。 “小娃娃?” 两声过后,依旧不见任何回应。 “喂!是死是活,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啊!” 无字书内一派沉寂,静如死水。 “我靠!就知道不该相信你这破书!” “一到关键时候就在这儿装死,还没有耗子哥来得靠谱。” 少年表面上故作镇定,心中已将无字书灵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骂,接着骂,骂得再狠点!” “小爷倒想好好见识一番,您还能骂出什么花样来。” 无字书内忽然传出一道稚嫩声响,语气冰冷,一字一顿。 “这……” “小娃娃,哥哥方才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少年只觉气氛尴尬至极点,不由得讪讪一笑。 “别啊,您刚刚不是骂得挺欢吗?” “赶快继续,停下来可就没意思了。” “书爷,算是我错了还不成吗?” 眼见与场中众人相距不过数丈之远,少年无奈摇了摇头,只得开口妥协。 “小爷累了,你小子自求多福吧。” 无字书灵言罢,顿时再无半点声响。 任由少年如何呼唤,依旧岿然不动。 “整天屁事不干,累了个寂寞?” 少年只觉怒火中烧,双拳紧握。 “等下让你尝尝火窑里是什么滋味!” 威逼利诱,言语恐吓,仍旧不见奏效。 少年三人此刻已行至窑场正中,与俞长老众人汇合一处。 “少主!” 众多工匠自然认得秦云身份,纷纷躬身垂首,神色极为恭敬。 “有劳大家开窑复工,今日多有辛苦。” 却见秦云面露和善,冲着众人相视而笑,口中出言抚慰。 “少主这是说的哪里话!” “俺们这些糙人,大事干不成,小事做不好,全凭着老爷与少主赏口饭吃。” “多卖些力气,也算没有糟蹋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 一袒胸赤膊的魁梧汉子憨厚一笑,语气诚恳真挚。 相较其余众多富家公子而言,秦家少主平易近人,宽厚和善,青州城内老少皆知,人人俱有耳闻。 “俞长老亲自前来督导指教,多有辛苦。” 秦云言罢,目光忽又转向身旁一道臃肿身影,神色颇为恭敬。 “少主言重了,此为在下分内之事,理当如此。” 俞长老平日里虽性格古怪,唯有面对秦家父子二人时,却是出奇般温和。 “少主,俞长老,主窑现已点火升温,材料均按照方才送至的清单准备妥当。” “只待二位一声令下,随时皆可开窑复工。” “想必三叔与询叔此刻正在路上,俞长老,您看何时开窑妥当?” 若论起资历辈分,此时此刻,俞长老确实称得上是场中最具话语权之人。 “今日之事,少主与俞某皆算不上是正八经儿的主角。” “究竟该如何定夺,还要取决于这位江公子的心思。” 此言一出,场中众人纷纷愣在原地,神色各异。 秦云与少年不曾想到,素来古怪刁钻的俞长老,今日竟会对一个外人如此和颜悦色。 余下众多工匠心中更觉诧异,眼前这个看上去尚未成人的半大小子,究竟有何本事,竟值得堂堂商盟少主与主事长老亲自作陪,并且隐有言听计从之意。 “晚辈才疏学浅,并不通晓这窑场中的规矩。” “一切全凭秦公子与前辈决断,在下只负责将玻璃成品顺利炼制而出,也算没有辜负二位一番心意。” 人家既然已经给足了面子,少年自然知晓应当适可而止。 话音未落,只听得窑场门外再度传来一阵马蹄声响。 未见半个人影,却先听得一道爽朗笑声悠悠响起。 “实在抱歉,姗姗来迟,让诸位久等了。” 一身材壮硕的魁梧汉子与一体型高挑的长袍男子并肩而行,自大门方向徐徐赶来。 “卫山,商询,手中事务可都交接清楚了?” “甭提有多麻烦!” “老俞,要我看来,还是你这生意最为省心。” “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不像我二人这般守家待业,一眼照顾不到都不成。” 魁梧汉子佯装面露烦躁,口中却是笑声不止。 “要不咱俩换换?” 却见俞长老满脸堆笑,一改往日里沉默寡言的性格,竟冲着魁梧汉子开起了玩笑。 “你那生意,我可做不来。” “等着再过几年,云儿接过大哥手中这杆大旗,咱们这些老家伙就该享清福喽!” “三叔,怕是真到了那一天,您又该舍不得走咯!” “嘿!你这臭小子!” “怎么和你那书呆子四叔一副德行,净会逞些嘴上功夫来挖苦别人。” 魁梧汉子笑着拍了拍秦云脑袋,目光中满是宠溺之色。 “江小哥,二位叔父既已来到,想必可以开窑动工了。” 秦云眼见时机已至,赶忙冲着少年出言提醒。 “江公子,咱可是心心念念盼着看上一次玻璃出窑的盛况。” “如今万事俱备,就等着你来大展身手了。” 魁梧汉子冲着少年会心一笑,言语间仍旧颇为认可。 “小娃娃,你要是再不出来,哥哥我可就当真把你扔进火窑了!” 少年面色淡然如水,心中却已然翻天覆地。 “慌什么?小爷又没说抛下你不顾。” 怀中无字书内忽然传出一道稚嫩声响。 少年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心中巨石轰然落地。 搜索幻想小。说网3w点7wx点org阅读我有一座江湖最新章节 第4章海闻奇录卷名十三 “俞长老,秦公子,两位前辈。” “既然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开窑动工了。” 少年言罢,目光扫过四周数道人影,面色坦然恬淡。 “此番开窑,诸般事宜全凭这位公子定夺,大家务必竭力相助,不容懈怠。” 俞长老面向身前众多工匠,再度出言嘱托。 “长老放心,我等定当不辱使命。” 工匠人群中齐声附和,尽皆自信满满。 “开窑,点火!” 一声令下,主窑旁两道人影缓缓推开窑洞大门,其内隐有火光闪烁。 “上一次看见火窑烧制,可不知是在多少年前了。” 魁梧汉子冲着高挑男子爽朗一笑,神色满是回味。 “三哥何时也学会这般念旧了?” 却见高挑男子双手负后,语气颇有些玩味。 “你小子,又来变着法的取笑我!” 魁梧汉子佯装嗔怒,照着男子屁股后面就是一脚,却被其闪身躲过。 “君子动口不动手,三哥,您这可就差远啦。” 二人说说笑笑,迈步走在众人前方,眨眼间行至窑洞近前。 其内数座熔炉整齐排列,四周墙壁上对称分布着大小窑洞,正中一方巨大熔池逐渐升温,热浪袭人。 “窑洞内温度如何?” “黄白之焰,温度适宜,可入原料。” 少年闻言,微微颔首以作回应,心中暗自呼唤着无字书灵。 “小娃娃,接下来该怎么弄?” “按照信纸上的配比将所需原料混合研磨,搅拌均匀,放入熔炉炼制。” “炉火转入青白后,将原液取出,萃取过滤,冷却凝形。” “然后呢?” “急个什么劲儿?” 怀中无字书内缓缓吐出一声轻笑。 “烧制此物,最忌急于求成。” “时机恰当,小爷自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得!今儿个您是大爷,您说了算!”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将无字书灵口中所言尽数告知身旁工匠。 此言一出,数名工匠并未立刻动身,而是将目光投向不远处一道臃肿人影,似乎暗含询问。 “江公子怎么说,你们便怎么做。” “今日我与二位长老不过是从中监管,具体流程,确由江公子全权负责。” 工匠眼见俞长老郑重其事,再三交代,心中已然有了分晓,赶忙照做。 “长石,白云石,松花石……” “方铅土,天火矿,雪岩晶……” “上七下八,各自粉碎十五下。” “筛去其中杂质粗矿,按信纸上的比例混合一处,研磨至细小粉末状。” 少年按照无字书灵传授的详细步骤,一字一句告知众多工匠。 话音未落,却见人人脸上皆浮现出一抹诧异,似乎感到格外新奇。 “商询,这是什么路数?” 魁梧汉子从未与这些东西打过交道,自然毫不知晓其中细节。 “古怪得很,绝非寻常窑制之法。” 只见高挑男子眉头微皱,似乎对少年口中所言颇为疑惑,深感不解。 “臭小子,你可千万别在这儿栽了跟头啊!” 灰耗子双拳紧握,不由得替少年捏了一把冷汗。 秦云虽一直对少年深信不疑,此刻也未免有些忐忑不安。 至于众多工匠,脸上神色各异,却尽皆迫于俞长老方才所言,依旧不曾停下手中动作。 如今看来,似乎唯有俞长老尚还算得上是沉着淡然,尽管一言不发,却是神色镇定。 “公子,原料均已按照比例研磨妥当,下一步应当如何进行?” 欲善其事,必专其业。 不过片刻,三五个手脚麻利的工匠已将原料研磨妥当,装至窑炉托盘之上。 “火温如何?” “隐泛黄白色焰,已高出寻常入窑温度。” “再等等。” “这……” 众人闻言,顿时面面相觑。 从开始备料,直到如今准备妥当,少年每一个举动似乎均不合乎常理,却又暗含烧窑过程中的些许高明手艺,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听从公子吩咐,继续升温。” 眼见众多工匠犹豫不决,却听得俞长老缓缓吐出一道声音,目光中饶有趣味。 “是!” 火光映照,面目红晕。 干柴烈火相互碰撞,煤炭燃石接连投入。 窑洞内温度陡升,众多工匠纷纷赤胸袒背,汗如雨下。 少年目光死死盯着窑炉下忽明忽暗的炉火,心中不时与无字书灵暗自沟通。 “平日里向来艺高人胆大的江小哥,怎么今日竟也如此慌乱?” 无字书内忽然传出一道稚嫩声响,隐有几分讥笑。 “你个娃娃,懂些什么?” “哥哥我这叫小心谨慎,不容半点差错。” 少年心中虽略有不安,嘴上自然不能输了气势。 “哦?果真如此?” “那是自然,哥哥从不撒谎骗人。” “也罢,小爷就勉强相信你一次吧。” 无字书灵竟出奇般未与少年争辩,反而出言认同。 “公子,炉火现已呈黄白之状,隐泛淡青色,是否入炉?” 一瘦小工匠不停擦拭着额头汗水,转身朝向少年高声询问。 “入炉。” 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清晰可闻。 托盘模具入炉,将原料缓缓送达火焰深处。 其内不时传出砂石翻滚碰撞的爆鸣声响,断断续续,忽大忽小。 “公子,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继续升温,炉火尽数转为青白,即可将原料取出。” “什么?” 众人闻言,不由得齐齐爆出一声惊呼。 火窑炼制瓷器,亦或其余大小物件,炉火微泛青白便可定形成物。 如今仅仅是原料熔炼的第一道工序,少年便要等到炉火尽转青白,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前所未闻。 “公子,如此高温,恐怕不待原料化液,便已散作雾气蒸腾。” 熔炉旁一名工匠似乎不忍少年前功尽弃,犹豫再三,终是鼓足勇气,出言提醒。 却见少年非但未曾显露出半点慌乱,反而嘴角微扬,笑意渐浓。 “敢问这位大哥,可知方才为何要掺入其中少许雪岩晶石?” “公子,在窑洞里干了这么多年,这点常识小的还是颇为清楚。” 那工匠冲着少年会心一笑,口中娓娓道来。 “雪晶岩,别名止沸石,矿物熔炼时放入少许,既可防止成液暴沸,又能提高凝炼纯度,实为上佳之品。” 工匠言罢,但见少年微微颔首,似乎颇为认同。 “这位大哥说的不错,但有一点尚存偏颇。” “绝不可能!” “小的从前便是专门负责这熔炉烧制工序之人。” “雪晶岩应当如何提炼,成分出处,价钱几何,小的心中最为清楚不过。” 做这一行的工匠,不怕苦累,不计得失,唯恐自己身上的手艺遭人唾弃。 如今少年口中所言,看似稀松平常,实则已然隐隐触碰到一个资深匠人的颜面尊严。 “江公子既出此言,不知又对这雪晶岩的用处了解多少?” 却见俞长老眉头微皱,冲着少年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在下绝无半点轻视之意,方才言语间若有冒犯,还望多加担待。” 少年只顾着按照无字书灵传达来的讯息一一开口,却不曾注意到声色语调。 “在下也是偶然间在一本古书上看到,雪晶岩除去以上两种功效外,辅以白云石与松花石,按照特定比例调配,便可降低原料化为蒸气的温度。” “什么?” 此言一出,包括俞长老在内的众人又是一阵惊诧。 “雪岩晶竟还具有如此功效?” “晚辈不敢隐瞒,确是如此。” 正当窑内众人皆半信半疑之时,忽听得一道清冷声音缓缓传来。 “他说的不错,雪晶岩可降低沸点,古籍残卷中的确有过记载。”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身材高挑的中年男子面露凝重,目光中暗含不可思议。 “江公子,不知你是从哪本古书上看得此种方法?” 少年闻言顿时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 “海闻奇录,卷十三。” 时值此刻,却听得怀中无字书内不急不缓飘出一道稚嫩声响,缓缓传入少年耳畔之中。 “什么?” “海闻奇录,上古残卷!” 高挑男子顿时神色陡变,看向少年的目光中意味深长。 “可还留有孤本?” “当日有幸得以一见,如今已然不知去向。”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按照无字书灵的指示一一作答。 “可惜了,可惜了!” 高挑男子忽又双脚跺地,神色落寞,言语间极为惋惜。 “不过也是,这般稀罕之物,倘若人人都能轻而易举一睹真容,岂非失去了本来意味。” “商询,你在这儿瞎嘀咕什么呢?” 魁梧汉子眼见男子这般模样,不由得心生疑惑,赶忙从中打断。 “三哥,若能得此残卷,大周商界,秦家未尝不可独占七分。” “此话当真?” 魁梧汉子深知眼前男子生性冷僻,即便是身边最为亲近之人,也不曾轻易打诨说笑,更别提无中生有,编造这些虚假消息。 “海闻奇录,早些时候曾听父亲提起过一次。” “相传其上记载了天下诸多奇珍异宝,并逐一标明所在之地。” “除此之外,尚还存有许多年久失传的精巧工艺,随便拿出一件,皆可称为惊天动地的传世之作。” 不待高挑男子开口作答,却见秦云目露惊色,忍不住吐出一道声音。 第5章以血为引息火凝形 “难怪江公子能知晓玻璃这稀罕玩意的制作方法,看来都是从那什么海闻奇录中习得。” 魁梧汉子言罢,冲着少年爽朗一笑,似乎并未意识到何为重中之重。 身旁俞长老依旧一言不发,唯有看向少年的目光中意味深长。 “小娃娃,那海闻奇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少年眼见四周数道目光纷纷投来,只觉有些头皮发麻。 “方才秦云不是已经讲过了吗,就是本失传已久的古籍。” “有多珍贵?” “若是全卷问世,恐怕不会亚于云海商会的地位。” “我靠!” 少年闻言,忍不住爆出一声粗口。 “小娃娃,你是成心要害死我不成?” “这么珍贵的东西,你也真敢说得出口!” “有何不敢?” 怀中无字书灵却是不以为然,语气仍旧毫无波澜。 “甭说这小小的一篇残卷了,就算是孤本原文,小爷也照样拿得出来。” 少年闻言,心中不由得暗自叹息,颇感无奈。 “公子,火候到了!” 正值此刻,忽听得熔炉旁传来一声吆喝。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炉下火焰隐泛青白,闪烁摇曳。 众多工匠纷纷上前一步,生怕错过这前所未见的一幕。 “开炉,取液!” 话音未落,三两个动作麻利的工匠早已触动机关旋钮,盛有砂石原料的乌黑托盘缓缓推出,其内顿时嘶鸣作响。 “封液!” 不待少年作出任何指示,但见其中一年岁稍长的工匠神色陡变,慌忙吐出一声叫喊。 余下众人闻言,顿时肃然而立,纷纷伸出两只手臂,口中念念有词。 托盘自炉内完全推出的刹那,却见数道光芒汇聚至一处,化为淡淡光晕,将原液包裹在内。 “不是吧!这又是什么路数?” 少年嘴巴张得老大,眸中惊诧不已。 “科技有科技的妙用,修真有修真的好处。” 怀中忽然传来一道稚嫩声响,饶有趣味。 “此言何意?” “放在前世,若要制成一块完完整整的上好玻璃,免不得各种精密仪器同时运转,历经无数道工序。” “但在此处,灵气便是一切事物的源头。” “隔绝空气,过滤提纯,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若非如此,炼制玻璃岂会这般轻而易举。” “看来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少年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恍然大悟。 “公子,原液撑不住多长时间便会冷却凝固,下一步应当如何进行?” 纵有灵气从中加持,原液固化,冷却凝形,依旧是不可逆转的进程。 再加上工匠本身并非武道修者,不过是借用天地灵气完成这一举动,自然无法维持过多时间。 “放入精炼皿内,文火升温。” 无字书灵仍旧沉着应对,一切皆在按部就班进行之中。 “嘶~拉~” 原液入皿,响声刺耳。 其下火焰泛黄,温度适中。 “催动灵气,凝炼提纯,直至原液清澈透明。” 众多工匠纷纷随声应和,点头称是。 “公子,我等又该如何判断原液是否清澈?” 其中一面容憨厚的工匠开口问询,言语间颇为疑惑。 “小娃娃,该如何判断?” 少年虽详细阅读过具体的炼制之法,真正到了实际操作这一刻,却难免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稳气定神,神识内窥。” 【额外奖励:神识内窥术x1】 一道金光自无字书内涌入少年脑海,凭空多出一道印诀。 “气行八脉,汇于双眸。” “神识离体,内窥万物。” 无字书灵不断从旁协助,但见少年呼吸平稳,心中默念口诀,双目愈发清明,隐有金光闪烁。 “成了!” 不过眨眼之间,少年目光所及之处,细枝末节尽数凸现,暴露无遗。 神识透过精炼皿壁,将其内状况看得一清二楚。 “原液已成,收力!” 随着少年口中一声喝令,众多工匠纷纷气息内敛,收住手中力道,额头上早已见了汗水。 “想不到这小子竟还身怀如此绝技!” 俞长老早在旁边仔细观察许久,少年究竟如何分辨出皿内原液,一切自然尽收眼底。 “公子,下一步又当如何?” 时至此刻,工匠们对少年已不似刚开始那般抵触,更有甚者,居然隐有敬佩。 “文火减弱,保持精炼皿内原液温度。” “窑池升温,待到火焰青中无白,将原液放入。” “这……” 路数依旧难以捉摸,方法始终前所未见。 不过众人还是选择相信少年作出的决断,一面保持着皿内温度与动作,一面密切关注着窑池内火焰的颜色。 “商询,怎么样?看得明白吗?” 魁梧汉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似乎已然失去了耐心。 “看不透,也摸不透。” 却见高挑男子眉头微皱,缓缓吐出一声叹息。 “看似出乎意料,却又样样合乎情理。” “哦?连你都甘拜下风的人物,那可真是少见咯。” 魁梧汉子拍了拍男子肩膀,笑容愈发灿烂。 “公子,窑池中火焰已青了大半,原液何时入池?” “再等等。” 口中如是所言,少年内心未免有些疑惑。 “小娃娃,时机如此恰当,怎么还不尽快入池精炼?” 话音未落,却听得无字书内传来一声轻笑。 “可千万不要小看了这最后一步。” “玻璃究竟能否成形,出炉后品色如何,是否掺有杂质,皆与这最后一道工序息息相关。” “成败在此一举,马虎不得,还需你亲自动手操控。” “我……?” 少年难以置信般低语呢喃,神色颇为复杂。 “小娃娃,哥哥哪会什么炼制玻璃的手艺。” “你说应该怎么办,哥哥照做便是。” 【额外奖励:混元推手。】 【混元推手:黄字卷基础功法,可将手中力道均匀施展,左右推拿,浑然一体。】 “这又是什么东西?” 少年默念着脑海中缓缓浮现出的一部功法,不免有些诧异。 “稍后将原液送入窑池,借用灵气亲手推拿,确保其均匀受热,再度精炼。” “真想不到,小小一块玻璃,竟还需要如此复杂的工序。” 少年不由得暗自感叹,心中百感交集。 “今日所需乃是上乘极品,自然要多花费些功夫。” “若是批量生产,无需做到如此精细,再加上玄戒内的仪器辅助,想来会轻松许多。” 无字书灵不急不缓向少年开口解释,语气前所未有般平和。 “但愿如此吧。” 此时此刻,少年早已无暇顾及身后之事,心心念念唯有炼制出一块上好的成品佳作。 “炉火纯青,可以出皿入池了。” 众多工匠纷纷应声而动,层层灵气包裹着原液送至窑池上空。 “诸位辛苦了,接下来便交给我吧。” 却见少年嘴角微扬,淡然一笑,双掌中猛地爆出两股灵气波动。 “混元推手!” 气息平稳,掌力均匀。 少年仔细催动着口中印诀,手臂上每一分力道皆运用到极致。 此刻八骨齐开的过人之处尤为凸现,少年几乎毫不费力便可调动周身每一丝力量。 “嘭!” 正当众人皆聚精会神观察着窑池上方原液状况时,忽听得火焰中传出一声闷响,并不明显,却仍然清晰可闻。 “怎么回事?” 俞长老与高挑男子率先注意到其中异常,目光先后转向火焰之内。 余下众人虽不明所以,却也隐约察觉出细小端倪。 “小娃娃,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顿觉慌乱不安,手中动作不由得轻微震颤。 “稳住心神,莫要被外界因素影响!” 一声断喝,犹如天外来音,使得少年原本杂乱的心绪瞬间归于平静。 “呼吸均匀,灵气平稳,保持好原液此刻的状态。” 只听得无字书灵言语间沉稳肃重,早不似方才那般轻松淡然。 “嘭!” “嘭!嘭!” 不过片刻,越来越多的奇怪声响自池内火焰中接连传出,起初尚且沉闷细小,到了后来,竟愈发尖锐刺耳。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是啊,以前可从未发生过这种状况啊!” “别是窑池出现了什么问题吧?” “赶快闭上你那张乌鸦嘴吧!” “若是这中间出现了半点差错,咱们方才的那些功夫可就全都打了水漂了!” 工匠人群中叽叽喳喳,议论纷纷,明显有些慌乱。 “该死!到底还是出现了状况!” 无字书内缓缓吐出一声抱怨,略显烦躁。 “小娃娃,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极力克制住内心的情绪变化,竭力维持着原液均匀加热,平稳精炼。 “窑池内燃砂与松木过量,燃烧过久,会发生温度的跳跃性变化,故而发出像刚才那样的奇异声响。 “原液精炼不同于烧窑制坯,对于温度的要求极为严格,不容出现半点差错。” “呼~” 少年长出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有补救的方法?” “有倒是有,只是……” 无字书灵顿时沉默不语,似有难言之隐。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眼下最重要的是将玻璃成品炼制而出,一旦中间出现任何差错,便是前功尽弃了。” 无字书灵犹豫再三,终是下定决心,咬牙吐出一道声音。 “以血为引,息火凝形。” 第6章驭气凝神窑出佳品 “什么意思?” 少年眉头微皱,神色颇为不解。 “将灵气融入血液之中,借用神识把控窑池内火焰的温度。” “只是……” 无字书灵忽然轻叹一声,言语间略有些无奈。 “方才城外一战,你强行催动符咒之力,此刻灵气尤为亏虚,恐怕难以支撑。” “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却见少年神色淡然,语气沉稳坚毅。 “你可要想好了,倘若果真出现什么变故,轻则经脉受损,重则修为停滞。” “强行调动血气之力,后果不容小觑。” “大不了就关窑熄火,重新试上一次。” “这东西,谁又能保证中途不出现半点差池。” 此言一出,却见少年神色陡变,目光越发坚毅。 “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何必纠结于此呢?”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一次不成,还有两次;两次不成,还有三次。” “人生在世,别把脸面看得这么重要。” 无字书灵不急不缓吐出一道声音,仍在极力劝阻少年。 “嘭!” 窑池内忽又传出一阵刺耳爆鸣声响。 “来不及了!” “赶快告诉我!” 二人言语数句,看似悠悠漫长,实则不过瞬息之间。 窑池内火焰异变,时而猛烈,时而溃散,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气汇丹田,舌抵下颚。” 无字书灵轻叹一声,终是开口妥协。 “划破中指,使得血液自然流出。” 【额外奖励:秘卷功法《驭神术》】 【《驭神术》:可操纵神识游走于诸界万物,细枝末节,一览无余。】 一道金光自书中升腾而起,涌入少年脑海之中。 “借用此术将神识融于灵气之内,依托血液压制住火焰异动。” “量力而为,千万把控好限度!” 无字书灵言罢,顿时沉默不语,似乎留给少年些许思考时间。 四周众人自然不曾知晓二人私下里所言,亦不会清楚少年心中种种思量,百般纠结。 “小娃娃,多谢了。” 却见少年释然一笑,神色竟出奇般毫无波澜。 成与不成,其实远没有那么重要。 真正值得耿耿于怀的,并非颜面无光,而是心境沉浮。 即便还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也断然不可轻言放弃。 世人皆言不撞南墙不回头,有些时候,太过固执自然有失偏颇。 有些时候,撞了南墙不回头,无关对错,全凭着心中一股劲头。 譬如眼前少年,正是这稀奇罕见的第二类人。 “嘶~” 口中吐出一道轻微声响,但见少年双目微合,心神沉浸于窑池之内。 灵气缓缓划过指尖,掺杂着丝丝腥红血液倾洒向火焰之上。 原本躁动不安的火光顿时归于平静,其内虽仍有热浪反扑,却已然影响不到上方灵气包裹中的玻璃原液。 “臭小子!” “秦公子!” 周围数道人影眼见少年此举,皆先后爆出一声惊呼。 “感觉怎么样?” “实在撑不住便放弃吧。” 无字书灵再度出言提醒,语气中隐有担忧。 却见少年面色苍白,丝丝精血自指尖飘射而出,与之一同流逝的,尚还有少年本就亏虚孱弱的灵气。 “凝!” 一声断喝,指尖血液溢出的速度陡然间加快。 只见少年牙关紧咬,体能似乎已然接近极限。 窑池上方原液翻腾,眼见即将精炼成形。 众人目光死死盯着少年所在方向,纷纷屏住呼吸,神色各异。 “收!” 又是一声断喝,原液自窑池中缓缓移出,朝着少年掌中方向袭来。 反观少年,额头上青筋毕露,汗如雨下,打湿了层层衣衫。 一只手掌把控着原液移动的速度,另一只手掌自怀中掏出一不知是何材质的模具。 灵气四散,原液陡然滑落,接触到模具的瞬间忽而被灵气再度包裹。 “刺~拉~” 一阵白雾升腾而起,将模板四周包裹在内,遮挡住众人视线。 “呼~” 少年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只觉脚下一阵疲软。 “成了!” 无字书灵语气轻颤,似乎颇为惊喜。 “好小子!” “果然没有辜负耗儿爷期望。” 灰耗子笑着松开紧攥的双拳,满意点了点头。 “小哥,感觉怎么样?” 秦云眼见原液入模,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至少年身旁,却并未提及玻璃半句,反而率先开口,询问少年此刻的状况。 魁梧汉子双眼瞪得溜圆,似乎并未察觉到此刻是何情势。 高挑男子与俞长老尽皆通晓其中门路,心中自然清楚,到了如今这一步工序,十有八九已然大功告成。 至于余下众多工匠,虽无法看清白雾内原液的具体状况,但凭借着多年来的直觉以及秦云等人脸上的神情变化,心中已然猜出大半。 “耗时良久,让秦公子担忧了。” 少年勉强稳住身形,暗自活动着疲软无力的四肢,朝向秦云淡然一笑。 “好小子,果然有些本事!” 魁梧汉子恍然大悟般迈步上前,笑着拍了拍少年肩膀。 “公子,这玻璃……就算炼成了吗?” 一工匠满怀期待看向少年手中的模具,似乎仍有些难以置信。 白雾消散,灵气归脉。 模具内一方晶莹剔透之物乍然出现,瞬间有无数道目光透射于此。 “诸位,且上眼。” 少年自腰间缓缓掏出一方手帕,待到原液彻底冷却后,将玻璃成品放至其上。 去掉漆黑如墨的模具,一块光滑平整,清澈透明的玻璃顿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用料、做工、火候,皆远超那日送来的玻璃样品。” “江公子果然了得,在下佩服至极。” 高挑男子手掌托起玻璃成品,反复端详许久,缓缓吐出一声赞叹。 “竟果真可以制作出如此上乘佳品?” 俞长老至今仍在回味着方才原液入模的一幕,心中深感半信半疑。 “都好好看看!” “嘿嘿!这下子可以高枕无忧喽!” “此番商盟大比,我云海商会定可一举夺魁。” 魁梧汉子将成品玻璃捧在手心,越发爱不释手。 “秦公子,今日这玻璃的纯度,可还满意?” 少年挣扎着从方才抬入窑洞内的座椅上起身,朝向秦云开口询问。 “成品绝佳,无可挑剔。” “江小哥如此尽心竭力,秦某当真无以为报,先替家父与秦氏一族谢过小哥。” 方才引血入池,道道工序皆被秦云尽收眼底。 且不说少年此刻状态如何,单是方才那面露狰狞的可怖之状,足以看出其竭力而为。 “总算没有愧对公子一番信任。” 少年冲着秦云淡然一笑,神色有喜有悲,颇为复杂。 “如今看来,此物确实可以批量生产,但从方才炼制过程中出现的种种状况分析,依然不可掉以轻心。” 高挑男子声音低沉,心中仍在仔细思量。 “在下亦有一事要向公子请教。” 话音未落,却听得俞长老从中打断,缓缓开口。 “今日主窑复工,动用如此之多的工匠,再加上公子竭力而为,这才勉强制成一块能看得过去的玻璃。” “若是换作批量生产,恐怕耗时又耗力,实际效用反而会大打折扣。” “关于这一点,前辈自然无需担忧,晚辈早有解决之法。” 少年笑着看向面前之人,目光中自信满满。 “有了方才的教训,晚辈已经摸清窑池中火焰异动的原因。” “下次若是开工炼制,定可规避这些不利因素的发生。” “至于耗时耗力……” 少年嘴角微扬,忽然话锋一转。 “前辈可还记得晚辈曾经说过的炼制仪器?” “今日此举,不过是投石问路,率先一试。” “倘若换成晚辈手中那批仪器加以辅助,定可事半功倍。” “这……” 俞长老闻言,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管他什么耗时耗力!” “我云海商会根基深厚,若可制出良品佳作,成本再高又能如何?” 魁梧汉子笑着摇了摇头,似乎不以为然。 “时间长短可以慢慢改进,逐渐把控,不必急于一时。” “商盟大比中能够拿的出东西,这才是重中之重。” “商询,是这么个道理吧?” 魁梧汉子言罢,目光忽又转向身旁一道高挑人影。 却见高挑男子微微颔首,似乎颇为认同。 “三哥所言不无道理,此法虽仍有改进之处,但能做到如今这般地步,已然极为不易。” “江公子,大比近在眼前,还望尽快将仪器送至窑场,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少年闻言,冲着男子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前辈尽管放心,明日回到外城稍加整顿,晚辈定会尽快将仪器送至窑场。” “如此甚好,只是辛苦公子前后奔波,舟车劳顿。” 男子言罢,却见少年嘴角微扬,勉强挤出一抹笑意。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话音未落,忽见秦云迈步凑至少年身旁,缓缓吐出一声轻笑。 “今日之事既已大功告成,理应庆祝一番。” “家父早在府上备好薄酒素宴,烦请公子移步享用,秦某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 今日推书: 架空历史类作品《异世崛起传奇》。 文笔流畅,内容新奇,值得细细品读! 第7章你我皆一如既往 “还要多谢伯父一番美意,只是在下今日身体确有不适,恐怕难以登门拜访了。” 少年笑着吐出一道声音,勉强止住身躯轻颤。 “这……” 秦云闻言,顿时一愣,目光扫过身旁数道人影,似乎正在寻求意见。 “江公子,一起过去热闹热闹嘛!” “大哥时常惦念着与公子见上一面,今日难得有这么个机会。” 魁梧汉子冲着少年爽朗一笑,仍在极力邀请。 却见少年微微欠身,依旧婉言谢绝。 “早些时候遭遇歹人拦路截杀,灵气已然耗费大半。” “方才炼制玻璃,又将本就残存不多的灵气消耗殆尽。” “伯父与诸位前辈一番美意,晚辈自当心领,只是实在难以支撑着前往府上拜会。” 少年并非不愿前往,却又不得不如此回应。 自己身体状况如何,唯有自己心中最为清楚。 尽管此刻表面看上去毫无异常,实则体内灵气早已极度匮乏,经脉严重受损,隐有溃散之状。 若不是凭借着体开八骨的强硬体魄加以维持,只怕此刻早已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既然江公子今日如此疲累,便等到改日再行宴请吧。” 俞长老伸手拦住欲言又止的魁梧汉子,语气截然不同。 “如此也好,云儿,准备一下,先带着二位前往客栈歇息,此事容后再议。” 只听得高挑男子从旁出言附和,并未极力劝服。 “询叔,父亲那边……” 秦云似乎有些难言之隐,语气颇为焦急。 “不必担心,你父亲那边,我来交待。” 高挑男子笑着拍了拍秦云肩膀,仿佛知晓其心中所想。 “臭小子,没什么大碍吧?” 却见灰耗子反复检查着少年身上伤势,不时开口询问,目光中满是担忧。 “福大命大造化大,还舍不得撇下这人世种种。” 少年故意压低声音,笑着开口回应。 “活该你小子落到如此境地!” “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 灰耗子轻声吐出一句笑骂,神色顿时放松下来。 “本想着叫上二位前往府中一叙,既然江小哥负伤在身,今日便就此作罢吧。” 秦云思忖片刻,冲着少年缓缓吐出一声轻笑。 “府上客房众多,小哥若不嫌弃,可在寒舍暂居一晚。” “云海客栈中亦为二位留好了雅间,随时可以入住。” “劳烦秦公子思虑周到,我二人便不前往府上叨扰了。” 少年心中自然清楚,一旦到了秦府之内,免不得相互寒暄,劳神费力。 相比之下,还是暂居客栈来得舒适妥当。 “也好,一切全凭小哥定夺。” 秦云微微颔首,目光忽又转向身旁数道人影。 “三叔,询叔,俞长老。” “玻璃既已制成,这里便交由您三位善后处理了。” “臭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跟你三叔虚情假意,这般客气?” 魁梧汉子照着秦云脑后就是一下,满面笑容,却是佯作怒意。 “少主尽管照料好二位公子,此处交给我们便是。” 俞长老神色淡然,紧随其后吐出一道声音。 “小哥若是太过乏累,现在即可前往客栈内调养歇息。” “公子稍候片刻,有些细枝末节需要告知几位前辈。” 却见少年缓缓迈步上前,冲着不远处几道人影沉声低语数句。 半晌,言尽意竭,摇摇晃晃撤步后退。 “晚辈方才所言,接下来的试炼过程中定要格外注意。” “明日我二人返回外城,准备妥当后,便由商会精英随行押运,将仪器送达内城之中。” 少年一字一句将种种事由捋顺清晰,尽数告知于面前三人。 “江公子好生休息便是,此事交由云海商会全权负责,断然不会出现半点纰漏。” 高挑男子笑着作出答复,言语间自信满满。 “如此更好,晚辈便先行告辞了。” 少年言罢,冲着众人拱手欠身,作揖施礼。 灰耗子与秦云二人各自打了声招呼,并肩而行走出窑洞,迈步奔向窑场大门。 身后众多工匠争先恐后接过方才炼制而出的玻璃成品,反复观摩欣赏,口中赞叹不绝。 窑池内火焰晃动,愈发微弱,渐而归于平静。 大门外马蹄铮铮,三道人影急速飞驰,绝尘而去。 不过多时,但见四周景物变幻,行至北域一处繁华地段。 “吁~” 三人紧紧拽住缰绳,胯下骏马争相嘶鸣,停于一高大建筑门外。 “江小哥,慢着些。” 却见秦云纵身一跃,稳稳落至平地,赶忙搀扶少年下马。 “哟!少主!” “您过来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客栈内一身着锦衣华服的富态男子一路小跑飞奔至秦云身旁,笑脸相迎,满面谄媚。 “送两位贵客前来客栈中落脚,还望伯伯多加照应。” “少主的贵客,便是云海商会的贵客;云海商会的贵客,便是在下座上之宾。” 富态男子目光顿时转向少年二人,神色颇为恭谦。 “二位贵客,里面请!” 一路端坐于马鞍之上,颠簸晃动,路途虽并不遥远,在少年看来,却是格外漫长。 如今下马步行,少年只觉双腿如坠重物,四肢愈发疲软无力。 “少主,贵客这是……?” 富态男子眼见少年行动异样,不由得心生疑惑,开口询问。 “四肢有些乏力,好生调养歇息便可,并无大碍。” “小三子,赶快带人出来迎接贵客!” 男子闻言,忽然朝着客栈方向高声吆喝。 不过眨眼之间,只见三五个手脚麻利的小伙计应声而出,一路小跑奔来,动作与方才富态男子所为如出一辙。 “掌柜的,贵客在哪?” “将这位公子仔细搀扶上楼,备好酒菜。” “赶快去请医馆内的郎中前来问诊。” “小的明白!” 小伙计纷纷迈步上前,接过秦云二人手中的少年,一步一顿搀扶着走进客栈大门。 “多日不见,少主还是一如从前那般英姿勃发。” 富态男子眉眼含笑,仍旧不忘出言奉承。 却见秦云嘴角微扬,目光落到男子臃肿富态的身躯上,缓缓吐出一声轻笑。 “如今看来,我与伯伯,似乎皆是一如既往。” 第8章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少主又在拿小人寻开心。” 富态男子笑着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皮,冲着秦云比了个手势。 “少主难得来上一回,这次定要进去坐坐。” “伯伯盛情相邀,晚辈自然推脱不得。” 秦云言罢,一只手拽住灰耗子胳膊,三人有说有笑走入客栈之中。 “少主,小人斗胆问上一句,这两位又是打哪来的贵客?” 富态男子将灰耗子安顿在紧邻少年居所的一处雅间内,匆匆忙忙压低声音,冲着秦云开口询问。 “伯伯,客栈生意看起来似乎不错。” “忙里忙外,难得您还能如此清闲。” “嘿!瞧瞧我这脑子!” 富态男子闻言,一对精光闪烁的眸子滴溜溜转个不停,脸上堆满笑意。 “您先歇着,小人这就下去准备酒菜,为少主与二位贵客接风洗尘。” “辛苦伯伯了。” 秦云言罢,从怀中掏出一巴掌大小之物,缓缓塞到富态男子手上。 “少主,这……” 却见富态男子腰身前倾,目光微凝,顿时变了脸色。 “近日里商会要有大动作。” “父亲向来最为看好伯伯,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您比晚辈更加清楚。” “少主放心,小人定不辜负您与家主的一片苦心。” 富态男子迎着秦云离去的背影,口中唯唯诺诺,却难以遮掩内心喜悦。 大步流星朝着楼下正厅走去,男子只觉胸膛隐约燃起一团热火,手掌死死攥握着秦云方才递来的东西。 青州北域,火烧窑场之内。 “老俞,你怎么看?” “手段高明,却仍旧看不透为人。” “当真有这么复杂?” “此事非同小可,万万不容出现半点差错。” “罢了,罢了!” “想想脑袋就疼得厉害,还是交给你们几个定夺吧。” 魁梧汉子一屁股坐到窑洞门外一块青石砖板之上,神色颇为烦躁。 另有两道人影同样面色深沉,不时沉声低语数句,似乎在商讨着某件事情。 场中众多工匠早已将手头上的事务处理妥当,口中嘀嘀咕咕,东拉西扯,仿佛意趣盎然。 “商询,你觉得可否试上一试?” “百年筹划,终归抵不过一朝气运。” “如今看来,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高挑男子轻叹一声,缓缓放下手中晶莹剔透的玻璃成品。 “要我看来,哪有这么悲观?” 魁梧汉子闻言,自青石上一跃而起,无奈摇了摇头。 “现在这东西,轻而易举即可炼制成功,改良后更不知能省去多少麻烦。” “云儿和大哥都不曾怀有疑虑之心,咱们跟这儿瞎凑个什么热闹。” “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哪有安安稳稳来得痛快。” 魁梧汉子言罢,忽听得身旁一道臃肿人影轻声叹息。 “但愿此事正如卫山心中所想,不会出现半点纰漏。” 俞长老反复端详着手中一块成品,语气格外纠结。 半晌过后,窑场大门紧闭,看似从未有人来过。 其内数座窑洞重新点火复工,众多工匠纷纷赤膊上阵,一派热火朝天。 云海客栈,天字号雅间内。 “感觉怎么样?” “劳烦公子惦念,歇息片刻,已无大碍了。” “郎中怎么说?” “灵气亏虚,脉象不稳。” “倒是抓了几副固本培元的汤药……” 少年忽然挠了挠头,语气微顿,冲着面前人影咧嘴一笑。 “不过我这人打小就不喜欢喝药,尤其是这种难以下咽的汤汤水水。” 秦云闻言,目光扫过身后方桌上几只包裹,冲着少年笑呵呵开口。 “良药苦口利于病嘛,还是要听郎中的话。” “真想不到,小哥也会叫这小小一副汤药难大了头。” “谁还没有个厌恶的东西呢?” 少年轻声笑了笑,忽而话锋一转。 “怎么不见耗子哥过来?” “刚刚伙计送上来满满一大桌酒菜。” “奔波一日,想来耗子哥也是腹中空空,说是吃饱喝足后再过来看望小哥。” “…………” 少年闻言,顿时笑容一僵,神色呆滞。 奔波一日,腹中空空? 若是叫秦云瞧见天福苑内灰耗子大快朵颐的模样,只怕断然不会说出这般言语。 “今日未能前往府上拜会,实在心中有愧。” “还望公子务必向伯父与诸位前辈说明缘由,改日定当亲自登门赔罪。” “小哥这是说的哪里话。” “若非所为云海商会之事,小哥又怎会如此奔波劳累,三番五次遭遇毒手。” “说起赔罪,该是秦某向小哥赔个不是。” 秦云深知少年脾气秉性,口中所言情真意切,句句深入人心。 “秦公子,还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少年犹豫再三,终是下定决心,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秦云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淡然一笑,语气沉稳坚定。 “小哥与秦某之间,又何时需要过遮遮掩掩?” “三番五次遭遇伏击,来人又对我们的行踪动向极为清楚。” “大比在即,难免有人居心叵测,背地里做些手脚。” “小哥的意思是……?” 却见秦云面露疑色,心中颇为不解。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有些事情,公子与伯父万万马虎不得。” 秦云闻言,顿时神色微变,眸中光芒闪烁。 思忖片刻,冲着少年重重点了点头。 “小哥所言,秦某定会向父亲一一转述。” “若是果真如此,云海商会,断然不会轻易饶恕这般吃里扒外,卖主求荣之徒。” 秦云言罢,目光早不似方才那般柔和淡然,渐有丝丝寒意升腾。 “事关重大,在下也不过是仅凭一己之见所言。” “实情究竟如何,还需公子细细调查,方能水落石出。” 少年心中虽已认定秦家确有内鬼,终归是碍于身份所限,故而不能如此武断。 “小哥今日坦言指点,秦某实在感激不尽。” “事已至此,不知小哥可有什么好的主意?” 秦云心中清楚,若是并无十足的把握,少年断然不会如此轻易开口。 -------------------------------------- 今日份推书: 玄幻作品《九段刀》。 情节流畅,笔力稳健,值得细细品读! 第9章不退反进破而后立 “此事关系重大,绝非三言两语便可妄加定论。” “不过若要确保炼制仪器安全送达……” 少年语气微顿,冲着面前人影淡然一笑。 “在下倒是有些拙见,未尝不可一试。” “大比在即,凡事皆可搁置一旁。” “唯有关乎玻璃炼制一事,不容出现半分差池。” 却见秦云神色肃重,目光深沉若海。 “秦某愚钝,还望小哥多多指教。” “哪称得上是指教,不过信口胡言,随便说上几句罢了。” 少年言罢,笑着摇了摇头,附在秦云耳畔低语数句。 半晌,二人纷纷坐直身体,脸上神色各异。 “此法听上去确为可行,只是未免有些太过冒险。” 秦云眉头微皱,心中仍在反复思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些道理,秦公子不会不清楚。” 少年淡然一笑,并未直接作出回应。 “小哥打算何时送达商会?” “明日一早返回商区,准备妥当后,即刻出发。” “既然如此,就依小哥所言行事。” 但见秦云双拳紧握,终是下定决心。 “小哥好生歇息,秦某先行回府将此事告知父亲。” “稍后再来探望小哥,商定押运仪器的具体事宜。” “公子慢走,还望务必向伯父说明其中利害关系。” “手乏脚软,恕难相送。” 少年冲着秦云缓缓开口,再三嘱托。 “小哥放心,若在客栈中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去便是。” 秦云言罢,同少年最后打了声招呼,急匆匆迈步走出雅间门外。 几乎与之同时,房门一开一合,走进一道灰黑色人影。 “秦公子怎么走了?” “这么好的酒菜,可惜不能坐下来喝上几杯咯!” “耗子哥,你……” “这是什么造型?” 少年目光死死盯着面前来人,有些哭笑不得。 “你小子傻笑什么?” “耗儿爷弄成这副模样,还不是为了给你拿上些酒菜。” 却见灰耗子摇头晃脑,脖颈上挂着由棉线串联起来的大小包裹,胸前一只白玉瓷瓶左右摇曳,手中餐盒内隐约散发出阵阵香气。 “如此说来,倒是我要好好感谢下耗子哥一番美意了。” 少年忍不住噗嗤一乐,笑出了声。 “不识好人心,谁管你是饥是饱!” 灰耗子将身上悬挂之物逐一放到正中方桌上,顺手擦了把额头汗水。 “今日如此大费周折,秦公子就没许诺给你点什么好处?” “许诺什么……?” 少年有些不明所以,目光中颇为不解。 “真是榆木脑袋一个!” “人家大家大业,随便薅下来一根毫毛都是手臂般大小粗细。” “活生生一棵摇钱树摆在眼前,你小子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珍惜呢?” 灰耗子气得反复徘徊,左右晃悠个不停。 “耗子哥,日子可还长远着呢。” “眼前这些,不过是徒有其表的蝇头小利,何必非要急于一时呢。” “就你小子一肚子大道理,整天之乎者也,唠叨个没完。” 灰耗子无奈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到身旁靠椅之上,顺手打开面前一只余热未散的包裹。 “嚯!这烧鸡果然有些东西!” 前一刻还在一本正经埋怨着少年,不过眨眼之间,注意力皆被面前这一只香气四散的土闷烧鸡所吸引。 “小子,赶紧下来尝尝。” “到底是内城大客栈里的手艺,比商区中不知强上多少倍。” “折腾了大半天,腰也酸了,腿也乏咯。” “正好喝上几杯小酒,再舒舒服服眯上一觉。” “啧!啧!” “舒服得很喽!” 灰耗子用力撕扯着烧鸡肥美鲜嫩的大腿,余光瞥向床榻上目瞪口呆的少年,神情越发惬意。 “佩服!” “小弟实在是佩服!” 少年冲着桌旁灰黑色人影缓缓伸出一只大拇指,笑着摇了摇头。 “少说废话,下来陪耗儿爷喝上几杯。” “也算你小子将功补过,没辜负耗儿爷这大好的兴致。” 灰耗子言罢,翻开托盘上两只倒扣的酒杯,先后斟满陈年佳酿。 雅间内顿时酒香四溢,夹杂着种种美味佳肴的独特韵味。 “饭,还是要吃的;酒,就先免了吧。” 少年慢慢悠悠走下床榻,一瘸一拐朝着方桌方向走来,紧挨着灰耗子坐下。 “耗子哥,还是老规矩。” “以茶代酒,你一杯,我两杯。” “如何?” “还算你小子识趣。” 灰耗子闻言,笑着递给少年一只鸡腿,舔了舔手上残存的油渍。 “不准偷奸耍滑!” “今日就是喝茶,也要喝他个痛快。” 二人纷纷端起酒杯,对视半晌,齐齐吐出一声轻笑。 是夜,秦云再度前往客栈雅间内会见少年,密谈商议许久,终有定论。 子夜时分,人去屋空,偌大房间内只剩下少年独自一人。 “小娃娃,今日一战,灵气虽有匮乏,却并非毫无益处。” “窑场炼制,灵气近乎透支,又仿佛与血液产生了某种共鸣。” “如今我体内的灵气,似乎处于一种格外离奇玄妙的状态。” “若亏若盈,若即若离。” 少年盘膝端坐于床榻之上,双手合十,抱于身前。 不远处无字旧书摇摇晃晃漂浮在半空,金光闪烁,格外夺目。 “你小子倒果真是运气不俗。” “受此重创,又折腾了大半日的光景。” “没想到境界非但不曾倒退,反而还能有所精进。” 一道稚嫩声响自无字书内缓缓传来,似乎颇为惊诧。 “你的意思是……” 少年忽然恍然大悟,试探着开口询问。 “我又要突破了?” “想得倒美。” “你以为修习气术和吃饭喝水一样,可以随心所欲不成?” 无字书灵不由得冷哼一声,言语间隐有几分不屑。 “还是仔细想想该如何调理好体内紊乱的灵气吧。” “平稳度过这次匮乏期,说不定还有机会突破至下一境界。” 少年闻言,顿时双目放光,神色略有异样。 “小娃娃,可有什么能够尽快恢复的方法?” “强行触发奖励后的结果,小爷也无能为力。”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书爷!” “叫爷爷也没用,没有就是没有。” “答应你一个条件,原则之内,随叫随到。” “一个条件?” “你当是打发要饭的呢!” 第10章星星之火燎原之势 “小娃娃,怎么着咱俩也算得上是交情匪浅。” “这点儿小忙,总不至于还要狮子大开口吧。” 少年无奈摇了摇头,苦笑着看向面前一团金光。 “亲兄弟,明算账,一码归一码。” “更何况小爷与你,可还没有那么深的交情。” 无字书灵围在少年身旁不停转动,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你开个价,要我做些什么?” “最起码也要来上十个八个条件,否则免谈。” “十个八个?” 少年猛然间坐直了身体,声音逐渐抬高。 “你这娃娃倒也真敢说得出口!” “甭说那些废话!”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小爷本来也没指望着能借上什么力。” 只听得无字书灵轻蔑一笑,言语间玩味十足。 “又不是小爷求着你帮忙,哪来的这么大脾气。” “一口价,就三个!” “成与不成,都不能再多了。” “成交!” 话音未落,却见无字书灵爽快吐出一声回应,极为干脆利落。 “嘶~” 少年顿时长出了口气,隐约察觉出一股上当受骗的味道。 “还是草率了!” “到底用还是不用?” “小爷可没时间在这儿陪你耗着。” “干嘛不用?” 少年咬牙切齿挤出一道声音,心中早将无字书灵骂了个狗血喷头。 “喂!少在那嘀嘀咕咕个没完。” “你小子心里都想了些什么,小爷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无字书灵与少年心意相通,自然能隐约察觉出其心中所想。 “再磨蹭一会儿天都亮了,你这娃娃到底行不行啊?” “瞎嚷嚷什么!” “这世上就没有小爷做不到的事。” “大言不惭。” “井底之蛙。” 一道金光自无字旧书内缓缓飘出,涌入少年脑海之中。 “我去!还有这么神奇的修炼法门?” 少年仔细阅读着眼前排列有序的文字,眸中惊色难掩。 “要是天天都按照这上面的功法修习一遍,岂非用上个一年半载便能踏入宗师境界。” “少在那异想天开了。” “这东西,一辈子只能用上一次。” “就一次?” 少年顿时脸色一沉,笑容逐渐僵硬。 “既然如此,若是现在用了,岂非有些可惜?” “东西给你了,爱用不用,小爷可没心思管这些破事。” “小娃娃,这东西要多长时间才能见效?” “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又不是没长眼睛。” “会不会有损根基,留下隐患?” “害怕就别用,无利也无害。” 少年闻言,冲着无字书灵翻了个白眼,心中难免有些愤懑不平。 “我呸!看你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稳气定神,双手合抱于胸前。 少年按照脑海中的修炼法门逐一运转,缓慢抽动着体内本就残存不多的灵气。 月黑风高,客栈雅间内一派寂静。 不时有丝丝灵气自少年口中反复吞吐,消散于天地之间。 一夜无言,眨眼间已至次日破晓时分。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两旁店铺大门紧闭,零星有赶脚的商旅小贩匆匆路过,风尘仆仆,一刻不曾停歇。 客栈外两匹高头大马并排而立,其上二人衣袖翻飞,端坐于马背之上。 “客栈简陋,款待不周,还望二位公子多多见谅。” 富态男子亲自将少年二人送至客栈门外,脸上笑容满面。 “里里外外多亏了掌柜的打点照料,叨扰一夜,不知给您添了多少麻烦。” “二位既是少主请来的贵客,小人自然怠慢不得。” 却见富态男子笑着摇了摇头,上半身微微前倾,神色颇为恭敬。 “日后若是二位公子再临青州,定要来到客栈里坐上一坐。” “掌柜的尽管放心,若得空闲,我二人自当前来拜访。” 少年冲着富态男子拱手致意,脚下暗自发力,稳稳踏住一副马蹬。 “掌柜的就此留步吧。” “我二人这便告辞了。” “公子慢走!” 话音未落,两匹马驹绝尘而去,身影眨眼间消逝在长路尽头。 与此同时,秦家府邸之外,数道人影踢蹬上马,为首之人冲着少主秦云打了声招呼,胯下骏马嘶鸣,飞驰而去。 秋高气爽,晨时霜露渐凉。 北域护卫军大营门前,一道身着淡青色服侍的蒙面少女持剑而立,时而左顾右盼,徘徊不定。 “该死!” “这臭小子不会是自己一个人先跑了吧?” 柳眉微皱,俏面生烟。 蒙面少女心中暗自掐算着时辰,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愠色。 “哒~哒~哒~” 正值此刻,不远处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铮铮作响。 “吁~” 两声吆喝先后传来,高头大马顿时止住脚步,稳稳停在距离少女十数步开外的空地上。 “大小姐倒是守时,来的蛮早嘛。” “好你个臭小子,竟然让本小姐在这儿等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蒙面少女双手叉腰,气呼呼看向马背上笑意渐浓的少年,口中吐出一声娇嗔。 “这姑娘是……?” 灰耗子见状,不由得心生疑惑,压低声音开口询问。 “昨日与你提过的那位大小姐。” 少年倒是毫不避讳,并未刻意压制声音。 “臭小子,本小姐今日要是离不开内城,你也别想好过!” 寒光一闪,三尺长剑夺鞘而出,横于少女身前。 “气大伤身,大小姐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少年仿佛视若无睹,自马背上一跃而下,笑着拍了拍手,朝着少女所在的方向迈步走去。 “我了个乖乖!” “这妮子也太唬人了吧!” 灰耗子赶忙连滚带爬翻身下马,借用余光瞥向不远处怒发冲冠的蒙面少女,只觉背后传来丝丝寒意。 “舞刀弄枪,可不是女孩子家该碰的东西。” “大小姐这细皮嫩肉,还是赶快收了兵刃吧。” “要你管!” “本小姐自幼习武,才不是什么娇弱千金!” “你这混小子,看剑!” 少女言罢,竟丝毫不留空闲时间,一剑朝着少年胸口方向刺去。 “我靠!不是吧?” 少年赶忙侧身闪躲,口中惊呼连连。 “这又是什么路数?” “一言不合就开始动手?” 少年哪里知道,昨日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千金大小姐,偏偏今日又提心吊胆等候了小半个时辰,此刻正愁无处发泄。 方才少年一席言语,犹如星星之火,将少女心中愤懑不平尽数点燃,化为燎原之势。 番外篇今夕何夕 故人昔辞云海间,山峦叠翠水连天。 犹记蜀中烽火起,烟雨行舟下江南。 杯中酒,座下毡,仗剑走马配青衫。 一将功成万千冢,何人更叹布衣怜。 朝臣肱骨谋变法,敢叫旧日换新天。 山河社稷家国事,儒生夫子笔墨谈。 一朝壮志凌云起,风云汇聚九州寒。 大荒血路行百里,龙潭虎穴勇争先。 初入青州露头角,自古风流出少年。 预知后事从何解,且听下文细细言。 ------------------------------------- 首发网址xs 小六儿有话说: 近日诸事繁杂,思路颇为阻塞。 正文更新暂停一日,送上一首番外小诗。 希望各位读者朋友多多见谅,感谢支持! 第11章一物降一物 “油嘴滑舌!” “本小姐非要给你长长教训!” 剑锋破空,划出一道道残影。 灰耗子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追逐闪躲的二人,惊色溢于言表。 “君子动口不动手!” “大小姐,您这就有些过分了吧?” “让你要挟本小姐!” “让你在这儿冷嘲热讽!” “让你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长剑挥舞劈砍,劲风接连而至。 少女一袭素袍锦衣,轻纱薄面,随风飘扬。 少年口中叫苦不迭,步法变幻,腾身闪躲。 片刻过后,出城大路上。 十数匹高头大马前后相连,徐徐行进。 其中三道人影端坐于马背之上,并排走在队伍前方。 “臭小子,这小丫头什么来路?” 灰耗子左右观望许久,冲着少年小心翼翼吐出一道声音,目光不时瞥向队伍后方一道蒙面倩影。 “掌柜的,您这是……” “在土里翻了个跟头?” 宋如海看着眼前衣衫褶皱,挂满尘土的少年,神情有些古怪。 “好男不跟女斗。” “让她三招也不是小爷的对手!” 少年气呼呼拍打着身上灰尘,目光恶狠狠看向身后左右张望的少女。 “要我说呢,到底还是咱江小爷厉害。” “出来一趟,愣是拐回去个黄花大闺女。” 灰耗子言罢,一脸贱笑拍了拍少年肩膀。 宋如海见状,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容里玩味十足。 “拐你个大头鬼!” “你要是稀罕,小爷这就给你好好引见引见!” 话音未落,却见灰耗子神色微凝,脑袋摇晃的如同拨浪鼓一般。 “这般艳福,咱可享受不起。” “耗儿爷还想着多活上几年。” “掌柜的,这小姑娘是要与我们一同前往商区?” “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甩也不甩开,丢也丢不掉。” “到了商区,看她还怎么嚣张跋扈。” 少年咬牙切齿勒紧缰绳,胯下骏马一声嘶鸣,朝着远方飞驰而去。 “嘿嘿!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这下可有能治得了这臭小子的人物咯!” 一道灰黑色人影高高扬起马鞭,大声吆喝着裹紧衣衫,紧随其后策马飞奔。 另一道人影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朝向身后众人缓缓开口。 “路上颠簸得厉害,大家都跟紧喽!” 霜露渐起,日头朝着正中方向缓慢偏移。 青州内城,中域一处繁华地段。 晨时行人稀少,街上略显冷清。 一栋富丽堂皇的建筑之内,灯火通明,极尽奢华。 “什么?” “一群饭桶,连个大活人都看不住!” 座上一中年男子横眉竖目,拍案而起,言语间怒不可遏。 身旁仆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颤巍巍,面如土色。 “主人息怒!主人息怒!” “是小的没用,对大小姐照顾不周。” “废话连篇,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 中年男子眉头紧锁,冷冷吐出一道声音。 “派人去找过了吗?” “回主人,五域之中都已加派了人手搜寻,可是……” 仆人口中支支吾吾,仿佛难以启齿。 “如何?” “大小姐似乎在刻意回避,迟迟不肯暴露行踪。” “接着找!” “青州再大,总还有个边际。” “我就不信,这丫头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 “主人放心,一旦大小姐有了消息,小的定会第一时间前来通报。” “下去吧。” 中年男子忽又轻叹一声,冲着下方人影挥了挥手,示意其尽数退下。 话音未落,却见三五个仆人连忙点头哈腰,应声离去,皆被吓得魂不附体。 “这丫头,真不叫人省心!” 中年男子言罢,缓缓端起桌上热气升腾的茶盏,尚未送至嘴边,却又缓缓放下,眉宇间忧色萦绕。 “叔[txt小说.txtxs.info]父,外城两区,是否也要打声招呼?” 男子身旁一面容俊朗的青年居于侧座,眉眼间隐隐透露着一丝邪气。 “怎么,你认为她会跑出内城?” “灵儿这丫头向来古灵精怪,越是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往往才是她最终的选择。” 青年言罢,自座上缓缓起身,冲着中年男子淡然一笑。 “叔父若是信得过侄儿,此事便交由侄儿处理。” “三日之内,定可将灵儿完好无损送到叔父面前。” “这……” 中年男子闻言,迟迟未曾开口回应,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贤侄难得来上一次,我这当叔叔的非但没有盛情款待,反倒还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灵儿这件事,便无需贤侄费心了。” “叔父这是说的哪里话。” “灵儿与我自幼相识,情同兄妹。” “若是父亲得知此事,想必也定会叫侄儿出手相助。” “自家人的事情,又何需如此客气。” 青年言罢,笑着摸了摸腰间剑柄,眸中自信满满,光芒闪烁。 “既然如此,还要劳烦贤侄多多费心了。” 中年男子沉吟半晌,终是微微颔首,开口作答。 “叔父尽管放心便是,侄儿这便下去准备了。” 青年闻言,似乎颇为惊喜,冲着男子施礼作别,转身匆匆离去。 “家主,让林公子去找大小姐,会不会有些……” 男子身旁一鬓角花白的老仆眼见青年渐行渐远,忙不迭吐出一道声音,却并未直言不讳。 “阿远,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中年男子目光深沉,神色淡然如水。 “林公子乃是柳家座上宾客,老奴不敢妄言。” “若是人人都能如你一般的心思,也不至于还要我如此劳心伤神。” 中年男子笑着摇了摇头,言语间颇有深意。 “我与他父亲交情匪浅,可归根结底,不过是生意上的往来而已。” “阿远,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有些事情,怎么还不如那些毛头小子想得通透。” “家主之恩,老奴此生没齿难忘。” 却见老仆忽然单膝跪地,正色道来。 “林公子虽出身名门,通晓武艺,熟读百经,却在坊间广有流言蜚语,遭人诟病。” “若论家世背景,实力底蕴,自然是上乘之选。” “可唯独这品性操行,着实堪忧,令人不齿。” “既然这些你都清楚,方才怎么不出言阻拦。” 中年男子笑着扶起身前老奴,语气和蔼恬淡。 “家主做事,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绝非随性而为。” “老奴向来愚钝,又怎敢左右您的决断。” 第12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灵儿这丫头任性妄为惯了,族中长辈偏又宠溺有加。 “我这当爹的,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中年男子忽然长叹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 “林家这小子对灵儿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清楚。” “今时不同往日,既然想要卖卖力气,姑且随着他折腾去吧。” “家主,外城那边……?” “这些日子不太平,加派些人手盯紧了。” “无论如何,务必要确保灵儿的安全。” “家主放心,老奴这就下去安排。” 一道苍老人影佝偻着身躯,匆匆奔向门外,脚步竟出奇般麻利。 良久,中年男子自座上缓缓起身,双手负后,袖袍轻卷。 “是对是错,皆由天定,怪不得任何人。” 心中如是所想,只见中年男子徐徐迈步走入偏殿之内,气息内敛,背影如山。 青州外城,云海区。 “我说各位,咱一个接着一个来!” “甭着急,慢慢说!” 酒楼门前,两拨人影相互对峙,叫嚷不休。 其中一方十数道人影,个个锦衣华服,愁容满面。 另一方皆身着粗布短衣,全然一副打杂伙计的装扮。 为首二人身材魁梧,体型壮硕,此刻却也面露难色,颇为无奈。 “二位大爷,实在不是大家伙想来闹事。” “酒楼生意火爆,自然是您的本事。” “可总不能断了我们这些兄弟的活路,好歹您也该手下留情,给大家伙留口饭吃。” 此言一出,锦衣人群中立马有人随声附和。 “说的不错!” “自打您家这酒楼开张,甭说是在云海区里了。” “就是放眼整个商区,每日慕名前来光顾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数不胜数。” “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些同行,怕是连西北风都喝不上喽!” 人群中叽叽喳喳,各执一词,噪杂不堪。 不时有路过此地的行人商贩,或是赶早前来预订位置的食客,纷纷驻足围观,指指点点。 “石公子,这该如何是好?” 铁牛眼见势头愈演愈烈,苦笑着看向身旁另一道魁梧人影。 “方大哥一早上就不见了人影,咱也没成想会闹成这样。” 石头急得左右徘徊,抓耳挠腮,却也一筹莫展。 “打开天窗说亮话,诸位今日堵着酒楼大门,究竟是想要个什么说法?” 喧闹许久,只听得铁牛沉声开口,言语间颇为不悦。 “二位爷通情达理,少掌柜又与云海商会交情匪浅,咱们自然不会太过为难。” “来之前我们已经商讨过了,您家这酒楼若是照常经营下去,我们这些小本生意实在难以支撑。” “不如这样,酒楼每隔一日营业一天,间歇轮休。” “这样一来,您不至于损失太多,我们又能勉强养家糊口,维持生计。” “狗屁!” “你们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 不待铁牛开口回应,却见石头分开两旁伙计,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说过有这样做生意的。” “嘿!这位爷,您怎么还骂上人了?” “骂的就是你小子!” “自己没什么本事,整日里净想着这些歪门邪道。” “想让酒楼歇业,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铁牛哥,甭管这些!” “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石头言罢,一只手拽住铁牛衣袖,朝着酒楼大门方向迈步走去。 “拦住他们!”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真当我们是软柿子不成?” “今日若是不给出个说法,谁也别想好过!” 人群中忽又爆出一声吆喝,随着各家掌柜前来的伙计纷纷挽袖上前,骚动不止。 “怎么,还想活动活动筋骨?” 石头见状,顿时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 “商区之内严禁逞凶斗狠,你敢动我们一根汗毛试试?” 其中一尖嘴猴腮的掌柜双手叉腰,似乎有恃无恐。 “今儿个揍的就是你!” 若是换作旁人,言语威胁或许尚可奏效。 偏偏今日主事的这位,向来行事鲁莽,不按套路出牌。 不言则已,言出必行。 却见石头满面怒容,冲着方才出言不逊之人破口大骂,两只拳头高高举起,蓄势待发。 铁牛与酒楼伙计见状,生怕闹出什么乱子,赶忙死死拦住身旁魁梧人影,示意对面众人从速离去。 岂料各家掌柜非但未曾退却,反而针锋相对,不甘示弱。 正应了那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利欲熏心,财迷心窍,哪里还顾得上个人安危。 一时间双方人影撕扯纠缠,乱作一团。 围观群众愈发密集,时而惊呼不断,时而拍手叫好。 “吁~” “赶快住手!” 正值此刻,忽听得一阵马蹄声响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道喝声悠悠传来。 “石头哥,这是怎么了?” 后方烟尘尚未散去,却见少年纵身一跃翻下马背,匆匆迈步朝着人群方向走去。 “这群蛮不讲理的家伙,就他娘的欠收拾!” 石头眼见少年归来,自知出手无望,气喘吁吁甩开臂膀,挣脱身旁众人的拉扯。 “小兄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铁牛逐渐收回手中力道,看向少年身后十数匹高头大马,不由得心生疑惑。 “有些东西需要尽快送到内城商会,时间紧迫,不得不提前折返。” 少年言罢,忽而话锋一转,目光落到不远处神色异样的各家掌柜身上。 “铁牛哥,这又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却听得石头冷哼一声,言语间颇为不屑。 “有些死皮赖脸的家伙,看不得咱家酒楼生意火爆,变着法的过来找茬闹事。” “你这分明是在血口喷人!” “我们不过是来讨要个说法,何时滋生过事端?” 锦衣人群中又是一阵分辩,个个趾高气昂,似乎有理有据。 “胡闹!” 却见宋如海眉头微皱,一声断喝翻身下马。 “起了个大早,不照看好各自的生意,跑来这里争吵,算什么样子?” “让人家看了笑话,丢的是云海商会的脸面,不是你们自己这张脸皮。” “宋教习,这……” 眼见这位云海区内地位不凡的武馆教习出言教训,众多掌柜的顿时沉默不语,底气全无。 第13章相识即是缘分 虽说名义上宋如海不过是区区一名武馆教习,身份地位与在场的众多掌柜相差甚远。 但若细细思量,今日前来酒楼门外讨要说法的,大多是云海区内经营小本生意的各家掌柜。 真正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要么与少年相交甚好,要么仍在审视观望,生怕一时糊涂,铸成大错。 至于生意好坏,盈利亏损,亦不过是九牛一毛,无关重要。 更有甚者暗中挑唆,满心盼望着借此打压日渐雄起的酒楼生意。 “宋教习,今日之事确是我们思虑不周,有失妥当。” “您在这商区里谋事多年,不会不清楚其中内情。” “大家都是为了赚取些薄利,何必弄得如此难堪。” 其中一看上去面容和善的掌柜出言辩解,语气不似方才那般强硬。 “出门在外,凭本事吃饭,靠力气赚钱。” “当初酒楼开张之时,柳先生亲临揭匾,少主再三恭贺,为的便是江公子能将这酒楼做出一番样子。” “如今酒楼生意火爆,你们又来争吵着分一杯羹吃,岂非强人所难。” 不待少年作何反应,只听得宋如海口中接连吐出几道声音,条理清晰,张弛有度。 “宋教习,话虽如此,总不能断了兄弟们的财路吧。” “我们这些主事当家的,吃上点亏倒也理所当然。” “可手下这些个伙计佣人,全指着每日营收的银钱养家糊口。” “若是连填饱肚子都保证不了,岂非冷落了人心,还怎么让人信服?” 人群中又一锦衣男子接过话茬,一双眸子滴溜溜乱转,狡黠莫测。 “刘掌柜此言,未免有些强词夺理了吧。” 话音未落,却见宋如海嘴角微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盟主早些年间曾立下过一道规矩。” “凡云海区内大小店铺,盈利缴税,亏空止损,以此杜绝恶意滋事,勾心斗角。” “依诸位方才所言,近日里生意惨淡,有所亏损。” “倘若果真如此,想必商会下发的止损津贴早已收入各位囊中,又怎会拖欠着手下伙计的银钱?” 宋如海言罢,似乎觉得意犹未尽,话锋一转,又是一声轻笑。 “大比在即,商会事务繁杂,或有思虑不周之处。” “如若津贴尚未发放,在下倒是愿意为诸位掌柜的跑上一趟。” “毕竟人心易冷,耽误不得。” “这……” 此言一出,锦衣人群中顿时一派死寂,鸦雀无声。 人人心中皆如明镜般清楚,宋如海方才所言,绝非信口雌黄,而是确有其事。 至于面前这些振振有词的掌柜,生意自然不会惨淡到入不敷出的地步。 今日前来讨要个说法,无非便是为了多赚取些银两。伙计佣人是饥是饱,尚还远不值得如此劳心费力。 “这点小事,便不劳烦宋教习费心了。” 其中一人面色铁青,自知今日之事注定无功而返,丢下一句话语后转身匆匆离去。 “远道而来,何不进去坐坐?” 忽听得一道爽朗笑声悠悠传来,清晰可闻。 “要我这酒楼歇业,倒也并非是没有商谈的余地。” 少年言罢,却见众人纷纷扬起头颅,目露愕然。 “此话当真?” “做生意最讲究两个字,一为诚,二为信。” “若是诸位皆能拿出应有的诚意,或许未尝不可细细商讨一番。” 少年笑着看向身前一道道华服人影,面色淡然如水。 “掌柜的,您这是……?” 宋如海闻言,顿时变了脸色,伸手拉扯住少年衣袖。 “江掌柜,您是少主身边的大红人,可不能出尔反尔,拿我们这些小人物寻开心。” “在下虽较诸位掌柜的略小些年岁,平日里倒也是说一不二,绝无戏言。” 少年言罢,余音尚未散尽,只听得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尖锐喝声。 “喂!臭小子!” “是你疯了,还是耗儿爷我脑袋坏掉了?” 众人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烁而过,猛扑向少年所在的方位。 “咱家这酒楼本来就是一炮走红的生意,如今刚刚有了些起色,怎么又要关门歇业?” “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耗子哥,你听我……” “甭说耗子哥,就是叫耗儿爷,今儿个也没得商量。” 少年闻言,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附在其耳畔低语数句。 “果真?” “那是自然。” 沉吟良久,却见灰耗子脸上神情逐渐舒缓,不似方才那般怒气萦绕。 “小兄弟还是要细细考虑一番。” “酒楼歇业,非同小可。” “莫要因为一时大意,落入小人圈套。” 铁牛眉头微皱,冲着少年出言提醒,沉声低语,一字一顿。 少年并未直接开口回应,反而冲着铁牛会心一笑,眸中自信满满。 “今日便也请在场围观的诸位做个见证。” “我这酒楼若是间歇营业,敢问各位掌柜又当以何筹码作为交换?” “江掌柜如此大度,我们自然也要拿出些诚意。” “有何需求,您尽管提出便是。” 少年能够如此轻易妥协,已然出乎在场众人的意料之外。 即便是花费些银钱财宝,倒也算得上是恰得其所,物有所值。 “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条件,各位掌柜的财大气粗,想来不会放在心上。” 少年目光扫过身前一道道人影,不经意间浮现出一抹笑意。 “各位都是来自云海区内大小酒楼的主事掌柜,甭管怎么说,今日一见,相识即是缘分。” “金银财宝咱不要,绫罗绸缎咱不求。” “只需诸位将各自酒楼中招牌特色菜品的制作方法告知在下,不多不少,一道即可。” “要菜?” “这又是什么古怪要求?”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江掌柜,您这买卖未免做的太过划算了吧。” 锦衣人群中虽尽是些籍籍无名的小掌柜,却无一不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其中不乏精明老辣之辈。 “您这一句话,便要将云海区内将近一半的招牌菜品揽入囊中。” “光是一个火锅便已占去了十之八九的生意,若是再加上这些菜品……” “恐怕从今往后,云海区内再无我等立足之地。” 第14章利字当先吃亏是福 “如此说来,诸位是不愿将菜品制法用作交换了?” “江掌柜这要求,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各家掌柜纷纷摇头回绝,斩钉截铁。 “若是换成些金银财宝,倒还能够勉强考虑一下。” 少年闻言,也不作声,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便欲离开。 “江掌柜这是要去哪?” “既然诸位不肯拿出些诚意,此事便也只能作罢了。” “您先等等,且容我们商量商量。” 一人赶忙叫住少年,冲着身旁各家掌柜使了个眼色。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 “咱们在场的各位,哪家不是小本买卖?” “倘若连招牌特色都落在人家手上,这生意还怎么做?” 又一家掌柜连声否决,似乎颇不情愿。 “诶,照你这么想,便是大错特错了。” “他说要招牌菜的做法,就铁定能学会不成?” “更何况东西在咱们自己手上,稍微改上这么一改……” 说话之人忽然压低声音,邪魅一笑。 “照你这么一说,好像还有些道理。” “可毕竟是关乎自家生意,总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人群中还是偶尔传出声声质疑,不愿答应少年提出的条件。 “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只是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答应。” “哦?说来听听。” “条件倒是可以答应他,只不过还要再加上些东西……” 众多掌柜紧靠着挤在一处,嘀嘀咕咕商讨了半天,总算达成一致。 “怎么样,诸位可都商量好了?” 少年看着眼前心满意足的众人,笑着开口询问。 “江掌柜,我们几个又细细琢磨了一番。” “您提出的这个条件,倒也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 “只不过,还要再答应我们一件事。” “诸位这是在和我讨价还价?” 少年似笑非笑看向说话之人,言语间听不出半分感情色彩。 “江掌柜言重了,我们怎敢和您讨价还价?” 一人满脸堆笑,冲着少年不住地摇头。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对您来讲,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说吧,要我答应什么事?” “招牌菜品的制作方法,我们倒是可以交给您。” “只不过,您需要当众作出保证,不会在酒楼之中售卖这些菜品。” “嘿!你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灰耗子闻言,顿时吐出一声冷笑。 “拿到手了不让卖出去,要你这破东西还有何用?” “这位公子,话可不能乱讲!” “咱们是诚信实意与江掌柜合作,再者说了,方才您几位不是也未曾提及此事吗?” “呦呵!耗儿爷还真就不信了……” 灰耗子正欲继续开口,忽见少年缓缓伸出一只手臂,将自己拦在身后。 “臭小子,你起开!” “让耗儿爷与他好好理论几句。” “就依你方才所言,尽快将做法送到酒楼之中。” “什么?” 此言一出,不光是对面各家掌柜的难以置信,就连少年身旁的自家伙计都是惊诧不已。 围观群众更是一片哗然,议论纷纷,大都在嘲笑着少年所作所为。 “这小伙子怕是起了个大早,还没睡醒呢吧。” “放着生意这么好的酒楼不去营业,就换了些毫无用处的菜品秘方?” “嘿嘿!看不懂,看不透啊!”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谁知道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保不齐另有打算。” “………” “怎么样?” “这下子诸位可都满意了?” 少年双手抱臂,笑着望向身前一众人影。 “江掌柜此言当真?” 锦衣人群中大多数仍怔在原地,少部分回过神来,顿时面露喜色。 “怎么,莫非诸位还有异议不成?” “没有!自然没有!” “就依您方才所言,我们马上让后厨列出一份配料清单,连同制作方法一并给您送来。” “只是希望江掌柜能够信守承诺,莫要出尔反尔,日后变卦。” 生意人眼中,凡事皆以利字当先。 如今这般划算的买卖,自然是求之不得。 “酒楼什么时候开始歇业,取决于诸位掌柜的何时将东西送来。” “至于答应你们的事情吗……” 却见少年语气一顿,嘴角微扬。 “言出必行,绝不反悔。” “好!” “有江掌柜这句话,我们大家便放心了。” 其中一年岁稍长的带头掌柜冲着少年拱手抱拳,眉开眼笑。 “今日之事多有得罪,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我等便先行告辞,恭候江掌柜的喜讯。” 此人言罢,转身示意各家掌柜上前致谢,却见少年微微颔首,忽而露出一抹笑意。 “几位不进去坐坐吗?” “改日,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锦衣人群先后冲着少年打了声招呼,纷纷满脸赔笑,转身离去。 四周围观群众眼见一场闹剧尘埃落定,再无变故,顿时唏嘘着一哄而散,有说有笑,各奔东西。 “石头哥,铁牛哥,难为你们俩照看酒楼生意了。” 少年大步流星走上前去,伸手搂住二人肩膀,笑嘻嘻吐出一道声音。 “小兄弟,这些家伙可都是混迹商界多年的老油条,一个赛着一个的精明。” “火锅虽然美味,却终归还是有些单调。” “若不趁着如今生意大好,拉上些回头客,只怕日后盛况不在,难以支撑。” 却见铁牛眉头微皱,神色肃然,郑重其事吐出一道声音。 “方才那群掌柜的提出要让酒楼间歇营业,小兄弟实在不该轻易应允。” “谁说不是呢?” “耗儿爷劝了那么半天,还不是无济于事。” 只听得灰耗子摇头晃脑发出一声叹息,口中不停埋怨着少年方才所为。 “嘿嘿!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你们何时见我做过赔本的买卖?” 少年忽然咧嘴一笑,眸中邪光闪烁不止。 “行啦,都别跟外面杵着了。” “方大哥呢?昨天酒楼生意怎么样……” 少年一面招呼着身旁众人走回酒楼之内,余光瞥向队伍后方马匹上端坐着的一道倩影。 “大小姐!” “您是打算在那坐到天黑不成?” 第15章独此人间美味 “要你多管闲事。” 蒙面少女稳稳端坐于马背之上,口中嘟囔个不停。 她打死也未曾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不谙世事的少年,竟会是偌大一家酒楼的掌柜。 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周围大小伙计眼神中流露而出的信服,并非是逢场作戏,反倒发自内心。 尤其少年身边簇拥着的几道人影,看上去个个气度不凡,绝非等闲之辈。 当然,也有个别例外。 譬如此刻正抓耳挠腮围着少年乱晃的一道灰黑色人影。 “青州城内何时竟出了这么个地位显赫的豪门少爷?” 少女绞尽脑汁思量许久,依旧未曾摸清少年背后的身份。 “大小姐,您要是再不进来,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关门歇业咯!” 少年忽然转过身来,冲着少女咧嘴一笑,口中大声呼喊。 “装腔作势。” 却见少女冷哼一声,目光转向道路两旁的商铺,似乎对少年所言所行视若无睹。 静坐良久,少女猛地收回目光,瞥向不远处一行人影。却眼见众人渐行渐远,纷纷踏入酒楼大门。 身旁一匹匹高头大马相继被酒楼伙计牵入后院,只留下少女独自一人愣在原地。 “好你个臭小子!” “竟然动真格的!” 少女纵身一跃跳下马背,心中不由得暗自嗔怒,眉宇间愠色萦绕。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一道纤细倩影裹紧面纱,气呼呼走向酒楼大门。 片刻过后,酒楼正厅之内。 “你确定这东西能吃?” 少女看着眼前沸水翻滚的铜锅,只觉热气扑面而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停晃动,似乎颇为好奇。 “我还能骗你不成?” “人间美味,独此一份。” 少年转身端起一罐调配均匀的火锅酱料,伸手递至少女面前。 “尝尝?” “还是……算了吧。” 却见少女眉头微皱,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姑娘,虽说这小子整日里嬉皮笑脸,没一句老实话。” “但如今摆在你眼前这东西,确实是难得的美味。” “耗儿爷敢跟你打保票,吃上一次,保准还想着第二回。” 灰耗子信誓旦旦拍打着胸脯,朝向身旁少女笑呵呵开口。 “果真……如此?” 听得此言,少女痴痴吐出一道声音,本就琢磨不定的内心愈发疑惑。 并未是她以貌取人,实在是眼前这位笑起来五官扭曲的小个子太过惹人注目。 “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 “耗儿爷我在这商区之中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会糊弄你一个小丫头不成?” 却见灰耗子嘴角一撇,双手抱臂,俨然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小二,再上两盘羊肉,记得不要肥膘!” 正值此刻,不远处一间包房内忽然传出一声吆喝,似乎颇为急切。 “好勒!您几位稍等,马上就来!” 一旁的酒楼伙计连忙高声应和,一路小跑着奔向库房之内。 四周数张方桌旁人声喧闹,热闹非凡。 依稀有醉汉信口开河的胡言痴语断断续续,隐约传来。 “大小姐,您若是当真不肯尝尝,咱可就不客气了。” 少年笑着端起桌上酱碟,另一只手从罐内取出少许酱料,辅以桌上数道配品,缓缓搅拌均匀。 不过刹那之间,方圆数丈内香气洋溢,四散飘荡。 手中筷箸尚未触碰到酱碟边缘,少年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垂首望去,酱碟早已不见了踪影。 “不吃白不吃,本姑娘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 “不过是尝尝这东西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少女口中虽语气强硬,目光里却难免半信半疑,掺杂着些许难言意味。 “如此说来,倒是大小姐赏脸了。” 少年顿时摆出一副迎合谄媚的模样,看上去颇为滑稽。 “铁牛哥,石头哥,你们先去忙吧。” “这里有我跟耗子哥照看着,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不待少年言罢,便听得不远处的酒楼伙计高声呼唤着二人姓名,言语间颇为急切。 二人见状,忙不迭应和一声,拍了拍少年肩膀,转身匆匆离去。 宋如海与武馆众多弟子早在少女进入酒楼前奔赴武馆复命,尚未停留上半盏茶的功夫。 “耗子哥,你还跟这儿杵着干什么?” “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少年顺手拽了一把灰耗子衣袖,正欲将其借势推开,却不料反被侧身闪躲。 “嘿嘿!今日姑娘前来酒楼做客,便是一等一的贵宾。” “贵客降临,耗儿爷自然要亲自作陪,哪轮得上你小子插话。” 却见灰耗子挤眉弄眼,满脸贱笑看向身旁少年。 “谁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思。” 少年冲着面前人影会心一笑,无奈摇了摇头。 二人正说话间,却见得少女仔细打量着眼前餐碟中酱料的成分,不时抽动鼻子轻轻一嗅,忽又满怀好奇望向铜锅里翻滚的海鲜蔬肉。 “闻着倒是不错,要不然试上一试?” “不就是一道菜吗,哪至于这么提心吊胆,” 脑海中思绪翻涌,少女终是下定决定,提起一副崭新筷箸,伸向面前沸水翻滚的铜锅之内。 “这肉可是选自肥嫩饱满的放养牧牛,宰杀之后不经冷藏,趁着新鲜直接运送到酒楼里。” “手工切割,独家秘制,每一刀皆恰到好处,称得上是出神入化的手艺。” 不待少女将裹满酱料的肥牛肉片送入口中,却见灰耗子手舞足蹈,唾沫横飞,仿佛眼前这一切准备工序皆出自他一人之手。 “姑娘,我跟你讲……” 灰耗子愈言愈欢,还欲再说些什么,忽觉身后一阵巨力拉扯。话未出口,便已一个仰身退后数步。 “耗子哥,您可快安生着些吧。” “照你这么喋喋不休,唠叨个没完。” “就算人家还有些胃口,恐怕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 今日份推书: 都市异能类作品,《神帝养成记》。 情节流畅,文笔风趣自然。 人物塑造鲜活生动,值得细细品读。 希望各位读者朋友们多多支持! 第16章爱美之心人皆有 “嘿!你小子这是说的什么话?” “耗儿爷好心好意替你招待客人,怎么到头来反而成了坏人家姑娘胃口?” 灰耗子言罢,顿时收敛起满面笑容,语气颇为不忿。 少年见状,一只手拍了拍灰耗子肩膀,却是笑而不语。 但见少女目光微凝,仿佛对二人所言所行视之不见。 轻撩面纱,肉片缓缓送入口中。 少女顿觉一阵松软香醇荡漾开来,吞咽入喉,仍有余香。 “怎么样?” 少年自信满满吐出一声询问,已然捕捉到少女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 “勉强说得过去,还算凑合吧。” “看来咱家这小本买卖,终归是穷酸寒碜,比不上人家那色香味俱全的大手笔。” “大小姐平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这些不入眼的东西,自然合不上胃口。” 仔细回味着唇齿间经久不散的醇香,少女薄唇轻抿,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惊诧,却仍旧未曾开口夸赞。 “大小姐到底是大小姐。” 少女正聚精会神盯着铜锅内漂浮翻滚的各类食材,心中暗自思忖着接下来该尝尝哪些东西。 猛然间只觉眼前黑影一闪而过,手里顿时空无一物。 少年言罢,忽又笑着摇了摇头,冷不防夺过少女手中的酱碟,转身放到另一侧方桌之上。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 却见少女双目回神,俏眉微挑,一时间竟哑口无言,不知该作何回应。 “既然大小姐吃不惯,总不能白白糟蹋了粮食。” 少年如何猜不出少女心中所想,只是并未开口点破,反倒摆出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 “嗨!我说你小子这是干嘛呢?” “人家姑娘一路奔波,远道而来,难得光顾咱酒楼一次。” 这位向来以聪明伶俐著称的千金大小姐,又怎会看不透少年满面笑容里的十足玩味。 四目相对,一股无形硝烟扩散弥漫,火药味愈发浓烈。 甭看平日里嬉笑打闹,这位看起来玩世不恭的耗儿爷从未有过半点正形。 可若论起处事圆滑,察言观色。仔细想来,众人之中,还当真无有出其右者。 “甭管这东西是好是坏,总不能让客人饿着肚子吧。” 正值此刻,却见灰耗子满脸赔笑,冲着少年接连吐出几声埋怨。 “可不是咱们款待不周,而是人家大小姐瞧不上咱这小小的酒楼,更看不起这普普通通的火锅咯!” “谁说我瞧不上火锅了?” 虽并不知晓二人之间有过何等恩怨过节,灰耗子却也隐约察觉出其中几分异样。当下晃动着一双漆黑发亮的眸子,笑呵呵出言劝解。 “耗子哥,这你便说错了。” 气冲冲夺回酱碟碗筷,却见少女猛地抽过一条板凳,轻撩裙袍,飒然而坐。 面前铜锅内沸水翻滚,香气四散。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反驳冷冷传来,洋洋盈耳,暗含嗔怒。 “臭小子,今日本姑娘还偏要让你看看,我是如何吃掉这满满一大锅东西的。” 灰耗子眼见少女露出真容,目光顿时一僵,心中不由得暗自惊叹。 “这般样貌,即便称不上倾国倾城,倒也算是少有的美人胚子了。” 少女索性摘掉脸上面纱,露出本来样貌。 “嚯!难怪要用薄纱遮住面孔!” “平日里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想不到也是一肚子花花肠子。” “甭跟我说你没见过人家姑娘长什么模样。” 心中如是所想,却见灰耗子一脸贱笑凑到少年身旁,故意压低声音道。 “你小子可以啊!” 少年闻言,笑骂着举起手掌,卯足力气照着灰耗子脊梁骨就是一下。 “哎呦!” “老实交代,是不是动心思了?” “动你个大头鬼!” “连你小子都敢跟耗儿爷动手动脚!” 只见灰耗子咬牙切齿晃动着拳头,正欲发作,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道娇脆声响。 一道灰黑色人影离地蹿起半尺高,五官扭曲至一处,神色颇为痛苦。 “真是反了天了!” “好像还有些清淡。” “有椒盐和辣子吗?” “臭小子,有河虾吗?” 少年闻言,顿时愣在原地,呆呆点了点头。 “当然有!要多少有多少!” 不待少年作何回应,却见灰耗子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朝着少女谄媚一笑。 又是两道含混不清的声音传入耳畔。 少年目瞪口呆看着眼前手忙脚乱,大快朵颐的少女,额头上隐约渗出几滴汗珠。 话音未落,却见少女心满意足点了点头,冲着面前人影甜甜一笑,微泛红晕的脸蛋上露出两个浅浅梨涡。 “既然这样,还要辛苦哥哥跑上一趟了。” “姑娘还有什么需要,尽管一并说来。” “甭看咱家这店面比不上城里大酒楼那般阔气,东西却是分毫不少,样样俱全。” 灰耗子只觉心头一热,顿时两眼放光,眉飞色舞。 “姑娘稍等片刻,东西马上送到。” “嘿嘿!” “不辛苦!一点儿也不辛苦!” 少年无奈摇了摇头,目光注视着灰耗子消失在长廊尽头的背影,转身正欲吩咐伙计留意好今日前来光顾的食客,却听得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 “喂!臭小子,过来一下!” 余音未绝,只见一道瘦小身影飞也似的穿过酒楼长廊,奔向后厨之内。 “还敢再夸张点吗?” “不然呢?” “这周围还有其他活人吗?” 少年循声而动,猛地转身,目光正对上少女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 “叫我?” “怎么,连大小姐也需要有人排忧解闷不成?” 少年笑着搬过一把靠椅,气定神闲端坐其上,神色悠然自得。 只听得少女轻笑一声,手中筷箸仍在铜锅里不停搅动,语气虽有缓和,却不似方才那般甜美轻柔。 “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就你废话多!” 少女闻言,顿时收敛起淡淡笑意,冲着少年翻了个白眼,语气颇为不善。 “真想不通,就凭你这两下子本事,怎么当上的酒楼掌柜?” “你家大人倒也出手阔绰,这么一大摊生意,竟然放心交由你一人打理。” 第17章人间自有真情在 “大小姐这话,听起来倒像是意有所指啊。” 少年闻言,也不恼火,歪着脑袋靠坐在木椅上,笑容里掺杂着些许难言意味。 “不用怀疑,我可没什么拐弯抹角的心思。” 却见少女丝毫不顾吃相得体,口中塞得满满,含混不清吐出一道声音。 “我说大小姐,毕竟这还是在我的底盘上,您总该稍微客气客气吧。” 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只觉脸上忽红忽白,脑袋似乎额外大了半圈。 “怎么?” “难不成还要我好好夸上你几句?” 少女不以为然擦掉嘴角残留的油渍,顺手抄起桌上一只淡青色瓷瓶。 “臭小子,陪我喝点。” “大家闺秀也好这口儿?” “一瓶果酒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少女翻了个白眼,指尖微挑打开瓶塞,顿时一阵清爽酒香扑鼻而来。 “喝还是不喝,给个痛快话。” “既然大小姐都开口了,哪还有推脱的道理。” 少年笑着取过一只酒杯,转身冲着酒楼伙计高声吆喝。 “顺子,再取出两瓶上好的果酒来!” “掌柜的稍等,马上就来!” 小伙计连声应和,脚下功夫更为麻利。 不过片刻,两只一模一样的酒瓶整整齐齐摆放在方桌之上。 “酒楼里还有大小雅间无数,大小姐若嫌此处喧闹,有违兴致,不妨重新换个位置。” “干嘛非要多此一举?” “热闹点儿没什么不好的。” “从小到大,我最烦的就是冷冷清清。” 少女言罢,目光微凝,回忆之色一闪而过。 “想不到像您这样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也能如此平易近人。” 少年笑呵呵开口回应,心中却难免有些出乎意料。 “说说吧,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这家酒楼?” “更不曾知晓,商区之中竟还藏着这么个家世显赫的少爷公子。” 只听得少女轻笑一声,率先端起酒杯,脸颊两侧一对梨涡若隐若现。 “大小姐为何如此笃定,我便是那出身豪族的富家子弟?” 一声反问,却见少女动作一滞,嘴角微微扬起。 “怎么,难不成你还是出身寒门,凭着自己的本事打拼下这偌大一家酒楼?” “倒也不能完全这么说。” 少年故弄玄虚放下手中酒杯,语气微顿,眉眼含笑。 “不过出身寒门,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真是有趣。” 少女忍不住噗嗤一乐,冲着少年摆了摆手。 “长这么大,还真是头一次看见,竟还有富家公子不愿承认自己的家世。” “大小姐问了,我便回答。” “至于信与不信,可就全凭您自己定夺咯。” 少年也不作过多解释,只顾埋头把玩着手中酒杯,笑而不语。 “小二哥,麻烦过来一下!” 少女见状,轻轻放下筷箸,一双灵动眸子滴溜溜转悠个不停。 “这位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酒楼伙计眼见自家掌柜的陪坐在一旁,深知这位妙龄少女定然地位不凡,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行至近前。 “小二哥,你觉得我旁边坐着的这小子,怎么样?” “这……” 酒楼伙计顿时一愣,不由得哑口无言,面露窘色。 少年闻言,猛地坐直了身体,一口酒水强止住未曾喷出。半晌过后,方才回过神来。 “掌柜的……” 小伙计支支吾吾看向不远处的少年,目光中满是询问之意。 蛮横无理的客人见过千万,百般刁难的场面历经无数,可像少女今日这般不着边际的问题,倒还真是前所未闻。 “顺子,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不是告诉过你吗,在我面前,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却见少年微微一笑,面色依旧云淡风轻。 倒是小伙计脸上阴晴不定,看上去纠结万分。 “小二哥,甭听他在这儿虚情假意。”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有所顾忌。” “若是他敢事后翻旧账,本姑娘替你做主。” 少女自认为小伙计迫于权势,这才不敢开口直言。 话音未落,只见小伙计似乎鼓足了勇气,弱弱吐出一道声音。 尽管响动不大,却依旧清晰可闻。 “客官这是说的哪里话,掌柜的平日里待我们极为宽厚,连脾气都不曾发过一次,又哪会翻什么旧账。” “酒楼开张,生意火爆。我们这些伙计非但能养家糊口,填饱肚子,甚至每月还有余银。”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靠着掌柜的一身本领,前后奔波。” “别人咱不清楚,但在顺子心里,掌柜的就是厉害,是一等一的大善人。” “只要掌柜的不嫌弃,就是替他做一辈子伙计,我顺子也心甘情愿,绝无二话。” 一席言语,掷地有声。 后几句脱口而出,小伙计神色早不似方才那般慌乱,语气逐渐平稳肃重。 少年闻言,脸上笑容顿时消散一空,不由得心头一热,如沐暖阳。 “那个……” “小二哥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只见少女嘴巴张得老大,愣在原地足足半晌,方才恢复如初,冲着少年意味深长笑了笑。 “看来到底是你家掌柜的调教有方,连半句实话都套不出来。” “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如有半点虚假,全凭客官发落。” 小伙计言罢,眉头微皱,目光中隐有愠色浮现。 “客官干嘛非要挑出掌柜的不是?” “顺子知道客官地位不俗,可若再这样平白无故刁难下去。” “休怪顺子翻脸不认人,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少女顿时变了脸色,正欲开口解释,却见小伙计身体前倾,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喝声。 “你小子在这儿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非要体会一把主仆情深?” “还是实在闲得没事做了!” “榆木脑袋一个,看不出姑娘是在和你开玩笑吗?” 只见一道灰黑色人影匆匆忙忙走到小伙计身旁,照着脑后就是一巴掌。 “该干嘛干嘛去,雅间里的客人还催着上菜呢!” ----------------------------------- 今日份推书: 推理悬念类作品,《原罪真相录》。 情节跌宕起伏,文笔自然流畅。 希望各位读者朋友们多多支持! 第18章客随主便身不由己 一番训斥过后,只见小伙计头颅低垂,闷声不响,大口喘着粗气。 灰耗子呆呆望向眼前失神落魄的背影,自觉方才言语间有些过激,却又不知该如何收场,连忙冲着少年挤眉弄眼,两手一摊。 “耗子哥,玩笑开大了啊!” 少年无奈摇了摇头,轻笑一声起身上前,一把搂住小伙计肩膀,歪过头来冲着灰耗子使了个眼色。 “嘿嘿!” “顺子兄弟,哥哥方才玩笑开的有些过头,甭往心里去啊!” 灰耗子赶忙顺势接过话茬,满脸赔笑走到小伙计面前。 “耗儿爷和掌柜的言重了,顺子只怪自己头脑愚钝,怎会和您二位置气。” “快去忙吧!” 少年目送着小伙计缓缓离去的背影,口中仍在不停安抚。 小伙计终于打破沉默,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只是声音仍旧有些沙哑,透露出几分沉闷。 “晚上叫耗子哥单独摆上一桌,给你好好赔个不是。” “险些坏了耗儿爷平易近人的名声。” 眼见小伙计转身离去,灰耗子不由得长长出了口气,神色逐渐舒缓。 一旁灰耗子连声应和,早不似方才那般指手画脚,言语激昂。 “呼~” “咱耗儿爷几时看重过这些身外之物?” 少年面带笑容坐回原位,言语间玩味十足。 “呦呵!” “看来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还非要等着耗儿爷出手不成?” 灰耗子转身放下手中拎着的大包小裹,瓶瓶罐罐,瞬间恢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小子少在这说风凉话!” “眼看着人家姑娘陷入两难,也不知道打个圆场。” “你小子是没看见,后厨里忙得热火朝天,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库房里被翻腾得乱七八糟,杂货堆得遍地都是。” “谁叫你磨磨蹭蹭,取个东西还要这么长时间。” “嘿!这也能怪到耗儿爷头上?” “姑娘,你要的河虾,辣子,还有……” 灰耗子一样接着一样打开桌上包裹,话说到一半,这才发觉少女双目失神,面露异样。 “就这么点东西,还是耗儿爷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寻摸着的。” 二人相互抱怨,你来我往嬉笑怒骂,却不见身旁少女一言不发,面露窘色,呆呆愣在原地。 “嘿嘿!哥哥辛苦了!” 呆滞半晌,忽见少女眸中神采如初,抬头冲着灰耗子俏皮一笑。 “姑娘?” 灰耗子小心翼翼伸出手掌,放在少女眼前轻轻晃动,和声细语,前所未有般谨慎。 灰耗子闻言,不由得讪讪一笑,无处安放的双手紧紧拽住衣袖边角,忽又挠了挠脑后。 “想不到你对酒楼伙计,还是蛮不错的嘛。” “都是分内之事,姑娘客气了。” “赶快尝尝味道如何?” 少年笑着拿起一只包裹,食指大小的河虾接连投入沸水铜锅之内。 “本姑娘只是好奇而已,哪来的闲情雅致琢磨这些东西。” 少女有意无意试探着岔开话题,目光飘忽不定,却始终未曾离开少年身上。 “大小姐这是话里有话啊。” 少年看似不经意间开口提醒,本指望着能探听到什么消息,却听得一道声音不紧不慢,悠悠传来。 “想起什么?” 少女微微晃动着脑袋,注意力重新回归到铜锅内漂浮翻滚的食材上,忍不住吞咽了几下口水。 “话说回来,到了商区之中,大小姐可曾想起些什么?” “但愿如此。”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心中虽满怀不解,却并未追问到底。 “之前偷偷跑出来玩过几次,感觉也没什么新鲜的嘛。” 少女只顾着埋头享用,开怀畅饮,丝毫未曾领悟出少年言外之意。 “没什么委不委屈的。” “本姑娘也不挑剔,有吃有喝有玩,就是好地方。” “这几日为了安全起见,还要委屈大小姐先在酒楼客房住下。” “等忙过这阵儿,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轻纱蒙面,一张俏皮脸蛋再度遮隐于薄纱之下。 “咱们接下来去哪玩?” 少女言罢,一口饮尽杯中酒水,顺手拾起桌上提前备好的手帕,仔细擦去嘴角油渍,心满意足点了点头。 “味道还不错,比想象中好上那么一点。” “让这位哥哥带你挑选一间上好的客房。” “然后吗……” “接下来吗……” 却见少年嘴角微扬,笑容颇为古怪。 “老老实实呆在里面,随便你怎么折腾。” “不是吧!” “然后怎样?” 少女大大的眼睛晃动个不停,似乎满怀期待。 “谁让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呢?” “客随主便,大小姐应该不会不清楚这个道理。” “好不容易跑出来一次,怎么还要让我闷在房间里?” 话音未落,却见少女双手叉腰,俏眉微皱,语气颇为不忿。 少年笑着起身,拍了拍少女肩膀,神情故作无奈。 “臭小子,你早就合计好了不成?” “若是您一个不小心被人发现,可不单单是被抓回去这么简单。” “连累我一人倒也无妨,只是手下这群兄弟,可还全都指着这酒楼养家糊口,维持生计呢。” 少年言罢,歪着脑袋看向酒楼大门,似乎意有所指。 “你……” “大小姐,是你自己威逼利诱,非要叫嚷跟我跑到商区来。” “腿长在您自己身上,是去是留,谁又敢拦着您一步呢?” “好生招待,千万别坏了规矩。” 话音未落,却见少年大步流星,头也不回沿着长廊方向徐徐离去。 少女被这一句气得娇躯微颤,指向少年的手臂僵在半空,半晌未能吐出一道声音。 “耗子哥,大小姐就交给你了。” “本姑娘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这样威胁过!” 身后一阵尖锐喝声传入耳畔,却丝毫未能减缓少年脚步。 “臭小子,你给我等着!” “谁稀罕你这破地方!” -------------------------------- 今日份推书: 奇幻修真类作品:《微尘传》。 东方玄幻类作品:《问天星途》。 希望各位读者朋友们多多支持! 第19章蒙面俏脸小魔头 正午时分,日头高悬。 末伏虽已过半,酷暑余热却迟迟未曾散去。 酒楼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短短数日,俨然已成为云海区中备受瞩目的繁华地段。 偏偏今日又似乎与往常不大相同,不时有三三两两举止古怪的人影结伴而行,小心翼翼溜入其内,似乎生怕被人发觉。 二楼一处雅间内,少年望着桌上摆放整齐的一张张宣纸,眸中笑意愈发明朗。 “还有心思在这儿傻笑呢?” “真不知道你这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不远处一道灰黑色人影愁眉苦脸,左右徘徊,口中抱怨个不停。 房间内余下几道人影虽并未作声,脸上神情却也不大自然,暗含忧色。 “方大哥,你来说个公道话!” “这下好了,隔一日歇业一天。”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娃子,都这个时候了,就甭卖什么官司了。” 却见方言淡然一笑,看向少年的目光中意味深长。 “这小子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到现在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呢。” 灰耗子言罢,索性一把夺过少年手中的宣纸,气呼呼靠坐在身旁摇椅上。 少年笑着站起身来,话锋一转,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做生意这东西,咱们大家都是门外汉。” 他心中清楚得很,少年若非拥有十足把握,定然不会如此轻易作出决断。 “看见没,到底还是方大哥懂我。” “石头哥,开张这几日以来,你一直都在酒楼里照看着生意。” “收入怎样?利润如何?” “这些日子我也琢磨了不少,酒楼要想一直红火下去,就不能单纯顾及眼前这点儿蝇头小利。” 语气微顿,少年忽又看向身旁一道魁梧人影,开口吐出一声询问。 “这几日酒楼营收持续上涨,若是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恐怕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赚回本钱。” “客人怎么样,是多是少?”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跟大家好好说说。” 石头呆呆点了点头,看着眼前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心中虽满怀不解,却还是连忙开口回应。 “若非如此,今日早间也不会有那么多掌柜前来聚众闹事。”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客人数量自然是一日胜过一日。” “尤其是昨日下午,不光云海区内来了一批又一批,商区之中更有许多客人慕名而来。” 不待少年开口,只听得灰耗子率先接过话茬,言语间仍然带有几分不满。 “耗子哥,甭着急啊。“ “如今酒楼生意正是一片大好,就应该趁热打铁,牢牢把握住时机。” “现在可倒好,歇业一日,还不知要白白损失多少利润!” “石头哥,今日光顾酒楼生意的客人里,熟面孔又有多少?” “回头客?” ”总得让我把话说完不是?” 少年依旧面不改色,冲着灰耗子咧嘴一笑,转身继续开口。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大多数都是新鲜面孔。” “耗子哥,这回听明白了吗?” 石头仔细想了半天,语气略有迟疑。 “来的客人太多,记不大清楚了。” 灰耗子只觉心头烦闷,哪里还有心思仔细琢磨少年所言。 “酒楼开张至今,不过区区几日光景。” “明白什么?” “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的,我看你小子就是鬼迷心窍了。” “做生意就是这样,一茬接着一茬,如同割韭菜一般。” “想要长盛不衰,稳稳占据一席之地,就得拿出些不一样的手段。” “客人虽然只增不减,但从长远来看,却是不容乐观。” “火锅这东西,虽然美味,却也架不住日复一日,终归还是要有令人乏味的时候。” “莫非你小子的手段,就是闭门歇业不成?”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纷纷挤眉弄眼,勉强止住笑意。 “哦?” 话音未落,却听得灰耗子冷哼一声,口中忍不住嗤笑连连。 少年自信满满拿回一叠写有各类菜品制方的宣纸,笑着坐回原位。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倒要看看,掌柜的还能使出什么高明手段。” “这个嘛,就不劳烦耗子哥费心了。” “是对是错,用不了多长时间,自见分晓。” 直到黄昏时分,日暮西垂,方才拍着屁股走人,悠然离去。 殊不知此刻酒楼后院内,十数名伙计正团团围住一开怀大笑的蒙面少女,神色慌乱不已。 四目相对,二人纷纷露出笑意,目光中却是针锋交汇,暗自较量。 当日午后,少年手捧着厚厚一叠宣纸,一头扎在对街黄老先生的药房里,音讯全无。 灰耗子慌慌张张擦了把额头渗出的冷汗,目光死死盯着少女手中一只漆黑发亮的瓷罐。 “这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玩的!” “姑奶奶!咱有话好好说!” “你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少女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根竹筒,薄唇微启,轻轻吹动,隐有火光复燃。 “别!您可千万离远着些!” “您这小手一挥,弄不好整个酒楼全都灰飞烟灭了!” “哦,你是说这样吗?” 酒楼生意红不红火,他不清楚。 最起码在那一瞬间,方圆数里之内免不得火光冲天,化为焦土。 声嘶力竭一声叫喊,灰耗子只觉脚下发软,险些瘫倒在地。 西域特产的火龙原油,若是碰上那么一丁点火苗,再加上库房里窖藏的数十罐成品…… 灰耗子心中叫苦不迭,却还要连声应对着面前花样频出的少女。 “姑奶奶,咱这酒楼里好玩好吃的东西应有尽有。” “这该死的臭小子,又不知道躲到哪里鬼混去了。” “一下午都没看见人影,反倒扔给我这么个难缠的小魔头。” “哥哥不是在骗人吧!” 少女晃动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目光四处游走,飘忽不定,略显俏皮。 “您先把手里这玩意放下,一切咱都好说。” “果真还有更好玩的东西?” ---------------------------------- 今日份推书: 东方玄幻类作品,《浊世任逍遥》。 希望读者朋友们多多支持! 第20章覆水难收另辟蹊径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 在遇见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之前,灰耗子甚至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陷入这般窘境,被人耍得团团转。 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少年悠哉悠哉踱着方步踏进酒楼大门。 至于少年究竟用了何等手段方才打消掉蒙面少女的一肚子好奇,灰耗子无从知晓,众多酒楼伙计更是一头雾水。 一夜无话,眨眼间已至次日破晓时分。 早从前一日过了三更开始,云海区内外便已有无数双眼睛将目光尽数汇聚于此,密切关注着酒楼里的下一步动向。 话虽如此,毕竟是当着围观足足上百号人群的面前许下了承诺,众目睽睽,覆水难收。 偏偏生意人最为看重的,正是诚信二字。 这些东西,还在床榻上蒙头酣睡的少年自然不会知晓。 甚至直到第二日酒楼挂出歇业招牌的前夕,灰耗子还在不停埋怨着少年所作所为。 当那一方由少年亲自动手,连夜赶制出的巨大招牌立在酒楼门前,却见方言会心一笑,灰耗子愣在原地,余下众人大眼瞪着小眼,面面相觑。 “耗子哥,怎么样?” 尽管百般不愿,真真正正到了这一刻,灰耗子却也只得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任由少年如何决断。 然而生活最大的魅力,便在于处处充满着未知与惊喜。 “这……” 灰耗子伸手指了指少年,目光忽又转向不远处的木制招牌,顿时哑口无言。 “这下还愁没有回头客吗?” “你……”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行还是不行,总得试一试才清楚。” 少年心满意足拍了拍手掌,笑着看向身旁一道苍老人影。 “小兄弟,你倒是真敢放手一搏。” 铁牛细细琢磨了半天,这才领悟出少年真正的用意。 “我这把老骨头,恐怕也只能帮上这么多喽。” 只见老者轻捋须髯,言语间虽谦逊温和,却隐约透露出丝丝与生俱来的傲气。 “还要多亏了黄老先生劳心费神,足足忙活了一下午的工夫。”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小侠客言重了。” “倘若人家不吃你这一套,还不是白白浪费工夫。” 灰耗子悻悻丢下几句反驳,倒背着双手走进酒楼大门。 “哪有你们说的那么玄乎?” “要我看,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 少年言罢,冲着半轮旭日长长抻了个懒腰,露出满脸惬意的笑容。 “这回总算能好好歇上一日了。” “说的也对,是好是坏,现在可还看不出什么苗头。” “不过有件事还是蛮值得庆祝一下。” [笔趣阁.biquger.vip]里里外外一派死寂,不见半个人影。 与此同时,云海区边缘地带,十数道行迹古怪的人影四下打量着周围一片片建筑,神色拘谨,相继止住脚步。 众人闻言,纷纷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有说有笑回到酒楼之中。 片刻过后,大门紧闭,悄无声息。 其中一人冲着前方身着华服的青年男子出言提醒,面露恭敬。 “苏儿这丫头,向来聪明伶俐得很。” “公子,昨日两个分区内均未探听到大小姐消息。” “再往前走,便是云海商会所辖的地界了。” “公子,如今毕竟是特殊时期,非比寻常,容不得半点差错。” “临行前老太爷曾再三吩咐过,凡事皆要小心为上。” “若是轻而易举便能露出马脚,那才叫人提心吊胆呢。” 青年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来与不来,自然无关紧要。” “他们真正关心的,不过是以何等身份涉足其内。” “如今我等贸然进入云海区内,会不会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一道声音悠悠响起,沙哑低沉,颇为急切。 “属下明白!” “公子稍等片刻,我等先去探明状况。” 却见青年嘴角微扬,不紧不慢吐出一道声音。 “客人远道而来,又岂能拒之门外。” 往常这个时候,街道集市上早已是人群熙攘,喧闹不休。今日却唯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影,出奇般冷清。 目光转向两条街道开外的酒楼门前,却见得黑压压一大片人影围在招牌四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眼见青年男子微微颔首,随行人群中顿时分出几道身影,朝着云海区内四散前行。 晨曦初照,旭日高升。 人群中一彪形大汉扯着粗犷豪迈的嗓音高声吆喝,言语间颇为不解。 “哟!柱子哥,这事儿您还不知道呢?” “嘿!这是咋子一回事吗?” “昨天酒楼还开得好好的,怎么才过去一晚上工夫,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话还没说上几句,就着了那群老家伙的道,满口答应着闭门歇业,不再开张喽!” “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就把招牌摆出来了。” “昨个云海区内大大小小足足凑齐了十几家酒楼的掌柜,点名道姓前来讨要个说法。” “这小掌柜的到底是年纪轻轻,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整天就会满口胡言,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人家那叫间歇营业,隔一日开张一天。” 人群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回应,听上去头头是道,似乎对其中内情颇为了解。 “我说瘸三儿,你知道个什么啊?” “咱可不懂那些门道!” “什么间不间歇,到最后不还是服了软吗?” “不懂就多问问,甭在这儿丢人现眼!” 旁边有人实在听不过去,忍不住开口反驳。 “前几日工钱一直拖欠着没结下来,早听说这家酒楼里有个特色,叫火……火什么来着?” “火锅!” 被人唤作瘸三儿的跛脚男子嘿嘿一笑,露出口中残缺不全的牙齿,也不见半分恼火。 “你瞧瞧!这事儿闹的!” “唉!真是倒透了霉了!” --------------------------------- “对!就是这玩意!” “本来还想趁着今日清闲,过来尝尝味道,谁成想偏偏还遇上这……” 今日份推书: 架空历史类作品,《异世崛起传奇》。 希望各位读者朋友们多多支持! 第21章怎一个奇字了得 人群中不时传出声声叹息,看样子都是尚未光顾酒楼生意的门外客。 “我说几位,看懂这上边说了些什么吗?” 一身着长衫,面容儒雅的布衣男子伸手指了指石狮雕塑前的招牌,目光瞥向身旁喋喋不休的围观群众。 “管他说了些什么呢!” “我瘸三儿长这么大,就从来没看见过这样做生意的。” “要我看,大家也甭在这儿围着了,趁早散了吧!” 跛脚男子笑嘻嘻耸动着肩膀,扯开嗓门高声吆喝个不停。 “谁说不是呢?” “人家关不关门,歇不歇业,跟咱们有半文钱的关系?” “自家那摊子破事还照管不过来呢,哪来的心思整天惦记着别人。” 又见一人双手抱臂,淡淡吐出一声轻笑。 “什么火不火锅,不过是博人眼球的手段罢了。” “人家酒楼没开张之前,咱不也照样吃吃喝喝,活了大半辈子了?” 话音未落,却见围观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更有一小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街头浪子齐齐拍手叫好,一哄而散。 “嘿!我说瘸三儿,你可甭在这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听明白人家吴秀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吗?” “大字不识一个,好好看看人家这牌子上写了些什么吧!” 此言一出,不少看客这才醒过神来,纷纷将目光转向门前招牌。 方才只顾着几人争吵分辩,哪里还有心思顾及这些。 “吴秀才,咱们都是些乡野糙人,不认得这些拐拐弯弯的东西。” “您给仔细说说,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人群中顿时有人前后寻摸着吴秀才的身影,生怕错过些什么。 却见长衫男子轻卷袖袍,眯缝着双眼,一步步走上前去。 “这小掌柜的,胆大心细,倒是真舍得下本钱。” “啧啧!妙甚,妙甚,怎一个奇字了得!” “吴秀才,您就别跟我们这大老粗拽词了。” “赶紧给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旁众人顿时面露异样,簇拥着挤到吴秀才身边。 “这上面写着,从今日开始,酒楼消费一律半价,折上加折。” “除此之外,尚还推出好几种前所未见的促销手段。” “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吴秀才一面看着招牌上龙飞凤舞的大字,忍不住眉头微挑,拍手叫绝。 “头一件,除了正常消费外,附加上一种名唤为自助火锅的消费手段。” “自助火锅?” “这又是什么花样?” 众人皆一头雾水,纷纷期待着吴秀才接下来所言。 “依这上面所述,所谓的自助火锅,就是按照人头收钱,酒水另算。” “甭管你进去能吃多少,吃了多少,除去酒水额外收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价钱。” “多吃多得,少吃多得,不吃不得。” “若是半杯酒水不动,吃他个昏天黑地,倒也无可厚非,全凭这肚子里能装下多少东西。”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嘘声一片,惊呼连连。 “嚯!这小掌柜好大的手笔!” “这么做生意,也不怕赔的分文不剩?” “若是让街头肉铺的胖爷连着吃上几日,只怕要砸了他这招牌喽!” 有人半开玩笑接过话茬,惹得众人一片哄笑,顿时将气氛推向高潮。 “话糙理不糙,倘若果真有那么大的肚皮,倒也只能是店家自认倒霉了。” 吴秀才笑着摇了摇头,倒像是颇为认同。 “我看未必如此!” “酒楼生意再火爆,也不过只是火锅一样东西而已。” “吃的多了,早晚免不得发腻。” “且不论价钱如何,在场的各位又有哪个能身怀如此胃口,整日靠这东西来填饱肚子?” 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声反问,乍一听竟还蛮有些道理。 “嘿嘿!” “这便是接下来我要说的第二样改进之处。” 却见吴秀才故意卖了个官司,不急不缓吐出一道声音。 “酒楼自今日起扩大菜品种类,除去火锅外,尚还增设了炸、炒、炖、蒸等各类特色小菜,以及专门从商会内部购进的新鲜蔬果,甜品糕点。” “最重要的是……” “这些东西,均算在自助火锅的范围之内。” “什么?!” 一席话出,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口中惊叹不止。 “吴秀才,此话当真?” “招牌上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我老吴也不是吃饱了撑的,干嘛要哄骗各位?” “离谱,实在太他娘的离谱了!” 又有人忍不住爆出一声粗口。 “若是此事当真,莫说隔一天一开张了,便是一周只营业一次,也能踏破他酒楼的门槛喽!” 众人脸上虽神色各异,却无一不是打心底里认同此人所言。 从古至今,酒楼无数,其中更不乏美味绝伦,名声在外之辈,却从未见过如此做生意的手段。 若说先前仅有火锅一样菜品,算得上是弊端所在。 如今看来,经过这一番调整变动,酒楼已然造就了一条衔接紧密,完整无缺的产业链条。 “我说诸位,咱大可不必如此激动。” “更精彩的东西,可还都在后头呢?” 却见吴秀才轻轻抚摸着下颚几根稀少泛白的胡须,神情愈发难以捉摸。 “吴秀才,你就别吊着大家胃口了!” “赶紧的,一口气说个痛快。” “方才我听见有人说,昨日酒楼小掌柜答应人家闭门歇业,是年纪轻轻,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吴秀才笑着看向不远处神色古怪的跛脚男子,目光中暗含一丝嘲讽。 “瘸三儿,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吧。” “是……是我说的又能怎样?” “就算他弄出这些个花里胡哨的把戏,还不是赔钱的买卖!” 跛脚男子支支吾吾了半天,勉强挤出几句话来。 却见吴秀才嘴角微扬,淡淡吐出一道声音。 “这招牌上写的第三条内容,便是将昨日所得的各家特色用作赠品,免费送给客人品尝。” “什么?” “赠品!” 人群中又是一片哗然。 “不错!正是用作赠品。” “消费满三次赠送一道,满五次赠送两道……” “以此类推,次数越多,赠品越多,最多可累计至十道特色菜肴。” “随意搭配,任由挑选。” 第22章反客为主出其不意 难怪昨日酒楼小掌柜满口答应着不将菜品用于贩售,原来是早有打算!” “高!实在是高!” “这一手反客为主,哪像是这般年纪该有的心智。” 人群中到底还是有些明眼看客,忍不住开口夸赞。 然而芸芸众生,愚钝昏昧者十之八九,明眼人终归还是占了少数。 “管他盈利还是亏损,只要咱们吃不了亏,剩下的事情,随他怎么折腾去咯。” 此言一出,立马有人随声附和。 “说得不错!” “这年头干什么容易?” “赔本的买卖多了去了,暴利的行当更是不在少数。” “穷苦人汗珠子掉地摔成八瓣,也不见得能赚上几个钱。” “再看看那些腰缠万贯的阔老爷们,哪个不是挥金如土,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如同流水般挥霍,眼睛都不眨一下。” “今儿个你笑话别人,没准背地里就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喽!” 人群中东扯一句,西聊一下,顿时议论纷纷,如同炸开了锅。 “诸位!诸位且先静静!” “我有一言……” 长衫男子小心翼翼卷起袖口,举步维艰行走在交谈甚欢的人群中间,生怕衣衫上出现半点褶皱。 话未出口,便已湮没于滚滚声潮之中。 “孙秀才,这边!这边!” 隐约听得有人高声呼唤,长衫男子尚未来得及开口回应,只觉手臂受到一阵巨力拉扯,整个人险些腾空而起,眨眼间脱身而出,来到一片空地之上。 “嗨哟!这群粗人,实在是有辱斯文!” 吴秀才大口喘着粗气,心中暗道:总算是保住了读书人应有的体面,额头上不觉已渗出层层汗水。 “多谢老哥出手相助,孙某实在惭愧!” 稳气定神,孙秀才这才看清面前之人的样貌。 皮肤黝黑,身材壮硕,看起来还算标致的五官均匀分布在方方正正的脑袋上,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微微凸起,平添了几分煞气。 “孙秀才,你刚刚说还有一言尚未道出,不知是何用意?” “嘿嘿,老哥且随我来!” 却见孙秀才伸手拽住黝黑汉子衣袖,一步步走到招牌近前。 “老哥上眼,这招牌可不单单像方才我口中说得那么简单。” 孙秀才故意压低声音,趁着周围人群尚未留神此处,借用躯体遮挡住众人视线,一把撕扯掉招牌上公告贴纸的下半部分。 “这群目光短浅的粗俗野人,哪里懂得什么商场策略。” “老哥您可听仔细了,这里面的门道,全在这后半张公告贴纸上。” “哦?这是何意?” 黝黑汉子闻言,不由得眉头微皱,本就凸起的双眸愈发明显。 “老哥有所不知,这上面还提到了一种叫作满减优惠的手段。” “满什么优惠?” 黝黑汉子不经意间加大了嗓门,顿时惹得数道人影侧目而视。 “老哥放低些声音,莫要被他们听了去!” 宋秀才赶忙沉声提醒,直到周围再无窥视之人,这才缓缓开口。 “这满减优惠听起来新鲜古怪,实际上远没有那么复杂。” “所谓满减,便是在消费达到一定额度后,适当减免掉些许银钱,也就是打上几个折扣。” “嗨!” “我当又是什么前所未见的高明手段呢!” 黝黑汉子笑着摇了摇头,目光逐渐黯淡下去,神色隐有几分落寞。 “不过是打了几个折扣而已,云海区内大小酒楼都有相同的待遇,还算不上什么稀奇。” “嘿嘿!老哥所言极是。” “若只是单纯的折扣,倒也不值得孙某如此煞费苦心了。” 孙秀才似乎早有预料,笑容里隐约掺杂着几分邪气,再无半点儒生学子的文人风范。 “重中之重,全在这最后一条内容上。” “怎么,莫非其中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话音未落,只听得黝黑汉子轻咦一声,神色半信半疑。 “按这上面所述,明日酒楼照常营业,头五十位光顾的客人,将会送上一份神秘大礼。” “神秘大礼!” 黝黑汉子顿时两眼放光,面露惊诧。 “上面可曾说明送了些什么东西?” “倒是并未明确标注,不过……” 吴秀才忽然咧嘴一笑,声音越发低沉细小。 “人家这酒楼大张旗鼓折腾了一通,明摆着财大气粗,不差这些银两。” “区区五十份大礼,在咱们眼中可能算得上是价钱不菲。” “对于人家来讲,不过是九牛一毛,兴许还抵不过一顿花天酒地的开销。” “老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如今此事知之者甚少,明日你我二人提前候在酒楼门外,到时候……” 吴秀才故作停顿,冲着汉子使了个眼色,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难得吴老弟有心,就这么定下了!” 黝黑汉子单手托腮,沉默半晌,重重吐出一道声音。 “明日一早你我酒楼门前汇合,此事定要守口如瓶,严加保密。” 吴秀才闻言,顿时露出满面笑容,冲着黝黑汉子微微欠身,拱手作揖。 “老哥尽管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定可确保万无一失。” 二人言罢,不约而同相视一笑,仿佛占到了天大的便宜。 日头高悬,天色大亮。 酒楼门外驻足围观的人群愈发密集,纵然如此,依旧未曾见得大门之内传来半点响动。 一条条骇人听闻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整个云海区内,甚至隐有波及至整个商区的趋势,轰动直到接近晌午时分方才渐渐平息。 酒楼之上,少年透过偏窗向下看去,种种喧闹尽收眼底,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此刻云海区偏角一隅,十数名身着锦衣之人围坐在满满一桌丰盛酒宴前,长吁短叹,愁眉苦脸。 “什么?” “白白赠送!分文不取?” 一人横眉竖目,身躯轻颤,手中酒杯狠狠摔落在地。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阳奉阴违,欺人太甚!” “真他娘的不识抬举!” “老宋,坐下来说话,何必那么大的火气吗。” 座中一年岁稍长的男子缓缓放下酒杯,脸色忽明忽暗,强压住心头怒气。 第23章车到山前必有路 “王兄,这小子分明就是想要彻底断了咱们的财路!” 被唤作老宋的锦衣男子气呼呼坐回原位,双眼瞪得溜圆。 “昨日酒楼门前定下互换之约,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如今出了这样的变故,再想扳回一局……” 年岁稍长的王姓掌柜苦笑着摇了摇头,言语间颇为无奈。 “百十来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只怕是难上加难啊!” “归根结底,还是咱们低估了那酒楼小掌柜的本事。” “如今被人家摆上一道,也只能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有苦说不出咯!” 又一人闷声饮尽杯中残酒,话里话外竟像是在暗自埋怨。 “要我看,没什么好怕的!” “不就是仗着背后有少主撑腰,这才敢肆无忌惮,作威作福吗?” 记住网址m.3000xs “我就不信,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还抵不过咱们这些老家伙几十年的情分。” 一鬓角泛白的富态男子腆着肚皮,音调稍微高上几分,便呼哧呼哧喘息个不停。 “呵!这年头,情分和脸面值几个钱?” “甭说商会平日里待咱们几个不薄,就是果真有失偏颇,还不是一忍再忍,哪个敢去讨要个说法?” 座中又一人轻声细语,神色漠然。 “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谁也不是吓大的!” “事已至此,总不能任由他如此胡来。” 靠坐在王掌柜身旁的一道魁梧人影高声断喝,络腮胡须颤动不止。 “王兄,朱掌柜那边可曾透露出什么口风?”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纷纷转向居于正座的锦衣男子,却见其轻声叹息,缓缓摇了摇头。 “朱大海是秦家外戚,据传又与那小掌柜私教甚好。” “人家那些大掌柜不比咱们这几家小本买卖,就算被争抢了生意,也不至于关门倒闭。” “枪打出头鸟,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勾当,谁又愿意去轻易染指呢?” 王掌柜言罢,倒背着双手徘徊了几步,又徐徐走回原地。 “嘿嘿!诸位大可不必如此烦躁。” “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吗,都是人想出来的。”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角落里一毫不起眼的瘦小男子神态自若,笑容满面。 “二爷莫非是有什么好点子不成?” 众人闻言,顿时来了精神,一个个翘首以待,竖耳恭听。 “大比大比,比的是珍宝硬货,比的更是世道人心。” 瘦小男子故意说了半截话,转身冲着众人嘿嘿一笑。 “嘶~” 几家掌柜细细琢磨了半天,面色陡然一变。 “二爷这意思,莫非是要在大比之中下些功夫?” “若非如此,不足以成事。” “二爷,当初秦盟主可是亲口立下过三条规矩。” “不得欺诈顾客,不得徇私牟利,不得染指大比。” “若有违背,后果如何,想必在座的各位也曾有所耳闻。” 王掌柜倒是秉实直言,不曾保留半分。 “王兄此言极是,商盟大比,盛况空前,绝非儿戏。” “倘若我等坏了规矩,生意好坏暂且不提。单是项上这颗人头能否保住,还要另当别论。” 话音未落,立马有人从旁附和,开口回应。 场中气氛顿时凝至冰点,众人脸上神色各异,似乎皆对角落里的瘦小男子怀有成见。 “二位兄台信不过在下,倒也情有可原。” “毕竟此事关系重大,看上去绝非明智之举。” 瘦小男子似乎早有预料,眉头微挑,又是一声轻笑。 “不过凡事都讲究个变通,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东西就和做买卖一样,有赚有赔,总得担上些风险。” “如此说来,二爷是要拿我们众人的身家性命,去赌上一赌不成?” 座中一人忍不住开口打断,冷冷吐出一道声音。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如今已是山穷水尽,诸位若还想着扳回局势,不妨听我一言。” 瘦小男子语气微顿,目光徐徐扫过面前十数道人影,双手抱臂,悠哉悠哉靠坐在椅背上。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请二爷指点指点吧!” 吴掌柜一开口,余下众人自然不敢再出言阻挠。 “到底还是吴兄通晓事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瘦小男子言罢,蹑手蹑脚走到房门近前,确认无人窥听后,这才压低声音,娓娓道来。 半晌过后,迎着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瘦小男子缓缓吐出最后一个字音。 “二爷,你确定这事儿不是在自寻死路?” 一人率先打破沉默,半信半疑开口询问。 “险是险了些,不过事成的把握,不下七成。” “吴兄,我看二爷说的不无道理,您给拿个主意吧。” “不错!” “吴掌柜若是点头认可,老哥几个自然没有意见!” 接连几道声音传出,众人目光纷纷转向正座一道身影。 “这……” 一时间成为焦点所在,吴掌柜只觉如芒在背,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二爷所言,倒是未尝不可试上一试。” “不过诸位可要想好了,一旦出现半点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需要在场的诸位严加保密,齐心协力,切记不可勾心斗角,各怀心思。” “这您放心,事关重大,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大家自然拿捏得清楚。”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回应,面色肃重。 “二爷,具体应当如何运作,您再给仔细说说?” 吴掌柜起身腾开位置,将瘦小男子迎到正座之中。 酒尽茶凉,人去席空。 直到日头偏移西坠,十数道摇摇晃晃的人影这才相继走出,个个笑容满面,如沐春风。 不过多时,在各家伙计的左右搀扶下,朝着四面八方奔走散去。 至于这足足大半个下午的工夫,少年都干了些什么? 酒楼客房内,一道鼾声大作的人影平躺在床榻之上,蜀锦绸被高高蒙过头顶。 -------------------------------- 今日份推书: 奇幻修真类作品,《九洲仙武录》。 希望各位读者朋友们多多支持! 第24章命里有时终须有 当少年连滚带爬跳下床榻,打着哈欠勉强睁开朦胧睡眼之时,日头早已西沉了大半。 “姑奶奶,您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 少年一脸郁闷看着面前得意洋洋的少女,狠狠拍了拍昏昏沉沉的脑袋。 “待在酒楼里太闷了,我想出去走走。” “就为了这事儿?” 少女郑重其事点了点头,仿佛理所当然。 “云海区巴掌点大的地方,还能拦住大小姐不成?” 少年笑着拎起茶壶,一屁股坐在四脚圆凳上。 “毕竟腿长在自己身上,想去哪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少在这阴阳怪气个没完!” 少女眉头微挑,顿时来了火气。 记住网址m.3000xs “要不是人生地不熟,谁稀罕叫你!” “真想出去转转?” 少年轻抿了一口杯中茶水,只觉神清气爽,困意全无。 “我可没求着你。” 少女故意转过头去,嘴上满不在乎,余光却反复打量着少年脸色。 “戴上面纱,甭让旁人认出你来。” 少年长长抻了个懒腰,头也不回走出客房门外。 “这还差不多。” 少女小声嘟囔着紧随其后,脸上逐渐显露出几分笑意。 不过多时,一高一矮两道人影漫步行走在熙攘长街上。 高的眉清目秀,衣冠简朴,英气十足。 矮的身姿曼妙,轻纱拂面,妆容淡雅。 “真没想到,这里还蛮热闹的嘛!” 少女左右张望,蹦蹦跳跳个不停,像极了刚刚出笼的丝雀。 “大小姐早些时候不是还说过,自己长这么大,什么世面没见过?” “这些东西,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少年故意捏细了嗓子,举手投足间模仿着少女白日里的姿态。 “你……” 少女又羞又恼,瞪大眼睛伸出一只拳头,冲着少年高高举起。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少年嘿嘿一笑不再言语,忽见少女猛地转过头来,冷冷开口道。 “还有,别总是一口一个大小姐,您来您去的。” “本姑娘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婆,用不着你在这儿无事献殷勤。” “那还能怎么称呼?” 少年顿时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姐姐?妹妹?还是……” 少年正扳着手指逐个排除,只觉脑后传来一声闷响,重重挨了一巴掌。 “臭小子,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少女眉头微皱,气呼呼止住脚步。 “本姑娘又不是没有名字,犯得上在这瞎琢磨吗?” “你又没告诉过我……” 少年小声嘀咕了几句,低头看向脚下。 “我姓柳,名苏儿。” 等了半晌,还不见有半点动静,少年这才抬起脑袋,怔怔开口道。 “这就完了?” “不然呢,还要怎样?” 少女不以为然耸了耸肩膀。 “我去!” “你还真是个奇葩。” “奇葩?” 少女目光微凝,薄唇轻启,一如当日灰耗子听闻此言时的表情。 “古语有言,葩者,花也。” 少女语气微顿,饶有兴致地看向眼前少年。 “你是在夸我……” “如同奇艳花朵一般美貌?” “咳!咳!” 少年被这一言惊得呼吸紊乱,忍不住剧烈咳嗽了几声。 正要开口解释,忽然迎上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话未出口,心中却先打起了退堂鼓。 “正是……正是如此。” 少年弱弱吐出一道声音,有些哭笑不得。 他心中清楚得很,若是方才稍有迟疑,或是直言不讳,恐怕免不得一番纠缠。 “算你小子眼光不错。” 少女故作淡然,却难以遮掩眉宇间透露出的几分喜色。 “苏儿……姑娘?” “怎么,我这名字还叫你难以启齿不成?” “自然不是!” 少年挠了挠头,赶忙讪讪一笑。 “只是感觉有些怪怪的。” “怪怪的?” “我看倒是你整个人都不太正常。” 少女自顾自向前走了几步,将少年远远抛在身后。 “苏儿姑娘,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少年驻足原地,冷不防吐出一道声音。 “记得,化成灰都记得。” 少女背对着少年挥了挥手,笑着打趣道。 “答非所问,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少年心中如是所想,无奈摇了摇头。 日暮西垂,染红了半边天。 街上人来人往,烟火气息愈发浓重。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而立,渐行渐远…… 青州内城,北域秦家府邸内。 烛火摇曳,熏香缭绕。 府中上下灯火通明,却出奇般寂静。 偏殿一隅,两道身影对坐于茶案之前。 其中一人正襟危坐,缓缓斟满面前两只茶盏。 “父亲,明日便是约定之期了。” 另一人轻轻挽起袖口,抿了抿杯中茶水,并未开口答话。 半晌过后,不紧不慢吐出一道声音。 “云儿,说说你的想法。” 秦云暗自拽住桌角旁的衣袖边缘,两根手指反复缠绕个不停。 这是他从记事起就保留下来的习惯。 父亲向来不苟言笑,却从未对他有过言语苛责。 哪怕是调皮捣蛋,纵然是错事频出。 教诲常有,训斥全无。 即便如此,他还是对面前这个鬓角泛白的中年男子怀有深深的畏惧。 由内而外,与日俱增。 又或者说,这种打心底里无法消除的情感,并未畏惧。 “云儿,想什么呢?” 男子淡淡开口,声音浑厚低沉。 “父亲,您认为我做的,是对还是错?” 秦云小心翼翼开口对答,心头如有巨石沉坠。 “是对还是错,于你而言,果真有那么重要吗?” 男子目光落到茶盏之内,心思却不知飘向何处。 “父亲,我需要一个答案。” 秦云重重点了点头,一反常态般决然。 “看来你果然长大了。” 男子渐渐露出笑意,却又缓缓摇头。 “不过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对错之分。” “想做,便去做。能做,更要去做。” “父亲,可……” 秦云还要再说些什么,忽见男子摆了摆手,顿时止住言语。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这是我从小便教会你的道理。” “凡事皆有变数,却无非两个结果。” “成,或是不成。” 秦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一脸茫然。 “父亲,一旦此事成真,恐会动摇商会根基。” “命里有时终须有。” “该来的,早晚逃不掉。” 第25章泰极而否变故陡生 “孩儿清楚了。” 秦云朝着男子拱了拱手,心中疑虑消除掉大半。 对坐在茶案前的两道人影不再言语,自顾自看着杯中余温尚存的茶水,各怀心事。 天色渐暗,漆黑如墨。 偌大府邸内,有人辗转反侧,有人彻夜难眠…… 少年直勾勾看向少女手中拎着的大包小裹,终于被迫认清一样事实。 女人这种玄之又玄的生物,无论年龄大小,不分何朝何代,总是具有如出一辙般的惊人相似。 最起码,在刺激消费这一特殊领域,向来无有出其右者。 “苏儿姑娘,买这么些东西,用的过来吗?” 贱!真贱!贱到家了! 人家又没花你半个铜板,干嘛非要自讨苦吃。 “咦?那边似乎还有更好玩的东西。” “本姑娘买着开心,要你多管闲事!” 出门不过短短个把时辰,少年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少女口中吃瘪。 沉默良久,他轻轻举起手臂,给了自己一巴掌。 “小爷堂堂顶天立地七尺男儿,还能被你个小丫头片子吆来喝去不成?” “喏,尝尝味道怎么样?” 一只娇嫩玉洁的手掌缓缓伸到少年面前,伴随着阵阵扑鼻异香。 少女眼中泛起点点光芒,一股脑将大包小裹塞到少年怀里,头也不回跑向路边一处摊位。 “喂!” 少年皱着眉头轻声呼唤,话未出口,反倒先灌了一肚子冷风。 少女动作倒是麻利,手腕一晃,眼看着就要绕回自己口袋里。 “多谢姑娘美意!” 目光微凝,少年仿佛看见一张嬉皮笑脸的猥琐面孔出现在眼前,口中念念有词。 “给……给我的?” 少年迟疑半晌,手臂僵直悬在半空。 “不要算了。” “这是何物?” 少年试探着捏了几下,手感似乎还不错。 凑到鼻尖仔细嗅了嗅,隐有淡淡清香萦绕。 这世间万物,唯美食与银两不可辜负。 至于少女眼中所见,不过是手里包裹不翼而飞,被一团黑影夺了去。 拆开最外层的黄油软纸,一团软糯香粘的糕状点心映入眼帘。 “我……我又不是土生土长的青州人氏。” “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少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尽管声音淡然自若。 “不是吧!” “堂堂酒楼大掌柜,连这些街边小吃都不知晓?” 少女忍不住噗嗤一乐,笑得极为夸张。 “本姑娘这是正八经儿的哲术,皆为夫子亲口传授。” “哲术?” 少年嘿嘿一笑,不觉向后倒退了几步。 “无知者只会用借口来掩饰一切。” “嘿!你这套歪理邪说,都是在哪学的?” “胡扯!” 漆黑夜幕下,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穿梭在熙攘人群之中。 忽快忽慢,时走时停。 二人足足追逐了小半柱香的工夫,这才相继止住脚步。 “我看倒像是江湖骗子惯用的说辞伎俩。”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少女横眉立目,正欲发作,却见少年不知何时跑出数十步远,转身冲着自己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你……你是属兔子的吗?” 少年气喘吁吁半蹲在地上,汗珠顺着脸颊流淌滑落,打湿了肩膀。 “本姑娘满大街疯耍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蹒跚学步呢。” “跑……跑啊,怎么不跑了?” 少女双手叉腰拦住前方去路,几缕发丝随风飘动,凌乱却不失优雅。 “我去!” “来就来!” “今日若不叫你心服口服,本姑娘情愿打道回府,不再踏足此地半步。” 少女挽起两臂袖口,答应得倒是颇为爽快。 “我不服气!” “有本事让我歇上一会儿,咱们接着较量!” 少年一屁股盘坐在地上,索性放弃了挣扎。 二人就这般相隔数丈之远,足足对峙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 “喂!歇好了没有?” “难不成要本姑娘陪你一直耗到天亮?” “好样的!” 少年缓缓竖起一根大拇指,意味深长笑了笑。 “姑娘若是果真能追得上在下,此后任由差遣,绝无怨言。” “废话少说,给你三息时间。” “若是被我追上,愿赌服输,甭说本姑娘不讲情面。” 少女冷冷开口,仔细束起乌黑秀发,神色漠然。 少女有些郁闷,尤其当她听得耳畔隐约传来的阵阵鼾声。 少年迷迷糊糊睁开双眼,长长抻了个懒腰,这才从地上慢腾腾起身。 “刚刚一不小心打了个盹,让姑娘久等了。” “我去!不是吧?” 少年顿时变了脸色,两眼瞪得溜圆。 “二!” “漫漫长夜,何必这么着急呢?” 少年不以为然活动着筋骨,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一!” “三!” 一字落下,少年宛若惊弓之鸟,脚底生烟,健步如飞。 “臭小子,可要小心了!” 少年只觉背后生寒,神志瞬间清醒了大半。 转身撒腿离去,却猛然发觉一条死胡同横在身前,赶忙调转方向。 看起来狼狈不堪,有些慌不择路。 眼见少年左右闪躲,绕了几个大圈后,径直走进一条狭窄巷子里。 少女顿时收住脚上力道,周身气息内敛,步步踏空,稳稳落地。 “平坦大路你不走,却非要一头扎进这有去无回的死胡同里。” 足尖点地,却见少女身体腾空,瞬息百步,如履平地,又似踏梯而行。 好在二人追逐打闹,不觉间已行至一处偏僻场所。再加上夜朗星稀,视线昏暗,身旁偏又行人稀少,故此并未闹出太大的动静。 “嘿嘿!这下看你还往哪里跑?” “怎么,现在想要反悔不成?” 少女故意放慢了脚步,声音拉得细小悠长。 “商区之内公然行凶,尔等好大的胆子!” 少女笑着拍了拍手,昂首挺胸,阔步向前。 “别再往前走了!” 一声断喝突兀响起,宛若晴天霹雳。 “你这一套,可都是本姑娘玩烂的把戏了。” 话虽如此,少女却并未贸然闯入,缓缓止步于巷口边缘。 “臭小子,少在这跟我装模作样哈。” 又是一道喝声回荡在狭窄巷弄里,声音愈发明朗。 少女顿时止住脚步,呆呆愣在原地。 不知为何,心头隐约传来阵阵忐忑不安。 “再上前一步,便要大祸临头了!” 第26章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第三道喝声悠悠传来,焦灼急促。 巷子里忽然有了动静,零碎脚步声杂乱不堪。 “小子,甭在那白费口舌了。” “活该你今日走了背运,落入我们兄弟手里。” 雄浑笑声宛若洪钟作响,得意至极。 “以多欺少,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 少年淡淡开口,言语间未见半分慌乱。 “你又如何断定,我便是孑然一身呢?” 重音稳稳落到后五字之上,少女眉头微皱,恍然领悟出少年用意所在。 此前三声断喝,明为慌不择言,实则暗含深意。 大祸临头的,并非是巷子里凭空出现的陌生人影,而是巷子外毫不知情的蒙面少女。 “呦!” “还想着给那小丫头片子通风报信呐?” “莫非是拦路劫财的匪盗不成?” 少女思忖再三,正欲上前一探究竟,忽听得又一道轻笑声传入耳畔。 少年陡然变了脸色,下意识转过头去,冲着巷子口高声呼喊。 “莫要耽搁时间,速速离去!” “也罢,今日便成全你二人患难情深。” “到手的买卖,一个也别想走了。” 暗处响起一道阴柔笑声,沙哑刺耳。 “卑鄙小人,只会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少女耳中听得分明,自知情势危急,恐寡不敌众,当下不再犹豫,丹田提气,踏空而起。 “来都来了,干嘛这么着急走吗?” 云子似是撞击重物滑落,发出一声闷响。 “啪!” 少女冷哼一声,双手探至腰间,手腕翻转,指尖轻弹,一枚云子倏然射出,直奔脚下空地。 “砰!” 少女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劲风忽至,刺得脸颊隐隐作痛。 “哦?” 破空爆鸣声紧随其后,接连而至。 “好快的速度!” “这下糟了!” 少女三番五次偷离家门,闯荡江湖,凭的便是手中云子百发百中,脚下轻功形影如风。 “姑娘这一身功夫,倒着实令小人刮目相看了。” 暗处之人轻咦一声,似乎颇为惊奇。 事已至此,少女只得虚晃一招,故意卖了个破绽,暗自掐起腰间数枚云子。 “姑娘本为闺中秀女,何苦非要打打杀杀,沾染这些血腥污秽。” 如今二者齐出,竟未曾占得半点上风,显然对手实力远在预料之外。 “看招!” “废话真多!” 少女绕着小巷周围转悠了大半圈,身后人影穷追不舍,迟迟未曾甩开半步。 “小生虽不是什么善人君子,却也免不得怜香惜玉,替姑娘深感惋惜。” 那人紧跟在少女身后,满口花言巧语,喋喋不休。 “不如随小人前去歇上片刻,也好与你那如意公子两两团聚。” “如意你个大头鬼!” 天色昏暗,实在看不清样貌装容,只依稀分辨出个头高矮,身形胖瘦。 “姑娘跑来跑去,不嫌累的慌吗?” “姑娘待我,却是以命相搏啊!” 那人轻声叹息,言语间竟隐约透露出几分伤感。 少女忍不住爆出一声粗口,侧身翻转回过头来,五指并拢,数枚云子相继射出。 “我待姑娘,如温似玉。” 少女打心底里深感厌恶,直言讥讽,字字诛心。 “姑娘如此恶语伤人,就不讲半分情面吗?” “有脸无皮,不男不女。” “这样的如温似玉,本姑娘可消受不起。” “行径卑劣至此,谈何情面之说?” 少女顿时来了火气,薄唇轻抿,面露愠色。 那人语气冰冷,仿佛戳至内心痛处。 “你我素不相识,却又无缘无故步步紧逼。” “我倒是好奇,一个商区酒楼的小小掌柜,究竟能招惹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少女冷笑一声,只当他妄自胡言,信手拈来的借口。 “姑娘不知内情,自然无法分辨对错。” “要怪,只能怪你那如意公子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大人物。” “啪!” “咻!” “姑娘若想探知内情,且随小人走上一趟,何愁问不出来龙去脉?” 话音未落,那人忽然止住脚步,袖中一团黑影抛射而出,疾如雷电。 顺着力道传来的方向望去,少女这才看清脚下长靴,正被一条乌黑长鞭盘旋缠绕,牢牢束缚。 “走你!” 少女只听得下方传来一阵异响,双脚顿时如坠千斤,再难行动半步。 “这是什么东西?” 少女竭力与之抗衡,却终究差了些功夫,逐渐败下阵来。 身形急速下坠,少女伸手摸向腰间暗袋,云子只剩下最后一枚…… 那人轻唤一声,手中力道明显加大。 长鞭卷动,挥舞当空。 少年双拳紧握,目光四处游走,额头上早已见了汗水。 周围几道黑衣人影手持利刃,个个杀气凛然,将少年团团围在中央,不留半条退路。 巷子里静得出奇。 唯有粗重喘息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邢家还是秦家,我们哥几个无从知晓。”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又是邢家的手笔?” 少年勉强止住心中惊恐,故作镇定开口问道。 对面一腰挎弯刀之人笑着开口道。 “我们这一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雇主要的东西,仅你一人而已。” “至于剩下的事情……” 和聪明人打交道,从来都是他不喜欢做的事情。 “前些日子商区一案,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诸位想必有所耳闻。” “拿该拿的钱,做该做的事。” 少年轻轻晃动着脑袋,有些头疼。 今日之局,只可智取,绝非力敌。 他能清楚感知到面前人影身上传来的气息波动。 “如今余波尚未平息,顶风作案,岂非自寻麻烦,实在算不上明智之举。” 少年长长出了口气,脑海中思绪万千。 “你是在教我做事?” 佩刀之人淡淡吐出一道声音,看不清脸上表情。 即便青芒出鞘,纵然剑法春秋。 实力悬殊,霄壤之别。 少年从容不迫,如是所言。 --------------------------------- “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 “糊涂人才会莽撞而为。” 今日份推书: 异世大陆类作品,《弑天道君》。 希望各位读者朋友们多多支持! 第27章识时务者为俊杰 “公子既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如何又会落入我等糊涂人手中。” 佩刀男子哑然失笑,手指轻轻敲打着腰间短刃。 “有些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有些人,是仗着糊涂耍聪明。” 少年淡淡开口,目光径直看向前方。 “至于诸位究竟是哪类人,自然无需在下品评。” “看来公子明目慧眼,倒是我等乡野粗人有眼无珠了。” 哄笑声连成一片,颇为戏谑。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少年轻轻晃了晃脑袋,反复摩挲着指间玄戒。 “银子装进口袋里,到头来提心吊胆,无福消受,岂非苦不堪言?” “权衡利弊,何去何从,自然无需在下多费口舌。” 少年言罢,死死屏住呼吸,手腕处隐有青筋跳动。 “公子胆识气魄,着实令小人佩服。” “公子言外之意,是要我兄弟几个认罪伏法,束手就擒不成?” 佩刀男子猛地抬起头颅,两道如炬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诸位都是聪明人。” “我兄弟几人承蒙天恩,虽未大富大贵,倒也衣食无忧,不愁温饱。” “在下有一同年挚友,久闻公子大名,仰慕之至,无以言表。” “今日前来,无非是要请公子移步府上一叙。” 佩刀男子沉吟半晌,忽而反常大笑。 “商区有商区的规矩,自然冒犯不得。” “如今昌荣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个个奉公守法。” “时候不早了。” “还望公子赏脸随行,也好省去诸多麻烦。” 佩刀男子话音未落,余下黑衣人影纷纷跨步横刀,气息外放。 “逾矩之事,何以见得?” 少年呆呆愣在原地,双目失神。 在他眼中,所谓杀手,理应沉默寡言,刀口舔血,而非能言善辩,头脑过人。 “答案如何,公子自会知晓。” “漫漫长夜,好戏可还在后头呐。” 佩刀男子笑着挥了挥手,果断决然。 漆黑夜色下,繁星点点,刀光凛然。 “我始终猜不透,你们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少年释然一笑,面色惨淡凄苦。 赌一个契机,等一人归来。 “公子是还盼着援兵忽至,将我众人一网打尽吧。” 佩刀男子一语道破,笑意不减。 “阁下若是动了手,再想回头,便没有半分余地了。” 少年心神微定,卯足力气吐出一声叫喊。 他在赌,也在等。 “臭小子,我……” 少女双手负后,被一根根漆黑绳索捆扎束缚。 身旁站立着一道白衣素袍的高挑人影,披头散发,阴邪可怖。 少年顿时变了脸色,血气上涌,如鲠在喉。 直到巷口处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少年转身看去,心中巨石轰然坠地,面如死灰。 “公子放心,雇主有言在先,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伤及无辜。” 佩刀男子似乎察觉出少年心中所想,不问自答,出言安抚。 “但愿如此。” “是我连累了你。” 少年有些愧疚,他终归还是押错了筹码。 少女本不该牵连其中,遭此横祸。 奈何来人苦苦相逼,分毫不让。 人都是这样。 唯有无路可退,方可置之死地而后生。 少年忽而长叹一声,周身气息尽数内敛。 心念微沉,三尺青芒凝形于玄戒之内,光芒大放,剑气纵横。 他本不想底牌尽显,血肉相搏。 天可知,地可知,无人可知。 佩刀男子忽然停下脚步,双手抱臂,一言不发。 少女敏锐捕捉到少年投来的隐晦目光,手指弯曲,探向袖口。 少年忽然间想起了一句土话。 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能跳墙。 至于少年急了会做出些什么? “嗯?” 少年脸色微变,陡然间睁开双眼。 “这是为何?” 最后一枚云子,所幸尚未动用。 少年缓缓合上双目,有些惘然。 体内灵气游走于奇经八脉之中,却陡然间受到一股阻力压制。 “别再白费力气了。” 怀中无字书内忽然传出一道稚嫩声响。 “前几日进城途中,路遇劫杀。” 丹田紫府内死气沉沉,任由少年如何催动,依旧不见半点起色。 他有些慌乱,拼命调转着经脉中所剩无几的灵气。 结果依旧徒劳,甚至每况愈下。 “不是吧?” 少年勉强稳住心神,险些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娃娃,你当真没有骗我?” “小爷不是没提醒过你,强行动用符箓之力,后果便是承受系统反噬。” “如今正值灵气匮乏期内,即便你此刻踏入宗师境界,怕也难逃压制。” “我去!” “娃娃,就不能再动用一次符箓秘法吗?” “若是你想顷刻毙命,不妨试上一试。” 少年顿时不再言语,陷入沉默之中。 “小子,自求多福吧!” “今日之局,小爷也无能为力了。” 无字书灵长叹一声,言语间沮丧至极。 少年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一旦自己有所异动,这一刀定会结结实实劈砍而来。 准确些来讲,不是一刀。 而是刀光如雨,漫天飞落。 死局,前所未有的绝境。 大敌当前,一无退路,二无援兵。 佩刀男子仍未掉以轻心,双手牢牢按于刀柄之上。 “公子还是别想着耍上什么花招了。” “我兄弟几人耗时费力多日,若是叫你如此轻易逃脱,岂非与酒囊饭袋并无两异。” 刀锋逼近,寒意如风。 至于一旁挤眉弄眼,翘首以盼的少女。 少年暗自叹息,果断选择转过头去。 如若她有万夫不敌的本事,倒也不会被生擒活捉至此。 “臭小子,你……” 少女双眼瞪得溜圆,震惊之余,指尖云子缓缓滑落,连同最后一丝希望轰然坠地。 “这才对嘛!” 少年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接连倒退数步。 “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今日算小爷认栽!” 小巷内再无半点声响,脚步轻缓,徐徐远去。 “砰!” 两道黑衣人影一左一右立于少年身侧,暗成包夹之势。 “识时务者为俊杰。” “公子请,姑娘请!” 一声闷响不知从何而起。 众人纷纷止住脚步,左右观望,目露惊疑。 第28章酒不醉人人自醉 “砰!” 又是一声闷响接连而至。 佩刀男子眉头微皱,长刀出鞘半尺有余。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冷风呼啸,寒意袭人。 四下悄无声息,一派死寂。 “大哥,有情况!” 忽而传来一道沙哑惊呼,战战栗栗。 循声望去,两团黑影仰面朝天,不知何时栽倒在地。 “砰!” 第三声闷响破空而至。 众人尽皆怛然失色,各拉兵刃,如临大敌。 佩刀男子只觉劲风扑面,长刀侧劈,迸发出点点星火。 “阁下既有出手伤人的本事,为何偏又藏头露尾,不敢现身一见?” 时隔多年,每逢少年回想起当日一幕,总会黑着脸抱怨个不停,或是骂骂咧咧,开怀大笑。 “怎么好端端下起雨来了?” “噗!” 夜空本万里无云,却忽有细雨从天而降。 舌尖舔了舔挂在嘴角的残渍,男子顿时变了脸色,眸中怒火中烧。 “阁下此举,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吧!” 身旁有人接连发问,疑惑不已。 佩刀男子正仰面探寻着雨水源头,忽觉一阵清冽酒香扑鼻而来。 众人仔细抽动着鼻尖,这才察觉出其中异样。 哪来的什么涓涓细雨,分明就是不知从何处抛洒来的劣制烧酒,尚还散发着丝丝恶臭。 “噗!” 回音未至,细雨先行,似乎更为密集。 话音未落,却又微微停顿,转而高声训斥。 “他娘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墙头上一道轻笑声慢悠悠传来。 佩刀男子面色阴沉,犹如霜打的茄子。 身旁数道人影四处搜寻着来人踪迹,仍不忘破口大骂。 “哪来的毛头小子,也敢打搅老夫兴致?” “通通都该砍掉脑袋,拉出去喂狗!” “嘿!真是儿子倒打老子,反了天了!” “几个小小毛贼,也敢在老夫面前叫嚣?” “大胆狂徒,畏手畏脚,莫非只会耍些嘴上功夫?” “甭叫兄弟几个寻得你小子的藏身之所,不然非要叫你尝尝千刀万剐是什么滋味。” 众人见状,竟下意识纷纷退后半步,刀口径直转向前方。 月色朦胧,佩刀男子眯缝着双眼,这才看清来人模样。 墙头上顿时传来一阵轻蔑笑声。 一道黑影纵身跃下,稳稳落地,悄无声息。 破烂衣衫仿佛随意罩在身上,尽是些大窟窿小眼,不修边幅。 腰间别着一只看不清是何材质的葫芦,隐有阵阵酒香飘散而出。 个头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 背对着月光,五官一团模糊,却能依稀分辨出花白须发。 佩刀男子有些不安。 本来想好的说辞,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我等与阁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如今恰巧路过此地,不知阁下为何非要出言不逊,百般刁难?” 又仿佛,羔羊见了屠夫。 “你这娃娃倒还懂得些规矩。” 不知为何,总有一股难以言状的莫名感触。 就好像,老鼠见了猫。 佩刀男子一阵无言,脸上表情僵硬呆滞。 少年用力掰动着手指关节,勉强止住笑意。 老者轻笑一声,全然不顾身前刀光凛凛,杀气凌人。 “娃娃?” “穿得破破烂烂,还不知是从哪来的街头乞丐流浪至此,装什么高人前辈?” 身旁黑衣人影有些看不过去,怒气冲冲吐出一道声音。 三四十岁正当年的彪形大汉,竟被人一口一个娃娃呼来唤去,实在有辱体面。 “你这老头儿,好不识抬举!” “今日你们乌泱泱一大片人路过此处,打扰了老头儿兴致,总不能一声不吭,就此作罢吧。” 老者笑意不减,顺手解下腰间葫芦,倒灌了几口烧酒。 “嘿嘿!你小子说的不错。” “老头儿我就是街边乞丐,四处流浪。” “大哥……” 话未出口,却见佩刀男子缓缓摇头,使了个隐晦眼色。 “他娘的,我看你这老东西就是在没事找事!” 一人持刀迈步,正欲上前恐吓,忽被一只手臂拦住去路。 “今日之事,确为我等叨扰在先,打搅了前辈兴致。” “晚辈如今尚有要事在身,耽搁不得,就此向您赔个不是。” “怎么,还想和老头儿比划几下,活动活动筋骨?” 老者不怒反笑,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身后众人个个目瞪口呆,面露惊色。 他们十分清楚自家兄弟的脾气秉性。 “还望前辈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这些个不懂事的兄弟计较。” 佩刀男子沉吟半晌,终是垂首欠身,上前赔礼。 佩刀男子拱手肃立,目光淡然如水。 他并非软弱无能,亦不是贪生怕死。 出身不凡,久居人上。 如此低声下气,实为罕见之至。 若是换作十几年前,那个血气方刚的青壮男儿,即便是生死攸关,纵然刀横于颈,也断然不会作出如此举动。 年岁增长,心境薄凉。 行走江湖,见惯了太多人情世故。 意气用事,桀骜难驯? 至于底线之上,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 世事无常,心中那杆秤还需拎得清楚。 如今看来,所谓的脸面尊严,无非是人上人的玩物,人下人的笑柄。 不过人活一世,总还要有些触碰不得的东西。 身后少年关乎重大,容不得节外生枝,再出现半点差池。 “你小子,是个做大事的人。” 今日之事,看似古怪稀奇,实则暗含玄机。 眼前老者手段莫测,两声闷响过后,悄无声息放倒二人。 “前辈此言何意?” 佩刀男子顿时变了脸色,声音逐渐冰冷。 老者有些惊讶,尽管外表看不出半分异样。 “只可惜遇人不淑,又终究是难成大事。” 佩刀男子死死握住兵刃,掌心处隐有汗水渗出。 果然如他所料。 “我是什么意思,你应当清楚得很。” 老者却又含糊其辞,笑而不语。 “掺和了这趟浑水,究竟还能否全身而退?” ------------------------------- 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无名老者,绝非闲游至此,无故生事。 “前辈既已知晓在下身份,就该仔细掂量掂量。” 小六儿有话说: 近日开学返校,诸事繁杂。 小六儿会尽量维持更新,确保质量。 如有特殊情况,一定提前告知各位读者朋友。 最后,感谢陪伴,万望谅解! 第29章君子动口不动手 佩刀男子有些懊悔。 或许他应当以另外一种方式探听老者的底细,却偏又弄巧成拙,选择了最为愚蠢的手段。 “老头子闯荡江湖这么些年,死人堆里不知爬进爬出过多少次,还当真不是吓大的。” “至于你究竟是何身份……” 老者忽而轻笑一声,语气微顿。 “老头子不得而知,也不必得知。” 佩刀男子更是一头雾水。 事实上,他本该底气十足,有恃无恐。 眼前老者的莫名自信,却令他格外不知所措。 “前辈如何行事,自然是您老人家的自由。” “今日相逢,便是缘分。” 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是旁敲侧击试探老者的口风。 即便果真是冤家对头,总不至[笔趣阁520.biquge520.xyz]于倒霉透顶,偏为此事而来。 “倒不妨卖晚辈一个薄面,他日相见,总不至于生疏了情分。” 是敌是友,尚未明朗。 只要对方不是专为阻挠此事而来,一切尚有缓和的余地。 “这话倒是说得不错。” 虽说他向来瞧不上那些个舞文弄墨,自命清高的文人士子,却又不得不得承认其打探消息,周旋调度的过人之处。 今日之事,除去少有几人知晓外,绝无半分外泄的可能。 “今日老头子碰巧撞见你们这些个娃娃,想来也是命中注定,该有的缘分。” 二人你来我往,攀谈数句,却皆是些无关痛痒的俏皮话。 老者微微颔首,以示赞同。 “万事万物,都讲究个缘分所在。” “明人不说暗话,老头子也不是那胡搅蛮缠,不明事理之人。” “这两个娃娃留下,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至于身旁被牢牢捆绑的少年,正悠哉悠哉侧目旁观,满心盘算着脱身之法。 不想一道如炬目光陡然落在身上,紧接着传来一声轻笑。 佩刀男子顿时心头一沉,面露异样。 看来老者的出现,绝非碰巧偶然,而是早有预谋。 老者缓缓伸出两根手指,目光抛向人群后方满面惊诧的少年少女。 果然不出所料。 身旁黑衣人影皆为生死之交,得力心腹。 负责情报调度之人,虽与己部常有嫌隙,却终究共事多年,从未出现过半点纰漏。 究竟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佩刀男子眉头紧皱,脑海中一幕幕场景翻涌而过,却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老者意犹未尽晃动着手中空空如也的葫芦,眸中满是回味之色。 双手高举,任由最后几滴残酒滑落口中。 看来此事牵扯众多,其中内情,远比想象中更为复杂。 “行还是不行,给个痛快话!” “至于这位公子……” 佩刀男子语气微顿,硬生生挤出一抹笑容。 “前辈若要些金银财宝,自然绝不吝啬。” “陈年佳酿,晚辈家中亦有些珍藏。” 老者顿时动作一滞,语气渐而冰冷。 佩刀男子感知何其敏锐,不过眨眼之间,便已察觉出老者言语间的细微变化。 “晚辈也是受人之托,还望前辈行个方便。” “如此说来,是没得谈了?” 佩刀男子仍在竭力劝解。 常言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似前辈这般逍遥自在,想必早已不受世俗所拘,超脱凡尘之外。” “区区一个素不相识的年少公子,当真值得前辈如此大费周折吗?” 可凡事种种,却又不能一概而论。 难免有些特立独行的人物,凭借着一身超乎寻常的本事,不时翻卷起几朵浪花,惹人侧目。 在这个世道无常、人心险恶的江湖里,君子之行,偏又举步维艰,处处造人诟病。 若要将小人与君子同时置身于时代大潮内,毫无疑问,小人势必如鱼得水,君子定会溺亡其中。 最起码若是果真动起手来,他并无十足的把握取胜,还要在照看好少年少女的前提下。 费些口舌,终归要好过拳脚争斗,大动干戈。 譬如眼前这位来历不明的醉酒老汉。 佩刀男子反复揉捏着额头两侧,头疼得厉害。 片刻过后,却又归于平静。 尽管反复吞咽着口水,即便内心迟迟难以平复。 人的想法总是不尽相同,甚至背道而驰。 乍一听陈年老酿,老者一双昏黄混浊的眸子里顿时光芒大放,无处遮掩。 “陈年佳酿吗……” 老者满脸肉痛,咬牙挤出一道声音。 老者终是故作淡然,眸中光芒消散褪去。 “金银财宝,要它何用?” 就是如此直截了当。 就是这么明目张胆。 “不要也罢,不要也罢!” “今日这两个娃娃,老头子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他自认为以老者方才展现出的脾气秉性,即便开口回绝,想必也要继续周旋上几个回合。 果然,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 黑衣人影顿时变了脸色,一个个绷紧神经,如临大敌。 佩刀男子有些无奈。 佩刀男子单手负后,言语间再无半分惧意。 好言相劝,却并不意味着退让顺从。 与怪人打交道,就要时刻做好不按套路出牌的准备。 “前辈当真要插手此事不成?” 哪怕横尸街头身死巷尾。 未战先负,他办不到。 人,是一定不能轻易交出的。 哪怕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胜负输赢,倒还尚未可知。 “你是受人之托,老头子我也是身不由己。” 拱手屈从,他做不得。 自己手中这口长刀,不知沾染过多少血腥戾气。 “今日若不将这两个娃娃平安带走,怕是从今往后,老头子再无脸面混迹江湖喽!” 言语未尽,其意明朗。 老者苦笑着摇了摇头,似乎颇感无奈。 准确些来讲,应当是为那唾手而得却又不翼而飞的陈年老酿深感惋惜。 事到如今,别无他选,唯有一战。 “何苦非要打打杀杀呢?” 汗水顺着刀柄滑下,佩刀男子长出了口气,一道寒光横于身前,四周冷风渐起。 千算万算,终究还是在最后关头出了变故。 今日份推书: ------------------------------- 老者轻叹一声,手腕翻转,酒葫芦重新挂回腰间。 末世危机类作品,《末世npc》。 良心佳作,值得品读。 希望各位读者们多多支持! 第30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可行与否,总要试过才知道。” 佩刀男子紧咬牙关,仿佛耗尽了全身气力。 “你不是对手。” 老者面色淡然,语气如同在诉说一件最为稀松平常之事。 “总要试过才知道。” 佩刀男子如是所言,反复低语。 不过刹那之间,刀芒迸射,残影破空。 少年忍不住张大嘴巴,惊呼声脱口而出。 他并不清楚老者身份底细,更无从知晓其实力如何。 但那长刀呼啸而过,劲风所至,气势如虹,好似要将漆黑夜幕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这一刀劈砍下来,生死瞬息,立见分晓。 死人堆里爬进爬出,阎王殿内闯来闯去。 此前一刻,他尚还自认为道心所坚,硬如磐石,再无可动摇半分。 直到老者双臂挥舞,两袖清风犹如柳絮拂面,擦肩而过。 佩刀男子双目圆睁,瞳孔不觉间放大数倍。 他自六岁习武,学成出世,浪迹江湖数十载,刀下亡魂千百条。 虽称不上阅尽沧桑,倒也算得上是饱尝冷暖,看惯了一幕幕尔虞我诈,悲欢离合。 “这……这是铁衫布衣?” 黑衣人群中陡然爆出一声惊呼,竟有人识得此般招式。 少年一脸茫然看向满心疑惑的少女,余下众多黑衣人影更是不明所以,目瞪口呆。 佩刀男子只觉双膝发软,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惊惧,恐惧,直至畏惧。 手中长刀拦腰断为两截,切面光滑平整,仿佛浑然天成。 佩刀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毫不犹豫扔掉手中剩下的半截长刀。 “不打了!” “前辈要人,尽管带走便是。” 唯有佩刀男子知晓这一招背后的意义所在,更清楚眼前老者手段的高明之处。 “娃娃们,还打吗?” 老者笑眯眯挽起破旧衣衫,双手负于身后。 “莫说晚辈与这些小兄弟拼尽全力,便是再加上十个八个,也依旧不过是您老人家的手下败将,掌中玩物。” 佩刀男子眸中一点精芒稍纵即逝。 “晚辈一命尚且死不足惜,却还要妥善安顿好手下这些个小兄弟。” “怎么如今反倒爽快起来了?” 老者深感诧异,进而开口追问道。 “布衣断长刀,铁衫破锋芒。” “大哥,此二人交不得啊!” 黑衣人群中尚有不明事理之人连声高呼,生怕放走少年二人,就此铸成大错。 “我说交得,那便交得。” “你倒是想的周全。” 老者忽而轻笑一声,淡然开口道。 “老头子说话向来算数,今日你若肯卖个薄面,他日如有所需之处,总还能派上些用场。”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却还不至于赌上身家生命,落得个人财两空的苦命下场。 江湖如潮水,万物似浮萍。 佩刀男子一字一顿,冲着身后众人使了个隐晦眼色。 他自然知晓少年身份非比寻常,更清楚其背后所代表的特殊意义。 但凡事皆有主次分明,总要讲究个量力而为。 少年自然不会知晓此刻男子心中所想,脑海中除去劫后余生的欣喜,唯有种种惊疑层出不穷。 “人留下,你们可以先行离去了。” 老者冲着面前黑压压一片人影摆了摆手,神色仍旧云淡风轻。 活着,才是亘古不变的法则真理。 人人行之于世,或而趋利,或而向义,却少有人做到明哲保身,进退自如。 死易生难,这是佩刀男子打出世以来最先学会的道理。 少年仍旧目光呆滞,迟迟未曾回过神来。 “小娃娃,这就吓傻了不成?” 老者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少年肩膀,渐而露出满面笑容。 佩刀男子屈身拾起地上两截断刃,脚下未见半分迟疑,朝着另一方向大步踏出。 余下众人虽愤懑不平,心有不甘,却也只得尾随其后,相继离去。 直到一行人影走出百十步远,逐渐消失于漆黑夜幕之中。 沉默半晌,重重爆出两声粗口。 “你这娃娃,咋也不懂个大小规矩?” 老者照着少年脑后重重敲打了一下,言语间却是笑意不减,未曾听出半分愠色。 “他娘的!” “刺激!” 少年屏住呼吸,面色紫胀犹如落苏一般。 “一求一应,本就是你情我愿的勾当。” “这些客套话,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老者不以为然摇晃着脑袋,仿佛理所应当。 “老伯搭救之恩,晚辈日后定当重谢。” 少年讪讪一笑,这才拱手欠身,开口致谢。 “受人之托,替人做事。” 老者拖踏着一双粗织草鞋,脚步走在砖石大路上,竟不曾发出分毫响动。 少年转过身来替少女解开绳索束缚,二人四目相对,眸中尽是疑色难掩。 “老前辈,您这是从何处而来啊?” 少年被这一番古怪见解惊得哑口无言,只得频频点头,以示回应。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前边带路吧,老头子姑且再送你们两个娃娃一程。” 老者只顾埋头行进,倒像是在引领少年二人前往酒楼之中。 “老前辈,依您所言,总该告诉晚辈您老人家究竟是受何人所托,这才出手相助吧?” 少年仍旧不折不挠,满心盼望着能套出些许消息。 少年笑嘻嘻跟在老者屁股后面,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询问。 “不该问的少问。” “话多不嫌命长。” 眼前这个凭空出现的陌生老者,让他猛然间回想起守在南河村口十余载的古怪老头儿。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小娃娃,做人做事,还是要圆滑一些。” “时机未到,无可奉告。” 老者淡淡吐出一道声音,目不斜视。 少年有些沮丧,耷拉着脑袋放慢脚步,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道模糊身影。 此前停更两日,小六儿深感抱歉。 近期由于个人原因,导致更新不太稳定,剧情把控方面也出现了少许纰漏。 小六儿有话说: 老者忽然转过头来,目光意味深长。 ------------------------------- 小六儿一定会尽快调整好状态,争取稳定更新,加量更新。 最后,感谢理解,万望支持! 第31章防人之心不可无 “前辈今日出手相助,恐怕并非受人所托,而是另有缘故吧。” 少年脸色微变,顿时止住脚步,冷冷吐出一道声音。 有些话,本不应当直言吐露,却又偏偏难以遮掩。 少女听得一头雾水,少年心中却是最为清楚不过。 老者看似稀松平常的言语背后,实则隐晦掺杂着诸多意味。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是少年付出惨痛教训过后的切身感悟。 一个莫名其妙凭空出现的古怪老者,却又死活不肯透露半分消息。 事已至此,少年别无他选。 即便是冒着当场翻脸,再入绝境的风险。 少年一时语塞,竟不知该作何回应。 的确,以老者如今展现出的实力,若想从少年口中套出些消息,简直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人小鬼大,老头子若果真是别有所图,你二人尚还能似如今这般安然立于此处?” 老者也不恼火,只是淡淡笑了笑。 少年犹豫再三,终是勉强压住心头猜疑。 “知道如何?” 当然,前提是少年有意配合,而非守口如瓶,软硬不吃。 “前辈如此睿智,又岂会猜不出晚辈方才言外之意?” “这世上来来往往数不清多少人,要么争名夺利,要么勾心斗角,无非都是为了那钱财二字。” “老头子磕磕绊绊活了大半辈子,眼瞧着半只脚踏进棺材板里,什么道理还不明白?” “不知道又当如何?” 老者连声反问,神色未见半分异样。 老者缓缓开口笑道,竟颇有些超凡脱俗,仙风道骨的韵味。 “这……” “我视钱财如粪土,钱财看我不糊涂。” “这些人眼中举足轻重的东西,于我老头子而言,尚还抵不过腰间一壶烧刀子老酒。” 如此一来,倒是显得少年疑神疑鬼,不顾前情旧恩。 “小子见识浅薄,今日之事多有得罪,还望老前辈见谅。” 少年不禁有些动摇。 依老者口中所言,句句在理,并无半分不妥之处。 “老头子若是跟你个娃娃计较这些,岂不是白白在这世上活了大半辈子?” 老者踱着方步行走在前,笑呵呵开口道。 少年拱手欠身,赶忙冲着老者深施一礼。 不想耳畔忽而传来一道释然笑声。 “姑娘家家,还是知道的少些为妙。” 少年笑而不答,转身冲着少女做了个鬼脸, “臭小子,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少女一只手拽住少年衣袖,小声嘀咕道。 直到前方二人走出百十步远,这才心有余悸打量着四周环境,赶忙快步跟了上去。 原本并未有多远的路程,却足足走了近一柱香的工夫。 “你……你给我站住!” 少女气得七窍生烟,双脚跺地。 少年奋力挥舞着双臂,生怕再出现任何变故。 “你这臭小子,又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临近酒楼,少年一眼认出站在大门前左右观望的数道人影,心中顿觉踏实安稳。 “方大哥,这里!” 灰耗子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反复打量着面前衣衫褴褛的老者。 看了半天,又突然将目光转到自己身上,表情有些古怪。 不待方言转过身来,却见另一道灰黑色人影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少年飞奔而去,脚下烟尘四起,如风似火。 “这位是?” “今日出行途中遭遇变故,幸得这位老前辈出手相救,这才虎口脱险,绝处逢生。” 少年似乎生怕灰耗子搭错脑筋,再说出什么不堪言语,赶忙开口介绍道。 少年忍不住撇了撇嘴,险些笑出声来。 以这位耗儿爷平日里放荡不羁的脾气秉性,此刻心中大抵在想着,这世上怎会有比自己还寒酸的人物。 灰耗子将信将疑点了点头,出于礼貌,冲着老者欠身示意。 “嘿嘿!这小娃娃不错!” “原来是臭小子的救命恩人。” “失敬,失敬!” “前辈好眼力!” 少年伸手拍了拍灰耗子肩膀,忍不住开口笑道。 “倒是颇有几分老头子年轻时的风采。” 老者轻笑一声,目光中暗含几分赞许。 灰耗子皮笑肉不笑凑到少年近前,脸色陡然间阴沉如水。 “耗儿爷我胸怀大志,英明一世,到头来竟要沦落为衣不蔽体的乞丐?” “这位乃是云海区中赫赫有名的耗儿爷。” “今日幸得老前辈赏识,想必日后也能成为似您如今这般的风云人物。” 便是眼前少年这一关,能否过去尚还是个问题。 胸中万般不满皆化作手上力道,尽情发泄于少年脊背之上。 当然,这些话也仅仅是想想而已。 且不论老者闻听此言会做出如何反应。 “老头子浪荡江湖几十年,整天吃了上顿没下顿,哪里算得上什么风云人物。” “倒是你们这些个年轻娃娃,保不齐将来哪个撞了大运,就要有所作为喽!” “就数你这娃娃能说会道,”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却难以遮掩脸上得意神色。 视线跃过少年身后,老者猛然间瞪大双眼,口中竟痴痴吐出一道惊呼。 “是他!” 老者目光晃动,仿佛颇为感慨。 “这就叫作老树发新枝,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少年顿时面露疑惑,暗自拽住灰耗子衣角,却见其两手一摊,同样不明所以。 “昔日一别,没想到今日竟会相逢于此处。” 少年不由得一愣,循着老者目光注视的方向望去,一道人影正徐徐迈步走来。 “他认得方大哥?” 老者神色茫然,笑容隐约透露出几分苦涩。 “不是每个人都有的选择。” 方言面色淡然,直至肩头与少年并齐,这才止住脚步。 “看来传言果真不假,你到底还是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 今日份推书: “一条路走到底,往往也需要莫大的运气。” 方言头颅微昂,嘴角不经意间扬起。 虚拟网游类作品,《指尖上的蜀山》。 传统键盘竞技文,热血激情,设定恢宏。 希望各位读者朋友们多多支持! 第32章喝最烈的酒 “你倒是果真想得开。” 老者淡淡开口,面色随即恢复如常。 “不然又当如何?” “难不成还要整天哭丧着脸,像个怨妇一样以泪洗面?” 方言双手抱臂,眸中分明噙着一丝笑意。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尽是些不着边际之事。 身旁众人却是一头雾水,如坠云端。 “这二位……认识?” 灰耗子眯缝着双眼,目光斜瞥向身前两道人影,一只手捅了捅少年侧肋。 “我怎么知道。” 少年一脸郁闷,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他实在想不清楚,这么个古怪寒酸的老头儿,如何能与向来处事稳重的方言扯上半分关系。 他宁愿相信方言较之老者强上那么几分。 不多不少,聊胜于无。 最起码,倘若老者果真别有所图,还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毫无还手之力。 转念一想,倒也并非无稽之谈。 若单论二者于武道修为上的造诣,怕是尚在伯仲之间,难分高低上下。 当然,少年打心底里还是稍稍藏了些私心。 “老家伙,还是趁早收起你那套过时的把戏吧。” 方言冷冷开口,语气如霜似雪。 “多年不见,怎么还是这么大的火气。” “小娃娃,你倒是不小的本事。” “一座偏门破庙,竟也能请来这么一尊大佛。” 老者似是别有用意,话说到一半,猛然察觉出不远处投来一道如炬目光,忽又笑着摇了摇头,闭口不再言语。 “今日久别重逢,如何这般不讲情面。” 方言本欲开口辩驳,忽而听得师尊二字。 神色微凝,身躯止不住轻轻颤动。 老者咧嘴笑了笑,仿佛早有预料。 “昔年三仙峰上,老头子曾与你家师尊把酒言欢,坐而论道。” “近年来虽少有走动,淡了些情分,再不济也还算得上你小子半个江湖前辈。” 余音未绝,又是一道声音缓缓吐出。 “既已出师门,何谈旧日恩。” 老者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沉默半晌,化为一声长叹。 “自我下山入世那一刻起,便早与前尘旧事再无半分瓜葛。” “后来仔细想想,做个闲散江湖人,倒也自在得意的很。” 方言忽而淡淡一笑,言语间听不出半分异样。 “往事不可追,自当珍重眼前人哈。” 老者像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意有所指。 “老家伙,今日之事姑且算作我欠下你一个人情。” “风云变幻,人世无常啊!” “要怪只怪造化弄人,白白葬送了多少因果尘缘。” 他始终未曾想到,多年前尚且稚气未脱,风华正茂的翩翩少年,历尽变故,饱经沧桑,而今竟也沦落至如此心境。 老者双眼骤然邪光大放,笑容颇为淫魅。 “老不正经,早该让你尝尝我这重剑的滋味!” 方言横眉竖目,单手按于剑柄之上,气若游龙,衣袖翻卷。 方言语气稍有缓和,却又陡然间冷峻深沉。 “只是莫要再打这娃娃的主意。” “怎么,莫非这小娃儿是你……?” “至于剩下的事情,随便你们怎么折腾。” “老头子有这掺和其中的空闲光景,倒不如闷头美美睡上一觉来得舒服。” 老者言罢,正满心欢喜之时,忽然变了脸色。 “嘿嘿!玩笑话而已,何必当真呢?” 老者赶忙摆了摆手,身形接连倒退数步。 “老头子今日所来,不过是受人之托,替这娃娃解了困境。” “我说方小子,这事儿你总该给个说法吧。” 方言无奈摇了摇头,转身冲着站在酒楼大门前观望的一众伙计高声呼喝。 他自然知晓老者嗜酒如命的古怪秉性。 面容惨白,如遭重挫。 “嗨呦!险些忘记一桩大事。” “今日为了救这小娃儿,白白浪费老头子一壶好酒。” 老者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一般,竟有些语无伦次。 “什么满堂春,什么十里香?” “这些个名不副实的美酒佳酿,生性温和,寡淡如水,哪里像是爷们汉子该享用的东西?” “拿上两壶陈年佳酿的满堂春来!” “别!这是干嘛?” “这可使不得!” 少年与少女早先目睹烧酒喷洒如雨的壮举,再加上此刻老者肉疼之色溢于言表,更叫人忍俊不禁,喜色难掩。 “满堂春不要了!” “换上两壶渭南老烧,要酒性最烈的!” “要老头子看来,这世上除去烧刀子老酒,余下种种便一概是索然无味,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眼见老者神色激昂,举止古怪。 灰耗子嘴角咧得老大,却还要强行止住笑意。 不过多时,手捧着两壶白釉瓷瓶,一路小跑奔来。 “方爷,您要的渭南老烧。” 小伙计毕恭毕敬双手奉上,眼见方言冲着身旁一道人影使了个眼色,赶忙转过身去,递至老者面前。 方言本以为老者玩世不恭,想必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却不想竟是所为区区一壶烧酒。 归根结底,老者嗜酒贪杯之性,远远超乎其意料之中。 小伙计闻言,赶忙一溜烟钻进酒楼之内。 老者反复揉搓着双手掌心,小心翼翼接过两只酒壶,视之宛若珍宝。 “老前辈来都来了,何不前去酒楼里坐上片刻。” “晚辈叫后厨弄上几个酒菜,一来聊表谢意,二来略尽地主之谊。” “妙极,妙极!” 老者狠狠吞咽了几下口水,目不转睛看向小伙计手中的两壶烧酒。 “既然如此,老头子可就不客气了!” 老者只觉舌下生津,顿时来了兴致。 脚步轻抬,正欲冲着酒楼大门方向迈出,目光猛然间落到方言身上,却又缓缓收回,立于原地。 “嘿嘿!” 俗语有言,来者皆是客。 更何况老者尚有恩情在先,少年理当盛情相邀。 “酒菜?” 少年自然不会戳穿老者言语间的纰漏之处。 如此看来,倒像是方言略胜一筹,占得上风。 “大鱼大肉也吃腻了,正好借着烧刀子舒舒脾胃,解解荤腥。” “早些时候受约赴宴,此刻腹中满满,只怕是无福享用喽!” 老者笑着拍了拍破旧衣衫下的肚皮,活生生摆出一副酒足饭饱的姿态。 “那便约为改日闲暇之时,晚辈另行设宴。” “定要好好款待老前辈一番,以答谢今日相救之恩。” 第33章一山两景各有千秋 “设宴款待倒是大可不必。” “不过小娃儿若是有心……” 老者忽又嘿嘿一笑,手指反复敲打着怀中酒壶。 “来日方长,老头子四处闲逛,保不齐何时经由此地。” “到那时小娃儿若肯拎得两壶上好的烧酒,也算你我相识一场,缘分所至。”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绕回到琼浆玉液之上。 少年笑着点了点头,答应得倒是痛快。 “别的东西不敢夸口,单这几壶烧酒,晚辈还是不缺的。” “老前辈下次再来,保管您一醉方休,尽情喝个痛快。” “妙哉!妙哉啊!” “潇洒自在,不愁吃穿,倒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方言淡淡开口,语气稀松平常。 “从前一直羡慕着山顶上的景色。” 老者爽朗大笑,轻轻撩起破旧衣衫,紧紧罩住手中两只白釉瓷瓶,似乎生怕被人夺去。 “方小子,真就打算这么过上一辈子?” 老者忽又将目光转向不远处一道人影。 老者顿时感慨万分,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惆怅。 “若是碰见什么难处,你知道该去哪里找我。” “别看老头子年岁大了,比起当年来,饶是不遑多让。” “如今想想,做个烟火俗人,领略一番山脚下的精彩之处,反而乐得其所。” “呵,你倒是想得通透。” “人的命,天注定啊!” 少年想了又想,话到嘴边,仅仅吐出一声询问。 “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方言望着老者渐行渐远的背影,目光飘忽不定。 老者言罢,也不待方言作何回应,朝着众人摆了摆手,转身踱步离去。 身形摇晃,目光迷离,脸上隐约见了几分醉意。 “方大哥,这位老前辈?” 老者顺手解下腰间葫芦,两壶烧酒倾注倒灌其内。 纵然脚步飘忽,两只手臂却不见半分抖动。 半晌过后,酒尽壶空。 他忽然笑了,笑得肆意,却又从容。 走出不过百十步远,但见老者自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两只酒壶,拧下塞口,凑到鼻子前仔细嗅了嗅。 “啧啧!好酒,好酒哇!” “娃娃们,有缘再会。” 老者头也不回朝着身后摆了摆手,踉踉跄跄迈动着步伐行进。 走了几步远,却猛然发觉两只空壶瓶口朝下,地上竟歪歪扭扭留下一排酒线。 老者高高举起白釉瓷瓶,几滴残酒流淌而下,缓缓滑落至口中。 “哧溜~” 舌尖舔了舔壶口边缘,老者似乎犹未尽兴,拎起葫芦倒了一大口,这才心满意足点了点头,重新挂回腰间。 “如此看来,漏下一滴两滴烧酒,倒也无妨。” 老者小声嘀咕了数句,忽又放声大笑。 背后众人自然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只当他醉酒胡言,癫狂所致。 “罪过,罪过啊!” 老者面色潮红,眉头紧皱。 “人生在世,不得圆满,总归有一件两件憾事。” 方言缓缓摇了摇头,收回目光,神色恢复如初。 少年有些诧异,顺着方言目光所至的方向望去,却不见半点异样。 “行了,还在这杵着干嘛?” “方大哥,想什么呢?” 少年转过身来,忽然发觉方言目光异样,正直勾勾盯着不远处街头角落。 “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灰耗子喋喋不休唠叨个没完,少年只觉头昏脑胀,两眼发黑。 不过多时,酒楼门外只剩下少女与方言二人驻足原地。 “你……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眼瞧着酒楼明日开张,你小子倒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当了个甩手掌柜。” 灰耗子气呼呼拽住少年衣袖,连拖带拉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耗儿爷跟你讲,这一下午……” “莫名其妙,我又没惹你,干嘛这么凶!” 少女可怜巴巴眨动着似水双眸,小嘴高高撅起。 “丑人多作怪,本姑娘才不和你一般计较。” 少女支支吾吾看向面前一言不发的人影,犹如脱兔撞见猛虎,忍不住向后倒退数步。 “好自为之。” 方言冷冷丢下一道声音,余光打量了一番四周,这才大步离去。 街头角落里忽然有了动静。 “公子,是大小姐吗?” 一道沙哑人声缓缓传出。 少女长长出了口气,眼看四下无人,一把扯去脸上面纱,一溜烟似的跑进大门之内。 片刻过后,两个伙计拎着大小扫帚匆匆走出,干净利落打扫好门前尘土,取回木制招牌后,大门缓缓闭合,门闩处轻微作响。 夜深人静,灯火相继熄灭。 有人早已按耐不住,双目圆睁,擦得雪亮。 “等等!” 青年猛地伸出一只手臂,将身后众人死死拦住,语气不怒自威。 “看上去确是苏儿无疑。” 身旁有人开口回应,虽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不失大家风度。 “那还等什么,找回大小姐,公子何愁大事不成。” “这家酒楼,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青年沉声低语,似乎心怀忌惮。 “公子有所不知,属下原为青州人氏,久居外城商区之中,却从未听说过这家酒楼,更不曾知晓其有何出奇之处。” “公子,事已至此,万万犹豫不得啊!” “大小姐古灵精怪得很,一旦被她发觉,再想寻得踪迹,可就难上加难了。” 随行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却又碍于青年脸面,尽皆沉默不语。 另一人迈步上前,冲着青年娓娓道来。 “要说出奇,倒还真有一事颇为古怪。” “哦?说来听听。” 一人缓缓开口,言语间颇为不屑。 “属下白日里也曾探听得些许消息。” “这家酒楼乃是近日开张,却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据说酒楼掌柜的乃是一尚未知事的富家公子,似乎与云海商会颇有些渊源。” “富家公子?” 青年若有所思,脑海中掠过一道道身影。 青年目光微凝,顿时来了兴致。 “这家酒楼,远与寻常做的生意截然不同。” “其内菜品稀少,唯有一名唤火锅之物,前所未见,倍受追捧。” 续推好友新书,《指尖上的蜀山》。 ------------------------------ 今日份推书: “莫非是方才酒楼门前的布衣少年?” 传统键盘竞技文,值得一阅。 希望各位读者朋友们多多支持! 第34章以不变应万变 “公子所述之人,莫不是与大小姐站在一处的那个毛头小子?” “怎么,有何不妥之处吗?” 青年微微颔首,目光落到发问之人身上。 “公子向来远见卓识,怎么今日反而糊涂起来。” 一看上去与青年岁龄相仿的男子笑着开口,神色竟异于他人,未见半分拘谨。 “楚兄此言,可是有何高见?” 青年似乎颇为看重男子,语气早与方才截然不同。 “高见自然不敢当。” 那人淡淡一笑,不急不缓吐出一道声音。 “公子不妨仔细想想,从那少年言谈举止、穿着打扮看来,哪里有半分富家公子的影子。” “若说是打穷乡僻壤闯进城来的乡野小子,倒还情有可原。” 青年忽然笑了笑,轻轻摇晃着脑袋。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以貌取人,可未见得是何种明智之举。” 那人忽而轻声笑了笑,口中话锋一转。 “在下不过一舞枪弄棍的蛮横粗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公子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世居名门望族之列。” “平日所交,非富即贵,尽是些大家鸿儒,商贾名士。” “此人若果真来历不凡,公子如何又会闻所未闻,甚至于不曾留下半点印象。” 青年顿时沉默不语,陷入深思。 的确,以他林家嫡传血脉的身份,虽不比几位兄长那般万众追捧,却也算得上地位尊崇。 尤其近些年与柳家来往密切,更是锦上添花,受益良多。 倘若果真促成这一段好景姻缘,个中得失,可比之一步登天。 正因如此,青州内外年岁相仿的同辈之中,皆与其不无走动。 即便是平日里颇不对付,甚至于针锋相对的他族子弟,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而方才出没于酒楼门前的布衣少年,显然并未跻身其列。 这也正是青年举棋不定,心存疑虑的关键之处。 “楚义士所言极是,公子大可不必担忧。” 又一人从旁附和,压低声音道。 “且不说那乡野小子如今身份尚未可知,即便果真是出身不凡的富家子弟,又有何惧哉?” “那少年虽有些古怪,却还远不值得如此上心。” 青年语气微顿,眸中隐约闪过一丝忌惮。 “真正深藏不露的,是方才与那老者攀谈良久的佩剑男子。” “公子何意?” 楚姓男子面露惊异,显然未曾察觉出半分不妥之处。 “此人必定深谙武道,修为高绝。” 楚姓男子大惊,沉声开口道。 “何以见得?” 青年目光微凝,正色肃然道。 “家师曾言,武道有三境。” “一曰凝气于体,二曰汇气于心,三曰聚气于神。” “达此三境者,虽气海浩瀚而未见于形表,虽道心惟微而不显于七窍。” 楚姓男子顿时变了脸色,声音微颤。 “公子的意思是,那佩剑男子已达三境之上?” 青年重重点头,忽又神色茫然,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 “此人未曾使用一招一式,实力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青年猛地转过身来,口中所言愈发笃定。 “这种内藏外隐的气息,迄今为止,只在一人身上有所察觉。” “何人?” 四下齐声开口,目光汇聚于青年一身。 “林家供奉,人屠欧阳。” “什么?” 惊叹声不绝于耳,连成一片。 “可是江湖人称刀下不留行的欧阳前辈?” 楚姓男子面露讶然,目光难以置信。 “正是此人。” 青年微微颔首,两行眉头挑成八字形。 “如此说来,此人武道修行,可比肩五脉问天之境?” 人群中顿时鸦雀无声,一片愕然。 体开五脉,大道问天。 平日里百闻不得一见的高玄修为,竟会出现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酒楼之内。 如梦似幻,恍若虚妄。 “问天境修者吗?” 青年自顾自摇了摇头,低声呢喃道。 “青州久负盛名,更有赞誉称之为风云汇聚之所,江湖繁盛之地。” “饶是如此,身怀五脉,仍旧犹如凤毛麟角一般,踪迹难寻。” “公子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们还等什么?” “这便敲开他酒楼大门,迎回苏儿小姐。” 众人心中惊惧顿时消散了大半,甚至暗含几分期许。 畏强凌弱,向来是扎根于人心深处的阴暗本性。 以多胜少的便宜架,百利无一害,又何乐而不为呢? “怎么,破虚境修者,你能确保立于不败之地?” “归元境高阶修者,又该如何轻而易举击溃之?” 方才尚且情绪激昂的随从顿时哑口无言,脸色惨白,犹如冷水泼面,又似霜打的茄子一般。 “别这么大火气吗,兄弟们也都是为了公子着想。” 楚姓男子伸手拍了拍青年肩膀,柔声细语道。 “江湖险恶,人心不古。” “凡事三思而后行,便是存活于世的一门必修功课。” 青年沉声教诲,言语间再无半分稚气,像极了久经世事的老道学儒。 “我等谨遵公子教诲。” 众人纷纷垂手俯身,神色毕恭毕敬,看上去并非随口敷衍,而是发自肺腑。 “来都来了,总不能望而生畏,就这么无功而返吧。” 楚姓男子轻叹一声,心中免不得有些郁闷。 “公子做个决断吧。” “是进是退,全凭您一句话的吩咐。” 十数道目光尽数落在正中一华服人影身上,轻似鸿毛,却又重如千斤。 “等。” 一字之言,意味万千。 青年反复思忖良久,终归是做出了最为保守的决断。 “以不变应万变,远比率性而为来得靠谱。” “属下遵命!” 漆黑夜幕下,零零散散十数道人影朝着四面八方散去,隐匿于偏僻角落之中。 酒楼内灯火渐熄,万籁俱寂。 唯有偏房中几道人影徘徊不定,彻夜难眠。 ---------------------------------- 小六儿有话说: 新的一周即将到来,推荐位还剩下最后一晚。 感谢各位读者朋友在此期间给予小六儿的支持与厚爱。 状态调整得还不错,更新正在逐渐恢复稳定。 千言万语,还是道不尽心中谢意。 有你们相伴的江湖,才叫精彩。 第35章贵人多忘事 “什么?” “你也要一同前往内城?” 少年双眼瞪得溜圆,呆呆愣在原地。 “今日碰巧撞见那老家伙,怕是瞒不住了。” 方言淡淡开口,神色未见半分异样。 “会不会招惹上什么麻烦?” 少年眉头微皱,看向方言的目光中不无担忧。 “怎么,你小子也当我是软柿子不成?” 方言笑着解下腰间佩剑,重重拍到面前方桌之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手里这东西,向来是吃荤不吃素的。” 少年翻了个白眼,不予理会。 “还有一事关乎重大,不可掉以轻心。” “掌柜的尽管放心,早些时候在下已与馆主商谈妥当。” “明日一早,武馆会派出些教习弟子前来协理酒楼大小事务,定可确保无虞。” 宋如海大步上前,冲着少年缓缓开口道。 “明日酒楼开张营业,前来捧场的不在少数,捣乱砸场子的更是大有人在。” “若没有得力人手照看,免不得闹出什么乱子来。” 少年本想着将方言留在酒楼里上下打点,以备不时之需,却不想中途生变,还需另作打算。 自初入商区以来,安身立命,险境频生。 秦家无不尽心竭力,屡屡相助。 少年眼中看得仔细,心里更加清楚明白。 “到底还是宋大哥想的周到。” 少年笑着点了点头,心中顿觉安稳踏实了许多。 “既然如此,便劳烦宋大哥与秦馆主多多费心了。” 灰耗子忽然露出一脸贱笑,磨磨蹭蹭凑到少年身旁。 “呦!咱耗儿爷何时学会如此客气了?” 少年故意抬高了声音,语气颇为调侃。 虽说其中或多或少掺杂着些许功利意味,却终究逃不过情义二字。 知恩图报,又恰恰正是少年一贯奉行的处世之道。 “嘿嘿!掌柜的,商量个事呗。” “耗子哥是想要捎带些东西?” 少年故意装傻充愣,避而不谈。 “你小子故意的是吧?” “瞧这话让您说的,耗儿爷我本事再大,不也得老老实实听从您这大掌柜的差遣吗。” “掌柜的,明日进城,您看?” 灰耗子脸上笑容愈发谄媚,一对狭小眸子邪光闪烁,滴溜溜转动个不停。 “耗子哥,你说这人活一世,若是言而无信,又当如何待之?” 少年一只手搂住灰耗子肩膀,忽又意味深长笑了笑。 “我……我怎么知道!” 灰耗子顿时火冒三丈,面色铁青阴沉。 “少在这儿跟爷揣着明白装糊涂!” “成还是不成,给个痛快话。” 少年撇了撇嘴角,开口笑道。 “当日酒楼之中定下赌约,这才过去几日光景,耗子哥不会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吧。” “小兄弟说的不错。” “你小子少扯这些没用的东西。” 灰耗子眼神飘忽,目光四处游走,显然一反常态。 “要不说您贵人多忘事呢。” “怎么哪都有你跟着瞎掺和?” “赶紧哪凉快哪待着去!” 灰耗子有些恼羞成怒,一腔怒火尽数发泄在石头身上。 “当日酒楼上下尽数参与其中,人人皆可为证。” “死耗子,你就甭想着赖账了!” 石头忽然接过话茬,仿佛积攒良久,卯足了全身力气。 “耗儿爷金口玉言,自然不会赖账。”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想来你们也无福消受。” “过了这紧要关头,耗儿爷自会一并补齐,说到做到。” “看看!怎么样?” “恼羞成怒了吧。” 石头出奇般并未反驳,转身吐出一声讥笑。 “耗儿爷走南闯北,什么大世面没见过?” 灰耗子一屁股坐回原位,紧跟着翘起二郎腿,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嗨哟!那可真是太不巧了。” 灰耗子口中嘟囔个不停,仍在极力辩解。 “不就是小小的青州内城吗?” “不去也罢,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不想身旁一道灰黑色人影猛地跳起,背后座椅摇摇晃晃,险些侧倒在地。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耗儿爷向来菩萨心肠,大人不计小人过。” “本想着咱耗儿爷去过一趟,轻车熟路,乃是此番押运的不二人选。 “如今看来,只得另择高明了。” 少年轻叹一声,神色故作惋惜。 少年笑着转过身来,目光落到方言身上,再三开口问询。 “你们在明,我在暗。” “若果真有老朋友前来造访,即便避而不见,怕也是躲不掉的。” “明日随行前往,倒也未尝不可。” 灰耗子顿时喜得眉开眼笑,脸上却还要故作淡然,紧紧绷住。 “方大哥,当真决定要去吗?” 数次出行,皆将酒楼琐碎事务交由二人打理,自己转身当了甩手掌柜。 若相安无事倒也罢了,偏偏上次又碰巧撞见有人寻衅滋事,平添了不少麻烦。 如今旧事重提,难免有些难以启齿。 方言重重点了点头,心中早有决断。 “既然如此,恐怕又要辛苦铁牛哥与石头哥了。” 少年咧嘴一笑,心中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但这酒楼生意,还是能照看过来的。” 铁牛爽朗一笑,倒是自信满满。 “更何况还有宋教习与武馆众多兄弟从旁协助,想来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小兄弟放心吧。” 两个魁梧汉子纷纷挠了挠头,露出一脸憨厚笑容。 “我二人虽比不上耗儿爷头脑灵活,本事亦不及方大哥那般出神入化。” 宋如海沉吟良久,缓缓吐出一道声音。 “毕竟是在云海区内,虽有些掌柜的心怀不满,却终究受制于大局所限,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如今更为重要的,还是明日运送炼制仪器一事。” “两位哥哥的本事,小弟自然信得过。” 少年赶忙开口回应,生怕二人有何误解。 “酒楼这里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此事早有应对之策,宋大哥尽管放心便是。” “后果如何,实在难以预料。” 少年忽然笑了笑,神色尤为淡然。 “大比期限将至,稍有差池,牵连众多。” 宋如海只觉眼前一亮,忍不住脱口惊呼道。 “掌柜的此言当真?” 第36章现学现卖的功夫 “事关重大,自然不会有假。” 少年笑着点了点头,淡淡开口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宋如海长长出了口气,眉宇间隐约透露出几分喜色。 “武馆和商会那里,宋某也算有个交代了。” “事情就暂且这么定下来吧。” “明日一早若有变动,再另行通知各位。” 少年飒然起身,冲着众人拱了拱手。 数道人影纷纷沉声应和,打趣嬉笑了几句过后,朝着门口方向迈步走去。 “臭小子,等等我!” 灰耗子三步并作两步,紧赶慢赶凑到少年近前,附在其耳边低语数句。 灰耗子双眼瞪得老大,从牙缝里用力挤出一道声音。 “后果如何,你心里应当清楚。” 手中拳头高高扬起,言语间满是威胁意味。 “耗儿爷可先给你把话撂这儿,明个一早若是当场变了卦。” “常言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耗子哥,这事可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少年自顾自笑了笑,仿佛置若罔闻。 “天道无常,人事难料。” “今日就先踢烂你的屁股,省得整天贫来贫去。” 少年一个闪身躲了过去,绕着方桌兜开了圈子。 灰耗子不由得一愣,摸着脑袋琢磨了半天,顿时醒过腔来,抬起小腿,照着少年屁股后面就是一下。 “就你小子油嘴滑舌,能说会道不成?” “我就不信,你还能一晚上都待在这里不成?” 一片哄笑声中,灰耗子气呼呼推开客房大门,背靠着墙壁倚在门口,余光不时瞥向两侧,似乎下定决心要与少年耗上个你死我活。 灰耗子眼见拿不住少年身影,更觉怒火中烧,气不打一出来。 “算你小子有种!” 沉默半晌,冲着少年轻唤一声。 “方大哥,叫我?” “娃子,过来一下。” 余下众人纷纷离去,却见方言仍旧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方言正绷着脸沉思不语,被这一句逗得扑哧一乐,忍不住笑出声来。 “嘿嘿!糊涂了,糊涂了。” 少年猛地转过身来,收敛起满面笑容。 “怎么,这房间里莫非还有别人不成?” 方言也不作声,绕着房间走了一圈,顺手关上门窗,这才站回原位。 “今日带回来那个小姑娘,很熟吗?” 少年讪讪一笑,挠着头走了过去。 “方大哥可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地方?” 少年想了半天,竟冲着方言咧嘴一笑。 “方大哥,你也认识。” 少年摇了摇头。 “怎么认识的?” “不仅认识,可能还有些恩怨纠缠。” 少年故意卖了个官司,意味深长笑了笑。 “我也认识?” 方言不由得面露诧异。 “当日竹林客栈外遭人追杀的红衣少女,方大哥可还记得?” “是她?” “你小子少在这忽悠我。” 方言笑骂一声,只当少年信口胡言,故意拿他寻开心。 脑海中反复回想着当日一幕幕情景,方言不停晃动着脑袋,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那红衣女子冷酷寡言,手段凌厉。” 方言神色微变,忍不住开口惊叹道。 “不像啊!” “可若仔细看来,与那红衣女子相差甚远,确是两人无疑。” “方大哥也这么认为?” “看上去虽修为尚浅,却还算有些本事。” “如今酒楼里这姑娘,脾气秉性倒是刁钻的很。” 方言顿时脸色一沉,语气冰冷。 “方大哥,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这样一种人。” 少年眉头微挑,冲着方言开口反问道。 “怎么,你小子是在试探我不成?” “什么意思?” 方言眉头微皱,似乎有所察觉。 “莫名其妙失去一段记忆,却又完好无损,与常人并无两异。” 少年缓缓摇了摇头,语气淡然平和,却隐约掺杂着些许难言意味。 “可她却忘得一干二净。” “就好像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不留半点痕迹。” “我能确定,当日竹林客栈的红衣女子,正是如今待在酒楼里的这位千金小姐。” 少年忽又苦笑一笑,神色茫然。 “嗯。” 少年并未多言,只是轻轻应和了一声。 “娃子,果真能确定不成?” 方言拍了拍少年肩膀,目光沉稳坚毅。 “该要你清楚的事情,瞒也瞒不住。” “不该你知道的事情,想也想不通。” “哪有这么离奇古怪的事。” 方言忽然笑了笑,神色故作轻松。 又似乎头昏脑胀,一无所知。 “行了,早些歇着吧。” 少年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他仿佛听懂了方言弦外之意。 未行几步,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轻微响动,如同杂物坠地。 “谁?” “明日还有事情要做,容不得胡思乱想这些。” 方言一只手拽住呆滞木讷的少年,转身朝着客房门口走去。 响动过后,重新归于一派死寂,再无半点动静。 “听错了?” 二人顿时止住脚步,眸中满怀警惕。 “谁在外面?” 方言摇了摇头,双目微合,周身气息翻滚。 “耗子哥?” 少年冲着方言比了个手势,只作口型,并未出声。 “确实有人在。” “何意?” 方言皱了皱眉头,神色颇为不解。 “我出去看看。” 方言伸手握住腰间剑柄,正欲推开房门一探究竟,忽见面前横来一只手臂,拦住前方去路。 少年如释重负笑了笑,似乎别有用意。 方言莫名其妙看了看少年,忽又转过身去,直勾勾盯着客房大门,目光深沉似海。 “该清楚的事情,早晚会清楚。” “不该清楚的事情,又何必非要较真呢?” “怎么着,喝点?” 少年嘴角一撇,目光投向角落里几只瓶瓶罐罐。 半晌,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 “你小子这现学现卖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 一漆黑如墨的酒坛顿时飞射而出,稳稳落至方桌之上。 “怎么着,还想给我灌倒不成?” “呦!你小子这是开窍了啊。” 方言笑着上前一步,手掌摊开,气息涌动。 ------------------------------- 小六儿有话说: 感谢盟主蜡笔小忻送来的月票打赏! 感谢各位读者朋友们的鼎力支持! 第37章聪明人与糊涂人 客房内两道人影对坐桌前,就着几碟凉菜开怀痛饮,把酒言欢。 门外一处偏僻角落里,一道娇小玲珑的蒙面人影绷直了身体,侧耳倾听着门内传来的动静。 半晌过后,轻轻拍打着胸脯,长出了口气。 “胡说八道,我怎么会见过他们?” 少女自顾自嘟囔了半天,心中满怀疑惑。 “可看上去又不像在说谎啊。” 客房内忽然传出少年二人高谈阔论的说笑声。 少女不由得身躯轻颤,赶忙扶起地上掉落的盆栽枝节,沿着长廊方向蹑手蹑脚迈步走开,身影消失在一片漆黑中。 少年特地起了个大早,站在二楼窗前,一切尽收眼底,苦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今日的生意,恐怕要出人意料啊。” 方言双手负后,淡淡开口道。 一夜无话,眨眼间已至翌日清晨。 或许是昨日酒楼门前引发的轰动太大,又想必是来往客人颇为青睐火锅的滋味。 晨曦刚刚洒落在街头巷尾,便已有零零散散几道人影徘徊在酒楼门外,探头探脑,不时四处张望。 “耗子哥刚刚检查过,一切正常。” “商会那边派来的车马人手,此刻正在云海区外等候。” 方言点了点头,忽又转过身来,看向少年的目光意味深长。 “但愿是福不是祸吧。” 少年轻声应和了一句,脸上未见半分喜色。 “东西可都准备妥当了?” 事实上,他并不清楚今日之举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心里始终有一道声音在不停呼唤着,应当这样做,只能这样做。 于是,他照做了。 “娃子,迈出这一步,可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其中利害关系,千万要拎得清楚。” 少年呆呆点了点头,有些茫然。 少年咧嘴一笑,心中豁然开朗。 “还是你了解我。” 方言笑了笑,不再回应。 “方大哥,还是那句话……” 不待少年言罢,只听得身旁缓缓传来一声轻笑。 “行不行,总要试过才知道。” 打一清早起,平日里宾客满堂、门庭若市的府邸,便与往日大不相同,从内到外透露出一股难以言状的沉闷气息。 下人仆役虽攒了一肚子疑惑,却也不敢私下讨论半句,更别提当着东家主子的面显露出马脚。 最令人诧异的,莫过于一向待人平和的少东家竟也收敛起满面笑容,换作一副冷若冰霜的漠然面孔。 二人就这般并肩立于窗前,默默观望着街上人来人往,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过后,几辆马车驮载着罩有漆黑布料的货物徐徐驶出后门,绕了大半圈后,径直朝着大路方向走去。 青州内城,北域秦府。 “父亲,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身着白衣素袍的青年男子大步走进正厅,朝着座上一中年男子躬身开口道。 “商会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对于这些见惯了大户人家喜怒哀乐的下人来讲,似乎并无半点稀奇之处。 可这毕竟是在秦家府邸。 轻轻跺一跺脚,整个青州都要颤上三颤的大人物此刻正端坐在中央厅堂,双目微合,怡然养神。 青年抬起头颅,目光神采奕奕。 “武馆和江小哥皆有飞书传达,一切照常。”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二叔和三叔亲自带人接洽,族中大小长辈无一缺席。”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缓缓睁开双眼。 “商区那边怎么说?” 秦云缓缓摇了摇头,连声否决。 他从来都不似那些纨绔子弟一般狂妄自大。 尤其在眼前这位如山似岳的父亲大人面前,更加生不出半点傲气。 中年男子不动声色,眉头渐渐舒缓。 “父亲这些年来,为秦氏一族,为云海商会,操劳奔波,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 “云儿不过是尽己所能,运气好些罢了。” 最起码,他不清楚。 至于父亲究竟打得什么算盘,他不想过问,也不敢过问,更无需过问。 “云儿,若要你在从小到大亲如一家的叔伯长辈,与秦家百年基业当中选出一个。” 昨夜直至鸡鸣破晓,他一个人坐在床榻上,瞪大了双眼,毫无倦意。 老实来讲,他现在忐忑慌乱得很,紧紧握住的掌心早被汗水浸湿了大半。 看似十拿九稳,皆大欢喜的局面,最终却不知会走向何处。 秦云呆呆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应。 他也曾见过种种匪夷所思的难题。 今日之局,却是天方夜谭般的无解之谜。 “你该如何决断?” 中年男子忽然吐出一声询问。 来的猝不及防,来的毫无征兆。 “父亲,你是怀疑……” 秦云纠结了半天,终归还是将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怀疑什么?” “我……我不知道。” 少年面露茫然,不停晃动着脑袋。 的确,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面临如此两难的抉择。 “有些事情,聪明人做得,糊涂人做不得。” “有些事情,糊涂人做得,聪明人做不得。” “有些事情,装糊涂远比故作聪明难上许多。” 中年男子忽然笑了笑,自座上缓缓起身。 “孩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云微微垂首,声音愈发低沉。 一个糊涂人,一个聪明人。 秦云听得一头雾水,吞吞吐吐开口道。 “父亲,云儿听得不大明白。” “至于究竟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中年男子语气微顿,背对着青年走出数步之远。 “没有人会比你自己更加清楚。” 男子言罢,目光越过正堂大门,落到一座刻满密密麻麻文字的石碑上。 “投石问路,也该有个结果了。” 庭院内再无半点动静,唯有一前一后两道人影相继迈步走出。 中年男子并未转过头来,附身弯腰拾起一枚石子,朝着不远处用力投射而出。 “无妨,早晚都会明白的。” “通透与否,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与此同时,远在青石商路上的车马队伍正徐徐行进,不急不缓。 “耗子哥,感觉如何?” 少年笑着扬起马鞭,一只脚踏在横梁上,半个身子悬于空中。 “一般般,还算凑合吧。” 灰耗子眯缝着双眼,悠然侧卧在马车货物的中间缝隙之内。 第38章富贵还需险中求 车队旁另有十数人影端坐于马背之上,黑衣裹身,腰佩兵刃。 “早知如此,何必非要赶着一大早动身。” 灰耗子从怀中掏出一只墨绿小瓶,放在鼻口仔细嗅了嗅,神情颇为惬意。 “哪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淡淡开口道。 “往往暴风雨前的宁静,才是最为可怕之处。” “真有这么玄乎?” 灰耗子不停晃动着脑袋,将信将疑道。 “要我看,你小子就是整天疑神疑鬼惯了。” “太平盛世,哪来的那些个劫道土匪。” “就你车上这堆破烂东西,白送耗儿爷都分毫不取。” “嘿!你小子这是话里有话啊!” “怎么,看不起耗儿爷不成?” 少年自然不会主动承认。 少年也不反驳,只是会心一笑。 “若是人人都如耗子哥一般的心思,倒也不用如此大费周折了。” 灰耗子心满意足点了点头,仔细琢磨半天,忽又察觉出些许言外之意,皱着眉头转过身来。 灰耗子嘴角一撇,仿佛嗤之以鼻。 吹着凉风,哼着小曲,喝着烧酒。 青石大路上平坦宽阔,仅此一队车马徐徐行进,略显孤寂。 最起码,他还不想在这荒郊野外得罪眼前这位大爷。 更准确些来讲,实在受不住话唠一般的滔滔不绝。 “耗子哥辛辛苦苦随行押运,功劳自然是极大的。” 四下空无一人,唯有马蹄铮铮,和风拂面。 “神经兮兮。” 灰[笔趣阁.boquge.co]耗子没有睁眼,却仿佛洞察到少年所作所为,鼻孔里轻声冷哼道。 少年双目微合,忽然吹起了口哨,悠哉悠哉。 未行几步,心头骤然升腾起一股不安。 他猛地睁开双眼,转过头来,目光似剑。 随着车马渐行,与之俱增,如芒在背。 “耗子哥,停车!” 少年顿时变了脸色,沉声断喝。 “是我想多了?” 少年皱了皱眉头,脚底涌上一股寒意。 那种挥之不散的感觉,如同一条阴狠毒舌盘旋在心头,刺痛麻痹着每一根神经。 这一眼瞥去,山林呼啸,凉风骤起,声如鬼泣。 “都打起精神来,看护好车上货物。” “切记不可擅离职守,独自行动。” 灰耗子猛地坐直了身体,手中缰绳紧紧勒住,群马嘶鸣,后方车队接二连三停下步伐,驻足原地。 “怎么,有情况?” 少年摇了摇头,目光扫视着道路两旁逐渐密集的丛林,神色凝重如水。 灰耗子呆呆望向身旁如临大敌的众人,神色略显惊恐。 良久,后知后觉般掏出一副獠牙,猛地塞入口中。 “臭小子,这次又是什么局面?” 宋如海镇守在队伍后方,显然也察觉出周围异样。 十数道人影纷纷调转马头,对准四面八方,将货车环绕其中。 “不是吧!动真格的?” 在后的,无需多言; 在前的,尚未可知。 “准备应战!” 少年并未回应,如炬目光直勾勾盯着某个方向,似乎有所发觉。 两道气息,空前强横。 一道在前,一道在后。 “小娃娃,胆子倒是果真不小。” 一道沙哑古怪的笑声打破沉寂,伴随着林风阵阵传入少年耳畔,分辨不出方位。 “富贵还需险中求。” 刀芒迸射,剑光凛然。 原本平和静谧的青石大路上陡然间杀气四伏。 晨曦映照,洋洋洒洒,却再无半分祥和之状。 “好一个富贵险中求。” “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那声音不怒反笑,阴翳冷峻,叫人头皮发麻,心生胆怵。 “总不能像某些阴险小人一般,藏头露尾,畏畏缩缩。” “从始至终,皆躲在暗处潜伏。” 少年嗤笑一声,冷冷开口道。 灰耗子双手捂住耳朵,目光闪烁,口中却在不停抱怨。 笑声透过耳膜直击心扉,犹如迷雾般扩散开来,摄人心魄。 少年重重甩了甩脑袋,只觉眼皮发沉,头昏脑胀。 “我的妈呀!” “这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声音?” “怎么比那鬼哭狼嚎还要难听上百倍?” 果不其然,身旁众人一个个目光呆滞,神色茫然,同样陷入另一番境地。 “这声音有古怪!” “大家稳气定神,暂且封住听窍。” “稳住心神!” 怀中忽然传出一道稚嫩声响。 少年瞳孔一缩,双目回神,顿时变了脸色。 “呼~” 少年长长出了口气,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幸亏无字书灵提醒得及时,否则即便被人诛杀于无形之中,亦是毫无察觉,全然不知。 一声断喝,如同洪钟大吕,斩破虚妄,碎梦归真。 “咦?还算有些道行。” 那声音再度响起,不知何时化作一道清朗男声,似乎颇为惊讶。 很多时候,愤怒恰恰源自于恐惧。 “口气蛮大的嘛。” 那声音忽又变换为一道轻柔女声,清澈剔透,悦耳动听。 “雕虫小技,也想困住耗儿爷不成?” 灰耗子有些恼火,忍不住破口大骂。 又或者说,是心有余悸后的本能反应。 片刻过后,林风骤停,重归寂静。 少年双拳紧握,骨骼关节处传来一阵轻微响动。 他心中清楚得很,来人手段莫测,怎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 “出来混,总要吃点苦头。” “今日之事,权当买个教训吧。” 话音未落,山林中飞鸟惊起,枝叶乱颤。 “大家小心!” 少年眯起双眼,目不转睛盯着空中古怪离奇的生物。 似人非人,似兽非兽。 短暂平静,不过是酝酿着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一道道破空声接连响起,铺天盖地如雨下。 漫天背负双翼,形如鹰隼般的黑影俯冲直下,速度奇快。 阴森可怖,令人胆战心惊。 “他娘的,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灰耗子深深屏住呼吸,接连倒退数步,眸中不觉浮现出一丝惊恐。 “嗷!” 突如其来的啼声大作,震耳欲聋,远胜过方才阴翳冷笑。 少年抬眼望去,那无数黑影背后双翼之上,竟齐齐分布着一排血盆大口。 “宋大哥,准备结阵!” 少年面色阴沉,目光投向车队后方一道人影。 宋如海高声应和了一句,踏空起身,稳稳落到正中一处凸起之上。 第39章刀剑为灵群雀吞鹰 “武馆众弟子听令,结法阵,化器灵。” 宋如海一声断喝,腰间长刀骤然出鞘,悬于身前。 四周十数道人影纷纷听命而行,双手掐诀,兵刃尽出。 不过瞬息之间,刀光剑影交错融汇,光芒大放,气势冲天。 空中俯冲而下的鹰隼状怪物似乎有所察觉,身形前倾,明显放缓了速度,绕着车队反复盘旋,却迟迟未曾发动攻势。 “啧啧!好一个器灵阵法。” “看来秦家这次是下了血本啊。” 那声音再度响起,阴翳凄冷,恢复如初。 “阁下莫非是打算一直藏下去不成?” “对付你们这些个小辈,又何需老夫亲自出手。” 那声音忽然冷冷一笑,愈发尖锐刺耳。 少年目光转动,仍在极力辨别着声音传来的方位。 “杀鸡焉用牛刀。” “器灵,显!” 印诀变幻,无数刀剑残影化作一道庞大身躯,体态威严,面露狰狞。 鹰隼状怪物仰天长啸,齐声爆出一阵哀鸣,似乎在与之附和。 背后双翼展开数尺,一排血盆大口暴露无遗,依稀可见两只獠牙寒光闪烁。 “器灵,凝!” 身前兵刃连同残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化作点点光芒,涌入器灵体内。 “嗷~” 鹰隼状怪物盘旋许久,一声哀鸣过后,再度俯冲直下,朝着车队飞速袭来。 那声音略显惊诧,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过,却也仅此而已。” 庞大身躯顿时不再虚幻,凝实厚重。 “还算有些手段。” “宋大哥,动手!” 少年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话音未落,鹰隼双翼震颤,爆出无数团血舞,染红了半边天空。 下方众人只觉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视线模糊不清,如同被人施了障眼法一般。 那庞大身躯如同从沉睡中复苏清醒,双目陡然睁开,闪过一抹灵动。 瞬息过后,手臂挥舞,呼啸生风。 宋如海闻言而动,双脚踏空,口中淡淡吐出一道声音。 “器灵,战!” 宋如海横眉立目,口中高声断喝。 器灵忽又发出一声沉闷低吼,左右手腕翻转,两道兵刃虚影凭空而现。 鹰隼状怪物似乎对器灵有所忌惮,并未横冲直撞,而是左右迂回,仔细挑选气息薄弱的地方进行攻击。 “区区蝼蚁,安敢怀吞象之心?” 那庞大身影左臂持剑,右手握刀,朝向空中狂乱挥舞,犹如魔神降世,杀意凛然。 “嗷~” “杀!” 一道含混不清的低吼响彻云霄。 一时间刀剑纵横,兽影蔽日。 更有阵阵刺鼻腥臭弥漫扩散,直叫人眼花缭乱,反胃作呕。 无数道黑影噼里啪啦坠落在地,发出凄厉惨叫。 更有个别鹰隼状怪物,尚未触碰到器灵身躯便已被撕裂粉碎,化作团团血雾,烟消云散。 “小麻雀也能咬死白头鹰。” “更何况,还是一群羽翼尚未丰满的雏鹰。” “看来阁下的小麻雀,似乎也不怎么样嘛。” 少年淡淡吐出一声讥笑。 显而易见,对方的从容淡定有些出人意料。 更像是早有预谋,又或者说,这些鹰隼状怪物本就是可有可无,而非致命手段。 那声音笑着回应,言语间未见半分慌乱。 少年皱了皱眉,心头隐有不安。 少年转过头去,只见灰耗子满面惊恐,目光直勾勾看向前方不远处。 “活……活了!” “臭小子,你快看!”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惊呼。 “血雾里有东西!” 少年循着灰耗子手臂所指的方向望去,果见一团血雾漂浮在半空,似乎刚刚被器灵斩落在地,隐约可嗅到丝丝腥气。 少年一愣,疑惑道:“什么活了?” “血雾!是血雾!”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少年双眼瞪得老大,惊色满溢。 “哪来的东西?” “耗子哥,我看你是……” 少年骇然低下头去,看向下方青石大路。 果不其然,原本残骸遍布的地面,此刻空无一物,甚至不见半点血污。 眼前那血雾悬而不散,停滞半晌,竟化作一只只微不可查的带翅红虫,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其中一股偶然间触碰到运货马匹,竟燃起熊熊大火,顷刻间化为灰烬,不留任何痕迹。 宋如海目光微凝,早已发觉出其中异样。 庞大身影顿时动作一滞,手中刀剑逐渐消散,双拳紧握,攻势骤停。 不计其数的血红小虫飞舞升空,四处乱撞,看似漫无目的,又似乎有迹可循。 “器灵,变!” 法阵中人双手结印,速度尤胜一筹,却明显更为吃力。 “以血点睛!” “吼~” 又是一声低沉怒吼。 瞬息之间,巨灵猛地睁开双眼,血气翻涌,光芒闪烁。 “杀!” 宋如海率先咬破中指,鲜血喷涌而出,却并未四处飞溅,而是绕着身前兵刃转了半圈,径直奔向上方庞然大物。 余下众人纷纷效仿而为,无数道血光包裹着雄浑真元融入巨灵体内。 “燃!” 一声断喝,巨灵双掌摊开,两条火线爆射而出,焰色冷冽,如霜似雪。 凛冽杀意骤然升腾而起,磅礴不绝。 巨灵身躯随之激增数倍,方才体型硕大的鹰隼状怪物,此刻在其眼中,不过如同飞蛾般渺小。 少年长长出了口气,心中巨石轰然落地。 “哦?” 所到之处,红虫避而不及,尽数化为灰烬。 “果然有效!” “看来这些日子,秦家也并非一无所获嘛。” “怎么,眼看着这些小麻雀化为飞灰,阁下仍旧无动于衷吗?” “这器灵法阵何时有了这般威能?” 那声音颇为震惊,显然出乎意料之外。 “想要老夫亲自出手?” 那声音古怪笑了笑,冷冷开口道。 时至此刻,鹰隼状怪物早已消失殆尽。 余下漫天红虫,虽尚有一部分未被巨灵冷焰灼烧炙烤,却难敌少年等人手中施展的各路招式,败下阵来已成定局。 “恐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 今日份推书: 继推好友新书,《指尖上的蜀山》。 再次叨扰各位读者朋友们,万望支持,不胜感激! 第40章杀人不过头点地 少年冷冷一笑,正欲开口,忽觉四周凉风渐起,又是一道声音缓缓传来。 “老东西,还不出手?” 声音明显经过遮掩修饰,沙哑刺耳,阴阳怪气。 “我若是出手,凭你们几个臭鱼烂虾,果真能拦住后面那位?” 那人顿时没了动静,似乎有所忌惮。 “东西肯定是不能落入秦家手上的。” “却也不能白白便宜了你们。” 最初响起的声音忽而放声大笑。 “你小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老夫闯荡江湖数十载,走过的路,见过的人,比你小子吃过的饭还要多。” “仅凭你一人之力,想要收拾下面这些家伙,倒还绰绰有余。” “可若果真对上后面那位,胜算如何,你应当清楚得很。” 躲在暗处的老者沉默半晌,声音尖锐道。 “又岂会被这一己之言迷了心智。”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似乎颇为无奈。 “老东西,如今情势明朗,摆在眼前。” “大家都是替人卖命,无非各取所需罢了。” “怎么个合作法?” “你来挡住后面那位,我们劫下车马货物。” “你想怎么办?” “合作。” “合作?” 那人忽又话锋一转:“我也没得选。” 伴随着器灵最后一声低吼,漫天红虫尽数湮灭于冷焰之中,化为灰烬。 少年皱了皱眉头,神色不喜反忧。 “若能一举得手自然最好,再不济也该毁掉这些东西,免得落入秦家手中。” “老夫为何要与你合作?” “你没得选。” 甚至,从一开始入局,便已注定了波谲云诡,纠缠不休。 那两道声音,无论是最初的诡异老者,亦或是后来的陌生男子,仿佛都将少年众人视为刀俎鱼肉,任人宰割。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突如其来的第二道声音显然打乱了一切部署。 他本以为从始至终,唯有一方势力牵扯其中,想要杀人夺宝。 如今看来,背后内情,远比他想象中更为复杂。 隔空对话的二人顷刻间没了动静,如同凭空消失一般。 “喂!你们说完了吗?” 少年双手凑到嘴边,扯开了嗓子叫喊道。 从前如此,如今更甚。 毕竟,打不过和不想打是两回事。 于是少年摇了摇头,心念微动,手中玄戒泛起一道青芒。 少年转过头来,冲着宋如海摆了摆手,示意其继续行进。 马背上十数道人影手印变幻,庞大器灵悬于半空,凝而不散。 “小家伙,别急嘛,时间可还多的是呢。” “还打不打了?” “不打的话,我们可要走了。” 四面八方林风呼啸,如刀削斧凿般刻在脸上。 “仅仅这些,可还远远不够。” 那声音淡淡一笑,不急不缓回应道。 “老东西,你别得寸进尺!” 那人终于开口作声,忽又话锋一转,怒不可遏道。 “老东西,成还是不成,给个痛快话!” “再耽搁一会儿,后果如何,你自己掂量着办。” “秦家一倒,最想坐上那个位置的,自然无需老夫多言。” “相比之下,孰轻孰重,你小子不会不清楚。” 那人犹豫了片刻,并未开口反驳。 “今日之事,牵扯众多,可不单单是一家受益而已。” “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说的那么大义凛然嘛。” 苍老声音忽又变幻为娇弱女声,阴邪中透露出几分诡异。 “听闻你家老祖宗关期将至,近日快要出山了吧。” “呵,你倒是考虑得长远。” “老祖宗地位尊贵,也是你这老匹夫所能痴心妄想?” “什么条件?” “一个人情罢了。” “人情?” “事情若有差池,你该清楚后果。” “无功不受禄,这些道理,老夫自然明白。” 苍老声音笑着回应,仿佛得到了满意答案。 “应还是不应,想好了再做决断。” 那人忽然没了动静,似乎有些动摇。 半晌过后,冷冷吐出一道声音。 话音未落,但见两旁山林中数十道黑衣人影踏空而出,稳稳落地,将少年众人团团围在中央。 为首一人面裹黑纱,身着锦衣,眉眼间不怒自威,煞气十足。 “小家伙,等着急了吧。” 瞬息之间,气温骤降,冷若冰霜。 少年只觉周身汗毛倒竖,危机四伏。 “大家小心!” 少年稳气定神,沉声应和道。 “听说你也是个生意人?” 少年默不作声。 锦衣男子负手而立,笑里藏刀道。 少年纵身一跃跳下马车,目光迎向男子。 “阁下为这一日,想必也是蓄谋良久吧。” 少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如此说来,烦请阁下让开道路,行个方便。” 锦衣男子笑容一僵,面色陡然阴沉如水。 “小子,少在这装傻充愣,不识抬举。” 锦衣男子自顾自笑了笑。 “既然是生意人,就该懂得和气生财的道理。” “大家本无深仇大恨,又何必非要打打杀杀呢?” 锦衣男子目光如炬:“尽管试试看。” 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眼见一场血战在所难免,众人纷纷屏住呼吸,如临大敌。 “今日车上这东西,我是要定了。” 少年淡淡一笑:“我若是不给呢?” “杀人不过头点地。” 所有人都未曾想到,少年会在一个如此不可思议的时机,以一种如此荒诞离奇的手段,挑选一个如此出乎意料的对手。 一息过后,拳头重重捶打在锦衣男子胸口。 任他修为不俗,由他高深莫测。 “龙虎拳,破!” 一道拳影横扫而过,毫无预兆,猝不及防。 锦衣男子怔在原地,灰耗子嘴巴张开老大,宋如海神色茫然,面露惊诧。 “大人!” 身后数十道黑衣人影连声惊呼,目光尽数汇聚到男子所在之处。 “动手!” 这一拳,实实在在,毫无任何花哨可言。 “嘭!” 锦衣男子周身泛起一层光晕,犹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倒射而出。 他们不曾想过,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会如此杀伐果断,决然凌厉。 一声令下,连同巨大器灵在内,武馆弟子纷纷手持兵刃,蜂拥而上。 第41章匿形于野残影三重 刀光交错,剑影纵横。 青石大路上顿时乱作一团,响声震天。 锦衣男子安然止住身形,甚至连衣衫都未曾见得半分褶皱。 少年这一拳,力道虽足,却终归还是差了些火候。 男子有些茫然,目光呆滞。 他始终想不明白,一个看似其貌不扬,本领低微的少年,究竟是从哪里鼓起的勇气,会选择如此贸然出手。 仅此而已吗? 自然不会。 令他更为瞠目结舌的一幕接连而至。 少年欺身而上,喉间沉声低吼,又是一拳朝着男子面门重重砸下。 “嘭!” 男子本能抬手阻拦,拳臂对碰,二人同时倒退数步。 “你在找死。” 男子稳住身形,鬓角发丝随风飘动。 目光深邃,杀气陡生。 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如坠冰窟。 双腿似灌铅般沉重,再难挪动半分。 这种源自于灵魂深处的战栗感,犹如附骨之蛆,难以割舍。 “龙虎拳,融!” 左拳化龙,右拳为虎。 双拳合一,龙虎交融。 少年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毕露。 他没得选择,唯有这一条道路。 既然躲不过,那就战到底。 一拳打不倒,两拳! 两拳打不倒,再来一拳! 关乎生死,无分胜负。 锦衣男子饶有兴致地看向少年,岿然不动。 他忽然笑了笑,目光中毫无波澜。 仿佛眼前这一切皆与之无关。 拳风呼啸,扑面而至。 男子轻轻抬起手臂,身上光芒大放。 一道,两道,三道…… 当第四道光芒淡淡浮现,打斗声戛然而止。 体开四脉,境入破虚。 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双目短暂失神。 或许他早该想到,今日这场蓄谋已久的压轴好戏,又岂会尽是些籍籍无名之辈。 可这果真重要吗? 答案显而易见。 少年身形并未减慢半分,犹如离弦之箭,脱缰野马。 “结束了。” 男子单手出拳,引得空气爆鸣作响。 稀松平常,却又暗含千斤力道。 这一拳倘若打在少年身上,非伤即残,生死难料。 “嗯?” 男子瞳孔一缩,忽然变了脸色。 双拳对碰,并未出现想象中的血肉模糊。 “装神弄鬼。” 男子冷哼一声,又是一拳扫过。 径直穿过少年胸膛,劲风透射而出。 没有痛苦哀嚎,没有鲜血迸射。 这毁天灭地的一拳,如同击打在丝绸棉絮之上,石沉大海,悄无声息。 男子皱了皱眉头,后知后觉般收回手中力道。 面前人影忽又冲着他咧嘴一笑,诡异至极。 瞬息过后,连同龙虎拳影一同消散。 “分身?” 锦衣男子有些诧异,猛地转过头来,四下已不见了少年踪影。 “有点意思。” 男子淡淡一笑,双目微合,若有所思。 片刻后陡然睁开,瞳孔内一片金黄,光芒闪烁。 破虚,破虚。 看破虚妄,谓之破虚。 达此境界,双目通心,豁然明达。 可感知天地,不受幻象迷津所惑。 而今男子目光所及之处,蚊蝇若象,细枝末节,清晰可察。 “什么?” 锦衣男子心头一紧,如坠重物。 破虚金瞳之下,竟未寻得少年踪迹。 “好小子,且试一试这招如何?” 气势如潮,铺天盖地朝着四面八方涌来。 声势浩大,将四周打斗响动尽数覆盖,隐与林风遥相呼应,争鸣作响。 “噗!” 一道人影缓缓出现在锦衣男子身后,面色苍白,口中鲜血喷洒在地。 “我很好奇,你营造的幻象,为何能在法眼之中藏而不显?” 少年伸手拭去嘴角血痕,笑而不语。 幻象? 气武二术衍生至今,千万年来,开枝散叶,繁衍不绝。 除去古老传承的秘法禁术,或是阵法宗师的偏门手段,要想在法眼之下以幻术蛊惑人心,难如登天。 显而易见,少年自然没有这个本事。 即便他今日展现出的实力,远远超乎锦衣男子预料之中。 残影步法第三重,匿形于野。 事实上,少年不过近日以来心有感悟,尚未摸清其中门路诀窍。 今日情势危急下,放手一搏,不想竟有此奇效。 古语有言:天生大道,诸法降世。 刀有刀法,剑有剑法,阵有阵法。 法之于幻象,截然两异,不可同日可语。 步法玄奥,全在一个速字。 万象浮屠,唯快不破。 速之达者,可化虚无。 残影步法第三重的玄妙之处,便在于凭借脚步腾挪,隐匿身形于虚空之内。 然万事万物,皆有残缺,未必尽善尽美。 此法虽妙不可言,却也并非毫无纰漏。 倘若宗师大能施展而出,破绽自然微不可察,极难发觉。 但若换作眼前初入武道的少年,照猫画虎,已是竭力而为,安能求其更进一步。 一力破万法,并非空穴来风。 锦衣男子体开四脉的破虚境界,足以虐杀少年千百个来回。 残影步法,无非是替少年争取到些许喘息时间。 换而言之,仅仅是作为一种保命手段而已。 “难怪家主会如此看重你。” 锦衣男子眉眼含笑,一步步朝着少年走去。 “臭小子,快退回来!” 灰耗子一把甩掉手中哀嚎不断的黑衣人影,冲着少年高声呼喝道。 “吼~” 庞大器灵沉声低吼,在宋如海的印诀指引下,朝着锦衣男子大步奔去。 “聒噪不安。” 锦衣男子眉头微挑,冷冷吐出一道声音。 袖袍翻滚,两道气浪席卷而出,与庞大器灵碰撞在一处。 “轰!” 巨响过后,器灵身形溃散,分崩离析。 法阵受损,反噬陡生。 武馆弟子连同宋如海在内,顿时闷哼一声,气息衰减掉几分。 照常来讲,全盛状态下的法阵器灵,就算不敌男子,也断然不会如此轻易败下阵来。 然而脱离武馆弟子的灵气维持,再加上方才与黑衣众人一场鏖战,消耗匪浅。 如今陷入强弩之末的器灵,自然承受不住来自锦衣男子的致命一击。 “交出东西,留你一命。” 锦衣男子淡淡开口,目光玩味十足。 少年抬起眼眸,忽又咧嘴笑了笑。 “阁下可知,死人与活人最大的区别在于何处?” 男子一愣:“有何区别?” “死人不会胡说些没用的废话。” “而活人,只会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第42章初生牛犊不怕虎 锦衣男子笑容一僵,呆呆怔在原地。 他本以为将会迎来少年的退让妥协,直到那淡然如水的声音响起。 他终于明白,何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死亡的滋味,远没有活着好受。” 男子出奇般未见愠色,笑吟吟开口道。 少年不知不觉打了个冷颤。 他分明察觉出那笑容背后的丝丝寒意。 如刀似剑,暗含杀机。 男子忽然动了,毫无预兆。 气浪扑面而来,压迫感陡增。 仿佛山峦叠背,千金坠顶。 少年硬着头皮抬眼望去,无数残影自四面八方涌来,步法变幻,踪迹难寻。 八骨相继被一层淡淡光晕笼罩,少年双拳交叉,鼓足了气力。 “嘭!” 龙虎屏障支离破碎,尚未撑过一息光景。 “掌柜的小心!” 少年隐约听得耳畔传来一声叫喊,来不及作出任何回应,胸口如遭重击,撕心裂肺般疼痛。 “龙虎护身!” 一道轻蔑笑声悠悠传来,分辨不出方向。 “东西,交还是不交。” “痴心妄想。” 四肢百骸犹如灌铅般沉重,痛楚难耐。 灵气匮乏期间,强行催动武技招式,后果可想而知。 “我能感受到你的恐惧。” “方大哥,全靠你了。” 少年缓缓合上双目,心中默念道。 瞬息之间,风声呼啸,气浪翻滚。 少年紧咬牙关,喉咙间一阵腥甜。 身形接连倒退数步,青石大路上顿时留下一道暗黑色划痕。 四周一切仿佛就此凝结,瞬间没了半点响动。 “宵小之辈,也敢在此放肆?” 一声怒喝传入少年耳畔,随之而来的滚滚剑气,凌厉无比。 少年忽然扬起嘴角,下意识笑了笑。 一道青芒闪烁而过,散发出古朴气息。 少年紧握的双拳陡然张开,惨白如雪。 这一刻,整个人如同落叶飘零,弱不禁风。 这是他昏迷前最后的意识。 青州内城,云海商会。 “派去接应之人可曾动身?” 天地间无数道气息交汇杂糅,不知来自何方,不知去往何处。 少年隐约听得方才尖锐刺耳的苍老声音再度响起,含混不清,犹如老僧诵经,又似恶鬼低吟。 天旋地转,两眼发黑。 青年耐不住疑惑,试探着开口询问。 “前些日子,山上托人数次捎来口信,点名要你入门潜修,被我一一拦下了。” 中年男子双手负后,不知为何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回禀家主,已在路上。” 中年男子缓缓点头,眉宇间似有忧色缠绕。 “父亲还在担心些什么?” “我想听听你的主意。” “云儿心中所想,唯秦氏一族荣辱兴衰,别无他物。” 青年神色坚毅,面露决然。 “一切全凭父亲定夺。” 青年不假思索,未见半分犹豫。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目光有些落寞。 青年默默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厅堂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 黑暗中忽然有了一丝光亮。 中年男子转过身来,轻叹一声,欲言又止。 “大比过后,去山上转转吧。” “听闻峰顶的景致,是在别处看不到的。” 仿佛每一寸肌肤皆被千刀万剐,撕裂粉碎。 耳畔听不见任何声响,除去些许风吹草动。 死了吗? 星星点点,飘忽不定。 知觉率先从指尖传来,逐渐蔓延全身。 痛楚,前所未有的痛楚。 这是在哪? 少年挣扎许久,终于将眼皮撑开一条缝隙。 晴空湛蓝,万里无云。 或许还活着。 少年抽动鼻尖,轻轻嗅了嗅。 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我靠!不是吧?” 两眼一黑,视线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激烈吵闹声传入耳畔。 “方大哥?” 少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嘴唇颤动了半天,仍旧未曾发出声音。 心中暗自苦笑,眩晕感骤然袭来。 “光天化日,杀人不眨眼。” “王法何在,天理何存啊!” 少年只觉四肢百骸一股暖流涌过。 “大人,您就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孩儿他娘,带着娃,快跑!” “俺们不过是些老实务农的穷苦人,哪里会得罪你们这些个大人物啊!” “村长爷爷,铁锤叔……” 他鼓足力气,猛地睁开双眼。 还是那片晴空,还是那轮骄阳。 “这是……?” 耳畔传来的一道道声音清晰可闻。 于少年而言,再为熟悉不过。 少年下意识伸手抹去,仔细观瞧,掌心留下一道殷红血痕。 “小娃儿,快跑!” “他们来了!他们追过来了!” 少年挣扎着起身,竟没有想象中痛苦不堪,反而颇为舒适。 “噗!” 一股温热液体忽然抛洒在少年脸上,顺着额头缓缓滑落。 “疯子爷爷?” “来了,他们来了!” “恶鬼,一群吃人肉不吐骨头的恶鬼!” 一道披头散发的苍老人影跌跌撞撞朝着少年奔来,脚下一不留神,绊倒在坑洼谷地,栽了个跟头。 “怎么样,没伤着筋骨吧?” 少年赶忙上前搀扶起老者,仔细打量了半天,这才看清来人身份。 少年目露茫然,脑海中仿佛丢失掉一些颇为重要的片段。 再想仔细回忆,只觉目眦欲裂,头痛难忍。 “怪物!都是怪物!” 老者目光呆滞,神色慌乱。口中支支吾吾,语无伦次。 粗糙皮肤上尽是些细小伤痕,渗出层层血迹。 “什么人?” 任少年如何呼喊,疯癫老者如同听而不闻,一溜烟似的消失在少年视线之内。 “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年重重拍打着脑袋,目光转向不远处一排茅草小屋。 “死光了!哈哈哈!全都死光了!” 老者忽又放声大笑,一把甩开少年手臂,疯疯癫癫跑向远处。 “疯子爷爷!” 随着脚步逼近,四周一幕幕景象映入眼帘。 少年本就慌乱不安的内心顿时沉入谷底。 血流满地,尸横遍野。 放眼望去,火光冲天,哀嚎不断。 “糟了!” 少年心头一紧,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弹射而出,大步流星飞奔向村中。 一片殷红,染透了半边天。 站立在血泊之中的,是一道道黑衣人影。 手持利刃,杀意凛然。 第43章大梦初醒悲喜皆空 “畜生!” 少年瞬间红了双眼,泪水夺眶而出。 横尸卧倒在血泊中的一张张熟悉面孔,死状惨烈,面露凄然。 往事一幕幕,回忆如潮水。 原本模糊不清的细枝末节,此刻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死!你们都要死!” 一拳轰然砸下,少年怒火中烧,血气翻涌。 “砰!” 并未如想象般摧枯拉朽,易如反掌。 少年瞪大了双眼,手臂传来一阵刺痛,身影猛地向后倒退数步。 “怎么……怎么会这样?” 少年踉踉跄跄稳住身形,眸中一片讶然。 黑衣人影徐徐转过身来,动作犹如机械般僵硬。 一道声音冷冷传来,木讷呆滞。 “杀你娘的鬼!” 少年破口大骂,顾不得掌心痛楚,又是一拳轰出。 少年抬眼望去,那十数双漆黑如墨的瞳孔中,空洞无神,宛若深渊。 “这里还有一个。” “斩草除根,杀了他。” 少年不折不挠,再度欺身而上,拳如雨下,抡圆了手中力道。 一拳,两拳,三拳…… 骨骼爆裂声不绝于耳,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指缝流淌而下。 “砰!” 同样一声闷响,黑衣人影岿然不动,少年第二次倒射飞出。 “今日就是铜头铁臂,也要扒下你一层皮来!” “死!” 黑衣人影忽然有了动作,长剑夺鞘而出,麻利自然,行云流水。 少年仗着步法玄妙,侧身一躲,本以为能擦边而过,却不想那长剑刺来的角度极为刁钻,一时间竟难以闪避。 “今日若杀不得你,小爷誓不为人。” 双拳传来的痛楚早已被内心悲愤所掩盖。 少年双目猩红,口中不停重复着方才所言,如疯似癫,神色漠然。 足足三息时间,身形未曾挪动半步。 剑气陡然而至,少年顾不得心中疑惑,就地翻滚,这才免于一劫,额头上顿时见了冷汗。 “奇怪,为何施展不出残影步法?” “身化残影。” 少年默念口诀,脚下步伐有迹可循。 一息,两息,三息。 来不及细细思量,目光所及之处,黑影人影剑锋掉转,动作愈发迅捷。 一击落空,第二剑紧随其后,接连而至。 少年终于冷静下来,硬着头皮左右闪躲,不再横冲直撞。 少年倒吸了一口冷气,百思不得其解。 诡异,难以言状的心悸。 从他睁开双眼到而今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飘渺失真。 一不留神,剑锋顺着少年袖口划过,衣衫破碎,随风飘扬。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功法招式处处受限,再耗下去,非但难以取胜,恐怕还要搭上身家性命。” 他仿佛察觉出某些关键细节,却又一时没了头绪。 “这些人的装束打扮好生怪异。” “无缘无故,为何要来到村中肆意屠杀,甚至不留活口。” 少年猛地摊开手掌,中指玄戒上隐约泛起一道淡青色光芒。 “这是……” 少年顿时变了脸色,双眼瞪得老大。 少年催动着灵气仔细招架,所用尽是些劈砍刺撩的拳脚功夫,堪堪立于不败之地。 “嘶~” 眼前忽然一道光亮闪过,指尖隐隐作痛。 “什么叫福大命大造化大?” 心念一动,古剑负于掌中,气息厚重,锋芒内敛。 “有了这东西,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古剑青芒?” 玄戒轻轻颤动几分,似乎有所回应。 少年愣了半天,眉宇间喜色渐浓。 “这声音……” 少年眉头微挑,面露茫然。 方才黑衣人发出的低沉吼声,仿佛牵扯到内心深处某些回忆。 黑衣人影顿时停下脚步,目光尽数汇聚在少年手中三尺长剑之上。 “吼~” 喉咙间发出一声低沉闷哼,黑衣人影相继退后数步,空洞无神的瞳孔中竟掠过几分惊恐。 少年满怀警惕环视四周,紧握长剑的手中渗出一层汗水。 “死!” 一道身影奔向少年所在的方位,剑气呼啸,直扑面门。 “杀!” “杀!” 黑衣人剧烈晃动着头颅,嘶哑吼声愈发强烈,犹如陷入癫狂。 “这……” 少年嘴巴张得老大,心情久久未能平复。 这并非是他头一次动用古剑青芒。 少年下意识抬手一挡,并未出现意料之中的金属碰撞,反而如击棉帛,悄无声息。 “叮~咣~” 半截剑尖飞落在地,空中翻滚几周后,深深嵌入巨石之内,留下一道乌黑划痕。 “吼~” 手起剑落,寒光交错。 黑衣人如同孤注一掷,将少年死死围在中央,攻势愈发凌厉。 威能力道,却是天差地远,云泥之别。 只是随手一挥,甚至尚未施展出春秋剑法中最为基础的起手式。 黑衣人手中长剑骤然截为两段,如同刀切豆腐般干脆利落。 古剑青芒辅以春秋剑法,如今看来,便是最为得心应手的凌厉手段。 既然打得过,何必非要有所保留。 少年一向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打法。 “春秋剑法,以身驭剑。” 一道青芒化作无数残影,环绕在少年身边,抵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势。 以进为退,化攻为防。 少年有些错愕,忽又得意洋洋朝着剑锋吹了口气。 “欠下的债,该还了。” 目光冷冽,愠色陡生。 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黑衣人影展现出的浩大声势,似乎远与其实力不相匹配。 不过半盏茶功夫,地上已零零散散分布着大小不一的十余截断剑残刃。 “这一剑,是小不点儿的。” “这一剑,是……” 声音戛然而止。 少年抬起长剑,口中念念有词。 “这一剑,是村长爷爷的。” “这一剑,是铁锤叔的。” 这场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记忆如开闸洪水般一泻千里,汪洋不休。 少年眨了眨眼睛,嘴角不经意间微微扬起。 少年眉头紧锁,挥舞长剑的手掌顿时卸了力道。 边陲小村,血流成河。 黑衣凶手,斩尽杀绝。 武侠仙侠类作品,《媚尊天下》。 ------------------------------ 今日份推书: “噩梦,也该醒了。” 文笔精湛,情节细腻。 希望各位读者朋友们多多支持! 第44章第二重幻境 南河村惨案,始终是少年内心深处难以释怀的一块疙瘩。 背负着血海深仇,他不敢去仔细回想。 午夜梦回,泪湿衣衫。 这是他守在心底为数不多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眼前黑衣人影逐渐消散,化为一道道流光,朝着四面八方奔去。 “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意识?”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惊呼。 “既然是梦,总会有醒来的那一日。” 少年淡淡开口,面色漠然。 “看来这种程度的幻术,还是差了些火候。” 那声音笑意盎然,听不出半分恼怒。 “这些把戏对我来说,没用的。” “不过,这才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奉陪到底。” 少年扬起手中长剑,一道青芒划过穹庐,天地间风云变色。 少年抬眼望去,目光仿佛要透过头顶那片湛蓝晴空。 “口气蛮大的嘛。” 那声音有些轻蔑,忽又话锋一转。 一个时辰过后,风停雨歇。 两个时辰过后,天色放晴。 “搞的什么名堂?” “祝你好运。” 狂风骤起,雷电交加。 少年缓缓合上双目,站在原地,等待着接下来的一场鏖战。 “我靠!这又是什么路数?” 少年只觉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大头朝下栽了进去。 瞬息之间,裂缝归合,完好如初。 少年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一屁股坐在地上,口中嘟囔个不停。 “轰!” 震耳巨响,下方土地忽然裂开一道缝隙。 “什么鬼地方?” “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声音如同凭空出现一般,无根无源。 少年早不见了人影,空中却反复回荡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一个幽灵般的生物四处游荡,漫无目的。 任凭那幽灵般的生物如何呼喊,四周依旧一片死寂,听不得半声回应。 少年有些郁闷,低头看向自己古怪奇特的身体,伸手摸了一把,光滑油腻,触感难以言表。 “该不会要把我困在这一辈子吧?” “喂!有人吗?” “这算什么本事!” “赶快出来和小爷真刀真枪打上一架!” 浑身上下摸索了半天,又猛地愣在原地。 “不会这么倒霉吧。” 少年伸出双手,眼前却是空无一物。 少年自顾自嘟囔着,心中掠过一丝沮丧。 “剑呢,我的剑呢?” 他忽然停下脚步,仔细搜寻着玄戒的踪影。 他能清楚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却完全丧失了一切观感。 “呼~” 一阵若有若无的轻风拂面而过。 很遗憾,如今这个奇奇怪怪,甚至难以称之为人的幽灵般生物,没有四肢。 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忽然又是一愣。 “不会吧,连头也没有?” 漆黑一片,悄无声息。 少年以为看花了眼,正要继续前行,背后忽然升腾起一股寒意。 “装神弄鬼。” 少年只觉身旁飘过一道人影,猛地转过身去,瞪大了双眼。 准确些来讲,是他自认为瞪大了双眼。 “谁?” 明知身陷幻境,却又寻不出破解之法。 更为关键之处,自己居然变成了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少年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少年冷哼一声,本能想要催动起真元灵气。 结果可想而知,他并没有丹田,自然也不会存在一丝一毫的灵气。 “这还怎么玩?” “方大哥?” 少年又惊又喜,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不见半个人影。 “有惊无险,总算找到你小子了。” 如果此刻恰有一面镜子摆在眼前,他确信将会看到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 “娃子,是你吗?” 不远处一道声音悠悠传来,忽大忽小,时远时近。 幻境中的每一处细节,看似毫无破绽,实则暗含诸多玄机。 领略过南河村中以假乱真的手段,少年自然小心谨慎了许多,不敢再麻痹大意。 “方才你不知动用了什么招数,灵气匮乏一空,遭到古剑反噬。” 那声音长长出了口气,如释重负。 “方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少年试探着开口询问,并未放松警惕。 “若不是我冒险撕开空间裂纹,穿越到这幻境之中,你小子就在这里当上一辈子没头没脑的怪物吧。” “嘿嘿!干嘛这么大的火气吗?” 少年讪讪一笑,心中悬着的巨石轰然坠地。 “一直躲在背后的那神秘老者,精通人言兽语,尤其擅长施展幻术。” 那声音无奈笑了笑,假意嗔怪道。 “你小子竟然还在这疑神疑鬼。” “少见多怪。” 暗处传来一声淡淡轻笑,镇定自若。 “外面那老家伙还在与我争斗,这幻境蹊跷得厉害,绝非久留之地。” “方大哥,你是没见识到那幻术有多厉害。” “真叫人难以分辨,看不出任何端倪。” 少年一五一十娓娓道来,似乎仍然心有余悸。 “一缕神念罢了。” “闲话少说,现在照我说的去做。” 那声音明显急促了几分,低沉厚重。 “准备一下,这就带你出去。” “打斗?” 少年不由得一愣:“你不是在这吗?” “后仰?” 少年顿时动作一僵:“岂不是要我摔个跟头?” “少废话,做还是不做!” “闭上双眼,稳气定神。” 少年硬生生憋回一肚子疑惑,如是照做。 “伸出双手,身体后仰。” 两只仅仅存在于想象中的手臂向前伸出,整个人径直向后倒去。 并未如想象般栽倒在地,少年只觉背后一阵温热,犹如被丝绸锦缎层层包裹,舒适惬意,安稳踏实。 “嘭!” “我算是看明白了。” “这年月,拳头硬不如嗓门大来的实在。” 少年暗自抱怨了几句,身体倒是诚实的很。 视线模糊不清,四肢百骸酸痛难忍。 “总算是醒过来了。” 少年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长长松了口气。 脑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响,伴随着细微痛楚。 “哎呦!” 少年忍不住叫出了声,猛地睁开双眼。 “臭小子,醒了哈。” 耳畔传来一声熟悉的贱笑,只是听上去略有异样。 少年挣扎着坐起身来,眯眼望去,青石大路上横七竖八,十数道人影左右翻滚,哀嚎不绝。 第45章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不远处两道人影气浪缠身,正打得难舍难分。 另一旁武馆弟子同样不容乐观,东倒西歪,衣衫破烂,身上挂着不计其数的大小伤痕。 再看灰耗子与宋如海二人,顶着周围凌厉攻势,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臭小子,小心!” 一道寒光自少年背后升起,直奔头颅。 灰耗子顾不得身上伤痛,大步上前,纵身一跃,将少年扑倒在地。 刀锋顺着二人上方划过,掠过一阵寒意。 宋如海就势闪身,分开两侧人群。刀口调转,朝着少年所在的方位就是一刺,径直插入那黑衣人影的胸膛之中。 “宋大哥,这……” 少年双眼瞪得老大,只觉呼吸愈发急促。 “掌柜的,没事吧?” 迎面一阵血腥扑鼻而来,少年木讷呆滞的目光逐渐恢复清明, 人命如草芥,由其任取之。 强烈的视觉冲击感仍在不断颠覆少年固有的认知。 这并非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血崩于前。 甚至,他也曾亲自动手了结过他人性命。 宋如海轻轻甩动掉兵刃上的血迹,沉声道来。 “搭上这些性命,果真值当吗?” “生死攸关,顾不得什么人性善心。” “你不杀他,他便会如方才一般要你性命。” “有些人,生来注定了大富大贵。” “有些人,只配当作炮灰棋子,任人摆布。” 少年想不清楚,如鲠在喉,胸口闷得厉害。 “人各有志罢了。” “过了这关,耗儿爷请你吃酒。” 灰耗子转身冲着少年咧嘴一笑,口中獠牙殷红可怖,透露出丝丝杀气。 溃散的黑衣人影重新聚合至一处,朝着少年三人大步奔来。 “臭小子,打起精神来!” 两道人影赤手空拳,仅凭着真元灵气狂轰对碰,所到之处,巨石崩裂,木折草枯。 神仙打架,莫过于此。 瞬息过后,两团人影叫嚷着战在一处,兵刃相接,喊声震天。 另一旁青石大路上,让人更加瞠目结舌的一幕正在不断上演。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方言从容不迫抬起手掌,一道气浪席卷而出。 “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能在幻境之中出入自如的人。” 一样貌奇特的驼背老者躬身站立,鼻梁下竟生出一只尖喙,状似怪鸟,满头霜雪。 “如此看来,阁下莫非势在必得不成?” 驼背老者冷冷笑了笑,袖袍甩动,将气浪尽数抵消,口中阴阳怪气吐出一道声音。 “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 “哦?” 驼背老者笑容顿时一僵,呆呆怔在原地。 “阁下未免有些狂妄自大了吧。” “你不是我的对手。” 方言淡淡开口,面无表情。 驼背老者双手合于胸前,目光锐利似剑,仿佛要透过方言身躯。 “上一个倒在剑下的人,也是如你这般说辞。” 方言淡淡一笑,手掌按于剑柄之上,目光 玩味十足。 驼背老者眯起双眼,两只皮肤皴裂的干枯手掌伸在眼前摇晃了几下,顿时有几条血色纹路缓缓浮现。 第46章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少年艰难睁开沉重的双眼,视线所及之处,大雾茫茫,苍白一片。 第三重幻境? 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平躺在地上,心如死灰。 幻境,又是幻境。 少年不停揉搓着脑袋,有些抓狂。 从南河村到漆黑空间,从尸横遍野到身边众人惨死消亡。 每一幕都仿佛真真正正发生在眼前,令人难以忘却。 一次比一次梦幻,一次比一次残忍。 栩栩如生,真假难辨。 如今出现在眼前的茫茫大雾,漫无边际,飘渺虚幻,显然又是那古怪老者施展出的把戏。 双目微合,少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思绪翻涌。 饶是那古怪老者本领通天,也绝不会平白无故幻化出如此逼真的虚假幻境,甚至可以说,若非最后有意暴露,简直毫无破绽。 “不错嘛,居然还知道动动脑子。” “看来还不曾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那些停留于记忆深处的琐碎片段,一个接着一个串联成一张铺天大网,将其层层包裹其中。 细节,最重要的是细节。 这些前后接连出现,看似毫无关联的幻境,定然存在着某些不可言说的关联。 “还想故技重施?” 少年冷冷一笑,轻蔑淡然。 三番五次遭人戏耍,少年并非头脑愚钝之辈,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落入圈套之中。 怀中忽然传出一道稚嫩声响,音浪层叠扩散,于迷雾中往返穿梭,如同炸雷一般。 “小娃娃?” 少年陡然睁开双眼,脸上不觉闪过一丝喜色,却又在转瞬间恢复如初。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他忽然想到一句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如今看来,自己眼中所见,或许才是这世间最为离奇荒诞之物。 幻境内发生的一切,他亲眼见识了太多太多。 即便此刻身首异处,或是被人乱刃分尸。 少年也不会感到丝毫惊讶。 “呦,这就气急败坏了不成?” 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后,少年居然看不出半分恼怒,反而笑着眯起双眼。 “你小子是不是被人打傻了?” “重施你大爷!” “你个榆木疙瘩脑袋,小爷就不该多管闲事。” 无字书灵怒气冲冲破口大骂,俨然恼火到了极点。 少年仍旧无动于衷,只是双手抱臂站在原地,不时咧开嘴角,发出几声干笑。 “就你这个德行,老老实实困在这一辈子吧!” 无字书灵恶狠狠丢下一句话后,再不见了动静。 “真他娘的离谱!” “无字书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奇葩?” 稚嫩声响越发尖锐,到最后几乎是嘶喊着吼出声来。 即便相差甚微,依然存有破绽。 少年忽然有些窃喜,脚下迈开的步伐愈发肆意。 仿佛在他心中,识破古怪老者的伎俩,甚至于比脱身幻境还要令人兴奋。 少年自然不会去在意这些。 从那道稚嫩声音响起的一刹那,在他心中便已有了分辨。 假的终归是假的。 这一次,谁又能猜到究竟会冒出些什么东西。 一柱香的光景悄然流逝。 少年探头探脑观望了半天,却并未出现想象中的洪水猛兽,又或者古怪景象。 白雾渐渐消散,隐约有丝丝光亮透射而出。 少年顿时停下脚步,目光飘忽,神色凝重。 恐惧源自未知。 “你怎么知道?” 少年下意识开口问道,忽又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也对,连这幻境都是你亲手布置出来的。” 白雾之后仍是一片空白,原本残存的一丝光亮被云雾遮蔽,重新归于昏暗。 “甭看了,这幻境就是任你走上千万年,也绝不会发现第二道人影。” 怀中猛然响起一道极不友善的声音。 少年只觉胸口处灼热难耐,瞬息过后,身影倒射飞出足足数丈之远。 “我靠!” “什么鬼东西?” “其中细节,还有谁能比你更加清楚呢。” “轰!” 一声巨响,响动震天。 话音未落,无字书灵忽然变得通透明亮,放眼望去,竟隐约可见其内端坐着一道模糊人影。 “这是?” 少年瞪大了双眼,面露讶然。 少年挣扎着爬起身来,满怀警惕看向不远处漂浮半空的一团金光。 “横竖都是一死。” “与其让这幻境活活消磨掉你小子的寿元,倒不如先让小爷痛痛快快教训一番。” 少年强行稳住呼吸,打消掉心中杂念。 “幻境里还敢这么嚣张?”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迄今为止,无字书灵不止一次显露身形,却从未见过其背后的真正面目。 少年时常在心中暗自怀疑,听上去如此稚嫩的声音,不会果真是个尚未成人的娃娃吧? 幻觉,一定是幻觉。 “呼~” 一阵轻风席卷而过,并未出现想象中的激烈争斗。 少年砂锅大小的拳头径直穿过无字书灵,手上顿时卸了力道,险些大头朝下栽倒在地。 双拳挥舞,猝不及防,朝着无字书灵所在的方向重重砸下。 这一拳,灵气浑厚,威能莫大。 这一拳,足足将少年积攒已久的怒气发泄一空。 “再来!” 方向变幻,又是一拳穿过,依旧徒劳。 “别白费力气了,你打不到我的。” “就这?” 无字书内冷冷传出一声嗤笑。 少年踉踉跄跄稳住身形,面色红紫。 少年紧咬牙关,眉宇间竟生出几分戾气。 耻辱,前所未有的耻辱。 即便不敌,也绝不应该如此狼狈。 “幻境内外,都是一样的结果。” 无字书灵淡淡开口,声音中明显透露出几分倦怠。 “打不烂你这本破书,小爷我江字倒着写!”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 无字书灵轻叹一声,光芒大放。 ------------------------------- 幻境之中,甚至连最为稀松平常的攻击手段都难以施展。 “再来!” 少年卯足了力气,明摆出一副誓不罢休的姿态。 小六儿有话说: 昨日章节出了些问题,小六儿一时糊涂误把草稿发了上去,只有正式内容的一半。 整理完毕后会重新上传,希望大家耐心等待,多多见谅! 第四十七章 何以破心魔 层层白雾中,一道清瘦人影左右开拳,劲风呼啸。 这是第三百八十六拳,依旧落空。 少年大口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臂酸痛乏力。 “怎么,就这点本事吗?” 无字书灵绕着少年兜开了圈子,笑声满怀不屑。 “你……你也就仗着[第八区.dibaquxsw.top]这是在幻境里。” “换作外面,小爷不把你撕成碎片,都对不起这些日子的苦修。” 少年有气无力吐出一道声音,凌厉目光落到无字书灵身上,仿佛要将其生吞活剥一般。 “第一,甭管是在这里面,还是在外头,你小子都远不是小爷的对手。” “第二,小爷最后再说一遍,你眼前看见的小爷,并不是那老家伙幻化出的假象,而是货真价实的小爷本爷。” “第三,小爷这个称谓,你小子再敢乱用一次,看我不打爆你的脑袋!” 无字书灵冷冷开口,稚嫩童音竟散发出丝毫不亚于成人的声势。 “不是假象?” 少年冷冷一笑:“你还真把小爷当成三岁小孩儿了不成?” “爱信不信!” “你小子自己在这儿耗着吧。” “小爷有这时间,还不如回去美美睡上一觉。” 无字书灵忽然打了个哈欠,表面光芒似乎略有黯淡。 “带我出去,姑且再信你一回。” 少年踉跄着站起身来,冲着无字书灵勾了勾手指。 “做你的春秋大梦!” “小爷干嘛要平白无故替你小子做事?” 无字书灵不为所动,仿佛看穿了少年心思。 “假的就是假的,没本事就是没本事。” “罢了,反正都是幻境,饿也不饿不死,伤也伤不着。” “我看这里景色还不错,待上个一年半载,倒也无妨。” 少年忽然话锋一转,神色故作轻松。 “我呸!这些雕虫小技,在小爷眼里算个屁!” 无字书灵向来自傲,尤其不满于来自他人口中的嘲讽鄙夷。 少年闻言一愣,心中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莫非这娃娃当真不是幻象?” 转念一想,却又疑点重重,不敢妄下结论。 “那你倒是破了这雕虫小技啊。” “光说不练,照你这么说,我还能一只手单挑虐杀大宗师呢。” 少年故意轻佻一笑,讽刺意味十足。 “嘿!你小子少在这阴阳怪气。” “小爷若想破了幻阵,不过举手投足的功夫罢了。” “那你倒是破啊。” “小爷不想。” “你还是破不了。” “放屁!” “那你破啊!” “破就破!” 无字书灵终是耐不住少年接二连三的挑衅,光芒更盛了几分。 “闭上双眼,听小爷指挥。” 少年抿嘴一乐,照着指示盘坐在地上。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少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娃娃,你该不会是少林寺出身的小和尚吧?” “放屁!” 无字书灵顿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 “你才是和尚,你全家都是和尚!” “开个玩笑而已。” 少年讪讪一笑,心中猜想愈发笃定。 “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睡觉。” “睡觉?” 少年猛地睁开双眼,瞳孔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你在耍我?” “蠢货,当然不是叫你像平常那样闷头大睡。” “怎么,睡觉还能睡出个花样不成?” “你小子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赶忙重新闭目合眼。 “别这么大的火气吗。” “你接着说,我照做便是。” 四周忽然不见了半分声响。 无字旧书稳稳悬于半空,平摊开来,一页接着一页缓缓翻动。 “万物有法,相由心生。” “所谓幻境,无非是因人而异的感知盲区罢了。” “凡事皆讲究个因果缘法。”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今日种因,他日得果。” “尘世烟火,或是贪妄执念,埋藏于心,凝而不散。” “称之为心魔。” “心魔?” 少年对这个名词自然不会陌生。 传闻古时有大能术士,气汇丹田,体结金丹,劈山断海,问鼎青霄。 渡劫飞升之时,雷劫同至,消尽因果。 倘有心魔缠身,万劫不复,灰飞烟灭,一世修为付诸东流。 当然,这些都是少年前世耳畔时常听到的传闻。 至于是真是假,又或者为某些闲野俗人的随口杜撰,不得而知。 “我又不是什么修仙术士,更不需要渡劫飞升,哪来的这些心魔。” “谁告诉你心魔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无字书灵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怎么,莫非还有其他的说法?” 少年眉头微挑,顿时来了兴致。 “所谓心魔,更像是一种独立于现实人格之外的产物。”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来说,人格分裂总该听说过吧?” 少年脸一黑:“依你的意思,莫非我是个精神病不成?” “现在看来,有那么一点点迹象。” 无字书灵沉吟半晌,出奇般郑重开口道。 “放屁!” 少年双手重重拍打着膝盖,声音猛然拔高。 “这白茫茫一片云雾,难道也是心魔不成?” “不然呢?” “漫无边际的浩瀚雾海,恰恰是你小子心中茫然恐惧的最佳佐证。” 少年仔细想了想,并未开口反驳。 “那漆黑空间呢?” “有何深意?” 无字旧书默默翻开一页,两个烫金大字悬于半空,缓缓浮现。 “封印?” 少年神色茫然,下意识脱口而出。 “什么封印?” 无字旧书没了动静,仿佛陷入沉思。 “一段被封印的记忆。” 少年身躯轻颤,内心深处某些不知名之物蠢蠢欲动。 “是……关于什么的?” 耳畔隐约传来一声叹息。 “无可奉告。” 少年苦笑一声,长长出了口气,双目微合。 “如何破了这心魔幻境?” “不成魔,无以破心魔。” “如何成魔?” “睡觉。” 少年一阵无言,硬着头皮平躺在云雾之间。 “接下来呢?” “调整内息,收敛灵气。” “将自身与这片空间融为一体。” 少年皱了皱眉,苦笑道:“娃娃,你这也太抽象点了吧。” “修行至真,所向空明。” “无非是收敛起灵气罢了。” 少年恍然大悟,如是照做。  第四十八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茫茫雾气中,一道人影盘膝而坐。 时而面容舒展,时而眉头紧锁。 少年照着无字书灵的说法,稳气定神,陷入空明之境。 在这幻象丛生的虚拟空间内,心神仿佛与四周景物融为一体,相互贯通。 一幕幕回忆如走马观花般浮现,脑海中无数道声音交错响起,乱作一团。 “这就是心魔吗?” 少年竭力保持着意识清醒,犹如飘荡游离在洪流之上的一叶孤舟,不为幻象所动。 “别控制自己的思绪,尽管放松下来。” 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稚嫩声响,不大不小,却清晰可闻。 “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少年将信将疑,反倒更加谨慎了几分。 “还想出去的话,就老实照做。” “出去?” 少年忽然苦笑着摇了摇头。 “卷入这无穷无尽的意识乱流,不说魂飞魄散,只怕也要落得个呆傻疯癫的下场。” “与其这样,我看倒不如待在幻境里一辈子。” “你小子真就是个榆木脑袋。” 无字书灵叹了口气,耐着性子沉声开口道。 “心魔,心魔,由心而生,幻化为魔。” “破而后立,才是去除魔障的最佳手段。” “此话当真?” 少年心中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原本他已然打消掉对无字书灵的疑虑,如今看来,似乎有些为时过早。 “信不信由你。” 稚嫩童声戛然而止,嘈杂音浪席卷四散。 少年只觉耳畔轰鸣,隐隐作痛。 “罢了,是生是死,全凭造化。”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牵扯着少年作出决断。 “来吧。” 口中淡淡吐出一道声音,灵台识海内的少年猛然睁开双眼,精神力如抽丝剥茧般缓缓撤出。 瞬息之间,无数光影朝着少年肆虐而来。 痛! 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犹如蝼蚁钻心,万毒蚀骨。 头脑昏胀,仿佛要炸裂开来。 “啊~!” 指尖深深嵌入骨肉之中,鲜血顺着手掌缓缓滑落。 此时的少年,抱头翻滚在地,神色痛苦, “记好了,你是谁。” “其他的,都不重要。” 一道淡淡声音不急不缓响彻少年脑海,分辨不出来自何方。“我是谁?” 少年忽然安静下来,痛楚暂时遏止消散。 “我到底是谁?” “…………” 他不停呢喃着,瞳孔无神,面露茫然。 “你,就是你。” “我,就是我?” 少年低语重复着,身躯颤抖不止。 “不!我不是我!” “你……你是个骗子!” “哈哈哈哈!骗子!全都是骗子!” “我是神!无所不能的神!” “我要杀光你们!一个不留!” 少年歇斯底里咆哮着,声音沙哑,状如猛兽。 “想报仇吗?” 那声音再度响起,冷若冰霜,毫无温度。 “报仇?” 少年动作一僵,若有所思晃动着脑袋。 “报仇!我当然要报仇!” 少年如同被刺痛到某根神经,双目一片猩红。 “畜生,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杀了他们!抽筋拔骨,碎尸万段!” 少年用力撕扯着身上衣衫,指尖划过,留下一道道血痕。 “你拿什么来报仇呢?” 那声音忽然轻蔑笑了笑。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注定卑微轻贱到骨子里。” “你,不配活在这世上。” “不!” “去他娘的!” “凭什么那些人就配高高在上?” “一群狼心狗肺,冷血无情的东西。” “孤儿怎样?身世寒酸又怎样?” “老子就是不信命!” “我自己的人生,由我自己来做主!” 前世种种,历历在目。 少年浑身崩起一条条青筋,神色愈发癫狂。 “不信命又能怎样?” “你终究还是逃避了,不是吗?” 那声音淡淡响起,一字一顿,仿佛对少年所言早有预料。 “你自以为无惧生死,却偏偏选择了最为懦弱的方式。” “赤裸裸来,赤裸裤走。” “一死了之,与懦夫别无两异。” “胡说!” “一派胡言!” 少年胡乱挥舞着手臂,脚下踉踉跄跄倒退数步。 “不……不是这样的!” “我怎么会怕?” “我不是懦夫!” “不是懦夫……”声音越来越小,少年双手抱头,半蹲在地上,目光黯淡无神。 “从头至尾,你都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包括现在,幻境之外同那些凶徒搏斗的,依旧不是你。” “那些本不该命丧黄泉之人,皆因你一时大意丢了性命。” “这一切的一切,皆由你而起。” “你,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声音如炸雷,反复回响在少年脑海之中,痛彻心扉。 “不是我的错!” “和我没关系……没关系!” 少年猛地抬起头颅,瞳孔由黑转红,整只眼眸被血色缠绕,犹如杀神降世。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灵台识海内,一道人影左右翻腾,所过之处,气息暴动。 缭缭云雾中,少年仍旧盘坐在地,双目微合。不时挑起眉头,呼吸愈发急促。 “杀了我,算不上什么本事。” “你应该做的,是打破这幻境。” “幻境?” 少年忽然停下动作,艰难晃动着头颅。 “我……我是在幻境里?” 瞳孔间杀气锐减,血红色淡去,显露出一片漆黑。 “我该如何出去?” 少年极力克制着内心情绪,喉咙里吐出一道沙哑声音。 记忆混乱,意识模糊。 他似乎还是自己,却又陌生到难以分辨。 体内仿佛有两种力量正在相互碰撞,泾渭分明。 “既已成魔,何愁破不掉心魔。” 那声音笑着回应道。 “破掉心魔……” 少年下意识伸出手掌,穿过身旁漂浮在半空的淡淡云雾。 “轰!” 简单粗暴,毫无花哨可言的一拳轰出。 天地倒转,云雾消散。 昏迷之前,少年隐约听得一道稚嫩笑声传入耳畔。 ----------------------------- 小六儿有话说: 首先在这里,提前祝各位亲爱的读者朋友们,中秋安康,国庆快乐! 时值国庆假期,编辑大大也要放假休息,因此章节修改可能暂时无法审核。 关于四十五章后面残缺的部分内容,大体可概括为少年在第二重幻境中目睹身旁同伴惨遭屠戮,悲愤难忍。 具体情节,可能要在假期之后修改上线,还请大家耐心等待,多多谅解! 第四十九章 三剑杀你,足矣 林风呼啸,松涛阵阵。 青石大路上,十数道人影团团围作环形,正中盘膝静坐着一面容俊朗的少年。 车队正前方一配剑男子单手负后,一语不发,眉宇间隐有杀气萦绕。 不远处对峙着一群黑衣蒙面人影,为首一驼背老者,满头霜雪,面相诡异。 “破了这幻阵,饶你不死。” 佩剑男子轻轻扬起手腕,语气冰冷。 驼背老者嘴角不停抽搐着,面色惨淡。 “阁下可曾想过后果?” 一道剑意如长虹贯日,从天而降。 赤裸裸的威胁,杀气肆虐。 老者额头上顿时见了汗水,驼背不觉间微微隆起。 “放人可以,车马上这些东西,我要带走。” 老者面露艰难,从牙缝中挤出一道声音。 “活着,不好吗?” 方言轻轻抬起眼眸,瞳孔里映射出驼背老者的身影。 目光如炬,杀人无形。 “行走江湖,人人皆有不得已之处。” “阁下莫要逼人太甚。” 驼背老者缓缓收拢起背后双翼,声音有些颤抖。 “老夫自认奈何不了阁下,却保不齐这些娃娃还能活着离开。” “你在威胁我?” 方言轻蔑一笑,不以为然。 “阁下是个聪明人,想必心中自有分寸。” 老者暗自捏了把汗。 他在赌,赌眼前之人尚还有所顾忌。 可惜结果,未尽人意。 “三剑之内,杀你。” 方言淡淡开口,衣袖飘扬。 驼背老者瞬间变了脸色,双翼舒展,将身形尽数笼罩在内。 “轰!” 剑意凌云,白虹耀目。 众人纷纷抽动灵气,勉强抗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波动。 那道单手持剑的布衣人影,轮廓愈发模糊,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这是第一剑。” 剑影随声至,风啸如鬼泣。 至刚至阳,大开大合。 驼背老者气息暴动,口中发出一声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尖叫。 手中招式频出,却无一不在堪堪维持。 余波消散,烟尘缭绕中,两只长翼伤痕累累。 一剑过后,老者身披数创,狼狈万状。 “还想尝尝第二剑的滋味吗?” 方言自顾自笑了笑,剑锋点地,铮铮作响。 “呸!” 驼背老者面色苍白,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目光越发阴狠凌厉。 “青云宗向来自诩武林魁首,非敕令不得出山入世,插手江湖恩怨。” “今日此行此举,就不怕坏了规矩吗?” 只此一剑,他便已识出其中招数来历。 纠缠多年,青云宗内传的剑术秘法,他自然最为清楚不过。 “坏了规矩?” 方言眉头微挑,骤然吐出一声冷笑。 “名门正派的手段,倒果真是光明磊落。” 驼背老者闻言一愣,神色颇为不解。 “怎么,阁下并非青云宗弟子?” “是或不是,与你何干?” 话音未落,第二剑陡然而至。 毫无预兆,猝不及防。 “砰!” 老者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回应,身形已如断线风筝一般倒射而出。 青石崩裂,碎如齑粉。 驼背老者一动不动卧倒在地,半晌过后,挣扎着站起身来,披头散发,背后双翼蜷缩佝偻,纹路黯淡。 第二剑,雷霆万钧,始料未及。 “逼人太甚!” “除了你,都得死。” 驼背老者面容阴翳,顺手擦拭掉嘴角残留的血渍,怒不可遏。 “血浮屠·献祭!” 背后双翼光芒大放,血色缠绕。 不过眨眼之间,竟生出一张张血盆大口,内含獠牙,与方才鹰隼怪物翅上所负之物并无两异。 “嗷~!” 驼背老者犹如厉鬼附身,双目泛红,邪光闪烁,朝着前方捶胸顿足,叫喊凄厉。 皱褶皮肤上绷起条条青筋,粗壮有力,似要炸裂开来。 四周未曾干涸的血迹如飞蛾扑火般凝而不散,尽数汇聚至双翼之上。 源源不断的血气补充,仿佛为老者重新注入生机。 “血宗秘术?” 方言皱了皱眉头,目光略有晃动。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驼背老者似乎仍未丧失理智。 又或者说,来自于内心深处对方言的莫名忌惮。 “有些意思。” 方言淡淡一笑,神色如常。 “三剑杀你,足矣。” “可笑至极。” 驼背老者手掌翻转,一玲珑小巧的九层血塔缓缓浮现,散发着滔天威势。 “血塔出,禁忌无。” “自老夫第一日接管此物以来,无人可逆。” “哦?” “如此正好,今日便破了你这规矩。” 方言轻轻抬起手臂,剑锋调转,径直对向驼背老者。 第三剑挥舞而出,却不见任何灵力波动。 只是随意的劈砍挑刺,甚至算不上入门功法。 就是这样一剑,却让驼背老者瞪大了双眼,身躯颤抖不止。 “这……这是?” 他呆呆怔在原地,瞳孔中满是不可思议。 “问天境,青云宗……” “你是……?” 驼背老者骤然面如土色。 一道埋藏于记忆深处的模糊人影渐而清晰,与面前之人缓缓重叠。 时隔多年,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忘却。 直到尘封多年的过往被再度提及。 他猛然发觉,心中那块解不开的疙瘩,一如既往,挥之不去。 所谓释然,不过是站在门槛之外左右徘徊,却从未向前踏进一步。 “怎么会是你?”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不停重复着一句话,神色恍惚。 “你认得我?” 方言心头一紧,从上至下仔细打量着驼背老者。 昔年故交?往日仇敌? 脑海中一幕幕划过,方言竭力回想着,过滤掉一层又一层,脑袋摇晃个不停。 以此人手段之奇特,功法之莫测,即便相隔多年,方言仍敢笃定,绝不会陌生到毫无半点印象。 如此说来,答案只有一个。 人皆知我,我不识人。 或许当年风头无二之时,碰巧被眼前这位某个宗门的长老主事欣赏妒忌,又或者行走江湖打抱不平之时,恰好得罪了这位来历不明的古怪前辈。 总而言之,双向的记忆,一深一浅。 就像自己至今仍然无法忘怀那道绝尘身影。 于对方而言,再强大,终究不过是个资质平平的后生晚辈。 仅此而已。 “不会的,只是碰巧罢了。” “他已经死了!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驼背老者面露狰狞,如疯似癫。 “管你是人是鬼,今日都要献祭在我这血塔之下。” 第五十章 此去经年二十载 九层血塔脱手而出,上有符文跃动,流光溢彩,朝着方言镇压而去。 “黄泉九幽,血海冥河。” 驼背老者单手掐诀,背后双翼一张张血盆大口尽数凸显,其内血气翻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血塔层层包裹。 经血气洗礼后的玲珑小塔顷刻间激增数倍,足有数丈之高,威势慑人。 “禁锢之力。” 血塔忽然速度骤减,稳稳悬于半空,停留在方言头顶。 丝丝红褐色雾气自窗孔内溢出,血塔上亮起一道道光纹,由一起,至六终。 四周空间仿佛停滞凝结,充斥着一股难以言状的力量。 “六劫法器?” 方言皱了皱眉头,双臂犹如被无数道绳索紧紧束缚。 “献祭之力。” 驼背老者竭力嘶吼着,不时吐出几声晦涩音节。 血塔之上,纹路愈发繁琐,血气渐而浓郁。 无形中缠绕在方言身躯上的禁锢绳索,此刻似乎发生了些许变化。 方言能清晰感受到血肉经脉中生命之力的流逝,如抽丝剥茧般不断蚕食着精气体魄,却始终难以抗拒。 “有点东西。” 方言笑着转动手腕,剑锋处泛起点点寒光,束缚之力顷刻间荡然无存。 “怎么可能?” 驼背老者瞪大了双眼,如同见鬼一般。 “你有法器,我有玄兵。” “这次输的不冤。” 第三剑终于挥出,落下。 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驼背老者目光呆滞,瞳孔中映射出一道剑影。 他亲眼目睹着血塔回旋,倒退缩减为巴掌大小。 六劫法器,一剑之下,惨败! 驼背老者一屁股坐到地上,身后两只血翼化为齑粉,迎风消散。 眼前一幕,像极了二十年前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时的他,武道小成,倍受宗门赏识,正值春风得意,却出人意料败在一名不见经传的小辈手下。 三剑,同样是三剑。 弹指一挥间,经年如泡影。 二十年前未曾走出的泥泞,恍若昨日。 他不止一次幻想过,倘若今生有幸重逢,该以何种方式洗刷掉昔日所受之辱。 当年惨败过后,他凭着一腔孤勇寻上那后生小辈,欲立下生死斗契,却被宗门长老拳脚相加打了个半死,险些废掉一身修为。 还是在被逐出宗门之时,一个平日里私交甚好的小师弟暗中告知,那小辈并非什么籍籍无名的入世子弟,乃是青云宗一位隐世高人的得意门徒。 至于小师弟后来究竟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 他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走下山门,失魂落魄,犹如丧家之犬。 毛毛细雨从天而降,打在身上,浇在心头。 他发疯一样跑到酒肆里,不顾周围人群指指点点,喝了个烂醉如泥。 本该一片光明的大好前途,中道生变,戛然而止。 那一年,他三十六岁。 不出意外,两个月后的宗门盛会,即将晋升外门主事。 他开始自暴自弃,颓废度日。 直到遇见那个自称可以让他重获新生的神秘男子。 他生平头一次如此渴望力量,幻想着能够一雪前耻。 哪怕只有一次,足矣。 可惜天上没有白白掉下来的馅饼。 有舍便有得,只是代价远比他想象中还要惨重。 不知传承于何处的诡异功法,从内到外将他脱胎换骨,与从前判若两人。 他能清楚感知到自身境界的层进飞跃,却又仿佛受到某种规则所限,任凭如何修炼,再难精进半步。 沮丧?颓废? 若是换作曾经那个胸怀壮志的自己,也许会心有不甘吧,他这样想过。 但无论如何,他心中清楚得很,过去那个步步为营、处处谨慎的老实人,已经死掉了。 现在他所能得到的一切,换作原来那个身份,或许竭毕生所能,依旧徒劳。 他开始替男子做事,不分善恶,更不会去过问缘由。 他只想拿到自己想要的,仅此而已。 他开始四处打探那后生小辈的消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青云宗的底蕴,到底是深不可测。 他非但没有寻得半分蛛丝马迹,反而屡次暴露身份,险些遭到青云暗探追杀灭口。 这就结束了吗?事已至此,他没得选。 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大张旗鼓,明目张胆。 一次偶然间,他终于旁敲侧击询问出其中内情。 青云峰上有片桃花林,林子深处住着一不知年岁的隐世高人。 那后生未及弱冠之年,已是青云宗玄字辈弟子中响当当的人物。 下山历练数载,尽得高人真传。 他有些茫然,一时间乱了方寸。 还要报仇吗? 答案是肯定的。 只不过,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 那小辈凭借天资出众,短短数年间连破两境,风头无二,轰动一时。 他自觉复仇无望,只顾将满腔怒火冲着旁人发泄一通,手段愈发残忍凌厉。 偏偏天意垂怜,一场始料未及的江湖变动骤然忽至。 那小辈不知为何触犯宗门大忌,屡经教诲,不知悔改,后又擅自出山,引得一场腥风血雨。 据传青云七杰持令入世,联袂出手,竟不能伤那小辈分毫,后由内门长老屈尊亲至,这才免去同门内斗,自相残杀。 自此,青云宗上下再无与那小辈有关的半点消息。 他本以为凭借隐世高人的手段名望,此事定可不了了之。却不想多年后听人提起,那小辈叫人废去一身修为,夺名消号,逐出青云。又因昔日仇家寻上门来,惨遭毒手,尸骨无存。 时至此刻,他早已忘却了当初愁怨,细细想来,不免有些感慨唏嘘。 倒并非心存怜悯,毕竟那小辈年少轻狂,虽是无心之失,却将他逼上一条进退两难的不归之路。 只怪世事变幻,人心无常。 昨日尚且风光无限,保不齐何时走了背运,多年苦心付之东流,一朝尽丧。 他是如此,那后生小辈同样难逃厄运。 再后来,他逐渐摆脱了神秘男子的掌控,在江湖上小有名号,独自闯荡出一片天地。 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却被他牢牢尘封在心底,始终不愿提及。 如今看着眼前不减当年的卓越风姿,同样凌厉的三道绝尘剑意。 尽管换了容貌,驼背老者依旧笃定万分。 这道身影,就是他一直苦苦追寻的昔日仇敌。 第五十一章 无毒不丈夫 昔日青衫悬剑,年少风流。 今朝狭路重逢,恍然如梦。 驼背老者挣扎着站起身来,目光黯淡无神。 “你败了。” 长剑归鞘,那布衣身影面不改色,轻声开口道。 “二十年来,昼思夜想。” “今日虽败,倒也算了却一桩夙愿。” 驼背老者喃喃自语,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们,认识?” 方言皱着眉头,面露不解。 “相识也好,陌路也罢。” “既然你还没死,只怕这江湖上,注定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喽。” 驼背老者释然一笑,看向方言的目光中分明掺杂着诸多意味。 “果然……” 方言目光微凝,下意识摸了摸用作伪装的人脸面具。 那老者口中所言,句句皆意有所指。 人脸面具虽可遮掩容貌,却无法隐匿与生俱来的气息。 尤其在武道境界深厚的高手面前,想要瞒天过海,掩人耳目,更是难上加难。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成王败寇,胜负有别。” “今日之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驼背老者缓缓收起手中血塔,侧身让出一条道路。 “老东西,你这是什么意思?” 站在老者后方的锦衣男子忽而高喝一声,大步上前。 “怎么,莫非你能胜过此人不成?” 老者轻蔑一笑,落在男子身上的目光毫无遮掩,满怀不屑。 “以我二人之力,未尝不是对手。” 锦衣男子思忖片刻,沉声回应道。 “对手?” “你倒是果真看得起自己。” 驼背老者冷笑一声,丝毫不留情面。 “连让他拔剑的资格都没有,多你一个,又有何妨?” 锦衣男子顿时羞红了脸颊,头颅低垂。 “一旦东西落入秦家手中,后果如何,你该拎得清楚。” “后果如何,与我又有何干?” 驼背老者不急不缓,淡淡回应。 “好!好样的!” 锦衣男子频频点头,面容逐渐扭曲。 “我倒要看看,你又当如何交差。” 两人相继后退数步,让出一条通往内城方向的青石大路。 “带上他,我们走。” 方言转过头去,目光落在昏睡不醒的少年身上。 正欲上前查探,忽听后方传来数道破空声响,尖锐刺耳,接连而至。 “方大哥,小心!” 灰耗子双眼瞪得老大,瞳孔中映射出数道残影。 那锦衣男子趁着方言放松戒备的间隙,自袖口中抽出一圆木竹筒,其内数根钢针飞射而出,劲道十足。 “找死。” 方言借用余光瞥向身后,真元外溢,气障护体。 眼见银针攻势骤减,濒临溃散,却见方言动作一僵,竟不知为何怔在原地,任由暗器击破气障,穿入体内。 “噗!” 一声闷响,真气上涌,鲜血顺着嘴角滑落。 “嘿嘿!” “中了我这蚀骨银针,不死也得脱层皮。” 锦衣男子骤然放声大笑,得意至极。 “卑鄙小人!” 宋如海与灰耗子众人匆匆迈步上前,搀扶住方言踉跄不稳的身影,个个咬牙切齿,怒火中烧。 “有志纵天行,无毒不丈夫。” “栽到我手里,总强过叫某个惺惺作态的老东西占了便宜。” 锦衣男子有意无意瞥向身旁驼背老者,言语间暗含讥讽。 “东西通通带走,轻拿轻放,千万仔细着些。” 男子冲着身后挥了挥手,余下尚未倒地的黑衣人影纷纷重拾兵刃,阔步上前。 “这些个碍眼的家伙,除了那毛头小子,一个不留,通通处理干净。” “且慢动手。” 驼背老者忽然伸出手臂,横于男子身前。 “老东西,又想耍什么花招?” 锦衣男子眉头紧锁,面带怒容。 “你要的不过是马车上那些东西,何必非要赶尽杀绝呢?” 驼背老者语气微顿,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前方,略有晃动。 “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老东西不愧是老东西。” “这笔顺水人情,竟送得如此得心应手。” 锦衣男子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开口道。 “最后关头若非用了些手段,你我二人尚还能似如今这般安然立于此处?” 驼背老者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沉默半晌,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留他们一命吧,算我欠下你个人情。” “人情?” 男子有些惊讶,瞪大眼睛看向驼背老者。 “老东西,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留,还是不留。” “其他人无关紧要,地上这小子,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驼背老者不再言语,以示默许。 他并非善心大发,更不是率性而为。 三剑之威,足以虐杀他千百次。 方言的手下留情,让他不由得心生恻隐。 他所能做到的,亦仅此而已。 “放你娘的屁!” “想要带走他,先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 灰耗子硬撑起疲惫不堪的身躯,半跪在地上,衣衫破碎,伤痕累累。 四周武馆弟子连滚带爬凑到少年身旁,将其团团围住,皆目露决然。 “还真是情深义重呢。” 锦衣男子笑着抬起手臂,神色颇为戏谑。 “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小掌柜。” 一步,两步,三步…… 眼看黑衣人影愈发逼近,朝着武馆弟子一通拳打脚踢。 “嗷!” 忽有一人发出声声惨叫,抱着小腿满地翻滚,哀嚎不绝。 “想……想过耗儿爷这关,你小子还嫩了点。” 灰耗子笑着露出满口獠牙,挂满血污。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抬腿袭来,应声倒地。 “还要再继续下去吗?” 方言猛地睁开双眼,似是自言自语,又仿佛冲着少年开口道来。 背后创伤以微不可察的速度缓慢复原,隐约渗出点点血斑。 “都给我住手!” 腰间长剑出鞘半尺有余,忽听身后传来一道银铃叫喊。 方言下意识转过头去,见得来人,长剑归鞘,笑意渐浓。 “看来你赌对了。” 方言伸手拍了拍少年肩膀,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淡淡开口。 少年紧绷的脸色渐而舒缓,双眼隐约张开一条狭小缝隙。 ------------------------------ 小六儿有话说: 即日起恢复正常更新,感谢支持!  第五十二章 留得青山在 锦衣男子怔怔看向不远处摘下面罩的妙龄少女,有些头晕目眩。 “大……大小姐?”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又慌忙捂住嘴巴,似乎有所顾忌。 “我不是什么大小姐。” “柳家更没有这样冷血无情的嗜杀之辈。” 少女怒气冲冲走到男子身边,不由分说夺过其手中兵刃,重重摔落在地。 “您……您怎么会在这儿?” 男子讪讪一笑,身躯不觉间微微弓起,神色谦卑,举止谨慎。 “你可以光天化日之下强夺豪取,行凶杀人,为何我就不能出现在这里?” 少女依旧咄咄逼人,不让分毫。 男子满脸赔笑,频频点头称是,余光却始终停留在少年身上。 “放了他们。” 少女淡淡开口,面无表情。 “大小姐,这恐怕有失妥当。” “我的话,听不懂吗?” 少女忽然转过头来,俊俏容颜不染纤尘,冷若霜雪。 “大小姐,在下也是奉命行事,做不了主的。” 男子苦笑着后退半步,面露难色。 “放了他们,我跟你回去。” 少女第三次开口,一字一顿,字字千钧。 “大小姐,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这小子是四爷指名道姓要的人物,实在……” 一道寒芒闪烁而过,四周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 少女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柄长剑,锋刃如霜。 “大小姐,您这是何意?” 男子倒吸了口冷气,死死盯着悬在颈间的三尺银蛇,不敢有丝毫动作。 “要么放了他,要么人头落地。” “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大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 “大局为重,岂是儿女情长所能左右,放了他还不知会带来多少麻烦。” 男子忽然没了声音,如同被掐住脖子一般。 长剑在脖颈处轻轻划过,留下一道血痕,清晰可见。 杀意,前所未有的凛冽杀意。 此时的少女,举手投足间压迫如山,哪里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大小姐且慢!” “放人!我这就放人!” 男子声音嘶哑,再顾不得半点形象。 他确信少女会毫不犹豫落下这一剑。 自己这条可有可无的性命,充其量换作一两句于事无补的苛责。 他宁愿顶着办事不力的罪名遭受责罚,总好过稀里糊涂死在一不识大体的女娃手里。 “大小姐,人可以放走。但车上这些东西,留不得。” 男子目露决然,大有一副舍生取义的姿态。 少女点了点头,缓缓收回长剑,径直走到方言面前。 “照顾好他。” “为何?” “我不喜欢欠人东西。” 方言意味深长笑了笑,不作回应。 少女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柳家之人,到底名不虚传。” 驼背老者双手抱臂站在一旁,眼中噙着丝丝笑意。 “你很讨厌。” 少女皱了皱眉头,面露不悦。 “女娃,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老者忽然上前一步,咧开嘴笑个不停。 “老东西,休要胡言乱语!” 锦衣男子骤然面如土色,神色惶恐犹胜当初。 “纸里包不住火,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瞒得了一时,又瞒不过一辈子。” “什么意思?” 少女忽然止住脚步,冲着驼背老者轻声发问。 “大小姐,这老东西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莫要理会他。” 男子赶忙横在少女身前,一颗心高高悬起,故作镇定道。 “他说的不错。” 驼背老者笑容愈发得意,“我这人就喜欢疯言疯语,大小姐莫要见怪。” “丑人多作怪。” 少女翻了个白眼,轻纱重新覆上脸庞。 “还望大小姐千万在四爷面前替小的美言几句。” 男子恭恭敬敬跟在少女身后,整理好马鞍悬辔,目送着少女踢蹬上马,这才吩咐手下众人清点车马货物,沿着大路方向奔赴内城。 “堂堂七尺男儿,焉能受此大辱!” 一武馆弟子义愤填膺,咬牙切齿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宋如海靠坐在一块巨石旁,若有所思。 直到少女与男子一行化作点点黑影,消失在长路尽头。 入目之处人仰马翻,狼藉遍野,四周尽是打斗过的痕迹。 “你怎么还不走?”方言踉踉跄跄站起身来,一双眸子平波无澜。 “他伤不了你,对吗?” 驼背老者似笑非笑问道。 “何以见得?” 方言倒是一脸淡然,不紧不慢道。 “你骗不了我。” 老者眯起双眼,从上至下打量了方言一番,又忽而瞥向少年。 “有趣,有趣的很。” 一道身影腾空而起,如流星箭矢,眨眼间奔向山林之内。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尚未等到方言作何回应,驼背老者已舒展出背后双翼,身形远遁,不见了踪影。 “真是个怪人。” 方言愣在原地,口中喃喃自语道。 “还好没有节外生枝。” 少年缓缓睁开双眼,有气无力开口道。 “臭小子,你醒了!” 灰耗子正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耳畔忽然传来一道熟悉声响,顿时来了精神。 “总不能一直睡下去。” 少年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看上去格外疲惫。 “你笑得好假。” 灰耗子笑着打趣道,忽又变了脸色,颓废消沉。 “东西被人抢了个一干二净。” “人没事就好。” 少年轻轻拍了拍灰耗子肩膀,以示安慰。 “又有突破?” 方言不经意间扫过少年一眼,忍不住讶然惊呼。 “撞了大运,侥幸而已。” 少年讪讪一笑,含混着搪塞过关。 四肢百骸仍然酸痛难忍,丹田紫府内灵气亏虚,却被一股难以言状的温润气息充盈填满,倍感舒适。 本该非死即残的反噬并未出现,反而在武道境界上略有精进,更上一层。 破而后立?因祸得福? 少年不清楚,更没有心思去细细琢磨。 无休止的幻境令他濒临崩溃,近乎癫狂。 即便此刻脱身其内,仍旧心有余悸。 至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或许只有无字书灵才能说得清楚。 ----------------------------- 小六儿有话说: 最近几天感冒头疼,难受得厉害,暂停更新,实在抱歉。 夏秋换季,大家也要注意保暖,照顾好身体。 第五十三章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方言整理好衣衫装束,掌中凭空多出几道亮银细针。 “你该清楚的。” 少年一只手拉住方言胳臂,借势站起身来。 “你一早就知道那丫头会跟过来?”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 方言有些讶然:“还是在赌?” 少年眉头微挑,轻笑道:“也不尽然。” “你若醒不过来,又或者我一时失了分寸,该当如何?” 少年伸手指了指头顶,故作神秘状。 “尽人事,听天命。” 方言忽然笑出了声,不知从何而来的欢喜。 “好一个尽人事,听天命。” 他轻轻抚摸着腰间剑柄,语气微顿,面露回味之色。 “只可惜你小子晚出生了些年岁,不然铁定逃不过那家伙的掌心。” 方言自顾自叹息了一声,似乎勾起某些陈年旧事,徒增伤感。 “你能听懂吗?” 灰耗子皱着眉头,碰了碰身旁站立的一道人影。 “能听懂一点。” 宋如海笑着点了点头,又缓缓摇头。 “又好像听不大明白。” 灰耗子翻了个白眼,转身扶起另一武馆弟子,冲着少年叫嚷起来。 “臭小子,就这么打道回府了?” 少年淡淡一笑:“当然不是。” “我就说嘛!” 灰耗子顿时来了兴致,撸起袖口,露出两只干瘦有力的手臂。 “什么时候动手?” “耗儿爷这次非得把场子找回来不可。” 少年有些哭笑不得。 清澈眸子左右晃动,忽又话锋一转。 “耗子哥,饿不饿?” 灰耗子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进城喝酒,如何?” 灰耗子满头雾水,一脸茫然。 “东西不要了?” “抢都被人抢走了,也只能顺其自然咯。” 少年故作淡然,行为举止越发让灰耗子摸不着头脑。 “方大哥,不会是脑子被人打坏了吧?” 他踱着小步凑到方言身旁,压低声音道。 “我也有些饿了。” 方言郑重其事开口道,腹中竟恰合时宜传出几声咕咕响动。 灰耗子站在原地,直勾勾盯着方言,又转过身来看了看少年,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他实在想不通这二位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正如他猜不透方言为何会阴沟里翻船,栽到这小小的几根暗器银针上。 “有些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 少年一只手搭在灰耗子肩膀上,声音压低了几分。 “喝酒可以,要钱没有。” 灰耗子咧开嘴笑了笑,紧紧攥住绑在腰间的破布口袋。 “只管吃饱喝足,到了那里,自然少不了你的。” 方言冷不防插上一句,似乎别有深意。 少年抬起眼眸看向天空,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休整了约莫半柱香的光景,一行人轻车简从,徒步上路。 来时车马相连,欢声笑语。 而今三两搀扶,死气沉沉。 望着两旁山林凋谢,听得耳畔秋风肃杀。 少年有些怅然,心情糟糕透顶。 人生跌宕起伏,又何尝不是如此。 有些人笑,有些人哭。 有些人满载而归,有些人身无一物。 有些人立于峰顶,有些人仍在路上。 少年有这么一刻觉得,天地之大,万物相争,不过白云苍狗,浮华一梦。 奇经秘术,道法仙缘。 几人见过闻过?又有几人得证长生? 无人得知,更无从而知。 那道行走在青石大路上的瘦弱身影,似柳絮飘萍,随风而动,摇摇晃晃,却始终坚韧如松,不肯摧眉折首。 像极了那个从大荒深处一步步走出的执拗少年。 只是如今身边多了一群人。 同行者为友,知己者作伴。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 布衣佩剑,藏锋其内,一头扎进这深不见底的江湖,泛起几朵不大不小的浪花。 远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疾驰声。 隐约可见几人翻身下马,急匆匆奔向少年,攀谈数句后,马头掉转,飞驰离去。 青石大路上陆陆续续有了人影,不再一片死寂。 往来经由的行人旅客或是商队车马,每每途径这片泛着刺眼鲜红的土地时,总忍不住停下来看上几眼,却又发觉不出任何端倪。 在少年走后不久,两旁山林里有了动静。 一群鬼鬼祟祟的人影拨开灌木草丛,左右张望许久,直到目光所及之处再看不见半个人影,这才放心大胆走出山林。 人数不多,零零散散约有两掌之数,却个个与众不同,由内而外散发出别样气息。 正中一青年男子手握折扇,面容俊朗,颇具大家子弟的气度风范。 每走过一处打斗痕迹,青年脸上的忧色便会加重几分。 直到最终停下脚步,握住折扇的手掌已被汗水浸湿,透出点点墨渍。 “公子,事情恐怕比预想中还要棘手。” 其中一人躬身垂首,冲着青年沉声低语道。 “我知道。” 青年淡淡开口,眉宇间透露出几分焦虑。 沉吟半晌,目光投向身旁一年岁相仿的男子。 “楚兄可有何高见?” “不清楚。” 楚姓青年两手一摊,轻轻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 “这少年背后牵扯出的东西,绝非一根绳线所能承受。” “又或者说,是一张无边大网,专寻待捕之鱼。” 持扇青年仔细思量片刻,骤然变了脸色,如梦初醒道:“回城!” “公子,大小姐那边?” “柳家和邢家暗中早有准备,自然无需你我出手。” 余下之人面面相觑,回味良久,这才参悟出其中关键。 “莫非柳家背信弃义,特此设下今日之局?” 持扇青年闭目思索,未作答复。 倒是那楚姓男子上前一步,朗声开口道:“柳家碍于身份,断不会如此明目张胆。” “方才前来劫路的两拨人中,除去那领头之人是柳家门客外,余下都是些没见过的生面孔,想必邢家是出了大力的。” “至于那老怪物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楚姓青年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公子心中想必已然有了答案。” 折扇青年猛地睁开双眼,四目相对,迸出点点精芒。 “柳家是要彻底盘活这一局死棋。” 楚姓青年笑而不语,似乎早有预料。 第五十四章 少言多行且慎思 一行人走在回城路上,青年总觉得心里不大安分,目光四处张望着,却又不知在恐慌些什么。 在青年走后不久,死寂山林中漫步走出一白发老者。 老者满头霜雪,衣衫破烂,从头到脚甚至寻不出一块完好无损的布料。 饶是如此,一双眸子黑中透亮,深邃无波。 “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老者喃喃自语,低头感慨道。 目光忽又转向另一侧崎岖小径,透过灌木丛林,不知落到何处。 “天作孽,犹可恕。” “人作孽,不可活啊。” 老者轻声笑了笑,大步转身离去。 灌木丛中影影绰绰可见几道人影,眨眼间却又不见了踪迹…… 这几日的青州内城,似乎格外热闹。 城门往来进出的人流与日俱增,更不时有装束打扮奇异且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的客人行走在大街小巷,东瞧西望,偶尔拿出些寻常少见的稀罕玩意。 对常年居宿于此的当地人来讲,每隔几年便会见到这样一番光景,不足为奇。 大比临近,九州同庆,四海皆欢,是连朝廷官家都筹谋良久的头等盛事。 但对十多年从未迈出过大山一步的少年来讲,虽有新奇,倒也不过如此。 倒是此刻站在他身旁的那位,全然不顾一身伤势结痂,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却难以遮掩其中炙热光芒。 “嘿!这才几日不见,咋就比上次进城热闹了许多。” “青州城内,本就人口众多。大比将临,各家商会可谓下足了功夫。人力物力暂且不论,单是四处分发的邀帖就已不下千百道。” “加之朝廷又派出使团观礼,更少不了江湖中人前来凑个热闹。” “大比大比,比的是行家硬货,更是人情世故。” 宋如海虽常年任教于外城武馆,却是次次大比临场督护的差使,故而对这些外行人眼中的繁琐规矩轻车熟路,了然于心。 少年默默点了点头,单手托腮,不知在思考什么。 “到了这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中要有分寸。” 方言一路上未曾开口,却在踏进内城那一刻起,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般,精气神焕然一新。 “臭小子,我有一事不明。” 灰耗子一把拽住少年衣袖,抻着脖子瞄了瞄前方行走的几道人影,故意压低声音道。 “为何我们把事情搞砸了,秦家还要笑脸相迎,盛情款待。” “会不会……” 那肥大灰黑色衣衫包裹下的身躯,双手比作刀状,在脖颈前轻轻划过。 “方大哥如今负伤在身,秦家若要杀人灭口,绝非你我二人之力所能匹敌。” 少年望着眼前人影严肃到扭曲的面孔,扑哧一乐,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娘的!耗儿爷没跟你小子开玩笑!” 灰耗子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被少年这么一笑,难免有些心烦意乱,扯着嗓子低吼道。 “到了内城,可就一头扎进人家的口袋阵里。” “是生是死,哪还由得你自己做主。” 少年赶忙点了点头,以示认同。 他生怕再争论上几句,这位向来尖酸刻薄又口无遮拦的大爷指不定冒出什么惊为天人的言论。 自家人听来倒也无妨,若叫有心人胡乱揣测,保不齐祸从口出,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过了这条街,便是临时歇脚的客栈,江公子与诸位可还有什么吩咐?” 前方领路之人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冲着少年拱手笑问。 “一路相随,几位多有辛苦。” 少年微微一愣,转而回礼作答。 进了内城,本以为率先见到的该是秦家中人盘问打探,寸步不离,却从未料到会是这样一番光景。 “少主早有吩咐,您几位都是云海商会的贵客,万不可疏忽怠慢。” 那人笑着摇头,仿佛看透少年心思。 “照常理来讲,本应先为公子接风洗尘,再行与少主接洽。” “只是今日路上出了岔子,少主生怕几位负伤在身,有损元气,故而吩咐小的先行在客栈备好雅间茶点,供几位调养歇息。” “晚些时候公子若是养足了精神,小的随时在外面候着,邀您几位前往府上一叙。” 圆滑周到,滴水不漏。 一个秦家尚还叫不出名号的侍从护卫,言谈举止,得体缜密,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说话间穿过一条繁华长街,右手边临街地带坐落着数栋楼阁,其中一栋明显较四周建筑有所不同,格局大气,富丽堂皇。 “江公子,就是这儿了。” 侍从朝着大门方向摆了摆手,数道伙计打扮的人影一路小跑来到近前,点头哈腰,满面赔笑。 “这几位都是少东家请来的贵客,今日有幸在客栈落脚,该如何招待,你们心中自然有数。” 侍从忽又变幻脸色,腰杆挺得笔直,居高临下,冷漠淡然。 “几位大人吩咐得极是,掌柜的本想着亲自迎接贵客,却因身体抱恙,故而差遣小的们前来伺候。有失远迎,还望贵客多多担待。” 客栈伙计弯腰垂首,低声下气,生怕只言片语出了差错,惹恼这些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诸位里面请,有何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侍从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一如往常般见惯了下人恭敬谦卑的姿态,只是转身笑对少年,重新露出一口皓齿。 少年并未作何回应,目光始终停留在畏畏缩缩的几个伙计身上,眉头拧成了一条线。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只手臂扯住衣袖,身形倒退,不由自主。 “还请几位代我们向秦公子转达谢意。” 方言笑着点了点头,不露声色。 “江公子实在客气,小的定当如数告知少主。” 侍从笑意渐浓,忽又将目光投向另外几道人影。 “宋教习和武馆诸位兄弟这边请,少主另有安排。” 他自知宋如海身份不凡,倒是恭恭敬敬,以礼相待。 “掌柜的,多加保重。” 宋如海并未多言,只是冲着少年淡淡一笑,携众弟子转身离去。 “雅间内已备齐膳食衣物,更有医馆郎中坐诊陪同。” “几位贵客,咱们楼上请?” 客栈伙计试探着询问,生怕款待不周,得罪了这些养尊处优的大爷。 “小二哥前方带路,咱这就走着!” 灰耗子大步流星踏上木梯,眸子中流露出久违的欢喜。 “少言,多行,且慎思。” 方言贴着少年身旁走过,一字重如一字。 第五十五章 人不可貌相 客栈内陈设别致,淡雅古朴,却冷冷清清不见半个人影。 “平日里也是这般光景?” 少年皱着眉头发问,心中难免诧异。 区区外城云海客栈每日进账流水尚还不下百十两银子,如今放在城中繁华地段,怎的反而落魄至此。 客栈伙计赶忙笑着答道:“少主早有吩咐,几位贵客远道而来,起居住行乃是头等大事,千万怠慢不得。” “咱家这生意虽算不上数一数二的火爆,倒也还勉强说得过去。” 少年当下心领神会,冲着伙计淡淡一笑。 “劳烦秦公子费心了。” 伙计躬身垂首,只是露出习惯性的满脸陪笑,神色谦卑。 转眼间几人行至一处紫木房门前,明显与四周客房大不相同。 “几位贵客,里面请!” 伙计轻轻推开房门,眼看着少年一行踏入其内,且未见有何不满,这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郎中就在隔壁客房候着,如有需要,公子尽管吩咐便是。” 少年下意识点了点头,目光却在不停打量着四周环境。 迎面一阵香气扑入口鼻,少年精神为之一振。 “好香的味道。” 少年忍不住开口赞叹,又仔细抽动鼻尖嗅了嗅,更觉神清气爽,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 “能随随便便点用茯苓宝香的人家,只怕整个青州也寻不过一掌之数。” 方言淡淡开口,目光落到角落香炉上,其内隐有烟雾缭绕。 “这位爷好眼力!” 客栈伙计猛地抬起头颅,目光中掺杂着某些前所未有的东西。 在他看来,这些所谓贵客,个个穿着打扮寒酸粗鄙,从内到外显露出一股乡土气息,远比不上平日里陪同少主往来进出的富家公子。 即便上面再三吩咐好生照料,在亲眼见到这些传闻中的贵客时,他仍然不由自主轻视了几分。 事实上,以他的身份地位,远不该有如此想法。 狗眼看人低?直觉告诉他并非如此。 待在大人物身边久了,别的本事不见长进,看人脸色,识人高低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日益娴熟。 或许这些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贵客来自某个隐世名门,又或者身怀至宝,兼有大机缘庇佑。 他也曾这样想过,但又立刻一一否决。 直到他亲耳听得方言一语点破茯苓宝香的名号,尚且面不改色。 伙计暗自捏了把汗,从脚底板升腾起一道寒意。 一时眼拙,险些铸成大错。 “人不可貌相,你家主子该教过你这个道理。” 方言冲着伙计轻声笑了笑,面色温和,却叫人不寒而栗。 他自然清楚伙计满心盘算的都是些什么,哪怕只是目光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异色,在他看来,不过是隐藏拙劣的小小心思。 伙计又自然不会知晓其中内情,只是面如土色,刹那间乱了方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几位贵客大人有大量,恕小的鬼迷心窍,还望大人高抬贵手,放小的一条生路!” 少年一脸愕然怔在原地。 方桌前那道灰黑色人影刚刚提起茶壶,还未来得及斟满杯盏,手一滑摔落到地上,碎成两半。 “这是耍的什么把戏?” 方言并未作答,只是朝着跪倒在地的伙计挥了挥手。 “做好你该做的,自然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伙计稍加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千恩万谢倒退着走出,顺手合上紫木房门。 “你把人家放在心上。” 方言语气顿了顿,朝着少年似笑非笑道。 “人家却未必把你放在眼里。” 少年轻叹一声,抬眼望去,神色有些落寞。 “方大哥,这茯苓宝香又是什么稀罕玩意?” 灰耗子一屁股靠坐在临近香炉的墙壁旁,两只手掌前后摇晃着,鼻尖耸动,只见进气,不见出气。 “怡神调养的上等佳品。” “有多名贵?” “价值连城。” 灰耗子两眼发直,死死盯着香炉气孔,恨不能立马折换成真金白银。 “秦家当真舍得下这么大的血本?”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方言笑着拾起茶盏碎片,放在手中仔细端详道。 “商人做买卖,向来讲究个物有所值。” “东西都被抢了个一干二净。” “这秦家当真好生奇怪,也不知究竟图了个啥?” 灰耗子自顾自低声呢喃道,有些摸不着头脑。 少年转过头来正要开口,却被方言抢先打断。 “好好歇着,待会还有大事要做。” “大事?” 灰耗子一个翻身从地上跃起,屁股上两道尘土痕迹格外显眼。 “什么大事?” “天机不可泄露。” 方言故意卖了个官司,意味深长笑道。 秦家府邸,内庭别苑。 一中年男子手持壶洒,正仔细打理着园中花草,不时俯下身来轻轻拨弄,眉眼间柔情万分。 不远处忽然跑来一道身影,脚步临近,逐渐放慢,声音越发轻缓。 “父亲,人已经接到了。” 中年男子不动声色,直到壶口落下最后一滴水珠,这才抬起眼眸,看向恭敬站在一旁的白衣青年。 “一切可还顺利?” “按部就班,未见异常。” 男子轻轻点了点头,伸手递过壶洒。 “替我再去打壶水来。” 青年虽心有不解,手中动作却麻利干脆,不过多时,壶中满载井水而归。 “秋霜一过,园子里花花草草都蔫了不少,下人们东奔西走,忙来忙去,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男子伸手接过水壶,沿着小路踱步前行,口中念念有词。 “你娘当初在世时,最喜欢摆弄这些东西。” “有空常过来看看,也算留下个念想。” 青年默不作声,从身旁角落拎起另外一只壶洒,紧跟在男子身后。 “孩儿记下了。” 壶中井水前前后后空了三次,青年往复折返了三个来回。 在这期间,父子二人只是闲聊些平日里不曾说过的家长里短,气氛一派融洽。 待到二人从小路尽头折返,鞋靴边缘沾满泥垢,脸上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中年男子掸去身上尘土,目光深沉似海。  第五十六章 不怕君子怕莽夫 青年摇了摇头道:“暂时并未发觉。” “不过几位叔伯暗中打探数日,倒是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 “能让人家在自家眼皮子底下动手动脚,我这个主事之人,未免有些太不称职了。” 男子轻声笑道,言语间自嘲意味十足。 “父亲打算何时接见江小哥?” “外面的人不是喜欢看热闹吗。” 男子语气微顿:“那就让他们看个够。” 青年默不作声,紧跟在男子身后。 园中花花草草久旱逢甘,娇嫩枝叶上挂满大大小小晶莹水珠,愈发显得苍翠欲滴。 常言道:春困秋乏夏打盹,尤其午后这段难以消磨的光景。 如若不是灰耗子高声呼喊着秦家公子登门拜访,少年情愿一头扎在柔软床榻上,睡他个昏天黑地。 打秦家少主前脚踏进房门那一刻起,整个客栈二楼静可闻针,再不见有人出入。直到暮色将青州城内大街小巷笼罩其内,一道白衣身影带着随行仆人悠哉悠哉走出大门,四下张望许久,这才大摇大摆走向那主街之上最为气派的恢宏府邸。 四周自然有无数双不知来自何处的眼睛密切关注着这位秦家少主的行踪,余下小部分停留在少年一行寄宿的客栈里,却始终不敢踏出一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连高坐在州府大堂上那位都不曾触犯的忌讳,他们自然深谙其中道理。 而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无非是秦家对于客栈里这些远方来客的态度。 坊间早有人透出口风,只说是秦家谋划大比的关键筹码在路上被人横插了一杠,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凄惨下场。 现如今负责押运珍宝的那几位,早被牢牢禁足在青州城内,听候处置。 至于少年和秦家公子究竟谈了些什么,连客栈里的小伙计都不曾听闻,恐怕只有天晓得。 同样一头雾水的,少不了此刻正用异样眼光审视少年的瘦小男子。 灰耗子甚至一度以为眼前这小子与秦家公子私下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然为何秦家一不问责,二不追凶,反倒摆出如此盛情的排场阵仗。 少年对此只是淡然一笑,并未过多解释。 这一夜,少年睡得格外舒适。 醒来后隐约记起做了个模糊不清的梦,想来不是什么惊悚噩梦。 “方大哥,早啊!” 窗边照例站着一道身影,单手负后,另一只手猛地抬高,呼啸劲风扑面而至。 “我靠!这么刺激?” 少年顿时睡意全无,单手运气,稳稳接下,只觉掌中一阵温热。 一支通体暗红的长箭,箭头嵌入一封书信之中,箭翎不知是何材质。少年仔细探过鼻子嗅了嗅,竟不亚于香炉内名贵珍稀的上等佳品。 “还算有些长进。” 方言满意点了点头,忽又眉头微皱道:“毒有九品,俱以色艳奇香著称。” 少年陡然变了脸色,下意识丢掉手中箭矢,露出凄惨苦笑。 “方大哥,怎么不早说!” 方言转过身来,忽然得意笑道:“怕死?” 少年这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道:“只怕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方言不置可否道:“打开看看吧。” 少年俯身拾起书信,却并未急于拆封。 “秦家送过来的?” 方言摇了摇头。 “耗子哥呢?” “你还指望着他能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不成?” 少年笑着点了点头,顺手撕开蜡液封口的书信。 信纸是最为平常不过的木浆黄纸,其中一角残缺不全,边缘处尽是做工粗糙的拙劣痕迹。 正当中不偏不倚摆放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潦草凌乱,毫无章法。 “这是何意?” 少年眉头微皱,抬眼望向窗外。 “有人想要给咱提个醒。” 少年更加不解:“秦家?” 方言轻轻摇头:“大可不必如此。” 少年略微思忖片刻,将手中信纸对折三次,转身丢进角落火炉之内。 方言有些讶异:“不想知道是谁吗?” 少年眉头舒展,笑道:“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本想着事情处理妥当后即刻返回的少年这次却打错了算盘,转眼间距离一行人踏足青州城内已过去三日光景。 好在石头与铁牛不曾忘记少年临行前的句句嘱托,三日之内虽未见其人,却接连有消息从外城传达。 譬如少年眼前这张歪歪扭扭字迹潦草的书信,乍一看就是出自城外那两位魁梧大汉的手笔。 信中自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故,无非是些意料之外却又无关痛痒的琐事。 酒楼恢复营业后的第二日,人满为患,宾客如潮。 上下共计三层九厢一百单八桌,非但在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座无虚席,据传闹到最后还有不计其数宁可挤破脑袋也要闯进来的食客,期间更有甚者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 石头自然是没有见过这样荒诞离奇的场面,好在铁牛胆大心细,更有黄老先生从旁打点,又在后院偏房加设了数十套桌椅。 即便这样,还是有苦苦等候一日却连大门都未曾踏入一步的可怜鬼,借用石头信中的原话来讲:那人生得又瘦又小,若是一不留神栽了个跟头,保不齐被人活活踩死。 灰耗子看过后当即表示与石头这厮不死不休,尽管少年一再含笑解释这并非含沙射影。 据说当日酒楼正厅的门槛被齐齐磨平了半寸。 少年对此倒持有几分怀疑,不过想来酒楼生意的火爆却并非信口胡言。 这期间尚还发生了另外一件颇有些意思的事情。 云海区内余下众多酒楼的掌柜接连登门拜访,叫苦不迭,软磨硬泡,甚至还上演了一出苦肉计的好戏。 可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不怕君子怕莽夫。偏偏他们遇上的这二位,本就不善言辞,且最为看不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所以自然而然逃不过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 小六儿有话说: 断更了整整十天,千言万语,不足以表明心中歉意。 本以为能够稳定更新,却还是因为自身原因再次辜负了各位读者的期望。 但请大家放心,这本书小六儿是下了心血和功夫的,即便当前暂时陷入困境,也绝不会半途而废,就此搁置。 哪怕两日一更,一周一更,小六儿也会坚持下去,给各位读者朋友一个交代,更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接下来一段时间暂定两日一更,如有时间,争取稳定多更。 万望理解,感谢支持! 第五十七章 九雲归来不见宝 云海区乱成了一锅粥,又偏偏在如此紧要关头冒出些煽风点火的旁观看客,个中缘由难免惹人深思。 只可惜秦家的手段不是吃素的,更不是拿来唬人的摆设。 酒楼交替营业,并未食言,单这一条就足以封住悠悠众口。 少年笑着放下手中信纸,散漫靠坐在摇椅上,抻了个懒腰。 至于后文究竟还说了些什么,少年不感兴趣,也大概能猜出个十之八九。 “这下放心了?” 方言依旧立在窗边,临街风景尽收眼底。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道:“秦家就不怕惹恼了那些老家伙?” “背靠大树好乘凉。” “大是大非,他们自然分的清楚。” 少年眉头微皱,似是将信将疑,忽听窗外传来一阵吵嚷,说笑声从街头延绵至巷尾,清晰可闻。 “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九雲轩今日敞开了门户,大都是奔着一睹望月台的奇观盛景。” “有乐子可寻?” 床上正闭目养神的灰黑色人影骤然睁开双眼,一个鲤鱼打挺跃下床榻,稳稳落地。 “九雲归来不见宝,可笑世间再无珍。” “这座饱受文人士子诟病的九层楼阁,可远要比几日后那场所谓盛会有趣的多。” 方言说着说着没了声音,故意卖弄个官司,却不知身旁二人坐立难安,早已动了心思。 “方大哥,咱也出去耍耍?” 少年口中故作淡定,脸上却又是另一番光景,更别提身边那位早就两眼放光心花怒放的头等闲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我看还是算了吧。” 方言笑着摆了摆手,索性关上门窗,隔绝掉外面嘈乱杂音。 “别啊!” “好不容易来上一次,怎么着咱也得见见世面不是?” 灰耗子一面冲着少年挤眉弄眼,又不时旁敲侧击征询着方言意见,直说得口干舌燥,满头大汗。 末了,一把扯住少年衣袖,挤眉弄眼,满目哀求。 “闲着也是闲着,出去转转,保不齐能碰见什么有趣的事。” 少年想了又想,似乎拿定了主意。 “真想去?” “自然!” 二人异口同声,重重点了点头。 方言微微颔首,不紧不慢沏上一壶茶水,自顾自喝了三五杯后,这才摇摇晃晃起身,冲着二人笑道。 “出了这间房门,答应我三件事情。” “能做到,可以;做不到,免谈。” “甭说三件了,就是三十件三百件,也全都依你。” 灰耗子两眼眯成一条缝,高声应和着跑出客房,活像从虎口逃生的脱兔。 少年无奈笑了笑,转身迈步,忽又止住身形,双手合拢覆在脸颊两侧,做了个古怪手势。 “想的还蛮周到。” 方言笑着拍了拍腰间口袋,回了个同样高深莫测的手势。 直到三位大爷有说有笑迈出大门,酒楼上下连同掌柜的在内共计大大小小五十六人这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秦府大管家一大早儿亲自差人送来口信,再三嘱咐要照顾好这几位贵客。眼瞧着九雲轩重开门户,自然少不了这些个爱凑热闹的主儿。单不说从各处武馆抽调来的精锐护卫,便是那整整齐齐一叠花白银票,久习经财之道的掌柜粗略估算了个大概,少说不下万两之数。 却不想这几位爷脾气执拗得很,死活不肯带上一人一骑,最后要不是掌柜的拉下张老脸苦苦哀求,又细细讲解了一番九雲轩中的繁琐规矩,只怕还换不来少年顺手取走半叠银票,临走时更不忘揣上几瓶汝南老烧。 戴上面罩的方言虽换了一副容貌,举手头足间却遮掩不住平日里积攒下的脾气秉性,更别提隔着腰间三尺剑鞘透出的丝丝寒意。 也难怪少年口口声声称他为入木三分,刀剑江湖气扎进了骨子里。 方言对此倒是丝毫不以为然,仅仅一笑而过。 照他口中原话来讲:这几句说得不假,还算有点意思。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来自四面八方,却大都朝着同一方向奔走前行。 少年不由得愈发好奇这九雲轩里的名堂。 一路上耗尽了嘴上功夫,少年算是彻底摸清一个道理:要想从方言身上拿走些东西,难;想要从方言嘴里套出些东西,难上加难。 好在身旁擦肩而过者数不胜数,其中更不乏高谈阔论眉飞色舞之辈。 听人听话,七分真,三分假。 少年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路,抛去些无关紧要的荒诞说法,总算摸清了个大致的来龙去脉。 若当真要细细考究这九雲轩开门立户的始末来由,还要从当年黑卫魁首马踏江湖说起。 那个时候的天下,外患初平,内乱新定,大厦将倾,摇摇可危。 隆庆元年,始祖帝改元换治,颁布诏旨,以垚山沧江为界,分南北两辖,划六路八省,史称隆庆建制。 法令初行这一日,承乾大殿前铺满了厚厚一层白雪,满朝文武匍匐在地,噤若寒蝉。 学宫三十六夫子联名上书,字里行间慷慨激昂,家国大义跃然纸上。 那一年,始祖帝二十六岁。三年前初辟正统,国号大周。 这个血气方刚风华正盛的年轻小伙子,生来面容俊俏,骨子里却像极了他那位叱咤中原、戎马一生的传奇老爹。 尽管后者并无福坐上金銮宝殿,反倒是被他这不成器的儿子捡得开国君主的天大便宜。 可眼前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烂摊子,总要有人来收拾。 北蛮夷,南后楚,东辽九国阳奉阴违,近些年来颇不安分,更何况凉地四州尚还盘踞着几十万同族不同心的前朝嫡系。 天下不太平,朝堂里闹得一塌糊涂,朝堂外更是风起云涌。 不知从何时兴起了天下气运,社稷庙堂各占三数,江湖武林独霸四分的无稽之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更何况还是在本就人言可畏的多事之秋。 九宗十三派久居武林泰斗之位,千百年来起起落落,兴衰荣辱,虽有更迭,却未曾动摇底蕴根基,反而积攒下绵长悠远的福运。 攘外必先安内,加之西凉北蛮虎视眈眈,始终惦念着那份得天独厚的大机缘。 千百道密诏出京入世,始祖帝闭门静居三日,等来了那位踏雪而归的黑衣故人。 第五十八章 忠魂传千古,可谓大风流 岁寒最是凛冬时节,风雪过后更显凉意袭人。 二十六岁的小皇帝闭目靠卧在鎏金龙榻上,眉头紧锁,如坐针毡。 边境打了胜仗,捷报频传似大雪柳絮般接连飞入文华殿内,却消磨不掉这位年少新君心头的半点愁绪。 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这是他老子临终咽气前留下的最后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 满朝文武口口声声歌功颂德,恨不能将皇室一族吹捧到祖上十八代。 小皇帝心里却清楚得很,这些徒有其表的花样把戏,充其量能唬过那些个整日闭门不出的穷酸腐儒,终究上不了什么大台面。 所幸酒囊饭袋夸夸其谈,肱骨朝臣心怀社稷,两边吵吵嚷嚷,互不相让。虽有得失,总还不至于祸国殃民,乱了朝廷政务。 偏偏此刻站在殿外候旨听宣的黑衣男子,身负戎装,骨子里却透出一股文人雅士的大家风范。 小皇帝默默看着风雪中漫步走来的人影,鼻尖一酸,险些泣不成声。 大周王朝以武开国,勇将悍卒平定大江南北,铁骑走马踏遍九州山河。龙虎豹豺狼,五军之名冠绝中原。昔年转战三千里,今朝犹胜百万兵。 五军之内潜藏一师,不晓名姓,不知出身。听调不听宣,依令不依人。聚时众心归一,散时满天星火。 这是小皇帝从他老子手中传承来的底牌杀器。 敢拿整个天下作筹码去赌上一局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千百年来,只此一位。 黑衣人的反应一如既往般平静。 小皇帝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当年父亲在世时,门客亲信遍布朝野,心腹手足时常出入府上,唯独这一位与众不同,性格古怪,不苟言笑,偶然见上一次,整张脸藏在黑纱后面,只露出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分辨不清喜怒哀乐。 小皇帝依稀记得曾在父亲面前调侃过,说这家伙叫闷葫芦放不响一个屁——欠锤,结果惹得他老子横眉竖目抄起家伙,被揍了个结实。 从这儿以后,小皇帝打心眼里对这位长辈怀有十足的敬畏之心,自然而然,少不了几分怨恨。 直到父亲临终前夜亲手将一封密信交到自己手上,小皇帝这才遂了心愿。 天下久负盛名的军中密师,名曰黑卫。 黑卫魁首,竟是那个替王府看门护院十数年如一日的懒散仆人,更是替他父亲挡过蛮刀三十六数的生死之交。 这是小皇帝记忆中第三次听见黑衣人开口。 头一次是在襄城会战,军中出了内鬼奸细,父亲路遇伏击深陷重围,幸得左右舍命护佑,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父亲一连昏迷了三天三夜,黑衣人如雕塑般守在床榻前寸步不离,直到床上那位生机渐稳,这才功成身退离了王府,临走时破天荒开了口。 小皇帝当时就在身旁,听得一清二楚。 黑衣人只说了八个字: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第二次是在父亲灵柩前,黑衣人双膝跪地,轻声道了句走好。言罢,泪流满面。 第三次是在大雪纷飞隆冬时节,面对自己这个未经大事的托孤少主。 黑衣人并未多言,只是反问了小皇帝一句:当真如此? 在看到小皇帝毅然点了点头后,他躬下身来行了大礼,转身行至殿门处,忽又止住身形,头也不回说出第四句话。 “先帝泉下有知,可瞑目。” 短短九字,字字千钧。 小皇帝痴痴望着踏雪远行的黑衣背影,泪眼婆娑,悲中带喜。 京都依旧大雪,彻骨萧寒。 从江南吹来的暖风融不掉北境霜雪,更平息不了江湖上惊天动地的流言秘闻。 姑苏五氏,武林世家,俱为望族。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府宅别院付之一炬。 据说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火光中竟泛着殷红血色。 据传姑苏五氏曾与前朝交好,所属大皇子一脉,改朝换代后不知收敛,嚣张跋扈更甚。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切尽在不言中。 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别样的味道。 姑苏血案第二日,扶桑惊变,十八宗门覆灭,未留一人活口。 第三日,江南道天翻地覆,衍月、逍遥血流成河,遁世仙宫重出江湖,十三派人人自危,不胜惶恐。 第四日,刀、剑二宗山门破碎,护宗大阵十损其九。刀林剑池俱毁,宗内祖师尽出,与来人一战,不敌。 第五日,南北诸州一呼百应,大小门派相继受挫。黑卫现世,武林动荡,江湖飘摇。 第六日,黑卫魁首登上青云峰顶,单手独槊破去幻阵十四。宗师出,与之一战,两败俱伤,未分胜负。 第七日,哑巴侠客夜入大荒,九宗十三派支离破碎,江湖气运所剩无几,消亡殆尽。月余后,大荒变动,黑卫魁首销声匿迹,此间纷争不了了之。 大雪时节有大血。 武库中堆满了江湖门派的功法秘术,奇珍异宝。 小皇帝出神看向窗外,自顾自斟满龙案上的两杯温酒,一杯仰首饮尽,另一杯抛向半空。 他心里明白,那道风雪中步履稳健的黑衣人影,不会再来了。 青州城内修起了一栋气派恢宏的楼阁,名曰九雲轩。 九雲轩内网罗天下珍宝,文武金银斗,有本事的吃肉,没本事的喝汤。 九雲轩层叠高垒,九层之上另设一阁,名为望月台。 望月台曾是遁世仙宫的镇派之宝,可于午夜时分一睹诸星环月的奇观异景,却被一杆长槊硬生生从江南挪到了青州。 黑卫魁首,无名无姓,自幼习武,练得一身好本领。 黑卫魁首,气体双修,俱入通元,未及大成,可斩宗师。 黑卫魁首,一杆长槊马踏江湖,折损武林九成气运,换得庙堂社稷安稳,君王高枕无忧。 黑卫魁首,一生沉浸武道,上不负皇恩,下不忘臣本,担得起忠义二字。所留遗书唯念及一事,望死后葬于九雲山,魂归生养之所。 黑卫魁首,大善大恶,功过是非一肩挑,褒贬不一,未有定论。 隆庆六年追谥忠武,加万户侯,封地九雲山。 御史台评之曰:忠魂传千古,可谓大风流。  第五十九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打这儿以后,江湖上再听不见什么气运命数的无稽之谈。” “始祖帝掌了大权,文武并治,辟旧革新。秣马厉兵,开疆扩土。” “大周王朝这才算彻底站稳脚跟,雄据中原十六州富庶之地。” “名门正派又如何?” “宗师坐镇又如何?” “便是那天下间人人景仰万众趋之的青云、太虚二宗,还不是让偌大一个朝堂折了锐气,本本分分送去武库秘本六十四卷。” 街角茶肆里四人围坐一桌,其中一身着粗布长衫的儒雅老者捧起茶盏轻呷了一口,这才操着浓重的河东口音继续道来。 “不过话说回来,自家人管自家事,又断然没有让外人看了笑话的道理。” “始祖帝升仙后,四方诸国心思活络,再不是当初安守本分的温顺模样。” “所幸我大周国本稳固,内有社稷肱骨之臣伴君佐政,外有舍生忘死之士定国安邦。” “试问东夷西凉北蛮南楚,哪个不长眼的胆敢逆其锋芒?” 杯盏砰然落于桌上,却见儒雅老者面色红润,胸中似有万道丘壑,末了化作一声长长叹息。 “只可惜天命所归,非人而易啊!” “到了昭宣二帝时,边境常有战事,大大小小摩擦不断,虽有伤亡,倒还无关痛痒。” “先帝爷即位后更是每况愈下,连年烽火不断,直闹得人心惶惶。” “外敌当前,明眼人皆看得出唇亡齿寒的道理。朝堂与江湖往来走动愈发频繁,关系日渐微妙。” “想当年黑卫魁首马踏江湖,不知有多少门派惨遭覆灭,多少宗族家破人亡。” “如今想要彻底了结这段恩怨,谈何容易?” “先帝爷在时便已废除了掣肘江湖门派已久的《禁武律》,除去那黑卫魁首侯爵之位。当今陛下更是不惜耗时耗力,重修大典史册,替武林中人正名。” “只是可怜那黑卫魁首,尽忠报国,死而后已。到头来却落得个君臣一梦,今古空名的下场。” 儒雅老者环顾四周但见无人,这才压低声音向少年道出其中内情。 “一朝天子一朝臣,依老先生所言,想必那黑卫魁首生前早有预料。” 少年还是生平头一次听见这种奇闻秘事,心中虽有叹惋,倒不至于太过悲悯。 “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我看这话不假。” 座中一矮小男子皱着眉头思量许久,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人家替他们一家一姓卖命,到头来却落得个卸磨杀驴的下场,岂不成了天大笑话!” “公子慎言!” 老先生被灰耗子这一句惊得坐立难安,额头上立马见了冷汗。 “这有什么好怕的?” “他皇帝老儿敢做,就该不怕人说!” 灰耗子仍嬉皮笑脸不以为然,张口似乎还要继续说下去,目光忽然落到对面一中年男子身上,又慌忙止住笑意,眼神飘然转向别处。 “公子这话可莫要再与旁人提起,小心惹祸上身!” 老者左右观望许久,眼见四周并无异样,这才长出了口气,冲着灰耗子语重心长劝说道。 “内城不比外面诸多地界,做事说话都要讲个方寸。” 方言仍旧只顾着把玩手中茶盏,声音一如既往平淡似水。 灰耗子打心眼里对这位高深莫测的老大哥怀有敬畏,自然不会作何争辩,只是冲着少年吐了吐舌头,低下头来没了声音。 “如老先生所言,黑卫魁首既已失了大势,为何九雲轩仍能屹立于此地多年不倒,反而风头更盛?” 少年忽又回想起街上人潮如水争先恐后,心中难免犯起了嘀咕。 “公子有所不知,九雲轩虽美其名曰是为黑卫魁首了结临终夙愿,实则却是朝廷与江湖往来互通的关键。” 老者似笑非笑道:“其中玄机,大有门路。” 少年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心中有了分晓。 什么悼念亡臣,什么魂归生养之所。 这一步棋,连同整个江湖在内,被实实在在吃了个通透。 “几位公子既是从外地而来,想必还从未见过如此盛况。” “进去转上一转,开开眼界,倒也算不虚此行。” 老者笑着掏出几枚铜板,平摊于桌面之上,起身施礼。 “无需多时九雲轩便会重开门户,老朽今日尚有私事在身,恕不能奉陪前往。就此作别,还望诸位多多珍重。” 少年几人见状,连忙起身回礼,自然没忘了将铜板塞回老者衣衫旁的粗布挂袋。 直到那长衫身影一步步消隐在茫茫人海中,少年三人回过头来付了茶钱,沿着另一方向迈开步伐,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城北一九层高阁门前,人潮如海,呼声鼎沸。 方圆数里内人头攒动,黑压压犹如乌云遮盖。 唯有楼阁四周留出一片空地,百十位身着青衣的佩剑人影环绕站立,更外层分成大大小小数十群人影,服饰不一,却尽皆配刀悬剑,兵刃在身。后方写有苍劲笔迹的各式旗帜迎风飘舞,猎猎作响。 最外层早被慕名前来的游人看客团团围住,大街小巷水泄不通,只留出一条通往城中方向的大路。 九层高阁形似宝塔,顶层之上却又风格迥变,似乎别有洞天。楼阁四方设有八明八暗十六扇窗牖,阁身外饰古朴,浮雕镶嵌,栩栩如生,大气恢宏。底层正中高悬一黑石黄纹大匾,上书三字:九雲轩。笔力稳健,大开大合,内藏锋芒,外显风骨。 牌匾正下方一扇黑漆红木对开板门,其上绘有日月山河社稷图,技法精湛,虽年久失修,仍可见昔日风采。 一扇蒙满尘埃的木门仿佛将楼阁内外一分为二,偏偏又是这样一道名存实亡的屏障,阻挡住众人翘首以待的炙热目光,百十年来风风雨雨,安然无损,岿然不动。 青衣佩剑,可谓风流。 九雲轩重开门户的大日子,自然少不了肩负武林江湖道义于一身的青云宗门。 余下大小门派亦如众星拱月般环绕在四周,各怀各的心思。  第六十章 两袭青衫半截剑 青云弟子正前方站着一头束发冠的俊朗青年,一身穿着打扮与寻常弟子并无两异。 青年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身上却罕见锋芒锐气,更显老成稳重。狭长眸子里目光如水,未曾落到四周旁人身上,反倒直勾勾盯着通往城中方向的大路。 直到大路尽头扬起滚滚烟尘,马蹄声由远及近,许久不见任何动作的青年这才从背后抽出手臂,顺带着抬眸看了眼明晃晃的日头。 来人足足数十骑,胯下所乘尽是披轻甲负重鞍的精壮悍马,个中身份不言而喻。 为首两人,一人年岁稍长,锦衣华服,胸前绣有鸳鸯云纹;另一人青衣裹身,腰间佩刀,身后背负着一不知是何材质的长匣。 随行数十人或甲胄在身,或官服锦衣,更有同样一袭青衫的打扮。 队伍在距离九雲轩百十步远之处停下,青衣男子与那绣有鸳鸯云纹的从七品文官对视了一眼,从身后解下长匣,交由早在此地等候的青云弟子,这才踢蹬下马,阔步朝着前方走去。 “青云宗明字辈弟子严十六,见过二位大人。” 自称严十六的青云弟子望向身前同样一袭青衣的人影,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尽管这位任由指挥使正位空缺多年却向来不肯僭越半步的青衣卫统领看似人畜无害,但他心里清楚得很,若论起手段凌厉,十数年如一日刀口上舔血的姚参姚大人,绝非浪得虚名。 “在下青州节度判官,黄显。” “这位乃是青衣卫副指挥使,姚参大人。” “我二人奉知州大人之命,特来相贺九雲盛会。” 向来不善言谈的姚参自然不会费此口舌,所幸还有这位颇受知州大人赏识的幕僚判官。 “万事俱备,只待二位大人莅临,便可重开九雲门户。” 严十六缓缓收回落在姚参身上的目光,冲着二人温和笑道。 “十六公子果然少年英姿,倒是像极了贵宗多年前的一位故人。” 姚参破天荒开口夸赞道,言语间却分明掺杂了诸多意味。 严十六当下一愣,显然出乎意料之外。 近日宗门内的确有些不寻常的动静,似乎与多年前那位被逐出青云的师叔息息相关。 青云宗开山立派数百年来,代代相传,绵延至今,靠的便是老祖宗定下的条条规矩。 凡武林宗族世家,或大或小,或盛或衰,最讲究个开枝散叶,辈分尊卑。 正所谓流淌的血脉,传承的香火。功在千秋大计,而非一时之为。 严十六至今仍清楚记得师叔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做事不能忘了本,做人不能丢了根。 青云宗内外二门派系繁杂,大小弟子万千名,真正算得上根正苗红的,不过十之二三。其中大有作为者,更显凋零稀罕。 宗典有载:百年前一祖师问道飞升,于青云峰顶降下六字真诀。道法空,通玄明,是为宗门福运流转之始。 如今除去那几位终年闭关不出,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祖宗外,空字一辈近乎绝迹。 真正一肩挑起宗门兴衰大业的,当数宗主为首的通字辈一众元老。 玄字一脉,后起中兴,不乏惊才艳艳之辈。当年青云七杰出山入世,名声也曾响彻大半个江湖。几位大道小成的师叔祖近些年偏又心血来潮,收了不少年龄尚幼的小师叔,其中亦不乏根骨奇佳之数。 到了严十六这一辈,虽未见有何起落浮沉,却也暗藏大兴之势。 纵然如此,提起青云宗百年间天纵奇才,依旧绕不开那个只存在于无数人回忆中的除名弟子。 严十六甚至从未见过这位师尊口中讳莫如深的小师叔,只是最近偶尔听到些风言风语,似乎引得师尊颇为不悦。 姚参开口试探这些,自然有他的用意。 不过九雲轩重开门户的大日子,严十六自然不会过于计较这些无关痛痒之事,只是淡淡回了句:“晚辈不才,承蒙姚大人抬爱了。” 姚参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四周此时已围满了各门各派蜂拥而至的大小人物。 如此拉拢人脉巴结关系的大好良机,白白丢掉未免太过可惜。 不过多时,远处又是马蹄疾行阵阵作响,沿着大路驶来一行车队,商字大旗随风飘扬。 归根结底,九雲轩做的是买卖生意,青州商盟有权过问其事。 青云宗派来的是年轻一辈翘楚,如今高阁上方尚还坐镇着一位高手中的高手。 朝廷派来的两位大人身份非凡,亦绝非等闲之辈。 如此一来,商盟由何人带队前往,其中利害关系不言而喻。 “老朽年迈,姗姗来迟,让诸位久等了。” 未见其形,先闻其声。 马车上缓缓走下一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满面堆笑容光焕发。 “许久未见,柳长老身子骨越发硬朗了。” 黄判官自然认得马车上下来的这位,柳氏一族嫡系,商盟长老会首席,虽与知州大人同根同源,二人却面和心不和,颇有嫌隙。 “有劳黄判官挂念。” 老者冲着众人一一打过招呼,目光最终落到姚参与严十六二人身上。 “来时路上便见数不清的人影朝着此处赶来,如今来到一看竟也围了这么多人。” “想来时辰也差不多了,这九雲轩的大门……” “不知姚指挥使与十六公子意下如何?” 老者心中清楚今日之事的决策所在,径直向二人发问道。 姚参点了点头以示认可,严十六转身接过青云弟子递过来的长匣,正是姚参方才背负之物。 “诸位江湖朋友,四海同袍,今日九雲轩重开门户,共邀天下豪杰一睹盛事。” “文武金银斗,规矩还是老规矩,东西却是新花样。” “稍后禁制解封,还望诸位依序而行,小心为上,莫要乱了规矩。” “知州大人今日叮嘱再三,城卫禁军与青衣卫此刻便在城中听候调遣。” “黄某知道有些朋友尚做了其余打算,大可掂量着自己几斤几两。” 黄显转过身来面向四周嘈杂人群,一声高过一声。 严十六单手开匣,自其内取出一寒光闪烁之物,竟是半截残剑。  第六十一章 文武金银斗 四周一片哗然。 这柄被江湖中人视作剑中魁首已久的神兵利刃,即便此刻不负昔年风采,却未曾辱没掉半点名声。 严十六左手握住半截残剑,右手解下腰间长鞘,铮鸣声起,寒芒骤射。 又是半截残剑,光华耀目。 两截残剑长短不一,断口处凹凸相对,出奇的平整。 严十六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两道残剑悬于半空,其上渐有条条纹路浮现,末端交汇至一处。 “青云弟子听令,结阵!” 数十道剑气冲天而起,青衣飘扬,浩荡磅礴。 青云弟子单手持剑,依九宫八卦次序整齐排列,恰将严十六围作正中阵眼之处。 “还望诸位武林同道出手相助,共启九雲门户。” 无数交错剑气萦绕在严十六周遭,自残剑尾化作道道长虹直射入九雲塔顶。 “诸位同袍,且与我共助十六公子一臂之力。” 四周大大小小宗门一呼百应,无数道虹光冲天而起,连同呼啸剑气化作一笼罩在九层高阁之上的巨大法阵。 其上天降异象,云雾翻滚,隐有闷雷阵阵。 “阵法已成,还望师叔祖开玄关!” 严十六抬眼望去,只见一同样身着青衫之人自九层高阁御剑而下,沿着阵法中枢先后踏步足九九之数。 九道光柱沿着其步法轨迹一一升起,片刻后隐匿消散。 那扇绘有日月山河图样的黑漆木门紧随其后敞开一条缝隙。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欢呼喝彩。 “阁门重开,盛会伊始,还望诸位尽兴!” 黄显自知多言无益,径直让开一条道路。 严十六收回手中半截残剑,又将另外半截原封不动装入长匣,递向站在一旁的青衣男子。 “两位大人,柳长老,里面请。” 严十六率先引领几人迈步走入九雲轩内,青云弟子及各大宗门紧随其后,蜂拥而至的两旁看客却并未享受到同等待遇,而是被护阁阵法阻拦在外。 门内忽又涌出数十道身披黑袍的蒙面人影,两人一组,相隔二十步远,将入口区域均匀分作十八条通道。 高阁五层四扇窗牖射出道道金光,化为悬于半空的行行字迹,详尽记载九雲轩内的规矩禁忌。 凡入内者皆需经过查验准许,登记在册。 纵然足足十八路入口同时开放,却仍旧架不住数以万计的来宾看客。 此刻簇拥在茫茫人潮中的三道人影并未同旁人那般争先恐后,恰恰反向而行挑选了一处僻静角落。 “方大哥,这人也太多了点吧!” 勉强全身而退挤出人群的灰耗子顾不得擦拭额头汗水,赶忙小心翼翼打开紧攥在手中的粗布钱袋,冲着身旁人影开口抱怨道。 少年虽未如此狼狈,脸上神情倒也不大自然,毕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般盛况。 “这些看客大都是奔着来凑个热闹。” 方言双手抱臂,笑吟吟开口道:“真正的好戏可还在后头呢。” “方大哥,九雲轩这么大一栋楼阁,少说也能装下个三五千人,何故这些人挤破了脑袋也要抢着钻进去?” 少年放眼望去,又是两人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被两旁护卫拉开,再不准靠近入口半步。 “九雲轩内布局宏伟,却并非人人都能层层直上。” 方言抬头看向悬浮在半空的斗大字迹,笑道:“这上面说的,仅仅是第一层的规矩罢了。” “第一层?” 少年眉头微皱,不解其中意味。 “九雲轩内网罗天下奇珍异宝,明码竞价,优胜者得。” “以底层为最下品,顶层为最上品,层阶有序,依类而分。” “其内文武金银斗,又分为三种竞拍方式。” “所谓文争,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为题。” “所谓武斗,开台设擂,高下即分。” “文争武斗,胜者积分,败者负分。竞拍珍宝可无需金银,径直以积分兑换。” “至于这金银斗……” 方言语气微顿,轻笑道:“便是看哪位家境殷实,出手更阔绰了。” “要想从下层攀登而上,要么拍得足够数量的藏品,二层需两件,三层需三件,以此类推。要么文争武斗积满足够分数,获得通行令牌。” “层数高低不同,文争武斗胜负得失积分相差悬殊,所拍藏品的价格亦不可同日而语。” “九雲盛会,谁人不想进去开开眼界?或是一睹英雄才俊的傲人风姿。” “如此一来,并无规则限制人人皆可入内的底层楼阁自然格外惹人眼红。” 少年二人听着方言慢吞吞落下话音,心中这才有了分晓。 “方大哥,凭你这通天手段,咱赶紧进去打上个百八十场擂台赛。” “到时候直接冲上顶层拍下几件藏品,出来转手这么一卖……” 灰耗子自顾自喜得眉开眼笑,一只手紧紧拽住方言衣袖,目光灼热闪烁。 “发财了发财了!这下我们发大财了!” “你小子倒是想得美。” 方言笑着摇了摇头,又道:“九雲轩内设有阵法制约,武道实力皆被压制在入微境界,宗师以下无可避免。” “防的便是武林中这些心术不正却又本领非凡之辈强取豪夺,伤及无辜。” “靠!什么狗屁阵法!” 眼见大梦一场空的灰耗子捶胸顿足,恨不能一脚将这法阵踹个粉碎。 “这还分个狗屁的胜负?” “通通都算作平局罢了。” 少年沉思半晌,恍然大悟般看向方言道:“如此说来,擂台武斗,比拼的便是功法招式,武技玄兵。” 方言目露赞许点了点头。 “不过还有一关乎胜负的诀窍。” 方言轻轻拍了拍少年肩膀,话锋一转,故作神秘道。 “娃子,能否登顶这九层阁楼,可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我?” 少年一愣,不明所以瞪大了双眼。 “方大哥,你都没把握的事儿,这小子能有啥办法?” 灰耗子嘴角一撇,忍不住哂笑道。 --------------------------------- ps:本月恢复更新,感谢大家支持! 第六十二章 未曾闻此女? 方言笑而不语,只是上下反复打量着少年。 “方大哥,这是弄的啥名堂?” 少年被方言盯得发毛,下意识退后了几步,两眼瞪的溜圆。 “天机不可泄露。” 方言笑着眯起双眼,忽然饶有兴致看向远处。 “有熟人来了。” 少年闻声望去,人潮中穿过几道格外显眼的身影,所经之处似乎闹出不小的动静。 “邢家之人?” 方言点了点头:“自然少不了他们。” 少年后知后觉道:“这么说秦家也会来?” “九雲轩重开门户,早在个把月前就已放出风声。” “官府商盟,九宗十三派大小江湖势力,哪个不想分一杯羹?” 少年微微颔首,仍有些疑惑道:“我仔细看过,跟随青云弟子入阁的都是些声名不显的小势力,商盟也不过出面了一位长老而已。” “这些豪门世族、大宗大派,平日里哪个不是威风八面鲜衣怒马,恨不能摆出天大排场,为何今日反而偃旗息鼓,不声不响来到此处?” 方言笑着并未答话,故作一副高深模样。 “我说二位,既然这样咱就甭卖官司了,赶紧着进去吧。” 灰耗子眼瞧着熙熙攘攘大片人潮涌入九雲轩内,恨不得肋生双翅插入队伍。 “不急,还没到时候。” “没到时候?” 二人不约而同看向方言,颇为不解。 “搭台唱戏,光有捧场的看客可没意思。” 方言挑选了一处干净台阶慢悠悠坐下,余光却始终瞄着阁门入口方向,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得!这下急也没用了。” 灰耗子唉声叹气靠着方言坐下,眼见不远处又一群人影争先恐后涌进入口,神色更加晦暗了几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少年笑着拍了拍灰耗子肩膀,倒是满不在乎。 事实上,从未见过如此排场的二人到底还是低估了九雲轩外的空前盛况。 本以为不过是商盟大比前小小一道开胃菜,却不成想从法阵初启阁门大开到现在,仅仅一个时辰,蜂拥而至的人潮非但未曾稀少,反而愈发拥堵。 饶是占地广阔的底层楼阁,似乎也无法如数接纳数量广巨的看客。 期间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按方言口中所述,入阁半个时辰内未曾拍得藏品或是并无积分进账,会被阁内护卫监察请离,一个时辰内不得再次入内。 即便这样,入口外还是围绕着不计其数翘首以盼的身影,有老有少,身份各异。 就在三人百无聊赖,灰耗子起身嘟囔着何时才能动身之时,人群中忽然喧闹纷纷,传来不小的动静。 少年抬眼望去,九雲轩第二层楼阁泛起淡淡光晕,四周法阵消失的光柱重新亮起,二者遥相呼应,明暗交替。 一道巨大光幕凭空降临在九雲轩正前方上空,其上缓缓浮现数行字迹。 “第一轮竞拍告罄,文争武斗定榜。” “天下行商会,郑霖,拍得《华阳经》四卷,率先登阁。” “青州柳氏,柳熙垣,文争众评鼎元,持令登阁。” “无名散修,武斗九胜一负,持令登阁。” 接连数十人一一名列榜上,惹得阁外众人仰首观瞧,议论纷纷。 “郑家这些年来韬光养晦,家底富得流油,想必凭着些银钱便可登上那九层阁顶。” 一人笑着摇头,应声反驳道:“青州六家商会,哪个没有些压箱底的手段?兄台此言,未免有些为时过早了。” “听闻柳家公子年初入了松石学宫,师从那位早在江南道翻云覆雨的元宓夫子,专长于治世经国之术。” “如今尚未及冠,一身学问高深莫测。” 身旁又有声音附和:“柳家嫡系一脉人才辈出,文武皆有传承,不足为奇也。” 又一豪爽笑声道:“文人雅士耍的都是些绣花功夫,却不知武榜上这位隐姓埋名的兄台是何等人物。” 一苍老声音感慨万千:“老夫依稀记得上次九雲盛会,便有一无名无姓的散修侠士技压群雄,一路直上登临顶阁,好不快意风流!” 又有声音笑着回应:“九宗十三派近些年出了几位了不得的青年才俊,此番盛会怕是要崭露头角,免不得一番争斗。”四周仍有声音不绝于耳。 少年眼见方言撩起长袍,打扫干净身上尘土,冲着二人淡淡笑了笑:“咱也进去长长见识。” “得嘞!就等您这句话了!” 灰耗子一溜烟似的冲进人群,倚仗着身材矮小竟神不知鬼不觉插入了队伍,回头冲着少年贱兮兮一笑。 “臭小子,先行一步,我在里面等着你们!” 少年目瞪口呆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向方言说些什么,忽见人群中一阵莫名骚动。 “快看!齐家长公子齐若寒,旁边站着的那位?” “林家后辈中数一数二的俊杰,林老太爷长孙林之。” “早听说两家商会私交甚好,没成想今日竟会结伴而行共赴此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城中大路上迈步走来数十道人影,虽不显眼,却惹得无数人纷纷侧目。 “乌金佩刀?是刀宗弟子!” “剑流云鞘苍梧,那位是剑宗何长风!” 人潮中四面八方接连爆出声声惊呼,不断有名门正派、豪阀世族现身于此。 在九雲轩内登临二层之人纷纷上榜后,这些不约而同降临此处,或是早已藏身许久偏偏选在此刻现身的各方势力逐一而至。 少年呆呆怔在原地,若不是被方言从身后拍了拍肩膀,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回过神来。 二人趁着四周嘈乱,本想混水摸鱼插进队伍,不想却被又一道声嘶力竭的叫喊险些吓了个半死。 “郡……郡主来了!” 不知是谁率先叫喊出了动静。 无数道目光汇聚,鸦雀无声。 一身着白衣素袍,左携刀右配剑的蒙面人影踏空而行,在距九雲轩十丈开外处稳稳落地,衣袖飘扬,恍若仙人。 这位看不清样貌更不知晓是何身份的白衣身影出现后,骚乱如风雨摧山林,一发不可收拾。 “这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大人物?” 少年下意识脱口而出,喃喃自语道。 却见身前之人猛地转过头来,如同打量痴呆一般直勾勾盯着少年。 “小哥,没听说过这位姑娘?” 第六十三章 昳昳风华,芙蓉胜雪 早听闻偌大青州城出了位了不得的奇女子。 姑娘姓陈,能文善武,才貌双绝,将门之后。 弘治八年暮秋时节,蛮兵入境,边关告急。 文华殿龙案上堆满了白花花一片文书密报,却依旧抵挡不住边境十州秋风扫落叶,兵败如山倒。 那一年,禁卫军都护府破格提拔了一位年纪轻轻的骠骑校尉,人送外号:陈一刀。 陈一刀天生的悍壮体魄,一身庄稼人特有的古铜色皮肤,挥起大刀来威风八面,膂力惊人。 据同乡入伍的军卒说起,这小子打小便与众不同。七八岁时常与高他一头的半大小伙子较量气力,十有九胜;十三四岁时干过一头顶翻千斤牛的惊人壮举;到了及冠之年,本事究竟有多大,再无人可知。 陈一刀并非浪得虚名。 他杀人,只用一刀,刀刀见血。 功名不是敌人送的,而是自己抢的。 这是当年老将军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陈一刀果然不负众望,在边境十州大破蛮军,崭露头角。 班师回朝那一日,金銮殿前,天子设宴,杯酒去风尘。 老将军亲口赞之曰:大器早成。 陈一刀拜将封侯那一年,刚好三十三岁。 陈一刀寻了一位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婚期就定在将军府落成之日。 陈一刀戎马半生,浴血沙场,是个不折不扣的粗人。 那姑娘温婉如玉,师从学宫大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两京之地极富盛名。 这一段荒唐姻缘,起初并不为世人所看好。 谁料想二人婚后却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羡煞旁人。 熟识陈一刀的人都说他身上戾气少了许多,棱角磨平,更显大将风范。 陈一刀只是一笑而过。 握刀的掌心牵起青葱玉手,心头住进了挚爱之人。 谁言武夫无眷侣? 侠骨柔情才是英雄本色。 三年过后又三年,将军府上张灯结彩,夫人诞下一女,京都八百里急书至,天子御诏,加封郡主。 郡主生得极美,样貌不输夫人,眉眼间多了几分英气,喜得陈一刀眉开眼笑,心中爱意更甚。 郡主降生那日,将军府外来了个衣不蔽体的跛足老道。 老道一不为钱财,二不谋出路,只是从破布口袋里掏出龟甲铜钱,替小郡主求了一卦。 陈一刀自然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把戏,无奈夫人开口,只好一一应下。 老道观瞧许久,口中有言:郡主此生命途多舛,气运衰落。若要破解此厄,十八岁前不宜冠名。 陈一刀气歪了胡子,手拿棍棒将老道逐出府门,一口气追赶了足足八条街远。 打这儿以后,将军府方圆数里之内再不见替人求占问卜的道门术士。 陈一刀到底还是信了老道士的话,只为小郡主取了个乳名,唤作芙儿。 夫人爱花,最喜花中芙蓉。 眼瞧着小郡主一天天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性格却像个假小子一样,不喜舞文弄墨,只爱耍刀弄枪。 陈一刀嘴上不悦,心中却早已乐开了花。 谁说养女不如儿? 自己这身衣钵,总不至于断了香火传承。 所幸夫人明晓事理,虽有教诲,却不强求。 小郡主七岁那年仲秋,芙蓉花开得最好,千朵万朵压枝头。 夫人静卧在漫天花雨中,睡得安安稳稳。 陈一刀独坐在三百六十五阶神道前,喝了一夜的闷酒,不曾掉落一滴眼泪。 京都连夜送来诏书,追谥二品护国夫人。 佳人青丝不在,故人白发何愁。 陈一刀望着镜中满头霜雪的自己,不悲不喜。 小郡主默默整理好夫人所留之物,靠在床边,呆呆坐了一夜。 她知道娘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不想这些东西堆在角落里蒙尘。 第二日,陈一刀看见匍匐在书案上的小郡主睡得香甜,手中紧紧攥着一只秃头毫笔,纸上几行歪歪扭扭的拙劣字迹。 这个血气方刚坚毅如山的北方汉子,第一次红了眼眶。 八岁那年,郡主入学宫,师从大家欧阳夫子。 十二岁学成,两京名士与之坐论,俱不能敌。 十三岁入禅宗,修习上乘心法,琴棋书画,五音七律,尽入通玄。 十四岁出世,河东两道慕名前来者数不胜数,将军府前车马如龙,皆为一睹佳人风姿。 十五岁佩剑,剑名无痕。 十六岁带刀,刀曰承影。 十七岁孤身入邙山,斩寇百首,血不沾身,名动江湖。 十八岁游历归来,见一豪强作威作福,言数语,无果。手起刀落,诛之。 小郡主修的是上善大道,从不嗜杀,刀剑所向,非凶即恶。 小青云榜位列三甲之席,才绝,貌绝,武绝,是为三绝郡主。 北方战火平息,陈一刀终于卸甲归田,做起了逍遥王爷。 小郡主一十八岁这年,跛脚道人再入王府,取卦,大吉;问卜,上上签。 宫里三番五次差人来访,明里暗里为小郡主择夫觅婿,皆被陈一刀婉言回绝。 天子的面子驳不得,可我老陈的心头肉更不能随随便便嫁出去。 陈一刀特地挑选了个良辰吉日,乳名唤了一十八年,总不能委屈了芙儿一辈子。 跛脚道人一夜未眠,替郡主求得七七四十九字,福报绵长,寓意深远。 陈一刀看过后频频摇头,总觉得差了些意思。 神道前芙蓉铺路,三百六十五阶,三百六十五步。 陈一刀在前,小郡主在后。 夫人名昳,平生最喜花中芙蓉。 夫人走后,这是陈一刀第二次喝得大醉酩酊。 恍惚间,不远处一身白衣胜雪,像极了那个初入将军府的芙蓉仙子。 郡主有了名字,她喜欢,陈一刀更喜欢。 郡主姓陈,名昳芙,陈昳芙。 昳昳风华,芙蓉胜雪。 这一年,江湖上多了位佩刀携剑的白衣侠客。 这一年,青州大雪,满城芙蓉凋而不落。 百年前,不曾有。 百年后,更不会有。 ------------------------------ ps:昳昳风华,芙蓉胜雪。 谨以此章,献给我的小朋友。 第六十四章 借气 少年痴痴看向那道佩刀携剑的白衣身影,脑海中思绪万千。 “世上竟会有这样的传奇女子。” “传奇?” 那人笑着摇头道:“郡主可不单单是传奇二字便能概而括之。” 少年还想再问些什么,入口处人潮涌动,眨眼间裹挟着二人走出百十步远。 “方大哥!” 少年猛地回头搜寻着方言身影,不想却被人从前方一把拉了过去。 “娃子,别忘了这个。” 方言伸手拍了拍少年脸颊,另一只手按在腰间口袋上。 少年轻轻点头,压低声音问道:“还需如此?” 方言默不作声,伸出食指在少年掌心画了几笔。 少年忽然目露惊色:“他们敢在这里乱来?” 方言笑而不语,趁着四周旁人不备,也不见手上有何动作,面具已牢牢贴在脸上。 少年目瞪口呆看着方言一气呵成犹如行云流水,眼见其中一处入口不过几十步远,来不及感叹技不如人,赶忙佯装低头捡些什么东西,麻利戴上那张清秀男子模样的面罩。 “耗子哥咋办?” 少年轻轻晃动脑袋调整着面罩位置,忽然想起早早钻进队伍的灰耗子。 方言嘿嘿一笑,摸着下巴上几乎能够以假乱真的络腮胡须,反常打趣道:“自然有他的造化。”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入口前,把守护卫将一巴掌大小的铜镜在两人前后左右晃了晃,又一一问过姓名,这才准许放行。 “方正?” “不错。” “江……湖?” “正是。” 少年与方言相视而笑。 护卫忍不住多打量了二人一眼,慢悠悠让开一条道路。 迈步走进护阁法阵的一瞬,少年只觉脚下传来一股格外深沉厚重的力量,透过脚掌抵达四肢百骸。 “方大哥?” 少年轻轻唤了一声。 “嗯。” 方言点头示意无妨。 “入了阁楼,万事小心。” 少年长出了口气,一脚踏进门槛。 眼前短暂漆黑了片刻,耳畔响起阵阵窃窃私语声。 阁内仍旧古色古香,一样的用料工艺,格局构造却别有洞天。 正中四方八角黑石座台,连着四根刻有不同晦涩文字的浮雕立柱,立柱顶端镂雕出四条披甲麒麟瑞兽,面朝外侧。台上置有一方雕塑,跨马横刀,威风凛凛。纹理线条栩栩如生,唯独脸上浑然一体,不见半分刀削斧凿的痕迹,看不清样貌如何。 雕塑头顶点有一盏明灯,火光摇曳微弱,远远望去似灭非熄,隐约可见一条细长光柱垂直通向上一层阁楼。 “方大哥,这是?” 少年站在高台下方,似乎对雕塑颇感兴趣。 “不清楚。” 方言直截了当摇了摇头。 少年一阵无言,又将目光转向四周。 以雕塑高台为中心向四面延展,等分为内外八层三区。 “文争、武斗、金银。” 少年注意到三块区域上方摆放有不同的匾额,恰恰对应了方言口中所述的文武金银斗。 “方大哥,先去哪?” “银票有多少?” 少年在怀中摸索了半天,神色一僵,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确认一番后,冲着方言伸出五根手指。 “才五千两?” 少年摇了摇头。 方言愕然道:“秦家这么舍得下本钱?” 少年苦笑连连:“临走时只顾着应付客栈掌柜的,谁成想随手一抓就是这些,只怕秦家准备的银票更多。” “未尝不是件好事。” 方言笑吟吟道:“先去阔财主那边凑个热闹。” 少年心领神会,绕过高台朝着对应“金银”二字的拍卖区走去。 最外层仅有一条长达十数丈的弧状展台,台上整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拍品,前方一丈开外设有护栏扶手,依次站立着十数名护卫。内侧几道手持名册的黑衣人影,外侧簇拥着不计其数的看客。 “方大哥,就这么一条破木头围栏,不怕被人抢个一干二净?” 少年打量了一番身边人群,又仔细看了看相较下实在的护卫,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你小子想试试?” 少年脑袋晃的如同拨浪鼓一般。 “早和你说过,这里边有法阵禁制。宗师不出,众生平等,都是一样的境界。” 方言凑近少年耳畔,不紧不慢答道。 “就算境界相同,这些护卫未免也太少了点吧?” 少年仍心怀不解,却被方言下一句话惊得目瞪口呆。 “这些人不受阵法制约。” “什么?” 少年忍不住叫出了声,惹得四周众人侧目,赶忙捂住嘴巴,低头看向地面。 “你小子干嘛这么大动静!” 方言眉头紧皱,被这一嗓子吓得不轻。 少年讪讪一笑,声音细若蚊蝇。 “方大哥,此话当真?” “这群家伙无门无派,常年驻守在九雲轩内,更查不清身份来历。” “九雲轩开阁至今,广纳天下奇珍异宝,不是没人动过歪心思。” “多年前曾有几个通元境界的老妖怪筹谋良久,以血宗秘术破坏掉护阁法阵,又祭炼真元强行突破至伪宗师境界,妄想将阁内珍宝悉数收入囊中。” 少年嘴巴张得老大:“结果呢?” 方言语气微顿,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阁内护卫出,匪徒身首异处,无一幸免。” 少年惊色溢于言表。 “你是说……这里面有宗师坐镇?” 方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武道大兴又大落后,天下间能叫出名号的宗师人物屈指可数。” “那人虽修为不俗,却还不至于如此强横。” 少年更加疑惑:“那又是为何?” 方言一字一顿道:“借气。” 第六十五章 天下奇珍出百宝 “借气?” 少年眉头微挑,似乎颇感兴趣。 “古典曾载:日月星辰,山川草木,凡世间种种造化,皆归于气运二字。” “藏风纳水,内外通达是为气;上承天时,下应地利是为运。” “气分死活,运有善恶。” “死物藏死气,活物纳活气。” “善缘结善运,恶因得恶果。” “武道修者,境至通元,乃契合天地道法,身怀运势,结缘引气。” 方言目光有意无意瞥向那高台上的漆黑雕塑,继而开口道。 “所谓借气,便是将死气化为活气。气运加身,心境豁然,非常人可敌。” 少年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这九雲轩还是块难得的风水宝地?” 方言出人意料摇头道:“也不尽然。” 少年自知其中内情隐晦,便没有再问下去,抬眼看向前方展台上的件件拍品。 “有缘千里来相会,四海之内皆同袍。” “诸位看客且上眼,展台上这八百一十八件珍宝,乃是北省一十四州进献而来,经由鉴宝人朱印定品的上乘佳品。” “今日纹银十两起拍,走过路过不容错过,先到先得稳赚不亏!” 少年循着声音望去,这才注意到围栏内除去手持名册的黑衣人影,竟还站着一身着绯红大袍的怪异男子。 那人口若悬河眉飞色舞,前胸印有一斗大的宝字,格外引人注目。 “方大哥,这是?” 少年轻轻碰了碰方言手臂,目露疑色。 “天下奇珍千万数,无一不过百宝门。” “这群自诩鉴宝手段高明不可测的榆木疙瘩,虽不归附于何门何派,却靠着这门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历两朝不衰,名利双收赚了个盆满钵满。” “榆木疙瘩?” 少年忽然笑得极为夸张。 眼前这位身着绯红大袍的百宝门子弟,打开口起就没停下过一时半刻,那双狭长眸子左右打量着围在四周的看客,不时闪过些狡黠精芒,怎么看也不像是方言口中不知变通的榆木疙瘩。 “哟!这位好眼力,南越古国礼祭编钟,虽是不成套的残品,放在如今来讲也算得上有价无市喽……” “走吧,去里面看看。” 少年正听得津津乐道,忽然被方言扯住衣袖拉出人群。 “方大哥,这些东西不再看看了?” “怎么,有中意的物件?” 少年默然摇头。 “那还在这儿浪费什么时间?” 方言意味深长笑了笑:“压轴压轴,好戏都在后头。” 少年恍然大悟,看着展台外围不断有人报出高价,目光中竟隐约有些同情。 “咱们直接去最里层?” “去不得。” 少年一愣:“为何?” 方言不作声,只顾着埋头行走。 少年挠头凌乱,赶忙大步跟上。 第六十六章 会做生意 金银区四层,半人高石台上整齐摆放着三行六列一十八件拍品,四周设有百余张座椅,此刻空缺了大半。 “方大哥,慢着些!” 少年手忙脚乱照看好挂在腰间背后的大包小裹,跟着方言绕过第三层出口,眼前竟出现数十阶斜向上的木梯。 “娃子,这些东西可都是真金白银换来的,千万小心善待。” 少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道。 “刚才还说好戏在后头,一转眼就买了这些个花里胡哨的破烂玩意。” 方言笑吟吟开口:“怎么,不想上去看看?” 少年理直气壮道:“来都来了,自然要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上阶梯,尽头处漆黑不见五指,唯有一扇红漆木门,门前站着一腰佩兵刃的男子。 “二位留步,可有印信?” 方言停下脚步,转身冲着少年使了个眼色。 “什么印信?” 少年瞪大双眼愣在原地。 方言长叹了口气,从挂在少年身上的大小包裹里摸索许久,掏出几张白花花信纸。 守门之人接过方言递来的所谓印信,又从腰间摸索出一方玉简,轻轻扫过手中纸张,玉简上泛起淡淡光晕。 “二位里面请。” 那人将纸张折去一角后归还,转身推开木门。 少年尚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已被方言扯住衣袖拽了进去。 身后漆黑一片,眼前却是灯火通明。 宽阔场地正中一座石台,四周阶梯分布着百十张座椅。与前三层截然不同的是,此地不再是与外界相通的开阔场地,而是一处密闭空间。座椅上三三两两的人影,样貌穿着皆非寻常布衣。 两人挑选了靠后的角落位置坐下,木门一开一合,接连有人进入,座位渐满。 “方大哥,那印信是个啥东西?” 少年接过方言递来的纸张,仔细端详了许久,未曾看出什么门道。 “凡是在九雲轩内拍得的藏品,都附有百宝门特制的品鉴印信,用以辨别真伪,区分品阶。” “金银区内外八层,各有各的讲究。” “外三层不过是些寻常货色,中间四、五层才算得上是稀罕玩意,内三层才是些真正压箱底的珍宝。” “要想从外三层进到这里,就必须拿到足够的印信。” “底层的金银区里,讲的就是这个规矩。” 少年恍然大悟道:“难怪要买些没用的东西,这里倒是会做生意。” 话音未落,少年又忽然皱紧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要紧之事。 “方大哥,外面那浮空大字写得清清楚楚,两件拍品就能登上阁楼二层,如今我们手里这都四五样东西了,干嘛还要在这最底层浪费时间?” “你小子平日里耳聪目明,怎么如今连个规矩都看得丢三落四?” 方言嗤笑了几声,又道:“两件拍品是不假,人家也说得明白:非三层之上拍品不得作数。” “要想拿到登临二层的敲门砖,还得在这儿拍下件货真价实的珍品。” 少年微微颔首,目光望向前方。 一身着苍绿服饰胸前同样印有斗大宝字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石台正中。 第六十七章 有钱人的快乐 四周无数道目光顷刻间汇聚于石台之上。 那人从宽大袖袍里抽出一卷书文,冲着台下众人拱手笑道:“诸位久等了。” 此言一出,座中窃窃私语声逐渐平息。 “诸位大人既已来到此处,其中规矩自然无需在下赘述。” “今日展台上三行六列共计一十八件拍品,便由在下替诸位大人一一介绍。” 绿袍男子踱步走到第一座展台旁,双手分别放在两侧边沿处各拍了三下,展台正中托起一雕工精美的木匣,其内传来微弱的机关声响。 “陇西绿松石壁一对,品相完好,纹理细密,质地温润,雕工精妙。” “白银五百两起价,诸位大人上眼。” 男子轻触木匣,一道发散光芒升腾直上,化为悬浮在半空的玉壁虚影,惹得众人注目而视,议论纷纷。 “这么一对玉壁,就要整整五百两银票?” 少年自认眼界并非狭隘,却还是被男子毫无波澜起伏的言语惊了个瞠目结舌。 “五百两?” 方言笑着摇了摇头,尚未开口,前排座位已有人敲响身旁落槌。 “加价一百两。” 少年坐直了身子搜寻着那道人影,耳畔又是一道清脆声响。 “加价二百两。” 余音未绝,对面座位上又有了动静。 “砰!” “加价三百两。” 场中没了声响,只剩下一道道目光落在方才报价之人身上。 绿袍男子面露笑意,环顾四周道:“这位大人加价三百两,可还有哪位大人愿以高价相争?” 四周鸦雀无声,人人脸上神色却又不尽相同。 “如若无人,便要恭喜这位大人喜得珍宝了。” 男子轻轻拾起展台上的落槌,手臂刚刚举过肩膀,一道淡淡声音响起。 “加价五百两。” “嚯!哪位出手这么阔气?” “绿松石壁虽是罕见珍宝,倒也值不上这个价格啊。” 四周议论纷纷,各有见解。 “一千两?” 少年神情麻木,僵硬转过头颅。 此刻成为场中焦点的座位上竟是一面容俊秀的青年男子,锦衣华服,光鲜亮丽,看上去十足的富家公子打扮。 “加价五百两,可还有哪位大人愿出高价?” 绿袍男子笑意更甚,手臂悬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半晌不见有人答话,这才一槌敲定。 “恭喜这位公子拍得绿松石壁一对,稍后自有专人交接护送。” 木匣关合,光芒收敛,展台归于原位。 青年男子丝毫不顾身旁投来的道道异样目光,举止淡然自若。 少年回过神后,自顾自摸了摸胸前怀揣的五万两银票,竟破天荒觉得有些捉襟见肘。 “方大哥,这就是有钱人的快乐嘛?” 方言笑着摇头:“有钱人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座中关乎这场高价交易的议论仅仅持续片刻后便重新归于平静,恰恰更加印证了少年心中所想:如今能大摇大摆坐在此地的人物,除了他们两位受人钱财的暴发户,想来非富即贵。 绿袍男子在手中文书上轻轻勾勒了一笔,径直走向第二座展台。 第六十八章 文房四宝 “前朝遗珍,文房四宝。” “松云笔,徽岩墨,宣阳纸,朝峰砚。” “笔身松云竹,毫锋取自漠北黄狼尾。软硬兼毫,长中短锋,尖齐圆健四德俱备,世称松云狼毫尾。” “徽岩古法所制,甲子之年方产三十六锭。其墨细纹如发,光泽隐现,气魄浑厚。填金质地精良,着色深沉。隽雅大方,烟细胶清,谓之徽岩古墨。” “春秋笔墨传文道,不出宣阳纸千刀。韧而能润,光而不滑,洁白稠密,搓折无损。一笔落成,墨分五色。深浅浓淡,纹理可见;墨韵清晰,层次分明,是为宣阳寿纸。” “朝峰有兽,名唤毗邻,肋下生翅,背负玄甲。每逢月望之时登临山巅,仰天长啸,驱邪扶正,清秽辟毒,庇佑一方生灵。寿竭而亡,玄甲离身,化作血石。” “以此石制砚,坚而不顽,柔中带刚,研笔如锉,化墨如油,叩之清脆,其声如磬。朝峰血砚,誉满天下,名冠四海。” 绿袍男子一步步走向第二座展台,手上重复着与方才并无两异的动作,口中念念有词。 “此四宝曾藏于前朝翰林学宫,杜夫子以文道入圣贤之际亲手篆字题于笔砚之上,以气入墨,化运成纸。” 空中悬浮虚影不断被放大,清晰可见四样珍宝。 绿袍男子缓缓伸出两根手指:“起拍价,纹银两千两。” 座中一片哗然。 少年倒是罕见并未惊叹于价格,反而开口问道:“依此人所言,前朝杜夫子以文道入圣贤,又是何种说法?” “武道有气体二术,天下修行又分为百家并立,殊途同归于天地大道。” 方言忽而正色道:“以文道入圣贤,浩然正气,桃李春风,可与宗师比肩。” 少年嘴巴张得老大:“如此说来,这文房四宝岂非宗师手笔?” 方言笑着摇头道:“算不上宗师手笔,不然也不会放在最底层拍卖。” “不过其中暗含诸多气运,倘若叫文人士子细细揣摩参悟,倒未尝不是一场造化机缘。” 少年微微颔首,心中疑惑解了大半。 按方言所述,这四样珍宝对于武修来讲裨益甚微,自然也就无需他二人花费太多心思。 “加价一千两。” 前排很快有了回应,竟直接抬高半数。 “加价一千五百两。” 一道声音紧随其后,几乎不假思索。 两千五百两,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天文数字,此刻却仿佛再为稀松平常不过。 “加价两千两。” 落槌声此起彼伏。 少年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些阔绰老爷的手笔,一槌起一槌落,几番争夺过后,价格已停留在四千九百两,出价者是一须发皆白的儒雅老者,样貌打扮颇有些文人风骨。 绿袍男子眉眼含笑,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可还有哪位大人愿出高价?” 座中静如死水。 一道突兀声响猝不及防打破沉寂。 “五千五百两。” 少年猛地抬头,循声望去,座中那道身影似曾相识。  第六十九章 一气呵成 “五千五百两?” 座中一阵低声惊呼。 如此数额庞大的银两,即便在场之人个个家境殷实腰缠万贯,倒也免不得暗自吃了一惊。 更何况此物虽有前朝圣人大气运加持,于武道一途却是妙用甚微。儒生士子,或寒窗苦读,习经世治国之术,或沉浸宗典,倡人文教化之风。口中所言虽句句不离视金钱如粪土,功名似草芥,又有哪个肯为那虚无缥缈的圣贤大道穷极一生倾尽所能? 而众人目光汇聚的终点,竟是方才已然拍下绿松石壁的青年男子。 接连拍下两件珍宝,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位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富家公子,从前并未在青州境内崭露头角,甚至不曾留下过半点蛛丝马迹,却在今日盛会上惊艳四座,展现出非凡财力。 “方大哥,这玩意果真这么值钱?” 少年毫不遮掩心中惊疑,看向那青年的目光更是意味深长。 “有意思。” 方言轻声笑了笑,不置可否。 “居然又是这位公子有意竞价?” 石台上主持拍卖的绿袍男子短暂失神,眼底掠过几分异色,转瞬间恢复如常,浅笑道:“想必公子还未熟知此地的规矩。” “底层金银区内虽不限制拍品数量,却并非多多益善,尽可作为通行凭证。” “换而言之,无论您拍下多少件藏品,最多只计登临二层所需的件数。” 青年男子冲着台上微微颔首,一只手轻提起木槌,悬在空中虚晃了几下,脸上笑意不减。 绿袍男子自然明白其中用意。 显而易见,这位公子哥并未打算就此作罢。 “五千五百两,可还有哪位大人愿出高价?” 座中议论纷纷,可惜并无一人出声应和。 不过是放在前两座展台的开胃菜,自然不值得争上个你死我活。 正如众人眼中率性而为的青年男子,不过空有一身珠光宝气,而短缺见识眼界。 五千五百两,足以拍下一件品阶不俗的玄甲兵刃。若换作文房四宝,自然远不值当。 可惜槌落定音,覆水难收,青年也似乎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在拍下四样藏品后舒展笑容,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少年第一次接触这些,只是单纯觉得有趣。 展台下落,光芒消散。 绿袍男子径直走向第三件藏品,拍卖继续…… 武斗区内,数十座方形擂台环绕相连,层阶分明。 四周人潮拥挤,喝彩连连,围观人群明显胜过另外两块区域。 “揍!狠狠揍他丫的!” 一道瘦弱矮小的灰衣人影站在石阶高处,眉飞色舞挥动着两只手臂,丝毫不顾身旁投来的厌恶目光。 “好!打得漂亮!” 擂台上铜锣声响,胜负已分。 瘦小男子喜不自胜喊出了声音,脚下一个不稳栽下石阶,又被早在身后心生不满的彪形大汉雪中送炭,就势摔了个跟头。 “哎呦!谁他娘的……” 灰耗子挣扎着一跃而起,眯起眼睛正要发作,却迎面撞上身前宛若人墙的魁梧身躯。 转身,离去,一气呵成。 第七十章 气体相争 “也不知臭小子和方大哥跑去了哪里。” 灰耗子自顾自低声呢喃着,目光环视四周,忽然停留在一道背影上。 “那是……” 三步并作两步跳上石阶,灰耗子分开两侧人群,直奔着另一座擂台走去。 “秦公子?” 此刻站在灰耗子身前的白衣身影只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猛地转过头来,俊朗面孔上先是闪过一抹讶然,看清来人后,眸中瞬间多了几分喜色。 “耗子哥!” 作为秦家少主,云海商会年轻一辈不可多得的领袖人物,秦云自然不会错过这场盛会。同样不出所料,少年一行人果然也在他的指引下来到此处。 “怎么没看见江小哥?” 秦云目光绕过灰耗子四处观望许久,试图寻找少年的身影,却并未如愿以偿,神色不由得黯淡了几分。 “臭小子应该和方大哥在一起,我先行一步入了九雲轩,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他二人踪影。” 灰耗子目光微凝,眸中同样有些诧异。 在秦云身旁,他并未发现有何随从相伴,显然与那些三两簇拥的豪门子弟截然不同。 “秦公子这是?” “族中堂弟非要来这里凑个热闹。” 秦云苦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转身旁。 此刻擂台之上两道人影分立对峙,宛若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其中一人身材魁梧,体型健壮,古铜色皮肤大半裸露,气势磅礴如山岳。 另一人相较下瘦小了许多,眉眼间与秦云颇有几分相似,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武斗区内两人境界同等,此刻表现出的气息却是云泥千里,大相径庭。 灰耗子恍惚间竟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魁梧汉子重拳之下,另一侧的秦云堂弟绝无丝毫还手之力。 “二位可还有何疑意?” 擂台外侧凸起高台上负手站立着一道人影,黑衣裹身,胸前一个斗大“武”字,看不出任何气息波动,正是受命驻守在九雲轩武斗区的擂台监裁者。 两人同时缓缓摇头,双手抱拳正视前方。 “气武修,秦苓,请战。” “体武修,牛岩,请战!” “武斗开始!” 铜锣声掺杂着监裁者的话音落下,那魁梧汉子脚下发力,身形已借势弹出,直奔秦苓欺身而上。 右手一拳蓄力挥出,毫无花哨可言,却带起阵阵狂暴劲风。 同等境界对敌,体武修超乎寻常的体魄本就占优,近身格斗更是得天独厚。 眼见一道硕大拳影扑面而至,在瞳孔中不断放大,秦苓脸上却并未浮现出半分惊恐。 也不见脚下有何动作,重拳停滞的瞬间,众人只见那秦苓身形晃动,闪身躲避的同时双拳化掌,朝着牛岩身侧拍出。 “好快的速度!” 四周传来声声低呼,尤其站在秦云身后的灰耗子,眸中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一击扑空,眸中同样掠过惊色,却未曾减缓牛岩拳风扭转的速度。 “轰!” 手臂筋肉蓄力,又是凝聚真气的一拳轰出。 与此同时,牛岩转身跨步,另一只手臂气息翻腾,挥动数道拳影封锁住秦苓退路。 “看你要如何挡下这一招。”  第七十一章 一力降十会 谁也不曾想到,在本就占据上风之时,牛岩竟没有丝毫懈怠,反而直接施展出一招蕴含雄浑真元的武技。 左右开弓,拳风扑面。 秦苓神情一滞,显然并未料到对手攻击会如此凌厉。 “化绵掌!” 无路可退,那便无需再退。 双掌交叉翻过胸前,两条淡淡光纹逐渐爬满整只手臂。 秦苓在电光石火间作出回应,目光渐寒。 “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牛岩冷笑一声,加大了手中力道。 掌拳相对,却并未出现众人预想中的激烈碰撞。 硕大拳影在接触到绵柔掌力时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随着秦苓手腕微微抖动偏转向四面八方。 “嗯?” 围观之人不知晓其中内情,牛岩却是感受得一清二楚。 他这一拳名唤[重崩拳],乃是族中一脉相承的黄字卷甲等功法。虽说名为中等品阶,但在相较气武技本就稀罕少见的体术功法中,倒也勉强算是不凡。 更何况终年炼体,他自诩力道本就超乎常人,一击之下即便不能重创对手,也不至于反被轻易化解。可当实实在在交上手后,他才真正发觉到秦苓这一招内暗含玄机。 拳头固然来得迅猛,却如同轰击到轻柔棉絮上,瞬间卸了力道。而那双手掌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仿佛借力打力般反将自己的拳影冲散。 思绪翻涌间,牛岩手中的动作却并未停滞。 擂台之上瞬息万变,哪怕只是小小破绽也足以关乎胜负。 见识到秦苓的古怪掌法后,牛岩不敢冒进,接连退后数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就这样的胆量吗?” 秦苓冷笑一声,掌心向下收了招式,身形晃动,脚下却是健步如飞。 “什么!他竟然要主动出手?” 四周一片唏嘘。 尽管秦苓巧妙化解开牛岩的雷霆一击,可仍旧少有人看好这位其貌不扬的少爷公子。 “狂妄自大!” 正面碰撞从来不是牛岩的软肋,尤其当对面站着一名同等境界的气武修时,他甚至隐有些怒火。 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口中一声低吼,更加狂暴的气息从牛岩身上爆发。 几乎在秦苓身影接近牛岩的瞬间,一拳挥出,力道惊人。 “砰!” 一声闷响,牛岩只觉手臂发麻,目光低垂,秦苓的足尖恰好停留在手腕下方两寸处,劲风入体。 不待牛岩有何动作,秦苓身形翻转,又是一腿直扑其面门而去。 牛岩似乎早有所料,不退反进,并未躲闪,一拳收回,另一拳挥出,力道更甚。 “好霸道的拳法。” 脚掌阵痛,秦苓只觉仿佛踢到一块铁板,急忙催动灵气稳住身形。 “这就承受不住了吗?” 牛岩冷声讥笑,似乎在回应着方才秦苓所言,手中又是一拳轰出,竟丝毫不给秦苓喘息的机会。 “秦苓危险了。” 灰耗子与秦云二人几乎同时脸色微变。 任谁也看得出如今台上局势,在牛岩接二连三近乎狂暴的攻击下,秦苓虽频有妙技应对,也不过是堪堪维持。 “欺人太甚。” 秦苓深知自身与牛岩的力量差距,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只得凭借着脚下步法左右闪躲。 而牛岩仗着占据上风之势,一拳又一拳砸下,一拳较一拳迅猛。足足七八拳过后,原本还能勉强应付的秦苓竟步伐凌乱,大有溃败之意。 “这是一道武技!” 人群中不乏有见多识广之辈,仔细观察台上种种,一语道出其中关键。 时至此刻,秦苓自然也有所发觉。牛岩这看似毫无章法随意挥出的拳头,从最开始能够轻易躲闪,到现在传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劲道与拳意都在不断叠加,一拳胜过一拳,显然绝非普普通通的招式。 “老实讲,作为气武修而言,能和我抗衡到现在,你已经很不错了。” 拳头擦着秦苓眼前划过,耳畔传来牛岩浑厚的声音。 “你的身法和那一掌确实足够惊艳,如果我没有充足的时间来叠加这些拳力,恐怕胜负尚未可知。” “不过……” 话说到最后明显多了几分笑意,秦苓心头一颤,再看向牛岩,不知何时那两只硕大拳头已然紧紧攥到一处,象征着恐怖力量的肌肉纷纷爆起。 “结束了。” “轰!” 双拳合一,如流星拳般轰然甩出,砸下。 尽管二人之间还有一定距离,但在这股明显超出入微境界的恐怖威压下,秦苓只觉双腿沉重,再难挪动半步。 “可惜输在了规则之下。” 灰耗子轻叹一声转过头去,几乎已然看透了结局。 的确,以秦苓展现出的战斗技巧,并不在牛岩之下,却因为九雲轩内特有的境界压制而不得不面对本就克制自身的体修。 这种一力降十会的打法,可谓极难破解。 换而言之,走出这方擂台,胜负尚未可知。 “咦?怎么回事!” 四周先是忽然一片死寂,鸦雀无声,眨眼间爆出阵阵惊呼声,此起彼伏。 再看台上,双拳在距离秦苓身体约半尺处停下,牛岩张大嘴巴目视前方,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这……这是?” 拳风触及身体的同时,秦苓身上陡然间泛起一层淡淡光晕,如同保护罩般将自己与外界隔绝。牛岩那倾尽全力砸下的一拳,也被硬生生拦截,再难靠近秦苓半分。 “擂台之上,从来不只是单纯实力的较量。” 秦苓面色苍白,嘴角却泛起一抹笑意。 这一拳虽未伤及根本,余波震颤下,倒也令他后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 “玄……玄甲?” 牛岩面露惊色,显然未曾料到如此变数。 同等境界下,无论是综合能力还是武技功法,他的确占据了相当一部分优势。 但他恰恰忽略了一点,也正是这看似无关紧要的一点,足以扭转乾坤。 玄甲神兵,本在规则之列。 如今笼罩在秦苓身上替他抵挡下攻击的淡淡光晕,正是玄甲所生。 就在牛岩短暂失神的片刻,一道身影骤然动身,掌风扑面袭来。  第七十二章 小金刚经 惊讶之余,牛岩本能地向后闪躲,却终归还是慢了一步。 “砰!” 掌力重重落到牛岩身上,发出一声闷响,痛楚沿着四肢百骸扩散开来。 秦苓眼见一击得手,掌风交错,欺身而上,自然不会再给对手留有喘息的余地。 反观牛岩,面色苍白捂住胸口,踉跄着退后数步这才稳住身形。 秦苓手中施展出的掌法,看似绵柔无力,实则暗里藏刀,劲道十足。 先前全力一击被玄甲卸了力道,自身本就受到反噬。血气上涌之时又被秦苓一掌击中,经脉内真元肆虐。即便以他的强壮体魄,也仍旧无法与之抗衡。 “结束了。” 秦苓轻声叹息,长出了口气。 一掌直扑牛岩胸口,胜负眼见分明。 “总算遂了这小子的愿。” 秦云笑着收回目光,方才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显然,他对自家这个同族表弟并无太大的信心。 “秦氏一族果然人才辈出。” 灰耗子并未多言,只是笑着奉承道。 老实讲,若是方才秦苓果真败在牛岩手下,他尚还对这位出身望族的富家子弟抱有一丝钦佩。可如今凭借外物翻盘取胜,虽说合乎规矩,但毕竟还是差了些意思。 不过放眼如今世道,拳头硬偏偏才是最大的道理。有些人生来站在一马平川,自然望得更远,走得更踏实。至于剩下大多数步步攀登并无捷径可走的寻常人,输了便是输了,要么怪本领低微技不如人,要么怪命定的破烂出身,还真就怪不得旁人。 有些时候,汗珠子落地摔不出一个响,那些身居高位之人放个屁怕也能震得地裂山崩。拼命也好,天赋也罢,重要的是结果,谁又在乎沿途那千万条路径。 刹那间思绪翻涌感慨良多,灰耗子却早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仍在全神贯注盯着擂台上二人的一举一动。 此刻,他唯有盼望着那魁梧汉子能够全身而退。 “有了玄甲,就当真无可匹敌吗?” 一道细微声响传入秦苓耳中,颇有几分戏谑。 他尚未来得及作何反应,体内变故陡生。 无数道经脉骤然扭曲受损,灵气散而不凝。 连带着骨骼在内的层层筋肉破裂分离,钻心痛楚令他险些晕厥。 “怎么回事?” 围观众人自然注意到了擂台上的异常。 那本已占据绝对优势,眼看胜利唾手可得的秦苓竟突然停下攻击,大声呼喊着半蹲在原地,神色痛苦万分。 “小苓!” 秦云面露惊色看向台上,不知其中缘故。 “有意思。” 灰耗子隐晦一笑,仍然不动声色。 再看牛岩,大步走到秦苓身前,出乎意料没有趁机动手,而是缓缓开口道。 “所谓重崩拳,重曰力,崩曰技。” “其中威能,唯有一崩字而已。” 秦苓毕竟出身于秦家,眼界见识远远超乎常人。 短短两句话,清楚交代了秦苓溃败的缘由。 早在牛岩第一拳挥出之时,便已做好了打算。 那些看似被秦苓悉数化解的拳力,早已化为道道暗劲潜伏在其血肉经脉中,只待这最后防不胜防的猝然爆发。 如果说玄甲是秦苓最后的倚仗,那这崩拳便是牛岩筹谋良久的必杀手段。 “我输了。” 秦苓挣扎着站起身来,面朝监裁者挥手致意。 的确,这场酣畅淋漓的武斗,他输的彻彻底底,一塌糊涂。 无论从实力技巧,或是心智胸怀,他都无一取胜。 如若没有玄甲护体,只怕会输的更惨。 一战虽败,不足蒙羞,却可为勉。 这是他属于秦家人骨子里的韧劲与傲气。 “你很强大,不过下次遇见,我一定会赢。” “我等你。” 两人相视一笑,握手作别。 四周欢呼声渐起,喝彩如雷,一浪高过一浪。 “小苓真的长大了。” 秦云欣慰笑道,看不出半分沮丧。 “秦氏一族,果然人才辈出。” 灰耗子低声重复着,眸中暗含笑意,言语间自然再无半分虚假。 又是两人登台,抱拳施礼,互通名姓。 武斗一触即发。 金银区四层,暗室之内。 “前十五件拍品均被各位大人如数收入囊中,接下来将要展出的这最后三件拍品,亦是本场竞拍的压轴之宝。” 绿袍男子缓缓迈步走向石台正中,此刻仍有三座展台密封不动,汇集着场中所有人的目光。 “方大哥,这最后三样东西,该是出手的时候了吧。” 少年一脸郁闷坐在方言身旁,手中反复把玩着一柄尖头木槌。 十五件拍品,其中不乏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稀罕珍宝。期间少年多次欲出手争夺,却皆被方言果断拦下,一口一个时机未到。 眼见着展台一座座开了又关,被攥在少年手心的银票早叫汗水浸了个透,可惜仍未等到方言口中的所谓良机。 少年心中颇有愤懑,只想着这最后三样东西,便是你方大哥说破天,我也定要拿下件称心如意的珍宝,不然岂非白白折腾了一遭。 “年轻人,要沉得住气。” 方言笑得高深莫测,被少年狠狠白了一眼。 石台上绿袍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倒数第三件拍品,地字卷乙等功法残篇,《小金刚经》。” “此物相传为无相宗遗世秘法,机缘巧合下其中半部残卷得以收入九雲轩内,乃是体术武修不可多得的稀珍。” “虽为残卷,却仍玄妙无穷。” “起拍价,白银五千两。” 话音未落,台下已是哄笑连连。 本就可有可无的体术功法,还偏偏只是半卷残文。即便品阶高至地字卷,却也远不值这个价钱,更不应当用作压轴之宝,又有何人肯花重金购进? 当然,这些人不曾忘了如今场中端坐的那位古怪公子。 从接连拍下前两件藏品后,这位公子便好似一发不可收拾般陆陆续续又将五六样珍宝收入囊中。 甭管是功法秘籍、玄兵衣甲,或是古物文玩、罕见奇珍。这位公子总要与之竞价,至于最后收手与否,似乎全看心情好坏。 这般雄厚财力,着实叫人胆战心惊。  第七十三章 君子不夺人所好 “体术功法?” 几乎在绿袍男子话音落下的同时,少年与方言二人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一抹异样。 体术先天化境,这是少年身上众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之一。 作为同样知晓此事且在武道修行一途颇有造诣的前辈,方言无疑比少年更加深知这卷功法的奥妙所在。 正所谓修气有法,炼体有术。 天下百宗千派,多以气修开门立户,代代更迭,生生不息。与之相较而言更显枯燥乏味的体修一脉,少有传承,大成就者更似凤毛麟角,万中无一。 遥想当年黑卫魁首马踏江湖,皇宫武库内集得四字卷功法浩如烟海,其中炼体秘术亦不过十之二三,大多还是些固本培元的孤本。 少年初入江湖,自然不知晓无相宗底蕴之深。方言却对这一成名已久且在十三派中地位举足轻重的庞然大物了解颇丰。 当世气术大兴,炼体一脉日渐式微。珞珈山守着方圆百十里僻壤埋头苦修,只求有朝一日得证金刚体魄。 与之同根同源一脉相承的无相宗则素来瞧不上这种小家子气做法,毕竟敢在九宗十三派青云武评中公然打出“一肩担体道”的嚣张旗号,又如何少得了封住世人悠悠众口的手段。 《小金刚经》,无相宗世传秘法。半卷封存于宗内祖阁,半卷流落世间,珍稀程度不言而喻。 “方大哥,这东西?” 少年收回眼中炽热目光,试探着询问道。 “想办法拿下,对你大有好处。” 少年重重点了点头,猛然坐直身体,正要敲槌竞价,却被一只手臂拦下。 “方大哥?” 少年一头雾水,奈何方言依旧淡然自若胸有成竹。只得作罢,继续观望。 “加价一千两。” 沉寂片刻后,前排座中有人敲响拍槌,率先加价。 “加价一千五百两。” 并未如少年想象中那般平静。 这群上一刻还在嗤笑着摇头以示无意争夺的老油条,须臾间展露出的却又是另一副面孔。 少年恍然大悟笑了笑,这才想清楚方言为何阻拦。 看来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啊。 几番交替竞价后,一位咬着牙根加价五千两的外地富商重重落下木槌,面色微红。 展台上绿袍男子仍未喊停,似乎笃定最终定价远非如此。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 那位两鬓斑白额上发汗的外地富商尚未来得及喘匀这口气,一道清朗声音悠悠传来。 “加价万两。” 平地起惊雷,好似晴天霹雳。 座中众人甚至无需观瞧,便已猜出了此人身份。 “又是那个怪人。” 少年苦笑着摇头,看上去颇为无奈。 “好狂妄的后生!他老子多大的家业够他这么挥霍?莫不是要把这整座展台都搬回家去!” 有人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积郁,毫不避讳道。 不过更多人还是选择了沉默不语。 这世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怜悯谦让可言,更何况拍卖这一行本就是你情我愿价高者得的规矩。 “可还有哪位大人愿出高价?” 果不其然,在那怪异青年抛出万两白银后,绿袍男子终于不紧不慢开了口,似乎早有预料。 “既然这位公子垂青此物,我等倒也不便夺人所好了。” 众人纷纷应和,以示赞同。 少年闻言,忍不住笑出声道:“这些人倒是真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准备出价吧。” 方言笑着递过木槌,目光顺带着瞟向那青年所在之处。 “既然如此,那就要恭喜这位公子……” 绿袍男子手起槌落,正欲敲定此卷功法的最终归属,忽听下方率先传来一道清脆声响。 “加价一万五千两。” 手臂僵在半空,绿袍男子目光凝滞,头一次显露出如此惊诧的神情。 座中众人同样一脸茫然。 “恕在下耳拙,公子可否重新报价?” 少年语气淡然道:“加价一万五千两。” 四周喧闹声渐起,一片哗然。 “一万五千两?这小子当真不是在做白日梦?” “真不知何时出了这么些个敢打敢拼的年轻后辈,倒是颇有几分胆气。” “胆气?我看无非是仗着家境殷实肆意妄为罢了。” 少年迎着四面八方汇聚来的无数道目光,表面上心如止水,实则右手掌心紧攥的银票早已被汗水浸了个透。 “我就说别把价格抬这么高,这回可倒好,枪打出头鸟,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了。” 少年忍不住背地里将方言从头到尾埋怨了十万八千遍。 “这位公子加价一万五千两。” 绿袍男子到底是混迹多年的老江湖,从容收回手臂后,继续主持道:“可还有哪位大人愿出高价?” 话音未落,众人目光已不约而同转向端坐在一旁的古怪青年。 此刻场中这卷《小金刚经》的归属,似乎已经演变为少年与青年二人的角逐。 “君子不夺人所好,当成人之美。” 青年指着木槌摇了摇头,斩钉截铁作出回应。 这就结束了? 包括少年在内,除去青年之外的所有人同时一愣。 本以为将会是一场硝烟弥漫的争夺,到头来却以迅雷之势草草结束。 即便少年也未曾想过会如此轻而易举拿下这卷功法。 莫非这古怪青年囊中空空,所带钱财已见了底? 少年不得而知,余下众人同样心有疑虑。 绿袍男子虽对二人不曾竞价抱有遗憾,但两万两白银的价格,显然远超所值。 此时槌不落,更待何时。 “恭喜这位公子拍得《小金刚经》半卷,稍后由在下陪同前往交接。” 展台闭合,绿袍男子冲着少年颔首致意,径直走向下一件拍品。 至此,少年方才松了口气,踏踏实实背靠在座椅上,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惬意。 “方大哥,这也太刺激了。” 方言笑而不语,眉眼间隐约流露出几分嘲弄,惹得少年颇为不忿。 “接下来这件拍品有些独特,还望诸位大人稍安勿躁。” 绿袍男子并未如寻常般开台示宝,而是故意卖了个关子,朝着身后暗处拍了拍手。 一道古怪声响刹那间随之而起。 第七十四章 笼中困兽 被三五人簇拥送上展台的,是一约莫半人高丈余宽的物件,其上罩有漆黑布料,不时传出阵阵忽高忽低的诡异响动,犹如婴孩低声抽噎。 “这倒数第二件拍品,或许诸位大人曾有所耳闻,却未必亲眼见过。” 绿袍男子笑盈盈掀开黑布一角,被罩在其内的活物似乎受到惊吓,骤然发出几声尖锐惨叫,变得颇不安分。 座中众人瞬间被吊起了胃口,纷纷翘首以待,目不转睛注视着绿袍男子手中的动作。 黑布飘扬,露出一方精钢打造的栅栏牢笼。 牢笼角落里蜷缩着一团毛茸茸看不清样貌的活物,身体轻微抽搐着,隐约发出几声低吟。 “这是?” 四周众人瞪大了眼睛,皆面面相觑。 九雲轩建成开阁至今,还从未有过公开拍卖活物的先例。而从体态特征来判断,那笼中之物明显并非人族,而是不知从何处掳掠来的异兽。 人兽两族素来不睦,前朝始祖帝更是有过重开黄台榜屠戮大荒的天字诏令。若非近些年来边境动荡,朝廷实在无暇顾及两族纷争,只怕免不得一场硝烟烽火。 如今偏又在九雲盛会上摆出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排场,小有小的说辞,大有大的忌讳,实在分辨不清其中利害。 “方大哥,那是何物?” 少年眉头微皱,心底没由来生出些许悲悯。 “呵,这些名门正派倒是玩得一手好把戏。” 方言嗤笑着冷哼了几声,继而开口道:“当日朝廷马踏山林,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惨遭毒手,若非兽族甘愿以大气运为筹码放手一搏,如何能换来江湖百年间安稳无虞,由衰转盛。” “今日一见,可笑良心都长到狗肚子里去了。” 少年有些疑惑道:“是官府和那些江湖门派做的?” 方言不置可否道:“没有朝廷授意,他们自然不愿也断然不肯这样做。” 少年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这些扑朔迷离利益使然的明争暗斗,盘根错节,往往叫人摸不着头脑。 少年现在不明白,以后恐怕也不想明白。 展台上绿袍男子早将下方众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同样更深知其疑虑所在。 “正如诸位所见,此兽名唤穿云,群居于渭南密林之中,性机敏,善逃遁,极通人性。” “今日送上展台的这只,乃穿云一族嫡系血脉,身怀异赋,兼备护主之心,可常伴左右,驱凶避祸。” 台下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显然对此有所耳闻。 “在下清楚诸位心中所想,九雲轩开阁纳宝百十年,也断然不会因小失大砸了自家招牌。” 绿袍男子从容不迫,笑吟吟道:“此兽未曾涉及两族恩怨,亦非强行掳掠而来。青云、太虚二宗皆为鉴证,诸位大人尽可放心。” 此言一出,座中质疑声果然平息了少许。 不过仍有人将信将疑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依阁下所言,此兽灵智开化,颇具神通,不知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 绿袍男子微微颔首,笑道:“那是自然。” 话音未落,便见守在牢笼四角的数道人影如变戏法般抽出根根长棍,双手蓄力长棍飞舞,径直透过缝隙冲着那蜷缩在笼中的异兽袭去。 穿云兽似乎察觉到危机四伏,身形蜷缩得愈发紧凑,口中哀鸣一声尖过一声。 “且慢!” 少年早在座中观望许久,此刻眼见那异兽生死攸关,再按耐不住心中不满,骤然起身阻拦,眉毛拧成了一条线。 只可惜鞭长莫及,二者间实在相距甚远。 电光石火间那根根长棍已接近穿云兽蜷缩的身躯。 “砰!” 一道闷响,随后传来噼里啪啦的断裂声。 众人再看向台上,那透过牢笼缝隙伸入的根根长棍相互攀叠,皆从下方硬生生被折断,尽头处却不见穿云兽的身影。 “这是?” 众人纷纷擦拭双眼,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而在牢笼内另一个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一团蜷缩发抖的身影。 “穿云兽之速,可破空除障,不受制约禁锢。”“若能与之溶血定契,便可获得其独有的天赋能力。其中益处,想必诸位大人自有分辨。” 绿袍男子此言,无异于向座中之人抛出一枚致命诱惑的糖衣炮弹。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虽说多半是句调侃戏谑的玩笑话,却无人敢否认速之一诀在实战格斗的重要性。 有力而无速,便如千斤坠于柳絮,威能远逊声势。 有速而无力,便似镜中花水中月,徒有其表而未见其实。 昔年曾有体道大乘宗师,修得一身浮屠金刚,自言有山岳处平山岳,见江河处断江河。 后与人战于荒野,十八式浮屠尽出,未伤及敌手分毫。 宗师大怒,自毁八骨修为,破境入圣,欲以大神通诛杀之。 那人不过区区小乘宗师境界,却机缘巧合下修得上古残卷步法,身形鬼魅,踪迹莫测。 宗师手段尽出,仍无可奈何。后力竭而退,自认负于敌手。 经此一战,世人方知何谓扬长避短,以柔克刚。 如今活生生一只穿云异兽摆在眼前,又怎能不叫人心动? “诸位大人若无异议,那便定价开台,且看最终兽归何主?” 绿袍男子目光扫过四周,见再无人作声,遂道:“异兽穿云,万两白银起拍。” 座中一阵骚动。 尽管早已猜测到价格不菲,众人却从未想过一只异兽竟会卖出万两白银的高价,且还仅仅是起拍价而已。 “方大哥。” 少年轻唤了一声,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方言轻叹一声,语气深沉道:“娃子,人活一世,不能太过感情用事。善恶自有报,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怜悯。” 少年有些失落,目光逐渐黯淡下来,喘息愈发粗重。 “人若无礼失德,与那笼中困兽又有何异?” 方言神情微滞,忽然露出罕见笑容。 “兽不通人心,人不懂兽性。” “娃子,今日你能救得了一个,他日千千万万又当如何?” 第七十五章 九万两天价 少年哑然失声,没了动静。 他并非一时头脑发热而无所顾忌。 两世为人,见惯了太多凡尘纷扰,却仍未泯灭掉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善意。 方言说的不错,就算今日能碰巧救下这一只,他日若是千千万万只摆到眼前,自己又当如何? 今日尚能拿着秦家随手相赠的花白银票借花献佛,似这般一掷千金的日子又能维持多少光景? 少年皱着眉头看向方言,眸中光芒闪烁,神色复杂。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那个夕阳下血流成河的小小村落。 场下很快传出了报价,交替数次后直奔两万两白银而去。 “安心坐着吧,若有朝一日你能坐上那个位置,救于水火的可就不仅仅是这一只穿云兽了。” 方言声音不大,少年耳中却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位置?” 方言抬头看了看头顶,默不作声。 少年松开紧攥的拳头,长出了口气。 这个价格,绝非凭借他一己之力便能左右。 “加价三万两。” 又是一道恰合时宜偏又淡然如水的清朗男声。 少年猛地转头,目光正与那青年相对。对方似乎有所发觉,冲着自己点头示意,脸上露出笑容。 “又是他!” 座中有人开始叫骂,显然怒气积攒到了极点。 若非九雲轩内条条框框规矩森严,只怕那怪异青年免不得一顿胖揍。 “方大哥,他还有余钱,而且恐怕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多。” 方言轻轻点头,眼中同样满是不解。 又是三万两白银的价码随意抛出,如此看来,那青年身上少说也有不下十万两之巨的银钱。 既然这样,为何方才仅报价一轮就退出与少年的争夺?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其余众人同样一头雾水。就连台上的绿袍男子亦失神片刻,在他看来,那古怪公子恐怕已无力参与下两件拍品的竞价。 “白银三万两,可还有哪位大人愿出高价?” 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绿袍男子苦笑着抬起手臂,似乎已经默认了不会再有人加价。 “加价四万两。” 一道沙哑声音悠然飘入众人耳畔。 循声望去,是一坐在角落里浑身上下都被斗篷包裹的蒙面人影。 “这位大人可是要加价四万两?” 绿袍男子有些难以置信,生怕出现纰漏,赶忙又追问了一句。 那人并未开口,只是又一次重重敲响木槌。 绿袍男子当下心领神会,穿云兽的价格也随之上升到五万两白银的天文数字。 “有意思。” 方言眯着眼睛看向那大半个身体都笼罩在斗笠下的身影,心中竟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少年则是如旁人一般,将目光转向被半路截胡的古怪青年。 此时的青年依旧气定神闲,看不出有何神情波动,似乎并无与之相争的打算。 “四万两白银,可还……” 绿袍男子照常开口问价,话音未落,便被人从中打断。 “加价五万两。” 不知何处传来一道声音,又是整整万两白银的抬价。 众人已有些麻木,此刻在他们眼中,所谓银两,似乎仅仅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而非手中货真价实血汗所得的白花花银票。 这次出价的是一皮裘戎装的胡服男子,浓眉大眼颧骨奇高,看样貌并非中原人士。 “这位大人加价五万两,可还有高价?” 绿袍男子声音轻颤,显然在竭力压制着自身情绪。 “我出五万五千两。” 一道银铃女声忽然响起,不紧不慢,似乎早有准备。 少年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 他本以为那古怪青年已是场中数一数二的豪门子弟,却不想又突然冒出这么些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富家阔财主。 好在价格的涨幅已从万两之数下降到如今五千两,看来这些有钱人口袋里的银票也并非无底洞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五万五千两,可还有哪位大人有意相争?” 座中没有半点声响,仿佛又恢复到最初一片死寂。 这样的价格,即便放眼整个青州乃至北境,也绝不会是一笔小数目。 而如今众人所在之地,不过是九雲轩最底层金银区一间小小的拍卖场内。 少年至今方才领会到所谓九雲盛会的恐怖之处,或许在这里金钱本就是不值一提的身外俗物。 绿袍男子并未如往常一般急着敲槌定价,这间拍卖场内所呈现出的雄厚财力早已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他在赌,赌还有人肯出更高的价钱。 “加价六万两。” 先前出价竞拍的戎装男子再度落槌,眉眼间多了几分戾气。 绿袍男子笑意不减,环视四周:“可还有高价?” “八万两。” 沙哑声音一字一顿,直击人心。 满座皆惊,静可闻针。 绿袍男子瞠目结舌道:“竞价无儿戏,槌落不可悔。大人果真愿出八万两?” 身躯笼罩在斗笠下的男子第三次重重敲响木槌,以示默许。 人群中瞬间炸开了锅。 少年更是忍不住爆了声粗口道:“九万两银票,就为了这么一只异兽,是他脑子有病还是我脑子有病?” 方言则一直紧皱眉头打量着那道人影。 “这人有问题。” “啊?” “我说这人有问题。” 少年有些惊讶:“你认识他?” 方言摇了摇头,又轻轻点头道:“看不见样貌,不过身上的气息很熟悉。” 少年赶忙刨根问底道:“什么气息?” 方言故意压低了声音:“鬼宗的味道。” “鬼……!” 少年忍不住叫出了声,幸好方言眼疾手快,一只手堵住了他那张开大半的嘴巴。 “毛毛躁躁的,就不能学着稳重些。” “这不是还有方大哥呢。” 少年冲着满目嗔怒的方言笑嘻嘻搓了搓手,又接连抛出一大串问题。 “鬼宗这么有钱?他们要这穿云兽有何用处?” 方言摇了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少年忽然一脸坏笑道:“要不要揭穿他的身份?” 方言再度摇头道:“没用的,只要他还在九雲轩内,便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少年叹了口气,神色颓然道:“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拿了功法赶紧登上二层,我可不想再跟这鬼东西有半点瓜葛。” 第七十六章 遁世仙境 九万两白银的天价,几乎能够抵得上某些豪门氏族大半家产。 斗笠男子不出所料成为了本次竞拍笑到最后的胜者。 众人本还指望着那古怪青年能在最后关头一掷千金力挽狂澜,可惜后者又是只出价一轮便偃旗息鼓没了动静。 绿袍男子一面冲着台下连声道贺,一面吩咐护卫将牢笼抬下,待到拍卖结束后另行交接。 有了前两轮空前激烈的争夺,此刻众人热情高涨,心中对这最后压轴出场的拍品更是满怀期待。 “拍卖继续,接下来便是本场展出的最后一件拍品。” 绿袍男子踱步走到最后一座展台前,双手轻轻按下机关,一道光影悬浮半空,投射在众人眼前。 “这是什么东西?” 台下一阵唏嘘,甚至有人探出身子仔细打量着笼罩在光晕中的拍品。 映入众人眼帘的,并非什么稀世珍宝,而是一块泛着金属光泽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黝黑晶石,再仔细看去,上面似乎还有少许划痕和磕碰过留下的痕迹。 “这东西也能作为压轴的珍宝?” 少年忍不住笑出了声。 绿袍男子不紧不慢摆了摆手,示意台下众人安静。 “诸位大人不必疑虑,此物既然能放到最后压轴出场的位置,自有它的独特之处。” 台下马上有人笑答道:“那阁下不妨向我等仔细介绍一番,此物究竟有何奇特之处?” 绿袍男子也不反驳,目光投向光影,缓缓道:“诸位可曾听说过遁世仙境?” 遁世仙境?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不由得面面相觑,神色颇为古怪。 有人按捺不住,试探着开口问道:“莫非此物与遁世仙境有关?” 绿袍男子微微颔首:“正是出自遁世仙境。” 台下不再吵嚷,只能听到阵阵低声细语,嗡嗡作响。 “方大哥,这遁世仙境又是啥东西?” 少年自然注意到众人的异常反应,心中难免好奇。恰巧身边还守着一位知无不答言不不尽的前辈老大哥,此时不问,更待何时。“天下武林,千宗百派,真正称得上根正苗红的,无非是在武评中能排得上号的那几家。” “早些年朝廷马踏江湖后,破天荒将九宗十三派定为世间公认的武林正统。” “十三派中有一宗门,名唤遁世仙宫。” “不知何时而生,不知栖身何处。” “唯有每次青云武评或是天下动荡之时,方能在世间发觉到仙宫弟子的三两踪影。” “而每逢此时,便是遁世仙境重现世间之日。” “传闻仙境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不知哪朝哪代大能修士遗留下来的密藏,其内别有一番洞天。” “而遁世仙宫正是那修士一脉传承下来的火种,世世代代守卫仙境。” 少年听得愣头愣脑,下意识问道:“如此说来,这遁世仙宫究竟有多大的本事,从来没有人见过?” 方言摇了摇头,眸中光芒隐晦。 “遁世仙宫出过一次手。” 少年忙追问道:“何时何地?结果如何?” “百年前仙境面世,天下宗门广募英才,欲将密藏留于世间,供后人取用。” “仙宫弟子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而以青云为首的世间宗门向来傲气凌人,更加看不起仙宫故作高人一等的姿态。” “针锋相对,无可化解。几乎没有什么征兆,两方势力便在仙境之外展开殊死角逐。” 少年猛地吞咽下口水,两眼放光道:“结果如何?” “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结果如何,至今仍未有定论。” 方言语气微顿,又道:“不过遁世仙境最后没能留在世间。” “九宗十三派自此事过后关系愈发微妙,面和心不和,甚至一度闹得分崩离析,不可开交。” 少年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是遁世仙宫凭借一己之力击溃了天下宗门?” 方言笑着摇头:“再来十个遁世仙宫也不敢说能凭借一己之力力压天下宗门。” 少年一头雾水道:“那又是为何?” “那一战虽未有胜负,不过还是走漏出了些许风声。”“青云、太虚各有一宗师陨落,上五宗死伤惨重。” “而此后数十年来遁世仙境再未重现于世间,想必那遁世仙宫也是险遭覆灭,足足休养了几十年生息这才恢复元气。” 方言沉吟片刻,又补充了一句道。 “之所以能打了个不分伯仲,恐怕与那大能修士留下的仙境密藏有关。” 少年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看来这仙境里肯定有数不胜数的珍宝,也难怪这些人一听说这破石头出自遁世仙境,个个都两眼放光。” 方言笑着拍了拍少年肩膀:“你咋就知道那是块破石头?” 少年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二人交谈间,绿袍男子已滔滔不绝向台下众人做了介绍。 这块黝黑晶体,乃是数十年前一位武道高手从遁世仙境中舍命夺得。 据传此人被从仙境中救出时,浑身上下遍体鳞伤,已昏迷不醒,手中却还紧紧攥着一块黝黑晶石。 高手醒来后,自寻宗门内一处僻静之所闭关清修,日夜参悟其中奥妙。数年后出关,三步引得天降异象,跻身宗师境界,名动一时。 而如今摆在展台上的这块黝黑晶石,正是当日高手所得之物的一部分。虽不知为何破碎成了两半,不过其中奥妙依旧非比寻常。若是得以在机缘巧合下参悟,未尝不可一日千里,境界臻进。 “因此物太过特殊,故此竞价方式有别于寻常拍品。” “诸位大人需以等价之物作为交换,方可拍得。而如若获得此物,更可直接登临三层楼阁。” 绿袍男子笑吟吟抬起手臂,冲着台下道:“诸位大人请。” 这一举动可谓有人欢喜有人忧。 众所周知,九雲轩金银区内拍卖,凭的便是银票多少,钱袋大小。 如今放着白花花银票不拿,反而要以等价之物作为交换。座中不少人并不缺这些珍宝,却大都不曾随身携带。 ------------------------------- ps:不好意思兄弟们,部分词汇违规了,发的稍晚了些,见谅~ 第七十七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等了足足有小半柱香的时间,台下仍不见有人报价,静如一潭死水。 要怪也只能怪绿袍男子给出的条件过于模棱两可。 竞拍此物需以等价珍宝作为交换,这本就闻所未闻。 何谓等价之物? 这黝黑晶石若说价值连城不假,若说一文不值倒也并非没有理由。 即便昔年曾有武道高手参悟此物跨入宗师境界,可毕竟是机缘巧合下万中无一的造化。如今且不说这黝黑晶石残缺了一半,即便完好无损摆在众人眼前,又有哪个敢说有十足的把握参悟其中奥妙? 这样一件看似珍稀实如鸡肋的压轴拍品,实在叫人难以抉择。 所以大家都在等,等一个能令众人皆心满意足的报价。 “方大哥,你说他们会拿什么东西作为筹码?” 少年双手抱臂斜靠在座椅上,目光四处游走。 “怎么,你对这东西感兴趣?” 少年打了个哈欠,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 “甭说咱口袋里没装着那价值连城的宝贝,就算果真有,也绝不会拿来换这么一块破石头。” 少年又笑了笑,压低声音道:“除非脑袋被门夹了。” 方言眯着眼睛笑骂道:“你小子最好当心着些,若叫旁人听了去,还不把你这脑袋敲个粉碎。” 少年正要开口,忽然眉头微皱,脸上笑容一僵。 “怎么了?” 方言一把抓住少年衣袖,早将其脸上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少年摇了摇头,重新露出笑容。 “坐的时间太久,腿麻了。” 方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少年。 偏在此刻,沉寂许久的台下终于有了动静。 “碎体玄兵一件。” 并不算如何罕见的珍宝,倒也勉强能拿的出手。 有人做了这领头羊,后面之事自然水到渠成。 接二连三传出报价竞拍的声音,用作交换之物也随之水涨船高,变得愈发珍贵。 少年反复摩挲着手中木槌,心思却完全不在此处。 “小娃娃,你当真没骗我?” 思绪平复许久后,少年在心中轻唤了一声。 “爱信不信!” 怀中传来一道仅有少年才能听到的稚嫩声响。 “这破石头有你说的那么神奇?” 一道金光从少年怀中飞出,却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少年一眼望去,无字书灵似乎较之前又发生了些变化,看上去更加神秘莫测。 “小子,别怪小爷没告诉过你,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少年一脸郁闷,拍了拍挂在腰间的口袋:“天下间哪有空手套白狼的买卖,就我身上这点破烂零碎,连块石头渣也换不来啊。” 无字书灵嗤笑连连:“谁说要你那些不值钱的破烂东西了?” 少年一愣,两眼放光道:“莫非你有好东西?” “好你个大头鬼,想得倒美。” 少年气得火冒三丈:“那你废话个屁!” “我是没有,可你身边这不还坐着一位呢。” 少年目光微凝,下意识道:“方大哥?” 无字书灵绕着方言转了半圈,笑嘻嘻道:“嘿嘿!这家伙身上的宝贝,个个都能卖上个好价钱。” 少年一脸的难以置信:“真的假的?” “小爷什么时候骗过你。” 少年仔细想了想,这小东西除了平日里上窜下跳憋了一肚子坏水,真正到了紧要关头,似乎还从未出过纰漏。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要等到现在才说。”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哥哥我都打好保票了,现在反悔,不是成心叫我出丑嘛?” 少年拧着眉头暗自抱怨。 “该告诉你的小爷可全都告诉你了,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全凭你自己,和小爷没有半点关系。” 一道金光径直奔向少年胸口处,闪烁即逝。 任凭少年如何呼唤,无字书灵再没有了半点动静。 “他娘的,这小东西就会装死!” 少年忍不住骂出了声,吓得身旁方言猛然坐直了身体,像见鬼一般上下打量着少年。 “你小子疯了,乱发什么神经?” 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冲着方言嘿嘿一笑,神色古怪道:“方大哥,求你个事呗。” 方言被少年笑得毛骨悚然,只觉后背发寒,凉意袭人。 “你小子又想搞什么花样?” 少年语无伦次道:“方大哥,你看这石头,还挺独特的哈。” 方言一头雾水:“啥意思?” “我是说,这东西保不齐有什么玄妙之处。万一你参透了其中奥妙,顺带着突破到宗师境界,岂不两全其美。” 方言仔细琢磨了片刻,忽然嘴角微扬,笑道:“娃子,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少年尴尬笑了笑,厚着脸皮道:“方大哥,就当帮小弟个忙。” “我记得方才还有人满口笃定,谁若是买下这块破石头,岂不是脑袋被门夹了?” 方言频频摇头,自言自语道:“买不得,买不得!脑袋被门夹了那还了得?” 少年笑容一僵,面色黑且泛红。 此刻台下众人的竞价已进入到白热化阶段,个个面红耳赤,皆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 “寒云石半方。” 一道报价声悠悠传出。 “可是那用作打造开山玄兵的寒云石?” “足有半方,此人好大的手笔!”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声音传来的位置,皆面露惊色。 正是那已沉默许久不曾发声的古怪青年。 半方寒云石,价格远非银两俗物所能衡量。 这古怪青年究竟是何出身,竟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家世底蕴? “方大哥,啥是开山玄兵?” 少年软磨硬泡了许久,仍不见方言松口,只得转移话题道。 方言笑着答道:“兵器品阶而已。” 少年大惊失色:“一杆兵器能把大山劈开?” 方言面色僵硬,打量少年的目光带有几分嘲弄。 “你小子真会说笑。一剑开山?你当是仙人临凡不成?” 少年颇为不忿,心中暗语道:“一剑开山算个啥,照前世书中所言,一指断江,飞天遁地,哪个不是轻而易举气派十足?” 自然,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也只能想想作罢。  第七十八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 “武道修行一途,内力积攒固然重要,有时却还需借助些外在的法门诀窍。” “其中兵甲一脉,尤为世人所追捧。” “玄兵掌杀伐,衣甲护命体。” “而这世间玄兵衣甲千千万,同样存在着优劣好坏之分。” “正所谓武道修为有九境,玄兵衣甲分六品。” “玄兵六品,一曰碎体,二曰破甲,三曰开山,四曰断海,五曰灭世,六曰诛天。” “衣甲六品,一曰佑体,二曰护身,三曰宝障,四曰法相,五曰浮屠,六曰神罡。” 方言语气微顿,眸中目光闪烁,又道:“六品之上,尚存天地法器,上古神兵,占尽机缘造化。得之相助,堪称如虎生翼,锦上添花。” 少年茫然点头,忽然张大了嘴巴,面露惊色道:“方大哥,那柄古剑青芒,莫非是……?” 方言缓缓点了点头,又摇头叹息道:“那是柄好剑,只可惜少了些东西。” “现在还为时过早,日后你自然会清楚的。” 少年微微颔首,不再继续追问。 他自知如今本领低下,想要彻底探究这些辛秘,还远远不够资格。 南河村父老乡亲的血海深仇,老头儿不告而别的始末内情,青州屡遭暗算的幕后毒手。 这一桩桩一件件,他从未忘却过分毫。 总会有个了结的。 少年长出了口气,双拳紧握,目带寒芒。 方言似乎察觉到少年心中所想,却并未开口安抚,只是伸出手臂,轻轻拍了拍少年肩膀。 古怪青年报出半方寒云石的价格后,座中迟迟不见有人回应,似乎已然拿不出更好的交换筹码。 绿袍男子在展台上左右徘徊着,目光不时瞥向立在角落里的硕大时漏。 九雲轩开阁时长有限,文物金银斗自然不能随心所欲毫无休止。尤其在拍卖场中,更是划分出统一的时长标准,不得逾期半刻。 眼看着原本装满细沙的时漏缓缓流逝只剩下最后一丝,绿袍男子有些急不可耐。 怎么这些个先前出手阔绰的富家老爷,此刻全都变成了畏畏缩缩的胆小鼠辈。 半方寒云石就吓成了这样? 如若时漏流尽前仍未有人报出高价,这半块黝黑晶石便要顺理成章收入那古怪青年的囊中。 虽说未见有何亏损,不过在绿袍男子看来,此物远还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方大哥,我没跟你开玩笑。” 少年正襟危坐,面露凝重。 “方大哥,我真没和你说笑。” 方言双目微合,一言不发。 “方大哥,算我求你了还不成吗?” 少年哭丧着脸,一把扯住方言衣袖。 “急什么,不是还没结束呢。” 方言不紧不慢睁开眼睛,抻了个懒腰。 少年大喜过望道:“这么说你是答应我了?” “娃子,在我这拿东西,可从来没有白拿的道理。” 少年一愣,嘴角抽搐道:“方大哥,你不会还要敲诈我一笔吧?” “臭小子,就你鬼心思多。” 方言笑骂了一句,轻轻提起摆放在身旁桌案上的木槌。 “日后若果真有了那一日,加倍还我。” 方言目视前方,不像是冲着少年说话,仿佛在喃喃自语。 “方大哥……” 少年看着身旁这位相伴多日经历过生生死死、亦师亦友的兄长,心中莫名的不是滋味,如鲠在喉。 “大老爷们,少来娘们唧唧那一套。” “话还没说完呢,你在这矫情个什么劲。” 方言笑着伸出另一只手掌:“我方才又仔细想了想,加倍奉还未免也太便宜你小子了,怎么着也得来个三倍五倍才行。” 少年如沐春风,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是啊,于眼前之人而言,自己又何须这么矫情呢。 一切尽在不言中。 时间分秒流逝,拍卖场内鸦雀无声,一片死寂。甚至连流沙滑落的声音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偶尔掺杂着众人忽轻忽重的喘息。 绿袍男子暗自叹息了一声,转身拾起木槌,高扬手臂。 时漏中只剩下最后一丝流沙,稍纵即逝。 无数道目光死死盯着展台上的黝黑晶石,这一刻,所有人皆瞪大双眼,屏住呼吸。 包括依旧云淡风轻的古怪青年。 包括双手紧握住方言手臂的少年。 “砰!砰!砰!” “砰!” 几乎在绿袍男子手臂落下的同时,场中先后响起数道清脆有力的敲击声。 绿袍男子这才恍然大悟。 哪有什么胆小鼠辈? 这些人生来不缺的就是胆识魄力。 所有的沉默,所有的积攒,都只是为了最后一刻出其不意的爆发。 相比于光明正大的争抢,很多时候往往更需要放在台面下的头脑较量。 “方大哥,有把握吗?” 少年颇有些不安,暗自捏了把汗。 按照拍卖场中的规矩,最后一刻若有人同时报价且来不及分辨高低,需以清算后出价最高者为优胜。 换作如今,便是看谁拿出的交换筹码更加珍贵了。 “最后一刻有三位大人同时出价,还请示意在下。” 座中有两人先后敲响木槌,报出所持筹码。 “连云坪千年雪莲。” “六合禅宗百念无心珠。” “什么?” 百十道目光齐齐搜寻着声音来源,惊色溢于言表。 少年更是第一次看见方言面露凝重之色。 “方大哥,这两样东西……很不一般?” 方言默默点了点头。 “千年雪莲,生于连云坪险峰峭壁之上。终年冰雪覆盖,极难采摘。入药可有奇效,祛毒解患,专治顽疾。遇水即融,若用于兵刃淬火,坚不可摧,威能大增。” “至于这百念无心珠……” 方言略作停顿道:“日后有时间再与你解释。” 台上绿袍男子被这两样珍宝勾动心弦,不由得更加好奇最后一位竞拍者手中的筹码。 “不知第三位大人何在?” 方言重重敲响木槌,迎着众人投射来的道道目光,抬起眼眸,与绿袍男子四目相对。 “这位大人,敢问要以何物作为交换?” “开山境三品玄兵。” 方言一字一顿,沉稳有力。 绿袍男子只觉两眼发黑,强行稳住身形,颤抖着追问道:“大人所言何物?”  第七十九章 金脂玉凝膏 “开山境三品玄兵。” 座中刹那间喧声如沸,人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绿袍男子更是愣在原地,目瞪口呆道:“阁下此话当真?” 方言轻轻点头,以示回应。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方言忽然笑答道:“九雲轩内参与竞拍,似乎未曾定下过互通名姓这一规矩吧。” 绿袍男子赶忙满脸赔笑:“是在下一时唐突了。” 如此一来,这块黝黑晶石的最终归属得以尘埃落定。 即便那千年雪莲与百念无心珠称得上当世珍品,但在一杆货真价实的开山境玄兵面前,未免还是稍显逊色。 玄兵六品,每一阶的提升都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且锻造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武道大兴,能够专注于炼器一道的匠门子弟本就稀少。如今江湖上流动的玄兵衣甲,大都是前两品境的凡物。而超过三品以上的玄兵,除去那些世代传承的名门正派外,更是如凤毛麟角般稀少,千金难求。 像方言这样公然拿出三品玄兵用作拍卖交换筹码的,实在颇为罕见。 绿袍男子似乎生怕方言反悔,尚未来得及平息台下喧闹,就已重重敲落木槌,宣告这最后一件拍品的归属。 “诸位大人,本场拍卖至此告罄。” “稍后烦请各位拍得藏品的大人与我一同前往交接,余下诸位可留在此地参与下一轮拍卖,也可登临楼阁或是前往其他场所。” 绿袍男子冲着台下微微欠身,而后拿起展台上一卷文书,对照着座位一一校验。 “方大哥,这三品玄兵……” 少年虽不清楚此物究竟价值如何,不过从方才众人的反应看来,绝不会亚于另外两人拿出的筹码,甚至可能比那展台上的黝黑晶石更加珍贵。 “区区一件玄兵,也能难为住你方大哥不成?” 方言笑着拽住少年衣袖,起身离座,准备前往台上与绿袍男子汇合。 可惜尚未来得及迈开脚步,四周已被无数人影团团围住。 “这位仁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知阁下可还有三品境以上的玄兵衣甲,在下愿以高价收购。” “这位兄台莫非是匠门弟子?” “在下有一不情之请,斗胆请阁下前往府上一叙。” “………” 此刻方言二人无疑成为了场中焦点所在,周围足足不下数十道人影,水泄不通。 “实在抱歉,在下并非匠门弟子,身上也没有多余的玄兵衣甲,还望诸位借过。” 方言一面连声回绝,一面拽着已经目瞪口呆的少年分开人群,费了好大力气这才得以脱身。 听闻方言并非匠门弟子,玄兵更是只此一件,众人顿时大失所望,索性纷纷离去。 可怜从未经历过如此排场的少年,直到被方言连拖带拽拉到高台之上,方才回过神来。 说来也怪不得少年胆怯,即便如方言这般不知见识过多少大场面的人物,冷不防被一群如狼似虎之人围在中央,心中也难免打怵。 “两位大人请稍候片刻,拍品已送至厢房精装包裹。” 绿袍男子冲着方言二人恭敬笑道,又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从怀中掏出一只木盒,压低声音道。 “二位大人有所不知,本次盛会不同以往,拍品并非是按照由次到好的顺序分布于九层阁楼,而是被随机打乱顺序下发到各个拍卖场。” “您二位今日拍下的这块晶石,恰被列为上乘之品,乃是前三层中排得上名号的珍宝。” 绿袍男子说着打开手中木盒,递至二人眼前道:“二位大人且看,此物名唤金脂玉凝膏,涂抹在脸上可有变换容貌之奇效。” “如今二位大人拍下此等珍宝,又在竞拍中显露出不俗的手笔,难免会遭歹人惦念。” “若在九雲轩内自然无虞,谅他们也不敢造次,可若出了这扇大门……” 绿袍男子话锋一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此物便赠予二位大人,希望能派得上用场。” “多谢阁下美意,我二人便却之不恭了。” 方言笑着接过木盒,同绿袍男子客套寒暄了几句。 打点好少年二人后,绿袍男子不再停留,赶忙朝着另一面拍得余下藏品的众人走去。 “方大哥,还有这好东西呢?” 不待男子走远,少年已急不可耐打开木盒,取出其中一只瓷瓶,放在耳边轻轻摇晃了几下,又透过光亮仔细观察了许久。 “这东西果真能让人改头换面?” 少年将信将疑打开瓶塞,却迟迟不敢涂在脸上,尽管这张面具并非是货真价实的血肉之躯。 “效用甚微,也仅仅能维持一小段时间。” 方言顺手取出另一只瓷瓶,小心翼翼揣进怀中,又将空无一物的木盒随意丢弃在展台上。 “不过若是用来蒙骗些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都说九雲盛会如何阔气,讲究多大的排场,要我看也不过如此。” 少年一边将瓷瓶丢进口袋,一边撅着嘴小声嘟囔道。 方言有些诧异:“怎么?这还算小排场不成?” 少年拍了拍腰间口袋,摇头道:“小里小气的,就给了两瓶玉凝膏。我要是赚了这么些银子,一人送他个百八十瓶。” 方言有些哭笑不得。 “臭小子,你可知此物价值几何?” “管他呢,一瓶药膏能贵到哪里去?” 方言笑而不语,只是从少年怀中抽出剩下的一叠银票。 “这些银票,差不多能抵得上你口中这两瓶‘不值钱’的药膏。” 少年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你不是在唬人吧?” 见方言又露出一脸轻蔑笑容,少年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不是吧,这东西这么值钱!” 少年两眼滴溜溜转动,忽然冲着方言邪魅一笑。 “方大哥,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反正你我二人都有面具遮掩,不如将这玉凝膏转手抛售。” “啧啧!几万两银票,倒也算是不虚此行喽。” “就你小子能算计不是?” 方言照着少年脑后就是一巴掌。 “赶紧随我去厢房拿了晶石功法,这会儿你耗子哥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里破口大骂呢。”  第八十章 八棱梅花镖 少年猛地一拍后脑勺,这才想起还有一位失散多时不知流浪在何处的耗子哥,忍不住笑出了声。 “方大哥,到时候你可不能袖手旁观,耗子哥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方言笑着摇头:“你们兄弟俩的事,我就不跟着掺和了。” “二位兄台请留步。” 少年二人正有说有笑跟在绿袍男子身后,朝着拍卖场大门方向走去,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少年下意识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面孔。 “叫我?” 少年伸手指了指自己,试探着问道。 那古怪青年眼见二人停下脚步,眉宇间掠过一抹喜色,赶忙重重点了点头,脚下健步如飞。 “冒昧打扰,还望二位见谅。” 少年满腹疑惑:“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古怪青年温和一笑,摇头道:“指教万不敢当,恕在下斗胆相邀,还望能与二位兄台同道而行。” 少年有些诧异,不知所措看向方言。 后者自然心领神会,冲着青年笑答道。 “这位公子仪表堂堂,气质出众,想必是哪家豪门望族的年轻才俊。” “我二人心中早有结交之意,奈何今日确有要事在身,恕难奉陪。” 青年似乎早有预料,也不气恼,只是笑着从怀中掏出一物,不容分说塞到少年手中。 “相识一场,即是缘分。日后若有幸重逢,还望二位莫要忘却了今日萍水之交。” 青年言罢,也不待二人作何回应,径直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暗处。 “怪人,真是个怪人。” 少年呆呆望着青年离去的方向,双目失神,喃喃自语。 “有点意思。” 方言伸手接过那古怪青年递来的物件,仔细端详了许久,忽然发出几声轻笑。 “方大哥,这是啥东西?” 少年摸了摸眼前拇指大小的方形铜板,上面绘着些纹路曲折的图案,看上去颇有些玄妙之处。 “隐世宗族的印信。” 方言反复摩挲着那些古怪纹路,自语道:“怪不得出手如此阔绰,原来是那一脉的后人。” “隐世宗族?” 少年顿时来了兴致:“可知晓是何门何派?” “边走边说。” 方言指了指前方绿袍男子,大步尾随其后。 厢房并未如少年想像中那般禁卫森严,甚至有些疏松懈怠。只有零零散散几个护卫,剩下的看样子都是劳工。 绿袍男子带着众人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一处暗室前。 “诸位大人可凭借方才在下分发的号牌前往其中交接拍品。” 少年左右张望了许久,却未在人群中发现那古怪青年的身影,不由得心生疑惑。 “方大哥,那怪人怎么不见了?” 方言左右扫视一番,同样不曾搜寻到青年的踪迹。 “敢问阁下,方才拍卖场中连夺数宝的那位公子为何不在此处?” 看样子如今也只有绿袍男子才能知晓其中缘由。 “二位有所不知,那位公子身份特殊,早在离去前便已从在下手中拿到号牌,自行交接了拍品,故而未与我等同行。” 绿袍男子又试探着问道:“怎么,您二位找他有事?” 方言摇头笑道:“好奇而已。” 在绿袍男子的指引下,众人很快都拿到了包裹整齐的拍品,纷纷离去。 由于少年二人最终拍下的黝黑晶石太过特殊,故而被绿袍男子特地安排在了最后一位,以防不测。 穿云兽则是仅仅排在二人靠前的位置,足以看出其珍稀之处。 交接期间,那道浑身上下都笼罩在斗笠中的人影单独将绿袍男子叫到一旁,不知说了些什么。临走时回眸一瞥,目光似乎在二人身上停留了片刻。 恰恰就是这一眼,少年只觉如芒在背,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怪异。 “方大哥,我总觉得这人不大正常。” 少年压低声音道:“不会真被你猜中了吧?” 方言轻轻摇头:“别瞎想了,赶紧拿到东西找上灰耗子,此刻想必已有人登上四五层楼阁了。” 少年微微颔首,索性将此事抛到脑后,不再理会。 “大人,这是您的晶石。” 绿袍男子将一方巴掌大小的匣盒从暗室取出,亲自送到方言面前。 “您看这三品玄兵?” 方言自然心领神会,从腰间解下一只锦囊。 “八棱梅花镖,尽管查验便是。” 绿袍男子赶忙伸手接过方言递来的锦囊,转身交由站在身旁的护卫。 那护卫匆匆走向另一间暗室,不过多时,带着锦囊重新归来。 “大人,没问题。” 绿袍男子心满意足点了点头,这才将装有晶石的匣盒送出,同时交到方言手上的,还有一枚玉佩大小之物。 “让两位大人久等了。” “若在九雲轩内有何需求,尽管吩咐便是。” 方言笑着回礼,打开匣盒仔细检查过一番后,同绿袍男子作别,转身离去。 直到二人走出拍卖场,重新来到人潮涌动的观赏展区,少年这才将心中疑惑一股脑倾诉而出。 “方大哥,为何那厢房里防备如此松懈?” “若是碰上些心术不正之徒,岂非要被洗劫一空?” 方言笑答道:“娃子,你可知那绿袍男子是何身份?” 少年不假思索道:“你方才不是说过,那人来自百宝门,是天下间为数不多的鉴宝高手。” “那人的实力,只与我有一境之差。” 方言沉声回应道:“要想在九雲轩内从他手中豪取强夺,难如登天。” “什么?” 少年大惊失色。 谁能想到那看上去唯唯诺诺圆滑世故的绿袍男子,竟有如此不俗的身手实力。 沉默半晌,少年似乎心有不甘,又发问道:“你又如何能断定他交与我们手中的晶石,便是在展台上所见的那块。” “如若被以假乱真掉了包,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忙活了半天。” 方言从怀中掏出那枚玉简大小之物,在少年眼前晃了晃。 “就凭这个。” 少年一头雾水,茫然道:“这是何物?” “九雲轩内,每一层都有每一层的规矩。” “想要登楼,非持印信凭证者不得放行。”  第八十一章 打遍天下无敌手 “光幕上写得一清二楚,这些规矩我自然知晓。” 少年忍不住从中打断道:“可这又与我要问的问题有何关联?” “你小子,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方言笑骂了一句,又继续开口道:“凡在九雲轩内拍得藏品后,都会拿到类似这样的一枚玉简。” “玉简中详尽记载了有关拍品的来历出处、所售价格,甚至包含了拍品所在拍卖场及负责主持拍卖与鉴宝的百宝门弟子。” “登临高层前,会有专人负责校验,重新鉴别拍品真伪并根据玉简内的信息进行比对,一旦发现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便要接受审查问责,直至追究到个人。” “九雲盛会牵扯到太多宗门势力,若要保证其正常运转,少不了各家齐心协力。正因如此,要想在其中一家独大浑水摸鱼,无异于天方夜谭。更别提在这些拍品上做手脚还能瞒天过海,除非买通了里面大大小小上千人。否则就算青云宗主亲临,也未见得有这个本事。” 方言语气微顿,又半开玩笑道:“不过若果真有这偷梁换柱的能耐,倒也不至于在区区几件拍品上煞费苦心了。” 少年将信将疑点了点头,仔细琢磨了半天,忽然冲着方言挤眉弄眼,咧嘴笑道。 “方大哥,你咋对这里面的门路这么清楚?” “呵,都是道听途说,道听途说而已……不足为奇。” 方言下意识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不再盯着少年,而是将目光转向别处。 “方大哥,你这撒谎的毛病得改改。” 少年笑着背过双手,也不顾方言尴尬,一句话将窗户纸捅了个粉碎。 “你这臭小子,方爷我光明磊落半世英明,何时做过信口雌黄言而无信的勾当?” 方言不曾抬头,甚至连目光都未偏向少年分毫,只是淡淡吐出一道声音。 不愧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前辈,瞧这不红不白的脸色,听这不高不低的语气,看这不卑不亢的姿态。 少年佩服得五体投地,冲着方言缓缓伸出一根大拇指。 若非他并不是第一次见识到此情此景,只怕还当真信了这一套义正言辞的鬼话。 “你小子甭整天变着法的在我身上花心思,有这时间不如好好想想等会见了耗子该说些什么。” 少年脸色顿时白中泛黑,满目幽怨翻了个白眼。 “方大哥,我有个不错的提议。” “说来听听。” “不如你帮我想办法解决掉耗子哥,方才之事我就当从未发生过,你看如何?” “方才?” 方言忽然停下脚步,故作疑惑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少年目瞪口呆。 他本以为灰耗子厚着脸皮的无耻程度已无人能及,直到今日见识过方言装疯卖傻的伎俩。 敢情这些人里就属他最纯最天真? 少年脑海中没由来浮现出一道魁梧壮硕的身影。 “可惜这次没带上石头哥,要么这份殊荣铁定轮不到我身上。” 少年痴痴笑了笑,心中如是所想。 武斗区,擂台之上。 两道人影左右腾挪,身形闪烁。 其中一穿着灰黑色布衫的瘦小男子动作极为灵敏,渐渐处于上风。 几个回合后,铜锣声响,胜负已分。 “本轮武斗,气武修耗儿爷胜。” 监裁者面无表情宣告着比试结果,引得台下一片嘘声,不少人甚至哄笑着吹起了口哨。 “承让,承让了哈。” 灰耗子嬉皮笑脸冲着台下拱手致意,一双绿豆大小的眸子半开半合,脸上如沐春风。 “这小子也忒不地道了,一口一个耗儿爷,摆明了没把监裁者放在眼里啊。” “仗着会点三角猫的功夫狂妄自大,早晚有他栽跟头的那一日。” 围观人群中议论纷纷,不时有人指指点点,似乎都对这位自称耗儿爷的年轻男子颇有微词。 也难怪灰耗子引得如此群情激愤,人人厌烦。 早在秦苓登台比武前,灰耗子就已经在武斗区转悠了大半天。眼里看得多了,心思难免有些活络,总盼着能去台上比划比划身手,真刀真枪较量一番。 偏偏这位秦家公子又遇上了个难缠的练家子,玄甲护体也仍未逃过刹羽而归的下场。 这一下向来自诩江湖百年不遇之天才的耗儿爷又怎能置身事外? 秦云兄弟二人是断然劝不住这位的。 第一次登台,尚未站稳脚跟,耗儿爷便已按捺不住自报了名姓。 “鄙人不才,所修气术。” “江湖人称耗儿爷,侥幸得了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虚名。” “小子,怕了就直说,甭藏着掖着。” 监裁者其实有想过将这恬不知耻满口胡言的放肆小辈驱逐下场,后来仔细一琢磨,九雲轩内明文罗列足足百十条规矩,还当真说不清这小子究竟犯了哪条忌讳。 “他娘的,老子何时吃过这种哑巴亏?” 监裁者忍不住背地里破口大骂,心中自然盼着能有人将这小子打得落花流水,也算替他出了这口恶气。 可惜一连三场比拼,非但没能挫了灰耗子半点锐气,反叫他出尽了风头。 谁又能想到这么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甚至有些遭人厌恶的瘦小男子,竟身怀如此本领。尤其那一口寒光闪闪的锋利獠牙,招招专挑要害下手,虽不致命,却叫人防不胜防。 “堂兄,这位公子果真是你朋友?” 秦苓瞪大眼睛看着台上趾高气昂的人影,神色颇为古怪。 “其实……也不算太熟。” 秦云干笑了几声,脸色同样不大自然。 “难怪,难怪。” 秦苓长出了口气。 以他对自家堂兄的了解,身旁好友非富即贵,多是些举止得体谈吐不凡的世家公子,又怎会结交这样嘴脸丑陋的市井小民。 “快看,又有人登台了。” 顺着秦苓手指的方向,果然又有一道人影踏上擂台,直奔着另一侧洋洋自得的灰耗子走去。 “区区雕虫小技,也敢在此大言不惭?” 灰耗子循声望去,目光正对上一道魁梧身影。 “体武修韩磊,请战!” 第八十二章 藏象之术 “怎么,要和耗儿爷比划比划拳脚不成?” 灰耗子转身看向来人,只觉压迫感陡增,口上却没输了半分气势。 “十招之内若不能胜你,我韩磊自愿废去一身修为。” “嘿!好大的口气!” 灰耗子顿时血气上涌,火冒三丈。 自打踏足这江湖以来,不是没打过败仗,不是没吃过闷亏,可像如今这般被人蔑视到骨子里的奇耻大辱,还当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好样的!十招之内叫他满地找牙!” “早有人该给这小子点颜色看看。” 台下叫好声连连,一浪盖过一浪。 “二位可已准备妥当。” 监裁者负手面向二人,淡淡开口道。 “收拾这样的无名小卒,还要作何准备?” 灰耗子轻蔑笑了笑,露出满口獠牙,双手起式,分足而立。 “还请大人下令开擂。” 韩磊双手挽袖,袒胸露背,目带寒芒。 “开擂!” 几乎在铜锣声响起的同时,众人只觉眼前黑影掠过,灰耗子已率先发动了雷霆攻势。 “好快的速度。” 即便韩磊早在台下观望许久,心中对灰耗子大体的招式路数已有了判断。可当真正站上这座擂台,面对如此迅捷的速度,韩磊一时间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砰!” 硬生生抗下灰耗子一拳后,韩磊身形急退,瞬间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这小子好强的力道。” 他同样未曾预料到那瘦小身躯中竟蕴含着如此强横的力量。 看来能连胜三场武斗,并非完全是运气使然。 “呦,傻大个,就这点本事?” 灰耗子嗤笑着收拳,脚下步伐如风。 “像你这么笨手笨脚的,只怕连耗儿爷衣角都碰不到吧。” 又是速度奇快的一拳直奔胸前袭来,劲风呼啸。 “唯快不破吗?” 韩磊忽然抬起手臂,双拳紧握,目光渐渐沉稳。 “且试试这一招如何。” 道道光芒萦绕在韩磊四周,手臂上筋肉以人眼可见的速度膨起,似乎蕴含着磅礴力道。 也不见韩磊有何动作,只是轻轻抬腿冲着地面踏下一步。 “轰!” 众人只觉耳畔轰鸣,脚下轻颤。 再看台上,原本欺身逼近占据上风的灰耗子如断线风筝般倒退着飞出,险些栽下擂台。 只此一招,乾坤扭转,局势陡变。 “好厉害的招数!” 秦苓忍不住由衷赞叹道。 片刻前他才与一位同样实力不俗的体武修较量过一番,自然能看出这一招背后的底蕴。 击退灰耗子的并非是什么霸道攻击,而仅仅只是那一脚踏出所带动的余威。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好小子,真当你耗儿爷是软柿子不成。” 灰耗子踉跄着稳住身形,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还有九招。” 韩磊面不改色,大步踏向前方。 擂台又是一阵颤动。 那经由地面传来的暗劲似乎早将灰耗子牢牢锁定,任凭他如何躲闪,依旧避之不及。 “砰!” 硬抗下第二波攻势,灰耗子单手捂住前胸,嘴角隐有血迹渗出。 两招,仅仅用了两招,就已令他狼狈至此。 照这么下去,哪还用得上十招定胜负。 五招之内,自己必败无疑。 台下一片喝彩,四处弥漫着幸灾乐祸的味道。 “怎么会这么强?” 秦苓皱着眉头看向秦云,以他如今的实力,竟看不出那体修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此人所修之术古怪得很。” 秦云同样一头雾水。 他见识过灰耗子真正的本事,与寻常修者有所不同,那是刀口上舔血,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一步步磨练出来的实战经验。 即便在九雲轩内体武修占据得天独厚的优势,可要想以这般碾压姿态取胜,绝非易事。 “是无相宗弟子。”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秦云听着耳熟,猛地转头,映入眼帘两张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孔。 “江小哥,方前辈!” 他自然认不错这两张自家送出的人脸面具。 “秦兄来的够早啊。” 少年笑着走上前去,一把搂住秦云肩膀。 “本来还想着等耗子哥打完这场再找你们汇合,谁成想你们自己找过来了。” 秦云轻轻拍了拍少年后背,眉眼含笑道。 “拍卖场里耽搁了一会儿,不然还能更早些。” 秦云连忙打趣道:“那可不巧,前两场正是耗子哥大出风头的时候。” “幸好来得晚了些,不然耗子哥还不得吹破大天?” 少年笑着摇头,目光忽然落到秦云身旁的一道人影上。 “这位是?” 秦云猛地一拍额头,笑道:“瞧我这脑子,这是今日与我同来赴会的族中堂弟,单名一个苓字。” 少年微微欠身,拱手道:“见过秦苓公子。” 秦苓赶忙欠身回礼,目光投向秦云,满是询问之意。 很显然眼前这位青年男子与堂兄的关系非比寻常。 二十余年来他还是头一次看见能有外人与秦云谈笑风声,如此亲昵。 “小苓,这位便是我与你说过的江公子。” 秦云又看向站在一旁的方言:“这位是方前辈。” “见过江公子、方前辈。” 秦苓恍然大悟,原来这青年就是近日族中上上下下口耳相传的江公子,难怪堂兄对他如此看重。 只是这位方前辈? 秦苓借用余光打量了方言许久,还是未能将眼前这络腮胡大汉与高手前辈联系到一起。 他并不知晓二人脸上戴着面具,眼中所见自然是一面容削瘦的青年与络腮大汉。 “轰!” 擂台上又是一声巨响。 几人说话间,韩磊已连出四式,招招强横。 灰耗子明显到了强弩之末,却还在紧咬牙关苦苦支撑。 “方才听前辈所言,那韩磊是无相宗弟子?” 秦云皱着眉头发问,几人纷纷将目光转向擂台之上。 “不知秦公子可曾听闻藏象之术?” “藏象之术?” 秦云暗自吃了一惊:“可是无相宗嫡系相传的藏象秘法?” 方言轻轻点了点头。 “难怪看不透其中法门。” 秦云这才解了心中疑惑,神色微变道:“既然如此,此人绝非耗子哥可敌。”  第八十三章 他强任他强 方言微微颔首:“除非……” 几人齐齐将目光收回,竖起耳朵等待着方言口中的下文。 过了片刻,还不见有何动静。 “方大哥,除非什么?” 少年忍不住开口问道。 “呵,没什么。” “除非他能在武道境界上压制对方,不过此地尚在九雲轩内,显然不切实际。” 少年冲着方言笑了笑,意味深长。 后者则是直接转过头去,避开少年尖锐闪烁的目光。 很明显,方言并未道出实情,似乎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这一点或许能逃过其他人的眼睛,却骗不过少年。 他早知道灰耗子身上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想来方言亦有所察觉。 擂台上局势愈发明朗。 六招过后,韩磊已不再是单纯的借用震波制敌。第七式出,拳风呼啸,直奔灰耗子面门而去。 “他娘的,耗儿爷不发威,真当爷是病猫不成?” 灰耗子狠狠啐了一口血沫,双手交叉在胸前,结了个古怪手印。 “是那一招!” 少年心头轻颤,忍不住暗自惊呼道。 第一次进城途中遭遇截杀,自己凭借着无字书灵传授的符箓之术重创归元境高手,却仍未脱困。 醒来后听闻,紧要关头正是灰耗子祭出一式杀招,这才逼退强敌,救众人于水火。 少年虽未亲眼目睹,不过按照宋如海口中所述,如今灰耗子施展出的这一招,与那血祭之术颇为相似。 少年下意识看向方言,见其神色凝重,薄唇轻启,不知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硬扛下七式藏法,也算你有些本事。” 韩磊放肆大笑,拳随身动。 “不过,该结束了。” “轰!” 台上一声巨响,烟尘弥漫。 台下无数人伸长了脖子,翘首期待着里面的动静。 “韩兄果真技高一筹,耗儿爷甘愿服输。” 率先传入众人耳畔的是一道悠悠笑声。 少年听闻后会心一笑,暗自松了口气。 “我靠!不会吧,让这小子跑出来了?” “他娘的,见过不要脸的,还真就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台下一片唏嘘,掺杂着几声咒骂。 笑声来自何人,出自何处,众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烟尘散去,擂台上形只影单站着一魁梧青年,硕大拳头尚未来得及收回,神色茫然。 另一侧擂台之外,一道衣衫破碎狼狈不堪的瘦小人影翘腿端坐在台阶上,双目微睁,脸上挂满贱笑。 “好小子!” 韩磊对着空气重重砸下一拳,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灰耗子竟会在最后关头选择不战而退。 就这么胜了? 韩磊双目失神,心有不甘。 这种蓄力千钧却打到一团棉花上的滋味,让他比败在灰耗子手中还要懊恼千倍万倍。 可惜擂台有擂台的规矩,就算他出身不俗,即便心中百般不愿,仍旧无法更易。 “本轮武斗,气武修韩磊胜。” 监裁者颇不情愿宣告了最终结果。 若非自己身份特殊,他恨不能将那狂妄之徒重新拎到擂台上狠狠敲打一番。 台下众人自然有些抱着借刀杀人的想法,却大都是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看客。真要问哪个敢登上擂台与灰耗子较量一番,只怕挑不出一掌之数。 议论声随着又一挑战者的登台而渐渐平息。 韩磊并未停留应战,而是在拿了武斗令后匆匆离去。 如此看来,倒像是有意奔着收拾这位自称耗儿爷的瘦小男子。 灰耗子早就注意到站在另一侧看台旁的少年众人,可身上实在酸痛难忍,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活动开筋骨,一撅一拐踉跄着走下台阶。 少年见状,赶忙冲着他比了个手势。 灰耗子当下心领神会,一屁股坐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 “耗子哥,玩火自焚的滋味不好受吧?” 少年蹦蹦跳跳第一个来到近前,看着眼前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人影,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小子少在这挖苦我。” “若不是找你二人找的辛苦,耗儿爷我岂能败在那傻大个手下?” 灰耗子冲着少年狠狠翻了个白眼。 “是是是,您这一身通天的本事,对付这些凡夫俗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少年又笑着挖苦了几句,直到灰耗子那双眯成一条缝的眼中渐渐显露出几分杀气,这才捂着嘴巴溜到一旁,不再作声。 “耗子,没什么大事吧?” 方言半蹲在石阶前,双手搭上灰耗子肩膀,仔细检查着体内伤势。 “不碍事,都是些皮外伤。” 灰耗子冲着方言咧嘴一笑:“方大哥,刚才……” 话未出口,却被方言从中打断。 “出门在外收敛着些脾气,不是哪里都能容着你撒泼耍性子。” 灰耗子讪讪一笑,摸着脑袋点了点头。 “时候也不早了,咱是不是该去上面转转?” 缓解尴尬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转移话题。 此言一出,几人哪还有继续围着灰耗子寻开心的道理。 “登阁需以文武金银令为凭,大家可都备齐了?” 方言缓缓站直身体,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嘿嘿,这东西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灰耗子兴高采烈从破布口袋里翻出三枚手指长短的玉简,样式纹路与方才少年在拍卖场中所得的两枚颇为相似,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呦!哪弄的这些东西?” 少年笑着上前一步,手掌还没伸出,就被一股巨力推开十数步远。 “哪凉快哪待着去,耗儿爷的东西也是你小子能碰的?” 少年撇了撇嘴,不屑道:“瞧你现在这穷人乍富小人得志的嘴脸,什么破东西,白给小爷都不稀罕。” 灰耗子也不恼火,晃着脑袋得意笑道:“只怕某些人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自己没本事混上个一块半块的玉简,到头来净会说些个大言不惭的风凉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少年笑着扬了扬手臂:“耗子哥说的可是这个?” “他娘的,又拿你耗儿爷寻开心!” 灰耗子盯着少年手中明晃晃的一枚玉简,脸色微变,如梦初醒。 敢情这小子兜了大半天圈子就是为了让他出丑? “别跑,今儿个非好好让你长长教训!”  第八十四章 青铜祭坛 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能咬人,更别提眼前这位向来斤斤计较有仇必报的耗儿爷。 少年自认为跑得并不算慢,却仍被已经一瘸一拐负伤在身的瘦小男子结实扑了个跟头,摔得仰面朝天,七荤八素。 “方大哥救我!” 少年死死盯着站在一旁双手抱臂的人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脖颈上还被身下勾来的干瘦手臂牢牢缠住,险些翻了白眼。 “耗子,饶过这小子一次吧,别耽搁了大事。” 方言笑着摇了摇头,颇感无奈。 不止一次见过石头与灰耗子打得难解难分,他甚至觉得此刻少年二人差了点火候,有些小巫见大巫的意味。 “出了九雲轩,耗儿爷再好好跟你算算这笔账!” 灰耗子咬牙切齿推开压在身上的人影,一脸郁闷起身,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 “嘿嘿,多谢耗子哥不杀之恩。” 少年眉开眼笑躲在方言身后,脸上看不出半分惊恐。 “不知二位公子手中可有登阁之令?” 方言忽然看向秦云二人,开口询问道。 “前辈放心,早已准备妥当。” 秦云笑着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与少年手中所持相似的一枚玉简。 站在其身旁的秦苓同样拿出一物,赫然正是一枚武斗令。 虽说方才败在那体武修的手下,可秦苓毕竟是秦家年轻一辈中少有的翘楚,三五次擂台武斗后,胜多负少,自然拿到了足够数目的武斗令。 “如此甚好,那我们便尽快登阁。” 一行人不再浪费时间,径直走向长路尽头的阶梯。 与此同时,远在千万里外的无人之境。 残阳如血,暮霭沉沉。 孤烟落日下,几许萧瑟,尽是一派荒凉。 依稀可见一条早已干涸的宽广河道,盘旋万里,通向遥远天际。河道两旁零星屹立着数座高山,经万载岁月,仍巍然不倒。唯有其中一座略显突兀,它从中间硬生生断开,可截面却光滑地不可思议,浑然天成,又仿佛人为。 直到今天,它终于迎来了百十年内第一批前来拜访的人,姑且称为人。 那是一群穿着打扮很奇怪的人,他们裹着黑袍,戴着可怖的面具。面具上绘着一张笑脸,诡异至极。 他们风尘仆仆,步伐却始终如一。 “大人,我们到了。” 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丝毫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 狂风呼啸,卷起漫天飞沙。领头的黑衣人没有动,其他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如同雕塑一般,静立在山脚下。 良久,黑衣人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开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周围的人顿时深吸了口气,如释重负。 “开始吧。” 除黑衣人外,男子的权力似乎最大。话音刚落,众人便纷纷盘腿坐了下来,位置分布恰巧排列成一个暗含玄机的图案。 风更大了,黑衣人饶有兴致地盯着山顶的一块巨石,像是在思索什么。腰间的暗黑色印章随风飘动,没人会注意到上面的图案,自然更不会有人看到那丝逝去的隐晦光芒。 轰隆隆! 十数道红芒冲天而起,蕴含着莫大威能。 “继续!” 男子的声音有些颤抖,额头上也渗出了点点汗珠。 动静越来越大,众人的情绪反而越来越平静。没有人知道接下来面临的会是什么,无知者无畏。 轰!轰!轰! 三声巨响,震得人耳畔轰鸣。山顶的巨石已成齑粉,可黑衣人的目光始终看着那个方向,不曾偏移半分。 “快看,那是什么!” 惊呼声响起,随即湮没于漫天风沙之中。 一座形貌古朴的青铜祭台从地上裂缝中缓缓浮现,夹杂着一股来自远古的蛮荒气息。十二根锈迹斑斑的巨柱分布在祭台四周,牵连着十二条不知是何材质打造而成的粗链。祭台中央悬浮着一个耀眼光球,亦真亦假,亦实亦虚。 “大人!” 男子脸色苍白的要命,对黑衣人依然毕恭毕敬。 “辛苦了。” 很轻的一道声音,像春风拂过杨柳,像雨滴落入池塘。偏偏又极具魅力,令人难以忘却。 空中飘起了罕见的雪花,晶莹剔透。黑衣人缓缓伸出左手,感受着那种独特的清寒。他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上祭台,来到光球旁边。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光球,或者可以说是一枚超大号的夜明珠。除了会发光以外,看不出任何端倪。 “真的有意义吗?” 黑衣人叹了口气,空洞的眼神恢复了几分神采。 光球仿佛听懂了黑衣人所言,开始剧烈颤抖起来。片刻过后,竟直直飞向断山间隙处。 就在光球刚好位于两道截面的中心区域时,变故陡生。光球倏地炸裂开来,一道道惊天剑意从中肆虐而出,直冲九霄,将刚刚显露的一抹夜色尽数驱散,亮如白昼。青铜祭台上骤然出现一团黑影,笼罩在光芒之内。 万里之外,有一座烟云缭绕的雄伟殿宇。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抿了口杯中清茶,颇有些玩味地笑了笑。 绿水青山中,有一间破败不堪的小茅屋。一个身穿道袍的中间男子缓缓睁开紧闭双眼,若有所思看向远方。 不知何地的茶馆酒肆里,一个衣不蔽体的老叫花子缓缓放下手中没啃完的半只烧鸡,顺手解下了腰间的酒葫芦,喃喃自语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吗?” 黑衣人看了看烟尘中已经完好如初的山体,神情并无半点惊讶。 嘴角微扬,他挥了挥衣袖,将祭台上之物收入百宝囊中。 “恭喜大人马到成功!” 以男子为首的众人纷纷跪了下来,高声呼喝。 雪更大了,夜更深了。 大漠中的月光皎洁如玉,不染纤尘。 黑衣人望着一轮新月当空,妖异的瞳孔中闪过两道炙热光芒。 那是两道深藏已久的剑意。 凌厉无比,此刻,锋芒毕露。 一行人在夜色的遮掩下渐行渐远,直至身影完全消失于大漠当中。 山上覆盖了一层薄薄霜雪,平添了几分冷峻之意。 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踏雪而来,地上不见半个脚印。 一道若隐若现的剑意划过夜空,斩向那浩瀚星辰。 第八十五章 云梯擂 九雲轩二层入口处,一行人影并排而立,面前站着几道同样装束的黑衣守卫。 “几位稍候,登阁令牌已送往校验。” 众人面色淡然,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这一道凡登阁之人皆必不可少的程序,哪怕青云宗主亲临,也仍旧无法免去。 片刻后,一身着翠绿服饰的男子手持托盘阔步走来,其上摆放着的正是数枚金银文武令。 “校验通过,并无异常。” 男子冲着黑衣守卫点了点头,递过托盘后转身离去。 守卫将托盘上的文武金银令一一归还,又从怀中掏出一巴掌大小的圆盘,放入身后铜门之上,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后圆盘缓慢开始转动,足足绕了十数圈后,只听大门传来一声异响,缓缓敞开一条缝隙。 “让几位久等了,请进。” 守卫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多谢阁下。” 方言拱手抱拳算作回礼,同少年一行踏入大门之内。 门外人影稀少,门内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正中依旧是一方巨大雕塑,雕塑头上连接着一道光柱,直通上层。不过放在此地的雕塑却又与底层有所不同,脸上明显多出了几块凸起凹陷的部位,隐约能看清大致的样貌轮廓。 “方大哥,这人究竟是谁啊?” 少年忍不住问出了已在底层问过一遍的问题。 “等下你就知道了。” 方言笑而不答,目光随意飘向那巨大雕塑,毫无波澜。 “嘿嘿,怎么着?咱是先去擂台上活动活动筋骨,还是先拍上两件像样的宝贝?” 灰耗子神采飞扬手舞足蹈,丝毫不像身负伤势的样子。 “不知秦兄有何打算?” 少年转身看向秦云,毕竟这里还站着两位来自秦家宗族嫡系的公子。 “小哥拿主意就是,我兄弟二人没什么打算。” 秦云笑着摇了摇头。 他今日来到此地,除了代表秦氏一族参与盛会外,另一个目的便是与少年结伴同行。有些尚未来得及敲定的细枝末节,还需反复斟酌。 “那我们随便逛逛吧,走到哪里算哪里。” 少年自然也没什么计划,身旁唯一对此地了如指掌的方言偏又沉默不语卖傻装愣。 “如此甚好。” 一行人绕过雕塑走向另一侧空地,行了百十步后耳畔渐渐传来喧闹声响。抬眼望去,刻有武斗二字的匾额赫然高高悬挂在头顶。 “哟,还真够巧的,误打误撞也能来到这里。” 少年笑着拍了拍灰耗子肩膀:“怎么着,耗子哥,进去耍耍?” 灰耗子正要嬉皮笑脸回应,忽然想起少年方才的举动,又故意阴沉着面孔,冷冷道:“那是自然。” 众人一阵轻笑,随着人群走入武斗区内。 二层的武斗区大体与底层相同,只是擂台分布上稍有差别。 底层数十座擂台均是首尾环绕相连,层阶分布。而第二层的擂台则是由低至高,数量递减,大小亦不尽相同。 摆放在最高处的那座,造型奇特,足足比下方寻常擂台大了一圈,其上并无一人打斗。 “有意思。” 少年忽然笑了笑,转身冲着方言道:“方大哥,这回总能给说一说了吧。” 方言不动声色笑了笑,双手抱臂道:“这一层的武斗区,又被人唤作云梯擂。” “云梯擂?” 灰耗子同样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唯有站在一旁的秦云兄弟二人神色淡然,似乎早已知晓。 “底层登台对擂,只要你有本事,随便哪个擂台都能去得,而到了这里便有所不同。” 方言语气微顿,手指前方道:“眼前这些擂台,大大小小共计六十三座,层叠直上,依序而排。” “最下面三十二座不设限制,凡登临二层之人皆可登台对擂。” “其上数目减半,设有十六擂。欲登台武斗,则需至少在下方三十二擂中获胜一场。” “以此类推,其上八座擂台,若要登临,则需在十六擂中至少获胜一场。” “四擂、双擂皆是同样的规矩。” “每层擂台获胜后得到的武斗令有所不同,层阶越高,获得的武斗积分也就随之上涨。”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最后一层呢?” 方言沉默片刻,目光微凝道:“登此擂者,需从踏上底层三十二擂的那一刻起,连胜四场,每层每擂俱无败绩。” 灰耗子闻言一愣,下意识开口道:“就这么简单?” 方言不置可否笑了笑:“就这么简单。” 灰耗子顿时两眼放光,摩拳擦掌道:“方大哥,若在最上面那座擂台上打了胜仗,有何好处?” “凭此令,可登九雲轩四层。” 方言面无表情,一字一顿。 “嘿嘿,诸位尽管瞧好吧,耗儿爷先行一步。” 灰耗子被方言一句话说得心神激荡,再按捺不住胸中战意,三步并作两步跳下看台,分开拥堵人群,径直走向其中一座擂台。 “耗子哥!” 少年正要出手阻拦,只觉衣袖被身后一股力道牢牢扯住,再难活动分毫。 “方大哥,你明知道……” 少年欲言又止,眸中满是不解。 “也该折一折这小子的锐气了。” 少年恍然大悟:“你故意的?” 方言笑而不语,答非所问道:“年轻人不可无傲气,但有时候太过气盛,未见得是什么好事。” 秦云与秦苓相互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此刻底层三十二擂中恰巧有一座分出胜负,灰耗子凭借着瘦小灵活的身形自然而然插到了最前方,抢先一步登记在册,跳上擂台。 上一场对擂获胜本想下台休整的武修忽然看见这么一位矮小瘦弱男子登上擂台,不由得眼前一亮,倦意全无。 对付这么一位白白送上门来的活沙包,他自认消耗不了多少气力。若是放着这块几乎已经塞到手心里的武斗令不要,除非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气武修,请战。” 灰耗子出奇收敛了许多,竟没有再说出那三个令人怒火中烧的字眼。 站在另一侧的男子甩了甩手腕,忽然放肆大笑。 “怎么,莫非阁下是怕输的太不体面,这才隐藏了名姓不成?” 第八十六章 气武修,侯辟谷 灰耗子笑而不语,眸中闪过一抹阴翳。 “二位可准备妥当?” 擂台外侧半人高台上同样站着一位身着特制服饰的监裁者,目光投向场内二人,开口询问道。 “气武修侯辟谷,请战!” 站在擂台另一侧的男子缓缓报出名姓,提气运功,摆开对阵架势。 “猴屁股?” 灰耗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忍不住咧嘴大笑。 “对擂开始!” 随着监裁者一声令下,这座底层三十二擂之一上的武斗正式揭开大幕。 名唤侯辟谷的气武修男子虽打心眼里看不上灰耗子,却未曾莽撞出手。一面暗中调息上一场对擂所耗费的灵气,一面死死盯着灰耗子手中动作。 “我当有多大的本事。” 灰耗子冷笑一声,露出满口寒光。 既然对手想要后发制人,那就让他如愿以偿。 “噌!” 侯辟谷甚至没有看清那道人影何时消失在原地,下一秒耳畔破空声响起,劲风呼啸而至。 “好快的速度。” 侯辟谷来不及惊叹,赶忙下意识俯身躲避。 一招落空,灰耗子并未选择借势攻击,而是收回力道退后数步。 “轰!” 瞬息之间,方才被其踩在脚下的地面炸裂开来,碎成齑粉。 灰耗子不由得长出了口气,心有余悸。 若按照他以往大意轻敌的惯例,只怕躲不过这一招攻势。 看来眼前之人并非是只会胡乱吹嘘的酒囊饭袋,手里当真有些货真价实的本事。 首次交锋,电光石火间互换了招式。 二人自然不敢再有半分怠慢,皆正色迎敌。 侯辟谷所修之术,专长于远程缠斗,如今偏又碰上擅于近身搏击的灰耗子,难免有些乱了阵脚。 而灰耗子在方才那威力不俗一击的震慑下,心中同样有些慌乱。想要成功贴近对方,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双方对峙,都在不断寻找破绽,等待一个可以恰到好处发动攻势的时机。“请二位注意对擂时长。” 监裁者缓缓开口提醒,目光落到不远处香炉之上。 九雲轩二层云梯擂,三炷香内若难分高下胜负,此擂算作平局,不予武斗令牌。 “婆婆妈妈,算什么爷们好汉。” 灰耗子终于按捺不住,脚下发力欺身而上。 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输下这一场武斗,他耗儿爷虽顾及脸面荣光,却也不是畏畏缩缩心胸狭隘之辈。 更何况,他未必就赢不下这场武斗。 五指成爪直扑侯辟谷面门,另一只手蓄力成拳托在腰间。灰耗子忽然发动的雷霆攻势,显然早在对手意料之中。 只见侯辟谷身体侧倾,两条手臂交叉于前胸,气息节节攀升。 探爪扑空,灰耗子并未收手,托在腰间的拳头毫不犹豫挥出,直奔对手腹下。另一只手掌化爪为拳,朝着对手肩头狠狠砸下。 侯辟谷自然没有体武修那样的健壮体魄,更不敢硬生生接下这两拳。当下挥舞左臂,在身前画出半道圆弧,另一只手掌灵气翻腾,反扣肩头。 在腹下一拳即将与那只画弧手臂碰撞的瞬间,自对手袖口处射出一道白练光华,贴着拳风划过,直奔灰耗子胸口。 “好一招以进为退。” 灰耗子赶忙卸了拳力,瘦小身躯腾空而起,另一只手化拳为爪,饶过侯辟谷反扣的手臂直接探向肩头,牢牢嵌入骨肉。与此同时空闲出来的手臂缠绕在对手腋下,双腿发力空旋,使了个四两拨千斤的巧妙技法。 擂台下顿时喝彩如雷。 “真看不出来,耗子哥还有这样的本事。” 少年口中赞叹不绝,神色颇为欢喜。 “那人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耗子要想打胜这场擂台,恐怕需要花费些功夫。” 方言依旧波澜不惊,似乎早对这一桩一件有所预料。 “娃子,若换了你登上这座擂台,有几分把握?” 少年一愣,显然未曾料到方言会突然发问。 “不知道。” 少年思考片刻后,茫然摇了摇头。 方言似乎对此颇为满意,笑着追问道:“为何不知?” “与人交战,瞬息万变。”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所谓胜负输赢,在我看来,几分把握都是空谈。” 少年轻轻摇了摇头,又道:“台上的事情,台下又如何能说的清楚。” “你小子这想法总是非比寻常。” 方言眉头轻挑,发出几声轻笑。 此刻台上二人纠缠争斗愈发胶着。 方才灰耗子使了个巧妙技法将对手牢牢锁住,却不想那侯辟谷竟比想象中灵活许多,双手发力反扣住灰耗子肩头,重心下沉渐渐稳住身形。 即便如此,侯辟谷匆匆出招应对的同时还是留给了灰耗子可乘之机。趁着不过瞬息之间的间隙,灰耗子双腿弓曲,手臂蓄力,摆出一副古怪姿态。 “小子,敢在耗儿爷面前说大话,就得做好大难临头的准备。” 灰耗子冲着身下人影邪魅一笑,露出满口寒光。 “不好!” 正当侯辟谷满心盘算着该如何应对接下来这一招时,目光忽然迎上灰耗子那阴森可怖的钢铁獠牙,不由得心头一颤。 “嗷!” 众人尚未来得及看清二人有何动作,只听台上骤然转来一声凄惨嚎叫。 此刻的侯辟谷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捂住肩头,另一只手重重捶打着地面,神色痛苦不堪。 站在一旁的灰耗子大口喘着粗气,嘴角缓缓流下殷红鲜血,脸上笑容阴森。 “怎么样,认不认输?” “我认你大爷!” 侯辟谷强忍着痛苦抬起头来,双目猩红,怒火攻心。 “去死吧!” 数道破空声伴随着侯辟谷声嘶力竭的怒吼传入灰耗子耳畔。 “不好,是暗器。” 一向神色淡然的方言忽然沉声低喝,双手重重拍向前方栏杆。 少年应声望去,只见数道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奇快。奈何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灰耗子遭遇暗算。 此刻二人间的距离不过数十步远,再加上事出突然,即便当真有人出手相助,也注定慢了一步。 第八十七章 反败为胜 电光石火间,几枚暗器直奔灰耗子身上数个要害部位。 眼见身涉险境,却已无处闪躲。 若硬抗下这招招致命的攻势,只怕非死即残。 怎么办? 灰耗子脑海中刹那间涌现出无数思绪,几乎在暗器逼近的同时,那道瘦小身影猛地向后弹射,仰面栽倒在地上。 “耗子哥!” 少年大声喊叫着跳下看台,迫不及待朝着擂台方向走去。 “别急,耗子没事。” 尚未走出几步远,少年只觉肩膀被人轻轻按住,耳畔传来一声轻唤。 “怎么回事?” 少年看着擂台正中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身影,眉头紧皱道。 方眼笑盈盈眯起双眼,看向擂台道:“也不知这小子究竟还藏了多少本事。” 少年强压下心头疑惑,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前行。 既然方言开了口,想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可那数枚暗器的确是结结实实打到了灰耗子身上,现在更是一动不动平躺在擂台中央,生死未知。 台下已然炸开了锅。 擂台武斗,虽无禁制,却讲究德义二字。 若是光明正大以武服人,哪怕一时失手闹出了人命,倒也算得上合乎规矩。 可若背地里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即便赢下千场百场,也不过是胜之不武,注定沦为千夫所指。 暗器之法,向来被视作旁门左道,不为武林正派所接纳。 幸得近些年来出了几位专于此道的高人隐士,这才勉强站稳一席之地。 九雲轩开阁武斗,包罗万象,自然未对此物明令禁止。 可那侯辟谷并非是在开台对擂的第一时间就亮出暗器,而是选择在局势溃败之时突然发难,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这样的逾矩行为,下场可想而知。 “气武修侯辟谷,暗器伤人,有违九雲禁制。” “擂台作负,予以驱逐。” 监裁者重重敲响手中铜锣,示意身旁守卫将其驱逐下台。 却不想侯辟谷猛地站直了身体,目光阴翳环顾四周,脸上露出狰狞笑容。 “想要踩着我的肩膀上去,可没那么容易。” 话音未落,两团积蓄已久的暴动光芒自其手臂挥出,直奔那道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瘦弱人影。 气急败坏之下,他竟要拼尽全力将对手格杀! “快拦住他!” 监裁者神色陡变,一面提醒守卫出手阻拦,另一只手掌拔出腰间长刀,凛冽锋芒对准擂台上已经丧心病狂的侯辟谷,迸射而出。 奈何侯辟谷早已放弃了抵抗的打算,心神目光尽皆凝聚在那两团灵气之上。 这一击,就算不能将灰耗子当场格杀,也必要让其重创筋骨,终身留疾。 不想偏在此刻,一道远出乎意料之外的声音悠悠传来。 “想要耗儿爷的命,似乎更难了些。” 侯辟谷猛然瞪大了双眼,目光落在地上。 “噌!” 那道本该老老实实承受致命一击的瘦小身影忽然腾空而起,脚下步伐闪烁,绕开两团光芒后径直扑向对面已目瞪口呆的侯辟谷。 “活了,他怎么活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侯辟谷疯狂摇晃着脑袋,下意识连连倒退。 可在此时的灰耗子眼里,慢如龟速。 “砰!” 挥拳如流星,身形似飞燕。 早已完全丧失抵抗能力的侯辟谷在这般凌厉攻势下,活像一只被囚禁在牢笼里的猎物。 刀俎鱼肉,任人宰割。 一拳,两拳,三拳…… 灰耗子甚至已经放弃了威力更盛的口中獠牙,而仅仅是单纯动用拳力来攻击对手。 从守卫迈步走来到监裁者刀光降临,自己迫不得已收手退下。 短短几个呼吸的工夫,灰耗子手中打出不下二十拳之数。 此刻的侯辟谷,面色惨白,浑身上下满是血污,呼吸微弱。口中不时传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似乎在向灰耗子求饶。 “还望阁下停手。” 守卫二人虽对暗中偷袭一事同样颇为不齿,可如今穿着这身衣服,份内职责在所难免,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灰耗子将此人活活打杀在擂台之上。 “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今日这一场武斗,耗儿爷教会你做人做事的规矩。” 灰耗子大口喘着粗气,从袖口处撕扯下一块粗布,反复擦拭着手上血渍。 “带下去诊治,留一口气在。” 监裁者缓缓开口,守卫二人顿时心领神会,一把扯住瘫软在地上的人影,拖带着走下擂台。 “本轮武斗,无名气武修胜。” 监裁者照例敲响铜锣,台下顿时喝彩如雷。 “好样的!” “这都能反败为胜,了不得!” 众人显然皆对灰耗子方才出神入化的手段赞叹不绝。 “多谢。” 灰耗子勉强挤出一脸灿烂笑容,冲着台下看客拱手致意。 阶梯处少年一行早早赶了过来,牢牢扶住有些晃动不稳的瘦小身影。 “耗子哥,好样的。” 少年轻轻搂住灰耗子肩膀,目光深沉。 “怎么样,关键时候还得看你耗子哥吧。” 灰耗子有气无力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腰间道:“臭小子,帮我个忙。” 少年轻轻点头:“你说就是。” “阴招来的太快,没躲开,被咬了两口,帮我把东西取出来。” 少年一愣,声音陡然升高。 “你受伤了?” 灰耗子赶忙抽出手臂捂住少年嘴巴,苦笑道:“擂台比武哪有不受伤的道理,不值得大惊小怪。” “伤到哪了?” 尽管二人有意压低了声音,却仍被方言听得一清二楚。 “方大哥,不碍事的。” 灰耗子笑着摇了摇头:“后腰中了两枚暗器,已被我封住经脉,幸好没毒。” “我这里还有一瓶定神散,先给耗子哥敷上,能好受些。” 秦云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墨绿小瓶,递至少年面前。 “多谢秦公子。” 灰耗子自幼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自然知晓此物止血凝神的妙用。 “区区身外之物,耗子哥此言,当真是把秦某看作外人了。” “秦公子哪里的话。” 灰耗子赶忙摇头否认道:“以我这性子,若非打心眼里将秦公子看作朋友,便断然不会如此客套了。” “这话倒是不假,可没见耗子哥在哪个生人面前出过丑。” 少年忍不住接过话茬,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第八十八章 暗器旋镖 “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灰耗子无奈笑了笑,扶住少年肩膀的手掌猛然加大力道。 少年自觉心虚,垂眸看向地面,背对着众人吐了吐舌头。 “寻个僻静之处,先将那两枚暗器取出。” 方言缓缓探出两指,在灰耗子腰间点击数下,又取过少年手中的墨绿小瓶,倒出些泛着微弱光芒的稀碎粉末。 “嘶~” 定神散外敷到腰间伤口处,只见灰耗子猛然瞪大了双眼,眉头拧成一条直线,忍不住发出几声闷哼。 “忍着些疼痛,片刻后便能见效。” 简单处理完伤口后,众人不再耽搁,饶过武斗区云梯擂台,前行了约莫半盏茶的光景,在一人流稀少的拐角处停下脚步。 “秦公子,烦请二位帮忙照看着周围动静。” 秦云二人应声颔首,站到众人外侧。 “娃子,扶稳着些,千万别乱动。” 方言轻轻拍了拍少年肩膀,转身绕到灰耗子背后。 此刻外敷在腰间创口处的定神散已尽数融入血肉之中,发挥效用。 站在方言如今的角度,只能明显看见衣衫上破了两个指甲大小的窟窿,再察觉不出任何端倪,更无法判断伤口深浅。 “耗子,感觉怎么样?” “创口处有些麻痒,时冷时热。” 方言轻轻点了点头,又以两指在创口附近穴位游走数次,沉声道:“再等等。” 又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再看灰耗子脸色已微泛潮红,一双眸子精光闪烁,眉头缓缓舒展。 “现在感觉怎么样?” “浑身温热,两个创口处却清爽得厉害。” 灰耗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似乎颇为舒适。 “气沉丹田,慢慢放出些灵气护住经脉。” 方言五指收拢成拳,拳又作掌,斜立于灰耗子腰间不远处。 “娃子,扶稳了。” 少年重重点了点头,双臂加大力道。 “方大哥,灵气在创口附近的经脉堵塞住了。” 方言微微颔首,理所当然道:“我已封住经脉穴位,自然过不去。”灰耗子满面疑惑:“那这……?” “护住余下经脉,别管那些积聚淤堵的灵气。” 灰耗子如是照做。 他没理由信不过方言。 斜掌翻动,径直劈向两道伤口正中的位置。 “砰!” 一声闷响传出,两条血线高高扬起。 “感觉怎么样?” 方言连忙开口询问。 “没什么感觉。” 灰耗子若无其事摇了摇头,仿佛那两团鲜血并非从自己体内流出。 “秦公子这瓶定神散,果然非比寻常。” 方言淡淡笑了笑,似乎别有所指。 站在身旁的秦云同样报之一笑,目光温和。 “耗子,等下千万稳住心神。” “尽管动手吧方大哥,这点定力我还是有的。” 方言轻轻点头,收掌横臂,五指成爪,猛然间散发出一道强横气息。 少年不由得瞳孔微缩。 果然如他所料,即便在九雲轩内,宗师以下武修皆被压制到同一境界,可那日积月累朝夕参悟来的底蕴造诣,厚积薄发,玄妙不可言,又岂能消失殆尽,毫无差别。 在少年看来,以如今方言展露出的磅礴气势,足以轻松战胜那六十三座云梯擂上的任何对手。 不过他一直没有想清楚,为何方言实力高绝至此,却迟迟不肯登台对擂,又或许是身为武道高手骨子里的那份骄傲让他根本不屑于出手。 瞬息之间,探爪挥出,停留在距离两道创口不过数寸远的位置。 灰耗子只觉腰间似有异物翻腾,正被一股格外强大的力道不断拉扯。 方言竟是要凭借着自身功力将那两枚暗器硬生生吸出! “耗子,稳住心神,再抽调些灵气。” 灰耗子闻声而动,丝丝灵气自丹田内涌出,沿着周身经脉流动向腰间那两处创口,被淤堵积聚的灵气随之暴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方大哥,我快撑不住了。” 灰耗子紧咬牙关,两只手掌死死握住少年臂膀,额头上渗出豆大汗珠。 “护住经脉,收力!” 方言沉声低喝,手中力道骤然激增。 随着灰耗子将经脉中周天运转的灵气缓缓收回,那些淤堵在创口附近的灵气瞬间失去压制,如脱缰野马般沸腾游走。 “破!” 方言五指成拳,吸力攀升至顶峰。 在内外两股力道的双重压迫下,众人只听得耳畔先后传来两道微弱的破空声响。 血线飞溅,自灰耗子腰间喷射而出。 “气沉丹田,周天运转。” 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险些让灰耗子晕厥昏死,幸好方言及时开口提醒,这才勉强稳住心神,艰难调动着灵气。 “娃子,帮忙敷上去。” 方言两指翻飞,在创口附近不停游走,两道血线随之减弱收敛。 接过方言抛来的墨绿小瓶,少年自然不敢耽搁,手忙脚乱倒出些许粉末,小心翼翼敷在灰耗子腰间创口处。 “嘶~” 灰耗子再一次瞪大双眼,额头上爆出条条青筋,眸子中隐泛血丝。 这一次的疼痛感明显更胜一筹。 好在方言不停打通着灰耗子经脉,又缓缓透过创口向其体内输送灵气,这才勉强稳定住伤势。 片刻过后,定神散完全融入创口筋肉之内,生成一层厚厚的血痂。 “扯下块衣服,给他包扎好。” 方言抽出一只手臂擦了擦汗水,另一只手仍悬停在半空。 修为被压制到入微境后,即便以他这样对于灵气炉火纯青的掌控程度,仍有些吃不消。 少年毫不犹豫掀开衣衫内衬,扯下块干净整洁的布料,在灰耗子腰间足足缠绕了数圈,这才仔细打上活结。 “没事了。” 方言缓缓收回另一只手臂,长出了口气。 灰耗子更是如同被抽空了全身力气,瞬间瘫倒在少年怀里。 “幸好暗器上没毒,不然可就麻烦了。” 方言面对着众人摊开手掌,赫然正是两枚拇指大小的漆黑旋镖。 “嗯?” 秦云忽然轻咦了一声,目光牢牢凝聚在暗器之上。 方言眉头轻挑,自然有所察觉。 “怎么,秦公子识得此物?” 第八十九章 悲欢不相通 “方大哥,能否让我仔细看看?” 方言轻轻点头,伸手递过那两枚暗器旋镖。 抚摸着旋镖上简单朴素的纹路,又仔细查看过大小形状,秦云这才冲着众人缓缓开口。 “我见过这种样式的暗器。” 方言应声询问道:“在哪?” 秦云目光环视四周,犹豫了片刻后,压低声音道:“早些年间曾在家父书房中看见过这样造型的暗器,当时还小,便缠着父亲苦苦索要。” “可无论我如何软磨硬泡,父亲就是不肯松口,甚至还阴沉着脸将我训斥了一番。” 秦云目光变幻,停顿片刻后,又道:“后来我才知道,那枚暗器乃是出自鬼宗门下,阴邪至极,若非当时事出有因,父亲断然不会接手此物。” “鬼宗?” 少年与方言二人同时抬头,皆面露惊诧。 秦云一头雾水点了点头。 他并不知晓少年众人在龙潭县乃至初入青州时的种种经历,即便听过几人口中只言片语,仍对内情知之甚少。 至于鬼宗与几人间的恩怨纠葛,甚至连少年这个所谓局中人都理不清头绪,更别提置身事外的秦家少主。 “秦公子所言当真?” 方言并非对秦云抱有怀疑,只是依照其方才所述,毕竟时隔多年,难免会有些记忆上的偏差。 在鬼宗这件事上,马虎不得,更大意不得。 “秦某不敢欺瞒前辈,当时虽年幼懵懂,可对此事印象颇深,历历在目。” 方言微微颔首,目光又落到那两枚旋镖之上,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方大哥……” 少年欲言又止,试探着轻唤了一声。 “呵,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方言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如初,面色淡然。 “耗子,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点小伤,能有啥大问题。” 灰耗子咧嘴一笑,看上去恢复了些精神,已无大碍。 “耗子已经拿到了一块令牌,不过按照他目前身上的伤势,恐怕短时间内无法再登台对擂。” 方言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不远处一道时轨上。 “开阁至今已过去近三个时辰,按照九雲轩内的规矩,盛会自开阁之时起,不分昼夜,接连三日,期满闭门,依令行事。” “话虽如此,可越到后面变数越大。想要毫不费力层层直上,无异于痴人说梦。” 秦云频频点头,对此颇为赞同。 “那依前辈的意思?” “跳阶。” 方言毫不犹豫开口道:“若想在闭阁前登上九层,至少也要保证持有一枚跳阶令牌。” 少年下意识发问道:“是要在那云梯擂中登上最后一座擂台取胜?” “文武金银斗,各有各的规矩。” “想要拿到跳阶令牌,远不止这一种方法。” 少年点了点头,又忽然满面疑惑道:“既然想要尽快登阁,随便在三十二擂中挑上一座,拿了武斗令便是,何苦非要一路登台打到最上面那座?有这时间,想必在第三层中也能拿到前往第四层的凭证。” 方言忽然叹了口气,忍住笑意道:“难不成就你小子能想到这些,别人都个个呆傻不成?” 少年一头雾水。 他觉得自己所言并无半分不妥。 “小哥有所不知,文争武斗,令牌是其一,积分是其二。” “在最下面几层想要登阁,只需校验令牌即可通行。若真正到了高层,便需严格依照积分行事。” “跳阶令牌,除了能带来直接跳跃一层阁楼的方便,更能视情况而定将积分增长至数倍甚至数十倍。” “越往上走高人越多,鱼龙混杂,藏龙卧虎。到时候再想拿到跳阶令牌,难上加难。所以大多数想要登顶九层之人,都会选择在底层赚足了积分,到了高层后才能最大限度节省时间精力。” 秦云到底是出自豪门世族的大家公子,对于九雲轩内种种辛秘皆颇有了解。 “原来如此。” 少年怔怔点头,这才弄清楚其中原委。 “二位公子既以宗族身份入阁,想必自有通往高层的手段。” 方言又将目光转向身旁两道人影,意味深长。 秦云笑着应答道:“前辈所言不错,我二人系宗族所望,虽受之有愧,但……” 接下来的话自然无需点破。 商盟六族高居首位,扎根青州百余年的世家豪门,生意往来通达四海,遍布九州。 身后代表着这样翻云覆雨的势力,若说秦云二人没有轻而易举登上高层的底牌手段,那才叫活见了鬼。 “既然如此,只需我三人想办法拿到凭证即可。” 方言忽然邪魅一笑,冲着少年露出前所未有的怪异表情。 “娃子,耗子如今受了伤,这付担子可就要落到你头上了。” “我?” 少年一愣,伸手指了指自己,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方大哥,就凭您这身手实力,怎么着也不该轮到我吧?” 方言将手中旋镖随意揣进口袋,瞥了眼少年道:“不然你替耗子诊治好伤势?” 少年哑口无言,只得忿忿嘀咕道:“替耗子哥取出暗器,怎么说我也出了份力吧?” 方言两手一摊,轻轻拍了拍灰耗子肩膀。 “耗子,你说此事该如何决断?” 少年长出了口气,将怀中人影稳稳推送到方言身前,转身,离去。 结果如何,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得一清二楚。 身后传来一阵哄笑,隐约能听见灰耗子带动伤口的低声呻吟。 少年苦着脸迈出一步又一步。 显然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 ps: 嘿嘿!已经连更十八天啦,这次回归的小六儿四不四没有辜负各位兄弟姐妹的厚望(略有骄傲~) 感觉好久没和大家絮絮叨叨说废话了,那今天就在章节后面说一点点。 关于更新,小六尽可能保证每天晚上十点定时更新,不过有时候会遇到特殊情况,可能稍微晚了一点(比如今天),大家尽管放心,肯定不会没有更新的。 既然回来了,那就一定好好写书,毕竟小六还年轻,进宫享福这种事情还是留给需要的人才好。 最后,还是要感谢各位的厚爱支持叭~ 小六永远爱你们! 第九十章 江湖,请战 “别紧张,记好方才嘱咐你的话。” “即便不能一口气登上最高那座,最起码也该拿个三五枚武斗令吧。” 站在六十三座云梯擂前的少年板着一副苦瓜脸,耳中左进右出,不时摇头叹息,看向手中一卷泛黄书文。 “方大哥,我觉得……” 少年轻轻合上书卷,转头看向方言,却见后者双手抱臂斜靠在石柱上,两眼微睁,半闭半合。 “啥叫倚老卖老?” “说的就是你们这些个只会欺负年轻后辈的老油条。” 少年满腹牢骚嘀咕了几句,从腰间解下布袋,丢向一旁满面贱笑的灰黑色人影。 “我走了。” 少年背对着众人挥了挥手,头也不回跳下台阶,颇有些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慨然姿态。 “小哥千万当心。” 少年点了点头,还算这位秦家公子讲究情分。 “保重啊臭小子,可甭想着让耗儿爷替你收拾烂摊子去。” 少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加快脚下步伐。 “娃子,量力而行……” 至于方言后面究竟说了些什么,少年没听见也没兴趣听完。 擂台前熙熙攘攘一大片人群,少年勉强挤了进去登记在册,一屁股坐到候场区内的长椅上,闭目养神,静候登台。 “体行八脉,融气血,锻筋骨。” “以纯阳之势聚七窍灵穴,汇方寸洞天。” “眼观四体,心观百骸。” “苦修求索,得证金刚。” “…………” 少年反复在脑海中揣摩着那半卷《小金刚经》,起初觉得浅显易懂,不过尔尔。可越深入思量,越发惊叹于其中玄妙晦涩之处。待到真正在体内运转开来,更是想起上句忘了下文,一塌糊涂,惨不忍睹。 “仅仅半卷便已高深莫测,若能侥幸凑齐全篇,再苦修上些年月,未尝不可得证那传说中的金刚体魄。” 少年慨然而叹,心境渐入通明。 “你小子倒果真异于常人,几日不见,修为境界上没看出有多大长进,这份心境倒是豁然通达,一日千里。” 怀中忽然传出一道稚嫩笑声。 少年又惊又喜,赶忙坐直了身体,心中暗语道:“小娃娃,你不是整天自诩天下地下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吗?今日正好,这半卷功法中有些地方太过晦涩生硬,赶紧替哥哥我排忧解惑,也算你一身本事有了用武之地。” 无字书灵忽然嗤笑一声,冷哼道:“小爷为何要帮你?” 少年笑着拍了拍胸脯:“算我求你的还不成吗?” “勉强考虑一下。” 少年无奈笑了笑:“你还要考虑多久?” “短则三五个时辰,长则三年五月。” “这东西谁说的清楚,若是小爷心情好了,自然会指点一二。” 少年实在懒得和它争辩,略作停顿,又开口问道:“那块破石头到底是什么来历?” “什么破石头?” 少年一愣,脸色微变道:“就是你让我拍下的那块黝黑晶石。” 怀中没了动静。 少年大脑一片空白。 “我靠!你小子不会是没事闲的拿大爷我寻开心吧?” 怀中依旧一片死寂。 少年气得捶胸顿足,恨不能将那旧书撕个粉碎。 若叫方言得知花大价钱拍来的晶石竟是随口杜撰的破烂东西,少年偷偷擦了擦冷汗,如芒在背。 “哈哈哈哈哈哈哈!” “瞧你这点出息吧,开个玩笑就吓成这副模样?” 怀中忽然传出一阵放肆大笑,随之飘来一道金光。 少年满脸郁闷看向不远处的擂台,有些哭笑不得。 “小娃娃,你就庆幸自己还是本书吧。” 无字书灵左右摇晃,得意道:“不然你想如何?” 少年冷笑一声,目光渐带寒芒。 “若能化作人形,非让你好好尝尝什么叫作世道险恶。” “就凭你?” 无字书灵毫不遮掩言语间的满满不屑。 “这些不入流的三角猫功夫,小爷若当真恢复人形,哪怕不用双手双脚,你也远不是对手。” 少年嘴角一撇,低声道:“除了吹牛的本事一流,天知道你还有什么狗屁能耐。” “十七擂,江湖,可登台武斗。” 没等无字书灵开口反驳,不远处身着制式服饰的男子朝着少年所在方向发出一声呼喊。 “来了!” 少年应声起身,仔细打扫干净屁股后面的尘土。 “小娃娃,哥哥要上台打架,没空陪你玩了。” 一道金光绕着少年四周飞速旋转,半晌过后,这才极不情愿钻进怀里,丢下一道气急败坏的稚嫩声响。 “擂台上若叫人打的落花流水,可别指望着小爷再帮你!” 少年笑而不语,大步踏上台阶。 此刻站在擂台另一侧的人影,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体态匀称,肤色暗黄。样貌算不上出众,倒也能勉强称之为清秀。最引人注目的,是其眉心上方额头正中有一枣红色印记,看不清是何图案,颇显古怪。 “气武修苓河子,请战。” 那人面色温和,口中所言不急不缓,却无半分戾气。 “苓河子?”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 少年目光闪烁,忽又想起方言曾说过,一些隐世宗族出山入世,为躲避仇家截杀或不想沾染上尘缘因果,大多隐姓埋名,易容乔装。 如今那人口中的苓河子,想来多半是用作隐藏身份的化名罢了。 心念至此,少年拱手抱拳,正欲还礼,手臂却忽然僵硬在半空,嘴巴张开了大半。 擂台之上互通名姓,皆要报出所修术法,这是条不成文的规矩。 可以自己现在这种情况,究竟应该算作气修还是体修? 若论境界高低,自然还是气武修更合乎身份。可那万中无一的先天八骨体术化境,更是连方言这位问天境高手都要瞠目结舌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少年根本摸不清楚,倘若自己一时失言归错了派别,会不会影响到接下来的擂台武斗。 “怎么,阁下可有异议?” 监裁者见少年迟迟不肯回应,例行询问道。 “抱歉,一时失神。” “气武修江湖,请战。” 少年讪讪笑了笑,抱拳沉声道。  第九十一章 苓河子 “江湖?” 台下人群中传出几声嬉笑,似乎对少年报出的名讳颇感好奇。 站在擂台另一侧的清瘦男子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在少年说出名姓后抱拳回礼,甚至看不出半点神情变化。 “二位可已准备妥当?” 监裁者询问再三,终于敲响手中铜锣。 “十七擂,武斗开始!” 少年紧紧攥住两只拳头,目光清澈,心中竟升腾起些许期待。 打少年在风云区内一剑青芒降乌金,重创刀宗外门少主算起,这是他第二次真真正正登上擂台比武。 这些日子里虽四处奔波东颠西跑,他倒也趁着夜深人静闲暇之余捡起了武道修行。即便算不上突飞猛进,倒也并未耽搁下太多。 如今登台武斗,恰恰可用来融会贯通所习功法,更是平日里少有的切磋契机。 少年如是所想,心中战意渐浓。 可站在对面的那道清瘦人影似乎并不想硬碰硬交手,而是做了个环手藏拳的防备姿态固守在原地,纹丝不动。 “好生奇怪。” 单凭样貌体态自然看不出修为深浅,手段高低,少年虽心怀疑惑,脚下动作却不曾慢了半分。 经过这些日子的细细揣摩,再加上与人交手时三番五次凭借身法制敌,少年心中对于残影步法的领悟犹如水到渠成,日益深厚,施展出来的效果更是渐趋流畅,运转自如。 想要后发制人,以静待动?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瞬息之间身形已出现在对手面前。 “龙虎拳。” 心中默念法诀,灵气汇于双拳之上。 少年未见丝毫停顿,电光石火间一拳挥出,直奔对手胸口。 并非他心狠手辣不近人情,这擂台之上本就是你争我斗,分高下、定输赢的地方。若那清瘦男子当真有本事挡下这一拳,自然无妨。即便躲不过,少年对自己这一拳的力道早有大概估量,可退敌,但不伤人,更遑论性命之说。 “嘿!看这年轻人好快的步法。” 残影既出,台下难免有人禁不住喝彩。 “身手不错,可惜功法差了些。” “凭这拳法宗典中末流不入眼的存在,难成气候。” 又有人轻声回应,似乎在为少年叹惋。 此刻拳风距离那苓河子胸口不过方寸之间,却仍未见其有何动作,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动分毫。 “还不出手吗?” 少年疑惑更甚,下意识收回手中三分力道。 “砰!” 空气中传来一声爆响。 少年一只手臂径直穿过对手胸膛,却不见半滴血迹。 假的? 少年面色陡变,再看向前方人影,那清瘦男子脸上不知何时露出浅浅笑意,身形渐散。 瞬息之间,一道轻柔淡然的声音从少年背后响起。 “多谢手下留情。” “不过,我更需要这枚武斗令。” “轰!” 围观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再看向擂台时已是火光冲天,烟尘弥漫。 “元素气武修?” 台下不少人目瞪口呆,抻长了脖子想要透过烟尘看清楚其中状况。 包括此刻站在人群靠前位置,同样目露惊诧的方言。 能在武斗对擂时搞出这样大的阵仗,可不单单是一道两道武技功法的威能。 若那看似其貌不扬的清瘦男子果真是先天元素修者,只怕少年想要取胜,未见得易如反掌。 可要说少年当真会落败? 方言自顾自笑了笑,轻轻摆头。 元素武修如何?便是双元素武修,又当如何? 在这么个先天八骨齐开生而化境的妖孽面前,任他是天王老子下凡,到了九雲轩内,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战而胜之。 “砰!” “轰!” 烟尘尚未散去,火光内已然传出了动静。 听声音像是二人在激烈缠斗,时有时无,断断续续。 “方大哥,能看清里面什么局面不?” 灰耗子踮起脚尖翘首观望,却只能看见灰蒙蒙烟尘中亮起数道火光,心中又急又虑,只得将希望寄于一旁的方言身上。 “放心,这小子可没那么容易败下阵来。” 方言眯起双眼轻笑了一声,眉头缓缓舒展。 烟尘之内,两道人影身形闪烁,步伐交替,速度之快竟已辨别不出身份。 其中一人体型偏瘦,眉心一点朱红,踪迹所过之处皆带起道道火光。 另一人衣衫焦黑,周身却泛起一层柔和光晕。脚下如风疾行,在空中幻化出数道残影。 此刻二人心中皆惊诧不已。 少年惊叹于对手同样变幻莫测的身法以及那招招带有火焰的凌厉攻势。 而化名苓河子的清瘦武修,则未曾料到少年远超乎常人的反应速度。他自认凭借元素觉醒的先天优势,再加上自幼修习的珍稀步法,足以在同境界中碾压制敌,轻松取胜。 至于为何在擂台上摆出一副不争不抢示弱于人的姿态,恰是苓河子早早做好的打算。 自幼跟随师尊隐居世外,耳边听多了世道险恶人心不古,下山以来数月间所闻所见所观所感,却无非一利字而已。 被坑蒙拐骗了不少次,也略施小善救过几个命不该绝的可怜人。若要他坐而论道细细讲解何为人心何为善恶,他大概是讲不清楚的。但若要问该如何行走江湖且能吃饱穿暖安安稳稳活下去,他自认还算颇有些见解。 见的多了,学的自然也多,无非是水涨船高的道理。 师尊座下弟子六人,偏偏专宠溺爱于他这个福缘浅薄的关门弟子。若论天资,他比不上那位百窍通明的三师兄;若论勤勉,幼时调皮捣蛋常被责罚抄录古经的他更与同门几位师兄相差甚远。 可不知为何,师尊似乎总是对自己这个成事不足的小徒弟颇有耐心。他又忽然想起临下山前,大师兄跟在身后,满面春风对他笑着说出的几句话。 “小师弟,咱们师兄弟几人中,你是最不该早早下山的。师尊既已有了决断,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 “师尊常说你根骨平庸,不是块习武修道的好料子,可又不能白白浪费了那一门灵窍。” 站在半山腰的苓河子呆呆望向远处,茫然且释然。  第九十二章 小巫见大巫 直到下山远行,真正走进师尊口中的这方烟火俗世,苓河子才恍然顿悟。 他并不聪明,甚至有些时候偏拗固执,常喜欢钻牛角尖。但学东西好像总要比其他人快上那么一点点。也正是这毫不起眼的微小差距,积土成山,汇流成海,常带来意想不到的妙处。 或许这便是师尊口中灵窍背后的奥妙所在。 苓河子似懂非懂,正如他一直不明白为何偏偏自己落得个与同辈师兄弟截然不同的法号。 神情恍惚间,他忽然发现四周不见了对手踪迹。 漫漫烟尘中火光缭绕,一切如常,唯独不见了那道衣衫焦黑的人影。 匿形于野,残影三重。 速之达者,可化虚无。 少年曾在青州城外凭借此术躲避过四脉破虚境修者的追击,如今故技重施,愈发得心应手。 苓河子如临大敌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硬生生凭空消失在眼皮底下,甚至没有察觉到半点动静。 幻术,一定是幻术! 他绝不相信能有人在同等境界下身怀如此恐怖的功法。 既然眼见为虚,那就一定存在着破绽。 苓河子长长出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个时候,万万不能自乱了阵脚。胜负输赢,往往发生在瞬息之间。 “你的幻术维持不了多长时间的。” “与其白白消耗精力,倒不如正大光明同我一战。” 四周无人回应。 苓河子有些恼怒,双拳上泛起丝丝火焰。 “不识好歹。” 一道道热浪炽风席卷而出,瞬间遍布整个擂台之上。 “我倒要看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此刻正对着苓河子面前不过丈余远处,一道身影掐诀而立,脚下似动非动,虚实交错,赫然正是已经消失在对手视线里的少年。 那道道热浪裹挟着灵气撞击在少年身上,却仿佛无关痛痒,旋即湮灭在淡淡光晕内。即便以元素武修强横凌厉的攻击,在修为被压制到入微境界后,对于少年这副体开八骨先天化境的妖孽体魄,依旧很难造成实质性伤害。 尤其在分辨不出少年确切方位,只能分散攻击来全面覆盖时,威能更加大打折扣。 少年施展残影步法并非没有消耗,恰恰相反,需要调动相当可观的灵气来维持。 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尽可能拖延着时间。 对手的攻击几乎不能对自己造成伤害,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不暴露自己的明确方位,就等同于最大限度消耗对手的体力和精力。 而残影步法虽然也对少年造成了不小的消耗,但同苓河子这样大范围元素武技的消耗比起来,可谓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值一提。 他们两个人都在等,等对方露出马脚,等对方率先跨出那一步。 苓河子以为自己能破掉少年的幻境,以雷霆手段击溃对手。 而少年则在等待对面不断消耗灵气,最终身心俱疲的那一刻,也正是少年发动攻击收取胜利的时候。 随着苓河子不断释放火属性元素武技,擂台上的滚滚烟尘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郁,无法看清楚其中状况。 台下众人听着里面的动静时停时歇,又忽然没了打斗声,变成火光热浪四处席卷,心中又惊又疑,恨不能冲上擂台一探究竟。 “方大哥,这又是咋回事?” 灰耗子自然没有能透过烟尘的火眼金睛,虽说方言片刻前才说过少年无碍,可眼见着里面没了少年的动静,只有那元素武修的火光冲天,难免有些提心吊胆,替少年捏了把汗。 “呵,这小子现在可神气得很。” 方言眯起双眼,目光直直落到擂台之上。 出乎意料的是,他虽能透过烟尘看清其中状况,却只看到擂台正中站着一道人影,正不停向四面八方挥动手臂,火光迸射。除此之外,哪里还有少年的踪迹。 他早已知晓少年将残影步法修炼到了第三重境界,却不曾想过竟已能运用到如此熟练的程度。 少年的心思他早猜出了大半。按照苓河子这种消耗速度,恐怕还没等少年显露出身形,就会陷入到灵气匮乏的尴尬处境。 即便少年到时候因隐匿身形而体力不支无法发动用武技,可那八骨齐开的化境体魄,随便一拳一脚也足以令对手吃尽苦头。 这样看来,胜负未免一目了然。 可令方言更加不解的是,若采用正面对敌的手段,显然会对少年造成更小的消耗,这样也能保存实力应对接下来的武斗。像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在攻台对擂中显然并非明智之举。 少年又如何没像方言这样想过。 凭借超乎常人的体魄,再加上自己领悟出的龙虎拳变式,足以应对自如。再不济还有藏在玄戒中的古剑青芒,就算不动用春秋剑法,也是一柄攻敌制胜的神兵利器。 可这样一来,有利更有弊。 换而言之,在他看来,残影步法在实战中的用处远要比想象中更大,甚至足以媲美其他任何手段。 上次青州城外,若自己攻势足够凌厉,就算在隐匿身形的瞬间不能重创那破虚境武修,也足以让其好好吃点苦头。 由此看来,以变幻莫测的残影步法辅以其他手段,才能够在战斗中发挥出最大实力。 而近几日对于第三重境界的领悟理解,让他明显感觉到残影步法的玄妙之处。 今日不惜耗费灵气采用这种手段对敌,一来是为了彻底将其融会贯通,运用自如;二来是为了验证自己究竟能在这种隐匿身形的状态下维持多长时间。 这一战的输赢无关紧要,可积累下来的经验却是珍贵至极。 有了对自身实力的大概估量,在以后与人交手的过程中也能节省掉不少力气。 心念至此,少年目光愈发坚毅,脚下步法虚幻,灵气翻腾。 而站在擂台正中的清瘦人影,面容隐现疲惫之色,攻势逐渐缓慢,似乎已有了倦意。 ------------------------------ ps: 抱歉各位兄弟,今天发晚了。 久等久等,感谢支持! 第九十三章 人已至,当如何?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苓河子明显感觉到灵气消耗速度加快,已濒临匮乏的边缘。 而在这样全方位覆盖的凌厉攻势下,少年依旧不曾显露身形,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祭火,焚天。” 一字一音接连从苓河子口中吐出,雄浑厚重,中气十足。 跳跃在两掌间的火焰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汇聚,逐渐压缩成一弹丸大小的暗红色小球。 分散在四面八方的火光热浪不再肆意暴虐,而是以擂台正中苓河子的身影为中心,回旋翻转,有迹可循。 弥漫笼罩在台上的尘土烟雾终于在这一刻被尽数驱散。 站在台下的围观人群不由得下意识拂袖掩面,只觉热浪袭人,皮肤隐隐作痛。 “快看!怎么只剩下一个人了?” 很快便有人察觉出擂台上的异常,爆出一声惊呼。 “娘勒,不会那小伙子被硬生生打成飞灰了吧!” 又有人瞪大了双眼,故作惊恐状嘶喊道。 “放你娘的狗屁,得多大力道能把人活活碾碎成粉末?” 灰耗子忍不住破口大骂,惹得众人侧目而视。 少年此刻安危不明,他本就心烦意乱,偏偏身旁这些口无遮拦的看客又胡言乱语说个没完,心中难免烦躁不堪。 “又不是你在上面攻台对擂,至于发这么大的火气吗?” 那人小声嘀咕了几句,迎面撞上灰耗子煞气十足的目光,下意识倒退数步,捂住嘴巴不再言语。 随着整座擂台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苓河子手中的一举一动亦暴露无遗。 火光热浪倒卷成漩涡,最终汇聚到其两掌间暗红色小球内。随着时间不断推移,小球所散发出的气息波动愈发强横,色泽却随之黯淡下来,包裹着一层淡淡光华。 “胜负就在这一招之间了。” 方言眯起双眼注视着台上那道清瘦人影,口中喃喃自语道。 这一招虽蕴含着莫大威能,可若仔细观瞧,便会发现在其气势汹汹背后的劲道空虚。 换而言之,即便苓河子能凭借此法搜寻到少年踪影并将其击溃,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两败俱伤而已。 所谓外强中干,便是如此。 苓河子同样心如明镜。 他拎得清自己有几斤几两,更清楚现在的处境。 先前贸然发动大范围攻击,几乎消耗了他体内大半灵气。 归根结底,还是他小看了对手的实力。 如今看来,那青年定是身怀奇术异法,这才能够隐匿身形不显,而非营造幻境。 他不清楚对手此刻究竟消耗掉多少实力,但他没得选择。 这一招全力以赴的祭火焚天术,是他目前所能发动最具威慑力的攻击手段。 他承认对手很强,但这并不代表他认为自己一定会输。 他需要等待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最不济…… 苓河子下意识瞥向腰间锦囊,脑海中猛然回想起临行前师尊嘱托。 他忽又摇了摇头,不再分散心神,全神贯注察觉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台下众人亦屏住呼吸,期待着那道人影接下来的动作。 “还能再坚持一会。” 此刻在众人眼中消失不见的少年立于擂台边缘,两只手臂摇晃得厉害,掐诀手掌却纹丝不动,稳若磐石。 残影步法第三重的消耗,明显超乎他预料之外。 但他并未就此放弃,还在咬紧牙关苦苦支撑。 凡事总要有个度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极限拉到最长。 两道身影,一明一暗,都濒临体力不支的边缘,却仍在相互对峙。 这一场关乎实力强弱的比拼,已渐渐转化为两人意志上的较量。 谁先松下这口气,无疑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 “请二位注意对擂时长。” 监裁者缓缓开口提醒,语气却不似方才那般生硬,反而客气了许多。 台上这两位闹出的动静,在三十二擂中绝无仅有,甚至更上一层的十六擂中也不曾见过如此排场。 可擂台毕竟有擂台的限制。 九雲轩内,可以讲情面,但不能乱了规矩,这是铁打不变的道理。 “你赢了。” 苓河子薄唇轻抿,朝着前方淡淡开口。 “不过,我不会输。”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那两只手握暗红色小球的手掌缓缓靠拢在一处。 两股灵气相互触碰的瞬间,火光冲天,白芒耀目,惊人波动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台下众人纷纷惊呼着倒退,更有胆小者甚至闭上双眼埋头下蹲,匍匐在地上缩成一团。 “轰!” 擂台四角骤然亮起道道冲天光柱,于正上方汇聚至一处,又化作一道光幕垂下,碎成淡淡光晕笼罩在擂台外侧,将肆虐而出的灵气波动尽数隔绝。 九雲轩武斗区大小擂台,皆设有法阵禁制,可确保事事周全,万无一失。 心有余悸的众人连忙调转目光,火光肆虐处,站在擂台正中的已不单是那清瘦男子,更凭空多出了一道人影。 在擂台自行触动法阵禁制隔绝掉苓河子攻势的同时,少年双手收诀,撤去了残影步法,身形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 “人已至,又当如何?” 少年眉目含笑淡淡开口,双手成拳,隐有龙腾虎啸之势,直奔着前方挥出。 苓河子自然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身后少年的出现,几乎在龙虎双拳砸下的同时,身形扭转,两掌翻飞,将积蓄已久的狂暴能量尽数推出。 “轰!” “嗷呜!” 双拳之上龙虎虚影不断凝实,一部分化为层层光晕笼罩在少年周身,另一部分交错翻腾直奔着苓河子那狂暴一击而去。 两团泾渭分明的能量波动终于碰撞到一处,再难寸进半分。 这一刻,擂台上再听不见半分响动,沉寂如死水。 这一刻,时空仿若凝结,偌大场地内似乎只剩下那两道耀眼光芒,和光芒背后渐渐模糊的人影。 刹那之间,炸裂声响伴随着滔天威势扩散开来。 六十三座云梯擂台上的战斗几乎同时停止,在这一瞬间尽显黯然失色。 笼罩在擂台外侧的法阵护罩不停震颤着,荡漾开一圈又一圈波纹。 围观人群中听不见半声喝彩,亦无人喧嚣吵嚷。 震惊!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 任谁也不曾想到,这种程度的较量竟能出现在最底层三十二擂中。 而造成这样恐怖威势的,竟是两个皆被压制到入微境界的年轻人! ------------------------------ ps: 今天上推荐啦~ 感谢各位厚爱支持! 第九十四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火光渐渐熄灭,龙虎虚影随之黯淡消散。 擂台上展露在众人眼前的,是两道身影。 一道笔挺而立,衣衫焦黑破碎,身旁却泛起层层光晕。 另一道半蹲在地上,身躯不停颤抖着,狼狈不堪。 胜负输赢,显而易见。 那造出滔天声势实力非同小可的元素气武修,竟败给了不知身怀何等手段的年轻男子。 台下众人一片愕然。 足足过了片刻,才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一人起势,万人随同。 若有若无的喝彩很快演变为整个看台上狂风暴雨般的回应。 这一场短暂而又精彩的对擂,着实带给了众人太多意外和惊喜。 “为什么?” 腰身弯俯的苓河子艰难站直了身体,目光依旧清澈似水,只是多了几分诧异,掺杂着些许不甘。 “我曾修习过体术。” 少年思量了片刻后,开口解释道。 苓河子轻轻点了点头,恍然大悟。 难怪他在登上擂台后犹豫了许久,这才报出所修术法。 难怪他选择隐匿身形拖到最后一刻,而非正面对敌。 难怪他如此自信能够在自己的凌厉攻势下立于不败之地。 原来是师尊口中罕见少有的气体双修。 苓河子有些遗憾,却并不懊恼。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脸上掠过一抹古怪神色。 可惜了这样一位难得的对手。 不知若亮出最后一道底牌,结果又当如何? 自然,他也只是想想罢了。 这一场擂台胜负,要不要紧,也仅仅取决于一念之差而已。 最起码在他看来,远不值浪费掉锦囊内本就为数不多的压箱底手段。 “你赢了。” 苓河子拱手致意,淡淡笑道。 “侥幸取巧而已,承让了。” 少年笑着摇头,同样抱拳回礼。 不知为何,他对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甚至从前素未谋面的青年怀有一种难以言状的莫名感触。 似曾相识,无故而生。 “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再见。” 少年下意识开了口。 苓河子一愣,旋即露出淡淡笑容。“会的。” 第二道清脆铜锣声响彻整座擂台。 笼罩在上方的法阵禁制缓缓消散,化作四道光柱垂落而下。 “本轮武斗,气武修江湖胜。” 监裁者阔步离开高台,竟冲着擂台上的二人走去。 “二位若因伤势行动不便,可于候场区歇息片刻,自有医师替二位诊治。” 少年二人应声答谢,却并无一人选择留下,而是纷纷离去。 常言道: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的道理,他们自然知晓。 即便如此,在二人走下擂台返回看台时,还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相比于意料之外夺得胜利的少年,苓河子这位货真价实且让众人大开眼界的元素气武修明显更为引人注目。 可无论旁人如何反应,哪怕客套寒暄热情似火用尽了手段,这个始终眉眼含笑却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依旧不为所动。 似乎眼前这一切都与他毫无关联。 另一旁的少年虽出于礼貌或多或少做了回应,脸上表情却也不大自然。 好在擂台上很快又迎来了下一场武斗的修者,这才将众人目光渐渐转移。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你方唱罢我登场,一辈新人换旧人。 大到一座江湖,小至一方擂台,皆是如此。 那些也曾独领一代风骚惊才艳艳的人中俊杰,又有几位能得青史留名,后世传颂? 生前潇洒风流,死后一抔黄土。 物是人非事事休。 正如这座擂台上不知有多少人血汗抛洒、竭力相争,更不知见证了多少输赢胜负。 少年也好,苓河子也罢。 微不足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少年总算勉强挤出拥堵人群,跳下了台阶。 转头看向另一侧,苓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跑的倒是挺快。” 少年会心一笑,大步朝着方言一行人走去。 此刻九雲轩内,另一不知名之处。 “大人,二层云梯擂触动了法阵禁制,似乎闹出不小的动静。” 一身着大红绣袍的人影对着前方躬身俯首,语气毕恭毕敬。 四周仅有点点烛火摇曳,余下一片黑暗。 “可是第六十三擂?” 沉寂半晌后,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回应,空灵悠荡,分辨不出方位。 “回禀大人,是十七擂。” “十七擂?”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明显有些惊诧。 “你是说,三十二擂的其中一座触发了法阵禁制?” 红衣人影重重点了点头。 “武司回报,是一元素武修和一身怀奇术的年轻人。” “可查出二人来历?” 黑暗中传来的声音依旧古井无波。 “二人均不曾在江湖上走动。” 红衣人影语气微顿,似乎有些犹豫。 “大概是某些隐世宗族的子弟。” 四周又没了动静。 这次沉寂大概持续了足足半盏茶的光景。 “大人?” 红衣人影壮着胆子轻唤了一声。 “知道了,下去吧。” 那道不知源于何处的神秘声音总算有了回应。 “对擂武斗,轻重火候不好把控,难免有些意外。” “让武司派人照看着些,不必兴师动众,更不要大惊小怪。” “谨遵大人教诲。” 红衣人影如释重负松了口气,赶忙恭敬退下。 四周烛火闪烁,隐约倒映出一道身影。 “是你来了吗?” 那人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发出一阵古怪笑声。 “久别重逢,故人依旧。” “你,还是从前的你吗?” 云梯擂前,一道人影猛地抬起目光,双眼如炬,锐意凌人。 “方大哥,看什么呢?” 少年正意犹未尽与众人诉说着方才擂台交手的细枝末节,忽被方言这一怪异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随便看看,你接着说。” 方言笑着收回目光,轻轻摆头道。 少年同样报之一笑。 要说方大哥这人,浑身上下哪哪都好,待人处事更是面面俱到,挑不出半点毛病。 可唯独在撒谎这件事上,毫无天赋可言。 少年不止一次有所发觉,或许方言也下意识做过遮掩,却还是会露出些许马脚。 比如开口前的短暂停顿。 比如少年早已烂熟于心的僵硬笑容。 第九十五章 流云之外起苍梧 以少年与方言二人的关系,自然不会当面点破,更何况身边尚还站着两位来自秦家的嫡系公子。 “臭小子,赶紧给耗儿爷好好说说,你是咋就一下子不见了人影,藏的那么隐秘?” 灰耗子早就憋了一肚子疑惑无人吐露,如今正主近在眼前,哪有不一股脑问出来的道理。 “耗子哥,真想知道?” 少年故作高深模样,冲着面前人影淡淡笑了笑。 “赶紧着,少卖关子。” 灰耗子急不可耐拍了拍少年肩膀,目露嗔怒。 “我跟你说……” 少年故意压低了声音,将嘴巴凑到灰耗子耳边。 灰耗子眼前如此,亦满心欢喜凑上前去,支起一对招风耳,翘首以待。 “天机不可泄露。” 少年笑着转身,一溜烟似的跑开数丈之远。 只留下一道灰黑色人影呆呆愣在原地,脸上茫然若失。片刻后皱起眉头,五官渐渐扭曲。 “他娘的,我今儿个非杀了你不可。” 暴怒之下,灰耗子本想迈开大步追赶,脚下这一用力,不想却牵连到腰间伤势,创口处传来一阵刺痛。 “嘶~” 他赶忙又捂住腰间创口,疼得呲牙咧嘴,生怕崩裂开来。 “甭理会这小子。” “等你伤好了,自然有他好受的。” 方言向来在二者之间充当着和事佬的角色,似乎也唯有他才能担此大任。 若换了旁人,且不说能不能拦得住一蹦三尺高的灰耗子,只怕还要挨上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方大哥,到时候你可千万甭替这小子求情。” 灰耗子咬牙切齿盯着少年身影消失的方向,目光愤恨道。 “看小哥这样子,倒不像是刚刚打过一场擂台。” 秦云望着少年生龙活虎离去的背影,语气中更多了几分诧异。 “也不知这小子究竟是不是人肉做的。” “伤好得快,伤疤忘得更快。” 方言无奈摇了摇头,满口调笑意味。 恰在此刻,包含六十三座擂台在内的整个武斗区忽然轻轻颤动,隐约从地下传来轰鸣声响。 “怎么回事?”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脚下动静,纷纷搜寻着异动产生的源头。 “妈耶,不会是这阁楼年久失修要塌了吧!” 人群中传出一声沙哑叫喊,似乎被吓得不轻。 “少他娘的放屁,就算你这把贱骨头化成灰,也熬不到九雲轩倒塌的那一日。” 尽管众人皆对九雲轩稳固坚实的构造深信不疑,可四周越来越大的响动还是引发了阵阵骚乱。 “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秦云似乎也未曾遇到过这种情况,满目疑惑看向方言。 “奇怪,不应该啊。” 方言眉头微挑,自言自语呢喃道。 源自脚下的动静忽又戛然而止,恢复如初。 “怎么回事?” 人群中喧闹纷纷,吵嚷着围住台上监裁者与护卫,试图寻求缘由。 “诸位不必慌乱。” “方才五层武斗区内出了些状况,如今已无大碍。” 一道雄浑宽厚的沉稳声音凌空传来,响彻整个武斗区上空。 “什么?五层武斗区!” “这才开阁多长时间,就有人已经登上第五层了?” 这一声不知源自何处的答复,甚至远要比那莫名其妙的震动更为惊人心魄。 “果然如此。” 方言脸上非但看不出半分惊讶,反而笑着点了点头。 “前辈可是知晓为何?” 秦云眼见方言此举,心中大概有了分晓。 “等等看吧,稍后恐怕还会有大动作。” 方言笑而不答,忽然将目光转向身后武斗区外立在二层正中的巨大雕塑。 那道透过雕塑头顶连通向上一层的光柱,似乎愈发明亮。 与此同时,九雲轩外部第五层处骤然泛起道道光芒,翻转汇聚成一片巨大光幕,悬于阁楼上空。 还未来得及进入其内的人群纷纷驻足留步,停下手中动作,抬眼望向那悬空光幕。 “剑宗何长风,武斗魁元,持令登临五层。” “白衣郡主,武斗亚元,文争榜首,持令登临五层。” “逍遥谷内宗俞瑞安,武斗季元,持令跳阶,登临五层。” “…………” 一道道来自名门大派或是早在江湖上崭露头角的名姓先后浮现于光幕之上。 其背后所代表的早已不单单是一门一户的荣辱得失,更关乎到那些牵扯多年盆根错节的恩怨纠葛。 阁内毫无异样,阁外却已掀起轩然大波。 喧闹声中光幕缓缓消散,自第五层正中两扇窗牖内再度射出两道耀眼光芒,汇成一片虚影。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两道人影。 一道背负长剑,面容俊俏,气质出尘。 另一道白衣胜雪,轻纱拂面,佩刀悬剑。 二人静静对立,也不见有何动作。 四周白茫茫一片,看不清置身何处。 “长衫短剑,紫带束冠。” “何长风,是剑宗何长风!” 有人分辨出男子身份,忍不住高声叫嚷道。 “左佩剑,右悬刀。” “那位莫非是……” 又有人眯起眼睛打量了许久,目光渐渐炙热。 “郡主!” “是剑宗何长风对上了郡主!” 原本喧嚣吵嚷的人群刹那间蒸蒸如沸。 何长风,剑宗掌门嫡传弟子。 六岁冲脉入微,提剑横臂,气息绵长丈余。 十岁跨境登祖阁,一剑十四式,灭灯百盏,满座皆惊。 十四岁出山入世,挂号青云榜,未逢败绩。 腰佩短剑唤流云,流云之外起苍梧。 所修密法传承自剑崖断壁,百年未闻参悟其术者。 世人誉之为武道中兴剑法后辈第一人,更被视作剑宗道法气运一肩挑的中流砥柱。 而站在他另一侧的那道白衣身影,将门王侯之后,文武兼备,风华绝代。 两道人影,可谓一龙一凤,俱是人中俊杰。 此刻相互对峙,即便听不见只言片语,看不见任何动作,也依旧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所在。 ----------------------------- ps: 实在抱歉,今天更新晚了些。 明天就五十万字啦,肯定准时更新哈~ 感谢各位支持!  第九十六章 风止,起剑 何长风不曾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遇上这位早在北境青州成名已久的白衣郡主。 他听说过她的故事。 八岁入学宫,师从大家,拜入夫子门下。 十二岁学成,两京名士与之坐而论道,皆非敌手。 十三岁入禅宗,修习上乘心法。琴棋书画,五音七律,尽入通玄。 十四岁出世,河东两道未见其人但慕其名者如过江之鲫。 十五岁佩剑,剑名无痕。 十六岁带刀,刀曰承影。 十七岁孤身入邙山,一人一刀一剑,斩寇百首,血不沾身。 十八岁白衣入江湖,青云武评位列小三甲之席。 她本可以做个无忧无虑富贵荣华永享不尽的快活郡主。 江湖上这些打打杀杀腥风血雨,哪个不是九死一生舍命搏出来的似锦前程。 都说一入江湖深似海,扎进去容易,钻出来难。 白衣何苦染风尘? 但何长风并不这样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更何况还是同辈同龄且风华绝世的佳人郡主。 两个素未谋面却互有耳闻的年轻人,站在九雲轩五层一座特制高台上,左右对立,相距百步。 “剑宗何长风,见过郡主。” 长衫男子拱手抱拳,开口致意。 “何师兄见外了。” 白衣身影轻声笑语,如春风入耳。 “早些年间曾在贵宗无涯前辈门下修习剑术,细细算来也有数个春秋未曾登门拜访,不知前辈近来可好?” “幸得郡主牵挂,师伯他老人家一切安好。” 何长风心中尚还盘算着该如何面对这位年轻郡主,不想对方竟还与剑宗有过这样一段渊源。 “剑宗修习半载有余,听过太多何师兄的传闻逸事,只可惜始终无缘相见。” 白衣身影眉眼含笑,言语间隐约多了几分俏皮意味。 “难得今日一睹师兄风姿。”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虚名而已,郡主说笑了。” 何长风连忙摇头,露出浅浅笑意。 “听闻郡主腰间所佩刀剑,一名无痕,一唤承影,俱是当世神锋珍品。” “何长风斗胆相邀,还望郡主不吝赐教。” 高台上平地生风,吹起男子两鬓发丝。 剑宗何长风,目光清澈,双手负后,飒然而立。 “能得何师兄指点一二,荣幸之至。” 轻风拂白衣,却吹不动薄薄一层面纱。 隐约可见女子双颊泛起浅浅梨涡。 一笑百转千回,更胜刀剑之威。 四周不知何时多出了几道零散人影,默然而立,静静观望。 “郡主请。” 何长风单手运势,苍梧流云未动分毫。 风止,起剑。 那道白衣身影如大雪倾洒。 剑名无痕,所过之处,了无痕迹。 以剑道手段对阵世间公认的年轻后辈剑法魁首。 除了这位传奇郡主,恐再难寻出第二人。 巾帼不让须眉,红颜何逊大丈夫。 一剑出,百意随,千法生。 尽管二人修为皆不出意外被压制到入微境界,可那轻巧一剑所带动的声势气息,绵长磅礴,内藏锋锐。 何长风不是没有听闻过白衣郡主的身手实力。 可直到那一剑刺出的刹那,他才猛然发觉,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对手。 剑法千千万,剑术万万千。 剑道,却唯有一杀字而已。 兵中魁首掌杀伐,百般法门,归于一字。 可正是这一字之道,不知拦下过多少惊才艳艳一心问剑的后辈修士。 眼下无痕一剑,分明掺杂了诸多杀戮意象。 虽不精纯,亦无灵韵,却是实实在在积攒下的杀伐气息。 心念微动,何长风足尖点地,身形一跃而起,脚踏剑气凌空行走,姿势古怪至极。 白衣郡主见状,收臂撤剑,硬生生斩断那绵长浩然剑意,又在气息将散的同时送出第二剑。 这一剑快如雷霆,瞬息即至,气势更盛。 何长风撩动长袍,双手合抱于胸前,似乎仍旧未有出剑迎战的打算。 白衣郡主眉头微皱,目光稍有波澜。 看来这位颇有些渊源的剑宗大师兄,似乎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第二剑至,寒光闪烁。 磅礴力道迫使何长风连连倒退了约百十步远,可那剑锋犹如被绳索束缚般稳稳停留在其胸前数尺处,再难寸进半分。 四两拨千斤,绵柔化巨力。 何长风两掌怀抱间虽看不出任何波动,却安稳静谧得出奇。 就好像那片空间被硬生生割裂隔绝,与其融为一体。 “剑宗密法,怀中抱月。” 围观数人中有几位不约而同低声细语,辨认出了这一招式。 第二剑依旧无果。 白衣郡主面不改色,手腕扭转,指尖射出两道凌厉气劲。 何长风赶忙双手横推,将胸前剑锋送出,侧身躲闪。 这一刹那,白衣郡主双目微合,眉心一点光芒转瞬即逝。 第三剑,至。 何长风眯起双眼,神色凝重望向那一袭白衣。 手中无剑,却有万千剑意萦绕。 万千剑意萦绕,却无半分气息相随。 无痕,无痕;剑无,有痕;剑有,留痕。 仿佛并不存在的虚幻一剑,才是这杆神锋利刃真正可怖之处。 何长风轻叹了口气,身后苍梧剑鞘铮铮作响。 这一剑,才是真真正正登堂入室的一剑。 苍梧起,流云出。 流云长二尺,剑身归苍梧。 何长风单手持短剑,悬臂且悬剑。 “郡主小心。” 言出剑至,双锋交汇。 刺、撩、点、挂、截、推、化。 七式剑招在何长风手中如有神助,举手投足间意蕴深沉。 无痕剑意节节败退,势头受挫,在何长风手中挥出第七式剑招的瞬间消散一空。 与此同时,那道白衣身影回剑收锋。 衣袖飘扬,恍若仙子。 一道白芒迸射而出,弹开流云短剑。 腰间佩刀,名唤承影。 -------------------------------- ps: 终于终于终于终于五十万字啦~ 很激动能和大家一起见证这一刻,更要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小六儿的厚爱和支持。 第一次完完整整坚持下来写一本书,中间有过许多插曲,一路磕磕绊绊走到现在,感慨万千,更多的还是弥足珍贵的经历。 这座江湖,感谢有你们。 望诸位,且尽兴。  第九十七章 胸中起丘壑 左刀右剑,一刀一剑。 剑名无痕,刀唤承影。 在何长风七式古朴剑招的咄咄威势下,白衣郡主几乎毫不犹豫抽出腰间佩刀。 这份果决从容,着实罕见。 剑主杀伐,多有轻巧迅捷之意。 刀势威猛,大开大合,纯阳刚烈。 刀剑之争,向来被视作百般兵器魁首地位的较量。 至于究竟哪个更胜一筹,千百年间众说纷纭,归根结底无非是各有千秋罢了。 无痕剑虽为神锋利刃,但何长风手中的短剑流云亦非凡品。若单论两人在剑道术法上的造诣,即便郡主天资聪慧,又得高人前辈指点,终究还是较这位出身天下剑道第一宗门的嫡传弟子差了些火候。 可如今再加上这杆名气不输流云无痕的宝刀承影,便又是另一番光景。 刀芒迸射,划出一道半圆弧线。 何长风不敢托大,卸了手中力道,急忙抽剑回撤,另一只手取下背后所负剑鞘,横于身前。 剑流云,鞘苍梧。 流云自有流云意, 苍梧本归苍梧身。 提起江湖上那位惊才艳艳的剑宗后辈何长风,就不得不说到那一剑一鞘。而之所以将那看似其貌不扬的一鞘单独拿出来与流云短剑相提并论,自然有其中的道理。 苍梧木,本无根。 钟灵地,育精魂。 十年抽枝,十年发芽。 百年成树,千载成材。 能得一方苍梧原木,已属不易。 更何况将其打造为玄兵利器的外鞘,不知要耗费多少心血精力。 且不说剑宗上下能寻出几件与之比肩的珍宝,便是放眼九宗十三派乃至整个武林江湖,也依旧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 这一只苍梧剑鞘,不输流云短剑,更不输承影无痕。 刀芒挥舞而至,何长风持鞘相迎,手中接连摆出几个古怪动作。 苍梧鞘上泛起淡淡光华,不再色泽暗沉。 一阵激烈碰撞的刺耳声响随之传来。 何长风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看向手中那只剑鞘。 靠近手握处半尺距离的地方竟浮现出一道浅浅划痕。 这一刀,能够在素来以坚固著称的苍梧鞘上留下痕迹,威力可见一斑。 短暂失神的片刻,何长风只觉身前冷风扑面,背后莫名涌现一股寒意。 又是一刀一剑,同至。 流云归鞘,何长风足尖点地,再度腾空而起。 想凭借身法技巧躲避过攻击? 可惜他遇上的并非寻常对手,而是小青云榜位列三甲之席的白衣郡主。 刀芒剑影随之变幻方向,穷追不舍。 何长风忽又抽出短剑,将其对准无痕剑气抛出,脚下未见有何动作,身形已扶摇直上达数丈之高。 “逍遥步?” 白衣郡主目光晃动,似乎略感惊诧。 剑宗弟子何时也学会了逍遥谷一脉相承的独门身法? 可她毕竟不是第一次与人交手,转瞬之间身形直追而上,左手无痕与流云短剑碰撞至一处,右手承影再度挥出,力道更甚。 两剑交锋,火花迸射。 白衣郡主所持无痕自然纹丝不动,而那被何长风直接抛出的流云短剑则飞速弹回。 “收!” 掌心倒转,灵气翻腾。 何长风手中猛然爆出一阵巨大吸力,沿着流云短剑弹回的轨迹射出。 本就速度奇快的剑影在巨力吸引下如虎添翼,转瞬间重新回到何长风身前。 恰在此刻,刀芒由下及上,突袭而至。 “咣!” 又是一道兵刃相接的清脆声响。 那被倒射弹回的短剑流云尚未来得及卸下力道,便被何长风调转方向重新抛出,直面刀芒而去。 顺势而为,借力而去。 这一剑虽并未消耗掉何长风太多力道,威势却丝毫不减从前,甚至犹有过之。 与此同时,那只被其紧紧攥在手中的苍梧剑鞘朝向另一方位抛出。 白衣郡主瞳孔微缩,这才恍然大悟对手意欲何为。 从她第一次出手开始,何长风就在布局撒网。 拔剑,出鞘,躲闪,抛剑。 这些看似寻常的手段,实则恰到好处对应了一个又一个时机。 何长风在等,也在寻找自己的破绽。 而这一剑又一刀,刀剑相连吐纳气息之时,便是他出手的最好机会。 流云短剑可借力,苍梧剑鞘亦可借力。 一力借一力,剑来鞘回,鞘至剑收。 这样一来,只要能把握好二者间运转自如,便可造成相当恐怖的威慑。 刀芒湮灭于第二次抛出的流云短剑锋前。 果然如郡主所料,那柄短剑在击溃承影一击后并未借势而去,反倒调转方向在何长风掌心吸引下原路返回。 这也就意味着,若他将短剑第三次借力抛出,威力势必大增。 “何师兄果然好手段。” 白衣郡主薄唇轻抿,青丝斜落飘扬。 又一剑挥出。 不是一剑,而是十剑百剑千万剑。 又一刀斩落。 不是一刀,而是十刀百刀千万刀。 她必须想办法阻止何长风所为。 若任其借力连击,数招过后,自己断然再无翻身取胜的可能。 刀剑化万千,剑意浩然,刀法威猛。 当年她领悟这一招,足足耗费了半载光景。 将这一招勉强施展而出,又经半载岁月。 直到数月前重归故地心境不同以往,这才恍然顿悟,渐入佳境。 而这期间,六载春秋悄然而逝。 以她在武道修行上的傲然天赋,耗时足足六年之久方才参悟大概的术法,威能不言而喻。 何长风终于变了脸色。 他分明感受到身前那一剑一鞘与自己的联系正被不断削减。 而这股神秘力量的源头,正是那挥舞出漫天刀光剑影的白衣身影。 “好聪慧的头脑。”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 借力打力,层层蓄势。 凭借这一招,不知多少对手沦为手下败将。 其实想要破解这一招,同样易如反掌。 在蓄力开始的阶段,果断发动杀招破其声势,更令其无暇分神顾及。 但并非人人都有这样的想法,更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魄力。 很显然眼前这位不走寻常路的白衣郡主,属于前者。 何长风忽然目光似水,收剑归鞘,长衫飘洒。 这一刻,胸中起丘壑。 第九十八章 临一州而天下安 剑宗之所以能肩负起天下剑道第一宗门的美誉,更在剑术底蕴上与青云宗平分秋色、不分伯仲,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何长风作为内宗掌门嫡传弟子,自幼修行上乘术法,集万千瞩目于一身,可谓倍受恩宠。 郡主有郡主的骄傲。 他何长风,生而立于峰顶,苦修求索多年,又岂能甘居人下? 两个骄傲如斯且天赋异禀的年轻后辈,如针尖对麦芒般碰撞在一处,结果可想而知。 漫天刀光剑影将那一袭长衫笼罩。 何长风仗剑而立,不为所动。 良久,吐出一口浊气。 刹那间,似有千百条气机牵引,涌向那长衫身影。 四周仿佛不见了高台,不见了零散看客,甚至不见了二人踪迹。 一柄短剑悬空而立,锋芒内敛。 这片天地,此刻唯有剑意浩然,绵长不息。 一口吐尽胸中气,十载仗剑快哉风。 这便是何长风的剑道。 任你十剑百剑千万剑,十刀百刀千万刀。 我唯有一剑,尽平之。 那柄看似飘摇渺小的流云短剑挥出,迎向漫天刀剑虚影。 白衣飞舞,长衫飘扬。 胜负只此一瞬,高下立分。 声势磅礴浩大的交锋却并未随之带来料想中惊天动地的响动。 无声无息,悄无声息。 浮现在九雲轩上空的巨大光幕骤然黯淡,化为点点残芒散去。 “咋回事嘛?” “这到底是谁输谁赢了?” 人群中一片嘘声,爆出此起彼伏的哀怨吵嚷。 眼见二人即将分出胜负,光幕偏又在此刻消散,难免叫人大失所望,败了兴致。 片刻后,数道光芒自窗牖处射出,重新化作一道光幕。 其上赫然排列着两行字迹。 一左一右,并肩而立。 “这是……” “平局?” 榜单上并无过多赘述,只是将两人名姓并排放至一处。 仅此而已,却足以说明一切。 人群中再度掀起轩然大波。 “这是搞的什么名堂吗?” “九雲轩何时也玩起了这些把戏?” 有不甘,有遗憾,有好奇。 更多的还是对未能进入其内亲眼目睹盛况的懊恼。 九雲轩地位超然,又有朝廷与武林各大门派庇护,他们自然不敢寻衅滋事,也无非是吵嚷几句过过嘴瘾罢了。 此刻五层武斗区一座巨大高台上,烟尘渐渐散去,显露出其中两道身影。 一道白衣胜雪,依旧不染纤尘。 另一道长衫飘扬,看上去稍有些破旧。 “早听闻郡主才貌双绝,要我看这一身武艺犹有过之。” 何长风眉眼含笑,流云短剑早已重归鞘中,背负于身后。 “多谢何师兄手下留情。” 白衣郡主拱手笑答,无痕承影同样收回鞘内,斜挎腰间。 表面上二人并未分出胜负,而是打了个平局。 可那漫天刀光剑影滚滚烟尘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恐怕除二人外再无人知晓。 究竟谁胜谁负,又或者当真势均力敌,无非是二人统一口径的说辞罢了。 “都说何兄一人一剑一鞘行走江湖,鲜有敌手,不想今日与郡主一战,竟也未讨得半点便宜。” 看台上一人收起手中折扇,冲着何长风轻声笑道。 “林公子这话,可要让何某无地自容了。” 何长风转身望向不远处身着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同样眉眼含笑。 “柴桑一别,何兄怕不是都要忘了我这号纨绔子弟吧。” 青年男子阔步走下看台,朝着二人所在的方位走去,与之一同前往的还有另外一道身影,穿着打扮同样雍容华贵,只是气质不似青年那般和煦近人,样貌棱角分明,颇有几分冷峻之意。 “林公子说笑了。” 何长风冲着面前白衣郡主微微致意,赶忙转身走向迎面而来的两道身影,拱手抱拳道。 “这位是紫云居商会齐若寒公子,今日与在下一同前来,早想与何兄结识一番。” 被何长风唤作林公子的青年,正是六道商会林氏一族的嫡传长孙,林之。 而站在他身旁的那位,同样出身于六大商会之一的紫云居,齐家公子,名唤若寒。 “久仰何兄大名,今日如愿幸会。” 齐若寒操着一口浓重音调,听上去不像是青州本地方言,倒颇有些南境诸州的味道。 “齐公子客气了,能与公子相识,自是何某的福缘。” 何长风似乎并未惊讶于这位齐家公子稍显怪异的口音,反而笑着回应道。 “在下林之,见过郡主。” 目光越过何长风看向那道白衣身影,林之脸上又变幻了一副表情,沉声恭敬道。 在面对这位不止青州境内甚至整个河东两道都极富盛名的白衣郡主时,林之悄然收起那份属于名门望族的凌人傲气,故意放低姿态。 郡主身后所代表的,从来都不止是她一人而已。 那座建于弘治十二年坐落在青州寸土寸金地带临安街上的临安王府,得天子御诏“镇一州而临天下安”。百年江湖恩怨纠葛,风雨飘摇,却从未有哪家哪户敢将半点风吹草动席卷到那条素来不问世事的幽静长街。 弘治八年崭露头角,四年后封侯拜将,府落青州。大兴六年以老将之资挂帅封金,漠北大捷,歼敌万余。连克三州七郡,打得北方蛮子闻风丧胆,修书求和。 提起这位大周王朝开元立国以来稳居三甲之列的镇国大将,又在当今陛下大刀阔斧削藩改制之时获封王朝少之又少的异姓王爷,总有说不完的传闻逸事。 临安,临一州而天下安。 林之虽不清楚这两个字究竟拥有多大份量,但从族中长辈每每提及那位逍遥王爷所显露出的肃然神情看来,绝非哪个世族宗门所能冒犯。 至于眼前这位正当妙龄的白衣郡主,尚未降生便已蒙受皇恩御赐封号。这些年来内外兼修,才貌文武俱数一流,便是在龙盘虎踞的京都皇城也曾掀起过轩然大波,引得多少风流才俊侧目青睐。 林之自然没有揽佳人入怀的痴心妄想。 可如今佳人在侧,装聋作哑未免不是这位豪门公子向来的行事风格。  第九十九章 冤家路窄 白衣郡主并未开口回应,只是微微颔首致意,眉眼间流露出几分柔和神色。 林之虽早有耳闻这位绝代佳人不近生人冷若寒霜的性格,可到了真正被不理不睬置之不顾时,心中难免仍有些不是滋味。 “都说千金难买郡主一字之言,今日倒让何兄赚了个盆满钵满。” 他自然不敢将满腹牢骚心中不悦一吐为快,只能故意拿何长风说笑,打了个圆场。 “何某岂敢。” 何长风如何听不出林之言外之意,赶忙笑着摇头道。 “若非郡主曾与我剑宗前辈颇有渊源,何某哪来的如此福分。” 林之嘴角微扬,正欲接过话茬,忽见站在何长风背后的那道白衣身影有了动作。 “先行一步,多谢何师兄今日赐教。” 何长风微微一愣,眨眼间的工夫白衣身影已腾空而起,飒然落下高台。 “郡主慢行。” 何长风下意识抬高了声音。 五层武斗区内,再不见腰佩刀剑的白衣人影。 此刻下方二层云梯擂上,一道人影轰然倒地,高举双手示意认输。 “十三擂,气武修江湖胜。” 监裁者高声敲响铜锣,宣告着本场武斗的最终结果。 “多有得罪。” 少年踏步上前伸出手臂,将倒在地上的对手缓缓拉起。 “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身手,日后必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败在少年手下的武修非但未见半分恼怒,反而笑着出言赞誉。 少年挠头笑了笑,寒暄几句后走下阶梯,径直登上云梯八擂的其中一座。 算上方才击败对手拿到的一枚武斗令,他已经连胜两场武斗。 如今第三座擂台近在眼前,少年脸上却并未浮现出疲惫倦怠之色,反而双目炯炯,神采飞扬。 正应了方言口中所述,少年这身天生与常人不同的筋肉骨血,虽算不上有多坚实,但调养恢复的速度却堪称一绝。 即便前两场攻台对擂中皆有消耗,可以少年此刻的精神状态与沸腾战意,只怕无人能挡。 “年轻人好样的!” “甭下台,再打上它个十局八局!” 台下欢呼喝彩声连成一片。 方才少年与苓河子二人惊天动地对决的余热尚未散去,这位获胜者便又以傲人姿态接连拿下两场武斗的胜利,实在叫人不得不拍手称绝。 “方大哥,你说这小子真能一路打到最上面那座擂台?” 茫茫人群中一道灰黑色人影眯起双眼打量着登上第三座擂台的少年,神色凝重且古怪。 “不好说。” 方言忽然打了个哈欠,又慢悠悠开口道。 “实力不成问题,就看他有没有那个心劲了。” 灰耗子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站在另一侧的秦家两位公子同样目不转睛。 随着与少年越长时间的接触,秦云越发觉得这位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性格温和的少年,身上实则隐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从方才三场武斗看来,少年之天资足以在同辈修者中稳居前列,可这似乎并不是他的极限所在。 秦云心中有些莫名期待,他想知道少年究竟能走出多远。 于少年,于他,于整个秦氏宗族而言,都将具有非比寻常的意义。 台上的少年自然并不知晓这些。 此刻在他眼中,唯有擂台另一侧体型壮硕的魁梧人影。 “体武修韩磊,请战。” 他自然认得这副熟悉面孔。 台下那道灰黑色人影同样瞪大双眼,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还有这么巧的事?” 底层武斗区内,此人曾与灰耗子纠缠许久最终险些将其重创,若非方言几人来得及时,只怕他早已用出了那招禁忌手段。 灰耗子面色凝重看向擂台,他自然清楚韩磊实力高低,手段如何。 若以少年巅峰状态之时,未尝不可一战。 可如今前两场武斗给少年带来了不少消耗,那本就依靠强悍体魄制敌对擂的韩磊却几乎仍处于最佳状态。 此消彼长,胜负输赢,尚未可知。 若少年果真取胜,只怕也要拼尽全力,再难应对接下来第四座擂台的对手。 灰耗子不由得暗自捏了把汗。 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臂,轻轻搭在其肩膀上。 “甭慌,这小子可比你想的要硬气许多。” 方言依旧是那副淡然自若的表情,丝毫看不出半点波动。 “体武修吗?” 站在台上的少年忽然意味深长笑了笑。 两轮擂台武斗,等的就是你。 更何况还是早与灰耗子交过手的无相宗弟子。 虽说擂台相争无大小,各凭本事论输赢。 可既然你从我这里拿走了一枚武斗令,就自然该有拿回来的道理。 少年大步上前,声音嘹亮且激昂。 “体武修江湖,请战。” 台下一片愕然,刹那间议论纷纷。 “哎呦喂!这是玩的什么把戏?” “嗨!年轻人还是太气盛,不懂变通。” 以少年三场武斗展现出的实力,明眼人自然不难看出,其修习气术的同时更兼有体术功底。就算不是气体双修,也属罕见少有。 按照九雲轩内擂台上的规矩,若所修术法为气术,可以气修手段迎敌对战,却并未在体修术法上作何限制。可若亲口报出体修身份,则对擂之时不得动用任何气修术法。 少年如今的情况,以气修身份登台实为万无一失的上上之策。可他却恰恰不走寻常路,而选择以体修身份迎敌,偏偏对手又是来自世人公认体术一脉集大成者的无相宗弟子。 不仅台下看客面面相觑,就连站在正中的监裁者亦迟疑半晌,再三确认。 他自然对那场震动整整六十三座擂台的武斗有所耳闻,更知晓眼前少年便是其中胜者。 擂台从来都不是强者恒强、弱者恒弱的地方。 那些自恃武艺超群狂妄自大之辈,往往到最后皆落得个惨不忍睹的下场,成为摆在眼前血淋淋的教训。 “体武修江湖,请战。” 少年笑着重复一声道,语气坚定如初。 ------------------------------- ps: 这周依旧有推荐位哈,小伙伴们评论区互动起来! 今天准时更新的小六儿是不是超级棒!! 第一百章 眼观四体,心观百骸 监裁者心领神会,又举起手中铜槌高声问道:“二位可准备妥当?” 得到肯定回复后,铜锣声响,少年在云梯八擂上的第三场武斗随之拉开序幕。 体武修对阵体武修。 或许表面看上去并没有气术之争那般波澜壮阔、炫目多姿,可实实在在的肉体碰撞与近身搏击往往更能带给人最为直接的观感体验。 “我看过你前几场武斗。” 韩磊站在擂台另一侧,出奇没有选择直接动手,而是同少年开腔搭话道。 “老实讲,你在体术修行上颇有些造诣。” 他忽又语气微顿,露出一副古怪笑容。 “你不该选择以体修身份与我交手的。” 少年释然点头,同样报之一笑。 “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 每逢敌手,这是少年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未战而先弃,他做不到。 韩磊脸上笑容一僵,眉眼间更多了几分玩味。 无相宗开山立派百十年来,独领体术一道风骚,从来不缺对手,更不畏对手。 想要试试吗? 那便如你所愿。 雄浑深沉气息自魁梧身躯内散发开来,一拳出,形意同至,劲风相随。 若论何种招式能在本就稀缺少有的体术功法中拔得头筹,十问九答不离拳法一门。 人人皆有拳,却未必人人皆会拳,更遑论人人皆善拳。 两只拳头看似平平无奇,却拥有诸多兵刃并不具备的先天优势。 拳生于体,血肉相连,筋骨契合,远非旁门外物所能及之。刀兵虽锋,运转自如更可开山断海,威势绝伦,却总归难逃借力二字。 悠悠江湖千百载,奇人异士层出不穷,倒也曾有过生而养刀养剑养器物的先例,韬光养晦数十年,只求得证那人兵合一的法境神通,却少有如愿以偿者。运气再差些的,非但失了一身修为,更走火入魔沦为行尸走肉、刀剑傀儡,抱憾而亡,惨不忍睹。 拳脚功夫,历来不被武林正统所看重,甚至一度视为不入流的旁门手段,却是体术一道尊为宗典的上乘法门。 韩磊这一拳,更是尽得无相宗密法真传,气息外显,凝而不散。若换作旁人,只怕在这一拳之威下,便已萌生退意,不战而败。 可此刻站在韩磊对面的,并非寻常武修,而是八骨齐开先天化境的妖孽少年。 气海境下无敌手,归元境下一换一。 这是方言当日亲口给出少年的评价,虽有些夸大其词,却足以说明问题。 韩磊这一拳,精气神俱入佳境,可谓攻敌所要害。 对面少年却毫不慌乱,身上甚至看不出任何气息波动。 拳风骤然而至。 少年终于有了动作,五指收拢,成拳挥出。 一拳对一拳。 一拳蓄力已久,气势磅礴。 另一拳不过是随意而为,毫无章法。 台下众人皆瞪大了双眼。 他们想过少年会以千百种手段迎敌,却从未有人预料到此情此景。 世人皆言年少轻狂,心比天高,想必也不过如此罢了。 “轰!” 巨响过后,擂台上两道人影相对而立。 韩磊双拳紧握,退后百余步远。 少年仍作单手出拳状,退后数十步远。 这一次交手对碰,竟是韩磊落于下风。 台下人群沉寂许久,爆出声声喝彩。 韩磊阴沉着面孔站在原地,难以置信看向对面那道身影。 以拳对拳硬碰硬的较量,自己这身千锤百炼过的坚实体魄居然不敌对手? 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少年缓缓收拳,并未急于下一步行动。 第一次碰撞过后,擂台上出现了短暂僵持。 韩磊如临大敌反复打量着眼前对手,似乎在寻找一击克敌的破绽。 他不急,少年自然更不会急。 以不变应万变而后发制人,这是少年打娘胎里就学会的道理。 韩磊有些郁闷。 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了许久,还是看不出少年究竟凭借何等手段化解掉自己那一拳之力。 莫非此人在体术一道上的修为境界远远胜过自己? 韩磊连忙摇了摇头。 以他在无相宗内的天赋,虽算不上数一数二,倒也能称得上出类拔萃。眼前这年轻人看上去与自己年龄相仿,甚至还要略小些年月。如此年轻且在体术一道天赋异禀,除无相宗外,他自认还没有哪个宗族门派能培养出这样的俊杰弟子。 “除非……”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古怪字眼。 “珞珈山!” “难道他是珞珈山弟子?” 当世体术式微,若说还有哪家哪户能与无相宗相提并论齐头共进,似乎唯有那画地为牢且固守自封的珞珈山一脉。 “珞珈山闭门隐世多年,轻易不在江湖上走动,难不成也来凑一凑九雲盛会的热闹?” 万般头绪,剪不断,理还乱。 韩磊本就不是能耐得住性子思考问题的稳重之人,这些年来苦修体术,小有所成,虽磨平了些棱角,却改不掉骨子里那份天性。 “他娘的,管你是不是珞珈山!” “你不露出马脚,那我就逼你露出马脚。” 几乎在心念微动的同时,韩磊双拳运力,身形如箭矢般弹射而出,欺身压上。 少年眯起双眼望向来人,心中早有预料。 “体行八脉,融气血,锻筋骨。” “以纯阳之势聚七窍灵穴,汇方寸洞天。” “眼观四体,心观百骸。” “苦修求索,得证金刚。” “…………” 《小金刚经》中晦涩生硬的残文断句不停在少年脑海里浮现,串联萦绕,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这一刻,在对手凌厉攻击转瞬即至之时。 少年忽然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通达状态。 四周一切仿佛逐渐虚幻空明。 少年能清楚感知到任何细枝末节,却无法活动分毫,犹如意识被剥离肉体一般。 “眼观四体,心观百骸。” 八个字眼如黄钟大吕撞入少年灵台识海。 “还不躲吗?” 韩磊眉宇间隐有愠色,手中力道激增。 这拳蕴含着无尽藏象术法的浑厚一击,即便少年倾力而为,他也自认无可匹敌。 而以少年如今这般无动于衷的姿态。 韩磊冷笑出拳,目光渐寒。 “自寻死路。” 第一百零一章 愿作平局 少年耳中听得分明,奈何身体依旧无法活动分毫,脸上不禁露出一抹苦笑。 拳影在其眼中不断放大,转瞬而至。 “这下玩完了。” 少年心中连连叫苦,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自己这身体魄虽说坚实耐打,可要想自行抵御下蕴含如此威势的一拳,几乎无异于痴人说梦。 “咋回事!” “臭小子不会被吓傻了吧?” 灰耗子在场下急得左摇右晃,抓心挠肝,眼见那韩磊身形不断逼近,可少年却如同木桩般纹丝不动,自己偏又无计可施。 “也不知是该说你小子命好,还是运气太差。” 方言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 他自然看出少年此刻陷入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空明状态。 武道一途,三分心性,三分机缘,四分气运。 江湖之大,从来不缺天赋异禀之人恃才傲物,或是呕心沥血之辈埋头苦修,更有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集万千造化于一身的绝代骄子,却无人能跳出所谓气运二字的桎梏。 气盛而运达,运达而凝气。 二者相辅相成,却似天道飘渺,无迹可寻。 像少年如今这样的状态,若能稳住心神细细参悟,未尝不是一场可遇不可求的造化。 可偏偏这场气运造化来的太过猝不及防,来的如此恰到好处。 攻台对擂,拳脚相接,胜负瞬息。 一旦少年在参悟过程中被外力强行打断,不仅白白丢掉这一场机缘造化,更可能因此有损自身气运。 “娃子,千万撑住。” 方言默默攥起双拳,神色凝重。 他唯一能做的,仅此而已。 呼吸之间,拳风陡至。 韩磊如释重负露出得意笑容。 这一拳若能结实打到对手身上,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重拳直奔少年胸膛砸下。 他无意中抬起眼眸,正对上少年清澈目光。 不知为何,他有些莫名心慌。 那道纹丝不动的年轻身影在他瞳孔中不断放大。 忽然,映射出一张眉眼含笑的面孔。 他骤然心头一紧,汗毛倒竖。 一拳迎面而来。 他嘴巴张的老大,满目惊恐。 这一拳并无气息相随,甚至看上去再普通不过。 可常年修习体术的他,却从这一拳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威势。 压制,是源自骨血中的压制。 为何眼前之人会散发出如此恐怖的威压? 他来不及思考。 收拳? 一切尽在电光石火间,思绪远不及手中动作。 两拳对碰,停留僵持在半空。 台下看客鸦雀无声。 “咔嚓!” 一道微弱却清晰可闻的声音从台上传来。 韩磊目露茫然看向自己伸出的手臂,片刻后眉头微皱,忽而面色苍白,眼眶微红。 断了,筋骨碎裂。 他一个出身于无相宗内门、自幼炼体修行的体术修者,竟在对手一拳之下手骨断裂。 豆大汗珠从脸颊滑落,他咬紧牙关,强忍住拳头上传来的钻心痛楚。 他想破口大骂,更想肆无忌惮叫喊出声。 但他心中同样清楚,自己不能这样做。 从他踏进九雲轩大门的那一刻起,所言所行便不只关乎个人脸面,更与宗门荣辱息息相关。 “这是……什么招数?” 他艰难放下手臂,拳头自然垂落。 “恕难奉告。” 少年缓缓收回手臂,眼底闪过一丝愧色。 他本无意伤人,这一拳亦并非有意挥出。 方才陷入玄之又玄的奇妙状态,他本以为自己注定难逃一劫,不想在最后紧要关头竟突破桎梏,下意识自行挥出那一拳。 “还要再打下去吗?” 少年低声开口询问,似乎想给对手留些情面。 “打!为何不打?” 韩磊面色阴沉,又羞又恼。 断了一只拳头又何妨?还有另一只在。 便是两只尽断又如何?尚还有双腿双脚。 只要还剩下一口气在,他岂能容宗门百年声誉蒙损受辱! 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本是出于好意,却没想到引起对手如此强烈的反应。 “擂台武斗,胜负为常,何人能扬言立于不败之地?” “你我登台对擂,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归根结底不过是所为那一枚令牌而已。” “与其拼上个你死我活,倒不如各退一步,保存些体力精神留着应对接下来的武斗。” 少年不急不缓淡淡开口,冲着韩磊轻声笑道。 “此擂算作平局,阁下以为如何?” 台下众人自然听不清二人对话的详细内容,只见那一拳对碰过后,两道人影都驻足原地再不见任何动作,反而低声攀谈起来。 “平局?” 韩磊有些诧异道:“此话当真?” 少年笑着点头道:“自然。” 韩磊沉思半晌,神色渐渐柔和。 “为何如此?” 少年依旧笑容满面:“哪来的那么多原因。” “你能赢的。” 韩磊继续不依不饶追问。 “然后呢?” 韩磊一愣:“什么然后?” 少年语气平淡道:“赢了你之后呢?” 韩磊一头雾水,并未作答。 少年继续笑道:“无非是两败俱伤罢了。” “无相宗年轻一辈的出色弟子,我不信没有一两样压箱底手段。” “说白了,你想爬的更高,我也想爬的更高。” “若真有一战之意,早晚还会有再见的机会。” 少年抬头看了看六十三擂中最上层的那座,不再言语。 韩磊忽然露出笑容道:“我很欣赏你。” 少年摇了摇头:“我们不会是朋友。” “下次擂台上相遇,我不会手下留情,希望你也是。” 韩磊神色微怔,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 少年笑着扬起手臂,面朝监裁者高声道:“今日之战,我二人愿作平局,还望大人成全。” 台下一片哗然。 “平局?打得好好的咋就变成了平局?” “莫非这两位私下里有什么交情不成?” “非也,非也……” 又有人笑嘻嘻反驳道:“要我看来,恐怕是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人群中议论纷纷,监裁者亦颇为不解。 “二位当真如此?” 少年点头称是,韩磊同样出声附和。 从未有人料到,云梯八擂上最被众人所看好的一场武斗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  第一百零二章 无规矩不成方圆 “不瞒二位,九雲轩开阁至今,还当真没有过这样的规矩。” 监裁者讪讪一笑,似乎有些为难。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少年双手抱拳,恭敬朗声道。 “这……” 监裁者语气微顿,转身同身旁护卫低声言语了几句,又冲着二人面露歉意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今日若为二位开了先例,日后如再有旁人效仿此举,恐难服众。” “不过既然二位不想再打下去,大可自行分出胜负,由在下登记在册。” 监裁者意味深长笑了笑。 “二位都是聪明人,自然无需在下多言。” 少年神色微凝,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无奈。 平局不可,却让二人自行分出胜负。 何谓自行分出胜负? 无非是一人甘愿认输罢了。 少年抬眼看向对面那位前一刻还打算倾尽全力放手一搏的魁梧身影,轻轻摇了摇头。 “我认输。” 韩磊转头看向监裁者,语气平淡道。 少年猛地瞪大双眼,满目震惊。 “阁下并未戏言?” 事关职责所在,监裁者自然不敢马虎。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大人可以敲响铜锣了。” 监裁者微微颔首,提起手中鼓槌。 “本轮武斗,体武修江湖胜。” 台下一片死寂,竟无人作声。 一切发生的实在太过突然。 “为何?” 少年眉头微皱,眸中满是不解。 韩磊神情得意,似乎在为终于从少年手中扳回一局而窃喜。 “你能甘愿算作平局,为何我便不能认输?” 少年欲言又止,又听韩磊继续开口道。 “宗门声誉折损不得,可侠义之道更是家师生平最为看重之物。” “一场输赢而已,何必翻来覆去念叨个没完。” 韩磊笑意渐浓,刚毅面庞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神情,傲然且恬淡。 “你能做到的事,我韩磊同样可以。” 少年淡淡一笑,高抬手臂,单手出拳。 “青山不改。” 韩磊笑着抬起那只筋骨并未碎裂的手臂,与少年拳合一处。 “绿水长流。” 一人转身,走下擂台。 一人迈步,登上阶梯。 接连拿下三场武斗胜利的少年,此刻终于踏足云梯四擂。 台下响起断断续续的零散掌声。 这一场武斗,四方看客并未十足尽兴。 好在少年不负众望登上四擂之一,瞬间又吊起了围观看客们的胃口。 这个看上去其貌不扬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在同苓河子倾力一战后,竟还有余力连胜三局,其中更囊括了一名无相宗子弟。 他果真能登上那座最顶端的云梯擂台吗? 众人皆拭目以待。 “方大哥,那小子咋就认输了?” 灰耗子一头雾水看着登梯而上的少年,心中虽欣喜万分,却同样颇感疑惑。 “人若欺我三分,我便还他半尺。” “人若敬我半尺,我便还他一丈。” 方言注视着已经消失在人群中的魁梧身影,慨然而叹道。 “这些年来,无相宗虽有些故步自封,偏执己见,却从未乱了规矩,且尤为看重侠义二字。” “混账东西,方才和我交手的时候咋就恨不得以命相博,这会儿又甘愿败在臭小子手下。” 灰耗子低声嘟囔了几句,神色颇为不忿。 方言笑而不语,将目光转向已经站在第四座擂台上的少年。 “接下来这几场争斗,才是真真正正的较量啊。” 少年仿佛心有所感,回首望向人群中方言几人所在之处,露出满面笑容。 第四座擂台,他来了。 此刻与少年身处同一层擂台上的,只剩下七人而已。 这一次站在少年另一侧的对手,身形瘦弱矮小,几乎与灰耗子相差无几,脸上蒙着一块黑布面罩,似乎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少年下意识摸了摸脸颊,嘴角微扬,会心一笑。 若没有秦云送来的这两张稀罕面具,只怕他与方言二人也要同样以布遮面。 “二位可准备妥当?” 站在擂台正中的监裁者照例开口,少年下意识望去,竟不见原本那一袭蓝衣,映入眼帘的唯有一身着浅紫色服饰之人。 看来即便同为九雲轩内的擂台监裁者,亦有高低品阶之分。 “体武修江湖,请战。” 少年微微颔首,率先开口。 台下人群听得分明,一片哗然。 “还以体武修身份应战?” “都到了云梯四擂,不该这般草率啊。” 喧闹纷纷中又传来几道不同的声音。 “未知他人事,莫要妄加论断。” “方才这年轻人对阵那位无相宗弟子,又有几人看好?最后还不是战而胜之。” 话音未落,便又有人出言反驳道:“嘿!这位兄台未免有些强词夺理了。” “那年轻人与无相宗弟子不过交手一拳而已,其中内情如何,尚且不为人知,又岂能以此评判?” 说话之人显然不曾知晓韩磊拳骨断裂,更没听见二人在擂台上的所言所行。 而少年之所以选择以体武修身份再度登台对敌,自然有他的道理。 方才陷入玄妙状态,心中对那半部《小金刚经》内的晦涩之处颇有感悟。 如今与对手交战切磋,恰恰正是融会贯通的大好机会。 以气术对敌,体术为辅,虽能最大限度发挥出自身实力,确保万无一失,可对体魄的增益锤炼却是微乎其微。 二者权衡,少年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无名气武修,请战。” 又是一个不愿自报身份名姓的对手。 少年忽然间想起此刻已不知身在何处的苓河子。 他会比他更强吗? 铜锣声响,对擂开始。 那道瘦小身影几乎在眨眼之间弹射而出,以少年意想不到的奇快速度冲向对手。 “先发制人?” 少年面色淡然,不为所动。 他不止一次遇见过这样试图凭借身法优势出奇制胜的对手。 想要比速度吗?你未必是对手。 几乎在瘦小身影逼近的同时,无数道人影自少年所在之处涌向四面八方。 残影步法第二重:移形换影。 瘦小男子忽然停下脚步,呆呆立于原地。 此刻,他竟分辨不出少年究竟身在何处。 第一百零三章 何为天下无敌 这一场武斗,持续了约莫一柱香的光景。 时间不长不短,其间也有几次令人称赞不绝的精妙交手,较前几场而言却显得太过中规中矩。 少年似乎没费多大力气就拿下了这场胜利,对手看上去同样消耗不大,只是略逊一筹而已。 随着另外三座擂台分出胜负,站在台上的四人一同登上最后两座擂台,角逐前往云梯擂最顶层的资格。 “还有两场。” 少年大步踏上第五座擂台,抬眼望去,最高一层正悬于头顶上方。 此刻站在他对面的,是一腰配长剑的青年男子,同样痴痴望向那座最高擂台,面露向往之色。 “剑宗弟子,请战。” 来人身着浅绿色长袍,五官端正,却毫不遮掩眉眼间的十足傲气,更不避讳出身,甚至连名姓都绝口不提,直接搬出剑宗弟子的身份。 既然是剑宗子弟,所修术法自然不言而喻。 监裁者眉头微皱,看向青年的目光有些怪异。 九雲轩开阁至今,进入其内的剑宗弟子数不胜数,倒还从未听过有如此轻率狂妄之辈。 纵然是那剑宗后辈第一人,被视作掌门百年后顺位继承不二人选的何长风,也从未张口闭口将剑宗二字挂在嘴边。 “兴许是借着剑宗名号来招摇撞骗的吧。” 这年月,江湖儿郎行走江湖,信口开河是惯用伎俩,胡言乱语是保命手段。 有些时候,实话实说反叫人厌恶不耻,偏偏那心口不一谎话连篇的得了势,才叫一个时来运转、风生水起。 “体武修江湖,请战。” 少年抱拳肃立,朗声开口。 台下一片愕然。 又是以体武修身份应战,且还是在对手自报出剑宗弟子的身份后。 这意味着少年将要凭借赤手空拳去对付一位同等境界的剑道修者。 他疯了吗? 台下再无人敢轻言断定。 正如前几次他们误以为那年轻人狂妄自大,失了神志,却一而再再而三从其身上目睹见证了一幕幕奇迹发生。 这一战究竟谁胜谁负? 两座擂台,两道铜锣声同时响起。 青年男子刹那间抽出腰间长剑,裹挟着暴动灵气直奔少年刺来。 “这么急不可耐?” 少年笑着拉开双拳,摆出迎敌架势。 左龙右虎,拳影晃动。 剑至,拳出。 拳风呼啸,剑气纵横。 少年身上骤然浮现一层淡淡光晕,体内筋骨发出怪异声响。 八骨齐开,化境之力。 三尺剑锋稳稳停在双拳之间,再难寸进分毫。 青年男子面不改色,竟弃剑脱手,身形腾空而起,一脚直扑少年面门。 台下看客皆瞪大双眼,一言不发。 气体双修者以体修身份登台,自称剑宗弟子者一招弃剑转而近身搏击。 难不成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按套路出牌? 少年同样一愣,短暂失神的片刻,已来不及躲闪回避。 “砰!” 少年下意识侧身,本该踢向面门的一脚重重落到肩头。 “哎呦!” 青年男子只觉脚底一阵剧痛,身形急速倒退,踉跄落地后稳住脚步,麻木感自脚掌直蔓延到大腿根部。 “娘的,这小子是铜皮铁骨不成?” 青年男子忍不住爆了粗口,手腕扭转,隔空收回长剑。 反观另一侧少年,硬生生接了对手一脚后,只倒退了不过十数步远,唯有肩头多出一块尘土覆盖的鞋印。 “再吃我一剑!” 青年男子不顾腿脚发麻,大声叫喊着又是一剑刺出。 少年一阵无言。 “这兄弟是出门吃错药了不成?” 这次他并未选择硬碰硬的手段,而是催动脚下步法,身形辗转腾挪,巧妙避开那凌厉剑意。 “还敢跑?” 青年男子眸中光芒大盛,单手持剑,另一只手两指合并,贴着血槽缓缓拂过剑身,口中念念有词。 “天地无敌万千造化剑!” 下一刻,剑影由一化十,由十化百。 少年瞠目结舌站在原地,狠狠吞咽下口水。 台下看客呆若木鸡,傻了一片。 剑宗子弟? 天地无敌万千造化剑? 这小子怕不是脑子被驴踢坏了。 监裁者铁青着脸唤过身旁护卫,确认再三后才得知这小子是货真价实一层层打上来的,而非混水摸鱼冒名顶替者。 此刻百十道剑意横空肆虐,一股脑追逐着少年身影而去,乱无章法。 “这回看你往哪跑!” 青年男子放声大笑,长剑负于身后,神色颇为自得,又满意点了点头。 少年有些哭笑不得。 若说这招式鸡肋,身后穷追不舍的道道剑气自然不会答应。 可若说它高明,还从未见有人施展过如此荒诞不经的手段。 双拳蓄力已久,少年轻吐出一口浊气。 回首抬眸,拳出法随,携虎啸龙吟之威。 百十道剑影忽然停滞不前。 片刻后,缓缓消散。 少年双目失神,任由两道拳风扑空。 “咋回事?” “这两拳这么厉害?竟能隔空破掉那剑宗弟子的剑意?” 台下看客议论纷纷,一个个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盯着擂台上二人的动作,生怕错过半点好戏。 “娘的,这一剑力道用小了,早知道就再加大些气力。” 青年男子眉头紧皱,满腹懊恼叹了口气。 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 台下一片死寂。 少年眼皮轻微抽搐着,神色僵硬。 大哥,您是猴子派来的逗比吗?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那青年男子忽然转身抬头,露出一副灿烂笑容。 “阁下身手如此了得,可敢让我三招?” 少年使劲晃了晃脑袋。 “你说啥?”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聋了,要么就是对手疯了。 青年男子满意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 少年一愣:“你要干啥?” “噌!” 长剑呼啸而出。 “阁下莫要乱动,打不准可就白白浪费力气了!” 少年果真不见了任何动作。 不是他不想动,而是实在迈不开脚步。 长剑将至的最后一刻,他脑海中忽然想起一句话来。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什么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这就是。  第一百零四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长剑在少年瞳孔中不断放大。 他忽然站直了身体,双足分立,两臂交叉。 台下一片愕然。 原来那年轻人并非不想躲也并非躲不过,而仅仅是想要凭借自身体魄抵御下这一剑之威。 如此狂妄的后辈究竟来自何处? 众人皆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倒吸了口凉气。 “好小子,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手握长剑刺向少年的青年男子神情格外激动,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交你个大头鬼。” 少年心中暗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若非催动《小金刚经》需确保气息内敛不得外泄,他真想好好问问这小子脑袋里究竟灌了多少水。 长剑泛起寒光,锋芒贴着少年肌肤划过。 “咔嚓!” 擂台上二人几乎同时听见了一道微弱声响。 “娘的,怎么刺不动了?” 青年男子死死盯着那柄刺在对手身上的长剑及其周围泛起的淡淡光晕,手上逐渐加大力道。 “咔嚓!” 起初的微弱声响越来越大,青年卯足了力气向前一刺。 三尺长剑节节寸断,散落一地。 台下看客又傻了一片。 “娘的,老子花了足足五百两白银才买来的开山境玄兵,咋还没有之前那把破剑结实。” 青年皱着眉头破口大骂,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狗日的黑心商贩,下次再让大爷碰见你,非剁碎了喂狗不成!” 少年不知所措愣在原地,一阵无言。 他的确自认为可以挡下这一剑之击,心中甚至也做好了负伤败退的打算。毕竟眼前这位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奇葩对手实在不按套路出牌,天知道他又使出些什么花样伎俩。 可少年说破大天也不曾想到,那看似锋芒毕露锐不可当的长剑,到头来竟落得个节节断裂粉身碎骨的下场。 自己这身体魄当真如此坚实? 少年伸手摸了摸剑锋划过之处,皮肤一如既往的光滑,只是多了些铁屑粉末。 他轻轻碾了些放在指尖,凑到鼻子前仔细嗅了嗅。 “咋有股煤炭的味道?” 少年眉头微皱,颇有些疑惑。 虽说他对如今这个世界的种种原料了解尚浅,可用来锻造兵刃之物,怎么着也不该散发出类似煤炭的味道吧? 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他满目同情看向站在另一侧神色古怪的青年男子,除非是这兄弟五百两银票打了水漂,被人忽悠着买了把货真价实的假剑。 如今看来,貌似也只有这种假设才能解释的通。 “那个,你这剑似乎有点问题。” 少年小心翼翼开了口,出声试探道。 “黑商误我,黑商误我。” 青年男子咬牙切齿晃动着脑袋,五官扭曲到了一处。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啊!” 他猛地叫喊了一声,仰天长啸。 台下鸦雀无声,皆以为这位剑宗弟子要使出什么了不得的神通手段。 然后,众目睽睽下,那身着一袭浅绿色长袍的青年男子转过身来,冲着众人翻了个白眼,身形笔挺,直直栽倒在地。 台下最后一片仍保持神志清醒的看客,瞬间呆若木鸡。 “我靠!这可不关我的事啊!” 少年被吓得接连倒退了十数步,心中暗自惊呼。 “大哥,你要讹人也不带这么玩的吧?” “我这还一动没动呢,您怎么就先倒了?” “莫非是败倒在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容颜下?” 少年摸了摸脸上面具,很快否认了这一想法。 “呸!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赶紧看看武斗令到没到手……不对!赶紧看看地上那位还有没有呼吸!” 少年充分秉承着作为优秀青年的良好品格和高端素养,俯下身来闭上双眼,伸出两指放在青年鼻尖处探了探。 “完了!没呼吸了,这下死透了!” 少年大吃一惊,赶忙又多伸出一根手指。 “你干嘛呢?” “废话!当然是救人要紧!” 少年双眼紧闭头也不抬,正准备继续试探,忽听得耳畔传来一道护卫的悠悠笑声。 “阁下若再加大些力气,就快把他眼睛戳瞎了。” 少年一愣,睁开半只眼皮,恰好看见自己那三根悬于青年瞳孔上方的手指。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罪过罪过。” 少年面不改色将手指下移,瞬间感受到了一股粗壮有力的呼吸。 “娘的!这小子喘得比我还厉害!” 接下来自然是按照常规流程,不明所以的护卫将不知为何突然晕倒在地的青年男子搀扶下台,同时还没忘了带上他那已经节节寸断的假冒伪劣兵刃。 台下忍不住有人笑出了声。 一连十,十连百,刹那间哄笑一堂。 剑宗弟子?天下无敌? 若叫那位向来视宗门荣辱为身家性命的剑宗大弟子得知此子今日举动,怕是掀翻这六十三座云梯擂台也要将他剁成肉泥。 事实也正是如此。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闹出了这样大的笑话。 短短半个时辰内消息不胫而走,起初是说二层云梯擂有位自称剑宗子弟的青年,拿着把不知何处搜刮来的粗制滥剑登台对敌,结果兵刃粉碎恼羞成怒,一口气没喘上来晕死了过去。 到了后来一传十十传百,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剑宗弟子不学无术,擂台武斗不敌对手,反叫人活活吓晕了过去。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可想而知那位剑宗大弟子在听到这条传闻后脸上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他们自然不会知晓。 唯有当时已身处九雲轩第六层楼阁的少数人亲眼目睹一道如虹身影掠高台而下,气息暴动,衣袖飘扬。 身负流云剑苍梧鞘的剑宗后辈第一人何长风,不惜舍去整整四十八块武斗令牌,逆行而下,直奔九雲轩二层楼阁。 此刻在他眼中,唯有滔天杀意。 他要清理门户。 不管传言真假,这个所谓出身于剑宗且颜面尽失的无耻之徒留不得。 剑宗丢不起这份人,他何长风眼里更容不下沙子。 据好事者后来估算,那一日九雲轩足足出动了百十名护卫方才将那道暴怒人影拦截于阁门之外。 其中更有两人身着绯红服饰。  第一百零五章 冤家路窄 九雲五色卫,赤紫蓝绿黑。 能引来身着绯红服饰的高阶护卫,除了这位剑宗引以为傲的年轻后辈外,又有几人能当此殊荣。 但九雲轩毕竟是九雲轩,不是剑宗,亦非寻常江湖门派了结恩怨是非之地。 规矩比天大,这条道理人人都懂,更无人可违背。 何长风心里一清二楚,只是胸中怒火难自抑,更何况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这位剑宗嫡传弟子,就算是硬着头皮也得把这出戏唱到底。 能在青州各方势力中周转盘旋,九雲轩执掌中枢之人自然也不会是昏聩无能的糊涂虫。 归根结底,又无非是剑宗面子上挂不住,需要一个合理的台阶和说辞而已。 九雲轩若给的出,他何长风又何苦死缠烂打依依不饶? 至于双方私下里如何商讨定夺,便是不为外人所知的勾当。 在那位剑宗大弟子被拦于阁门外半个时辰后,那个假冒剑宗子弟登台对擂的剑修遭到通令文书裁定,不得于九雲内参与武斗。 消息如滚滚旋风般不胫而走。 至于是真是假,糊涂人拎不清楚,聪明人心照不宣,总归是平息掉这场令人啼笑皆非的风波。 直到少年站在云梯六十三擂最顶层之上,脑海中仍在回想着那道别具一格的绿袍身影。 他觉得事情不妙,很不妙,非常不妙。 自己本就弱不禁风初开蒙化的武道之心似乎出现了小小缝隙,而站在那团阴影之中的,恰是一手握长剑满面贱笑的绿袍男子。随着三尺寒芒渐渐断裂碎成齑粉,那身影冲着他诡异一笑,翻了个白眼,直直栽倒在地。 少年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竖子安敢坏我道心! 好在他是经历过二十一世纪先进思想文化教育的优秀青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好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能被这点波折迷了心智不成? 他这样想着,使劲晃了晃脑袋,摒弃掉胡乱想法。 视线中站在擂台另一侧的对手渐渐清晰。 如果说从前的少年还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缘分二字,此刻他心中唯独剩下一个想法。 冤家路窄。 翻译成大白话:真他娘的点背。 此人身高七尺,仪表堂堂,体态匀称,穿着干练……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当少年目光落到对手腰间的那柄黑鞘佩刀之时,他愣住了。 乌金佩刀,刀宗子弟。 其身份不言而喻。 偏偏自己脸上戴的那张面具,恰是当日风云区外方言出手之时所佩。 他不知道那位刀宗少主是否伤势痊愈,更不晓得被一剑重创生死未卜的通玄二老境况如何。 但从对面那位隐隐投射来的尖锐目光中,他察觉出一丝并不十分友善的味道。 少年咧嘴干涩一笑,硬着头皮双手抱拳。 “气武修江湖,请战。” 台下看客松了口气。 这小子总算是开窍了一把,在最后关键时刻浪子回头。 “阁下似乎有些面熟。” 那位刀宗弟子眯缝着双眼,不断上下打量少年。 “在下亦有同感,许是你我二人前世修来的缘分。” 少年不动声色,未曾流露出半分异样。 “阁下可曾听闻过风云区青云擂?” 少年瞳孔一缩,呼吸渐渐加重。 果然!他是有备而来。 “素有耳闻,正打算九雲盛会后过去转转。” 少年语气平淡,依旧不卑不亢。 刀宗弟子忽然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片刻后阔步向前,同样双手抱拳。 “刀宗楼阡,请战。” 台下再起喧嚣。 “什么?他就是刀宗楼阡!” “楼阡是谁?” 有人不知其中内情,连忙开口追问。 “楼阡你都不知道?” 回话之人起初有些惊诧,继而颇为鄙夷道。 “刀宗外门鼎鼎有名的天才后辈,年纪轻轻刀法已渐近精纯,深得宗门长老垂青,小青云榜上挂了号的人物。” 众人恍然大悟,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 “方大哥,刀宗那小子果真那么强?” 听着耳畔无数看客交相呼应的句句吹捧,灰耗子有些站不住脚跟,左右前后徘徊个不停。 “气息稳健,根骨不错。” 方言淡淡开口,又将目光转向那刀宗弟子腰间所佩兵刃。 “是把好刀。” 灰耗子瞪大双眼,满心期待着接下来的内容,却见方言戛然而止,没了动静。 “没了?” 灰耗子将信将疑。 方言笑着点了点头,反问道:“不然呢?” “得!您这话和没说一样。” 灰耗子唉声叹气收回目光,口中嘀嘀咕咕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台上二人互通了身份,又得监裁者确认无误后,铜锣声响,六十三擂最后一场武斗随之拉开大幕。 少年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不知道方言是否察觉到这位刀宗弟子的异常,即便察觉到了,九雲轩内阵法压制,凭借他一己之力也掀不起什么浪花,可这恰恰又正为二人提供了方便之处。 方言身手受限,刀宗同样无法肆意妄为。 少年眼前要做的,便是拿下这最后一场胜利,夺得跳阶武斗令。 至于出了九雲轩后该如何应对,他忽然淡淡一笑。 问天境修为的剑道武修,恐怕还没到烂大街的地步吧? 站在台下的方言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怪事,今天这眼皮怎么跳个不停。” 他伸手摸了摸眼眶,满腹狐疑。 此刻台上二人已拉开阵势,针锋相对。 “怎么不出刀?” 少年双手握拳,气息渐增,笑着发问。 “我?” 名唤楼阡的刀宗弟子眉头微挑,皮笑肉不笑摇了摇头。 “对付你?” 少年笑容僵在脸上,神情瞬间凝滞。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娘的,他看不起我?” “娘的,他确实看不起我!” 少年有些郁闷。 同样是登上最后一座擂台的,你咋就这么骄傲? 也罢,今天就让小爷好好教教你,什么叫作骄兵必败! 心念至此,少年运气提拳,身形弹射而出。 ------------------------------ ps:祝大家五一假期快乐哦~  第一百零六章 以心悟剑 黑暗,无边的黑暗; 虚无,无尽的虚无。 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没有了空间的约束。 少年不知过了多久,亦不知身居何处。 “万物众生皆有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谁?” 少年耳畔骤然响起一道苍老声音,忽远忽近。 “呵呵,年轻人不必惊慌,相遇便是缘分。” 苍老笑声悠悠传来,依旧不见人影。 “冒昧打扰,不知前辈可否现身一见。” “时机未到,还差了些火候。” 少年不免有些诧异。 刹那间,一股凌厉无比的剑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少年紧咬牙关,身形止不住后退百步之远。在这种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他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也是头一次,他真正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剑意划过他的肌肤,虽是一缕神念,他依旧感受到了刺骨的疼痛,刻骨铭心,真真切切。他明白,这是老者对他的考验。 剑势愈加强烈,隐隐已经蕴含了天地法则的力量。少年的处境也变得更为艰难,巨大的压迫力已经使他的骨骼全部扭曲变形,一道道剑意也早已将他割得皮开肉绽,血如泉涌。 少年紧紧咬住发紫的嘴唇,保持着神志的清明。他没有后退半步,更没有就此倒下,而是笔挺地站在原处,穷尽身体里的每一丝力量,岿然不动。 剑势风暴逐渐淹没了他瘦小的身躯,可那道倔强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高傲的头颅扬起,目视前方。目光里,是执着,是信念,燃烧着永不熄灭的希望。 少年知道,他还不够强,他还可以变得更强。 南河村父老乡亲的血海深仇,这一切背后的种种辛秘。 他需要 少年缓缓闭上双眼,仔细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每一丝痛楚。与此同时,那颗稚嫩的武道之心正在经受着千般锤炼,变得愈加坚韧。结丝化茧,迎接蜕变。 细若游丝的剑气在少年身旁缭绕,此刻他双目紧闭,内息均匀,正处于一种极其玄妙的境界当中。殊不知,距他不远处的虚空中,一道白衣身影正负手而立,静静地注视着他。 “小家伙,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能不能抓住这次机缘,且全看你的造化了。” 老者傲然捋了捋花白胡须,心中默道。 少年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南河村,重新见到那些和蔼可亲的音容面貌。 村长爷爷还是一如既往地冲着他笑,笑容里,满是宠溺。 风吹过,将他轻轻地带走,远去,直到记忆中的地方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 “哗~哗~” 潺潺流水声激荡在群山谷壑之间,少年缓缓睁开略感酸痛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高山流水,鸟语花香,好一处人间仙境。 一阵清风掠过,不知又携下了几片落叶。少年迎风而立,不知不觉间,身上已挂满了落叶。 “嗯?” 他忍不住低呼一声,这树叶在空中飞舞的轨迹,好生奇怪,似乎是有迹可循。还有,这风怎么越刮越大,不错,现在已经吹得皮肤有些隐隐作痛! 目光顺着山风吹来的方向望去,林荒又是一惊,那边的山巅上,怎么又多出了一人? 一道身负古剑的白衣身影盘坐在地上,样貌虽然模糊不清,可俊朗出尘的气质,却丝毫掩盖不得。 白衣人就静静地坐在那,似乎与天地融为一体,周围愈加强烈的风势,也正是以他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人未动,势先成。 少年嘴巴张得老大,脑海中早在不经意间闪过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名词,天人合一。 眼前之人身上分明没有一丝灵气波动,但仅仅是静静地坐在原地,就已经引发了如此恐怖的天地大势。这种境界,似乎比天人合一还要更加高深莫测。 少年瞳孔猛地一缩,难道说,这是方言口中剑道的力量?一花一世界,一草一枯荣。 万物众生,皆有道法。天地大道,始于一,历经万千推演,乃衍生洪荒宇宙,世间万物。道法契然,皆自相通。虚实交替,造化不同。可追本溯源,万物之道,终究是殊途同归,并入于天地之中。始于一,终于一,此间轮回往复,因果循环,方为大道。 大道生之于天,长之于地,绝非虚无缥缈。古之大能者,本领通天,悟性超然,领悟天地大道,自创道法三千,更有传言,一卷道法,便为一方世界。 掌控大道之力,向来是无数武修者梦寐以求的愿望。掌控道法,举手投足之间,动用天地之力,搬山填海,摘星揽月,无所不能。问鼎武道巅峰,岂不快哉。 白衣身影终于动了。 少年思绪也被瞬间拉回。 剑!又是剑意! 白衣人身后的剑鞘中豁地弹出一把流纹古剑,一股夹杂着天地大势的磅礴剑意陡然间爆发而出。 好强!比先前的老者还要更强! 在这股威压之下,少年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碾压粉碎。 白衣人手握古剑,持剑作舞,看似简单的一举一动,实则都蕴含了无尽的剑之大道。 剑,乃百兵之王,众器之祖。一念起,一剑落,横尸百万,血流成河。剑主杀伐,再多的招数,再多的花俏,归根结底,唯有一杀字而已。 杀伐之意,才是剑之王道。 少年仿佛在冥冥之中抓住了一丝曙光,原本阻塞的心境也在一瞬间豁然开朗。这层若有若无的隔膜终于被他捅破开来,不错,杀伐剑意,才正是他所要领悟的剑之道意。 而白衣人手中的剑道,虽有杀气,却无杀意。要想真正领悟出属于自己的剑道,远没有想象中那般易如反掌。 朝闻道,夕可死矣。 这是不知多少人穷极一生梦寐以求的造化机缘。 少年伫立在距白衣人不远处的山巅之上,静静闭上双眼,仔细感悟着传来的每一丝波动,每一丝剑道力量。 以心,悟剑。 第一百零七章 拳中带刀 除去残影步法与小金刚经外,少年此刻唯一还能拿出手的便是已经领悟出变式的龙虎拳。 至于那卷春秋剑法,他并没有动用古剑青芒的打算,最起码不应该出现在这座擂台上。 古剑玄戒,那是他最后的底牌和倚仗。 刀宗弟子不屑于拔刀。 他,亦无需出剑。 气息翻腾的龙虎拳影直扑对手胸口,少年毫不顾忌自身消耗,初次交锋便卯足了力气。 楼阡未免有些吃惊,更多的还是好奇。 这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当真便是风云区外重创通玄二老的凶手? 若是如此,眼前之人至少应该身怀破虚境修为,又为何使出这样稀松平常的手段? 九雲轩内阵法压制武道境界,却不会对武技功法造成半点影响。 拳风转瞬即至,不容他过多思考。 “轰!” 两道气息相互对碰,爆出轰鸣声响。 楼阡同样挥出一拳,抵消掉少年的凌厉攻势。 “狂刀拳?” 少年瞳孔微缩,脑海中浮现出当日青云擂台上与那位刀宗外门少主交手时的情景。 威猛霸道,咄咄逼人。 狂刀拳法,刀宗秘术。 如今楼阡施展出的,虽有狂刀神韵,却又多了些莫名意味。 不过显而易见,尽管双方实力都被压制到入微境界,但以眼前对手所展现出的实力,明显要胜过那位外门少主。 少年不敢有丝毫懈怠,丹田提气双拳交叉,周身泛起一层淡淡光晕,裹携着龙虎之力。 龙虎拳变式,龙虎护身。 八骨化境的体魄再加上龙虎护身加持,少年有十足的把握能抵挡住对手攻击。 楼阡早已察觉到少年澎湃激增的气息,周身灵气翻腾,亦在不断积蓄力量。 拳随身动,此刻少年双拳间萦绕的龙虎之力,早已较方才强盛数倍不止。 台下众人纷纷屏气凝神,目不转睛。 这还是龙虎拳吗? 这招向来被人视作拳法末流的武技,怎会施展出如此威能? 楼阡同样颇感惊诧。 当年初修拳法之时,也曾习得龙虎拳用作入门根基,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变式。 以这年轻人此刻爆发出的威力,甚至不亚于自家宗门秘术。 不过,倒也仅仅是略感惊诧而已。 练刀先炼心,炼心先锻体。 从自己六岁提刀的那一天起,刀不离身,更不离心。 这一身修为神通,早已与那一杆兵刃交融凝汇。 世人只知狂刀拳法威猛绝伦,奥妙皆在于狂字之上,却鲜有人发觉刀字一诀的玄奇之处。 而楼阡,正是掌握刀字诀术法的凤毛麟角之一。 在龙虎拳变式迎面而来的刹那间,他忽然合上双眼,气息内敛,卸下周身力道。 这一刻,楼阡身上的每一处皮肤每一处毛孔都变得极为放松,贪婪吮吸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天地灵气。 除了那两只紧紧攥握的拳头。 佩在其腰间的乌金长刀似乎有所感应,微微颤动,铮铮作响。 少年忽然产生一种恍惚错觉。 仿佛眼前对手变成了一柄朴实无华的长刀,锋芒所向之处,恰是己身。 “管他三七二十一。” “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给小爷让路!” 少年双手骤然加大力道,低声嘶吼着砸向对手。 拳风将至的一瞬,楼阡忽然睁开双眼。 眸中是凛冽刀芒,拳上是凌锐刀意。 狂刀拳法刀字诀,拳中带刀。 “轰!” 声势更为浩大的波动席卷整座擂台。 拳与拳的对碰,恐怖如斯。 第二次碰撞过后,少年身形退后十数步,楼阡双足撤出丈余远。 在近身搏击的较量中,少年第一次落得下风。且对手并非体术修者,而是来自刀宗的气修子弟。 台下一片愕然。 先前数轮武斗中以体修身份登台且频频出奇制胜的少年,竟在气体双重术法加持下被对手稳压一头,那刀宗楼阡该是何等实力? “方大哥,臭小子不会要输了吧?” 灰耗子面露凝重,略带惊色道。 “没想到刀宗竟还有如此天资的后辈。” 方言眉头微微挑起,答非所问。 灰耗子一脸茫然道:“何出此言?” “从那刀宗弟子出拳留下的痕迹看来,隐有大道之势。” “大道之势?” 灰耗子瞠目结舌张大了嘴巴:“可是四脉破虚境后才能感悟的天地大道?” 方言轻轻点了点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灰耗子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他才多大?这么小的年纪,撑死了也不过半只脚踏入归元境,怎么可能动用大道之力?” 很显然,方言口中的推测远远超出了灰耗子的认知范围。 可在武道修习一途上,若论起对于天地道法的感悟理解,恐怕无人能比已踏入问天境界的方言更具有发言权。 问天,问天;以人心,问天道。 灰耗子或许只是一知半解,可方言却深谙其中精髓所在。 尽管微不可察,但方才那刀宗子弟拳法中散发出的玄妙气息,正是暗含了刀术道法在内的神通手段,不然也绝不会令体开八骨生而化境的少年吃瘪。 莫非是强行灌注气运加身? 还是所修功法上动了手脚? 方言百思不得其解。 看来自己远离江湖这些年,似乎又冒出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三拜九叩,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 “娃子,坚持住啊。” 他依旧不认为少年会输。 那些众人并不知晓的底牌,他大都一清二楚。 大道之势又如何? 方言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笑容,似乎想到什么有趣之事。 台上二人分立两侧,看上去皆并无大碍。 “能将龙虎拳运用到如此地步,不赖。” 楼阡依旧板着一副面孔,语气冷淡。 “你也是。” 少年不慌不乱笑着回应道。 “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一并拿出来吧。” “???” 少年一脸懵懂。 “这一招,你没有机会了。” “???” 少年黑着脸瞪着眼,愣在原地。 大哥?您这也太猖狂了吧! -------------------------------- ps:上一章发错了哈,是后面情节的内容,大家跳过就好。一百零五章直接跳转到本章,后续会进行调整修改,希望大家谅解,感谢支持! 第一百零八章 无鞘之刃 楼阡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双手掐诀合抱于胸前,衣袖间气机萦绕不绝。 少年轻轻叹息了一声,神色逐渐凝重。 他心中清楚得很,这次若不拿出些真正的本事,断然无法胜过眼前这位刀宗弟子。 龙虎拳变式已被化解,又不能贸然动用古剑青芒。就算自己可以凭借三重残影步法与对手周旋,总归不是攻敌制胜的长久之计。 《小金刚经》不过初窥门径,大体参悟到几分玄妙而已。更何况这本就是增强体魄的术法,面对楼阡并不弱于他的防御,自己又该如何破解? 怎么办? 少年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从前不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身边总会有人相伴左右,或是指点一二。可如今这座擂台上,只剩下他和站在另一侧的对手。 能帮到他的,唯有自己。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忽然意识到一个从前未曾认真思考过的问题。 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毫无疑问,报仇、查清楚一切背后的真相。 自己又该做些什么? 拼命修炼?结交人脉?左右逢源? 他甚至拿不出一份完整的计划,一个明确的目标,或是一条清晰的思路。 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看上去步步为营、缜密周到,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其中有多少运气使然,又有多少漫无目的误打误撞的巧合。 想要达到那个高度,果真如自己想象中那般轻而易举吗? 九雲轩之行,他亲眼目睹了太多青年才俊,更见识到另一番闻所未闻的光景。 眼前这位刀宗弟子,尚不知在宗门内排名几何,就已身怀如此实力。 江湖浩瀚,仅仅九宗十三派中便不知有多少惊才艳艳的存在,隐世宗族内又该是如何藏龙卧虎风云汇聚? 少年不得而知。 但这些与生俱来的差距,犹如天堑鸿沟般横亘绵延,无法磨灭。 先天不足,唯后天加勉。 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就该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又该怎样去做。 万千思绪,电光石火间浮现,又消逝在脑海。 少年目光由焦虑转为茫然,再变浑浊,最后归于平静,清澈如初。 “多谢。” 他忽然露出淡淡笑意,冲着对手低声自语道。 胜负输赢,此刻于他而言,早已无关紧要。 他想清楚了一件事。 足够了。 哪怕没有小金刚经,哪怕没有古怪晶石,哪怕现在就被驱逐出阁。 还是足够了。 楼阡有些奇怪,他并未从少年脸上察觉出一丝紧张或是忧虑的神情。 就好像一切本该如此,而他,不过是在积攒着最为平平无奇的一招攻势。 “你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人。” 楼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从他结印至今,看似漫长悠久,实则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工夫。 少年来不及阻拦,更没有想过去阻拦。 这一瞬间,原本萦绕在楼阡四周盘旋交错的气机尽数收敛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少年能够清楚感知到,眼前对手所展露出的隐晦战意,已攀升至极点。 “给你三个呼吸的时间,我要出手了。” 楼阡似乎笃定少年会败在自己这一招之下。 他甚至给对手留出了充足的准备时间。 自信,即便他不喜与人炫耀,可那份出身于刀宗源自骨血的自信,仍旧不可磨灭。 譬如肩负起剑宗后辈中兴的何长风。 譬如豆蔻年华便已名动江湖的白衣郡主。 但少年果真需要吗? 答案是否定的。 “出手吧。” 少年轻轻摇头,互相敲打着两只手腕。 想要让我三招不成? 对不起,你还没这个资格! 楼阡自然颇为诧异,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轻轻抬起一只手臂,就只是轻轻抬起了一只手臂,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擂台上冷风骤起。 少年眉头微皱,果断催动小金刚经,将自身体魄力量调整至巅峰,如临大敌。 楼阡继续抬起第二只手臂。 这一刻,风止声息。 两道空前凌厉的强大波动骤然出现。 少年脸色陡变,他能明显察觉到其中裹挟的精纯刀法。 那道站在对面的沉默身影,终于亮出獠牙。 无鞘之刃,锋芒毕露。 “残影步法。” 少年心中默念法诀,体内灵气刹那间沿着条条经脉汇聚于双足之上。 凌厉攻势将至的瞬间,擂台上不见了少年踪影。 “故伎重施可并非明智之举。” 楼阡罕见露出笑容,手腕翻转,那两道凌厉气息竟随之变换方向,扑向台上一处空地。 台下看客一片哗然。 如此果断作出回应,莫非楼阡已发觉到对手踪迹? 事实正是如此。 本以为争取到片刻喘息机会的少年在看见那两道光华犹如附骨之疽般扑向自己的刹那,心中就已有了分晓。 自残影步法突破至第三重境界后,还是头一次无法在对手面前隐匿身形。 该如何应对? 少年迅速收回汇聚在两脚间的灵气,双拳蓄力再度施展出龙虎拳变式。 小金刚经运转不息,龙虎护身再加上本就先天八骨齐开的化境体魄,此刻少年所凝聚起来的防御力堪称恐怖至极。 可即便如此,他仍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扛下这两道攻击。 少年并不清楚自己体魄的极限究竟在何处,如今之计,别无他选,唯有硬着头皮抗衡到底。 “轰!” 两道光华同至,瞬间将少年身形包裹在内。 台上弥漫起滚滚烟尘。 四方角落光柱冲天,化为点点残芒笼罩在擂台外侧,阻隔掉荡漾余波。 云梯擂台守护法阵,再度触发。 “方大哥,怎么样?” 灰耗子迫不及待询问着台上二人的状况。 “无碍。” 灰耗子又惊又喜:“臭小子没事?” 方言点了点头。 “刀宗那小子呢,怎么样?” “是不是被臭小子打趴下了!” 方言苦笑着摇了摇头:“无碍。” 灰耗子愣在原地,后知后觉道:“没分出胜负?” 方言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在这样激烈的交手碰撞下,二人竟毫发无损。 “娘的,都是些什么怪物!” 灰耗子忍不住爆了粗口。  第一百零九章 乌金欺少年 滚滚烟尘中,二人互相看不见对方身形,却能清楚感知到彼此的位置。 少年大口喘着粗气,浑身上下肌肉紧绷,仍未放松警惕。 楼阡同样目光四处扫视,眸中再无半分轻蔑神色。 能硬扛下自己蕴含玄妙刀法的两道凌厉攻击,对手又岂会是简单角色? 他有些茫然无措。 这一招未能击溃对手,也就意味着寻常手段同样无法发挥效用。如今之计,似乎唯有那一条途径。 他低头看向佩在腰间的刀鞘,神色渐渐凝重。 果真到了这一步吗? 不过片刻之前,他尚还满心笃定不必凭借乌金长刀便能战胜对手。可如今摆在眼前的境况,又似乎无路可行。 “也罢,你与刀宗间的恩怨,便叫它来做个了结吧。” 楼阡思量再三,终于下定决心般松开双拳,一只手轻抚上腰间刀柄。 万千气机重新汇聚于一点。 长刀出鞘的刹那,滚滚烟尘中升腾起一道凌厉气息,将整座擂台分成两片区域,泾渭分明。 少年下意识将体魄力量运转到极致,双拳交叉摆出防守姿态,如临大敌。 “楼阡出刀了!” 台下早有眼尖的看客注意到台上动静。 能让已放出口风不动用乌金长刀的刀宗俊杰弟子言而无信,即便那年轻人果真不敌,也足以称得上虽败犹荣。 更何况,长刀出鞘就当真有十足把握取胜吗? 大多数人自然对楼阡满怀信心,却并不排除少数人站在少年这一侧。 譬如台下左摇右晃如坐针毡的灰耗子。 譬如站在灰耗子身旁不动声色的方言。 “你很强。” 楼阡缓缓伸出两根手指,贴着刀锋划过。 “可惜比我想象中还差了些意思。” 他并无蔑视对手的想法,只是以少年此刻展露出的实力,虽足够惊艳,却还是与风云区外重创通玄二老的手笔相差甚远。 他不知道原因,但他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 刀宗与眼前之人的恩怨,需要一个了结。 隔着淡淡烟尘,少年终于看清站在不远处的那道人影。 一人一刀,气息凛冽。他忽然笑出了声,身心前所未有的放松。 “说来惭愧,如此宝刀竟要用来对付我这样一个无名之辈,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楼阡神色微凝,一时语噎。 “出招吧。” 少年语气平淡,却仿佛掺杂着莫名自信。 “还不出剑?” 从宗内长老口中得知,眼前之人是身怀高绝神通的剑道修者,且颇有些来历。 至于究竟是何身份,长老没有说,他自然也不会问。 “出剑?” 少年愣在原地,眉头微挑思忖片刻后,忽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今日出行,自己与方言互换了面具。 敢情这小子和刀宗是把我当成方大哥了? 不对,刀宗认定的是脸上这副面孔。换而言之,不管谁戴上这张面具,都会被认作刀宗出手报复的首选对象。 少年不由得暗暗叫苦。 难怪对手一上来就是接二连三的刁钻手段,以那日方大哥所展现出的恐怖实力,再来十个如楼阡一般的刀宗弟子也绝非对手。 “我没剑。” “你撒谎。” “我真的没剑。” “我不信。” 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 楼阡似乎有些不耐烦,台下那么多双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擂台上本就讲究个杀伐果断,若自己再不出手,岂非落得个畏敌怯战的口实。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楼阡仍不死心,近乎低声嘶吼道。 他可以接受失败,同样更不抵触胜利,却并非这种名不符实的荣誉。尤其在得知对手实力本在自己之上后,他觉得少年未尽全力,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轻蔑和侮辱。 这种感觉,就好像甘蔗黄连一口塞进嘴巴,有苦难言,有乐难语。 但他并不知道,站在对面的少年此刻感受并不逊色于自己。 大哥,这场武斗我让给您还不成吗? 要不您打我几拳?踢我几脚?再不济轻轻砍我几刀也成,可没您这么折磨人的啊! “大哥,我真没剑。” 楼阡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刀锋缓缓掉转方向。不是他信了,而是他不得不出手了。 “我会让你输得痛快。” 这道从楼阡牙缝里挤出的声音,伴随着长刀呼啸而过,直奔少年。 “靠!该出手时就出手,这么无情的吗?” 少年忍不住暗自惊呼,布衣之下的白皙手臂爆出条条青筋。 小金刚经,龙虎护身,再加上体开八骨的化境体魄。 依旧是故技重施。 少年忽然觉得应该给自己这一套招式起上个威猛响亮的名字,保不齐以后撞大运成了那万人敬仰的武道宗师,总得有些能拿上台面的手段。 要不就叫夺命三连击? 不行,太俗了,简直俗不可耐! 咦?啥东西这么晃眼睛? 少年猛然回过神来,惊出了一身冷汗。 电光石火间,刀锋距离自己不过咫尺之远。 “娘嘞,要了命了!” 少年下意识侧过身子,脚下发力弹射而出,有惊无险躲过这一刀。 “好小子,这种时候还敢分神?” 早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方言又气又乐,脸上表情颇为精彩。 第一刀扑空,甚至未见丝毫停顿,刀芒回旋,寒光迸射。 第二刀接踵而至。 惊魂未定的少年来不及思考如何应对,脚下步伐翻飞,身形瞬间消逝在原地。 残影三重,匿形于野。 面对如此猝不及防的攻势,少年别无他选。 第二刀挥出的痕迹尚未散去,又一道寒光凭空出现在众人眼前,朝着相反方向激荡射出。 第三刀出,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少年自然清楚这招无法瞒过楼阡,早在隐匿身形的同时就已将龙虎拳变式叠加至巅峰状态。 进无可进,退无可退,还能怎么办? 唯有硬着头皮扛下这一刀。 “硬碰硬?” 楼阡忽然轻声笑了笑,挥刀速度未减分毫。 “以卵击石罢了。” 尖锐破空声刹那间响彻整座擂台。 少年身形随之出现在众人眼前,双拳之上赫然架着一柄乌黑锋刃。 双拳对单刀,乌金欺少年。 第一百一十章 长刀镇山河 台下一片哗然。 “用手接刀?这小子疯了吧!” “乌金斩鬼刀,刀宗至宝,精钢锻造,历近百道工序锤炼而成,坚不可摧,削铁如泥。” “寻常人莫说赤手空拳接下这一刀,就算被气机渗透入体,恐怕也要受到些损伤。” 这年轻人当真已强大到如此地步? 双拳牢牢锁住乌金长刀的少年咬牙切齿,眉头紧锁,脸上隐泛痛苦之色。 这一刀虽被龙虎护身卸去大半力道,难以冲击自身体魄,可那丝丝透过皮肉渗入其内的凛冽刀气,却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 并非肉体上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压迫。 “好坚实的体魄。” 楼阡面露惊色,忍不住暗自诧异道。 他本以为方才对手展现出的体魄力量已是极致,却没想到竟还能更上一层楼。 “刀气入体的滋味如何?” 楼阡不急不缓开腔问道。 “还可以。” 少年忍着痛楚挤出一抹微笑。 “还不出剑?” 出你个大头鬼! 少年狠狠翻了个白眼,算作回应。 楼阡讪讪一笑,回手抽刀,身形一跃而起。 “镇山河式。” 刀宗十八秘术其一,镇山河式。 由上及下,一力降十会,是为镇山河。 少年面色陡变,骤然感受到来自头顶上方的沉重压迫感。 这一刀攻势,大开大合,磅礴厚重,与先前招式大不相同。 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动用古剑青芒吗? 万千思绪在少年脑海中闪过,又被一一否决。 “混元推手。” 怀中忽然传出一道稚嫩声响,在少年耳畔炸开。 “什么?” 少年下意识开口问道,双手成掌向上推出,做了个古怪姿势。 危急境况下的本能反应让他来不及思考,唯有照做。 乌金长刀劈砍而下,如有千钧力道。 少年将周身灵气尽数汇聚于双掌之上,左右盘旋成推拿状,循环往复。 台下传来声声叹息。 “败了。” 没人认为这样绵柔无力的招式能抵挡下刀宗秘术,尤其是出自楼阡手中的镇山河式。 气体双修、凭借种种出奇手段登上最后一座擂台,这个带给众人数不胜数惊喜的年轻人,终于也要走到尽头了吗? 刀芒划过,凝聚着无数道目光。 眼见锋刃劈砍向少年头颅的刹那,两道无形气旋忽然对碰至一处,将长刀左右拉扯开来。 正是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小变故,使得那本该精准落到少年头上的长刀扭转偏移,贴着其面庞滑落。 “什么情况?” 台下看客瞬间傻了一片,呆呆愣在原地。 两只手掌破解掉镇山河式? 这年轻人还敢再离谱点吗? 站在擂台上的两道人影同样一脸茫然。 “这……是什么招数?” 楼阡缓缓收回长刀,面色古怪。 少年干笑了几声,两只手掌僵在半空,不知该如何放置。 显然方才的动静是来自怀中无字书灵,这招混元推手同样是当日炼制玻璃之时书灵所授。 可在少年记忆中,这不过是区区一部黄字卷功法,又怎会兼具如此威能? “方大哥,咋回事?” 灰耗子本以为一击之下少年必败无疑,却没想到竟会出现变故。 “不知道。” 方言轻轻摇了摇头。 这次并非他故作高深,更不是有意要隐瞒。 他是真的不清楚。 甚至连少年方才施展出的这招功法他都叫不出名字,不过看上去倒有些四两拨千斤的意味。 “好小子,又在哪偷师学艺弄来了这么一招。” 方言笑着喃喃自语,将目光重新转向擂台。 此刻二人已停止了打斗,面对面分立两侧。 楼阡没有贸然挥出第四刀。 少年同样摸不清对手套路,选择了以静制动。以目前场上的局势看来,自己虽处于极大劣势,却不至于迅速落败。 以楼阡前几次出手所展露出的性格,此人虽实力不俗,却极为谨慎多疑。在没摸清自己这招究竟有何玄妙之处时,只要静观其变,对手便不会步步紧逼。 可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 一旦楼阡强行出手,必将是更为猛烈的攻击。自己这身体魄能不能承受住还是两说,承受住后又该以何种方式反击? “小娃娃,还在吗?” 少年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已是翻江倒海。 “小娃娃,有没有啥攻击力贼强的术法?” 少年一度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无耻,但他又仔细想了想,守着身边这么个无所不知的外挂不用,非要自己累死累活走弯路,那才叫脑子有问题。 聪明人往往会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道路。 少年觉得自己就很聪明……不对!怎么又跑题了?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对面楼阡吓了一跳,骤然竖起长刀摆出对敌姿态。 所幸到了云梯擂最顶层并无明确的时间限制,二人也无需担心受到监裁者制约。 台下看客竟也出奇般静静观望,无一人吵嚷着催促,生怕打扰到二人对擂。 少年有些沮丧。 无字书灵莫名其妙提醒了他一句后,再没了半点动静。 如今还能怎么办?直接下台认输? 少年果断否决掉这一想法。 一步步走到现在,若如此轻易将胜利拱手让人,他不甘心,更做不到。 可他实在不愿此刻就拿出自己最后的那张底牌。 更何况方才还和楼阡满口笃定自己所言属实,如今又掏出一把长剑来自取其辱? 至于储物玄戒的问题,早在进入二层前方言就已同他交代得一清二楚。江湖上各大宗门中虽无这种可容纳万物的珍宝,却有一名唤器匣之物,专用于收藏兵刃。尽管这东西也并非烂大街的白菜人人皆有,却比少年手中那枚玄戒差了太多,想来不会掀起什么轩然大波。 少年借用余光瞥向擂台旁的时漏,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 “噌!” 一道淡青色光芒闪烁而过。 少年手中多出一柄古朴长剑。 “果然!” 楼阡顿时眼前一亮,神色昂扬。 “终于舍得拿出来了吗?” 少年笑而不答提起长剑,模仿着楼阡手中的动作,缓缓说出那句似曾相识的话。 “你没有机会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心神合一 “快看!那年轻人竟还是一名剑修!” 台下很快有人注意到少年手中的古朴长剑,发出惊异叫声。 一人握刀,一人持剑。 原本二人针锋相对的争斗,此刻似乎变得更加精彩。刀剑之争,从来都是江湖上绕不开解不完的恩怨纠缠。 一个出身于刀宗的俊杰子弟,碰上籍籍无名却又惊才艳艳的剑道散修。 台下无数看客瞬间两眼放光,兴致勃勃期待着接下来这场必不可少的龙争虎斗。 “器匣?” “你是九宗十三派弟子?” 果然不出方言所料,楼阡将少年手中的储物玄戒当作用于收藏兵刃的器匣。 “剑宗还是青云宗?” 天下剑意足一石,青云三斗剑宗两斗,余下半数众分之。 像少年这样年纪轻轻便小有所成的剑修,楼阡自然而然将其归为这两家门派的入世弟子。 在他心里,似乎也唯有这样的身份,才能配得上自己手中那柄乌金长刀。 可惜他看见少年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世俗宗门弟子!莫非…… “隐士高人座下门徒?” 少年同样摇了摇头。 楼阡双眼瞪得溜圆,有些莫名恼火。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不成你一个穷乡僻壤来的野小子靠着些不知何处偷学来的招式与我战了个平分秋色?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名戏耍。 “还打吗?” 少年讪讪一笑,投向对手一道无辜且心虚的目光,低声询问道。 “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楼阡长出了口气,面色刹那间平淡如水,看不出任何波澜。 熟识他的人都清楚,往往摆出这副半死不活的表情,就代表这位大爷,真的动怒了。 少年满心欢喜重重点了点头。 他天真的以为对手当真放下了执念。 于是,黑着脸咬着牙的楼阡再控制不住自己紧握长刀的手掌,轮圆了胳膊,使足了力道,朝着少年劈下。 “好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 少年被吓了一跳,赶忙提剑运气,迎着长刀挥出。 古朴长剑泛起丝丝微弱青芒,所过之处气机牵引汇聚。 “好剑!” 楼阡目光微凝,忍不住暗自赞叹道。 刀剑相接,交锋对碰,传出一道清脆嘹亮的金属撞击声响。 楼阡只觉刀身反震,整条手臂瞬间麻木酸痒,虎口处隐隐作痛。 好凌厉的剑气! 能与乌金长刀平分秋色不分上下的兵刃,楼阡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种可能,又被一一否决。 可以这把古朴长剑所展露出的气机势头看来,绝非寻常凡品。 他正趁着回刀收力的喘息之机仔细思考,却忽然听到台下传来一阵哄笑,又如浪潮般迅速席卷整片武斗区域。 “怎么回事?” 楼阡下意识抬眼望去,站在对面的年轻人仍完好无损立于原地,样貌还是那个样貌,穿着打扮还是那副穿着打扮,手里拿的兵刃还是……???? 楼阡忽然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思议。 此刻站在他对面的少年,手中竟空无一物。 而顺着其略显僵硬的目光看去,不远处地上静静横卧着一柄古朴长剑,隐泛青芒。 “不好意思,没拿稳。” 众目睽睽下,少年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已经戴上人脸面具的他觉得自己并不应该白白浪费掉这得天独厚的优势,于是厚着脸皮弯下身子,拾起古剑,潇洒起身,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 嘘声连着笑声炸裂开来,险些掀翻六十三座云梯擂台。 少年真真正正体会到了何为笑人不如人的道理。如果说先前那位自称剑宗弟子的兄台是丧心病狂失了神志,此刻他紧随其后的惊人操作无异于向众人证明了一件事。 不是一家人,不上一座台。 什么叫社会性死亡? 少年低头看了看握在手中的长剑,觉得自己只剩下一具躯体。 “你……” 楼阡挣扎犹豫了许久,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欲哭无泪,哭笑不得。 楼阡仔细想了想,自己最近似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怎么偏就摊上了这样一位古怪对手。 冷静,一定要冷静,不能自乱了阵脚。 他一遍又一遍提醒着自己,强压下心头恼怒。 “对不住了,继续继续。” 少年嘿嘿一笑,冲着楼阡挠了挠头。 回应他的并无只言片语,而是一道凛冽寒芒。 “遏行云式。” 刀宗十八秘术其一,遏行云式。 借力取巧,锁刀制敌,是为遏行云。 少年刹那间收起满面笑容,目光渐渐凝重。 这一刀虽不似镇山河式那般雄浑厚重,带给他的危机感与压迫感却犹有过之。 少年提起长剑,不去理会近在眼前的扑面劲风,缓缓合上双眼。 当日在风云区外目睹方言一剑问天重创通玄二老,少年便有所感悟。近些日子虽未动用古剑青芒,却时常向方言请教些剑道修行上的法门。 春秋剑法有三境,剑道修行更需循序渐进,方可登堂入室。 按照方言口中所述,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只能勉强算得上借剑,而非用剑,距离驭剑一境更是相差甚远。 借一剑之力轻而易举,用一剑之力需心神合一,驭一剑之力则契合道法所在。 这也恰恰对应了春秋剑法中御身、御心、御神三境。 少年对于所谓大道术法自然没有什么明确概念,不过心神合一倒是可以略作尝试。 心有四窍,神分三魂。 要想心神合一,就需摒弃一切杂念,三魂清明,四窍通达。 缓缓闭上双眼的少年呼吸趋于平稳,气息内敛,神识外放。 他能清楚感知到那柄乌金长刀劈砍而来,速度却放慢了不止十倍百倍。 四周一切逐渐由清晰转为模糊。 此刻在少年感知范围内,唯有那一柄长刀,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顺着刀锋劈砍来的方向,一柄古朴长剑悬空而立。 仿佛近在咫尺,又似乎远离少年千百丈远。 随着时间缓慢推移,长刀淡出视线,只剩下古剑漂浮,青芒依旧。 片刻过后,当最后一缕淡青色光芒消逝,长剑凭空消失在原地,不见踪迹。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时地利人和 少年骤然睁开双眼,一剑刺出。 古剑之上气机流转,青芒大盛。 刀剑相接,连同着台下无数道目光第二次碰撞至一处。 剑锋停滞,刀刃不前,一时间不分伯仲。 楼阡手腕轻挑,乌金长刀忽然变幻方向,贴着剑身右侧划过,尖锐锋芒直奔少年手掌。 长剑下压,少年顺势撤后半步,悬臂横剑,朝着对手腰间扫过。 楼阡仿佛早有预料,几乎在少年长剑挥出的同时刀锋回转,遏制住剑气游走。 遏行云式,锁刀形以遏行云剑。 这是刀宗十八秘术中唯一针对剑法而存的巧妙招式。 传闻百年前刀剑二宗势同水火,相约于尧山之巅以刀剑道法分高下论胜负。那一日,剑气纵横遮云日,刀芒交错平峰峦。被誉为当世刀剑之最巅峰魁首的两位宗师人物同时出手,一刀一剑,气机千里又百里,日月无光,天地失色。 只可惜后来一场江湖变动毁去数不胜数的典籍孤本,关于那惊世一战也唯有寥寥几句只言片语留存于世。 其中一言广为流传,常被刀宗弟子用作取笑剑宗门徒的谈资。 《武典秘闻·卷三》有载: 【刀祖踏云而行,弹指一挥,术法高玄,如遏行云。单手独刀破去剑祖四十九式,衣袖飘扬,恍若神人。】 百年沧桑,悠悠风雨。事实究竟是否如传言所述,年代久远,早已无可考证。不过刀宗的确流传下这么一招秘术,名唤遏行云式。 可惜楼阡并无刀祖一身通玄修为,少年更不是剑道宗师。 乌金长刀忽左忽右,上下翻飞,招式相连。 少年面色平淡如水,手中长剑只是随意而动,看上去漫不经心,毫无章法。 可偏偏就是这一招又一招看似散漫的回应,先后破解掉足足四十九式刀宗秘术。 楼阡手中动作仍未停下,脸上神情却已晦暗不明。 这年轻人的剑道造诣,怎会如此强大? 台下看客鸦雀无声,生怕错过精彩好戏。 “方大哥,臭小子啥时候变得这么厉害?” 灰耗子早知道少年手里有一把神兵利刃,却极少见他拿出手,更没想过会有如此惊人的威力。 “天时、地利、人和。” 方言淡淡笑答道:“这小子倒是好运气。” 身为五脉问天境的剑道武修,即便此刻被九雲轩内法阵压制修为,可他仍能清楚感知到笼络在少年四周若有若无的剑道气息。 一刻顿悟,心境豁然清明。 此时站在台上的少年,精气神俱入佳境,举手投足间皆是最为返璞归真的剑法。 巧就巧在这种玄妙状态恰好出现在如此紧要关头,稍早片刻,或是稍晚些时候,恐怕都要差上些意思。 少年并不知晓其中内情,只是觉得身心前所未有般舒畅,胸中似有吐不完的磅礴气机。 一剑接一剑,一剑又一剑。 随着时间逐渐推移,在二人交手数十回合后,原本欲以遏行云式牵制住少年的楼阡竟骤然发觉自己陷入了被动境地,隐隐落于下风。 这年轻人到底来自何方,究竟是何身份? 又一剑迎面而来,楼阡下意识回刀阻挡,却发现其角度刁钻古怪,一时竟无应对之策。 硬扛吗? 他远没有少年那样的坚实体魄,硬扛下这一剑之力,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若撤步躲闪,也就意味着自己需要斩断这招遏行云式的绵长气机。四十九式,前功尽弃。 他不甘心,即便以眼前的势头看来,自己就算再挥出千刀百刀也难以遏制住少年手中的灵巧长剑。可主动收手与受人胁迫,终归不是一码事。 楼阡眸中掠过一抹毅然神色。 他并未收刀抵挡,更没有闪身躲避,而是将刀锋微偏,气机之上再添气机,又一刀挥出。 “破金刚式。” 刀宗十六秘术其一,破金刚式。 力汇于锋,势若奔雷,是为破金刚。 刀宗十六式秘术中攻势最为凌厉的一招。 楼阡是想冒着两败俱伤的风险,以进为退化解掉少年这一剑。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少年近乎妖孽的体魄力量。 乌金长刀刺入少年肩头,瞬间被淡淡光晕包裹,再难寸进半分。 下一刻,寒光耀目。 那柄古朴长剑停留在距楼阡额头三寸之处,停滞不前。 气机流转不息,剑意凛然。 楼阡只觉手脚僵硬,额头上顿时见了冷汗。 这一剑只需再向前半指远,自己这颗脑袋便会不知去向,身首异处。 显然少年手下留情,放过他一条性命。 擂台交锋,虽说点到为止,却终归不离凶险二字,难免出现失手伤亡。 更何况以眼前对手与刀宗之间的恩怨,他本不该如此。 楼阡微微皱起眉头,满腹狐疑。 “还打吗?” 少年缓缓收回古剑,肩头发力臂膀震颤,将乌金长刀弹开。 “我输了。” 楼阡神色落寞摇了摇头。 输了便是输了,众目睽睽下,一清二楚。 “不过你与刀宗间的恩怨,早晚会有了结的一日。” 楼阡压低了声音,逐渐放慢语速。 少年淡淡一笑:“随时恭候。” 既然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也就没必要再绕来绕去兜圈子。 该来的早晚会来,如果重新让他选择一次,青云擂台上,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出手。至于方言怎么想,他忽然抿嘴一笑,答案可想而知。 “阁下当真自愿认输?” 监裁者冲着楼阡反复确认过后,重重敲响铜锣。 “本场武斗,气武修江湖胜。” “云梯六十三擂第八轮武魁,气武修江湖。” 台下呼声骤起,喝彩如雷。 尽管最终收场略显潦草,不过少年二人带给众人的观感体验依旧配得上精彩二字。 感慨之余,更多人心中对少年的身份未免愈发好奇。 一个如此年轻却身怀不俗实力的气体双修,又在剑道修行上颇有造诣,岂会是籍籍无名之辈? 甚至有不少人凭借着蛛丝马迹将少年与那些不知淡出江湖多少年的隐世宗族一一关联,乍听上去似乎还有那么些道理。 不过眼下少年的心思,似乎并不在此。  第一百一十三章 纵横十九路 六十三座云梯擂,接连五场惊心动魄的武斗,少年终于拿下这枚来之不易的跳阶令牌。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凭借自己的本事争取到想要的东西。 这种无比玄妙的感觉,令他感到前所未有般舒畅。 一步步走下擂台,迎着四周无数看客的目光,在欢呼与喝彩声中,少年渐渐收敛起脸上笑容。 这只是他迈出的小小一步,后面还有更加艰辛且扑朔迷离的路等着自己去走。 分开两侧人群,少年终于挤到看台边缘,同方言二人汇合。 “好小子,打的不赖。” “没辜负耗儿爷我一片苦心。” 灰耗子满脸贱笑拍打着少年肩膀,神色傲然。 “感觉怎么样?” 方言脸上并未浮现出太过惊喜的神色,只是冲着少年淡淡开口道。 “很强。” 少年目光微凝,语气忽然严肃起来。 “这五场擂台的对手,哪怕是实力最弱之人,也有些不容小觑的手段。” 方言淡淡点头,继而追问道:“觉得自己如何?” 少年低头思忖了片刻,抬眼刹那,目光清澈似水。 “有很多不足之处。” “和那些出身名门正派的俊杰子弟还有不小差距。” 少年语气平和,却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气质。 “方大哥,经此一战,我才终于明白从前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天赋固然重要,可武道一途从无捷径可行。” “要想练就真本事,还得下苦功夫。” 一直沉默不语的方言直到听见这句话,这才收起板了许久的那副面孔,露出淡淡笑意。 “不错,还算有些长进。” 方言同样轻轻拍了拍少年肩膀,继续道:“别把输赢胜负看得太重,关键不在于你究竟打败了多少对手赢得了多少关注,而在于你到底从这些武斗中得到了什么。” “武道一途,练气锻体为重,更在修心养性。” 少年听着方言语重心长的教诲,重重点了点头。 这些句句在理发自肺腑的话,恐怕也只有与自己亲近之人才能说得出口。 少年忽然转过脑袋,四处打量了许久,开口问道:“秦家两位公子呢?” 自己一直在擂台上对敌武斗,起初尚还能分出心神注视着台下方言几人的动静,到了后来实在心力交瘁分身乏术,竟没有发现秦云二人何时离开的看台。 “你在上面出尽了风头,人家哥俩也不能一直在下面陪你傻站着吧。” 灰耗子嬉皮笑脸说了半天,还是没能解掉少年心中疑惑,最后到底是方言开口回答道。 “去了金银、文争二区,虽说有些手段,倒也不能等着令牌自己飞过来。” 少年恍然大悟,敢情这二人是单独行动获取前往下一层的通行凭证。 “咱们也过去看看?” 拍买下古怪晶石,方言手中已持有一枚可直接登临三层的金银令,少年同样拿到一枚跳阶令牌,而多出来的武斗令,刚好可为灰耗子所用。 这样一来,三人皆具备前往下一层的资格。 少年起初尚还认为自己所得的武斗令牌不能为他人所用,可后来听方言说起其中规矩,似乎并无这一条限制。为此他还特意询问了站在一旁的护卫,与方言所述并无两异。 不过仔细想想,九雲轩三区并立,归根结底还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道理。你若能拿出足够的本钱雇人夺得令牌,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本事? 正如方言所说:九雲轩不会放进来任何一个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也不会埋没任何一个天赋异禀的惊艳之才。有权、有钱、有势;能文、善武、好斗。只要有真能耐,这九层楼阁便是其大展身手出尽风头的绝佳之地。 “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过去看看吧。” 方言赞同了少年的说法。 一来的确不能抛下秦云二人擅自登阁,二来三人已集齐令牌,继续留在武斗区内实在没什么必要,保不齐时间待久了还会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方言没有对少年说出。 三人默默绕过看台后侧,沿着长廊离去。 此刻九雲轩二层,文争区内。 一片巨大空地被四道淡淡光幕分隔成九块大小相同的区域,每块区域上空各悬挂着一方匾额,上书不同字迹。 其中对应“手谈”二字牌匾下的一块区域内,整整齐齐摆放着数十张木案。案上轻烟袅袅,十九道棋路纵横,两侧各置一只棋篓,黑白分明,案旁铺设有软榻竹席。 文争区内,无长无幼无大小,唯以才情论高低。 琴棋书画,五音七律,不一而足。 秦云缓缓放下手中所执黑子,起身施礼,冲着身前面色难看的男子温和笑道。 “略胜一筹,承让了。” 坐在对面竹席上的男子长长叹息了一声,同样起身回礼,落寞离去。 “十六席手谈,秦云胜。” 站在木案旁儒生打扮的长衫男子将胜负记录在册,双手抚上挂在腰间的传讯玉简。不过多时,一道人影四处张望着走来,在长衫男子指引下坐到秦云对面。 “再胜一局,你便能拿到手谈令了。” 秦云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大周王朝以武开国,重文治,轻武功,却未曾落下过在十九路棋道上的求索。 传闻当日前梁动荡,正是昔年兵家圣人以一己之力摆下十九路纵横生死局,视天下为棋局,以众生作棋子,窃造化气运,篡社稷国祚,这才有了大周王朝定元立国,开疆扩土,问鼎中原霸业。 圣人兵解归天后,更是身化十九道如虹气数,涌入大周皇城禁宫之内,以保王朝子孙代代高枕无忧。而作为兵家圣人生前素喜的十九道棋路推演之术,自此大兴,风头极盛。 一时之间,举国上下无不谈棋观棋学棋,更随之衍生出了诸多派别,其中尤以南派学宫与北派翰林院间的恩怨纠缠最为引人注目。 ----------------------------- ps:最近更新不太在状态,小六儿尽快调整哈,希望大家多多谅解,感谢支持!  第一百一十四章 浩荡赴青州 南派学宫看重的是兵家圣人棋道无双,欲承其法以正儒心。北派翰林院则偏好于修研棋术,悟习经世治国宦海沉浮之术。 其心不一,其道不同,故而分歧争论在所难免。 肩负一国文脉半数气运,朝堂自然是明里暗里偏袒于坐拥世代衍圣公镇守的国子监翰林院一系。说来也怪,天下人尽皆知国子监后来居上,风头日渐盛过前朝正统的翰林一脉,二者却在棋道传承一事上罕见达成共识,将矛头直指向南境十三学宫。 青州地处南北两境交汇处,虽在名头上落得个直隶九州江湖圣地的美誉,骨子里还是流传着北部地域通有的风俗习性,却又因通达南北贯彻东西,常年人流涌动往来不绝,兼有南境诸多风气的渗透,久而久之形成了南北交融的独特景致。 棋道传承一事上,大多数人偏向于国子监翰林院一系,所修宗典不出《棋经》《弈论》二文,其心偏于术而轻于道,只求其法而不问其源。但自幼出身于豪门世家,又随商队四处游走历练,秦云倒并不像周围许多年龄相仿的世家弟子那般沉浸于北派棋术,反而对南派棋道颇有见解。幼时白鹿学宫求学三年,他更加对这些常被世人所诟病的大儒夫子有了些不一样的看法。 棋术也好,棋道也罢,归根结底不离博弈二字。百法相通,由心所向。 秦云缓缓伸出攥握若干白子的手掌,猜先。 京畿边境地带,一条浩浩荡荡的队伍踏着滚滚烟尘奔走驱驰,两侧卫军盔明甲亮,五色旗帜迎风飘扬。 队伍中间的车轿里,端坐着四道人影。其中三位身着官服,另一人黑衣裹身,气息内敛。 正中之人面目和蔼,须发泛白,身着正二品锦鸡补官服。坐在其两侧的二人,一人面容清秀气质儒雅,紫色官服上绣有锦鸡;另一人神色刚毅棱角分明,胸前云雁栩栩如生。 三人皆是朝中地位举足轻重的高官。 坐在另一侧角落里的黑衣人影,似乎与这三位交情尚浅,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略显格格不入。 “此番事成,还要多谢宋大人举荐之恩。” 面容儒雅的三品官员眉眼含笑,冲着正中之人微微躬身道。 “林侍郎调任礼部不足三年,任上尽心竭力,颇有绩效。” 身着锦鸡官服的二品大员神色平和,言谈举止间尽显大家风范。 “本官亦不过是在圣上面前抛砖引玉,借花献佛罢了。” 三品侍郎缓缓收回目光,又道:“此番商盟大比,陛下钦定宋大人率领使团前往,想来是别有一番用意。” 二品大员不动声色,只是轻搭在大腿上的手指不经意间微微颤动着。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坐在角落里那位的双眼。 他依旧保持着沉默,嘴角渐渐扬起。 至于靠坐在另一侧的四品官员,似乎并无意参与到两人交谈中来,目光透过轿窗缝隙看向远处,若有所思。 二品大员姓宋名芮字本溪,官拜户部尚书,入朝从政十三载,颇有声望。 三品侍郎姓林名兴易,三年前由通政司平调至京城,出任礼部侍郎。 四品官员姓石名宽,出任中书参议郎兼户部郎中,官阶重五而擢四。 而坐在角落里的那位,无品无阶,一身黑衣,唯有胸口处绣着一只样貌古怪的异兽。 监察司南院六处,地阶统领。 一行人浩浩荡荡,奔赴青州。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以棋论道 浩荡队伍行至京畿边界,已能远远望到那座巍峨耸立的连云山。山上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古庙,传闻初代佛陀曾悟法于此,当今圣上每年都要送去些香火钱。 车马缓缓停下,两侧卫军中分出两匹健壮军马,背上端坐着两道披轻甲佩腰刀的魁梧人影。 “几位大人,此处距连云山不到二十里,出了望口关,便进入淮北道地界了。” 率众护送使团的两位年轻校尉虽在禁军都护府内资历尚浅,倒很清楚其中规矩。 京畿重地,五军镇守,拱卫皇城。 但凡离了这块龙气庇佑之地,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绝带不走禁军体制内一兵一卒。 更何况二人早就得到都尉统领暗中授意,此番护送,护为虚,送为实。朝堂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容半分差池。 “有劳二位校尉了,回去代我向中军韩都尉问好。” 隔着轿帘传来一道淡淡笑声,出自户部尚书宋芮口中。 “此乃卑职份内职责所在,宋大人言重了。” “路途遥远,跋涉艰辛,属下二人便恭祝几位大人事成圆满,载誉而归。” 文邹邹的官场套话从两个常年厮混在军伍行列里的武夫口中说出,未免显得有些别扭。 可即便这寥寥数语,还是他二人绞尽脑汁榨干了一肚子零星墨水才拼凑而出。 读书人的伎俩把戏,可比提刀杀人难上太多。 所幸话说出口后,坐在车轿里的几位并未察觉出不妥,反而笑着回应了几句。 两位校尉如释重负,露出唯有卸下重甲时才会出现的酣畅笑意。 京畿卫军原路返回,旗帜高扬。 不远处忽有百十道轻骑踏尘而来,尽是同样的黑衣装束。 双方汇合至一处,似乎早有约定,马不停蹄继续沿着官道行进。 正中车轿内,坐在主位上的户部尚书宋芮沉吟半晌,破天荒冲着角落里一言不发的监察司统领开了口。 “听闻萧统领不久前曾在邙山一带清剿匪患,如今功成归来,可喜可贺。” “多谢尚书大人抬爱。” 这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六处地阶统领萧子川,只是睁开半闭的双眼,冲着身前在整个大周朝堂地位举足轻重的二品大员露出淡淡笑意,然后再度眯起双眼,沉默不语。 宋芮倒也并未因眼前之人看似无礼的举动而恼火发作。 能在朝不保夕的朝堂官场上摸爬滚打到这个位置,能力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审时度势,察言观色。 若再年轻个几岁,以他的性子,未见得不会开口调笑几句。可换作现在,着实没了那份心气,更少了些锐意。 远赴青州,太仆寺特地为使团挑选了脚力奇快耐性又好的西域贡马。二十里的距离,寻常马匹要跑上两刻钟,如今只需折半的光景。 眼见着连云山近在咫尺,那座坚石筑就的雄伟关隘随之愈发清晰。 望口关,望京口,守一口而卫京都。 过了望口关,便是出了京畿边境,驶入江淮两道。 坐在轿上的尚书大人不知为何长出了口气,眸中闪过些隐晦光芒,意味深长。 九雲轩内,二层文争区。 秦云双指捻子,悠悠落下,对手顷刻间变了脸色。 “还下吗?” 十九路棋局上黑白交错,目数相差甚微,可在内行人看来,局势已渐趋清晰明朗。 白子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只待最后点睛之笔盘活全局,落子收官。黑子虽稍有章法可循,却像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多有随手、俗手之举。布局时尚还勉强说得过去,中盘交锋便已见了劣势,更显捉襟见肘,独木难支。 可坐在棋案对面的那位年轻人,似乎并不愿拱手认输,一只手从怀中掏出手帕,擦拭着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另一只手反复提子又落下,犹豫不决。 “你这棋,下的不对。” 他默默思量许久,沉声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秦云不以为然,淡淡笑问道:“有何不妥?” 年轻人呼吸渐渐粗重,语气急促道:“禁术,你这是歪门邪道!” 秦云笑意更甚,心中早有了分晓。 “敢问阁下,博弈之道,何来的正邪之分?” 年轻人理直气壮道:“南派禁术,便是歪门邪道。” 秦云继续针锋相对:“南北两派,又因何而分?” 年轻人嗤笑一声,神色昂扬。 “兵家圣人以身化法,道传于南,术传于北。” 秦云微微颔首,又道:“棋道纵横十九路,衍生至今历多少年月?” 年轻人毫不犹豫:“两千六百余载。” “兵家圣人何时出世?何时兵解?” “前梁天景六年出世,大周开元二十四年兵解。” 年轻人依旧对答如流。 秦云不再言语,而是露出肆意笑容。 “敢问兵家圣人出世前,世间棋道可有南北之分?” 年轻人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回应。 秦云轻轻放下手中棋子,目光炬炬如刀剑。 “你在为谁下棋?” 年轻人哑口无言,若有所思。 “下的是什么棋?” 年轻人涨红了脸,双手紧紧扯住衣角。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顺势而至。 “可知,何为棋?” 年轻人大叫一声站直了身体,头也不回离席远去,落荒而逃。 秦云笑着摇了摇头,又忽然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十六席手谈,秦云胜。” 一席儒生打扮的监裁者面露惊异看向那道年轻背影,满头雾水。不过以棋盘上局势走向看来,胜负输赢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十六席秦云,五局手谈皆胜,授博弈令。” 端坐在桌案旁的秦家少主飒然起身,接过巴掌大小的特制令牌,其上黑白交错,绘有十九路棋盘。 ------------------------------- ps: 关于本章中出现的官阶品级、机构设置及官服常识,在第一卷末尾均已阐述详尽,大家可以自行查阅,小六儿就不占用篇幅过多赘述啦~感谢支持!  第一百一十六章 清风寄我愁 “以棋论道,精彩至极。” 秦云正欲离席起身,忽听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笑声。回首望去,正是少年一行人。 “看小哥这春风得意的面貌,该是云梯擂上夺了武魁吧。” 秦云虽并未留在现场,却对少年的实力满怀信心。 “打打杀杀的蛮横功夫,哪里比得上秦兄这手谈对弈的技术活。”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淡淡开口道。 “如今秦公子也拿到了登阁令牌,我们何时动身?” 灰耗子心不在蔫环顾四周,连声催促道。 他实在对这些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之物提不起半点兴趣。 “苓儿还在那边与人斗诗,不知结果如何。” 秦云抬眸看向不远处另一片光幕笼罩下的区域,上方牌匾高悬,所书“诗赋”二字。 “既然如此,那便过去瞧瞧吧。” 少年心想着早晚免不得要进去看看,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也见识一番这个世界的诗词歌赋、文坛风骚。 尽管灰耗子满脸的不情愿,还是跟在众人屁股后面磨磨蹭蹭朝着诗赋区走去。 绕过一面刻有鱼跃龙门彩绘的松石照壁,映入众人眼帘的便是诗赋区全貌。 同手谈区有所不同,诗赋区沿中轴向外环绕设有一道道悬起的四方宣纸,尺寸巨大。宣纸旁整齐摆放着笔海砚台,供人取用。 不时有身着长衫素袍的人影上前提笔,挥毫泼墨,在宣纸上勾画寥寥几笔,或意气风发,或举止拘谨,引得周围议论纷纷,喝彩连连。 少年放眼看去,其中不乏些字迹娟秀可圈可点的上乘之作,只是所书内容五花八门,却大多是些陈词滥调,算不上意境超俗。 “秋风吹过百花凋,花落不知容颜老。” 少年讪讪一笑,将目光转向别处。 “春雨一捧知秋霞,夏蝉一声贯冬风。” 少年微微颔首,垂眸思量了片刻。 “一池春水荡春风,春光不与四时同。”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少年目瞪口呆,仔细回味了许久,这才缓缓踱步离去。 难不成前世广为流传的名篇绝句,如今也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又一张四方宣纸在眼前划过。 “春有百花秋望月,夏有凉风冬听雪。” 少年喃喃低语,自顾自点了点头。 这两句七言听上去倒还有那么些韵味。 “一路走来,所见似乎都是些吟诵四时风景的诗句,秦兄可知为何?” 少年快步追赶上走在前方的秦云,道出心中疑惑。 秦云笑而不答,伸手指了指另一侧宣纸旁的木制立牌。 “四时为题,写尽四时之景。” 少年恍然大悟,果真如他所料,诗赋区内也并非是肆意发挥率性而为。 几人继续前行,又陆续经过几块不同题目的区域,终于在一张巨大宣纸前看见正全神贯注笔走龙蛇的秦苓。 木制立牌上所书“送别”二字,四周被无数看客团团围住,宣纸正中朱红标注着两行格外醒目的诗句。 “明月依山去,江河入海流。” “送君千里路,清风寄我愁。” 少年不由得眼前一亮。 五言四句,辞藻未见得有多华丽,意象更是稀松平常的明月清风,却给人以细思玄妙回味无穷的感触。 “苓儿这是遇见对手了。” 秦云露出浅浅笑意,又向众人开口解释道:“诗赋共分十八区,由学宫夫子定题,人人皆可执笔行诗,挥毫作赋。” “诗成赋就后,由文道三境学宫士子评定优劣,占六分;围观看客票选,占四分。如有争议或精妙绝伦之句,上呈学宫大儒裁定。” “一纸之上公认得句最佳者,朱红标注,后来者争而竞之。” “依次可分为甲、乙、丙、丁四等,每等各置上、中、下三阶。” 秦云语气微顿,目光又瞥向那两行朱红标注的诗句。 “这四句诗,众评甲下之作。” 灰耗子不以为然撇了撇嘴:“要我看也不过如此。” 少年若有所思笑了笑,道:“秦苓公子才学过人,想来必有佳句。” 四方宣纸前,秦云回锋收笔,落下最后一点。 “江水滔滔留客心;” “杨柳依依别故人。” “孤帆一叶横舟过;” “月隐星疏顾盼君。” 四周有人喃喃念出秦苓所作的七言绝句,不少人更是露出回味神色,沉思不语。 “差了些火候。” 秦云轻叹一声,直截了当道。 少年同样摇了摇头。 这四句虽已算得上众多诗作中拨得头筹的存在,却还是较那句“清风寄我愁”稍显逊色。 秦苓心中自然也清楚自己这四句诗的份量,迟迟不肯放下手中毫笔,犹豫再三后,还是未得妙句,叹息着走下台阶。 片刻后学宫文道三境儒士及四周看客给出众评:乙中之作。 秦苓垂头丧气奔着少年一行走去,显然对最终结果并不心满意足。 “还不错。” 秦云笑着拍了拍这位族中堂弟肩膀,以示安慰,又忽然开口问道:“乙中之作,能拿到诗赋令吗? 秦苓苦笑着摇了摇头:“诗赋区内来了不少了不得的人物,据传有好几位是十三学宫夫子大儒的得意门徒。” “要想拿到诗赋令,恐怕还需一首同样评级的乙中之作。” 众人陷入一阵沉默。 此时若换到文争区其他场地,且不说白白浪费了秦苓这一首乙中之作,更不知要耽搁掉多少时间。 可要想在短时间内再作出一首同样评级的诗赋,又谈何容易? 秦家底蕴深厚,的确有些了不得的压箱底手段,可也断然不该用在这区区第二层中。 “敢问秦兄,若是我能拿到一枚诗赋令,可否助秦苓公子登阁?” “自然可以。” 秦云闻言,先是微微愣住,继而眼前一亮道:“怎么,莫非小哥妙手偶得,有了佳句?”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 “算不上什么佳句,不过应该足够拿上一枚诗赋令了。” 秦苓只觉两眼发黑,脸上红白交替。 一个出身于乡野贫瘠之地的穷小子,又如何敢夸此海口? 他想不清楚。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就凭你?” 灰耗子毫不遮掩脸上轻蔑神色,开口取笑道:“就您肚子里那点墨水,还是留着自己消化吧。” 少年不置可否笑了笑,转身看向秦苓。 “不知能否劳烦秦苓公子代笔?” “这……公子尽管吩咐便是。” 秦苓面露古怪神色,艰难点了点头。 这小子还敢再恬不知耻点吗? 就算自己并非秦家嫡系一脉,可毕竟还是同辈族人中崭露头角的翘楚所在,如今居然要他替人代笔作赋? 少年讪讪挠了挠头。 实在并非他妄自托大有意拿这位秦家公子寻开心,可就凭自己学过那点连入门都算不上的拙劣笔法,着实难登大雅之堂,更有辱接下来这篇千古名作。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只得装作没有发觉秦苓脸上的不悦神色。 几人说话间,又有相继数道人影上前执笔,在宣纸上留下墨迹。正所谓艺高人大胆,可从这几位惨不忍睹的诗才看来,艺高不敢当,胆子倒是出奇的大。 接连出了几句众评丙下的粗劣之作,站在宣纸旁的长衫儒士有些看不下去了。 “诸位若公认这四句五言才情斐然,在下便斗胆封纸定榜,也算为后来之人节省些工夫。” 四周无人应和。 有人抱着上前一试的想法却迟迟迈不动脚步,有人则仅仅是混迹在人群中凑个热闹,自然不愿出这个风头。 “阁下且慢。” 一道清朗却稍显稚嫩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连同长衫儒士在内的无数道目光瞬间转投向声音源头之处。 少年不慌不忙露出淡淡笑容,一步步走向那张四方宣纸。 “我有一诗,还望诸位稍候片刻,行个方便。” 少年说着将目光转向长衫儒士,又扫过四周人群,最后落到秦苓身上。 “今日身体不便,烦请这位公子代笔而书。” 请人代笔?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声。 长衫儒士亦眉头微皱,心中暗道:“几行诗句还要请人代笔,好大的架子!” 秦苓耳畔听得分明,眼中看得清楚,却碍于少年身份,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后面。 “还望公子速成,莫要耽搁了大家时间。” 长衫儒士自然不认为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能写出什么绝佳之句,若非职责所在不容纰漏,他才懒得同这些眼高手低、整日自诩才高八斗却胸无点墨的穷酸书生浪费口舌。 少年轻轻点头,目视着秦苓提起毫笔,饱蘸墨水,这才迈动步伐徐徐而行,口中念念有词。 别问为什么吟诗作赋要边走边说,问就是他也不懂。 少年只是单纯觉得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行为,十分符合当下人前显圣的意境。 仅此而已。 “千里黄云白日曛。” 少年缓缓吐出第一句,四周刹那间鸦雀无声。 日暮西垂,大漠孤烟。 荒凉古道上孑然行走着一道单薄身影,风沙吹卷流云白日,染成一片昏黄。 仅此一句,便已吊足了众人胃口。 秦苓眉头轻挑,心中对眼前这个乡野小子的看法略有改观。 少年双目微睁,完全沉浸于自己营造出的意境中,踱步前行,道出下句。 “北风吹雁雪纷纷。” 悲风吹鸿雁,落雪罩行人。 秋来多有肃杀景,离情更甚霜雪寒。 一句北风吹雁,刹那间将前一句渲染出的悲凉氛围推向高潮,化作极致。 四周看客皆沉溺其中,与景共情,露出落寞神色。 “好诗,好诗啊!” 良久,有人率先回过神来,口中赞叹不绝。 “仅此两句,便已称得上绝佳之作,只是未免有些太过伤怀,徒增悲情。” 长衫儒士早已褪去脸上那副轻蔑神色,目光正视少年,隐有赞叹之意。 以这两句诗文所展现出的才情,甚至足以破格收入学宫。 “后两句呢?” 有人迫不及待问道。 少年缓缓止步驻足,面向众人长出了口气,似要吐出胸中绵长气机。 头颅微微扬起,此刻少年眼中闪烁的清澈光芒,如星似月。 第三句诗,脱口而出。 “莫愁前路无知己。” 围观众人纷纷屏住呼吸,神色呆滞。 长衫儒士骤然瞪大了双眼,庄严气息荡于袖袍之间。站在宣纸前的秦苓手臂悬停在半空,动作僵硬,若有所思。 偌大诗赋区内,似乎唯有那笔挺清瘦的一道身影孑然独立于众人眼中。 而在少年清澈似水的眸子里,倒映出一派繁荣盛世,数不尽的千古风流。 “天下谁人不识君。” 一语既出,如黄钟大吕般响彻整座楼阁。 除少年外,所有人脸上皆露出同样神色。 茫然,震撼。 震撼之余,唯有震撼。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送君远行,悲情纵有,万语千言只化作心中所愿:前路相逢尽是知己,四海扬名天下皆知。 何其酣畅辽阔的心胸! 何等高远豁达的意境! 白日黄云下,北风落雪中。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悲情何须泪洒衣衫,笑别更显情深义重。 四句七言,写尽天下离情别意。 长衫儒士默然而立,回味良久,方才收回呆滞目光。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可有意入我松石学宫?” 四周回过神来的看客一片哗然。 招揽,赤裸裸的招揽。 位列南境十三学宫之席,堂堂文道三境的长衫儒士,竟会主动对一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盛情相邀。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除去那些家世显赫出身不俗的氏族公子外,又有何人堪当此殊荣? 一人而已。 唯有眼前这位作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年轻人。 ------------------------------- ps: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终于写到了这一章,也恰恰是小六儿最想对各位读者朋友说的话。 一路走来,感谢诸位相伴。 愿我们都能心生双翼,朝着自己梦想的方向不断靠近。 所愿即所想,所求即所得。 最后再补上一句,感谢好兄弟提供的场外支援哈哈哈哈哈! 后文更精彩,依旧是爱你们的小六儿~ 第一百一十八章 学宫夫子 诗赋区内忽有数道清凉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 一道道长衫素袍儒士打扮的人影接连落在以送别为题的四方宣纸前。 其中不乏几位须发泛白看上去颇有大家风范的学宫夫子。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为首一中年儒士连声吟诵数遍,双目含光扫过四周人群。 “此诗为何人所作?” “回先生,是这位公子的手笔。” 守在宣纸前的年轻儒士赶忙上前答话。 他自然知晓凭借自己的身份恐不足以招揽这位不可多得的才子,如今有学宫前辈出面,想来十拿九稳。 “这么年轻?” 中年儒士心中暗自惊叹,脸上却不动声色。 “年轻人在何处求学?” “晚辈出身乡野,未曾蒙学受教,只是平日里喜欢读些杂诗散文。” 少年迈步上前,拱手屈身道。 他虽不清楚来人是何身份,不过看周围众人毕恭毕敬的态度,再加上秦云在身后轻声提醒,心中大概有了估量。 而前者作为南境十三学宫中小有名气且素以诗词歌赋之道著称的文道五境夫子,自然无需有意放低身段来招揽贤才。读书人常有傲气,像他这样超凡脱俗的儒道大家,傲气渐平,却难改一身傲骨。 “未入学宫?私塾也不曾念过?”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晚辈不敢妄言。” 中年儒士目光微凝,沉吟片刻,忽然露出浅浅笑意。 “不知小友可有意入我松石学宫求学?” 站在一旁的年轻儒士呆若木鸡。 这位平日里素来不苟言笑的夫子竟会主动与人示好,且还唤出小友二字? 光天化日,见了鬼了。 少年自然并无加入什么所谓学宫的意愿,却又不能直截了当驳了中年儒士面子,只得故作推脱道。 “多谢前辈厚爱。” “能入松石学宫,自是晚辈荣幸之至。” “但前辈有所不知,晚辈幼时曾蒙受一位先生开化,算是晚辈的引路恩师。” “先生弥留之际,曾留下一愿,心中所念唯系衣钵传承之事。” “前辈既是学宫大儒,见多识广,通达事理。其中内情,自然无需晚辈多言。” 合乎情理,滴水不漏。 被婉言谢绝的中年儒士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笑意更甚。 他愈发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着许多学宫弟子所不曾具备的东西。 譬如这份从容淡定,譬如这份宠辱不惊。 “我姓齐,松石学宫青竹苑夫子。” “小友若是何时想通了,尽管传讯于我。” 中年儒士言罢,从宽大袖袍中取出一巴掌大小形如砚台之物,递至少年面前。 “此物为我学宫弟子传讯所用,还望小友莫要推辞。”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 学宫弟子传讯所用,短短八个字,却蕴含着别样深意。 以中年儒士学宫夫子的尊崇地位,本不该如此自降身份。可摆在众人眼前的,这位齐姓夫子非但开了金口,甚至还拿出传讯之物以示诚意,倒也不失为一桩礼贤下士的美谈。 在场之人,或许唯有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轻儒士方能真正理解齐夫子良苦用心。 国子监、翰林院势盛,近些年来屡屡打压学宫派系。朝堂官场上明争暗斗,入了江湖更是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十三学宫尊崇儒道,以礼法为天下大同治世之论,其心在道,其术在文章,故而素来不以华词艳句见长。 那一监一院似乎偏就抓住这一点咬死不放,年年吟诗作赋,岁岁填词弄曲,以此嘲弄十三学宫诗坛无人,江郎才尽。 为弥补学宫一脉在诗林中近乎空白的惨况,大儒贤者可谓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详见后文注释)。 先天不足,勤而勉之。 可有些天分,却不是简简单单靠埋头苦修便能弥补。 譬如眼前少年可遇而不可求的惊艳诗才。 齐夫子自幼读遍百家经典,入学宫二十年整,常自诩满腹经纶,下笔成章。可在少年这两句妙手偶得的佳作面前,却也生出些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的莫名感触。 如此诗才,若能招入学宫悉心调教,未尝不可成就一代大家。 “既然如此,晚辈便却之不恭了,多谢夫子垂爱。” 少年恭恭敬敬接过中年儒士递来的传讯之物,仔细揣进怀中。 他心里清楚得很,对方能拿出如此诚意,已是给足了自己面子。若一味推脱,未免有些太过不识好歹。 “如此甚好。” 中年男子轻轻点头,展颜笑道:“九雲轩内若有何解决不了的麻烦,尽管传讯于我便是。” 少年笑着施礼道:“多谢前辈。” 数道清凉气息席卷而过。 少年再度抬眸时,已不见了包括齐夫子在内的众多儒士人影。 “文道五境神通,缩地成寸,言出法随。” 站在少年身后的方言破天荒主动开了口,轻声解释道。 “他也是五境,你也是五境。” “方大哥,你们两个谁更厉害些?” 少年故意压低了声音,笑问道。 “对付他?” 方言忽然露出一副古怪笑容。 “一招足矣。” 少年默默点了点头。 他自然不会觉得方言是在信口开河胡乱吹嘘,看来文、武两道的境界实力,远不可同日而语。 “文道九境,武道七境。” “除去圣人神通外,余下儒家术法,不过是些徒有其表的伎俩罢了。” 少年恍然大悟。 怪不得文道五境的儒家夫子会被派来九雲轩内坐镇,而同为武道五境的问天境修者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难遇难求。 ----------------------------- ps: 《礼记·大学》:“《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无所不用其极:原意是指尽一切努力,来达到至善的最高境界。现指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文中取原意,为褒扬之词,望诸位悉知。 另外关于文道境界划分一事,前文未有提及,将会在后文进行详细解释,希望读者朋友们稍安勿躁,感谢支持。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文道无大小 中年儒士的离去并未平息掉四周议论纷纷,反而掀起又一番热潮。 宣纸上朱红标注缓缓消散,而在秦苓代笔所书的四句诗文外,亮起一层淡金色光晕。 学宫大儒特评:甲上之作。 少年向来不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却又不能一声不吭悄悄溜走,只得满脸赔笑着应付了事。 所幸围观看客大多是些通晓事理的读书人,不至于闹出什么出格举动来。 停留了约莫半柱香的光景后,少年这才得以从拥挤人群中脱身。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甚至有不少看客在离开时口中尚还喃喃吟诵着这两句诗,而随着众人纷纷离去,涌向四面八方,诗赋区内一传十十传百,骤然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人人皆知有个出身乡野的布衣才子,四句七言引得学宫夫子露面,亲授传讯之物以示招揽之意,特评其诗为甲上之作。其中尤以后两句为点睛之笔,意蕴高深,才情斐然。 一时间包括整个诗赋区在内的文争区都在争先恐后搜寻着这位年轻才子的踪迹,其中不乏来自各大学宫的儒士夫子。 能让松石学宫那位老古板笑脸相迎,足以说明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十三学宫同气相连,却也明里暗里抱着一较高下争抢风头的私心。 文道无大小,达者共逐之。 可惜少年一行自离了“送别”为题的诗赋区后,便如同人间蒸发般销声匿迹,再没了半点消息。 见过其样貌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还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随波逐流凑个热闹而已。 距离入口处百丈开外,一张格外醒目的巨大宣纸前团团拥堵着不下千百道人影。 宣纸依旧是四方整齐,却比诗赋区内其他纸张足足大了数倍有余。两侧笔海内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软硬兼毫、长中短锋,更有数道身着长衫素袍的儒士静立一旁,气息内敛。 宣纸虽大,其上却不过寥寥数笔,而四周围观的千百道人影竟鲜有上前作赋者。 “酒?” 站在不起眼角落里的少年目光直勾勾盯着宣纸上方的木制牌匾,其上唯有一字为题。 “小哥有所不知。”“此处名唤鸿儒台,是与金银区招财厅、武斗区云梯擂齐名并称的独特所在。” “凡在诗赋区内得众评乙上之上者,方可于此处依题作赋,一较高下。” “最终以前三甲为优胜者,可得跳阶令牌,受学宫大儒面见。” 秦云眼见少年疑惑,赶忙一五一十开口解释道。 方才一首七言出,得学宫夫子特评甲上。这位秦家公子心中本就对少年敬佩有加,此刻愈发重了几分。 少年这才弄清楚为何迟迟不见有人上前,能在诗赋区内得乙上之评者,恐怕少之又少。 以酒为题,少年脑海中顷刻间涌现出无数千古名篇、诗词佳句,可他更深知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片刻前刚拿出一首惊艳四座的七言绝句,如今若紧随其后再作出一首,只怕会顷刻间成为众矢之的,再难有安生日子。 “怎么,还有佳句? 站在少年身后的方言忽然开了腔。 少年思忖半晌,默默点了点头。 “什么水准?” 少年略有迟疑道:“不亚于方才那首。” “什么?” 站在少年身旁的几人皆听得一清二楚。 除方言外,其余几人脸上神色不尽相同,却无一不面露惊诧。 若说一首佳作尚还可能是妙手偶得,可如今又有一不亚于方才所作的诗赋,又该作何解释? 秦苓打心眼里是不大相信的。 虽说方才那首七言的确是上乘佳作,可毕竟出自于这个乡野小子口中,总归差了那么些意思。 而少年此刻所说的不亚于方才那首,他自然而然将其视为夸大其词的狂妄言论。 若作诗填词都像他这样轻而易举,何苦十三学宫百年间寻不出一位能在文道诗林中扛鼎挑旗的人物。 “放心去吧。” 方言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简简单单吐出四字。 少年欲言又止,却被回以一道坚毅淡然的目光。 他不明白方言究竟是何用意,但他却十分清楚,他不会害他。 仅此而已,仅此足矣。少年轻轻点了点头,在几人注视下分开两侧人群,迈步来到宣纸前方。 “公子可已知晓鸿儒台规矩?” 一长衫儒士面带笑容迎着少年走来。 少年微微颔首,从怀中掏出方才所得的诗赋令,其上篆刻有古体“诗赋”二字,四周环绕着金黄纹路。 “甲上之作?” 长衫儒士瞳孔微缩,忍不住惊呼道。 年纪轻轻,又兼具如此诗才。 他忽然想到片刻前听学宫同门偶然谈起的两句七言佳作。 “莫愁前路无知己?” 长衫儒士下意识试探着问道。 少年苦笑着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他没有想过这几句诗会以如此惊人的速度扩散开来。千古绝句,不愧为旷世之作,无论何时何地,纵然放到哪朝哪代,都是足以掀起轩然大波的风流奇韵。 在得到少年肯定回应后,长衫儒士刹那间变了脸色,语气愈发恭敬。 “公子请。” 少年略感尴尬,讪讪笑了笑:“先生不必如此客气。” 儒士却仿佛视而不见,动作麻利替少年研墨洗笔,整齐摆放在桌案之上。 “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对方越是客气,少年心中的不安感便愈发强烈。 “公子请讲。” 长衫儒士正巴不得能为眼前这位连学宫大儒夫子都有意招揽的年轻人做些什么,此刻有了机会,自然不容错过。 “今日身体不便,还要劳烦先生替在下代笔而书。”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公子尽管吩咐便是。” 长衫儒士笑着提起一只细尾狼毫,饱蘸墨水,转身行至宣纸前,冲着少年轻轻点头示意。 台下瞬间一片哗然。 看这架势,是要让学宫儒士代笔而书? 这年轻人是何身份,怎会有如此大的排场? “等等!” 人群中忽然有人面露恍然之色。 “听闻那个得夫子特评甲上之作的年轻人,也是由人代笔而书!” 第一百二十章 大河之水天上来 众人愕然。 莫非眼前这位便是深受学宫夫子垂青的年轻后辈? 从宣纸前长衫儒士的种种异样看来,似乎唯有如此才能解释的通。若不是碍于少年身份,这些个平日里眼高于顶恨不能鼻孔朝天走路的高雅读书人,怎会心甘情愿做出替人代笔之事? 骚动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遍布围观人群。越来越多翘首以盼的人影将目光投向少年,准备见证接下来可遇不可求的一幕。 站在宣纸前的那道布衣身影,仔细卷起双手衣袖,微微昂首,薄唇轻启。 “君不见,大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第一句脱口而出。 四周一片沉寂。 是词!年轻人第二首所作竟并非诗文,而是改为填词! 君不见浩荡长河,自九天倾洒而下,奔腾翻涌,川流不息。逝者如斯,光阴不复。 开篇之势如平地惊雷,何其磅礴大气! 少年面色淡然,继续念念有词。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峰回路转,意境陡变。 高堂照明镜,晨时青丝飘扬,暮时鬓染霜雪。 可悲可叹可怜兮,悠悠岁月不可追。 只此一句,引得四周看客一片喟然叹息,皆露出落寞神色。 少年缓缓迈动步伐,眉宇间生出几分洒脱之意。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人之于世,由生向死,似草木枯荣,万物兴替。得意时走马看春风,失意时落魄病榻中。 世事无常,命途难料。几多欢喜几多愁,何处烦恼何处忧。及时行乐,事事尽欢,以醇酒金樽对月而酌,岂不快意风流? 两句过后,又将低沉意境骤然推翻,拨开云雾见月明,巧点酒字之题。 “妙极!妙极!” 久久沉浸其中无法自拔的四周看客纷纷回过神来,越发深觉韵味无穷,不由得连声赞叹道。 “此四句之才情,堪称一绝。” 迎着众人意味深长的道道目光,少年继续踱步前行,一字一顿吐出下文。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喧嚣忽止,议论骤停。 四周鸦雀无声,静可闻针。 金樽对月,人生须尽欢。 天生我材,千金还复来。 何其潇洒豁然的意境情怀! 众人眼中仿佛隐约出现一道豪掷千金的模糊人影,策马扬鞭,饮酒作乐,举手投足间尽是写意风流。 少年略显青稚的声音再度传入众人耳畔。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五花马,千金裘。今朝与之换美酒,同尔共销万古愁。” 寥寥几语,回声悠悠。 四周人群中再听不得半点响动,与方才少年作出七言绝句之时的场景出奇般相似。 “词名《将进酒》,冒昧献丑,还望诸位多多包涵。” 少年朝着下方人群拱手致意,在众目睽睽下飒然离去。 执笔挥毫的长衫儒士强行抑制住手指颤动,一笔一字,惜字如珍。 ---------------------------- ps: 实在抱歉,今晚先发这么多。 后续再合并补上,感谢大家谅解。  520番外篇 一生修两禅,无尔不悲欢 珞迦山麓林木极盛之处,修有一座禅宗密院,名唤两禅寺。 两禅寺新来了一位四处云游的得道僧人。 僧人座下两个弟子,年龄尚幼,却根骨奇佳。 一个叫陈小白,一个叫张小北。 一个天生的肤色白皙,一个漆黑如炭不成样子。 师父常取笑他们是上辈子命定的冤家对头。 陈小白觉得很有道理,因为他不喜欢那个黑不溜秋时常在背地里偷偷捉弄他的讨厌鬼。 张小北也觉得很有道理,那个时候的他还不懂什么是冤家对头,不过既然师父开了金口,想来是极好的福缘。 陈小白,张小北。 皮肤黝黑的小和尚仔细掰开六根手指,默默端详了许久,忽然露出两排洁白牙齿,笑得如痴如醉。 背后一道突如其来的巨力让他吃了个狗啃泥。 “黑泥鳅!” “傻笑什么呢?师父叫你过去。” 张小北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半个头却双手叉腰来势汹汹的小不点,讪讪挠了挠头,挂满泥垢的脸上如沐春风。 寺里清修,日子凄苦又难熬。 张小北体格清瘦,饭量却出奇的大,时常吃不饱肚子。 “我吃不下了。” 陈小白端起手中半碗杂粮谷饭,一股脑倒在桌子上另一只碗里。 “其实……” 张小北低头把玩着手指,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吃给我。” 陈小白果断抽手,动作一气呵成。 “别!我饿!我吃!” 张小北涨红了脸,破天荒露出羞赧又慌张的罕见神色。 坐在饭桌旁的师父扑哧一声,没忍住笑出了动静。 陈小白板着脸沉默了数息,也开始哈哈大笑。 张小北下意识摸了摸两侧脸颊,在确定自己没出什么洋相后,莫名其妙笑得难以自抑。 因为他在笑,他喜欢看他笑。 仅此而已,仅此足矣。 “黑泥鳅,你说十年之后,我们会在哪啊?” 山间有明月,孤岗过清风。 两道小小身影背靠背坐在巨大青石上,抬头看向夜空。 “不知道。” 张小北茫然摇了摇头,声音忽然有些沙哑。 “我们会在一起的吧。” “谁要和你在一起。” 陈小白笑着摇头,默默收起手中磨平棱角的石子。 “等修成禅法,我一定要出去走走,看一看师父口中的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小白。” 面容黝黑仿佛要融入夜色中的小和尚破天荒开口打断,从两个人认识到现在,这是第一次。 陈小白轻声应和,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小和尚语气微顿,似乎觉得这还不够,又连忙补充道:“无论在哪。” 陈小白出奇般并未反驳,而是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摸向眼前那颗光洁发亮的脑袋。 星空璀璨,他的眸子里倒映出清澈光辉。 他的眼睛里,有他。 哦不,应该是她。 张小北偶然间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那个整日蹦蹦跳跳比自己更叫师父头疼的陈小白,并非男儿身。 日子一点点过去,岁月静悄悄溜走。 两禅寺陆续走了许多人,又来了许多人。 师父说这叫周而复始,大道也好,佛法也罢,都逃不过这个道理。 已经比师父高了半个头的张小北恍然大悟,茅塞顿开。 直到那天破旧禅房里的木桌前,三道人影变成两道人影。 他发疯一样跑遍整座寺院、整座珞珈山,只是再看不见那个笑着叫他黑泥鳅的小不点。 “她去哪了?” 张小北红着双眼,目光黯淡。 师父沉默不语,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旧书。 一师一徒,一老一少。 日头从晌午渐渐西垂,那些不为人知的陈年旧事,随风而散。 陈小白,姓陈,西蜀皇族血脉。 大兴元年,得道高僧受故人所托,纳为弟子。 入禅宗,修佛法,佯作男儿身,只为隐去亡国气运,以避仇家追杀。 三日前,陈小白禅法大成。 天降异象,紫气东来。 老僧自知再难隐瞒。 得知来龙去脉的亡国公主显得出奇平静。 她把自己关在禅房里,静静坐了半个时辰。 出来时留下一封书信、一只锦囊,冲着老僧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一步登云,离山而去。 她不想叫师徒三人都为她陪葬。 满面沧桑的得道高僧缓缓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低诵佛号。 大苦无言,大悲无声。 “这是她留给你的。” 师父从怀中掏出锦囊信纸。 张小北手臂颤抖着打开锦囊倒在掌心,是一枚又一枚磨平棱角的石子。 幼时练功,他时常埋怨石子尖锐,划破手掌痛得厉害。 原来她都记得。 至于另一封书信,张小北没有打开,默默揣进怀中。 “师父。” 他只是轻声说出两个字。 老僧眉眼含笑,点头不语。 “禅宗有法:一人一生,可修一禅。” “既无悲欢,纵是千禅百禅又当如何?” “小北,师父没什么大本事,修不得大乘佛法,更护不得弟子周全。甚至受气运所累,连这座寺院都不得再离开半步。” 老僧字字沉重,气息绵长。 末了,忽而放声大笑,肆意且从容。 “小白是个好姑娘。” “与你二人师徒一场,是我此生最为得意之事。” 那一日,两禅寺佛光普照,梵声不绝于耳。 那一日,老僧以半步佛陀之境,坐化圆寂。 那一日,张小北连破六境,气机漫千里,修得悲欢两禅法。 嘉陵关前,旌旗蔽日。 无数武道高手联袂而出,只为诛杀掉西蜀皇族仅存于世的余孽公主。 那道长发披肩青丝飘舞的曼妙身影,孑然独立,无畏亦无惧。 杀喊声中,血染衣裳。 西蜀一国残存的零星气运不断被消磨殆尽,与之一同流失掉的,还有这位亡国公主飘忽不定的丝丝生机。 “小北。” 强弩之末的陈小白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落于城头,轻声唤出那个念念不忘的名字。 她轻轻闭上双眼,嘴角泛起笑意。 漫天箭矢,密不透风。 小北,再见了。 这一次,真的要说再见了。 希望下辈子,还能遇见你。 希望那条黑泥鳅,也能有鱼跃龙门的那一天。 只是我,可能等不到了。 四周忽然没了半点声响。 甚至连箭矢破空刀兵碰撞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陈小白艰难睁开双眼,恍惚间,一道熟悉身影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好像一直都在。 “小北?” 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别怕,我来了。” 泪水夺眶而出,她哭得撕心裂肺,肆无忌惮。哭得像极了多年前扑在小和尚怀里的那个小不点。 嘉陵关前,佛光大盛。 不为济世,只为杀人。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我有两禅,一悲一欢。 漫天法相中,陈小白依偎在小和尚怀里,忽然看见粗布僧衣胸口处露出泛黄一角。 她顺手抽出,看过后,笑得像个孩子。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笔。 「张小黑陈小南」 陈小白,张小北。 张小黑,陈小南。 儿时的她嘲笑他黑的像块炭。 年幼的他取笑她分不清南北。 世上无黑白,心中有南北。 小和尚低头看向怀中傻笑的小姑娘。 这一刻,悲悯相,笑意萦绕;欢喜相,泪眼婆娑。 我这一生,修有两禅。 悲禅因你哭,喜禅为你笑。 一生修两禅,无尔不悲欢。 --------------------------- ps: 张小黑祝陈小白520快乐吖~ 特别的番外送给特别的你~ 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执子之手,且共白头!  第一百二十一章 神仙打架 毫笔长约七寸,通体色泽暗沉,唯有毫锋之处隐泛点点白芒。仔细看去,笔身上雕有一只样貌奇特的白鹿,栩栩如生。 “此笔名唤白鹿细毫,为我白鹿学宫所有,向来传内不传外。” 青阳夫子语气微顿,又冲着少年淡淡笑道:“今日便为小友破了这个先例。” 四周看客一片愕然。 单纯为了招揽一个颇有几分诗才的年轻后辈,以青阳夫子为代表的白鹿学宫竟舍得下如此大的功夫? 少年目光微凝,正满心盘算着要不要接过这支白鹿毫笔,忽有一阵扑面凉风自远处袭来,伴随着爽朗笑声传入少年耳畔。 “圣人有言:君子之交淡如水。” “青阳兄此举,未免有些不合规矩了吧。” 少年抬眼望去,前方青衫人影旁不知何时多出一同样儒士打扮之人,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眉眼间笑意萦绕。 在场的长衫儒士傻了一片。 他们自然认得来人身份:无涯学宫六境夫子,文道大儒晁敬之。 “敬之兄别来无恙。” 青阳夫子微微拱手,向来人致意。 后者出身于无涯学宫的文道大儒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便将目光转向面前那道年轻身影。 “年轻人可有意入我无涯学宫求学?” 少年哑然失笑。 这些大儒夫子怎么一个比一个来的更直白? 他正要婉言谢绝,却见晁敬之摆了摆手,朗声笑道:“先别急着拒绝。”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该是入微境五段修士吧?” 少年略有错愕,下意识点了点头。 “南境十三学宫,所长不一,各有千秋。” 晁敬之语气微顿,忽然露出洒脱傲然神色。 “唯我无涯学宫,文也无涯,武也无涯。文武两道,兼而修之。” 言罢,一道雄浑厚重气机自其袖袍间翻涌外溢,萦绕在少年身旁,凝而不散。 无涯学宫晁敬之,文武兼修,俱入佳境。 “入我学宫,武道一途,可保你坦荡无忧。” 四周看客皆哑然失语。好一个武道一途可保其坦荡无忧! 今日此言,若换作旁人口中说出,只怕会被当成信口开河的痴言妄语,可偏偏来自这位身份特殊地位尊崇的学宫大儒,又不得不另当别论。 老实讲,少年是有些心动的。 从进入九雲轩那一刻起,到现在一步步走来,他愈发深觉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 世道险恶,人心难测,独木最难支。 一个人的本事再大,也大不过拳头,更别提千百只拧在一处的拳头。 学宫势大,必要时可护己周全。 至于武道一途坦荡无忧? 少年从不认为还有何人能比得上自己怀中这本五字旧书,再加上方言这个经验老道的五脉问天境修者。 “敬之兄这套老掉牙的把戏,也该放一放了。” 青阳夫子眼见少年犹豫不决,赶忙上前一步横在二者身前,抢先开口道。 “世人皆言无涯学宫文武双修,妙不可言。” “可据我所知,甲子年内,贵宫似乎只出了一位以文道气运借势而破武道壁垒的问天境前辈。” 晁敬之冷哼了一声,却并未反驳。 少年当下心领神会,敢情夫子大儒口中所言,也或多或少有些自卖自夸的吹嘘成分,不可全信。 “借势而为又如何?” “天地道法,长存于世。万物生灵,尽可取之。” “以文道破武道本就是我无涯学宫一脉相承之术,更何况如今那位前辈闭关出世,修为又有精进。” 来自无涯学宫的敬之夫子面色冷峻,继而咄咄反问道。 “早听闻白鹿学宫传经授道,儒法高深,不知百年间又可曾出过一位亚圣贤人?” 青阳夫子笑容僵在脸上,哑口无言。 什么是神仙打架?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神仙打架! 两位同为文道六境却出身于不同学宫的夫子大儒,为了招揽一个初露头角的后辈才俊,于文争区众目睽睽下互揭短处。 两位夫子间的较量,又何尝不是两座学宫间的意气之争。 而决定胜负输赢的关键,则全在那个满目愕然不知所措的年轻人身上。 该如何取舍,不过一念之间。 “恕晚辈才疏学浅,恐要辜负二位夫子厚望。” 少年面朝二人深施一礼,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出乎青阳夫子预料,出乎晁敬之预料,更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这个凭借两首诗词名动诗赋区,引得数位学宫大儒出面相争的年轻才子,到头来竟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抉择。 哪怕他任选其中一座学宫加入,似乎都不失为明智之举。 “有意思。” 晁敬之意味深长笑了笑,两袖间气机流转,刹那间人随声动,身形远去。 “山高水长有相逢,年轻人,我们来日再会。” 少年闻声抬首,却已不见了说话之人踪影。 留在原地的青阳夫子若有所思看向少年,轻声叹了口气,收回手中细长毫笔。 “小友如此才情,未入学宫,实在可惜。” 少年仿佛看穿了面前之人的心思,转身笑答道:“来日方长,能与夫子相识,才是晚辈福缘所在,荣幸之至。” “如此甚好。” 一袭青衫的白鹿学宫夫子似乎得到了满意答复,脸上笑意渐浓。 清风过堂,言出法随。 又一道大儒身影无声无息悄然远去。 高悬在众人眼前的巨大宣纸忽然有了变化,其上寥寥字迹尽数消散,唯有正中缓缓浮现出几行斗大诗文。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一诗一词,俱为学宫大儒特评甲上之作。 诗赋区鸿儒台双榜夺魁,兼得十三学宫夫子面授三层跳阶令,可直达九雲轩六层高阁。 随着站在宣纸前的长衫儒士娓娓道来,种种闻所未闻前所未见的殊荣尽数汇于少年一身,四周看向这个年轻人的目光渐渐由惊诧转为赞叹。 高阁之上,足有十数道形色不一的隐晦气机将那道清瘦人影牢牢锁定。 九雲轩外,悬空光幕上赫然出现两个烫金大字。 文争榜诗赋魁元,名唤江湖。 第一百二十二章 法不容情 大周皇城,依山靠水,藏风纳运,占尽造化神工。 京城里最近出了两桩怪事。 头一件,一个不知打何处而来的无名乞丐,没日没夜混迹出入在花街柳巷繁华之所,口中所言却尽是些年代久远的秘闻禁忌。 而第二件,则是户部尚书宋大人远赴青州主持商盟大比,几十前来绝无仅有,堪称先例。 相比于这两桩怪事,满朝文武官员的目光则更多偏向于早朝之上那道令当今陛下龙颜震怒的折子。 威远将军李茂林蓄意谋反,铁证如山。 守在巷口茶铺腰佩朴刀的中年男子眯起双眼,仔细打量着过往行人。 他叫赵封乾,京卫指挥司宣武街统领,今日奉命追查朝廷钦犯。 他要拿的人,是李家唯一还留在京城的二少爷,李长安。 而这位受老爹牵连有家难回还要掉脑袋的倒霉公子,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剑宗弟子。 狭长巷弄里,当赵封乾率领手下堵住已经走投无路的李二公子,挥动手中兵刃劈砍下来时,不知何处凭空出现一道人影,硬生生挡下这一刀凌厉攻势。 李二公子顿时呆立在原地,顾不得刀口钻心的疼,单手撑地猛然起身,扶住了替自己挡下半刀,已然摇摇欲坠的身影。 李二公子认识他。 京畿禁卫军千牛营校尉,宣威将军部下旧将,王静春。 王静春左袖口空荡荡的,看着颤心,见李长安将他扶起,竟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看得出王静春到底是出身军伍的莽撞汉子,不爱笑,这笑像是强挤出来的,不自然。 赵封乾看着王静春不知从何处杀出,猛然间也愣了愣神,想要收刀也是为时已晚。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二人,赵封乾手提重刀,一步一步紧逼上前。 同在京城,他显然认识这位千牛营校尉。 “赵封乾!” “世人皆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威远将军当日待你如何?你良心都长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王静春虽痛失一臂,但神色竟淡定如常,说出了这句话。 “法不容情。” 赵封乾目光略有晃动,稍纵即逝,转而露出邪魅笑容。 “禁军千牛营校尉王静春,与朝廷钦犯串通勾连、阻挠办案、意图谋反,被我等就地格杀,这结果,你可还满意?” “好一个法不容情。” 王静春冷笑一声,自然听出了赵封乾语气里那股子凛冽杀意,猛然回头,将李二少爷一把推开。 “二公子快走,这些人,我王静春拦得住!” 李长安被推了一个踉跄,身为京畿禁军校尉,又是素来以膂力著称的千牛营,王静春何等蛮力?放进奇书里也是能倒拔垂杨柳的彪膀汉子,这一退,李二少爷直接滑出了几丈远。 赵封乾目光一凝,向着身后大喊了一声:“别让那小崽子溜了!今日这两人,谁都别想跑!” “谁敢?” 王静春单手提刀,厉喝一声,草木颤动,眼前十数人竟当真齐齐停下了前冲身形。 “欲伤二公子,且先问过王某人手中这柄长刀,或是踏过王某人的尸体!” 口中所言气动云霄,王静春竟果真要以一当十,直直冲向面前十余道人影。 禁卫军威名在外,身为千牛营校尉的王静春,实力更加不容小觑。 赵封乾咬紧了牙关,一把扯开身上黑袍,露出了内里的京卫指挥司官服,身后十几人见状也是纷纷效仿。 天子脚下,穿着这身衣服,就是最大的王法! 十几人将王静春团团围住,李二少爷一瘸一拐想上前相助,却被激荡内力震得站不住脚。李二少爷心里明白得很,就算王静春不要他走,他也该转身远离这是非之地。有些事情,不是三两句话便能说的清楚,更不为儿女情长所左右。 但李二少爷不会走,要真走了,自己得恨自己一辈子。 王静春哪还有余力去看身后的李二少爷,此时的他左臂血流不止,已是面色苍白,每挥出一刀,下一刀的力道都会削减一分。 王静春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下来。今日他能来此,也是因为禁军内有人传出了口风。王静春这才能顺藤麻瓜,搜寻到李长安的踪影。 可就在他力有不逮,被赵封乾一刀直劈中后背倒地之时,他看到了血迹满身,却依旧站得笔直的李长安。 “李二公子,快走!” 王静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了出来,随后仅剩的右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李二少爷听得真切,但脚下却是一步没动,长剑慢慢举过头顶,猛然间赵封乾听得一声轰雷大作,剑光似滔天雨一般天威盖世,竟吓得赵封乾颤了一下。 他活了大三十年,平生就没见过这阵势,更不敢相信这如惊涛一样的阵阵剑光来自面前这毫无气息波动的年轻人。 李二少爷也闭上了眼,直直倒在了地上。这一剑玄而又玄,怎么出的,他也说不清。 如果说李二少爷以往的剑术了无神韵,那现在,这份剑意里又多了一分叫义的东西。 李二少爷从没想过,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会为了自己,断了臂,搭了命。不管王静春是为了他老子李茂林还是他李长安,都在李长安意料之外。 赵封乾周身灵气一瞬间抽空,聚集在手中重刀上,来抵御李长安这常理之外的一剑,剑光和重刀接触的一刹那,重刀竟然被生生洞穿,直奔赵封乾心口。 赵封乾的脸上只剩下了惊恐,剑光直落,再看过去,赵封乾已经被生生击退百步远,生死未知。 剩下的十数人被吓得不敢上前一步,谁能想到这籍籍无名的剑宗弟子、反贼余孽李二公子,竟比王静春还要难缠。 巷子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道悠悠笑声。 “堂堂京卫指挥司统领,竟被毛头小子打了个半死。” “羞煞人也,可笑至极啊。” 十数人齐齐转过头去,映入眼帘一道身姿曼妙的女子人影。 来人黑纱覆面,看不清样貌,手中提着一根不长不短的棍状兵刃。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十数名京卫干吏,这一瞬间,骤然毛孔倒竖,面如土色。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夺命母夜叉 窈窕女子,手持长棍,敢在十数名京卫干吏面前堂而皇之取笑其顶头上司。 众人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名字。 偌大京城里,除了那位几乎人人谈之色变的监察司统领,恐再无旁人敢有这般放肆举动。 可今日赵封乾率众追捕反贼余孽,是奉刑、吏二部公文明令,更有中书省呈上示下陛下御笔亲书的圣谕。监察司就算再目中无人,毕竟还是替皇家办事,不会拎不清轻重利害。 十数名京卫干吏看着来人一步步走近,心中没由来的慌乱。 其中一人壮了壮胆子,颤着声音开口道:“大人可是监察司南院秋统领?” 窈窕身影慢慢止住脚步,笑声如银铃。 “呦!听说过我的名号?” 众人皆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秋统领大名,京城内外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一人笑着点了点头,倒并非他拍得一手好马屁,实在是眼前女子所行所为太过骇人听闻,以至于上至朝堂群臣下至黎民百姓,便是未见过其人,也定然有所耳闻。 说起这位秋统领的传闻逸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当年党争祸乱,牵扯了不知多少朝廷官员。监察司协同禁军奉旨抄家,独有一人一棍堵在那倒霉官员府邸门前,杀了个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惨烈场面便是终年杀人不眨眼与死人打交道的禁军头号刽子手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可这位监察司女子统领愣是连眉头都不曾皱过半分,自此名动京城官场,得了个“夺命母夜叉”的诨号。 再说那年坪山围猎,天子出行,五旗禁军护卫,兼有监察司武部各统领随行。已近天命之年的皇帝自诩宝刀未老,一时兴起,撇下群臣护卫独自策马驱驰追赶一只野鹿。天公偏又不作美,顷刻间狂风大作雷雨交加,众人眼中不见了皇帝踪影。 巧就巧在这位真命天子与生俱来的天命福缘,招惹来一群匿居此地常年以人族气运为食的吞宝凶兽。饶是年轻时东征西讨疆场杀敌无数的皇帝也着实被唬了一跳。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远不只这个数字。 看着眼前一只又一只目露凶光獠牙锐利的巨兽,皇帝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动静,他甚至已然做好了葬身于此的准备。 一根长棍破空而来,击退凶兽数丈远,更为这位大周君主带来生的希望。 当时初入监察司的热血女儿郎,心怀巾帼不让须眉的远大抱负,满脑子想的都是些忠君报国死而后已,哪顾得上什么生死安危。 一人一棍独斗十数只实力境界与自身相仿的吞金凶兽,这位后来名动京城的秋统领在确保皇帝陛下安然无恙的前提下,愣是足足坚持了小半个时辰,甚至直到最后援军到来力竭倒地时,那只攥着兵刃的手臂依旧僵硬如磐石,不可撼动。 舍命救驾,功高莫大于此。 回到京城后大周皇帝做的头一件事,便是御笔亲书破格提拔这位少见的女子吏目为监察司一处统领。 此后十数年间,不知有多少贪官污吏豺狼虎豹惨死在秋统领手下。 大周京城无人不知监察司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传奇统领。 女子姓秋名覃,手中一根玉桂盘龙棍,开山境玄兵,重约三十六斤。 第一百二十四章 见令如见君 “秋统领此行前来,可是有何要务?” 一人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 “拿一个人。” 十余名京卫心头一紧,很快有了猜测。 “可是反贼余孽威远将军府二公子?” 蒙面女子点了点头,一只手撑着玉桂长棍道:“这里交给我了,带上你们赵统领回去复命吧。” “这……怕是不妥吧。” “嗯?” 蒙面女子眉头微挑轻咦了一声,瞬间唬得众人面如土色。 “秋统领恕罪,小人并无冒犯之意。” 方才开口答话的京卫战战兢兢俯身赔罪,恨不能把脑袋埋到地底下去。 “今日追捕李家二公子,我等是奉京卫指挥司调令行事。” 一人从昏迷不醒的赵封乾怀中摸索片刻,掏出两册文书。 “这是刑、吏二部下发的公文书令,还有中书省示下批文,请秋统领过目。” 蒙面女子不耐烦挥了挥手,甚至连正眼都不曾瞧过那两张薄薄文书。 “我接到的密令,是务必将此人带回监察司问讯。” 女子统领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重如山岳。 “若有何异议,尽管叫刑部和吏部来监察司要人。” “秋统领可否将密令公文予以小人一阅?” 仍有一人硬着头皮例行询问道。 吃皇粮领皇饷,穿的是这身衣服,干的是这行差事,就注定有所为有所不为。 监察司向来行事古怪,可怎么着也不至于在青天白日下公然对同为朝廷公吏的京卫出手。 以武乱禁,在大周王朝是要掉脑袋的重罪。 “怎么就你这么多废话?” 秋覃缓缓上前一步,目光渐寒道:“监察司密令,行而不宣,岂是你能随意窥探?” 一众京卫面面相觑,皆不知所措。 “不看僧面看佛面,都是替朝廷办事,秋统领能否行个方便?” “且容我等将此人带回,请示过指挥使大人后,若当真如您所言,再行押解至监察司处置。” “你在跟我讨价还价?” 秋覃忽然吐出一声冷笑,长棍离地而起。 “小人不敢。” 十余名京卫齐齐站直了身体,将倒地昏迷的李二公子护在背后。 “我等虽实力低微,却是朝廷委以命任的京卫要吏。” “听令行事,分内之责,义不容辞。”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还望秋统领自重!” 事已至此,自然无需多言。 一方要人,一方不能放人。 低声下气了许久的十余名京卫,在面临这样一个凶名外露且不怀善意的女子统领时,做出了艰难而又坚毅的决定。 “诸位且放宽心,纵是今日葬身于此,指挥使大人也定会为我等讨回一个公道。” 和风中旭日下,淡淡阳光倾洒在印有斗大「卫」字的制式官服上,折射出耀目光彩。 十余道手按刀鞘的人影并排而立,面露决然之色。 “想要动手?” 女子统领嗤笑一声,气息骤然外放。 “真是麻烦。” 长棍横扫而过,劲风肆虐袭来。 十余柄长刀齐齐出鞘,气机牵连迸射。 十刀对一棍,胜算却是微乎其微。 下一幕,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长棍在距离刀锋数寸远的地方停下,随之从女子手中抛出一枚巴掌大小的令牌。 “今日算你们走运。” 蒙面女子定息沉气,收回力道,不顾面前呆若木鸡的十数道人影,径直走向其身后地上昏迷不醒的李二公子。 接过令牌的京卫凝神观瞧,其上精细纹路间赫然刻有「如朕亲临」四个大字。 监察司天字号御令,见令如见君。 众人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既然秋覃能拿到此物,也就代表着监察司那位掌权大人的授意,更深一层便是当今陛下的圣谕。 可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早拿出示于众人,反而大费周折兜了个圈子,险些刀兵相见。 几人想不明白,更不清楚为何监察司下达的密令会与中书省及刑、吏二部公文有所偏差。 不过如今有了这枚密令,眼前的麻烦自然迎刃而解。 “多有得罪,还望秋统领见谅。” 众人将令牌恭敬送回,冲着身后女子统领抱拳施礼,赔笑致歉道。 后者则不予理会,一只手撑起长棍,另一只手将不省人事的李二公子扛到肩上,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直至那道窈窕人影消失在巷弄尽头,惊魂未定的一干京卫匆忙检查过赵封乾伤势,仔细收拾好残局后,悄然离去。 不远处一家茶铺内,端坐着一面貌和善的中年男子。 男子眼见着小巷内先后走出十数道人影,这才缓缓放下手中茶盏,从怀里掏出数枚铜板置于桌上,不紧不慢起身,徐徐远行。 皇城禁宫,大内重地。 武英殿前一道人影孑然默立,眺望着远方风景。 良久,身后传来轻微脚步声。 “启禀陛下,京卫周指挥使与刑部孙尚书、吏部吴尚书在殿外求见。” 蹑手蹑脚的老太监低声细语,生怕打扰了皇帝陛下的大好兴致。 “朕乏了。” 年逾花甲的老皇帝只是不轻不重吐出三个字。 老太监当下心领神会,身子压的更低道:“宣威镇抚使黄大人已至侧殿,陛下可要更衣?” 老皇帝默然不语,半晌后点了点头。 “案上有几道御史台进奏的折子,拿过去让他们好好看看。” “遵旨。” 老太监手脚麻利拿了折子,悄然退下。 走回殿内的老皇帝一屁股坐在龙椅上,冲着身旁准备伺候其更衣的小太监挥了挥手。 侧殿之内,一人笔挺肃立,一人居于上位。 “说过多少次了,没有外人的时候放随意些,别绷得这么紧。” 老皇帝轻声叹了口气,眉眼低垂道:“怎么,非要朕请你才肯坐下?” “微臣惶恐。” 这位身份特殊地位尊崇在整个大周王朝毁誉参半却人尽畏之的镇抚使大人,面无表情,不动声色。 “罢了,随你的意吧。” 老皇帝目光微凝,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事情都办妥了?” “人已押解至监察司暗牢。” “李茂林的行踪?” “两日前抵达青州。”  第一百二十五章 赵钱孙李的赵 独自登上九雲轩六层高阁的少年,有些恍然失神。 原本按照方言的意思,该是在低层区域里拿足文争武斗令,再逐一攀登。可自从几位文道大儒接连现身,又赠予少年极为罕见的三层跳阶令后,方言的态度也随之陡然反转,不停催促着少年尽快登阁。 于是乎,在一行人七手八脚的推搡鼓动下,他就这样稀里糊涂被送来了神秘又未知的九雲轩第六层阁楼。 正中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大雕塑,姿态样貌依旧与下面五层有所不同,只是头上照例散发出一道淡淡光柱,通往更上一层。 少年心中不由得愈发好奇,若果真能登上最后一层楼阁,是否便能一探光柱蔓延的尽头究竟为何物? 可摆在眼前的处境不容他胡思乱想这些漫无边际之事。 自他迈出那一步起,整个六层楼阁中仅有的数十道目光不约而同汇聚而来。 “你们……好啊。” 少年讪讪一笑,下意识朝着四周挥了挥手。 娘的,咋才这么几个人? 他暗自嘀咕了许久,又忽然觉得理当如此。 开阁至今不过几个时辰而已,若非自己巧借先贤佳作弄到手一枚跳阶令牌,还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精力才能行至此处。 迎着周围道道目光,少年隐约发现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譬如腰佩乌金长刀的不知名刀宗弟子。 譬如在九雲轩外惹得众人侧目的剑宗何长风。 譬如那位风头无二人尽皆知的白衣郡主。 他认识他们,但他们不认识他。 尤其在少年登上第六层楼阁前,又在自己那张人脸面具上涂抹了厚厚一层金脂玉凝膏。 按照方言的原话,这东西可是不可多得的易容秘宝,有价无市,千金难求。 “这位公子看上去面生得很。” 一眉清目秀看上去年岁稍长于少年的青年男子缓缓迈步走来,笑容满面道。 “在下郑霖,见过公子。” “原来是天下行商会的郑公子,久仰大名。” 少年略作思索,很快回忆起了这位郑姓公子的身份。 当时在九雲轩外尚未登阁之时,第一轮降临的巨大光幕上便赫然留有此人名讳,凭借雄厚财力拍得《华阳经》四卷,成为文武金银斗中率先夺魁的三人之一。 但令少年心中疑惑的是,自己从未与这位郑家公子有过任何交集,更何况如今隐匿了样貌气息,若非事先得知,就算灰耗子等人也未必能有十足的把握分辨出少年身份。 “公子不必多虑,相识即是缘分,在下只是看公子不像是青州本地人氏,故而冒昧打扰,还望公子见谅。” 郑霖似乎对少年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有所察觉,赶忙笑着开口解释道。 “郑公子言重了。” 少年若无其事摇了摇头,继而问道:“公子何以断定我并非青州人氏?” 郑霖意味深长笑了笑,将目光转向身后零零散散数十道人影。 “在下久居青州,常年跟随族中父辈东奔西走。” “能有本事在这个时候登上九雲轩第六层的人,屈指可数。” “凡是青州境内能叫出名号的才俊子弟,即便在下未必与之深交,也定然有过一面之缘。” 郑霖话锋一转,冲着少年轻笑道:“而公子,显然不在此列之中。” 少年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从郑霖方才所说的话中,他提取出两条有用的关键信息。 第一,如今留在这层的,都是些有头有脸了不得的人物。 第二,他需要一个合理且不失层次的身份来伪装自己。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山村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豪门阔少爷的励志故事。 正应了那句话: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最起码在短时间内方言与秦云一行人无法为自己提供任何形式意义上的帮助。 这也就意味着,在接下来这段异常艰难的时光里,他只能依赖于自己现有的手段。 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唯有硬着头皮捱过去。 毕竟对于少年而言,撒谎和人前显圣,远要比那些文争武斗来的轻松容易。 “公子如此坦诚相待,在下受宠若惊。” 少年深吸了口气,故意压低声音贴近郑霖耳畔道。 “不瞒郑公子,我乃是隐世宗族弟子。” 郑霖又惊又喜道:“早有预料,只是不知公子……?” 他没敢再继续问下去。 隐世宗族出山入世,禁忌避讳多的很,稍有不慎便会误入雷池。 “我姓赵。” 少年沉吟半晌,这才一字一顿开腔道。 郑霖骤然大惊失色:“公子莫非来自于文道亚圣赵夫子一族?” 少年一愣,赶忙重重点了点头。 他哪里知道什么文道亚圣赵氏族人,只不过百家姓还是背得滚瓜烂熟信手拈来。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随口报出头一位姓氏,谁成想竟误打误撞碰巧遇上这么一家赵氏宗族。 少年其实有那么些许懊悔,后悔自己没早点从方大哥口中问出些响当当的隐世宗族名号,不过从眼前这位郑公子的反应看来,貌似他信手拈来的赵氏一族颇有些地位。 “此事还望郑公子守口如瓶,切莫告知他人。” 少年故作高深模样,冲着郑霖再三叮嘱道。 “赵公子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为外人所道。” 郑霖重重点了点头,肃然正色道。 “我在此地化名江湖,郑公子千万莫要点破。” 郑霖会心一笑,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脸上就差摆出一个偌大懂字。 “不知赵……江公子是如何登上这六层高阁?” 身为郑氏一族嫡传后辈,天下行商会公认的少东家。郑霖自幼年起便耳濡目染商盟种种繁琐规矩,见识过太多起落沉浮人情世故。 他自然不傻,更分得清真假虚实。 眼前这个年轻人说了些什么,那是他的事情。 至于自己信或不信,又是另一码事情。 ----------------------------- ps: 写着写着忽然想起这么一句话,放在章节最后吧。 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哈哈哈哈哈没别的意思,单纯和各位分享一下,毕竟咱也是个读书人(保命要紧)! 第一百二十六章 真贤人与伪君子 “侥幸作了两首诗词而已,不值一提。” 少年不以为然淡淡回应道。 两首诗词?而已? 郑霖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如今站在此处的,要么非富即贵,要么出身不俗,就算有些捷径可行,却无一不是凭着货真价实的本事一步步登阁而来。 眼前这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即便果真出身于赵氏一族,也未必就在文道一途上有何等造诣。 两首诗词便能抵达九雲轩第六层楼阁,那该是何等惊艳的诗作? 文道大儒?学宫夫子?怕也不过如此罢了。 “江公子不愧出身于文道宗族世家,才学底蕴为我等所望尘莫及。” 郑霖心中存有疑虑,嘴上却赞叹不绝,又是另外一番说辞。 既然他敢说出有这两首诗作的存在,那就必定在下五层中有所记载。能换来登临六层资格的诗作,少说也要众评甲等之上,更何况还是出自一人之手,定然早已掀起轩然大波。 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如此说来,江公子可是要前往文争区内一展风姿?” 少年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将目光扫向远处寥寥十数道人影。 有凶神恶煞的魁梧壮汉,有佩刀悬剑的不知名武修。 再加上此刻已不知何去何从的剑宗何长风与白衣郡主等世人公认的武道天纵奇才。 少年吐了吐舌头,气沉丹田,下意识摸向怀中所剩无几的银票。 就这点本钱,恐怕金银区里随便挑上一件拍品都远不止这个数字。 至于让他和那些看上去就极难纠缠的武修高手争斗,想都甭想,门都没有! 一条路不通,那就走另外一条。 对于少年而言,寒窗苦读十数载、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先天优势在此刻尤为凸显。泱泱华夏上下五千年积累沉淀下来的文明精髓,还拿不下区区九雲轩内几场比拼? 轻而易举,绰绰有余。 “听闻有学宫大儒弟子也在此处?” 少年冲着郑霖点了点头,又试探性问道。 先前从秦苓口中略有耳闻,只是不知那些所谓的儒林骄子得意门徒是否同样登上了第六层楼阁。 “片刻前确有数人登阁,其中两位是白鹿学宫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近些年来颇负盛名,另外几位亦是来自十三学宫的后辈俊杰。” 郑霖一五一十如实道来,眸中泛起点点光芒。 “江公子可是有意与学宫弟子一较高下?” 文道一途,南境十三学宫,京城一监一院,除此之外,便是无门无派零散于四方天下的儒生士子读书人占去大半气数,其中又偏有些愤俗厌世之辈另辟蹊径,或孑身避世,或举族隐居,不在天地命理之中,却居于文道气数之列。 学宫中人与国子监、翰林院学士相看两厌,对于隐世宗族一脉更是各有各的态度。 十三学宫重道而轻法,曾言“天下儒法皆大同”,讲究有教无类,同心即同德。而远在京城的一监一院则认为那些避世大儒不过是沽名钓誉、自命清高之辈而已,只能算得上伪君子,而非真贤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升龙台,登文梯 文道之争,源远流长,由此可见一斑。 至于此时此刻此地,九雲轩内自然鲜有国子监翰林院学士的踪迹,所谓文争,自然而然也就变成了学宫弟子与散修儒士的较量。 虽说有教无类,可毕竟内外有别,总还是有些硝烟味不重的博弈。 南境诸州以十三学宫为文道之集大成者,这个面子,他们不能输,更输不得。 这也就成了为何诸多大儒夫子皆欲将少年招入学宫的始末缘由。 散修化为弟子,敌手变成朋友。既保全了颜面,又能招纳贤才,岂非两全其美之事。 “何来的一较高下之说,不过是讨教一二罢了。”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他可没傻到口无遮拦狂妄自大的地步。且不说这些学宫弟子是何身份,便是眼前这位郑家公子,不过萍水相逢一面之交而已,他同样信不过。 “江公子未免太过谦虚了。” 郑霖乐呵呵一笑,如何不明白少年言外之意。 “既然如此,不知江公子能否赏个面子,且容在下随行前往,也好见识一番文坛俊杰间口笔相争的风姿。” 话说到这份上,纵使少年心有不愿,也再难想出什么婉言谢绝的推辞。 “郑公子请。” 少年笑着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些许异样。 “稍后可能还需要公子帮个小忙。” 郑霖顿时眼前一亮,神色愉悦道:“求之不得,公子尽管吩咐便是。” 能与出身于文道亚圣一族的后辈俊杰交好,其中利害关系不言而喻。 至于少年心中,则有他自己的打算。 自己这一手不堪入目的潦草字迹,放在下三层中都是不入流的拙劣笔法,如今又要与常年舞文弄墨的学宫弟子吟诗作赋,岂非班门弄斧丢人现眼。 而眼下这位郑家公子的出现,恰巧解了燃眉之急。 免费送上门的苦力,不要白不要。 二人结伴同行,眨眼间来到九雲轩六层的文争区内。 入口正上方依旧高悬有一方匾额,刻有“文争”二字。与下几层有所不同的是,其内布局陈设焕然一新,别有一番洞天。 本该用来分隔区域边界的巨大光幕消失不见,呈现在二人眼前的,是一足有数十丈高的巨大圆台。圆台四面八方皆是供人攀登的层层阶梯,每隔一段距离单独开辟出一处平台,摆设有不同物件。 “这是?” 少年眉头微皱,昂首打量了许久,显然未曾见过这般阵仗。 “公子久居世外,怕是对九雲轩内种种情况知之甚少。” 郑霖早有所料,赶忙笑着解释道:“此台名唤升龙台,此梯名唤登文梯。文梯之上有龙门,七七之数,大小不一。” “龙台高七七四十九丈,文梯共三百六十五阶。” “欲登龙台,先上文梯。” “欲攀文梯,先过龙门。” “龙门有大小,大者需历大考九数;小者需历小考四十。” “所谓小考,八层阶梯为一题,共设四十考三百二十梯。” “所谓大考,五层阶梯为一题,共设九考四十五梯。” “四十九丈,四十九题,四十九道龙门,三百六十五梯。”  第一百二十八章 怀璧其罪 “考题均由学宫夫子面授裁定,逐一评判。” 郑霖语气微顿,又继续补充道:“公子既然并非学宫中人,恐怕……” 郑霖会心一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少年略作思考,很快领会了其中意味,不过他此时的关注点却并非于此。 “七七四十九丈?” 少年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座规模宏大的阶梯高台,粗略估算了一下,似乎当真足有数十丈之高。 可在他记忆中,整座九雲轩楼阁加起来似乎也未曾达到这样的高度,莫非其中另有玄机? “公子可曾听闻过遁世仙宫?” 郑霖笑眯眯开口道,故意卖了个关子。 “遁世仙宫?” 少年微微颔首,脑海中回忆起方言曾对他说过的一桩江湖旧事。 有上古大能修士遗留秘境,世人谓之曰遁世仙境。 作为世代守护仙境密藏的修士一脉传人,遁世仙宫应运而生。 百年前仙境面世,武林宗门齐心携手欲将其永留世间。仙宫弟子以一己之力血战天下宗门,自此归隐避世。 此一战之惨烈,世所罕见。 遁世仙宫伤及元气根本,所幸守护住仙境密藏。 而各大宗门亦付出惨痛代价,更对此事讳莫如深,列为禁忌,闭口不谈。 依方言所述,少年二人方才拍下的黝黑晶石便是出自仙境之中,且暗含造化机缘。 可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座高台与一个有所耳闻却从未有过任何交集的宗门联系到一起。 “公子可知这九层之上,是为何物?” 郑霖眼见少年目光茫然,伸手指了指头顶,笑意更甚。 “九层之上?” 少年心念微动,神色恍惚道:“望月台?” 郑霖轻轻点了点头,口中喃喃道:“九雲归来不见宝,可笑世间再无珍。” “望月台盛景,便是九雲轩历来为人称道之处。” 郑霖说着靠近少年耳畔,声音压得极低道。 “公子有所不知,这望月台本为遁世仙宫一脉相承的镇宗之宝,可于午夜时分一睹诸星环月的奇异景致,玄妙无穷。” 少年一愣,脱口而出问道:“那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郑霖面色微凝,声音愈发低沉道:“公子可知我朝始祖帝开元建国后那场马踏江湖的变动?” 少年迟疑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在来时的路上,他与方言二人曾偶遇一位年迈老者,听其诉说过这段血腥秘闻,亦有所耳闻那黑卫魁首与遁世仙宫间的纷争,却并不知晓有关望月台一物的内情。 “当年黑卫魁首马踏江湖,三色禁军、大内高手任其差遣,一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诩遗世独立不屑于江湖纷争的遁世仙宫,同样未能幸免于难。” “也不知那位传言中实力通天的黑卫魁首用了何等手段,硬生生将遁世仙宫视若命门的望月台从江南道移至青州,更在其升仙羽化后置于九雲轩阁顶。” 郑霖略作停顿,又将目光重新落到那座足有四十九丈之高的升龙台上。 “这座升龙台,便与九层之上的望月台渊源匪浅。” 少年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见郑霖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赶忙追问道:“郑公子可知其中玄机?” 郑霖报之一笑,这才继续道:“遁世仙宫世代守护秘境,其特异之处素来不为外人所知。” “直到黑卫魁首将望月台掠至青州后,这才流传出数桩秘闻。” “望月台,可望诸星环月,可化迷津幻境。” 少年恍然大悟张大了嘴巴,举起手臂指向升龙台道:“莫非此物乃是幻化而成?” 郑霖缓缓点了点头,却又继而摇头道:“望月台玄妙无穷,我也仅是略知一二。” “不过眼前这座升龙台倒是真真正正存在,似乎是被以特殊手段开辟至另一方空间内。” “九雲轩内十之六七的构造布局大都采用了这种手段,其中关键便在于九层阁顶那座望月台上。” “原来如此。” 少年轻声附和了一句,心中大概有了估量。 “不知江公子打算何时登台?” 少年会心一笑:“即刻动身。” 郑霖眼中忽然亮起前所未见的光芒。 二人并肩而行,一步步朝着那座构造奇异的高台走去。 升龙台上,八阶一小,五阶一大,足足四十九道龙门层次分明,依序而立。 依稀可见数道零散人影错落分布在不同阶梯上,神色动作各异。 长衫素袍,白帩束发。显而易见,他们都拥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儒林士子,学宫才俊。 少年站在距升龙台数丈远处止住脚步,深吸了口气。 他并不知晓眼前所谓四十九考的考题究竟为何,更没有多大把握能越过那一道又一道拔地而起的雄伟龙门。 他还是习惯性在心里默默说出那句话:行不行,总要试过才知道。 脚步踏上第一级台阶的刹那,数道隐晦气机自少年体内迸射而出,透过阁楼墙壁涌向四面八方。 不知身处何地的文道大儒几乎同时心有所感,目光出神。 “登龙台了吗?” 升龙台上,第一道龙门前。 少年伸手戳了戳眼前散发淡淡白芒的光幕,指尖再一次被弹开。 “这就是龙门?” 郑霖点了点头,道:“龙门并无专人把守,却也从未听说过有人以力破之,其中关键便在于眼前这道光幕阵法上。” “以力还力,十两变千钧。” “了不得,了不得。” 少年痴痴自语道,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前后左右。 “考题在哪?” “公子可有文争武斗金银令?” 少年应声从怀中掏出一枚通体碧绿隐泛金芒的玉佩状物件。 郑霖忽然瞪大了双眼,神情错愕,如见鬼魅。 “文……文魁令?” “公子哪来的这东西!” 少年被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低声茫然道:“在下面文争区拿的。” 郑霖神色微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换了一副笑容。 “公子果然大才!” 少年讪讪笑了笑,自然而然忽略掉这些口不对心的溢美之词。 “有了令牌又该如何?”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八梯跃龙门 “持此令者靠近龙门,自见分晓。” 郑霖言罢,从怀中掏出一同样刻有古体篆字的令牌,只是看上去与少年手中所持之物相差甚远。 看来这位出身于商贾世家名门望族的富贵公子,倒并非是酒囊饭袋纨绔之辈,反而有些真才实学。 “公子稍候。” 郑霖说着走到巨大光幕前,一只手握住令牌缓缓探出。原本不容外物侵袭的光幕骤然泛起淡淡涟漪,片刻后恢复如初,自其内投射出一道淡金色光芒,在空中凝实为悬浮光影。 【文道天资评定,乙下。】 【升龙台四十九考,题一。】 【悠悠千载,文圣几何?】 【八步八梯,一阶十息,逾期复始。】 “看来这次运气还不错。” 郑霖仔细查看过题目后,原本微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脸上隐泛喜色。不过十数息过后,其身影便跨过第一道龙门,连行八步,踏上靠近第二道龙门的最后一级台阶。 “悠悠千载,文道几经兴衰,共诞圣人一十三位。” 下方八步开外的第一道龙门刹那间散发出一道白芒,汇入郑霖手中所持的文争令内。 【升龙台四十九考,题一毕,耗时十五息。】 悬浮在第一道龙门前的文字光影骤然变幻,停留片刻后化为斑驳碎芒归入光幕之内。 “江公子可看清楚了?” 郑霖笑眯眯走下八级台阶,毫无阻力穿过第一道龙门,重新站在少年面前。 “考题……皆是如此?” 目睹郑霖通过第一考全程的少年嘴唇轻颤,神色有些不大自然。 题目他倒是听得一清二楚,千百年来世间文道共出了几位圣人? 对于稍读过几年诗书受过些许儒家正统教诲的学子门生而言,自然无异于白白送到手的答案。可对少年这么个毫无常识一窍不通的外来人而言,就算想破了脑袋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除非瞎猫碰见死耗子撞了大运,侥幸能蒙对几道题目。不过以少年这些日子的运气看来,概率大可忽略不计。 郑霖自然不知晓其中内情,只当他感叹题目太过简单,忙不迭开口解释道。 “公子有所不知,升龙台四十九考的难易程度,与登龙门前那场天资评定息息相关。” “评定资质越高,台阶级数越多,考题难度随之增大,反之亦然。” 郑霖语气微顿,忽又讪讪挠头,冲着少年笑道:“在下天资愚钝,不过乙下之资,故而题目也容易了许多。” “像公子这样的大才,只怕免不得受到那些大儒夫子的刁难。” 少年瞳孔一缩,脸色陡然间黑成一片。 这样简单的头一道题目就险些要了他半条命,那些所谓育人子弟的学宫夫子竟还要故意刁难? 罢了罢了,这次怕是要丢人现眼丢到姥姥家了。 少年暗自叹了口气,收回脸上僵硬笑容。 正所谓丢人丢面子不能丢了气势,这是人前显圣最基本的底线操守。 “郑公子不去试试第二道龙门?” 少年试探着转移话题。 第一百三十章 一方水土一方人 “不急,第一考通过后一柱香时间内踏入第二道龙门即可。” 郑霖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转向少年道:“公子也去试试?” 试你个大头鬼! 少年心中暗自叫骂了一声,脸上勉强挤出笑意。 “若答不上考题又该如何?” 郑霖对答如流道:“半个时辰后即可重新登台,第三次间隔加倍,以此类推,直至九雲轩闭阁之时。” 少年稍微松了口气,看来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好上些许。 “呦!这就怂了?” 少年正反复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忽听怀中传来一道熟悉的稚嫩声响,神色微怔后,忙又惊又喜暗自道:“小娃娃,你咋出来了?” “看你出丑。” 无字书灵的回答直截了当。 少年脸色一黑,刹那失神后,双手捂住腹部,冲着郑霖皱眉道:“郑公子可知晓茅厕在何处?” 郑霖一愣,千算万算没料到等来少年这么一句话。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兴许是下山这些日子吃坏了东西,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厉害。” 少年佯作神色痛苦之状,躬身弯腰冲着郑霖呻吟道。 “这……” 郑霖久久未能回过神来,难不成隐居避世的宗族弟子都这般古怪不成? 人食五谷杂粮,难逃生老病死。武道修者磨练筋骨,精进血肉,体质日渐强健,或可消百病而延年益寿。文道修士精气神合一,言出法随,道同心动,亦受益匪浅。 正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发自然。文武之道,归根结底都是修的万物自然法门。生于天地,归于天地;始于自然,终于自然。 高境界修士与天地共神,感悟道法,常可数月乃至数年滴水不进,辟谷清修。 即便是进食人间烟火的低境界修士,也常有规避病患苦痛的秘法。 像吃坏了肚子这种再寻常不过的病痛,郑霖已不知多少年未有耳闻了。 尤其从少年这位自称文道亚圣一脉出身的隐世宗族弟子口中说出,便愈发显得古怪万分。 他忽然又想起族中长辈曾告诫过他的一句话:奇人常有奇异事。像少年这样年纪轻轻便已身怀如此文道造诣的天纵奇才,不可不称之为异人。而坏肚子……郑霖仔细想了想,勉强倒也能算作奇异之事。这样一来,倒还解释的通。 “郑公子?” 少年看着眼前愣在原地失神的郑霖,忍不住又轻唤了一声。这种当初九年义务教育的凄惨时光里惯用的逃学手段,如今用起来虽仍旧得心应手,却实实在在考验演技。 “忽然想起些闲事,公子见谅。” 郑霖回过神来后,忙冲着少年拱手致歉,满脸赔笑道:“前行左转便是茅厕,公子速去速回。” 少年轻声应和了一句,头也不回朝着郑霖所指的方向走去,转过一处弯路后,又行走了约莫百十步远,这才寻找到坐在僻静角落里的寒酸茅厕。 看着眼前甚至还远不如云海客栈内大气华美的茅厕,少年陷入了一阵沉思。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交易(感谢读者捧场月票) “这也忒寒酸点了吧。” 少年捏着鼻子走进茅厕,牢牢屏住呼吸。 “小娃娃,还在不在?” 幸好他并没有一泻千里的打算。 幸好他和无字书灵交流不需要张开口鼻。 “咋不登台了?来这干啥?” 无字书灵傲气依然,语调冷漠平淡。 少年莫名笑了笑:“你家是东北那旮瘩滴不?” 无字书灵:“???” “你不是常说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时间紧迫,少年没有再继续胡扯下去,转而试探着问道:“那些考题可都知道?” “都是些浅显易懂的不入流学问,小爷用脚趾头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少年眼前一亮:“这么说你都清楚?” 无字书灵没有回应,一道金光自少年怀中溢出,化为旧书悬于半空。 “好家伙!咋变成这副模样了?” 少年看着眼前一团金光里包裹着的旧书,以及正中那道愈发清晰的人形轮廓,陷入了一阵沉思。 这才多长时间不见,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你这是……长个了?” “长你个大头鬼!” 无字书灵忽然怒不可遏,冲着少年脑袋狠狠撞来。 “君子动口不动手!” 少年小心翼翼侧身躲过,勉强在本就狭小的茅厕里稳住脚步。 “帮我个忙,事后必有重谢。” “就凭你?重谢?” 无字书灵冷冷讥笑了一声,语气满是不屑。 “我能帮你重塑人形。” 少年一字一顿,神色郑重。 无字书灵刹那间没了动静,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只不过是受到某种限制,暂居书内无法脱身,而我有办法帮助你脱离其中,重获自由。” “凭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 无字书灵短暂失神后,很快恢复了常态。 自己苦苦探索多年才稍有眉目的难题,岂是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三言两语就能解决。 毛都没长齐? 少年下意识低头看向胯下,脑海中闪过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胡萝卜一定要趁着嫩吃,又香又脆,回味无穷。” 无字书灵:“???” “话也说了,信不信由你,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少年淡淡开口,竟没有要继续死缠烂打下去的意思,而是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三、二……” 少年缓缓迈动双腿,绷直的僵硬手臂故作放松,心中默数。 “喂!等等!” 身后果不其然传来一声稚嫩轻唤。 稳住,一定要稳住,这个时候千万慌不得。 别急着转头,没错!就是这样,留给它一个孤寂而又高傲的背影。 “想通了?” 少年淡定转身,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下一刻,如遭雷击。 “不是,你裤带开了。” 少年黑着脸低下头颅,果然看到两条悠荡摇摆的粗布麻带。 “见了鬼了。” 什么时候开不好,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莫非我这眼睛还能隔空解裤带不成? 少年胡思乱想了一通,手脚麻利做好善后工作,又红着脸在原地徘徊了几步,转身高声道:“喂!这个忙到底帮不帮?” “呦!恼羞成怒了?” 无字书灵金光陡盛,笑得愈发肆意。 “有你后悔的那天。” 少年气呼呼跺了跺脚,似乎放弃了寻求无字书灵帮助的打算,头也不回朝着门外走去。 “答应你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身后传来一道意料之外的呼声。 “您说,小弟洗耳恭听。” 少年忽然转过身来,换作一副灿烂笑容,屁颠屁颠跑回原位。 “你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本事可不赖。” 无字书灵轻笑了一声,依旧冷嘲热讽道。 翻脸比翻书还快? 少年看着眼前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无字破书,就差把“你放屁”三个大字写在脸上。可惜后者并未察觉出少年神色间的异样变化,又或许有所察觉却并未挑明。 “待你登上最顶层望月台后,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我?帮你做一件事?”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登上最顶层?”少年神色微怔,下意识抛出一连串问题。 “有小爷在,区区九雲轩九层楼阁,不过是小儿科的把戏而已。” 无字书灵一副胸有成竹把握十足的模样。 我信你的鬼! 少年面不改色,在心里忍不住暗自吐槽。 “要我看这地方除了你这么个吹牛不打草稿的小儿科外,都挺靠谱的。” 这些话他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 第一,他累了,不想吵架,更不想打架,尤其是和这么个拳打不痛脚踢不痒的怪物打架。 第二,实践出真知,根据以往数次经验证明,大多数时候这本无字破书要比想象中靠谱许多,最起码能解决燃眉之急。 “要我办什么事?” 少年将信将疑点了点头,谨慎问道。 “不急,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无字书灵淡淡开口回应,少年忽然想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形容词:稳健如老狗。 “书爷,您要是让我把望月台搬走或者干出些人神共愤的勾当,还不如现在就一脚把我踹下茅坑。” 少年大脑飞速运转,很快琢磨出其中不一样的意味。 眼前这本破书向来目中无人桀骜自负,断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能从他嘴里提出来的要求,用脚趾头想也不会是什么轻而易举信手拈来的易事。 若他果真叫自己闹出些匪夷所思的动静,应还是不应?” “小爷要是重塑了人形,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扔进茅坑里尝尝什么滋味。” 无字书灵嗤笑一声,又道:“小爷怎屑于与那些落井下石之辈同流合污。” 少年眉头微皱:“此话当真?” “爱信不信!” ---------------------------- ps: 断更了这么长时间,实在对不住大家哈,最近确实有些忙,时间精力有限。 今天双倍月票活动开始了,很惊喜也很感动能收到大家这么多的捧场月票。同时也在这里和大家说明一下,月票就不用投了哈,大家能来订阅支持看一看小六儿的书,小六儿就已经感激不尽了,不奢求什么,有你们的陪伴就足够了。 最后还是要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 江湖路远,我们一起成长,一起加油! 第一百三十二章 雉兔同笼 “也罢!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不过咱可得事先说好了,在我登上九雲轩最顶层之前,你得随叫随到,甭又动不动就玩消失。” “看心情吧。” “???” 少年心中万马奔腾,五味杂陈。 “再不出去,外面那位可就要闯进来了。” 一道金光从少年面前掠过,贴着胸口衣襟消失不见,茅厕门外随即传来几声轻唤。 “江公子?” “江公子在里面吗?” “来了来了。” 少年猛地一拍脑袋,这才想起外面还守着那位郑家公子。 “实在抱歉,让郑公子久等了。” 少年一把推开茅厕大门,迎面正对上翘首以待的郑霖。 “公子无碍便好。” 郑霖看着眼前神态自若毫发无损的少年,总算松了口气。 “公子水土不服的厉害?” 少年略作思索,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在下倒是认识一位精通医术的朋友,想必此刻也在文争区内,莫不如叫他来看看?” “大可不必!” 少年连忙摆手,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开什么玩笑?一个郑霖就差点叫他疲于应付,再找来一个医术不俗的高人,自己这点微末伎俩还不得被戳个稀巴烂。 “公子这是……?” 郑霖被少年过于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 却见少年两眼滴溜溜转了转,冲着郑霖心虚一笑,附在其耳边沉声低语了数句。 “哦?” “哦!” “原来如此!” 郑霖先是眉头微皱,继而面色古怪,最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看向少年的目光竟暗含几分同情。 “想不到江公子还有这样的隐疾。” “此事本不该为外人所道,我是真心拿公子当朋友的。” 少年面露诚恳,言语间情真意切。 “公子尽管放心,在下对朋友,向来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郑霖神色郑重,赫然一副兄弟情深的姿态。 少年目光晃动,忽然有那么些许愧疚。 郑兄,不是我有意要欺瞒戏耍你,实在是事出有因,怪不得我。以后有机会再向你赔罪吧,虽然我更希望没有这个机会。 “升龙台上已有学宫弟子跨过第十道龙门。” 郑霖手掌紧紧攥住那枚文争令牌,似乎欲言又止。 少年洒然一笑道:“有劳郑公子引路,在下即刻登台。” “公子请!” 郑霖又惊又喜,有意让出一个身位,叫少年走在前面。 第一道龙门前,少年缓缓伸出握有文魁令的手掌,心中忐忑万分。 小娃娃,你可千万别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啊。 【文道天资评定】 少年直勾勾看着眼前光幕上后半部分的空白,愣在原地。 这是咋回事?显示系统出bug了? 郑霖同样目瞪口呆,显然从未见过这样的状况。 “郑公子,这是?” “在下……在下也不清楚。” 郑霖一脸诧异,茫然摇了摇头。 第二行字迹缓缓浮现。 【升龙台四十九考,题一。】 少年屏住呼吸,拳头紧握。 要出题了!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我靠!” 少年忍不住爆出一声粗口,如遭雷击。 鸡……鸡兔同笼? 升龙台第一考,小学四年级的计算应用题? “这是……” 郑霖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惊叹道:“算学?” 【八步八梯,一阶十息,逾期复始。】 “完了完了,这下江公子怕是要栽跟头了。” 郑霖暗自替少年捏了把汗,脑海中一团浆糊。 “有鸡有兔,三十五个脑袋,九十四只脚,这咋能用脑子算得出来吗?” 这位出身商贾世家的嫡系公子头一次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大周王朝重武轻文,更何况还是算学这一近些年来方兴未盛的偏门之术,严格意义上来讲与文道一途并无太大关联。至于究竟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郑霖更是想不清楚。 再然后,他就看见一道健步如飞的人影连上八层阶梯,稳稳站在第二道龙门前。“兔有十二只,雉有二十三只。” 第一道龙门中应声涌现出一团耀眼白芒,汇入少年掌心所持的文魁令内。 “升龙台四十九考,题一毕,耗时十息。” “十息?” 郑霖看向少年的目光如同在打量一只怪物。 短短十息的时间,登上八级台阶还算富裕,可若要与此同时再解出一道闻所未闻的算学考题,难如登天! 但他做到了,这个自称来自于文道亚圣一脉隐世宗族的年轻后辈做到了! “江公子了不起!” 郑霖冲着少年拱手抱拳,由衷赞叹道。 “侥幸而已。” 少年笑着摇头,倒不是他有多谦虚,而是真的侥幸而已。雉兔同笼的问题,最早记载于《孙子算经》,题目答案都与方才那道光幕上呈现的并无差别。若当真换了一种问法,在没有纸笔的情况下,少年自认为还未必就能在八十息内解出这道看似简单的算术题。 “你小子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怀中传来无字书灵毫无感情色彩的稚嫩声响。 “书爷,接下来就靠您大显身手了。” 少年可没傻到认为接下来这四十八道题目都会像雉兔同笼这样得心应手,眼下他只能将希望寄于这本无字破书身上。 “少废话,抓紧时间。” “得令!走你!” 少年转身冲着郑霖挥手示意,径直将令牌靠上第二道龙门。 【升龙台四十九考,题二。】 【夫国者,万家之事;夫家者,万民之事。是故何以为国,何以为家?题源[社稷论·国民要术]】 【八步八梯,一阶十息,逾期复始。】 “好家伙,这跨度也忒大了点吧!” 第一道还是雉兔同笼的算术题,第二道转眼间就变成了家国之事的论述题。 “国民要术?” 郑霖眉头微皱:“这篇不是早就在翰林院编修宗典时被删减掉了吗?” “书爷,怎么答?” 少年一只脚踏过龙门,随时准备登梯而上。 “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第一百三十三章 归雁洛阳边 “是故民心之所向,一国也;民心之所归,一家也。” “一家虽小,可明礼义而知孝悌;一国虽大,齐万家之乐而不辨庶民之苦。” “盖曰:以小家观大家,以一家之务谋一国之事,是为社稷之本也。” 得到无字书灵授意的少年不敢有丝毫懈怠,步步登梯拾阶而上,口中念念有词,一字不差。 站在下方的郑霖早已呆若木鸡,惊为天人。 这小子还是人吗? 莫非隐世宗族的儒家子弟都个顶个的如他这般天资不成? 看来回去之后有必要仔细翻阅一下藏书阁里关于赵氏一族的文卷记载了。 【升龙台四十九考,题二毕,耗时二十八息。】 第二道龙门前悬浮的文字光影碎成斑驳白芒,一部分归于光幕之中,另一部分汇入少年手中所持令牌内。 “书爷,干得漂亮!” 少年心中暗自欢呼道,眉宇间喜色萦绕。 看来这次无字书灵果真不是在胡乱吹嘘,而是实实在在的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郑公子,你也赶快啊!” 少年冲着郑霖挥了挥手,会心一笑道。 “在下不急,公子尽管登台便是。” 郑霖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少年不用顾及自己。方才跨过第一道龙门,本就是为少年开路演示。以他在文道一途的造诣,能完成升龙台十考便已是极限,至于那虚无缥缈的鲤鱼跃龙门,怕是学宫夫子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 不过眼下他倒是更看好这位崭露头角的年轻公子,以其如今所展现出的本事,即便完不成那件仅存在于传说中的壮举,想来也不会太差。能亲眼目睹这一过程,又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少年自然不清楚郑霖心中打的小算盘,不过时间不等人,他确实需要尽快完成四十九考,拿到这一层文争区的通行令牌。倒并非他有多么十足的把握,实在是他信不过怀里那本随时可能撂挑子不干的无字破书。趁着现在情况大好,少年恨不得一步跨过四十九道龙门,免得夜长梦多。 【升龙台四十九考,题三。】 【古来文人墨客,多有背井离乡、四海求仕之举,且以思乡为题,赋诗一首。】【八步八梯,一阶三十息,逾期复始。】 【所作诗赋交由学宫夫子评定,得乙上者,方具登临龙门之资。】 站在第一道龙门前驻足观望许久的郑霖在看到远处那几行硕大字迹后,彻底傻了眼。 “他的文道天资评定到底该有多高?” 郑霖满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问题。 按照升龙台惯例,最起码也要到二十题后才能出现这种即兴发挥的诗赋考题,时限更是无一例外在每阶五十息开外。 像少年这样第三道龙门就出现诗赋题的状况,闻所未闻。每一阶只给三十息的时限,更是前所未见。 “这是摆明了不给散修学子留半点出路啊。” 郑霖轻叹一声,心中替少年暗自不平道。 学宫夫子自然希望自家弟子能在升龙台上大放异彩,至于这些天赋绝佳的旁门后辈,注定走不了太远。 这是九雲轩不成文的规矩,更是天下间人尽皆知的规矩。 除非…… 郑霖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正要开口呼唤少年,却见那道清瘦身影在沉吟片刻后,毫不犹豫登梯而上,一如既往般健步如飞。 郑霖彻底凌乱了。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两步两梯,两句诗赋脱口而出,耗时四息。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又是两步跨出,八梯行程已然过半。 听到这一句的郑霖猛然瞪大了双眼,哑然失声。 大江有大潮,水涨船高,两岸平齐。 白帆随风动,端直高挂,正悬船头。 好一幅潮升帆扬的壮阔江景图! 郑霖双目回神,正要出声喝彩,耳畔忽传来又跨过两级阶梯的少年不急不缓的声音。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夜幕尚残,旭日已冉冉渐起。 旧年未逝,却是春入江南,一派生机。 仅此一句,暗含自然理法,妙不可言。 “好诗!好诗!” 郑霖忍不住拍手叫绝,手舞足蹈叫喊出了声。 四周几道零散人影也被这边的动静所吸引,纷纷投来目光。在看到光幕上少年所作的诗赋后,尽皆面露惊色。 “第三题便是诗赋!” “此子是何来头?” “如此诗才,莫非是哪家学宫的师兄?” “前三联确为惊艳之作,只是与题意相差甚远。若最后一句收官尚可,未尝不是一篇传世之作。” 四周响起低声议论,无一不在期待着少年最后一句收官之笔。 最后两步,最后两梯,眨眼间少年已行至第四道龙门前。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第四句诗缓缓浮现在悬空光幕上。 归雁寄哀思,乡书传所念。 洛阳城头上,故园旧梦中。 此一句似有万千思念萦绕其间,却又言之不尽道之不明,余音未尽,回味无穷。 “点睛之笔,点睛之笔啊!” 不远处有人失声赞叹道。 前三联句句不离写景叙事,却在最后一句陡然抒情感怀,自问自答,以寄乡愁别绪。 站在第四道龙门前的少年长出了口气,心中默道:“借前辈之作,铸我华夏诗坛千古风流。” 《次北固山下》,唐代诗人王湾所作,尝往来于吴楚之间,以江南盛景,写就悠悠乡思。 此刻九雲轩内不知名之处,几道长衫素袍装扮的儒士人影围坐在一道巨大光幕前,神色各异。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好一句‘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一两鬓斑白的学宫夫子反复吟诵着这一句诗作,两袖间浩然气息激荡。 “此子当真并非我学宫弟子?” 另一儒士言语间暗含惊诧,似乎心有不甘。 “九雲轩二层中夺了文魁令,连登三阶直上六层。”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俱是此子所作。” 负手而立站在正中背对众人的一道身影不急不缓开口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先天下之忧而忧 “大才!大才啊!” “难怪青阳老匹夫和敬之兄皆欲将其招揽入学宫门下。” 又一儒士后知后觉般慨叹道。 “哦?还有这回事?” 旁边又一位夫子站起身来,似乎颇感兴趣。 “可不是嘛,据说青阳老匹夫这次下了血本,连祖传的那支白鹿细毫都拿出来了。” 座中一阵哄笑,显然皆非白鹿学宫中人。 “不知兆陵兄有何高见?”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皆汇聚到方才道出少年身份的儒士身上。 儒士姓张名沅,字兆陵,清源山未央宫七贤之首,文道伪七境大儒。年少成名,十三学宫内颇负盛誉,以诗赋策论见长。 “稍加雕琢,可成大器。” 满座皆惊。 能让这位素来不喜予以后辈过高赞誉的未央宫夫子另眼相看,足见少年天赋之佳。 “兆陵兄觉得他能跨过几道龙门?” 张沅缓缓伸出一根手指。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道:“还能再跨过一道?” “升龙台登顶第一人。” 众人愕然。 “兆陵兄是觉得他能跨过整整四十九道龙门?” 张沅点头默应,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上一句。 “吾观台上人,皆逊于此子。” “呵,兆陵兄未免太过高看这个年轻人了。” 坐在另一侧的儒士冷笑一声,似乎对张沅所言颇有微词,只是碍于其身份特殊,不便针锋相对。 “升龙台四十九考,贯古今文理,盖经史子集,可不仅仅是作出几首华词艳句就能蒙混过关的!” “有些东西,你们看不到的。” 张沅并未开口反驳,更没有多余的解释。 这个看上去与常人无异的大儒夫子,只是说出一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话后,其他人便再没了半点动静。 文道七境,融百家学法,开心门关窍。 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以心驭神,以神望气。时来天地同力,可观造化福运,机缘命理。 距离七境仅有一线之隔的张沅,早在数年前就已参透望气之术的奥妙所在。只待水到渠成突破最后一道桎梏,便可实至名归。 旁人能看见的东西,铁定逃不过他一双慧眼。 他能看到的东西,旁人却未必悉知。 升龙台上,少年自跨过第三道龙门后,一路拾阶而上,如有神助。 短短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连答小考一十六题,身形已然逼近第二十道龙门。 站在一旁亲眼目睹全程的郑霖彻底五体投地,心服口服外加佩服。 不愧是出身赵氏一族的后辈子弟,当真不负于“亚圣”二字。 这一道登天梯过龙门如履平地的身影自然逃不过升龙台上越来越多书生儒士的关注,关于少年身份的猜测众说纷纭,却大抵不离十三学宫之外。 有些自下三层而来曾见识过少年吟诗作词傲人风姿的读书人心中早有分晓,对台上这个年轻人未免愈发刮目相看。 “书爷,马上就到第二十题了,还顶得住吗?” 随着升龙台阶数的升高,少年能明显感受到无字书灵应答速度的减慢,早不似最初那般轻而易举。看来想要顺利通过四十九考登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有小爷给你压阵,只管撒开腿跑就是。” 少年笑而不语,没有再耽搁时间与无字书灵辩驳,大步跨过第二十道龙门。 【升龙台四十九考,题二十。】 【文议:读书人于江湖之间、庙堂之上,当如何自居自处,方无愧平生所学,明辨忠孝仁义之道。】 【八步八梯,一阶五十息,不得少于百字,逾期复始。】 升龙台上上下下一片哗然,目光多半集于少年一身。 好一道浅显明了却又暗藏玄机的议题! 在场的儒生学子,十有九数出自十三学宫,皆受过文道脉脉相承的正统传教。 五经十三书一十八文七十二论,林林总总共计一百单八门学问。其中尤以文议与策论两门最为繁琐高深,最需下苦功夫。 以文章议世事,是为文议。 以谋策论时事,是为策论。 如今少年需作答的这道议题,偏又是行文八议中公认位列前三席的以文议政。 升龙台第二十题,四百息时间,要想如期完成这样一篇议文,绝非易事。 对于从未接触过文议的少年而言,更无异于雪上加霜,难上加难。 “小子,这题……” 无字书灵有些犹豫吞吐:“需要给我些时间。” “无妨,这次换我来。” 少年面露从容笑意,轻轻摇了摇头,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读书人当于江湖之上庙堂之间如何自处? 议题浮现在光幕上的刹那,其脑海中便已不由自主跳出那句千古名言。 第一步迈出,那道备受瞩目的清瘦身影洒然穿过第二十道龙门,踏上第一级台阶。 “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 “读书人,读圣贤书,明圣贤礼,晓圣贤义,而自近圣贤。” “虽苦乏而未更易,虽疲困而未轻弃,是何故?” “盖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然勤于学,必有所为。有所为,必长存志。” “读书人,志在何方?” 少年缓缓踏步,跨过第三道台阶。 “好男儿,当志在天下,胸怀四方。” 四周鸦雀无声,甚至连正在答题的诸多学子亦痴痴驻足观望。 整座升龙台,仿佛只剩下这一道并不如何响亮的声音。 “读书人,学为何用?” 少年踏上第五阶,用时一百五十息整。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少年踏上第六阶,脚步愈发平稳。 “读书人,如何自处?” 少年踏上第七阶,忽然停下脚步,转身背对龙门,抬起那双清澈眸子。 答案,显而易见,但只有他自己清楚。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悬浮在少年身后的光幕轰然炸裂,碎成斑驳残影。 ------------------------------ ps: 失踪人口回归,恢复更新啦!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一百三十五章 儒圣化身 整座升龙台四十九道龙门三百六十五层阶梯齐齐震颤,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响。 碎成残影的破裂光幕化为道道流光萦绕在少年身边,经久不散。 在无数儒生士子的愕然注视下,位于升龙台顶最为恢宏大气的那道淡金色龙门骤然光芒大放,浩然之气磅礴似海,刹那间席卷充斥整片文争区,又以破竹之势遍布九雲轩六层高阁。 瞬息之间,整座九雲轩内外皆被淡淡光华笼罩,身处其中的大小人物,不论何等身份何等地位何等实力,皆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庄严柔和气息,其内又隐隐掺杂着一丝压迫,叫人忍不住顶礼膜拜的冲动,其中又尤以善养浩然气的儒生学子感触最深。 “怎么回事?” “短短半日之内两次异动,莫非又有高手在上层交战?” “如此强横的气息波动,恐怕是有大人物出手了!” 身处不同楼层不同区域的万余人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动作,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测各异。 遍布九雲轩文争区各处的学宫大儒夫子几乎同时眉头紧锁,将诧异目光投向遥遥虚空。 “兆陵兄,这是……?” 身着长衫的未央宫夫子目光复杂,满面不可思议的神色。笼罩在一袭儒衫下的身体以微不可察的幅度颤动着,似乎承受着极大压力。 不止他一人,几乎在场的所有大儒都将目光齐齐汇聚到那位文道伪七境大儒身上,急于验证自己的荒谬猜测。 “圣人。” 背对众人的张沅淡淡开口,唯有两字。 满座皆惊,鸦雀无声。 几乎与此同时,三层武斗区擂台旁的一道人影睁开双眼,面露思索神色。 “方大哥,咋回事?” 立于其身侧着灰黑色布衣的瘦小男子迫不及待开口问道。 “不应该啊。” 方言缓缓摇头,目光茫然。 九雲轩内五色守卫电光石火间出动近五百余人,各司其职维护人群秩序。其中赫然而立足足十位着绯红大袍的身影。 另一不知名之处,摇曳灯火旁的黑暗阴影中传来一道沙哑声音。 “整整一百年了。” 约莫百十息过后,每层正中雕塑上方的悬空光柱骤然激增数倍,将雕塑笼罩其中。须臾之间,化为巨大投影光幕。 九雲轩外同样异象横生,光幕悬于熙攘人群头顶。 光幕之上,一道年轻人影被流光裹挟,缓缓移动向升龙台顶浩然磅礴气息的源头——第四十九道龙门。 而此刻作为当事人的少年,依旧面色茫然,不知所措。 在这道强大气息的牵引下,周身每一丝灵气每一分力量似乎都被牢牢封锁,包括他近乎妖孽的化境体魄。 他第一次生出前所未有的畏惧感。 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下,他甚至毫无反抗余地。 “小娃娃,这是咋回事?” 他急切呼唤着怀中无字书灵,将希望寄于其上。 可惜,没有半点回应。 “娘的,就知道你小子不靠谱,跑得比谁都快!” 少年眉头拧成了一条线,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应对之策。 可惜,最后以失败告终。 “横竖都是一条命,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个屁!” 少年深吸了口气,壮着胆子死死盯住那道光芒耀目的龙门。 在自己距离顶层龙门仅有数丈之远时,裹挟着少年的道道流光散去,那股压迫少年的神秘力量亦随之消失。 光幕外,少年清瘦无奇的样貌映入众人眼帘。 “是他!” 曾目睹过少年云梯擂不俗手段和文争区傲人风姿的看客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 余下尚不知情之人赶忙纷纷打探,一传十十传百。 “臭小子!” “江公子?” 同样关注着光幕里风吹草动的秦云和灰耗子下意识看向对方,皆捕捉到彼此目光中的惊诧。 “怎么,二位与这位公子相识?” 四周有人注意到了二人的异常举动,凑上前来低声问道。 “不熟,不熟。” 秦云赶忙摆了摆手,双目微阖;灰耗子吹着口哨,将目光转向别处。 站在两人身后的方言神色凝重,默然不语。 光幕内,重新恢复自由身的少年毫不犹豫将自身气息攀升至节点,指间玄戒若隐若现,仿佛随时准备抽动古剑。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顶层龙门内忽然有了动静,传出一道醇厚深沉的悠悠声响。 耀目光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空中凝聚,最外层笼罩着源源不断的浩然正气。 少年屏住呼吸注视着那团不断变幻的虚影。 果然,是为自己那篇议文而来。 光芒渐散,浩然气息如汪洋大海绵长流转。 一头戴儒冠身着儒袍的巨大虚影负手立于龙门上空,面容模糊,气息庄严。 儒生打扮男子虚影出现的刹那,九雲轩内外凡身着儒袍长衫者,凡学宫弟子文人儒士,皆如沐春风,身心畅快,不由自主俯身垂首,顶礼膜拜。 “儒圣化身,是儒家圣人的气运化身!” 九雲轩内自然不乏见识卓绝者,在见识到那些儒生士子读书人的反常举动后,再加上光幕内的种种异象,便不难再推测出那道虚影的真实身份。 圣人陨落,浩气长存。 机缘流转,气运化身。 眼前这位,便是古往今来十二儒圣之一的气运化身! 余下众人很快露出恍然神色。 “方大哥,何为气运化身?” 灰耗子出身乡野,自然不会知晓这些儒家体系内的秘闻。 “儒家圣人,超凡境界,通达天地,陨落后自然与常人有所不同。” “其精、气、神、缘、运分而化作五道化身,长存于世,以待大机缘者得之,视作衣钵传承。” “眼前这一道,浩然气息延绵不绝,福运流转,更是不可多得集气、运二者于一体的圣人化身。” 方言略作沉吟,压低声音答道。 灰耗子顿时眼前一亮,声音难以自抑的欣喜。 “如此说来,莫非臭小子是被视作儒家圣人的衣钵传承之人?” “尚未可知。” 方言眉头微皱,隐现忧色。 ----------------------------- 小六儿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最近事情比较多,还得断更一段时间,非常抱歉!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地尽浩然 儒家圣人气运化身的说法一经在人群中传播开来,顷刻间掀起轩然大波。 有人振奋激昂道:“圣人!娘嘞!我居然能亲眼看到圣人化身!”: 有人欣喜若狂道:“哈哈哈哈,这趟算是来着了!回去定要将此事告知那些平日里看不起咱的读书种子,也好让他们羡慕羡慕!” 自然,在象征着机缘与福运的圣人化身面前,更多人还是抱有一丝期冀,渴望得到传闻中可遇不可求的圣人传承。 今世武道式微,百十年间罕闻宗师人物。余下文道、术道、阵道林林总总,亦无可圈可点的扛鼎之人。 十三学宫源远流长,正是得益于一位儒家圣人一位文道亚圣的馈赠和底蕴。 悠悠千载亡而不衰,圣人之威,可见一斑。 时至今日,早已近乎绝迹甚至被写入宗典的一个又一个名字,恰恰见证了曾屹立于这片土地上盛极一时的传奇神话。 我未见圣人,今圣人见我。 凡夫俗子得见圣人,自然如见天人,如观神明。 那道悬空而立的儒圣化身看不清脸上表情,却发出温和笑声道: “未入文道,却已自得大道。” “大道殊途,万法同归。” “年轻人,了不得。” 少年看着眼前并无恶意的高大虚影,一时间难以揣测出身份来历。不过总归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此人深不可测,且对自己态度尚可。 “见过前辈。” 少年拱手作揖,毕恭毕敬。 “你可知吾是何人?” 少年摇了摇头:“恕晚辈眼拙。” “甚好。” 儒圣化身笑意不减道:“吾尚有一问。” 少年心思微动:“晚辈自当知无不言。”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儒圣化身又喃喃重复了一遍,忽而话锋陡转: “所忧之天下,是何人的天下?” “所乐之天下,又是何人的天下?” 少年心有所料,几乎不假思索洒然笑道:“天下人忧,天下人乐。所谓天下,自然是天下人的天下。” “而非一家一姓的天下。” 儒圣化身默不作声,似乎仍在等待下文。直到少年说出接下来这半句话,这才笑着回应,似是得到了满意答复。 “甚好。” 少年尚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听得温醇笑声再度传入耳畔。“既是天下人的天下,又岂可因一人之力而更易?” 笑声戛然而止,半晌,转为轻轻叹息。 “呕心沥血,无非是徒劳无功罢了。” 少年略作思索,直面那道高大虚影,掷地有声,昂首正色道: “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一人之志不可为之事,众志成城,可为之。” “好,甚好!” 儒圣化身的语气终于有了波动,浩然正气随之翻滚激荡。 光幕外一片哗然。 这年轻人究竟是何身份,竟能对儒家圣人提出的策问对答如流,且屡获称赞。 即便是十三学宫内避世不出的所谓贤人,像他这般年纪时恐怕也未见得有如此学识。 先前与少年有过接触的几位夫子大儒皆神色各异,却无一不在懊悔未能将少年招入门下。以此子展现出的傲人天资,文道一途,必将坦荡通达,可成大器。 “你并非读书人,却深明至理大义。” 儒圣化身渐平周身浩然正气,嗓音醇厚,平淡如初。 “吾幼年求学,少年明学,中年教学,晚年治学。毕生求索,无非一学字而已。” “镇守人间三百载,看遍人情冷暖,盛衰兴替,却独有一事不得解。” “最后一问,问尔、问己、问心,更问此刻天下儒林士子,文道后辈。” “读书治学,修身养性育浩然气,究竟所谓何故?” 整座九雲轩内外喧嚣声止,骤然一片寂静。 不止众多儒生士子读书人,甚至连武夫术士其他形形色色身份各异的看客皆面露思索神色,回味着方才儒道圣人所问。 是啊,文道悠悠万千载,苦学求索之人如过江之鲫,或争名逐利,或自命清高,或独善其身,或心怀社稷。 读书人,为何读书? 站在圣人化身不远处的少年眉头舒展,心境豁然。 读书人为何读书? 在那个距离辉煌盛世已有千余载的年代,有一位同样心怀天下的大儒,给出了答案。 少年一步踏出,挺胸昂首,衣袖飘扬,神采焕然。 “读书人,为天地立心。” 少年第二步踏出,目光四顾,似在俯瞰芸芸众生。 “为生民立命。” 少年三步踏出,清澈眸子第一次毫无畏惧直视那道戴儒冠着儒袍的高大虚影。“为往圣继绝学。” 光幕外再听不见半声响动,静可闻针。 短短三步,区区三句,却仿佛走过悠悠岁月,道尽千载风流。 少年双目微合,摒弃掉脑海中一切想法。 此刻在他身前,似乎出现一道垂暮之年的书生人影,伏案提笔,念念有词。 末了,潸然泪下,展颜含笑。 笑容里,满是书生意气,满是豪情壮志。 二者所言遥相呼应的同时,少年陡然睁开双眼,遥望远方,深深作揖。 “为万世开太平。” 仅以此礼,敬先贤,敬前辈,敬世间天下读书人! 无风自起,浩然正气萦绕于清瘦少年粗布短衣间。 圣人化身模糊不清的面庞上,两道金光潸然滑落。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高大虚影振臂昂首,声音轻颤。 这一刻,天地间再无圣人化身,而多出了一位恍然明悟的读书人。 “朝闻道,夕可死矣。” “后辈如此,吾可瞑目。” 儒圣化身洒然而笑,满怀欣慰道: “年轻人,受教了。” 少年摇头正色,冲着身前高大虚影朗声道: “薪尽火传,脉脉相承。” “谢前辈为我辈后人开山!” 他虽不知晓此人身份,却能感受到前所未见的浩然正气。 如此人物,非圣即贤,可敬最是先贤。 “薪尽火传。” 儒圣化身一字一顿,轻笑道;“甚好。” “今日尔赠吾一场观道得道。” “吾便赠尔一场造化机缘。” “愿天下读书人,皆可正其心,立其命;有所为,有所不为。” “愿世间心诚士子,人人皆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话音未落,儒圣虚影光芒大盛,儒冠儒袍俱被流光萦绕。 九雲轩外,穹顶之上,云雾翻腾,异象陡生。 足有数十道磅礴气息自天幕下垂,落于阁顶。 这一刻,天地尽浩然,清气满乾坤。 -------------------------------- 愿祖国繁荣永昌!!! 祝大家假期快乐!!! 第一章 少年乘风起 很多年后,当彼时鲜衣怒马仗剑风流的少年以最洒然的姿态离开那座江湖,还是会想起曾面朝儒圣化身许下的豪言宏愿。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朗朗乾坤,浩荡清气中,他看见了所谓观道得道的机缘造化。 故事的一切,还要从十四年前洪河沿岸的边陲小村说起。 那一年,大雨滂沱的仲夏时节,南河村来了个遍体鳞伤的白发老人。老人怀里,抱着个啼哭不止的襁褓婴孩。 老人找到村长,从破烂口袋里掏出身上仅存的十余两碎银,耗尽几乎最后一丝气力握住村长干瘦的手臂。他说,照顾好这个孩子。 老人拖着随时可能支离破碎的残躯踉踉跄跄消失在瓢泼雨夜。 五年后,他再一次回到边陲小村,再一次见到仅有一面之缘的村长,手里多出一方翠绿玉盒,和一只装满灿灿黄金的包袱。 玉盒里装着一枚色泽暗紫的丸药,老人把它交到站在村长身后神色木讷的孩童手里。这一年,孩童刚满五岁,两只眸子内浑浊无光,不会讲话,不会言语。 老人叹了口气,说这是天生缺一窍的缘故。他没有解释原因,老村长也未曾问出口。 吃下丸药的孩童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睡过了五年来最安稳的一觉。梦里,他见到了山川大海,见到了春暖花开。醒来后,那双清澈眸子里,亮着光。 白发老人住进了村头那间不知从何时起就独自承受风吹日晒的破茅草屋。 醒来后的孩子依旧住在老村长家里,穿百家衣,吃百家饭,活得自由自在。 老村长答应过白发老人,要替他保守一辈子秘密。 白发老人身上流淌着大周王室嫡系血脉,稚嫩孩童亦然。 他是他的父亲,天知地知,除了他,再无人知晓。 他出生那年,他正值青壮,却陷入皇储争权的风波,惨遭暗算,一夜间枯了容颜,白了乌发。 他的母亲,曾是他最心爱的女人,现如今的大周皇后。 他带着尚未足月的婴儿辗转奔波,躲避仇杀,没有人知道他背后竹篓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那个大雨滂沱的夏夜,他负伤躲入南河村,将尚在襁褓中的他托付给老村长,只身离去,独自引开穷追不舍的仇敌。 酣睡在老村长怀里的婴儿,就在不久前刚刚被剥离精血,一窍残缺。 五年后,走遍天南海北历尽千辛万苦的白发老人再次回到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边陲小村,将那枚凝聚近半数龙脉气运的药丸塞进孩童嘴里。 五年弹指一挥间,前尘旧事化云烟。 残缺一窍的孩童摇身一变,成了身负大气运的无垢完人。 恰在此时,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飘然而至,阴差阳错借窍入体,开始了他的又一次新生。 他丧失了有关五岁前的全部记忆,却保留下前世为人的种种经历。 大气运的另一份馈赠,是一本无字旧书。 无字旧书来自另一方世界,应天地大劫而生。 无字旧书,空无一字,不着点墨,却能记载下这个五岁孩童从前今后所经历的一切,更能带给他数不尽的造化机缘。 无字书内还藏着一个濒临消亡的书灵,它几乎无所不晓,却因实力残缺只能被迫寄存于书中。 孩童一天天长大,老人一天天变老。 在南河村,几乎所有孩子都喜欢凑到村口那间烂篱笆围成的院子里,听那个吊儿郎当的老头儿给他们讲些村子外面发生的故事。那个更大更精彩的世界,在稚嫩孩童内心深处播种下希望,播种下向往。 直到那个两世为人的孩子安稳度过人生第十四个年头,长成少年模样。 一群不速之客打破了小村十四年来的宁静。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染红了天幕,染红了夕阳。 一把大火,烧掉了少年所有的幻想和仅存的寄托。 一封书信,将少年推上一条退无可退的复仇之路。 既然这条路注定坎坷不平,注定腥风血雨,那就从这里开始吧! 孤身行大荒,独斗黑鳞熊。少年结识了石头、石蛮兄弟二人,遇见了大山,也被卷入第一场凶险万分的风波 勇赴龙潭镇,同灰耗子设计营救黄老先生,后在县衙官府结识时任巡捕都头的方言。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和大山身上的一桩秘密有关。 大山自幼被遗弃在山中,他是秘藏守护家族仅存的血脉。戴在他脖颈上的那条项链,是寻找秘藏线索的关键。 鬼宗指使兽头帮劫杀石头兄弟二人,为的就是引大山出面,意欲抢夺信物。 鬼宗当日布局失败,一言堂事变,被青州其余帮派逐出内城。 少年入局,方言奉官府命令伪造罪证,借少年之手铲除兽头帮。看破方言的心思后,少年与其联手布局,林中假死洗脱身份,除掉兽头帮,更瞒过了官府。 少年走马入青州,石蛮、大山前往汝阳匠县寻找身世之谜。 在前往青州城的路上,一行人偶遇秦家公子秦云,替其解围,获赠商盟紫玉令。 寄宿在竹林客栈的当晚,众人遇刺,正是不甘就此罢手的鬼宗所为。同时救下红衣女子,青州柳家的掌上明珠。 无处可去的众人前往云海区,偶遇秦云。少年灵机一动,在书局内献上活字印刷术。秦云允诺替少年着手准备酒楼。少年酝酿已久的火锅生意,正式拉开序幕。 书局印刷校验,少年帮助秦家夺魁,与知州大人及邢家结怨。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外出试探的少年一行人遭遇截杀,被卷入商区血案。 参与血案的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邢家少主为报私怨,派遣客卿长老截杀少年;鬼宗欲挟持少年,追问吊坠下落:青云宗为追查鬼宗余孽,探寻吊坠踪迹,同时暗中追查方言身份;被少年搭救的柳家嫡女为调查少年身份,派出长棍修者暗中跟踪,却被人嫁祸杀掉另外三人,后柳家为防引火烧身,将其秘密杀害。 而真正杀掉三人的,是监察处与青衣卫高手,奉朝廷旨意,欲将柳家、各大商会、江湖势力、鬼宗、少年纷纷拉扯入局。 在此期间,方言带着少年乔装打扮前往外城风云区,擂台比武重伤刀宗外门少主,与刀宗结怨,青云弟子林景出面化解。后回城路上遇刀宗通玄二老截杀,方言展露真实境界,将其重创。 商盟血案最终调查无果,结案。 酒楼正式开张,第一日生意火爆,座无虚席。 云海区福源酒楼掌柜朱大海率众前往打探,恰巧碰见铁牛带人闹事。少年借用古剑青芒化解危机,逼迫铁牛服软。期间宋如海四人去内城送信,被人下药设计。少年首次发觉秦家内部可能存在问题,决定两日后亲自前往内城。 次日铁牛为救老伯再度登门,向少年诉说老伯患病原委及身世过往,自知悔改。少年众人前往恒锦区替老伯诊治,发现邢家阴谋,爆发冲突。少年设计,方言击溃龙虎双雄最终脱身,将邢家弟子送入刑法司,与邢家矛盾日益激化。 而后少年一行人动身前往内城,半路遭人埋伏。少年借用符咒之力重创归元境修者,陷入昏迷。灰耗子血祭獠牙,被埋伏之人识破隐世宗门后代的身份。杀手不敢擅作主张,只得撤退。 为将玻璃炼制仪器送往内城,助秦家在商盟大比中崭露头角,缓解危机。少年二次入城,途中同样遭遇截杀。方言佯作负伤,少年梦破虚妄,历尽危险重重抵达云海商会。 恰逢九雲轩开阁,在方言的有意指引下,少年三人入阁。 文争武斗,少年凭借体开八骨先天化境的妖孽体魄,登云梯擂,勇夺武魁。又借前世名篇佳句大放异彩,引得无数学宫夫子大儒争相招揽。 升龙台上,横渠四句。天地尽浩然,清气满乾坤。儒圣化身面世,赠与少年一场造化机缘,引文道气运入体。 升龙台上的变故引发九雲轩顶层望月台的异动,可遇不可求的幻世仙境开启,九雲轩法阵禁制被破,无数人争先恐后涌入。 青衣卫奉命果断封锁现场,并联合九宗十三派闻讯派来的高手重修禁制,暂时稳定住混乱局面。 被卷入仙境的少年意外获得秘藏开启的信物之一,并替无字书灵寻找回部分残缺实力。同时误入上古迷津,在神秘人指点下,领悟“迷津千载,世上一息”的奥秘。历生死轮回,红尘练心,气、体二术皆破三境,气入归元,体达封门。 走出迷津后,少年亲眼目睹仙境内异兽横行,尽是无数人族殒命的尸首。 联合其他江湖中人接连围杀掉几只强大异兽后,疲惫不堪的少年终于与方言汇合。询问后少年得知,原来所谓幻世仙境,不过是幻世仙宫与大荒兽族联手布下的杀局。甚至连多年前那次元气大伤的惨败,朝廷黑卫马踏江湖的所向披靡,也极有可能在设计之中。 而这一切背后的目的,便在于借仙境之名吸引江湖与朝堂高手前往,于仙境中布下陷阱杀局,以此磨损消耗人族气运,为幻世仙宫重返江湖、兽族重出大荒谋划出路。 从方言口中,少年得知仙境出口已被尽数封死。而唯一的办法,就是破掉正中那座万兽阵法。并非虚影所化,而是真真正正由万千异兽凝聚而成的强大阵法,其中更有一只实力尤胜方言半筹的六耳凶兽。 阵法之前,汇集了无数残存下来的人族精英。 少年看到了剑宗大弟子何长风,看到了轻纱蒙面的白衣郡主,看到了几乎所有能叫得出名号的人物。 此时的他们,皆一筹莫展。 面对未知且恐怖的万兽阵法,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但除去阵法外,仙境内余下数不胜数的异兽正不断向他们靠拢,消耗着他们残存的精力。 若不速战速决冲出仙境,所有人都会葬身于此,无一幸免。 生死攸关之际,怀中无字书灵忽然开腔,告知少年一桩九死一生的禁忌秘法。 借儒圣气运,请儒圣附身。 秘法的代价同样惨重,稍有不慎,爆体而亡,灰飞烟灭。 最好的结果,经脉尽断,修为全无。 这最后一根破局的矛,与众人命运相连的最后一根稻草,被紧紧攥在少年手中。 该如何抉择? 少年忽然想起那句始终铭刻于心的话。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他不是什么善人,更不懂得普济苍生。 他也会害怕,也会畏缩,也会恐惧。 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那双清澈眸子里又一次直射出坚毅决然的光。 “以弟子文道气运,请儒圣!” (未完待续)  终章 杯酒敬春秋 共饮大风流 北方边陲小城的破旧酒肆里,灯火洒向窗外,迎着飘扬雪花,一直蔓延到小巷尽头。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尤其镇守西北门户的壶州三郡,已连落了三场大雪。 穿过那扇泛黄木门,酒香掺着嬉笑吵嚷弥散荡漾,不知去向。 置在火炉旁的方桌缺了一角,用碎瓦垫着,摇摇晃晃。桌上一只铜锅沸水翻腾,随着一同摆动。锅里的大片鲜肉像船儿般摇曳,鲜嫩诱人。 如今的天下,谁人不知火锅美味? 提及此物,又有几人不会想起那位挽大厦于将倾的传奇人物。 木门吱呀作响,凛冽寒风倒灌进来,夹着一道粗犷叫喊声。 “老瞎子,今儿个还有啥新鲜玩意不?” 大步踏进门槛的汉子摘下貂帽,抖落满身挂雪。 坐在火炉旁身着一袭长布衫的盲目老者停下声音,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头冲着另一旁的店小二道:“再温六两酒来。” 走进门的汉子咧嘴大笑,同酒肆里众人打了声招呼,挑了条靠近火炉的板凳坐下,口里还不停抱怨着:“亲娘咧!要了命的鬼天气,能活扒人一层皮!” 旁边有人打趣道:“不在家搂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谁叫你出来鬼混?” 汉子伸手接过小二递来的酒碗,边笑边骂道:“狗日娘养的跑出来鬼混!” 四周哄笑一堂,震得炉中炭火愈亮了几分。 老瞎子默默捧起茶盏润着喉咙,也不出声打搅。 直到插科打诨的声音渐小,有人扯着嗓子开腔发问。 “老瞎子,你说你一没见过世面,二没上过沙场。” “那位大人的事情,你咋就知道那么清楚?” 身旁有人附和道;“怕不是胡乱杜撰来专为骗人酒钱的伎俩。” 老瞎子既不开口争辩,也不出声反驳,褶皱脸庞上更看不出半分愠色。 良久,放下手中茶盏,缓缓起身,摸索着拾起拄在一旁的竹棍,踱步绕过人群,语气平和道: “讲不讲,由我。” “信不信,由你。” 火炉内忽然砰的一响,木炭爆鸣,盖过众人说话声。 汉子嘿嘿一笑,趁机打了个圆场道:“管他讲的是真是假,还不是就着酒下了肚。” “肉熟了,来来来!喝酒吃肉!” 话说完,又转过头去冲着老瞎子挤眉弄眼,浑然不顾对方看不看的到。 “老瞎子,今儿还讲不?不讲就坐下吃肉!” 老瞎子语气毅然:“讲。” 汉子瞪大了双眼,暗骂老东西不识抬举,没好气道:“讲个啥?” 老瞎子眉目低垂,忽然抻了抻洗到发白的长衫,罕见笑问道:“讲个啥?” “讲那青衫侠客百骑平辽阳,千军荡河州。” “讲那步衣少年拳开青云擂,剑镇忘忧楼。” “讲的是中原烽火狼烟漫,国破家亡山河残。” “讲的是千秋浩劫逢乱世,大厦将倾无人挽。” “讲那少年乘风扶摇起,剑落九州八万里。” “讲那碧血丹心昭日月,豪气干云共赴死。” 老瞎子说着说着,扔下拐棍,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着哭着,哭弯了腰。 酒肆中人人瞠目结舌。 唯有背对众人坐在墙角的青衣男子红了眼眶。 从走进这间酒馆到现在,他始终一言不发。人们也只当他是外乡路过歇脚的行客,并未打扰。 现如今,他从怀中掏出两只破旧酒杯,仔细斟满,端到老瞎子面前。 一杯留给自己,一杯塞到老瞎子手里。 “这杯酒,我敬您。” 听到这句话这道声音的老瞎子,身形一滞,如遭雷击。 青衣男子一饮而尽,留在柜台上数锭花白银两,转身推门,迎着风雪离去。 后知后觉的老瞎子颤颤巍巍喝下那杯酒,喝得一滴不剩,生怕漏了分毫。 再然后,泪流满面,哭却无声。 嘉佑元年冬,受封为北境镇边王、新朝护国公兼数不清多少空前殊荣的青衣大宗师,辞官卸印,一声不吭离开京城,离开那座焕然一新的庙堂。 临走时,留书一封:将所得金银财物抚恤军属,散与惨遭战祸无家可归的流民百姓。 大周新朝,大到州郡,小至乡县,皆在城街最瞩目处,竖起一道又一道石碑。 碑上唯有四字;侠义江湖。 得天道庇佑延绵气运千载的九宗十三派,再没了那份高人一等的心气。这座见证过风流无数的江湖,破而后立,向阳而生。 当然,被强行推到盟主宝座上的另一位武道宗师,却并不这么想。方言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找到那个挨千刀的臭小子,打到他神志不清。 青州城内,新开张的江湖酒楼,热闹非凡,生意极好。掌柜的是一对兄弟,一个断了臂,一个残了腿。据说揭匾那日,大街上莫名其妙冒出个尖嘴猴腮的乞丐,非说掌柜的欠他一顿好酒。 而今打着云海二字旗帜的商会,几乎遍布天下各地。有人说那位新掌权的云公子,野心极大,要把生意做到海外去。 朝堂里百废待兴,好在新君贤明,颇有城府。前朝留下的班底还在,内外同治后,十三学宫又有夫子大儒先后入仕。一时间站在金銮殿内的朱紫权贵,表面和气,背地里又不知分了几门几派,谁又是谁的挚交故友,谁又是谁的袍泽门生。 年轻皇帝忽然想起那家伙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帝王权术,最叫人头疼。 月余间,那道远离朝堂远离江湖无事一身轻的快活身影,走南闯北,无问西东,看了许多不曾看过的风景。 腊月初六,垚山落了第六场雪。 他终于停下四处奔波的脚步,准备登山。 一袭青衫换了白衣,不变的是腰间那柄古朴佩剑,和未被岁月磨平棱角的少年模样。 寒风萧萧起, 登山路,八千里;回眸处,多风雨。 他展颜含笑,衣袖挥舞间,凭空生出些漆印斑驳的破烂杯盏。 一杯又一杯悬空而立。 漫天云雾如雨落,入杯即化作佳酿。 酒香弥漫四散,宛若仙人手笔。 整座落雪垚山,忽风止雪休,万物沉寂。 再然后,一道醇厚嗓音乘风而起,御雪而行。 “我以杯酒敬春秋。” “我以春秋敬天地。” “敬二十三年来天下黎民苦。” “敬二十三年来铁衣裹枯骨。” “敬二十三年来中原江湖侠义客。” “敬二十三年来日月河山尽王土。” “敬二十三年君守国门臣死社稷。” “敬二十三年书生胆气文人傲骨。” “敬二十三载悲欢聚散多别离;” “敬二十三载世事浮沉荣与辱。” “敬二十三载归去来兮少年郎;” “敬二十三载星月迢迢风尘路。” 十二杯酒过后,那道挺拔坚毅的身影,哽咽失声,掩面痛哭。 少年郎,少年郎。 纵满面尘霜,仍少年模样。 泪眼朦胧间,他竭力站直了身体。 山的另一边,一道又一道铭刻在心头挥之不去的人影,冲着他露出温和笑容。 每个人手中,都整齐端着一杯又一杯酒。 一只冰凉纤嫩的手掌忽然将他牢牢攥住。 少年蓦然回首,看见一张如梦似幻的灿烂容颜,在冲着他笑。 一如那年大雪时节, 少年少女初次相遇。 昳昳风华,芙蓉胜雪。 她还在,一直都在。 少年破涕为笑,一只手攥紧她的手掌,另一只手高举起第十三杯,亦是最后一杯酒。 “初入江湖,幸与诸位相逢。” “最后这杯酒,不敬天地,不敬春秋。” 少年一语未罢,洒然起剑,煌煌冲天。 九州大地,皆有浩然剑意顺势而起,遥相呼应。 “江湖无酒不醉,把酒无剑不欢。” “这杯酒,敬你们,敬这座你我相遇相识相知的江湖。” “诸位,且与我共饮此杯快意风流。” “诸位,且尽兴!” 一对神仙眷侣般的风流人物, 才入江湖,便出江湖。 ---------------------------- 很多年后,天下依旧是江山代有才人出的天下,江湖仍然是各领风骚数百年的江湖。 但有关那一座江湖的传说,有关那群少年少女的故事,还在继续。 正如二人洒然离去的那年凛冬时节, 一场大雪,落满了整座江湖。 (全书完)  完结感言 断断续续近两年,洋洋洒洒六十余万字。 从没想过,这座江湖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和大家说再见。 敲完最后一个字,画上最后一个句号。坐在电脑屏幕前,眼眶有些湿润。忍住了没哭,因为答应过你们要一直做最坚强的小六儿。 也想了很久,到底该不该写一篇完结感言。怕写了之后显得太矫情,不写了又总感觉心里空了一块,少了些东西。 思前想后,也和许多朋友聊了很久,心里的那股暖流越涌越大,终于下定决心,要写一些东西,来纪念这座江湖,纪念江湖里的侠义风流,纪念江湖外的人情世故,纪念那些我们一起走过的日日夜夜,一起看过的沿途风景。 接下来的话,写给你们,送给你们: 先说一下仓促完结的原因吧,总要给大家一个合理的交代。事实上了解我的读者朋友可能清楚,小六儿还没正式走向社会接受现实的拷打,目前还挣扎在大学的泥潭里无法自拔。这个年纪,就是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年纪,很多事情不能再随心所欲无所顾忌,想到哪就做到哪。很多事情都要细细规划、反复斟酌,开始面临一个又一个人生中艰难而复杂的抉择,我也不例外。 很现实的一个问题,要考研,时间紧任务重压力大,实在是分不出精力和时间来兼顾这份兴趣爱好。之前也想过,偶尔写一点发一点,把这口气吊着,等到忙完之后再重操旧业。后来想了想,这样的江湖,拖泥带水,反复无常,不是我想要的,也不会是你们想要的。 所以,尽管有很多遗憾、很多不舍、很多不甘,我还是觉得,应该给这本书画上一个句号,应该给书里所有的人物一个结局,更应该给自己和所有读过、喜欢过、支持过这本书的朋友们一个交代。 按照原本的大纲和计划,该是两三百万左右的字数,现在六十余万,对比可想而知。之前的情节一直在稳步推进,也马上要迎来第一个大高潮。原定十几万字的情节,没想到现在只能用短短的几千字来概括。原定百万余字的内容,没想到只能用短短的几万字来总结。 但我觉得,应该让大家清清楚楚看到这座江湖背后的故事,尽管并不细致,但最起码,知道这座江湖因何而生,知道这座江湖该何去何从。 还是要诚诚恳恳地向大家道个歉,希望最后这座潦草收官的江湖,在意难平之余,能带给大家一丝慰藉,一些遐想。 其次,谈一谈这本书的成绩吧。说到这些,就不知道要有多少发自肺腑的感激送给你们。六十万字、全渠道近百万点击、近万收藏、三盟一宗两护法、主站均订破百,甚至巅峰时期近三百、拿过数不清的推荐位甚至大封、拿过周年庆的单日榜亚军…… 这个成绩小六儿已经不能用满意来形容,在如今宏观的网络文学环境背景下、在本站的流量因素影响下,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我想说的,除去感激,只有感激。 不会忘记大家一起争分夺秒熬夜冲榜,不会忘记大家吵吵闹闹评论区里火热吐槽,不会忘记断更时一条又一条急不可耐的催更信息,更不会忘记你们送给我的一次又一次鼓励,一份又一份支持。 说句老实话,我对自己的水平和能力有很清醒的认知。真的是水平一般,能力有限,一步步走到今天,承蒙各位厚爱。这座江湖,不只是我写给你们的,更是你们送给我的。我们彼此陪伴,我们互相成就。 再次,还是想回到书本身,和大家再聊一聊这个故事,再看一看这座江湖。故事的初衷,其实算是为了圆梦。相信每个男孩子心中都会有一个或大或小的江湖梦,也都曾羡慕过鲜衣怒马仗剑风流快意恩仇的侠客生活。 从很早开始就想写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江湖的故事,一个关于命运和选择的故事。在这个被许多人公认为“武侠已死”的时代,有太多情怀被湮灭、被埋没,直至消亡。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每个人都在努力为了生活而生活,甚至是为了生存而生活。有太多太多无奈的抉择,有太多太多难缠的命运。人生百态,世事沉浮。 所以,故事的主角,从一出生起就被搁置在命运的缝隙中,漂摆不定。他的出现,是无数矛盾无法调和的产物。所以从一出生起,他就背负上了已无法摆脱的命运,被推向一条荆棘丛生看不清未来和方向的道路。而这条路,他没得选。 既然无法选择命运,那就试着改变命运。 其实最初的主角设定,是毫无光环和金手指的平凡少年,仅存的罕见血脉在出生那年就被夺取殆尽。江湖容不下他,庙堂容不下他。天下之大,甚至只有那个巴掌大的边陲小村才是唯一的安身之所。 真正的江湖,有风流子有侠义客,但更多的还是这些本不出彩的寻常小角色。他们有血有肉,他们会哭会笑。江湖的精彩之处,也正在于此。 看到这里,大家可能不太理解,这个设定明显和已经写出来的情节不符。其实之前也说过几次,为了让这本书更加符合当下的市场潮流和价值取向,最终还是选择植入已经烂大街了的“系统”,把主角身份设置为穿越而来的异世界高材生。 说句老实话,我至今仍认为这是这个故事最大的败笔。这座江湖,因为这些画蛇添足的俗物,变了性质,变了初衷。即便我在后续的创作过程中很少去提及这些,甚至尽最大努力在不影响情节走向的前提下去隐藏它,割裂它,但很明显效果有限。 印象非常深的是一位读者曾经和我说过的话,他说:刚看见开篇的时候非常期待,甚至一度以为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那座江湖。直到后面看见莫名其妙跳出来的系统,瞬间感觉心凉了一截,有种想弃坑的冲动。 每每想到这句话,心里都有说不出的酸楚。或许当初应该再坚定些,即便可能扑街,即便可能无人问津,但最起码写出来的这座江湖,是自己真真正正想要的那座,是不留遗憾的那座。 言多无益,希望以后如果有机会,能尽最大努力来弥补一下,也算无愧于心,无愧于己。 抛去开篇不谈,其实后面的情节大体上还算满意,甚至有很多不经意间写出来的小片段,会让我自己感到热血沸腾,感到欢呼雀跃。书里的每一个人物,从主角到配角,从大角色到小角色,可能并不尽善尽美,可能并不鲜活饱满,却都是有着自己特点、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个体。 身世不明、注定被仇恨羁绊的少年,却始终怀揣着一颗与人为善的侠义之心,试图在混浊乱世里守候仅存的温良。 出身邪门歪教的弃子灰耗子,自幼在江湖上浪荡打拼,斤斤计较,小肚鸡肠,贪财好利,圆滑世故。在他身上,几乎可以找到每一个市井俗人该有的特点,但他依旧是独特的。他重感情、重义气,在自我救赎的道路上,他同少年一样,始终坚守着一颗侠义之心。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的原则,坚定如磐。 天赋异禀、惊才艳艳,青云宗百年难遇的剑道奇才,那个无论何时何地总给人以莫名心安和支撑的方大哥。他见证了这群少年少女的一步步成长,也见证着主角从稚嫩走向成熟,接替下他手中精神领袖的旗帜。他的经历同样令人唏嘘,冲冠一怒为红颜,师门震怒造驱逐。此后荣辱浮沉十余载,淡出江湖又入江湖。于主角而言,他的存在,如兄如父。 与少年身世相仿的大山,江湖秘藏守护一族的传人。他的存在,似乎是连接一切的枢纽,打通一切的关键。他性格耿直却心思细腻,为人仗义满腔热血。以血献祭,以命为引。这似乎是他生而注定的宿命。临走的时候,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少年的手,告诉他,别哭,他会看着他走完剩下的路。 大山哥,我已经走完我该走的路了。 大山哥,山里的果子又熟了,比那年你给我摘下的还甜。 大山哥,你,还好吗? 出身平凡、没有太多背景和故事的的石头、石蛮兄弟二人,原本应该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度过属于他们的一生。可能并不精彩,却也无风无雨无坎坷。但他们遇见了主角,遇见了那群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遇见了那个更大更传奇更令人神往的世界。 少年曾问过二人,石头哥,蛮子哥,认识我,后悔吗? 彼时已身有残缺的二人只是笑着摇头,如出一辙的默契。 小兄弟,我们为你骄傲。 这江湖,有你、有你们,才叫江湖。 临安王府衔玉而生的尊贵郡主,风华绝代,白衣胜雪。这样一个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神仙人物,却有着常人不可知的酸楚和痛苦。好在她遇见了少年,那颗严丝合缝冷若冰霜的心,开始慢慢打开,慢慢融化。 佳人如斯,江湖无酒,也可快意,也可酩酊。 故事很长,人物很多。 余下诸如白发老头儿、黄轩、铁牛、秦云、黄老先生、宋如海等等等,言之不尽。每个人的经历都足够精彩,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未能将这些一一详尽呈现给大家,是我的愧疚。以后如果有机会,会把每一个人的番外故事都写出来,放在最后一卷,也算给大家微不足道的弥补。共饮大风流,饮的是这座江湖的风流,更是无数风流人物的风流。 写到这儿,忽然觉得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和大家聊聊,又忽然觉得似乎已然无话可说。想把这篇完结感言无休止地写下去,写个不停。似乎这样,这本书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完结,这座江湖、这个故事,就没有彻彻底底的结束。但有些东西,总要有个尽头,就像总要有个开始。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这座江湖带给我的,带给我们的,是一种超越其本身的情怀,更是一份历久弥新的回忆。 或许很多年后,当我们再想起这座江湖的时候,还能记起那些彼此陪伴互相感动的岁月。 我想,足矣。 书里的江湖、书里大小人物的梦想仍在继续, 而我,也要开始追寻属于我的梦。 最后的最后, 一路走来,深感不易。 感谢每一位读者朋友不离不弃的陪伴; 感谢编辑一直以来的指点和厚爱; 感谢我的小陈同学一直在督促我、鼓励我; 感谢故事尚在雏形阶段,zi姐每天听我各种各样的奇怪想法和设定; 感谢凡儿、崔哥、老二、小桐这群兄弟; 感谢宇哥、志源、狗柴、会会这些室友; 感谢郝兄弟愿意日常听我分享江湖里的故事; 感谢家人的理解和支持, 感谢每一位遇见这座江湖的伙伴。 那年盛夏,我们相逢于江湖; 今夕寒冬,我们莫忘于江湖。 这座江湖, 以你们而始, 以你们而终, 善始且善终。 江湖路远,浮生漫漫,幸有诸君伴。 愿此后经年,你我所行所见皆光明坦荡。 胸有丘壑,心怀山海,无愧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