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逢敌手》 第1章 年会 年末,华灯初上。 那辆黑色的车开得很慢,简直就像是在滑动,吴玦猜想开车的人此刻正在打电话,或者在做别的足以分心的事情。 这给了路旁的老乞丐乘虚而入的机会,他拿着乞讨的盒子,佝偻着背,蹭在车旁,颤抖着手敲响车窗,卑躬屈膝,谨小慎微。 如吴玦所料,车窗没有任何反应,那车内的人应该看都没有看那老乞丐一眼。 老乞丐悻悻地退回到路边,干涸的嘴唇颤颤蠕动,大致是在问候车里人的亲戚,一阵寒风吹过,让他瑟瑟发抖,那些外人听不到的骂声便也随之消散在风中。 吴玦走过他身边,掏出十块钱,丢在他手中的盒子,还未等他开口说谢,先道:“不要对有钱人抱有幻想,即使你饿死街头,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恻隐之心。” 老乞丐惶惶看着吴玦,双眼黯淡浑浊,明显不懂她在说什么,只看着盒子里的那十块钱,蠕动了一下嘴唇,最后满意地蹒跚离开。 吴玦觉得自己有点像个正义的斗士。但实际上她并不是斗士,也并不如她刚刚所说的那样,对有钱人嗤之以鼻。 没有人不喜欢“钱”这个字,她只是讨厌某些为富不仁的有钱人罢了。 她有点无奈地在心里笑笑,转过头,竟然发现刚刚那辆车还在原地,车窗打开大半,驾驶座的人,微微侧头,看向这边。 她一时猝不及防,只能愣愣回视他。 也许十秒,也许更短,那人看着吴玦,面无表情,又好像若有所思。 都说想了解一个人在想什么,眼睛是最可靠的途径,所以吴玦努力想看清他的眼神,但很遗憾,天色太暗,她看不清楚。 她能看到的,仅仅是他转过头后,车子忽然启动,留给了她一股呛人的尾气。 真倒霉,吴玦想。这是她第一次离林佳河这么近,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让他那样消失不见。 她自嘲地轻笑一声,或许她至少应该跑上前,自我介绍一番:林总,您好,我是您公司财务部的职员吴玦,对您仰慕已久。 看,多像一个没有水平的花痴! 吴玦不是怕自己被扣上花痴的帽子,只不过她知道,像林佳河这样的人,对于低级花痴肯定不屑一顾。 她叹口气,望向后面那座自己工作的大厦,江城坚不可摧的商业王国——林正集团,或者坊间口中的周氏。 吴玦不过是这个王国的一个小小臣子。而林佳河,便是主宰这个王国的主人。 星期一的早上,人一如既往的拥挤繁忙。 刚刚从挤公车的战场下来,又要加入挤电梯的战斗中。拥堵的电梯口,大大小小的白领,个个都穿得光鲜亮丽,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们都会露出瞬间的狰狞本性,淑女绅士,风度全无,就为了不被扣掉的那几十块钱。 当然,吴玦也和他们一样。 在这场几十块钱的战役里,每个人看起来衣冠楚楚,每个人都是衣冠禽兽。 不过,也有人不需要加入这场战役,也或者是不屑于加入。比如说林佳河,因为他有自己的专属电梯。 世界从来就是这么不公平。 来到办公室,已经像是打过了一场仗,但实际上,这一天,才真正开始。 年底,财务部尤其忙,各种财务报表应接不暇。吴玦刚刚打开电脑,就觉得头大。这还不打紧,旁边的小余,一坐到位子上,就拉过吴玦,要求帮忙鉴定她的新造型:“吴玦吴玦,你帮我看看,今天晚上年会,我这身行头能不能突出重围,至少让林总的目光能在我身上停留两秒。” 吴玦暗叹,花痴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不想和她多扯,随便敷衍:“岂止是两秒,十秒半分都没问题。” 得到满意答案,小余神清气爽地坐好,投入数字的怀抱。 小余不是特例,在这个公司,对于这个未婚年轻英俊的总裁,没有女人是特例。他是公司全体女同胞花痴的对象,实际上,这个范围扩展至全城,大概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女人们对林佳河的评价通常是,他有优雅华贵的气质,有潇洒淡定的从容。 但吴玦知道,她们的潜台词其实是想说他,坐拥香车豪宅的气质,一掷千金时的从容——虽然,没有人会全然承认。 好吧,吴玦承认自己也不是例外。比如说,她的办公桌里,就收集了一大叠有关林佳河的简报,甚至还掌握了他身高体重诸如此类的八卦讯息。 比起公司内任何一个林佳河的女粉丝,她都毫不逊色。 她想,如果给他一个接近林佳河的机会,她一定拼了这条小命都会在所不辞。 年底的财务部是随忙碌的时候,一天工作下来,累得令人麻木。 不知为什么,吴玦好像别人更容易疲惫。在洗手间的镜子里,她看 到自己一张惨白的脸,心中不免有些悲哀。 想到晚上的年会,吴玦决定补补妆。她进林正不到一年,并不太了解这样的年度聚餐,只知道公司的高层都会出席,包括林佳河,场面想必是非常壮大。但于她这样的小职员,能想象的也不过只是够筹交错的画面。 掏出口红,描了描,但由于心神恍惚,用力过猛,口红断成两截,她只好悻悻扔掉,再看看自己,一张滴血红唇怵目惊心,赶紧掏出纸巾,死命擦了干净。于是,那张被□□的唇,在动作定下来后,不正常的红色,又慢慢变成之前的惨白。 聚餐的地点在林正旗下的五星酒店,可容纳千人的宴会厅,流光溢彩,金碧辉煌。林正涉及的业务面十分广泛,从早年的航运,到现今的地产金融酒店娱乐,只要是有利可图的产业,几乎无所不包,旗下员工又何止上千。 而人微言轻如吴玦,之所以能出现在林正这区区几百人的聚餐,只是因为近水楼台,身处公司总部罢了。 其实这样的餐会,十分无聊。不过公司高层不乏钻石金龟,每个女人都有飞上枝头的梦想,所以,只要是还算年轻的单身女同事,个个都兴奋异常。 吴玦也很想兴奋,可是白天工作实在太累,只想赶紧胡塞几口桌上的食物,补充体力,最主要是,吴玦很明白,即使身处一室,与最前面的高层隔着的距离也不过几个桌子,可还是有种咫尺天涯的意味。因为无论怎样努力,她的视线,恐怕连那些人的脸都到达不了。 老天不公,不公至斯! 宴会起先是一些场面上的年度总结报告,然后,重量级的人物林佳河才上台亮相。也不过是几句言简意赅的致谢词,面无表情,语气平平,听不出任何真心实意,但却有种沉稳的气场,让人不由自主地将神思集中到他身上。 林佳河的声音倒是很好听,寥寥几句,有蛊惑的味道。 “好帅!” 同桌的年轻女孩子,到底没有掩饰住内心激动,低声叫出。大家心领神会地轻笑。 吴玦看向台上的林佳河,单就外形来看,确实算得上人中之龙,五官倒不见得是精雕细琢般俊美,却胜在那身出类拔萃的气质,无论放在怎样的人堆中,也能叫人一眼看到。 发完言,林佳河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没有多看台下的任何女同胞一眼。想必有人会很扫兴, 女为己悦者容,精心打扮一番,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收到。不知 算不算悲剧! 接下来是例行的抽奖活动,气氛颇为热闹。 虽然抽奖只是聚餐娱乐所需,并不是要收买人心。但这种大公司,奖品通常丰厚,覆盖率也高。吴玦一向没有发横财的命,想来最多被抽中个末奖,便不做期待,只老老实实攥着刚刚分派下来的红包,与桌上的食物奋战。 待二等奖抽毕,吴玦也没听到自己的名字,看来她天生是脚踏实地的命。同桌有中奖的同事,拿着从台上领来的手机或者手表,喜滋滋炫耀。 “下面由林总为我们抽出一等奖,价值两万的笔记本电脑,不知道会花落哪两位?”主持人在台上故意卖弄玄虚,吴玦嚼了口香甜软糯的菠萝包,觉得他很适合去购物频道。 她继续吃菜,半抬头,看林佳河再次走上台。还是那副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模样,好像刚刚的喧闹气氛丝毫没有将他影响。 林佳河漫不经心地从箱子里抽出两个名单,没有看一眼便交给主持人。 “一等奖的获得者是市场部的薛华,还有……”又在故弄玄虚,“财务部的吴玦。” 一口饮料差点从嘴里喷出来。倒不是那笔记本有多吸引她,只是这种中奖的运气,于吴玦真的是平生第一回,难免有点受宠若惊的无措。 直到同桌的同事们发出鼓掌欢呼,还被身旁的小余狠狠推了一把,吴玦才如梦初醒,匆忙起身,疾步走向前面,去领取属于她的奖品。 “恭喜两位。”主持人脸上堆满笑容。 吴玦也堆着笑回他:“谢谢,谢谢。” 颁奖的人是林佳河。 先是颁给了那位叫薛华的男同事。看起来也是位青年才俊,只可惜,站在林佳河面前,明显气势低人一等,况且还对人露出那种惶惶的谄媚之笑,更加显得卑微。 吴玦还没来得及过多地对人品头论足,林佳河已经站在她面前。 他很高,就和他的身份一样,需要她仰视。 收回神思,吴玦抬头看他,很近的距离,他的样子,让吴玦看得很清楚。其实,他的五官还是很不错的,比远远望去,要好看很多。但最特别的莫过于那双眼睛,冷峻疏离,深不可测,却又好像带着一点未知的迷惘。 林佳河递给吴玦奖品——那款轻薄的笔记本电脑。他并没有说话,脸上也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嘴角微微牵动而已,吴玦甚至怀疑他会不会笑。 他同 吴玦握手,轻描淡写,让吴玦没有机会体会出他手里的温度。 吴玦接过意外之财,对他报以微笑,像一个合格的小下属,礼貌客气地道“谢谢林总”。 但是,她没有错过他和自己对视时,眼神里闪过的一丝波动,像是若有所思一般,很微弱,只是一刹那,让吴玦来不及做出任何判断。 宴会厅灯光迷离,吴玦想,也许是她看错了。 回到自己的位子,桌上顿时炸作一团,七嘴八舌的议论,让吴玦哭笑不得。 “和林总那么近,有没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吴玦,你怎么这么好运,才进来不到一年,就能和林总握上手。” “是啊是啊,要是我,接下来一年都不会洗手了。” 很明显,吴玦手上的奖品完全因为林佳河而不忽略,原来在所有人看来,与林佳河的近距离接触,比吴玦手上的不义之财还重要。 她暗自好笑。 她悄悄抬头看向林佳河的位置,在一堆谈笑风生的人中,他只是静静饮酒,偶尔回应两句,这种沉稳在这种气氛中,显得诡异而可怕。 她觉得他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台冰冷运转的机器。 吴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视线太虎视眈眈,林佳河居然忽然转过头,越过一排排的桌子,看到她这边。 虽然隔着这么远,宴会厅的灯光会阻碍人的判断,但吴玦还是很确定他看的就是她。 不为别的,就因为那种几秒钟的停滞,面无表情,又或者若有所思。就像上次在马路边一样。 但是吴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他什么都没想,甚至他看的也不是她,那只是他的习惯性动作罢了。 她心里忽然有点乱,胡乱倒了杯果酒,觉得还不够镇静,一杯,一杯,又一杯。餐会结束时,她才发觉自己有点醉了,加上之前的疲惫,只觉得头昏欲涨,异常难受。 因为和同事们都不同路,在酒店门口匆匆告别,便一个人踏上回家的路。冬日的夜晚,寒风吹得人很疼,头晕倒是少了很多,胃里却还是难受。九点多,这一带的出租车很难招,索性决定先走一段,去去酒意。 这一年来,吴玦极少喝酒,身体不好是其次,最怕是喝酒之后的这种半清醒半混沌的状态,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能够一瞬间纷沓而来。 而且没有人能够与她分担,孤独得可怕 。就像那日,她站在寒风中等沈童,一直等一直等,却眼睁睁只等到一个从未预料的悲凉结局。 第2章 同行 酒店的喧哗渐渐被吴玦抛在身后,马路上的车辆依旧来来往往,似乎永不疲惫,远处的车河闪着亦真亦幻的红光,就像是一场看不到结局的默剧,在无边的夜色中起起伏伏。 酒意已散,悲伤渐远,切肤的寒风,让吴玦知道自己应该立刻拦辆出租车回家。 她站在路边,缩着肩膀,等待有空车经过。 可是,就如同吴玦人生中很多事一样,只要是有关等待,总是如此的难,连等车这样的小事,都不能幸免。 正觉无奈,身前忽然停下一辆黑色的车,熟悉的车身,吴玦正思索着是不是她所知道的那辆,靠路边的车窗已经放下来。 林佳河微微探过头,抬眼看向她:“财务部的吴玦?” 因为他的出现太过突然,吴玦还才刚刚从自己伤春悲秋的情绪中走出来,一时间不知如何表达面对顶头上司的局促与仓惶,只能愣愣点头,回答的声音不免生硬:“林总,你好。” “怎么一个人回家?”他继续问,面无表情,和吴玦所了理解那个林佳河别无二致。 “和同事不同路。”她如实作答,却始终不知面对林佳河,怎样的表情才算精准。 “现在出租车不多,住哪里?我送你一程。”他似是稍稍思索了一下,才说出这番话。 吴玦再次不知所措。按情理来说,有幸坐上大老板的车,这种百年一遇的事发生在她身上,作为小职员的她,自然应该欣喜若狂。可是,就是因为千载难逢,她忽然不知道如何抉择。 林佳河淡淡看她一眼,口气流露出隐约的倨傲和不耐:“怎么?不愿意上来么?” “不是,不是。”吴玦忙不迭摆手,诚惶诚恐地道,“只是觉得太麻烦您了,我还是等出租车吧。” “上来吧。”大概是她惊惶的样子让他心生不忍,他的声音柔了下来,并没有下车,只是倾身过来,从车内帮吴玦打开了副驾的车门。 很明显,如果林玦再继续执拗不前,实在有不识时务之嫌,她只好走近弯身坐了进去。 林佳河的车,空间很宽敞,但是与他这样的共处,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局促,为了不致气氛尴尬,系好安全带,报了地址后,吴玦极力巧笑嫣然地找话题:“刚刚上台领奖那样匆匆,没想到林总会记得我。” “我的记性一向很好。”他启动车,眼睛看着前方,神情里居然有一丝得意之色,片刻又说,“我 还记得前几天下班的时候,你站在马路边,丢给了一个乞丐钱。” “哦。”吴玦讪讪点头,原来那天他确实在看她。 “很好奇那天你说了什么,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他继续说。 她说了什么?不过是一句毫无意义的穷富言论罢了。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不记得了到底说了什么,不过愤怒倒是有可能。你看天天电视里叫嚣着社会发达了人民富裕了,可这个城市里的乞丐却还到处都是,政府不作为也就算了,穷奢极欲的有钱人好歹也抽空伸出一把援助之手吧。” “有钱人又不是救世主。”他对她的话嗤之以鼻。 “也是,不然我这种小白领哪有机会做慈善。”吴玦笑,不知道有没有暗藏讽刺之意。她并非一个愤世嫉俗的人,但是面对这个男人时,却不由得生出这样的狭隘情绪。 意外的是,林佳河似乎并没意识到她的讽刺,她居然从他的侧脸看到一丝类似于笑容的东西,一时不敢确定是真是假。 “你进公司多久了?”忽然,他话锋一转。 “差不多一年。” “感觉怎么样?” 他的这句话简直就像民意调查,吴玦想了想:“大公司,薪水不错,福利也好,你看——”吴玦微微举起手中的笔记本,“第一年就抽到大奖,托林总的福,我还真找不到什么不好的地方。” 位置高的人,大概早就习惯阿谀奉承,吴玦这样说,他的表情是意料中的不以为然:“我也想知道我的员工到底对公司是个什么态度,没关系,有什么不满,你可以直说。” 林佳河的严肃让吴玦有了点不怀好意的冲动:“林总,我真没有什么不满,不过,既然好不容易和您有机会面对面,我想提点要求,可不可以?” “当然。” “我希望工作量少一点,薪水再高一点。其实你都知道,公司同工不同酬的情况太多了,像我这种小职员明明比很多人干的活多,可工资却比不人家少太多。” 她当然只是想用开玩笑,来化解与林佳河共处一车的尴尬。 “你的意思是在向我抱怨,明明你比你们经理做的事情多,拿得薪水却少?”林佳河扭头看吴玦一眼,没有过多表情,但眼神却是认真。 吴玦暗暗觉得不妙,本来纯粹是玩笑之语,他这样一问,似乎自己刚刚真做了什么打小报告的勾当。为了以防她那倒霉的经理被自 己不小心拉下水,她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开玩笑的,只是想着好不容易见到总裁,看能不能侥幸为自己谋点福利,跟我们经理一点关系都没有。” “哦。”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吴玦看着他的侧脸,想来这样不苟言笑的人,是不懂得什么叫说笑的,为了弥补先前对经理的失误,吴玦继续试探着说:“不过,我真的有我们经理的小报告要打。” “嗯?”他转头看她,似乎是不明所以。 “我觉得我们经理有浪费公司财务的嫌疑?” “为什么?” “因为他老是加班,还老是拖着我们这些属下一起加,太浪费水电了。” 林佳河看着前方夜色中的路况,还是那副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良久,他才若有所思地点头:“嗯,确实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看来她真的不适合开玩笑讲笑话,她没料到他会这么严肃地回答,一时间再不知如何说下去,只能有些愣愣地看着他。 不是说员工卖力,老板都会高兴的么? 大概是她看他的视线太专注,林佳河忽然转过来,看了她一眼,嘴角上扬,露出白净的牙齿,轻笑出声来:“我开玩笑的。” 这是吴玦第一次看到林佳河笑,也许不爱笑的人,笑容都好看过常人,因为足够珍稀。他的笑容很好看,尤其是那嘴角的弧度,明明带着十足的邪气,却又恍若有种孩子般的稚气。 吴玦反应过来,讪讪的干笑两声,只觉得在这暖气十足的车厢里,背后涌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很奇怪——”过了片刻,他忽然又说,“为什么好像你一点都不怕我?” “怕你?为什么?” “因为我的下属,尤其是女下属,面对我时,似乎都很怕我。” 吴玦忽然觉得好笑,为这句话,也为他有些自以为是的倨傲。但他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于是她笑着说:“其实,我也很怕你,只不过没让你看出来罢了。” “是吗?”他也笑,但这次却带着点讥诮的意味。 吴玦蓦地明白,身旁的这个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很多很多。人心本来就是最难猜测的谜题,何况是林佳河这样的人。 她觉得自己好像处在一场未知的战役中,早已经勾画出了敌人的千百种面貌,可真正兵临城下,才知道,从头到尾不过是自己虚无的臆想。 好在,很快到了住的那条街,心里头这种无名恐慌,暂时隐了去。 吴玦下车,站在车外,与林佳河挥手告别,就像一个下属对老板一样,异常客气地道谢。而他不过是轻描淡写点头回应,心安理得。 那辆车很快消失在夜晚的车河之中,吴玦甚至怀疑刚刚的经历不过是一场毫无根据的遐想。 林佳河说的没错,他让人畏惧,尤其是让女人畏惧,他的地位,他的金钱,他的气质相貌,他的不苟言笑,他的不怒而威,通通让人畏惧。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她真的很怕他,很怕很怕,怕到在车上的每一秒,都让她觉得心惊胆战战战兢兢,怕到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都让她草木皆兵。 回到家,顿时觉得累得快要崩溃,直接和衣倒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混乱一片, 翻了个身,睁开眼,看到的是墙上的飞镖盘,上面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是从某分财经杂志上剪下来的,西装革履的男人脸上,看不到半丝笑。 第3章 偶遇 吞了两颗药,吴玦才勉强入睡。第二天起床,头还是很痛,感觉自己是拖着一副残躯,奋斗在上班的路上,疲于奔命。 一切照旧。 吴玦仍旧是林正财务部普通而又兢兢业业的职员。 她没有告诉同事,自己坐上了林佳河的车,连最熟悉的小余都没有告诉。因为她明白,即使她说了,大致也不会有人相信,想必只会觉得她是在痴人说梦,异想天开罢了。 谁都想着麻雀变凤凰,但谁都不愿意别人麻雀变凤凰。何况吴玦还是只没有用任何背景的麻雀。 实际上,连吴玦自己都怀疑,那天晚上,是不是真的坐上了林佳河的车,是不是真的与林佳河如此那般接近过? 他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总裁,有自己的专属电梯,鲜少出现在她们这些小职员的视线里。当然,也依然是公司上下女同胞热议的话题。 在这一年最后的工作日里,吴玦几乎只真正再见到过他一次,是在大厦的一楼大厅,他一边讲着电话,一边匆匆往外走去,身后簇拥着三五个下属,浑然天成的出类拔萃。 在从吴玦身边划过时,他似乎也看到了她,但只是淡淡一瞥,就像看向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般,目光几乎没有任何停留。 吴玦想,自己于他,真的只是个陌生人吧。 也有好几次,下班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那辆熟悉黑色的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气温降至最低的那天,终于熬完上班的最后一天。 腊月二十九,吴玦独自一人加入了超市的购物大潮,挤在一堆妇女中,随着她们一起战斗在购物的大道上,只是,与她们拼命往购物车扔各种年货不同的是,她只是拿起一样,看一眼,又放回去,看一眼,又放回去。 出了超市,她手里几乎还是空空如也。一个人的节日,所有象征欢乐的事物,不过是负担罢了。 她从未想过,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天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地去面对这众人皆在狂欢的日子。 其实爸爸有打电话让她回家过年,但是她骗他公司临时有事,不方便离开江城。吴玦不是不想回去和爸爸团圆,只是独身多年的爸爸在她刚上大学的那会再娶,重新组织了自己的家庭,虽然他的关心依旧,但于吴玦来说,有些东西总还是隔上了一层。何况她也不愿意自己的出现,打扰爸爸新家庭的和睦气氛。 晚上,头又开始 痛,只能靠着药物入睡,等待这一年最后一天的来临。 做了很长很长的梦,第二天睡到中午才醒来,睁开眼,却完全忘记到底梦见了什么,只隐约记得看到了父亲母亲,还有沈童。 随便吃了点早饭,吴玦一个人去了江边。 她的家乡露城就在这条江的下游,偶尔怀念家乡的时候,她就会来到江边,看着奔腾而去的江水,想象着这些江水将自己的想念带去故乡。 吴玦裹了裹围巾,挡住从四面八方灌进来的风。除夕的日子,江边不再有人约会游玩,寒冷而孤寂,只有风涌动的气息,如此张狂地彰显着她的孤独。 她对着那浑黄的江水,忽然悲哀地想,她这一辈子,是不是再不会拥有幸福了?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她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心中的那颗毒瘤,越来越深。 发了一会呆,从护栏上抬起起身时,双脚几乎已经冻僵掉。抬头,发觉黑压压的云覆在上方,原来时日已不早。 吴玦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四周,才蓦地发觉这江边如此荒凉,很是阴森恐怖,于是赶紧裹好围巾,与江水告别。 意外的是,刚刚走了几步,她竟然看到了林佳河。 他穿着一身黑西装,靠在石栏杆旁,抽烟。也许是因为这周遭太空寂,竟有种伫立在天地之间的味道。 吴玦正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走上前与他打招呼,他已经转过身,目光沉沉看向她:“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发现我?” “嗯?” “我刚刚看到你对着江水出神,很专注,所以没有打扰你,没想到你发了这么久的呆。” “林总,你也来江边散步?”吴玦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很白痴的话。 “对啊。”他答的漫不经心,低头灭掉手里的烟,又抬眼看她,像是随口道,“走吧,去车里,这里太冷。” 吴玦看了看他有点发红的脸颊,才想到,他大概在这里站了很久,心里一时有些不解,却又不知如何问起。 “大过年的,怎么不跟家人一起过年,一个人跑来江边吹冷风?”坐上车,林佳河淡淡开口。 吴玦想了想,反问:“林总,那您呢?为什么不跟家人一起过年,一个人跑来吹冷风。” 他转头看吴玦,似乎有些意外,愣了愣,忽然轻轻笑了笑,道:“我的家人在国外。” “那您怎么不去国外 和他们团聚?”吴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追根究底。 好在,林佳河并没有流露出反感的神情,而是很平淡地解释:“其实是我母亲一直在国外,弟弟飞过去陪她,我父亲自然也就去了那边。我因为工作上有事,不方便走开,所以就一个人留在了国内。”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吴玦不知怎的,在他的话中听出了些许寥落。林家家大业大,虽然并没传出过什么豪门秘闻,只隐约知道林氏夫妇分居多年,但林董事长也并未再娶。不过这样的大富之家,其中的是非炎凉又岂能是她们这些芸芸之众能清楚的。 吴玦没想到林佳河会对她说起这些。想必是因为这一刻的他,也是孤独的吧。 “所以,你一个过年?”吴玦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问了句废话。 “嗯。”他点点头。 这一声简单的应允后,车厢里静默了下来。片刻,林佳河开口:“对了,你还没回答为什么不回家过年,一个人在江边散步?” 吴玦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个问题如此执着,不过她还是如实回了他:“我爸爸有了很和睦的新家庭,我不愿打扰他们的融洽。毕竟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林佳河注视着前方,微微蹙眉,脸上竟然有一丝怜悯之色,半响才开口:“我刚刚看到你好像很伤心的样子,还以为你在哭。没想到你的身世是这样。” 吴玦听了,忽然噗嗤笑出声:“虽然我妈妈过世得早,但我们一家人曾经很幸福很快乐。后来爸爸一个人带着我,也非常非常疼爱我,他再婚已经是我上大学之后的事情。这样说来,我的身世应该不至于像小白菜吧。”顿了顿,她又接着说,“只不过一个人在外,偶尔还是有点孤单罢了。” “孤单?”他若有所思,似乎在咀嚼这个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再说话。 因为吴玦也没有过多兴致找话题,车内再一次陷入沉默,直到进入市区,车流渐渐多起来,吴玦才说话:“林总,麻烦你了,在前面路边放我下来就可以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你的除夕夜准备怎么过?”他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而是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她无奈地耸肩:“一个人还能怎么过,随便弄点吃的,看看电视,然后睡觉,大概就这样子。” “即然这样,我们一起过除夕,怎么样?”他说的很随意,仿佛漫不经心。 吴玦怔住,睁大眼睛看向他。 他也转过头看她,淡淡地笑:“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一个人过除夕,实在太凄凉,何不两个人加在一起,将这个年关给过过去。” 也许是他的笑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也或者他的语气太坦然,吴玦居然没有立刻拒绝。不仅没有立刻拒绝,甚至在思考片刻之后,她还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 或者,她真的是太怕孤独了。 第4章 除夕 因为是过年,商店都很早关门。吴玦和林佳河来到超市,还没开始采购,导购小姐就隐隐不太耐烦地催促他们。 无奈,两人只好退而求其次,放弃了丰富食材,只买了两斤面粉和肉馅。 其实,以林佳河的财力,哪需要如此费力,恐怕只需要一个电话,便什么就可以送到。吴玦猜想,也许这一刻,他只是想体会一番作为普通人的那种乐趣吧。 然而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居然同意了林佳河的建议,去他家与他一同吃年夜饭。 出了超市,天色已暗,林佳河提着超市的购物袋,走在吴玦的前面。不知怎的,吴玦觉得这个画面很是滑稽。想想,林正集团的总裁提着一包面粉和肉馅,怎么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吴玦以为林佳河会带她去传闻中的林家别墅,但没想到他的车开到了一处临江的高楼下。 “你家住这里?”吴玦不禁疑问。 他显然明白吴玦的所指:“这是我自己的住处。你听说的林家别墅是我家人的住处,我偶尔才会回去住一下。”顿了顿,他似是有些无奈的扬了扬嘴角,“你知道的,和长辈住在一起,其实并不怎么方便。” 出乎意料的,林佳河的房子不大,很普通的两居,装修也极为简约。唯一符合他身份的便是这房子的位置,三十层大楼的顶层,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外,是这座城市最美的江景。 “你确定你会包饺子?”林佳河没有在意吴玦进入房间后的局促不安,而是举着手里的袋子问。 “当然会。”吴玦回过神,笑。 虽然是在南方,但沈童来自北方城市,从前与他在一起时,也偶尔会自己包饺子,其实并不见得多爱这种食物,只是喜欢两个人一起动手的乐趣罢了。 林佳河带吴玦走进厨房,设施齐全,却没有丝毫烟火味。也难怪,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自己动手。 “我应该做什么?”他问,不再居高临下。 “和面。”吴玦也理所应当地指挥,然后将面粉倒进盆里,加了水,递给他。见他不解的样子,只好耐心解释,“和面不会吗?就是将面粉揉成面团。” “哦。”他有些讷讷地接过盆,戴上手套,和面粉奋战起来。 也许是真的不会,无论怎样揉弄,那盆里的面粉都不结成一团。这样的时日,林佳河的额头竟然出了一层薄汗。过了半响,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随手擦了擦额 头,对吴玦无奈地耸肩。 吴玦放下手中的活,看向他,发现他微微汗湿的额头,黏着的几根发丝,沾着点点白色,应该是刚刚不小心弄上的,搭配着他摊开的白色双手,真的异常滑稽,哪里还看得出是平日里那个运筹帷幄的总裁。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声。 你看,吴玦想,自己就是这样可耻,对着林佳河居然还能如此开怀。 他看见她这个样子,脸上闪过一丝窘状,但随即恢复常态,一本正经说:“我真不会。” “我教你。”吴玦也收住笑,走到他身边。 “这样太干,应该加点水。” “不行,水加太多了。” “对,一点一点加。” …… 在吴玦的指点下,盆内的面粉终于渐渐被揉成团状,林佳河转过头,对吴玦笑,语气里有掩藏不住的兴奋:“好像可以了呢。” 他的脸上竟然有种小孩子般的天真。 吴玦想,是她看错了。 “再就是擀面皮,对不对?”他仍旧在笑。 “嗯。”吴玦点头,径自揪下小块小块的面团,拿过擀面杖,擀起了面皮。 其实吴玦很少干这样吃力的活,所以并不算娴熟。 林佳河在旁边看了会,便抢过吴玦的工具,有点幼稚的不屑:“我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呢?看着,我技术肯定比你好。” 吴玦也懒得和他争,干脆拿过馅儿包起饺子来。 说实话,包饺子真不是她擅长的,从前和沈童在一起,吴玦除了捣乱就是负责吃,很少大展拳脚。好在看得多了,也大致能凑合着派上用场。 林佳河擀了会面皮,兴趣很快转向了吴玦手中的活。他很努力盯着吴玦的动作看了会,便也尝试着包了起来。 吴玦瞥了他一眼,表情似乎同平日里一样,冷清严肃,盯着吴玦手的眼神,也异常认真,好像是将他那套商业上的一丝不苟用在了这上面。 只不过,稍稍留意,吴玦还是能看到他嘴角那不着痕迹的笑。好像,从进入厨房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笑,很轻很淡,但绝对真实。 真没想到,这种居家的乐趣也会对他有吸引力。 吴玦们包了很多饺子,煮了满满一锅,差点忘了只有两个人的事实。 “除夕夜,还应该做什么? ”林佳河从厨房搬出煮好的饺子,问吴玦。 吴玦想了想:“一般来说,大家都会看春晚。” “哦。”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饺子般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又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好在上演小品,里面的笑声吸引吴玦在沙发上坐下。 正在上演的小品一如往年般庸俗,却又让人止不住发笑。于是,吴玦盯着电视,跟着里面的观众一起笑了起来。 直到这个节目结束,吴玦才发觉,旁边似乎有一道视线直直地盯着她。 转过头,看见林佳河,对于她的回视,他并没有避开,而是继续看着吴玦的脸,吴玦的眼睛,但他的眼神里并没有看到任何侵略性,只是单纯的好奇,还有不解。 “怎么了?”对于他的注视,吴玦实在有些奇怪。 “我还以为你是很不容易开心的女人?” 他的话让吴玦心下微微一怔。是啊,她从来就是很容易满足很容易快乐的人,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努力压下自己心里的想法,吴玦回他:“你不觉得这节目很好笑么?” 他坐正身子,耸耸肩:“不觉得。很多年都没有看过这种晚会,所以不觉得。” 这样的话题让吴玦不舒服,她连忙转移,指着冒着热气的饺子说:“吃饺子吧,一边吃饺子一边看春晚才有过年的感觉。” 他恍然大悟般点头,然后吴玦们各自盛了一盘。 她不是个好老师,他也不是个好学生。他们出品的饺子真的很难看,大个大个的,许多还在煮的过程中裂开。总之,真的很糟糕。 幸好,馅儿的味道不赖。 林佳河率先咬了一个,含含糊糊地说了句:“其实,我很少吃饺子。” 想来也是,他大概吃惯的是山珍海味各式西餐,何况这又不是在北方城市。 “味道怎么样?”吴玦随口问。 他吃东西的速度不快,就像是他那天然养成的温文尔雅的涵养,他转头看了吴玦,思索了片刻,而后抿嘴一笑:“不错,就像是过年的味道。” 吴玦被他这样的表情弄得再一次想发笑,但最终也只是抿嘴微微笑,没有说什么。 “没想到我居然在过年的时候,吃到自己做的饺子。”他一边吃一边说。 “那从前过年,是怎么过的?” “ 早些年是跟家里人一起,围在一大桌子上,上面是佣人做的满桌子的菜。这些年,如果父母在国外跟弟弟在一起,我一个人一般是去西餐厅,找一个人随便吃一顿。” “烛光晚餐?”吴玦随意问了句。 他像是愣了愣,还是淡淡点点头:“算是吧。” 林佳河的感情世界很神秘,也鲜少绯闻,即使偶尔冒出一段花边,也仅仅只是窜出一点苗头,很快就熄灭。而这间屋子,也没有半点女人停留过的痕迹。但吴玦知道,像他这样的人,身边哪会缺少女人,最多不过是缺少真正爱的人。 商人重利轻别离,他怎会需要真正的感情。 吴玦吃了十几个饺子,战斗力便消失殆尽,倒是林佳河,好像真是在吃什么珍馐似的,胃口出奇的好,虽然吃得很慢,但一大盆饺子居然被他消灭的干干净净,甚至还意犹未尽。 时间不紧不慢地走,电视里的节目依旧在继续。 而吴玦才蓦地想起来,好像刚刚过去的那几个小时里,她的心体会到了温暖的感觉,也许不多,但只是这一点,就沉浸在这种虚假的快乐里,让她暂时忘掉了许多事。 可是她怎么能忘记呢?她怎么可以忘记呢?她的沈童,她怎么能忘记呢? 她几乎是带着怨恨的情绪清醒过来,忽然转头看向旁边的林佳河,而他显然被她这样的动作弄得猝不及防,奇怪地问:“怎么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一转头又看向落地窗外,莫名其妙地道了句:“烟火。” 而在林佳河还没做出任何反应时,她已经起身跑到了窗前。 大片大片的烟火从江边升腾,璀璨万分。几乎是一瞬间,记忆的潮水就向吴玦奔涌而来。 在过去的那些年,也是这样的日子,她和沈童,点燃过无数美丽的烟火。可是,为什么,那些快乐竟会同这些璀璨一样短暂,消失得那么快,让她再也抓不住。 而现在的她,只能与一个陌生人共处一室,隔着这块玻璃窗,艳羡着嫉妒着别人的快乐。 “想去放烟火?”不知何时,林佳河已经走近,身上的气息隐隐传到吴玦的鼻息中。 “没有,只是想起以前和别人一起放烟火的日子,有些感叹。” “和男朋友吧?”他的声音里有点揶揄的笑意,这让吴玦很不舒服。 “没错,是男朋友。”吴玦很生硬地回答。 她的语气让林佳河怔了怔,过了很久才又蹙眉开口:“是不是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是的,提到我的伤心事了。”吴玦转头冷冷看他,“我那么爱他,可是他却离开了我。” “吴玦。”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吴玦稳定了一下情绪:“林总,除夕夜快过了,我得回去了。” 说完,她没等他的回答,便走向沙发拿了包,径自往外走。 “我送你。”林佳河从后面走上来,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不用了。”她几乎是逃也般,打开门冲了出去。 吴玦以为看惯了离别,便学会了从容,可是没想到在想起沈童,在面对林佳河时,她心里那颗毒瘤还是会肆意滋长,让她慌不择路。 第5章 出差 春节开始,吴玦几乎没有再出门,整日陷在大段大段的肥皂剧里,想要甩开那些混乱不堪的情绪。 最怕的是晚上,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自己被幽闭在死巷,找不到出口。这种感觉让她的头痛症变得频繁,只能依靠药物才能勉强入睡。 好在,假期并不长,很快又开始上班。吴玦喜欢工作的状态,人一旦忙碌起来,就会暂时抛开很多事。 意外的是,工作没几天,就被经理委以重任,去海岛出差。 林正在海岛那边的业务,吴玦是知道一点的。早些时日收购了当地一家颇具规模的度假村,正准备着重整后重新挂牌开业。 这次总部派人去也是在企划和经营方案上做一些监督和指导。只是,吴玦不太明白,派上她们财务部的人能有什么用处。 经理对此的解说是,在开业之前要做一些财务上的核算,所以要财务部的人也参与进去。 管他什么核算不核算,既然是上面的旨意,经理又指明她去,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这种分外之事。 出发的时间是早上,所以吴玦没有去公司,而是跟同去的总裁办的李助理联络之后,径自打车去了机场。 等到了候机大厅,与李助理会和时,他已经换好了登机牌在等她,而她这时才发觉跟他们同去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林佳河。 “林总。”吴玦有点意外地朝他打招呼。说实话,林佳河的出现,确实让她觉得有些惊讶,毕竟这样的事情,远程遥控大致就足以,实在不需他亲力亲为。 “林总,这是财务部的吴玦。”李助理忙不迭地引见。 放下手中的报纸,林佳河看向吴玦,轻描淡写地朝她点点头,一如他平时的样子,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也照旧冷漠疏离,就像他真的不认识她一般。 吴玦当然也不觉得他们有多熟稔,但总该她还是去过他家,总该还一同吃过一顿年夜饺子,也说过不少话,虽然大多数的话只是在交流饺子的做法。 可现在看来,除夕那个晚上的林佳河,似乎只是她的错觉。不得不说,像他这样的人,真的是让人难以捉摸。 过了安检,吴玦压下心头的异样,在vip候机厅隔着一个位置,与林佳河并排坐下。 在候机的过程里,林佳河除了应对几句李助理的工作报告,几乎没有说什么话,自然也没有转过头与她言语。她随手拿了本候机室的杂志翻阅 ,其间用余光瞟了他几眼,才发觉,他似乎是一脸疲惫的样子。 与老板同行,坐的自然是头等舱,吴玦坐在靠窗的位置,林佳河坐她旁边,李助理与两人隔了一个走廊。 飞机离地的时候,晃得吴玦有点头晕,但到达万米高空的时候,那温和而绚丽的晨曦忽然尽收眼底,让吴玦心里有种不可名状的喜悦。 吴玦之前的工作,经常全国各地飞,但这一年来了林正之后,就一直在办公室,现在忽然坐在云层之上,竟然有点不太适应。 她记得第一次,也是这样的早上。那是刚刚毕业的那会,沈童因为工作出色,发了一笔丰厚的奖金,便买了两张机票,带着吴玦一起去旅行。虽然是经济舱,但窗外的景致却与这里别无二致。那一次吴玦特别兴奋,贴着玻璃窗,握着沈童的手,看到滚滚云层,也会止不住大声尖叫,惹得周遭的乘客频频侧目。 明明还这样历历在目,为什么又好像有了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沈童,沈童,心里一念到这个名字,便觉得快要窒息。 “怎么了?”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吴玦有些错愕地转头,林佳河的脸赫然出现在吴玦的眼前,她愣了愣:“没什么,可能有点晕机吧。” “吴玦,你的脸色不是很好,要不要叫空姐拿点药过来。”这时,李助理伸长脖子朝这边看来,看到她的脸色后关心道。 她笑了笑,不知道有没有强作欢颜:“我真的没事,再说就一个多小时,忍忍就好了。” 林佳河看了他一眼,很淡的那种眼神,似乎没有任何想法,然后便转过身,半靠在自己位子上闭目养神。 他的脸色其实也不好,和在候机室一样,满脸倦色,甚至还隐约带着点烦躁。 也难怪,处在林正的最顶端,压力恐怕是她们这种小职员难以想象的。 到达海岛的时候,已临近中午,机场出口,接待吴玦们的是度假村这边的总经理,身后还跟着几个下属,远远见着,就朝他们点头哈腰。 林佳河显然习惯了这种阿谀奉承,连假意客套都没有,只是点点头,便走在他们一众人前面,钻进了已然等待多时的奔驰车。 李助理还好,毕竟身为总公司总裁助理,也勉强可以算做公司高层,何况跟着林佳河惯了,对于这种阵势也习以为常,随着林佳河上了奔驰车的副驾。既和总裁共处一车,又不与他坐在同一位 置。恰到好处。 只有吴玦,说到底不过是一名小小的财务人员,总还是有些诚惶诚恐的。所以很识时务地准备上后面的那辆商务车。 “吴玦,你上来。”刚转身,林佳河的声音便从车内传出来。 吴玦愣了愣,转身见车内的林佳河已经让出了一个位置。 “林总,后面还有车。”度假村经理似是好心提醒。 林佳河皱眉,对经理的话置若罔闻般,只是乜了吴玦一眼,又说了句:“上来吧。” 经理想必也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见林佳河这副淡漠的模样,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但还是赶紧推了吴玦一把:“那吴小姐赶紧上车吧。” 吴玦有些讷讷坐上车,想看林佳河,他却已经闭上眼睛靠在了座位上。 高档车的座位,两个人绰绰有余,但毕竟是在封闭的环境内,便能清晰得感受到身旁人的气息。 林佳河是什么气息?一时间吴玦不知如何形容,好像很复杂,有淡淡的薄荷烟草味,又有隐约的香味,并不是香水的味道,也许只是某种高档沐浴液或者洗发液的味道。 他似乎是不擦香水的,从吴玦与他接触的几次,从来没闻到香水的味道,这和一般的公子哥似乎不太一样。 度假村虽然还在修整期间,但也没有停止接待游客,这大概就是林佳河的办事风格,永远不浪费任何利益。 他的办事效率也很高,下了车,就让经理带着参观整个度假村的重整情况。 度假村很大,走起来很是费力,明明不久前的林佳河还是一脸疲态,可现在却又精神奕奕地听着经理口若悬河的报告。 倒霉的莫过于吴玦,本是与她毫无相关的工作,偏偏还要强打精神,跟着他们一起转悠。 幸好这度假村的风光不错,让她暂时忘记了满腔的抱怨。 吃过午饭,休息了片刻,便开始了下午漫长的会议。照旧是下面的人纳谏,林佳河倾听。 吴玦坐在会议桌的一边,阅读刚刚拿到的财务报表。 虽然没有仔细听,但也知道经理的建议概括起来,不过就是用广告促销吸引更多的游客罢了。吴玦瞟了一眼林佳河,他脸上持续了大半天的那种烦躁神情似乎更加明显,手指正轻轻地扣着桌面,没有发出声音,却能让人感受到他的不耐。 “所以呢?”他终于开口打断经理的演说,“你认为这 些建议能给度假村带来多少利益?” “虽然短期利益不是很明显,但适合长线规划。” “林正收购度假村,是为了盈利。你告诉我,如果照这种方式营运下去,多久能收回收购成本,十年还是二十年?” “这个……”经理竟然一时无以应对。 “吴玦,你说说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策划?”林佳河忽然点到吴玦的名字。 吴玦没料到他会问到自己,抬头对上他,却见不到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林总,我只会财务工作,哪会了解企业运营。”吴玦看了一眼紧张万分的经理,选择了最为合理的回答。 “不懂企划也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吧。”他顿了顿,语气到依旧平淡,“再说,在企业里做财务,怎么可能一点不懂营运。” 吴玦是真的不想回答这种与她无关的问题,只不过,林佳河虽然面无表情,但明显在等待她的回答,甚至有隐隐的咄咄逼人。 无奈,她只能假意思索片刻,才回答:“度假村毕竟和一般的酒店不同,成本也比一般酒店要高很多,如果照一般的运营方式,可能并不算明智。” 林佳河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说下去。” “酒店业依赖的是旅游旺季的客源,大部分是普通游客,度假村当然不能放过这方面的利益,这可以作为最基本的收入。但是度假村走的毕竟是高端路线。现在有钱又有时间的人不少,也通常不喜欢凑热闹。所以,度假村可以在淡季的时候,专门针对这类人群。举个简单例子,比如说度假村可以发展会员,为这些有钱人量身打造提供专门的服务。林正做了这么多年的酒店娱乐业,这类客源应该不少吧。” 林佳河似乎有些错愕,但依旧是面无表情,眼神里却有些意味不明,过了半响才开口:“周经理,你听到了吧,照着吴玦的意见再给我做一份企划。” 说实话,林佳河的反应让吴玦很有些意外,虽然她不算信口开河,但毕竟不是专业人士,大半只是想当然罢了。 “好了,今天的会就开在这里。”林佳河揉了揉额头,起身,似乎疲惫不堪。 “好好好,林总,您先休息去,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企划书我很快会做给你的。”经理谄媚地站起来,送他们一行人出门。 “吴玦,不错啊。”李助理凑到吴玦身边,在她耳边笑着低语了一句。 她无奈地笑笑,抬头看见的只是林佳河高大的背影。 第6章 收买 晚上,吴玦在房间里,兢兢业业地加班。也许是海风的甜腻滋味,睡意竟然很快来袭,不到十点钟,她就上床入睡。 睡太早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刚蒙蒙亮,便醒了过来。本来想再睡一会,但听见潮湿的海风,轻轻敲打着房间未关闭的窗棂,忽然就有种拥抱清晨的渴望。 穿好衣服,一个人去了度假村旁的海边。 本来就是旅游淡季,何况还是这个时间,整个海边除了海浪涌动的声响,便无其他。那远处的晨曦还未露出云层,只淡淡染着红色的氤氲。 吴玦将鞋脱下丢在海滩边上,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在沙砾中,一串串的脚印留在她身后,一阵浪打过来,却又不见踪影。 虽是温暖地带,但二月中的海水还是很凉,这种凉让她有种酣畅的快意。 吴玦继续往水中走,仰头看着远处的天空,想迎接不久将至的日出。她曾经也见过日出,和沈童。在某处名山顶上,两个人裹着一条毯子驱逐寒冷。那天的朝阳特别美,红色的辉华,仿佛触手可及,直直映照在他们身上,就像是一场梦。 那天,沈童说:吴玦,我们每年都一起去看日出,好不好? 她靠在他身边幸福地说“好”。 可是现在,为什么却只有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这海边等待? 水已经淹至吴玦的膝盖,浪一阵一阵打过来,有点疼。一瞬间,她的心神似乎有些恍惚,止不住想要继续往前走去。 可,就在那一刻,远处的晨曦,忽然突破云层,将整个海面点亮,也让她在顷刻清明不少。 吴玦想起那天沈童也对她说过:希望就如同日出,总会破云而出的。 她摇摇头,深呼吸口气,转身往回走。 离开海水,吴玦穿好鞋子,正准备回度假村时,身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是不认识的号码,接起来却是熟悉的声音。 “你在哪里?” “海边。” “来海澜阁,一起吃早餐。” 她没来得及拒绝,林佳河已经挂上了电话。真是言简意赅,典型商人的做派。 看了看自己湿了一截的裤子,看来只能这样衣冠不整地出现在老板面前了。 吴玦不认识什么海澜阁,不过显然度假村的每个人都认识,随便问了个go,便被热情地带领到了目的地。 这是度 假村临海的一间餐厅,只是,也许是时间尚早的原因,里面空无一人。 不,还是有人的,比如那个坐在窗边位置的林佳河。 “林总。”吴玦走过去,恭敬地同他打招呼。 “坐。”他看向她,过了一晚,他脸上的倦色却隐隐还在。 “李助理呢?”她有些奇怪地问。 “还没起床吧。反正上班时间还没到。”他耸耸肩。 “林总,您最近很忙?”她在他对面坐下,下意识地问。 “不是最近,一直就没有不忙过。只不过这段时间韦宏总是找麻烦,花的精力就多了点。”他说的倒是轻描淡写,只不过语气里还是透着点焦躁。 韦宏是林正多年的竞争对手,同靠航运起家,规模旗鼓相当,这些年发展的业务也大致相同,只是一山不能二虎,两家公司总是想方设法打压对方,从本城斗到外省,有点云翻雨覆的味道,大概只有一方吞并了另一方,这场无休止的商战才会画个句号吧。 不过,就这两年的情势来看,自从林佳河主持了林正的大局,业务上了好几个点,韦宏似乎是稍稍落了下风,想来要背水一战奋力反击也是迟早的事。 “你要吃什么?”不知何时,林佳河已经招来了服务生。 “早上就随便吃一点。” 他笑了笑,拿起菜单:“早餐对我来说可是最重要的。” “为什么?” “午餐晚餐对我来说,不是工作餐就是应酬餐,只有早餐才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胃。”他拿着菜单指了指,“一份海鲜粥,一笼蟹黄包,嗯,再加一杯清咖。” “早上喝咖啡,似乎对胃不是很好吧?而且这样搭配也不符美食规则。”说罢,吴玦又转向服务生,“我同林总的一样,不过咖啡就不用了,我要豆浆。” “那也给我换豆浆吧。” 吴玦愣了一下,对上他时,不知为何,有点局促,干脆转过头看向窗外,而这时,她才发觉,这窗外对着的海面,似乎正是她刚刚站着的地方。 她转过头看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很随意地开口:“刚刚坐在这里,正好看见你在海边。”说罢,他忽然又轻描淡写地补了句,“还以为你要跳海呢。” 依旧是那种不经意的语气。 吴玦怔住,半响反应过来:“我 只是想看日出而已。” “在海边看日出怎么样?” “嗯,不怎么样,有点冷。” 他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那你觉得在哪里看会比较好?” 吴玦想了想:“比如说像这间餐厅一样的临海房子,站在窗前或阳台上,不用风吹日晒,就能看到美景,多好。” 还是年少的时候,少不了有些酸酸的情怀,想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样的诗句,就会觉得异常浪漫,当然,那时候,也总有一个陪着吴玦异想天开的人。 “你喜欢海边的房子?”林佳河拿着服务生端上来的粥,慢慢喝了一口,问。 “谁不喜欢?只不过对我这种上班族,只是奢想而已。”吴玦笑笑,却也并不觉得无奈。 “这海岛这两年开发了不少房子,你若喜欢,我可以送你一套。”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漫不经心,好像说的不是房子,而是这桌上摆放的普通早餐,一杯豆浆或者一碗粥。 可就算吴玦真的是后知后觉的人,大概也能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实际上,她并不懂得装傻,所以只能是愣愣地看着他。 “我本来也准备送送花吃吃饭什么的,但你知道的,我很忙,没有这个花前月下的心思。”他似乎是犹豫了片刻,又才接着道,“再说,男人和女人说到底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吴玦看着对面那张有些不可一世的清俊脸孔,忽然觉得很好笑,不由得问:“林总,你以前也是这样吗?” “什么?”他对吴玦的话不甚明白。 “你以前的女人都是花钱买来的么?”因为憎恶他这种有钱就是一切的嘴脸,吴玦的言语不自觉变得有些恶毒。 他愣了愣,随即又是一派坦然的样子:“既然大家各取所需,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所以——林总从来没有尝试过真心去爱一个人?” “爱?这种游戏恐怕只属于十几二十岁的孩子吧!”他一脸不屑地嗤笑,“每天都有不同的女人叫嚣着爱我,恨不得掏心掏肺地证明她们的爱有多深多真。可是她们爱我什么?说到底不过是我的身份和金钱。如果是爱我的身份,能叫真爱?如果爱的是我的钱,那就更说明是虚情假意了。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爱情,那么,爱情这种东西未免也太可笑。” “林总,看来你挺有自知之明的嘛,知道自己如果褪去林正总裁这个光环, 和路人其实没什么区别,那些口口声声说爱你的女人,根本就不会多看你一眼。”吴玦几乎是带着恶毒的语气回他。 他倒是不气不恼,甚至更为不屑,语气也是漫不经心:“那又怎样?我是林正的总裁,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吴玦笑了声:“谁知道呢?没准哪一天你就破产了也不一定,变得一文不值。” “不会有那一天的。”他的语气很是自负,几乎是带着居高临下的眼光盯着吴玦。 吴玦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高高在上的眼神刺伤,猛地站起身,口不择言:“林总,无论你怎样有钱有地位,可也掩饰不了你内心的不安全和苍白,你不就是怕付出怕背叛怕受伤么?是啊,像你这种唯利是图的商人,又怎么会体会到爱情中的美好!” 林佳河的脸上终于在她这番话下阴沉了下来,连眼神里都倏地冒上了明显的怒意,他丢下手中的调羹,直视着吴玦,冷冷开口:“吴玦,你不要太自以为是。” 吴玦冷笑:“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 他似是暗暗调整了一下心绪,恢复了惯常的语气:“吴玦,我不是非你不可。” “当然,爱你的女人多着去了,怎么会非我不可呢?”吴玦不知道原来她可以尖酸到这个程度。 他忽然笑了起来,很嘲弄的那种笑:“吴玦,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我知道,林正集团总裁,我的老板。” “信不信我会马上炒掉你。” 吴玦愣了愣,才一字一句地道:“不信。因为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商人,不可能这么公私不分。” 他好像对她的回答,也有些出乎意料,过了良久才低声说:“你走吧。” 如果她没听错,他的声音里有很深的倦意。 她看了看桌子上还未吃完的早餐,才蓦地发觉自己刚才似乎是太激动了点。 本来以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她都能够冷静面对。 可明显,她的修行似乎还差了那么一点。 第7章 内鬼 接下来的两天,工作安排的很紧促,林佳河一直在开会和应酬,包括与当地一些政府官员的会面。有些活动吴玦会参加,有些则并不须要出席。她更多的还是在做自己的本职工作,核对度假村这边的账务。 因为都是公事,吴玦和林佳河虽然一天大部分时间都还见着面,但由于总会有其他人在场,所以并不会有什么私下的沟通,甚至连眼神间的交流几乎都没有,偶尔两个人对上,都是客气疏离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是,她亦是。 离开海岛的时间是第三天下午,坐上飞机的刹那,吴玦顿时觉得自己一根弦松了下来。唯一有些遗憾的是明明就置身在秀丽风光之中,却没有机会去赏玩,只能仍与平时一样,陷在一堆堆的数据里。 飞机的位置还是同来时一样,林佳河坐中间,吴玦和李助理各坐两边。飞机起飞之后,李助理准备继续敬业地报告工作问题,却被林佳河打断:“明天再说吧。” 然后,他便靠在座位上,小憩起来。而从头至尾,他甚至都没有看吴玦一眼。 他大约是真的很累。 有那么一瞬间,吴玦忽然有点同情起他来,即使再有钱有身份,其实过的也不过是身不由己的生活,那些本应该在人生中占据重要位置的东西,比如自由,比如爱情,于他来说,恐怕连想象的时间都没有吧。 当然,就如他自己所说,他根本就不需要。比起金钱和地位,那些狗屁自由狗屁爱情,又算得了什么。说到底不过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聊以□□的玩意罢了。 休整了一个周末,又是上班的日子。 其实那天之后,吴玦还是有些忐忑的,虽然口里说得坚决,但谁知道林佳河是怎样的人,她那样让他难堪,难不保他真会将她炒掉。 吴玦并不怕丢失一份工作,只是如果丢失了林正的工作,却会让她失去了一切可能拥有的机会,她所有小心翼翼怀揣着的秘密,便会变得毫无意义。 好在,一连好些天,吴玦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不过工作倒是更为紧张了许多,韦宏正咄咄逼人地将矛头明目张胆地对着林正,先是用了不知什么手段,抢走了林正航运那边的几单大客户,近几日又抢在林正前面收购了某家双方都觊觎多时的连锁酒店。 虽然这些业务上的事情与财务部无关,但总该还是在公司内做事,上面传递下来的压力,让财务部的人员也有些惶惶,何况任何 业务上的波动,总还是与财务脱不了干系,工作增加也是必然的事情,谁都不敢在这种节骨眼上有什么差池。 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吴玦一次都没见到林佳河,连他那辆黑色的车子都没见到。 她想,他也许已经忘了海岛上的那件事了吧!甚至都不会再想起她,毕竟她只是一个他一时兴起想收买却没有成功的女人,而这个世界上,他大概最不缺的就是等待他收买的女人。 当然,她也知道,这毕竟是他的公司,她也毕竟是他的员工,再见面是必然的事。 而吴玦没想到的是,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场面。 会议室的气氛低沉压抑,十几个财务部员工围坐在会议圆桌上,那圆桌前方中央,正是林佳河。 当时被通知总裁招整个部门开会时,所有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尤其是经理,更是一张脸马上僵住,其实他倒是经常与林佳河面对面报告工作,可这样一个部门被召唤的阵势,他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 吴玦直觉是出了大事,可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想不通。 最紧张的莫过于小余这样的女孩子,在去会议室前,还忙不迭补了厚厚一层妆。当然,也许并不只是紧张,更多的可能还是兴奋吧。这么近距离与男神面对面,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从他们进来之后,林佳河并没有说话,只是那样沉稳地坐在中间,隐隐透出来的气势,让整间会议室的心跳声都变得清晰。 “林总让大家来开会,是有些事情要同大家商量。”说话的是李助理。 经理连忙站起来说:“林总有什么尽管吩咐,我们财务部一定全力以赴。” 李助理朝他笑道:“林总知道,财务部工作在您的带领下,一向很出色,也几乎没有出过什么大纰漏。”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嗯,最近韦宏的事情,大家也知道一些吧。” “虽然是财务部,但韦宏的事,也差不多都了解。” “李助理,不需要说这么多,直接说正题吧。”林佳河忽然开口,打断李助理和经理之间客套的对话。 他的声音有很明显的不耐,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怔住,会议室的气氛愈加紧张,一时间安静地似乎连钟表走动的声音都听得到。 李助理愣了一下,随后清了清嗓子,表情比之前更加严肃:“是这样的,财务部是公司最核心的部门之一,而 且很多财务数据是绝对不能外泄的,尤其是对于竞争对手。但是,我们最近却发觉,公司一些机密的财务数据,很长一段时间来,一直被韦宏掌握着。” “什么?”经理满脸都是诧异之色。 而其他员工更是个个露出不可思议,完全没想到总裁有请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们不知道在座的到底哪位是内鬼?但这罪行可大可小,希望你们自己可以主动站出来,这样还可以留点余地,不然,如果到时查出来,可能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林佳河背后的空调,正缓缓吹着暖风,于是他短短的头发也随着轻轻起舞。不知怎的,吴玦竟然有点失神,一时间李助理的话再也入不到她的耳里。 金钱,利益,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为了这些东西,就算是飞蛾扑火,也一定会有人乐此不疲的尝试。 荒唐又现实。 吴玦暗自发笑,不,也许她是真的笑了,因为她忽然发觉林佳河居然看着她,而当她反应过来,与他对视时,她更是发觉,他的眼神让她很不解,那目光看起来波澜不惊,却又好像深藏暗涌,可那暗涌到底是什么,她并不太懂。只觉得带着点探究和疑惑,复杂得让她觉得似乎那是种足以让她毁灭的东西。 可是,她干嘛要不安呢?她又不是那个内鬼。 “好了,要说的话就说到这里,这件事是谁做的自己清楚,大家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其他的人也不用太受影响,还是继续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经理抹了一把汗,唯唯诺诺:“那林总,我们先回去做事了,我会尽量查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佳河还坐着,只淡淡点头算是对经理的回应。 旁边的小余呆若木鸡,大家都起身了,她还愣愣地没有反应,吴玦暗地里拉了她一把,她才倏地弹起来。 走过门口的时候,吴玦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林佳河,正好他也朝她看过来。然而令她意外的是,他竟然微微扬起嘴角,似乎是淡淡笑了笑。 “喂,吴玦,刚刚是林总呢,真的好帅诶。”刚出会议室门口,小余就拉着住吴玦,附在她耳边小声说。 吴玦笑了笑,捏了她一把:“这种时候还在花痴,真服了你。” “反正又不关我事,我就管报销什么的,哪里知道什么公司机要。”她不屑地努努嘴,似乎并没有受到刚才的影响。 “可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 我们每个人都是怀疑的对象。”吴玦低声提醒她。 “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我怎么会出卖我的男神呢?”她嘿嘿笑了两声,又做扼腕状,“只是可惜,好不容易和林总这么近,他都没有看我了一眼。不过,很奇怪,他好像看了你好几次,美女的际遇就是不一样。” “你在什么啊?”吴玦竟然有点心虚。 “呵呵,我开玩笑呢。”她一边说一边冲回了自己的办公桌。 经理语重心长地交代了几句好好工作之类的话,也便回到了自己办公室。 余下的这天,整个办公室都处于寂静无声的状态,除了接电话和电脑键盘的声音,同事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谈。那种压抑的气氛,简直就像一张网,从头顶覆盖下来,一直压,一直压,让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似乎真的每个人都成为了那个隐形的内鬼。 又一天快下班的时候,□□里小余的头像闪了闪。 “你说,那个人到底是谁?” 吴玦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于是回了她一句:“不知道。” “可我们总共就这么几个人,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到底是谁。” “?”吴玦打了个问号过去,忽然有兴趣将她的话听下去。 “去掉一个文员一个秘书,再去掉负责付款和报销的这几个,余下的能接触核心数据的就只有五六个人了。” “所以呢?” “最熟悉公司财务的就是两个主管和经理了。经理肯定不可能,他可是元老,董事长创建林正的时候,人家就在了,是董事长的心腹,不然也不会坐在这个位子上。刘主管嘛,那么老实巴交的一个人,也不太可能。至于张主管,人家是青年才俊,不会笨到为这种利益耽误自己的前途的,所以也可以排除。” 吴玦觉得他分析得有道理,于是开玩笑地发了一句:“那我呢?” “你?除了经理,就你加班最勤奋,这么脚踏实地,怎么可能是你。再说你才刚来一年,想干坏事也没机会啊。” 吴玦笑笑,觉得有点累,发了个笑脸过去,趁早结束了小余这场看不到答案的推理。 第8章 经理 那天之后,公司上层并没有再施加压力,林佳河也没有再同财务部开会,甚至都没有逐个找人去谈话。 但因为真相未出,办公室这种压抑的气氛便一直持续着。谁都惶惶不安,谁都缄口不言。 当然,工作还是在继续。 也许是两个星期,也许是三个星期。或许是因为生活渐渐麻木,吴玦几乎已经看不清时间是怎样流走,或是流走了多少。 每一天都差不多,每一天都没什么期待。 加班加到快八点,办公室空无一人,抬头看窗外,城市已经暗了下来。 收拾了包,起身准备下班,才发觉经理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犹豫了片刻,吴玦还是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经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经理,还没走?”她走进去。 “小吴啊,你也没走,就你一个人了?”经理抬头看她,声音有深深的疲惫。 “嗯,我正准备走,您也早点下班吧。”说完,她便准备退出办公室。 “小吴。”他忽然唤住她。 她转头看向他,问:“有什么事吗?” 他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犹疑,沉默了半响,才开口:“你已经猜到了,对不对?” 吴玦有些愕然,一时间并不确定该怎样回答。 她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经理身后,城市的夜色,在窗外闪烁迷离,没有人知道在这夜色里,到底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 沉默了很久很久,吴玦心中自然明白自己或许更应该装作一无所知,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经理,为什么要这么做?” 经理显然还是有些意外,他刚刚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本意其实也只是婉转试探,没想到这个女孩这么容易就看穿。 他无奈地笑了一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吴玦回:“在你问出这句话之前,我本来也不确定。” 他怔了片刻,忽然释然般笑了起来:“小吴,从你刚进公司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和部门其他的人不太一样。你很聪慧,却不锋芒毕露,你很努力,但并不是为争名逐利。怎么说呢,好像你毫无所求,但又好像是怀着某个重大目标。” “经理,您想得太多了。”吴玦也笑。 “也许是吧,只不过,我活了五十年, 总还是有些阅人的经验吧。其实无论你想做什么,想要的是什么,记住只要对得起自己就好。” 在经理的语言里,吴玦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可遁形,迟疑了下才反问:“可是,您这样做是对得起自己吗?” “小吴,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吗?”他叹了叹气,拿起桌子上的相框轻轻摩挲,“没错,我就是为了钱。” “可是,林正给你的薪水应该不少吧?” “是不少。可你知不知道,我老婆前些年到了肾病,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洗肾,还要等着做手术。我女儿在国外念书,每年至少要花费几十万。所以还是不够。” “可是你这样做,不觉得有愧于董事长吗?” 经理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也犹豫过。” 吴玦想了想,问:“那您现在准备怎么办?” “其实我明白总裁肯定早就知道是我,只不过他在等我自己摊牌罢了。” “您这样岂不是什么都会失去?”吴玦顿了顿,说的有些犹豫,“要不然你和总裁说说你的难处,毕竟你为林正卖了快三十年命,不看功劳也要看苦劳,他不会连这点都不懂。” “本来就是一场赌注,自然有输有赢,既然输了就要认。你知道吗?林总和董事长最大的区别就是,他更冷漠更不近人情,也更急功近利。所以他绝对不会容忍背叛。” “也许这对商人来说,并不是缺点。” “是的,所以他注定比董事长还要成功。” “经理……” “不用担心我。”经理放下手中的相框,“你好好干,会有前途的。或者以你的冷静和聪慧,一定能完成你的目标。” 吴玦一时无言,目睹着一个五十岁的老男人陷在这种不可名状的忧伤之中,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在说些什么,只能喃喃道了句:“经理,那我先走了。虽然是这种话题,但和你谈心还是很高兴。” “高兴”一词虽然在这种时刻显得如此讽刺,可是吴玦真的有这种感觉,看到与她无关紧要的人,隐约向她透露着家庭的和睦与温暖,其实心里也会有片刻的温暖。 而且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看懂她,其实未免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在回家的路上,吴玦一直在想那些有关金钱和利益的事。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贪欲,唯一不同的是,你的那个贪欲会为什么而绽开。如果是为了所 爱的人,那么其实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然而,让吴玦意外的是,没有来得及多想,结局就已然来临,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第二天上班,经理没有来公司。第三天,第四天,他都没有来。 第五天,公司发布消息,财务部原经理因个人原因辞职,新任经理一周后上任。 到了这个时候,每个人都能猜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每个人大概都没想到那个内鬼会是经理。 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出其不意。 因为想不到,所以也不能随便说。何况是这种敏感的信息,于是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继续沉默着。 也没有人知道,下一个经理是谁,是怎样的人,会不会是下一个出卖公司的人。 有时候,世界就是这样神秘莫测,即使是朝夕相对的人,也可能藏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面目。 在这种惶惶不安中,其实每个人都会收获一些东西,比如说谨慎、怀疑、虚伪和戒备。 吴玦曾以为那次下班后的谈话,是她最后一次与经理见面,但没过几天,她竟然又见到了他。 是周六的下午,她去超市购物,排队结账的时候,发觉经理就站在她面前,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中年女人,气色不太好,也显得很苍老,但两个人手牵手,看起来很温馨。 她犹豫了片刻,才走上去打招呼:“经理。” 他转过头,有些愕然的样子,随后笑着回应:“好巧。” 但显然,他并没有同她交谈的打算,只是结完账,朝她点点头,便走了出去。 当然,吴玦也不觉得有多遗憾,虽然对这件事有些感叹,但总还是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 结了帐,走到超市外,准备拦车回家,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转头,看见经理站在她身后。 “刚刚老婆在身边,所以没有和你多说话。她还不知道我的事。” “不知道?可是你已经辞职了啊。”吴玦有些意外。 “我告诉她我提早退休。” 吴玦想了想:“其实挺遗憾的。再过几年,你就真的可以退休了。”吴玦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可有时就人就是这样不受控制。 经理笑着摇摇头:“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即使我没有向韦宏出卖公司财务表,我也一定会提前退休的。” 吴玦 愣了愣,一时间很疑惑:“我不太明白。” “其实我出卖的那些资料对林正的影响并不大,我在公司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真的让公司陷入不利。” “那是……”不知怎的,吴玦对自己即将听到有些惶恐。 “我的做事方法,总裁一直不满意,但碍于我是老董事长的人,他又不好直接将我换掉,只能找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机会。” “您的意思说,这一切都是林总故意的?” “他做的滴水不漏,连董事长都没什么话说。” “可是……”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可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表面上的那样。” 吴玦从来不会只看事情的表面,但是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真相。而当她还沉浸在错愕中,经理已经摇头笑着离开。 吴玦曾想象过无数遍林佳河,他或许冷漠,或许唯利是图,可是她没想到他的这种冷漠和唯利是图竟然会到达这种程度,会因为自己的喜好,而逼走一个为林正卖命了近三十年的功臣,甚至也是他的长辈。 是啊,他这种人怎么会懂得什么叫感情什么叫仁慈? 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心里的那个毒瘤,又开始在蔓延,一点一点啃噬她的心,就快要抑制不住爆发。 第9章 争吵 周一,来到办公室,刚坐下就发觉气氛有些与众不同。吴玦打开电脑,看见邮箱中的通知,才知道今天便是财务部新经理上任的日子。 九点半,财务部办公室,与李助理并肩走进一个人。看起来很年轻,穿着打扮有点英伦风,温文尔雅的样子,颇为绅士。想来应该就是那位还未露面的经理。 “各位同事,早上好,这位是财务部新来的程予正程经理。”正想着,李助理已经开口介绍。 “大家好,今后请多指教。”程予正的声音很温和,一如他的外表般彬彬有礼。 一众坐着的人,立马在李助理的带领下,识时务地拍手欢迎。 “空降啊!”电脑里闪过小余发过来的消息,转眼看她,正眨眼对她意味不明的笑。不用想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下午的例会,程予正大致展现了他的工作风格。本以为新来乍到,他对公司的状况并不甚清楚,却不料,半小时下来,他不仅有条不紊地盘点了一番部门最近的业务状况,连每个人是谁,具体负责哪一部分,有哪些问题,都一清二楚,让所有的人都不得不暗自惊奇。 可虽然这样,他却并不让人觉得锋芒,或者咄咄逼人,反而是心悦诚服的赞叹。也许这就是林佳河需要的人。 有的放矢的会议并不拖沓,半小时过后,就已近完毕。正等着程予正说总结陈词,他却忽然道:“我看了这一年来大家的业务状况,也和总裁商量过,决定部门的副经理暂时由吴玦来担任。”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绝对是吴玦始料未及的,实际上,部门其他十余人都很是诧异,程予正的话一落音,大家便开始躁动。 部门副经理这个职位从吴玦进公司时,就一直空缺,两个主管明争暗斗许久,上头却一直没有下令升迁哪位。而现在程予正忽然宣布让资历最浅的她坐上这个位子,想来都让人匪夷所思。 大家的反应倒显然在程予正的预料之中,他摊手笑笑:“对于这个任命大家可能有些不能认同,实不相瞒,这是总裁的提议,而我认真读了吴玦的资料,觉得她无论是学历还是曾经在顶级事务所就职过的经验,或者进林正后的工作业绩,担任这个职位都应该是实至名归。当然,她资历太浅也是事实,不过林正从来看重的都是能力而不是资历。” 他说得似乎合情合理,一众人竟然啧啧点头,虽然看得出,总还有一些人很是不平和不甘。 “经理……”吴玦知 道她应该对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婉言拒绝的,但话到嘴边,吴玦说出的却只是“谢谢”二字。 因为她明白,程予正不过刚刚上任,即使再熟知公司业务,得来的途径却也只可能是一些材料数据,纸上得来终觉浅并无道理,他对她的工作能有多了解?这个任命大约单纯只是林佳河的决定。 只是,林佳河为什么会这样做? 海岛那次之后,吴玦曾诚惶诚恐以为他会炒掉她,却不料居然被他莫名升了职,还是这样一个按照常理她还需要摸爬滚打至少三五年,才可能得到的职位。 她真的猜不透。 “吴玦,我相信你能胜任。”程予正像是看出她的心思,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她愣愣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回到办公桌,有同事凑过来起着哄要吴玦请客,她只能敷衍着点头。脑子里一直很乱,怎么理也理不清。 没有心思再看报表,进到内网人事库查了查程予正的简历。果真典型的精英,英国名校毕业的财经硕士,曾在国外知名公司做到中层。 而如果没错的话,他毕业的那所学校,正是林佳河就读过的学校。想来他们应是关系匪浅的。所以,无论是凭着他自身的能力,还是与林佳河的这层关系,空降到林正财务部,都无可厚非。 只是,吴玦忽然想到了刚刚离开的经理,是不是如他所说,林佳河真的只是为了任用自己的人,才借口将他清除? 想到这里,吴玦觉得异常愤怒,也不作他想,腾地起身,冲出办公室,匆匆来到上一层,总裁办所在的地方。 她从未来过这个地方,所以甚是陌生。总裁办年轻的秘书端坐在位置上敲电脑,她身后则是总裁办公室紧闭的漆木门。 公司总部几百多人,吴玦入职还才一年多,认识的人并不多,与这总裁办的秘书更是只打过几次照面,完全不识。 吴玦走近她的位子,尽量使自己显得平静:“我是财务部吴玦,有些工作向林总报告,麻烦通报一下。” 秘书小姐抬头看了吴玦一眼,眼里似乎有些犹疑之色,顿了片刻才拿起桌上的电话:“林总,财务部吴玦说有工作向你报告。” 虽听不见电话里林佳河的声音,但秘书小姐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果然,她放下电话,用公式化客气甜美的声音:“林总让您进去。” 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林佳河低低的回应声 。本来刚刚一直是义愤填膺的,推门而进时,却不知怎的,心头那股火焰竟然生生熄了下来。 “什么事情?”林佳河仍旧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问这话的时候,也没看她一眼。 “林总,为什么给我升职?”吴玦忽然决定先从自己的升职问起。 “很简单,你工作能力不错,又勤奋认真,虽然资历尚浅,但难得的沉稳,程予正刚刚来公司,须要你这样一个副手。”不需要说的太明,林佳河便知道她的意思,但他回的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程予正?说到这个名字,吴玦的愤怒又上了来。当然,不是因为程予正这个人,而是因为林佳河的做法,她冷笑了笑:“所以,为了要将你的亲信安插在林正,你不惜牺牲一个在林正卖命了三十年的元老?” “牺牲?他出卖公司机密,叫做牺牲?况且我仅仅只是辞退他,还给了他一笔遣散费,已经很对得起他在林正的这三十年。” 他说的理所当然,让吴玦觉得愈加郁闷,那些所谓的冷静,一瞬间也没了踪影,只冷冷看着一直没有看她的他,语气很是苛刻:“他出卖的那些报表,根本就不可能让韦宏对吴玦们有什么不利,我想作为总裁,你不会不知道。实际上,你只是找个借口将这些你觉得没有什么用处的人清理掉,对不对?” “出卖了就是出卖了,为了钱,今天或许只是这些用处不大的报表,可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我绝对不会容忍背叛。”林佳河终于将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开,看向站在他桌前近一米处的吴玦。 “对,经理是为了钱,但是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为了钱?”吴玦忽然变得有点急躁,不自觉地走近了一步,对上林佳河那双她从未辨清的眼睛,“他妻子患了肾病,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洗肾,还要准备手术,他女儿在国外念书,每年至少要十几二十万。或许这些数额对你这个大总裁不算什么,可是经理说到底只是个拿薪水的上班族,要不是走投无路,他怎么会这么做?难道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老婆病死,女儿辍学?” 说完这些话,吴玦心里的愤怒已经达到极致,一时间往事不断上涌,让她觉得浮躁而忿恨,恨不得冲上前将这个唯利是图的冷血动物杀掉。 林佳河似乎看出吴玦的异样,眼神闪烁了片刻,却还是面无表情地回应:“这是他的私事,我管不着。” “私事?”吴玦冷冷哼了一声,“对啊,你这种唯利是图的商人,除了认钱, 还会认什么?你根本就是一个冷血动物,连最起码的感情都没有。” 吴玦几乎是口不择言地吼出来最后一句,平日里那个沉静的她不见了踪影,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恼羞成怒的泼妇。 “吴玦!”林佳河显然因为吴玦的她而有些愠怒,语气也更为低沉,“你以为你在与谁说话?我说过,不要太自以为是,我的耐心有限。如果你不满意,完全可以走人,林正不差你一个。” 其实,在说完那番话后,吴玦稍稍冷静了下来,心里不免有些后悔,林佳河从来就不是个善主,如果说上次在海岛是因为私事而惹了他,那么他还有既往不咎的道理,可现在牵扯到公事,她说出这些难听的话,难保他不会真的叫她滚蛋。 事实上,林佳河确实叫她滚蛋了,他见她对自己的话没有回应,脸色愈加沉了几分,又用一种冰冷至极的语气对吴玦冒了两个字:“出去!” 吴玦觉得这和滚蛋没有本质区别,所以很识相的出去了。 出了那间办公室,吴玦才觉得自己荒唐,她竟然跑到林佳河办公室质问他,还和他几乎吵了一架。 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冲动了呢? 虽然对于林佳河升她做副经理的原因,有些匪夷所思,但冷静下来的吴玦,想到既然已经这样,无论如何,对她都是一个机会,让她离进自己的那个目的更进一步。 她差点为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断了自己所有的路?实际上,林佳河对经理做什么,又与她何干? 回到办公室坐了一会,电脑下方指到五点半,下班的时间。 一整天,吴玦好像什么都没做,却累到极点,吴玦关了电脑,站起身,揉了揉太阳穴,看见程予正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第10章 拍档 为了避免和程予正一起下班,吴玦站在自己的位子稍稍迟疑了下,等到他从办公室彻底离开,她才草草收拾,走了出去。 正值下班高峰,走出大厦,来到路边,四处都是匆匆忙忙拥堵的车流和人流,落日的余晖从林立的高楼中穿射而过,打在吴玦的身上,挟裹着层层尘埃与颓败,这让她突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焦躁。 人满为患的公交让她没有搭乘的*,来来往往的出租车没有一辆停下来。她忽然有些无措,似乎隐约明白,有些事情大概总会超出自己的预想,只要稍不留心,便滑向了未知的路上,就好像……就好像这惊心动魄的一天。 恍恍惚惚在路边站了阵,身前滑过一辆蓝色的车。还没反应过来,车窗已经落了下,程予正从里面微微探出头,露出春风般的笑:“去哪里,送你一程?” 吴玦下意识地皱皱眉,犹豫了片刻,本想拒绝,但扫了眼路上的车流,说了声谢谢,转身上了他的车。 “回家?”他发动车子,侧头问吴玦。 吴玦点点头,报了地址,过了两秒,又改口,说了自己常去的健身中心的地址。 “去健身?”他像是随口问。 “嗯,去打球。”吴玦淡淡回,因为没有说话的兴致,便半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车内冷场了半响,才传来程予正的声音:“工作很累?” “嗯。”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语气也略微有些敷衍。 他像是笑了笑:“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不爱说话。” “因为言多必失。”吴玦下意识地冒了一句,说完连自己都怔了一下,睁开眼睛,恰好对上他瞥过来的视线,方才想起自己的失态,毕竟他是她的上司,还是刚刚上任的新上司。 有些尴尬地直起身,吴玦牵强地对他笑笑:“对不起,我只是有些累。” “你又没做什么错事,干嘛道歉?”他扬扬嘴角,一脸云淡风轻的明朗,“你刚刚说去打球,打什么球?恰好我也许久没有运动过了,不如加我一个。” 吴玦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台球。” 他像是有刹那的意外,随意又笑道:“好啊,反正很久没玩过了,正好让我见识一下我新拍档的水平。” 拍档?不知他是在放低身段还是在抬举她?本想说点谦逊的话,却因为没有恰当的心情,话到了嘴边,吴玦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程予正拿杆的姿势很帅,这种慢节奏的运动仿佛很适合他,因为每一个动作都可以宣示他身上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温文尔雅。 虽然看得出有些生疏,但他的技术确实很好,饶是吴玦也赢不了他几球。几局下来,不知是室内空调温度太高,还是真的消耗了些体力,竟然微微出了些汗。 休息时,程予正拿过一瓶饮料,替吴玦打开,递给她,仿佛自然而然。她忽然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环境,才会有这般绅士教养。 道了声谢谢,吴玦正想夸一番他的球技,他倒是先开了口:“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说实话,我还没碰到几个像你这么会打台球的女人。” 她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其实还好,只不过平时比较喜欢玩而已。” 说完,发觉他没有再说话,只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那种探究的神情,让她一时有些局促,下意识地蹙眉开口:“怎么了?” 他好像并不觉得自己唐突,只是忽然皱了皱眉问:“就是觉得奇怪,你为什么会喜欢台球?” 吴玦觉得他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便随口答:“因为之前生过一场病,很长时间都不能做剧烈的运动,只好将就着打台球,没想到就喜欢上了。” “原来是这样。”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气氛凝固了片刻,吴玦站起来,拿起球杆看似随意地击了一个球,那球应声落洞,她靠在球台撑着杆看向程予正,玩笑似地说:“其实台球非常有意思,每次出杆的时候,你都必须算好距离角度和力度,不能多一份,也不能少一分。所谓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在这项运动中,体现得最明显。”她顿了顿,接着说,“就好像我们的工作,要想做到最好,必须要精于算计。” 程予正显然对她这番言论有些意外,实际上,连吴玦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些,就好像有些情绪明明不能宣泄,却还是要变着法子对人倾诉出来。 他沉默了半响,忽然笑了起来:“你好像说错了,我们要的只是计算,并不是算计,虽然我在国外待了很多年,但中文还是没有忘记的。” 吴玦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种语言上的细节,她略微有些尴尬地回道:“看来是我的中文不好。” 其实,她并没有说错,从进林正那刻起,她就慢慢在学习算计。 又是沉默了会,程予正忽然看了看表,起身:“ 我晚上还有个朋友聚会,要不,先送你回去。” 吴玦忙不迭摆手:“你去忙吧,我还想一个人玩一会,明天见。” “好,明天见,以后,合作愉快。”他走近她,笑着伸出手,她以为他要同她握手,却没想他只是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 吴玦有些呐呐地点点头,笑着回他:“程经理,明天见。” 他仿佛有些无奈而好笑地耸耸肩:“不在公司的时候,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 “嗯。”吴玦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他忽然笑得一派明朗,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转过来说:“吴玦,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身上有种很复杂的气质。”他像是想了想,“怎么说呢?就好像是……似是而非的唯唯诺诺,似是而非的小心谨慎,以及似是而非的本分。” 吴玦有一瞬间的怔忡,却没有说话。 程予正说完自己大概都觉得有些好笑,摊摊手:“我随便说的,别介意。” 吴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脑子里忽然有种崩裂的感觉,就像是一根针,不偏不倚正好刺中她心里最不堪一击的那部分,即使只是漫不经心的力道,也让她有种生生的疼痛。 压下这种难受,她摆好球,准备一个人完成一局。每击进一球,那种空洞的声音,便昭示着一种寂寞。 其实,她早已经习惯了寂寞,只是还没有习惯如何安然地去面对寂寞。 在这种寂寞之中,吴玦想到了林佳河,不知白日她的冒犯,会为她招来怎样的后果?也许,他其实是个宽宏大量的老板,不然也不会再她对他在海岛做出拒绝之后,甚至还升了她的职位,又或者,他耐心有限,明天就大笔一挥炒了她。 其实,她有时候想,如果真的丢了这份工作反倒好,也许一切就可以归零,让她试着忘记所有的不快乐。 因为脑子里一片混乱,击球的姿势越来越不稳定,桌上的球被吴玦弄得一塌糊涂。越是这样,越是浮躁,最后干脆扔了杆,拿起包走了出去。 到了马路上,才知道原来天色已黑,华灯初上。 健身中心离吴玦的住处并不远,走路不过二十几分钟,想着反正没事,便决定走回家。 初春的夜风,有丝丝凉意,吹在她的脸上,竟让整个人清明不少。 慢慢走到住的那条路口,忽然看见前方路灯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因为是熟悉的车身 ,不得不让吴玦心里波动了一下。 再走近,看清车后的车牌时,才确定她的猜想。 正犹豫着该怎样上前打招呼,车门已经打开,林佳河从里面走了下来。 因为背着光,他的脸并不甚清楚,饶是这样,吴玦还是感觉到了他在这夜色从传达出来的阴戾。 “林……总……”吴玦的声音几乎有点戚戚然,并不是刻意假装,而是这一瞬间,她真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惶恐。 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绕到车的另一头,倏地打开车门,冷冷地冒了一句:“上车。” 吴玦稍稍犹豫了两秒,便从善如流地上了车。 在没被炒掉之前,他还是老板,她还是员工,所以,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自觉有顺从的义务。 实际上,他的这种威慑力确实会让人不自觉的诚服。 “林总,有什么事吗?”吴玦简直觉得她声音里透着太过显而易见的诚惶诚恐。 “电话为什么关机?”他却答非所问,语气里满是不耐。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漆黑的屏幕,有些歉意地回答:“应该是没电了。我不知道你找我?” 他这才转过头看她,眼睛微眯着,还是一如既往般,面无表情,又好像若有所思。明明是在盯着她,却仿佛又不是在看她。 “林总,你到底有什么事?”吴玦快要被他这种眼神弄得发毛,不知道还能坚持几许,就会全面溃败。 他并没有回答她,只用一种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叹了口气,转过头忽然发动了车子。 他的举动太让人匪夷所思,换做别人,大概早就沉不住气。但吴玦此时只觉得累,什么都不愿多想,也便没有了不安的心思,他到底要做什么,或者对她做什么,她这一刻一点都不想关心了。 第11章 真相 车子启动后,林佳河一直没有说话,而吴玦,因为忽然失去了所有迎合或者探寻的兴致,一时也是默默无言。 想来她和他接触的次数不过屈指可数,除了那个除夕夜,其实说过的话真的可以背出来。撇去顶头上司和下属这层关系,两人实在只能算是陌生人。 可偏偏两个陌生人,笼统下来的几次接触,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氛。至于到底是怎样的诡异,吴玦说不上来,也许是相互间的试探和猜度,又或许是对彼此没来由的不屑和厌恶。 “下车。” 直到林佳河忽然冷冷地冒出这两个字时,吴玦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她有些愣愣地随着他下车,才发觉,车正停在一家西餐厅旁边。 “林总,您到底有什么事?”她终于还是有些沉不住气。 他没有看她,径自转身,答非所问地淡淡回了句:“我还没吃饭。” 她很识相地跟了上去。餐厅灯光与街道的暗色交织在一起,就像是这个黑白无法分明的世界,而游走在这世界中的林佳河,似乎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就如同吴玦前面那个高大的背影。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顺从地跟随他的脚步?他又凭什么对所有人予取予求? 此时此刻,西餐厅内的人并不多,悠扬的钢琴声,更显得这室内的幽静。 大致因为林佳河是熟客,年轻的服务生彬彬有礼地将他们领到靠窗的卡座。 他随意翻了下菜单,漫不经心地点了两道菜,又将菜单推向吴玦,示意她点菜。 吴玦并没有看桌上的菜单,只是有些愤怒地看着他。 她是真的有些愤怒,试想,被一个毫不熟悉的人莫名其妙叫上车,再被领到一家同样陌生的餐厅,而他什么都没有说,你会不会觉得愤怒? 而吴玦的反应仿佛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很随意地将菜单还给服务生,又说:“这位小姐跟我的一样。” 看,多么自以为是的家伙!她心中的冷笑差点表露在了脸上。 “林总,如果你真的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吴玦自觉耐心已经耗到极点,不知道继续同林佳河这样莫名地坐下去,会有何过激的反应。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他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叠照片,丢在桌面上:“看看这些再走吧!” 她疑惑地坐正身体, 将照片拿起来,随意翻了几张,就觉得自己脑子开始一片混乱。 怎么会这样?这个世界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你那个好丈夫好父亲的经理。”他的语气里是掩盖不了的嘲讽,“一个为了太太和女儿不得不出卖公司的人,却还有闲工夫养情人,我倒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很不近人情。” 吴玦知道林佳河没有骗她,也没有必要专门找几张照片来骗她。那照片的经理还是她在超市看到的那副模样,柔情体贴,只是他身边的人并不是那日那个面带病态的妇人,而是一个年龄略轻的女人,长得很是漂亮大方。 她确实没想到,好丈夫好父亲的经理竟然会有情人。 “他这个人倒是会博得别人的同情。”林佳河还是那种嘲讽的语气,“连你这个入职才一年的下属,都会为了他说话,还……不顾自己的身份指责我。” 吴玦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问:“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 这一次,换成了林佳河微微怔了一下,大概没有想到她会忽然问出这个问题,自然也没有准备答案,脸上有瞬间的愠怒,但也仅仅只是瞬间,他又恢复了常态,带着点惯有的倨傲和冷笑:“因为不想因为这种人背负冷漠无情唯利是图的罪名。” 听到这两个词,吴玦不禁也有些想冷笑,于是口气也便有些苛刻:“冷漠无情唯利是图,林总难道不是么?” 只是她的刻意,显然没有影响到他,他只是耸耸肩,回地轻描淡写:“这是商人必备的品质。只要有自己道德底线就好。”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种品质,也许会伤害到很多人,甚至是致命伤害?”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她这话的语气到底是单纯的疑问,还是隐性的责难。 “你是说你那位前经理吗?”他反问她。 她怔了片刻,摇摇头,笑了笑:“其实他怎样,我并不关心。” 她说的是实话,经理的前路到底如何,又关她何事?她想的是,如果不是林佳河的冷漠无情,她又怎么可能坐在这里,坐在他面前? 气氛一瞬间更加冰冻,仿佛周遭都浮着碎冰,听得见咔嚓的破裂声,吴玦刻意的武装,在这一刻,好像都在隐隐碎裂。 幸好,服务生的及时出现,打破了这种让她无所适从的局面。年轻的男生熟稔地为他们打开红酒。 吴玦这方面的知识很是贫乏,一眼看去只 知道大概是不知哪个年份的拉菲。 她并没有打算喝酒,一来是她没有兴趣,二来这种气氛也并不适合喝酒。 林佳河对她的无动于衷倒是没有多大意见,只是不着痕迹地扬扬嘴角,漫不经心地举着自己杯子径自喝了起来。 他喝酒的姿态十分优雅,伴着琴声的流泻,灯光的迷离,高贵气息浑然天成。 吴玦觉得自己简直有点被灼伤的感觉,局促不安。 她想,这真是一顿怪异的晚餐。明明看起来,就是一对相约至此的男女,却从头到尾不过只说了寥寥几句话。她甚至没有动一口食物,而他,也只是闷闷地喝了大半瓶酒,桌上的餐点并没有怎么动。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自始至终都是冷冷的,仿佛隔着一条沟壑,谁都没有打算主动跨过去。 吴玦不知道林佳河在想什么,就好像今晚,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专程在她住的路口等她,却只是为了给她看这些与她并没有关系的照片。 也正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法猜透他在想什么,所以她时时刻刻都在小心翼翼,不敢莽撞地向他冲过去,生怕触到他的防备,什么都还没开始,便伤痕累累。 而她想,林佳河大概也是因为有些看不透她,才会在面对她时,总是不着痕迹地露出一点浮躁和不耐。 她有时候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早就成为了彼此的假想敌人,所以才会屡屡出现这种诡异场面。 一顿饭吃完,餐厅内的钟已经指到了九点。 林佳河优雅地擦了擦嘴,对吴玦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也许是几杯酒下肚,他的面色看起来和缓了许多,不再是之前那种冷冻结冰的不耐神情。 “我送你回去。”他埋了单,起身对她说。 她点头,应了一声,随着他走了出去。 这个晚上,吴玦几乎就像是一个被他牵着的提线木偶,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思考什么。 上了车,他点了火,车微微震动起来,她以为他会马上开车,但却没料到他会忽然转过头,看着她。 车内暖黄的光,让她将他的表情看得很清楚。 当然,他依旧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红酒的后劲在他脸上也没有什么体现,只是,那双眼睛里却不同平时,这一刻仿佛藏着隐隐的火焰,有种噬人的压迫。 他的脸越凑越近,近到他呼出的红酒气息都混进她的呼吸。可他一直 不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 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如此匪夷所思的近距离,不免让吴玦有点紧张。 直到她准备要说点什么化解这种局促,他却忽然开了口:“我到底做过什么,会让你这么恨我?” 是一种带着愤愤和不甘的语气。 原来,她对他的恨意已经这么明显,即使只寥寥几次接触,也让他感觉了出来。又或者,是林佳河太像某些太过敏感的植物,一点点风吹草动便会草木皆兵。 “我没有恨你。”吴玦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了他的话,不带任何情绪。 她并不擅长说话,但是这句谎言我却说得极其自然,就好像演练过很多遍。 “真的么?”他离她的距离更近,眼角里绽放出丝丝笑意,神情也有些迷离。 吴玦方才意识到他或许是醉了,竟然有些不敢再直视他,只能忙不迭将脸闪躲到另一侧,伸手抵在他肩膀上,想要和他拉开一些距离,然后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林总,你喝醉了。” 他低低嗤笑一声,仿佛对她的话很是不屑,又猛得拉下她的手攥住,脸几乎要贴到她的耳边:“吴玦,你说话的时候,不是一直都会直视着我吗?现在怎么不看了?不敢吗?” 吴玦并不是一个容易被挑衅的人,只是他的这种自以为是,让她没来由的生出了一阵逆反,于是她干脆转过头。 狭小的车内,让她没有办法调整自己的姿势,何况手被他握着,丝毫都挣不开。 当她堪堪擦着他的脸转头,眼神刚与他对上时,他忽然就凑过来,如一道幻影覆盖了吴玦所有的视线。 因为猝不及防,她没能够避开他这突入而至的吻。 第12章 医院 仿佛是跌入一口枯井,所有的天日在这一刻离吴玦远去,她想努力挣扎,可在在狭小的桎梏中,身上的力气却不知为何消失殆尽。 思想却仍旧清醒,感觉甚至变得更为敏锐,林佳河身上带的红酒余韵,以及那唇舌之间炙热的温度,都如此清晰。 这是一个如王者般不凡的男人,这是一个强势与激情的吻,可是,因为他是林佳河,所以一切的感受,于吴玦来说,于犹在清醒的她来说,不过是场难以言喻的羞耻,这种羞耻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慢慢窒息,慢慢变冷。 林佳河大概觉察到她的异样,片刻之后,忽然放开了她。 他看了看她,握着她的手也松了开,仿佛自嘲般笑了笑:“我差点忘了,你在海岛就已经拒绝了我。” 他脸上闪过片刻的颓败和无奈,仅仅只是片刻,又换回了平日里那个仿佛可以主宰一切的男人,仿佛任何时刻的他,都可以气定神闲纹丝不乱,仿佛刚刚那个吻于他,也不过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意外。 “林总,你喝醉了。”吴玦淡淡说了句,想要为自己化解刚刚那短短片刻的尴尬,只是说完才意识到,那语气里真的有林佳河所说的那种恨意。 “你放心,我不会再做什么让你为难的事,还有——”他仿佛是思考了会,“升你职,也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单纯看中你之前的履历,和工作能力。我想,与其让你做我的女人,倒不如让你成为我的得力下属,也许更划算。” 他说的轻描淡写,却再一次让吴玦看到了他骨子里那种唯利是图的商人本质。 车子启动后,车内又是一阵安静。她转头看向车外,这座城市的夜景很是漂亮,马路上的车河,交织出的红色灯光,让整片夜色看起来颇有些流光溢彩的味道。 可是,这不过都是些虚假的幻象,谁又知道,在这片夜色之下,又掩盖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佳河将吴玦送到住处的那条路口,她下了车,透着窗户弯身对他说了声谢谢。他点了点头,并没有看她,只是从前面掏出了根烟点上,便慢慢调头离开。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抽烟,不过是短短的一瞥,可那样的抽烟姿势,却仿佛是在透露着他内心深处的寂寞。 真好,想到高高在上的林佳河原来也是寂寞的,吴玦忽然觉得有种可耻的快意。 晚上又有些睡不着,倒不是因为先前林佳河那个意料之外 的吻。吴玦并不算是未经世事的小女孩,那样的吻绝不足以让她心烦意乱,只是想到,她竟然和林佳河会如此亲密的接触,就不免心里发寒,那种罪恶和羞耻感又蔓延了上来。 但或许是因为这一天过得让她身心俱疲,虽然头还是有些痛,却也只在床上辗转反复了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了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一个梦一个梦接踵而来,沈童温暖的笑脸一直在她的眼前,很真实,很真实。 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吴玦梦见沈童的次数也慢慢在变少,最煎熬难耐的那段时光已经过去,缓过劲来,再刻骨铭心的思念也开始变得心平气和。 而这一晚,她却再次将那快要尘封的记忆之闸打开,任由思念的洪水把她掩埋。 在这寂寞的夜里,沈童,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 第二天起床,由于整夜繁复的梦境,吴玦的头有些痛,为了不影响接下来一天的工作,她吞了两颗止痛药才去上班。 这是新的一天,新的任职命令正式下来。她由办公室小小的一个职员,升为了财务部的副经理。 有人为她欢喜,有人愤愤不平。可即使这样的结果再出人意料,也因为找不到她攀附某位高层的蛛丝马迹,整个办公室也还算平静。毕竟,她学历和履历都非常漂亮,而她的兢兢业业确实是有目共睹的。 程予正秉承了在国外的那种做事风格,雷厉风行,讲究效率,而且非常认真。几天下来的接触,吴玦和他逐渐熟络起来,虽然大多只是在讨论一些工作的事情,但大致还是感觉到他是个很磊落明朗的男人,并不是那种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 她不知道这样的他,怎会和林佳河那样的人有深交,真是世事难料。 周六是吴玦与她的主治医生陆医生约好体检的日子。 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踏进医院,那晃眼的白色和消毒水的味道,让她觉得甚是陌生。那段在医院的日子,仿佛于她已是恍若隔世。 “吴小姐,你的身体恢复得不错,现在看来,已经完全没有问题。”检查完毕,陆医生公式化地对她说,在宣布完这个好消息后,顿了顿,又问,“不过,我想知道,你最近是不是常服用止痛类的药物?” 吴玦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看着对面英俊的医生,点头:“因为精神不是很好,经常头痛睡不着觉,所以只好……” 陆医生若有所思地想了会:“这种药物吃多了会有 依赖性,况且你现在身体的免疫力并不好,所以我建议你不要随便服用。如果真的精神压力太大,可以尝试做一些精神治疗,让医生对症下药。” 她笑了笑,很客气的回他:“嗯,知道了,我会注意的,谢谢你医生。” “不管怎样,你要好好珍惜你的身体。”他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有点语重心长的味道。 她只能应允着点头。 从陆医生办公室出来,心情舒畅了许多,尤其是看到走廊里各式各样的病人,犹在和疾病战斗,更是庆幸现在的自己。 正走着,迎面走过一个人,摇摇晃晃将她撞了一下。吴玦抬头,正准备将来人扶一把,却诧异得怔住。 穿着病号服的林佳河满脸苍白,额头隐约可见细密的汗水,他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扶着墙,看到她,显然也是很吃惊,蹙眉低声道:“把我扶到病房里去。” 她反应过来,赶紧扶起他,随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他本来就生得高大,又因为疼痛,几乎将整个人的体重都交给了吴玦。不过走了一层楼,她就微微累得有些喘气。 将他扶好在床上躺下,又按铃叫来了医生,吴玦终于才安定下来,坐在病房内的沙发椅上小憩。 看着医生护士匆匆忙忙忙完一阵,挂号了点滴,她才知道,林佳河患的是胃病,头天突然胃出血不得不住进了医院。 “林总,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偌大的高级病房,却只看到他一个人,不得不让她有些奇怪,虽然他没有家人在身边,但至少佣人助手什么的还是不缺的吧。 “保姆被我打发回去煮粥了。”他半躺在床上,似乎刚刚的疼痛已经缓下去,脸色较之前平静了许多,说着,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本来想趁着不吊水的时候,出去透透气,没想到刚出去没多久,这胃又开始不老实,差点倒在外面。” 她想象不出他倒地的狼狈样子,于她看来,不,或许是于很多人看来,如此高高在上似乎无懈可击的一个人,应该是不会生病,不会倒下的。实际上,即使是刚才在走廊上,他疼痛得几近倒下时,她也并未发觉任何他脸上有一丝的狼狈。 她坐近了些,看了看他略显疲惫的脸,想了想对他说:“林总,如果你累的话,先睡一会。我帮你看着点滴,到时间会叫护士来换药。” 他淡淡看向她,似乎是有些犹疑。“你没有事要忙吗?” “刚刚做完 体检,今天暂时没什么事。我等你家保姆来了再走。” “你身体不舒服?”他苍白的脸上闪现一丝疑惑。 我摇摇头:“只是例行检查而已。” 他若有所思般“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缓缓躺了下去。 或许真的是累了,林佳河入睡很快,才躺下一两分钟,就发出了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 隔着这样近的距离看他,吴玦蓦地发觉,此时睡着的他,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别的,平时的冷峻不见了踪影,虽然眉头微微蹙着,却还是让人觉得有种无知无害的恬淡。 这样的发现,竟让她暂时忘记了她所知道的那个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他。 这间高级病房很宽敞,星级般的设施无不昭显着房中病人的身份,只是这稍稍异于酒店的满眼白色,却仿佛释放了某种并不快乐的气息,就像这吊瓶内的药水,一点一点往下落,在宁静的病房内流淌出寂寞的声音。 当然,吴玦并不知道,这房间内的林佳河,是不是也能感受到她所感受到的这种寂寞? 林佳河仿佛睡得很沉,中途唤来护士换药时,他也没有醒过来。 初春时日,这个城市已有些暖意。只是外面的风从敞开的窗户中灌进来,还是有些凉意。吴玦看见那只插着针管,露在空气中的手,下意识轻轻帮他放进被子。 在她碰到他手的那刻,他仿佛知晓般,眼睫微微跳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醒来,瞬间又归为平静。也许是因为点滴的缘故,他的手冷得几乎像块冰。 吴玦有过一段很长时间打吊瓶的经历,那种从手传到到心里的寒凉感觉,让人十分难受。 第13章 温暖 第二瓶点滴快要吊完时,林佳河家的保姆终于拎着保温壶,蹑手蹑脚推门走了进来。 见到坐在床边的吴玦,仿佛很诧异,嚅嗫了下嘴,忐忑看了眼闭着眼睛的林佳河,还是没有开口。 不过,这时床上的人倒是醒了过来,缓缓睁眼蹙眉看了眼病房周遭,仿佛有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微微有些不耐。 “林先生,你醒了?”保姆连忙凑上去询问。 “嗯。”他稍稍坐起来,淡淡点头,“陈姨,粥拿过来,我有点饿了。” 他脸上还有些惺忪姿态,也没有怎么看吴玦。吴玦也自觉没她什么事,碰了碰陈姨,指了指吊瓶,提醒她叫医生换药,便起身准备离开。 “吴玦,刚刚谢谢你。”正要转身,林佳河忽然开口,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情绪。 幸好她对他这种高高在上的冷漠态度已有心理准备,并不觉得有多不爽,再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实在不需要在这种小事上与他计较。 “小事情而已。”她客气地笑笑,又说,“那林总,您好好养病,我有时间再来看望您。” 他竟然点了点头,随即低下头去喝手中的粥。 “这什么粥啊!” 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一声低喝,以及器皿磕碰的声音。 “林先生,医生说您现在只能吃些清淡的食物,所以我才专门熬了白粥。”陈姨的声音几乎是诚惶诚恐。 “算了算了,不吃了。”林佳河很不耐烦地将手中的保温壶扔在旁边的床头柜上,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疲态。 “林先生……”陈姨杵在原地,有些讷讷的无措。 吴玦想了想,走回到病床边:“林总,我知道这医院附近有家粥店,卖的山药粥味道很不错,清淡还能护胃。” 林佳河抬眼看来她一下,分不出是怀疑还是不解的表情。 陈姨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忙不迭收好保温壶,问她:“粥店在哪里,我这就去买。” 她看了看坐在床上的林佳河,见他不置可否的样子,脸上却是一片苍白,大概真的是没进食的缘故,于是开口:“还是我去买吧,我知道地方,可能会快些。” 陈姨转眼看她,仿佛是舒了口气,神色间却又有些疑惑的样子。 粥店距离医院不过十几分钟,因为之前生病的时候,吴玦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吃 清淡的食物,幸好沈童发掘出了这家店,不至让她在医院过着苦行僧的生活。 吴玦买好了山药粥,回到林佳河的病房时,他还是坐在床上打着点滴,不过药水已经换了新的,又是满满一瓶。 陈姨见她推门进来,极其殷勤地接过她手里的粥,替林佳河盛好端上。 吴玦其实是有些担心的,像他这种吃惯了美味珍馐的人,不见得和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口味一样,说不定她以为的佳肴,在他看来,却不过尔尔。 但这样的担忧,并没有持续多久,林佳河握着勺子,送了一口粥到嘴里,微微蹙眉停顿了片刻,忽的舒展开来,抬头扬起嘴角对她淡淡笑道:“味道很不错,吴玦,你总是让我有些意外。” 他明明是在说这粥,却又好像意有所指,仿佛是在说别的事情。想来大概是她的错觉。吴玦不禁暗自笑了笑,走近他莞尔回道:“林总,我不过是早前在这里住院的时候,想要喝粥,凑巧找到了这家粥店而已。” 他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只埋头吃起手中的粥。 他吃东西的时候,吴玦算是见过几次。大概是家教原因,吃相很是斯文,无论是什么样的心情,都一样的慢条斯理。 现在大约是因为在病中,吃起东西来,更加不急不缓,即使是身穿病号服,坐在白色的病床上,吃着最为普通的山药粥,也丝毫不影响他身上的那派优雅气质,那与生俱来的贵气,象征了他这样一个仿佛无法被撼动的地位。 吴玦有时候想,林佳河真像是一个被设计打造出来的机器,言行举止,思维行动,都有一套不可颠覆的套路。 也许是每次见到林佳河的时候,吴玦的脑子都会不由自主地飞速运转,不见得是在想什么实质性的问题,更多的其实只是杂乱无章地胡思乱想一番。 等到她从失神中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刚刚一直在盯着进食的林佳河看,幸好他低着头喝粥,并没有分一丝视线于她。 饶是这样,她还是有些心虚,见他打着点滴的右手由于不太方便,一不小心溅了两滴粥出来,却又不自觉伸手将那洒在他衣襟上的粥拂了去。 他仿佛是下意识往后稍稍退了退,但仅仅只是移动了些许的距离,便怔怔地停了住,任她将那两滴白色拂走。 等到做完这个动作,感觉到指尖的粘腻,吴玦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得不有些尴尬地对他摊了摊手示意:“沾在衣服上了。” 他抬头看了看她,脸上闪过片刻的不自然,不知道是因为粥溅出来而尴尬,还因为她的动作触到了他。但令她没想到的是,沉默了半响之后,他竟然说的是:“谢谢。” 这一声“谢谢”说的她满心惶然,愣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回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喝粥。 旁边的陈姨忽然拉过她的手,满脸堆着笑拍了拍:“吴小姐是吧?幸好你在,不然林先生要再饿一阵子,估计这胃病就该更严重了。” “陈姨——”林佳河低声喝了一声,像是有些愠怒的样子,但并没有抬头。 陈姨继续对吴玦笑了笑,又转头对床上的人说:“林先生,我先出去买点东西,你和林小姐聊。” 她的表情让吴玦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仿佛她和她家主人有什么非同一般的关系似的。实际上,她也正打算着功成身退告别呢。 现在看来,除非林佳河有什么表示,不然她径自说离开,可能是有些不妥了。 正想着,林佳河已经吃得差不多,转手准备将粥碗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她见他打着针的手不太方便,顺手接了过来。 对于她的殷情,他倒显得自然而然。 也对,讨好老板,应该是下属最为分内的工作吧。 可殊不知,她实在是一点像讨好他的心思都没有。如果不是还想要留在林正,她一刻都不会留在这病房,对着这个她一眼都不想多看的人。 “粥很好喝。”空气静谧了半响之后,林佳河忽然开口,就像是突兀地找了个话题。 “嗯,我也觉得是。”她也没有话说,只是说完觉得这初春的室内仿佛比寒冬还冷,自己也觉得无趣,只好随便找了个话题,“林总,您生病的事,公司还不知道吧?” “嗯,不必要让别人知道,省得惹来些不必要的麻烦,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住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他说的很是轻描淡写。想来他住院一事若传出去,公司上下不免会炸开锅,谄媚的献殷勤的统统跑来,没准还会搅得这仁济医院都鸡犬不宁。 “不是说胃出血,真的只用住几天院么?”想到他在走廊上疼得几近晕倒的情景,她不禁有些疑惑。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公司上下那么多事情,就算是我真想待在医院偷闲,恐怕也容不得我,再说不过是老毛病而已,又有家庭医生,完全没必要耗在医院里。” 他说的 虽然轻松,但是神色里却透着些许无奈。他不说吴玦也知道,林正那么大一个商业王国,凭他这般年纪要撑起来,不知要付出多少艰辛。也难怪这么年轻就患了胃病。 不过,有得就有失,他坐在那么光鲜的位置上,那么高高在上地俯视他们这么多人,甚至无声无息影响着许多人的命运,他总该还是要付出点什么的吧? 吴玦甚至恶毒地想,如果有朝一日,他忽然从云端跌落下来,摔得狼狈不堪粉身碎骨时,会是什么模样? 但是此时此刻,她想象不出。 她沉默了片刻,殷勤般开口:“虽然工作很重要,但是您也要保重身体,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 他怔了怔,突然有些肆意地笑出了声,抬头对着她,眼里一半戏谑一般嘲弄:“吴玦,你何必呢?如果你看到我心里不高兴,又何必做出这幅假惺惺的客气样子?” “林总……我想你可能对我有些误会。”吴玦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忽然冒出这番话,虽然她确实不怎么愿见到他,但这一刻所说的客气话,却也不全然是假惺惺。 她什么都还没有做,他就已经对她草木皆兵。 林佳河对她的争辩无动于衷,只是冷冷清清地看了我一眼,淡淡开口:“算了,你走吧,记住不要告诉别人我住院的事。” “嗯。”她一时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能顺着这句话,为自己找了个脱身的机会。 你看,她和林佳河就是这样,每一次的相处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就像是一段毫无头绪的猜忌,又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什么都还没还是,就有些身心疲惫。 第14章 试探 从病房出来时,正好撞见抱着一堆水果回来的陈姨。她看见吴玦,显得很是热情,满脸堆着笑,只不过可能因为怕吵到病房内的林佳河,声音倒是很低:“林小姐,要走了?” 吴玦点了点头,也对她笑:“恩,还有些事。”不知怎的,对于在林佳河手下做事的人,她都抱着一丝说不出的同情,也许真的是下意识将他想象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 陈姨仿佛有些失望的样子,垂下眼睛,像是自言自语:“林先生难得允许朋友来看望他,怎么就走了呢?” 吴玦有些愕然,虽然刚刚林佳河有叮嘱她不要告诉别人他生病的事,也能想象林佳河的冷漠疏离,只不过连朋友的探望都要拒绝,她实在不敢想象他到底自我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又或者,他根本就是没有朋友的。 那么,程予正呢? 沉思了一会,方才想起自己的处境,只能微笑着同陈姨解释:“其实我不是专程来看林总的,只不过凑巧来医院体检,撞见他发病而已。” “哦。”陈姨有些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只不过这种恍然之中,却又好像还带着点丝丝疑问。 吴玦也没有心思说太多,况且林佳河就只与她们隔了一道门,难不保他不会听到这番对话,言多必失这个道理,她一直都懂。 礼貌性地同陈姨道别,吴玦离开了医院,也不再去想那病房里的人到底会怎样。 一个周末,休息的不错。回到工作岗位,还算神清气爽。 吴玦自然没有向一干同事兴冲冲八卦一番林佳河生病住院的消息,甚至也没有去拐弯抹角问一问程予正。实际上,她怀疑他没准已经出院了也不一定。 管他呢! 快到中午时,她忽然接到程予正的电话,才发觉他人早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办公室,而他在电话里迎头就是让吴玦一头雾水的话:“你昨天那粥是在哪里买的?店名叫什么,我怎么没看到?” “什么?”她有些莫名其妙。 “就是你昨天看林总时,给他买的那什么山药粥。” 吴玦想了想,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又有些疑惑,于是问他:“你在医院?” “嗯。”他回的倒是稀松平常,语气有点调侃的味道,“正当跑腿的给大老板去买粥呢。” “哦。”她点头,忘了自己是在讲电话,他并不会看到她的回应,又想起粥的事情,便具体给他说了店面 的位置。 下午,程予正没有来办公室,吴玦猜想他大致是在医院,至于是不是在献殷勤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上司不在,也落得自在。虽然就目前看来,程予正和严苛二字还丝毫扯不上关系。 时间过得不快不慢,工作做得不好不坏,总之这一天似乎就是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了。 下班的时候,因为手头还有些东西没做完,照例加了会班。比起回家,有时候,吴玦其实更享受加班的感觉,至少有事可做,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少了许多,也就不会觉得有多孤独寂寞。 等到做完工作,办公室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收拾好准备走的时候,程予正竟然匆匆忙忙回来,说是拿东西,又让她等他片刻,可以顺便送她一程。 吴玦倒不在意省几块车费,何况和异性上司走太近,难免会惹来闲话。不过程予正个性实在不让人讨厌,她也就是没什么理由拒绝他的好意。 坐上程予正的车后,发觉他一直带着些怪异的神情瞥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她实在有些不自在,便开口问他:“有什么事,说吧?” 这些日子下来,吴玦和他也算得上熟稔,偶尔也会开开玩笑,说起话来,不再像最初那般客气疏离。 “我一直在想你和林佳河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故意做出困惑的样子,却又好像因为是在窥探别人的秘密,有些不自然。 吴玦觉得他这个问题真的有些可笑,并且忍不住笑出了声,反问他:“你觉得呢?” “他这个人很高傲,一般不会让人见到他软弱的样子,可生病了竟然会让你去探望他,还对你买给他的粥念念不忘。” “那你不是也去看他了么?” 程予正像是怔了一下,耸耸肩:“不瞒你说,我和他是很好的朋友。” “任人唯亲。”吴玦本来只是开玩笑,却不料语气还是有点不自觉的讥诮。 程予正却并不恼,毫不在意地嗤笑一声:“要不因为是朋友,我才不会来林正帮他呢。”他顿了顿,又说,“倒是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是朋友,你问他不就得了。”吴玦看向窗外,此时落日的余晖渐渐湮没在从四面涌上来的夜色里,前一刻还不错的心情,一下就变得有些萧落。 “他什么都没说。” “那就是什么都没有了。”她懒懒地回,过了半响,没等到回应,转头瞟了一眼,见程予正还是 一副若有所思不解的模样,只好又说,“我是在医院检查时碰巧遇到林总的,又正好知道医院附近有家不错的粥店,看他不想吃保姆带的白粥,就自告奋勇去买了份山药粥巴结上司。” “这样吗?”程予正仿佛还是有点怀疑,“可是升职的事呢?虽然我没问过,但心里是一直都有疑问的。” 吴玦忽然笑了:“那你认为呢?你认为我和林总有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然后他是因为这种关系而升职于我?” “不。”程予正摇摇头,也笑,“林佳河不是这种人,公私分明一向是他的原则。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重用一个入职才一年的职员。” “也许他是看重我的履历和工作能力。”吴玦顿了顿,轻轻扬起嘴角,“不太谦虚的说,对于我所从事的工作,我自认能力还算不错。” “当然。”程予正很西式地耸耸肩,“顶级事务所的会计师,进林正一年零错误率,这可能不仅仅只能用还算不错来形容。” 吴玦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微微转头看向窗外。 “这只能说明,你在工作中的每一分钟,都是百分之百的集中思想,或者说百分百的谨慎。”他顿了顿,“我在想你这到底是对工作尽心尽职,还是过于小心翼翼?” 他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不经意。 “小心翼翼确实是财务工作者的必备品质。”吴玦淡淡回他。 “是吗?”程予正看着前方,“可我觉得细心谨慎才是财务工作者的必备品质。” 停顿了片刻,他忽然又扬嘴笑开:“我好像在咬文嚼字,其实也差不多是吧?” 吴玦低低嗯了声,像是敷衍,又像真的是认同。 车内沉默了好半天,程予正又才开口:“不管怎样,林佳河是一个非常公私分明的人,吴玦,我想你也是那种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人。” 是忠告吗? 吴玦低低笑了笑,没有做声。 第15章 聚会 吴玦和程予正不那么愉快的一场谈话,并未影响她和他和谐的上下级关系。他彬彬有礼,她礼貌客气,再加上工作上完美无缺的配合,表面上看起来,两人就是一对黄金搭档。 只不过,这也只是表面而已。 对于程予正,吴玦知晓他是个坦荡明朗的人,却总还是有种如鲠在喉,说不出的感觉。何况他还是林佳河生活中的朋友,工作上的心腹,在他面前的一举一动,她都不得不有些小心翼翼。而她也相信程予正,对她总还是心存疑问,一个年纪轻轻资历浅薄却莫名晋升的下属,偏偏还声称与老板关系清清白白。 其实,吴玦有时候想,她倒宁愿和林佳河不那么清白。倘若真是这样,她或许会走更少的弯路。 自从医院那次之后,吴玦好些天都没再见到林佳河。他是林正王国金字塔的最顶端,而她不过刚刚才谋得一个小职位,还不至于想见到他就能见到他。 何况,她也并非想见到他。 对于吴玦来说,当务之急,就是弄清手头上的工作。升为副经理之后,吴玦开始接触到林正财务部一些核心业务。这无疑让她充满了热情,加班时间比之前又增了几成。起初,对她的晋升心存不满的同事,见她这副拼命三郎的架势,心中腹诽也只得压了下去。 周五傍晚,吴玦照旧工作到快八点。等她从电脑报表中抬起头,办公室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关了电脑,正收拾要离开,程予正匆匆忙忙从办公室外面走了进来:“你果然还在。” “有事?”吴玦见他这副样子,不免疑惑。 “有个聚会。说好带女伴出席。哪知女伴半路有急事,临时撤退,我只能跑回办公室,看能不能撞个运气。” “撞到了?”吴玦笑。 “撞到了。”程予正点头,也笑,“希望吴小姐将自己借一个晚上给我。” “什么报酬?”吴玦离开位子,走到他面前,对他挑眉。 “接下来一个月你加班时的点心,我全部报销。” 吴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倒值得考虑。” “哎呀。姐姐你就别考虑了。聚会都开始了。”程予正脸笑皱成一团,拉着吴玦便往电梯口跑去。 到了车上,吴玦才想起来问:“对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聚会?我什么都没准备。” “一个长辈的生日会而已,不需要你准备什么 ,只要假装你是我准女友就好。长辈们总是见不得单身的晚辈,倘若我单身出席,不知道会被念成什么模样。真是难为死了我这个孤家寡人,本来找了个女伴,竟然临时撤退。幸好你在,算是救了我一命。” “原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吴玦笑。 “岂止,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多谢多谢。” “乖儿子,不用谢。” 程予正扑哧笑出声:“看不出来,你还会开玩笑,本来还以为你是整日埋进数字的工作狂。” “你看不出来的多着了。”吴玦此时也放松了心情。大概是因为程予正实在是个很容易让人觉得放松的人。 “也是。”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一派明朗。 吴玦也笑,忽然又想起什么的问:“很奇怪,以你的条件竟然没有女朋友。难道你周遭的美女都没看到你这个大钻石么?” “我也觉得是,我这么大块钻石,为什么就没人发现呢?”他呵呵笑笑,一脸不以为然。 “不会是你眼光太高吧?” 这一次,程予正居然迟疑了片刻,抿嘴想了想:“好像真的是挺高的。” 吴玦以为他开玩笑,便只笑了笑。 聚会地点是旧式的私人洋房,有庭院有花园,一看就是有钱又有品位的资本家所有。 见到程予正出现大厅门口,几个人便迎上来,其中一个漂亮的女人笑道:“程予正,你这次竟然比佳河还迟。我外公正在念叨你呢!” 他话音刚落,一个白发矍铄的老人走到两人面前:“是啊!我还在想着,难道郭家小子把我这个老人家忘了呢。”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我怎么会忘了秦爷爷的生日呢?我父母专门叮嘱我代替他们来祝您寿比南山呢!只可惜他们工作在身,不能亲自来江城了。”程予正呵呵笑了两声,拉过吴玦的手:“介绍一下,这是吴玦。” 老人含笑打量了一眼吴玦,不着痕迹地点头。 吴玦则很配合地上前一步:“秦爷爷好。” “好好好!看到年轻人这样,我这个老人家也开心了!”老人笑了笑,转身朝众人招呼,“大家都就坐吧。” 本来吴玦还不确定,但走进大厅,不经意间瞥见墙上的画之后,她才信了自己的想法,忍不住凑到程予正耳边低声道:“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能如此近距离接触这种人物。” 刚刚那位老人,也就是程予正口中的长辈,正是国画泰斗秦远之。吴玦对国画了解不深,只是这位秦远之,在江城久负盛名,饶是她这种孤陋寡闻的人,也不可能不知晓。 程予正呵呵笑了笑,又神秘兮兮地回她:“有没有觉得她的外孙女很漂亮?” 吴玦看了看前方的女人,由衷道:“很漂亮,名门小姐,气质也好。” 说完,她转头看程予正,却见他盯着自己刚刚实现的方向,眼神灼灼发亮,隐约有种痴迷。吴玦不得不暗自抚额感叹,原来,这就是程予正的“挺高”。 嗯,确实挺高。 别墅虽是旧式,内部却是古朴中带着些奢华,客厅十分宽敞,里面的几十人也不显拥挤。 吴玦草草扫了眼厅中的人,竟然又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孔。不由得感叹人以群分的道理。 而让她更加感叹的是,在这匆匆一眼中,她看到了一个她不能忽视的身影。 原来刚刚秦远之外孙女口中的佳河,说的就是林佳河。这个亲民的称呼,着实与他不太搭调。 此时的林佳河身边立着一个女人,身材高挑,容貌美艳,这样的美丽女人,倒是十分符合他的身份。从两人距离和姿态来开,大致就是他今晚的女伴,只是吴玦不知道这美女是不是也同她一样,是滥竽充数的那种。 这种场合,吴玦自然不太适合上前对自己老板献殷勤。于是,在她确定他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她遥遥朝他含笑点头,当做寒暄。 林佳河也点头,算是对她的回应。灯光之下,他的脸色却显得有些深沉如水,着实不适合这样的聚会。 周周转转入座之后,吴玦不幸发觉,自己不知为何就坐在了林佳河身边,只暗叹命运的神奇。 这一桌,都是年轻人,除了秦远之的外孙女,剩下的几个,看似也都十分熟络。片刻下来,才知道原来他们大都是相识多年的朋友。 程予正本是善解人意的人,在座时,他便向人悄悄解释了吴玦的身份。大家便善解人意的没有再去关注来打酱油的吴玦。 无奈,美人在侧,不多久,程予正便只顾着和他的“挺高”言笑,显然大多数时候都忽视了另一旁友情出演的吴玦。 本来在这种笑谈甚欢够筹交错的气氛中,吴玦只需闷头吃喝,当做自己隐形便可。偏偏另一侧的林佳河所散发出的气场太强,连伸筷子喝饮料都变得异常艰难 ,桌上其他人谈及的话题,更是从她耳朵嗡嗡穿过,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林佳河倒是很少说话,也未改往日的严肃沉稳,仍旧是不苟言笑的样子,偶尔他身边的女伴会俯过身笑着同他说一两句话,他也只是面无表情点头回应。即使桌上的话题,时不时引到他身上,他也只是不着痕迹地转移开。 他甚至都没有转头,哪怕是偶尔同吴玦说一两句话。 在旁人看来,他们或许根本就是陌生人。 吴玦想,他们其实也实在算不上熟络。只不过,如此近距离坐着,稍稍转头就是林佳河的侧脸,她又怎能从容如常。 林佳河到底天生注定是焦点人物,几轮话题下来,不知不觉,又有人将话题引至他身上:“佳河最不够意思,十次聚会九次不来,要不是秦爷爷的面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是啊!自从回国后,这几年连约你去夜店喝杯酒都约不动。要不是你今天是和蓝菲一起来的,我还以为你被哪个良家妇女私人收藏了。” “喂喂喂,我也是良家妇女好不好,难道佳河就不能被我收藏。” “佳河怎么可能葬身于你这种妖女手下,人家喜欢的是清淡荷花型。”说话的这人,顿了顿,忽然朝吴玦示意了下,“像吴小姐这样子的还差不多。还别说,我记得佳河之前有个女友和吴小姐长得真有几分相似呢。” 吴玦喝进嘴里的一口饮料,差点呛出来,脸上竟莫名有些热了起来。 程予正拍了拍她的背,“喂喂”了两声:“你们要说佳河尽管说,可别扯上我的救场恩人。” 林佳河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程予正拍在吴玦背上的手,忽然端起桌上的酒杯:“看来大家对我积怨多时,干脆趁今晚,我自罚一杯谢罪。” 说罢,他便将杯中酒一仰而进。 哪知桌上的人竟都是得寸进尺的家伙,见他如此爽快,马上打蛇随棍上:“一杯怎么能谢罪?佳河的酒量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至少也要喝个两三瓶。” 桌上的都是烈性洋酒,即使酒量再好,恐怕也受不住。 吴玦蓦地想起不久前,林佳河在医院的样子。不由得转头蹙眉看向他。 林佳河却不以为然的样子,只淡淡笑笑,便自己将酒杯斟满,在众人的起哄中又喝下了一杯。 如此三杯下肚,林佳河脸上已见微醺的颜色。 不过他却 像是喝出了兴致,当再次斟满酒杯的时候,吴玦竟然鬼使神差地覆上他举杯的手腕,低声道句:“别喝了,你胃不好。” 他的声音真的很小,被厅内的笑语和音乐盖住,只有林佳河听得见。 他转头看他,眼神因为酒意变得有些迷离,微微显出诧异迷茫的样子。 “有什么话待会再说,佳河先喝酒。”桌上有人开口。 吴玦正有些尴尬着,程予正的声音像天籁般响起:“被光顾着灌佳河一个人,大家一起喝。” 他的话很快得到相应,一桌人纷纷投入战斗。 吴玦有些讪讪地收回手,转头不再看林佳河,自顾地喝起杯中饮料。 意外的是,林佳河竟然真的放下酒杯,没有再喝一口。 第17章 悲伤 之后,林佳河再也没有对吴玦做出任何奇怪的举动。在公司偶尔碰面,也只是面无表情的点头招呼。而吴玦更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好下属,她甚至在对着林佳河的时候,也不再做出那种公式化的假笑。 因为她记得他说过,他不喜欢她这样的笑。 看,一个是个多么顺从的下属! 周末是吴玦高中同学在江城约好的聚会日子。高中同学留在江城的不过十余人,平日大家各有工作生活,很少往来,只每年雷打不动的聚会日,联络旧友感情。 吴玦这两天,其实已经不太愿意参加这种聚会,不是因为朋友友情已趋寡淡,而且面对旧友时,总是会勾起一些伤心事。 聚会地点无非是ktv。吴玦旧友群中有几人在江城混得风生水起,因此定下的ktv也是全城最上档次的一家。 来到包房时,大部分人已经到齐,开始唱歌聊天。 “吴玦,吴玦。”光线影绰,吴玦刚入门口,便听见吵闹声中,苏冉用她那惯有的明亮的声音唤自己。 苏冉曾经是吴玦高中同桌,两人个性南辕北辙,但关系一直不错。又同时考入江城的大学,这些年虽然交集不多,但旧时积下的友谊,两人每次见面都自然而然地非常亲切。 苏冉性格向来过分开朗,后来念了新闻做了记者,愈加飞沙走石。吴玦刚进来,她就抓起话筒,要同她对唱。 苏冉是麦霸,而吴玦在中学是合唱团成员,唱歌唱得极好。两人珠联璧合,几首歌下来,包房里的气氛很快到达顶点。 苏冉还想继续拉住吴玦霸占话筒,吴玦却实在觉得喉咙发干,喝了几口水,借口去洗手间,溜出去喘口气。 这种地方隔音效果非常好,走到走廊,一切的喧嚣便被抛在了身后。吴玦从洗手间出来,在拐角处时,忽然听见一个低低的温和的声音。 如果不是因为她听过太多次这个声音,她一定会误以为是另一个人。 林佳河正站在一间包厢门口处,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影投在柔和的灯光之下。 “生日礼物收到了。妈妈身体不好,别老是四处乱跑让她担惊受怕。你们不用担心我,这边一切都好,我有时间去看你们。那就这样,朋友还在等着我吹蜡烛呢。” 因为走廊实在□□静,林佳河所说的一字一句,都让她听得清楚。不是因为话中的内容,而是那语气,实在与平日那个高高在上沉 稳冷漠的总裁太不一样。 更让她意外的是,挂上电话的林佳河,竟然怔怔对了手机良久,而后幽幽叹了口长气。那样的叹息,明显就是带着失落和孤寂。 吴玦愣愣站在原地,有种恍若不小心窥破人秘密的恐慌感,让她一时间不知该退回去,还是装作漫不经心地走上去。 “佳河,电话打完了?叔叔阿姨还有佳明在美国还好吧?” “挺好的。”林佳河收好电话,笑着拍了拍从里面走出来的人,“走,去吹蜡烛,不然那帮家伙又要出幺蛾子了。” “咦?”程予正正要回身进房,却瞥见不远处转角处的吴玦,顿时眼睛一亮,“吴玦,你也在。” 吴玦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去打招呼:“林总,郭经理。” 林佳河没有回应,只半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看她,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一般。 倒是程予正呵呵笑了两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可是林总生日,进来一起吃蛋糕。” 吴玦愣了一下,不好拒绝,只能随着两人一起进了房间。 房间里有几张脸,吴玦上次在秦远之生日中见过,便笑着点头寒暄。 “蜡烛点好了,佳河快许愿。”蓝菲拉过林佳河站在漂亮的生日蛋糕前。 林佳河像是无奈般笑了下:“我这把年纪,还要做这种幼稚的事情。”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从善如流地闭上了眼角,再睁开眼时,他忽然朝对面的吴玦深深看了眼,而后才低头吹灭了蜡烛。 灯光太暗,吴玦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那一眼,像是看到了她内心深处。 吴玦拿到蓝菲递过的蛋糕时,才蓦地想起另一个包房中的同学。只得稍稍走到林佳河身旁,低声对他说:“林总,生日快乐。我朋友还在等我,先走一步。” 林佳河点头,却没有看她。 回到自己包房,苏冉果然急了,显然已经是喝了酒的缘故,见她进来就嚷嚷:“喂喂喂,你去个洗手间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掉茅坑里了,准备发动大家来解救你呢!哈哈!” 吴玦笑着白了她一眼:“刚刚遇到同事,聊了几句。” “原来如此。”苏冉恍若大悟的样子,拉过她,“来来来,我们继续未完成的事业。” 吴玦摆摆手:“我嗓子有点不舒服,你们唱吧。” 与林佳河的相遇,完 全让她没有了唱歌的兴致。便坐在苏冉旁边,拿起桌上的杯子猛喝了一口,入嘴才知道,原来是啤酒。愣了愣,却继续喝了下去。 熟悉的旋律响起,吴玦蓦地抬头,怔怔盯着前面的屏幕。 “喂喂喂,瞎点的什么歌!”苏冉一边气恼,一边跑上前切掉了前奏还未完毕的歌。 房间里瞬时静默了片刻,只剩下音乐声回荡。 还是苏冉反应过来:“大家继续,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 于是,房间又恢复热闹的气氛。 吴玦苦笑地埋下头,片刻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 “苏冉,我没事,真的。”说着,却举起杯子,将余下的啤酒全部喝下。 刚刚其实只是一首很普通的歌,就像那首歌的名字《爱很简单》。高二时的一场晚会,俊朗的少年抱着吉他站在舞台上,对台下所有的人说:这首歌我要献给我最喜欢的女孩。 忘了是怎么开始 也许就是对你 有一种感觉 忽然间发现自己 已深深爱上你 真的很简单 爱的地暗天黑都已无所谓 是是非非无法抉择 …… 沈童的声音非常动听,简单的旋律让他唱出柔肠百转的味道。他的眼神一直看着台下人群中的吴玦,就好像茫茫人海之中,就只有她一个人一般。 吴玦不知为何就流下了眼泪。 台下的学生也未曾想过,好学生沈童会用这种惊天动地的方式表白。何况那时的他已经高三。 好在沈童和吴玦的成绩向来无可挑剔,也都不是叛逆的个性。老师们也便对这场高调的早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于是这首歌也成为了沈童和吴玦两人年少时感情的见证。 两杯啤酒下肚,吴玦已经有些恍惚。她酒量向来不好,只觉头昏欲涨。便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 沈童,沈童,我为什么已经快要想不起那时候你的脸了? “吴玦,撤了!”苏冉的声音将吴玦唤回神。 “结束了吗?”吴玦蹙眉揉了揉额头,随着苏冉站起来。 一行人在马路边告别,各自离开。 苏冉打开一辆在她面前停下的车:“吴玦,我送你回去。” 吴玦对车内的男人笑了笑:“你们走吧。我正好想走路吹吹风。” 苏冉犹豫了下:“你喝了酒,现在又这么晚。我不放心。” 吴玦扬扬头:“你看我像醉了吗?再说也不晚,才十一点,江城的夜生活才开始呢。” “吴玦……”苏冉看起来还是有些犹疑。 “走吧!走吧!”吴玦起身笑着朝车内的人挥挥手,说罢,自己先转身走了开。 后面的车似乎是犹豫了良久,才发动离开。 等到那车离开,吴玦便瘫靠在路边的栏杆上。两杯啤酒其实已经让她醉的厉害。刚刚对着苏冉,她也不过是强撑着而已。 一阵夜风吹过来,她的身体便像孤零落叶,快要软软倒在地上。 只是,下一刻却跌入一双有力的手臂。 吴玦转头,半眯着迷蒙的眼睛:“林佳河!” 她的声音非常清晰,丝毫不像一个醉酒的人。只是林佳河知道,如果她真的是清醒,一定不会这样叫他的名字。 吴玦的思维,此时当然不能称之为清醒,但是长久以来的自制力,还是能让她辨明眼前的情形。她想挣开身体,离这个人越远越好,越远越好。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到心中的那道魔障在这一夜孳孳生长。 可是,即使思维还能受到掌控,身体却一点意识都没有,只能任凭他将自己半抱着上车。 等到林佳河为吴玦扣好安全带,她已经像一只小兽般蜷成一团,眼睛闭得紧紧。 林佳河怔怔看了她半响,最终还是发动了车。 他还记得她住处的大概位置。只是在过了几个路口后,他发觉她一点声音都没有。便停下车,打开车内的灯,凑过身,将她的脸抬起来。 意外的是,吴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完全不像醉酒者的模样。只是那眼神中,却是可怕的空洞,又像是蕴藏着深深的悲伤。 也许就是那么一秒,林佳河觉得心中某处仿佛都被刺痛。然后,他拉过她,覆上那张略显苍白的唇。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二个吻。唇齿间轻柔的辗转反复,散发着彼此的奶油和酒香,迷惑而绵长。 两人分开时,林佳河已经有些气息不稳,而吴玦仍旧是之前那副模样,眼神依然散发着空洞和悲伤。 但意外的是,还未等林佳河开口,她却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低低不可闻地吐出一句 :“带我回家,好吗?” 第18章 一夜 她真的醉了吗?连林佳河都不禁怀疑。 从进入电梯的那一刻,吴玦就静静靠在他的怀里。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着,软软的身体有让人安心的馨香。 打开门之后,林佳河开始吻她,极其轻柔的吻,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玻璃。她的嘴唇冰凉,还是不说话。 “吴玦,你看着我。”林佳河将她稍稍拉开,想看清她的眼神。 但下一刻,她又埋进他的颈窝,身体抖得厉害。 “你怎么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林佳河停下手中的动作,僵直着身体。 吴玦忽然像是一瞬间清醒过来,抬头看着眼前的人。虽然眼神仍旧迷离,语气却出奇冷静:“我没事,只是有点寂寞了。” 说完,她绕开他,握住门把想要离开。 却不料,林佳河从她后面掰住她的肩膀,将她转了身,压在门板上,逆着光的脸,表情明暗不明,声音像是从喉间一字一句挤出来:“吴玦,你不能一次又一次这样对我。因为……我也很寂寞。” 说罢,他整个人又欺上来,这一次不再是浅尝辄止的轻吻,而是带着□□勃发的前奏,凶狠、急切夹杂着细微的疼痛。 或许在这一刻,吴玦已经完全清醒,又抑或是更加恍然。 她似乎是想推开身前的整个人,可放在他腰间的手,竟然使不出丝毫力气。 林佳河本就生得高大,轻而易举便将纤瘦的吴玦抱到卧室床上。 前奏潮湿而缠绵,吴玦一直紧紧闭着眼睛,连她自己都分不出是在害怕,还是已经沉迷。 直到那直接而彻底的进,入,她才恍若受惊般睁开眼。对上的正是咫尺间林佳河发亮的眸子。吴玦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过这双眼睛。 月色和霓虹从窗户的缝隙透进来,那双深沉幽暗的眼睛似明似暗,像是藏着一簇火焰,顷刻就能将她烧为灰烬,又像是要看进她的心底深处。 让她无比恐慌。 也许是吴玦的样子太像是从醉意中骤然清醒,那眼神甚至分明还带着惊恐。林佳河以为下一刻她就会尖叫着推开他,没想到的是,她只是将手伸上来,捂住了他的双眼。 林佳河向来习惯掌控一切,即使是在做/爱的时候,他也习惯睁着眼睛,盯着对方表情的丝丝变化。 但是当吴玦用手挡住他的眼睛时,他却没有避开这种莫名的动作。 她的手掌带着湿濡的温暖,让他眼前陷入完全的黑暗,这太像一场无法掌控的沦陷。这沦陷让他第一次有了一丝微不可寻的恐慌,却也有种呼之欲出的陌生狂潮,将他完全吞噬。 于是,这场情,爱在他的主导下,逐渐变得汹涌。 整个过程中,吴玦的手一直没有离开林佳河的眼睛,即使在剧烈的起伏中,她还是牢牢捂住他的眼睛。 她害怕那双眼睛,会看见情,欲中的她,有着如何狰狞的表情,就像她胸口之下那颗扭曲的心。 再后来,便是无尽的黑暗。似乎连窗外的霓虹和月光都全然堙没。吴玦在恍然和迷乱中睡去。 睡梦中是多年前,云淡风轻的夏夜,少男少女交缠的躯体,温暖而潮湿的*,萦绕耳间的绵绵细语,相互交付一切的笃定和甜蜜。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男孩唇上的温度,一点一点落在她的脸上。 也许是太过真实,吴玦蓦地从梦中惊醒。 薄暮晨光中,林佳河的脸就在咫尺,那张清冷薄唇刚刚离开她的唇角。 吴玦几乎是像是受到惊吓般,朝后猛然挪开,跌落下床。 “你没事吧?”林佳河移过身体,朝她伸出手,嘴角有浅浅的笑意。 吴玦看了一眼他伸出的手,又抬头怔怔望着他,就像望着一个陌生人般,而且还是一个可怕的陌生人。 林佳河脸上的笑意,在这样的眼神中渐渐敛去,良久,低低唤了一句:“吴玦。” 在这声低沉的呼唤中,吴玦骤然起身,随意抓起散落床下的衣物,跌跌撞撞朝浴室跑去。 她失神地盯着镜子中的人,脖颈、胸前还留着昨夜的痕迹,就像是犯罪之后的证据。甚至连身上都还隐隐散发着自己不熟悉的气息,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无比恶心,而她也真的吐了出来。 直到趴在盥洗池上吐得眼泪都快流出来,整个人才稍稍冷静下来。 洗完澡换好衣服,从浴室走出来。已经半个多小时。 此时的林佳河也已起身,穿着一套深蓝色居家服,懒懒靠在床上。 “林总,我先走了。”吴玦没有走近,站在门口,淡淡开口。她甚至不敢直视他。 “吴玦。”林佳河似是冷笑了声,“你不觉得对于昨晚的事情,应该说点什么吗?” “林总放心,我不是死缠烂打的女人。昨晚 不过是两个寂寞的成年男女睡了一觉。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如果说我要放在心上呢。”林佳河说着,已经起身一步一步走近她,“吴玦,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而之前我也已经决定放过你。可是,别忘了昨晚,是你自己招惹的我。” 吴玦抬头,嘴角露出一丝嘲讽:“那么林总想怎么样?就像之前在海岛所说的,用你的金钱收买我做你的女人,或者说……你的性伴侣?” 林佳河的脸色瞬间沉下来,然而他却并没有如之前那样不屑地反诘,只是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收回之前的话。吴玦,我承认我对你很有感觉。所以这次我是真的希望我们可以像正常男女那样开始……就是那种正常的恋爱关系。” 说着,他的脸上竟然浮现一丝不自然的赧色。 吴玦愣住,她没料到林佳河会对她说这样的话。这绝对不是一个男人骗取女人的谎话,她也相信林佳河绝不屑说这样的谎话。 虽然她不能理解为林佳河已经爱上了她,但是他说对她有感觉,已经足以说明在他心中,她应该是特别的。 这多么像是上天对她开的一场玩笑。 她本应该果断拒绝的,但是沉默片刻,说的却是:“林总,你得给我一点时间。” 林佳河笑了,很轻很淡的那种笑容,可绝对真实。 他倾身想去吻上吴玦的唇,但被吴玦不着痕迹地避开,于是那个吻遍便落在了她的眉心。 轻柔的,温暖的,不带任何*的吻,像是吻在了她的心脏。让她猛然战栗了一下。 第19章 金龟 吴玦回到家中,打开卧室的那一刻,墙上几幅照片中的男女,笑得万分甜蜜。她忽然像是遇到什么恐怖的事情般,颤抖着手将所有照片都摘下,统统塞进床下。而后便倒在床上,将自己蒙在被子中。 吴玦,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黑暗中的她,在心中默默询问。 片刻,她再掀开被子,脸上已是平静如常。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直都知道。 林佳河并没有将他的强势用在和吴玦的关系上。 她说给她时间,他便给她时间。 在公司里,他们依旧是隔了几层的上下级关系。偶尔有相遇的场合,他也只是不着痕迹地将眼神留在她身上片刻。 他们也偶尔出去吃饭。 林佳河并不事前约她。只是在她加班很晚的时候,从林正大楼出来时,他的车就等在路边,像是偶遇般打开窗问她:“还没吃饭吧?一起。” 吴玦没有拒绝的理由。 地点自然不是他的那间公寓。而是江城最高的旋转餐厅江天一色。 临窗而坐的位置,将整座浮城的夜色尽收眼底。 从外形上看来,他们是很登对的都市俊男靓女,像极了这餐厅中大部分的情侣。只是却少了那种情人间独有的温热密语。他们甚至很少说话。 林佳河本就是个寡言的男人,而吴玦对着他也很少有开口的*。言多必失,她懂得这个道理 一顿静默的晚餐之后,就是他驱车送她回家。 她从来没有邀请过他上楼。他亦不要求。 当然,吴玦也没有再去过林佳河的公寓。 五月前夕,林正在海岛的度假村重整开业。 总部去了一众高层。以吴玦的职位自然不能享受这种待遇,但是开业前一天,程予正却通知她也被列入同行名单。留守办公室的同事,都羡煞不已。 其实吴玦自己对这趟出行,没有任何兴趣。她向来不喜欢过于热闹的场景,因为太容易映衬人的孤寂。 林正财大气粗,这一趟出行,自然是包机。除了林正自己的人,更多的是林正邀请为度假村造势的江城显贵。其中不乏常在电视和报纸上露脸的名流。 林正总裁并未在机上,大致是已经先行一步。 到了海岛,因为不太喜欢热闹气氛, 吴玦从进了客房便没有再出去。只不过到了晚上七点,准备出门觅食时,被程予正嘿嘿逮住:“老板下令,晚上宴会林正员工不得缺席。” 吴玦默默哀号一声,作为无名小球一名,她实在讨厌这种场合。想起白日飞机上的那些人,更是觉得无聊之极。 程予正看出她的痛苦,拍拍她的肩:“今晚的宾客,我也认识不多。没事没事,我们就当是去吃晚饭得了。” “怕就怕连吃饭的胃口都被破坏掉。”说完,她笑了笑,“算了算了,老板命令,不听不行。你等我换身衣服。” 吴玦也算是职场中人,虽然不喜交际应酬,一般礼仪却还是懂得。何况她此次出行并非休闲度假,便携带了两身稍稍正式的衣服。 因为是宴会,她便选了其中一套及膝紫色连身裙。本是中规中矩的收腰设计,只不过深v领,配上吊坠银线项链,即时多了份低调的风情。 而后,她又画了个稍稍明丽的妆容。 吴玦自然是漂亮的,不是绝色美人,但是皮肤白皙,身材纤瘦,眉眼间有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清丽气质。 出门时,抱拳靠在墙边的程予正,立刻眼神一亮,只差吹了口哨:“平日只觉你是一般美女,没想你还有非洲之星的潜力。” 吴玦睨他一眼:“承蒙谬赞,难得你看久了你的那位“挺高”,还能夸奖别的女性。” 程予正也笑:“喂,吴玦小姐,我夸奖你,你竟然还戳我痛处。果真是美人如蛇蝎。”走了几步,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的戏谑道,“据说你还是单身,今晚打扮这么漂亮,莫非是……” “是啊是啊!我也老大不小,有钓得金龟婿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真是想不到啊!原来你也这么俗的!”程予正笑着啧啧摇头。 晚宴中,金龟确实不少。 这样的宴会,其实就是微型名利场,人与人的交往都带着目的性,金钱欲、名誉欲甚至是情,欲。每个人都带着一层假面。自然也包括了这宴会中最大的金龟林佳河。 尽管人影攒动,但吴玦刚刚进入宴会厅的刹那,就看到了他。或许有人天生注定就是焦点,就像林佳河这种,只是静静地站在人群中,也完全不能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实际上,林佳河并非那种虚与委蛇长袖善舞的商人,因为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需要谄媚讨好。也许是因为这种从小的养尊处优,即使一言不发, 也隐隐透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吴玦就这样隔着人群遥遥打量这个人。 她想看清他是不是真的无懈可击。 “发什么呆呢?有没有看中哪位金龟?”正发着呆,程予正不知何时端着两杯饮料从她身后冒出来。 吴玦收回神,笑了笑:“看来看去,竟然都不如你这只金龟。” 他哈哈笑道:“千万别打我的注意,办公室恋爱实在不明智,我可不想失去你这个黄金拍档。” “也对。要不你帮我找找看,场内有没有能入你法眼的青年才俊。” “好啊!”程予正作势瞄了瞄周围,忽然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名年轻男子,“那个人好像不错,而且无名指没有戒指,肯定未婚。” 说着竟然真的拉着吴玦朝人走去。 吴玦暗道不好,却也只能随着他走过去。 两人走过去,那人正好转身,目光先是落在吴玦脸上,而后又转向程予正,浅浅笑着并未开口。 程予正也笑,对他伸出手:“我是林正的程予正。” “原来是程经理。久仰。”那人笑着伸出手,“我是周醒。” 程予正显然愣了愣,干笑了两声:“我一直以为韦宏副总至少年近不惑,没想这么年轻。” “这位是……”周醒谦虚地摇摇头,而后将视线移到吴玦身上。 程予正方才反应过来般:“吴玦,林正财务部副经理,我的搭档。” “程先生好运气,能与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姐共事。”说罢,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吴玦,不知待会舞会开始,我能不能邀请林小姐共舞一支?” “真是遗憾了,我的这位搭档不太会跳舞。”吴玦还未回应,程予正已经抢先一步,遥遥指了指远处的林佳河,耸耸肩歉意笑道,“老板似乎在召唤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聊。” 说完,便拉着吴玦走了开。 “你干嘛?”吴玦狐疑地对上他。 程予正边走边凑近她耳边:“这个人虽然是难得的钻石一枚。但是作为为林正效力的人,我绝对不会将你推向敌军手中。” “说什么悄悄话呢?”两人正低声细语着,一道低沉的男声从前面迎来。 吴玦抬头,看见脸色深沉如水的林佳河,正盯着程予正握着她手腕的手。 好在,下一秒,程予正已经放开了她, 走近林佳河笑道:“刚刚吴玦让我帮她物色场内有没有适合她的金龟。” “然后呢?”虽是在问程予正,但林佳河的眼光却是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的吴玦。 “本来是看中了一个,那人还要邀请吴玦待会共舞,不过没想到竟然是韦宏周醒。为了表示对林正的忠心,我就把吴玦拉走了。喂,吴玦小姐,你不会因为我破坏你的桃花而对我怀恨在心吧?” “你不要瞎说!”吴玦对他小声喝了一声。 “哇!你不会是害羞了吧?”说着,程予正添油加醋道,“喂喂喂,你看那个周醒还在朝这边看,不会你一见钟情了吧?” “程予正。”这次出声的是林佳河,“你去帮忙将明天剪彩的事宜跟我的助理再商量一下。” “现在?” “现在。” 程予正看了看林佳河一脸认真的脸,腹诽了几句,还是拿着酒杯走开了。 “子正这家伙就喜欢胡说八道。你别在意。”待到程予正离开,林佳河轻轻开口道,“你要喝点什么,我帮你去拿。” 他的声音有种陌生的温柔。 吴玦有些惊愕地抬头回视他,只见他眼里含着淡淡笑意,心中不免一怔,良久才回:“不……不用,你不用管我。” 说着就准备离开,哪知,林佳河却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就在我旁边待着,待会我们一起跳舞。” 吴玦下意识想要拒绝,但看着他灼灼的一双眼,到嘴边的话又不由自主咽了下去。 好在这种局促不安的等待不长。很快音乐响起,灯光暗淡下来。 在灯光影绰中,吴玦的手被林佳河抓起。手指交错的刹那,彼此的温度如此清晰。 林佳河靠得很近,淡淡的果酒气息,柔柔扑面而来,他一贯低沉的声音更是有蛊惑的意味:“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不可否认,吴玦的心在这声赞美中也跳得厉害。这个男人的气场太强,太容易让各色女人飞蛾扑火。 而吴玦在想的是,她要不要也去飞蛾扑火。 恍然间,身体似乎被人碰撞了一下,转头,看见的是刚刚那位周醒,含笑看着他们:“刚刚程先生推说林小姐不会跳舞,原来是被林总先邀请了。林总,不知林某有没有荣幸与您交换一下舞伴。” 林佳河皱了皱眉,搭在吴玦腰上的手一动不动,显然是对他的这个提议 不甚赞同。 倒是吴玦,不着痕迹地推开他,对周醒嫣然笑道:“能与周先生跳舞,是我的荣幸。” 周醒含笑点头,将怀中舞伴推向林佳河,一手拉过吴玦,调整好舞步姿势。 只不过,林佳河却没有如意料中的,牵起那位满脸期待的美艳女人,而是朝舞池外走去。 “看起来,林正总裁与吴小姐关系匪浅。”周醒的声贴在吴玦耳边,悠悠开口。 吴玦沉默了片刻,声音平静如常:“周先生多心了。我和林总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是吗?” “周先生,你想说什么?” “应该是我问,你想做什么?吴玦。” “周醒,你不用担心。不管我做什么,对韦宏来说,都一定是好事。” “吴玦,你不要做飞蛾扑火的事情。” 又是飞蛾扑火。 吴玦冷冷笑了笑:“我做什么自己最清楚。周先生,我不舒服,恕不奉陪。” 说完,吴玦挣开周醒的手,朝边上走去。 周醒并没有追上去,只是蹙眉站在原地,仿佛是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了?”刚走出舞池,林佳河已经迎了上来。 吴玦摆摆手:“没什么,只是刚刚喝了点果酒,有点头晕。” “我看周醒一直贴着你耳边,还以为是他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说罢,握了握他的手,语气竟然带着戏谑的笑意,“别理会他,他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如果你想钓金龟,面前不是有只最大的么?” 吴玦也干笑了两声:“我是真的有点头晕,先回客房休息了。” “我送你。”他却拉住她的手不放开。 现下已经不是舞池,吴玦虽然没有拒绝他的建议,可还是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人多眼杂,她不愿意一不小心就变成了人们谈论的焦点。 林佳河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也没有强求,只是在出了宴会厅后,又再次拉住她的手,而且带着她的方向也不是同楼的客房,而是直接出了大门。 第20章 确定 “你要带我去哪里?” 林佳河打开停在门口的车门,将她半抱着进了副驾:“今晚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吴玦蹙眉看向她,脸色沉了下来:“我不想这样,你说过给我时间的。” “已经一个月零五天,我觉得给你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除非……”林佳河启动车,转头轻笑着看她,“你的答案是no。” “我……” 还没说下去,林佳河已经打断了她:“放心,我会给你时间考虑。只是你今晚太美,我不是柳下惠,自然受不住这种诱惑。就当你在接受我之前给我预支一点利息。” 吴玦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近似无赖的话,一时间竟然无以回驳。 林佳河带她去的地方是临海的一栋独立小别墅,并不在度假村范围内,却也不远,不过十分钟的车程。 进屋的那一刻,他便开始拥吻她,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吴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林佳河。或者她在潜意识害怕,倘若自己再如此犹豫不决下去,高高在上如林佳河,会不会就挥挥衣袖再不看多看她哪怕一眼。 海岛晚间潮湿的海风,是暧昧的温床。平日沉稳严俊的林佳河似乎在这种暧昧中,渐渐失控,黑暗中的喘息沉重而急促。 而吴玦在内心挣扎中,渐渐沉迷。身体上的快乐太过肤浅,所以很容易就拥有。在这肤浅的快乐中,吴玦几乎暂时忘却一切。 只不过,整个过程,他再一次捂住了林佳河的眼睛。而他竟然也没有挣开,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这种无法掌控的做/爱方式。 吴玦是在海浪声中醒来的,旁边的林佳河还在熟睡,呼吸平静得像个毫不设防的孩子。 她怔怔看他良久,眼神冷清而迷茫,而便后光脚来到了空旷的阳台上。 晨光刚刚从云层中探出一点头,淡淡朝霞洒在海面之上,美得近乎梦幻。 “喜欢吗?”不知何时,林佳河已经来到她身后,揽腰拥住她,低声在她耳边细语。 “很美。” 片刻,他将手中的一串钥匙举在她面前:“送给你。” 吴玦仿佛是受到惊吓般,转头望着他。 “我并不是要用这栋房子收买你。我只是希望能完成你的梦想。”他语气平静无常,只不过眼睛里却是认真而郑重的神色。 原来他还 记得她之前在海岛说过的那番海景房的话。 吴玦垂眼看着那串钥匙,在晨光中闪闪发亮。而后对着他笑道:“我其实是个很俗的女人。怎么办,我动摇了。” 林佳河嘴角也扬了起来,将她拥进怀里:“那就继续动摇吧。” 这一天的主题是度假村重整开业的剪彩活动。 剪裁嘉宾自然是林正总裁林佳河以及一众当地官员。台上的林佳河一身黑色正装,面色严肃沉稳,显得十分出众。 吴玦站在台下的观众中,遥遥望着这个高高在上的人。 剪刀合上,红绸落下,林佳河抬起头时,嘴角已经含着一丝淡淡笑意,而后越过重重人群,与吴玦的视线相交。 这一刻,吴玦忽然心意已决。 从海岛回来后,吴玦和林佳河基本上算是确定这种秘密情侣关系。 他们并非每日见面,见面也只是在晚上和周末。约会的地点除了餐厅,就是林佳河的公寓。吃饭、做/爱是约会最主要的内容,他们甚至都很少交谈。、 而吴玦再也没有在那间卧室里过夜。无论多么疲惫,她都会穿上衣服离开。 或许是吴玦内心深处非常排斥甚至恶心这段关系,所以她宁愿他们只是一对苟,合的男女,而非正常恋人。 她不愿意做林佳河的恋人,丝毫都不愿意。 林佳河对她每次亲密完毕,就起身离开的行为,很有些微词,但是见她坚持,也就不多说,只打起精神开车送她回家。 直到一次,两人缠绵完毕,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多。林佳河抱着吴玦的腰,轻吻她的脸颊。显然,吴玦对于这种欢爱过后的余韵也并不排斥。 只是,不过片刻,她又已经准备起身穿衣服。 “你为什么就不能留下来?吴玦,我们不是性,伴侣。”林佳河冷冷看着她的动作,脸上是不耐烦的神色。 吴玦沉默了片刻:“我只是习惯睡在我自己的房间。” “只是因为习惯吗?吴玦,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因为我怕。”吴玦脱口而出。 “怕?怕什么?”林佳河起身,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什么都怕。我们身份差异太大,我怕流言蜚语,怕没有未来,怕一朝情意淡,我连份工作都保不住。” 这些话像是事先演练好一般,行云流水 ,自然而然。连吴玦自己都怀疑这是一段发自内心的真心话,而不是应对敷衍的借口和谎言。 吴玦很少说谎,也不喜欢说谎,但是没想到她会有如此说谎的天分。或许从走近林佳河开始,她就已经有了不断编织谎言的打算。 林佳河愣了愣,抚摸上她的脸,声音出其不意地软了下来:“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会让你这样没有安全感。吴玦,我不能保证我们将来会如何。可是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许你一个未来。” 吴玦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回视他,良久才出声问道:“你爱我吗?” 即使她和林佳河有了如此亲密的关系,即使他曾对他有过类似表白的话语,但是她从来不认为他爱她,或者说,她根本不相信,林佳河会爱上任何一个人,于她来说,他是冷血动物,是严谨精密没有温度的机器,却绝不是会去言爱的有血有肉的人。 林佳河犹疑了片刻,道:“我不知道什么叫爱,但或许这就是。” 其实他自己也一直怀疑,他对她这到底算不算得上爱,或许只是一时的迷惑或迷恋。直到自己说出未来二字时,一切的犹疑便忽然解开。 他当然爱她,这种爱从初见时,或许便已情根深重,到如今更是枝繁叶茂,他自己不过是被一叶障目,没看清楚罢了。 林佳河并非一个太过计较细枝末节的男人,也并非不懂爱,只是在他的概念里,爱是极为稀少的东西。所以一旦认清,便觉理所当然。 他做事向来笃定,极少拖泥带水。 吴玦对他的反应,自然错愕不已。她不知道她需要的这段关系,是走向了自己的预期,还是滑向了无法掌控的轨道。 而这一晚,她没有离开。 第21章 同居 第二天是周六。 早上,吴玦醒来时,林佳河已经起来,靠在床头,用笔记本工作。 她靠近他,脸上有惺忪的迷惘:“这么忙?” “嗯。”他点点头,或许是她这种淡淡的温和姿态触动了他,不由得扬起嘴角,在她额头轻吻了下,“公司打算近期在美国上市,有很多东西要准备。” 吴玦被这突如其来的轻吻,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即使他们的关系早不止于此,可对她来说,一个与*无关的早安吻,远比本能的*更为亲密。 而她害怕这种亲密,或者说,她害怕与林佳河有这样的亲密。 片刻之后,她才从这种不自在中回神,看似不经意地问:“会不会有风险?林正不缺钱为什么会决定上市?” 林佳河点点头:“上市是希望林正走得更远。资本市场的□□,少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有风险才会有挑战,放心,这场仗我有把握。” 这个男人野心勃勃,却也有着支撑这种野心的能力和自信。 吴玦哦了声,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又淡淡瞄了眼电脑屏幕上的文件,起身道:“我去做早餐。” 因为母亲早逝,吴玦从小便学会了做得一手好饭。但此前,除了那顿两人合力完成的饺子,她从来没有在这间公寓展示过厨艺。 餐桌上相貌讨喜的荷包蛋和浓香四溢的粥,让林佳河心情大好的样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看来我的眼光不错。” 吴玦抿嘴淡淡笑笑:“其实有关昨天的事,我想了想。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搬过来。” “你确定?”林佳河喝了口牛奶,挑眉看她,眸子含着一丝欣喜,“我可不想你认为我是在逼你。” 吴玦垂下眼:“我确定。而且这样跑来跑去,我觉得很累。” 林佳河轻轻笑出声,越过桌面,握住她放在上面的手:“我也很累。” 吴玦想要挣开这温暖,却只是稍稍动了下,便任他握着。 林佳河是行动派,在吃过早餐之后,他便开车载着吴玦回她的住处收拾行李。 此前,他从来没有去过她的公寓,或者说她从来没有邀请过他上楼。 他只是偶尔在看她上楼后,点一支烟靠在车窗,遥遥望着属于她的那扇窗里的橘色灯光亮起。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那扇小小的窗内,就是一个不能对他开启的潘 多拉魔盒,承载着吴玦的秘密,将他和她割裂开来。 这是一种很不快乐的感觉,没有来由,也没有归处。 他想,如果踏进那间房子,是不是,他和她之间就再也没有这种莫名的隔阂,他也再体会不到她给予他的那种隐隐疏离——尽管,他不愿意多想,但也必须承认,吴玦于他,自始至终都有种疏离。 而这一次,吴玦显然也是犹豫了片刻,才领着他上电梯。 房子很小,一室一厅的户型,很简单的装饰,就像吴玦这个人一样。 林佳河进门之后,便显出很有些兴趣的样子。其实与其说是兴趣,不如说是有些兴奋,这房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他通往吴玦的桥梁。 遗憾的是,他实在没看到任何自己意外的事物,整个客厅,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可吴玦却一反常态,显得特别紧张,连给他倒水的时候,都洒了一半。 林佳河本来没有在意,直到他准备走进她的卧室参观时,猛地被她挡住:“里面没什么看的。” 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开玩笑道:“莫非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在里面?” “不……不是。”吴玦却出乎意料的有些结巴,脸色都隐隐发白,“只是里面太乱。” “原来是这样。”林佳河将脸上的狐疑收回,笑着摸了摸她的脸,“瞧你紧张的。你去收拾,我不进去就是了。” 说完,便退回到沙发上,静静喝水,冰凉的白开水,没有一点滋味。 不出半小时,吴玦已经从卧室里拎出一口箱子:“我收拾好了。” 出门时,她没有忘记将卧室的门紧紧关好,而后又满怀心思地盯着门把良久。 “又不是不能回来,干嘛这么依依不舍。”林佳河靠在沙发上,不以为然地笑道。 “是啊。”吴玦像是叹息般回道。 是啊!又不是不再回来。她过往最重要的人生记忆全部都安放在这里,她怎么可能不回来? 林佳河的想法太过简单,他想要拥有这个女人,便将她放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伸手可及。但是,显然共同生活,并不是那么适合他和吴玦两人。 或许是从小严谨的精英教育,他不是一个喜欢用言语表达的男人。而偏偏吴玦与他认识大多女人都不同,也说话不多。 两个人在一起的夜晚,常常大半的时间,都是 各自对着电脑或者书籍,无多交流。 连林佳河有时都不禁疑惑,这样的一段所谓感情——如果他们之间能称之为感情的话,真的是他所要的吗? 他找不到答案,而显然,吴玦也不会给他一个答案。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女人对他来说,就像一块磁石,越靠近,便越吸引,没有任何缘由的吸引,让他偶尔怀疑,如果再靠近一些,自己会不会就像飞蛾扑火般自取灭亡? 于是,身体的纠缠便成为他想要化解这种不确定的唯一途径。 随着林正海外上市步伐的逼近,林佳河越来越忙,常常很晚才回到公寓,偶尔也有短暂的出差,不长,最多两天而已。 吴玦也终于知道他并非一台严谨精密的机器,他也会怒,会倦,甚至力不从心。这样的认知,无疑让她有些安心。 很多的时候,林佳河也在家办公,属于他的那台电脑永远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随时醒来,便可以查看一切讯息。 吴玦从来不过问他的公事,即使她是林正的员工,他的间接下属。 她懂得作为情人的分寸,在这方并不算宽广的空间,他们只是吴玦和林佳河,并非林总和吴副经理。 至少,她知道,这是林佳河要的。 这晚,吴玦在睡梦中,忽然被客厅传来的声音吵醒。其实,这声音并不算大,甚至还有些刻意压抑,只是因为带着不可忽视的怒意,显得有些刺耳。何况吴玦本就是浅眠的人。 她睁开眼睛,看见卧室门缝的微弱灯光,犹豫着自己是继续装睡,还是走出去。 片刻之后,她选择起床,赤着脚,打开了门。 壁灯下的林佳河,正在讲越洋电话,纯正的英文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见她出来,似乎是有些意外,匆匆结束,挂上电话,大概是余怒未消,扔掉电话时,用力过猛,将茶几砸得狠狠响了一声。 他揉了揉额头,清俊的脸上一片倦色:“吵醒你了。” 吴玦摇摇头,在他身边坐下,眼神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茶几上笔记本的屏幕:“有什么麻烦事吗?” “公司出了点事情。” “很严重吗?” “本来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情,但正好赶在上市这个时期,如果处理不好,可能会出大问题。” “到底是什么事情?”吴玦下意识地追问 。 林佳河倒是不以为意,叹了口气:“是地产那块出了点问题,正在施工的工程原料有问题,刚刚检测出来的,供应商已经被查封。” “那换一家厂商不就可以了。” “更换现在施工的工程换材料倒不是大问题,最多不过是费些钱。问题是,这家厂商和林正合作多年,许多完工已经使用的建筑都是用的这种材料,虽说不是涉及根本安全的材料,但房地产这些年实在太敏感,一点小问题就会被做成大文章。” 吴玦道:“这种□□通常都会造成股票下跌,如果林正一上市就受到影响,会对未来发展不利吧?” “嗯。”林佳河点点头,又无奈的笑笑,“林正不见得会受多大影响,不过我这个总裁位置不保,到是很有可能。” “那你要怎么做?”吴玦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紧张。 “别担心,商场上的事瞬息万变,我主管林正也不是一天两天,多少还是有些应对危机的能力。我已经让人封锁消息,只要不传出去,一切都不是问题。然后再花点时间,让官方检测出具一份新的检测报告,证明这种材料没问题就可以了。” 吴玦有些愕然:“可是,材料明明是有问题的?” 林佳河笑了笑:“这种材料不危及安全,让官方通融一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你的意思是行贿?” “这本来就是商场中潜规则,何必说的这么难听。”林佳河不以为然地拍拍她的手臂,“好了,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你去睡吧。” 吴玦讷讷地点点头,转向林佳河的电脑屏幕,看着那些数据,怔了良久,才起身走回卧室。 第22章 师兄 起床时,床的另一边已是空荡荡。吴玦甚至想不起来,昨夜的林佳河有没有睡过。 床头上,有他留下的便签条,飘逸而刚劲的字体:“临时飞美国,到了打电话给你。” 吴玦想了想,林正挂牌上市的时期,是下个星期三,而今天已经是星期五,林佳河大致接下来的几天都会待在美国。 白日上班时,吴玦一直不在状态,整个人恍恍惚惚。临下班时,本来发给下属的报表,不小心传送到了程予正的邮箱。幸好只是例行公事的数据,并不重要。 她叹了口气,关好电脑,准备去程予正办公室说明情况。程予正已经从办公室里钻出来,来到她的位子前,敲了敲她的桌面:“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从不出错的吴玦竟然发错了邮件。” 吴玦无奈地朝他笑笑:“可能是最近太累。再说,我又不是机器,出点小错误难免,这种小错误您老就别放在心上。” “那是当然。不过既然累的话,不如今晚去外面放松放松。” “老大,难道你不知道放松的最好方式就是回家睡大觉么?” “知道知道。”程予正摆摆手,笑道,“我明天要去美国给老板做牛做马忙上市的事情,去陪我喝一杯,就当给我践行。” “这样啊!”吴玦佯装考虑的样子。 “这种事还要考虑?”程予正朝她瞪了瞪眼睛。 “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吧。”吴玦笑着耸耸肩。 程予正并非江城人,对这座城市不算太熟。说是去喝一杯,却一时间想不到好的地方,只得开车载着吴玦漫无目的地游荡。 而鲜少喝酒的吴玦,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天色暗下来是,车子终于停在了一间叫做“末路”的酒吧。 并不是很嘈杂的酒吧,整个吧内的氛围也还算不错,只是打碟的音乐声还是震得人,心脏一跳一跳。 程予正拉着她在吧台坐下,叫了两杯啤酒。而后附在她耳边说:“要不要跳舞?” 吴玦转头看了看舞池舞动的年轻身影,摇了摇头,对他作出口型回应:“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程予正也不强求,喝了两口啤酒,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她,开玩笑道:“别理会搭讪的男人,我可不会英雄救美的。” 吴玦笑着对他挥挥手:“去吧去吧。” 程予正一边 后退,一边将衬衣从裤子里拉出来,整个人立刻从精英气质变成了新时代潮男。 吴玦打心眼里其实很欣赏他,撇去那些外在的肤浅条件,他也实在是算得上不错的一个人,温和而明朗的个性,以及恰到好处的幽默风趣。 她想,如果不是因为他和林佳河是私交甚密的朋友,她可能会和他成为不错的朋友。真心相待的那种朋友,而非现下这种虚与委蛇。 程予正的舞跳得极好,很快成为舞池中的焦点,漂亮的辣妹围着他,气氛热闹非常。 吴玦笑着转过头,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叫自己的名字,手中的酒杯也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拿走。 她有些疑惑地抬头,看见一袭休闲打扮的周醒站不知何时站在她旁边。 “周先生,你好!”她皱了皱眉,明显有一丝不自在。 “你不能喝酒。” 吴玦冷笑了声,语气有些咬牙切齿:“我为什么不能喝酒,又不会死。难道你不知道,我不会死了吗?” 周醒因她的话沉默了片刻:“吴玦,我想我们应该谈谈。” “对不起,我没有时间,而且我也不觉得我们有什么事情非谈不可。” “是吗?吴玦。我们真的没什么可谈的?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我做什么自己非常清楚。”吴玦将视线落在舞池中的程予正身上,而他显然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越过辣妹,朝这边走回来。 “吴玦,你不要这样?”周醒的眉头深锁,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吴玦咬咬牙站起来,想要甩开握住自己的手,却没有成功。 “周副总,你这是干什么?”程予正走过来,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周醒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笑容:“原来是程经理,我只是见到吴小姐一个人,想请她喝一杯而已。既然程经理也在,不如大家一起喝一杯。” “很不凑巧,我们要走了。不过林先生的好意,我们也不好拒绝,吧台上的两杯酒就麻烦您埋单了。”说着,他拿过吴玦手中的外套,拉着吴玦朝外走去。 周醒倒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表现任何不快,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离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你干嘛那样对那个周醒?弄得好像有仇似的。”上了车,吴玦奇怪地问程予正。 “仇到没有,不过韦 宏是林正对头,而且我对这个姓周的一向没有好感。” “幼稚。你不是之前都不认识人家吗?”吴玦笑了笑,“难不成是因为他和你的那位挺高有什么关系?” “喂喂喂,不要乱猜好不好,我也只是听说而已。”程予正恼羞成怒的样子,证实了她话中的可靠性。 吴玦噗嗤笑出声,正要说话,包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闪动的没有名字的号码,终于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焦躁也很急切:“吴玦,我们必须谈谈。” 吴玦沉默了片刻:“好的,我晚些打给你。” 说完,便挂上了电话。 “什么电话?这么简短。”程予正漫不经心地问。 “一个许久没联系的师兄有些事情找我。” “哦。”程予正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吴玦并没有让程予正送她回林佳河的公寓。一来是她不愿意让他知道她于林佳河的关系,二来是因为这个晚上,她有些情绪必须在自己的住处整理。 虽然没有住人,但是房间还是很干净,因为她每个星期必定会来这里一小会,沉静心情。她在卧室内的床上坐下,墙壁上照片中年轻男女笑得肆然,仿佛停留在时光里的永恒。 过了许久,她终于手机,将之前那个已接号码回拨出去,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人接起。 “忆北哥。” 第23章 真相 “忆北哥。”吴玦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那边的人无奈地笑笑:“我还以为你不认我这个哥哥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样对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哥哥。” “我知道,我也不怪你。我只是想你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和林佳河在一起?” 吴玦怔了片刻,她和林佳河在一起的事,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沈忆北怎会知道? 显然,沈忆北很快解答了她的疑问:“不久前,我看到你和他在江天一色吃饭,然后一起离开。” “没错,我是和他在一起。” “吴玦!”那边的声音几欲爆发,似乎是深呼吸了口气,才沉静下来,“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知道你绝不是因为爱上了他。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沈童?你进林正也是这个原因对不对?” 沈童,沈童,这个太久没有人对她提起的名字,就这样猝不及防从电话里流出来。 “是,就是这个原因。既然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拥有幸福了,我又凭什么要让那个让我失去幸福的人好过。” “快三年了,原来你一直都没看开。我早就跟你说过,林正的事情,由我来处理。吴玦,你不要这样,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你还年轻,一切都能从头开始。你知道吗?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非常好的女孩,聪明、乐观、善良,你不应该作茧自缚的。” “忆北哥,你我都明白,林正不是能随便打倒的小公司,而你在韦宏的处境,我也不是不知道。我当然也想从头开始,好好生活。可是如果不做完这件事,我根本就无法跨过去。忆北哥,你知道吗,这是一道让我重生的仪式,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必须去做。” 电话那头的人,叹了口气:“我知道,我说什么你大概都不会听,实际上我也没有资格说你。倘若那前我在国内,事情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说起来,我也是有责任的。” “忆北哥,你千万不要这样说。怪只怪我自己,为什么要生病?是我害了沈童。” “吴玦,这怎么能怪你?算了,我也不劝你了,你向来都是个倔脾气。但你一定要记住,林佳河不是善类,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发生什么事情,马上跟我说。只要你还叫我一声哥哥,我就有责任护你周全。” “谢谢你!忆北哥。”吴玦顿了顿,“林正下个星期三在美国上市,你知道吧?” “当然,这可是业界的大 新闻。” “如果不出意外,林正开盘前三天,股价一定会大跌。如果韦宏想要入驻林正的话,就趁着前三天股价下跌时,大量买进。” “什么意思?” “忆北哥,你不要问我这么多,相信我就好。而且,你只有前三天能买进,三天过后,我相信林佳河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能将股价抬上去。” “嗯。我这两天去和董事会协商,准备资金。答应我,如果韦宏成功进驻林正,你就离开,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吴玦沉默了片刻:“好,我答应你。忆北哥,谢谢你,那么再见。” “再见,吴玦。记住,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 挂上电话,吴玦重重倒在床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般。 只是,还没来得及舒完一口气,手边的电话又响起。 “喂。”她没有去看号码,便贴在耳朵边。 “刚刚在洗澡吗?打座机没有人接。”电话里是林佳河低沉的嗓音。 “嗯。”吴玦胡乱应了一声,或许是因为沉静在刚刚的电话中,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洗澡也在讲电话吗?我刚刚打你手机,在通话中。”林佳河的声音里有微不可寻的试探,“你不在家对不对?” 吴玦没来由得就有些浮躁,起身口不择言道:“是的,我不在家。你是不是在怀疑,你前脚离开,我后脚就红杏出墙了。放心,不要以为你在美国有温香软玉,我就会同你一样,在国内到处寻欢。” “你这是怎么了?”林佳河仿佛有些愕然,随即又轻笑出声,“你是在气我没有说一声就离开吗?事出突然,我也没办法。我现在也才刚刚下飞机不久,累得要死,哪里有什么温香软玉。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么晚了,我怕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他一席话说得随意自然,让吴玦无以回驳。她沉静了下心绪,软声道:“对不起,我只是心情有些不好。我在自己家里,没有在外面,你不用担心。” “心情不好?为什么?”林佳河其实并非喜欢穷根究底的人,但是有些话总是处于本能。 “没什么,不过是工作有些烦心罢了。”吴玦随口敷衍,而后便转移话题,“你那边还顺利吧?” “还好,就是马不停蹄地工作,没有时间休息,觉得很累。”他回得不以为然,顿了顿,又像是随口道,“我现在只想快点结束,等忙完这些回 国后,你陪我去旅行吧?” “嗯。”吴玦随口应了声,实际上,她也希望一切的一切都快点结束,她想抽身离开,结束这几欲深陷泥潭的混乱生活。就如沈忆北所说,她应该从头开始。 哪知,林佳河却像忽然来了兴致,并没有结束这番通话的打算:“你想去哪里?” “我无所谓。” “那我们去草原好不好?远离城市,七月末的草原最好不过,我们可以骑马住帐篷。” 吴玦嗤笑了声:“听起来好像私奔一样。难不成你厌倦了都市的纸醉金迷?不愿意再做光鲜无比的林正总裁?” 她的声音其实带着些嘲弄,但显然,林佳河并未觉察,或者说,即使他觉察,也刻意忽略,声音出其不意地变得低落:“我从来就不喜欢纸醉金迷,也并不觉得坐在现在这个位置有多光鲜?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着我从云端跌落下来,想着林正易主。”他像是笑了笑,“我倒是想私奔,可是只怕你不愿意。” 在吴玦看来,林佳河向来笃定自信,绝非伤怀的人。但是他说的没错,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从云端跌落。 而她便是其中一个。 吴玦也不知如何回他的话,只轻描淡写嗯了一声。 “算了,你睡吧,明天是周末,别想着工作的事,林正不差你那份努力。” “那你保重。”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第24章 报料 这一夜,吴玦是在自己的房间度过的。 本应是熟悉无比的环境,明明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却不知为何夜不能寐。 第二天起床时,眼圈发黑,整个人萎靡不振。 随意洗了把脸,她拿出手机,调出一个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人起来,里面是含含糊糊惺忪的声音:“吴玦……” “苏冉同学,太阳就要晒屁股了,你还在睡?” “老大,现在才九点多好不好。我昨晚半夜为了个头条,躺上床都快早上五点了。” “看来干你们这行果真是睡得比狗晚,做得比牛多。不过你年纪轻轻干嘛这么拼命?” “一个头条一千块,一千块耶!看在钱的份上,我也得拼了这条小命了。对了,你这么早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难不成是请我吃饭?嘿嘿!”惺忪的声音已然恢复如常。 吴玦轻笑出声:“我还等着你请我吃饭呢!我用手头上的林正独家消息换你一顿饭,怎么样,划算吧?” “林正独家!?”苏冉一下来了兴趣,“对哦!你现在可是林正财务部副经理,肯定有很多□□消息。你要给我爆料的不会是你们总裁的绯闻吧?我可对这个没有兴趣哦!” 吴玦刚要开口,她又嘿嘿贼笑了两声:“不过……如果你有你们总裁的近距离照片我还是很有兴趣独家收藏的,如果是艳照的话,那就更好了,别说一顿饭,十顿都不成问题。哈哈哈!” “呵呵!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苏冉在那头笑道:“你当然是啦,我可没忘记当年考试前,你把数学书书皮包在言情小说上面,假装认真复习的样子。不过说真的,你在林正干了一年,难道真的没有打听过你们总裁的花边,你知道吗?江城八卦论坛里,你们总裁可是常年位居江城钻石男榜首。” 吴玦道:“花边新闻能有什么意思,我给你爆料的绝对有价值。” 苏冉嗯了一声:“行,一个小时后据点见面。” 吴玦笑着摇摇头,挂上电话,这么多年,苏冉还是老样子,而自己却早已面目全非。 据点是江城大学和江城师大之间的一间书吧。从前还在上学时,吴玦和苏冉,一个在江大,一个在师大,偶尔两人相聚,便会在这个地方。 苏冉气喘吁吁赶来时,吴玦已经坐下了一小会,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饶有兴趣。 “疯了疯了,江 城现在怎么回事,大周末的堵车都能堵死人。”苏冉用手扇了扇风,抬起吴玦手中的书看了一眼,“你可真够淡定的,我真服了你,不做学生几年了,你竟然还能看得进去这种书。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文艺女青年?” “没事干,随便翻翻,就当重温学生时代。”吴玦放下书,淡淡笑,“最近怎么样?” “勉强活着。”苏冉翻了个白眼,“干我这一行的女同胞就是吃青春饭,我现在能多做点就多做点,以后扛不起相机跑不动了,就只能老老实实跟笔头子死磕。哪像你,去了林正这种大公司,才一年就做了部门副经理,要不是我了解你,一定以为你靠潜规则上位。嘿嘿……不过要是潜你的是你们总裁,我还是很支持你的。” “别胡说八道了。”吴玦笑着拍了她一下,吴玦从包里掏出一枚信封递给她,“爆料的东西在这里,你回去慢慢研究。” 急性子如苏冉,当然不会等到回去,而是一把抢过来就打开,匆匆扫了几眼,便连忙咂舌:“资优生的觉悟就是不一样,吴玦,你这算不算大义灭亲?” “反正东家不打打西家,遇到看不下去的事就报告给你们这种正义使者,你不是最喜欢揭露黑暗吗,这个应该符合你的胃口吧?” “那是当然。”苏冉说着压低了声音,“没想到江城龙头企业林正也干这种黑心事,就算他们老总是帅哥,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看我不爆料死这种奸商。据说林正下个礼拜三在纽约上市,你说我把这条新闻发在我们日报的周三版上,会不会很轰动?” 吴玦噗嗤笑出声:“亏你想得出来,难怪人家都说黑心记者。” “喂喂喂,我是正义使者好不好。”苏冉不以为然地晃晃脑袋,“别告诉我你不是这样想的。” 吴玦笑着点头:“是!我就是这样想得,行吧?” “对了。”苏冉好整以暇地将信封收好,“你最近怎么样?沈童的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你也应该重新开始了。你这种长相好性格好脑子好的三好生,不被好男人收藏,岂不是暴殄天物。我相信你会遇到跟沈童一样好的男人的。” 吴玦脸上的笑,在一瞬间僵住,良久,才轻轻冒出一句:“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沈童。” 苏冉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干干笑了两声:“今天天气好热,呵呵。我记得这家店的红豆沙冰以前很不错的,不知道这两年有没有变差,我去买吧台买,你要喝 吗?” 还没等吴玦回答,她已经兔子般蹦向了吧台。 吴玦自然知道苏冉是真心替她着想,可有些事情,在旁观者看来容易,对当局者来说,却是艰难至极。 她何尝想作茧自缚,只不过,那些伤痛对自己来说,就像身体上的那道伤疤,虽然不再疼痛,但却留下了一道永远不可磨灭的印记。 几分钟之后,苏冉果然端了两杯红豆冰沙。 吴玦很不客气地接过来,想了想问:“你发了这条新闻,林正肯定会找到你。” “放心。”苏冉豪迈地挥挥手,“我可是新世纪的江姐,绝对不会出卖你的。” 吴玦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说的什么话!我是让你别跟他们起冲突,就当做是收到的匿名举报,你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千万别惹怒了他们。林正财大气粗,要捏死你这个小记者还不容易。我可不想因为自己一时兴起,害你丢了饭碗。” 苏冉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拜托。干我们这行的,哪有这么容易被河蟹。我们报社每个月都会收到恐吓信恐吓电话,还不是安然运行到今日今时。” “恐吓那是最低级的报复好不好?你没听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吗?凭林正的财力,要买下你们报社都完全不费吹灰之力。我是怕你丢了工作。” “谨记教诲。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冲动的小姑娘,我现在最懂得的就是明哲保身见机行事。哎!时间果然是把杀猪刀,想我苏冉都被时间磨去了棱角,可悲可叹啊!” “得了吧,我看你一点都没变。难怪你们家那位说你是二十岁的长相,十八岁的心智。我看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苏冉皱皱鼻子,咬牙切齿:“侮辱我长相就算了,竟然还侮辱我智商。遇人不淑啊!” 吴玦收回笑容,坐直身体,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冉冉,你知道吗?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句话!” 苏冉故作惊恐状:“什么?别告诉我你其实爱的人是我?” “那到不是。我一直想告诉你的时,你真的——很欠扁呢!” 自打沈童离开,吴玦很少这样说笑,苏冉看着她忍不住哈哈大笑:“喂喂喂,不带这样的。你知道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对你也一直怀恨在心。常年打着好学生好女孩的幌子,骗了那么多老师同学,其实该做的坏事,悄悄都做了,一件都没落下。别以为我不知道,高二有段时间,你天天上晚自习上到一半 就拿着本书跑了出去,别人还以为你是去找老师问题目,其实你根本是去小卖部看美少女战士。” 吴玦轻笑一声:“喂,都猴年马月的事情了。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了,你知不知道,你可是给我的少女时期留下了不少阴影的。本来我一直自诩聪明过人,只要跟你这种好学生一样努力,肯定能拿到比你好的成绩。可后来才知道,你的努力竟然有很大一部分是假象。你叫当年的我情何以堪?” “天地良心,我还是很努力的。” “去去去,我还不知道你。” 吴玦笑了笑,没有和她再争辩。吴玦从小到大都是大人眼中的乖乖女模范生,学习好性格好,从来不需要大人们为她担心,但其实她自始至终都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生。她也会任性乖张无理取闹,会有想不通跨不过的心结。 她从来就不完美。 诚然,苏冉是为数不多了解她的人。可是,她了解现在的她吗?她知不知道,和她谈笑风生的旧时好友,此刻内心是如何阴暗扭曲? 第25章 战争 从这一天起,吴玦的时间变得异常缓慢。 度秒如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尤其是到晚上,空无一人的临江高层公寓里,寂静的空气里,电话铃突兀响起的时候,就像是一道可怕的魔音。 她害怕接到林佳河的电话。 她并不觉得心虚,她只是害怕听见林佳河的声音从电话里面传来,那波澜不惊的声音,像是能洞悉一切。 林佳河从来不是喜形于色的人,所以,即使她再小心翼翼,再会懂得察言观色,她也不曾了解这个人一丝半点。 她不觉得自己对林佳河有多少畏惧,但是很多时候,不得不说,对于这个男人,吴玦还是有那么一丝毫无底气,尤其是那双深沉的眼睛,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看穿。 吴玦有时想,他是不是已经看穿她? 好在,两天下来,林佳河每次晚上简短的电话,并没有显示任何异样,想来,笃定如他,也不知道马上就要面对一场风暴。 这些时日,有关林正海外上市的报道,成为了江城各大媒体的焦点。 林正现任掌门人的照片出现的频率也高过任何以往,不过都是些出现在某些重要场合的合照。但是严肃沉稳的林佳河,即使在黑白报纸版面上,也能显出那身出类拔萃的气质。 无关外表,只关气质,浑然天成。 吴玦偶尔经过报摊,随手拿起一份报纸,就能看到这样的林佳河。 明明已经很熟悉,却又好似已然完全陌生,就像她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终于熬到星期二的晚上,吴玦一直没睡。因为时差的问题,林正在美国上市的时间,其实是星期三的凌晨。 网络上有同步视频直播。纽交所林正上市挂牌仪式上,林佳河站在几个老外之中,等待敲钟倒计时。 台下的闪光灯闪烁不停,而林佳河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丝毫不见兴奋和紧张。这种笃定的气质,让他变得更加闪耀。 五——四——三——二——一 时间在最后几秒,流走得无比缓慢。 随着最后一秒的到达,林佳河终于敲响了钟。 林正正式挂牌上市。 随后,吴玦打开股市行情图,静静看着。 林正自开盘开始,便一路飘红。在整个江城沉睡的时间里,股价涨了好几点,收盘时,几近涨停。 吴玦一夜没睡。不是不困,只是她想见证这跌宕起伏的时刻。 早上出门,天色还早,公交站旁的报摊才开门,新一天的日报刚刚送达。 吴玦抽出其中一份,不出意外的,日报头版正是林正地产材料问题的报道。整篇报道有理有据,看起来完全不是空穴来风。 对比旁边的林正上市新闻,一个是黑心奸商,一个是新兴民族品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吴玦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则报道,而后将报纸塞进了手提包内。 来到公司,办公室果然很热闹。 刚坐下,几个同事就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林副经理,报纸上写的是不是真的,怎么刚刚上市,就闹出这种新闻?会不会对林正很不利啊?” 吴玦一边打开电脑,一边朝众人笑笑:“大家不要随便担心,做好自己分内事就好。“ 网络时代的速度,实在惊人,所有门户网站的头条,全部转载的是那篇日报上的报道,一时间林正名声更是火爆。 对于媒体来说,坏新闻才是好新闻。 吴玦本应舒口气的,却不知为何,一颗心竟然跳得厉害。 同事们显然不满她的回答,继续嘟嚷:“怎么不担心,万一林正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丢了饭碗怎么办?” “而且这次上市都是林总一手掌控的,股市出事,林总的地位也会不保。林总要当不成总裁,就算我能留在林正也没有意义啦!” 吴玦默默叹息一声,这些女人,任何时候都改不了花痴本性。她清咳了一声:“别说我没提醒你们,待会行政人员是会来检查的,看到你们这个样子,怕是林正一点事没有,你们先被炒鱿鱼了。” “呃——”众人终于悻悻地作鸟兽散。 这一天,大家的工作都很不在状态。又或者说,都很兴奋。 普通职员怎可能真得对公司的危机感同身受,林正再好,也只是属于高层们的林正,与他们关系实在不算重大。那么,在所有人看来,这其实不过是一场与他们无关的风云变换。 有好戏看,谁不兴奋? 吴玦不是不紧张的。 此刻,在大洋那头的黑夜世界,林佳河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场变故?他们又会做出什么举措?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林佳河面对危机时的样子。但是她能想象出,冷静,果断, 一如他这个人一样。 林正前几年也有出过几次大事,据说这位年轻的主事者,处理得十分漂亮,每每都化险为夷。所以才有了林正现在的样子,有了林正总裁的名声在外。 正因为知道,林佳河太过强大,所以,她害怕这个小小的新闻报道,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波澜,一夜之间,便没了踪影。 可对她来说,这是一年多来,她唯一找到的一丝契机,她总还是保有着一丝希望,否则,岂不是昭示了在林佳河这个强者前面,她无力到毫无胜机。 不过,网媒的反应,倒真是在吴玦的意料之外,还未下班。林正的这条□□,便像瘟疫一样蔓延到各处,论坛里的讨论也热闹非凡。许多媒体记者更是奔赴原料厂商和林正地产做调查。 之前林佳河说的不错,要是放在平时,这件事情并非有多举足轻重,但恰好在上市时期,便是撞到了枪口,不可谓不严重。 媒体的关注倒是其次,更严重的是,论坛里已经有人发起讨伐林正房产的帖子,赔偿退房的呼声也一时间四起。 网络本就是一个极易导致群体聚集的地方,虽然是虚拟群体,其中不少是跟风起哄,但只要稍稍扩展蔓延到现实,则后果不堪设想。 中午吃饭时,吴玦受到苏冉短信,信息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没想到这条新闻的影响这么大,果然新闻也是讲究的天时地利人和,要是能拿到今年的新闻奖,我一定好好谢你。 吴玦删掉短信,心里总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对于苏冉,她多少有些亏欠。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这件事,其实就是一场利用和欺骗。 只但愿,不会将她牵扯进来。 下班时,大洋彼岸差不多是清晨。国内已经沸沸扬扬了一整天,美国自然也早就得到了消息。但是并没有任何正式的澄清说明,显然是猝不及防,没有做好万全应对之前,不敢轻易出声。 一切看起来,都朝着吴玦希望的方向走去。 只是,不知为何,她看不到前面的路,好像有种预示,无论有多大的希望,前面都只是一条被截断的路。 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前面。 这一天,吴玦没有加班,草草吃过饭,回到临江公寓,打开电脑,股市行情中,昨日风头正劲的林正股票,果然一开盘就疯狂下跌。 一个人的黑夜里,吴玦只听得自己的心咚咚咚跳得厉害,甚至有种恐怖 的回声。 这个晚上,意料之中的,林佳河没有与她联系。 她猜想,他已经忙得将她暂时忘掉。 林正股票连续跌停两天。 股票的下跌带来的负面连锁反应非常迅速,整个林正总部明显处于一片高压状态,何况还是总裁没有在国内坐镇的情况。 实际上,吴玦也已经两天没有收到林佳河的任何消息。 她并不关心他现在的状况,她关心的是,这场变故对他的影响。因为已经有谣传,国内的某一两个股东,准备以此借机弹劾他的总裁位子。 一切看起来都是变数,但是吴玦却有种预感,好似一切其实早就是定数,而且不是她希望的定数。 而这样的预感在她第二天晚上接到沈忆北的电话时,更显得真实。 “韦宏董事会反对大量购进林正股票。三天内我可能拿不到那么多的资金,最少也需要五天。”他对吴玦说,声音也是紧张无奈的。 吴玦心中咯噔了一下,五天,她不知道林佳河会不会给他们五天,但她还是安抚他:“忆北哥,我想五天和三天差别不大,只要林佳河没有及时处理好这场危机,林正股票肯定会很长一段时间处于这种下跌的趋势。” “吴玦,这次是很好的机会,只要趁着林正股票现下这种低价时买进,以韦宏的资本,可以大概买进百分之十,这样就能进去林正的董事会。如果错失,真的很遗憾。” “其实也不一定。战争的方式有很多种,如果这次行不通,还可以用别的方式。忆北哥,你不要把这次看得太重。” 沈忆北在电话里笑了笑:“吴玦,你还是那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不想给我压力便这样说。不管怎样,你记得,你不是孤军作战。” “我知道。” 挂上电话,吴玦只觉得浑身无力,她忽然有些害怕,仿佛失败已经就在眼前。 想了很久,她终于拨通了林佳河的电话。 这边的晚上正是那边的上午,林佳河的声音里有很深的疲惫,他问:“怎么?有事?” “没事。”吴玦摇头,她几乎忘了他是看不到她的,“就想问问你,你那边还好吗?林正这边动静很大。” 他像是不以为然,笑了一声:“国内什么情况我很清楚,那几个股东想什么我也知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那你——”吴玦顿了 顿,“林正地产的事情要怎么处理。” “既然消息是这种时候爆出来,肯定不是巧合。这种情况我之前就预料过,所以肯定想过应对方法。放心,不会有事的。”他像是笑了笑,“再说,林正的董事长也在美国,有他指点,不用担心。” 林正的董事长,也就是林佳河的父亲林广言,是江城的传奇人物,虽然这些年退居幕后,但是他的能力魄力,没有人可以否认。 难怪林佳河刚刚虽然疲倦,但语气却如此气定神闲,原来如此。 也罢,她不过是会耍弄一点小心机的小女子,怎能斗得过那些商场上的呼风唤雨者。 林佳河没有告诉她具体的处理方法,但是她也能猜出一二,就如之前他告诉她的那样,只不过速度和效果如何,她还是有所期待。 第三天,林正的股票依旧下跌得厉害。林正地产退房潮愈演愈烈,牵一发而动全身,林正的声誉和前景,仿佛一夜之间跌倒底谷。 林正内部的人都渐渐要沉不住气,三天了,他们远在美国的总裁完全没有现身,更没有给大众一个说法,仿佛是要看着林正乱作一团,或者是根本没有能力处理这件本应微不足道的小事。 吴玦也心急如焚,不是和其他一样担忧林正,而是她实在是不得不怀疑,林佳河这种不作为的表现,绝对只是表象。她相信他早已经做好了一切,只等一个时机,便扭转乾坤——虽然她不知道他到底做了哪些动作。 她不了解林佳河,但是她相信他的能力。 第三天结束时,林正仍旧处在风口浪尖。 这天晚上吴玦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林佳河面无表情的清俊脸孔,然后,他对她笑了,那种知悉一切的嘲笑,最后一脚将她踩在脚底下。 她在睡梦中醒来,天还未亮,她打开放在床边的笔记本电脑。醒目的门户头条,竟然是林正连夜发布的声明,内容大致是林正所使用的材料,经过再次检测,品质符合国家检测标准,没有任何品质问题。厂商被查封关闭是因为经营管理环节的问题,而非产品问题。并附上了一份官方检测证明。 吴玦记得林佳河之前说过的处理方法,只是她没想到,他的这个方法用得如此迅速,并且成功。 她看着电脑里林正发表的声明,无力地瘫软在床上。 林佳河做事,果然沉着冷静,即使国内乱作一团,也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才给出最后有力一击,绝对不 浪费时间在毫无意义的安抚和解释上面。 三天,林佳河果然只用了三天,便扭转所有局势。 她和沈忆北已然已经失去了良机。 她曾经的预言,一语成谶。 风云瞬息万变,跌落谷底的林正股票,在这则声明发出之后,在这个周末之前,节节回升,收盘时,逼近涨停。 吴玦已经毫无睡意,因为她知道这一场战役,她完败其中。 她当然可以从头开始,从长计议,只是被抽干的力气,让她一时间,斗志全无,她呆呆地坐到天亮。 直到沈忆北打来电话。 “吴玦,林正的声明我看到了,林佳河比我预料得快了许多,林正股票一旦涨回来,韦宏就没有能力竞购太多股票,董事会也不会同意用高价买进林正股票。” “忆北哥,韦宏这次不能通过持股进入林正,其实我一开始就预料到了,我知道你的处境,也知道林佳河绝对有能力在短时间内扭转局势。没关系,还有机会。” “吴玦——”那边的人似乎是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道,“不管能不能成功,我想你还是马上离开林佳河。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他发现我的目的?”吴玦笑了笑,“放心,我又没有触犯法律,而且他只是商人并非杀人放火的黑社会,即使知道我要做什么,他也不能将我怎样,最多不过是不能再待在林正。” “我并非担心这个。只是你是女孩子,这样做难免会吃亏。如果沈童知道……” 吴玦听到这个名字,脑子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立刻打断他:“你不用拿沈童压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也知道林佳河有多强,如果不接近他,怎么可能让他尝到跌入谷底的滋味?就像两年前的我一样。” “算了,你自己有分寸就好。”沈忆北见她声音很不耐烦,只得放低声音。 挂上电话,吴玦躺回床上,闭上眼睛,不知不觉,竟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然后是一段如此熟悉的梦境…… 第26章 生日 那本来是一个晴好的日子,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街道上来往的人群面目可亲。她穿着漂亮的及膝长裙,满心期待地站在路口。 马路对面英俊的年轻男孩,一只手拿着电话贴在耳边,一只手举起朝她欢快的挥手。 一切的一切都再好不过。 可是不知为何,男孩的笑容渐渐凝固,红灯还未结束,他便失神地朝她奔跑过来,路面刺耳的刹车声,让所有画面在那一刻风云突变。 阳光散去,世界骤然黑暗,时间戛然而止。 “啊!” 吴玦不知道这一声尖叫是在梦中,还是真的从自己嘴中喊出。惊醒过来,全身冷汗。窗外阳光静好,从窗户照进来,晃得她眼睛有些灼热。 “做恶梦了?”低沉的男声从上空传来。 吴玦吓了一跳,翻身坐起来,差点撞到林佳河的下巴。 他显然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挂着水滴,触碰到她的额头,冰凉一片。 吴玦怔怔望着她,一时间分不清到底刚刚的是梦,还是眼前的人才是梦。 林佳河眉毛蹙起,半眯着眼睛,明显在等着吴玦的回答。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恍然半响的吴玦,终于回过神思,开口问他。倒不是抱怨,只是这样的突如其来,着实让她没有任何防备。 “给你一个惊喜,不行?”他的心情似乎不错,并不计较她对他归来的冷淡。 吴玦走下床,一边准备往外走,一边背对着他问:“还顺利吧?” 他点点头,从她后面跟上,搂住她的肩,让她停下了脚步:“你应该都看到了?该处理的基本上处理完毕。不过,这件事肯定是有人背后操作,故意针对林正或者是故意针对我。材料的事情除了厂商之外,就只有林正地产几个高层知道,就连程予正也是到了美国,我才告诉他的。不过,这种小手段还奈何不了我。” 吴玦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怎么,不喜欢听我说这些?也是,白天你在林正上班就已经够受折磨,现在还让你听这些。”林佳河自嘲地笑着摇摇头,将她的身体掰过来对着他。 “没有。我只是对商场上的这些纷争不太清楚……” 吴玦还未说完,林佳河的脸已经覆盖下来。 不同于往常,他落下的吻非常轻柔,却又不是浅尝辄止,而是绵长湿 濡的深吻,唇齿之间最亲密的辗转缠绵。 即使是早已经有了更亲密的接触,但是对于这样的亲吻,吴玦仍旧非常抵触,并且害怕。她甚至不敢呼吸,因为咫尺间的鼻息,最容易让人迷失。 林佳河显然对她的反应了然于心,放开她时,脸上的表情已不复之前的欣然,浮现了明显的失落和烦躁。 他转身躺上床,背过吴玦:“我坐了一晚上的飞机,很累,先睡一会。” 吴玦愣愣看着他犹湿着的头发陷入枕头里,本想开口提醒他。但话到嘴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那发梢反射的晶莹,微微失神。 林正的声明,不仅让林正股票如鱼得水,也让人们很快忘了那则□□。一场误会而已,谁会继续关心? 接下的几天,林佳河没有再在吴玦面前提起过这件事,似乎是根本就不屑于将精力投入于此。林正内部本来准备借此生事的董事们,也统统噤了声。 林正仍旧是江城屈指可数的企业,是江城的荣耀和骄傲。林佳河依旧是江城女人们炙手可热的话题。 一切的一切都回到原地。包括林佳河和吴玦的关系,仍旧是一对冷清疏离的情人,各怀心思,各取所需。 倒是上班的时候,程予正不经意说起了一些吴玦不知道的事。 不清楚是如何谈到这个话题的。只是中午两人在餐厅用餐的时候,程予正忽然义愤填膺地开口:“这次那条新闻,我看肯定是韦宏搞的鬼。” 此时的吴玦正悠悠吃着一口菜,愣了一下,看似漫不经心回道:“很正常,韦宏和林正竞争了这么多年,背后做小动作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唯一不理解的是,既然是韦宏一手策划的,为什么他们后续又什么动作都没有了?” “能有什么动作?”吴玦低下头继续和食物战斗,“难不成还能借此收购林正,他们也没有那个财力,就是想拉跨林正业绩而已。” 程予正点点头:“不过我们总裁也真是想得周全,几年前在美国注册了一间投资公司。你知道吗?林正股票下跌的时候,他的那间投资公司趁低价买进了差不多公司总股份的百分之十。本来林正这些年因为准备上市,林家持股份额被稀释的很厉害,许多股东想造反也是仗着这个原因。现在林家又拥有了林正的绝对控股权,其他股东什么都不敢说了。” 原来如此。 一场风暴,不仅没有动摇林正,还 为林佳河所用。到底是他心思慎密太过精明,还是她太愚蠢? 那天晚上,两人做完。 吴玦忽然伏在林佳河的胸口,幽幽地问:“你有弱点吗?” 他显然被她的这句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拉起她,让她躺在枕头,蹙眉看着她:“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想知道,你会不会被打败?” 林佳河嘴角牵起一丝倨傲的笑:“不会。我的人生字典没有失败二字。” 吴玦有些恍然,像是自言自语道:“可是,人怎么会没有弱点?” “我当然有弱点,只是不会让人知道。”他说完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莫非你想要打败我?难道你不知道,我这种人是应该用来抓住的吗?” 林佳河难得的与她*。 吴玦也笑,只是笑容如何都抵达不到眼底:“我抓得住你吗?” 林佳河却不以为然,翻过身将她揽在臂弯,轻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或许我会心甘情愿被你抓住呢。” “可是我不想。”吴玦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不对。抬眼看向林佳河,果然那双眼睛里,已是冷戾之色。 “吴玦,你真的很会败坏兴致。”他几乎是恶狠狠地开口,然后抽出手,背对着她躺下。 他错了。他的人生哪里没有失败,这个女人不就是他生命的挫败么?明明两个人相隔这么近,却为何又好像那么远。 林佳河一直觉得自己很容易就能看清人内心。这个世界太浮躁,人们的*总是□□裸地藏在眼睛里。 可是饶是他如何认真探寻,也看不清身边这个女人。 她和他做恋人,却又防备疏离,心不在焉,冷冷清清。 他看不透这个女人要的是什么?她不为钱不为利,甚至也不为他这个人。她的心看起来是空的,所以他感受不到。 六月如期而至,江城的夏天虽然姗姗来迟,但是整个城市很快陷入躁动的炎热之中。 如果不是爸爸中午打来电话,吴玦就要忘了这天是自己的生日。 虽然不是青春肆意的小姑娘,但这个年龄,仍旧是女人最美好的年岁,青涩褪去,衰老未至。可是,吴玦没有任何庆祝的兴致,她不需要音乐、蛋糕、祝福这些肤浅的快乐。 没有令她快乐的那个人,这些都没有任何意义。 下班时,吴玦 刚刚走出林正大楼。便看见林佳河的车停在路边,她知道他是在等他,这也意味着他的邀约。 她坐进车内,并没有问他任何。因为他带她吃饭,从来就只去江天一色。 林佳河在某些方面特别偏执,比如说只去固定的餐厅,只穿固定类型的衣服,只用固定的牙膏香皂,甚至只喜欢固定的*姿势。 他并非墨守成规,只是习惯这种容易掌控的感觉。 由于不是周末,加之消费实在过高,江天一色才此时的客人稀稀落落。 两人坐的位子依旧是靠窗的角落,不仅安静,还能俯瞰江城的一切。 吴玦向来对食物没有要求,尤其是这两年多来,更是觉得一切食物在嘴里都索然无味,不过是果腹维持生命的东西罢了。 她随便点了一份芝士焗饭,林佳河对她的这种随意倒也没有任何异议,只是慢条斯理地应付自己所点的精美食物。 一顿饭下来,两人几乎没有说什么话。直到林佳河放下手中的刀叉,忽然漫不经心地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吴玦回地很平静,仿佛事不关己般,“我的生日。” 显然,他对她如此淡漠的反应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才继续问:“既然是生日,有没有想如何庆祝?” “不过是又老了一岁,有什么值得庆祝。”吴玦依旧是恹恹的语气。 林佳河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像是不经意地从桌下掏出一个小巧的礼盒:“生日快乐。” 吴玦怔了片刻,才接过来。 连她自己都不在意的日子,她自然从没想过林佳河这种日理万机的人物会记得。纵然没有鲜艳欲滴的玫瑰,没有精心准备的烛光晚餐,没有绚烂烟花和漂亮的生日蛋糕,只有漫不经心递过来的礼物和一句随意的“生日快乐”,却也足以让她意外。 吴玦在他面前拆开包装,是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打开盒盖,一条华美的铂金项链出现在眼前。并不张扬的款式,项链中间的椭圆形吊坠,闪着粉色的光。 吴玦认得这个牌子,所以她不会天真的去想,这只是一枚漂亮的水晶吊坠。 林佳河固然可以称得家财万贯,但是两人在一起,除了那套吴玦再也没有去过的临海公寓,他几乎没有再送过她任何贵重的礼物。 很奇怪,他们的关系明明就岌岌可危,却竟然不需要靠金钱维系。 林佳河的眼光确实不错,如果是吴玦自己在珠宝店,她想她也会第一眼相中这条项链。 她知道这是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她也不需要矫情,将项链拿起来,戴在脖子上,笑道:“谢谢,如果生日都能收到这样的礼物,那还是很值得庆祝的。” 银色的链子和闪着晶莹的吊坠,贴在她白皙的脖颈,顿时显出了一分低调的风情。 林佳河想得没错,这条他一眼相中的项链,果然与她很配。那一刻,他忽然有些欣然,不自觉挑眉弯嘴。 他的女人戴着他亲手挑中的首饰,就好像他已然将她完全拥有。 “好巧,二位。”突入而至的声音,打破了两人各有所思的静默。 第27章 瞬间 林佳河抬眼看向来人,脸上的欣然瞬间没了踪影,连语气都不是那么动听:“好巧,周总。” 周醒将目光停留在桌上的礼品盒:“看起来今天是吴小姐的生日?” 林佳河显然对这个不速之客,没有任何耐性:“不是生日难道就不能送礼物吗?” 周醒脸上仍旧带着彬彬有礼的笑,只是说出的话却不太中听:“当然不是,林总要给哪位佳人送礼物,肯定不用专门等到生日。你说是不是,吴小姐?” 在这种场合与周醒相遇,让吴玦十分不自在,她皱皱眉头:“周总,今天确实是我的生日。” “我和吴小姐也算有几面之缘。可惜事先不知道,没有准备礼物,既然如此,不如借花献佛送你一首曲子当做生日礼物。” 说着,他朝餐厅中间的钢琴师示意。然后朝座位上的两人点点头,转身离开了餐厅。 从头到尾,周醒都带着微笑,但是如果没看错,在转身离开的那刻,吴玦分明看到了他眼里的一丝怨恨。 当钢琴的声音流淌出来。 吴玦一下怔住。 动听的琴声,熟悉的旋律,是那首她听过无数遍的《初恋》,她抽屉中音乐盒里的曲子。 可是,为什么是这首曲子? “音乐不错,以前没听过。”正发怔着,对面的林佳河忽然漫不经心地开口,“想不到这个周醒还有些品味。” 哪知,吴玦却豁地起身,动静大地几近让周围的人侧面。 林佳河仍旧坐在座位上,抬头斜睨着她渐渐发白的脸,淡淡开口:“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一言不发地走到钢琴旁边,伸手按下一排钢琴琴键,餐厅瞬时响起一声长长的嘈杂轻声,而钢琴师手中的曲子也就这样被她扼杀。 钢琴师显然有些愕然,不明所以地望向她。 吴玦扯出一个冷淡牵强的笑容:“换一首吧。” 钢琴师点头,很从善如流地弹起了另外的曲子。 陌生的音乐响起,总算让吴玦重重舒了口气,回到座位上。 她诡异的举动似乎让对面的男人有些不快,看着她的眼神隐隐带着些不耐和戾气,轻哼了声:“这曲子哪里惹到你了,简直莫名其妙!” 自从两人在一起后,他很少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倨傲而不屑,一如吴玦最初认识的那个林佳河。 其实连林佳河自己都有些意外自己的语气。但是,当他明白这首音乐大概也藏着吴玦的某个不为他知的秘密时,他只觉心浮气躁。 尽管不愿意承认,可他知道,吴玦的心里,一定藏着一个人。她所有他不理解的细微末节,都是因为这个人。 气氛无疑有些僵,吴玦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莫名其妙到有些不可理喻,正想着找个借口解释,包里的电话却响起。 她掏出来,看了眼没有显示名字的号码,蹙眉犹豫片刻,还是按下接听键放在耳边。 “吴玦。” “忆北哥……”吴玦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刚刚不是故意点那首曲子。只是,我看到你和林佳河在一起,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你们看起来真配。这个念头把我自己都吓到了,我忽然就想到了沈童。虽然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可我还是有点害怕,吴玦,你告诉我,你不会对林佳河动心,哪怕只是一瞬间。” “我不会。一瞬间都不会。”吴玦回得很笃定。 那边的人像是叹了口气:“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 “谢谢。” 这通电话让吴玦的心情变得更加微妙,分不清到底是失落,还是难过。 挂上电话,林佳河已经叫来服务生埋单。 他一边起身,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谁的电话,看你闷闷不乐的样子。” “哦!一个师兄。”吴玦随着他仓促站起来,而后又欲盖弥彰地加了句,“我没有闷闷不乐。” “也不知道你怎么回事,连过生日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真是怕了你。”林佳河像是埋怨,又像只是自言自语地发泄,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走吧走吧,趁着今天还没过完,去找点什么方式好好庆祝一下。我听老人家说,生日不快乐,接下来一整年都会不快乐。” 吴玦对他态度的转变,有些不明所以地咦了一声,人已经被他带着走了。 林佳河并非想带吴玦来这种地方。但某些时候,这种肤浅的放松方式,确实原始并且直接,他想,吴玦需要的也许正是这种释放——哪怕只是瞬间。 年轻一些的时候,林佳河也是夜店的常客。他是被精心打造出来的机器,学习、生活、工作,每走一步都应该按着既定模式,从一出生就背上了不能卸掉的责任。于是夜晚的放纵便是唯一的发泄方式。 饮酒作乐,夜夜笙歌,他曾以为这便是他毫无生气的生活方式中,最后的一处自留地。 可时间稍长,他也就渐渐厌倦,黑夜中的放纵带来的终究不过是另一种空虚和迷惘。 吴玦早在走到“飞驰”门口时,就有些愕然。倒不是因为林佳河会带她来酒吧,虽然这些时日以来,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流连夜店,但是她绝然不会认为他的生活会与这种地方绝缘。 只是,她没想到,会是这间自己前些天才与程予正一起踏进过的地方。看来物以类聚果然有道理,林佳河和程予正看似如此不同,但说到底还是同类人吧。 唯一让她疑惑的,到是底林佳河本身有着程予正的明朗,还是程予正暗藏着林佳河的阴沉? 进到“飞驰”里,电子乐声震动得人心打颤。吴玦拉着拉被林佳河握住的手,待他转头看她,她便对他耸耸肩:“喝酒和跳舞不见得是庆祝生日的好方式。” 他似是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却回:“有时候喝酒和跳舞是得到快乐的最好方式。”挑了挑眉,又道,“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试试。” 吴玦低头皱了皱眉,忽然抬头展颜,笑道:“无妨。” 两人在吧台坐下,林佳河唤来服务生:“两杯啤酒。” “既然要是要喝酒,怎么能只喝啤酒。”说着,吴玦叫住准备取酒的服务生,“不要啤酒,两杯加冰芝华士。” 林佳河转头蹙眉对着她:“我记得你似乎不太能喝酒。” “没错,不过既然要用饮酒作乐,当然就要过瘾点。怎么,难道你怕你的胃受不了?”吴玦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带着些挑衅。 林佳河耸肩笑笑:“好吧,过生日的人最大。”罢了,又像是不经意地低声加了句,“看来我不应该带你来。” 吴玦是真的不太能喝酒,平日一杯啤酒下肚就能让她昏昏欲醉,加上身体的缘故,这两年除了啤酒果酒,几乎没有沾过一点其他的酒类。 况且,她其实很害怕醉酒的感觉,迷茫或者失控,都是她最不想让人见到的状态。 但是,这一夜,诚如林佳河所说,她想得到快乐,至少证明,她还能够得到快乐,哪怕是短暂肤浅的快乐。 “干杯!”她举起酒杯,和林佳河轻轻一碰,而后仰头连续喝下几口。 苏格兰威士忌虽然还算不上烈性酒,但半杯喝下去,吴玦已经微醺,意识也渐渐飘 忽,想要集中思想,却发觉脑子空空一片,只留光影片段。 林佳河立刻发觉她的不对劲,放下手中的酒杯,手搭上她的肩膀:“你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下,舞池的音乐换上了新舞曲,周遭的年轻人陆陆续续涌入了舞池。 吴玦朝火热的舞池扬扬头:“我没事,不是说跳舞么?” 说罢,她拿开他的手,起身朝舞池走去。 很奇怪,明明她已经是像是喝醉的样子,脚步却平稳如常,丝毫不见异样。林佳河半眯着眼睛,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舞池的背影,他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女人,到底是喜怒不形于色,还是习惯了压抑克制? 但是这样的疑问,在片刻之后,便没有了任何意义。 没入舞池人群的吴玦,已经跟着众人一同起舞。如果说平日的吴玦是娴静而淡漠的,那么此时的她便像是一团火焰,放纵燃烧。 酒精的作用果然非同小可,吴玦从来没有如此放纵过。她陷在人群当中,晃动的人影,每个都面目模糊,却又如此生动。 原来快乐真的很简单,身体灼烧,灵魂迷醉,热浪翻过一波又一波,这就是快乐,肤浅而短暂的快乐,但是真实。就像小时候考了第一名,或者被人夸赞后的那种简单快乐。 就在吴玦陷入酒精、音乐、热浪以及身体的律动时,周围有几个不怀好意的年轻男人已然贴近她,而她却浑然不觉,只继续闭着眼睛,跟着音乐用力起舞。 这个时候,林佳河才知道吴玦是真的醉了。 他将余下的酒一饮而尽,疾步走进舞池,来到她身边,用自己高大的身体将她与周边的人隔开,只留在自己的一方天地。 纵使吴玦的意识已经不受掌控,但周遭气息的变化,还是让她有所察觉。 她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林佳河在迷离灯光闪烁下的脸。无论是音乐,还是舞动的人群,都成为了他微不足道的背景。 如果此时,她还能算得上有意识的话,那么她唯一的意识便是,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真是气质卓绝,在如此嘈杂的气氛当中,仍旧显得那么鹤立鸡群。 在这混乱的时空里,当有关记忆和怨恨的情绪远离,思维和情感便变得本能。 吴玦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如果一个男人用如此无声无息的方式护她周全,他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全都是她一个人的倒影。那么,这一刻 ,他有可能就是她的全世界。 动心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有些长久以来的认知,有可能在顷刻间崩塌。 即使在不久之前,她还信誓旦旦地宣布过,绝对不会对这个男人动心,哪怕只是一瞬间。 可这一刻,吴玦确确实实是动了心。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 你看,人心就是如此难以掌握,即使是自己的心。 林佳河只是静静地看着吴玦的脸,他并没有跳舞,只随着吴玦的移动而移动自己的脚步,周围舞动的人群也丝毫没有影响他,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影响他,改变他既有的轨迹。 直到吴玦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将身体的重量交给他。 她的脸离他只有咫尺,露出笑容,闪烁的灯光并未将她的表情变得扭曲。这样的笑容与平日全然不同,仿佛是从心底释放,真实而温暖。 是的,这样温暖的笑容,他以为只是在梦里出现过。 他抚摸上她的脸,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唇角和脸颊,在强烈的音乐声中,他心里的某个角落竟然变得柔软。 周围的人依旧沉浸在舞曲当中,晃动的影子将他们静止的身影湮没。 “吴玦!”林佳河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虽然他知道,在这样嘈杂的音乐中,她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是他就是想叫她,就像是想把她此时的笑容留住。 第28章 回忆 是什么时候,自己变成了现在的林佳河的? 麻木,冷漠,不近人情,喜怒不形于色,似乎连自己的心跳都感受不到,就像一具行走的傀儡。 是什么时候? 这个答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从林佳河记事起,父亲林广言就非常非常忙碌。 当时的林正不过是借着改革浪潮,刚刚成立的一间小公司,但是不过十年之间,便在林广言手中发展成为了江城的龙头企业。 那时候他还太小,并不知道林正的壮大,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他只是知道,他住在大房子中,拥有一切想要拥有的玩具,学校的老师对他非常优待,班上的小朋友对他羡慕有加。但这些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并不见得有多宝贵。 在童年的林佳河心里,最最让他快乐的,不过是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肆无忌惮。 实际上,在他八岁之前,因为父亲的忙碌,和母亲的纵容,他的生活也确确实实称得上肆无忌惮。 直到有一天,当他和别的小朋友打输了架,哭着跑回家时,正好撞见几天不见的父亲。 他哭着抱住林广言的腿:“爸爸,爸爸,他们和我比赛射弹弓,输了还耍赖,我不服气,和他们打架,但是他们人多,我打不过。” 那个已经成为江城传奇的男人,看着自己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长子,忽然就意识到了一些什么。他并没有安抚这个不谙世事的小男孩,而是开车带他去了一栋刚刚拔地而起的大楼前——那是新建的林正大厦。 林广言指着这栋还未竣工的大楼,对犹在抽泣的男孩说:“佳河,你是林家的长子,等你长大以后,你会坐在这栋楼的最顶层,爸爸一手建立的林正将来会全部交给你。” 懵懵懂懂的男孩显然不知道父亲的意思,仍旧沉浸在打输架的懊恼里:“可是我只想和小朋友玩游戏,让他们不要再耍赖,打架也不能以多对少。” 林广言对他摇摇头,脸上尽是严肃:“佳河,你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从今以后,不能再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胡闹。” 八岁的林佳河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 但是,那一句“林家的长子”,从此之后便成为了他身上的一副枷锁。并由此开始了属于他的精英式教育。 当弟弟佳明还在和其他小朋友继续打架嬉闹的时候,他必须待在家中跟着严苛的家庭教师学习。 弟弟上二年级时,迷上了圣斗士,父母便买给了他成套的漫画和圣斗士公仔玩具,由他在家天天角色扮演。 而他买回来悄悄放在床头的变形金刚漫画,却被父亲收走扔掉,然后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佳河,你不能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上。” 弟弟十岁时,想要做科学家,房间里堆了大堆大堆的科学读物和光盘。而这个时候,才上初中的他,却已经开始接触经济和管理类的书籍。 后来母亲也因看不惯父亲的满身铜臭,带着佳明出国寻找自由。 当时送母亲和弟弟上飞机时,她问母亲:“妈妈,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母亲用怜悯而遗憾的眼神看着他,摸了摸他的头:“佳河,你是林家的长子,你爸爸把林正的未来都寄托在你身上,妈妈不能带你走。” 那时他不过十五岁,却第一次感觉到了对命运的无能为力。 十七岁的他,对绘画逐渐痴迷,并且画艺日臻进步,却忽然被父亲强迫放弃,专心备考大学的经济专业。 而也就在当时,比他小三岁,身在大洋彼岸的弟弟佳明,理想从科学家变成了摇滚歌手,与几个狐朋狗友组成了一支乐队,三不五时就从学校翘了课。 最让他难以理解的是,易佳明第一次在露天舞台表演时,父亲甚至专程飞到美国,跟母亲一起带着鲜花去捧场观看。 十九岁,如父亲所愿进入江城大学经济系念书的他,喜欢上同系的一个漂亮女生,俊男美女,郎才女貌,山盟海誓,如胶似漆,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十分美好。 那是他的第一场恋爱,仿佛排山倒海而来。 刚刚恋爱的他,并没有告诉父母,即使这个女孩漂亮并且优秀,即使他知道,犹在上高中的弟弟不久前的暑假,带着一个染着红色头发画着烟熏眼影的女孩,在自家花园里接吻,父亲撞见后,也只是摇头笑笑什么都没说。 他此时早已知道,他与弟弟不一样,从来都不一样——因为他是林佳的长子,一个大集团的继承者,而弟弟只是父母的孩子。 在那段初恋一个月之后,父亲专程将他从学校叫回家,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你不能和那个女孩在一起。” 一直以来,他都是非常顺从的儿子,即使是对于自己和弟弟迥然不同的教育方式,他也从来没有异议,但是这一次他还是忍不住质疑:“为什么?” “因为那个女孩看中的是你的身份,而不是真的爱你。”他的父亲冷静而残忍地告诉他。 他当然不相信父亲所说。 而这一刻,他也忽然对这种□□纵的生活方式心生厌倦。 第二天,他背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独自一人来到火车站,然后打电话给他喜欢的女孩,告诉她他要离开,他会在火车站等她。 但是等到深夜,那女孩也没有来。来的只有父亲派来接他回家的司机。 回到学校后,他拦住那女孩问她为什么不选择跟他离开。却只得到她的嘲弄:“你真傻,这么大了还想玩私奔。你也不想想,要是你真的离开,就什么都不是,我怎么可能和你去受那种苦。” 不久之后,他便看到女孩和另外的一个校园小开在校道里拥吻。 并不觉得有多难过,只是觉得心中忽然空空荡荡。 其实他知道,那场自己准备的私奔,毫无意义。即使女孩真的跟自己离开,不出几日,他自己大约也会因为不堪忍受颠沛潦倒而回来。 但这场初恋,却真真实实彻彻底底败坏了他对爱情的胃口,即使在内心深处,他自己都不确定,他是否是真的爱过那个女孩——因为不久之后,他连女孩的脸都想不起来。 他夭折的初恋,让他从此对爱情兴趣缺缺。反正他想,他的父亲总会帮他安排一个适合做林正继承□□子的女人,他又何必费心浪费时间寻寻觅觅。 十九岁的林佳河,终于认命。渐渐成为一个林佳河需要的人,不再富有幻想,不再宽容轻信。 在认命的同时,他也不再有命运不公的感叹,不再有父母将他当做林正继承人,而弟弟才是他们孩子的抱怨。 实际上,当看到弟弟佳明如愿以偿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哪怕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却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他的肆无忌惮和明朗时,他想的是:我的弟弟可以选择他想要的生活方式,不用像我一样。真好! 大二结束,二十岁的他被父亲送去了英国最著名的商学院。 继续攻读mba之前的那个暑假,他回国在林正实习。 那是一个漫长而寂寥的夏天,每天都是各种繁琐的业务。 即使这么多年,他每门功课都得优,也深得导师们的喜爱,但是他却从来没有真正爱上商业这一行。想到日后,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这些工作,他多少还是有些绝望。 于是,那个夏天,每天下午开车回家的那段路,似乎就变成了他唯一的救赎。 他并不太多思考,因为思考太多,会让他失去继续下去的动力,他唯一做的就是放空思想,天马行空。 那是一段并不算太长的路,途中会路过一个繁华的商场,路口的红绿灯有漫长的六十秒。于是,他每天都会在这个路口停下六十秒。 假期是商场的旺季,商场门口在那段时间,有各式各样的促销活动。 他记不得是从哪天开始,他在等待这六十秒红绿灯的时候,注意到了其中一个促销饮料的女孩。 从车内到促销台,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他可以将女孩的面孔尽收眼底。 其实并不是顶漂亮的女孩,大约是暑期兼职的大学生,因为年纪尚轻,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尽,皮肤被夏日的阳光晒得有些黑。 然而,她的笑容非常非常好看,眉眼弯弯,目光清澈,像是发自心底的快乐,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温暖的笑容。 也许是青春逼人,那身蠢蠢的蓝色紧身促销服,穿在女孩身上,竟然线条分明,别有一番味道。他想起小时候,弟弟佳明从他小女朋友拿来的那套《美少女战士》的漫画。 美少女战士,他自嘲地笑了笑,看着这个女孩,他竟然有了这种幼稚的想法。 于是,接下来的很多天,在等待红绿灯的那六十秒,那女孩便成了他短暂的风景。 他看她笑着同来往的人群打招呼,礼貌地饮料递给顾客。颔首弯腰,顾盼神采。 没来由的,他就觉得胸口温暖。 当时的他对这种情绪,并没有想太多,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种习惯而已。 大约过了二十多天,天气进入伏暑。他习惯性地在等待红绿灯时,看向那女孩,然后清清楚楚看见女孩额头的一滴汗水滴落。 在空调开得很足的汽车里,他忽然也觉得有些燥热。 他破天荒地将车靠边停下,走到到女孩的促销台前。 半米的距离,他看清楚了女孩的脸,包括她跳动的眼睫和嘴角浅浅的笑涡,他随意指了指桌子上的饮料:“我要两瓶。” “好的。”女孩笑着对他点头,从身后的箱子拿出两瓶饮料递给他,声音柔而轻快,“总共六块钱。” 他从钱夹掏出一张一百的钞票,她小心翼翼地数好零钱给他,朝他笑道:“谢谢。 ” 他点点头,自始至终没有再开口说话。 其实,他很想对女孩说点什么,却发觉没有任何语言,因为他们到底只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他在心中怅然地笑笑,在女生转身取东西时,他拿着手中饮料转身走回了自己的车里。 只是刚低头要发动车子时,忽然听到有人轻敲车窗。他转头,看见刚刚的女孩在车窗外,拿着一个杯子朝他扬了扬。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放下窗,对她报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先生,你忘了拿你的赠品了。”她将杯子从外面递进来,给他解释,“我们是在做促销,买两瓶饮料,送一个杯子。” 他淡笑着接过她手中做工粗糙的马克杯,上面是一只可爱的邦尼兔图案。 “先生,开车注意安全哦!”女孩对他挥手笑笑,不等他回应,已经转身往自己的促销台跑去。 他朝着那个轻快的背影看了一眼,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发动车子后,他打开了饮料轻轻饮了一口。 他向来很少喝碳酸饮料,也不喜欢这类饮料,但是当那浓郁的柠檬气味冲上来,从喉咙凉到心底时,他觉得这种感觉似乎也不错。 而那个摆在驾驶台上的邦尼兔图案的马克杯,更是莫名让他心情愉悦。 接下来的日子,每次路过商场门口,他还是会下意识地去看向那个女孩,只是没有再心血来潮地走下车,去买两瓶饮料。 对他来说,女孩就是他回家路途的一道风景。 仅此而已。 最后一次见到女孩,是暑期结束的那天。因为一些繁琐的事情,他回家稍稍晚了一些,路过商场时,促销台已经撤下。 他以为他不会再看到那女孩,但是就在他转回头看向车前的斑马线时,他竟然看到女孩正坐在一个年轻男孩的单车后座上,从斑马线穿过。 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色裙子,半靠在男孩背上。 夕阳西下,女孩的裙角在霞光中随着微风飞舞,脸上覆着一层柔光,恬淡的笑容,娴静美好。 那一刻,他忽然想,即使女孩只是他回家路上的一道风景,那也一定是此生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他当然不觉得那就是爱情。可是当他那一刻意识到,如此美好的风景永远都不可能属于自己时,忽然就觉得有些莫名失落。 心动真的只是一刹那的事情。一个温暖美好的笑容就足以让人沉沦。 回英国前,收拾行李时,他鬼使神差地将那个马克杯装进了行李箱。 而回到英国之后,他开始莫名焦躁,魂牵梦绕中,总是出现那样一个模糊的笑脸,甚至连年轻的身体都在黑夜中躁动,属于本能和*的躁动。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再次开始和女人约会,有了一个又一个所谓的女朋友。 即使英国留学生大都是来自家底丰厚的家庭,但是江城的林正无疑也是个中翘楚。何况他高大挺拔面容俊朗,也并非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所以在华人学生圈中是绝对的光芒人物。不用甜言蜜语,不用鲜花巧克力,自然有漂亮的女孩靠过来。 他跟她们约会、做/爱,分手,然后循环往复,一个又一个。 他被初恋败坏的爱情胃口,终于因为一个陌生的女孩,燃起了某种渴望。可是他知道,那无关爱情,即使是在回国之前交往了快一年的那位女友,也与爱情无关——直到,很多年后,他再次看到当年的那个女孩。 他其实很久都没有再想起过那张笑颜。他甚至怀疑那不过是自己年轻时的一段臆想。 没想到时隔多年,再见她时,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虽然瘦了许多,皮肤也白了很多,较之记忆中的样子,有了成熟的韵味,也更加漂亮,但那样的眉眼,却还是一模一样。唯一真正不同的是,笑起来的真诚和温暖已经完全没有,脸上有种苍茫和迷惘,表情疏离淡漠,有种碎冰的寒冷。 他不知道她是否在这些年的成长中,经历过了什么?那个曾经在夕阳下,用单车载着她,让她露出那种美好笑容的年轻男孩,此时又身在何方? 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有些难过。 第29章 车内 而此时,在这迷离闪烁,躁动的舞池内,他又看到了当年他见过的那种笑容,真实而温暖,毫不设防的笑。 吴玦确实毫无设防,酒精的麻痹,让她忘了一切,也忽视了一切,她能看到的不过是,站在自己面前,揽着自己的英俊男人。就像是孩子气的恶作剧般,她忽然凑近他,在他嘴唇上狠狠印了一吻,而后又猛得挣开他,朝舞池外跌跌撞撞跑去。 林佳河这才知道,她是真的醉了。 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赶紧从后面追上她。 吴玦跑到吧台前,将刚刚未喝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正要叫服务生续杯,却被从后面跟上的林佳河拦住:“你喝醉了。” “是谁说的不醉不归?”虽然已经意识模糊,但难得的,吴玦居然还分得清一点现实。 “既然醉了,就应该回家了。”他揽过她,附在她耳边的声音很轻柔,就像是对待宠爱的孩子。 吴玦没有挣扎。 每个人醉酒的表现都不一样,有的人会撒泼发疯,有的昏昏欲睡,有的则像吴玦这样,无比乖顺,完全卸下了平日那层厚厚的壳。 因为没有力气,她几乎将身体全部的重量都交给了林佳河。而在这一刻,她也愿意全然依靠他。就像是飘零的生命需要的一个港湾,不论这个人是谁,只要这个港湾足以让她停靠。 走出“飞驰”,夜间的微风,更加让人醺然。就连没有喝醉的林佳河都有些飘忽。 他将软绵绵像只小动物的吴玦小心翼翼地塞进车内,系好安全带。 她一直很安静,懒懒睁着眼睛,眼神里是柔和的迷离,脸上有温和的浅笑。 林佳河乐于见到她这个样子,仿佛可以让他直抵她的心底,哪怕只是错觉。 他坐好,侧过身,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生日快乐。” 这一句祝福,不是例行公事的敷衍,而是真的希望,在他身边的她,可以快乐,就像当年她在那个男孩身边。 吴玦吃吃笑笑,没有说话,只是将靠在他唇边的手指展开,轻轻摩挲他的脸颊,片刻之后,才口齿不清地开口:“看在你这么帅的份上,我就收下你的祝福,我不仅要生日快乐,我还要天天快乐。” 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情,就像一个信誓旦旦的孩子。 林佳河抿嘴低声笑了笑,这一刻,他竟然也觉得有些快乐。 车子发 动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吴玦趴在窗户上,呆呆地看着窗外流逝而过的夜色风景。酒精的作用,让她觉得一切都变得有些梦幻。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大叫一声:“停车!” 林佳河被这一声叫唤,弄得有些猝不及防,急忙踩下刹车,他不明所以地转过头问:“怎么了?” “蛋糕,我要吃蛋糕。”吴玦指着外面嘟囔着说。 林佳河随着她的手望出去,原来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蛋糕店,玻璃橱窗陈列着几排精致的生日蛋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好,我去买。你等等我。”他想了一下,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选的是一款小巧的水果蛋糕,他记得她并不太爱吃甜腻的食品。 车内空间逼仄狭小,他只能象征性地点了一根蜡烛,然后将蛋糕举在曼联期待的吴玦面前。 “呼——”吴玦迅速吹灭蜡烛,而后双手合十:“我要许愿了。” 她的头脑其实一片馄饨,根本就没有办法思考,哪里能想得出什么愿望,不过醉酒后的下意识行为罢了。 睁开依旧迷蒙的眼睛,吴玦吃吃笑笑,拿起叉子叉起一块,准备往嘴里喂时,却因为手上软绵绵没有力气,掉了下来。 她蹙眉看了一眼,忽然又抬头,对林佳河嘟嘟嘴:“你喂我。” 林佳河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但是他又不能跟一个醉鬼计较,何况还是这么乖顺的醉鬼。 他小心翼翼叉起一块蛋糕,塞入吴玦半张着的嘴中:“好吃吗?” “好好吃。”吴玦含糊着声音,将他的手推向他的脸前,“你也吃。” 实际上,叉子上的蛋糕已经全部被她吃掉,他看了看她津津有味咀嚼着的唇,忽然也有了尝一尝的兴致,便叉起一块,往嘴里送去。 哪知,吴玦忽然凑过来,用嘴巴将就要入他口的蛋糕抢过去:“哈哈,还是我速度快。” 她的脸近在咫尺,嘴角沾上了几块白色奶油,将她原本偏白的唇色衬得很红,她的眼睛眯着,是玄月的弧度,美丽又恬然。 热,狭小的车厢忽然变得燥热。 林佳河将手上的蛋糕丢在驾驶台上,然后猛得贴向她:“看看到底谁的速度快。” 他有些坏心思地咬住吴玦的唇,然后舔舐掉残留在她嘴角的甜腻。 迷蒙中的 吴玦显然反应迟钝,直到那湿濡的舌头撬开她的唇时,她才有所回应。 于是暧昧的抢食变成了过于甜蜜的绵长亲吻。 两人的唇齿间都是奶油的香味和水果的甘甜。 其实,林佳河并没有想过在吴玦完全喝醉的时候与她亲密,何况还是车内。 但是空气升温的太快,怀中的人又太过诱人。而且她还那么主动配合,这无疑成了欲望最好的催化剂。 他将她抱在自己身上。 他在亲密的时候,从来不喜欢说话,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忽然有说话的欲望,可偏偏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结合之后,意乱情迷地在她耳边呢喃,一遍又一遍叫她的名字。 整个过程并不激烈,相反,极致缠绵。 吴玦的脸一直贴在他的耳边,温暖的鼻息从他的耳朵传到心间,连带着胸口都变得温暖。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体会,似梦似幻,仿佛有种天荒地老的错觉。 最后的时刻,吴玦忽然紧紧抱住他,让他几乎动弹不了。 他紧绷的身体,箭在弦上,只得无奈地咬了一口她的脖颈,暗哑着声音道:“笨蛋,别抱这么紧,我都动不了了。” 吴玦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笨蛋,笨蛋,多么遥远又熟悉的称呼。 她将头抬起来,半眯着眼睛看着他,眼神里完全是醉意的迷茫。 林佳河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表情,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急躁的惶恐。 他掐着她的腰,重重起伏,等待释放的来临。 就在他最后一击的同时,吴玦忽然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语出声:“我好想你,沈……” 她说的含含糊糊,只留一句未完成的尾音,便伏在他身上昏沉过去。 可是,林佳河却听得很清楚,因为就在自己耳边,就像是一根钢针一样,刺进他的耳膜,刺在他的心脏。 本来灼热的空气,在一瞬间降至冰凉。六月天的夜晚,他竟然觉得周身寒冷,刚刚的激情完全褪去,只留满腔的恹恹。 他将吴玦从身上放下来,让她靠在副驾的座位上。 此时的她睡得无知无觉,林佳河借着车内的灯光怔怔看了那张脸半响,最后蹙眉掏出一根烟,但是打火机打了好几下,都没点着。 他悲哀地发觉,原来是他的手竟然抖得厉害,就好像虚脱 一般。 他将烟丢在驾驶台上,深呼一口气,发动了车子。 第30章 关系 从头晕欲裂中醒来的吴玦,对头一天晚上的记忆,几乎只停留在在“飞驰”喝下那杯芝华士之前,之后的事情,除了隐约有舞池、蛋糕和车内激情的模糊幻影之外,便无其他,更不知道自己说过了什么话,就好像记忆错乱一样。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被子中也只有她一个人的温度,林佳河显然已经出门多时。她艰难地转身,看了看床头的手表,已经快十点钟。 脑袋像炸开一样,工作自然不可能做,虽然她的同居人就是顶头上司,但这是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她也不认为林佳河会去关心她上班与否扣薪水与否这种芝麻蒜皮的事。只得昏昏沉沉地爬起来找出手机,拨了程予正的电话请假。 哪知,电话刚接通,那边就传来程予正略微有些抱怨的声音:“你请病假怎么也不先告诉我一声,还是人事部给我转达的讯息。” “啊?!”吴玦不明所以地愕然一声,却因为脑子疼痛,想不出所以然,只能含含糊糊敷衍道,“反正都是要报备给人事的,所以我就直接告诉他们了。现在不是打电话给你说么!” 程予正在那头嘻嘻哈哈问了她身体情况,又叮嘱了她几句好好休息,才挂了电话。 吴玦刚要扔开手机下床,铃声又不合时宜地响起起来。她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下意识地眉头微蹙,良久,才拿起来接听。 “睡醒了?”那边是林佳河无波无澜的声音。 “嗯。”她揉了揉太阳穴,“我昨天喝醉了,没做出什么糗事吧?” 林佳河似乎是思索了片刻,忽然低低笑道:“还好,只是差点在酒吧里跳艳舞。”他顿了顿,语气有些戏谑的不怀好意,“又在车内缠着我……” 他余下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足以让吴玦隐约想起昨夜车内的荒唐。即使是生活早已麻木,也不禁有些面红耳赤。她支支吾吾转移话题:“是你给我请的假?” “我给人事说了,你在家好好休息,如果头痛地话别忘了喝点牛奶。”他的语气云淡风轻,但是谁又能否认这话语中隐藏的关切。 吴玦对着挂断的电话不免有些怔然,无奈头还是昏沉,她实在难以多想。但是下一刻,又蓦地想到,是林佳河给她在人事请的假,那她和他的关系,岂不是会遭人猜度。 实际上,他根本没有必要专程给她请假,她已经不算是小职员,何况她和程予正也算是熟稔,事后打一声招呼足以。他为何要这么做?难道 真的是因为身为总裁时刻不忘公司的规章制度? 吴玦自顾地冷笑一声,怎么可能? 她知道他一定是故意的,只是她对他的故意有些想不明白。以她对林佳河的了解,他和她一样,并不愿意公开这段关系,即使是要公开,她想他也绝对不会选择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 但是,无论如何,吴玦知道自己大概快要身处风口浪尖之中。 她叹了口气,揉揉愈加疼痛的头,本来就已经偏离轨道,现下还要面对这些扰人的风浪,她不知自己能否应付得过来。 她不怕风言风语,怕只怕她在林正失去立足之地,所有的小心翼翼都白费心机。 休息了一个上午,吴玦精神已经恢复大半,想想还是去了公司。 办公室依旧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各人一如既然地与她点头寒暄,看不出一丝异状,想来,八卦还未来得及产生。坐在位子上打电话给人事销假,那头的人事主管也没问什么,只公事公办做了记录。这让吴玦下意识松了口气。 无奈,她这口气显然松得太早。抬头时,程予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桌前,脸上是意味不明的神情,复杂到让她辨不太清,似乎有隐约的愤怒,又有隐约的疑问和担忧。 他扣了扣她的桌面,声音很低:“你来我办公室。” 吴玦暗叹一声,起身跟他进了办公室。 两人隔着一张办公桌,好整以暇地坐正,明明之前已经是可以相互说笑的朋友,但这一刻却好似有种剑拔弩张的诡异。 也许不是剑拔弩张,而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猜忌。 吴玦忽然想,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早上人事部经理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请假。”程予正淡淡开口,眼神却是定定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眼里找出一些什么。 “嗯。”吴玦点头,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本来也觉得没什么,反正请假都是要给人事做记录的,你也不是部门小职员不需要事事向我报备。但是后来,人事部经理又打电话给我,说是林总亲自打电话帮你请的假。你知道的,做下属的谁都不敢对老板的私事胡乱猜度,但谁没个好奇心,所以她悄悄问我,你和林总是什么关系。” 吴玦听罢,并无过多反应,只是淡淡笑了笑:“所以呢?” 对于她这种不以为然的表情,程予正倒也没有愠怒, 只是一字一句地问:“所以,我问你,你和佳河到底是什么关系?” “佳河?”吴玦挑眉,“你是以林总朋友的身份来问我吗?” “是。” “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问去他?” 程予正怔了一怔,而后眉头微蹙,挥挥手道:“我知道了。这是你们的私事,我不能说什么。但是我希望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尤其是你,吴玦。” 本来他是讪讪的语气,但是最后一句,不知为何,忽然提高了语气,让吴玦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仿佛有种隐秘处被戳中的疼痛。她下意识地反诘:“那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程予正沉默了片刻,语气低了下来:“说实话,这么多年,对于佳河,不能说不了解,但心里有时候想什么,我们这些朋友并不真正猜得到。他对你很不一样,即使不说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可我没想到你会和他在一起。” “我为什么不会和他在一起?”吴玦忽然笑开,“你打听打听,如果有的选择,这栋大厦内,恐怕没有一个女人不想和他在一起。我只是个普通的单身女人,既然有穿上水晶鞋的机会,我为什么就应该不去珍惜?” “是吗?”程予正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倾身从上而下俯视她,目光如炬仿佛要看穿对面的人,“我一直对我的直觉很自信。你不是那种虚荣的女人,你和他在一起绝对不是贪图他的身价地位。” 吴玦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自觉避开他的目光:“你就这么确定我不是?再说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你想太多了。” “你不是。”程予正语气笃定,却变得有些冷厉,“男欢女爱?我敢打赌,你绝对不爱林佳河。” “我爱不爱他关你何事。”吴玦腾地站起来,“程予正,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再说什么。” 说完,转身朝门外走去。 “我知道这是你的私事。但是林佳河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看到他被人玩弄。” 吴玦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表情:“玩弄?你这个笑话真的很好笑。林佳河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吧?他不是在玩弄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程予正,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但是现在才知道,真正的朋友应该是不分黑白,永远站在他的立场说话,就像你对林佳河这样。” “吴玦……” “什么也别说了,我说了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 在办公室再谈论。” “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他亲自替你请了假,你们的关系很快就会遭人猜测。你在公司的位置,会变得很尴尬?” “所以我更要珍惜这双来之不易的水晶鞋。不然梦破碎,连份工作都将保不住。” 程予正似乎是在身后叹了口气,就在她走在门口的时候,忽然又开了口:“算了,你们的事情我不会再问。最近我有点事情要离开几天,部门的事情你全权处理。” “嗯。”吴玦点点头,走出门口,才发觉全身冰冷。 第31章 招标 有关吴玦和林佳河的八卦传闻,并没有如吴玦所担心地在林正内部传开,除了偶尔遇到人事部经理,会在看到她时,投过来有些意味不明的眼神。 人事部经理也算得上林正的资深员工,比吴玦不过年长几岁,都市中标准的白骨精,当然也是骨灰级恨嫁女。这样的女人大多有些清高,一边对攀龙附凤相当鄙夷,一边又暗自渴望能钓得金龟婿。对于吴玦这样的女人,自然是羡慕嫉妒恨。 不过,她自是深谙职场之道,既然从程予正口中都没打听到什么,她也不能贸然将顶头上司的八卦新闻放出去。 可谁都知道,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吴玦只是不知道,墙内的风什么时候会透出去。 当然,她也没有去问林佳河,为什么要亲自给他请假? 两人依旧是无波无澜地相处着,只是不知为何,面对面时,无论是吴玦,还是林佳河,都仿佛失去了言语的兴趣,本来就话不多的两人,愈加显得气氛沉闷。他们越来越像同一屋檐下的一对陌生人。 吴玦有时候会揣测,是不是他已经对这段关系毫无兴致,准备抽身而退?她自然是觉得与林佳河每多相处一天,都是煎熬,但是如果两人此时戛然而止。如此的隐忍和煎熬,岂不是一切都白费。 好在,林佳河对她话语虽少,神情冷淡。但是每每夜深人静时,在灯光隐去的床上,她还是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身体拥抱她深入她时,所迸发的热度和激情。 有时候,吴玦也想改善这种诡异的关系,不为别的,只为在她完成自己的心愿之前,她能在他身边占据最有利的位置。 可只要面对上那张冷俊的脸,她所有预演过的虚情假意都会自动遁形。 周六晚上,两人像往常一样,来到江天一色吃晚餐。两人自从交往以来,相处模式似乎一直都有些微妙,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形式的约会,不看电影,不压马路,更不会去少男少女钟爱的游乐场,如果一定要说出一二的话,似乎每隔几天在这个地方的就餐,便是他们唯一的约会方式。 到底,吴玦还是无法再忍受这种静默无声的就餐气氛,只得随口挑起一个话题:“那个……程予正这几天到底忙什么去了?” 林佳河似是愣了一下,而后又像是漫不经心般回道:“他觉得之前林正上市时突然冒出的那则报道有些蹊跷,去厂家那边查情况了。”顿了顿,又道,“其实根本就没必要去查,做这种事的无非就是林正那几个跟我 作对的董事,要么就是韦宏那边动的手脚。可程予正这个人就是这样,好奇心重,偏偏要弄个水落石出才甘心。” 吴玦淡笑:“有程予正这样的人做帮手,你恐怕会少操很多心吧!” 林佳河点点头,但眉头却微蹙起来,叉起一块牛排送入嘴里,慢条斯理地开口:“程予正却是个好帮手。不过,他在林正也不可能做长,所以我希望你跟他多学点。日后有你在林正做我的贤内助,我想我会放心很多。” 他说的自然而然,也仿佛理所当然。但是却让吴玦的手重重颤抖了一下,刀叉磕在精美瓷器上的声音,清脆又刺耳。 林佳河挑眉看她:“怎么了?” 吴玦像是恍然了一下,忽然展颜像是开玩笑道:“我以为做林正总裁的女人,只要挥金如土享受生活就可以了,没想到还要劳心劳力。” 林佳河倒也不以为然,只是淡淡道:“我只是觉得你不是贪图安逸的女人,当然,如果你愿意什么都不做,我更加乐意。没有男人喜欢自己的女人为了工作劳累。”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刀叉与瓷器的碰撞声,食物的咀嚼声,显得愈发清晰。 “佳河。”吴玦小心翼翼地轻唤一声。她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实际上她很少叫他的名字。林佳河三个字太过生硬,去掉姓氏又觉陌生,自从她听程予正他们叫他佳河之后,便觉这个称呼最微妙不过。它代表着某种私密的亲密,她内心深处并不愿同他有这样的亲密,但是她又必须拥有这种亲密,才能在这场战役中更为笃定。 实际上,她也不确定林佳河会不会接受这个称谓。 果然,在听到她的这声呼唤,林佳河抬起头对上他的表情,眉头微蹙,意味不明,深邃的眼神里仿佛有一刹那的惊涛暗涌,但最终化为缓缓溪流,消失不见。他朝她扬扬头,就像是整个称呼再平淡不过:“怎么?” “没什么。”吴玦松了口气,“就是想试试这样叫你,我看程予正他们都这样叫你。” “哦。”林佳河轻描淡写地点头,“我家人和以前的朋友平常都这样叫我,你以后也这样叫我罢。当然,在公司除外。” 他说完,忽然抬头,对吴玦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对了,如果程予正查到那件事是谁做的,你要怎么办?”吴玦故意忽略这个让人悸动的笑,看似轻描淡写地问。 林佳河似乎是想了想:“本来这件事我是准备息事 宁人的,但如果真的查出来,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呢?”吴玦有些不依不挠。 林佳河轻描淡写看她一眼,回得也是漫不经心:“如果是林正内部的人,那几个老股东也好,或是其他人也好,我都不会放过,毕竟是关乎整个公司命运的事。如果是韦宏做的,我会在别处奉还给他们。” “如果是林正的人,你会怎么个不放过法?” “做这种事,不就是图的一个利字么?很简单。让他身无分文地从林正滚出去。” “那也不一定。不是什么事都是钱字当头的。” 林佳河看了她一眼,似是嗤笑一声:“这是商场,不为利还能为什么?除非是和我有深仇大恨。不过我还真想不出除了在生意场上,我平日里还得罪了谁?难道是我做梦时抢了谁妻子杀了谁爱人?” 他并不擅长说笑话,本是开玩笑的话,却让听的人脑中轰然一声。 “怎么了?”他似乎是看出吴玦的不对劲。 “没什么。”吴玦连忙摇头,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而林佳河,嘴角却是溢着一丝淡笑,片刻,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道:“对了,明天有个政府招标会,本来是程予正做的预算书,但他明天可能赶不回来,你跟我一块去,如果有什么需要临时改动,有你在会方便些。” 这次的政府招标,是江城的一个城中村规划。政府计划已久,但是由于其中盘根错节重重,公开招标一拖再拖,一直没有选定开发商。吴玦对这个项目早就有所耳闻,也知道韦宏也有参与,一山不容二虎,同一个项目,两家死对头遇上,自然免不了一场硬仗。无怪乎林佳河会亲自出马。 不过,总裁出马,竟然只带了李助理和吴玦这个完全没有参与计划的人,着实让吴玦意外。 到了招标会,吴玦才发觉,韦宏那边的代表有周醒。两方人都只是在照面时,轻描淡写地寒暄一声,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谁都不再看谁,即使双方座位不过隔了一条走廊。 政府的这次招标会非常特别,因为那片城中村承载着许多江城人的记忆,也是江城文化的象征,所以这次的开发,选择了公开招标,所有的方案将通过电视播出,最后再结合民众投票和政府评估,选定开发商。 这样一来,那些见不得人的灰色交易就少了许多,谁能成为江城文化最后的守护者和传承者,就只能各凭本事。 酒店的会 议厅很大,虽然竞标的公司不多,但厅内还是挤满了人。除了政府官员和竞标公司,还有大量的媒体和市民代表。 前面几家公司所做的演示,看着都还不错,但显然与林正的水准还有一大截距离。林佳河听得漫不经心,只翻着手中的文件,偶尔做一些标记。 待到韦宏上台,他才真正将头抬起来。 韦宏的代表,吴玦并不认识,是一位非常干练的女人,显然是韦宏的重臣。他们的计划书非常完美,从生态保护到文化传承到拆迁安置再到预算和长远盈利,几乎找不到任何缺点。这样的计划,显然是势在必得。 吴玦转头乜一眼林佳河,发觉他的眉头微蹙,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在轮到林正演示之前,是二十分钟的短暂休息。 林正预先在酒店订了房间做休息室。 走进休息室,林佳河立刻打开电脑,对紧跟着的李助理和吴玦道:“韦宏的计划书做得非常绝妙,而且他们先做了演示就已经占了先机,我们随后的话便有拾人牙慧之嫌,必须马上做一些能与众不同的改动。” 李助理愣了愣,有些犹疑:“盛总,这份方案是我们花了两个月时间做出来的。这么短时间内要改动,恐怕很难。” “难也得改。这次招标我也是势在必得。” 李助理像是犹豫了片刻:“其实,盛总,城中村的开发完全是和政府合作,而且又是在江城一千多万市民众目睽睽下进行,根本就不可能盈利多少。如果韦宏想要,让给他们也没有什么。我们手头不是还有很多大项目吗?” “李助理。”林佳河转头对上年轻男人,蹙眉道,“你是江城人吗?” 李助理茫然地摇摇头。 “但我是江城人,我曾在那片城中村生活过,我的父辈祖辈都是在来自那里。很多像你一样的新江城人,也许不知道整个江城其实就是从那片城中村蔓延发展开来的。它承载的是江城的记忆。我希望亲手将这种记忆传承下去,而不是让人为了利益而破坏。韦宏的计划确实完美,但是他们的出发点还是眼前的利益,在这样的开发下,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城中村所有的传统都会消失殆尽,和江城新生的街道或者商业区毫无二致。” 吴玦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发觉,眼前的林佳河,虽然依旧是严肃冷漠的,但是字里行间中却透着某种温情,她在这一刻恍然觉得,他似乎并不仅仅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唯利 是图的商人。 伤人要先攻心,可如果她根本就没有找准他的心,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一直以来的方式都是错误的? 林佳河仿佛发觉吴玦的失神,他将目光转向她:“吴玦,你说呢?你看过方案书的,如果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新的亮点,应该怎么做?” 她其实不应该发表意见的,只要是林佳河所想要的,她都不希望如他所愿,何况竞争对手还是韦宏。 但是看着林佳河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吴玦还是开了口:“其实无论什么事情,最具杀伤力的归根结底不过两样事,一个是金钱一个是情感。城中村开发案利益方为三方,一是城中村的民众,二是政府,三是开发商。韦宏基本上采取的是三方均衡的方案,如果盛世要拿下这个项目,将城中村民众的利益放在首位,势必会争取到民意。而民意最重要的就是情感,既然盛总与城中村这么有渊源,不如将刚刚这些话加点故事再润色一下亲自说给大家听。不说别的,至少城中村的民众一定会优先选择盛世的。” 吴玦不是江城人,那片城中村她甚至都没有去过。但是有些东西她知道肯定会屡试不爽。比如金钱,比如情感,很少有人能幸免。 待她说完,李助理眼中似乎有点点惊讶,但是马上又叹息了一声:“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招标会马上就开始了,不说别的,就是要修改预算的数据,都不太可能。” 林佳河直接将电脑放在吴玦面前:“你尽最大努力,将数据修改一下。只要没有太大的不合理就行。” “这个……”她有些犹疑,但还是拿过了电脑。 吴玦是专业财务出生,对数据有很好的灵敏性。而且她知道,此时此刻,林佳河是百分百信任她的。如果她在这些数据上动动手脚,出现几个不太明显的错误,林佳河肯定不会发现。但是计划书一旦公开,就是呈现在众人眼下,错了就是错了,即使再好的方案,也会因为这些细小的错误被否决。 正在吴玦犹豫着删改计划书上的计划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李助理打开门,只见一脸风尘仆仆的程予正匆忙走了进来。不,应该是闯了进来,力道之大,差点撞到了门边的李助理。 他看了一眼吴玦,而后又看到她手上的电脑,忽然一把夺过来:“这个计划是我负责,就不劳烦吴副经理了。” 他的语气几乎是一字一顿,明显带着某种克制的隐忍。 吴玦有 些愕然地抬头,果然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意味不明,仿佛是带着某种洞悉。吴玦心中打了个寒战,程予正这一趟是去查清上次那则报道的事情,难道是…… 她不敢再想。 好在,程予正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起电脑,仔细核对数据。 林佳河看着他,皱了皱眉:“刚刚吴玦提出的一些建议很可取,所以我让她做一些预算上的修改。你才回来,不如让她做完。” 程予正没有看他,对着数据的目光显得十分专注:“这个计划一直是我帮你做的,就算林副经理再怎么眼光独到心思敏捷,恐怕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什么惊人的改动,反倒是怕不小心弄错了什么,我们这两个月以来的心血不就是白费了。你说是不是,林副经理?” 他问话的时候,依旧是盯着电脑的,但是那语气却是咄咄逼人,一口一个林副经理。倘若是平时这样叫她,多半是半开玩笑,但今天这样的叫法,明显是带着某种隐含的不满和恨意。 林佳河自然看出气氛的不对劲,他瞥了眼脸色发白的吴玦,看着程予正的神色也有了一些不快。不过直到程予正放下电脑,他才开口:“程予正,你怎么了?出去一趟,怎么就变得阴晴不定了。别忘了吴玦是你的同事和下属。” “不敢,不敢。”程予正挑眉笑了笑:“林副经理可是林总的枕边人,我哪敢以上司自居。是不是,总裁大人?” “你……”林佳河对程予正明显的生事,有些不快,他看了眼站在一旁,已经成石化状的李助理,“李助理,你先去会场。我们马上就来。” 李助理脑门已经出了一层冷汗。虽然早就猜到林佳河和吴玦关系匪浅,但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明显就是公事公办完全不熟稔的样子。 原来啊原来,都是故意做出来掩人耳目的。 这个消息太劲爆了,他得好好消化一下。 待到李助理出门,林佳河又才开口:“程予正,你到底怎么回事?一声不吭跑来,到底是帮我还是发你的大少爷脾气。我们是朋友没错。但是不能因为这样,我就要大张旗鼓地对你宣布我和谁在一起。你也没必要这样针对吴玦。” 吴玦手指不自然地捏紧,看来林佳河是以为程予正在为他隐瞒他和她之间的关系而生气。 “啧啧。”程予正吊儿郎当地咂咂舌,在林佳河和吴玦脸上来回扫了两眼,倒是顺着他的话,“佳河,你不会是来真的吧 ?” 吴玦忽然有些不敢看他。因为她知道程予正忽然的无理取闹,绝对不是因为林佳河以为的这么简单。 林佳河显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他起身拿起电脑:“招标会马上就要开始,我待会会亲自上台演示。有什么话等工作结束了再说。” 程予正也起身:“我赶回来,就是专门为了这个项目。佳河,我知道你很看重这个项目,我也很看重。所以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拿下。” 林佳河拍了怕他的肩,了然地点头。 程予正转头看了眼脸色发白的吴玦,似笑非笑地开口:“林副经理,怎么不走吗?不想一睹我们林大总裁的风采?” 第32章 暴露 林佳河的演示非常成功。尤其是他的那张感情牌,打得几乎无懈可击。吴玦不知道,一个沉稳不苟言笑的人,娓娓道来那些煽情的话语时,原来是这么动人。就连吴玦这个江城之外的人,都似乎能体会到那份故土情深的感动。何况是生活在城中村几十年的百姓。 再加上,总裁亲自出马,其中的诚意自然不需言说。 如此看来,盛世拿下城中村这个项目,已经是十拿九稳。 看得出来,林佳河对自己的演示也很满意。招标会结束后,与出席的官员握手寒暄时,都是满带笑意。 因为怕媒体围堵,几个人在酒店的安排下从vip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 程予正和林佳河都开了车过来。吴玦没有跟着他们去取车,只站在出口处等着。 或许是因为神情恍惚,看到那辆从里面开出的车,直直向自己冲过来,她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要躲开。 直到被一双手抱住往后拖了几步,那辆车在自己面前堪堪刹住,她才骤然清醒。 她正要拦住周醒,但是为时已晚。 周醒已经从她身后冲上前,狠狠从外面敲打那辆肇事车:“怎么开车的?你他妈的没长眼睛?” 即使风评并不算好,但是社交场上的周醒向来是温文尔雅的。哪有谁见过他粗暴的样子。不,吴玦是见过的,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是这种热血而冲动的少年。 车窗缓缓被放下来,程予正的一张笑脸从里面稍稍探出:“想不到周总是这种舍己为人的好人。幸好周总出现的及时,不然我可就闯大祸了。吴副经理,你没事吧?我刚刚真没看到你站在路边。” “我没事。”吴玦讷讷走上前,“是我刚刚走神了。没看到你的车已经开出来了。” 周醒冷冷对程予正瞥一眼,而后转过头看向吴玦,吴玦有些无措地对他皱皱眉。他心中了然,暗自叹了口气,朝停车场里走去。 这时林佳河的车也开了出来,坐在后座上的他放下窗,显然对眼前发生了什么不了然,只是对怔怔站着的吴玦道:“上车。” 吴玦还才刚刚移动步子,程予正便猛地发动车子,从她身边堪堪擦过。 吴玦的心狠狠跳了一下,终于还是强装镇静,打开后面的车坐了进去。 林佳河握住她的手,轻声对她道:“别放在心上。我会给他解释的。” 他说的是程予正, 她知道。但是她更知道,程予正突如其来的变化,并非是因为林佳河对他隐瞒了两人的关系,而是很可能知道了一些什么。 无论是林佳河还是程予正,都不是普通人。她的动机她的目的,他们迟早会知道。只是她不甘心,什么都还未来得及做,就因为程予正而搁浅。 她真的不甘心。 当天晚上,她一直心神不宁,好在林佳河在书房专心修改计划书,没有太在意她的状态。 快到九点时,她忽然接到电话。那头是熟悉的男声:“吴玦,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她脑子猛然一惊,她怎么会忘记,怎么能忘记? “忆北哥,你在哪里?” “我在江边。” “你等我过来。” 她没有同林佳河打招呼,就匆匆跑出了门。 打车来到江边,果然见周醒一个人静静站在护栏边。 “忆北哥。” “你来了。” 吴玦这才发觉,他手中握着一根烟。 “我……”吴玦忽然觉得无地自容。 “没事,逝者已矣。很多事情,总是要淡忘的,我们不能一直为往事埋单。我只是今天有些感慨,所以给你打了电话。” “不,我不会忘的。沈童永远在我心里。”吴玦猛地摇头。 “傻姑娘。”周醒叹口气,将她揽在自己肩膀上,“不,我不希望你一直记得沈童,等到这件事情结束,等到我们对沈童有个交代。你就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将沈童彻彻底底忘记。” “不,我不会忘记沈童。”吴玦继续摇头,又从手袋里掏出一个饭盒,“我专门了买了沈童喜欢的蟹黄饺子。今天是他生日,我们要为他庆祝。” 周醒看着她手中的饭盒,眼里有些湿润:“沈童说过,等我回国就请我去吃饺子。可没想到,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如果我早点回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说完,他又深呼一口气:“不管怎样,今天是他的生日,我们要替他好好庆祝。” “嗯。”吴玦哽咽着点头。 周醒从车内拿出准备好的长明灯点上,而后放在江面上,看着那盏灯随风慢慢飘走。直到那点点红光走远,他才轻轻开口:“我们祝沈童在另外的世界过得快乐。我们替他把饺子吃掉。” 吴玦赶紧打开饭 盒。盒子里的饺子还冒着热气。她和周醒一人一口地往嘴里喂。其实真的食之无味,但还是慢慢地吞下。 等到吃完饺子。吴玦终于忍不住,并没有哭出声,但是肩膀却在隐隐抽动。 周醒将她拥住,轻拍着她的背:“一切都会过去的。” 其实吴玦真的很乱,一面是因为这个特殊的日子,一面是因为白日里程予正对自己的态度 这一年来,有很多次,她其实是想就此放弃。正如周醒所说的,她还年轻,她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只要她愿意,再寻得一份幸福,或许不会太难。 可是,更多的时候,只要一想到沈童,她心中的那个毒瘤就在蚀骨挠心。对她来说,这是一道必经的仪式。只有完成这个仪式,她才能化茧成蝶。 隔日上班的时候,吴玦直接来到程予正的办公室。 他对她的到来,显然了然于心,背靠座椅把玩着手中的笔,笑得意味不明。 经过一夜的思考,吴玦已经没有昨日的慌乱。她坐下来,直接开口:“程予正,我知道你有话对我说。” 程予正挑眉:“我怎么觉得是你有话对我说。” “我知道你不愿意看到和我林佳河在一起。但这是我和他的私事,我希望你不要插手。而且你之前也说过不会再管我们的事。” “我在离开之前是说过不再管你们的事。但是我说过,林佳河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吴玦沉默了片刻:“程予正,你到底要说什么?” 程予正叹了口气:“吴玦,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这个人的直觉特别准。从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说过你很不一样,看着无害,可心机很深。我不愿看到你你和林佳河在一起,是因为我感觉到你一定是另有目的。现在看来,我的感觉没错。” “你什么意思?”吴玦蹙眉,放在腿上的手已经不自觉绞紧。 “说实话,虽然我一直对你有点戒心,但是很奇怪,我真的没有反感过你,也不在乎你到底要做什么。甚至你的某些个性还挺吸引我。所以我从来没有查过你,只是这次我去调查那则报道的事情,不小心发现报道那条新闻的记者和你是中学同学。然后,我又不小心在你的大学看到一张老照片。”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简报,丢在桌上。 吴玦犹疑着将那张微微有些发黄的报纸拿过来,本来镇静的脸色,终于有 些僵住。那上面的照片,是她和周醒的合影。她还记得那一次,他们参加江城大学业余羽毛球比赛,得了混合双打亚军,所以上了校报。照片上两人高举奖杯相拥着笑对镜头,确实亲密的像是恋人。 “他叫沈忆北对不对,是比你高两级的师兄。我本来也非常不确定,毕竟这世界上长得相似的人太多了。何况,根据我手上的资料,周醒从小在国外长大。但是昨天,看到他在停车场对你那么紧张。还有晚上,你们在江边做的事。” 在吴玦的愕然中,他又将两张照片丢在桌面上。照片上正是她和周醒,或者说沈忆北,昨晚在江边拥抱的画面。 吴玦看着照片,片刻之后,忽然轻笑了起来:“所以呢?程大侦探,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程予正大概没想到吴玦会如此云淡风轻,但转念他便嗤笑一声:“吴玦,不要再把人当傻子了。我不是林佳河,会被你迷了眼睛。你的目的太明显不过,想帮助周醒对付林正,想打垮林正,不是吗?”他顿了顿,“看周醒对你也不像无情的样子,我就不明白了,如果你是他的女人,他怎么会为了一己私欲,让你来林正做商业间谍,还让你爬上林佳河的床?” 吴玦没有回答他的话,反倒是问:“我想知道的是,你要怎样处置我。” 程予正愣了愣:“我说过,我不讨厌你。所以,趁你现在还没做出什么伤害林正伤害阿守的事情,马上离开。我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包括佳河。你知道的,如果他知道这件事,你的下场可能就难以预料了。” “哦?那我岂不是还要感激你。”吴玦只觉得心中有些凉意。到底还是功亏一篑,不是吗? 想罢,她重重舒了口气,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等等。”程予正忽然起身,“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转头对他笑笑:“正如你猜到的,我爱周醒,我心甘情愿为他做这些。你也知道他现在在韦宏的地位非常不稳固。如果我帮他打败林正,他就能顺利主管韦宏。”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到了这种时候,还要说这种毫无意义的谎言。 也许,是为了最后一搏。 程予正低声咒骂了一声,道:“周醒真她妈的不是东西,放着自己的女人上别人的床。” “你不要误会,我心甘情愿做这些事。我们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周醒是个很好的人。但女人有时候就是喜欢钻牛角尖,这谁也 不能怨。” 程予正看着她迷茫而倦怠的表情,心中一紧,大步走过来,有些忧心地看着她:“吴玦,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理性的女人,想不到也会做这种蠢事。 “人总有犯傻的时候。”她幽幽叹道。 男人的同情心其实很容易泛滥。刚刚还一脸倨傲和愠怒的程予正,瞬间就软化了下来。或者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没办法对吴玦产生任何反感之情。而他的直觉告诉他,她并不是一个坏女人。 “算了。你还是先在林正待着。佳河那边,你慢慢处理。这样突然走,肯定会让他发现不对劲。我很清楚他对你是认真的,万一他知道这些事情,我怕会……”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谢谢你,程予正。”他的这些话,是真的让她动容。 “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我不是只当林佳河是朋友。”他笑了笑,“周醒那边你也好好处理一下吧,不要再做蠢事了。” 吴玦走出程予正的办公室,心中感觉无限荒谬。程予正是如此善良的男人,她却还是在这一刻与他耍了心机。 她和程予正算不上特别熟,但是对他的那段长达多年的单恋史,还是略知一二的。所以她刚刚就是赌一把,赌他会对她这种无怨无悔的付出感同身受,进而同病相怜。 显然,她成功了。 第33章 释怀 程予正毕竟在职场多年,即使对吴玦无法真正反感,但已经树起的隔阂防备不可能抹杀。他用最快的速度将吴玦副经理这个职位架空,本来由吴玦负责的很多核心工作,全部被不着痕迹地收回,只留给她一些日常琐碎的事情。 程予正做事的方法,非常周全,既没有让同事看出太多异样,也没有让林佳河发现不妥,看过去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工作安排。 吴玦表面平静,但内心已起波澜。不接触核心的工作,就不可能了解盛世的运营,如此一来,想要帮助韦宏打败林正的希望就更加渺茫。她心里不是不恼火的。 何况,她知道程予正正等着她离开,离开林正离开林佳河。 但无论如何,对于程予正她都没办法怨恨起来。他没有错,错就错在他们立场不同。 招标会初选结果在江城电视台公布,没有任何悬念的,盛世拔得头筹。新闻播出了当日招标会的盛况,盛世总裁亲自上台演示的画面,在江城掀起热议。 江城人显然十分愿意将城中村那块属于江城的记忆,交给这个年轻人。 即使早就预料到结果,但林佳河的喜悦之情还是溢于言表,平日严肃的面孔,总会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 周末,林佳河破天荒换上了一身很休闲的装束,蓝格子衬衫水磨牛仔裤,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其实他本来年纪就不算大,三十出头,正是男人最好的年华,何况还是他这种位于金字塔顶端的男人。 吴玦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的林佳河。 她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她还是更习惯林佳河一丝不苟的严肃。 “今天天气不错,陪我去城中村走走。”或许是心情真的不错,林佳河忽略了吴玦的异状。 也对,林佳河如此重视这个项目,自然是要亲自考察的。 吴玦起身,即使知道属于她的这场戏或许就要落幕,但她还是要坚持到最后。 到了城中村才知道,繁华如江城的都市,竟然还藏着这样一方天地。入口处是几尊牌坊,有久远的味道。青石板的街道,行人踩在上面,会发出清脆的声响。街道两旁青砖红瓦的房子,都不过两三层,看过去像是一幅在此沉淀了百年的水墨画。来来往往的人们,喧嚣又闲散。街中很少车辆穿行,即使有,也都缓慢无比。老人坐在街边下棋或者拉胡琴,小孩子在路中央追赶打闹。 但 是也不能否认,这条街道和街道旁的房子确实太古旧,仿佛风一吹就会变成残垣断壁,路边混浊的积水,偶尔跑过的老鼠,都昭示着这条古街道的岌岌可危。 有些东西不是靠守护就是可以的。最重要是,与背后的高楼大厦相映衬,实在是显得有些违和。难怪政府要对这里开发。 “我上小学之前,都住在这里。”林佳河拉着吴玦的手走进城中村的老街,语气有淡淡笑意,“可后来搬出去后,就很少来这里了。上一次来,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不过现在看来,外面的日新月异,对这里似乎没什么影响,还是跟我记忆里差不多。” 吴玦转头看他,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神色。她不知道如何形容,仿佛有夏夜星空的沉静,又有春风送暖的和煦,还有一种孩童般的至真。总之,这样的眼神,太不像林佳河。 大致是发觉吴玦的失神,林佳河转过头看向她:“怎么了?” “没什么。”吴玦几乎有些惊慌失措地摇头,然后看向前方。因为刚刚在他眼中,她仿佛看到了星光,纯净闪亮。 林佳河倒是不以为意,继续拉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 民国初期的老房子,街边的参天古树,挂着就牌匾的老店。他都为她一一娓娓道来。 也许是林佳河的讲述带着某种蛊惑,吴玦仿佛看到五六岁的他,在这条街中奔跑的情景,那欢快的笑声似乎就在耳边。 待到回过神,才发觉那笑声,是来自不远处几个小孩子。调皮的小男孩,凑在墙根边,玩打弹子,不亦乐乎,脸上脏得看不清本来的样子,只有黑亮天真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 林佳河显然也看到了那些孩子,他嘴角扬起笑容:“我小的时候和弟弟也喜欢在这里玩这些游戏。”说完,他拉了拉吴玦,指着前面几米处的一家小店面,“走,带你去尝尝江城最好吃的馄饨。” 吴玦咦了一声,人已经被他拉着走了。 从下车开始,他们的手就一直十指相扣。不知为何,两人一起走的时候,林佳河总是喜欢拉着她的手,仿佛怕她走丢了一般。 馄饨店叫“张记馄饨”,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小店是名副其实的小店,不过十几平米,几张小桌子。原木的凳子,坐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声响,有古老的味道。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早餐时间,店内的客人不多。 林佳河带着吴玦找了个桌子坐下,冲着店内唯一的服务员阿姨道:“两碗馄饨。” 阿姨看起来已经是将近六十岁的人,满脸喜气的褶子,对两人笑得很灿烂。 馄饨做得很快,端上来时,冒着汩汩热气,香味扑鼻而来。 本来是最简单不过的食物,但是真让人食指大动。 吴玦轻轻尝了一口,只觉得那味道鲜香无比,一下子就挑动了自己的味蕾。但是因为刚刚出锅,她第二口下口太猛,被烫得直倒吸气。 林佳河抿嘴笑着看她,给她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傻瓜,这么烫,要吹吹才能吃的。” 吴玦吹了吹勺子中的馄饨,有些窘然:“很好吃,所以忍不住了。” “这家馄饨店是祖传的,到现在,已经快有一百年。我小时候每天都要来吃一碗。后来离开了这里,就再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馄饨了。” 吴玦垂眼,点点头:“嗯,真的很好吃。如果林正以后开发这里,一定要将这家馄饨店保留下来。” 林佳河听了她的话,郑重其事的点头回道:“我不仅会保留这家馄饨店,这里所有带有记忆的东西,我都会保留。我不会让江城的根丢掉。” 吴玦抬头看了他一眼,想再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低头继续默默吃着馄饨。 两人刚刚吃完,准备结账时,厨房里面走出来一位大叔,他犹疑地看了看他们这一桌,良久,终于走近,看着林佳河开口:“佳河?” 林佳河笑了笑:“张伯。是我。” “哎呀!”张伯脱下手套,拍了拍他的肩,“真的是你!上次见你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呢,现在都这么大了。真是一表人才啊!这么多年,怎么也不回来看看我们这些老街坊。”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这么多年,最想吃的还是张伯做的馄饨。” “嘿嘿。”张伯憨厚一笑,“你们是做大生意的,还怕你瞧不上我这几块钱一碗的馄饨呢。” “怎么会呢?张记馄饨可是江城最好吃的馄饨。” 张伯继续笑,然后才对上一旁的吴玦:“这位姑娘是佳河你的媳妇儿,还是女朋友啊?” 林佳河含笑看一眼吴玦,才道:“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好啊。这么标致的女朋友,阿守可别忘了到时请我们这些老街坊喝喜酒啊。” “一定一定。” 两人又寒暄了一小阵,林佳河才将馄饨钱强塞给张伯,拉着吴玦出了门。 也许是吃得有些饱了,走出店子,太阳一照,吴玦竟然觉得整个人有些漫步云淡的感觉。 没走多远,几个奔跑打闹的小孩闯过来,她也没来得及避开,被撞了一下。 轻呼一声,尽管林佳河护着她,但她的脚步还是一个趔趄,穿着七八厘米高跟鞋的脚,便崴了一下。 “没事吧?”林佳河问。 “没事。”吴玦摇摇头。 但走了几步,她才发觉,刚刚那一刹那的疼痛,是真的崴伤了脚。 林佳河看出她步子的异状,问:“很疼?” 吴玦有些无奈地笑笑:“早知道就穿球鞋出来了。估计是有点扭伤了。” 林佳河俊眉微微蹙起,将她扶在路边石凳上:“你等等。” 说完,便疾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过了大约五分钟,他走回来,手中多了一双手工布鞋。看着吴玦愕然的木管,他扬扬嘴角道:“前面转角处从前有一位阿姨专门做布鞋卖,我试试运气,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还在。不过已经白发苍苍了,完全不认识我了。” 说着,他在吴玦面前蹲下来。 吴玦还未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他已经握着吴玦的脚,轻轻地将那只扭到脚的鞋子脱下来。 “我自己来。”吴玦稍稍挣扎,但是却被他的手固住。 “别动,我看看有没有很严重。” 吴玦真的不敢再动。她是第一次如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能看到他头顶弧形的漩涡,和浓密漆黑的头发。 “你不要动,我帮你揉揉。”他低着头说。 吴玦就这样屏声静气地看着他握着自己的脚,轻轻按摩。 “疼吗?”他试着按了一下,抬头问她。 两人的眼神就这样对上,他的温柔如水,她的无所适从,但是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情在慢慢散开。 吴玦摇摇头,算是回答他的话。 他低下头,继续轻轻按揉,按一下,便问一下。 吴玦再一次静静看着他。他几乎是半跪在她身前,并不是卑躬屈膝,而是一种虔诚温和的姿势,像是在对待他的珍宝。 他的手指很温柔,手上的温度由脚上渐渐蔓延,一直抵达胸口的左上方。吴 玦仿佛觉得自己眼中有湿润的感觉。 她赶紧抬起头。骄阳艳丽,云淡风轻,秋日的天空澄净得让人感动,所有晦暗的心绪,顷刻无所遁形,消散在微风中。 一念之间,原来就是这么简单。 脚上忽然传来的疼痛,让吴玦轻呼了声。 林佳河赶紧抬头问:“弄疼你了?” 她摇摇头,定定看着他,手指抚上他的肩,轻轻握住。 “怎么了?”林佳河显然有些疑惑。 吴玦淡淡笑开,缓缓道:“佳河,我不怪你了。” 林佳河皱皱眉,虽然觉得这话有些怪异,但没多想,只道她说的是弄疼她的脚。 不是没有动摇过,从一开始,吴玦就一直在动摇,所以才会在之前对他的态度反反复复。但是毕竟心中的伤口太深,所以才要跌跌撞撞继续下去。她曾经也想过,自己或许会半途而废,却从来没有想过,半途而废的理由竟然会如此简单。 不,根本就没有理由。 只是一种遗失了许久的温暖,让她有刹那的心动。于是,她就彻底放弃,放弃去惩罚林佳河,放弃作茧自缚。 人生中太多美好的东西,就像头顶的蓝天白云,就像老街中噪杂的闹声,就像脚上的温度。这些都是再美好不过的,无论是否能一直拥有,都应该去努力追求,而不是让自己陷入阴暗的纠缠之中。 原谅比怨恨要简单太多。 第34章 临别 林佳河给吴玦揉完脚,又小心翼翼地为她穿上那双绣花鞋。平底的布鞋,踩在青石板路上,没有了声响,却步步踏实。 崴伤的脚,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但对吴玦来说,已经完全不重要。 她的心,刹那间已如天空般悠远开阔,人生赋予她的疼痛从此变得微不足道。 至少,那时那刻的吴玦是如此觉得的。 从城中村回来后,林佳河明显感觉到了吴玦的变化。什么变化他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仿佛这个女人变得更真实,而不是一个随时会捏散的泡沫。 吴玦开始不着痕迹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她现在才发觉,这半年的时间,她在这间公寓的私人物品极少,一个行李包就能全部装满,仿佛昭示着她随时就会离开。 在收拾物品的时候,她把那双从城中村穿回来的绣花鞋也放进了包内。这是她唯一准备带走的,与林佳河相关的东西,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双鞋给她过她最为切身的温暖。 一旦心中的怨恨消失,她才发觉,在这间公寓里所发生的一切,并不那么罪恶和恶心。 谁能说她没有在这里得到过温暖? 然后,她就打电话约周醒周末一起吃饭,她迫切需要将这种心境与人分享。而与之分享的人只有周醒,因为只有他了解她这两年来的曲折心路,了解她所做过的每一件事。他也是最希望看到她走出这泥潭中的人。 选择的餐厅就靠在路边,透过落地窗能看到外边傍晚熙攘的归人。 两人闲闲散散聊了些话题,直到吃完饭,吴玦才终于说道正题:“我决定放弃了。” “什么?”显然,周醒没有反应过来。 “放弃报复林佳河。”吴玦说的更明确,“我不想再待在盛世,也不想再待在林佳河身边。这种假面的生活真的让我不快乐。” 周醒怔了怔:“所以,你决定重新好好开始生活?” “嗯。”吴玦点头,“你说过的,我不能把自己困在过去,我还算年轻,未来还有那么多年要过。我真的不应该将时间浪费在报复上。” “是啊,你还年轻,应该有新的生活。”周醒重重舒了口气,“当时我知道你为了报复而跟林佳河在一起时,我真的很心痛。我认识的吴玦怎么会是这样的呢?现在你想通了,我也算能松了口气。” 说完,他的眼中竟然涌上一丝湿润。 吴玦笑了笑:“我也松了口气。” 过了片刻,周醒像是想到什么的,问:“吴玦,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突然想通吗?” 吴玦犹豫了几秒,才开口:“只是发觉一直以为的敌人,其实并不是那么可恨,甚至在很多方面,还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没办法去亲手摧毁这样的一个人,也不愿与他去做鱼死网破的争斗。” “你是说林佳河。”周醒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又好像了然于心,“你爱上他了?” 吴玦摇头:“不可否认,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我没法否认,他或许让我有过刹那的动心,但还不至于爱上。只不过他让我突然发现生命中,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待我去追寻,而不是就此作茧自缚。而且,如果继续下去,我不敢肯定自己会不会被他完全吸引,你知道的,即使不是因为沈童,我也不应该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这就是我要放弃的全部理由。” 周醒为她的坦然笑了,又叹口气道:“吴玦,有时候觉得你真的理性得有些过头。不过好在你有这份理性,要是你真告诉我你放过林佳河是因为你爱上了他,你想和他在一起。我一定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许吧。”吴玦有些无奈地回应。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知道。” “你说。” “林佳河他爱上你了,是吗?“ “或许吧。”吴玦怔了片刻才回答,然后看向落地窗外,一对年轻的情侣打闹着路过,她的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怅然,“不过,这对我这个马上就要离开的人,已经不重要了。” “那以后有什么打算?” “先辞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找工作。” “要不要来韦宏帮我?我都快撑不下去了。” “怎么会呢?”吴玦笑,“我认识的沈忆北可是打不到的小强。” “我真不知道当初同意回到柏家是对还是错?除了老爷子,两个舅舅几个表兄弟每个人都视我为洪水猛兽,恨不得我出门就被车撞死。真不敢相信那些人是所谓的亲人。而老爷子也不过是把我当做接班的机器。有时候,我真的很怀念以前的那些日子。” “是啊,以前的我们多自在,不用算计防备,没有钱照样过得很开心。” “你记不记得,以前你和沈童老是跟着我做我的跟班。我去打工,你们俩也跟着我打工,还把打工的钱凑给我补交学费。” “以前觉得你很厉害,每天晚上在星巴克做兼职,周末还去做家教,可考试还是能拿一等奖学金,篮球羽毛球也都打得很好。后来知道,你每天只睡5个小时,简直就是超人。” “你知道的,我那时真没办法,爸爸在我大一的时候病逝。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妈妈的工资每个月还债都不够,哪里还能供我念书。我就只能拼命一点。还好,一直都有沈童一家接济我。沈童和你也帮了我不少忙。对我来说,沈童不只是我的堂弟,他就是我的亲弟弟。所以,我不能像你一样去原谅林佳河。而且我现在在韦宏的处境,也必须将林佳河当做敌人。” “我知道的。”顿了顿,吴玦才继续道,“忆北哥,我这样轻易说原谅,你会不会难过?” “不不不。”周忆南忙不迭摇手,“我绝对不会难过。你能想明白,向前走往前看,我再高兴不过。实际上你之前执意要进林正,我才难过呢。吴玦,我希望你快乐,永永远远不要涉入这些阴暗的纠缠。我不希望你变得和我一样,身不由己。” “谢谢你,忆北哥。”吴玦笑,将手覆在周忆南的手掌上,“我一定会再快乐起来的。你也要好好地生活。” 吴玦想了很久,终于说到这场对话中一直没有提起的人:“忆北哥,晓蓓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也该好好找一个人了。” “晓蓓?”周醒脸上浮现一丝茫然的表情,但是稍加留意就会发现那茫然中的凄然,“你不说,我都快要忘记这个名字了。真的好久没有想起过了。” 因为不敢去想。 “其实……”吴玦犹豫了许久,“我许久前见过她一面,她过得似乎不错。” “嗯。应该不错。”周忆南苦涩地笑笑,“我刚回国时,见过她一次。或许是生活太安逸吧,长胖了一些,和她老公在一起很开心的样子。” “我以为这么些年,你还是一个人,是因为放不下晓蓓。” 周醒有些失笑:“这个世界哪有谁少不了谁,她当年离开我,我其实也没有多难过,她过得好就行。我单身不是因为我忘不了谁,只是没有遇到一个可以终结我单身的女人。” 吴玦看他脸色已然轻松的样子,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你的要求是不是太高?据说你也是秦远之那位漂亮外孙女的裙下之臣。怎么,连那样漂亮的女人都不能入你眼?” “你都说了我是人家的裙下之臣了。不是她不能入我眼,而是我 入不了她的眼睛。那种自小被捧在天上的女人,我哪里消受得起。能做个红颜知己就让我满足了。” “切。”吴玦失笑,“枉费程予正还对你耿耿于怀呢。” “得了得了,不说那些人了,还是聊聊我们自己的美好往事吧。” 这个傍晚,他们真的聊了很多共同的往事,即使过了这么久,原来一些细枝末节也能被记得很清楚,即使他们各自最想要分享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但都不能阻止两位历经痛苦的人,再次回味那些快乐。 以至于,他们没有留意到,在落地窗外,一辆黑色的车,在黄昏的路边停了许久 第35章 奇怪 回到公寓的时候,天色已晚。林佳河正坐在客厅看电视,因为没有开灯,电视荧幕的光映射在他脸上,显得亦真亦幻。 若是在从前,吴玦一定会觉得,这样子的林佳河看起来有些诡异。但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这样放松过,如释重负的感觉实在是太好。她竟然认为此时此刻的林佳河都是面目可亲的。 她很欣然地对他打招呼:“这么有兴致,看电视?” 他们在一起时间不算太长,她确实很少看到他专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嗯了一声,手里拿着遥控器不紧不慢地一直换台:“好久没看电视,忽然想看看。可发觉现在的电视不是在作秀就是在煽情,全都是在唬弄观众。” 她脱下外套放下包,一边往浴室走一边笑道:“做节目嘛,都是这样。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你慢慢当傻子。等我洗完澡,有件事和你商量。” 从浴室出来,林佳河果然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些心不在焉地换台。吴玦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 她边擦着头发边走进卧室,刚刚拿着吹风筒对着梳妆镜吹头发,忽然在镜子中看见自己的行李包。 她转头,果然看见墙根边立着装着自己物品的行李包。她记得很清楚,这个包一直放在装着自己衣服的衣柜里。除非是…… 她有些犹豫,走到门口支支吾吾道:“那个……我的行李包是不是你动的?” “嗯。”林佳河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转头看她,眼神透着些意味不明:“你是准备去旅行吧?也好,之前就说过等忙完上市的就带你去旅行。现在上市什么的也走向正规了,是该挑个时间去散散心了。” “我……”吴玦没办法在这种时候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转念想,既然如此,就当最后的旅行也无妨,“好的。” 林佳河拧眉看了眼她,忽然起身走过去,拿过她手中的毛巾,往她头上胡乱擦了几下,声音有些愠怒:“头发没吹干就乱走,水滴了一地板。” 她下意识往地上看了眼,哪里有水滴的痕迹。她躲开他的手,摸摸头发,虽然刚刚只稍微吹了几下,但显然已经半干,哪可能还在滴水。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林佳河,因为客厅灯光黯淡,他的脸呈现一种逆光的姿态,看的并不清楚,只是觉得那双平日冷峻漆黑的眼睛,隐隐带着些烦躁和厌恶。 吴玦总觉得这样的林佳河有 些怪异,却不好穷根究底地去问他。想想,只能将这种念头暂时甩开,以免在临散之前,不小心触到了他的逆鳞。 她对他展颜一笑,微微有些娇嗔:“那你帮我吹干。” 她本是随意一说,没想,林佳河真的走到梳妆台前,拿起电吹风对她扬扬,这下反倒让吴玦有些无所适从,只能讷讷地走到镜子前坐下。 吴玦的头发刚刚过肩头,不算太长,但仍旧是可以缠绕指尖,柔软而顺滑。林佳河以指代梳,一只手拿着吹风机,一只手抚弄着手中的发丝。 微风拂过,吴玦不自觉微闭眼睛,嘴角泛起淡淡弧度。 “今天心情很好?”林佳河的声音忽然在电吹风的杂音中想起。 吴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嗯了一声。只是这一声刚落音,她就感觉头上传来一股痛苦。 她轻呼一声,睁眼从镜子中看始作俑者。 林佳河松开用力握住吴玦头发的手指,也望向镜子。 两人的目光在镜子交错。吴玦这才发觉,他的眼神反射着一阵冷意。但是下一刻,他又恢复如常,拍拍她的肩:“刚刚不小心拉到了你的头发,很疼?” 吴玦微微蹙眉,摇摇头,静默良久,终于开口:“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觉得呢?”他反问。 “我觉得你似乎心情不好。” “被你看出来了。”他笑了笑,但那笑明显不达眼底,“工作上遇到了点头痛的小事情。” “哦。”吴玦点头,“我还以为是我惹到你了呢?” “是吗?”他意味不明地盯着她,“那你说你什么地方会惹到我?” “我不知道。”吴玦摇头,顺便挥去不好的念头,笑道,“既然只是工作上的小事情,就别带回家影响心情了。” “吴玦。”林佳河忽然唤了一声,双眼定定看着她,“我觉得你这两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难道这么明显?吴玦回视她,却发觉他的眼神像是要看进她灵魂深处,她有些不自在地避开那眼神,闪烁不定地望向别处,“可能是因为这两天我决心要去放弃一些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所以心情不错。” “嗯?”他显然不明白,眉毛微微蹙起。 吴玦舒了口气,转过头再对上他的眼睛:“我准备辞职。” “你不想在林正工作了?” “嗯。”吴玦点头,“其实一直对财物方面的工作不太感兴趣,只是因为比较擅长,所以就一直做了下来。我本质很懒散,天天绷着神经,让我很难受,所以想要去做一些简单悠闲的工作。” “比如?”林佳河挑眉问。 “比如——”吴玦拧眉想了想,“比如开个小书店或者奶茶店。” 林佳河似乎是有些不可思议地抿抿嘴:“想不到你这么胸无大志。” 他说的没错,吴玦从来就不是个胸怀大志的女人,小时候认真念书不过是为了让爸爸开心,后来上大学找工作,也只是想生活安稳,能和自己爱的人简单平淡地过一辈子。 但显然,上天让她多走了几道弯路。 “好吧。我同意。”见她没有反应过来,他又加了一句,“我同意你辞职。一个人如果总是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很悲哀。”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叹,只是待她想要仔细分辨他的表情时,他却恹恹地转身,躺上床去睡觉。 这一夜,林佳河几乎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裹着被子,背对着吴玦,睡在床的边缘。 只是,第二天吴玦睁开眼睛,却看到林佳河侧对着自己,半眯着眼睛,直直盯着她。但是那眼神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看着别的事物。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吴玦不愿多想,但是不得不多想。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正当她有些忐忑时,林佳河却有忽然笑了,推了她一把:“既然准备辞职了,就该洗手作羹汤。快去给我做早餐。” 她有些释然的在心中舒了口气,或许她还是一点都不了解他。 吴玦是爸爸带大的孩子,即使从小被捧在手心,也还是练就了一手好厨艺。但是这半年来,她实在很少为林佳河下厨,因此厨房的食材也少得可怜。 她想了想,决定榨两杯豆浆,煎两个荷包蛋,再加上两份水果沙拉。 都是很简单的食物,不需要大动干戈。 做好拿到餐厅时,林佳河已经洗漱完毕走过来。他从后面拥住她,将她手中的水果沙拉餐盘接过,放在面前闻了闻:“很香。” “是吗?”吴玦下意识转头。 但是他却稍稍用力将她固住,然后在她后脖颈咬了一口,不算太重,但也不轻,有微微的刺痛。 吴玦皱了皱眉:“你干嘛?” “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拿着餐盘绕在对面坐下。 吴玦摸了摸被他咬过的地方,虽然不算太疼,可不知道为何,让她有点毛骨悚然。而始作俑者,却像是没事一般,坐在餐桌上慢条斯理地吃上了早餐。 第36章 旅行 旅行定在一周以后,目的地是北方草原。这个季节的草原,是最美丽的时刻。红未太衰翠未太减,秋高气爽,天高云淡。 吴玦也想去看看草原,辽阔的地方,不会让人太狭隘。 她带上了自己那个行李包,在她心中,这次旅行或许就是一个告别仪式。既是与林佳河告别,也是与心中的怨恨,以及那个几近扭曲的自己告别。 草原早不是想象中的样子,传统的牧人和牧歌早就不见踪影,到处都是为游客打造的人为痕迹,各种消费更贵得吓人,一只烤全羊就快赶上工薪族的整月薪水。特建的蒙古包,内部设施直逼星级酒店,全然没有了原汁原味的感觉。 好在,风景仍旧是美丽的。草原依旧辽阔,天空依旧蔚蓝。白日骑马飞奔的时候,那些俗世的纷扰,仿佛真的远去。他和她似乎转眼变成了一对牧马纵歌的神仙眷侣。 两天下来,愉悦的不只是吴玦。看得出来,林佳河的心情也很不错。因为马骑得不错,他偶尔会故意挑衅吴玦,让她和他比赛。每每吴玦都狼狈落败,看她恼羞成怒的模样,他连嘴角都会忘形地翘起来。 吴玦觉得这样很好,她带着目的接近他,虽然没有真正伤害到他,但她对他做的每件事,其实都不可原谅——如果他有机会知道的话。那么,至少在最后的时刻,她能够让他这样由衷地笑一笑,也算是对他和自己的一种安抚。即使她给他的这种快乐是如此肤浅短暂。 第三天晚上,两人在蒙古包梳洗完毕,林佳河坐在床上打开了几天没有开过的电脑。他是大忙人,网络和手机几乎不能离身。但是这几天,却全部被他关掉,扔在一旁。他说既然是出来游玩,就要心无旁骛。 吴玦不得不暗自为他担心,若是林正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却又联系不到这位总裁大人的话,不知道会不会乱作一团。 他的电脑刚刚打开联网,便响起几声新邮件的提示。 吴玦坐在床的里查看相机里的照片,没有注意他的神情。只是过了许久,她发觉他似乎一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才有些纳闷地转头去看他,却见他正呆呆望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而显然这样的动作已经持续了很久。 她余光瞟了眼那屏幕,看到他的邮箱显示只有几封新邮件的提示,显然他打开的不是工作邮箱。 见他迟迟没有下步动作,吴玦不免疑惑:“是要查看邮件吗?怎么不点进去看看?” 他转头看 她一眼,眉间微蹙,忽然用力合上电脑,挑起嘴角笑道:“无非是些垃圾邮件。何必花时间看这些浪费我的良辰美景。” 他把电脑扔在床头柜上,又将吴玦手中的相机拿过也扔在上面。而后整个人便覆在她身上。 吴玦这才明白他说的良辰美景是什么。 这种感觉很奇妙。虽然蒙古包早已改良,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草原的风呼呼吹过时,还是能隐约听见那带着野性的声响,似乎在提醒着里面的人,这里是一望无际的旷野。 林佳河已经顺手关掉了蒙古包内的灯,但是蒙古包顶部开着天窗,夜晚的月光透过那白色玻璃透进来,更是让人觉得回到了某种原始而自然的状态。 他的动作并不激烈,可也许是因为草原的夜晚真的太宁静了,两人的呼吸声在月光中渐渐变得急促时,便显得特别突兀。 这让吴玦忽然觉得羞耻而恐慌,在烟花降临之前,她下意识想去捂住他的眼睛。但是这次,他却紧紧将她的手按在两旁,然后借着月光,死死盯着她的脸。 吴玦闭着眼睛,她不知道他看到了怎样的自己。是不是还有一丝扭曲? 结束之中,吴玦很快沉沉睡去。她的睡眠一向很浅,可夜里也只隐隐感觉到林佳河似乎起过身开过电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觉睡得着实好。清晨的手机铃声响了许多遍,才将她吵醒。 她睁开眼,发觉林佳河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床上。她从包里摸出锲而不舍响着的手机,让她意外的是,竟然是程予正。 “吴玦,你在哪里?是不是和佳河在一起?”程予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忧心忡忡。 “现在还不到六点,你这么急打电话,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啊?”吴玦还不是很清醒,声音很有些慵懒。 “吴玦,你听我说。佳河他可能已经知道你的事了。” 这句话让吴玦霎时完全清醒,清醒得仿佛被人兜头一瓢冷水淋下来,除了冷还是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可以,你一定要和林总说清楚。我想……他不会为难你的。”可是为什么程予正的声音是如此不确定? “我知道了。”吴玦叹了口气,“谢谢你这么急着打电话告诉我。” 挂上电话,吴玦抚了抚额头,果然摸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之前想了很多,她明白林佳河对她是有感觉的,但是这 种感情绝不会太深。所以她决定慢慢将这份关系变淡。他是一个骄傲的人,时间稍长,如果发觉她无意,也没有对林正造成实际损失,他肯定也会就此罢休。 这样的时间不需要太久,一个月两个月或许就足够。 可人算果然不如天算。 吴玦无奈地笑笑,愣了片刻,她打开林佳河放在床边的电脑,进入他的邮箱。 果不其然,在已读邮件中,她看到了有一封邮件题目是自己的名字。打开附件,首先看到的就是程予正给她看过的,她和周醒在大学时的那张合照,后面的内容她已经不需要再看。林佳河让人查了她,而且查到的信息和程予正所了解的竟然一样 她不知道该哭还是笑。因为这样的真相,让她根本无从解释。 整了整心绪,吴玦打开蒙古包走了出去。此时此刻,天色还只是蒙蒙亮。星月并未褪去,晨曦只露出一点。 林佳河就站在蒙古包前方几十米,笔直挺拔的身形像是旷野中的天然雕塑。他穿着单件衬衫,衣袂在风中轻舞。仿佛觉察不到初晨的寒意,只是面对着东方一动不动,仿佛要看着太阳慢慢升起。 吴玦的步子很轻,但是踩在晨露上,还是有滋滋声响,像某种沉痛的讯号。 草原上昼夜温差大,清晨的空气有些寒冷。可也正是这寒冷,让吴玦变得平静。她在离他两步距离的时候停下。 过了半响,她才开口:“你都知道了?“ 他没有回答她,就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只继续望着远方的天空。 “我——”她顿了顿,继续开口。 但是这次,还未等她落音,他却忽然转身,一把将她拉在自己身边,然后低下头用唇狠狠堵住她的唇。 吴玦惶恐地承受着他的吻。 实际上他的吻很轻柔,甚至过于缠绵,仿佛要将这唇齿间的纠缠要持续到天荒地老。 最终,他还是离开了她。 呼吸顺畅的吴玦刚要再次张嘴,他却又伸出右手食指,覆盖在她的唇上,而后低声在她耳边开口:“你看,草原上的清晨多美,晨曦就要出来了,千万不要出声将它吓走了。” 第37章 相亲 吴玦屏声静气地随着林佳河等晨曦破晓,那云层后的太阳,却迟迟不肯抬头,直到很久很久,久到她的身体快要在晨风中僵硬,整个天空才终于变得明亮。 周遭有细细的响声,是晨起的人们开始活动。 没有任何表情的林佳河也终于开口:“我一直想,你一开始明明很排斥我,为什么后来又来到我身边,为什么明明已经在我身边了却还是心不在焉忽冷忽热。我想了又想,哪怕你是因为钱。可是我从来没想过答案会是这样。” 他说着,慢慢转身看向她,眼神一如既往的清冷,并不显得悲痛,只是一种如灰烬般的凄寒,没有半点光芒。他说,“吴玦,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连我林佳河都能被你玩弄在鼓掌之中?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子一样好笑?” “我……”吴玦想要辩解,却发觉根本无从开口。 林佳河又轻嗤一声:“不过,你们不觉得自己才真的可笑吗?为了一点利益,连感情和肉,体,都能成为筹码,真让人觉得恶心。” 这便是那个倨傲冷漠,目空一切的林佳河,永远高高在上,一脚便将她踩在尘土里。 吴玦忽然就失去所有解释的*,实际上她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她确实将感情和身体当做筹码,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可笑更恶心的了。 她并没有流泪的冲动,但是不知为何,却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林佳河嫌恶地转过头,像是在等她最后一句话。 她轻叹一口气道:“既然你知道了,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辞职就是为了结束这件恶心的事。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也请你看在我没有对你造成任何伤害和损失的份上,不要和我计较。” 他轻蔑地笑了声:“当然,我怎么会和你这种女人计较。实际上,再和你这种女人有任何关系,都会让我觉得恶寒。拜托转告周醒,下次再要用美人计,也麻烦找一位专业一点敬业一点的。” 说完,他便转身朝蒙古包走去。 吴玦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对着他的背影道:“不管你知道的真相是什么样的,也不管你怎么想,我只想告诉你,我做的这一切和周醒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是那么不入流的人,他要赢你,只会光明正大地在商场上。” 他似乎是怔了怔,却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带着嘲讽着道:“果真是情深意切,这种时候还在维护他。” 吴玦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笑,罢了 罢了,反正今后再无瓜葛,又何必多做解释。 林佳河走得很决绝,他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从蒙古包出来时,甚至没有再看立在晨光中的她一眼。 吴玦独自一人从江城机场走出来时,忽然就有一瞬间的迷茫,仿佛不知道自己该去向哪里。 她是有自己的家的,只是这半年来回去的时间太少,那个小小的公寓于她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 正在她站在人流中彷徨时,手机的铃声适时响起。竟然是程予正的来电。 “吴玦,你怎么样了?” 不得不说,程予正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她笑了笑:“很好啊,终于解脱了。” “本来我担心佳河会为难你,不过今天他来林正,我旁敲侧击了一下,好像他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只是让我不要再提起你。总算让我松了口气。” “谢谢你,程予正。”吴玦因为他的关心而窝心。 程予正在那头叹口气:“我把你当朋友,当然不愿意看到你受伤害。可惜我们立场不同,以后见面的机会恐怕微乎其微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好好生活,不要再做那种傻事。你是个很好的女人,而周醒不是良人,你值得被更好的男人拥有。” 吴玦有些无奈地笑笑,好在韦宏和盛世本就水火不容,不然真是枉费沈忆北为她背负了这么大的黑锅。 挂上程予正的电话,她拨通了为她背黑锅的人的电话。那头的周醒似乎很忙,她便只简短说了自己离开盛世的状况和近期的打算。周醒显得很开心,说等有时间一起吃饭好好再聊。 吴玦也松了口气,对于她的这个决定,最高兴的人无疑是周醒。他一直因为沈童的事情而自责,总认为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哥哥的责任,所以和吴玦重逢后,便一直希望将这种遗憾补偿到吴玦身上,也希望能替沈童照顾她,帮她走出心中困境。 只没想到,吴玦会选择进林正,甚至为了整垮林佳河而和他在一起。 这对他来说,几乎可以说是悲痛的,现在她决定走出来,放掉过去,好好生活,他怎能不开心? 失掉工作的吴玦,并没有急着找工作,反倒是在家里好好休养,她的身体其实还不是太好,医生早就建议她花一年半载静养,只是之前在林正时常加班,自然没有机会。 兴许是心态变化,偶尔看着枕边沈童的照片,她不再心痛,只是一种如涓涓细流的思念,回忆里的点点滴滴都 是甜蜜。 她现在已经不再怨谁,怪只怪宿命。她和沈童这辈子有缘无分。 她和周醒见了几次面,他一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她进韦宏,但她还是拒绝了。不是因为韦宏不好,也不是因为不想做周醒的裙带,只是因为倘若在韦宏,难免会作为对手公司的职员和林佳河打照面,她不愿意这样的再见,她甚至不希望他们有任何再见。 周醒见说不动她这尊大佛,便将心思花在了其他方面——比如说,帮她介绍对象。 吴玦知道他的意图后,简直有种撞豆腐的冲动。他这种大妈式的热心实在让她吃不消。只是周醒一副你不幸福我就无法像沈童交待的架势,让她无法拒绝。 想到相亲,还是周醒为她准备的相亲,吴玦就觉得有点……雷人。 客观来说,除了没有好的家世以外,吴玦条件还算不错,身材相貌学历都尚可,加上有周醒这个名字坐镇,见面的男人条件都挺好。最重要是,这些相亲对象,都是周醒私交甚秘的友人,品行什么的自然先过了他这一关。 只是,吴玦虽然打定要好好生活,但是在感情方面,她却还没有做好发掘又一春的打算,所以对于周醒的好心,她只能找这样或者那样的借口搪塞拒绝。 周醒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选取先斩后奏的办法,以自己名义约她吃饭,其实去的人则是介绍给她的人。 于是,吴玦在踏进周醒说好一起吃饭的维多利亚餐厅,找到订好的位子,看到对面的陌生男人后,她知道自己人生的第一场相亲,终究还是不能躲掉。 吴玦不是那种任性的女人,至少表面上不是,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甚至还有些圆滑。虽然不愿意相亲,但是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必然是周醒的朋友,如果贸然离去,怕是会让他不好做。 于是她巧笑嫣然地坐下来,等待对方先开口。周醒给她看过好几个人的照片,可她因为兴趣缺缺没有在意,自然想不起眼前这位姓谁名谁。 男人对她淡淡笑笑:“周醒说介绍他的一位漂亮学妹给我认识,看来他没有骗我。吴玦,是吗?初次见面,我叫李明远。” 吴玦笑回他:“李先生,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听周醒提起过你。” 说实话,她第一眼见这个男人,并不太喜欢。他算不上特别英俊,但是却有种出类拔萃的气质,一眼看过去,就是那种特别笃定的男人,并且企图心很强,不是说对她,而是 对一切事物。直觉的,她觉得这个男人有些危险。 只是在他开口说到他的名字时,吴玦却蓦地想起了他。她当然不认识李明远,但是他听过他的一些传闻。 李明远确实是青年才俊,白手起家,一手创立的远高公司,在江城也小有名气,三十出头就身家过亿。当然,她听说他倒不是因为他的这些丰功伟绩,而是听说在不久前,他的未婚妻在婚礼前夕忽然和一位大集团的二世祖好上。因为那家集团太负盛名,李明远自然就成了这个故事中的炮灰。但是在吴玦听到的版本中,她却没忽略故事的结局,李明远的公司竟然和那家大集团结成了合作关系,更确切的说,是他的公司攀附上了那家大集团。 每个故事,一定有旁人看不到的真相。但是吴玦相信,在李明远的故事里,利益一定比爱情重很多。 “林小姐,听说你在林正做过事?”李明远漫不经心地打开话题。 “嗯。是在林正工作过一段时间。”吴玦如实回答。 他像是想了想,忽然挑眉笑看着她:“奇怪,听周醒的语气,你和他关系非常好。可既然这样,你怎么会在他的对手公司工作?难道是做商业间谍?” 他的语气含有戏谑和探究的成分。吴玦微微皱眉,她不喜欢自以为是的男人,而眼前这位显然有那么一点。 她笑了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做的也只不过是一份普通工作。李先生似乎太会联想了?” “没有,只是有些好奇而已。毕竟我是抱着和林小姐认识的态度坐在这里的,所以希望增进一些了解。再说,我也只是一句玩笑话,林小姐千万别放在心上。” 吴玦淡笑:“那倒不会。” 一顿饭吃下来,其实有些食不知味,吴玦对这场相亲没有兴趣,李明远显然也不是多话的人,多少显得有些冷场。 结完帐,李明远边起身边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既然我答应周醒来吃这顿饭,就是想着如果合适,便能与林小姐有进一步的交往。坦白说,我不喜欢心思太深的女人,但是林小姐的心思显然不浅。不过我喜欢林小姐这种看起来恬静淡然的性格。如果可以,我希望和林小姐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说着,他递给吴玦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不知道林小姐是否方便给我你的号码?” 他说的太直接,但又是不太容易让人拒绝的直接,吴玦有些犹豫,她实在没有再与这位李明远先生见面的打算。 正在犹豫着,忽然李明远的目光稍稍转向她身后,露出一个十分客气的笑容。吴玦正想着什么人来了时,李明远已经开口:“林总,真巧。” 吴玦的心咯噔一下,还未转过头,身后的人已经走上前,站在他们的桌旁。他并没有看吴玦,只是对李明远颔首点头:“好久不见,李总,看起来你在约会?” 李明远很坦然地笑笑,对吴玦点点头:“这位是吴玦,说起来真是巧,之前吴玦有在林正工作过?不知林正认识吗?” 林佳河仍旧没有看吴玦,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盛世那么多员工,我认识的也不多。” 李明远本来也只是随意说说,听他这样回答,本想就此带过,哪知林佳河忽然话锋一转,脸也转向了吴玦:“不过,在盛世财务部做过副经理的吴小姐,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李明远是聪明人,自然一下听出这话里的不对劲,本来挂着笑的脸,忽然僵了一下。 吴玦不想让李明远为难,便马上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林总,好久不见。” “嗯。是挺久的。”林佳河点点头,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距离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了三个星期两天二十小时。” 吴玦心咯噔一下。 到了这种地步,眼见气氛骤降了很多度,李明远终于敢下结论,眼前的两人绝对关系匪浅,虽然不知道是哪种关系,但他绝对不适合去趟浑水。于是,他对两人淡淡笑了笑:“既然林总和林小姐有事要谈,那李某就先告辞了。”说罢,他又对吴玦说,“吴小姐,再联系。” 林佳河看了眼桌上的红酒杯,冷笑一声:“看来周醒对你还是不错,虽然自己不要你,可为你介绍的男人都很优质。” 第38章 报复 即使不愿承认,林佳河的嘲弄也确实刺得吴玦生疼。但是,她并没有反驳他,不是因为真的内心愧疚,而是不想再惹纷争。 实际上,她并不觉得自己对林佳河有何亏欠,她对他做的事情,最多不过是让他们两不相欠。 林佳河定定看着她,用最倨傲的神情等待她的回击。可除了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他没看到她有任何回应,就连看向他的眼神都毫无波澜。 林佳河并不喜欢在口头上咄咄逼人,但是看到吴玦这副平静的样子,心中不免怒火丛生,便继续道:“你不会是在抱怨我打扰了你和青年才俊的约会吧?” 吴玦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林总,你想怎么样?” 她的语气几乎可以用云淡风轻来形容,明明是带着点咄咄逼人的问句,从她嘴中说出来,却如此平常,平常到让林佳河所有刻薄的语言没了用武之地。 也许这个女人就是有这种给人温柔一刀的本事,看似无害,却招招毙命。林佳河想。 他说:“我想怎样?吴玦,你之前是不是以为,我们的事就这样算了?” “所以呢?林正有什么打算?”仍旧是云淡风轻的语气。 林佳河着实讨厌她这种态度,因为太过不以为然。 他眯起眼睛,眸子里有危险的讯号,手指抚上她的锁骨:“吴玦,你到底有没有心?在你对我做了那些事之后?难道都不会有丝毫愧疚之心吗?” “不错,我的所作所为确实有违道德。”吴玦对上他的眼,继续道,“但是我自认问心无愧。我从未觉得自己亏欠于你。” 她理所当然的话,让林佳河不怒反笑:“你当然没有亏欠于我。毕竟是我白睡了你半年,走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拿走。算起来,倒是你吃亏了。” 吴玦的脸色终于有了点变化。这让林佳河有了一丝快意,他继续道:“我林佳河向来不喜欢吃白食。你开个价,结清这半年来我们的关系。然后,我们再来探讨你骗我的事情?” 吴玦终于懂了他的意图,她带着嗤然一字一句地问:“林总,你要报复我吗?那么——请问你准备怎样报复我?”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荒唐,明明她都已经放过他了,到头来,竟然变成了他要来报复她。 他牵动嘴角轻笑:“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不过,你一定会看到我是怎样让你也不好过的。” “随便。”吴玦终 于淡漠地丢出一句话,越过他离去。 “吴玦,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他在她背后轻轻吐出一句话。 吴玦怔了怔,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不久之后,吴玦知道了林佳河那句“游戏才刚刚开始”的含义。 当她开始找工作时,发觉投向几家大公司的简历,均石沉大海。吴玦资历并不算差,这种状况让她不多想都难。 以林正的实力,要堵死她这只小蝼蚁在江城的道路,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那么,她要去哪里,离开这座生活多年的城市,另走他乡吗? 不,这座城市承载了她青春的所有,她绝对不能离开。 吴玦的状况很快被周醒知悉,然后再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提议她进韦宏。 吴玦不是没有动摇过,她需要一份让自己衣食无忧的工作,而显然韦宏是目前最好,甚至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不过权衡之后,她还是拒绝了他的建议。因为她知道,一旦进入韦宏,从某种意义上,就代表了向林佳河宣战。 但现在的她,想要的只是平静生活。 只是,周醒一直坚持,吴玦被她磨得没办法,干脆跑到滨江路的露天酒吧“滨江小栈”帮朋友卖啤酒。 周忆南知道后,简直哭笑不得,甚至开玩笑说,等他有时间要去网上发帖,名字就叫“看名校高材生如何沦落为啤酒妹”。 说是这样说,其实他心里也觉得吴玦在这种地方待段时间是有好处的。滨江路的露天酒吧和一般的夜店不一样,纯粹是休闲放松的地方,没有普通夜店那些乌七八糟的气氛。加上,他知道吴玦这几年过得很封闭,多在人群里晃晃,未尝不是好事。 卖啤酒的活,吴玦做得不错,每天混在一群小她几岁的小伙子小姑娘堆里,感觉都年轻了几岁。 有时候看到殷勤的小姑娘遇到胡搅蛮缠的客人,她会好心地上去解围。好在这是露天酒吧,再怎么无理的人,到了这种敞开的环境,也发挥不出来。 这种不需要耗费脑细胞的活,让她觉得无比自在。也许是真的太久没有这么放松过,吴玦觉得自己终于体会到了久违的快乐。 就好像从前在大学做兼职赚到零花钱的欣喜,就像大学时一帮人相约吃大排档时的肆意,甚至就像在十几岁中学放学后,和沈童并肩踩着单车将各种烦恼抛在脑后的愉悦。 在滨江小栈里,吴玦渐渐喜欢上了观察各种客人。结伴狂欢的,或者独自买醉的,年轻世界的人生百态全都集中在这一方小天地。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大致是因为长得太英俊,所以她一眼就记住了他。他每次来酒吧,都会在吧台自己调一杯酒,他的手法很娴熟,并且有一双养尊处优的修长手指。 听酒吧里的小姑娘说,他曾经是滨江小栈的调酒师,后来不知发生什么事,右腿伤了。吴玦这才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和常人有些不同,不知这算不算白璧微瑕。 后来,吴玦还注意到,他每次调的那杯酒,都是给了与他一起的那个女人,连带着嘴角温柔的笑容也都是给她。 很美好的一对璧人,想必又是一段佳话。 这座城市也许每时每刻都在上演这样或者那样的故事。而属于吴玦的故事,不过只是漫漫长河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已经结束,或者还未开始。 吴玦多少觉得目前的生活有点大隐隐于市的味道。但是她没想到,即使是在这个小酒吧,她还是不可避免地与林佳河遇到。 或者说,林佳河竟然会屈尊光临这种露天酒吧。 而这一次,离上一次见面,又已经是三个月。 春已暖,花未开。 林佳河坐在滨江小栈的角落。从他进来了的那一刻开始,他的视线一丝半毫都没有落在吴玦身上。 但是吴玦知道,他会来这里,一定是因为她。 敌不动我不动一向是吴玦为人处世的策略。于是她便一如既往地穿梭在座位之中,仿佛林佳河没有出现一样。 可是这个男人的气场实在太强大,饶是冷静如吴玦,也多少觉得如芒在背,非常不自在,一个小时下来,他拿错了几次酒,算错了几次账,给客人赔了好几次不是。 她这才意识到一个现实,无论她如何放开忘却,但倘若林佳河在这件事上不放手,那么,她绝对不可能开始新生活,过上所希望的平静日子。 在卖完这晚的第十箱酒后,她终于还是来到了林佳河的位子前。 很奇怪,露天酒吧虽然算不上嘈杂,可也绝非宁静之地,但不知为什么,林佳河却仿佛赋予了他周围一片诡异的宁静。 她没有说话,林佳河已经对她露出一个异常嘲讽的笑,淡淡开口:“我在想,你今晚会不会走过 来?” “林总,让我找不到工作的目的你已经达到,如果你还想要我怎样,不如干脆点。想必,你也不愿意继续和我这种人有什么牵扯不清。” “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为什么不去韦宏?反而窝在这里做个啤酒小妹。”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您费心。我只希望平平静静地生活,也绝不会再做任何对林正和您不利的事,希望林总不要再为难我。” 他冷哼了声:“平平静静地生活?在你耍弄了别人之后,你还想要平静的生活?吴玦,世界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给我的羞辱,我会一并还给你和周醒。” “羞辱?”吴玦愕然,“这个词是不是太严重了点?” 林佳河自下而上冷冷看向她:“吴玦,当你将我的感情践踏于脚底时,就是你给我的这辈子最大的羞辱。” 吴玦忽然打了个寒战,她一直以来想的太简单,简单到忽略了那个时候,林佳河是对她说过爱字的。她也从未想过要利用他的感情,但实际上,她自己都不能否认,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他对她的爱意,她根本就不会放任自己的心魔,一步一步走下去。 只是,一步错,步步错。即使林佳河对她的感情再稀薄,她也确实是践踏了他这份稀薄的感情。对于这样一个居于上位的男人,恐怕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觉得耻辱。 这个认知,让吴玦软化了下来:“佳河,我一直以为你对我不过是男女间的各取所需。所以当我知道你对我……” 她还未说下去,林佳河已经阴沉着脸打断她的话:“吴玦,你不要自以为是了,你以为我真的爱你?你只不过是我空虚时打发寂寞的床伴。我不放过你,是因为我不容忍别人欺骗我。” 她多希望他说的是实话,但她记得他曾经对她温柔的点滴,即使不多,但也饱含了某种情意。 而他此时的神情和语气,又是在太像一个恼羞成怒的孩子。 “那么,你怎样才能让这件事情结束,才能放过我。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做。”她真的想结束这一切,平静自在地生活。 “不会结束,永远都不会结束。”他倏地站起来,阴鸷地看着她,“吴玦,我不会放过你,还有周醒,我都不会放过。” 吴玦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眼中恨意太让她熟悉,就像从前她自己一样,是一种带着毁灭性的恨意,疯狂而偏执。 吴玦忽然就有点害怕了。 自从滨江小栈的不愉快谈话后。吴玦心中就一直隐隐不安。每日都有些惶惶不可终日,这种惶恐一直到她看到晚报上的一则新闻“韦宏副总涉嫌商业行贿,被警方带走调查”。 外界所传的关周醒做事手法,吴玦也有所耳闻,用一个词形容,就是急功近利。她认识的沈忆北绝非这样的人,只是想要在那样的家庭中立足,恐怕不想急功近利都难。 可在这种时候发生这样的事,吴玦不想多想都难。打电话过去,周醒的手机果然关机。 周家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自然得不到消息。拜托苏末帮忙打听,但是江城媒体对此也知之不多,想必韦宏和周家已经将消息封锁。 第39章 周家 果然,不出两天,吴玦就从苏末那儿得到消息,周醒因证据不足被释放。吴玦跟着媒体赶到警局门口时,周醒正好从里面走出来。 各路记者蜂拥而上,吴玦跟着苏末往前冲,还没冲到周忆南面前,就被彪悍的记者挤散。不过,她倒是看到了周忆南。距离她上一次见他,不过两三个星期,虽然眼前的人还是有着温润如玉的气息,可那面上的狼狈眼里的憔悴,让他整个人仿佛变了个样。 吴玦心里微微发酸。 本来准备躬身钻入接他的车子的周醒,在转身间,看到了有些发愣的吴玦,快速绕过人群,将她护着拉进了自己的车内,顺便将那些咔嚓咔嚓的相机声音隔离在外。 “你怎么来了?”周醒一边问她,一面示意前面的司机开车。 “忆北哥,你没事吧?”吴玦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他闭目靠重重靠在椅背上,“我只是接受调查,又不是去坐牢。” “这次的事……”吴玦皱皱眉不知如何开口。 “我知道。老爷子还在位,我那几个兄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肯定是有人背后做了手脚。” 原来他已经知道。 周醒说完,缓缓睁开眼,看到吴玦晦暗的神色,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别担心,这不关你的事,即使没有你,对我来说,于公于私,我和林佳河的这场仗总归要打的。只可惜,我在韦宏,处处受钳制,现在做不了什么大动作。现在那几个表兄弟和他联手的话,只怕我往后的日子更难,能不能在韦宏站稳脚跟还是个问题。” 吴玦看着周醒,从前的他,何时会是这种神情。他一直是明朗豁达的人,总是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的心态,即使再最为难的时候,也从未露出这种忧虑无奈。 “那商业行贿,是不是真的?”她小心翼翼地问。 周醒无奈地笑笑:“在商场,哪个私底下没有一点见不得光的交易,就看谁擦边球打得漂亮。这件事确实不是子虚乌有,不过绝对不是什么大事,不然我也不会坐在这里。我想林佳河这样做,不过是想给我点警示,他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忆北哥,你以后的路会不会很难走?” “难走也要走。”周醒忽然坐正身体,一扫神情的晦暗,笑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怕过?现在当务之急是去好好吃一顿,扫扫晦气。” 吴玦看着忽然神采飞扬的他,心中担忧也去 了大半:“对对对,什么事先吃饱了再说。” 两个人到了维多利亚,这里算是周醒的根据地,吴玦跟着他来过几次。只是她想不通,在这里也能遇到林佳河,不知道算不算孽缘,还是第二次。上一次,是和李明远相亲,这一次是和周醒。 林佳河不是喜欢去那个可以俯瞰江城的江天一色么?怎么,他也转移了阵地? 吃到一半的吴玦,看到隔着几个座位坐着的林佳河,脑子就不受控制地天马行空。 周醒大致是这几天真的受了点苦,埋头吃得很欢,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斯文气。直到许久发觉对面没了声响,他才抬头,却见吴玦眼神有些迷惘地看着另一个方向。 他稍稍扭头,在见到那个林佳河的背影时,脸色瞬间降了下来。 “真是影响胃口。”他撇撇嘴悻悻放下刀叉。 而那边,林佳河对面的女人,也瞥到了他们这一桌,妖娆眉眼稍稍跳动,附身向前,向对面的人低语了几句。 餐厅的光线较暗,吴玦这才注意到与林佳河同桌的人,是非常美丽的女人,在灯光流泻下,眼角眉梢都是韵味。不过她知道,这个女人和林佳河绝对没有暧昧的关系,因为她就是程予正口中的那位“挺高”。 片刻,林佳河已经转过身,正对上吴玦的视线。而他对面的美人,则先行起身,走了过来,轻轻拍在周醒的肩上:“周醒,是不是该介绍一下?” 说着,她俏皮而暧昧地朝吴玦眨眨眼睛。 周醒转头,愣了一下,显然,刚刚他没有注意到她。 “微澜,你怎么在这里?” “跟你们一样,来这里吃饭。”说罢,叶微澜转头朝走过来的林佳河示意,“林佳河,我学长,你应该认识的。” 周醒蹙眉,淡淡点头,人却没有转头。 叶微澜虽然人不在商场,不过到底懂得察言观色,也对韦宏林正之争有所耳闻,瞬间便意识到气氛的微妙,也就不再去管身后的林佳河,只是继续问周醒,“你还没介绍呢,这位美女是谁?” “吴玦,我的朋友。”说完,周醒又对吴玦道,“这是叶微澜,你们应该见过的。” 他语音刚落下,站着的叶微澜似是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我外公生日那次,和程予正一起的是你,对不对?” 吴玦笑笑,点头,不知该不该赞叹美女的好记性。其实,这样近看,她才觉 得叶微澜给自己的感觉不仅是美,是真的气质斐然。 “原来你是周醒的朋友。”叶微澜打断她的思维,而林佳河也已经走了过来。 叶微澜脸色微变,转身轻轻拉了下林佳河:“忽然想起有点事情要赶回家,佳河,你赶紧送我回去吧。” 林佳河俊美微挑:“我还没跟周总和林小姐打招呼呢。要不,微澜你先去车里等我,应该不急这么一时半刻片刻吧?” 叶微澜讪讪笑了笑:“不急。既然你们都认识,我就不多介绍了。我先去车里了,你们慢慢聊。”说罢,很识时务地先行离开了。 她还记得那天生日,吴玦和林佳河不动声色的互动,大概又是一段绕不清的关系。 林佳河噙着淡笑,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眼睛鄙夷地看了看桌面的风卷残云:“看来,这几天周总过得不是很好。” 周醒本来阴郁的脸也随着绽放了个笑容,抬眼道:“林总就这点本事,怂恿我的那几个表兄弟在背后捅我?” “那是因为你还不配我亲自动手。”林佳河低笑着道,而后又俯身转向吴玦,抿嘴像是思考了一下,“对了,吴小姐,你说我应该送你点什么礼物呢?” “你想做什么?”还未等他靠近,周醒已经一掌推开他。桌上的器皿因为他的大动作而发出哐当的声音,惊动了餐厅内的其他人。 林佳河稍稍晃了下身体,便站住。而周醒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是大力站起来,面色冷沉地道:“你要做什么直接冲我来。你要敢动吴玦一根汗毛,我绝不会放过你。” 说罢,他竟然一把揪住林佳河的衣服,像是要挥拳过去一般。 吴玦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拉住他:“别冲动,我们走。” 周醒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手拿开,神色阴鸷,语气却轻了下来:“林佳河,我再说一次,你有什么怨气,直接冲我来,如果你敢伤害吴玦,我周醒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你。” 出乎意料的,林佳河竟然没有回击,只是神色冷漠,眯眼看着两人。一直看到两人相携着离开,他才拿出电话拨通一个号码:“你帮我再仔细查查吴玦和周醒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佳河,你到底要做什么?”忧心忡忡的程予正,一踏进林佳河的办公室,就迫不及待地质问。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林佳河,看着手中的资料,漫不经心地抬头,一副不明就里的样 子:“什么怎么样?” 程予正皱皱眉,重重在椅子上坐下:“我是说吴玦。别以为你做的那些小动作,我不知道。佳河,这样有意思吗?” “程予正。”林佳河啪地一声将手中文件扔在桌上,“那我问你,你帮这那个女人骗我,你觉得有意思吗?” 程予正有些哑然,片刻才道:“我就是知道会有现在这种局面,才不想让你知道。吴玦不是个坏女人,我不愿意看到你伤害到她。”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到她伤害我。” “你何必说气话。你明知道,我一知道她的目的,就让她离开你了。而且她也并没有伤害到你伤害到林正。”顿了顿,他又有些犹豫地继续问,“除非……佳河,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爱上她了?” “闭嘴。”林佳河恼怒地喝断他,“一个骗子也配我爱?程予正,你给我记住,我不爱吴玦,但是我不能容忍一个睡在我身边的女人骗我。她是为了周醒是吗,那我就让这两个人知道欺骗我的下场。” 程予正看着对面极力否认,几欲狰狞的人,忽然脊背发寒,那根本就是一种孩子气的恼羞成怒。 他的猜想是真的。林佳河爱吴玦,很爱,爱之深,才恨之切。 “佳河,你冷静冷静,我查过了,吴玦和周醒并不是那种关系。周醒曾经叫沈忆北,是周家老爷子的外孙,前两年才回到周家改了现在这个名。吴玦和他是大学校友,关系确实非常好,但是并不是男女间的那种暧昧。而是因为他是吴玦当时男朋友的堂兄。后来,吴玦的男友出车祸去世,吴玦状态很差,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是周醒从国外回来照顾的她。你知道的,周醒回周家不到三年,在周家的地位很微妙。我想吴玦来林正,应该是想帮他打败林正,作为报答。”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所以呢?”林佳河冷哼一声,“程予正,难道你还没有弄清楚,她和周醒是什么关系,我并不在乎,因为这都不能改变这个女人欺骗我背叛我的事实。” “佳河。如果你和周醒在商场上光明正大的斗,我很支持你。但是你在背后做这些阴暗的动作,我不会帮你。” 林佳河淡淡睨他一眼:“程予正,我不是你,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们都能用这种手段,我又何必光明正大,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怎样对付他们,是我的事。我不需要你帮我。” 程予正眼里涌出一丝痛心疾首的神情,叹了 口气,慢慢站起身,一字一句道:“佳河,你会后悔的。” 程予正离开后,林佳河又才打开桌上资料夹,里面是私家侦探调查到的吴玦和周醒的资料。正如程予正所说的,吴玦和周醒并非情人关系。 那么,她真的只是为了报恩,还是说,恩情的天平早已经偏向了另一种感情?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作想,但是寥寥几次所见到的两人一起,那种默契与相护,让他觉得非常刺眼。 文件夹中有一份最新的周刊,周刊封面是一幅巨大的彩色照片。刚刚从警局出来的周醒,在记者的包围下,小心翼翼护着吴玦钻进一辆黑色的车内。照片上有一行醒目的标题——韦宏接班人周醒神秘女友浮出水面。 林佳河厌恶地将周刊封面撕下,揉成一团重重扔进了垃圾桶。 商业行贿的风波刚刚过,周醒回到韦宏,还未将手中焦头烂额的工作处理好。更大的风波便接憧而来。 周家老爷子突然病倒,进了急救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家自是不能再将韦宏推向风口浪尖,周老爷子病重的消息对外完全封锁。 吴玦半夜接到周醒的电话,匆匆赶到医院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坐在手术室外垂头抱膝的男人。 吴玦心中微酸,里面的人到底和他血脉相连。 她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想说点安慰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倒是周忆南慢慢抬起头,眼神微微迷茫地开口:“吴玦,你来了。” 吴玦握住他的手,点点头。 “其实我和他关系真的不算亲近。这两年多来,我和他说过的话都能数得过来。即使回周家是我妈的遗愿,我最初也没有遵从,而是选择出国。直到回国后,他找到我,问我,‘你妈妈呢?她已经两年多没给我打过电话了。’我告诉他我妈已经过世两年了的时候,我看到这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老头子竟然失声痛哭。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个人是我的亲人,是我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所以我跟他回了周家。可是,现在连这最后一个亲人都要离开我的。吴玦,你说这是不是我的宿命?注定身边的人都要离开我。注定我要一生孤独。” “忆北哥。你还有我。” 周醒有些怔然,良久才幽幽叹道:“是啊,幸好还有你。或许,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可怜人相依为命了。” 这时,手术室的灯亮了,医生 从里面走出来,周醒还有些恍惚,吴玦已经上前一步,抓住医生的手:“陆医生,里面的人怎样?” 摘掉口罩的医生,面色严峻地开口:“因为是宿疾,而且病人年纪很大,虽说这次手术能够保证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难不保随时发生危险。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顿了顿,他又有些疑惑地问,“吴小姐,怎么是你?” 吴玦指了指身后站起来,已经恢复了少许的周醒:“我是他的朋友。” 陆医生像是了然地点点头,对周醒道:“周先生,病人先推去加护病房,等老爷子醒来,切记不要刺激他。” 吴玦陪着周醒在医院待到了早上。或许是心力交瘁,周醒脸色非常不好,吴玦让他去休息,由她来守着,他不同意。她只好陪她一直坐在病房内。 人生其实真的很无常。 病床上的老人,在商场上可以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一辈子,但到头来还是如风中落叶般孤独羸弱。 她听周醒说起过周家的一些事情,这位老爷子是出了名的固执专断。当初周醒妈妈,也就是老爷子的小女儿,因为和一名穷酸教师相恋,遭到老爷子的激烈反对,棒打鸳鸯不成,便派人打伤了穷教师的腿,还将自己的女儿锁了起来。 哪知,那位看似柔弱的千金小姐,完全遗传了老爷子的固执倔强,最后竟然和穷教师私奔,离开江城去了北方某个都市,直到过了几年,孩子几岁的时候,她才又和老爷子联系。只是老爷子仍旧固执,说什么都不认可那位穷女婿,而女儿虽然一直过着清贫的日子,也从未低头妥协,只是每年会在老爷子生日的时候报个平安。 但是,没有人知道,老爷子膝下三子一女,真心疼爱的却只有这个女儿,所以才会在知道女儿去世后,放声痛哭。老爷子的三个儿子,标准的纨绔子弟,儿子的儿女也都秉承了父亲的恶习,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和儿子孙子的关系非常差。 而这种差,吴玦到早上算是真的见识了。 周家一行人刚刚进来时,周老爷子便悠悠转醒。 “爸,您这不要紧吧?您可别吓我们。你要走了,我们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说话的人,吴玦不认识,但凭她说话的语气,可以猜到大致是老爷子的某位儿媳妇。 周老爷子虽然虚弱,但是说出的话有着令人震慑的威严,他冷哼了一声,朝三个儿子扫了眼:“我看你们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好瓜分遗产。” “哎呀,爸,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周家家大业大,我们还不是怕某些狼子野心的人一口吞了韦宏。是不是,大哥?” 被叫做大哥的中年男人讪讪笑了两声,不着痕迹地睨了眼坐在一旁的周忆南:“是啊。老爷子,我们三兄弟是可您亲儿子,我们的孩子才是您名正言顺的亲孙子。眼看着您要把韦宏交给一个本来不就姓周的人手里,我们当然担心了。” “滚,滚,你们给我滚。”老爷子脸色白成一片,气喘吁吁地指着几个人,“你们不气死我不甘心是吗?周醒是我女儿你们亲妹妹的孩子,你们妹妹和周醒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你们还说这种话,你们还是不是人!” 几个人被骂得一鼻子灰,也不敢反驳,只低声嘟囔:“还不是那个丫头自找的。” “滚——”老爷子听了这话,喘得更厉害,眼见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周醒赶紧拍着他的胸口:“外公,您别激动。” 吴玦实在看不过去,站起身对几人道:“医生交待过,周老爷子不能受刺激,还请几位先离开。” 珠光宝气的妇女,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哪里冒出来?周家的事也敢管?” “对不起,我只是为病人着想,还请几位先离开。待会儿惊动医生叫保安,传出去就不好看了。” 女人还想说话,但是身后的人已经看到周醒看过来的戾气眼神,便趾高气昂地道:“走就走,反正我们还会再来。” 说罢,几个人终于鱼贯着离开。 第40章 变故 病房终于再次清静。喘过气的周老爷子,闭着眼睛,翕张着干涸的唇道:“周醒,你打电话给安律师和陈秘书,让他们通知你的三个舅舅,我明天在这里公布遗嘱。” 周醒知道老爷子是刚刚被气到,忙安抚道:“外公,你现在别想这些。医生说你只要休养,会好的。” “好?怎么个好法?周醒,我已经快八十岁了,谁都不能保证我明天是不是就没气了。你也是时候挑起韦宏的担子了。” “外公……” “你别说了,先和这位小姐先回去休息吧,让看护来照顾我就行。对了,明天让这位小姐也一起来,就当多一个见证。” 走出病房,周醒瘫靠在走廊的墙上,闭目低声道:“人还活着,为什么要宣布遗嘱?难道他非要再给人添堵才行么?” “忆北哥,你别多想。”吴玦握住他的手臂,“老爷子他现在宣布遗嘱,一定是有他的想法的。你想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免掉你那些舅舅们以后在遗嘱上做文章。虽然大家都知道,韦宏总裁一职,老爷子是认定要你坐的,可一旦遗嘱发生问题,你这个位子能坐得稳吗?老爷子也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周 醒目光迷惘地看着走廊尽头,良久才幽幽开口:“回到周家后,我真的很累。” 第二天,吴玦同周醒早早赶到医院。律师和韦宏董事秘书已经在病房同半躺在床榻上的老爷子对着文件小声商讨着。更为惊奇的是,周家三兄弟和家眷也已经赶到了病房,偌大的病房一时间显得有些拥挤。 吴玦心中不免冷笑,果真是钻进利益的一大家,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如此积极。 这个时候,大家似乎也不敢吵闹,只静静坐在病房内的沙发上。 片刻之后,陆医生拿着一个病历夹走了进来。他淡淡扫了眼病房,打开病历夹开口:“应周老爷子的要求,在律师公布遗嘱之前,我先出示一张检测证明,证明老爷子现在的思维和判断力不受病情影响,在思想上具有完全行为能力。” 吴玦暗叹,周老爷子果然办事周全,连一点空子的机会都不留给周家的这些人。 医生说完,拿出那张单子交给律师,而后对众人稍稍示意,便离开了。 律师将单子收好,打开手中册子,有条不紊地开口:“大家已经听到医生的证明,也就是意味着即将宣布的遗嘱,所具有的法律效力不容置疑。” 说完,他看了眼床 上的老爷子。老爷子朝他点点头,轻声道:“宣布吧。” “本人名下所有财产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为动产和不动产,包括个人名下二十处房产和三部车,将按价值评估平均分给我的三个儿子。” 律师念完第一条,稍稍顿了下,而坐着的三大家明显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第二部分为个人户头中的现金存款和各类证券及保险。在我过世后,也全部平均分给我的三个儿子。” 这一条念完,有人仍旧喜形于色,但稍微清明的人则出现了紧张神色。 “第三部分为我在韦宏所占的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将全部过渡给我的外孙周醒。” 律师话音还未落下,所有的人都炸开了锅,刚刚得意的,全部转为了震惊。 “爸,您怎么能这样?” “爷爷,这太不公平了。” 律师清了清嗓子,打断此起彼伏的抗议声:“请各位安静,等我把余下的内容念完。” 蠢蠢欲动的众人,不情不愿地收声。 律师接着念道:“因为周醒经营能力突出。我在韦宏董事长和总裁的职位,也一并由柏子恒接任,此条即日生效。” 念完,律师转向老爷子:“周老先生,你有问题吗?” 老爷子朝一众几近义愤填膺的人扫了眼,才开口:“韦宏股份全部给周醒,是因为不想让他一个人苦苦经营,来供你们奢侈挥霍,他没有这个义务。安律师,再加一条,如果有谁对遗嘱不满,要求更改遗嘱,将收回其拥有的继承权。” 本来蠢蠢欲动的人在听到这句话后,全部苍白着脸噤了声。 打蛇打七寸,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虽然不愿意,各人还是在属于自己的那份文件上签好名,然后不满地离开了。 吴玦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不免感叹,人果然都是贪得无厌的。她相信以周老爷子的实力,那些分给三个儿子的遗产,以及他们手中本来就拥有的少量韦宏股份,足够让他们三家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等到病房又只剩下三人,周老爷子才握着周醒的手叹道:“周醒,虽然你们没有任何感情。但他们总该是你的舅舅和兄弟姐妹,如果以后他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你对不起韦宏的事,还请你不要赶尽杀绝,好歹让他们在这个世上有口饭吃。”他停了停又接着说,“我这一辈子其实非常失败,整日忙于事业,忽略了 孩子的成长,以为只要给他们优渥的物质生活就可以了。所以到头来,一个两个都成了这样子。唯一好的就是你妈妈,却被我逼走了。可有时候想想也是有些万幸的,要是你不是在外面长大,恐怕也不会有现在这般好。” “外公……”周醒嚅嗫着唇,眼里已经有些湿润。 “说起来,我近来老是梦见你妈妈。梦到她小时候,每次一回家,就抱着我的脖子撒娇。我现在真是有些怕,怕到地底下不知道怎么跟你奶奶交代,她去了没几年我就把她最疼的女儿弄丢了,她肯定得怨死我啊。不过想想也好,等到了那个世界,我就可以去找你妈妈了,到时候我再不会像从前一样犯倔,跟她较劲,她想要什么我都给她,只要她开心快乐在我身边就好。” “外公,你不要再说了。”周醒的声音终于哽咽。 “周醒,这位吴小姐是你的朋友吧。我活了这么多年,看人还是有些准的。这位吴小姐是个好姑娘,你们要是有心,就一起好好过。从前我还想着门当户对,给你介绍过许多名门小姐,可我看你也不上心。我现在才知道,感情的事真的不是讲门当户对的。以前你妈妈和你爸爸在一起,我总想着你妈妈吃了苦一定会后悔的,但是每次看到别人传给我的照片,你妈妈她就算是在大冬天里,在菜市场为了几毛钱和小贩还半天的价,脸上也是满足的。即使吃了那么多苦,她都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我想,那都是因为爱吧。” “忆北,忆北,你妈妈是不是这样叫你的。外公想睡了,你去韦宏吧,好好替外公经营,外公这一辈的心血,以后就指靠你一个人了。” 周醒还想说什么,吴玦轻轻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在他耳边小声道:“让他休息一会儿吧。他可能真的累了。” 此后,周老爷子开始进入时睡时醒的状态。周家的人,眼见遗嘱尘埃落定,心中有怨气,根本就不再踏入医院半步。只有周醒每天陪他一会。 但是他新职上任,韦宏的事也一大堆,并不能长久待在医院,陪护的事,就落在了吴玦身上。 老爷子不清醒的时候,总是会抓住她的手,含含糊糊,一遍又一遍地呢喃:“囡囡,囡囡,爸爸好想你。” 吴玦看着形容枯槁的耄耋老人,心中不免感叹,人生在世,难买后悔。她想,如果当初她真的将林佳河伤到体无完肤,那么,很多年后,她是不是也会像这个老人一样,在后悔中度过。 还好,还好,她没有犯下令 她后悔的错误。 周老爷子是半个月后去世的,去世的时候非常平静,就像是沉睡过去,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吴玦想,他一定是见到了她的囡囡。 葬礼非常盛大,由周醒一手操办,吴玦也帮着处理一些宾客的事宜。 城中名流悉数到场,自然免不了林正的代表林佳河。 周醒没有多余的心思应付他的不怀好意,但是吴玦却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挑衅的笑意。 等到葬礼结束,吴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住处时,却在小区入口的街边看到林佳河靠在车上,显然是在等她。 “林总。”吴玦走近他,“无论你现在想做什么,但请看在周老爷子刚过世的面子上,先不要去为难周醒。直接针对我就好了。” “哦?”他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我以为你的忆北哥和周老爷子感情寡淡呢,没想到底是血浓于水。不过,老爷子也真是为周醒考虑得周全,竟然将手中全部股份给了他。看来他现在在韦宏的位子是坐正了。” “林佳河,我很累,真的没有心思和你斗智斗勇。你要和周醒斗,就用林正和韦宏斗。你对我的怨,不如就在这儿扇我几耳光解决,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相干,行吗?” “累?”林佳河眯眼看着灯光下吴玦眼周的青色,点头道,“也对,周老爷子病重是你陪护的,葬礼也是你忙里忙外,是应该挺累的。” 吴玦重重点头,还未开口,林佳河又继续道:“做这么多?看来你和周醒的关系,并不只是他那位已经不在世的弟弟的女友那么简单?对了,叫沈童,是吗?” 本来有些恍惚的吴玦忽然清醒,像是被一桶冰水泼下来一般,连带目光都立刻冷若寒冰:“我不知道你查到什么,但是我很认真的告诉你,我不希望沈童的名字从你口中出现第二次。” 她不再与他计较沈童因他而死的事,是因为她不想以爱之名去伤害任何人。但是她绝对不愿意沈童的名字出现在他的嘴里。 这是她的底线。 “怎么?恼羞成怒?”林佳河眼中也突地涌上重重的戾气,“是认为我这个跟你睡过一张床的男人亵渎了你纯洁的初恋?还是说怕你的那位初恋在地下知道你和他的哥哥暧昧不清?” 吴玦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林佳河,我再说一遍,我和周醒没有任何暧昧的关系。我和他对彼此都没有哪怕一丝半毫的男女之情,从前没有, 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而你——如果以后再对我说到沈童的事情,我不会放过你。” 听了她的话,林佳河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心中一紧,良久,才终于又道:“好,我相信你和周醒没有暧昧。我不会因为你的事情迁怒他,但是林正和韦宏的斗争,绝对免不了。我相信,周醒也是这样想的。” 吴玦愣了愣,显然有些意外,这段时间以来,林佳河对周醒步步紧逼,原因无外乎是因为她而迁怒他,或者说,他一直以为她和周醒是“狼狈为奸”。可现下,他竟然就这样轻易地退了一步。 她想了想:“那你将如何处置我?”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靠得更近:“既然你招惹我,对我犯的罪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当然会用只适合你一个人的方法来惩罚你。男人之间的战争,和男女之间的战争,怎么能一样呢?” 熟悉的气息让吴玦微蹙眉,本以为早就心如止水,但如此近的距离,还是让她有些紊乱。 林佳河果然是让飞蛾扑火的光源。 她不着痕迹地稳住心神,淡淡道:“你高兴就好。”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林佳河却一把拉住她,似笑非笑道:“你刚刚说不放过我?我想知道怎么个不放过法?” 吴玦歪头看向他,很认真地回:“林佳河,如你所知,我并不是一个很温善的女人。因为我对你做过不好的事,所以我接受你的恶意。但是我有我的底线,如果你碰到我的底线,我一定会竭尽所能还击。” 林佳河慢慢放开手,眼神竟然有着意味不明的挣扎。 第41章 订婚 周醒走马上任一个月,一切走上正轨。他听进了老爷子的话,虽然那几个名义上的舅舅和兄弟能力不济,却还是让他们保留了在韦宏的职位。 只是,他仁,他们却无义。三家人竟然将手中的股份全部卖掉。虽然每家人的股份不多,但加起来也将近百分之二十。 对于他们的交易,周醒全然不知。得到消息后心中无比寒凉。老爷子一手建立的韦宏,竟然被他的儿孙们这么轻易割舍。 他很生气,跑去找到那些人质问。哪晓,只换来几人的嗤之以鼻:“反正韦宏现在是你姓沈的,又不是我们姓周的,我们干嘛将那点股份死拽着,谁知道你能不能经营好,每年给我们分到足够的红所以呢,还不如趁有买家高额收购,赶紧卖了。” 周醒这才明白,这些人原来是被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诱惑。周家这些人向来鼠目寸光,只看得见眼前方寸之间的利益,他又能怎样?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竟然是把股份卖给了林正,韦宏多年的竞争对手。 不肖子孙,原来就是如此。 新一期的股东大会,林佳河以韦宏第二大股东出席,脸上俱是倨傲之色。 隔日的报纸,头条纷纷是:林正成功入驻韦宏,冤家变一家,指日可待。 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周醒几乎不知道怎么继续走下去。 和林正的战役还没真正开始,韦宏就已经被蚕食。 沈童,外公,他好像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或许,他从来就不适合商场的这种尔虞我诈。他擅长的永远只是电脑里的那些程序和数据。 “吴玦,吴玦。”他很少喝酒,醉倒在沙发上,抓住吴玦的手,“这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们相依为命了。” 不过周醒到底是周醒。即使疲于奔命,不到最后一刻,他也不会认输。他回周家不到三年,在城中的交际圈,自然不算太广。所以,到了韦宏成立的纪念日,虽然不热衷,他还是举办了一场盛大的酒会。因为这是积累人脉最直接的途径。 他是有天赋的人,加之生来的好脾气,在人群中周旋,或是虚与委蛇,都做得不错。吴玦看到酒会中他的身影,才算是松了口气。 她其实一直是很为周醒担心的。从前在学校,他性格确实很好,又热心,人缘很是不错,但也有理工科学生的惯有的木讷,并不是圆滑世故的人,他更擅长的是他的专业计算机。谁 料到,这样的他,最后竟然会进入商场。 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酒会人满为患,几乎没有吴玦认识的身影。她有些聊赖,却被周醒一直拉着,逢人就介绍,这是吴玦,却没有任何身份,引来了很多猜测眼光。 酒会有很多媒体,时而会有卡擦的声音。吴玦知道,自己大概会再次成为报纸头条。 偶尔,她会下意识的搜寻。不知是人多,还是真的没有出席,她竟然没有看到林佳河的影子。 酒会正酣时,周醒拉着吴玦走上台前。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讷讷地看他站在麦克风前面,一字一句地开口:“感谢各位来参加韦宏成立五十年的纪念日。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我希望将我个人的好消息与大家一起分享。我宣布,今天我将和我未来的伴侣吴玦小姐订婚,请大家做一个见证。” 台下顿时一阵骚动,相机的声音此起彼伏,而后便是如雷的掌声。 吴玦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周醒拉过她,想要以吻来为众人确认刚刚的那个消息。 只是,不知为何,在凑近那张呆若木鸡的脸时,他的唇还是堪堪擦过,只落在了他的额头。 他和她一样,不是爱情,如何都不能伪装。 酒会结束。周醒让司机送她回家。 两人比肩坐在车后,半响都没有发言。气氛总该还是有些尴尬。 到底还是周醒先开了口:“刚刚是不是太突然,吓到你了。” “不是,不是”吴玦忙不迭摇手,“我只是没想到你说的相依为命是以这种方式。” “其实我考虑很久,这种方式才是最好的方式,不是吗?”他顿了顿,“我和你都是伤心人,在可以预见的岁月里,我不认为我们会有力气开启一顿新感情。吴玦,我真的很累,不可能再有力气去经营一段新的感情和婚姻,而且据说所有的爱情最后都会变成亲情。既然我们相互需要,也已经像亲人,何不就这样将就着过下去。至少,我们以后都不会是一个人了。” 他说得何尝没有道理,吴玦又何尝不对这样的生活方式动心。既然再寻觅到真爱的机会微乎其微,何不就这样和自己能够相互依靠的人共度余生。 只是,他就这样将两个人判处死刑,会不会真的太悲观?她认识的周醒从来就不是悲观的人。 “忆北哥,你让我再想想。” “嗯。”周醒点头,“早点休息,最近我的事让你受了不少累。” 吴玦慢慢走在昏暗的楼道,脑子里全都是周醒的话。她的余生真的就要这样盖棺定论了吗? 走到门口,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打开门,只是前脚还未踏进去,身后就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挤了进去。 她心里一惊,第一个反应是遇到了什么歹徒,刚要呼叫,嘴唇却被人从后面捂住。 门在后面被啪地一声关上。这时的吴玦反而镇静了下来,因为身后人带着浓烈酒味的气息令她太熟悉。 她停止挣扎,声音从他的指缝中泻出来:“林佳河,你要干什么?” 林佳河放开她,打开灯,好整以暇地靠门站好。 吴玦重重喘息了几下,抬头,却看到他因为酒意而满脸通红,甚至就连那双平日清冷深沉的双眼,都似乎因为血气上涌而散发着炽烈火焰。 他在愤怒,并且不是一般的愤怒,因为吴玦感觉到那眼神里透露的讯息,绝对是欲将自己撕裂毁灭。 她的身体涌上一阵寒意:“你到底要做什么?” 林佳河噙着冷笑直直瞪着他,而后忽然直起身,伸手扼住她的脖子:“吴玦,你这个骗子。不是说和周醒一点暧昧都没有吗?不是说彼此一点男女之情都没有吗?那为什么会和他订婚,为什么会让他一直牵着你的手,为什么让他吻你?” 原来他一直都在。 吴玦被他扼得不能呼吸,双手拉住他的手,却丝毫撼动不了他的力量。她皱着脸,艰难开口:“林佳河,你放开我,不要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妒夫,这不适合你!” “对,我就是嫉妒。”林佳河忽然用力,将她压在身后几步的沙发上,声音像是从喉间一字一句挤出来,“吴玦,你他妈的别欺人太甚,是你招惹的我,不想玩了就拍拍屁股走人,然后还在我面前和别的男人秀恩爱。告诉你,我林佳河的世界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他是受过严苛教育的人,即使并不是好脾气的人,她也从未听过他在任何时候爆粗口,更未见过他如此失控。吴玦想,他这一刻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就在她气若游丝,意识涣散的时候,林佳河终于放开了扼住她脖子的手。吴玦用力呼吸了几口空气,整个人才缓过劲来。 可就在这时,她听到解皮带的声音,然后就感觉身下一凉,她的裤子被猛得拉下。男人勃发 的*已经贴在她突然□□的肌肤上。 吴玦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她无比恐慌地挣扎,手脚并用。但是男人的力量太强大,尤其是酒后的蛮力,更加慑人。 好不容易从他身下挣出来,转身向后爬了几步,哪知,人还未从沙发站起来,林佳河又已经像一团黑影一样自上覆盖,然后紧紧固住她的腰,从后面迅猛而直接地闯入。 带着酒意和怒意的*,与禽,兽没有两样。 因为恐慌,她的身体无法打开,也起不了任何反应。 疼。那种疼自身下迅速涌上心脏,让她所有言语失声在喉间。 林佳河已经没有任何理智,他唯一所想的就是让身下的女人痛,他所有的不甘和愤怒,还有长久积聚的*,都要在这个女人身上一并释放。 噬心蚀骨的折磨仿佛没有尽头,痛意渐渐麻木,视线渐渐模糊,晃动的灯光,终于在吴玦眼前变得漆黑。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光线从窗户透进来。 吴玦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林佳河衣着整齐地坐在床边。她浑身疼痛无力,昨晚的经历简直就像一场噩梦。好在,她可以只当做是噩梦。 “这样,我们是不是可以两清了?”她说。 林佳河慢慢转过头,她这才看到,他的脸色极差,眼里尽是血丝,下巴上已经冒出了点点胡根。大致是一夜未眠。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的冷笑,看了她半响,才开口:“不错,确实可以两清了。” 说着,他拿过床头的相框:“这就是你那位过世的男友吧?不知道他看到别的男人躺在这张床上是什么感觉?” 吴玦惊恐地睁大眼,忽的坐起来,就要抢过他手中的相框,却被他避开。他慢慢起身,将相框仍在床上,而后掏出一张支票,扔在相框上,语气尽是鄙夷:“不过,我林佳河不喜欢占人便宜,尤其是女人。这五十万就当我之前买你的那半年。” 吴玦不可置信地看着支票上那醒目的五个零,那下面是被覆盖的沈童的脸。她的脸色瞬间苍白,不,是惨白,整个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抓住被子的指尖却几近泛出血色。 林佳河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他或许并不了解这个女人,但是和她真正相识的这近一年时间,这个女人向来是无论何种情绪都不会溢于言表,她性格凉薄,还是个天生的骗子和演员,太会伪装。但是现在的她,让他丝毫不怀疑,下一 秒,是不是就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行为来。 果然,吴玦直直看着那张支票良久,忽然抬头,看向他的眼神,冷若寒冰,甚至带着某种□□裸的怨毒。 心中从未深究过的某些情绪慢慢涌上来,他忽然想,莫非她所做的一切确实不是因为周醒?而是因为她对他有着某种他不知晓的恨意。 在他还未理清头绪时,吴玦忽然拿起支票扔在他身上,并顺手抄起床头的台灯,用力砸向他,她的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失控和尖利:“林佳河,我要你道歉,我要你给沈童道歉。” 台灯从林佳河头上坠地,发出碎裂的声音。林佳河觉得头上一阵痛感,摸了一额间,果然满手红色。 其实,此时的他也已经冷静许多。逝者已矣。他实在不应该将心中的怨恨和妒忌迁怒到一个不在的人身上。 他正要开口,不料,吴玦像是疯了一般,不知何时从枕头下拿出一把匕首,猛然扑到他身上,举手就要将刺下。 第42章 恨意 幸而他手快,紧紧扼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一掐,那匕首便堪堪掉落在地上。 林佳河不明白吴玦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疯狂,有些恼意地将她甩回床上。他看了眼地上的匕首,蹙眉看向犹在喘气的人:“吴玦,你真是个令人费解的女人,竟然会在枕头下藏刀。” 吴玦瞪眼看向他,眸子里仿佛是淬了毒,语气更是带着悔意:“因为很久以来,我都想杀了你。” 下一刻,她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像是嘲讽他又像是自嘲:“林佳河,我已经决定原谅你曾经无心犯下的错,那个让我失掉一辈子幸福的错。但是你为什么一定要触及我的底线,再次挑起我的恨意。” 顿了顿,她继续冷冷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恨你?好,我今天就把这个故事告诉你。三年前,我生了一场重病,需要马上动手术,但光手术费就要五十万。五十万对你们这些人不过是欢场随便挥霍的一笔,但是对我和沈童这样刚走出校园不久的人,却是个天文数字。当时我们已经准备结婚,并且凑钱买了一套小小的婚房。为了给我治病,沈童立刻卖了婚房,只是卖房也需要时间,手术却是不能等的。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沈童他没有办法,竟然挪用了公司也就是林正的一笔货款,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万。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有个男孩跑去你的办公室,求你再给他几天时间,等他的房子卖掉,他就会把钱补回去。可你没给他机会。那天,我刚刚出院,在民政局等他。我看见他在马路对面对我挥手,他一边接电话一边朝我跑过来,跑到一半时,他的电话忽然掉在地上。我永远都记得他那时的表情。恐慌,没错,是恐慌,沈童他一辈子都是乖孩子,从来没有做过坏事,而那个电话是警察打来的。我还记得当时我大声叫他,他却始终讷讷地站在路中央,仿佛听不见——直到,一辆货车开过来,将我和他的生活从此终结。” 她猛然拉起自己衣服下摆,指着腹部上一道疤痕:“看,就是这个痕迹,是沈童用他的命换来的。” 她从未在他面前说过这么长的话。但是每一个字都像是针一样刺在他心上。她腹部上的那条疤,他曾经在两人最亲密的时候问过,那时她只轻描淡写地说是曾经动了个小手术。 林佳河忽然觉得周身寒凉,如坠冰窖。他想起和她初见时,她眼里的恨意,当时他还问过,他到底哪里得罪了她,会让她那么恨他。当时其实只是一句有些不甘心的玩笑之语,没想竟是一语成谶。 难怪,她不能容忍 他的口中说出那个名字,难怪,她会在见到五十万的支票后,整个人失控。 如她所说,她确实没有欠他的,一直以来都是他欠了她。是他的无心之举毁了她的生活,所以才有他现在切身感受的痛。 世上,从无无因之果。 三年前的事情,他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只记得当时市场部的一名员工挪用了一笔货款。他并不认识那名员工,也已经记不得那个员工的模样,只隐约有些印象,是很年轻的男孩,很无措地跑到自己办公室,说挪用货款是为了给女友治病,给他几天时间,他会马上补齐,恳求他不要报警。 当时他只道年轻男孩,尤其是那样英俊的年轻男孩,难免爱慕虚荣,利欲熏心,见财起意,什么给女友治病,不过是幼稚荒唐的托词。他根本就没有多看那个男孩,就让保安将他赶走了,然后,他公事公办地吩咐秘书报了警。贪心的人总该得到一点教训。 只是,没想到他一贯的不近人情,竟然会造成了这样的一场灾难。倘若,当时的他,稍微不要那么冷血,稍微相信那个男孩的说辞,稍微再等他几天,这个故事是不是就完全不一样。 人生如戏,却真实残忍。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才发觉,不知何时,她早已泪流满面。 他喉中发酸,哽在嗓子中的那句歉意,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伸手想擦去她的泪水,却被她猛然避开。 两个人都在静默。空气里流动的都是沉痛。 许久许久之后,吴玦终于抬头,脸上依旧有泪水流过,她一字一句地开口:“请你从我和沈童的房间马上离开。” “吴玦……”林佳河想说点什么,却发觉声音是颤抖的,“我从不知道是这样,你告诉我,我应该怎样补偿你,你才会快乐。” “我再说一遍,请你走,立刻,马上。”她擦了把眼泪,“林佳河,即使你毁了我的幸福,我还是原谅了你。可是,你为什么要再次羞辱沈童,再激起我对你的恨意。既然这样,好,我现在告诉你,从今以后,我吴玦和你林佳河誓不两立。你所有种下的因,我都一定要你尝到果。” 林佳河眼里闪过一丝痛意,终究还是收回手,一步一步走朝房门走去。他刚刚踏出门口,吴玦忽然就从床上弹起来,砰地将门重重关上。 她重重靠在门后,缓缓滑落,坐在地上,手中抱着沈童的照片:“沈童,对不起,对不起。” 林佳河回 头,目光迷茫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里面传来的是,嚎咷痛哭的声音。 他眉头紧蹙,捂住胸口,原来心痛是这种感觉。 从小区浑浑噩噩地走出来,此时,已经艳阳高照,可不知为何,林佳河浑身依旧冰冷。头上的血已经干涸,但血液的流失让他有些恍惚。 他身上仍然是价格不菲的衣服,可这个一直以来俊朗卓绝的男人,夹杂在路上的市井人群中,却忽然气质全无,竟然和落魄的普通男人毫无二致。 他一直一直走,却不知走向哪里。建筑,街道,人群,都是陌生的,他似乎从来没有下车好好看过这街边的风景。原来,就是这个样子,不美,也不丑,只是有种生活的味道。他一直以来,都高高在上,俯瞰云端。可现在跌落在人群里,才知道,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是,没有一个人在意他。 他原来是那么孤独。 他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却又想笑。他想起自己,在离开时,好像忘了问她,问她当时原谅他放了他,是不是因为她已经有一点爱上了他。 可是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吴玦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 直到屋内的手机铃声一遍又一遍响起。 她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在床头找到电话,看了眼闪烁的号码,犹豫片刻,还是按了接听。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那边周醒的声音明显有些担忧。 “电话不在手边。”连她自己都不可置信,在经历刚刚那么失控的疯狂后,她的声音竟然还可以这么平静。 只是,或许是平静过头,也或许是相识多年的默契,周醒还是觉察出她的不对劲。他在那头犹疑了片刻,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我昨天真的吓到了你?” 吴玦赶紧否认:“没有,昨天的事,我觉得你说的没错,既然我们的人生出现奇迹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相互依靠作伴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吴玦。”周醒幽幽唤了声她的名字,“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有点乱了,所以才会有那样荒唐的打算。其实我想了一晚,我不能拉着你陪我一起发疯。从我回周家起,我就注定不会幸福了,但是你还有从头开始的机会。” “你怎么知道我还有机会?忆北哥,沈童走了,我的幸福也就没了,也不可能心安理得地再去追求幸福。” 周醒终于可以确定她的不对劲 ,明明前段时间,她离开盛世后,都是一副积极重新开始状态,为何只是一夜,她又变得如此不可理喻,就像三年前,她整天将自己关在房间,两个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问:“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前几天还不是这样的。”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吴玦低声笑笑,带着某种让人心悸的嘲弄,“我只是想,我为什么要原谅林佳河。既然我得不到幸福,凭什么要让毁掉我幸福的人光鲜而自在地活着。” “吴玦,你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突然又变成这样子?” “没什么。就是发觉自己不适合也不喜欢做圣母。忆北哥,让我加入你和林佳河的战局吧。” 周醒重重叹了口气:“你要来帮我,我当然愿意。但你知道的,在沈童这件事上,我虽然对林佳河耿耿于怀,可也只是想在商场上打败他,毕竟他不算有错。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能将沈童的死归结于他。所以,吴玦,我不希望你钻牛角尖。” “那好,我就帮你在商场上打败他。” ……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其实他并不喜欢这处快要耸入云端的餐厅,因为总是会将人的孤独放大。从前,她在身边时,他们坐在这里,其实也很少说话,但是他却不知为何,觉得是满足的。所以,总是乐此不疲地带她来。 现在才发觉,那样的时光,真的就像做的一场梦一般。 梦醒,人散。他还是孤独一个人坐在这虚无的高空。 林佳河喝了一口酒,年份珍稀的红酒,在舌尖竟然一点味道都没有。 “林先生?”忽然,一个男声在他耳边响起。 他微微有些迟滞地抬眼,嘴角扯出半分弧度:“陆医生。好巧,你也在这里用餐?” 英俊的男子挑眉笑道:“嗯,正在等我的饭友,据说塞在路上呢。” 林佳河客套地点头算是回应他的话。本不是相熟的人,两个人也都没有心思再寒暄下去。只是在他转身时,林佳河脑子忽然一怔,他想起从前看见吴玦出现在他的医院,于是他在他身后看似不经意地问:“对了,陆医生,吴玦曾经是你的病人,对吗?” “吴玦?”陆医生转过头,有些疑惑的样子,“你是说前几日和韦宏总裁周醒订婚的那个吴玦?” 林佳河笑:“这样的事情,连陆医生都知道了。” “这也算是城中大事,何况周家这段时间风波不少。其实我倒是挺意外的。和吴小姐认识也有三年了,没想一转眼,她竟然要嫁入豪门了。” “她……当时是患了很严重的病?” 陆医生微怔,随即笑了笑:“作为医生,背后谈论自己的病人似乎不是太好。而且,陆某不知道林先生与吴小姐是什么关系,竟然会关心几年前她的病?”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随便问问。她之前在我手下做事,关心下属也是我应该的。” “林先生也说了是前下属了。”陆医生摊摊手,“恕我不方便跟你讨论我的病人。” 林佳河眼神动了动:“其实这只是很简单的事情,如果我真的想知道还不容易?我只是想听陆医生跟我随便说说而已,绝对没有恶意。你和我弟弟是朋友,就当是看在我弟弟的面子上,陆医生也不应该拒绝我吧。” 陆医生表情稍稍沉了沉,却又笑了:“好啊,就看在林家二公子的面子上,我就八卦一下。没错,林小姐三年前是生了很严重的病,病情我就不跟你具体说了,反正很严重就是,不动手术大致活不过三个月。当时是专门请的国外专家主刀,我做的副手。手术成功几率其实只有百分之十。好在成功了,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我不知道林先生你和她什么关系,但是如果想在她身体上做什么文章的话,我想就没有什么必要了。她现在身体状态很稳定,活到七十岁,不会有问题。” 林佳河嗤笑出声:“怎么,难道在陆医生眼里,我脸上就写着恶人两字?我只是关心一下朋友,也被您这样草木皆兵。” 陆医生摇摇头,稍稍蹙眉:“我不是草木皆兵。只是吴小姐经历很悲惨,我不希望她再受到伤害。虽然探讨别人的私事很不道德,但你既然对她的事情这么感兴趣。那我不妨告诉你,当时她刚刚从鬼门关走出来,相恋多年的未婚夫就出车祸去世了。我见过那个男孩有多爱她。白天上班,晚上陪房,每次和我探讨病情时,常常都哭得不成样子,可一进病房对着林小姐,却一定是笑着的。我还记得他说过,宁愿自己折寿几十年,也想要换回林小姐一命,没想真的一语成谶。” 林佳河在陆医生的眼神下,沉默良久:“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陆医生摇头:“希望你真的没有恶意。”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便走开了。 如果说当时听到吴玦说起这件事时,他是震惊和悲痛的话,那 么,在听到第三人说起,他唯一的心境就只剩下悲凉和绝望。 连痛感都已经感受不到了。 他又想起多年前的初见吴玦那个夏天。 现在想来,那个男孩就是沈童吧? 当年的他们,一定想着,会这样一辈子快乐下去。他们肯定不可能想到,在几年后,有一个叫做林佳河的刽子手,扼杀了他们的幸福。 他一口气喝下杯子中的酒,拿起电话拨出一个从未打过的电话。 “周醒,我是林佳河。有时间的话,我想和你见面谈谈。” “林总,您现在是韦宏大股东,如果是公事,我可以让秘书安排时间。如果是私事,不好意思,我实在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需要谈的。” “如果是关于吴玦呢?” 周醒沉默了片刻,道:“那也没什么好谈的,反正她是为了帮我才去林正的,你有什么怨,直接朝我来就可以了。” “你们其实可以说出来的。说出为什么你和她都这样恨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林正和韦宏的过节,是因为你的弟弟和她曾经的未婚夫,是吗?” 周醒在电话中沉默了良久:“你怎么知道?是吴玦告诉你的?” “是。所以,你可以和我谈谈了吧?” “难怪吴玦这两日有些反常,一定是你对她做了什么?对,我是应该和你这个混蛋谈谈了。”说罢,周醒已经气愤地挂了电话。 林佳河却似乎没有听到那边嘟嘟的声音,只是兀自道:“我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混蛋。” 第43章 补偿 林佳河与周醒北见面,已经是两天后。周醒气势冲冲地杀到了盛世的总裁办。总裁办小蜜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江城传说中温和儒雅的商界新星,会如此莽撞,但她还是诚惶诚恐地按着老板交代引着他进入了里面的办公室。 “你来了。”林佳河其实非常不愿意他们的交谈发生在这种场合,可周醒执意要来他的办公室,他也无法拒绝。或者他就是想要提醒他,他们几人之间结下的果,都源于在这里种下的因。 周醒的愤怒已经持续了两天,不,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得知林佳河知道沈童之后的混乱,就像是二次伤害一样,他觉得自己那本来结疤的伤口,又被人生生揭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肉。 他和吴玦一样,从未想过要让林佳河知道沈童的事,不是担心林佳河的反应,只是不愿意沈童以这种方式在他们的生活中被提醒,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残忍,所以他们便以最隐忍的方式去怨恨。 “你到底对吴玦做了什么?”他走上前,看向林佳河的目光凌厉而带着显而易见的急躁,哪里还见得平日的温文尔雅。 林佳河微微蹙眉:“你不用担心我对她做了什么,因为比起三年前,如今我对她做了什么,所造成的伤害都是微不足道的。不是吗?”他顿了顿,认真道,“我现在只是想知道,我如何才能补偿你们?” “补偿?”周醒失笑,“怎么补偿?你是不是以为有钱就可以解决任何事?林佳河,你知道吗,就是你这种心态,害死了我的弟弟。沈童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所以你是补偿不了我们的。” 林佳河晦暗不明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又才缓缓道:“你们怎样看我,我一点不在乎,我想补偿你们,也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实际上,你我都知道,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是个商人,你弟弟也确实犯了罪,换成任何时间,任何人,我都会那样做。我现在所有的愧疚,不过是因为这件事给吴玦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 “林大总裁果然是传说中的不近人情。”周醒冷嗤一声,对上他的眼睛,“怎么,你爱上吴玦了?” 林佳河目光轻轻浅浅移向别处,仿佛没有焦点:“你觉得我和她之间说这个有意义吗?” “是没有意义。”周醒点头,“因为……她永远不会爱上你。还有,我警告你,不要再招惹她。” 招惹?林佳河心中苦笑,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真相,他又怎么可能去招惹她? 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不会再打扰她。无论如何,我是诚心想补偿你们,只要我做得到的,你都可以尽管开口。” “不用作出这副痛心愧疚的嘴脸,你要补偿是吗?好啊,把你的林正拱手相让怎么样?你也去尝尝被金钱逼得走投无路是什么感觉?” 林佳河皱眉,却是异常认真的样子:“林正是家父的心血,我不能让它葬送在我手里。我也不会因为我们之间的私怨,而让林正受到牵连。所以,无论你要对林正做什么,我都不可能坐以待毙。” 周醒笑了:“你想补偿我们,可我们想要的补偿你又做不到,那看来我们今天这场谈话没有任何意义了。林佳河,你听着,我一定会让你尝到从云端跌落的感觉。” 林佳河面色似乎倦怠不已,但眼神中仍旧有一如既往的倨傲,他看着沈周醒转身走向门外的背影,沉声轻道:“但愿你有这个机会。” 周醒出门,砰地一声将门拉上。惊得总裁办小蜜狠狠震了一下。他转头看了眼哆哆嗦嗦的小姑娘,心中不免感叹,他这两年好不容易锻炼来的温和冷静,真是一朝崩塌。 “周大总裁!?” 正想着,一个带着点冷嗤的声音响起。 他转头,却见程予正拿着文件,朝这边走过来。 沈忆北强压下心中怨气,露出一个寒暄笑容:“你好,程经理。” 程予正走近他,虽然是笑着的,但是那笑却是不达眼底,表情是显而易见的不以为然:“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原来真的是周总。怎么,放在林正的卧底败露,现在亲自出马了?” 周醒自是知道程予正不喜欢他。实际上,他也很不喜欢程予正,他太了解这种公子哥天生具有的优越感,除了他们那个阶层的人,其他人在他们眼里大抵都是低等动物。 不过,程予正只是敌人阵营的将士,并不是他的敌人,他从来不喜欢随意与人为敌。于是,面对程予正的挑衅,周醒只是四两拨千斤地道:“看来程经理对周某有些误会。你和吴玦也算是共事过,她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也知道一二。我们没有你想的那样龌龊。我要和林正斗,也不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是吗?”程予正挑挑眉,“听人家说韦宏的周总做事是六亲不认,看来是我听错了。” 周醒也淡笑:“程总听错的岂止是这件事。之前我和叶微澜的事,你似乎也听错过吧?” 程 予正微怔,脸色一沉,冷哼了声:“想来微澜也看不会看上你这种人。” “嗯。”周醒从善如流地点头,“微澜中意的应该是程经理这样的人吧。” 说完,也不等程予正再有任何反应,朝他示意下,便转身离去。有时候,做一下恶人的感觉其实挺痛快的,看着程予正那吃瘪的表情,周醒觉得被林佳河破坏的心情,似乎好转了许多。 程予正在小蜜惊恐的目光中,推门闯入,将文件重重扔在办公桌上:“周醒那家伙来这里干什么?” 林佳河将头抬起来,眉头微微皱了下,淡淡开口:“没什么,就是一点公事而已。” “公事?”程予正坐下,“公事的话,他会一个人来林正?阿守,你别瞒我了,是不是因为吴玦的事?” 林佳河不耐烦地往椅背一靠:“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是程予正,这件事你能不能别管了?” 程予正有些愕然的愣了片刻。他认识的林佳河向来是笃定而无往不利的,为什么他会出现如此倦怠,甚至是躁乱的神情。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佳河看他有些讷讷的样子,叹了口气:“程予正,你听我说,这件事不是你所知道的那样。吴玦和周醒也没做错什么。你不需要因为这件事对他们有什么成见。” 程予正翕张了下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林佳河揉了揉额头,“总之这件事就此为止,你以后不要再问了。” “算了,你不愿意说就不说罢。”程予正摊摊手,又指了指桌上的文件,“这是城中村项目的一些资料,你看看,现在政府正在做公示。公示期是一个月,一个月没问题的话,这个项目就算是盛世的囊中物了。” “嗯。”林佳河点点头,“辛苦你了。” “你这么重视这个项目,我敢不辛苦么?看你脸色不好,好好休息一下吧。”程予正边说便起身,顿了顿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吴玦的事,对你冲击很大。既然你说她没有错,她和周醒也不是那种关系,如果你真的喜欢她,不如……” “程予正。”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林佳河打断,“我和她没可能,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 没有如果,也没有不如。在真相揭晓的那一刻,他心中唯一的绮念就被残忍掐断。 第44章 再见 一个星期后,吴玦正式成为韦宏总裁特别助理。 韦宏内部熟知内情的人,大都知道这个新助理就是之前韦宏周年庆里,总裁当众宣布的那位神秘未婚妻。 不过,两天下来,与周醒有直接接触的韦宏员工,都开始对这两人的关系有些匪夷所思。并不是说他们不亲密,相反,两人每日同进同出,中午一起就餐,电梯内也笑语晏晏,一看就是熟稔而默契的男女。却,太不像一对恋人,完全没有恋人间的那种浓情蜜意。 好在,众人饶是心中有疑问,也不敢碎嘴八卦老板的私事。于是,吴玦的到来也就变得自然而然。 “吴玦,你对城中村那个项目有什么看法?”周醒办公室内,两人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脑上那则关于城中村项目的公示。 “怎么?你还有兴趣?”吴玦微微蹙眉,盯着前面的电脑屏幕。 “只是个大项目,如果能做好,不仅有可观的赢利,更重要是能让公司形象在江城更加稳固。盛世如今拿下这个项目,倘若真的让他们做好,恐怕日后韦宏就只能对盛世望其项背了。当然,最重要的是,林佳河本人似乎非常看重这个项目。” “不错,林佳河是非常看重这个项目。而且他想做个项目,并非是想赚钱,更多是因为他个人感情因素。林家本身就是从城中村走出来的。如果这个项目失败,对林佳河的打击一定很大。” 周醒叹了口气,有些挫败的把电脑页面关掉:“可惜我们韦宏没有招标成功。说实话,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林佳河确实比我厉害。交手多次,我好像从来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弱点,我们每一次的竞争,他似乎都是占上风的。” “忆北哥,你不要妄自菲薄。他比你厉害的不过是经验多,想想你一个学计算机的,入商场才两三年,能有现在的作为,已经是非常非常厉害了。而林佳河,我想也不是没有弱点。”吴玦顿了顿,“公示了又怎样?只要和政府的合同还未签下来,韦宏就还有机会。” “吴玦,你是说我们还有机会拿到城中村的项目?”沈忆北目光闪了闪。 “很简单,公示过不了,林正所有的先机也就没了意义。” “可你也知道,江城百姓对林正开发城中村很期待,公示不可能过不了。” 吴玦稍稍思索了片刻:“忆北哥,听说城中村这个项目是叶市长亲自负责。” “嗯,是的。”沈忆北点头,片刻又像想起 什么的,道,“叶市长是叶微澜的爸爸,叶微澜,你见过的。” “原来是市长千金。怪不得那么有气质。可惜忆北哥你没把握机会。”吴玦轻笑着揶揄,而后却话锋一转,“这样说来,你和叶市长也是有些交情的,不知道能不能……” 她还未说完,沈忆北就无奈地摇头:“我们家是和叶家有些来往,但是他和林正的关系恐怕比我们更加密切。不然他也不会专门弄出一个公正公开的招标了,还不是不想在中间做恶人。” 吴玦皱着眉,往沙发上一靠:“离公示期结束还有二十天。如果没有实质性的异议,那么这个项目就铁定让林正拿下了。所以一定要想办法让公示通不过。” “可是……” “忆北哥。”吴玦坐正,打断他的话,“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出办法,让林正的公示出问题,你现在将之前做的方案再润色一下,然后和叶市长多走动走动,一旦盛世公示没有通过,就马上说服叶市长考虑韦宏补上。城中村这个项目,政府已经策划了很久,我想他们也不愿意再重新做一个招标会。” “你真的有办法?”沈忆北有些将信将疑,也有些担忧。他不是不知道吴玦主意多,但是不知怎的,他却不愿意她有太多他不喜欢的主意,她本应该是个单纯豁达的女孩,如果将聪慧用在各种心机上,他会觉得很悲哀。 吴玦却对他的犹疑不以为然,她点点头:“相信我,我会有办法的。” 其实,吴玦是很喜欢这个城中村的。因为就在不久前,她在这里体会到了许久不曾体会的温暖。如果不是后来那个失控的夜晚和早晨,那种温暖大概会一直被她藏在心间,然后怀揣着它安然向前行去。 热气腾腾的馄饨端来桌前,吴玦闭着眼睛吸了口气,依旧是香气扑鼻的滋味。 “诶?你不是上次和佳河一起的姑娘吗?”馄饨店的老板娘搓着手,笑眼爽朗地站在旁边问她,“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来?” 吴玦笑着回她:“因为想吃江城最好吃的馄饨,所以就一个人来了。” 老板娘呵呵笑了两声:“我听我家老头子说,佳河是做大生意的人,肯定忙得没时间陪你来咱这个小店。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哪能天天黏在一起。” 吴玦不说话,咬了一口滚烫的馄饨,呼呼吸了吸气,道:“真好吃。真希望以后时不时就能来这里吃一碗。” “只要我和我 家老头子还能动得起,姑娘就一定能吃到我们家的馄饨。”老板娘笑着,却忽然又眉头皱了皱,“不过听说政府要开发我们的这条老街了。不知道会不会把我们这店拆点。” 吴玦愣了一下,又继续吃饺子:“阿姨,你没听说强拆是违法的么?这是老街,哪能说拆就拆,不过,现今有些开发商确实是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老板娘似乎是了然地点点头:“姑娘说的是,等我问问老头子是什么情况。这可是快上百年的老房子,就算给我几百万,我也不换。” 说完,她便急匆匆跑进内厨了。 吴玦吃完混沌,将钱放在桌上,没有跟里面的人打招呼就走了出去。 天气依旧很好,老街两旁白色的墙壁仍旧有水墨画的味道。 “小心。” 一辆小面包车从路中开过,吴玦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一双温热的手拉了一把,只不过,路面太窄,她的裙子上还是被车轮碾过水坑时,溅起了几滴污水。 但比起污水,更让她困扰的是,这双手的主人。 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她不过是想来城中村,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让盛世公示过不了的办法。 “谢了。”她冷冷开口,不着痕迹地将手臂从林佳河手里移开,弯身拍了拍裙子上的污迹。无奈,那水点已经浸入,留下了几点很明显的痕迹。 林佳河掏出纸巾,蹲下身,用力蘸了蘸:“这样会好点。” 吴玦蹙眉看着他的动作,虽然很不自在,却不知为何,没有移开。 果然,被纸巾蘸了之后,裙子上的痕迹淡了很多。 他站起来,看向她的眼神,看似毫无波澜,但那深藏的暗涌,只有他自己知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刚见到她的那一刹那,不能不说是有点惊喜的。她独自来到城中村,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在怀念他们同游的那一天。只不过,自作多情显然不是他林佳河的风格,尤其是在看到她眼里对他的抗拒和冷漠之后,他更加不会去想她是因为他而来到这里。 吴玦冷淡地转过脸:“这里应该没有写着林正两个字吧,我想来自然就来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开。 “吴玦。”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 吴玦不着痕迹地挣扎了下,却未挣开,只得转过身:“林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 “对不起。”他还未对她说过这三个字,可是事到如今,这三个字又有什么意义,他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牵强又荒唐。 果然,吴玦用力甩开他的手,冷笑一声:“对不起!?原来你也会说对不起的。可是对不起能换回沈童的命吗?能抹杀掉那天你对沈童对我的羞辱吗?” 林佳河深吸一口气:“我知道现在说这个没有任何意义。可是你还年轻,还有机会得到幸福。我知道你恨我,我也可以保证,以后不再出现在你面前。我只希望你不要在这件事上钻死胡同,将自己的快乐葬送在对我的怨恨上。” 吴玦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摇摇头:“林佳河,你知道我怎样才会真正快乐起来吗?” 他有些愕然地看向她。 她踮踮脚,将头凑向他的脸前,一字一顿地开口:“等我亲手毁掉你在意的东西时,我想我就会快乐起来了。” 他眼神沉了沉,脸色瞬间有晦暗不明的阴郁,然后再次握住她的双臂,牢牢抓住她:“吴玦,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可怕。你清醒清醒,别被恨意蒙住了眼睛,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吴玦嗤笑一声,扒开他的手:“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之前对你太仁慈。不错,我是有心魔,而唯一打败心魔的方法,就是让你也尝尝失去重要东西的滋味。怎么你怕我吗?觉得现在的我很扭曲很丑陋,对不对?我也觉得是,可这都不是拜你所赐么?” 第45章 心机 林佳河颓然地靠在墙边,看着吴玦一步一步走远。她裙角的污点,在阳光下还有些明显,就像是某种被损害的美好。 他顺风顺水的活了这么多年,要做的事情,似乎从来没有做不到。可是现在的他,却觉得如此无力。 之前在林正工作的时候,吴玦做过很多功课,林正的每一次大动作,她几乎都很了解。 她看着电脑里的那些资料,没想,居然会真的用上。 她简要地整理一份打包,拷进优盘,然后拨通了许久没有联系的电话。那边很快传来苏冉轻快的声音:“美人儿,好久没你消息了,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吴玦笑了笑:“我怎么随便敢打扰你这个大记者。不过我掐指一算,确实是好久没和你联系了,还真是挺想你的,想你请我吃饭。” “切。”苏冉欢快地嗤了声,“有你这么想我的。不过呢,我是要见见你了。前几天,我看到网上有些照片,竟然是你呢,你和那个什么韦宏的总裁到底怎么回事?看我见了面不好好严刑拷打你一番。” “我可绝对不会屈打成招的。” 两人见面的地方是家特色的火锅店,吴玦对火锅这种食物,算不上太热衷,尤其是生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忌辣,她就更少吃火锅了。不过,苏冉是典型的火锅狂热分子,从前上学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拉上吴玦跟她一起去吃20块钱一位的自助小火锅,她那种一定要吃够本的心态,每次不吃到食物堆到嗓子眼,绝对不罢休,弄得吴玦总是笑她下手不要太狠,不然多吃几次,老板就该哭了。 “这个,这个,这个……”苏冉一边乐颠颠地用手指快速指着菜单点菜,一边抽空问,“快说吧,你和那个韦宏的总裁什么情况,不会真的要嫁入豪门了吧?” “你看我像吗?”吴玦撑着脸好整以暇地反问。 苏冉快速点完菜,将菜单交给服务员,上下打量了下对面的人:“天庭不够饱满,脸型不若银盘,不像是豪门择媳标准。”然后她垂眼,啧啧了两声,摇头,“屁股也不够大,不像是很能生养的人,这也不符合豪门标准。” 吴玦白了她一眼:“敢情我就一小白菜啊。” “我可没这样说。”苏冉无辜地摊摊手,忽然又贼兮兮凑上前。“快点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说实话,韦宏那位周总裁,我之前在一个活动中远远见过一次,正儿八经的潇洒多金,你要拿下了这么个钻石,我可真是要 恭喜你。但是,我总觉得不是网上写的那么回事,而且我嫩是觉得那个周大总裁看着忒眼熟。你就快告诉我,满足我的好心吧。” “我和他确实不是那么回事。之前关于订婚的消息,是个误会。我们就是朋友。”吴玦稍稍顿了顿,“他以前是晓蓓的男友。” 苏冉忽然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是说,他是那个沈什么?” “沈忆北。” “对对对,是沈忆北。”苏冉喝了口水压了压惊,“他怎么突然从普通草根上进小青年,摇身一变成了韦宏总裁,就连名字都变了。这……这也太劲爆了吧。” “没什么劲爆的,人家就是认祖归宗了而已。” 苏冉了然的点点头,挪开身体,让服务生将火锅摆好,又摇头晃脑地道:“哎,我是替晓蓓惋惜。要是当初知道这位兄弟是颗非洲之星,就算是拿刀架脖子,我也得逼晓蓓死赖着他。” 吴玦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得了得了,晓蓓到底怎么回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苏冉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其实今天我还有个事情想找你。算是找你帮忙吧。”沉默了片刻,吴玦终于说到正题。 “你找我帮忙?”苏冉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涮了几小碟菜在红锅里,抬起头道,“老同学一场,说什么帮不帮忙,有事说一声就可以。你可别作出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很有压力。”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哎呀,你就快说吧。”苏冉的急性子又开始发作。 “城中村那个项目你知道吧?” “知道一点,不是林正拿下,现在正在公示么?” 吴玦直接道:“嗯。但是我不想林正做这个项目。” “咦?我说吴玦你有点奇怪哦!之前在林正工作的时候,也让我爆料林正。现在离开了林正,还这样。莫不是林正老板上辈子杀了你全家,你这辈子专门找他茬。” “你就会胡说八道。”吴玦朝她翻了个白眼,“其实是这样的。我挺喜欢城中村那个地方, 不想看到那里被林正破坏。” “不会啊!”苏冉仰头想了想,“我之前还专门看过公示,林正的计划案里,最重要的就是保存传统文化,保护当地的老古董。他们开发不是很好么?” “什么保护?”吴玦嗤笑一声,“林正 又不是没有破坏文物古迹的前科,强拆也是常有的事情。他们随便弄个堂而皇之的企划案,就把大家唬弄过去了。” “有这么严重么?”苏冉抓抓脑袋,有些不可置信。 “你要不信,我优盘里有整理好的一些记录,你拿回去看看。”吴玦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小优盘。 苏冉笑呵呵接过优盘:“要真是这样,我可得写篇报道说说这事。现在也不知怎么回事,这里也拆那里也拆,老祖宗的东西被拆光了,那些开发商就高兴了。说起林正,现在我还有点不平呢,你说上次他们用不合格材料的事情,怎么三下五下就把人给唬弄过去了。” 吴玦夹了几片青菜在白锅里,轻描淡写地回:“无商不奸,无奸不商。这么点危机公关都搞不定,还能叫林正。” “也是,也是。”苏冉嘴里塞了满满的食物,含含混混点头,“说真的,吴玦,你告我实话,你和林正到底怎么回事?别人不了解你,我还是算了解你的。你不是那种吃饱了没事干,学人家抱不平的人。你悄悄告诉我,是不是你在林正工作的时候,被老板穿小鞋了,所以耿耿于怀,伺机报复。” 吴玦抚额:“呃,你想象力挺丰富的。” “你不说算了。”苏冉撇撇嘴,“反正你一直都是这样,什么都捂着,谁都不告诉。” 吴玦讪笑了两声,转移了话题:“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提供给你了素材,这顿饭你还是要请的。” “知道知道。”苏冉瞟了眼她的碗,翻了个白眼,“就你那战斗力,让你掏钱我都不好意思。” 第46章 风波 “吴玦,你有没有看日报周末版的专题?”星期六一大早,吴玦就接到周醒的电话。 吴玦揉了揉脑袋,含含糊糊:“什么啊?” “我给你念念标题。城中村,又一个消失的记忆。问号。”周醒声音有些兴奋,“满满一版,都是对林正开发城中村的疑问,还列出了好多之前盛世破坏文物古迹的例子。也不知道哪里找的这么详细的资料。” 他说完忽然停住,片刻才又继续,“吴玦,这个是你做的对不对?” “我手上正好有一些资料,就交给了记者。” “日报的影响力很大,不过就只有一个多星期时间了,不知道效果有多大?” “应该有用的。等过两天,如果这件事情闹大,你就带上你的企划案去找叶市长,说服他取消盛世的资格,让韦宏顶上。招标会时,韦宏本来就排在第二,应该是顺理成章。再说韦宏这方面的记录比林正好很多,也就不怕别人质疑了。” “吴玦,你……”周醒在那头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只应了声“好的”便挂了电话。 吴玦捂着眼睛,瘫倒在床上,为什么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心是那么空? 两天后,江城各大媒体的头条都是关于城中村居民在盛世总部抗议的报道。电视新闻里,吴玦看得很清楚,打头闹得最凶的那两个年轻人,正是她找过的那两人。 前一天,她找到他们,给了他们几百块钱和一份报纸,然后告诉他们,去煽动城中村的老居民去林正抗议。 两个人都是游手好闲惯了的混混,看到几张粉色钞票,就跟天上掉下的馅饼一样,立马走街串巷去游说街坊邻居。 紧接着便是媒体的连锁反应。 连吴玦自己都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忆北哥,你自己去就可以了。”下班的时候,沈忆北说要去见叶市长,让吴玦一同去。吴玦想了想,有些不情愿。 “有你在,我心里比较有底。” 吴玦失笑:“我认识的沈忆北何时变得这么没有信心了?” 周醒也笑:“你也要允许我偶尔有一点不自信。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看着温和,其实挺冲动,万一脑子一热,弄巧成拙,你岂不是白费了心机。有你这个万事都能处变不惊的助手,我会笃定一些。” 吴玦似乎没有听到其他的话,唯独“心机”两字蹦入她的脑子。心机 ,心机,她的心机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好吧,我和你一块去。” 说不紧张是假的,吴玦是普通人家生长的孩子。接触大人物的机会微乎其微。 叶市长家是独门独院的小别墅,被管家引入门之后,立刻有种森严的压迫感。 “周醒,你来了?” 与房子比起来,站在门口笑脸相迎的叶市长,显然要让人放松许多。 吴玦有在电视里见过这位市长,平时只觉平和儒雅,虽然年过半百,依旧风度翩翩。不过近距离看,才发觉,这位市长眼底的笑,似乎藏着某种危险的陈府。大概是官场呆久的缘故吧。 “叶叔叔。”周醒彬彬有礼的和他握手,将手里的小礼物交给旁边的管家。 “好久没见过你了,不过我家微澜倒是经常提起你。” “叶叔叔日理万机,我哪里敢随便打扰。” 叶市长哈哈大笑:“哪里的话。”顿了顿,他看向旁边的吴玦,“这位是?” “她是我的助理,吴玦。” “助理?”叶市长有些玩味地看了看两人,“我听说韦宏的年轻总裁前些日子宣布订婚了,莫不是……” 这种时刻,周醒也不便解释,便顺着他的话道:“被叶叔叔看出来了,吴玦就是我的未婚妻。” 他话音刚落,屋内就传来一声瓷器磕碰的声音。 叶市长恍然惊醒般拍了拍额头,对他们做了个手势:“看我这是干嘛,让你们干站着,来来来,快进来坐。” 等到吴玦和周醒随着叶市长走到客厅沙发旁,两人同时怔了一下。 那沙发上,坐着的不是林佳河还能是谁。 “不用我介绍了吧?”叶市长在沙发中间坐下。 “当然不用了。”沈忆北皮笑肉不笑的开口,“林总,好久不见。” 林佳河点头:“周总,你好。” “你们两坐啊。”叶市长指了指沙发,“佳河,周醒的未婚妻吴小姐,你见过没?” “见过几次。”林佳河轻描淡写地答,看向吴玦的眼神,却有些颤抖。 叶市长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他:“说起来,你还比周醒大一些吧,可得加油了!” “叶叔叔说的是。”林佳河收回视线,对上叶市长,“既然叶叔叔有新客人,我也该告辞了,有时间再来拜访 叶叔叔。” 叶市长似乎有些意外:“这么快就走了?你给我说的事似乎才说了一半吧。” “说不说完其实不重要。叶叔叔肯定自有定夺。” 叶市长但笑不语,对他点头,算是应允。 林佳河起身,颔首朝他做了个道别的姿势,又转头看向另一旁的周醒和吴玦,或者说,看向吴玦一个人。眼神晦暗不明,在灯光背面,呈现着一种旁人难以发现的痛意。 吴玦目光轻描淡写从他身上掠过,而后便彬彬有礼地落在正座的叶市长身上。 管家匆匆走上前,引领林佳河出门,直到那脚步声音在门外消失,温和带笑的叶市长又才朝后来的两人开口:“我猜想周醒今天来的目的和佳河是一样的吧?” 周醒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便笑了笑:“叶叔叔既然知道,小辈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这两天见城中村那个项目似乎出了点问题,城中村很多居民很反对林正负责这个项目。我也看了报纸上的一些报道,觉得以林正之前的作风,确实不太适合做城中村这个项目。” “所以,你觉得你们韦宏适合?”叶市长两指捻起茶几上的小茶杯,抿了口,轻描淡写地开口。 周醒将计划案拿出来放在他面前:“我不敢说我们韦宏会做得让人人满意,不过,我们会照着叶叔叔的意思努力的。” “嗯。”叶市长点点头,“我相信你们韦宏做这个项目也会做的很好。不过林正似乎很重视这个项目,刚刚佳河就是跟我谈这个,他向我保证绝对不会出现破坏古迹,强拆强建这些问题,还希望我们官方出面给城中村的百姓做一个承诺。周醒,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只要官方出面,你们弄出的这个小风波马上可以化解,林正继续负责这个项目也就没有任何问题。” 他说的似乎是云淡风轻,但是听话的人却因此僵住。吴玦微微转头,看见周醒瞬间有些发白的脸,不着痕迹地伸手在他手臂上拍了拍,然后巧笑嫣然地对叶市长开口:“叶叔叔,不管怎样,您现在不是没有下决定是否要为林正澄清么?” “哦?”叶市长放下茶杯,挑眉玩味似的看向她,“吴小姐此话怎讲?” “如果您已经决定了要帮林正澄清,就不会明知道我们的目的,还招待我们,并且让我们和那位林总前后脚进你们家门。” 叶市长呵呵笑了笑:“林小姐怕是想多了吧。佳河和周醒与我一直都有交往,也都算我欣赏的晚辈 ,晚辈来见长辈,我这个做长辈的,也没有什么理由不见吧。” 吴玦也笑:“我不想多,怎么能为韦宏争取一点机会呢?我想叶叔叔也知道,林家是从城中村出来的,他们开发城中村的那套方案,肯定是从他们的角度出发。而据我所知,政府开发城中村,其实也是有一些自己的打算的,林正的方案不见得就符合官方的想法,并且我不觉得林正会轻易改变他们的那套方案。但是韦宏就不一样,韦宏接这个项目几乎没有谁的个人情感因素在里面,所以会更加理性客观,当然,韦宏也是希望和政/府有一个愉快的合作。” 叶市长噙着笑意味不明地看着吴玦,直到差点让吴玦有些绷不住,他才转向周醒:“周醒,你哪里认识的这位未婚妻,这话说的,我想直接将你们韦宏拒之门外都不可能了。这样吧,天色也晚了,你们先回去,等我和项目组的人商量好,再通知你们。” “嗯。”沉默良久的周醒点点,携着吴玦站起身,“韦宏修订的方案就给叶叔叔您做参考。我们韦宏就等着叶叔叔的好消息了。” 叶市长作出抚额无奈状笑道:“听周总你这样说,叔叔我觉得压力好大。” “不敢不敢,反正决定权在叶叔叔您手里,您要给林正还是韦宏,我们谁也不敢有意见啊。” 叶市长笑着挥挥手:“行行行,等我决定了,马上通知你们。” 上了回程的车,周醒一边发动车,一边笑着对旁边的人道:“今天幸好拉着你来了。叶市长那个老狐狸,圆滑世故的很,估计靠我自己想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话来,那简直是不能完成的任务。” 吴玦不以为然地笑笑:“忆北哥,如果他认定了就是盛世,就算我们说的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如果我们能拿下城中村这个项目,就算是朝打垮盛世的那天迈进了一步。” 吴玦朝外面的夜色看了许久,才又开口:“也许林正是不可能被打败的。” 周醒不明所以的“咦”了一声,转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但是我们一定可以让林佳河狠狠摔一跤。” 周醒点点头:“是的,林佳河这么在乎城中村这个项目,等我们抢过来,他一定很难看。” 不,不止难看,因为不仅仅是抢过这个项目,而是要让城中村变成他不想看到的样子。 吴玦淡淡睨了一眼周醒,却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第47章 退出 如吴玦所料,政府并没有直接取消林正的资格,而是决定重新招标。 但不管怎样,韦宏又有了机会。 招标会的前一天,吴玦和周醒几乎一夜没睡,将本来做好的策划案,又修改了好几遍。 其实他们对招标一丁点信心都没有,两个星期的时间,虽然政府没有出面,但靠着林正自身的危机公关,之前的那场小风波已然在江城的舆论中消失。 其实,前几天在馄饨店,看老板娘对林佳河的态度,就知道城中村的居民已经不再对盛世心存芥蒂。这两天电视里也有媒体去城中村采访,被访问的人无一不是表示希望将城中村的开发交给林正。 在办公室随便眯了两个小时,吴玦在洗手间洗漱了下,用粉底盖住了自己发黑的眼圈。虽然化妆能够掩盖她疲惫的脸色,却掩盖不住眼神里的颓色。 她看着镜子中人,终于用力地闭上了眼睛。确实很累,为什么她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从手袋里摸出一个小瓶,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干吞了下去。良久,那疼得跳动的额头,才缓解了一些。 “你怎么样?”出门上车的时候,周醒还是不放心地问她。 她摇摇头:“就是晚上没睡好而已。” “哦。”周醒了然般点头,”没事,你也别太在意,就算这次不成。也还有别的机会。” 吴玦闭上眼睛靠在座位上,敷衍般应了一声。不在意?如何才能不在意? 她实在不愿意一直沉溺于这个怪圈之中,失败、动摇、放弃、继续、再失败。如此下去,林佳河便像一个魔咒一样驻扎在她的生活,爱不得,却又恨得不彻底,只有完成哪怕一次算得上成功的仪式,对林佳河做一件坏透的事情,她才能真正从这件事中走出来,再没有林佳河,也才能放下对沈童的愧疚和牵挂,清除心中的魔障。 招标会的场地还是上次的那间酒店会议厅。竞标最重要的两间公司,也仍旧是江城的龙头盛世和韦宏。 唯一不同,上次吴玦的身份是林正的代表,而这次则变为了韦宏。奇怪的是,媒体似乎从来没有发现过她由盛世职员到韦宏总裁未婚妻兼特助这个身份的转变。 这本应该是一个有趣的八卦话题,但显然盛世和韦宏非常一致将这个消息封锁。何况她本来就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女人。 比起韦宏浩浩荡荡的六七人行,盛 世来参加招标会的代表不多,依旧是林佳河亲自出马,外加一个程予正和秘书。 两家公司均坐在最前排,就位的时候,两队人擦身而过,林佳河深深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吴玦,嘴唇微微启动,似乎想开口,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便在自己的位子坐下。走在后面的程予正则是蹙眉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义愤地转头走开。 韦宏的策划案本来就做得很好,上次招标会,林佳河也对他们这个策划案赞赏过。何况经过这段时间的改进,可以称得上完美。 周醒亲自上台演示,台下其他打酱油的竞标商家和各路媒体,无不露出称道的表情,但是,这个世界从来就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等到林佳河上台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他的演示并没有韦宏的复杂,言简意赅,但面面俱到,最重要,谁都听得出这个策划案中有着某种不容忽视的感情,没有煽情的话语,也让在场的人触动。 当然,在场的人不包括周醒和吴玦。 在林佳河快要结束,全场掌声响起时,吴玦听到旁边的周醒低声咒骂了声,那是一种认输的讯号。 只是掌声落下,站在台上的林佳河忽然收声,隔着几米的距离看过来,脸上仍旧是稍显冷漠的毫无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却藏着某种暗涌。 吴玦回视他的那一刹那,不知怎的,心里忽的跳了一下,不是预感,而是几乎可以确定,接下来一定会发生点什么。 果然,只见林佳河收回看她的目光,遥遥看了眼场内,不紧不慢地开口:“出于个人因素,林正非常看着城中村这个项目,但是基于各方面条件,我为认为韦宏更适合负责这个项目。因此,我在这里宣布,林正退出城中村的竞标,并全力推荐韦宏获得这个项目。” 他这话落音,台下立刻响起一片骚动。在场的媒体记者顿时兴奋起来,镁光灯像是失控般闪烁不停。 有那么一刹那,吴玦遥遥看着台上的那个人,竟然觉得那张面孔在灯光的映照下,有些许的失真。 周醒更是惊诧地抬起头看向林佳河,刚刚还未吞下的咒骂,卡在喉间,名副其实的如鲠在喉。 “林先生,外界都在流传,城中村项目是林正的囊中物,为什么会突然放弃?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呢?”反应过来的记者,开始噼里啪啦的发问。 “林正和韦宏竞争这么多年,为什么 林正会将这个项目让给韦宏。林先生可以不可以为我们解答?” …… 好在招标会的媒体都是主流媒体,秩序并不混乱。 林佳河嘴角噙着淡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并没有回答任何记者的提问。但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走下台时,他忽然将目光看向韦宏代表的位置,或者说,看向了吴玦,然后微启嘴唇,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希望韦宏会将城中村变得更好。” 招标会结束,周醒拉着吴玦突破追问的记者,匆匆钻进了车内。 “你说林佳河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像是终于从会场的震惊回过神,像是在问吴玦,又像是自言自语,“难道真的是因为愧疚,想以这种方式弥补?” “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不得不承认,吴玦心中有些乱了。她宁愿林佳河依然是冷漠不近人情的,可是这么大的项目,甚至是事关林正在江城未来的项目,他怎能说让就让了? 想着,乱着。她忽然打开车门,冲出重重记者,跑到一辆正要加速的黑色豪车前。那车子狠狠震了一下,猛地刹住,司机打开车窗,大致以为是哪家媒体的记者,恼怒地叫骂:“不要命了啊!” 吴玦没有理会他,直接来到车后排的,拍打那紧闭的窗户。窗户没有降下来,但是门却打开,里面伸出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拉进了后座。 “开车。”林佳河对愣住的司机低声吩咐。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吴玦眼睛直直望向他。 他微不可寻地蹙了蹙眉,将头慢慢转开,冷清的唇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开启:“既然你们想要,我就让给你们。如果这可以让你们觉得高兴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可。” 明明是一席几近卑微的话,但是自他口中说出来,仍旧有一番不卑不亢的味道。 “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吴玦不知道自己何时,连说起话来,都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好在林佳河,像是了然般,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但至少我希望你能够快乐一点。” “林佳河。”沉默了片刻,吴玦忽然冷笑了一声,“你知道吗?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恨你。” 本来有些淡漠的林佳河终于抬起头,眼里有显而易见的困惑,而他也确实问出了口:“为什么?” 她说:“因为我讨厌胜之不武。” 他回:“我们之 间本就没有战争。” 车子终于开出很长一段路,早没有了记者的影子。吴玦示意司机停车,她打开门走下车,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她冷笑着对车内的人开口:“你会后悔的。” 说罢,狠狠将车门甩上。 一个月后,韦宏正式从政府手中接过城中村项目。 周醒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拿过城中村项目,将韦宏在江城的影响扩大,进而一步一步将盛世鲸吞蚕食。 所以他的想法是慢慢来,所有的事情都不急于一时。对于林佳河,相较于吴玦,他其实更为理性,沈童的死,说到底林佳河不算有错,如果换做是他,他或许也会这样做。与其说是恨林佳河,不如说是怨和讨厌更为确切。 可是,吴玦却不一样。她想拿过城中村项目,不过是因为城中村那块地方之于林佳河的意义。她不在乎韦宏会赢得多少利益和声誉。 是的,她内心之中有着连周醒都不知道的阴暗想法,她唯一想的,不过是要让城中村变成林佳河不熟悉的样子,和他的初衷南辕北辙的样子,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乎的东西被毁掉,让他最美好的记忆无迹可寻。 但是显然,她的想法有很大的实施难度。城中村开发将会是在全江城众目睽睽之下开始的,周醒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将城中村建成既可以盈利,又能够作为江城文化标志的新坐标。韦宏的策划案或许没有盛世那么理想化,但是也突出了继承和保护这两点,理念总归不会偏离。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叶市长的家中。 坦白来说,吴玦非常不喜欢同这种官场的上位者打交道,官场浸淫太久的人,大多圆滑世故,深不可测。这个叶市长,在她看来就是典型笑里藏刀的类型。 不知为何,每次他投向她的目光,都似乎有些不怀好意的玩味。 她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周醒,今日找你们来,还是城中村那个项目。最近市内要展开一场严打活动。城中村那边治安一直非常不好,司法部门准备将那里当做打击重点。” 周醒有些愕然。显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来这么一出。 叶市长抬手示意他先听完:“你不用担心城中村开发的进度,严打是突击,很快就结束。而且这次严打,只会为韦宏开发城中村带来好处。”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韦宏一定全力配合叶叔叔您的工作。” “但是呢……”叶市长打断他的话,停顿了片刻,“这次严打之后,我需要韦宏将之前的策划案做点调整。当然,这个调整绝对不会损害韦宏的利益。我知道吴小姐对这个项目很熟悉,我稍晚一些,等严打结束,便将方案的一些具体要求发给吴小姐。周醒,你看可以吧?” 周醒连连点头:“这样最好不过。这个策划案吴玦比我熟悉,您直接吩咐她更好。” 静默许久的吴玦也笑了笑:“叶叔叔信得过我,是晚辈的荣幸。” 从叶家大宅走出来,上了车后,吴玦终于忍不住对周醒开口:“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叶市长有些奇怪?” 周醒嗯了一声,偏头看她:“你是说在城中村这个项目上?” 吴玦点头:“我总觉得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有点古怪。” “你的怀疑是有点道理。”周醒蹙眉看着路况,“我回周家不过两年年,所以认识这个叶市长也就只有这么长时间。怎么说,他的风评不算差,或者说他的面子工程做得不错,江城的百姓对这个父母官应该说还是很满意的。但是我听外公生前对我说过这个人,城府很深,而且官场多年,绝对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干净。城中村这个项目牵涉多方利益,虽然现在由韦宏负责,但是几十亿甚至上百亿元的投入,不是韦宏单独能完成的,随后会有很多投资商进来。而这些招商引资大都是由官方负责,这里面水有多深,你可想而知。” “那如果到时出现一些韦宏不能掌控的状况,该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富不与官斗,况且大家都是互惠互利的,我想叶老狐狸不会吃饱了没事干,将韦宏往火坑里推。只要不损害韦宏利益,他要怎么做,我都可以依他。” 听他这么说,不知为何,吴玦竟然松了口气。 第48章 失控 “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昨晚,警方发起一场名为“飓风”的严打行动,突击扫荡了全市治安死角,破获抓捕多个犯罪集团。其中,令人震惊的是,警方在即将迎来大开发的城中村,抓获了一个制毒贩毒团伙,缴获□□上千余克……” 吴玦啪嚓一声,扔下遥控器,随便穿了双鞋,便蹭蹭跑下楼,打了车赶往城中村。 这些年,城中村一直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本地受过好的教育的年轻人大都搬离,留在村内的年轻人,通常都是些游手好闲的混混,加上流动人口的入驻,治安确实一年不如一年。但是通常不过是吃喝嫖赌这类风气,却从没有听过制毒贩毒这么严重的犯罪。 吴玦从出租车下来。还未走到街道入口,便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往日的城中村因为萧条的缘故,并不热闹,但是眼下的街道,却在某幢旧屋面前挤满了人,神色愤慨又惶恐地指指点点着。 吴玦疾步走进去,站进人群,只见那栋房子的门窗已经一片狼藉,很明显的子弹留下的痕迹。地上还有干涸的暗色血迹。 “哎哟喂!你不知道啊,昨儿晚那声音,砰砰几下,吓得我还以为大地震了。早上起来才知道,原来是警察抓人了。” “可不是嘛,听说有人在这里造毒品,还有枪,昨天就是跟警察干起来了,地上这血也不是是那些造毒的还是警察的,夭寿哦,你说我们城中村咋出这种事?” “我现在都心惊肉跳的。听说那些毒贩子都是些杀人放火的。这以后咱能住得安宁么?” “谁知道啊!政府不是说要开发吗?赶紧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治理干净才是!” 吴玦听着这些街坊的议论纷纷,慢慢从人群中退出。 一些不成形的念头渐渐在脑子里浮现。她分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似乎有点惶恐,又有点兴奋。 她一直在往后退,眼前的人群仿佛像潮水一边褪去,让她生出不真实的感觉。 “当心。”直到这个声音响起,才让她回过神。 而这个声音又却是太熟悉。她微不可寻地皱眉,然后稍稍转头。对上的正是林佳河那双深邃淡漠的眼神。 她拂开他握住自己手臂的手,眼睛淡淡移开,没有回应他。 不过他显然也并未将注意力太多放在她身上,很快便收回眼神,朝前方的人潮望去,眉眼中显出某种不着痕迹的凝重。 吴玦睨 了他一眼,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只是几步之后,她却又忽然转头,盯着那个英挺的背影沉默几秒,终于柔声开口:“林佳河。” 他明显怔了一怔,转过身时,似乎是带着不可置信地茫然。 吴玦对他笑了笑:“我在想,如果城中村消失的话,你会难过?” 他眉头微蹙,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吴玦,你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吴玦笑,“你也看到了,城中村这个样子,肯定有人希望它变得更好。我只是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他忽然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眼神凌厉却又有些无措:“吴玦,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努力挣开他的钳制:“我能做什么?林佳河,你不需要太看得起我,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有些事情并非我想做就能做得了的,也远远不是我能掌控的。” 她顿了顿,又在他的注视下一字一句开口:“但是,如果有人想要对城中村做一些事情,让我推波助澜一把,我可能也无法拒绝。” “吴玦。”他闭上眼睛,像是冷静了一下,复睁开眼时,又已经是淡漠无澜,“即使你再恨我,我也不会让你们毁了这里。” 吴玦漠然地看了眼犹在议论纷纷的人群:“你知道的,这里的去留从来都不会是你我说了算。” 从城中村走出来,吴玦遥遥望着大马路上的车来车往,忽然觉得头隐隐作疼,她在包包里摸了摸,却没有摸到平日用的止疼药。 她揉了揉额头,伸手准备拦车,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她面前停下。她微微愕然,片刻之后,摇下车窗的后座,露出一张带着笑略显苍老的脸。 “吴小姐,上车吧。”叶市长对她点点头。 吴玦犹豫了两秒,终究还是从善如流地打开车门。 叶市长见她坐定,吩咐司机开车,而后作势苦笑着开口:“吴小姐,你看一场严打,本以为城中村这种地方就只能揪出几只人人喊打的臭老鼠,哪里知道,竟然打出一个毒窝?” 吴玦也淡笑:“是啊,挺令人意外的,本来城中村也不过是脏乱差,可有谁能料到竟然会抓到贩毒团伙?这下城中村的名声可就更差了。” “不知道吴小姐有没有听今天的新闻,电视台在街上采访,很多市民都表示对城中村失望,希望政府根治这个毒瘤。我这个父母官得有所表示啊!” 吴玦终于无法忍受这种虚 与委蛇,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笑道:“叶市长,你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虽然我在韦宏只是普通员工,不过城中村这个项目,前期策划什么的,我是有参与的。” “吴小姐谦虚了,你是周醒的未婚妻不是么?我也看得出来,周醒在这件事上是全权让你负责的。既然吴小姐这么说,我也就不绕圈子了。”他顿了顿,在光线微暗的车厢内,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吴玦,“城中村这个地段是江城的中心地带,让它变成江城的文化地标,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老房子保护起来,完全发挥不了它的经济优势。我的目的就是要拆掉那些老房子,将城中村打造成最新的商业中心。当然——是要在众望所归之下。” 吴玦露出愕然的表情:“你要拆掉城中村?但是这个项目一开始打的就是保护江城传统的口号。现在突然要拆的话,韦宏怎么向市民交代?” “吴小姐不是已经猜到昨晚这么大动静的严打是为了什么吗?政府给你们开了这么个好头,后面的还难吗?”他说着笑了笑,“再说了,毁掉城中村不也是吴小姐的愿望吗?” 吴玦怔了怔,下意识问:“晚辈不知道做了什么让叶市长有这样的误会?” 叶市长低声笑了笑:“坦白说,你和周醒到底是不是真的未婚夫妻,我不太清楚。不过你和林佳河的关系我倒是很确认。你们之前同居了半年不是吗?但是呢?不知什么原因,你现在似乎对他非常怨恨,怨恨到想要用这个项目报复。你说我说的对吗?吴小姐。” 吴玦如置冰窟。 下车时,叶市长将一份文件袋放在吴玦手中,语气带着漫不经心,却又似乎是语重心长,他说:“吴小姐,这里市长办拟草的一份城中村项目的策划书,你回去看看,希望对韦宏的策划有用。当然,要是觉得有问题,你和周醒也可以向我提出来。” 吴玦盯着黄色的牛皮纸袋,似乎有点怔然,然后淡淡点头应允。 她看着那辆略显低调的黑色轿车驶离视线,手指紧了紧手中纸袋。不知为何,一时间竟有种错觉,似乎这个纸袋,就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所有的罪恶,就会扑面而来——怨恨、阴毒、偏执、甚至*。 可是,不得不承认,魔盒总是有诱人打开的力量。吴玦看着纸袋,心中突突跳得厉害,有一种无法抑制的蠢蠢欲动,似乎想要急切地证实自己之前的想法。 马路上有风吹过来,微微拂乱了她的头发。她就这样站在路边,慢慢抽出了那几 张单薄的纸。 果然是在意料之中的,那份所谓的官方策划书,其实很简单,因为太简单,以至于让吴玦觉得之前所有的忐忑和兴奋都变得索然。 她拿出手机,在路边拨通了周醒的电话,在对方接起的一瞬间,她就开口:“叶市长刚刚给了我一份策划书,他要将城中村全部拆掉,用最快最直接的方法将那里变成江城最新的商业中心。” “什么?”那么的周醒仿佛是一下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叶市长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江城再没有城中村。” 周醒显然仍旧疑惑:“他为什么这样做?” “利益。”吴玦除了冷嗤一声,找不到其他方式表达自己的鄙夷,“除了利益,没有其他解释。” “可是他是市长并不是开发商,他个人想从中得利的话,不就是犯罪?” “你不是说这个叶市长本来就不干净的吗?所以他如果想从中得利的话,也不无可能。” “不行,韦宏绝对不能做刽子手,去拆掉江城历史的记忆。我还想着靠这个项目在江城提升韦宏形象扩大影响呢!”那边的周醒说的有些义愤填膺。 “忆北哥,你听我说。”吴玦打断他的话,“你好好想想,为什么韦宏能拿下这个项目?难道真的是因为林佳河的退让吗?不,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在我看来,叶市长一开始就没准备和林正合作,即使当初没有我的小动作,他也一定会有办法让林正退出。而他之所以这样一步一步,不过是想一切变得名正言顺。昨天的严打,今天媒体的报道,都只是在慢慢铺垫罢了。” 周醒在那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这样一说,我倒觉得有些道理了。*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他已经位居市长,手握重权,还想得到什么?” “其实也不难想通。你想想明年就要换届,这个时候正是这些官员开始大肆活动的时期,谁上谁下还说不定。” 周醒有些烦躁道:“不管怎样,韦宏不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也不想背上唯利是图的骂名。到时候,韦宏可就是人人喊打,在江城怕不是会被唾弃。” 吴玦笑了笑道:“忆北哥,这你就想错了。既然这个项目是政府牵头,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也不仅仅只是韦宏的责任。所以叶老狐狸已经想好了如何能拆掉城中村,又不会引来骂声。再者,你自己也说过的,富不与官斗,你觉得和叶市长对着干,会有好处吗? 我们都只是小蚂蚁,叶老狐狸要是不高兴了,要捏死我们还不容易?还不如照着他的计划来,至少韦宏也不会吃亏。” 周醒再次沉默了许久:“吴玦,你告诉我,这是你的真实想法,还是——”他顿了顿,“还是你想顺水推舟正好用这种方法报复林佳河,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城中村对林佳河很重要。” 吴玦心中一怔,她不得不承认,周醒确实是了解她的,她完全无法否认,当然也没有必要否认:“不错,毁掉城中村,确实对他是一个很大的惩罚。” “吴玦,可是你认为用这种伤及无辜的方法就为了惩罚他一个人,值得吗?或者说你心里会好受吗?” 吴玦几乎能想到那边沈忆北痛心疾首的表情,但她却是不以为然地回:“无所谓值不值得,无论城中村怎样,对我都没有影响。至于心中好受与否,我想只要让林佳河受到一点惩罚,我都是好受的。” 周醒叹了口气,似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于是电话中的语气便变得有些怪异:“你还是被怨恨蒙蔽了眼睛。吴玦,我觉得你越来越不像你。”说罢,他语气却又一松,带着恹恹的倦怠,“不过现今这种情况,恐怕也容不得我说不,既然是叶市长要做的,韦宏想不跟着他的脚步都不可能。你现在告诉我,策划书里要求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叶老狐狸在策划书中说的很清楚,只要让公众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那么一切就会变得理所当然,而公众向来是被舆论牵着走的。昨晚和今天,他已经做了第一步,现在城中村忽然从一个古老而滞后的边缘地带,变成了这座城市的毒瘤。无论是村中人还是村外人,都开始对这个地方产生怀疑和唾弃。只要继续渲染这些负面效应,江城百姓恐怕很快就会希望城中村改头换面,变成什么样子不重要,只要不是现在的样子。到时,一切的开发都变得理所当然。” 周醒在那边像是重重叹了口气,含含糊糊嗯了一声,似乎想开口再说点什么,却最终只是说了句“回头见”,便挂上了电话。 接下来的一切进展的很顺利。也许吴玦天生就具有运用这些小手段的能力。电视和报纸对城中村的诟病在一个星期内,几乎日日占头条。更重要的是网络,江城的几大论坛,每日都充斥着各种城中村的罪恶事迹,几乎可是用罄竹难书。 不过短短不到十天,城中村从一个快要被遗忘的角落,变成了人人鄙夷的老鼠屎,坏了江城这锅好粥。就连住在江城的人,都开始在舆论的引导下, 怀疑起他们生长的这方土地。并且以作为一个城中村的人而感到耻辱,甚至因为那次严打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安全感。 随后的搬迁谈判顺利得连吴玦自己都没想到。 那些年迈的老人,虽然对这快土地恋恋不舍,但终究抵不过各方面的流言蜚语,不得不动摇,最后在听到律师将补偿协议念给他们时,那一点点的动摇就彻底摇走了。 城中村几十户老居民很快全部在那些繁冗的文件上签字,热火朝天地搬离了城中村。 拆迁的那天,吴玦亲自督工。两架重型铲车轰隆隆地开向空无一人的城中村,光听声音,就有一种破坏欲与毁灭欲的快感。 她拿着对讲机,远远站在铲车后面的路口,看着入口处的牌坊,全身的血液似乎有些扭曲变态的沸腾。 她知道在这一刻,心中的那个毒瘤真真要弥漫全身。 “吴玦——”她打开对讲机,正要对铲车内的司机法令,一声匆忙而焦灼的呼喊从身后传来。 她愣了片刻,有些恍然地转头,看见林佳河满脸倦色地从身后的车内走出来。 距离上一次见面,似乎又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他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与刚刚那声焦灼的呼喊,他此时的面色毋宁说是倦怠。是的倦怠,那微蹙的眉眼间有一股很深很深的倦色。 吴玦这才发现,他的状态似乎并不好,除了下陷的眼窝,脸颊也削瘦许多,整个人都显出一股颓态,不是颓废的颓,而是那种让人会以为他下一刻就会倒下的颓然。 这个发现,让吴玦的眉不着痕迹地皱起来。在她的认知里,林佳河太强大,以至于永远都有种笃定而意气风发的姿态。 她的心毫无来由地被刺疼了一下。 “停下吧,吴玦。”他开口,声音很低,却又像是用尽了力气。 吴玦收回刚刚的不自在,淡淡开口:“不可能。” 说着,她将对讲机慢慢举起来。不料,还未开口,林佳河忽然用力夺过那对讲机,狠狠砸在地上。 吴玦蹙眉,看了眼地上的残骸,嘴角浮上一个轻蔑的笑。又抬头对上林佳河的脸:“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吗?” 林佳河摇摇头,慢慢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我知道我无法阻止你,可是,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你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我,因为那并不能使你变得快乐。我知道我欠你,我愿意用倾尽全力去 补偿你。” 本来还处于沉静的吴玦,在听到他的话后,忽然睁大眼睛,用力推开她,歇斯底里地大叫:“补偿?怎么补偿?你的补偿能让沈童复活吗?想想都觉得绝望,为什么我爱的人被你害死了,可是你这个刽子手却还活着?” 饶是在心中如何怨恨,吴玦也从未在言语上如此恶毒过,她不知道她此时的表情是不是像恶魔一样狰狞。 林佳河的眼中出现一抹绝望的痛意,闭上眼睛片刻复又睁开,他一字一句开口:“这个孽既然是我造成的,理应由我一人承受。你放过城中村吧,我不可能将沈童还给你,可是我可以陪你一条命。” 说着,他淡淡扫了眼旁边马路上的车来车往。 吴玦还未从他的话中反应过来,他只深深看她一眼,便向路中一辆急速行驶的卡车疾步跑去。 第49章 动心 那一刻是如何发生的,吴玦自己都不太清楚。 她只知道,当她看到林佳河冲向马路的时候,她整个脑子都是三年前的那个场景,沈童停在路中央,对她留下最后一笑,然后便是刺耳的尖叫,分不出是来自于她,还是路人。 而在这一刹那,吴玦唯一的想法便是——不行,她再也不能看着另一个人在她面前以这种方式消失。 他不能出事,她承受不起这种结局。 吴玦身体的反应甚至比脑子还要快几秒。 在林佳河冲入马路时,她也跑了过去,本来是要拉住他,却只堪堪抓住他的衣角。卡车巨大的声响扑面而来,她脑子一片空白,只是盯着眼前几步之遥的那个挺拔却已然削瘦的背影——然后,在卡车刺耳的刹车声中,她用力扑倒在他身上。 只是速度太快的卡车,终究还是没有完全刹住。生生撞在了两个倒地的人身上,好在林佳河反应快,在吴玦扑向他时,他心中已是一凛,本能地顺势将她抱住,朝前面滚了几分,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她。 卡车最终还是刹住了,就在林佳河身体的几厘米处。只是一只车轮却还是碾压在了他的右脚上。 卡车司机打开车门,骂骂咧咧地下车,看着林佳河被压住的脚,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绷着脸吼道:“干嘛呢?怎么过马路的,找死也别用这种方法!” 林佳河没有理会那骂声,只看了看怀里人,此时的吴玦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显然已经昏过去。他心下一惊,迅速检查了下,确定她身上没有伤口,才稍稍安心。 而这一刻,他方才感到后怕。刚刚那一刻,他确实是出于绝望之下的冲动,可有那么一刻,他真的觉得人生里似乎没有什么太值得留恋。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吴玦会冲上来,会拦他救他。万一……万一……,他简直不敢再想。 救护车来的很快,在众人的帮助下,卡车被托起,医护人员才将林佳河的脚从车轮下挽救出来。 或许是太疼了,他竟然没有太大感觉。 在救护车中,他看到旁边昏迷之中的吴玦,下意识地去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就这样紧紧握着,一直不松开。 当然,在医护人员的命令下,救护车抵达医院时,他还是不得不松开她的手。 除了轻微的擦伤,吴玦确实没有任何大碍。昏迷大致是因为惊吓过度。而这一觉,竟然睡了十几个小时。第 二天医生来病床上给她做复查时,她才转醒。看到满眼的白色,忽然心中一惊,猛地坐起来,惊慌失措地抓住医生大叫:“林佳河呢?就是刚刚和我一起的那位先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忙安抚她:“那位先生没事,就是脚部严重骨折,恐怕得几个月才能完全恢复。他现在在隔壁的病房,你可以去看他。” 吴玦匆匆跳下床,跌跌撞撞来到隔壁病房,推开门,便看见林佳河的一只脚打着石膏露在被子外面。而他整个人则似乎正睡得无知无觉。 吴玦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站在床头凝视床上的人。他的脸色苍白而憔悴,哪里还是平日那个高高在上的林佳河。是的,她已经成功地让他从云顶跌落在尘埃里。 可是,在这一刻,她真的是高兴的吗? 实际上,连吴玦自己都不知道,一直以来,她到底是真的怨恨林佳河,还只是因为沈童过世后,她需要为自己的孤零感找一个合理的宣泄口。 不能说她忽然释然,但是经过他冲向卡车的那一刻,即使再如何心怀怨恨,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倨傲冷漠的人,是真的在为他的无心之过而心怀内疚。那么,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算是个恶人吧?而她,从此之后,也不可能继续任意恶毒地践踏这种内疚。 原谅他吧!在共同经历过生死关头之后。吴玦想。不,是原谅自己,也放过那个善良美好的沈童。 吴玦伸手抚上他削瘦而发白的脸颊,淡淡笑开,可是不知为何,眼底却涌上阵阵湿润,一滴泪滑下,恰好落在林佳河唇边。 林佳河缓缓睁开眼,看到便是这个看着他,笑着流泪的女人。他静静和她对视,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轻声道:“很咸。” 吴玦反应过来,赶紧尴尬地背过身,擦了擦眼睛。 等擦干眼泪,深呼吸了口气,吴玦才转过头问:“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我宁愿你为了城中村和我势不两立,和我斗下去。这才是我了解的林佳河。你怎么可能会去为了那种无心之过而买单?” 林佳河握住她的手,直直看着她:“是,你说的没错。林佳河不是个会为无心之过买单的人。我只是想为你的痛苦买单。” 刚刚止住的泪,瞬间又涌了上来。吴玦想,原来自己到底只是个平凡庸俗的女人,也会会一个男人动听的话而感动。 林佳河试探道:“吴玦,让我用我的余生来补偿我曾经对你造成的伤害。” 吴玦摇头:“你已经不欠我,不,实际上你从来就没有欠我什么。就这样吧,我不会再为难你。我们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 她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淡淡对他一笑:“保重,佳河。” 说完,她便转身,一步一步走出病房的门口。 “等等。”他还未到门口,他却又叫住她,,“走到这一步,城中村那里你要怎么办?据我所知,这些其实都是叶市长的一手策划。” 原来他已经都知道。 只是没有自己的顺水推舟,或者说推波助澜,城中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她无意毁掉江城的记忆,也从来排斥那些为了利益而对文化记忆的大肆损坏。箭在弦上,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让其不发。 “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之,我现在会尽己所能将城中村保下来。”说罢,她自己都不禁嘲弄一笑,“昨天我还要亲手拆掉那条老街,现在却又在这里说这种话。我真是个荒谬不过的女人。可即使这样说,大概也只是句空话,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哪里有本事说拆就拆,说留就留。” “你先将拆迁时间尽量往后拖,其余的我来想办法。”顿了顿,他似乎是有些无奈的开口,“虽然你刚刚对我说了保重,只是恐怕接下来为了城中村,我们还有一段时间得常常碰面。希望你不要太不自在。” 吴玦淡淡笑了笑:“既然已经释然,就不应该在意见与不见,我之所以说再见,不过是因为自此以后,我还不知道我们有什么见面的理由。现在因为公事,我当然不会觉得不自在。” “这样便好。”他像是沉默思考了片刻,在吴玦再次迈步之前开口,“你昨天为什么会扑上来?” 吴玦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不敢面对那种场面。” 不敢再一次看到有人以那种方式消失在自己眼前。 回去后,吴玦简单地将事情给周醒说了一遍,虽然她描述的轻描淡写,但是在提到林佳河跑上马路去撞车的那一段时,坐在她对面用餐的周醒还是惊的差点咬到了筷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愣了半天,忽然又噗嗤笑出来。 他笑着摇摇头:“真是想不到林佳河会做这种不理智的事。他竟然能为了你连小命都不要了。” 吴玦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下意识反驳:“他干这种蠢事可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赎他犯下的错。” 周醒叹了口气:“吴玦啊吴玦,你 一向聪明,何必这个时候自欺欺人,你想想,如果换了别人,他会这么做吗?” 吴玦噎住,即使不愿承认,也不能反驳这个太过明显的事实。实际上,在医院中,林佳河就说过他只是为了她的痛苦买单。 她其实一直知道林佳河对她的心思,甚至还卑劣地利用过这种感情。只是她却无法去正视,因为害怕一旦正视,她便从此泥足深陷。 她终究只是一个世俗女人。撇去之前的恨意,被林佳河这样的天之骄子爱上,她如何不可能心生波澜,暗自得意,那些不可告人的微妙虚荣,如何不可能蠢蠢欲动。同样的,自然也会诚惶诚恐,患得患失——因此,即使她决定重新拥有一段感情,也不可能是林佳河这样的人。 周醒见她没有回应,便继续道:“说实话,自从林佳河退出城中村项目后,我想了很多。其实从头到尾,他就没有做错过什么。我们将莫须有的罪名加在他身上,确实有失公平。我知道你的顾虑,即使没有恨,你和林佳河也不可能去谈爱,对吗?作为你的哥哥,我当然也不愿意你和他在一起。在这种家庭中生活,很多快乐都会剥夺。这几年我真的有体会,所以不希望你重蹈我覆辙。” “我没有爱上他。”吴玦生硬而言简意赅地回应了周醒所有的话。没有爱,自然就无须再说任何。 周醒稍稍怔住,本来在喉中的下文全部被吞了回去。他无奈地笑笑:“算了,你向来聪慧,哪里需要我指点。” 他这样一说,吴玦反倒有些过意不去:“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件事于我来说真的没有任何意义。”她顿了顿,又加了句,“至少现在没有必要去考虑这些。” 周醒也知多说无益,便转了话题:“那城中村那边,我们该怎样做。” “我已经通知工队拆迁暂时延后。”她顿了顿,“不过也不可能毫无理由地拖太久,叶市长那边肯定就过不了关,再者,耗太长时间韦宏也有不小损失。” 他皱了皱眉:“你说林佳河会想办法。那他有没有说什么办法?” 她摇摇头:“他说想办法,是因为城中村对他意义重大。他不是喜欢卖关子的人,没有告诉我肯定就是还没想到办法。” 吴玦再次来到城中村,已经是两天后。她已经通知拆迁队推迟动工时间,只是具体时间并未确定。她知道,叶市长那里肯定时时刻刻关注着城中村的动向,所以她不能毫无理由地将施工队撤走,那两台巨型铲车还停留在 原地,就像是两尊怪物一样,在城中村入口处虎视眈眈。看起来随时都是要将这条古街吞噬的模样。 三五个工人在路口处闲着无事打牌。 吴玦正头痛着如何继续拖延下去,忽然听得身后一阵车辆的停靠声。她下意识转头,看见几个个西装革履的两辆黑色奥迪走下来。她想着,这种时候还能有什么大人物来城中村?然后,她就真的看到了一位大人物,国画泰斗秦远之。 秦远之显然也看到了她,稍稍愣愣,对她笑了笑,大致是没有想起这个一面之缘的女人是谁。 吴玦想了想,走上前:“秦爷爷好。” 秦远之拍拍头:“你是……” 吴玦笑:“前段时间您生日,我和程予正一起见过您的。” “哦。吴……吴……” “吴玦。” “对对对,小姑娘叫吴玦,瞧我这记性。”秦远之拍拍额头自嘲。 “秦爷爷能记得我,晚辈就已经很荣幸了。秦爷爷,您这是……” “我不是听说政府要拆城中村嘛,所以赶紧请了国家文物局的同志来看看,这可都是文物古迹,哪能说拆就拆,不是胡闹嘛。幸好佳河告诉我了这事,如果能认定为古迹,政府可就不能随便拆了。” 吴玦暗叹了一声,没想林佳河竟然想到这个方法。秦远之是何许人也,跺跺脚就能使文化界发生点小地震,凭他的名气,直接上书文物局,对城中村来个古迹认定,地方政府想拆也没办法了。 吴玦点点头:“那晚辈不打扰你们参观了。” 秦远之和蔼地对她笑笑,便随着一行人走入了城中村。 看着他们走远,吴玦想了想,走到街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去往了医院。 吴玦敲了敲虚掩的病房门,只听得里面传来一声沉稳的“请进”。 “那个……”不知为何,经过那场小事故,吴玦竟然对林佳河有些难以面对。不是别的,就是有些尴尬。 “你来了!”林佳河显然有些惊喜。 吴玦稍稍走近:“你的脚怎么样了?” “没事,医生说过几天就能出院。” “哦。”吴玦讷讷点头,“那个秦老先生……” “你知道了?”林佳河问,“我跟他说了这件事,老先生本来就爱怀旧,自然不愿意城中村被拆,所以就直接以个人名义写了申请 ,上报了国家文物局。我估计,这两天,上面会下达禁拆令。等古迹认定成功,一切就可以从长计议了。” “真是麻烦你了!如果不是我……” “你跟我说什么麻烦。”林佳河轻笑,“你现在能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 吴玦站在床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林佳河就那样直直盯着她的脸,一双深邃似海的眼睛,让她有种想要惊慌失措逃走的冲动。 片刻,她终于还是开口:“那你好好养伤,我有时间再来看你。” 说完,正要转身,林佳河却一把抓住她:“你会再来看我吗?” 明明只是轻描淡写的触碰,吴玦却觉得那双抓住她手的手,有种蚀骨的灼热,她想挣开,却发觉自己使不上一丝力气。 林佳河坐直身子,直逼她的双眼:“吴玦,你是不是真的不恨我了?” 吴玦几乎不敢回视他,只能故作镇定地点头。 下一秒,林佳河的手稍稍松开。本以为他是要放开她,不料,他却忽然移上去,抓住她的手臂,轻轻将她一带。吴玦毫无设防,整个人便轻而易举地跌落在他的怀中。 那个带着灼热气息的吻落下来时,吴玦几乎有不真实的错觉。多久?有多久,没有触碰到这张唇?原来,竟然是这种让人思念的感觉。以至于,她丝毫没有挣扎。 林佳河一遍一遍描绘着他思念的领地,从眉心到嘴唇,本来只是轻描淡写的触碰,到后来,越来越浓烈。搂紧她的手臂越来越用力,唇舌吞咽着她的气息,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许久,吴玦终于因为窒息而推开他,大口喘着粗气。 林佳河也好不到哪里去,整张点都是晕色,只是抱住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片刻,他终于开口:“吴玦,我知道你对我是有感觉的。既然你已经不恨我,那么我们从新开始好不好,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从新认识好不好?让我了解你,照顾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几乎带着些卑微的小心翼翼。哪里还见得平日里那个高高在上的总裁。原来,在爱情里,众生真的平等。 吴玦摇摇头:“不。我是不再恨你,但是沈童呢?我不愿意做他不喜欢我做的事。” 林佳河痛苦地皱了皱眉:“吴玦,你清醒点好吗?如果沈童真的泉下有知,我想他一定愿意让你获得幸福,而不是钻进死胡同不走出来。” “不不不,我 不能这样。”吴玦继续连连摇头,猛然跳起身,后退几步,“这样对沈童太不公平,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和你在一起。” 林佳河想要再抓住她,她却已经离他有了几步之遥。他有些绝望地看着图们之间的距离,咫尺天涯,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吴玦深呼了口气:“你好好休息,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般离开了这间独立的vip病房。 让我了解你,照顾你。多么朴实而动听的情话。吴玦靠在医院的楼梯口,只觉得全身力气像被抽干。 没有动心吗?当然不可能。 就如林佳河所说,她对他确实是有感觉。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很容易,也许只是一瞬间的感动就可以。饶是表面看起来再不为所动,她也明白,他对她的诚心。换做任何人,大概都会飞蛾扑火地扑上去。 可是,她不能,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沈童。她说服不了自己。 第50章 问题 吴玦没有再去看望林佳河,林佳河也未再联系过他。再成熟持重的男女,都有柔软脆弱的一面,吴玦想,撞向卡车那一刹那的林佳河是,在医院里对她说那些话的林佳河也是。而无数次被心魔困住的自己也是。 但除此之外,他们仍然还有从容面对生活的冷静和理智。 因为秦远之的影响力,媒体开始大肆报道城中村一事。其实普通百姓大都是墙头草,稍稍被舆论引导,就像是恍然大悟。 紧接着城中村申报文物古迹成功,拆迁一事自然被叫停。 吴玦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放下。 电视新闻中播报城中村正式成为文物古迹的那天,吴玦正在周醒办公室,与他一起收看。看完之后,两人象征性地击掌庆贺。 只是这高兴劲还未过,周醒的电话响起。他看了眼,道:“是叶市长。” 在电话里简短谈了几句,周醒挂上电话,朝吴玦道:“他晚上约我们吃饭,谈招商引资的事。” 叶市长仍旧是之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寒暄之后,朝吴玦笑了笑:“吴小姐好本事,城中村竟然在拆迁的当口被叫停。” 吴玦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两人先前其实达成过心照不宣的协议,算是她违约在先。她自然之道这个老狐狸对她不满。 她淡淡一笑:“这是民心所向,不是我这个小角色能决定的。” 叶市长倒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拿出一叠文件:“不拆也有不拆的开发法,之前说了招商引资我们政府办公室说了算,这是投资商的资料,你们拿去看看。要是觉得没问题,我就主持你们签协议,韦宏好着手开发。” 他对拆迁叫停一事的态度,太过风轻云淡,以至于吴玦有些匪夷所思。 周醒倒是没太在意,一来是他并不知太多内情,二来是他觉得不用大规模拆迁,正合他的初衷,喜悦的心情盖过一切,根本没心思多想。 然而过了两天,周醒忽然神色凝重的把吴玦叫来办公室。 周醒道:“我看了下叶市长给的投资商名单,其中有两家注册地在开曼群岛的公司,我总觉得有点问题。” 自从上次叶市长和吴玦谈话,两人心照不宣地达成协定之后。吴玦就一直对叶市长在这次开发中所扮演的角色有些怀疑,现下听到周醒怀疑说投资商有问题,那想来就一定有问题。 不过已经得罪过叶市长一次,而且韦宏拿 下开发权,叶市长算是起了很大作用。就算知道他另有所图,吴玦也知道应该睁只眼闭只眼。 她想了想道:“投资商的背景都是由政府方面审核,跟我们没多大关系,我们只需要看他们的金额和方向就好。如果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 周醒皱眉思忖片刻,犹疑地点了点头。 吴玦准备出门的时候,忽然又转头走回到他桌前:“这些资料给我看一下,我觉得可以先做个大致的预算。” 周醒点点头,将资料递给她。 吴玦将周醒所说的那两家公司找出来,在网上查了一下,几乎没有任何消息,别说是业务,连法人的身份都查不出。 她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这确实是两家有问题的公司。 这种注册到开曼群岛的公司,无外乎两种可能:一是避税,二是洗钱。 她想周醒应该也有想到这个问题。 周醒虽然浸淫商场两年,但他本质上其实是一个正直得近乎一根筋的男人。吴玦不知他会做什么。 确实如吴玦所料,叶市长那边催促韦宏签协议,但周醒一直各种推脱。 直到一天,两人下班一起回家,坐在驾驶座的周醒冷不丁开口:“我查了那两家公司。” “法人都跟叶市长关系匪浅,但又不是亲属,我怀疑他是借这两家公司洗钱。” 吴玦沉默了片刻,才问:“你有证据吗?” 周醒摇头:“要是有证据我就不怕了,我还在找人查。我现在很犹豫,就怕协议一签,开发一旦开始,那两家公司的钱进来,我们韦宏便成了他洗钱的工具。”他顿了顿,“两家公司投资额加起来近十亿,这可不是小数字。” 吴玦想了想:“但是你现在迟迟不签,我担心叶市长那边会起疑心。一旦他知道我们发现他的秘密,只怕……” 周醒无奈地笑了一声:“都说富不跟官斗,但我也不能让我外公的基业,被他利用来洗钱。” 吴玦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没关系,我们再想想办法。” 周醒点了点头。 送吴玦到公寓门口,周醒便心不在焉驱车离去。吴玦忧心忡忡看着他消失的车尾,幽幽叹了口气。 正要折身上楼时,却见楼道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微微怔了怔,走上前,微笑着开口:“好久不见,你伤好了?” 她语气平淡,像是在对待一个偶然相遇的普通故人。 林佳河点点头:“已经出院一段时间了。” 吴玦嗯了一声,默了片刻,又问:“还有事吗? 林佳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摇摇头。 吴玦犹豫片刻,绕过他准备进楼梯。 林佳河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吴玦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转身问:“你了解叶市长吗?” 林佳河咦了一声。 吴玦走到他跟前,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他有没有什么黑料?” 林佳河有些疑问道:“这种人难免都不太干净,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可能要借城中村开发洗钱,但是我们现在没有证据。韦宏那边一直没跟投资商签协议,怕继续拖下去他会起疑。在没有拿到他洗钱的证据情况下,他要捏死一家公司,易如反掌。” 林佳河皱眉沉思片刻,道:“我知道他有一个情妇和私生子。” 吴玦眼睛一亮:“你能不能告诉我?” 林佳河道:“告诉你了也没有,他这个人做事很谨慎,情妇名义上有丈夫有家庭。”他顿了顿又道,“这件事交给我,我尽快把证据拿到给你。” 吴玦感激道:“谢谢你。” 林佳河摇摇头:“城中村跟我渊源很深,我不会让它成为别人犯罪的工具。” 第51章 尾声一 一个星期后,叶市长那边没有再来催韦宏签协议,虽然新闻上没有报道出来,但是私下里已经有消息传出来,叶市长涉嫌违纪违法被纪委带走调查。然而这毕竟只是小道消息,叶市长主政江城多年,风评向来很好,很多人都觉得这消息并不可靠。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吴玦下班刚刚回到公寓,鲜少人造访的公寓,想起敲门声, 她贴到门后,从猫眼里看去,出现在视线里的人,让她怔了一怔,犹豫了片刻才将门打开:“叶市长!” 叶市长微微笑了笑:“怎么?吴小姐不欢迎我?” 吴玦只得退开身子:“叶市长大驾光临寒舍,实在让人受宠若惊。” 叶市长走进门,径自在沙发上坐下。 吴玦给他泡了杯茶,他拿在手上却不喝,只似笑非笑看着一旁正襟危坐的人,半响之后,才不紧不慢开口:“吴小姐,你应该知道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何吧?” 吴玦抿嘴笑了笑,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还请叶市长明示。” 叶市长放下手中的茶杯:“这段时间我没找韦宏签协议,我想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吴玦皱了皱眉,犹疑道:“莫非传言是真的?” 叶市长朗声大笑:“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吴小姐就不用做戏了。” 吴玦也笑:“叶市长要这样说,我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难不成叶市长以为是我举报的您?” 叶市长挑眉看她:“莫非还能是周醒?他这个人我虽然接触不算多,但也知道他心思单一,肯定想不到这些无x不欢(原名:清水易浊)。” 吴玦笑着摇摇头:“看来叶市长认定了我这个人狡猾复杂。您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叶市长道:“我的事情向来做得保密,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既然这样,我怎么会知道?” 叶市长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冷了几分:“吴玦,我不想跟你绕弯子,我知道我那两家公司的事,你和周醒已经知道。我可以取消那两家公司的投资名额,但是你们得把光盘交出来。” 吴玦怔了一怔:“叶市长,你在说什么?我真的不懂。” 叶市长蓦地站起来:“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你和周醒好好商量一下,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要落了马,肯定也会拉几个垫背。” 吴玦还想说什么,他已经 大步出门。 吴玦怔怔看着茶几上那杯犹冒着热气的茶,犹豫了许久,才把电话拿过来,拨了周醒的号码。 “吴玦,有事?”那边很快接起。 “忆北哥,叶市长刚刚来找我了!” “他不是被带走调查了么?” “看样子暂时是什么问题。” “他找你做什么?” 吴玦犹豫了片刻:“他说让我们把光盘交出来。” 周醒不明所以:“光盘?什么光盘?” 吴玦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怀疑是跟他洗钱有关的东西,可能是关键证据。” 周醒更加奇怪:“就算是,可他问我们要什么?” 吴玦试探问:“你没有查到他洗钱的证据么?” 周醒道:“我让人调查了很久,还没有任何进展。” 吴玦知道他没有骗自己。 她想了想,又道:“问题是现在,他认定是在我们手上,说只给我们三天。我不知道三天后若是我们没有东西给他,他会干什么?” 周醒不以为然道:“他能干什么?我韦宏行得正坐得端,他自己刚刚才从纪委那边出来,我就不信他有本事对我们做什么?反正我现在就是不去签协议,实在不行,我就说把公司名单放出来公示,看他有没有底气?” 吴玦道:“忆北哥,我怀疑他说的光盘事关重大,要是他认定在我们手中,明面上针对我们倒是不怕,就怕他狗急跳墙来阴的。” “他一个市长,真敢狗急跳墙?” 吴玦提醒他:“涉案近十亿,若真的是证据,恐怕他没什么不敢的。” 周醒沉默片刻,嗯了声:“我知道了,我们这两天注意一点就是,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隔日下班,吴玦和周醒一同出公司,取了车正要一起吃饭,周醒的电话响了过时花魁(女尊)。 他接起来:“叶市长? 吴玦皱眉转头看他。 只听他又道:“好的,没问题。” 简短两句之后,周醒挂了电话,转头道:“叶市长让我去跟他谈城中村投资的问题,说那两公司可以取消。” 吴玦犹豫了片刻:“现在就去吗?” 周醒道:“是,反正我们手里也没他说的什么光碟,没什么不敢去的。” 吴玦道:“可是……” 周醒摆摆手,叹了口气道:“我想通了,只要他不利用我们韦宏洗钱,我也就假装不知道他的事,不会再查下去。我真的很累,只想好好把韦宏经营下去,其他的事情,不归我管我也管不了,正好跟叶市长表明我的态度。” “你这样想也挺好的。”吴玦点点头,打开车门下车,又转头朝他道:“要是有什么事情,你打给我。” 周醒嗯了一声,驱车离去。 吴玦站在路边,看着他的车子消失在车河中,不知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虽然她不认为叶市长那种追名逐利的人,会做出极端的事。但她毕竟不知他所说的那光碟里,到底有着什么内容。若真的是他洗钱的铁证,涉案近十亿,就算不是死刑也是死缓,他要孤注一掷,并无不可能。 不过周醒和她确实没有他要的光碟,想来他也没必要揪着他们不放。 当天晚上,周醒没有打来电话。吴玦拨过去,是关机状态。 第二天,周醒没来上班,电话依旧打不通。 到了中午,吴玦终于按捺不住,跑到周醒家,仍旧没找到人。 回到家后,她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拨通了叶市长的手机。 那头倒是很快接起。 她开门见山直接问:“叶市长,周醒是不是在哪里?” 叶市长在那头笑了笑:“吴小姐有意思,找周总找到我这里来了!” “他昨天晚上去见了你,然后就联系不上了。” “是吗?”对方轻飘飘道。 吴玦沉默了片刻:“既然这样,等到二十四小时一过,若是还没联系上他,我只能报警求助了。” 叶市长在那头轻笑一声:“周总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失踪。吴小姐多虑了。” 吴玦默了片刻,冷不丁道:“我们真的没有你要的光碟。” 叶市长道:“周总也是这么说的呢!你们到时挺统一口径。” 吴玦道:“你到底要怎么才相信我们?” 叶市长道:“我相信你们啊鞭殇之恋(gl)!” 吴玦道:“我知道周醒在你那里。您贵为市长,做这种事当真是自毁前途。” 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狠厉的声音:“若是那光碟被送到公安机关或是纪委手中,我连命恐怕都保不住,还管前途做什么。” 吴玦道:“叶市长,我再说一遍,不管你说的光碟里面有什么内容,我们都完全不知道。想必周醒也跟你说过,只要你那两家公司不参与城中村,他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实际上我们除了知道那两家公司跟您有关,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头沉默了片刻:“吴玦,我不管那么多,你把光碟给我,我就放了周醒。” 吴玦几欲崩溃:“我真的没有!” 叶市长笑了一声:“若是你们真没有,那十有八,九在林佳河手中,之前举报我的事,如果不是你,肯定也就是他。我知道你和他关系匪浅,你把光碟从他那里拿来跟我换周醒。” 吴玦吼道:“你信不信我报警?” 叶市长道:“你报啊!反正拿不到光碟,我就是死路一条。你要报了警,我就拉着周醒跟我一块儿死!若是那光碟到了相关部门手中,周醒也活不了。” “你疯了吗?这关他什么事?”吴玦吼完,发觉自己头皮发麻,四肢发冷,脑子里一片混乱。 “吴小姐,我也是被逼的。” 吴玦深呼吸了几口气:“那若是林佳河手中也没有呢?” 叶市长笑了一声:“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那东西是有人花高价从我之前的司机那里买的,他知道我被带走调查后,以为是洗钱的事暴露,吓得赶紧跑路。跑路之前将那光碟高价卖了出去。我不知道买主是谁,不过能花高价买的,除了你们肯定就是林佳河?不会有别人。” 吴玦心中了然:“行,我去问林佳河。” “我等你的好消息。” 吴玦挂了电话,烦躁地捂了捂脸。犹豫了许久,才去拨了林佳河的电话。 “吴玦,有事?”那头传来他沉沉的声音。 吴玦道:“光碟是不是在你那里?” “什么光碟?”林佳河的声音听起来一头雾水。 吴玦道:“跟叶市长洗钱有关的光碟。” “我不太明白。” 吴玦又道:“从他前司机那里买的一张光碟。” 林佳河沉默了片刻,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吴玦道:“你能不能把那张光碟给我?” 林佳河声音变得有些焦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吴玦一时只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半响才说出来:“叶市长绑架了周醒 ,要我拿碟片跟他交换。他说光碟可能在你这里炮灰"攻"养成系统。” 林佳河道:“为什么会在我手里?我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连洗钱的事,都是你告诉我的。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有情人和私生子,是他女儿叶微澜无意中跟我提过的。” 吴玦相信他没有说谎,他不至于见死不救。她想了想:“我知道了,我再想办法。” 林佳河道:“你报警了吗?” “千万不要!”吴玦惊慌道,“姓叶的已经疯了,他说若是报警或者那光碟到了相关部门手中,他都会拉着周醒垫背。” 林佳河难得低声骂了句脏话:“真是疯了!”顿了顿,又道,“你别急,我们一起想办法。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在家。” 林佳河来得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吴玦的门口就响起敲门声。 见她满脸焦躁,林佳河走进来忧心忡忡问:“到底怎么回事?” 吴玦捧着脸道:“就是电话里说的那样,叶市长约周醒出去谈城中村的事,然后绑架了他,要我用光碟去换人。问题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光碟,现在看来,你也不知道,我怎么去换?”她顿了顿,又道,“他说无论是报警,还是光碟被交出去,他都会拉着周醒垫背。” 林佳河冷着脸道:“真是一条疯狗!” 吴玦重重坐在沙发上,将脸埋在手掌中:“我现在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光碟不在我们手中,那会在谁手中?要是被交出去,周醒就完了。” 林佳河在她旁边坐下,抬起手放在她肩膀上,停了半响,才轻轻落下,他沉默了片刻:“我大概知道在谁手里?” 吴玦抬头,睁大眼睛看向他:“你知道?” 林佳河一张脸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我对他的社交圈还算了解,要是他落马,证据应该就在那一两人手中。” 吴玦抓住他的手:“你告诉我,我出钱买,多少钱都可以。” 林佳河道:“这不是钱的问题。”他顿了顿,“我去找他们,应该有办法要得到。” “真的?” 林佳河点头:“你相信我。” 这种时候,吴玦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林佳河思忖了片刻,拿出手机,拨通叶市长的电话。 那头很快接起,传来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佳河,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 ” 林佳河笑了一声:“叶市长,你要的光碟确实在我这里。” “是吗?所以你打算……” “我打算换周醒。” “好,佳河你果然是痛快人。明天我会联系你,告诉你怎么来找我。” 林佳河面无表情点头:“好的。” 第52章 尾声二 待林佳河挂上电话,吴玦问:“你真的能拿到光碟?” 林佳河点头:“相信我,这件事你别管。” 吴玦看着他,沉默了许久,低声道:“谢谢你。” 林佳河眉心微蹙,目光沉沉,嘴唇微微翕动,但最终也只是点点头,然后起身轻描淡写道:“你好好休息,我明天会拿光碟把周醒换回来。” 吴玦怔怔地看着他离开。这个人从来都是如此笃定,她应该相信他的,但不知为何又莫名有些不确定,却又不知道不确定的是什么。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看到满身是血的周醒,一会儿又是林佳河,再后来是被车子撞飞的沈童。 一觉醒来,惊得满头大汗,外头天还未亮,却再也睡不着。只能呆呆坐在床上,等着时间一点一点流走。 这一天,她没有去上班,只待在家中等林佳河的消息,可她甚至不敢给他打电话,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然而她等到傍晚,没等到林佳河的电话,却等来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电话里传来的女声,她很陌生,好在那边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身份:“我是叶微澜。” 吴玦当然还记得叶微澜,秦老先生的外孙女,程予正的那位“很高”。她还有一个身份,叶市长的女儿。 叶微澜道:“我知道你们在找那张光碟。” “叶小姐——”吴玦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叶微澜继续道:“佳河去找我爸了,他手里那张光碟是假的。” “什么?” “我在你楼下,我知道我爸在哪里,你拿着光碟去追佳河,应该还来得及[重生]他妈的又怀上了。” 叶微澜赶紧手忙脚乱出门。 到了楼下,果然见着公寓门口停着一辆车,叶美人从驾驶座旁的窗户,微微探头看过来。她戴着一副墨镜,但仍旧看起来美丽优雅,气质逼人。 吴玦走过去,她摘下眼镜,露出的却是一双憔悴的眼睛。 “叶小姐……” 叶微澜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淡淡笑了笑:“你不用怀疑,我手中的东西肯定是真的。” 吴玦嚅嗫了下嘴唇,低声问:“为什么?” 叶微澜笑:“大义灭亲而已。” 虽是笑着的,但那笑意却如同冰凉的碎冰。吴玦知道人人家里有本难念的 经,她也不好继续追问,只道:“谢谢你。” 叶微澜摇摇头:“我爸现在真是狗急跳墙,佳河和周醒都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我爸害死。我知道佳河已经告诉了他的警察朋友,但我爸那人做事滴水不漏,他要害人,只怕警察也拿他没办法。”她顿了顿:“其实我拿到这张光碟后,一直在考虑是交给纪委,还是默默毁掉,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可我没想到我爸竟然会绑了周醒。” 她说完,从车子里下来,将光碟递给吴玦:“我爸在西郊凌屋村,佳河正开车去那里,你开我的车去追他,开快点应该来得及。” 吴玦点头感激道:“谢谢叶小姐。” 叶微澜嗯了一声:“你们当心点。” 吴玦开得很快,一路狂飙,但直到快进了凌屋村,才看到前面一辆黑色的车子。她用力踩油门,与那车并排,按了按喇叭。 正专心开车的林佳河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见到是吴玦,怔了一怔,减速停下。 吴玦将车开到他前面,匆匆忙忙下车。 林佳河打开窗户:“你怎么来了?” 吴玦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喉头动了动,转身走到他的副驾驶示意他开门。 林佳河犹豫了一下,将门打开。 吴玦坐上去:“我知道你手里的东西是假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佳河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已经跟我当警察的朋友说了,他已经安排好,我会帮你把周醒救出来。”他顿了顿,“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去见叶市长就可以。” 吴玦沉默了片刻,举起手中的光碟:“真的光碟在这里。” 林佳河愕然:“你哪里拿到的?”他说完,目光落在了停在前方的车子,皱了皱眉,“微澜给你的?” 吴玦点头:“开车吧,我们一起去见叶市长,没见到周醒我不放心。” 林佳河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始发动车子。 约见的地方是村中的一片果园,果园中有一座小小的房子重生未来之驯夫。下了车后,吴玦和林佳河并肩穿过那果园,来到小房子前。 叶市长正在喂一只柴犬。听到来人的声音,头也没抬,淡淡笑道:“两位远道而来,请坐。” 他旁边是两张木椅。 林佳河和吴玦都没有动。 吴玦先开了口:“叶市长,你要 的东西我们已经带来,请你把周醒放了。” 叶市长抬头笑着看两人:“吴小姐这是说得什么话,周醒是我的晚辈,我不过是请他在我这果园做几天客而已。” 他边说边向吴玦伸出手,吴玦却没有动:“你把周醒交出来,我就把光碟给你。” 叶市长笑着摇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说罢朝里面道,“请周总出来吧。” 不一会儿,两个男人押着周醒从二楼下来。 吴玦忧心忡忡走上前:“忆北哥,你没事吧?” 周醒挣开两人的钳制,摇摇头:“没事。” 叶市长笑道:“我本来就只是请周总来做客,你们说得我好像真的绑架了他一样。我好歹还是市长,怎么会知法犯法。” 周醒哼了一声。 吴玦将光碟递给他:“希望你记得你还是市长,这光碟给你,你的那些事我们不会再管,也请你别再为难我们。” 叶市长接过光碟,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当然!你们可以走了,不过要是想在我这果园游玩,我也很欢迎。” 林佳河皱了皱眉:“我们走。” 三人一起离开,叶市长看了看几人的背影,勾唇笑了笑,复又低下头去喂狗。 上了车,吴玦还是不放心,问坐在后排的周醒:“你真没事?” 周醒摇摇头:“他只是把我带到这里,不让我离开,没有对我做什么,大概是还留着一点余地。” 吴玦想了想,看向林佳河:“他就这样让我们走了?觉得我们不会告发他?” 林佳河淡淡道:“我们告发他什么?绑架么?他和周醒,和我们都认识,如今周醒毫发无伤,根本就算不上证据。若是现在不让我们三个走,那才是自寻死路。搬倒他的证据现在就在他手中,他肯定还想着一切一笔勾销。就算要弄我们几个,也是等这阵风声过了,利用他手中的权利。” 周醒点头:“林总说得有道理。”他顿了顿,又问,“不知道林总怎么会来?” 林佳河轻描淡写道:“因为叶市长以为光碟在我手中。” 吴玦想了想:“不管怎样,这回要谢谢你。” 林佳河摇摇头:“你不用跟说谢。” 车内三人一时沉默(西幻)随风散去。 出了村子,是一条沿河路,开到一处拐弯下坡时,林佳河忽然 脸色大变:“车子出问题了!” “什么?”吴玦和周醒异口同声。 “刹车坏了,被人动过手脚。” 车子忽然变得很快,刹车失效。而就在这时,前面一辆渣土车直直开过来。 砰地一声。 两车相撞,失控的小车从小坡滚落,一路滚入了湍急的河中,很快被淹没。 吴玦在水中醒来,车子里的两个男人浑身是血,他用力摇晃林佳河,然而他没有反应,他又去摇周醒,也同样没有反应。 她挣扎地从窗户里爬出来,想打开车门,显然徒劳。 他顾不得那么多,从后排的窗户去拉周醒,费了好大力气,终于将人拉出,勉强将人事不知的周醒拖到岸边,她又返回河中去救林佳河。 将林佳河从窗户里拖出来时,他总算有了点反应,用力咳了一声,吐出了两口水。 “你坚持一下!”吴玦道。 林佳河发出微弱的声音,艰难地动了动,朝岸边游去。 吴玦跟在他身后,周遭都是被血染红的河水,身上的力气渐渐离她远去,每动一下,就像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岸边仿佛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有人翻车落水了!” “快救人!” 一个星期后。 各大报纸头条:据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消息,江城市长叶力良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 媒体纷纷挖出更详细的报道,叶力良涉嫌受贿滥用职权洗钱绑架通奸等多项罪名。 吴玦半躺在病床边,周醒在给她削水果。 “昨天你被衙门里的人带去谈话,说了什么?” 脑袋上还缠着纱布的周醒轻描淡写道:“如实交代。” 吴玦轻笑了一声,又重重叹了口气:“听说还是叶微澜举报的。” 周醒沉默了片刻,点头:“她母亲因为他爸出轨去年抑郁症自杀。” 吴玦怔了一怔,片刻之后问:“林佳河呢?” “他伤得很重,还在加护病房,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吴玦思忖了片刻,点头。 到底还是他们太天真,觉得叶市长碍着身份,不会对他们怎样。但他却可以制造意外,让外界看起来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一女两男,本来 就有很多瞎想。 好在他们三个都算命大纸婚禁脔。 在周醒的搀扶下,两人来到同层的加护病房。房门禁闭,透着门上的玻璃窗,吴玦看到里面的病床上躺着插满管子的男人。 “他有生命危险吗?”吴玦问。 周醒摇摇头:“我问过医生,说已经渡过危险期,不过他是我们三个里受伤最重的。” 吴玦道:“当时车子撞来的时候,他将方向盘打向了他那边。” 两人都一时沉默。 过了许久,周醒终于低声开口:“其实当年沈童的死,他并没有责任。” “我知道。”默了片刻,她又道,“一切都结束了。忆北哥,我打算去散散心。” “去哪里?” “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 周醒点点头:“好,你记住我这里随时欢迎你。” 吴玦笑了:“我记得的,你也要好好的。”她顿了顿,“你还放不下晓培么?” 周醒怔了怔:“我不知道。” 吴玦道:“晓培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你想知道,不妨去找她问个清楚。” 周醒无奈地笑了笑:“算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管真相是什么样子,都已经不重要了。人最重要的事向前看,你是,我也是。” 吴玦看着他,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点点头。 吴玦是两个星期后出发的。 出发前,她试着给林佳河拨了个电话,那头竟然很快接起。 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你怎么样?” “还行,过几天就能出院。你呢?” “我没事的,那天谢谢你。” 林佳河嗯了一声,又问:“等我出院,我们一起吃个饭。” 吴玦沉默了片刻:“不用了,我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去四处走走散散心。” “哦!”林佳河顿了顿,“挺好的。” “那个……”吴玦用了很大力气,才继续说下去,“那件事其实并不怪你,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在钻牛角尖。” 林佳河没有出声。 吴玦又道:“再见!” 也许再也不见。 待林佳 河反应过来,冲着电话里叫了一声吴玦的名字,却发觉对方早已挂断。 第53章 回忆番外 吴玦十五岁时,已经成为典型的“别人家的小孩”,她长相清丽、成绩优秀、乖巧懂事。院子里的父母教育自己不听话的孩子,总会说“你看看人家吴玦如何如何”。 没有人知道吴玦有多讨厌这样的话。因为在一个单亲少女看来,那些父母在夸奖她的同时,无不隐含着这样的信息“你看看人家吴玦从小没有妈妈,还这样那样”。 十几岁的少女总是敏感异常的。 她讨厌别人的同情,也讨厌和院子里父母双全的孩子一起,更加讨厌父亲省吃俭用为她报读昂贵的辅导班。 她开始不想继续做一个乖小孩。 十五岁生日,正好是暑假,当中学老师的父亲补课赚钱。她拿着父亲给她的零用钱,买了一包烟,躲在回家那条道上的街心花园,悄悄点燃。 她抽了一口,有些呛,并不好闻,但是并没有打消她继续抽下去的打算。 “好女孩怎么能抽烟。”抽第二口时候,她的烟被一只手劫去。 她恼怒地抬头,对上一张灿烂的笑脸综穿之无尽轮回。吴玦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那个笑容,只是在很久之后再想起,才知道那是她再也没见过的温暖笑脸。 她的沈童,有全世界最温暖的笑脸。 不过那时的吴玦,只因为沈童的笑稍稍愣了下,便站起来,恶声恶气去抢自己的烟:“还给我,我不认识你!” 沈童不紧不慢地避开,将烟头在地上按熄灭,走到几米开外的垃圾桶,丢了进去。然后又返回来:“怎么?心情不好?” 吴玦瞪了他一眼,如果不是因为他长得太干净,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个坏孩子,她很想骂他一句流氓。 她没有理沈童,背着书包走开了。 沈童却是咧着嘴,在后面追上她:“我叫沈童,刚刚搬来这里,就住在你家楼对面。我可是经常见到你,还常常听邻居夸奖一个叫吴玦的女孩。本来以为你就吴玦,可是现在看来是我弄错了。邻居口中的好孩子,怎么可能抽烟?” 吴玦转头狠狠看着她,说了平生第一句脏话:“关你屁事!” 沈童摸摸鼻子,仍旧是笑。 吴玦回家后,悄悄将剩下的烟丢在了垃圾桶。但是却很心虚,仿佛心中最大的秘密,被人发现,慌张而羞耻。 她开始注意对面的那栋楼,果真看到了沈童好几次从单元口出来。她避开了他半个暑假。 到了开学时,才知道避无可避。 吴玦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而沈童正好转到那所高中的二年级。 从家里到学校,骑单车二十分钟。 每天早上,吴玦在楼下车棚取单车的时候,都会与沈童撞见。 因为被撞见过一次抽烟,吴玦对这个刚搬来的男生,异常讨厌。偏偏沈童每次都特别热情地同她打招呼,叫她的名字。对于她的冷脸,也丝毫不在意,总是并排跟她骑在一起。 她骑快,他就骑快,她骑慢,他就骑慢。总归一路上,总是跟在她旁边,有时候滔滔不绝,有时候又什么都不说,只笑着哼歌。 吴玦想,这真是一个快乐的男生。 大概过了一个月,吴玦骑着单车刚刚除了小区门口一段,车子忽然爆胎,只得送到旁边的修车铺。 她放好车子,正准备去等坐公交车。沈童骑车拦在她身前,单脚踏地,朝她笑道:“早上的公车可是慢得厉害。”说罢,朝她扬扬头示意:“上车,我载你!” “不用。”吴玦冷着脸看他一眼,绕过他继续往公车站走。” 沈童用脚滑动车子,再次挡在她面前:“好学生可不能迟到哦!” 吴玦瞪眼看他,示意他让开。他却笑得一派云淡风轻,仿佛她不上车,他就不走开。 吴玦悄悄看了眼手表,离第一节早自习确实没多久了。 沈童说得没错,她是好学生,所以她不喜欢迟到(修真)临川观花。她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上了沈童的单车后座。 沈童穿着一件白色衬衣,随着晨间的风,轻轻荡开。作为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吴玦不习惯和男生太接近,但沈童骑得很快,为了不掉下车,不得不以她只得抓住了她的衬衣。 这天早上,吴玦几乎是踏着早自习的铃声进的门。但好在没有迟到。 晚自习放学,吴玦一出门,就遇到等在门口的沈童。 早上搭了他的车,她不能装作不认识他,问:“你干什么?” “等你放学。” 旁边有听到这对话的同学,坏笑着起哄。 吴玦红着脸快快走开,沈童跟在她后面:“我载你回去。” “不用。” 沈童却从她后面上来,抓住她的手腕:“我偏要。” “你放开!”吴玦 被他这唐突的动作弄了红脸大叫。她这叫声又引来了更多人的观看。 沈童笑着道:“你让我载你回家,我就放开!” 吴玦不得已只得屈辱地答应。 两个人的关系就这么奇奇怪怪地进行着,每天上学放学,吴玦总能碰到沈童。那段本来孤独的上学路,忽然就多了一个同行者。 慢慢地从排斥,到习惯。沈童就这样一点一点浸入了到了吴玦的生活里。 她逐渐了解这个男生,跟自己一样,普通家庭的孩子,学习优异,性格明朗。转学不到一个学期,已成为学校里颇受欢迎的男生。 在不知不觉中,一对少年少女越来越靠近。 吴玦十六岁生日那天是周末,父亲补课,给她留了两百块钱让她自己去买好吃的。吴玦的父亲是个百分百的慈父,他补课赚钱做所有的事,似乎都是为了这个女儿。但单身父亲对于女儿的心里,却很少花心思去了解,抑或是他对于这个让自己骄傲的女儿太放心,所以从来没有想过女儿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十六岁的吴玦也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她想要的似乎很多,又好像什么都不需要。 她拿着那两百块出了门,一个人。 在楼下的时候遇到沈童,他拿着一个小礼盒,看到她,用他那招牌笑容迎上来:“生日快乐!” 吴玦愣了下:“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沈童闭着眼睛,掐了掐手指:“我算出来的。” 吴玦被他逗乐。 这一天,两人去了很多地方,吃了麦当劳,去了游乐场。沈童还给她买了一个小小的蛋糕,暮□□临的时候,两人在公园里点了根蜡烛,吹灭许愿。 这是吴玦长到十六岁,过得最快活的一天。所有那些未能实现的少女梦,都在这一天完成极品女神。 晚上回来,沈童送她到单元楼门口,告别的时候,那个曾经拦住她非要载她上学的男生,忽然脸色涨红支支吾吾,许久才小心翼翼低声开口:“以后每个生日,我都陪你过好不好?” 吴玦愣了下,双颊也开始发热,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小声回他:“好。” 虽然吴玦曾偷偷尝试叛逆,想反抗这无趣又迷茫的少年生活,但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早恋搭上关系。 然而当她和沈童的关系水到渠成之时,她才发觉,这跟叛逆毫无关系。沈童是她青春里的一 道光,填满她心中那个看不见的缺口。 在那个时代,早恋还未有如几年后那么泛滥。在这种重点高中,每个班最多两三对偷偷摸摸的小情侣已经是极限。而像吴玦和沈童这种成绩优异的学生,更是少见。 但或者是两人太自然而然,她们干净纯真,学习仍旧优异,好像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对理所当然,从老师到同学,甚至到各自家长,从来没有反对的声音跳出来。 后来在沈童高三那年,拿着吉他在舞台上给吴玦唱情歌,一时成为她们学校的美谈。 所有人都觉得这对金童玉女,必然有着最好的结局。 连他们自己也这样认为, 两人一直很顺利,沈童如愿考上心仪的大学离开,但这并未影响两人的关系。一年后,吴玦考上了他同一所学校,两人成为大学里光明正大的情侣。 那几年是吴玦最快乐的时光,他们一起上自习,一起参加社团活动,一起吃路边摊,一起打工勤工俭学,一起去旅行。 像所有的校园情侣一样,简单而快乐。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光阴没有将他们的感情冲淡。他们从来也不是一时的激情,而是涓涓流水一般的相知相惜, 沈童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男生,他性格简单淡泊,一早就规划好了他与吴玦的人生。比如工作买房结婚生子。 他自认是个普通人,所以愿意做普通的事。 沈童毕业后进入林正的市场部,虽然是民营集团,但待遇优渥,他做得得心应手,对这份工作十分满意。 吴玦大学毕业的那年,两人一起旅行,去了水乡古镇。 在古色古香的客栈,他们真正成为彼此的人。 年轻男女的探索和好奇,以及那不可避免的疼痛和战栗,是他们青春序曲最好的结局,也是他们对未来最笃定的承诺和开始。 那天晚上,她戴上了沈童送她的求婚戒指。 一枚小小的素淡的铂金戒指。 吴玦毕业后进入一家知名会计事务所,她和沈童正式生活在一起。吴玦的父亲在她上大学后再婚,沈童成为她心理上的唯一依靠。两人虽然年轻,但对生活有着清晰的规划,买房结婚生子,一切水到渠成,他们都满足于这种平淡生活。 生活平淡却并不沉闷,沈童是一个很容易快乐的人,他的这种快乐,无时无刻不影响着吴玦娇花养成记。他 对她非常非常好,那种关心和宠爱,让她再不孤独。 在那些年里,她也是一个无比快乐的女孩。 后来再想起来,几乎就像是一场让人不愿醒来的美梦。 那时候房价还未夸张得离谱,一年后,沈童拿出所有的积蓄和父母给的一点赞助,在这座大都市买下了一套小公寓。 然而刚刚装修完毕,吴玦忽然生病住院。 她在事务所的工作待遇优渥,但竞争很大,时常出差加班,作息不定,饮食不均,让她时常腹痛。她以为不过是普通的胃病,直到昏倒住院,检查出来竟是肿瘤。 唯一庆幸的是还未到晚期,通过手术基本上可以痊愈。 然而对于这两个刚刚买了小房子的年轻人来说,医药费手术费完全就是巨额数字。住院不到半个月,不仅花光了仅剩的积蓄,还花光了父母的积蓄。 在吴玦查出病因的当天,沈童就将房子挂了出去,然而买房的人会等等看,吴玦的手术却是迫在眉睫。 走投无路的沈童,挪用了手上的一笔公款,五十万正好够手术费用。 在医院中的吴玦,对此一无所知,每天看到的都是沈童笑嘻嘻地忙进忙出照顾她,说起医药费,只说卖了房子,等以后有钱了再把房子买回来。 吴玦的手术很顺利,出院的那天,两人约好去民政局登记。那天沈童有工作忙碌,吴玦一个人想去了民政局等他。 那是沈童第一次约会迟到。 她等了很久很久,直到民政局快下班,终于看到沈童出现在马路对面。 他笑着对她挥挥手,准备过斑马线。 但是走到一半,他忽然接起手中的电话,然后脸色大变,红绿灯变幻也浑然不觉,直到一辆卡车冲过来,将他撞飞。 在余后的许多年里,吴玦闭上眼睛,就是那一幕。 而她的余生里,再没有沈童。 吴玦很快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原因,沈童挪用公款替她治病,被发现后,向林正的总裁求情给他几天时间,然而林佳河完全没有相信这个年轻人的借口,在他离开办公室后,就报了警。 实际上也就是那天,挂在中介的房子确定卖了出去,只等着签合同付款。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吴玦都沉浸在自责中惶惶不可终日,若不是她生病,沈童就还好好地活着。 这样的自责让她无 法从阴影中走出来,她开始失眠,抑郁,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直到有一天,她忽然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她决定报复林佳河。 可是一切最终失序。 她对这个不应该动心的人最终动了心,而且她再次伤害了另一个对自己真心的人。 第54章 终章 吴玦在外游荡了一年多,去过北边的沙漠,到过南边的海岛,也吃过藏民的糌粑,喝过苗人的米酒。 她变得很健康,皮肤不像从前那样苍白,也再没有借助过药物入眠。 回到老家后,是她三年来第一次回家。 她老爸吴老师老当益壮,她上大学那年,娶了个三十多岁的老婆,在几年前还生了一个女儿。 那个小女孩如今不过几岁,只见过吴玦两三次,但一点都不认生,“姐姐”叫个不停,晚上还要跟她一起睡。 吴父看到这场景,悄悄抹了许久的泪。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吴父小心翼翼问:“这次回来了是不是几不走了?” 吴玦愣了下,看着父亲发白的双鬓,笑着点点头:“不走了!” 吴父顿时喜极而泣,一边老泪纵横,一边给她夹菜。 她去了一趟从前的中学。 操场边的那几颗大槐树还在。她找到了曾经刻字的那一棵,在密密麻麻的一堆名字里,辨认出她和沈童的名字。 她手指摸索着那经过风吹日晒,早已模糊的字迹,释然般笑开,只是眼里的泪水也在笑意中流了下来。 “沈童,这一回我是来正式跟你告别,跟从前的我们告别。我曾经想过来陪你,可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让我舍不得,我想你也同样舍不得我这么早来陪你。你再等等我好不好?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一定不会再和你走散。” 操场上踢球的男孩,不小心将球踢飞到她脚边,吹着口哨道:“美女,麻烦把球踢回来一下!” 吴玦笑着捡起球,用力扔回他们,然后摇摇头走开。 走了几步,一个帅气的小男生跑过来,脸红着问:“美女姐姐,能不能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吴玦嗤笑出声,拿过他手中的笔,在他手心写下一串电话号码——当然是假的。 你看!世界多美好。 几天后,吴玦接到沈忆北的电话,邀请她参加婚礼。问他新娘是谁,他神秘兮兮说要保密。 时隔半年多,她再次来到江城,在韦宏总裁盛大的婚礼上,她看到了那位神秘的新娘重生裴锦。 那是她的朋友,也是沈忆北曾经爱的女孩,不,一直爱着的人。 也许有些人注定了会在一起,周周转转多年,他们总还是会找到走失的对方。 因为宾客众多,吴玦只和两人寒暄了片刻,送上自己的祝福后,就默默离开。 前往机场的时候,她心血来潮,在一条小街停下来,逛了逛里面许多特色艺术品小店,最后进了一家画廊。 看了几幅后,她被墙上一幅油画吸引,那是一片日出的海滩。 她记得那片海滩。 画廊的女孩走过来,问:“小姐,你想要买画吗?” 吴玦指着前面的那油画问:“这幅多少钱?” 女孩笑了笑:“这幅是我们老板画的,不卖的。” 吴玦点点头,回以她一个微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女孩又问:“别的画感兴趣么?” 吴玦摇摇头,又怔怔看了那画良久,终于离开。 “林先生!” 不一会儿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走进来,女孩殷勤的迎上去。 林佳河点点头。 他冷峻严肃的脸,有些不怒自威的气质。 女孩看了看他,指着墙上那幅画,怯生生道:“刚刚有个女孩对那画好像很感兴趣,还问卖不卖?” 林佳河没太在意地嗯了一声,随口问:“什么样的女孩?” “大概二十六七岁吧,跟我差不多高,长得蛮漂亮,也不能说很漂亮,就是很有气质的感觉。” 林佳河皱了皱眉,忽然问:“她走了多久了?” “刚刚才走,也就几分钟吧!” 林佳河没等她说完,就匆匆反身出门,飞快跑到大路上。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不远处,一个穿着牛仔裤和衬衫的女人,一边打电话,一边伸手拦住出租车。 不知那电话对面的人是谁,但她笑得很灿烂。 那灿烂,林佳河只见过一次,那是多年前的夏天,在商场门口促销的大学女生。 他没有追上去,也没有叫住她,只默默站在原地看着她钻进出租车离开。 吴玦正在和小妹妹讲电话,天真可爱的小姑娘满口童言童语。 吴玦笑得很开心。她没有看到不远处的路边,有一个英俊的男人为她红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