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前生之皇帝的逆袭》 第一章 异世转生 卷一梦幻的你我 繁华街市、熙攘人群,高楼幢幢、店铺林立,车辆穿行不息,喧嚣沸闹不绝于耳。 it工程师项天择此刻正坐在街市一角的咖啡厅里,端品着杯咖啡,透过窗玻看去屋外,他办着件时下流行的事——相亲。 这并不是第一次,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人道三十而立,项天择喝着咖啡,唇角鞠笑。他如今快三十了,这成家大事怕是难有着落。可连弟弟都为他先,身为家中长子,这次要不成功,怕是免不了更被唠叨催促。 ……呵,催促就催促罢,不过也只是应付,还有时间,还有找寻的可能…… 冥冥中,项天择只觉有一人在等着他,一定有那样一人,并不虚幻,是那样真实。 可那样的女子,你究竟在哪呢? 想及此,又不免惆怅。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 一声娇滴滴的怒斥将项天择从自己遐思中唤醒,他恍然回过神来,循声看去,是相亲的那个女人。 “咳,抱歉抱歉,刚刚在想工作上的事,想的有些烦心入迷,”项天择讪讪笑了,觉得自己不在理,说话都难免弱了,“你之前是在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介绍人说你一月一万朝上,有房有车,从未有过恋爱经历。我想当面问问你,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相亲女子气恼于项天择的心不在焉,翻了个白眼,语气并不多善,当场就想拎包甩脸子走人,可想到媒人说的那些优渥条件,她又有几分不舍。 毕竟在外这么多年,也该找个人成个家,这程序猿长相还不错,要是能力也出众,真就是一个太好的选择! 想到这,那女子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问那话,她其实是问的很期许的。 可待回答的项天择听那女子开口便这样直接,莫名反感—— 虽说她问得也没有不妥,但却暴露了其人犹为在意物质、急功近利,他是有车有房、月薪上万、迄今也没有过恋爱经历不假,可那女子问出,怎就那样市侩呢? 虽说这女子,生得美貌,可不代表每个男人都只在意美貌,不在意除美貌外的其他。 于是项天择便歉然道:“抱歉,因为现在的姑娘大多在意这些,我就撒了个小谎。其实我还在奋斗中,不过月薪快到万,房车我或许准备贷款买。” 这话一落,那女子当即变了脸色,本还算喜笑颜开、成熟知性,这会只见柳眉倒竖、小有怒容,又隐约有失落,当真比翻书还快,但听她立时又娇斥道: “你竟然还撒谎,我最看不起撒谎的男人了!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那女子起身,挎着名包、迈着小步,潇洒离去,风姿绰约。 听完那话,她就想走,说懒,呵,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借口,不至显得那样势利、让双方太难看罢了。 便只余项天择坐在原处,看四周只剩苦笑。 环境清幽、绿化美致,咖啡厅真是个相亲调情的好地方啊,怕是有不少和他目的相同的男同胞吧。 不过,他就不做陪了,祝他们好运吧。 项天择环视一圈,微摇摇头,哑然失笑,从钱包里拿出两张老人头拍在桌上,起身亦是离去。 “铃铃” 推开门一刹那,清风起,风铃摇,叮当作响。 “叭~叭~” 是车辆的喇叭声响,来往行人从项天择身周穿过,三言两语、零零落落,尘世依旧喧嚣如旧。 “还是早些回去,那代码,呵,有点小烦人啊。” 满眼繁荣,满心忧虑,项天择呢喃道,步履匆匆向家赶。 他的生活一如往昔,似乎也该那样进行下去,如果没得那场意外…… 没那随意一眼。 道街市人烟嘈杂,道一眼漫不经心,道缘分冥冥注定。 “那女孩,是她?” 但见项天择偶一偏头,由初时随意变得越发郑重,黑邃的眸里似乎不见他物,高楼、人群、车水马龙皆成摆设,满心满眼只一个她—— 纯白的连衣裙,高挑身材,淡漠神色,精致容貌,美的夺目,独特的风景线,娴静而美好。明明只是第一面,却仿佛认识了许久,猛然间心快了几拍,悸动,令他沉醉的悸动。 项天择猛然开始紧张,理了理衣裳,生命中多少过客,相遇不易,他必须得抓住,就算那样会显得冒昧,他也不想让自己抱憾终身。 于是项天择笑着,追寻着那人,跑步赶去。 或许能就此成就段姻缘。 奈何天总不遂人愿。 项天择跑到了街边,迎面对上那女子,正待与那女子招呼,却忽“呼~呼~”一满载的货车向那女子冲去,见人,速度不减、喇叭也不鸣,笔直奔去,而那女子未有所觉,她周围,多少双眼睛都看向了她,货车速度之快,香消玉殒似乎是避免不了的结局。 项天择心下大骇,他大喊“当心”,可那女子毫无感觉,电光火石之间,他不知怎的就那样冲了出去,毫无犹豫思考,双手一推,将那女子推开,自己则代替了她。 刹那血泊满地。 “死人了,快报警!” “不能让那人跑了!” ……周围人是怎样激烈的谈论,项天择却是不知了。弥留之际他看那女子,那女子手掩着口显是惊魂未定,而他,并不后悔。 死亦满足。只遗憾还是未能与她相识。 却原来世间真有这样奇妙的事,他只见过她一面,却愿意为她而死。 …… “天佑,算大哥求你,救救菡菡、救救菡菡!她这样喜欢你,为你做了这样多事!你如何能这样无情!” “呸,这个贱人!初时她确忠于本王,哦不,现在该说朕了,后来竟拒绝再给朕提供消息!现在更是为你挡箭,朕看这贱人已背弃朕、心向你,如此,朕与她情绝!而大哥,你也是自身难保了,还为这罪妇求情~。 不若你求朕吧,呵,朕亲爱的大哥,你好好跪着求朕,朕或许会大发慈悲饶你不死。然这罪妇,呵,就让她后悔对朕的背叛!” “项天佑,你~!” “天择、天择,算了、算了。我想,我早该规劝你,也让你,不至落于今天这地步。 十五年来你对我那样好,可我却,多有亏欠于你。这条命,我早该还你。谢谢你、谢谢你。 其实,我想,其实我是喜欢你的,天择。可是……可是对不起了。” “……苏菡!” …… “呼~呼~呼,啊~!” 道竟做了个噩梦,项天择陡然惊醒。 半身一跃而起,双手撑着什么,额上冷汗涔涔,双眼兀自大睁,脸上有湿意,手拭去竟是泪水——他有多久不曾流泪了? 如今,这是在梦里哭了? 呵,真是怪梦。 想着仍觉后怕,那梦实在真实,虽似有烟雾缭绕幻而不清,可弥漫在空气中的悲凉他感同身受,仿如在他自己身上发生过一般。 项天择深思回忆,一时竟忘了他被车撞,早该不存于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参见皇上!皇上醒来,实乃我大齐社稷之福!臣等恭贺。” 却忽然身遭有人齐刷刷呼唤,喊声嘹亮,气势十足,着实吓了项天择一跳。 便禁不住身一抖,眼皮一跳,头一偏,项天佑看去……乖乖他滴个神,啥玩意? 地上咋跪了一堆穿着古风的人,好像还通通都是男的?cosy?还是演戏? 但不管是哪样,也都tm太敬业了吧?头压得那样低,都快贴到地上了,身体也是,简直没融进土里,难道不累? ……等等,他还活着? ……活着? 猛然,项天择两眼睁得大圆,目视前方怔怔出神,比地上跪着的这些人更奇异的是难道他还活着? 项天择遂将“自己”一通乱摸,摸手摸脚摸老二,又一通乱掐,掐手掐脚掐老二,得出个结论——他还活着,还是个男的。 于是此刻的心情真是复杂莫名,项天择只觉他就像日了狗样,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只道项天择沉浸在重获新生的惊喜中,却不知他一番举动落到屋里的其他人,犹是下头跪着的那些人眼里,便是他们的皇帝——着了魔。 “皇、皇上~,”于是便见有人大着胆子欲上前一探究竟。 “……镜子,镜子,镜子在哪!”可还未到身前,“皇帝”又开始“发疯”,吓的那大臣肚上肥肉一滚,官帽一歪,赶紧又滚了回去,暗暗扶正官帽,正正经经严严肃肃跪回原处。 “皇、皇上。”奈何屋里的有些其他人就不得不上前小心伺候着,哆哆嗦嗦还尽量不能让人看出——殿前失仪可是大罪,对他们来说足以砍头了。 “我,要镜子~” 项天择看那凑近的怯生生、古装打扮的年轻小伙,浑身透着畏惧,都不与他平视,便不自觉放慢语气、放低语速,使自己显得温合。 说起来他还不知什么状况,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项天择心道,好在这次他的意思总归表达清楚,那年轻小伙腰一弓、头更低,恭敬应道:“是,皇上,奴才、奴才这就去给皇上拿镜子。”说得几分尖锐,看上去是个男儿,可这声音并不像。 项天择听着怪异,他此时一心想着镜子,忽视了那些人言语中对他的称呼。 待须臾,又是刚才那小伙拿了面镜子“款款而来”,离得近了,他忽“扑通”跪地,随后头低平,双手高举将那镜子呈上: “皇上,镜子奴才给您拿来了。” “……啊,好、好。” 项天择见那人哗就跪地,错愕得也不知说什么了,迟疑微微点头应道,手慢腾腾伸去,接过那镜子,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年代,还是铜镜? 不过铜镜就铜镜吧,也能将就用,在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还是少说话的好。 项天择暗忖,暂也不管那么多,只翻过那镜,镜面里他的模样熟悉又稍有不同,一样的清秀帅气、剑眉星目,最大的不同就是铜镜里的那张脸看上去年轻不少——或许他重返了二十岁? 项天择心里乐呵,满意放下那镜,点点头,心中说不出的小荡漾。却道突然,他愣住了,好一会,他艰难得扭过头,看向那年轻小伙: “等等,你,叫我什么?皇,上?” 恍然间,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 第二章 成了皇帝 卷一梦幻的你我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死里复生一次,项天择猛然觉得自己看清了很多,心境豁然开朗,他半躺在床上,望向窗外,只见一片茵茵绿意,百花争艳、万木争荣——正是阳春三月好时节。 只遗憾不能携手那女子,不知在这异世可有机会一续前缘。 项天择心思,嘴角擒着抹苦笑。 想到目前境地,转而又思起现今。 时隔两天,他仍不能平静、不能适应,新的身份,可谓尊崇无比——九五至尊的帝王!貌似还身处古代,论起名义,天下谁能大过他! 可除去这一身份呢?他什么都不知!项天择不禁迷茫惊慌。 国号,不知。 年代,不知。 前史,不知。 兄弟姐妹、妻子儿女、大臣品性能力、国家制度、国家实力、周边关系……甚至于他“自己”的名字,一样样一项项通通不知! 怎能不叫人急切? 便见项天择远望屋外,想至烦心处,眉深拧着,气急得都想抓耳挠腮。 他是不懂的,两日来他时常思索,为何老天给了他这样的身份,却不予与之相配的记忆,好不容易可以体验下皇帝的人生,可现在叫他从何下手?! 难道如之前看过的一些小说那般,逮着个身边人就问他“自己”叫什么,是哪个朝代的皇帝,年号是什么,在位几年了…… 那样,他这个“皇帝”一定会被怀疑。谎称失忆?呵,要是那些人不信怎办,古代能人异士之多,他都能附身于这具躯体,或许也存在能将他赶出这具躯体之人,到那时,他一孤魂野鬼,何处漂泊?项天择想着就虚怕,咋了咋舌,姑且还是先不冒这样的险。 然说起来,又为何他会附身于这具躯体,发生了什么以致前主一命呜呼、让他占了便宜。 项天择便努力得回想,想要接收哪怕一星半点的信息,然即便是想至脑仁生疼也无果。 唯有暂罢,继续观望,可奈何,他连自己现在居住的地方都不知! 虽装饰奢靡却又不失高贵典致,大块木地板相铺,头顶含珠巨龙头雕塑,角立缀纹簇花大白玉瓶,中置四脚兽纹状铜鼎,处处轻纱绢绸相布——项天择还没见过如此古色古香、韵味美致的居舍,用料摆设即便他一外行亦能观出不凡,而今算是开了眼界。 更况乎空间如此宽敞,熏香添继不散,便是身下躺着的这床雕纹画饰亦非凡品,竖躺四五横摆七八亦余宽绰。 所以,他这是在皇宫哪座宫殿吗?可又莫名,觉得不像。 项天择真想四处走动却又耐不住浑身软绵无力,身体似乎有什么故障……是明君、是昏君?他希望是前者,可貌似后者更有挑战性,不对,做皇帝都不容易……做个有实权的皇帝更不容易! 而他若是傀儡,诸如汉献帝之流,该如何独掌乾纲……哦~,项天择不敢再继续深想了。 却也忍不住遐思,究竟他来这世界是为何故?是某只不可见大手操纵下的失误还是冥冥中自有深意? ……罢了,罢了,多思不通,亦多思无益,不若走步看步,总归车到山前必有路。 项天择想着摇了摇头,不自觉又是苦笑,只免不了暂时少说多听多看了。 不过皇帝的日子当真逍遥,他躺这两天,事事有人服侍,吃吃喝喝睡睡养养,简直活成了猪样。 那些个人似乎又都挺怕他,难道是龙颜天威神圣不可冒犯?项天择忍不住多加猜想,却也不多话,平素就装作老成、严肃、不苟言笑——他不知原来的皇帝是什么样,也难掌尺度,只装作凶巴巴、不好相处来吓唬他们一下。 只是连奏折也无,莫非是顾念龙体,项天择倒真有心体验下这皇帝的批阅工作,手头却什么也不沾。细想之下没有也好,他什么都不知不懂,更遑论治国,别到时露出什么马脚…… “皇上,奴才有要事禀报。”只道殿门外,忽有声响动静。 可殿内皇帝望着窗外一语不发,伺候得那些个宫女太监也都一个个低眉顺眼、谦卑恭敬。 毕竟伺候皇帝可是将脑袋别到裤腰袋上,更不论现今这位年轻的圣上喜怒无常,谁来伺候都得日日求菩萨拜佛祖保佑,只盼得他日恩准出宫返乡了此残生。 可想殿阁虽阔,然格外安静宁和。 因而可知突得响起那么一声,有那么一人禀报,是有多突兀。 殿里那些个宫女太监不由身一颤,项天择亦是稍惊,思绪断后猛然偏过头来,听殿外人报 “有要事”,他不禁疑惑,也不禁好奇。 要事啊,是何事?传,还是不传? ……算了,传传看吧。 “进来。”遂向外呼道。 “嗒~嗒~”是闭合的门轻开,那回禀之人遂踏小步而来,其后跟一侍随,手平展捧着什么。 只道那回禀之人是最初见过的年轻小伙——项天择后来才知,他是太监,叫小德子……因最先见的是他,人看上去也比较机灵,项天择便将他提拔到自己身边做事,回想起来只是一句话,感觉却分外独特——那是他第一次运用“皇帝”的身份。 “奴才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眼瞅着,小德子双膝一弯就要跪去。 项天择忙出口止道:“不用跪了,有何要事,说。” “是,皇上。”小德子应声停下动作,脖向后稍扭,眼色一打,他身后那个小太监立即上前,双手将一不大的锦盒奉上。 便见小德子小心翼翼得接过那盒,又自己上前三步,“啪”还是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将那锦盒呈上。 “回皇上,澹太真人新炼制的金丹已成,特命奴才呈给皇上。”小德子边举那锦盒边说道,声音一如既往的有些许尖利,不过项天择已由初时不适应到现在习惯也不觉什么了——只叹是一可怜人啊。 但那金丹,什么金丹?听着饶有趣味啊~。莫不成原主也追求成仙问道、长生不老? 项天择直觉乐呵,这样的事也是要事,呵~,虽仍不知原主何样性格,可有一点差不多能肯定了——原主怕是笃信丹术、宠信方士。 君不见古之多少人君于丹药栽了跟头,雄才大略如汉武,独掌权柄如嘉靖。 到“他”、“他”……呵。 项天择遂拿过那锦盒——一眼观去,做工倒别致精巧,但不知里面到底放了什么玩意。 便紧接打开那盒,只见里面躺着两颗黑滚圆乎的丸。 拿起一颗,凑近鼻尖闻去,竟没有刺激气味,反倒泛着此前不曾闻过的别样清香,一瞬恍惚,只道项天择这一现世人都差点信了这所谓“金丹”。 不过终究是差点,这什么玩意,总归是不好的玩意,有害无益,便是一时吃下觉得精力无穷,也不过透支身体罢了。 项天择相信古代的很多奇异,然这金丹,打死不信。 然东西既已拿来,他也不妨借此探寻更多,遂手上把玩那颗丹药,开口似漫不经心:“澹……台真人可说,这丹……这新丹药有何效用。” 倒也没察觉年轻皇帝的些许异样,小德子蒙问话,自顾自开口回道:“禀皇上,澹太真人说此药是专为皇上所炼制,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自不在话下,长生不老亦非为妄求。” “长生不老、长生不老啊~。”项天择说着面上含着温润的笑,语气好似犹为贪恋,却并未立即下咽,反是将药放回,“这金丹真乃妙用无穷,放好,给……朕妥善保管。朕现今……龙体不适,待将身体养好再服用此药,必将更有添益。”他自然不会真吃这玩意,编个这样理由该也不会惹人生疑。 项天择心道,细致观察小德子的表情。 但见他跪着稍有错愕,微顿过后忙高举双手,锦盒便被放于他手上。 “还是皇上圣明、聪颖天成,周到细致是奴才等万不可及,奴才佩服。奴才定将此药妥善保管,等皇上龙体康健再服用此药,定能一举功成~。”接过那药,小德子方张嘴,一开口马屁拍得倍溜,中听又不过于殷勤,叫项天择听着,暗暗欣赏同时更对他上了心。 “行了,无他事就下去吧。朕要休息了。”或许以后可堪大用,但也非在此时,项天择继而挥手命人退下。 “是,皇上。”小德子嬉笑应下,行礼轻步后退,待退到殿外,轻阖上门,举止可谓小心留意。 殿内于是又复归平静。 项天择也继续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何事。 道鸟语花香,春日温和,满目碧翠怡人,清香更是叫人沉醉,暖暖阳光落在身上,赐予缕缕金黄,只这样的天气最让人乏困。 项天择便是如此,他看了许久、亦想了许久,累了也困了,便复又躺回,不若沉沉睡去。 便听暖日,响起谁的酣眠。 第三章 请皇上定夺 卷一梦幻的你我 这一睡便至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但皇帝入眠,身旁人谁也不敢打扰。 只等项天择自个悠悠转醒,过上片刻,小德子才弓着腰猫手猫脚进到殿里,见着项天择,向他叩拜行礼呼万岁。 “皇上,可要传晚膳了?”小德子问。 “传吧。” 项天择一掀被,直起身盘膝而坐,等人置桌置盘将饭菜一一上上——这样似乎显得慵懒,他亦不喜不惯,奈何周身乏力,维持坐姿都有不易。 便见须臾有穿着鲜艳宫装的宫女一个个低垂着头端盘鱼贯而入,一时难尽。又见她们手上端着的盘,盘中所摆菜式犹为精美,荤素相搭兼汤膳——味道也不错,他已品尝过两日。 等至菜齐人尽,项天择面前的长桌一眼扫去碟碟盘盘不下数十个——真也奢侈难言,但经过这两日,某人已由初时错愕转变逐渐适应,只由此可见原主并非勤俭之君。 项天择暗在心中摇头,他仍不清楚自己所处境况,但看这菜、又经这两日所见用具摆设,他直觉这个时代虽处封建却是发展不错,该处封建中后期吧?然对原主,他已经不抱好期待了。 “嗒” 却道虽不赞成这般奢华,可对这满桌美食,项天择又实难有抵抗之力。他筷尾在桌上轻击,发出微小清脆之音,随机伸将筷去,夹菜入口中,徐徐行之,不急不缓。 毕竟他现在可是“皇帝”,周围这么些宫女太监看着,言行举止都得注意符合皇帝的高贵。 …… 约莫半个时辰,终于酒足饭饱,项天择停筷一挥手,身旁小德子得令,忙拉尖嗓子道:“撤~”。 伺候的宫女太监遂又是好一顿忙活。等到再晚,洗漱休罢,真正上床歇息,一天算是混过,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又是循环往复的一天。 ……所以呵,真是逍遥却又无聊。 项天择一如既往的看向窗外,外间阳光景致一如既往的明媚惑人。 他是真想出外闲溜,却又暂不得。只道自己为救人而死,父母怕是多有伤心,附身于这具躯体估摸也难返,赡养二老以终天年便不得,万幸他还有一弟弟…… 但未能尽到子女责任总难免感伤,项天择恍然若失。 正此时,紧合的殿门外有人声呼:“皇上,臣有事启奏,请允臣面圣。”话声听着并不很中气十足,反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圆滑。 项天择莫名便些许不喜,但那人言有事相禀,无理由将他拒之门外,于是项天择略一沉酌,道: “进来吧。”赫赫威严。 立时便见一中年微胖男子,长相憨厚老实,穿着圆领绣鹤紫袍、头戴乌纱帽,慢步进到殿内,离得端坐龙榻的项天择稍近时,他停下,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支撑在地,而后缓缓叩首到地,稽留多时,手在膝前,头在手后,行礼方完,他随即朗声拜喝: “臣严桧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压低身姿匍匐。 “严爱卿平身。”项天择不慌不忙伸手平展上浮道,看上去还真有些皇帝威势——经过两天,他已练出些许皇帝样了。眼珠子暗一转,这人叫严桧,他记住了。 “臣谢主隆恩。”名为严桧的官员顺令起身,又腰一躬、手一作揖,“皇上正修养龙体,臣本不该打扰。可有事必须亲禀圣上,待圣上定夺!等裁决臣所奏之事,再请圣上罚臣不敬之罪。” 一番话说得真叫圆滑,项天择听在耳里,暗里却不以为然。知他养病还来叨扰,说着什么请罪之语,可人为国操劳,他能真罚?岂不显他无道昏庸? 遂哈哈笑道:“爱卿为国事忙碌,便打扰了朕,朕又岂会罚你?却有何事要奏,爱卿且说。”但听他要说什么好了,也正颇无聊烦闷。 蒙许可,严桧微直了直腰,没说何事,却是转身朝向殿外,喝了声:“带上来!” 立即便有四个执铁器、着黑甲、脸色肃穆的兵士分成两人两组,提着两个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依稀辨得出穿着宫女服侍的女子大跨步走到殿内。 但看那四名高壮兵士拖着那两女子行进,临到近处,四人单膝跪地,拖着那两女子“扑”双膝猛撞地。 直叫项天择看着不忍、听着不忍,瞟见那二女子头狠低着、双眼红肿,麻木不仁,却仍下意识得流泪——他听见了她们的嘤嘤啜泣。 不知二人犯了何事如此悲惨,项天择并不予自己的怜悯同情示人,不动声色静待下文。 须臾,但见那严桧身一转,又禀报起来: “启禀皇上,此二宫女就是仰仗自身小有姿色、魅惑皇上,以致皇上龙体受损之人。臣于是特令人将她二人羁押于天牢,等皇上苏醒再做定夺,如今但请皇上下论断,臣等好奉命行事。” 说得直乃忠心耿耿、正气岿然,可项天择听着,并不以为意。 他再度瞥看那两女子,年岁并不大,约莫不过十五六,身上衣物破烂,脏兮兮得实在可怜,跪在那浑身止不住的发颤,以致双手双脚撑地仍虚脱不稳,还需那四个兵士掺扶——她们该是怕极了,头顶明晃晃的铡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命运由不得自己作主真是可悲。 所以,项天择暗暗挑眉,原主是纵欲而亡、死在肚皮上吗? 呵,喜好美色实属正常,可死在肚皮上还真是荒唐让人笑。 然不论原主是如何胡闹,却不该将罪责完全怪在这两女子身上——无论她们是存心勾引还是被逼顺从,她们总归是弱势的。 且问封建时代,她们有更多选择吗?而国因统治者不明遭殃,也常有佳人被骂“红颜祸水”,究竟她们能起多大作用?决策的终究在男子,又为何将自己过失全然施加弱女子,实在不是大丈夫之为。 项天择对此犹为不赞同,因而对这两女子他有心偏袒、不多加罪责——虽此举稍为冒险,但以他现在身份该未有多大问题,项天择思忖道。 “概以卿之见,该施何种刑法?”心中主意已定,却也不妨先试探口风,也好在心里打个底。 “回皇上,臣窃以为此二宫婢妖媚惑上以致皇上龙体损伤,实为不可饶恕之大罪。然为显皇上仁慈之心,可不施极刑,拖出殿外杖毙即可。”严桧脸上堆笑,微胖的他行礼倒是不苟,只是说话听着总觉含谄媚之意。 可道乍闻“杖毙”二字,项天择双眼大睁,但只一瞬并未叫人察觉——活生生将人打死,还是两个小姑娘,真是残忍凶狠!亦明显感知跪地那两女子身一抖,浑身开始禁不住直哆嗦。但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自觉有罪,她们一句话也没申辩。 然既犯于他手,项天择决意帮她们一帮,脑子一转他便想出了一个好的说辞。 “朕虽经此伤,未料竟因祸得福,于梦中得见先祖述朕衷肠,先祖亦对朕寄予厚望。”一张嘴就是一句句瞎话娓娓道来,项天择也不难为情。古人迷信,“梦见先祖”这个理由该是合情合理,他复又笑道, “今卿既言为显朕仁慈之心,朕亦觉为君者当气量宏大。朕既龙体已无大碍,为不损人和、不伤天和,此二者便皆免去死罪,罚做宫中劳务,免去俸禄一年。” 话罢挥手装作不耐烦,项天择表现得就好像孩童使性子、心血来潮,只希望这样能不惹人生疑,快快把这人唬走就是。 奈何严桧显然未能忖度“上意”,他十指相对,作着揖继续上禀,官服袖子长到了膝处。 “皇上,这,这处罚也未免过轻?虽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臣以为……” “行了,你以为什么以为。”项天择不耐了,还有完没完,“朕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照办就是!”也该来点硬的。 “这~,是,皇上。臣谨遵上命。”可不就见了效,看来还是硬得快,省得多啰嗦。 项天择内里,此刻颇有些飘飘然忘乎所以了——说一不二的感觉,当真不错! 他却不知他恰歪打正着,直来直去、脾气暴躁冲动易怒才是众人孰知的皇帝,适才一顿咬文嚼字,严桧反觉怪异,这会被一冲,心里倒踏实了——爱怎样就怎样吧~,顺着他姓子,只要盛宠不衰、荣华不逝。 不过皇帝脾气又开始暴躁,剩下的事他是说还是不说,严桧捉摸不定了。遂暗自揣摩,可项天择忽又发问: “严爱卿还有何事。” 不禁一愣一急,严桧心里的话便脱口而出: “回皇上,臣等商议可要返京之事,特向皇上禀报,请皇上定夺。”话一出口便如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严桧暗瞥“皇帝”脸色,只见渐渐发青不善,心里便开始惊慌,暗道“不好~!”,可此时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臣等以为樊阳行宫虽也富丽堂皇,但终不及紫禁皇宫。此班师回京,方不过二日,而臣等忧心皇上龙体,片刻难得寝食安眠。”真是情真意切、挚意满满,叫人动容。 不过项天择会因此同意他说吗?自然不会! 只道原来所在地方是行宫,是行宫才更好!若返至皇宫,妃子皇后、上朝读书,事一多人一多他不更得暴露? 如何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由是佯装大怒,一通咆哮:“尔等口口声声关忧龙体,可朕的身体状况,是能轻易羁旅颠簸吗!便是二日也不行!也不动动脑子好好想想,朕对尔等是万分失望!朕就在这休养、哪也不去,返京之事暂不再议!” “臣惶恐、臣有罪、臣思虑不周,请皇上责罚、请皇上责罚!”这一吼着实将严桧吓了一跳,乌纱帽都被一颤,身都一软,晃悠悠就是下跪,“咚咚”开始磕头,撞得生响,十余次后便见额上一片血糊,看着真是凄惨。 让项天择亦是受到惊吓,未料自己几句话让人害怕至此,忙挥手:“行了行了,滚、快滚。”听似气急,实则是将人支开。 严桧一滞,即刻开始谢恩:“臣谢主隆恩,谢主隆恩。”而后起身,就差拔腿开溜,守着为臣之礼,好不容易出了殿,已是满头大汗。 伴君如伴虎呐,富贵岂轻易可享? 第四章 返宮 卷一梦幻的你我 樊阳行宫主殿,气氛微有凝滞。 殿内每几步宫女伺候将大殿环绕,中围二男子,一年轻男子坐上,伸平着手,一耄耋老者颤巍巍跪下,须发长髯花白一片,三指搭于年轻男子手颈处,凝神屏息、魂气内荡,耐心细致感受脉象——这是给项天择请脉的太医温士进,每三日一次。 概莫盏茶片刻,老太医收回了手、取回了脉诊,行礼回禀,因太过年老而至动作都有些不稳,话音沧桑却还遒健:“皇上脉象温和平稳、已无大碍,微臣开些滋养的方子再行调养,不日龙体便可康愈安然无恙。” “好,辛苦你了,你去开吧”项天择笑应,不自觉多为温和,看这样一个年龄都可当自己“爷爷”的老者为自己跪诊,行为动作都多有不便,他还真是难为情,都想命人赐座了。 不想温士进蒙令并未即刻离去,反是身一顿更匍匐、头叩地长跪不起: “皇、皇上,老臣、老臣侍奉了三朝,今老臣、老臣要冒死进谏!”说得结巴身子还在发抖,这老者还真是忠心,又是拿出了多大的勇气? 项天择好不动容。 手便徐徐上浮,他轻语以尽量不喝吓到那老太医:“你要进谏何事,起来说话。”亦来了兴趣,这么些时日,第一个向他谏言的还是这样一个老者。 “老臣、老臣不敢,”温士进不起,继续语重心长的进谏,“皇上、皇上信任那些方士,可那些方士所炼金丹于龙体有害无益啊!” 话至此人一顿,温士进语调拉长,心内情涌澎湃、激荡不止,竟抬起了头直视龙颜——虽只一眼。更挺直了身跪着前行,“噌噌”是阵阵摩擦声,以致更近,“咚咚”又是一下下猛撞叩头。 “恳请皇上听老臣一言,老臣拳拳之心只为皇上、为我大齐尽忠呐!求皇上不再进服丹药、散去那些方士,皇上龙体,乃关乎国家社稷之大事啊!” 一句句恨不能捶胸顿足得说才好,温士进话至末尾,竟声泪俱下。 年岁已高,还这样关心“他”、关心国家,项天择深深感动、真的感动,更感谢!他随意一说,他知道了这个国家的国号——“齐”。 齐,可历史上并没有大一统的齐王朝啊,项天择忽而……心情不多好了。 而心情一不好,语气自不会多善,但闻项天择不耐回道:“老太医只需尽忠职守,金丹一事你无需多言,散去方士也非你该关心之事,下去开方子吧。” 他其实有心听这老者所言,可原主想来不会如此,原主貌似笃信方士,他若突然反其道而行,下头怕是多有揣测,必须得更了解情况方才妥善。 “皇上,金丹不可服啊!”怎道温士进仍执拗高呼痛喝,长白髯因呼息加重,而被鼻息冲得一颤一颤,头则磕得生响糊了额, “皇上方弱冠,那金丹只会伤了皇上,没得丝毫裨益呐~!若长期服用,更会损耗身体精气、伤及根本呐~!但求皇上听臣一言,臣便一死亦欢喜也!” “来人,带下去、带下去!” 如此油盐不进也真不识趣得很,项天择不耐烦了,也不欲再多说,直接一挥手命人将人带下——以死进谏,他要他的命又有何用?反致名声不好。 虽知他说的有理,也惜他叩得可怜,可不代表他就会听——他现在想听也还不能听,他跪这除了添堵还有何用?执拗!不知变通,不知审时度势,明明他面色阴暗不喜了。 项天择暗自恼火,他令一下,外间效率倒快,立有守殿兵士进内,一人一边,左右架起温士进就往殿外。 “皇上,皇上~,万不可服那金丹呐~,就是金丹让皇上气血消耗才此次卧病的啊~。”即使被拖出殿外,一路也还在大呼。 回音直到人已远离仍还飘荡在大殿,项天择坐在原处无力抚额,对这样的忠臣他实难理解,却也欣赏——这正是气骨所在,虽老旧,可人治却也因有他们,国家才能长兴。 只是想及国号为“齐”,项天择又开始苦恼了——若非大一统,他来此,是肩负着统一大任吗?是为了成就宏图霸业吗? 内心,忽而豪情万丈长。 ………… 道有人伺候又好吃好喝供着,项天择这“身体”在又修养小半月后终得康复如初。 他也终得偿所愿在这行宫内四处行走——占地广阔、金碧辉煌,设计精致,流水假山园林长廊……规格布置叫人深为感慨皇家气度。直让眼界狭小的他感受其间魅力,觉得心境豁然开朗。 但这还只是行宫,非皇宫。若有一日返京,得见京中皇城,不知还是怎样的叫人惊叹,比之前世那些皇城遗迹又如何。 然虽如此、虽期待,项天择可愿返京?自是不愿! 却止不住开始有大臣三五成群结伴请旨返京,日日重复不断,叫人烦不胜烦,如此余十日,看着那些个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便头疼,奈何这次再无理由拒绝,不回皇宫如何处理正事?行宫岂为安居之所。 …… “哎~罢了、罢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呐。” 深邃黑沉的夜,仿如无边浓墨遮蔽了白日。其间高悬的弯钩月两角尖尖,却仿如蒙了面轻纱,概因月色朦胧、温良似水,两处尖钩都柔和少锋芒。 又看月周繁星闪烁,明暗相间,绽放熠熠星辉,自然的美丽最是漂亮迷人。 可有人无心欣赏,看现世月思及他乡,项天择此刻虽抬头望天,但却眉紧皱,着一袭明黄长衣,披覆毛裘大氅,身后跟着一堆年岁并不大的人,有男有女噤若寒蝉,隔着约莫三米远,故而项天择喃喃自语并未被听闻。 在外不知多久,小德子忽上前几步,关切道:“皇上,皇上初愈,禁不住夜凉寒意深,还是快回宫吧。” 话落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皇帝”站在原处保持着抬头姿势、角度、偏向一动不动,侍候的人也只能静候,小德子亦是乖乖闭了嘴。 这之后又是良久,项天择终不再抬头,回转身向主殿走去,一群人则亦步亦趋得跟着。 该来的总是要来,避不过他就面对,来之安之,准备虽不充分,可总在行宫也未必还能了解更多,不若返回皇城谨慎小心、看步走步——项天择如是想,一手横于身前,一手背于身后,举止气度愈发像皇——是比原来的皇更为沉稳。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 今天既予之,他便取之!何故再惆怅忧虑,终究,他已成“皇”! 只道一通百通,项天择忽不再迷茫失措。 …… 终又三日,銮驾启程回京。 方一早,天微明,项天择便已洗漱完毕,宫女须臾端盘而入,中置衣冠服饰。 项天择张开两臂平伸,双腿微叉与肩同开,面色犹为严肃与往日不同,一动不动由宫女将衣物里一层外一层件件穿覆。 盘领、窄袖,黄色绫罗,前后两肩绣金盘龙纹,他处绣龙、翟纹及十二章纹,玉带皮靴。末了,戴翼善冠、乌纱折上巾。 常服穿戴方休。 项天择便跟着在一帮人前领下向行宫外走去,方露水未消,而仪仗扈从已具,浩浩汤汤,放眼看去,前不见首、后不见尾。 随行文官在后、武官护左右;军队守卫在官员后或佩刀或执枪;吹弹手在驾前,奏导迎乐,先两戏竹,再六乐管、四七孔笛、两笙、两云锣、一导迎鼓一拍板;其后又四御杖、四吾仗,立瓜、卧瓜、星、钺各四,十面五色金龙小旗、十面五色龙纛、十面双龙黄团扇、十面黄九龙伞、一柄九龙曲柄黄华盖,再就是皇帝乘坐的步辇。 前拥后簇,车乘相衔,旌旗招展,秩序井然,威严天成!古天子之帝王至尊由此可略知一二! 项天择暗暗叹服,由小德子领着上了“他”该乘坐的玉辂。但看他正襟危坐,上身挺直头端平,努力想展现皇帝威严,然眼可动故而可观四周, 便知警卫极其森严,官员驾驭玉辂,前后约莫三四十位驾士簇拥,两侧由着甲武官护佑,再后,项天择想扭转头望看,又觉那样不宜,便稳稳坐上。 然但听车马脚步,整齐划一、并不杂乱,又后不见尾,其后跟随之人可知众多。 陡然间,项天择霸气油生,他看如此多人以他为中心而转,无怪乎古之叔侄、兄弟、父子为帝位相争,无怪乎项羽曾言“彼可取而代也”! 那么多枭雄豪杰心心念念、为之肝脑涂地的位置,如今他竟唾手得之! 真仿如梦幻。 “皇上,可能启程了?” 尚豪情激荡,小德子忽而来至身边轻语,项天择猛陡一翻醒,冷汗涔下,他随即轻点了下头,小德子得意,扯开嗓子尖呼: “起驾~~” 由是车马銮驾缓缓开行。 第五章 皇城 卷一梦幻的你我 沿途仪仗开道、百姓退避,所经有山林官道,环山绕水,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景色倒是格外秀美怡人,然人烟稀少;又或进集市城镇,亦都有人赶马先行通知地方,又有侍卫队严加护卫、驱散,因而只见入城处大大小小官员如临大敌,匐地叩拜呼“万岁”,一个个绫罗绸缎加身,项天择瞅去,他想要一览古代百姓衣饰、集市贸易繁荣的愿望到底没能成。 至日落昏沉将入夜,队伍方暂休罢,于一驿馆暂歇。 道那驿馆所属县官、驿馆小官早被通知天子将驾临,早率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将驿馆打扫了干净通透,旧物换新、又舞娘添置,思虑再三,觉得一切都已周详,县官才领人站在门处候皇帝车驾。 等车马脚步声愈近,开始有人现在视野里,众人便垂下脑袋——模样神情好如候夫君归家的小媳妇,又小心翼翼得向远处瞟去,等项天择的车驾终于也现在他们视野中,他们这才开始下跪磕头,匐在原处,仿如是个不会动的死物。 待车队渐停、步声渐歇,载人拖车的马匹短促嘶鸣、重重呼吸,有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小德子随那人后,嘶了声:“皇上驾到~。” 那跪拜领头之人立即喝道:“微臣洛临县县令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隐约含着紧张不安与惶恐无措。 项天择闻言瞥去,一眼扫过跪地众人便离:“尔等做得甚好,辛苦了。小德子,着赏。” 不咸不淡得赞上一句——近来他对别人磕头跪地越发习惯以致理所当然,是皇帝做了些时日受到了影响吧? 项天择心道,感慨间人已跨过槛入了驿馆,而那些跪地官员仍因他随意一句大喜过望磕头谢恩:“微臣谢万岁隆恩、谢万岁隆恩!” 不过他们的“谢恩”很快便被纷涌的人潮淹没——文武官员随项天择后,相应服侍人员亦是入馆随行,却可怜了剩下的众多的人,犹是侍卫兵士于漫漫寒夜在外值守,禁受刮骨冷风。 …… “呼~呼~” 只道今日风势犹为强劲,在樊阳行宫尚不觉寒,到了这洛临县反倒用上了火盆,项天择将手伸近,一个小小驿馆,如何布置都显寒酸,比之樊阳行宫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更不论精选的“妖娆”舞娘,那更是画蛇添足,早在他刚一进屋时便被他驱走——并不愿旅途中和她们发生某些亲密关系,但看在人家是姑娘,项天择到底没让人白来一趟,命小德子给了几块赏银。 而此刻见手下猩红的火苗闪跃,项天择若有所思,但见他看向屋外,屋外一片漆黑,他随即眉微拧,开口对紧随候命的小德子吩咐道:“小德子,命人多生几个火堆给驿馆外的人取暖,命多熬热姜汤以驱寒。” 小德子闻之一愣,僵着约莫两三秒才堪堪反应过来,在项天择的不善注目下,赶忙应了声“是”,随即匆匆向屋外,借着办事脱身。 而此间情形,项天择看在眼里分析于心,小德子反应超乎寻常,所以他这是做错事以致他吃惊吗?是该不管吗? 可既叫他意识到,仍作视若无睹,他做不到。他出行,他们护卫;他坐车,他们步行;他在室内烤着炭火,他们在室外受着股股寒风。项天择苦笑,他终究无法那样的高高在上啊,不自禁微摇了摇头,索性继续专心烤火,且尽量顺遂心意吧。 …… 翌日,晨露初消,一切准备妥当,出驿馆继续行程,昨日所见官员又早跪在驿馆门外,而项天择出馆正欲上玉辂,忽而执甲兵士面朝他悉数单膝着地,右手执兵器,左手搭覆左膝,他们齐齐山呼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而其他人则双膝着地,亦是同声山呼。 震到了项天择,亦震到了跟随的文武官员。概因所见之恢宏豪迈,概莫如此!声声呐喊发于肺腑,便犹显气势磅礴,震耳欲聋! 项天择惊异间不知所以,忽而扫见一处处熄灭的黑烬,他懂了什么,刹那感动万分,说不清道不明横亘在心间——他不过说了几句话,做了些无足轻重的事,竟得他们这般……感激? 忆前世人心之复杂难测,见现今之淳朴本分,实在感慨颇深。 不由有点哽咽,项天择忙道:“尔等,平身。平身。” 道他话音一出,其下立静,众人立起,肃穆威严。项天择见这一景,理了理思绪、定了定神,又道: “朕,要谢诸位爱戴,一路辛苦奔波护朕回京。因有尔等,我大齐方得享太平、长治久安!还望诸位与朕共勉,让大齐更为兴盛!” “万岁,万岁,万岁!” 此话一落,群情振奋!高举手中兵器,其下立时又高呼起来,只等他们呼声终了,项天择才上了玉辂,下令继续行进。 浩荡队伍便如同庞大机器开始运作。 “恭送皇上~”洛临县的官员跪后扯开嗓子呼嚎,他们的声音怕是传不到项天择耳里了,然适才那幕,众人齐齐归心却是令他们惊服,记忆深刻怕是一生难忘。 ………… 剩下行程按计划还余一日,得至晚间方能抵京。然不知是黑夜中升起的火堆温暖了将士的心亦或临近京城道路便利,护行的人如打了鸡血般,速度效率提升大半不止,项天择一边观四处风景,一边压制越发澎湃的焦虑,不知不觉间竟已日暮黄昏,竟已快至京师。 只道亦不知为何,愈发心神不宁,项天择端坐玉辂,还暗讽自己是太过胆怯谨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个甚? 临到近了,一座古城开始现在项天择面前,他看那高耸的石砌城墙,厚重的青砖堆叠,四角飞翘环起的城楼,古朴韵致,格调高雅,霸气非凡。 仪仗车马渐行,京师城门大开,未随行官员着官服戴帽分列左右两排,等皇帝车驾相近,他们齐齐跪下,行拜叩大礼,口呼万岁。 而项天择仍看这京城,因为更近,他方能看清高墙之上,深刻墙体、红砂着色的两个龙飞凤舞、不羁张扬的大字——“京安”。 “京、安?京安城?” 项天择看着那俩字,莫名觉得分外熟悉,他移开视线,喃喃念叨、若有所思,下一秒再看那字,深看。 恍惚间,他黑邃的双眸似穿透那字那墙那城门,他看到一景: 同是这样的日暮黄昏,却是大军兵临城下,城里城外烧杀、***掳掠一片混乱,火光四起、浓烟漫布,有一人骑在马背高高在上,马蹄踏踏、鼻息深闷,那人轻蔑不屑看坐在龙椅宝座上的他,“他”,眼中冷漠没得丝毫情谊。 “你暴虐无道,我项天佑今替天行道!你快快受死吧!”那人在马上意气风发、正气凛然。 而“他”却发冠凌乱、龙袍染污,凄凉不堪: “天佑,你是朕的弟弟,亲弟弟!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朕这个做哥哥的有哪点对不住你!纵使大臣纷纷与朕上奏,说你有谋逆之心,但朕顾念手足之情,始终不曾对你下手。如今看来,你果然如此吗。呵,朕可曾亏待于你!” “不曾亏待于我?”那人听得仰天大笑不止,“你占了我的位置,还说不曾亏待我!论才论貌,你有哪点比得上我!不过是占了个嫡长子的名头,却让我苦苦谋划了十余年!看看现在的你,亲信奸佞,祖宗的江山都快尽皆败于你手!你还有何面目存活!” 尽情得奚落嘲讽。那人一众人等也都大笑。 “他”向后连退几步,颤颤巍巍,苦笑失声:“罢罢罢,原也是为皇位。你想要,朕给你好了!终朕一生最想要的东西,朕始终未能得到。朕是有负于天下,有愧于祖宗,然朕对你,问心无愧! 她喜欢你。”说到“她”,“他”犹为失落低沉,“我与她虽夫妻多年,可我始终未能走入她心,亦无夫妻之实。我知她在暗中帮你,顾忌她,也才未对你动手。” “善待她,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只你善待她,我虽死无悔。呵~”悠悠声长叹,述尽多少无奈和悲凉。 “善待?”那人执马鞭身前倾,看“他”就像在看玩笑,怜悯又残忍, “我管你们有没有夫妻之实~!她既与你有过过往,就是破烂货。虽如那般美貌有些叫人可惜,但劳资如今坐拥天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她算什么?!作为一个棋子,她的使命完成了。” 说到这,那人忽一顿,又啐了一口,唾骂起来,“更不论她后来还未与我递信,她已然背弃了我!那就更怪不得我!” “你,你,你实在太没良心!” 他待之若珍宝,他竟视之如草芥?!外里内里,便只余了恨,满满的恨。 而马上那人,仍神采飞扬: “呵,没良心?我比得过你?哈哈哈,成王败寇,自古皆然!放心等大哥你死后,我会让你俩葬一起,你不是忒喜欢她吗?生而同衾、死而同穴,大哥,我可是圆了你心愿~。你也该死而无憾了~。”那人嘻嘻哈哈说完一通,末了眸色一厉,手一挥,他身后数百弓箭手准备, “射!”他厉声道。 …… “噗~” 是真是假?又或虚实参半。项天择不知,他从那梦幻中走出,忽觉胸闷气短、头胀欲裂,恨意怒火滔天难灭,愤懑不绝,便再难端坐,捂住胸口,气血翻腾、上涌不止, 忽一口猩红的血吐出,身软软瘫了下去,感官全无、人事不知。 “皇上?皇上吐血了!皇上昏厥了!来人,快来人!” 第六章 再病 卷一梦幻的你我 这之后具体是如何返宮,项天择不得而知,只他醒时,人已躺在床上,入目即是殿顶所刻张牙舞爪的飞龙,栩栩如生、色彩斑斓,狂放而憾及人心。 再看,只见身遭所围之人满满,里外相叠,比之他初穿至樊阳行宫时还多,一个两个或匐地诚惶诚恐或担忧徘徊不定,而正坐在床边替他把脉的,仍是温士进那个花白髯的老太医。 只伺候在旁的小德子眼尖,密切注意皇帝情况,瞥见项天择睁开了眼,他欣喜大呼:“皇上醒了、皇上醒了!”呼罢即是一跪。 着朝服臣子的一帮臣子闻之,小心瞟看,果醒!于是纷纷连忙跪拜,你一句我一句此起彼伏,道的都是恭贺之语。 “皇上醒了、皇上醒了,真是我大齐之福呐!” “皇上是真龙天子,得上天庇佑,怎会有事!” “幸得圣上醒来,否则我等可真是千古罪人呐~。” …… 叽叽喳喳,烦扰不休,项天择初醒,听着耳朵都要炸了。 实烦不胜烦。 他随即张了张嘴,想要喝退他们,竟又浑身提不起力,话虽说了出来,奈何话音太小,一出口即淹没于众臣的口舌关切之中,便只能无奈作罢,任他们去说。 想似这般情形,只在他穿越之初、身体受伤、又懵懂不知时才遇过。 真不知这身体是怎了,一次两次都是那般,奇怪的场景、奇怪的梦,明明感知又看不分明,是原主想要传达什么信息给他吗? 偏偏又不传达清楚!他占据他身,若能帮他完成什么心愿,也算是对他的弥补。 亦或什么诅咒?让他在梦里逐渐沉迷…… 项天择想得愈发的深、也愈发阴暗,他随即定了定神,不再多思瞎想,无论如何这身体是太羸弱了——不久前因病卧床,这会竟又病了!他之后的第一要务看来是锻炼吗。 思索间对众臣的你言我语也是耐到极致,项天择真想把那些人的嘴一一封上,好在终有人站了出来—— 亦是位老者,锦衣华服,木冠镶金束发,穿戴颇为考究,细斯他并未见过,想来樊阳一行,这老者未曾随行。看上去年岁已高,两鬓斑白,身体倒似还健朗,一开口,声音浑厚有力,穿透力十足: “够了、够了!”老者道,只闻这声,便令人肃然起敬,那话中透出的威严、气势,非常人所能及,他这皇帝在他面前倒 亦显得稚嫩有余了。 又见老者双手展开,浮起又压低,“诸位、诸位,且歇歇吧。”仿如自带扩音器,“陛下才醒,怕是不宜被这般打扰。况我等御前如此喧沸,亦是有失为臣之礼!” 话罢,众臣顿时禁声,大殿瞬间清净,老者的话立时见效,众臣只低垂着头,暗地里面面相觑,但谁也不再言语。 项天择观得众人反应,心里有了计较,他细看那老者,记清了他容貌,方形脸、下颚宽大、棱角分明,正气岿然,男子阳刚十足,或因脸型犹觉肃穆,虽年老添了些许皱纹,却更衬其长者魅力智慧,叫人不容轻视——他看来地位颇高,但不知是友是敌、是奸是忠了。 思忖间,但见那老者又看向太医,单膝向着项天择方向着地,紧张询问:“温太医,皇上龙体如何?” “回护国公,皇上气血失衡以致翻腾上涌、内息不稳,隐约还显心悸。然今既已醒来,龙体无得大碍,且容老臣开些温补的药方,煎熬与皇上服用。” 温士进良久收手取回脉诊,对项天择的状况,他在心里有了论断,逢这老者问他,他回禀,只是就他对这老者态度,项天择观察, 比之面对他这皇帝时的畏惧,他对那老者更多的是敬重,发自真心的敬重!又称他“护国公”——古之封爵“公侯伯子男”,“公”为第一等,更况乎那老者,公爵前还缀以“护国”二字~, 可见这老者必是对国有卓越功勋,否则何以封“护国”,又何以温士进这样个执拗、满脑子忠君爱国思想的老头会对他如此敬重?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古话未必不可取,这护国公问询他情况还向他单膝下跪,想来是个忠臣吗?且无论如何至少也是正派之人! 但先不求将来为他所用,亦至少不站在对立面即好。 项天择思道,不由心缓气舒。 而那护国公闻得“皇帝”无事,亦是心松一截——先帝待他恩重如山,新皇为先帝血脉,虽即位不久而做法稍为胡闹荒唐,但时日仍长,新皇现在贪玩不成熟,待日后年岁越大、性子越稳,知了民间疾苦,会转好也不得而知。 老者期待着,期待着床榻上的皇帝能让大齐重现先帝时的光景。 他这身身子骨还算硬朗,报国之心未消!不论何时,他耿家生生世世忠于项家、忠于大齐!而他耿继忠,更会护佑大齐江山安稳永固、寸土不失! “皇上龙体欠安,那臣等先行告退,”继而护国公单膝变双膝,头重叩于地,行了标准为臣之礼,无可挑剔。复而直身,双手合揖,朗朗禀道, “望皇上以龙体为重,国家大事暂交于臣等处理,皇上无需劳心,只待养好龙体,便是我大齐社稷之福、万民之福!” 真乃荡气回肠!拳拳关忧之意,项天择此刻于这护国公身上感受得最为真诚深挚。 “好,你们下去吧。” 便亦微笑表示善意,转而看到殿内宫女太监,又道,“都下去吧~。” 他脑袋有点乱,似乎有了什么新发现,他需要好好静静以待梳理。 由是须臾,官员勋贵、守殿侍人有序走出,殿门关掩,只余闭目养神沉思的皇帝项天择。 …… 天气大好,透射进来的阳光浮跃着尘埃,项天择安和躺在床上,盖覆锦被,时而眉头舒缓,又时而眉头紧皱。 他细心回想适才种种,回想这殿里的官员、婢女太监,莫名觉得可疑——想“他”既贵为天子,卧病在床,若是樊阳行宫也就罢了,毕竟路远不便,可现在他人就在皇宫,为何不见女眷探望? 且不论皇后妃子,在场男子颇多,她们或有不便,亦或身份级别不够;那一国太后总该露个面吧?该焦急而来,等他转醒,叮嘱几句,再放心而返。毕竟他这“新皇”,想来不该是太后老人家的仰仗吗? 又或者是根本无太后?异或是后妈,母子感情并不和睦?项天择暗暗揣测,凭心而论,他希望是前者…… 至于那些后妃什么的,项天择有些苦恼,原主既死在了肚皮上,那必是急好美色!想来这个妃那个妃不会稀缺,她们要是纷至沓来,他可怎么应付? 索性命小德子将那些来探宫妃通通拒之门外!省得他不慎再露马脚,岂不快哉! 着实是个好主意啊~! 项天择在心底乐呵,只道自己算盘打的好,却不知他所思所想根本错误! 原主后宫现只皇后一人,可那皇后,却对原主极为不屑。 …… 大齐紫禁皇城,凤鸾殿,皇后居住之所。 但见一女子穿着华美宫装长裙,坐于一张小凳,身子微倾,瀑布般黑顺的长发搭于背后,一双纤纤玉手抚上她面前的一张绘凤雕纹的古琴,十根手指圆润修长,自宫装无意间流露出的手颈更透出她肤如凝脂、皎白胜雪。 便只得见那侧脸,亦不由惊叹那女子之美,瑶鼻挺而小巧;凤眉弯而狭长;眸熠熠有神,虽透着清冷,亦觉潋滟;唇,一抹朱红,樱桃小口,抿而高冷自现。 直美得不可方物,世间可还有人能与之媲美?仪态万千,雍容华贵,落落大方,出尘脱俗——更为其平添颜色。 美貌动人,气质吸人。 这样的女子,亦只有古代还存,凭现代之浮华,概莫怎样之大家,无从培养出出挑如这女子之后嗣。 但见那女子指头一动,琴音一震,音即要起。 却忽一宫女打扮的少女端着小步,跪服在那女子身前: “小姐,皇上已起驾回宫,听闻皇上樊阳时便落病,康好不久,竟刚一返宮又落病。小姐身为皇后,可要前去看看?” 这才要起的琴音,便戛然而止。而女子闻声微微抬头,神色仍旧平静,无丝毫变化,她随即丹唇轻启,声音有如出谷黄莺、悦耳动听,却泛着空灵冷意: “他既生病,我便不多扰。且容他安心养病。” “可小姐身为皇后,这不看,他日皇上醒来,会怪罪小姐吧?”那来禀少女迟疑道,“小姐要不还是去下吧,应付应付不就行了?” 少女随她小姐入宫,知她家主子和皇帝并不和睦,但人在屋檐下、岂有不低头?她也是一心,为她家小姐着想啊。 奈何她家小姐,并不领情。 “你知我脾性,无需多言。”那女子淡淡道,“他怪何妨,不怪又何妨?我又何时有过在意?且叫他吃亏,稍作收敛,知不可事事胡闹,这病便生得值了。” “可是,小姐~。” “行了,你无需多言,下去吧。” “哎,这,好吧。婢子告退。” 道少女走后不久,深宫中便响起汩汩琴音,似潺潺流水,续续说情。醇厚无杂、极为动听,可见抚琴者之技艺高超。 静下心来听那琴音,犹如听女子心事,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 第七章 延年益寿膏 卷一梦幻的你我 道这次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余一日,项天择好了七七八八,他于是下地活动筋骨,脑中则是计划着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根蟠节错,一步错,步步错。 就好比下棋,犹需布局,而他现在尚不知从何下起。 叫人实在,有些苦恼啊。却问,路在何方? 一边在殿中徘徊,一边脑中思考良策,专注于一事,不由举止怪异了些,宫人只瞥见他们的皇帝时抬头时低平,时闭眼时舒眉,甚至还喃喃自语,一个两个便都噤若寒蝉、紧张不已。 新皇性子暴躁,这莫不是要发火的前奏?上任三年以来,死在这皇帝手里的宫人少说也有数十个,下一个,可千万不要是他们~!一个个便不由祷告阿弥陀佛。 值此时,小德子入殿,领着个很躬腰、端着木盘的小太监: “皇上,武仁王新进贡的延年益寿膏到了,可要、立即品用?”走至近前,小德子点头哈腰,面上堆叠着讨好甚至可称谄媚的笑。 不过,这并非不得已,而是他心甘情愿。 虽一开始确也对这年轻皇帝充满畏惧,那日樊阳行宫他叫他在身边伺候,他还真是胆战心惊~!结果相处这么些时日,皇上虽然表面严肃以致显得凶恶,但骨子里却犹为平易近人。他初时做错了事,怕得不能自己,皇上也未责罚,不过随便说了几句,这是何样的胸襟与气度? 更况乎洛临驿馆那夜,皇上竟顾及到驿馆之外其他随行之人!足以证明皇上是个爱惜百姓的仁君!大齐得遇这样一个皇帝,是福分才对啊~!又何以之前传出那样差的名声? 小德子不解,然现在,他已对项天择极为崇敬——每个人年轻之时都未尝没有报国之心,得遇明主,是他小德子的幸运,亦是他小德子的造化,坚信面前的皇上,必能使他大齐重复辉煌! 小德子坚定不移得想着,瞧他侍奉态度极好,瞟看项天择,眼中都冒着崇拜的火花,心里则是打定了注意,以后若再逢人议论皇上的不是,他小德子一定第一个不放过! “皇上,延年益寿膏新贡,皇上可要现在品用些?” 等了许久未得回音,小德子迟疑难定,终是又问了遍——有前辈曾告诉他,皇上犹为喜欢武仁王进贡的“延年益寿膏”。 好在这次,项天择听到了小德子的话,也注意到了他话里的“延年益寿膏”。 莫名得,便心一震、情绪激昂,身体里血液流速都好像加快,他对这词似很敏锐。 这具身体很奇怪,联系前后,项天择陡然意识到了。这具身体对某些地方、某些字眼有本能性的反应,悲伤愤怒,如同神经反射,这是为何? 怀着疑问,压下心中躁动,项天择对小德子点了点头:“拿过来吧。” 小德子便立即从站他斜后的端盘小太监盘里取过一锦盒,猫着腰上前几步呈上。 项天择接过,立即双眼便盯在了那盒上,转身向床榻走去,一手拿那盒,一手外挥,示意殿内人等退去。 其他人或还不知皇帝这手势具体意思,然小德子跟的时候已久,自是清楚分明,他于是向殿内其他人使去眼色,那些人便分列两队,一个接一个跟着他有序又脚步放轻出了殿,再将殿门关合。 而项天择已坐至床沿,细下端详那木盒,做工精致,手法技艺高超,单凭外观非是凡品。他跟着打开那盒,更在意的,自然是盒里的东西。 果如字面所言,那锦盒里是一长条的墨黑药膏,打开一刹那有独特香味,虽淡,却扑溢而来。阳光照耀下,那药膏反射出黝黑的光,甚是说不出的诱人。 闻那气味、见那药膏,心中反应更激、躁动更大,项天择忍住不适将其强压,手指伸去按下,指甲切下些许,项天择犹疑着复将那药膏往嘴里送去, 一入口,顿时是说不出的滋味,甘苦参半,初不觉有甚,怎料越后后劲愈大。 头开始眩晕,脚开始站不住,周围一切都好像置于浓雾之中,朦胧梦幻,如至仙境,却分明又觉得清醒;眼前开始发昏,目中所见景物都仿佛有了鲜活的生命,在跳动摇摆;心却是快活的,躁动不安全消。 脑袋一空,忘乎所以。 人则是激越傻乐,身一起,脚步一开,晃荡着不稳;头一阵甩动,却越甩越迷糊。 项天择不知,他此刻咧开嘴哈哈乐着,毫无形象,更不论所谓之“英明神武”,只可见眼神迷离空幻,身子一会左晃一会右晃,乃至原地转了几圈而无所觉。 只好在殿里并无他人,若那些宫人在,项天择皇帝的威严怕得毁之大半。 又再过了不多久,项天择晃晃悠悠得想来是坚持不住了,两臂大开,身子一后仰,直接倒在了床上,而那装着“延年益寿膏”的锦盒早被他手一松打到地上。 “哈~哈哈” 仍大张着嘴,傻笑不止;脸色倒有些异样潮红;眼神亦稍有涣散,虚幻一片;而胸口起伏加剧,可知呼吸加速;一双手则开始胡乱扒自己的衣物,临到没东西可扒了,那手在空中乱动、比划、兜搂什么…… 项天择不知是沉浸在怎样个迷人的景致中,以致他如此快乐,而无从自控…… 便不知过了多久,日头点点偏移,已然日薄西山。 “皇上、皇上,天色暗了,可要奴才点个烛火?” 小德子隔着殿门呼道。一下午未得项天择传令,他们不敢兀自进殿,深怕惹得龙颜大怒。 但看天色愈暗,小德子在殿外徘徊不定,一会看天一会看殿,末了“唉”他叹得口气,终是对项天择的忧心占了上风。 … “皇上、皇上,”前次未得回音,过了会小德子再问,不由声音放高了些,“奴才给您点个烛火,再命人拿些糕点茶水吧。” 须臾,仍未有任何动静,小德子不由起疑,他站定思索了会,心一慌,目中闪过坚定。 “皇上,奴才给您点烛火了~。”小德子再道了遍,随即“吖~”推开殿门,殿里暗得厉害,他从右扫看,很快便见呈“大”字型躺在龙床上的项天择。 “皇上!” 小德子惊呼,跑着赶去,黑暗中见项天择衣物凌乱、龙体外露,虽疑惑也容不得有他,忙抱过一床被子给他披覆上。 “皇上、皇上~。”壮着胆子,挨得近了些,小德子轻唤。 …人并未得醒,小德子不由开始紧张。张口就想要唤人,转而思及皇帝这般情况犹有疑点,不疑被更多人得知,便忍着镇定,先把殿内各处灯盏点开,瞬间就亮堂了不少。 “皇上、皇上。”方才又到项天择身边。 好在这次没过多久,项天择转醒,两眼逐渐睁开,叫小德子安了心。 “朕,这是在哪?” 虽醒,人还昏沉,项天择开口问道。手化拳,锤着太阳穴处,脑中头胀欲裂,想要想什么,就会疼得好似要爆炸一般。 “回禀皇上,皇上这是在坤极殿里啊。”小德子逢他问,笑回。 “坤极殿?” 项天择疑道,眼一下瞟,注意到自己身上盖覆的锦被——他什么时候给自己盖上被子了?项天择不解,又觉似有异样,手便伸入被里、一阵探摸,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是敞开。 不由大为惊异,忙在被里将衣服穿好,好在只是敞开并未毁坏。 待稍时穿好了衣,项天择掀被而起,小德子则佝偻着腰一旁候命。 “你何时进来的,朕唤你进来的?”清醒着才得复皇帝威严,项天择偏头看去小德子,严肃疑问。 “这~”小德子略有为难,讪讪作笑, “奴才刚刚进来的,皇上并未唤奴才。是奴才见天黑了,想着殿里没人未点灯,问皇上要否点灯,皇上并未作回。奴才担心不过,就擅自进了殿,便见皇上躺在床上。奴才正想要不要叫人呢,好在皇上醒了,可吓死奴才了。” 小德子边道边笑,恍然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忙跪下磕头,“奴才未逢圣喻,擅自进殿有罪,请皇上责罚!” “你关忧朕,何罪之有?”项天择道,挥手命小德子起身,“起来吧。” 转而又坐回床边,身子阵阵乏软,觉得有些虚、有些坐不住,怎会这样? “朕,睡了多久了?”一时不知缘由,不若直接问人,或许更有效。 “回皇上,这个,奴才不知。皇上一个下午都未唤奴才等,奴才妄自猜测,许是皇上做什么事做累了,便困了吧。”小德子始终笑嘻嘻模样,对这皇帝,他发现自己越发不太畏惧,也其实……对其越发忠诚。 这样吗?项天择不言了。他稍稍平静了些,挥挥手示意小德子退去,不欲多说。 他是怎么睡去的?项天择陷入了沉思。 先是在殿里,然后小德子进贡延年益寿膏,然后、然后怎了,到这便记忆断裂……难道,延年益寿膏? 陡然间,项天择意识到了什么。 第八章 出宫 卷一梦幻的你我 数十个灯盏将坤极大殿照的通明,虽如此,殿内依旧幽深冷寂、静谧有余。偌大的殿虽富丽堂皇、气派十足,亦不过烛火悠悠、时隐时现,而少人烟人气,只一人独坐,身影在那烛火映照下时而拉长又时而压缩,而那人岿然不动。 那人是入定深思的项天择,而他这一深思已不知多久。捡起迷糊中被他随手扔地的“延年益寿膏”,借着满殿烛光,见那膏体已沾了尘灰、不得再用。 等小德子在殿外终又挨不过,怕再出现之前状况,又擅自进了殿,项天择正把玩着手中锦盒、看着那盒及盒中的膏怔怔出神。 “皇上,可要传晚膳了?” … “皇上~,可要传晚膳了~?” …“啊~?”惘然闻得有人在唤自己,项天择反应慢了几拍才堪堪回过神来,“啊,传吧。” 说而理了理搭在两腿上的帷裳以掩尴尬无措。待平复些许,才起身走动。 “那奴才这就吩咐御膳房去~。”小德子轻快回道,步子一动,就要小跑出殿外。 “等等,”不想项天择忽喊住了他。 而小德子立即闻声止步,低眉顺眼,表现恭顺:“皇上可还有事要吩咐奴才?” “这膏,”项天择伸出那锦盒示意,踌躇着是问还是不问,想了想着实好奇,又总感觉能从中获知什么,“从何而来?”终是问道。 不由发愣失神,小德子乍听“皇帝”这样问他。但机灵在这时起了用,他霎那反应过来、平复正常:“这膏,是皇上亲弟武仁王所进贡。”依旧笑意吟吟。 ……武仁、王? 未料首次听到这三个字,项天择立时气血翻腾,站都难站稳,刹那感觉血液逆流、奔头而去,心脏跳动迅速、脉搏加剧,他无法形容这种愤怒和恨意,这具身体对这三字如此的过激反应是项天择未想也不得控的。 全身毫无所在意得向外散发着澎湃杀气,项天择双眼充斥血红,似连披覆在背后的发都要根根倒竖。 狰狞杀意似都让这大殿温度骤然下降,小德子顿时身一抖一颤,于此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恐惧。 而项天择未觉,他抗拒着这具躯体,手捂上胸,临一近旁桌边坐下,另一手搭在桌上。 “皇、皇上,那奴才、奴才去传膳了。”没敢抬头,自更没注意到异样,小德子怕得差点双脚都难移动半分,忙慌慌张张便跑了出去。 ………… 又是一日好风光,天高气爽、暖阳高照,微风拂面夹着花香熏得人酔,这样的天气怎可宅于殿里辜负?项天择便出了寑殿,迎着那日头伸了个懒腰,直觉万分舒爽。 这是在皇城第五日,无所事事亦无人烦扰,“延年益寿膏”和“武仁王”早已逝去,又再无其他“字眼”刺激,过了几日犹为舒心的日子。 而至皇城,焉能不见皇城中大大小小的宫殿?项天择有所顾忌还不敢走远,只把他寝宫“坤极殿”附近里里外外走了个遍,也花了他三日。 这其间所见盎然之景,犹以古之建筑令人折服。 亭台楼阁,尽皆雕梁画栋,粗壮圆木所制,亦可见白玉为阶;而饶着围墙屋脊建造的雕龙,鳞爪张舞,双须飞动,好像要腾空而去;又观那些殿顶阁楼,建造小巧尖耸,四角成鸟飞状翘起,粉饰以玄黑和赤红为主,虽稍显压抑沉郁,却足显皇家之古朴威严。 又见连接殿与殿间的长廊,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得着甲兵士守卫,项天择每步过那廊,那些兵士向他单膝跪拜,他居高临上眺望别处远方,突有别样气魄云生。 穿过长廊入殿,因不同殿宇具不同用处,设计亦有不同。好在这些相近殿阁虽每日有人打扫,但并未得人居住,项天择一间间看过,看屋中摆设古色古香,抚上只觉历史的厚重典韵,真是大为拓宽了他的视野。 …… 虽具皇家庄严,亦不失隐约浪漫,挑高门厅和气派大门,圆形拱窗和转角石砌,尽显雍容华贵。 只是看既看过,再无他事可做,不免无趣。项天择在殿外站了会,又再回殿里、坐回主座——一张嵌白玉鎏金雕龙椅,他呆在座上发愣,小德子和其他一众人等伺候在旁。 “朕歇了这么些时日,龙体已无恙,怎不见早朝?” “嗒、嗒”手指一下接一下敲打在面前的一张桌案上,项天择似漫不经心得问。问谁,自然是问小德子。 然这“随意”一问却将小德子问得傻了眼,他有些不知所云,须臾踟蹰得回道: “皇上、皇上不是说身体不适,得歇个一年半载,早朝上若无大事,就交予严丞相处理吗?” 心说皇帝最不喜欢早朝,坐着不动听一帮臣子论调,而今怎会突然问起——小德子正迷糊着,转念一想,会否皇帝转了性,想要好好专心于朝政,似乎也不是没这可能,立即又欣喜道: “皇上问奴才,是想自己早朝了吗?那奴才这就去安排,这就吩咐下去!” “不、不~,”一听这话,项天择忙招手拒绝,哪能真让小德子去安排。 他倒是跃跃欲试,但人事两不知,想想也就算了,于是复又道:“既是严丞相打理,那就先让他理着。让他多为国烦忧、多为朕尽忠~。” 虽说还不能早朝,叫他些许遗憾,却其实也让他遗憾中庆幸、舒了口气。只是那严丞相,是严桧吗?边说,项天择边想,但没敢多问。 “那皇上可是觉得无趣了?” 小德子见项天择依旧不愿早朝,模样却略烦躁,眼珠咕噜噜一转,既伴君侧,焉能不知君意?他恍然间想到了个地方,便试探问询, “奴才听下边说,豹场似已快完成,皇上可要先去豹场看看?” 豹场?!忽闻这二字,与头脑中某二字似重合,项天择“咯噔”一下,顿时情绪就有些不太好,莫不是那个“豹场”? 各色美女,环肥燕瘦?搔首弄姿,熬度佳华? 想着脑中出现了个荒糜场景,肌肤裸露、魅惑浅笑、衣不蔽体……一派荒唐。顿时便打了个寒颤,虽说这具身体已不是“初哥”,可他的灵魂还是啊,他可不要把自己随随便便、稀里糊涂就那样交付出去。 着实,还没做好那般心理准备。 但究竟是否如他所想也不得而知,项天择禁不住好奇又再问,不过这次,他不会再向上次那般冒失,脑子一动,他便想到了个还算妥帖的问法: “哦,那你说说,豹场进展到何种程度了?” “回皇上,”这次总算没引起小德子的异样,他闻话一笑,两眼微睁,都几近要眯到一起, “据奴才知,豹场中用以放置各国所贡玉石珍宝的珍宝园已毕;用以安置各国所贡佳丽的腾禧阁已毕;及圈养各国所贡珍兽的异兽园已毕。而百草房、三绝舍还未完成。” “哦,这样啊~,”项天择等小德子话完,拉长语调,听着似在思考,俄而终冒出句,“那朕还是不去了,等它完工再论。” 一句话便将满心期待、想为君分忧的小德子打回原处,刹那他失落不止。 这也不愿,那也不愿,却该如何?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当真不易。 然如此,并不抱怨,为君分忧之心不减。 小德子于是继续开散思维。 而项天择则是长松心,这“豹场”如此看,也不是什么荒诞场所,他倒真有心一观。然有那什么“安置各国所贡佳丽的腾禧阁”,他纵再有意向一览“珍宝园”“异兽园”,心思也会作罢。 这万一半道遇个“熟人”,对他一阵幽怨,“皇上,这么久了,您都不来看看臣妾,臣妾想您想得得呐~嘤嘤嘤嘤”多尴尬~,叫他如何是好?他又心软,对女子尤其如此…… 可不要到时干柴烈火,又该如何安置?一想,火热的心思凉了下来。 只得待在寝宫里发霉,尽量找些事消遣消遣,还需得想些办法了解情况才是——刚小德子言“各国进贡”?那这国家即便不大一统,地位也是卓然,国力想来不差,项天择心道。 史书,不若找些史书,找前史和今朝起居录!猛然,他又想到了个快速了解这个国家的办法。然转念想及原主怕是并不爱书,激越心情又平复下来,需得寻个合适油头才是…… 道此时,一直探思未果的小德子亦是灵光一闪。 “皇上,要不出宫,微服私访!”兴奋之心从语气中一听无余。 而项天择亦是双眸一亮,神采奕奕,豁然起身:“出宫?好主意!”指着小德子,他赞道。 “那就出宫!微服私访!”当下便同意,激动间忙道, “寻些衣服来换上。你我便衣出行、轻装简从,去探访探访民间民情!” 第九章 北市 卷一梦幻的你我 “驾~驾~” 紫禁皇城通往外的青石板官道,但见马蹄飞扬、尘土四散,有两人一前一后在平稳宽敞的官道上骑马奔腾而去、衣袂飘飘。 但见他们身上的衣物虽简易朴素,颜色清淡并不华艳,却可从那衣袂随风飘舞的状态察得那衣料非凡品,犹以在前之人,那衣饰更是宫中才能用上的绝顶贡品。 而胯下宝马则高昂雄俊,体型饱满优美、头细颈高,而四肢修长、毛细密悜悜发亮。步伐轻灵优雅、却又强劲有力,鼻间一张一合、深重呼吸,而四肢开合强健。 “驾~驾~” 在前的人想是骑出了兴头,手上的马鞭轻落,击在那马屁股上,激得那马四蹄撒欢得往前跑,那人缰便一抽、继而一脱,险些没拿稳。 “皇上~皇上,您慢点,奴才跟不上~。” 落后的那人扯开嗓子大喊。 喊声传入前面人耳,那人扭过头,亦回呼:“你小子给朕快些!像个爷们的给朕骑起来。还有,在外别叫朕皇上,叫朕少爷!”言语间,兴致犹为高昂。 待话完那人立转过头,马鞭子一落,速度更快。使后面那人也不得不抽上几鞭,加快速度跟上。 “皇~少、少爷,您慢点、慢点。”边呼边追赶。 …… “少爷,您骑马技艺真高超!小子还从没见过骑马像您骑的这样好的!” 大街上,但见一主一仆各牵着匹黑黝的高头大马,慢悠悠得走着。两眼左看右看,好奇地张望着一切。 道那一主一仆,正是出宫微服私访的项天择和小德子二人。其间小德子顾及身份,不敢与项天择同排,更是抓住一切机会溜须拍马。 只他那样讨好,项天择怎会不知?不过他正心情大好,于是指指小德子,亲和笑道:“你这马屁拍得~,也着实太明显,” 此话一出,小德子立即便紧张了。 “不过朕……本少爷喜欢!”又陡然松了口气。 不过这七上八下的,猛升猛降,滋味可真不好受。 “本少也觉得本少骑马一流!”前刚说在拍马屁,项天择转瞬却又自己夸赞自己起来,一只手拉着缰绳,一只手抚上那马的躯干,那马脖一昂、显得不屑,项天择突又大笑起来,“哈,哈哈~。” 真有些无常,叫小德子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夸也不是不夸也不是。 他自是不知“皇帝”的真正心思,更无从捉摸他的性子。 毕竟这皇帝外表虽同、内里已变,任一人从未骑过马,竟一上手便行!动作手法都分为内行、熟稔,一点也不生疏,怕是谁都忍不住惊异欣喜吧?只无外乎表现不表现,而以后未知,眼下,项天择并未有这般深邃的城府功夫。 他本就暗喜,刚再逢人一夸,不禁得瑟、飘飘然了——只想来是原主遗留的记忆,肌体记忆,因而深刻难忘吧。 项天择总算感觉到了原主的好。只道现世里马是精贵玩意,他从未有幸,这次转生终于体会到了骑马,那感觉真心舒爽!虽然簸得几分厉害…… “少爷,再往前就是集市了。您看,这马,是找个地方寻人看下,还是牵着走?” “寻人看?本少不放心。咱牵着走!” “好嘞~!少爷。” …… 道上次返宮有官兵开道,百姓通通避让,古代集市的热闹繁荣项天择未能得见,逢得这次,终得了机会。 “北市”——果如小德子所说,行不多久,见一门楼,门楼上一整块黑石板嵌在其中,被刻“北市”二字——如同骑马一样,这世界的文字虽与前世所学不同,他竟也十分清楚。但见那一笔一划刻得遒劲异常、飞舞有势,不知是出谁之手,当真刻得霸气十足! “少爷,这是北市,往相反那头,还有南市。少爷等会看完北市,我们还可看看南市。北市白间热闹,南市是晚间热闹。” 小德子在旁解说,二人各牵一马入得市里。临近便听隐隐喧嚣,等真入市里,那喧嚣顿时大作起来,而人,只可见一条大街成了人海。 叫卖、讨价还价,敲打东西,粗犷的吆喝……各色声音混杂在一起,集市上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 项天择早无心听小德子说着什么,他被这精彩纷呈的古之街市吸了眼,手倒还知道牢牢牵着缰绳。 那一双眼炯炯,此时显得格外有神。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看街道两边毗邻的摊铺,摆着玉石、玩物、菜蔬…… 看高挂、随风飘扬的各色各式幌子,有衣铺、酒楼、药铺…… 看身边穿过的行人,衣饰或华贵佩玉、布料上乘、颜色艳丽,或粗布麻衣、朴实简单,年龄模样各有高低不同…… 这所有一切,项天择都很好奇,他眸中印的倒影都是街景。 “唉~,卖包子、卖包子,刚出笼的热包子,快来买咯!”热气腾腾的蒸笼飘逸着香味,项天择闻着,都有心命小德子买上两个,尝尝这古代的包子。不过终只是路过,想想也就算了。 便继续往前,沿路所见皆繁茂之景,生意很是兴盛。项天择对此暗暗赞许——商业买卖的兴荣体现着一个国家的经济状况,“他”管理治下的大齐这般看来似也不差。然天子脚下,本也不该多么衰败。这个国家到底如何,只待他彻底掌控、寻觅时机走走看看方才得知。 再到前时,突见某处里三层外三层围聚了很多人,项天择不由生了兴趣,他往那处走去,小德子屁颠屁颠得跟在后头。 等走到最外层,人群紧挨在一起,别说牵着匹马,连人不好挤,项天择便示意小德子,随即干脆翻身上马,小德子亦见样学样。 一主一仆在外围因得马上优势,于高处看得分外清晰。 但见场中围着俩彪形大汉,肌肉发达、身形熊壮,下颌处胡子拉碴;头发不长、胡乱扎起;上衣拨掀,袒胸露乳,显露的体毛异常浓密;下裤则犹为肥大,裤腿用绳子绑起,穿着破烂草鞋。 除人外,一柄大刀、一杆长枪,一块长方大石,一个大石锤,便再无他物。 项天择与小德子看时,正逢那其中一人抱拳道: “各位父老兄弟,我兄弟二人来自河东省。灾荒流落至此、耍点杂耍讨口饭吃。还请父老乡亲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兄弟二人在此谢过了!” 话音当真粗犷豪放,充斥着江湖中人的不羁洒脱、随性放纵,叫项天择听着便欣赏上了这爽朗硬汉。 又见那人话罢长弓腰,随即起身、退让一旁,另一人腰间别着个木葫芦,手拿着刀柄、肩上扛着刀,他大刀上到前来,该是正式开始了表演。 值此,项天择和小德子,与围观众人一样,都睁大了眼睛,聚精会神、聊天谈话歇罢,对将发生的一切充满了期待。 “噗~” 瞅着那人放下刀,将刀尖戳地,继而不慌不忙取下腰间葫芦,拔下木塞,“咕咚咕咚”往嘴里灌得几口,“哗”又通通吐在了刀刃上。 “各位请看,在下这烈焰宝刀!”他道。 立即又吐了一口,不知吐得是什么,也不知做了何样手脚,“呼~”那刀却突然起了烈火,犹以那刀刃,更是晃着灼灼红芒。 一时未尽难熄。 “好嘞!” “好,厉害!” … 围观看客纷纷大呼,“啪啪”鼓起双手,顿显热闹非凡。 项天择受这氛围感染,亦觉得有趣,也是“啪~啪~”鼓起了掌。 “皇……少爷,这耍杂的好生本事!”小德子显是十分惊奇。 这便都更期待着后头的杂耍。 但见先开场、又退后那人这会上到前,手中执着那杆铁枪,“咚”枪底重重敲到地上。 顿时围着的众人一静,连呼吸都稍稍屏住。 “刚刚在下弟弟的‘烈焰宝刀’让各位见笑了。”那人抱拳道,示意四方,“接下来,就让我为各位表演套我家祖传的枪法!各位,看好咯~!” 那人话罢,身一反转,枪一横,双手拿枪、枪身贴背,那人头偏向与枪尖指向同处,而目光一锐,似鹰般锋利。 枪身便舞,枪花便起。尖刃似分做几头,日光耀下闪着朔朔寒光,那人一套祖传枪法使得虎虎生风、分有威势。 “好,好!” “使得好!” …才一开头,众人的叫好声、欢呼声便不绝于耳,而项天择亦看得入了迷,眸中都是那闪扑、翻腾、跃动的身影——他要是也能将枪使得这么好,该多好! 都想着就这样看完,甚至有人还没等结束,便已向场中扔了铜钱。 怎料不远处忽有人语气并不多好、一冲一冲得大喊:“官家公务,让道,让道。”话听上去,拽而不屑得就像个太爷。 却叫这好好的街市立马鸡飞狗跳去、乱作一团,挪摊的挪摊、靠边的靠边,这杂耍的兄弟俩周遭围了这样多人,自然也是不能继续下去。 枪便骤停,那兄弟们飞速捡起地上的铜板,叫看耍众人兴致蔫蔫,却也不得不到道旁,紧贴着店面门墙、人靠着人。 而那一路喊着“官家公务,让道、让道”的人行到近前,横着可见几乎占了整条街道,其间着黑甲红衣、执铁钺的兵士犹为显眼。 再就是那一辆辆简易马车,车上一块块巨大的岩石。前面一匹马拉着,后面却是十余个人吃力得推着。 竟是人推!项天择惊呆了。 第十章 救人(1) 卷一梦幻的你我 执行“官家公务”的队伍颇长、声势浩大,慢悠悠得走着,看上去毫不急切。 “呼~”拉着巨石木车,被套着的马累得个个鼻孔大开、深呼深息,蹄子缓抬缓前、艰难行进,身形消瘦得不能。而每辆车后推车的十余个人则更是可怜,蓬头垢面、衣服破烂、面黄肌瘦自不必说,最主要从他们的眼里,项天择看不到半分希冀,唯见一片空洞。 机械般得推,机械般得走,他们虽活着,也仅仅还活着,却怕早成了行尸走肉。 而比之那人那马,执铁钺的数十个兵丁则分为神气,一边腾腾走着,一边环顾左右,那趾高气扬的模样任谁看都生气。 “都给劳资离远点,劳资执行官家公务,若有丝毫冲撞,小心尔等小命不保~!” 走在最前的一人穿戴与其他人稍有不同,其他人只用个红巾将发包起,那人却是木冠束发;其他人执铁钺,那人却是腰间配铁刀,品级似略高,因而也格外耀武扬威。身向后仰、步子跨大,一双眼胡乱瞟,面相猥琐又下流,何曾可见半分军人风骨? 项天择见着都恨不能将那些人痛打一顿,这些围观百姓就更不必说。 只观他们神色,大都麻木不仁,极少现出怜悯和同情,想来是这样的事已见得多。 项天择心里,便忽生出“可悲”来,同样是人,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他现在是转生为皇,万万人之上,若转生为那些推车人一员,该如何?会是更难走的一条路吧。 不由为自己庆幸。 只想那什么“官家公务”——怕是原主下的什么令吧。他虽什么也不知,可如今既是他在这位,那他就是皇! 受百姓供养,也该为他们主张基本的公平!断没有视若不见之理! 想及此,项天择心中已有了计较。然贸然出去喝令他们停止不是有效方案——他连基本情况都不了解,而那些人也未必会信他是皇。 于是,项天择便问道身旁一着麻衣草鞋、头发胡子都白了一片的老者:“老人家,晚辈还是初来京城,官府这是做什么?晚辈好奇,老人家知道吗?”举止亲和有礼、和善有度。 这样个文质彬彬的后生叫那老者欣赏,听他是问官府之事,那老者不知想到什么,悠悠长叹口气,才徐徐道: “唉~,还不是那花岩吗~。公子你初来,想来不知,这样的景象我等可是隔三差五就看到一遭。 新皇偏爱那石头,要在宫中做什么假山花园,蜀中那大老远都命人运过来,真是~,不知累死了多少人啊~,唉~。” 老者说着摇了摇头,无奈叹惋,忽而又开口道,“新皇是丁点不体谅我们这些百姓啊~。唉,怀念先皇在的时候啊~。” 这话锋一转,赤裸裸得批责,尽管他不是原主,尽管这些事也都不是他干的,可占了人的身份地位,项天择也还是老脸一红、浑有些不是滋味。 他身旁小德子将那老者的话听了个全,见那花白胡子老头竟敢诋毁他敬仰的圣上~,当即吹鼻子瞪眼,撸起袖子就要上!却被项天择冷冷一扫视歇了火气,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tmd,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给劳资快点、快点!干好这趟,劳资tm还得去干下一趟!通通都给我快点、使力!” 这厢还在想着该怎么对付这些兵丁,那厢其中一个兵丁竟取下了别在腰间的长鞭,吵嚷叫嚣着一鞭子刷了过去。 “啪~”鞭子在空中舞动,找着目标——是一个孱弱的老者,又脆又响,叫两街百姓反应不急、“耳目一新”。 “太过分了~!太可恶了~!” “这些狗官,真tm可气!” “混蛋,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那鞭子一下,立时讨论声便起,众人瞧那老者被打的一下跪倒在地,又很快爬起来继续推车,一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便红了眼、紧了拳,想要冲上去,却被身旁人死死按住。 “干嘛,干嘛!”那打鞭的兵丁见两边动静略大,心里不禁着了慌——不过看这大白天,谅这些刁民也不敢做什么~! 遂又当空舞了几鞭,啪啪作响,人群顿时安静。 “劳资告诉你们,”那兵丁对这样的状况显然十分满意,拿着鞭指了指左右,面上张扬、放纵——“有本事你弄死我啊~!”他神色间传达出这样的信息,得瑟叫人恼,偏又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些人都是家里犯了事的,降级为奴!不再是你们这些普通百姓!留着条命就是皇上对他们的仁慈!” 那兵丁得意洋洋,朗朗道。 眯起眼瞥看众人——鸦雀无声,才复看他们围在中间的装载花岩的木车,见其中有辆有人体力不继、动作慢了些,不由心一恼、鞭一松、神情一凶,当即要抽出去。 项天择焉能让他如此?之前抽那老者,他没反应到也就算了,如今竟又想抽这个瘦弱的小兄弟~! 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便立即冲上前去,好在距离不远,他到的正是时候,伸手便抓住了挥舞的长鞭。 …… 霎那沉寂,死一般得静,项天择抓着那鞭的身影,仿佛成了永恒。 突如其来之事,最是叫人措手不及——两街百姓傻了,竟有人敢直对官差?!那些兵丁也傻了,这样的事,他们还是头一遭遇见。 “呔,你小子是谁,想干嘛!造反吗?!阻碍朝廷要务,这个罪名,你可担待得起!” 为首兵丁开口骂责,逢着事,二流子神色稍收,面色不善,依旧张狂放荡,眸间一冷,手暗暗按上了腰间挂着的长刀的刀鞘。 “我不是谁,一过路人罢了。”项天择冷笑,负手而立,“只看不惯你们行事这般霸道,出手襄助而已。” “大胆!”话刚完,被拿住鞭子的那兵丁一声怒吼,“刚才说什么,你没听见吗?这些人不是罪人就是罪人之后,你帮他们,你也就是罪人!” 一边吼一边暗暗抽鞭,却不知怎的,想是项天择手劲较大,那鞭就是抽不出。 领头兵丁见此,更不动声色握紧了刀把,面上一青,显得很是阴狠,但张扬神色不减。他见项天择锦衣华服,样貌气质俱是不差,又敢出手管官家的是,想来是哪家的公子哥出来寻个刺激乐子——这样的人给个坡也就行了,不宜得罪。 于是领头的警道:“这是官家公务,我等也是奉命办事。只想你年少轻狂、一时莽撞,你走吧,刚才的事我就当做没发生过。” “大哥~!”一听这么简单就要放人走,被抓鞭子的那兵丁哪能依,心里一急,脸红脖子粗,立即就要阻止。 不想那领头的手一横,头微向后扭,眼中透着寒意和警告,那还待申辩的兵丁立即就偃旗息鼓、“奄奄一息”。 “便是官家公务,尔等也不该如此激烈行事!”项天择并不关注这些仗势欺人的兵丁内部如何,他看不过去、当众责难,“又何以以人力为运!生生将人当做畜牲!” “就是、就是。” “说得好!” …旁的人纷纷附和。高举拳头、扬长双手。 领头兵丁见形势这般,面一沉,素来横惯了的他再也不想忍耐,“铖”拔刀出鞘,双腿弯屈: “这是朝廷的事,我等何以干涉。劝你速速离开,否则别怪我等无情!” “哈~”旁的兵丁见头亮出白刃,立时纷纷横起铁钺,左右向外,警戒众人,犹以项天择为最。 “呵~,”见这样,也没得再说,项天择又气又怒又觉可笑,“尔等既入伍,不保家为国,竟将兵器对着自己人!对着我大齐的子民!” “呸!再不走,我等就出手了!” 一时间,情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大胆,你们可知你们面前的是谁!是当今圣上!”正双方谁也不语、僵持不下之际,突小德子上到前来,尖细呐呼,“尔等是想诛九族吗,竟敢对圣上出手!还不快跪拜!”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众人没想到眼前一袭素袍的年轻人会是即位不久的新皇,对突然冒出的小德子的话将信将疑,彼此面面相觑。 那些兵丁亦是闻得一愣,须臾后,忽一人面微朝天、发狂大笑起来: “皇上?哈~,皇上不在宫里享福,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他要是皇上,劳资就是太上皇!” “哈哈哈哈~”其他的兵丁亦很快哄堂大笑。 只那为首的眼珠子咕噜一转,刀一横,装得正气凛然,义正辞严道: “竟敢假扮皇上!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兄弟们,让我们拿下这两人,为国除奸!” “大胆!尔等看这是什么!” 小德子见那些人不信,一急之下将宫牌拿了出来——是块巴掌大的镶金玉牌,一面刻九爪金龙,一面刻着“齐”字。 做工材料都极上乘,非一般人可得。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这是大内腰牌!见此腰牌,如见皇上亲临,如今皇上就在尔等眼前,尔等竟敢如此放肆!” 小德子高伸那牌,怒吼那些仗着人势的兵丁。 第十一章 救人(2) 卷一梦幻的你我 腰牌一出,四下皆静。 众人瞧那腰牌,虽非凡品,又是金龙又是白玉更显不同,可要让他们相信那是大内之物、相信那可以代表皇上、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皇帝,他们还是做不到。 便相视左右,看着没人跪下,自己也就不跪。说到底,他们只是平头百姓,图个安稳日子,深宫之内的事他们又知道多少? 所以逢此情形,怎知如何是好? 而那些兵丁先着见那腰牌还略有胆怯,过了会又见周围无一人跪拜信服,这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便见仍是之前那个几次鞭人的兵丁,竖起铁钺,****一手拿着兵器、一手叉腰,“哈哈哈哈”狂放大笑起来,笑罢手指向小德子举的那腰牌,无所畏惧道: “你说它是大内腰牌,它就是大内腰牌?任凭你张嘴,说啥就啥?笑话!呵,这玩意劳资给你做上十个百个都行!” 话到此,那兵丁一顿,忽高举他那铁钺,向着小德子挑衅,当众大喊道: “劳资还说劳资这是尚方宝剑,你们跪还是不跪!哈哈哈哈~。” 强词夺理,尖嘴猴腮,小德子见那兵丁得意无赖模样,恨得牙痒痒。 “你,你~,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他指着那兵丁,手都在颤,想他小德子公公,皇上面前的红人,谁见着不得低个头、问声好,如今竟在一兵丁手里受这样的屈辱! “小德子,够了!” 眼见这出闹剧越发不可休止,项天择厉声止道。他救下的这个瘦弱小兄弟头滚烫、神志不清,估摸是发着高烧,站都站不稳,他便先让他靠着自己,等到时把他带回宫救治。 但眼下,重中之重就是先把这些痞子兵丁解决了! 想他堂堂天子,难道让这么些烂人冒犯?太上皇?你要做谁的太上皇! “小德子,朕命你速去最近的官府,拿着那腰牌,命他前来带兵协助。” “是,皇上!” 小德子低垂下头,立即应道。他阴狠得看去那些兵丁,随即翻身上马,鞭子一抽,“驾~驾~”扬长而去。 那数十余兵丁中有见势想堵的,可人怎堵的过马?叫小德子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这一走,剩下一个项天择,在一对数十的情况下,竟不见他有丝毫惊慌。 莫不真是天子?那领头的见那素衣男子一人也那般气定神闲,心中暗忖道。 虽说和传闻不像,可这世上有几人敢冒充天子?便他不是天子,是哪家的公子哥,等人来了,他们这些当兵的怕是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行,得赶紧脱身!一细想,理清前后缘由,那领头的不由着了慌,心内当机立断——跑! 便将铁刀放回鞘里,拍了拍胸,装着气势很大,挑眉,不屑叫嚷道: “劳资哪有功夫跟你在这闲玩!劳资还得赶着送石头,让开让开~,今天的事,劳资不tm跟你计较。” 说完,手大气一挥,那领头的脖向后扭去,招呼道其他的兵丁:“弟兄们,走你,赶紧复命去!” 便立即,偌大冗杂的队伍行进起来,逢着项天择在中间,还避开了他,连倚靠着他的那个罪人都不再要。 实则,人都趋利避害,见着状况有些不对,那些兵丁早就想走,不过撑着口气罢了,此刻老大发话,一个两个都催动着那些推车人加快,恨爹妈少给生了几条腿。 然项天择看着这情形哪有不懂,他暗暗冷笑——这些人是怕了,想走?呵,但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自己什么玩意! “这些兵丁想走,朕大齐民间难道就无能人可拦!” 但仅凭他一人,想拦着这么些兵丁难度颇大——又不会武,身份也暂时使不上。项天择便四下大喊,寄希望于民间。 …… 本想这一呼下去,必是群情奋勇,奈何须臾竟无一人出手,两道百姓虽多,却也大都畏畏缩缩、踟蹰不敢上前,叫项天择失望又尴尬。 他这算是什么劳子皇帝?!说话都没人听~!艹!项天择在心中咒骂自个,只当这次失算了,下次,他一定要多带些武功高强的人!他自己也必须得能以一当十!甚至当百! 可想是这样想,眼见那些兵走动愈快,周围也没个人愿应他命,项天择心内愈急,他还照顾着那个瘦弱的小兄弟,小德子又还没赶来,何以拦堵? 然这份侮辱,就这样算了吗! 正急切间,忽闻一叱叱呐喝: “没人来,我来!” 便见一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穿着白衣、执把绘着山水的折扇翩翩从一些人头上轻点踩过。项天择闻那声时,循声看去,并未见人,等他回转过头,那人已自半空足尖轻点、翩跹落地,风采着实令同为男同胞的他歆羡。 这莫不是轻功?项天择好奇心道,不过面上并不显露。这人应了他,让他终不至太过尴尬,待稍时证明身份,该好好酬劳才是。 项天择边想边看去那人,观那人相貌清秀英俊远在他上,可谓气宇轩昂、英姿不凡,又第一个出手相帮,顿时对这白衣之人好感丛生。 “多谢这位壮士出手襄助。”项天择于是微笑着对那人拱了拱手,先行表达自己的善意。 那人见此,亦抱拳回拱、嘴角轻扬,然话不多说、眼不多看。 只盯着那群兵丁,正气浩然,“卟”折扇一展,他冷冽道: “我不管这位公子身份如何,可尔等行事太过乖张孤戾,只不过小小兵差,也敢如此霸道!需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话罢,那人眼中精光一闪,执着扇、身微偏,已是立好架势。道他适才说话声音犹为好听,却莫名几分怪异——莫不是娘炮?项天择有些不自在。 “我兄弟俩也来!” 忽又一人大喝,有两人站了出来,到那白衣人身旁——正是此前来自河东、当街卖艺的那俩兄弟。 “我兄弟俩早就看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官差不爽了!”表演了“烈焰宝刀”的那人大吼道,他脾气想来暴躁易怒,“嚓”便撸起袖子,一使力,胳臂上的肌肉块块隆起。 而另一人倒稍文雅,但双眼却是湿润微红,说话时压抑着灼灼恨意: “若非你们这些东西瞒上欺下,朝廷的赈灾粮被你们层层克扣,河东大旱时,我父母双亲又怎会凄惨死去!你们这些东西,着实该死!” “对,该死、该死!” “弄死他们!” …旁边人见已有人站了出来,胆不由壮了些,陆陆续续也出来几个人,归到白衣男子那块。 不过终归,比之那数十个装备良好的兵丁,他们不论人数上、还是武器上都不占优势。 “你们这些刁民,”领头的见这声势,对地啐了口,知今日想善了怕是不得,心一横、眸一厉,放回的铁刀又拔了出来, “兀得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们了!弟兄们,把这些人打倒,不伤他们性命,咱们赶紧复命去!” “是!”其余个兵丁齐齐应道。 遂横起铁钺,在领头的带领之下,“呀”冲上前去。 一场不多见的大战将在眼前展开,街两边百姓不由都圆溜溜睁大了眼——虽怕惹祸上身、可看热闹谁都喜欢,闲余饭后彼此还能多个谈资。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找死!” 场中那头,为首的白衣青年喃喃道,刹那间,气势陡然不同,但见他率先出手,脚下步一动,只可见移形换影、残影闪变——竟是个一流高手,轻功尤佳。 众人都瞧不见他具体如何出手,只依稀看得拳打扇隔,那些在前的几人,除了那领头的都纷纷倒下,抚着身上某处各不一,“哎哟”“哎哟”得叫唤,再难起。 “混蛋!”易知领头的有多气,没想到这小白脸是个刺头!可他现在骑虎难下!怎么办。 “兄弟们,上!”唯有继续打了,不打还能走得了吗? 那领头招呼着还有战力的就要继续。然就在这时,却道不远处突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愈离愈近,可见一队与那些兵丁穿戴无异之人,执着铁枪,分站左右,站定后立即单膝着地、低垂下头。 众人惘然,看这排场,他们忽有些相信场中那素衣公子的话了。而那数十个兵丁见此,一个两个赶忙下跪,心中直叹死期将近。 不时一中年稍胖男子着正装官服,匆匆赶至项天择身前,“扑通”跪地,紧接着“咚”头叩地: “臣京安京兆尹张判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小德子向皇上复命。”小德子在那人后,也是跪地,同时呈上那枚腰牌。 情势陡然逆转,皇上——没想到那素衣公子真是天子,四下一震,岂敢多迟疑,便皆双膝下跪,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刻,喊声响彻大地。 而项天择神情自若——经过这些时日,他早已习惯这些场景,不慌张了。遂拿过小德子呈来的腰牌,翻过细看了几遍,才冷道: “起来吧,都起来。” 由是跪地人大多起身。其间京兆伊张判虽起了,却是战战兢兢;那些百姓虽起了,却是颤抖又兴奋;而那些犯事兵丁,他们, 呵,他们,他们敢起吗? 第十二章 事了 卷一梦幻的你我 俄而,项天择一语不发,叫其下人心惴惴、皆不知圣意何为。 那张判更是心内惶恐不安,想四下皆传皇帝年幼、喜怒无常,所作所为但凭一时之兴致,莫不正想着怎么罚他? 如此,还不如自己先请罪。张判便下裳一掀,跪于地上,官帽前沿紧贴着地,磕头匍匐: “皇上,臣张判不知皇上竟遇险境,险些至皇上受奸人所伤,臣有负皇恩,请皇上责罚!” “你有何罪?”项天择看那人又跪,怯怯弱弱、畏畏缩缩,不禁眉间微蹙,抬手命道,“此次之事与你何干。朕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你起来吧。”虽说对天子畏惧是正常,可这动不动就跪,也是否太有奴才相了? “臣,谢主隆恩~!”道张判微愣,两眼陡一睁,而后缓缓起身,佝偻着腰退居侧——没想到皇帝如此温和好说话,倒真出乎他意料了。 而身份已证,接下来就该是清算之时了。 “小德子。”项天择唤道。 “奴才在~。” “这小兄弟交给你,照顾好他。” 项天择话道,随即将靠着他的那个罪人丢给了小德子。继而偏转过身看那帮兵丁,刚刚神气十足,这会一个个不都怂的惊惧不已? 所以,权势地位何时何地都是利器呐~。 项天择冷笑——如今已是他的主场,风云变幻都由得他来! 随即背手在后,向前走了几步,神情平静,不急不缓徐徐慢道: “适才,是谁说要做朕的太上皇,嗯?朕可,记得分明。” 啊~,之前口出狂言的兵丁听着这话,心如死灰,额上冷汗骤出,表情惊骇无比,更吓在原地四肢发软,动都动不了。但见其他人隐隐看向自己,又听皇上说“记得”,不得不硬着头皮颤抖着向前爬了几步, “回、回皇上,是、是小人,小人、小人不知是天子,口出妄语,犯了龙颜、龙威,小人、小人罪该万死!请、请皇上赐死~!” 这一个“赐死”说出,那兵丁已然闭了眼,恐惧难抑、战栗难消,啜啜哭了起来,强忍着才没致当众湿了裤子。 却只道项天择听那话听着好笑,他看向那兵丁,抬头又低下,循环往复几次,笑道: “赐死?”语气不知有多柔和,众人听在耳里,只道皇上会轻饶了那兵丁。 冷不防项天择忽猛一脚踹那兵心窝,直叫他滚地上难爬起来。前一秒还似君子,后一秒开始暴怒,但见项天择指着那兵,破口大骂: “狗东西,你当你什么玩意?赐死你一个就可以了吗!但凭你那句话,有辱皇室尊严,朕灭你九族都不为过!” “皇、皇上,小人该死,可小人家中老母和膝下幼子无辜,请皇上饶过他们!饶过他们呐~!” 那兵一听要灭他九族,凄惶得便不觉疼了,屁滚尿流得又爬了回来,紧到项天择身前,向他磕头、不停磕头,面上涕泗横流。 又是磕头~?真是烦不胜烦!“滚~!”遂再出脚,只火气一发,心里平息不少。 而那兵丁见皇帝如此,也不敢再往前、再说什么,只惶惶不可终时,想着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想的越发绝望。 … 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项天择刚那一顿火发的,叫在场之人无不心里跳了几跳,尤以平头百姓更是险被皇帝的赫赫威势吓得肝胆俱裂,平时连个县官都难见,这次竟见到皇帝,得是祖上怎样的保佑啊? 而项天择因刚才一顿发怒,心里平顺了些,才能静下心好好处理这事,便开口,不由缓和了些: “说,何以用人运。” “回、回皇上,”兵丁中领头的逢问,立即开口应声,只是不曾见过怎样大场面,又刚触怒了天子龙威,他不禁有些结舌,回时也是身止不住得发抖, “近、近来马匹短缺,小人等奉、奉命,要把花岩运至京师,不、不得延误。上、上头便分派、分派官奴给小人等、运花岩的兵属,以免、耽误期限。” 那领头的结结巴巴得好不容易将话说完,立即乖乖得闭嘴禁声,身子压得低低的,显得尤为卑微,等候天子发话。 而项天择听了他一番话,懂得了他话中的含义。 “因为是官奴,”他冷道,“所以可以随意鞭打、任意苛责吗?” “啊,皇、皇上,不、不~” “呵,朕说得不对吗?朕亲眼看到,尔还妄想狡辩!” 领头的原想申辩几句,此刻听话不对,赶忙闭嘴、再不多说,只徒将身再压低,颤抖得准备承受皇帝的怒火。 “即便因错为奴,可就算是奴,也有为人最基本的尊严!何以与畜牲等同!甚至不如畜牲!” 项天择气不打一处来,受过前世教育的他,实难接受这样不把人当人看,毁没他人基本生存念想的做法! 即便,这样的做法或许与原主不无关系——他承袭了原主的身份地位,亦承袭了他的过错。但叫他如今亲口、当众承认他的过错,他不能,毕竟他是皇,可尽力补救是应该的。 便见项天择面上冷冽,对着那些兵差,继续一顿狂喷: “尔等既为官差,一举一动代表着朝廷脸面,可知尔等行事这般霸道,堕了朝廷在百姓心中的位置和尊严,实为大过!” 这一通喝责叫旁听着的那些百姓心中振奋不已,项天择不知,他因这些话而在平头小民中威望大增,自此街头巷尾、茶余饭后那些百姓有多歌颂他这个皇帝体恤下情之心,他却是不得知了。 “张判!” 只道说了那么多,也该是终了之时,项天择便喊道。 “臣在!”张判闻召赶忙上前,弓腰行揖礼,静候听命。 “把这些兵丁先通通关入大牢,日后再审!”项天择指着地上那数十余人,严厉万分,而后看向木车后匍匐的那些罪人,目光所及,神情和话语都温软了些, “这些人,朕也交给你,先好生安置照顾,而后一个个查明情况,整理成册、与朕禀报,不得虚言、不得久拖,知道了吗~?” 话末,极尽威势,京兆尹张判忙跪下磕头领命: “臣领旨,定妥善处理,不负皇上所托、百姓之望。” “嗯,好。” 如此,犯事之人处理完毕,有功之人也不能不赏。 项天择遂偏转身,稳步向前去,到了那些应他命而拦堵官差的人身前。 河东的卖艺两兄弟还在,其他人也在……项天择默不作声左看右看,反复多遍,又向旁望去,独那白衣男子不在,何处觅影踪?一时间他心内莫名,竟枉然、怅然若失起来。 对他皇帝身份毫不在意,想来对欲给的赏赐就更不放在心上了,呵,性子也真奇特呐~。 只是,若还在就好了,若还在,许能拜他为师呢~。 项天择不禁微感黯然,对未能留那般功夫高超、风骨天成的人才在侧颇为遗憾。 但赏功的事还得继续、不能耽误,他遂理了理思绪,开口道: “尔等适才听朕号令,朕心甚慰。” 说着稍顿,复而又道:“朕观尔等,有爱国之心、为国效劳之志。不如这样,尔等可愿入伍参军,他日战场扬威、保家卫国、青史留名!” “草民愿意!” 好一个“战场扬威、保家卫国、青史留名”!项天择此句,叫地上那些汉子个个热血沸腾、激动不已,男儿在世一遭,求得不就是这些! 先前舞枪之人便率先抱拳称“愿意”——他说话尤为稳重,初见天子倒也不多惧,有成大事之风,对战这些人中,除去那白衣男子,项天择最欣赏的就是这舞枪的汉子了。 待须臾,其他人纷纷抱拳道:“草民愿意!” “好!”项天择大笑,笑罢,又呼来张判。 “这些壮士每人赐纹银五十两,他们的从军事宜也都交由你办,不日朕会命小德子亲自查验,你可,听清楚了~。” 站在那京兆尹前,项天择头稍向后扭去,赫然有不怒自威之势。 张判忙应:“臣遵旨,定不负皇命。” “好。” … 此间事概莫已了,有罪者罚,有功者赏,不想出来一趟,收获倒广、见识倒增。 项天择观之左右,再无他事需做,便话锋一转,唤道小德子: “小德子,你骑马带着那小兄弟,随朕回宫!” 立时便见人牵马过来,项天择翻身上马,小德子亦是上去马背,在后执缰,让那人在前倚靠着他。 但瞧马悠悠晃荡上几步,头一甩两甩,项天择未动,小德子也未敢动。 却忽而前者缰一拉、腿肚一打,“驾~”马蹄一散,撒欢跑了起来,后者亦连忙跟上。 “臣恭送皇上~。” 张判忙在后道,众民亦是齐齐再跪。 但今这一幕,他们知,他们毕生难忘。 第十三章 雌 卷一梦幻的你我 道清晨出发,再回宫,已是正午将临。 “紫禁皇城”——但见古朴典雅的四字渐现眼前,朱红色大门,门上的涂金圆钉横九竖九,着甲戴盔兵士执着铁枪、腰挺得笔直,神情肃穆、守卫森严。 那守卫中管事的远远见两人驾马而来,又看前一人,知是微服私访的皇帝和其随从,忙将大门拉开,单膝跪着、左手握拳扣地,而项天择和小德子驰骋入内,马鞭一抽,“驾~”沿着城内宽绰长道、红墙鎏金瓦之间,直奔“乾德殿”而去。 “小德子,去把温士进找来。” 临殿前,项天择立即下马,从小德子那接过瘦弱的小兄弟——他已高烧至昏迷,双眸紧闭,怕是对周围少知少觉。项天择抱着他大跨步就里殿而去——这样的姿势看似不免违和、尴尬,想来是男女之间更多。但眼下人命为主,项天择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既得相遇,便是缘分,叫他有能力却见而不救,未免狠心了些。 等脚踏到殿里,宫女太监忙垂下头去,项天择想着拨去了那小兄弟最脏的外衣,也不再多管,便直接将人放到了自己塌上。 “来人,打水来给这小兄弟擦洗一番。”他命道,立即有宫女应声退出殿外。 片刻后,那宫女端来盆清热水,和一条干巾,巾入水湿润,那宫女先是擦起塌上人的脸来,没了表面乌脏,露出真容,这小兄弟倒长得尤为俊俏清秀,所谓之“白面小生”,概莫如此吧。 项天择偏头一扫视,随意一眼又将头偏回,虽那面部之柔和微让他诧异——这并不像个男子容貌,但他也没多放在心上。 只道拭过脸后,那宫女继而又捋起塌上人的衣袖,擦拭双臂,点点揩着很是小心细致。 她揩时,项天择正坐于鎏金椅上,不经意远看——道虽瘦弱,也终究是男子,却只瞧那手臂细嫩圆润、皎白若牛乳。这般肤质,全然无半分男子的刚健气息。 叫项天择额上不禁起了几道褶皱,联系小兄弟刚才容貌,莫不是个娘炮?救回来的人是这样?项天择不禁微有烦躁,但转念一想,这玩意先天而成、岂是可控?罢了罢了,且等他醒,问问情况吧。 这般思考,那宫女动作依旧继续,她擦完双臂,解开衣襟便要擦拭身体,项天择此间一直怔怔看着、若有所思,这会也没回过神,眼直直向着。 但见那宫女慢慢掀开那衣,越掀越多,直到整面都要袒露在外,某人才陡然意识到不对来。 “等等~!”那人惊呼止道。 宫女闻声,忙停下动作,恭顺侧在一旁。 那人立即又疾步上前,指着床上那“男子”,很是惊讶问道: “她,她是女的?” 目中可见满满疑惑。 只道那宫女听得亦是不知所云,暗暗腹诽:自己带来的人,自己都不知道男女。虽如此,面上可不敢些许表露。她离皇上最近,皇上又正对向她,问的应该就是她了。 那宫女遂回道:“回禀皇上,她是女子。” …女子?项天择哑然失笑。要不是裹胸,他还真不知是女子。搞半天,连人性别都弄错了。但也难怪,披头散发、衣服脏乱、脸上也是黑的不干净,谁知道她是男是女呢?不过是,先入为主罢了。 但既然是女子,给人擦拭身体,他就不适合在场了。项天择浑不大自在,宫女掀了的衣服他忙给盖了回去,脸撇向别处——古代女子对名声清白尤为在意,他看了这姑娘雪白柔嫩的肌肤、看了那抹裹胸,莫不要他负责?还好她是昏睡的…… “你继续擦,擦干净了,”项天择转而吩咐道那宫女,但见他边说边轻揉鼻尖,脸上有些许晕红,“朕出去转转,太医要是来了,容他看去。”说得别扭、怪不是滋味,话罢人立即向殿外去,叫宫女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这皇帝是怎了? 然不等她想出什么原因,“皇上”已离殿远去。 …… 原是女子,竟是女子。 皇城一角,幽森僻远,花草馥郁芳香,风景甚是秀丽,想是少人裁剪,得以自由发展,虽分叉繁多看似不平衡,却也正是其自然美的魅力所在——此处是项天择几日前无意间发现的一处场所,他第一次走这便喜欢上了,烦躁不安时就喜欢来此一个人呆上一呆,驻足四看,那份宁静每每能让他复杂心绪平复。 这会他也是独自呆在小林丛里,被四周灌木绿树环绕,外间阳光虽盛,里间却是荫蔽从绕、阴凉环生,半点也受不着干扰,因救回的“小兄弟”忽而成了个“弱质女子”而带给他的冲击渐渐散去。 终凭心而论,项天择并不愿多招扰女子,左拥右抱什么的,他也不想。这亦是他为何迟迟不去后宫——全因一“烦”字。“女人心,海底针”,女子心思难猜不易,数量再一多,争风吃醋便剧,无论怎样做,总有人不满,他如何有那么多精力左右平衡? 又素来心软,对自己人尤其是女人,尤为下不了狠手,到时若对方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叫他怎样为好?再一颗心,如何能博爱容得下那样多人?项天择对种马无意——那是所谓的“爱”吗,非也,于他看来,不过是欲望的发泄罢了。冥冥中他仍觉有那样一个女子在等他——一定在某处等着他。 只是若带回的是个男子,还可放在身边当个侍卫;现既是女子,项天择深思——不妨等她病好,听听她的遭遇,再给些钱,放其出宫好了。 … 日头西偏,林中更加幽阴,某人整理脑子半晌,胡乱的一团总算梳理完顺。 “还是回去吧,总在外呆着、让他们候着,感觉也不太好。”项天择心道。他双手背在腰后,左手握着右手手颈,想到林外那些奉命候着的侍从,仍觉得些过意不去。 想来温士进那老学究也该看过了,他也适合回去问问情况如何。如此,项天择打定便出了林子,外间的一众随从听到脚步声响,见到那衣饰、鞋靴,都有意识俯首更压。 项天择扫视他们一眼,便迈开步,返回乾德寑殿——这附近的路,他已是熟悉无比。 …… “皇上,奴才参见皇上。” 缓缓刚入殿,小德子眼尖瞅着,立即走上近前,腰微躬行礼,随后稍抬起头,面上嬉笑表情很叫人讨喜。 项天择看他这样就觉好笑,一笑心情便好,由是温声慢语相问:“温士进来过了?” 边说边向殿内走,小德子跟他身后,弯着腰猫着步亦步亦趋。 “回皇上,温太医来过了。” “哦?情况如何。” “回皇上,温太医说是劳累日久,又忧思过剧,以致体虚、高烧难下。太医给把了把脉,扎了几针,开了副方子,说要是好生修养,问题并不太大。” “嗯,好。” 项天择听罢,点了点头。他人已走到床边、坐在床沿,看着榻上那姑娘,眉目神色间已平静了很多。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探探她高烧有无好些,但中途垂在半空有些犹豫,想了想并无什么大不了,于是须臾触上那女子秀额——温士进虽脾气犟得厉害,医术倒真不错,这姑娘比他初见她时要好了许多。 不由放下心来,既然救了,总不愿意救了还是死的。项天择遂又站起,走向坐椅。小德子依旧跟着,他走哪他跟哪。 走时项天择把玩着腰牌,摸到那纹路就想到了带腰牌的人,不得不说,小德子今日真给了他很大的惊喜。便等裳一掀、坐稳椅上,项天择看着小德子,拿着腰牌一角示意笑道: “小德子,你今日叫朕刮目相看。没想到你这样考虑周全,出宫还知道带着腰牌,朕该好好赏你才是。”他是越发欣赏这家伙了。虽然是……太监,可人的机灵并不因身体缺陷而遭到限制。 “奴才照本分行事,称不上考虑周全,能为皇上效劳,奴才万分欣喜,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赏赐,”小德子说而一顿,眼溜溜一转,嬉皮笑脸道,“能让奴才跟着皇上就是皇上对奴才最大的赏赐!奴才哪会再想要其他东西。” “哈哈哈哈”几句话说得恰到好处,表了忠心、恭维了,也不谄媚过度。项天择听着大乐,立即大笑数声,更坚定了此后要好好培养面前这家伙的心,但见他指向小德子,看似怪责实则赞赏: “你啊你,落得一张嘴怪会说。好好跟着朕,小德子,朕不会亏待于你。你想要的一切,朕以后都会给你!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他日史家书写,未尝不能有你小德子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懂?” 寥寥几句,话里话外许了个明媚前程,小德子听着,只觉耳一鸣、身一震,脑中不由幻想出他日高官厚禄那幕,开始沸腾、飘飘然了。 “皇上所说,奴才牢记于心。奴才,定不负皇上所望!” 由是郑重又定定道。 第十四章 觉醒上 卷一梦幻的你我 翌日,天仍旧大好,因得处处明媚,带得项天择心内也是明晃晃一片——道日光虽盛,却给人以希望。他喜欢这样的天气多过绵绵阴雨。 此刻他坐于龙椅,翻阅本朝史书——今一早便令人将自开国时的史书悉数搬了过来,美其名曰“不忘祖上建业之艰辛”,而今他就在进行着看书大业。道初时空旷的大殿,此刻被那些书册一摞摞一堆堆占了小半,看着密密麻麻,不免有些吓人,项天择却已坚定决心、沉沦其中,不将这朝了解通透,他绝不罢休! “皇上,御膳房送来了些点心瓜果,奴才给皇上拿了过来。” 小德子亲端着盘,轻手轻脚绕到项天择近旁,生怕动静大了稍许以致打扰。又见椅上那人听完只是头轻点,眼也不抬、半个字也不说,“嘌”又是翻过一页,便也乖乖不再说叨什么,只好先将手上东西放到旁侧,侧身侍候在后。 可看着端坐的那人,已聚精会神了两个时辰,前所未有的认真,连水都不曾喝上几口,小德子便欲言又止,但想了想,他也算摸到点这皇上脾性了,此时,还是不扰的好…… …然终有事,足以令安坐的那人分心。 道自床边传来的声轻轻的*****项天择听着就立时头一转,书页一折,“啪嗒”合上。 继而身一起,后跟一抬、前掌一压,匆匆快步而去, “你醒了?”他稍倾下身,问道。 “这、这是哪,我、我想喝水。”床上那女子睁开眼,说话仍显虚弱。她听声音从右侧传来,双眸便齐偏向右,对上项天择,看到他身上所着龙袍,似是九爪飞扬,神情便霎时凝滞,思绪不由一刹那中断,眼中跟着闪逝过灼灼恨意。 但那恨意来去迅疾,项天择乍乍几眼,并未捕捉留意。他只注意到这女子双眸——生的很漂亮,睫毛长而弯翘,细看之下,其实五官相当不错。 再听她说要喝水,忙吩咐小德子:“小德子,去,倒些水来。”又转而看那女子,像她说起自己身份, “这是紫禁皇城。朕是当今圣上,昨日朕微服私访,遇到些狐假虎威、作恶的官差要拿鞭子抽打你,朕出手把你救下。本以为朕救的是个瘦弱的小兄弟,没想到是姑娘你,现在你在朕的寝宫,乾德殿。” 说时仍不免得意,而那女子听他话后的神色也在项天择意料之中——果然是惊讶又惶恐,还要撑着起来跪拜。 “罪臣之女不知是皇上,竟在皇上面前~” “免了、免了。”项天择淡笑,一手隔着被轻压在那女子一侧肩头,“你还没好,先躺着吧。朕恕你无罪。” 正说完,小德子拿着杯勺来了:“皇上,水来了。” 项天择闻听,扭脖看他,又看离着不远的一个宫女,命小德子唤那宫女过来。 不过几步,也就是一转眼,那宫女战战兢兢来了,小手捏着,背后凉透,“颤巍巍”——皇上喊她做甚,她做错什么了吗?没有啊…… “这姑娘病着,不方便喝水,你去,给这姑娘喂水。”项天择示意小德子把杯和勺给那宫女,甚至自己主动向后退了几步,让开位置。 留下错愕的小德子和惊魂甫定的宫女。 啥玩意,就喂个水?小宫女颇有种鬼门关旁走了遭的感觉,忙接过杯、勺,给床上女子喂水… 而项天择就在一旁,想等那宫女喂完,问些事宜。虽昨夜与这女子同床,也不过是顾及她不宜过多移动,表现一个男子的风度罢了。况且,也不知道该弄哪去……其实这样还方便些,等人醒能及时问话。 项天择便站旁,头偏向别侧,杯不大,舀光也不过十多勺的事。他见那宫女喂得差不多了,开口就要发问。 不想那女子忽看向他身后:“皇上,皇上身后是剑吗?能让草民看看吗?” 说时眼中是那般希冀,叫人虽不解但无法拒绝,项天择正是这样,他听那女子话,下意识看向身后,见是个木架架着的把不多长的双龙雕柄、乌木为鞘的剑,做工精致,想是出自大家之手。 她要剑干嘛?饶有疑惑,项天择并未多疑。小女儿家喜欢漂亮物什,许是觉得那剑好看吧,他转瞬释然,又吩咐小德子把剑取来给那女子。 小德子依命,取来,双手呈上,而那女子半起身,倚着床柱,饶是身发软、脸洽白,也是接过那剑,使力拔开,但见剑光一闪、芒势一发,剑身凛冽、散着寒气——这是把上好的宝剑,项天择不禁遗憾自己此前从未注意过它。 “姑娘,剑~” 然刀剑无眼,终究是危险玩意,项天择等了须臾,便要提醒那女子把剑收回,冷不防寒光一耀、那女子竟直直挺剑向他刺来: “昏君,纳命来~!”但闻女子娇斥,剑锋转瞬即至。 翻脸真比番薯还快,这般变化叫人始料未及,项天择首当其冲,但见他眼陡睁、口大张、身一滞、步凝结,心大骇。 而小德子和其他宫女太监稍远,阻挡不及。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道乾德殿内危在旦夕,凤鸾殿里却是清净悠闲。 “小姐、小姐。”有婢女着急忙慌到殿内。 “慢点,莫急。何事,你慢慢道来。”回应她的是一女子,正是此前续续弹琴、神色间甚是清冷的绝色女子。而那婢女,细看亦是之前向这女子禀报的少女。 “小姐、小姐,”那少女行到近前歇下,像宝一样诉说自己探听到的宫中隐秘,“我听人说皇上昨日出宫险被一群兵差伤到,还带回了个女子,昨夜那女子就睡在乾德殿。” “哦。嗯。”那女子听完轻颔首,面上很是平淡,静静侧过头看向殿外,未闻出对少女口中“皇上”的丝毫在意。 明明,她是皇后。 可那女子虽无反应,那少女气大,话语间听得出分外恼怒:“小姐,小姐您一点都不介意吗?您是皇后啊,皇上随随便便从外头带个女的,也不跟小姐商量,不是羞辱小姐吗!” 道那女子面对少女的打抱不平,依旧神色未变分毫,语气也无得变化:“他是皇上,想怎样都可。我并无发言权,也无意愿。悦儿你清楚我的性子,也清楚我心悦何人。皇上做什么,与我毫无干系,你不必特意来说,也不要再将他与我扯到一起。” “……哦,是,小姐。” “嗯,陪我,出去走走吧。” … “昏君、昏君,你听信奸佞、治国无道,杀我父兄、散我林家,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目光再返至乾德殿,道榻上那女子一剑虽出人意料,以致危险顿生,然千钧一发之际,项天择终下意识侧身避过,旋即出手击那女子手腕。 女子本就高烧未愈,持剑软绵不稳,全凭恨意怒气坚持,这会一受狠力,腕一垂、手一松,剑“哐当”落地。 “来人,快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小德子眼疾手快,看项天择无恙,心里松了一大截,忙领着殿里几个侍从将榻上女子牢牢制住,使之动弹不得。更张口大呼殿外守卫。 后不过转眼,立即有一阵整齐划一的靴子踏地之音,继而是一对装备精良的人马入殿——能值殿,还是皇帝寑殿的守卫,自皆是军中优选,较之常人,本事个个不弱,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听到疾呼,从外入内,转瞬便至。 “昏君,我要杀了你、杀了你!”道他们进殿之时,那女子即便受制于人,也仍旧嘶声力竭地呐喊。 而那群守卫进殿到皇帝近前,有一为首甲士率先跪禀项天择道:“皇上,卑职等听到有人喊有刺客,皇上龙体可要紧?卑职等救驾来迟、办事不利,请皇上赐罪!”他身后其他守卫亦纷纷跪地。 “无妨、无妨,”项天择摆手,看榻上叫嚷着要杀了他的疯癫女子,眉间拧成“川”字——原主是给他惹下了多少祸事?! “那人不过是个弱质女子,伤不了朕,算不得什么刺客,尔等都下去吧。” “放开我,我要杀了这昏君、杀了他!” “皇上,”为首甲士并未退离,镇定瞥向龙床上口出狂言的女子,拱手请命,“榻上可就是刺客,皇上可将她交由卑职等处理,卑职定将来龙去脉审理清楚,将她身后包藏祸心之人一一拔出!” “不必了,尔等退下。” “皇上,这等……” “够了,退下!” “…是,皇上。” … “昏君,我做鬼也不放过你,生生世世诅咒你!你迟早会自取灭亡!自取灭亡~!” 殿里一直响着女子的叫嚷,虽声音不大却分外扰人、叫人头疼。项天择站着,无奈看那女子,慢慢向她走进… “昏君,我绝不会放过你、绝不放过!”女子见他逼近,想是有些害怕,叫得却更凶。 可下一秒,她就叫不出了。但见项天择手掌一横,一记手刃劈上她脖间——直接劈倒了事,省得麻烦。 叫那女子大睁着眼,犹不甘心,可止不住脑袋一歪、人一昏沉,刹那失了仅有的抵抗。 “把她移到一间单独的小屋,命人严加看管,药水仍供,待朕亲自审理。”项天择命道,对一心要杀他的女子……尽管真正想杀的应该不是他,虽如此,也不由失了仅剩的些同情怜悯。 更因这一通插曲,心里烦躁无比, “朕出去走走,谁也别跟着。”丢下这一句,兀自出殿,众人得意,真谁也不敢跟。 …… 本是做件好事,没想到莫名其妙捡回个要杀他的,论项天择心中的苦闷之深,也是无人知了。 他慢慢踱步,在这深宫之中。下意识得一步一步,脑里早神飞天外,等惘然回过神,望看周围陌生景象, 他这是到哪了?等会怎么回去? 难道问人吗?自然是不行的。且这的宫人,怎的这般少? 项天择不禁懊恼,从最近的出口走出,伫目远望,可也找不到哪怕有丁点印象的景。 由是如同个无头苍蝇走上几步看看四周,不知要持续上多久。 却道忽然,一抹倩影现在他视线里,只侧脸、纹绣鸾凤春花的雍容大气长裙,却就那样突然得让他心一紧,项天择看着那人那裙,脚不由自主得动了起来,跑着跟上。 等等,项天择想说。 第十五章 觉醒下 卷一梦幻的你我 “姑娘,留步!” 周围景致仓促而过,项天择急唤道。他到那女子身后,下意识伸手拍那女子肩头,女子因扰回头,身边所带的小侍女也是转过脑袋,想看看是谁那么大胆子敢触碰他家小姐、当今皇后——没大没小,一点规矩都不懂。 “皇上~”但看那侍女见是项天择,气焰全消,惊呼出声,手捂住微张的小口,反应过后忙给行礼, “奴婢参见皇上。” “臣妾,参见皇上。” 那女子见拍击自己之人是项天择,眉目间亦可见微微诧异,随即亦微欠身行礼,语气却是不咸不淡,更嫌离得过近,向后退了几步。 项天择却是浑然不觉,他只痴痴看着这天仙下凡般的女子,怔望出神。 找到了,找到了,是她,就是她,项天择心道——无以形容他此刻百态交杂的复杂心绪。 天地变幻,风起云涌,他就像是道尘封已久的大门,唯遇这女子,总归逢了钥匙。 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万千缤纷朝项天择脑中涌来,如潮水般波涛冲击而来。 她伴他长大,与他成婚,最后他众叛亲离,她不离不弃,舍命挡箭。 纵然他大半生都为她利用,但只为她最后只身一挡,为她最后“其实我是喜欢你的”,他纵百死亦无悔。 他是该死的,毕竟他虽为皇,却犯下太多罪孽;但她无辜,被利用后做弃子。他不甘,为己不甘,为她不甘。 他本是天生帝王,何以落得如此下场! “皇上若无事,臣妾先回宫了。”项天择也不回,只那样直愣愣的目光让女子很是不喜、反感不已,便见她再行一礼,语罢半转身带着婢女就要返回凤鸾殿。 “别走!”项天择见人要走,魂神返至,毫无征兆大喊道,同时疾步上前,在那女子尚不及做出回应时,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双臂紧紧圈牢, “别走,菡菡。”刹那千言万语袭上心头、梗上喉间,感觉抓到了什么,可临到说时却又哄而四散,只化作最真挚、最直白的表达,喉结上下滑动——都不禁哽咽了, “菡菡,别走。这一次、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那样悲惨,我会给你幸福,给你全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幸福!” 项天择在那女子耳边轻吟,说得上下嘴唇打颤,心脏则跳得飞速,一手覆着女子背后,一手覆着女子后脑,将她向怀中轻压。 突然的举动叫那女子吃了大惊,一抱更让她浑身发僵,便不禁嗔怒推搡:“皇上!皇上这是做甚,放开我!”激动愤怒之下,连“臣妾”都不说了,女子手脚都用上力,使劲挣脱,因被紧缚在怀里,她好听的声音都显得沙哑了几分。 “放开,皇上!”一会儿,语气更加激切。奈何终一女子,体质比男子只弱不强,又不会武,如何能挣脱牢牢抱着她的项天择? 只能恼怒而一时不知办法,那婢女亦在旁傻了,皇帝皇后的事她一婢女该怎样插手?也不敢轻易冒犯龙威。 “皇上,再不放开,恕臣妾冒犯了。”道那女子不仅美貌过人,遇事冷静也更胜过常人,她忽而镇定道,脚跟着抬起、口跟着张开。 这是要狠狠踩下、重重咬着了,可不肖她如此,抱她的项天择突“噗~~”好一口猩红的血吐出,脑袋胀得厉害,随即眼眯着合上,手臂也不再紧缚,压着女子身体顺势向前倒去。 “项天择~?” 已不知是某人多少次病倒了。 …… 概乎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项天择已然不知晓了。 他仿佛来到了个仙境,似真似幻,似是而非。 看三个儿童,两男一女,在花间林丛嬉戏玩闹,童稚的笑声飘荡出很远很远,他也好像身处其间,看着他们,感同身受、觉得开心; 而后三人忽而长大,两少年同时喜欢上了少女,嫌隙由生。其一少年更突自一日起,妙笔生花,诗文涌现、惊才绝艳,他又分明体会到了那一刻的挣扎与隐隐的嫉妒; 再后少年登基,也终如愿以偿娶得女子为后,奈何女子始终不曾喜欢他。他倾慕于她,未曾喜欢过她人,终她一人,再无其他女子可入得他眼——那少年、女子幻化至此刻,已然与他自己和今日所见女子一般无二; 以致最后受惑无道、众叛亲离、大军逼京,他人无情嗤笑,女子却不曾远走,竟为他身死——那刻的绝望和凄楚,亦叫项天择内痛如搅、不能自己。 是真是假,是虚是实。项天择走马观花将这些场景像看电影般悉数观过一遍,直至和他面容完全一致的男子中百箭身死,他也竟像将那男子的人生走了一遭,而无丝毫排斥,竟本该如此。 他这算是体会过酸甜苦辣,百味辛陈。 项天择看完那些景,在这境中愣了半晌,才重重得叹了口气,“啊~~~!”随即竟仰天狂啸,啸中愤怨久久难平,待终歇罢,项天择缓缓闭上了眼。 他懂了,来这的目的。 他即是“他”!大齐第五代皇帝项天择! 值此,两眼陡睁,一道精韵从项天择眸中闪逝,他整个人的气质已恍然有了些不同——相貌未曾多变,棱角却更显分明,威严自天成,一举一动更敛于心、沉于内。 “项天择,你想起来了。” 却道此时,忽自邈远天际,有一沧桑的老者之声传来,其声仿如撞击古钟,又似佛祖启迪众生的智慧之音,遒劲而穿透力强,空灵而神气善生。 “你是何人。”项天择闻声警觉,头仰向天,呼嚎发问。其周白茫茫一片,他遍寻未可见丝毫人踪。 “我是何人?” 道那天上的声音听项天择问,发出了极轻极轻的嗤笑。 “上次你也是这样问我,”那声音道,“想来你暂忘了你我之约,我便再告诉你一次。我乃天机老道,亦可称是你们口中常称的‘老天’。” “天机老道?老天?约定?”项天择听那声说的头头说道,但他连个鬼影都看不到,怎可信这不羁之言! 于是再仰头,冲天大问:“你到底是谁,竟在这故弄玄虚!”话中已是薄怒,夹带帝王威势,隐而不发。 “竖子!” 那声音似是因项天择这番问责动怒,语气烈了几分。但瞧它语烈之时,天际忽云层翻滚、紫光阵阵,“轰”“噼”之声渐起。 “自行看吧。” 那声音再道,忽自天间出一束金光,向项天择奔去,正中他眉心而入。 道此刻项天择怔在原地,眸中印着那金光,直至光没入他身。 他与那声音的约定,他这才知晓。 … 皇宫大殿,他中百箭,抱着苏菡,血流不止,龙袍早无了往日令人畏惧的威严,他的意识也是渐而涣散。 “项天择,你虽死,我予你复仇的机会,你可愿意。”是那个声音。 “谁,是谁。什么机会,朕愿意。”他机械得抬了点头,嘴唇干枯得动了动,眸中早无神采可言。他已然到了油尽灯枯、山穷水尽的地步。 “我乃天机老道,天地初开,鸿蒙初始,我初生。而机会,”那声音沉吟, “你今世造孽过多,若想再生重返,需十世为人、百世为畜,历经千年,报这女子今日救你之恩,再重返今生,将一切重头来过。待一切终了,你仍需为畜十世。” 许是觉得这样要求太过苛刻,常人未能做到,那声音到这一停顿,才再问, “你,可能做到。” “我能!”尚存最后一丝清明的项天择坚定不移。 … “如此,可还愿遵守约定。若不愿,我会将你记忆删去,叫与前次无异;若愿,不论你今世成功与否,都需再为畜十生。” 良久,项天择从怔怔中返过神来,那声音背后见他醒转,缓缓说道。想是怒气渐消,云层不再翻滚,紫光散去,“噼”“轰”之声亦消。 “我愿,”项天择毫不迟疑,“百世已过,又何惧十世。” “况世事都需代价,只感谢尊者与我这机会。”他知这声音背后并非妄言,郑重作下一揖。 “好。”道那声音,竟也听出了丝丝愉悦。 然答应虽是答应,项天择却不解,他想了想,大胆问道:“却不知尊者何以选择了小子,愿与小子这次机会。” …这话一问,竟叫那声音半晌没再发出,许久,自天上传来声幽远的叹息: “为情所引,为事所感,为实所需。你当天道何为。天道,实为平衡之道。” 那声音到这,突又顿着不说了,恍然竟有股力,将项天择往外推, “此间缘由,他日你自会明悟。且回去、自珍重吧。与你,附上这些礼物,虽虚无我今已使之具象,用心修习,必保你今生之安稳。”那音亦是愈渐飘远。 …… “哈~啊~” 那力推着项天择,直至将他推出境。出境刹那,亦是他转醒之时。 “皇上,皇上可算醒了!皇上都睡了三日了!” 方醒,小德子焦急又惊喜的话语便传到项天择耳中。 第十六章 练武 寑殿所见一景一物之真实,较之梦境中朦胧虚幻,就好像一切从未发生。可那沧桑之声犹在耳旁,那约定也仍记于心。 原主,不,不是他人,那也是他,原来他转生到这个世界并非偶然,乃是命定。 项天择半起身倚靠,道天色正好、日光正媚,他虽只着明黄单衣,那阳光透窗照到身上暖烘烘,丝毫不觉冷意。 “太医们个个诊断不出个结果,皇上若再不醒,真叫奴才等急断了肠啊。” 小德子上到近前,依旧絮絮叨叨,话中关切却是满满。 “出去。”项天择突冷道,却不似往日那般亲和、好说话了,威严自发,不留情面。 “皇上~” “出去!都出去!”手伸出被,竖而止住。 “这,诶,”小德子无法,只能依命,“那奴才先退下,皇上有事,再传唤奴才。”遂使了个眼色,带着其他人一起,踱步离去,“嘎~”将殿门合上。 项天择等人都走,合上了眼——那声音说附上了些礼物,好生修习,能一世安稳。 是什么? 而身上并无不同,没多出什么添饰,那是脑中吗?项天择意动,暗暗检索,轻巧便得了那声音留给他的“礼物”——《九阳神功》《降龙十八掌》《独孤九剑》《凌波微步》,熟悉得可谓不能再熟悉,竟皆金氏武侠中赫赫有名的无上神功! 无怪乎言“虽虚无已使之具象”,项天择的惊讶和欣喜此刻已然非语言可表——他自看过书及影视,知这些武学功法的地位;这世亦本就允许“武侠”的存在,那日出宫所见的白衣男子,飞身而来,步法之诡异,招式所显,赫然不是武侠才能有的灵动与威力? 而今轻功、内功、徒手、械斗,那尊者当真想得周到,竟无一未有,无一不是极上层的功法! 项天择回想前次项天佑造反之时,身边已多能人异士、红颜之己,药神传人、魔教妖女、军机卧龙……无一不为他所用,他若得练成这些功法,江湖之上任他来去纵横,亦不愁无自保之力耶! 项天择念及此,越发欣喜若狂……虽思念佳人之心亦甚,可实力方才是一切之根源保证,而与之相守来日方长。他便只能忍痛暂除一切杂念,遂盘膝而坐、抱元守一,自行调出功法,默念默记于心,修习当先打根基,自以内功为重中之重,他此刻一分一秒也不愿浪费。 …… 沉吟其中,觉时间飞逝犹快。项天择复开眼时,看窗外竟已夕阳残血、日暮黄昏,而殿中亦是暗沉一片。 只道自己醉心武学功法,对此丝毫不察。项天择仍是盘膝坐着,伸出双手观手心手背,连坐几个时辰,他不感疲累,竟反神清气爽,内中劲道攢动,滋润他周身无一处不得到锤炼——《九阳》果不失为绝佳内功!怕是那声音将这功法予他之时更做了些改动,以致竟与他身体无比契合,练来甚是顺遂。 项天择越思越振奋激荡,忽对空打出一拳,感受那气道、劲道,都欲对天狂啸! 这其间虽满篇古文,但并不佶屈聱牙,论及古文根基,恍不论他已完全融合了前次记忆,便是做为it人员的前生,因得兴趣,对古文也不陌生,因而理解起来并无困难。 既融得记忆,项天择暗自回忆,他此时登基方三年,若按前次还需再十年项天佑那厮才会起兵反叛,而今一切尚早——虽早,亦不可大意轻视! 项天择目中一阴一沉,双手化拳捏紧,掀被起身,穿上鞋, “小德子!”他对外大唤。 殿门即刻“吱”立开,小德子走到殿里, “皇上,皇上找奴才?”喜笑颜开。 “吩咐下去,明日起,朕亲上早朝。”项天择挥手,语气生硬,“国家大事,终得由朕这一国之君来定,总交由严丞相,是朕的失责。” “啊?”小德子明显几分错愕,垂首下去,神色间又不禁迟疑忧心,“皇上,皇上这才刚醒。应叫太医好好看看,养些时日,奴才斗胆,皇上当以龙体为重啊~!” 说得不无道理,也尽了臣子本份,项天择知他真心——他到这来提拔的第一个人,接触这么多天,他不像是严桧那边的人,而前次并无此人印象。所以冥冥中已有了变化吗?却不知是否还会沿之前的轨迹进行下去,但不论如何,项天择是不敢再多耽搁了。 遂道:“朕知你忠心,不用多说。朕心意已决,你按朕的吩咐办事就是,通知百官明早迎驾,命宫内人将朕的朝服准备好。”也不免稍缓和了些。 “这……是,皇上,奴才知道了。”小德子无奈,转而见殿里越发的黑,又忍不住问,“皇上,天色暗了,时候不早了,可要点灯传膳。” “可以,”项天择点头称是,忽转念想到之前救回的那个要刺杀他的女子,便再问小德子,“几日前宫外救回的那个女子,如今怎样了。” 突来的问叫小德子听得一傻,但他反应真着实快,霎那便知项天择所问是谁,忙乖巧回应: “回皇上,奴才奉皇上之命将她看押在一个无人住的小屋,每日药水供应不绝,她如今病情已好了个七七八八,只情绪仍不太稳定,常口出狂言,叫人痛恨。只想着皇上的话,奴才让人好生看管、没多做什么。” 这是在变相得邀好呢。项天择又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不咸不淡得回了句:“嗯,你做的好,待明日早朝过后,朕寻个时间去会会她。” “是,皇上。”小德子万分谦恭。 …… 忽忽晚膳用过,亦洗漱完罢,月色渐深、寒意渐浓,该上床歇息。 但项天择并无困意,他出至殿外,守殿卫士值班换了批人,都是他没太见过的新脸。他也不多在意,负手看高悬头顶的残月,因朦胧才更引人。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佳人。” 但见项天择望月低喃独吟,左手握右手手脖于腰后,那弯隐秘的月不知是化成了谁的面庞,叫他心心念念不忘。 忆起白间与她相见,就不禁回想前次她替他挡箭身死……终究是对他情深义重的,不是吗?项天择痴痴傻傻得笑了,如同孩童,或亦可称情窦初开的少年。 越想便越忍不住想见,项天择遍遍告诫自己要先习武,可止不住心里像蚂蚁爬似,他不断望向她寝宫的方向,越望越忍不住焦急,都在一个地方,隔不了多远,不过几步路的事——她还是鲜活的,他有多庆幸,还能得此机会一续前缘。 “不行,忍不住了。内功,还是回来再练吧~。”项天择站了许久,自顾自道,毛毛糙糙返进坤极殿,终“情”之一字可疏不可堵——他压不住发酵愈浓的思念。 而返进殿里,不过是换身衣裳,写下些话——他说不出的,但可借笔抒发,尽情的抒发。 …… 紫禁皇城,皇后所居凤鸾殿。 因夜已深,凤鸾殿朱红的殿门紧闭,殿前有侍女固定相守,守卫来回巡查,火光忽明忽暗。 那些侍女守着守着,有的都禁不住打上哈切,三年来,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这凤鸾殿入夜便分外祥和宁静,她们只不过按例守着,免不了精神上懈怠,只等下一波人来换班,她们好回去歇息歇息。 却忽黑暗中走出个人影来,有人惊了一惊,大喊: “谁!” “朕。”那人回她,一字威肃。赫然是着便服的项天择,他并没带其他人,独个来的。 “皇上?!” 那发问的宫女看清人更惊,忙给行礼下跪,其他守殿的这会也振作精神,双腿曲软了下去。 “平身。”项天择道,他并不在意这些人,只努力向屋里瞅去,但瞅不出什么名堂,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菡菡,咳,皇后,皇后在殿里吗?” “回皇上,”有一宫女率先回他,“皇后娘娘在殿里,不过娘娘已经上榻睡了。” …“哦,睡了吗?”虽在意料之中,可真叫他听着,项天择仍不免失望,他复向屋里望了望,有些苦涩,“既然娘娘睡了,朕就不打扰了。” “你们把这个交给你家娘娘。”项天择说着,身为一个男子也竟有些害羞,从怀里拿出他贴身放着,写得很用心的道歉信……和情书,交给那宫女,那宫女忙双手接过。 “那朕回宫去了,照顾好你家娘娘。”项天择再道,说得很是温和。 转身朝坤极殿走,背影有说不出的落寞——或许她在躲着他,他知道。不过那又如何?前世那般,她到最后都承认喜欢他,愿为他身死,那今生,他早已醒悟,难道还愁夺不来她的心? 只对她,对天下,他项天择势在必得! … “小姐,皇上命婢子把这个交与小姐。” 果如项天择多想,凤鸾殿里苏菡还未睡,但见她披散着发、合衣坐在案前,烛灯下看着古书,火光印照着她的侧颜美丽动人,那神态竟给人无比神圣之感,叫不敢有丝毫亵渎之心,当真如九天仙女落凡尘。 “拿过来吧。” 苏菡回得清冷又慵懒,她合上古书,接过婢女递来的纸张——其实对外间一切动静都知道,项天择与她们说话声不小,她哪有听不到之理,只是并不想理会罢了,尤其还是这样的夜晚。 接过后便轻打开,借着烛光,但见其上白纸黑字的写着: “白日唐突之举叫我歉然,然则实非有意。 思与菡菡相识十余年,倾慕之心不减分毫,本千言万语,却竟思绪纷杂,下笔不知何处。仅一小词,以叙衷肠: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以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纸上至此便罢,不消片刻,苏菡看完全部,不羞不恼、不骄不躁,竟无一点异动,项天择信上所写实未叫她内心起半分波澜。 只将那纸伸向烛台,一会儿烧了个干干净净。 “小姐、小姐,”那传信婢子看苏菡举动,急了,“皇上写了什么,您咋给烧了呢?” “没得什么,”苏菡淡淡道,眸中印着那跃动的烛火,“胡闹玩意罢了。” 第十七章 上朝(1) 此时方五更天刚过,天仍乌黑得深邃,皇城外万籁俱寂,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深宫大内则可见火光点点,固定守卫和巡查侍卫严密注意四周,“啾啾呜咕”可清晰听得鸟鸣,也是静谧非常。 “快,都快点~。” 道皇帝身边的新晋红人小德子一早忙碌,他招手、头向后偏,压低声唤,领着十数人的队伍在皇城长道上疾而稳步行进。 为得是昨日就吩咐下的今日早朝——其实已过了点时辰,小德子顾念项天择身体,一直压着未报,直到不得不做时才急慌忙慌的去。 …… “皇上、皇上,该起了。” 等终到坤极殿,向守卫说明缘由,小德子挥手让其他人先等在外,自己则猫着步进里,至床前,低了低身先是轻唤,只想若不醒,他冒着风险也得把皇上叫醒,以免失职。 好在,并未有那样风险,项天择在他初喊时便已醒——他是在睡觉吗?也算是。但实则不然,他是在练功。 那尊者予他改良功法当真神奇,练着一通百通,坐亦可、躺亦可,虽后者效果不如前,但这样更方便不是? “皇上,该早朝了。”小德子见人已醒,又道。 “朕知道了,”项天择起身,只感腑内气息游荡、充满了干劲,便见他先是吞入口水、漱了个口,而后取过特制的粉和刷将口中清理了遍,再后双手鞠起捧水,算做洗脸,“给朕宽衣。” 遂张开双臂,容那些人做了。 …… 大齐皇城正殿——乾德殿,朝会、接见外臣使臣的大殿。 方天微明,乾德殿上已满是参加早朝的在京官员,文武分做两列,皇帝还没来,他们头戴冠帽、手持玉笏板,相互聚到一起,探讨国事、难事,举动稍自由,对于久不上朝的年轻皇帝突然上朝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可表面尽皆说着恭贺、圣明之类云云。 “耿公,皇上终于肯上朝了,真是上苍开眼、社稷之福啊~!” “是啊、是啊,也免得有些人暗中作祟、把持权柄、以权谋私。” “林大人,皇上这突然上朝真是可喜可贺,但也不知皇上今个怎么转性了。” “啊,徐大人……” ……道这般场景并未持续多久,那厢自偏殿突有太监缓来,尖声长唤:“皇上驾到~” 众臣听到,忙各归其位,横九竖五,是为“九五”之数,又以文臣稍多,占得五列;武官稍次,得四列。 其中文臣自以宰辅严桧为首,武将则以项天择未回复记忆前便见过的护国公耿继忠为首。 道小德子言毕须臾,偏殿中人渐步渐出,项天择在前,上了大殿前央三步白玉阶,随即后裳掀起、前裳遮覆双腿,落于蟠龙椅宝座、正襟危坐,小德子伺在旁。 见项天择所戴平天冠前十二旒白玉串珠旒、后十二白玉串珠旒,每旒又各串玉珠九颗;身上所穿朝服则以赭黄、玄黑二色为主,龙纹、山水纹绣于其上,材质之滑愁,必非极上层的锦缎不可。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落座,众臣始行三拜九叩之礼,呼嚎万岁,余音在殿中回想久不绝,气势之恢宏磅礴自不必多说。 “众卿平身。” 项天择沉下声道,浮手,纵是少年天子,威势亦不得小觑。他放眼再见这庄严大殿——八大拄殿盘龙柱,朱红色庄梁、天花板上雕刻的纹饰,金砖铺设的地板,座下众臣……忆及前次之悲凉,再看今朝,真恍如隔世、感慨颇多。 只道如今已是全新的他,那样的悲剧,他会再容它发生吗?呵,自不会! 心思飞扬之间,众臣得令起身:“谢皇上。” 小德子这时上前半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拉长嗓子喝道。 “皇上,臣有本奏。” 立有文官中一人出列,项天择循声望去,见是一壮年男子,相貌堂堂不凡,若问其人是谁,他自是知道的,且,有极深的印象——吏部尚书林升,首辅严桧的乘龙快婿。 项天择暗暗紧了紧拳,目光扫向林升,严桧、严嵩三人,一个爸、一个儿子、一个女婿,旒珠下他的眸里阴冷而恨意灼灼,一个掌管官吏晋升,一个掌管国家财政,一个又是丞相权大! 还真是配合得妙啊,项天择心中冷笑,杀机顿起——前次纵然有他自身之过,但与这些贼臣的怂恿蛊惑也脱不了干系。可笑他给他们荣华富贵,他们却在他失势之时,转投项天佑,里应外合,争先恐后落井下石、数落他的不是! 然则,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项天佑夺得大位后,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怕是保命亦不易吧! 此三人一日不除,他大齐一日不宁! 项天择恨不能当即拔剑了却三人,干脆利落!可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暗暗那样想,脸上并无任何表现,神色很是平淡。 “爱卿且说。” 暗忖好在登基才三年,核心大权仍掌于他手,严党还未羽翼丰满,虽对付这些大蛀虫要寻些合适的油头、费些周张—— 不治则以,要治就得往死里治! 项天择想着眼眯了眯,厉色深含于内。耐心,要有耐心,他必能寻到恰当时机! “启奏皇上,江左今年稻谷大丰收,实乃上天赐下的喜讯!百姓都在歌颂皇上功德,足见我大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臣恭贺皇上~,皇上圣明!” 却那林升上来便一番歌功颂德之语,怕是想皇帝久不上朝,说番好话让他安稳,心安理得的再去深宫玩闹,早朝自是再交于他岳丈打理。 而他这庆贺的话一出,群臣纵有不愿也不好不附和,于是纷纷道: “臣等恭贺皇上、皇上圣明。” 这齐齐的“圣明”还真让人飘飘然,会禁不住自我感觉良好。道林升算盘打的好,好就好在他一说、别人都会说,“三人成虎”,你一句我一句好像就成真的似了。若是原来的项天择怕会真如他所想,然换了现在的项天择, “嗯”只从鼻中轻哼,理了理衣裳不置可否。叫众臣有些傻眼,热情一泄千里——心道还真不像平日的皇帝。 然朝会还得继续,林升奏过后,自还有其他人要奏,不过既有“盛世”在前,大多数人便开始掂量,隐隐面有难色,这再奏也只能报喜不报忧了。 怎料偏偏就有那样实诚的人,以民生为重、百姓为先,汇报实情、不虚言托大——概莫,这就是所谓的“清流”了。 “皇上,臣有本奏。”但见又一文官持笏板出列。 项天择遂眼珠子右偏看去,是御史大夫秦谏——这人他也有印象,不过却是好印象。即便前次他那般无助无道,这人亦不赞同他做法,却坚守在他这边而被项天佑所害。 若按前生观点,这人就是愚忠了、大大的愚忠,生活过在21世纪的项天择即便现在重返为皇,对此也不能十分赞同。但无疑,这是他目前需要的。且秦谏虽愚,却并非没有能力,只是坚持忠臣不事二主罢了。 由是不由自主态度语气缓和了些:“爱卿有何事要奏,说吧。” “回皇上,”秦谏神情严肃道,“臣所要奏与林大人不同,竹南大旱,百姓无粮食可食,以致有些地方竟相互易子!臣请皇上,速速赈灾呐~!” 说完,竟跪了下去,见那秦谏身先挺直,随后扑下匍匐在地,大有不答应则不起的势头。 偌大朝堂、偌多大臣因这一报刹那平静,有人对秦谏举动赞许;有人知秦谏脾性,只不想他这样不看时机,不由暗讽他脑子坏了、等着皇帝训斥便是。 却不想皇帝也有些出人意料。但瞧项天择坐上,那些大臣不敢看、也看不到他何样表情,又哪知项天择暗暗眼珠咕噜噜直转,他意识到这是个借题发挥的好机会——先打打严桧的气势也未尝不可。 遂倏然起身、装着勃然大怒,项天择把面前案上的折子胡乱“啪啪”划拉到地上,因动作太剧,冠帽上缀着的旒珠串都止不住晃动,项天择对着那些大臣一通乱吼咆哮: “听听!听听!还跟朕说什么国泰民安,国泰什么!民安什么!竹南大旱,此前都没人禀报朕,若非秦爱卿,朕是不是都被你们瞒在鼓子里!” 修习《九阳》虽才堪堪两日,值此却很助项天择威势,使他说话更显中气十足,于这乾德殿中,更霹雳、回响不断,又因说得情起,项天择又奋而指着众臣: “朕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一群饭桶!” “皇上息怒。” 一通火莫名其妙,还真算是无妄之灾,众臣大呼“息怒”,而后噤若寒蝉,不乏有些人恨恨瞅看秦谏,恼他不看场合、横生枝节,拖累众人。 但这就算完吗?自然不算!要对付的人还未对付,项天择怎会轻易罢休。 他眼中暗含深长意味,像盯准猎物的花豹,若出击,就最好得一击必中! 于是项天择扫看严桧,将矛头指向他,“气急败坏”道:“严桧,给朕滚出来!” “臣、臣在。”严桧乍听叫他,吓得腿一软,差点没稳住瘫在地上。 “看看!看看!你办得什么事!朕前些天身体不适把朝政先交给你打理,是朕对你的信任。如今呢?竹南大旱,是上天示警!朕看你定是理事有失公允,惹得天怒。朕就罚你闭门思过一个月,罚俸半年,给朕好好悔过去!” 胡乱挥手,显得性子急躁不稳,项天择欲给这些人看的,就是他不成熟的表象! 是以他有什么决断,对人对事做出什么惩罚,也就不足为怪了。但无论如何,自不会如前次那般行暴君之道。 “臣,臣遵旨!” 道严桧听完,忙磕头认罪、领旨谢恩。眼一眨两眨,实有些理解无力,tm这算怎么一回事?上天降警和他一臣子有什么关系?还真,真是胡闹。 不过这主子向来喜怒无常,这样行事不怪。但他呢,真是说不出的憋屈!可为臣,只有应着,不能申辩、不能反君! 可恶,这样在众人面前堕他面子! 严桧恨恨道。却不想,他迄今所有的身份地位脸面,皆是项天择所给,又该何来怨念? “秦谏,既是你禀,”火发了,事总得解决,项天择便指着秦谏,若交给他,他心理再放心不过, “那赈灾之事朕就交给你,朕命户部全程协助!若遇有人克扣、中饱私囊,你到时回京报朕。一定记住,需把事给朕办好咯!” 项天择语罢,决断仍回荡在大殿,户部尚书严嵩忙出列,与秦谏一起,二人忙应: “皇上圣明,臣等谨遵喻旨、不负皇命!” 第十八章 上朝(2) 皇城乾德大殿,早朝仍在继续,秦谏和严嵩奉诏罢,各自归列入队。项天择也复回椅上安座,他望向殿内群臣,言道: “众卿家还有何事,速速道来。” “皇上,”武将中遂有一人出列,但瞧其着朱红朝服,服前绣有麒麟样式,须发已白、年岁渐高却仍声如撞钟,“老臣有事要奏。” 观那说话之人,赫然是三朝元老护国公耿继忠。 “耿老,”项天择这样尊称。有了记忆之后,他对这老者是尊敬没得半分怀疑,“耿老是何事要说,说吧。”但听语气温和,见眼神亦是柔和而去锋芒锐利。 “皇上,”耿继忠执笏板弓腰复禀道, “时值秋季,冬季将临,每此时,边疆战乱总起。臣得报,北疆契纥游牧民族近来又颇不安分,时常南下攻城,掠夺我大齐百姓、粮食,扰我边境安稳,臣请朝廷出兵,灭了那契纥的嚣张气焰!” 契纥?北疆游牧?项天择听着疑惑,似有微末印象——边境处总打也打不尽的刺头,但并不深,可恨自己前次尽胡闹玩去了,对国家之事关心甚少。 只听这样说,这契纥于他泱泱大齐,想来与前世匈奴、契丹、回纥于华夏古时无异。 但如今既胆大来犯,虏边民粮草,那自然不能放过!无外乎一“打”字!项天择听耿继忠说,嘴上不言,心里却当即就有了论断。 然看其下群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者众,想来对这件事都各有看法。项天择又暗自计较,便不妨先不说,听听这些大臣怎么说,也叫他好好了解他们一番。 遂沉吟道:“众卿家以为如何。” 这一下便打开了话茬,陆陆续续有大臣出列,项天择看出列的那些人,对他们的名字和职位印象更深。 “皇上,臣主战!那契纥欺人太甚,当我大齐无人吗!” “诶,不可~。皇上,臣主和。那些人马上驰骋、居所不定,终不过为些粮草过冬罢了,若派军远征,劳民伤财,裨益不大啊。” “梁大人所言差矣!皇上,臣附议护国公、徐大人,主战!那契纥欺我百姓,不仁不义在先,我堂堂大齐,天朝上邦,怎可妥协!” “赶跑了又如何!赵大人说得容易!打仗要耗费巨资,不把他们杀尽他们还会来犯!难道要国库空虚、征战不休、血流成河吗,赵大人!” “皇上……” “皇上……” …… 你一言我一语,此消彼长。那些大臣平日看上去斯文,此刻却是嘴炮个没完,互相不服输,公说公理、婆说婆理,偌大朝堂,处理国家大事的神圣之地,简直就成了菜市口。 项天择看着这乱像,额上青筋显露直跳,有些忍耐到了极限。 “够了!”他大吼,瞬时震住全场。 “这是朝堂,尔等成何体统!” 众臣顿时噤若寒蝉。 项天择奋而起身离座,走至案前,一手背在腰后、一手横于身前,左右来回踱步。 “尔等,半数主和,半数主战!然依朕,朕亦主战!”他坚定视向群臣,语声振聋发聩。 “凡事不会没有代价,朕亦知打仗要花钱、要死人。然朕以为,凡属我大齐疆土,每一人皆是我大齐子民,是朕的子民!朕受万民供养,焉能不庇佑他们!焉能看他们在契纥人的铁骑下受辱!更况乎这契纥人贪得无厌,年年扰我边境,着实可恨!若不好好打击一番,真当我大齐他来去自如!” 项天择说此,大手一挥,真霸气十足,年轻人,更身为一个统治者的年轻人,就该有这样的朝气和蓬勃进取的精神! 转而稍做停顿,项天择又几分语重心长, “需知受辱的不仅是边疆子民,更是我大齐的脸面!契纥人既敢来犯,且不论出于何种原因,朕都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手高指向天,又猛戳向地, “朕要让他们知道,犯我强齐者,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诛!” 道此四字铿锵有力,响荡于乾德殿中,亦如同清风拂在了众臣心中,是所谓天子之气度非凡、无与伦比! 只是这样的皇上,还是他们认识的皇上吗?能说出这样的话,众人都有些震惊不信了。 但却因此由衷地道上句:“皇上圣明!” 是真的圣明。在场不少大臣都止不住雀跃着的兴奋,皇上一改往日,锐意革新,叫他们看到了大齐的希望;却也不乏有大臣疑惑、不喜、恨恨恼怒的,自是其间的既得利益者。 不过决定权在皇帝,他们又能如何。这些以权谋私者,项天择不动声色看着他们,不急,他会慢慢铲除。 项天择唇角微上扬,冷峻暗笑。而后又将目光投向耿继忠,笑道: “耿老,你是三朝元老,带兵打仗多年,立下战功赫赫,可谓经验十足。如今你既提出打击契纥,朕想,你心中必然有了合适人选,不妨举荐。” “这,” 耿继忠腰弓着回得犹豫,闻命他举荐,未免有些迟疑。暗忖是荐还不荐,就怕天子不喜、有功高震主之嫌……须臾他去了这些顾虑,只想皇上今日早朝,实有明君风范,想是大齐列代先帝保佑,皇上终得正心性,该不会猜疑于他,为得社稷,还是荐吧。 遂道:“皇上既命老臣推荐人选,那臣就推荐忠武将军孟常义。孟将军沉稳又不怯弱冒失,熟知兵法韬略,且爱护士兵如亲子,甚得士兵爱戴。故臣想,若以孟将军为将,定能击得契纥不敢来犯,扬我大齐国威!” “好!”项天择立即赞道。 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对这老者,他绝对信任! “朕就依耿老之言!” 说得尤为痛快,言语间竟没得丝毫厌恶,更一口一个“耿老”,叫一生杀伐的耿继忠激动不已,得新皇如此,不枉他在战场为国浴血拼杀伤痕满身!忍不住都要老泪纵横。 “孟常义何在!” 人选已有,项天择对着满殿朝臣大唤——忠武将军,正四品上官职,该也在朝上。 果他唤后,立有一中年男子出队,行揖礼沉声道:“臣在”。 项天择遂看去那男子,陌生得没什么印象,他并不了解。但见亦是张国字脸,与耿继忠该是同种类型,既得举荐,也不妨一用。 “耿老既举荐你,”项天择指了指耿继忠,又指向那中年男子, “那朕就给你这机会。朕封你为怀化大将军,统兵十五万。然诚如梁爱卿所言,带兵出征耗费甚大亦是不便,你便先行去北疆,拿朕的亲笔诏书及印玺调北疆及北疆附近的守军,至于所需粮草守备,~,” 项天择说到此,颌垂下沉吟做顿,神色间稍显为难,转瞬扬起又道, “就由北疆及附近郡县供给,但不得以此为由剥民脂民膏,若有不够,再由朝廷直接调拨!” …“臣孟常义领旨。” 孟常义忙应,强压下激越的心——大丈夫在世,为求建功立业,如今给了他这样个机会,他就一定得抓住! “朕对卿寄予厚望,” 话还没完,项天择再道。并非虚伪的体面话,怎会不希望打仗胜利呢? “盼卿打得那契纥不敢来犯!朕也不会再派监察大夫束缚卿的手脚,卿且去北疆,大事回报朕,小事自行裁决。” 不再派监察大夫?孟常义听在耳里,脑袋有些发晕,反应过来后着实大喜过望!自从新皇听严桧谗言,决定派什么监察大夫,每有战事他们这些武将就被什么都不懂文官或太监压着一头,有功劳首先是监察大夫的,有过失首先是他们担着,怎能不叫人气馁愤怒! 如今,皇上对他如此信任,固然有耿公的情分在理,亦是皇上自身英武! 君可知得遇明君,是为臣子的最大幸事!便见孟常义情不自禁跪地,匍匐喊道:“臣,孟常义,领旨谢恩!” …… “皇上、皇上,适才您朝上可真威武!内臣对皇上敬仰佩服得是五体投地呐!” 早朝过后,从乾德偏殿出,过道廊回寝宫,小德子一张嘴这一路就没停过。 “皇上是真英明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看那些臣子,不都震慑于皇上龙威~!” … 道项天择今日所做所为,确令群臣和在旁侍奉的宫女太监耳目焕然一新。 小德子首次跟着上朝,为那气势所服,效力在这样的皇帝身旁,仿佛自己也有多大脸面。而跟的时日已久,他知道皇上看上去威严,实则对待他们这些下人很好,故而也敢稍放肆得说些听着像谄媚其实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够了够了,”项天择摆摆手、缓声道,言语间并无厌恶责备,“先不回坤极殿了,带朕去看看那个被关押的姑娘。” “好嘞~,皇上。” … 临近坤极殿的一间破落小屋,许是因少人在意打理,屋前杂草丛生,屋上瓦片亦是破烂有损坏。项天择刚下朝,想着救回的那姑娘拖着不解决总是桩事,便朝服都还未换,直接命小德子领着来了。 “都在这等着,朕自己进去。没朕的命令,谁也不要进来。” 到门前,项天择吩咐道。竖手止住身后随从,又示意看守的太监不必行礼迎拜,而后上前,太监自是取下钥匙开了锁,项天择便推开门、径直一人入了屋。 放眼扫去,屋子里陈设很简易,一张木床、一张方桌、一张圆凳,除去最基本的生活所用,再无其他。 “昏君、昏君!” 屋里果一女子,哀怜得坐在床边,了无生气。却瞧见有人进来,穿着龙袍、带着平天冠——是皇帝项天择,女子双眼陡然便放出幽光,旋即大骂着扑了上来, “昏君、昏君,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道上次尚还有剑可用,但现下,手头却是无兵器。那女子激动之下、忘了旁的圆凳,却是直接用起最原始的——拿手做拳,在项天择身前一步,猛烈捶打起他胸膛来。 一下又一下,她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第十九章 月夜追击 “昏君,昏君……” 简陋的小屋里,女子仍在继续,她一下又一下的打,一口一个的“昏君”,道初时力气还大、声音也是激愤,却到越后,那力气渐渐用完,女子大骂得喉咙都沙哑了,更是直接嘤嘤作泣了起来,清泪行行, 她恨仇人就在眼前,可她却无能为力!恨这样弱小的自己! 项天择在此期间则一直站着稳稳不动,看那女子,任那女子捶击。甚至为怕伤到人,把练出的仅有的几丝护体内力都暂屏去,怕一不小心伤到这女子—— 毕竟他是有愧的,更融合了前次的记忆之后,他知道这一切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最终下令做的。 过去三年,因他一句话、一道旨,多少幸福安康的家庭幻灭,纵使有奸人在旁诱惑,他终究脱不了这个责任。 “昏君、昏君……” 那女子呐呐得喃喃自语,始终不过就这两个字。无力到连捶打也没了,抓着项天择的衣服身体发软下滑,瘫坐在地,双手沾满灰尘,头平着,眼中空洞麻木无神,滚烫的泪珠一颗一颗斗大落下,湿了一块又一块。 泪流满面,我见犹怜。 “对不起。”项天择轻柔道,稍稍别过脸去。 “朕过去三年来多有胡闹,因朕的无知和狂妄自负及小人谗言,朕失手处理了不少清官,亦知现在说什么也无法挽回你的家人。朕在这向你道歉。” 项天择说着,向地上瘫坐女子深深鞠了个躬,接着再道, “且问你父亲是谁,可是青苓郡太守郭仪?” 青苓郡太守郭仪,即便项天择重来一遭也依旧印象深刻——两年前,他为在宫中建巨型假山园林,特命从各地往京运动各种岩石,蜀地花岩便是其一。而郭仪时正为蜀地青苓郡太守,却为百姓之故,抵死不奉诏,天下臣子何其多,只他一人那般执拗! 叫当时气盛的他肝火大动!挥舞着长剑命人将那郭仪羁押到京来,更随后在严桧的推波助澜下将郭仪及其子斩立决,其余人等则悉数充作官奴。更换上个只会听上命的新太守,蜀地花岩自此源源不绝。 现在想来,严桧那时在其中那样诱导,固然有讨好成分在里,怕亦是两人政见不和,严桧好安插个自己的人去蜀地。 而这女子,项天择再看向那女子,定定得看去,五官神情,真与那郭仪几分相似。 道忽而就被报出家门的女子身子一震,仰头直直看向项天择,想到因他一道喻旨自己家破人亡,瞬间凄苦又更生,哪还怕什么皇帝的威严不可冒犯? 若非执念于大仇,娘亲死后她就不会苟活于人世! “昏君、昏君,你还记得,你还记得!一句对不起就能偿回他们的命吗!”便不知从何处又来了力气,女子又扑将上来,奋力使拳头打。 然项天择却不想再这样没完没了,他侧身避过,但见那女子止不住要跌跤,下意识又斜前一步让人倒向自己,便这顿打,始终也避免不了。 “确是朕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一家。朕现在除了说这句话也做不了其他更多,但朕保证,朕日后会给你交代。待朕除了奸人,朕会平反一切因朕过而枉死的官员,给他们在这世上正名。” 女子一边打,项天择一边说,打击声和人声交杂在一起,他也不管她有没有心思听亦或有无听到。 待语毕,项天择又突左手食指中指并拢,点上女子某处穴道,女子便保持着腿微曲、缩回手正要打的姿势动弹不得。 “昏君,你要做什么!要做什么!”不能动,可话还能说。女子不由大骇,更见皇帝把自己抱起向着床榻走去,便更恨恨急切怒道, “昏君,你休想糟蹋于我,休想!还说什么给官员正名,依旧是狼子本性!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内心深切恐惧,女子只能靠言语鼓势,眼大瞪得像要吃人似的。 而项天择呢?项天择有些无奈,听那女子咒骂个不停,他都忍不住想这样不累吗? 一张嘴说得再上天入地又有何用?不还是报不了仇。所以吵闹的不怕,怕的就是将情感深埋于内、心机深沉之辈呐~,诸如前次他那杀人不见血的亲爱弟弟。 项天择不由感慨横生,抱着人只将她放到榻上就径直离去。但见他前走了几步,忽停了下来,随后微微向后侧过脑袋,瞥看冷道: “朕言尽如此,信与不信自在于你。将你点穴不过是看你情绪激动,朕不便脱身又不想伤你,未有半点於旎心思——朕心中早有喜欢的人了。待半个时辰后,穴道就回自行解开。 而对于你家的事,朕还是要说朕深感歉意。朕知你必对朕恨到了骨子里,也必定对朕的话抱有怀疑。不若你在朕身边做个宫女,看朕怎样履行诺言、弥补过失。待一切了结,朕必定会为你父正名,亦会,下罪己诏诏告天下。” 项天择言得笃定,末了不知是想到什么,眼中闪烁不定,忽又不说了。须臾后但听他放低音,思量得又道,语间不无遗憾懊恼之意, “终此事根源,皆因朕欲兴土木,罪责在朕。故今早朝之时,朕已下令废除征集令,今后蜀地花岩,连同大齐其他地方的名岩概不再收,再不会有百姓因征收岩石而受苦。朕亦为你曾经受到的苦难由衷向你道歉。” 话罢,项天择大步离去。离开前他仍命人看管,却是不再命人锁门,准许那女子小范围移动。而他自己,则要回殿,处理移送过来山堆似的奏折,修习《九阳》。 … “小姐小姐~。” 皇城凤鸾殿,苏菡一如既往在抚琴,袅袅琴音寄托着女儿家袅袅哀思:与心中人相离万里不得聚首,更已嫁作他人妇,虽不曾真正背叛他,可终已是残花败柳、不洁之身。 只能尽力为他探听一切情报,却不知远在万里的冤家可曾知她的刻骨相思,又可像她思念他那般得想着她? 苏菡念及此,脸上不禁遐云飞起,道这般光景若叫项天择看着,必是又爱又妒。 “悦儿,莫急。慢慢来,你这性子,总也改不了。” 琴音戛然而止,苏菡看向与她自小一同长大的婢女,嗔怪间又是一种风情。 “小姐小姐,我听人说,皇上今天早朝可有气势了!吓住了一帮臣子!” “哦?怎么有气势,你且说叨说叨。” “皇上将严丞相训了一顿,罚他半年俸禄、禁闭一个月呢!又派秦大人去竹南赈灾,派孟大人去打击契纥,废了征集令……” 那来报婢子一边说一边伸着手指头看着数,到最后怕是自己都乱了,索性双手尽可能划拉出了个大圈, “反正,反正就是老有气势了! …哦,皇上、皇上还说了句老厉害的话~!” “什么话?” “好像是什么,犯,犯什么,哦,是犯我强齐者,虽远必诛!” …… 苏菡有点惊了,犹是听了婢子沁悦那最后一句“犯我强齐者,虽远必诛”——这句话,记得天佑哥哥曾私下对她说过,项天择怎会知?还一模一样。可他,能有如天佑一般的气魄胸襟吗? 而昨夜那纸本已反常,今早突然早朝更做出那些决策就更是反常,苏菡不由得出个结论:项天择明显有些不同了——这是个不得不重视的问题,苏菡遂正色道: “悦儿,拿纸笔来。” ………… 晃晃数月,时间最是不饶人,每日练功批折、三日一朝,循环往复间不知不觉重返这生竟已过了这般久。 道那日救回的姑娘名唤郭筱,终是答应了在项天择身边做个使唤宫女,磨磨、倒水,做些粗浅小事,但无得太多他人在场时举止间却对项天择颇为不恭敬,而项天择念及她一家毁在他手也就不多怪,每每笑笑了之,颇显男子风度大气。 倒令郭筱心里复杂莫名,说不出是何感。 至于苏菡处,项天择时常坐坐、写些书信送去,恨不能日日与人腻在一起才好。奈何她对他着实冷淡得紧,甚至可称厌恶,而修习又不能耽搁,根基若不牢,纵有神功在手,亦是徒劳。 项天择便索性将重心放在修习《九阳》上,只醉心一事时便不免对另一事少了心思。 亦不知是身体太适合那尊者所给功法还是其他,虽才短短数月,内功方面竟已稍有造诣,而内功已有,外功亦不妨练习,项天择想双管其下。 每每思及以后,此时此刻就更对自身实力渴望。 而练功场所,皇宫大内自不方便——宫中人太多,守备深严,亦不知是否有其他耳目。 项天择便每每入夜,下令寑殿中人都出去、不准进来,只对身边小德子,及那女子告知真情,吩咐他们好生把守,自己则每晚翻宫内大墙而出,于京城南郊一幽僻少人的树林中苦练降龙十八掌及凌波微步。至于独孤九剑,因其旨在剑意,项天择决意修行更高时再练习,怎可一时便求得尽善尽美?他自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 “亢龙有悔~!” 深夜下,长空繁星点点,却听一林丛中有人放声长啸,忽而一掌击出,周身气流涌动,他人不可见,那人却能感知涌动的气流隐隐成龙形聚合,向前扑啸而去,夹着硕硕风势,击得那人正前一棵有人双掌合拢那般粗的小树“嘎”从中而断,更带着两侧灌木、杂草随劲势摆动、簌簌作响。 不必多说,发掌之人自是深夜出来练功的项天择了。 他见击倒了那棵小树,收势作罢。伸出双手,翻来覆去,有些难以置信自己那一掌竟有如此威力! 更况乎还只是第一式,且第一式他也只熟练了个五六分,不禁大喜过望! 扬起头望向天,月色正明。项天择心道他出来已一个时辰有余,不宜在外久呆,神思流转间运起双足,练习着“凌波微步”往皇城方向而去。 … 盏茶片刻未有,项天择由城郊奔至京安达官显贵聚集区。 运着那极上层的轻功,项天择只觉自己双脚都未曾踏到地上,似有隐形的一层空气将他与地隔开,又无白间人物打扰,以致速度极快。 不由大快,前生武侠梦竟得今次重返实现!项天择心中忽豪气横生,都想“嗷呜”呼啸! 他便一会入上房梁,一会又奔下到地,视野所及,房月夜城墙,觉万事万物都囊括到自己眼中! 大丈夫当如是!是以每个男儿心中或都有武侠梦。 “嗷呜~~~” 终忍不住那激越之情,项天择仰天长啸,啸过方心思稍定,遂更加快步速往皇城奔去。 …… “别跑,别跑!” “竟敢行刺相爷,我看你是活的腻歪了!” “兀那贼人,等落到我等手中,叫你生不如死!” … 数月修习内功,练得项天择耳聪目明尤甚从前,他至半途忽听得声响,又听有人说相爷,心道莫不是丞相严桧? 有人刺杀严桧?是哪方人物?不由就来了兴趣,项天择遂顺着声赶去。 等有几人在房梁间跃涧渐现得他眼中,皎皎明月在上,项天择得以看清,一人着夜行衣奔赴在前,虽一身黑却遮掩不住她曼妙的身姿,另几人则家丁装扮追击在后,口中振振有词,甚至于最后都说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观那形势,显是那后几人占得上风,而在前之人则渐后力不继,几个房梁跃后,前扑后赶,双方间距离越拉越小。 情势于那夜行衣女子,实可谓万分危急! 项天择不由分说,不容多想,快步前去,眸里印着那些人,脑中只一个念头: 那人,得帮! 第二十章 出手搭救 皓月当空,风声凄啸,本该万家享梦之时,却说长空之下、屋舍之上,正上演着场你追我赶的竞逐大戏。 “贼人,别跑!直接让我等把你押到相爷那去,省得受多的皮肉之苦!” “呔,就是!小娘们,劝你歇歇,反正迟早也要被我们逮着,不如先让爷几个享受享受,也叫你一体那人间极乐!哈哈哈~” …… 但听污语连连,项天择都忍不住皱下眉头,他从侧奔赴,密切留意那些人动静,只见前那女子明显已处于劣势,却忽身稍滞、速度减缓,扭头,手一划掷,方再回转,继续奔逃。 而后追着的,则见有人侧身闪避——莫不是觉说话太难听,所以隐不住发了暗器,项天择心道。 可这样,难免会追得更快啊!不由凛然。项天择转念又忽想到他未易容装扮,若被那些人看出他是当今皇帝、告知严桧,怕会打草惊蛇! 便一边运着凌波微步奔去,一边从衣袖上撕下一大块覆住半边脸,系于脑后——好在他此次出来为避人耳目穿着未绣龙纹的便服,也就不担心暴露身份了。 …却说夜行女子那头,她已然危在旦夕,后头的严府管事、供奉紧追不舍,相距不过丈余,也就一两个呼吸便得追上。 不由紧张大作,难道今天当真要命陨于此!女子暗道,想到此间情形她无援手又负伤在身,怕是逃不过一死了~。 心下绝望至极,女子从贴身衣物中拿出粒极小极小的药丸来, 道她看着那剔透药丸,露外的一双眼里神采坚毅,心道纵是死,也不使自己辱于敌手!不能损天道盟声名!更不能,让他们知道半点关于天道盟的消息! 转念间,女子已然有舍生取义、慷慨赴死的准备。 “贼子~,束手就擒吧~!” 果然,两息后,那从后追击的四人如期而至,其一人临空跃起,身斜倾,以自落之势兼自身之力一掌劈向那女子胸口处,却以其势之急、其势之利,虽看得出那出掌之人未出全力,想是怕一掌毙命不能得更多信息,然这一击若落实,那女子必再无还手之力、任人摆布,而那其他三人,则左右前三方拦堵,叫那女子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更三人中有一人,眼疾手快观得那女子欲往口中吞服什么,他知江湖上的技俩,心一急连忙横着打断那女子动作,不怀好意取笑道: “嘿嘿,小娘们,想自杀~?爷几个都在着呢,能让你死了去~?且叫爷几个看看你容貌才是~,哈哈哈” 空中,顿时响彻着那人下流龌蹉的****声,围堵的其他两人也都纷纷笑而附和。 如这般,似俘虏,也不过瞬间之事了。女子心一横,知逃脱无望,另一手直接掌向自己天灵盖而去——道她虽身受重伤,可这一掌去得又快又猛,而他人又未料到一个女子有这样勇气,阻击不及,女子死生就在须臾。 却说时迟、那时快,忽有一人从几人间隙突入围中,一手出掌与空中那人对击,另一手则牢牢抓住女子欲掌击自己天灵盖的那手, “别干傻事。”那人轻责。 他虽看着空中那人,但那话自是对女子所说。至于那人是谁,自是前来搭救的项天择。 但见项天择先是与空中之人对击一掌,那与他对掌之人猝不及防下未受得住这强横掌力,于半空被弹开,触着房顶后连连向后退了几步,直至边缘才堪堪停下,使得瓦片都滑落到了地上几块,“啪~噼”又碎裂成了更多,声音异常清脆。 而项天择来不及理会,与那人对过之后便将注意转向围堵三人,但见他脚下凌波微步、手上降龙十八掌,配合得完美无间,那掌虽才只会一掌还未全,可耐不住掌法威力之大,更耐不住凌波微步变化多端、灵巧,叫人捉摸不透。 那三人于是各只一回合便被项天择使掌击出了局,而项天择则轻拢着那女子退外,以防被那四人包圈——想若被围裹其中,怕还是会凶险不少。 由是一方两人、一方四人,那两人男轻搂着女子肩侧,那四人则合聚到一处,双方互相忌惮——项天择顾忌对方四人,人数占优,而他这方只他一人还具战力;那四人则顾忌项天择掌法强劲、步法精妙,他四人虽行走江湖多年,却是见也没见过、听也没听过还有这般奇巧的功夫。 故一时僵持着谁也不先开口,气氛紧张凝滞到了极点。 却以周遭风势之大、急,更忖得此时的暗流涌动,吹得项天择用来遮面撕下的衣袖翩翩,他自一心留意着对面四人举动,不曾注意怀中女子正看向他,恰逢衣袖飘飞,又以女子离他之近,得以看清他容貌。 便随后,得见那女子眼眸深处,焕发出惊异神色: “是你?”女子樱唇轻启,听得低声微呼。 项天择乍闻这话,诧异间正疑惑欲问:“姑娘认得~” “敢问是道上哪位朋友,可否告知名号、结个善缘。”不妨那间适才与他击掌之人忽抱拳拱手问道, 项天择便立即正了神色,遂又将重心移回那四人,冷道: “不过一籍籍无名的过客,看不惯你四人欺负一女子,遂出手相帮罢了。” 话及语气当真显得项天择一身浩然正气。 “竖子,可知…” 不过那话一出,四人中有脾性大的,顿出口要斥,却与项天择对掌那人横手拦住了他,眼神示意退下。那人遂悻悻退后。 “阁下也真谦虚了,”见那人随即又抱拳道, “阁下的武功精妙莫测,便是现在还无名声,他日江湖也必会有阁下名号。不过此人~” 那人说着,转而又看向项天择怀中女子,语调悠悠拉长,旋即轻笑再道, “此人~,呵,我奉劝阁下还是勿管了,以免惹祸上身。” 下一秒那人又指向那女子,冷道:“需知这人可是敢刺杀当今丞相的胆大妄为之辈!阁下莫不想与朝廷为敌!” “就是,我劝你,赶紧放下她滚蛋,”旁一人附和道,眼神间尤为不屑,“别想什么英雄救美~,小心等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呵,项天择则冷眼旁观,并不在意这些人什么反应,只觉体内血液阵阵翻腾上涌——修习了数月,还不曾与人打过呢!而眼前这些人这样狂妄作势,可不正是练手的好人选! 纵使打不过,他也有信心跑的过! 可怀中女子,不能不顾及。项天择遂微斜下头,向着那女子轻道: “我想,和他们打上一架,你现在这样,没问题吧?”每每面对女子,就不由声音放软了些。 项天择不知他这样有多温柔,惹得怀里那女子微怔,稍时点了点头,缓缓道: “我没事的,你打吧。” 面上忽有些烫,女子只道自己肯定是脸红了,还好穿着是夜行衣不会被他察觉,却下意识抓着项天择衣服的手微紧了紧。 亦不禁疑惑,明明上次见他,他还是毫无内功根基,怎才别数月,这内力已可当得江湖上二流下等高手,那一掌和脚下步法更是玄妙无比,可是得了什么奇遇吗? 正想时,那厢项天择和对方四人已快冲突上了。 “那狗丞**臣作祟,刺杀得好!待他日我武功练到家,我也去刺杀!这女子,今日我是保定了!你等,放马过来就是!” “好!阁下你既不识抬举,那也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劳资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一会定要打得你哭爹喊娘!” “看你就是贼子同伙,将你这厮一并擒去,定能在相爷面前邀得大功!” 话不投机半句多,那四人言语攻罢,齐齐冲将上来, 但见其两人在前,一腿提、一腿伸,脚轻点地,跃起约丈余,一人使拳、一人使掌,一者攻胸口,一者攻肚腹;而另两人绕至侧,出腿分击项天择左右侧腰处,或欲以脚力暂夹住项天择,使逼得他不得动弹。 瞧四人拳脚相夹、来势胸猛,配合尤为默契妥当,早年也曾一起闯荡江湖,小有威名,只后年岁稍大,厌倦了江湖中的血雨腥风,便齐齐投奔严桧,做个管事供奉,图个安稳舒适日子。 便不免武功稍有懈怠,然凭往日经验配合,对付项天择这么个招式虽巧虽高、但出手就瞧得出是个生手的毛头小子,他四人觉并不多难。 “纳命来~!” 但听挥拳那人叫嚣,拳头带动周围风势扑来;击掌那人一掌劲力绵厚浑纯;两侧弹腿则张缩自如, 项天择还是首次与人战,况乎如此凌厉攻击,只能先强定心神,将怀中女子抱紧了几分,神情凝重,脚下点地侧滑避过,而后一掌拂而击出,紧接连连后退,以防再入包围。 “小子,好霸道的掌法!” 那厢四人中有人喊道。但见他们互相交换眼色,继而再通通攻上,或拳或掌或腿或爪,人影虚晃,比之刚刚又更强力了几分。 而项天择初时还显得手忙脚乱、应付不来,身上各处挨了几下,兼那几人眼尖,欺他照顾着怀中人,更加大力度攻击女子,项天择无法,又替了那女子挡了几下。 如此往复,本该陷至弱势,岂料项天择适应过后,竟越战越勇,步法更玄妙多端,掌亦是随发随出,那四人越至后,竟反讨不到好了。 “什么武功,这样奇怪厉害!” 几十回合下去,四人中有人暗暗斟酌,他心一狠,暗绕至背侧,抽出腰上做带的软剑来, 随即挺剑便刺、无声无息,项天择顾着应付其他三人,哪有留意,那剑转瞬便至, “呲~” 但先闻利响,而后闷响,利剑,没入人体。 第二十一章 脱身 皓月下,屋舍顶,五人的争战恶斗仍在继续。 彼时项天择正专心对付三人连攻,都未曾注意那第四人去了何处,却不妨怀中人忽使力挣脱他怀抱,一侧步移向他后侧,不由疑惑,项天择反过那三人攻击,匆忙间偏头正待看,却只觉女子背紧贴着他背,身子点点不住地下滑。 犹感不对,项天择忙于间隙中扭过脖,两眼随即轱辘大睁,他看到了什么——那夜行衣的女子腹间竟插着柄长剑? 而那剑柄,清晰得正被第四人握在手中。 其中前因后果,扫去自是再清楚不过,刹那明白了一切——项天择顿怒火中烧,“嚎~~”口大张,向着持剑之人,如野兽般咆哮出声,修习了数月的《九阳》于此刻展露无意;更同时双手划过圆,两掌和而击出,蓬勃劲力自掌中催发击出, 打得那第四人远远飞出,手则顺势拔出长剑。更兼之咆哮声中所含内力,那人正面受此二击实不得了,飞出后直坠向地,重重砸下,似五脏六腑皆翻滚移位,“噗~”不由好一口热血喷出,溅了四下 …“姑娘,姑娘!” “唔”可那人利剑一出,夜行女子就不免更伤,她身体本就重伤不稳,骤然少了撑力,呻吟着更摇摇晃晃轻倒似纸片要滑下房去,项天择赶忙抱住了她,低声唤她,双手分稳在她两手上,急道, “姑娘怎的这般傻?都伤成这样了,还舍身替朕,替我郑功挡这一剑,让我自己来不就行了!纵受了一剑又何妨,我郑功仍能带姑娘一起逃脱!” 差点说了自己真实身份,项天择忙胡诌了个假名,他稳住那女子,眉头紧皱深凝,神色间不解含着动容与隐隐疼惜。 “你,你不也是,救、救了我。”而那女子,全倚着项天择,吐气如兰,然回语已听得出无比虚弱。 “兀那小子,回家去谈情说爱!”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感动,惹得气氛於旎,易生情动,然对侧三人岂会在旁干干看着? 但听前一人指着鼻子骂,后一人即刻又道, “竖子伤了我三哥,还想跑,往哪跑!爷爷我今就叫你血溅当场!” 遂三人立刻冲上前来,项天择便不得不暂放下女子,将其安置好,而后正身而立,体风拂面、月明清,又三人同时冲上,拳脚攻值想来已输出最大——人的潜力正在此刻而发,黑暗中项天择忽有所感有所悟, 玄妙之处非言语所能明说,只觉胸中浩荡,正与“降龙十八掌”浑厚纯绵、浩然正气相合, 便见项天择忽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一圆圈,左掌覆压上去,“呼”一声,向外推去。 “吼~”隐约还有赫赫龙吟。 “亢龙,有悔!” 掌推之际,项天择同时大喝,声自腑内发出,犹为浑实。道危急时刻降龙第一掌竟悟得圆满,虽内力还未全备,但掌力已全竞,九阳亦非俗法,更兼那尊者改善,项天择数月当得常人所练七、八年的内功,故而他这掌不可小觑。 叫对侧正逼前来的三人受到那掌力,竟比之前应对他们时又强了数分!不由心下大骇,攻势锐减,回手防避。 就更给项天择逮着了机会,他已然无心恋战,遂抱起女子,向着皇宫方向夺命狂奔,而那三人自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 “姑娘,坚持住!坚持住!一定要给朕坚持住!” 项天择一边奔,一边不忘与那女子说话,手上湿黏又温,自是那女子伤口流的血液,他深怕她没了精神,睡了再也醒不过来。 待过了半柱香功夫,皇城现在眼前,项天择纵身飞跃,内力提劲、轻功相合,数十尺高墙转瞬便跃,他抄小道、近道、人少处直向坤极殿奔去,临到中途又忽觉不妥—— 他出时独自一人,回来时突然抱了个人,难保坤极殿附近不会有严桧等的宫内密探将一切看在眼里,又恰恰严桧刚遇刺杀,莫不太巧?更他这些时日小改小动,怕是已引起对方警觉,再惊动不知又会添上哪些变数。 项天择暗思,立改了方向,转一间偏僻杂屋而去。 “姑娘,事到如今,朕也不瞒你了,朕正是当今皇帝项天择!感谢姑娘为朕挡那一剑。姑娘且稍在这呆上片刻,朕有不便,不宜直接带姑娘回寑殿,等朕返,定派人立即来接姑娘!” “咚” 到了地方,项天择一脚将门踹开,抱着人进里,里头当然是暗沉一片,他寻了个平稳的地方将人放下。 旋即与那女子对视,眸子所显甚是诚挚,情急之下他握上她手,紧了紧,话中深深抚慰。 而那女子听他说罢,轻点了点头,强应了句:“你,你去吧。”举止间对项天择表明的皇帝身份她似乎并没那么惊讶。 项天择只道她是重伤垂危,不疑有他,出了屋合上门,忙驰往坤极殿。 … “皇上。” “皇上,皇上回来了~。” 复人归,守殿甲士单膝跪地呼喝相应;小德子亦唤着忙迎了上来;郭筱倒是杵在原地未动,只蹲下身瞧有恭迎意思,她似对项天择不甚在意——然人出现那刻,她却是暗的眸一亮、隐约焕发神采,可这一点,道她自己都不知悉。 “小德子,随朕进来!” 项天择对这些人视而不见,大跨步入殿,步履匆匆。 他既唤小德子,小德子忙跟着进来,郭筱步子一动,本也想跟着进去,可转念想皇帝并没叫她,她进去做什么?便仍站在原处。 小德子则走至近前,项天择继又示意他附耳听来,小德子疑惑,却也应命,附耳过去, 项天择遂在他耳边轻言: “你带上几个心腹,再带床棉被,去xxx,里面有个姑娘,救了朕,受伤很重,你用棉被将她裹覆一层,以免让人看出她受伤。再把她抬到这来,动作一定要稳、轻,不能再伤了她。办事也一定要隐秘,不要叫太多人知道。” 道项天择附话期间,小德子听着,时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等听项天择语意尽了,躬腰道: “内臣知道了,那内臣这就去。” “好,快去快去。”项天择挥手忙道,语气颇为焦急。 等小德子走了几步,都快出殿了,他又忽叫住了他, “等等、等等。” 小德子便不得不又退了回来:“皇上还有何事吩咐?” “瞧朕急得都给忘了~!顺便命人去太医院拿些金疮药、伤药、包带过来,再去端些热水来,就说朕夜间出玩时不小心跌了把自己伤了。” “是,皇上。”小德子低眉顺命,忙出殿寻了些人、分两拨,奔两地方而去。 …… 过去的永不回重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明明与往日一般无二,项天择却觉此时此刻犹为漫长,他将身上撕了衣袖、带血的衣服换下藏好,心里一直惦记着偏屋中那位姑娘,却又不便亲身去看,否则怎会只身一人返殿? 故而他左右踱步、徘徊不定,心里难平。等远远瞧见小德子来了,更见他身后几个人抬着个东西愈近,心便愈定。 待人终于进了殿里,另一波人也恰同时进殿,拿了些小瓶小罐,端了水盆进来。 “皇~”吩咐完成,小德子当即要复命,项天择却不待他说话,忽忽走上前去手伸着指挥那些太监: “快,东西放到桌子上,人抬到床上去、抬到床上去!” 那些太监于是乖乖将人同被一起放到龙榻上,而后两手合着自然下垂,头压低与地平行。 “好了,出去出去,通通出去!” 项天择不耐烦挥手大喝,床上女子此刻牵动着他心,他坐上床边,去了那面罩, 立时不禁失神,看那女子柳眉弯弯,睫毛长长微微地颤动着,琼鼻挺秀,香腮微晕,瓜子与鹅蛋相兼的脸型尤为别致,甚是美艳,皮肤则白皙凝脂、如霜如雪,似吹弹可破。 恰“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 项天择失神,权因对美的欣赏,叹这女子之美,不过比菡菡略差了那么筹罢了。 待忽见女子蹙眉似极痛苦,他才恍然番醒,暗怪自己见色忘事。 “姑娘,姑娘~!”项天择凑近忙唤,却不见那女子回应。伸手叹去鼻息——还好人还活着。 着急下他又恍然想到什么,突重重拍了自己一下,随即伸指在女子身上轻点了几处穴道, “怪我、怪我,太傻了!她这样重伤,我竟忘了封些大穴阻滞血液流通!” 项天择喃喃自责。 转而伸手就要扒女子衣服给她擦拭上药,却道伸到一半突然停手,尴尬悬在半空, “傻了,傻了,”不由更怪责自己,“我这不是占人家便宜吗?肯定得是宫女来的,叫谁呢?” 转念项天择忽想到一人,向外忙叫喊:“郭筱,郭筱!” … “什么事。” 道郭筱奉命入殿,扫见殿里空荡荡的没什么外人,张口便尤不客气,随便施了下礼,两眼瞥看,态度好似恶劣。 实则,在项天择唤她瞬间,她是欣喜的,不过那欣喜太淡且转而逝去——她自身亦毫无察觉。 然项天择倒不管郭筱失礼之处,数月来他也没计较这些……只示意她床上女子,而后长话短说: “床上有个女子,重伤,救了朕性命,对朕有恩。朕与她男女有别,不便为她疗治,请你施以援手,所需物事俱在桌上,朕在外候着。” 边说边向殿外走,等话完,人亦出殿,项天择“吱”合上殿门,再不管里间动静。郭筱虽未言,但他知她善良必会救。 而他,则可着手处理另件事,遂看向小德子,道:“小德子,跟朕来。” 小德子忙跟于项天择之后。 第二十二章 未了 夜色深深似浓墨倾洒,宫帏大内静谧非常。项天择负手抬头望满天繁星闪耀,小德子拘谨在他后,不明缘由,不敢发一言。 主仆二人于离得侍卫远处,殿石柱矮杆之前,临着通乾德大殿的长道,二人间气氛似几分怪异,小德子心中未免惴惴,想皇上叫他是为哪般。但见须臾项天择忽手指繁星,朗朗道: “今日夜色甚好,星空甚明。小德子,你说可是?” “啊?”小德子语塞,不知皇上怎得突说起夜色了,这看来是,必有下文呐。 他便不动声色,立笑应:“自然是很好的。内臣看这天空,虽不懂星象,但内臣以为必是代表皇上的紫薇帝星最明的!” “哦,是吗?”项天择听又被阿谀了一遭,头微向后偏、眼向后瞟,唇角扬起,不置可否。 让人特意跟来,自然不是为谈论夜色星空,项天择想做的,不过是再好好敲打敲打小德子罢了——他知他这么些事,可不要被严桧之流拢去了。 遂悠悠言道:“小德子,你之前是什么职位。” “回皇上,”小德子不知其意,惟老老实实答道,“内臣在未得侍奉皇上之前,只是个没有品级的小太监。” “嗯,好。”项天择点了点头,“你跟着朕也有些日子了,朕倒还未问你,是因何故入得宫来。” 这一问叫侍候的小德子听得瞬间呆滞,他乍被勾起往事,尤为心酸,回话也慢了拍,语气竟多了丝怅惘苦涩来: “内臣自幼家贫,有弟兄三人,内臣为仲。爹娘养不起四个孩子,又听人说去宫里没准能谋得好出路,便决意从内臣兄弟四人挑得一人,大哥得承家继业,两个弟弟又着实太过年幼,不得已只能挑了内臣进宫来。内臣便……做了个太监。” 话至尾,已是几多无奈。但小德子立又话锋一转,欣喜道, “不过内臣现在蒙皇上恩宠,待遇已不知比以前好了多少。每月都有结余寄助家里,爹娘、哥哥嫂嫂还有两个弟弟知道内臣在皇上身边办事,都说内臣给家里带去了大大的荣光!” 又是悲又是喜,又是无奈又得庆幸,小德子的一番话里夹得意思太多,项天择听时上下唇张了几张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叹何人都有不得已处,或因这或因那,可生活每分每秒都仍在继续。前世通过努力或还可出人头地,今生却是有些东西一生下来便已注定,任你如何挣扎亦难改半分。 所以许久,想要说的一些诸如安慰的话,项天择到底没说出来。张嘴只道出了些冰冷生硬、恩威并施: “朕之前对你说的,你虽为内侍,然史家千秋工笔未尝不能有你贤良之名,朕还一直都记着,相信你也记着。 朕亦从来信奉‘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因而朕对你,十足信任。 宣治今已三年,朕登基为皇亦已三年,” 项天择背手远望忆及往事,自是前次往事,说得便不免慷慨激昂,但声音仍能控制着使不被他人所闻, “年少轻狂时朕亦犯下错误,如今那错误愈益增大,朕幡然醒悟,决心在朕尚能控制的范围内将那错误扼杀修补!所以朕欲布局,布局中容不得一丝一毫差池,小德子,朕想你在朕局中的作用必不可小视!” 一人叙说一人细细听,怎知那话题忽引到听的人身上,小德子顿错愕失声:“内臣?” 待反应过来,立即跪下复道:“内臣若得为皇上效犬马之劳,臣,死不足惜!” “好。”项天择淡淡应了,“朕只要你的忠心,不要你的命,你起来吧。” “谢皇上。” 项天择话意未尽,便继续道:“朕只不想在关键时刻被亲近之人暗算,朕为重情重义之人,盼你莫要叫朕失望。 你不负朕,朕亦不负你,朕决计不会亏待了你。财物名望权位,他日朕都可给你。且朕不仅可予你荣耀,更可予你家人荣耀,你弟兄三人,他日或皆可获个闲散职位,一生无忧。想来那时,你家人更会以你为荣! 而此等殊荣,天上天下,惟朕一人可给!你好好做事,不背叛朕,朕会实现朕今日所说一切;然倘有一日,朕知你有与他人勾结,朕也保证,朕绝不手软!” 还是首次开诚布公这般亲密交谈,小德子才刚站起这会又再跪下,只因唯有“跪”可表达他对皇帝崇敬之意,但见他继而头重叩,听他诚惶诚恐道: “皇上,内臣本是个籍籍无名、受尽欺负的小太监,蒙皇上青睐,臣方可扬眉吐气,断不会忘了皇上对臣的好来!臣对皇上之忠心,天地可鉴!与他人勾结而损害皇上之事,内臣,断不会做!” 话听似好像急于推诿,却是半点没的虚假,表忠心亦是真的忠心。 项天择静静听罢,不置多言,瞥看匐地的小德子——他的目的该是达到了吧?隐患,也该是除了。 那是时候回殿看看那女子了,项天择心道。遂径直回走,只与小德子平时,他顿了一顿,侧头向他轻言: “莫要让朕失望。” 而后挥手缓步离去。 …… 道值深夜时分,万家烛火渐消,京安城偌大之严府却仍是灯火通明,上下乱无头绪、惊魂未定。 只因他们刚经历了场刺杀,且被刺杀的还是严府的当家主人——当今宰辅,手操权柄的严桧严丞相。 道严桧为相两年,积威日深,府上守卫森严,两年来相安无事,他职场情场得意,独子女婿又都同样深居高官,女婿智计频出,他便每每警戒愈松,今夜他正在新得的第六房小妾房中玩乐,于那小美妞身上驰骋, 却正关键时,竟有刺客从屋顶入,当即就下得他身一抖,胯下萎靡难振! 美人面前出劲丑相,安全和脸面双威胁,怎能不让他大动肝火?可恨府上那么多守卫都没困住那女子让她逃出了府去,更可恨自己高价请的四位江湖上的好手,出去追了良久,竟空手而归! “你们,你们还说在江湖上小有威名,劳资好吃好喝供着,你四个人tm连个受了伤的刺客都捉不住,劳资养你们何用!” 诸多不爽,这脾气就大了上来。府上正厅,严嵩坐在一旁,严桧向着回来复命四人痛骂了起来,与平日可谓大相径庭。要知平素严桧见到四人都是客客气气、称声供奉的,这会一气,谁他n还客气?又本就是溜须拍马上位,粗话也就信口胡来。 让四人不禁脸红脖子粗,他们只初入江湖时被耍过骗过骂过,后来闯下了点名声,谁会当面不给他们个尊重? 奈何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且这件事确是他们没办好、负人之托,他们不在理。 其一人便呐呐弱弱申辩: “相爷,这件事是我等办事不利,请相爷责罚。只想我兄弟四人都快要捉住那女子了,不料半路忽横生枝节,插入了个遮面的少年,武功路数甚是厉害~,我四人、我四人大意轻敌没打他过。” 话到最后,那音直可比蚊子哼了,申辩之人显然是极难为情。 不过严桧似是丝毫没顾及他们颜面,吹胡子瞪眼,长袖大舞,忒不耐烦道: “你四人打不过一个重伤的和一个少年,tm那少年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去?还说自己有些名号,劳资看你们那些名号都是编的,喂狗去吧!劳资才不要听你们这些屁话,没把人弄回来就是没把人弄回来,别给劳资整这些没用的理由~!” 一通胡火发完,严桧心里畅快多了,严嵩则从头至尾冷视,连话也不曾插上一句。前者这会才正视四人,见一个个都是猪肝脸色,知也言之过甚,便强压怒气语稍缓和: “本相受惊过剧,说的过度了,四位还请不要太往心里去。那少年是谁,你们可知道?” 四人亦见好就收,脸色好了些,另一人抱拳回禀: “回相爷,那少年说他叫郑功,江湖上我兄弟四人还未听得年纪轻轻、又这样厉害人物。” “郑功?”严桧听那名字,也疑惑了。 正此时,林升前来正厅,边走边道: “岳父大人,小婿闻岳父遇刺,赶忙赶了过来,岳父大人身体无忧吧?媚儿和小婿都担心死了!” 道严桧一见得意女婿前来,怒意顿削减了不少,笑意大增: “阿升来了,爹没事,不过一刺客罢了,叫媚儿不用担心。”挥手授意厅内他人,那些人忙退了屋外把门合上——姑爷回府,老爷和姑爷常闭门相谈。 “姐夫。”一直未动的严嵩这才起身,向林升拱手道。 “阿嵩”林升亦是回礼。 “阿升坐。” 那厢严桧则眯眼坐了主座,摆手示意林升凑近坐下。 林升也不多说,与严嵩二人分于严桧左右侧落座,随即偏头看向严桧,林升面上犹为郑重: “爹,升儿此来,一是关心爹,一是想与爹谈谈关于朝廷、皇上的事。” 第二十三章 有美在侧 京安严府正厅,气氛一时凝重,严桧、严嵩、林升三人相聚,其余人通赶向外,更有心腹于门外相守,使里间所言,外间半点不知。而林升提出相谈朝廷、皇帝之事,让三人不免郑重,对时下处境了然于心,便有所担忧,毕竟遇刺是小,失帝王恩宠是大。 因而,谈起项天择,严桧忧心忡忡: “升儿,你所要说,亦正是为父忧虑之事。皇上自樊阳行宫返,如同换了一人似。不仅三日必朝,奏折也通通自己看去,有事亦不与为父商量。为父虽仍为丞相,可这权利总觉大不如前。况之前那次朝会,升儿你也看到,是如何不给我三人面子。” “皇上莫不是对我严家失了信任,不再优宠?”严嵩待父话完,即刻在旁接道,目光视向林升——他这姐夫,每每总能出些好主意, “我看皇上近日有振兴之像,亦不寻欢作乐,且竟亲近耿继忠等与父亲作对的臣子,要知平素,皇上可是最讨厌耿继忠那样死板的大臣。可现在,现在真是大不同,感觉于我严家是大不利啊。” 但见严嵩双眉紧皱,话完抿唇不言了。 林升则思酌道: “皇上曾言他樊阳鬼门关里走过一遭,与先祖梦中相逢,先祖告其创业之坚,呵其任意妄为,自此醒悟。小婿以为鬼怪之事不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然皇上近些时日确有变化,我们,还是早做防备的好。” “如何防备?”严嵩脾气稍躁,听着急了,“爹前些时候有意无意推荐的官员,皇上他一个都没用!反是耿继忠等人推荐的,他问也不多问,直接就给用了。叫我们该如何?”说到激动处,便见严嵩直摆手,语气激烈,犹有“兴师问罪”之像。 “阿嵩莫急,莫急。”林升见他那样,面上却带笑,浮手压低, “我三人最无力处便是没得兵权,可尽量结交当朝一些将军;且眼下,皇上对我等怕是起了戒心,岳父大人、阿嵩,” 说而向他们拱手,林升复道,“我三人各居要职,暂需行事低调、谨慎,与众臣修好,少与之作对;又听闻皇上身边近有个小德子公公,甚得荣宠,可派人拉拢;而宫中御林军统率孙威本就因岳父大人得以提拔,时下非常时期,这条线更得抓牢。” 但听林升有条不紊、徐徐道来,让严桧严嵩父子听得不住微点头,示以赞同。其间严桧时常捋髯思索,面上沉重,忽不知想到什么,突开口道: “等等,嵩儿、升儿,为父想起武仁王项天佑曾有意与父联手,里应外合推翻今上暴政。为父以前从未思及这方面之可能,如今想来或也不错,你们以为如何?”但瞧严桧话语、神色,都显得他此刻对此事犹为希冀。 “不可!”然还未探讨,严嵩刚想说什么,林升立即便反驳, “岳父大人,这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严桧疑惑又些许不悦。 林升瞧出岳丈动怒,便起身离座,郑重作了一揖,遂才解释: “岳父,那武仁王比起今上,怕是更难相处,其心思难猜、以诗文之才自负自大,亦不如今上那般好糊弄。且小婿观那武仁王,非有多少容人之量,只怕更是薄情寡恩,不是明主。他说与岳父联手,必是许了好处,可他日能否遵约都是难说。 且推翻暴政,呵,皇上近些日废了、改了不少律令,若以后不再变,则讨伐师出何名?无名便不正,即为犯上作乱。以一隅作对朝廷,怕是难。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与武仁王联手!”林升言之凿凿,下了死论。 然话锋一转,他又忽道:“究竟皇上现在对岳父是何样态度,我们还未可知。小婿以为,不日便要朝会,岳父大人不如借此次遇刺待朝会试探皇上。等试探过后,我们再做具体打算。” 林升禀道,严桧却不解女婿深意,他听完锁眉深凝:“试探皇上?” 须臾才恍然大悟、反应过来,“你是说要为父早朝称遇刺不上?” “岳父大人英明。”林升立道。但见他又长揖,眉开眼笑,几分奸诈。 三人遂相视而笑。 …… 镜头再转,皇城帝王寝宫坤极殿,幽幽烛火,昏暗晃耀,衬得人心亦然。 项天择看床上女子绝美面容——她已初醒,由郭筱帮着换了身宫女装束,原先浸了血的夜行衣和项天择自己割了袖的便服都由项天择交给了小德子,命其隐秘烧掉。 却见这不再一身黑的女子,少了庄肃,添了美艳,项天择呐呐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心里总觉羞怯,不禁暗讽自己真是没出息——明明菡菡比她还要美。怎得这女子反更让他腼腆?哦,该是菡菡已经很熟悉,深刻于心了吧?而这女子,不过初见。 可不过初见,却毅然决然替他挡下那剑,何以?这是第二个愿意为他挡下灾祸的——想到这,项天择又复杂莫名,感触颇深,几次看那女子,眸子蕴着深杂意味,想问又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民女柳箐晗多谢皇上救命之恩。”反倒最后女子先开了口, 叫项天择吓了一跳,忙摆手,眼神飘忽闪躲,有些慌张应下: “啊,不客气不客气。朕救你,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噗嗤”道那大小子模样,叫床上平躺的女子看着一呆、转而一笑,笑声清脆如铃: “民间所传皇上,荒淫好色、暴虐无道。如今亲看,却不尽然。” “啊,”被那一笑之媚搅得乱了几分心神,项天择只得被动回应,讪讪而道,“有那么差吗?” “可能有吧?”须臾又摸了摸后脑勺,项天择头稍仰向屋顶,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心道——“柳箐晗”,是个好名字。却更叫女子咯咯轻笑。 只是想是那笑牵动了伤口,女子忽而不笑了,换作痛苦嘤咛。 项天择眼疾手快,忙上前一步,暗运气顺手腕输那女子体中,后者瞬时便感好了许多。 “姑娘,姑娘内伤外伤俱重,但内伤难愈。朕看,不妨先让朕扶姑娘起来,为姑娘运功疗伤?” 项天择随后又道。他说这话时,心里全希望替他受过的这女子快点好起来,而无半点其他心思。那名为“柳箐晗”的女子看他,见他眼神真诚也就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项天择遂一手往枕头和脖颈缝隙插去,缓缓使力让柳箐晗起来,二人随后盘膝而坐,项天择拖鞋上榻,涤去多余心思,手掌覆上女子后背,丹田运气,掌心而发,热劲催生,项天择开始为那女子运功疗伤。 …… 盏茶片刻过后,项天择回气收功。柳箐晗得九阳浑绵内力滋养,竟觉好了不少,嘴上虽不说,可心里直叹,他(项天择)不知得了什么功法,上次见时还毫无武功,这次竟这么厉害——虽惊叹,却是为项天择高兴的,明明他们见了,才不过两面。 项天择自不知女子心思,更不知他们之前见过,女子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白衣公子。只看人不便,又顺手使力帮着躺下。 而后开口,言语迟疑又微结巴: “姑娘伤重,不宜过多移动。如果愿意,可与朕同床。不过姑娘放心,朕绝无他念,朕只是顾及姑娘病体。但姑娘若真不放心,朕立即命人寻间屋子给姑娘住下。” 项天择说得信誓旦旦,就差没举手给人来段发誓。柳箐晗瞧他那样,“噗嗤”又是笑了,笑得极轻极轻——这是她今天第三次笑了,平素每每便是接任务杀人,过的沉重压抑、风险又大,她其实极少极少笑。 笑过后,柳箐晗看项天择涨得有点红的脸,忍不住生了逗趣的心: “看你这样,也知道你不会做什么。我干嘛要怕?不就是同床吗,于我有个居身之所便行了。更何况这床还是龙榻,很多人一辈子也没有我这般的际遇吧?如此,小女子还要感谢陛下的恩典了。” “不谢不谢。”项天择立即答道。 他相问得了应许——只是出于对女子的尊重、怜惜,并非什么完全的正人君子,更心里有了她人,暂无暇他顾。所以项天择现对这女子,只欣赏其美,感念她为他挡箭,对她刺杀严桧一事亦不反感,所以犹为客气。 但见项天择在殿内走,先吹灭了几盏烛——按平时他是喜欢全灭的,只是此刻怕女子不习惯,特意留了几盏。 而后翻身上床。女子在外,他便直接到里,与女子头一个朝向这,一个朝向那,掀了被身体进去再盖上,双手在外,看着深红的房梁顶,又道: “姑娘毕竟是替朕挡了一剑,算是救了朕一命,朕该好好谢谢报答姑娘才是。只是朕不解,姑娘为何愿在自己重伤的情况下为朕挡剑?” “那也是皇上先来救民女的,”柳箐晗对为何挡剑一事避而不答——其实她也说不清,只那时看到便义无反顾得替了。又怕再问,随即换了个新话题道, “民女也好奇,皇上难道不因民女刺杀丞相而生气?那时还对那些人说等功夫练成了也去刺杀,民女现在想来甚觉好笑,皇上与传闻大不一样啊。” 少女说而,又要掩嘴轻笑。 第二十四章 卧谈 项天择听女子压抑着的笑声,即使周遭昏黑,他瞧不清人影,也在猜想女子是怎样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而偌大寑殿,入夜大抵独他一人,因得练功之便,更因经现世又重生之遭,太多人项天择反觉不实。可今夜与这女子同床合被,卧谈竟轻松融洽。幽暗近消的烛火跃动,他二人竟像好友一般,感叹人与人间的缘分难言,都各自寥无睡意。 项天择于是笑而回道:“朕过去或有荒唐之举,以后不再会。”毕竟,他曾为自己的荒唐无知付出了多大代价,此回圆梦,焉能重走老路? “至于刺杀严桧~,呵,朕当然不生气,姑娘要是把他刺杀成了,朕就不需再想什么理由把那些贼臣拿下。”项天择复道,忽话锋陡转,“反是姑娘胆敢刺杀当朝丞相,勇气和胆识都叫朕佩服。” 本以为会生气的,再不济也是有损朝廷脸面,项天择这样回法,倒真叫柳箐晗意外又好奇。她便扭过头,向着项天择那边,虽然二人一个头朝这、一个头朝那,但柳箐晗私以为这样离得更近: “怎么,听皇上这话,好似对严桧很厌恶啊~。皇上知道严桧不是好人?” ……片刻默然宁静,柳箐晗话一问,昏暗中项天择大睁着眼怔怔前望,迟疑应是不应,稍时叹了口气,悠悠长道:“朕知道,只后悔之前识人未明,被奉承的话蛊惑,使齐民受了诸多苦难。”道他重来不就是为纠正过失,那现在又有什么好难为情? 只是就这样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柳箐晗更难以置信,脱口而问: “皇帝还会犯错?会承认犯错?”惊愕又新奇有余。 使得项天择哑然失笑,不由口吻放软: “皇帝也是人,是人便不免犯错,有什么稀奇的?只是从古至今为维系帝王威严,帝王绝不会有错,纵有,亦是他人之过失。然朕以为非如此,真正的威严和使臣民臣服是源于本人,绝非抵死不认、厉行禁止。 恍觉‘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众民便是泱泱江河。朕虽为皇,然‘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朕要的,是发于心的服从,是上下一口的交赞!所以等朕铲除奸党,朕会以罪己诏公之天下,向天下承认过错。” 但听项天择说得振振有声、霸气非常,其实他还有更宏伟的志愿埋藏于心,但不到那步,多说无益,反会让人觉华而不实。可想到身侧女子,疑问又生,项天择于是又问: “柳姑娘是因为什么想要刺杀严桧?朕想怎么说他也是堂堂丞相,府内又守卫颇多,只柳姑娘一人探个究竟?呵,朕有些不信。” 有人直言不讳,有人未料他会如此机敏。这下轮到柳箐晗犹豫踌躇了,暗道不愧是皇帝,这方面还真是敏感。可天道盟之事是何等机密?天下怕是极少人知,更莫说是官府的人!却问她的,偏偏是天下最大的官,说还是不说? 柳箐晗摇摆不定,目视四下昏沉,帷帐锦帘,及隐约可见模样的大内摆设,迟疑时想到这皇帝什么也不说就救了自己,与四人打斗时对她又多番照顾,且举止有礼,更刚刚说了那样番慷慨激昂的话。便不禁心软, 心一软,便道出了实情: “诚如皇上所言,刺杀丞相这样的大事,我柳箐晗一人自是不行。我是出于某个组织的杀手,专杀贪官奸官不法之官!” “哦,某个组织?”项天择听得来了意味,凭得两世,他还没听过有专杀不法官吏的组织,“什么组织。” “天,道,盟。” “天道盟?是为何盟?” “不为名利,只为民生,诛尽天下为非作歹官吏,造福泱泱四方!” …… 还真是理想化啊……乍听上去,虽然某姑娘话间很崇尚,显示出对那什么“天道盟”近似极高的信仰,可项天择听完,咋就是想笑呢? 杀尽天下恶官?呵,当朝廷是摆设的吗?若真杀出了什么大事来,他案头该已经是如山堆的奏折了吧?项天择想着只能讪讪应了句: “真如姑娘所言,那尔等爱国报国之心令朕动容。虽做法损及朝廷脸面,朕也不甚赞同。朕、朕不鼓励也暂不压制。” 看她说得那样激情四射,项天择真不想说什么太打击的话,只先表明态度,忽而想到自己身上,又咋咋呼呼雀跃得像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孩子, “若真为了民生,皇帝是一切根源。朕三年来那么混账,怎么没见你们刺杀朕?” …项天择话完,满以为柳箐晗得回句“不敢的”,正期待她回语呢,不想后者冷冷就道: “皇上当我们不敢吗?若皇上再这么胡闹下去,兴许不用多久,就会有我盟的顶级高手来大内走一遭了。” 真是有如凉水浇头,柳箐晗声音虽娇柔,人亦格外美丽,言语间却是不卑不亢。项天择看不着,可都能想象人在那头“鄙夷冷漠”的眼神,一时有些乱,都不知说什么好,便只悻悻回了句: “啊,这样啊,那你那个盟真是厉害。你盟中看来有很多高手啊。哈,哈哈。” “怎么,我这样说,皇上您都不生气?” 柳箐晗听项天择不怒反仍心平气和,就更讶异了。道自北市初见那次开始,至而今再遇,他就一直再给她惊喜。却不知这惊喜,还要再给上多久。 而看项天择,她问他生气,生气吗?想想是该气的,这些竖子敢这样冒犯他的尊严,可项天择偏僻就是提不起气来,思及上次,又不禁打了个寒颤——毕竟按着老路,他后来做的实在是太过了,都可称天怒人怨了,倘真有人来刺杀也能理解、不足为怪。 不过即使是那样,也好像没冒出个什么天道盟的~,项天择心道,便一时不做发言。 柳箐晗良久没听个回应,还以为皇帝是暗暗恼了,想了想又觉得人家那样尽心尽力救自己,她话说得似乎太过、伤人心,不好意思忙又补道: “不过听皇上话里话外愿意诛杀奸臣、再兴大齐,那我天道盟便万万不敢、也没有那个心思犯上作乱的。” …“啊~?”道项天择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等人话都快完了才反应过来,脑子一转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她什么用意,“你怕朕生气震怒?” 柳箐晗没回,沉默算是应许。项天择便笑道:“为君者岂会没那点肚量?朕不担心尔等会派人来刺杀朕,因朕决不会给你们那样的机会。从樊阳行宫起,朕便已悔过,且立志做过好皇帝!不过尔等为国为民之心,朕万分赞许。” 项天择说得坚定而又自信。不知此刻的他显得多有魅力,自不全因他的身份,更源于那份决心——以那样的身份而使这个国家富强的决心! 让柳箐晗为之感触而又震撼,呐呐得说不出话来。 又项天择再问:“以你之见,或是以你身后天道盟之见,对当今朝廷有何看法?” 柳箐晗方得缓神,便又蒙问询,但论起朝廷,她自是很有心得,想到之前所说他似浑不在意,便少了些顾忌,总结了一十八字: “奸臣当道,致内政不宁;内政不宁,则外事堪忧。” …… 道总结一出,二人都是沉默良久,一人不应,另人不说。项天择看着房顶久久才缓道: “姑娘所说,朕亦清楚,朕现要做的,便是弥补。时辰已经很晚了,姑娘还带病,本该好好休息,是朕疏忽与姑娘相谈许久,你与朕都且睡吧。” 话完,项天择合眼,当真不再说了;柳箐晗亦是早困意来袭,渐沉沉睡去。不过前者,却是边睡边修习奇功。 ………… 又两日,早朝再行。 项天择天刚蒙亮便驾临乾德殿,与以往不同,这次他身边又多了一人——即是那女杀手柳箐晗,扮作宫女跟在他身边。 但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柳箐晗虽没伤及筋骨,身上大伤小伤也是极重。项天择本有意让她多休息几天,奈何人执拗不听劝,又项天择面对女子,除非极大极重的事,立场总难坚定,便干脆随了她去——对这女子,他是半点不讨厌。且越见,就隐约觉得他们是否曾见过?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小德子不知是多少次拉尖了嗓子,郭筱、柳箐晗各拿面掌扇分站左右。 座下群臣则按位依次执笏站定,项天择放眼看去,离得他最近最显眼也是犹为重要的一个位置却空缺着——丞相之位,百官之首。 严桧没来?!项天择微拧眉暗暗斟酌,转念便想到莫不是因为那事?可自己又立马否定,不对啊,那时听那四人意思且柳箐晗自己也说,她并没伤到严桧,那奸胖子毫发无伤、安然无恙,怎么可能上不了朝? 无论怎样想,终比不过直接问来得快,眼见暂无人启事,项天择便先道: “严丞相,怎得没来?” 第二十五章 安抚驳斥 是了,就等着这问。林升嘴角微扬,与站于其左前的严嵩暗相视一笑,两人眼神交汇,林升遂出列,裳一掀执笏跪下,言道: “启禀皇上,丞相大人两日前于家中遭贼人行刺,虽未伤,但也因遇刺而一时惊惧,致旧病复发。故不能来朝,请皇上责罚。” “什么,严相遇刺?”自然是早知道了那事,然项天择脑筋一转,立即装作无比惊异的模样,赫然起身,口吻也是大吃一惊的不信,更下了阶直接走上前来,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派人告诉朕!凶手抓到了吗?是哪个贼子胆敢对我大齐丞相不利!” 话至此,他人已到了林升近前,于是毫不吝惜做出些更亲密的举动,但见项天择亲扶林升起身,又亲切握上了他只手,脸上是满满诚意堆叠,说得郑重又凿凿, “严相有没有事,要不要紧?朕立即就派太医去严府为严相诊治。” 随即,又转换语重心长,“上朝事小,身体是重。可切莫伤了我大齐良臣!” 项天择说得演得,简直都快被自己折服,模样、态度、语气、动作,哪样不是情真意切,他哪样不拿捏的正好? 满朝文武,差点连他自己都信了,他有多宠信严桧三人——估摸三人许就是拿这试探他,呵,将计就计就是了。他前日子小改小动了许多,正借此,安抚他们不安浮躁的心。 一山还比一山高,有人算盘打得好,有人也确信以为真。林升见皇帝当着众臣这般反应,虽算意料之中,也仍是吓了一跳,顿倍感受宠若惊,忙急躬弯身长应道: “蒙皇上挂念。丞相大人并无要紧,反是皇上对丞相信任宠信之深,丞相必心存感激,更全心全意为大齐、为皇上分忧效劳。” “好,好。” 戏演到这也差不多了,继续下去就该上瘾了,况他也没那么多闲工夫陪这几人胡闹,项天择便笑而转身,复回椅上安座, “朕记得你是严相的乘龙快婿,亦是我大齐英才呐。下朝后告诉严相,切以身体为重,待无忧后再忧心国事。” 一番话自是对堂下林升所说,但见话落林升即刻再跪,大声应下:“臣林升谨遵皇命。” “好好,回去吧。”项天择挥手,语间“温和”,望向众臣,“众卿还有何事,快奏。” … 乾德大殿辉煌大气亦肃穆非常,毕竟是一国最高政治场所,上达天听、下统万民,大事小事皆为国事。 方项天择放下话去,无人应声,却忽见有一人暗向四下瞟看,须臾执笏板出列。 “禀皇上,臣有事要奏。” “哦?卿有何事,说。” 户部侍郎田文进,属正四品上,着鸳鸯绯色补服。 项天择静候他所要奏,不着痕迹瞥看严嵩——既是户部,估摸和他脱不了关系,呵,严桧的好儿子。 “禀皇上,皇上派孟常义将军领北疆守军攻击契纥,本是对孟将军的信任期望。然臣却听闻孟将军只初时打过一仗后便一直畏缩不前,不知是作何打算。臣私下还听闻孟将军与契纥首领间来往甚密,不知可是彼此做了什么交易约定。故臣以为,监察大夫不可不有,请皇上即刻遣人前往北疆。” “皇上,臣附议。” “皇上,臣亦赞成二位大人的看法。” …… 语落而四座惊,使众情哗然。那田文进说罢,立有他人站出来附和,朝堂上顿一片叠累求许之声。项天择看去这些站了有两排的官吏,有严党中人,亦有和严桧等人看上去关联不大之人。 其间,初举荐孟常义之耿继忠一直未言,等众臣皆休,他才站了出来,行揖跪拜,身端的挺直,郑重其事: “皇上,老臣了解孟常义,否则当初也不会举荐他去北疆御敌。现既有人怀疑不信,老臣敢于朝上、于众臣前担保,他孟常义孟将军绝不会做叛国通敌之事,一举一动,必是因实情为之!” 言之硕硕,话语坚定有力!又因其三朝元老,战功卓绝、素来德高望重,耿继忠这一言,其他人大多暂噤声,却不防有人,与他针尖对麦芒: “呵,孟老将军,别说我田文进不尊重您三朝元老,堂堂护国公~。您说担保,拿什么担保!我田文进与他孟常义素不相识,更无得私情私怨,怎会诬陷他?微臣所做所为,但为皇上、为大齐!” “田文进,你,好~!那我耿继忠就以我项上人头担保!” “诶,别别别,怎敢要耿公的人头~?呵。” 道那田文进说时双手施礼前伸对向项天择,似示尊敬。他怕是想以皇帝为借口、仰仗,表示自己忠心。 然怎料现在的项天择早对这些好话不受用。 他高坐堂上,好整以暇看着堂下这幕好戏。“嗒~嗒”手指一下下在案前敲击——并不先说,容他们斗去,终他们再如何争,定论的是他。 却看这戏渐白热化,耿继忠一把年纪、直爽性子被气的不行,项天择这才开口道: “耿老言重、言重了。快起来,平身、平身,朕在,谁敢要我大齐战神的人头?快回列去。” 皇帝一开口,自是喧声立止。耿继忠怒意犹在无奈听命归列,项天择则看朝上乱像、中间跪着的两列臣子,莞尔轻笑: “田爱卿是什么职位。”事由他挑,自从他身上寻找突破。 “啊?”田文进乍被问得错愕,老老实实答道,“回、回皇上,臣是户部侍郎田文进。” “哦,户部,那户部又是主管什么呢?” “回皇上,户部,为掌管户籍财经,六部之一。” “哦,原是这样啊~。” 项天择拉长语调,做恍然大悟状,陡然笑意散去,起身,勃然大怒,呵斥田文进及一同请愿的其他臣属, “你还知户部是掌管户籍财经,朕当你早忘了自己本职是干什么的!适才,还敢咄咄逼问耿继忠耿老,谁给你的胆气!” 项天择气不打一处来,只把堂下人骂得头发懵回不过神, “耿老为我大齐江山浴血拼杀时你田文进身在何方!是你有功于社稷,还是耿老还是有功于社稷!” 直叫毫不留情面、狗血淋头,吐沫星子直溅, “朕既用人,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孟将军为耿老所荐,朕相信‘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故孟常义暂无论何种作为,朕相信必有其深意和不得已处! 且说孟常义率我大齐将士在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奋战之时,尔等呢,尔等在做甚?朕告诉你们,朕这双眼看得分明,尔等在朝堂争权夺利、高谈阔论,高枕无忧!” 项天择骂得叫个激情振奋,语声震聋发聩。但见他长袖挥舞,走至案前来回挪步,指向跪地那些请愿臣子,有些已止不瑟瑟轻抖,而群臣亦是噤然: “还有脸在这说这些风凉话,有本事你们这些请愿的领兵打去!什么都不做享受成果,还站着说话不腰疼,朕对尔等,真是怒其不争!文人气骨可还有乎!” “啪~”项天择说至最激动处,忍不住手猛拍案,一时忘了控制力度,竟致那上好的案几有了道深长裂痕。其下臣子离得较远自然不知,郭筱和柳箐晗却看得分明,便两双美目纷纷向稍前着龙袍的少年看去,一个震惊一个犹自镇定。 “退朝!有事就以奏折呈上!” 话意尽释,也仍不免怒气冲冲,拂袖而去。这些话,犹是对那些文臣,项天择早就想说,今日不过是借着时机通通吐露出来,还管得他们什么反应?到底先痛快了再说。 ………… 风和日丽,天高气爽,碧波亭中好风光。项天择于亭中站着,近身是小德子和两女,他投了些食往碧波湖里喂鱼,看日光照下湖面波光粼粼、游鱼争得欢快——适才早朝过后,他并未直接回坤极殿,想着四处走走转悠转悠。不经意间就走到了这,忆前次,这湖里可是死了不少人啊。 “皇上,皇上您朝上可真威风!说得话叫内臣折服。”小德子一贯的“溜须拍马”。 项天择仍喂鱼似喂得极专心,故而一语不发。 郭筱却似愤愤不平,撇嘴轻声叨着: “什么嘛,不是对那奸相表现得犹为客气吗~。” “大胆,竟敢对皇上不敬!” …“郭姑娘,皇上应不是你想得那样。”值郭筱和小德子对峙僵持,柳箐晗却在旁冷静道,“我猜,皇上是为了麻痹他们。” 但听得这话,项天择有了动静,但见他手上动作停下,微偏过头,隐看身后柳箐晗,嘴角鞠起含着浅淡笑意。 第二十六章 生策 “那林升既说严桧遇刺受惊,丞相又为高位,皇上不好不表示关心。纵皇上有意革新,可相党暂操握权柄,现无合适理由将其拿下,非是时机,不妨先说好话将其稳住,以防生变。” 柳箐晗细细分析,听得项天择暗暗赞服,他等她话完,转过身朝她颔首笑道: “姑娘所说,与朕所想分毫不差。朕就是这个意思。” “能与圣意无差,是民女的荣幸。”柳箐晗对项天择的夸赞不卑不亢、淡淡应下。却二人眼神半空交汇,似有隐隐别样意味蕴在其间。 解决相党,刻不容缓! 二人都知彼此未明之意,郭筱在旁看着他们默契相合,一愣却不知为何觉得分外岔眼,心中竟隐约烦躁难受——下意识觉得厌恶,于是嘟了嘟嘴,头别向旁,几分气鼓: “呵,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大仇难忘,失了冷静理智。未见得你就高明。” 郭筱话嚷嚷着声音不大,几句说过,无得人在意搭理,她由是心里更不是滋味,看项柳二人仍互视彼此,索性别了头,眼不见为净。 “柳姑娘,朕这几日越看你越觉得熟悉,朕是不是曾经见过你?” 那厢,项天择专心盯着柳箐晗,几日来眼前人一抹倩影似与那日街市所见白衣公子越发契合, “姑娘有无哥哥或是弟弟?” 但肯定不是同一人,他见的那公子与这女子长得小有不同,且有喉结,明显是个男的。终那白衣少年在他无助时帮了他,未能答谢,项天择耿耿于怀,过意不去。 “皇上何出此问?”奈何仍是落了空,柳箐晗闻言面上“不解”,眨巴眨巴眼,“民女家中只民女一人。” 内里却乐开了花——这呆子难道还记得?傻瓜,她可就站在他面前呢。 “啊,这样啊。”项天择不免小有失落,转瞬又释然,回身看碧波湖,湖水漪漪,他两手背腰后无奈苦笑做声, “罢了,随缘吧。姑娘与朕之前所遇白衣公子面容相像。那公子在朕身份得不到确信、无助时,对朕施以援手,朕心存感激,亦很欣赏,却朕身份得到证实时,那公子离去。若有可能,倒希望他来帮朕。” 项天择说得不无怅惘,只道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却不识。柳箐晗暗里偷着乐,但嘴上正正经经地回了句: “世上相像的人何其多?若叫那人知晓能得皇上如此青睐,想是定会好好效忠才是。” “非也、非也,朕窃以为世上真有那样的人,对权贵并不看重。”项天择悠悠长道而摇了摇头,看着那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他话锋一转:“朕看够了,回去吧。” 领着群人便往坤极殿。 …… 途径“宫内苑”——集中植异花异草矮树的宫内花园。四时青红,景致诱人,项天择私以为,所谓“宫内苑”,与熟知“御花园”并无不同。 他曾来此走过几遭,不论是复忆前亦或复忆后。 却此次再临,风光依是一样的风光,心情却大有不同,概因与某人不期而遇吗? 如此真是意料之外、大为惊喜,项天择没想到自己不经意斜眼瞥看,竟得见佳人。 但瞧万芳丛间,绿荫环绕,那穿着素淡长裙的绝美女子俯身摘下一朵花蕊,凑近鼻尖轻嗅,其身旁有彩蝶飞绕、停驻,女子唇畔绽放出的淡淡笑容,直让人心醉。 红花绿叶,相忖佳人。 项天择看到这景便没骨气得再挪不动步,看到那笑更是心花怒放,于离得景苑不远处站定,手下意识竖而止住不断后挥,动作小不敢大,“怦怦”心跳加剧,目光痴痴追随着苑中佳人而去。 他一停其他人自然皆停,小德子此刻已大致知悉皇帝各种手势意思,领着他人小步后退。 却苑内忽有目光向此瞟来,苑中女子身边的宫女想是发现了项天择,向自家主子禀报。但瞧那女子听完稍蹙起眉,步履款款加快就要离开。 可项天择哪容她那般,想也不想连忙追了上去。 “咳”重重装咳了声。 …前人走动更快。 “咳咳,”继续装咳,但看人没停,走得简直要飞了起来,项天择才无奈大喊, “菡菡~。” …前人方才停下转身,是项天择后宫中仅有封号的皇后苏菡。 “皇上。臣妾参见皇上。”举止间,苏菡实在平静、冷淡到了极点。 “婢子参见皇上。”旁随行婢女欠身行礼。 “哈,今天天气真好啊~” 项天择却不争气,手足无措,其他人视而不见,眼里心里都只印着一人。话说情话什么项天择也不是不知,前世不要看过太多,却一张嘴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东西——md,能不能有点出息!项天择暗暗耻笑痛责自己。 随即豪情万丈,对,他该锐意进取、攻城夺寨,方才显男儿本色! 可转瞬就蔫了,奈何看到人就欢喜、发慌,心就悸动、狂跳,怎办呢?怎办呢?罢了,随它去吧,傻就傻。 毕竟,她就是他无法割舍的执念啊; 是他甘愿百世为畜亦要重来一遭的初衷。 终他所做一切,源头不都为得这如花似玉的女子吗? 于是项天择无所顾忌,形象威严什么,通通喂狗去吧,他但随心意“嘿嘿”傻笑: “咳,没想到在这与菡菡你遇到了。朕,朕很高兴、很高兴。” 摸着后脑勺,羞涩如邻家情窦初开的大男孩,有一种男人会在自己真正喜欢的人面前失了霸气、章法,化身孩童——项天择恰是这种。 无奈有人并不领情。 “皇上,臣妾宫中还有事,”苏菡神情淡然,自请辞去,“就不打扰皇上,先行回宫理事去了。” “啊,那朕送你回去!”殷勤备至。 “不用了,皇上国事繁重,切莫为臣妾耽误。” “不耽误,不耽误!为你,天大的事也得给朕往后推!” “臣妾岂敢以后院之事误及皇上国事,臣妾这就回殿去。皇上刚下朝想也累了,快些回殿休息吧。” “啊?无妨,无妨。朕送送你、送送你就好了,耽误不了什么。” … “好,那臣妾就劳烦皇上了。” 无奈何,推脱不掉,苏菡只得应命,率先走前。 项天择光听她答应,便已喜不自胜,连忙跟上,远处小德子等人见皇帝走了,亦是赶紧跟在其后。 插在随从人中的柳箐晗和郭筱看于最前的项天择和那美得可叫人窒息的女子,心中复杂。 各回想项天择适才在那女子面前的种种举动,那种无措和情意绵绵,在她们面前半点不曾有过。 他定是极喜欢那女子,然那女子并不喜欢他——同样为女儿身的郭柳二人对这方面犹为敏感。 一人便不自禁吃味,一人倒仍泰然,只是亦不免好奇。 可道往往好奇,是一些事的开端。 …… 一条记忆中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路,因得有所爱之人在侧,项天择真感格外不同,走着明明片刻,他却觉不过转眼。 叹前世某位大牛的“相对论”,用在此处,真是再合适不过。 虽一路无言,但是能静静陪伴,项天择已觉欢喜。这会凤鸾殿既到,他也该离去,确诚如菡菡所说,他还有很多事待处理。 只是,这就要走了,真是遗憾不舍。 “皇上,凤鸾殿已到,皇上请回吧。皇上早已行冠礼,再过数月生辰又至。臣妾望皇上事事以国为重,不为小事分心烦忧。” 苏菡侧身淡淡谢绝,举手齐胸,微微作躬。 项天择听她话饶有所感——是啊,方父皇再时他便已行冠礼,初登基便已亲政,而今已三年。 等再过数月,十一月初七,他的二十一岁生日又到。 ……等等,生日? 恍然,项天择脑中有某种念想灵光一闪。 而后那念想愈发明了,于脑中愈发成型,就是了,生日,何不用生日做文章! 项天择不自禁忽狂喜—— 一直图个合适由头,实则何需那么麻烦?他是皇帝,至高无上,说一不二!且如今大权在手,他怕什么、担心什么?直接来硬的铲除不就好! “菡菡、菡菡,你就是我的福星,就是我的福星!” 一通百通,关节处梳清,忽项天择叫喊着,激动发疯地双手圈苏菡腰处,将人直直抱起——看她身材高挑有致,感觉亦不多瘦,却奇怪并不多重。 却此举着实将苏菡吓了一跳: “项天择,你要做甚!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彼时只待离去,不想忽被抱起,他欲何为!急愤羞赧,由是挣扎捶打。 可项天择所为却更甚,以己为中心,仰头四目相视,抱着人顺时针旋了一圈。 “项天择,你疯了、疯了不成!” 更后又逆时针旋了一圈,项天择才终将人放下,看着近在咫尺的悄颜,胆子却忽大了起来,竟伸手抚上半边脸去,当着众人面,深情宣言: “菡菡,朕不论你现在喜欢的是谁,往后,朕敢确信你喜欢的一定是朕!” 话完,看佳人浑身微颤欲意发作,项天择忙不多呆,转身便走: “回坤极殿,回坤极殿!” 第二十七章 密谋 一行人因皇帝不知何故发疯了般回赶,而不得不跟着匆匆返回坤极殿。但见项天择两脚方跨入,便一手叉腰,一手大挥,带得长袖劲舞: “小德子,去,把耿继忠给朕找来!传去至元殿,立刻,马上!” 边急说边快走,旋即一屁股椅上落座,两手分左右两侧抱住头,长且宽的衣袖将项天择暂与外界隔绝,他复闭上眼,太阳穴处鼓胀筋显——此刻紧紧思索,容不得他人打扰! 其他入殿宫人亦都禀紧呼吸,看皇帝这副模样,气氛不由拉绷凝滞,一个两个大气不敢出。 而项天择仿佛置身虚无,脑中茫茫纯白。 生日……生日,当如何?不若一手宴请群臣,二手派兵围剿,双管齐下,全盘拿下!那三人作恶多时,必能在府中隐秘处收得证据……即便、即便不得,凭三人三年来蛊惑他所做之事,也能判个斩杀无赦! 届时再将余党挑清,则朝政革新!于项天佑日后造反,也会少些借口。待一切安定,再将所有增高税率调至原准、新立税目不宜者去之。是时百姓若安,且看他项天佑还有何借口造反! 项天择想到此处,猛乍睁开眼,怔怔望向前方殿外,双眸深邃凌厉,双拳合缝紧握, 只可见目似剑光、眼若饥鹰,而听十指关节咯咯作响! 直叫殿内人仗马寒蝉,受了往日还较温和的皇帝,今日的皇帝却真几分凶恶可怕——仿佛回到了更早之前,但因微末小事便会鞭挞宫人的恶人。 却郭柳二人自是不然,问可惧?倒不多惧。她们知道其中些事,故略知项天择所思所想、本性为何,可逢到人突这模样亦不免疑惑不已,不知变故出在何处。 ……“皇上,耿大人进宫了,奉命在至元殿。” 恰轻步声起,小德子此刻由殿外返温声复命。项天择但闻他话,恍而起身,无得先兆将数宫人吓得身一惊颤。 “好,那朕现在就去。尔等,都别跟着。” 不跟着?不跟着才好呢。诸多宫人纷纷庆幸,项天择遂大步流星往外走,赶赴至元殿——他用来召见外臣的宫殿。 忆想皇室规矩,每至年末各方诸侯可上京晋见。那他必得于年末之前将奸臣一党铲平!绝不予他那亲爱的弟弟和那三佞臣半点可趁之机! 项天择如实想到。每迈一步,心思沉重雀跃。走上近千步,至元殿方至。 只一小小殿阁,朱漆琉瓦,于紫禁皇城数千间殿中并不显目,修可见顶高而横不宽纵不深。 … “臣耿继忠参见皇上!” 项天择到时,耿继忠已在内殿等候稍时。家中蒙小德子亲负皇命宣诏,他不敢稍延误,忙是马不停蹄往宫内赶。 然心久难平,皇上召他是为何事?是为边疆为常义还是……猜测越多越是难安,这会见到人才微平复。 忙迎上,随即膝弯身跪弓腰行揖礼,右手在内,左手压右手在外,朗声拜喝。 项天择则径直再往前,挥手: “嗯,耿公平身、平身。” 又道:“都出去,门关严。”命退殿中他人,待两扇木门紧闭,敞亮的屋霎那暗淡不少。 “咚咚” 征战疆场,在敌阵几进几出,便是境况再艰、形势再急,他耿继忠亦不曾生过惧意怕意。 平生得见多少大场面? 却都不如此时此刻独蒙皇上召见。 腔内心跳得猛烈。道他拳拳报国之心,切切爱国之意,故对君王顾惧恭敬。所为但不为君,权且为国! 如今皇上不先说,他亦不敢先开口,为人臣子,谨慎本分。 项天择哪知耿继忠会这般不安,只两只眼搜寻着笔墨纸砚——皇帝召见大臣,君臣论事,为防有诏命,笔墨纸砚肯定会备。 果在近前一齐腰高的书案上明晃晃置有那四物。项天择两眼顿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到案前,“噼”铺开纸,再取镇尺两边压覆,旋即砚磨墨笔沾润, “唰唰”便是提笔作写,神情凝重尤为认真,项天择将所思计划安排尽皆写下——为妨宫内密探,事未成前还是慎重小心为上,故是手书而非口诉。 只是他一人簌簌写着,苦了一边的耿继忠。老将听着声,心中急切不已,却不知年轻的皇上是在做甚,瞟看又瞅不着,更不敢逾距抬头望,便只得站着静静做待。 …… 道这样诡异约得一柱香功夫,项天择终要功成。他写下最后一捺,力送笔端,紧而挪开镇尺,看满篇白纸黑字,“呼~呼~”吹上几吹,郑重其事。 然却黑青着脸,面上雷霆之色渐聚,似有疾风骤雨将来。 耿继忠饶是看不到,亦能察觉前人来势不善,不由身子紧绷,只候下文。 “耿公~、耿公,呵。” 一开口就能听出话中恶意,耿继忠不由心“咯噔”一下。 “今日早朝,当着众人的面,是朕给你这三朝元老的面子!” 初便呈斥责之势,仿山雨欲来风满楼,耿继忠虽忠但并不傻,否则何以常胜被称之战神?他听出话中苗头不对,暗道皇上终是不信,为田文进所奏之事怪责。 “孟常义是你所荐,朕信你故信他。可田文进所奏又是怎么回事?世上之事,但无空穴来风!” 听项天择厉声呵斥,龙颜震怒,至元殿中响彻回荡他问罪之声,怕是殿外亦听得清清楚楚。 不乏有人,便暗将这事记下,留心里间动静,伺殿内质询仍在。 “北疆虽为边镇亦乃我大齐国土,朕将此重任交给那孟常义,盼得是他不辱皇命、不负家国!而不是与什么契纥人勾结!” 嘴上虽连连怒意满满,项天择心里可远非这般思想。 是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真正要说的详尽在那张纸上,而大声驳斥不过是掩人耳目。 终他能把那些人赶出去叫他们看不着,却不能叫他们听不见。数月来他常不喜宫人伺候,此刻便也不会被怀疑,若突将那些人赶得远远的,怕还存“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由是项天择便一边骂一边将自己手上的纸塞给耿继忠。 … 可怜了年逾花甲的老将,看新主盛怒,一句话不申辩,默默受着。想他威名震慑天下,能让他受如此委屈者,也就只有诚心侍奉的君主了。 然虽如此,心底的失望终遮掩不了。因得早间皇帝一席话而生的澎湃感激之情也愈渐愈冷。 不过这一切,在项天择将那纸塞给他时迎来终结。 耿继忠接过那纸,想着皇帝借着这个场合把这东西给他,必得是什么重要物什,疑惑下将纸展开,从头看尾—— 竟赫然是铲除严桧等人的周密计划! 不由大惊,但大惊过后,即是大喜。 耿继忠遂迟疑看向项天择,眼中是分明问询之意,后者朝他颔首示意肯定,虽嘴上批评之语依是不绝。 可君臣二人,已互知对方心意。 这便够了。 耿继忠赶忙将纸折好,放入袖中深处稳妥隐蔽。值此,一切已是再清楚不过——皇上今天召他,怕只是演个戏。耿继忠由是跪下应道: “老臣有负皇恩,请皇上责罚!”嘹亮有余,就是故意让有些人听见。 “滚~!”项天择只狠狠回了这么个字。 …… 时君臣会谈结束,项天择由至元殿返坤极殿,身边只一那时复命的小德子,而其他人本是至元殿所分宫仆,自是留守至元。 但见其紧跟在项天择后,二人间约留得三步。小德子瞧前那位闲庭信步,面上心上皆是隐忧,有些话欲说但不敢说,踌躇良久,狠了狠轻谏道: “皇上,皇上,内臣听您适才在殿里狠狠骂了耿继忠耿大人。内臣、内臣斗胆以为,这是否不妥?” “嗯?”转听得这些,项天择立停了下来,鼻间闷哼,而头侧倾,面显不虞之色,眸含微薄凉意,冷道, “朕的事朕自有用意论断,你无需多加揣测。” “是,是,”小德子瞧这般,哪敢再说,连连认错,惊惶不已,“内臣失言、内臣失言,请皇上恕罪。” “嗯。”这才转身继续前行,警戒便可不做多计较。 “皇、皇上。”须臾,却是小德子再开口。 “何事?”不由蹙眉,以为还是那事,因得有不耐之意。 “昨日,昨日有人想要收买臣。” “哦?是谁。” “回皇上,与臣交协的是个小太监,怎么也不说那人是谁。只说是个朝中的大官。” 小德子回得小心翼翼。 而项天择听闻眉梢轻挑:“你答应他了?” “没有,没有!”小德子忙道,“内臣断然不会!所以将这事禀报皇上,求皇上圣断!” “嗯,你做得好。”只淡淡赞许。 可小德子要的当然不仅是赞许,更是主意,于是壮着胆子又问: “那皇上觉得,内臣该怎么办?把那小太监抓起来,牵出他后面的人?” “不、不用。”项天择竖手轻笑,举手投足尽显云淡风轻且成竹在胸之色, “你可先不答应,只等他反复应求,于其快失去耐心之时你再答应,届时若能于朕有利,你当又立功一件。” “是,皇上。内臣知道该怎么做了。”小德子应下,颇乖巧机敏。 第二十八章 续谋 时巧、桂月之交,苍穹之上,日头仍灼热难当。晴空万里无云,只偶尔听得飞鸟盘旋叫鸣。 坤极殿内,宫人依序间隔站开,即便皇帝不在,他们举止仍规矩谨慎、寻依礼制。两脚并拢微向外分,两手相合,低头而双唇紧抿。 因而气氛难免不死寂沉闷,着实几分压抑。万分寂静之下,稍有响动便能叫众人觉察。却过不多时,听有步声临近,一前一后、分是两人。 随即步声愈近,二人入殿,众人瞥见前一人所穿靴,为华缎锦布所制,纹绣龙纹,自代表皇帝,便齐齐弯身行礼。 柳箐晗和郭筱亦随着这些宫人行礼,道她们与项天择较之一般人还算亲近,离着矮案较近。二人对项天择之前好像疯魔般的行为当然是充满疑惑,概因他下朝后做的那些,她们分毫不懂。 却都是隐忧的。此刻见人回来,郭筱心定暗喜,相知三月,她虽仍记家仇也渐已习惯宫中生活,习惯了项天择这个往日高不可攀的君。低垂着怎看得出她面上那抹极淡极淡的羞涩?亦连潜藏深处的担忧,她自己都未察觉。 只是那皇后,郭筱犹记得不久前项天择与苏菡宫内苑中相遇之景——那样的神情,那样的他,是这三月来不曾在她面前显现过的。 心隐隐,竟不禁复杂、吃味难说。 而与得郭筱相比,不过才识得几日的柳箐晗虽忧,但那忧,却淡上许多。 项天择怎会知有二位这么多心思?他入殿返位坐好,一门心思着手处理纷杂事务——皇帝之位虽尊,可地位越高,责任越大。 他案上一摞摞奏折分从全国各地送来,皆需等他评说,项天择身在此位方能真知前世华夏古时缘何诸多昏君, 概因工作太累,奏章日日有、日日堆,永无止尽,而循环往复。 权且放纵一时,便想放纵一世!舒舒心心的吃喝玩乐,总比没完没了的苦批来的逍遥自在。 可项天择付出那样大代价才得重来一世,自不是为放纵己身。 他已为人上人,如何能不吃得苦中苦,辜负己身?只是若日后奏折愈多,倒也不妨让些人帮着他一起。 项天择暗暗思忖,手上已是拿过了第五份——好在自全盘接收记忆,对于处理这些大事小情也还算应手,修习武功又使体魄内强,所以他尚能承受。 便一边阅批,一边暗自修习“九阳”——道每晚为那女杀手输工疗伤,于他亦损耗非小,更需勤加苦练。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 叹经那“天机老道”所授,他竟可一心二用,览章时内力自行运转,甫自丹田生,游经脉又丹田聚,致愈纯愈厚。 …… 连午膳亦是匆匆用罢,项天择便再投入阅折之中,“嚓、怕”扫上几眼,手下飞快一本本拿取扔放,过午直至日暮,他未得一刻停歇,而神色肃然一语不发。时眉间紧皱时又舒缓,时怒意森然时又平和见喜色。 而随伺宫人莫敢做丝毫打扰,发半点异响。 “都退下,柳舞留下。” 待晚膳用后,洗漱亦作罢,宫婢将相应物什端出,项天择如常开始赶人,却是开口留下了柳箐晗。 柳舞,是她的化名。自能走动伤微好,柳箐晗便暂去与郭筱住在一间,只待伤势全好,再行返回天道盟。 此刻突闻皇帝独留下她,在场之人皆是错愕,反应过后念及柳箐晗之美貌,她们中无人可当,皇上莫不是看中了这个? 便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只能做好手头事乖乖退下。而郭筱于那刹那更忽觉万分苦涩,但转瞬便逝,也只能随着其他人一起退外。 “小德子,”项天择临又吩咐,“都把他们给朕带远点,殿前侍卫亦然。坤极殿周二十步之内,朕不许有一人!” “诺,皇上。” … 一声令下,寑殿霎时空荡荡只余两人,柳箐晗站直身,离得项天择有十余步,一双美目冷冷瞥看于他,气场外张,犹如座散发寒意、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山。 “皇上此举,是为何意?” 陌而发问。此刻的柳箐晗,仿又回到她每每执行任务之时,是那样清冷不可临近。 “姑娘,姑娘别误会,”项天择忙解释,下意识伸出手去,神色急切,“朕是有事欲与姑娘商量。” “哦?敢问皇上何事。” “啊,是~” 道临到话出口,项天择却又欲言又止。眉间忽犹豫不定——他是想将欲铲除严党一事说出以寻求助力,毕竟那三人府上怕是有很多江湖高手, 而既是江湖高手,自该交予江湖中人处理。 可转念项天择又怕那什么天道盟中有不可信之人,万一消息暴露,于他计划总是不利。且即是江湖高手又如何,重兵围府,他们能做得什么?保命逃去就是了。 纵一着不慎,或会满盘皆输。项天择故又,不知该否对柳箐晗说出实情。 然柳箐晗看他面现难色,也不做多问,只淡淡道:“皇上若信得过我,但可将事告之,若信不过,我便退下了。” “非是朕信不过你。” 那话说得漠然,叫项天择不知何故心中一堵——对这女子,他抬眼与她对视,黑翳的眸中复杂难名。 只身肯为他挡去攻击的女子,除了苏菡,她是第二人。给项天择留下的印象不可不谓深,又经这些天的相处,项天择其实暗暗对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虽这其中,他自以为感激居多。 可但听她以那样口吻,仍不禁小小沮丧难过。 “朕欲意对付严桧严嵩林升三人,想请你天道盟助力。” 该是隐秘的事,就这样轻易说了出来,项天择不知他对这女子无端的信任来自何处。 “对付严桧严嵩林升?”柳箐晗岂知项天择前后矛盾心思,但听她语调轻扬,“原是如此。” 转而又疑,眉梢扬挑微蹙, “皇上想对付那三人是好的。可皇上又怎需我天道盟助力?吾等不过一民间组织,但皇上手上可握有百万雄兵。箐晗不知,能够帮到皇上什么。” “朕上次救你,所对是侍奉于相府四位江湖中人。朕怕那三人府中不少这些江湖之士,士兵自然敌不过他们。终获胜亦不免多增伤亡,而朕不愿。” 项天择道,摇了摇头。淳淳之心,不似虚伪作假。 柳箐晗能感觉到此中真意,见她忽笑颜展露,顿满室回春,明明是死寂大殿,却放佛置身于鲜花绿草之间,尴尬凝滞氛围舒解。 有人对此,虽不想亦不得不承认,那一刻、那笑,真的极具吸引,便不由跟着,同笑。 “皇上笑是为何?” 柳箐晗看项天择忽一副傻愣愣呆瓜模样,轻嗤掩嘴遮蔽笑意, “我为皇上之心动容。皇上真乃仁君。若为此,虽是皇上昔日所犯之错,可既除了奸官,又保全士兵,正合我天道盟‘替天行道,惩恶扬善’的初衷。” 但瞧柳箐晗边说边思,声若鸢啼凤鸣,人若洛神再生。 她显是将心思放在事上了,头都微低垂着,自不曾留意项天择一旁看她分外温和的眼神。 “皇上有此意,我定禀明上峰。虽我柳箐晗不算甚大人物,可还能说得上话。” 不想人忽抬了头,项天择顿有做贼心虚被捉之感,促然开口道: “如此甚好。只是你天道盟中是否有可疑之人。呵,朕的意思是你天道盟里有没有和大臣勾结之人。朕的计划详密,不想在这其中出了差错,所以朕初时欲说未说就源于此。” 道项天择初应时颇不自然,像在掩饰着什么,惹人狐疑。后渐以事为中心,表情也越发严肃凝重,柳箐晗便将他之前怪异之处下意识忽略,转而与他探讨起来。 …… 京安严府。 时已夜深,道居百官之首的丞相府邸仍灯火辉煌。不比农家村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只盼得丰收的苦耕,他们这些朝臣,在意希求的显然更多。 “岳父大人,皇上身边的小德子公公被我们的人收买了。” 正值皇帝动象有异的非常时期,严府上严桧严嵩林升三人的聚会几日来尤为频繁。 但瞧三人中林升合身向严桧行揖礼, “那小德子和安插在宫中的其他眼线皆言今日皇上召耿继忠去是因早朝时田文进所奏之事苛责他。” “哦?田文进,便是那孟常义之事?” “回岳父大人,正是。” “那缘何早朝上皇上将田文进等人痛骂,却刚下朝便将人召了去。前后反复之至,果是君心难测。” 严桧闻之不解,亦不由叹道。 严嵩等父话罢,起身与林升站到同侧,神情倨傲不屑道: “爹,早朝上说得再好听,实则终信不过。皇上年轻,素来沉不住气,且犹是反复无常。依今日来看,孩儿以为皇上于往日无多大变化。我等,看来无需担忧了。” “小婿,赞同阿嵩的看法。”林升在侧,笑而附和。 严桧亦觉如此,看一子一婿亦都这般想法,心下定了不少,右手捋上下颌须髯,满意颔首,三人相视而笑。 第二十九章 “同胞”,谈判 “你是说,当今皇帝,欲求我天道盟协同锄奸。” 九月,没有七八月的炎热,也没有寒冬的刺骨,温驯而和熙,平和又安详,时一场小雨初歇,天空湛蓝高远,碧空如洗,晴空湛彻。 此处是离得京师千里的一方西南重镇。镇上一僻远的小屋,有两人在私密交谈。 其一人是在皇宫修养了一月,特来寻上峰禀报要事的女杀手柳箐晗;另一人,可见正跪坐于一绒垫上,着白衣面覆轻纱,亦是一女子。 “玄女姐姐,却是当今皇帝项天择欲除了严桧等人,但怕他们府上江湖高手增加伤亡,所以寻我天道盟帮助。” “所以,你之前刺杀严桧不成、受追击险死是那皇帝救得你?” 道女子却先不说襄助与否而转言他物。 柳箐晗点了点头,算作应是。 女子接道,轻纱下,仍能感到她那份淡泊宁静: “你在皇宫呆了这些时候,与那皇帝也算是朝夕相处。传闻中皇帝昏庸无道,朝廷今之乱像与他脱不了干系。你以为,那皇帝可信否?” “玄女姐姐,我与那皇帝相处虽才一月,”柳箐晗这会屈下身,与那女子相对跪坐,面色严肃认真叫人不可轻视, “可处处观察、亲身体会,觉得他与传闻中大不相同,为人谦和又不失礼度。他欲做之事也与我天道盟宗旨相符,所以我等伤好得差不多了,便回来告之姐姐、与姐姐商量。” “如此,如此……” 女子瞧见柳箐晗神色——她熟知她品行,她的话,她是信的。便不禁沉下斟酌, 一时,却是无言了。 “津、津”因得僻远近郊,小屋与自然格外相融。 耀阳透窗入,雀鸟叽叽喳喳,一簇簇盛开烂漫的菊花和根根挺劲的翠竹围在这小屋四周,相得益彰。 黄菊雍容华贵,金光灿烂;红菊热情奔放,绚丽夺目;白菊洁清怡雅,淡妆素裹。 此番景致,美足美矣。 …… 方不知是过了多久,但看屋外,风吹得竹叶轻晃、花瓣摇曳,“簌簌”作响,小屋里沉寂多时的交谈声才复起。 女子缓缓开口道:“若如箐晗你所说,我愿随你去趟深宫与那皇帝面议。” “啊,玄女姐姐同意了?那太好了!”柳箐晗兴奋得身子前倾,握住了女子的手。 女子随她动作,一只手抽出抚上她额,笑道:“呵,傻丫头,只是去面议罢了,是否同意还得看那皇帝怎样说法。”眼里是隐藏着的深深的宠溺。 二人自是姐妹情深,柳箐晗忽而像想起什么,又疑虑道:“那要否告诉盟主?” “不可。”女子回她,“这件事暂就我二人知道便可。盟主行事过于偏激,极为仇视朝廷中人,倘叫他知晓,怕得不好。” “嗯,好,玄女姐姐。” 柳箐晗点了点头,乖巧作应,接下便是与她口中的“玄女姐姐”说些私密话了。 …… 京安紫禁皇城,坤极殿。 此时正黑夜,项天择在石栏前倚栏看天上月,小德子在他身后,道看月人脑中不自觉又想起柳箐晗来。 “呵,这丫头。”相别不过二十余日,却这些天项天择时常想到柳箐晗——过去一月与她相伴,有什么烦闷大抵能与之倾诉,这下人突然不在,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呵”不禁苦笑,转而轻喃,“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悠悠未尽。 那低喃声自然不大,可也足够,传到小德子耳中。 “皇上是在想念远在樊阳的武仁王殿下吧?”不想,小德子突冒出这样一句, 叫项天择莫名其妙,甚觉恶心:“朕想武仁王做甚?” 他又不是基,怎么会想男的?!更别论那男的和他有必报大仇!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就是武仁王殿下十四年那年所作之水调歌头吗?”小德子不解了,看项天择反应这样剧烈,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内臣不甚识字,可这首够传诵千载的水调歌头内臣也会背。武仁王的诗文,真是举世无双啊~!” 小德子由衷赞道,直把项天佑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恍然意识到项天择还站着,忙笑嘻嘻补道, “不过诗文做的再好,也就是诗文罢了,肯定比不得皇上天纵英才,治理国家辛劳。” 道他补说什么,项天择现在已经置若罔闻了。 “他,做的?”黑夜中,一双眼兀自瞪的浑圆。 “怎么会是他做的?!明明是苏轼苏东坡!” 项天佑大骇。却忽然,回忆中恍而记起,《赋得古原草送别》、《静夜思》、《将进酒》……这些华夏古时流传久远的名家大作,项天佑都曾做过,且向天下广而告之。 若一首、两首是巧合,三首、四首怎会还是巧合! 项天择惘然明白了什么,直可谓大彻大悟——接收记忆纷杂、事太多,他都忘了这些。 如此、如此,项天佑是穿越的?! 穿越的?!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陡然,仰天大笑! 笑声癫狂疯魔又苦涩难言,直叫项天择泪都笑了出来。 笑话,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他还以为他的敌人是古人,没想到也在华夏走过一遭! 所以,他是遇到了所谓“同胞”吗?所以前次项天佑步步为营,他输的那般惨! 呵,不知前次,项天佑有多鄙夷嘲讽他这个古人,怕是更不曾把他当哥哥看过! “咚~嘭” 心情涤荡,一拳挥出,项天佑将石栏上的白玉圆石球柄都打断,而那球柄滚击到地上,发出闷响。 可项天择心内,仍不得平复,反越益凶猛。 “贼老头,我知道了,知道了!” 忽仰头狂啸,内力叠加,啸声在空中传出辽远。 叫四周的人心惊胆战,只想好端端的,皇帝又是做甚。 小德子离得最近,那惧感是最甚:“皇上、皇上?”颤颤唤道。 项天择却不言,转身便入殿内,此刻的他,像极凶神恶煞。 … 而稍远处凤鸾殿,苏菡青丝如瀑,合衣正要睡了,却忽听得空中那声啸—— “项天择?”她疑道。总归生活了三年,声音她自然熟悉。 “呵,怎会?但无武功内力,空凭人力,怎得至此?”转又轻笑。 苏菡笑自己傻了,上榻睡去。 …… 目光再移至项天择。 坤极殿里,他将自己独锁在殿中,大门关闭,他坐在椅上,双手握拳置案上左右大开,项天择眉间紧锁,两眼深合,青筋凸显,杀气环绕重重。 突房上有“竦竦”异动——有人!项天择遂乍开眼,静候来人,他而今武功在身,方得何惧? “皇上,我回来了。” 不想,竟是熟人,是经久不见的柳箐晗,项天择紧绷的弦当即松了下来,唇角不自觉露出笑意。看到轻快的她,因项天佑原是穿越者一事而小受打击、故而烦闷的项天择不知何故,心情忽得好上了几分。 想是遇见旧人所致。 “草民参见皇上。” 非从正门,而是从房上掀了几片瓦所进。与柳箐晗同来的,还有一人。 项天择但瞧那人,亦是女子,身穿青衣、面覆白纱,容貌看不真切,可轮廓却美,气质亦是不俗,想就是柳箐晗天道盟中要与他洽谈的上司——然莫不,天道盟盟主,是一女子? 项天择如是想。他观察女子时,女子亦在不动声色打量他,瞧这活生生的皇帝,确与传闻似有不同。 “好,这位是?” 猜测再多稍后便知。项天择遂笑道表示友好,起身上前,手掌展向女子,眼睛则看向柳箐晗。 柳箐晗便回他:“姐姐是我盟中的玄女,身份特殊尊崇。这次我就是去找的她。” “哦。玄女阁下。” 项天择又笑,表现热情而又有礼,实则心中稍有不悦——他以帝王之尊邀一民间组织,怎的是什么玄女而非盟主? 却不知那所谓玄女何样本事,似竟看出了项天择心中所想,听她忽淡而开口,不卑不亢: “皇上莫不是觉得草民非为盟主,只身前来,是我天道盟对皇上不敬?” 竟将话挑开了,项天择顿一惊,对这女子但不敢有小觑之意,然身为帝王,岂能堕了声势? 但瞧项天择神色不变,道:“玄女阁下多心了,朕非有此意。” “坐。”便要走到楠木桌旁。 却那玄女忽就地跪坐,坐得规矩端正: “草民不喜坐凳,还请皇上宽恕。”颔首以示歉。 柳箐晗亦赶忙解释:“这是玄女姐姐的习惯,皇上还请莫要见怪。”跟着跪坐了下去。 项天择看二人皆是如此,忽偏头向问外喊道: “小德子~。” “内臣在,皇上。”小德子应声就将门推开一小道缝够自己进来,一眼扫到殿内竟有三人,不由得一愣,但久侍在项天择身旁,对有些“怪事”也就越发得接受了, “皇上唤内臣有何吩咐?”遂恭谨道。 “去拿几个垫子来。” “是,皇上。” 第三十章 定策 小德子奉命取来了三张锦垫,皇城坤极殿,但见三人跪坐于软垫上,室内昏黑,诸多摆设因得殿中烛火不定而疏影斑驳,三人亦是如此,更因相离不远,他们的身影闪动、叠加辉映。 “多谢皇上。” 被唤作玄女的女子微颔首道谢,举止端庄、神色自若、仪态大方。 项天择则笑道,温声慢语:“玄女阁下客气了,座垫朕还是不缺的。既是与你协谈,朕自该拿出诚意。” 两手放在两腿上,项天择缓动了下身,几不可见。心中所想与面上所表却是截然不同——md,这女子也真奇,这样跪坐,坐久了不难受?血脉都会不畅吧。 项天择腹诽道。却那女子也不多啰嗦,听她下句,直接开门见山: “箐晗说,皇上欲让我天道盟协助官兵,阻截严桧等人府上的江湖高手?” “正是。”项天择应道,这般爽直的性子,他并不反感。 “既欲我天道盟协助。”女子接而开口,话音不紧不慢,可见覆面轻纱随她话语吹动微浮,“铲除奸佞本也我盟宗旨,却皇上乃天下之主、享有四海,民女斗胆,若得事成,想求皇上件事。” “这是自然,尔等出力,朕当不吝恩赏,不知阁下欲求何事。” 竟有些急不可耐了,项天择暗笑,自乱了阵脚才好。但见他面带微笑,实则以逸待劳、以静制动,凭得他的身份,这场洽谈,他自占主动、上风。 又此前已命人调查了解了天道盟,就更得筹码——项天择此刻成竹在胸、分外自信。 “民女所求,是这件事了,皇上网开一面,恕我天道盟往日之过。” 看女子说而,倾低下了头,表示请求。 缘何肯与箐晗一起见皇帝?按得女子原来,官场中人她除了杀是沾也不想沾,然近年来因天道盟所猎杀脏官过多,举动过烈,官府围剿力度加大,致盟中人不堪其扰,更有数人已被官府所捉。 因而箐晗说时,她才心动——有这样一个机会得以名正言顺接近大齐最高统治者,何乐不为? 她是天道盟创建者之一,天道盟是她的心血,如何能看自己心血毁之一旦? 又因生为盟主的另一创建者性子实过偏激,仇视一切朝官,对他们除了杀再无他话,所作所为渐将天道盟带到了阴沟里去,她才不得不只身赶赴。 女子心里,微叹,苦涩不易。 她思量诸多,道此时做为另一谈判方的项天择即便能琢磨出部分,也不能全知。即便全知,也不会太生怜悯,站在他的角度,他是皇,代表的是朝廷。 便听项天择忽定定开口道: “恕贵盟往日之过自是不难,不过是朕私下一道旨意的事罢了。但朕,亦有要求。” “哦,皇上的要求?”美眸中闪过疑惑,“玄女愿闻其详。”柳箐晗在玄女旁,亦是对这话好奇。 项天择由是随即正色: “朕可以不较过往,然你天道盟需在事后解散。” 此话一落,项天择瞧那女子眸中顿显怒意,柳箐晗亦是怒而不解。但纵她两人皆怒,也挡不了他未完的话。 便更庄肃郑重, “朕虽体你天道盟爱国爱民之心,可不代表朕完全赞同尔等这般行为。 纵尔等杀的是贪官,可贪官也自得经国之法纪,由朕来论断处理。尔等这样任意妄为,且将朝廷脸面置于何处,将朕的脸面置于何处!” 气场骤出,威势四散。 “所以,朕,断没有再坐视尔等天道盟做大之理。” 观三人如此,颇像坐而论道。 柳箐晗与那女子同侧,瞧她不言,却怒视质询项天择;反倒女子,仍泰然自若,话音平静,缓而叙之: “皇上如此,便无得再谈了。让我天道盟解散,是不可能之事。” 不出意外的回答,项天择自己也能猜到,所以并不在意,转退而求其次: “或贵盟不解散,但也不得再自主刺杀官吏,只能收集罪证,再将罪证交给朕处理。” 项天择自以为这是目前最合适稳妥的办法,不想却更让女子生气。 但见其人眸中厉色大作,话语竟出奇的平静: “皇上是欲我等做朝廷爪牙鹰犬? 更无可能之事!” 拂袖勃怒,起而转身欲去。 “项天择、项天择!” 余得柳箐晗一个在旁急了,但见她亦站起身,可看着背离二人,都不知跟着谁。在她心里似两人都很重要,便只能不住轻唤项天择,给他使眼色。 项天择看她模样,听她都急得直呼自己名字,无奈不由心软。 “玄女阁下留步、留步。”遂止道。 前人立顿了一顿,须臾回转过身,侧对项天择,眼光似化作实质性的利箭直射向他。 “陛下莫要太轻视江湖人。我天道盟中能人辈出,若朝廷欲对我盟赶尽杀绝,纵我盟不能正面相抗,亦能保不消亡。” “阁下严重了,且坐。” 项天择展手笑示女子原先座位,对她的话不以为然——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只是不想再怼下去罢了。 “朕没有让尔等为朝廷做事之意。呵,” 转而轻笑以舒缓气氛, “想尔等江湖侠客,喜好自由、随性任意,朕又如何能拘束住你们?细想朕如此提议,难道不利人利己? 尔等有报国之心却师出无名,朕有生杀予夺大权却无法看到我齐土的方方面面。想尔等终是违逆之举,自身危险之大得不偿失。那不如尔等收集罪证,朕查实后将那等官员严加查办。 岂不既全了尔等爱国之心,又不污尔等忠义之名?更危险大大降低,何乐而不为? 上可达天听,下可察万民,朕亲受也。亦不会让尔等白作辛劳,朕会予适当金钱酬谢。” 一通长篇大论,却是不无道理,女子听而不语了。项天择则静待她反应——其实他的想法,与前世华夏明时的“锦衣卫”颇为相似,但又有不同。 概因后者为正式国家机构,而他所说不是——只一权宜之计罢了。 “好,那草民就暂且同意陛下的说法。” 良久,道复端坐的女子终点了点头应是。 项天择听她答应了,虽处意料之中,也不免高兴:“那朕就先祝与阁下合作愉快了。” 遂按江湖礼仪拱手抱拳,却项天择怕是忘了——这所谓“玄女”是否能代表天道盟。概乎先入为主,项天择或是想堂堂帝王与一民间组织合作这样大的事,便不是盟主来,也该是盟主的使者。 “既已定下协作,不知皇上可否将计划告之草民。”女子接着又问道。 项天择摇了摇头,笑意粲然:“不急,还需些时候,朕到时再通知你们。” “好。”女子没反对,话锋一转却又开口,“那便让箐晗先呆在皇上身边,方便草民等与皇上的联系。” …让柳箐晗呆他身边?项天择不动声色瞟了眼女子旁那人,见她微垂着头,别过脸去,神色有些许不自然,旋即收回眼神,“郑重”应下: “可以,朕没意见。”实则,他是高兴的,不过这份高兴他不想让别人知道。 “好。”女子的应许似从来都是简单的一个“好”字, “事已定,草民现在问皇上,皇上难道不怕我等将消息透露给严桧等人。” 她说而眼平看着,长且翘的细密睫毛轻颤。 项天择听后又笑,虽笑,却是坚定得回她: “朕相信你们,就算没成,朕也不担心你们会告诉严桧。且具体细节你们通通不知,严桧便信,时间一长怕也不知朕想做什么。而朕,在此期间只需防范好就是了。” 说得井井有条。 而那女子听着,忽深深看视起项天择来,便见她覆面的轻纱浮动得厉害起来——她在笑?项天择能感觉到。 “草民受教了。不想我一庶人竟可与皇上聊得这般好。诚如箐晗所说,皇上与传闻大不相同,亲和的都不像皇帝了,草民敬服。” 话罢,女子竟举手齐眉,上身倾俯下,头伏地,须臾直起身,仍举手齐眉,直至身完全直起,才将手放去。 瞧她神情平静,目中所蕴似修行有道、勘破红尘的高僧。叫项天择沉在那双眼里,忽觉惘然。 但只这事,就这样定了。 ……………… 与那“玄女”碰面后又经一月,安排差不多已悉数备好,项天择遂只待辜月初七他生辰那日。 而方午时刚过,外间的日头正是大好,项天择处理了些奏折,离椅要向坤极殿外。 忽的他动作顿下,捂住胸口,只觉心中躁动愤愤难安——几日来不知何故,他常会觉得心悸烦躁,似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啃噬,让他瘙痒难止,而这种感觉如今,每渐愈烈。 “皇上~。”道柳箐晗在殿,瞥见项天择神色不对,忙扶将上去,“皇上~”关切直问。 与项天择呆的时间越长,柳箐晗越发无法只将他当皇帝看待,故而时有逾矩之举。 而郭筱,郭筱寻常也在殿中,她见柳箐晗如此,看二人亲密,眼暗暗紧盯着,闷闷不乐,恨恨也想扶上去,可矜持和自身的骄傲却让她一步也踏不出去。 只看着项天择直甩手,转向床榻走去,挣脱柳箐晗的举动倒让她一喜。 “朕没事、朕没事。”项天择喃喃道,甩了甩脑袋。 值此时,小德子忽进了来: “皇上,武仁王殿下新贡了延年益寿膏,皇上可要现在服用?” 第三十一章 延年益寿膏续,铲除起 延年益寿膏?项天择并非第一次听到,未复忆前,他便亲尝试了一次——那次给得他很深印象。 如今更知来龙去脉,既是武仁王所献,自不是好东西。可饶是如此,恍再听这字眼,项天择仍顿停了下来,心中痛恨渴望交杂。想要又直觉不能要,拿不定主意,脑子里更胀的厉害、骨中更奇痒无比,叹天人交战多时,终渴望战胜痛恨,项天择转身伸出手忙道: “快,给朕拿来!”他有预感,那延年益寿膏能止住他现在这般的难受。 “诺,皇上。” 小德子退去,俄而奉上与上次所见一般无二的锦盒来,呈递给项天择,项天择忙迫不及待得拿了过去。 跟着手发抖着打开那盒,指甲割下一小块那黑润的膏便往口中送去。 道一入口,浑身直颤,项天择顿觉,心也不燥了,骨头里也不痒了,舒舒散散,灵魂都飘飞了出来,去向天外,去向蓬莱仙境…… 他从没这样的快活过! 但可见项天择两眼涣散着,空洞失神,呆呆傻傻,手却还下意识直往锦盒中去,割下一小块一小块那膏径往嘴里送。 随即竟颠三倒四、翩翩作舞起来,而口哼咿咿呀呀之声。 项天择动着,脚都虚晃不稳,看四方之景,觉得他们都为梦幻而他实为现实。 …… 可道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一国之君竟翩舞做吟,毫无威仪——这般荒缪之景,众人还是第一次得见。 当然,都只是眼神虚瞟。 便不乏疑惑、暗讽、吓得胆战之辈,却也有真正关心之人。 道这真正关心的,偌大的殿、偌多的人,也不过寥寥其三。 郭筱怔着不知该怎么办,看项天择模样,明显有不对,可她又没个对策,只能干着急;小德子亦不知该做何法,他素来听惯了吩咐,到这时真需拿个主意时还竟慌了神; 只柳箐晗,以往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遇上的危难最多、做下的应变最多,又发自真心关切项天择,而非仅仅把他当帝王看待。 此刻眼见不对,便忙几步上前:“皇上、皇上!” 但见她掺住项天泽一胳膊,稳住这晃动不停的着龙袍的男子。 却那男子,侧过头眯眼向她,旋即一只手抚上她脸来:“啊~,菡菡、菡菡,是你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多喜欢你~?” 口中不停得叨着“菡菡”,执拗得表达着“我喜欢你”——柳箐晗眼中,往日温和又不失威严的男子此刻却调皮得像个孩子般,一只手却又极尽轻柔地抚过,掌心传来的适度的温暖,这样的温柔直让她眷恋、沉醉。 他眸中明晃晃只她一个,却又不是她,是那女子吧?柳箐晗脑中,现出那日所见美貌更盛她几分的长裙女子来,不禁苦涩黯然。 却也清楚知道,眼下所急并非这件事,柳箐晗转头便忙对小德子道: “小德子公公,快把他们都带出去,而后快叫太医来!” “啊?啊,是、是!” 小德子被这一喊,才恍回过神,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般连连应是——他是糊涂了、糊涂了,想天子之丑象软处,岂可示之他人堕了赫赫威态? 只道自己枉为男子,还没一女子想得深远、反应得快。小德子不禁郁闷,他知皇上对这柳姓女子很好,而他,亦不讨厌这女子。于是柳箐晗说什么,小德子都跟着做了。 “都下去!下去!” 道小德子平素最有威望,他这话一出,那些殿里其他宫人虽对柳箐晗违越宫制的大胆之举感到惊讶愤怒,也不得不乖乖走出。 这其中郭筱自是最心不甘情不愿,她处在宫人队列最前,走出最后,瞧她步子顿了下,瞥看项柳二人,眼暗了暗,唇紧呡咬,却不得不亦顺着列走出。 ………… 忽忽两日后,项天择已闷睡了整整两日而毫无苏醒迹象。 柳、郭、德三人遂日夜守其身侧,因放心不得他人,三人夜间轮而值班。 方此,正是耀阳,三人皆聚在榻旁。忽床上人手动了动,双眉间跟着紧了紧,额上隆起处处。 紧接着,两眼睁开,由一条缝至完全打开。 “你们,都在。朕,是睡了吗?睡了多久?” 项天择呢喃道。他似是做了个冗长的梦,一觉已醒却好似还沉在梦里,但见项天择一手撑着起身,一手压上涨得厉害的太阳穴。 脑子里如同糊了豆腐渣,还迷迷糊糊。 “皇上睡了整整两日呢!再不醒,内臣等就要担心死了!” 小德子率先说道,话中庆幸亦不无忧虑。郭柳两双妙目也纷纷投诸项天择身上。 “朕,睡了这么久?” 项天择讶异,整个人感觉还在晃荡。 …“延年益寿膏?” 稍倾,艰难得想起了这么个东西, 随即皱眉疑惑问道:“朕是,用了延年益寿膏后睡了这么久?” “正是,皇上。”柳箐晗回道。 项天择闻言,怔了须臾,叹道:“是朕疏忽了。” 随即看向小德子:“延年益寿膏可还有?” “回皇上,还存。皇上可要内臣现在取来?” “嗯。”项天择点了点头,“又道,再去把太医院的温士进一并给朕找来。” “诺,皇上。”小德子应下,继而出殿办事。 坤极殿里,便只剩了项天择和郭柳二人。 …“朕睡了两日,就睡了两日?”须臾,项天择又开口,看去二人,有些难以置信问道。 “是就睡了两日。” 郭筱立应,面却止不住飘红、别去,有些心虚不敢看项天择,心里暗嗔——天知道两日来这浑人身下那物挺胀得那样厉害,难道不是一般的补药是壮、壮yang药? 这一想,郭筱暗啐,脸红得更厉害了。 …… 道不多时,人和物一起来了。却不是熟悉的花白胡子的老头,变成了个约得二十五六的年轻人。 “皇上,温太医卧病,内臣便把他徒弟带来了,请皇上恕降罪。”小德子率先复命请罪。 那新来的年轻人则行礼跪拜道:“微臣太医院医官陈望参见皇上。” “起来吧,都起来。”项天择招了手,看那年轻人,他肃着张脸,正声道,“你叫陈望?好。你师傅人虽古板,医术却不错,你学到了你师傅几分?” “回皇上,”陈望直着上身作揖道,“老师的医术高深,微臣一时不得参透精全。不过微臣酷爱医道,相信假以时日必能有所小成。” “好。”项天择又点了点头,继而示意小德子,“把延年益寿膏给他。” 便转复看回那年轻人, “你给朕研究研究,这膏里有什么成分,又具体什么功效。到时直来见朕,当面禀报。若做的好,朕自重重有赏。” “是,皇上,微臣领旨!” 陈望心一动、神色一震,忙匐下身,且从小德子手中接过一锦盒——这是个好机会,他深刻的意识到。一定要把差事办妥了!他暗暗下定决定。 而项天择则严肃再叮嘱:“嗯,但切记要严格保密,不得让他人知道半分!” “微臣清楚了,皇上放心!”陈望郑重应下。 项天择随即挥手:“好,退下吧,都退下,朕静静。” 小德子等人遂和那陈望一同恭退。 ………………………… 一晃到辜月初五,离得项天择预订举办寿辰宴席的辜月初七不过还剩两日。 皇帝生辰是大事,宴请群臣亦得隆重办之。故得皇宫数日来分外热闹,来来往往、穿梭于坊间宫禁的太监、宫女众多。 项天择早在十月末的一次朝会上便向众臣表明了他欲于十一月初七、二十一岁生辰这天在崇明殿中举行盛宴,大宴众臣;亦早在十日前便开始派宫人出宫采购所需瓜果菜蔬、宴席布置用具。 而专为皇家服侍的宫中机构,诸如坊乐司等亦因皇帝欲办寿宴而开始兴排歌舞,整个皇城因得“宴席”一事而上下动劳、忙碌非常。 “站住,尔等是何人!” 虽如此,守殿侍卫仍严守岗位,因得来往人员更多而审查更严,夜间就更是如此。 而此刻正是深夜,月色笼罩大地,守卫刚换过一轮班。紫禁皇城城门处,但可见乌乌泱泱好一群人赶着马车,停在城门口不得再前,那把守的一队甲士将他们拦住,为首的质问他们是何人——虽就着烛火,可看出他们穿的是太监服,不过那甲士严行执法,没得腰牌不得入宫。 “咕咕”与皇城隔开段距离的树上,停泊枝丫的飞鸟鸣唤,歪着小脑袋好奇得瞅着地上那群生物。 “我们是奉命采购的宫仆,”那乌泱泱的人中也有个为首的,站出回那侍卫问话,说话态度甚是友好,笑着递上枚古朴腰牌,“这是腰牌,您看~。” 那为首的侍卫便一把拿过那牌,凑着城墙上安置的把座中静静燃烧着的红烛,翻来覆去几遍,才将腰牌送回: “是宫牌不假,你们进去吧。” 说而侧身让过,其他侍卫见那人让,亦都站好避让。 “好,谢谢了,谢谢了。” 先前递上腰牌的宫人收回腰牌,妥善放好,面堆着笑,连声应谢,不住得抱拳。 “快走、快走!”那侍卫有些不耐,大呼着手,“下次早点,这黑灯瞎火的,你们运东西不方便,我们当差也不方便!” “好嘞、好嘞。”宫人再应,右手在空中划过,“快走、快走。” 车轮滚动声遂起,木轮子印轧在青石板上,兼有序的脚步声阵阵,异动惊得飞鸟扑着翅膀四散,“咕咕啾啾”直叫。 空中便飘落了数些羽毛,五彩斑斓。而那运送采购物什的队伍还未完全入得宫里。 却看深邃的夜、惊飞的鸟,道热闹非凡的表象下又是否隐藏着别样玄机? 第三十二章 生辰宴,除狞(1) “走,快走。动作轻点。” 深夜宫禁大内,气氛庄肃沉重,除得虫鸟等的鸣动和带刀侍卫踏踏的脚步,便几无他声。 侍卫们在各要处把守,一班轮过一班。皇城数千殿阁,要者数百间,每间皆安有烛灯把座,入夜便点上大红火烛,虽到底不如白间明亮,可也能看得分明。只是蜡烛的消耗不免多些,一晚便得近千根。 道不久前还被挡在皇城门前的泱泱一众人此刻皆入了皇城,为首的个轻声直催促——皇城不比他处,动静大了、吵闹过了可都足以论刑,驾马车的人也都不再挥鞭击马,不紧不慢地走着,却他们的动作步伐出奇的一致、有序。 项天择十日前陆续派出的五批、每批百人采办宴席所需物什的太监业已返宫。 穿着一样的衣装,驾着满载瓜果鲜肉的马车,五批人几乎同时返宫,可无人知晓,五批人早不再是原来的人。 运输为辅,掩人耳目方为真。 项天择定下的策略,五批人早换作了耿继忠麾军下五百训练有素的精锐甲士,内着藤甲,外套太监服,借着晚景昏黑进入宫来——想来没人会在意五百“太监”的长相。 而适才为首递上宫牌那人,便正是耿继忠指挥军下一颇信得过的校尉。 此刻既入宫,按照耿公所说皇上计划吩咐,那校尉先命人驾马车往御膳房而去,将东西通通卸下。 与此同时,小德子去了崇明殿: “你们,都跟我走。” 但听他尖声命道崇明殿前一众守殿之人——在规定的时辰引开这些人便是他的任务。小德子不知皇上这样吩咐何用,却也不问多,他清楚有时了解太多并非好事,只乖乖循令就是了。 却那些守殿宫人面面相觑,虽知小德子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可这一句话真是莫名其妙,一时都不知怎么办好了——要知“崇明殿”可是要宴请群臣的重要地方,一个疏忽,他们小命不保! “怎么,不听?跟咱家走!” 小德子见一会儿无一人动,不由来了怒气,几分凶道, “你们难道不认得咱家是谁?!咱家是小德子,皇上身边的近侍太监!一个两个都不听咱家的话,是活腻歪了吗!” 他说着手指指向那些人,火气颇大。那些守殿宫人到底地位品级不如小德子,经他这一骂,身一抖,可守殿也是大事,尤其还是眼下的崇明殿。 有一人便缩了缩脖,怯怯弱弱、哆哆嗦嗦问道: “公公,可这崇明殿、崇明殿怎么办?” “哪那么多话,跟咱家走就是了!” 小德子语气不善回那人,一记眼神剜过去,瞧他说而抬起下颌,眉眼间显出不耐、不屑来。 随即动身前走——他这样坚持,那些个守殿的也就分做两列、一个连一个乖乖得跟在他后头。 崇明殿前瞬间便空了无人把守。 … 却他们走后不多久,有一对人,阵势不小,贴沿着殿墙,严密注意四处守卫动静,在一座又一座阁宇间蜿蜒行进,一路偷偷摸摸到崇明殿前。 “走,就是那屋子,崇明殿,咱们进去!” 道那对人正是五百甲士,为首的耿继忠帐下校尉挥了挥手,压着嗓子招呼道。 一众人便半蹲着身,轻推开门,瞧望四方,几个几个有序进里,神经绷紧,动作无得犹豫和拖泥带水。 ………… 而那厢紧张,坤极殿里有人也不轻松。 但见项天择站在殿内中央,身披狐裘毛氅,平视殿外,心中平静却又不平。 柳箐晗和小德子都被他派出办事了,自是为后日的锄奸做准备,身边只一郭筱还守着。不过项天择专注看外,毫无说话欲望,郭筱几次张口欲说什么,却都是呐呐的话还没说便断了。 只心跳个不停——像这样的二人独处在柳箐晗回来后似还不曾有过。她知他要办的是大事,却这时,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逢人便哑巴了,郭筱不由痛恨自己的无用。 却她暗恨时,她再无两人独处的大好时机。小德子、柳箐晗忽一前一后进到殿里,项天择一看到他们,顿眼一亮,似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皇上,事情办妥了。”小德子走至近旁,轻声道。 柳箐晗随后与他同排,亦跟着复命:“皇上,妥了。” “好,好。” 两声“妥了”,悬着的石头终落了下来。值此,十分已得八九分把握,项天择只觉胜券已操于手中,遂满意地笑应二人。 一举一动,项天择皆有深意。 选在“崇明殿”,不仅因其乃接见外邦使臣之殿,地方空敞、富丽堂皇,装饰摆设足显皇家大气、霸气,宴请群臣绰绰有余;更因其有左右二偏殿,除去多余陈设,满满当当各可余二百五十人、总五百人的兵士! 届时宴会正酣,他使出暗号,二偏殿中人齐出,一举将逆臣拿下,岂不方便快捷? 而为得五百人顺利入殿、不被发现,柳箐晗和小德子便至为重要。 前者与天道盟中另一人斩杀御林军统率孙威,使江湖易容之法将本就与孙威几分像的那天道盟中另一人改换成孙威模样,再遣命将崇明殿周遭守卫调开一阵,以便五百人能顺利进出。 道项天择记得,孙威是一年前严桧推荐给他提拔新任御林军统率,那估摸那孙威即便不与严桧一党,也脱不了干系。项天择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确定因素,故还是让天道盟下手,将那人杀了暂替代为上。 至于小德子,则是前往调开殿前宫人,去掉那五百人入殿的最后一重阻碍。 待到人终入殿,殿门紧封,两侧偏殿更是将门合上,不到辜月初七不得打开——此前早些时候,项天择已命人将崇明殿里里外外打扫了个干净,再一封,那五百人藏在里面便无人知晓。 到此,基本都尚在掌控之中,项天择不由暗暗握紧了拳,目光灼灼看向殿外,神经仍就紧张拉绷。小德子等人知他念想,又都兴奋不定,便不出声侍在身侧。 皆只待后日,辜月初七了。 ………… 谋划的人自是心绪不定,被蒙在鼓里的人却还有不乏对这次大宴群臣的盛会感到兴奋雀跃的。 皇城凤鸾殿,但见苏菡脱去了外衣、散落了长发将要歇了,殿中的小丫头沁悦仍叽叽喳喳。 “小姐、小姐,”她道,“您说,皇上这次生辰会办得多隆重?我能跟小姐去看看吗?能吧?婢子真想亲眼目睹这盛况呐~!” 说罢,沁悦便忍不住咧嘴乐了,小小的眼里满是好奇向往。 “谈什么盛况?”苏菡与她那婢女不同,言语间似是极厌恶反感,“不过才二十一罢了,如何这般兴师动众?空耗国力。我道他前朝废了那些苛令,却原来,终改不掉骨子里的铺张奢靡。” 身为皇后的苏菡,自是被邀请参加了后日的“生辰宴”。因得这身份,她如何能不去?帝后理当同席。虽其实,她极讨厌这般,苏菡亦只有无奈。 便想那日出个场寥作应付,到时再借酒力不胜,寻个时机离席便是。 ……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道京安严府,已月余不曾齐聚的严桧严嵩林升三人再度于府上相聚,所为非为他事,就是后日崇明殿中将办的“生辰宴”。 “皇上往年都不曾为生辰办宴,怎得今年忽的要办?嵩儿、升儿,你们怎么看?为父以为,这其中可有不妥?” 严桧忧虑道。 其子严嵩待他话刚落,立即就发表了自已意见,但见他笑道: “父亲大人,您当丞相当久了,心思重了不少,怕这怕那。皇上不过是办个生辰宴罢了,又有何奇?宫中眼线孩儿都派人打听清楚了,不过一个宴会~。况邀的非几人,乃文武群臣,有什么好担心的?想过去一月,皇上对我严家可是颇为优渥,显是还仍宠信。所以后日,我等高兴赴宴就是了。” 转而严嵩忽顿,须臾复道,“不过皇上说不准送礼,难道还真不送礼?以孩儿看来,得在府中选件像样的,宴后托小德子公公转呈给皇上就是了。” “阿嵩说得有理。”林升则斟酌,瞧他面上很是严肃,转向严桧行礼, “但岳父大人所忧也不无道理。眼下这宴会我三人是必须得去,否则就是对皇上不敬。又之前有人刺杀岳父大人,故以小婿之见,”他说而沉酌,微低头作思,两手前伸再行礼,“可在宴会那日命府上人加强守卫,我等也需在会上多留几个心眼才好。” 林升话悠悠说毕,严桧伸手指他,郑重点了点头,应他道: “升儿说得对,需加强守卫才是,小心为上的好。嵩儿也不错,该从库中选了合适的礼物送上,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差。” 一番话像是对两人说,又像是自语喃喃。 可不论怎样,三人总算暂得了个结论,明日无朝,便只等后日盛宴了。 第三十三章 除狞(2)危机上 等后日终悄然降临,项天择过去几日总难平复的心到事快成时反而静了下来。 方天明清、吉时至,项天择张开双手,在宫仆伺候下穿上常服龙袍,朱红色打底,蓝色作辅,龙纹、山水隐绣——虽无得祭典和早朝隆重,可正穿的这身,也是极尽华美了。 “皇上,可启程了。” 等金玉发冠束发,再插以白玉螭龙发簪,诸事毕,小德子躬腰轻道。 “嗯,随朕去凤鸾殿。” 项天择点头回他道,遂领人向苏菡寝宫而去——他的皇后,他自是要亲接。今天就叫她看看,他是怎样除的奸臣,他项天择绝不会比项天佑那厮差劲!也绝比那项天佑更适合当个皇帝! … 由是一柱香不到,凤鸾殿前聚的宫人比往日多了一倍。但见项天择在殿前,止住正欲尖呼的小德子和要行礼的太监婢女,独自进到殿里——他好久不曾踏足这殿了,更少与这殿的主人聚首,如今,真有些小激动。 却看苏菡已穿戴完毕,坐在椅上,见他进来也不疑惑吃惊,徐徐起身行礼:“妾身参见皇上。” 与往日素淡的装扮不同,苏菡今天穿了身浅红色流仙宫裙,还呡红了唇、上了淡妆,盘起的发上插着数只造型点缀不一的凤形金步摇,叫项天择眼前一亮,一时竟呆傻了——只道唯有素净典雅才衬的出苏菡傲立不俗的气质,却原来淡彩也这样适合,果是,因为人吗? 就这样傻了小会儿,项天择恍意识到要回话,于是忙道:“啊,咳,朕、朕来接你。” 话完便怒了,项天择都想抽自己丫的,他结巴个什么?能不能有点出息? 却这样的洋相未让得某人在意,那人只不紧不慢道: “谢皇上,妾身恭祝皇上生辰大喜,时候到了,该与皇上同往盛宴。” 话里说“恭祝”“大喜”“盛宴”,可苏菡的语气却丁点听不出喜气,她不欲和项天择多说,起步略走前头,项天择也不怪,只忙跟上。 ………… 二人从凤鸾殿启程时,崇明殿也开始热闹起来。文武群臣个个着盛装,依文武分二长列鱼贯而入,再依职位高低入座不同位次。 横九竖九,崇明左右二偏殿门合着被封,主殿内则共邀八十一臣。但见那些大臣走至位前、抽开小凳,合凳落座。 面前可见一个个分开独立的小案,已摆上了美味珍肴、陈年佳酿,置在精致小巧的碟盘中,瞧着颇为诱人。而相貌姣好的宫婢仍端着盛有美食的碟往殿内走,久不见绝。 “今还真是盛会啊~周大人。” “是啊~是啊~。” “今乃皇上生辰之喜,赵大人可准备了礼物?” “岂能没有?那是自然。想来林大人也必是准备了什么礼物呐~。” … 皇帝还没来,殿内气氛活跃,八十一人,每人离得不远,可瞧个个面带喜色,相互低语,窃窃有声,汇聚一处便吵闹哄杂的很。宴会还未开始,却不乏有人已先微醉了。 “皇上、皇后驾到~” 忽有尖声自殿外传来,众人听了,下意识便反应过来,这是皇帝身边小德子公公的声音。于是忙离座匍匐旁侧,伴着有人跨入殿里,众臣忙高声道: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群臣欢呼中,便见项天择携苏菡入殿,其前是领路的小德子,其后是手执掌扇的柳箐晗、郭筱二女,和其他随行宫人。 “众爱卿平身~!” 缓步走着与苏菡同排,直至落座于盘龙椅上——椅面宽敞,坐两人绰绰有余。项天择方浮起手,朗声让众臣起身。 “谢皇上~!”群臣作应,复坐回凳上。 由是宴会算是开始,可在真正开始前,又怎能没得番长篇大论、靓丽说辞?众人心知肚明,等着高座在上的皇帝发话。 果不其然,但见项天择端起了杯酒,笑道: “朕登基三年,诸事懵懂不知,幸得列位臣工尽心尽力辅佐,方保我大齐国泰民安、社稷千载。朕在此要谢过诸位,犹是严相和耿公,一文一武、相辅相成,使我大齐长治久安,朕在此敬二位、敬大齐!邀诸君共享太平!” 话及此,项天择坐于位上举杯,先后向严桧和耿继忠敬去,随即一饮而尽。 被点名的二人岂不受宠若惊?但见二人立即离席到殿中空处,“噗通”便跪,“咚”头叩得生响。 “臣惶恐、臣惶恐,”严桧“哆嗦”道,“臣有什么才能?全仰仗皇上年少英明,我大齐方得善治,臣为天下有皇上如此明君而庆幸不已呐~!” 道他头贴着地,说话语气与往日无不同,项天择自是注意不到、也看不到——严桧嘴角勾起的阴狠的笑。 他更将注意放在了耿继忠身上,与严桧相比,耿继忠则叩后微直起身,抱拳朗应,尽显武人本色: “老臣愧不敢当!但求为国为君尽忠职守、死而后已!盼我大齐永世长存!” 虽年岁远高严桧,耿继忠的气势却高得数筹,项天择对此很是赞许,暗道不愧是战场厮杀出来的老将。比之看严桧,阿谀奉承庸臣之色,更不只庸,而是奸,项天择深为厌恶,默然冷笑—— 现在将你捧的高兴,等会让你死的灿烂! 便这样痛恨,面上功夫不缺,项天择于是笑而缓声: “好、好、好。二位卿家都回位、回位,莫再跪了。” “来人,奏乐、上舞~!”转又道。 宴会这才算正式开始。 由是坊乐司精挑舞者、乐工入殿,舞者在中、乐工在侧。舞者尽皆女子,穿红衣、覆轻纱,眉心画梅花小朵,手拿彩绸长条从颈后穿过;乐工尽皆男子,穿青衣,手执乐器不一,笛萧、古筝、古琴……每样乐器都有得二三人。 须臾位置站定,但见众乐工或口动气出或手指搭弦,乐声遂起,交织缠绕甚是动听,叫脑中满是前世流行歌曲的项天择转再看纯熟手工技艺、再听悠扬交杂的乐声,仍感心灵受到了洗涤,直叹自然之美果是最美。 旋即舞者亦是动作起来,乐声相衬下的她们姿态蹁跹、步履灵动,轻纱随之飞拂,彩绸长条随之飘舞,腰肢细柔又不失劲道,配合起来的舞蹈直可谓美不胜收。 项天择重生后首此再看这些,复生的视听盛宴,不禁又忆起前次,当真激动又悲楚。 而其下大臣怎会知皇帝不可为人之之密,又大多怎会知将发生的变故,只一心听乐赏舞、品酒吃食,眯起眼看那些舞者漂亮的脸蛋、诱人的身姿,直觉某种欲望都在擅动、心头火烧。 紧接着乐声传出殿外,向四周发散。皇宫大内,还真是歌舞升平,浸醉人心。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宴会至此,已过了大半个时辰。饶是征战沙场的武将也都迷糊着眼、红着脸,小有醉意,平素多与典籍做伴的文官就更不必多说,有些人脸上已是红了个透。 道这酒未必浓度多高,却此刻酒不醉人人自醉。 而若细心观察,则会发现项天择身后的一个婢女忽消失不见。那婢女是谁,去了何方,又去做甚? 注意到此的臣子怕是极少。而那婢女不是别人,正是柳箐晗。 按原定计划,柳箐晗到宫中一少人处,使火折点了放起风灯(编造,类似孔明灯),风灯逆风势而上,飘向高空,宫内人看了,只道是谁违反宫规,放什么风灯。 宫外却有人知其真意。 京城北处一无人区,为卫京营的驻扎地。往日操练不绝,今日卫京营却是安静非常,虽无操练可兵士们偏生又排站得整齐,手执利器,似是整装待发。 “报~,将军,宫内放起了风灯!” 道一斥兵忽入了主军帐,抱拳向帐内一着黑皮甲、戴铁盔,腰间配刀的小将报道。 那小将闻言,顿两眼焕发出熠熠精光,“嘭”一重拳拍案,喝道: “好!” 继而看向帐内另两人,厉声吩咐:“张维、李进,你二人按原定计划,领兵七百包围林府,而我则领兵一千包围严府!” “是,将军!” 被唤作张维李进的,齐向那小将抱拳应命。随即步出帐外,翻身上马,挥手大喝: “来七百人,跟我走!为国锄奸!” 遂一千七百人一去,顿,卫京营里少了大半数。 … 却道那风灯不仅官军知意,有人也知其意。但见京安城西一不起眼的小屋,屋门紧合,却屋院内,聚了数十蒙面黑衣人,皆面向屋中跪坐的一以白纱覆面的女子。 忽其一人向那女子行揖报道:“玄女阁下,宫内放了风灯。” “好,”那女子应他,淡淡道,“随我按计划出击,协同官兵。” “是,玄女阁下。” …… 目光再转至崇明主殿,柳箐晗办好事,悄无声息返回殿里。项天择看她回来,眼光遂向她瞥去,后者轻点了点头,项天择得意,看殿内歌舞升平、一片祥和,他生了厌恶,不想再继续所谓“生辰宴 ”。 遂使力击案,使发出清脆之响,众人便纷纷小心瞅去皇上,连乐声都小了不少。 “停,停。”项天择又笑道。 顿乐声消、舞蹈歇,群臣亦不再饮食纵酒,连身侧苏菡都默默注意项天择欲意做甚——至此他所作所为所说的话,无出她料想左右,皆是昏聩不明。然对此,苏菡选择冷眼观之,并无提醒劝诫之意。 “啪、啪、啪” 却见下一刻,皇帝忽击起三掌来,于这大殿异常响亮。不少人正疑惑时,突喧声起,左右二偏殿紧合的殿内骤开,错落步声交杂,从其中如潮水般涌出泱泱手拿长剑的兵士来,瞬间围住了偌大崇明主殿,将那些官员里三层外三层包了起来。 这是,怎了? 道之前还尚有醉意的官吏看这天降神兵,顿浑身打了个激灵,瞬时眼也不花了、头也不晃了,屏住呼吸观那些甲士,观高坐在上的皇帝。 第三十四章 除狞(3)危机中 黑压压一片人骤出,崇明主殿刹那拥挤了不少——连拍掌三下,是项天择纸上所写暗号。只一听到掌声,左右偏殿中隐藏的甲士便需即刻破门而出,不得稍事延误。 而之前未到此刻,项天择总不免忐忑计划能否顺利进行,如今见甲士围了全殿方不由心大定。唇角不禁鞠起,满意得看着殿中这幕——看因被围,大多紧张惶惶的臣子。 虽不关他们事,但给他们一个震慑示警,叫他们永生难忘也好,项天择暗衬道。 忽五百甲士中为首之人单膝跪地,抱拳喝道:“皇上,微臣校尉李勇复命!” “好,好,平身、平身。” 但听项天择立应他,同时笑眯眯招了招手。他身侧,苏菡疑惑看这突然变故,看向突冒出的兵士,瞟眼又见项天择神色自若,而适才那甲士言之复命,不禁暗思——他莫不早就设计埋伏?所以今日是个圈套?如此大阵仗是为了对付谁?又何时,他有了这样的谋划,不一向只擅长吃喝玩乐吗? 诸多疑问袭上心头,苏菡本都欲借口“酒醉”、回宫先歇了,看到此又突然来了兴趣。便默不作声,暗暗细致观察一切,打定注意待事情完结,要详细将今日所见飞鸽传书给天佑哥哥才是。 …身为女子的苏菡都能看出“生辰宴”非宴,实为圈套;众臣又不是傻子,岂会到这时还不知这是皇帝布下的陷阱? 他们初时强烈惊恐不定,不能自已。现心绪稍微平复,便不禁思考皇帝如此这般是要对付他们中的谁。不乏有人想到自己平日所作违法之事,暗暗打了哆嗦、咬了舌头,只纷纷噤若寒蝉、坐待下文。 好在项天择并未让他们忐忑过久,须臾后,他身边的小德子道出了真意。但见小德子忽从衣袖中取出道朱红明黄二色交杂的卷轴来,“卟”一开一展,那卷轴背面,赫然可见“圣旨”二字。下一秒,持着一贯尖锐嗓音,小德子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登基三年,甫求贤臣。然今所提拔严桧、严嵩、林升三人虽身居高位,却不思皇恩、不效国家,狼狈为奸,罪该当诛!” 总括概述罢,小德子轻做停顿,突话锋一转,声音陡增陡高, “纵容家仆,知法犯法,其罪一也; 媚主惑上,僭用皇器,其罪二也; 卖官鬻爵,私相授受,其罪三也; 结党营私,败坏朝纲,其罪四也;” 却是详述了,群臣听小德子所宣四条罪状,愈后愈为严重,才知皇帝欲除严桧等人之心是有多甚——可明明宴会前还称赞其为肱骨之臣,甚至亲敬酒,转眼竟就变了脸。 他们这皇上年岁虽轻,可如此看来,城府当真不可小觑~。伴君如伴虎,不论谁为天子,这都是不变的真理啊。 众臣叹道。突生了几分凉薄悲戚之意,仿鬼门关前走了遭,不过到底不关乎他们,便只看这君臣相斗了。 由是群臣睁大了眼,观察起了圣旨中提到的严桧等人,同朝为臣许久,料想那严桧必会痛哭流涕、伏地求情吧?项天择亦与他们所想无二——毕竟以他对严桧的了解,贪得无厌不说,还胆小懦弱、贪生怕死,他当初该是脑子糊了浆糊,才抬了这货当宰相! 却道不然,但见严桧漠然站在原地,也不跪地接旨,也不伏地痛哭求情。众人讶然看这一幕,心道莫不被吓傻了不成? 又忽林升突然站了出来,直面项天择,神情阴鸷狠厉,眼神有如吐信毒蛇,随即他深深弯下了腰,行了个揖,悠悠不善道: “皇上用这么多人对付臣等三人,真是让臣倍感荣幸呐~。” 说而轻抬起眼,林升眼底一抹戾色直达项天择心中,但闻他复道, “可皇上,就这样自信~?确认一定能拿下我三人~?呵~。” 这话说得,是在挑衅吗?还是另有图谋?众臣听着,不乏不屑暗讽的,亦不乏静静思索的,但无论如何,都坐看事态继续发展,只想等会若发生了什么,该如何自保、使尽量不波及到自己才是。 而作为矛盾另一方的项天择,与众臣中的后者有着同样想法——重生一次,他谨慎了很多。 便见项天择默不作声,紧抿着唇、微蹙起眉,思忖林升所说,莫不是困兽犹斗、垂死挣扎? 还是另有深意? 既然如此,项天择眸中闪过坚韧之色——先杀了就是了,那样就算有什么变故也来不及了。 “来人~” 遂项天择便要发令,主殿内的氛围随他要出口的话更为凝滞,看君臣相争,有人担忧有人看戏有人只看重自己有人则万分凝重。 却话尚未完,崇明殿外忽有喧沸声传来,越临越近,喊声从外飘到殿中,织杂在一起的是男子野性的高喝,初殿内人还因话声彼此覆盖而听不清他们所说何事,等到稍近,那话中说的什么,便听得一清二楚了: “伐无道,诛暴君,迎新皇!” 短短九个字,透露了极其危险的信息,众臣除得严桧三人皆不惊大骇,项天择更是深为震惊,霎那开始慌乱,又强自定神。可倏然起身之举仍旧暴露了这位年轻皇帝的无措和紧张。 反了,是要反了吗! 众人皆道,情势似骤然逆转。 而林升听到殿外纷至脚步和高呼的九字,则瞬间来了底气,指着项天择唾骂道: “昏君,你登基三年,乖张孤戾!大兴土木,广增赋税,使民不得安,饿殍遍野!你还有何面目做我大齐的天子,统御疆土国民,快快自裁、退位让贤吧!” 以下犯上,逼君主自裁退位?!如此真是大逆不道、世所罕见! “林升,你斗胆!” 立有一挨得林升较近的文臣出言斥责,却林升看也不看,眸中寒色一逝,抽出腰间配带——原是柄软剑来,紧接剑一横划,那刚刚还活生生的人脖上便开了长条宽口, “噗~” 温热鲜血顿从文臣脖间喷发,那文臣遂大睁着眼直直倒了下去,可血泊却扩散着,他喷出的血更是溅到了一些穿着光鲜亮丽同为人臣之人身上。 “啊~” 被溅到血的人、离得那死去文臣近的人有些傻愣愣受那血、看那死象,下意识便呼嚎、瘫倒在地,手撑着、腿曲着向后直退,似都有骚味飘逸在殿中。 如此不堪,还是堂堂七尺男儿、朝廷命官,项天择都为他们羞愧,更汗颜自己选了一群什么玩意~! “林升,竖子尔敢。老夫杀了你!” 耿继忠瞧此,目眦欲裂,怎能看为之效忠的朝廷变成这样?又没带兵刃,只能跃出一拳轰出。 如此种种,其实不过几息之间,殿外来犯之人转瞬即至。 “杀~~!” “伐无道,诛暴君,迎新皇!” 伴着人群呐喊,殿门处顿响起铁戈交接之声,先是守殿卫士猝不及防被一股脑杀了个干净,连“啊~”的惨呼都未来得及发出,接下便是李勇抽出长剑,扬剑高喝: “弟兄们,杀!杀光这群大逆不道之人!” 话落,五百号人,立向殿外突击,虽对方人数数倍优于他们,可训练有素的精兵也不是吃素的! 但偌大崇明主殿,偌多大臣,不禁乱作了一团。武将尚因此激起血性,有搏杀之力;文人却是彼此聚到一起,努力向角落躲去、向人少处避去,向左右偏殿奔去。只顾着趋利避害,衣冠早已不整,臣子的骄傲和尊严也都通通抛弃。 “菡菡,呆在这,哪也别去,宫中现在乱、危险,我要你在我看的见的地方。” 道值此乱境,项天择第一想到的、最关心的,还是苏菡。他侧过头对她急道,话中透着浓浓的关切——他其实很想护佑她,可是不行。士兵在为他奋战,他若完全只为一女子,会让将士寒了心。 项天择由是面色沉着,临危不惧,转又看柳箐晗,点头郑重对她道: “柳姑娘,皇后就拜托你照拂一下。” 话罢,立看向场内,恰与林升目光对上—— 二人眼中含着一样的信息,便是擒贼先擒王! 由是但见林升目色一寒一厉,毫无犹豫歉疚之意,挺剑便向项天择刺来;项天择自不惧,飞出迎了上去,他脚下运起凌波微步,手上则是降龙十八掌,更兼九阳内劲。 便是空手套白刃,又有何妨! …“皇后娘娘,请不要离开婢子左右。” 殿内一片乱像,又项天择吩咐,柳箐晗便生硬冷道。某人所说,她当然不愿。叫她去保护另一个女子,他怎么没想到她的安危呢?所以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是这个皇后,不禁黯然;可她再黯然,抵不过郭筱的失落悲伤,项天择适才话语,毫无顾念到她,他是丁点不在意吗?他难道不知,她不会武功~? …… 却宫中暴乱,宫外也不遑多让,派去抄严府、林府的官兵和天道盟组织成员,无一例外落入了严桧等人早设计好的埋伏包围,不想除了他们,竟有数量相当的官兵与之作对,亦都纷纷陷入了鏖战、苦战。 第三十五章 除狞(4)危机下 崇明殿前,五百甲士与宫内四百守卫对战二千叛军;严府、林府,一千、七百官军各对战五百叛军。 道本是周密计划、一举拿下,缘何会发生如此大变故,且是关键处关键时候?项天择暂不得而知,也来不及去疑惑思考,只能先一心对付殿中乱像。 其实他布置的本也不错,概是详尽细致了,一切照理该在轨道上正常运行,然项天择怎会知这其中出了个小小变数——御林军统率孙威,他派去杀的那人竟没死!苏醒后更是强撑着一口气出宫去了严府,告之严桧等人反常不对才魂归西去。 严桧等自是惊疑惶恐——“生辰宴”近在咫尺,皇帝忽对孙威下了黑手怕是亦对他们起了杀机,那宴想来便是圈套,可当下去也不行、不去也不行,该如何做才能避过一劫? 道正当严家父子因孙威之事凄凄惶惶、如热锅蚂蚁急不可耐时,林升却是面露凶光,手一横,提议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皇帝迎立武仁王! 严家父子听后大骇自是不愿从,却禁不住林升三番五次分析其中利弊,便都决意赌上一把,由是三人连夜奔赴京外近京营——那营的几个小将被严桧等人收买,与之互相交好。 虽乍一听要推翻皇帝,第一反应都是抵死不从,可却林升冷道:若叫皇帝收刮出了他们相互勾连的证据,这些人怕不得好,且若反叛成功,还能有从龙之功,仕途青云直上! 便几相权衡,又因三年来皇帝行事暴虐,名声不好于天下,借口好找的很,再借孙威身上收出的宫令,两千人径直入了宫,才有如今崇明殿一幕。 只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细节决定成败,今天一事莫不是老天给项天择的考验? …… “杀,杀了他们这帮乱臣贼子!” “狗娘养的,竟敢谋反!” “弟兄们,跟着我灭暴君,还太平,夺富贵!” …九百人对战两千人,双方都毫无退路,自都纷纷士气高涨、拼了全力。 但听“乒乓”“嘭浜”,双方短兵相接,一划、一戳、一劈砍、一挑刺,便可能是一条人命,高呼声惨喝声更是相互交杂倾轧从未断绝,崇明殿内殿外由是血流成河,彼此都杀红了眼。 而里间的五百甲士在殿内,与姗姗来迟的四百守卫在殿外,看似是将叛军两面夹击,可其实他们人本就不多,联合一起或能长久,然被中间一分,两千叛军便可分而破之。 项天择这方,便陷入了劣势,且战且退,难向外突进。 …… 神圣富丽的皇城殿阁骤然成了野蛮厮杀的战场——虽皇宫由来不缺鲜血、阴谋,父子、兄弟、叔侄、叛臣,再亲密或不亲密的人都可为那个位置甘之若饴,不计手段置对方死地。可真再次亲眼看到这幕,想到前次他人生最后的悲凉和无可奈何,项天择内心还是受到了极大波动! 恍一失神,林升剑锋从他喉间划过,离得无比相近,以致都留下了浅淡的血痕。 项天择赶忙回复、强定心神,与林升对战起来。而严桧则一早被严嵩保护着杀了条血路出了殿外。 却见林升又一剑袭向项天择,软剑于他身体右侧绕一立圆,由上向下劈来,力达剑身,臂与剑连成直线。 项天择连忙左闪避过,林升则脚下前挪,手颤着又平剑刺出,边刺边旋转前送剑身,向左弧形抽回,目标直对项天择胸腹之间,虽手颤却犹有劲道。 原还是个使剑高手,项天择暗道。心下不想多做纠缠,于是向后退出一步躲开林升长剑的攻击范围,身形站定暗浑身运气。而那林升见项天择后退,还以为项天择怕了他去,便“乘胜追击”,软剑直刺而来, 转瞬便至,林升的剑锋直指心脏而来,却忽项天择突腾跃半空,身行笔直,居高向下一掌轰出,伴着隐约赫赫龙吟,项天择以攻做守,使得正是降龙十八掌之飞龙在天——此掌最是刚硬,掌劲势大力猛,逼得伏击圈中的林升退无可退,只能正面拼力挺剑硬接。 他自感到这掌的不凡,可等他瞪圆眼、骇然欲退时,却无路可退,硬生生被掌劲掌风击溃飞出,“噗”大口猩血吐出。 而项天择见林升如此,遂收掌作罢。想着他受了重伤、翻不起什么波浪,留着还待审讯,便先将他晾在一旁,加入了五百甲士中,顺手从地下捡起一剑,便与那五百人一起拼杀。 “皇上~!” “皇上!” …道项天择的突然加入让本处劣势的不到五百精兵情绪一下激昂高涨,不少人都眼睛一亮,眼眶发红,低声呐呼——皇上如此身先士卒,竟不畏艰险与他们共同奋战!士气立蹭蹭上涨,项天择则扬剑鼓足内劲长呼: “将士们,与朕杀~!” 最后一“杀”字,调音拖得十足长远,其间肃杀之气弥漫向外逸散。 而精兵则杀声沸起,做出回应:“杀!杀!!杀!!!”,一声响过一声,直响彻皇城每个角落!在场武将不由受到感染,亦都纷纷振奋精神、复上征途。 堪堪四百人对上约莫还剩一千五百人的叛军,刚还力竭现却反越战越勇——不得不说,这与领导者有莫大关系。 概因迎难直上、一路浴血拼杀的天子!致使一千五百人反气势上落了下风,缘何如此?却也情有可原。想本就是诛君叛逆,心慑于天子威仪,现天子乍在眼前,这厮杀动作就不免弱了几分,而这一弱,项天择便领着剩下的精兵瞬间反扑——局势瞬息万变,是输是赢不到最后都未有论断。 项天择便不敢丝毫放松警惕,但见他手执利剑使着独孤九剑中的剑招,虽九剑于大范围搏杀不能化腐朽为神奇,可也不堕其威名。 恍瞧剑身一抖、剑花四放、剑光阵逝、剑气片现,甫一出手,项天择刹那便要了数人性命,不由更震士气! 几百号人于是顶着一千来号人直往外冲,虽是突围,也其实仍打得艰难,身边人不断死去,临近人便补上位置,前仆后继,项天择的龙袍上都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正此时,远处有得马声步声愈离愈近,但闻一人大呼道: “皇上,末将来增援了!” 霎时众人精神一奋、士气再增。 “冲!”有人道。 “与其他人会合!”有人紧随他后道,由是砍杀愈烈。 …却道适才那大呼之人正是前去查抄严府的卫京营小将,他见严府竟有近京营的官兵埋伏,当下便知不妙,经一番苦战力破埋伏,再留三百士兵阵守严府,里里外外严格把控各处; 随后驱驾赶赴林府,与亦已挫败敌军、查抄林府的官兵会合,留下部分人阵守,便当机立断奔赴崇明殿——既他这里遭受埋伏,那崇明殿情形怕也不多好。 不得不说,那小将分析的很有道理,自身也很有魄力,来的更正是时候。 项天择于是方暂空下手来,百忙中向殿内扫去,却恰见林升那厮,竟执剑向苏菡而去! 而苏菡正背向他未曾注意,殿内其他人也都在与他人缠斗,柳箐晗亦是自顾不暇。 项天择见状,心下大惊大急,高呼:“菡菡,小心~!”下意识脚一动手前伸冲上前去。 …那厢苏菡听到有人喊她,转身要循声看去,却忽背后受大力被推开,疑惑时恰偏过身…一双美目便恍然睁得大大的。 项天择,他,他在做甚? 苏菡呆站在原处,脑子空着只那一个疑问。她双眸定定看着——看项天择一手握着利剑,一手拦她身前。他手握之剑剑尖直向她而来,他所以,是为她握剑? 女子的眸里印有的身影忽不知何故似伟岸高大了些,黑翳的眼里,血液顺着手掌下滴流淌,耳中清晰“嗒嗒”声,女子都有些傻了。 突那身影动了起来,却是项天择盛怒之下一掌轰出,孤鸷不善吼道: “敢伤朕的女人,找死!” …他的、女人?没看到林升如断线风筝飘飞的弱小不堪,苏菡刹那绯红了脸,虽其实,也不过刹那,但那羞涩之意却确确实实存在过。 “菡菡、菡菡,要不要紧?他没伤到你吧?” 竟不在意手上狰狞横长的口子,反是关心起了她,难道不疼?苏菡只看着那口、拂了血的手,便感觉很痛、一定很痛。 可她这样想,项天择自然不知。他双掌掌后仍轻搭在苏菡肩头,看她不说话,以为她被吓怕了,于是一阵晃荡。 “我没事、没事。” 须臾,苏菡轻道,摇了摇头,项天择这才放下心来。却未曾注意在他斜前不远,两道受伤的眼神。 … 道叛乱因援军及时赶至快要平定,项天择这会却再不离开苏菡左右,局势稍乱,他怕又有人欲对他心爱的女子不轨,由是静静观察,只想在需出手时出手。 第三十六章 善后 约莫一柱香后,叛军终力竭无再战之力,于是幸存者纷纷缴械投降,林升严桧严嵩及三名叛军头领则格外被压出、跪地受审。其周围围了一圈又一圈人,浴血搏杀后,他们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只道好好的生辰宴,虽是埋伏,也终究是喜庆事,岂知竟鲜血横流、人死身伤、惨叫遍及大内各处。 项天择始料未及。 他观众人、观大殿,不论胜负,都蔫蔫有疲惫感,不论原是多么森严庄穆,此刻都被血糊了本来面目——虽他是皇帝,本不该这样妇人之仁,可眼前这幕,又与他脑中前次穷途末路之景相叠,更与他在华夏时受过的开放和平相较,胜后的喜悦便淡了很多。 只是无论如何,胜了,胜了才能继续,才能活着、谈笑风生。 心内遂不无叹息,可眼下之事还得继续。 项天择便看向林升,冷冷问道: “伐无道,诛暴君,迎新皇?尔等要迎的新皇是谁?” 他话罢,却林升将头一扬,不屑直视于他: “胜王败寇,我既输了,多说无益!” “罪臣竟敢直视龙颜!” 旁领人埋伏的耿继忠帐下校尉李勇看林升输了还如此大胆,重怒喝斥。左右压着林升的两小兵也更将手上力气加重,逼得林升紧贴向地,震动无力挣扎。 项天择却挥手浑不在意道: “罢了,随他去吧。如何也逃不过一死的命运。”终不过手下败将罢了。 可但从适才那双眼里,项天择看不出丝毫畏惧。比之一旁麻木愣然痴呆似傻的严桧严嵩父子,作为女婿的林升真优秀了不少。 不过他的疑问尚未解决,于是转而又问: “你们不说朕也清楚,呵~。然朕倒是好奇,朕的计划天衣无缝,尔等又如何得知生辰宴是圈套,且调得重兵反击?” “天衣无缝?”林升闻之放声痴笑,他因被压面贴着地,说话都不清,口水流了一地, “你又岂会料到孙威没死!是上天报警不让我三人死,差一点就能推翻成功,差一点,就差一点!” 已然癫疯若魔,林升心内着了道,口中不停喃喃着“差一点、差一点”。 项天择于是挥手命人将这六人押了下去,无意继续纠缠——听到孙威没死,他便猜到个大概,道原是如此关键的环节出了错,难怪、难怪。 而那六人被押时也无一人挣扎求情,身体软绵无力几近被拖着下去,一个个面上皆死灰一片,眸里空洞绝望——毕竟犯了这样的错,还指望有生路吗? 自然是不可能的,纵壮胆痛哭恳求,项天择也不会软到、傻到,脑子一热答应饶他们一命。 “耿公。”转唤道。 “老臣在。”耿继忠抱拳弓腰应道。 “朕命你将今日崇明殿奋战将士姓名整理成册,死者标示出来,供朕亲览;并立将严府、林府查抄,所搜财物造册,有勾连及不轨证据呈上,家属则给朕纷纷投进大牢。” “是,皇上。臣领命。” 项天择便又头偏侧,略向后看去: “小德子。” “内臣在。”小德子忙应,刚从一场厮杀中过来,他心还有些不定,一身服饰也都尽沾血迹。 “领剩下宫人人把崇明殿好好清理打扫遍。”项天择蹙眉吩咐下。 “内臣领命。” ……今事遂暂告段落,项天择于是轻握上苏菡手腕,在众人恭送下,先行拉着她一起离去。 二人便一路步至坤极殿,项天择寝宫。苏菡人前予项天择脸面,她握他时并未挣脱,等到外间人渐少,她终将人轻甩开,项天择察觉,也就苦笑且随她去。 心道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苏菡性子较高较烈,他清楚,惹人不快就得不偿失了。 只未想她竟与他一起来了坤极殿,讶然之下不乏惊喜。而苏菡则早命婢女沁悦端了热水干巾,取了锦布、金疮药——终他是为她所伤,让她无动于衷径直离去,她做不到。 “皇上为何要替妾身挡那一剑?” 由是坤极殿,可见一男一女坐的相近,男子一手搭在圆桌上,手掌微开;女子则拿沾了水的干巾先行擦拭起男子手心横贯整掌那般长的伤口四周来。动作轻柔、细致,却又恰到好处,不至疼痛,也不至让人觉痒。 项天择暗暗都看得痴了,早先刚入殿,他便打了个手势命人离去,此刻殿里于是只剩他两人……哦不,还有个菡菡那方的电灯泡在那,呵,但也就当她不存在了。 正呆呆看时,恰逢苏菡相问,便听项天择毫不迟疑笑回她,极尽温柔: “你是我妻,我自然护你左右。为你,陨命亦在所不惜。” 毕竟,她不是为他舍命过?在他最绝望、无一人相助之时……但那样的憾事,这辈子不会发生了。 却是苏菡听后似无丁点动容,木然无甚表情。她手上仍在耐心擦拭,所说话题却换了个: “皇上早就有意今日将严桧等人擒下?” “是。” 项天择回得干脆利落,并不打算瞒她,何况也是摆在明面上的事。 “既今日锄奸,为何当初那样提拔。” “…是朕之前看错了人,朕,悔不当初。” …“如此,反逆官员、士兵,皇上又打算如何处理。” 这怕才是她最想知道的。项天择听苏菡这问,不禁再思忖,其实早在一开始他便想好了惩策,但是杀人的事,到底不免郑重: “士兵,不过依命行事,朕会饶了他们。”由是沉吟,“派他们去边疆前线与异族作战,将功补过。 但为首官员,朕自不会放过。免去腰斩、凌迟等极刑,斩立决!” “那他们家眷呢。” “也斩。” “那襁褓中的婴孩呢。” “……使窒息而死。” ……“便无,他法?” 饶是意料这般,乍听,苏菡仍禁不住哀悯,便见她花容失色,却如此,也极为美丽、别有风味,可她心神一乱,手上就不免一晃一慌,力气大了几分,激的项天择阵阵、钝钝的痛,信号沿着神经直传入脑中。 可看佳人双眉间隆起的那一小块,项天择真想伸手将其抚平,但也只有爱怜看她、无奈应她: “野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 听良久人默然不应,只是静静洒上药粉,包上锦布,项天择再解释道: “菡菡,以你的聪慧你该知道,纵使朕不杀他们,他们长大得知真相,一家大小皆死于朕手,叫他们何以适从?必得刺杀报复,到时只怕得死更多的人,还不如死了痛快。” …… 隔了小会,却是系上了结,包扎好了,苏菡于是缓缓起身,行礼垂眸道: “此事如何,自有皇上论断。妾身先行告退回宫了。” 话毕,领着婢子沁悦,不等项天择反应,苏菡离开返回凤鸾殿,余项天择有些怔然坐在凳上。 ……………… 翌日晨露初消,除叛后的首次朝会在乾德殿举行。内再无掣肘,独揽大权于身,项天择只觉神清气爽,连又临大殿的心情都有不同,少了烦闷阴霾,多了自信昂扬。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定,众臣山呼,虽关键位上少了几人,可今日呼声反至更高更烈。 终经昨日一事,众臣心有余悸,血的教训谁还敢小觑少年天子?声声万岁,皆是发出肺腑,印证着心灵深处的畏惧。 “好,好,众卿平身、平身。” 项天择则高浮双手、大笑,笑声恣意畅快,在此前朝堂上何曾有过? 候等群臣起身,他朗朗开口,话音空明,再经乾德殿四壁反复,项天择话语形成回音之势,荡久不绝: “众卿该知,朕昨日除了伙逆臣,朝野动荡了番,好在终安然无事。 而当初错用他们,朕年岁尚小,是朕的失误。如今朕已意识到他三人危害每愈加大,及时拨乱反正,才不至大过。同时理了他们,朕也是告诫你们,做该做的事,少些争权夺利的心,否则下一个严桧就在尔等之中!” 说而,项天择高举起手,缓缓扫过在堂每一人,叫那些大臣都吓得不敢说话。 等了稍时,他才复开口: “宣,王阳铭、李勇、张维、李进觐见。” “宣~,王阳铭~李勇~张维~李进觐见~。”小德子在后,把项天择所说拉长复了遍。 须臾,但见有四人身影由小渐大、同排入殿: “卑将王阳铭(李勇)(张维)(李进)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齐齐跪拜呼喝。 “好,平身。”项天择笑道。 概莫有功者赏,有罪者罚。昨日反叛善后之事,今日朝会解决。 第三十七章 离别,投怀送抱 乾德正殿,高悬挂顶的“浩然正气”匾额分外耀眼,满殿君臣更犹为气魄威严。阳光透过大开的殿门印照向殿内,洒下熠熠金辉,绕殿柱的盘龙都好像沐浴在暖阳中鲜活了般,极目远望,帝国的明日、大好前景似在遥相呼唤。 被唤上殿的四员小将热血沸腾上涌、抑不住腔中蓬勃欲发的激奋豪情——若非这次机遇,他们想登天子堂,怕不知还得何年何月。 功名利禄,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而项天择内心,亦如这四小将。不过到底见过大风大浪,又是皇帝,他要沉稳的多。 待看候旨四将,皆属人高马大,举动颇有武将之风,其间前两人王阳铭、李勇,项天择印象最深,犹是那王阳铭,他计划里没有、也不曾通知的,他竟知回援,这份机智和魄力,让项天择分外欣赏,李勇亦然,领不足千人力挫敌方多己一倍之数,也是功不可没。遂道: “此次奸臣一扫,耿老将军功劳甚大,命赐金万两、银万两、锦缎千匹!另因丞相、吏部尚书、户部尚书等重位皆成空缺,命吏部左侍郎、户部左侍郎各暂代吏部尚书、户部尚书一职,擢王阳铭为宣威将军兼户部左侍郎,李勇为明威将军兼吏部左侍郎,张维、李进各为游骑将军、游击将军。丞相则暂先空着,待朕有满意人选再行定夺。” 封赏话落,有些人是意料之中,有些人则是大为惊喜,如户、吏左侍郎先是愣然一怔,随之欣喜若狂——不想还有自己的事,真是天上掉馅饼!转瞬意识到是“代”,“代”,那就一定要努力把那“代”字去掉才是!激动过后心平静下来,二左侍郎忙出列,与随后站出的耿继忠和四将一起作揖拜服: “微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话间都是抑不住的雀喜之情。 那四小将更是,概因即日起,他们便可上朝了。 “好、好。”项天择笑着摆摆手,他们高兴,他又何尝不喜? 赏功既已,罚过便接,转而目光视向刑部尚书站处,项天择又道: “刑部尚书何在!” “臣在。”一中年男子站了出来。 “严桧严嵩林升深负皇恩,欺君罔上、鱼肉百姓,其罪难容!故没其家财、悉数充之国库,女眷贬为庶民,男眷通通斩之!就定后日午时京师闹市处,命在京官员都给朕去观斩,不得有一人稀缺!” “臣遵旨。” 但看举动言行,愈益像皇,项天择不知,他身后柳箐晗看他的目光是多么富有深意,郭筱看他又是几许柔情。而那中年刑部尚书行礼领命,退回原位。 然事仍未完,还有昔日承诺和昔日所作不对之处,项天择打算趁热打铁,齐齐办了,于是做顿稍晌,目视群臣,朗声再言: “值此,朕虽算拨乱反正,然以往过错已成,继位以来给百姓带来诸多苦痛,朕心甚悔。今在此,朕决意给三年来被枉杀之清官平反,并下罪己诏诏告天下! 再将昔日所提升税率通通降至先帝时水准,予民以休养,让因朕之过失而至渐呈乱像的大齐复安定繁荣!” 十二白玉旒珠轻颤,天子之声赫赫威仪,而所做决定更显明君之相,众臣适时齐声拜喝: “吾皇圣明~!” 喝声震响朝堂,“圣明”二字久不绝于耳,项天择听着,也不禁些许飘飘然了,然刹那过后,他便警醒、调整过来,心内涤荡清明,又复谨慎,计划赶不上变化又如何? 老天爷给他的劫,他项天择度过来了!方今权柄真正得握,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顿,豪气霸气丛生,自信飞涨。 项天择倏而起身,手一横划,可见衣袖高舞飞扬,旒珠亦一抖一动。 “退朝,他事,以奏章呈上!” “臣等,恭送皇上~。” 众臣工再喝,身齐齐左上倾斜,向着项天择离去方向深躬下腰,头相平,手指对交横于胸前。 ………… 后《圣世祖实录》,史官于“锄奸”秘事记下了浓墨一笔,论之:“帝蛰伏三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铲除乱党、平复朝政,布罪己诏,改政不妥处,大齐兴始。” ………………………… 道昼夜交替往复,白日去了,黑夜又悄然降临,但看月明星稀,听殿外疾风大作,却今夜虫鸣较平素似格外凄厉。 道今本是“善后”的喜庆之日,项天择做为主角,本也是无比高兴,可而今,他却高兴不起来,全因适才突向他私下辞行的某人。 “你要,走?” 话中的“你”,不是别人,正是柳箐晗。 此刻坤极殿,只项柳二人相对站立,烛光昏沉辉映,项天择看与他近在咫尺的佳人,黯然苦涩又难以相信,讶然下脱口发问。 不曾想到她竟会自请离去,待面对时还忽无以适从,项天择那样问,多希望见柳箐晗否定摇头,可后者却是轻点了点。 便突不做声了,只觉苦涩越增……良久,项天择再直直看去,兀自张了张口: “明、天?”也只吐露出了两个字。 “嗯。” “咳,这么匆忙?” 恍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一边讪讪地应,一边一只手摸上了自己后脑勺——这是项天择慌张无措时的小动作,而他这般小动作,已与之相处数月的柳箐晗通过观察都已留心知悉。 不禁亦是黯然,却又充满无奈,但闻柳箐晗轻回: “盟中有事,玄女招我回去。” “非走,不可?”有人依依不舍。 “嗯,非走、不可。” “咳,好吧。”闻之失落不止,项天择垂下了头,小叹了口气道,“你既要走,朕强留不得。” 忽话锋一转,他头复抬起,转又问: “此次,得你天道盟相助,朕很是感激,事出突然,你天道盟中可有不幸身陨之人?”一是关切,一是缓解离别时的感伤尴尬。 而柳箐晗听他那问,微摇了摇头: “没有,我天道盟中人尽皆武功一流者,虽有负伤,但并未有死亡之人。” “好好,那就好。”没有死人便好,项天择舒了口气,毕竟天道盟严格来说不是他手下的人,他就不会因此多上歉疚。 旋即再向柳箐晗看去——她一直站的挺直,头低着,左手居上右手居下,和而行礼,他都看不清她面上表情。 如今,又离别在即,终是感伤,脑中忽有什么想法蠢蠢欲动,手脚也就下意识跟着动起来,执行大脑命令。 但见项天择忽缓缓几步上前,张开双手便抱住了柳箐晗,两人的面颊紧贴着,他在她耳畔低语: “你要回去朕拦不了你,若有什么为难处,需要朕帮助的,就跟朕说声。” …不意项天择竟会突然抱住自己,柳箐晗惊讶下两眼睁的大大的,身子紧绷——她是害羞的,却无得怒火。身为杀手,她不习惯有人离她如此之近……可若是他,也无不可。 又听他那番话,身子软了下来,心也是柔了几分,两手亦不自觉圈上对方,柳箐晗同样抱住了项天择。 而项天择仍如个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 “……你与朕也是有过命的交情了。朕看杀手,是个高危工作,女孩子家的,打打杀杀多累、有什么的好?若你哪天倦了,随时回来,朕皇城的大门永为你开。朕…养你,一辈子也不成问题。 ……” 好不容易唠叨完,项天择这才松开人,他拿出随身的块腰牌,拉起柳箐晗只手,将腰牌放入她手中,便又叮嘱起来: “这腰牌,可随意出入皇宫,无人敢阻拦。明天,你就可以用它,畅行无阻。要是哪天想朕了、想回来看看,也用它。 别再向以往那样翻墙了,翻墙多不雅,还有被发现的风险。” 话到最后,已无话可说。项天择突陡转过身,背对柳箐晗,挥了挥手道: “走吧,走吧。明日就不要出现在朕面前了,省得,徒增伤感。” 若不是这次突然离别,项天择都不知自己原来还有这样娘化的一面,他想自己此刻怕是红了眼眶,哪还像个大男人? 可,终她这一去,怕不知何时再相见。想到这,顿觉不忍。 “自己,多保重。”最后也不过添了这么一句。 而那厢柳箐晗又何尝不难受,缓缓道了句:“皇上,也是。” 便再无声息。 …… 坤极殿里,可见项天择还一直站着,他背向站了良久,听殿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忽有人从背后拥住了他。 “箐晗?”项天择惊喜地问。 那人却是默然不应,手却又更紧了紧,须臾才道:“是我,郭筱。” “郭筱姑娘?”听声音确不是柳箐晗,项天择讶然,两手下意识拉上缠在他腰间的手,使力便要拉开。 不想,郭筱贴得圈得更紧了几分,项天择如何拉扯,她硬是不愿放松,而项天择,也不愿出猛力伤了她,便暂随她去,且看其要做什么。 但听郭筱柔柔地呢喃着: “皇上今日帮民女报了仇,民女很感激也很高兴。” “是朕份内之事,况本也有朕的过错,姑娘不必如此。” 项天择赶忙应道,对此,他一个头两个大,听郭筱语气,他听出了异样。不禁暗想,不会要说什么以身相许吧? 于是以静制动,再听郭筱接下来的说辞。 但闻其继续呢喃,声音是无比柔情蜜意: “柳姑娘走了,还有我。皇上,不会是孤单一人。” 转又哀怨自艾,“民女本来该是痛恨皇上的,因为皇上,民女一家人才惨遭不幸。可处得数月下来,民女、民女竟痛恨不起来,更是毫无出息的倾慕上了皇上,一颗心系在了皇上身上。” 说而,紧贴项天择背的郭筱动了动,眼神舒柔又似在忆想什么,腔调一转,又竟似梦呓了, “皇上是那样温柔,民女多少次冒犯,皇上都不计较;又那样雄才大略,临危不乱、不动声色就除了严桧。民女识得的诸多男子中,无得一人像皇上这般令民女心动。每每梦里也都是梦见皇上,梦见皇上无比善待民女,多希望那不仅是梦,更是现实。” “今晚,”忽又一顿,项天择不知他身后的郭筱此刻,脸红的都能滴出水来了, “今晚就让民女留下,侍奉皇上吧。” 话落,郭筱这才松开,但闻有什么东西滑落,项天择下意识转身,却见郭筱的上衣脱去,露出姣好身姿,只余抹胸,遮蔽关键部位。 而身为的当事人郭筱则撇下脑袋,不敢看去项天择了。 第三十八章 延年益寿膏的真相 红袖添香,美女投怀送抱,怕是很多男子梦寐以求之事,而如今那样的事就确切发生在项天择面前。 坤极殿里可辨得气氛怪异尴尬,项天择咕噜轻咽了口吐沫,虽尽不想使自己显的唐突下流,也仍止不住两眼直视只着片缕、更添朦胧之美、羞涩无尽的郭筱——老实说,并非丁点诱惑也无。 他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某处渐渐起了变化。忽眼前虚影一晃,是烛光飘忽不定,项天择陡然转醒,再看郭筱,双眸里已少了欲望、清明了很多,火气也歇下不少,心思亦变淡了。 便上前两步,头偏向旁侧,项天择蹲下身拾起地下衣物,再起时,两手一抖,将衣服抖平,随即给郭筱披上,转身柔道: “朕现在心里很乱,郭姑娘美意朕心领了,只是暂没心情。时候不早,姑娘回去睡吧。” 这是,婉拒了。 项天择本想对郭筱直言,他不喜欢她,但又觉对方一个姑娘主动以身相许,他还说那样伤人的话,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于是硬生生改了个双方都不至太尴尬的说法。 虽说之前就是皇帝,而今不过重生,可中间到底华夏走了遭,项天择脑中多了些男女平等、尊重女性的想法,所以和他人、尤其和女性说话,会注意分寸。 只是想到刚才,仍不免心有余悸,还好没做糊涂事,项天择暗道。 且不说箐晗前脚刚走,凤鸾殿里还有个值得他一心一意对待的苏菡,他要是精虫上脑就把人给上了算怎么回事? 或许换在以前的他,会无比乐意,可如今的他,项天择打死不愿! 对苏菡,他是执念,毕竟前次,她陪了他一生,还为他赴死;对柳箐晗,他是欣赏,且也确有好感。怜惜她生活不易、练武艰辛,二人想法也总有能契合的地方。 然对郭筱,项天择找不到她吸引他的地方,只不过是对她一家死于他手的歉疚罢了。 …… 道他这些未说出的想法,郭筱又怎会不知?女儿家的心思细腻而敏感,他那是拒绝她了,郭筱清楚,心底遂泛出一阵阵失落黯然来——听他称柳箐晗“箐晗”,却称她“郭姑娘”,孰远孰近,岂不知悉? 然转瞬又振作起来,郭筱穿好衣服,盯看项天择背影,眸里焕出隐约光彩——如此,如此才是真正值得托付的好男儿,不是吗? 若他,若他刚刚趁势就和她……郭筱想着,脸蛋又红了红,眼睛眨了几眨,觉得兴许自己会失望也不一定。可如今项天择这般君子,郭筱心里反隐隐更欢喜了几分,庆幸自己…遇到了对的人。 便又轻走上前,一双玉臂再度轻缠上了项天择,缠的项天择身体猛然一绷一紧,而郭筱半边脸颊贴着他背,柔柔低唤: “皇上,不论如何,民女的心意不会变,民女爱慕皇上,会一直等待皇上予民女回音。” 话落,不待项天择说什么,郭筱人俏然而去,她嘴角轻鞠起,勾出抹浅淡的笑—— 爹、娘,女儿如今已给你们除了幕后仇人,爹娘在天有灵不用再担心女儿,女儿、女儿也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 恍自那日“投怀送抱”又过了两日,柳箐晗早回了天道盟,而郭筱陪伴项天择身侧。 道经过了那样个暧昧夜晚,两人的关系便不再向从前,反似怪了不少。一层窗户纸捅破,项天择每每能注意到郭筱有的没的情意绵绵的偷偷瞄看自己,直看的他头皮发麻、浑身一哆嗦打了个寒颤—— 什么鬼?她还没死心?!不应该羞愧得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了吗?那情深似海又是哪出戏? 怕项天择若是知道他那时那样温和的拒绝不仅没能歇了郭筱的心思,反是让她更加坚定,一定会当即板着脸、义正辞严得凶狠拒绝一遍。 估摸就不会像现在,项天择在写字,郭筱给他磨墨。 却郭筱在旁,项天择如何能定下心,武者感觉敏锐,一会聚在他身一会又聚在他所写字句的两道目光,他如何不知?又怎能写的下去?! 靠,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项天择都想大呼,正他心神不宁时,救星来了,是小德子。 但见小德子一路走到项天择身侧,躬下腰近项天择耳边禀道:“皇上,太医院医官陈望殿外求见,说是复命来了。” “陈望?复命?”项天择闻言皱眉,暗道陈望是谁?又复什么命?忽而想起,是温士进的徒弟,他命之查探研究“延年益寿膏”的二十五六的年轻人。 难道有结果了?项天择又忖道,心念一动,命小德子: “快,让他进来!” “是,皇上。” 小德子“踏踏”又下了阶,行小步去到殿外,俄而,陈望入了殿里。 “微臣参见皇上。”离得还有一小段距离,但听陈望止步行礼呼道。 项天择浮手而笑:“平身。”转又命之左右,“出去、通通出去。” 恰找了个适当借口把人赶外,项天择暗喜一松,想到那膏,随即走下阶,神情严肃,看向陈望定定开口问道: “陈医官复命,可是查到什么了?” “回皇上,微臣幸不辱使命,”陈望立应,跟着从袖中拿出锦盒,腰身弯着,双手高举把锦盒呈上, “经微臣查得,这所谓‘延年益寿膏’里有大量罂花成分。” “罂花?” 彼时项天择负手站立,闻听“罂花”一词,忽就联想到了前生华夏听过的某词,顿心一震,神色更肃穆了不少,遂稍向后偏过头,瞥看陈望复道, “此为何物,有甚功效?给朕速速道来,不得隐瞒!” “回皇上,据臣所知,此花在齐境多处皆有生长,臣曾在某本典籍上看过,此花提纯、入药,份量轻可为良药,份量若重,会渐致人上瘾,使人脾性暴躁易怒、突生幻觉。且一旦上瘾,便极难克服对此物的依赖。” 字里行间所表不就是华夏所称的“罂粟”,毒害了华夏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罂粟”? 项天择听后骇然不已,想到上供了那药之人,闭了眼沉默须臾又问: “那这延年益寿膏里,罂花成分可多?” “不少,皇上。”陈望顿了一顿,终谨慎答道。 不少?不少?呵,项天择听他话罢,气的都想笑,两手化拳握紧,一者紧贴腰处,一者置横身前—— 好弟弟,还真是好弟弟~!狼子野心原来早在最开始时便开始谋划! 难怪未复忆前初见这膏会那样抵触,每次用完都会昏睡数日不醒人事! 却道tmd,他早就有心暗算! 项天择边想边在殿内踱步走,那陈望弯腰小步跟在他后头,听皇帝不说话,眼睛左瞄右瞄,揣度且也真心,斗胆又加了句: “皇上,微臣不知此物是何人所献。但微臣以为,献这物的人怕是心怀叵测、居心不轨!微臣请皇上小心提防。” 心怀叵测?自是叵测。项天择听而轻嗤笑,不言不回,继续前走,陈望也继续跟他后,只是不知圣意,又听那嗤笑声,便暂不敢再多说什么。 而项天择则又陷入了前次回忆。 为何后来他脾气会越发暴虐,手段也越发残忍,杀的朝上再无敢谏言之臣?怕这“延年益寿膏”居功至伟! 想就算他不是明君,治国方面也不得要领,但也不至那般昏庸嗜杀,纵使弄错了些许奸臣,若无意外,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不成问题,可这“延年益寿膏”、这“延年益寿膏”呐,当真害他不浅! 而项天佑谋他害他之心,原也一早就有! 项天择想通这些关键,恨意更惧更烈,忽而表情狰狞起来,面上肌肉都似挤到一处——他那好弟弟那般不顾兄弟之情,只普通的杀了他已不够平他愤懑! 前次他的众叛亲离、他的走投无路,他遭受的一切痛苦,今次他要叫他都尝上一遍! 而这开端,不妨也从“延年益寿膏”开始,项天择狞笑着,脑中盘旋起了一个主意。 于是他忽停了下来,其后陈望也忙止步,期待皇帝吩咐命令。 “陈望,”果不其然,但听项天择道,“朕问你,若朕要你做这延年益寿膏,你可能做的出来?” “回皇上,臣、臣想该没什么问题。” 陈望迟疑终应,他不怕难,惟怕没有机会,只要把事做好,出人头地、名声财富定都不会难! “别答得那么快,”项天择瞥看添道,“朕要的,是无色无味的粉状延年益寿膏,且在年底前,朕就要你做出来。你,可有信心?” “这,”陈望不禁犹疑了,却立即又定了定,坚声应,“臣,有信心!定不辱皇命!” “好!”项天择喝而立赞,突转身,拍去陈望左肩,“朕就看你的了,望卿,不要辜负了朕的期待!” “臣,臣一定不负皇恩!请吾皇放心!”年轻人的心,听皇帝满是激励信任的话,再止不住激越了。 而项天择听罢,满意地收回了手,眼中透出精光——年底诸王进京,还真是件好事呐~。 第三十九章 赖着不走 暗夜隐秘深邃,繁星斑斓璀璨,如这样的暗夜往日有过许多,却从未像今夜这般让项天择期待过。 概因大事小情纷繁渐去,外忧犹远,内患且除,项天择心意顺遂,才能静下心好好一思终身大事,也让郭筱断了念想。 便可见星空下的皇城凤鸾殿,有几人正“纠缠不休”。 “陛下,皇后娘娘已睡了,陛下且回吧。” “让开!” “陛下,皇后娘娘真的睡了……” “怎的,尔要违抗君命?朕看朕的皇后还需你同意不可?” 守殿的是苏菡近侍宫女沁悦,伴着一起长大、随着一同入宫,虽然主仆俩私下友好、没个主仆样,然这婢女其实格外敬服苏菡,亦深知其脾性,见项天择来了,便努力拦着不让进。 可偌大齐境,有谁能真正拦的了当今天子?更项天择还板起了脸,口吻严肃,似发怒状,沁悦心一颤,悻悻退侧,微弯腰放行。 项天择便向后连连挥手,示意随从止步,随即轻手轻脚开门关门,进到凤鸾殿里,四下看去,殿里燃着些许烛火,佳人披散着发,正安睡在榻上。 “菡菡、菡菡,” 项天择低唤,蹑手蹑脚走进,未得回音,直至他离得床榻越发近了,苏菡才睁眼起身,冷视项天择,目光似有穿透性的直深入他脑中,看虽面色平静却隐有愠怒,淡而开口: “皇上是欲做甚?妾身记得,大婚时皇上曾言不会逼妾身做妾身不愿的事。皇上乃九五至尊,如今,皇上自己说过的话,皇上是要背弃吗?” “朕自然不会。”项天择笑着立即接下话茬, “菡菡不必紧张,你与朕是夫妻,想民间夫妇都尚且睡在一房,天家又岂有分开之理?况朕,并无别的妃子。” 看似温柔诚挚而无yin欲,叫苏菡稍稍宽心,不过她依旧紧张,近步问道: “所以,皇上还是要违背自己说过的话?”到底项天择若硬要做某事,她怎么反抗? 只希望能言语劝退,否则她当一死而不污天佑哥哥! “朕都说了不会了。” 项天择仍笑,轻语抚慰使她安心。道对苏菡,他似有无尽耐心。 转而对外呼道:“小德子,把东西拿进来!” …不一会儿,殿外奉诏的小德子便奉命领着几个小太监拿着几床棉被进了来。 “放桌上去。” 项天择随即又吩咐,那几个小太监依命行事,他又接而命道, “退下。” “诺。”几太监点头齐应,出了殿,转身将门合上。 “皇上这是要做甚?” 待人走,苏菡见拿进来的竟是一床床棉被,不解疑问。 但却见项天择利索动了起来,取过两床被扑到地上,再一床盖在其上,拾掇好了“啪”得拍了下手,方才转头看她,举止自然而笑回: “打地铺呢~!你必然不愿朕与你同床,那朕就睡地上,反正除你的屋,朕哪也不去!” 攻人于项天择看来,分身心二路,对苏菡,自是先心再身,他有这耐心。而唤那些宫人离开,自己动手,是因他堂堂天子,又怎能被其他人知道他在自己老婆房里打地铺?太抹不开面了~。 “随皇上吧。”苏菡见此,冷而敷衍,不置可否,“皇上要如何,妾身还能阻得?”复合身躺下,却是将被子拉的高了些,两肩处也是小心的掖好、包好。 “夜深了,皇上请睡吧。若皇上没能睡好,妾身可真是大过。” 须臾又添道。苏菡紧接闭了眼去,想要睡又如何能安眠?偌大殿里多了一人呼吸,是那样突兀,她紧张又且不适,纵使睡意沉沉也终不敢睡去,暗道以后得在枕边备把匕首才是。 如此,竟终相安无事过了一夜,最后苏菡到底睡了去,恍第二日一觉惊醒,意识到昨晚发生了什么,慌张看去四周,却已不见项天择人影,然那几床锦被却整整齐齐叠放在她床榻那头,叫她不能不信。 待到入夜,却项天择又再度到来,这次没人再敢拦敢说半句,他独身入殿,苏菡正倚靠着榻,捧着本书、借着烛火看得认真,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真美若天仙。 项天择看着,脸不禁红了红,随即乖乖取了榻上的被如同昨日般放地上铺好。 看苏菡抿唇、不时凝眉,似没说话的欲望,项天择呐呐张了张嘴,又不知如何开口、说些什么,好一会才突发声打破沉默: “烛光太暗了,别看了,对眼睛不好。” 他话落,那厢苏菡缓合上了书,椅榻上弯腰微行礼,神色间不卑不亢: “谢皇上关心,妾身习惯了。”话意委婉却是推却。 项天择转又再道:“看的什么?” “孙吴兵法。” ……兵法?项天择被回得发了一愣,下一秒却觉——他喜欢的女子,果真不同凡响。 不过漫漫长夜,好不容易两人独处,要不做些什么,他怕是一辈子都得睡地铺了,于是打定了什么主意,项天择欺上前去,“霸道”拿走兵法,继而深情绵绵道: “别看了,看朕!兵法哪有朕好看!” 他那一欺前,二人离得极近,但瞧项天择目光灼灼,眸里是满复情意,苏菡看那陡然近在咫尺的张脸,不由一惊一颤,脸色无可控制的飞红——非是害羞,实是情急下的震惊无措,便连连手撑着向后退了几步,可神情还依旧镇定: “皇上是天子,不要忘了皇上答应妾身的事。” 话头一转,她再道: “妾身忽觉乏困,看也不早了,皇上请就寝吧。” “好,菡菡你也快睡吧。别看了,对眼睛不好。” 知道再有什么稍亲密点的行为会惹得她厌恶恼怒,项天择选择见好就收,遂点了点头道。随即回自己地铺,盖上棉被,合眼,睡眠修习。苏菡则原处不动看了他好些眼,才也入被窝,一棵心却“咚咚”久久难平。 那之后,项天择白间练武、处理政事,入夜则去凤鸾殿,日日如期而至,想起与苏菡前两日总是无话或少话,深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便暗暗想了个主意,耍了个滑头。 于是第一日,打地铺合衣而眠,被子捂得紧紧,身作颤,不时轻咳几声,再翻上几下; 第二日,被子捂得更紧,身发抖,咳嗽重了些,顺打上几声喷嚏,翻来覆去; 第三日,似恨不能和锦被融为一体,身体颤抖不止,咳嗽、喷嚏不休,翻来覆去不停。 如此,黑暗中榻上那位终于开了尊口: “皇上怎了。”但听淡淡做问。 项天择闻之,暗一喜,心道总归说话了——所以要苦肉计装可怜啊~。虽如此,他眼珠一转,决定先装“矜持”,搓了搓鼻尖,小会儿才回: “啊?可、可能是着凉了,有些冷。” 说得结巴,又不知怎么做到——项天择的声音现在听上去犹为沙哑,似患了风寒,可怜兮兮。 他话落,苏菡闻之沉默不应,不久她话语才突兀得再响起: “皇上莫不要着凉了,上来吧。” 这是,心软了?心软了!所以终无情也仍是善良的,项天择大喜又欣慰,深怕她后悔,抱了被子麻溜就往床上去, 动作利落的叫苏菡立刻就意识到她怕是引狼入室、被骗了,当即冷了脸添道: “妾身不适应,还请皇上先去另头安寝。” “好、好。” 项天择忙不迭应下,乖乖抱着被子去了另头、睡在外侧——无论如何,能同床是第一步! 春天来了,秋天还会远吗? ……………… 皇城内,项天择醉心于如何追求苏菡;万里外的洛安,武仁王项天佑却对近些时发生的一切措手不及。 “项天择在弄什么名堂!他怎么会杀了一手提拔、甚得欢心的严桧?还下调税率、免去征石、废了苛政!” 洛安,素历朝历代丰庶之乡,先帝未能将皇位传给最喜爱的儿子项天佑,便求其次将最好的地界置为其封邑,更予封号“武仁”,寓意文武双全,寄望颇深。 于是洛安城中,武仁王府金鸡独立,占地颇广,修建恢宏大气,其富丽堂皇的表象下,鲜有人知在其深处隐着的密室。 此刻密室中,项天佑便忿忿不解怒喝着,一动气,手上的一个茶杯顺手就砸了出去,“啪”清脆一响,青花纹样的精致茶杯落地摔得粉碎。 “天佑,别急,别气,气怒伤身。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得沉下心才行。” 他身后,一容貌颇美、肖似男装打扮,显得英气勃勃的女子双手圈上了他腰,人贴上他身,劝道。 项天佑便也一手握住了女子于他腰侧扣住的两手,双眉紧皱: “玥儿,我如何能不急?他如此,我日后该寻何借口?你知道,我隐忍了多少年!” “我当然知道你的报复雄心,可不要急,不要乱了分寸,”女子继续柔柔劝慰, “我会助你,一定能成的,一定能成。而时下年关愈近,到时诸王进京,你正好去看看情况,不是吗?” 女子的柔情叫项天佑心情好了几分,暴躁也敛了些,须臾道: “听你的,都听你的!” 眸色却是渐变渐闪,目光触及深远,项天择嘴上那般说,脑中究竟在想着什么,却是无人知了。 第四十章 她怕雷 几日来天色大好,晴空万里无云,风不起、禽鸟未鸣,平静暖和的亦叫人心情大好。 却近些日渐而由晴转阴,白间灰蒙蒙,入夜更是漆深,乌云蔽月,一场大雨酝酿着必是难免。而值此夜,几日来的阴霾到了极致,眼看着大下一场怕是临近。 但听风呼呼猛烈吹刮,窗阁作响,树干弯,鸟惊飞,虫乱吱,枝条劲舞,小兽瑟缩躲在洞中不敢出,人自不惧,可在屋宇内安然无事。 彼时项天择正于凤鸾殿正中案前批览奏章,听外间呼啸风声,偏头看向床榻,往日该是看书的女子这时却侧身,将身体埋在被里早早睡下。 莫不困了?项天择心道。盏茶片刻之后,批览累了、时候也到了,遂起身,依次吹灭了几根红烛,殿里不由更暗。随后项天择脱去毛氅挂在架上,打开被睡在另一头,合眼修炼。 朔朔狂风愈演愈烈,更伴着风,殿外渐有霹雳声响起。 “轰~噼~啪” 青紫雷霆,一道盖过一道、厉害过一道,可想高空上必是云层翻滚、暗流涌动。 “噼啪~~” 颜色都深印在了殿门上,响声凄啸——真是项天择重生这么久以来,遇到的头一遭如此糟糕的天气。 而随雷声渐作,项天择虽闭眼也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同,突忽身边剧烈耸动起来,项天择睁眼、右侧过头,但感人侧着蜷缩,似在瑟瑟发抖, “轰轰~~啪~!” 突一道有小树般粗壮的雷当空打下,声一起,有人蜷缩更甚、抖动更惧,简直要成了个球。 项天择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苏菡,莫不怕雷?他暗忖。继而接连不断的雷声更验证了他的猜想。 不由心一紧,忙调转方向与人同侧。 虽同床并未共枕也未同被,项天择此刻也不管事后苏菡会不会恼恨,牵开她被角,侧过身,一只手顺的伸了过去,沿着肩侧轻搂,人亦挤进,前身紧贴着苏菡背后。 “怎得这么凉?” 但觉突一寒,项天择心一惊——苏菡浑身冰凉,一点不像平素。她怕雷至此,他与她生活多年竟丝毫不知,不禁歉疚自责。 “娘,娘。” 耳边又忽传来低唤,是苏菡带着泣声的低喃——许是觉得项天择身上温暖,她不自觉又挤了挤,语声中透着不安。 项天择听罢,爱意更甚,将人紧揽,亦低低回应她道: “别怕,我在,我在。” ………… 一夜无事,雷声过后,终是下了场大雨,不过方第二日,便雨后放晴,露水垂在叶尖,将清晨的阳光收在饱满圆滚的水珠中。 凤鸾殿里一片祥和,虽已天色明朗,可皇帝还在里,今日又无早朝,所以没什么吩咐其他人不敢贸然入内。郭筱一早迎候在外,也只能黯然干着急,想着两人在里面不知做些什么,就越觉得不是滋味。 而项苏二人一夜相拥,到此时也未醒,后者朦朦胧胧、睡的将醒微醒时,恍惚间觉得有什么东西硬硬的刮到自己,痒痒的很不舒服,蹙眉睁眼,却见项天择离得与自己极近,稀疏胡茬触到她额,一只手从她脖间穿过抱住了她,另一只手搭在她臂上,与前只手交叉。 二人赫然面对面相拥而眠,怎样的一种尴尬暧昧姿势,苏菡不由愤懑,微瞪大了眼——明明说过分头的,这、这…… 便手上毫不留情得推搡而去,怒道: “项天择,你~!” …“菡菡啊~,醒了?” 比得有人怒下失了常态,项天择仍是温柔笑应——这一觉睡得好不踏实,两眼不再模糊后,看身旁人,他下意识便道: “与你生活了这么久,若非昨晚,还不知你怕雷。对不起,是朕的不是。” 话锋一转,立又笑道: “不过你放心,只要朕在,以后每个打雷下雨的日子,朕都会陪在你身边。” ……一番话,将苏菡本酝酿着要说的指责通通打断,怔怔得呆看项天择,看他舒心的笑,莫名心一软,便只挣开他两手,转过身去道: “妾身多谢皇上。不过妾身已经习惯了,不需人作陪,还望皇上能遵守与妾身的约定,日后睡在那头,也好叫妾身安心。” “朕又没对你做什么,”项天择听后嘟囔着回,如同小孩子似的赌气,话中好不委屈,为苏菡的油盐不进而感到气馁, “就算一头又如何?朕为夫你为妻,夫妻本不该同床共枕吗?况朕说过,朕不会不经你允许就做你不愿的事。朕要的,是你的身心,重要是心,菡菡,你当真不知吗?” 临到最后,却是质问了,项天择话毕,微有失望——他看来还是不够耐心、不够沉稳,转瞬又不禁自责,看着那背对他的人影默不作声,便又添道: “菡菡,我只是想你知道,不知怎样才能传达给你,你在我心里,是无可替代、无与伦比的重要!” 语落,掀被起身,左肩却有些酸胀,下意识一手按着,一手晃荡,看枕边人——想起昨夜她不知左侧平躺右侧换了多少个姿势,而他一夜未变,心又一暖,牵了牵被角给人掖好,才下榻穿衣。 却不知隐在被下的人儿,因他那些话和不经意间的举动,脸蛋红上几许,心又莫名暖上几分…… ………… 夜晚留宿凤鸾殿,白日项天择则或在自己的坤极殿中处理政务或在命人新建的一个练武场中练习步法掌法剑法,倒也充实,但也不禁苦闷,尤是处理不完的奏章堆了一堆又一堆。 甫至傍晚,项天择仍在案前奋笔疾书,但可见殿门紧闭,殿内除他空无一人,殿中清烟徐徐——于项天择,只有这样的僻静才最能让他静下心来。 可是一本又一本,正他览完一册、拿过下一册时,殿门突“吱~”长作响起来, “不是说了没什么事不准进来打扰吗!” 烦不胜烦之际,突兀异响如同根导火线,将项天择潜藏积深的烦躁引爆,他低沉着头、还没看来人是谁,便先发怒痛斥。 “皇上,我回来了。”却那人不紧不慢回道。 项天择闻声,下意识猛抬头看去: “箐晗?!”看面前鲜活的人影,瞳孔骤张,继而出声,倏然起身,“你、你回来了?” “怎么,不欢迎?” 柳箐晗眨了下眼,狡黠做应,嘴角上扬,显得俏皮。 “当然不!”项天择激动得立走下阶,向柳箐晗走去, “你回来了,朕怎会不欢迎?朕高兴还来不及呢!” “是吗~”柳箐晗略别过头去,两手交叉合握背在身后,一双美目时不时打在了项天择身上,悠悠转言,“听说某人,和他的皇后娘娘过的不亦乐乎呢~。” ……话中泛着极浅淡的酸意,项天择竟隐约听了出来,这是问责?他也不知说什么好了。约得一柱香后,初初激动过去,温馨复又占上风。少男少女咫尺之遥,他问她: “几日不见,可还安好?” “嗯,还不错。” “你盟中可还安定?” “不错~,朝廷没再追责了。” …一时又冷了场,项天择并不多善言辞,呐呐得又不知说什么了,还是柳箐晗不自然瞟看他,轻道: “喂,我现在不当杀手了,没了事做,没了生活来源,记得某人之前说过要养我的,不知可还算数~?” 一只手玩绕着垂在耳间的秀发,柳箐晗微垂下了头,她说话时的脸红羞涩之意暴露了她此刻不同于话中的紧张,她在期待着、期待着她所相信的人的回答,而项天择果也没让她失望: “傻瓜,朕说过的话朕当然记得,皇城的大门永远为你开,朕的身边永远都有你的位置。 从此以后,朕养你!” 项天择略宠溺笑说,最后那句话,他的语气犹为肯定。 而道四目交汇,柳箐晗看着项天择,下一秒突上前,几步扑到了他怀中,深埋于他怀里,一双手紧抱住了他: “好啊,从此以后你养我。喂~,我的一生可都交给你了。” ……“嗯!” 骤然扑到他怀里,项天择猝不及防,可是柳箐晗——因是她,他到底没狠下心把人推出去,良久后也抱住了人,轻“嗯”道。 道他俩之间的情谊隐在这一字一句中,彼此都懂未明之意,但又有默契的皆不说出,相互依偎着感受彼此的心跳,於旎下也含着温馨。 第四十一章 戒瘾(1) 日子那般平静的过,白间理政,夜晚去苏菡那增进感情,不到年末诸王进京,宫里怕不得热闹。 然柳箐晗回来,到底令项天择身边多了几分生气,览折时也往往不留他人,独留下柳箐晗,概因有不决之事或心里烦闷,还可以二人商量或向其诉说,如同老友一般——这是项天择非常喜欢的方式,轻松愉悦。 道在这天下至高之位,能得一二不拘束于礼法的知己好友,有多幸运? 他不能对苏菡说,因苏菡暂还心向项天佑,国事家事,他不糊涂;不想对郭筱说,因郭筱看他的眼神中蕴的情意毫不加掩饰,令他不适。且她的想法总难像柳箐晗那样深入他心。 较之,柳箐晗是现阶段项天择最能倾诉的人——他能察觉她喜欢他,他亦有好感,二人独处时也多有暧昧,不过彼此度都把握的恰到好处,不会如郭筱般,直白逼加的他反感,以至于都不想、害怕面对她, 又怎会在意每每被排斥在外的郭筱有多黯然神伤? …… 不知是柳箐晗归来的第多少天,方一日巳时刚过,碧波湖处但可见临湖置了个小凳,项天择坐在凳上,一众人侍在其后,他手上拿着跟长竿,长竿往水中垂下长线,项天择显是在钓鱼——但其实只是突来兴致,并无事先谋划。 感受钓鱼时的静谧,看波光下的湖水,享受拂面轻风,聆听自然之声,心是越加平静——道鱼不是目的,心境方才重要。 而身上衣物一层层,叠加一起厚实密不透风。冬日里的暖阳虽不如夏日焦灼霸道,光芒亦只是微带金黄,可坐着不动,凭得不间断照下,后背竟也隐隐发热。 突手上竿一紧,有什么东西咬着饵下沉,自是游鱼,项天择暗一喜,手稍一使力,一条小鱼被拽出水面,半空中那鱼抖动不停,火红色鳞片反射的阳光亦是红的叫人心醉。 项天择正待将那小鱼彻底拉回、取下放生时,突浑身没来由一颤,骨子里瘙痒舒软——心内不由一震,手跟着不稳,鱼复回水里,他险连竿都难握。 “皇上~” 小德子、柳箐晗齐声惊呼,他二人离得最近,眼也最尖。 项天择听二人关切,甩了甩手,竿扔到地上,起身回转,抚额回应他们: “无事、无事,回坤极殿。” 嘴上说无事,项天择脚步却有些飘、不稳虚浮,他倔犟不要人扶自己,心里却再清楚不过——怕是延年益寿膏的药瘾又腾起了。 眼前景象渐跳动似虚幻,眼界开始不明,往日熟悉的殿阁变得窄又高,途遇的宫人都好似灵魂出窍,头开始发昏,骨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噬咬,项天择一边期待着,一边努力抑制, 该死!他暗暗唾笑自己——身为天子,怎能被区区毒品左右! 况以现世工艺无论如何及不上前生华夏,戒瘾必定能行! ………… 这一路便都不知怎样回的坤极殿,项天择只勉强还辨得方位,待他一屁股坐稳榻上,闭眼强撑着向随侍而来的小德子等人命道: “小、小德子,朕、右手边的矮柜里,有、有铁链四条,你把、柜子打开,把铁链、拿出来。” 但听话音软绵无力、了无生气,又人全无精气神,明明之前还不是这样,小德子不由大惑,然身为臣下也只能依令行事,于是“诺”道,同时走向抽开柜门,果见四根黝黑粗长、一节连一节的铁链。 皇上要铁链做甚?叫他拿出,也想是早放到这了,小德子思酌,俯身拿起链子,他身后柳郭二人也同样不解。 却项天择忽又道: “用铁链、把朕双手双脚分别与柱缠上锁上。” 什么?!三人闻言,立同惊骇,拿链的小德子即刻跪服在地,甚为惶恐道: “皇上,怎可把皇上用链栓起来,内臣不能、内臣不敢!” “此为御命!”项天择立喝断他,一刹那威严、不容置疑,转瞬话势又微弱了下去, “快点,朕、朕没时间了,朕、朕中了小人诡计,有不得不戒之物! 传朕喻旨,在朕戒瘾虚弱期间,坤极殿里,只许你、箐晗、郭筱三人在侧,朝议则以、以朕身体不适为由暂缓,国事暂由百官商议,逢大事不决,则、则待朕柄愈,其间若、若有大臣要见,不、不可放行。” 话至此,项天择再无力稳坐,身子一软倒向床榻,他两眼开始翻白,见帘缦似是仙宫绕柱的轻纱,耳边似有年轻女子的欢声笑语,可“噬咬”却愈加剧烈,心底亦愈加渴望——项天择知一切都是幻影,努力与之抵抗,脑中还残存些许清明,断断续续复道, “不论、不论这期间,朕、多么要延年益寿膏,多么向你等请求或、或是威胁,都、都万万不可听从,让朕、沾上一点。其他侍从和,和殿前守卫、通、通通调走,只要你们三人,朕、朕把自己的安危,交给你们了。” “这、这,”小德子仍不免犹豫,然看看床上开始疯狂的皇帝,看看手上的铁链,如此往复几次,眼中精芒闪逝,终是下定了决心,弯腰行揖转道: “皇上,请恕臣大不敬之罪了!” ……………… 凡两日后,皇城一角凤鸾殿处,道被分侍奉皇后的宫人这两日都私下议论纷纷—— 大前晚,皇帝没来; 昨晚,皇帝也没来。 宫里乐事少,生活繁琐重复,这些个八卦什么的便是谈资。于是一些人手上拿着干活物什,三三俩俩聚在一起,一人起头,其他人也都纷纷各抒己见,活也不急做了。 “喂喂,你们说皇上为什么没来?” “呵~,这还不简单,咱们的皇后娘娘那么冷,谁愿意天天对着个冰山~。” “嘻嘻,我与姐姐想得一样呢~。皇上现在对我们不像以前那样打骂,温柔和煦,看着、好、好叫人心动呐!” “呸呸,难道你还妄想当皇上的妃子,快断了这不该有的念想!” “哪有、哪敢想当妃子,能被宠幸,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 犯了花痴的、推了搡了的,这些人的闲暇和交谈悉数落在了一隐在柱后的人眼里——苏菡的贴身婢女沁悦。 “喂,你们在干嘛呢!” 越听越气,她家小姐仙一般的人物,怎能容这些家伙诋毁!沁悦当即走出,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斥喝,那些个聚一起的人打了个寒颤,立作鸟兽散。 沁悦见此,别过头哼了声,随即小步到殿里: “小姐、小姐!” 她呼,一眼便见自家小姐正一人分做两手对下棋,此刻正执一白子,眉微凝着,似在思索下在何处。 “小姐、小姐,皇上两日没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能有何事。” “嗒”白子落,苏菡又从盒里拿起一黑子。 沁悦见她模样,迟疑着思索合适言语来表达自己所想, “小姐,我、我知道您不喜欢皇上,可三年来皇上并未有愧于您,名义上小姐还是皇后,如今皇上一反常态两日不曾来过,连早朝也说是龙体欠安延后了。皇上或是真的有什么事,小姐在这安然下棋,会否、无情了些?” 话意委婉,可话里到底隐隐透出了些埋怨、责怪。苏菡何等聪慧,怎会不明?她听后手上棋子夹着、眉深凝着不置一语。 良久掷黑子回棋盒,起身道:“去坤极殿。” “啊?小姐愿意了?好嘿!”沁悦应得雀跃。 却于苏菡,两日来某人不曾来过,脑中每回忆起那个雷夜、回忆他舒解她的恐惧,总心乱如麻,下棋亦不安宁。 犹豫着是否要去,可终究还是去了吗? …… “皇后娘娘,内臣参见皇后娘娘。” 镜头再转到另边。皇后苏菡驾临坤极殿,三年间几未有之事。小德子体知皇帝对这美貌非常皇后的心,他守在殿外,柳郭二人在殿内,远远看见苏菡,便躬身迎了上去,谦道。 “小德子公公。” 苏菡淡应,令从她口中听到这几字的小德子还真有些受宠若惊。 却转听她话锋一转,又问道, “怎的只你,守殿侍卫还有其他宫人呢。” “回皇后娘娘,是皇上下令的。”小德子讪讪含笑,老实作回,“皇上有重事要办,命暂调离守卫、宫人。” “皇上在里面?”苏菡二问。 “是。” “好,我要进去。” “这~” 小德子犹疑,忖及不许大臣觐见,他下意识便挡在了前行的苏菡身前。 “拦我?”苏菡止步,看向小德子,不悦质问。 …“内臣冒犯了,娘娘请随内臣来。不过皇上现在估计不愿见他人,故请娘娘一人入。” 须臾,小德子微摇了摇头,想以皇帝现在情形,怕皇后在身边能大加鼓励,何况也没说不能让皇后进去,遂退旁侧先行前引。 苏菡见他这般,不由疑惑,但面上仍淡然适从,跟着款步向内,隐隐的,心里深处竟还有些急切——项天择他,真有什么事吗? ………… 二人但入殿里,小德子垂首侧站一旁,因殿门大关、窗半掩只用于通气透风,比殿外赫然多了几分昏沉。 苏菡看去,除小德子还有两宫人,是两婢女,其中一人竟有几不输于她的美貌,不禁微微诧异。 然待目光移向床榻时,苏菡两眼恍然睁大——已不足用诧异来形容了,可谓是深深的惊骇,口圆张,险让她当场失了态。 项天择,项天择怎会被铁链锁住,谁敢锁当今皇帝?!这三个宫人,是胆大包天吗? 霎那,深深的愤怒。 第四十二章 戒瘾(2) “给我、给我延年益寿膏啊,延年益寿膏啊~。” 坤极殿里,项天择手脚大开,无意识喃喃,双眸失神空洞。他双手双脚分被铁链缠了好些圈牢缚,一开始药瘾发作时还拼命挣扎,不管不顾怒吼威胁,全然忘了是他自己吩咐那样做,小德子三人饶是再惧怕,可看皇帝那样,想到他之前所说,心知决不能给那什么“延年益寿膏”,便小心谨慎伺候在一旁。 头一日的喝声骂声真大的吓人,痛骂他们是谋逆,直言要抄九族、十族……“哐当”铁链阵阵噪响,天子的愤怒、怒目而斥叫小德子郭筱二人胆战心惊,柳箐晗亦然,虽较他们,到底多了几分镇定。 不过惊惧皆是一样的,深怕有什么人突然闯进把他们当做乱臣贼子——逢到这样情形,尴尬的有苦说不出。好在皇帝早命将旁人撤去,守卫亦不留;中途又片刻清醒,知道自己状况,命往口中塞布巾。 所以之后怎样挣扎也不听骂声,只余铁链碰撞“哐哐”一声响过一声。 待骂得挣得终于没了什么什么力气,三人将项天择嘴里布巾取出,看不过一日半,人似已消瘦了一圈,病恹恹得全不复往日威势,不禁痛心伤神。 ……至苏菡来时,已是两日过去,熬过了最难熬的两日,项天择不再如初时闹腾。 清醒时稍多了些,回复清明时想到现在囧况,绑在榻上的他望着阁顶,不禁哑然失笑——纵神功盖世又如何?照抵不上神经侵袭、身体反应… 然此刻仍是意识糊涂、萎靡不振。苏菡看着床上的人步步走近,她左侧柳箐晗等三人排开一排跪地匐首。 苏菡沿着榻边坐下,视项天择面色发白、面容枯槁,两边脸窝进,手脖脚脖处有圈圈红迹,显是挣扎被勒所致。 “皇上怎么会这样,谁把皇上绑起来的!” 叙述仍是平静,可话中听得出深蕴怒意——难得发怒,对情绪由来平稳的苏菡来说。她看着陌生不再熟悉的项天择,鬼使神差伸手抚上半边脸颊,紧而一呆微怔,又扎刺般缩回手去,忽才察觉自己刚才语意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深想——毕竟是天子,怎能受这样屈辱。她该是单纯这样认为才会愤怒吧? “延年益寿膏,延年益寿膏,延年益寿膏……” “哐哐”铁链又开始碰撞、砸了起来,在小德子等人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时,项天择体内又似有千万只蚂蚁啃咬,痛苦得他双拳紧握,青筋突兀,手脚身体乱动挣扎,复又开始呢喃。 苏菡听后蹙眉,转看小德子:“皇上要延年益寿膏,速去取来!” “回娘娘,不、不可。皇上说过,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用延年益寿膏。这铁链,也是皇上命内臣等绑缚起来,其他宫人及侍卫亦是皇上命暂撤去。” 小德子壮着胆子答道,两日熬了下来,逢皇后突临突问,他本就犹豫这样听命到底对不对、皇上又为何这么痛苦还不用那东西,所以底气不足,彼时皇后一发话,他就慌了神。 而苏菡听他那番说辞,沉酌不应,顷刻后终道:“去拿,先去拿再说。皇上醒后若责难,本宫担着。” “可是,皇后娘娘~” “去拿!” …“诺。”小德子本想再辩解一二,听苏菡口吻坚定,无奈转身便要去内务库拿延年益寿膏。 却忽柳箐晗突插话: “皇后娘娘,可否听婢子一言?” 仿如平静中突然炸裂,苏菡循声意外瞥看,是容貌不下于她的女子,正出列发话。 “说。”苏菡淡道,她倒有兴趣听这女子欲说什么。 得允许,但看下一秒柳箐晗唇启,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回娘娘,小德子公公所说无半分虚假,确是皇上事先备好了铁链命婢子等捆缚,亦是皇上撤了守卫和其他宫人。 而两日来婢子等三人寸步不离守在皇上身边,亲眼目睹皇上是何等痛苦、艰辛,然即是如此,每有清醒时皇上仍遍遍口谕万不可予他延年益寿膏。婢子斗胆,以为皇上这样坚忍必有缘由!若娘娘突命小德子公公拿那膏予皇上服用,婢子怕皇上前功尽弃,两日来的辛苦也都白费。 故,婢子恳请娘娘,不要让小德子公公去取延年益寿膏给皇上;亦恳请娘娘,陪伴皇上身侧,皇上对娘娘情深义重,若值此得娘娘做伴,醒来时一定欣喜万分!” 柳箐晗话末,伏地示诚。小德子和郭筱见她这般,微犹豫后亦都一先一后跪地请求: “求娘娘陪伴皇上身侧,助皇上度过难关!” 三人异口同声,苏菡眼中现出讶异,她深看他们,犹是插话的那婢女,转而又看看榻上的项天择,默然不应,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罢了,那便不取了。本宫知道你等意思,于情于理本宫都该相陪。你三人忠心事主、两日辛苦,本宫感念。” 苏菡语罢,朝三人轻颔首,三人忙将头伏得更低,礼后郭筱瞥视柳箐晗背影,眸内复杂——未想她竟主动提出让皇后作陪,那人对皇后的心,她不清楚吗?不难受吗?所以,果然她郭筱对皇上的爱终赶不上她柳箐晗吗? 这一想,只感相形见绌,顿又敬佩又苦涩又不甘。 却值此时,榻上的人忽转醒,是项天择,那阵“啃咬”瘙痒过后,他好不容易挨过神思恢复清明,见床边坐着有人,侧颜、身形都很是熟悉,定睛看去,是苏菡, 苏菡?! 项天择一刹那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回神,他忽晃荡起铁链,但闻“哐哐”,一声连着一声,伴着项天择的沙哑嘶吼、怒目圆瞪: “菡菡?谁、谁让皇后来的,把皇后带出去、带出去!咳咳。” 急切努力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项天择洽白的脸竟都有些红润,他费劲过大,以致最后连连咳了起来。苏菡彼时正看那三人,惊觉他醒,偏回头入目就是他的无助、愤怒,甚至请求, “皇上,我在。” 见他这般可怜,不知为何竟心一软,苏菡素手轻拍上项天择胸膛,一下一下,是从未有过的柔缓与亲密, “说慢点,顺气别再咳了,我在。”连话也不知不觉柔和了许多。 “带出去、带出去!” 项天择却慌忙再道。他有些后悔让人把自己捆起来,以致他连她的手都无法握… “菡菡,你回去、回去好不好,朕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狼狈的我,朕不想。回去好不好?” 都类似低声下气地恳求了。 他是想让她走,因为想让她看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自己;可其实又舍不得她走,期待他艰难痛苦的时候,她能做伴。 道项天择心里,此刻真的万分矛盾,不过到底前者占了上风。 却忽苏菡莞尔轻笑——一笑之风情,叫还在戒瘾中的项天择如沐春风、耳目一新,霎那都有些痴了。 继而但闻苏菡柔声道,不知怎的竟用衣袖拭了拭项天择前额: “不走,不会走的,我陪着你。” 只一句,项天择欣慰又开心,与苏菡交视,他的目光格外柔缓—— 纵戒瘾再难受,但为这一刻,也是心甘情愿了。 ……………… 其后又过了两日,骨头里再不发痒难耐,项天择知道,他总算从对罂粟的依恋中摆脱,以后再不会被其所控。 所以虽现在还很虚弱,项天择内心的庆幸、喜悦却语言难表,他熬了过来,可说是鬼门关走了一遭,但于记忆中已死过两次的他,又有何惧? 漫长四天一过,完全清醒后最幸福的,莫过于现在他半倚着床柱,而苏菡一勺勺喂他进食——只他二人,很平淡也很真实。 后两日有她相伴,他更好了许多。她实是他坚持不懈的一大动力,是他无法忘却的执念,项天择看着苏菡容颜、动作,嘴一张一合——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皇上莫在意,妾身此举,不过是于情于理出于道义。” 那样的目光神情,追随着几无间断,苏菡怎会没有注意?微有些异样,微有些烦躁,也有那么丝丝反感,她徐徐开口道。 令安然享受佳人喂食的项天择一怔:“啊?” 转瞬笑说: “你叫朕不要在意,可朕就是在意,很在意。不管菡菡你是为了什么,朕都谢谢你。” …一番话像打到了棉花上,项天择毫不在意,使得由来善于言辞的苏菡一时词穷,竟不知说什么好了,虽她端着碗、手上动作仍有节奏得继续着,许久才应: “皇上言重了,是妾身份内之事。” ……气氛随着话落陷入尴尬,殿外殿内俱是一片静寂。 感受着淡淡的金黄,透过高窗、可看见青叶缓缓落下,项天择突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倒是一直忽略了,忙紧看着喂他药的人,再道: “菡菡,朕想你,答应朕一件事。” 答应一件事?苏菡疑而手上动作微有停顿,须臾应他: “何事。皇上请说。”语调平淡的似内心毫无波动。 而项天择立郑重回她: “朕希望,你替朕保守几日来的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因为朕,不想让他人知道朕有这样狼狈、躲起来不敢见人的时候,有损威严。” 不让他人知道,那个人自然是项天佑。而不让他知道,固然有话里所说原因,但更重要的是现在还不是时候,项天择只怕项天佑会产生戒心,不利于他以后行动——他戒“延年益寿膏”这事,无论如何,不宜泄露的过早。 …让谁知道?却苏菡听而又疑,转而一惊,天佑哥哥?难道他知道? 细小的不安反应在动作上,睫毛轻扇、勺子微颤,然迅不可察,苏菡一边一勺勺喂着稀肉粥,一边想着皇帝说这话是否别有他意… 二人心思流转,皆不知对方所想,又都做若无其事。 第四十三章 诸王进京,藩王宴 一晃两月消逝,如白驹过隙。临近年关,京师热闹起来,半月来诸王车马大抵陆续到京,“冗长”的随行人员、宽阔及从外表就看得出豪华的三马驾马车,占了几乎大半条道,车轮碾压,激起尘土飞扬, 平头百姓皆好奇驻道相望——车里坐的什么人,他们纵不得见,也知是何等的富贵。一年也就这么个时候,平日里哪能见到这么些气派车驾、这么些王公贵胄。 朝廷也因此而上下忙碌,都是皇室成员不能慢待,生活起居需一律照顾周详,于是有王府的就住王府,无王府的便由专人安排伺候。 待诸王聚齐,皇帝就会大宴诸王,因而深宫内各个部门也开始忙活起来,打起精神、提着脑袋做活。 而于这一年方得一回的幸事,项天择亦亲下令表示重视,他分批派专人赴宫外司采购——是完全的“采购”,再无其他心思。 上下里外忙活,人心躁动不稳,高墙内的皇帝却是静待着一场好戏—— 准备已做足,自“戒瘾”后他命人注意宫中往来白鸽,但凡看到,尽皆抓活的逮下——自有一两只是细腿上绑着极小的竹筒,宫人都因此道皇上神机妙算,然不敢多猜妄想,只将白鸽呈上,项天择取出筒中纸条,所书皆是苏菡的笔迹。 两月来他看了十数张那样的纸条,写的或是相思或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她到底没将他“戒瘾”一事说出,项天择不禁欣慰,虽欣慰之余亦不免因看到苏菡向别人表达思念而失落。 不过眼下这并非最重。 就在几日前,陈望来报他制出了粉态延年益寿膏,令项天择大喜!忙下令给小德子,命他暗让手下人于宫内宴请时给诸王的饮食中都加入那玩意——数月来宫里清洗驱赶了一批宫人,留下的都是几无二心之人,项天择因而放心将下药一事交予小德子办。 呵,想来这样的好东西怎能让他一人独享?自要叫诸王尝尝! 项天择暗暗冷笑,经历这么多,他早对自己将要做的事不再彷徨失措,借着烛光安然览折理政,想到明日最后的定王也终抵京,待晚间,他会宴请诸王。 终能与他亲爱的弟弟项天佑再会,项天择此刻都已忍不住兴奋雀跃,他已无比期待了——他宿命的敌人。 这样想,面上却做无事,小德子柳郭三人近侍,对皇帝做何想毫无察觉——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项天择是越练越到家了。 ………… 翌日晚间,当定王也最终抵京,来不及休息消除近两月的旅途劳顿,他便换上合适衣着,配白玉腰带束发冠,带一二小厮,从下榻之所向深宫内步去。 其他亲王亦然。 而宴请之所依旧是崇明殿。 诸王于各处分散,在京师汇合,齐聚崇明。 案几早已分行分列依序摆开,各有铭牌标示诸王坐次。天下诸王不少,能参加的尽皆与当今天子还算亲近之人。而天子家宴非同寻常百姓家,除长幼尊卑、辈分高低,更在意的乃是血缘之关联,因而如项天佑,虽在一众诸王中辈分算不得高,坐次却靠前。 由是欢歌艳舞再续,果蔬珍馐复行。因宴请皆为同姓诸侯,虽明为家宴,却比大宴群臣隆重了不少,崇明殿的布置更是以华而不奢、艳而不俗、淡而不简为首要,锦缎纱帘、案几摆具…尽是出自内务库,番邦各郡上贡珍品皇室专用。 尽显天家之富气大气。 好似不久前的奋力厮杀从未发生,明明鲜血那样充斥大殿,腥味似都还在弥漫,可转眼又这样富丽堂皇,叹皇宫最是不缺阴谋谎言。 但可见诸王带着一二随从陆续进殿,老一辈有如陶王、裕王…轻一辈有如武仁王、定王…尽皆按续端坐,皇帝还没来,他们少得许多拘束,彼此间多有交流。 “赵王,此番进京,多有不易啊。” “是啊,我封地离得远,旅途劳顿,光王不也如此?” “哈,是、是。” … “武仁王,你此番进京,皇上必是想的紧啊!武仁王与皇上的兄弟情意之好,天下可是传为佳话呐~。” “王叔谬赞了,天佑不敢当。皇兄与天佑虽不是一母所生,可先皇就皇兄与天佑两个皇子,自小一起长大、同进同出,感情嘛~自是好极,不过皇兄为君天佑为臣,对皇兄天佑除兄弟之情更多是为臣之忠。” “嗯~,武仁王说的好、说的好!吾等皆为皇上之臣子,万事自以忠字当先,以国为先。” … 满殿交谈之声,其间风头之盛,无过于武仁王项天佑,又有洛安为封邑,又为皇帝亲弟、盛得荣宠,因而与之搭话者众多,就连老一辈亦都面含微笑、礼让三分。 一个两个说得好不热闹,却这热闹中掺杂着不和谐——到底崇明殿死了人,还死了不少人,用来举办“诸王”宴,似冲撞了诸侯贵气,有不吉之意。 纵如此,诸王之间纵心有不虞,又谁敢议论?都是聪明人,互相心知肚明——他们那坐宝位的亲戚或借此有震慑之意,便有默契的谁都不捅破,只眼神来来往往,已交流了个七七八八。 …… 不多时,圣驾终临。伴着小德子“皇上驾到”的尖声,项天择携手苏菡从崇明主殿正门入,席间诸王忙噤声、起身移侧伏地相迎,呼道: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待诸王语毕,项苏二人已缓步走上台阶、步至高处,就一张宽敞銮椅坐下。 “平身、平身。” 落定浮手,项天择笑道, “都是自家人,无需如此多礼,快入席就座。朕为尔等入京,可是做足了准备!今日吾等就敞开了吃喝,将君臣之礼暂抛一边!” 高声宣语、激情振奋,他话落诸王得令,稀拉疏松先后起身,摆开下裳再度端坐入席。说是将君臣礼抛一边,可谁真敢如此? 项天择从左往右一一扫过这些人——都还有印象,或是叔伯或是子侄堂亲,有些前次日后还真没跟他“客气”过,要不怎么是亲戚呢?亲到想到算计他。 所以,他又怎能和他们“客气”?呵。 “藩王宴,起~~!” 见众人皆已稳坐,小德子遂看向项天择,眼神示意请命,项天择便向他轻颔首,小德子才又放开嗓子尖唤。 殿一角早安置好的乐工于是开始吹弹,丝乐骤然便起,宫婢端着盘盘美食有序款步入殿,紧随其后的是覆着红轻纱、身材婀娜的舞娘,伴着乐声翩翩起舞。 ……乐声飘出寥远,崇明殿里欢歌艳舞仿如欢庆太平盛世,酒肉穿肠过,众人面带红晕、渐有醉态,不过这醉态不比往日,有迷幻之感,但诸王也只当喝的高了,殊不知他们已在不知不觉间服食了“延年益寿膏”。 …歌舞升腾,美食连连不断,宴席如此热闹,满殿欢腾乐事让人沉醉,却也让有人如坐针毡。 譬如当今皇后苏菡。 她坐在高位,喜欢的人却坐在她右侧下方,自那位时不时投来的饶有情意的眼神叫她甘之若饴又难以承受,被他看到她坐在项天择的身边更是叫她难受,可礼制又不得不遵循——所以诸王进京、藩王宴,是她最期待又最惴惴不安的事。 她能看到他,满腔柔情有所寄托,又不能不介意自己现今身份,所以坐立不安。 于是极少喝酒的苏菡此夜竟一反往常,一小杯一小杯接连饮了起来,酒入愁肠,烦恼似乎消了些,只是脑袋禁不住有些发昏、人亦有些醉, 而坐下诸王听歌赏舞、喝酒吃食个痛快,在酒意、药物作用下,喧声也不由多了些,唠着家长里短,项天择看着听着也不多加拘束,所以崇明殿此刻,当真热闹非常。 “皇上,妾身不胜酒力,先回宫了,请皇上恩准。” 项天择正斟杯独酌,忽身旁苏菡轻声向他请令,热气扇打在他脸上,转看佳人脸颊红扑,真叫他几分心猿意马。二人坐得相近,项天择当然清楚苏菡杯杯酒下肚,脑稍一转便知缘故——无非是项天佑在此,让她念起旧事。 便也不多勉强,面上含笑,温缓叮嘱道: “去吧,朕得在这主持,就不送你了,路上慢点。” 对她,项天择自问真的是极尽柔情绅士了。 而苏菡遂起身离席,从偏殿返宫。 其下诸王依旧欢乐,迷离着眼、晃荡着脑,盯向舞娘,对突有人离席根本就没注意到。然对时不时就将目光投向苏菡的项天佑,他自是发现了她先行离席,不由眼睛一亮,见众人欢乐,皇帝似乎也没多注意他,等了片刻便亦想离席去寻人。 却忽一只手不着痕迹压上了他肩——是扮作小厮跟随的尹玥。 “玥儿,放开!我得去找她询事!” 项天佑压低嗓音几分急切道,眉头皱了几分,话声有着些许不虞。 “殿下,现在不是时候,不能去。殿下一走,皇上必会起心,殿下必须得先忍着一时!” “可是~” “殿下!” “…罢,是我犯迷糊了,我听你的。” 丝乐、欢笑声将二人的窃窃私语掩饰了个干干净净,连坐在项天佑身周的其他王侯都未留意,远离他的项天择就更不必说。只看他那弟弟仍坐在原处,便放下几分心来。 而崇明殿中,宴席仍续。 第四十四章 诗会 如此诸王抵京有了几日,项天佑到底还没寻到合适时机与苏菡单独碰面,只能一面期待急切,一面又寻机暗与朝中大臣交会。 而皇城大内,天子宴请三日一次不曾断绝,这般频繁与往年不同,但诸王齐聚一堂,也不疑有他,于是尽情欢乐,虽无第一次隆重,倒也算热闹。 他们只当天子看重宗亲,殊不知项天择只是想更快让这些亲戚迷恋上“延年益寿膏”,犹是其中的项天佑…… 先用鸦片从精神内部瓦解,时间一场待他们自乱;等皆返回封邑,他还有后手——削蕃便在前世华夏古时亦是重难所在,“鸦片”这一神兵利器,项天择何乐而不为?只保制作方法不流传民间便是。 ………… 道此夜又是刚宴请过,项天择览了览折,由坤极殿匆匆往凤鸾殿赶——项天佑来了,他怎么的也会紧张些,得尽量把人比下去,叫苏菡看看,谁才是她的良配! 前世多年,恋爱都未谈过一场;今生重生,也不过二十上下的少年。 而少年的爱,最是纯粹认真,因性格不同或是炽烈或是含蓄——项天择夹在两者之中,他抽空便思,白间心里便有了想法,此刻命其他人悉数留守,他一人提气向凤鸾殿奔去。 一路疾行,无人敢阻拦,顺利入殿,瞧见坐在殿中主座的苏菡,项天择两眼一亮,拉起人就往外去: “菡菡,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项天择,你~” 连话都来不及说,苏菡便被项天择拉了出去,一帝一后毫无形象的在皇城内奔驰,一溜风不见了人影,叫凤鸾殿周守殿侍卫亦或宫人都有些傻了眼——是他们看错了吗?帝后出行不该用步撵吗? 好在现在是夜里,视线受阻,项天择是兴奋的过了头,一时竟忘了他的身份,不过他挑的路线偏僻并无什么人来往看见,不致损了威严。 …… 一人性急,一人速度缓慢且还挣扎,没武功的怎能比得上有武功的?项天择“慢腾腾”拉苏菡走上一段,干脆将人打横抱起,提气运劲,加快奔行。 吓得苏菡又急又慌,感受着穿过的风,不住捶打、在项天择耳旁呐呼: “项天择,你要做甚!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话语夹着风势,然有人充耳不闻。不消片刻,皇城一角——项天择到了他选择踩好的点。 便脚跟轻抬,凌波微步一起,呼呼跃上房梁。 “菡菡,到了。抱歉,刚刚太慢了,朕只想快一点,你不要怪朕。” 立上房顶,项天择放下了苏菡,边放边向她解释,怕她在一片片瓦中找不着着力点,便轻掺住她腰,同时从怀里取出块面绸,展开铺于房梁——不小,足够两个人坐。 “坐,菡菡。”项天择道,率先坐了下去。 苏菡则瞧他,又瞧四周——这么高的房顶,他竟能轻轻松松飞上,他何时有了这样高深的功夫?天佑哥哥怕是不知道这事,是否要和他说? 苏菡暗忖,又思眼下情形项天择不知要做什么,不妨顺了他意,也能给天佑哥哥探听更多。 于是便隔着项天择一只手的距离坐了下来,唇一分,不悦冷道: “皇上带妾身来这,是为何意?” 虽质问,可看那面绸,苏菡不禁温暖,温暖之余亦不禁疑惑项天择何时如此细心? “放心,朕说过的话永远有效。” 项天择怎知苏菡那么多心思,他大意的连自己有武功都给暴露了(崇明殿为混战,难看的出,也没心看),只是不厌其烦得向苏菡解释,转而手遥指远天,划出那片片的星, “这里角度好,又没什么人,清净。朕可是物色这里有些日了,只想带你赏月看星、别无他念。毕竟一天到晚总在凤鸾殿,也很无聊不是,呵。” 一番话很诚挚,话末项天择自己乐呵呵笑了调解气氛,转看苏菡,手摸上后脑勺,眼也有些躲闪,竟几分委屈又连道, “这不天佑来了,朕知你和天佑旧时情意,想在你面前挣些表现。” 女生都喜欢浪漫,不是吗?这样的方式该很好吧? 项天择忖度着——道男儿也不是没有害羞时,他说这话就有些难为情,不过太想表达自己。 而苏菡,适才那一瞬间的注视,她看到项天择眸里灿烂若星辰——一刹那是怎样的触动,他这么多次…他为她做的一切,她又岂非真的铁石心肠? 然转念提醒自己天佑哥哥,苏菡好不容易情绪起的那么点点变化又冷了下来,复淡而冷拒: “妾身如何能让皇上这样对待,皇上叫妾身惶恐。” “是你,”却项天择待她话罢,立轻握上了她只手,认真得看向她,缓声宣道, “朕怎样对你好也不为过。” …… 论那霎那的惊诧,苏菡呆了,呆到项天择就那样握着她而毫不觉。 究竟,为何要对她如此?值得吗?亦不禁苦涩。 “朕唱首歌给菡菡听吧。朕之前偶然间听别人唱的,觉得还不错。” 倒是项天择先松开了,令苏菡立即回神。漆黑中,饶是她这般冷冽,脸颊想来也有些晕红。 道冬夜本冷,风一穿更剧。项天择观苏菡,穿着虽不是很单薄,也总担心她受了凉,便下意识将自己披覆的毛氅解开,给苏菡盖上,而后才开始唱起来。 “风声飘飘,雨也潇潇,夜半还睡不着。忧伤怀抱,谁眼泪掉,窗外雨打芭蕉。漫天繁星闪耀,人儿痴痴的笑,不管来世只看今朝,抛开宿命缠绕,画一条轨道,伴我逍遥去走一遭~~ 山外还有山比山高,半山腰,一声惊雷摇晃树梢。人外还有人忘不了,你怀抱,夜夜都是魂牵梦绕。爱恨情仇都付谈笑,多寂寥,星辰变换诛仙桀骜。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江山多娇,封印魂魄于我剑鞘,一声咆哮……” 歌声婉而悠扬,声不大穿透力却强。苏菡听着那歌,一开始奇怪于那样腔调,后来却不禁沉浸其间,看着项天择与项天佑相似还算俊秀的侧颜,怔怔发愣… ………… 道只三日一次在崇明殿聚食莫不太烦闷,诸王来京,项天择可不单单打算让他们吃喝热闹的——想这些个亲戚,因国享福,权力还不小,手上握有私兵……如何能让他们为国贡献,点点收回他们过大的权力,项天择沉思着。 稍有不慎必会乱起,社会不稳、国家动荡,好比前世,起兵反叛的也并非项天佑一家…这自是他不愿看到的,所以尽量点点蚕食、步步软化。 而如今京师偌多王侯,头一个项天择要下手的,自是项天佑!虽暂不能如何,也能敲打敲打——那厮怕是以为他从华夏来独一无二,天生就该是主角命吧? 呵,那他,就打破他这种优越! 由是诸王抵京第十一日,京安城郊一处隔的远、大多文人到访的野生梅林,便可见众多甲士重重守卫,豪华车驾停留,方圆十里驱遣书生百姓,腊梅树下天家贵胄席地跪坐,看起来还真像坐而论道。 但见天色亦是晴朗,众人看着那白中带红的小花,一朵朵俏生生绽放枝头,散着逸逸清香,微风起香远播繁花颤,真叫人心旌荡漾。 “这处野腊梅林是朕郊外巡游时无意中发现,特邀诸王共赏。诸王以为如何?”项天择开口,发言笑问。 他与苏菡同排、坐北朝南,其下他王分了数排数列,听皇帝这一说,诸王忙出声附和: “花开灿烂、芳香飘远,如此美景臣能得见实是三生有幸呐~!” “都不知臣的安陵能不能找出这么片腊梅林呐,臣真是、歆羡不止~!” …… 道林子虽好,也没有那些人话中般完美,他们封地何愁找不出这么个林子?所言无非恭维——皇帝都说好了,你还有胆子说不好? 项天择心知肚明,故笑而不语,转看离他近的项天佑,用着兄长的慈祥——他前次也一贯对他如此,暂该是什么样自还是什么样。 “天佑呢?天佑以为如何?”笑眯眯问道。 “啊?”项天佑微错愕,不想点名道姓问他,但他脑子一转,立即嘻哈打趣道, “臣弟被这美景吸引沉浸其间,都未曾注意到皇上的话。是臣弟的错、臣弟的错~,不过臣弟还想若是皇兄许肯,把这野梅林移到臣弟的封邑洛安去,必是美事啊!哈、哈哈~。” 一席话答的恰到好处,惹得在场诸王同笑,项天择亦“哈哈”朗声大笑,笑而手指向项天佑,扫过他人道: “朕这皇弟呀,就这点出息,不就个梅林嘛~?朕准了、准了!” 似责又不怒,表现了做哥哥的对弟弟的关切友好。项天择话落,率先大笑,其他人亦跟着笑起来, 真、好一副兄友弟恭的温馨画面呐……呵。 梅林中于是充斥着好长一阵笑声此起彼伏,待笑声终了,项天择摆手,看向梅花、示意诸王: “朕突想既赶上这梅花盛开之时,不如在场诸位就以梅花为题,通通做首诗如何? 就由天佑开始,天佑诗文出众,父皇在世时颇为夸耀,朕也好久没见到天佑当场作诗了。” 前都是引奏,从现在起才是他真正要做的事——项天择看向项天佑,又率先指名道姓他,目光中含着的深长隐味项天佑却是不曾留意。 只想作诗,还是梅诗,他莫不拿手——不禁得意暗喜,他可是华夏过来的,唐诗宋词打小背,有何难? 这是他的主场,他理所应当。 被众人夸耀得多了,都以为这就是自己作的了,自己就该被世人称赞歌颂,就该得到最好的一切,愚昧古人又怎能与他相比? …但可见项天佑成竹在胸,却眉间微皱、佯装迟疑: “这…既皇上有令,那臣、臣理当听令,臣、献丑了。” 话落四十五度抬头看梅林,似在思考如何作诗,其实不然,项天佑不过在想背哪首罢了——太好怕被忌惮,太差又不符合他往日风格, 沉酌再三,终选定了首南宋陆游的《卜算子·咏梅》,于是长看梅花,开口悠悠颂道: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静,项天佑悠悠作罢,词成四座惊。 第四十五章 诗会下 野梅林下,天家汇聚,一首《卜算子?咏梅》一出,立震住全场,赞美之词当即加诸于项天佑身: “不愧是武仁王呐,这么多年诗才不减当年!” “是啊,是啊。想是当世文豪也未有几人能做出这般诗词吧。” “武仁王,高、高!” …诸王不吝夸赞,溢美之语飘荡在野林中,词中怪异之处他们听着就听着,也没谁挑出——皇帝与他这个弟弟的关系之好天下皆知,谁会讨这个没趣?便大多阿谀。然固有奉承成分在里,也其实感叹项天佑诗才之高,发自真心的钦佩。 苏菡亦然,听到这首词她眸中大放异彩,见众人夸自己喜欢的人,虽不能与之同受,可目睹她的天佑哥哥这样被推崇,她还是极开心的,脸上便不自觉现出红晕。 一眼两眼,妙目投诸于项天佑身。 但于那异彩开心间她又隐约有担忧——词中有语意不当之处,天佑哥哥怕是忽略了。便瞥看项天择,飞快的一眼,见人似没什么反应,才稍稍放下心——项天择他,怕是不能懂这首词吧? 苏菡如是想,神情仍做清冷,观受众人夸赞的项天佑一脸谦虚之像,更是欢喜——这才该是她喜欢的人,有才华,又不娇纵,苏菡这样对自己说。 而项天佑尽管受意料之内的赞美心里洋洋自得,面上确是装作“慌张”连连摆手推脱,“谦恭”不已: “让皇兄、让诸位见笑了,我也就能写几个小诗,再无其他才能。不过这世上诗写好的人多了去了,天佑不敢居高,只求有个跻身之处、跻身之处~。” …… 众人七嘴八舌,一出你来我往的戏码身为皇帝的项天择默默看着、不多话,看着那些人恭维,看着项天佑嘴上不说、心里得瑟——当真以为他这点眼力见没有? 却不禁心里摇了摇头,暗道: 呵,蠢才!连背词都选了个不适时的——这样的家伙他前世竟被之夺了江山,也可见他是多么悲哀了。 项天择暗笑,为曾经的自己遗憾,对那首《卜算子咏梅》嗤之以鼻——并不是那首词不好,而是它的意境完全不适于这个场合。 但看那词,上片写黄昏时风风雨雨,植根在荒凉驿亭外、断桥旁的梅花冷落凄凉;下片写梅花孤洁傲岸之品格,什么无意争春斗艳,凋零飘落、成泥成尘也依旧保持着清香…… 陆游写梅花,是暗抒被排挤的不满。 可于项天佑,除了他这皇帝,谁敢排挤,还不满?呵。 便听诸王恭维之声渐消,项天择当即拉下了脸,似不悦道: “天佑做的词调听上去颇为低沉孤幽啊~。怎么,朕有排挤欺负你,还是诸王中有人如此对你,使你对朝廷不满?啊~?” …怎么会这样问?刚还飘飘然的项天佑听着吃了一惊。那词有问题吗?项天佑不解,飞速回忆一遍,须臾暗道——不好!他选错了! 冷汗顿时涔下,被这样当众质问,项天佑甚觉脸上无光!可项天择是皇帝,他不能敷衍对待。而适才夸他的那些个王爷,也没一个出来帮他说话… 气氛一时凝滞,诸王抿唇不语静观事变,花瓣徐徐飘落,项天佑转而慌忙化坐为跪,解释道: “未有此意、未有此意,皇上误会了!皇上对臣弟之好天下都知,臣弟亦是深为感念。所作仅是一首词,词意不当处,请皇上责罚!” 众目睽睽被这样斥责,不得已下跪,于自傲自负的项天佑实是大辱!他将头压得更低,非是为表谦卑,而是掩饰自己面上因觉耻辱而有的羞红——被一个古人耍了,项天择,好你个项天择! “皇上,” 忽一清丽女声响起,身旁苏菡半侧了身对向项天择,颔首微躬身,插话了,“武仁王向来对皇上、对朝廷忠诚,此举必是无心之过,妾身敢请皇上宽恕。” 心上人在眼前这般,她怎能空看着?语意间,苏菡不免急切。 然其实项天择并无追究之意,因这不是重头戏。此刻又苏菡发话,项天择虽因她为别人说话而稍难受,亦点到即止,遂大笑道: “皇后不用求情,天佑是朕的亲弟弟,朕怎会怪他?朕不过是装着吓唬、其实说笑,” 边说边指着跪地的项天佑,项天择当众毫不留情地践踏着他所谓“尊严”,扫视诸王, “没成想还真把我这弟弟给吓着了~。快起、快起,别跪了,哥不怪你。哈,哈哈~!” 他那一笑,其他人自不笑也笑,由是诸王的笑声瞬间充斥了梅林,项天佑到后,也不得不跟着附和笑起来,表现得没心没肺,然其实他心理, 是恨!是恼怒! 恨不得不屈服于“绝对的权威”下无能的自己。 项天择、项天择——总有一次他要把他从那个位子拉下来,而后自己坐上去,成为天下之主! 这样想,项天佑就觉得他现在所受的所谓之“屈辱”,都是成大事前必有的忍耐—— 毕竟,他可是现代人,优越的现代人怎是愚昧的古人可比?他会成为千百年一出的圣主,用他的知识带领这个国家走向文明富强! 项天佑眸中深处,夹着狂热隐忍与愤懑,是那样深沉。他拳头暗暗紧握,又很快松开。 但诗会仍在继续。 …… 从武仁王后,按着次序,诸王依次作过,然自无能与那首“咏梅”作比者。轮到最好,只剩一人没作——当今皇帝项天择。 然皇帝作不作自看他一人想法,没人敢妄论。诸王私下皆想这皇帝诗文不行,怕是不会作,接下来不知要做些什么。 众人于是静待佳音,连苏菡亦是说不出的竟对她身旁这人生出几分期待来。 却沉默稍许,听项天择悠悠道, “尔等既都做了,就该轮到朕了。” 说着浑不在意地整了整自己衣袖,左手搭左腿、右手搭右腿,随即平视诸王,温和笑语: “朕提出的以梅为题,没道理朕自己不作。诸位权且听好~,” 话至此,项天择陡然不再笑语,正色不少,缓缓诵出了他早于心内选定的华夏宋代林逋的《山园小梅》: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 …… 这诗,是皇帝作出来的?!当真是他作出来的!? 众人听罢,已惊得无以复加。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皇帝何时有这样文才了?一帮皇亲国戚,皆表示不敢相信。苏菡也是,她听得那诗,已不知瞄看了项天择多少次——之前命人给她的纸上写的一些诗,她全以为他抄的,莫不他真有这样的文采,又为何一直隐瞒?还是这次,也是命人事先做的? “皇上作的好啊!首联表达弗趋荣利、趣向博远,颔联又把梅花的气质风姿写尽绝了!臣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是啊,皇上的诗文丁点不逊于武仁王呐!” “臣、臣,臣活了这么久了,还没见过能把梅花说得如此传神的句子!” ……又通通开始在项天择面前卖起乖了,而且大卖特卖——管是自己作的,还是早找人代作,这重要吗? 对皇帝来说,一点都不重要!诸王咬紧了这就是项天择作的,大夸特夸。 况且,这确是一首好诗,与项天佑作的《卜算子咏梅》侧重不同、不相上下! …… 野梅林下,但听不明真相的诸王绞尽脑汁、不重样的夸,项天择如项天佑般受得心安理得,实则是一边与诸王交谈,一边暗注意项天佑脸色—— 果不出他所料,这厮脸色明面上的难堪、惊惶。不由嗤笑,项天择对此也不点破,随他去想去猜,他在旁乐得看戏。 …怎么会、怎么会,《山园小梅》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大陆、这个朝代,还一字无差?! 无以形容项天佑此刻的惊骇,周围人虽多,他却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片漆黑。但看他一语不发、兀自瞪大眼——天知道发生了什么! 混蛋,是谁?项天佑如坐针毡,他脑中掀起了激烈争论——绝不会是项天择作的,他不信、他打死不信! 那是谁?难道除了他还有其他穿越者! 他并非独一无二?! 这念头一起,项天佑内心骤然生出恐惧与深深的不安。 只一个劲得想:那人,是助力还是阻碍?可恶!他一定要把他找出来,若是助他,不妨让他活着、予其尊荣;若非助他,那就……灭了他! 青一阵白一阵,某人脸色此刻好看极了。 项天择自将一切收诸眼底,他适时开口,徐徐地拉长语调,眼似不禁意瞥去: “天佑还一句话没说,你以为朕作的如何?” “啊?”逢问,项天佑慢了两拍才堪堪回过神,而后立刻行揖礼正色道, “皇兄作的极好,臣弟一时沉浸其间、难以自拔,请皇兄恕臣弟不敬之罪。” “好、好,何来不敬、何来不敬?” 项天择压手又笑,诸王亦笑声附和,一时氛围似无比融洽和谐,可真正如何,一人心知肚明,一人猜忌不安。 第四十六章 私会,殇情上 约莫一个上午,诗会终以项天择的大出风头告结。 但可见诸王向项天择行礼作别,跟在其后乘上各自车驾,项天择则与苏菡共乘天子车與,甲士跑前开道,渐而远离了城郊野梅林,淡淡清香亦愈发飘散。 “那诗真是你作的?” 车轮滚动,车马前行,上下颠簸扬起灰尘。苏菡终止不住内心疑惑问了出来。厢内可坐只一处,她与项天择虽不得不同排,却隔得颇远。 “你以为呢?” 项天择双手分撑着双腿、笑而不明说,苏菡也便不再问。二人随即沉默无言,各有思索,项天择所思是他接下该做;苏菡所思却不过于人了。 …… 一路天子车銮径直返宫,项苏二人奔去各自寑殿。 坤极殿里,项天择前脚刚一踏进,柳郭二女后脚便行礼相迎。 “皇上(皇上)。”二人齐唤。 “嗯”项天择颔首回应,一眼瞥见案头又摆了几堆新来的奏折,不禁摇头、抑苦横生,又不得不嗤笑着走近,继续开始了每日要务。 这一落座又好长没个尽头,扫过几眼,飞快做个批语、盖个印,也等天将昏为昏时才堪理了个七七八八。 …“啪” 坤极殿里静声屏息,只有时不时的纸张拍击声。但看一人高座,手下合上了不知是第多少本折本,最后也终是疲倦了, 头昏、脑胀、眼花——项天择目前的直观感受。他索性暂将这些东西搁置一旁,起身走出,看天色沉沉,侧身远眺凤鸾殿方向, “去看看吧,难得去的早些,给个惊喜~!” 项天择心道,像个孩子般的雀跃,而想法立刻付诸实践,他向小德子等人说道: “朕去找皇后,你们都在这呆着。” 话落提气,一溜烟不见了人影,余下黯然的郭筱和面上毫不在意的柳箐晗。 …… 轻功极速,不消片刻人到了凤鸾殿近前,熟悉的植物景致,殿前苏菡常修剪摆弄的花草,项天择见着这些就心情大好、还免不了雀跃,速度不由渐缓渐熄,却往日不敢相拦的苏菡贴身婢女沁悦今日一见他忽迎了上来: “皇上来了?婢子参见皇上。皇上是来找皇后娘娘的吧?娘娘就在里面。” 但见沁悦先是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言语温和、笑意堆叠,话听着却莫名几分不自然,声音也有些虚托的大,表情也似乎不甚正常。 “嗯。” 然项天择也没往心里去,他点头哼声,虽有些奇怪,也没往别处想。 继而前走,沁悦忙退到一侧,项天择则步子轻快,凤鸾殿的门掩着,菡菡在做什么?他暗暗猜测,面上兴奋、遗憾交杂——可惜,没能给个惊喜。 离得门只还有几步远,却竟有极小的声音飘入耳里—— “快走,他来了!” “好、好,菡菡,我下次再来看你。” …… “噼、啪!” 一男一女的对话、熟悉的声音,恍如雷霆从项天择头顶劈下,他两眼骇睁,三步并两步上前,手用劲大开门,余晖顿倾斜入里,他头一侧便见苏菡正不紧不慢地关窗,似见他来了,停下手上动作,欠身向他行礼: “皇上。”她淡道,表现如往日清冷、没有异样。 项天择一愣,转亦笑应: “嗯,今天折子看得快了点,朕就先来看你了。”虽应,却疑心已起。 边说边走近,就算之前有人,现在也肯定已经跑了。跟着扫看屋内一圈, 但见榻上有些乱,乱的地方约莫两个人可坐,依苏菡的性子,爱洁自律,不该如此;又见桌上有两杯水,项天择似漫不经心触去,两杯水皆是温的,一瞬间他心往下沉。 “菡菡之前在做什么?” 但没证据的事,他再怀疑也不会轻易说出,万一……万一不是,徒生了嫌隙,于是项天择尽力不去想、尽力克制自己,扯出个笑。 “看书、写字。”却看苏菡眼都不眨,淡回了他四个字。 “啊,这样啊。” 简短的四字,两人的对话不知再怎样继续下去,项天择选择以傻笑掩饰他二人骤然变的几分怪异的氛围,突又转道, “朕、朕忽然想起来,坤极殿里朕、朕还有些事没处理,那朕、朕先回去,晚些再来。” 讪讪道,话罢转身就走。 苏菡瞧去他的背影,嘴上说道:“妾身恭送皇上。” 可见榻上的乱和桌上的水,他想到什么、猜到什么,她大致清楚了。 莫名的,心情有些沉重、不好了起来… ……… “皇上,皇上~。” 便从凤鸾殿返坤极殿,走于长廊、穿过根根廊柱,返至半路,项天择恍见小德子一人迎面而来,举止间似挺焦急,见到他眼睛猛然发亮,加快步伐赶前,张嘴似有事要禀。 “皇上怎不在凤鸾殿?内臣一路急赶,就是为寻皇上,有要事禀告。” “何事。”项天择驻步、皱眉,他心情不好,因而说话也是冷峻不耐。 “回皇上,是武仁王的事。”小德子低眉顺眼,试探地回,“皇上不是命内臣等注意武仁王动向,有什么事第一时间作禀?” “武仁王?快说!” “回皇上,宫里有人注意到武仁王之前不久从、从凤鸾殿方向离开。” ……凤鸾殿?饶不想相信,如今证据就摆在眼前,项天择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悲凉,他挥手示意小德子回去,自己则转身,又回凤鸾殿—— 拳铁握、牙紧咬,每一步走的不快却很稳健,夕阳余晖渐远,黑夜开始笼罩,项天择无法形容自己此刻心情的复杂。 偏生这么巧,他前脚刚注意到不对,后脚小德子就来禀报,偏又是凤鸾殿方向,所以,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吗? 就算知道她最初心悦于项天佑又如何?他不指望这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她的心意,可原来、他做的一切都毫无作用吗? 心意被践踏,被当成小丑一样的耍弄,如何能忍、如何能忍? 苏菡呐苏菡,你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牌,在朕的地方、抽朕的空子与别人私会? “混,蛋!”上下齿紧咬,吐出这两字,项天择双眼眶,已然深红。 ………… “皇、皇上?!” 道此时已是暮色深深,守殿的婢女渐点起烛火,沁悦不想皇帝这么快就去而复返,突看到人时她还颇为惊异,语气也就诧异。 “滚开。” 却自皇帝口中发出这两字,沁悦当场就愣了,怔怔地满以为自己听错了——皇上是有多久没说过这样的话了? 恍回神时,人已向内殿去。 莫非、莫非发现了?饶是沁悦再不敏感,这一刻也显是察觉了项天择状态不对,不由疑心、不由望向凤鸾殿内,眉间紧蹙凝聚——小姐,您、您千万不要有事… …… “皇上。” 未感任何意外的,苏菡见项天择进来了,欠身稍行礼,淡应算是打了招呼,让开案几前的座位,又跑去榻上看书。 若往日,项天择见苏菡这般,怕会很无奈地抢过书,一遍又一遍得叮嘱她:“光弱,对眼睛不好。” 此时某人却只就着桌旁一张凳子坐下,两杯水都已不见、床榻也是平齐如新,可发生过的事并不能这样简单抹去,项天择至少现在,没了和苏菡拐弯抹角、唧唧我我的心。 张嘴便开门见山: “有人来报,武仁王从你凤鸾殿的方向离开。” …“嗯。”终要来了吗?听到“武仁王”三字,手上拿着的书再无法使她平静、遮掩慌张,苏菡说不出她现在心里什么个复杂滋味,只悲哀得觉得、看来避不过了。 而她想时,项天择仍继续陈述, “朕之前第一次来找你,就听到你殿里有男女交谈声,一个是你,一个就像天佑。” “……嗯。” “那时你床榻是乱的,桌上两杯水是温的。以你的自律,床榻不会是乱的,水若无人喝,也不会空倒。” “…嗯。” “如今想来,事出反常必有妖,之前你的婢女沁悦那样拦朕,故意说话大声,就是在给你和项天佑通报,以便让项天佑及时逃开。而朕开殿门时,你也正在关窗,他想是、刚走吧!呵!” “嗯。” “朕说的一切,看来你并无反对。” “……是。”值此时,苏菡终于放下了对她而言已毫无用处的事。 …… “是?”彼时项天择侧对着苏菡,学着她,怪腔怪调地道,“承认的真大方呐、啊~?” 只一简单的“嗯”“是”,让项天择感觉自己做的、说的一切都像打到棉花上,那么苍白无力,他扭脖、点头,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满肚子怒气冲得都要炸裂,偏不知如何发泄,积在那个点总是不得畅快,很久没扔过东西的项天择,瞥见桌上的壶、杯,突直接一手横到了地上, “啪~!”生生刺响,壶杯碎成了一片片,水向四处散,裹了灰尘。 于异常安静的凤鸾殿里异常刺耳,可某人无动于衷、视而不见。 但有人终止不住爆发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苏菡?是不是觉得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心意、玩弄人心? 竟胆子大到、大到在朕的皇宫和别的男人私会、给朕戴绿帽!” 声声质问激动难抑,项天择语调高昂高过高昂,眸里有怒火哀凉,手一下下猛戳向地! 这是樊阳行宫后,他第一次那样激愤,叫苏菡亦不禁微颤。 第四十七章 殇情下,偶遇上 黑夜、烛火,幽深的环境,凤鸾殿里项天择激动的斥问还未告结。 而苏菡虽放下了书,人却还坐在榻上,对项天择的诘问,她似乎无甚在意。叫项天择看着,只更大动肝火——明明是她错了,却像个无事人一样坐着一动不动,连表情也未变化;反倒是他自己,就像个火药桶、像个跳梁小丑! 两番对比,哀己不幸、怒己不争! “你就那样喜欢项天佑?朕对你的情意,你通通看不见吗!你是不是没有心、还是对除项天佑之外的所有人都没有心!” “噌噌”几步近前,苏菡现在的状态叫项天择大为出火,他边问边大作手势,一会指向她、一会又指向自己、一会又指向地,但即便如此,声声控诉中竟仍还饱含深情。 然那一板一眼的质问叫苏菡看在眼里,他盛怒模样现在她眼中,不知为何她突然生气,无法再心平气和,明明清楚是自己不对也就是生气,隐隐的…竟还有委屈。 道苏菡内里五味陈杂,却犟着脖子、硬着脾气,理性清冷的让自己不带丝毫情,漠然方回: “对,我就是喜欢他,就是喜欢项天佑,从小就喜欢他!和你在一起的三年,我大多想着念着的还是他!所以你对我怎么好我都没感觉,我就是这样没心没肺!” “你、你!” 她执拗地说着一切,项天择听得气得发狂、话都说不顺,两眼陡然充血变红,左手高举了上去,死瞪着苏菡,巴掌似下一秒就要落下,却苏菡扬起脸反往前凑,项天择瞪她良久,手最终无力垂下,只向后连退了几步,神情压抑痛苦,眸里深含迷茫不解,犹是叫人心疼,须臾喃喃地陈述着, “最毒妇人心,果然没错、果然没错! 可苏菡,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啊~?很久前发生的一件事我记着的时间是你无法想象的岁月!我倾慕你、爱怜你,我努力改变自己、努力去学习治国为君就是为了你!你不知为了新的机会、为了到你身边,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我一直顺着你、不愿让你难受,相信‘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希望用自己的方式让你知道我的好,我尽量有耐心,所求不多、所求不多,如果可以,希望与你、只与你共度一生! 可你呢,你就告诉我这么个答案,我做的一切在你眼里是那么可笑~。呵,苏菡,你知道吗,你这话真的很让我伤心。 但即使这样,我还是不会对你用强,因为我不屑!我要的是你的身心并非只你的身!” 项天择一字一句叙述着,他暂放置了自己“皇帝”的身份,以普通丈夫、恋人的口吻,表情亦随着话不同而变化多端,温柔、追忆、苦痛…至此时他却只缓摇了摇头,眉轻挑、嘴角勾起,露出点点白齿,嗤笑嘲讽自己, “可如今、如今,呵,苏菡,你叫我失望透顶!我tm就是个傻子,才会一直那样傻傻喜欢你!从今往后,你、你自己,好为之、好为之!” 话落反身,项天择踉跄着拖着沉重的步伐,手捂心口,现出无比落寞哀凉的背影,在火烛印照下时长时短。余下苏菡看他那样孤独,看他与自己相距愈远,回想适才他全程都是“我”字、感人至深又无比决绝的话语——他竟如此、竟如此吗? “项天择!” 苏菡突惊呼,这一离开她与他就再无关系了吗?! 不,不能那样!有人突然惊慌,不知从何处生的惊慌催动着她,苏菡连忙几步跑上前,伸手试图掺住项天择一边。 “滚!” 却项天择,竟一手甩开了苏菡,转对她咆哮——从小到大,他从未对她如此过,苏菡被吼得愣着傻在了原地,眼前望着,没有焦距、不复神采,似久久回不过神。 “噗” 而项天择推开她后,突毫无预兆好一口鲜血径直喷出,洒散在地,分外醒目。 …“项天择!”深红的血,映在眼里叫苏菡陡然惊醒,她再呼,可四下看去殿门大开,哪还见某人身影? “…项天择。”喃喃幽道,某人默默垂下了头,见脚下血迹,眼中闪烁莫名、若有所思。 ………… 可恶、可恶! 从凤鸾殿出来,脑中不断盘环着往昔点滴、和刚刚殿中的一切,任愤怒和悲情催发自己,像只无头苍蝇乱撞,项天择黑暗中一路提气狂奔,恍回神、恍停歇,周遭苍翠幽陌,道皇城如此之大,回目四望,项天择竟不知到了何方。 只可见侧不远处有一小亭,有石桌石凳,一圈木椅,被众翠环绕。项天择正思绪烦乱不想回坤极,便索性往那亭中一坐。 坐在椅上,一腿放下、一腿横搭,半身倚着亭柱,望弯月残缺,思及己身,悲凉更甚。 幽翠圈圈包蔽,在缝隙中投射入月华,晚风凉凉,吹使衣袂飘飘。 那时气血上涌,到现在项天择才稍平复。但见他倚靠着一动不动地望月,不知是多久,丛中突有动静,窸窣并不自然。 项天择闻声警觉,头偏折、两眼下意识看去,厉喝道:“谁!” 话声落,从丛中几下钻出一小个子,离得近、项天择借着月光可看得出那人穿着太监服,一见着他,估计是被龙袍震慑,又或哪里看过,显然是识得他身份,“噗通”跪地,口一张高呼,声音颤而胆怯: “皇、皇上,小子、小子参见皇上,吾皇、吾皇万岁~” “行了,起来吧,你是何人。” 不想话未说完就被项天择招手不耐烦打断,那“小太监”遂轻“啊”的一声有些无措,显然几分慌,还以为自己惹了皇帝,吓得不敢起,头也更低,说话断断续续, “小子、小子是新入宫的小太监,被、被分到洗梧宫打、打扫。” “洗梧宫啊,” 项天择听他话呢喃,脑中陷入思索:洗梧宫是什么地方…罢了罢了,宫里这么大,几千个屋子,他也不是哪间都清楚。于是转摆摆手续道, “既是洗梧宫,怎么到这来了?” “啊?”小太监回得似很害怕, “小子、刚入宫,不、不知道地方,迷、了路。” “哦,原来如此。”项天择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下一秒忽盯着那小太监看,问他: “虽刚入宫,可知御膳房在哪?” “…啊?”小太监语中一顿、心里一疑,转就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对,忙应, “知、知道。” “好,知道就好。去,给朕抱坛酒过来。” “酒?去御膳房抱?” “废话,赶紧的!” 道项天择回话一冲,似很凶猛,吓得那小太监身一起、飞也似得跑出,提溜不见了人。 留项天择在原处苦笑,摇了摇头。 ………… 过了好一会儿,亭子再无人造访,晚风嗖嗖吹得项天择有些冷——其实他身负九阳,轻风能耐他何,觉得冷,不过更多是心里的感觉罢了。 “那小子,不会不来了吧?” 隔了许久不见那小太监回来,项天择自言自语,心里禁不住有些打鼓——莫不又迷了路?呵,他今晚想借酒消愁怕是不行了。 正这样甩头、想时,却道丛子里忽有动静,项天择转看——正是之前那小太监,双手合抱着个挺壮的陶坛,坛上贴着张红纸,书着个大大的“酒”字。 “好小子,还真给朕抱来了!” 项天择看那坛子暗自一喜,瞧小太监抱着似几分吃力,忙从他手中接过,一手抱坛、一手拔塞,红布包的塞往地上一扔——这一大坛酒,他今晚是打算不喝光不算数了! “嗯,香,好酒!” 道塞拔开时,酒香就开始飘散,鼻子稍凑近,那酒香扑郁而来,项天择遂大赞道。 而后一屁股坐回原位,脚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架着,他手拍了拍旁,豪爽对小太监道: “过来,坐。” “啊?” 彼时“小太监”深弓腰,一听皇帝要“他”坐,“他”吃了一大惊,忙又跪地,身发抖颤应, “小子,小子不敢!” “坐!”项天择加重了语气,“此乃皇命!” 小太监这才无可奈何到皇帝拍过的地方坐下——但他坐的毫不安逸,身体止不住哆嗦。 “别紧张,朕又不会吃了你,” “咕咚”一口酒下肚,项天择喝得好不畅快,他眼看着月、嘴上却大笑,更是随意拿袖子擦了擦嘴,续又说, “朕只是找个人说说话,碰巧与你有缘罢了。” “唔”小太监支吾,抿唇噤声拘谨、听着不敢答复。 却他眼里,深埋着与他外在表现所不符合的精明、机灵与狡黠。 皇帝项天择?所谓之小太监瞥看面前着龙袍的年轻男子,暗忖——还真有趣,来皇宫熟悉地形、打探情况,竟与他碰着了~。天佑的亲哥哥呐~,这是在做甚?自入京所见,这皇帝与民间传言的形象极不符合。正巧今夜,倒不失为一个对他加深了解的好机会。 “小太监”想着,暗打定了注意、收敛了心思。 第四十八章 偶遇下,深入 “你是哪人?何故、净身入宫,做了太监。” 小亭内,但见项天择一手拖着坛底,一手扣着坛口,头高扬、脖子拉直拉长,“咕哝”给自己灌上一口又一口,而他眼里的小太监则坐于一旁十分拘束,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 逢问,他才老老实实地回: “小子、小子安达郡徽、徽县人。” 转几分哀道,目盼流转,增了悲意, “家中、人多,前些年饥荒,养不活小子,更别说去书塾读书。听人说小子这样穷人家的孩子,净身…入宫是个出路,爹娘便一狠心把小子送进来了。” 呸,什么净身!嘴上一个说法,心理一个想法,那小太监说到“净身”一词几分不自然,他低垂下头、脸有些红,暗啐道。 而项天择还以为是净身勾起了这太监伤心往事,听他说是饥荒闹的,又不禁悲伤——究其缘由,是他没做好,使国民受灾。 不禁歉道:“怕是有很多与你一样情形、迫不得已入宫的。是朕做的不好、远远不够。” “不曾不曾,”小太监听罢,慌忙行礼接话, “皇上一直都在为天下臣民努力,已经很好了。”可不努力?小太监暗讽笑,过去三年一直在不断折腾。 “罢了罢了。”听完小太监话,项天择甩手无奈苦笑,悠道,“世事无常,既然进宫,好好努力做事,朕保你一份前程。遥想昔日小德子,朕现今信任的太监,也与你情况相差不多。” 话落跟着又喝了口,酒下肚后某人突将酒坛一送,递给了那小太监,朝他笑言, “会喝酒不?叫你辛辛苦苦抱来,也该让你尝几口!这酒,还不错。” “啊?”喝酒?小太监有些瞠目结舌,但见他脸胀得通红,一个劲地猛摆手甩头, “小子、小子不会喝酒,不能喝、不能喝!” “废什么话,”怎道项天择翻一白眼,不耐斥他,酒坛子更近了几分,“朕给你就喝!男人怎能不会喝酒?喝!” 叫那小太监骑虎难下,想了想不得不接过坛,“咕咚”喝了小口,立马就“咳咳”连呛了起来——饶以她有“军机卧龙”之称,也不知这“酒”究竟魅力何在。然这皇帝,确有可疑,她该替天佑好好侦查一番。 这样不动声色想着,项天择却是大笑,讽他说“连酒都不会喝~”,便一阵摇头拿回坛,又一顿猛灌,望着天上那轮清月,目光中似有无尽惆怅,冷不防突没头没脑地来了句: “进宫前,在家可有喜欢的、相好的?” “喜欢的,相、好的?” 道永远都猜不到这皇帝要说什么,小太监索性放弃思量,以她的心理素质这会对项天择已不再讶异,胡乱诌了个说法回他,用着惨兮兮的口吻, “家贫,为生计烦恼,没有喜欢的,更没有、没有哪个姑娘,会看上我这样的穷小子。” 相、好,自是没有,喜欢的却有,小太监思着,脸禁不住几分绯红。 却听项天择下一秒应她,提着大酒坛,无尽怅惘道: “没喜欢的好啊、没喜欢的好,没喜欢就没痛苦,没喜欢就不会像朕现在这样‘举杯消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 …这是,为情困?小太监瞧着皇帝颓丧模样,暗咂了咂嘴,不说什么,静静听着、默默分析。 而项天择痛苦地絮叨: “朕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你说,你说她怎么就那么没眼光?!放着朕这只好股不买,买只涨停股!tmd脑子进水了!” 项天择越说越忿,语气激烈非常,骂完一句“脑子进水了”才缓和了些,却继续唠叨, “朕知道她喜欢他,朕不怪她。朕就想着努力,以诚心打动,可原来,朕tm就是个小丑!!究竟情为何物、情为何物?朕不懂,朕只知即便发生了那样的事,朕还是喜欢她、没出息得喜欢她! 凭朕的身份,朕当然不是不能硬来用强,可朕不愿,因为朕尊重她!朕不屑‘霸王硬上弓’,朕是皇帝、是天子,何等尊贵,用那样卑劣龌蹉手段……” 道因内心的极度苦闷,又因酒精的催化,项天择巴拉个没完,他控诉、手势大作,以致最后竟颇有声泪俱下的趋势, 叫素以足智多谋、高度自律、反应快的“军机卧龙”小太监也不由傻了眼——她眼前的这人,是皇帝?便是寻常男儿也不似这般吧。 为情痴、为情困,妇人之仁,难成大气,天佑无虑也! 小太监嗤之以鼻,心里暗下了论断。 但鄙夷之时亦微有担忧——想他口中的“他”和“她”,不会就是天佑和他的皇后妹妹吧?不由警觉、多了个心眼,思忖回去后定要问个详细。 “……朕跟你说啊,朕和她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朕……” 道项天择喝的越高、酒劲上去,越说越兴奋时,丛中动静忽增,俄而钻出了一堆人来,提着灯笼,将全场照了个亮堂,为首的不是别人,是小德子郭柳三人。 “皇上,皇上真在这?皇上快回宫吧。” 但听小德子惊呼,见项天择喝得醉醺醺,上来便要扶他,瞥见一旁的小太监,盛怒又道, “哪来的太监,如此不知规矩!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别、别,”项天择缓挥手忙止他,“是、是朕命他的,与、与他无干。” “是、是,”小德子连应,使眼色让上前要拿小太监的两人退了下去,见项天择喝大了有些不稳,便边使力撑他,边向他禀奏, “皇上,秦大人和孟将军那刚传来消息,不日将回京复命述职。内臣想皇上定想听到这个消息,就第一时间来寻皇上,没想到皇上不在凤鸾殿。一路寻找,恰在附近听到皇上声音,没想到皇上竟在这。皇上可要回坤极殿?” 一席话老长,项天择现在迷糊,哪能全听明白?他只注意到末尾的“回坤极殿”,便连连摇头甩手大叫: “不、不回去!回去干嘛?朕、朕还能喝!” 活脱脱醉成酒鬼了。 “好、好,皇上能喝,回坤极殿再喝。”柳箐晗也去了另一侧同扶。 “别、别扶朕,朕、朕能走。”道喝醉酒、耍起酒疯的项天择幼稚得如孩童。 被小德子、柳箐晗掺着走了几步,他不知怎的忽又不走了,而他那一停,德柳二人哪敢硬扶? 但见项天择脑袋稍向后瞥去,看那小太监,蓦然相问,一瞬间又觉他清醒不似醉了: “若力终有不逮,而事终至不成,小太监,你当如何?” …项天择悠悠长道。一句话意指自己,却不想在那小太监心里掀起惊涛波澜。 力有不逮,事至不成?这是今晚小太监自觉听得最有意义的一句话,她惊了、怔怔出神—— 莫非,他知道她身份?但怎会?说的是情之一事吧?然于她,此前她从未想过这样问题。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又有她辅佐,怎会不成? 小太监愣在原地思绪横飞,突项天择“哈、哈、哈”一顿大笑将她拉回现实。 “小德子,这小太监是新分到洗梧宫打扫的,不识路,你让个人把他送回去。”项天择又指道。 小德子连连应“是”,留下了个太监,和柳箐晗连着郭筱一起将项天择扶上步撵,一行人遂向着坤极殿而去,留着小太监跟着被指派的太监后头。 ………… 一路摇摇晃晃、晃晃摇摇,项天择在步撵上就接连吐了几次,险些将苦胆水都给他翻了出来。不久到坤极殿前,一行人手忙脚乱地把皇帝扶了下来,又是漱口、又是洗漱,项天择迷迷糊糊得、眼一开一闭配合他们。 一顿忙的慌,但见坤极殿里人头攒动、影子交混,待诸事完毕,众人将退,项天择却不知何故,一手拉住了柳箐晗,大声叫喊着: “箐晗,别走,陪朕说话。” ……气氛立静,因这突来的插曲。然这话一出,就算可能是醉话、耍酒疯,但是皇帝的话谁敢不从?便见小德子与柳箐晗眼神交互,柳箐晗遂脸颊红艳艳地留了下来,郭筱则恨恨得随着众人而去,不甘心也无奈何。 “箐晗,来、来。” 却道项天择眯眯眼,轻唤着拉着柳箐晗,一路将周围的蜡烛挥灭,坤极殿里便完全黑了下来,项天择则慢慢走着直将柳箐晗带到了床榻边, 惹得某人心如鹿撞、“怦怦”跳得极为剧烈,紧张竟又隐约期待——他这,是要做什么?红意从脸颊蔓延到了脖子。 不意项天择突反身竟将她压倒在榻,深邃的黑暗中,身上的重量一压,柳箐晗对上那双眸——她从未如此近的看过,他眸里此刻全然是她的影子,她连呼吸都将要停滞。 “皇上,”柳箐晗低唤,不自禁声音极小、弱了气势。 却一只手忽抚上了她半边脸,止住了她未完的话,那是他的手——他俩从未如此亲密过,柳箐晗的心脏都有些跳不动了。 “箐晗,你喜欢朕吧?” 深沉的漆黑中,听项天择柔柔问道,见他傻傻笑着。语气与其说是问,还不如说是陈述事实般不容置疑。 二人直直对视,顷刻柳箐晗点了点头,止不住羞意偏向旁边。 “朕也喜欢你呢。” 却下一秒项天择笑而回道,两手将她脑袋扳正,缓缓、缓缓凑了上去,直至二人唇连。 第四十九章 告她详情 翌日天朗气清,清晨初阳透进,坤极殿沐浴在金辉下,一片祥和安宁。朱漆刷染的殿门紧闭,人都在外等候,小德子知晓皇帝昨夜喝醉、与柳姑娘怕又不知做了何事……今必不会早起,便勒令众人不准进殿打扰,静候诏命。 如他所想,好一会方天色大明之时,项天择才悠悠转醒,揉着惺忪睡眼,脑子还有些昏沉——他昨夜喝醉了,稀里糊涂得竟还做了个春梦,以致到现在脑海还是白茫茫一片,也真可笑。 再看殿里摆设,是他的寝宫坤极,似乎昨晚遇到了个小太监,后又遇小德子等人把他送了回来,项天择回忆着,随即摆动四肢——一醒,他就有些不安分,行进挪移,却突触到了什么,温暖的、滑嫩柔软。 “什么玩意?”不由暗道。 脑袋跟着偏右,两眼看去,恰与一人目光交汇——但见柳箐晗,正娇羞无限、深情脉脉地与他对视,锦被中透出的空隙可见她雪白肌肤裸露在外。 …… 顿时一片空白,项天择与人对视了好一会,“噌”得直起了身,瞅自己,亦不着片缕。 “你、你,我、我……” 到现在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就真是傻子了——他昨晚的春梦竟不是梦,是真的!项天择惊吓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他手势大作,指指自己又指指柳箐晗,眼睛瞪得溜圆,口呐呐张着“咦咦啊啊”不知说什么。 “你什么、我什么,到底是你还是我?” 柳箐晗瞧项天择这模样,笑道嗔道。她瞥了他一眼,风情万种,有着和以往不一样的味道。又一条玉臂撑着床榻,身子抬起了点,除一对酥胸被布紧裹,上半身其他地方都未被遮蔽,牛乳般的肌肤。 “我,我把你那、那个了?” 傻了好一会儿,心堪堪平定,但听项天择终小心翼翼、试探性地发问。 “自己做过的事,还用问我吗?” 柳箐晗不置可否地应道他,“剜”去看他,下一秒却是移近贴到他怀里,两只手略略圈着他腰——经过昨晚那事,二人有了实质性的突破,那层窗户纸也就自然而然没了。 …… “箐晗,你喜欢朕吧?” …“朕也喜欢你呢。” ……傻傻地让人靠近圈抱,对怀里多的佳人项天择眼下并不多关注。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不代表他已接受——由是使劲想昨晚的事,后知后觉终忆起那么段对话, …于是乎,项天择懊恼得都想给自己一掌!tmd他把人姑娘糟蹋了,他如何向苏菡交代?!又如何再面对柳箐晗?! “啪”但听声闷响,见项天择头向后仰、靠着床头,一只手五指分开覆在脸上—— md,事成了这样,他怎么处理?只有深深的苦恼。 便忽此时,身上重量一轻,指缝间望去,却是柳箐晗离开了他,拿过榻上的衣物开始穿衣——她脸别向另旁,他看不清她神情。 却听她绵绵续言,声音很小像是自语,但又大得正好项天择听得见: “皇上说养民女一辈子,民女还以为是皇上对民女有情意。如今看来,却是民女痴心妄想。但皇上放心不必觉得难为,民女会自行离去。” 怨怜地让项天择越听越不是味,又不知回什么,心烦意乱的他没出息得想要退却。 而柳箐晗话及此一顿,忽忽扭向项天择这边,脸对向他——只可见已是清泪两行,我见犹怜, “可于昨夜,民女并不后悔,民女喜欢皇上,自愿将一切献给皇上。”音小,语意却犹为坚定。 但那样深情、那样神情,一刹那灼灼刺痛了项天择的心。 又柳箐晗穿好里衣、下去床,踏上鞋子,往前走了不到几步,欲拾捡地下衣物,忽不知何一个不稳,身一踉跄、人即要倒。 “箐晗!”项天择榻上瞧见,瞳孔一张心一缩,掀被便起,鞋都来不及踏,“嘌嘌”几步紧邻柳箐晗后,以身为垫一屁股坐了下去,双手不自禁圈牢佳人,固她在怀,二人紧贴着——好在他虽上身光着、下身还穿着裤子,不至太尴尬。 “放开、放开!” 却柳箐晗挣扎了起来,话语中带了哭腔,滚烫的水珠打在了项天择胳臂上。 项天择于是抱她越紧,下巴叩在了她肩与颈交窝处,执拗喊着: “不放、朕不放!朕错了箐晗,朕错了。” 二人遂一个抱、一个挣,许久,终怀里的那个先妥协了下来,但听柳箐晗长叹气一口,幽幽问说: “皇上既不喜欢民女,又何必这样?民女并不怪皇上,民女自会离开,以后都不再出现出现在皇上面前。” “瞎说!”项天择作势佯怒,两手扳过柳箐晗,迫她直面自己, “离开,离开做什么?”说而前额贴了上去,朝她低语, “谁要你离开了,谁准许你离开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毫无担当、一点都不像个男人,你别生气了、原谅我好不好,啊~?” 真诚地认错,让柳箐晗不禁又生娇羞,她随即偏过头不去看,却项天择又两手将她扳了回来;便又偏去另一侧,可叹一混蛋又再度把她扳了回来。 “你~,”柳箐晗不由又怨又恼,转看项天择傻子般的认真,“噗嗤”终破涕为笑——这呆子,她怎舍得对他生气? “好了,笑了笑了!” 美人一笑,项天择惊喜叫喊。他拥住了她,下一秒直接以“公主抱”形式将人打横抱起,向床榻而去—— 他其实是懦弱的,尽管喜欢,但关系未挑破时他却玩着暧昧;等关系挑破,他又怕伤到苏菡而退缩不愿承担。 若非箐晗无怨无悔和那样神情,他该做了怎样的混账事?项天择不禁自责——既然做了,不论是怎样前提,他都会负起责任,不叫一个无辜女子受累! 这样想着,转看佳人像只小兽般窝在自己怀里,项天择心念一动,放人上榻、自己也贴了上去,一手微犹疑揽过柳箐晗肩头,另一手握住柳箐晗双手,对她道: “箐晗,想不想知我为何会那样喜欢皇后?” “嗯?”道论喜欢皇后的原因,柳箐晗确实好奇,她遂抬起头看去项天择,继又贴回了他胸膛,喃喃回他, “皇上若愿对箐晗说,箐晗自是愿听的。” “好,那我就说给你听。” ……… 与此同时,京安城武仁王府处,武仁王手下一谋士正与他秘密商议着什么。 “天佑,我都劝你不要轻举妄动,皇后苏菡能不见则不见,天佑你怎就是不听?竟叫皇帝给发现了!幸好未直接见你在场。” “本王能如何?本王这哥哥不如往常,透着邪乎!本王心里不安,便去寻苏菡问下情形,何错之有?” 道争论的二人,一是武仁王,一是一短裙穿着的女子。 女子指责,武仁王不耐反驳,见那女子极为英气貌美——她是何人?却是项天择昨夜偶遇的小太监,可哪怕项天择现在见了,也必不能将女子与小太监联系一处。 但听项天佑话中薄怒,女子上前几步两手分握住他两手,几分无奈何劝应: “我何曾说你错了,天佑?我只是说那样不妥。昨夜我扮作太监到宫中探查,恰遇项天择为情所困、借酒消愁,话里话外知晓你与苏菡的事,所以我以为与苏菡的见面天佑你该慎之又慎,下次就未必有这样幸运。” 听女子不乏语重心长,项天佑闻后也是讶异,转身对向她,向前走了几步又错开,思忖间又一转身,道: “他竟知道了?” 却又立即释然, “也不怪、不怪,以我三人的关系,想到是我也很正常。幸亏沁悦通报得及时,菡菡也开窗让我离去,否则真得给逮个正着。” “未必。”却女子摇了摇头,持了反对意见, “天佑你之前常说你那个哥哥有多喜欢皇后苏菡,我昨晚算是见识了。以我看来,天佑你那时不该逃,宜打开大门恭迎,以显你心中无惧无鬼。” “那怎行!”项天佑听而立驳,手一挥展、斩钉截铁道,“叫他看到了我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然。”女子却又是笑着摇了摇头, “若惩罚了你,又怎能不惩罚苏菡?可以皇帝对那位皇后的喜爱,他未必愿意,况且你还是他亲弟弟。所以天佑,你应该表现坦荡才是。” … 此分析一出,项天佑沉默了,他眉深凝,徘徊来去,好一会点了点头,沉沉赞同说:“有理。” ………… 京师武仁王府里商议完毕,坤极殿里项天择也恰告之了柳箐晗他最大的秘密——他重生的真相。 而柳箐晗的态度,显是几分难以理解,依偎在心上人怀里,她问: “所以皇上是说自己是重、生之人,是前次遭诸王反叛杀害、今生重来之人?” 论“重生”这样概念,柳箐晗还是第一次听闻,但项天择的话——她无比相信。 更听到所爱的人竟有这样复杂的经历,重生的机会也是“百世为畜、十世为人”,死后还需十世为畜换来,她便不禁心疼,向上挪了挪位子,脸贴着了项天择的脸,欲以柔情做些微不足道的抚慰。 第五十章 挖个坑把你埋(1) 坤极殿里,项柳二人独依偎的场景甚是温馨,二人窃窃私语,自有默契和情意流转其间。 …… 项天择听柳箐晗温缓语气、看她贴他的小动作,知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不由更是心软,双臂环绕圈住了佳人,嘴唇轻触了触她的额头,笑说: “别再叫皇上了,我都不在你面前自称‘朕’了,没发现吗?没人的时候唤我天择便是。” 转应她刚才问题, “至于重生,我确是重生。不过前次身为皇帝的我着实混账,结局悲惨也属应该。” 话里听不出丝毫埋怨,轻快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若问项天择是否觉不公,他其实不。概因经华夏一遭他已深知得到什么就肯定要付出什么, 终因果循环、报应而已。 心境至此突有了明悟,而内功方面竟因这明悟豁然贯通以至进阶,项天择不由暗喜,他心思出神间,柳箐晗在旁呐呐道: “所以天…项郎你那样喜欢皇后就因前次她替你挡的弓箭、说的喜欢吗?为此,付出那样的代价也要重生?” “嗯。”项天择轻点了点头,对苏菡一事不愿多说。 她是他的执念,可他如今,已然背弃了她吗? 不由几分痛苦,所以不愿多想。转又思及初见柳箐晗时她毫不犹豫为他挡剑,对那时她回他的理由仍不能信服,项天择遂又旧话重提, “所以那夜初见你为我挡剑我感慨颇深,因你是第二个为我不顾危险的人,况那时你我还是第一次见。所以箐晗,那时你怎的就突然为我挡了?” 项天择低头看去了柳箐晗,情意绵绵,柳箐晗迎上他目光,目盼流转、柔情似水——以他二人现在的关系,她何需再隐瞒?但真要提还是几分羞怯,脸上不禁飘飞了两朵红霞, 柳箐晗扭捏地应他: “项郎很久之前曾问过箐晗家中有没有兄弟…可记得了?” “嗯,自然记得。我那时还说你与我有日在街市无意遇到的一白衣公子轮廓几分像。”项天择回忆道。 柳箐晗则下一秒立即接了他的话: “所以,那夜我与项郎其实、其实并非第一次见。” “…不是第一次?”项天择讶异了,但脑子一转,前后一联系,他很快就明白过来, “等等,意思就是,你就是那白衣公子?!” “嗯。”柳箐晗这才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项天择却还是几分愣,自言自语起来: “怪不得你们几分像,怪不得那晚你会脱口而出‘是你’!原来我们早就见过!” 说而一顿,又哑然失笑, “真是,好大的乌龙~。朕想找的人原来一直都在朕身边,你啊你,怎么不早告诉朕?瞒到现在才说。” 手指一弯,项天择刮了刮柳箐晗的高挺小巧的秀鼻,他听着像怪,脸上却是笑,话里话外神态语气更是宠溺。道误会一解、身份一清,亲切感更生了些。 又怀中温香软玉、热度频升,叫人心猿意马,项天择便一个反身压了上去,面对面“恶狠狠”问: “说,当初听朕问起,是不是心里还笑过朕。” “箐晗哪敢。”滚烫的气息扑打在脸上,柳箐晗有些受不住,却也没推开,只别过头、余光看向项天择,柔柔道, “箐晗现在只想,既那天机老道要项郎逝后再十世为畜,箐晗死后愿恳求他与项郎共同承担,分五世为畜。” … 分五世为畜?项天择听而心一沉,柳箐晗几句话把他心中所有的於旎心思一刹那打破,他楞楞地瞧向她,手上没了动作, 好一会回醒过来,眸色更柔、心里暖意更甚,但看项天择手抚摸佳人面庞、把她脑袋摆正,低声道: “傻姑娘,朕能得你,何其有幸。” 话落动情,便要亲去,却柳箐晗犹豫着不愿, “项郎,这是白天,白日宣、宣yin,不、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今天又没早朝。昨晚我喝得迷糊,哪知什么滋味,现在清醒,嘿、嘿嘿…” “你,你个蛮牛,昨晚那、那么多次,今、今早,也不知羞,唔~唔~…” 却是突没声了,坤极殿里便瞬间洋溢起了春色。 ………… 自那满殿春色的夜后两日,食髓知味、流连忘返,项天择与柳箐晗的感情在情与欲中日渐升华,坤极殿里常相伴,以致连奏折都让着一起带看。 然对诸王之谋划不可延后——这些人权力一日不收归中央,他一日就如鲠在喉,所以削蕃势在必行。 由是皇城文轩阁,项天择单独召见了项天佑——他亲爱的弟弟,他怎能不先拿他开刀? “皇上,臣弟拜见皇上。” 从坤极赴文轩,项天择人一至,项天佑赶忙起身行礼,他上前迎去,腰深弯与地相平,恭敬行揖手之礼,衣袖垂合、玉冠束发。 私下却其实极有怨言,眼中折射怒意——早命人让他过来,自己却到现在才来,让他等了这么久,是为何意! 项天择焉能不清楚他这弟弟想得什么?但他眯了眯眼,故作不知,大笑着一手重重拍上了项天佑一肩,豪气道: “皇弟平身。无人时称朕皇兄就是,你我亲兄弟,无需如此多礼、生分了兄弟情意!” “是、是。” 项天佑连应,立挺直了身,对他这哥哥话里一口一个兄弟甚是不以为然。 只想叫他来做什么?项天佑暗忖——他这一路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又不惧。 “别站着了,坐。” 道项天佑思绪不定间,项天择笑眯眯先坐了主座,指了个右手旁的位置命他坐下,待人落座,项天择才复开口, “朕与你自小亲厚,可叹洛安距此万里,你我兄弟一年才得一见,朕不免悲痛啊。” 一开始,自然是寒暄几句,而他客套,项天佑也客套,不仅客套,还表面功夫做足了,拱手作答,神情上似颇为感恩戴德,语气也是极富感情: “得皇兄挂念,臣弟甚是感念,臣弟一切安好,请皇兄放心。” “好、好,那就好、那就好,父皇在时最是疼爱你这个幺儿,千叮咛万嘱咐让朕照顾好你。” 项天择自也不介意陪着演戏,二人各有心思,你唱我和。 …轮着项天佑,他承认上任皇帝对他确有偏爱,但喜欢又如何?到底没把皇位给他! 项天佑不屑暗想,对已死去的糟老头子没多深厚的情感——需知,他要的可是九五至尊,是万万人之上、一句定人生死的尊崇! 却因该死的嫡长子继承制,他不知要为此奋斗多少年! 项天佑不动声色地恼怒,但事却分的清楚,怕项天择是出语试探,不喜老皇帝对他偏爱,便起身一步走到斜前,深弯下腰郑重其事: “臣弟在洛安见平民百姓家宠爱幼子,却对长子教育严格。想天家也是如此,父皇对臣弟喜爱,可真正寄予厚望的是皇兄,父皇将大齐交予皇兄手上,亦常嘱咐皇兄与臣弟兄弟同心、共创大齐辉煌。圣训每在耳畔,臣弟不会亦不敢忘。” 态度谦敬得挑不出错,这答案饶是项天择已知他这弟弟什么货色,仅听这话也很是受用——这道题,他给满分~! 于是亦摆出副听了很感动的神情,道, “天佑的忠心,朕清楚。” 论演戏谁不会演?压了压手项天择又笑说, “快坐,朕也就随口一说,天佑不必往心里去。” …等人坐定了,某人盘算着开始了下一轮表演,但见他表情一换,顿时变作为难神色,起身前走,悠悠开始叫苦: “天佑呐,朕现在有件事要你帮忙啊。” “皇兄但有吩咐,臣弟定当竭尽全力!” 等的就是这句话,且看项天择要作何名堂!项天佑心道。忙也起身作揖表态。 项天择于是立转身笑对向他,双手同时拍肩,激奋地说着动容的话: “好啊天佑,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朕就知道普天下只你最与朕亲近,所以朕但凡有事先把你找来商量。” 先给扣上顶高帽,项天择跟着一个正色,手放开,侧过身去,面露忧色,说了他的真正来意, “北疆战火连绵不断,朕从樊阳返回京师后即派了孟常义领兵作战,这打仗军响、伙食、物资运输…统共加起来每日耗费都需巨资。 朝廷财政吃紧呐~!朕近来已极为节俭宫中用度,亦把私房库银取了部分补漏,还是吃紧的很呐~。所以朕想,” 项天择话此作顿,突猛看向项天佑,眼中透出期待, “朕想是否诸王理应为国家做贡献!不需多,朕看原先诸王封邑上的盐税、矿税,还有商税…各样税收,向来是诸王取十分之六,朝廷取余下之四。如今,朕想暂将朝廷所取比例提一,与诸王各五五分,天佑你看如何?” 但见项天择笑眯眯的,语气十分和善,他话未尽,又接着说: “朕今日特把天佑你单独召来,就是想你做个带头作用。想想你是朕的亲弟弟,你都行大义之举忘小利,其他王爷还有什么理由不照做?” 话里意思,不言而喻。 项天佑全程静听,愈听心情愈遭——看来已挖了个坑等着他吗?开口就是百分之十,他知道百分之十是多少银子! 还想他带头?艹! 第五十一章 挖个坑把你埋(2) 皇城文轩阁,项天择开口便要税收总和的百分之十,项天佑自不愿也不能答应。然又不宜直接拒绝,便踌躇着不作答,二人间氛围因得几分紧张,甫过数分钟,项天佑才眉微凝皱、行礼做苦叫道: “皇兄,此事、此事重大,天佑一时不能决,能否容天佑回府思虑一二再回复皇兄?” 项天佑脑中思酌再三,觉此刻惟以退为进,回府找尹玥商量,或将此事事先知会诸王…… 然他算盘打的好,项天择也非是傻子。他听他说回府思虑一二,不由冷笑, 他会放他回去想?怎么可能! 料定他这弟弟不会痛快答应,项天择也不急,右手贴腰后、左手横身前,来回走步、笑缓道: “朕自是容你想,但回去就不必了。就在这文轩阁,你慢慢想无需急,朕等着你。” 无论项天佑多么不愿,于公于私项天择都会先拿他开涮——放他回去?万一他告诉诸王,齐齐反对他该如何? 所以愿也好、不愿也好,今天他项天佑都得给他答应了! 由是心念达通,项天择不慌不忙坐下,气定神闲。 与之相比,项天佑则是暗暗慌张了许多,他站在原地佝偻着腰,未料他这哥哥竟把他扣在了这!艹! 自是不想给,但看这架势又不能不给,项天择的理由如此冠冕堂皇,可强权之下的他能如何?在自己的封邑是皇是王,可在皇帝面前就不值一提! 一次又一次,皇帝的权力和荣耀吸引着他这异世转生之人! …md!心里发狠了地唾骂,长袖遮掩下,项天佑双拳牢握,青筋鼓胀,白花花的银子可是他扩充军备的来源! 就这样轻易给了?人家一句话的事,真叫tm不甘心。 低垂下头,面上止不住青一阵白一阵,好一会约得一柱香功夫,项天佑才终整理好了情绪,抬头笑对项天择: “皇兄,天佑静下沉思良久,皇兄既如此说了,天佑如何能不应?只是天佑之封邑洛安虽为富庶之地,然近年来收成稍欠,王府运作各样花费亦不在少数。故能否请皇兄先暂只提升百分之七?” 想了多时还是不愿轻易妥协,但一分不给怕是不可能,项天佑便将比例缩去了些——百分之七,他自认为也够了。 却项天择听完,眼微眯目光一寒,跟他讨价还价?什么玩意!某人心道,立即就变了脸色,严肃不善,上一秒还和颜悦色、下一秒就山雨欲来,比得翻书之快。 但听“啪”的乍响,是项天择随手将一茶杯呼到地上,刺激得项天佑心里一惊——他这所谓“哥哥”,从未在他面前动过这样的火,不由微有怯意。 脑筋便下意识转动,不管愿与不愿也都先“扑通”跪下——项天佑暗忖至少做个戏才是。 便跟着匐地高呼:“皇兄息怒!” 奈何“盛怒下”的项天择毫不给面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斥骂: “息怒?朕知你有难处,难道你不知朕有难处?朕此举为谁,为自己吗?告诉你,朕为的是我大齐的边境安稳、国祚延绵,朕已削减宫中用度、避免不需花费,如今就是暂提十之其一,你身为朕的弟弟,连个表率作用都不肯吗! 口口声声说父皇要我兄弟二人齐心,你就是这么跟朕齐心的吗?朕可曾亏待于你,你莫不太叫朕失望!” 唾沫星子横飞,话音是越益高昂激动、隐含怒意,末了更是重重拂袖转身背去,项天择举动言行无不在显示他愤怒之盛,使跪地的项天佑心头一沉、目光如鹰般锐利扫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何再拒?终他二人身份之差决定了他只能处在劣势! 项天佑差将舌尖都咬破,也只能劝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虽没了税收,好在他制造的些东西、做的生意都已渐上正轨,收益源源不断,军备扩张不会断绝。 遂无奈表态: “臣弟知道了,臣弟错了。皇兄所言臣弟莫有不同,就请让臣弟为皇兄充当马前卒。” 一番话了,项天择猜也猜的到项天佑心里的不痛快,但他如何不痛快他不管,只要他目的达到就行。 便又转放声大笑道: “好、好,果然是朕的好兄弟。回去吧、回去吧,朕就不留你了。” 甫一答应,项天择立下了逐客令。项天佑也没心情再多呆,道了声“臣弟告退”,便小步向后,随即反身推开阁门,大踏步离去回府。 项天择侧身目送他背影而去,凝眉默然不语,眼中意味深长——让项天佑答应才只开头,真正的重头戏自是今傍晚崇明殿三日一有的“诸王宴”! 项天择暗有了决意,亦离开文华向坤极批折而去。 ……… 甫至日暮时分,诸王依序入崇明殿——他们未必还想三日一聚,奈何皇命不可违。 依着一开始的次序落座,众人恭候帝后驾临——古话云事不过三,宴请多次他们也渐趋习惯麻木、不再如初时兴奋。 但过稍时,听一尖细的男子声音宣喝: “皇上、皇后娘娘、贤妃娘娘驾到~。” 是宠监小德子,在场之人已无有不知。然与往日不同,今日不知从哪冒出个贤妃,贤妃是何人?宫中有这号人物?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身恭迎,纷纷向外看去。 见三人恰从正门入,为首是帝后并列,他们后一盛装女子独为一排,衣着典致,样貌、气质与素有“仙子美人”之称的皇后苏菡相差无多,必就是那位“贤妃”了。 如此佳丽,皇帝眼光真也不俗——众人皆叹。却诸王中不乏有眼尖者,识出了那贤妃就是昔日紧伴帝驾的宫女!便暗笑不多话了。 “臣等参见皇上、皇后、贤妃。” 但见项天择携二女一坐定,诸王高呼。项天择遂低手命道他们: “不必多礼,都坐。” 转展手对向柳箐晗,向座下宗亲介绍, “这是朕新封的贤妃柳氏箐晗,特一同带来与汝等知悉。” 道新来的贤妃,正是柳箐晗。那夜意外过后,项天择与她的感情虽日渐升温,可每每想到苏菡项天择总会难受,所以踌躇着迟迟不予名分——直至无意间听到几个宫女私下嗤笑“爬上龙床也是个婢子”,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遂终过了心里道坎,下旨封了贤妃,居洗梧宫。 轮着这次也是有意带来,介绍给其他诸王认识,以显尊重。崇明殿的坐椅也早已命人在主座旁添置了一张。 …… “臣恭贺皇上又得一佳人,贤妃娘娘真是风华绝代啊。” “臣真是羡慕皇上呐~。” …做皇帝的这样郑重其事说一妃子,又是目前除皇后外仅有的嫔妃,并也的确长的美貌,诸王便不吝赞美,你一句我一句的道贺说喜。 柳箐晗对此浅笑不语,只是不经意间看向项天择的美眸里满是沉沉爱意、顾盼生情。 却项天佑身后的扈从似对这新晋妃子犹感兴趣,三番几次隐秘观察。而柳箐晗、项天佑皆是武功在身,且都不俗,竟没注意到隐射来的目光,倒也奇了,不知是扈从武功更高还是其他原因。 更不知那扈从项天择曾遇过,那夜借酒消愁偶遇的小太监正是扈从所扮,虽现在也并非她本来面目。然她见之前还在自己面前如何如何苦诉衷肠的皇帝转眼就纳了新人,不由嗤之以鼻,暗道: “表现那般深情,到底还是新纳妃子。呵,伪君子!”心里就更对项天择鄙夷了。 但下一秒她又回复正常,终皇帝如何与她无关,虽微愤慨但大局为重,她是谋臣,当为主谋—— 如今皇帝拿天佑开刀,硬是要了百分之十,必也不会对诸王手下留情!可他等已先告知诸王,若诸王通通不愿,看这皇帝会如何应对。 扈从暗思,沉下心来观戏,布全局篇。 而乐工者舞女鱼贯而入,“贤妃”插曲过后,宴会正式开始进行。 …待歌舞罢,前戏完,项天择观去诸王,真正开始了他此次宴会的目的。 “诸位、诸位,” 但见项天择挥手,乐舞者尽退,他接着宣言,运上几分内力,使声音浑厚穿透, “诸位都是我项姓亲王,是自家人。今朕有困、大齐有困,想求助于自家人。” 项天择不慌不忙说道。他说得不快,边说边观察众人神情,见不乏有人暗左右顾盼、神色一凝、互轻颔首,心里便冷笑有了数。但也不做停,续道, “吾等皆受百姓供养,以国家为靠。今我大齐北疆战火不断、财政不足,军费吃紧。朕虽已下令尽量节俭亦不足以补缺耗。 故朕,想将朝廷所占诸位封邑之税收暂提升十分之一以补军资,望诸位勿推却。朕今日独召武仁王便是为此,而武仁王身为朕之亲弟,已答应此事,万望诸位以武仁王为榜样在这等时刻为我大齐尽一份力! 朕,敬尔等一杯。” 待话意终尽,项天择当真端起杯酒一干二净——他自认为已将理由表诉充分。古语云“先礼后兵”,若这些家伙不愿,他不介意来些硬的! 第五十二章 宴间风云 崇明之中,富丽璀璨,满殿贵胄,满堂沉默不应。 项天择一番冗长讲话,显然未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局面一时僵持,诸王正襟危坐、无人应声。项天择扫过他们,眸色越深、心思越重,这样的沉默不能打开僵局,他于是率先出声朗朗道: “诸王既都无异议,朕就当尔等答应了。尔等忧国忧民之心,朕深为动容。” 但瞧项天择挑眉微笑,他话堪落,立新鲁王出列步至中,躬腰行礼提出反对: “皇上,恕臣、臣不能做到。” 他第一人站了出来,紧跟着另几王爷亦出席与他同侧,躬身皆是言“不能”之意。 …两方遂成对峙,其他坐着的人则乐得看戏——从武仁王知会时他们已有了防备,现在皇帝突提出就不至乱了阵脚慌神,谁都不愿无端少了百分之十税收,此刻正好那些王爷替他们试个水。 道安然做着的王爷中不乏那样想的,便缓缓品上杯酒,作壁上观。 须臾后,他们只听皇帝淡问:“为何?” …竟没发怒?众王中遂有听得诧异者遥遥瞥看神情,可高座的那位却看不出喜怒、甚是平静。便内心沉重了几分——他们这位同胞,不像以前,他们越发不知其意了。 而另一边,率先异议之人则不得不硬着头皮强上。鲁王第一个站出亦是第一个回话,但看他复行礼定声回禀: “回皇上,臣封邑为近边恶劣之地,收成一向不好,所以由来税赋不高。 王府百来口人每日所耗非在少数,私卫五千每月军响也是不小,又营房安置、伙食、兵器…以往维持便已不易,如今朝廷还要再、再抽一,那这、这,臣这个王府就维持不下去了啊!所以臣、臣真的不能,请皇上恕罪!” 话毕,撩起下摆便是匐首跪地、前额紧叩。 随即其他王爷亦纷纷禀明缘由,但皆大同小异,无外乎“私兵军响”“王府奢耗”。 由是不一会刷刷跪了一排,这些个都是有品级的王爷,还真几分压力。然项天择对此,并不因人多而感怯意,怎么可能没有阻碍,他若因这些人的反对就退却,如何能上令下达? 他是皇帝,他至高无上的权力就在于强硬! 项天择想到,俯看去那些人,接着执一酒杯起身走下,扯开嘴角露现浅笑,开口但听语气舒缓温和, “朕明白了,尔等不愿是因私卫耗费、王府耗费,果真是、好大的一笔钱呐~” 悠悠拖长,口吻到后却是越发玩味,项天择这段话了人也走到鲁王面前,与他挨得极近,靴的前缘差分毫便能贴到他额头。 却忽毫无预兆,项天择突将手上酒杯猛向地掷去,“啪”并不大的声音刹那震了全殿,那杯受猛力四分五裂,杯中酒连同杯片碎屑飞溅到了离得最近的鲁王脸上,溅得他眼一闭、心一惊。 而项天择骤雷霆大怒、勃然宣言,环顾四处,运内力使声音达到崇明中的每一处,以致殿外人都能听得分明: “还真是不容易呐~啊~?私卫每人每月军响不过一两银子!六口之家祖孙三代一年也不过十多两银子!还有你们说的营房、兵器、布匹菜蔬又能要多少银子?且营房、兵器也非每月皆需重造。 这其中耗费最大依朕来看不过私卫,然私卫少者两千、多者五千,月饷最多不过五千两银,朕都给你们按这个标准,每月万余银两可够! 而尔等,十之四的赋税,月万余银两岂是没有?当朕是傻子吗?编出这样的借口!朕已然勒紧腰带,难道尔等不思为国尽力吗! 朕为尔等如此推脱深觉可耻!!” 可耻!一“耻”字飘忽于崇明殿犹久。项天择语罢拂袖反身回位,而其下皆为之所震,项天佑等人也是头一次感受到了一股逼人气魄,不同于往日间取乐胡闹,却是岿然正气令人暗服。 逼得跪地众王一时竟都不知如何回复,但心中不忿之意到底不曾消去,反是更甚。 至项天择十余步回去原位,火气消了些,看去跪地诸王,单独拎出了最先反驳的鲁王: “鲁王,朕记得你的封邑所辖是临边萦、汾二郡,可是。” “啊?”鲁王显是一诧,转而忙应,“回皇上,是。” 项天择又道: “萦汾二郡,确多贫瘠之土,收成虽不多也足以应付,况与邦邻生意往来一向繁盛,商税由来可观。 依朕所知你个人庄园及地方赋税抽占比例每月加起能有十余万两,虽有私卫五千、仆役近百,也纵生活稍奢,难道如此收入还不够!” 挥袖质问,怒意尤甚,在皇帝的步步紧逼下,不久前才刚以世子身份继任的新鲁王不禁胆怯,嗫嚅地回不出话,只能乖乖受着——可在自己地方作威作福,在这像个孙子被训,年轻人的心不禁炽热,不甘地想要反抗,充斥着无能为力的屈辱。 鲁王低垂的面上火烧火烧,项天择却犹在继续,听他沉沉发语饶有威严: “还有谁不愿的,都给朕站出来!不过朕把话撂这—— 朕的想法、政令绝不会变!不论是何种理由、多少人反对,这百分之十朕也必取!为百姓、为国家,你们纵都不理解、都怨恨,朕也会坚持做下去,无人可以阻拦! 告诉尔等,朕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尔等诸王若不负朕,朕再不负尔等也!” …… 酣畅淋漓,霸气凛然! 项天择一席话使身旁二女讶然,亦使诸王为之夺目噤舌——何时,何时这个皇帝有如此气魄?! 震惊间,他们大多心思一沉,除疑惑外更是对征税一事的无奈和不得发泄的愤懑!皇帝这样表态,他们多说无益,纵再不愿也不会没用的触霉头,只能走步看步——百分之十就百分之十,也不期望收回来,只要以后安稳便罢。 苦闷间大多人只能暂吞咽并不易入肚的美酒,却项天佑与他王格外不同,他悄然睁大了眼,现出惊疑骇然之色—— 那几句话,项天择适才说的最后几句话,怎会那般熟悉?!他好像见过…不对,他就是见过! 猛然忆起华夏时曾在手机上见过那段话后,项天佑陷入了思维恐慌: 从《山园小梅》到“朕就是这样汉子”,还有这些日来他的种种行为举动,他这个哥哥皮相没变,可其他真的是与往昔大相径庭! 若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还是巧合?!难道说穿越的并非是什么其他人,就是他这个哥哥?!如他一样,是、是魂穿?! 项天佑脑中不知怎的,忽产生了胆大、恐怖的设想,可紧接着又狠狠地将自己否决——不、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为自己的猜想感到惊恐,以致惊恐到不敢再想,更是两手合包住脑袋,脸色青得发怖,像是受了什么严重刺激。 “武仁王,武仁王~” ……“啊?啊,皇上。” 深陷入自己的世界,陷入各种合理不合理的假设中,项天佑的异样他身边假扮的小厮最先注意,可碍于这种场合只能小动作提醒,却无法将其拉回现实,倒是不多时,项天择“无意”看到了,遂出声“关切”“善意”地叫喊。 连着几声,让项天佑一震,看向项天择忙回应。 而项天择关怀再问: “天佑你脸色有些白,可是这宴间酒水饭菜有不妥之处?” “啊?没有、没有,臣弟是这佳酿喝多了些,让皇兄、让诸位见笑了。” “哦,是这样,没事就好。” 不吝惜自己的笑容,却笑容中隐含深意,项天择在其他人面前表现他与项天佑“兄友弟恭”的和善景象。 有些事他就是有意为之,好比之前那几句话——华夏清雍正所说,在网上传的颇多。 项天择想他这好弟弟或许知道,又正应景,就拿出来用用。 他就是要他惊恐,活在未知的慌乱中,让他没事就猜一猜、想一想—— 伐人者,伐心为上! 项天择暗忖,友好的笑容下掩藏着他的漠然,凭项天佑多疑多思之性,若能自乱阵脚,把自己折磨疯了就会让他少很多事。 所以何乐不为?没事撩拨下,也是很大的乐趣啊~。 “来,朕敬诸王一杯。” 想着项天择高举起酒杯,对向诸王就好像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诸王无奈只能同举杯相迎,一杯酒喝得极是压抑不痛快。 ……晚宴终在并不好的氛围中告结,诸王先退,再项天择一句话不说携柳箐晗离去,留苏菡在后眼色复杂莫名。 “小德子,”去洗梧路上,项天择命道。 “诶,皇上,内臣在。皇上有什么吩咐?” “明日去豹场腾禧阁选些姿色不俗的异国女子,给诸王送去,每处两人即可。” “是,皇上。内臣知道了。” 项天择算着“延年益寿膏”积累这么些时日,作用应该渐显。又豹场腾禧阁中各国进贡的佳丽无以处理—— 他当然不会收纳,没有感情再美他也不要;留着孤独终老也不好,都是些无辜女子;下放到民间亦不适合,毕竟他国进贡。于是索性推一些给诸王降火,留一些日后赐婚。项天择暗思,为处理了一大麻烦而愉悦。 第五十三章 又见惊雷 “项郎,你、方才宴上那样决绝,是对诸王起心了吗?” 道封了柳箐晗为妃赐寝宫后,洗梧宫就代替了坤极殿成了项天择晚间常歇的地。 当此一番颠龙倒凤、云雨初收,项柳二人紧贴依偎,你侬我侬说着绵绵之语,亦不乏讨论些局势详情。 但听柳箐晗就那样问道项天择。她此时正被环在他的臂弯,想起宴上幕幕,对身侧男子爱恋越深——她看中的人非只有小家,更有大家,又有**万难、强烈执行下去的坚定意志! 而他们更有了……道柳箐晗忽脸上飘红,一颗芳心越沉越陷。 却项天择只以为是刚刚动作大了,不甚在意,胳臂收了收,微侧过头回柳箐晗道: “经历前次的事,我对他们动手是必然的事。所以就如箐晗你所说,我是对他们起心了,所以提收赋税无论如何我也会做下去。” “可是这样强烈会不会引起诸王强烈反弹,加速他们反叛?”柳箐晗不无担忧疑虑。 项天择遂紧了紧握她的手、亲了亲她吹弹可破的脸颊,宽慰她说: “放心,我心里有数。但我要做的事又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于国于民有利,又岂会因他们反对就退缩?那朕这个皇帝被他们掣肘,朕的政令叫下面如何施行? 且诸王税收过重、私兵又个个千余,是一大问题,不利国家安定,迟早要处理,如今、不过是打个头阵罢了;且不论朕做不做,他们中有反心的终会造反,我那个弟弟项天佑怕就是头一个,但不知什么时候。 朕不想被他们拖着走,所以,不妨朕先逼他们一逼,朕亦会着手现在开始准备以应万全。 只是,朕好奇啊,”项天择说着,忽讥讽地笑了笑, “前次他们说朕是无道昏君,使奸臣纵横民不聊生……虽也事实如此,但这次他们会找什么理由?朕真的很感兴趣。” 甫毕,不知怎的项天择神情却些许狰狞,柳箐晗瞧他,隐隐能猜到是前次影响——她现在已完全相信了这男人的话,因他变化与传闻中实在相差太大。 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何况付出了那样大的代价?柳箐晗心疼这个男人,便在旁温声软语、柔情相佐: “项郎已废除更改了一系列弊令弊政,百姓生活渐步入正轨,他们断然找不出理由。若还反、执迷不悟,就是与天下万民作对!真有那时,项郎昭告天下,必会有人主动抗击不义之军!” 柳箐晗劝慰着,一字一句、一举一动,纵是百炼钢亦会化为绕指柔,项天择深深感念,但他暂无以回应,只能更拥紧了人做无声之答。 而柳箐晗却又话锋一转,脸红了红,声音小了,几分扭捏道: “不说这个了,项郎,你可知,你、你要当父皇了,我、我有了。” …… 似是很久,项天择听得呆住了,他嘴张着、双眉皱着、神情木讷,就像是被点穴定格一样, 又不知是哪个按键被触动,突然回过神,惊讶地大声叫喊:“…父、父皇?!” 转而立即试探性地问:“孩、孩子?” “嗯。” 柳箐晗点了点头,脸上已满是红晕,手跟着覆上小腹,眼里充盈着母性的柔情光辉,续续再说, “这几天我经常犯呕,就找了个太医,把脉后说是我已有近月身孕。我听着高兴,但知道不能疏忽,便又找了些太医,他们都、都那样说。” 柳箐晗犹犹豫豫地说完,心里却几分不安,她想皇后依然在他心理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他会不会、会不会生气? 这般忧虑,但很快事实就证明了柳箐晗的担忧是多虑,但见项天择须臾紧抱住了她,在她耳边兴奋地直喊: “朕、朕要做父亲了?三辈子、三辈子,朕头一次要为人父!” “项、项郎,”柳箐晗稍稍挣扎起来,娇声嗔道,“你抱得我要喘不过气了~。” “啊?”项天择听后,忙松开了她些,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项郎真的这样喜欢这个孩子?”却柳箐晗又问,项天择立郑重地点了点头, “当然,朕当然喜欢!箐晗你怎会这样问?” “我、我……没什么” 却是摇了摇头,关于苏菡的话终究没说出口。怎道柳箐晗转突又情绪消极下去,眼眸低垂,似是自责, “我只怕万一保不住这孩子,毕竟以前我是杀手,虽然杀的都是祸国殃民的人,可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犯了杀孽,怎有资格做娘亲?” 话里是满满的担心,美人的眼角似要垂下泪来。 项天择便一手轻拥住她、一手覆上她小腹,笑她道: “傻姑娘,你自己都说了杀的是祸国殃民的人,我不怪你,老天也不会责怒你。安心,别想那么多,好好保养了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一切有我呢。” 末了一下下轻拍柳箐晗的后背,惹得后者眼神迷离、心里阵阵温暖。 “…项郎~。” 她一声极是动情的呼唤,酥到了项天择骨子里,二人互视,彼此间的温度似迅速提升。 慢慢的,都有些脸红心躁了。 怎知天公不作美,霎那凭空响起数道“噼啪”惊雷之声,深紫色闪电直耀进宫。 劈得不论於旎心思又或於旎氛围稀里哗啦通通粉碎。 一声大过一声,一下亮过一下,项天择听得动静越大不禁眉越深凝,响起不久前许给过一人的承诺:“只要朕在,以后每个打雷下雨的日子,朕都会在你身边。” 那样深情,可现在他却在别人身边,不禁惆怅惘然——惊雷提醒了他,勾起了往日点滴和那日傍晚的殇情。 而他这样突兀变化,柳箐晗怎会感觉不到:“项郎,怎了,是有心事吗?”遂关切得问。 项天择闻之,迟疑着要不要告诉实情,半晌终回柳箐晗: “苏菡怕雷,我曾说过只要我在宫里,每逢打雷下雨都会陪在她身边。” 话里话外,项天择想去的意思显著,可他眉间现迟疑之色,仍这样踌躇,以柳箐晗的机敏,莫不是猜到估摸是因为她了。 心里不由又是一暖,他照顾她的想法,她自然也不会让他难做,柳箐晗于是柔柔笑道: “那就去啊,项郎。你是皇帝,你说出的话、答应的事怎能不做到?” “啊?可是,你,你怎么办?” “噗嗤,”柳箐晗一笑、媚眼如丝,“呆子,我在这宫里好好的,还会有事吗?你去吧、快去。” “那朕、朕去了?”项天择半只脚已下了床,眼睛还是滴溜溜瞅向柳箐晗,含着歉意。 “傻瓜,快去。” 伴着最后一声催促,项天择下定了决心:“等我回来。”他轻喃,随即一手抚过柳箐晗脸颊,披上外衣拉开殿门。 而柳箐晗目送项天择远去,手覆上小腹,神情无比温柔。 ……… 彼时凤鸾殿里苏菡正因阵阵惊雷吓得连头都掩进被,身体也止不住地不停发颤。 她素来不喜睡时有她人在旁,所以寝宫中大多只她一人,有事另行吩咐,天雷滚滚的此刻也不例外。 一心躲在被里与害怕雷声的自己抗衡,所以外面动静不曾留意,连项天择何时抱着床被子进来了也不知。 苏菡只感觉自己身边突多了什么,更一只手搭在锦被上环过。 不禁身体绷紧,来者是谁?苏菡脑中现出疑问,天佑哥哥还是?得一事转移,对突然又乍起的“轰~噼啪~”的紫雷,苏菡忽不那么畏惧了。 “别怕,是朕。朕说过只要朕在,以后每个打雷下雨的日子,朕都在你身边。” 须臾,身旁人说话的声音透露了他的身份——是项天择!苏菡神情一滞。 …那样的话,是了,他说过。记性不差的苏菡听项天择说后,轻易就回忆起了同是这样个打雷的夜晚。 可转瞬又突莫名得委屈。苏菡一瞬间突想翻身质问身旁人—— 明明、明明这些天一直都躲着她,看到了远远避开,遇到了视若无睹一句话不说,与新立贤妃处处情意浓浓,那过去的话、过去的事还那么重要吗? 一霎那苏菡差点真问了出来,可到底她的矜持和内心深处潜藏的骄傲不允许她那样做。 …便忍得装作睡熟,装作没注意到人,继续侧身。可再听到雷,也不发颤了,只双手握牢了锦被。 道这样大的情绪起伏,苏菡是极少有过。 却项天择复又说,他手穿过她长发,让发丝在手心停留,喃喃地无比轻柔: “你啊,我不去找你,你也一次不来看看我。你知道我有多克制?毕竟谁都有尊严啊,不想始终低声下气得巴着你、求着你。但我没出息啊,呵,就算发生了那样的事也还是很喜欢你啊… 可不懂我们,究竟为什么走到这地步?那日我酒后乱性,必须得给人一个交代,且我也承认对她有好感。 如今她有了我的孩子,” 听到这,坤极殿里青紫的雷光一刹那闪亮,苏菡兀得睁大了眼,孩、子?她忽然难受了,心里深处隐约酸酸的。 “她有了我的孩子我就更得对她负责。”项天择的语气亦几分失落, “我想回头、可怎么回头?” 他问得迷茫,脑袋里二女的身影一个接一个不间断闪现,他最后说道,无比怅惘, “苏菡呐,奈何我走了九十九步,你却连一步也不愿。” …瞬时,两行清泪不可控地从苏菡脸庞滑落。 第五十四章 诸王离京 那一夜到后,因有项天择的陪伴,纵使雷声轰隆苏菡也竟安眠过去——她睡得很是安和,只是与项天择之间,到底不过一人喋喋不休、另一人默然不语。 待翌日清晨恍转醒过来,苏菡终翻转过身,她无意识侧卧一夜,胳臂酸胀。放眼看去,却卧榻之侧空空如也,凤鸾殿里也是无某人身影。 …莫名心间黯然,眼神朝前呆望、怔怔出神。 “哎~。” 良久,听一声极轻极幽长的叹息荡在凤鸾殿内,生出刹那回响似是对那声叹息回应。 而等悠长叹息终渐逝去,五日后,崇明殿中,项天择举行了他这一年最后一次群王宴。 概因再一两日,诸王陆续得返回封邑。今日这最后一宴,其一在礼节性欢送,其二嘛——呵,他喂了小半月的“延年益寿膏”,岂能半途而废?且若真不了了之,怕诸王也不好受,所以项天择又命陈望赶制了批与项天佑进贡无异的“延年益寿膏”,只待今日分发。 …… “朕敬诸位一杯,在京一月,朕或有照顾不周之处,在坐不少依辈分说是朕的长辈或同辈,希望朕若有不当之举莫往诸位心里去。” 因是最后一宴,宴请时间比往日加长,过了下午日头最烈、只等天色稍昏,藩王和帝后嫔妃皆已至殿。 此刻项天择高举一杯,起身向诸王敬去。他那客套说辞一毕,又率先站起,其下诸王哪敢还坐着?纷纷执一酒杯起身躬腰喝道: “臣等惶恐。” 因声齐而势足,项天择一一飞快扫过不言,只前送酒杯,喊道声:“喝~!”随即先一干而尽,坐回位上。 诸王紧随他后,也微抬起头,以宽大的衣袖遮面,将手中杯酒喝尽。 项天择方才压手笑向他们招呼: “好了,别站着了,都坐。” 话落,数十个锦衣华服的皇室中人撩起后裳坐于小凳,适时他们心里倍感轻松舒缓,只待过这最后一宴返回封邑—— 隐隐地,他们暗觉不对,这一年赴京处处怪异、不是滋味,且不说无端被剥的百分之十,就是他们自己的身体也似乎哪里弊病。 时不时莫名的躁动、无法形容的愉悦,道不久前皇帝送的两女正是时候,可不过两女子,纵有姿色又能如何,难道还指望感恩戴德吗? 每人心里藏着的心思或有不同,诸王此时大多只盼着早点回封邑快活,做天高皇帝远的地头蛇。 所以这最后的饯别酒他们喝得也极是畅快。 而项天择笑着说些客套话: “时光荏苒呐,一月功夫转瞬即逝。忆尔等来京仿不过昨日,却再一两日就要回封邑。朕心中颇为不舍呐,想多留诸位,无奈祖制不能为。” 字句里洋溢着悲伤之情,说时亦以失落口吻,渲染得项天择自己都要信了,论演戏的功夫,他是越发炉火纯青。但随即话锋陡转,客套之后方为真意, 但听项天择一顿,于悲伤中又添了几分关切, “值此将别之际,朕也没什么好赐赠的。只想起朕之亲弟武仁王献与朕的一味‘延年益寿膏’,于朕颇为受用,实绝妙无穷,故朕特令人按武仁王所献制了些同样的,分发给诸位,与诸位同享。” 他面上带着善意,初时两手分撑于两腿,话毕斜眼瞥看小德子,小德子立即得意,去左偏殿召出早已待命、两手端呈放置锦盒的木盘的小太监,那些小太监便分列两队、一个连一个有次序慢步走出,在诸王案前每两个锦盒一放落。 “说来朕本不欲与汝等知晓,毕竟这样的好东西举世不可见。” 小太监分发东西时,项天择改一手撑腿、一手浮展向那些锦盒,似半开玩笑续道, “不过终为同室宗亲,朕不愿太过自私。也叫尔等尝尝这‘延年益寿膏’的滋味,当真是延年益寿呐~。” 这样便正大光明的把那玩意推了出去,项天择相信这些家伙必会使用——在他耗费人力物力连着办了这么多次藩王宴、喂了那么多“鸦片”的铺垫下,他们必不会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 项天择算盘打得飞响,那头分作两列的小太监队在左右两侧、从后往前依s型线站位,倒也没把一开始进献膏的项天佑落下,他们待最后一人也站定,齐齐跪下,双手把锦盒从盘里移到了案上,而后起身,高举盘向中间靠,待人都齐,猫腰缓步走离崇明。 岂知项天佑直等呈东西的人都走了还没回转过神,他怔怔盯看两只锦盒,机械式地打开,看那颜色,凑近嗅气味——当下更惊,不会错,正是他进贡的那玩意! 道大庭广众之下,项天佑差点失手打翻锦盒——若真如此,可就是大不敬之过了。 …“延年益寿膏?是什么?” 道他人都喃喃,拿起锦盒好奇地打开观摩,项天佑仍呆愣愣,他送的东西,他当然知道什么用处,顿一瞬间惊慌失措,两眼摆移不定—— 怎么会,项天择怎么会制这玩意?!是真如他所说还是另有隐情?那他,他会不会知道了其中隐秘? 论这一次进京的诡异——项天佑往昔从未遇到! 莫不着了妖了?项天佑暗忖。然于向最高位看齐的他,好歹不至太过慌惧,所以失神不久,项天佑回醒过来,又像个没事人一样,但额头一层冷汗到底显示几分不同。 ……分发过后,宴会继续进行,歌舞助兴、山珍海味不绝,至后还玩起了投壶游戏,项天择也参与其中。 但他自习武,区区一投壶没什难度,距离从近到远,他轮轮进、轮轮赢诸王喝彩,也不过一笑了之。 只不知是第几轮时,他玩后反身回位,銮龙椅上却不见苏菡身影——蓦地发怔发愣。 偏看项天佑处,也只见随行仆从而正主恰不知去了何方。霎时心头一黯、脸色阴沉下来,项天择漠然返回,任诸王嬉戏,他沉沉喝闷酒,没心情陪他们继续玩那什么劳子的投壶。 ……却道彼时皇城一处,幽翠林立,亭廊典秀,人工开凿的小湖,湖水在月华下泛着光、起圈圈涟漪。 项天佑与苏菡恰在此碰面。 适才崇明之中,注意到苏菡出殿的项天佑见人都在游戏、项天择亦然,没人在意他,他便横了心去寻苏菡——只因今日“延年益寿膏”一事,着实令他不安,而能面谈的机会却剩的不多了。 于是暗叮嘱随行女扮男装的尹玥注意动向,向她说了去意。倒也奇怪尹玥这次未拦他,随他心意。 遂顺着方向追去,但错过些功夫,也费了项天佑些时候终在此处幽深之地得遇佳人。 “菡菡。” 与项天佑遇,苏菡显是未曾料到,因她眼中现出惊讶之色。她旁的婢女见是武仁王都知趣地避开、四处把风—— 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老规矩了。 由是不多时只剩两人独处,然见到“朝思暮想”的人那一刻,苏菡竟莫名得没有特别欢喜——感情淡了吗?呵,怎么会?那是她最喜欢的天佑哥哥啊!苏菡默自问自答。 听项天佑先唤她,虽唤得很有感情,她竟不多矜羞,鲜有的依规制行礼,淡道:“武仁王。”算是打了招呼了。 可心里却几分疑问——为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同了,苏菡暗道。可是哪不同? 她秀丽的眉蹙了几分。 而项天择焉能听不出苏菡刚才的回话生疏?她素来叫他“天佑哥哥”而非“武仁王”…不过他不甚在意,只以为是久不来看她让她生气了——说起来这丫头有多喜欢他他心理清楚。现下估计犯了小脾气,但女人嘛,哄哄也就行了。 遂笑嘻嘻上前,项天佑熟悉地两手分执起苏菡两手,柔道: “生气了,菡菡?对不起,是我错了,可你知道的,我要来寻你次有多不容易。” 项天佑打着哈哈,注视苏菡近在咫尺、美的可令每个男子心动的杰出容貌,顿令他心猿意马、念头通达,某处瞬间就有了反应,好在衣服宽大能遮住,才不至在这性子清冷的女子面前失相,但仍得努力强忍住将其就地正法的冲动—— 道他身边女子不少,苏菡却可称极品,少时不得已让给项天择,真叫他心痛了好些天。 “好了,对不起、对不起,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吗?就快要走了,菡菡笑一个给我看好吗?” 听苏菡未应,神情也很是平淡,项天佑继续嬉笑,松开手便要更前抱住佳人。 却苏菡竟向后退了一步,脱离范围,项天佑愕然后脸顿时拉了下来,当场就想拂袖而去,可顾虑到事还没问,强忍着不发,但却再没好脸色了。 心想:给点颜色就开染房,女人果然不能太宠。 “武仁王有事?” 退开后,苏菡行礼再问。 却她心里大为不解——她怎么会退开,那不是她期许的事吗?为什么不激动,为什么会下意识远离? 一遍遍质问。 而那厢项天佑缓和几分语气,尽量使自己耐心道: “我有点疑惑,皇上今天分发了延年益寿膏…虽那膏、确实是好东西,可皇上怎么会突然想起发呢?是有什么事吗?” …延年益寿膏?道苏菡听过项天佑话,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项天择手脚被分捆、无比癫狂的痛苦模样。 更想起那时他恳求她不要告诉别人,今天佑突然问,是与那事有关吗?而天佑,又是为何要献那样的东西?隐隐地,苏菡感知到了什么,她撇下眉头,摇了摇头回项天佑道: “不知道。若不是他说是你进献,我都不知道有那种东西的存在。” 第五十五章 孟秦归来 柔和月光朗照下,但看幽翠深处、人工小湖旁,一男一女俏立,二人的身影倒印在湖面上熠熠生辉,金童玉女甚是相合。 却忽有微风拂过、飞鸟掠过,湖面上女子的虚影便因细小的鸟爪触及而晃动,即便其后再成,也再不是原来的倒影。 “真没有吗?皇上他就不曾在你面前提到过一星半点关于我进贡的‘延年益寿膏’的事?” 固因苏菡态度生分不喜,项天佑也按捺下性子,他不信遂又追问了遍。 苏菡听后仍是摇头,回了声:“不曾。” 随即直视向项天佑,话锋陡上问他: “天佑为何如此关注?” “啊?哈、哈,” 被突然的一问问得诘住了,苏菡一向淡漠的眼中此刻竟似有穿透人心之力,项天佑一惊,干笑几声打起马虎眼, “我、我纯属好奇罢了,随便问问。菡菡你怎的…很奇怪吗?以前你倒是很少问我为什么。” 隐渐有不虞之意深藏在心,眼见问不出什么,项天佑便失了耐心、有退离之意——毕竟是在宫里,在项天择的眼皮子底下,他不宜消失太久。 脑子里正想找个理由脱身,冷不防苏菡再问: “听闻之前项……皇上,皇上从腾禧阁中选赐了女子予王爷?” …项天佑听后愣然,气氛骤为之一静,他眼底现出轻视之色——原是为这事生气,到底女人眼皮子浅,她想把自己栓在身边,可都到古代了怎可能不三妻四妾?况不过是两玩物。 暗讽笑苏菡时,项天佑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他又不想无功而返了,想编个其他理由、说些情话把自己需要的都问出来,于是短暂沉默后,但见项天佑再笑,他上前伸出手道: “菡菡也知道是皇上赐的,我怎么推却?但我对她们毫无真心,你知道的…” “我知道,” 却苏菡再一次举动超出了项天佑预料,她出声突打断他,欠身施薄礼,抬眼不咸不淡得续说, “那时我嫌酒宴烦闷出来转悠,现在已在外面耗了多时,该回去了。天佑,你也早些归宴吧。” 竟是自动请辞,话落更是反身便走不待项天佑或会说些挽留的话。 留着剩下一人像个傻子样杵着、吹着冷风。 直到女子的靓影终消失于眼前,男子才从冷风中转醒,摇摇望去,握紧拳头、面色阴暗不善,怒极反笑,低声啐道: “搞什么玩意!当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 为什么只是一刹那刺痛就没感觉了?她好像并不多难受。天佑哥哥的身边多了其他女子,她不该很伤心吗… 回去的路上,怎道苏菡遍遍质问。项天佑的话未完,她已知道了他要表达的意思。可奇怪自己竟不多生气? 不由逼问自己。她一路闷头吭声走着,跟随的侍女也不敢多话,等终近崇明,喧闹声渐多了起来,苏菡却隐约得出了个并不好的答案… 而她人已渐临銮龙椅。恍一抬头,却恰与项天择视线对个正着。 一刹那二人皆是一滞,后者却那之后立即偏过脑袋,装作视若无睹、浑不在意,可他眼里一瞬间的欢喜被苏菡看了个正着。 明明很在意又故意装作不在意更显可爱,呆愣间,苏菡横手,衣袖遮了小半张脸,她粲然笑了,心情也竟莫名好了起来。 待回到位上,更不知出于何故向项天择解释: “妾身适才烦闷,所以出去走动,见皇上正游戏就没禀报。妾身有罪,请皇上责罚。” 苏菡先开口打破二人多日的沉默简直可称破天荒,项天择听后立欢喜跃然。之前阴霾一扫,巴巴地就想迎上去,可想到项天佑,又顿时几分失望难受,遂只点了点头,鼻中发出“嗯”声,正襟危坐,故作老成严肃道:“没事。” 惹得苏菡又是唇角轻扬,看身侧人的眼神不知何时柔和了几分。 ……… 晚宴从酉时日头初落开始至亥时夜阑人静方休,换作华夏便是四个小时。 项天择其后派御林军护送诸王或回王府或回住处,与柳箐晗一起回殿安寝。之后两日诸王离京,为表重视项天择亲于城外郊区十里送行饯别,等终于把那偌多一批人送走,他亦长长松了口气……毕竟要想着怎么招待对付那么一大群家伙耗力劳神,一月下来,他脑细胞都死亡了多少。 日子便又渐回复平常,雷打不动的览折、批折、早朝。 “项郎,你看这个折子~” 多的实在叫人生厌,项天择便把柳箐晗拉着一起,殿门一关,只两人独理政事——柳箐晗初时自不愿,言女子不可干政…却在项天择的坚持下也只能随了他心意,到现在处理越发顺手,有不要紧的奏章也都直接由她代行批个“阅”字。 至于笔迹方面,在项天择有意或是无意下,柳箐晗与他写的愈发相近。 但看这一日,二人一如往常,柳箐晗不知是拿到什么样的折子,秀眉凝蹙,唤道项天择便要拿来与他看,话未完时,忽殿外小德子轻击门打断了她, 二人便齐向殿外看去,隔殿门只听小德子叫喊: “皇上,刚传来消息,孟将军、秦大人已返京了。” “什么?!” 这消息来得突然,项天择都没个准备。话音甫落,他激动地嚯然而起,在椅位旁左右走动不定,抬手立命道, “快,把他们宣进宫,就在这坤极殿,朕要立面见他二人!” “…啊?”饶知道皇帝在意,也没想到如此重视,小德子愕后忙应, “是,皇上,内臣这就去做。”匆匆带着人便往宫外跑。 … 余坤极殿里复又安静,柳箐晗听方才小德子和项天择的对话,对能引起她所爱之人那般变化的两人颇感好奇,迟疑着问是不问,怕说了恐生嫌隙,又清楚她看上的人非心胸那样狭窄,否则也不会让她代处理奏折,便终问: “项郎,孟将军、秦大人是何许人?让项郎你这样在意。” 项天择见是她问,便笑向她解释: “孟将军,名孟常义,是老将军耿继忠推荐镇防北疆,御契纥蛮夷的小将。果也没令朕失望、没负老将军之荐,边疆的战报一封封送来,他打仗打得漂亮,打得那契纥人吓得胆寒,壮我国威军威! 而秦大人,即御史大夫秦谏,朕派他去竹南赈灾,他办的也很不错。虽脾气执拗,但倒真是个又能力的。” 但看项天择边说边颔首加以点评、雀跃兴奋,足见对这两人他犹为满意。 柳箐晗听后莞尔笑曰: “如项郎所言,那这两人是能臣了,能得能臣箐晗真心为项郎高兴。既项郎等会要见他二人,那箐晗就先回去。” 话意是要自行退避,项天择倒也没多拦,他其实不介意箐晗在不在场,但只怕孟常义、秦谏多心,怕二人以为他轻视。 遂项天择想想点了点头,温柔再叮嘱道: “好,那你先回去。记得照顾好自己,毕竟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说罢顺手刮了鼻子、吻了前额, 惹得柳箐晗满面娇羞,浅浅行了个礼匆匆道:“箐晗退了”疾步便走。 项天择则好笑地摇了摇头,继续理折。 恍不多久,门外有细小交谈之声,项天择知人估摸是来了,果须臾殿门被推开条缝,小德子慢步进里,离项天择不远时禀道: “皇上,孟将军、秦大人已奉诏进宫,正在殿外恭候。” “好,宣。” 项天择边看奏折边应,标出句话,批了个“朕知道了”,一本折本恰看完,归类放好后他暂放下笔等着两大员觐见。 … “臣孟常义(臣秦谏)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快,但见一着孔雀补服、一着豹补服的两中年男子齐步入里,衣冠正式为朝服,配冠帽,见项天择,行跪拜中的最高礼数、三呼万岁。 项天择待他们跪后呼后,起身上前,月余不见此刻乍见甚觉亲切,两臂分搀上他两人,连连笑道: “好、好,平身、快平身!这么些月了,朕可把你们盼回来了!” “谢皇上。”二人行揖顺起,语中颇有感念。 略互瞥看,即又躬腰同声禀道: “臣孟常义(臣秦谏)幸不辱使命、不负皇恩。” 二人说话气势凿凿,项天择听后大笑,连道:“朕知道、朕知道。”而后先拍去孟常义肩膀,对他道, “你率军几入几出、以少胜多,更敢深入千里直捣黄龙!实大壮军威!捷报一封一封,朕心甚慰,老将军没看错人,朕亦没用错人!” 话罢手放下,转又看去秦谏,笑曰: “竹南赈灾一事朕也知悉,秦谏你做的很好,稳定了一方民心,朕很是满意。” …对皇帝的满口夸赞,只见秦孟二人面不露喜色、并不居功。他们对视一眼,复齐喝: “是皇上对臣等信任,不予掣肘,臣等才能完成使命。” 继后却见秦谏忽从袖中拿出一小册中,双手高呈举报禀: “竹南赈灾期间,臣私下已多掌握官商勾结、官员贪腐之实,记录在册,低者至县令,高者至郡府,请皇上阅览。” …“哦?”项天择一疑。 竟是多来之喜了。 第五十六章 君臣密谈 秦谏将小册恭呈,项天择拿过后一页页细心翻看,所犯事实罪证确皆详细,从职位低者到职位高者,涉及之多,越后越触目惊心。 仿不过一次赈灾,秦谏竟能查到这么多,除去他的脾气,他的能力更令项天择刮目相看。 那个小册上所载的也令他怒不可遏,脾气上来了险些都想把那玩意撕了,但最终,项天择到底忍住, “啪”由是只把小册重重一合、牢牢握在手中,眼同时阖了又睁,叹项天择身为皇帝——不得不从大局出发,故他沉酌道: “事实朕知道了,秦爱卿你做的很好。” 郑重予了嘉奖,他转再道, “朕此前方铲了严桧一党,你等该知晓。现朝廷仍动荡,而此册中地方涉案官员如此之多,朕虽怒也不宜大处理,免地方瘫痪。 所以朕看,就从新进的科举士子中选拔优者,替代危害犹大的县令,待不久殿试,替代人选朕亲来拟订。” 项天择下了论断,他话中说的“铲了严桧一党”——这样大事,又公告天下,秦孟二人纵远在千里也自然知悉。 又他们来的路上恰遇,相谈甚欢,便就彼此的事交互过意见,皆觉严党初除、朝政必有不稳,而竹南所属山阴郡犯事的又着实多, 当下该不动位高权高重者以防进步混乱,替换低位但又与百姓生活最为贴近的县令实为妥善之法,既能震慑又能安民心——不意竟与皇帝想法一致, 因而二人不由皆是一喜,遂齐言:“皇上圣明!” 项天择听而浅笑并未对他们的话多在意——他想的他们估计也想到了,况急召他们来,到底不是只为这些。 于是但见项天择摊手,听他再问: “两位爱卿后脚返京,诸王前脚刚走。朕此次对诸王做法,你二人可有耳闻?” …对诸王做法?一问问住了秦孟二人。 下意识想诸王隐患、有识之士莫有不知,皇上莫不是想对诸王下手? 可那样的话并不好说,且皇上纵有意他们也不该轻易揣度,于是二人行礼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 “臣等不曾听闻。” 项天择方不过随口一问,其实清楚他们不会知道——他还未诏令天下,宫中又无他等密探,何处去知?便紧接对他两人托出: “此次诸王进京,朕以北疆与契纥战军费不够为由,硬是将他等封邑朝廷所占赋税之比提了一分,即朝廷取七,他们取余下之三。” 边说边在殿内走动,项天择一动,秦谏、孟常义亦跟着亦步亦趋,两人听皇帝话后,秦谏生疑: “诸王,臣敢问皇上,是所有亲王吗?” “对,所有!”项天择毫不犹豫,回时猛转过身,差点与秦、孟相撞。 “恕臣直言,”与之相比,孟常义生做武将,性子显是直了些,但看他抱拳拱手,敏感的话题不加遮掩就问了出来, “皇上是想对亲王们动手了吗?” “不错,”孟常义的直爽项天择并不反感,他点了点头,以实相告,“朕是有此意。” 语毕他便待秦、孟做何说法——对藩王,相信这些大员不会毫不觉威胁,可等了小会、沉默了小会,秦孟不置一词,项天择索性问出: “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他明明白白问出来,秦孟避无可避。适才二人其实一直在沉思,料想皇帝急召,又提到藩王——这位年轻的皇上心里怕是想“削藩”了,而他们生为臣子,焉能不为主尽力? 秦谏于是先应,他为文官主内政,于封藩一事其实颇为在意: “皇上既问询,为臣者不可不答。昔太祖初封藩,一为国家安稳、边疆驻防,一为皇室子孙安康无忧。时至而今,藩王愈多,依臣来看削藩不可不行,因诸王虽无政权却有财权、兵权,不可不防。” 秦谏说得很谨慎,削藩关乎国计民生,他不敢微怠慢, “臣曾算过,各地藩王之兵统共一起约二十万众,所提税银有千万之多!更不论地方郡府若与藩王互通来往,这其中门道怕是更多。而自先帝时朝廷政令在地方推行便有阻碍难度,诸王怕是不可忽略,故臣以为,诸王着实威胁,不可令其做大坏及宗庙社稷!” 娓娓道来至此都甚合项天择心意,却秦谏忽语调一转、担忧起来, “不过皇上一出手便逼着诸王降低赋税比例,是否太过仓促、急切?臣怕万一诸王中有不臣之心……” 往下秦谏瞥看项天择神色,思量着不再继续说,转言自己意见, “依臣之见,此事非在一朝一夕之功,皇上当以礼义、刑法约束,徐徐图之,若诸王仍循不轨,再以武力平之。” 秦谏交出了他认为最妥善的答卷,项天择却暗不以为然,但他先压着不说,头稍稍偏后,姿势由原先的两手一前一后变作右手握在左手手脖、两手置于腰后,问去孟常义道: “孟爱卿以为如何?” 孟常义呆了一呆——没想到皇帝突问他,不过他早料到也就不多惊讶,只抱拳老实答: “臣为武将,本职是打仗。削藩一事,皇上与众臣讨论后自有论断,臣只负责执行。若诸王胆敢谋逆,臣愿率军平叛。” 几句话已是充分表态,孟常义这样耿直,项天择是越欣赏他的性子,遂拍了拍他肩,示笑以资鼓励,但也没忘旁的秦谏,项天择转又对他道: “秦爱卿的话有理朕亦清楚,但朕等不及了,朕不想被他们牵着他们鼻子走。朕还有诸多事要做,焉能被他们掣肘? 藩王是横亘的大山,朕要做的,就是铲了那座大山!他们中有些人依朕看来必反,与其被动等待,不如由朕来引导他们反!朕不会把这事遗留后代帝王,朕这朝就会把它解决了!” 但听项天择话语掷地有声、气场不凡,逢末句,他更激动地左手猛竖下挥展、衣袖弧行滑过,似割破长空。 “所以,”却是话未完,项天择隔了须臾、陡回身又激情满满道, “为防不备,孟爱卿,朕要你和耿老将军一起操练军队,北疆防御契纥你无需再往,由你推荐一人朕会任命他为新的统帅;秦爱卿,各郡赋税就需你协同户部吏部官员多加留意,防诸王造假、阴奉阳违。” 如此,已是板上钉钉了,项天择话意决绝,秦孟只能应命: “臣等遵旨。”他们道。 随即秦谏忽又执礼再问: “皇上提了赋税后,对诸王可还有其他举措?” “臣也想知道。”孟常义附议,秦谏正问出了他的心声。 项天择听两人都是如此,亦念及此事之重,不禁正色道: “…其他举措?朕自有想过。” 说而踱步慢行,双手仍背后,眉舒缓紧皱,眼直视正前, “朕本想颁布《推恩令》,允许诸王推‘私恩’,死后除嫡长子继承王位,亦可分割封邑部分土地给其他子嗣为列侯、归郡统辖,由朕制定这些侯国的名号。 因其隶属于郡,地位与县相当,封邑便降为侯邑,封邑土地就会缩小、势力会削减,朝廷统领地方的能力则会增强。” 项天择有条不紊道——“推恩令”,乃是他欲效仿华夏西汉武帝所为,本想等诸王一达封地就将此令以诏形式颁出,但思前想后,他大齐国情毕竟与西汉不同,生搬硬套恐有不妥,且刚提了税,又紧跟着出他招,若逼得诸王立反也不好,毕竟他准备到底没足…… 遂又添道: “但如秦爱卿所说,也不宜太操之过急,所以朕会先按兵不动、观察一阵再说。” 项天择细下思酌,秦谏听了他之前那番话则是大为欣喜,连孟常义生为武将亦觉“推恩令”之大妙。 “皇上所说推恩令着实巧妙,藩王子嗣由多,若此令一出必难和睦,又分封归郡府统领,则藩王势力必减弱,且手段温和使诸王无理由可反……” 秦谏嗅到了政治敏感,点点道出他从深处看到的好处,孟常义则是静听,不必要时他更多的是不发声,且他要说的秦谏已说,何需他累叙。 ……君臣三人便于坤极殿内亲密私谈。 至一日后凌晨的朝会,以二人之功,项天择当乾德满殿群臣晋孟常义为镇军大将军、加封镇北侯,与耿继忠协领练军;而秦谏则更是一跃数级,如上九天云霄,直接从御史大夫提为了丞相,协领管理内政、统率百官—— 其实“丞相”一职,项天择打从一开始便是为这位所留,朝中固有人想拦,可观皇帝言意凿凿、更想到之前他毫无征兆就处理严桧等人,不禁打寒颤不敢轻易置疑。 只值此,项天择真正的班子才算初成。 乾德大殿宝座之上,十二旒白玉串珠旒掩印后的项天择,看龙椅下站列众臣,心中难掩激动,除严桧之事外,他平生第二次所感真正的威严,只消藩王之事再解,他便可毫无顾忌,真正放手去做! 论此刻的项天择,内心豪气云生、信心万丈长。 ………… 道之后不知不觉间又两月过去,时光总在无声无息间流逝,偶尔意识,也叫人错愕不及。 而柳箐晗的身孕已有三月,肚腹处已日渐显露——她人却日渐烦躁。虽不说也尽量不表现,项天择却能敏感地察觉,怕是怀孕所致,项天择暗忖,疼惜之余便每日抽出功夫陪着宫内走动——她为他辛苦着,项天择其实明白感念。 方这日,二人正携手于御花苑中赏花——宫中的花四季常开,更不用说初春之际, 但可见百花缤纷迷住了眼、清香隐逸沁人心脾。 柳箐晗在花丛中绽露温婉笑颜,项天择轻握她手陪伴身侧,也可称郎情妾意了。 怎奈有不速之客造访,坏了二人间的和睦安宁,而敢打扰皇帝、贤妃的,除近侍太监小德子怕也无他人。 “皇上、皇上!” 但看小德子远远跑来,临近停下、喘着粗气,一口一个“皇上”叫唤。 “何事如此慌张!”对此,项天择微斥显有不虞,他面色难得沉肃,吓了小德子一吓,但想到将要禀报的事,小德子忙又上前几步在项天择耳旁低语。 微挺肚子的柳箐晗在旁便见项天择在小德子汇报时脸色渐变,她隐约听到了什么“苗彝”“边陲”“镇抚副使”等字眼,更多的再不可知,小德子说的很隐秘,等话完,柳箐晗又听项天择匆匆对自己道: “箐晗,朕有事,不得陪你了。” 堪落,人便已走出几步,柳箐晗对此自不会恼,小花被从枝头吹下、落她肩上,柳箐晗蹙眉隐有忧色—— 莫不,有什么事要发生? 第五十七章 边疆之乱 从小德子来报一惊天消息后,项天择再无心儿女情长,他迈步稳健,疾驰向文轩阁——诸多大臣已在等候,小德子回报说。 “西南边疆是怎么回事?!堂堂一镇抚司副使怎会随便死于暴民之手!” 火急火燎赶至,道文轩阁内诸臣尚未见得皇帝一面,却听声音已自十数步外传来,便忙做一排让出中间条道,匍地跪应。 “起来,都起来!事情紧急,无需如此多礼。” 那问话后须臾,正主终驾临,他左步刚踏进,瞥见地上匍匐的四人,急切不耐道。 外间小德子则早合了阁门,领着文轩阁内外的宫宦离了数米远——皇上和重臣的讲话岂是他等能知的?因而每次上召外臣时,知项天择脾气秉性的小德子便很自觉带人离得远远的,此刻亦然。 而文轩阁内,诸臣得令起身,项天择一眼扫去,来的都是正儿八经的大员—— 护国公耿继忠,宰相秦谏,镇北侯孟常义,兵部尚书赵轼近。 都是正三品及上的大吏。 心下更是一沉,项天择暗忖——这些人聚集一道,或许事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不由低沉发声: “到底怎么回事!” “回皇上,”应项天择的是现为百官之首的秦谏,但看他躬身站到中来,有条不紊诉道, “西北近边云建郡下多苗彝人,日前快马来报,说是有暴民作乱,闯入镇抚司副使府,杀了周副使及其府中上下加奴仆等近三十人。” “什么!?”闻报项天择大惊失色,“嗙”拍案厉斥, “何等暴民,竟如此大胆!敢公然杀害朝廷命官、三品大员,还屠戮其府?!荒谬、大谬!” 可说是极其愤怒了,而秦谏又紧接从袖中单取一折来呈递: “皇上,这是都护镇抚司使上的奏本,因与西北一事有关,臣等就先行翻看了,现请皇上阅览。” 秦谏呈上解说时,项天择一把拿过奏本,揽过见封面上书“都护镇抚司使柴仕优呈”,忙是打开,唰唰一目十行。 他看时诸臣不敢多言,深怕搅扰,只等“啪”奏本一合,项天择眉头一皱,看去众人,扬了扬手上的小本,即问: “列位爱卿既已看过,说说如何看待这柴仕优奏折中所说。” …一令下后默然,众人摆移不定组织语言,顷刻做了第一个的是项天择并不太熟悉的兵部尚书赵轼近。 但看赵轼近站到中来,向他进言: “皇上,柴大人折中自讨失职失察之罪,认为不应多怪乱民,是周副使行事多不端、惹得众怒,百姓才齐涌入攻没其家,又说杀害朝廷官员及其家人的苗彝族人皆已自裁伏法,请朝廷多宽恕。 臣以为不论柴大人说法是否有误,让朝廷轻易宽恕却是万万不可!周副使纵有不对也该由朝廷出面、百姓可上报,然公然行以私刑,国家法纪何在,朝廷脸面何在! 固臣认为,应全力彻查,甚至臣主用兵,清剿乱民暴民!” 道那赵轼近长相、说话语气,看着听着就觉是个十分正派刚毅之人,项天择此前诸多次早朝未察觉、适才初见也未感知,这会赵轼近论诉其观点,一幅景象却似在项天择眼前越发深刻、真实得显露出来—— 前次,也是这个人,因直谏被后期的他下令当众扒了上衣,覆上烧红的铁柱,因炮烙之刑惨死。 那惨状犹在眼前重现、临死前的呼嚎亦回响耳畔,触目惊心,项天择心脏一刹那猛一绞痛、虚汗涔下,回复平常后他才深觉——他欠的帐实在太多。 对赵轼近此人,便不免愧疚,神色间愈发柔和,项天择的异样只短短的一霎,诸臣并未发觉。 而争论仍旧继续。 赵轼近说完后,秦谏又道: “赵大人之言,臣有反对。虽朝廷的威严不容侵犯,然古言‘法不责众’,今百姓冲入副使府实是周副使犯民怒之深,且闯入官宅的百姓深知罪过、皆已自裁,朝廷不应苛责当地其他百姓,可适时小以惩戒,而清剿着实不该,会致民心震荡不安,倘再激民变,更会使朝廷统治不稳。” 秦谏堪堪驳完,赵轼近又倔着再上,逼问: “那下官敢问丞相大人,丞相大人话中的‘小以惩戒’该何以惩戒!” 道秦赵二人性子皆强,素来几分不和,秦谏此番那样驳斥,赵轼近逼问,固有不甘在里,也是国事在先。对这些人,国情、私情分的到底清楚。 且既是讨论,也不拘发言,秦谏对赵轼近咄咄逼人之态势并不多怒,他侧身对向他,立应, “朝廷可诏令将犯事者家眷收押、增徭役,不应牵连他人。” “如此大题小做,朝廷威严何在!日后再对朝廷不满者且不皆效法今暴民之事,丞相所说,实后患无穷!” 赵轼近则是暴脾气,言辞激切怼回去,这下秦谏也不禁小怒,二人你来我往、眼看没完,有人赶忙出来做个和事佬, “二位大人、二位大人,” 但可见孟常义面上现出憨实的笑,插入二人中间,连连道, “都息怒、息怒,都是为国忧心、何必动气?依我看二位大人所言皆有理,朝廷威严不可犯、处罚也得适宜有度,到底如何做,还得看皇上如何想。” 话里不动声色提到了皇帝在场,秦赵皆是一震——皇上未多言,他们竟都给忘了,忙规矩站好不多声了。 项天择一看阁内霎时一静,不禁莞尔颇为满意。他此前全程听着,看孟常义刚才举动,暗对这武将的评价越发增高——明事理,粗中有细,耿继忠眼光果真不错。 诸臣便都等皇帝发话,却皇帝并不急,看向了还未发一词的耿继忠: “耿老怎样看待?”项天择笑问。 其他三臣听皇帝这一说也不由皆注意起耿继忠来——其实若论资排辈,护国公耿继忠是最有发言权之人。 他听皇上点名叫他,顿了须臾、抱拳侧身以对: “回皇上,依臣看秦大人、赵大人皆有理,不过是秦大人注重民心、赵大人更重朝廷之威、皆无错。然赵大人主用兵一事,在臣看来则大可不必。 想臣领兵多年,我齐剑之锋向只指外邦外敌、饮胡虏之血,断不会对向大齐百姓! 故老臣认为,彻查可以,用兵不可,稳定西北民心当为要事。” 对政事耿继忠已许久未言,他此时恍应,音色依旧沉健,令项天择下意识便想到华夏古时曹操所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军人的铁血与勇气——是项天择崇敬耿继忠的根源。他说的一番话也恰与项天择所想契合。 便闻“啪啪”数声击掌,是有百世离奇经历的皇帝对老将的赞许。 “耿老所言亦是朕所想,”但闻项天择笑曰,忽而便正色, “我大齐将士的剑是为敌人、不能对着无辜百姓!朝廷脸面重要,可民心更是重要!此事也非凭奏报就能决,” 说而项天择略一沉思,复开口命,“传朕旨意,” 诸臣闻之立振奋精神等受诏喻。 “西北一事尚不知真相,不可轻下论断。命将周副使及其家人好生安葬,犯事者既死,也予土葬。其家眷则暂收押官府,等查清事实再论罪判刑。” 道项天择边说,在场大臣边于心中默记,等至话末,秦谏却是愣了一愣,他看皇帝没再说什么的意思,脑子里的念头一转,终是又问: “皇上,那都护镇抚司副使的职位呢,由谁来代?此为掌管西北边陲小半军权、政权的重要位置,不可空缺啊~。” “副使一职朕另有打算,” 项天择皱眉不耐,道有个小小的念想,已在他脑中初具雏形。随后挥手作罢喝道, “此事暂议到这,尔等都先回吧。” 便率先走出,诸臣纵有想再论此刻也只能先行礼:“臣等恭送皇上。”他们道,而他们口中的皇帝已不知去了这深宫哪处。 ……… 是夜,月上梢头,皇城洗梧宫内火烛不燃、黑的深邃,道深更半夜忽传出一女子娇斥: “什么,你要去西北,亲任镇抚司副使?!” 娇斥的自是柳箐晗,被斥的自是项天择。 令素来在心爱之人面前温情脉脉的柳箐晗一反常态的原因自不平常。 道小小番温存后,与往日无异两人待要相拥而眠,项天择却告之柳箐晗他要亲去西北边陲、任都护镇抚司副使,令后者再不能安眠,反应大到倏然坐起,惊诧下也不道“项郎”,直接称了“你”字。 项天择早知柳箐晗必不会轻易答应,然到底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但又自知理亏不妥,于是也直起身、一边搂去一边讪讪解释: “箐晗,我知道你担心我。可这件事很有疑点你不觉得吗?偏偏所有的人都畏罪自杀,一个活口也没留…朕不全信奏报,派别人去当然不是不可以,但派人去哪有朕自己去知道的清楚?” 项天择温情耐心地叙说,柳箐晗在斥后火气亦消了些,见一只手招来,便顺势倚靠上去,听项天择的解释并不打断, “朝廷现在不安稳,地方上也有些混乱。我纵贵为天子可只在皇宫又能知道什么?不妨借此四处看看,也方便我下步计划,箐晗,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低下头看去柳箐晗,项天择话完,双眸中是希冀和无奈又决绝。 柳箐晗见他如此,知他主意已定,再多说也无用,便叹了口气说: “人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项郎你贵为天子,怎能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恍又无奈呢喃笑曰: “可你啊,你这样的性子我哪能不知,你想定的我又如何拦的住?你说的我都懂,可我、我真的担心你啊~。” 一双手柔若无骨覆在项天择炽热的胸膛上,柳箐晗吐气如兰,昏热的气息喷薄,竟还落下几颗泪来,项天择见状,柔柔道了声“傻瓜”,便伸手拭泪,感动亦越发得深。 二人紧贴相依,此情此景,实是温馨。 第五十八章 说服 如柳箐晗所言,她终未能把项天择劝住,反是自己愈发被说服。对心爱之人顽童般性子不依不饶,柳箐晗也只能摇头随他去了。 她爱的这个人啊,虽思想开明、待人接物亦多温和,可骨子里却其实执拗霸道——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任谁来阻怕都拉不回。 可她偏偏沉浸在这样的温柔和霸道中,越沦越深。柳箐晗在心底无力长叹,对上咫尺张笑脸和有人故意装扮的可怜样,想生气也生不起来—— 既阻止不了,那就努力为他做点什么吧。柳箐晗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 …… 一晃几日,当思索再三,坤极殿里项天择终决定告知些大臣,他要离宫亲去赴任潜伏,遂命小德子将耿继忠等人传唤,乃致锄奸时立功的王阳铭、李勇、张维、李进四小将他亦没忘。 分两列四张共八张的黄梨木凳,中鼎器燃有的定神效用的熏香,九杯散着清香、烟雾缭绕的贡茶——那些大臣必不会轻易同意他离宫,要打的估摸是持久战,因而项天择初时准备便已做足。 只恭候那些人大驾了。 ……待小德子通知下去、人先后来齐,茶水已凉,殿内的侍者都被小德子带出,项天择便亲自一杯杯倒了又给满上。 他只倒水,一语不发,被传召的八臣于一旁侧身站立,拘谨忐忑,上下不安,犹是王阳铭等四小将更是紧张地几分过——他们的职位并不算高,皇上召护国公、丞相、镇北侯、兵部尚书也就罢了,召他们却是做什么? 暗自不免揣测。 值此,项天择已倒好八杯,正倒第九杯,他提着壶柄,细细的水流从壶口以弧形向水杯而去,清烟徐徐,淡淡香气汇聚一起就几分浓郁,项天择方不慌不忙宣说, “不必担心紧张,朕召你们来表示朕信任你们,有事与尔等相商。这事朕思前想后了几天,仍旧决定,” 话到这,第九杯水恰续完,项天择遂放下茶壶,抬眼看去众人,道, “朕要离宫,使一假身份亲去西北任镇抚司副使!” …… …… 初春之际,万物复苏,阳光明媚地让人觉得希望,群鸟也开始啼鸣,朝廷虽仍有乱像可在皇帝臣子勤勉之下也渐修复,一切那样美好——却与那样美好相对的,是项天择突兀宣布他要出宫任地方官。 堂堂天子不坐镇九天,竟欲往边镇为官?! 这样大胆的想法有如晴天霹雳,震得在场之臣皆是一时愣然说不出话来——他们心里甚至觉得荒谬, 滑天下之大谬! …“皇上所言当真?”须臾,但听秦谏试探着、几分不确信问。 项天择颔首,笑回:“自是真的,朕难道、还闹着玩不成?” 项天择回复确切,怎知秦谏立即变了脸色,初时还迟疑着,这会郑重严肃,撩开朝服下裳,“扑通”便是作揖跪地直谏: “圣上欲离宫赴任,臣秦谏身为百官之首,第一个不能答应! 想圣上何等尊贵之躯?圣上一人安危担负宗庙社稷、千万百姓,焉能以身犯险,前往西北边陲不定之地!” 话意凿凿、正气凛然,秦谏行着礼,衣袖叠落地上,他眉宇间是从容不惧之色,挺直的身骤然深弯,前额骤然砸地,听得“浜”地厚响,秦谏再奏, “圣上若召臣等来就为此事,臣想,非臣一人不能答应,在场其他大臣也决不会同意……需知圣上实乃,我大齐重中之重!” “臣附议。” “微臣附议。” … “老臣附议。” 只道秦谏番慷慨激昂又合情合理的说辞正也是他人想说——毕竟皇帝出宫一事危险太大,为国事计,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如何能答应? 因而秦谏跪后,其余人也纷纷“附议”下跪,乃至最后,资格最老的耿继忠也是跪地请命。 一屋子除了项天择站着的,只有地上两排。项天择早料到这些人会如此也不多躁,方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呡口茶,笑与他们解释原因… ……他这边忙碌着,柳箐晗却也没闲,京师一农家小院,几无人知,当朝甚受荣宠的贤妃正与好友相会。 “箐晗,你传书约我来此,是为何事。” 若是项天择在此,怕会识得柳箐晗的好友便是久不多见的天道盟玄女—— 仍一袭青衣、白纱掩面,偏好跪坐,气质绝伦。 “玄女姐姐,我便没事,也不能寻你吗?” 玄女疏漠口吻惹柳箐晗撒娇地贴了上去,挽住了只胳臂紧挨着。 这农家小院早已被打扫的异常干净纤尘不染。院后是一方小小耕地,院前则种着片花、环绕着棵老树。春来,花、树皆生出新芽,虽还绿意寥寥,却仿可想见花团锦簇、生机盎然之景,配以杯清茶,于升腾的烟中窥见万物——似这般的怡人,对杀手真乃难得。 柳箐晗清楚玄女的性子,知她会喜欢这样的小院。一别数月,她对她的崇敬与感激从未别过——若非玄女姐姐教导庇护,她怎能到今日?又怎能过上今日这般平淡幸福的日子? 柳箐晗笑意柔和,她现在少了杀手时的凌厉,更具女子的温情,举动温婉舒心。 隆起的小腹亦更显几分不同,玄女怎会不懂?柳箐晗贴上来,她未推开,对比她年龄差不了几岁的柳箐晗,她到底是爱护的。 见此,便问:“你,有了身孕…皇帝的?” “…嗯。”柳箐晗被问得一怔,俄而害羞轻颔首,脸上的愉悦满足显露得不加遮掩, “天择他,温柔体贴,对我很好。”说这话时,更是满溢的幸福。 玄女略侧看见柳箐晗的喜悦,轻纱下的面庞也不禁意笑颜展露、遂轻点了点头: “好,看样子,你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语中浓浓的关怀,柳箐晗听着又缠得紧了紧,小女儿似的娇嗔: “玄女姐姐也快找个人喜欢吧。箐晗以前不知,现在体会了才知感情的美好,两个人信赖恩爱,这样的生活是我以前想也不敢想。看我的玄女姐姐这么美、这么好,该被一个人好好珍待。” 柳箐晗软声哝语,玄女一根手指点了她额头,宠溺怪责: “小丫头还管到我头上了。” 又并不愿在这话题上多做纠缠,玄女转问, “所以,你找我,是为那个皇帝了?” 道轻纱遮拂下的双眸,清澈淡漠却明亮睿智,看穿了柳箐晗的内心。柳箐晗嘟了嘟嘴撒娇: “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玄女姐姐。” 转不再缠着、渐渐疏离,柳箐晗正色方表明了她的来意, “玄女姐姐,就如你说的,我找你是为了天择。” 二人并排,玄女不应,她看屋外枝头的新芽,须臾道: “箐晗,你该清楚,我不想与朝廷沾上莫大关系,上次……已然破例。” “玄女姐姐,我清楚、我当然清楚。若不是我想不到什么,我又怎愿来麻烦姐姐? 西北都护镇抚司副使被百姓冲入灭门一事姐姐可知?” “自是知的。” “天择他就想微服亲去西北任镇抚司副使。” ……“什么?!” 但闻此言,玄女古井不波的内心才总算起了涟漪,眸中亦现出异色,促然脖子向右扭转,对向柳箐晗,满是惊疑不可置信, “他要去西北?堂堂天子,要亲去任镇抚司副使?!” “嗯。”柳箐晗无奈颔首,苦笑再道, “他说他不要只做被困在皇城的天子,他要自己亲眼看看他统领的国土百姓到底是怎样的情况,认为这正是个契机。我没能劝住,反被他说服了。” 又哑然失笑, “外面毕竟危险,天择决定隐藏皇帝的身份就更让我担心。虽他的武功已在我之上,可怕是经验不足,西北一事也未必单单所说暴民那样简单。 我如何能不担忧?”柳箐晗又轻抚上小腹,柔情爱怜却矛盾, “若非我有了和他的孩子,我定是要随他侧的。他虽会带侍卫,也不过数名。我怕万一、万一有什么情况,我……罢了,玄女姐姐,我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请姐姐还有天道盟中人帮忙了。” 言语恳切,话尽,柳箐晗握上玄女的手,满目哀求。 玄女看她良久,终点了点头: “你啊,你既这般恳求,我便答应了你。 从求助除严党,到而今愿冒风险离宫,箐晗你相中的那人真的是令我刮目相看。他有这般想法,我天道盟理应相助,亦好奇,这皇帝还能带给我多大的惊喜。” 玄女笑道,反拍了拍柳箐晗握来的手,示意她安心, “天道盟的标记你该记得,我这一派的暗号你也清楚。我会吩咐下去,你将这些告诉皇帝便是。” 如此就是应许,柳箐晗听了她话,欣喜地又攀了上去,喃喃着“玄女姐姐,谢谢你、谢谢你!”,不安的心总算能稍稍平定。 当此时,小院外的风骤起,吹拂地恰好,屋后的耕田、屋前的花地,老树新放的绿芽,一切都蕴含着希望,料想明朝景致怡然。 ……… 而坤极殿里,项天择早被一帮油盐不进、不管什么原因,反正就是跪请不愿的大臣折磨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哪还能如初时长坐喝清茶,愤而起身,手顺着指过八人,大怒地嘶吼, “朕都说了,都说了!朕不只是为西北一事,朕是不想被囚禁在皇城,朕要亲眼看看我大齐的山水百姓,为了看到最真实的一面,有必要隐瞒身份。尔等怎就是不懂、怎就是不能理解!朕为的不是自己,为的恰是我大齐,尔等这样阻拦,是为何意!” “皇上,皇上若忧心局势,臣愿做特使亲往西北。” 面对皇帝的发怒凛然不惧,秦谏这个老古董不依不饶、心平气和地遍遍回阻, “可皇上若要去西北,臣始终那句话,臣万不能同意!臣,愿以死进谏!” 遂一个长头磕下去,他话都说到这份上,项天择气得胸腔都要喷出火来,指着秦谏那厮大骂, “怎么,威胁朕?你以为朕不敢吗!朕告诉你,朕去定了!朕来是通报你们,不是让你们一个两个阻拦朕!你若想死,朕不拦,朕要的是与朕契合的臣子,不是不理解朕、与朕唱反调的臣子!” 道从重生至此,项天择还是头一次这样重得发过火来。 第五十九章 赴任前奏 “皇上,臣死且无怨,只求皇上以安危为重、社稷为重,万不可轻率做下此等决定呐~皇上!” 秦谏依旧呼嚎——身为众臣之首,他扛起了反对的大旗。手脚齐用往地上前移了几步,近的都能触到项天择所穿长靴时才堪停。 如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项天择往日还能对秦谏的执拗多加包容,但当他就要压不住怒火的此时,恨透了秦谏这样的不知变通! 若眼光可化成实质性的利箭,秦谏此刻便会万箭穿身。皇帝虽揣着不说,眼却向下俯视,扎根在了某人身上,坤极殿中氛围只越发紧张凝滞, 一君一臣的对决眼看不可调和——然纵有输赢也是两败俱伤。 在场他人不由干着急,徒跪着无力缓和君相矛盾——他们自己也是不同意,若出来调和怕反会激进,不知如何是好了。 却有人就在这时站了出来… “皇上,” 站出的是耿继忠。项天择循声瞥看,只道这位也是要反对的,便冷青着脸——他不介意将所有人都骂上一遍,可那样他们会太让他失望。 “皇上铁了心要去西北任镇抚司副使?要看看我大齐的时事弊政?”但看耿继忠抱拳沉道。 “怎么,”项天择冷然不善质问,“朕说得还不够清楚?” 他正在气头上,对谁都没好脾气,以为耿继忠也要劝谏,不想耿继忠却转道: “若皇上真想亲眼见见我大齐近况,老臣愿随皇上心意。皇上且去,老臣会让朝廷在皇上离开时亦运作如常、使皇上无后顾之忧!” 语中突然的转变刹那喜到了项天择,惊到了被传召的其他大臣。 局势似突逆转,有人欢喜有人忧。 “耿公,您,” 秦谏最先置疑,颇几分气急败坏地驳斥, “您怎能同意皇上如此儿戏的做法!”他急了,坚持到现在皇帝总算有了松动,身为三朝元老的耿继忠此刻突转支持,他们再反对怕也没用了… 耿公怎能如此糊涂?!秦谏暗恨道。 “护国公,您莫不说真的?”孟常义也是不解,“您该规劝皇上才是呐。” …其余几人则不表态,他们中不乏有人说不出赞同还是反对,然在之前一票的反对声中,不免些许胆怯,犹以四小将—— 护国公、丞相、镇北侯,哪是他们可以插的上话的?纵有心说什么,可见赵轼近都保持沉默,想了想终不多说。 皇上召他们来,愿让他们知道如此机密之事——对此,四人心里说毫不动容是假的,受宠若惊的同时更坚定了效忠之意。 而局中,对秦孟的喝责疑惑,耿继忠沉下声回驳道: “秦相、孟将军,皇上说得当真丁点不可取吗?皇上急切之心吾等想已知悉。身为臣子,助可行之事,谏不可行之事。 想吾统兵数十年,取胜之道在乎兵力配给势气谋略,又以谋略为重,奇谋最得巧胜。 如皇上所说,日日年年复在皇城仿被禁锢,皇上有心寻他道,吾感受到了皇上之信念,故吾会尽为臣之本分!” 一席话正气凛然、在情在理,然虽如此,仍未消弥秦谏之心。 “耿公,这……”他皱眉待要反驳。 项天择忽笑而拍掌插道: “护国公说的好、说的好!” 转便怒斥其余七人, “枉尔等壮年,还不及耿公眼界、心界之宽,太叫朕失望!” 盛怒之下,又得耿继忠助势,余七人等不由气势矮了筹、大多诺诺不敢应。 …………… 便从晨露初消至午时堪近,君臣密会进行有大半个上午,关乎项天择微服为官一事,终因耿继忠的“倒戈”致秦孟妥协,而赵轼近及王阳铭等人至后本已不太反对,见将相皆已答应,便亦表示赞许。 其后无外乎政事处理、奏章批阅、朝会……等个中细节皆商议详细,微服一事只剩出行时间罢了。 … 待诸事议毕、诸臣纷纷告退,坤极殿里闷了许久的项天择步出殿外,抬头远望头顶片湛蓝的天、白云飘忽不定,过了许久他又眺望向凤鸾殿的方向——苏菡她、是在弹琴亦或看书亦或修剪花草?呵~。嘴角擒了抹若有若无的苦笑,项天择对迎上侍候在侧的小德子轻声吩咐: “摆驾,去凤鸾殿。” 小德子遂立即吩咐准备。 代步工具是步撵,由八太监抬着,虽极稳仍不免小小摇晃,项天择高座其上,一路反不如他使轻功的快。 等耗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凤鸾殿地界,八太监遂渐卸下肩上的担子,撵停,项天择走下。 借力撑撵柱时看凤鸾殿外景致——苏菡显早已修剪过了花草。 他许久未来,这一看竟有几分陌生。项天择愕然、自嘲笑罢,见宫女有要进殿者,挥手示意停止,又止住行礼参拜的人,径直往殿里去。 来时不听琴音,显是未在弹奏,凤鸾殿里空荡荡不见人,寻觅佳人身影,竟也未在看书,却是合衣躺卧榻上,怕是午休。 项天择不由怔愣——他来时她还极少是睡着的。 下意识便走去,坐在床沿边,若说真的有睡美人——项天择想他今日算是见着了。 道无论是醒是睡,何样情形境况,她始终令他心动。 单是看着便已柔情满溢,项天择伸手牵去苏菡精致面庞上独落的一缕秀发——她睡的很平和,是梦到了什么吗?还浅淡的笑了——一贯见是高冷,此刻只是浅浅的笑便叫项天择感觉美的不可方物。然便是这样的笑,她也只会在梦里对他展露吧? 想着,项天择再度苦笑,只是静坐静视,现在的他却已分外满足。 …… “唔~” 转又半个时辰,却听宁寂的空间里女子一声娇柔的嘤咛,苏菡悠悠复醒。 只是初醒仍倦,苏菡又翻转个身,却一斜眼瞥见一人坐于主座——一个男子,着龙袍,翻阅着她案上的东西。 项天择?!直觉是某人,龙袍更点明身份,仅有的一点倦意,刹那消散,苏菡惊得半直起身,掩口呼道:“项天择?” 道敢这样直言皇帝名讳的,深宫内独苏菡一人。 项天择听见声音便知道人醒了,于是缓和上书页,执了杯水向床榻而去——他感觉她快要醒了,水准备刚过一会,正温热的恰到好处。 “喝点水吧。”项天择道,将杯子前送。 苏菡接过,她瀑布般的青丝垂散,初醒时分有种别样柔弱的美,叫项天择一呆。 许是只穿有里衣故苏菡几分羞赧,却触及到的温暖隐约暖到了她心。 “谢谢。”下意识颔首低声道——双亲已逝,项天择这样的温柔细致令她心颤。 无论苏菡承不承认,苏菡却知自己内心深处对项天择的感觉早不相同。 她小喝了口水,项天择坐到了一旁的凳上,一手平放桌面,食指“嗒嗒”敲击。 “本不想来的,”项天择犹豫道,“哈哈”干笑了几声,“最近、最近还好吗?” 终究是心里还没过去那道槛,没过去他差点亲眼见着的二人私会,项天择说得些许不自然,眼角余光瞟看苏菡,见后者显是一愣才点了点头、唇轻启: “很好,多谢挂念,你呢?” 怪异的哪有丁点夫妻的影子?项天择听而站起——既呆不下去,就不多纠缠。遂道: “我、有事要做,要离宫出去段时间,特意过来就是告诉你一声。”话音短促,话落项天择侧身便朝殿外去。 却苏菡一手拄榻、一手拿水杯险有不稳,立问住了他:“去哪?” 两字落,前人顿闻声止步,脑袋更稍向后偏,沉默须臾微皱眉开口道: “去个、挺远的地方。所以,我不在你多保重,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找小德子,赶上下雨打雷就让沁悦陪你,不要总一个人。” 噼里啪啦一通,如连珠炮,婆婆妈妈哪还有皇帝的威严霸气? 苏菡却笑了,绚烂如繁花,紧接把杯放置地上,光脚下榻,行了个颇为周到的礼术,并不问项天择去哪,只淡说: “既如此,妾身愿皇上早日归来。” ……“咳…嗯。”语意很淡,可也是关心。她什么时候会关心自己?项天择乐开了花。 人却拧巴着故作老成,郑重点头,深沉自鼻中发出“嗯”声。可手贴近嘴唇假咳却将他真实的心思暴露无疑。 项天择心道:这下总算知道我的好了,知道回头了?总得凉你会儿,才会更珍视,常言小别胜新婚…项天择想入非非。 苏菡差不多将他心思看了个透,然看破不点破,只暗自发笑,又听项天择跟着叮嘱, “我要出去的事,勿叫他人知悉。” 言中的“他人”,苏菡此刻已然知道。 她摇了摇头,应他: “妾身知道,皇上且放心。” 顿了一顿,转却别过脸去又羞道, “只是、待皇上回来,莫要再躲着妾身。” 明明羞怯,听上去却很是平淡,只是那意思……项天择傻了好会,才低柔回她: “我躲你,因为珍视,因不知如何对待…苏菡,朕要你照顾好自己、等朕回来。” 语落,人终究是不再停留、不见了影,苏菡看人已远去,复拿起还留有余热的瓷杯,嘴角的一缕笑高挂。 出殿外看坛中翠植,那翠植格外葱茏。 ………… 复乘步撵回坤极,却坤极中早有人等候多时。 “箐晗?回来的这么早。”项天择见人讶道。 等候的是柳箐晗,她出现在坤极殿并不奇怪,只是初晓时才与项天择说今日要去外头,项天择允了,还以为她要出外闲逛,不想才半个上午便回来了。 正待问她去外头做什么时,却柳箐晗拉了上来:“天择,跟我来”,错愕间项天择紧随她去——她倒是极少这般,是发生了何事?项天择暗道。 他被牵引的直到案前,但见柳箐晗展开张纸,执笔沾墨,寥寥数笔却是勾勒出了一个图案,又写了句话。 项天择见那图案,是两柄交叉的简化刀样式,其下则一“道”字,写法略几分特殊; 又见那话,写着“成天全道,震古烁今”。 疑惑的目光便投诸过去,项天择隐隐猜到是何事,等着柳箐晗解说。 便看柳箐晗凝视向他,柔而解释: “那时我与你说出去,是去见玄女姐姐。玄女姐姐,你还记得吗?” “当然。”项天择脑中立即现出了那喜欢跪坐、覆轻纱的端庄女子,点了点应是。 柳箐晗继又笑道: “你啊,你要出去我拦不住你。所以几日前我就修书与玄女姐姐,求以天道盟力量助你。玄女姐姐答应了,我便将天道盟的标志和接头暗号告诉你。你今日看了记了,他日若有不备便可向天道盟中玄女姐姐那派人求助。 终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至话末,却忽转低落下去,柳箐晗写好放下笔,贴靠向项天择。 项天择揽过她腰,看纸上不过几笔——天道盟什么,他并不在意,他是皇帝、武功又不弱,纵有危险相信也会无事,可那份心意……只那份心意最是真切,叫人沉重。 项天择都不知说什么好了,便侧过身,另一手也揽上,两手交叉圈紧,舌头牙齿打架,哽了好会,前额贴了上去,才终低沉道: “傻丫头,干嘛要这样好~?尽己所能得为我做好一切。” “我不为天择你想,却为何人?”柳箐晗媚眼如丝、娇怯嗔应。 她两手柔柔抵着项天择胸膛,二人距离之近、彼此气息交互,见那虽红但并不过分鲜艳的唇,项天择缓缓吻了上去… ………… 那之后两日,天拂晓之际,但看露水犹重,暗仍未明,万籁俱寂,可见范围不过眼前十余步。万物迎接将至初阳,再不过多时,鸡便会飞跃墙头、咯咯打鸣, 似这样无声无息,最适合些隐秘之事,便皇城前数十米几无人知一只小队已聚集,一行十一人、十一匹或枣红或黑的高头骏马已整装待发。 其一人一马独在最前,另十人则各手执缰绳挺直了腰板微昂首排成一对。 最前的一人从左步至右,看去后十人——道这十人皆是被暗命从御林军中选出的好手。 那最前一人的身份即呼之欲出,皇帝项天择是也。 他将诸事处理完妥: 不在时耿秦孟等被召八人议政理政,兼柳箐晗参与并予朱批,小事自行裁决、大事飞鸽可奏; 朝会则以龙体欠妥为由暂取消,再搜罗一堆民间方士进宫炼制“仙丹”已掩人耳目; 更严格控制坤极殿周人员往来,箐晗、小德子与八臣将内宫外宫驻防把守严密,又赏赐银钱土地与小德子家人——项天择这举不过是施以小惠、让手握大权的小德子更加忠心; 另一方面却又暗让柳箐晗注意小德子举止以防擅权,又让她注意凤鸾殿方向白鸽以防泄密; 再将虎符随身携带,并自写道了圣旨已证己身份…… 终忙完一切,项天择才胡诌了个五品官“黄政”身份,脸部也稍易容修饰,携户部任职文书,正式赶赴上任。 …… 周静悄悄昏黑一片,无一人送行,因事机密不可打草惊蛇,项天择扫过了那十人,却眼尖地在临近末时捡出了一人, “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你又怎么知道的消息!” 被捡出的那人身形瘦小、似弱不禁风,与十个精选、人高马大的御林军护卫格格不入,显是个女扮男装的雌儿。 若问那雌儿是谁,虽天色阴暗,可那人与项天择算是朝夕相处,项天择怎能识不出? 是郭筱——那家伙,他费尽心思躲着她,她此刻竟跟着一起出来! 猛然,项天择心情顿时不好了,便一连三问,一问语气糟糕过一问,人也更是严肃。 犹是最后一问,是强压怒火,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道这样态势,真吓到了郭筱,她缩了缩脖,回得有些哆嗦: “婢子、婢子逼着小德子公公告诉婢子的。” 却又强自镇定,硬撑着上, “小德子公公怜婢子痴恋皇上,终透露给了婢子说皇上有要事会在这时出去一趟,婢子、婢子就大着胆子跟过来了。” “胡闹!荒唐!朕要做的事岂是你可随意跟过来的!” 与郭筱的弱势相对,是项天择越发的怒不可遏,他厉而喝斥,吓得郭筱腿一软,当众跪到地上,小小得发颤着。 “滚回去!朕回来再处置你!” 大手一挥,疾风暴雨下郭筱颤得越发厉害、瑟瑟的身子显得越发娇小玲珑。 而喉间一痒,两眼便跟着湿润,泪水遂在框中打转、怎么也不落,嘤嘤泣鸣之声也梗着、始终不发。 郭筱本以为项天择见到她会欣喜,感念她的追随,不想被这般痛骂,之前的一点想念便渐涣散,委屈油然而生。 ……“皇上,时候不早,不宜耽误了。若让此人回去,怕会泄密误事,若派人送遣,则更耽误时辰。此人既要跟着,卑职斗胆奏请,就让她同行吧。” 却一与郭筱相邻之人,单膝跪地抱拳请令。 项天择诧异一小小御林军守卫竟敢在他暴怒之时为他人求情,不禁讶道: “你认识她?” “不认识。”那守卫摇了摇头。 项天择亦再无深究,念他所说,也不无道理,默然思忖顷刻,冷冷地复问郭筱: “此事,可有他人知道?” “没有没有,小德子公公、婢子都不会将此事透露半点!”郭筱立头甩的像拨浪鼓样,她内心对项天择的恐惧,这一次她终得正视, “小德子公公也只告诉婢子皇上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其余的,婢子一概不知,小德子公公也一概未说。” 道郭筱应的,诚惶诚恐。 项天择俯视看了她好会,不再说终算默许。 转望远处皇城,沐浴在昏沉中,亦尽显古朴大气。 他遥遥望了好会儿,至第一缕金辉开始照耀于皇城,才终翻身上马,其后的人亦翻上马去,郭筱也在适才帮她说话那人的帮助下上了马背。 “驾~” “驾~” 遂一声荡气长呼,马鞭一抽,双腿一击,辔头操握着, 十一骑绝尘而去! 第六十章 山间偶遇 自京安抵西北边陲,有万里路遥。 官道不畅、马匹水船,大齐无过华夏古时,道路不通、出行不便,工具更是原始简单。 项天择一行十一人所行路径便是先骑马走陆路抵达洛安,再从洛安清河港乘船抵与西北云建郡相邻之肃宁郡,其后复行陆路骑马以至云建——道虽不屑项天佑,然项天择不可否认他小有才干,将自己的封邑建设的颇好。 方离开京师第六日,众人白间赶路,晚间驿站歇息,所用马匹至今已是第三批。 旅途劳顿、马背上颠簸,一帮大老爷们儿似不知疲累,犹是项天择以皇帝之尊不言劳苦、身先士卒,众御林军卫看在眼里、暗敬佩在心—— 这位主年轻,当政不过三年,却心性稳重的很,吃苦耐劳,马上功夫了得,何尝有他们昔日所听的种种无道之象? 不论男女,到底皆以能力说话,项天择待下温和,守卫犯有小错也不多责罚,逢事亦颇有主见,众御林军卫不由对他们这位皇帝暗肃然起敬。 而他们自己也不遑多让,数千人中拣选、精英中的精英,多日来的骑马虽累,但并不在话下。 只苦了扮作男装的郭筱,她虽随父学过骑马,家道中落也被流放服役受过艰苦,可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连日跟在一群汉子身后撒欢狂奔,较女子体力耐力生性比男子差了些,郭筱的身体多日处在超负载状态,全身就跟散了架似,却一力强忍着、强撑着,再痛苦也不说出,不耽误进度—— 道她初时哪能想到这些?只一昧觉得这是个能和喜欢的人拉近距离的好机会,不想刚两日便受不住了,眼中渐现哀求之色,项天择却冷着脸、视若不见。 出来六日,项天择并不与郭筱多话,甚可谓极度冷漠,就差把“滚远点”写到脸上了,女子的心柔敏似水,项天择的举动叫郭筱黯然神伤——他这样厌恶她?从未有过哪怕半点的好感喜欢? 痛苦委屈之时,却是激起了郭筱的反逆心理,她下定决心要让项天择刮目相看,所以闷声着不叫苦,于此项天择仍漠然以对,之前曾帮郭筱说话的御林军卫却被这不多言、又始终能跟上他们的姑娘震惊到了,暗里照顾偏帮。 …… 好在天色朗朗,春夏交际日光明媚和煦,暖洋不灼烈。 出发六日,离得洛安尚有约三日行程,项天择等正经行的,是齐境内有名的太白山脉,绵延数百里,高峰一座连着一座,四季青翠,野畜亦多,虎豹出行,危险丛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迹渺至。 “驾~驾~” 连绵起伏之山峦间,苍翠葱郁,官家开辟的小道窄的顶多容一般规模的马车单行通过——需知在崇山峻岭中要开出条道路,所耗人力物力之多并非易事。 山体或凸或凹,树木深扎根其下,看那粗壮程度,怕是皆有数十年乃至上百年树龄,开枝散叶的颇为繁茂,重重叠加合罩,日辉都被遮蔽了不少,只透出小孔和中间条约两肩宽条缝还点点洒着金辉。 但望从一拐弯处突出一骑黑马着素衣的年轻男子,他长鞭挥落,胯下骏马呼着粗气,四蹄强劲有力,频率步伐因鞭而增深。 紧跟着那男子后,是又一年轻男子,骑着匹棕色大马,速度亦不慢,隔出小段距离紧随在前的年轻男子。他后却又是一骑……从那拐弯处,先后出了十一个人,马蹄踏踏,尘土四起飞扬。 那一列队人自是项天择等无疑,他们一路快马加鞭,今日之急切犹盛往日——概因今日落脚驿站稍远,加快速度也得傍晚方达,若不抓紧,怕今日只得野外过夜。 故一个个的弦都紧绷着。 道从早起至今,他等已不停歇地跑了两个半时辰。 ……… 悬日东升西落,临近午时,那头顶耀眼所在则渐偏近南,现已约三个时辰,一队人仍在太白山脉中疾驰,左右山峰重峦,看不出什么不同,都不知到了何处、离下一驿馆还要多远。 而不停地跑上这么久,自是人困马乏,项天择能清晰感知他正骑的这匹黑头大马气喘着越发粗重,想来其他人也是如此,该稍事休息,用点干粮喝些水——项天择暗忖道。 他寻思再跑上段距离便下令休整,怎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不多时,竟茂林深处似有人声、打斗声交杂传来,有男有女、混乱的听的并不真切。 更自那方向,禽鸟突扑翅惊飞、小虫乱鸣。 项天择练武后耳聪目明,种种声音交盖袭向他耳,小了又大了复又小了。 不禁侧首遥望密林深处,听动静渐小,项天择思而皱眉,终狠一牵缰绳,长唤道: “吁~~” 同时另只手竖起止住,其后御林军卫感到皇帝速度减缓时便已跟着减缓,又始终隔了距离,停得便亦十分快。 “就在此处待命,稍事休息,用点干粮和水,朕有事,去去就来。” 停下后,项天择立翻身下马,但看他头也不回向众人吩咐道,牵着黑马便往密林深处寻去—— 他是起了好奇心的,又正逢休息,就想着借这个时候。 九御林军卫自是奉皇帝口谕,乖乖下马牵到一旁,随便就着棵树倚靠歇息,郭筱却眼中现出疑色、急色,看项天择进了林子里,下意识也想牵马跟着进去——其时她已十分劳累,腰酸的不行,骨头颠簸的像断了,屁股更疼到了极致…… 可心心念念的,以致一切都可忘也不可不顾的是项天择。 她牵马一门心思的待要追上,却依是那人,替她说话、多次相帮的那个御林军卫一手挡在了她前, 郭筱恼怒看去,恨恨地想要质问“萧大哥~”,道感谢时郭筱已将那御林军卫名字弄清,唤作萧达,却只见萧达向她摇了摇头,脸上写满无奈之意。 郭筱看的怔愣,忽而清醒,心中却苦涩难当,她转念想到:皇帝去哪,她有什么资格追上去?她又是他什么人?他们的身份,天差地别呐… 一想兴致蔫蔫,便不再说了,默默闭上眼,面现思沉痛苦之色,牵了马,转身也随意找个地方坐下休息。 而那厢,项天择领着黑马,过木丛,循声走杂草较少的地方,不知不觉已离话源地愈发接近。 “妖女,今遇我等,是你之不幸!我劝你束手就擒,告诉我等魔教驻地,赎你往昔罪孽!” “魔道中人,人人得而诛之!妖女你今日遇到我们,妄想再能逃脱!” “呸,什么狗屁正派,通通都是群伪君子!你们三人男子,合攻我一娇滴滴的小女子,就是你们口中说的正道吗?呸,我才不耻!” “对君子,我等自以仁义;对小人,就别怪我等不客气!若以对君子举对小人,何以对君子!” “王兄、钟兄,休跟她多言,冲上去擒了再说!” “好!” “好!” …… 山里树木愈多,已是完全幽静阴沉下来见不到日光,项天择轻手轻脚地靠近,小步得不敢发出动静,怕被那几人察觉反给自己招了什么——他只是好奇看看情形,或有拔刀相助之心,但能不出手是最好。 项天择暗忖,离得越近,那几人交谈就越清晰的被他听到耳里——听声音像是三男一女。 “魔道”“正派”“妖女”,没想到他初出茅庐就遇到这些,项天择暗笑,轻摇了摇头。 却恍然他想到了什么,神情陡然肃穆、郑重万分,眼中闪烁的光芒悠悠不定。项天择想而暗思,“魔道”“妖女”,莫不是那“魔教妖女”?! 记忆一下被拉回到前次,他剿灭失败,处在血流满地、一片混乱、慌乱逃窜的皇宫,项天佑高高在上的俯视自己,其身旁一女子光彩夺目、俏皮机敏,模样甚是好看,却毫不客气地讥讽、肆意嘲笑,一副得胜嘴脸叫他至今想来也是难忘! 莫不是她?项天择恨恨想到。往后人的交谈声不再有,却是“乒乒乓乓”的短兵相接——想来那几人已经打了起来,项天择没停下继续向前。 他总得看看那个女子,寻个究竟!项天择遂向处杂草多的地走去,临到那“乒乒乓乓”的声音越近越大,黑马却有些不安分起来,项天择便轻抚黑马的背、拍了拍以安抚。 一人一马不能再近,好在高起的灌木杂草足以掩住项天择身形,他更蹲了蹲,以确保自己不会被发现,而黑马虽不能被掩盖,可肤色与周围的幽深十分契合,又离得有些远,因而也不会被发现。 便远远向稍远处四人望去——不想四周都被树木围着,中间却空出了一大片地,还有个小湖,当真是块妙处。项天择暂叹。 不过他目的却没忘,一双眼紧随着女子而动,四人相斗,位置变幻莫测,项天择每每能看到女子相貌时,总被那三人中谁遮到,不由心急更切。 值此,但见三人配合默契的强攻,三剑同挺刺,女子足点地、身后倾,直向后闪避。 项天择终逮着个机会能将女子样貌看清—— 轮廓眉眼,神态举止,如所想,竟真是昔日之“魔教妖女”! 不禁仇起勃怒!随手捡了地下块石子,目中阴冷地,作势就欲击那魔教妖女。 第六十一章 被迫参与 使是不使 项天择手心中握着那块石子摆移不定。 他神思飞转间,场中,被三人围困的“魔教妖女”情形并不多好。 多是腾闪挪变,并不正面相抗,想逃被围的不能,纵是反击也都是被三人逼得不能再逼。 项天择手中仍拿着石子,怔怔望去,他武功已算高深,山间树多又致阴暗,因而人、马的气息都还未被发觉。 身为高手的他,自能看出那“魔教妖女”一招一式并非俗套,躲避、剑击、格挡……应对虽配好极好,然招数一般的三着道袍、冠巾包发的中年男子不致取胜、也不致太败,再不济该也能突破重围逃走,却看她应对的费力、出手似也几分绵软,不知是何缘故,项天择疑了疑并不深想。 他终垂下手去,凭他的身份和他的武功,以阴招谋人、还是谋一女子,他项天择不屑也! 前次虽二人为敌对关系,今生倒还也无冤无仇,他有了准备,那妖女以后也害不了他! 如今是死是活,他不加干预,看她命数了。项天择如是想,转念又道那妖女前次跟随项天佑到最后,今生想也不会这般死去…无论如何,却都与他无关了。 暗低下头去,眸中异彩纷呈不定,显出了项天择心事纠结。打定注意后复又抬头,最后往场中深深看了眼,看了女子一眼。 杂草灌木掩下,阴沉中的他便待要牵马静悄悄退离~。 怎道场中情况骤变! “妖女”被逼得紧了,向她左侧男子掷出一带衣镖暗器,长约3寸左右,呈三刃形状、刃上带勾,镖尾则雕得精致,符女儿家身份。 左侧男子见镖,当即运剑挡去,他剑身一斜、手一用力,镖是没射中他,未料竟朝项天择方向而来!更那男子使剑力度大了些,那镖受劲更猛,项天择之前失神、刚刚回醒,眼见那镖向他而来,瞳孔不禁伸张—— 他倒不怕什么,只怕暗器惊了马,他不能悄无声息得走了不说,怕还得被迫牵入“妖女”那档子事! 绝非他所愿! 好在手上的石子还没扔,项天择便立送运内劲、手上弹出石子,阻那带衣镖,两物半道遇个正着, 石子碰上镖器刃面,两力一冲,镖速度锐减,又镖刃尖细,也不致发出什么响动,项天择见后顿心一松,拉了缰绳、转了身,待要离去。 …… 不想石子却代替了暗器,其时项天择只想阻那带衣镖,下意识弹掷得并不多重,怎道石子亦受镖力反冲,竟径直向马而来。 黑马那时只在主人的牵引下稍稍扭了马头,恰被石子击个正着,牲畜一受惊,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两前蹄扬起、马脑袋抬起,张口便好长声“嘶”叫起来,更四蹄一踏、直接冲了出去。 项天择还想着原路返回,他缰绳牵的不多紧、又不设防,那马一惊、蹄溜溜一跑,缰绳脱手而去,瞬间拉得项天择不得不顺势向后,马叫、马跑几乎同时,待他意识到已来不及。 哪还管的上惊不惊动了——并且不用说,马叫声颇大,又突然冲出,肯定惊动了。 项天择改变主意骑马奔离,遂运起凌波微步,踏草无痕,几息后赶上,便跃起直上马背,牵了缰绳用力控制,但哪能那样迅疾? 好不容易控制了、调转马头,一人一马已近四人不差多步。 三男一女看着,此刻也是傻了,突然间响起马叫,冲出匹马、还冲出个人,到了他们面前还跑回去了! 搞什么名堂? 四人打斗都因此缓了不少,被突来的人马乱了节奏,他们的想法各有不同。 三男子面色一阴:这人是敌是友?不管如何不能让他轻易跑了! “妖女”却心里发急:这人什么时候在的?看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被三个大男人围攻,不该出手相助吗?怎么都跑到她跟前了还跑回去了?! 闹哪样?! …“妖女”傻了眼,不过她脑子灵光,须臾反应过来——不管这新来的人是谁,却是她现在可以借助脱困的难得机会! 当下毫不迟疑,立发出枚淬毒银针射向最外一人—— 道之前她射的带衣镖不过是降低那些人防备,让他们以为她没了其他东西好放松警惕,本也没打算中。这蜂针才是后手,是她一开始就打算好的。 … 而蜂针小且隐蔽,三人被人马吸了注意力,最外一人果中,不由一下懈怠,“妖女”遂破出重围向一人一马急追,追到马尾处翻上马背、随即两手缠稳了项天择腰间估摸是怕被跌下马。 “这位朋友,小女子现下有难、被人围攻,还请这位朋友帮小女子一帮。” 道项天择突感觉马上一重,耳旁跟着有人说话、腰上缠了双手,背上贴了一人,他神色一凛,听女子声音哪还不知是谁——他都不插手她死活,她还缠上了自己?!项天择顿时火冒三丈,气冲冲怒喝道: “下去!朕…我黄政、凭什么帮你?做甚帮你?下去!你死活与我何干!” 几句话说得“妖女”愕然,被问得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待几下回过神来,才觉这人好生无情……但自是不肯放,反是缠得越紧。 贴了项天择耳又道: “朋友好大火气,莫是怕惹祸上身?朋友放心,小女子……” “惹什么祸?朕…我黄政会怕?滚!” 女子话未完,不想项天择气急败坏截断了她,一手执马缰,一手却是要拔开女子缠他腰间的手。 毫无风度,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使得力气可大了。 女子也不禁恼了,她初初还因不得不借助陌生男子脱困,缠着、贴着,饶是江湖儿女也终因男女有别几分不好意思,俏脸飘飞红晕,更把无辜的人牵进非她本愿,只是不得已为之,故难为情外内心还几分歉然,想着怎样好好答谢那陌生人。 不意竟被他连着几冲,女子便不害羞、不歉了,娇斥道: “你~!” 不由也是火了,想想在魔教中,谁敢对她东方颖这般冲骂?!便是爹爹,也舍不得骂上一句! 东方颖思绪横转,就要冲回去……但到底忍住不说,转念想自己现在还要借这人脱困,忍一时就忍一时,于是又打住仍旧笑脸以对,近似撒娇地装着可怜: “追我的三人都不是好人,三个男子欺负我一个女子,公子能忍心看下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女子只想请公子救我于危难。” 说着竟泫然欲泣。 道东方颖装得很像,心里却想,若非着了道、中了毒,她要这样低声下气? 而她的声音本就十分好听,又有意扮着怜弱,怕是能叫哪个男子都软了心肠,偏偏项天择不吃她那套: “与我何干,滚!” …… 把东方颖气得差点岔了气,真不识抬举!东方颖恨恨念着,待要回他,不想马又突长叫嘶鸣,跟着后蹄一跪、马背一倾,两人皆是翻了下来。 而项天择虽几次不留情面拒绝,可真到翻下时,竟轻搂住“妖女”,自愿当了肉垫——其实他只是单纯觉得男子该为女子先,却惹得倒他怀里的东方颖眨了眨眼、几分诧异。 “三位这是何意!” 倒下后连忙站起,项天择冷冷看去三道袍中年男子不悦道。一番变故来得突然,他的马不会无缘无故折腿,但见有一人手上仍做弹出动作——项天择当即了然,估摸是拿了什么击了马腿。 他们不想他走,是为妖女吗?项天择思忖。若为妖女,他就不需管什么了,解释清楚就行了。 道毫无江湖经验的项天择将问题一厢情愿地想的简单。便顿了顿又问: “三位是为她吗?”指了指旁的“妖女”, “若是为她,还请三位放在下离去。在下不过一过路之人,不认识三位、也不认识她。三位与这女子有何恩怨与在下无关,三位想怎样是三位的事,在下这便走。” 抱拳拱手,行了江湖人的礼节,项天择以为他表明了态度也就没什么“误会”了,心思放下,只等那三人回复就牵马回去。 东方颖只道他怕惹祸上身、胆子小了些,虽理解也不禁鄙夷。 想一开始她上马,他就是这样意思。 可真听他此时说的话,当真无异于白痴般的举动,想不到这男子一袭白衫、气度不凡,竟如此无知,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便撇撇嘴不多话,等着某人被打脸,东方颖这样悠闲是心里不像初时急切——蜂针中了一人,还剩两人,她打不过也逃的掉,只是这“白痴”……东方颖又不禁忧虑,这“白痴”该怎么办? ……罢了罢了,看情况而行吧,总不能、不能丢他在这,否则,怕是被活剐的份了。 东方颖秀眉微蹙。 她想时,却对面三人忽同执剑刺来,彼时项天择正等着他们回复,哪曾想他们一句话不说就攻击,一惊下忙侧身避让,却看妖女不动,难道傻了? 项天择急道。而他终不愿看女子在自己眼前有什么事,于是……低脚便踹,踹的女子往后一退,立也不想了,横眉竖眼、寒气森森,直对项天择,眸里是怒意和隐隐杀意, “你…!”话语异常冷冽,这下,东方颖真怒了。 却其中一中年男子,又横剑撩了过来,东方颖以剑回击,刹那懂了什么。 第六十二章 打斗 “嗙~嘭~铮~” 密林深处,但听短兵交接声叠起,见人影晃动,显是几江湖中人在打斗。 因有项天择参与,原先的三对一斗局变为三对二。 被东方颖暗算中的那中年男子,当时便从衣里取出个瓷瓶、服了粒豌豆大小药丸,又点了几处穴道,蜂针上的毒倒也不致蔓延过快。 但既有人插入,他们中又有中了毒,宜快不宜拖,三人遂使出师门星耀剑阵,配合无间,向敌方一男一女攻去——心知那“妖女”已中药,又是以三谋一,故三人对东方颖时还只以各自攻路为主、慢悠悠地戏耍以攻溃妖女心理防线。 此刻情形既变,三人即变,齐使出的阵法防守兼备,三人显练此阵法多时,颇有效用。 他们身法诡谲,冠巾后垂下的两根长带因势飘扬,穿着的道袍以灰蓝打底,两肩是太极模样,袍外罩层轻纱,此刻轻纱亦飘飞疾舞。 剑阵却朴实实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变化繁多。利剑运于手如蛇般灵巧、又似鹰般精准、豹般极速,长窄剑身反出光亮、印出相斗五人身影,明明只三人,却似十余人,围成圈包住了项天择、东方颖二人。 项天择以掌对剑,躲开一剑,另一剑又随之插缝而来。他虽功法高深,又与柳箐晗多练,却苦在对剑阵经验不足,但总没被三人伤到,虽躲闪慌张了些,却是越发习惯以致最后还能反击。 反观东方颖,竟比不得项天择,招式间应付的颇不得力。她身体似绵软无力,三人攻来她穿梭在长剑的夹缝中,不敢丝毫分神——清楚自己什么状况,讶异这剑阵来的厉害,心里急切、面上却镇定不显露,幸在旁的傻小子武功似还不错,竟不需她多费神。 道这人到底什么来路,东方颖暗暗好奇,想只等应付了三人再好好问问。 又她所中软骨散,虽服了解药也不能立刻起效,更因使了内力使软绵加深,便越发急的想要破了战局。 她这般心思,对侧三人亦然。那中了蜂针的一人与另两人眼神一交互,都识出了彼此意思,微颔首便配合着使出了剑阵的最大杀招, 但看三人剑身震颤,脚步挪移变形间,攻势越加凌厉,有些分不清是人还是虚影。而剑刃划破长空,使风势骤起,在项天择、东方颖耳旁生响。 项天择自能应对,他学的功夫中哪一门不是极高深的?可东方颖却是不行,若没中药小费些时力也就罢了,此刻却只能左挡右格的几无反击——需知不仅剑阵厉害,那三人本也内行高深。 莫不是难逃一截?东方颖芳心颤乱。 其一人利剑袭来,她使剑挡过,“浜”是利器相交之声,无力下她只得向后连退了几小步,因多番对战面色潮红。 “喂,傻小子~” 估摸着自己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东方颖呢喃着本欲告诉那陌生男子挑个时机溜走, 不想话未完便被打断,更被一人拉到一边——拉她的人是谁,自不用多说。 “没想到你这么弱。” 拉她的人手上使力,二人平肩错过刹那,但听那人在她耳边轻语,语中多的不可置信,似还几分嘲笑意味。 东方颖听了面色更红,也不知是打斗的还是恼的亦或羞的。 “我哪弱了,若非中了软骨散,我何至于此。”心里下意识就想,嘴上亦一开一合想要回他, 东方颖却忽见那人从腿侧取下根玉箫,青紫颜色,长约二尺,品质远观便知极好—— 未曾注意他还带了根萧,东方颖一双美眸不禁多看了几眼。心疑取萧何用?莫不想以曲退敌? 她疑间,与项天择又或是避或是反击三人几个回合——却是反击也多是项天择使萧一应承担,东方颖惊诧之余,心里不禁添了温暖。 此人真是有心了,她无奈牵他进来,他不怪反愿替她出手。想着,东方颖内里腾升起几分异样。 项天择自不知她所想,也没女子观察仔细、那么多心思。虽被牵扯实非他愿,对妖女亦多的怨恨、全是反感,可真叫他看她在自己眼前受伤,项天择还是做不到,想既已被牵了,有余力就帮了几帮。 对面三人不多弱,他此刻心思全在他们身上,见他们步步紧逼十分恼怒,都言无意参与还话都不说就拔剑相向,当他们会使剑他就不会? 项天择冷笑,眼中渐寒,手执长萧侧身以对——怕佩剑会惹人警惕,便挑了只长萧,既可吹曲亦可防身。宫中之物岂有凡品?这萧便是宝剑也难伤之分虞。 “当你们会使剑,我就不会?看好了!” 但听项天择朗道,压着怒意,话落两眼眯而陡睁,步挪移身前倾、手上连动,即使出独孤九剑之破剑式。 霎那间便百来种变化,周遭一切似都已静止,落叶似已停滞,那快的才真叫虚影重叠、不见真人! “这、这什么剑法?他、他会这样的剑法?” 东方颖楞楞得站在原处,傻傻得看得痴了,双眸简直要花了!身为魔教教主女儿的她,十多年来见过的各门各派的剑法有数十种之多,今日才算大开眼界,这是何派剑法,如此玄妙?她识不出半分! 有这样剑法的门派不会在江湖上毫无名声!还是什么隐士高人?这人到底什么来路,东方颖越发的奇了。 她思绪飞快流转时,十余回合项天择已斗败三人,时间方似流动起来。 道独孤九剑旨在迅疾,乘虚而入,后发先至,一招制胜! 快的那三人应接不暇,攻不得攻,守不得守,被牵着鼻子狼狈不堪! 此刻便纷纷倒地,配剑落至一旁,脑子还是昏的,眼前还是花的。 而项天择将萧别回原处,理了理衣裳,好整以暇、负手站立,看去三人很是不屑。顿了顿冷道: “朕……在下黄政与你们无仇无怨,不管你们因何出手我既往不咎,亦不想随便伤人。在下无意多管闲事,方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随意抱了抱拳,项天择也不管东方颖,即要去黑马边——他与她不熟,替她解了这么大危机已是仁至义尽!累的马腿折了,他得给整正,要不然等会怎么跑?却今天这样耽误,怕是到不了驿馆,莫不得露宿? 想着心里烦躁,对妖女更厌恶几分,也怪自己,管什么闲事!项天择暗暗自责。 …… “喂,傻小子,小心!” “王师弟,不可~!” 方至空地边缘,离蹲着的马渐近,那马似有灵性,见主人前来,鼻孔一张一合,硕大马眼炯炯有神,眼角竟有湿润,项天择只待好好摸摸黑马、安抚一番。 却听妖女疾呼,有人说什么“不可”,他遂心神一凛,亦感身后杀气扑来,不由大怒——想是那三人中有谁要取他性命,他都放过他们,还如此不知好恶, 当真以为偷袭能成吗! 于是想也不想,即使出降龙十八掌之亢龙有悔, 但听呼啸风起,看落叶杂草乃至灌木、地上掉的小枝杈皆被袭卷,顺项天择掌风掌势汇聚, 值那剑来,项天择一掌挥出,掌风强劲,所到之处万物后倾,仿如刮起小型风暴,那被唤“王师弟”的偷袭者嚇的瞳孔猛张,剑即脱手而去,人亦远远飞出,重重砸地。 方才受针、后又受剑、即又受掌,“王师弟”再难坚持,“噗”随即手捂胸口、热血翻滚喷出——这一番想是受了极重内伤。 “呵,”项天择恼的很,背手嗤笑,“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他如此狂气,叫那三人又是赧然又是不甘。 想他三人在江湖上早有名声,走到哪处谁不予三分薄面?本以为今会顺顺当当的擒个魔教妖女,给自己、给师门再挣名望,谁想竟出来个愣头青,tmd把一盘都给搅和了! 焉能不气?偏还不能不忍! 谁叫那人剑法、掌法都如此厉害! 三人随即相觑而后起身,其一人似三人中最长者,向项天择拱手,善意笑道: “道友小小年纪功夫高深,我师兄弟三人佩服。看道友武功路数极为浑厚正派,定不是魔道中人。 哈,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我们三看道友与这妖女一起,还以为是同她一伙,急切下就有了冲动之举,在这真心给道友陪个不是,还望道友莫多与我等计较。” 话停那人一顿,转看“王师弟”,严肃命他, “还不快与这道友道歉!” …那王师弟闻言愣了小会,才弯下腰作揖行了大礼道: “对不起,这位道友。在下性子急躁有不当之举,还望道友莫与在下多计较。” 他这话一出,说得倒还诚恳,可眼底消逝的恨意项天择虽没注意到,东方颖却注意到了,不由斜眼、撇了撇嘴颇为不耻——呵,这些正道中人反没她魔道人来的干脆磊落。 而项天择对他那番话不以为意,仍是冷笑—— 都想要他命了,只道个歉,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然身为天子,重生以来也除了不少人不少事,对这三人自不放心上,项天择无意再应罢了。 却听之前那人试探、小心翼翼地又说: “无意冒犯,也是不打不相识。道友怕不知此人乃魔教教主之女,手沾鲜血无数。在下知道友无意参与,不知、可否将此女交予我等三人,以挫魔道、振正派之风?” 那人问得很谨慎,边问边注意项天择神情,却气氛本就尴尬不活跃,他这一说,更是迅速的静了下去。 第六十三章 被赖上了 “喂,你,莫不~” 密林从里,看三人中的最长者话罢,项天择默不作声,仍旧负手而立,面上无动于衷。 既瞧不出个喜乐,便不知他对那人的话是赞同不赞同。 东方颖初时暗暗挑眉,与那三人对峙,默在一边只等那陌生男子作回,却久不见他做声,眼上一对柳叶眉便微蹙,不知何处来的极淡极淡的失望,使她发声问道。 却仍她未说完,项天择嘴角鞠起、嗤笑,变作一手横前、一手背后,“一如既往”阻道: “呵,适才说了不参与,尔等以为我和她一伙,贸然攻击取命。 如今打不过了,方好语相向,当我傻吗?” …微风适时拂起,卷起项天择一袭素衣斜舞,他相貌本也堂堂,青山绿水点缀、三中年男子相衬足显他鹤立鸡群,又激斗过后、成竹在胸模样更表男儿自信、气度非凡。 东方颖不由多看了几眼,刚消下去的红晕又渐生了些许,只单纯为那气度、仪表所欣赏罢了。 实则此刻的她,当真恼的很,暗恨恨想: 这人,怎的总要打断我的话? 想着就有些气,两腮就有些鼓,若不是场合不宜,她都要跺上几脚才是。 …道这厢东方颖闷闷不乐,那厢三人也着实愤怒。项天择话里说不出的揶揄,他等听出那样意味,尽皆老脸一红,有心底暗骂:哪来的混小子! 面上却是讪讪,想到那人功夫之高,始终不敢表现。但这梁子无疑结下了,想若日后得遇,必得好好惩治这厮!可眼下他三人却不得不听项天择继续的冷嘲暗讽。 “过了这村再无这店,我心情一坏,即便不与那女的一伙,今日这事我也管定了!你们,都给我滚!” 项天择毫不客气地说道,一个“滚”字叫三人脸色顿变,大愤,成了猪肝颜色。 当即三人中还未说过一句话的人站了出来,指着项天择,气的手指直抖: “你,莫要欺人太甚!我等也是前辈,你竟如此不知尊卑!小子,都在江湖上混,留得颜面,日后好说话!” 那人吹胡子瞪眼,胸口起伏猛加大加剧,妄想以“前辈”身份压项天择一筹。 项天择怎会吃他那套? 若论尊卑,这世上身份之尊贵谁能出他左右! 而这人想以身份压一筹,就让项天择对他们愈发冷淡,甚至敌意,当即反驳: “谁tm要跟你好说话?” 他口吻不可不谓恶,又长居上位到底非常人,天子气骤施,连东方颖亦被波及心颤,那三人则更是如此。 但看他们眼中一惧、不自禁一怯,气势本就不高,这又矮了半截。而项天择一寸寸扫过低沉复道, “我的话从不想说第二遍,滚!” “你~” 还有人颤颤地想要挑衅,被旁人拉着,三人深看了几眼项天择和东方颖,忙不迭地跑了。 …… 林子里遂骤然安静。 项天择不去看东方颖——他管她怎样呢?前次仇人,打乱他计划这么多,他没对她动手已是好的了。 便径直走向黑马,黑马长长的马脸对向他,硕大的马眼怜怜得看着主人。 项天择见马可怜兮兮模样,不自觉笑了笑,抚了抚马头、拍了拍,随即抓起被打折的马腿,摸去被折关节处、稳住,便眼一闭、手猛一使力,听“嘶~~”长空一声疾鸣,禽鸟惊得振翅高飞,那骨已被正回原位。 而黑马立即抖动身子,缓缓站起,蹄子踏了踏,鼻中发出“嚏”的哼声,项天择见状,满意、心定了,便也起身。 他动作急促了些,想是差点与什么撞到,项天择只感背后有什么东西连退了些远,便回首看去,见“那玩意”,脸立即拉了下来——他对马都尚能有好心情,对人却没好颜色。 “你怎么跟上来了!”但听项天择冲道, “被你牵扯进来我不多说什么,替你解决了这么大麻烦我也不要你报答,请你自行离去,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跟后的人是东方颖,项天择本以为她已离开,不想她贴在他后看她正马骨?! 意欲何为?项天择不解。 只想亏她没有杀气,因而他没有感觉。但无论如何不想与这妖女牵扯过多,有人面色便极为严肃,语气也是怒斥。 ……… 与此同时,密林外围,但看有几人牵着马搜寻什么。 这林子极广极大极深,早在深处隐约传来的第一声马啸,便有人不放心皇帝安危,起头领了三人林内搜寻,约定若有消息放响箭为号。 循着马声寻去,怎道这林子里阴森、四望不见人,马声转瞬即逝,方向也渐不确定,却凭空二声马啸,起头的那人耳一动、脑袋一扬、眼一尖,喝道: “陛下就在左前方向,跟紧我!” 另三人忙牵马跟上、稳步行进。 …… 另一头,项天择也正牵着马往命侍卫休驻地赶——非是他不想骑,只是马腿折了,必得走动走动、缓和缓和。 偌大幽静的林中,但看他一人一马在前走,后头竟亦跟了个人,脚步迈的轻、却不间断,他快她快,他慢她慢,他停她停。 跟着的人除了东方颖还能有谁? 项天择也不知他怎么就招惹了她?让她向只女鬼,缠着他不放,真tm烦不胜烦! “你要跟我到何时?tm要不要点脸?男女授受不亲,成河体统!滚!再不滚,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也不知是第几次停,第几次骂了。 项天择驻马留步,回首看“妖女”,恨的牙齿紧咬、拳合筋凸,极少说脏话的他愣是骂了出来—— 他就没见过这样无耻的女的!斥她走,反嬉皮笑脸跟上!似浑不觉,脸厚到他都汗颜! 真不知如何对待,除了骂,难道真动手打?今生她还没伤他害他,以一男子之身对一女子,还是一怕被人暗算了的女子,项天择做不出。 于是无非只能说几遍,越骂越恼。东方颖初初还有畏惧,跟在后面还有犹豫,然见那男子始终只是说说、未曾手动,她也就渐渐放心、胆子大了起来,看似浑不在意却心中着实苦涩的很—— 她何尝愿意跟着?她堂堂魔教教主之女,教中谁敢对她丁点不敬? 若她没中软骨散,若教里人在此,她非叫人把那男的剁了喂狗去!还用在此受他骂、受他欺负? 不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要去洛安求药,却中了药、马跑了,这荒郊野岭的,离洛安尚远,她怎的去? 靠走的去?只怕到那猴年马月、药早没了~!她内力武功又未复也不宜一人在这偏僻处——而眼前这人武功高还有马,她凭他怎么骂、嘲笑,也只能忍一时了。 东方颖暗想,心里一阵阵委屈。却听那人骂的多了、她那火气到达峰值不再往上了。 她本聪明的紧,除“妖女”亦有“邪女”一称,许是之前只顾着生气未曾察觉——这男子,怎么几分怪异呢? 忽然想到什么,东方颖眸子促狭,目光狡黠,丹唇不自觉弯弯,项天择说对她“不客气”,她反匆匆加快了几步,致与项天择齐肩,两手握在身后,一双玉臂掩在衣下,她身子斜倾了倾,微眯了眼,几分玩味轻道: “你要怎么对我不客气?你三番五次激动得叫我~滚~,情绪这么~大~,你认的我?我不记得我有见过你啊~。” 女子的声音温缓动听,杏眸里夹着疑惑、戏谑,显出笑意,些许复杂。 项天择听她话,牵着马缰突停了,一句话不应,只狠狠瞪看他,自那双眼里——东方颖捕捉到了稍纵即逝的恨意。 他恨她?!突而心惊微凉。 更愣在了原处,待回神,见男子已远了段距离,东方颖忙小步跟上,又与项天择平,眨巴眨巴眼,却这次叽叽喳喳了个没完,活像个聒噪的鸟: “你恨我?我与你何愁何怨、怎么了你? 我是夺了你家钱财,还是杀了你全家,还是纵火焚迹……还是什么其他天怒人怨,不可饶恕的事?” 道江湖上久了,东方颖一时说话没个轻重、没个忌讳,听在项天择耳里,项天择深凝起了眉,越听越躁,突又停步,侧身向“妖女”,扬起只手、怒而对她,眼里简直要冒出火花来。 “你、你要打我?你要打我?!” 偏偏落东方颖眼里,她不动声色离了几步,“柔弱的”两手合捂上胸口,装出副痛诉负心郎弱女子样,眉稍蹙着,面色微愁苦,说不出的哀怨、惆惘。 她演戏演的贼好,项天择怒瞪她良久,见她瓜子脸柳叶眉水眸樱唇,人比花娇,娇美下又隐含英气——那一掌,愣是没打下去。 其时他要伤她,何其容易。 而东方颖见他终没打下,“贱兮兮”得又跟了上去,继续嬉笑着——但这次的笑却是真的笑,从眉眼到嘴角,那笑都是舒心的,胸口里亦柔软了几分。她又小心瞅了几眼旁人,呡了唇,暗暗想着, 这人,刀子嘴、豆腐心,傻小子、真傻。 骂着项天择傻,却东方颖内里,小小的说不出的快活。 第六十四章 甩不掉 树林里深幽静谧,林丛隐蔽遮天蔽日,一男一女一马,默默无声地走着,女子娇俏无双、男子也几分俊朗,那黑马高大有神,看上去倒颇为相衬。 但见男子双眉时紧时疏,女子不时悄悄看去男子,见他不说不忿,自己也不发声。 二人如那般并肩走了好一会儿,女子终挨不过,瞥了眼身旁男子,又飞快收回,但看她两手握着,斜垂得放在身前,轻轻问道: “喂,傻小子,你可知那时那三人为何会说也不说,直接拔剑向你。” 女子问罢,只等着男子回她。只是男子似有心事,眉仍高隆 ,牵马不应。 道其时走着的正是东方颖和项天择。 项天择呆呆的什么也不说,东方颖也不因他的“慢待”而恼—— 这傻子,闷葫芦,性子别扭。看那样子,不像是对她丁点不知,她是哪得罪了他? 东方颖却是不知。 她看他始终不说,也不等着候着打哑迷,顿了顿,两手复又在后,步子小跳着,几分轻快的道: “我想你定不知道,他们三师兄弟是黄山派中人,在江湖上小有名声。 你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目睹他们三人围我一人,若传出去岂不堕他们名声? 所以他们二话不说就出手,欲取你我性命。只以为你是好欺负的,没想到你功夫倒挺不错。剑法极为高深,掌法霸道强劲。” 一番解说罢,东方颖“嘻嘻”掩嘴轻笑了起来,看身边人终疏了眉头,还以为他一直在为这个问题烦恼,便更觉得可笑。 又以为他终不莫名其妙的对她有恶意、愿让她跟着,心里无端开心了几分。 其实她哪知身旁男子暗自小算盘打的飞响。眉舒缓了只因办法想到罢了…… 她说的话他虽没应也听在耳里,与他想的无差——道虽经验不足,可脑子并不笨,联系前世华夏看过的一些小说、电视,也不过就那么回事罢了。 他项天择真正关心的、困扰了他好会儿的当然不会是那三人为什么拔剑的事…… 只想到一个好主意、甩开身侧“''妖女”的好主意,项天择才舒心、嘴角勾了勾,眼珠子暗暗转了几圈。 突看项天择猛转过身、手遥指天,惊喜大叫: “快看,那是什么!” 东方颖被他这声乍呼吓了一跳,却听他口气,好奇得反过脑袋看去、不疑有他, “什么东西,在哪~” 入目即茫茫苍穹湛蓝,祥云高日,没什么奇特的,再不过就飞禽掠过,东方颖正要疑问呢,怎知那边项天择立翻身上马, “驾~驾~”“唰唰”几马鞭子一抽,胯下黑马立即跑动起来。 东方颖听见马蹄声、听见人声,方惊觉上当,看前方不远骑马的人,猛回头气得“嗒~”狠狠地跺了一脚,心底委屈、失落顿丛生—— 他,他就这样讨厌她、不愿她跟着?她可是真有什么与他恩怨的地方? 道女儿家心思,有时澄澈的很,有时千言万语也说不清。 东方颖毫不犹豫,哪管的上什么软骨散余药未消,强运内力、施展轻功急上,她此刻脑中几个念头盘桓不休—— 真被他走了,她一人在这太白山脉怎办?虽能走出,也总归危险、不定了些。 况、况他这么想甩掉她,她就偏不让他甩掉她! 她东方颖,从来都是她甩别人、她算计别人,何事轮到别人甩她、算计她了?! 想到这,“大小姐”的心更不平,东方颖于是不顾身体难受一个劲的奋力直追。 “喂,傻小子,好!你、你!” 便听她在后怒气冲冲的大呼,而项天择闷坑着头,不管不顾又给加了几鞭。 ……… 便看幽森丛林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一个骑马一个后头狂追,一个男一个女,骑马的男追着的女。 吓惊得小虫遁走,飞禽扑扇,野兔野松鼠等昂着脑袋听着动静,在人迹马迹将至时一溜烟逃了去……一路上当真十分热闹。 ……却终究,东方颖还是赶上了,虽着实废了她一番苦功,她也终能接近、翻身上马,死死抱紧“傻小子”的腰、不松手,若论她中了药的怎么赶的上千里良驹—— 真仰仗黑马之前折了腿,十层功力只能出五六层,任项天择怎么打鞭子它也只叫、加不快。 项天择见打无效,怜惜黑马腿折了,鞭子遂也打不下去,只忧心那样下去或是终得给妖女追上, 不想,果如他所料。 “你想甩掉我?” 东方颖抱紧了项天择的腰、下颌扣着他宽阔的脊背,丹唇一开一合,清脆语声传入了项天择耳, “从来只有我甩人的,没有人甩我的。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丢下我?因为我把你牵扯了进来?我发誓我那时真不知你在那,发现后也无意借你避灾,以为你功夫不如他们,还寻思着想个方法让你先走。 而你,你就如此不待见我?” 道为追赶强运内力,东方颖五脏六腑翻的厉害,轮到马背上才终能稍稍平复。听她问到最后一句话时,话里竟没来由的说不出的责怪、辛酸、委屈。 这般娇俏可人,声音软糯苏人心脾,奈何项天择这厮不为所动,一心一意就想甩脱了她。 但看他一边拉着辔头,一边狠扳妖女扣在腰间的手,喝斥道: “放开!下去!tm的给我滚!” 他这次急了些,力气使得很大——练了九阳后内外劲充沛。东方颖虽武功不低,奈何软骨散余劲未消又几番强催内力,怎耐得住项天择这样磋磨。 “喂,你…你非要如此不近人情?” 情势逼人,有人不禁也急了,但听东方颖几分乞怜道,眼眶竟是红了些——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这样欺负嫌弃。 她之前都不曾和他有过照面,更遑论恩怨。只希望他捎她一程,又不是多危险的事,等到了洛安她还会好好答谢他,怎么就那么难呢? … 东方颖不解,看那男子打死不愿,转念却忽而想到—— 以她东方颖之尊,为何要这般恳求一不识之人?! …为何?妄自低了身份,叫人轻贱笑话! 东方颖目中忽静了几分,亦不知缘由突想到了这些: 他既这样不待见她,她又何必缠着求着?平白矮了他几截。 难道没他,她就走不出这林子了?难道没他,她就会死在这了? ……呵,怎么可能?! 道自尊心值此刻突强烈爆发了出来,东方颖看那人,不再多缠,闭了眼、松了手,身子向后倾去。 项天择只觉上一秒人还缠着紧紧的,他用多大力都不成,下一秒却突然松了——不禁好奇,好奇下扭脖转头,见妖女身体已成四十五度倾斜。 她是终于决定放弃了吗? 项天择心中,不禁小小喜悦。 怎知见妖女直挺挺的往后,他竟又无可救药的心软起来—— 那样直直堕下马去,会受伤吧?项天择忖道。壮硕的汉子也不好受,更别说这妖女还遭了暗算、似没有气力。 …叫她就那样摔下去,在他眼前? 项天择…看不下去,他念头转了几转,终无奈出手揪住了妖女衣领,借着她自身向后的力,微提想把她安然无恙放离马背。 他自是好意的,当然那好意与他的想法不驳——他只是想让她下去的更顺利,毕竟是女子嘛。 岂知她会错了意…… 道一直闭眼往后倾的东方颖见有什么抓住了她领口,睁眼但看是“傻子”… 突生的惊讶欣喜充斥了她心,忽而又不想跌下去了,顺势竟复缠了上去,再度抱住了腰、贴紧了背。 而项天择傻呆呆地看着一切,猝不及防,他须臾才返醒,立时又恼,厉喝啐道: “放手,你这人怎如此不知好歹!我只想让你下去稳当,没想你再缠上来!滚开,下去!!” “嗯~?我刚才要走的啊~,给你机会了啊~。可你没要啊。你怕我跌下去、抓住了我,嘻,傻小子口是心非,舍不得我就说嘛~~。我又不怪~。” 东方颖这次却是说什么也不下去了,她嘴唇呡了呡,眼角狭长带着浅浅的笑。 可她那一番话,言语暧昧,还什么“舍不得”,好像他喜欢她似的,直把项天择恶心、气了个够呛,于是三度扳手,骂道: “你,你,谁舍不得你?你要不要点脸?这次你尽管摔下去,摔死也不关我事!” 便又见争执,二人较力着、谁也不让。只苦了黑马,腿折才恢复便要驮两个人,偏偏那两个人还不安分!想黑马若能说人话,必会有诸多怨言。 好在它没苦上多久,迎面突来了四骑马小步跑的人。 而那四人项天择认得,黑马也认得。 但看两方临近都停了马去,项天择身后的东方颖有些警惕,那四人则翻下马背,到项天择近前,单膝跪下,抱拳道: “我等参见公子。公子久去不见,又闻马声嘶鸣,我等不放心便来寻公子,请公子恕罪。” “你等忠心,何罪之有?起来吧。外面不是家里,不用这些礼数。” 那四人自是前来寻人的御林军守卫。听皇上唤他们起身,他们依命。想起皇上早就吩咐若有外人在场,则称公子,不行叩拜之礼,他们好在没误事。 只好奇皇上出去一趟,怎么就带回来个姑娘?但也埋头不敢多望多想。 第六十五章 终到洛安 那之后,妖女这个祸害,终被项天择无奈接下。 与前来接应的四御林军侍卫赶回驻地,其他还倚靠着借大树乘凉的侍卫忙起身。低头规规矩矩侧立一旁,因注意到另有一女子才没跪下叩拜。 虽疑惑皇上怎的一个照面不见,就带回了位沉鱼落雁的姑娘,但他们这些当差的自然不敢疑问皇帝,少看少说多做,方为明道。 郭筱则不然,她一颗心牵在了项天择身,见他转眼不见便带回了个容貌远在她上的美艳女子,心中的苦涩岂是言语所能说,只得哀叹——她为何如此不争气,喜欢上一个注定桃花多的皇帝? 纵是成了他后宫之一,又有多大意义? 女子到底不愿和人分享自己喜欢之人。郭筱因苦涩,举动间对无端多出的女子便多有敌意。 就比如现在,暗暗肆无忌惮地盯着、打量着看。 东方颖注意到那道尖锐的探寻目光,回眸看去,见是个瘦弱的小子,愣了愣,浅笑以应。 她那浅淡一笑已几多风情,郭筱饶是个女子,也不禁呆了…… 轮到项天择这边,项天择微颔首回应、并不多说,携了马去挑了棵树坐下,压了压手示意其他人也坐。 便跟着有人蹲身递了水和干粮来,恭敬禀道: “公子请用。” 项天择接过,下意识想道声谢谢,未出口即戛然而止——呵,真那样说了,这些人反会不适应吧。 ……一幕幕皆落在了边的东方颖眼里,她看这一切,眯了眯眼,渐含了莫名意味,对“傻小子”的身份无疑越发好奇疑问—— 思这许多人,看上去严整的很、毫无草莽之气,皆对这人如此恭敬,他到底什么身份?怕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富家公子。 东方颖深想着,也还走近了项天择,毕竟这些人她只认得他了。 却后者见她走来,扭过头皱眉凝视——并不凶狠却叫东方颖眼神对上的刹那打了个寒颤,脚步遂停,挑了个离的不远的树躺下休息。 ……… 约莫一刻钟功夫,一行人再上征途,十一人的小队,东方颖自不会再和项天择共骑,理所当然地被扔给了女扮男装的郭筱。 “加快速度!尽量天黑前赶到驿站!” 但听项天择严肃吩咐,一骑当先而去——黑马乃宝马良驹,恢复的快,经过这将近大半个时辰的停歇,它赶路起来已毫无问题。 其后其他人马两匹两匹排队,东方颖郭筱被安排在中间,旁是与郭筱相熟交好的萧达。 踏马扬尘,日头依旧犀利,官家道里但听人声马吠,马背上的旅途继续。 …………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 临到暮色黄昏、日落西山,红霞尽染,驿馆终究没能赶到。 也是此刻的天,黑的还尚早。 一路上周遭景物飞快穿梭,项天择等马鞭都打的较平时多了近倍,跑的群马四个蹄子都几近废了、马上人也要散架了,也没能走出大山、露宿野外。虽有不甘,也只得安安心心留驻一晚。 好在山里取用方便,有这个机会,项天择栓了马去,干脆领了几人往驻地周边寻找,废上些功夫,竟也好运的给他打到了几只野兔。 提着兔耳,项天择率人返回,其他人也早已奉命生了火堆。 道此刻,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深山里的昼夜起伏较大,白日尚几分热,晚间竟叫人起了凉意。 不过繁星璀璨夺目,山里的夜晚竟是颇为好看。将野兔交给其他人去处理时,项天择倚着树半仰起头、一腿曲着一腿伸着,神态放松,只看那浩瀚星空,静默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 待分食享用了烤的滋滋冒油的野兔,稍稍用水洗过脸后众人也就胡乱睡下,火堆自是一夜不灭。 而守夜的任务分摊到了九个御林军守卫身上。 跳跃的火光印下,项天择盘腿修习九阳,他专心致志、渐人佳境,恍不知有两人离他渐进。 ……………时间便这样平静的过。 月生月落,翌日,尚在昏睡中,初晓鱼肚白,蒙蒙的还有雾气。 因昨日休息的早,众人都醒的早,犹是项天择,恍惚中他总觉得两肩似有些沉重,睡梦中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追赶着,莫不是“鬼压床”?呵,有过华夏一世经历的项天择自不会偏信这些。 他一醒便左右看去, 竟是郭筱、妖女两人各自压了他一肩,靠着、睡的似还十分香甜! … 那放大的两张脸离得如此近,虽皆非俗色,其一还可称祸水级别,项天择竟不为所动,反因此一早心情便不大好,冷着张脸,想也不想即往后一退,叫二女头碰着头、不经意给撞上了。 “噹”一撞后自是悠悠转醒,二女大眼瞪小眼,这刚醒都有些糊涂,待意识清明,不约而同看向项天择。 “你,你,至于这么小气吗?” 郭筱咬了咬唇,知项天择真实身份的她不敢多说,东方颖则并无顾忌的控诉道, “我就觉得你身边暖和,靠近了点,这么冷冽为何?不该是你占了便宜才是吗?” “这样便宜非我所愿。”项天择面无喜怒,冷道, “都离我远些,若我练功因你等出了岔子、走火入魔,我不担保会否杀了你们。” 但听项天择寻了个理由恐吓。 东方颖听后,知道其中厉害,嗒嗒嘴不再说什么——她也不知她昨夜哪跟筋搭错了、靠了过去。 更是垂眸:这人身上的神秘忒多,修炼的也不知什么内功,竟致周遭暖洋洋的、异常舒服,想他掌法、剑法都非凡品,不知是何人高徒。 郭筱却有些怪了东方颖,恨恨瞥了她几眼,只想她跟来这些时日,本是打定注意要抓紧时机,怎料被推离越远,心上人连个好颜色都不给。所以越加烦躁,看到这狐媚子不知廉耻靠近,她又怎能落后?反倒累的被一起斥上了。心底便委屈丛生,连着几分恨项天择,难道真不知他心意? 可其实,男子哪有几个真的柳下惠、不爱色的? 项天择推开,也是想到了苏菡、柳箐晗,想到了柳箐晗怀着孩子在皇城帮衬,他若在外寻花问柳,焉不会良心有愧? 道拘束着项天择的,一是爱,一是责任。倘妖女、郭筱换作苏柳二人,他必会让她们靠着继续安眠,半点不动予她们安稳。 终究华夏走过一遭,虽重回大齐,也无法心安理得的纳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 … 既皇帝已醒,侍卫中没醒的也被同行的人暗敲醒。小插曲过后,众人寻了山水稍稍洗漱,翻马继续向前行进。 …………………… 一行颠簸再十二日,艰辛万分,终出了太白、过了山阳郡,到了剑陵郡项天佑邑下洛安,再往后便是从清河港乘船至肃宁郡,经肃宁郡再到云建郡下赴任。 方不过巳时左右,集市早开,各式叫卖、讨价还价声响在耳畔,人头攒动、车马不息,喧声鼎沸、一派繁华热闹。 项天择牵马领前慢走在城内,见脚下的路块块平整的青石铺垫、接合的严丝无缝,修的比之京城是宽且胜过;又环顾左右,看路两边店铺,飘飞着颜色样式不一的幌子,绸缎、当铺、客栈、酒楼、茶馆、胭脂水粉……凡古之该有物什,应有尽有。 兼谋些生计的小贩在路缘设位一个连一个,其间不乏无人问津者,亦不乏围了个水泄不通的。 甚至项天择还在这满满的人中,寻到了些金发碧眼、大络腮胡子的非大齐之人,像是前世华夏欧美那块,直叫项天择惊异万分。 他看了才不过一小块,却与京安最热闹最好的地段相比,洛安怕是还胜一筹—— 而他堂堂天子坐镇的京师,竟不及藩王邑下一城繁华!虽早听闻,亦料到,毕竟项天佑那厮和他有过同样的经历,可轮亲见,项天择佩服的同时也不禁愤慨。 他便领着侍卫欲往驿站而去,怎道之前说了离队的妖女东方颖突冒了出来。 却再见,她已覆上方淡紫绣着花边的面纱,余下一双灵动的眼甚是吸人。 项天择刚见时还有疑惑,转念想以妖女容貌,深山、人少也就罢了,这洛安人流如此密集,她带上也没什么不对,遂便释然。 但听妖女笑嘻嘻道: “这一路多谢各位相助。小女子本想出了太白便得分离,未料目的地皆是洛安,叫小女子一路随行、占了个便宜。” 东方颖先言明谢意,听她说的倒也诚恳,又与她相交这些时日,其人性子爽落又识礼大方,一行人除了项天择还对她不冷不淡,都暗暗对她几分友好,便是初初敌对的郭筱,也跟她成了闺中好友,甚至还有那腼腆的两三个侍卫,傻傻得喜欢上了这不知来路的女子。 此刻听她说,皆投以友好的笑。而东方颖复道: “这洛安城小女子来过几次,知城内一烟雨楼颇负盛名。今日小女子做东,于烟雨楼宴请各位一顿,还请各位赏脸同意。” 她说时,竟行了个女儿家的礼,娇娇切切,柔的还以为是何处闺中千金。 又暗掠扫看众人,见众人隐隐跃跃欲试,东方颖心里便有了数,目光转对上项天择——心知要让他们能去,最主要的还是这位从三品都护镇抚司副使大人,便又笑吟吟悠悠道: “黄大人~,还请赏脸。” 彼时项天择亦循着目光对看她,想到洛安就会各分东西,一顿饭倒也在情在理,且这些侍卫怕也愿去想去,又折腾月余,还没真正的用上顿美味,便点了点头,淡而应许: “多谢东方姑娘,请。” 话落,项天择斜展手,示“请”意。 第六十六章 烟雨楼,挑衅 答应了请客,十多个人便跟在东方颖之后。 穿过一路如梭的人流,听喧嚣不绝于耳,先是左绕又是右绕,随后再一右拐,七嘴八舌的饭桌上交谈逐渐响亮起来,东方颖口中极富盛名的“烟雨楼”便现在众人面前。 不过巳时,还未到饭点,却看这烟雨楼来来往往的人众多,做生意的、大开门迎四方客,无需刻意,项天择等随意一眼便看出这酒楼的生意实是火爆的很。 便都不禁更几分好奇,又人在外,自是细细打量起这“烟雨楼”的外观来。 但瞧入目便是刻在柱上的联,左抒“东西盛馔,南北珍羞,酒溢奇香香四海”,右抒“城乡佳宾,中外贵友,店归众望望五湖”。 倒也应景,众人心道。遂仰头看那楼,见是四层高的楼阁样式,方木相交叠垒如井栏形状,凹曲的屋面、翘起的屋角,着色以玄黑、朱红二色为主,颇显典致高贵。 恰如华夏小说水浒所绘:“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 目光接由高向低,看阁正中一匾额,“烟雨楼”三字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笔画风骨自成、苍劲有力,似骏马脱缰、蛟龙得水,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却又含蓄。 众人对那三字都不禁赞许,其间项天择身为天子,在字方面便无造诣也不致鄙陋,亦看了也是由衷暗赞:一人不知要多久,才能磨练出这样的字。 项天择怔怔地看的些许出神,察觉到东方颖向前去,便突清醒跟着上前,其他人随在他后。 而楼前迎客的小厮亦早赶了上来,见这么些人、这么些马,心里欢喜的很——怕是笔大生意,楼里的客人纵已有很多,他们也不会嫌弃怕麻烦,毕竟谁会不爱银子? “客官,马匹放心交给我等就是了。我烟雨楼有停马场、专人看管。” 但见四五个穿着灰衣、头上包着青巾的小厮上前,谄媚笑着讨好。 而项天择乍听“停马场”这词,新奇外又莫名熟悉——倒与华夏的停车场相似。 不由又来了几分兴趣。 亦想这么大个店,必不会诓了他们的马,便是诓了也不要紧,便放心把马鞭交给小厮,其他人见皇帝给了,也便都给,遂一行十二人入酒楼里,真几分浩浩荡荡的霸气。 “客官可是要吃些什么?多少人?” 恍众人刚迈过槛,没走上几步,立又有伙计弓腰抱手、笑眯眯上前询问。 东方颖当在最前,又是她出主意,也是她回: “十二人,吃些什么待落座再说。” “好嘞!客官还请三楼去。” 一楼清晰可见满满当当的已无余位,听那伙计话中意思,怕是二楼也是满了。 众人便跟着伙计上了三楼。木制的楼梯宽窄相宜,有端盘上下的小厮,也有用过饭后的食客。 过二楼时项天择瞥看,布置与一楼一致,桌椅环境倒都不错,围帘锦布制,弯折拐处则放有盆摘绿植,再点缀一二奇石,清幽的很,于这古代,真可算别处心裁。 又项天择适才观楼后,即是清河水流过,而清河港每日停泊出发有齐境内、齐国与邻邦来往商船,人流量颇大,这要吃饭的人一多,想是生意再差也差不到那去。 这样好的地皮能到手,安稳建座酒楼,倒不知这背后老板是谁——项天择暗忖。 他思间,不知不觉伙计已领着到了三楼,三楼也已占了一半的位,伙计便领了个中间的位,有空桌相邻,毕竟十二人,自是得分两桌。 众人没对座位多挑,不过吃饭罢了。小厮领了就座,六人一桌。正要点菜时,小厮却不知跑去了何地,项天择等不知楼中规矩,见东方颖没甚反应,便也不急,等了小会,那小厮又屁颠屁颠地回了来,腋下夹着两份不甚厚的东西,似是书本,一桌放了一份。 “客官,这是本店的菜谱单子,客官看看,要点些什么。”小厮和气得问。 竟还有菜谱?项天择听了再又惊奇,正想要看看,东方颖却瞅也不瞅,张口便道: “不必了,我要宫廷白切鸡、黄金雪蛤酿蟹盖、西湖醋鱼、御带虾仁、鸳鸯五珍烩……香映参鲍汤,再来壶武陵美酒。两桌上一样菜色。” 一溜串菜名一口气报出,前后竟有十余个菜,看东方颖模样,显是对这地方熟悉之至。 那小厮也没为这许多菜名为难,他估计听惯了,笑笑地道了声:“小的知道了。”便下楼,估计是吩咐菜去了。 ……… 两桌人便干等着,想是如此多人怕得等上会,怎知效率竟快,盏茶后,菜便开始上,约三刻后两桌皆已上齐。 项天择看菜上了三个,才开始动筷,他一动,两桌侍卫才敢动,东方颖请他们吃饭自以客为先,看客动了也才动。 … 彼时,众人用饭,三楼其他食客说话说的杂七杂八,项天择默默吃着,有意听了许久,也没听出什么有价值的,反是喧嚣的厉害,一声掩过一声、一声打断一声,项天择不时听了上句、没了下句,索性敛心——不得不说,这菜的口味还真不错,口腹之欲嘛,想来每人都少不得。 项天择那样平静吃饭不想他事,怎道却免不了他人惦记。 因何惦记?在不识不被他人报复的情况下,无非两个原因,美色与银钱外露。 而项天择这一桌人被盯上,自是前者。 君可知,一袭碧裙又淡紫纱覆面的东方颖朦胧的有多美。衣衫轻纱遮不了她脸庞的轮廓和身材的有致,不经意的动作足以显示她教养良好,面纱遮下欲迎还拒的更叫人想一探究竟。 但看项天择等左手边一桌六人,在他们坐下后不久上的三楼,随身携带兵器,其一大汉、长的粗壮,刀疤脸,更是自始自终将双贼眼驻在了东方颖身遭,色咪咪的极度下流。还与另五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这一切,东方颖当然是注意到了,也当然大动肝火。 她堂堂东方颖,焉能被如此粗鄙之人用那样龌龊的眼神任意亵渎侮辱?! 似这样的家伙,往昔不是没有,她向来毫不手软。必得当场出手惩治顿,事后再命人挖了双眼! 只是今日……东方颖原也打算那样做,却想到某人,她改了主意—— 这双眼嘛,自是还得挖。可动手嘛,她便暂放过一顿。想这十多人,总会有人替她出手,她也正好,借机试试某人。 东方颖心道,便慵懒浅浅的笑,小呡着武陵美酒,强忍着视若无睹。 却见刀疤脸那桌,似是终要有行动——他们观察了许久,两个小白脸、三个带剑的、一个美娇娘,似是没什么威胁。 虽常言“色”字头上一把刀,可他们六个闯荡江湖许久,这头上带刀的事做了不少,也没见被怎样,像邻桌带面纱的,他们还是头一次遇见,心痒痒的不行。 于是刀疤脸与另五人交互了下眼色,互相看出了彼此意思,手执着刀或剑,大摇大摆、气势汹汹向项天择等而来。 “这位小娘子~,哥几个见你面熟的很,过去跟哥几个坐坐啊~。” 刀疤脸的一近便招呼,另三人在他后面手叉腰、兵器竖起靠在肩上,怪笑连连,帮腔作势, “就是,小娘子,跟哥几个坐坐去啊~!” “哥几个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来,别害羞。” …… 怪腔怪调,怪不是滋味。不过就是帮二流子,项天择皱眉不悦,但也没出手之意,继续闷声喝酒吃菜——他自知东方颖厉害处,对付这几个货色手到擒来。 却不知东方颖若要出手早便出手,一直忍到现在不过是要推给某人。 而其他人中纵有想出手也被同行侍卫狠狠拦着——皇上毫无表现,又无命令,他们怎能擅动?且经过这么些时日,有些人也看出来了,顺了一路、做东请吃饭的女子不简单…至于郭筱,郭筱与东方颖渐交好,彼此都知晓了对方些事,她毫不焦急,还坐等看热闹呢。 便见那厢东方颖“含情”瞧上项天择,身子竟软软靠了过去,柔柔道: “去跟各位大爷坐坐?”东方颖显得媚态百生,“奴家,奴家有相公的。怎能跟你们去坐坐?” 更勾得以刀疤脸为首的六人欲念增生、心火大动,看美娇娘口中的“相公”正是两小白脸中的一个,那三个带刀的也都没动静——他们只当这一桌五个男的都是不顶用的,就更不把那些人当回事,特别还是那小白脸。 又听小白脸立即辩道: “胡说,谁是你相公!” 刀疤脸等彼此对了几眼,就更有把握、更得意,刀剑更靠肩上,刀疤脸洋洋道: “小美人管这小白脸干嘛,这小白脸保护不了你,爷可能保护你~。你们说,是不是~。” 转去寻同伙应喝,那五人自然你一句我一句贱笑不停, “可不是,小美人还是跟哥几个走,这没用的小白脸怎能保护的了你。” “大哥二哥说的是啊~!这美人呐,需人好好怜惜才是。乖乖跟爷走,爷会好好怜惜你,哈~哈哈哈哈~。” 一时,烟雨楼三楼,充斥了淫荡鄙俗之语。 而满满半堂的人,见被欺一桌五个男子毫无反应,有心出头帮忙的便也不动——况那“长山六虎”不好缠,有几分本事。就怕今日出手明日被盯上,背地里使阴招有的受的。 第六十七章 楼中风波 没人出手,却不代表有人不恼。 东方颖听那几人一出声便骂黄政“小白脸”,脸色立变,虽很快又复常态、被完美地掩饰过去,心里却不能忍——少为自己,却为黄政。 于是想也不想便将手中杯酒泼洒出,正泼到那刀疤脸前胸,水渍浸湿了一大块。 却东方颖偏偏装出副不小心样子,手捂着微开的小口,“惊惧”又柔柔说着: “啊~,这怎么办?我,我,我一不留意将水泼到了爷身上。奴家、奴家不是故意的!” 面纱后的一方瓜子脸似惊惶不定,东方颖双眸里掩着万种风情。刀疤脸在水泼到时还欲大怒,却见美人如此,娇娇怯怯的惹人爱,一双斗大的眼遂合成了心状,更一手伸出想要拉过东方颖, 刀疤脸本想说:“不碍事~,小美人给爷擦擦就是。” 却转看小美人往小白脸身边更缩,便不耐地想将小白脸除去。 于是但看那刀疤壮汉把肩上砍刀放下,微扬起脑袋,开口即是: “小白脸~” ...那厢被连着几次骂小白脸的项天择目光一寒,他冷冷斜瞥去——不管东方颖什么心思,他无意再继续这场闹剧。 只等那莽汉才吐出一个词,项天择突“铖”利剑出鞘——他随手抽的身边侍卫的佩剑,又随手使的剑招, 佩剑三尺九寸,黑边白刃,众食客只可见被折射的光接连虚闪,一个人影倏忽间变了几个位置,眼前似幻似梦,只等人影终不再变,而“长山六虎”胳臂上尽添了道深长的血痕—— 衣服破烂,皮肉绽露外翻,鲜血横流,浸染衣衫、顺着流到地上。 方才知,被骂“小白脸”的,竟是位使剑的高手。 众食客这下激奋了,皆停下筷子、交谈,津津有味盯着,门外人看热闹,门里人看门道,甚至连三楼小厮都给吸引进去了、忘了通报掌柜——“长山六虎”他们也知道,挑衅闹事过多次,面对这些浑人,他们伙计也心里发虚,待要阻拦,两方打起来了来不及了。 “小子,你!” 视线再回诸项天择和刀疤脸身上,但看刀疤脸那方六个都挨了剑,连对方怎么出手的都看不清。如此场合怎能弱势?“长山六虎”哪怕也清楚了小白脸剑术高超,硬着头皮也得上,要不然里子面子往哪放! 遂刀疤脸目露凶光,狠吐一口恶气,向出剑好后站立的项天择走去,其他五人也都横起兵器跟后。 剑拔弩张于无言间,只怪刀疤莽汉说话时眼滴溜溜只注意东方颖,九御林军侍卫是时才察觉那一口一个“小白脸”叫的竟是他们的皇上! 心下大骇!使皇帝被辱,他们岂非没履到护驾之责?!罪该当诛!遑论这些人还欲对皇上动手,欺君罔上,九族该诛! 由是忙“铖~”皆长剑拔出,两桌侍卫都身移至皇帝前来,便是郭筱那小妮子,也拿剑戍卫项天择身边,除东方颖还饶有趣味地看着,其他人站成两列,斜执剑于股侧,气势陡张,随即听几人连声斥道: “大胆!尔等可知站在尔等面前的人是谁!如此放肆无礼,岂可再活着走出酒楼!” 不过见色起意、说了几句小白脸,就成了“放肆无礼”“不能活着走出酒楼”,语落使食客惊! 众人不由纷纷猜测剑法高超的少年为何人,刀疤脸却是不甘轻易低头,犟着脖子道: “你们人多欺负人少,岂当爷几个就怕了你们!” 他原以为只一桌人,怎道旁一桌也是帮手,这一下突都站出来,明眼人都瞧的出严整有势,他们也不禁心里发怯, “爷不过就说了几句小白脸,怎么就成了放肆无礼,还不让我活着出去!爷管你是何人,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刀疤脸说得凶狠,口气却听得出虚。他话狠人却按捺不动,那边侍卫见他不动、皇帝也没命令,不便先出手。 于是双方对峙警戒。 而项天择见状,推开了身前两排侍卫,不紧不慢走去,长时间养成的上位者之威隐蕴其内,竟逼得刀疤脸弱势后退: “小子,你要做甚!” 刀疤脸虚张声势。他接连退了几步,恍觉自己太过丢脸,被这样个年轻小白脸逼得伏小作低,于是尽力去除心中莫名恐惧,斜起砍刀,摆出戒备之式,其五人同谋者也是聚拢他身边,微屈膝稳拿兵器,皆摆出样式,俨然战斗姿态。 项天择却在临近时停下,横起剑,长剑剑尖直指刀疤脸咽喉,目光锐利、寒意直逼而去,朗声宣道: “吾乃、朝廷亲封从三品都护镇抚司副使黄政,尔等胆敢辱没本官官身,可知该当何罪!” ... 竟是朝廷的官!还是个从三品的! 看热闹的再惊,都不敢再看——他们平头百姓还是不要参与官家的事,且确是“长山六虎”不对。便纷纷坐正装作无事,继续吃食、眼却止不住斜瞟。 但见场中刀疤脸那厮仍是不服输,粗着嗓子嚎道: “你说你是官,你就是官?” 他想质疑,又觉得小白脸气场不像说伪,转又嚎, “纵你是官,伤了我等兄弟六人,岂非官欺百姓?哼,是官也是狗官!” “官欺百姓?呵~,”项天择听着好气又好笑,看他嘴角上扬,勾出个讽刺的冷笑, “你这刁民倒会颠倒黑白,朕...我黄政,堂堂三品镇抚司副使,岂会欺你、岂屑于欺你!你见色起邪心,妄自挑衅,今日若非本官、而是寻常人等,莫不要被你这等恶民欺扰! 更况你几次抵辱本官为‘小白脸’,欲对本官出手不逊。本官砍了你那根手都不足为过!如今不过小惩大诫,欲放你一马, 你却反质疑本官,本官朝廷任命、自有官方文书,然却需拿给你看乎!你有何资格! 不敬且疑,” 项天择说着眯了眯眼,顿了顿,声音更寒,隐怒驳斥, “我看你们是想到这洛安的大狱呆呆了,都给本官滚,否则本官亲自派人送你们过去!” 项天择本想亲自把这些败类清理了,几相斟酌终作罢,他怕给周围百姓留下个官员做大随意处置小民的印象——人总是容易同情弱者,哪怕“弱者”为非作歹。更他有其他大事处理,若一路纠结这些小事,怕不知何时走马上任。 便放任那些人离去,而刀疤脸等这下终于不敢再说什么,屁滚尿流地跑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怕都没脸再来烟雨楼了。 ... 项天择见他们走了,返回位上,路过侍卫众时将剑插回剑鞘,随即坐定拿起筷——满桌的菜不过才用了一半。 他夹了块虾仁吃起,站成两排的侍卫却不敢回座,齐齐反身,单膝便“咚”地跪下,左手搭在跪着的腿上,右手拄着长剑,埋首请罪: “卑职等保护不力,请大人责罚!” 继刀疤脸,一波侍卫又成了新的看点。众食客本以为一方败退事也就完了,没想到现在又来这么一出——那少年官员到底是何人,看上去并不只单是普通的官。 一帮人遂不动声色,眼尖了往项天择方向瞅来。 项天择正想好好继续吃饭,未料御林军卫给他上演“请罪”——他们或是真的忧惧,他知道。 只是难道不看时间场合?他化名为官就是低调低调再低调,这些侍卫却大张旗鼓!不由暗火。 项天择于是皱眉,沉声,停筷显是几分不悦: “不关你们的事。那样货色再来十个八个我也不惧,还不需你们保护。所以你们没有失职,都给我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总跪,外面也不比家里,不需那样多礼。” 项天择说完这番,继续动筷。同行有月余的侍卫已知道皇帝脾气几分,一听这样语气,不由暗忧莫不皇上真生气了,私下面面相觑,想话中深意,这样人多的场合是不适合,也难怪皇帝不虞。便不再拧着,忙纷纷起身回位上,只与皇帝一起吃饭本就拘束,这下就免不了更拘束。 …… 至饭了,已是午时三刻,烟雨楼里食客如潮水般涌进更多。不乏锦缎绫罗的富家,也有青灰布色的中等之家,贫民能来这等酒楼吃上顿的终是极少数。 项天择跟在东方颖后,看她结账,一顿饭竟花去了百两银,竟还变戏法似的拿出了张花梨木制、金丝镶边的“会员卡”,打了个“九折”,也消百两—— 先是“停马场”,再是“菜谱”,这又“会员卡”“九折”,再想楼中布局盆摘…这楼出自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项天佑,洛安他的地盘,还有这些现代化的理念玩意,他倒是玩得一手好作弊。他这不过十几人就要了百两银,这一天下来是得成千上万吧? 项天择暗笑,眼中怒火越烧,他这弟弟的腰包,真是富的很呐~。 ……… 一行人酒足饭饱便又在洛安里闲荡起来,主是项天择有意多看所以一直没去驿馆,其他人当然得继续跟着。 东方颖则不知何时又溜了一次,项天择也不多管…到了洛安,迟早会各自离开。 待“妖女”二度归队,虽未至日暮,也已日色渐昏。她回来的正是时候,项天择等恰欲往洛安驿站而去。看她有意同去,就默让她跟着。 第六十八章 此番分别(1)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剑陵素为齐境富庶之地,洛安又为剑陵富庶之地。再有项天佑这么个异数,明里暗里总可瞥见现代化的身影。 所以一些民宅楼阁,处处似都比别地精细——想来毕竟经济发达,有钱就是底气。 朝廷旅馆也修的比别处富丽大气,用料讲究、屋舍众多,住宿小楼前繁花绿草,服侍的仆役众多,马厩三处六排皆是用良木间间隔成小室,喂的草料亦属上等。 小楼里则每间房屋宽敞适宜,皆放有张不小的床,桌椅齐具、笔墨纸砚置备,桌角兰竹、屋角印花白瓷——比些客栈有过无不及,只是客栈尚且盈利,驿馆却是公家。不仅无银钱,反需贴补维护, 洛安的财力,可见一斑。 项天择等一路所经近三十处驿馆里,洛安的这所可当魁首。 而他等到时,有人的屋子不过少数,便一口气分了十二个相连的屋舍,业已稍晚,日色大昏,晚饭便由仆役端了进来,一荤一素一汤,简易、菜色香味却好。众人早间虽用过顿大餐,然对大多数人来说吃的并不安稳,反不如提供的伙食饱腹。 便等星夜来临,无处不有现代理念杂合的洛安也免不了宵禁。驿馆里的小厮没多久间间屋里送上洗浴的桶、水,过上大半时辰又逐一派人回收。 因无甚娱乐项目,慢慢长夜也就只睡觉打发。寻常百姓用不起油灯火烛,白日又田间劳作辛苦万分,便大多休息甚早。官家稍好,或有秉灯夜烛者不过少数,洗浴过后稍倾也都皆上床睡了。 天地间一片静谧,只小楼远望,清河水似还奔涌不息,清河港的长工也莫不还有劳作,感晚风飒飒凉爽,风中似隐约夹送来他们的只言片语。 …… 长空之上但看繁星累累、月色却朦,不知被那片乌云遮蔽了大半。然虽朦,却独具幻美,如丝滑锦绸轻覆。那月拱悬高挂,驿馆里的官吏、仆役此刻皆已早睡下。 却偏有那样异数,出了自己屋子、缓合上门,在别间屋前左右徘徊不定,来来走走,走走来来。 那异数是谁,却是东方颖,而她踌躇犹豫的屋子,却是项天择被分到的那间。 但看夜色朦朦胧、昏沉沉,东方颖在项天择屋前举棋不定,她换了身鹅黄的裙,紫纱自不再需,群拖比白日短,想是睡裙样式,领口则开在了颈下二寸,恰是好处,衬的她的身形挑致——较之白日,她少了几分艳美,多了几分青春洋溢活泼意味。 ——她本正少女。 “咚~咚~” 却说东方颖在项天择屋前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不时停下、不时又走,不知犹豫为何…好久,终是素手轻击了几下房门。 …… 里头未应,东方颖停下动作,秀眉微蹙像是思索什么,但看她侧身,足尖抵地、脚后跟抬起,想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许是想要离去。 未料她又停下,继续扣上屋门。 “咚、咚”她击得急了些。 连着几次,那厢屋里终于有了反应。 “何事。” 项天择突开了门,叫东方颖一个不妨,差点跌进他怀里。 而后略略稳住身形,东方颖一手忽背到后面,一手绕捋着耳旁缕秀发,脸上稍稍红晕——但黑夜下并不分明。 却看向来爽落“妖艳”胆大的她,这会竟有些扭捏,眼光飘移,看向别处,又瞥上项天择几眼,又再看向别处。 如此过了稍倾,项天择见东方颖始终站着、半个字不说,神情也异样不似平常——这大老晚的来找他,难道只是脑子毛病、寻开心?项天择暗忖不虞,便皱眉些许不悦: “在我屋前徘徊那么久,又几次敲门,到底何事。莫不梦游?没事我就回去了。” 项天择说罢,定了定,见未有动静,便要合上门。 东方颖这才缓缓道: “白日、白日烟雨楼的事,我说你,是我、是我相公…” 说着一顿,某人将眼睛从别处收了回来,悄悄瞄去房内男子,声音小了小,才再说: “我那是、说着玩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但听她话是这样说,双眸却其实紧紧盯着项天择的脸——不愿漏掉他的神情。 却见项天择神情淡然的“过分”,双手还把着房门,无喜色忧色或是羞涩,只点了点头,正色道: “我知道,你性子爱闹我多少清楚一点,自不会放在心上,你放心。” 听项天择说得一本正经,“不会放在心上”云云,竟叫东方颖内心淡淡丝失落,又听他说“她性子爱闹”,不禁又恼,她怎么爱闹了?她在他心里,难道就那样印象? 于是撇了撇嘴,却又别过头去,脸颊再度飘飞红晕,眼神虚移,手又捋上秀发: “我、我就要走了。” “…嗯,我知道。那又如何?” 项天择听得一怔,皱眉疑道。之前听东方颖说“相公”两字,饶是洒脱如她,也是羞涩难为情,只是那时当着半楼人的面尚大大方方的说谎,现在当着他一人还羞上了…毛病,项天择暗觉好笑。 此刻又这样扭捏说要走,他早就知道她要走,矫情~。 道项天择并非木讷到无可救药——若无前世先入为主的偏见,他早该察觉东方颖隐约有超脱救命之恩外的情感,只是现在,他只怕以后再见便是仇敌,到时留手还是全力? 项天择思绪纷飞,微觉烦躁,转念只想: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然他适才的回复,那样的神情反应,直有些气到了东方颖。 呆头鹅!东方颖恨恨地轻跺上了脚,她这次恼了便没了矜羞,几分娇斥质问: “好歹想处了这么些日,如今我要走了,你就这样冷淡吗?” 被质问的人听罢,只挑眉应她: “…所以呢?我该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到处宣扬你要走了?” “你~!”东方颖被那话气的直好笑,一个“你”字吐露,她深深看了项天择好一会,看他面色平淡、毫无所觉——那一丝怒气,竟渐渐消逝。 罢了,偏偏叫她遇到了这个冤家——东方颖心里终如是想。声音也便软了下来,身子往旁一侧,两手在后,下颌微低,背贴着墙道: “唉,我都要走了,你就不能陪我说说话?难道还为太白山脉中我无意将你牵扯进来而生气?” 道东方颖的话声听得几分可怜,项天择皱眉倒也没不近人情,他出屋合了门去,前直走贴着围栏,仰头看月——隐约却美丽异常,须臾听他回说: “别把我想的太小心眼,太白山一事我不过当时生气,现在早不在意。至于陪你说话…说什么。” “你~!” 还问她说什么?!世上怎会有这样呆板的人?东方颖都想抓耳挠腮了!不过一会,她已因他气了几次——便偏偏有那样的人,她想气却舍不得! 东方颖眼神剜了项天择几记,想到这些天接触下来他对她一向如此,便宽慰自己不多计较,那傻子就是那样的人。 几次想下,心里舒服了不少,东方颖才能再平和好好说话。 黑夜中,但看她双眸里他的身影颀长,十分清晰。 … “你可有家眷,为何不带上?”二人沉默了好会,东方颖柔柔得问。 “早已成婚。不过云建郡离京万里,路途遥远艰辛,我岂忍她们受苦。况家中事多也需她们协助打理。” “她们?” “嗯,我有两位妻子。其一位还有了身孕,就更不能来了。” …乍听项天择说有了两位妻子,有一位还有身孕,东方颖不自觉苦涩万分,她睫毛颤了颤,心底的某种悸动被深压下。 顿了一顿,又问: “你该、很喜欢你两位妻子吧?” “嗯。”轮到这,项天择面上终有了笑容,话语亦轻快了些,点了下头,说得有些兴奋, “她们都很好,很善良贤淑,是我坚持的一大动力。想到她们我就会涌现激情,我想我该是很爱她们。只可惜,不能给她们全心全意的爱了。” “全心全意的爱?” 东方颖不解,脱口而出。她看项天择说得认真,说时的温暖从未在她面前表现过,对他口中的两位妻子竟没来由的烦躁。 但听项天择应她: “全心全意的爱,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从不解变作惊讶,不过只言片语,东方颖眸中陡异彩连连,望向项天择,更带了说不出的缕情愫,话语于是更柔,眼神于是更有情, “这样的想法,我当以为只是女子有的,没想到你竟有。你是朝廷官吏,非是江湖中人,可便是江湖中人,我也没见过在感情方面如你这般的。你……真是那样想?” 道东方颖仍旧难以置信。 项天择则转身看她,定定视去,皱眉曰: “为何不?他人三妻四妾,便是嘴上说着对谁多爱,也其实终非那样爱。况妇人一多,后宅里总免不了嫌隙龃龉,男子岂不心累?看似被一堆妻眷围着,又岂是个个真心待你? 吾不愿如此,但求得一人心,白首不离。只是、只是,” 项天择说着,甩了甩头,又复转身,继续望月,两手撑着栏杆,自嘲笑道, “不过我终也没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的,我想的好好的,也终是破了戒,所以、我怕也是虚伪的。” ……心底忽一声长长的叹息,望月忽生惆怅。 项天择想到苏菡,他重生而来的缘由,他和她之间本不该牵近任何人,可事情总也偏离了轨迹。 无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卷三江湖奇情 第六十八章此番分别(1)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剑陵素为齐境富庶之地,洛安又为剑陵富庶之地。再有项天佑这么个异数,明里暗里总可瞥见现代化的身影。 所以一些民宅楼阁,处处似都比别地精细——想来毕竟经济发达,有钱就是底气。 朝廷旅馆也修的比别处富丽大气,用料讲究、屋舍众多,住宿小楼前繁花绿草,服侍的仆役众多,马厩三处六排皆是用良木间间隔成小室,喂的草料亦属上等。 小楼里则每间房屋宽敞适宜,皆放有张不小的床,桌椅齐具、笔墨纸砚置备,桌角兰竹、屋角印花白瓷——比些客栈有过无不及,只是客栈尚且盈利,驿馆却是公家。不仅无银钱,反需贴补维护, 洛安的财力,可见一斑。 项天择等一路所经近三十处驿馆里,洛安的这所可当魁首。 而他等到时,有人的屋子不过少数,便一口气分了十二个相连的屋舍,业已稍晚,日色大昏,晚饭便由仆役端了进来,一荤一素一汤,简易、菜色香味却好。众人早间虽用过顿大餐,然对大多数人来说吃的并不安稳,反不如提供的伙食饱腹。 便等星夜来临,无处不有现代理念杂合的洛安也免不了宵禁。驿馆里的小厮没多久间间屋里送上洗浴的桶、水,过上大半时辰又逐一派人回收。 因无甚娱乐项目,慢慢长夜也就只睡觉打发。寻常百姓用不起油灯火烛,白日又田间劳作辛苦万分,便大多休息甚早。官家稍好,或有秉灯夜烛者不过少数,洗浴过后稍倾也都皆上床睡了。 天地间一片静谧,只小楼远望,清河水似还奔涌不息,清河港的长工也莫不还有劳作,感晚风飒飒凉爽,风中似隐约夹送来他们的只言片语。 …… 长空之上但看繁星累累、月色却朦,不知被那片乌云遮蔽了大半。然虽朦,却独具幻美,如丝滑锦绸轻覆。那月拱悬高挂,驿馆里的官吏、仆役此刻皆已早睡下。 却偏有那样异数,出了自己屋子、缓合上门,在别间屋前左右徘徊不定,来来走走,走走来来。 那异数是谁,却是东方颖,而她踌躇犹豫的屋子,却是项天择被分到的那间。 但看夜色朦朦胧、昏沉沉,东方颖在项天择屋前举棋不定,她换了身鹅黄的裙,紫纱自不再需,群拖比白日短,想是睡裙样式,领口则开在了颈下二寸,恰是好处,衬的她的身形挑致——较之白日,她少了几分艳美,多了几分青春洋溢活泼意味。 ——她本正少女。 “咚~咚~” 却说东方颖在项天择屋前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不时停下、不时又走,不知犹豫为何…好久,终是素手轻击了几下房门。 …… 里头未应,东方颖停下动作,秀眉微蹙像是思索什么,但看她侧身,足尖抵地、脚后跟抬起,想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许是想要离去。 未料她又停下,继续扣上屋门。 “咚、咚”她击得急了些。 连着几次,那厢屋里终于有了反应。 “何事。” 项天择突开了门,叫东方颖一个不妨,差点跌进他怀里。 而后略略稳住身形,东方颖一手忽背到后面,一手绕捋着耳旁缕秀发,脸上稍稍红晕——但黑夜下并不分明。 却看向来爽落“妖艳”胆大的她,这会竟有些扭捏,眼光飘移,看向别处,又瞥上项天择几眼,又再看向别处。 如此过了稍倾,项天择见东方颖始终站着、半个字不说,神情也异样不似平常——这大老晚的来找他,难道只是脑子毛病、寻开心?项天择暗忖不虞,便皱眉些许不悦: “在我屋前徘徊那么久,又几次敲门,到底何事。莫不梦游?没事我就回去了。” 项天择说罢,定了定,见未有动静,便要合上门。 东方颖这才缓缓道: “白日、白日烟雨楼的事,我说你,是我、是我相公…” 说着一顿,某人将眼睛从别处收了回来,悄悄瞄去房内男子,声音小了小,才再说: “我那是、说着玩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但听她话是这样说,双眸却其实紧紧盯着项天择的脸——不愿漏掉他的神情。 却见项天择神情淡然的“过分”,双手还把着房门,无喜色忧色或是羞涩,只点了点头,正色道: “我知道,你性子爱闹我多少清楚一点,自不会放在心上,你放心。” 听项天择说得一本正经,“不会放在心上”云云,竟叫东方颖内心淡淡丝失落,又听他说“她性子爱闹”,不禁又恼,她怎么爱闹了?她在他心里,难道就那样印象? 于是撇了撇嘴,却又别过头去,脸颊再度飘飞红晕,眼神虚移,手又捋上秀发: “我、我就要走了。” “…嗯,我知道。那又如何?” 项天择听得一怔,皱眉疑道。之前听东方颖说“相公”两字,饶是洒脱如她,也是羞涩难为情,只是那时当着半楼人的面尚大大方方的说谎,现在当着他一人还羞上了…毛病,项天择暗觉好笑。 此刻又这样扭捏说要走,他早就知道她要走,矫情~。 道项天择并非木讷到无可救药——若无前世先入为主的偏见,他早该察觉东方颖隐约有超脱救命之恩外的情感,只是现在,他只怕以后再见便是仇敌,到时留手还是全力? 项天择思绪纷飞,微觉烦躁,转念只想: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然他适才的回复,那样的神情反应,直有些气到了东方颖。 呆头鹅!东方颖恨恨地轻跺上了脚,她这次恼了便没了矜羞,几分娇斥质问: “好歹想处了这么些日,如今我要走了,你就这样冷淡吗?” 被质问的人听罢,只挑眉应她: “…所以呢?我该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到处宣扬你要走了?” “你~!”东方颖被那话气的直好笑,一个“你”字吐露,她深深看了项天择好一会,看他面色平淡、毫无所觉——那一丝怒气,竟渐渐消逝。 罢了,偏偏叫她遇到了这个冤家——东方颖心里终如是想。声音也便软了下来,身子往旁一侧,两手在后,下颌微低,背贴着墙道: “唉,我都要走了,你就不能陪我说说话?难道还为太白山脉中我无意将你牵扯进来而生气?” 道东方颖的话声听得几分可怜,项天择皱眉倒也没不近人情,他出屋合了门去,前直走贴着围栏,仰头看月——隐约却美丽异常,须臾听他回说: “别把我想的太小心眼,太白山一事我不过当时生气,现在早不在意。至于陪你说话…说什么。” “你~!” 还问她说什么?!世上怎会有这样呆板的人?东方颖都想抓耳挠腮了!不过一会,她已因他气了几次——便偏偏有那样的人,她想气却舍不得! 东方颖眼神剜了项天择几记,想到这些天接触下来他对她一向如此,便宽慰自己不多计较,那傻子就是那样的人。 几次想下,心里舒服了不少,东方颖才能再平和好好说话。 黑夜中,但看她双眸里他的身影颀长,十分清晰。 … “你可有家眷,为何不带上?”二人沉默了好会,东方颖柔柔得问。 “早已成婚。不过云建郡离京万里,路途遥远艰辛,我岂忍她们受苦。况家中事多也需她们协助打理。” “她们?” “嗯,我有两位妻子。其一位还有了身孕,就更不能来了。” …乍听项天择说有了两位妻子,有一位还有身孕,东方颖不自觉苦涩万分,她睫毛颤了颤,心底的某种悸动被深压下。 顿了一顿,又问: “你该、很喜欢你两位妻子吧?” “嗯。”轮到这,项天择面上终有了笑容,话语亦轻快了些,点了下头,说得有些兴奋, “她们都很好,很善良贤淑,是我坚持的一大动力。想到她们我就会涌现激情,我想我该是很爱她们。只可惜,不能给她们全心全意的爱了。” “全心全意的爱?” 东方颖不解,脱口而出。她看项天择说得认真,说时的温暖从未在她面前表现过,对他口中的两位妻子竟没来由的烦躁。 但听项天择应她: “全心全意的爱,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从不解变作惊讶,不过只言片语,东方颖眸中陡异彩连连,望向项天择,更带了说不出的缕情愫,话语于是更柔,眼神于是更有情, “这样的想法,我当以为只是女子有的,没想到你竟有。你是朝廷官吏,非是江湖中人,可便是江湖中人,我也没见过在感情方面如你这般的。你……真是那样想?” 道东方颖仍旧难以置信。 项天择则转身看她,定定视去,皱眉曰: “为何不?他人三妻四妾,便是嘴上说着对谁多爱,也其实终非那样爱。况妇人一多,后宅里总免不了嫌隙龃龉,男子岂不心累?看似被一堆妻眷围着,又岂是个个真心待你? 吾不愿如此,但求得一人心,白首不离。只是、只是,” 项天择说着,甩了甩头,又复转身,继续望月,两手撑着栏杆,自嘲笑道, “不过我终也没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的,我想的好好的,也终是破了戒,所以、我怕也是虚伪的。” ……心底忽一声长长的叹息,望月忽生惆怅。 项天择想到苏菡,他重生而来的缘由,他和她之间本不该牵近任何人,可事情总也偏离了轨迹。 无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六十九章 此番分别(2) “政大哥能有这样想法,便已极好,怀着这样的心,二位嫂子一定极幸福。” 星空下,东方颖听“ 黄政”话中落寞,忍不住走上前,轻拍了拍他肩膀,低声劝慰。 值此刻,对那两位不曾谋面的女子,东方颖心里极是羡慕,却并无嫉妒。转而想到新交的好友郭筱,又不禁两腿微交叉着,一手藏在身后、一手掩嘴“咯咯”笑了起来: “不过政大哥不想,却止不住别人会喜欢你。我看的出筱筱是一颗心全牵在了你身上,更不惜男扮女装跟着你万里之遥哦~。莫非,你迟钝到毫无所觉?” 悠悠拉长语调,东方颖目中狡黠。看“黄政”在她话后由倚栏变作了靠坐上去,裳摆下一条腿贴合长栏、一条腿随意甩下,倒几分说不出的恣意,不寡言亦不咄咄逼人——样貌也俊朗,这样的男子风光霁月,叫东方颖欣赏、荡漾,摇曳丛生。 却看那厢项天择许是坐的不舒服,动了动,腰板得更直,略略瞥了眼东方颖——想她之前还“你你你”,现在又一口一个“政大哥”,真不清楚在想什么。不过并不多在意,项天择又转回看月,缓道: “你说的是‘郭筱’?她倒连男扮女装都告诉了你。” 道月色朦朦温良似水,念至郭筱,项天择也并非毫无所动,却多的、是惆怅感慨,不禁长叹忆, “她喜欢我,我知道。她是个很好的姑娘,貌美、聪慧,也算善解人意、识大体……” “那你还不喜欢她?” 东方颖张口即打断。她性有时急,逢上自己喜欢的话题,又与郭筱相处下来些时日,交情已有不错,于是心痒痒一时难忍,“大哥”又变成了“你”, “她在你眼里,既然那许多优点,你为何还故意避她?” 但看东方颖眼眨巴了几下,有不解有诘责。项天择闻后,则向她翻了个白眼,抚额无语: “看你那样赞赏我的爱情观,现在是鼓励我多纳妻妾?夫妻自是建立在情感的基础上,我对郭筱或是感念、并无喜欢。 照你说的,岂不是个漂亮聪慧善解人意的我就得喜欢?那是不是我也该喜欢你?你漂亮聪慧……哦,或许也善解人意。” 某人边怔怔望繁星隐月边叙叙道来。让少女听着一恼:什么叫“也该喜欢她,漂亮聪慧……哦,或许也善解人意”?为什么不该喜欢她?为什么是“或许”?难道他意思是她野蛮任性…她在他心理就那么个形象? 少女由是贝齿紧咬,却也禁不住面现晕红,听某人继续讲道: “不若珍惜眼前人。我观那跟来的护卫萧达,倒是对郭筱颇多照拂。她与其看我,不如多放些注意力于那萧达。” 遥遥望月,项天择说而又顿——这已是他今晚不知第多少次停顿, “我有什么好?呵。我已有两位该好好对待一生的眷侣,何必再添?终不能再给专心致志的爱,不是良人。郭筱…许是因得不到而生出不甘、蒙蔽双眼,倘有一日真和我一起,未必如她想的那样好。” …… 项天择解释了许多,一字一句,道东方颖都细细听到了心里。 犹是他说“不若珍惜眼前人”,更使东方颖浑身轻震——眼前人、眼前人,是了,最好的怕一直是自己忽略的。 …可她的眼前人,她该珍惜吗,她能珍惜吗?东方颖深深看去倚栏男子——黑夜里他的身形、他的模样,她都能清晰在脑中勾勒,却使无端生出苦涩。 恰此时凉风吹后但看衣袂飘飘,东方颖想继续说下去再无多大意义,反让自己似乱了心绪,遂淡道: “如你这般想法,江湖中人亦少如此。美色当前不为动,武功又高强,政大哥你真是越发令我敬佩。只是,我猜二位嫂子、怕是非一般的绝色。嘻嘻。” 掩嘴轻笑,寥寥几语即转了话题,有人眼眯成了月牙,两手握在腰后,话语不乏轻快: “政大哥可不仅要做个好丈夫,更要做个好官才是。要是能流芳百世,岂不美哉?” …满天的星似又多了些,眨眨的夺目——这样的夜晚他在华夏见的并不多,项天择心道。转又看东方颖,少女眸中流转晶莹,听她软声细语、和缓舒糯。 想以往他二人要不就少说、要不就起冲,似今夜般平静、如相交的老友还真少见…但似乎也不错、这感觉。 项天择嘴角于是不自觉勾勒上扬,眉眼也是挑起,摇了摇头,淡道: “流芳百世?没兴趣。” “没兴趣?”东方颖听后微惊呼,话中明显讶异,美眸稍稍睁大了些, “为什么?”世上难道有人不想好声名传之后世? 东方颖暗忖,心里自是不解。但看她眸明晰清澈、隐含深情,扎根在了项天择身。 项天择则“呵”嗤笑了声,指了指远处正对着他的清河,河水滚滚翻起浪花,拍击声似隐在耳畔;又指了指头顶弯月,依旧被云层遮蔽、朦胧得很: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项天择懒散得回。他想起华夏古人写的些诗,倒颇符合此情此景,就借来一用,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史家工笔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百年后形体俱消、留些名有何用?日东升西落、月高高挂起,这世界少了谁都不会不能运转。所以我更在意实事,只想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在其位谋其职,其他的、我真不计较太多。” 说而停了下来。道项天择说时,两眼一直遥望清河水,见那浪越翻越大,不知怎的,有些话他脱口而出,于是复道, “滚滚清河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一口气便给截取盗了三首——而这些项天佑都还未用过,理所当然的就被东方颖想成了“黄政”所做。 前者自然是止不住的异彩连连——想那“闷小子”妙语连珠,不鸣则以、一鸣惊人,诗才竟如此的好,便禁不住好奇问道: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连连望相似。你倒是看的通透豁达;还有滚滚清河东逝水,浪花淘近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未料你竟有如此胸襟气魄,政大哥,你到底还要给我多少惊喜?” 东方颖掩嘴“嘻嘻”直笑,看项天择眼神愈柔,叫项天择老脸一红、眼虚向别处, “咳,”他假咳了声,瞄了东方颖眼, “不是我做的。是不记得什么时候偶尔听山中老翁作的…冒用了下,让你见笑了。”终是没能像项天佑那样大言不惭的拿出那些千古名句、说是自己作的。 他怎么说,都是皇帝、是天子!项天择道。 却听有人只小声、娇娇直笑,半个字不说、不置可否,便难得的羞恼了。 “你~!”项天择偏头瞪视,待要质问。 东方颖却仍笑,“咯咯”得笑,葱葱玉指指了倚栏男子腰间别的紫玉长箫,截断了他,轻声道: “看你一直带着这跟箫,你会吹吗?我要走了,很想听听你的箫声。 …如果可以,能吹吗?” 言语中满溢的期待,却也犹豫着、小心翼翼。 项天择被她那一打断一刹那始,质问的话已然不会再说。 此刻听她意指自己的玉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腰间,怔了怔、想了想,须臾没回,却取下了箫、用行动表示回应。 遂将箫竖对上唇间,指头合上箫孔,项天择脑中一曲《送别》显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于是跟着合上眼,心神俱一,项天择口中平缓送气——乐器中他最喜欢的就是笛子和箫,所以练过时间颇长、小有造诣。 …便一下子静谧下来,黑暗中,看一男一女,听箫声传得寥远——空灵婉转、清新幽远,伤感、稳重,像是呜咽的悲伤,却又有对友人的祝福。 情也?意也?真情意相合,简单直白,却偏偏扣动人心。 让东方颖听的痴了、看的痴了,沉浸其间, 心,亦莫名下沉。 …… 等至余音渐逝、一曲终了,项天择睁开了眼,见旁东方颖还呆呆的、傻傻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几晃。 连着许多下,后者恍返过神,低了低头,柔柔得低声道: “你吹得真好。” 话语声音动作,看东方颖真矜羞无限,奈何下一秒即忽抬起脑袋,变戏法似得递给了项天择封信, “不说了、不能再说了。我怕再说、我都舍不得走了~,嘻嘻。 诺,这个给你,替我交给筱筱。不想跟她告别了,这信里,写了我想对她说的话。” 递接过后,看东方颖径直走到围栏边,她两手本是背在后的,这会抽出了只,甩了甩,示意再见, “那、我就走了?”声音听得些许不自然,又些许期待。 期待什么? 他挽留自己? 东方颖心里止不住嘲笑自己脑袋傻了坏了。 却也还留恋,留恋看了项天择好多眼。 但看他仍倚坐着,没丁点表示,连送别的话也不说,便不禁失望。 “等等。” 却突然,熟悉的声音一起,有人立即停了下来,侧了半头看去——心暗暗跳得快,惴惴不安得想那人要说什么。 “下次再见,希望你我还能这样平静,不会、为敌。 若有朝一日你我站在对立面,我想…我不会对你留情。” 期待着却等来这样的话。为敌?!怎么会?! 东方颖惊了,不知“黄政”何出此言。 第七十章 乘船,出发去肃宁 夜下的洛安驿站,朝廷官吏居宿的小楼静悄悄。 二楼但看东方颖楞楞站着,脸几分白,哑然失笑问道: “政大哥怎么会这么说?我怎会与你为敌?” …… 她问的自是项天择,可应她的却是风声苍劲,枝头繁叶摆晃簌簌。 人却不答,只放下腿、收了箫,项天择拿着信回房走去。听后面人再唤: “政大哥…!” 一声既了,有人这才停下终应。 项天择临到房前叹了口气、侧过脑袋回眸瞥视东方颖道: “洛安是武仁王项天佑的封邑,我不管你来洛安目的何在,不要和武仁王、和官吏牵扯过多。我是圣上任命钦派的镇抚司副使,自是圣上的人。朝廷暗流涌动、非是平静,若你相帮哪位王公贵胄,那怕你我必有为敌之时。” 有些话他本不该讲——万一东方颖已和项天佑有了联系、成了他的人呢?项天择对此不是没有顾忌,可到底没忍住,相处已有半月,他嘴上不说,可心里承认总有了点情分。 此刻把话挑开,日后再做日后的事。他是仁至义尽了~——项天择长闭了眼,转复道: “言尽于此,慢走,不送。” 话落,即径直合上门去。 余东方颖在门外,怔怔然不知所以,回味“傻小子”没头没脑说的番话—— 字里行间,他是担心她和武仁王有关系? 怎会,她一江湖中人,怎会和当今皇帝亲弟、高高在上的天家贵胄扯上联系? 东方颖哭笑不得,不知“黄政”何来的这些忧虑,还担心他们会因虚无缥缈的“武仁王”反目。 本已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发生了什么的东方颖一下放松下来,她几个念头辗转翻过,想与“黄政”解释,却后者早进了房。 这一会功夫必然未睡,东方颖思量着于是到“黄政”屋前,隔门说道: “政大哥你啊,何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怎么会把我和武仁王牵扯到一起?我都与他不曾谋面、不相识,他皇家贵胄、我江湖魔女,一者天一者地,怎会与他联系、与你为敌?你啊,却是多虑了。我来洛安,只是为去拍卖场拍得味珍惜药材…救我爹爹,不料途中遭遇贼手,是你黄政临危救了我,我东方颖怎会忘恩负义? 在此保证,将来绝不会与你为敌!否则天打五雷轰,叫我不得好死!” 东方颖在门外说而竖起了掌——这便是立誓了。古人大多对承诺一向极看重,似这般咒及己身的绝不敢轻易说出口。 因而东方颖不复往日之嬉笑俏皮,回得极严肃郑重,咬字精准——她已然将自己的心剖给了“黄政”看。 里间项天择盘膝坐在榻上,耳听门外人语,未料东方颖会立如此重誓——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心道。若有一日不得不为敌,她何以自处? 道经了华夏一遭对誓言到底不如原来看重的项天择不由小摇了摇头,心内却是受用感动——终这份心意,他知悉了。 …“政大哥,颖儿走了,你多保重。” 解释过后门外静了稍久,不多时听传来这样句话,复隔上许久,再无动静。 这便真正安静下来,天地间某人却禁不住生出几分惆怅惘然—— 她是真走了、走了。终“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可同行了那样久,不管是嬉笑怒骂、还是针锋起冲,或真有了情分,离别由来伤感。 项天择伸腿、合衣躺下,盖上被子、闭了眼: “罢了,罢了。”他暗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怕世事如常,人情关系上不会有太大改变。项天择偶也伤感,却忘了蝴蝶的翅膀扇动,龙卷风竟应运渐生。打从他重生、记忆回复起,一切都已不同。 轨迹早已偏离,本该遇的不遇,不该遇的却又偏偏交在一起——若无那日山间偶遇一遭,东方颖本也能逃脱,走投无路下恰被项天佑搭救,自此结下情缘。 而这世却被项天择无意相助,原来的红线遂断,新的红线却不知可能生? 但那些项天择自不清楚。夜渐深,他思想渐趋混沌,以致何时睡了都不知悉。 ……… 待一觉终醒,已是翌日太阳高照。项天择迷蒙从床上爬起,枕边的信“郭筱启”提醒他昨晚发生的一切。 遂揉了揉脑袋,穿好衣服、推门出去,众御林军卫已站成排整装集合、恭敬等待,见皇帝出,霎那更挺腰杆、颔首低头。 项天择亦颔首示意,寻了郭筱将信递与她,自去洗漱用膳。 …… 大半时辰后,一行人从洛安驿馆再出发——轻装简从,马却是被留下了。概因接下是二十余日的水路,带马尤其不便。 可惜了那极富灵性的黑马,项天择去马厩中不舍抚摸了好久,马倒也着实聪慧,似是察觉了什么,长脸贴着主人摩挲好阵,鼻孔喘出长气。 侍卫中有眼尖的,见皇帝与爱马情深,便提议带上,项天择却是轻描不允——其他人的坐骑都不带,他也不想太过特殊化,与众卫心理距离更远。 于是终辞了马、辞了驿馆离去,一行人奔赴清河港,离港尚有百米便见人员来往繁多密集、却又井然有序。 “喂,赵三,把货搬到那去~!” “船家可去山南?某要去山南菱极郡。” “等今个下工了,爷我要去莺翠居找个姑娘,好好潇洒tn一把!” …… 三教九流,清河港口商业繁荣,人极多,聒噪的很,却也十分热闹,停泊除了商船也有客船。 “萧达,你去寻个客船,问可有去肃宁郡的。” 一行人行到近前,眼中是排排大船,船帆张起、船帜飘扬,项天择直接打发萧达前去问询客船,而自己连同其他人候在原处。 “是,大人。” 萧达抱拳自是领命。对皇帝知道他还点名叫他发愣、颇为受宠若惊,好在他脑袋反应的快,未致君前失仪——岂知他无意识接近、帮助郭筱早被项天择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则暗暗注意了、增了印象分。 …… 遂一众人等默然等待,萧达早在茫茫人海中失了去向、不知所踪,好一会儿不见回。 有些心里等的稍急了些的便不禁悄悄瞥看项天择,见皇上气定神闲,暗汗颜,心中也皆镇定下来——虽不知萧达为何会得皇上青睐…罢了,萧达一向待人不错,处事举止又颇有长者之风,若是他青云直上—— 御林军卫中的有些人不禁暗忖,倒也是好事。 一个个遂歇了嫉妒的心。那厢萧达则自远处奔来,离得项天择三步远时,他躬腰抱拳拱手应道: “大人,属下适才跑问了许多客船,综合多家,觉得洛氏客船、桓式客船、褚式客船最为恰当适宜。其中洛氏船舱四层、桓式四层、褚式五层,皆用料考究,个中环境条件属上层,只资费稍多,行程约莫都二十日,大人及属下十一人,洛氏共需银八百两、桓式需九百两、褚式需九百五十两。请大人钦定示下。” 不想萧达办事牢靠,费时虽稍久,却给自己带来了三家信息参考比较,项天择心内满意,只道萧达是个有心的,或可托付重任。 “那就洛氏客船吧。你带前领路。” 也懒得管什么其他,项天择嘴一张一合,直接选了第一个——资费多少,其实他并不甚在意。毕竟天字一号,银钱管够,身上带的银票还有许多,各地钱庄皆可取。 … 十余人遂齐奔“洛氏客船”,没走上几步便至,沿着放下的五级阶梯登上船体,众人看去,确是只很大的船—— 白帆竖起六面,桅杆粗壮,船体刷有墨黑深红的漆、大气古朴,四层船舱占了整船小半,舱下不知是何,怕是放置杂物、又或炊事厨房,来来往往人进出不停。 “来,来,快把这些东西搬进去,船很快就要开了!” “张兄,幸会幸会。你也乘的这船?去的何处?” “哈,李兄,真是好久未见了。在下要去肃宁安南访亲,张兄是往何处?” “啊,我是往…” …… 船上已有了不少人,满满当当,见青衣纶巾的书生,亦见配刀剑的江湖客,又或是锦衣华服的官商… 项天择不动声色观察船上来往的人,那厢萧达则刚向船家缴了费——八百两,银票使出一千,返来二百两沉甸甸布包的银。 “客官,请跟小的这边来。” 带来的还有个灰衣小厮,低眉顺眼、恭谨谦卑,领着项天择等向船舱走去,从侧上楼,直上了三层台阶,到了三楼,连开了“丙字”三号、四号、七号、八号四间房,候了稍会,将四把钥匙交予了萧达,便退去继续忙其他。 “大人,属下开了四间房,大人单独一间。我等分剩下的三间。” 小厮走后,萧达立将钥匙规规矩矩呈上,项天择拿过“丙字三号”的那把,另三把自然交给他们保管——他观每间屋皆是四个床铺,以他等十一人,本只需三间,现单独多一间倒也应该,项天择遂点了点头应许,对萧达印象更佳。 其他人对这样安排也无意见,只郭筱女扮男装着欲言又止,项天择瞥了她几眼,隐约能猜到她所想但并不多说,进屋即合了门去,惹得郭筱眸中顿是一黯,皇上、皇上他…唉。 怀中,东方颖留下的信早被拆封,静静躺着、沾着温暖。 第七十一章 水匪来袭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道湖光山色,最能陶冶人心性情,无怪乎文人墨客寄情山水,神思间每有佳作流传后世。 而自登船已有五日,客船每日约八九十里、不紧不慢行进,观两岸青山连绵,曲绕的大江湖河,水鸟掠翅低飞,尖长的鸟嘴衔起一尾鱼又展翅高去,“呜”“咕”山间兽鸣、天上鸟鸣交织缠绕,此为自然之声,别样沁人心脾…… 项天择不禁闭上了眼,他立在船头,感微风、听鸟语、识花香,衣袂轻飘,周遭则是警惕守卫的九御林军卫。 … 船悠悠前行,云与俱西,正行驶的河道,乃是前朝开拓的东西向京宁运河,造福了如今之大齐,却无奈加速了前朝之灭亡,然这其实是极好之事,通行便利,商业来往、朝廷运粮运兵——实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观运河宽阔的湖面,来往船只七七八八繁多,“洛氏客船”绝可称翘楚,高阔的船舱、上层的甲板用料…“洛氏”朱红的旌旗挂在桅杆上随风飘扬,不少人都走出屋子看沿岸山光美色。 项天择亦然,走了五日他便看了五日,这二十日的行程怕都会如此过。此刻则仍在船头,左手横前、右手搭后,半背手而立,一船乘客中他隐隐最为不凡。 而于项天择自己,之前赶陆路马背颠簸匆忙,他从未有如此闲暇之时,观览他的山川江河—— 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真也美到极致!清澈碧透的水,高耸重峦的山,这是他的国、他的江山! 真开拓心胸眼界,养人浩然之气,项天择眸子里深陷青山碧水,更坚定了他做为天子无论如何也要守护大齐的决心! …… “呼~”船头的白衣少年甫不知站了多久,不自禁腑内深长收缩,鼻中大吸口气——毫无污染,极尽清新。每一个毛孔似都舒展,这是怎样的舒适? 项天择不自觉笑意浅浅,复取下萧,竖对向嘴边,须臾响起箫声悠扬—— 于天地、于山林,更平添了颜色。 而船上众乘客,对有那么个人,几日来总会向着周遭眺望、不知眺望什么,又随身带着把好箫、时不时奏上一曲——于这样的人事,若说他们初时尚且讶异,此刻早已见怪不怪。 好在箫声并未碍着他们什么,又吹奏的好,众人便随项天择去了。 余侍卫九人,依旧警惕守卫皇帝身遭不敢丝毫松懈,却暗对他们这位年轻的圣上更钦佩敬仰——武功高,处事果决,赏罚有度,吹箫高雅。 而那箫声传的寥远,项天择一心一意吹奏,却不知“洛氏客船”深处暗室,一女子端坐,面前青烟长琴,热茶溢着淡香, “又开始了?”箫声有不多时,女子丹唇启道,听声轻柔甜美却隐有刚毅。 “嗯,又是那人,小姐。”身旁站着的侍女俏生生的答。 女子听而挑眉,淡曰:“吹的一向的好。”便素手搭上琴弦,亦轻抚起来,与琴声相和。 …… 抚过一半,甲板上箫声仍续,暗室里却忽一花甲老者由远及进,他脚步声稳迈渐来,年虽高仍精神矍铄,须臾隔着暗室门轻向里禀道: “小姐,洛文求见。” “嗯,进来吧。” 一声“求见”传入里,暗室内的女子和着箫声仍“轻拢慢捻抹复挑、低眉信手续续弹”,只是洛文既见、她琴音小去很多,淡应道。 守卫处的二家仆听女子放话,即打开门,那洛文入内行揖,恭敬复请命: “小姐,太湖段将近,小姐看是继续命船行,还是先停等到晚间再走?” “先停,等到晚上再走。”“铮~”,说及“太湖段”,女子忽蹙眉、思索似隐隐不安,而琴音戛断。 老者则回道:“老叟也认为如此,上次那水匪未能从我洛氏占得便宜,下次定不会罢休!几日来虽未曾被遇,总不可掉以轻心。” “嗯。”女子点了点头,对老者的说法深以为然,不过答复仍轻松信心的很,淡定从容, “洛叔说的是。便劳烦洛叔了,带下面仆役做好准备、以防不测。至于船客,还是请他们先回舱里,没事今晚尽量不要外出。” “是,小姐想的周到,老叟这就去安排。” 洛文应下,再行揖,小步连向后去,直至人到屋外,两家仆复将门一合——而听此时传来萧声渐淡,女子也没心思抚琴再喝了。 …… 目光随着老者洛文的步子转回甲板上。但看洛文挥手招来一小厮,在他耳边小声私语什么,那小厮手藏在袖子里直个点头,待洛文话声终罢又挥手示意小厮去,那小厮转又找向更多人,便这样级级传下,片刻不到整条船上洛氏的家仆长工都知晓接下该做个什么,于是各安其位、各行其事。 轮到甲板上,项天择一曲奏了心思歇下很多,于是将箫别回腰间,却看船竟停止了行进,而那时船外熙熙攘攘的人不知何时竟已少了大半,纷纷往舱屋里钻, 是为何故?船怎么停了,还有那些人,莫不看累了?项天择只笑笑——许是有什么事吧,他并不多在意,突感久站有些累,思考自己要否也回屋里坐? 项天择想着,几分拿不定。一方面贪恋山水美色,一方面自足底传来的倦意也是实打实的。 其实初坐船的他哪会想到“水匪”的存在?那些进舱的有清楚太湖段水匪猖獗、早早进屋躲避,有被船上仆役提醒,亦打了个寒颤躲了进去。 而项天择?呵。前次至死未曾踏出京安一步的他,对外面的人、事,实是毫无经验。 “客官,船已临近太湖段,还请暂去舱房一避。” 终贪恋的还想再多看会,道自远处来一清秀小厮,恭声向项天择请求——他看的出,这十多人里是那白衣男子身份最高,所以意思也就是向他说了。 却听白衣男子问他:“去舱房避?为何。” “客官怕是不知,”小厮端笑、态度极好, “太湖段不安生,水匪颇多,为诸位客官的安全着想,所以请客官去屋里一避。也因此,我家船首命晚上再通行太湖段,请各位客官今日若无事还是少外出。” …寥寥几句,解释了前因后果。可水匪?!竟有水匪?项天择一听,大吃了惊,惊后即是勃怒——他当然知道“水匪”什么意思,只是万没料到,他大齐竟有水匪! “客官快请回吧。” 袖子对接,双手握拳藏在袖里,小厮又强调了遍,即又向别处通知其他乘客。 “皇上。” 小厮走了,船上此刻亦寥寥的无几个人,萧达见皇帝自听后神色便不多好,低唤着踌躇请命。 项天择则拳紧了紧又松,冷应他两个字:“回屋。”末了又补了句, “都去朕的屋子候着,朕倒要看看是否真的有水匪。” “诺!”众侍卫坑下头,抱拳道。 ……… 水匪,水匪。 乍从那小厮口中听到这二字起,二字就在项天择脑中不断徘徊。 于是“丙字三号”屋里,满满攘攘的人,见皇帝神色不佳,无一人敢出声,沉默得连呼吸都无比清晰。 而项天择,此刻他望去窗外的景,再无往日欣赏之心——他在等待,水匪?呵,他倒真有几分兴趣。 可无论水匪是否出现,项天择已然都打定了主意,太湖段后他定飞鸽传书朝中八臣,好好整顿整顿运河水路安全! …… 怎道事总有巧,几日来其他洛氏客船都未遭匪,偏这次遇到了,且也未至夜,项天择等人回屋半柱香后,外间异响攒动。 “儿郎们,咱们可等了这条大鱼好些天,今个好好干,抢他一票,爷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抢!抢!票子房子玩女人!” “好!弓箭手准备,给我射!” “大家快躲好,不要怕,你们都是血里冲过来的,给我反击!” 先是一粗犷之声大喝,立即似有千军万马相合,船上也是不干示弱,听一人下令,镇定指挥,辨音似是老者,然中气十足。 “射~!” 项天择细听,又是那初时的粗犷之声,随即便“嗖,嗖”一阵破空之音,立时夹着几声“啊——”的惨呼,项天择窗前清晰看见一只羽箭掠去的身影。 “再射!” “找蔽体,躲好!” 而舱外厮杀声正酣。 “混~蛋,”厮声愈演愈烈,项天择心则愈渐下沉,他扭动脖子,直响“咯咯”之声,“呵,竟如此猖狂放肆!朝廷的兵呢?朝廷的兵都tm吃屎去了!” “嘭~!” 熊熊烈火在眼中放肆燃烧,自重生来每喜怒不形于色,极少发火发怒,更别提拍案而起。 项天择此刻却做了,他那一掌下去,一声厚实巨响,掌下台桌立断成两半。 “皇上息怒!” 众侍卫见此立匍匐在地,齐齐高呼。连带着郭筱也被此情景渲染——遥想崇明殿锄奸,她也是参加了,则今日何所惧哉! “尔等是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卫,都参与过崇明血搏。朕此前从未知水匪存在,如今既遇,朕绝不会袖手旁观!” 项天择一个个凝视跪地之人,挥袖长喝,众御林卫听后埋首更低,只握着剑柄的手,却越握越紧,腔中也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剧烈。 “都平身,随朕杀!”项天择复又道,半蹲下身,抽出了郭筱所配长剑, “利剑,就该在适合之时痛饮人血!” 他举剑高呼,率先向前走去,九御林卫紧随其后,而郭筱——同行的人都已知她是男扮女装,自理所当然得被认为该留在屋里。 第七十二章 激战(1) 九御林卫遂随项天择向屋外去,推开房门的刹那,但看一只箭擦项天择面而过,铁制箭头即深没入了船板。 “皇上!” “皇上!” 尚未出师,众御林卫已吓了一跳,下意识惊呼,直个暗道幸好幸好——若皇上擦了面、破了相,他们这些御林卫怎承担得起这样大罪恶! “朕没事。” 项天择挥手,直视前方定定应他们。他心中的热血并没因当头一箭而消弥,反是越烧越旺。 呵,或许自己骨子里就是有好战因子的吧!项天择暗忖,摸了摸险被擦到的半面,唇角鞠起冷笑,又吩咐, “人多,尔等从现在起称朕大人。找掩体给我躲好,通通小心应战,不要大意无谓伤亡,也不用都围着保护我,灭敌为先,我一人没有问题。” 说话间对岸青山上,一长列水匪半掩在木丛中,瞄准目标再次拉弓搭箭——第三阵箭雨即又扑面而来。 项天择忙侧到柱后躲避,其余侍卫也各有应对法。 … “弟兄们好好得射,支援要登船的弟兄,把对方胆敢冒头的给老子射杀不论!俺们上次在这家船上寻了晦气,这次就一定要把场子找回来!射~!” 青山上一长列水匪中显有一领头之人。项天择遥看去,那人络腮胡子、虎背熊腰,打着赤膊、肌肉块起,看面相像是个老实本分的农家汉子,怎道说话果决狠厉,戾气杀气环绕,一挥手一开口,其他人依命行事。 而他那粗犷的声音,项天择一听即辨别那就是在舱里听到过的声音。 奈何现在箭雨不断,他难有作为,项天择遂又转看客船前后,仰三楼视野开阔,他能清晰见船前后各一只体量一致、比洛氏客船小了一号的船在江面上挡住去路,且离得愈近—— 而那二船,船板上都站了不少人,大都拿着砍刀,腰间有别着挂钩绳,雀跃欲试。 箭雨、临近的船,两相结合,意图再明显不过——以箭做掩,让两船的水匪顺利登船,抢劫甚至屠杀。 真也好手段,好计谋,好势力!项天择恨恨大啐了口,冷笑更甚—— 水匪,不过水匪罢了,竟敢如此横行! 项天择额上青筋根根隐现,忍着再观己方洛氏客船——呵,船上的洛家人少了何止点点弱势! 弓箭、长剑大刀,装备不差,奈何处低处,射高处难达,射接近的两船又被高处水匪狙击,“炮火猛烈”,由是困住手脚、畏首畏尾,仅项天择出来这么会,又多了具自己人的尸体,鲜血静静外溢流淌。 如此怎能行?!项天择看过、分析敌我后不由心急——这样下去非得被人端了不可! 于是也顾不得箭雨,手执长剑、剑锋斜向上截击射来的箭、护佑周身,项天择顺来到阶梯旁、又顺着下楼——若可以,他真想简单施展轻功、飞身一跃,可如何能给敌人当靶子? “大人!!!” 九御林卫眼见皇上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齐齐惊后忙也跟了上去——无论皇上之前如何说,他们的首要职责始终是保皇上安全。 然看皇上敢率先冲出,担心之余,九御林卫对项天择的钦佩更油然而生——真汉子,真男人! 这就是他们侍奉的君主!大齐的天、社稷所在! 十人遂下了舱,给正苦战不利的洛家添了新的力量。 … “客官,怎么是你!客官快回舱里去,这太危险!” 羽箭扑面而来,项天择凭借天机老道所予剑法功法,总算安然无恙,其间虽也有惊险之处,箭矢几次几射伤自己,项天择总在离得最近的一处几大木箱堆叠的掩体后暂躲藏起来。 未料竟遇到熟人,是那时劝他们早回舱躲避的小厮。 “是你?”项天择接下小厮话,不想看上去清秀文弱的小厮竟能提刀射箭对敌,他打心底刮目相看, “我会武,理应添份战力。要不然等这些水匪攻上,咱们都得玩完!” 又解释。小厮听项天择话在情在理,于是并未生疑,道了句“那…客官,多谢。”,继续专心对敌。 然对敢于和他们并肩作战的这白衣客官,小厮已生出极大好感——他哪知在他面前的就是当今天子,所为更多的也是因天子之责,为未能庇佑自己治下子民感到愧疚。 紧随项天择后,其余九人也已各就位。虽添了战力是好,可于弓箭压制,终究无法多做什么。 由是“炮火连绵”、战局越糟,项天择万无法作势己方继续落下风,眼瞅对方不时发号施令的络腮胡子大汉,咬了咬牙,暗忖“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为今之计只有重伤、干掉对方老大,一挫对方士气,己方方能反扑! 于是手一旁伸,项天择一边紧密注视那大汉,一边对小厮道: “这样下去不行,把你的弓箭给我,我去射那水匪的头!” “不行!”小厮断然拒绝,“焉能让客官冒这样险!” “况我们也不是没想过、试过,”转又声音低了下去,小厮劝道,“可以低对高,敌方领头人旁又有众多水匪,太难!客官你~” “给我,让我试试。无论如何不能继续这样僵下去,总得有人打开突破口!” 小厮话方说了半截,项天择手上已夺过他的弓箭、给了解释。小厮感念异常,欲夺回弓箭未成,又见白衣客官执拗样子,便知多说无益。可想到自己能做什么,忙躲避利箭,跑去老者洛文身边相告。 不一会,但听洛文大呼: “所有人,掩护穿白衣的客官!” ……… 被前后不断靠近的两船包围,洛氏客船动弹不得,船板上几大木板箱集后分掩着不少人,其一处但看有人探出小半脑袋,一双眼目不转睛盯着青山对岸,犹是其间虎背熊腰的络腮胡子大汉。 项天择紧了紧手中夺来的弓,左手拿着只羽箭,三棱式箭簇,个体杀伤力毋庸置疑。 “放~!”大汉疾呼,已不知是第几次下令射箭。 只那微末空隙,项天择抓住等待已久的时机,向右一个扑闪出去,临停下刹那,左右膝蹲下,左膝在上、右膝在下——项天择用的,是他在华夏军训时练习的“蹲”军资。 继而抿朱红、搭弦扣,箭尾抵弦,项天择冷静瞄准,目光与箭簇一般锋利。他习武多时,耳聪目明、气力也足够,将弓拉至最满,即刻一松,羽箭即直愣愣斜上、以极快速度飞了出去。 …只无奈何终是紧擦而过——他此前并未多练习过箭艺,所以项天择并不气馁。 然虽未达成目标,可他那只向高的箭着实给了水匪头领极大的震撼,右肩衣物划破,撕开小口、渗出血丝——怎知敌人中有这样高手?那头领除了惊讶,更多的却是因自己被伤到的耻辱。 “射箭,杀了他!谁杀了他,老子等会多分五百两!”头领遥指项天择方向,气急败坏。 他手下一听五百两,面露精光,哪还管其他人其他方向,大多朝着自家头领所指射箭—— 箭便比之前密布,集中向项天择及他身周而来。 彼时项天择随手拾起板上只箭,满弓正待第二箭,怎知新一阵箭雨密布向自己来袭?不由目光一紧,可前左右去路都被堵住,只有后,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能退、不能轻易退! 项天择对自己道。他把心一横,脑子只一个念头——破壶沉舟,战!中箭又如何?无论如何,他要把第二箭射了再说!且若他为真命天子,必能安然无恙! 项天择想而瞳孔缩了缩,双腿微曲、动作不停,箭受力而发,可项天择该中的箭却未如自己所想扎到自己身上。 “大人!” 是九御林卫中的一个,千钧之际大呼着冲了上来,挡在项天择身前,手中长剑挡了、截了不少箭,却也未能免身中了二矢。 “浩远!” 冲出的御林卫名叫“沈浩远”,不同于萧达的沉稳厚重,其人性子爱羞,并不多话,可开口声音上便显有大男孩的稚气。 项天择怎么也想不到他如此忠心、会是他出来替自己挡箭。虽也算寡言少语,更华夏经了一遭,于人情忠义上淡泊了许多,可此刻见沈浩远身上两箭处已是鲜血横流,项天择也不禁为之所动。 “我,多谢你!” 不由激愤下红了眼眶,项天择话中难掩哽咽。他左上一步,挡在沈浩远前,拿过空中一支箭搭在自己弦上。 值此,项天择方知他第二只箭是中了,射入了那大汉左胳臂里,当时便惹得青山上一列水匪骚乱。 “左右,射——!” 长身玉立,弓再度满弦,眼珠都快凸出了眼眶,项天择拖长语调大喝,惊得船上一众人等清醒过来,忙抓住时机向已贴着越来越近的两船上的水匪反击! 而那边山上,大汉向周围吼道: “慌什么!围着我干嘛!老子不过中了一箭算什么!把弓给我!” 一箭擦过、一箭中入胳臂——两箭也激起了那大汉心中的傲气,起了与项天择一较高下之心,更欲在众下属前立威信! 于是当即拿过把弓、搭上两箭,大汉同样拉了满弦,任胳臂上的血纵横汇合。 …一高一低,船上的、山上的,项天择与那大汉,二人都紧紧盯着彼此,须臾,两方皆发箭—— 不过大汉那,是双箭齐发; 项天择这,却是霎那弦“浜”而拉断,三棱箭“呼啸”破空、高飞斜上! 第七十三章 激战(2) “大哥!”刹那山腰上众水匪大呼。 情势急转直下,大汉射出的两箭分道而来,其一恰与项天择射出的对上——看明明是以低对高,项天择的那只竟将大汉的箭从中穿断,直直射去,至深没入大汉肩胛骨、险些穿透,携带的力量之大,使得大汉那般精壮之人亦止不住往后连退了几步。 其二则是被项天择断弓一扬,打到别处落地,继而他将断弦的弓扔到地上,看两艘水匪船已完全贴近,船上水匪扬着刀从左右两面攻向客船。 而客船上守卫们也不甘示弱,大刀长剑的对劈了上去。 “杀~!” “奶奶的,老子弄死你!” “你们这些水匪,我要让你们有去无回!” ……双方呐喊着对冲、对砍,喊声震天,后头的船只隔得好远差点肉眼瞧不见、嗫嚅不敢上,只洛家守卫与水匪,须臾已互有伤亡。船上墨黑深红的漆因血的浸染变的更加深邃。 观两方人数,几近二对一,若再加山腰上的那些,怕就得几近三对一。然饶是如此——因项天择一箭射中了水匪头子,着实是带了好大鼓励,使之士气高昂。 亦好在山腰上的那些已慌了神,聚集向中,一个两个围在大汉旁,你言我语的问候。 “大哥,大哥要不要紧!” “还是先派人护送大哥暂退吧。” “混蛋,竟敢伤大哥!老子砍了他!” ……不乏关切不乏谨慎不乏热血冲头。 而“始作俑者”项天择眸色冷冽,他注视半山腰上,忽回看了沈浩远眼,地上越发扩散的猩红的血直叫他看的沉闷,“许麟”项天择唤来了一人。 “大人。” “把浩远带回屋去,先尽可能处理,等事完了再派人救治。” “是,大人。” 吩咐罢,项天择转而侧身利剑斜在身后,看激战中的人,一步两步三步,剑尖“呲”划过甲板,生出锐响,他转突跑着迎了上去,边跑边喝:“杀,坚决把这些匪寇拦在阵线外!” 话落,人已至前线,横一剑即利落划过一水匪颈间动脉,水匪兀自瞪着大眼,刹那红血细雾状喷发,直挺挺后倒,印到项天择衣上、脸上,衬的他双眸暗的深邃、海一般的深红。 “混蛋,敢杀张哥!” 那厢旁一水匪,看项天择杀死的人,润了眼呐喊冲来,一刀当头直劈下来——项天择却是瞧也不瞧,他剑早从之前那人身上抽了出来,此刻反手即直插入了冲来水匪的肚腹,“嗵”又是深入,直至抵到剑柄难以再前,才冷冷抽出,继续对向下一人。 过程也不过霎那的事。那厢半山腰上大汉饶受伤也仍关注底下局面,听厮杀呐喊声冲天,瞧周遭里一层外一层围着,气得胸口发闷,大手一挥、脚猛一踹,直怒吼: “围在这做甚?下去打啊!都傻了吗!不帮自家兄弟!滚,快给我下去!” “是、是,大哥!” 山腰上的水匪方才转醒,他们围着一是关心一是挣表现,此刻听大汉发怒——射箭自是不能,怕射到自家人。便忙提溜抓好早系在树上的粗大麻绳,走到山腰边缘,抓着绳、脚不时踩着山顺溜滑下。一个连一个,倒有序不乱——看情形,这样的事怕不知那些水匪做过多少次了。 “弟兄们,俺们来了,杀,狠狠干他一票!” 新的战力很快加入,洛氏这方压力又大了几分。 比之洛氏客船的原来那帮人,终是项天择及其带的御林军卫顶上大头——数量、质量,质量的因素不可忽略。 ……… 战局继续,在这一方船上,船头与船舱前的一半,水匪抵死前冲,洛家及项天择等堵上性命尊严全力应对维持,双方已然杀红了眼,好在洛氏这边有了项天择这帮人总算没占太弱。 局势忽上忽下,双方刀剑早不露光芒…船舱里的乘客听外面动静,大多畏畏缩缩躲着,颤栗不止、大气不敢出,一点异响就魂不着舍;偶有的胆子大的,也只能勉力维持镇定——知晓太湖水匪的事,未成想好死不死给他们遇上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直个手合十、潜心跪叩,内心总归惊惧得很;被遗留的郭筱则在房里不安等待,踱着步子,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想去屋外,又不禁捂住胸口…听外头喊声滔天,她其实多少是害怕的。但就这样懦弱下去、就这样拖着后腿…就这样无能?郭筱闭了眼,神情痛苦万分,忽不知想到什么,下了决心。 恍再回板上,观双方中有一人杀的急、欢。项天择从《独孤九剑》中提化出的快速杀人技越练越顺遂,由是出手愈迅愈猛愈急,死在他手上的人也越多。 白衣早遍染鲜红,但多是敌人的血,于乱局中项天择虽也不免挂彩,但都不打紧。 然于厮杀中,项天择的眼神越锐越利,他神智依旧清明,可与之对视的水匪接触到那寒冷的、似不带生气望死人般的目光,便不禁咋舌。 但看此刻项天择的模样,真恍如在世修罗。 若问他可曾怜悯?毕竟这些也是百姓。 早已回复记忆,重生后崇明殿里杀过人、见过血的项天择,毫不胆怯紧张,反心跳得剧烈、跳得兴奋,隐隐得,竟有嗜血的意味——他或许骨子里就有这样的因子。 而事实,总有人站在你的对立面,不可能对谁都留情。人类的历史就是不断争斗发展,项天择从不会假惺惺的、圣父般的觉得所有人都能和谐幸福——那由来是不可能之事。 那些水匪出手之猛烈,不是你死即是我亡,成王败寇,一念之间。 所以不会留情、不会怜悯,况这些人也不会多干净,项天择杀的,问心无愧。 ……… 以少胜多之战古已有之,华夏古时阴晋之战,吴起五万胜秦五十万;大齐开国之时,太祖三十万胜当时同为一大势力的梁七十万,自此奠定统一大局。 轮到船上,训练有素的水匪,训练有素的洛家护卫,训练严苛、出身正规部队的御林卫,终是前者,虽人数三倍,抵不过后者双方联手的反击。 说到底,其实不过气势。俗语云“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水匪看似凶狠,一是人多、一是往昔经验带来的自信,可没想冒出队人豁出去似的上、冲,又偏偏武艺不弱,几次一击一对,人家没伤什么,自己这边损了不少,胆气便不由短了半截。 更不论船上其他洛家人在这些人的带领下也是越发难对付,一个两个,简直可怕! 于是随胜率的每一分提升,洛氏这方士气越甚,水匪则越渐低靡,便是有后来加入的大汉头领亦无济于事。 … “萧大哥!” “筱弟?!” 战局临近尾声,诸人皆在奋战。洛氏这方,未想又多了一人——看上去瘦弱的小个子,是女扮男装的郭筱。 她是不想让众人觉得自己拖累,便觉得无论如何要证明自己。出门临下来时,望底下混战的一塌糊涂,她差点要再躲了进去…自认为是鼓了多大的勇气,只是不想喜欢的人看到无所事事的自己,所以一心想到项天择身边去。 但一时未能看到,反是一眼瞥见离得最近的萧达,下意识便往他那边去,手上拿着把地上捡起的刀。 于是萧达乱斗中听熟悉的声音,蓦然回首,便见明明很害怕还努力故作镇定的小姑娘。 “你怎么来了!”当即一手拉过郭筱,萧达斥道,几分头大。 这么乱,她一女孩子来干嘛?当是过家家吗?!胡闹! “萧大哥,我也要来帮你们!”郭筱坚定回他。 “帮什么?”萧达右眼突突直跳,不免语气烈了些,“你当这是玩?这是杀人!快回去!” “不,我不回去,我要…” “嗵——”郭筱执拗着话未完,便萧达又将她拉到另一边,在她面前清清楚楚一剑结果了一个没眼力见、傻傻要来杀人的水匪。 “噗”水匪口中瞬间喷张的血还溅到了郭筱脸上,刹那余热。 小姑娘立刻便白了脸色,怔怔得不语。 呵,这下也不用他多说了。萧达见状了然于心,面上现出几许柔情,隐着极淡极淡的责怪。 “嗵——”却哪只下一秒,郭筱竟将手里的刀也插入水匪肚腹,惹得那水匪血再度喷发,叫萧达看傻了眼,思维一下短路都不知说什么。 这姑娘……萧达开始重新审视,忽觉得她有趣、几分佩服起来。 “娘奶的!” 那厢又一水匪叫嚣袭来,萧达临时起意整个人侧到郭筱后,一手绕到她前来,留出些空余护佑,一手则握住她只手,牵引着她把刀前送,那水匪便可怜的成了头一号实验。 “萧大哥~。”亲眼看见自己的刀杀了一个水匪,郭筱娇声弱弱的,有些不敢相信。 萧达则在她耳边轻道:“在我身边,哪也不要去。要不然我难以保护你。” 温热的气息击到郭筱耳廓,男子声音厚实,郭筱不自禁飞起两朵红云。 更不自禁想着,萧大哥,这是、这是干嘛~? …“md,弄死你、弄死你!” 背对着便不知后面情形,萧达也是一时被女子滑腻的肌肤、极度舒适的触感迷了心——想他从小到大,除了娘亲,可曾接触过其他女子? 便未曾留意身后愈发贴近的水匪和逐渐贴合的杀气。待察觉时已晚,敌人的剑插入他背后去,萧达闷哼一声。 郭筱听到身后声音,又耳听闷哼,转身看去背后,见萧达背上正抽出的剑、狞笑张狂的水匪,心紧紧一窒。 第七十四章 告结 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或是挨了一剑的萧达、郭筱这个瘦弱的小子在那不知名的水匪眼里不成威胁,他见刺中萧达,喜不自禁、癫痫直笑。 但仍没忘萧达未死,要给补着再来几剑——其时即便水匪那剑深刺、差点横贯他身,萧达身为御林军卫,对付一个水匪的能力也总归有。 他斜剑待要出手,冷不防却见郭筱冲了上去,两手牢握刀柄,笔直的如同条线,而刀受力近距离下毫无悬疑地捅破了水匪的肚子…水匪目露不可置信,眼睛下瞟向郭筱,抱着不甘和遗憾死去。 “筱弟?”萧达低低惊疑着。 但听郭筱恨恨沉道:“伤害了萧大哥的,该死!” “…筱弟”萧达听了那话,又见郭筱似疯狂模样,心中闷闷的意有所动。 …忽项天择到了他身边,掺住了只胳臂: “萧达,怎的受伤了,要不要紧?还有郭筱,你来为何!这不是胡闹,赶紧给我回去!” 话锋转对了郭筱,郭筱见了魂牵梦绕的人,下意识便低了身段,又因萧大哥受伤有她的责任在里,于是受了诘问也懦懦不敢回、眼光躲缩着。 萧达则赶忙替她解围,拱手道: “大人,卑职没事。战斗将告结束,大人当先以水匪为重。郭贤弟这边…有卑职在,大人但可放心。” 他说的是郭筱,可立被他接下话茬——项天择的目光不由在萧达、郭筱二人身上来回兜转了几趟——他是狐疑且好奇的,但听萧达话音还算硬朗,眼下便并未表现。 且论主次轻重,项天择心里清楚的很。须臾点了点头道, “郭筱,萧达我暂交给你,把他完好带到舱里休息,我就不计较你私自出来之罪。” 话声落,人影已是再融入战局,飘忽难觅。 ……… 从初时的“意气风发”、横行霸道,到进展到此时的萎靡难振,水匪之数已去了近半。 看江面的浮尸已有数十具,甲板上亦是尸首堆积、弥漫着血的刺鼻味。以洛氏客船为中心,鲜血一圈圈向外、殷红了大片江面,厮杀声越小、血腥味越重,远处停下观望的船还是不敢向前。 奈何于这样青山绿水的美处,水印着山、山衬着水,交相和谐。竟发生这样一场厮杀,真也道不出的讽刺。 那方大汉头领眼见自己这边的人越来越少,暗想上次在洛家上栽了跟头,这次也要吗?可恶,md,为什么就这么难啃! 刀一舞,又结果了一洛家人——大汉戾气深重。他虽受伤、伤且不轻,可杀几个小兵还无多大问题,若能够……他宁愿这样战斗下去直到死去。 可大汉清楚自己是头领,肩负着那么多兄弟的命。往日喝酒吃肉、谈天说地之景历历在目,如今那些个活生生的人,惨叫着甚至都来不及发声,便在自己面前一个个消逝,再晚或将死的更多,是他这个做首领没有尽到责任! 大汉恨的不能。 “撤——!给我撤!” 终也拉长嗓子,无奈、不甘得下了命令——兄弟们已没了勇气,此战必输。而他更不能、再坐视兄弟们继续伤亡。 “撤~”大汉再说,些许哽咽,红了眶拼上前去,帮助被困的其他水匪,让他们先撤。想来便是最恶的人,也终有心善的一面。 … “大哥说撤,快撤!” 一个“撤”字击垮了最后的点士气,水匪中不知是谁高呼了声,带头往匪船上跑,其他的水匪便跟着一发不可收拾。 由是丢盔弃甲,或被赶或自愿,争先恐后,丑态百出。 顺利跑上船的庆幸自己捡回条命,在后的没来得及的,怕的干脆“噗通”纵身跳了江——身为水匪,他们的水性总归不错。扒拉着手使劲地滑,两条水匪船则因怕洛氏船上的人顺势登船,赶忙开船远离。 不一会儿功夫,除了死的,其他活的或登船或游水纷纷逃走,其间大汉身为首领,自是被他手下带走。 所以一场小仗打下,没留下一二俘虏,有的只是“赢”这个结果罢了。适时己方损失的人其实也不少,十层约去了四层——本就比水匪人少,能打成这样,项天择等功不可没。 但总归“赢”就好了,对洛船上的守卫来说,单是赢就已经不容易了。 “好,好,赢了,终于赢了!” “该死的,总算退了!” “md,下次再来,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 …霎那纵情欢呼。众人紧绷的弦、心底的大石,这会才终如释重负,所以忘了逝去亡者,高举着兵器、甚至相互拥抱… …… 欢呼过后,那些个长工、护卫即便清醒过来,老者洛文遂将任务吩咐下去,处理尸体、积血,将死的水匪抛入江里,自家人则腾间屋子好好安置,等上陆再葬… 遂各司其职、各行本分,项天择远见,对那老者多了几分赞许。而老者洛文做下那些安排,即亲到项天择跟前,向那位一身素衣全然被血染的年轻公子致谢。 但看洛文九十度深躬腰去,不拘长幼之分,行了重重一礼,诚恳道: “公子,老叟多谢公子高义。若非公子等极力相助,今日这关,怕是我洛家人就过不去了。” “哪里,我等会武,能帮的便帮。且水匪一事,亦危及我自家性命,前辈客气了。”项天择亦执礼相回。 是时,深处暗室的女子不知何时款款而来。她目标是洛文,离着不远时洛文察觉,忙侧过身又向女子行礼,恭敬道: “小姐。” “洛叔。”女子点了点头,淡应下。 “这位是?”转又疑惑看向项天择,见他满身的红,闻着血味,竟似没多少厌恶。 洛文忙给女子介绍:“回小姐,这位是黄政黄公子。便是黄公子率着手下人和我们一起打水匪,帮了极大的忙。若无他们,此次我洛家,怕是……在劫难逃。” 洛文话里,不免庆幸,劫后余生的淡淡喜悦难得出现在这早经过多少风浪的老者身上。 而女子听他言,缓对项天择欠身道:“原是如此,小女多谢公子仗义相助。” “小姐客气了。”项天择拱手回礼,笑道,“我辈当行之事。况若不出手,怕等那些水匪成功劫船,这一船上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项天择的笑舒缓温心,他见过不少覆着面纱的女子——这小姐也是。但看她明眸皓齿、轮廓显出秀美,身高约到他肩处,对他满身的血污并未表现出明显的不适和厌恶,处事又大方懂礼,项天择初对这小姐的印象不由颇佳。 听对方又道:“公子高义,这情我洛氏不能不知。公子手下的人可有伤者?我船上有二医师随行,医术尚可,药材也算齐备,我命他们予公子等救治。” “确有家中跟随的侍卫受伤。”项天择微躬腰道,并不矫情推让,“小姐既有此美意,在下却之不恭。”毕竟沈浩远、萧达的伤都拖延不得,项天择暗忖。 转见那女子再向旁洛文道:“洛叔,黄公子大恩,于今日之事出力颇多。船费自不该再收,你且将船费退回,再予千两银答谢。” “小姐,这、这未免也太多了。”项天择没想女子会出手这么大方,不禁有些讶异。 女子则轻反驳道: “公子莫觉不该。人命的事马虎不得,洛叔也说若非公子鼎力相助,今这关我洛家怕是过不了,到时非但我洛家信誉,这船上的人也不知如何。 此等大恩非区区银钱可估计,只是小女一时想不到什么其他办法,只能用黄白这等俗物,还怕污了公子等义举。公子便心安收下,令我等稍少歉意。” 话罢,女子深弯腰行了礼数。项天择听她都说到这份上,便笑笑不再推却。然心底对这女子越发欣赏赞同——处事有度、不贪小利,身为女子,有不输男儿之风。 只是这洛家,是哪个洛家?可是那个素有经商之名的洛家?项天择身为天子,对齐境内的富商有一定了解。他原也想过要不要开放商业、提升商人地位、培植皇商,这便撞上个“洛家”,或可旁敲侧击得拉拢拉拢——项天择暗思。 “喂,你们,我说,你们要赔偿我损失费!” 想着要怎样和这女子打开话口,深入交流,岂知闹剧悄然上演。 一华服、下颌处留着两撇八字小胡,瞧上去就尖嘴猴腮、相貌猥琐,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跑到甲板上,冲着女子方向大叫大嚷,欺身逼近。 洛文岂容他对自家小姐那般无礼?使过一眼色,左右仆役便上前,捞腋下从两边架住了那厮,使他放肆不能。 “你是何人?”洛文冷冷发问。 对此,项天择好笑看着这抹转折,女子则微蹙眉,得知水匪退去的从舱里出来的其他人则是看戏似的站在舱外,遥望板上那幕,眼珠子提溜溜转——他们其中的有些人或许在打着某些龌蹉主意也不一定。 “我乃怀汉人士吕维德。”那尖嘴猴腮的人叫嚣,“架着我做甚,莫不要以多欺少、以强凌弱?!” “放开他。”女子在吕维德话落吩咐道。 左右仆役立依命行事。 那吕维德便趾高气昂得瞅去左右,手握着肩胛处摇摆胳臂,大言不惭道: “老子好好出来做趟生意,交了你这昂贵的船费,就是看重你洛家的名声。没成想遭了水匪也真tm晦气!别以为老子没听到,那水匪就是之前在你洛家的船上没讨到好处,又特来寻你洛家的船!老子也真是祖宗保佑才躲过这一劫,你可知那弓箭射到舱里险些射到了我?将人吓了个半死!你洛家焉没有责任,焉不该赔偿!” 吕维德甫毕,眼一瞪、脖子一犟,显得其实气势汹汹。 女子蹙眉不悦正待说什么,项天择扫去舱上观望人的神情,嘴角不自觉勾起,却是上前一步插话,戏谑轻蔑嗤笑道: “老子?你是谁的老子?”口吻隐隐轻贱,项天择挑眉,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太阳穴处,复悠悠道, “是我耳朵有问题,还是你这里有问题?”眉一个低一个高,滋出上半边白牙。 …“噗嗤”却听斜身后、面纱掩下的女子听他那话忽轻笑,笑的似极愉悦。 第七十五章 船上的小姐 “你,你,你什么意思!你才那有问题呢!” 看洛氏客船上,一出好戏正在上演。兴师问罪的吕维德,在项天择的步步靠近下,竟是止不住的后退,人上来一许,他就往后一许,话亦说得颤——明明项天择表现的温文儒雅,可偏让人说不出的寒,更兼那一身染了血的衣,令吕维德不自觉咬牙错了几下。 “我什么意思?”项天择轻笑,转突大张开双臂,语气急转强烈,用看白痴的眼光看名为“吕维德”的尖嘴猴腮的人, “我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却不仅仅对他说,而是先扫向四层船舱外看热闹的人,皆掠过眼去,才悠悠长道, “你们有些人明明可以出来襄助,却躲在一旁视若无睹。呵,对此我不加评论,毕竟生命诚贵,爱惜生命也不是不该。 然如何能厚颜无耻到事后跳出来指责、妄想讹上一笔?太湖水匪横行,尔等不是不知。难道不是洛家船就不会遇到水匪?不是今日这波水匪就不会是别的水匪? 尔等反该庆幸,遇到了洛氏船,遇到了洛家守卫和我黄某人,死命鏖战,以致水匪虽声势浩大也不得不退,否则有些人能不能还站在这太阳底下,大摇大摆得与我诡辩可说不定~。” 项天择眸中光蕴流转,意有所指,警告和轻视不言而喻——他对的非只是“吕维德”,而是观望着也存了同样心思的其他人。 如何能被这厮拿捏住?那岂不是更多的人会蹬鼻子上脸! 项天择蔑视轻嗤笑,收回手抱胸懒懒得瞧着。 甲板上的洛氏人自亦不会给吕维德多好颜色,他们顺着那“黄公子”,眼底的不耻之意莫不太明显——一个个虽不说话,可无声的压力莫不逼得吕维德脸上火辣辣得烧着、像猴子的屁股。 他渐有点挂不住、呆不住,女子却是忽开口道: “太湖水匪众多,若无伤亡,船家并不为水匪而偿,已是这一带不成文的规矩。所以恕阁下的要求我不能答应。而阁下若有不愿,可过了太湖后,我命手下人将船客转到别的船上,船费则按已行过的路程收取,多者返退。”女子淡淡得说,不卑不亢。 吕维德哪想到她是让自己下船——他只想要点钱罢了,下船做甚?毕竟这洛氏的船,呆着其实舒服,天然得叫人不怎么晕。现在经那女的一说,吕维德反倒怯了——通过生意人的直觉,眼前这女的说话听上去柔柔的,可话中语气却是不容商榷。又是她的地盘,瞧瞧那些家丁那眼神,怎么看他的?把他想成什么人了?呸—! 爷不跟他们计较,吕维德暗对自己道,胡乱摆手应了句: “罢,偏生运气不好坐上你家的船,坐就坐了,也省的别个麻烦。” 吕维德话罢便闷闷跑了,讨了个不快,他自己想的是撤退,殊不知他的行为却演绎了“落荒而逃”,叫洛氏上的人明的暗的嘲笑。 看戏的人遂也讨了无趣,渐渐散了、回了舱里。 带面纱的女子则走向项天择,朝他微欠身谢道: “公子再次助我,小女多谢了。” “无需,小姐不必客气。”项天择淡笑,“黄某不过看不惯那样的人,一时冲动便上了。只望小姐勿恼了黄某有越俎代庖之嫌便好。” “怎会?”女子浅笑轻问,转招来一旁的老者洛文吩咐说, “洛叔,救人不能耽误,你这便让船上随行的两位医师去救治黄公子的侍从。” 洛文应命:“是,小姐。老叟这便去。” 转而离去,余下的就只有那女子和满身血污的项天择,至于其他御林卫,早被后者遣回去看沈浩远和萧达、郭筱的状况了。 … 二人沉默了小会儿,但看双双站在船头,山水相衬、飞鸟鸣和,一个洁白胜雪,一个深红似深秋的枫,真是抹难以言说的风景。隔了须臾,却依是女子先开口道: “倒是小女疏忽了,耽误了公子这么长时间。公子奋战多时,身上沾了污秽,怕是多有不适。可要先回房换身衣裳?” “污秽?”项天择生疑,战斗了后,他还没想起看自己什么个情形,此刻听女子说,这才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差点没被自个吓一跳,他简直就成了血人不是?! 下意识又抬起胳臂,凑近嗅了嗅…瞬间一股稍刺鼻的腥味冲向项天择,叫他忍不住拧眉—— 这、这,以他一个男子都有丝难耐,这女子,如何能忍到现在才说?! 项天择讶异,对女子的好奇和欣赏又剧了几分。 “啊,不是你说,我都没注意到。”但要是自己察觉到也就罢了,偏偏是被别人指出,项天择不免羞涩难为,讪讪笑应, “多谢小姐提醒,我这就回去换身衣裳…啧,这味,我自己都忍不了。” “那小女也回去了。”那厢女子则回,欠身又施了个礼,如弱柳扶风,却又柔中带刚、柔中显韧, “过会儿,小女会命人给公子奉上张小女亲写的手令。行程途中,公子但有吩咐,直接同船上的伙计说便是。便是到了目的地、下了船,公子凭我手令到我洛氏下的客栈、酒楼,楼中掌事的人都会尽量予公子方便。” …手令?还真是,生意人的计较吗?他不过是出手帮了帮,还是半出于自己的立场…项天择想到,但并未拒绝,无奈道:“我若说不要,怕小姐你也不会答应吧。”前后不过短短半柱香功夫,他已敏锐察觉这女子着实外柔内刚的很。 那就不必多客气,你推我推的,虚伪繁复。由是拱手躬腰,续回: “小姐既好意,黄某却之不恭,多谢多谢。” “嗯。”女子颔首,“黄公子珍重,小女还有他事,这便回去了。” 甫毕,缓缓却又不留余地的,女子即要离去。 项天择看着一急,这就走了?他还有事想知道呢! 于是脱口问出:“等等,小姐,我、我有些事想问询小姐。小姐若愿意,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哦?什么事。”女子抬眼,来了些兴趣。 “就是关于太湖水匪的事。我初来乍到,对这些很感兴趣。” … 默然,徐徐吹过的微风,将项天择吹得毛毛燎燎——他感觉自己是不是孟浪了?这样对个女子,会不会惹对方不快?而且水匪的话,等等,他也可以问别人啊!为什么一定要问这女子?!靠靠靠!他把这茬忘了!会不会让她觉得自己不怀好意? 项天择有些不安,“幡然醒悟”后更觉不妥,看女子还未说,忙又道: “等等,我突然想起来水匪的话,我可以问船工,何需劳烦小姐?哈、哈哈,小姐就当我没说过、没说过。”尴尬得打起了马虎眼。 项天择抱了抱拳,又道:“若无他事,黄某先行离去,小姐也快回去吧。”快步就要逃离。 “无妨。”久不说话的女子却忽开口了,但看她侧对向项天择,看去他的背影,莞尔笑曰,“如此,小女过会儿派人来请黄公子就是。” “啊?不用了、不用了,我问别人也行。”项天择转身,连连摆手。 那女子却只是对他一笑,翩翩而去。留下项天择无力抚额,直觉闷闷的不舒畅,想了想快步向舱房去——罢了,还是浩远和萧达的伤要紧。 … 遂先去自己屋里把外衫脱下,见里一层内衫也染了血迹,项天择皱眉索性将身上衣物从里到外换了个遍,选了件水兰色的外衣,仍是走的素净的路线——寻常生活中他不喜欢大红大紫,俗气且太过耀眼。 这才去了另两间屋,丙字四号和七号。先去四号,见一屋子人满当,铺上两个病患正是沈浩远和萧达,其他人约莫都守在这。其中郭筱为女子,义不容辞得担起了照顾义务,且不说沈浩远受伤深重、萧达算是因她负的伤——单单是这么多天的相处,对这群御林卫,郭筱也是倍感温暖的。 “大人。” “大人。” 屋子里的人见项天择来,纷纷行礼问安。项天择颔首,走去床边,临着床沿坐下,见沈浩远和萧达身上的伤口都已被处理包扎,铺中间的案上则有码着白银的木盘——洛家的人看来来过了,项天择心道。 沈浩远和萧达则是挣扎着爬起要给行礼。项天择忙止住他们,似是斥责: “好了,都说了多少次,外头不需要这么多礼节繁复。况你们二人现在什么情形?朕只要你们养好伤,这是御命,可知!” “是,皇上,属下、属下一定不负皇上重望!”寻常的关心话,怎道沈浩远这少年,回得竟有些感激涕零的味。 与之对比,萧达的伤轻上些,所以仍是努力坐起,倚着船舱道:“属下等如何并不碍事,只是大人、大人以后莫要再那样冒险,叫属下等不安。” “嗯。不过我自是清楚,亦有防身之法,尔等宽心便是…” 项天择叙叙说些宽慰的话。那厢听舱外有小厮叫唤: “黄公子,黄公子。” 怕是那女子派人来了,项天择了然。他此刻话已说的差不多了,于是起身,向众人道: “我有些事需出去趟,你们照顾好浩远和萧达,我过会再来。” “恭送大人。”身后的人由是齐齐道。 项天择则已出外,看小厮站在三号房前,两手也是藏在相互的袖子里。而那小厮眼见“黄公子”人出来了,向他躬身道: “小姐已候,黄公子请随我来。” “那就劳烦带路了。”项天择客气回。 遂跟在小厮后头,下了四层舱,向船的深腹去。一阵弯拐绕,来到间屋子——这还是别有洞天,项天择暗想。 “小姐,黄公子请来了。”小厮隔着屋门向里喊话,转对项天择道: “黄公子,小姐就在里头,您请进。” “好,多谢。”项天择拱手。 适时房门从内开,斜看过去便见一女子,随意坐在炕榻上,两腿自然垂着,白衣胜雪、黑发如瀑,随意披散在背后,自然美致。侧颜姣好,面前张小案,小案上张棋盘,女子似正全神贯注得与自己博弈。 “黄某见过小姐。”项天择临近行了揖。 女子听后放下手中的子,笑对“黄政”,看了看小案另边,示意曰:“公子来了,请坐。” 第七十六章 绍丰洛氏 项天择依女子所示坐到她对处——极进才更看清她竟没带面纱?!项天择瞧着微愣。适才见侧颜姣好,此刻正脸也是柔美无二,但如女子性情一般,柔美中含着英气,柔中带刚。 “怎么,小女面上可是有什么?叫公子这样瞧看。” 矮案那面,女子自顾自落下一白子,貌似注意全在棋上,不甚留心在意旁坐着的人,却是突来的问打断了项天择思绪。 “啊?” 令项天择老脸一红,被突问得傻住了,几分尴尬,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被逮到了一样。转想了想他又没存什么不好的心,听女子口吻也不像生气,有什么好慌的?于是顿了顿,整了整思路、理了理下裳,大大方方地赞美, “初见小姐时,小姐轻纱遮面,没想到轻纱下的面容却是不俗。黄某孟浪唐突了,但并未存甚不良之心,请小姐原谅。”说美貌的女子,项天择迄今已见过不少,苏菡、箐晗、妖女…因而对女子之美项天择已生了一定免疫。且眼前女子,综合论比她们总归逊上一筹,项天择不会失态——或是说便真是极美至不可方物的女子,他亦不会露出“猪哥相”,他对无关女子的美不出欣赏左右,建立在相互尊重平等的前提下。 所以不会眼露yin邪,女子问时也因此神色语气平静。她身后青衣侍女看项天择无礼之举,本都微瞪眼薄怒要斥了,却听他回得广阔坦荡,纯粹的赞美又态度十分好的道歉,怒气渐而散了。 “公子谬赞了。”女子对此却是如初平淡无甚反应,只是收起了棋,“小女姓洛,公子不妨唤我洛姑娘。” “好,洛姑娘。黄某非是阿谀,姑娘样貌在黄某所见女子中绝非凡等,姑娘谦虚了。” 项天择顺着她的话——其实他也觉得一口一个“小姐”总哪里怪怪的,让他想到了华夏不好的职业、不好的称呼… 见人在收子,他也帮着收起来。女子收白子,项天择收黑子。时大齐的“棋”与华夏的“围棋”颇为相似——行子规则、胜负计算、棋子子数棋盘样式都有相同。项天择两世,或该说三生,都已十分熟悉。 …… “好了,公子问我,想要知道水匪的什么?” 二人各收好棋,棋篓摆上棋盘,屋里的下人正上上两杯绿茶,女子侧回身坐正了些,只将脑袋半偏向项天择处,开门见山,倒是爽落的很。 项天择喜欢她这样的爽落,省得多费口舌,听她问,不免更郑重了些,但看其脸色几许肃穆,问女子道: “黄某实想知,这太湖水匪当真如今日所遇这般横行吗?怎得没朝廷剿匪?” “太湖近巢阳、徽升二郡,听闻二郡土地不适耕种,所谓之‘穷山恶水’,故风土人情比别处向来蛮横粗犷几分。所以落草为寇者繁多。 犹是太湖段大小水道纵横交错、又是往西必经之路,因而盘桓的水匪更是别处几倍,过往商船总免不了被打劫骚扰,近几年犹盛。但如今日这般规模的水匪到底少见,我随船过往多次,所见水匪每每不过小波,似今日还是头遭。” 女子叙叙道着轻摇了摇头,复曰,“至于朝廷剿匪,记忆里似听闻不多。” “怎么?”项天择立小变了脸色,“难道官匪勾结?!致你们这些商人的利益于不顾吗!” “不知,官匪是否勾结小女不知。”女子仍摇了摇头, “只是我之前曾说太湖段大小水道纵横,水匪各有船只,又通晓这一带分布,真有事逃窜极快,所以剿匪犹为不易,不能全怪朝廷。 至于我们这些商家,大的商家自有护卫,或是江湖上雇或是自家长工;小的商家则大多几家一齐过太湖段。所以大抵也能无事,最多也就被劫些财物。” “原是如此。”项天择这才脸色缓和,心里却是暗暗盘算要否命秦谏等布下剿匪任务,面上则仍不动声色,“黄某受教,多谢小姐了。” 话锋一转,却忽问:“看姑娘的洛氏客船规模不小,今日之事也有自身护卫。想来洛氏必不是什么小商小贩,乃是姑娘口中的大商了。” “怎么?”项天择试探问后,女子略略瞥看他,淡道,“公子又对我洛家有兴趣了——。” “哦,”项天择赶忙解释,“黄某其实从儿时到现在都对商业感兴趣,也知道齐境内些大商,所以就忍不住猜测小姐的‘洛家’属于哪家。若惹小姐不快,黄某致歉,小姐切莫生气。” 心中想自己是不是急了些,项天择些有点自责,会不会显得咄咄逼人?他其实并不喜盛气凌人。却那厢女子仍神态平和,喝了小口茶后,只问: “岚沛洛氏,绍丰洛氏,鞍泽洛氏,公子以为我‘洛家’是哪家。” “…绍丰、洛氏?”项天择略沉酌,随便猜了个,狐疑问。 怎知女子听后隐隐挑眉,轻笑曰:“公子说的不错。我洛家便是绍丰洛氏,而小女,是绍丰洛氏九小姐洛卿涔。” 九小姐洛卿涔?哪号人物?项天择暗暗搜索脑中,忽而忆起,对了,似在前生…似在前生最后的几年中,绍丰洛氏异军突起,成为齐境商界翘楚…这也算重要个事,他竟然没给想起?! 幸好今天遇到了这“洛卿涔”,提醒了他“绍丰洛家”,项天择暗暗庆幸。转又想不知这绍丰洛家后来杀出、崛起,是否与眼前女子有关,又是否、是否与项天佑有关? 正好是从洛安出发,正好是经洛安碰到…项天择不自觉多了个心眼。 他面上笑意吟吟:“九小姐,黄政见过九小姐了。”这般友好得打着招呼。 然脑中思绪横飞,端起那杯绿茶,喝了口,茶经过他的舌头难得与清水滋味相差不多。他又似不经意问: “黄某从洛安登九小姐的船,见洛安颇为繁荣,百姓安居、商业兴盛。哈,想来九小姐的洛家也是去洛安采办货物之类吧?哈,哈哈。” 话落即有人赫然微变了脸色,女子不悦道,语气陡转得几许冷冽:“黄公子不觉想要知道的太多了吗,管的太宽了吗!” 不知“洛安”“采办货物”触及到了哪根神经,女子看向项天择的眼神不似寻常女子能有般的锐利。 可项天择岂会受她眼神所摄?他现下心里起意,故亦态度转变,霁颜悠悠淡曰: “在下随口一问。九小姐莫急、莫急。” “呵,”女子则语调轻扬,但语气终不如之前般尖锐,“黄公子还当真对我洛家的事感兴趣得紧。” … 二人接下忽的沉默,屋里一众家仆察觉二人氛围突凝滞,又听那穿着水兰色外衣的男子竟谈及了他洛家家务,他一个初见的外人,当真是无礼至极!故一个个都对男子更注意几分,心里隐怒。 连带从里外三层开的窗户中透进来的缕缕阳光都变得犹疑、不确定,隐有扩张性,失了温和。 这屋子里但看一切明媚、温馨舒怀,然人的心却未必如此。 项天择“嗒~嗒~”一下连一下指头敲击着小案——这是他心里有事时的表现。 他默然良久,想到对这女子的欣赏,“嗒嗒”敲击声停,项天择终道: “洛安为武仁王项天佑的封邑中心。洛安发展如此,想来与武仁王必很大干系。 然官者、商者,官商还是距离远些的好…除非与‘九天’连上关系,成为正儿八经的天下商之表率…黄某的意思,九小姐可懂?” “恕小女不懂。” 女子恼回,对面前男子的感激和隐约丝丝的好感渐渐殆尽, “公子说的何意?莫不说我洛家官商勾结?这样一顶大帽盖下,小女怎敢接?洛安有清河港,齐境内有名之商港,每日来往商船多不胜数,或是运货往别地,或是从别地运货来,非我绍丰洛氏一家。怎的就与官扯上了关系?按公子说法,莫不来往洛安的商船都要与官扯上关系。 公子如此关心‘官商’二字,究竟是何人!” 一句便扯到了利害上,项天择没想到女子竟会反问他的身份,一时不答。但见他一手放在桌上,只侧看与之对视。 便听女子续道:“小女对公子真诚相告,是信任公子在危难之际出手相帮,只希望公子也勿要隐瞒。” …话了,终令项天择渐放下放下防备——他想自己或许太敏感了,然“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但凡与洛安有关、与项天佑有关,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主角光环,谁知道项天佑会不会有该死的主角光环! 项天择暗道,却不想回避或是欺瞒,洛卿涔尚且坦荡,他有什么好瞒的? 于是轻笑道:“好,九小姐话都这样说了,黄某又有什么不可说?黄某即是朝廷钦派都护镇抚司副使黄政。” “原是黄大人。”女子心里稍安,下一秒离开座位郑重行了个礼数,“民女见过黄大人。” “不必不必。”项天择道, “在下虽有官身但还未赴任,当不得真正的大人。九小姐还是称我黄公子便是。小姐快请坐,在下为客,小姐为主,主不坐,客焉能安座?在下所问,无非是出于本职,政治敏感,请小姐见谅,勿要多心、勿要怪罪,在下给小姐赔不是。” “怎会?民女、自是理解大人。”洛卿涔不卑不亢,返座上坐下,只问, “都护镇抚司副使,黄公子可是替的西南边疆云建郡苗彝聚区周副使的职?” “嗯,不错。九小姐消息灵敏,黄某佩服。”项天择再度喝了口茶——道这一次,茶的味道倒挺不错。 “非是民女消息灵敏,”洛卿涔察觉他话中意思,淡曰,“只是这件事影响深远,传的较开。我等经商之人走南闯北,总会有所耳闻。多问了句,黄公子见谅。” 洛卿涔颔首说。下一秒,不再紧绕“官”“商”,急转了话题, “看公子腰间提挂长箫,几日来,小女每每能听到悠扬箫声,不知可是公子所奏?” 第七十七章 无不散之筵席 “箫?” 项天择转顺洛卿涔的目光看向自己,他手解下腰侧提挂的紫玉箫,握在箫身中间,笑道, “洛姑娘听到了?黄某喜箫笛之悠扬清脆,又第一次出远门,游见山水美景,禁不住抚曲以和,怕是叨扰、让洛姑娘见笑了,洛姑娘少怪。” 项天择虚心笑笑——他话上客气,但其实对自己的吹奏有信心,应该不会扰民…呵。 “公子吹得很好。”那厢洛卿涔摇了摇头,佐证了项天择所想, “民女喜琴,公子往日每有所奏,民女都会在这间屋抚琴相和。今日公子既亲临此,可否与民女合奏一曲?”洛卿涔说话间,身旁婢子早递上长琴。项天择未应允时,她将琴放在腿上。 只听项天择笑曰:“有何不可?”长箫触在上下唇之间,神态平静,已是做好了准备。 洛卿涔方将琴摆在案上,十指搭上琴弦,眼神示意已可以,项天择即吹奏——他吹的是支广为流传的合曲,二人自是都会。 一时琴声箫声交织缠绕,二人初次合奏,彼此间却甚有默契,只在最初微有不匹配,往后却越顺遂彼此心意。 合奏声向外传播,悠而清,远且深,起伏间如蛟龙潜水,又忽忽直上九天,亦或厚重顿挫,朴实却魅力非常。除去本船上的人,船后的其他船只也隐隐能听闻。存乎天地,合曲似有别样迷离,衬得山水越秀,使人心越静。 ……… 那之后十余日,经过水匪来袭的惊心动魄,再没发生什么意外值得项天择注意。只是与洛卿涔的见面却不只一次,二人以乐相和、以棋博弈,相处的倒是融洽。 而项天择与洛卿涔交谈时,有意无意会将自己前生在华夏知晓的些商业技俩、商业概念告之——他虽做的it,可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面对这个对华夏毫不知的正经大齐商人,项天择总能跟她聊的热乎、不落下层。 而就地被拿过来的所谓“新奇”的玩意每每让洛卿涔惊叹,让她大开了眼界,只道思维拓展、大有裨益,就像打开了道向新世界的大门,所以越后派人来请项天择的次数越多、时间越长,举止间愈发自内心的敬佩恭敬,问东问西恨不能将项天择脑子里的东西全掏出来为好。 船上的下人则也对项天择一伙人照顾问候的无微不至——本就并肩作战过,更不论那白衣公子还如此有本事。这其间项洛二人第一次见时还对项天择小有微词的婢女仆从,早被项天择“新奇主意”“广博学识”收服,一个两个恭敬的不要不要… 可天下到底无不散之筵席,船上的日子过的飞快,下船之时悄然而至。 肃宁郡港口,项天择等人要走时,洛卿涔、洛文…洛氏客船上一干较重要的管事人物都亲自登岸相送。 自以在众人面前轻纱掩盖面容的洛氏九小姐洛卿涔为首。 她那方与项天择相对站立,但看她先欠身施礼,后面的人则作揖弓腰,项天择等同回礼去,便听洛卿涔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能得遇公子是民女之大幸、我洛氏之大幸,公子先是助我等度难、又不吝教诲,所有的见识想法,世上少人能及!民女受益匪浅,必将公子所教的尽力实行!” “姑娘客气了,黄某不过举手之劳、绵薄之力,所说的都是理论,真正的实践还要靠姑娘自己。船上月余姑娘对我等的善待照顾黄某铭记在心,想姑娘既赠了我姑娘亲写的手令,来而不往非礼也,黄某也赠姑娘样东西,” 项天择回洛卿涔道,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个烛封好的信封递给洛卿涔, “这是黄某写的封信。姑娘他日若遇事不能解决,可去京师寻当今丞相,就说是黄政黄都护副使让给,那样一来姑娘之事必能得解。” “当今丞相?”洛卿涔接过,语气疑问——当今丞相,当今丞相姓秦吧?黄公子姓黄,怎会与丞相有关?且若真有事,该叫她去找他不是吗? 看天上飘动的浮云、岸上来来往往的人全然阻止不了项洛二人的依依话别,他们的背景换了一波又一波,他二人始终站那不动。项天择点了点头肯定道: “个中缘由,黄某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姑娘听黄某的便是。倘他日有危难,此信能解救姑娘于困境。” “好,民女知道了。”洛卿涔听项天择这样说,不再多问,郑重把那封信收好,弯腰道, “民女谢公子好意。公子人品性情,为一方官吏必能造福一方。只是云建郡近边,外敌侵扰,苗彝人个性又大多粗放,公子万事小心。” 抬眸,深深看去,洛卿涔话里满溢关心之情,项天择回视向她,须臾抱拳颔首温笑: “我知道了,必会一切小心为上,姑娘不必担心。姑娘自己也是,商场如战场,我相信绍丰洛氏必能在姑娘手里发展壮大。 如此,不必再送,我等走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公子慢走!” 洛卿涔、洛文等人揖身齐道,目送项天择一行人渐混在人流中,再难辨踪影,才复上船去。 ……… “驾——驾——” 夜色如藏青色的帷幕笼罩大地,漏斗般洒出繁星璀璨,月似弯钩,又春夏之交,白昼渐长、黑夜渐缩,看一行人在山间道上策马扬鞭。 从肃宁到云建凡两千里,因目的地渐近,项天择心里越发急切期待,便星夜兼程,直到天全然黑了、看不见了才就地休息,遇着驿馆就住驿馆、在野外就露宿…天子不喊苦喊累,下面的人也不敢有丁点怨言。 好在尽两月行程历练已让十人完全适应,便是郭筱那小妮子,也能咬牙坚持下,闷头跟着后面,叫其他人越发刮目相看——她现在对项天择不再奢想那么多,转对萧达更亲近了几分,全因水匪那事萧达因她负伤,项天择也对她说惜取眼前人,颖姐姐之前信里也提到“萧达”…郭筱便虽苦涩,可女孩子的心思难猜。她真对项天择喜欢到了骨子里去了吗?其实不然,或是因初时的印象极差到其后的印象极好,两种反差,又项天择救她于困苦,替她报了家仇、弥补了自己过失,种种酸甜苦辣交杂一起,才给郭筱造成了好感形似爱慕的错觉吧。 “驾——驾——” 鞭声复起,驱驰声疾响,良马撒欢而去。 ……… 帝都京安紫禁皇城新辟出的八臣议政所,当今宰辅秦谏、护国公耿继忠,镇北侯孟常义及张维、李进、李勇、王阳铭等正聚在一起,除商讨最近国事,更商讨一封自远方而来的飞鸽信书。 “皇上说要太湖剿水匪,耿公、孟侯,诸位同僚,你们看怎办?”秦谏扬了扬手中的御命,继而把信放到桌上,供众人看。 “剿!”老臣耿继忠只一字,干脆利落。 孟常义也赞同,粗重的眉拧起,却现儒将之风: “既是皇上御命,我等自要奉行。太湖多水匪我也有所听闻,对过往船只诸多困扰。朝廷往常不是没剿过,但因太湖段水道交错,往往少功甚至无功而返。这次既然是皇上亲自下令,我们要悉心应对、好好计划。” “嗯”秦谏耿继忠相视,皆点了点头。 “诸位大人,”王阳铭在三人说罢后顿了顿,行揖礼表明自己意见, “皇上如何知水匪一事?下臣想,怕是…皇上自己遇到了。皇上微服亲赴西北边疆,要走陆路水路,其中水路东西运河,必经太湖一段,故臣猜,皇上怕是遇到了水匪,才不惜亲自下御命。” …有理!王阳铭想法倒叫众人忽略了,他说完,其他人等或现惊色或现骇色或现赞扬之色,头三位秦耿孟彼此相看,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意思。张维李进李勇也是缓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秦谏于是最终拍板:“然也。这就更得郑重对待了!我看我们还是快找贤妃娘娘商议皇上命令,及百官置疑‘皇上’久求仙道、不出深宫,我等八臣擅政专权之事吧。” “好,事不宜迟!” “耿公请。” “诸位同僚请。” 众人遂相伴而去。 …… 云建郡桑城,云建郡素为近疆镇守之处,桑城便是云建郡要处之一,直面胡夷外族,历来有精兵把守,所设官职也与他处不同,有正三品都护镇抚司使和从三品都护镇抚司副使。前者管政权、财权,后者专管军权,二者相辅相助又相互有监督职责。 现任的镇抚司使姓柴名仕优,已在此位呆了近十年;原任镇抚司周副使则死,其职由项天择化名微服顶替。 便桑城中心柴府,久居高位的柴仕优正与一留一字胡的中年男子私谈着什么。 “大人,新任副使就要来了。” “嗯。” “大人难道毫无所动?” “嗯?”柴仕优挑眉反笑,“朝廷派的,本官能如何?” “可恶!”怎道那中年男子突把大腿狠一拍,心平气和得竟忽大气了起来,唾道, “谁知道朝廷会派人下来?!这个位子、这个位子本来是大人要推荐下臣的!下臣盼了好久,如今、如今竟被一莫名其妙的人夺了!” “仲达!”柴仕优厉斥,“我告诉你多少次了,勿太过情绪行事,你怎就是不听!吾看你他日,就会栽在你这个脾气上!” “…是,大人,下官、下官失态了。”那中年男子被这样一训,无奈收敛了不少,小会儿后拱手低身认错,但话中仍有愤恨之意、眸中有阴狠之色。 柴仕优老狐狸一只,中年男子那点小心思他岂有不知,但并不指明,只警示说: “该怎么做,你清楚。不要轻举妄动,注意那人举动,不要让他发现了什么。” 话里隐意,中年男子清楚,作揖伏身应: “下臣清楚,大人放心。” “好,你退下吧。”柴仕优甩了甩手道。 “是,大人。”那中年男子伏身小步直后去,抵到门前才转身大步离去。 柴仕优方转身,他一双眼深不见底,看中年男子离去的方向,饶有意味。 第七十八章 终抵 历经两月,项天择等终到达了此行目的地,云建郡桑城,仰头见高耸古老的城墙、大气质朴的刻字——这一数百年前便屹立不倒的边陲古城,向世人展现它的独特韵味。 牵马小站了会,观城内外来往穿梭的人流熙攘,披甲执锐的守门锐士分两列每列五人,正严格检查进出百姓,恪尽职守、精气神可嘉,项天择心生赞赏,他笑而牵马上前,其他人等随在他后。 十一人执马走到城门,那十守卫立把手上的铁钺交叉一横,其中一人与另些人不同,头戴黑铁盔、盔后是用皮革围成半圈护着后半脖颈,手上铁钺“当”得砸地,那守卫两眼一睁、厉声询问: “站住!尔等是干什么的!” 项天择不欲与他多纠缠,手斜伸进贴身衣物里,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官封文书,交给那守卫道: “本官是朝廷特派的新任都护镇抚司副使黄政,这是朝廷文书,你且看看。” 那守卫当真接了细看,须臾躬身双手呈上文书,其他人见他那样,立即肃穆一整,两腿贴合、腰板挺得更直,目不斜视。而那带盔守卫不卑不亢,不听丝毫慌张惊惧,只坑下脑袋解释: “原是新任副使黄大人,卑职冒犯了,请黄大人恕罪。因黄大人等是新面孔,又牵马、衣装仪表不凡,就比寻常百姓多问了几句,守城职责所在,请黄大人见谅。” “何罪之有?”项天择拿回文书,复放回怀里,轻笑曰,“桑城乃西北军守重镇,本就该严密排查,你做的很好,换作本官也是一样。” “谢大人体谅。”那守卫一愣,没想到新来的副使脾气倒温和。他动作没有迟疑退到一旁,神态端正紧肃,下颌微抬起,正声道, “大人请进。” “好。”项天择淡笑颔首,领人带马一起进去。 …… 城里城外,进到城门里,才得见桑城真容——想来临近边疆,繁华终不抵齐境中心区域,虽然人依旧多、人头攒动的很,可叫卖、店铺,虽也是一个劲的吆喝、幌子飘荡的厉害,但东西货色到底不如项天择在有些郡城见到的多、好,于他一路所见诸城中,只当得中下等,不过热闹程度倒也不遑多让。 而较其他地方不同的,便是明显更多了些长相有不同的外族人,胡须浓密,腰间挎着弯刀,或牵着形似华夏骆驼的生物混迹在人群里,项天择瞧着都暗暗惊奇,而平民百姓却是并无异样的照常走——想是近边,与外夷来往到底密切些,对一切都习以为常了吧。 “大人,我们接下来去哪,是去正使府还是——?” 萧达紧随在后,轻声请示。他话未说完,项天择懂他未尽之意, “去正使府,会会那柴仕优。”遂也直接轻声回应,项天择唇角上扬,一柄折扇“嗒”敲在手心——他在肃宁偶然想起买把,不仅扇风解暑,还能附庸风雅、装个风流书生让人降低戒心,美哉美哉。 “于情于理,我都该首先拜见长官,至于副使府?呵,自己的地,急个什么~?” “啪~”折扇一展,项天择扇了几扇,突然想起另一手的马鞭,他一手牵着马、一手扇个扇,是不是怪异?忙不动声色收了回去。 “是。”那厢萧达回,不再多话。 …一行人便问了个身旁偶然经过的老伯,那老伯自是知镇抚司使何在——朝廷设在此处最大的官职,管政权财权,名头可大了~,在寻常百姓眼里犹如神祗!还不论柴仕优已在此处经营了十年。所以老伯指点项天择等说得十分详细,也得益于他,十一人慢骑着马顺利得摸着了路。 马背上但瞧都护镇抚司使官府,高挂的匾额红体黑字,写的端正、透着森森威严。门前则两只硕大的石狮威武霸气,一只红体白面的登闻鼓,鼓旁高架,架上置两根圆粗的包着红布的击鼓棒。府门紧闭,朱漆的门,橙黄的钉,两半门上各有铜做的野兽嘴里衔着门环。另有两排两个共四个甲士一丝不苟得守着。 继而众人翻身下马,项天择将马鞭随手交予其他人,向官府正门而去。 “站住,什么人!若要申冤敲登闻鼓,否则官家重地不可擅闯!” 守门甲士立有出声喝止者,四人随即利器相交,成两道屏障,阻隔项天择继续前进。项天择于是取出文书,交予那甲士,道: “吾乃朝廷钦派都护镇抚司副使黄政,此是朝廷文书,你且看下。” 那甲士闻言,便接过文书,仔细一番阅览,而后将文书恭敬呈回: “原是新任副使大人,卑职失礼,大人请入。卑职即刻去通报柴镇抚司使大人。” 那甲士道,四人便移开兵器,复站回两列,那甲士跟着往内院跑,项天择等同样往里而去。 “马匹就拜托三位了。”将过门槛时,项天择看向剩下三甲士说。 那三甲士即昂首挺胸应他:“诺,大人!” 遂便入门径直向府衙内去,但看左中右三道长廊,墙体粉的唰白,墙高处瓦块则施以朱红,几颗绿树点缀其间、尽显生机。或是官家之地,终不同私家别院,处处显出威严大气。 项天择选了正中道廊,方领人穿过里间第二道门“仪门”,那厢有一着官服、亦戴幞头,留着八撇胡的精瘦男子迎面小跑过来。 “副使大人,黄副使大人!”小跑到离得项天择近了,那精瘦男子忙停下步,作揖深躬下腰去, “下官乃镇抚司使府主簿杨善,见过黄大人。” 项天择见状,亦作揖、微弯腰道: “新任副使黄政。杨兄快起身,毋该如此多礼…不知柴大人可在?” 他品级比他高的多,项天择也就不用亦向精瘦男子回大礼,转口便问说。 那精瘦男子听后,直起身忽面现难色,缓了缓才说: “柴大人正有事出官府去了。黄大人可要先去副使府一看?待柴大人回来,下官定告之大人,立即派人去请黄大人。” “出府去了?”还真赶着巧,项天择暗想。转摇了摇头,笑回杨善, “呵,无妨无妨。柴大人公务繁忙,黄政当然理解。便在这静候柴大人便是。” “…这~”杨善几分犹豫,看项天择的目光有点捉摸不定,须臾释然说,“罢,黄大人既想,黄大人且随下官来,下官这就派人去通知柴大人。” ……… “大人,大人!” 午时刚过,今日的日头和煦、暖洋洋,东街民交小巷极深处的间院落里,但听欢声笑语、见年近四十、“公务繁忙”的柴仕优正搂一貌美年轻女子于庭内,吃那女子纤纤玉手递来的紫葡萄吃得不亦乐乎。二人衣裳都稍有不整,在暖日拂下显出几分奢靡来。 忽而院外有人大呼,即破坏了柴仕优与那女子的你侬我侬,柴仕优不由脸色一滞、立即怒了,手摆了摆,那女子便从他怀里脱去,走去里屋。柴仕优即对外大呼: “滚进来!” 院外二看守的人听到,遂才放行。顷刻一穿着黑红流云纹束袖劲服,胸口纹一“役”字的差役进到里,即刻跪地,因来得急说话有些哆嗦道: “大人,新、新来的副使大人到了,正在官府等、等您回去。” 那差役好不容易将话讲完,柴仕优听得一怔,眉一拧,两手背在身后,侧向那差役说: “来了?” “正是,大人。大人可要先回去?” “回去?”柴仕优讽笑,“回去做甚?他要在那呆着、就让他在那呆着。你回去,就当没见过本官,什么也要不说。” “啊?”差役听得傻了,瞥见柴仕优脸色又臭了起来,忙不迭得磕头, “是、是,小的这就回去、这就回去,没见过大人、没见过大人!” 那差役随即慌慌忙忙得跑了,柴仕优见无人再打扰,张牙舞爪、****着朝内屋去: “柔儿,好柔儿。本官来了、本官来了…” …自再是道不尽的风流情事。 只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却不是英雄,也难捱美人。那柴仕优家有悍妻,便另寻他处金屋藏娇。 ……… 再看都护镇抚司使官府,项天择等在府后院正厅已等了多时,杨善命人奉上的茶已是第二杯——便是第二杯亦已见凉。项天择屏息静声做待、合眼闭目养神,其余人亦安心等候,杨善则站在一旁恭候吩咐。 …“黄大人,黄大人,本官回来晚了、回来晚了,叫黄大人久等了,本官之过呐!唉~实是公务繁忙、公务繁忙呐!” 突动静乍起,人声乍响,项天择方睁开眼,偏过头见一中年男子拱手快步而来,脸上耸堆着笑—— 该就是柴仕优柴都护镇抚司使了。 第七十九章 接风宴 “黄大人、黄大人,来晚了、来晚了,唉,实在是忙的很呐,大人莫要见怪、莫要见怪~。” 柴仕优边走边笑边说,到项天择身前,拉过他只手握在自己两手中间,拍了几拍,好像二人有多亲密似的。 项天择不习惯他这般做法,上来就如此热情叫人吃不消,还握他的手拍了拍,更叫项天择生起层鸡皮疙瘩——该不会是个gay吧,觊觎他美色?项天择恶作剧般的想,随即便让自己的想法给恶寒了把,于是微甩甩头,敛了敛心神,不动声色抽出手,郑重行了一揖: “新任都护镇抚司副使黄政见过柴大人。”跟着直起腰,笑着客气, “黄大人公务繁忙,下官自是理解。下官初来贵地,万事都不熟悉,一切都要仰仗黄大人指点提携了。” 不过一些场面话,项天择也能胡乱说些。他话罢,柴仕优眉眼处笑意更深,往南虚拱了拱手应: “哪里哪里,黄大人客气了。你我同朝为官,是为的皇上、朝廷效力。黄大人初来此地,若有不知的来问柴某,柴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着说着,有人又拉过项天择只手,项天择微皱了皱眉,干脆也随他去——要表善意就表善意,他也不会少块肉。而柴仕优亲昵续道: “朝廷特派,未想黄大人如此年轻,真是青年才俊呐~!你我今一文一武,我司政权、财权,你掌兵权,我们二人相辅相成、通力合作,这桑城方能得治、外族方能被抵御在我大齐境外呐~。你我肩上的担子实可谓重矣~!” 柴仕优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兼其人也是长相颇为端正,方型脸庞,身形颀长匀称,鼻梁高挺,近似剑眉星目。倒生的副好模样,虽未十分英俊,却有忠厚之像,颌下一丛短胡更显稳重,单单看去已让人有亲近之感,为官者讲求“身言书判”,“身”者,柴仕优却是符合了,但项天择身为皇帝,自不会以貌取人——一地官场的水多深,他这次亲来体会。 便略笑笑,项天择顺着柴仕优的话,抽回手拱了拱装作极为感慨动容道: “柴大人说得极是,下官资历尚浅,被朝廷委以此重任,着实紧张不安深怕有负厚望。 亦还不知什么个情况,前任周副使之死下官也只知是暴民作乱所致,虽暴民皆已畏罪自裁,可这边民之粗犷蛮横已可见一斑。下官尚未处理过边民事务,这…唉,一切暂仰赖黄大人教导晚辈了。”语中颇有无奈之意,又似几分怯意,项天择语至末处,忽转拱手为重重一揖。 那厢柴仕优手抚上髯须、捋了捋,一手背在腰后,一手拍去项天择肩膀,朗朗大笑了起来: “无碍无碍,黄大人习惯便好,柴某定会竭心协助。” 听“黄政”话语几番恳切尊崇,年岁又如此轻,瞥看身后还站着那么些个侍卫,想是京城哪家大族的公子哥儿,柴仕优不自觉看轻了他些,笑声便显开怀,戒心亦稍稍松懈,只道想是来了个识时务、不像周度那样死脑筋的家伙。 话锋一转,柴仕优即又道: “黄大人初至旅途劳顿,明晚、明晚我当在我府上为黄大人摆宴接风洗尘,黄大人请务必光临。另外府邸,柴某也早给黄大人备好了,一会儿便命人带黄大人去。” 接风洗尘、府邸?项天择听了就有些不喜,于是连连笑着拱手推辞: “怎敢有劳黄大人如此为下官费心?府邸不必,下官早决定直接住在官府里方便处理公务;至于接风洗尘……” 项天择犹豫了,他本欲直接回绝,然转念一想接风本属正常,又估摸恰可借机识得些地方官员,便话锋骤转,轻笑而从善如流, “至于接风洗尘,黄大人美意,下官却之不恭。下官必至,烦请黄大人引见下官于其他同僚了。” “哪里哪里,那是自然自然。”柴仕优嘴上道,又拍了拍项天择肩。而府邸,黄政不要便不要,他不做勉强。总该给新人留下和善的印象——柴仕优心想。 ……… 翌日晚间,戌时三刻,日头已渐沉,长空一片昏暗,项天择如约而至。 他里穿素静白衫、外套碧青色薄袍,拾掇得清斯整洁,下了镇抚司副使官属马车,见旁已停了十数辆马车,又单独的几匹马。回看去一座大屋现在他眼前,不知究竟多大的宅院,然观入处便已不凡,朱漆的沉木所制,中两扇门向里拉开,屋前两只石狮阵守家宅,檐上悬四只大红灯笼上书“柴”字、泛着灼烈红光,衬着那匾额“柴府”二字亦是分外耀眼,一笔一划霸气隐约张扬,四个着黑甲的守卫也是身材高大英武,手上执铁钺、腰侧配弯刀。 萧达、沈浩远二人随项天择一同赴宴,其他人则都被派去打探桑城消息——项天择告诉了他们天道盟的标志和接头暗号,嘱咐他们多加注意,自己则带着最为亲近的两人。 “扑~”但闻脆音,观折扇一展,扇上山水栩栩如生,项天择粗看过柴府正门后向里去,他人到槛前,四卫把兵器一交,左前的一个张口便问: “此乃都护镇抚司使柴大人府,无关者不可擅进。若尔等是来参加宴会的,请拿出请帖。”说话的守卫目不斜视,依规矩办事。 项天择颔首、“啪”扇一收,他示意萧达,萧达于是取出请帖予那甲卫,甲卫看后方收兵允行。项天择三人便接着向里,早有柴府下仆等在一旁。 “三位大人请随我来。”穿灰衣的小仆低顺着眼、俯首帖耳,好一副温顺模样领在前头。 项天择等便畅行无阻。 见柴府内院果然大,屋舍间间,假山流水,花园小芜,仆役众多,不时有端盘的下人经长廊过项天择等人身周向某处而去,项天择等亦被领着向那方向——许就是办宴之处。 而数步即挂一大灯笼,是以府内明亮不输白日,项天择一路走来将一切看在眼里、小记在心—— 这处宅子不小,占地广阔,装修也高档,耗费的怕单单凭都护镇抚司使的俸禄是不够的。然人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柴仕优或贪墨点,他能理解,只看一个“度”字罢了。 …… 领了约莫片刻,小仆终不再走,项天择等那时远见数十人,数十张小案、矮凳,案上碟盘、酒杯,便知地方到了,不待那小仆退下,柴仕优早已笑呵呵迎了上来,口中直道: “正主到了、正主到了~!” 在场的其他人也不敢再坐,赶忙原处起身相迎。 项天择也适时显出笑,手中执扇只道歉:“下官晚了、晚了,给掐着点就来了。” “诶~”柴仕优牵过他袖,“晚什么?不晚不晚。” 领人直到挨近自己相邻的一个位置,柴仕优方展手对向项天择向众人解释: “诸位,这便是朝廷新派的替周度副使之都护镇抚司副使黄政了。” “见过黄大人。”话堪了,众人都还未落座,于是躬身向项天择行揖道。 项天择也不便不回礼,由是将扇插入腰处,俯身作揖: “黄政见过诸位同僚,请诸位同僚多多指教。” “好、好、好,”柴仕优身为主家,在双方之间说叨,“都坐、都坐。” 众人便依他话落座。萧达、沈浩远那时奉命站在稍远处,项天择此刻理了理下裳,微讶异这矮凳坐着倒不难受。 便听柴仕优接着从左手处沿着顺序向他介绍赴宴之人——项天择最在意的就是这点,于是留心听去: “中议大夫薛谏,协助柴某处理官务… 上州司农史远,管租税、钱谷、盐铁和桑城财政收支… 桑城知府宋明江,处理百姓讼事。 折冲都尉贾进,管征兵屯兵… 壮武将军孙有为,领一军万人…” 一柱香后在场的大小官员已悉数介绍完毕,什么职位对什么人、什么人对什么事,项天择亦记下了个七七八八。 宴席方才正式开始。 柴仕优“啪~啪~啪”合手三拍,乐工及身着轻盈的舞女便有序上台。 伴着乐工弹奏响,舞女们翩翩起舞。她们面容姣好、身段有致、腰若细柳,事先排的舞亦有看头——项天择身为天子,自是看过了不少宫廷乐舞,只是今日之舞,除去往昔所见妩媚柔弱,更多了几分肃杀、英气,许是临近边疆,连美人起舞亦有不同,给人别样感官。 配四周青翠小林,徐徐清风过摇曳生姿,真叫人心旷神怡、心旌荡漾,柴仕优选的宴席之地却是极好,众人沉醉其间,连带项天择,亦不禁小醉。 欣赏那舞、那美、那景。 殊不知他们一幕幕悉被屋顶上一匍匐躲藏着的少女看在了眼里。 那少女娇俏容颜、二八年华,红扑扑的脸庞、鲜艳的抹唇,打扮不似齐境寻常少女,身着紫色说不出什么纹饰的衣服,头戴一银制的高圈箍,圆挂着一圈极薄的银片,疏疏落落,犹是美致。 但见她向远眺去,眸子里正是接风宴之景。 “什么嘛~”,听那少女小声嘟隆着,“一来就这样宴会靡靡,新来的齐人官看来也不咋滴~。” 第八十章 公子世无双 戌时过去大半,酒宴正酣。 众人都小有醉意,而暖风一熏,醉意更催。围着三面的长廊悬着的灯笼,灯笼受风微微晃荡,笼里的蜡烛燃烧殆尽,早被柴府下人换了一波,是以黑暗中亮堂如旧。 那席上载歌载舞,少女舞后,众人又接着玩起了投壶的游戏。美酒入喉、美食作陪,晚间虽凉意增生,众人心里却烧的火热,他下头兀自热闹,上头却有人撇了撇嘴: “没意思~。” 是那打扮不似寻常齐女的少女,她这会胆子大了起来,不再把大半身子隐在半边屋顶后,转是大大方方坐在了屋脊上,两手撑着、两腿随意甩着,头上戴着的高圈箍围着一圈薄薄的银片,因她动作小幅度得晃荡着,生出极轻极轻的“叮当”声来。她本是听新来的官到了、好奇来看看的,却见下面人喝酒赏舞后又开始投起箭来,便不由得意兴阑珊, “算了,还是回去吧。”少女轻喃道。她两眼仍盯着远处——新来的齐官倒挺年轻,似乎模样也生的不错,却怕是个草包玩意…嗯,用他们齐人的话说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女子轻点了点脑袋,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她自言自语、无意间俏丽可爱模样若是叫哪男子见到,怕是难有不动容的。镜头顺着她目光,场中项天择投得十分准,不近的距离十箭九中,没中的那箭便被罚酒五杯。 但看他脸渐现红意、醉意愈生——喝过的宫廷佳酿不少,这柴府的酒不比宫中,口感略生涩了些,刺辣的轻浮,喝到现在叫他头微有些昏,又隐隐、极淡极淡有些作痛。 而身为主家的柴仕优,似乎不比他好上多少,脸红扑扑,突三拍项天择肩,带着几许“醉意”断断续续说: “黄、黄大人,看、看你带着只箫,你给我们吹…吹一曲如何?如何~~?” 话末还轻捶了下项天择,项天择有些晕乎,咧开嘴傻笑: “箫~你说箫啊~,好啊好啊~~,我吹我吹。” 甫毕,这厮还真取下玉箫,柴仕优看着,眸中饶有深意的目光一瞬即逝,又回复糊糊涂涂、晕晕忽忽模样,对在场的其他人喝说: “大家,大、大家,黄、黄大人要给我们抚、抚曲助兴,大家欢迎~~欢迎~。” 立时便响起噼噼啪啪的掌声,众人大多醉了,一人鼓掌其他人附和凑热闹,柴仕优的话他们也不敢没有表示…便有人吹捧着、打笑着,还没吹,项天择怕已获得了赞誉。 房梁上本快要走的少女看那新来的官要吹曲,突然来了兴致,又坐着不走了… 席上,项天择压了压手,示意大伙噤声,他意满的神情似乎对别人的吹捧颇为受用。 虽他表现的醉意…也确实醉了,但其实脑子尚是清醒,柴仕优叫他吹,他吹就是了。 便不由想到万里外的苏菡和柳箐晗,项天择心里颇为所动,他手拿着箫,神情渐有所收敛,那一刻郑重得似乎不曾醉过,叫别人亦不禁受之渲染,变的肃穆了些。 由是箫声起,那曲调先是平稳,渐而上扬,跟着又低沉下去,项天择选的——是前生华夏他听过的《美丽的神话》,正颇符合他此刻的心境。 对远方人的思念,对与苏菡之间未得进展情感的彷徨、无奈和缠缠绵绵难以诉说的柔情。 …… 项天择微阖上了眼,他吹得如此用心、动情,以致那悠扬的曲调使在场众人无不迷离、有感而生——这是什么曲子,他们此前竟从未听过! 大小官员都不禁震撼,便是武将不精熟文乐,单是这曲也足以令他们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听着听着就会想起自家婆娘或情人,恨不得立即回去诉说一二衷肠。 柴仕优却是更松了警惕——新来的副使抚箫之好令他惊艳,可抚箫再好不过抚箫,那曲中缠绵悱恻之意岂是七尺男儿该有?陷足于儿女情长、男欢女爱能有什么大出息?柴仕优面上无比动容,心里却讽笑狠摇了摇头,不自禁把项天择轻看。 便听曲曲绕绕、弯弯折折,这般熟悉的曲调项天择何止吹过一次?然此情此景、此般状况,却是他迄今为止吹的最好的一次。 所谓之“人曲合一”,莫不如是。 房顶上留下的少女不由听得醉了,她先是怔然,倏而执迷,定定直视着正吹曲的齐官,一颗心竟没来由得、不争气得狠跳了下。 那颀长的身影,温和的气质,隐可见俊朗的侧颜,少女双眸迷离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齐人男子,也从未见过似这样的同族男子,与她相仿的年岁,却能吹出这样情真意切的箫…音能传心声,能吹出这般箫曲的男子,是什么样的男子?怕也只有齐人,才能出这样的男子吧?少女听着沉沦,忽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齐人写的书里,书中说“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那该是怎样的男子?少女曾心想过。如今看来,就是这样一袭青袍、梳整的干净,温润如玉、抚箫奏曲的男子吧… 看少女腿也不晃了,两手无力撑着,两腮上生起了可疑的飞霞…… ……… 欢宴过后,项天择算是真正的走马上任。 昨日酒醉,他今日日上三竿方醒。副使府里虽暂少了些粗使下人,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项天择能将自己的事安排的井井有条,他想都护镇抚司副使管兵权,本意直接去军营转转、视察,然观案上满满的公文,顿时没了心情…还是老老实实坐下处理公务吧。九御林卫连带郭筱自然都跑不掉,项天择命他们同览——一是加快进度,一是他们总需了解上手才能更好得帮他办事。 至于箐晗所给的标志、暗号,项天择昨日吩咐下去后被派出的人一无所获,然此事非急在一时,项天择故也释然。饭总要一口一口吃,路总要一步一步走。只是他的人难免会被盯上,有些事交给身处江湖的天道盟却是不错。 ……… 项天择等安然到了,遥遥万里外与剑陵郡相邻、与洛安有接壤的临淄郡正有江湖中大事发生。 那临淄因与洛安接壤,也跟着沾了点光,洛安日新月异得发展,临淄也是几年一变样,处处生机活力,欣欣向荣了起来。 却怕鲜有人知魔廷总部便部署在临淄郡郡首城翔阳,魔廷教主人到中年,正意气风发、壮志满满时,怎料突中了奇毒卧病在床,魔廷只得收敛行迹避正道锋芒,其少主——魔廷教主之女几番艰险、险丧于三正道之手亲往洛安拍卖场得药,却只能压制奇毒一时,终不得痊愈,危急时正廷中“妙手毒神”归来,一番诊断,方知还需往西北苗彝族取些苗彝人圣药,两厢辅佐、方得痊愈。 妙手毒神医术毒术皆双绝,在魔廷中颇有威望,他诊断一出无人敢予异议,又事关教主生死安危,众人不敢慢待轻待,便立即魔廷中召开大会,商讨往西北人选。 闪跃的火朗照浩大的殿,殿里魔廷中重要人物早齐聚一堂——此为魔廷大殿“阎罗殿”,建在地下抵御正道来袭,所以累年火烛几为不断,但火烛也其实不过辅助,最起作用的却是深嵌在墙体中的颗颗硕大夜明珠,泛着柔和的光,与火烛相印,点燃那近百只火烛就与晴日直接照进无益,熄灭又有如姣好月之光华。 “教主,属下请缨,属下愿往。”观最左边一人踏前一步,抱拳自荐。 他话声落,中处、右处皆有人随后出列请夺圣药。便至越后,似是在场之人无不有替魔廷之主夺药的决心。 而魔廷之主,诸般事皆围绕他来,他却有如没事人一样,安然高坐宝座,只听着下面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置可否、一言不发。 他威严的目光刮过,单看其人,怕绝不知他身受极重内伤——寻常人承受内力肆虐丹田、经脉的苦痛,估摸早已叫喊不跌、满地打滚,头痛欲裂得恨不得立即死了,他却像无那事。 果然,枭雄就是枭雄。 便看他左手边处不远,有一身材曼妙的女子,覆着绛紫色薄纱遮住不知怎样的容颜,只简单斜身站着,却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她即是魔廷主亲女,魔廷少主。 西北、西北,苗彝……女子轻声念叨着,眉间锁着、倏而长舒——那人,可不就在西北苗彝当官? 她岂不正好借此机会去看看他? 不知多日未见,他过得如何,又是否会对她的到来感到欣喜……又是否,也会时常得想起她终不得忘怀。 女子心思因“西北苗彝”几番起落,她双眸放空,怔怔出神,禁不住想起好些事,亦不知过了何时忽转醒,斜过面向座上父亲,一双眸稍抬,声因娇柔,夹着几许撒娇的味,却是坚定请命: “爹爹,女儿也愿往。女儿身为少主、身为爹爹的女儿,于公于私,西北取药一事女儿事必亲为!” 第八十一章 查军 魔廷大会终以少主、左右护法、四堂之一四堂主五人小队为结。那大会告罢,魔廷教主东方宣浩返回后院,其女东方颖跟在他后。 待到进了屋、人少处,东方宣浩坐于椅上,东方颖不再如在他人面前般冷清、高高在上,蹲下身趴伏在东方宣浩膝上,半边脸贴着,娇嗔问去他道: “爹爹~,爹爹叫女儿来,是何事?” “没事爹便不能叫你来了?傻丫头。”东方宣浩宠溺道,他看着趴着自己膝上的女儿,眼中是止不住的爱意柔情。大手抚上了东方颖脑袋,一下一下得顺着,感受指缝间女儿的秀发摩挲。 若说豪杰如东方宣浩,素来冷峻果决,衰败的魔廷经他手焕发生机,得以和所谓正派一较长短,迄今经历过多少坎坷、见过多少风浪,似此般人物何时会温情下来,怕是也只有对他爱妻难产后留下的女儿了——他们的女儿越长越大,也越来越现得妻子的模样。想到他日要将这样的女儿托付给其他人,枭雄如东方宣浩,心里也总有不舍。 东方颖则嘟囔着嘴,微抬下颌、扬起小脑袋,一双眼亮晶晶得看着父亲,继续撒娇: “哪有。只是爹爹现在有伤在身嘛~,女儿岂能打扰爹爹休息?爹爹想女儿,女儿随叫随到就是了。” 东方颖撒娇的模样俏丽可爱,东方宣浩见着手上仍是轻抚,温笑了几声,连道:“好、好。”他笑虽温和却带着长久以来自然形成之恢宏大气,转忽敛了神色,兀得郑重,口气也严肃了几分, “好了,爹不与你说笑了。爹问你,你此去西北,当真只是为了替爹取药?” …… 话一出,东方颖心里骤然“咯噔”一下。她愣了一愣,心想爹爹莫不知道了什么? 便不由得几分羞赧起来,脸上些许红晕,伏在东方宣浩的膝上不说话了。 下一秒心头又突一惊——她、她是在害羞吗?在害羞什么?!不过是小有交情的朋友,又不是她什么人,她怎该如此? 顿了顿,某种难言的复杂情绪横亘在东方颖胸口处,似令她心间一闷。顷刻她又扬起头看去父亲,刹那风情神采飞扬,东方颖笑的无比温婉: “爹爹问了,女儿怎能瞒?为爹爹取药自是头等要务,但女儿还有朋友在西北,女儿也是存了点私心,想去看看他…爹爹不会怪女儿吧?” “爹爹怎会怪我的宝贝闺女?”东方宣浩呵呵道,他怕东方颖久蹲着累,便拉起了她, “是那个名叫黄政的官吏吧。危难中救了你,与你半道结伴同往洛安。” 竟是一语道破 “爹爹知道?”有人显是有些惊诧了。惊诧过后,却有些责怪,又有些释然,挨着最近的张椅子坐下, 东方宣浩回东方颖道:“爹爹当然知道。” “是朝廷的官,年少俊杰,年岁轻轻便能做到从三品大员位置。”他继续道, “爹命人查了他,从前是个地方小官,没甚名望,忽而一跃直上,背景不详。” “…爹爹查的真细,”东方颖闻听吐了吐舌,小小翻了个白眼,嘟囔着隐约些许抱怨,“女儿不就无意认识了个人嘛~,人家救了我,爹爹愣是要把人家祖上三代都给查出来。” 她说的声音小,但东方宣浩却也确确实实得听到了, “怎么,怪爹?”由是东方宣浩问,然问的平和,并无不虞和气怒。 东方颖下意识摇了摇头,忙回:“怎会?” 便拉过父亲的手,她低低又道, “教中这么多事,爹爹几要处理不过来也还这样关心女儿。女儿高兴才是。 那人是女儿中计遭遇埋伏时偶遇,武功高强,着实救了女儿一命,女儿感激他,故而顺道也想去看看。” “看看没甚。”东方宣浩紧了紧又拍了拍自家闺女握他的手,直个语重心长, “他救了你、帮了你,爹爹也感激他。爹听下头人说他长相俊美、武功不凡,你正年轻,教中也不少年轻才俊,爹此前从未见你对谁起过兴趣,倒是对那人似略有不同。 爹爹担心你,所以随便说几句,你也别太多想。只注意不要和朝廷中人走太近,他们的虚伪和装腔作势爹从来不喜欢! 爹讨厌那些所谓正派,可朝廷之险险过江湖百倍! 你如今大了,爹不欲多管你,你多留几分心便是。别的爹不多说。” “嗯。”繁长的一段话,换得东方颖乖巧得点了点头,“爹爹放心。” 她欢颜几度,内心却没来由的烦躁。 ……… 那厢东方颖收整行装,决定要去。万里外的西北云建桑城,都护镇抚司副使府,一屋的人,一摞摞张折。 “大人,公文已处理完毕,下一步、我们该做什么?” “先去步兵营,看看那些兵在做什么!” 道花费三天众人终将堆积的公文审完,大体无非屯兵、兵响、老兵退休、招录新兵……及边境小股蛮胡人搅扰。 那案上满满一空,项天择等身心舒畅。 朝廷规制镇抚司副使手下所管兵丁凡三万人,一万五千步兵,一万骑兵,五千弓箭手,分步兵营、骑兵营、神机营三大营驻扎,管理三营的分为壮威将军、壮武将军、壮谋将军。 项天择早有心去各大营视察练兵,眼下既无事,他便带着萧达等御林卫轻装简从、便服出行,也不另行通知——他要的即是突袭。 由是十人十骑,郭筱被留在府中,项天择等两脚插放马蹬、腿弯一夹马肚、鞭一打,马嘶昂一声、速度立快。好在副使府非在闹市,三营又俱在城郊,车马无堵、行人无扰,项天择等畅行由是痛快,几鞭子不吝惜得抽下,良驹便显现出了它们本事。 街上艳阳高照,以项天择为首众人皆是一袭黑色劲衣,似压抑克制可马背上的人一举手一投足又实霸气非常。 周身被照的火烧火燎——黑色最为吸热,可项天择却不觉,他心中痒痒的很,他大齐的兵,究竟会是个什么模样?项天择翘首以待,脑中念头不散,如猎鹰盘旋苍穹。 …… 镜头切至都护镇抚司使府,柴仕优正处理公务。今年收成不好,朝廷那边虽可供足,他自己却无多少结余,这令其微有些烦心,面上便不禁严肃,阅好的公文放到另一垛的动作都是“啪—”的强烈,伺候的下人因此噤若寒蝉、提上十二分精神。 倏忽府上主簿杨善忽进到屋里,沿着边沿走进向柴仕优附耳道去,一手侧在二人耳口交处以示秘密: “大人……”说得匆匆,极小声极私密。 柴仕优应他声停下,手上公文正开到一半,“哦?”闻言斜瞥去、语调上扬起了兴趣。 “大人,您看,可要~”杨善继续请示,他话未完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 柴仕优却轻笑,眸中闪烁着什么、晦暗不明,摆了摆手、微讽道: “不急,随他去。他初来,我倒要看看他有几斤几两。” …… 那厢朗日当空,大半时辰后项天择等人经一番驰骋,总算临近三营之步兵营,背心实已被烤灼出了汗。 三营皆处在城郊,背后数里处即是深山,本该草长肥美,那步兵营许是因操练之便,周遭杂草杂树皆被除尽,光秃秃的只有木桩做围的大营,中有帐篷数百,而每个帐篷住二三十兵丁。 项天择等人放慢速度、驱马近时,观正是白日,营中却不见操练之兵、不听操练之声,守营的六兵丁松松垮垮,远瞧连身上所穿军服、所戴冠巾都不甚平整,武器贴在怀中,两手抱胸,大张着嘴似是在打哈切。 项天择瞧了即心生不悦,他马暂停,人踩着蹬、手执着辔头,来回徘徊了两三圈。其他人瞧皇帝一脸肃穆,不敢言语。但看须臾皇帝腿一打马肚,极速冲了出去,他们忙也击鞭跟了上去。 转瞬即到步兵营前,那守营的兵丁见突有队骑马的人来,打了一激灵,顿时清醒了不少。 “尔等,尔等是谁!此兵营重地,快速速离开!” 铁戈一横,戈尖直对项天择等人,一兵丁警戒道。他跟着向同伴打去眼色,守营众兵丁中一人见状就要跑脱——怕是要传递消息。 “拦住他们!”项天择立厉声下令。 萧达、沈浩远即二马当先,抽出腰间佩剑往欲跑兵丁脖上一架,冰冷锋利的剑锋贴着皮肤,兵丁顿额上冷汗涔下,吓得半字不敢说。 项天择在马上冷道:“吾乃新任都护镇抚司副使黄政,今特来视察军营。尔等勿得多言多动,乖乖跟在本官后头,否则休怪本官处置!”话罢翻下马去,萧达等亦随同下马。 六兵丁听是新任副使,心中俱是一震,只得噤声跟在后头。 一行人便正式向军营里去,马系在大营入口柱上,那六个兵丁则被十御林卫围在中间,防止他们走露消息。 只可笑朗朗白日、偌大军营,中有极大片空地,备置枪刀剑戟的演武场,放眼望去竟愣是不见一人操练。一个个占地不小的帐篷、厚厚的幕布,瞧不见里面人身影,也听不见里面人动静——到底在做些什么?不目睹不耳听是无法得知了。 但看项天择面色如常,实则心中烧的火旺愈怒,压着六个兵丁往那些帐篷走去。 第八十二章 整军 如此,步兵营中众人先向左手边离的最近的营帐走去。 看那营帐的布门放下垂落,厚实的围布使得朗日下项天择贴着围布印出的人影都不那么明显——又或是里面的人根本无心在意。 但听喧嚣做沸、人声叠起,充斥在项天择耳边的,尽是糙汉子粗犷的嗓音、浓烈的方言和刺耳的大笑。 “大,大,大!” “小,小,小!” “四四六,开。大!” “哈哈哈,好好!老子赢了,快、把银子给老子送过来!” … 无疑是在赌钱了,一个个笑的格外畅怀。十御林卫虽武功不及项天择,离得也稍远,但这点耳力也还有,听得帐内动静,犹疑担忧不定——皇上面上沉着、嘴上不说,可此刻心中怕是波涛汹涌,里面的人莫不倒霉了?! 便等着场暴风雨降临。 熟料项天择不动声色,顿了顿又继续向下个帐篷走去,留后面的人稍面面相觑,想圣意难道是要听完这数百个帐篷再行定夺?思忖间也只能继续跟上。 那第二个帐篷也没令他们失望。 “哥俩好啊,并蒂莲,两家好啊,双喜临门!(八匹马哇、八大仙、八大寿!)” “…哈哈,张二麻子,老子又赢了,给银子给银子!” …里面的人一样不亦乐乎。 项天择又领人继续往第三个帐篷,一听——倒是不赌钱了,却是喝酒玩女人了。 “俺跟你们说,城里那个醉红楼,就那个小翠,那娘们、那滋味,是真tn的不错!俺魂都要被她勾没了,等这月领了钱,俺立马就找她逍遥去!” “哈哈,你这身板,那娘们还不给你弄死~,你可得diao下留情~。” “就是就是,不过那什么小翠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也给我介绍介绍~!” “想的美!俺一戈剐了你!” …一个个很是粗陋。项天择听着脸色越发的青,可仍继续往后营帐走去。 ……… 数百个帐篷下来,巳时已过,从项天择等入营到通查完少说也花了两个时辰。 身上的黑色劲衫在日光下已然湿透,心中的怒火却是抑止不住的膨胀。 偌大步兵营,一万五千人,数百营帐,竟有大半人不知所踪、跑了不在军营待命!余下的人也是不堪的很,要么公然聚赌、要么谈论吃喝嫖,就连堂堂一营将军也是躺着睡大觉! 项天择简直怒不可遏,他直奔主营帐,帐后是一张边关地图立着,帐前是一沙盘模型,帐中心躺椅上但看壮威将军唐绍头盔放在一旁,自个和之前被看时一样、仍在安眠,项天择走过去一脚便踹了上去,直踹得人仰椅翻。 那唐绍受痛陡然惊醒,眼一睁火冒三丈,爬起来就要看是何人如此胆大,定定瞅了见是柴大人宴请的那位新副使,心中顿一个激灵,岂敢再发火?有怨也憋着,戴好头盔,讪讪直笑: “啊,是新任副使大人,副使大人怎的来了,也不派人通知。” “跟我出来。”项天择面无表情,语气十分冷冽,甚可称得上冷酷,“把那些士兵都给我叫出来。” 话落即出了主营,御林十卫跟着,唐绍见被他们围在其中的六个守营兵丁,心中顿时了然—— 怕是,来者不善啊。 但又想不过是个新来的家伙,不知规矩,万事有柴大人在,他担心个什么?便讥笑了笑,随手抄起个锣槌,跟在后头。 待出了营,唐绍立用槌将那锣大力一敲,“浜~”喧嚣的锣音一起,营里稀稀落落有了反应,陆陆续续有些人出来。 唐绍本不急,集合时候就是如此,但场上有个黄政坐着,总归担着副使的职,他想也不能太不给脸,大家面上不好看,都难做人。 便看那些兵丁慢了,“浜浜”又是连敲了几下锣,扯着嗓子喊道: “tm的都给老子快点!没吃饭啊,没力气啊!” “快点,快点,别tm的跟着娘们似的!” …… 唐绍极力催促,小一刻钟后各营的兵总算熙熙攘攘的全部出到操场,却也仍随随便便得没个样子。 项天择可谓是急耐着性子等着,看在的兵集合好了也都站没站相,站得极不整齐,身上军服歪七扭八、松松垮垮,头上冠巾也是斜包着,甚至于包不住、都给散了,有些想是跑得“急了”,还在队里暗暗整理行装。 军纪松弛、轻慢可见一般。 “都给我站好!!” 这般一直冷眼瞧着,轮到最后,项天择忽而运功大吼,他极蕴内力的嘶吼,被他以深绵内功传得辽远。 足以将场上那些大汉一个两个震得发愣,唐绍亦是惊了一惊——这新来的副使似乎还有一手,看来不能太轻视…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爷还被这毛头小子拿捏住咯?! 奈何唐绍,怕是忘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了”,黄政接下来做的事,是他怎样也没想到的程度。 便听苍穹下,新任副使纵声言道: “吾乃,新任都护镇抚司副使黄政!替的是前任周副使的职。今日便衣视察,本欲见诸位长空下奋力操练之景,见诸位、拼搏不畏外敌强悍之志! 岂料所见与本官期待相差甚远!朗朗白日下本官不明,诸位为何羞躲于帐内?看本官年岁不比得诸位大,马不停蹄万里自京师来,积累公务一处理完毕,尚黑色劲衣,往来奔波浑身早被汗水浸透,遍历六百八十余帐,尔等或赌博或吃喝嫖,更有甚者直接不在军营内!” 一举将那些兵丁震住,项天择继续说什么才能让那些老油条注意。他说的有情动容,忽而四指合拢、食指戳去地面,声音更洪亮、浑厚,内力更是经经脉输送更多, “尔等是兵,然本官万分替尔等汗颜!如此嬉戏玩闹,何以再能安然自得的吃着皇响,何以抵境外蛮胡铁骑!你们的亲人生活在这片土地,祖祖辈辈长眠于此,你们不努力,死你们一人是小,受辱的尔等之亲人、同胞是大! 吃喝嫖赌岂还存半分军人的精气神!浑身上下哪像为国而战的战士!尔等如此,一上战场岂非送命?本官轻蔑至极!此等军人、此等军营,何能不改!何能不惩!” 所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形容项天择此刻颇为合适。他目光寸寸剐去,多数人只觉心中一块大石忽压上,本就因上下级之分不敢直视,更因得他此刻话语、语气而逼得头垂得更低了些——非是被说动,毕竟这些军中油子,恶习形成已久,怎会三言两语就被打动?但惧却是有几分的,素来“民不与官斗”,“副使”对他们这些兵丁来说还是颇为威严,然在场数千人中总也不乏脾性大的、桀骜不驯的,头虽低了,却撇撇嘴不以为意。 “壮威将军唐绍!” 一番即兴慷慨激昂的陈词后,却听项天择忽急促叫道唐绍,唐绍未料,怔愣了下,他斜站在众军最前、与项天择所在位置相对,顿了下忙弯腰抱拳应道: “在~~末将在~。” …莫不是要对他出手、拿他立威?唐绍弯腰同时,心里小有点慌,可想想此人新来怎及他在军中立足长久,能把他怎么样?且还不得暂什么事都指着他?总得对他客气些、留些情面不是,他等会听训、稍微配合配合就是了…思着思着唐绍便忽大有底气无所畏惧,浑身溢着种懒散的味,叫项天择眸中杀意一逝。 “壮威将军唐绍,” 奈何与唐绍所想远不同,项天择并不打算对他留情。 “尔玩忽职守、白日酣眠,有渎职之罪,你罪一也;又本该督促将士操练,你却不查,致将士离营多半,余者营中聚赌、吃喝玩乐,此为监督、领导不利之过,你罪二也。双罪并罚,然本官初来,不予重责,命罚俸半年、领杖二十!” 甫毕,项天择即看去左右,跟随他来的御林卫自听他号令,随意便出来两个人行刑——军中找两根圆木棒当然容易,二人一左一右向唐绍逼来。 唐绍额头两侧骤开始流下汗去——杖打二十,还在这些兵面前?! …叫他在他们跟前威严何存?!以后还怎么领导他们! 好哇,小子有种。一刹那,唐绍把项天择彻底恨上了。被一个初来的毛头小子责罚,更让他心里止不住得气! “不可以,不行!” 可被抓到现行,从头至尾确是他错,在等级比他高的官前叫他如何反驳?唐绍只得暂时服软,“扑通”便给跪下了,心不甘情不愿急忙认错, “大人、大人,确是末将的错,确是末将渎职又监察不力,末将下次再不会了、再不会了!请大人再给次机会、给次机会!” 唐绍呐呼,项天择眯了眯眼——他终究出来乍到,罢了,还是不要太绝的好。 便压了压手转命道:“好,唐大人既如此说法,那便杖刑除去、罚俸半年。” “谢大人,谢大人。”唐绍无奈,只得连连抱拳言谢。但心中的愤恨与耻辱却随着他那声声“谢大人”不断加深。 想他如此低头,这黄政也该作罢了吧!可偏偏“黄政”不如他所愿。 项天择眼见场中众士兵虽霎那头扬起、眼睛瞪得大大的,似对他一来便罚了他们将军颇为惊讶,也似感触,但这远远不够。 收服这些老兵油子的心,岂能只靠权势,单以权势压着他们高高在上的将军服软?更得靠实力说话! 道今这一趟下来,项天择也正好身上痒痒了,是该找个人动下手了——他暗忖。 便走到演武场,从旁陈列的兵器中“噹”随手扔了把铁戈出来,目光灼灼,当众宣道: “本官在此,尔等若有不服者,上来与本官一战! 若不服敢上来,本官尚敬你是条汉子!若不敢上来在下头唧唧歪歪、在背后议论,本官看你是个娘们!” 第八十三章 整军(2) 对数千人宣战,项天择自有他的底气。浩日下但看他双腿微分开与两肩齐,左手自然贴着身体垂放,右手则背在腰际,一身黑衣衬得英武不凡、神采奕奕,于这些兵丁,他们这位新来的副使大人虽年轻—— 却有着和以往所见数位副使都不同的韵味、气质…该说自信,对了,就是很自信!有着单单看了便会让他们这些粗人肃然起敬的独到之处。 “难道,没人想上来与我一战吗!如此,我就当你们都服了我,日后按我的方法操练,谁敢叫苦喊累,我第一个对他不客气!” 盏茶功夫后未见有人上台,地上铁戈可以想见戈身必是被日光照得发热,项天择又再呼道。他说得十分有力,话中挑衅、轻蔑,下头兵丁却依旧畏畏缩缩,有的跃跃欲试,想上看别人没上又不敢上。 奈何人或许总想要他人做第一人、做探水者,数千兵丁中有你看我、我看你,暗暗推攘怎么也不上的。 尤其是不小心对上项天择的严肃神情、灼灼虎视,更是心里一怯。但自觉“艺高人胆大”的在数千人中也总不会稀缺,项天择再次宣战后隔了小会儿,从队伍中间出来个大汉。 “小人牛二宝斗胆,请与大人战!” 大汉出列躬身抱拳道,随即向台上去。项天择远看他,见他不知是什么基因、吃什么长大,个头十足的大,孔武有力。四肢粗壮,合身的军服遮掩不了他身上的块块隆起——这般信心十足的与他战,怕是凭借这身大块头在军中无往不利吧,项天择暗想。 那厢大汉已上了台,带着众人的期待和观望,又或幸灾乐祸、等着落井下石。 而被罚俸半年的唐绍虽免去“杖二十”,但那份众兵丁前的屈辱却让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此刻见有人上台——是牛二宝那家伙,他听过他,力气很大。唐绍巴不得牛二宝能让黄政那厮下不了台、当众出丑,叫那厮好好体会体会他现在的心情! 所有人或怀着这样那样的心思,都齐刷刷对台上投入了不小注意。 看牛二宝那家伙难得懂了些礼,又弯下腰去,粗声粗气老实道: “小人牛二宝,与大人战不敢用兵,请徒手斗。” “随你。”项天择应。两腿叉得开了些,双膝微曲,已是摆开了架势。 …… “大人,小人来了!” 隔了会儿牛二宝见项天择不动手,心道想是等他动手,便也不客气,招呼了声挥拳向项天择冲来。 只是终是副使大人,牛二宝有所顾虑,第一拳就并未使出十足的力,但那硕大的拳头仍是不可小觑——来势凶猛,一砸上去怕就是一个坑。 众兵丁见势都不由禀声敛息,全身心关注战局,莫名期待着那拳能打中,但又觉怕是打不中, 便看新来的副使轻巧得往后拉开步子,手抓上牛二宝打过来的手,竟是向前一引、借力打力,脚下同时跟前一绊,牛二宝五六分的力气被全用在自己身上,一个不备就被项天择轻松摔倒,快的也不过几个呼吸之间。 众人心底不禁一片唏嘘——牛二宝那家伙,他们中少逢敌手,这新来的副使大人还真有几分办法。 顿时,对项天择就起了些敬意。 而牛二宝彼时正被摔了个发愣,尚有些迷糊,不懂自己怎么这么轻易的就着了道,晕乎着呢,新来副使大人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本官若是敌人,现在你就是一具尸体!平时玩的热闹,战场上个个不得送死!” …仿佛听见了军营里那些家伙的嘲笑,又被副使一说,牛二宝脸上火辣辣得挂不住。 “再来~!”他狠捶了下地,不服气得继续。 “好!”项天择爽落道,“本官就让你输到服为止!” …… 半时辰后,牛二宝早被打的没了力,鼻青脸肿、惨兮兮的。笨的、巧的…各种他牛二宝能想到用过的方法他都试了个遍,愣是没伤到副使分毫——甚至牛二宝都感觉,若是副使愿意,他连他身都近不了、沾不了。 输到这地步,牛二宝也是真服了, “小人,小人输的心服口服,愿受大人任何责罚。”嗓子都干的、哑的要说不出话了。 项天择却是笑了,虽笑得很轻,可明明白白得笑了。 “好了,”他道,“本官从未说过要罚上台之人,你且回列去。” “谢大人。”牛二宝也不矫情,副使大人说不罚叫他回去,那他就回去,遂深向项天择弯腰行礼,返回列里。 项天择又接着看去兵丁,继续宣战: “还有不服者~,可如牛二宝,上来与本官一战!” 额上、腋下、背后…身上处处都已细汗满布,场下兵丁都着实热得慌,项天择在场上仍稳当当站着、气定神闲。 唐绍想他出丑的想法没达成,心里更躁更恨,希望更多人上去,最好一次上去一群,他看他怎样对付! 只是一个牛二宝被打的处处挂彩、毫无还手之力,其他的兵哪还敢上去?有点想的,也掂量掂量自己…终也没再上去。 单单便露这一手,项天择是成了,大大震慑了那些兵,使对他已然敬畏大过滋衅。 “可有再要挑战本官之人,上台来!” … “上来!” …… 再是几番宣战,依旧无人应。项天择不再多问,他接下还要去骑兵营、神机营,步兵营已废了他太多时间,项天择再不耽搁,复向众人宣道: “本官初来,今日所见既往不咎。明日,本官会带上名册,一万五千人本官会一个不纳的点出!望擅自离营者及时归营…倘明日还有不到者,立即从军营除名!” 项天择说得严厉,他威森目光扫去,那些兵丁莫名重视——这新来的副使,一点都不像嬉戏玩乐的模样,身手上也不似好欺的, 人到底尊崇实力,军营更是如此。 …… 项天择等从步兵营离去时,那些兵丁久久没回营帐,眼看着这位新来的长官离去,期待又为剩下的两营默哀。有有心的,则是赶紧前往两营通报,想着提醒他们小心——但其实心里清楚,这个时候怕是提醒也没什么用了。 ………… 便直到天色彻底黑了,项天择等才从最后的神机营返程,十人各手举着从营中拿来的火把,一手照着亮、一手拉着辔头悠悠驾马。 四野的杂草摇曳、陷住了那些马蹄,马随驱马人的心意运动快慢,慢慢踏着——显是马上坐着的人的心思并不在马上。 项天择回想他在后两营所遇情景,骑兵营依旧慌张,壮武将军孙有为表现的不比唐绍好几分;士兵则三三两两散外、大部分在里,在外的闲晃、胡乱打着杂花杂草,在内的无外乎吹牛、聚赌,仍旧无军人样;而战马像蔫了的茄子般,无精打采找寻青草啃食,大多虽没瘦到皮包骨,也并不膘肥体壮。 项天择按着步兵营路数来,孙有为自然当罚,众军自然得摄——他自己并不精通骑术,带来的御林卫中却有这方面不错的,便让他战,连着几个自负能力不错的士兵接连被挑下马去,骑兵营的士兵凛然起敬, 论军中,总是以武服人,项天择观时候到了,重申了他在步兵营中说过的话,而后不耽搁不停留向神机营去。 神机营则显然被通报、有了准备,五千士兵装出样子在场上射箭操练,壮谋将军周克甲胄在身、在旁训诫指挥。瞧着项天择来,恭敬行礼挑不出错。 项天择自不好再责罚他什么,但以武服人的路数不变。便改考教军中人本事,他不擅长就依旧从随行御林卫中挑了个擅射的。 马上开弓虽不能百步穿杨,那御林卫力压这些兵丁的本事总还有,无论如何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能让这些士兵小看了他!否则何以好好统领、使政令实施? …… 一天就耗在了三大营中,甚至连饭都来不及吃,余下点兵的事则依旧安排在第二天… 忽何时项天择打了个激灵、骤然回神,看四野城郊茫茫,他忙夹紧马肚,速度快上几分,火把上的苗子遂闪着、若隐若现,野外耳边总免不了传来这样那样的野物鸣声。 众人赶紧向副使府去,好在火把照的亮、映着周围,不致漆黑的夜、他们又一袭黑衣什么也看不见,只晚间凉风嗖嗖、各种怪鸣,静下心来似真几分莫名寒意。 ………… 便不知何时返回桑城,然天色早晚,城已宵禁。城门紧闭,城楼上的守卫看一队人马立即严声喝止: “站住,尔等是何人!城门已闭,不可轻入!” “我乃新任都护镇抚司副使黄政,视察军营故而晚了。此为令牌,你看仔细了放我进去!” 项天择大声应他,高举副使令牌。那问他的守卫听他这样一说将信将疑,末了城门开出条缝、守卫派出个小兵,小兵上前接过令牌,细细摩挲观详,才向守卫复命道: “大人,是副使令牌。” 守卫回他:“既是,自当放人进来,副使大人请。” 须臾城门大开,项天择收好令牌,和御林卫驱马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