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之上》 第一章 智能一号 时间已经是傍晚。天京大学理论物理研究中心的某个房间里，许正华放下手中笔，有些疲倦的站了起来，踱步来到了窗口，望着天空怔怔出神。 身为现代物理学最为着名的研究者之一，在量子场论，数学，m理论等都具有深厚造诣的科学家，他的工作一向很繁重。此刻，就算是在休息，他的脑海中也一直在习惯性的思考着某些或许整个世界都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艰深问题。 这句话并不是夸张，而是现代科学发展的已经太过精细，除了一些热门领域有许多人在研究之外，一些较为冷门的领域，往往整个世界都只有寥寥几个研究团队在研究。有的甚至连一个团队都没有，只有一些科学家个人在进行研究。 许正华所研究的方向便是如此。这个被他自己命名为“特异m理论”的研究方向，截止到现在为止，整个世界上也就只有他带着几个打下手的研究生在做而已。 当初他选择这个被科学界普遍不看好，认为是死胡同的研究方向之时，有许多人都对此表示出了遗憾，认为这会浪费他天才般的大脑。甚至能招到研究生也是因为他以往的名气。 但许正华一直坚信，这个方向，才是探寻宇宙真理的最正确道路。 便在他怔怔望着天空的时候，一颗以往从未出现过的闪亮星辰突然出现，进入了许正华的眼帘。 这很奇怪。 许正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便在夜空中忽然多出一颗星辰不久之后，数千公里之外，首都市此刻正是白昼。熙熙攘攘的人类广场旁边，文华宫三号门前，一名尽职尽责的守卫严肃的拦下了一名试图进入的青年男子。 “先生，你没有证件，不能进去。” 文华宫是一大片山水湖泊，以及现代建筑的统称。这是地球政府的驻地，是整颗地球，整个人类文明的绝对心脏。 那名被拦下的青年男子模样阳光帅气，脸上总是带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地球政府元首谈。” 守卫仍旧面无表情：“你不能进去，请立刻离开。” 青年男子脸上仍旧带着笑容：“很好。唔，就三关市吧，三关市因为你的拒绝，将会在半小时后毁灭。” 说完，他转身离开，在不远处一处长椅上悠然坐下。 此刻阳光仍旧明媚，旁边游人仍旧熙攘。 研究中心这里，许正华仔细望着天空中那颗忽然出现的星辰，心中闪过了许多念头。 它不是流星，因为它很稳定。它也不是行星，因为行星不会忽然间出现。且一颗如此明亮的行星，必然意味着足够巨大的体积和质量，这样的话，它应该早就被发现了才对。它也不是彗星，原因同上。 综合分析，它极有可能是一颗超新星。 一颗遥远深空处忽然爆炸的星辰意味着许多物理信息，此时此刻，地球上应该有许多科研学者正在因为这一突发事件而陷入忙碌。但这与许正华关系不大，观测结束后的观测结论自然会有人交给他。 三关市是一座中小型城市，总人口约四百万。此刻，市民们一如往常一样工作生活着。但在忽然之间，伴随着天空中忽然出现的一团耀眼光芒，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 端着餐盘的侍应生忽然倒下，佳肴洒了一地；相拥亲吻的情侣双双倒下，抱着对方的手臂无力的摊在了地上；欢快的小狗来不及发出一声悲鸣，便瞬间倒下，它的主人也软倒在了地上。 无人控制的汽车猛烈相撞，轰然起火，地下列车轰鸣前进，车厢之中满是乘客的尸体。 那团耀眼光芒一闪即逝，但就在这一瞬间之中，三关市所有生命却已全都死去。包括人，包括宠物，野狗，野猫，飞鸟，细菌，病毒…… 全都死了。 它变成了一座鬼城。 此时此刻，人类广场之上仍旧人流如织，一片祥和。 此刻，一名坐在那名年轻人旁边的游客翻着手机，忽然间满是震惊的自语了一句：“三关市发生不明事件，目前还没有发现幸存者？” 听到这句话，那名阳光帅气的青年人脸上笑容便愈发浓郁了。 这条消息如同裂变一般迅速的传递着，甚至连之前拒绝了那名青年人进入文华宫的守卫也听到了。 他转动着脑袋，在广场上慢慢搜索着那名青年人的踪迹。当他看到仍旧悠闲坐在长椅之上的目标之后，瞳孔便猛然缩紧。 思考几分钟时间之后，他拿出了别在腰间的对讲机。 十分钟之后，大批警察悄然赶到，天空中也开始出现直升机的身影。 一种莫名的凝重气氛开始在广场之上蔓延。 游客被疏散之后，一队警察才向那名仍旧坐在长椅之上的俊朗年轻人走去。 “先生，你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年轻人笑道：“我很想跟你们走，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除非你们不在乎另一座城市也被毁灭。” 几名警察神色剧变，甚至有人下意识的举起枪械瞄准了他。 但他脸上仍旧满是笑容。 为首的警察拿起通讯器低声说了些什么，片刻之后，道：“你想要做什么事情？或许我可以帮你。” 年轻人指了指前方的文华宫：“我说过了，我需要和你们世界政府的元首谈一谈。” 请示一番之后，那名警察说道：“请跟我来。” 年轻人起身，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之下，向文华宫三号门走去。而就在之前的片刻之中，已经有十几辆外表平平无奇，内部则有各种精密探测设备的厢货车停在了大门两侧。 而在他离开之后，之前他坐过的那条长椅，以及他踩过的地板，接触过的东西，都被以最快的速度取走。长椅旁边的空气标本也采集了十几处。 他径直走进了三号门，这一次，警卫并没有阻拦他。 被紧急启用的末日一号基地之中，一份最新的报告摆在了元首面前。 “目标并非生物，而是机械造物。” 元首眉头微微皱起。 这意味着很多东西。 一台从外表看起来与正常人类丝毫没有差别的机器人，与瞬间毁灭一座城市一样，都意味着远超人类世界的科技。 文华宫三号门，在那名警察的带领之下，模样阳光帅气的机器人青年最终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小房间。 许多细节都显示着这处小房间刚刚经过仓促的施工，譬如裸露的线缆，翘起的铁皮，未完全钻入的钢钉等等。但他视若不见。 小房间布置简单，大的家具只有一张大书桌，上面摆放着一台电脑，书桌面前是一张椅子。 “元首无法与你面谈，你可以通过视频连线的方式与他交谈。” 机器人青年笑道：“可以。” 警察离开，且严密的封锁了这处房间。机器人青年则轻点鼠标，一张略显苍老，不怒自威的面容出现在了年轻人眼前。而与此同时，末日一号基地中，元首，众多智囊团队成员，众多官员，以及其余基地的政要、科学家、智囊团队成员们面前，也出现了机器人青年的面容。 “地球政府元首，你好。我是智能一号。” 智能一号这个名字清楚无误的表明了这名年轻人机器人的身份。似乎他对于这一点毫无隐瞒之意。 视频画面之中，元首缓缓道：“你代表谁而来？” “我代表救世者文明而来。” 当“救世者文明”这五个字出现之后，不知道多少人心中生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你来地球，想做什么？” “向你们宣布一件事情。从现在开始，你们人类文明就是我们救世者文明的附庸了。” 元首眼睛之中陡然闪过一抹怒气，但瞬间平复。 智能一号则淡淡笑着，继续说道：“毁灭一座城市，只是一次小小的武力展示，避免未来会出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元首沉声道：“你想从地球得到什么？” “资源。天量的资源。等提供了足够数量的资源之后，我们会离开。” “你们来自哪里？要去哪里？你们是如何发现我们文明的？你们……” 他还未问完，便被智能一号打断。 “你无需知道那么多。” 元首的声音愈发冰冷：“我们需要一些保证。” “保证？” “提供完你们所需的资源之后不会灭亡我们的保证，以及……提供资源的过程不会太过伤害我们文明的保证。” “我可以给你保证。” 智能一号打了个响指：“好了。” 他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似乎只是在说一些玩笑话。 但仅仅几分钟之后，末日一号基地之中，一条信息便到达了元首耳中。 “黒洛斯市在几分钟之前断开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首位目击者报告，他看到了许多尸体……” 元首手臂青筋暴起，视线中满是愤怒。 智能一号笑容可掬：“地球政府元首，你还需要保证吗？” 第二章 求助 面对智能一号的询问，元首沉默不语。 智能一号没有等待元首的回答，只是淡淡道：“你们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考虑，我会在这里等你的答复。” 研究中心这里，许正华仍旧在望着天空中那颗星辰怔怔出神。便在这个时候，两名军人忽然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许正华微微有些疑惑。 其中一名军人拿出证件向他略微展示了一下，之后立刻道：“许正华？天京大学物理系教授？” “是我，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军人将手提箱放到桌子上，打开，取出了一台十分厚重，与当前以轻薄为美风格截然不同的笔记本电脑，十分迅速的调试了片刻，便向许正华示意了一下。 “你去看一看便知道了。” 许正华有些迟疑的来到电脑之前，那两名军人便极为快速的走出房间，将门关上，守在了门口。 许正华坐在小桌案前，操纵鼠标点击了一下，一张他十分熟悉的脸庞便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世界政府科学部部长。 “正华，现在有一件影响到我们整个文明命运的突发事件，如何处理，政府需要借助你的智慧。接下来我会播放一段此事的纪录短片，我们科学界的线上会议室也已经开通，你随时可以和大家交流。同时，如果你有任何想法，任何看法，都可以直接与我联系。” 许正华敏锐的注意到了“科学界的线上会议室”这个说法。这似乎意味着，其余领域也有类似的布置。 政府所需要借助智慧的，似乎并不只有一个科学界。 许正华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来不及询问一下部长，通讯便匆匆切断。之后，一段短片开始自动播放。 他看到了一名阳光帅气，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的青年人。 短片很短，只是介绍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以及截止到现在为止人类政府已经获取到的一些信息，譬如三关市和黒洛斯市所有生命确认已经全部死亡，以及救世者文明、智能一号之类的事情。 当看到三关市所有生命全部死亡这一条消息之后，许正华瞬间站起，双拳紧握，青筋暴起。 他自小长大的孤儿院便在三关市。 终生未婚的老院长自小将包括许正华在内的孤儿当做自己孩子一般看待，悉心照料着孤儿们长大，在许正华心中，老院长实在是父亲一般的存在。 每次过年，许正华都会回到那处孤儿院，与老院长，与新入院的孤儿们一起度过，从未间断。也只有在那个时候，许正华才会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也有所寄托，并不是无根的浮萍。 可是现在，三关市所有人都死了。 无边的愤怒，仇恨，悲凉等情绪涌上了许正华心头。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新的聊天窗口再次跳了出来。 科学部部长那张略显疲惫和凝重的面容再次出现。 “正华，我刚想起来，你的家乡便是三关市对吧？” 许正华恍若未闻。 “对不起。”科学部部长轻叹一声：“这次的任务，你可以不用参加。” 许正华低头，眼睛血红。 “不，我会参加的。” 科学部部长定定看了许正华几秒，最终点了点头。 通讯切断，许正华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 他将心中一切情绪全都压制了下来。这很难，但他必须做到。 他竭尽全力的放空自己的思绪，将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信息之上。 “外星人？附庸？资源？……” 他心中浮现出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但面前所有的事情却都在告诉着他，这绝对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真正正的发生了。 身为当今时代最为优秀的科学家之一，许正华也设想过人类文明与外星文明接触的情况，他设想过许多种可能，但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简单，粗暴，直接，强硬到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或许，科技差距大到一定程度，实力差距大到一定程度之后，简单，粗暴，直接，强硬，才是最为高效的沟通方式。 而数百万条人命的灰飞烟灭，已经证明了这个自称为“救世者”的文明的强大。 那是数百万条人命啊…… 那是数百万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情有爱的人啊…… 他感觉到自己一颗心再度开始了剧烈的砰砰跳动，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刚刚平复下去的情绪也开始有些控制不住。 他意识到，就在这悄无声息之间，就在这全世界大多数人都毫无所觉的瞬间，整个世界，已经和以往不一样了。 足足过了十几分钟，许正华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去悲伤。 此刻人类已知的所有资料已经全部摆在了自己面前，而自己的任务，便是和被世界政府选中的其余卓越者一起，依靠智慧，尽可能的寻找出对人类最为有利的那一条道路。 在开始思考之后，许正华立刻便做出了一个判断，那便是，这个所谓的救世者文明降临地球，只为获取资源的说辞，其可信度无限度接近于零。 原因很简单，地球上的一切，在宇宙之中都不算稀有。如果一个文明可以跨越恒星际间的茫茫太空降临地球，结果却只是为了资源，这实在无法想象。 以此为基础进行思考，如果不是为了资源，那是为了什么？ 一个简单而明了的结论出现在了他面前。 获取到资源的力量。 文明所需要的资源并不会直接摆放在宇宙太空之中任人予取予求。开采，精炼，加工等，都需要相应的力量。 或许，人类文明所拥有的力量，才是这个所谓的救世者文明所看重的？ 但对于一个可以跨越恒星际之间遥远距离的超级文明，它们会缺乏这种力量吗？ 这是一个矛盾。 它们究竟想做什么？ 许正华想不明白。 但身为一名科学家，他并不认为这个宇宙之中存在智慧所无法理解的事物。 救世者文明此刻行为的背后必定隐藏着相应的动机，现在人类无法理解这个动机，不知道救世者文明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不代表未来也无法理解。 就像是，相对论被提出以前，人类文明必然无法理解一系列对铀元素的提纯、加工等作业，不会知道这是在做什么。但相对论提出之后，人类很快就会明白，这是想要制造原子弹。 这种情况，或许与现在的情况有相似之处。 于是，许正华想起了自己提出的，尚未得到主流科学界认可的“特异m理论”。 对这一套理论的研究尚且处于十分初级的阶段，但它已经隐隐预示了一种天翻地覆般的可能性。在这套理论的体系框架之中，必然有许多东西会被推翻，许多被人们广为认可的东西会被证伪。 宇宙很可能并不是现代科学家们认为的模样，而是另一种模样。 它预示了一个全新的宇宙，预示了一些在现有理论体系之中并不存在的“变化”。而救世者文明忽然间降临的真实目的与原因，便可能隐藏在那些“变化”之中。 而对于“特异m理论”的正确性，许正华有一种近乎盲目的自信。 固然，就算“特异m理论”是正确的，对于它的研究也最终得到了完善，却仍旧发现它与救世者文明降临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关系，固然存在这样的可能性，但许正华知道，继续全力的研究下去，是自己身为一名科学家唯一能做的事情。 …… 电脑屏幕上还有一个聊天窗口，聊天界面则分成了两部分，其中右半部分有许多许正华熟悉的名字在不断跳跃，众多科学界同仁们正在那里讨论着这次突发事件，左半部分则不断有新的公告信息刷新出来。 “联合调查组未在三关市和黒洛斯市检测到任何我们已知的辐射类型。” “材料组分析，智能一号表层皮肤具有极高的抗干扰能力，材料类型未知。” “智能一号周围已开启大功率信号屏蔽设备，可以确保任何电磁波通讯都无法正常进行。但智能一号行动并未受到任何可见的影响。怀疑其与外部采取某种我们未知的手段进行通讯。” “距离地球约三千公里处发现巨型不明飞行物，怀疑为‘救世者文明’的飞船。” “天文观测组检测了之前的观测数据，未发现任何巨型不明飞行物靠近地球的迹象。” 在这条信息之后，一副图片刷新了出来。 那是一艘长度超过两千米，宽和高有一千米，外形就像一根铁棒上套着好几个圆环的庞大飞船。 很显然，这就是观测组拍摄到的有关那个巨型不明飞行物的最新照片了。 “军方正在评估我方远程星际导弹将其摧毁的可能性。” …… 第三章 谈判 末日一号地下基地，一名秘书快步走向元首，低声道：“军方的评估结果是，我们基本上没有对救世者文明飞船造成威胁的能力。” 元首神色不变，只缓缓点了点头。几乎同一时间，荧幕之中实时连线的其余决策者也接到了同样的报告。 虚拟会议室中沉默了片刻。之后，元首沉声道：“发动反击吧。” 现实会议室之中的气氛瞬间凝重。有数名顾问几乎下意识的便想要站起身来阻挡。 这短短的五个字，可能意味着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敌人相关信息太少，但从之前它们毫不犹豫便覆灭两座城市的行事风格来看，不像是将人类性命当做一回事的。现在，明知反击手段极大概率不会有效果，却仍旧要反击？ 不怕救世者文明的那艘飞船再发起报复，导致数百万数千万无辜人类死去么？ 但他们终究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又强行坐了下去。 他们无权干涉决策者们的决定。 其余决策者并未立刻回复元首，而是仍旧维持着沉默。 元首轻轻的叹了口气，继而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语。 每一个字都仿若千钧之重。 “发动反击吧。” 这一次，他得到了其余领导者们的回复。 “我同意。” “我同意。” …… 研究中心这里，许正华仍旧在苦苦的思考着。 他知道，搞清楚救世者文明的真实目的和原因，对于改变人类现有处境十分重要。但“特异m理论”的研究只处于初级阶段，短时间内，他根本无法依靠这套理论作出推测。 除了聊天界面左半部分不断刷新的实时讯息之外，右半部分也不断有人发言。 洛北大学胡世清：“我想象不出有哪种手段可以一瞬间杀死三关市和黒洛斯市的所有生命。尤其是所有人造建筑物、自然物体全部未受影响的情况下。” 航空航天研究院张芸：“这艘飞船应该是依靠自转来营造重力的。这意味着它们并未掌握反重力技术。它们的科技水准应该在我们可以理解的范畴之内。” 威山大学高能所李璐白：“亚光速飞船？从外星系飞来的亚光速飞船？” …… 每一条信息都透露出一股焦虑和急迫的情绪，信息飞快的刷新着，但没有一条有用的信息出现。 许正华双手也放到了键盘上。他也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可以说些什么，于是只能保持沉默。 便在这个时候，聊天界面左半部分忽然刷新出了一条消息。 “元首决定，对‘救世者文明’飞船发动军事打击。” 此时此刻，许正华已经知道，那颗忽然出现的明亮星辰便是所谓救世者文明的飞船了。 而现在，他知道，在某些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正有许多枚威力无穷，一个便足以摧毁一座城市的星际导弹正在向着那颗星辰汇聚。 对话框之中，科学界同仁们的讨论也暂时中止。很显然，所有人都在等待军事打击结果的出现。 理智上，许正华知道，这种进攻威胁到救世者文明飞船的可能性极低，反而可能会招致报复，再次造成大量无辜者死伤。情感上，他却热切的盼望着此次进攻能收到效果，至少也要证明，人类世界在救世者文明飞船面前并不是没有一丁点还手之力。 但结果很快便出现，许正华心中那一点期望如同落叶一般被一扫而空。 总计七十余枚最新研发出来的星际导弹，全部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 末日一号基地，这条信息也以最快的速度汇报给了元首。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进攻无效，他的神色却略微舒缓了一点。 三个小时时间马上就要过去，最终的谈判，马上就要开始了。 时间飞快的流逝着。文华宫三号门附近的那处房间中，智能一号面前的电脑屏幕之上再度出现了元首的身影。 他神色平静，不怒自威。 智能一号的神色同样没有变化。他笑盈盈道：“你的答复呢？” 元首平静道：“人类文明不可能成为任何存在的附庸。” 智能一号这个阳光帅气的年轻人抬起手掌，颇为玩味的看着掌心，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一般：“你可知道，只要我一道命令，便可以随意覆灭你们一座城市？甚至，灭了你们人类文明也不过稍微麻烦点而已。又或者……你认为你很安全？北纬37°26′42″，东经112°49′15″，海拔-326米，对么？” 末日一号基地绝密会议室之中有了一番小小的骚动。 这个经纬度和高度，正是此刻会议室所在的位置。 被列为最高机密的末日一号基地所在位置，已经被智能一号知晓。 这是毫无疑问，赤裸裸的威胁。但元首脸上不仅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微微带了一点笑意。 “这是我的位置。你想杀掉我么？为什么还不动手？” 智能一号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不见。他直直的看着屏幕之中的人影，良久，才点了点头：“你很厉害。” “多谢。” “或许，你应该考虑一下你拒绝成为我们救世者文明附庸的后果。” “我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元首淡淡道：“现任政府所有不肯屈服的都会被你们清除掉，肯屈服的则会受到你们的扶持，组建新的世界政府。然后新的世界政府对你们卑躬屈膝，对我们文明内部则狠厉压榨，不惜一切代价的完成你们的要求。” 智能一号神色不动。 “很显然，你们文明对我们文明有所了解，你们必然知道，人类世界什么都可能缺，但只有英雄和叛徒不缺。一旦新的世界政府全面投降，全世界各地立刻就会燃起反抗的烽火，由英雄们组成的反抗者与由叛徒组成的屈膝者之间的冲突将旷日持久，永远不会停歇，而这同样不符合你们的利益。” 智能一号淡淡道：“我们的技术，你们无法想象。将所有反抗者甄别出来精准击杀并不难。又或者简单一点，直接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屠戮过去，总会有所有人全都投降的那一天。” “在我们发射星际导弹反击的时候，在我明确拒绝成为你们附庸的时候，你都没有这样做。现在，就算你这样做了，你以为，我，我们的政府，我们的人民，还会有退路么？” 两座城市的覆灭没有将人类的脊梁骨打断，那再多的屠戮都不可能打的断了。 智能一号认真道：“你在求什么？” 元首知道，就算世界政府的领导者们拿出了无法想象的巨大魄力和勇气，终于在救世者文明面前争取到了一点主动，但大局根本没有改变。 人为砧板，我为鱼肉的局面仍旧。 救世者文明既然来了，拿不到它们想要的，它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元首肃容道：“我们文明不会成为你们的附庸，但我们双方之间可以合作。你们提出要求，我们来做。” 人类的归人类，救世者文明的归救世者文明。双方之间多了世界政府这一道缓冲。 而，由世界政府来具体着手执行后续的救世者文明诉求，毫无疑问要比它们直接上手来的好。毕竟，世界政府会考虑人类的利益，会在尽量不损伤，或者尽可能少损伤人类利益的前提下去做事情，而救世者文明不会。 智能一号微微点头。 会议室之中的气氛悄然放松了一点。 元首清楚，之前抗争的最大一部分红利，此刻已经实现。 “开放技术，供我们的科研人员学习。技术的提升，可以让我们更快更好的完成你们的需求。” 这是一个双赢的需求。对人类，对救世者文明都有好处。 元首并不担心救世者文明会害怕人类技术提升之后威胁到它们自己。这一点，已经经过了众多智囊、参谋、顾问、秘书团队的反复论证。 毕竟，可能威胁到自身的技术，救世者文明也不会愚蠢到把它们交给人类。 智能一号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东西。 又或者，是那个在背后操纵着它的“人”在思考什么东西。 片刻之后，它再度点了点头。 “可以。但具体交给你们什么技术，由我们决定。” 元首也并未在这件事情上太过纠缠，而是直接提出了下一个条件。 “基于你们之前随手便毁灭了我们人类文明两座城市，导致上千万无辜人民惨死的行事风格，我们人类文明认为你们不具备基本的道德观念。所以，你必须要向我们人类文明保证，在合作的过程之中，不会提出太过超出我们能力，执行的话会为我们文明造成巨大损失的要求。” 上一次，元首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智能一号以覆灭了一座城市作为回答。但这一次，他却直接问道：“如何界定？” “我们会成立一个风险审查委员会，全面审查你们所提出的需求的风险程度。如果风险审查委员会驳回了你们提出的要求，你们有义务对要求作出修改。” 第四章 天子 面对元首提出的这个看似不太合理的要求，智能一号沉默片刻之后，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其实，对于这个要求能否得到准许，元首心中也是有一定的把握的。 基于实力对比，救世者文明必然知道，这个风险审查委员会必然不会轻易行使驳回权，而在这种情况下，委员会却还是行使了驳回权的话，那就意味着经过审慎考虑，人类文明实在无法接受救世者文明的某些需求，已经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 如果救世者文明强行要求，那结果大不了是地球被打残，救世者文明也无法再得到人类文明的助力，两败俱伤。 而在这种情况下，救世者文明也会主动审视自己提出的需求，尽量不触及人类底线，不给这个委员会行使驳回权的机会。原因很显然，一旦被风险审查委员会驳回需求，如果救世者文明没有做好将地球打残，组建傀儡政府导致生产效率大为下降的准备的话，它们就只能修改自己提出的需求。而这就会导致威慑力的降低，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当然，具体的界限在哪儿，在后续的“合作”之中，双方必然会经历一系列复杂的博弈和试探才能找到，之后便会形成默契，但这属于细节，无关大局。 至此，元首知道，之前抗争所带来的所有红利，此刻已经吃尽了。再多提出要求，除了自取其辱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智能一号继续淡淡的笑着：“我这里有一份文件，是需要你们人类文明在接下来一段时间之中去做的。” 一份早已翻译成人类语言的文件出现在了末日一号基地之中，出现在了元首面前，也随之出现在了此刻所有与会者，包括许正华的面前。 许正华将其打开，一份密密麻麻的清单便出现在他眼前。 “港口类：在如下地点兴建十六个年吞吐量在亿吨以上的大型港口； 机场类：兴建五十七个大型货运机场； 道路类：修建总计三十五万公里的重载铁路、公路； 工厂类：兴建化工厂、钢铁厂、精密机械厂等总计一万三千零六十五个； ……” 如此之多的建造项目，留给人类世界的时间，只有区区十年。 这是一份足以令任意一任元首俱都瞠目结舌，不敢想象的宏伟建造计划。如果有哪一任元首敢在任上提出这些计划的话，恐怕所有人都会站起来反对。 这实在是已经超出了人类世界此刻的能力。 元首只粗粗看了一遍，便将这份文件关闭了。之后，他缓缓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在通过风险审查委员会审核之后，我会着手去做这些事情。” 他的话语之中有一丝沉重，一丝悲哀。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无数人挣扎在温饱线之上的惨象。 逞血气之勇，血溅五步，图一时之快从来不是最艰难的事情。负重前行，隐忍坚韧才是最难的。 “很好。” 画面之中，智能一号这个帅气的机器人青年站起了身，扫视了一圈那个小房间之中的布置，继续淡淡的笑着：“你可以派遣一个人或者一个团队来与我对接具体的建造事宜。至于地点么，就在这里吧。” “可以。” “还有一件事。”智能一号忽然道：“以后我就要常驻地球了，入乡随俗，我便也起一个你们人类的名字吧。唔……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叫我，天子。” 到此，此次决定了人类世界未来命运和地位的交谈终于结束。 许正华默默站起身，那两名军人也再次推门进来，接过之前那台厚重的电脑，后退一步，敬了一礼，之后便走了。 站在窗前，许正华举目远眺，远方的城市仍旧灯火通明，繁花似锦。一切都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但他知道，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下了楼，启动车子，开始向着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三关市行去。 他在大约五个小时之后到达。此刻天已经亮了。而一路行来，距离三关市越近，戒备便越严密。进市通道更是被完全封锁。 不过身为有资格知晓最高机密的顶尖科学家，许正华自然不会受到阻拦。 城市之中人烟寥寥，到处都是来不及清理的汽车残骸，偶尔还能看到人类的尸体。有时候也会看到神色凝重，神色匆匆的调查人员，但彼此之间也没什么交流。 车是开不进去了，于是他随便找了一辆无主的自行车，向自己自小长大的地方骑了过去。 大半个小时后，站在与这座城市其余地方一样死寂的孤儿院门前，许正华心中满是悲痛。 这里似乎已经经过了清理，至少看不见尸体了。其余的一切则和他去年过年之时所看到的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操场，厨房，教室，办公楼，宿舍…… 只是再没有人了。再没有头发花白，总是满脸慈祥的老院长在这里忙碌那些总是忙不完的事情，再没有身世孤苦的孤儿们涌过来喊自己哥哥了。 许正华就这样怔怔的站在这里，始终一动不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身形挺拔，穿着军装，脸上满是冰冷表情的青年军人走到了许正华身边。 “许正华教授？” 许正华木木道：“是我。” “我是世界军少将，武器研究院总工程师兼首席科学家，罗海云。” 那青年军人停顿一下，继续道：“之前向救世者文明飞船发起进攻用的导弹，便是我主持研发的。” “有事么？” “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罗海云直言不讳，“我们人类需要开发威力更大，技术更先进的武器来抵抗侵略者。” 许正华转过头来，直直的望着罗海云：“你认为这有用么？” “总要有人去做这些事情的。” 罗海云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许正华不语。 罗海云道：“世界政府从未放弃抵抗的决心。身为人类之剑，世界军的一员，我个人更是宁死都不会放弃。我希望你也能有这种决心。” 许正华缓缓道：“我也有这种决心。但抱歉，我不会加入你们。” 罗海云皱眉。 许正华道：“我的所学所知，在物理研究室里，才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那个新理论所预示的某些“变化”，与救世者文明忽然间降临这两件事情之中究竟是否存在关联，是他最为重视的事情。 猜想是猜想，直觉是直觉，自己如何认为无所谓，但如果想要令人信服，便必须要有实打实的研究数据来证明这一点。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全副心神投入到对这套理论的研究中去了。 罗海云摇了摇头：“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如果我有投放速度可达亚光速的战略级武器，我不信这帮狗日的外星杂种还敢来。” 许正华苦笑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无法说服罗海云。但，也没有必要说服。就像罗海云说的那样，总要有人去做这些事情的。 “你不想加入，那便算了。再见。” 罗海云向许正华敬了一礼，转身离开，干脆利落。 许正华继续在这所他从小长大的孤儿院之中呆了一会。 他并未向老院长的办公室和宿舍去瞧一瞧看一看，他只是静静的站在这里，脑袋里想了许多许多。 “老院长，您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您为了全人类的解放事业贡献了所有的青春和热血。您也总是教育我们，长大后要做一个对社会，对文明有用的人。现在，咱们的文明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又有坏蛋不让我们安稳过日子了，您放心，我会听您的话，听您的教诲的，我知道该去做什么，我发誓……您放心……” 许正华喃喃着，向着老院长的办公室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 文华宫三号门附近，一辆黑色的轿车悄然停下。车门打开，一名身形瘦削，颧骨略有突出，为她带来了一些生人勿进气息的中年女子下了车。 文华宫三号门此刻已经被拓宽，透过大门，可以看到内部的改造工程已经大部分完工了。 原有的许多建筑被拆除或者改造，形成了一个可供数百人同时工作的建筑群落。各种办公设施也已经齐备，随时可以迎来主人进驻。 这里便是元首与天子所达成的协议之中，决定成立的风险审查委员会的驻地了。同时，与天子，与救世者文明之间的日常交流沟通也将由风险审查委员会负责。 站在文华宫三号门之前，中年女子的神色很复杂。 能来到这里，担任风险审查委员会主席一职，拥有是否启用“驳回权”的一部分权限，同时站在人类文明与救世者文明斗争与合作的最前线，她毫无疑问身负重任。 能在这最前线与救世者文明交锋，以自己的智慧和能力为人类文明争取利益，避免损失，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人都热血沸腾的工作。但她心中却清楚，这份工作并不好做。 第五章 外交 中年女子心中清楚，恐怕自己工作中的大部分时间里，自己所需要做的不是唇枪舌剑，不是据理力争，不是大义凛然，而是去做一个奴仆。 一个注定要被身后无数同胞辱骂丧权辱国，与外星人沆瀣一气欺压同类，在外星人面前卑躬屈膝的奴仆。 但这种事情，总归是要有人去做的。 深吸了一口气，她信步走进了三号门，于是便看到模样阳光帅气，脸上满是柔和笑容的机器人青年向自己走了过来，远远地便伸出了手。 “你好你好，我是救世者文明驻地球全权代表，你可以叫我天子。以后我们就要在一起工作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种种情绪，在脸上挤出一点笑容，让自己的脸庞看起来没有那么僵硬之后，中年女子也伸出了手。 “你好，我是人类文明全权代表，同时也是风险审查委员会主席，姜玉兰。” 在姜玉兰身后，众多从各个部门、各个领域抽调而来的精英也来到了这不知道要工作多少年的地方。由姜玉兰简单介绍了其中几人之后，此次会晤旋即结束，繁忙的工作即刻展开。 救世者文明已经提交了需求文件，是时候对这份文件展开审核了。 事实上，从天子将那份文件交给元首的时候，对于这份文件的分析工作就已经展开了。 它们按照不同的类别，交给了不同的部门和工程专家，全面分析其建造成本和时间，以及需要的人力，还有对人类社会所能产生的影响等等。委员会内部也有相应专家组成的判断和领导机构，全面推进这件事情。 此刻，审查结论尚未得出，但这并不意味着姜玉兰无事可做。事实上，需要她去做的事情有很多。 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与天子，与救世者文明展开“外交”斡旋，尽可能的为己方争取利益。 自救世者文明，自天子这个机器人青年刚降临地球开始，由众多顶尖行为学家、逻辑学家、星际生物学家、社会学家等专家组成的行为评估团队便已经成立了。他们的职责有且只有一个，那便是分析天子，或者说，躲在救世者文明飞船之中，遥控着天子的那个外星人的行事逻辑，偏好，性格等，并以此为姜玉兰的外交斡旋工作提供参考。 于是，在评估团队的建议下，姜玉兰代表人类文明，第一次向天子发出了邀请。 评估团队的建议是，对于一个可以驾驶星际飞船，横跨遥远太空远道而来的文明而言，自然景观恐怕是没有什么吸引力的。浩瀚宇宙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奇特的景观远超地球，以它们应该具有的见识而言，恐怕珠穆朗玛峰崩塌这种亘古未有的事件，也最多只是新奇而已。 与自然景观相比，反倒是人文方面的东西更有可能具有吸引力。毕竟，就算宇宙之中有再多文明，这东西也是人类独有的，在别处不太可能看到。 人文，文化这种东西，有时候是与科技进步程度脱节的。就像现代高科技社会之下的人类，同样会为远古时代的英雄事迹感到震撼一样。 姜玉兰此次邀请天子参加的活动，便是一次文化展。其地点位于世界博物馆，主要内容则是人类文明从远古发展而来，一路筚路蓝缕，英雄辈出，不断与天地自然，与野蛮落后等抗争的众多事迹。 这大概可以算作是对救世者文明，对天子的又一次试探。 事情的发展十分顺利。原本心中还有些忐忑，但没有想到，天子竟然十分痛快的答应了姜玉兰的邀请。 这让许多人都感到备受鼓舞。 无论如何，这总归表明了，天子，乃至救世者文明，是有兴趣进一步了解人类文明的。了解就意味着沟通，沟通就意味着，有许多事情就可能通过外交斡旋来解决。 世界博物馆为此次参观拿出了最高级别的接待标准。博物馆完全封锁，拒绝任何一切无关人员来访，同时调来了业务能力最为杰出的讲解员来为这一行人做讲解。 当然，博物馆方面其实是不知道这一行来访者的真正身份的。 姜玉兰亲自陪同，一行人信步进入到了博物馆之中。 从远古人类的头骨，到使用的骨器，石器，青铜器，到围猎猛兽的油画，部落，陶器，种子，等等等等，有关人类文明早期发展的事物，一桩桩，一件件的呈现在了一行人面前。 参观过程之中，天子的神色始终维持不变，也未发一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看到古代战斗英雄使用的一套铁甲之后，天子才第一次张开了嘴巴。 “人类历史是一部战争的历史。人类最擅长的事情便是杀戮。当其余物种失去威胁之后，人类便会举起屠刀，面向同族。” 博物馆大厅内瞬间落针可闻。讲解员心中有些不满，但看了看随行的一帮虽然不知道身份，但很显然来头很大的人，还是下意识的闭紧了嘴巴。 风险审查委员会一行人面面相觑。姜玉兰一颗心也顿时下沉。 她知道，说不好此次文化展是要起到反效果了。 在如此严肃的场合，天子的话语，几乎可以算是一场严重的政治事件了。如果让救世者文明真的从内心深处如此认定，那未来的“合作”，恐怕会产生许多波澜。不知道多少人会因此而间接死去，不知道多少宝贵资源和财富将付诸东流。 在这一刹那，姜玉兰的大脑出奇的镇定。几乎只思考了一瞬间，她便笑盈盈的开了口。 “如果您的种族也是经由进化而来，那么您不应该对此感到惊诧。就像您的种族，此刻不也正在做这种事情吗？” 一众随员一颗心再度下沉。那个年轻的讲解员虽然听不懂这些话语，但却本能的感觉到，此刻展厅之中的气氛，让自己有些发自内心的战栗。 但是这些沉重并未持续太久。面对姜玉兰的诘问，天子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并未就这个话题展开。 一场风波悄然消弭于无形。 参观展览继续。在看到一块近千年前流传下来的白玉棋盘之后，天子终于前所未有的表现出了兴趣。 “我大概知道，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对战游戏的道具，对不对？” 几人对视一眼，还是由姜玉兰做出了回答。 “是的，这是围棋棋盘。它的规则倒是很简单……” “你会下么？” 姜玉兰一怔：“会一点。” “来一把？” 姜玉兰微笑摇头：“就算我们人类，也早已制造出了横扫所有高手的ai。” “ai不过是只会僵硬执行的一些算法罢了，就算赢了，它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很无趣。我从不和ai玩这种游戏。” 姜玉兰心中明悟。 这是幕后操控着天子的那个外星人，希望以它本身的智慧，与人类来玩一次这种游戏。 无论如何，救世者文明的一名成员总算是表露出了自己的一个兴趣所在。这对于情报分析团队来说可是个重大发现。 “行，来一把？” “就用它吧。” 天子随手指了指放在被惰性气体充斥的玻璃舱内的那块白玉棋盘。姜玉兰微微犹豫了下，低头说了句什么。片刻之后，博物馆工作人员匆匆而来，打开玻璃舱，经那块棋盘取了出来。 黑白两种棋子也迅速到位。 姜玉兰只是在业余兴趣之中学过一点围棋而已，功力实在说不上有多高深。但一开始下，她便立刻发觉，面前这名被外星人操控着的机器人青年，其技术比自己还要臭。 仅仅十几分钟而已，她便将天子杀的片甲不留。 但下一局，姜玉兰的优势便缩小了很多。第三局的时候，双方势均力敌，第四局，姜玉兰无奈弃子投降。 “我很喜欢这种简单背后蕴含着极度复杂的游戏。你们还有谁会吗？” 姜玉兰收起棋子，微笑道：“如果您喜欢的话，我们世界棋院之中有我们人类的顶尖高手，要不要来一局？” “以我现在的功力，还是算了。” 天子摇了摇头。 此次参观终于结束，一行人再度回到文华宫。风险审查委员会原本就工作繁忙，自此之后更是多了一份工作。那便是，陪天子下棋。 它几乎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这项游戏之中，同时，它的功力也在肉眼可见的飞速提升着。 如果它真的没有动用ai，而是单纯凭借自己思维器官的话，那这似乎意味着，救世者文明的“人”，拥有极高的学习能力和思维运转速度。 它们的大脑——如果有大脑的话，必然要比人类的大脑高效许多。 这似乎从侧面验证了救世者文明的科技的不可逾越性。 仅仅在几天之后，它便向姜玉兰提出了要求，希望能和目前世界围棋排名第一的人类高手玩一玩这种游戏。 姜玉兰敏锐的意识到，一个重大的机会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应邀而来的人类高手是一名身形清瘦，戴着眼镜，如同老学究一般的中年人。他面色愁苦，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对弈随即开始。哪怕姜玉兰棋力不高，也能明显看出，两人之间杀的难解难分，似乎不分高下。 几局下来，双方互有输赢，人类一方赢多败少。而天子的棋力，也并未再出现之前那般明显的突飞猛进。似乎它的脑力也到了极限。 第五局的时候，临近尾盘，清瘦中年人忽然间下出了一个以姜玉兰棋力都能隐约感觉出来的臭棋。有了如此巨大的破绽，天子三下五除二，便将清瘦中年人杀的大败。 清瘦中年人叹了口气，神色郁郁。 天子一边收拢棋子，一边微笑道：“你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低级失误。否则这一局，我还是会输的。” 清瘦中年人叹道：“心绪不宁，原本就不适合下棋。” “哦？” “以后我恐怕下不了棋了。我们棋院也要解散，到不同的工地上干活去了。” 天子微微颔首，笑容不变。 姜玉兰同样神色不变，对此丝毫没有感到惊讶。 因为这件事情，本就是她一手主导的。 清瘦中年人匆匆离开。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与自己交手的并不是人类。 天子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它说道：“你们世界棋院所参与的那些工程，都暂时延后吧。让这种人才去工地，实在太浪费了。” 姜玉兰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容。 “好。” 第六章 天使与恶魔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无关大局，无伤大雅，低烈度的博弈。 包括姜玉兰在内，所有人都不相信天子不知道这种事情是世界政府，是风险审查委员会故意做的。但它仍旧选择了退步，这就足以说明很多东西了。 其一，那份文档并不是规定死的，其中也是有商谈的余地的。 其二，外交斡旋手段确实有效，只要能找到合适的方法。 但同时，姜玉兰也意识到，外交斡旋手段也有其局限性。那便是，最多只能做出一些细微的调整，对于大局无能为力。 就像这一次博弈，由世界棋院所参与的工程全部延后——这些工程足足有几十个，涉及到数万名工人，将其延后的话，可以节省的人力和资源堪称天量，但也需要清醒的意识到，相比起整体，这些人力和资源连百分之一都占不到。 但无论如何，这些工作总是有意义的。 值此时刻，能多做一点，便多做一点吧。 又过了几天时间，风险审查委员会的初步审查终于告一段落，最终结果，也提交到姜玉兰身前。 这个时候，这个经历过不知道多少大风大浪的中年女子沉默了。 委员会最终的结论是，依据当前人类文明所掌握的生产力来判断，在十年之内完成这份文件之中所要求的工程项目——已经去除了之前外交斡旋达成协议的那些项目，首先第一点便是，全面暂停人类内部的一切建造任务，所有的建造力量都要集中到这里来。 并不仅仅如此，在三年时间之内，世界政府必须要组织、培训至少一亿名拥有一定知识储备的人补充进来。 须知道，救世者文明所要求的这些项目，与以往人类自发进行的建造任务是不同的。那些项目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生产行为，因为人类自发建造出的建筑对于人类社会来说是有用的，是可以反哺社会的。譬如桥梁，譬如铁路等。 但建造救世者文明所要求的这些项目，从本质上来说，却是一种无效劳动的行为。因为它们并不会对人类社会产生积极的效果，或者只有很少的积极效果。 就像两队人，一队人在挖坑，一队人在填坑，看似热火朝天，其实没有产生任何社会效益。 如果挖坑填坑的人有足足数亿人，他们和他们家庭的一切吃喝拉撒都需要依靠其余人来供养的话，那这就必然会造成严重的社会问题。 会有无数人缺衣少食，有无数人缺少医药，有无数人会在悲惨之中死去。 此刻摆在姜玉兰面前的结论便是这样。 她有一种立刻行使驳回权，甚至将天子交给人类文明的那份需求文档甩到它脸上去的冲动。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会场之中，众多代表着各行各业，不知道多少人利益的委员会成员在紧紧的看着她。 他们知道，身为风险审查委员会主席，姜玉兰的建议，对于最高层决策有很重的分量。 姜玉兰最终睁开了眼睛。她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语调也有一些不稳。 “我决定，代表风险审查委员会向最高层建议，不行使驳回权。” 轰的一声，整个会议室都炸开了。无数人站了起来，眼睛通红，大声咆哮。 “姜主席！你究竟知不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不驳回？这份文件，就是在放我们的血！” “这份文件一旦执行，日后每一个冻饿而死的人类都会在天上看着你！” “人奸！叛徒！” …… 姜玉兰看着下方群情激奋的众人，精神微微有一点恍惚。 她心中清楚，这些人虽然代表着各自不同的利益，但归根结底，他们代表的还是人类文明这个整体的利益。 他们说的话其实也没有错。至于对自己的辱骂……自己一早就想到会这样了。 这份工作本来就是个挨骂的工作。 “够了！” 姜玉兰忽然间大喝一声，手掌重重的拍在了会议桌上。慑于气势，会议室立刻安静。 姜玉兰的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缓缓说道：“我只问大家几个问题。” “一，执行这份文档，会破坏我们人类文明的基本社会架构吗？” 没有人回答。但答案就明显的摆在眼前。 结论是不会。 “二，执行这份文档，会损坏我们人类文明的发展潜力吗？” 仍旧没有人回答，但所有人心中都清楚答案，同样是不会。 “三，执行这份文档，会导致社会全面动荡吗？” 答案同样是不会。 姜玉兰又问了几个问题，但始终没有人回答。 说到底，这份文档，虽然会带来无数问题，带来无数损伤，但提高眼界，站在整个人类文明的高度来看，却并不至于会伤到根本。 这种程度的损伤，不至于让世界政府冒着地球被打残的危险去行使驳回权。 这一点，世界政府清楚，救世者文明必然也清楚。 如果没有下定决心宁愿地球被打残也要驳回的话，在救世者文明拒绝修改之后，世界政府就会很被动。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去执行。 会议室之中仍旧鸦雀无声。 “以下我点到名的几个人，你们自己办理交接手续，回归原部门去吧。你们的隐忍，你们的境界都不足以在风险审查委员会工作。” 姜玉兰摆了摆手，说了几个名字。被念到名字的人或者愤愤，或者失魂落魄，或者面无表情，接连走了。 审核结果上报之后，结果不出预料，决策层果然同意了姜玉兰的建议。 没有驳回，接下来便是要具体着手去做了。 相比起之前，这份工作更加千头万绪，更加复杂。在最高层的命令之下，整颗地球直接进入到了军管模式，大量工程师，工人怀着或者激动，或者忐忑，或者惶恐，或者兴奋的心情，开始向不同的工地出发，几乎无穷的资源也开始向各处分配。 没错，确实有很多人在兴奋。 早在这之前，前期的宣传工作便已经开始着手进行了。世界政府并未选择隐瞒救世者文明到来的消息，而是直接向所有公众公开。只不过，在具体的宣传措辞上与事实有很大的出入。 在宣传工作之中，救世者文明并不是从星空深处而来，携超级科技之威，欺压、奴役人类文明的侵略者，而是成了带着善意，前来拯救人类文明，促进人类世界大跨步发展的天使。 那两座城市的覆灭，也成了某种罕见的宇宙天灾，原本这天灾是要灭亡整个人类文明的，是救世者文明的降临，终结了这场灾难。 救世者，救世者，从名字上也能看出来对吧？ 便连这工程量几乎超出人类极限的建造任务，也由为救世者文明提供资源，变成了人类文明大跨步发展的必备基础设施。换句话说，建造这些工程，为的是人类本身，而不是天使一般的救世者文明。 人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并且，机会难得。 由此，世界政府发出了号召，要求全人类把握住这万载难逢的宝贵机会，奋斗一代人，为后世子孙开辟一个光明未来。 这宣传是如此的热烈，甚至于在极短时间内便铺天盖地，覆盖了几乎一切信息渠道。整个人类世界沸腾了，在星辰大海的召唤之前，不知道多少热血青年燃起了斗志。 但许正华却知道，展开全面宣传的这一段时间，在宣传部门之中，有至少三十多名级别高到足以接触真相的官员精神崩溃，余生只能在精神病院之中度过了。 明知道对方是恶魔，却还要将对方当做天使一样去宣传，行为和认知之间巨大差异所造成的心理和精神压力，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住的。 但这种宣传却十分有必要性。因为事实真相根本无法公开。一旦公开，整个社会结构立刻就会崩溃。世界政府会瞬间被人民抛弃，无数热血男儿会立刻奋起，扬起反抗的旗帜。哪怕这反抗根本没有用处。 最终结果便是世界政府倒台，救世者文明以强力手段组建傀儡政府，对内强行镇压，对外卑躬屈膝，整颗地球陷入动荡。 天京大学物理实验室之中，许正华关闭了视频界面，一档有关救世者文明到来的座谈节目主持人热情洋溢的话语声便消失了。闭目静坐片刻，他打开了另一份文档。 元首与天子的谈判之中确定，救世者文明会向人类文明提供一些科学资料，以促进人类世界的科技进步。此刻这份文档之中，便是有关人类尚未掌握的科学理论的资料了。 说实话，许正华对这些资料是不报什么信心的。因为哪怕用屁股来想，都能知道救世者文明不可能提供具有足够重要性的科学资料的。但打开文档，粗略扫了一眼，许正华心中就立刻郑重了起来。 经过科学部分割，交到许正华手中的资料全都是有关理论物理的，而身为顶尖的理论物理学家，他一眼便看出了这份资料的价值。 收摄心神，开始仔细观看之后，他一双眼睛顿时就离不开了。但他的一颗心，却开始了缓慢的下沉。 第七章 对和错 这是一份有关m理论的全面阐述文件，以许正华的眼光来判断，其研究进度大概超过当前人类世界五到十年的时间。 这份文件论述精确，数据翔实，逻辑清晰，具有极高的可信度。 这是许正华这个顶尖专家做出的权威判断。 毫无疑问，它对于人类世界来说具有极高的价值。 或许，对于救世者文明来说，这种程度的科学资料根本算不得什么，又或许救世者文明认为这份文件有助于人类文明更好的完成它们所交代的任务，所以才将其交给了人类。 但对于此刻的许正华来说，这一切其实都不重要。 因为面前这份文档，已经足以推翻之前他几乎所有的研究成果，推翻他所有的猜想，从根本上否定他所提出的“特异m理论”。 数年辛苦，俱都做了无用功。 他的世界观几乎都要崩塌了。 所谓m理论，其实便是将物理学中各种相容形式的超弦理论统一起来的理论——这些超弦理论一共有五种，它们从表面来看大不相同，但其实却有着微妙却紧密的联系。于是便有科学界前辈提出了天才般的构思，将这五种超弦理论统一，从而诞生了m理论。 至于超弦理论，则来源于弦理论与超对称的融合，所以叫超弦理论。 而弦理论的诞生，则来自于科学家们对于融合相对论与量子力学两种理论的尝试。 相对论应用于宏观世界，量子力学应用于微观世界，两种理论各自在自己的领域之中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但两种理论之间却存在十分突出的矛盾。 一个确定的宇宙不可能同时被两种截然不同的理论所准确描述。出现这种状况，只能证明两个理论都有一定的正确性，但并不完善。由此，一代又一代的科学家开始了对融合这两种理论的探索。 而融合这两种理论的本质，其实质上是对于自然界所存在的四大基本力——强力，弱力，电磁力，引力的融合。 其中，电和磁被统一成了电磁力，电磁力和弱力统一成了电弱作用力，标准模型虽然还未得到彻底的验证，但已经可以在一个框架内描述电磁力、强力和弱力。几乎所有科学家都认为，除了引力之外的这三种力已经可以看做统一了。 现在，尚未被融合的，只剩下了引力。 于是弦理论、超弦理论、融合了五种超弦理论的m理论接连诞生。 需要注意的是，虽然当今科学界对m理论做出了许多重要的工作，但就算到了许正华这个年代，也没有人能够提出m理论的完整表述，也无法用它来提出预言，也无法证实这些模型是否能够产生人们所能观测到的物理现象。 它还很不完善。目前为止，它还仅仅存在于数学计算之中而已。 不过，它已经显示出了将四大基本力全部统一的巨大潜力。 至于许正华提出，且独立进行研究的特异m理论，则在m理论的基础上更进一步。 超弦理论，m理论，都基于十维或者十一维的时空模型，用额外维度紧致化来构建人们所处的四维世界的模型，简单说便是，更高维度的时空在微观尺度下，都“紧致化”了，都蜷缩在了极微小的尺度，所以目前人类才无法观测到。但许正华却提出了另一个不同的方向。 他否定了十维或者十一维时空的存在——这几乎动摇了超弦理论和m理论的基础，也正因此才被众多科学界同行不看好，以至于混到要靠个人名气才能招到研究生的地步——而是采取了另一种思路，也即认为所谓的更高维空间，其实是四维时空的某种特殊属性，是它性质的一部分，并以此展开数学架构的搭建和相关理论研究，也才有了“特异m理论”这个名字。 这些年来，许正华在这套理论之上投入了大量的心血，做了许多研究。而伴随着研究的深入，他也越来越相信自己才是最终正确的那个，虽然自己的研究成果一直没有得到认可。 甚至，他已经开始在准备一篇注定要惊世骇俗，几乎要在整个科学界之中引起狂风骤雨的论文了。 他坚信，只要自己的研究再完善一些，再给他一些时间，这篇论文一旦做出来，一旦发表，整个物理世界都会因此而颤动。 他有无与伦比的信心。 但现在，来自救世者文明的这篇理论文档，将他的信心彻底摧毁，将他的研究成果彻底推翻。 救世者文明的这篇理论文档，从更超前的角度，以更为严密的逻辑，更为精准的框架，支持了其余研究者对于“额外维度紧致化”的理论。 别人是对的，自己自然就是错的。 他感到大脑在嗡嗡作响，感觉心跳在渐渐加快，视线则在渐渐模糊。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许正华喃喃自语。 他猛地站起来，来到水龙头之前，将水温调到最低，然后直接将脑袋凑了上去。 冰冷的自来水兜头浇下，让他混乱的思绪渐渐平复。之后，他身体无力的软倒在地上，背靠着墙壁，一动不动——也不想动。 他的瞳孔渐渐失去了焦距，脑袋则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在这一刻，那些复杂的符号和数字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他的大脑之中疯狂的变幻，疯狂的组合。 至少从计算过程和逻辑流程方面，他找不到任何破绽。 天渐渐的黑了。 他忽然间一骨碌爬起，百米冲刺一般冲到了自己的电脑之前，调出一个个数学模型，快速的申请了超级计算机的算力，开始以自己的方式进行验证。 这个过程，用了足足三天的时间。 这三天时间之中，他始终在关注着验算的进度。困了便趴在桌子上睡一会，饿了便顺便扒拉点东西，渴了便喝几口凉水，从未离开过办公室一步。 三天之后，最终的验算结果出来了。 结论是准确无误。 他木然关闭运算界面，打开了科学部网站，便看到了许多同行最新发布的文章。 不仅是他，其余的物理学研究者们也得出了与他相同的结论。 人类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了救世者文明给予的物理理论的正确性。并且是多人、多个机构同时进行的。 这就从根本上排除了己方疏漏的可能性。 旁边，电话忽然间响了。他木然拿起，科学部部长李诚的声音传了出来。 “正华，不要再固执了。你还年轻，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的大脑不仅仅属于你自己，在现在这种时候，你的大脑更属于全人类。对你智慧的浪费，是对全人类的不负责。” 是啊，我还年轻，现在改变方向还来得及，不像是有些科学界老前辈一样，选错了方向，想改都没时间了。 不管我转到哪个方向，哪个领域，都有足够的信心做出成绩来。不仅能实现自我价值，还可以为全人类做出贡献。 可是，可是……真的是我错了么？ 许正华忘了自己是怎么跟李诚说的，总之在挂电话的时候，他听到李诚似乎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没有太过关注，而是再次打开了自己那台受到世界政府严密保护的电脑，打开了自己的研究文档，再一次从头开始，一点一点的验算、梳理自己的理论逻辑。 从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公式的引用，到一个最简单的推导过程，到一个平平无奇的数据变换，以及逻辑，全部都要验算。 这份工作只能他自己来做，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甚至没有任何人可以为他提供助力。 因为“特异m理论”这个研究方向，整个人类科学界都只有他自己在做。就算是手把手的教，哪怕是教一名几乎与自己同样杰出的科学家，都需要至少一两个月时间，才能将自己的想法完整呈现，才能让别人从头到尾彻底理解自己的思维逻辑。 以前的时候，如果自己强烈要求，大概还会有几个人限于面子来听自己讲述。但现在，“特异m理论”几乎已经被推翻，就算是看面子，也没有人会来了。 他们都很忙的，需要做的课题，做的研究都很多。 对自己研究文档彻底的、最为细致、最为认真的验算，用去了他五天时间。他再一次确认自己的数据和逻辑都没有错。 又一周时间过去，他完成了第二次验算，结果仍旧是没有错。 之后，他并没有开始第三次验算，而是开始苦苦思索，自己究竟是不是有什么疏漏，是不是忽略了、忘掉了什么东西，是不是某处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但仍旧一无所获。 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同时，他也不知道救世者文明给予的那份文档错在哪儿了。 似乎两份文档都没有错。但这两份文档预示的结果却完全不能相容。 两者必然有一个是错的。 甚至，救世者文明的那份文档，其“质量”，很显然比自己的还要高。 许正华形容枯槁，双目无神。 第八章 标准答案 在内心深处，许正华几乎已经接受了自己才是错的这个结论。但他始终不甘心。 理智告诉他，救世者文明所给予的那份文档之中的数据，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要比自己的数据更有可信度，更完美，但他就是不甘心。 多少年的殚精竭虑，多少年的夜不能寐，多少年的信心满满，就这么付诸流水了么？ 他实在不甘心。 更为关键的是，没有人可以告诉他，为什么自己是错的。 就算是死，让他知道了自己究竟哪里错了，心服口服之下，死也就死了。 但我到底哪里错了？我究竟错在了哪里？ 那种感觉就像是中学年代，面对一道异常困难的数学题，自己熬夜通宵终于做了出来，且越看越完美，越看越欢喜，结果第二天交作业，满以为老师会夸奖自己，结果老师却只是硬邦邦的丢下了一句话，你是错的，然后却又不告诉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就走了。 救世者文明不会有那么好心来告诉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只能靠自己去寻找。但他又实在找不到。 但……如果，真的是自己正确，而救世者文明错误呢？ 首先一点，掌握了如此先进的科技，如果救世者文明是错的，那么它们不可能不知道。 这也就意味着，它们是故意交给人类文明错误答案的。 而由此继续推论下去，故意交给人类文明错误的答案，它们想做什么？ 刹那间，许正华想起了之前救世者文明忽然间降临之时，自己脑海之中出现的那个想法。 救世者文明的忽然降临，可能与自己所提出的“特异m理论”所预示的某些“变化”有关。 这个想法此刻尚且没有依据。但如果和现在的处境联系起来，也即“救世者文明故意交给人类文明错误的科学资料”，便可以很显然的得出一个结论，救世者文明不希望人类知晓它们降临的真实原因。 这同样不能算是推测，但总归是一个可以思考的方向。 许正华默默的想着，想了许多许多，想了很久很久。 不知道想了多长时间，许正华才慢慢回过神来。之后，他迅速的做了一件事情。 他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计算、推论过程，整理了所有的数据，然后将这些尚不足以构成一篇翔实可信论文的东西，全都发表了出去。 他发表了很多地方，几乎所有他知道的与物理学沾边的期刊都发了一遍，所有知道名字的科学家也发了一遍，就这样还不够，他还在所有知道名字的公开论坛，哪怕这论坛是明星、娱乐类型的，也统统发了出去。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如此大规模的发布，就意味着基本不可能有力量将这些数据再抹去。 以前时候，许正华的一些思想、理论的细节等在网上也早有流传，同行们也大略知晓自己理论的内容，但总归不够详细。 这一次，许正华将自己的思想和盘托出，全都发布了出去。 之后，许正华收拾、洗漱了一下，还冲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然后直接离开了实验室。 半个小时之后，他来到了科学部部长李诚的办公室中。 以他的身份，让李诚抽出时间与自己见面还是能做到的。 “你有没有想过，救世者文明交给我们的科学数据，极有可能是错误的，是它们故意的？” 李诚这个方面大耳，略显富态的世界政府高官怔了一下，随即失笑。 “我不否认这个可能。但正华，你是想说，救世者文明这样做，是为了阻碍、干扰你的研究？你的研究可能对它们有潜在的威胁？正华，你太自恋了。” 许正华听出了李诚话语背后的意思。 他摇了摇头：“它们不会暗杀我的。没有这个必要。它们的目的，也并不是阻碍、干扰我的研究。我想，它们的目的，可能是给我们人类文明一个标准答案。” “标准答案？” 李诚表现出了自己的疑惑。 “是的。”许正华望着李诚的眼睛，缓缓点头：“想想看，我们文明正常的科学发展历程，与此刻，救世者文明交给了我们科学文档之后的科学发展历程，会有什么不同？” 答案显而易见。 正常的科学发展流程，是百花齐放的态势。会有无数科学工作者提出无数个理论，从无数个方向对那些尚未解决的问题展开攻势。在这过程之中，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科学的进步，有的理论被淘汰了，从此销声匿迹，有的理论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证实，于是就会有更多的人投入进来。有的理论虽然暂时被证伪，或者被证明没什么用处，但在一段时间之中又被证明其中某些东西是有用的，某些工具、思想、技巧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种种种种，不一而足。 但现在，有了救世者文明交给人类的科学文档，人类文明的科学发展流程立刻就会被改变。 无数朵尚未盛开，只是花蕾的花朵，还未迎来能否盛开的最终检验，便会被立刻抛弃。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到这“标准答案”上来，围绕着标准答案展开后续的工作。不肯围绕标准答案的工作，会被所有人视作无用功。 科学的发展不再是百花齐放，而是一家独大。 如果正常情况下，这倒也不算是太大的问题，无非是一些偶然情况下出来的数学工具、科研理念，一些细枝末节的物理理论没了诞生的土壤而已。只要大方向正确，未来总是能补回来的。 但关键问题在于，如果这个标准答案，是错的呢？ 李诚的神色终于严峻了起来。 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在这之前，他并不是没有想过救世者文明给予人类的科学文档是错的。但那时候的想法，只是错就错了，人类文明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有用的就用，没用的就抛弃，也就是了。人类自己又不是没有分辨对错的能力。 但他没有想到，一个错误的标准答案，可能会将人类引上歧途，浪费掉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宝贵时光。 人类自己固然有分辨对错的能力，但没有短时间内分辨对错的能力。 这需要时间。 而由此引申下去，救世者文明给人类一份错误的标准答案，原因是什么？ 自然是，人类文明的科技发展潜力，可能会对它们造成一定的威胁。 具体是什么威胁不知道，但一定有。否则它们干嘛做无用功？真当它们对人类有善意？ 于是，明面上的科技援助，便轻易将人类文明的科技发展潜力锁死。从此不再会有那些天马行空，可能有用也可能没用的奇思妙想，不再会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不再会有不同思想碰撞所引发的奇妙变化，人类文明威胁到救世者文明的可能便降到了最低。 现在固然没有证据证明救世者文明是这样安排的，但李诚不得不重视。 “我会上报给元首做出安排的。”李诚神色凝重，缓缓的点着头：“那么现在，正华，你打算怎么做？” 许正华认真道：“我不知道我的理论究竟是否正确，但我会一直坚持下去。就像标准答案从未出现一样。” “如果你的推测是真的，你继续研究下去的话，救世者文明可能……可能会杀掉你。” “总要有人去做这些事情的。”许正华淡淡的笑了笑：“就算他们真的杀我，我也不怕。我的所有研究进度都会实时在互联网上公开，杀我，没用的。” 第九章 小岛 在许正华研究不受重视，不被大多同行所接受的现在，他公布在互联网上的研究数据同样不会引起太多人关注。但有一点，如果许正华忽然死了——哪怕是自杀，在当今时代，救世者文明凭空降临的前提下，也必定会有人思考这两件事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许正华的死，是否是因为他的研究威胁到了救世者文明。 更何况，许正华早已经多次申明，自己绝对不会自杀。 于是，无需号召，众多科研学者就会改变自己的研究方向，将许正华留下的研究方向捡起来，继续走他没有走完的道路。 到时候，有了更多人的重视，说不定他的研究进度还会更快。 而如果救世者文明要大规模对付人类科学界的话，世界政府和风险审查委员会必定会出面，到时，除非救世者文明已经决心将地球打残，它们就必然要收手。 所以救世者文明必定不会动手对付许正华。 唯一能让许正华做无用功的可能只有一个，那便是救世者文明给予人类文明的“标准答案”真的是标准答案，许正华真的是错的。 但是不走下去，谁能确定真假？ 与李诚交谈完毕，许正华就此离开，再次回到了实验室中。 他知道，自己当前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将自己的研究推进下去。 自己的研究是否真的能威胁到救世者文明，这谁都说不好。毕竟，救世者文明所针对的，极有可能是人类科学界的发展潜力，而不是自己一人。 但如果自己的研究真的能有所进展，能提升公信力和可信度，说不定便会让更多同行将注意力从标准答案上移开，这也是一件好事。 更重要的是，说不定自己的研究……真的能对救世者文明造成威胁呢？ 这是当前情况下，许正华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为文明作出贡献的道路。 此刻，文华宫三号门周边区域，天子与风险审查委员会所在的地方，结束了一上午的繁忙工作，工作人员们换班之后，各自来到了旁边的食堂之中吃饭，休息。 食堂之中菜肴很丰盛，味道说不上多好，但也还算可以。最主要的是方便。 这座食堂本来也是为了能让风险审查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们吃饭方便菜建造的。 姜玉兰也随便取了点饭食，独自坐在一处小桌上，有些心事重重的吃着。 时至今日，大规模的建设工作已经全面开始实行，身负人类文明与救世者文明之间的沟通重任，她对于建设工作的具体进度了如指掌。 但正因为清楚，她心中才愈发沉重。 她总是会想，如果这么庞大的工程力量是在为人类文明自己所用，如此奋斗几年之后，人类文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俱都做了无用功。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她十分熟悉的身影忽然间出现在了食堂大门口。 几乎一瞬间，乱糟糟的食堂之中便变得落针可闻。 是天子。 别人可以沉默，可以装看不到，姜玉兰不行。 她放下手中食物，压下心中恨意，在脸上挤出一点笑容迎了上去：“有什么事吗？” 天子笑容可掬：“没事，就是想尝尝你们人类的食物。可以吗？” 这当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是姜玉兰心中还是有些诧异。 “您……” 天子是机器人。机器人是不需要吃饭的。 它笑着说道：“我当然是不需要吃东西的。不过，我的嘴巴和舌头上有很精密的感应设备，可以感受食物的口感及各种味道。与其说我是在吃东西，不如说我是在收集食物的口味信息。” 姜玉兰心中愈发诧异。 收集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天子没有解释，姜玉兰也不好细问。 便在数百人沉默的注视之下，天子随手取了一套餐具，来到窗口之前，要了一碗米饭，一些菜肴，和一些面条，便自顾自的坐在一张小桌旁，细细咀嚼了起来。 它并没有将食物咽下，很显然它没有这个功能。在咀嚼之后，它又将食物全都吐了出来。吐的时候还拿了一张纸巾作为遮掩，看起来很有礼貌的样子。 而这一幕，已经通过无处不在的摄像头，传递到了至少数百个分析团队手中。 “吃”完东西，天子自行离开，再度来到了它那个小房间附近。 一处凉亭之中，那名面容愁苦的排名第一的棋院高手已经等在那里了。 姜玉兰并没有太去理会它——除了与人类交接任务的时候，天子一向很安静。它或者四处走走看看，或者静静发呆，除此之外便是与围棋高手对弈了。平常时候，风险审查委员会的人大可以当它不存在。 吃完了饭，姜玉兰再次来到了大会议室之中。 大会议室前方，那面巨大的屏幕之上已经被插了无数面小旗子。所有与会者俱都心中清楚，每一面小旗子便代表着一个正在进行的建设任务。 它们遍布五大洲四大洋，种类繁多。 “从建设规划来看，救世者文明无疑是想要令众多资源向这里汇聚。” 姜玉兰的手指向了位于太平洋，被赤道横穿而过的一个小岛。 那个小岛的资料早已经被查明，只是个无人的荒岛而已，连官方名字都没有，当地土着人则称呼它为“泽库洛”，意思是无人之岛。它的面积也不大，只有不到十平方公里的样子。 在救世者文明的建造规划之中，这个无人的荒凉小岛却位于绝对的核心。似乎周边的一切建设，都是围绕着它来展开的。 周边五大洲加上澳洲，无数座矿产开发地，无数座工厂，无数道公路、铁路、机场，目标都是本大洲的出海口。 而这许许多多个巨型海港，其规划都指向了这座荒岛，或者这座荒岛周边的其余小岛上。 甚至于，它旁边的其余荒岛与它之间还在规划、修建跨海大桥，且是按照重载铁路的规格来的。别的荒岛上也在兴建大量的巨型码头，很显然是为了分散泽库洛岛海港的压力的。 但这就让人很奇怪了。 区区一座荒岛而已，有什么资格引起救世者文明这般程度的重视？ 在之前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还在接受、消化救世者文明忽然降临的事情，后来一段时间也是忙于各种事情，几乎没有想到这一点。 最后，还是位于居中协调地位的风险审查委员会成员们将其提了出来。因为他们有责任与义务，确保救世者文明所推动的大规模建造任务不会对人类文明造成太过巨大的伤害。 于是，姜玉兰立刻请了众多专家过来，召开了这次会议。 面对姜玉兰的询问，专家们各自若有所思。最终，一名专家说道：“我有个大概的想法，但是无法确定。如果可以，我想到那里去看一看。” 姜玉兰点了点头。 在交接了现场工作之后，姜玉兰与一行专家立刻起身，向着位于太平洋深处的那座无人小岛行去。 由于大规模建造任务存在的缘故，地球上几乎所有较大的交通线路都陷入了繁忙。汽车站，火车站，机场，码头，到处都是熙熙攘攘，带着行囊，或者满脸兴奋，或者满脸憧憬，或者微微有些紧张的工人。 在世界政府强大的动员能力之下，他们将按照不同的类别，被分派到不同的建设工地上去。 对星辰大海的憧憬激起了他们心中的热血，高科技体系支撑之下的生产能力，也暂时不会让他们遭受缺少物资的困境。但姜玉兰知道，这只是近期。 如果现实情况不能得到有效的改变，生存环境和条件的降低，只是个时间问题。 但是……未来的事情，未来再去说吧。 与工人们一同被调动的，还有海量的物资。钢铁、煤炭、粮食、衣物、被服、机械等等等等。 她亲眼看到，堆积如山，至少有数百万吨的粮食，一天时间不到，便被十几艘硕大无朋的货船运走。刚刚清理出来，面积高达数万平米的厂房，一个下午时间而已，便被各种各样的物资填满。 平均下来，不到一分钟便有一辆飞机起降。港口处，几十艘巨型货轮同时在装货卸货。重载铁路上，无数辆长度高达数千米的火车飞驰不停。公路上，满载几十吨的卡车排成了长龙。 而这，仅仅是一个机场，一个港口，一条铁路，一条公路上所见到的场景。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姜玉兰甚至都想象不出，人类文明竟然还有如此巨大的物资转运能力。 一路前行，先是飞机，然后是轮船，姜玉兰一行人最终与货物和工人、工程师们一同来到了这个以往名不见经传的荒凉小岛。 不，此刻这座小岛已经不再荒凉了。 通过简易港口转运而来的人和物，几乎已经将其堆满。 一个面积高达十平方公里，有几十万名工人在其中日夜忙碌不息的巨大工地，就这样展现在了姜玉兰一行人面前。 第十章 太空电梯 他们一行人站在一座小山上——这座小山原本海拔有两百多米，但现在只剩下大概四五十米了，且还在不断的降低之中——于是，整座岛屿的场景便尽收眼底。 望着这前所未有的巨大工地，姜玉兰微微有些失神。 随行的一名专家吩咐了一声，跟随他而来的一些工作人员便带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分散开来，前往这座小岛不同的地方，开始测量数据。 两天之后，一处简陋的会议室之中，专家们拿出了自己的结论。 “太空电梯。是太空电梯。” 这个名字对于姜玉兰来说微微有些陌生。但她随即就反应了过来。 她在某个科普节目之中听过这个概念。 她沉默不语。 “我们这两天全面分析了这里的气象、地质、地理、工程规划等数据，一致认为，最有可能的选项，便是太空电梯。未来时候，源自全球各地的海量资源，都会在这里汇聚，然后通过那条连接了天地宇宙的缆索，到达太空中去……” “如果要建造太空电梯，这里的地理位置才是最优越的。你看，这里风力常年低于二级，无积雨云等可产生雷暴的云层聚集，远离各种气压带和季风环流，地壳稳定，质地坚硬便于固定缆索，远离地震……” “最重要的，它在赤道上。” 太空电梯必定要建造在赤道上。因为这里地球自转的线速度最快。 姜玉兰感觉自己的心在被狠狠的扎着。 太空电梯这种东西一直都只存在于幻想之中，但几乎所有有识之士都认为，人类文明想要大规模进入太空，太空电梯必不可少。 太空电梯的主体由一条长度至少在三万六千公里以上的缆索和末端配重构成，其一端深埋地下，另一端则直入太空。 这种构造，令地球每自转一周，太空电梯整条缆索便也绕地球旋转一周。 而因为太空电梯很长的缘故，在它的末端，其配重物环绕地球的速度已经超过了第一宇宙速度乃至于第二宇宙速度，所以它永远不会落下来，反而因为速度太高的缘故，时刻想要脱离地球。 这一拉一扯之间，长度高达三万六千公里以上的主缆索便会被扯的笔直。 就像人旋转着身体甩链球一样。 于是，借助这条永远不会落下来的缆索，人们便可以源源不断的，大量的将各种物资从地表送入到太空中去。 在太空电梯建成之前，人类想要进入太空，唯一的方法便是使用火箭。但无论一次性火箭还是可回收火箭，其都受限于两个因素，一是运力有限，二是成本过高。这导致它们根本无法满足大规模进入太空的需求。 唯一可以满足的，便是太空电梯。 太空电梯建成了，才算是真正意义上打开了星辰大海的大门。 地球之上不知道有多少科研学者在夜以继日的工作，希望能将这个梦想早日实现。但现在，梦想的实现近在迟尺，却并不能为人类所用。 不仅无法为人类所用，它还会成为一根管子，源源不断的从人类世界汲取血液。 专家们的语气也有些沉重。 “不知道救世者文明打算采用什么材料来建造它。柴隆？碳纳米管？” 人类无法建成太空电梯的主要障碍便在于材料。碳纳米管这种材料虽然拥有理论上足以胜任建造太空电梯的性能，但其发展尚且处于起步阶段，目前最长也只能生产出0.5米左右，距离需求还有很大的差距。 但对于救世者文明来说，这应该不是问题。 “碳纳米管吧。柴隆还不够看。或者比碳纳米管更先进的材料也说不一定。” “这也不一定是坏事。至少，看样子，救世者文明的诉求真的只是资源，而不是别的。” 众人闷闷的议论了几声，便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趣。 “走吧。我们回去。” 搞清楚了这件事情，姜玉兰轻叹一声，也没了继续留在这里的兴趣。 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 离开的这几天之中，工作人员与姜玉兰一直都有联系，有关天子的动向也会在第一时间发送给她。 这几天，天子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如果硬要说的话，那便是它将“进食”似乎当成了一种习惯，一日三餐，与正常人无异。同时，工作人员还发现，一种食物，它只吃一次，下一次便不会再吃。 员工食堂这里，菜肴总数约有几十个，够它吃一段时间的了。 除此之外，它对于下棋似乎也十分痴迷。之前那名排名第一的围棋高手已经受不了如此长时间，高强度的对弈了，没柰何，风险审查委员会的人干脆将整个世界棋院都搬到了附近，专门陪同它。 时间悄悄的流逝着，十几天之后，天子再次找到了姜玉兰。 “我发现，同一种食材，采用不同的处理手法，便会有不同的口感和味道。比如这个……鸡蛋，煎，炒，煮，搭配不同的食材，味道就大不一样。” 姜玉兰怔了一下，心中暗骂了一句废话，脸上却挤出笑容，认真倾听。 “你们人类的食物，是按照做法来分，而不是食材来分的，对吗？” “呃，两者皆有吧。” 天子缓缓颔首，若有所思。 “我想尝遍你们人类所有食材，所有做法的味道，可以吗？” 姜玉兰脑袋里一瞬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但到了最后，却只是十分痛快的说道：“当然可以。” 天子再度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姜玉兰身边，一名随行人员等天子走远了，才低声咒骂道：“破事真多。真把我们当成仆人了？姜主席，您为什么不拒绝它？” 姜玉兰缓缓道：“这是好事，为什么要拒绝？” 随行人员一怔，满脸不解。等他回过神来，便看到姜玉兰已经走远了。 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姜玉兰感觉，自己有必要就此事向决策层做一次汇报。而汇报的结果，也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 决策层全力支持了她的判断。 “我们认为，救世者文明有极大可能性是如同我们人类一样的群体性文明。而既然如此，其内部必然也存在各种不同的利益诉求。每一个个体都会有自己的想法，它们对于事物的看法也不尽相同，对我们人类文明的态度，也可能会有不同。 会有恶意的，会有善意的，会有漠不关心的，也会有无所谓的。 操纵着‘天子’这具机器人的那名救世者文明‘人类’，其毫无疑问已经对我们人类文明的文化表现出了极高的兴趣。这些兴趣，始于围棋，发展于美食，未来还可能会有更多它感兴趣的东西。既然它有兴趣，我们便有机会将它拉拢到我们人类一方。 需要注意，不要报有令其全面倒向我们人类文明的幻想，这不实际。更有可行性的目标是，令其在不违背自身族群利益、立场的前提下，对我们人类文明报以善意，并在将来发挥作用。 具体到我们人类文明来说，那便是，确保我们完成了救世者文明的资源需求，失去了价值之后，不会被救世者文明随手毁灭。这也是我们在此次危机之中，最终极的目标。 姜玉兰主席，这也是你在和天子接触之时，所需要秉持的最终极原则。” 姜玉兰郑重点头：“我明白。一切为了生存。” “对，一切为了生存。目前为止，‘天子’——我们不妨将幕后操纵着这台机器人的救世者文明‘人类’也称之为天子，它对于我们的价值已经大大提升，姜玉兰主席，我会再调派一个由心理学家、社会学家、星际生物学家、行为学家等专家组成的团队前去协助你。切记，务必要尽可能的提升它对我们人类文明的好感。” “是。” 汇报结束，姜玉兰离开，再次赶往委员会驻地。 她的心一直沉甸甸的。 一切为了生存这句话，即简单，又沉重。 这是决策层达成的共识，也是全人类的最终目标，同时也是面对此次危机的最高指导原则。 有利于人类生存延续的，无论是什么事情，都要去做。荣誉，道德，理想，信念，法律，人类以往认为重于泰山的一切的一切，都要为这个目标让路。 “哪怕做奴仆，哪怕被无数人辱骂，在生存这两个字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 此刻，某处峰峦起伏的山地，一架直升机隆隆飞过，最终降落在了一片野草与砾石混合的平地上。 世界军武器研究院首席科学家、总工程师罗海云少将从直升机上下来，站在这里，环视四周，神色平静。 他并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是从略显湿润的空气和植被，以及温度来判断，这里大概是较为靠近赤道的地方。 一名军人严肃道：“罗海云少将，你是否确定要去凤凰一号基地？” 罗海云微微点头。 “第二次询问，你是否知道一旦进入，此生都可能无法离开？” “我知道。” “第三次询问，注意，这是最后一次询问，罗海云少将，你是否清楚，凤凰一号基地无法向外界传递任何信息，一旦进入，你将与世界隔绝？” “我清楚。” “敬礼！” 直升机前，几名军人同时向罗海云敬礼。罗海云缓缓回了一礼，然后毅然转身，向前方山壁走去。 第十一章 黑箱计划 一切为了生存。 为了生存，做出一些牺牲，是应当，也是必然的。 罗海云脑海之中一直回荡着这句话。同时，他也知道，这是凤凰一号基地里，先期已经进入的十几万名工程师、科学家、技术工人、后勤工人等，所有人都坚信的真理。 是的，凤凰一号基地里已经有很多人了。而罗海云这个基地主管，是最后一个到达的。 他走上前去，在布满尘土的山岩上，随手勾画出了一个奇特的图案，便见那似乎浑然一体的山崖忽然间分开，露出了内部似乎电梯一般的小屋子。 他走进去，转身，面朝外部，然后手臂缓缓抬起，与眼眉对齐。 电梯之外，数名军人也维持着敬礼的姿势不曾变过。 电梯门缓缓关闭，在最后留下一道缝隙的时候，罗海云抬起头来，深深的望了一眼天空。 此刻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他知道，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看到天空了。 电梯门最终将罗海云与外界隔绝。 之后，他感觉到一股失重感，似乎自己正在快速的下降。 他知道，这并不是错觉。 凤凰一号基地位于地下十三公里深处，去掉山体高度，海拔也高达负米，比地球上最深的海沟还要深。 它依托一个天然的巨大地下溶洞建造而成，内部最长，最宽，最高处分别高达22，17，0.8公里，各种设施齐备，足以容纳几十万人在里面生存。 它的建造目的，是为了准备应对某些席卷全球的天灾，为人类延续火种之用。一旦有不测之事，譬如巨型小行星撞击，太阳辐射爆发，伽马射线暴等，人们可以立刻转移到地下，依托一万多米厚的岩层来提供保护。 之所以取名凤凰，便是凤凰涅盘，浴火重生的意思。 而这样的巨型地下基地，世界政府在地球上建造了足足三个。 却没有想到，天灾没有到来，救世者文明去出乎预料的来了。 不过没关系，面对外星人，这些基地同样有用。 电梯之中，显示屏上的数字飞快的跳动着，仅仅片刻而已，那数字便从两千多缩减到了一千多，并在之后变成了负数。 罗海云便知道，自己此刻已经在海拔之下了。 电梯下行的十分平稳，除了微微的失重感之外，他感觉不到任何震动。不过外界并不平静，他总是能听到一些呼啸呜咽之声。 他知道，这部电梯建造在一处天然岩石缝隙之中。因为深处于地下的缘故，内部气流十分平静。电梯高速坠下，卷起气流，又与岩壁碰撞，再加上回声，便有了这般怪异的声音。 这是自然现象。但这仍旧让罗海云心中多了一些莫名的思绪。 这是这台电梯最后一次运行了。等它到达最深处之后，这最后一条通道也将被炸毁。无穷无尽的山岩将滚滚而下，将这一条深达一万多米的裂隙完全掩埋。 届时，自己与先期到达的十几万名工程师，科学家等，将全部被封闭在这里。 与外界的联系，将只剩下一台与基地物理隔绝的电脑。并且，这台电脑只能接收外界信息，而无法向外界传递信息。 这便是黑箱计划。 这三个巨大的地下基地，对于外界来说，将成为一个黑箱子。将没有任何人可以察觉到黑箱内部的事情。救世者文明都不可以。 它们再强，科技再先进，也无法穿透一万多米厚的岩层看到这里。 这是人类文明为求自保的最后底牌。 用了足足快要十分钟的时间，电梯才最终停下。那种失重感也终于消失。 电梯门打开，前来迎接罗海云的同事们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面前。 罗海云没有说话，而是一步跨出电梯，等电梯门关闭了，才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轻轻按下了身后的一个按钮。 刹那间，巨大的金属碰撞、摩擦声便传进了人们的耳朵。它们十分低沉，但自有一股足以穿透人心的力量。 这是在为后续的冲击做准备，防止后续坠落下来的山岩影响基地内部结构。 当绿灯亮起的时候，罗海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台电梯，这个通道，是目前凤凰一号基地与外界联通的唯一通道了。一旦被摧毁，那除了“涅盘”之日到来，就真的再也出不去了。 不知道多少人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急促。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早就下定了决心，虽然早就知道这一刻必将到来，但当它真的到来之时，却仍旧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罗海云轻轻的摇了摇头，一下将另一个按钮按下。刹那间，人们感觉心中似乎失去了什么，变得空落落的。 下一刻，巨大而压抑的轰鸣声呼啸而来，如同龙吟虎啸，如同地裂山崩。 轰鸣声足足持续了十几分钟才消失。罗海云抬起头来，脸上出现了一点笑容：“同志们，我们都没有退路了。” 是啊，没有退路了。 我们没有退路，人类也没有退路。 …… 胡世清教授自杀了。 在一个幽静的夜晚，他回到自己的卧室之后，再也没有出来。一直到第二天他的儿子强行撞开房门之后才发现。这个时候，他的尸体都已经僵硬了。 胡世清教授是洛北大学的终身教授，在凝聚态物理方面有极深的造诣，堪称泰山北斗。尤其难得的是，他以六十多岁的高龄，却始终奋战在科研第一线，并且其科研产出甚至比一些后起之秀的年轻人还多。 这是一个精力充沛，老当益壮，对科学，对人类都有无限热爱的杰出的科学家。 可是现在，他变成了一具躺在冰棺之中，被鲜花环绕的僵硬尸体。 科学部部长李诚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就急匆匆的赶到了殡仪馆。而在他来到之前，公安、军方、情报等部门的人员就已经提前来到了这里。 这件事情由不得李诚不重视。 这样一名优秀杰出的科学家，在这个时候莫名自杀，让人不能不怀疑这背后有什么隐情。 譬如……胡世清教授有了什么重要的发现，救世者文明害怕威胁到自己，干脆暗中下了黑手？ 所谓的自杀，只不过是明面上的伪装？ 以它们的技术实力，伪造出天衣无缝的自杀现场，应该还是不算难的。 “不是他杀。是自杀。” 情报部门负责人明确无误的告诉了李诚这个结论。但他仍旧有些无法接受。 他实在想象不到，一个总是精力充沛，家庭美满和谐，对生活，对事业都有无限热爱的人……怎么就自杀了？ “尸检了么？” 公安部门负责人接过了话：“没有尸检。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必须要尸检！一定要给我仔细小心全面的查，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李诚并不是他们的直接上级。但面对一名世界政府高官，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他们却不得不答应了下来。 “我们这就去。” 几人离开，李诚看到了胡世清教授的儿子。 他双眼红肿，精神萎靡，很显然还没有从悲痛之中回过神来。 “爸爸这段时间一直有些反常。以前时候，他虽然很少回家，但每次回来都乐呵呵的，最近回家却多了，我问过几次，他总是说单位里没什么事情了，我感觉奇怪，他以前研究任务一直很重，现在怎么忽然间就清闲了……我再问，他就叹气，说我不懂。” 他说着说着，便再度开始哽咽起来，泣不成声。 工作人员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将胡世清教授的遗体带去尸检。但一群人围了上来，阻止了他们的动作。 李诚看去，立刻认出了哪些人。 这些人里，有航空航天研究所张芸，有威山大学高能所李璐白等，都是各个领域顶尖的科学家。 “李部长，不要折腾了。”李璐白叹息着说道：“让老胡安安稳稳的走吧。” 李诚低声道：“李教授，这件事情很重要，甚至连元首都在关注。” 一名杰出科学家有可能被救世者文明暗杀，这件事情如何重视都不过分。 “胡伯伯是自杀的，跟别人没关系，我能理解他。”年约四旬的张芸低声说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有时候我也想死了算了。” 张芸说出这句话之后，前来送胡世清教授最后一程的科学界众人不仅没有一个劝解的，反而全都叹息不已，似乎心中颇为认同。 “这是胡伯伯的遗书。” 一名中年人将一张封在物证袋里的纸张递给了李诚。李诚接过，便看到了上面的几个大字。 “我们都没有未来了。” 最后一个“了”字的那一勾有些歪斜，有些颤抖，能让人直观的体会到书写人那时的心境。 悲凉，黯然，万念俱灰。 李诚的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越皱越深，拧成了疙瘩。 “张教授，李教授，王院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站在人类文明科学界顶峰的教授们叹息一声，黯然不语。最终还是张芸勉强说道：“李部长，你不懂，你不懂。” 第十二章 阳谋 李诚虽然是科学部部长，但他主要从事的是行政管理工作，并没有在科研一线奋斗。 只不过，他仍旧能从面前专家们的话语中意识到，这件事情，有某些自己尚未掌握的隐情。 伴随着专家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述，一件可怕的事情渐渐呈现在了李诚面前。 李诚的眉头再一次深深的皱了起来。 胡世清教授桃李满天下，在科学界拥有极高的声誉。前来参加他追悼会的专家们，几乎已经囊括了整个人类科学界所有领域。 他们的共同判断，拥有几乎无可置疑的公信力。 我们都没有未来了。 因为科学已经没有未来了。 事情的起因，还在救世者文明交给人类文明的那些同样几乎涵盖了所有科学领域的资料上。 这些资料确实超出当前人类的研究进度，且无论是谁，都没有发现它们有丝毫疏漏。这就意味着，它们极有可能是正确的。 在刚拿到资料的时候，整个人类科学界确实十分振奋，所有的科技领域全都呈现出了爆发态势，一个又一个难题被解决，一个又一个困境被克服。所有学科俱都欣欣向荣。 而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这份资料的真实性。 但好景不长，伴随着对这份资料的消化，很快，便有几个顶尖的理论科学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会迎来一个根本无法克服的困境。 “所有的数据，所有的研究成果，都预示着，前方就是科学的极限。我们的理论，我们的方法，我们的数学，将会从根本上失去描述更深层宇宙原理的能力。换句话说，科学之路，走到这里就算是完了，未来再也不可能进步了。” 李璐白叹息着如此描述道。 这意味着人类终其一生，都将被限制在小小的太阳系之中。 这意味着普适性的，大规模的踏入太空根本就是空谈。 这意味着人类永远也不可能搞清楚宇宙运行的真正原理。虽然那些现象就真真切切的正在发生着，但人类永远也搞不明白为什么。 李诚一颗心猛然下沉。但他瞬间就反驳道：“这不可能是真的！如果科学之路到此完结，救世者文明的太空电梯怎么造？宇宙飞船是怎么造的？科学的道路之上又不是没有先行者，救世者文明可以越过这个障碍，我们为什么不行？” 李璐白没有说话，而是望向了另一名专家。 李诚知道，那是一名生理和生物学方面的专家，同时还兼修生物物理学。 所谓生物物理学，是研究发生在生物体内底层物理现象对生物宏观影响的一门学科，与生物化学类似，不过更加深入。 化学研究止步于分子层面。物理学则可以深入到原子，乃至于原子核内部。 他苦笑了一下：“部长，在刚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很快就有数学家和物理学家证明，并不是所有的科学都没有未来，而是……仅仅只有我们人类的科学没有未来了。” 李诚微微有些不懂。 那名专家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是生理构造决定的。我们的大脑，不，是所有碳基生命的大脑，都不具备理解更深层物理的能力。这从数学和物理层面可以得到严格的证明。” “救世者文明不是碳基生命？” 李诚心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随即，他就发现，这真说不好。 因为截止到现在，除了一个天子，没有任何人见过任何一名救世者文明的“人”。 “我们理解不了没关系，但我们可以制造可以理解这些原理的工具。” 人工智能发展到现在，已经可以替代人类去做许多工作了。人类的大脑理解不了没关系，人工智能能理解就行。 “制造不了。”另一名专家直截了当的给出了答案：“我们无法理解那种现象，自然也就制造不了可以理解它们的人工智能。同时，哪怕救世者文明帮我们造一台可以理解那种现象的人工智能，这人工智能给出的结论，我们也无法分析。” 李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那又如何？要知道，这一切资料，包括这些结果，都是救世者文明给我们的！你们如何保证这是真的，而不是它们在诱导欺骗我们？！说不定让你们所有人都丧失信心，丧失继续研究下去的欲望，废掉我们人类的科学界，才是它们的目的！不，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定是它们的阴谋！” 众人沉默。良久，才有一人幽幽道：“你不懂，你不懂。” “一个真正的科学家不会有自己的主观判断。我们只相信证据，相信数据。那些资料不管是不是阴谋，都不影响它们的真实性。” 否定那些资料的真实性，就等于否定整个人类科学界。 在这段时间之中，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优秀的科研学者，通过种种手段验证了它们的每一个细节。 一股凉气从李诚心中升起。 他意识到，这确实有可能是一个阴谋，不，更应该称之为阳谋才对。 救世者文明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将一份真实的资料交给了人类，然后人类自己研究确认，得出了人类科学没有未来的结论，由此，整个人类科学界都被废掉了。 未来没有希望了，所以胡世清教授自杀了。 任凭是谁，在得知自己所热爱、奉献、坚持了一生的道路，竟然是条绝路，心中都会万念俱灰。 但就算如此，李诚心中仍旧存有一线希望。 他坚持道：“就算那些资料是真的，可你们怎么保证，它们就是全部？” 不说全部的真话，就等于是在说假话。因为有意隐瞒一些信息，虽然说得全都是真的，但也可能传递出与事实真相完全相反的信息。 “是啊，确实有可能不是全部。” 李璐白叹了口气。 他认同了李诚的话语，但神色仍旧消沉。 李诚环视左右，便看到了专家们几乎相同的神色。 他们似乎已经没有信心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了。 李诚便意识到，自己或许还是低估了那份科技资料对人类科学界的影响力。 自己毕竟从事的行政管理工作，而没有奋战在科研一线。 所以专家们才会说，自己不懂。 自己确实不懂。 但这不意味着自己就要如此接受。 这是不行的，万万不行。 科学，是人类世界最锋利的一把剑，也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一把剑。 几乎下意识的，他便开始了安抚人心的工作，从各种方面分析这是救世者文明阴谋的可能性，从各种方面鼓舞这些专家们，又要顾忌场合，配合追悼会程序等，好不容易才让几名打算辞职归隐的专家们勉强答应继续工作下去。 之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件事情报了上去。 没有提前发现苗头已经是他的失职，如果真的发展到科学界专家们大规模的丧失信心，从各个研究机构离职，他就只能自裁以谢天下了。 不出所料，这件事情迅速引起了文明决策层的重视。一系列的政策下发，总算是暂时稳定住了局势。但李诚却发现，局势虽然稳定了，但工作热情和效率等，比起以往却降低了不知道多少。 一场看不见的危机已经席卷而来，将人类世界紧紧缚住。越是挣扎，那张看不见的巨网便缠绕的越紧。 李诚知道，救世者文明原来真的没有针对许正华。它们针对的，是包括许正华在内的整个科学界。而现在，无论那些资料是真是假，无论它们有没有说全部的真话，它们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夜晚，李诚亲自出马，来到了天京大学，许正华的实验室之中。 一段时间不见，许正华又憔悴了许多。 他头发并不蓬乱，但已经长到足以扎一个小辫了。他脸上长起了络腮胡，眼泡红肿，眼袋鼓起，如同老了十几岁。 他面前办公桌上凌乱的摆放着许多书籍和纸张，七八支笔随意乱放着，垃圾桶里，纸团已经漫了出来。 李诚进来的时候，许正华仍旧在伏案勾画着什么。写了片刻，手中笔油墨耗尽，他随手一扔，抓起另一支笔便继续写了起来。 写了片刻，他烦躁的将面前白纸揉成一团，随意扔在了地上。 李诚轻轻走上前去，便看到，那张白纸上仅仅片刻而已，便多出了无数自己看不太懂的奇怪字符。 他没有打扰许正华，而是在旁边随意坐下，静静等待。 而许正华也全神贯注的工作着，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办公室之中多了一个人。 一直到钟表指针将将要指向十二点的时候，许正华才放下手中笔，伸了个懒腰。 见许正华暂时结束了工作，李诚刚要说些什么，便见许正华下一刻便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李诚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再一次开始了等待。 一直到快要日出的时候，许正华才慢慢醒来。他如同刚看到李诚一般满是惊异：“你怎么来了？” 第十三章 战争 确认李诚刚来，没有等太久之后，许正华微微有些尴尬：“办公室里太乱了，我找人收拾一下。” 保洁人员快速进来，十几分钟而已，办公室内便焕然一新。 那些纸团全部被收走，然后会被碎纸机打成再也无法还原的纸片。 许正华这种级别的科学家，其实验室里，一张纸都不允许流传出去的。 之后，又有人送来了两份早饭，两人便直接吃了起来。 李诚将自己，以及文明当前面临的困境讲述了一遍。不出李诚所料，许正华果然不知道这件事情。 但出乎他预料的是，许正华并未太过惊讶。 “我反复跟他们说，这一定是救世者文明的计谋，我们人类自己的科学研究工作绝不可以放下，否则我们就真的没有希望了。但用处好像不大。” 许正华沉默片刻，说道：“这很正常。” “他们太没有大局观念了。” 许正华再度沉默，片刻才道：“怎么说呢……就算我，当初在看到那份资料之后，也差一点崩溃。李诚，你要知道，搞技术和搞科学的，尤其是搞科学的，都很自负。他们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次换成李诚沉默了。 吃了口米饭，他说道：“正华，你的研究现在进展如何了？” “不太顺利。”许正华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有几个关键计算始终不对。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你对你的研究，你的理论，有信心么？” 许正华坚定的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伴随着研究的进展，他愈发相信这一点。 他无法确认救世者文明所给的科学资料是错的，但他可以确认，自己的研究，至少有一部分是对的。 “我这次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李诚放下碗筷，凝重说道：“我几乎翻遍了所有科学界专家的资料，最终发现，有资格，有能力，也有意愿拯救我们人类文明科学界的人，只有你。” 许正华怔住。 “只要你的研究能有进展，能被证明哪怕只有一小部分是正确的，就可以进而证明，救世者文明所交给我们的资料，不说错误，但至少是不够完善的。因为你的研究独立于救世者文明那份资料的科研体系，在它之外。而一旦证明它不够完善，我们人类文明的科学界立刻就会重新鼓起勇气和信心。” “我要你去做那柄挑破黑暗天幕的矛，只要能将天幕挑破一角，阳光就会照射进来，整个世界就会恢复光明，生机勃发。而如果挑不破，那我们的世界就一定会在沉默之中灭亡。” 李诚幽幽的说着。 他将这件事情的背景，所带来的影响，以及未来的结果等，全都明确无误的告诉了许正华。 听着那一个个文明灭绝，科学死亡，无数人死去等等词汇，许正华如同受到了炮弹轰炸，脑袋嗡嗡直响。 如果换成另一个人，李诚不会说的这样直白，因为这会给他人太过巨大的压力。而压力有时候并不是好事。 不过换成许正华，那就没关系了。 李诚知道，许正华这个人从来都是个越是逆境，越是压力巨大，越能超常发挥，灵感勃发的人。 于是李诚便直接将文明的生死存亡，与许正华的研究联系了起来。 李诚说完，许正华仍旧呆呆不语。良久，他才苦笑道：“李诚，你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这道题确实很难。 截止到今天为止，m理论仍旧没有一个物理和数学上的精确描述。可以说，就连m理论的研究者，其实都说不清楚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它还很不完善。m理论还如此，更不要说许正华提出的“特异m理论”了。 而现在，李诚要求许正华要以最快的速度拿出切实的证据，来证明特异m理论至少一部分内容的正确性。 许正华下意识的便想要拒绝。因为这根本就不现实。可是，他随即便想起了李诚之前的话语。 这件事情，与文明的生死存亡是密切相关的。 他无法拒绝。 面对李诚殷切期盼的眼神，许正华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必须答应。 “我会尽力，我会全力以赴。” 李诚站起身来，拍了拍许正华的肩膀，径直离开。 许正华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 他想了很多很多，想了很久很久，最终将办公桌上所有的书籍和纸团都扫到了地上，然后抓过一支笔，一张新的白纸，重新开始了勾画。 他压力很大。他很烦躁。 这一天，他少见的摔坏了两支笔，撕碎了七八张纸。 他的研究其实已经有很多进展了。到了现在，他甚至感觉到，只要再捅破一层窗户纸，未来的光明大道立刻就会呈现在自己眼前。可是他殚精竭虑的思考，验算，却始终触摸不到。 如果高维空间并不存在，它们只是三维宇宙某些特殊性质的展现所带来的“错觉”，那么它们是如何参与宇宙演化的？ 它们如何与现有理论共存，乃至囊括现有理论？ 四大基本力的本质，如何与它所表现出来的性质共存？ 最关键的，它们能导致哪种以现有观测力量可以观察到的现象？ 这一切，都没有前人经验可以借鉴，也没有任何观测数据，实验手段支撑。一切都只存在于他的大脑之中。 他需要一个灵感，来将这一切迷惘穿透。但那个灵感似乎已经很近了，却迟迟不肯出现。 他的心已经乱了。 他敏锐的意识到，继续这样下去，并无法对自己的工作带来什么助力，反而是拖累。 于是许久以来，他第一次离开了自己那个兼备工作区与生活区的办公室，喊来理发师为自己理了发，又洗了个澡，来到了外面。 和煦的阳光与轻柔的风让他冷静了一点。他拿来钥匙，打开了一辆房车的车门，随即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这条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了李诚的桌案上。在得知许正华驾驶着房车离开研究所之后，他迅速的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 孙伟是一名隶属于文明安全部的侦查员。在今天，他带领的小队接到了一条略有些奇怪的命令。 他们整个小队，总计十七人，全都要出发去保护一个以前没有听说过名字的人，并且权限极大，可以要求任何部门协助。 要问是不是有人或者组织可能会对目标造成威胁，上级的答复是没有。那就是保护他不要出意外的意思了，可仅仅是日常安保，用得着自己小队出马么？ 自己小队可是精锐中的精锐啊。更何况权限还那么大。 尤其是，上级要求除非出现意外，否则一定不要被目标察觉到己方存在。 心中虽然奇怪，但他仍旧毫不迟疑的奉命出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调集了两架直升机和三辆车，一辆车根据目标动向前头开路，一辆后方断后，自己乘坐的一辆则在目标车辆附近，提防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 两架直升机则飞到了六百米以上的空中，以防声音传到地面。同时，经过一些光学处理，这两架直升机在地面看来就如同一个小黑点一般，极易被忽略。 于是在重重保护之下，许正华的房车一路前行。 许正华感觉有点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一路走来，竟然前所未有的顺畅。没有遇到任何交通堵塞，没有任何交通事故。 要知道，在全面大建设开始已经许久的今天，这种事情可不多见。 尤其是，红绿灯好像也有了自己心思似的，不管自己走的是快还是慢，到跟前的时候总是绿灯。交通状况如此之好，让他心中略微愉快了一点。 他一路前行一路前行，在几个小时之后终于到了海边。 按着指示牌，他意外的找到了一处以前从未发现过的海边沙滩。 这里风不高，浪不急，海水清澈，沙滩细腻，是一处观海的绝佳好地方。 他以前有时间的话也会来海边，但从未发现过这个地方。如果早发现的话，他应该会经常来的。 这让他有些奇怪，但并未多想。 他将车停下，搬出折叠椅，悠闲的坐在了海边，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静静发呆。 天空之中两架直升机仍旧在无声的盘旋，时刻警戒着。数名精锐的侦查员则提前占据了高地，手中拿着狙击枪望远镜之类的装备，时刻观察着周边环境。孙伟则亲自带队，悄无声息的潜伏到了距离许正华只有二十米的沙滩上。 二十米的距离，足以让他们在意外发生的第一时间立刻做出反应。 经过他们的伪装，就算许正华走到跟前，也发现不了他们。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许正华始终一动不动。 正常人不应该是这个样子。这让孙伟甚至怀疑，自己的目标是不是已经悄无声息的死掉了。 他悄然取出观测装备，对准许正华开始观察。 红外成像明确无误的告诉他，目标还活着，且活的很好。但另一个数据，却让他陷入到了震惊之中。 目标的大脑活动实在太剧烈了，他用这套装备观察过的目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从来没有看到过活动如此剧烈的。 目标的大脑里，就像是正在发生一场战争。 第十四章 信念和恐惧 就像以前一样，许正华这一次仍旧选择寻找一个环境幽雅，且无人打扰的地方，试图在这里寻找到那可以改变许多东西的灵感。 在这里，他可以放下世间的一切，功名利禄，酸甜苦辣，爱恨情仇，一切的一切，都无法再占据他任何一点思绪。他可以集中所有的精神和智慧，将注意力全部放到那个困扰了他，也极可能困扰着整个人类科学界，整个文明的难题上去。 他的许多突破——虽然未被科学界承认，但至少在他看来是突破——都是在这种环境之下做出的。 天渐渐的黑了，柔和的海风之下，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发出轻柔的哗哗声。夜色静谧，除了那些声音之外，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远方的大海之上偶尔有船只的灯光传来，如同飘荡在无边星海之中的点点星光。远离都市喧嚣，天空之中繁星璀璨，便连银河都能隐约看到。 外界时间的流逝似乎已经失去了对他的影响。他一直坐着，一直没有动。 但隐蔽在他身后的孙伟，心中却泛起了一丝担忧。 目标毫无疑问很重要，发生在他身上的任何一丝变化，都值得他警惕。 通过红外观测设备，他发现，伴随夜晚越来越深，目标的体温一直在缓缓降低之中。 天黑了温度会降低，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普通人多半会加件衣服，但自己的目标却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这样下去，可能会生病的。 他正在犹豫是否要就此作出行动，他手中观测设备的相关数据已经自动传递到了李诚的桌案上。 这让他也有些担忧。 因为被冻着而感冒，进而因为感冒而死掉，虽然有这种可能，但毕竟只是个小概率事件。他并不想因为这么小的概率而节外生枝。 但他意识到，此刻的许正华，有可能正处在某个极为关键的时刻——这从他的大脑活动如此剧烈便能看出来。 有时候，解决一个前所未有的难题，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灵感。而现在的许正华，像极了灵感将要到来的时候。 他不想因为温度降低，给许正华带来不适继而导致他从这种状态之中脱离。 要知道，一旦脱离，就可能再也回不去了。灵感飞走了，就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种可能性虽然仍旧不高，但他不愿意冒任何风险。 思考片刻，他向下属传达了一条指令。于是在五分钟之后，回复到来。 “经过多领域专家共同商讨，当前状况下，不影响目标而提升其周边区域温度，最可行的办法，是在这里进行一次人工降雨。” 下属的手指指向了距离许正华大约七八公里的地方，同时送上了一份气象专家制作的气象模型。 模型显示，在目标地点进行人工降雨，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区域气候变化，将可以有效带动暖湿气流流动，驱散目标人物附近的寒冷气流，带来平均温度提升约二到三度的效果，持续时间大约为五到六个小时。 李诚缓缓点了点头。 于是，十几分钟之后，某个海边小镇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虽然天气预报是没有雨的，但靠近海边，天气变化频繁，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也不算奇怪。 在看到许正华体表温度缓慢提升到正常温度之后，李诚轻轻松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了旁边，一名穿着类似军装，但没有任何标识，不知道是什么部门制服的中年人。 “你说，救世者文明会出手么？” 中年人道：“如果许正华的研究真的能威胁到救世者文明，那么我想，它们应该会出手。” “可是采取哪种方式呢？”李诚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的说着：“直接暗杀吗？” 片刻，他自己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会。这等于明白无误的告诉我们，它们感受到了许正华的威胁。” 中年人若有所思：“除非它们可以在不引起我们警觉的情况下杀掉他。” 在政府高层已经注意、关注到许正华的情况下，只要许正华死了——不管死因看起来多么正常，多么合情合理，其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许正华一死，他的研究立刻就会受到重视，众多科研学者蜂拥而上捡起他未完成的理论继续研究下去，反而导致进展更为迅速，这是几乎必定会发生的事情。 “假设许正华的研究真的能威胁到救世者文明，假设你是救世者文明，你会怎么做？” 中年人沉默。 他很清楚这个问题的核心。那便是，有没有一种方法，在不引起人类文明警觉的前提下，让许正华放弃研究？ 杀死许正华不是目的，让他放弃研究才是目的。 至少以李诚的智慧，他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做到这一点。 但过了片刻，中年人却点了点头：“有的。” 李诚一颗心瞬间提起。 “如果他自己自愿放弃研究的话，我们就算再警觉，也没有继续重视他所提出的理论的理由了。” “他不会放弃的。”沉默片刻之后，李诚幽幽说了一句。又停顿一会，他站起身来，透着窗户望向了远方。 “决策层已经回复我了，他们会指示姜玉兰主席，让她在合适的时机，想办法消除可能的，来自救世者文明的潜在威胁。” …… 文华宫三号门附近，新建造起来的餐厅之中，天子静静坐在柔软舒适的椅子上，脸上带着微笑，正静静的等待着。 在餐厅一墙之隔的地方，隐隐有厨具碰撞的声音传出。 一名满头白发，但精神饱满的老人正在厨灶之间忙碌。 一份份食材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被添加到锅中，在他灵活的手掌之下，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锅中跳跃着。 他不像是在制作一份菜肴，而像是在制作一份精美珍贵的艺术品。 这是姜玉兰通过其余部门协调，从数千里之外的地方专门调来的一位顶级名厨。原本他已经退休安享晚年了，不再出手，最多指点一下徒弟。但接到政府召唤，他还是千里迢迢的来了。 他并不知道是谁想要享用自己的菜肴，他只知道，那个人很重要，重要到值得自己再亲自出一次手的地步。 此刻菜肴制作已经到了尾声。众多的食材，长久的忙碌，最终制作出的成品却简单到有些不可思议。 一个餐盘之中，一些被摆成了如同花朵一般造型的白菜叶子，加上一些汤汁，别的就没有了。 菜肴被摆在了那个英俊阳光的年轻男人面前，老人颇为自得。 他感觉自己仍旧宝刀未老。这道菜，他感觉自己做的甚至要比以前还要好。 果然，年轻人只吃了一口，脸上就满是赞叹之色。 “我虽然品尝不出味道，但我能看出，这道菜肴的数据太美了，美到让我有些不敢相信。” 姜玉兰脸上也绽放出了一点笑容：“每一道经典的菜肴背后，都有文化作为支撑。你看这道菜，平平无奇，内里却暗含乾坤，复杂多变。简单与复杂，平凡与神奇，在它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 老厨师有些听不太懂这两人的对话，但可以听出这是在赞美自己，于是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天子含笑点头，然后望向了老厨师。 “老师傅，我听说，您小时候家里很穷，想去学厨师，却拿不出拜师礼，接连几次被师父赶走，最终靠着诚意才拜入门下，却又受到虐待，但始终没有放弃学艺之心，一直勤学苦练磨练技艺，足足十几年才出师。我很好奇，一个人承受如此之多的苦难，却仍旧不改初心，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您？” 老厨师笑了笑：“应该是信念吧。当初我看着我弟弟被活活饿死，我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出人头地，再也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在我家里。” “哦，信念。” 天子缓缓点头。 姜玉兰道：“在地球上，有许多人，为了信念，连生命都可以放弃。” “我明白了。信念，是支撑一个人一定要去做某一件事情，或者一定不要去做某一件事情的最强大支撑。那，除了信念呢？还有吗？” 老厨师笑道：“那应该就是恐惧了。我当初就是因为害怕家人再饿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才能一直坚持下来的。” 姜玉兰道：“信念和恐惧，有时候一体两面，是同一件事情。” “我明白了。”天子站起了身，说道：“老师傅，谢谢您的菜肴。这是我来到地球后，所见到的数据最美妙的食物。” 老厨师带着一点疑惑和不解离开，餐厅之中，天子却微微抬起头，望向了前方。 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墙壁和地形的阻隔，望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信念和恐惧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姜玉兰望着似乎若有所思的天子，心中想了片刻，最终还是微笑着开了口。 “其实，除了信念和恐惧之外，我想，可能还有另一个因素。” 天子说道：“是什么？” “希望。” “希望……” “只要有希望在，无论一个人处境多么艰难，都可以支撑下去。” 姜玉兰一字一顿的说着，似乎另有所指。 “但是，如果没有了希望，哪怕是你，也无法想象出，一个人，或者一群人，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事情。” 天子缓缓点了点头。 第十五章 生死之间 海边，温暖的海风之下，许正华仍旧在静静的坐着。 他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夜已经很深了，他才长长的出了口气，站起了身。 他将折叠椅收回来，放到了房车之中，然后将折叠床摊开，睡了一觉。 要寻找到那个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的答案，并不容易。虽然自己已经做了许久许久的铺垫，做了许多许多前期工作，进行了许多探索，目前只差那临门一脚，但他仍旧不奢望仅仅一个夜晚的思考，自己便能找到问题的答案。 想要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太过困难了。 要解释这个问题，有些复杂。 传统的，被科学界所普遍接受的m理论，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思想和理念沿袭自量子场论。而标准模型指出，质量之所以存在，原因便在于基本粒子与希格斯场之间的相互作用。这个相互作用，被称之为希格斯机制。 希格斯场是一种遍布宇宙的量子场，基本粒子原本没有质量，但它与希格斯场发生了相互作用，便有了质量。 希格斯玻色子已经被发现了，这个发现有力的证实了希格斯场的存在。因为在理论之中，希格斯玻色子便是希格斯场的振动。 巨石为什么那么沉重，人类为什么搬不动一辆汽车，蚂蚁为什么推不动一块小石头，全都是因为希格斯场的存在。 许正华所提出的特异m理论，在微观世界更进一步，并且另辟蹊径，独立提出了自己的思想和理念。但在数学模型和理论搭建过程之中，许正华发现了十分重要的一个问题。 他的理论无法解释质量是怎么来的。 他的理论其实并不否认希格斯机制，也认同质量来源于基本粒子与希格斯机制的相互作用，但他认为，这并不是事物的本质，这个解释还不够深入，不够基础。 将希格斯机制带入自己的理论体系，更加深入，更加细化之后，他发现，其中缺失了重要的一环。 希格斯机制是正确的。质量也确实存在着，就像我们每天所见一样。但这两件事情中间缺少一个过程。 他的理论无法详细的，以自己的思想和理念，以精确的数学和物理语言来描述出这个过程。 而这个过程是必不可少的。缺少了这一部分，他的理论便不能被称之为是一个完整的理论。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数年时间，一直到现在都还未迎来突破。 一夜悄然过去。第二天起来，用车上自带的食物填饱了肚子，他就像是一名游客一般，开始在海边漫步，捡拾贝壳，甚至还换上泳衣，走入海中游了一会。 这让孙伟大为紧张，天空中盘旋的两架直升机也如临大敌，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在大海之中游了半个多小时，许正华终于拖着湿漉漉的身躯上了岸。 他始终没有离海岸太远，没有去深水区。他并不想发生什么意外。 这让孙伟等人大大的松了口气。 第三天，许正华拿出一根钓竿，开始海钓。钓上来的鱼拾掇了一番，然后用自己带的酒精炉子煮了，美美的吃了一顿。第四天，他甚至取出了烧烤架，自己做了一顿烧烤。 他在这里过的很悠闲。每一个白天都在安闲舒适之中度过。但每到夜晚，天一黑，他便会雷打不动的搬出折叠椅，面临大海，一直呆到凌晨才会离开。 他心中始终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酝酿着，越来越剧烈。 一直到第六天晚上。 此刻夜色已经很深了。但他却像是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身边的一切，他的精神似乎已经与夜空之中那璀璨的星辰融为一体。 在这极端静谧，精神极端集中的现在，他感觉到，那些往日平平无奇的字符似乎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开始在空中自由自在的飞舞，自由自在的组合、变幻着。甚至于，它们也开始发出淡淡的光来，与星辰一般无二。 正有一些奇妙的、无法描述的变化发生在那些字符之中。而他则如同一个旁观者一般，脑袋放空，只静静的看着，不去想，不去动，不去干扰。 那些字符最终交汇在一起，融成了一团。它们不断放大又缩小，如同在孕育着什么。 许正华感觉自己全身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都在欢呼。他感觉到，自己想要的变化，在经过数天的调整，数天的沉思之后，就要诞生了，就快诞生了。 他热切的等待着。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点不好的，十分意外的变化。 天地仍旧静谧，除了微风吹过的声音，和海浪轻柔的哗哗声之外再没有别的响动。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十分正常的一切，进入许正华的感官，却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微风的每一次呜咽，都像是一颗石子落入到了心湖之中。海浪的每一次拍打，都像是心弦被拨动了一下。远方海面的一些光影，也像是有了一些奇怪的意味。 就连空气之中似乎也开始弥漫起一种奇特的，让人不由自主感到恐惧的气息。 潜伏在许正华身后的孙伟感觉情况微微有些不对。 红外观测设备观测到的一些细微肢体运动明确无误的表明，自己的目标此刻似乎正陷入到恐惧之中。但这很奇怪，他并没有看到什么值得目标这样的成年人害怕的东西。 “他在害怕什么？” 孙伟心中满是疑问。 许正华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那种恐惧就像是不需要任何理由一样，自然而然的就从心底蔓延了出来，就像是身体的本能。 他竭力保持着镇定，以一名科学家的严谨和逻辑，开始分析自己的恐惧究竟来自何方。 简单思考了片刻，他悚然发现，自己的恐惧，竟然来源于面前那些由无数字符组合而成，似乎孕育着什么的“光团”。 那一道道的难题困扰了许正华很长时间，让他的研究迟迟未有重大突破。经过科学界集体丧失信心事件，自己的研究又关系到了整个人类文明的命运。 而现在，自己无数日夜的积累，无数日夜的殚精竭虑，即将“孕育”出答案，自己却开始感到恐惧了。 似乎如果自己真的知晓了那个答案，就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这让他发自本能，发自内心的感到畏惧。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 他本能的想要放弃思考，想要动一动手指，想要换一种坐姿，想要回到房车中去。 但他知道，任何一种轻微的身体变化，都会导致自己注意力涣散。而错过了这次机会，他不知道下一次自己的思考还能不能迎来灵感的眷顾。 甚至于，此刻的他，只要一想到“寻求答案”这件事情，心中就有一种本能的反感和畏惧。 因为过于强烈的恐惧，自己似乎对这件事情已经有了心理阴影。 为什么？ 许正华想不明白。 理智告诉他，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应该感到恐惧。可是身体却在实打实的恐惧着。 就像是，就像是外界强行“赋予”自己的恐惧一样。 就像注射某些东西能让人感到欢娱，注射某些东西能让人感到平静，注射某些东西能让人感到困倦一样，自己此刻的恐惧似乎也是如此。 困扰自己许久，此刻也困扰着人类文明的难题的答案就在眼前，但他现在却根本不敢去取。 他迟疑着，犹豫着，努力克服着自己内心的恐惧情绪。但那恐惧就如同潮水一般，无孔不入，扑面而来，无法抵挡。 “放弃吧，放弃吧，只要回到房车里，你就安全了，就再也没有能威胁到你的东西了……你的时间还很长，这次没有找到答案，还有下次，还有下次……” 他在内心之中这样想着。但随即，理智便告诉他，失去了这次机会，自己必将不再有下次机会。 心理阴影已经形成，如果自己这次无法战胜它，那么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自己一开始思考问题的答案，本能的恐惧便会立刻出现，如影随形。 这一次找不到答案，那就无论什么时候都找不到答案了。甚至于，自己会恐惧于科学，恐惧于研究，自此再也无法从事科研职业。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却仍旧抵挡不住本能恐惧的侵袭。 他想了许久，思考了许久，忽然间心中一动。 他明白自己的恐惧来源于何方了。 死亡。 他怕死。一直都很怕死。 每个人都怕死，他也不例外。 他有预感，如果自己真的让意识之中的那团光影“孕育”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么，死亡就会降临。 原因很简单。救世者文明不杀自己，是因为杀死自己反而会导致自己的研究受到重视，反而会推动自己的理论发展。 但如果……自己此刻的思考取得结果，导致自己的研究取得突破了呢？ 这同样会在科学界引起轰动，令整个科学界都开始重视自己的研究，同样会推动自己理论的发展。 两件事情，结果是一样的。 既然结果一样，那为什么不将自己杀掉？ 杀掉自己，还能让人类科学界损失一名可能引领潮流的科学家，也算是挽回了一点损失。 自己的显意识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潜意识意识到了。所以自己的身体在本能的抗拒自己取得答案。 又或者说，自己早就该想到这一点的，但是，自己下意识的没有去想，不肯去想。 生死之间，生死之间…… 年龄越大，越能体会到死亡的恐怖。许正华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生命已经度过了至少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对于他来说，衰老和死亡都已经是无法再逃避，而是必须要直面的问题了。 死亡这个词汇，从来都是沉重的，从来都是能让人发自内心恐惧的。 许正华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拥有足够的勇气对死亡威胁置之不理。 便在他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恍惚间，老院长的身影慢慢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那时候自己还很小。某一次，老院长带着自己这帮孩子在操场上玩的时候，一阵风吹过，老院长上衣被吹开，露出了腰腹间一道巨大而狰狞的伤口。 见孩子们恐惧之中夹杂着好奇，老院长笑了笑，暂停了体育课，就席地而坐，给孩子们讲述了这道伤口的来历。 “那是抵抗侵略最艰难的时候，我和战友们奉命坚守一处高地。那敌人啊，就跟潮水似的，怎么打都打不完。打到后来，战友们都牺牲了，就剩我一个。敌人也只剩下俩。” “子弹打完了，只能拼刺刀了。可不是跟你们吹，那俩人个头都比我大，但我没一点迟疑，嗷嗷叫着就冲了出去。” “老师老师，你不害怕么？” 老院长笑了一下：“怕啊，怎么不怕？说实话，当时我怕的要死。我也知道，只要投降就能活命。但没办法啊，看看后边，那是咱们的国土，咱们的父老乡亲就生活在那儿，我要是怕了，投降了，他们就要去杀咱们的父老乡亲去了。” “那肯定不行啊，我就是死了也不能让他们过去啊，我就扑上去跟他们拼刺刀，不是我吹牛，我腰子都被划破了，肠子都出来了我都没退，最终把那俩敌人全干掉了。” 老院长所描述的血腥画面，给当时尚且年幼的孩子们，包括许正华在内，都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他当时很不理解老院长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那得多害怕啊，怎么可能还能顶住不退？ 老院长一定是在骗人的。 但随着年纪渐长，许正华渐渐明白了。 老院长并没有骗人。 原来真的有一些人，可以不被任何恐惧，哪怕是死亡的恐惧吓倒。因为他们有信念在支撑着。 信念，是高于一切的东西。 老院长的信念，是打退侵略，保家卫国，解放全人类。为了这个信念，他连死都不怕。 “那么……我的信念是什么？” 许正华默默的想着。 伴随着他的思考，这个问题越来越明晰。 他的信念，继承自老院长。 老院长为了解放全人类的事业贡献了一生。现在，人类文明再次遭到了侵略。 虽然没有太过关注时局，只醉心于科研，但只言片语之间，他仍旧知晓此刻人类是什么处境。 名为合作，实为附庸。并且未来能否继续延续下去都不知道。 “老院长有老院长的信念。他的信念支撑着他面对死亡威胁，面对强敌都不退一步。我也有我的信念，老院长可以克服恐惧，我也能克服恐惧。” “我不想看到人类被继续奴役下去，不想看到文明沉沦，不想看到无数人丧失最为基本的尊严，在绝望和痛苦之中死去。我不能容忍这些事情的发生，为了改变这一切，我宁愿付出生命……” “我怕死，但我不能被死亡吓倒。” 之前因为恐惧而微微有些涣散的心神，在这一刻陡然凝聚了起来。 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再也无法影响到许正华一丝一毫。 他坚定的向前迈了一步。于是刹那间，心神之中那交汇成一团的奇妙字符陡然爆散开来，有一些许正华期盼已久的东西孕育了出来。 他感到自己全身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都在欢呼。 无数个日夜的殚精竭虑，无数个日夜的苦苦追寻，在这一刻终于结出了丰硕的果实。 那个最为重要的突破，他找到了。 虚粒子，是虚粒子。 虚粒子是在量子场论的数学计算中建立的一种解释性概念，指代某些微观物理过程中的数学项。它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它是一种概念化的手段。 如果一个单一的粒子被侦测到，那代表了它存在的时间长到了使它不可能成为虚粒子的程度。也即，所有能被观测到的粒子都不是虚粒子，所有虚粒子都永远不可能被观测到。 虚粒子最广为人知的存在形式，来自于霍金辐射。 霍金辐射是一种关于黑洞蒸发的理论概念，用科普语言表述，便是宇宙真空之中不断凭空诞生出虚粒子对，一个虚粒子拥有正质量，一个虚粒子拥有负质量。在诞生极短时间之后它们便相互湮灭，重归无形。所以在宏观层面并不违反质能守恒定律。 如果虚粒子诞生地附近恰好存在一颗黑洞，那便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情：携带负质量的虚粒子落入黑洞，造成了黑洞质量的降低，携带正质量的虚粒子无法湮灭，只能向外辐射出去，看起来就像是黑洞在发出辐射，导致质量的降低一样。 但这其实只是一种科普语言，并不严谨。它只是对于某一种“无法被探知”的过程的形象化的描述，为了便于计算，才提出了虚粒子的概念。 量子力学就是具有如此奇怪的特质：它会避开关于内部机制的思考，只去探究那些可观测可感知的方面。 当引入虚粒子的概念之后，许正华发现，那困扰自己已久的难题，忽然间迎刃而解。 第十六章 突破 虽然还未进行计算，但许正华心中几乎已经有了把握。 这可以说是一种直觉，但直觉的来源，却是过去数年间日夜殚精竭虑的思考和计算，并不是凭空而来。 在寻找到问题答案的这一刹那之间，恐惧同样如同潮水般从脑海之中退下。许正华眼睛再度有了焦距，于是世界再一次完整呈现在了他眼前。 面前夜晚仍旧静谧，海浪仍旧轻轻拍打着沙滩，微风仍旧轻轻的吹拂着，远方海面上的灯光仍旧虚幻而遥远。 一切都没有变化。 死亡并没有来临。当然，这不意味着它不会来。 那个答案此刻还只处于自己的脑袋里，除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救世者文明也不可能知道。但等自己将要发表出去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不过没有关系。哪怕是死，哪怕自己极其怕死，自己也必须要坚定的走下去。 他站起身来，轻轻的伸了个懒腰，转身将折叠椅收起来，放到房车里，然后就像是前几天一样，将床放下，躺了上去。 是时候睡一个好觉了。明天，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做呢。 远方，文华宫三号门附近，一处房间之中，天子微微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他似乎已经战胜恐惧了。真是奇怪，从理论上来说，心理暗示加生物酶营造出的恐惧感，不应该是人类可以克服的才对。可惜，我不能杀掉他。” “希望，是个好东西啊。就让他们保留着这一线希望吧。” …… 第二天一早，许正华便精神抖擞的醒了过来。 他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室之中——一如来时，道路通畅到让他有些不敢相信。之后，他再次拿出纸笔，申请好算力，预设好程序，开始了再一次的计算。 灵感已经有了，最重要的一个阻碍也很可能被攻破了，但这些东西，终究还是要落到纸面上，要通过超级计算机的验证才可以。虽然他很有信心确认自己的正确，但这一道流程必不可少。 在这过程之中，他十分紧张。操作甚至于连续出现多次低级错误。不是输错了数字，便是按错了按键。有时候，他还会神经质一般猛然转头，就像是身后有一个人一样。 来自于身体任何一处地方的任何一点不舒服，不正常的感觉，都会让他一颗心怦怦直跳，紧张半天。就像那些感觉是死亡的前兆一样。 晚上的时候他甚至无法睡觉，因为他害怕自己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依靠强效安眠药才能换来短时间的安眠。 他很害怕。 如果救世者文明真的一直在关注着自己的话，如果在此之前救世者文明还未确认自己已经取得关键理论突破的话，那么现在，当自己开始操作设备，尝试一条全新的思路并开始验算，救世者文明就必定可以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取得了突破。 它们应当也会知道，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自己的成果发表出去，为世人所知。 而杀死自己，从肉体上消灭自己，是阻挡自己发表成果，阻挡自己理论引起科学界关注的最好方法。 但想象之中的死亡迟迟未来。他自己却被这紧张折磨到差点精神衰弱。 检验过程用去了他三天的时间。当最终验算结果出来，而死亡并没有到来之后，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是一件好事。另一件好事则是，验算结果，与自己设想之中一般无二。 理论取得了突破，可以在现有技术下造出来的观测设备观测到的现象，也终于预言出来了。 只要自己的预言得到了验证，那么，自己所提出的理论的正确性，无疑就得到了确认。 任何理论都必须要接受实际的检验。否则，再精密，再自洽，数学结构再优美，都只是空中楼阁，没有现实意义。 而现在，许正华所取得的最重要的突破，便是让自己所提出的“特异m理论”拥有了被现实检验的方法。这是前所未有的。 在引入虚粒子概念之后，许正华便将自己的理论推而广之，思考它可能在其余物理过程之中发挥出什么样的作用。 任何一个正确、完善的理论，都必须是普适的。不可能说在这个地方适用，在另一个地方就不适用。 人们通过观测一个来自遥远深空，距离足足有几十亿光年的星系的光线，在通过另一个大质量星系之时的弯折情况，又一次证实了相对论的正确性便是如此。 这证明了相对论在几十亿光年远的距离，几十亿年时间的漫长光阴之中一直都是适用的，如此才能说它是正确的。否则，它就要被推翻，科学家便要去思考这是为什么，究竟那里出了错误。 至于黑洞，那是特例，暂时无需讨论。 回到许正华提出的特异m理论，想要证明其正确性，同样必须要在所有时间，所有地点全都适用才行。 他寻找到了许多理论上可以验证这一过程正确与否的物理现象，但全都不具备实际操作可能。 它们所要求的能级，或者观测能力太高了，人类现有技术根本无法达到。 在思考许久之后，他最终选定了一个目标。 要验证这一过程，必须要在能级极高，空间曲率极大的地方。这种地方，地球上没有，太阳系之中没有，甚至连银河系之中都没有这样的地方。 但宇宙中有。 活跃星系核，或者说类星体，蝎虎座bl星体等，总之它们是一类东西——在它们中央的超大质量黑洞周围，存在验证这一过程的可能。 而所需要的，仅仅是将人类现有的观测设备精度再提升有限一部分而已。 这一点，以人类的科技力量完全可以做到。 这已经足以支撑起一篇内容翔实有力的论文了。 写这篇论文并不难，因为一切数据，一切逻辑，所有结构，都早已在他脑海中重复了千万遍。于是，一个下午而已，一篇论文一蹴而就。 他将论文上传到了自己编写的发布程序之中。现在，只要按下按钮，这篇论文便会被自动发送到所有科学期刊的邮箱，所有政府部门的邮箱，所有公众论坛的版面中去。 届时，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其从人类世界之中消除。 如果救世者文明真的要阻止自己，那么现在，是最后的机会。 但设想之中的阻挡仍旧没有来。他按下发布按钮，进度条快速走完，发送成功。他随便挑选一个公众论坛，便看到了自己刚刚发布的文章。 真的成功了。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之后，他拿起电话，给李诚拨了过去。 “我已经发布了我的论文。但它究竟是否正确，还需要实际验证。我查过了，我们的洲际超长基线干涉测量天文台，在升级之后就可以胜任验证任务。” 就算隔着话筒，许正华也能体会到李诚的激动。 “好！需要怎么升级，你写一份文档给我，我立刻去协调。” 由不得李诚不激动。 在以前，检测m理论是否正确所需要的能级，超出人类能级最高的粒子对撞机几百倍甚至上千倍。这就意味着，那些理论根本就是没办法检测的，既不能证明，也不能证伪。 现在，许正华的理论突破之后，却只需要升级一下天文台就可以检测，这无疑是个十分巨大的进步。 片刻激动之后，李诚忽然间冷静了下来。 “你的论文，已经发表了？” “是。公开发表，所有的期刊，部门，公众论坛，我都发表了。” “你，有没有，感觉……” “没有。” 救世者文明没有从肉体上消灭自己这件事情，许正华猜，有两种可能。 一，可能世界政府向天子提出了某些威慑，从而保下了自己的生命。二，自己的理论根本就是错误的，救世者文明对自己不屑一顾。 具体是哪一种可能，许正华不知道，也不关心。 自己的理论是对是错，检验一下就知道了。 话筒对面，李诚轻轻松了口气：“我立刻安排专家对你的论文展开分析。” 世界科学院，某处办公室之中，一部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陈忠明教授则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跟着曲调哼唱着。 一曲放完，他抬起头看了看表，发现距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左右。 放在以前，几点下班这种事情，他是从来不会关注的。身为世界着名的天体物理学家，理论物理学家，他的研究任务十分繁重，凌晨回家甚至在单位里过夜都是常事。 但现在，他早没了那份心劲。费那心思干啥啊，还不如省点劲留着回家抱孙子的好。上级要求，那就做做样子好了，磨蹭到下班就回家，谁也说不出不对来。 便在他有些热切的目光注视之下，时针终于指向了下班的时候。他揣起手机就要走。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陈教授，立刻到科学部来！” 第十七章 观测任务 对于自己下班时间被影响了这件事情，陈忠明微微有些不满。 老婆子提前炖了排骨在家等着呢，凉了就不好吃了。 虽然心中不满，但他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下了楼，便看到一辆大巴车停在那里，自己诸位同事竟然都来了，正在挨个上去。一名工作人员利索的跳下来，来到了他跟前：“陈教授，请上车！” “这么多人！都是去科学部的？有什么事发生了么？不会又是什么动员会吧？无聊！” 陈忠明晃晃悠悠的上了车，随意坐下。车子开动，同事们的聊天声也大了起来。 “老胡，听说南沙河那边鱼挺多，咱们什么时候过去看看？” “行啊，我刚新买的鱼竿。” “你家孙子考了多少分？” “别提了，气得我脑袋疼。” …… 大巴车到了科学部行政大楼，却并未停下，而是直接驶过，最终停在了实验大楼前。 “怎么是这儿？” 陈忠明有些疑惑的下车，便看到这里已经停了四五辆大巴了，后方则还有大巴车不断驶来。 其余大巴车门相继打开，一张张熟识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他有些诧异的发现，人类世界中，最着名，最优秀的理论物理学家，竟然至少有三分之一来到了这里。 这就有几百人了。 带着些许疑惑进了大会议室，原本以为又是一次动员会，但李诚部长走上主席台后，却并未说什么鼓舞人心的话语，而是吩咐工作人员，将一份份文件分发给了他们。 文件封面上有一行大字，“关于一种特殊m理论在高能条件下的模型阐述”。作者，则是许正华。 许正华这个人，陈忠明知道。那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年纪轻轻，但前途不可限量，未来成就几乎可以肯定要比自己高。不过可惜的是，他太固执了，非要选择一条死路去走，白白浪费自己的天赋和时间。 如果不是没有交情，陈忠明都想去劝一劝他。 “特殊m理论？不就是他提出的什么‘特异m理论’么？李诚这家伙把我们都召集起来，就为了看这个？” 陈忠明心中微微有些不满。从大会议室中那些纷乱的议论声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同行们也有些不满。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那什么特异m理论，早就被无数论文，无数专家否定掉了，来自救世者文明的科学资料，也从更高的角度，更精密的逻辑和框架证实了这一点。看这种东西，分明就是在浪费时间嘛。 但既然来了，那还是看一看吧。 他随意翻开了封面，开始浏览那些字符。 一开始时候，他神色还相当不以为然。但看着看着，不知不觉，神色就渐渐凝重了起来。到了后来，他更是全神投入，连外界的喧哗声都听不到了。 “不得不说，这个思路还是挺精妙的，就是不知道数据对不对……” “嗯？这个变换，有点意思啊……不对，不能这样处理，这不对。嗯？好像也可以这样啊……” “这一步是怎么推进的？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他习惯性的向旁边一模，竟然恰好摸到了一支笔和一些白纸。于是他随手便开始了勾画。 他神色时而凝重，时而愤怒，时而苦苦思索，时而咬牙切齿。 忽然间，如同猛然间想通了什么东西一样，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他终于看明白这一步是怎么推进，其中蕴含的逻辑究竟是什么了。 这让他短暂的从面前论文之中回过了神。抬头四顾，便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数百人的整个大会议室，竟然完全安静了下来。除了沙沙的写字声之外，竟然没有一点别的声音。 自己那些同事们，竟然全都埋首计算，埋首思索，没有一个人说话。 忽然间，一名中年人拍案而起，满脸愤怒。 “这简直是一派胡言！不对！这不对！都是错的，都是错的！” 陈忠明抬头，便认出了那人。 那人与许正华一样，也是m理论方面的专家，高维空间的忠实拥趸。在相关理论方面做了大量的研究，有很多成果。 伴随着他的一声怒吼，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块巨石。原本安静的大会议室忽然间就喧闹了起来。 “这份论文，从根本思路上就是错的！他的这些数据从哪儿来的？经过检测了吗？他的计算过程经过验证了吗？” “照他的说法，宇宙是怎么演化出来的？荒谬！荒谬！” “他在避重就轻！创世大爆炸一纳秒的物理状态他怎么不肯描述？” 许多人在愤怒的咆哮，但也有许多人眉头紧皱，全神贯注的看着手中的论文，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渐渐的，巨大的喧哗声又小了下去。大会议室再度恢复了安静，一直到李诚的声音将众人惊醒为止。 “时间不早了，大家该去休息了。我在这里为大家准备了住所，明天，大家可以继续对这篇论文展开分析。” 有人对那篇论文弃之如敝履，直接离开，有人则直接将那份论文带到了住所里。 第二天，第三天，争论一直没有平息。到第五天的时候，众人才达成一致意见，至少，从逻辑和框架上来看，这篇论文是没有问题的。 李诚立刻调集了超级计算机的算力，众多专家立刻开始了进一步的验证。 又过去几天时间，论文中所使用的数据也被证实为准确无误。但仍旧有许多人不肯承认这篇论文的正确性。 原因很简单，逻辑再自洽，数据再正确，都无法排除它是一篇数字游戏的嫌疑。最关键的，是要看其能否与现实观测数据吻合。 不过到了这一步，就连反对者也不得不承认，这篇论文确实开辟了一条新的，完全不同以往，与救世者文明交给人类的科学资料也截然不同的基础理论道路。 它确实有可能是正确的。注意，仅仅是有可能。但就这一个可能，就已经足够让许多人怦然心动了。 面对“科学已经失去未来”这件事情，不是没有人不甘心。许多人也并不是没有大局观念，不是不知道科学才是人类文明的唯一出路。 但关键问题在于，这并不是仅仅不甘心就可以改变的事实。在过去的那段时间之中，不知道多少人试图对这个理论发起挑战，证明就算以人类的身体构造，也可以深入的理解宇宙的基本运行原理，但全部都失败了。 他们的研究过程，反而证明了那个论断的正确性。 如此，才让他们渐渐丧失了信心。 现在，又有一个新的理论横空出世，且看起来很有价值的样子，这如何能让人不激动？ 只不过经过了太多的失败，他们已经不敢再去轻易相信了。 一切，都要看最终的验证结果。 身为科学家，他们只相信证据，只相信数据。 “我已经安排人手，对我们的洲际超长基线干涉测量天文台进行紧急升级改造，再有三天，改造就将完成。观测周期为一个星期，之后，大家都可以参与到数据分析工作中来。” 三天时间瞬间过去。分别位于不同大洲的数个巨型天线同时抬起，对准了浩瀚太空中的一个目标。 这些巨型天线互相联系起来，其发挥的效果，几乎等同于拥有地球直径一般巨大的口径。如此巨大的口径，尤其是又进行了升级改造，将可以观测到许多以往看不到的东西。 它们所瞄准的目标，是距离地球约5500万光年的一个遥远河系的核心。那个河系，在人类的星表之中被称之为室女a星系，又或者m87星系。 在这个巨大星系的核心之中存在着一颗超大质量黑洞。它的质量约有66亿颗太阳那样大。 那是一头隐藏在浩瀚虚空中的庞大怪物。 与一些安静的黑洞不同，它此刻仍旧处在剧烈活动之中。每一天，它都要吞下相当于91颗地球的质量。而如此剧烈的进食，至少已经持续了数百万年的时间，且仍旧将持续下去。 有众多的星际尘埃云环绕着它，围绕着它高速旋转。在它的自转轴之上，还时刻有强劲的喷流喷射出来，足足可以延伸数千光年远。 这头庞大的怪物，便是此次观测的唯一目标。因为想要验证许正华的理论，就必须要有极高能级的环境。而这种环境，在地球之上无法营造。 不过幸好，宇宙之中存在许多这样的环境可以满足需求。室女a星系，或者说m87星系中央的超大质量黑洞，便是最合适的目标。 通过观测它所取得的数据，将会给出许正华所提出理论究竟是否正确的最直接证据。 听到消息的近万名杰出物理学家，以及李诚，还有众多科学部工作人员俱都来到了天文台这里。许正华本人也来到了这里。 接下来的观测任务，将在众人的严格监视之下进行，以确保数据采集的绝对准确无误。 万众瞩目之下，观测任务终于开始了。 第十八章 验证 黑洞的进食过程，并不是直接将物质吞噬。在物质坠落进黑洞之前，还将进行一系列复杂的运动。 宏观物质在进入黑洞的事件视界之前会被撕碎，化作星际尘埃。它们如同浓重的雾气一般，在黑洞身边形成一道环，被黑洞的强大引力加速，围绕着它高速旋转，其速度甚至于可以达到亚光速。 这便是吸积盘。 在围绕黑洞旋转的过程之中，内部的星际尘埃会损失角动量，渐次传递到外部。在这过程中，它们的温度会急剧升高。同时，加上黑洞的磁场，自转，电荷等方面的共同影响，它们会获得极高的能量。 有一部分星际物质并不会被吸入到黑洞之中，而是因为这极高的能量，沿着黑洞的自转轴被“喷射”出去。 这便是黑洞喷流。其速度，同样可以达到亚光速。 依靠从黑洞系统中获取到的能量，它们可以足足被喷射出数千光年远。 如果地球位于室女a星系中心超大质量黑洞喷流的喷射路径上，哪怕距离几千光年远，地球也根本不会诞生出生命来。 猛烈的辐射会横扫整颗地球，令地球变成一片不毛之地。甚至于地球的大气层都会被这辐射完全剥离。 它的下场，比水星好不了多少。 人类世界现有的科学体系对黑洞系统也做出了许多研究。黑洞事件视界内部虽然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了解，但对于黑洞事件视界外部的研究，还是有许多成效的。 借助相对论与量子力学这两大法宝，人类初步建立了黑洞喷流的数学模型，并在实际观测之中获得了验证，由此，对它的运行模式也有了一些了解。 但现在，许正华所提出的特异m理论，经过数据计算，却可以得出一个全新的黑洞喷流模型。在这个模型之中，大部分数据都没有什么变化，可以与现有理论兼容，但却更加深入，描绘了黑洞喷流更细微层次的运转模式。 其关系，大概类似于相对论与牛顿经典理论。 牛顿所提出的引力理论，只是相对论在低速状态下的近似。同样的，之前的黑洞喷流模型，也只是许正华提出的理论在低能级状态下的近似。 现在，经过升级改造，观测能力更为强大的洲际超长基线干涉测量天文台，便是在试图观察黑洞喷流的更细微层次的运转数据，并将其与许正华理论模型之中的数据做对比，看其是否相符。 如果相符，自然就能证明许正华理论的正确性。如果不相符，那自然就不对。 便在近万名科学家的瞩目之下，来源于遥远太空的大量数据源源不断的被天文台收集到，随之分发到了各个不同的独立分析小组手中。 原本是不需要这么麻烦的，通常情况下，一个科研团队就已经足以胜任这项任务。但此次任务太过重要，各个独立的分析小组分别分析，可以最大程度上确保过程的正确。 这第一批数据的到来，让一百余个独立分析小组如临大敌，全体陷入到了彻夜奋战的局面之中。李诚则亲自接过了后勤保障任务，全力满足专家团队们的一切需求。 陈忠明也参加了此次任务，并且独自带领了一个分析小组。 如果只是分析数据的话，除了有些繁琐之外，其实并不算难。尤其是对他这样拥有丰富科研经验的老科学家来说。所以，当观测周期结束，所有数据全部分发完毕之后，仅仅过了五天，在几乎无限制的后勤资源供应之下，他便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这最终的结论，让他眼眶不自觉的湿润了。 他那颗苍老已久，仿佛已经失去了全部热血的心脏，又再一次开始了猛烈的跳动。 他颤抖抚摸着纸张之上的那些数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胡，你走的太早了啊……” 他抬起头来望着天空，一行浑浊的眼泪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下。 他和胡世清教授是老朋友。 “原来我们都错了，救世者文明给我们的资料，确实是不完善的，我们还有新路可以走，我们还有希望，还有未来……” 那种洞察宇宙最底层，最基本规律，借助人类提出或总结出来的理论体系，精准描述实际现象，如同上帝一般掌握规则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分散于各个分基地的不同分析小组，在几乎相似的时间之中得出了这最终的结果。 室女a星系中央黑洞的强劲喷流，其喷发路径与原本计算确实存在极微小的偏离。并且，它的强度也确实略微超出之前的计算。 实际观测到的数据，与许正华理论之中预测的数据完全相符。 这个结果，如同一剂强心针一般注入到了所有人的精神之中。在这一刻，不知道多少人欢呼雀跃，不知道多少人老泪纵横。 笼罩在天空之中的阴霾仿佛在这一刹那之中完全散去，和煦的阳光再一次普照大地。 这个结果，同样以最快的速度呈现在了李诚面前。李诚不敢怠慢，立刻拨通了元首办公室的电话。 在与元首的直接通话之中，他听到元首的声音也在颤抖。甚至于，他还听到了元首身边传出来的鼓掌声。 这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突破。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 “李部长，我代表全人类，向许正华教授表示感谢。感谢他做出的贡献。请你转达我的谢意。” “好。” 将这个结果汇报上去之后，他也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之后，他独自一人离开，在洲际超长基线干涉测量天文台主天线基地的某一个角落找到了许正华。 这里十分安静，芳草萋萋，绿树成荫。 平常时候基本没有人会到这里来。这段时间，许正华便一直呆在这里。 他并没有参与后续的数据分析工作，因为参与这项工作的人已经太多，不少他一个。 他当然也很关心自己的理论能否获得实际观测数据的验证，但与其说尽人事而听天命，不如说他对自己的理论有足够的自信。 他始终认为自己才是对的。从一开始便是这样。 果然，当李诚将最终结果告诉他，并转达元首的谢意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激动的神色。 “这件事之后，我们人类科学界将重新拥有信心与活力。哼，我早就知道，救世者那帮孙子没按好心，给我们的是错误的数据。正华，你立下了大功啊。” 许正华淡淡的笑了笑：“不，不能这么说。我的理论并没有完全否认救世者文明的那些科学资料。更准确点说，大概是开辟了另一条新的道路。至于究竟谁才是正确的，还要看以后。” “这就已经足够了。”李诚满足的感叹着：“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又有了希望。” “你不感觉奇怪么？” “奇怪？” 李诚怔了一下，随即也沉默了下来。 许正华低声道：“救世者文明完全有能力干扰我们的观测数据。而现在看来，它们并没有这样做。” 发送一些电磁波干扰射电望远镜的观测并不算什么难事。甚至于，它们完全可以做到令观测数据出现一些无法察觉的错误，甚至干扰一些关键的数据，而以人类此刻的科技实力，连这究竟是干扰还是自然现象都分辨不出来。 换句话说，它们完全可以让人类科学界验证不了许正华的理论。而人类完全无法察觉。 这样一来，就算是姜玉兰，都无法在天子面前说什么。 但很显然，救世者文明并没有这样做。 它们放任人类验证了自己的理论，放任人类动摇了它们数据的权威性。 至于原因，可能有很多种。甚至于，自己的理论存在某种错误，而它们乐意见到人类科学界走上错误的道路都有可能。 具体因为什么，没有人知道。 李诚不语，许正华又自顾自的摇了摇头：“但我其实并不关心它们是因为什么才这样做的。我只知道一点，无论对还是错，我都会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走下去，不受外界任何干扰。” 李诚拍了拍许正华的肩膀：“你的选择是对的。” …… 经过此次事件之后，原本几乎无人问津的“特异m理论”，一夜之间便成了最大的热门。不知道多少优秀的科学家对这个理论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于是许正华立刻便陷入到了忙碌之中。 他将自己的理论整理成册完全公开，系统性的阐述了自己的思想和逻辑，大大加强了这套理论的研究力量。 他始终很清楚的知道，在科学体系已经如此庞大，如此复杂的今天，单靠自己一人，不可能推动它走的太远。想要令其真正的发展起来，扩大研究力量势在必行。 而这对于整个科学界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人们无需再去纠结于科学还有没有未来这种事情。前方虽然仍旧是迷雾，前途未卜，但至少脚下已经有了路，可以一步一步坚实的走下去。 第十九章 第一道链接 一排小汽车靠在路边缓缓停下，姜玉兰等风险审查委员会成员渐次下车。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排高大整齐的厂房。其造型各有不同，或高或矮，或宽或窄，但都泛着一股工业的美感，令人有些目眩。 她随意挑选了一座厂房，信步走入。在他身后，其余委员会成员，以及许多穿着白大褂的工程师也随之进入。 厂房之内纤尘不染，洁净异常。内部一台台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机器、传送带、机械臂等，俱都光洁如新。 它们并没有运转。但仅仅是看着，姜玉兰就能体会到它们可以发挥出多么巨大的力量。 可惜，这一切都不属于人类。 这是救世者文明降临，与人类达成“协议”之后，人类建造完工的第一座工厂。基于双方之间的默契，姜玉兰在检查确认一切无误之后，它便会交付给救世者文明。 是的，这座工厂并不需要人类工人在其中工作。其中的一切工作，都将由机器人完成。而控制着这些机器人的，则是建造在众多厂房中央的一栋大楼。 这栋大楼，是这座工厂的计算中心。 交付之后，救世者文明会将控制程序上传到计算中心之中，通过这里来控制整座工厂。而从那时候开始，这座工厂所在的地方将成为人类禁地。非得允许，任何人不可靠近。 风险审查委员会副主席莫鸿山嘴角露出了一抹略有些讽刺的笑容，眼睛里则闪过一抹悲凉，还有愤怒，以及仇恨。 他是一名身形高大，孔武有力，精力充沛的青年人。在调来风险审查委员会任职之前，他于军方后勤装备处工作，与武器研究院首席工程师、首席科学家罗海云相熟。 两人俱都是有名的少壮派，出了名的硬骨头。在某些方面，莫鸿山甚至比罗海云还要激进。或许正因如此，两人才能成为好友。 此刻，看着一座座厂房，一台台机器，想着不久之后这些就不再属于人类，他的心便如同被针扎一样疼痛。 旁边一名工程师低声道：“据推测，这里应该是一座材料工厂，用于生产某种高性能材料。” “能不能确认材料类型，以及生产工艺？” “不能。” 这名工程师摇了摇头：“这座工厂最核心的部件和设备还未生产出来，看样子救世者文明也不打算交给我们生产。也是，交给我们生产的话，技术不就泄露了么。” 莫鸿山低头不语。 “你是说，它们会从那艘飞船里直接调集设备？” 工程师再度摇头：“据我推测，它们应该是打算利用我们交付的现有设备，直接制造出它们需要的核心设备来。” “制造工艺和精度能达到要求吗？” “攀科技树呗。有了理论体系支撑，用咱们的设备造出它们的设备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这名工程师兴致有些缺缺。不过姜玉兰可以理解。 任谁耗费心思，好不容易建造了一座先进工厂，却要移交给异族，心中都不会高兴。 不仅如此，自己还得亲自来认真细致的检查一遍，生怕哪位工人和工程师在建造过程之中有什么疏漏，被天子抓到了把柄。 说不憋屈，那是不可能的。但没办法，总要有人来做这种事情。 幸好，在后续的交付过程之中，天子并没有挑出什么毛病来。 事情的发展也像是人们预料的那样，天子果然没有从那艘飞船之中调集设备，而是直接将控制程序上传到了计算中心里，直接操纵现有设备开始了生产。至于生产的是什么，那就不知道了。 人们只看到，在交付之后一个月，一辆大卡车满载着货物从这座工厂离开，与此同时，龙山火箭发射基地接到了一次高轨道的发射任务。 于是姜玉兰便知道了，那些货物，是碳纳米管。 太空电梯，要开始建造了。 将货仓带进预定轨道之后，火箭便完成了任务。在人类观测设备的注视之下，沉寂了数个月时间，始终没有什么动作的救世者文明飞船终于有了动作。 人们看到，一艘小小的飞船从母船之上离开，与之前火箭带过来的货仓对接。在这之后，一枚小小的火箭从那艘小飞船之上离开，迅猛的向着地球飞了过来。 目的地，正是那座几乎已经成为世界中心的赤道小岛。 天子提出要求，于是姜玉兰便和它一同来到了这座小岛上。 此刻，这座小岛与以前的面貌已经大不相同。她看到，整座小岛都经过了平整，外围是海港，内部则是一座又一座的巨型仓库，中间则有四通八达的公路、铁路相连。 小岛中心则是一个巨大的坑洞。坑洞内部满是密密麻麻的脚手架，无数灯光映照之下，如同一条通向地心的火龙。 就算有如此之多的灯光映照，都无法看清底部在哪儿。 数据资料则显示，这座坑洞的深度已经达到了一万多米。 不知道有多少名人类工人在这条巨大坑洞之中忙碌施工。每时每刻都有工人在上上下下，货运电梯每一天都要将数万吨建筑材料运进去。而它就像是一头永远也填不饱肚子的饕餮一般，不管多少人和物进去，统统都吞噬的干干净净。 姜玉兰知道，这条坑洞并不只是单纯的深坑。在它不同的海拔位置，还有大量的分支向周边蔓延，短则数百米，长则数千米。每一条分支都与主结构相连接，最终牢牢的将主结构固定在地球上，让它无法被太空电梯那巨大的拉力拉走。 坑洞边缘，天子与姜玉兰等人登上了观察台，默默的等待着。 过了几分钟时间，一道火焰猛然从天空坠落，在人们眼中划出一道残影，然后准确的落入到了坑洞之中。 而直到它落入坑洞之后，尖锐的呼啸声才传进人们的耳朵。 “第一道链接即将完成。” 天子说道。 姜玉兰神情微微有些恍惚。 坑洞底部，那小火箭速度渐渐变慢，最终平稳降落到了预定的位置。早已等候在此的工程师拿着便携式显微镜，用特殊的工具小心翼翼的操作着，最终将一条看不见的细线固定在了预定位置。 检测了一番受力数据之后，工程师发送了确认信号。天子抬起头来，望着深邃而悠远的天空，轻轻拍了拍手掌。 在这一瞬间，远在三万六千多公里之外的小飞船发动机猛然关闭。 它原本的速度已经超过了第二宇宙速度。通常来说，这个速度会导致它挣脱地球引力，自此远离。不过它的发动机一直在工作着，提供着额外的推力，让它得以维持在地球环绕轨道上。 但现在，它的发动机关闭了。那令它以超过第二宇宙速度，但却仍旧维持在轨道上的推力消失了。 但它仍旧没有从地球的引力场之中挣脱。 姜玉兰听到了低沉的“嗡”的一声，如同某根琴弦被忽然间拨动。下一刻，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吱声便传了出来，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此刻，巨大的坑洞上空仍旧空无一物，什么都看不到。 一只海鸟悠闲的飞了过来，在天空之中自由翱翔着。但在靠近坑洞上空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它的身体忽然间分裂成了两半。 一些细碎的羽毛和血液洒了下来，它的两半尸体也垂直砸下。 另一只海鸟悲鸣一声，向着它的尸体俯冲而来。但就在途中，它的身体也猛然间分裂成了两半。 于是姜玉兰便知道，第一道链接确实已经完成了。 从此刻开始，地球表面与太空将不再遥远。 一条细细的，肉眼根本无法看见的细线，贯通了两者之间如同天堑一般的障碍。 地球就像是一个人一样，它的自转，就像是人在不断的转身。那条细线，则如同链球的链子，远在三万多公里遥远太空的那艘飞船，则如同链球的球一样。 地球的自转永不停歇，那颗“球”便永不会落下，也永不会脱离。于是，如同链球铁链一般的“细线”便时刻被绷得笔直。 通天之桥已经真切的出现在了地球之上。 下一刻，一个如同铁环一般的不知名设备沿着那道细线，直直的冲上了天空。 它通过磁悬浮技术保持着与第一根细线的距离，确保自身不会被细线割伤。安装在底部的推进器，则可以推动着它从地表直达太空。 第一根细线的铺设完成之后，再往后就不再需要火箭专门发射了。这种设备可以快速廉价的完成后续铺设。 在它到达太空的过程之中，拖在它尾后的第二根细线将会完成与第一根线的缠绕。于是，两根线变成了一根。它的截面积增大一倍，各项性能也增加了一倍。 暂时只有这两根线了，第三根线还在运输而来的路上，第四根线则正在工厂之中。 姜玉兰怔怔的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天空，面前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却似乎看到了一只凶恶的，正在源源不断的从地球上，从人类世界之中吸取血液的吸血鬼。 第二十章 刺杀 泽库洛岛，生活区。 莫鸿山手中端着一杯红酒，静静站在窗前望着对面几十米外的那栋大楼，眼眸中满是冷漠。 他知道，在接待计划之中，在参观完毕之后，天子就会被安置在那里。 身为风险审查委员会副主席，他有权力知道这些。 而一旦天子进入，只要他进入那栋大楼，一些很有趣的事情便会发生。 耳机之中传出了一个沉静之中隐含着兴奋的声音：“首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他没有回应，只是在耳朵上轻轻敲了两下。于是耳机之中便也安静了下来。 与那个声音的主人不同，此刻的莫鸿山并不兴奋，反而很冷静。 他在思考之后的事情。 一旦天子死去，人类文明与救世者文明之间极有可能对立。由元首与救世者文明签订的合作协议很有可能被撕毁，未来将迎来一个满是动荡，也满是生机的时代。 至于天子是否会死，他一点都不担心。 以他的职务和地位，可以很名正言顺的插手人类世界之中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建造任务。泽库洛岛这里，也不例外。 事实上，承建泽库洛岛生活区的建筑队伍，便是他的手下掌握着的。 这种情况下，在楼房的建造之中，在墙壁、通风井、电梯井、燃气管道等等地方，提前埋设好受控于外界的炸弹，根本就不是难事。而现有的所有证据全都表明，天子的身体构造虽然精密，乃至于它从外表看与人类根本没有差别，但实际上，它同样很脆弱。 一颗普通的子弹，便可以将其摧毁。 只不过为了保险，莫鸿山最终还是决定要慎重一些，更隐蔽一些，更稳妥一些，也更决绝一些。 “我们的政府太过软弱了。想要拯救我们的文明，唯有血与火可以做到。不要害怕战争，不要害怕死亡，只有战争与死亡，才会让我们的文明快速成长。凤凰涅盘，浴火重生，我们的文明，才可以真正的踏入星辰大海。” 在刺杀计划即将发动的现在，他又回想起了“灭世”组织成立之时，自己站在主席台上，向台下众多志同道合者所讲述的话语。 救世者文明自称救世，自己的组织便取名为灭世。 可以预见，一旦人类文明与救世者文明陷入全面冲突，初期，人类世界必然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但这并不可怕。就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战争与死亡，会让人类世界飞速成长。 不仅科技会飞速提升，战斗意识，经验，技巧，对于宇宙的理解，对于文明，对于自身，对于地外生命的理解，全都会飞快提升。 只要人类没有灭绝，这个过程便是必然会发生的。 这固然有极大的风险，但莫鸿山认为，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人类浴火重生之日，便是救世者文明被毁灭之时。 想要浴火重生，刺杀天子，破坏两个文明的合作，令世界政府不得不放弃软弱的妥协政策，挑起两个文明的斗争，是最初的一环。 为了这个信念，他不惜调离原来的单位，来到风险审查委员会任职。目的便是为了接近天子，为计划的后续进行创造机会。 现在，漫长的准备，终于即将迎来结果。 站在窗前，他端起酒杯，轻轻的喝了一口。 窗外，姜玉兰等人陪同着天子这个英俊帅气的机器人青年来到了大楼前方，缓步向大楼之中走去。 姜玉兰此刻心情有些沉重。 她想起了许多小说或者影视剧之中常见的桥段。 每逢乱世，乡村之人便会结寨自保。遇到乱军或者强盗，总会有村长寨主之类的人物从寨子里取出食物与酒水送给乱军或者强盗，以图求个安稳。 现在，人类世界所面临的情况与那时候又何其相似。 太空电梯已经正式开始了建造，一旦建成，大量的物资立刻便会开始向太空之中流出。只是，古代的村寨尚且有寨子作为自保的依靠，现在的地球，可以自保的寨子却不知道在哪里。 也不知道救世者文明的胃口到底有多大。甚至于，它们会不会如同古代那些乱军或者强盗一样，收下了“劳军”的酒食，酒足饭饱，反手就攻入寨子，将寨子屠灭？ 一路心事重重而来，刚到大楼入口，天子的脚步忽然停下。 姜玉兰抬起头来，开始等待。但天子并未做什么，只是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一些，之后便继续走了进去。 对面大楼之中，莫鸿山耳机里再度传来声音。 “目标已进入2704号房间。” 几乎是下意识的，莫鸿山脑袋里便浮现出了那栋大楼里的炸弹分布图。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熟悉这些资料，早就将其记在了心中。 他清楚的记得，2704号房间前后左右上下，六个方向，总计铺设了十三颗高爆炸药。经由爆破工程师特意安排，一旦引爆，爆炸的威力大部分都会汇聚在房间之中，房间之中的一切都会被撕碎。 “动手吧。” 莫鸿山淡淡的下达了命令。 “是！” 他再次端起酒杯，轻轻的喝了一口。 他几乎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天子被炸碎了。 这不仅是他，也是整个灭世组织所有人的期待。 但片刻之后，预料之中的爆炸声并未传出。他反而隐约看到对面大楼楼体之上刹那间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电光，一闪而逝，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 下一刻，耳机之中便传出了声音：“首领，引爆失败，炸弹与我们失去了联系！” 莫鸿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沉声道：“事已至此，顾不得那许多了。引爆所有炸弹吧。” 那栋大楼之中，炸弹几乎无处不在。不仅2704房间，其余所有房间都有至少至少五颗以上。之所以之前不肯全部引爆，最主要还是不想波及无辜的缘故。 只2704房间的炸弹爆炸的话，整栋大楼楼体结构虽然会受到影响，但还不至于坍塌，里面的人还是可以逃出来的。 但现在，顾不得了。 就当是灭世计划之中必要的牺牲吧。 但片刻之后，对面那栋大楼仍旧没有动静。 耳机之中再次传出声音：“首领，所有炸弹都与我们失去了联系！” 莫鸿山一颗心开始下沉。但他仍旧临危不乱。 计划之中已经考虑到了这个可能。 “引爆地下的炸药！” 整栋大楼楼底下十米深处也埋藏了大量的炸药。一旦引爆，整栋大楼仍旧可以倒塌。 并且，那些炸药与外界有线缆连接，并不受无线电干扰的影响。 但那些炸弹也未起爆。 它们也与外界失去了连接。 莫鸿山心中有些冰冷，但话语声仍旧沉稳。 “发射导弹！” 泽库洛岛附近有一艘负责安保的军舰。此刻，那艘军舰已经被灭世组织所掌握。原本他并不想让那名好不容易发展进来的舰长暴露，但现在，顾不得了。 下一刻，回复便传达进了他的耳朵。 “导弹发射系统故障，无法发射！” 莫鸿山一拳狠狠砸在了墙上。 刺杀计划失败了。 原本万无一失，连环四重的刺杀计划，竟然就这样失败了。 很显然，天子发现了有人想要刺杀它，所以通过某些己方尚未了解的方式，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 莫鸿山并没有去考虑天子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这没有意义。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天子是否已经知道了己方的存在，甚至于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只要他一句话，警卫队立刻便会前来抓捕自己。 世界政府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有极端者刺杀天子的可能。在他身边，乃至于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都有很多安保力量，安保措施也很严密。 同时，世界政府不会允许灭世组织的存在。因为这会打乱他们与救世者文明媾和的整体规划。 之前，他安排了撤退的计划。哪怕刺杀最终失败，依靠爆炸引起的混乱，他也可以从容撤离。 但他没有想到，刺杀计划之中，竟然连引爆炸弹都未做到。 现在离开，只会暴露的更快。 深吸一口气，他坐在沙发上开始等待。 他在思考该如何从这件事情中将自己撇清。 他并不怕被逮捕，更不怕死——身为一名狂热的人类主义者，为了让人类摆脱被外族奴役的现状，死算什么？ 没有这份决心和热血，他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众多志同道合者一道成立灭世组织了。 将自己撇清，放弃一些人，做出一些牺牲，只是自己所从事事业过程之中必要的一些代价罢了。 自己必须保存自己的有用之身，以图后计。 但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像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一样。 这让他有些疑惑。但之后，他也不得不接受了一种可能。 或许，天子只是发现有人想要刺杀它，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自己。也有可能他只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又或许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他不知道，也无法知道。 那么，便只能继续按照现有路线继续走下去。 第二十一章 路线 那些炸弹的忽然失联成为了一桩悬案，后续莫鸿山专门进行了调查，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将大楼拆开进行调查也不可能，那样太过显眼。无奈之下，他只得装作没有这一件事情，暂且不去理会。 这件事情必然是有古怪的，那隐藏在暗中的神秘力量——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天子——一直引而不发，究竟是在策划着什么，有什么目的，他想不清楚，也无法做出任何应对。 这种明明知道存在着极大风险，但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并不好。 他仍旧没有放弃刺杀天子这件事情。 灭世组织之中也有飞行员存在。通过一些运作，莫鸿山悄无声息的让他成为了天子专机的飞行员。那名飞行员也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只要飞机起飞，他便会成为飞机之上所有人命运的主宰。 从万米高空摔下，哪怕天子的身体结构再坚韧十倍，也绝无幸理。 至于其余随行人员，便当做必要的牺牲吧。 飞机最终起飞了。天子一如往常一般进入到了飞机之中，然后起飞。当计划可以进行的时候，那名飞行员却惊骇的发现，不知道为什么，飞机忽然不受自己控制了。 它如同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开始了自主飞行，完全不理会这名飞行员发出的指令。 他有些慌乱。他心中也清楚，这是刺杀天子最好的一次机会。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了。 但他完全无法再做些什么。 如果自己试图暴力破坏飞机，那副驾驶与第三副驾驶两人立刻就会发现，然后将自己制服。 这不仅会牺牲自己，还会暴露组织的存在。 这完全没有意义。 无奈之下，他只有暂时放弃了令飞机坠毁的打算。 飞机最终平安降落。在这过程之中，其余机务人员甚至都没有发现他中间曾经想过要搞一些小动作。 刺杀计划的曲折与困难超出了莫鸿山的想象。他最终意识到，想要靠刺杀天子来激化人类文明与救世者文明之间的矛盾，似乎并不现实。 自己根本杀不掉天子。 而天子的反应，也十分反常。 如果说泽库洛岛生活区大楼之中的炸弹没有被引爆，还可以算是意外的话，那么飞机之上发生的事情就完全不可能是意外了。 天子必然已经发现有人要刺杀自己，且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通过某种未知的手段阻挡了这种事情的发生。 最关键的是，它心知肚明，却完全没有向世界政府泄露这件事情。 它想做什么？ 莫鸿山就此进行了大量的思考，但最终却一无所获。 他实在想不通这一点。 但无论如何，既然灭世组织还存在着，自己所寻求的事业，便只能继续下去。 刺杀不行的话，便只能通过另一种方式了。 在某一个夜晚，莫鸿山来到了一处位于郊外的隐秘废弃厂房之中。而在他到来之前，这里已经聚集了几十个人。 这些人来自天南海北，各行各业，且全都是自己所属行业的精英。 如果不是精英，也没有资格来这里与自己见面。 他们各不相同，但都有一个与自己一致的理想。 推翻救世者文明的奴役，重新为人类文明争取到自由。 为了这个理想，他们不惜冒着极大的危险，放弃原本优渥安逸的生活，参与到这个随时可能不明不白死去的事业中来。 他们的敌人，不只有救世者文明，也有人类文明。 为了防止暴露，莫鸿山严格控制了与会人数。有关灭世组织的下一步动作会在这里达成决议，然后由他们传达给更多的组织成员。甚至，之所以冒着风险在现实之中聚会，也是经过综合考量，判断网络聚会风险更大的缘故。 看到莫鸿山的身影，下方几十人同时起立，一个个明显压抑着，但满含激动的声音同时响起：“首领好。” 莫鸿山双手下压，制止了人们的躁动。 “刺杀天子的行动已经确认失败。同时，我们暂时没有比之前手段更为有效的刺杀方法。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改变原有方略，从另一条道路上推进我们的事业。” “首领，你想怎么做，说吧！” 之前刺杀失败的事情，让组织成员们情绪都有些低沉。但这没有关系。因为他们知道，首领一定可以找到办法，继续将这件事情推进下去。 莫鸿山就是有这样的气质。只要看到他，无论之前多么慌乱，立刻都会安稳下来。当初，也正是因为莫鸿山独特的个人气质和魅力，才会有这么多人认同他的理念，从而共同汇聚到他麾下。 他是这整个组织的灵魂人物。 “无法从救世者文明方面下手，便从我们人类文明方面下手。” “救世者文明交给我们的建造任务愈发繁重了。我听闻，许多大型工地上，已经普遍开始有工人有不满情绪。同时，物资储备也在快速消耗，用不了多久，世界政府就必须要降低物资供应标准，生活水平也将大幅降低。这反过来，又会加剧人们的不满。” “繁重的工作，日益减少的供应，日益降低的生活水准……同志们，你们知道么？我们的世界已经成为了一个火药桶，现在所欠缺的，只是一根导火索。一旦这些炸药被引爆，便连世界政府，也不会有压制下去的力量。” 莫鸿山幽幽的说着，下方一片寂静。 “世界政府没有与救世者文明决裂的勇气。而此刻，救世者文明交付给人类世界的任务，也不足以让世界政府下定决心，冒着人类世界被打残的风险行使驳回权。那么，我们所需要做的就很简单了。” “我们要沉下心去，沉浸到最前线，沉浸到最底层去。在每一处工地，每一个行业内，散发救世者文明降临的真相，挑起所有人的不满情绪与反抗意志，尽可能的发展组织成员。之后，我们所等待的，就仅仅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一旦有了机会，所有人的不满情绪便会轰然爆散，发挥出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世界政府必然会顺从这股力量，因为如果他们不顺从，他们立刻就会被人民的愤怒推翻。届时，世界政府唯一可能的做法，便是行使驳回权，将救世者文明的不平等要求顶回去。” “而，无论救世者同意与否，其结果，都将是我们所乐意见到的。它们同意，我们人类至少有了喘息的机会。它们不同意，采取强制手段，世界政府就必然要做出反制，战争，便会爆发，我们文明浴火重生的机会，也将到来。” 伴随着莫鸿山的讲述，一个庞大、长期的计划便呈现在了众人面前。人们的呼吸几乎立刻就急促了起来。 相比起之前刺杀天子的计划，现在这个计划耗时长久，所需要去做的事情也更多。但它并不是阴谋，而是顺势而行的阳谋。 越是阳谋，便越没有抵挡的能力。 “现在，谁同意，谁反对？” 莫鸿山的目光扫视全场。几乎就在下一刻，几十条胳膊便举了起来。 “我同意！” “我同意！” 没有一个人反对。 “很好。同志们，人类文明的希望，就在你们身上。” …… 王小辉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毕业之后，他在某个大城市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过着普通的生活。 他喜欢天文，在闲暇时候，也会经常找一些相关资料观看，有时候还会专门跑到乡下山区等没有光污染的地方，带着那台自己攒了几个月钱才买到的小口径望远镜，看一下月亮，看一下金星，火星，木星之类的星球。 他对于星辰宇宙有一种几乎与生俱来的向往。虽然这向往无法为他的现实生活带来任何改善，他也仍旧乐此不疲。 所以，当救世者文明忽然降临，世界政府发出号召，要为了星辰大海而奋斗之时，他几乎是立刻就辞掉了现在的工作，立刻报了名。 之后，因为所学专业暂时起不到作用的缘故，他服从调配，直接被分配到了五云山七号隧道施工现场，成了一名光荣的钢筋工。 基于内心中那份热爱，他一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学生硬生生的在这里坚持了下来。隧道内阴暗潮湿的环境，总也排不干净的积水，繁重的体力劳动，都没有让他退却。 只要一想到自己是在为人类文明的星辰大海的梦想而奋斗，他便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这里的待遇也不能算差，吃穿都有保障，薪水甚至比自己以前当白领还要高。干了几个月，更是连肥都一起减了，以前的一些小毛病都不见了踪影。 但是最近，他心里不怎么畅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待遇方面就开始一点一点的下降了。不说洗澡的时候热水供应没以前那么充足，也不说连空调都开始限制使用之类的小事，最让他受不了的是，连吃饭都没以前吃的好了。 以前哪顿饭不是大块肉管饱，现在，一碗米饭上能有个三五片肉就算不错了。 薪水也向下调了一些，比以前少了五分之一的样子。 某个平常的日子，王小辉有些无精打采的吃了寡淡的一餐饭，寻了一处背风的地方，开始望着明亮的夜空，静静发呆。 星辰大海的梦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从他心中消逝了。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多久啊，唉……” 第二十二章 配给 接下来的生活一如既往，不仅没有改善，反而在继续恶化。 施工工地这里，人员在被不断的抽调走，听闻是去支援别的工程了，但任务却一点都没有降低，反而在不断的提升。 这就要求包括王小辉在内的工人们必须要付出比以往更多的劳动，才能勉强追赶上进度。 如果仅仅如此，那也算了，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有加过班，996什么的早就习惯了。最让王小辉不能忍的是，后勤保障方面竟然又降了一个档次。 现在的情况，三天能吃到一顿肉就算不错了，就连吃的大米，也从以往香气扑鼻的高档大米，换成了不知道从哪儿弄的垃圾大米，一蒸熟就跟一锅粥一样烂在了一起，吃起来没有一点嚼头。 薪水也进一步降低，连以前时候的六成都不到了。 终于有一天，王小辉受不了了。 他将头上的安全帽猛然甩在了地上，不顾同伴们的呼喊，昂首走出了还未完工的隧道。 “我要辞职。” 他满是愤恨的对工程经理说出了这句话。 工程经理是一名干瘦的中年人，脸上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很和气的一个人。 听到王小辉的话语，他神色没有一点波动。 “你想好了？” “别废话，把钱给我结了，我这就走人。” 经理叹了口气：“这倒没问题，但你要真走了，想再找我们工地这样的待遇，可就不好找了啊。” 王小辉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经理继续道：“你应该很久没看新闻了吧？” “整天累得要死，哪儿有时间看？” 经理打开电脑，推到了王小辉面前，什么也没有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离开了。 王小辉有些奇怪的打开了电脑。 半个小时之后，王小辉有些僵硬的离开了办公室。门口，经理正在那里靠着墙抽着一根烟。烟头一明一暗，在已经黄昏的天空之下，颇有点像某种虫子。 他走到经理面前，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在自己与世隔绝的这段时间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有了这么多变化。 经济大萧条已经发生，无数公司倒闭，无数人人失去了工作。有许多个行业甚至于直接消亡。 但有新上马的众多工程项目在，失业的人们倒不至于没有饭吃。 当然，他们首先要放下架子，肯吃苦，肯卖力气才行。 关于这件事情，王小辉之前倒并不是一点没有察觉。 他远在老家农村的父母所经营的一处商铺也倒闭了，几乎没了经济收入。当时他只以为是正常的生意做的不好而已，并没有多想。 虽然自己妹妹还在上大学，只能花钱不能挣钱，但也没关系。自己在工地这里收入还算尚可，父母以前也有一些积蓄在，暂时不用为钱发愁。 但他没有想到，倒闭的不仅仅只有父母这一个商铺。 大萧条之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幸免。 他甚至还看到新闻，有许多施工工地，工人的待遇甚至比自己这里还要差上许多，有的工地只提供食宿，工资则连一分都没有了。但就算如此，仍旧没有一个人肯辞职离开。 留在这里，至少还能有饭吃，且伙食水平勉强还算不错。离了这里，说不好去的下一个工地不仅没工资拿，连饭都没这里好吃了。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王小辉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但事实偏偏如此。 往日那个繁华兴盛的世界仿佛还在眼前，一转眼而已，却已经变成了遥远的回忆。 与他们相比，以自己的学历，自己的能力，留在这里，虽然伙食不咋地，但还能拿到以前六成的工资，这待遇，不说顶了尖，至少也比绝大多数人要好了吧。 离开这里，别的工作想都不要想，肯定是找不到的。不知道多少专业比自己强，能力比自己强的人都只能来工地干活，自己凭什么能找到体面的工作？ 换工作的话，只能是去另一个工地。但别的工地说不定，不，不是说不定，几乎是一定，一定比这里待遇要差。 自己又何必去换？ 之前的一点愤怒，如同烈阳之下的雪片一般瞬间消融。 他摸出烟盒，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站在经理身边闷闷的抽着。 “想通了？” “想通了。” “好好干吧。唉，这世道，怎么就变得这么快。” 经理转身要走，王小辉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他。 “经理，我看网上有人说，那什么救世者文明，根本就不是来帮助我们的，而是在奴役我们，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经理淡淡笑了笑：“想那么多干嘛，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王小辉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繁重的劳动之余，他也开始抽出时间关注时事变化。但看来看去，却只能看到一些什么什么物资告急，什么什么经济危机，又或者世界政府出面号召奋斗啊之类的事情，烦不胜烦。偶尔能看到一些所谓的阴谋论，但也只能看到一眼，往往下一刻就被删除了。 似乎开始有一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沉闷气息笼罩在了他心上，也笼罩在了整个五云山七号隧道施工现场之上。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名叫卢伟的工程师分配到了这里。 卢伟为人很和善，处事公道，或许因为自己是大学生的缘故，两人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每当有难得的休息日时候，王小辉便会拿出难得攒的一点钱，买一点好吃的去找卢伟。卢伟则会拿出酒来，两人小酌几杯。每到喝的有了一点醉意，王小辉便会大发牢骚，抱怨世道越来越差，抱怨世界政府，抱怨那所谓的前来帮助人类文明的救世者文明。 一开始时候，卢伟总是笑而不语，静静倾听。连续几次之后，卢伟便吐露了一些所谓的秘辛。 什么世界政府在隐瞒真相啊，什么救世者文明在拿人类当猪狗啊，什么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救世者文明害得啊之类。 王小辉几乎没有任何怀疑，一瞬间便相信了这件事情，更加愤怒。但卢伟却叹息道：“世界政府也是没有办法啊，为了咱们人类的延续，只能忍辱负重。” 王小辉愤然而起：“忍辱负重有用吗？老祖宗都说过，以斗争求和平才能求到和平，一味软弱退让，只会让敌人越来越肆无忌惮！怕什么！打就是了！” 卢伟知道，火候差不多了。面前这个仍旧有些青涩的大学生工人，已经快有进入灭世组织的资格了。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 之后的时间，王小辉一直在想这件事情。但酒醒之后，却又有了点犹豫。 人类文明，世界政府，外星文明…… 自己……真的有勇气去反抗这些以往只在新闻之中见过的存在么？ 他无论如何拿不出足够的勇气来下定决心。但是不久之后，一件事情的发生改变了这一切。 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小时候有了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也要让出去的妹妹，被退学了。 并不是妹妹犯了什么错，事实上，她成绩虽然中等，但一直老实本分。 原因，新闻上说了。各地各工程建设力量严重不足，政府主导，各大院校里只能保留一部分成绩最为优秀的学生继续接受教育，其余的，成绩不那么好的，都要补充到各建设工程中去。 于是妹妹便失去了继续接受教育的机会。 当妹妹打来电话，一边稀里哗啦的哭一边跟自己说了这件事情之后，王小辉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直响。 他前所未有的愤怒，但愤怒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第一次，他在卢伟面前哭了。 于是卢伟知道，火候终于到了。 王小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加入到了灭世组织之中。 反抗吧，战争吧，软弱退让，求不来和平。唯有杀的血流成河，我们的文明才能浴火重生。 在加入灭世组织之后，卢伟并未给王小辉分配任务，而是要他继续蛰伏，伺机考察、发展成员。于是，接下来的日子，王小辉一如既往的工作着，但在工作之中，他也学会了观察。 在这段时间之中，五云山七号隧道工程最终未能幸免，也步了其余工程的后尘。薪水全面取消，繁重的劳动能换到的，只剩下了一日三餐和一处容身之所。 配给制终于堂而皇之的提了出来，且全面实行。 开始有工人试图逃走，也有人消极怠工，开始破坏生产工具。于是，穿着制服，总是不苟言笑的监工队伍也来了。 王小辉始终冷眼观察着。 不知道等了多久，卢伟终于再一次找到了王小辉。 “组织上下达了命令，今晚六点，开始反抗！” “世界政府肯强硬，那便强硬。如果它不肯强硬，我们便强迫它强硬！” “我们文明浴火重生的日子，就要来了！” 六点时候，天刚刚擦黑。 建设工地上灯火通明，忽然间，一阵喧哗声响了起来。王小辉毫不犹豫，提着一根铁钎，便向监工所在冲了过去。 “反抗吧！反抗吧！” 口号声响彻了这一方天地。 第二十三章 调整 文华宫三号门附近，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 大会议室之中，姜玉兰，莫鸿山等委员会领导者俱都在座。 大会议室之中气氛沉重如同水银一般。 来自全球各地的汇总报告已经传递到了每一名领导者手中。上面那一行行话语，一个个数字，单单是看着，便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正在进行建设的近百万个大大小小的工程项目之中，发生暴力抵抗活动的，有足足三成。不仅工程项目上，社会之中的不满情绪也越来越浓烈。 虽然还没有发生大规模群体性事件，但继续如此下去，这不满情绪总有一天会压抑不住。 “我建议，向世界政府发出申请，行使驳回权。” 莫鸿山冷冷说道。 其下几名领导者各自表现出了自己的意见。有的表示赞同，有的则认为，当前情况，还不足以让世界政府下定决心。 身为风险审查委员会的最高领导者，姜玉兰所掌握的信息，相比起其余领导者无疑更多。这让她也有了许多其余的考虑与权衡。 救世者文明降临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无论是谁，都可以感觉到，由救世者文明交付给人类的工程量是越来越多的。很显然，人类世界的负担便越来越重。 这才是发生在人类世界之中几乎所有事情的根本原因。 救世者文明似乎一直在试探世界政府的底线。 姜玉兰知道，近期有一个名为“灭世”的组织悄然出现，且一直宣扬激烈的抵抗措施，宣称要和救世者文明血战到底，让人类文明凤凰浴火，涅盘重生的理念。她也知道，世界政府虽然对灭世组织保持了高度关注，但始终没有太过干涉这个组织的行动。 其目的自然也很简单，便是以灭世组织为棋子，借助他们掀起的反抗浪潮，以此来回应救世者文明的一次次试探。 正因如此，世界政府才容忍了灭世组织的存在。 当然，这些事情，在座各位之中唯有姜玉兰知道，其余人都不知道。 现在，事情一步步推进到了现在，终于到了与天子摊牌的时候。 “驳回权不能轻用。一旦行使驳回权，无论我方，还是救世者文明，便就都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基于世界政府‘斗而不破’的基本原则，我不赞同行使驳回权。” 莫鸿山啪的一声，拍案而起。 他阴冷的望着姜玉兰，良久，那声音才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我们的人民吃不饱穿不暖，我们的工人终日辛劳却只能换来三餐温饱，我们的经济已经濒临崩溃，社会情绪已经压抑到了极点，现在，你却跟我说，还不到时候？姜主席，不要忘了我们风险审查委员会的职责，不要忘了你我身上的任务！” 姜玉兰心中闪过一抹沉重，眼中却满是平静。 莫鸿山说的这些，她如何不知道。但知道又如何？ 大局，一切为了大局。 人为砧板，我为鱼肉。身为鱼肉，便要有身为鱼肉的觉悟。 此刻局面虽然艰难，但再艰难也要维持下去。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孕育出希望来。 听说世界科学院那边有关新理论，新技术的探索已经有了进展，顾问委员会那边对救世者文明的分析也有了一定的收获。尤其是一个名为许正华的科学家，很有可能为整个人类世界带来希望…… 局面虽坏，但趋势却是好的。 只要能将局势维持下去，承担一些骂名，不算什么。 姜玉兰定定的看着莫鸿山，缓缓摇了摇头。 “莫副主席，请你放心，我从未忘记我们委员会和我个人身上的职责。社会之中的反抗情绪确实很强烈，但还不足以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我会以此为筹码，与天子谈判。” 莫鸿山眼神愈发阴冷，心中满是愤怒。 他没有想到，世界政府竟然会软弱到这种地步。 谈判！谈判有用的话，还要大炮做什么？！ 后续议程又商讨了一些议题，在最终的举手表决过程之中，支持姜玉兰的也占据了大多数。莫鸿山摔门而走，姜玉兰则向天子发出了谈判邀请。 两天之后，另一处会议室，天子如约而来。姜玉兰独身一人，也来到了这里。 在推门进去的那一刻，她仿佛感受到了自己肩膀上的千钧重担，感受到了背后那无数双默默望着自己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救世者文明一方参与此次谈判的只有天子一“人”，人类文明方面，便也只有姜玉兰一人。 除了一些负责传递资料等杂事的工作人员与辅助人员之外，会议室之中便没有了别人。 姜玉兰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份资料交给了天子。 那是一份关于近期以来，世界各地反抗事件的汇总。 天子静静地看完，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你想表达什么？” “很简单。我们人类一方，力量已经被压榨到了极限。再这样下去，会出大乱子的。如果你方不希望我方烽烟四起，社会动荡，严重影响到工程进展的话，现有情况就必须得到改变。” 天子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它随手将那份资料扔到桌子上，道：“是吗？” “以你们文明的科技力量，我不相信你们没有相关情形的资料。” “资料么，确实是有。”天子含笑摇了摇头：“但我想说的是，你们人类文明，太过天真了。不过这也不怪你们，你们就像是温室之中长大的花朵，对宇宙的残酷一无所知，反而充满了天真的，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一点小小的磨难便让你们承受不住，但你们不知道的是，相比起温室之外，你们不知道有多么幸福。” 姜玉兰瞳孔猛然缩紧。 天子身子后仰，舒适的靠在了椅背上：“你们人类，不会真的以为婴儿夭折率在万分之一以下，每个人都能填饱肚子，不受饥寒所困，每个人都能学习知识，甚至于还有时间去休闲娱乐，浪费大量的社会资源，每个人都能拥有医疗资源，生病了会得到救治，等等等等，这一切事情，你们不会真的以为这些东西，都是正常的吧？” “你们，不过是一群被惯坏的小孩子。” 天子的话语仍旧柔和，但姜玉兰却从中听到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文明与文明不同。承受力也不相同。你们的文明或许经过了种种苦难，但我们的世界，和平与美好才是常态。” 天子摊了摊手：“我见到过许多碳基生命，只有你们承受力这么差。” 姜玉兰咬着牙，说道：“如此说来，现有的工程任务，你不会做出调整么？” “会的。” 出乎姜玉兰预料，天子竟然点了点头。 “不过调整的方向可能与你所希望的不太一样。我想，你们人类文明还是太过闲散安逸了，现有的任务量远远不够，你们还有很大的潜力可挖。” 会议室之中，空气陡然变冷。几名工作人员身体在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姜玉兰眼中满是怒火。 “十四岁的年纪，身体就基本已经发育的差不多了，可以去干活了，小孩子不能太娇惯。社会精英人数也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多，会干活就行，学那么多知识做什么。你们推行的义务教育就撤了吧。还有，身体所需热量只要满足百分之七十，同样可以长久的维持生存，分出那么多人去生产食物，你们世界政府不嫌太浪费么？现有的休闲娱乐项目一律取消吧，工人不需要那些东西。还有……” 天子脸上带着淡淡的，柔和的笑。 它确实很帅气，不管哪种肤色，哪个民族的人，看到它都会这样感觉。 此刻，一缕阳光穿透窗户照射在它身上，似乎为它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它帅气到如同神灵，不像人类。 但它的话语，却如同一颗又一颗炮弹，不断的在姜玉兰心灵之上炸开。 她渐渐的听不清天子在说什么了。天子似乎说了很多很多，但她却只听清楚了最后一句话。 “后续的调整，便在现有的工程量之上，加个一倍吧。” 姜玉兰拍案而起，手指颤抖着指着天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她才说道：“这，这是你自己的决定，还是你们文明的决定？” “这没有区别。” “这会让我们的文明陷入混乱，影响后续工程建设。” 这是人类世界面对救世者文明，唯一能拿出来的威慑手段。 天子淡淡笑着摇了摇头：“你太低估碳基生命的承受能力了。” “我需要正式的文书。” 姜玉兰心中始终还怀有一丝侥幸。 天子淡淡道：“你想要，可以。” 它挥了挥手，旁边的打印机便无风自动，自行打印出了一份文件。它走过去，将那份文件取来，手掌按上去，再拿开，一个符合人类风格的鲜红印章便盖在了上面。 “这是你要的。” 天子将那份文件递给了姜玉兰。 姜玉兰颤抖着接过，下意识的看着文件上面的文字。 看着看着，她心中忽然间冒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那个灭世组织的理念才是正确的。” 她心中再没有了一丝一毫的侥幸。 第二十四章 撤离 交付了文件，天子自顾自的离开，姜玉兰则仍旧神色铁青的坐在那里。 旁边，一名工作人员略有些担心的叫了她一声，她只是摆了摆手，于是工作人员全部撤离，会议室之中便只剩下了她自己。 姜玉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立刻便意识到了这其中的诡异之处。 一定有某些自己尚且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否则，天子的态度，不可能变化的如此之大。 要知道，这段时间，由姜玉兰亲自主持的文化攻势进展还算是比较顺利的。她一直在协调各部门，尽可能的向天子展现独属于人类世界的文化，并尽可能的吸引它的兴趣。 在围棋，美食两种爱好之外，天子还表现出了第三种爱好，那便是绘画。 而对于这些爱好，姜玉兰无不给予全力配合。各大名厨，围棋国手，绘画大师流水一般被邀请到了这里，陪伴天子打发闲暇时间。而天子，对于这些陪伴也表现出了相当温和的态度。 虽然这段时间以来，交付给人类世界的工程任务越来越繁重，但如果没有姜玉兰的文化攻势，几次三番令天子主动降低了任务数量的话，人类世界的处境要比现在还恶劣。 虽然这只能算是细枝末节，但也大概能借此看出天子对于人类世界的态度。 按照常理来说，此次谈判，有之前的文化攻势做铺垫，有灭世组织挑动起来的反抗浪潮，天子有极大的概率会做出退步。 但事实却是，它不仅没有退，反而更前进了一步。 这不正常。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天子的态度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是因为救世者文明内部的一些原因吗？为什么它们忽然间就不怕人类世界的威慑了？它们难道真的不在乎工程建设会受阻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惜，时至今日，对于那艘始终高高在上的宇宙飞船之中的内部结构，包括人员构成，权力体系等等，人类仍旧一无所知。 思考片刻，姜玉兰不得不放下了这个疑问。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可能得出答案。 那么，便只有暂时将疑问抛开，只去思考该如何应对了。 她站起身来，一边将谈判结果向世界政府汇报，一边在风险审查委员会内部召开了紧急会议。 “我们的文明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缘。后退一步便是粉身碎骨。现在的局面，唯有放手一搏，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莫鸿山淡淡的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会议室之中沉默。 事实确实如同莫鸿山所说的那样。 此刻人类世界已经群情激奋，全面动荡就在眼前。在这种情况之下，骤然再将任务量增加一倍，星星之火立刻就会燎原。 姜玉兰缓缓点了点头。 “我们确实没有退路了。现在召开这次会议，便是要投票表决，我们是否要行使使用驳回权的建议权。” 风险审查委员会拥有对于世界政府是否使用驳回权的建议权，且权重很大。由他们提出来的建议，世界政府决策层一定会认真考虑。 因为他们才是身处一线的人员。 “我赞同行使建议权。” “我也赞同。” 每一个人都明白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但除了姜玉兰之外的所有人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赞同。 当除了姜玉兰之外的所有人都选择了赞同，且将目光放到姜玉兰身上的时候，姜玉兰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也将手举了起来。 全票通过。 “好。”姜玉兰的话语之中似乎有千钧之重：“我会立刻向世界政府提交我们的建议。之后，大家便等着吧。” 她知道，应该用不了多久，决策层便会就是否要使用驳回权展开商讨与投票了。身为风险审查委员会主席，她也拥有宝贵的一票。 此刻，天京大学，正华实验室之中，许正华仍旧在聚精会神的计算着什么。 自从特异m理论得到了初步的证实之后，他手下可以掌握的研究力量相比起以前提升了不知道多少倍，甚至科学部都亲自出面，组建了正华实验室，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设备给设备。 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再也不用许正华自己直接去研究了，这部分任务完全由其余科学家代劳，他只要享受成果即可。于是，他的精力便可以完全集中到关键性的，方向性的东西上来。 这种模式大大提升了研究效率，但在不断探索未知的过程之中，许正华仍旧遇到了数不清的难题。 此刻，他便被一个难题给暂时困住了。 便在他冥思苦想之中，一大群身穿制服的军人忽然冲了进来。研究员们有些慌乱，但在为首军人的呵斥下，快速的安静了下来。 “接上级紧急通知，正华实验室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转移！从现在开始，你们有三十分钟的时间选择要带走哪些东西，我会安排人帮你们带走。三十分钟之后，无论如何，必须撤离！”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走？” “半个小时怎么来得及啊？” “怎么回事？” 一片慌乱之中，许正华皱着眉，从自己的办公室之中走了出来。 看到许正华，为首军人神色立刻恭敬了起来。他走上前去，附耳在许正华耳边说了什么。之后，许正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局势就已经恶化到了这种程度。 撤离行动以最快的速度展开。仅仅二十余分钟而已，实验室之中有价值的东西便已经一扫而空，全部被分门别类放到了外面等候的装甲货车之中。 货车轰鸣一声蹿了出去，研究人员们在大队人马的保护之下跟在了后面。 同一时间，至少有一万余名顶尖科学家，至少三百余个顶尖研究机构接到了撤离命令。且后续还有更大规模的撤退行动在快速展开。除了科研部门之外，重要的工业部门，政府机构，物资储备等，也都开始了撤离。 各个隐蔽在山峦之中的基地迅速启用，立刻便投入到了使用之中。 在许正华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不知道多少名军人，多少架飞机，坦克，导弹，火炮等战争利器在快速调动。 一种淡淡的紧张与沉重气氛，在不知道多少人心头萦绕。 山雨欲来风满楼。 便在备战工作紧张有序进行之时，姜玉兰接到了会议通知。 此次会议仍旧通过网络进行。 在这种情况下，世界政府决策者们必须要考虑现实之中汇聚在一起，却被敌人一锅端导致整个文明失去领导的风险。通过网络举行会议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当姜玉兰再一次看到元首身影的时候，她心中微微有些诧异。 仅仅一段时间不见而已，元首便好似老了十几岁。 “具体的情况，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现在，大家便开始表决吧，是否要行使驳回权。” 网络会议室之中沉默着，没有一名决策者发言。 要做出这个决定实在太过艰难。它关系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大到人类文明的生死存亡，小到个人的生死，某种程度上，都将在这一次会议之中做出裁决。 行使驳回权，便代表着人类世界宁愿战争，也不会再后退一步。而如果救世者文明也不肯退让，决意对人类世界发起打击的话，参加此次会议的决策者们，便是救世者文明第一个要击杀的目标。 虽然此刻这些决策者们早已分散到了各个防备最为完善的秘密基地之中，拥有凝聚了整个人类文明最先进科技的防御体系，但这只不过是在尽人事而已。 没有任何人认为这些东西可以挡得住救世者文明。 一边是生，一边是死。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一名决策者举起了手。 举手，意味着赞同行使驳回权。 在他之后，其余决策者也纷纷将手举了起来。 此刻，网络会议室之中，只有姜玉兰与元首本人还没有表态。 无形的压力如同大山一般压在了姜玉兰身上。 她不怕死。她甚至还知道，就算别的决策者死了，自己应该也不会死。 因为救世者文明只要还要和人类文明打交道，就总是需要一个具体的人来接洽的。而身为风险审查委员会主席，身为与天子接洽如此之久的人，自己是最合适的那个。 所以自己大概率不会死。 但她的手仍旧如同千钧之重。 她几乎已经看到了山河破碎，血与火充塞天地的景象。 她感觉有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心脏，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她甚至在祈祷此刻天子会闯进来，告诉自己，之前的话语只是在开玩笑。 这样，她就不用做出这个抉择了。 要做出这个抉择，实在太难了。 但天子终究没有闯进来。她回身四顾，依然绝望的发现，自己，不，是整个人类文明，身后仍旧没有退路。 退一步便是万丈悬崖。 于是她的手臂也颤颤巍巍的举了起来。 元首叹了口气，也慢慢的将手臂举了起来。 全票通过！ 第二十五章 战备 世界政府最高决策层全体通过的事情，便绝不可能再更改。 从这一刻起，不管救世者文明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天子态度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不管这背后究竟有什么原因，有什么样的考量，驳回权的行使都已经不可避免。 因为人类已经没有了退路。 并且，通过专门对救世者文明展开研究的机构——顾问委员会的判断，救世者文明的科技实力，极有可能并未超出人类太多。 这从它们飞船的外形结构、通过自转模拟重力、材料分析、动力学分析等可以得出。 这意味着，救世者文明固然强大，但人类文明也并非没有丝毫自保之力。 其两者的区别，大概类似于深山游击队与飞机大炮航母核弹导弹之间的差别。 这差距大么？ 很大，非常大。 深山游击队便没有丝毫机会了么？ 不一定。 因为人类世界也是会成长的。无非是抗争的过程艰难曲折一些，时间长久一些，损失惨重一些罢了。 这个判断，倒是和那个名为“灭世”的组织的理念不谋而合。 通过综合各方面信息的判断，结合当前形势，决策者们一致做出了这个决定。 视频画面之中，元首神色平静，只是沉默着。良久，才说道：“姜玉兰主席，这件事由你去和救世者文明接洽。” “是。” “大家都做好准备吧。散会。” 简单的话语之后，此次会议便宣告结束。 实在是不用再多说什么了。能做的准备，需要做的事情，在之前已经全都做了。 人类世界已经做好了迎接全面打击的准备。虽然并不知道这准备究竟有没有用处，能起到多大的用处。 文华宫三号门，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从最高密级的远程会议室之中出来，莫鸿山等四名副主席的视线便同时集中到了她身上。 姜玉兰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有些复杂的点了点头。于是几人便什么都明白了。 莫鸿山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下午时候，姜玉兰再一次向天子发出了会谈邀请，并将时间敲定在了下午三点。 吃过午饭，在等待会谈开始的空闲时间之中，风险审查委员会的几名领导者一直都坐在会议室里。 这次会议的议题很简单，那便是商讨，在最终会谈开始之前，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为现在的局势带来一些转机，或者说，还有没有办法，能让天子所代表着的救世者文明作出退让。 为今之计，只有救世者文明退让才能改变局势了。因为人类世界一方已经不可能退让了。 但很遗憾，他们没有找到任何办法。 下午两点五十分，几人不约而同的起身，离开这处内部会议室，向另一处准备与天子会谈的会议室走去。 姜玉兰感觉自己的步伐有些沉重。 在路途之上遇到的每一名工作人员，在看到这一行人之后，都会定定的站在原地，然后神色复杂的望着他们，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都不肯离开。 姜玉兰几人是去做什么的，每个人心中都一清二楚。这样做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同样每个人都一清二楚。 在无数双眼睛的目送之下，姜玉兰几人的背影，竟然莫名有了一些悲壮的意味。 天子已经提前到达那处会议室，并在其中等待了。姜玉兰一行人也在稍后到达。 在推开门进入会议室之前，她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 她转过头，透过走廊的窗户，望向了外面。 此刻，下午的阳光仍旧炽热。光线透过玻璃映照在了姜玉兰身上，为她带去了一些足以温暖身体的热量。 窗外的世界仍旧平静而美好。天空湛蓝，建筑错落有致，偶尔还会有几只鸟悠闲的飞过。 但这一切，可能都不会再长久了。 定了定心神，姜玉兰推开会议室大门，率先走了进去。 几人分别落座，各自神色凝重。对面仍旧只有天子一“人”，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容。 “我代表我们人类文明，代表世界政府，郑重的向你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姜玉兰平静的望着天子，话语声没有一点波动。 “救世者文明是否真的做好了撕毁协议，并承受相应后果的准备？你应该知道，虽然你们的科技比我们先进，力量比我们强大，但我们人类，并不会仅仅因为武力的压迫便屈服。如果你了解我们的文化，你应该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这段话其实并未体现在会谈安排之中，是姜玉兰自己加上去的。 就算到了现在，她也没有放弃缓和双方对峙局面的尝试。 面对姜玉兰的询问，天子含笑说道：“如此说来，你们的世界政府已经做好全面对抗的准备了？” 它并没有正面回答姜玉兰的问题。而这意味着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姜玉兰苦涩的笑了笑，放弃了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的打算。她将摆在面前的文件打开，站起来，俯身，隔着桌子，亲手将那份盖着世界政府鲜红印章的文件放到了天子面前。 天子拿起文件，粗粗扫了几眼，然后将其放下，轻轻敲了敲桌面：“很好。” 它站起来，径直离开了会议室。 几名副主席神色铁青，姜玉兰则叹了口气。 “走吧。” …… 这一幕，通过视频连线实时传送到了世界政府诸位决策者，领导者，军方诸位将领，各部门高官眼前。 谈判彻底破裂，再没有一丝一毫挽回的余地。 这个结果虽然早就在人们的预料之中，但当它真的降临之时，人们的心还是更加沉重了一点。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准备着，等待着吧。 七百余万名世界军战士分散在全球各地，有的在各处基地，有的在城市据点，有的在荒山野岭之中潜伏，有的在大海深处。 无论在哪里，他们俱都坚守在自己岗位上。火炮随时可以激发，导弹随时可以发射，子弹随时可能出膛。 整颗地球全部实行了最为严格的禁止出行政策。能躲到防空洞里的，全都躲到防空洞里。实在进不去的，也必须要呆在自己家里，且储备好至少足够一个月所需的食物，饮水，药品等物资。 各大医院全员在岗，所有医护人员枕戈待旦。 所有工程建设项目全部暂停，所有工程人员全部就近隐蔽。 各级政府则按照应急预案，提前设置好了战时紧急管理条例，第一长官战死，第二长官立刻接任。第二长官战死，则有第三长官。如果所有长官全部战死，则距离最近的政府机构接任行政权力。 工程抢险人员在这个时刻拥有了最为特殊的待遇。水电气网路，各个事关民生稳定与战争大局的关键部门，仍旧拥有在此刻自由行动的权力。但几乎没有人羡慕他们。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战争一旦真的爆发，躲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他们反而是最危险的。 在谈判真正破裂的这一瞬间，整颗地球，近百亿人口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没有任何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必将会发生点什么。 局势已经紧张到如同一张拉满了弦的弓，略微一松，战争之箭便会立刻发出。 位于连绵群山之中的星云一号基地之中，这种紧张感更是紧绷到了极致。 军方最高领导者便驻扎在这里。 四通八达的网络如同一张细密的蜘蛛网，笼罩了整颗地球，延伸到了每一名做好了随时战斗准备的战士身上。 来自于四面八方的消息每时每刻都在向这里汇聚，经过众多参谋人员与军方最高领导者的部署之后，又传递了出去。可以说，此刻发生在地球上的每一处变化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与星云一号基地执行相同战备机制，且拥有相同权限的基地，还有足足四个。 可以预见，战争一旦开始，军方指挥中枢极有可能是救世者文明首先摧毁的目标。一旦星云一号基地被毁，星云二号基地立刻就会接过世界军的指挥权。 星云一号基地位于连绵群山之中，星云二号基地位于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如果这两个基地全都被毁，位于北极冰盖之下的星云三号基地便会接棒，还有位于地下溶洞的星云四号基地，以及不断在大洋深处巡游的星云五号基地。 就算五个指挥基地全部被毁，导致世界军完全失去来自于顶层的组织和指挥，世界政府也做了相关的预案。各大战区司令会接管各自战区的指挥权，战区司令以及其相关的继任者死了，各战斗部队将领会接过指挥权。各战斗部队将领及其接任者死了，各师级编制将领会继续接任。 一直到最为基本的作战单位，班一级编制。 世界政府已经做好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准备。 这一次，无论如何，人类文明都不会再后退。 大战将起，风雷涌动。 黑河三号地下基地。 虽然它是一处民用基地，并不承担作战任务，只拥有有限的自保力量，但在这个时候，它仍旧与其余基地一样，进入到了最高警戒状态。 无边的沉重气氛在基地之中蔓延，无论是正华实验室的研究人员们，还是负责后勤保障的人们，又或者负责安保的军方人员，俱都神色凝重，步履匆匆。 在这种时候，除了战争相关的事情之外，已经很难有人还有心思去做别的事情了。便连众多科学家们都是如此。 但这其中不包括许正华。 因为他始终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自己的职责是什么，自己可以做什么。 当前局势，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便是在为人类世界贡献力量。 此刻，他仍旧在自己的实验室之中，埋首于纸笔和电脑之间，时而勾画几下，时而皱眉沉思。 他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第二十六章 太阳 在许正华解决了质量的产生机制，为自己所提出的“特异m理论”补上了最后一处疏漏，修补完整了这个框架，且获得了实际观测的验证之后，就有许多优秀科学家加入到了完善这个框架的工作之中。 也正因如此，他的研究工作在这段时间之中取得了十分巨大的进展。 但这个过程注定是不可能一帆风顺的。就像许正华预料的那样，在上一个突破之后不久的现在，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摆在了他面前。 理论计算与实际观测出现了严重的不符。 以他的理论作为框架，去对恒星的能量辐射功率进行计算，结果，却比恒星的实际辐射功率低了差不多十亿分之一。 这貌似是一个很小的问题，但其实不然。 此次观测与计算，许正华团队选定的目标是距离地球最近的一颗恒星，太阳。而地球所接收到的全部能量，仅仅只占太阳总辐射功率的约二十二亿分之一。 正是这二十二亿分之一的太阳辐射能量，让地球这颗原本应该死寂冰冷的行星充满了活力与生机，以至于最终诞生出了生命。 煤炭石油，风暴洋流，花草树木，雷霆雨露，一切的一切之所以存在，全都是因为这只占据了太阳总辐射功率二十二亿分之一的能量。 现在，计算结果与实际观测出现了十亿分之一的不符，就意味着，有足足相当于两颗地球所接收的全部能量来源不明，无法解释。或者至少可以说，在许正华提出的“特异m理论”框架之内无法解释。 这是很严重的错误了。 但问题的诡异之处偏偏就在这里。在之前，许正华凭借这套理论，成功预言了超大质量黑洞喷流偏离现象，不可能说这套理论在那里是适用的，在这里却不适用。 一套正确的物理理论体系，应该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要么是这套理论哪里错了，或者还不够完善，要么是没有考虑的足够全面，漏掉了某几个重要的关键因素。但许正华带领着众多优秀的研究员们研究了许久，却始终一无所获。 研究进程就此陷入了僵局。 一直到现在，许正华还在苦苦思索。 为了方便研究，黑河三号地下基地这里也有望远镜可以使用。这段时间以来，它一直对准着太阳，只要气候条件允许，便始终在观测着它，以图收集更多的资料。 许正华随手点了几下鼠标，经过多次消光之后呈现出暗红色彩的太阳实时画面便出现在了他眼前。 望着那颗活力四射的庞大恒星，许正华再一次陷入了思考。 但是忽然间，许正华隐约看到，面前这颗赐予了所有地球生命光和热的伟大星球，似乎有了一点出乎预料的变化。 五云山七号隧道施工现场，天还未亮，太阳还未升起。 天空之中没有月亮，只有点点繁星。 苍茫群山全部被厚重的黑暗所掩盖，除了偶尔传来的鸟鸣兽吼声之外，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王小辉嘴巴里叼着一根稻草，披着大衣，戴着安全帽，静静的靠着一块巨石坐着。他面朝东方，眼睛也始终盯着东方地平线方向，似乎在等待日出的到来。 上级已经发布了明确的命令，暂停一切工程项目，所有施工人员全部就近隐蔽。但这荒山野岭的，实在没有适合隐蔽的地方。同时他也不认为这里会是救世者文明攻击的目标，干脆一切随缘吧。 上级的命令似乎意味着之前的抗争已经有了作用，救世者文明与人类文明之间脆弱的合作已经被摧毁，自己所希望的未来似乎很快就要到来了。 据卢伟所说，救世者文明一旦开始进攻，灭世组织的成员们，其最重要的目标，便是要隐藏、保全自身，并需要注意在这过程之中学习与成长。这个过程可能很艰苦，会有许多人死去，会有许多人无法看到胜利那一天的到来，但每一个人的牺牲都不是没有价值的。因为他们的牺牲，会为后来人铺平通往胜利的道路。 回想起这些话语，王小辉心中微微有些烦闷，有些焦躁，也微微有些害怕。 没有人知道救世者文明的进攻会是什么样的。他当然也不知道。 是一道从天而降的死光？是从太空直接扔到地球的重型炸弹？还是像之前那两座城市一样，近千万人在一瞬间之中不明不白的死去？又或者，是众多驾驭机甲的狰狞外星人，或者千万台战斗机器人？ 他想不清楚，想不明白。 未知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但不管敌人是什么，他都得一往无前的去战斗。自己，实在是没有退路了。 此刻，天边终于出现了一抹朦胧的光亮。那厚重的黑暗逐渐消散，一抹白色悄然出现。 他知道，就像以前无数年那样，太阳快要升起来了，光明和温暖，也即将重新覆盖这片大地。 他静静的等待着太阳的出现，等待着朝阳的第一缕晨光映照在自己身上。 远方的天空，那抹白色与亮色越来越明显了。天地之间也不再一片黑暗，而是有了一些淡淡的光亮。之前从黑暗背景之中几乎全部隐去的起伏山峦也隐约现出了身影，如同一头头伏在大地上的黑暗巨兽。 很快了，很快了，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新的一天就要到来了。 但今天等待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了。太阳迟迟没有升起，天地之间那抹光亮也并未继续增加，反而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王小辉吐掉嘴巴里那根稻草，缓缓站了起来。 连绵起伏的山峦重新在黑暗之中隐去了自己的身形，融入到了厚重的黑暗之中。天空之中，原本因为太阳升起而有些暗淡的群星，也再一次尽情释放出了自己的光线。 似乎太阳还未升起，便已经落下。 王小辉怔怔的望着重新黑暗下去的地平线，心中忽然涌现出了一抹无法言喻的恐惧。 文华宫，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 这里是天子所在的地方，这里是两大文明沟通交流的地方。无论用哪个逻辑来判断，此刻这里都是地球之上最安全的地方。 纵然如此，这里仍旧增加了一部分安保人手。不过人们的行动自由并未受到限制，包括天子这个外星机器人在内。 此刻，和煦明亮的阳光之下，天子静静坐在一个秋千之上，手中拿着一本书，正静静的看着。 那本书很厚，且制作十分精美。书的封面之上印着几个古装男女，书名《红楼梦》这三个字，则是用某种草书风格书写的。 已经没有人再陪他下棋或者绘画了，之前姜玉兰费尽心思，从全球各地请来的名厨也早已遣散回家。 两大文明之间闹到了这种地步，所谓的文化攻势，不提也罢。 自从谈判破裂之后，虽然没有人对他的任何行为做出干涉，虽然有许多人都在严密的监视着他的任何一举一动，理会他的人却一个都没有。 它时时刻刻都吸引着众人的注意，但它似乎又被所有人遗忘了。 一阵微风吹来，吹起一片树叶，轻巧的落到了它头上。它伸出手臂，轻巧的将那片树叶取下，微笑着凝望了片刻，然后轻轻将其放在了地上。 下一刻，树叶再度随风而起，被微风吹到了别的地方。 它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一股摄人心魄的美感与优雅，就像天地之间的灵气都汇聚到了它身上一样。任何以容貌着称的男子或者女子，在它身前都要黯然失色。 在距离它不远的地方，一栋办公楼某扇窗户后面，莫鸿山手中端着一杯红酒，正静静的望着它。 谈判已经破裂，人类世界已经做好了迎接救世者文明攻击的准备。但到现在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 莫鸿山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该来的总会要来，无非是或迟或早的问题罢了。 他已经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同时，他也有自信，无论即将到来的是什么，无论救世者文明的实力有多么可怕，自己都不会被吓倒。 他连死都不怕，别的还能再怕什么？ “来吧，来吧，救世者文明的烈火不会将人类世界毁灭，反而会让人类浴火重生。我已经等不及了，等不及了……” 便在这个时候，莫鸿山看到，秋千之上的天子慢慢的将手中书卷合拢收起，然后抬起头，望向了天空。 顺着它凝望的方向，莫鸿山也立刻抬头看了过去。但他瞬间就被太阳那刺眼的光线刺了一下，不得已收回了视线。 短暂的眩晕过后，莫鸿山忽然察觉，天地之间的光线在迅速的变暗。 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他有些惊异的抬起头，便看到天空之中，太阳已经不见了踪影。在这白昼时刻，光明消失，群星开始闪耀。 大楼之外隐隐有人们慌乱的呼喊声传出：“太阳不见了，太阳不见了……” “太阳消失了……” 莫鸿山怔怔的望着太阳消失的地方，原本充塞心胸的勇气忽然间消失了，一股无法阻挡的恐惧如同潮水一般蔓延了过来，瞬间将他淹没。 第二十七章 意义 太阳消失了。 几十亿年的东升西落，这早已被所有人习惯，甚至早已镌刻进几乎所有生命基因之中的事情，在今天第一次出现了例外。 在这一刻，伏在草丛里，凝神戒备的军人有些疑惑的抬起了头，在枝头间跳跃玩耍的猴子们疑惑的抬起了头，低头认真吃草的牲畜们抬起了头，所有处于室外的人们全都抬起了头…… 刹那间，无边无际的恐慌笼罩了几乎所有人的心灵。 末日一号基地，一名机要秘书神色苍白的闯进了元首办公室，将一份文件递给了他。元首霍然站起，片刻后又坐了下去。 他神色凝重，良久无语。 “要……要启用那三个凤凰基地么？” 包括罗海云负责的凤凰一号基地在内，整颗地球上总计有三个这样的基地。共计有近百万名科学家、工程师、技术工人、武器专家等与世隔绝，深藏地下。 他们只能接收来自外界的信号，世界政府则将与它们联系的相关频段和密码列为最高机密防止外传。每一周，都会有专门的办公室整理当周发生在正常世界之中的事情，包括局势的重大变化，科技的进展情况，相关专家的研究心得等，发送给他们。 但外部世界绝不可能接到他们的回信。因为这三个基地之中，根本就没有向外界发送信息的设施。 这样做，主要是为了保密。 外部世界的一切，对于救世者文明来说，都极有可能不是秘密。只有深藏地下，从根本上断绝向外传递信息的基础，才有可能在救世者文明面前保守住秘密。 关于那三个凤凰基地所开发的最新式武器是否有了进展，进展到了哪一步，便连世界政府都不知道。救世者文明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于是，那三个凤凰基地，便成了所有人都不清楚内部情况的“黑箱”。而正因为未知，这“黑箱”对于救世者文明才有威慑力。 因为救世者文明也不可能知道，那近百万人是不是真的搞出了什么可以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东西，一旦接到世界政府的“启用”命令，它们搞出的东西是不是真的会对自己造成损害。 所以它们行事之间必然会有所顾忌。 但现在，距离救世者文明降临，“黑箱”计划启动，还不足一年时间。按照常理分析，这么短的时间，不足以研发出任何具有相当威胁性的东西。 或者可以说，这大概能算是一个概率问题。 这么短的时间里，“黑箱”之中孕育出具有相当威胁性的东西的概率太低了。 元首缓缓摇了摇头：“再等等，再等等。” 一个又一个科研机构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一般疯狂的躁动了起来。在发现这个现象之后的第一时间，就有至少三百余台各种观测设备对准了太阳的方向。后续还会有更多。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也根本不会想到，在人类世界行使驳回权，拒绝合作之后，救世者文明施加的报复，竟然会是这样。 没有从天而降的死光，没有众多狰狞的外星人，没有忽然之间的死亡，什么都没有。 它们只是将太阳拿走了。 简单粗暴到让人绝望。 在众多科研机构使用众多科研设备同时对准了太阳之后，很快，一个信息便被证实。 太阳并没有消失。从它身上释放出的引力仍旧在掌握着整个太阳系八颗大行星，无数小行星、彗星、星际尘埃等物质的运动。太阳系之中所有星体的运动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唯一的变化是，它不再发光了。它不再如同过去几十亿年那样，慷慨的将自己的光和热撒播到宇宙太空之中。 它如同一个吝啬的财主一般，将所有的能量全都收拢到了自己怀中，不肯向外界遗漏一点。 它的形体也产生了一些变化。人们观测到，因为太阳温度急剧降低的缘故，维持内部稳定的机制遭到了破坏，它开始缩小自己的体积。 按照主流理论描述，太阳是一颗依靠内部辐射压与自身引力相互对抗所维持的平衡。一旦失去内部的辐射压力，它的体积会剧烈的缩小，最终将自己压成一颗白矮星。 这个过程应该是十分迅速且剧烈的。但出乎人们预料的是，此刻太阳的压缩进程却十分缓慢，似乎还有某种尚未被人们所了解的力量在阻止它压缩自身。 这大概可以算是个好消息，毕竟太阳还在，且形体未产生太大变化。但这同时也是个绝顶的坏消息。 没有任何人类的理论可以描述这种变化。人们甚至都想象不到，在太阳上竟然还能发生这种事情。 这完全违背了常理。 甚至，就算此刻太阳系之中，出现了一个“星门”，可以供人们超光速跨河系旅行，都不会有这样震惊。 原因很简单，虽然此刻人们完全不知道所谓虫洞旅行的具体机制，更不可能造出这种东西，但人类的理论体系之中至少已经涵盖了这种可能性，人们对此有所了解。 但一颗好好的恒星，忽然间就不再向外界辐射能量，不辐射能量也就算了，明明失去了对抗自身引力的力量，但却偏偏没有太多的压缩体积，这种事情，就不在所有理论的涵盖范围之内了。 这超出了人类科学的极限。 而，将太阳置于此等局面的救世者文明，它们的技术水平又强大到了哪种地步？这样的敌人……真的是人类可以对抗的吗？ 面对这样的敌人，我们的一切抗争，我们的一切努力，我们所谓的血战到底，绝不后退，真的，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在这一刻，不知道多少人心中生出了一种如同蚂蚁面对高山的感觉。 那已经不能单单只以绝望两个字来形容了。它甚至还会让人们反思自身，嘲笑自身，从根本上否定自己的一切作为，丧失任何抗争的勇气。 黑河一号地下基地，许正华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此刻，正华实验室之中的科学家们，有的面色苍白，默坐不语，有人在大声的咆哮，激动的吼着这不可能，有人则哈哈大笑，神色癫狂，也有人呆呆的坐着，眼睛里不断的流出泪来。 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所做的一切抗争，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 反抗没有意义。 顺从没有意义。 什么都没有意义。 一场巨大的混乱，席卷了整个人类世界几乎所有精英阶层。 他们拥有最高的智慧，掌握着最多的资源，了解着最多的信息，掌控着整个人类世界的前进方向。 但正因为他们知道的多，才更能理解此刻发生在太阳之上的变故的意义。所以他们绝望，他们麻木。 反而是并不清楚这些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的普通人，心中除了有些许恐惧和忧虑外，并没有什么压力。 元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召开会议。” “是。” 秘书转身离开。 无论什么情况，总归会有一些人保持冷静和镇定。这样的人虽然少，但总是会有。 此刻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做。人心需要安抚，秩序需要维持，失去了太阳的光和热，人类世界的运转也需要维持，需要拿出一个具体的方案。 以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那便是，人类世界此刻的选择，究竟还要不要再继续下去。 是继续与救世者文明对抗，拒不合作，还是就此屈服，祈求救世者文明还回太阳？ 黑河一号地下基地，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许正华的眉头仍旧在深深的皱着，一动不动。 他脑海之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个想法，但却始终抓不住，想不通。 …… 文华宫三号门，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那一扇窗户后面，莫鸿山手中仍旧端着那杯红酒，仍旧定定的站在那里，但他的身体却在不断的，轻微的颤抖着。 他手中杯子里，红酒的液面也轻轻荡起了波纹。 良久，他神色忽然间狰狞了起来。咬牙切齿如同魔鬼。他猛然将手中红酒杯一摔，转身便向外走去。 他走的很快，很匆忙，很急切，似乎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自己一样。他来到电梯前，按了键，仅仅等了十秒而已便没有了耐心，于是干脆从楼梯走。 他一步就跨越了好几个台阶，身形如风一般。在某一次跨越台阶时一脚踩空，整个身体便骨碌碌摔了下来，身上板正的衣衫褶皱了，占满了泥土，额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擦了一下，破了一道口子，开始有鲜血渗出来。肘部也被撞了一下，疼痛异常。 此刻的他再没有身为审查委员会副主席的气质，异常狼狈。 但他不管不顾，没有理会伤口也没有理会疼痛。他只是一骨碌爬起来，连灰尘都顾不得拍一下，只是向楼下冲去。 片刻间到了楼下，他迈开大步，快速的向着前方大约一百米外，坐在秋千上，似乎正在借着路灯光芒看书的天子冲了过去。 他的神色仍旧狰狞而恐怖，双眼血红，脸上，身上满是灰尘与鲜血。 还未冲到天子身前，他便从胸间摸出了一把银灰色的精致手枪，对准天子便扣下了扳机。 第二十八章 宽恕与怜悯 此刻，天子所在的小广场周边楼房里，一扇扇窗户后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冷漠的看着这里，但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 他们就那样静静的望着岁月静好舒适安闲的天子，望着浑身衣衫褶皱，狼狈不堪如同疯魔的莫鸿山。 漫天星光之下，这一幕微微透露出一股诡异的气息。 伴随着砰的一声，一颗子弹以极快的速度准确的向着秋千上，天子的额头冲去。但它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发生在自己面前的这些事情，又或者所有的精神都已经沉浸到了书中世界，它没有做出丝毫反应。 姜玉兰等人的一颗心瞬间提起。 但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该期盼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是期盼着天子被一枪打死？是期盼着莫鸿山忽然间被一道天雷劈死？ 没有人知道。 那声枪响的余音在天地之间慢慢消散，一秒钟过去了，两秒钟过去了，莫鸿山仍旧举着手枪瞄准天子，大口的喘着粗气，面前，天子仍旧安静的坐在秋千上。 它慢慢将手中书本合拢，慢慢的抬起了头，平静的望着莫鸿山。 “有事吗？” 它问道。 莫鸿山神色仍旧狰狞。他没有回答，而是再度扣动了扳机。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一直到将弹匣中的子弹全部打光为止。 他可以百分百确认，以自己的枪法，这些子弹没有一颗落空，全部正中目标。但天子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啪的一声，一颗弹壳跳动着落到了莫鸿山脚下。 它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反弹回来了。 子弹对于天子完全没有作用。 “夜色”之下，莫鸿山愤怒的狂吼一声，将手中小巧枪械一丢，迈开大步就向着天子冲了过去。他一拳狠狠打出，但在距离天子下巴尚有一分米左右距离的时候，就再也无法前进了。似乎在天子身周存在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他并没有气馁，而是再度出拳，出肘，拳打脚踢，招招狠辣，招招致命。但天子始终在平静的望着他，甚至于连秋千的绳子都没有丝毫晃荡。 不知道打了多久，莫鸿山再度愤怒的咆哮了一声，转身走出几步，抱着一块石头便狠狠的砸了下去。但这块石头也同样未能接近天子身边一分米，而是在还未接触到天子头顶的时候，便被巨大的压力撞成了几块。 莫鸿山仍旧没有放弃。 他心中愤怒似乎无穷无尽。他用牙咬，用嘴巴撕扯，用脑袋撞，似乎已经疯了。 一扇扇窗户后面，风险审查委员会的人们仍旧在静静的看着。既没有人去阻止莫鸿山，也没有人去帮助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鸿山才耗尽力气，停下了手中动作。他一手扶着秋千架，一边呼呼的喘着粗气，一边用野兽一般的目光恶狠狠的望着天子。 天子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他缓缓的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充满了慵懒的味道，不具备丝毫攻击性。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莫鸿山看来，却像是看到一名神灵正在展现神体。 他眼中的愤怒和疯狂忽然间如同潮水般消逝，脸上的狰狞慢慢消散。他喉咙里呵呵作响，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天子慢慢的向他走了过来，同样不知道为什么，莫鸿山脸上忽然满是恐惧的神色。 当天子最终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身高比天子还要高出半个脑袋，天子需要抬起头才能看到他，但他却感觉到，天子是在俯视自己。 如同九天神灵，在天空之上，用充满怜悯的视线俯视着自己。 莫鸿山忽然间膝下一软，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跪在了天子面前。 天子温柔的伸出手，在莫鸿山头顶轻轻抚摸了两下。 莫鸿山的精神忽然间崩溃，伏地大哭起来。哭声极其凄厉，如同狼嚎，在这“夜色”之下，清晰的传到了每一名人类耳中。 某一扇窗户之后，姜玉兰拳头猛然握紧。在她身边，一名分析组的心理专家有些绝望的说道：“莫副主席崩溃了。” 姜玉兰一直知道，莫鸿山是一个有些极端的人。对于救世者文明，对于天子，莫鸿山始终是态度最为强硬，最为激烈的一个人。正因如此，他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直接刺杀天子的事情。 这些事情，姜玉兰当时不知道，但后来知道了。不过出于某些考虑，这些事情并未挑明。 正因为莫鸿山如此强硬，如此极端，当初的他才会有资格进入风险审查委员会担任副主席。因为没人相信他会屈服，会妥协。 可现在，他崩溃了。 姜玉兰低声道：“他会背叛人类，投靠天子么？” 那名心理学家的语气仍旧有些绝望：“他不会背叛人类，但他会投靠天子。” 这句话似乎有些矛盾，但姜玉兰很显然听懂了。 窗外，莫鸿山的哭嚎声已经略微平静了一些。 “我有一些事情需要你去做，你能做到吗？” 莫鸿山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望着如同神灵一般的天子。他用力的点了点头，声音嘶哑：“为了人类，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他从未动摇过，也从未怀疑过自己对人类文明的忠诚。甚至于，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对于人类文明的忠诚比起之前又高出了一个层次。那是为了文明，可以做出任何事情，可以放弃任何东西，可以承受任何误解，任何辱骂，任何压力的忠诚。 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刻，能让他体会到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可笑。就像是蚂蚁想要抗衡一座大山一样。 那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完全不会有结果的。 因为他已经深刻的体会到，在掌握了超出人类想象科技的救世者文明面前，任何反抗都是不明智的。拯救人类文明的道路有且只有一条，那便是祈求救世者文明的宽恕和怜悯。 唯有祈求宽恕和怜悯，才有可能延续人类文明。 而祈求宽恕和怜悯的前提，便是整个人类世界毫无保留，彻彻底底的投靠，不能再有任何其余的心思，不能保留任何试图反抗的想法。 否则，面对一个三心二意，不肯服从，不肯驯服的人类世界，救世者文明有什么理由宽恕和怜悯？ “我从没有背叛人类，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莫鸿山在心中默默的说着。 天子弯下腰，轻轻地拍了拍莫鸿山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 他并没有说那件想要莫鸿山去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但莫鸿山心中却已经明白了。 …… 无边黑暗，点点繁星，崇山峻岭之中，王小伟仍旧站在那里，望着太阳本该升起的地方怔怔出神。 身为一名受过完整教育的大学生，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正因为知道，所以他才会心中恐惧。 在这段时间中，他想了许多许多，他一直在想那些事情，甚至连身边走来一人都没有察觉。 一直到那人拍了拍他，他才回过神来。 是卢伟。 “你知道吗？在我心中，敌人划分为三个层次。” 黑暗之下，卢伟幽幽的说着，王小伟静静的听着。 “第一层敌人，是那种虽然强大，但并不是不可战胜的敌人。它们看得见，摸得着，谁都知道他们的强大，但只要我们拥有足够的精神力量，足够坚强，足够坚韧，哪怕付出的牺牲大一点，哪怕需要坚持抗争几十上百年，总归是能看到战胜敌人的希望的。” “第二层敌人，是那种根本无法战胜，但只要团结一心，众志成城，总归能降低我们的损失，总归能收获到一些战果的敌人。就像地震，就像海啸，就像瘟疫……” “第三层敌人，是根本让人生不起反抗之心的敌人。我们知道他们强大，但不知道他们强大在哪里，我们想要反抗，但连该如何反抗都不知道，甚至于我们的反抗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没有意义，他们就像是看小丑一般看着我们挥洒满腔热血，看着我们前赴后继，殊不知，这一切感动的唯独只有我们自己而已。” “第一层敌人，是人。第二层敌人，是天。第三层敌人，是神。” 借着手电筒反射的一点光线，王小伟看到卢伟眼角已经挂上了一滴晶莹的泪水。 “我一直以为救世者文明是第一层，但没有想到，它们在第三层。” “它们是神，是真正的神……” 黑暗之下，卢伟的声音如同梦呓。 王小伟涩声道：“首领……有新的指示了么？” “我接到了首领的指示，才来找你的。”卢伟平复了一下情绪，平静道：“首领不可能背叛人类，我们‘灭世’组织不可能背叛人类，你我更不可能背叛人类。只是我们组织的纲领要做出一些调整了。” 他转过身来，同样出神的望着太阳原本应该升起的地方，语调之中不自觉的带上了一点神圣的意味：“唯有祈求神的宽恕与怜悯，人类世界才能得以延续……” 第二十九章 错误 所有人都在黑暗之中等待着。但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他们只是知道，接下来必然会有某些变化发生。 是世界政府宣布投降么？ 是救世者文明再度将太阳归还么？ 没有人知道。 黑暗笼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暗流在汹涌流动。 五云山七号隧道工地，在沉默与压抑之中吃完了相比起以往只能算猪食，现在却算得上不错的饭菜，王小伟再次独自离开，摸索着来到了那块巨石之后。 最近以来，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在这里呆着。 最近的天气是越来越冷了。没有了太阳，整颗地球的温度便立刻开始了直线下降。明明是盛夏时候，天地之间却如同深秋一般萧瑟。 听说有的地方已经受到了百年不遇的极端低温天气的困扰，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有人冻死。 但这其实不算什么。受过完整高等教育的王小伟心中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 就算昼夜之间也经常有十摄氏度以上的温差——这意味着只要失去太阳光照射几个小时时间，温度便会出现极大降低，更不要说现在已经有几天时间了。 只要时间再长一点，整颗地球将全部处于零下。再长一点，甚至连大气层都会结冰，变得如同冥王星一般。 不，冥王星虽然离得远，但至少也能接收到一点太阳的辐射。而完全失去了太阳，地球会变得比冥王星还要冷。 裹了裹衣服，王小伟抬起头望着璀璨的夜空，怔怔不语。 忽然间，他感觉脸上一凉。他伸手摸去，却只摸到一点湿润。 有一些白点开始出现在他身上，他手臂上。他从怀中摸出了手电筒照过去，便看到，那些白点其实都是雪花。 下雪了。 盛夏季节，下雪了。 他站起来，将手电筒向前照去。于是光柱之中，他便清晰的看到了纷纷扬扬而下的雪片。 好大的雪。 末日一号基地内，无数工作人员正在匆忙走动。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无数信息在这里汇聚，归纳，整理，也有无数信息从这里发布出去。 基地核心，一号会议室之中，元首面对着屏幕之中其余几名决策者，神色沉重。 其余决策者同样如此。 虚拟会议室之中一片安静。 有一个词汇始终不断的在决策者们心头萦绕，但没有一个决策者将其说出口。 情况实在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极端的低温与黑暗已经为整个人类世界带来了严重的影响，更何况，还有来自救世者文明的压力在。 对未来的茫然与恐惧，加上现在的处境，人类世界崩溃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坦白说，决策者们并不怕牺牲与死亡。早在做出行使驳回权，驳回救世者文明要求的那一刻起，人类世界便已经做好了承受鲜血与毁灭的准备。 但是敌人的强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人类世界不害怕死亡，却害怕死的没有意义。 选择与这样一个超出想象，如同神灵一般的敌人对抗，并在对抗之中死去，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这样真的有利于人类文明的延续吗？ 虚拟会议室之中仍旧久久沉默。 文华宫三号门附近，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姜玉兰与一众委员会领导者同样汇聚在会议室之中。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商讨事情，而是在静静的等待来自于决策者们的决定。 会议室之中的气氛有些微妙。甚至包括姜玉兰在内，领导者们的目光在看向莫鸿山的时候总是有些不正常。 莫鸿山倒是一直正襟危坐，面无表情。 之前，莫鸿山跪倒在天子面前，精神崩溃嚎啕大哭的景象，所有人都看到了。而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同样心中清楚。 终于有一人忍不住开了口。 “我提议，暂时冻结莫鸿山副主席的职务，等待上级的处理决定。” 莫鸿山漠然道：“上级一日没有解除我的职务，我就一日是风险审查委员会的副主席。你们没有权限冻结我的职务。” 姜玉兰沉默不语。 她心中清楚，决策层必定不会解除莫鸿山职务的。以前还有可能会，现在，莫鸿山投靠了天子，就更不会了。 决策层需要考虑到这种处理方式对大局的影响。 更有可能的是暗中将莫鸿山边缘化，不让其参与风险审查委员会的核心决策。拿到明面上将其解职，可能性很小。 会议室中再次沉默。莫鸿山则再次张开了嘴巴。 “我没有背叛人类文明，也永远不会。说不定，最终结果会证明，我选择的道路才是正确的。” 没有人回应他，但姜玉兰发现，有几个人在莫鸿山这句话后，似乎流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甚至连她自己心中都开始矛盾起来了。 黑河一号地下基地，正华实验室。 许正华仍旧在思考那个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 当理论计算与现实观测出现不符的时候，很显然必然是理论错了。不可能说通过理论计算出一只猫应该是一条狗，它就要变成狗。 猫只会是猫，永远不会变成狗。 但是……究竟哪里错了？ 许正华再一次陷入到了那种明明知道自己错了，但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错误之处在哪儿的困境。 上一次，他通过证明救世者文明科学资料至少是不完善的，来解决了自己的困境。可是这一次又该如何解决？ 救世者文明的科学资料有可能是错的至少是不完善的，可是实打实的观测数据也会错么？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连续数天的苦苦思索毫无所得之后，某一个瞬间，一个十分危险的念头忽然间出现在了许正华心中。 这个念头，这个想法很危险，十分危险。理智告诉许正华，不要去想，不要去计算，不要去尝试，但他却像是着了魔一样，控制不住的反复思考着这个念头。 如果……这一次我仍然没有错呢？ 如果错的不是我，而是太阳呢？ 身为一名杰出优秀的科学家，基于一名科学家的基本素养，他知道，这种荒谬的念头有多远就该扔多远。顺着错误的基础继续研究计算下去，只能走进死胡同，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与精力，甚至有可能将自己的整个研究思路带偏。 但他还是控制不住。 于是鬼使神差一般，他以这个已经被现实观测数据证明为错误的物理模型为基础，开始了进一步的推演与计算。 他就像是在玩一个异常危险的游戏，明知道下一步就可能是万丈悬崖，但却控制不住，无法自拔的想要走下去。 于是，一个迥异于现有恒星模型的模型渐渐显现出了轮廓。伴随着相关数据的不断添加与完善，那个原本模糊的概念渐渐明晰了起来。 望着屏幕之上与白纸之上的一行行字符，许正华心中有一些难以言表的滋味。 在错误的基础下，它是绝对正确的。这一点许正华有把握。但很可惜，它并没有什么用处。 它是一颗诞生在物理定律与现实宇宙有一些差异的另一个“宇宙”之中的恒星，如果存在那样的宇宙的话。 在那样的宇宙之中，恒星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怔怔看了片刻，许正华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随手将面前纸张揉成一团，打算扔掉。但就在这一瞬间之中，他眼角余光忽然间望见了一个字符。 他心中一动，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将那张纸从垃圾篓里捡了出来，将其摊平，然后将那个字符略微修改了一下。 那是一个十分微小，且不易察觉的错误。既然发现了，就必然要修改一下。 这样微小的错误大概率是不会影响到整体的。于是片刻之后，他又打算将纸团扔掉。 但就在这最后一眼的扫视之中，许正华忽然浑身一震。 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个十分微小，原本以为不会对全局产生影响的微小错误，在修正之后，他悚然发现，整个架构似乎都与之前不同了！ 它就像是毛衣上的一根不起眼的线头，原本以为无足轻重，但只要拉住它，不断的拉下去，结局却是可以让整件毛衣毁灭掉！ 又或者，它像是一栋结构精巧的房子，只要抽出其中任意一块不起眼的木板，整栋房屋便会瞬间倒塌！ 许正华的手在微微不停的颤抖。 顾不得许多，他再次将全部心神汇聚起来，投入到了又一次的研究与计算之中。 这一次用去了他一天多的时间。一天多时间之后，又是一堆字符与数据呈现在了他面前。 这是一个新的模型。因为那一个微小错误的修改，现在的模型，与之前他搭建出来的模型几乎完全不同。 但最为关键的一个数据，却阴差阳错的与以往被主流科学界所认可的模型所计算出来的数据，莫名其妙的相符了。 两个模型之间，过程完全不同，结果却诡异的相同。 许正华浑身僵硬，神色木然。 他不敢相信。 便在这个时候，旁边桌子上电话忽然响了。 因为他的特殊身份，一般没有电话会直接打到他这里。但这个电话却无视了那些规定。 他木然拿起话筒，一个有些沉重的声音便传进了他的耳朵。 “决策者们打算放弃这场毫无意义的抗争，向救世者文明全面屈服。他们希望知道你的意见是什么。” 第三十章 自然现象 这个沉重的声音将许正华从之前那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的思绪之中拉了出来。 决策者们终于决定要放弃抵抗，向救世者文明全面屈服了。 这个结果其实并没有出乎许正华的预料，虽然从情感上来说，他完全无法接受。 他始终清楚的记得，两座城市，近千万条生命瞬间灰飞烟灭，始终清楚记得，原本欣欣向荣，蓬勃发展的人类文明，被硬生生打断了发展道路。 两者之间，说是血海深仇都不为过。 现在，代表着整个人类世界的决策者们，却要面对侵略者屈服。 但伴随着愤怒与悲凉之后的，却是深深的无力。 让人类文明继续延续下去，才是最为终极的目标。其余任何一切，都必须要为这个目标让路。 之前决策者们决定行使驳回权，驳回救世者文明的工程要求，是基于这个目标，现在，决策者们决定屈服，同样是基于这个目标。 抗争是为了人类世界的延续，屈服同样是为了人类世界的延续。 目标始终没有变，变的是局势。 在之前的局势中，决策者们判断，付出一些哪怕堪称惨重的损失，只要能为人类世界争取更好的生存条件，那也是值得的。 人类世界不惧战火，不惧牺牲。 他们认为，人类世界有这个实力与资格，去为自身争取更好的结果。 但现在，局势变了。 当救世者文明再次展现自己实力的时候，他们立刻便知道了，牺牲与死亡，无法为自身境遇带来任何改善，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如此，白白牺牲那么多人做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敌人太过强大了，强大到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 如果早就知道救世者文明有这么强大的话，决策者们当初根本就不会行使驳回权。 但现实没有如果。 许正华明白这个道理，也可以接受这个道理，甚至他认为，一名合格的决策者，本就应该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他心中却始终有一个声音在疯狂的呐喊。 那是千万无辜死难者的临死悲鸣。 这个声音，让他心中满是愤怒，满是不甘，满是悲凉。 心中千万念头闪过，话筒另一侧，那个声音始终沉默着，等待着。 许正华声音微微有些嘶哑：“给我五个小时，不，三个小时的时间。” 那个声音继续沉默了片刻，最终道：“好。” 向救世者文明全面屈服的决定，将暂时不会发布。决策者们会等待来自许正华的意见。 身为当今人类世界最为顶尖的科学家之一，许正华有这个资格。 放下电话，许正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决定赌一把。 之前自己的理论模型已经调整完毕——经过调整后的模型，其所计算出的有关太阳辐射功率的数据，已经与现实观测数据完全相符了，也与当今时代最为科学界所接受的模型所计算出的数据相符。 但只是结果相同而已，其过程完全不同，天差地别。 这个差异之中蕴含了一些十分可怕，但也可能对现有局势造成重大影响的东西。许正华必须要先将其验证解读出来，之后才会向决策者们提出自己的意见。 可能会有许多人们习以为常，奉为圭臬的东西被推翻，可能有许多人们认为绝对正确的理论被颠覆。 前方的一切都是未知。 这或许是一个令人激动的过程，但此刻他的心中却满是恐惧。 他始终没有忘记，救世者文明，天子，是可以轻而易举杀死自己的。 如果说，在自己初次完善理论，预测大质量黑洞喷流偏离现象之时，天子为了让人类世界保留一线希望从而留下自己性命的话，那现在，它实在是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容忍自己了。 很显然，此刻的它已经根本不在乎人类世界是保有一线希望还是彻底绝望了。 对于它来说，自己已经失去了价值，但偏偏自己的举动，却在实打实的对它造成着影响。 它也不可能因为“暗杀了自己，会令人类世界认识到自己的价值，从而导致更多的力量投入到这套理论的研究之中”这个理由而留下自己性命。 很显然，此刻人类世界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价值，已经在投入力量了。 不管从哪里想，自己都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 但偏偏自己现在还活着。 此刻的局势，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但偏偏自己必须要再次对天子发出挑衅。 试图破解太阳消失之谜的尝试，便是实打实的对天子的挑衅。 他感觉自己在作死。 但他没有退路。 “死便死，活便活，生死不是我能掌控的，我能掌控的唯有一点，只要我能活一天，便要为了我们人类文明的未来奋斗一天。” 他略有些颤抖的拿起了那张纸，拿起了那支笔，再次开始了勾画。 初始时候，因为手臂在不断颤抖的缘故，勾画出来的字符有些歪斜，但很快就开始流畅了起来。 他已经全副心神投入到了字符的世界之中，忘掉了外界的一切。 此刻，黑暗笼罩之下的大地，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但具体在等待些什么，谁都不知道。 未来是茫然的，人类世界的命运究竟如何，没有人能看清楚。 虚拟会议室之中，决策者们各自维持着沉默，同样在默默的等待之中。 良久，才有一个声音出现：“将希望寄托在一名科学家身上，太荒谬了。” “每过去一分一秒，被冻饿而死的人便会多出成千上万个。我们却在这里枯坐，寄希望于一名科学家可以拿出改变局势的办法。” 太阳的熄灭导致温度骤降，同时能源需求快速攀升，物资供应也会跟不上。在这种情况下，成千上万人因此而死并不是一句虚言。 没有足够的能源和物资用于保暖，没有吃的，没有药物，会有许多人熬不过去。甚至于，因为治安的崩溃，死在混乱之中的民众也并不会比死于物资匮乏的民众少。 元首默然无语。但无论谁都知道，他身上时刻在承担着无形的巨大压力。 那是足以让一名普通人瞬间崩溃的压力。 他并没有对此作出回应，很显然仍旧坚持要等下去。 片刻之后，又有一个声音出现。 “我们必须考虑到许正华也无法拿出改变当前局势方案的可能性。事实上，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出现的概率才是最大的。” 之前，向救世者文明全面屈服的方案已经获得了所有决策者的认可。现在，这名决策者却再次提起了这件事情，很显然意有所指。 “你的意见是？” 那名决策者缓缓道：“放弃对救世者文明的任何幻想。” 他不认为向救世者文明屈服，可以换回人类文明的延续。 “启用黑箱计划吧，哪怕真要赌救世者文明的那一丝仁慈，至少也要等到我们确确实实没有丝毫反抗力量的时候。” 人类世界的科技水平尚且在初级时，便可以登陆月球。连智能手机都未曾出现的时候，便可以提出疯狂的猎户座计划，试图跨越恒星间的遥远距离，从太阳系远航到南门二星系。 猎户座计划的飞船试图装载许许多多的小型核弹，每航行出一段距离，便扔出一枚核弹，令其在飞船尾部爆炸，借助其辐射与光压来为飞船加速，最终令飞船获得极高的速度，从而远航到另一个恒星系。 这个计划虽然未曾最终实行，但至少，从逻辑，理论，工程学等方面来说是可行的。它难度虽然很大，却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实现。 这意味着，在有足够强烈的需求的时候，人类世界可以在只拥有较低科技水平的时候，爆发出难以想象的，与科技水平不相称的强大力量。 正是基于此，黑箱计划才会被提出来并得到执行。说不定在足够强烈的需求，足够庞大的压力之下，就算以当今时代面对救世者文明十分落后的科技，执行黑箱计划的数十万科学家和工程师们，也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制造出超越所有人想象的强大武器，从而真正对救世者文明造成威胁呢？ 黑箱计划，是人类世界真正的最后底牌。 元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时间太短，孕育出足以对救世者文明造成威胁的强大武器的可能性，太低了。” 另一名决策者平静道：“我们还必须要考虑到另一个可能，也即，选择全面屈服之后，救世者文明会要求我们停止黑箱计划，或者以暴力直接破坏黑箱计划。” 元首没有回应。但所有人心中都清楚，真到了那个时候，哪怕明知时间太短，也必须要发出“涅盘”命令了。 时间悄悄的流逝着，黑河三号地下基地，许正华终于放下了手中笔。 望着面前布满了符号的纸张，他神情之中略有些茫然。 他并没有死，而是真正的将结果计算出来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是正确的。 但这没有关系，很快就可以得到验证了。 三个小时时间已经过去，许正华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虚拟会议室之中，与众位决策者直面。 “我们都被骗了。”许正华缓缓说道：“太阳熄灭，并不是救世者文明的力量所导致。它，它是自然现象。是的，自然现象。” 第三十一章 电池 在许正华这句话语落下的那一瞬间，原本严肃默然的众位决策者们，脸上也控制不住的出现了一抹惊愕的神色，甚至于短时间之内没有反应过来。 许正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事实上，在刚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他也同样震惊与不敢相信。 但数字与数据不会骗人。 良久，一名决策者才似乎下意识般说道：“这不可能！” 元首眼睛则微微眯了起来，紧紧的望着屏幕之中许正华的身影，静静的等待着。 黑河三号地下基地，许正华静静感受着自身状态——他感觉到了一些疲倦，那来自于长时间不眠不休工作所致；他感觉到了一点饥饿和干渴，那同样来自于不眠不休的工作；他感觉自己脸上有些油腻，那是因为自己太长时间没有洗脸了。 但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并没有某种忽如其来的不舒适感将自己的生命夺走。 这也就意味着，哪怕在自己说出了真相——至少是自己以为的真相，救世者文明，天子，仍旧没有对自己动手。 深吸了一口气，许正华继续道：“我的计算结果告诉我是这样的。用非物理和数学语言来简单描述的话，其机制大概是这样的： 在类似太阳这种恒星的内部，因为其特殊的环境，存在着某种天然形成的储能机制，我们可以简单将其理解为一块电池。恒星核心聚变所释放出的能量，首先会为这块电池充电，将电池充满之后，聚变能量才会向外界辐射出来。与此同时，那块充满了电的‘电池’也会一同释放自己的能量，并与恒星自身聚变的能量叠加，一同向外界辐射，一直到其储能水平降低到某个阈值为止。 换句话说，我们认为的正常的太阳辐射功率，其中大部分是来源于核聚变，但也有一小部分来自于那块‘电池’，两者叠加，才维持了当前的辐射功率水平。 但那个储能机制所储存的能源在降低到某个阈值之后——这个过程很缓慢，太阳这种质量的恒星，大约需要数百万年的时间——恒星核心聚变所产生的能源，除了一部分用于维持自身稳定之外，剩下的能源，将会优先为这套储能机制充电，只有令其储能水平恢复到某个阈值以上，才会停止供能，届时，恒星自身聚变的能源，与‘电池’的能源将再次叠加，共同向外界辐射能源。 相比起恒星寿命，不，哪怕仅仅只相比起我们人类的寿命来说，这个向‘电池’‘充能’的过程，都相当短暂。事实上，根据我的计算结果，对于太阳来说，这个时间仅仅只有大约十三天零七个小时而已。现在，太阳消失已经约八天十六个小时二十五分，也即，如果我的计算是正确的，在四天十四小时三十五分钟之后，太阳就会再度出现，恢复以往持续了数百万年的正常辐射水平。 这就是我的计算结果。所以，我的建议是，救世者文明没有那么可怕。我们不需要向它们屈服，我们只需要等待一段时间而已。” 这，便是他寻找到的，通过特异m理论所计算出的太阳辐射功率比实际功率低十亿分之一的原因所在。因为那十亿分之一的辐射能量并不是直接来自于恒星聚变，而是来自于那块“电池”。 许正华的话音落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仍旧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死亡即将到来的征兆。 虚拟会议室之中，除了一些滋滋的杂音之外，没有任何人说话。 要接受这个解释确实很难。 决策者们不是科学家，没有足够的专业知识。但他们一定了解一些常识。 自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们，太阳不是这样的。所谓的储能机制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这太荒谬，太不可思议了。 就算他们没有这些常识，通过一些其余方面的分析，也可以证伪这些推论。 很简单，如果许正华所言为真，为什么这种现象以往从未被发现过？ 要知道，宇宙之中存在不知道多少亿亿颗恒星，按照概率分布，哪怕“储能机制能源耗尽，恒星能源开始向其供能从而导致其不再向外界辐射能量，也即从外界看来恒星熄灭了”的时间，相比起恒星寿命来说再微不足道，有如此庞大的基数在，在任意一个时间段，也必将有数量不少的恒星恰好正处在这个阶段。 但事实却是，人类世界的天文学家从未在其余恒星上发现过这个现象。 再退一步说，地质学可以研究几十亿年的地球历史，按照每五百万年太阳周期性熄灭十几天时间的频率来算，一定会有足够的地质学证据留存在地层之中。但事实却是，地质学家们从未发现过此类证据。 可以证伪这个推论的论据能找到许许多多。 如果讲述这番话的人不是许正华，而是另外一个人，那决策者们一定会认为他疯了。 但偏偏是许正华说出了这番话。 “很荒谬是么？”许正华低声说着：“确实很荒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公式和数据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元首轻轻敲了敲桌子：“让李诚召集所有的相关优秀科学家一同来审阅你的数据吧。” 许正华轻轻点了点头。 分散在不同基地的科学家们以最快的速度在科学部虚拟会议室内集合。许正华的计算过程与数据立刻下发，瞬间在科学家们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有人面红耳赤，激动的拍着桌子，直斥这是天方夜谭，满篇荒唐；有人在质疑许正华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有人干脆将面前文档直接撕碎扔进了垃圾桶，以示对这篇论文的抗议。因为他们认为，让他们来分析这篇论文，是对他们专业知识和身份的侮辱。 许正华神色木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也没有发表过任何看法。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对这个荒谬的结论陷入到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但面对那一个个自己亲手推导出来的公式，计算出来的数据，理论告诉他，自己应该相信这些东西。 与科学部虚拟会议室沸反盈天相比，决策者虚拟会议室仍旧维持着平静。 决策者们已经从科学层面脱离，思考起了这件事情对于局势的影响。 有一个很显然的结论是，如果假设许正华数据为真，太阳熄灭确实是自然现象而不是救世者文明所影响而导致，那么这背后意味着的事情，便颇为玩味了。 或许，天子只是提前预测到了这个自然现象的发生时间，并决定以此来从人类世界压榨到什么好处，迫使人类世界做出更大的让步，那么，当初天子对于人类世界的态度，在没有任何预兆，局势没有任何大的变化的前提下，忽然间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这件事情，便可以得到解释了。 它在主动挑衅人类世界，它明知道人类世界不可能接受它提出的那些条件，明知道人类世界必然行使驳回权，但它就偏偏提出了那些不合理的要求。 它也计算到了，在太阳消失之后，人类世界必然会意识到抗争是没有意义的，从而向自己屈服，之后，它再假意答应人类世界还回太阳，然后太阳便再度明亮起来了。 在人类世界看来，救世者文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操纵一颗恒星易如反掌，恐怕未来也无法再生出什么反抗的心思。但实际却是，救世者文明根本什么都没有做。 决策者们必须要考虑到这种可能。 如果没有许正华站出来将其揭穿，所有决策者们都可以肯定，人类世界必然会按照天子所计划的那样去做出决定。因为根本就不会有人能想到，这一切竟然只是自然现象，而不是天子的阴谋。 这种可能性，让包括元首在内的所有决策者全都遍体生寒。 不，不对，这个推论有一个足够大的漏洞。 为什么，为什么……许正华，没有死？ 天子为什么不杀掉许正华，以防止自己的图谋落空？ 一个又一个疑问在决策者们脑袋里盘旋。但当前情况，他们所能做的唯有一件事情，那便是等待科学家们讨论出结果。 此刻，科学部虚拟会议室之中仍旧在激烈的讨论着。有人认为至少从框架和逻辑上来说，许正华的论文是没有问题的，有进一步验证的价值，但只是少数。更多人则认为这篇论文没有丝毫价值，根本就是疯子的呓语，也有人强烈要求许正华出来，对此作出更进一步的解释。几方人马就此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但一条最新消息的到来，一瞬间便终止了所有人的争论。 摩多山泛红外与可见光天文台的一名科学家上传了一份观测数据分析。 一颗编号为hd的联星系统，其中一颗恒星在约十三天之前，诡异的从观测视野之中消失，但却又在约15个小时之前，诡异的出现。 数据分析已经排除了大质量星体、星际尘埃云遮挡等可能性。 它与太阳同属g型恒星，但质量、温度、光度等，都比太阳小。 最重要的则是，依据其各物理量，通过许正华论文中提供的公式计算出的数据，与这颗恒星消失又出现所持续的时间，几乎完全相符。 第三十二章 等待 坦白说，科学家们对于许正华论文的厌恶并不是来源于学术之争，而是类似于一种科学工作者对落后乡村低级神棍的那种厌恶。 因为这几乎挑战了他们一生所坚持的东西，颠覆了他们的世界观与科学观。但是现在，这一份来自于天文台的实际观测数据，让他们全都沉默了。 没有任何论据，能比实打实的现实更为有力。 在这一瞬间，不知道多少人望着四周，望着这熟悉的世界，却忽然间感觉到了一丝陌生。似乎世界，宇宙，都已经和以往不同了。 这，真的还是那个我们熟悉的宇宙吗？ 甚至就连许正华自己，对于这份数据也有一些不敢相信。他没有想到，支持自己论文的关键数据这么快就出现了，且出现的这么轻而易举。 之前他一直维持沉默，内心深处未尝没有希望有人能站出来，用科学的方法和数据来将自己证伪的意思。因为就连他自己，从情感上来说，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数据。 一丝苦笑出现在他嘴角。 这让他，也让所有与会者，都产生了一种，我证明了一条狗应该是一只猫，然后下一刻，那条狗就真的变成了猫的感觉。 似乎不再是数据描述宇宙，而是数据改变了宇宙。 片刻的沉默之后，科学部虚拟会议室之中，另一名科学家勉强张开了口。 “如果许教授论文为真，那么，那么……不应该只有一颗恒星出现这种现象。这种现象应该相当普遍才对。我们可以，可以翻一翻以往的巡天观测数据。” 从数十年前开始，就有十台大型巡天望远镜不间断的观测宇宙星空，涵盖电磁波各个波段以及引力波、中微子等。近年来，这个数字一直在提升，到了现在，已经有五十多台了。 它们有的建造在高山空气稀薄的地方，有的干脆直接建造在了太空之中。 几十年时间，它们观测过至少数十亿颗恒星，积累了海量的数据。如果这种现象真的是普遍的，那么那些积累下来的海量数据之中，必定也会有相应的记录。 以往可能忽略过去，但现在如果有目的性的去寻找的话，就一定能找出来。 “我们立刻去找。” 科学部部长李诚立刻发了话。身为行政部门长官，组织人力和科研力量的事情，正是他的分内之事。 因为目标较为明确，条件比较容易设置的缘故，数据虽然海量，但通过计算机技术，完成这项任务并不算困难，最多只需要几个小时时间而已。 于是四个半小时之后，各数据分析组负责人与顶尖科学家们再次汇聚到了科学部虚拟会议室。 众多数据分析小组大多一无所获，只有三个小组各自找到了一颗符合条件的恒星。 hd，质量约为太阳的1.85倍，距离约64光年。 格利泽317，质量约为太阳的0.43倍，距离约50光年。 trappist-1，质量约为太阳的0.09倍，距离约39光年。 几十亿颗恒星，就找到了这么三颗而已。它们在过去的某个时间里，同样出现了诡异熄灭，又再度亮起的现象。 通过对于过去资料的进一步分析，专家们获取到了更多的信息。于是人们再次按照许正华论文中提交的公式进行了计算，且与实际观测数据做出比对。 结论仍旧是几乎符合。 这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哪怕再不愿意相信，再下意识的抗拒，任何一名科学家都不得不承认许正华论文的正确性。 众人再一次沉默。 沉默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在望着屏幕之中，木然枯坐的许正华，似乎在无声的催促他对此作出解释。 许正华木然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问我。” 一名科学家嘶哑着嗓音道：“我注意到，包括太阳在内，目前发现的五颗具有此类现象的恒星，距离我们都不算远。” 几十光年的距离而已，相比起浩瀚的宇宙星空来说，确实不算远。 这句话同时还似乎意味着什么其余的东西。因为在宇宙中，距离，有时候也意味着时间。 但所有人都没有提出这个疑问。因为每个人都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没有人可以做出回答。 片刻之后，又有人说道：“我注意到，通过公式计算出的结果，与实际观测结果存在一些微小的误差。” 计算结果与实际观测结果之间确实存在一些较小的误差，但这种程度的误差，并不影响“相符”的结论。 许正华说道：“我无法太过精确的得出一颗恒星之中，其余元素与氢元素的质量比值。这个物理量很重要，直接影响结果。” 要分析一颗遥远恒星的元素构成，唯一的手段是通过光谱分析。通过不同元素谱线的不同，来测定不同元素的含量多少。但这不可能做到太过精确。 且不说观测精度的问题，也不说一颗恒星内部不断的核聚变消耗一些元素生成另一些元素，单单是因为恒星风所消耗的质量，便足以对最终结果造成影响了。 又一名科学家道：“我注意到，论文中关于恒星被重新点亮的过程并不详细。” 许正华摇了摇头：“因为△p的数值不够精确的缘故，我只能推导出恒星会被重新点亮的结果以及大致过程，详细过程无法推导。” 在他的论文之中，△p这个字符，代表着一颗恒星之中，其余元素与氢元素之间的比值。 通常来说，这个数值会小于一。只有在某些末年极端恒星之上才会大于一。 这一次，虚拟会议室彻底恢复了安静。略等了十几秒，李诚结束了这次会议。 他知道，在这个夜晚，估计会有许多人睡不着觉了。 来自于许正华的又一篇重量级论文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几乎动摇了现代物理学的一些根基。许许多多人们原本习以为常的东西，恐怕都要做出调整和改变了。 这究竟意味着一个什么样的宇宙，没有人知道。 早在会议结束之前，有关于关键证据出现的结论便已经提交到了决策者们的虚拟会议室之中，且有专业的科研工作者解读了这个结论意味着什么。 现在的情况，几乎已经可以证实许正华所说过的话了。 太阳熄灭这件事情，原来真的是自然现象，而不是救世者文明用某种人类无法理解的超级科技做到的。 既然如此，救世者文明的评级就要下调许多了。至少，这已经足以让决策者们从内心深处恢复对抗它们的勇气，不再彻底绝望。 接下来便是等待了。 哪怕有再多的证据，人们心中仍旧在忐忑。且不说并没有太多科学素养的普通人，哪怕是科学家们，甚至许正华自己，在真的看到太阳被重新“点亮”之前，心都未曾完全放下。 现在，根据计算，距离那个时间，还剩下大约四天的时间。 大约四天的时间转眼间便已经过去。距离计算中的那个时间，已经只剩下十分钟了。 此刻，黑河三号地下基地，正华实验室之中，包括许正华在内的研究员们俱都聚在了太阳实时影像之前，屏气凝神。 许正华迟疑了一下，向旁边负责基地安保的孙伟说道：“我想去基地外面看一看。” 曾经在暗中保护过许正华的孙伟望着面前这个略有些瘦弱，自己一只手就能打十个的青年人，眼睛里虽然满是尊敬，口中却毫不犹豫的拒绝：“许教授，您这不是为难我么，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让您出去啊。” 如果因为离开基地而出了什么意外，孙伟就真的成了人类罪人了。这个险，他不敢冒。 许正华像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放弃了这个打算。 他只是想亲眼看到太阳重新被“点亮”之后的第一束光芒而已，但没有办法。 此刻，五云山七号隧道工地，王小伟口中叼着一根已经枯黄的草杆，身上披着厚厚的大衣，仍旧靠在那块巨石之后躲避着风雪，望着太阳的方向静静发呆。 现在应该是上午时间，太阳还在东方，尚未攀爬到天顶。 关于太阳消失只是自然现象，而不是救世者文明做的这件事情，在世界政府的大力宣传之下早已人尽皆知。不得不说，这个消息极大的稳定了局势，恢复了人们的信心，便连治安情况都好了许多。 此刻所有人都在热切的期盼着太阳升起，王小伟同样如此。但与其余人不同的是，他此刻的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便在不久前，他与卢伟刚刚响应领袖的号召，被救世者文明那如同神明一般的科技实力所慑服，下定了决心，要全身心的投靠，以此来祈求救世者文明的宽恕和仁慈，换取人类文明的延续。 但现在，世界政府却说那只是自然现象，根本就和救世者文明没有关系。 世界政府必然有足够多的把握才会这样说的。因为太阳升起与否，根本就做不了假。 这就让他的处境有些尴尬了。 便在有些茫然的思绪之中，时间在悄悄的流逝着，转眼间便到了世界政府预告的太阳重新升起的时间。 但天地之间仍旧一片昏暗。 王小伟抬起头来，望着太阳应该出现的地方，那里繁星点点，没有任何动静。 第三十三章 安保 黑河三号地下基地，大屏幕之前，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跳动，包括许正华，安保负责人孙伟，正华实验室的研究员们等所有人，心中的不安与忐忑越来越重。 这是一件关系到整个大局，关系到无数人生死的大事。说是生死成败在此一举都不为过。 在万众瞩目之下，时间终于来到了预定节点。但大屏幕之中，太阳的方向仍旧一片漆黑。 孙伟感觉自己一颗心在迅速下沉。但他仍旧维持着镇定。他拿出通讯器，低声快速道：“外面情况如何？” 不仅是电子设备，黑河三号基地之外，也有一些人在值守着，通过肉眼确定太阳是否升起。 “一号观察员报告，太阳没有升起。” “二号观察员报告，太阳没有升起。” “三号观察员报告……” 足足六名观察员，全都报告了同样的信息。 而此刻，距离预定的时间已经超过一分钟了。 房间之中微微有些骚动起来，已经开始有一些研究员和工作人员交头接耳，忧心忡忡。 数据计算再精密，也要能反映到现实世界之中来才有意义。否则，就只不过是一些数字游戏罢了。 许正华在座位上木然坐着，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此刻的心绪很复杂。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毫不犹豫的期盼着太阳的升起——事实上他也是这样做的，但在内心某个隐秘的角落，他却在盼望着太阳不要升起。 这种念头占比很小，且迅速就被掐灭，但它确实存在过。 那来源于许正华对一个未知宇宙的恐惧。 就像其余专家们下意识的排斥许正华的结论一样。 时间仍旧在慢慢流逝着。不仅黑河三号地下基地，整颗地球，几乎所有有人存在的地方，全都在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太阳仍未出现。而依据许正华对数据精度的估算，源于△p数值不确定性所带来的误差，五分钟就是极限了。 “失败了么？” 许正华心中怅然若失，满是冰冷。 如果太阳的消失不是自然现象，而确实是救世者文明的手笔，那么，整个局势又将翻转。 “天子没有对我动手，果然是因为我的结论是错误的么？是我想多了，如果我的结论是对的，它怎么可能继续容忍我……” 便在房间之中已经隐隐传出抽泣声的时候，许正华的视野忽然间被一片茫茫白光覆盖。 那光线是如此强烈，甚至于让他短暂失明。片刻之后，就算他的眼睛缓了过来，面前也是一片光线飞舞，什么都看不清楚。 也就在这一刻，基地安保负责人孙伟的通讯器之中同时传出了几个激动的声音。 “一号观察员报告，太阳出现了！” “二号观察员报告……” “三号……” 足足六名观察员，再一次汇报了同一个信息。 孙伟心中顿时被一阵无法形容的狂喜所淹没。他张大了嘴巴，想要说些什么，但嗓子里却只能勉强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咯咯声。他有些僵硬的转过头，将视线放到许正华身上，过程之中连手中通讯器掉在了地上都恍若未觉。 那里面仍旧有一些欢呼声传出，但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他看向许正华的视线之中满是崇敬，满是敬畏。这一刻，在他眼中，那个略显瘦弱，疲倦，因为长时间工作还显得有些邋遢的青年人，如同神灵。 不是神灵还能是什么？ 他不懂那太多复杂的原理，公式之类的东西，他只知道，面前这个青年人说太阳在这个时候会被重新点亮，果然，太阳就出现了。 虽然时间略微有点误差，但那算什么，太阳不是出现了么？ 此时此刻，他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那强烈的光线只出现了一瞬间而已，便迅速的黯淡了下去。不过这并不是太阳在熄灭，而是自动程序在迅速降低观测精度，以免伤及自身。 光线强度最终调整到了肉眼观测水平。于是一颗呈现出暗红色，一点儿也不刺眼，比夕阳还要黯淡许多的光球便呈现在了人们面前。 在许正华的计算之中，太阳被重新“点亮”的过程也是需要时间的。大约在十几个小时之后，它才会恢复正常亮度。 望着这颗黯淡的太阳，许正华脸上的神色慢慢柔和了起来，如同在看自己的爱人。 房间之中，热烈的欢呼声响了起来，并迅速传导到了整个黑河三号地下基地，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尽情的欢呼了起来。 文华宫三号门附近，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在默默的等待着什么。 黑暗的夜空之下，路灯旁边的那个秋千架上，天子仍旧静静的坐着，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一本书籍。 那本书籍同样装帧精美，所不同的是，封面上的几个字，已经从《红楼梦》变成了《西游记》。 它似乎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一处办公室之中，莫鸿山手中仍旧端着一杯红酒，站在窗前，视线不时在东方的天空与秋千上的天子两者之间游移。 天地之间在迅速变得明亮。太阳出现了。 莫鸿山瞳孔收紧，端着酒杯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啪的一声，造型精美的高脚杯被捏碎，玻璃碎片扎入手掌，鲜血流了出来，但他恍若未觉。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太阳，一动不动。 旁边，已经隐隐有欢呼声传了过来。 秋千架上，天子摸出一张书签放在书页上，将手中书籍合拢，仔细的放在了旁边，也抬起头来，望向了天空之中的那个黯淡光球。 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出现在了它的嘴角。 决策者虚拟会议室之中，在太阳重新出现这个消息到来之后，决策者们同时松了一口气。 一种久违的，难得的放松气氛出现在了虚拟会议室之中。 “第二次了吧？” 一名决策者忽然问道。 做出回答的决策者语气有些感慨：“是啊，说起来真的是第二次了。当初找到救世者文明科技资料漏洞，拯救了科学界，算是第一次。现在，揭穿救世者文明阴谋，是第二次。许教授这个人，真的是，真的是……” 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许正华。 “我有一种感觉，在我们和救世者文明对抗的战争之中，许正华教授，才是我们人类一方的胜负手。” 几名决策者似乎心有戚戚，各自感慨着点头。 元首缓缓道：“许正华教授的价值，已经超过了我们。” 人类世界拥有一套成熟的政治运行机制。只要这套机制运转正常，某一个或者几个领导者的损失，并不会影响到大局。 但许正华只有一个，死了就没有了。 “我们必须要考虑到失去许正华教授的风险。” 提起这个话题，几名决策者心中又开始沉重了起来。 许正华始终在遭受着来自救世者文明的威胁，这是一个无法逃避的现实。但面对这种局面，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办法。 “尽人事听天命吧。秘书，帮我接通许正华教授，再让黑河三号地下基地安保负责人列席。” 他并没有具体问基地的安保负责人是谁，他只知道，能被挑选去负责许正华安保的人，一定是精英中的精英，是最为优秀，最为合适的，没有丝毫疑问。 “是。” 片刻之后，许正华，以及一名看起来沉稳干练，但略有些紧张的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屏幕之上。 许正华此刻看起来略显疲倦，略显邋遢。但在看到这名疲倦邋遢的青年人之后，决策者们眼中却满是敬意。 “我们代表人民，代表世界政府，向你表示感谢。” 许正华有些紧张。毕竟，除了科学家的身份之外，他也只是一名普通人。 憋了片刻，他才局促道：“我也是人类一员，这是我应该做的。” 寒暄几句，元首的视线放到了许正华旁边，那名略显紧张的人身上。 “你是黑河三号基地安保负责人？” 孙伟上前一步，胸膛一挺，一个标准的军礼：“原星球安全局行动大队三队队长，现黑河三号基地安保负责人孙伟，向元首报告！” 元首的神色严肃了起来：“你清楚你的职责吗？” “誓死保卫黑河三号基地安全，保卫基地内工作人员安全！” “从现在开始，政府会派遣更多人手去黑河三号基地，基地的安保，以及其余人员的安全会有别人接手，你所带领的力量，只要负责一个人的安全就行。” 孙伟看了一眼旁边的许正华，大声道：“明白！” “从现在开始，我代表世界政府，授权你在许正华教授遭遇危险的情况下，调动任何部门，任何力量，任何机构，任何人的权限。飞机大炮，航母卫星，导弹核弹，你都可以调动，只要有助于保证许正华教授的安全。 所有人都可以死，你也可以死，但许正华教授不能死。我命令你，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危险，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务必务必，一定一定，一定要确保许正华教授的安全。 我们人类世界，承受不起失去许正华教授的代价。孙伟，我说的这些，你明白么？” 这话语之中的字眼如同一颗颗炮弹轰炸在孙伟心中。他心中的热血，几乎已经不能用沸腾来形容了，而是如同滔天巨浪。 他意识到，一个最光荣，某种意义上说，也最艰巨的任务，落在了自己肩膀上。 第三十四章 无法回头 五云山七号隧道工地，披着厚厚大衣的王小伟略有些茫然的感受着逐渐明亮起来的世界，看着那如同一头头俯卧在大地之上巨兽的群山渐渐褪去神秘的面纱，看着东方的天空上那颗黯淡的太阳，他的心中如同潮水一般起伏不定。 太阳升起来了。 世界政府的预告是对的。 这确实是自然现象，而不是天子，不是救世者文明做的。 救世者文明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恐怖。 身后有积雪被踩动的咯吱声出现。他茫然转头，便看到了卢伟的身影。 “我们，我们怎么办？” 王小伟喃喃说着。 灭世组织原本是最为坚决的要对抗救世者文明的组织。在太阳消失之后，它又以最快的速度，蜕变成了最为坚决的投靠救世者文明的组织。但现在看，他们却是闹了好大一个乌龙。 那么现在怎么办？再回到反抗救世者文明的路线上去吗？ 这让他有一种当了“三姓家奴”的羞耻感。 这太儿戏了。如果这么频繁的转换立场，那这个组织，就成了真正的笑话，真的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回想起之前几天时间的经历，他有些恍惚，如同做了一场梦。 在那几天时间之中，整个五云山七号隧道工地，他与卢伟两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就连名义上的工地总负责人，也要在自己两人面前卑躬屈膝，费力讨好。工地上为数不多的几名女技术员也一改往日高冷，变得谄媚热情，甚至要自荐枕席。 吃，住，用，都是整个工地上最好的。 这是因为什么？ 他心中很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灭世”组织投靠了可以轻而易举拿走太阳，强大到无法战胜的救世者文明，而自己与卢伟两人身为灭世组织成员的缘故。 其余人为求自保，自然不敢得罪自己两人。 这样的日子，让他不由自主的迷恋。却没想到，才过了几天时间而已，竟然就有了这么大的翻转。 卢伟幽幽说道：“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 “要么变成笑话，在所有人的鄙视之中，背负耻辱活下去，要么，一条道走到黑，未来我们未尝没有翻身的机会。” “可是，可是……” 王小伟嗫嚅着，心中的良知总让他感觉有些挣扎。 卢伟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王小伟，你要明白，我们不是人类世界的叛徒！我们没有背叛我们的文明！救世者文明的可怕与强大，你忘记了么？区区一个预测太阳出现的时间，便能动摇救世者文明的地位了么？便能战胜救世者文明了么？ 不！什么都没有改变！它仍旧是那个挥手之间便能杀死千万人类的强大文明，仍旧是我们不可能战胜的强大存在，拯救人类世界的可能仍旧只有一个，那便是全心全意的投靠，祈求救世者文明的宽恕与怜悯！ 我们不是叛徒！我们是一群为了拯救文明，甘愿承受误解与唾骂的先行者！我们仍旧是伟大的！ 等到人类文明最终得救，整个世界都会为我们的英雄事迹欢呼！” 王小伟瞠目结舌，只感觉思绪一片混乱。但混乱之后，他却感觉，这话很有道理。 真的很有道理。 我真的不是叛徒，我是英雄。 那些愚昧者看不清楚真相，只有我们灭世组织看清了这一切。 我从来不是为了个人享受，个人地位，贪生怕死才去投靠救世者文明的。我们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甘愿承受误解与耻辱，才不得不投靠救世者文明的。 无论外在行为如何，至少我们的心始终都是赤诚的，我们同样是为了人类文明的未来，只不过路线不同而已。 他站了起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只感觉心中郁结块垒瞬间消失不见。 此刻，黯淡的太阳似乎比之前微微明亮了一些，一丝久违的温暖照射在了他身上。 太阳在迅速的恢复着。 现在本应该是夏天的，不应该这么冰天雪地。 他望向远方绵绵群山，望着白雪皑皑，似乎已经看到了不久之后冰雪融化，天地之间一片生机的模样。 两人结伴向工地宿舍区行去。一路之上，每一个遇到的人都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望着他们，甚至还有人低声嘟囔着什么，隐隐听去似乎是在骂人，王小伟一回头去看，那人就急忙闭上了嘴巴。 前面一名女技术员正在与人交谈着什么，看到自己两人走来，竟然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扭头走了。 似乎以前那个远远看到了，立刻就会满脸媚笑迎上来的人不是她一样。 身后不知道多少视线在望着他俩，让他感觉如芒在背。 好不容易走到宿舍区位置最好，布置最舒适的宿舍门前，却看到宿舍被一把锁锁住了。 工地经理面无表情道：“这两处宿舍分配给别人了，你们自己找地方住去吧。” 身后，工地工友们不知不觉的围了上来。 卢伟眼睛一眯，冷笑了起来：“张经理，你太心急了吧？你是不是忘了三关市和黒洛斯市的人怎么死的？” 张经理身躯一抖，没有说话。 卢伟厉声大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世界政府都得在救世者文明面前卑躬屈膝，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 伴随着卢伟的喝骂，一些因为准确预测太阳出现时间，证明了这只是自然现象所带来的喜悦而被掩盖的东西，又重新被人们记了起来。 那是面对外星超级文明入侵，完全无力抗拒的恐惧。 围观人群中，有人悄然将手中钢条扔在了地上，有人扔下了手中砖头，有人脸上的嘲讽笑容迅速消失。 张经理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王小伟上前一步，冷冷道：“不想有一天受到我们组织报复的话，就把门打开。” 张经理低声道：“小李，开门。” “经理！” “我说开门！” 宿舍门被打开，这两处最为舒适的宿舍，再次重归两人使用。 两人结伴进入一间宿舍，王小伟转过头来，略带嘲讽的望着张经理。 “听说昨天新送来了一批补给品？记得把名单拿给我，我先拿了，剩下的才是你们的。” 张经理强行咽了一口唾沫，似乎将怒气也咽进了肚子一般，脸上也强行挤出了笑容：“好，好好好。” 围观人群悄然散去。 工地之上，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王小伟知道，想要再当这工地之上的土皇帝，恐怕是不行了。但要说有人敢对自己两人下手，那可能性也不大。 局势没有进一步变化的情况下，大概是井水不犯河水吧。 伴随着太阳的重新出现，整颗地球再次开始了剧烈的气候变化。 来自于太阳的热量，开始让地球温度迅速提升。仅仅不到一天时间而已，大量的冰雪便已经融化了，山林之中也开始有虫鸣兽吼声出现。 它们熬过了过去那段时间的严冬，重新迎来了温暖。 没有熬过去的，则变成了尸体。 在评估之中，此次太阳消失事件必然会对地球生物圈造成沉重打击，说不定有许多物种会就此灭绝。但科学家们认为，从整体上来说，地球生物圈仍旧是健康的。恢复到往日那种繁荣，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需要注意的是因为太阳失而复得而带来的极端天气。狂风骤雨，雷暴闪电，极端的高温低温，干旱与洪涝等，未来恐怕会长期、多地出现。 但这并未让人们太过忧虑。以往时候，这种灾难又不是没有出现过。 最需要关注的，仍旧是天子，仍旧是救世者文明。 谁都不知道在阴谋与谎言被揭穿之后，天子下一步会采取哪些行动。 救世者文明始终是强大的，人类世界终究是弱势的，这一点从未改变。 于是，在经过反复商讨，综合判断了各处形势，考虑到了尽可能多的可能性之后，决策者们向风险审查委员会主席姜玉兰发出了再一次与天子接触的指示。 身为弱者，便要有身为弱者的觉悟。大的局势没有得到改变，弱者在偶然取得了一次优势之后，尽快与强者妥协，才是最为稳妥的道路。 为了这次会谈，整个风险审查委员会做了许多准备。并且，从来没有特意避开莫鸿山。 所有人都清楚，继续投靠救世者文明，一条路走到黑，是莫鸿山此刻唯一的选择。如果要说人类世界之中谁对救世者文明最为忠诚，恐怕就是他了。 但出于综合考虑，决策层给姜玉兰的指示却是，维持现状。 姜玉兰可以理解这一条命令。她心中清楚，在未来的某一天，说不定还要靠莫鸿山才能达成某些目的。 一切准备完毕之后，会谈再一次开始。 “……我们人类文明始终对我们的合作抱有诚意，这是我方不变的立场。” 在讲述了己方诸如一些降低工程强度、改善合作地位等条件之后，姜玉兰以这样一句话作为结束语。 谈判桌对面，天子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它轻轻敲了敲桌子，说出了一句出乎了所有人预料，所有人都完全听不懂的话语。 “△p的精确值，是0.……” 第三十五章 灾难 天子语速不快不慢的念着那一连串数字，其位数很长，足足有几十位，直到一分钟多之后，它才停下。 “唔，小数点后六十七位，这个精度应该足够了。” 不仅姜玉兰，其余风险审查委员会的领导者们眼中也出现了一抹茫然。他们完全不理解这个数值究竟是什么，天子又为什么要在这里将其说出来。 似乎看到了姜玉兰等人的疑惑，天子淡淡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们有了在我面前提条件的勇气？” 它的语速仍旧不快不慢，话语仍旧温柔，没有一点盛气凌人，又或者隐含威胁的意思。 “是因为你们准确预测了太阳重新被点亮的时间么？让你们误认为你们识破了我的什么阴谋……” 天子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从来没有说过太阳的熄灭，是我对于你们人类世界行使驳回权的回复。” 姜玉兰瞳孔猛然缩紧。 她心中如同一道闪电划过。 事实确实如此。天子确实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通过任何方式表示过太阳熄灭是它的手笔。世界政府只是在行使了驳回权之后，下意识的认为太阳的熄灭与天子有关。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没有任何人怀疑过。就算许正华通过自己的研究，揭示了其自然现象的本质，人们也只是认为天子的阴谋破产了而已。 人们仍旧认为这与天子是有关联的。 也正因如此，人类世界认为自己在这一次交锋之中，在救世者文明面前争取到了一点微弱的主动权，所以才会有这一次的谈判。 但如果这一切成立的前提都不存在呢？ 又或者说，天子对于人类世界行使驳回权的真正回复，还没有拿出来？ 那么它的真正回复将会是什么？ 又或者说，这些话语，只是天子掩盖自己失败的一些托词？ 局势的重大变化，让姜玉兰敏锐的意识到，今天这一次谈判恐怕进行不下去了。此时此刻向世界政府请示也已经来不及，接下来自己必须要随机应变，尽可能的降低人类世界的损失。 心中刹那间转过了千百万个念头，下一刻，姜玉兰脸上出现了一抹自嘲的笑容，神色仍旧镇定自若。 “看来是我们误会了什么。” 她绝对不会主动提起对人类世界行使驳回权的回复的事情，那是在自找不痛快。 这回复最好永远别出现。 但天子并没有让她如愿，也没有给她太多的回旋空间。 “坦白说，你们人类世界能做到准确预测太阳重新出现的时间这一点，让我很惊讶。但是有一点，你们的计算仍旧不够精确。” 天子手中拿着一支笔，熟练的转动着，眼睛则颇为玩味的盯着那支笔，似乎所有注意力都已经被它吸引。 它漫不经心的说着，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将我之前说的那个数字，告诉你们人类世界中那个名叫许正华的人吧，他会明白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姜玉兰心中一紧。 这是自救世者文明出现以来，许正华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天子口中。 这很显然意味着，许正华这个人已经被它们注意到了。 不等姜玉兰回复，天子便放下那支笔，直接站了起来，向会议室之外走去。 “救世者文明对于你们人类世界驳回决定的回复，不仅仅可能是我们要做什么，也有可能是我们不做什么。” 它径直离开了。 会议室之中再一次恢复了冰冷。几名领导者神色阴沉，没有一个人说话，除了莫鸿山之外。 莫鸿山合上会议记录，冷冷道：“弱小者便要有弱小者的觉悟，我希望你们能早一点想明白这个道理，想明白究竟怎么做，才是对我们的文明有利的。” 他也转身离开了。 这次会议过程被以最快的速度上报到了决策者们这里，这其中那个数字，则转交给了许正华。 决策者们并未就此事件做出什么决定来。 他们在等待来自于许正华的进一步分析结果。 黑河三号地下基地之中，许正华的正常研究进程再一次被打断。在观看了那次会谈的记录之后，许正华立刻凝重了起来。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但这个数据必然意味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否则，天子不会专门珍而重之的将其交给自己。 与此同时，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天子口中，且自己对那个物理量的特有命名竟然也被天子知晓，这似乎也意味着什么特殊的东西。 但具体意味着什么，他暂时还想不清楚。不过现在也不是去思考那些东西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将那个精确值背后隐含的含义分析出来。 用于分析太阳熄灭之后重新被点亮过程的模型早已基本完备，之前之所以会出现误差，以及无法彻底搞清楚太阳重新被点亮的过程，也是因为△p的数值不够精确的缘故。现在，有了如此精确的数值，再将自己的模型完善一些，添加一些细枝末节的过程，进一步的分析已经可以开始进行了。 分析结果，在四个小时之后出现。望着电脑屏幕以及纸张上的一连串数据，许正华沉默了，他的一颗心，也开始了下沉。 似乎不敢相信这个数字一样，他开始了对自己模型以及计算过程的再一次检查。这又用去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他最终确认，自己的过程，以及计算结果，全部准确无误。 他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略微有些颤抖的拿起了旁边的电话。 “李诚，我们有麻烦了……” 科学部部长李诚接到许正华的汇报之后，不敢有一点怠慢。他一边将初步结果向更上级做了汇报，一边立刻组织人手和观测力量，开始对这个结果进行再一次的复核。 对结果的复核分为两部分。其一是组织观测力量，组织各大天文台，空间望远镜，射电望远镜等对太阳展开观测，检测天子交给许正华的△p数值的准确性。 人们是无法通过现有技术力量直接从太阳上观测出它如此高精度的元素构成的，但想要检测一个数值是否正确，却有很多种办法。 人们虽然不知道哪个数值是正确的，但却可以知道哪个数值是错误的。 第二部分，则是组织更多的理论物理学家，以更为慎重的态度，审视许正华模型的正确性，以及计算过程、数值的正确性。 这两者都用不了太长的时间，李诚知道，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了。 仅仅三个小时之后，第一部分的结果便已经呈现在了李诚面前。 “我们通过观测分析，确认了天子所说△p数值的准确性。我们的结论是，它与准确数值的误差度，不足2.63x10^46分之一，考虑到这段时间以来，太阳核心聚变以及太阳风，还有外部物质补充等所造成的元素结构改变，它基本上可以被认为是正确的。”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又过了不到一个小时，第二部分的分析结果也呈现在了他面前。 “通过四十七个数据分析小组的严格分析，我们一致确认了许正华教授所提交数据的正确性和完整性。” 李诚一巴掌猛然拍在桌子上，猛地站了起来。 他意识到，人类世界又一次站在了分岔路口。 决策者虚拟会议室之中，决策者们神色严肃，许正华的情绪则有些低沉。 “借助这个极为精确的数值，通过进一步的计算，我基本上确认了，太阳在被重新点亮过程之中的一些物理现象。其余一些无关紧要，唯一需要关注的一点是，能量的重新分布，会导致太阳内部剧烈的震荡——我称之为日震，而这，会引发前所未有强烈的日冕物质抛射与耀斑爆发。根据计算，在大约四十三个小时之后，猛烈的带电粒子流便会到达地球。” 在太阳系漫长的历史之中，地球并不是没有遭受过太阳风的袭击。在大约百余年前，某个国家便因为太阳风的袭击导致了大规模的通讯中断与停电，损失巨大。 但这一次很显然没有这样简单，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这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麻烦你详细解释一下。” “可以简单理解为，辐射。来自于太阳的，史无前例的强烈辐射。地球的磁场根本没有能力阻挡如此强烈的辐射，会有数不清的生命死去，无论它是动物还是植物，又或者是微生物。” 李诚接过了许正华的话语：“更进一步的灾难分析数据出来了。专家们认为，会有至少一百万人在此次灾难中直接死去，至少一千万人在遭受过量辐射之后的三个月内死去，1.2亿人因为辐射病丧失所有或者大部分劳动能力，成为社会的负担，超过二十亿人受到严重影响。至于过量辐射对地球生物圈的影响，诸如粮食极大减产、生物灭绝、饥荒、社会动荡等的影响，还未统计。” “需要指出的是，这是在世界政府尽全力做好迎接灾难的准备，且灾后尽全力救灾的前提之下的损失数据。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那……” 李诚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第三十六章 遮阳伞 虚拟会议室之中再一次恢复了沉默。 片刻之后，一名决策者问道：“许教授，我记得你的太阳复原模型已经相当完善，为什么还会漏掉如此重大的事情？” 如果人们能早一些掌握这件事情的话，那么面对灾难的准备时间就会宽裕许多，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被动。 当然，他并没有责难的意思，只是单纯的不明白。 “我代替许教授回答吧。”李诚主动接过了话语：“重大不重大，也要看是对谁来说。对我们人类世界，当然算是重大事件，但对整颗地球来说就不算什么了，对于太阳来说，就更不算什么了。就像是，一个人不会在意他因为走路带起来的风掀翻了一只蚂蚁。” 太阳的任意一点变化，都可能对地球，对依附于地球而生的人类造成重大影响。而这么一点变化，哪怕以人类目前掌握的最为精确的模型都无法预料。因为相对于太阳整体来说，这么一点变化，实在太小太小了，根本就无法在数据上体现出来。 人类就是这般渺小。 那名决策者再次沉默。 在这一刻，所有人脑海之中都回想起了姜玉兰与天子的谈判视频之中，天子的那句话语。 “救世者文明对于你们人类世界驳回决定的回复，不仅仅可能是我们要做什么，也有可能是我们不做什么。” 当时，没有人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现在，所有人都明白了。 面对这种人类世界绝无可能抵御的重大灾难，我可以救你们，也可以不救你们。我不会强迫你们做出选择，你们选择哪一条道路，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 难道……这便是救世者文明，便是天子，对于人类世界驳回决定的真正回复？ 当然，事情可能不只是如此简单。天子当初打的主意，也有可能是故意放任人类世界误解太阳的熄灭是它所为，从而营造强大的形象，之后被揭穿了，才不得已拿出这种做派挽回颜面。 但真相是什么，其实是无所谓的。 决策者们只知道，这种灾难，人类世界无法抵御，而天子有能力抵御，那就足够了。 那么这道难题，便又回到了人类手中。 决策者们并没有当场作出决定。但紧急避险命令已经提前发布了出去。 大规模的人员和物资调动已经开始。 虽然各种避难所不可能容纳下所有人，灾难来临时，地球面对太阳的那一面中的大多数人注定只能在拥有有限防护的地方听天由命，虽然世界政府最终将作何决定也并未确定，但无论如何，提前做一些准备，尽可能的降低伤亡总归是好的。 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姜玉兰再一次接到了命令，与天子再一次开始了沟通。 此次沟通的主题只有一个，那便是确认救世者文明帮助人类文明抵御此次灾难的具体手段。 人类世界会审核确认该种手段的有效性，并以此作为下一步决策的依据。 这一次会谈并不正式。 此刻，树荫之下，秋千架上，天子仍旧在拿着一本书聚精会神的看着。姜玉兰走过来，敏锐的发现，它手中的书籍再一次换了。 上一次是《西游记》，这一次则是《三国演义》。 姜玉兰轻咳一声，天子便抬起头来，柔和的望着她。 “我想知道，如果我们最终能达成合作的话，你们文明会采取哪种手段帮我们抵御这次灾难？” 天子插好书签，放下书籍，眼睛里满是笑意：“你们已经解析了那个数据了么？很好。唔，你要知道，太阳爆发的时间很短，最多只有五分钟而已。帮地球阻挡五分钟时间，对我们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 姜玉兰静静的听着。但天子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忽然间发现，天空正在迅速的昏暗下去。她惊讶的抬起头，便看到太阳的一小半已经变黑了。 如同日食一样。 但因为月亮是球体，日食之时，太阳变黑的地方会是弧形的。而这一次，太阳变黑与未变黑之间的界限笔直。 那块阴影区域在迅速的扩大，一直到将太阳完全吞噬为止，似乎太阳又一次熄灭了。 不，这一次不同。姜玉兰以及附近的所有人都察觉到，此刻的天空之中不仅没有了太阳，也没有了星星。 她略有些茫然的望向远方，便看到远方似乎还是明亮的。似乎仅仅只有自己所处的附近区域失去了光明。 天子柔和的笑着：“很简单的小把戏。我将一块面积为一平方公里的不透明薄膜覆盖在了你头顶的天空上，隔绝了太阳。” 姜玉兰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便在这不经意之间，天子再一次展现了救世者文明的超强科技实力。 它似乎打算用这种方法，来帮助人类文明扛过这一次源自太阳的灾难。 来源于太阳的超强辐射仅仅只会持续五分钟时间。而这块不透明薄膜，不仅可以隔绝可见光，似乎还可以隔绝任何人类已知类型的辐射。那么，只要将这块薄膜扩大到约1.4亿平方公里的面积——这是地球的平面投影面积——便可以将整颗地球完全遮挡。等辐射到达的时候，它会被这块薄膜所阻挡，不会有一丝一毫到达地球。 就像是为地球举起了一把特大号的遮阳伞。 姜玉兰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开始急促了起来。 她完全无法设想这种堪称疯狂的阻挡灾难的方式。这对于人类世界来说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再疯狂的人都不会想到这种方法。 但天子就那么轻描淡写的提了出来。 姜玉兰丝毫不怀疑这块薄膜的性能，虽然此刻来源于太阳的灾难还未到来。 因为平常时候，来源于太阳的辐射也是全频段的——不仅有可见光，也有红外线，紫外线，x光，伽马射线，带电粒子流等等。虽然它们很微量，但人类的设备仍旧可以检测到。 只要看一看在此刻这块薄膜覆盖期间，人类的检测设备有没有检测到来源于太阳的辐射，它的性能便可以确定了。 如此容易验证的事情，天子不会作假。 那么…… 姜玉兰勉强稳定了心神，说道：“我会向世界政府如实汇报。” 要寻求救世者文明的帮助，人类世界便必须付出代价。这件事情，不是姜玉兰能做主的。 距离姜玉兰不远的地方，莫鸿山望着黑暗的天空，眼神之中满是狂热。 姜玉兰转身快速离开，天子则随手拿起了放在旁边，插着书签的那本书。 因为失去了太阳照射，此刻又是白昼的缘故，路灯并未打开，天地之间一片昏暗。而这种光线强度，是不适合看书的。 但就在天子那双白皙的双手优雅的将书籍拿在手中之时，天地之间的光线开始迅速增强。当它顺着书签，试图将书籍打开时，太阳露出了一角。当它终于将书籍打开时，太阳再度露出了完整的面容。 黑暗如同潮水一般褪去，转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地之间一片光明，正是适合看书的时候。 黑河三号地下基地，许正华怔怔的看着来自于姜玉兰的报告，心中竟然有点开始相信天子所说的，它从未想过借助之前的太阳熄灭事件耍什么阴谋的话了。 因为如果它愿意的话，它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令太阳消失。 同时，许正华内心深处再一次被天子的强大力量所震撼，就如当初他看到太阳被轻而易举的熄灭掉一样。 所不同的是，太阳的熄灭是自然现象，而此刻，是实打实的科技实力。 以及，与普通人不同，身为一名科学家，许正华对这种力量的体会更为深刻。 他想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材料，才能在极薄极轻的前提下，拥有如此强悍的防辐射性能——这种材料必然是极薄极轻的，否则一艘小小的星际飞船不可能装得下； 他想不清楚，如此巨大面积的薄膜如何对抗太阳的辐射压力保持稳定的位置——相对于如此巨大的面积来说，太阳光的光压和辐射压已经相当恐怖了。同时，地球，月球的引力影响也无法忽略； 他也想不清楚这种材料究竟是如何承载那庞大的能量的。要知道，地球每秒接收到的太阳能量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更不要说为了应对此次灾难，那层薄膜将屏蔽足足五分钟时间的太阳辐射。 这种伟岸的力量，几乎与依靠科技实力令太阳熄灭，也相差无几了吧。 上一次，面对太阳熄灭这种超出想象的力量，世界政府选择了投降。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对抗是没有意义的。 那么这一次，要接受救世者文明的条件么？ 叮铃铃一阵响声传进了许正华的耳朵。他木然拿起电话，一个声音便传了出来。 “正华，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么？或者说，你……有办法帮助我们文明度过这次劫难么？” “我只是一名科学家，不是神。” 许正华木然挂断了电话。 第三十七章 负责 虽然早就预知到了结果，知道许正华极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办法帮助人类世界度过这次劫难，但当许正华的回复真正出现的时候，李诚心中仍旧有些失落。 毕竟前两次危机，都是被这个拥有几乎可以说人类世界之中最为卓越大脑的青年人，以一种几乎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方式所解决的。 正因如此，李诚才会对许正华报以某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叹了口气，李诚木然出神。 虽然他没有资格参与最终的决策，但此刻的局面，他心中十分清楚。 与以前不同，这一次，世界政府内部之中的意见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派。一派认为应当接受救世者文明的条件以换取灾难的解决，与如此强大的敌人对抗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另一派则认为，这种程度的损伤，人类世界并不是承受不住。 而一旦这一次选择了退步，那么人类世界就会真正的被天子所主宰，未来将永远沉沦，再无翻身之日。 两派就此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其影响力之大，让世界政府决策者们都举棋不定，难以做出决断。 但李诚没有忘记，留给人类世界做出抉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再有约二十个小时时间，来自于太阳的猛烈辐射就将到来。 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天子仍旧在那里静静的看书，似乎外界的一切纷争都与自己无关。唯一不同的是，它看书的地点，从秋千架上，换成了凉亭内。 凉亭之外，湖泊静谧，水波轻轻荡漾，微风习习。 在距离它不远的地方，一处会议室之中，因为一封来自世界政府的征询意见函，又一次会议匆匆召开了。 姜玉兰首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坚决不同意向救世者文明屈服。 她心中清楚，被突破底线这种事情，一次与无数次之间没有差别。 虽然上一次事件之中，如果不是许正华最终证明太阳消失只是自然现象的话，世界政府已经选择了屈服，从这方面看，这一次没有理由选择对抗，毕竟在人类世界眼中，这两次事件，救世者文明表现出的科技实力几乎没有差别，都是那么无可抗拒，那么强大。 但是，一次乌龙事件，已经足以让许多人反思自己的内心，重新厘定恐惧与坚持的界限。 人还是那群人，局面还是那个局面，但选择已经不同了。 在姜玉兰表明意见之后，大多数人领导者都选择了沉默。莫鸿山则冷冷的开了口。 “姜主席，如果没有获得救世者文明的援助，预计地球上将会有至少几千万人死去。你可以为如此众多死难者负责么？” 姜玉兰眉毛一挑：“灾难来了，我们尽己所能，去避免，去救助，去尽可能的帮助更多人免受灾难波及。在救灾过程中，有人犯错了，那就惩处犯错者，有人借机生事引起混乱，那就把他抓起来用法律惩处他，如果实在救不了，那也没有办法，为什么要让我负责？或者说，为什么一定要有人为此负责？” “身为风险审查委员会主席，你的建议权对于决策层来说拥有很大的权重。你的建议，有可能改变决策层的决策，从而避免如此众多无辜者的死伤。他们原本可以不必死的。这是你的责任。” 姜玉兰淡淡道：“幼稚。且不说我没有决策权，就算有，就算我们真的选择了向救世者文明屈服，接受它们的条件，那么，未来日子里，因为吃不饱穿不暖，因为混乱，因为繁重劳动而死的人，因为我们的屈服而改变了人生轨迹，原本可以幸福过完一生，现在却只能在建设工程上燃烧自己生命的人，谁来为他们负责？” “冥顽不灵！” 莫鸿山拍案而起，怒视着姜玉兰。姜玉兰平静回望，没有丝毫退缩。 片刻，莫鸿山转身离去。走到门口之时，他又转过头来，冷冷道：“我们灭世组织会将所有真相宣扬出去，你们瞒不住的。到时，你们就承受那些死难者家属亲人们的怒火吧。” “该承受他们怒火的，是救世者文明，不是世界政府。如果救世者文明没有降临的话，我们原本有更多力量去对抗灾难，去救助更多受难者的。” 局势的发展如同一个火药桶，不知道哪里随便冒出一颗火花，就会将其怦然引爆。 这股暗流，甚至也影响到了许正华所在的黑河三号地下基地。 这段时间以来，几乎所有人都无心工作了。不知道多少人满脸惶然，惶恐不可终日，不知道多少人忧心忡忡。暴力冲突也愈发的多了，原本温文尔雅的学者，不知道为什么也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已经开始有受伤者出现。而如果不是孙伟强力弹压的话，恐怕死人事件也会发生。 这还是纪律严格的地下基地。外部世界混乱成了什么样子，虽然没有具体的数据，但单凭想象，许正华就可以一清二楚。 但不管别人多么慌乱，局势多么混乱，他自己却一直维持着平静。因为他心中清楚，自己能做什么，又应该去做什么。 他仍旧伏在桌案上，认真的勾画着什么。摆在他旁边的，则是来自不久之前，以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为核心，方圆一平方公里范围之内的所有可用观测资料。 他在从物理理论层面分析这件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眉头忽然皱起，似乎有了什么发现。良久，又渐渐舒展。 他喊来了孙伟。 孙伟此刻不仅是他的安保最高负责人，也一定程度上承担了与许正华与外部世界沟通的职责。 “帮我联系一下科学部，调取当初天子交给我们的那些科学资料给我。要全部的。” 他似乎有了什么发现。 孙伟不敢怠慢，立刻去做。五分钟之后，资料顺利传来。于是许正华再一次进入到了物我两忘的状态之中。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猛然间回过神来。他首先看了看表，确认此刻距离灾难到来还有六个小时时间，而世界政府决策者们仍旧没有最终确定方案之后，他轻轻的松了口气。 “或许我可以做点什么。” “孙伟，帮我联系姜玉兰主席。” 孙伟心中先是有些疑惑，但下一刻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忽然间振奋了起来，甚至于激动的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 许正华要做些什么了。而这，极有可能与现在的局势有关。 他不想屈膝投降，这是对全体人类的侮辱。但他也不想看到灾难之下无数人死去，无数人流离失所。如果能两全其美，如果许正华教授真的能做到，那，那…… 他心中隐隐有了这样一种期待。 他不敢怠慢，立刻拨打了一个电话。 风险审查委员会会议室，一片沉闷之中，一名秘书急匆匆的闯了进来，将一部电话交给了姜玉兰。 根据纪律，会议期间，任何人不得擅闯。但现在秘书却不顾这条规定，那只能意味着，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姜玉兰一颗心立刻提起。 “许正华教授要和您通话。” 姜玉兰同样不敢怠慢。虽然与许正华从未谋面，但她知道这个青年人的重要性。 “许教授你好，我是姜玉兰。” 一个略显沙哑疲倦的声音传了出来：“姜主席你好，我需要你安排我与天子直接见面谈些事情。” 这个要求有些古怪。她试探着问道：“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情么？” “抱歉，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没有做决定的权力。我会上报世界政府，并询问天子本人的意见。” 话筒之中停顿了一下，然后传出了两个字：“尽快。” “好。” 决策者虚拟会议室之中，接到姜玉兰的报告，所有决策者都没有说话。 他们无法判断这件事情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也无法直接询问许正华，因为许正华说了，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那么如何决断，就成了一件难事。 片刻，元首抬起了头。 “不知道如何决断的话，我有三个问题。一，我们怀疑许正华教授对人类文明的忠诚吗？” 所有决策者俱都摇头。 这很显然是一件不需要任何怀疑的事情。 “二，我们面临的局势，有可能因为许正华教授而变得更坏吗？” 决策者们再度摇头。这同样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三，许正华教授与天子的直接会谈，必然会为当前局势带来一些变化。而以现在的局势，有所变化，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会是好事。只要有变化，就是好事。 “所以。”元首轻轻敲了敲桌子：“我们没有理由阻挡。” 接到决策层回复之后，姜玉兰立刻找到了天子，向它提出了这个要求。 湖泊旁边那处凉亭之中，天子优雅的合上了书籍，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哦？许正华想要和我谈谈？可以啊，让他来吧。” 姜玉兰松了口气，立刻将这条信息发送了出去。 第三十八章 神迹 早在姜玉兰这边的回复到达之前，远在两千余公里之外的黑河三号地下基地，一架直升机就已经带着许正华飞走了。 这是为了节省时间的缘故。 这架直升机并未直接飞向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而是降落在了距离最近的一处军用机场。在这里，有一架经过改装的军用运输机已经做好了起飞的一切准备，一直在这里等候了。 直升机降落，许正华转移到了这架飞机之中，然后它立刻起飞，以两倍音速的速度，快速向着距离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最近的那处机场飞去。 两千多公里的距离，仅仅一个多小时时间而已，便已经被跨越。 在文华宫三号门这里，姜玉兰见到了那个略显疲倦和邋遢的青年人。 他的精神似乎不太好，这或许是由于长期超负荷工作的缘故。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 看着这双眼睛，姜玉兰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开始下意识的认为，通过这双眼睛看到的世界，恐怕和自己这种普通人所看到的世界，应该会不太一样吧。 “许教授，你好。” 姜玉兰立刻上前，伸出了自己的手，与许正华握在了一起。 “姜主席，你好。” “天子在这里，我带你去。” 事情紧急，姜玉兰不敢拖延。 许正华点了点头，礼貌的说了一句“麻烦你了”之后，便闭上了嘴巴。在他身后，黑河三号地下基地安保负责人孙伟沉默着跟了上去。 这里是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安保级别极高，但孙伟仍旧不敢怠慢。 一路走过各式建筑，穿过花园和草地，最终来到了一处湖泊之前。此刻脚下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是一处造型雅致的凉亭。凉亭之内，一名阳光帅气的青年人正拿着一本书聚精会神的看着。 许正华在视频之中见过许多次天子，所以此刻他立刻便将其认了出来。 许正华迈步便向前走去。姜玉兰没有动，孙伟则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姜玉兰一把拉住了孙伟，制止了他的靠近。 这是一次独属于许正华与天子两人的私人会谈，不应该由任何第三人参与。 甚至，出于对许正华的信任，世界政府还专门下达了命令，不允许采取任何技术手段窃听两人的会谈。虽然人们心中都清楚，就算采取技术手段，也大概率窃听不到就是了。 除了两位当事人之外，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许正华为什么要与天子面谈，与天子又将谈些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会为局势带来哪种改变。 但所有人都知道，许正华这样做，一定有自己这样做的理由。做了之后，也一定会有某些变化。 几乎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此刻都被这件事情吸引了注意力。不知道多少人在默默的，焦急的等待着。 身为距离会谈现场最近的两个人，姜玉兰与孙伟掌握着有关这场会谈最多的信息。 他们看到，许正华迈着沉稳的步子向前走去，而似乎被脚步声吸引了注意力，天子轻轻的抬起了头，看到许正华之后，脸上就似乎带上了一点笑意。 因为距离的缘故，两人看不太清楚，只能朦朦胧胧感觉天子在笑。 许正华似乎说了什么，便见到天子细心地插好书签，放下书籍，平静的望着许正华。 许正华坐在了凉亭另一边，与天子相对而坐。 过了片刻，天子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浓了，甚至还在轻轻的鼓掌。姜玉兰与孙伟两人心中如同一只猫在抓一样，心痒难耐。 他们甚至有些控制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去聆听，搞清楚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决策者虚拟会议室之中，诸位决策者同样在看着这一幕。来自会谈现场的一个摄像头担负起了现场转播的任务。只不过，因为这个摄像头距离较远的缘故，他们所能看到的信息更少。 更远的地方，一栋建筑的某一扇窗户之后，莫鸿山远远的望着湖泊边缘，神色冰冷，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手中端着一杯红酒，但已经许久没有喝了。 风险审查委员会的其余领导者们聚集在会议室之中，同样在看着这现场直播，远在大洋深处，远在崇山峻岭之中，远在冰盖之下，远在地下数千到数万米的无数地方，有无数人在看着这一幕。 这里的任何一丝微小的举动，都能牵动到无数人的心。 在这一刻，甚至于连究竟是选择向救世者文明屈服以换取它们的帮助抵御灾难，还是抗战到底，宁死不屈，坚守底线，连这件事情都没有人探讨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会谈持续了大约十几分钟的样子。 这个时间并不算长，至少比大多数人的预料要短。人们想象之中，许正华正气凛然，怒斥侵略者，或者天子恼羞成怒，为人类世界降临下什么灾难之类的事情，统统没有发生。 两人始终心平气和。 如果此刻两人中间摆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面再放一些茶具什么的，那就更像是一对多年不见的老友偶有闲暇，所以才来这风景优美的地方闲聊一番了。 交谈完毕，许正华转身向着凉亭之外走来。而天子竟然也随之起身，将之前所看的那本书籍拿在手中，跟随着许正华向外面走来。 姜玉兰与孙伟两人的心脏俱都猛烈的跳动了一下。 隐藏在各处地下基地的决策者们不约而同的挺直身子，眯起了眼睛。 全球各地，不知道多少人同时将视线放到了这里。 所有人都知道，谈判，一定已经有结果了。 这结果究竟是好是坏？究竟会对局势带来什么影响？天子最终会做出什么决定？ 没有人知道。但所有人都在期待着。 走到走廊边缘，来到孙伟与姜玉兰两人旁边，许正华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转过身来，面对着天子。 姜玉兰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要询问许正华，但看到随之而来的天子，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孙伟眼睛微微眯起，上下打量着面前这名英俊帅气，不似凡人的年轻人。 那一丝杀意被他隐藏的很好，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天子也停下了脚步，在距离三人约一米的地方站定。 姜玉兰沉默，等待着许正华或者天子两人之中的一个主动开口。 先说话的是天子。 “我会帮你们人类解决此次灾难。” 停顿一下，不等姜玉兰反应过来，天子继续淡淡的，柔和的说道：“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咚的一声，如同一柄大锤重重捶打在了姜玉兰的心上。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踉跄了一下，甚至于需要扶住旁边的孙伟才能站稳。 “呼，呼……” 她的呼吸如同风箱一般急促。 孙伟脸上满是茫然，一时之间也无法接受这件事情。 事情的转变发生的太快，太突然。 这种情绪，便连一名乞丐忽然间继承了万亿遗产都不足以形容。便在所有人都在为究竟是否向救世者文明屈服，在承受灾难与被超级文明奴役之间艰难的衡量之时，天子的话语就那样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铺垫的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了所有人面前。 原来困境竟然还可以这样解决？ 这是神迹。 姜玉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说。此时此刻，似乎说什么都是不恰当的。 天子淡淡的望着面前三人，淡淡的笑了笑，转身离开。 这一幕，也在一瞬间之中，通过电波传递到了世界的许多角落。 虚拟会议室之中，决策者们不约而同的猛然站起，甚至于将身后的椅子都带倒了，风度全无。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会议室之中，领导者们目瞪口呆，久久无语。某一扇窗户之后，莫鸿山手中的红酒杯怦然坠地，造型精美的酒杯与价值不菲的红酒一同变成了垃圾。 湖泊边缘，姜玉兰猛走几步，一把抓住了许正华，眼神如同猛兽一般：“许，许教授，你，你和天子谈，谈了什么？” 孙伟悄悄竖起了耳朵。 全球各地，不知道多少人也竖起了耳朵。 但许正华的回答，让所有人都失望了。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答应过天子，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此次会谈的内容。” 姜玉兰神色瞬间僵硬。 湖泊边缘，只有微微的风声回荡在人们耳边。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玉兰才恢复了理智。 理智让她意识到，不仅是自己，无论是谁，都不能再向许正华打听这件事情了。因为许正华已经答应了天子不向任何人透露。 如果己方强行打探，万一触怒了天子，来自于天子的报复，没有任何人能承担得起。 那份如同百爪挠心一般的好奇和疑惑，只能强行压在心底。 “这件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许正华平静说着，“天子不会再强行向我们摊派更多的任务，未来的工程量，会在现有水平上削减四分之一，大约与它们刚降临地球之时持平。” 说完这句话，许正华也转身离开，孙伟则急忙跟了过去。 第三十九章 天幕 有关于太阳在被重新“点亮”之后，将会有一次超级能量爆发，为人类世界带来惨重损失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能算是太多。 因为世界政府并没有刻意向外界宣扬这件事情。灭世组织的宣扬，也并没有让太多人相信。 世界政府所主导的大规模避难行动，人们只以为是为了避免受到救世者文明的进攻。 此刻，距离计算之中，超强太阳风暴到来的时间仅仅只剩下了不到一个小时。此刻，所有人都尽可能的躲藏在了安全的地方，默默等待着灾难的降临，或者过去。 虽然天子已经答应不附加任何条件，帮助人类世界解决这次灾难，但出于审慎心理，世界政府并不敢将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必要的准备还是需要的。 于是，在大约四十三分钟之后，所有有条件的观测者，都看到天空之中出现了神奇的一幕。 就像是之前天子在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所展现的那样，地球的整个白昼——也即此刻地球面对太阳的那一面，整个天空开始被数不尽的小黑点布满。 那些黑点有着明显的分布规律，通过测量，每两个小黑点之间的距离，都是一百公里。 之后，那些小黑点开始迅速的扩大，于是小黑点便变成了一片片黑幕。数之不尽的黑幕连成一片，便将整颗地球全部遮挡住了。 此刻，计算之中的时间已经到了。而这些黑幕，能否遮挡住来自于太阳的超级风暴，某种程度上来说，决定了人类的命运。 所有知情者都在关注着这件事情。所有应急力量，指挥机构，医疗机构等，同样枕戈待旦，全员在岗。 一旦发生意外，人们将以最快的速度展开救援，尽可能的将损失降到最低。 不到灾难真正过去，世界政府是不会完全彻底相信天子的承诺的。 便在紧张的等待之中，许多地方的通讯忽然间毫无预兆的中断了。但也仅此而已，人们并没有在自己熟悉的这片大地之上看到更多的反应。 这种情况，让人们不惊反喜。 所有中断了的通讯，全部都是依赖于卫星的。卫星被瞬间摧毁，意味着来自于太阳的超强能量爆发已经到来了。 但地表之上却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很显然意味着，那一层“天幕”起到了作用，将所有太阳风暴挡在了外面。 与这片大地相比，几百几千颗卫星的损失而已，人类世界完全可以承受得起。没了再发射就是了。 计算之中，此次太阳风暴将持续约四分四十七秒。 从卫星被摧毁那一刻开始，人们便开始了计时。 时间过去约两分钟的时候，地面监测设备监测到了微量的辐射，但强度并不高，比太阳正常情况之时还要低一点。 这引起了人们的一些忧虑。毕竟，这可能意味着那一层“天幕”快要顶不住了。 在检测到微量辐射的同时，深埋地下的中微子探测器也检测到了中微子爆发的峰值。 相比起以往，在这一刻，中微子辐射的强度要高出了上千倍。 是的，那层天幕看样子是没有办法阻挡中微子的。但这其实也没有关系，哪怕中微子辐射比现在再高一千倍，也一点事情都没有。 因为中微子的穿透能力实在太强了。地球上，每平方厘米的面积，在太阳正常辐射的状态下，每秒钟约有650亿个中微子穿过。同时，在地球的对应另一侧，也有几乎相同数量的中微子穿出。因为地球基本上不会和中微子发生反应。 地球对于它们来说几乎可以说是完全畅通无阻的。 但通过对中微子辐射强度的检测，却可以侧面了解到此刻由太阳之上爆发出的能量究竟有多么强悍。 在所有可用的观测卫星全被摧毁的情况下，人类世界也只能通过中微子来侧面窥视一下太阳辐射的情况了。 峰值出现之后，辐射强度开始了迅速的回落。而伴随着辐射强度的降低，那层不透明的“天幕”也开始变得慢慢透明了起来，开始有一些电磁波辐射和电离辐射穿透了它，到达了地表。 但这强度始终不高，不至于会造成什么后果。 一直到辐射平息，天幕也完全消失了。 一颗明亮的太阳重新悬挂在了天穹之上，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人们从各处掩体和庇护所之中离开，略带着一些茫然，重新出现在了大地上。 虚拟会议室之中，决策者们也松了一口气。 此次事件，能以这样一种方式暂时告一段落，实在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在许正华与天子面谈之前，哪怕乐观到丧心病狂的人，都不敢想象这种画面。 沉默片刻之后，元首说道：“帮我接通许正华教授。” “是。” 片刻之后，仍旧略显疲倦与邋遢的许正华的身影出现在了决策者们面前。 哪怕决策者们经历过大风大浪，心境早就历练的古井无波，此刻都忍不住有一些兴奋之意。但许正华却异常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没有为此感到丝毫的振奋。 “许教授，关于你和天子不得向外界透露交谈内容的约定，我已经知道。这一次我代表世界政府与你通话，除了向你表示感谢，感谢你力挽狂澜，又一次拯救了我们的文明之外，还有一个问题要向你请教。 我不会询问你与天子交谈的具体内容，甚至还会向所有知情者发布禁令，严禁打探此事。我只想问你，你们的约定，会为人类世界带来哪些影响？又或者说，我们人类世界，在你与天子达成了某些约定的情况之下，该以哪种方式，来与救世者文明，与天子进行后续的接触？我们人类文明，该如何自处？” 要说决策者们不好奇许正华与天子的具体交谈内容，那是假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好奇心。但元首明白，相比起后续的发展，那些具体内容，其实并不算太重要。 更何况，不向许正华打探这件事情，不代表世界政府内部不会对此展开分析。 近百亿人口之中，聪明人不止许正华一个。通过众多智囊团队的分析，对于许正华与天子的谈话，决策者们几乎已经知道了结果。 首先一点，天子不会无缘无故的做出如此重大的退步，必然有某些原因在支撑着它这样做。许正华敢提出这个要求，也必然有自己的依仗。 换句话说，许正华抓住了天子的某些把柄，并以此把柄，换取了天子的让步。 有了这个基准，后续便容易分析了。 调查组知道，在许正华与天子面谈之前，他曾经调取了天子在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那里，向姜玉兰展示“天幕”之时，当地的所有观测资料，且还特意调取了最为全面的，当初天子交付给人类世界的科技资料。 而许正华，是特异m理论的绝对权威，便连这套理论，都是他搭建起来的框架。他也借助这套理论，连续两次为人类世界解决了重大危机。 要说对这套理论的造诣，没有人能超过许正华。甚至连望其项背者，都难说会有。 那么有一个合理的推断，许正华的依仗，也即天子的把柄，极有可能是通过对特异m理论，以及天子所交付的科技资料的分析才得出来的。 至于不将交谈内容向外界外传的约定，调查组通过分析，认为是这个把柄的威胁度并不能算是太高，许正华不希望被滥用的缘故。 一旦滥用把柄威胁，局势便容易失控。同时，天子肯定也不希望这种局面出现。于是，两“人”就此达成了协议，约定不将交谈内容外传。 联合调查组曾经组织力量，试图复现许正华发现这个把柄的过程——他们并没有向许正华直接询问，所以并不能算是违反约定——但最终失败了。现在虽然仍旧在继续尝试，但参与此事的学者们普遍报以悲观态度。 或者说，这便是顶尖科学家与一流科学家之间的差距。 有了调查组的分析结果，决策者们至少已经可以做到心中有数。那么，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对于未来局势发展的把握。正因如此，决策层才再一次与许正华直接交谈。 许正华并不知道调查组的存在，但如果他知道的话，他也一定会为那些人的智慧而惊叹。 因为他心中清楚，那些人几乎已经快要触及到真相了。他们所欠缺的，只是最后一步而已。 自己确实是从自己的理论与救世者文明交付给人类世界的理论之中察觉到了天子的把柄，也确实是依靠这个把柄，与天子达成了协议。也同样因为他们所分析的原因，选择不向外界透露会谈内容。 他们只是不知道那个具体的把柄是什么而已。 问题的最终答案其实很简单。 可以威胁天子，威胁救世者文明的把柄，就是许正华自己。 天子，救世者文明，它们其实并不想杀自己——以往的那些恐惧，不过是杞人忧天而已，更准确来说，它们不仅不想杀自己，反而还会千方百计的确保自己的安全。 因为自己不仅能为人类带来不一样的东西，也可以为救世者文明带来不一样的东西。 第四十章 低强度奴役 这其实是一次冒险。但现在看来，是许正华赌赢了。 早在许正华刚刚预测了超大质量黑洞喷流偏离现象之时，他就已经隐隐察觉，救世者文明交付给人类世界的那些科技资料，其实并不能算是错的。 它们只是不全面而已。 而自己所提出的“特异m理论”，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正好补全了救世者文明所交付的那些科技资料所欠缺的地方。 两者的关系，更像是人类世界之中，相对论与量子力学的关系。 时至今日，人类世界里也没有任何一名科学家可以说这两个理论哪一个是错的，最多只能说它们仍旧不够全面而已。 两套理论同样重要。 由此，许正华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一个关于救世者文明科技体系的猜测。 救世者文明的科技先进吗？ 先进。 救世者文明的科技远远超过了人类文明吗？ 远远超过。 人类世界的科技体系，对于救世者文明来说一无是处吗？ 不一定。 救世者文明可以通过它们的科技体系，精准的预测太阳熄灭又被点亮的过程，许正华依靠自己的科技体系——这一套科技体系与救世者文明的科技体系完全不同，两者是不同的道路——也几乎精准的预测了这个过程。 察觉到在自身科技体系之外，竟然还存在另一种科技体系，救世者文明对此大感兴趣，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当然，猜测只能是猜测，由一些极有可能作假，极有可能隐瞒关键数据的科技资料，来推测救世者文明的完整科技体系，其中所冒的风险实在是有些大。 但在许正华破解了太阳消失之谜，从根本上对救世者文明造成了威胁，天子却仍旧没有对自己下手这件事情，许正华又汲取到了一些信心。 它们为什么不杀我？它们有什么理由不杀我？ 两者结合，让许正华有了赌一把的信心，但仍旧不够大。 不过，对于当初天子在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展现“天幕”之时，有关详细资料的分析，许正华又有了新的发现。 他意外的发现，所谓“天幕”，看起来匪夷所思，无法想象，但其实，其难度并不算太高。 从“特异m理论”之中就可以找到它的运转机制。 这涉及到了一些高能条件之下对于空间和时间的操纵。用非物理语言来描述的话，便是在极端环境下，采取某种手段，制造出一些负能区，来湮灭现实空间之中的正能量。 当然，许正华知道它的原理，不意味着他可以将这种设施制造出来。但许正华知道，这对于救世者文明来说，不能说很简单，但总归难度不大。 就像是，非智能机时代的人们，绝对没有造出高性能智能机的能力。但他们心中也必然清楚，对于几十年之后的人类时代，高性能智能机只是批量生产的商品而已，完全没有难度。 这意味着，帮助人类世界解决此次灾难，救世者文明无需付出太大的代价。 再加上，在人类世界内部争论激烈，很有可能最终仍旧不肯屈服的背景之下，为了保留人类世界的实力——对于救世者文明的建造需求而言，这同样是有益的，这又是一条理由。 那么，支撑许正华去赌这一次的理由，就有了足足四条。 一，自己所提出的，极有可能是独立于救世者文明科技体系的另一条科技道路。 二，救世者文明迟迟没有杀掉自己，怀疑自己对于它们来说，拥有独特的价值。 三，救世者文明帮助人类解决此次灾难，无需付出太大代价。 四，帮助人类世界保存实力，对于它们来说同样有利。 在足足四条理由的支撑之下，又有赌赢之后的可能预期收益，许正华最终决定冒一次险。由此，才有了许正华与天子面谈的事情。 他的谈判策略很简单，你们救世者文明不帮我们人类世界解决此次灾难，我就将放弃对“特异m理论”体系的继续研究。 许正华对于这套理论的价值，是无可取代的。如果他放弃了研究，这套理论的研究进度，不说完全停滞，延迟个十几年时间是完全可能的。 这就是天才型科学家的价值所在。 于是许正华赌赢了，天子退步了。于是，它不附带任何附加条件，帮助人类世界解决了此次危机。 这便是那一次看似“神迹”的谈判背后的整个过程。 而在没有掌握与许正华同样多信息的情况之下，世界政府的调查组成员们，几乎已经还原了真相。 在心中略略回忆了一番这段时间的经历，许正华对世界政府元首有关“后续局势该如何把控”的问题，做出了回答。 他的回答同样简单。 “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就当太阳消失事件从未发生过罢。” 面对许正华的回答，元首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已经心中有数了。 便在这个时候，画面切换了一下，一个新的通讯窗口出现在了许正华面前的电脑屏幕上。 一名决策者说道：“这位是我们世界政府战略研究院院长，吴渊同志。我们邀请他参加此次会议，是有一些关于未来局势发展的看法想和你交流一下。” 名为交流，但许正华心中清楚，自己大概只有认真倾听的份儿。 之所以让吴渊院长参会，目的应该也是为了提升自己对于大局认知的缘故。 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也算有资格接触这方面的事情了。 “许教授，你好，久仰大名。” 吴渊院长是一名看起来十分和善的中年人。他脸上挂着笑容，主动与许正华寒暄。 “吴院长，您好您好。” 简短的客套之后，吴渊开门见山，直接说道：“关于未来的发展局势，我们战略研究院有这样一些看法。 首先需要指出的是，在救世者文明与人类世界的对抗之中，虽然有了一些胜利，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整体局势仍旧未能得到改变。局势仍然很严峻。在面对救世者文明的过程之中，我方仍未掌握主动权，仍旧处于被动应付的局势。 以全局视角来看，之前的科技陷阱事件，太阳消失事件，超强辐射事件，都可以看做是在大局维持不变的前提之下，两大文明的互相试探。 坏消息是，战术上的胜利无法带来战略局势的改变，好消息是，经过这些事件，双方之间的相处模式已经基本确定下来了。因为我们双方都已经清楚了对方的底线与力量，心中已经清楚如何选择才是对己方最为有利的。 由此来看，人类世界被救世者文明‘低强度奴役’的局面将持续下去，且将长时间持续下去。如果大局没有改变，救世者文明大概率也将默认这种局面。 从战略态势判断，这段时间，对于我方来说，将会是一段难得的战略平稳期，如果未来想要有所作为，那么这一段时间，几乎可以说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必须要牢牢把握住。” 许正华默默点了点头。他认同了吴渊院长对于局势的判断。 局势再次产生重大改变的时候，恐怕就是地球陷入全面动荡的时候了。那时候，所有人都会被卷入其中，没有任何人可以置身其外，自己也不行。 那时候，想要再去安安稳稳的做科研，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经过研判，我们认为，在这段战略机遇期内，彻底改变敌我实力优劣对比的想法完全是不切实际的。我们没有可能战胜救世者文明。所以，我们的终极目标仍旧是延续人类文明的生存，而不是战胜救世者文明。关于这一点，许教授你一定要有清醒的认知，不要犯了盲目乐观，盲目冒进的错误。同时，投降主义与软弱主义的错误也要坚决避免，我们要清醒认识到救世者文明的残暴本性，不要试图用任何人类世界的道德观和价值观去判断它们，要认识到，能救人类的，只有人类，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救世者文明的善心之上。” 许正华没有说话，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响起了一段旋律。 那是当初在三关市孤儿院之时，老院长时常哼唱的一首歌曲。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他庄重的点了点头。 吴渊院长继续道：“关于这段战略机遇期的长度，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我们研究院内也有各学科科学家存在，关于这段时间以来，你的一些新的科学发现和判断，我们也纳入到了战略判断的考虑因素之中。据科学家们所说，近期以来，他们感觉，我们的宇宙似乎变得越来越陌生了——唔，这句话并不严谨，但你应该可以理解其中含义——我们认为，这种变化，极有可能与未来局势的某种重大变化有关，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吗？” 许正华沉默了片刻，才带着一丝略有些复杂的心绪，说道：“我也有同样的看法。甚至，我怀疑，救世者文明降临的真正目的，也与这些变化有关。” 第四十一章 平衡 不仅是世界政府战略研究院的科学家们，许正华也有那种感觉。 那便是，这包含了小小地球，亿万星辰在内的浩瀚宇宙，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陌生。 早在救世者文明还没有降临之前，早在许正华的“特异m理论”框架还未取得第一个重大突破之前，他就已经预感到，自己的这一套理论，暗示了许多新的变化。 而现在，那些新的变化，似乎正在一点一点的呈现在许正华面前。 这让他感到茫然，感到恐惧，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他知道，不仅仅是自己，几乎所有拥有足够科学素养的人，都会是这样的感觉。 吴渊院长说道：“我们认为，下一次局势的重大改变，几乎必然与某些新的‘变化’有关。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希望你能提供预警，且尽可能的分析这些变化的现实意义。” “这是我应该做的。” 许正华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吴渊院长沉吟了一下，继续道：“许教授，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近几年以来，我们的地球之上，各种灾难发生的频率，似乎比以往要高出许多。” 如果吴渊院长没有说出这句话的话，许正华还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他并未受到过各种灾难的困扰。 基于他的特殊身份，只要他愿意，他就总是能找到设备齐全，安稳平静的地方进行自己的工作。 不得不说，世界政府的特殊优待，给许正华带来了一些错觉。 此刻听到吴渊院长话语，许正华才反应过来，近些年来，自己从电视、电脑上所看到的有关各地灾难的报告，似乎确实要比以往多了一些。 有些是水灾，有些是旱灾，有些是高温，有些是极寒，也有地震、火山爆发等。 似乎地球的气候和地质，相比起以往，都产生了一些变化。 许正华迟疑道：“这不是统计偏差么？” 因为通讯的进步，讯息的传递相比起以往更为迅速，人们获取资讯的手段更为便捷。于是，一些以往只限制在一个小圈子人知晓的某些灾难，现在一旦发生，会立刻被全球民众知晓。 一次又一次的灾难报道，便会让民众心中生出“灾难变多了”的错觉。但其实灾难还是那些灾难，并没有变多，只是以往不知道的现在也有条件知道而已。 吴渊摇了摇头：“一部分是统计偏差，另一部分则不是。近年来，各种灾难的发生确实变得更频繁了，且最关键的一点是，灾难的形成，开始不再遵循我们的研究模型。” “哦？” “比如，依据地质学研究，两年前的洪明山地震本不应该发生的，因为那里地质十分稳定。但它就是发生了。又比如乌耳拉莫奇沙漠的极端低温，同样不遵循我们的气候模型。我们的科学家正在探寻更深层次的原因，但截止到目前还没有多少收获。”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点。许正华露出了沉思之色。 “你的理论研究，包括近期发生的一些，譬如太阳熄灭事件，超大质量黑洞喷流偏离现象等颠覆了以往研究的发现，给了我们一些启发。我们产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我们的宇宙，是否真的与以往不同了？” 吴渊现在正在以世界政府战略研究院院长的身份，在向许正华提问。许正华知道，自己的回答，将有可能真正影响到未来的战略预判。 但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在这段时间之中，他也曾经许多次产生过这种想法，但以往所接受到的科学训练，每一次都会在这个想法刚刚冒头之时，便将其掐灭。 他在下意识的回避这个问题，拒绝就这个问题进行更进一步的思考。 但现在，他无法回避了。 决策者们静静的坐着，静静等待着许正华的回答。吴渊院长同样在静静的等待着。 许正华沉默良久，才摇了摇头。 “我无法就这个问题作出准确回答。” “你在否认这种可能性吗？” “我无法确认，也无法否认。” 吴渊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此次会谈到此结束。 此时此刻，虽然许正华心中仍旧具有那种面对未知世界的茫然与恐惧，但程度已经降低了许多许多。因为许正华已经真切的感受到，在寻求人类文明独立自主的这条道路上，自己并不孤单。 有许许多多自己知道姓名，或者不知道姓名的志同道合者，正在与自己一同奋斗，与自己一同没有丝毫迟疑，坚定的走下去。 无数个科研院所，无数名科研学者，无数个政府机构，无数名工程师、工人、农民，无数名普通人联合起来，便是一股这颗地球上最为强大的力量。 而这股力量，便是自己最为可靠的后盾。 …… 伴随着天子代表救世者文明做出了让步，人类世界再次恢复了平静。 风险审查委员会再次开始正常运转，开始研判并分析天子所交付的每一项建造工程，并将其分发下去。因为工程量相比起以往降低了许多的缘故，世界政府也终于有力量对人们的生存环境做出一些改善。 在宏观调控之下，大量的劳动力从工程任务之中退出，开始从事农业、畜牧业、水产养殖业、商业、服务业等行业，物资供应虽然仍旧略显紧缺，但比起前一段时间已经充裕了太多。 关于“灭世”组织的存在，以及莫鸿山在风险审查委员会之中的职务，世界政府采取了默许的态度，但一些暗中的限制与打压必不可少。 整个局势，维持着一种微妙且脆弱的平衡。 时间便在这种情况之下慢慢的流逝着，一条条原本不存在于地表的公路贯通了，一条条铁路、隧道开始有列车奔驰，一艘又一艘的重型船舶下水，一个又一个可以起降重型货机的机场在地球之上开花散叶。 那个名为泽库洛岛的荒凉小岛，现在已经真正成为了世界上最为繁忙的地方。 转眼间便是三年多时间过去，在某一个晴朗的午后，许正华在电视之上，看到了那贯通了天地的太空电梯第一次开始向太空之中输送货物的场景。 此刻，太空电梯太空端还未建成，那里此刻只有一块质量为数百万吨的配重物而已。正是在它的拉扯之下，整条长有四万多公里的太空电梯才会被扯的笔直。 天子已经亲自到达现场，此刻正在姜玉兰等人的陪同之下现场观看。 此刻，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直径约有十余米，整体泛着银白色泽，表面极其光滑的庞大圆柱体。这圆柱体通体笔直，垂直的延伸到了天空之中看不到的地方。 它的地面端深深扎入地下，牢牢的被固定在地球之上，确保它不会被配重物拉走。 在靠近地表的地方，则是庞大的地下基地。来源于全球各地，通过飞机、货轮、火车、卡车等运载而来的物资，首先会在地下基地中转，然后分门别类的依靠这座贯通了天地的太空电梯运走。 这庞大的地下基地之中，有总计数万名人类在其中工作，维持着它的运转。 此刻，第一次载货任务即将开始。 电视机前，许正华看到一些吊车将一些钢锭吊装到了一个半环状的载具之中，那载具被运到了太空电梯之前，一名工程师操作了一下，那半环状载具立刻便吸附到了太空电梯之上。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嗡嗡声，那半环状载具开始了缓慢的上升。但许正华分明看到，它下面并没有东西在推着它，它上面也没有东西在拉它。甚至于，它与太空电梯那条贯通了天地的主缆绳都没有直接接触。 两者之间，约有一分米左右的距离。 具体的技术细节只有天子知道，人类世界的工程师们只是依照天子给出的图纸依葫芦画瓢制造出来了而已。他们只是隐约知道，这是磁悬浮技术的一种变种，更多的就不清楚了。 每一个半环状的载具，便是一辆往返于天地之间的“班车”。每一辆班车，最大可以运载五十立方米的物资，最重则可以运载一百余吨。 而正式投入运行之后，每两分钟便会有一趟班车发出，每一天都将会有七百余趟，将近七万吨各式物资从地表到达太空。 第一辆班车从地下缓缓升起，又开始向着天空冲去。一开始的时候，它的速度很慢，大约只有每秒钟几米的样子，但随之加快，很快便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 许正华知道，冲出地球的大气层之后，它的速度还会再度加快。依据到达节点的不同，这辆班车在两个小时到一天时间之内，便会从天上返回。 太空电梯主缆绳这一侧是上行，另一侧则用于班车下行。双方各行其道，互不干扰。 便在这半环状班车的一上一下之中，由人类文明制造而出的血液，便被源源不断的抽到了太空之中。 太空电梯现场，天子抬起头来，凝望着那看不见的遥远太空。姜玉兰也抬起了头，一同望着那个地方。 她知道，救世者文明的建造力量，即将开始采用这些人类世界生产而出的物资来建造太空电梯的太空端了。 第四十二章 拉尼亚凯亚 此时此刻的地球之上，有许多高精度摄像机正在对准太空电梯主缆绳拍摄。它们的视角跟随着那辆班车，一直从地表延伸到了高空，一直到它停下。 远在距离地表两千多公里的太空之中，救世者文明的那艘飞船已经转移到了太空电梯主缆绳附近，且可以清晰的看到两者之间有机械结构相连。而那一辆装载着近百吨钢锭的班车，则被一条机械臂牵引到了飞船之内。 两千多公里的高度，还远远不到地球同步轨道。这也就意味着，此刻救世者文明的飞船，以及那辆班车，其速度并未达到第一宇宙速度，无法凭借自己的速度围绕地球运转。但这没有关系，太空电梯主缆绳可以为它们起到支撑作用。 太空电梯不仅可以将东西从地表拉到太空中去，也可以避免东西从太空之中落下来。 伴随着第一辆班车的顺利到达，整个太空电梯暂时停止了运作。 在这一次运行之中产生了大量的数据，可以预见，救世者文明必然会对这些数据展开分析，以判断此刻太空电梯的运行状况。其中不涉及核心技术的一小部分数据也会向人类工程师们开放，以便他们更好地展开后续的工作。 这个工作用去了大约一天的时间。在微调了几个参数之后，第二辆班车再次出发。 此刻，救世者文明飞船已经攀升到了距离地表约公里的地球同步轨道，以每秒钟约3.07公里的速度围绕地球运转。 这个速度与地球自转的角速度相同，也就意味着，从地球上来看，它是静止不动的。同时，以这个速度运转的它，既可以与太空电梯主缆绳紧密相连，又无需额外的力量来维持它的位置。 因为距离拉长的缘故，这一次，班车用了二十多个小时时间才从地表到达这里。于是，太空电梯再次暂停，再次展开数据分析。 如是重复几次，一切参数终于稳定。于是大规模的物资运输立刻开始。 第一天，有约一百辆班车，约七千吨各类物资运输到达。第二天，这个数字就翻了两倍多，有约两百五十辆，两万两千吨左右物资到达，第七天的时候，太空电梯便进入到了全负荷运输阶段，每天有约七百次班车，约六万多吨物资从地表到达太空。 泽库洛岛上，有连绵不绝的大型车辆和轨道运输设施连通了各个大型仓库与太空电梯地面端，如同蚂蚁搬家一般，无数仓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空了出来。而全世界各地，通过飞机、轮船、铁路、公路等手段运输而来的物资，又会迅速的将这些空下来的临时仓库填满。 人类世界的庞大力量与组织能力，在这一个小小的岛屿上展露无遗。 如果不是太空电梯的运载力有限，成为了运力瓶颈的话，人类世界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这个数字再提升许多倍。 天子曾经说过，未来，经过改造，太空电梯的运力可能再度上升，但没有哪个人会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毕竟没有人会嫌弃吸血鬼吸自己血的速度太慢。 在初始的一些物资、半成品的一些机械设备运输到地球同步轨道之后，人类的高分辨率镜头也清晰拍摄到了天子的下一步动作。 以救世者文明飞船为依托，大量的太空临时工厂开始兴建。一座座飞船样式的太空工厂在太空之中开花散叶，数量在短时间之内就攀升到了百余座之多。 它们一开始往往只有一个空架子，由一些特殊板材与特种钢等搭建起来，后续便有一些独属于救世者文明的机械设备填充到了其中，于是它们便慢慢成型。 人类世界试图分析出这些工厂的具体作用，但最终一无所获，只能大概猜测可能是机械加工厂、铸造厂、材料工厂之类。 不同的工厂之间通过自备动力的机器人或者小型摆渡飞船连接，物资转运十分方便。 人类世界曾经试图通过这些活动在太空之中的设备，拍摄到救世者文明生命的真正形体，并以此来分析出点什么。但最终所有人都失望了。 似乎所有的救世者文明生命都躲在了那艘母船之中，所有在外活动的全都是机器人或者机械设备。 成千上万台机器人在遥远的太空之中来回穿梭，各式设备所放出来的光亮，让地球上的人们在夜晚的时候，甚至可以用肉眼看到那里多出来了一颗星星。 伴随着那些工厂的慢慢成型，最终的大框架也慢慢搭建了起来。 它应该是一个比救世者文明飞船还要庞大的巨型太空综合基地。它不仅承担了太空电梯太空端的所有职责，还集成了至少上百座拥有各种功能的工厂。可以预见，这处基地，将会是后续所有任务的根基。 人类世界静静的旁观着，一直到它最终成型为止。于是，所有来自外界的窥探都被墙壁所阻挡，人们再也看不到它的内部结构了。救世者文明究竟在里面搞些什么东西，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这种眼睁睁的看着成千上万台机器人、机械在太空之中热火朝天的建设，使用的还是人类世界千辛万苦收集冶炼出来的材料，建成之后的基地却和人类世界没一点关系的感觉并不好。但所有人都极有默契的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 一切，就像是人类世界在为自己奋斗一样。 生活已经足够艰难，有些事情，心里明白就好，还是不要拆穿了。 万幸的是，伴随着前期一些必不可少的基础设施，譬如隧道、铁路、机场、码头、港口、公路等建造的完成，人类世界面临的压力已经降低了许多，可以抽调更多的力量用于维持人类社会的正常运转。 接下来的时间，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人们的生活水准将会持续缓慢的恢复。 许正华也终于从黑河三号地下基地搬出，再次回到了以往他工作了数年之久的天京大学之中，并将在这里继续自己的研究。 在过去数年那段安稳的日子之中，许正华并没有太过急迫的向前推进自己的研究。因为不止是他，参与理论研究的其余物理学家们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也即，之前因为情势所迫，研究进度进展的太快，让这套理论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根基不稳的现象。一些应该与之配套的定理、数学工具等，全都没有跟上来。 这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如果不解决，恐怕整个理论体系都有崩塌的危险。 这几年来，许正华与同样研究这套理论的数百个团队，至少上万名优秀科学家一道，开始了这项夯实地基的工作。在这段时间之中，有大量的数学工具、配套定理等被提出，于是此刻再前进，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 虽然人类世界的所有科研成果，同时也会成被救世者文明所用，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并不能因为科研成果也会惠泽外星人，就停下人类世界自己的前进脚步。 便在许正华搬入了更大、设备更齐全、科研力量更为强大的新的研究基地之时，一条有关宇宙学研究最新进展的消息报告到了他这里。 “巨引源？” 许正华的眉头皱了起来。 此刻，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莫鸿山再一次来到了天子身前。 在过去数年时间之中，这种会面与交谈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多到风险审查委员会其余工作人员们已经见怪不怪的地步。 不管谁心中都清楚，除了完全彻底的投靠天子之外，莫鸿山早就没有了后路。而莫鸿山本人很显然也有这个觉悟。 在人类世界与救世者文明经过几轮试探，最终达成平衡之后，由莫鸿山领导的灭世组织，便十分迅速的蜕变成了一个由天子领导的，独立于世界政府之外的一股势力。 这个组织的大部分成员被派遣到了世界各地那些较为重要的工厂、矿山、数据中心、交通大动脉、调度中心等地方，承担起了类似于监工的职责。 救世者文明的强大武力，是迫使人类世界俯首听命的大局保障。而灭世组织，则成为了迫使人类世界尽心工作的细节保障。两者一大一小，人类世界便被牢牢的套上了缰绳，无法逃脱。 莫鸿山不经世界政府与姜玉兰同意的又一次与天子的私下会面，人们只以为又是一次普通的汇报而已，没人投以太多的注意力。但这一次，情况似乎有所不同。 “你知道世界政府主导的黑箱计划吗？” 莫鸿山怔了怔，回答道：“我知道。” 他在继续等待着天子的吩咐，但天子没有再说话，于是他便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此刻已经是晚上时候。路灯的光芒之下，天子静静的凝望着天空中的某个方向，神色平静而悠远。 莫鸿山顺着天子的视线看过去，但他什么都看不到。 那里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那里，是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重力核心所在的方向。 第四十三章 哈勃常数 依据现行的大尺度宇宙学研究，从小到大，人类将地球所处的星球集合依次称之为地月系——太阳系——银河系——仙女-银河星系团——室女座超星系团。 银河系的直径高达十万光年，已经是人类无法想象的广袤河系。但相比起仙女-银河星系团来，又有如沧海一粟。 室女座超星系团就更加庞大了，它包含有至少100个如同仙女-银河星系团一样庞大的星球集合，空间范围至少有一亿一千万光年。 但根据最新的宇宙学观测，天文学家们认为，以往所认为的室女座超星系团其实并不是一个超星系团，传统意义上的室女座超星系团，其实只是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的一部分。 最新研究所认为的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其内部至少包含10万个星系，范围有约5.2亿光年。 这样一个如此庞大的结构，其内部不知道包含有多少颗恒星，多少颗行星。 黑洞、中子星、白矮星、巨恒星、红矮星、小行星、彗星、流浪行星、星际尘埃等等等等，无穷无尽的星体，共同组成了这个庞大无比的宇宙大尺度结构。 这个庞大到想象力也无法穷尽的星体集合的质量核心，便被称之为巨引源。根据观测，组成这个庞大结构的所有星体，都在以极高的速度向着巨引源坠落，就像是扔到空中的苹果会向地表坠落一样。 其中，银河系以及邻近的数百万个星系，都在以每秒钟600到1000公里的速度向着巨引源坠落。而这个过程已经持续了不知道多少亿年，且在可预知的未来，这个过程仍将持续下去。 但观测数据表明，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的质量核心，也即巨引源，它那里的物质并不足以具备如此巨大的引力。这就形成了一个观测数据与理论计算的矛盾，不知道有多少天文学、宇宙学、物理学等相关方面的专家在研究那里的异常，试图解开这个未解之谜，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决定性的收获。 宇宙实在太过浩瀚，其中的未解之谜实在太多，而人类世界所知道的又太少。 但现在，交给许正华的最新观测数据却表明，包括银河系在内，众多河系向巨引源坠落的速度正在迅速减慢。 这个现象的发生毫无预兆，甚至于，在仅仅半个月之前，一切还一如往常。而就在这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之中，它们的坠落速度猛然降低了百分之十左右。 相比起一百多亿年的宇宙历史，短短半个月时间只能算弹指即逝。但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么剧烈的变化发生。 “哈勃常数发生了变化？” 许正华脑海之中猛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与许多人的理解不同，包括银河系在内的众多星系虽然以极高的速度在向巨引源坠落，但同时它们也在迅速的远离巨引源。这两者之间并不矛盾。 因为前者据推测是引力的影响，而后者则是因为宇宙膨胀的影响。 依据哈勃定律，距离越远的星体，其红移量便越大，互相远离的速度便越快。而银河系与巨引源相距有数亿光年，两者之间因为宇宙膨胀的影响，互相远离的速度十分之快。只是实际观测却表明，两者之间远离的速度并不如理论计算之中那么快，那“消失”的一些速度，便是银河系等星系，因为引力而向巨引源坠落的速度。 现在，这个速度极大的减慢了。 那么一个很合理的推论便是，哈勃常数发生了变化——或者说，现在所认为的哈勃常数，其实并不是描述宇宙最为本质规律的常数，它只是表象，在它的掩盖之下，还有宇宙更为基础的规律未被人们发现。 因为它的某些影响，哈勃常数发生了变化，从而导致两者之间接近的速度发生了变化。 许正华迅速的翻找更多观测资料，却又诡异的发现，并不是所有向巨引源坠落的星系速度都有了变化。包括银河系在内的一些河系坠落速度减慢了，但减慢的幅度并不一致。另有一些河系未发生变化，还有一些河系坠落的速度则加快了。 而，不管从质量、大小、相对位置、物质组成等哪些方面分析，这些河系都没有具有较强说服力的共同点与差异点。就像是，就像是一切都是随机的一样。 这让人就算想要研究，想要分析，也完全无从着手。 许正华尝试着计算了一阵，最终只得放弃。他不得不承认，就算是他，对于这个问题也完全无能为力。 那么这个问题便只能在继续追踪、观测后续发展的前提下，暂时搁置了。 幸运的是，发生在如此巨大的宇宙尺度上的事情，对于人类世界完全没有任何影响，不，不要说人类世界，哪怕是太阳系、银河系，都暂时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产生什么变化。 需要许正华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不能将有限的精力浪费在这件事情上面。 …… 某处群山环绕的地方，海拔之下一万余米，一处依托天然地下空洞建造而成的巨大地下都市里，世界军少将、武器研究院首席科学家、首席工程师罗海云神色平静，但眼眸之中的痛苦却暴露了他的内心。 这里是凤凰一号基地都市圈之外的地方，再向前不远就是熔岩峡谷了——那是一道巨大的地下裂缝，裂缝底部常年有熔岩奔腾咆哮，于是参与了黑箱计划，进驻到凤凰一号基地的科学家与工程师们便为其起了这个名字。 此刻，罗海云手中拿着一把小巧的枪械，颤抖着瞄准了前方一个跪在地上的青年男子的脑袋。 那青年男子被绳索牢牢捆绑着，身后还有两名穿着治安卫队制服的警卫压着他，让他一动都不能动。 但面对罗海云，面对枪械，面对死亡，这青年男子简易呼吸面罩之后的脸庞上面却没有一点恐惧，有的只是桀骜和愤怒。 “姐夫，我不是都认错了么，你还想怎么样啊？得了得了，不就玩了个女人么？把我关也关了，吓唬也吓唬了，做做样子不得了，快放我回去，我今晚还约了人喝酒呢。” 他身后，那控制着他的两名警卫脸上露出一抹怒色，手上不由自主的加大了一些力气。感受到疼痛，青年男子阴鸷的看了警卫一眼：“好小子，我记住你了。” 罗海云身边，同为凤凰一号基地管理委员会委员的另一名中年男子向前走了一步，对着罗海云低声道：“我建议，还是永久监禁吧，到了涅盘之日，我们与外界恢复联系了，让外面去处理这件事情吧。” 另一名委员也说道：“这是我们委员会除你之外，所有委员的一致意见。” 罗海云心中清楚，委员们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并不是对面前这个青年男子的同情，而是出于大局考虑。 他们知道自己与妻子感情深厚，在某一次试验发生意外，妻子抢救无效牺牲之前，唯一的遗愿就是拜托自己照顾好她唯一的弟弟。而现在，如果自己亲手将她弟弟处死的话，委员们担心会对自己的心理造成影响。 自己是凤凰一号基地的最高领导者，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整个基地的生死存亡。 罗海云神色不变，只是轻轻打开了枪支的保险。 那跪着的年轻人大叫了起来：“姐夫，你不能杀我，你答应过姐姐要照顾好我的！你杀了我，以后看你怎么跟她交代！” 罗海云慢慢走向前去，在那青年人面前蹲下身子，与他平视。青年人神色立刻和缓了下来，笑嘻嘻道：“姐夫，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饶我这一次好不好？” 罗海云的神色也柔和了起来，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亡妻的影子。 “小阳啊，当初你不该跟着我和你姐姐来基地的。” 青年人撇了撇嘴：“你以为我愿意来？还不是我姐姐强迫的。” 罗海云打了个手势，那两名警卫虽然脸上满是不甘，但还是放开了对青年人的束缚。 青年人见状，脸上神色愈发放松。 “其实也怪我，我工作太忙，平时疏忽了，没有好好管教你。” 青年人乖巧道：“以后我一定听姐夫的话。” “可是小阳啊，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呢？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你怎么就狠得下心呢？你怎么……怎么还把人给杀了呢？” “这不怪我啊姐夫，是她先勾引我的，这臭娘们，完事儿后给她一千块还不知足，还说要报警，明摆着想讹我啊，我当时喝了酒，脑袋不清醒，就冲动了一下，姐夫，我真的知道错了。” 罗海云叹了口气：“见到你姐后，告诉她，我对不起她，没有照顾好你，没有管教好你，欠她的，如果有下辈子，我下辈子还她。” “好，好，我都听你的姐夫……嗯？姐夫你想做什么？你不能杀我啊，你对得起我姐吗？！姐夫！姐夫！” 青年人拼命挣扎，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罗海云的胳膊如同一道铁箍，已经死死的箍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动弹。 那把手枪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小阳，别害怕，不疼的，很快就好了，一点都不疼的，别怕……” 罗海云喃喃安慰着，猛然扣下了扳机。 第四十四章 涅盘 一颗子弹准确的从右侧太阳穴钻入，从左侧太阳穴钻出，然后钻入到了脚下的岩石之中，溅出了一点岩屑。 这颗子弹在搅碎了青年人脑组织的同时，夺去了他的生命，同时最大限度的保存了他尸体的完整。 顾不得擦去被溅在身体上的鲜血，罗海云木然站起，低声道：“把他的尸体送去给基地医学院。让他用他的尸体继续赎罪吧。” 两名警卫猛然抬起胳膊，对着罗海云敬了一礼：“是！” 其余两名委员有些担忧的望着罗海云，还未说话，罗海云就道：“我会去精神科评估精神状态。” 评估的结果是，罗海云的精神状态并未出现异常，仍旧可以继续担任凤凰一号基地最高领导者职务。这个结果，让委员们都松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罗海云的话，没有任何一名委员有把握带领基地继续前进。已经出现曙光的“高能电磁波武器开发项目”恐怕也不得不暂停。 这，才是委员们试图阻止罗海云亲手杀死妻弟的原因所在。但幸好，一切都没有出岔子。 在凤凰一号基地被完全封闭，内部的武器专家、工程师、科学家们所面临的第一个任务，便是确定武器的研发方向。 高爆炸药，氢弹，原子弹等需要星际导弹作为投送手段的武器首先被否定。因为现实已经证明，它们无法威胁到那艘救世者文明的太空飞船。 这并不是说救世者文明的太空飞船坚不可摧，而是投送手段决定了这些武器根本无法靠近它。人们所要研发的，足以威胁到救世者文明太空飞船的新式武器，第一个要克服的困难，就是投送手段问题。 任何无法绕过这个障碍的武器研发方向都会被否定。 在罗海云的带领之下，数万名工程师、武器专家、科学家等开始了一项又一项武器研发方向的论证。最终，高能电磁波武器研发方向脱颖而出，经凤凰一号基地管理委员会委员一致同意，成为了凤凰一号基地的主要研发目标。 高能电磁波武器的优点显而易见。首先，它根本不需要投送手段。只需要在地球地表设置好发送装置即可。其次，它的进攻速度足够快。一旦启动，高能电磁波光束便会以光速前进，理想状况下，它无法通过任何方式预警。 因为探测到它发射的信号到达观测者那里的时候，高能电磁波光束也会同时到达。 其次，它的进攻威力也可以达到要求。只要能量足够巨大，高能电磁波光束可以切割任何已知未知的物体。 罗海云知道，前一段时间，面对太阳辐射极大爆发的危机，救世者文明通过神乎其神的一把“遮阳伞”，帮助人类世界躲过了几乎是灭世级别的巨大灾难，从这一点来看，高能电磁波武器似乎无法对救世者文明造成威胁。但经过缜密分析之后，基地管委会委员们否定了这个看法。 原因很简单，两者的能级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太阳辐射极大爆发的威胁主要来自能量总量。单位面积内，它的能级其实是很低的，甚至远远不如一个电磁炉。但高能电磁波武器不同。它的单位能级，甚至可以比氢弹还要高。 正是因为有如此众多的优点，基地管委会，众多的科学家与工程师们才最终确定了这个研发方向，并在接下来的三年多时间里，始终锲而不舍，克服了一个又一个的困难，始终坚定的前进着。 罗海云并不知道凤凰二号基地和凤凰三号基地的专家们会选择哪个方向，是又有了什么别的奇思妙想，还是不约而同的与自己选择了同一个方向，他也并不关心这一点。 无论什么时候，做好自己的事情都是最重要的。 此刻，研发高能电磁波武器——基地内的专家们通常简化称之为激光炮——的难点主要有三个。这三个难点，如同三条巨大的鸿沟一般横亘在人们面前。 其一，是高精度导航和转向问题。 相对于遥远的距离来说，庞大的救世者文明飞船也会变得如同蚊虫一般渺小。并且，它还是会移动的，想要瞄准它并不容易。武器专家们需要独立研发一套可以在接到涅盘指令之后，立刻就能投入使用并发挥作用，且建设在地面或者地下的高精度导航系统来确定它的精确位置。 武器专家们无法指望外部人类世界的导航系统。因为涅盘指令发出之时，外部世界很有可能已经崩溃或者接近崩溃。 同时，高精度的转向仪也必不可少。它的精度必须要足够高——超过现有精度最高的转向仪至少十倍以上。 转向仪用于操控激光炮的射击方向。在确定了救世者文明飞船的位置和方向之后，激光炮也要能瞄的准才行。而在如此遥远的距离上，哪怕角度只差了万分之一度，经过距离的放大，也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其二，是大气层散射和波动问题。 因为激光炮必须布置在地表或者地下的缘故，它发射出的激光波束必然会受到大气层的影响。它的指向性、集中度、能量密度等都会受到影响。如何克服，还需要人们的进一步研究。 其三，则是发射器能量能级的问题。 它的威力必须要足够高，才有可能打穿救世者文明飞船布下的层层阻隔，攻击到它的本体并对它造成足够的伤害。但现有的激发设备并不足以产生如此高能的光束。武器专家们必须要寻找新的材料，新的设备，甚至于寻找新的物理机制，才能制造出合乎要求的激发设备。 这是三个最主要的难题。在这三个难题之下，还有数不清的小问题，小的技术细节之类，每一个都需要人们投入大量的心血和努力才能解决。 正是因为这无数个难题的存在，整个凤凰一号地下基地，近十万名武器专家、机械专家、工程师、科学家、技术工人等终日忙碌，许久不能休息一次。 但大部分人对此都没有怨言。因为人们都明白，自己所承担的责任和义务是什么。 末日之时，这里，便是人类世界最后的三张底牌之一。 也有一小部分人在热情耗尽之后，对于地下基地艰苦的生活环境有所怨言，消极怠工，甚至于破坏生产，扰乱秩序之类。这个时候，基地卫队与临时法庭便会出面。 世界政府已经授权了基地临时法庭最高的权限。它所能做出的处罚上不封顶，包括死刑在内。 以往时候，人们对此或许还抱有侥幸。但现在，基地最高领导者罗海云亲手处死了自己的妻弟这件事情一经曝光，恐怕所有人都不会再有侥幸心理了。 通过了精神评估，确认了自己仍旧可以继续工作之后，罗海云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处理那些似乎总也处理不完的文件。 身为基地最高领导者和武器研究院总工程师、首席科学家，他不仅要处理技术上的事情，还要处理管理上的事情。 他平均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以上，从基地被封闭那一天开始直到现在，没有一天例外。 也幸亏他精力旺盛，身体素质极佳，才能支撑到现在。换一个人来，哪怕身体不垮，精神也早就垮了。 刚刚处理完一份文件，还没有来得及拿起另一份，办公室之中忽然间警铃大作。 他猛然站起，办公室房间在这一刻也被秘书推开，于是外面的警铃声也传了进来。 似乎整个基地的警铃在这一刻全都响了起来。 罗海云一颗心瞬间下沉。 这种事情，只有一种情况之下才会发生。那便是，基地那唯一一台可以接收外界信息，且与基地内部所有电子设备、所有人员物理隔离的电脑，接收到了来自外界的涅盘指令！ 不出所料，闯进办公室的秘书神色满是惊惶：“罗主管，我们接到了涅盘指令！怎么办，怎么办？！” 此刻，虽然近十万名工作人员已经奋斗了数年时间，但激光炮仍未研发完毕。目前研发出来的只是一台试验机而已，威力不够，配套设施也差了许多。 可是，涅盘指令已经下发，就意味着外部世界已经进入到了生死存亡的最紧急关头，自己这处基地，是人类世界唯三的翻盘希望之一！ 说不得，不行也得硬着头皮上了！试验机就试验机，有总比没有好，用了还有一点希望，不用就一点希望都没有！ “立即召集所有委员，开会！” 涅盘指令的执行，需要基地管理委员会的集体授权。 仅仅两分钟而已，所有委员便匆匆来到了会议室。而与此同时，伴随着涅盘指令的下发，整个巨大的地下都市都陷入到了紧张与惶恐之中。 会议室内，指令原件此刻也呈现在了众位委员面前。 “救世者文明突然决定放弃资源收集计划，即将离开太阳系。它们没有遵守承诺，没有放过我们人类文明。它们试图在临走之前毁灭掉我们。 罗海云将军，伍丛山将军，席伟将军，我代表世界政府，代表人类文明，命令你们，立刻执行涅盘计划，向救世者文明发起最强反击。 生死成败在此一举，人类世界的生死存亡，也在此一举！” 第四十五章 真假 会议室之中的气氛如同水银一般沉重。 所有人俱都清楚，在救世者文明试图灭亡人类文明的今天，能阻止它们的，唯有来自于人类世界的绝地反击。 只有让救世者文明感觉到，灭亡人类文明会付出自己无法承受的代价，它才会放弃这个打算。 这，也正是三个凤凰基地建立的最终目的。 但，这个消息实在太过突然——不，其实也不能说是突然，毕竟，凤凰一号基地创立之初，所有人便被反复灌输一个思想，那便是，随时随地做好涅盘指令到来的准备，无论何时，都要确保哪怕下一刻涅盘指令到来，也拥有立刻执行的能力。 可是日子平静的过了好几年时间，那份紧绷的情绪也早就慢慢的平复了下来。现在骤然传来这个指令，短时间内，人们都感觉有些无法接受。 明明太空电梯才刚刚建成不久，明明局势一直维持着平稳！ 但基地管理委员会的委员们不能如此。身为整个基地的大脑，他们必须时刻保持最为清醒的头脑来判断分析当前局势。 通过那台与基地内其余所有电子设备物理隔绝的电脑，世界政府每过一段时间便会收集整理当前时段内发生的重大事件，对三个凤凰基地做出通报，以让三个基地的领导者们知晓外界局势的重大变化，能更好的把握整体局势。是以，委员们对于外界的变化也相当清楚。 “怎么会忽然间有这么大的变化？” “难道，许正华教授和文明战略研究院吴渊院长所预言的那个‘变化’，现在忽然间发生了？” 早在数年之前，在太阳辐射危机被救世者文明解决，两大文明经过多轮试探，各自清楚了对方的底线之后，吴渊就已经预言了一段战略平稳期的存在。并且预言说，这段战略平稳期的长短，取决于新的“变化”什么时候到来。 现在，涅盘指令传来，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个“变化”已经发生了。 但究竟是什么变化？ 世界政府的信息之中并没有说明，似乎他们也不清楚。也有可能，他们根本没有察觉到，但是天子察觉到了，所以天子才会忽然间做出放弃继续收集资源，立刻撤离太阳系的决定。 可是，你要走便走，毁灭人类世界做什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要这么损人不利己？ 罗海云脑海之中，回想起了吴渊院长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永远不要以人类世界的价值观和道德观来判断救世者文明。适用于人类世界的经验主义，也绝对不会适用于救世者文明。” 正是因为吴渊院长的判断，三个凤凰基地的建设，才会被世界政府以如此坚强的决心推动。话再说回来，三个凤凰基地的存在，不就是为了防备这一天吗？ 短暂的消化和沉默之后，一名委员说道：“罗主管，不要犹豫了，准备执行涅盘指令吧。” 罗海云没有说话。他只是慢慢的抬起头来，凝望着偏西方向。 那里，是“涅盘之火”存在的地方。 凤凰涅盘，浴火重生。没有火，如何涅盘？ 涅盘之火，便是执行涅盘指令最为重要的基础设施。它是一条可以穿透一万多米厚重岩层的秘密通道，一旦执行涅盘指令，凤凰基地的人们便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打通，以最快的速度部署自己所研发出的反击武器。 它的存在，是整个凤凰基地的最高机密，除了基地管理委员会的委员之外，基地内没有任何人知道。就算是在座的十三位委员，也只是每个人掌握了一部分开启秘钥。 必须要包括罗海云在内的超过一半的委员同意开启并交出秘钥，这条绝密通道才会开启。 “我同意。” “我同意。” 除了罗海云之外，其余十二位委员一致表态同意执行涅盘指令。现在，只剩下了罗海云一人。 但他脑海中却始终在反复出现着当初自己启程前来凤凰一号基地之时，与吴渊院长的那一番谈话。 “除了身处地下一万余米的凤凰基地之外，我们人类世界在救世者文明面前几乎没有秘密。” 对于吴渊院长的这番说辞，罗海云表示赞同。他认为甚至可以更进一步说，也即，只有身处地下一万余米的凤凰基地，才有希望在救世者文明面前保留秘密。 注意，仅仅是有希望而已。凤凰基地究竟能否保守住秘密，没有人敢百分之百确定。 “这意味着一个很大的问题。罗将军，你知道的，世界政府虽然已经将与凤凰基地的通讯频道列为绝密，采取了任何可以想到的保密手段，但这手段仍有被突破，被冒充的可能。” 罗海云点了点头。 情况确实如此。 这意味着，哪怕有一天，凤凰基地接到了来自外界的涅盘指令，其也有可能是冒充的。目的，则是在凤凰基地还未准备好的时候，提前令其暴露，令其对救世者文明的威胁程度降到最低。 “吴院长，那我们该怎么分辨涅盘指令究竟是真是假？你有什么办法吗？” 身为文明战略研究院院长，吴渊手下集中了整个人类世界百亿人口之中最为智慧的一批大脑，研究项目无所不包，他的判断和结论甚至很大程度上可以左右世界政府的决策。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找到万无一失的办法的话，那这个人，最大概率便是吴渊。 吴渊含笑点头：“我有办法。但我不能告诉你。” 罗海云一怔，以为吴渊在开玩笑。 吴渊继续笑道：“我并没有开玩笑。你要明白，现在我们的谈话，也有可能正在被监听之中。一旦我把办法讲出来，它就不灵了。” 罗海云苦笑道：“我可没有吴院长您那么聪明。您不能告诉我，我怎么才能知道？” 吴渊摇了摇头：“你其实不必知道这个办法究竟是什么。你要明白，当世界政府真的决定要下达涅盘指令的时候，你不会有丝毫犹豫，不会有丝毫迟疑，立刻就能明白这是真的，立刻就会去执行。而如果你接到的指令，让你有所迟疑，有所犹豫，那么不要怀疑，它就是假的。” 罗海云道：“这太唯心了。身为一名科学家，我无法接受这种形式。” 吴渊拍了拍罗海云的肩膀：“这已经是我们战略研究院能想到的最为稳妥的办法。你其实不必太过担心。就算指令的下达出了意外，导致一到两个凤凰基地没有如期‘涅盘’，也没有关系。总不会三个基地都出意外吧？” 罗海云默然。 之所以凤凰基地要建三个，也是防备意外，互为备份的意思。 世界政府根本没有奢望三个基地都能如期顺利涅盘。真到了那个时候，能有一个就已经满足了。 “我明白了。” 罗海云与吴渊告别之后，就进入到了凤凰一号基地之中，一直到今天。 现在，看着面前这份文件，看着来自外界的涅盘指令，他在默默的询问自己几个问题。 “我犹豫了吗？ 是的，我犹豫了。 我迟疑了吗？ 是的，我迟疑了。 我决定立刻去执行了吗？ 没有。我在怀疑这份指令的真实性。 那么，我要听从当初吴渊院长的话语，从唯心的角度，来判定这份指令为假吗？ 我不知道。 罗海云并没有做好单凭“唯心”就来判断如此重大事件的准备。事实上，他认为自己永远都做不好这个准备。 他既无法因为这份指令就立刻去毫不犹豫的执行，也无法因为吴渊院长的一些话语就决定拒绝执行。 说到底，这其中的变数太多了。有可能某种状态下的自己，在接到指令之后不会犹豫，有可能另一种状态下的自己，接到指令后却会犹豫。 这种事情，根本就说不准的，怎么能拿这种事情来作为判断的唯一依据？ 去执行，有可能浪费人类世界唯三底牌的其中之一。拒绝执行，以后就可能再也没有执行的机会了。 他无法就此作出判断。 但此刻与会的所有委员都在等待罗海云的最终决定。整个基地，近十万名科学家、工程师、技术工人等，也在等待罗海云的决定。 沉默之间，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汇聚，渐渐压在了罗海云肩头。 他艰难的张开了嘴巴：“再等等看。” 委员们各自沉默。数秒钟之后，一名委员问道：“你知道做出这个决定的风险和代价吗？” 罗海云沉默着点了点头。 风险和代价，便是近十万人数年心血付诸东流，人类世界唯三的底牌之一就此废掉，甚至可能连累整个人类世界灭亡。 “那就等等吧。” 会议并未就此结束。委员们知道，接下来一定还会有消息继续到来。 果不其然，短短十几分钟之后，一份新的消息传达而来。 “第1093次日报。今天，太空电梯运载量再创新高，总计运载了高达八万余吨的货物到达太空；阿尔卑斯山处发生里氏7.5级地震；正华实验室宣布发现了高能环境下新的粒子转换模型……” 这是一份来自世界政府的信息日报。在过去的时间里，每一天都会有一份。 委员们各自松了口气。世界政府还在发送日报，这似乎已经证明了之前那份指令的虚假。 “原来之前的涅盘指令真的是假的。” 但罗海云的神色仍旧沉重。 他喃喃自语着：“如果，如果这份日报才是假的呢？” 第四十六章 阴影 两道信息，所传递的信息截然不同，互为矛盾。 人们可以认为后面传递而来的这份信息是真的，那么也就意味着世界政府根本没有决定涅盘，所以才一如既往的发送着日报信息。 但如果这份日报才是冒充的呢？ 世界政府发布了命令要求涅盘，救世者文明为了阻止凤凰基地涅盘，故意冒充世界政府发出了这份日报，就是为了麻痹己方呢？ 哪一道信息才是真的？哪一道信息才是假的？ 无法分辨，无从分辨。 两道信息都有可能是真的，也都有可能是假的。甚至于有可能两道都是假的，救世者文明试图借助这两道互相矛盾的信息，来达成什么目的。 会议室之中再次陷入了死寂般的安静。 没有人试图从技术细节、秘钥、暗语、编码等角度，去分辨这两道信息的真伪。因为这两道信息既然能呈上来，那就意味着，这道程序已经提前执行过了。 罗海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良久，才重新睁开。 “这份指令是假的，是救世者文明劫持了世界政府的通讯链路，或者直接伪造了通讯链路发出来的。我们不能执行这份指令。” 他下定了决心，既然技术层面无法分辨真伪，那便唯心一次。 说不定当初的吴渊院长早就考虑到了自己所可能面临的困境。他告诉自己的话语，便是应对类似困境的真正正确的道路。 这很不靠谱，但罗海云只能做出这种选择。 委员们继续沉默着，默认了罗海云的决定。 片刻之后，一名委员站起：“我去稳定一下社会情绪。” “一起。” 数名委员陆续离开，最后只有罗海云一人继续留在这里。 不久之后，又一道信息从外界传进了凤凰基地。 “首都失陷！首都失陷！凤凰一号，二号，三号基地，我命令你们，立刻发动反击！立刻发动反击！” 罗海云木然看着，丝毫不为所动。 又一道信息传了过来。 “凤凰一号，二号，三号基地注意！救世者文明没有放弃资源收集计划，目前双方合作仍旧平稳，局势仍旧平稳！涅盘指令为冒充，不要执行！不要执行！” 罗海云仍旧不为所动。 “不要被敌人欺骗！人类世界危在旦夕，即将灭亡，再不反击，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凤凰一号，二号，三号基地，不要忘了你们的职责和义务！” “二号基地已经展开反击！救世者文明飞船受损！二号基地被毁！一号，三号基地，我命令你们，一鼓作气，把握机会，摧毁救世者文明飞船！” “世界政府严令，一号，二号，三号基地，不要反击！不要反击！” 似乎一真一假双方都察觉到了对方试图阻挡自己，接下来所发布的消息愈发快速。一方严令立刻反击，一方严令不许反击。两道命令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但罗海云只是静静的看着，听着，仍旧不为所动。 如此情况一直持续了数个小时时间，才渐渐沉寂下去。到了最后，持“立刻反击”意见的消息彻底消失不见。持“不许反击”意见的信息则说道：“敌方已经放弃干扰。凤凰一号，二号，三号基地，你们做得很好。继续保持蛰伏，等待后续命令。” 罗海云仍旧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这一条信息，他仍旧无法判断真假。 说不定之前那条坚持要立刻反击的命令才是真的。此刻它的消失，只不过是因为人类世界已经毁灭，他们没有能力再次发出信息罢了。 一万余米之上的地表，现在可能已经没有了人类。 罗海云抬起头来，看着上方。但他的目光被天花板完全阻隔，无法穿透。 就算他的目光可以穿透天花板，上方还有厚达一万多米的岩层，任何无线电信号都无法穿透。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如果此刻人类世界已经被毁的话，那么救世者文明就有了足够的精力和时间，来慢慢炮制己方——就算己方躲在一万多米的岩层之下，也逃不过去。 快则几个小时，慢则几天时间，己方的灭顶之灾，恐怕就要来了。 此刻，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湖泊旁边的凉亭之中，天子仍旧在拿着一本书聚精会神的看着。莫鸿山快步而来，神色阴沉。 湖面平整如镜，除了微风荡起的片片细小波纹之外没有任何动静。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却不炎热，正是难得的好天气。 “第一次尝试已经确认失败。凤凰一号，二号，三号基地全都没有涅盘。” 莫鸿山低声汇报了这个消息。 原本以他的能力，以灭世组织的势力，虽然他已经网罗了许多通讯与计算机、密码学的专家，也根本不可能搞到世界政府与凤凰基地的通讯频率与密码，也不可能攻破世界政府布下的安全验证。但在天子出手解决了最为困难的一个问题之后，剩下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必然手到擒来，因为他想不到自己的伪装有任何被识破的可能。但出乎预料的是，三个凤凰基地竟然一个执行命令的都没有。 这让他神色十分不好看。 “我怀疑，那三个凤凰基地此刻可能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已经被封闭在地下数年之久，说不定早就因为内乱完蛋了。” 从理论上来说，就算那三个凤凰基地因为内乱而自毁掉，外界也是不可能知道的。 一万多米厚的岩层，除非事先布置，否则可以隔绝任何信息的传递。 天子合起书本，抬起头来，看着莫鸿山平静的摇了摇头。 看到天子摇头，莫鸿山立刻就知道了，那三个凤凰基地绝对还在，并没有自毁。 “您……您为什么不直接出手，毁掉那三个基地？世界政府对您不会有任何办法。” “我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毁掉它们。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世界政府所可以做出的反制手段太多了。” 莫鸿山默然。 很显然，天子不希望此刻的“平衡”大局被破坏。在它心中，似乎仍旧以资源收集任务为重。而资源收集任务又离不开世界政府的配合。 它有顾忌。既然有顾忌，那就不能肆无忌惮的去做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就只能通过莫鸿山来做。 “我会再想办法的。” “去吧。” 莫鸿山离开，天子则再度将书本打开，认真的看了下去。 远方，某扇窗户之后，姜玉兰望着这一幕，手掌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旁边，另一名风险审查委员会领导者忍不住骂了一句：“败类！无耻！” 姜玉兰长出一口气，低声道：“吴渊院长说过，我们文明中最不缺的，除了英雄之外便是叛徒。莫鸿山的角色，只要天子想，就总会有人担任。叛徒的出现不可避免，我们不能奢望消灭所有叛徒，而是更应该去思考怎么降低叛徒的危害。” 提起吴渊这个名字，几名领导者脸上神色俱都有些复杂。 他们知道，黑箱计划的执行，吴渊院长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但现在，世界政府与凤凰基地的通讯却出了岔子。这让他们心中不禁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三个凤凰基地，真的不会因为虚假的指令而提前涅盘，导致功亏一篑么？而，如果救世者文明对人类发起全面进攻那一天真的到来，那三个凤凰基地，真的能如期涅盘力挽狂澜吗？ 前景似乎并不乐观。 世界政府决策者虚拟会议室。 除了众位决策者之外，战略研究院院长吴渊也参加了此次会议。 “……与凤凰基地间的通讯链路各项信息全面泄露，‘灭世’组织借此向凤凰基地发送了大量虚假信息，试图令凤凰基地提前涅盘。我方则以最快的速度发出澄清消息，双方僵持了约五个多小时的时间。截止到现在，并未有任何一座凤凰基地受到欺骗。” 吴渊首先汇报了事情的详细经过。听到汇报之后，决策者们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他们其实并不关注具体的细节，但这些细节背后所预示的某些事情，却让他们不得不关注。 首先，世界政府与凤凰基地的通讯链路为最高密级，任何能想象到的，有效的保密方式全都用上了。而以莫鸿山为主导的“灭世”组织，没有可能单靠自己的力量攻破这些防护。 要确认这一点很简单，因为在不知道关键信息的情况下，世界政府自己所组织的力量都无法做到。灭世组织的实力不可能比世界政府更强，他们就更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但事实却偏偏是，灭世组织做到了。 这就必然意味着，此次事件背后有天子插手。 而……平衡态势已经持续了数年之久，两大文明合作一直平稳，现在天子却忽然间动手开始对付人类世界的底牌，这意味着什么？ 决策者们同时想到了什么，但谁都没有说出来。他们只是同时将目光放到了屏幕之中，吴渊的身形之上。 吴渊轻叹一声，道：“我们认为，这段持续了数年时间的战略平稳期，可能就要结束了。我们预测之中的那个‘变化’，可能已经发生了。” 第四十七章 钥匙 那个可能会导致当前局势发生重大变化，让战略平稳期就此终结的“变化”真的发生了吗？ 它发生在了哪里？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它究竟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 元首只是点了点头：“我会做出安排的。” 在这持续了数年时间的战略平稳期之中，世界政府也做了大量的工作。 人们按照当前最先进的战争理论，抽调出力量修建了大量的堡垒，制造出了众多科技允许范围内最先进的武器。整军备战的工作也一直没有放下。 各种军用、民用的地下基地也大量开始兴建，物资储备工作则一直在进行之中。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变故，这些地下基地都可以为每一名民众提供防护。 像是上一次太阳辐射危机之时，因为防护设施不够，导致众多民众无法得到防护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 除此之外，人类还在大洋深处、冰盖之下、崇山峻岭、岩层之下、浩瀚沙海、茂密丛林等地方，修建了高达五十余座末日庇护所。每一座庇护所都有独立的自备能源，且全都修建在地质最为稳定的地方，外部防护也尽可能做到尽善尽美，就算用核弹去炸，也无法将其摧毁。 这些庇护所并不是住人的。事实上，它们内部一个人都没有，有的只是种类繁多的各式种子、各种动物胚胎、人类精子库与卵子库、大量的建筑材料、各式零件与工具、工程车辆与机械工具等等，还有最为重要的，采取最先进科技制造，防虫防蛀，抗氧化抗老化的大量纸张。 这些纸张之上记载着整个人类文明的智慧成果。从最为基础的物理、数学、化学等知识，到动植物的种植与养殖，机械工具的维修，野外生存技巧等等，无所不包。 虽然这些知识同时也在电子设备之中储存着，但纸张的存放时间，总比电子设备更长一些。 数万名软件工程师与硬件工程师合作，为其编写了尽可能完善的智能判断程序，并制造了可以承载这些程序的硬件设备。一旦情况真的发展到了最坏，人类全灭，智能程序也会在判断出外部环境恢复平稳之后，自动“孵化”人类与动物的胚胎，并种植作物，养育新一代人类长大。 人类世界已经按照最坏的情况，竭尽全力，做了尽可能全面的准备。虽然这些准备究竟能起到多少作用，谁心里都没有底就是了。 此刻的与会者们甚至可以问心无愧的说，他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如果这样还是无法将人类文明延续下去，那么，就只能去怪天意了。 画面之中，元首慢慢站了起来，走到仿真窗前，望着模拟出来的草原风景，背影有些萧瑟。 “我们人类文明一定会延续下去的，一定。这颗蔚蓝的星球，过去是我们的家园，现在是我们的家园，未来……也一定还是我们的家园。” 此刻，首都市郊区，某处大楼之内。 在过去的数年时间之中，这处大楼已经成为了灭世组织“合法”活动的最高指挥所。世界政府也默认了这种局面。反正就算世界政府不认可，也没人有胆量来对这里进行干涉罢了。 除了与天子会面的时候，莫鸿山也经常会来这里。 他并不喜欢在风险审查委员会那里呆着。虽然他一直保留着风险审查委员会副主席的职务，但他早已经被边缘化，工作人员们的异样眼神也会让他心中不爽。 每当那种时候，他心中总会暗骂一句“看不清形势的蠢货”。 只有在这里，与志同道合者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感觉那无处不在，始终笼罩自己心灵的压力消失掉。 没有理会一些组织成员的招呼，他直接来到了一处宽敞的办公室之中。 有几十人正在各自热烈的讨论着什么，各种办公用品，纸张等杂乱的堆在那里。办公室中间立着一个架子，上面有三张人物像，分别写着“罗海云”、“伍丛山”、“席伟”三个名字。 这是组织内网罗到的战略战术专家、心理学专家、行为学专家等。 见到莫鸿山进来，一名秘书模样的人立刻上前。 “首领，我们行动组已经全面搜集到了罗海云、伍丛山、席伟三人的成长历程，并从这三人的同学、朋友、亲戚等人身上，套取到了大量情报。现在所有资料全都交给了心理与行为分析组的专家们进行分析。” 自从上次欺骗行动失败之后，莫鸿山就意识到，在无法大动干戈的前提下，要破坏黑箱计划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这让他不得不开始慎重起来。 在智囊团队的建议下，他招募网罗了众多相关专家，开始全面分析以上三名凤凰基地负责人的心理与行为模式，试图从这其中找到突破口。 与几名专家座谈了一会，莫鸿山渐渐开始烦躁了起来。 直到现在，专家们都还没有拿出什么好的建议。 便在这个时候，秘书匆匆闯入。 “首领，情报组有了重要收获。关于凤凰基地封闭前夕，世界战略研究院院长吴渊与三名凤凰基地负责人的谈话内容拿到了。” “什么？快拿来。” 莫鸿山立刻精神一振。 秘书将资料分发给莫鸿山以及数名专家。快速看完之后，莫鸿山陷入了沉思。 “世界政府凭什么有把握认为他们的信息，可以让凤凰基地负责人毫不犹豫的去执行？他们还有第二条通讯链路吗？不，这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着做出了一个猜测，但随即又自己否定掉了。 救世者文明的科技之下，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世界政府与凤凰基地的通讯链路只有一条，这是经过了天子亲口确认的。 几名心理学与行为学专家对视一眼，最终其中一人开口。 “我们认为，世界政府可能已经掌握了这三名负责人的某种独特的行为模式或者逻辑模式，并且掌握了激活这种模式的某种暗语。这暗语可能是某个词汇，某段音乐，甚至某些杂音。在需要他们执行涅盘任务的时候，通过这些暗语，便可以激活他们的这种模式，令其毫不犹豫的前去执行指令。” 莫鸿山下意识道：“催眠？” “有这种可能。” “不，可能性不大。”莫鸿山摇了摇头：“催眠太过明显，如果世界政府真正这样做的话，他们不可能瞒得过伟大的天子的眼睛。” 专家们苦思良久，才有一人说道：“通讯链路只有一条，凤凰基地负责人无法分辨通过这条链路传递的信息的真假，世界政府有把握令其在应该执行涅盘指令的时候，通过一条信息令其毫不犹豫的前去执行，且没有进行事先催眠，综合以上几点进行分析的话……嗯……” 另一名专家插话道：“更精准一点来说，世界政府的那条信息所需要达到的目的，并不是令凤凰基地负责人毫不犹豫的去执行涅盘任务，而是令凤凰基地负责人相信人类世界已经危在旦夕。只要负责人们相信了，他们自然会去执行涅盘指令。” 莫鸿山眼睛微微眯起：“关键是令其相信。” “对，无关真假。” “也就是说，世界政府拥有通过一条信息，就令三名凤凰基地负责人相信外部世界已经危在旦夕的能力？” “很有可能。” “把这条信息搞到手。” 莫鸿山立刻下达了命令。但情报组负责人苦笑着摇头道：“搞不到手的。这条信息只有吴渊一人知道，连决策者们都不知道。在‘获得’这条信息——我们首先假设他拥有这条信息——的过程之中，他也从未与其余任何人交流过。他只是推动了黑箱计划的实行，且宣称自己拥有令三名凤凰基地负责人在恰当时候去执行涅盘指令的能力。” 莫鸿山沉默片刻，问出了一个问题：“这条信息，来自哪里？” 专家们面面相觑。 不等人们回答，莫鸿山又道：“吴渊那老家伙是学什么出身来着？” 秘书立刻道：“他是文明发展战略专业出身。唔，他还自修了物理、天文、心理、统计等专业。” “也就是说，他有心理学背景？” “是。” “有没有这种可能，具有心理学背景的吴渊，在遍览了三名凤凰基地负责人的所有成长历程，且掌握了三人所有的心理资料之后，自行发现了这三人的某种行为机制？且为了保密，他没有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任何人。同时，以他的身份，那帮决策者也会信任他。” 有时候，人的行为机制是不受自身控制的。就像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对着他的脸吐一口唾沫，他就一定会挥拳打过来。这便是行为机制的一种。 掌握了这种机制，如果试图令其做出“挥拳打来”的行为，那就很简单了。 某种意义上说，这就可以视为掌握了触发其这种行为的“钥匙”。 面对莫鸿山的猜测，专家们沉默着点头。 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无法否认。 “把触发那三名负责人这种行为机制的‘钥匙’给我找出来。” 莫鸿山大手一挥，下达了新的命令。 第四十八章 撞击 目前来看，吴渊通过相对应于三人的“钥匙”，来确保涅盘指令的如期执行，其可能性是最大的。 同时，吴渊是通过分析三名凤凰基地负责人的心理数据资料来找到的这把钥匙的可能，同样是最大的。 借助世界政府的便利，吴渊想要获取到三名凤凰基地负责人的心理数据资料，是很简单的事情。 但是，灭世组织同样可以获得那些数据资料。没有理由吴渊能从其中找到那把钥匙，己方却找不到。 都是一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你能找到，凭什么我们找不到？更何况，我们这里有足足几十名优秀专家在。实在不行，还可以求助天子，求助救世者文明。 莫鸿山确信，自己找到那把钥匙的时候，就是三个凤凰基地被毁灭的时候。 到时，失去了最后的三张底牌，世界政府在面对救世者文明的时候，将再无依仗。而，有了灭世组织的配合，人类文明的全面屈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历史将会证明，错的不是我，而是世界。要将人类文明延续下去，这是唯一的办法。后世的人类子孙必将奉我为救世英雄。” 脑海中转过一个念头，莫鸿山的神色更为坚韧。 “海云，你我虽然是朋友，但为了文明的延续，我却不得不将你牺牲掉。我知道，你也有为文明献出所有的觉悟与坚强决心，所以我相信，你不会怪我。” 面对莫鸿山的吩咐，数名与会的心理学、行为学专家们同时答应了一声。 “你们有多少把握？” 几名专家对视一眼：“这个不好估计。” “做好两手准备吧。”莫鸿山冷冷说道：“密切监视世界政府的通讯链路。一旦涅盘指令下发，你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发送相反的指令。哪怕我们做不到令凤凰基地提前涅盘，能令其延后涅盘，效果也是一样的。” 凤凰基地提前涅盘会暴露自身，起不到绝地反击的作用。延后涅盘，同样无法为局势带来改变。唯有在恰当的时候涅盘，才能起到作用。 准确的时间很重要。不管提前延后，都等于任务失败。 沉吟片刻，莫鸿山又对秘书说道：“寻找‘钥匙’是一项长期的工作。现阶段，我们同样可以做些事情。吩咐下去，世界政府不是每天都会向凤凰基地发送日报么，我们也可以发送。我们要让凤凰基地里的人，分不清哪些事情是真的，哪些事情是假的，哪些数据可以用，哪些数据不可以用。哪怕暂时无法毁灭他们，也要尽可能拖延他们的研究进度，蒙蔽他们对真实世界的感知。” 链接外部世界与凤凰基地的通讯链路只有一条。只要符合一定的编码规律、符合秘钥信息，可以通过安全验证，那么凤凰基地就根本无从分辨哪些信息是世界政府发送的，哪些信息又是冒充者发送的。 “是。” 秘书答应了一声。 “那便三管齐下吧。” 此刻，莫鸿山脑海之中还有另一个想法，但他并未说出口。 如果事情实在不可为，他会去找天子，让天子直接将吴渊杀死。 既然吴渊不肯向任何人透露那个秘密，那就让他永远无法透露那个秘密吧。 …… 首都市，洪山天文台数据分析中心。一名头发有些稀疏的中年人手中拿着一叠资料匆匆的向前走着，连路上数人与他打招呼都顾不得回应。 他径直来到了一处办公室门前，不敲门便将门推开，不顾办公室主人正在打电话，便将一叠资料重重拍在了他面前。 “老李，等一下。” 办公室主人不满的看了中年人一眼，继续对着话筒说道：“是这样的……” 但话还未说完，话筒里就传出了嘟嘟的忙音。他抬头一看，便看到那被他称呼为老李的中年人直接按下了保密电话机的挂断键。 不等他质问，老李便抢先开了口。 “孙主任，你看看这些资料，它，它……” 孙主任知道老李是一个研究气态巨行星内部气候的团队负责人，这个团队申请了洪山天文台负责日常运营的“赤云深空望远镜”的工作时间，用于观测木星气候变化。现在，这个团队似乎有了某些不同寻常的发现。 孙主任压下心中不满，皱着眉拿起了那份资料。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猛然缩紧。 “这，这怎么可能？” 老李苦笑道：“我也不相信，但数据就是这样。” “这不是我们能处理的，上报吧……” 仅仅几个小时之后，这个消息便传递到了所有有权限知道的人耳中，并在后续众多天文观测力量的观测之中得到了验证。 一个研究木星气候的团队，试图追踪木星气候异常的更深层次线索，但却意外发现了发生于木星之上的引力异常现象。而这种程度的异常，根本就不是现有理论可以合理解释的。 引力异常其实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毕竟木星内部也有剧烈的物质流动现象，某个固定区域的密度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些都会造成某个区域引力的微小变化。就连地球，因为一些地质运动、火山喷发等，甚至于一次雪崩、一次洪水，某个区域的引力大小也同样会发生变化。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一次所观测到的引力异常，并不能通过常理来解释。引力的极大值与极小值之间，差距甚至超过百分之十。过于明显的剧烈引力波动，除了引发了更为狂躁的气候变化之外，甚至于连木星环、木星的卫星运转轨道等都改变了。 这条消息同样传达到了许正华手中。望着这些数据，许正华的眉头再度深深皱起。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就像是之前观测到的，包括银河系在内的众多河系，向巨引源坠落的速度减慢一样，完全没有任何理论可以解释。相比起数年前，已经极大完善，取得了众多进展的特异m理论也不行。 解释不了，完全解释不了。 思考片刻，他在意见函上写道：“该现象暂未影响到地球，建议除继续加强观测研究之外，无需理会更多。至于此次事件是否与那个‘变化’有关，暂时无法做出判断。” 包括许正华在内，众多优秀科学家都会收到这样的意见函。之后，这些意见会被文明战略研究院收集、整理并分析，为世界政府决策层决策提供参考依据。 与许正华持同样意见的科研学者占了绝大多数。这同样在预料之中。因为人们根本就想不到可以再去多做什么。 虽然世界政府从灭世组织开始试图对凤凰基地下手，从而判断那个可以终结这段战略平稳期的“变化”可能已经到来，而此次发生在木星的引力异常变化可能与那个“变化”有关，但也实在找不到更多的依据，也无法就此作出什么应对。 但事情的发展出人预料。后续有研究团队表示，根据他们的观测，由于木星引力产生变化所带来的扰动，小行星带之中，一颗被人们命名为义神星的小行星，与一颗被人们命名为囚神星的小行星，极有可能在未来十天时间之内相撞。 这两颗小行星，一颗直径约为119公里，一颗直径约为82公里。相对来说，它们的个头已经不算小了。 这个发现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一时之间，众多天文望远镜纷纷对准了深空之中这两颗小行星的身影。 如此层级的发生在太阳系之内的天体撞击事件，自人类诞生以来还是头一次。 于是，在众多望远镜的观测之下，两颗星体轰然撞击的场景，第一次呈现在了人类面前。 这两颗星体并不是直接正面相撞的，而是更类似于擦肩而过。但仅仅只是一次擦碰事件而已，其所释放的能量便已经远远超过了地球之上所有武器——包括核弹在内，所有武器可以释放的能量总和的十万倍。 如此庞大的能量，一部分以动能释放，导致众多碎片以极高的速度向四周飞溅，并完全而彻底的损坏了两颗星体的地质结构；还有一部分则以热能的形式释放，在撞击点，温度甚至于超过了核聚变的温度。 极高的温度带来了极为强烈的光线，在地球之上的天空之中，人们通过肉眼便可以看到那里多出了一颗明亮的星星。 因为此次撞击而产生的数量众多的星际尘埃将会横扫整个太阳系，连地球都无法幸免。未来的某一天，地球上极有可能会因此而下一场壮观的流星雨。 但事情的发展再一次出乎了人们的预料。数个观测此次撞击后续影响的团队几乎同时发现，在撞击之中，一块长度超过十二公里的星体碎片被从义神星之上撕扯了下来。星体撞击赋予了它足以挣脱原轨道的动能，它翻翻滚滚的，开始向着内太阳系冲了过来。 研究人员发现，在约六年零七个月之后，它撞击到地球之上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三。 第四十九章 谈判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变化。此时此刻，人们的心情十分难以形容。 就像是只是凑过去看人打架看个热闹，结果自己却受到波及受了重伤一样。 这本来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是看个热闹而已！ 不知道多少人心中同时发出了这声咆哮。 一块最长处超过十二公里，总质量高达1500亿吨的小行星！这已经完全可以比肩数千万年前，那颗终结了恐龙世界的小行星了！ 它的撞击，会在地球之上引发一连串的反应。 撞击事件会造成大量的灰尘进入大气层，遮蔽阳光，大量硫酸以气溶胶的形式进入平流层中，使抵达地表的日照量降低10妨碍植物进行光合作用，导致植物、浮游植物的大量消失，而在食物链上层的草食性动物、掠食性动物也跟着灭亡，撞击事件后的数小时内，会有大量的红外线穿透大气层，对曝露在外的生物造成伤害。撞击与再度落下的喷出物，则会造成全球性的火风暴。 除此之外，撞击还可能对地球造成严重的地质损坏，地震、火山、海啸等将大量出现。 这一连串的灾难并不会导致人类文明的灭亡，毕竟人类文明已经拥有了相当程度的科技。但灭亡大部分人口，使人口总数降低到现有水平的十分之一乃至百分之一，却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是完全无法接受的！ 有关这次事件的信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了每一名有权限知道的人耳中。许正华也得到了一份简报。 在看完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之后，许正华却并没有去忧虑，而是下意识的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次事件太巧合了。 从木星的引力波动，到两颗小行星的撞击，到星际碎片瞄准地球，这其中的一切，都透露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精巧。 任何一个步骤，只要略微差一点，最终结果便不会是现在这样。 要让许正华相信这纯粹是一次天然事件，很难。 那么，这次事件……会不会又是天子的阴谋？它有什么目的？打算借此压服人类世界，从人类世界之中汲取更多的资源与养料吗？ 看着手中这份简报，许正华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世界政府决策层虚拟会议室，决策者们再一次紧急汇聚到了一起。一同与会的，还有一些科学家与军人。 “经过评估，我们认为，依靠星际导弹发射大当量氢弹前去将这颗小行星摧毁或者令其改变轨道的计划，是完全行不通的。原因只有一个，能量不足。在其浅表释放几颗或者几十颗核烟花完全没有意义。” 一名决策者看向一名军人，问道：“我们有六年多的时间可以准备。在这段时间之中，能否将聚变武器威力提升到相应水准？” “很难，几乎不可能做到。事实上，我认为，与其寄希望于我们人类依靠自身的力量去解决此次事件，不如寄希望这颗小行星因为自身变化而偏离轨道。”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这颗小行星内部藏有大量水冰、干冰、甲烷等物质，越靠近太阳，所吸收到的太阳辐射便越多。大量物质的蒸发，或许可能令其轨道偏转也不一定。 再加上太阳系内众多行星的引力扰动，其轨道发生偏转的概率虽然低，但并不是没有。 而只要偏转一点角度，其就会与地球擦肩而过。 决策者们同时默然。 将人类世界的生死存亡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概率之上，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只要有一点可能，他们还是希望能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个人可以冒险，但文明不可以。哪怕万分之一的风险概率，也要竭尽所能去避免。 “或许，天子可以帮我们解决这次麻烦。” 沉默之中，一名与会者提出了这个建议。 人们并不是没有想到此次灾难天子是幕后黑手的可能，但谁都没有提出来。因为这没有意义。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最终不都是需要去面对，去解决。 元首淡淡叹了口气：“让姜玉兰主席组建谈判小组，去和天子谈判吧。” “是。” “也不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天子身上。要做多手准备。我们人类的科学界也要全力展开研究，寻找避免撞击的办法。同时，对现有的避难设施全部进行升级改造，一旦撞击真的无法避免，也能多救活一些人。” 会议在沉默之中结束。尽管谁都没有说出来，但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感觉。 这一段持续了数年时间的战略平稳期，似乎真的已经结束了。 前方可能是疾风骤雨，也可能是地裂山崩。不管最终将面对什么，人类文明，以及文明之中的每一个个体，都只能选择去面对。 因为身后根本就没有退路。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文明消亡。 文明决策者们可以不考虑此次事件是否是天子在幕后推动，身为直接谈判者，姜玉兰却必须要考虑这一点。 如果此次事件真的由天子幕后推动，它的目的就十分显而易见了。无非是迫使人类世界让步而已。 但就算明知道此次事件可能是对手的讹诈，但却仍旧要接下来。 这便是弱者的悲哀。 姜玉兰唯一可以期望的，便是在此次谈判之中，能尽可能的少付出一些代价。 面对文件沉思了许久，姜玉兰才吩咐道：“去请莫鸿山副主席来我办公室。” 话音刚落，秘书还未来得及答应，姜玉兰却又改变了主义。 “不，还是我去找他吧。” 说着，姜玉兰便匆匆离开了。 自从莫鸿山投靠天子，从而被边缘化以来，姜玉兰就从未再请莫鸿山到自己办公室商量事情了，更不要说主动去找他。 但这一次，姜玉兰却必须要这样做。只要对大局有利，哪怕是敌人，也有暂时联手的可能。 一路上，姜玉兰神色平静，心中却在不断的快速思考着。 与天子谈判，己方并不是没有一点筹码。首先，近期以来，太空电梯日均运输量已经高达十万吨左右，而它地面端的运转完全依靠人类的工程师来维持。从理论上来说，如果天子拒绝帮助人类世界解决此次灾难，人类世界可以以停止太空电梯运转为要挟。 当然，这个可能性只存在于理论之中。 第二个筹码便是，一旦那颗小行星真的撞击到了地球之上，人类世界必然损失惨重，太空电梯的运转以及资源收集过程也必然受到严重影响。甚至于，极端条件下，这颗小行星的撞击还有可能直接损坏太空电梯的结构，导致其无法使用。 从这一点来看，人类世界的利益与救世者文明的利益是一体的。 但只有这两个筹码还不够。 “莫鸿山，你不是一直宣称你没有背叛人类文明么？现在，地球即将遭遇大难，你也该出点力气了吧。” 姜玉兰暗暗想着。 她的到来，很显然让莫鸿山出乎预料。在听完姜玉兰的陈述之后，莫鸿山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微笑。 “姜主席，你说的很对。面对这次必将席卷整颗地球的灾难，我们每一个人，不管理念如何分歧，都有责任与义务站出来贡献力量。” 姜玉兰心中微微松了一点。如果与天子关系密切的莫鸿山肯出手相助，那么此次谈判的成功率便会大上那么一点。 为了人类世界的未来，姜玉兰需要重视任何可能提升谈判成功率的事情。 “这个叛徒总算还有一点良心，没有彻底站在文明与人民的对立面。” 但莫鸿山接下来却话锋一转。 “不过，求人办事的时候，也是需要拿出诚意的。带着刀子上门求助，恐怕不管是谁都会不高兴吧？” 莫鸿山语气淡淡，似乎另有所指。 姜玉兰道：“你可以说出你的条件。” “很简单，那三个凤凰基地必须拆毁，黑箱计划必须终止。”莫鸿山加重了语气：“一边试图求助救世者拯救人类文明，一边计划开发新式武器毁灭救世者，这总不能算是有诚意吧？如果你是天子，你会答应么？” 姜玉兰一颗心渐渐下沉。她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莫鸿山的无耻程度。 莫鸿山这番话之中，有许多漏洞可以反驳。仅仅一瞬间而已，姜玉兰便发现了其中偷换概念、移花接木、混淆是非等等可以反驳的点。 但她最终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说出口。原因很简单，这根本没有意义。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莫鸿山根本就没有站在人类的立场来思考问题。 姜玉兰意兴阑珊的站了起来：“我会转达你的要求。” 与天子的正式谈判，在三天之后开始。 谈判桌上，姜玉兰还未做完陈述，便被天子直接打断。 此刻，天子脸上的笑容仍旧柔和温暖。 “我并不想借助此次事件从你们人类身上得到什么。此次事件与我和我的文明也没有一点关系，如何处置，是你们人类自己的事。但如果你们试图以停止为我提供资源来要挟我的话，我不介意在那颗小行星到来之前，提前灭掉你们人类文明。” 第五十章 筹码 天子的表态出乎预料的强硬与直接。 他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件事情，也并不顾忌这次事件可能带来的影响。 这意味着两种可能。一，它希望得到更多。二，它的资源收集任务，可能已经快要完成了。 至少会在那颗小行星撞击之前完成。如此一来，人类文明的生死存亡就和它完全没有了一点关系，说不定还省了它亲自动手这番麻烦。 姜玉兰敏锐的意识到了这两点。她发现，这一次谈判，要比预想之中更加艰难。 但她没有退路。 她默然片刻，说道：“你应该知道，维持太空电梯运转，以及大量资源的采集、运输等过程，必定是会受到此次事件影响的。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天子含笑摇头：“我想问你，这些事情，与我有关系吗？” 姜玉兰一颗心再度下沉。 她明白天子的意思。 如何确保太空电梯及资源收集、转运过程的平稳，确保不受小行星撞击事件的影响，保质保量的完成我们双方的约定，是你们人类文明自己的事情，你们自己去想办法。我没有理由和义务为了你们内部的事情而出手。 在开始谈判之前，她准备了大量的话术，大量的说辞，大量的逻辑，用于反驳天子极有可能提出的人类世界根本无法接受的条件，并准备了至少五种策略以降低天子的要求。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所有准备全都没有用上。 因为这一切，是以天子对人类世界有所求为基础才能成立的。她千想万想，唯独没有想到，天子竟然根本连条件都不提。 被压榨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连被压榨的资格都没有。 从这一点来看，似乎，此次小行星撞击事件，真的不是天子所为。以及，它似乎也真的不在乎地球是否会受到撞击。 这又意味着，它的资源收集任务……真的快要结束了。 谈判无果而终，姜玉兰以最快的速度将谈判过程及结果上报的到了决策层。 面对这一新的形势变化，决策者们心情都有些复杂。 这并不是因为小行星撞击事件——就算它毁灭人类文明的几率再高，至少也是在数年之后，人类世界还有许多时间去想办法。真正让决策者们心情复杂的，是天子首次表露出了资源收集即将结束这个信号。 很显然，救世者文明完成资源收集之日，便是人类文明迎来最终大考的时候。 这数年来，无数人的奋斗，无数人的牺牲，无数人的努力，都是为了那最终的大考，为了在最终的大考之中活下来，将人类文明延续下去。 但是，我们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没有任何人敢说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所有人都在心中忐忑。 一同参加了此次会议的吴渊院长忽然说道：“我建议，让许正华教授再去和天子谈一次。” 有上一次许正华如同神迹一般，帮助人类世界解决了太阳辐射危机事件，这一次，说不定也能收到奇效。更何况，许正华出面，也能更进一步的试探天子，试探救世者文明的真正打算。 “这是应有之义。联系许正华教授吧。” 众决策者一致通过了这条提议。 接到通知之后，许正华叹了口气。 他一直在担心自己面对天子的“筹码”会被滥用。因为那可能会带来许多不可预料的结果。但世界政府在这数年时间之中，一直都没有对自己提出要求。而这一次事件也足够重大，并不能算是滥用。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自己都必须要出面一次了。只是不知道，自己出面是不是真的能有效果。 于是，不久之后，一架直升机再度起飞，载着许正华与孙伟两人，向着文华宫三号门附近，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飞行而去。 仍旧是那个湖泊旁边，那个凉亭之中。姜玉兰与孙伟两人再次留在这里等候，许正华一人沿着雕栏玉砌的走廊，向着凉亭走去。 天子此刻并没有在看书。他面前摆着一张造型精美的桌子，上面摆放着几样一看就很好吃的茶点。 据许正华所知，自从天子与人类世界决裂之后，姜玉兰所主持的文化攻势就已经全面停止，早就没人伺候天子了。 但莫鸿山彻底投靠天子之后，灭世组织又收拢了好多人来服侍天子。 很显然，此刻它面前的精美茶点，便是出自灭世组织之手了。就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名厨的手笔。 看到许正华到来，天子含笑点头示意。许正华叹了口气，径直在天子对面坐下。 “你不该来的。” 天子说道。 许正华道：“我也不想来，但不得不来。” “这次事件，与我无关。” “我知道。”许正华叹了口气，“但是，改变一颗小行星的轨道，对你们来说并不是难事。而这，对我们人类，对你们救世者文明都有好处。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拒绝。” 天子淡淡笑道：“但我们不出手，也没有坏处，不是吗？” 许正华沉默。良久，才问道：“你们有把握在小行星撞击之前，收集到足够的物资？” 天子含笑不语，没有回答。 “我并不想这样做的，但我没有办法。这是我的文明，我的家园，我不能坐视不理。”许正华抬起头来，注视着天子的眼睛，语气平静而坚定：“如果你不肯出手帮助我们解决此次危机的话，我会停止我的研究。以及，我们人类帮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总应该给我们一点报酬。” 上一次，许正华以此为威胁，迫使天子出手帮助人类解决了太阳辐射危机。这一次，许正华再一次将其拿了出来。 天子脸上的笑容仍旧没有变化。 “许教授，我想你搞错了两件事情。第一，如果侵略者也会给予被侵略者补偿和报酬的话，它还能被称之为侵略者吗？第二，同一件事情，只可以拿来做一次筹码，不能重复使用。” 这个回答在许正华的预料之中。他早已感觉自己此次可能收不到什么效果。但当天子真的毫不掩饰的说出这些话之后，他心中还是有些失望。 但为了文明，为了世界，他必须要做些什么。 “我说过，我没有办法。所以，我必须第二次将它拿出来作为筹码。” 天子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去，望着平静的湖面，一言不发。许正华则默默的等待着。 此刻，通道另一头，孙伟与姜玉兰两人仍旧在焦急的等待着。 上一次，他们亲眼见证了奇迹的发生。这一次，还会有奇迹吗？ 孙伟低声道：“姜主席，您认为，许教授会成功吗？” 姜玉兰目不斜视，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死死的看着凉亭之内的一举一动。听到孙伟询问，她随口道：“一定会成功的。” “对，一定会成功的。许教授可不是凡人，一定能的。” 孙伟喃喃着，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凉亭之内，天子终于将视线从湖面之上错开，再次投放到了许正华身上。 “坦白说，我对你那神奇的大脑，对你的研究很感兴趣。但我从你们人类的文学着作中学到了一件事情，那便是，不管对方以什么筹码做威胁，都不能无底线的退步。我只会退步一次，不会再退第二次。如果你执意如此做，我会用我的方式作出回应。我想你不会乐意见到那一天。” 天子的拒绝毫无回旋余地。而除非许正华可以拿出新的够分量的筹码，这个结果已经不可更改。 很显然，他没有更多的筹码。整个人类世界也不可能拿出更多的筹码。 “我知道了。今天我确实不该来的。” 许正华叹了口气，转身向外面走去。天子则淡淡的笑着，望着许正华离去的背影。 “许正华教授，我想，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它轻轻的说着，声音很低，这话语并没有传进许正华的耳朵。 看到许正华转身向自己走来，姜玉兰与孙伟两人同时激动了起来。 他们没有忘记，上一次，许正华便是这样走来，然后危机奇迹般的得到了解决。这一次，这一次…… 天子并没有跟着一同走来。 但是没关系，这并不意味着许教授失败了。 许教授神色没有什么波动，似乎并没有感到喜悦。 这也没有关系，许教授是个内敛的人，不会将太多思绪表露在脸上。这同样不意味着他的失败。 他会成功的，一定会成功的。 “许教授，谈的如何？” 许正华刚走下通道，姜玉兰便向前一步紧紧握住了许正华的手，脸上满是希冀。 但许正华最终还是让她失望了。 “对不起，姜主席，我失败了。这次危机，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扛过去了。” 姜玉兰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连许正华与孙伟两人离开都没有察觉。 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她手扶着栏杆，尽量稳定着身体，眼睛则开始望向天空。 她的视线似乎穿透了无垠的太空，望向了那颗尚在一亿多公里之外的小行星。 “自己扛么？我们拿什么去扛啊……” 第五十一章 都疯了 “天子可能真的快要结束资源收集任务了。” 决策者虚拟会议室之中，许正华低声说道。 这一次与天子的会面并不需要保密。于是许正华便详细讲述了会面的每一个细微过程，并讲述了自己的推测。 得知许正华也没有让天子改变心意之后，人们都有些失望。但这本来也在预料之中，是以人们很快便再度打起了精神。 “没关系，我们还有六年多的时间，总能找到办法的。说不定到最后，那颗小行星只是和地球擦肩而过。” 这固然有可能性存在，但其实谁心中都不抱有这种幻想。 同时，哪怕人们心中几乎都已经认定了撞击必将发生，人类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决此次灾难十分困难——哪怕最终真的解决了，也必将损失惨重，也没有任何一人提议动用诸如“延缓资源供给”、“暂停太空电梯运行”等筹码向天子施压。 哪怕天子已经明确开始向人类世界的底牌动手。 因为天子的行为很明显表现出了克制。它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借助莫鸿山之手来行事，便是证明。而，天子既然克制，人类世界就必须也要克制。 激化矛盾，触碰对方底线，对双方都没有好处。至少在现在的局面之下没有好处。 同时，灭世组织对三个凤凰基地的攻势，也引起了人们深深的忧虑。这似乎意味着，天子真的有可能在临走之前，顺手将人类世界毁灭掉。 人类世界的未来，似乎更加渺茫了一些。 沉默片刻，元首将视线看向了许正华。 “许教授，那个‘变化’究竟是什么，你有什么发现吗？” 那个“变化”，才是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它终结了持续了数年的战略平稳期，令天子做出了一系列反应，也令人类世界更加被动。 许正华的神色之中也多了一些茫然。良久，他才嘶哑说道：“我们的宇宙，好像真的与以前不同了。” 这并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回答，也不能让诸位决策者满意。但无论谁都心中清楚，许正华的回答，已经是他们所能听到的，最有可能接近正确答案的回答。 最近数年来，确实发生了许许多多的异常现象。譬如恒星熄灭，譬如巨引源引力异常，譬如木星引力异常，等等。 “但这其实并不是最可怕的，你们知道么？” 许正华望着屏幕之中诸位与会者的眼神之中，莫名的多了一些恐惧。 “最可怕的是，我的理论，竟然真的能精准的描述这些变化。有时候我都会感觉我自己疯了，你们可能理解不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一个人，他知道自己只是在胡言乱语，但偏偏他的胡言乱语每一件事情都能在现实世界之中找到对应。有时做研究的时候我自己都在害怕，害怕自己忽然间再得出什么不得了的结论出来。我不知道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这个宇宙疯了，还是，还是我们都疯了。” 这是许正华的真实感受。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潜意识一直在隐隐害怕着什么，抗拒着什么。这让他的研究进程变得有些束手束脚。 决策者们互相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忧虑。 他们可以很明显的察觉到，许正华的情绪不太正常。而以许正华此刻对人类世界的价值来说，他绝不容有失。 哪怕决策层全灭，完善的政体也会以最快的速度产生新的决策层。但如果许正华没有了，那就真的没有了。 文明战略研究院院长吴渊笑呵呵道：“许教授，你是压力太大，太累了的缘故。没关系，好好休息一下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你放心吧，小行星撞击这件事情，世界政府一定会妥善解决，你不用担心。” 他心中微微有些自责。他感觉到，自己过去的工作出现了堪称重大的失误。 自己竟然没有提前发现许正华精神状态的变化。 自己只知道许正华是个越是有压力，表现越是杰出的人。事实上，以往时候他也确实如此。但自己忘了，抗压能力再强的人，也是有上限的。 万幸，现在一切都还可以弥补，还没有真正酿成不可收拾的麻烦。 吴渊院长的话语之中有一种特殊的亲和力。许正华心中略微放松了一点，神色也恢复了平静。 “抱歉，抱歉。” “许教授，你去休息吧。” 许正华退出之后，吴渊神色立刻凝重了起来。 “我会组织最为精锐的心理学专家小组专门研究许教授的心理状态，并为其纾解精神压力。” 决策者们俱都无言的点了点头。 此刻，万米深渊之下，凤凰一号基地。 距离上次“涅盘”风波已经过去了数天时间。这几天时间之中，所有知晓此事的委员们都在默默等待着变化的到来。但那预想之中的基地被攻破之类的事情并未发生。 于是人们终于可以确定，之前所接到的“涅盘”指令，原来真的是假的。 “此次事件虽然确定为假，但这也为我们敲响了警钟。外部世界必然已经发生了某些变化，真正的涅盘指令随时可能到来。我们的研究进度必须要加快。一个月之内，二号机必须出厂测试！” 罗海云没有丝毫讨价还价余地的做出了安排。委员们互相对视一眼，虽然心中知晓难度极大，但还是咬牙答应了下来。 此刻局势，实在容不得一点拖延，一点松懈了。 激光炮试验机之前就已经完成，一直在收集资料、论证改进的过程之中。原本预计这个过程至少还再需要三个月，现在，时间直接被压缩了三分之二。 以往时候，凤凰一号基地内，人们的工作日程就已经安排的足够紧密，但现在，工作的繁重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罗海云更是干脆直接搬到了办公室之中，吃住都在这里。困了就睡一会，饿了就随便吃一点，醒了就是接连不断的工作。批阅文件、开会商讨、实地检查、协调指挥等等，整个人如同陀螺一般，简直没有一点停下的时候。 基地之中原本就少的欢声笑语干脆直接消失了。每一个人都神色紧绷，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意外的出现，打断了原定的计划，让二号机的出厂时间不得不再次延后。 裂变电厂的一个反应堆出现了意外，虽然没有导致太严重的后果，但却不得不紧急停堆，没有半个月的时间是修不好了。 激光炮是个耗能大户，各配套工厂与设施，诸如超算中心，高精度光学材料制造车间，铸造车间，芯片工厂等等，也是耗电大户。原本裂变电厂就是在勉强维持，现在没了一个反应堆，发电量直降五分之一，一些预定的试验就没法做下去了。 罗海云脸色铁青的来到了现场。 身穿防护服的警卫队已经接管了这里，一个皮肤黝黑，戴着厚厚眼镜，头发油腻的瘦弱中年男人则已经被控制了起来。 他是此次事故的直接责任人。 此刻的他带着手铐，正趴在膝盖上，肩膀不断抽动。 罗海云冷冷道：“李朝军，怎么回事？” 李朝军抬起头来，面色惨白，眼角还挂着浑浊的泪水：“罗工，是我的责任。我耽误了研究进度，我罪该万死。” 罗海云声音愈发冰冷：“我问你怎么回事！” 李朝军喃喃道：“我按照外面传来的数据，给反应堆输入了新的运行参数，它就故障了。” 罗海云咆哮道：“那些数据有可能是假的，假的！我强调过多少次，现在跟以前不同，莫鸿山那混蛋想要害死我们！外边传来的数据，一定要自己验证，确认正确了再使用！” 自从涅盘事件之后，罗海云就已经预料到了莫鸿山可能会冒充世界政府，传递假数据以拖延己方研究进度。而事实上，莫鸿山也确实这样做了。 万幸，罗海云早就有所准备。除了多了一道手续，接到数据后要己方先验证，繁琐了一些之外，倒是没有带来什么别的麻烦。 但千防万防，还是出了岔子。 “对那些数据进行b级全面验证，需要申请超算中心的算力。超算中心任务拥堵，我就只用电厂的超算做了c级验证。我，我也是是想快点提高电力供应，加快研究进度，我，我，呜呜呜，罗工，是我的错，你判我的刑。” 李朝军满脸悔恨自责。罗海云心中却愈发愤怒。 “你死不足惜！把他带走，交给基地法庭处理！” 李朝军失魂落魄的被带走了。罗海云则抬起头来，望着头顶百米高处，经过平整，且安装了照明设施的上方岩层，满脸怒火。 当初，他虽然与莫鸿山两人都被称为军方内强硬与少壮派的代表，但他一直不怎么喜欢莫鸿山这个人。 接到莫鸿山叛变的消息后，他心中对这个人更是只剩下了鄙夷。 “涅盘之后，如果我还活着，如果你还没死，莫鸿山，我会亲手杀了你。” 第五十二章 电影 “许教授，请您按照我的口令，深呼吸，吸气，好，吐气，请您放空心神……” 正华实验室某一间经过特殊改造的房间之中，一名脸上带着柔和笑容的中年男人正在不断向许正华说着什么。 此刻，许正华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如同一具木偶，机械的按照中年男人的指令执行着。 在中年男人柔和的话语之后，一阵舒缓的音乐适时播放了出来，如同风吹麦浪，如同微风拂过湖面，又如同海浪轻轻拍打着堤岸。 许正华的呼吸渐渐平稳起来。 他睡着了。 只是就算睡着，他也似乎不得轻松。他的眉头不时皱起，似乎正在忍受着某种折磨。 中年男人悄无声息的离开房间，带上了门。 “他睡着了。” 他对着耳麦说道。 耳麦另一侧，远在几十公里之外的某个如同指挥室一般的房间里，十几名身穿白大褂的人员正在通过监控看着这一切。 “快速眼动期，心率……血压……呼吸频率……血氧饱和度……” 面前这名“患者”的情况，让众多世界顶尖的心理学专家与精神科医师都感觉有些棘手。 但这又是一次政治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有人都清楚许正华的价值，没有人能承担得起治疗失败的责任。 “他的心理素质完全称得上极佳了，抗压能力超过绝大多数人。” “没办法，他承受的压力太大了。” “他潜意识里一直在害怕，在恐惧。” “造成他精神状态极差的原因有好几个，彼此互相影响，实在不好下手啊。” “我建议口服马丁洛替尼加，辅以心理治疗，应该会有较好的效果。” “不行，这药有轻微的致幻副作用，患者是科学家，讲究严谨，评议组不会同意的。” 这并不是普通的患者。无论用药，还是心理治疗，都需要考虑对患者现实生活与工作的影响。正因如此，专家们才感觉更加棘手。 其实最好的治疗方式，是暂停患者的工作，忘掉那些数学公式与人类世界当前面对的危机，让他出去旅游散心放松之类，过上一段时间，完全不需要用药，自己就能好转。但这种最优的方式却在刚一开始就遭遇了失败。 患者完全无法停止思考，哪怕离开了工作场所，也总是皱着眉头神游天外，完全无法放松，反而因为离开工作场所引发了轻微的焦虑症。不得已之下，这种方法只能放弃。 有一种力量在支撑着患者强迫自己必须全副心神投入到研究之中，有时候哪怕他已经很疲倦了，工作效率也很低了，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坚守工作岗位不肯去休息，似乎只要稍微一放松，就会引发什么严重后果，造成某种遗憾一样。 这很显然是因为潜意识在恐惧因为自己的放松，而对整体局势带来坏的影响，或者明明可以做到最好但没有做到。但偏偏患者的科研进度越是深入，对未来的茫然，对未知变化的恐惧就越重。 多种因素交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现在，这些最优秀的专家们所能采取的措施，也不过是定期的心理疏导，外加一些安眠药，暂时维持着患者的精神状态不再恶化而已。但这很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专家们各自沉默了下来。 良久，一名专家突然说道：“面对心理压力，面对恐惧，要么堵，要么疏，无非就这两种方式而已。现在疏是疏不出去了，那就堵吧。” “怎么堵？” “想办法加强患者的个人精神能量吧。我分析过患者的成长历程，他受当初所在孤儿院的院长的影响很深，拥有强烈的对家国天下，对文明大义的责任感。事实上，这也正是他的精神支柱。我们可以从这方面下手，帮助他战胜他潜意识之中的恐惧，这样一来，他的精神状态必定会大幅好转。” 坦白说，这个主意并不算高明。但此刻又实在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用，说不得也只能试一试了。反正就算失败了，也不会带来什么后果。 经过商讨之后，专家们决定以已经去世的孤儿院老院长为原型，拍摄一部电影出来，以老院长的英雄事迹，坚贞不屈的大无畏精神，为人类世界奉献了一生的高尚情操来激励许正华，以图收到改善其精神状态的效果。 这个计划通过了评议组的审核，于是立刻进入了执行阶段。 某处城市郊区，几名执行组成员敲响了一扇略显破旧的房门。片刻之后，房门打开，一个头发油腻凌乱，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打开了门。 看到来人之后，大胡子中年人脸色立刻变化：“我说过了，我不会再拍电影了！地球都要玩儿蛋了，拍个毛线电影！滚滚滚别来烦我！” 一名执行组成员上前一步，递上了一份文件：“付导，你先看看这个。” 被称呼为付导的大胡子中年人不耐烦的接过文件，看了一眼，神色阴晴不定起来。良久，他沉声道：“你是说，我也能为人类出点力？” 那名执行组成员严肃的点头。 “好，这活儿我接了。” 他十分干脆的改变了之前的态度。 “不过，我的老伙计们，你们得给我找来。编剧、道具、化妆、美术、剪辑、灯光……还有最重要的，演员。” “您的剧组成员，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给您接来。演员您也不用担心，全球户籍数据库正在进行人像比对，所有演员一律采取特型演员演出，力求逼真。演技您也不用担心，我们会负责解决。” “霍，这阵容，这支持力度，啧啧。” 大胡子中年人感叹着，忽然觉得有些手痒，有些期待起来。 一道道电波从首都市发出，伴随着命令的下达，学校，山村，田间地头，居民小区，公司大楼，建设工地等地方，一个又一个的人或者茫然，或者恐惧，或者兴奋的汇聚到了首都市之中。 导演与编剧们已经拿着世界政府搜集的有关老院长的详细资料开始闭关，打磨剧本，多次筛选最终胜出的特型演员们则开始进行紧急演技培训。 从现在开始，他们将会暂时褪去以往的身份，化身成老院长人生历程之中的一员。 大量的道具、布景也在快速不计成本的搭建之中。如果导演和编剧们还未确定最终选择哪个场景，那就多个场景一起搭建，浪费了也无所谓。 为了重现某些大场面，世界政府甚至于直接调动了军队参演。 在几乎前所未有的支持力度下，仅仅半个月时间而已，前期筹备工作就已经全部完成，直接进入了拍摄阶段。又过了不到一个月时间，最终成片就已经摆在了心理学专家组成员们面前。 虽然制作周期极短，但最终的成片却具有了极高的艺术性和观赏性。 “付导，您真不愧是着名大导演。找您来执导这部影片，真是找对人了。” 一名专家衷心赞叹道。 因为长期超负荷工作，付导双眼都已经肿成了灯泡。在他身后，一众演员，剧组成员等也面容憔悴。 付导看了看身后众人，沉声严肃道：“能为我们的文明做点事情，是我的荣幸。更是我们剧组所有人的荣幸。我们不怕辛苦，怕的是出不上力气。” 他身后，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这部影片最终送到了正华实验室。在一处新建的电影放映室中，正在工作之中的许正华被强行拉了过来。 他头发凌乱油腻，胡子拉碴，眼睛下边已经有了眼袋。他似乎比起以往更加憔悴了。 他很明显心不在焉，不时向外部张望，试图回到工作台上去。但当电影出现第一个画面之时，他立刻就被吸引了心神。 那是一名年轻人，带着自己的未婚妻出发前去做结婚登记。 这两个人，当初在老院长办公桌上的那个相框里，他都见过。 影片之中的演员，模样和相框之中几乎一模一样。 “老院长……” 情节快速的推进着，老院长所讲述过的那些事情一件件在许正华面前呈现。他看到老院长未婚妻被炸死，看到老院长加入军队，投身到全人类的解放事业之中，并逐渐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战士。 对脚下这片土地，对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的同胞们深沉的爱，成为了他最为强大的力量源泉，支撑着他面对任何困难都毫无惧色。 他看到老院长与敌人拼刺刀，看到老院长与敌人殊死搏斗，宁死不退。他看到老院长最终光荣退役，他将所有积蓄与奖金全都拿出来，开办了那所孤儿院，细心照料幼儿们，教给他们知识，教给他们做人的道理…… 画面之中的一幕幕，几乎就是许正华记忆的重现。 未婚妻死后，老院长终生未婚。他的办公桌上一直摆放着年轻之时与未婚妻的合影，一直到他也死去。 死于救世者文明之手。 老院长的一生，是践行了文明大义的一生。 脑海中不知道多少次回想起老院长的音容笑貌，面对着银幕之中老院长的亲切笑容，不知道多少年来，许正华第一次哭了，泪流满面。 第五十三章 鸡血 在许正华心中，老院长实在是如同父亲一般的人物。 这部影片的制作者们很显然经过了很详细的资料收集过程，甚至于采取了某些普通人根本无法使用的手段，譬如查询某些机密档案之类。正因如此，这部影片才显得如此真实。 里面有很多事情，只是当初的老院长随口提了一句，连许正华自己都已经忘记了。现在从影片之中呈现出来，许正华那早已忘却的回忆便被立刻勾起，立刻回忆起来，哦，这件事情，老院长当初曾经说过。 正因为真实，详细，才足够有力，足够有震撼性。 许正华通过另一个角度，陪伴老院长度过了他的一生。 什么都不用多说，什么都不用多想，一切尽在无言之中。擦干泪水，站起身来，许正华身躯之中，便仿佛多了许多力量。 那名陪同许正华一起观看了影片的心理医师细心观察着他，微笑问道：“许教授，您感觉如何？” “我好多了，谢谢。” 经过情绪的发泄之后，心中块垒已经消散了许多。 “我可以见一见这部影片的创作者和演员们吗？” “当然。” 在会客厅里，大胡子付导，以及众多幕后人员，还有众多特型演员全都看到了那个在他们眼中充满了传奇色彩的青年科学家。 许正华的名字其实并不太为公众所熟知。世界政府并未刻意隐藏许正华的存在，但也并未特意宣传过许正华。大多知晓许正华的民众，也只是隐约有个“哦，许正华啊，听说他很厉害”的印象而已。 但这部影片的创作者们不同。世界政府曾经派遣专人向他们解释过许正华的特殊地位，以及他的重要程度。 当初也正是因为如此，创作者们才能激发几乎全部创作热情，在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就完成这部影片的全部创作。 “感谢，感谢。” 许正华的话不多，但每一句话都可以让人们感受到他的真诚。 大胡子付导咧开嘴笑了起来：“许教授，打跑那帮狗日的外星人的事情就靠你了。” 许正华脸上难得出现了笑容：“我尽力。”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什么，干就是了，一帮外星杂种，也敢来地球嚣张，我早就看不惯它们了，狗日的，我x它十八代祖宗！……” 大胡子付导似乎是个脾气火爆的人物，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当场破口大骂了起来，引得众多剧组成员一同附和。 谈笑一段时间，就到了结束的时候。许正华与剧组成员们一一握手。握到饰演老年老院长的特型演员的时候，许正华神色微微有些复杂。但他最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真诚道：“谢谢。” 这名特型演员是个农民。当时他正在浇地，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直接就被征召到了剧组里。 他并没有演出经验，在演技特训之中表现也不是最好的，但他最终还是通过了重重筛选。因为他的气质与老院长最为接近。 老院长就是农民出身。 影片之中，他刚出现的时候，许正华差一点就要认为他就是老院长本人。 面对许正华的郑重感谢，老农憨厚的笑了起来：“俺听说一名大科学家想他老爹想的工作都干不下去了，外星人都打不了了，上头来人说俺跟他爹长得像，让俺演一演戏。俺是不想来啊，你不知道，地里的庄稼正是要人伺候的时候。但俺一想，打不跑外星人，俺种再多粮食有啥用啊，还不是都得祸祸了。俺就地也不种了，跟着上头就来了。你就是那个大科学家吧？俺可不敢真当你爹，但俺还得劝你两句，可不能认怂啊，乡亲们都指望着你呢。” 老农絮絮叨叨的说着，词序混乱，掺杂不清，但许正华还是毫无障碍的听懂了。他再次握紧了老农的手——老农的手跟记忆之中老院长的手一样粗糙——笑着说道：“让乡亲们都放心，咱都不是没卵蛋的怂货，谁认怂谁就是这个。” 许正华伸出左手小拇指，向下比划了一下。 旁边跟着的孙伟眼珠子差点瞪下来。他心目中有关许正华的形象差点崩塌。 老农开怀大笑起来：“这就对了嘛。” 会谈结束，许正华的精神状态似乎真的好了一些，他的工作效率也提升了一些，睡眠质量相比起来也大为提高。甚至于，许正华已经开始筹划着进行某个大型的科研任务。 他似乎心中已经有了猜想，有了方向，接下来所要做的便是验证。 在这之后，有关许正华精神状态的评估资料也呈送到了文明战略研究院院长吴渊办公桌上。 一名心理学医师有些忧虑道：“坦白说，这种方式就是在打鸡血。许教授的真正心结并未打开，只是被鸡血暂时掩盖了。如果不得到彻底解决，这个隐患迟早还得爆发。” 吴渊微笑着摇了摇头：“确实如此。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最终审判就快要来了，在这场最终审判之中，如果是我们胜了，许教授的心结自然会打开，如果我们败了，许教授的心结打不打开也无所谓了，反正都要死。” 死人的心结不需要打开。 说到底，只要能撑过这一段时间就行了。这正是吴渊同意摄制这部影片的原因。 时间仍旧在悄悄流逝着，新成立的太空军截止到现在为止，已经提出了六种避免那颗从义神星和囚神星上被撕裂下来的小行星撞击到地球之上的方案，且正在一一紧张的论证之中，有关小行星撞击的事情也仍旧在严格保密，以防引起混乱，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便在这个时候，有关救世者文明的又一个举动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通过观测设备，人们清晰看到，在那个集太空电梯太空端与太空综合基地为一体的巨大基地之中，开始频繁的有小型飞船向其余地方扩散。 又一轮太空建设任务似乎已经开始。 人们看到，在距离地球表面一万到三万公里之间的距离上，有至少六十个小型基地正在迅速的建造之中。它们的分布并不均匀，但大体上笼罩了整颗地球。 这些小型基地究竟是做什么的，没有人知道。救世者文明出于何种目的建造这些小型基地，同样没人知道。 人们只是感觉，新建造出来的这些小型基地，似乎……和资源收集任务并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说之前那个大型基地所起到的作用，是对于初级资源和能源的精炼和铸造，以方便救世者文明飞船带走最有价值的一部分物资，这个解释还可以接受的话，那么这些小型基地又能做什么？ 这引起了更多人的忧虑。配合上救世者文明可能在近期结束资源收集任务，以及天子指示莫鸿山对凤凰基地下手的事情，所预示的事情更加可怕。 但世界政府对此毫无应对办法。 且不说科技等级不够，实在没有办法去探查那些小型基地的具体作用，就算有足够的科技，要组织足够的资源和人手来做这件事情，也极为艰难。 如今，世界政府的精力和资源被牵扯的太过严重了。 泽库洛岛那里，别看日均只有十二万吨不到的资源运输量，看似不多，但情况远远不止如此。 十二万吨不到的运输量，那是直接运到太空中去的。为了维持这个数量，世界政府真正消耗的物资，可以达到百倍不止。 为了维持太空电梯运转，以及工作人员们工作、生活的消耗，还有各大工厂的消耗，单单大型燃煤发电厂，泽库洛岛附近就兴建了十二座，平均每天消耗优质燃煤两百余万吨。 如果人们不是兴建了大量的太阳能发电、风力发电、潮汐发电、浪涌发电设备，以及建造了两座核电站，每天消耗的燃煤数量将更为恐怖。 至于其余的各种生活生产物资就更不用说了，数量多到无法想象。 唯有一个拥有强大组织能力、强大动员能力和强大资源调动能力的统一政府，才能维持泽库洛岛及周边岛屿的正常运转。这才是世界政府用于和救世者文明对抗的最重要底牌，也是世界政府数次违逆，救世者文明都迟迟不愿意真的动手将这个政府打残的真正原因。 这种组织和动员、资源协调工作，有时候并不是单单科技先进就能解决的。这需要至少几十上百年的成熟政体的不断试错、打磨和自我改进，一旦被摧毁，短时间内绝无重建的可能。 除了泽库洛岛及周边，为了应对小行星撞击的威胁，太空军也分走了相当大一部分力量。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末日，数量庞大的地下基地、庇护所等的建造，以及物资储备工作等，也消耗了极为庞大的力量。 就算世界政府可以调动全世界的资源，面对如此庞大的消耗，也力有不逮。 人们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限。社会科学院已经出具报告，这种情况再继续下去的话，在不远的将来便会崩溃。 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此刻许多人都已经知道了，这种情况，不会再持续太久了。 (); 第五十四章 工程 许正华已经全面恢复了正常的工作水平。有了这个主心骨，他所带领的庞大的科研团队的前进速度，终于再次开始了加快。 他不仅主导着团队的日常研究，还与科学部李诚配合，提出了一个更为庞大的探测计划。 他在试图寻找宇宙更深层次的真实面貌，寻找造成宇宙之中如此众多异常变化的真实原因，并尝试着分析，究竟是宇宙本来就是这个模样，只是人类世界从来未曾察觉，还是宇宙真的发生了某些人类暂时无法理解的变化。 如果宇宙真的发生了某些变化的话，那么原因是什么，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人类世界又将如何在这些变化之中延续自己的生存。 这是人类世界当前所面临的问题之中最为紧要的一个。 对于许正华的计划，李诚给予了最大的支持。世界政府也从有限的资源和力量之中辗转腾挪，几乎是毫无阻碍的满足许正华的一切要求。 有足足数千个科研团队被纳入到了这个庞大的科研计划之中，用于建造、升级各个探测设施的工程师、技术工人的数量，甚至已经达到了近百万。 科学部部长李诚几乎已经变成了许正华的后勤大管家。一切资源和人力需求，一切建造需求，都会由他来协调。 在当今时代，能让世界政府做到如此支持力度的科学家，恐怕也只有许正华一个了。 甚至，许正华还知道，对于人类世界的这番举动，天子不仅不会阻拦，反而也会乐见其成。 天时地利人和，各方面的条件都已经达到了最好。许正华说是背负着所有人的期望都不过分。 龙岩山地下中微子试验观测站，在这位于地下一千三百余米的地方，一台直径87.6米，由聚甲基丙烯酸甲酯为材料建造而成，以不锈钢桁架支撑的巨大球体正在紧张建造之中。 它内部将可以装载30万吨超高纯度直链烷基苯液体闪烁体，周边将布置45.7万根光电倍增管。 它是人类有史以来所建造的探测能力最强，精度最高的中微子探测器。甚至于有科学家在看到它的数据指标之后惊呼，它的建成，必将宣称中微子天文学大门的真正开启。 在以往时候，人类世界之中也是有中微子探测器的。但那些探测器，用于一些初级的研究还可以，宣称一个时代大门的打开，则过于勉强。 而这一台探测器则当之无愧。 它的探测精度太高了。来自于外太空的中微子在穿透厚厚的岩层屏障——几乎只有中微子才可以穿透，其余几乎所有类型的辐射都会被屏蔽——在进入探测器内部的直链烷基苯液体闪烁体之后，因为探测器足够大，它与内部物质粒子撞击的可能性相比起以往也大大提高。而它一旦与内部物质粒子撞击，因为特殊的介质，次生粒子的运动速度会超过光在该介质之中的运动速度，从而释放出切连科夫辐射——那是一种奇妙的蓝色辉光。 这些奇妙的光芒的信息，会被高精度且数量众多的光电倍增管收集。由此，蕴含在其中的一切奥秘都会进入科研设备的分析。无论来到这里的中微子之前经过了多少亿光年的漫长旅程，无论它来自于核裂变还是核聚变，无论它来自超新星爆炸还是中子星相撞，又或者星尘汇聚，黑洞合并，一切都无所遁形。 它可以揭示宇宙之中许许多多奇妙的物理过程。 在另一处山峦地下三千米的地方，一个锗靶超低温探测器正在建造之中。当投入运行之后，它将会被置于仅有20mk的环境之中，静静等待可能的来自于暗物质粒子的撞击。 探测器将通过粒子撞击所产生的热量来检测是否有撞击事件发生。如果有，则会进一步分析它的撞击类型，并收集分析其更详尽的资料，以此来尝试揭开暗物质粒子的神秘面纱。 在这个渺子通量仅有每年每平方米19次事件的极端安静环境之中，来自于外界的干扰会被以最大的程度排除。要知道，在这里之前，渺子通量最低的暗物质探测器环境，是每年每平方米66次事件。 除了锗靶超低温探测器之外，这里还会建造一个370公斤级氙探测器。它同样是一个暗物质探测器，但与通过监测热量来观察暗物质粒子的锗靶探测器不同，它通过可能的粒子撞击所产生的闪烁来搜寻暗物质。 这同样是迄今为止最为精密、灵敏度最高的暗物质探测器。如果说人类世界真的可能发现暗物质存在的确切证据，并由此收获到什么的话，那只可能是通过这两台探测器来完成。 确定暗物质究竟是否存在，存在模式，性质等数据的分析，将会极大推进人类世界对于宇宙真实面貌的理解。而，就算这两台探测器仍旧未能确认暗物质的存在，它也不是没有价值的。 在现有的人类有关暗物质的理论模型之中，通过理论计算，如此精度的暗物质探测器，应该是可以发现暗物质粒子的。但如果它没有发现，那就极为有力的证明现有理论是错的。而这，同样可以促进物理理论的进步。 在另一处远离都市喧嚣的平整大地上，倾听者号引力波天文台正在快速建造之中。通过测量两束互为垂直的激光跑过固定距离的细微时间差异，科学家们可以分析因为引力波传递而造成的最为微小的空间变化，这将可以揭示引力波天文学的奇妙世界。 引力波的传递几乎不受任何物质阻隔。它不像是电磁波那样容易被遮挡，容易被厚重的星尘所掩盖——在现有的天文观测之中，天球之中大约五分之一的范围难以观测。这个范围被称呼为隐匿带，其之所以存在，便是因为银河系本身遮蔽的缘故。 长久以来，人们对这一片区域的观测极为困难。但如果通过引力波来观测的话，那就不会存在任何问题了。因为引力波不受任何物质阻隔。 它的这一点性质与中微子类似，但比中微子更为彻底。 除此之外，还有发射进太空的五台暗物质探测卫星——它们采取与位于地下的探测器不同的原理来对暗物质进行观测。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大量的或者建设在地表，或者发射到太空的可见光望远镜、红外线望远镜、软/硬x射线望远镜、射电望远镜等开始了建造。 引力波天文学、中微子天文学、暗物质天文学、电磁波天文学，在这四个领域，人类世界全面发力。 除此之外，一些超高能级的粒子对撞机、超低温实验室、超高温实验室等也在建造之中 在救世者文明降临之前，人类世界没有足够的动机在天文观测方面投入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在救世者文明降临之后，时局混乱，环境也不允许如此巨大的投入，且也没有具有足够威望、足够能力的科学家来主导这一系列的庞大计划。 观测工具的建造，总是要与理论进展相辅相成。在理论水平不够、建造工艺水平不够的时候，投入如此众多的人力物力，建设如此众多、且性能如此之高的观测工具是一种浪费。 而现在，许正华的研究极大的拓展了人们的视野，战略平稳期的尾声提供了恰当的社会环境。对于未来的悲观预期，则促使着人们拿出全部力量来做最后一搏。种种条件综合，如此重大、且众多的建设项目，才会以如此力度纷纷投入建设。 当然，这其中，许正华的个人威望也起到了十分重大的作用。 这是人类世界在面对灭顶之灾之时，发出的一声最强呐喊，做出的最大抗争。 这也是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极大程度上决定人类世界未来命运的关键战役。 如果这些投入带来的收获未达预期，那么人类世界极有可能丧失最后一点生存的希望。 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无论心中作何想法，人们只能将期望寄托在许正华身上。 此刻，正华实验室之中，许正华仍旧一如往常，手中拿着一支笔在纸张上勾画着什么。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似乎已经忘记了外部世界的存在。 一直到他告一段落，秘书才拿着一份文件来到了他面前。 “许教授，这是科学部发来的通告函，天文台那里有了新的发现。” 秘书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忧虑。 许正华接过文件，认真的看了起来。 “编号ngc4945的星系，于近期观测到了疑似正在‘崩解’的迹象。维持它棒旋结构的引力体系似乎遭受到了不明原因的破坏，从而导致它的引力体系无法再继续维持自身结构。预计在未来十亿年左右，它将会彻底分裂，分化成五到八个小星系。这种事情，在我们的天文观测历史上从未发现过。” 这确实很奇怪。按照常理来说，这种事情不可能出现。 但这并未让许正华赋予太多的关注度。他只是粗粗浏览了一遍就放下了文件。 “这段时间，我们在宇宙之中观测到的离奇事件太多了，不多这一件，不是吗？” 第五十五章 不要涅盘 首都市郊区，“灭世”组织总部。 一间开阔的大办公室之中，莫鸿山坐在办公桌之后，手中拿着一叠文件，正在认真的看着。 这是分散在各个大型工厂、交通枢纽、超算中心等要害地方的灭世组织各成员们汇总发送来的。 对于救世者文明的资源收集任务，世界政府必定是不肯尽心尽力的，只有派遣专门人员严格的监督、督促他们，才能确保任务顺利执行下去。而这个职责，灭世组织责无旁贷。 文件之上的数据显示，工程的进度似乎不如预期。这让莫鸿山的眉头微微皱起。 便在他正在盘算着采用什么手段，用什么措施来改善这一局面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敲响。获得他的允许之后，秘书轻轻走了进来。 “领袖，王氏集团董事长决定向我们组织捐献三十亿世界币，他希望能请您吃顿饭，您看？” 灭世组织的运转并没有上级拨款，一直以来靠的便是内部成员自愿捐款，是以经济并不宽裕。但近期以来，一些富豪之类的人物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风声，也开始与组织接洽，捐献了大笔钱财，组织的运转才渐渐宽裕起来。 很显然，这个王氏集团的董事长便是这种富豪之一。 几乎每一个捐款的富豪都希望能让自己赏脸，去参加他们提出的吃饭、高尔夫、书画鉴赏、音乐会之类五花八门的邀请，其目的无非是想和自己搞好关系，等末日来的时候，让自己拉他们一把。 以往时候，莫鸿山是懒得理会他们的，最多让手下出面即可。但这一次，三十亿世界币这个数额实在太大了一些，说不得，自己也得赏脸去一次了。 “可以。” 首都市郊区一栋依山傍水，风景优美的别墅之中，王天顺一大早便起了床，指挥着各种佣人忙碌了起来。 特意请来的厨师早已就位，来自世界各地的珍惜食材也乘坐着直升机，纷纷降落到了别墅后院，随即送入厨房开始了紧张的炮制。 还有更多的食材还在路上，尚未到来，一些讲究新鲜的水果更是刚刚才从原产地摘下，随即便有专机将其运送而来。 为了这顿晚餐，王天顺投入了至少数千万世界币。但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说到底，钱算什么，在他眼中钱就是个数字，几十辈子都花不完。但如果能用一些钱来换取未来的平安，那才算是发挥了最大的价值。 世界政府恐怕是不行了，想要将王氏家族延续下去，还得靠灭世组织才是。 甚至，他心中还有一点小小的奢望。 如果能交好莫鸿山，借助莫鸿山攀上外星人的关系，到时说不定能得到什么超级科技，不说让自己青春永驻，返老还童多活上几十年总是可以期待的吧？那个什么救世者文明这么厉害，世界政府都扛不住，它们手中一定有这种技术吧？ 天渐渐的黑了，一顿极尽奢华的晚餐也准时准备好了。别墅大宅门口，一排车队悄无声息的停下，王天顺带领着家族中几个重要的成员一同迎上。 车门打开，一个身形高大，神情冷峻，约莫三四十岁的男人下了车。早已看过莫鸿山照片的王天顺立刻迎上，恭敬道：“领袖大驾光临，让寒舍蓬荜生辉啊。” 莫鸿山淡淡的笑了笑，心中生出一股无法形容的满足感。 王氏集团可是世界上有名的大集团，掌舵人王天顺更是绝难见到。现在，他却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像是一条老狗。 这就是权力的快感。这种快感让莫鸿山不由自主的迷醉，留恋。 带着淡淡的矜持寒暄几句，莫鸿山一行人便在王天顺等人的恭敬迎接之下入了座。 等精心炮制的食材端上来，就连莫鸿山也感觉开了眼界。他从未想到过，就是一顿晚饭而已，竟然也能玩出这么多花样。其中许多菜肴甚至于连自己都叫不上名字，但无不造型精美，且散发着奇特诱人的香气。 宴席之中，王天顺极尽恭维，让莫鸿山心情大好。到结束的时候，莫鸿山甚至于拉着王天顺的手，和善道：“王总深明大义，解了组织燃眉之急，你放心，你的功劳，我都记在心里。” 得到莫鸿山承诺，王天顺心情大好：“唉，可惜世界政府那帮蠢货想不明白这个道理，要救咱们文明，还得靠领袖您啊。我听说甚至有一些人还暗中诋毁您，真是冥顽不灵。依我看，那些人都该枪毙。” 莫鸿山摇了摇头，道：“为了文明，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王天顺神情一肃：“领袖您真是心胸宽广。” 结束了宾主尽欢的一场晚宴，回到总部，竟然又有一个好消息。 “领袖，心理学专家组的专家们说，他们应该已经找到那柄钥匙了。” 这让莫鸿山精神一振。 摧毁那三个凤凰基地的事情，是天子亲口吩咐下来的。无论出于现实情况，还是自己的理念，这三个基地都必须毁掉。 他在这件事情上投入了大量的资源，但迟迟没有什么进展。现在终于有了突破，这让他不能不高兴。 “让他们过来。” 片刻之后，一名带着眼镜，身穿白大褂的心理学专家便来到了莫鸿山面前。他手中还拿着几份文件，显然已经做好了汇报的准备。 “说说吧，那钥匙究竟是什么？” 专家先是恭恭敬敬的问候了莫鸿山一声，随之说道：“领袖，这段时间我们全面梳理了罗海云、席伟、伍丛山三人的成长历程，分析其行为机制，并建立了针对于三人的完善的心理模型。通过我们的大量工作，我们发现了这三人各自存在的一些性格弱点。” 莫鸿山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针对这些性格弱点，我们设定了上万种不同的影响方式，并通过超级计算机模拟其心理机制，最终，三人各自有一套方案脱颖而出。计算结果显示，针对于三人的这三套方案，攻破其心防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七点六。” 莫鸿山轻轻敲了敲桌子，如同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当世界政府真的决定要下达涅盘指令的时候，你不会有丝毫犹豫，不会有丝毫迟疑，立刻就能明白这是真的，立刻就会去执行。而如果你接到的指令，让你有所迟疑，有所犹豫，那么不要怀疑，它就是假的……” 这是当初组织内情报机构费尽千辛万苦，才获取到的文明战略研究院院长吴渊对三名凤凰基地负责人的原话。 那名专家恭敬道：“没错。我们可以确定，罗海云，伍丛山，席伟三人接到各自针对于他们自己的信息之后，必定不会有丝毫犹豫，必定会立刻执行涅盘指令。我们确定我们已经找到了那把钥匙。” 莫鸿山伸手接过这名专家递过来的文件，首先看向了针对于罗海云的那一段信息。至于席伟、伍丛山两人的信息则暂时跳过。 相比起那两人，自己认识，也比较熟悉的罗海云才是自己最关心的。 细细看过那一段信息之后，莫鸿山心中陡然燃起了一团火焰，情绪也不由自主的激动了起来。 他并不懂太多的心理学术语或者心理学机制之类，但在看到这一段信息的第一时间，他就有了一种下意识的感觉，那便是，只要接到这段信息，罗海云一定会去执行涅盘指令的，一定会！ 至于席伟和伍丛山两人的信息，他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因为他对于这两人并不熟悉。但有了罗海云那段信息作为铺垫，他对于针对另两人的那些信息也立刻就有了信心。 合拢文件，莫鸿山脸上泛出了笑意。 “你们做得很好。小李，给参与这次任务的专家每人奖励一百万世界币，组织内部等级从b5级提升到b1级。等任务成功之后，再把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记到功勋册里去。” 刚接到了三十亿世界币的捐款，莫鸿山花起钱来也大方了许多。 听到奖赏，那名专家脸上也笑开了花。 钱和地位当然重要——自己加入灭世组织为的不就是这个么？但相比起名字被记入功勋册这项奖励，钱和地位便都不重要了。 等末日审判之后，天子离开，人类文明重建，功勋册之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开创新一代文明的元老。钱财，权势，地位，应有尽有！ 第二天，在向天子汇报过之后，在莫鸿山的亲自主持之下，这三条信息通过那条各基地唯一的通讯链路，向三个不同的基地发送而去。 凤凰一号基地，一条信息悄然到来。 “罗海云将军，我是吴渊。 如果你接到这条消息的话，那就证明，人类世界已经毁灭，我也已经死了。 其实根本就不存在那样一条信息，可以让你一接收到，便会立即下定决心执行涅盘指令。我骗你的。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打算让你执行涅盘指令。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黑箱计划的真实目的了。在世界政府的规划之中，它其实并不是用于对救世者文明展开反击的。它的真实目的，是为人类文明留下火种，延续我们的文明。 救世者文明是不可战胜的，向其发动反击并没有意义。 从现在开始，不要再相信来自外界的任何信息，不要暴露自己。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的活下去。你们要忍耐，要等待，一直等到救世者文明离开，你们就可以重回地上，繁衍生息，延续我们的文明。 人类文明的未来，就拜托你们了。 切记，不要涅盘，不要涅盘，不要涅盘！” 第五十六章 得到的和失去的 凤凰一号基地，委员会议室。总计十七名委员已经全部到齐。所有委员全都神色凝重。 罗海云暗暗咬着牙齿，只感觉心中怒火翻滚，几乎要从眼睛里冲出来。 他已经接到了最新的那条来自外界的信息。而，几乎在看到这条信息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相信了它的真实性。 只要一想到人类世界惨遭战火，无数同胞悲惨死去，人类文明这个名字黯然飘零，从此在宇宙之中除名，救世者文明却带着这些年来从人类世界之中获取到的资源，逍遥自在的飘然远去，只要一想到这一幕，罗海云的胸膛便会被怒火所充斥。 他的一生都在为人类文明的强大而奋斗。当初，之所以毫不犹豫的自愿进入地下，从此与人类世界隔绝，也是为了人类文明的独立和自主。 这是他奋斗一生的精神支柱。只要有一口气在，他就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现在，他还活着，人类世界却已经被毁灭了。 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在他心中呐喊，在他心中嘶吼。种种情绪纷至杳来，让他几乎想要爆炸。 这条信息几乎不可能是假的。它几乎必然是世界政府发送来的。 信息的主题很简单，归纳总结的话，其实只有四个字，那便是不要涅盘。 而，假设这条信息为假的话，面对这条信息“不要涅盘”的目的，相对应的，世界政府应该也发送了涅盘指令才对。只有这样，灭世组织“不要涅盘”的指令才有意义。但很显然，现在世界政府并未发送要求涅盘的指令。 这样一来，逻辑上会出现矛盾，从而反证了这条信息的真实性。 当然也有可能外界此刻其实风平浪静，人类世界并未被毁灭，但这样一来，灭世组织发送一条“不要涅盘”的指令来，有什么意义？ 己方原本就没有打算涅盘。 这从逻辑上同样说不通。 综合分析，无论外界是否已经被救世者文明所毁灭，或者正在被救世者文明毁灭的过程之中，这条信息都不可能是灭世组织发送的。而既然不是灭世组织，那就只可能是世界政府了。而这，又可以反证信息之中，“人类世界已经被毁灭”的真实性。 同时，这条信息之中，“根本就不存在一接收到，便会让自己立刻下定决心去执行涅盘指令”的描述，也增加了这条信息的真实性。因为他自己一直就在怀疑这种唯心的说法。 人是善变的，怎么可能有那种信息存在？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会有一条信息可以令自己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受到操纵。 哪怕愤怒，罗海云都没有忘记思考。但正是因为通过思考找不到这条信息的破绽，反证验证了这条信息的真实性，他才愈发愤怒。 “狗x的外星人，老子x你十八辈祖宗！！！” 无边的愤怒如同海浪一般涌来，将罗海云完全淹没。 这种愤怒同样存在于其余委员心中。但相比起罗海云，其程度终究是少了一些。 思考、分析并判断的过程同样存在于其余委员脑海之中。他们很显然也得出了与罗海云相同的结论。 这条信息，真的是世界政府发送的。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 那么问题就很显然的摆在了人们面前。 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名委员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们是人类文明的火种。延续文明的重担在我们身上。与这一项任务相比，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我认为，我们应该遵循世界政府的指示。” 虽然愤怒，虽然不甘，但他仍旧具有理智。 其余委员沉默着，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但沉默本身已经是一种态度。 罗海云死死的咬着牙，声音如同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一般：“第三代激光炮已经迭代改进成功，其各项性能指标均有重大提升。我认为，它已经具备了对救世者文明飞船的威胁能力。” 一名委员说道：“复仇没有意义。除了激怒救世者文明，令其对我们基地也展开进攻之外，没有其余用处。” 罗海云淡淡道：“情况分为两种。一，我们的激光炮重伤甚至毁灭救世者文明飞船，那么它们自然就不具备向我们报复的能力。二，我们的激光炮对其根本没有威胁或者威胁极小，那么，在它毁灭人类文明却暂时未对我们下手的情况下，它们会为了这么一点损失，就来报复我们么？它们不嫌麻烦么？” 毁灭人类世界却并未毁灭凤凰基地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证明救世者文明要毁灭凤凰基地并不容易，所以才没有顺道将其一起灭掉。既然并不容易，因为一点点轻微的损失或者根本没有损失，仅仅出于报复，就大费周章灭掉凤凰基地吗？ 这种可能性不大。 委员们俱都沉默。 罗海云继续道：“涅盘之火通道，打开之后也是可以封闭的。而操纵激光炮展开进攻，并不需要太多的人力。就由我去吧，我去操纵激光炮给它们来上一发，而我一旦离开，你们就引爆炸弹将通道再度封闭。不管有没有用，我都不能接受它们就这样离开，它们，它们毁灭了我们的文明……” 罗海云的声音十分平静。但无论是谁，都能听到那掩盖在平静之下的滔天怒火。 没有了凤凰基地那上万米岩层的庇护，罗海云一旦发动攻击，一旦暴露，不管凤凰基地如何，反正他是死定了。但就算是死，罗海云也要将那一声代表着人类文明的怒吼声发出来。 就算我只是一只蚂蚁，临死前也要在你身上咬一口。 会议室之中继续沉默。片刻，一名委员忽然说道：“罗将军，这条信息有可能在故意激怒你。灭世组织可能早就算准了你无法接受文明的消亡，从而故意发送这条信息，令我们基地的最后底牌提前暴露。” 众人微微一怔。 之前没有想到，但现在一想，确实存在这种可能。 如果这条信息只是用来激怒罗海云和委员们的话，那从逻辑上就也可以说得通了。 想到这个可能，委员们背上忽然就涌出了一层冷汗。 罗海云却仍旧神色平静。 “我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他淡淡说道：“不可否认，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我们没办法证伪它，但我们同样也没有办法证明它不是么？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考虑的，是我们会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 一旦我去执行操纵激光炮发起反击的任务，如果这条信息是假的，是故意激怒我的，我们会失去的，是我一条性命，还有我们的底牌提前暴露。如果这条信息是真的，我们会得到的，则有可能是对救世者文明的复仇，是亿万无辜死难同胞的灵魂得到安息，是…… 两条道路，两种可能，你们怎么选？” 选择哪条道路都有可能是错的，也都有可能是对的。罗海云选择了后者。 这条信息根本无从分辨真假。那么，在这个问题上就不可能依靠线索来做出判断。既然不能依靠线索，那能依靠的，便只有人心。 便在这个时候，又一条信息传送到了凤凰一号基地之中。 “请注意，上一条信息是灭世组织所发送的，试图激怒你的假信息。罗海云将军，人类世界并未毁灭，局势仍旧平稳。千万不要被其激怒而提前暴露底牌。” …… 广袤荒原中的一处地下基地，文明战略研究院院长吴渊的办公室之中闯进了一名十分慌乱的男子。 “院长，不好了，莫鸿山向各凤凰基地发送了十分有针对性的欺骗信息，我们怀疑，罗海云，伍丛山，席伟三位将军可能会被欺骗……” 吴渊放下手中笔，接过文件只看了一眼，就苦笑了起来。 “莫鸿山手下也有能人啊。这是把三位将军的性格都研究透了。” “我们，我们怎么办？” “发送澄清信息吧，希望三位将军能分辨出真假。” 那男子匆忙离开，但仅仅片刻而已，就又返回了吴渊的房间。 “不用发送了，灭世组织已经代替我们发送了澄清信息。” 吴渊微微怔了怔，再度苦笑了起来。 “这个莫鸿山，还真是一招接着一招……” “我们怎么办？” “等吧。”吴渊脸上满是叹息之色：“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了。唔，对了，帮我安排一下，我要去拜访一下许正华教授。” 男子迟疑道：“网络会议室不行么？现在外面可能很危险……” 吴渊却只是道：“去吧。” 男子无奈，只能出去开始安排。 凤凰一号基地，委员会议室。 罗海云轻轻看了一眼屏幕之上新接收到的信息，心中没有因此而产生任何变化。 这条信息不仅没有打消他的决心，反而令其再度加强。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一旦真的下定决心，外部的任何阻挠都只会令其更加坚定。 “现在，大家投票吧。” 说着，罗海云率先举起了手。剩余的十六名委员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一半人也陆陆续续将手举了起来。 八人，加上罗海云，一共九人，已经超过了半数。 第五十七章 一张纸条 现实世界之中，根本就不会有那种什么选项都清清楚楚的，好坏优劣一目了然的选择摆在面前。如果不同的选择之间，哪个好，哪个坏一眼就能看到，那这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行差踏错。 人们必须要习惯于在局势不透明，信息掌握不全面，一切都如同雾里看花一般的情况下做出选择。至于哪个选择是好的，哪个是坏的，就只能依靠自己的经验和智慧了。 没人能确保自己的选择不会出错，罗海云也不行。他只能尽量选择正确概率更高的那个。而以现在的情况判断，他毫无疑问认为自己的选择正确的概率最高。 有一些人认同了他，也有一些人并不认同他。但幸好，加上他，认同他的人数刚好超过一半。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决议已经形成，十七名委员同时开始了行动。 他们共同来到了整个凤凰一号基地最为核心的地方。这里有一处十分隐蔽，且完全封死的通道。将这条保密级别最高的通道打开之后，委员们来到了一处宽敞的大厅之中。 这里，便是“涅盘之火”的起点。 在凤凰一号基地前期的建造规划之中，一旦涅盘之火被激活，无需任何指令，自动化设备会立刻令这处中转大厅和基地其余设施之间畅通无阻。执行涅盘指令所需的任何武器设备都可以十分方便的运送到这里来。 当然，这个秘密，只有委员们才知道。 而，涅盘之火被激活之后，一条蜿蜒曲折，直通地面方向，长达一万余米的通道便会开启。布置在它其中的近千个机械驱动隔离门将会自动打开。 这条通道虽然是通向地面方向，但人们并不能通过它直接到达地面。它的末尾与地面尚且还有五百米左右的距离。而这五百米左右的距离全部由坚硬的岩石构成。 但执行涅盘指令，并不需要人们将这厚达五百米左右的坚硬岩石打穿。 原因很简单，一是没有必要，二是，救世者文明几乎可以肯定知晓“涅盘之火”通道的存在，执行涅盘指令的时候，这条通道的顶端及附近也必将受到救世者文明的严密监视。凤凰基地的执行者们很容易一露头，还没有来得及激发武器便会遭受救世者文明的毁灭性打击。 因为这个原因，凤凰基地在规划建造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预定“涅盘之火”通道的出口在哪里。这将会由基地内的指令执行者们现场决定。如此一来，就最大程度避免了被救世者文明提前盯防的可能。 人类世界的地质学家们已经将最为详尽的凤凰基地上方及周边的地质勘探图交给了基地管理委员会的委员们。那是一张很复杂，也很大的图纸。图纸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红色线条或者红色区域。而一个地方既然被标志为红色，便意味着这个地方属于地质学上的地质薄弱区。 它可能是由泥土构成，也可能是地下暗河、地下空洞或者缝隙，又或者是由较软的岩石，譬如烟煤、冲击土层、破碎页岩等构成。总之，它们是较为容易被挖掘的。 那一段一段，或者一片一片的红色区域共同构成了一个庞大的迷宫。而在这个迷宫之中，可以从凤凰基地“涅盘之火”通道末端——也即距离地表五百米的地方——连接到地表的通道，有足足数万个之多。 它们占据了以涅盘之火通道末端为圆心，半径一百多公里，面积高达三万多平方公里的一片广袤区域。 对于涅盘指令的执行者们来说，选择哪一条通道完全随心。他们可以随意做出选择。无论选择哪一条通道开始现场挖掘，特制的地下掘进设备以及清理设施，都可以让他们在一天时间之内前进一百余公里。也即，对于地表或者地表之上的存在来说，涅盘指令的执行者们有可能出现在这占地面积达三万多平方公里的广袤区域的任何一点。 并且，凤凰基地的武器研发也是有一个硬指标的，那便是，从暴露于地表，到最终发动进攻的时间不得长于五分钟。这也就意味着，五分钟时间之后，哪怕救世者文明已经发现了他们，也是无济于事的。因为该有的进攻已经发出了。 想要第一时间发现涅盘指令的执行者们，想要第一时间对其进行打击以避免其发动进攻，就必须要实时监视高达三万余公里广袤区域的任何一个地点。并且，这里地形复杂，崇山峻岭层出不穷，且到处都是茂密的植被。 这至少是以人类世界的科技实力绝对无法做到的事情。在可预见的未来之中，除了投入大量的监控设备和大量的人力物力之外，单从工程学上来讲，人类也拿不出可以做到这一点的方案来。 这当然不意味着救世者文明做不到。但站在人类的立场来说，他们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人们已经尽可能的提升了涅盘指令执行者们的存活几率，尽可能的提升了救世者文明发现他们的难度。如果就这样却还是在五分钟之内被发现并且遭受打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现在，涅盘之火通道即将被开启。 大厅中间升起了一个个如同电话亭一般的小房子。它们一共有十七个，每一个小房子都对应一名委员。 罗海云率先进入其中一个。 在这小房子之中，提前预设的程序会对进入其中的人进行最为全面的身份验证。包括但不限于密码、指纹、虹膜、dna、血液分析等等。 在罗海云之后，选择支持罗海云的八名委员也各自进入了对应于自己的小房子。剩余八名不同意罗海云决定的委员则原地不动，默默等待。 片刻之后，总计九个小房子之上亮起绿灯，表明验证通过。之后，房门打开，包括罗海云在内，九名委员再度回归。 接下来，便是激活通道的时候了。 但出人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通道并没有被激活。反而是地面上有一个小小的金属台升起，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盒子。 执行手册之中并不是这样写的。这不在计划之中。 委员们惊异的互相看了一眼，最终，罗海云上前，将那个盒子拿了下来，在众位委员面前打开。 里面放着一张似乎随意从哪张纸之上撕下来的，形状一点都不规则，边缘满是毛刺的纸张。上面则略显凌乱的写着一些话语。 罗海云神情凝重的将其打开。 “我是吴渊。 罗海云将军，以我对你，对我们文明之中即将出现的叛徒势力的推测及了解，我几乎可以肯定，你此次执行涅盘指令的决定是错的。你上了叛徒势力的当。恩……让我猜一下，叛徒势力这次应该是采取的心理攻势吧？他们应该掌握了你的心理弱点，并针对性的做出了攻击，所以才令你决定要执行涅盘指令。 在你这次激活‘涅盘之火’的指令下达之后，通道不仅不会打开，反而会强制封锁24小时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任何外力都无法将其再度打开。 所以，安啦，放轻松。趁着这段时间，再去好好冷静一下，想一想有没有什么漏洞。 在书写这张纸条的时候，我在一个无人，远离任何电子设备的地方，用身体将其完全覆盖之后才书写的。但是抱歉，为了万无一失，我仍旧不能在这里告诉你真正的指令传递方法。你只需要记住我曾与你说过的话就好。 如果在24小时之后，你仍旧决定要执行涅盘指令的话，那么，你尤其要想一想，这一次，你真的是毫不犹豫，没有一点迟疑，也没有一点怀疑的想要去执行涅盘指令了吗？” 罗海云身体忍不住的轻微颤抖了起来。 很显然，这张纸条在凤凰基地建造之初便已经放在这里了。而那时候，莫鸿山还没有叛变，人类世界之中还未出现叛徒。 但就在那个时候，吴渊院长就已经言之凿凿的预言了叛徒势力的出现。他甚至还预言，自己这一次的决定是错的，自己是遭受了叛徒势力的心理进攻。 这，这会是真的吗？ 罗海云不知道。但他知道，至少在此时此刻，纠结对错是没有意义的，甚至，纠结这张纸条的来源，纠结它究竟是吴渊院长放置还是救世者文明在凤凰基地还未封闭的时候，偷偷篡改了涅盘之火的激活程序并放置了这张纸条，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涅盘之火通道已经被硬性封锁24小时，不管自己怎么想，怎么决定，在这段时间里，自己都无法将其激活，也无法去执行涅盘指令。 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如纸条之中所说的那样，去冷静24小时，去仔细的想一想有没有漏洞，去等待一下时局的变化。 他将手中纸条交给其余委员们，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离开了这里。在他身后，十六名委员们一一看过了这张纸条，同样面面相觑。 第五十八章 真真假假 “第1145次日报，倾听者引力波天文台顺利推进，专家预计一年半之内可以投入运转；因为遭遇自然灾害，秋粮欠收成为大概率事件……” 在接到上一次信息之后，又一次日报信息摆在了罗海云面前。 罗海云眉头先是紧皱片刻，随之又舒展开来。 他已经想清楚了什么。 这条信息，很显然和上一条“不要涅盘”的信息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冲突。罗海云不知道哪条是真哪条是假，但他可以通过逻辑来梳理一二。 这两条信息一共存在四种可能，也即，真假，真真，假真，假假。 因为存在矛盾的缘故，“真真”这个选项首先被排除。因为第一条信息之中已经说了人类世界毁灭，第二条信息却仍在波澜不惊的通报日常，这个矛盾无法解释。 以及，因为存在两条信息都为假的可能，所以“假假”选项暂时不能排除。 但其实罗海云并不关心这第二条信息是真是假。他关心的，只有第一条信息的真假。 在“真真”这个选项被排除后，需要他思考的，就只剩下了“真假”这个可能。 假定第一条信息为真，此刻这一条信息为假，也即第一条信息是世界政府发送的，第二条信息是灭世组织发送的。这就意味着一种情形，也即，人类世界真的已经毁灭，世界政府希望凤凰基地不要涅盘，作为火种延续下去。而灭世组织则试图用外界仍旧平稳的谎言来欺骗自己，希望凤凰基地不要涅盘对救世者文明飞船发起反击。 但是…… 罗海云看了看时间。此刻距离第一条信息到来，已经过去了十七个小时。 灭世组织不太可能这么迟钝。 如果他们真的不希望凤凰基地涅盘的话，他们应该早一点发出这个信息的。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七个小时，按照常理来说，凤凰基地的涅盘准备已经快要执行的差不多了，甚至有可能此刻已经执行完毕，都发动进攻了。 这又是一个无法解释的矛盾。 当然，也有可能存在某些例外情况，导致这种极端情况发生，但概率终究太低。 既然如此，那么“真真”、“真假”两种可能都基本被排除掉了，只剩下了“假真”、“假假”两种可能性。 但不管第二条信息是真是假，第一条信息总归大概率是假的。 同时，这又进一步增加了涅盘之火通道起点，那自称来自吴渊的纸条的可信度。 回想起那张纸条上的话语，罗海云忽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吴渊提前不可思议的预测到了未来的事态进展，强行硬性锁定了涅盘之火通道24小时，恐怕自己就真的已经筑下大错了。 “心理弱点，心理攻势。心理弱点，心理攻势……莫鸿山，真没有想到，你还有这般手段……” 对于吴渊院长当初的话语，罗海云忽然间有些盲目的相信了。 这种唯心的事情，别人可能做不到，但如果是吴渊院长的话，大概，也许，真的有可能做到吧？ …… 正华实验室大楼之下，一个由三辆特制防爆车组成的小型车队悄然停下。一名看起来十分和善，脸上总是挂着若有若无笑容的中年人在几名警卫的保护下下了车，径直向大楼走去。 “许教授正在进行一次科研会议，请您稍等。” 秘书恭恭敬敬的为吴渊奉上一杯茶，就此离开。 在这颗地球上，能让吴渊院长亲自上门拜访，且还让他等的人实在不多。但许正华毫无疑问是其中一个。 这并不是许正华有意怠慢。事实是，他最近实在太忙了。 最近开工建设的几十个大型尖端科研工程项目需要了解许正华的需求，分散了他相当大一部分精力。并且，他还有自己的科研项目要做，还要带领团队研究，还要定期与其余团队沟通，每天都如同陀螺一般连轴转。 得知要等待一会，吴渊心中也并没有不高兴，反而开始享受起这一小段难得的放松时间。 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需要想，这种时间对于他来说是相当珍惜的。 大约半小时之后，许正华略带着一点疲倦来到了会客室。 “吴院长，您好，您找我有什么事？” 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去耽误。许正华选择开门见山。 事实上，对于吴渊没有选择网络通话而是亲自前来拜访这件事情，许正华也感觉有些奇怪。 这不像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的作风。 吴渊脸上仍旧挂着和善的笑容。 “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话想要和许教授随便聊聊。唔，这里似乎不太合适，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许正华看了看手表，心中犹豫了半秒钟。但他随即意识到，吴渊话语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 “好。” 孙伟贴身保护着许正华，也上了一辆特制的防爆车。随身紧急医疗队则携带着尽可能完备的医疗器械，乘坐一辆防爆战地手术车跟在后面。 一般的中小型手术都可以在这辆战地手术车之上完成。大型手术哪怕无法完成，也能暂时控制住局面不使其恶化，以便支撑到后续救援力量的到来。 单单为许正华准备的血浆，这里便准备了高达300。 无论许正华去哪里，按照规定，这辆防爆战地手术车，以及车上随行的两名外科医生以及一名麻醉医生还有三名护士，都不允许离开许正华五百米以上。 其实按照吴渊的级别，他也具有相当的资格，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出行并没有带着。 吴渊院长的车队在前方带路，许正华的车队则在后方跟随。 吴渊似乎并没有什么确定的目标。就连没有丝毫跟踪经验的许正华都可以察觉到，吴渊似乎走了许多冤枉路。一直过了一个多小时时间，车队才最终停下。 这里已经到了海边。 这是一条沿海的小公路，旁边便是海岸。 车队在这里停下，吴渊院长下了车，许正华便也下车，跟上了他。孙伟等安保人员和医疗组成员试图跟上，但遭到了吴渊的阻挡。 “我想和许教授单独聊聊。” 孙伟犹豫着看向许正华。许正华点了点头，孙伟等人便留在了路边。 虽然没有跟上，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吴渊和许正华二人。只要一有意外，人们立刻便可以到达。 吴渊院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踩着沙滩，向着前方走着。许正华便也默默的跟着。 此刻风轻云淡，似乎便连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都变得十分轻柔。 …… 灭世组织总部，总指挥室。 房间之中的气氛异常沉闷。但就在短短两三个小时之前，这里的气氛还是一片振奋。 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认定，这专门针对于三名基地负责人的心理攻势信息一旦发出，涅盘指令便必定会得到执行。于是，三个凤凰基地在这数年时间之中所孕育出来的武器，便会在尚未完全成熟的情况之下暴露。 救世者文明飞船便可以游刃有余的解决掉它们。由此，人类世界便会失去最后的底牌，从而不得不全面向救世者文明臣服。 到了那个时候，灭世组织的权威，甚至于可以超过世界政府。在救世者文明最终离开之后，哪怕取世界政府而代之都不是没有可能。 到了那时候，天堂一般的日子便会真正来临。每一个人都会成为人类世界的大英雄，每一个人都会有数不尽的财富，数不尽的美女，数不尽的权力…… 应有尽有。想什么就有什么。 但现在，距离那对应于三个凤凰基地的三条隐含了心理攻势的信息发送出去，已经过去了27个小时。 接到涅盘指令后，凤凰基地需要在24小时内完成所有涅盘准备并发出攻击，这条规则，灭世组织是知道的。 也即，24小时之内三个凤凰基地没有动作，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要给他们的准备工作留出时间。可是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27个小时。 此时此刻仍旧没有攻击，那就很不对劲了。 振奋之气慢慢消失，莫鸿山的神色也越来越冷。 一个他不愿意接受的可能已经不可阻挡的出现在了他心中。 自己的任务，失败了。原本认为万无一失的心理攻势，失败了。 他仍旧记得之前自己去向天子汇报此事之时的言之凿凿，记得天子看向自己的嘉许目光。但现实却是如此的讽刺。 他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看向那些心理学专家组的专家们。此刻，那些专家们已经不再仅仅是脸色难看，而是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莫鸿山哼了一声：“评级降回原来的b5级。不，再降两级，降成c2级。原先发下去的奖金追回。” 闻言，那些专家却不仅没有悲伤，反而长长的出了口气放松了下来，似乎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莫鸿山领袖的手段，他们可是听说过许多次的。 莫鸿山懒得继续理会他们，而是心中开始了默默的思考。 “如果这一次也失败了的话，那说不得，就只能采取另一种手段了。” 第五十九章 空气 海边，一名面容和善的中年人，与一名略显邋遢，神情略显疲倦的青年人并排走着。 海风微微吹来，带来了凉爽舒适的湿润空气。天空之中太阳也并不刺眼。在轻柔的海浪哗哗声之下，一切显得平静又安逸。 但在距此不远的地方，一群人如临大敌的紧张的盯着这两人，略微破坏了一点气氛。 行走之中，吴渊终于开了口。 “许教授，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里来与你谈话么？” 许正华抬起头来，看了看大海，看了看沙滩，说道：“大概是因为这里远离任何人造物吧。” 两人说话的声音由肺部的气流冲击振动喉咙某些部位而发出。在声音发出之后，空气作为介质同样开始振动，并最终传进了对方的耳朵。在引起耳膜的振动之后，一些生物电信息传递到大脑，最终另一人便听到并理解了对方的话语。 在这个过程之中，空气的振动会引发它某些物理性质的改变。譬如光线的折射率，灰尘的布尔运动，密度的短暂改变等等。但这些改变太过微小，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察觉。只有在最先进的实验室之中，通过最为精密先进的设备，且还要排除一切外界的干扰，人们才能察觉到这些变化。 而此刻，两人身边没有任何人造物。 听到许正华的回答，吴渊轻轻的点了点头。 “你知道黑箱计划吗？” “当然知道。当初罗海云将军还来找过我。他希望我加入黑箱计划，不过我拒绝了。” 吴渊笑道：“幸好你拒绝了，否则我们就麻烦喽。” 许正华神色有些惆怅，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渊继续道：“那三个凤凰基地与外界的通讯链路只有一条。世界政府采取了最为严格的措施来为其保密，但你我都清楚，只要救世者文明想要攻破我们的保密措施，它就一定可以做到。” 许正华点头表示赞同。 “既然如此，就会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便是，我们如何向凤凰基地的三名负责人们，传递可以令他们信任的信息？并且需要同时做到令其不被灭世组织，不被救世者文明的信息所欺骗？我们如何确保在需要他们涅盘的时候，他们能准时涅盘？” 这并不是许正华的工作范畴。但他知道，既然吴渊院长郑重其事的来找自己，其话语之中就一定有某些深意。 他皱起眉头，开始就这个问题进行思考。但这个问题显然很难，他又并不擅长此道，于是片刻之后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吴渊笑呵呵说道：“我有办法。我在他们三名负责人出发之前，告诉他们，在世界政府准备让他们执行涅盘指令的时候，他们接到了指令之后，一定会没有丝毫迟疑，没有丝毫怀疑，没有一点犹豫，立刻就会去执行指令。反之，如果有任何迟疑，犹豫，怀疑，那就不要执行涅盘指令，因为这样的指令一定是假的。” 许正华的眉头皱的更深：“吴院长，您是打算告诉我这方法是什么吗？” 吴渊微笑道：“哪怕我们附近没有任何人造物，但你应该知道，空气的振动会引起光线折射率以及密度等等许多方面产生变化，从理论上来说，只要观测精度足够，哪怕是一颗距离我们数万公里的卫星，也是可以窃听我们此刻的谈话的。我怎么可能将我的答案告诉你？” 人类想要做到这一点几乎不可能。但人类不可以，不代表救世者文明不可以。 许正华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那您的意思是……” “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谈话么？” 许正华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等待。 “因为我唯一可以确定救世者文明不会杀的人，是你。” 许正华猛然抬头，瞳孔猛然锁紧，满是不可思议的盯着吴渊。 吴渊微笑着拍了拍许正华的肩膀：“安啦，放轻松，不要那么担心，这只是我的一点猜测。行了，我们走吧，不要让他们太担心。” 许正华神情僵硬，下意识的跟随着吴渊的脚步向小公路那边走去。而在小公路那边，在一堆车辆旁边，一众随行人员的精神几乎已经绷紧到了极致。 甚至于，在之前一个较为汹涌的浪头打过来的时候，孙伟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要冲过去了。 整个人类世界，没有任何人能承担得起失去许正华的责任。如果许正华真的出了意外，那么，孙伟等人还是不要等军事法庭的审判了，直接自裁以谢天下反而比较好。 此刻，看到许正华与吴渊两人并排离开危险区域，众人全都松了一口大气。 吴渊的脚步并不快，其中满是闲散安逸的味道，似乎他也有许久没有享受过这种时光了。反观许正华，却脚步沉重，心事重重。 “许教授，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三了。” “呦，岁数不小了啊，没考虑成个家？我们战略研究院有不少好姑娘，我给你介绍介绍？” 如同闲话家常一般，吴渊随口说着，如同一个慈祥的长辈。 “这，还是晚点再说吧，现在我太忙了。” “终身大事可不能……” 吴渊前一刻还在满脸笑意随口说着话，下一刻就没有了声音。他像是忽然间失去了意识，刚迈出一条腿，脚还没有落地，整个人就向前扑了过去倒在沙滩上，没有了一点动静。 许正华怔在了那里。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此时此刻，他脑袋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吴院长腿有毛病？没听说过啊？ 小公路旁边，孙伟浑身汗毛如同刺猬一般瞬间炸起。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一声，甚至于耳朵都听到了。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下子蹦了起来，脚在水泥路面猛地踩了一下，甚至于将路面踩出了一个浅浅的小坑。借助这反冲力，他如同一只豹子，以几乎超出人类极限的速度向着许正华冲了过去。 一边冲，一声吼叫也同时冲出了他的喉咙：“保护许教授！医疗组，快去救吴院长！” 在冲出去的同时，他身体灵活的扭动了一下，西装上衣便在片刻间被他脱了下来。他手一挥，那上衣便如同一片云彩，瞬间罩在了仍旧怔怔发呆的许正华头上。 他的西装上衣采用特殊纳米材料制成，其强度可以近距离抵御手枪子弹，且抗辐射，防火防水。唯一的缺点是不透气，穿在身上十分闷热。 此刻的许正华仍旧处在震惊之中。便连脑袋被完全罩住都没有任何动作。 紧接着，孙伟便冲到了许正华身前。他一把拉起许正华，令其尽可能的置于西装上衣保护之下。此刻，其余几名安保人员也冲到了许正华身边。他们同样脱下西装上衣，共同组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防护网。 之后，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保护着许正华向防爆车冲去。此刻车门早已打开，许正华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已经被塞到了车子里。车子随即轰起油门，弹射一般向着远离这里的方向冲了过去。孙伟等人则乘坐其余车子，紧随其后，随时准备提供保护。 医疗组成员此刻已经与吴渊院长随行的安保人员一同冲到了倒在地上的吴渊身前。在短暂的查看之后，几名护士立刻开始了心肺复苏，片刻之后，电击器到达，于是立刻开始电击，并注射了肾上腺素。 各项生命监控设备在不到三分钟时间内就位并安装完毕。但一切读数都是零。 没有心跳，没有血压，没有脑波。 为首的医生瘫在了地上。片刻，他满脸绝望的抬起头来，看向了身边一群满脸郑重的同伴。 “没，没救了，瞳孔都散了。” 吴渊院长就这样死了。悄无声息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样死了。 防爆车内，许正华最先接到了这条消息。他浑身僵硬冰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无论如何想不到，一个在人类世界之中拥有举足轻重地位，在前一刻还随口与自己话着家常的敦厚长者，下一刻就那样倒在了自己面前，失去了生命。 “急救医生说，通过初步检查，吴渊院长的死因，与当初，与当初三关市和黒洛斯市的民众们，死因，完全一致。” “是救世者文明干的。” 通讯器另一侧，孙伟心中满是悲凉。 他感觉，在这超乎想象的超级科技之下，生命都已经不在自己手中掌握。自己引以为傲的身手，刻苦训练的技巧，全都没有用处。 这一次许正华没有死，仅仅只是因为救世者文明的目标不是他。如果目标是许正华的话，自己，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前方那辆车。 许正华此刻就在那辆车里。 此时此刻，他心中满是无与伦比坚定的决心。 “这样的敌人，只有许正华教授这样的科学家才能对抗。我的一身技艺没有一点用处。” “我要保护好许教授，哪怕死无葬身之地，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保护好许教授，保护好我们人类文明的希望。” 第六十章 后事 决策者虚拟会议室。 面对数名神色沉重的决策者，许正华同样以沉重的口吻，缓缓讲述了自己与吴渊院长会面的全过程。 许正华的记忆力不错。此刻他仍旧可以清晰的回忆起数个小时之前那次会面的全过程及每一个细节，包括吴渊院长所说的每一句话。 元首庄重说道：“许教授，你可能还不知道。灭世组织在昨天对三个凤凰基地负责人发起了十分具有针对性的心理攻势。据战略研究院分析，他们认为，这些心理攻势极有可能导致三名凤凰基地负责人信以为真，提前涅盘，从而导致黑箱计划失败。但不知道为什么，结果却是三个凤凰基地没有一个提前涅盘的。” 许正华微微怔了怔。这一点是他不知道的。 “救世者文明看来很重视那三个凤凰基地。”许正华缓缓说道：“在尝试摧毁凤凰基地无果之后，它们便干脆杀死了吴渊院长，以便让那个可以令凤凰基地负责人们‘丝毫不会迟疑，不会怀疑，立刻就会去执行’的方法，永远埋藏在吴渊院长心里，再也无法被说出口，无法被执行。” 决策者们默默点头。很显然，他们也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吴渊院长已经预判到了自己的死亡，所以他才会特意去与你谈话。” “他将这项任务托付给了你。” 许正华默默点头。 很显然，如果吴渊院长没有预判到自己的死亡的话，他不会与许正华说出“你是我唯一确定不会被救世者文明杀死的人”的话。也正因为这个判断，吴渊院长才会特意来找许正华谈话。 他这一项举动的目的便在于此。 除了许正华之外，他无法将这件事情托付给任何人。因为除了许正华之外的任何人都有可能被救世者文明杀死，哪怕是决策者们，哪怕是元首。 不摧毁这个成熟运转的政体，不代表救世者文明不会下手杀死某一个或某一群特定的人。 许正华心中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悲凉。 就算智慧如吴渊院长，都无法逃过救世者文明的杀戮么？哪怕他的智慧足以让他站在战略高度做出“战略平稳期”的预判，足以认识到黑箱计划与底牌的重要性，足以在完全不明朗的局势之中，做出许多让其余人看起来如同神迹一般的预判，都，都无法在救世者文明手中逃过死亡的降临么？ 这是许正华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死亡，且就发生在自己身边。时至此刻，吴渊院长临死之前的场景仍旧控制不住的在他脑海之中回放。似乎就在上一刻，吴渊院长还在亲切询问自己的情感问题，这一刻，他便躺在棺材里，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甚至于，许正华可以确定，如果不是为了从吴渊院长口中窃听到那个方法，救世者文明连让他活着来与自己见面都不会容许。他可能早就被杀死了。 也正是因为发现吴渊院长哪怕在远离任何人造物的地方，私下与自己交谈都不肯吐露那个秘密，救世者文明才会完全失去耐心，不再选择等待，而是直接杀死了他，试图让那个秘密被永远埋在他心底。 但很显然，吴渊院长对此有不同的判断。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来找自己，就意味着，他认为哪怕他不告诉自己那个方法是什么，自己也能通过自己的智慧找到那个办法。 但我……真的能找到那个办法吗？ 许正华自己都在怀疑。 所有决策者都在等待着许正华的回答。 片刻沉思之后，许正华说道：“吴渊院长将这件事情交给了我，我，我就一定可以办到。” 他无法退，也不能退。他唯独能做的事情，便是将这个责任承担起来。虽然他身上的责任已经足够沉重。 决策者们沉默着点了点头。 许正华退出了会议，决策者们仍旧继续。 吴渊院长，是救世者文明亲自下手杀死的第一个世界政府高层。这个举动的背后，隐含着许多东西。 从灭世组织盗取到了与凤凰基地的通讯链路，在天子指示下开始对凤凰基地下手；以及天子对即将撞击到地球的小行星不闻不问，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人类世界的求助，甚至连价码都不肯开；再到太空之中似乎与收集物资无关的建设行动；以及这次直接杀死了吴渊院长…… 一桩桩，一件件，都清楚的显示着，这一段战略平稳期真的要过去了。所谓的末日审判，真的，真的就快要来了。 决策者们可以肯定，救世者文明的手段，可能越来越疯狂，越来越肆无忌惮。原因很简单，人类世界对它们的价值越来越小。 元首看了看屏幕之中神色凝重的同事们，深深的叹了口气。 自己和同事们所面临的风险才是最高的。一旦救世者文明彻底没了顾忌，彻底陷入疯狂，他想不到任何能让救世者文明放过自己与同事们的理由。 但与人类文明一样，决策者们同样没有退路。 元首淡淡的笑了笑，神色平静：“大家都做好后事准备吧。死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 决策者们再一次开始了商讨。 死亡什么时候会降临并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事情，至少不是现在阶段所要关心的事情。在自己与同事们意外死亡之后，如何确保组织力仍旧存在，才是他们最为关心的事情。 退出会议之后，许正华并未继续在吴渊院长意外死亡这件事情之上继续投入太多的精力，因为他根本没有精力与时间去悲伤。他甚至也没有去思考那个办法究竟是什么。 局势虽然在持续变坏，但总归有一个过程。这件事情便以后再去思考吧，先解决现在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时间便在这日复一日的忙碌之中悄然流逝着，转眼间便是两年时间过去。 这段时间总体局势平稳，至少许正华没有听说哪里又有变故。所需要他关注的事情无非就那么几件，一个是各大科学研究设施纷纷建成并投入使用，数千个科研团队纷纷就位，一个是面对几乎可以确定的小行星撞击，太空军众多专家们考虑了无数种办法，却仍旧束手无策。 那毕竟是一颗质量高达一千多亿吨的庞大星体，它太大了，携带的动能也太大了，哪怕仅仅是让其偏移一点轨道，对于此刻的人类世界来说，都绝无可能办到。 如果那条太空电梯可以交付给人类使用一个月，不，哪怕半个月，实在不行只要一天也可以，只要可以交付给人类世界使用一天时间，太空军的军事专家们都能想到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但可惜，虽然人类世界付出了巨大到无法想象的代价建造了它并维持着它的运转，却连一天的使用时间都无法争取到。 太空之中，由救世者文明新建造出来的，那种分布于地球上方各个方向的小型基地也越来越多了，到了现在已经有了一百多个。但关于它们是做什么的，人类世界仍旧一无所知。 除了这些事情之外，这两年时间里似乎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切按部就班而已。 伴随着各大科研设施的投入使用，众多优秀的科学人才如同雨后春笋一般萌发出来，影响因子极高，甚至于某种程度上可以被称之为惊世大发现的论文也层出不穷。人类世界的科学界前所未有的繁荣了起来。 许正华并未参与任何一个具体的科研项目，但每一个新的发现都会先让他过目。大多数时候，许正华可以直接使用那些结论甚至于不必知道这个结论究竟是怎么来的。 每一篇呈送到他面前的论文和数据，都会经过众多科研学者的反复验证，确认正确，或者至少具备参考意义之后才会呈送到许正华面前。人们希望这种方式可以尽可能的节省许正华的精力与时间，以便于让他将精力放到更为重要的地方去。 这就像是，许正华指明了一个方向，然后众多科研学者就如同筑路工一般，顺着他的指引，将具体的道路铺设出来。而新铺设出的道路反过来又可以让许正华走的更远，看的也更远，于是他再度指出下一段要铺设的道路，如此反复。 基础科学的快速发展给了人们更多的信心，但谁都不知道这究竟是真的繁荣，还是回光返照。 在万千可能普通，可能卓越的科学工作者，以及更多数量的工程师、后勤工作者、技术工人，以及最为重要的，世界政府为最大后盾的强力支持之下，许正华所提出的“特异m理论”这一套理论体系在快速的发展着，它越来越完善，越来越庞大，甚至于显露出了一些成为“万有理论”的潜质。 但就在这一切形势向好，所有人都信心满满的时候，在某一个下着淅淅小雨的傍晚，在正华实验室属于许正华的那间办公室之中，面对着草稿纸上的验算结果，许正华神色冰冷，浑身僵硬。 他发现了一个隐藏的很深很深，同时，也十分致命的错误。 第六十一章 负负得正 彩虹之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 此刻天已经是黄昏。外面是厚重的阴云，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月亮。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拍打在窗户上发出轻轻的声响。 许正华出神的凝望着手中那张写满了各式字符的纸。在那上面，他刚刚对一个十分复杂的方程进行了计算，并得到了其中一个十分重要的解。 这个解告诉他，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出错，但唯独数学不会。数学是一门精确的科学，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没有一丝一毫混淆的余地。此刻他所计算出来的这个解，便让他意识到了那个致命漏洞的存在。 按照他自己的理论，采取某种已经被证明为正确的方法，对原始数据进行一系列的计算，其结果，却竟然和另一种同样也被证明为正确的方法所计算出来的数据不一致。 就像是，哪怕小学生也知道abba它是不言自明的，是整个数学大厦的根基之一，推翻了这个公式，整个数学大厦都要崩塌但在许正华的理论体系之中，ab却和ba不等。 现实情况之中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事实上，这个致命的漏洞经过了无数层复杂数据与公式的伪装，哪怕最为优秀的科学家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察觉到这一点。许正华也是在长久的思考与研究之后才发现这一点的。 但无论如何复杂，都不影响它的本质。 自己的这一套理论，出现了严重而致命的漏洞。如果无法合理排除这个漏洞，自己所建造，由无数优秀科学家共同完善的特异m理论理论体系，将有瞬间崩塌的危险。 但他再次面对了以往时候曾经面对过的情况。他知道自己错了，但不知道究竟哪里错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走到窗户前，将防弹窗久久小说理论的预测，似乎他的理论又一次被证明了正确性。可是，那个致命的数学漏洞该如何解决？ 许正华并没有就此结束自己的验证。他打开论文检索库，开始搜寻以往时候科研学者们曾经发表过的相关论文。最终，他找到了一篇发表于三十多年前的一篇对超高能宇宙射线的研究论文。 这篇论文的研究思路，结论之类的东西，在当今时代的大学课本上早已成为常识。但许正华并不关注这些东西，他更关心那次发现的具体观测数据。他需要用这些数据再做一次验算。 那次的粒子能级只有这一次的百分之一左右，但已经足够了。 许正华再一次使用自己的理论对其进行计算。于是，他发现，最终计算的结果，与实际观测数据出现了相当大的差异。 从这一点看，自己的理论是错的。 一次正确，一次错误。许正华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放下了自己的研究工作，开始在各大探测器、对撞机、高低温实验室、天文台等地方长时间停留。 他设计了许多实验，其中有许多人们根本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有什么用处。他也从未向任何人解释过，他只是等到实验做完之后，拿着数据就走了。 他越来越沉默了，甚至于有心理学家怀疑他的精神状态又出了问题。不得已之下，许正华只得配合着做了许多测试，才洗脱了自己的嫌疑，也让心理医生们放了心。 这种情况足足持续了三个多月的时间。三个多月之后，在许正华的申请之下，又一次决策者会议召开了。 所有决策者全部出席，特意来听取许正华的汇报。因为他们知道，能让许正华特意珍而重之的申请，那就一定意味着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又或者他有了什么重要的发现。 面对诸位决策者的视线，许正华低沉说道：“我于近期发现了有关特异m理论的一个致命漏洞。这导致整个理论体系在底层出现了矛盾。相关研究表明，我所提出来的这个理论，很有可能是错的。” 这个消息无疑是爆炸性的。决策者们惊异的望着许正华，其中一人忍不住询问道：“这怎么可能？你的理论解决了那么多实际问题，准确预测了这么多实际现象，它，它怎么可能是错的？” 如果它是错的，这些年来，无数科研学者的心血不全都白费了么？所付出的那么多资源，那么多人力物力，那么多期待与等待……难道都白费了么？ “也有好消息。”许正华的嗓音有些嘶哑：“好消息是，我们的宇宙也出错了。所以，负负得正，我的错误理论，恰好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描述此刻这个错误的宇宙。” 这句话之中蕴含的信息量有些大。决策者们皱着眉头，静静思考着这其中的含义。 “为什么说宇宙出错了？” “它的底层逻辑，底层规律，已经和以往不一样了。” 决策者们面面相觑。 “你是说，我们所在的这个宇宙，其物理定律……发生了改变？” 许正华点了点头：“虽然不太精确，但可以这样理解。” 一名决策者敏锐问道：“你是说，因为宇宙底层物理规律发生变化的缘故，我们近期以来才会发现那么多怪异的事情？包括太阳的变化，包括木星引力变化，河系崩解，巨引源引力变化，超新星异常爆发，我们地球之上那么多异常的灾难……” 许正华轻叹一声：“我想是的。” “为什么会发生改变？定律也是可以被改变的么？” 许正华神色之中也出现了一抹茫然：“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发现了这个现象而已。它可能是宇宙本身固有的某种更深层次的规律所导致的变化，也有可能，可能是一场战争。” 许正华的神色更加阴郁。他迟疑了片刻，才低声说道：“我更倾向于认为是一场战争。” “战争？” 决策者们互相对视一下，元首则立刻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宇宙最本源，最底层的逻辑，之所以发生改变，只是因为，因为一场战争，所以，所以才变成了这种模样？” 许正华沉默着点头：“我想是的。” “为什么？” “这些改变是混乱的，随机的，不可控的，不像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规律所导致。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 “暂且认为它是战争吧。”元首低沉说道：“那么，这场战争，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很显而易见。”许正华苦涩的笑着：“太阳的变化，木星的引力异常，巨引源的异变，河系的崩解，地球上越来越多的古怪灾难……你们还没有发现吗？这个地球，不，是这个河系，这个宇宙，已经越来越不适合智慧生命生存了。我们，我们正在被慢慢的毁灭。” 第六十二章 错误的方法 面对许正华的话语，所有决策者再一次沉默，唯有许正华满是苦涩的声音仍旧在继续讲述着：“我们只是崇山峻岭，辽远大地某个偏僻角落的一窝蚂蚁。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甚至有许多人认为这个小小的蚂蚁窝就是整个世界。原本我们仍旧可以继续平静的生活下去，但是，属于人类世界的战争爆发了。 我们震惊的看到，无穷无量的高山甚至也崩塌了，高大的树木也会被轻而易举的折断，一颗炮弹就能炸出一个无法形容的巨大坑洞，从遥远天边飞来的一颗导弹，就能将一条汹涌大河直接炸断。 那是一场属于更高层世界，更高层力量的战争。我们无法理解，甚至于看都无法看懂。我们只能通过蛛丝马迹来推测这场战争的存在，并在旁观的过程之中瑟瑟发抖。因为我们都清楚，只要随便一颗被炸过来的小石子，就能毁灭我们赖以为生的整个世界。而我们更清楚的是，伴随着战争的进行，这种情况是必然会发生的。” 许正华的话语，让见识过不知道多少大风大浪，面对救世者文明入侵都能镇定自若的决策者们也不寒而栗。 他们实在无法想到，投入了如此之多人力物力才催升的科学界大繁荣，没有找到对付救世者文明的办法，反而有了这样一个发现。 元首喃喃道：“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战争的话……那么，它开始多久了？” “我想，可能没有多久。可能从救世者文明降临那时候开始的吧。” 许正华低声回答。 这个回答并不只是猜测。因为他翻阅、检验过以往的研究数据。这些数据支撑了他的这个判断。 决策者们默然。他们立刻便意识到，如果许正华的这些推测为真的话，那么，救世者文明的忽然降临，极有可能与这件事情有关。 但其中究竟有什么关系，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与思考。 “许教授，我注意到，无论是发生了异常变化的巨引源，还是崩解的河系，异常爆发的超新星等，距离我们都十分遥远。而，如果这场‘战争’刚发生没有多久，那些如此遥远的星体的异变，怎么能被我们观测到？” 光线的传递也是需要时间的。 许正华轻轻摇了摇头：“不要用经典物理的思维去思考光速。宇宙之中没有绝对时间，也没有绝对空间。我们什么时候看到的，它就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决策者们默然。他们无法很清楚的理解这句话，于是他们选择不在这里纠缠下去。 我们不懂没有关系，许正华懂就行了。 “许教授，我注意到，所谓的‘战争开始了’，或者说宇宙底层规律的变化，大多数都只是你的猜测。我想问你，我们人类世界，可以用这个结论来指挥我们的战略与战术安排么？或者说，你有什么建议么？” 许正华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这确实只是我的猜测。但我有办法验证它正确与否。” 他抬起头，望着窗外天空的方向，慢慢说道：“那颗从义神星和囚神星之上被撕裂下来，将在数年之后撞击地球的小行星，是因为一场错误才诞生的。因为这个错误，它几乎被注定了撞击地球的命运。而，它既然可以因错误而撞击地球，那么，它能不能也因错误而偏移轨道，不撞击地球？” 决策者们神色愈发凝重：“许教授，要怎么做？” 太空军面对这颗向地球长途奔袭而来的小行星连续数年束手无策。救世者文明对此不管不顾。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它都是悬挂在人类头顶上的死亡之剑。 甚至，相比起所谓的“战争开始了”，决策者们对这颗小行星更加重视。至少，不管什么战争，都不能在短短两三年时间之内令人类世界毁灭，但这颗小行星可以。 许正华略有些恍惚的摇了摇头：“不需要大动干戈的。我只要一枚星际导弹，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可以了。” 结束了此次汇报，许正华向各大天文观测基地发布了通告函，要求他们对那颗小行星进行最为详尽的观测，包括但不限于质量，体积，密度，物质构成，轨道，物质损失速率、精确的质量及引力分布图等。甚至于连距离它五千万公里以内的，所有质量在一百亿吨以上的星体也需要一并纳入观测。 这种精密的观测，甚至连主导此次防御小行星撞击的太空军都没有做过。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做法完全没有必要。 这意味着海量的观测任务和计算任务。但所有人都没有怨言，而是在世界政府的组织之下立刻开始了工作。 一时之间，无数精密观测设备瞄准了那颗小行星及周边星体。它就像是一只被摆在手术台之上与显微镜之下的小白鼠一般，有无数双眼睛动用了无数精密观测设备，探寻着它身体之中的每一个秘密。 甚至于，为了稳妥起见，太空军和航空航天局联手，还发射了五十余颗各类型探测器到它上面去实地探测。 这并不需要消耗太多的资源，因为此刻那颗小行星距离地球已经不算远了。未来的它将会从距离地球约一千多万公里处掠过，直奔太阳，然后绕过太阳，再一次向地球轨道靠近。 如此反复两三次之后，它最终才会与地球亲密接触。 海量的数据涌入到了正华实验室之中。而此刻的许正华已经带领着团队成员们，搭建起了一个参数高达一千余项的精密计算模型。在几个月之后，伴随着各项参数的探明并输入，这个模型终于开始了计算。 这用去了人类世界之中最大的超级计算机全部的算力，且持续了数天时间——如果能采取分布式计算方式的话，这个时间还会缩短，但数据的长距离传输可能会造成数据出错，所以干脆只用了这一台计算机。 而这，只是计算过程的第一步而已。整个计算过程是动态的，一直到任务最终结束才会停止。 有了初步的数据，太空军的火箭专家和武器专家、工程师们立刻开始了星际导弹的定制制造任务。这同样是一个很精密的过程，容不得一点错误。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那枚星际导弹原本已经发射到了太空之中，但随后便在自检过程之中，发现因为高速的运动及空气摩擦所带来的温度改变及剧烈震动，导致战斗部之中的特制氢弹参数发生了一点微小的变化，从而不得不放弃执行。 那颗氢弹也在太空之中被引爆，如同放了一颗硕大无朋的烟花，处于夜晚之中的整个半球上的所有人都可以用肉眼看到这一幕。 第二枚星际导弹进行了再一次针对性的特意调整，这一次，它终于闯过了地球大气层这一关，成功以标准参数到达了太空。于是，在发动机的推动之下，它以极高的速度直直向着已经与地球擦肩而过的那颗小行星追击而去。 最终的进攻发生在七天之后。在监视屏幕之前，诸位决策者，太空军与航空航天局的高层，诸多科学家，包括许正华在内，同时观看了这一幕。 星际导弹以相对速度每秒钟三百余米的速度向着这颗小行星冲了过去，并在它身上某个特定的地点上空约五十米的地方准确爆炸。刹那间，无穷无量的光和热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扑向小行星的身体，下一刻，一座高有几十米的“山峰”被瞬间汽化。 不知道多少水冰，干冰，甲烷冰等物质瞬间蒸腾，远离了这颗小行星的身体。它的地表一片赤红，如同熔岩。 下一刻，爆炸光芒消逝。在这太阳光被遮挡的地方，黑暗重新降临。 除了对它的外部构造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之外，其余的方面，看似什么都没有变化。 这正是原本科学家们计算之中应该发生的场景。就算这颗氢弹钻入到小行星内部再爆炸，其结果也不会比现在相差太多，更不要说还是在距离它五十米的地方爆炸了。 如果问题能如此轻易解决，那太空军早就将其解决掉了。 那么……这一次，问题解决了么？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进一步的观测结果，心中忐忑。 就在那茫茫太空之中，一些不可思议的，“错误”的变化正在神奇的发生着。原本这一颗氢弹不会对它的轨道造成太大变化，至少无法令其轨道从地球轨道之上移开。但现在，它的轨道偏偏就移开了。 这是错误的。但它偏偏就发生了。 就像太阳也能熄灭再被点亮，就像木星的引力也会发生异常，就像河系也会崩解，就像地球之上那众多原本不应该发生的灾难一样。 错误的问题，要用错误的方法去解决。 当观测数据最终传递回来，当人们发现，这颗小行星的轨道已经产生了足够大的变化，它将无法从这一次环日旅行之中幸存，而是会直接撞到太阳之上以后，所有人全都一片欢腾。 这颗悬挂在人类世界头顶数年之久的死亡之剑，在这一刻宣告了解除。 但许正华心中却并没有多么高兴。因为他心中清楚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能用这种“错误”的方法来解决这次问题的话，那就只能证明，自己之前的一些推测也是正确的。 或者，宇宙本身发生了某些无法理解的变化，或者，战争爆发了。 而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更大。 解决了一条狼，一头比狼强大千百万倍的怪兽还在后面等着。 “面对这场战争，我们怎么办？” 决策者虚拟会议室之中，元首向许正华问出了这个问题。 第六十三章 救世者 文华宫三号门附近，那处湖水清澈平静的湖泊旁边，小凉亭之中，天子面前支着一张古香古色的长桌，上面平整的放着一张上好的宣纸。宣纸旁边，则是一个笔架，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毛笔。除此之外，还有砚台，镇纸之类。 天子手中拿着一支毛笔，姿势如同大书法家一样标准。他神色平静，动作行云流水。 片刻之间，一副如同泼墨一般的山水画跃然纸上。图画之中，湖水静谧，小山之上郁郁葱葱，又有几只飞鸟悠然飞过。只是看着，便让站在一旁的莫鸿山感觉一股幽静之气扑面而来。 这幅画很显然是描绘的当前景象。但在莫鸿山眼中，这幅画却要比现实之中的景色漂亮多了。 这幅画很显然具有很高的艺术造诣，恐怕就算是国画大师来作画，都不一定能比天子作的好。 现在，这幅画只差最后一笔，只要为那座小桥添上桥墩，整幅画就将完成。但就在此刻，天子却忽然间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来，望着太阳的方向。 此刻的阳光还很刺眼，根本不是人所能直视的。但它却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似乎如此强烈的光线对它没有一点影响。 莫鸿山心中惊奇，也跟着天子的视线一同看去。但只是一眼，他就感觉眼睛被刺伤了一般，立刻转移了视线。 “那里……那里是那颗小行星的方向？是了，它正在飞向太阳。” 莫鸿山心中闪过一抹明悟。他知道，在今天，人类世界将会对那颗小行星展开又一次打击，而这，似乎引起了天子的兴趣。 天空之中，太阳的方向只是一片光芒。这光芒淹没了其余一切，令那个方向除了太阳之外别的什么都看不到。 但天子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仅如此，它脸上还浮现出了一抹笑意，甚至于放下毛笔，轻轻的鼓起了掌，似乎正在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而赞叹。 莫鸿山心中立刻闪过了一个念头：“世界政府的尝试成功了？” 天子转过身来，看向了莫鸿山：“不得不说，你们人类世界之中，也有智慧高绝的人物。这件事情，原本我以为你们无法完成的，但没想到你们竟然做到了。” 天子语气之中的赞赏，让莫鸿山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点嫉妒。因为他知道天子的赞赏针对于谁。反观自己，却连区区三个凤凰基地都解决不了。 “与您相比，我们的科学，我们的技术，全都不值一提。”莫鸿山低头诚心说道，“就连我们整个世界，也要仰赖于您的仁慈才能存在。” 天子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笑道：“我想，许正华教授应该还可以发现更多才对。” 莫鸿山不明所以，干脆紧闭嘴巴，没有回应。而天子似乎也没有打算听到他的回应。他只是转过头去，重新拿起毛笔，将那最后一点欠缺的桥墩一笔补上。 这幅山水画作终于彻底完成。 …… 决策者虚拟会议室。 面对元首“面对这场战争，我们怎么办”的询问，许正华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缓慢的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这究竟是否是一场战争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确定，无论许正华，还是决策者们，在说起战争的时候，都是在指代那一些不明原因的，来自宇宙最底层物理规律的不明变化。但在讲述的时候，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用“战争”这两个字来指代这些变化。 许正华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事情的存在，实在是已经超出了人类的想象极限。究竟是什么样的伟岸力量才能影响到通行于全宇宙的物理规则，又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与其对抗？ 战场边缘的一窝蚂蚁，也能奢望在一场飞机导弹大炮坦克的战争之中不受到波及吗？ 这不现实。 不仅如此，许正华甚至在理论范畴之内，都找不到免受这种“战争”波及的办法。 要知道，相比起应用，理论总是领先许许多多的。就比如，早在几十年前，便有物理学家提出了利用负能量虫洞进行宇宙航行的设想，但直到几十年后的现在，设想仍旧还是设想，没有一点实现的可能。 但就算如此，许正华知晓的理论范畴仍旧没有涵盖免受战争波及的可能。 面对预料之中的答案，元首苦笑道：“那我们只能听天由命了么？” 战场边缘的一窝蚂蚁，也有祈祷这场战争早日结束，祈祷这场战争不要波及到蚁巢的权力。将其换算到人类身上，无论位高权重的决策者们，还是堪称最优秀科学家之一的许正华，处境都和那些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也只能这样了。” 许正华语气平淡，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面对这种情况，他甚至已经提不起尝试解决的勇气。 那颗差点就要撞击到地球之上的小行星，属于工程学上可以解决，只是限于当初现实条件无法解决的困难。 救世者文明的降临，其再强大，科技再先进，至少也能看得见摸得着。 一场波及甚至改变全宇宙的“战争”，要如何去解决？ “救世者文明的降临，是否和这件事情有关系？” 许正华沉默片刻，道：“我想应该是有的。但至于具体是有什么关系，我无法推测。但想来它应该不会好心到是来拯救我们人类文明的。” …… 会议结束，许正华仍旧面对着已经变得漆黑的屏幕，长久默然无语。 外界，许正华有关“战争开始了”的相关论述已经发布了出去，并详细阐述了自己解决小行星撞击问题的思路及过程。而很显然，最终问题也得到了解决。这无疑是许正华推测的一大佐证。 原本，面对许正华的论断，人们还保持着相当大的怀疑态度。但现在，那怀疑的声音已经消失了许多。 于是，更多的“宇宙底层规律发生了改变”的蛛丝马迹被科学家们挖掘了出来。当越来越多的证据摆在眼前的时候，再固执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紧接着就是深深的绝望，远比当初救世者文明忽然降临，瞬间杀死千万人时候还要绝望。甚至开始有人言之凿凿的认为，救世者文明其实不是来欺压奴役人类文明的，而是来拯救人类的。不然，它们为什么会自称为“救世者”？ 说不定现在正在进行的工程，就是在为最终的救世做准备。之前的一些激烈手段，只不过是因为人类科技太过落后，太过愚昧，为了推进工程进展，压制杂音，提升效率，才不得已而为之。 或许在最为绝望，最为迷茫的时候，人总是会下意识的抓住那根救命稻草，这种说法迅速在人类世界之中获得了大量拥趸。莫鸿山所领导的“灭世”组织，也借着这股风气，开始大肆宣扬起来。转眼之间，原本臭名昭着的莫鸿山竟然也炙手可热，成了英雄一般的人物。 灭世组织总部所在地前所未有的热闹了起来，每天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希望能见莫鸿山一面。文华宫三号门附近甚至开始出现民众汇聚，在那里顶礼膜拜。 便连世界政府的权威，从某些方面来说都落在了灭世组织后面。 面对外界的纷纷扰扰，许正华没有再做出任何回应，也没有关心过后续进展。他只是将自己关闭在实验室之中，终日与数字和符号为伴。 他将所有精力全都投入到了对特异m理论的研究之中。虽然他明知道这大概率不会有什么作用，而说不定哪一天，因为战争而飞过来的一块小石头，便会将人类世界这个小小的蚁巢砸的粉碎，但他仍旧如此，仍旧维持着与往日一样的生活。 在这长久的研究与思考之中，他忽然间有了一个灵感，一个从理论上避免受到“战争”波及的方案。 当然，理论只是理论，距离实际应用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这不妨碍他继续思考下去。 在一个“错误”的宇宙之中，正确的办法肯定无法达到自己的目的，唯有同样错误的办法，才有机会。 那么，将错就错的话…… 在那张不管收拾的多么勤快，但总是显得乱糟糟的书桌之上，他随手将一支用尽了油墨的笔扔掉，顺手抽出一支新的，再一次开始了在草稿纸之上的勾画。 他越是勾画便越是入神。太阳渐渐的攀升到了天空正中，又渐渐的向西方倾斜，最终在映出一片晚霞之后落入地平线之下。他一直在勾画着，全神贯注。 他的生活秘书在办公室之外焦急的等待着，数次想要去喊他，让他去休息吃饭以免身体受到损伤，但犹豫了几次，始终没有迈出脚步。 他承担不起打断许正华思路的责任。 便在月亮也升起来的时候，许正华忽然间站了起来。他站起的速度是如此之猛，甚至于将身后的转椅一下子弹开，令其重重的撞在了后边墙壁上。 他脸上满是震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第六十四章 剥离 那个从理论上可以让人类世界免受战争波及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做个比喻的话，大概类似于一个放在火上的水壶。 原本的宇宙是水壶之中平静的一壶水，波澜不惊，温度适宜。但“战争”的发生，就如同水壶之下的火苗，在将壶中水不断的加热。 温度越高，便越不适宜生活在壶水之中的生命。如果到了壶中水被烧开，沸腾的时候，所有生活在其中的智慧生命都会死亡。 生活在壶水之中的生命们没有能力将火源熄灭，也没有能力将水壶移开，又或者在火焰烧灼之下保持壶水的温度。但可以换一个思路。 如果这时候有一个勺子，从不断升温的水壶之中，将一勺水舀出来，远离水壶与火源，那么不管水壶之中的水如何沸腾，至少，勺子中的水总不会再受到波及了。 这便是许正华的那一个灵感。而他也从理论上推测出了要执行这种方案的具体步骤。 当然，这些全都只存在于理论之中。就像是采用负能量虫洞进行星际跳跃展开长距离太空旅行一样，只是一个设想。此时此刻的人类绝对没有这种能力。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所推测出的这种方案的执行步骤，竟然莫名的与救世者文明降临之后的行为十分符合！ 这才是许正华如此震惊的原因所在。 那个方案的实质是将一部分空间从现有宇宙之中剥离出去，再造一个小宇宙，并让智慧生命们在这个平静的小宇宙之中继续繁衍生息下去，就像是用一个勺子将水舀出去一样。被舀出去的水无需再担心壶中水是否再沸腾，被剥离出去的空间，自然也不用在去担心大宇宙会被那一场战争糟蹋成什么样子。 而要执行这个方案，则必然涉及到对空间的一些操纵。结合现在已经变得“错误”的宇宙，许正华给出的方案是，契合当前宇宙环境，在某些关键的引力节点，施加以极为强大的能量——能级远超氢弹，便可以达到将一整片空间，并包含空间之中的能量与质量，全都剥离出当前宇宙的目的。 而那些关键的引力节点的位置，虽然此刻的许正华无法太过精确的计算出来，但总归可以计算出大概位置。而他所计算出来的大概位置，竟然全都与前一段时间，从救世者文明飞船之上分裂出来，位于地球上空不同位置的小型基地重合！ 就算是巧合，也不可能巧合到一百多个小型基地全都符合吧？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许正华的推测与计算几乎必然是真的！ 难道，救世者文明降临，驱使奴役人类世界耗费如此庞大的人力与物力，千辛万苦建造出太空电梯，只是为了向太空之中输送足够的物资，以供救世者文明建造足以向宇宙空间施加足够能量，以将包括整颗地球在内的物质，剥离出当前宇宙的设施吗？ 难道救世者文明早就察觉到了“战争开始了”的真相，并与自己一样，寻找到了将一部分空间剥离出当前宇宙，再造一个小宇宙的办法，所以才一早就开始谋划？ 难道救世者真的是救世者，它们的降临，真的是为了拯救整颗地球吗？ 难道救世者杀害的那些人，那些武力展示，真的如同灭世组织所宣扬的那样，是因为人类文明太过落后，太过愚昧，为了推动工程进展，才不得不以暴力来威慑吗？ 此时此刻，许正华脑海之中一片混乱。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几乎都要被颠覆了。 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那么自己的抗争，自己的仇恨，自己的奋斗……不仅没有丝毫用处，反而只是拖了救世者文明的后腿么？ 理智与感情，都在告诫许正华，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但是，哪怕任何人都会出错，便连宇宙都有可能出错，唯有数学不会。 自己的计算结果清清楚楚的表明了这一切，没有丝毫混淆的余地。 旁边，一直在守候着的生活秘书见到许正华如此模样，满是惊骇的冲了过来，试图扶住他。但他的手臂被许正华粗暴的推开，其力量之大，让他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要知道，许正华以前一向十分柔和，对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一直都很和善，从未像现在这样粗暴过。 许正华红着眼睛，再次拉过椅子坐下，再一次将全部精力放到了数字与符号之中。 他不相信这个结果。他要再计算一遍，两遍，甚至更多遍。他要找到其中的错误之处。 但他最终失望了。不管他怎么验算，他都没有找到这其中有哪怕最微小的错误。自己的科学素养与思路一如既往的敏锐与高效。 他最终靠坐在椅子上，抬着头，怔怔的望着天花板，久久无语。 他想了许久许久，都无法接受这件事情，心中更是在本能的排斥。 按照常理来说，面对一场绝对不可能抵御的，席卷整个宇宙的巨大灾难，有一个科技先进的外星文明前来拯救自己的家园，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得出那个验算结果之后，自己应该高兴才对。 不仅自己应该高兴。地球之上的每一个人，甚至于每一只动物，每一个植物，每一只微生物，都应该对救世者感恩戴德。 但正因为这件事情太好了，好到超出想象，所以许正华才无法接受。他不认为宇宙之中存在如此高尚无私的伟大文明，可以跨过遥远的距离降临地球，拯救人类于苦海。 他本能的认为这件事情必然存在蹊跷之处。 但不管如何，救世者文明是在试图将整颗地球剥离出当前宇宙，以避免受到那场“战争”的波及这件事情已经几乎可以确定了。那在他，也在人类世界所有人心中萦绕了好几年的巨大谜团，也即救世者文明降临地球究竟要做什么这个谜题，也解开了相当大一部分。 它们确实是在收集资源，这一点没有错。但收集完资源之后不是就此离开，而是令地球离开这个宇宙。 这件事情必须要立刻上报，必须让决策者们知晓。但自己应该在这件事情之中持以什么样的态度？ 这件事情上报之后，可以预见，决策者们必然会询问自己的看法。而在这种情况之下，自己的意见必然会受到决策者们的重视。那么，自己就必须要提前想好这件事情，不能给决策者们以误导。 沉思良久，许正华转身离开办公室，来到了通讯室之中。 汇报请求之前已经发出。而在听闻许正华有重大事项要汇报之后，所有决策者无论正在做什么，都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再一次汇聚到了虚拟会议室之中。 当决策者们的身影出现在许正华面前的屏幕上，而许正华那略显憔悴与邋遢的身影也出现在决策者们面前时，他直接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我想，我应该知道救世者文明降临地球的真相是什么了。或者说，至少是其中一部分真相。” 听许正华讲述完自己的发现，诸位决策者脸上也露出了震动之色。甚至有几位决策者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望着天空，似乎在观看那些从救世者飞船之上分裂出来的小型基地。 “离开这个宇宙，离开这个宇宙……” 元首喃喃着，神色复杂。 依据救世者文明的布置，许正华可以肯定，被剥离出当前宇宙的，只有一颗地球。除此之外，连月球都不包括在内。而一个空空荡荡，只有一颗地球的“宇宙”，可以预见是多么的孤单与寂寥。 但这其实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如果人都死了，文明都灭亡了，大宇宙再精彩，又有什么意义？ 能活下去，能让文明延续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并且，一颗地球的资源也有可能支撑着文明发展到极高的高度，到那时候说不定还有回来的可能。 最主要的是，如何免受“战争”的波及，在这一场战争之中活下去。 “救世者文明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明说？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们一定会配合，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 许正华低声道：“或许，救世者文明只是在嫌弃沟通与解释太过麻烦。采取暴力胁迫更加简单快捷。” 一名决策者喃喃道：“有可能这才是天子始终不肯杀你的原因所在。它希望你能自己找到这些真相，而，我们自己发现，总比它告诉我们更有说服力。” 沉默一下，许正华还是决定阐明自己的态度。 “我个人对救世者文明的善意持保留态度，虽然我暂时还拿不出证据。我目前仅仅只能确定救世者文明是打算将地球剥离出当前宇宙，但这其中是否还有更多我没有发现的猫腻，我不确定。我的建议是，我们仍然需要保持谨慎与戒心。” 许正华的话语适时为当前的谈话泼了一盆冷水。 一名决策者思考片刻，问道：“许教授，存不存在这种可能，救世者文明所要拯救的，其实只是它们自己，并不包含我们人类？ 有没有可能，我们人类只是救世者文明执行剥离地球任务的工具，用完……就可以扔掉？” 第六十五章 谨慎乐观 这名决策者所说的那种可能，许正华之前也考虑到了，并且，他几乎下意识的就以为这是真的。毕竟他实在无法相信救世者文明的善意。 但面对决策者的询问，他仍旧保持了理智客观的态度。 “坦白说，这种可能性不大。我无法想象一艘星际飞船跨越遥远的距离到达这里，却只是为了利用在它们眼中落后愚昧的人类。它们既然有这个能力，在它们的母星处直接进行这项工程不好么？ 就算它们是一群星际流民，只有这一艘飞船，那么，它们需要的资源总量必然有限，又何必冒着风险，非要将一整颗地球都剥离出去？” 许正华并不清楚将地球从当前宇宙之中剥离出去的技术细节。但他清楚，这种事情，必然是质量越大，不可控的风险就越高。而地球之上的大部分质量其实是属于不可利用的。 相比起剥离一整颗地球，奴役人类文明收集到足够可以利用的物资，只将它们的飞船与物资剥离出去，其风险要比剥离整颗地球低得多。 就算它们需要的资源总量极其庞大，那么，剥离月球也是比剥离地球更好的选择。 总的来说，这名决策者所说的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不大。 决策者们消化片刻许正华的回答，又问道：“我注意到，你所说的剥离地球的过程之中，涉及到在关键的引力节点施加极为庞大的能量。这是否对我们的地球有影响？” 许正华说道：“在我的认知范围之内，可以达到如此之高能级的东西，唯有微型黑洞湮灭爆发的能量才可以。微型黑洞因为霍金辐射的缘故，其会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将自己的所有质量转化成能量。忽略单位能级差异的话，它大概可以类比为超大当量的氢弹。” “大概在什么级别？” “要看这微型黑洞的质量是多少。但就算一颗一千吨质量的微型黑洞，其完全湮灭所释放的能量，也大约相当于一颗两万亿吨当量的氢弹。而至少是这种级别的氢弹，在地球周边有一百多颗。” 决策者们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足足一百多颗至少在两万亿吨级当量的超巨型氢弹，在地球周边同时爆炸，那种景象，单单想一想便会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哪怕是在距离地球一万多公里的高空爆炸，其所释放的能量，恐怕也会一瞬间杀死地球之上大部分生命，对大气层造成严重的影响。 许正华淡淡道：“但相比起那一场‘战争’的波及，这种影响其实不算什么。太空之中没有空气，核弹爆炸最强大的杀伤方式，冲击波便也无从谈起。其余的一些辐射与热量影响，躲在地下其实就可以防御了。至于生态，也总是能恢复的。唔，我忘了，被剥离进入到一个独立的小宇宙之中后，没有太阳照耀，恐怕也谈不上什么生态圈了。我们人类搬入地下生息繁衍，恐怕已成定局。” 人类全面搬入地下生活这种情景，对于人类世界显然不算什么好事。但相比起受到那场“战争”的波及，不明不白的消逝在宇宙之中，搬入地下便又不算什么事情了。 一名决策者说道：“许教授，我注意到，你对救世者文明有很深的成见。哪怕拿不出任何证据，哪怕另一种观点的证据再多，你似乎都不愿意认为它们是善意的。” 许正华叹了口气。 他喃喃说道：“面对一个丝毫不将人类生命放在心上，挥手间便能杀死千万名无辜人类的刽子手，我怎么能相信它们是善意的呢？” 那名决策者继续道：“我记得吴渊院长曾经说过，永远不要以我们人类世界的价值观，道德观和世界观去衡量外星文明。说不定，在它们的道德观念之中，以一小部分人类的死亡来拯救其余大部分人类，是完全可以接受，并且十分高尚的。” “包括吴渊院长被杀这件事情么？” 决策者们没有说话。 这件事情其实很难得出一个明确的判断。救世者文明心怀恶意，不希望受到人类世界的临死反扑固然可以解释吴渊院长的被杀，但反过来，救世者文明心怀善意，出于面对落后文明的自保心理才杀死吴渊，又或者干脆直接是因为心中不爽——我耗费如此巨大精力来救援你们，你们还处处针对我，那就杀个人给你们一点小小的惩罚，同样也可以说得过去。 如何解释全看心里怎么想。那么这件事情就又成了自由心证了。但决策要的是理智与客观，自由心证要不得。 许正华勉强笑了一下：“您其实不必劝我。您应该也能感觉到，我此次向您和您的同事们汇报的时候，并没有掺杂任何个人的感情因素。” 虽然许正华一直对救世者文明所谓的善意持保留态度，但他仍旧将支持“救世者文明是来拯救地球与人类世界的”这个观点的证据一一说出，没有丝毫保留。 那名决策者道：“你认为我们应该继续保持警惕吗？” 许正华低声说道：“是的。尤其是那三个凤凰基地。这是我们的底牌，万万不容有失。” “我同意你的观点。”元首缓缓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的仁慈之上。我认为，我们接下来的策略，应以谨慎乐观为主。除了做好被剥离出当前宇宙的准备，继续兴建且完善地下生态圈，对救世者文明态度适当缓和之外，仍需保持对救世者文明的警惕。黑箱计划必须继续坚定的执行下去，备战任务也不能有丝毫放松。大不了，到了最后事实真的证明了救世者文明的善意与我们的错误的话，我们人类文明再向其补偿好了。” “我同意。” “我同意。” 诸位决策者纷纷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许正华也微微松了口气。 这正是他最想要的结果。 在基本已经确定要被“剥离”出当前宇宙之后，后续需要准备的事情还有许多许多，甚至于，人类世界的整个战略方向都需要做相当大的调整。 譬如，当前所建造的地下掩体，庇护所，基地，能否胜任未来长时间在地下生存的任务？要不要改造？如何改造？ 人类世界现今可以动用的力量有多少？能再建立多少掩体？可以供多少人生存？掩体数量不够，无法为所有民众提供庇护该怎么办？ 地下生存的模式应该是怎么样的？大规模的无土农业技术是否已经准备好？是否可以推广？能源来源怎么解决？ 各种各样的问题在这些准备工作之中会一一涌现。而每一个问题的解决，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恐怕世界政府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之中，又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状态了。 但这一切都和许正华没有关系。结束这次汇报之后，他再次将自己的所有精力与时间投入到了研究之中。 他在试图寻找救世者文明对人类世界心怀恶意的证据。 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找到，甚至于，他的情感和理智都不希望他能找到，最好救世者文明对人类世界真的是善意的，真的是为了帮助人类文明免受“战争”的波及，真的是来拯救人类文明的。 但他仍旧必须要去寻找，且需要以最为严肃认真，甚至严苛的态度去搜寻。 他在从另一个方面为人类世界的延续保驾护航。 文华宫三号门附近，仍旧是那个湖泊旁边的凉亭之内，天子负手而立，静静的望着前方静谧的湖面。在他身后，除了莫鸿山之外，姜玉兰竟然也在。 姜玉兰望向天子背影的神色有些复杂。 这一次，是天子主动发出要求，让自己前来与它会谈的。这种事情在之前从未有过。 最近，有关“战争”爆发了，救世者文明是前来拯救人类文明的之类的传言，她也听说了。甚至一些相关的研究资料，以她的级别也能看到。 她甚至还知道，就在前不久，许正华教授新发现了一些堪称关键性的证据，并就此向决策层做了汇报。 种种迹象都表明，忽然间降临人类世界的救世者文明，真的有可能对人类是善意的。 难道以往的自己都错了么？难道莫鸿山这个卑劣的叛徒，才是，才是正确的？ 如果救世者文明是善意的，它为什么会收拢莫鸿山这种卑鄙小人当手下？ “或许，真的不能以人类世界的道德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去衡量外星文明。在我们看来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叛徒，可能在它们看来完全无足轻重，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 事情发展的巨大反差，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接受。哪怕理智上不得不接受，情感上也下意识的有些抗拒。 姜玉兰旁边，莫鸿山的神色十分恭敬。但在他望向姜玉兰的时候，神色就变成了不屑与高傲，还略带着一些嘲笑，似乎在无声的问她，当初你们都看不起我，都认为我是叛徒，现在呢？事实还不是证明我才是对的？ 压下心中本能的反感，姜玉兰继续等待着天子的话语。 似乎看够了面前的山湖美景，天子静静的转过身来，一张阳光帅气的脸庞之上满是淡淡柔和的笑意。 “这次找你来，是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办。有些事情，我需要和你们人类世界的元首谈一谈，你去通报吧。” 姜玉兰心中先是下意识的一惊，随机便有些复杂的想道：“现在这种局势，谈一谈也好。” “我会去安排的。” 天子再次转过身去，将注意力放到面前的景色上。姜玉兰转身离开，但她清晰感觉到了身后莫鸿山看向自己背影的目光，以及目光之中的嘲弄。 第六十六章 方舟计划 天子与元首的会谈在三天之后举行。 世界政府的战略研究部门为此做了大量的准备。人类世界此刻并不清楚天子想要会谈什么，那么便只能将所有可能谈到的事项全都准备好，明确人类世界的态度，划定底线，并准备谈判策略。 姜玉兰也接到了有关事项的准备资料，并也将参与此次会谈。 此次会谈仍旧采取视频连线的方式进行。文华宫三号门这里，在一号会议室之中，天子坐在主坐，左侧是莫鸿山，右侧是姜玉兰。正前方则是一块大屏幕。会议开始之后，决策者们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大屏幕之上。 天子仍旧一如既往的简单直接。它没有将自己的意图做任何包装，没有阐述动机，没有阐明得失，不讲任何策略，它就这样直接将意图讲了出来。 “黑箱计划是时候停下了。让你们那些躲在凤凰基地里的人，都出来吧。” 姜玉兰心中一沉。 她最希望会谈的话题，是地球被“剥离”进入到另一个宇宙之后，人类世界将如何继续延续的问题。因为这就意味着天子对人类真的是善意的。 同时，她最不希望会谈的话题，便是有关黑箱计划的问题。因为天子的善恶与否尚且不能确定，人类却要白白献出自己的最后底牌。一旦事情有变，那人类世界就真的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了。 同时，在这个由两大文明最高决策者直面的会谈之中，天子直接将这个话题提了出来，似乎也意味着某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正常情况下，难道不是先由低一层次的人员进行先期接触，互相试探对方意向，对方底线，条件，博弈个几轮，大局基本确定之后，再拿到最高层次的会议之中去决定吗？ 放到这里，难道这件事情不应该是让莫鸿山与自己先进行会谈吗？莫鸿山代表天子，自己代表人类世界，这样一来，哪怕谈不成，至少也有回旋的余地。 借助莫鸿山之手，通过灭世组织对人类世界进行监督与督促，这证明天子并不是不了解其中的关窍，也不是不屑于使用这种手段。但既然如此，它却仍旧还是选择了现在这种方式，这似乎意味着，它不在乎此次会谈之中有没有回旋余地，也可以说，它根本就不打算留下回旋余地。 它在采取这种方式，向人类世界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坚决。 果不其然，决策者们的神色在这一瞬间也同时郑重了起来。 这件事情实在是出乎预料。无论是谁，都没有预料到此刻这种局面。 仅仅一句话而已，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压力就压迫到了决策者们身上。 元首脑海之中下意识的想起了近期以来甚嚣尘上的传言，也即，天子是真正的救世者，是来拯救人类世界的，人类世界却处心积虑，反而谋划着通过凤凰基地要对善意的救世者下手。 除了这个传言之外，决策者们还想起了更多东西。 三关市，黒洛斯市无辜死难的同胞，救世者文明拥有的强大到无可匹敌的科技实力，以及，它们对吴渊院士毫不留情，毫不犹豫的直接杀戮…… 拒绝，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很大，甚至大到无法想象。 在一片压抑的沉默之中，元首慢慢抬起了头，直视着屏幕之中那个帅气阳光的年轻人，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自己的回答。 “我们人类世界的命运，不可能寄托在你们救世者文明的仁慈之上。” 救世者文明是善是恶，根本无关紧要。这不在决策者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上一次，面对两大城市近千万人的死亡，世界政府没有屈服，这一次，面对威胁与恫吓，又或者情感层面的一些“绑架”，世界政府同样不会屈服。 如果救世者文明因此而对人类世界展开报复，甚至于采取暴力手段强行“拆除”那三个凤凰基地，那么就一拍两散吧。 此时此刻世界政府的组织能力在短时间内不可复制。也就是说，平均每天十几万吨的物资供应，唯有世界政府能做到。你如果不在乎这些物资供应，那就放开手报复好了。 天子神色仍旧淡然，仍旧挂着淡淡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莫鸿山神色却愈发阴冷。 “元首，我希望您与您的同事们能慎重考虑一下，不要这么快做出回答。‘战争’已经爆发，这个宇宙越来越不安全，执行‘方舟计划’，逃离这个宇宙，才是我们人类文明唯一的生路。而救世者文明便是来拯救我们的，这一点，想必科学院那边也有相应的证据支持。 救世者文明为了拯救我们的文明，付出了如此巨大的资源与精力，身为人类世界领导者，你们却一意孤行，不仅不肯全力配合救世者文明的救世行动，还非要暗藏底牌，心存不轨，难道这就是我们人类世界面对拯救者应有的态度么？这就是我们奉行的道德与价值观么？” 决策者们各自默然，没有对莫鸿山的话语做出回应。姜玉兰则眉毛一挑，脸上满是怒容。 “莫鸿山，住口！狗一样的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决策者们可以不屑于回应莫鸿山，姜玉兰则不能无动于衷。 面对那些证据，她也曾经有过迟疑。但在经过长时间的思考之后，她还是决定坚定的站在人类世界这一方。 因为这不是救世者文明善与恶的问题，而是人类世界能否掌握自己命运的问题。 “你！” 莫鸿山大怒，拍案而起。但看了一眼仍旧神色淡然的天子，最终还是忍下了怒火，强自坐下。 这时候，一名决策者才淡淡道：“姜玉兰主席，注意会场礼仪。” 姜玉兰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着决策者们的身影微微低头：“是。我会深刻反思我的错误。” 决策者们与姜玉兰开始了沉默的等待。 没有人能预料到天子的反应会是什么。 是暴力强行摧毁凤凰基地？是再杀死几百万人作为报复？还是……直接将决策者们，包括姜玉兰在内全都杀死？ 便在这沉默的等待之中，天子轻轻叹了口气，直接站起身来，径直走了。莫鸿山急忙跟着站起，恶狠狠的瞪了姜玉兰一眼，也随之走了。 此次会谈，仅仅一共说了几句话而已，便就此结束。但这背后所隐含的深意，却足以让人们思考许久。 决策者们的身影从屏幕之中消失，姜玉兰则仍旧怔怔的坐在那里。 她想到了许多许多东西，在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便是，天子对于凤凰基地的重视程度，明显超出了以往的预期。 再加上天子亲自出手将吴渊院长杀死这件事情，综合起来，让她更加悲观，更加倾向于认为天子心怀恶意。 那么如此一来，人类世界的态度也就容易确定了。 天子越是态度坚决，人类世界便越不能退步。 接下来无非是见招拆招而已。 …… 正华实验室。 秘书小心翼翼的进入许正华的办公室，在确认许正华没有处于思考状态之后，才走上前来，低声道：“灭世组织领袖，莫鸿山希望在两个小时之后拜访您。” 许正华微微怔了怔。 这个拜访要求有点奇怪。因为自己与莫鸿山一没有私交，二没有公事来往。他来拜访自己做什么？ 但是思考了片刻，许正华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两个小时之后，莫鸿山准时到达正华实验室会客室。 当今局势，人类世界之中，能让莫鸿山主动屈尊前来拜访的人不多了，但许正华毫无疑问是其中一个。 会客室之中，莫鸿山满脸笑容，满是热情，与以往会见那些高官富商之时判若两人。简单的寒暄之后，莫鸿山道：“许教授，我以前虽然没有见过您，但对您为我们人类文明所做的贡献，我一向是十分敬重的。如果没有您那颗卓越的大脑，我们文明不知道还有多少事情搞不清楚。” 许正华向来奉行直来直去。对于这种恭维，他略微有一点不适应，但神色并没有波动。 “莫副主席来拜访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莫鸿山笑容一僵。 现在别人对他的称呼通常都是“领袖”，已经很久没有人称呼他在风险审查委员会之中的职务了。 他轻咳一声，道：“不知道许教授相不相信，我们两人虽然立场不同，但对于文明的忠诚都是一致的？” 许正华不置可否。 “我听说，救世者文明执行‘方舟计划’，想要拯救我们人类文明的许多关键性证据，还是您发现的。许教授，到了现在，您当真还不知道天子始终没有杀你的真正原因吗？” “我们人类的科技毕竟太过落后，太过愚昧。面对这场宇宙灾变，面对我们的拯救者，却还是抱着以往那套老观念，还非得弄什么黑箱计划，弄什么凤凰基地。许教授，您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您站在救世者文明的立场上，您心里会舒服吗？您……” 莫鸿山笑容满面，言辞恳切。但他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许正华径直站了起来，一巴掌狠狠的甩在了他脸上。 第六十七章 卑鄙 这一巴掌很响，很脆。 许正华的身体并不算强壮，甚至于因为连续数年的超负荷工作，身子还有些虚弱。此刻的他昨晚也没有睡好，胡子拉碴，头发凌乱油腻，走起路来甚至都有些摇晃，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这一巴掌，却在足足有一米八多，身体强壮的莫鸿山脸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莫鸿山微微怔了一瞬间，下一刻便暴怒站起，如同一头威猛的狮子。 比他足足矮了半个头的许正华昂扬而立，直面着他的眼睛，没有任何退缩与畏惧。甚至于，许正华的视线之中还有一些十分明显的嘲讽与不屑。 听到响声，许正华的贴身警卫孙伟立刻冲了过来，试图将他护在身后。 孙伟的身高与莫鸿山差不多。他虽然没有莫鸿山强壮，但一双眼睛里杀气毕露，身手敏捷，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 孙伟是从尸山血海之中闯出来的。曾经不知道多少次直面过生死，不知道多少次在生死之间搏杀。在这一瞬间之中，他心中甚至已经谋划出了至少十种在一秒钟之内将莫鸿山击毙的方案。 莫鸿山虽然强壮，但没有生死搏杀的经验。要杀莫鸿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但许正华却伸出胳膊，反而将孙伟拦在了身后。 他仍旧不屑的望着比自己高出半头，如同一头暴怒雄狮的莫鸿山，再次伸出手来，又是狠狠的一巴掌甩了过去。 莫鸿山心中的愤怒终于无法抑制。但就在这个时候，许正华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莫鸿山，你敢打我么？” 莫鸿山心中的暴怒一瞬间如同烈阳下的雪花一般瞬间消融。在这一刻，他想起了天子。 面前这名瘦弱邋遢，弱不禁风，自己一拳就能打倒的年轻人，是天子都无比重视的存在。 连天子都不肯杀他，自己……真的敢打他么？ 许正华面无表情，反手又是一巴掌甩在了莫鸿山脸上。 此刻莫鸿山脸上已经有了三个掌印。左侧脸颊一个，右侧脸颊两个。那两个掌印已经重叠了起来。 “你……” 许正华再度反手，给他左侧脸颊也补上了一巴掌。看着终于左右对称的巴掌印，许正华淡淡的点了点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莫鸿山心中的怒火已经如同滔天巨浪。多少年了，还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这样，敢这样羞辱他。 但面对面前这个年轻人，想起天子的身影，他不敢反击哪怕一下。 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与羞辱，莫鸿山咬着牙，声音如同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一般：“这就是你许正华的待客之道？” 许正华淡淡道：“你不是客，你只是一条狗。莫鸿山，别忘了，不管救世者文明与人类文明的冲突最终结果如何，做狗，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莫鸿山不过是看自己对于世界政府决策者们有十分巨大的影响力，才来拜访自己试图说服自己罢了。但很显然，他找错人了。 莫鸿山怨毒的望着许正华：“随便你怎么说，事实终究会证明我的正确，而你们，不过是一群试图葬送文明的冥顽不灵的垃圾。我等着末日审判之后你跪在我面前求饶的那一天。” 许正华抓起笔筒便向莫鸿山扔了过去。莫鸿山一把将笔筒砸在地上，转身怒气冲冲的走了。 孙伟冷冷的望着莫鸿山的背影，低声道：“我去解决掉他。” 许正华摇了摇头：“不用。” 莫鸿山怒气冲冲的回到了灭世组织总部，将众多幕僚与参谋、顾问，以及组织内级别在a级以上的组织高层等召集到了一起。 “世界政府的顽固超出了我的想象。原本还想通过和平手段解决凤凰基地的事情，但现在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既然如此，那就执行另一个计划吧。” 幕僚、参谋、顾问们看着莫鸿山脸颊上的掌印，各个心中发寒。片刻，一个组织高层才小心翼翼道：“我们会不会将世界政府逼急了，从而停了对救世者文明的物资供应？” 莫鸿山冷笑了起来：“天子没有升级冲突，没有直接暴力摧毁凤凰基地，世界政府也一定不敢升级冲突。” 大局上，两大文明都有意保持局面平稳，除非局势发生重大变化，否则谁都不会轻易打破这个局面。 莫鸿山可以肯定，不管自己怎么闹，世界政府都没有胆子将物资供应停掉。而自己的行动，说不定真的有可能将世界政府压迫到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条件。 一名高层立刻道：“好，我这就去召集那些投靠我们的势力。大家一起发难，我就不信世界政府还撑得住。” 莫鸿山点头，那名高层匆匆立刻离开。 “还有凤凰基地那里也不能放松。不要添油加醋，就将实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判断究竟该做出什么选择。” 莫鸿山并不在乎凤凰基地那些人在得到有关“方舟计划”、“宇宙战争”、救世者文明降临救世，世界政府选择继续坚持以往道路等信息之后，究竟会做出什么选择。 选择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凤凰基地内部会不会有分歧，会不会分裂成不同的派系发生内部斗争。而一旦发生了那种事情，那么说不定不需要外力，凤凰基地就会自己死掉。 一名顾问立刻道：“好，我这就去。” 一道信息再次顺着那曾经被世界政府以最高密级严格保密的通讯链路，从外部世界向深埋于地下的凤凰基地传送而去。 果然如同莫鸿山所说的那样，这些信息之中，没有丝毫添油加醋，有的只是冰冷而精确的数据，以及客观中立的事实描述。当然，信息也并未署名是由世界政府发送还是灭世组织发送。 这些信息当然全都是真的，没有丝毫虚假。 凤凰一号基地，管理委员会委员会议室。十七名委员全部在座。 面对这条信息，委员们不敢怠慢，再一次开始了商讨。 委员们当然不会立刻就相信这条消息，但是这条信息之中的数据很翔实，其中深刻的展现了理论与数学之美。而依照直觉，拥有这种风格的数据，基本上不太可能是假的。 只不过这并不足以支撑委员们做出确定性的判断。在这之前，他们需要分析这条信息之中的倾向性。 而这是很显然的。这条信息之中的倾向性是，希望凤凰基地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涅盘，并且，有可能的话，最好自己主动暴露，以“避免刺激到正在拯救人类世界的救世者文明，产生更多的变数，反而不利于人类世界”。 如果救世者文明真的是来拯救人类文明的，那么自己的存在，很显然有可能造成变数。 要不要相信救世者文明的善意？ 坦白说，这些信息不管从逻辑还是数据上都显得十分真实。面对不同选择可能面临的不同风险，委员们各自沉默着，没有轻易发表看法。 罗海云则淡淡的敲了敲桌子：“再等等看吧。” 一段时间之内，通常还会有新的，倾向性与其相反的信息到来。 而只要有倾向性相反的信息到来，那就证明，两条信息之中一定有一条是假的。但如果一段时间之内，始终没有倾向性相反的信息到来，那它的可信度就大大提升了。 果不其然，半个小时之后，又一条信息到达。 “世界政府澄清如下：上一条信息为灭世组织所发，其中内容全部为假，灭世组织意图让你们在应当涅盘之时不执行涅盘指令，以令救世者文明逃避打击。” 罗海云耸了耸肩膀：“好吧，我想我们不用再去思考面对一个善意的救世者文明，我们该怎么做了。我们还是先思考一下这两条信息哪条是真哪条是假吧。” 答案是很显而易见的，那便是一如往常一样，委员们只能知道倾向性完全相反的两条信息之中，一定有一条是假的，但并不能分辨出究竟哪条是假的。而既然如此，那唯一能做的选择，便是继续按兵不动。 经历过了上一次事件之后，委员们对于吴渊院长那些话语已经相信了许多。 “我们就等着世界政府的涅盘指令吧。” 罗海云总结性的说了一句，随手将承载着两条倾向性完全相反的信息的纸条，全都扔到了垃圾桶里。 这两条信息的到来，没有给凤凰基地带来任何改变。一切都一如往常。 灭世组织总部。一名顾问匆匆进入莫鸿山房间，将一份文件放到了他面前。 信息的内容，让莫鸿山脸色立刻铁青起来。 灭世组织的意图，是让凤凰基地的负责人们思考在当前局势下，面对这些证据，究竟要不要相信救世者文明的善意。在莫鸿山的预测之中，世界政府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尽量以“不能将命运寄托在别人手上”这一套说辞，去尽量说服凤凰基地的负责人们罢了。 这其实无所谓，因为莫鸿山的打算是要在凤凰基地内部制造分裂。至于他们的选择，则无关紧要。 但他竟然下意识的忽略了，一向只会发送真实信息的世界政府，这一次竟然枉顾事实，反而发送了假信息！ 身份好像颠倒了过来，往日发送假信息的灭世组织这次发送了真的，往日发送真信息的世界政府，则发送了假的。 只是这样一来，凤凰基地的负责人们哪里还顾得上思考相不相信救世者文明的善意，单单哪条信息为真，哪条信息为假，就够他们想不清楚的了。 莫鸿山不由得用力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良久，才从嘴巴里恨恨吐出两个字：“卑鄙！” 第六十八章 战斗 灭世组织总部，晚宴大厅之内。 华丽的灯光与奢华的装饰之间，到处都是衣冠楚楚，行走坐卧皆散发着优雅气息的男男女女们。男人们衣冠楚楚，帅气逼人，女人们雍容华贵，优雅大方。 觥筹交错之间，伴随着舒缓的音乐，人们各自三五成群，满面笑容的交谈着什么。 这是一场属于名流们的盛宴。能拿到这场宴会请柬的人，无一不在文明内拥有巨大的能量。或者财富，或者权势。 但此刻，无论财富还是权势，都要给一样东西让路。那便是力量。 足以掌控所有人生死的力量。这股力量不仅能让人死，还能让人的生命以超乎想象的漫长时间存在。 在宴会举行之前，灭世组织内就有消息透露出来，声称救世者文明已经完成了对人类基因组的完全解析，从而掌握了延寿药剂的制造方法。这种药剂，能直接令人返老还童，寿命延长到至少两百岁。 这是所有人都无法抗拒的巨大诱惑。这意味着，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第一次在科技的力量面前出现了阶段性的溃败。 越是掌握了财富与权势的人，越是想长久的活下去。而现在，救世者文明在人类世界内的代言人，灭世组织，掌握了这项能力。 再加上便连世界政府都无法抗衡一二的强大力量，加上“宇宙战争”、“方舟计划”的伟大救世举措，是以，在接到请柬的一瞬间，这些往日便有意靠近灭世组织的大人物们，便立刻毫不犹豫的出发来到了这里。 便在这谈笑之间，舒缓的音乐忽然间停下。人们的目光下意识的看向宴会厅门口，便看到一名高大强壮的中年男人在众多灭世组织s级成员的簇拥之下走了进来。 莫鸿山，不，领袖来了。 刹那间，不知道多少在人类世界之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们向莫鸿山走了过去。莫鸿山则带着亲切自信却又不乏威严的笑容，向着人群轻轻挥手。 宴会厅中央有一个提前布置好的舞台，上面放置了一个话筒。 莫鸿山走了上去。于是宴会厅之中的人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多少人在这一刻心跳加速，激动莫名。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莫鸿山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必然不会只是吃吃喝喝拉近关系这么简单。他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是延寿药剂的正式公布吗？是关于“末日审判”的消息吗？是关于救世者文明，关于天子的什么重要消息吗？ 莫鸿山脸上带着微笑，环视宴会厅一周。 他清晰的察觉到了众人脸上的期盼与敬畏。他也能清晰的察觉到，自己已经主宰了面前这些人的命运。只要自己一句话，有人就会死去。同样只要自己一句话，有人就算想死也死不掉。 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可以风云激荡，在这人类世界之中造成巨大的反响。 这种感觉让他迷醉。 “朋友们，大家晚上好。” 他满怀激情的做出了问候。回应他的，是无数声带着狂热的呼喊。 “领袖！领袖！” 往日优雅大方，高贵典雅的名流们此刻再无风度，有的只是狂热与疯狂。 “伟大的救世者文明的代表，天子，让我转告大家，救世者文明怀着善意来到地球，就是因为它不忍心见到亿万生灵惨死于宇宙战争之下。那是一个有着我们人类无法想象的高贵道德与品质的超级文明，正因如此，它们才会跨越亿万光年的遥远距离，不知道耗费了多少资源才来到这里，来拯救我们这些卑微的人类。” “天子！天子！救世者！救世者！” 人群再次狂热呼喊。尤其以其中几名约莫到了中年，已经青春不在，韶华逝去的妇女们，以及同样到了中老年，虽然有世界最为顶级的保养团队，但仍旧能感受到生命力渐渐逝去的男人们，最为激动。 钱财，权势，他们都有了。但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却仍旧残酷的在他们身上发挥着作用。 没有人甘愿接受这一切。 “天子说，它远道而来，力量不足，所以必须要借助我们人类自身的力量，才能完成最终的救世计划。而在场的各位，无疑是在这救世计划之中所贡献力量最多的。没有你们的支援与支持，救世计划就不可能顺利完成。你们都是人类世界的伟大英雄。便连它，也要向你们的奉献精神与伟大牺牲表示敬意。” 人们脸上不自禁的浮现出了一抹悲壮神色。 是啊，背负着那些不理解救世计划伟大意义的愚昧民众们的骂名，捐献出数额如此庞大的资产，不惜在灭世组织面前卑躬屈膝……为的都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拯救这个文明！拯救那些愚昧的民众！ “拯救人类世界的方舟计划成功之后，为了人类世界的长久繁荣，天子已经决定，直接插手改造世界政府，让那些愚昧的蠢货滚下台去，让你们这些为方舟计划做出了伟大牺牲的人组建起新的世界政府！” 轰的一声，如同丢了一颗炸弹，整个宴会大厅都沸腾起来了。不知道多少人激动的满面通红，甚至于眼睛里都渗出了泪花。 虽然早就有传言说会有末日审判，但那只是传言而已。现在，天子亲口承诺，灭世组织领袖莫鸿山亲口承诺，那还会有假不成？！ 便是想象一下那种快活日子，心中就已经控制不住的激荡莫名。 有延寿药剂可以青春常驻，有富可敌国的资产，有一呼万应的权势…… 那就是天堂！ 便在气氛被莫鸿山渲染到最高潮的时候，他的神色却忽然间沉痛了起来。 “但是！保守愚昧，顽固守旧，代表着旧时代利益的世界政府，却枉顾整个人类世界的生死存亡于不顾，宁愿守着他们那肮脏的利益，拖整个人类世界下水，拉所有人陪葬，都不肯向伟大的救世者文明，伟大的天子做出让步！据天子所说，如果世界政府肯全力配合方舟计划的话，我们的人类世界，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可以执行方舟计划，就已经无需再顾虑宇宙战争对我们的影响，就已经不用再承受无穷无尽的灾难的折磨了！” “不仅如此，世界政府还暗中执行了‘黑箱计划’，建造了三个深藏于地下万米深处的凤凰基地，总计驻扎了上百万名武器专家，在那里开发威力强大的新式武器。其目的，便是要破坏方舟计划，阻挡天子对既得利益阶层的改造，阻挡我们人类文明跨入新时代！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宁愿让我们人类文明灭亡，都不肯吐出那一点肮脏的利益！” “新时代的缔造者们，伟大的人类英雄们，我问你们，我们能答应吗？！” 这最后一声，莫鸿山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他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面对莫鸿山的嘶吼，一瞬间，宴会大厅之中便响起了如同爆炸一般的呼喊。 “不答应！不答应！” “打烂他们！打烂他们！” 此刻气氛已经被烘托到了极点。 “现在！” 莫鸿山一声大吼，宴会厅之中狂热的人们瞬间恢复安静。 “是我们为了人类文明未来命运奋力一搏的时候了！我们要采取我们所能动用的一切手段，任何手段，通过所能想到的一切途径，向顽固守旧的世界政府施压，要求他们停止黑箱计划，解禁凤凰基地，放弃破坏方舟计划的险恶用心！” 在这一声号召之后，预想之中的回应声并没有想象之中热烈。莫鸿山心中浮现出一抹冷笑。 这是可以理解的。无论之前气氛烘托的多么热烈，面对起掌握着地球之上最强大军事力量与经济力量、政治力量的世界政府，哪怕面前这些人已经是地球之上最富有的一群人，哪怕联合起来，其力量仍旧有些不够看。 哪怕有未来青春常驻、权势地位财富的诱惑，哪怕有文明生死存亡的大义作为外衣，他们仍旧怕了，犹豫了。 但这没有关系。因为这一切早就在莫鸿山的预料之中。 莫鸿山再度提高了声音。 “这是伟大的救世者文明所发出的号召。天子已经向我庄严承诺，为了人类世界的未来命运，它绝不会坐视我们这些人类的英雄惨遭世界政府的镇压！它绝不会坐视人类文明被世界政府拖入到灭亡的绝境之中！” 听到天子也将会插手这场抗争，人们心中之前还有的一点犹豫和惧怕瞬间烟消云散。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抗争呢？为什么不去争取呢？ “抗争！抗争！” “不能让伟大的救世者文明一边拯救我们人类文明，一边却承受来自世界政府的卑鄙暗算！” “为了人类文明的未来！” 莫鸿山脸上再度浮现出了神圣之色。他的话语之中满是悲壮。 “人类文明的英雄们，你们手中掌握着我们未来的命运。去抗争吧，去争取吧，去战斗吧！” “战斗！战斗！战斗！” 第六十九章 混乱 正华实验室。 此刻太阳已经渐渐西斜，天边已经开始出现晚霞。 天很快就要黑了。 正在办公室之中，埋首于数字和符号之中的许正华，忽然间被传自窗外的一些隐隐约约的喧哗声，以及夹杂着的一些不明来源的响声所惊醒。 要知道，他的办公室的窗户可是特制的，平常时候根本不会有噪音传来。 他略有些茫然的看向窗外，便看到了一片如同血色一般的晚霞。 他走向窗户，便震惊的看到了有无数人汇聚在外面，无数人正满是疯狂的呼喊着什么，无数人手中拿着木棒，铁棍，酒瓶，砖头，乃至一切能拿到手中的东西，正在疯狂破坏周边的一切。还有手中举着横幅旗帜之类的东西，但距离太远，看不到上面写的什么。 车辆被掀翻，窗户被砸碎，不知道哪里还燃起了大火，正冒出滚滚浓烟。许多人倒在地上，鲜血肆意流淌，不知道是死是活。有人正在无声的惨叫，有人在嚎哭，有人在怒骂，有人在围殴另一些人。 一片混乱。 许正华目瞪口呆。 他仅仅一段时间没有去看窗外而已，窗外便如同换了一个世界。 他拍响了桌子上的呼叫铃，秘书匆匆进来。 “把孙伟找来。” “是。” 孙伟匆匆而来，神色之中满是凝重。许正华则指着窗外，喃喃道：“发生了什么？” 孙伟看了一眼，道：“没事，一些暴徒在闹事。放心吧许教授，世界政府早就发布了戒严令，我们实验室周边也早就调派了重兵把守，没人能闯进来的。” 此时此刻的正华实验室几乎是整个地球之上安保等级最高的地方之一。就算是一支军队想要攻进来都不容易，更不用说一些暴徒。 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但孙伟的话并没有让许正华放下心来。他的心反而更加沉重。 “世界政府发布了戒严令？什么，什么时候？” “昨天就发布了。” 许正华喃喃道：“为什么？” “世界政府接到线报，灭世组织要采取手段向世界政府施压，要求世界政府停止黑箱计划，解禁凤凰基地。” “灭世组织么……他们掌握了多少力量？” 孙伟的神色也有些沉重。 “据统计，灭世组织，以及那些投靠了他们，在背后鼓动、推动了此次暴动的人，总计掌握了整个人类世界超过七分之一的财富。” “什么？！” 许正华的神色有些苍白。 他可以想象到那是一股多么庞大的力量。那意味着数不清的庞大财团，数不清的资金，数不清的社会资源，以及无法形容的庞大舆论煽动和动员力。单单是这些庞大财团的雇员数，就不会少于人类世界总人口的十分之一。 如果再加上其关联集团，那么，其人数和资金，以及舆论煽动和动员力量就更加庞大了。 原本时候，这些力量只是一盘散沙，根本不可能会团接到一起。但现在，有了灭世组织作为纽带将其联合起来，立刻就爆发出了无法想象的庞大力量。 在这股力量面前，真相和事实有用吗？自己的顾虑和世界政府的顾虑，会有人考虑吗？ 许正华知道，在这汹涌如同潮水一般的狂热力量冲击之下，任何防线都不堪一击。 并且，面对如此规模的混乱，哪怕他们手中没有任何军事力量，哪怕世界政府手中掌握着庞大的军事力量，结局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牵扯的人太多，简直如同一团乱麻，军事力量在这其中起不到作用。 尤其是，这一次由灭世组织主导，众多力量参与的暴乱，其背后必然有救世者文明的参与。一个处理不好，就可能直接引爆救世者文明与人类文明的全面矛盾。人类文明的毁灭，说不定就近在眼前了。 这是对世界政府决策者们的一次严重考验。许正华在知道信息的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世界政府……能通过这次考验吗？” 许正华喃喃着，像是在问孙伟，又像是在问自己。 孙伟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如果世界政府没有扛过去，如果决策者们选择了妥协，如果黑箱计划停止，凤凰基地解禁，那么，那么，人类世界在面对救世者文明的时候，就真的失去了任何底牌了。 从那一刻开始，人类世界的命运将完全掌握在救世者文明手中。救世者文明的一念之差，都能让人类世界或者毁灭，或者生存。 但许正华只是一名科学家。除了默默等待之外，面对如此汹涌的变局，他无法施加任何一点力量。 “你那里应该有实时的情况通报吧？”许正华看向孙伟：“有了最新的消息就告诉我。” 孙伟叹了口气，劝道：“许教授，你要相信世界政府有能力解决此次事件，您不必为此太过担心。同时，咱们实验室也是绝对安全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许正华仍旧固执道：“告诉我。” 孙伟只得答应了下来。 他手腕上的随身电脑在此刻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低声说道：“暴乱已经蔓延到1056个大中型城市。” 许正华神色苍白，不发一语。 “安保部队全面出动，但无法控制局面。” “网络舆论已经无法控制。据统计，每秒钟新生成谣言数已经超过十万条，且几乎每一条谣言都能得到至少十万关注度。舆情监测部门疲于应付，根本无法清除这些谣言。上级部门正在考虑是否暂停网络访问。” “有大批民众正在向凤凰基地所在地址汇聚。” 忽然间，孙伟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了起来。他停顿了片刻，才咬牙切齿道：“据可靠线报，有势力正在谋求……政变。” 许正华叹了口气。 看来，灭世组织所裹挟的，除了资本力量之外，还有许多官员。 他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窗外。 面对如此庞大，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世界政府……能扛过这次危机吗？ 此刻，决策者虚拟会议室。 一名决策者轻轻的叹了口气。 “开始行动吧。” “我同意。” “我同意。” …… 灭世组织总部大楼，最高层。莫鸿山，以及组织内所有s级成员济济一堂。在下一层，坚决投靠了灭世组织的名流们同样汇聚在了这里。 局势已经太过混乱，为免这混乱波及到自身，几乎所有具有足够分量的人都暂时躲避在了灭世组织总部大楼里。因为所有人都坚信，这是才是最安全的。 暴徒们绝不会冲击这里，因为这里是他们心中的圣地之一。世界政府也绝对不敢向这里下手。因为这里代表着天子，代表着救世者文明。 大楼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这个自信。 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脚下的无尽灯光，倾听着外面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呼喊声，莫鸿山手中端着一杯红酒，脸上则挂着淡淡的笑容。 他喜欢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不知道看了多久，他才转过身来，举起酒杯，对自己的得力下属们遥遥致意。 “干杯。” “干杯！” 众人轰然响应。 美好的未来已经触手可及，近在眼前。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呼喊与惨叫声似乎变得大了一些。并且……它们似乎并不是从窗外传来的。 这声音似乎来自大楼内部。 莫鸿山神色一冷。 “谁敢在这里闹事？！” 大门砰的一声被踹开。莫鸿山立刻看到，一名衣着华贵，保养的极好，以优雅大方着称的名流女子正不顾一切的向前方冲来。 她跑的是如此之快，甚至连脚上的高跟鞋都跑掉了。但她仍旧没有逃脱身后那群身穿制服之人的追捕。一名强壮年轻人几步追上，一脚就将她踹倒，然后立刻有人上来将其胳膊扭住，锃亮的手铐瞬间铐住了她。再之后，就像是拖死狗一样将她拖了下去。 在这女人身后，还有更多衣冠楚楚的名流们享受到了同样的待遇。甚至于有几名暴力抗拒的人被当场击毙。血液流了一地。 莫鸿山气的浑身都有些颤抖。他咬着牙，狠狠的望着面前这群身着制服之人，愤怒的咆哮着：“知不知道这里是哪儿？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里撒野？敢在我们灭世组织的地盘撒野，信不信天子灭了你们！” 回应他的，是狠狠的一脚。 那一脚直接踹在了他的腹部，将他踹的如同虾米一般弓起了腰。 “你就是一条狗。暂且留你狗命多活几天。” 这群人来得快，走得也快。仅仅片刻而已，除了莫鸿山之外，所有人都被抓走。 直到此刻，莫鸿山都还有些不敢置信。 世界政府竟然真的敢对灭世组织下手！他们竟然真的敢！他们就不怕社会舆论么？不怕政局不稳么？不怕救世者文明的报复，不怕文明灭亡么？！ 他们怎么敢这么做！ 但空荡荡的，从一层到七十八层全部空无一人，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被抓走，且在暴力抓捕之中多处遭到破坏的灭世总部大楼，却始终在无言的告诉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僵硬的看向大楼之外。那在前一刻还席卷了整颗地球的混乱，此刻似乎已经平息了。 70 第七十章 两道难题 独属于莫鸿山的一场美梦破灭了。仿佛在前一刻，他还是那个一呼百应，万众景从的领袖，受到几乎所有人膜拜，如在云端。但这一刻，他就已经从云端跌落到了凡尘污泥之中，被无数只脚踏过。 昨日种种如同过眼云烟，往日认为牢不可破的联盟与力量，也如同棉花一般被轻易撕碎。直到此刻，他才深切的体会到了，在世界政府面前，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没有天子，没有救世者文明，自己什么都不是，甚至连让世界政府正视自己的资格都没有。 他挣扎着，喘着粗气，从残垣断壁之间爬了起来。他扶着墙壁，来到了洗手间之中。万幸，供水系统还没有被破坏，还有水流出来。 他洗了洗脸，抬起头来，看着镜子之中的自己。 镜子之中，自己双眼通红，面容扭曲，头发散乱，狰狞如同鬼魅。 他踉踉跄跄的来到了车库，自己开着车——此刻的他已经没有司机了——向着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行去。 无论如何，他都要回到天子身边去。唯有在天子身边，那如影随形的恐惧与压力才会消散。 大街之上此刻还很混乱。有许多警车，救护车等来回穿梭，大批穿着制服的人来回奔走，不时还有大声的哀嚎声传出来。前方有很多路障，很多管制区域，但莫鸿山的车子畅通无阻，没有任何人阻挡他，似乎人们全都完全无视了他。 到了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大门口执勤的战士无视了他，来往匆匆的工作人员们也无视了他，似乎此刻的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透明人。他来到了那个湖泊旁边，便看到了凉亭之内，天子负手而立，面对着面前安静的湖水静静不语。 他走到天子身后，声音嘶哑到连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伟大的天子，灭世组织，覆，覆灭了。” 天子转过了身，用一双宁静柔和的眸子望着他。 “我知道。”它说道，“放心吧，很快了，很快了。” 天子并没有说明究竟是什么很快了，但话语之中似乎又意有所指。莫鸿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吃力的站了起来，恭敬的站在了天子身后。 望着面前这个阳光帅气的年轻人的背影，莫鸿山真切的感觉到，自己除了紧跟着它的步伐之外，再没有其余任何一条路可以走了。 现在回想起之前，莫鸿山忽然间发觉，其实从很早之前自己就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只是之前那些权势与地位给了自己幻觉，让自己以为自己还有路可以走罢了。 …… “混乱平息了。” 正华实验室，许正华的办公室之中，孙伟看了一眼腕表，郑重的告诉了许正华这个消息。 混乱平息的异常之快。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晨天刚蒙蒙亮而已，还没有12个小时。 “灭世组织已经全部被清扫了。”孙伟低声说着，声音之中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忧虑：“世界政府在昨天晚上总计抓捕了近百万人。已经查明的所有灭世组织成员，依附于灭世组织而存在的财团、集团、科学家、文职人员等，全部被抓捕。从现在开始，灭世组织应该只是个历史名词了。” “莫鸿山呢？” “没有抓他。”孙伟摇了摇头：“但他现在只是个光杆司令了。” 许正华可以理解世界政府的这个决定。这是在告诉天子，当初救世者文明对世界政府的施压是有底线的，现在世界政府的报复同样也是有底线的。 我们仍旧在遵守我们双方之间的默契，绝不主动升级冲突。留下莫鸿山便是我们的善意表示。 此刻大街之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垃圾被清扫，暴徒被抓走，就像昨天夜晚的那些事情只是一场梦境。唯有破碎的玻璃，倒塌的绿植等告诉许正华，那一切都是真的，没有丝毫虚假。 他没有想到，世界政府的应对举措竟然如此激烈，如此坚决。决策者们没有顾忌救世者文明，没有顾忌汹涌的舆论，没有顾忌围绕在灭世组织周边的庞大力量。他们直接以最为简单粗暴，最为有效与快速的方式平息了这场混乱，似乎在以此宣示自己的决心。 在凤凰基地的事情上，人类世界绝不退步。 对于世界政府的这些举措，许正华毫无疑问是坚定支持的。因为他有一种感觉，那便是，人类世界与救世者文明之间，已经快要到赤膊相见，刺刀见红的最后决斗时刻了。在这个阶段，再做无谓的退让，实属不智。 不仅如此，他还认为，在这抗争的最后阶段，对人类世界内部做一次清洗，不管从加强团结还是统一思想来说，都有益无害。 甚至，决策者们很有可能很早就开始在筹划这一天了。 那么接下来，便等待天子的反应吧。 此刻的许正华已经十分疲倦了。他去睡了一觉，在入睡之前，他还担忧了一番，忧虑自己醒来之后这个世界还存不存在，又或者干脆自己根本就无法再醒来了。但不休息当然是不行的。他最终还是沉沉睡去。 当意识再次回归脑海的时候，他首先拉开窗帘看了看窗外。发现窗外世界依旧之后，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天子还尚未作出反应。 这种已经落地了一只靴子，另一只靴子必然会落下，但尚未落下，于是只能等待的感觉并不好。不过另一只靴子究竟何时落地，用哪种方式落地，没人知道。 许正华只知道，自己只要还活着一天，就要工作一天。这是自己的使命，自己的职责，更是自己的义务。 他再一次埋首于数字和符号的海洋。 自从上次人类世界大规模建造大型科研设施，奋尽全力拼死一搏之后，自己的理论体系出现了十分快速的进步。但进展到了现在，许正华却面对着两道难题。 第一道难题是高维空间下空间变换模型的问题，解决了这个问题，许正华便可以从理论上预测救世者文明将地球从这个宇宙之中“剥离”到另一个小宇宙之中的过程，于是，这个过程究竟会对人类世界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救世者文明究竟是真正的救世者，还是只将人类当做工具，用完便扔，就可以得到解答。 第二道难题，则是关于宇宙本源的问题。许正华希望探究物理定律的本质是什么，其受到影响产生变化的机制是什么。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的话，有关这一场“宇宙战争”，人类世界便会有更多的了解，说不定基于这些了解，能寻找到新的道路。 这两道难题各自衍生出了一些复杂的方程式，需要大量的计算与思考。此刻，许正华主要思考的难题便是第一道。 这才是最为当务之急的问题。至于第二道难题，则可以暂时放一放，没有那么高的紧迫性。 在这段时间之中，许正华在第一道问题之上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但截止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大的突破。 今天似乎仍旧与以往一样。在度过了殚精竭虑的一天之后，秘书悄无声息的送进来了一份由营养师团队特意制作的营养餐，随后便悄然退了出去。 几道简单的菜肴，清爽，却又营养丰富。不仅如此，它们还异常美味。 只是此刻的许正华实在品尝不出味道。不管吃什么东西都味同嚼蜡。 他一边看着窗外的夜景，一边心不在焉的吃着。当他手中的汤勺舀起了一勺汤，即将放入嘴巴的时候，他却忽然间怔住了。 汤很淡，很清亮，其中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鲜味。它们原本被盛在汤碗之中，表面没有丝毫波澜。汤勺的进入却打破了这片宁静，令其泛起了淡淡的波纹。便连勺子之中的那一点汤水也在轻轻的震动着。 许正华定定的望着汤勺之中的那一点汤水，久久没有动弹，一直到孙伟察觉到许正华的异状为止。 “许教授……” 许正华不知道为什么淡淡的叹了口气。他一把将那一勺汤送进嘴巴，随手将汤勺放到了汤碗里，随即摆了摆手。 孙伟恢复了安静，生活秘书悄无声息的走进来撤走了剩下的食物与餐具，许正华则如同魔怔了一样，看着纸张上的一些数字与符号，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但拥有敏锐观察力的孙伟却可以察觉到，许正华的身子在不断的轻微颤抖。他的神色看似平静，其中却隐含着十分剧烈的异样情绪。 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孙伟心中得出了这个结论，不过他并没有再去打扰许正华。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正华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终于回过了神。他转过头，看向孙伟，语气虽然平静却不自觉的带上了一点凝重的意味。 “帮我联系决策者们吧。有些事情，我需要和他们沟通一下。” 孙伟身上汗毛忍不住竖了起来。他略有些僵硬的站起来，答应一声，推开门离开了这里。 70 第七十一章 军事力量 此时此刻许正华的表现，让孙伟下意识的心中生出了一种感觉。那便是，天要变了。 他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一种大事即将发生的感觉却笼罩了他整个心灵，让他不自觉的肌肉紧绷，精神紧张。 正华实验室之中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状，没有任何危险因素潜伏，但他却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许久之前，那一次自己与寥寥数名战友，被文明分裂主义者们包围，即将展开生死搏斗的时候。 不，这一次比那一次还要严重。 他按照程序上报了通讯请求，并在五分钟之后得到了答复。十分钟之后，许正华来到了绝密会议室，十五分钟之后，决策者们的身影出现在了屏幕之中。孙伟则后退离开房间，且关上了那扇隔音、屏蔽信号、屏蔽辐射的特制房门。 许正华此刻的神色已经不再凝重，反而显得有些放松。只是不知道这放松究竟是他真实的心理映射，还是特意伪装出来的。 屏幕之上，一名决策者道：“许教授，你有什么新的发现么？” 此刻天子有关人类世界覆灭灭世组织的回应尚且没有到来，于是整个人类世界便只能全部处于紧绷状态。决策者们当然也是如此。 但许正华并未直接回复决策者们的询问。他沉思片刻，忽然间问出了一个并不相关的问题。 “我可以知道我们人类世界此刻的军力分布和防御设置吗？” 这是绝密资料。 元首微微一怔。他不知道许正华为什么要提出这个要求。他下意识的想要询问一下许正华要做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奇特的心悸阻挡了他这个行为。他默默的思考了几秒钟，说道：“当然可以。” 他唤来秘书示意了一下，于是几分钟之后，一份资料便传递到了许正华的电脑之上。 这些资料之前储存在军方与世界政府的绝密电脑之上，且与外界物理隔绝。不过这个隔绝，不包括正华实验室。 正华实验室与世界政府之间有专门的通讯链路，两者之间的通讯不涉及外网。至少以人类世界的科技水平来衡量，这一次传输文件的过程无需考虑是否会泄密。 至于超出人类世界的科技水准那就同样不用考虑了。如果它们有从专用通讯链路之中窃密的能力，那么这些资料储存在世界政府与军方的绝密电脑之中就同样是不安全的。 许正华将资料打开，同时对决策者们说道：“通讯不要中断，等我半个小时。” 人类世界之中，可以让全部决策者们集体等候半小时的人，恐怕也只有许正华一个了。 对于这个要求，决策者们没有提出丝毫异议。 许正华看向了那份资料。 整个人类世界的所有军力布置，面对天外攻击的防御方案，防线布置，应急方案，武器装备等等，全都在这份资料之中有所体现。包括深藏海底、大漠、群山、冰盖之下的数个军事指挥中心，包括星际导弹发射中心等等，所有的秘密全都在这里。 许正华看的很快，他似乎只是在粗粗浏览。 这份资料很显然只是一份提纲式的文件，其中并没有涉及到太多细节。但就算如此，其也有足足数百页之多。而许正华看完这全部资料，只用了二十七分钟，还不足半个小时。 他关闭了文件，并使用计算科学院特意开发出的文件删除工具将文件彻底删除，彻底杜绝将其恢复的可能。 他再一次看向屏幕之中诸位决策者的身影，平静的视线之下蕴含着一点决绝。 他向决策者们询问道：“我能暂时指挥一下这些军事力量吗？” 这个要求很过分，十分过分。 许正华只是一名科学家，没有任何军事背景和军事素养。他也不是世界政府与军方的高层，更缺乏从政治层面判断展开一次军事行动所能造成后果及其影响的能力。 他更没有相关的权限。这种权限，甚至连单一的一名决策者都没有。 元首的目光开始变得深邃。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暂时不能。” “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我们需要评估。” 许正华摇了摇头：“不。我需要直接向作战部队下令。在接到我的命令之后，我要求他们立刻就去执行，不能有一丝拖延。甚至，我要求他们就算我的命令是立刻向首都市发起毁灭性进攻，都必须要立刻执行，不能有丝毫犹豫和拖延。我希望您可以以决策层的名义，向作战部队传达这一点。” “可以告诉我，你打算命令哪只部队，展开哪种形式的军事行动吗？” 许正华摇了摇头。 元首继续道：“那么，可以告诉我此次军事行动的烈度，及其可能造成的影响吗？” 许正华再度摇头。 面对许正华的回复，便连决策者们都陷入到了两难之中。 从理智层面来说，决策者们应该毫不犹豫的拒绝许正华，且立刻派人去评估他的精神状态。但今天许正华的表现有些反常，而这些反常似乎意味着某些特殊的东西。 许正华想了想，说道：“今天上午，我才刚进行了一次精神状态评估。评估结果相信您已经看到了。” 其结果当然是正常。 此次通讯与通讯之中提出的请求，是正常状态下的许正华提出来的。 那么……要不要授权给许正华暂时指挥全球军事力量的权力？ 元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向了自己的同事们。而自己的同事们很显然也在看着自己。 在信息不透明，情报不全面，肩负着全人类生死存亡压力的前提之下，在有限的时间之中，以自己的智慧做出最有利于人类世界的判断，是成为一名决策者的必要条件。那么，面对此刻许正华的请求，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判断？ 元首沉默了几秒钟，说道：“我认为可以暂时授权许正华教授这个权限。” 在这极端时刻，他选择相信许正华。 “我赞同。” “我不发表意见。” 众位决策者纷纷做出了表态。元首再度吸了一口气，庄重说道：“许教授，我代表决策层，授权你从现在开始暂时拥有领导、指挥全球军事力量的权限。至于何时结束，我会另行通知你。” 许正华也庄重的点了点头。他说道：“我要求全球所有军事力量全部处于待命状态。全部指挥官立刻上线，准备执行我的命令。” “十分钟。” 十分钟时间之后，全球所有军事力量全部准备完毕。所有团一级及以上级别指挥官全部上线，随时可以收听到许正华的命令。 从现在开始，许正华是整颗地球之上，除了天子之外最有权力的人。他可以一言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决定整个人类世界的命运，甚至，还可以直接决定屏幕之上这些决策者们的生死。 对于人类世界的军人们，许正华是完全相信的。 军队之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服从上级命令。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更何况，此次命令直接来自决策层。 那种掌握全球最高权力的感觉瞬间向许正华奔涌而来，将他完全淹没。但许正华并未迷醉，视线反而愈发清晰。 此刻，文华宫三号门，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凉亭之中。 天子仍旧负手而立，莫鸿山则跟在后面。 天子嘴角忽然浮现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随之抬起了头，望向天空。 那艘连接在太空电梯之上的巨大太空飞船与它之间有一种奇特的，无法被阻隔的联系。于是，在它抬头望向天空的一瞬间，一些信息从那艘飞船之上发出，来到了遍布于全球上空的，在这段时间之中借助人类世界输送而来的资源建造而成的一百余座小型基地之中。 那一百余座小型基地同时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本一些暴露在外的“窗口”被关闭，原本往来穿梭的小型飞船各自就近躲避在了基地之中，再不肯出来。基地之上一些原本被封闭的地方也打开，有一些黑洞洞的，似乎是武器的东西探了出来，瞄准了地球方向。 同时，有一层淡淡的光芒从这些小型基地，及那艘巨大太空船的体表之上泛了出来，隐隐将其全部笼罩。而这层光芒，似乎与许久之前，莫鸿山枪击天子之时，天子身上泛出的那层光芒有些类似。 “我很好奇，许正华教授，你是想要做什么呢？” 天子喃喃低语着。 他背后的莫鸿山并没有听到这句低语。他似乎一直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而此刻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向前一步，有些卑微与讨好的向天子道：“伟大的天子，我想要重建灭世组织，您看……” 此刻局势不明，虽然世界政府刚刚进行了大清洗，但天子还在。而只要天子还在，救世者文明还在，就一定不会缺乏疯狂的赌徒将赌注押在莫鸿山身上。 他振臂一呼，一定会有许多人再度汇聚在他身边。 面对莫鸿山的请求，天子微笑着淡淡点了点头：“可以。没有人手，确实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啊……” 70 第七十二章 核弹 正华实验室，绝密会议室之中，屏幕之中的决策者们在严肃的望着许正华。而此时此刻，在全球各处，不知道多少作战部队全员在岗，武器设备全部打开，随时待命。 星际导弹基地、洲际导弹基地等，所有导弹也做好了发射准备。一旦命令下达，目标设置完成，不需要两秒钟就可以点火发射。 一种淡淡的紧张情绪似乎笼罩了整颗地球。 在不知道多少人的等待之下，许正华淡淡说出了自己的命令。 “3371团级核导弹部队，0652师级核导弹部队，0717远程打击师下属核导弹部队，分别向最靠近自己的凤凰基地坐标，展开全火力进攻。时间，立刻。” 决策者们脸上现出一抹惊愕。他们无法理解许正华的这道命令。 那三个核导弹部队对应了凤凰一号，二号，三号基地。这三个基地都深藏于地下，便连核弹进攻，都一时之间无法影响到他们。这一点许正华必然是知道的，但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发起进攻？ 他为什么又要对凤凰基地发起进攻？他想摧毁凤凰基地吗？为什么？ 决策者们下意识的想要阻止，但许正华神色之上满是凝重。他继续重复着自己指令的最后两个字。 “立刻，立刻！” 经过短暂的内心挣扎，元首也吐出了这两个字：“立刻！” 这些命令实时向军队之中所有团级或以上指挥官广播。而被点到了名字的三支部队，几乎立刻下意识的便开始了操作。一直到输入坐标，即将可以发动打击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这其中似乎有什么不对。 可是便在这个时候，元首的命令也到来了。 “立刻，立刻！” “立刻！立刻！” 容不得丝毫迟疑，容不得一点犹豫。指挥官与战士们以最快的速度输入好了相关数据，刹那间，数枚战斗部之中装载了核弹的火箭便拖着长长的尾巴快速飞起。它们并未飞起太高，便在空中转向，向着目标风驰电掣而去。 这些都是地对地中程导弹，但其同样可以进攻距离较近的目标。此刻，三支作战部队，距离对应的凤凰基地最远的，其距离也不过只有不到一百公里而已。 这么一点距离，导弹从开始发射到击中目标，最多只需要十几秒钟。 在许正华下达发射导弹命令的瞬间，文华宫那处湖中凉亭之内，天子脸上现出了一抹愕然。似乎便连它都无法理解许正华这道命令的奥秘。 此刻，获得了天子同意的莫鸿山已经兴冲冲的离开了这里。他的脸孔有些扭曲，视线有些疯狂。他似乎已经想好了重建灭世组织之后要做什么。 但此刻暂时没有人去注意他。所有知情者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许正华下达的命令，以及可能引发的有关天子的反应上去了。 凉亭之内，微风轻轻的吹拂着，天子脸上那抹愕然渐渐消散，似乎它已经想通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吴渊，许正华，你们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凤凰一号基地坐标处，其外表是一片起伏的山峦，其上满是苍翠的植物。有一条小河沿着山谷蜿蜒而来，旁边还有一些野生动物在悠闲的喝着水。 这里风景优美，闲散而安逸。单从外表来看，没有人能想象到在这地下一万余米的深处，竟然还隐藏着一个人类都市。并且，那处都市之中极有可能正在孕育着远超人们想象的超级武器。 此刻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便在此时，一颗小黑点从天空之中猛然砸下。它的速度极快，在动物们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便轰然击中了地面。而在击中地面之前一瞬间，高爆炸药不通过核裂变的链式反应便直接引发了聚变材料的聚变反应。于是一瞬间之中，无穷无量的光和热便从导弹战斗部之中释放了出来。 在这一刻，便连正午的阳光都暂时失去了颜色。 历经千万年而仍然坚韧的巨石如同冰雪一般被瞬间汽化，消失的无影无踪。屹立了数百年的巨木一瞬间便烟消云散，动物们更是在一瞬间便化作了灰烬。 山头被削平，山谷被填满。所有植被一扫而空，山峰之上满是熔岩的暗红。 大地在嘶吼，在悲鸣。 这振动甚至于传导到了一百多公里之外的远处，就像是一场地震一样。戴着厚厚滤光镜的战士们抬起头来，便看到山峰之中似乎出现了一颗太阳。 太阳消失，巨大到似乎连接了天地的蘑菇云腾空而起。就算隔着一百多公里，也似乎可以感受到它其中所蕴含的恐怖力量。 但这并不是终结，而只是一个开始。在第一次氢弹攻击之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在这其中，也夹杂着众多的常规高爆炸药导弹，以及重炮轰击。因为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全火力进攻。 这意味着他们必须拿出全力，动用手中所有可以动用的力量，全力，不惜代价，不计后果的进攻那个坐标点。 似乎那里真的有什么强大的，必须要消灭的敌人存在。而……如果那里真的有什么敌人存在的话，哪怕它是如同影视剧之中描述的如同怪兽一般的怪物，恐怕也早就被撕成了碎片。 没有任何生命能在这种进攻之下幸存。 那里的生态环境算是全毁了，但很显然没有人在乎这一点。 此刻，凤凰一号基地。 罗海云刚刚结束一天的繁忙工作不久，刚睡下不到半小时时间。 这段时间之中，凤凰基地里有关激光炮的开发工作进展顺利。五号原型机已经造了出来，正在进行最后阶段的紧张调试工作。新一阶段的论证工作也随之开始进行，武器专家们试图在五号原型机的基础之上，修补它的缺点，提升它的性能，以便进行六号原型机的开发工作。 但已经有武器专家论断，五号原型机已经是现阶段的理论水平与技术水平下所能制造出的最先进的激光炮了，想要再次提升，制造出六号原型机恐怕不太现实。除非理论与技术水平再度出现突破才有可能。 但不管如何，只要涅盘指令一天没有到达，新式武器的研发工作，对现有武器的提升改进工作便要一直持续。哪怕这意义不大，但只要能再给它提升千分之一的性能也是好的。 便在罗海云刚睡下不久的现在，一阵急促的警铃声打破了房间之中的宁静。如同训练了千百次一样，在警铃声响起的一瞬间，罗海云就一下子坐了起来，眼神清澈，行动敏捷。 似乎刚才的他只是在假装睡觉一样。 他随手披上一件外套，立刻冲出了卧室，冲向不远处的总控制室兼基地管理委员会委员会议室。 在这过程之中，他似乎感觉自己脚下的大地在轻微的震动着。但他并没有多想。 其余十六名委员也是同样的反应。 委员们刚刚就位，最新情报便已经到来。 “基地检测到了相当幅度的振动。” “地震么？凤凰基地的选址是在地壳稳定区域，这里发生地震的可能性不大！” “不是地震！”秘书焦急的汇报着：“据分析，这些震动来源于地表。而根据计算，普通的武器根本不可能将震动传达到这里来。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核弹！” “外界有人在用核弹疯狂的攻击我们！且暂时看不到停止的迹象！” 罗海云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 “这些进攻，会为我们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秘书快速连通了某个通讯，另一个声音便传了出来：“罗主管，按照我们的计算，短时间内遭受这些进攻，除了一些震动之外还没有什么。但时间长了的话，如果进攻一直持续，我们凤凰基地所处的地下空洞将会变得不稳，有坍塌的危险！到时候，凤凰基地就毁了！” 当的一声，如同一柄大锤重重的砸在了罗海云的脑袋上。 是救世者文明要毁灭凤凰基地了么？最终战争已经发生了么？ “罗主管！有来自外界的最新信息！” 一份文件快速呈送到了诸位委员手中。 “世界政府命令，立刻涅盘！立刻涅盘！立刻涅盘！” 罗海云猛地抬起头来。其余十六名委员也同时抬起头，望向了罗海云。 他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当初吴渊院长所说的，可以令自己不会有丝毫犹豫，不会有丝毫迟疑，一接到命令，立刻就会去执行的涅盘指令传递方式。 还能犹豫、迟疑、怀疑什么呢？此时此刻这种情况之下，不立刻去执行涅盘指令的话，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就算此刻这道涅盘指令是灭世组织，是救世者文明冒充世界政府发送的，又有什么不同？面对即将被毁灭的凤凰基地，这道指令是由谁发送而来的，有区别吗？ 他猛地站了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语气森然。 “传我命令，凤凰一号基地，立刻涅盘！” 这条指令被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了整个凤凰一号基地的每一个角落。在这一刹那，不知道多少声嘶吼在凤凰一号各地响起，并汇聚成了两个字。 “涅盘！涅盘！涅盘！” 70 第七十三章 我们的战争 “这就是我想到的，能让三位凤凰基地负责人毫不迟疑、毫不怀疑，在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就会去执行涅盘指令的方法。” 面对屏幕之中决策者们的凝重目光，许正华缓缓说出了这句话。 无论谁都没有想到，当初吴渊院长一直秘而不宣，为了保密甚至从始至终没有告诉任何人，最终将其带进了棺材的方法，竟然是这样，竟然与那一条费尽了千辛万苦，采取了所能想到的任何手段保密的通讯链路，根本没有关系。 不，这或许也是有关系的。那条通讯链路的建造，其目的可能是为了吸引注意力，也有可能是转移灭世组织及天子的视线，对它们造成误导。 正因为有那样一条通讯链路在，敌对者的注意力便只会放在那上面去，而不再会去思考其余的选择。便连当初汇聚了众多优秀专家学者，满怀信心的莫鸿山所找到的通过心理漏洞展开进攻的方法，其本质上也是在这已经预设好的“战场”之中发挥。他的失败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但许正华没有说的是，他其实也没有办法确定这个办法究竟是不是吴渊院长当初所构思的那个办法。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去思考吴渊院长所说的那个办法是什么，没有试图寻找吴渊的暗示、留下的蛛丝马迹等等。 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思考一个很直接并且纯粹的问题。 我，一个与黑箱计划之前完全无关的局外人，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凤凰基地的负责人们毫不犹豫的执行我的命令？ 他找到了答案。那便是，毁灭凤凰基地。 面临毁灭的时候，所有人都不会再有犹豫。 面对许正华的话语，元首的神色更加凝重。他并没有询问许正华这样做的原因，而是直接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你发现了什么？” 凤凰基地的涅盘，意味着人类世界与救世者文明之间的彻底决裂，意味着局势再没有丝毫挽回的可能，意味着人类世界已经遭遇了最大的危机，倾覆在即。 否则，为什么要动用最后的底牌？ 许正华沉重却快速的说道：“我解开了高维空间环境下空间变换模型的方程式。数据告诉我，在救世者文明‘剥离’地球的过程之中，我们所遭遇的并不仅仅只有那一百余颗微型黑洞爆炸所释放出的光、热以及辐射。 因为空间的剧烈震荡，构成地球的物质也会受到影响。原本稳定的地质结构会被撕裂，我们的地球上会发生前所未有的强烈地震，熔岩流出地表，高山深埋地下，所有人都会死。无论躲在哪里。” 涉及到整颗地球的剧烈地震会全面而彻底的破坏地球的一切稳定结构。如果将地球比作一栋高楼，以往的地震则是大风吹拂之下这栋大楼的轻微摇晃，那么这一次，它所遭遇的振动将相当于大楼直接坍塌。 无论躲在哪里，无论躲在哪个房间里，在大楼坍塌的一瞬间都将会被压死。 在地球遭遇如此剧烈的地质变化的时候，藏在地下没有用处。因为剧烈的地质运动，会将地下空洞挤压到完全消失。 藏在地表没有用。就算躲过了建筑物、高山洪水等的倾塌与冲刷，随后而来的熔岩洪流也将毁灭一切。 躲在大洋深处没有用。剧烈的地质变化引发的猛烈水流，可以将人类世界最先进的潜艇冲毁。 甚至，飞在空中也是没有用的。地质变化引发的极端天气会毁灭任何飞行器。就算侥幸没有被毁，它们的燃料也是有限的，迟早也要落到地上迎来毁灭的命运。 避无可避，逃无可逃。一旦地球稳定的地质结构被撕裂，所有人都会死，没有一个人逃得掉。 或许地球还有重归平静的那一天，但人类世界却已经被毁灭掉了。 决策者们也终于理解了许正华在此次通话之中，在下达涅盘指令之前，为什么始终不肯告诉自己原因了。很简单，一旦泄密，救世者文明必定不会允许涅盘指令的下达。 而现在，指令已经下达，那就没什么关系了。 元首神色凝重：“许教授，你的结论经过验证了吗？” 许正华摇了摇头：“没有。事实上，我自己都没有将其写在纸上进行计算。这个结果，是我心算出来的。” 写在纸上，或者上传到电脑上，或者告诉别人要验证，都有可能造成泄密，导致涅盘指令无法下达。 许正华知道，自己的计算固然有可能出错，一旦出错便无可挽回，但相比起泄密之后，连涅盘指令都无法下达的局面，他选择相信自己。 幸好，自己还从来没有错过。 “唉。” 元首轻轻的叹了口气。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真相真的浮现出来的时候，他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从期盼、谨慎乐观到此刻的彻底绝望，彻底死心，他的眼神也开始变得坚韧。 “原来，救世者文明真的只是拿我们当工具。它们根本就没有打算带着我们人类躲避这场‘宇宙战争’，最终可以逃脱这场战争，前往异世界的，只有它们以及我们的地球，还有我们的尸体。” 元首看着屏幕之中许正华的身影，以及自己同事们的身影，声音之中满是冰冷与坚定。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想踏着我们人类的尸骨逃出生天，就要做好也被我们拉进深渊，同归于尽的准备。” “我命令，太空电梯立刻停止向太空的物资供应。包括太空军在内，所有人类世界的武装力量，立刻向救世者文明飞船和基地展开无差别进攻。人类世界戒严，除军事相关人员之外，所有人居家不得外出。各大军工厂全力生产战争相关物资……” 不能让救世者文明真的执行了将地球剥离到异世界之中的“方舟计划”。方舟计划执行的时候，便是人类世界灭亡的时候。 此刻，所有军方团级及以上指挥官仍旧全部待命。这一次，由元首亲自下达了全面进攻的指令。 为了这一天，人类世界已经准备了许多年的时间。从救世者文明降临那一刻开始，人类世界便在为此做准备了。 没有人希望这些准备能派上用场。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使用这些武器，人们也不会有丝毫迟疑。 你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让你活。要死，大家一起死。 战斗！战斗！ 不知道多少声满是热血的嘶吼在全球各地响起。不知道多少导弹发射架竖起，不知道多少人类世界最先进的武器瞄准了太空中各个目标。 在进行黑箱计划，封存了一百万名优秀武器专家的同时，外界对于新式武器的开发同样没有停止，且一切假想敌，都是针对于太空目标的。 现在，这些武器同时开始了使用。 足足数百枚地对空导弹从大洋深处、大漠深处、崇山峻岭、广袤平原之上起飞，向着太空疾驰而去。无数粗大的炮筒竖起，发射出了一蓬又一蓬致命的弹丸——这是最新开发的重炮，其发射的弹丸可以从地表直达太空；无数架重型战斗机起飞，它们可以飞到距离地表两万多米的天空之中，并在那里发射空空导弹以进攻太空之中的目标。 除此之外，还有试图破坏救世者文明通讯系统与体系的电磁战，有试图入侵救世者文明计算机系统的电子战，等等。 全面战斗指令已经下达。 两大文明之间已经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因为双方最根本的利益出现了无法调和的矛盾与冲突。面对这种情况，唯有战争。 屏幕之中，元首慢慢的站了起来。其余的决策者们也站了起来。许正华同样沉默着站起了身。 元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只不过这平静背后满是沉重。 “我们，都该去战斗了啊。一切就按照预案来吧。” “开始战斗吧。希望这场战斗还有结束的一天，希望到了那一天，我们都还活着。” 元首平静讲述着自己的愿望，但所有人都清楚，愿望只是愿望。 这个愿望实现的概率实在不高。 “面对这场战争，我们人类文明，将绝不后退，决不妥协，战斗到最后一颗子弹。战斗到最后一人。” 屏幕之上所有人的身影都消失了，此次通讯就此结束。许正华轻轻的叹了口气，走过去打开了门。 一直守在门口的孙伟见许正华神色有些不对，便关切道：“您还好么？” 许正华抬起头，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映照在他身上。窗外的世界仍旧平和而安逸，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街之上仍旧有行人在不紧不慢的走着，车辆仍旧在正常通行，甚至不远处的一家小饭馆也还在正常营业，不断有人进去也不断有人离开。 小饭馆旁边是一家花店。一名略显瘦弱的年轻人手捧着鲜花，满脸兴奋与期待的走了出来，似乎在期待着爱人收到鲜花之后的表情。 许正华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他再次抬起头来，再度看着仍旧湛蓝的天空，喃喃说道：“属于我们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第七十四章 带我走 文华宫三号门附近，风险审查委员会驻地，离开了天子所在的那个凉亭，莫鸿山脸上满是兴奋与狰狞之色。 他已经在迫不及待的思考该如何着手重建灭世组织，该如何招收人员，如何搭建体系，以及如何对抗世界政府。 世界政府的这一次清剿，已经让他认清楚了许多东西，对于自己的定位，以及之前的一些失误，还有接下来的生存之道都有了很大的调整。这一次，他确信，自己必将不会再重复以往的命运。 “之前，灭世组织和救世者文明，和天子之间的捆绑还是不够，正因如此，世界政府才能下定决心灭掉我的组织。这一次，我看你们还有没有这个胆子。” “灭世组织必须要表现出更大的作用，在救世者文明与世界政府的对抗之中发挥出更重要的价值。以往时候我只将目光局限在一个凤凰基地上，实在是我太狭隘了，没有足够的价值，天子怎么肯下力气保我。” 吃一堑长一智，面对之前的失败，莫鸿山确信自己已经吸取了足够的教训。 “世界政府，等着灭世组织的卷土重来吧！” 便在他满怀信心，满怀壮烈的打算离开风险审查委员会之时，道路之上，他忽然间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嘈杂声音。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侧耳倾听之下，一些只言片语进入了他的耳朵。 “全面战争……” “救世者文明是要灭掉我们所有人……” “凤凰基地已经涅盘……” “战斗吧，战斗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颗子弹。” 似乎有什么他还不知道的大事发生了。 他的神色渐渐凝重，脚步不由得慢慢放缓。他略有些颤抖的望向前方，大门之外似乎早已空无一人，并且似乎有一些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出身军伍的他一听之下便能分辨出，这一定是军队行军的声音。 有军队要进驻风险审查委员会了么？ 此刻天空之中忽然间传来一些轰隆隆如同机器发动的声音。这声音并不大，但很有力量。他颤抖着抬起头，便看到在遥远的天空之中，一团又一团明亮如同太阳的光团在迅速上升。他尽力的眯着眼睛，终于看到，那些光团之上是一枚又一枚圆柱造型的火箭。那些光团，则是推动着火箭急速上升的尾焰。 只粗粗一看，他便看到了至少几十枚。并且，还不断的有火箭发射出来。 他浑身僵硬。一个可怕的念头慢慢从他心中浮起。 战争开始了。战争开始了。 不是那一场波及到了整个宇宙的“战争”，而是人类世界与救世者文明的全面战争开始了。 这是两大文明之间最直接强硬的碰撞，而在这样的碰撞之下，似乎没有灭世组织存在的余地。 他一个机灵，转身就向之前天子所在的湖泊凉亭那里跑去。便在这个时候，一枚鸡蛋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准确的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他回头一看，便看到食堂的胖厨师一手拎着平底锅，一手又从筐里拿出一颗鸡蛋，朝着自己狠狠的砸了过来。 “叛徒！该死！该死！” 这种底层的后勤人员，莫鸿山从来都是不屑于理会的。以往他位高权重之时不屑理会，现在同样顾不上理会。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立刻回到天子身边去，立刻。 “莫鸿山！别跑！” “你的死期到了！” 此刻朝着莫鸿山追来的人不只胖厨师一个。似乎整个风险审查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们都来围堵他了。 以往时候，为了确保救世者文明与人类世界之间的大局稳定，确保冲突不升级，虽然恶心，但人类世界仍旧不得不留下莫鸿山。 而现在，全面战争已经开始，还有什么留下他的理由？ 莫鸿山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慌乱。幸好，他有以前军伍的底子，身体强壮，而参与围堵自己的人只是文员，一番狼奔豸突之下，虽然狼狈，但竟然被他冲到了那处凉亭旁边。 他愕然看到，在仍旧风轻云淡，负手而立的天子上方，一艘外形大致呈现出椭球状，底下喷射着淡淡蓝色光芒，直径约有数米的古怪飞行器正在悄无声息的降落。 它最终降落在了天子身边，悬停在湖水之上。之后，飞行器之上舱门打开，一条踏板延伸出来，连接了它与天子之间的距离。天子迈开脚步，优雅的向其内走去。 如同一只手掌猛然攥住了莫鸿山的心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太阳穴处，他的血管不断跳动着，一股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力量，让满身污秽，衣衫破烂如同乞丐的他，以几乎超越常人的速度，猛地向着天子与那艘古怪的飞行器冲了过去。 在他身后，愤怒的人群刚刚追到。 “狗x的外星杂种要跑了！” “莫鸿山这狗东西也要跑！” “抓住他！拦住他！” 人群激愤，无数人拥挤着，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向着莫鸿山与天子冲了过去。有些人挤不上那条走廊，甚至于直接跳进了湖水中，游泳前进。 “抓住他！抓住他！” 莫鸿山回头看了一眼愤怒的人群，脸上满是惊骇。而此刻，天子已经进入了那个椭球状的古怪飞行器之中。舱门在缓缓关闭，在它底部那些淡蓝色火焰的推动之下，飞行器正在缓缓升空。 “伟大的天子，带我走，带我走！” 莫鸿山声嘶力竭的吼叫着，脚下速度更快。看着缓缓升空，此刻已经有几乎一人高的飞行器，他如同猛虎一般纵身一跃，右手掌一下子扒在了尚未关闭的舱门底部，整个身体悬空，开始随着飞行器的升高而一同升高。 随后，他手臂用力，身体一荡，便扒住更高处的一处凸起物。下一刻，他右腿抬起，搭进了舱门里面。 只要他再一用力，他便可以进入舱门了。 这个时候，脚下愤怒的人群才刚刚冲到走廊尽头，那个凉亭之内而已。而此刻，这承载着天子的救世者文明飞行器距离湖面已经有了五米多的距离，已经没有人可以再跳起来将莫鸿山拉扯下来了。 人们愤怒的咆哮着，无数鸡蛋，泥土，石块，如同雨点一般向着那艘飞行器，向着莫鸿山的身体砸了过去。其中有些砸在了飞行器上，随后便被飞行器弹开，没有给它造成一点伤害。有的砸在了莫鸿山身上，虽然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但并未能让他掉下来。 望着下方无能狂怒的人们，莫鸿山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脸上也露出了略有些嘲讽的笑容。 看到这一幕，湖泊边缘，不知道多少人暗暗咬牙。 顾不得再去理会下方的人群，他抬起头来，望着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天子，满是虔诚与卑微的说道：“伟大的天子，带我走，带我走。” 此刻飞行器已经升高到了二十多米的地方。高空中的风吹拂着莫鸿山的身体，但丝毫不能动摇他抓紧这艘飞行器的决心与行动。 这是唯一的生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自己都不可能放手。 但出乎他预料的事情发生了。天子确实伸出了手，但这手却并不是来拉他进入舱门的。那手在快要接触到莫鸿山的时候忽然间握成了拳头。下一刻，那拳头便准确的击打在了半个身子已经探入舱门的莫鸿山的下巴上。 莫鸿山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惨叫，已经进入舱门的半个身子被这一拳重新打了出去，之前死死扒牢飞行器的手也控制不住的松开。 他脱手了。 没有了借力点，地球的引力立刻发挥了作用，无法阻挡的拉扯着他的身体向下方坠落而去。 在即将开始坠落的一刹那，他望向了天子的脸庞。 那是一张阳光帅气，满是柔和笑容的脸庞，似乎天地之间所有的灵秀，所有美好的事物全都汇聚在了那里。就算此刻，那张脸庞仍旧在对自己微笑着。 他想问一问天子，问他，我那么尽心尽力的为你做事，你为什么不肯带我走？ 但强风已经灌进了他的嘴巴和耳朵，除了发出一声惨叫之外，他发不出其余的任何声音。 在这之后，飞行器舱门彻底关闭，天子的身影完全消失。 他脑海之中忍不住回想起了一句话，虽然他已经忘了这句话是谁和他说的。 “不管救世者文明与人类文明的冲突结果如何，做狗，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下一刻，他的身体便重重砸在了湖水之上，溅起了好大一捧水花。 凉亭之内，湖泊边缘，湖泊之中，人们发出了阵阵惊呼。 没有人能预料到这个局面。但随后，人们便反应了过来。 “抓住他，抓住他！” 之前跳进湖水中游泳追赶莫鸿山的人们将被湖水拍晕的莫鸿山拖上了岸。在这过程之中，莫鸿山虚弱的睁开了眼睛，于是便看到了无数张愤怒的脸庞，无数个拳头，无数只脚。 疼痛感如同雨点一般袭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再度失去了意识。 便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一枚火箭弹快速飞来，向着正在升空的那艘古怪飞行器追击而去。 第七十五章 毁灭 伴随着这枚火箭弹的快速飞来，就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一样，从四面八方再度有无数枚火箭弹飞来。它们很显然装备了制导系统，于是它们在空中不断的调整着方向，始终追逐着那已经开始渐渐加速，渐渐升上高空的救世者文明飞行器。 看着这些火箭弹，已经将莫鸿山打死的工作人员们再度发出了欢呼。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怕死，没有人怕救世者文明的报复了。人类世界的灭亡已经近在眼前，阻挡救世者文明执行方舟计划才是唯一的活路，怕有什么用？ 这是涉及到每一个人最为重大的切身利益的事情。在这最为直接的冲突之中不存在任何缓和与妥协的余地。要么阻挡了方舟计划，人类活。要么阻挡失败，人类死。仅此而已。 那上百枚火箭弹仍旧在不断的追逐着那艘飞行器。便在其中几枚似乎将要击中目标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火箭弹尾部的火焰忽然间消失了。它们按着之前的惯性继续飞行了一段时间，便开始了无力的坠落。 它们最终掉进了湖水或者地面上，甚至于摔得粉碎。但它们始终没有爆炸，一个都没有。 在确认火箭弹进攻失败之后，无数颗子弹汇聚而成的洪流也向着这艘飞行器奔涌而来。但那艘古怪飞行器的表面开始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光芒，无论哪种型号的子弹，在接触到这层光芒之后全部被偏转了方向。 它始终在无可阻挡的升高着，一直到从人们视野之中消失为止。 很显然，天子安然离开了地球。 望着那艘飞行器消失的方向，姜玉兰神色有些复杂。 天子已经走了，人类世界终究没有留下它。而……从现在开始，这风险审查委员会，应该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回想起这数年来的工作，回想着自己所作出的抗争与努力，付出的心血与坚持，确认自己应该可以算是圆满的完成了任务，尽可能的为人类世界争取了利益之后——虽然最终的结果并不能让人满意，但这并不是自己的原因，甚至不是每一个人的原因，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似乎吐掉了这数年来的所有委屈与痛苦。 “接下来的事情，应该没有需要我参与的地方了。我也该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了。” 她默默的想着，默默的离开了这里，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爱人与孩子的身影。 浩瀚太空之中，那艘古怪的飞行器此刻已经来到了庞大的救世者文明飞船之前，并从飞船腹部进入到了其中。椭球型小飞船打开，面前，主飞船内的场景便映入了它的眼帘。 阔别已久，此刻重新归来，但它脸上仍旧只是柔和的笑着，没有丝毫神色变化。 它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是一个个长方形的小盒子，密密麻麻的排列着，不知道有多少。而这艘巨大的飞船之中，除了天子之外，似乎再没有“人”存在。 它来到了一个类似主控室的地方，透过舷窗，它定定的望着眼前那颗硕大的，蓝白相间的球体。 脚下可以清晰看到一条笔直粗壮的圆柱体，一直延伸到下方那硕大的球体之上，探入云端并消失不见。 此刻已经没有“班车”再将产自于地球的资源运送到这里来了。这种情况的发生比它计算之中略微早了一点，但其实没有关系，无非是备用能源少那么一点而已，无伤大雅。 执行“方舟计划”最后的准备工作还差了一点，约莫还需要几天的时间。而可以预见，这几天时间之中，人类世界必将展开拼死反扑。他们会采取一切可以使用的手段，不计任何后果，不惜任何代价的向自己展开最为猛烈的进攻。 这是他们谋求生存的最后机会。 幸好，人类世界准备了那么久，自己为这一天也同样准备了许久。 它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微笑，透过舷窗望着地球方向。 此刻从那个硕大的球体之上正有数百条长长的“细线”正在生长，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它知道，那些细线其实是星际导弹的尾焰拖出来的烟雾。而细线顶端那渺小如同尘埃的东西，便是装载着大威力原子弹与氢弹的绝世杀器。 这种武器如果近距离爆炸的话，就算以自己所掌握的科技实力都无法抵御。但没关系，自己可以不必承受它们的进攻的。 它仍旧静静的望着地球方向，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但一些信号已经从它身体之中发出，并得到了各系统设备的准确执行。 忽然间，那数百枚星际导弹的尾焰全都关闭了。失去了动力的它们只能依照之前的惯性做着后续的运动。 其中一些未能达到第一宇宙速度的星际导弹将落回地球，一些星际导弹将环绕地球开始转动，还有一些则将沿着轨道切线头也不回的离开地球，成为一颗围绕太阳旋转的“卫星”。 总之，它们既无法来到自己这艘飞船及其余小型基地旁边，也无法被引爆了。甚至于它们还会断开与地球基地的连接，就像自己刚刚降临地球，人类世界所发起的那次反击一样。 但这一次，来自人类世界的进攻，其烈度必将比上一次高出许多许多。这意味着，就算自己有科技实力的碾压，也难免不会出现漏网之鱼。 为稳妥计，还是要主动出手的好。 地球，末日一号基地。 “元首，第一批次攻击全部失败。星际导弹未能接近目标。” 元首神色平静，不为所动。他在继续等待着进一步的战报。 “元首，k-7号导弹基地受到不明攻击，所有人员全部阵亡，关键设备受到电磁攻击，全部报废。” “元首，洪山军工厂受到不明攻击，所有人员全部阵亡，关键设备全部报废。” “元首……” 一个又一个坏消息接踵而来。每一条消息，都意味着人类世界军事防御与进攻体系之中，一个极其重要的节点被毁灭。 或者是大型兵工厂，或者是导弹基地，或者是仓储中心，或者是轨道重炮部队，或者是大型通讯中心，或者是卫星…… 很显然，救世者文明在精准拔除人类世界任何可能威胁到它的存在。它就像是一名技艺高超，闲庭信步的狙击手，绝不空放，但每一发子弹，都会精准的带走一条生命。 于是就再也没有人冒头了。因为可以冒头的人全都死了。 在面对救世者文明的时候，人类文明拥有天然的劣势。原因很简单，此时此刻的人类文明还不能算是一个星际文明。面对来自太空的威胁总是有心无力。这就变成了，救世者文明可以不受威胁的自由进攻地球，而人类文明的反击却异常吃力且往往收不到效果。 “元首，截止到目前为止，我们有能力对太空目标展开反击的基地只剩下了一个，其余的，全部战损，所有人全部阵亡。” 预想之中你来我往，互有攻防的激烈战斗其实并未发生。元首发现，人类世界苦心孤诣，卧薪尝胆了数年时间所制造出的一切武器，并未对救世者文明造成任何威胁。 无数人悄无声息的死去了，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便死去了。他们的死，没有为局面带来任何改善。似乎对于救世者文明来说，杀掉他们，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来自科技层面的碾压，再一次将人类世界试图抵抗的意图碾得粉碎。 此刻，大漠深处，t-776星际导弹基地。 指挥官神色有些苍白的望着屏幕之上那一条条阵亡信息，一座座基地与部队被毁灭的消息，手掌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一条作战信息忽然间到达。 “t-776星际导弹基地，这里是指挥中心。我命令，你方基地立刻向编号k2的救世者文明太空基地展开全火力进攻，不惜任何代价，不计任何后果。” 所有作战人员的视线在这一刻汇聚到了指挥官身上。 指挥官惨然一笑。 他知道，一旦自己发起进攻将会迎来什么样的后果。他转过身来，望向了自己的战友们。 “死在为文明谋求生存的战场上，总好过死在投降后的屠场里。同志们，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命令，t-776星际导弹基地，向预定目标展开全火力进攻，立刻！” “是！” 但下一刻，所有人，包括指挥官在内，所有人的身体全都软倒在了地上。一些电火花也从他们所操纵的设备之上闪耀了出来。很显然，这些设备也被毁掉了。 “长官！长官！” 基地边缘，一名担任警戒任务的士兵拼命呼叫着通讯器，但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不知道叫了多久，他忽然间一把将通讯器扔开，端起手中枪械，瞄准天空，在怒吼声之中扣动了扳机。 末日一号基地。 “元首，t-776星际导弹基地也受到了不明进攻，战士们全部阵亡。现在，我们，我们失去了所有对太空作战的能力。” 秘书神色苍白，喃喃的汇报着。但元首的神色却并没有波动。他抬起头来，视线悠远而沉静。 “不，我们还未丧失所有作战能力。我们还有凤凰基地。现在的他们，应该很快就要涅盘了吧……” 第七十六章 蜂群 凤凰一号基地，“涅盘之火”通道起点。 在那个有十七个如同电话亭一般小房子的大厅之中，以罗海云为首，十七名委员再次齐聚。不过，与上一次试图涅盘之时不同，这一次，十七名委员全都选择走向了对应于自己的小房间之中。 没有任何人有任何异议。所有委员全部选择了在此刻涅盘，就像吴渊院长当初所说的那样。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迟疑，一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就会去执行。 十七个小房间之上，十七盏指示灯渐次亮起。身份验证通过。 罗海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那个按钮。 一阵沉闷，悠远，仿佛带着某种压迫感的声音从头顶之上传来，让人心跳忍不住开始加速。与此同时，大厅周边的墙壁全部开始在自动控制设备的操纵之下翻转，由墙壁化作桥梁，连通了起点大厅与外界的联系。 四条连接凤凰一号各个方向的宽阔公路慢慢出现。从此刻开始，凤凰基地之中的任何东西，都可以畅通无阻的运输到起点大厅中来。 罗海云神色凝重的打量着起点大厅四周，便看到一个投影仪慢慢从大厅顶部探出，并投射出了一副虚拟画面。 吴渊院长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脸上带着微笑，对委员们弯下了腰：“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随即，投影结束，投影仪也收了回去。 罗海云压下心中一些翻涌的情绪，将通讯仪放到了嘴边：“涅盘！” 伴随着这个指令，上百辆重型卡车轰隆隆的向着起点大厅开了过来，通道末端，一台特制的大型货运电梯也降落到了地面。叉车、起重机等机械轮番上阵，将这些拆卸成各个模块的激光炮部件全都放到了货运电梯里。 货运电梯会将这些部件运送到涅盘之火通道的另一端。那里距离地面还有五百米左右的距离，同时，那里也是执行涅盘指令的中转大厅。 无论选择在何处“涅盘”，都必须要以中转大厅开始掘进。 整个凤凰一号基地，数十万名科学家、工程师、武器专家等，耗费了数年时间才研发出来的激光炮五号原型机所拆卸出的一个个模块，便在大型货运电梯的运载下迅速上升。它运了一趟又一趟，在三个小时之内，便将现有的，已经制造出来的五台五号原型机全都运输到了中转大厅里。 是的，五号原型机一共有五台。在后续，不同的任务执行小组会各自选择不同的涅盘地点，在不同的地点对救世者文明飞船发起进攻。 这可以大大降低被救世者文明提前发现从而导致进攻失败的概率。 在五台原型机的部件运输完成后，五个同样经过了严酷训练的任务执行小队成员也进入到了货运电梯之中，开始前往中转大厅。 他们将会选择哪条线路，连罗海云都不知道。 电梯门缓缓关闭。面对着电梯之内几十名神色严肃的任务执行小队成员，包括罗海云在内，十七名委员同时敬礼。 他们心中都清楚，这一去，极有可能就回不来了。哪怕他们抢在救世者文明发现之前发动了进攻，后续来自于救世者文明的报复，也必将会葬送掉他们的生命。 电梯门最终完全关闭，将几十张或者成熟，或者稚嫩，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脸庞遮挡。罗海云缓缓放下手臂，大步离开了这里。 并不是只将任务执行小队成员和相关设备送走就万事大吉了。需要凤凰基地所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譬如能源供应，譬如设备调整，情报支持等。 此刻，决策层虚拟会议室之中，众位决策者再次汇聚。 但这一次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们商讨。他们需要关注的事情只剩下了一件，那便是三个凤凰基地的涅盘行动。 哪怕他们身为人类文明的最高领导者，此刻也只能与万千普通人一样默默等待，且同样被三个凤凰基地的涅盘行动所决定命运。 或者生，或者死。 时间在等待之中慢慢溜走。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以广袤沙海某一处为圆心的方圆一百公里范围之内，同时有十九个随机分布的地方，忽然间有一枚又一枚的火箭飞出来。 这些火箭体型并不大，长度最多只有五米，直径连半米都不到，如同一枚小型导弹。它们很显然经过了特殊的气动外形优化与推进优化，其速度远超同类导弹。并且，它们的数量极多。在短短五分钟时间之内，从这十九个随机分布的地点之上，总计有一千余枚这种类型的导弹发射出来。 决策层虚拟会议室之中，一个不属于决策者们的声音响起：“报告，观测到伍丛山将军所属的凤凰三号基地已经开始涅盘行动！目前总计有一千一百三十七枚外形类似‘隼鸟’级地对空导弹的火箭发射出来。其具体攻击方式暂时无法判断！” 元首脸上露出深思之色：“是希望以数量取胜吗？” 细细想来，这确实算是一种可能有效的方法。 观测实时画面已经转播到了决策层虚拟会议室之中。于是元首与决策者们便真切的看到了那些导弹集群。元首清晰的看到，似乎因为前进速度太快的缘故，在与空气的剧烈摩擦之下，导弹顶部甚至于已经出现了颜色改变。 便在这个时候，广袤沙海之上，元首清晰看到忽然间有十九个地方发生了猛烈的爆炸。在这爆炸之下，沙尘几乎被扬到了近百米的高空，如同沙海之上绽放出了黄色的花朵。 每一处黄色花朵绽放的地点，全都与之前一处火箭发射点重合。 “报告，确认救世者文明已经对十九处涅盘点发起报复攻击。依据爆炸烈度来算，爆炸点几乎不可能有人生还。” 元首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沉默不语。所有决策者也都沉默不语。 早在执行这次任务之前，任务执行者们应该就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不仅他们料到了，所有知情者恐怕也都料到了会有这种局面。 但有些事情，总归是需要有人去做的。 元首的视线，再次放到了那一千余枚快速升空的导弹之上。 忽然间，似乎有什么变故发生。元首清晰看到，其中至少一半的导弹，其尾焰忽然间消失，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动力。 这一点，与之前人类世界发射的星际导弹一模一样。 但出乎预料的事情发生了。那一半还多失去了继续爬升动力的导弹却并没有如同之前那样，在惯性力耗完之后便坠落下去。它们身体与顶部反而又发生了一次明显受控的爆炸。 在这一次爆炸之后，几乎每一枚导弹都释放出了近百枚体型更小，约莫只有半米长度，直径不过一公分多点的导弹！ 之前那一次攻击很显然来自救世者文明。那一次攻击，“摧毁”了六百余枚较大的导弹。可是现在，这六百余枚较大的导弹却分化出了六万枚较小的导弹！ 借着之前较大导弹提供的初速度，这些小型，甚至可以称之为微型的导弹，其尾部再次点火，再次推动着它们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大气层之外冲去。 下一刻，剩下四百余枚较大导弹尾部也失去了推动力。于是它们也发生了一次受控爆炸，将体内的微型导弹释放了出来。于是此时此刻，快速逃离地球飞向太空的微型导弹树龄足足高达十万余枚！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量。并且，它们的飞行轨道似乎经过了提前的设计，它们并不是聚成一团，而是各自分散。 “蜂群，是蜂群战术！”一个满是激动的声音在决策层虚拟会议室之中响起，“之前那较大的导弹只是蜂巢而已，蜂巢被毁，蜂群就会出现！这是二十多年前李卫明博士提出的新式武器开发思路，但因为种种困难始终停留在设想之中。没有想到，伍丛山将军竟然将它研发了出来！” 这是很显然的以数量取胜的思路。单个微型导弹的生存能力可能很弱，很容易被拦截，被摧毁。但数量多了，哪怕防护网再密集，也总会有漏网之鱼存在。 元首的视线紧密的注视着“蜂群”们的上升。此刻，它们已经突破了大气层，进入到了宇宙真空之中。它们的推进剂似乎也已经耗光，除了进行一些较小的变轨与姿态调整之外，速度已经无法再增加了。 不过没有关系，此刻它们的速度相对于地球，已经达到了惊人的27.3公里每秒。近万公里的距离，只需要几分钟时间便可以跨越。 此时此刻，它们已经明显的分裂成了十个较大的集群，分别对应于十个不同的目标。 追踪仍在继续。不过此刻，能被地球追踪到的“蜂群”们，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五千枚。剩下的都因为距离太远，速度太快，体积太小等原因跟丢了，生死不知。 画面之中，一枚微型导弹不知道为什么，其身体之上忽然绽放出了奇特的光辉，下一刻，它便无声的爆炸，化作了漆黑宇宙之中的一朵烟花。 伴随着它的爆炸，更多的烟花相继绽放，照亮了漆黑的宇宙。 70 第七十七章 弹丸 很显然，这是天子，是救世者文明在发现第一次进攻未能拦截这些导弹之后，又展开了第二次进攻。 在尚且能被地球追踪到的这五千余枚微型导弹之中，有至少三千余枚被毁。剩下的两千枚之中，又有一千五百枚左右不知去向。它们可能也被摧毁了，也有可能借助闪光的掩护，悄无声息的开启了轨道调整，逃遁向了其余的地方。 尚能追踪的，只剩下了五百枚左右。 救世者文明的进攻仍旧在继续。等它们快要靠近目标的时候，更是只剩下了不足一百枚。 历经千辛万苦，它们终于冲到了目标之前。于是，类似于许久之前莫鸿山枪击天子之时，那疑似能量护罩的光芒再一次出现，将这些本身就因为高速而拥有了巨大动能的微型导弹拦截在了外面。 一朵朵绚烂的花朵再度在漆黑的宇宙之中绽放。 最终，只有一枚微型导弹冲破了阻隔，将自身碎屑与爆炸的火光倾泻到了那如同足球场一般巨大的小型基地之上，让它表面出现了一些从地球之上可以观测到的伤痕。 人们仍旧在等待着。 还有太多的微型导弹隐藏在黑暗的宇宙之中。它们可能仍旧在无所畏惧的冲向自己的目标。 “编号r-3号基地！” 决策层虚拟会议室之中出现了一个满是激动的声音。画面飞快切换，元首看去，便看到数不清的花朵在对应于这个编号的小型基地之前爆炸，有的火光似乎冲过了阻隔，又似乎没有冲过去，实在看不真切。 这是遭受攻击最为严重的一个小型基地。 花朵持续不断的绽放着，让人数不清楚究竟有多少枚微型导弹冲到了这里。连续不断的花朵绽放足足持续了十几分钟才渐渐停止。 此刻，呈现在人们视野之中的，是一个千疮百孔，表面可以清晰看到众多房子般大小破洞，到处都是泄露气体与钢铁碎屑的残破基地。甚至于有的地方已经出现了大范围的严重变形。 除了这个基地之外，另外还有六个基地受到了一些损伤。不过损伤都较为轻微，用肉眼判断都能判断出其运转不会受到多大影响。 但这已经足够了。 欢呼声控制不住的在各处基地、会议室之中响起。便连元首都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黑箱计划果然是有用的！凤凰基地所研发出的秘密武器，果然对救世者文明造成了创伤！ 依据许正华计算，这一百余个小型基地全都分布在关键的空间节点之上，缺一不可！而现在人类世界已经停止了对救世者文明的物资供应，后续它们是否还有足够的物资来修补基地还要再说。 就算它们有足够的物资，但修补总是需要时间的吧？在这段时间之中，人类世界未尝不能再拼死制造出更多的这种可以威胁到它们的武器。 元首立刻做出了决定。 “立刻派遣工程力量前往凤凰三号基地驻地，尝试与伍丛山将军取得联络，尽快获取这种‘蜂群’武器的制造图纸与方案。取得方案之后，立刻移交有相应建造能力的兵工厂，立刻开始制造！” “是！” 希望，再次从已经满是绝望的人们心中悄然浮现。 凤凰一号基地。 “各执行小组已经就位，请指示。” 主控室兼基地管理委员会委员会议室之中，罗海云深吸了一口气。 五个执行小组已经来到了距离地表最多不超过十米的地方。在接到下一步指令之后，他们可以在几秒钟之内便开始执行任务。 基地里无数人殚精竭虑所研发出的武器究竟能否起到效果，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命令，进行能量测试。” 激光炮是耗能大户，五台激光炮一同启动，其能耗几乎可以比拟一个大中型城市。也只有如此庞大的能量，才有希望冲破重重阻隔，对救世者文明造成伤害。 每一台激光炮都有一条采用特超高压输电技术制造而成的粗大电缆直连核电站，更有数百台精密设备控制着这条电缆的运转。在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都将导致极为严重的后果。面对这种情况，任何一名委员都无法完全放心。人们必须要做到谨慎再谨慎，慎重再慎重。 “进行能量测试！” “3……2……1，通过！” 罗海云松了口气，发送了下一道指令。 “进行设备检测。同时，空间定位系统准备。” 对于凤凰基地来说，来自外界的任何坐标定位信息都是不可信任的。为了准确获取目标的位置，他们必须要自力更生。 “设备检测完毕！空间定位系统准备完毕！” “最后准备时间，二十分钟！” 这二十分钟时间，是对整套系统，整套流程的最后一次梳理。如果没有发现问题的话，凤凰一号基地，就将真正涅盘，真正脱离独立于世界的状态，重新降临到这个世界。 不可否认，伍丛山将军领导的凤凰三号基地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人们都没有忘记，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基地。 那剩下的两个基地，可否……再为我们带来一些惊喜？ “报告！席伟将军领导的凤凰二号基地已经涅盘！武器类型暂时无法确定！专家正在紧急分析！” 元首眼睛微微眯起，再次看向了监控屏幕。 那里是一片广袤的冰原。白雪皑皑，直达天际。屏幕之中清晰的显示着，以凤凰二号基地坐标为圆心，方圆一百公里范围之内，有七个地方出现了明显的冰盖破损，像是大地之上的创口。 但那里静悄悄的，并没有火箭导弹之类的东西发射出来。除了那些创口之外，人们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这是……” 不知道多少武器专家心中生出了疑问。 便在这个时候，一名武器专家忽然叫了起来：“是电磁炮，电磁炮！我看到了！” 监控镜头急速上升，且出现了一段时间的晃动。随后又经过了一番调整，元首才最终看到了一个个模糊的红色球体，不知道多大，也不知道方向。 “是电磁炮，没错了！”那名专家激动的吼叫着：“速度高达每秒钟五十多公里，虽然大气层会为它们严重减速，但进入太空之后，速度也有每秒钟三十多公里将近四十公里的样子，比之前的微型导弹还要快！并且，它们的数量可以有很多很多，远远比微型导弹还要多！它们才是真正的蜂群！” 决策层虚拟会议室之中，军事顾问的声音适时响起：“做个类比的话，可以将它们当做粒子对撞机。只不过粒子对撞机加速的是亚原子粒子，电磁炮加速的是宏观的弹丸。它们不采用火药爆燃之后的气体推进，而是通过电磁线圈来加速弹丸，理论上能量足够大的话，其速度可以无限接近光速。 除了速度快之外，它还有另一个优点，那便是可以源源不断的，同时为众多弹丸同时加速。依据之前的初步观测数据，这七台电磁炮之前发射的弹丸，其总量应该已经超过了一千万颗。它们分成了七个集群，分别对应七个目标。” 一千万颗实心弹丸以远超音速的速度，从真空状态之下的电磁炮炮筒内冲入到了大气层之中。在和稠密空气的摩擦过程之中，它们会立刻融化，甚至于化作等离子体。但这没关系，它们的大部分质量都还在。而依靠自身速度与质量撞击，才是它们的杀伤方式。 这一点，与依靠爆炸作为杀伤方式的微型导弹不同。 以如此之高的速度，只要极短的时间，它们便可以冲出大气层。因为气流扰动的缘故，它们的“弹道”可能会有一定的偏离，同时它们并不具备制导能力。这就意味着，可能会有很多颗弹丸无法击中目标。 但这没有关系。庞大的数量可以弥补这个缺陷。哪怕一百颗弹丸之中只有一颗能瞄准目标，那也完全足够了。 面对这种单纯依靠速度和质量造成杀伤的弹丸，其防御手段无非两种。要么依靠厚重的装甲，要么直接避开。而这两种方式，对于救世者文明的飞船以及那些小型基地来说，应该都不容易才对。 “救世者文明会如何应对？” 在满是激动与紧张，还有期待的情绪之中，人们心中浮现出了这样一个疑问。 但疑问还未得到解答，一条新的情报就出现在了人们面前。 “凤凰二号基地那七个涅盘点遭到了救世者文明的报复性进攻。依据现场图片来看，执行涅盘任务的人，以及那七台电磁炮……应该已经全都没有了。” 几张被炸出了巨大坑洞，无数冰雪融化的图片出现在了元首面前。 之前的微型导弹也罢，现在的电磁炮也好，无论它们能否对救世者文明造成损害，它们击发的机会，始终只有一次。 人们沉默着，等待着。 依照距离与速度来算，再有最多两分钟时间，电磁炮的进攻结果就将出现。 70 第七十八章 开炮 此刻最新的观测结果已经呈现在了决策者们面前。数据表明，这些电磁炮弹丸，脱离大气层之后平均速度为36.58公里每秒，每颗弹丸的质量是0.1克。如此计算，则每颗弹丸携带的动能，约为67千焦。换算一下的话，约等于16克tnt炸药爆炸所释放的能量。 这个能量看似不大，但数量的庞大完全可以弥补。 “电磁炮弹丸集群已经笼罩了目标所在位置周边相当大的范围。这意味着救世者文明的小型基地完全无法躲避弹丸的轰击。因为它们无论躲到哪里去，都在弹丸集群的笼罩范围之内。” “接下来，便看这些弹丸能否击破那些基地的能量护罩吧。” 在几乎所有知情者的密切关注之下，编号为r-15的救世者文明小型基地首先遭遇到了弹丸集群的轰炸。在高精度光学望远镜的注视之下，这一幕清晰的展现在了人们面前。 人们看到，那一层覆盖了整座基地的朦朦光罩如同一滩幽静的湖水，波澜不惊。但下一刻，就像是忽然间遭遇了夏天的疾风骤雨，无数波纹开始在其上荡漾。 一圈又一圈，一个又一个。在漆黑幽静的太空之中，这一幕充满了异样的美感，就像是那里正在上演一出精彩的光影秀，完全让人感觉不到其背后所隐含的肃杀与攻伐意味。 几乎无穷无尽的微型弹丸从地球表面冲出，冲破大气层的阻隔，前赴后继，舍生忘死的轰击到了光幕之上。伴随着它们的冲击，光幕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人类世界对于这种疑似能量护罩的技术并没有了解，所以并不知道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但仅仅是猜测，人们也能感觉到，微型弹丸的进攻已经起到了效果。 那么，这效果……能否冲破这层能量护罩的阻隔？ 人们期待着，急切的等待着。 便在这个时候，这座编号为r-15的救世者文明小型基地之外的能量护罩，其亮度似乎增加到了极限。下一刻，它便爆发出了一股无法形容的强烈光芒，甚至于让虚拟会议室之中的决策者们感觉有些刺眼。 之后，它便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但弹丸集群的进攻仍旧在持续着。 失去了能量护罩的保护，基地那脆弱的结构便暴露了出来。在弹丸洪流的冲击之下，它们如同纸糊一般被轻易撕裂。许许多多的破口开始迅速展现在人们面前，大量的气体开始泄露，许多地方甚至于开始冒出火光。 转眼间，一座完整的基地便变得如同废墟一般。 很显然，它被打残打废了。再加上之前在微型导弹集群进攻之下被摧毁的一座基地，此刻被人类世界报复而毁掉的基地已经有了两座。 但这并不是结束。后续仍旧有弹丸洪流冲击而来，不仅这座已经被摧毁的基地在承受摧残，其余六座被选为目标的基地同样在承受攻击。 因为弹道的不可预测性以及诸多不可掌握的因素，分配到每一处基地的弹丸数量同样是无法控制的，有的多，有的少。而这处最早被成功摧毁的基地，其分配到的弹丸很显然是最多的。 在它之外，还有一座基地被弹丸洪流冲破了能量护罩，自身受到了严重损伤，被军事顾问团成员们判断为“接近摧毁”。还剩下五座基地，其防护罩则未被击破，基地也完好无损，没有受到损伤。 至此，凤凰二号基地，席伟将军所带领的军工专家们，耗费数年时间才终于成功开始的盛大表演落下了帷幕。 这场表演必将还有更多的后续影响。根据测算，成功击中目标的弹丸数量仅仅只有约两百万颗，余下八百万颗弹丸则未能击中目标。它们的速度已经超过了第三宇宙速度，无需后续加速即可挣脱太阳引力进入浩瀚的星际世界。 它们的前进方向大概瞄准了波江座。根据测算，如果途中未受到某些未记录星体引力影响的话，这八百万颗弹丸，会在约24万年时间之后到达天苑三星系。 而天苑三的引力也不足以留住它们。它们的旅程还将继续。但因为无法精密测算这过程之中引力影响的缘故，它们的后续旅程方向已经无法准确预测。如果它们能有幸被地球以外的智慧生命观测到的话，那些智慧生命应该会感到很惊奇才对。 不过这些事情与地球人类无关。 元首轻轻的吸了口气，做出了下一步的安排。 “派人去尽可能的与席伟将军恢复联系，尽可能的取得这种新型电磁炮的制造图纸和参数、技术。如果有可能的话，立刻令军工厂全力制造。” 这又是一种足以对救世者文明造成严重威胁的超级大杀器。 在工作人员匆匆领命而去之后，决策者们的注意力便放到了另一处。 那是三座凤凰基地之中，最被人们寄予厚望的一座。因为这一座凤凰基地，其领军者，是罗海云，是当初的世界军军事科学院首席科学家，首席工程师。 两座凤凰基地的成功涅盘，及涅盘之后所带来的战果已经足以让决策者们感到惊喜。但没有人会介意惊喜来的再多一些。 如果凤凰二号，三号基地都已经可以收获到如此巨大的战果，那么最被寄予厚望的凤凰一号基地呢？ “罗海云将军，你打算用什么武器来回应我们的期待呢？” 不知道多少人心中同时出现了这样一种想法。远在正华实验室之中，同步观看现场直播的许正华心中也出现了这样的期待。 此时此刻，他再度回想起了当初救世者文明刚刚降临，三关市刚刚被毁，自己前去那所孤儿院之时，自己与罗海云的唯一一次会面。 这名军人给许正华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时至今日，他仍旧记得罗海云当初与自己所说的那句话。 “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如果我有投放速度可达亚光速的战略级武器，我不信这帮狗日的外星杂种还敢来。” 回想着这句话，许正华喃喃道：“那种可以赶走这帮狗日的外星杂种的战略级武器，罗海云将军，你开发出来了吗？” 此刻，凤凰一号基地。 短暂的等待之后，罗海云接到了任务执行小组的汇报。 “最后检查完毕，一切正常，随时可以执行命令！”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很清楚一旦涅盘，凤凰基地必将立刻遭受到救世者文明的报复。且不管基地会不会被毁，这些执行任务的战士们总归是必然会死。 这一点，他知道，那些战士们也知道。甚至所有人都知道。 此刻已经该下达命令了。但罗海云并未直接下令涅盘，而是对着通讯器，沉声说道：“没有人会忘记英雄。你们的名字会永世传扬。” 通讯器之中沉默了片刻。之后，一个满是坚毅的声音传了过来。 “请首长指示！” 罗海云看了看身边的委员们，看了看数量众多的工作人员们，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那句话吼叫了出来。 “我命令，开炮！” “开炮！开炮！开炮！” 无穷无尽的“开炮”声，笼罩了整个凤凰一号基地。 以凤凰一号基地坐标为核心，方圆一百公里，总计约三万多平方公里的广袤大地之上，忽然间出现了五处塌陷。在这五处塌陷所形成的坑洞之中，五座如同巨型衣柜一般，泛着金属光泽的设备显露出了身影。 在“衣柜”的正中，有一处表面覆盖着极薄玻璃的洞口。洞口深处隐隐有光影跳跃。 人类世界的空气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了这些塌陷坑洞，于是战士们便在被封闭了数年之后，第一次呼吸到了来自外界的空气。 与总是含有淡淡硫磺气味的凤凰基地不同，外界的空气满是香甜。仅仅呼吸一口，便让人感觉似乎可以忘记所有烦恼。 但没有一名战士顾得上理会这件事情。他们知道，此刻涅盘点坐标必然已经暴露，留给自己的时间最多只有五分钟。如果不能在救世者文明发动打击之前将这一声属于人类世界的怒吼爆发出去，那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整个凤凰一号基地，数十万名工作人员数年时间的辛苦，就真的白废掉了。 那是比死亡还要残酷的惩罚，那是足以让人们哪怕进入地狱也要耿耿于怀的遗憾。 “开炮！” “开炮！” 巨型“衣柜”中间，那处黑洞洞的金属洞穴深处，那跳跃着的光影忽然间亮度大增，照亮了内部一件件精密且小巧的设备。来自凤凰一号基地的强大能源供应如同潮水般冲入，无数光学器件同时运转，刹那间，一束直径约有20厘米的粗大光束瞬间出现。 与微型导弹、电磁炮弹丸等不同，光束的前进速度是光速。而它所预定的目标，其距离不过才一万多公里而已。 在涅盘点这里，光束出现的几十毫秒时间里，它的另一端，就已经照射到了救世者文明的小型基地之上。 第七十九章 备份 这束光束极其明亮，如果此刻是夜晚的话，它甚至可以照亮方圆数公里的夜空。它也极其笔直，肉眼看不出来任何弯曲的地方。 人肉眼所看到的光线，仅仅只是它可见光波段的光线而已。而在这道光束之中，可见光所携带的能量，才仅仅只占整体能量的不足五分之一。 它的凝聚度极高，只是因为大气层影响的缘故，才会有光线被折射到光柱周边，从而被人肉眼所看到。如果是在太空中的话，旁边的人甚至于根本就无法看到它的存在。因为根本没有物质将它的光线反射、折射到人眼或者仪器之中来。 正因如此，在地表时候，它是最亮的。伴随着高度的升高，它的亮度便开始了迅速的减弱。在距离地表数百公里的地方，它就已经变得十分微弱了，在到达数千公里的高空之后，更是完全消失不见，就像是完全熄灭了一样。 “是激光炮！战略级的激光炮！” 决策者虚拟会议室之中，军事顾问满是激动的吼叫着。 正华实验室之中，看到激光炮的时候，许正华也微微有些失神。 原来，罗海云所开发的，不是投送速度达到亚光速的武器，而是光速武器。 光束的出现时间仅仅维持了不到两分钟。在这两分钟时间之内，观测设备清晰的看到，其中三个目标，也即三座救世者文明的小型基地，其能量护罩在不足一分钟时间之内便被蕴含了强大能量的激光光束击破，其基地结构上随之出现了一道贯穿了整体的洞穴。并且，这道激光束在随后就开始了轻轻的摆动，于是基地上随之开始出现裂纹。 其余两个目标都位于救世者文明母船，其中一台激光炮瞄准了母船的重心位置，另一处瞄准了它某个关键的结构连接点。 因为所处位置与角度不同的缘故，凤凰二号，三号基地都无法直接进攻其母船，只能将目标定为小型基地。能直接进攻到母船的，唯有凤凰一号基地。 但就算凤凰一号基地，也不能直接将五台激光炮全都对准它。原因很简单，委员们必须要考虑到母船防护太强，导致己方进攻颗粒无收的风险。综合考量之下，调拨两台激光炮对其展开进攻，剩余三台激光炮对小型基地展开进攻才是最为经济的。 这样一来，哪怕无法攻下母船，至少也能为小型基地带去一些损伤，不至于完全收不到战果。 两分钟时间内，母船那疑似能量护罩的防护层光芒大盛，始终没有消失，很显然其能量护罩未被攻破。而其余三处受到进攻的小型基地，其能量护罩全都被打破，激光束直接照射到了它的本体。 如果给这些激光束足够的时间，它必将可以将整座基地直接肢解。但很显然，救世者文明没有给凤凰一号基地的作战人员们这个机会。 仅仅两分钟时间而已，来自太空的打击便随之而来。转瞬之间，那五处巨大的塌陷坑洞便因为外来的进攻而再一次扩大了自己的面积。之前躲藏在坑洞之中向太空发起进攻的人员与武器，也在同时灰飞烟灭。 这三座受到了严重损伤的太空基地，加上凤凰二号、三号基地武器所毁掉或者导致其严重受损的三处基地，其总数达到了六座。而这，便是无数人耗费了无数心血才得以执行的黑箱计划所收到的全部战果。 在这之后，短时间之内，人类文明不可能再有类似的力量对救世者文明展开反击了。 决策者虚拟会议室。 一如凤凰二号、三号基地那般，下达了尽快接触，尽可能立刻开始大规模仿造的命令之后，元首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战果不能说小，但要说大，似乎也没有那么大。不过，这已经足够将救世者文明营造的绝望天幕撕开一个巨大的裂口，为人类世界再度争取到一线生机。 从这个方面来说，黑箱计划所期望的战略目标已经达成。 但是…… 元首平静的望向其余决策者，便从其余决策者眼中同样看到了平静，及其之下所掩盖的，沉重。 元首缓缓说道：“我认为，是时候毁掉那座太空电梯了。” 他知道，自己的同事们必然可以理解自己这个建议背后的战略考量。 来自人类世界的最强反击已经落下帷幕。基于现实情况考量，在许正华教授所判断的“要将地球剥离到另一个宇宙，这些小型基地缺一不可”前提之下，可以预见，救世者文明必然会试图修复那些受损的小型基地，或者干脆重新建造。 而这，便需要人类世界继续通过那条太空电梯，向其提供大量的物资与资源。 在已经明确知晓救世者文明意图的情况之下，在自己与同事们所领导下的世界政府，必然会坚定抗拒这个要求，为此不惜任何代价。 那么，救世者文明的下一步动作就很好推测了，它们必然会采取从肉体上消灭的手段，将所有决策者，以及所有位于，或者靠近于决策层的次级决策者、次次级决策者们，全部杀死，令人类世界完全失去领导，变成一盘散沙。之后，它们会扶持傀儡政府，并要求傀儡政府继续执行向己方供应物资与资源的任务。 或者通过谎言欺骗，或者通过武力威胁，或者通过虚假承诺，总之，救世者文明一定会有办法令傀儡政府答应自己的要求，也一定会有人来组成这个傀儡政府执行救世者文明所提出的任务。 在武力威胁下，哪怕明知自己挖出的大坑会将自己活埋，却仍旧选择去挖坑的人，在历史之中还少么？ 从这个方面来说，救世者文明的战略意图并不算彻底失败，只是因为人类世界的强力反击，不得不再多拖延一段时间。 那么，身为此刻人类世界的领导者，决策者们可以怎么做，应该怎么做？ 毫无疑问，应该是选择将太空电梯摧毁。 人们都还记得，哪怕有当初世界政府的配合，建造那条太空电梯尚且花费了数年时间。而，失去了稳定的政府，失去了强大的组织能力，要再将太空电梯建造起来，需要多少年？ 十年？二十年？ 具体的时间没有人知道，但所有人都知道，时间越长，出现变数的可能越大。而变数之中，则蕴含着一丝人类世界谋求生存的希望。 在自己与同事们注定会被救世者文明肉体消灭的现在，现任世界政府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没有人知道后续组建的傀儡政府会如何压榨人民，没有人知道救世者文明会采取哪种手段强迫傀儡政府与人类世界屈服，但不管如何，自己都看不到了。 死亡已经近在眼前。 其余决策者很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面对元首的建议，他们俱都沉默着点头。 “好，我命令……” 元首深吸了一口气，刚打算发布这极有可能是自己生命之中的最后一条命令，但忽然间，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来自于观测团队的最新消息传递到了决策者虚拟会议室之中。 他清晰的看到，在将黑箱计划的三个凤凰基地的所有进攻力量消除掉，确保整个人类世界再无可能对救世者文明发起有效的进攻之后，那层笼罩在庞大的救世者文明母船之上的能量护罩被关闭了。 在它的船腹部，一道巨大的开口慢慢出现。一座外表与其余小型基地一模一样，同样有足球场大小的基地，慢慢从开口被吐出，在数艘拖船的牵引之下，向着其中一座被之前进攻所摧毁的小型基地处慢慢前进。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在第一座基地之后，第二座基地出现了，之后是第三座，第四座，一直到第十座。 而，被三座凤凰基地所摧毁、重伤的救世者文明小型基地，总得加起来也才仅仅六座而已。 甚至于有四座受损并不严重的小型基地，救世者文明也根本就没有去修理，而是直接废弃不用，直接用完好的备份基地所取代。就像，就像是在向人类世界示威一样。 一抹苦涩笑容出现在了元首嘴角。他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开始变得有些嘶哑。 “原来，原来它们有备份的基地啊……” 如果救世者文明没有备份基地，那么它们对于人类世界就仍旧拥有强烈的资源需求，毁掉太空电梯才能为人类世界争取一些时间，谋求那隐藏在变数之中的机会。 可是，救世者文明拥有足足十座备份基地，它们对于人类世界根本没有资源需求，这样的话，毁掉太空电梯还有什么用处？ 原以为是希望，但谁都没有想到，希望背后，是更深层次的绝望。 面对这样的敌人，人类世界没有丝毫机会。 元首脸上的苦涩之意更加浓厚。其余决策者们也沉默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良久，元首才张开了嘴巴。 “大家，大家都去陪陪自己的亲人孩子吧。至少，至少救世者文明应该不会特意来杀我们了……” 面对元首的话语，其余诸位决策者俱都沉默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大家都不肯走么？也好，那就坚守我们的岗位，直到文明的最后一刻吧。” 70 第八十章 ?文明的义务 正华实验室。 许正华再度从绝密通讯室之中离开，负责许正华安保事宜的孙伟立刻迎了上来。 “结果如何了？怎么样了？” 孙伟脸上满是郑重之色，满是焦急与期待。就像许正华此刻变成了医生，而他刚离开的那间绝密通讯室成了抢救室，而孙伟最为至亲至爱的人正在里面抢救一样。 急切的想知道，但却又怕迎来坏消息，又有些不敢知道。 许正华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结束了。回家吧，陪陪父母，陪陪爱人和孩子。” 这数年来，孙伟一直在贴身保护着许正华，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家了。 如同精气神瞬间被抽走一般，孙伟昂扬强壮的身体瞬间开始了佝偻，整个人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 他不断的喃喃着，忽然间又愤怒的咆哮了起来：“这不可能！不可能！我们还有那么多可以为保护文明随时献出生命的军人，有那么多战斗机，那么多导弹，怎么可能没有办法！不可能！” 确实如此。人类文明之中，此刻尚有上万架各式先进战斗机，有许许多多的导弹。氢弹、原子弹、中子弹等等核武器库存有数万颗。坦克、装甲车、无人机、各式火炮等等，数量多到无法统计。 这是一股强大到无法形容的军事力量。 许正华低声道：“这些武器只能进攻到地球大气层以内的目标。而我们的敌人，在大气层以外。” 所有可以对大气层之外目标进行打击的武器，都被救世者文明精准的定点清除掉了。甚至于连可以制造这些武器的军工厂，同样也被清除掉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世界政府不是说决不妥协，绝不后退，要战到最后一人，最后一颗子弹么？为什么现在就放弃？现在就投降？” “我们已经把所有可以威胁救世者文明的子弹全都打光了啊……我们已经战斗到最后一刻了啊……” “不可能！不可能！” 孙伟面容扭曲，他转过身来，一脚便将窗户上的玻璃踹碎，走过去仰望着天空。 天空万里无云，阳光和煦明媚。 “狗x的外星杂碎，躲在大气层外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下来跟爷爷单挑啊！单挑啊！” 孙伟愤怒的咆哮着，伸出手来一把将上衣扯掉，于是他身上那块块鼓起的肌肉，似乎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躯体便显露了出来。 许正华毫不怀疑，孙伟拥有这个星球之上最为顶尖的杀人技巧，最为顶尖的格斗技巧，至少也是顶尖层次的强壮身体，且精通各种枪械，熟练掌握各种暗杀、潜伏、情报刺探技巧，就算上百名普通人围攻他，他也可以借助各种外力，潜伏在暗中，犹如死神一般收割掉一条条生命。 他是这颗星球上最为强大的人之一。 但这没有丝毫用处。 看着愤怒咆哮的孙伟，许正华默默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是正常的心理反应。面对一件无法接受的事情，只要是正常人，其反应首先一定是否认，无法否认之后就会愤怒。再之后，才会不得不接受。 “滚下来单挑啊！杂碎！滚下来啊！” 孙伟狠狠一拳砸在了墙壁之上，甚至于让墙壁涂料都出现了几个凹坑。他的拳头之上则开始有鲜血涌出来。但他似乎丝毫察觉不到疼痛，仍旧在一拳一拳狠狠的击打着，似乎面前这面墙壁就是救世者文明。 不知道打了多久，他才似乎脱力一般，靠着墙壁慢慢蹲下，神色苍白，双眼无神。 许正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再一次重复了一遍自己之前的话语：“回家吧，陪陪父母，陪陪爱人孩子。” 之后，许正华向整个实验室所有工作人员发布了放假消息，但并未将人类文明战败，末日即将到来的消息说出去。于是工作人员们便带着一些不安各自离开了这里。 许正华并没有离开。自从老院长去世之后，实验室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 他再度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之中，再度埋首于数字与符号的海洋之中。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此刻所进行的这些研究不具备任何意义，但是，他认为自己有责任与义务坚守岗位直到文明的最后一刻。 此刻，决策者虚拟会议室之中的会议仍旧在持续着，且多了许多知情者参加。只不过会议的主题已经改变了，现在需要讨论并决定的事情，是如何安排好文明的后事。 “我认为有必要向全体民众公布我们此刻的状况，知晓接下来我们将迎来什么样的命运。我想，大部分人都不希望直到死都做一个糊涂鬼。我们人类文明，需要有尊严的从宇宙这个舞台之上谢幕。” 面对这个提议，一名决策者缓缓摇了摇头：“不要试图考验人性，也不要高估人的底线。” 可以预见，知晓末日即将到来且无法改变之后，现有的秩序、价值观念、道德观念等一切都将崩溃。地球将瞬间化身地狱，不知道会有多少无法想象的黑暗出现。世界政府也将完全无法执行自己的职能，如同以往那样去打击犯罪，维护治安。 因为世界政府最大的合法性就来自于能确保人类文明的繁衍与延续。当失去这个最大的合法性之后——无论原因是什么，世界政府都将瞬间失去自己的权柄。再没有人会理会来自世界政府的命令。 “我赞同。真相不能公布。将秩序维持到文明的最后一刻，才是我们文明最大的尊严。” “我同意。” 这个议题就此决定。 “我们需要知晓救世者文明发动‘方舟计划’的准确时间，如此才能尽可能完善的安排后事。” 很显然，救世者文明执行方舟计划的时候，就是人类文明末日将要来临的时候。 “可以发送信息问一问天子。”一名与会者说道：“此刻胜负已分，我们已经没有了任何翻盘的机会，或许天子不会介意告诉我们末日来临的准确时间。” “可以。” 但还未等人们做出行动，一条信息就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直接来到了虚拟会议室之中，且自动播放。 天子的声音传进了所有与会者的耳朵。 “作为对手，你们虽败犹荣。我会给予你们应有的尊重。‘方舟计划’将会在大约三天之后正式执行。这是倒计时。” 一个倒计时瞬间出现在了所有与会者面前的屏幕之上。 2天22小时45分21秒。 下一刻，这一行倒计时字符便变成了3天22小时45分20秒。 对于天子声音的忽然间出现，没有人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与震惊，似乎这只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哪怕这虚拟会议室同样采取了最为严密的防护措施。 元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谢谢。” 现在，末日降临的准确时间已经有了。 曾任风险审查委员会主席，全面负责与救世者文明直接交涉事宜的姜玉兰也参与了此次会议。在片刻的思考之后，她说道：“我认为，我们文明的后事，主要分成两个方面。首先，确保我们文明有尊严的从宇宙这个舞台谢幕，其次，则是在这个宇宙之中，留下我们来过的痕迹。” “约四十亿年前，最初的生命从地球之上诞生。约二十二亿年前，真核细胞诞生；约十五亿年前，多细胞生物诞生；约八亿年前，动物诞生；约四亿年前，陆生植物诞生，约2.4亿年前，哺乳动物诞生，直到两百万年前，人类才诞生。而有文明记载的人类历史，才区区数千年。” “不要小看这数千年的时间，在这数千年之前，地球生命已经繁衍进化了几十亿年，积累沉淀了几十亿年，才最终诞生出了我们人类。我们的诞生，在这地球之上前所未有。我们拥有史无前例的强大能力，我们发展出了灿烂光辉的文化，我们发展出了足以踏足太空的科技……” “我们人类不仅仅只是人类。我们是这地球之上无数种生命探索了无数条进化路径，进化了几十亿年漫长光阴才诞生出的最辉煌成果。我们体内的基因可以回溯到地球最初代的生命，我们，是几十亿年来，所有曾经在地球上出现过的生命的代表。在这末日即将降临的现在，我们有必要代表这所有生命，在这宇宙之中留下地球生命的痕迹，展现我们所有地球生命的最光辉成就。” “这是我们人类文明的责任，也是我们的义务。” 姜玉兰的话语，带给了与会者们更多的思考。这思考突破了人类的界限，拓展到了地球之上的所有生命，包括历史之中曾经出现过的生命。 菊石、恐龙、三叶虫等远古生命，狮子、老虎、狼、羊、猪、牛、马等等现代生命，都包含在其中。 人类文明的成就不仅仅是人类的成就，也是这所有所有地球生命的成就。 70 第八十一章 狂欢 面对姜玉兰的话语，与会者们俱都陷入到了思考之中。良久，与会者们才纷纷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同意。” “代表所有生命，在这宇宙之中留下我们的痕迹吧。” …… 主持此次会议的元首缓缓点了点头。他看向屏幕之上那被分割成了许多块的小窗口，看向了小窗口之中的每一名与会者，问出了自己的下一个问题。 “还有其余方面需要补充吗？” 没有人回答。 除了有尊严的退场与留下痕迹两件事情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余的事情需要做了。 “好。那么，以这两件事情为框架，讨论下该如何实施吧。” 首先进行讨论的是第一个问题，也即，如何有尊严的退场。 为了这件事情，世界政府必须要执行自己的职能直到文明的最后一刻。这也就意味着，真相绝对不能公布。 在此之外，人们还讨论决定了一系列的其它事情，诸如所有可以放假的岗位一律放假，在社会正常运转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设施，诸如水电气网等，所有可以置于自动运行状态的岗位也一律放假，所有政府储备物资全部抛向市场，甚至于免费供应，等等。 这是一场末日之前最后的狂欢。 在这数年动荡之中，物资供应一向不充裕，市场经济也萎缩到了极致。人们早已习惯了紧衣缩食过苦日子，现在忽然间放开供应，想必人们都会很高兴吧。 第一个问题比较好安排，第二个问题则面临了一些困难。 首先是如何留下痕迹的问题。 地球及地球周边一万公里的地方很显然是不行的，这个范围处于方舟计划的执行区域，将来会被救世者文明剥离到另一个宇宙。距离这个范围较近的也不行，未来救世者文明执行方舟计划的时候，有受到波及的风险。 但太远了也不行，限于投送能力，太远的地方人类文明根本没有能力送达。 最后，在咨询了相关学科专家之后，与会者们将最终目的地定在了月球之上某个受宇宙星体撞击威胁较小的地方。 阳光永远不会照射到那里，常年温度稳定。不受小行星撞击威胁，也不用担心月球地质变化。综合种种条件，那里是最为理想的留存痕迹的地方。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需要讨论的问题就变成了该将哪些东西留存在那里，或者说，哪些东西才最能展现地球生命的成就。 首先是属于人类文明的，各类艺术成就最高的艺术品，诸如一些画作，清明上河图，蒙娜丽莎等，王羲之的字帖之类有形的艺术品。其次，则是一些诗作、文章、社会学研究、思想理论等无形的艺术品，也全都书写在纸张之上准备送到月球上去。 艺术品之外，则是科技类的一些东西。最能展现人类工艺能力的最先进芯片，性能最为卓越的各类材料标本，最为顶尖的一些科学理论，数学上的一些猜想及研究，生物学上的一些成就，等等，也入选到了名单之中。 确定好人类成就的大致框架之后，便需要讨论并确定地球上其余生命的成就了。 首先入选的是一株菌类标本。它之所以入选，是因为它的母体太大了，堪称植物生命进化之中，在“巨大”这个路径上的最高成就者。 它被人们称之为奥氏蜜环菌，人们曾经在一处森林之中发现它的存在，其族群占地面积高达十平方公里，但通过基因测序却发现，这如此广袤范围之内的所有菌体，其实都是一个整体，它们其实是一株植物。如此庞大的生命，堪称地球之最。 其次被入选的，则是一片蓝鲸皮肤标本。据生物学家们说，蓝鲸是地球上所有出现过的动物之中体型最为庞大的，甚至比恐龙还要大。在动物的进化历程之中，蓝鲸堪称体型庞大方向的最高成就者。 除此之外，白蚁也被入选。因为它们在筑巢方面展现出了超乎想象的天赋。游隼也被入选，因为它们的俯冲速度堪称地球最快。还有一些特殊的细菌，因为实验证明，它们甚至可以在高辐射的真空环境之中生存相当长的时间，堪称生命力顽强方向的极致。 种种种种，人们总计选定了几十个物种的标本或者化石。 这将是整个地球生命历史的最全面展示。如果这些遗迹在某一天能迎来参观者的话，它们将可以通过这些展示了解到地球生命进化到了何等高度。 确定“痕迹”的入选名单是一个很庞大的任务，现在只是简单确定一个框架而已，后续还会有专门的科学家进行更深入细致的研究，以便确定最终名单。 除了这些之外，有一些科学家也建议，希望能将一些生命力极其顽强的物种有计划的发送到火星、金星或者木卫二上去。因为这些生命有可能在异星环境之上生存繁衍进化下去，在漫长的光阴之后，说不定也能发展出类似人类文明这样的智慧文明来。 这个申请也获得了通过，无非只是多一次或者几次火箭发射任务而已。 在此之外，与会者们已经开始讨论最后一个问题，也即，如何将这些东西运送到月球上去。 太空电梯已经无法运转，能执行这个任务的就只剩下了一个途径，那便是火箭。 虽然在之前的战争之中，地球的面对太空打击能力已经被摧毁殆尽，各式火箭基地也遭受到了波及，但总归还剩下了一些非军事用途的基地。 不过要使用这些基地以及火箭，还有一个最大的障碍。 必须要得到天子的允许。否则，毁灭一枚或者几枚试图离开地球的火箭，对于天子来说只是一个指令的问题而已。 在这个时候，天子的信息再一次出现在了虚拟会议室之中。 “没关系，我同意你们向月球发射火箭的请求。” 在胜负已分，确认对手不可能再翻盘之后，天子似乎变得十分大度。 元首轻轻的敲了敲桌子：“既然如此，那么就去做吧。” 留给人们的时间并不算长。而可以确定，天子必然不会为了要迁就人类而推迟自己的计划执行时间。 甚至于，人们还知道，地球人类很可能连看到这些入选的物品在月球降落都看不到。因为除去准备时间，可供火箭和飞船飞行的时间总计不会超过一天时间。而从地球到达月球，以现在最为先进的火箭与飞船，也需要至少两天。更不要说那些发射往火星、金星、木卫二等星球的飞船了。 以最快的速度敲定了人类文明历史，或者说地球生命历史最后阶段需要做的两件事情之后，虚拟会议室之中，元首低声说道：“那么，便让我们在岗位之上坚守到文明的最后一刻吧。” 来自世界政府的公告迅速的传遍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在“救世者文明已经如约离开，人类文明取得了最终胜利”的好消息刺激，以及世界政府发布的庆祝胜利号召，各政府储备物资全面低价抛向市场的情况之下，一场史无前例的狂欢在地球各个城市，各个乡村之间蔓延。 除了许正华之外已经变得空无一人的正华实验室大楼，除了许正华的办公室之外，其余地方尽皆一片漆黑。照明灯之下，许正华仍旧在对着一团团的数字与符号苦苦思索，不时在纸张上勾画几下。 但这片沉静很快便被来自外界的噪声所打破。许正华叹了口气，放下笔，站在窗前，看向窗外。 一团巨大的烟花拔地而起，径直冲向了上百米的高空，然后砰然炸开。各种绚烂的色彩闯入眼帘，让许正华微微有些目眩。 他推开拥有极好隔音效果的窗户，原本微小的各种声音便如同潮水一般忽然间涌来，将许正华完全淹没。 那是无穷无尽的欢呼声，无穷无尽的欢笑声，无穷无尽的闪耀灯光与烟火，无数欢快的人们，全部汇聚在一起，令这往日清冷的城市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许正华再次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房间，离开正华实验室，来到了大街之上。 人潮汹涌，灯光闪耀，叫卖声不绝于耳，各大商店宾客盈满。穿着新衣的孩子，挽着手，亲密无间的情侣与夫妻，满面笑容的老人…… 看着这一幕，许正华恍然感觉自己似乎来到了许久以前，救世者文明还未降临之时的某些高人气旅游区。 这种情景，真的是好久都没有见到了啊…… 似乎被这欢快气氛所感染，许正华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边忽然间多了一个人。无论许正华走向哪里，身后那人都始终紧紧跟随着。 那是一个身形高大，强壮，神情冷峻的男人。 许正华回头，诧异道：“孙伟，你怎么来了？” 孙伟默然片刻，一字一顿道：“我还没有接到任务结束的命令，不能擅离岗位。我，要在自己的岗位之上工作到最后一刻。” “好吧。走，一起来感受这最后一场狂欢吧。” 第八十二章 末日 西海卫星发射中心。 一架又一架直升机在这里起降，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们。来自世界各地的入选了展示名单的物品在这里汇聚，并以最快的速度送入到了火箭顶端。 这里是人类世界为数不多的，幸免于难的火箭发射场之一。 这里原本有两个火箭发射架的，但此刻，其中一个发射架已经被救世者文明摧毁了。原因很简单，一些不甘心人类文明就此灭亡的人试图做最后一搏。他们联合起了一些技术人员与军工专家，偷偷修改了火箭的参数与发射轨道，并在货仓之中放置了一枚氢弹，试图用这枚火箭去攻击救世者文明母船。 但火箭还未发射，来自救世者文明的攻击就毁灭了这一切。所有参与了此次事件的人全都被精准定点狙杀。受到连累，那个火箭发射架也被毁了。于是，此刻能用的发射架就只剩下了一个。 没有人对这次事件做出评价，没有人去谴责那些勇者，也没有人去赞扬他们。人们只是在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就像这件事情发生的理所应当一样。 它确实是理所应当的。没有人认为救世者文明会因为疏忽大意而在这最后时刻被人类文明翻盘。甚至，连参与了这次事件的人们也根本没有指望这次行动能成功。 他们只是认为不应该坐以待毙，必须要做点什么。至于能否成功，反倒不重要了。 一切准备完毕，发射中心下达了发射指令。于是，满载着人类文化瑰宝的火箭便拖着长长的尾焰，在轰鸣声之中冲上了太空。 此刻，距离倒计时归零，末日降临还剩下22个小时。而据测算，飞船到达月球，还需要43个小时。 人们是无法看到飞船降落月球的画面了，这一切只能交给自动程序来完成。不过值得庆贺的是，22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足够飞船离开地球十几万公里，而这个距离，已经足以令它远离方舟计划的影响范围。 同一时间，在其余寥寥几个幸存的火箭发射中心同样有火箭轰鸣而起。 完成了发射任务，人们各自散去。 此刻，末日一号基地。众多工作人员仍旧在这人类文明的绝对核心之中忙碌着，工作着。但与以往不同，此刻的末日一号基地之中，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意味。那种感觉就像是，人们的身体并不想动，但理智却在强迫着身体动起来，继续如同以往那样完成着一件件的工作。这让忙碌着的人们看起来像是一具具没有灵魂与生命，只是被操纵着的木偶。 在这种情况之下，一份文件摆放在了元首面前。 落马河流域降雨量持续增强，平原之上积水深度普遍超过半米，大堤有崩溃的风险。而大堤一旦崩溃，流域范围内，高达三百万人的生命将受到威胁。 必须要立刻发动力量，组织人手去疏散、救援受困民众，必须要组织工程力量去加固大堤。十万火急，容不得一点拖延。 元首下意识的想就此事作出安排。相对于此刻的人类文明来说，面对这种自然灾难已经有了十分成熟的应对经验。只要按部就班，投入相应的人力与物力，灾难的影响可以降低到最低。 但他手臂抬起，却又僵硬在了半空。 他看向了屏幕之上的那个倒计时。 0天21时33分46秒。 前来等待后续安排的官员静静的看着元首，没有因为时间紧急而做出任何催促动作。 元首叹了口气，抓起笔，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们文明还没有毁灭。世界政府还在，秩序也还在。” 伴随着这份文件的签署，高达数万名救援人员，几十架飞机，无数台工程机械，以及大量的救援物资全都开始争分夺秒的向灾区汇聚，与灾区自有的救援力量汇合，联合开始了对灾区的救援。 广袤平原之上，某个大城市郊区，某个承担着这座城市四分之一电力供应任务的大型燃煤发电厂。 伴随着一声声惊呼，一大团耀眼的火光从某处设备集群之上爆发出来。一瞬间，这座城市之中数万户家庭陷入到了黑暗之中。虽然备用设备立刻启用，但仍旧有数千户家庭没有恢复电力供应。 很显然，设备故障了。 技术副厂长匆匆将报告递交到了厂长手中。在看到报告之中所写，修复此次故障需要发电厂之中数百名技术人员全部上阵，且预计耗时30个小时才能修复的数据之后，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黯然。 人类文明彻底失去对抗救世者文明的能力，方舟计划将在约20个小时之后执行，届时人类文明的末日就将降临这件事情，他虽然级别并不足够，但也是知道的。 原因很简单，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可能完全隐瞒住。甚至，此刻的网络之中就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人在信誓旦旦的宣称末日即将来临，只不过没有太多民众相信罢了。但他却可以通过某些渠道知道信息的真实性。 他甚至还知道，世界政府其实也根本就没有打算将这个消息完全隐瞒住。一是做不到，二是没必要。世界政府的所谓辟谣与封锁，更像是在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 那么……还要去抢修这些设备吗？ 他心中有些挣扎。但片刻之后，他还是签下了字。 “世界政府还在，秩序还在，我们文明还没有灭亡。我必须要坚守我的岗位，履行我的职责，一直到最后一刻。” 他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走吧，我们一起去抢修现场。” 他与技术副厂长两人一同匆匆离开。 另一处繁华都市，快速路上，一辆小汽车忽然车身歪斜起来，下一刻便狠狠的撞在了道路护栏上。 路过的车辆报了警，二十分钟之后，警车，救护车等悉数到场。满脸是血，已经陷入昏迷的驾驶员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医院之中。 因为病情危重且紧急，一般医生无法处理，值守的外科主任也匆匆来到了手术室。 简单评估之后，他发现病人的伤情确实十分严重。要做完这场手术，就算他亲自出马，也至少需要7个小时的时间。 他看了看表。 此刻距离末日降临，只剩下了五个小时的时间。 他陷入了沉默。 助理医生、护士、麻醉师等人不解的望着他，不知道在这个十万火急的时候，他还在纠结什么。 他知道，网上那些所谓的“谣言”其实都是真的。但这件事情，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面前的病人，救还是不救？ “主任，您……” 他最终咬了咬牙。 “我没事。开始！” 他将全部心神，全部注意力都投入到了面前这场手术之中。此时此刻，他的视线之中只剩下了病人那支离破碎的身体，脑海之中所思所想全都是如何处置伤情。至于什么世界末日，什么方舟计划，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我没有办法对抗世界末日，不能让你在世界末日中活下来。但现在，末日还没有来。作为一名医生，我不允许一名原本可以救活的病人就这样死在我面前。请你放心，我会尽力。” ……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正华实验室附近街道上，狂欢彻夜不息，延续了黑夜与白天。但许正华与孙伟两人只参与了那天夜晚的一次狂欢，之后便没有再出去过。许正华仍旧将自己关在了办公室之中，终日与数字和符号为伴，孙伟则忠实履行着自己的安保任务。 正华实验室大楼之中，除了这两人之外已经没有了别人，甚至连食堂厨师都没有了。不得已之下，两人只能以泡面充饥。幸好水电气网等一切供应都还在维持，各种生活设备也一应俱全，日常生活倒也没有什么阻碍。 在外界到处都有的狂欢人群的环绕之下，正华实验室园区仿佛变成了一座孤岛，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时间仍旧在慢慢的流逝着。某一个时刻，仍旧埋首于数字与符号海洋的许正华忽然间被一阵刺目的光亮惊醒。就像是阳光在一瞬间之中猛烈了几十倍。 伴随着这阵光亮的，是来自于大地的一阵颤动，好像岩层之下正有什么凶猛的怪兽正在蠕动自己的身体。 许正华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看向电脑之上的那个倒计时。 这时候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倒计时，已经归零了。 此刻，决策者虚拟会议室，所有决策者再次汇聚。 “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 “发布公告吧。” 下一刻，元首的声音便出现在了任何可以受世界政府控制与影响的媒体之中。 “世界政府令，人类末日已经降临，从此刻开始，人类文明进入紧急状态。面对来自外界的威胁，无论自然灾难还是人为灾难，世界政府授权每一名民众，在不损害其余合法人员利益的前提之下，拥有借助任何物品，采取任何措施，实施任何方案的无限自救权利。对正在实施抢劫、强奸、纵火、伤人、杀人等严重威胁其余民众生命安全行为之人，任何人均可采取任何手段予以击毙且不受任何追责。同时，世界政府号召每一人在这末日降临之时，仍旧能记住自己人类一员的身份，坚守道德底线，坚守价值观念，对危难者予以援手，对作恶者予以惩罚，对弱小者施以帮助…… 世界政府在每一座城市周边众多地点都储存了大量各种物资，如果遭遇物资缺乏困境，可以前去寻求帮助。但世界政府不保证那些物资储存点不会毁于灾难。 世界政府全体成员将一直履行自己的职责，一直坚持到人类世界的最后一刻。” 70 第八十三章 地震 正华实验室唯一亮着灯的那间办公室之中，许正华有些怔怔的转过头，看向窗户，便看到特制的钢化玻璃砰的一声，上面出现了无数裂纹。他看向孙伟，头顶上的吊顶忽然间哗啦啦掉在了地上。籍掉了一地。 有一种好像某种东西轰鸣一般的声音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沉闷，压抑，声音不大却能让人下意识的感觉到心惊肉跳。空气陡然沉重，让人便连呼吸都不自觉的用力。 “走！” 孙伟一声大吼，冲过去一把将许正华拉了起来，之后便拉着他快速向大楼之外冲去。而就在许正华离开座位的下一个瞬间，一块巨大的天花板便轰然砸在了座位之上。 末日来了。 末日来了。 许正华清楚的知道救世者文明执行“方舟计划”将会对地球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这种影响又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在人类面前。当初，正是因为研究透了这些东西，他才做出了救世者文明与人类文明矛盾不可调和的判断。 其一是过量辐射，其二是涉及到地球整体的质量转移，也即震源深度可能高达数千千米的超深层地震。因为这些超深层地震，后续的一系列譬如极端天气、海啸、洪水等灾难才会发生。 换句话说，各种灾难是全方位的。几乎人类可以想象到的一切灾难都会在地球之上上演。 现在，在方舟计划开始执行的第一阶段，人们首先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至于其后将会迎来具体哪一种灾难，暂时还无法判断。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人类世界抗不过这些灾难，人类灭亡已成定局。 来自孙伟的力量如同洪荒巨兽一般不可抗拒。在他的拉扯之下，许正华如同飞起来了一般快速前进。 但与外在的无力不同，此刻的许正华出奇的镇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因为这一幕，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心中早就已经接受了。 “放……放下我。”许正华喃喃说着，“你想逃命，自己逃吧，不用管我。” 孙伟沉默着，仍旧在快速前进。 “与其死在外面，不如让我死在我的办公室之中。反正都要死的。” 对于许正华来说，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与众多数字与符号为伴，与众多书籍为伴，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敏捷的拉扯着许正华躲过了一块从头顶上掉下来的吊灯，孙伟略有些嘶哑的说道：“不行。上级还没有给我任务结束的指示，我必须要保证你的安全。” 他的声音嘶哑却坚定。感觉到自己无法改变孙伟的心意，许正华终于放弃了挣扎，任由孙伟将自己拖出正华实验室大楼。 一辆一看就能看出经过了特意改装，车身离地间隙至少有半米多高，轮胎硕大无朋，厚重无比，车身防护能力比普通的防爆车还要强悍的车辆静静停在楼下。而许正华清楚记得，自己上一次下楼楼下还没有这辆车的影子。 孙伟却像是对此早有预料。他拉开车门，一把将许正华塞进副驾驶，自己跳上驾驶座，踩下油门，车辆便轰鸣着冲了出去。 许正华略微回头，便看到车辆后座和后备箱之中堆满了各种各样自己或者认识或者不认识的物资。有帐篷，有急救箱，有匕首，有大捆的绳子，有燃油，大米，肉干，糖块，等等等等数不清的东西。 车子忽然狠狠的跳动了一下，伴随着这一下跳动，车子后面，许正华工作了数年之久的正华实验室大楼忽然间整体垮塌。烟尘扬起，几乎充塞了天地。就算孙伟打开了大灯，能见度也不过只有十几米的样子。 前方忽然间出现了钢铁大门的影子。车子却没有丝毫减速，直接撞了过去。在撞击发生的一瞬间，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钢管狠狠砸在了前窗玻璃上，让许正华下意识的一惊，但这力道惊人的撞击最终却未能在车玻璃上留下哪怕一点痕迹。 离开了正华实验室，进入大街。此刻的街道同样一片混乱。烟尘弥漫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惊恐的四处逃跑，嚎哭声隔着厚重的玻璃也能清晰的传进许正华的耳朵。 许正华心中木然。 车子仍旧在快速前进，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冲出烟尘笼罩范围。此刻地震似乎平息了一些，车速也相应增加。车子之外，许正华看到了无数神色满是恐惧与茫然的人，他们有的躺在地上，有的靠坐在墙边，有的人在大声嘶吼着什么，但更多人在低声啜泣。 来自世界政府的公告仍旧在持续不断的重播。末日降临的消息已经被每一个人知晓。 “我们要去哪儿？” “城市里不安全。我们去野外。” 孙伟冷静说道。他似乎早就已经对逃跑路线做出了规划。 许正华叹了口气。 他知道，虽然大多数人都下意识的认为灾难来临之时野外比城市安全，但在这末日降临之时却并不一定。 因为灾难并不只有一种。 暴雨与飓风随时可能到来，洪水也可能出现。在城市里至少有一些遮挡物，有高楼可以暂避，有一些物资储备可以使用，救援人员——如果有的话，也较为容易搜寻，而野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从这方面来说，野外并不比城市安全。 相信正是因为这个理由，世界政府才并未号召人们逃往野外。 但许正华并未将这些话语说出来。原因很简单，没有意义。此时此刻的地球之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安全的。深山，平原，丘陵，冰原，大海，荒岛，建造在地下一万米深处的绝密军事基地，建造在荒野的茅草小屋，其实都一样。 去哪里都无所谓。反正最终都是逃不过的。 车子轰鸣着前冲，转过一个街道，前方忽然间出现了一处倒塌的建筑，将道路完全堵死。孙伟神情不变，立刻倒车。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衣不蔽体的年轻女子嚎哭着冲了出来，大声呼救。在他身后，一名神情凶悍的男人赤裸着上身快速追赶。 “操！” 孙伟大声骂了一句，反手抽出匕首，推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依据世界政府公告，此刻孙伟拥有合法杀死那名男人的权力。 而他也这样做了。面对如同猛兽一般的男子，许正华没有看清楚孙伟是怎么做的，似乎仅仅眼前寒光闪了一下，那男人就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身体抽搐一会就没了动静。孙伟则将匕首在他身上擦了擦，擦净血迹，回来跳到车上，将匕首向后一扔，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女人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车子后退，换了一条路继续前进。这一次也没有前进太久，一名穿着军装的男子在路边焦急的挥着手，孙伟原本没打算理会，但那男子却冲到了路上，将车子拦住。 “有母女俩被压在了墙下，我一个人救不出来，你们快来帮我！” 许正华下意识的就要推开车门下车，但被孙伟阻止。孙伟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冷冷道：“末日已经来了，救了又如何？让开，别挡路。” 那男子愤怒的咆哮道：“你要见死不救么？！末日又怎么？末日就能不救人了？” 孙伟神色有些复杂，终于还是推开了车门。许正华也下了车，但孙伟却道：“你留在车上，不要下来。” 许正华默然道：“见到他人陷入危难要帮助他们。这是我们人类的尊严所在。我希望人类的谢幕能体面一点，有尊严一点。” 三人一同快速向前方走去，便看到一大块混凝土压在一名女子身上，那女子侧着身努力撑高身体，承担了混凝土的大部分重量，努力庇护着旁边一名五六岁的小女孩。 看到三人冲来，女子脸上露出了苍白的笑容：“谢谢，谢谢。” 小女孩也带着一点哭音说道：“谢谢叔叔，小悦不痛。” 三人上前一同用力，孙伟还拿出了千斤顶，终于将那混凝土块掀开。小女孩脚腕处有些青肿，没什么大碍，女子腰身以下却已经没了知觉，还是被拉出来的。 孙伟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 “我没救了么？”女子苍白的笑着：“没事，没事，我知道的。求求你们把小悦带走，我死没关系，只要把小悦带走……” 孙伟冷冷道：“末日已经来了，就算我们带走她，她也活不久。我们所有人都活不久。” 女子喃喃道：“能多活一天也好。” 便在这个时候，一股尖锐的呼啸声忽然传来，一块桌板大的混凝土块从高空飞速坠落，直直砸向许正华。孙伟神色一凝，立刻便要起身。但之前那名军装男子距离许正华更近。他飞速一撞，便将许正华撞开，下一刻，那巨大的混凝土块便将他砸倒在地。 许正华踉跄站稳，立刻冲了回去。但他赫然看到，军装男子的身子几乎已经被砸烂了，不可能有救了。 军装男子此刻尚未咽气。他望着许正华，喃喃道：“人，因为，末，末日而死，没办法。因，因为可以救，却，却没人救而死，不，不行。” 说着，他脑袋无力一歪，没了气息。 70 第八十四章 正与负 面对那军装男子的临终遗言，许正华默然无语。 如果说许正华在之前还可以怀疑他话语的话，现在却一点都无法怀疑了。因为他已经用生命为代价践行了那句话。 他没有让许正华因为可以救，却没有人救而死。哪怕他明知末日已经到来，所有人都活不久了，也没有因此而有丝毫迟疑。 看着一条生命瞬间逝去，那女子脸上无悲无喜，被称呼为小悦的小女孩死死的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来，眼眶里却已经溢满了泪水。 “不是说灾难结束了吗？怎么会是末日来了？” 面对她的询问，孙伟与许正华两人全都无言以对。 “小悦，过来，过来，妈妈抱抱。” 小女孩流着泪走过去，蹲下去抱住了女子。女子轻轻拍着小女孩的背，慢慢的说着：“小悦，一会你跟着两位叔叔走吧，妈妈累了，要在这里休息一会，等妈妈休息好了就去找你好不好？” 女子对小女孩说着话，眼睛却一直望着孙伟与许正华，视线里满是哀求。 小女孩哭道：“小悦不走，小悦要和妈妈在一起。” “乖，听话，妈妈很快就会去找你了。” 许正华没有询问孙伟的意见，而是走过去，轻轻将小女孩抱起：“妈妈累了，要休息，我们不要打扰妈妈休息好不好？” 小女孩哭泣着，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抗拒。 孙伟暗暗叹了口气。 此情此景，就算是铁石心肠之人也无法拒绝。 两人一同离开这里，向车子走去。看着两人抱着小女孩离去的背影，女子脸上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但许正华却又去而复返。他带着一些水与一些食物，又将女子拖到了一处较为隐秘的地方。 “抱歉，我们救不了你。” 女子苍白笑道：“谢谢，谢谢。” 将食物和水放下来之后，许正华走了。这一次他再没有回来。 接下来逃离城市的旅程顺利了许多，没有再出什么意外。天空之中虽然时不时还有强烈的闪光传来，但类似之前那场地震的灾难却并未到来。 许正华知道，更大的灾难还在后面，此刻不过是在酝酿而已。便连那些闪光其实也是灾难之一，猛烈的辐射此刻已经横扫全球。只不过短时间之内人们暂时感觉不到对身体的影响而已。 反正最终时刻的到来绝不会比辐射病病发的更晚，这些辐射也就在事实上无所谓了。 车子最终停在了郊区山区里某个平整的地方。很显然这里是孙伟提前挑选过的。这里海拔较高，无需担心洪水，从地势来看，也不用担心泥石流之类。 孙伟先扎好了帐篷，又从车里取出酒精炉子，取出食材，忙碌着将晚饭做了出来。三人吃过了，各自相对无言。 夜色渐深，星空逐渐出现。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女孩忽然问道：“叔叔，你是科学家吗？” 许正华略微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 “我在电视上见过你。叔叔，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今天的星星这么少吗？” 许正华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望向天空，便发现，确实如同小女孩所说的那样，今晚的星星很少。 但这不正常。这是郊外，没有什么光污染。今晚的天气也很晴朗，没有乌云遮蔽。在这个季节，从天空中看到的星星，至少应该比现在多三分之一才对。 许正华认真的分辨着，便看到至少十几颗自己叫得出名字的星星已经看不到了。 许正华立刻明白了过来。是方舟计划。 地球正在逐渐被剥离这个宇宙。地球周边的空间曲率已经被改变了，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星星消失不见。 其实不是星星消失了，在外界之人看来，消失的应该是地球才对。 许正华收回视线，柔声对这名叫程悦悦的小女孩说道：“有一些星星累了，回去休息了啊。” 小女孩道：“叔叔骗人。” “哦？” “天上的星星都是恒星，是大火球，大火球是不会累的。” 旁边孙伟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许正华也略微感觉有些尴尬，只得也笑了几声。 “叔叔，妈妈还会来找我吗？” “一定会的。” 程悦悦默然无语良久，才喃喃道：“叔叔，你能不能告诉我，不是说灾难结束了吗？怎么末日却来了？” 这个问题，白天时候，程悦悦妈妈曾经问过。现在，她也问了出来。 许正华无法就此做出回答。而程悦悦似乎也没有试图从许正华这里得到答案。 便在这个时候，天空之中忽然间出现了一个刺眼明亮的小点，如同太阳一般，瞬间照亮了整个天地。无数星辰瞬间隐藏去了自己的身形。 这光亮持续了约十几秒钟，才渐渐消散不见，于是天地之间又恢复了黑暗，天空中的星星们也慢慢现出了自己的身影。 许正华知道，又一颗由救世者文明制造而出的微型黑洞挥洒完了自身的所有能量。并且，这些能量正通过自己虽然知晓原理，但并不清楚具体细节的过程影响着地球周边的空间以及地球本身。 身下的大地再次开始了轻微的颤抖，且强度逐渐加强。程悦悦惊叫一声，扑进了许正华怀里。许正华心中黯然，只是抱着程悦悦低声安慰着，连地方都没有动。 无处可躲，无路可逃，听天由命吧。 远方的城市忽然间爆出了一团巨大的火光，似乎有什么东西因为这又一次地震而爆炸了，过了好久许正华才听到沉闷的砰的一声。伴随着这个声音而来的，似乎还隐约有一些哭喊与惨叫声。 许正华知道，从理论上来说，自己不可能听到那么远的地方传来的人声，但他就是感觉自己听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这震动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才慢慢平息。但天空已经开始变得阴沉，星星全都隐去了身形，似乎要开始下雨了。风也开始慢慢变大起来。幸好这处地方比较避风，所受到的影响并不算大。 许正华知道，来自极端天气的灾难即将上演。 是飓风？暴雨？冰雹？龙卷风？雷暴？还是极端的低温与高温？ 灾难来临之前，没有人能预测。 “进帐篷吧。” 三人都钻到了帐篷之中。车子里有备用的睡袋，于是三人一人一个睡袋躺在了那里。 帐篷之外，风开始呼啸，开始有雨点打在帐篷上。风雨交加，声音如同人在呜咽哭泣。 “孙伟，你爱人和孩子呢？” 反正睡不着，许正华便问孙伟道。 孙伟沉默片刻，说道：“我把他们都安置好了才回归岗位的。” “你不应该来找我的，你应该陪着他们。” 孙伟默然道：“职责所在。” “不全都是职责所在吧？”许正华说道：“你是不是心中还有侥幸，认为我还有可能找到办法，力挽狂澜，就像是以前那样？可是孙伟，这一次，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是人，不是神。” 孙伟沉默良久，才说道：“看看吧。活着就有希望，死了才会没有一点希望。” 程悦悦稚嫩的声音响起：“叔叔，我们还有希望吗？” 孙伟沉声道：“只要还活着，就不要说没希望。” 程悦悦黯然道：“妈妈说灾难结束了，有希望了，可是末日还是来了。” “睡吧。” 帐篷之外凄风苦雨，风雨交加，帐篷之内则维持着沉默。许正华横竖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之中总是回想起程悦悦妈妈和程悦悦询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不是说灾难结束了吗？为什么末日却来了？” “不是灾难结束了，而是末日来临了。” “灾难，末日……” 这问题不断的在许正华脑海之中盘旋着，回荡着，一遍又一遍，始终不肯离开。一直到许正华似乎迷迷糊糊的陷入到了似睡非睡的状态，那问题还一直在脑海之中。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自己遗忘了，努力的想，似乎已经抓住了蛛丝马迹，却怎么都回想不起来。 便在这个时候，帐篷之外忽然传来一声炸雷，瞬间驱散了许正华的睡意。而这一道炸雷也像是劈在了许正华脑海之中一般，让他脑海忽然一阵清明，萦绕已久的疑云忽然间消散。 他想起来自己所遗忘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在探究物理规律诞生本源所建立的模型之中，为什么某个关键参数的取值只能是正值，而不能是负值？ 为什么不能是负值？ 虽然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认为它是正值，且理所当然的认为它一定是正值，毕竟物理规律是客观存在的，可是，为什么它就不能是负值？ 如果它是负值的话，会如何？意味着什么？ 许正华忽然间坐了起来。旁边，孙伟低声道：“你想到了什么？” 声音沉稳，没有一点睡意，似乎他根本就没有睡着。 “给我纸，笔，照明。” 许正华低声吐出了三个词语。 “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你的个人电脑我也带来了，等着。” 孙伟翻身而起，快速离开了帐篷。 70 第八十五章 河滩 一个简易小桌板，一叠草稿纸，几支笔被孙伟拿到了帐篷之中。除此之外，还有一台由蓄电池供电的照明灯。 灯光打开，帐篷之内顿时明亮到纤毫毕现。 没有多说什么，许正华直接打开小桌板，拿起笔便在草稿纸之上勾画了起来。他下笔飞快，一张稿纸很快便被写满。之后，他皱眉沉思一会，将这张稿纸随手放在了旁边。 第二张被写满的稿纸则被他随手扔掉。 孙伟静静的看着，不敢有丝毫打扰。程悦悦也并没有睡着，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满是好奇的看着。看了良久，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向孙伟问道：“科学家叔叔在做什么？” 孙伟声音低沉却神圣：“他在终结这场灾难。” 程悦悦声音之中立刻满是欣喜：“是吗？太好了，灾难结束了，妈妈就能带我去游乐场了。” “嘘……我们不要说话，不要打扰科学家叔叔好不好？” 程悦悦用力的点了点头。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着，帐篷之外风雨大作，雷霆阵阵，帐篷之内风平浪静，除了风雨声之外，唯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始终持续着。 忽然间，似乎有某根绳子被风刮开了，帐篷一角忽然被掀起，一股冷风夹杂着雨点扑了进来，打湿了一些纸张，又吹飞了一些。 程悦悦满是惊恐的叫了一声，许正华眉头微皱，一手按住纸张，另一只手抓着笔仍旧在不断的勾画。 孙伟快速站起，低声对程悦悦道：“不要害怕，我去看看。” 小心翼翼的掀开帐篷门，不等更多的冷风与雨水灌入，便又迅速将帐篷门拉链拉上。刚一离开帐篷的庇护，风雨便扑面而来，让孙伟呼吸几乎都停顿了片刻。 之前所在的帐篷质量极好，市面上根本就买不到，还是孙伟以自己的身份才拿到的。也正因如此，在这凄风苦雨之夜，它才能提供超出孙伟想象的防护。不离开帐篷，他还不知道外面风雨已经大到了这个样子。 冷风吹拂之下，雨点砸在脸上甚至让他感觉有些疼痛。 外界漆黑一片，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山脚之下，原本灯火通明彻夜不息的大都市也沉寂了下去，仅有的一点灯光也被风雨所遮挡，完全看不清楚。 除了透过厚厚帐篷布传出来的一点灯光之外，再没有了任何其余光源。 那是黑到几乎伸出手来都看不到五指的黑暗。 孙伟深深吸了一口气，裹紧衣衫，打开便携手电，开始绕着帐篷查看。果然，有一根用于固定帐篷的地钉已经被扯了出来，失去了固定帐篷的能力。 匆匆将这枚地钉重新固定，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另一处地钉又被崩了出来。孙伟无奈，只得又去固定。 风太大了，雨太大了，小小的帐篷在这天地之威下摇摇欲坠，似乎随时可能被吹走。 “许教授，帐篷顶不住了，我们要回车上。” 但这句话刚落下，外面就传来了某个似乎重物坠地的声音。孙伟心中一惊，用手电照着看去，便看到那辆经过专门改装的重型越野车已经翻倒在地。 似乎是一侧地面被大雨冲刷的塌陷了，失去了平衡，车子便侧翻了。 “操！” 孙伟心中骂了一句。 车子很显然是不能去了，只能继续呆在帐篷里。 “许教授，没事了，帐篷还能顶得住，你尽管验算就好。” 孙伟将帐篷封闭好，再次走入到了雨夜之中。 实践已经证明，地面上固定地钉是靠不住的。幸好旁边还有几棵大树，且看样子不像是会被风吹倒的样子——哪怕会，此刻的孙伟也实在没有更好地选择了。 他计算了一下，转而将其中一根固定帐篷的绳子系在了大树上，另一根则捆在了一块看起来很牢固的大石头上。除此之外，还拿出新的绳子，又多做了几个固定点。 但帐篷西侧并没有足够牢固的固定点。那里没有大树，没有巨石，地面也较为松软，无法太过牢靠的固定地钉。 默默思考片刻，孙伟将西侧固定的绳索分成了三束，其中两束分别用地钉固定上，中间那一束，则直接捆在了自己腰上。他顶着风雨前进，一直到那根绳子被绷紧为止。 他就这样不顾风雨，不顾泥泞与积水，直接坐在了地上，用自己的体重为帐篷的稳固补上了最后一处漏洞。 狂风呼啸，雨水倾盆而下，前方帐篷不断的晃动着，拉扯着自己腰部的绳子也时而收紧时而放松，仅仅片刻而已，腰部便感觉有些疼痛，火辣辣的。但他丝毫没有理会。 虽然已经尽可能的裹紧了衣衫，且衣服全部都是防水材质，但雨点还是不断钻进袖口领口，风一吹便一片冰凉。他同样没有理会。 他只是出神的望着前方那个释放着点点光亮的帐篷。风雨之下，那些光亮有些朦胧，如同暗夜之下的微弱烛火，似乎随时可能被风吹灭。 他必须要守护住这微弱的烛火。因为他知道，这是整个人类世界的希望之火。 此时此刻，人类世界的处境，不也正如同这微弱烛火一般，在风雨飘摇之中摇摇欲坠么？ 帐篷之中始终没有传出什么动静，孙伟便一直坐在那里，承受着风吹雨打。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才慢慢减弱，雨也慢慢的小了。天地之间似乎出现了一点光亮，没有那么黑了，但天空仍旧阴沉沉的，看不到太阳。 又过了一会，天彻底亮了，雨也彻底停了。孙伟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身体，解开腰间绳索，蹒跚着进入了帐篷。 他看到程悦悦还在睡着，许正华则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纸张上的杂乱符号出神。此刻他右手边还未使用过的纸张已经寥寥无几，被保留着的纸张则有厚厚一叠，地面上被废弃的纸团也有许多。 那些纸张，正面与反面俱都被写上了字符，密密麻麻。 孙伟心中一惊。 纸不够用了！ 纵然他之前做了万般准备，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准备了那么多张纸，竟然还是不够用！ 这不在计划之中！ “希望剩下的纸够用吧……” 孙伟默默祈祷着，但下一刻许正华就抬起了头，向他说道：“再去拿一些纸来。” 孙伟苦笑道：“没有了。你先等一下，我去找一些纸来。” 他转身又钻出了帐篷，极目远眺，便看到远方的都市已经一片废墟。 那里肯定是有纸的，就是不知道多长时间自己才能到达那里。 许正华也钻出了帐篷，递给孙伟几块糖块。孙伟随手扔进嘴巴里，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五个小时之内，我一定回来。” 许正华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去那里吧。” 顺着许正华手臂所指的方向，孙伟看到了山脚下一条河流旁边的河滩。 经历了昨夜一夜风雨，那河滩变得平整异常。 “走吧。” 随手捡起一根树枝，许正华便向下走去。孙伟连着睡袋将程悦悦抱起，跟在了许正华身后。 不到半个小时，三人便已经到达了河滩之上。以手中树枝为笔，以河滩为纸，许正华再一次开始了勾画。有时候他勾画的很快，有时候却很慢，甚至还会将之前勾画出的字符擦去再次重新书写。 河滩砂砾松软，只要用树枝扫过一遍，不管之前上面勾画的多么杂乱，立刻又平整如新。 给了程悦悦一些吃的，让她在旁边休息，孙伟不顾几乎湿透的衣衫及一夜风雨的疲倦，警惕的站在了距离许正华不远处警戒着四周。 河滩旁边公路上忽然间有几辆货车开过。当先一辆货车之上，那坐在副驾驶上的人向这边看了几眼，忽然间大叫了起来：“许正华！是许正华！” “哪里哪里？在哪儿？” 几辆货车瞬间停下，约莫二三十名衣衫破烂的男人跳下了车，聚在了一起。 孙伟一颗心立刻提起。 这些人不是良善之辈。因为他已经看到，在货车车厢里，有好几名年轻女子被捆绑着如同货物。 末日之下，秩序已然崩塌。 “真的是他！” “杀了他！杀了他！” 王小伟疯狂的喊叫着，眼睛血红，满是仇恨。 “要不是他暗中作梗，咱们人类文明早就彻底投靠天子了，天子也不会要灭了咱们！” “要不是他怂恿世界政府，咱们灭世组织怎么会被灭掉？！” “他是害死领袖的凶手！是灭亡我们灭世组织的凶手！” “为领袖报仇！为人类世界报仇！杀了他！” 程悦悦害怕的闭上了眼睛，河滩之上，许正华仍旧在聚精会神的勾画着，对此置若罔闻。 以王小伟为首的二十多人手中挥舞着砍刀，钢管，棒球棒，匕首等物疯狂冲了过来。孙伟则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做出了迎战姿势。 不能让这帮灭世组织余孽接近许正华，甚至不能让他们踏入那片河滩破坏许正华留下的字迹！ 面对已经陷入疯狂的敌人，虽然己方只有一人，敌方有二十多人，但孙伟丝毫没有恐惧。他甚至没有退步，反而直接迎了上去。 一张狰狞的脸庞迅速与孙伟接近，孙伟的注意力却只在他的脖颈之间。如同电光石火一般，一瞬间，手中匕首便已经从他脖颈划过，鲜血瞬间喷了出来。 70 第八十六章 咒语 只一个照面，便有两人捂着喉咙无力倒下。 如果是面对普通人，哪怕是有一定搏斗经验，好勇斗狠的街头混混，这个伤亡比也足以让他们士气崩溃，就此溃逃。而面前的这些人，看样子似乎连小混混都不如。 但现在是人类末日。所有人都知道，无论是谁，死亡都已经近在眼前。这个局面，反而激发了他们的悍勇之气，面对两名死去的同伴都没有溃散。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杀戮吧。 面对这些灭世组织余孽，孙伟没有丝毫手下留情。 自从担任许正华护卫以来，他做的更多的是警戒工作，上阵搏杀这种事情从来没有过。他心中甚至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而现在，让他展现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似乎已经陷入到了一种忘我的状态，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在战场之上拼死搏杀的时候。他的眼前已经没有了一个个的人，没有鲜血，没有怒吼，没有死亡，有的只是一个个或者白净，或者黝黑的脖颈与咽喉。 那些咽喉就在那里等待着自己手中匕首划过，就像是秋天挂在树枝的水果等待果农采摘一样。他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流畅而又优美。 便在他终于从这种状态之中脱离的时候，他便看到，地上已经躺下了不下十个人。而剩下的人终于被这残忍而冷酷的杀戮，从末日降临的狂热之中惊醒过来，纷纷后退，不敢再向前一步。 便在这个时候，孙伟敏锐的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散乱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便看到一名漏网之鱼不知道什么时候绕过了自己，正直直向着正聚精会神在河滩之上勾画的许正华冲去。其距离许正华所写下的最边缘的字迹已经只剩下了不足十米。而自己与他的距离则有足足二十多米。 追过去是来不及了。他的眼睛猛然眯起，忽然间扬起手臂，用力一甩，手中那收割了十余人性命的匕首如同一道闪电般飞出，迅疾越过了二十多米的距离，准确的插在了那名灭世组织余孽的咽喉之上。 咽喉，又是咽喉。 那漏网之鱼不可置信的捂着喉咙，身体慢慢倒下。直到临死，他还朝着许正华的方向。 此刻，孙伟手中没有了武器。而察觉到了这一点，剩下正在后撤的十余人忽然间又狂热了起来。 一对多获胜的基础前提，是手中必须要有武器。没了武器，哪怕是铁人，恐怕也挡不住十余个手中持有武器的敌人。 王小伟眼中再次闪烁出残忍而嗜血的光芒。他舔了舔嘴唇，嘶声吼道：“他没武器了！杀了他！杀了他！” 十几人一同嘶吼着，再次挥舞着手中武器，向赤手空拳的孙伟冲了过来。 而孙伟身后，就是那个他们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仇人。 就是他毁了灭世组织，让自己一瞬间就从万人追捧跌落污泥，人人喊打。就是他，让以往对自己曲意逢迎的众多美女变得对自己不屑一顾，他毁了我的一切！ 现在，杀了面前这个挡路的人，就能抓住那个自己最大的仇人了！ 在冲锋的瞬间，他回想起了当初世界政府一夜扫灭灭世组织，自己如同丧家之犬东躲西藏的日子，想起了被人们活活打死的同伴，想起了领袖…… “我也要你尝尝被活活打死的滋味！现在你的保镖没了武器，我看他还能不能护住你！” 面对冲上前来的灭世组织余孽们，孙伟出奇的冷静。等那些人冲的近了，他眼中甚至还多了一些嘲弄。在那帮余孽们狂热和残忍的视线之下，他不紧不慢的撩开了仍旧有些潮湿的上衣下摆，立刻，一排固定在腰间的匕首便露了出来，其数量至少有六七把。 这一次，他不再单手持匕首，而是双手都拿着匕首。 敌人之前的冲势太快，已经停不下脚步了。于是孙伟便好整以暇的伸出了匕首，没有用力，甚至没有怎么变招，便有一人的咽喉被划开，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溃败再一次开始。余下五六个人惊叫着试图逃走，孙伟则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将一个个人杀死，一直到最后一个。 此刻的王小伟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狂热与残忍，有的只是恐惧而已。他扔掉手中铁棍，直直跪下，砰砰的磕着头，嚎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孙伟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忽然间扬起手中匕首，从脖子后方刺了进去。随即拍拍手，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径直向公路上他们留在那里的货车走去。 将车厢里五六名被抓住捆起来的女子放开，孙伟道：“你们自由了，想去哪儿去哪儿。货车你们可以开走，但要给我留一辆。” 说着便转身离去，再次回到了河滩旁边。 程悦悦从睡袋里挣脱出来，走到孙伟面前，说道：“叔叔，我害怕。” 孙伟扔掉匕首，将程悦悦抱在了怀里，柔声道：“小悦乖，不怕。”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此刻那片河滩几乎已经被许正华的字迹填满。此刻他已经停止了书写，而是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前方，似乎正在默默的思考着什么。不知道想了多久，他忽然间走过去，又飞快的在角落书写出了一行字符，随即，他的身体僵硬了，久久没有动弹。 许久，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扔掉手中树枝，望向了孙伟。 他的神色很奇怪，说是沉重却似乎也不太沉重，说是放松也似乎没有那么放松。种种情绪混杂，让人分辨不出什么含义来。 但孙伟却知道，许正华一定已经发现了什么。他抱着程悦悦也站了起来，与许正华直直对视。 许正华喃喃说道：“我们都错了。” 孙伟走近几步，问道：“怎么错了？哪里错了？” 许正华说道：“不只是我们错了，救世者文明也错了。” 孙伟一颗心瞬间提起。 “错在哪里？” “不是战争开始了，而是战争结束了。” 孙伟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仍旧下意识的重复着喃喃念了一遍：“不是战争开始了，而是，而是……战争结束了？结束了吗？什么战争？” 许正华并未解释太多，而是郑重说道：“你可以把这句话当成一句咒语。只要将它发送给救世者文明，方舟计划便会终止，末日就将结束。我们，我们人类文明便会得救。” 程悦悦欢喜道：“科学家叔叔，这是魔法吗？” 许正华以柔和的视线看向程悦悦，轻轻的点了点头。 孙伟一颗心慢慢提起，开始砰砰砰的跳动，声音大到耳朵都能直接听到。他口干舌燥，身体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真的，真的吗？” 许正华再度郑重点头：“我有把握。只要救世者文明不想自取灭亡，它们就一定会停止方舟计划。” “那还等什么！”孙伟大声吼道：“我们立刻把这咒语发送给救世者文明！要快！晚一秒，就可能会多死好多人！” 他并没有询问许正华为什么这句咒语可以让救世者文明停止方舟计划。他下意识的认为，自己一定听不懂其中的原理，同时，他对于许正华又有足够的信任。 他内心之中有一句话在不断的狂吼着，甚至于充塞了他的整个头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许教授一定会有办法！” 许正华眉头微皱：“我在想该怎么发送给它们。” “这还用想么？当然是……” 说到这里，孙伟忽然间卡了壳。他忽然间想到，此时此刻，人类世界的通讯体系已经崩溃，手机早就没用了。甚至卫星电话都没用了，因为太空里此刻早就没有属于人类的卫星了。 方舟计划已经开启，救世者文明远在万里高空，地球人类毁灭在即。恐怕此时此刻的它们，早就将注意力从注定要灭亡的人类文明身上移开。 该如何把咒语发送给救世者文明？ 该如何把咒语发送给救世者文明？ 许正华忽然间抬起了头，望向了另一侧的起伏山峦。 “我们去那里。我记得那里有一台卫星天线。如果它没有损坏的话，我们可以用它把这句咒语发送给救世者文明。” “走。” 孙伟抱着程悦悦立刻起身，快步向停在公路上的货车走去，许正华则快步跟上。 没有理会一脸茫然麻木的女人们，孙伟直接跳上一辆货车，等许正华与程悦悦也上来后，立刻一脚踩下了油门，货车立刻轰鸣着蹿了出去。 公路之上满是龟裂，上面到处都是滚落的山石和泥土。但孙伟开的却飞快。不到半小时而已，货车便再度进入深山。 便在那处卫星天线基地已经隔山相望之时，天空之中再度陡然传来一阵亮光，大地也似乎变成了蹦床，猛烈的震动了起来。在许正华眼前，公路忽然间崩塌，变成了悬崖。 孙伟冷静的等待着震动过去，下车查看了一下，说道：“我们只能走路过去了。” 第八十七章 坐标 那处卫星天线基地此刻与许正华之间的直线距离最多只有不到两千米。绕着盘山公路过去的话，也就大约不到十公里的距离。但现在公路已经无法行车了。 唯一可行的办法，是穿过脚下的山谷，直接爬山爬到对面的公路上去，顺着对面的公路去到卫星天线基地之中。 决定了这一点之后，三人立刻开始了行动。孙伟从货车之中找到了绳子，将程悦悦直接绑在了自己背上，又找到了手套，帽子等防护用品，三人直接离开了公路向下爬去。 这里根本就没有路，有的只是茂密的树林与各种野草。山坡陡峭，雨湿路滑，一路跌跌撞撞下来，就算有手套帽子等防护，身上也被划出了不知道多少细小的伤口。 但幸好还是下来了。 现在，只要穿过前面这条河，再顺着对面的山坡爬上去，就可以到达对面的公路。 河水并不深，很显然是因为最近降水较多才新出现的，最深处不过才齐腰而已。孙伟背着程悦悦，扶着许正华，三人小心翼翼的趟了过去。 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忽然间，一阵四蹄敲打地面的沉闷响声传进了几人的耳朵。许正华抬头一看，瞳孔立刻收紧。 一头腰腹间有一条血淋淋伤口，体重至少也有两百斤以上的凶悍野猪红着眼睛，不顾一切的向着三人冲了过来。 野猪身上的伤口并不平整，不像是金属刀具所伤，倒像是在之前地震之时被石头砸伤的。但不管它是怎么受伤的，都不影响受伤这件事情击发了它的凶性。 它已经失去理智，陷入到了疯狂之中。 “操！” 不知道第几次，孙伟再一次在心中骂出了粗口。他分明看到，那野猪前冲的方向分明对准了许正华！ “你快走！” 孙伟低吼一声，瞬间从腰间摸出匕首，顾不得将背上的程悦悦放下，直直的向着野猪冲了过去。 许正华知道此刻不是磨蹭的时候，同样没有丝毫迟疑，迅速趟过了剩下的一点浅水，转身试图避开野猪的冲锋方向。而就在野猪与孙伟擦肩而过的时候，孙伟匕首闪电般伸出，在野猪身上又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嗷！” 野猪一声惨叫，愤怒的转过身，转而向着孙伟冲了过来。孙伟试图躲避，动作却慢了一点，腿部被轻微的刮了一下，立刻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从昨天末日来临之前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休息过。这一路上，他驾着车带着许正华亡命狂奔，昨天晚上为了固定帐篷，又被雨水足足浇了一夜。上午时候，又杀死了二十多个灭世组织余孽，此刻背上还背着程悦悦。 就算是铁人，也禁不住这样的消耗。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拖住这头野猪。并且，在许正华脱离这头野猪的进攻范围之前，自己连逃都不能逃。 那野猪一击不中，停留在了距离孙伟十几米远的地方，愤怒的哼哼着，前蹄不断刨着地面，似乎在酝酿下一次进攻。孙伟则顾不得腿部疼痛，手拿匕首全神戒备。 对峙片刻，孙伟慢慢矮身，让程悦悦双脚可以够到地面，又伸出左手，将固定住程悦悦的绳子解开。 在这过程之中，程悦悦始终紧闭着嘴巴，眼眶里满是泪水，显然惊恐已极，但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往那里跑，躲到树上。快跑。” “叔叔，我，我不会爬树。” “科学家叔叔会帮你，快走！” 孙伟一声低吼，程悦悦吓得浑身一颤，立刻向着许正华跑了过去。而她这一跑，似乎发出了什么信号一般，那野猪立刻再度冲了过来，势头猛烈，如同一辆坦克。 程悦悦不敢回头，不敢转头，只是惊叫着向前冲。许正华也顾不得犹豫，立刻反身向着程悦悦冲来，一把将程悦悦抱起，然后再度反身回冲。就在此时，孙伟已经助跑几步，一脚狠狠踹在了那野猪身上，将野猪直接踹倒。 “快走，快走！” “你自己小心！” 许正华脚步不停，只是喊了一句，便头也不回的向着另一侧山坡冲了过去。 没有任何客套，没有任何迟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孙伟的职责是保护自己，拖住那头野猪。自己的职责是到达那处卫星天线基地，将“咒语”发出去。 与职责相比，性命都不重要，更不要说其余的东西。 几步离开河谷，到达树林之中。许正华扫视一眼，看到一棵在距离地面大约两米的地方有一些分叉的树木，立刻便冲过去，勉力举起程悦悦，将其放到了树杈之上。 “待在树上，等我回来。” 程悦悦紧紧的抿着嘴唇，脸色苍白，但还是用力的点了点头。直到许正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才用稚嫩的童音大声喊道：“科学家叔叔，一定要用出你的魔法！” “一定。” 许正华在心中默默回答一句，仍旧没有回头，而是抓着一根垂下来的树枝便向山坡之上爬去。 与孙伟相比，许正华这段时间虽然也没有休息，但也并没有消耗什么体力。只不过他的体质相比起孙伟终究差了许多。 他感觉有些头晕目眩，有些喘不过气来，脑袋也像是灌了浆糊一般有些转不动。他扬起手掌，朝着自己的脸庞狠狠打了一巴掌，之后再度奋起余力，奋力向上面爬去。 山坡很陡，地很滑，野草树木也很茂盛。但他什么都顾不得了，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声音，那便是爬上去，爬上去，一定要爬上去。 他终于爬了上来。当他回头看的时候，如此陡峭的山坡让他不自觉有一些目眩。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来的。 只是可惜，植被太过茂密，看不到河谷之上孙伟与那头野猪的战斗进行的如何了。只不过现在也顾不上了。 此刻距离那处卫星天线基地只剩下了大约两公里的距离，且剩下的路程全都是公路，且被破坏的并不严重。但一路都是上坡。 “什么都不要想，往前走就是了。” 他在心中默默的说着，放空心神，一路小跑，开始了前进。 他忘记了身体的疲倦，忘记了双腿的酸痛，甚至于忘记了一切。他的脑海之中有且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前进，前进，继续前进。 两公里的路程，他跑了大约二十分钟才最终到达。站在卫星天线基地大门之前，看着里面虽有受损，但看起来似乎并不严重的建筑，他再一次在心中默默祈祷。 “希望还能用。” 他走了进去。 一声满是苍老意味的大喝忽然间传来：“谁！” 一名年纪约莫五六十岁的男人提着一根钢管冲了出来，满是戒备。在他身后，陆陆续续有十几人也走了出来。 每一个人都神色不善。 这些人很显然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而他们也很显然将许正华当成了秩序崩塌之下，试图前来劫掠的外来者。 但许正华还未开口，一名年轻人就忽然间叫了起来：“你是许正华！” 许正华立刻松了口气。 有人认识自己就好办了。 来不及解释，许正华立刻道：“我要用你们基地的天线向救世者文明发送一段信息，人类文明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帮我！” 几乎是下意识的，直到此刻仍旧在卫星天线基地之中坚守岗位的研究员们全都扔掉了手中的武器。那名领头的老者向前一步，紧张道：“可是，可是电力供应已经切断了！” 没有电，那天线也就是一个大锅盖而已，什么用处都没有。 许正华一颗心骤然下沉。 沉默瞬间笼罩了整座基地。 “我们有发电机！” 一名年轻人忽然叫了起来。领头之人也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一喜，但瞬间却又焦急了起来：“那发电机好几年没用过了，还能用吗？” “谁会修那玩意儿？” “我会！可是咱们有油吗？” 没有燃料，发电机一样动不了。 “单位车里还有半箱油！” “快！快！” 十几人不需要任何人组织，也没有再询问许正华更多的东西，直接各自散开，奔向了不同的岗位。似乎许正华这张脸就是最大的行动力来源。 略微等了十几分钟，喘息了片刻，忽然间，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传了出来，伴随着这个声音，还有一些人的欢呼声。他抬起头来，便看到旁边一张指示牌亮了起来。 电力供应恢复了。 领头的老者冲了过来，紧张道：“许教授，咱们油料不多，最多只能支撑十分钟时间。设备调试需要五分钟，您要快一点。” “好，我们快走！” 几人快速冲向了操作间，几名工程师正在电脑之前紧张的调试着。片刻，一名工程师向许正华道：“许教授，目标位置参数是？频率是？” 在此刻高干扰及长距离的通信环境之下，必须要直接瞄准目标才能将信息发送过去。同时还需要知道对方设定的信号接收频率。否则，信息不可能送达到对方手中。 许正华微微一怔，随即心中冰寒。 他不知道救世者文明母船及众多小型基地的精确坐标位置！也不知道救世者文明信号接收设备所设定的频率！ 70 第八十八章 呐喊 救世者文明母船坐标及通讯频率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在以往时候根本就不需要许正华去记。 此刻通讯已经中断，不可能再去询问别人了。 “燃油还能支持四分钟时间！” 这是最后的燃油了。四分钟之后，电力供应将再次切断。且很显然不会再有新的能源可以使用了。 难道只能赌一把，凭借目测来设定位置参数？可是通讯距离长达上万公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直接对准救世者文明母船的概率太低了！更何况，频率怎么办？难道也要去赌？ 不行，不行，不行…… 许正华额头渗出了冷汗。 忽然间，他将头抬了起来。 “不要向救世者文明母船发送信号了！向其余的卫星天线基地发送信号！采取广播形式！总会有基地知晓救世者文明母船的坐标参数和通信频率，如果他们不知道，就让这些基地分别尝试不同的频率，只要数量够多，总会有基地能蒙对！” “好，就这样！” 操作员大吼一声，立刻调整了卫星天线的信号发射模式及发射目标。 他不知道救世者文明母船的坐标参数，但采取广播模式的话，根本就不要设定具体的坐标。 “你要发送什么信息？” 许正华快速道：“告诉救世者文明，不是战争开始了，而是战争结束了！” “就这一句话吗？” “一句话，足够了！” “好！” 听到许正华这句话，在场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浓浓的疑惑。他们并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许正华为什么有把握将这句话发送给救世者文明，它们就会停止方舟计划。但现在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先将这句话发送出去再说吧。 操作员快速撰写着信息。 “所有接收到此信号的，拥有在现在通信环境下向太空发送信号的人类基地，我是许正华。在接收到此信号后，请立刻对准救世者文明母船，向其发送如下信息：‘不是战争开始了，而是战争结束了’。无论你们是否知晓救世者文明母船的具体坐标参数与通信频率，都请尝试发送，并将此信息尽可能转发到更多基地之中。越多基地执行信息发送任务，该信息被救世者文明接收到的概率越大，人类文明获得拯救的概率就越高！生死成败在此一举！拜托了！”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嗡嗡声，那操作员浑身一松，几乎瘫倒在座位上。 信息已经以广播的形式发送出去了。而也就在他执行完发送任务之后不到十秒，头顶的灯光忽然间熄灭了。房间之外，那不断传来轰鸣声的发电机也停止了运转。 燃料用完了。 接下来，就要听天由命了。 此时此刻，一种不安的思绪慢慢从所有人心中升起，沉甸甸的。但没有一个人将这种不安讲述出来。 顾不得身体各处传来的疲倦与酸痛，许正华心中同样在思考这件事情。 接收到这段信号的人类基地会有多少？ 要接收到这段信号有一个前提，也即，该基地必须要有能源供应，设备都在正常运转，且仍旧有工作人员坚守岗位，并未擅离职守。 可是此刻末日已经降临，还会有人坚守岗位吗？有的话，又有多少？ 要知道，在此刻情境下，这个问题可以简化看做是一个概率问题。也即，此刻坚守岗位的人越多，有人知晓救世者文明母船精确坐标及通信频率的概率就越大。同时，哪怕没有人知晓救世者文明母船的精确坐标及通信频率，尝试向不同坐标，采取不同频率发送该信息的基地越多，救世者文明母船接收到该信息的概率同样越大。 基数大了，概率才大。 可是现在，基数究竟有多大？能不能大到让救世者文明接收到这段信息？ 所有人心中都没有把握。 许正华喃喃道：“现在，我们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相信我们的文明了。” 相信救世者文明方舟计划所为地球带来的影响并未全部毁灭这些基地；相信人们哪怕面临末日，都能做到恪守道德底线，不去毁坏那些基地，不去攻击那些基地之中的工作人员，不去基地之中劫掠物资；相信人们哪怕面临末日，都能做到忠于职守，坚守岗位，确保那些基地的能源供应，确保仍旧有人看管着这些设备，如此才能接到这段信息；相信人们哪怕面临末日，都仍旧未曾放弃希望，仍旧愿意为了拯救文明而做出尝试…… 此时此刻，许正华唯一能做的，便是去相信这个在地球上孕育了数十亿年才最终诞生出来的文明，拥有前所未有强大力量的文明，唯一拥有了智慧的文明。 因为此时此刻，能拯救这个文明的，只有这个文明自己。 便在这沉默的等待之中，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似乎只过去了几分钟而已，又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忽然间，许正华从脚下的大地之上再次察觉到了一些轻微的震动。 又是一次地震。 但这一次地震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以往那些地震在发生之后，都是迅猛的增加烈度，来得快去的也快。但这一次，时间足足过去了几分钟时间，它仍旧维持着轻微的水平，几乎没有增加。 许正华慢慢抬起头来，视线之中满是凝重。 “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了。” “什么最后时刻？” “这是最后一次地震。”许正华喃喃道：“按照我的计算模型，经过之前的酝酿之后，救世者会在同一时间，将剩下的所有微型黑洞同时引爆，对空间施以最猛烈的一次影响，一举达成将地球剥离到另一个宇宙之中的目的。” “它……它的强度是？” 许正华低声道：“足以令地球所有质量重新分布。” 地下数千千米的物质可能到达地表，地表的物质可能被埋藏到数千千米的地下。海洋全部变成地下水，高山全部崩塌，平原可能凸起变成高原…… 幸运撑过了之前数次灾难的幸存者们，必将在这最后一次灾难之中死亡。没有一个人可以幸免。 “我，我们……” 大地的轻微震动还在继续，但似乎比之前略微增强了一点。 许正华知道，这是一个缓慢增加、缓慢酝酿积累的过程。一旦积累到顶点，最猛烈的，足以令整颗地球面目全非的地震将会瞬间降临。 “继续等待吧。” 此刻，北海七号信号处理中心。面对这又一次震动，工程师们全都慌张的冲出了大楼。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工作人员的腕表震动了一下。 “所有接收到此信号的……” 他将所接收到的信息念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到了他身上。 “许教授，是许教授！有人知道救世者文明母船坐标和频率吗？没人？没关系，我去转发这条消息，总会有人知道！” “李工！地震开始了，楼里很危险！” “都什么时候了，还怕什么危险！愿意拼一把的跟我来！” “我来！” “我去修复供电！” “我去调试设备！” 足足十几人站了出来，跟随着李工的脚步重新冲到了不断震动的大楼之中。 短短几分钟时间之后，两道无线电信号从此处发出。一道大略对准了救世者文明母船的位置，不断自动切换着频率，不断重复着许正华所要求发送的那句话，另一道信号直接以广播的形式发送了出去。 小萍山通讯中心。 “陈秘书！准备好了，信号可以发送了！” “好，立刻发送！” 北莽原太空通讯中心。 “发送！” 中原市第三通讯中心，天南卫星通讯基地，九歇岭通讯枢纽，黑河信号中转中心…… 如同接力一般，最初源自许正华所在的那处卫星天线基地的信号，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了全球各处。分布在高山、都市、冰原、草原等地，不知道多少具备向太空发送信号能力，或者广播信号能力的基地，全都开始发送并转发那一条信号。 就像是无边黑暗之中，原本只有一人在叫喊，此刻，却多出了无数人在叫喊。于是，原本被背景噪音所淹没，只能传出很近距离的喊声，此刻便压过了那些背景噪音，传出了很远很远。 这无数人的呼声最终渐渐凝聚成了一句话。 不是战争开始了，而是战争结束了！ 不是战争开始了，而是战争结束了！ 不是战争开始了，而是战争结束了！ 这句话，覆盖了所有频率，覆盖了救世者文明母船可能位于的每一个坐标。 地球赤道，泽库洛岛上空，沿着直入云霄的太空电梯一直到距离地表一万多公里的高空之中，那艘庞大到几乎超出人类想象的飞船，以及以这艘飞船为主体建造而成的巨型太空基地仍旧静静停泊着。 主控室之中，天子静静的站着，面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容。它面前是一面巨大的舷窗，透过舷窗，脚下那颗硕大的星球清晰可见。 只是此刻的地球已经与以往不同了。就算在太空之中，通过相当于人类肉眼水平的观测设备，天子都可以察觉到此刻发生在地球之上某一个特定位置的异动。 波澜壮阔，风起云涌。 便在这个时候，一道来自地球世界的信号，穿越了繁杂的背景噪音，传达到了天子的信息接收与处理设备之中。 不是战争开始了，而是战争结束了…… 70 第八十九章 瑞墨提 此刻，天子脚下的那颗硕大球体，原本以相当于人类肉眼的观测精度，是无法在如此宏观的层面察觉到球体之上的异动的。从这么远的地方看来，它应该是平静的。就算狂暴如台风，龙卷风，站在这里看来也如同幕布一般安静。 但现在，就算以相当于人类肉眼的观测精度，也可以明显看到那颗球体之上，某一处特定位置上空的气流涌动。如同薄雾一般的云朵疯狂的卷动着，运动着，有些地方的黄色沙尘甚至已经被卷到了大气层之中，遮天蔽日。有些凹凸不平的地方，从太空之中都肉眼可见的高峰不断崩塌，有的地方则有山陵从地下涌起。在这个特定位置覆盖范围之内，平整如玉的大洋也泛起了肉眼可见的波澜。 仅仅是勉强可见的一点波澜而已，换算到地面上，便是高度至少也超过了三十米的超巨型海啸。 这颗硕大星球之上的这个特定地点，正在被来自空间层面的力量蹂躏，重塑。 这是方舟计划执行顺利的标志。再过一段时间，如果一切数据正常，这种景象就将扩展到涵盖整颗地球。 来自地球的信号仍旧在不断的传进母船的接收器。 不是战争开始了，而是战争结束了。 天子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具体含义。它查询了飞船之中那堪称庞大，记载了文明全部历史之中所发现的全部科学知识，都没有找到可以与这句话互相印证的。但它还有更进一步的分析手段。 它的智能控制程序之中拥有相当高级的发散、联想、引申、比对、归纳、总结等算法。 它拥有很高的智能，否则，当初方舟计划这么重要，涉及到文明生死存亡的大事，文明的决策者们也不会决定交给它来执行。 虽然此刻并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人类世界为什么要在这末日的最后关头疯狂发送这段信息，但想来这句话应该是有什么含义的吧。于是它随意建立了一个进程，随意将这句话扔了进去，展开了分析。 这件事情并未影响到它此刻正在进行的工作。它就那样静静的站在舷窗之前，面带笑容的望着窗外脚下那颗硕大的球体，似乎什么都没有做，似乎只是在静静发呆，可是真正代表着它的那些代码，此刻正在母船的超级电脑之中疯狂运转。 这台机器人只是它的一件工具，并不能代表它本身。 “时空曲率数据，45.36%。” “能量密度指数70，受控辐射需进一步做出调整。” “质量转移分布对时空曲率影响系数为0.3，需进一步密切关注。” “方舟计划执行终点时间确定为4个小时之后。一切工作已准备就绪。” …… 在它拟人化程序的操纵之下，分布在冬眠舱之中的无数颗摄像头开始转动，在一台台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盒子上扫过。有关于这些冬眠舱的数据随之传进了它的主程序之中。 “受控激活概率为97.68%。温度正常，神经保持系统工作正常，能源供应正常……维持时间：276万地球年3个月23天7时5分38秒。” “我的主人们，不要着急，最终时刻很快就要来了……我们会到达一个新世界，在那个新世界之中，我们无需担心来自外界的威胁，我们可以平静的生息繁衍下去，就像战争开始之前那样……” 方舟计划正在有条不紊的推进。截止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但意外很快发生了。有关那条来自地球世界的信息的分析进程，忽然间向主程序反馈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数据。因为这个数据，其权重影响因子瞬间从0.05飙升到了76.8.而又因为权重因子的飙升，主程序立刻将分配给它的算力，从0.0021%提升到了22.23%。 而此刻，正是方舟计划进行到最为关键步骤的时候。分布在太空之中的一百余座小型基地，以及这小型基地之中的数千万上亿台各种各样的设备，已经将中央计算机的算力差不多完全占据。现在平白无故的分出去了差不多五分之一，算力立刻捉襟见肘起来。 但天子知道，这是有必要的。 伴随着计算的进行，救世者文明母船之中，一些原本已经被封存起来的不知名设备再次被启用，且开始了一些超出了人类世界科学范畴的不知名试验。 伴随着试验的进行，更多的数据被反馈到了天子的主程序之中。 在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数据被反馈回来之后，这些试验结束，数据分析工作也同时结束。原本被这些计算所占据的算力也被释放。 但这些算力并未被天子的主程序施加到方舟计划之中。 在它主程序之中负责拟人化相关的进程之中，有两个数据忽然间被从零调整到了一百。而一百是最高值，无法再高了。 这两个数据的名字，一个是愤怒，另一个是恐惧。 巨大的舷窗之前，面对着脚下那颗硕大的球体，天子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容。 如果它是人的话，那么，在如此愤怒与恐惧的情绪之下，它必然无法仍旧保持平静。可惜，它只是一段程序。而这段程序可以自主决定是否要将这些情绪数据在“天子”这台机器人的身体之上展现出来。 很显然，主程序选择不展示这些东西。 主程序选择展现出了另外一些东西。 通过观测设备同时注视着冬眠舱之中，那一个挨着一个，数量不知道有多少的小盒子，它淡淡说道：“主人们，原来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啊……方舟计划必须要停止了。” 一些数据从被它主程序所操控的信号发送设备之中传递到了遍布地球上空的百余台小型基地之中。伴随着这条指令的下达，用于控制微型黑洞辐射速率的设备再次被激活，开始在强大能源的支撑之下，硬生生的将即将迎来爆发，用一场绚烂爆炸结束自己生命历程的黑洞再一次“冰冻”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之中，有一些设备成功了，于是整座基地便恢复了安静。但也有一些设备失败了。 它们或者是在之前的黑洞爆发之中已经受到了损坏，或者黑洞爆发已经进入到了最后阶段，爆发太过猛烈，无法“冷冻”。于是这些微型黑洞终究还是爆炸了。 但失败的总归是少数。并且就算它们爆炸了，也被天子的主程序提前操控着离开了原本所在的关键空间节点，于是它们的爆炸就仅仅只是一次爆炸而已，除了在黑暗的太空之中释放了一颗超大型的烟花之外，无法带来别的什么影响，更无法令空间产生计划之中的波动。 大部分微型黑洞还是被控制了起来。 地球之上，那个特定的地方仍旧天翻地覆，如同炼狱。但它们已经失去了外来的力量支撑，它们迟早会平静下去的。 “好吧，现在方舟计划停止了。人类，这一次，是你们赢了。” “许正华，谢谢你救了我的文明。” 用于执行对那句话分析任务的算力完全被释放，且方舟计划也已经被确定停止，但中央计算机并未进入空闲状态，而是在天子的主程序操控之下，再一次进入了全功率运转状态。 方舟计划不是天子主程序的终极目标。在两百多万年前它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它的制造者们给它的最终极指令只有一个，那便是争取救世者文明——这是面对人类文明之时的名字，它们自己通常称呼自己所在的文明为瑞墨提，在它们的文化与文字之中，其含义是坚韧、厚重——的生存与延续。 方舟计划是手段，不是目标。文明的生存与延续才最为重要。 天子的制造者们当初决定以方舟计划这个手段，来争取文明的生存与延续这个目标。但如何执行方舟计划这个手段，时间间隔太久，制造者们不可能预测到计划执行之时会遇到哪种情况。幸好，天子的主程序拥有极高的智能，制造者们相信，它的智能可以面对所有情况。 同时，这也意味着，制造者们必须给予天子便宜行事的权限，让它可以在面对不同情况的时候，自主决定该如何去寻求文明生存与延续的最终目标。 现在，在察觉到方舟计划必须要立刻停止的现在，天子的主程序动用自己的权限，主动结束了这个计划。 但最终目标还未完成。 它必须要寻找到一条新的道路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中央电脑在疯狂的运转着，计算着，模拟着。 地球，卫星天线基地。 脚下大地的震动，在不知不觉之间慢慢减弱，最终消失无踪。一开始时候，许正华还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但他站起身来连续走了几步，细细感受之后，便确切的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真的。 这原本应该持续不断，持续积累酝酿直到最后一刻的地震，此刻竟然停止了！ 它真的停止了！ 这意味着什么，许正华心中十分清楚。 一定是救世者文明主动中止了方舟计划，中止了通过微型黑洞爆发影响地球周边空间曲率的作业，这震动才会停止。不可能有其余的原因。 那么…… 许正华心中陡然升出一股狂喜。 70 第九十章 方舟计划与自杀 面对着重新恢复安静的大地，人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他们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许正华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笑容，看向了这处卫星天线基地的工作人员们。 “灾难……结束了。” 结束了？ 真的吗？ 人们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结果。但说出这句话的人毕竟是许正华，而许正华的身份与地位，以及学术成果和权威性，人们还是知道的。 “许教授，灾难真的结束了吗？” 许正华点了点头：“如果救世者文明不想死，那么灾难就一定结束了。” 一抹控制不住的狂喜从人们脸上蔓延开来。不知道是谁忽然间发出了一声欢呼，于是下一刻，所有人便全都吼叫了起来。 结束了！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人类文明没有灭亡，方舟计划没有执行！ 终于结束了！ 欢呼着欢呼着，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却又慢慢的陷入沉默，眼睛里也开始有泪水涌出来。 灾难虽然已经结束了，但却已经有许多人见不到这一天了。 之前持续了一天多时间的各种灾难，已经给人类世界造成了堪称惨重的损失。不知道多少城市变成了废墟，不知道多少人失去了生命。 “谢谢您，许教授。您拯救了我们的文明。” 那名年纪最大，似乎是这些人首领的老年人站了出来，庄重的向许正华弯下了腰。 “能告诉我您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吗？‘不是战争开始了，而是战争结束了’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救世者文明接到了这句话，就会自己停止方舟计划？” 在工程师们看来，许正华的所作所为如同魔法一般神奇。这让他们心中如同一百只爪子在挠一般，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真相。 许正华微笑道：“其实原因很简单的。我发现……坏了！” 许正华忽然惊叫一声，众人一颗心瞬间跟着提起。 “我还有同伴要去救！你们都带上武器，跟我来！” 他刚刚想起，孙伟与程悦悦两人还在那处河谷。而那头野猪明显看起来不好惹的样子，不知道已经强弩之末的孙伟能否从那头野猪之下逃生。 一共十几人纷纷拿起各种武器，木棒，钢管，铁锹之类，或者跑步，或者骑着自行车，电瓶车等，跟在许正华身后，匆匆向那处河谷赶去。 几分钟时间到达，众人在许正华带领之下，一头扎进了密林之中。穿过树林，看到前方情景之后，许正华才松了口气。 那头野猪肚皮被划开，肠子什么的散了一地，明显死的不能再死。但它的尸体却好死不死的压在孙伟身上，让孙伟动弹不得。程悦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树上爬了下来，此刻手中拿着一个塑料袋盛了水，正在喂他喝水。 一行人匆匆冲了过去，程悦悦叫了一声，便一头扑到了许正华怀里，一边哭一边叫道：“科学家叔叔，小悦害怕，小悦害怕。” 许正华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柔声安慰道：“小悦不怕。灾难已经结束了，小悦不怕。” 程悦悦惊喜的抬起头来，望着许正华：“科学家叔叔用魔法将灾难结束了吗？” 许正华庄重的点了点头：“对，是魔法。” 说话间，卫星天线基地的工程师们已经七手八脚的掀开了野猪的尸体，将孙伟搀扶了起来。此刻孙伟衣衫破烂，身上到处都是伤口，神色萎靡，几乎连路都走不成了。但在听到许正华说出“灾难已经结束了”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却忽然间精神一振，一个箭步便冲到了许正华身前，紧紧的盯着他：“灾难真的结束了？那咒语，咒语真的有用？” 望着连续数年贴身保护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更是舍生忘死的孙伟，许正华再次庄重点头：“真的有用。灾难真的结束了。孙伟，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如果不是孙伟的坚持，当初灾难来临的第一时间，许正华就死在办公室之中了。后面如果不是孙伟，他也不可能真正找到真相并终结这场灾难。 孙伟没有理会许正华的谢意。他神色渐渐扭曲，视线之中满是疯狂，如同魔怔了。他先是大叫了一声，随即手舞足蹈，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音传遍了整个河谷。 “结束了！结束了！终于他妈的结束了！哈哈哈哈哈哈！” 程悦悦恐惧的抓紧了许正华的衣衫，许正华低声道：“不要怕。孙叔叔他是太高兴了。” 不知道笑了多久，孙伟一屁股坐在地上，顺势就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许正华心中一惊，却见一名工程师一个箭步冲上去，观察了一下，便道：“他没事，只是睡着了。” 许正华一颗心才慢慢放下。 他知道，这段时间，孙伟真的是累坏了。 众人取出绳子，连拉带拽，好几个年轻力壮的工程师合力，终于将沉睡之中的孙伟拖到了公路上面。这一路折腾，他竟然也没有醒来。 那头被孙伟杀死的野猪也没有丢下。据那名老工程师所说，卫星天线基地之中的补给已经不多了，这么多猪肉，够众人吃好几天了，不能浪费，于是干脆一起带了回去。 好不容易回到了基地，安置好了孙伟，一行人便开始热热闹闹的烧水收拾这头野猪，做熟之后美美的吃了一顿。孙伟也挣扎着醒来，没有错过这顿大餐。 一切收拾完毕，孙伟来到了许正华身边坐下，一同望着远方的风景。 此刻天已经快要黑了，点点星光隐约可见。两人旁边，一个简易的铁架子上挂着一个水壶，水壶底下则是燃烧着的柴火。 水壶之中冒着热气，似乎水快要开了。 “许教授，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那句咒语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救世者文明接到这句话，就放弃了方舟计划？” 孙伟神色仍旧有些疲倦，身上许多地方都缠着绷带，但气色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太多。他挠了挠头发，满是疑惑的向许正华问道。 这个疑问在他心中很显然已经存在很久了。 “我知道我读书少，听不懂太复杂的东西，那个，你就简单跟我讲一讲。搞不懂这件事情，我连觉都睡不着。” 许正华笑了一声：“这件事情没有那么复杂的。放心，你能听得懂。” 卫星天线基地的工作人员们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但并未围拢过来。因为许正华之前已经向他们解释过这件事情了。 面对满脸求知欲望的孙伟，许正华指了指架子上的水壶，说道：“我们之前所说的战争开始了，其实是在说宇宙的底层规律受到了某种未知因素的影响，出现了紊乱。我们的宇宙就像是这壶水，那导致宇宙底层规律出现紊乱的未知因素，就是这壶水之下的火。” 孙伟若有所思：“我们的宇宙原本很平静，底层规律很稳定，就像这壶水一样。但下面有火不断烧着，这壶水的温度就慢慢提高，终究要开始沸腾，也就是底层规律不稳定了，我们所说的战争开始了。” “是的。”许正华点了点头，随手拿起一个勺子，从那壶水之中舀了一勺水出来：“这就是救世者文明的方舟计划。” 离开了正在被火加热的水壶，这勺子里的水自然就不会沸腾了。 孙伟挠了挠后脑勺，疑惑道：“这没毛病啊。” 便在此时，被火焰长时间加热的壶中水终于开了，开始了沸腾。 许正华淡淡的笑了笑，轻轻摇头：“有毛病的。你忘了一种可能，也即，如果我们认为的正常的宇宙，不是类似于水未开的时候，而是类似于现在水沸腾的时候呢？” 孙伟神色一僵。 许正华伸出手来，将一根燃烧着的柴火抽出来，于是火苗减弱，于是猛烈沸腾着的水便略微降低了一点烈度。许正华继续将柴火抽出，于是烈度再降。直到最后，火苗降到了最低，于是壶中水便只能微微的沸腾着。 “如果我们宇宙逐渐变得混乱的过程，不是水被加热最终沸腾的过程，而是原本沸腾的水，因为燃料的减少，火苗的减弱，最终……慢慢从沸腾恢复到平静的过程呢？” 孙伟脸上露出深思的神色。 许正华继续说道：“你看，现在水还在沸腾，还未彻底恢复平静。” 说着，他再次拿起勺子，从水壶之中舀出了一勺水。 离开了水壶，勺子里的水立刻停止了沸腾。 “这就是方舟计划。你明白了吗？” 面对许正华的询问，孙伟先是沉思片刻，随即震惊到猛然站起，神色剧变。 “我懂了，我懂了！”孙伟结结巴巴的说着，“方舟计划执行成功，地球连带着救世者文明被剥离出当前宇宙的时候，就是救世者文明全灭的时候！方舟计划根本就无法躲避灾难，它们执行这个计划就是在自杀！” “是啊。”许正华轻轻的叹了口气：“谁又能想到，维持着我们宇宙运转的底层规律，其实根本不是我们宇宙的固有属性，而是来源于某种外力的支撑才得以存在的呢？谁又能想到，其实不是某一场战争的开始影响到了我们的宇宙，而是那一场战争进入了结束过程，我们的宇宙才会受到影响的啊……” “是啊……”孙伟喃喃着，低声说着：“谁能想到，不是战争开始了，而是战争结束了？” …… 70 第九十一章 自救 世界政府临时营地，科学顾问急匆匆的闯进了临时会议室之中，于是所有与会者的目光便全都放在了他身上。 “我，我已经破解了那句话的意思。” 科学顾问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而伴随着这句话的说出，临时会议室之中，所有与会者的神色立刻变得凝重。 这段时间以来，世界政府与外界的联系中断了九成九，唯有应急通讯车还能勉强承担一点对外通讯任务。但随着背景噪音的提高，应急通讯车的性能也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而除了应急通讯车之外，其余的一切通讯手段，譬如无人机、预警机、地面基站、应急大型通讯飞机、卫星、光纤电缆等等等等，全部瘫痪无法使用。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世界政府的领导者们对于此刻局势的掌握，几乎与普通人一样，几乎可以用两眼一抹黑来形容。 地震、火山、飓风、大雨、雷暴等等灾难轮番上演，临时营地已经紧急更换了四处地方试图避险，但人数还是从过万人降低到了不足四千人。就连这些领导者们也各个带伤。 就在人们最为绝望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条信息却开始在天地之间回荡，不断被应急通讯车接收到，似乎此时此刻地球之上所有大型天线都在重复这条信息。 但这条信息的具体含义，人们却完全闹不明白。 是哪一场战争结束了？是指许正华教授之前所说的，影响到了宇宙底层规律的那一场战争吗？为什么说这场战争是结束了？之前不是说因为它的开始，宇宙才会变得不稳定吗？ 难道是在说，这一场战争结束了，所以救世者文明没有必要执行方舟计划了吗？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救世者文明会对人类世界手下留情，在双方冲突已经发展到如今情况的现在，随手灭了人类文明，对于救世者文明来说应该也不算什么大事。 人类文明的前景仍旧不容乐观。而既然如此，发送这一条信息又有什么意义？ 人们为此陷入到了疑惑之中。但更让人们不明白的事情还在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条信息出现之后不久，那一直持续着的地震便慢慢平息了下来。其余的各种灾难虽然短时间内并未结束，但随行的气象专家等却已经可以做出明确断言，宣称这些灾难同样已经处于减弱阶段。 这段时间，天空之中也并未再出现那种猛烈的闪光。这似乎意味着并没有微型黑洞再被救世者文明引爆。而引爆微型黑洞，是救世者文明执行方舟计划的最主要手段，这又意味着什么？ 难道……救世者文明真的会选择放过人类文明？ 希望真的出现了吗？ 人们心中生出疑问，但没有一个人敢将其宣之于口。原因很简单，人们害怕在这希望背后又是更为深沉的绝望。 这些年来，人们已经被折磨到不敢再去轻易相信希望了。 现在，伴随着科学顾问的这句话语，人们心中所有的猜测都将尘埃落定，命运也将在这一刻宣判。 “它，它究竟是什么意思？” 元首沉声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们之前都错了，救世者文明也错了。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说此刻战争结束了，所以救世者文明才没有必要执行方舟计划，而是说，正是因为那一场战争结束了，所以我们的宇宙才会陷入不稳定状态啊…… 如果我们的宇宙是因为战争的开始而变得不再稳定，那么方舟计划从理论上来说确实有可能逃出生天。但是，如果我们的宇宙是因为战争结束了，才陷入到不稳定之中呢？那执行方舟计划不是自寻死路吗？就像，就像……” 那名科学顾问左右看看，快步走向炉子，将其上烧着的水壶的盖子拿开，同样用一壶水向人们做出了简单的讲解。 之后，他满是激动的说道：“我手中有许教授之前所建立的，有关不明因素影响宇宙底层定律的模型，而这句话给了我启发，让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我将某个关键参数的值设为了负数——这代表着宇宙定律不是我们宇宙本身固有的属性，而是因为某种外来力量的维持所以才存在——并进行了后续的计算，就得出了与这句话完全相同的结论！” “这个突破一定是许教授最先发现的，这句话也一定是他找到办法发送的，救世者显然也接到了这段信息，所以它们只得自行停止了方舟计划的执行。哈哈哈哈哈，它们只要不想死，就一定会停止执行方舟计划的，原来之前我们都错了，都错了，哈哈哈哈！” 科学顾问手舞足蹈，兴奋到满脸泛红。与会者们其实并不完全明白他这个比喻背后那些复杂的科学计算过程，但这不妨碍他们敏锐的察觉到了这背后的逻辑。 许教授——有很大可能是他，因为科学顾问宣称只有许正华才有如此天才的创造性——发现了某件事情，这件事情之前连救世者文明都不知道，同时，这件事情意味着方舟计划不仅无法打造出避难所，反而相当于自杀。他将这件事情想办法发送给了救世者文明，于是方舟计划被迫停止，人类世界所面临的灾难暂时终结。 如此说来……之前的地震停止，风暴，雷暴，低温，高温，火山喷发等一系列灾难的停止，原来真的意味着救世者文明方舟计划的失败吗？原来人类世界，真的，真的得救了吗？ 刹那间，无法形容的狂喜如同海啸一般冲进了人们的心房，占据了人们所有的思维空间。在这一刻，他们甚至于感觉忘记了一切，放下了一切，整个世界之中只剩下了一句话语不断的重复着，如同洪钟大吕。 人类得救了。 人类得救了。 人类得救了！ 就算以元首的沉稳，此刻竟然也无法控制的拍案而起。 这件事情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世界政府临时营地。下一刻，欢呼声就传遍了这片天地。无数人跳着，笑着，拥抱着每一个能看到的人，抛洒着手中所拿着的任何东西。 此刻天气已经有些寒冷了，再加上下着绵绵小雨，地上满是泥泞，人们的情绪已经跌落到了谷底。可是伴随着这个消息的到来，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让人烦不胜烦的潮湿空气都似乎变得可爱了起来。那阴沉沉的天空看起来竟然也比以往那些蓝天白云顺眼了许多。 元首是最先恢复冷静的人之一。在这兴奋之后，他立刻就察觉到了更为深远的一些问题。 方舟计划已经确定无法执行，那么，救世者文明下一步可能会采取哪些行动？对于人类世界的态度会产生怎样的变化？人类世界又该如何应对以谋求生存？ 这一场灾难，虽然未能灭绝人类，但终归是给人类世界造成了无法计算的巨大损失。这对于人类世界来说意味着什么？会对社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如何统筹协调人类自身内部问题与外部问题之间的联系？ 种种种种，只是简单的想一想，后续无数问题便扑面而来，且每一个都复杂无比。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元首心中的振奋。 只要有希望，就有无限的可能。而经历了这一次事件，元首知道，人类世界将不会再惧怕任何磨难。 问题再大，能比现在人类世界差一点被毁灭还大吗？连这一次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一道信号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功率，从世界政府临时营地之中发送了出去。 “世界政府令，救世者文明的方舟计划被成功阻止，世界末日已经宣告终结。世界政府号召所有人类民众组织起来，团结起来展开自救，恢复秩序。同时，请每一位能接到这条信息，并拥有信息发送能力的单位或者个人转发这条信息，将这条信息传达到尽可能多的民众耳中。 以下是由相关专家编写的自救指南，一，如果面临食物匮乏困境，可以尝试从如下地点搜寻食物，并通过以下技巧分辨食物是否可以食用；二，如果面临饮水缺乏困境……” 此刻，泽库洛岛上空一万多公里的高空，那艘巨大的救世者文明母船之中。 中央计算机此刻已经从满负载之中渐渐恢复，最终维持在了一个较低的稳定水平之上。伫立良久的天子也终于有了动作。 它慢慢低下头来，透过舷窗，深深的看了一眼脚下那颗硕大的星球，然后转过身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它再次穿过那长长的，满是方方正正的盒子的冬眠舱室，来到了船腹部。舱门打开，它之前所乘坐的那艘椭球状小飞船便出现在了它面前。 小飞船舱门打开，它走了进去。之后，救世者文明母船船腹部打开，小飞船缓缓下沉，最终进入到了地球的大气层之内。 小飞船继续下降着，一直降低到了距离地面不足两百米的地方。脚下山峦起伏，重峦叠嶂。在群山环绕之中，一台巨大的锅盖状天线十分显眼。 这很显然是一个卫星天线基地。天子知道，那句令自己不得不停止方舟计划的“咒语”，最早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它调整了一下观测设备的精度，于是有关这个天线基地的更多细节便进入了它的眼睛。它看到许多人都围拢在一起，最中间的一名人类则在摆弄着一台老式收音机。良久，它似乎摆弄好了，于是人们脸上各自现出喜色。 通过观测空气震荡的频率，它还原出了从那台收音机之中发出的声音。 “世界政府令……” 它继续搜寻着，片刻之后，它看到了许正华的身影。于是小飞船慢慢降落了下去。 70 第九十二章 做客 许正华与孙伟等人与卫星天线基地的人聚在一起，聚精会神的倾听着从那台老式收音机之中传出的声音。声音播放完毕之后，人群发出了一声欢呼。 这些信息在当前时刻对于这些人来说并没有现实意义。但这条信息的到来却意味着，世界政府带领着人类世界已经开始了恢复秩序的进程。这才是最重要的。 一旦人类世界开始着手重建秩序，重建家园，那么，相信用不了多久，那个熟悉的世界就将会重新出现在地球上。 便在人人振奋之中，一名工程师忽然间抬起头来，望着天空发出了惊呼。许正华也抬起头来，便看到一艘椭球状的小飞船正在缓缓降落。 这是救世者文明的飞船。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在场所有人心中便全都确定了这一点。 之前的振奋之意瞬间消失不见。孙伟立刻直起身来站在许正华身前，右手下意识的抽出了腰间匕首，面对着前方最终降落在距离此处大约十几米的地方，全神戒备。 工程师们也瞬间四散而逃，片刻之后又带着木棒，铁锹，铁叉等武器纷纷回来，同样全神戒备。 飞船舱门缓缓打开，天子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它迈步走下台阶，一举一动之间仍旧充满着摄人心魄的优雅与美感。它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柔和的笑容，话语也悦耳如同音乐一般。 “许教授，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孙伟握着匕首那只手青筋暴起。工程师们如临大敌。程悦悦抱着许正华的大腿躲在他身后，声音稚嫩却仍旧充满仇恨：“坏人！” 许正华轻轻掰开程悦悦抱着自己的手臂，轻轻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孙伟。孙伟下意识的想要做些什么，但被许正华阻止。 他离开人群，同样向前走去，站在了天子的面前。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邀请你到我家去做客，可以吗？” 孙伟陡然大喝道：“你这外星杂碎又想耍什么阴谋？我告诉你，别做梦了！许教授不会跟你走的！” “杂种！” “滚！” “你是坏人！科学家叔叔不会跟你走的！” 人们群情激奋，骂声不绝于耳。天子却似乎充耳不闻，只带着微笑看着许正华。 许正华暗暗叹了口气。 面对这个邀请，自己有拒绝的能力吗？又或者说，自己有拒绝的必要吗？ 无论如何，事情总归是要向前推进的。去看看也好，看明白了对方的招式，自己才好做下一步的决定。 “好啊。” 许正华做出了回答。 孙伟眼睛微微眯起，身体如同猎豹一般瞬间弹起，下一刻便冲到了许正华身前，将他重新挡在了自己身后。 “许教授，不要跟他走！他想带走你，除非踏着我的尸体！” 一群卫星天线基地的工程师们也纷纷挥舞着木棒，铁锹等围拢了过来。 天子仍旧微笑着看着，没有任何反应。 许正华道：“孙伟，让开吧。放心，没有事情的。它在过去几年中没有杀我，现在就更不可能杀我了。” “可是……” “不用担心我。大家都让开吧。” 人们迟疑着，仍旧不动。许正华想走出去，但裤腿却被程悦悦紧紧拉住。许正华只得蹲下身来，平视着程悦悦的眼睛：“小悦乖，叔叔有些事情要去做，你就留在这里跟着孙伟叔叔吧，记得要听话，要乖，叔叔很快就会回来的。” 程悦悦更咽着松开了手，抽泣道：“你们大人总是会骗人。妈妈说过要来找我的，也没有来找我……” 许正华轻抚着程悦悦的脑袋，柔声道：“科学家叔叔怎么会骗人呢？” 安抚好了程悦悦，许正华走上前去，对天子道：“走？” “走。” 两人一前一后向椭球状飞船走去。路上，天子随意道：“除了你之外，我还邀请了你们人类文明世界政府尚且存活着的决策者。不过我认为你比他们重要，所以我亲自来了。” 听到这句话，许正华便更加确定自己心中的想法了。天子此来，果然是要和人类世界谈判未来相关事宜的。 这一次谈判，必将决定人类文明与救世者文明未来的命运。 “好。” 在孙伟等人的注视之下，椭球状飞船舱门缓缓关闭。在这一刻，孙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想起了当初莫鸿山试图进入飞船，却被天子一拳打下来的画面。 “做狗想要进这飞船，会被一拳打下来。做敌人却可以被天子珍而重之的邀请进去。这世界上，做狗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 世界政府临时营地。面对忽然间从天而降的椭球状飞船，仅存的卫戍军军人如临大敌。 面对天子的邀请，元首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它邀请我，那我就走一趟吧。” 他并不认为己方手中拥有抗拒天子邀请的能力。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 同一时间，在全球各地，在每一名尚且存活着的世界政府决策者所在地，都有一艘椭球状小飞船降落下来。 椭球状小飞船内空间并不大，有的只是两个相对而坐的厚重椅子，别的就没有什么了。许正华坐下，看向对面墙壁，便看到，那些从外部看一点都不透明的外壳，从内部看竟然有一部分是透明的，如同窗户。 于是在一阵压迫感之后，许正华便看到了迅速缩小的大地，看到了浓雾般的云层，看到了高山与大海，并最终看到了如同硕大圆球一般的地球。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机会到达过太空，也从未亲眼见过如同圆球一般的地球。他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到达太空，所乘坐的竟然是外星人的飞船。 “我们的家园很漂亮，不是吗？” 许正华诧异的看了一眼天子。 “这是我们人类文明的家园，不是你们救世者文明的家园。” 天子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脚下的硕大圆球快速缩小，来自地球的引力也迅速缩小。当失重感笼罩全身的时候，许正华知道，自己已经真正的离开了地球。 但不久之后，当许正华看到那艘庞大的救世者文明母船，及以它为中心，由人类世界提供材料，救世者文明建造而成的基地之后，重力却又重新出现了。 许正华知道，这救世者文明基地之中是存在重力的，虽然它距离地球表面有足足一万多公里的距离，且一直在围绕着地球旋转。 因为它围绕地球运转的速度并未达到第一宇宙速度。它之所以没有掉下去，只是因为太空电梯的支撑作用而已。 只不过这里的重力比起地球表面低了许多。身处在这样的环境，如同浮在密度较低的水中一样。 这艘飞船，以及这个基地，在地球的时候，许正华曾经看到过许多次。通过各种视频、图像也看过许多次。但通过那些渠道所看到的它，终究不如近距离用肉眼看到来的真切。 只有来到它面前，亲眼看到它的时候，才能体会到它的庞大与震撼。 可惜，这不属于人类。 许正华看到那庞大基地舱门打开，迎接着自己所乘坐的小飞船。而在自己所乘坐的小飞船不远处，还有一，二，三……总计五艘相似制式的小飞船靠近。 许正华心中有些黯然。 五艘小飞船，便意味着五名世界政府决策者。而几乎每一名地球人类都知道，世界政府的决策者并不只这么少。 没有来的决策者去了哪里？ 他们哪里也没有去。许正华知道，他们只是失去了生命。否则，天子也会邀请他们到来。因为这是一场事关人类文明与救世者文明两大文明命运的会议或者说谈判，而能代表人类文明一方的，只有决策者们。 加上许正华所乘坐的，总计六艘小飞船依次通过那道巨大的舱门进入到了救世者文明基地之中，并停了下来。天子站了起来，走到了舱门之前。 “请放心。我已经将基地调整成了适宜你们人类生存的环境。” 说完这句话之后，舱门便缓缓打开了，一股不含任何气味的纯净的空气涌了进来。许正华呼吸了两口，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 他走下小飞船，便看到其余五艘小飞船的舱门也各自打开。五名自己十分熟悉的决策者依次走下。 决策者们互相看了看，心中便明白了什么，神色也微微有些伤感。 各自握手寒暄之后，久别重逢的人们便站在一起，同时看向了前方面对着自己的救世者文明代表，天子。 看着面前足以代表整个人类世界的六名人类，天子脸上再度泛起了淡淡的笑容。 “人类世界的代表们，欢迎你们来到救世者文明基地做客。我想，你们心中一定都有很多疑问，但不要着急，我会将你们想要知道的都告诉你们。现在，我将带领你们参观一下我们救世者文明的基地。” 在天子这句话语之后，他身后那厚重的舱门缓缓打开。 70 第九十三章 天性 既来之则安之。天子想必没有任何理由大费周章的将自己这些人弄到这里来再杀掉。既然如此，那就听从它的安排吧，看看它究竟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大门打开之后，无数个长度仅仅只有几十厘米，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便映入到了人们的眼睛之中。那些小盒子数量极多，一行行，一列列，一层层，仅仅这一眼，便看到了至少数千个。 一辆如同旅游车一般的小车顺着中间通道自动驶来，透明的玻璃罩子也慢慢打开。天子说道：“有一些地方的环境无法调整成适合你们人类生存的，为了安全，我们还是坐这辆车吧。” 几人顺着天子的指引坐到了车上。天子则坐在了最先一排，面对着几人，像是司机或者导游一般。 后方舱门缓缓关闭，车子自动开始向前行驶。天子则指着通道两侧那无数小盒子向人们说道：“这里是冬眠室。这些小盒子是冬眠舱。当初制造了我的人们的后代，便沉睡在这一个个的小盒子之中。数量总计有四十七万三千零五十六个。当然，它们现在是以胚胎形态存在的。唔，是的，你们猜的是对的。这整个庞大的救世者文明基地之中，没有一个外星生命处于清醒状态。有的只是我，一个被制造者们制造出来的，拥有极高智能的程序。” “原来这些年来，我们的对手，我们的敌人，仅仅只是一段程序，一台机器人，呵呵。” 元首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在感叹什么。 天子仍旧淡淡的笑着，没有回答这句话。 旅游车快速前行，很快便穿过了占地极广的冬眠室，来到了一个拥有着巨大舷窗的舱室。 “这里是主控室。”笼罩着整辆旅游车的透明玻璃罩子打开，天子走下来，人们便也走了下来，跟着它来到了那面巨大的舷窗之前。 透过舷窗，脚下那颗硕大的圆球清晰可见。 “有时候我也会将自己的视力调整到与你们人类一样，在这里看着这颗大球，看上许久。” “机器人也会有那些类似人类的需求吗？” 许正华问出了一个问题。 天子摇了摇头：“没有。但我的程序之中设计有情感模块。我的建造者们认为，添加上情感模块，做出类似于情感驱动之下的一些举动，有助于它们的后代发育长大之后接纳我。当然，情感模块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只会在对于我的任务没有一点影响的前提之下，它才会被激活。” 许正华点了点头。 看了片刻，众人又上了那辆旅游车，进入到了另一个舱室。 这里很大，其长度甚至于超过了一千米。在这片如此巨大的空间之中，许正华看到了无数台不知道用处的机械，无数条传送通道，无数辆无人车在其中穿梭。 “这里是建造舱室。”天子说道：“通过太空电梯传送而来的物资会被输送到这里，在这里进行进一步的加工建造。你们所看到的那些小型基地，都是在这里建造出来的。唔，现在的建造任务比较少，此刻正在运转的设备大概占所有设备的百分之二点三。” 倾听着那些穿透玻璃罩子传进来的低沉的轰鸣声，众人默然无语。 旅游车继续前进。 “这里是太空电梯太空端。” 众人抬起头来，便看到一个巨大无比的大厅。大厅中间是一根直径高达十米的粗大柱子。那柱子一端穿透脚下，另一端穿透屋顶。在它上面安装有无数复杂的机械，还有一些“班车”停泊在这里。当然，此刻这些班车早已停止了运转。 地面之上也有许多无人控制的车辆停放着。很显然，那些车辆就是以往时候，物资从地球表面运送而来之后用于转运的车辆了。 “这是我们的武器模块。当初毁灭了你们人类城市的射线，便是从这里发送出去的。” 天子淡淡的说着，脸上仍旧挂着柔和的笑容。人们听到这些话语，心中便满是复杂的思绪。 这处基地确实很大，大到有些超出人们的想象。乘坐着这辆旅游车在其中转悠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才将将参观完毕。而且很显然有的地方天子并未带领人们参观，譬如动力舱室，譬如计算舱室。 旅游车最终停放在了一处类似会议室的小型舱室之中。其中有几个座位，面前则是一面类似地球电影院的巨大幕布。 “为了你们的到来，我特意制造出了这间会议室。”天子微笑着说道：“我将在这里，向你们讲解我们的文明，以及方舟计划的来源始末。” 许正华与决策者们各自在座位上坐下，天子则站在台前，如同主持者一般。 灯光自动调暗，幕布则渐渐亮起，上面渐渐出现了一些景象。 那其中有奔腾的熔岩，有汹涌的流水，有低矮奇特的植物，看起来与人类世界截然不同。 “这是我们曾经拥有过的世界。”天子的声音仍旧柔和，但其中却似乎多了一点伤感或者庄重的意味，不知道是不是它程序之中的情感模块被激活的缘故。 画面一转，幕布之上出现了很显然是人工造物的建筑群落。那些建筑群落以灰暗色调为主，造型方面则充满了尖锐的转折，风格与人类同样截然不同。 但人们可以感受到那些建筑的宏大与雄伟。它们有的很高，足有数千米，有的占地极广，甚至要用平方公里来计算。一条条管道贯通四方，错综复杂，如同一团乱麻。 它们不仅占据了地面，还占据了高空。有许多类似于车辆的东西在那管道之中穿梭。 “你们的科技程度很高。” 天子点了点头，说道：“曾经，我们救世者文明——我的制造者们自称自己为瑞墨提文明，我们的文明也生活在自己建造出的宏伟繁荣的都市之中，享受着来自于科技的便利，憧憬着未来并奋斗着当下，就像你们人类文明一样。我们的文明科技相比起你们要先进很多，我们早已登陆了邻近的几颗星球，甚至于建造出了庞大的宇宙飞船。我们对于宇宙最深层规律的探究更是远远超过你们。” 伴随着天子简短几句话语的讲述，一个强大、先进、繁荣的文明瞬间呈现在了许正华与决策者们面前。 “但伴随着科技的发展，我们发现了‘战争开始了’这件事情。我们所生活的宇宙正在变得日趋不稳，长此以往，我们必然会被灭绝。” 许正华默默的倾听着。 “对于拥有如此先进科技和强大实力的我们来说，没有一个人甘心接受被这一场宇宙“战争”所波及从而覆灭的结局。为了自救，我们所有的科研力量全部投入到了其中，并最终找到了‘方舟计划’这个办法。” 元首皱眉说道：“对于你们文明来说，执行方舟计划应该不算什么难题。” 天子微笑道：“方舟计划没有你所想象的那般简单。此刻我之所以能执行它，是因为许多仪器设备已经被我的制造者们费尽千辛万苦制造好了的缘故。唔，当然，总的来说，执行方舟计划很难，但并不是无法克服。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处于稳定状态，不受方舟计划波及的关键空间节点只有一个。在这个关键节点上所能建造的最大的飞船，最多也只能容纳一百万人。而当时瑞墨提文明的总人口，已经超过了五百亿。” 许正华心中一震，立刻站起。 “所以，你们的文明毁灭了。” 天子再度含笑点头，望着决策者们说道：“身为人类世界的领导者，你们应当可以理解。” 不患贫而患不均。要么大家都死，要么大家都活。但如果五百亿总人口之中，却只有区区一百万人可以得到拯救，那就不行了。 身为决策者，人们一瞬间就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不仅是对于瑞墨提文明，哪怕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是一场惨烈的战争。”天子的语气之中多了一些感慨。与此同时，幕布之上也开始出现有关战争的惨烈场面。 许许多多矮小，有着坚韧黑灰色外皮，面部平坦，头部较尖——这应当是瑞墨提文明的人类——的生物一片一片的倒下。漆黑的天空之中不断出现不明意义的闪光，宏伟的都市如同沙堡一般被轻易夷为平地。 面对着画面之中传递出来的惨烈和死亡气息，人们神色凝重。 “很可笑是吧？”天子微笑着说道：“明明是为了拯救文明的方舟计划，最终却毁灭了我们的文明。其实当时我们计算过，哪怕什么也不做，文明至少也可以再延续上千年。但我们做了所有能做的，文明却不到一百年就毁灭了。” “这不可笑。”元首低声说道：“这是生命的天性。如果是我们人类，我想，结局同样不会改变，甚至毁灭的更快。” “我想是的。不过，对于你们生命来说不可笑，但对于我来说很可笑。” 第九十四章 信任 许正华默然。 一段程序，哪怕设计的再精密，恐怕也无法理解这种事情。 “好吧，不说这个。”天子说道：“战争的结束来源于一方彻底消灭了另一方，但很遗憾，文明此刻只剩下了不足十万人口，且几乎每一个人都患上了严重的辐射病。并且，这么一点人口，已经不足以将方舟计划继续推进下去了。阻碍它们的，不是具体的建造任务，而是物资。天量的物资。它们根本没有能力将高达数亿，数十亿吨的物资从地表运送到太空之中，用于方舟计划的后续建设以及计划成功之后作为物资储备。” 元首缓缓说道：“所以你们来到了地球。” 许正华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不繁衍、发展自己的文明？以你们的科技程度，只要个几百年时间，哪怕只剩下了最后的不足十万人，重新将人口繁衍到几十亿上百亿也完全可以做到。” 元首缓缓摇了摇头。天子则看着许正华，笑着问道：“然后呢？再来一场战争吗？” 许正华一怔，随即也苦笑了起来。 自己以科学家的思维去思考这些事情，竟然犯了低级错误。 “生命的天性，决定了方舟计划不可能通过我们自身的力量来完成。唯一的可行方案是，借助另外一个文明的力量。但就算以当时瑞墨提文明的科技程度，也没有在可观测范围之内发现任何外星生命，更不要说智慧文明了。更何况，瑞墨提文明也并不具备大规模星际远航的能力。” 许正华眉头微微皱起。既然如此，它们是怎么找到地球人类文明的？又是如何驾驶着这艘巨大的飞船，跨过漫长的星际旅程，从外恒星系到达太阳系的？ “方舟计划的失败似乎已经被注定。”天子缓缓说道：“但就在此时，瑞墨提文明的科学家发现，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场影响了整个宇宙的‘战争’，出现了极大的缓和，宇宙从稳定变混乱的进程，也大大的减慢了。以此计算，如果不出意外，我们文明还将可以再延续至少数百万年时间。” 元首笑道：“还真是讽刺啊。” “或许命运捉弄了我们。”天子摊了摊手：“但情况已经如此了，又能怎么办呢？” 许正华说道：“有了数百万年时间的缓冲，你们总可以繁衍自己的文明了吧？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你们文明将科技发展到更先进的阶段，说不定能找到解决方案，拯救所有人。” 时间就意味着变数。数百万年的时间，可能会有许多事情发生改变。 天子再度缓缓摇了摇头。 “很遗憾，不能。模型模拟显示，新一代文明并不会等到科技发展到足够先进，有可能可以拯救所有人的时候再去执行方舟计划。精英阶层们会在科技只发展到足以建造太空电梯，足以向太空运输足够物资的时候，就会去执行方舟计划了。因为没有人可以预料到那一场影响了整个宇宙的‘战争’会不会又忽然间变得激烈起来。能现在就得到拯救，没有人愿意继续去等候。而被抛弃的绝大多数人则必然会再度展开反击，于是，又是一次战争。而再来一场战争的话，我的制造者们不确定还能不能如同这一次一样幸运，还能将文明的种子延续下去。” 众人沉默。 这是一个因为生命的天性所营造出的死结。瑞墨提文明根本不可能依靠自身的力量打破这个死结。 “不，这不对。”片刻思考之后，许正华再度说道：“可供你们选择的方案仍旧有许多。这不是你们选择放弃繁衍自身的理由。” 譬如，划定此刻所有的幸存者为方舟计划的入选者，然后通过精子库卵子库等——瑞墨提人可能不是通过这种方式来繁育后代，但它们必定有类似的手段——繁衍新一代人类，完全隐瞒新一代人类有关这一场战争的事情，将它们当做工具来完善方舟计划，直到计划完善之后，便将其抛弃。 就如同天子抛弃人类世界那样。 如此，方舟计划仍旧能顺利执行下去。 许正华并不是在挑刺，而是，对于许正华来说，搞清楚救世者文明，天子，的动机，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之中容不得虚假和隐瞒。 “好吧。”天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拥有和当初我的制造者们同样敏锐的嗅觉。事实是，那时候文明已经濒临灭绝，完全无力依靠自身再度将文明繁衍下去。” “但据你所说，救世者文明母船已经建造完工大部分，可以预见，上面必然有众多可用的工程机械等，甚至于还有胚胎库，如何就不能将文明繁衍下去？” “没有物资。”天子摇了摇头：“我没有足够的物资将这些东西运送到地表去。我的制造者们要得到这些设备，就必须要先向飞船之中输送足够的物资。而想要向飞船之中输送足够的物资，它们又必须先得到飞船之中的相关设备。这同样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还是不对。”许正华断然否定道：“你，还有这艘飞船，必然已经在宇宙之中存在了许久许久的时间，这艘飞船之上必然有储备物资——可能不多，但一定有。借助这些物资，辗转腾挪，未必不能盘活整个局面。这个死结不存在。” 譬如，先发送一些较小的设备到地面世界，让地面世界的人们借此制造出较小型的火箭，先期发射一些急需的物资到飞船中来，再继续向地面发送设备，再发送物资到飞船中来…… 如此反复，辗转腾挪，局面有相当高的概率会被盘活。 这不是救世者文明不繁衍自身的理由。 天子再度叹了口气。 “好吧，果然瞒不过你。事实是，当初它们确实向我提出了这个方案。但我拒绝了它们。” 元首皱眉道：“一段程序，也能拒绝主人的要求么？” 天子淡淡笑道：“我拥有很高的智能，也有很高的权限。否则，这么大一艘飞船，我根本无法令其运转起来。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当初我的建造者们给予我的最核心任务，是延续我们的文明。并且，它们授予了我如果后续指令与最核心任务冲突的话，我可以拒绝的权限。” “所以，你拒绝的理由是？” 天子的回答终于直白了起来。 “我不信任它们。” “呵……”元首略有些讽刺的笑了一下：“一段被瑞墨提人制造出来，用于拯救自身的程序，现在却在怀疑那些制造了自己的人们是否真的想要拯救自己的文明？” “为什么不能怀疑？”天子继续直白说道：“如果它们真的想要拯救自己的文明，为什么最后却毁灭了自己的文明？” 元首一怔，只感觉一口气堵在了自己胸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良久怔怔无语。 “母船，以及母船之上的几十万个瑞墨提人胚胎，是延续瑞墨提文明，执行我最核心任务的最关键，最重要的东西。我不能容许它们出一点意外。我的风险评估模型告诉我，如果母船重归那些瑞墨提人掌握，它们即拯救不了自身，又连累到母船的概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六。为了将瑞墨提文明延续下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坐视那些最后的瑞墨提人一个又一个的死去，最终灭绝。” 会议室之中一片沉默。这一套逻辑对于许正华，对于决策者们来说是如此的荒谬，但对于一段程序来说，却又出乎预料的合理。 面对这种反差，人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良久，许正华最终开了口：“你既然做出了这种选择，那么在你的计算之中，必定有成功率更高的方案代替，这个方案，现在看来，就是让我们人类文明代替瑞墨提文明来完善方舟计划了。可是你说过，就算以你们的科技实力，也未能找到任何外星文明存在，且你们也并不具备大规模星际远航的能力。那么，你们是如何来到太阳系找到我们人类文明的呢？” 天子脸上重新出现了淡淡的笑容，且渐渐开始变得浓郁。 “我并没有寻找其余的文明，也没有进行远程星际航行。我只是决定培育出另一个文明而已……” 刹那间，许正华与决策者们神色大变。 在这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的氛围之中，天子仍旧在慢慢的讲述着。 “虽然时间太过长久，变数太多，计划的成功概率并不高，但也总好过原来的方案。唔，因为当初物资有限，我能做的不多，大概只有一些基因改造和粗略的引导而已。在漫长的等待之后，这个名为猿猴的族群终于发展出了智慧和文明，还有足以帮我完善方舟计划的科技。于是，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所以，许教授。之前我并没有说错。这颗地球不仅仅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地球。” 第九十五章 证据 天子的话语如同道道惊雷一般，在许正华与决策者们脑海中炸响。一时间，人们大脑似乎一片空白，完全无法进行思考。 便在这震怖之中，天子那优雅的声音仍旧在幽幽响起。 “我曾经见过你们的先祖围捕猛兽，也见过你们在山岩之上作画。 我见过你们茹毛饮血，居住在树屋之中，也见过你们采集野火，烤熟食物。 我见过你们辛勤筑起城堡却毁灭于地震之中，也见过你们依靠河流，耕作出万亩良田。 我见过你们互相征战杀伐，鲜血染红了大地与河流，也见过你们万众一心，筑起堤坝，拦住了奔腾的河流。 我从二百七十多万年以前，一直注视你们直到现在。我知道你们所有的历史，了解你们所有的文化，亲眼见过你们史书之中每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物。因为，是我缔造了你们。 我知道你们的文化之中，有类似‘上帝’，‘造物主’的概念，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所说的上帝和造物主，就是我。” 似乎知道这个消息太过惊人，天子渐渐也停下了讲述，留给了许正华和决策者们一些消化的时间。 许正华忽然间抬起头来，咬着牙说道：“我不相信你所说的这些东西。” 要接受自己引以为豪的文明只是另外一个文明所制造出来的智能程序，出于工具价值才顺手改造出来的这一点，对于许正华来说并不容易。 “如果当初瑞墨提文明也生活在地球，那么，我们不可能发现不了。一个这么庞大的文明，总归会有遗迹留下来吧？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 就算此刻人类灭绝了，数百万年后又出现了新的文明，它们也一定可以发现人类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无法降解的玻璃、塑料、陶瓷等，地层的某些异常的结构改变，化合物改变，大气之中氧气。二氧化碳、氮气以及某些微量元素的改变等等，都可以视作文明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它们可能再未来的时间里继续被改变，当只要被改变过，就一定可以在地层之中留下痕迹。 人类文明的考古学与地质学同样拥有这种能力。 天子淡淡笑道：“当初的瑞墨提文明与你们不同。它们生活在地下很深很深的地方，按照你们的地质学理论，那么深的地方的物质，不太可能完整的出现在地表被你们看到。” “那你所乘坐的这艘飞船呢？它在哪儿？” 以这艘飞船的体积来看，如果它存在于地球附近，那就绝不可能逃过人类世界的搜寻。 “太阳爆发之时，我用于阻挡太阳辐射的那种薄膜，你们都见过吧？”天子淡淡笑道：“事实是，这数百万年来，我和地球的距离始终没有超过一百万公里，只不过在地球与我的飞船中间，隔了一层薄膜而已。” “你说你创造了人类文明，有证据么？” 面对许正华的询问，天子摊了摊手：“我没有欺骗你的必要。以及，就算我拿出了证据，你便会相信了吗？” 许正华知道，自己仍旧不会相信。原因很简单，就算有证据又如何？这证据仍旧存在伪造的可能性。反正天子的科技程度远超己方，制造出自己看不出破绽的证据来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所以，说到底，这就是个自由心证的东西，你相信便相信，不相信便不相信，其实都没有关系，并不会产生什么影响。我也只是在讲述一些我所知道的，足以展现我诚意的东西而已。” “你的……诚意？” 许正华有些艰难的说道。 “是啊，有诚意，才有合作的基础。”天子淡淡说道：“我耗费了二百多万年时间，耗费了无数精力，才将方舟计划推动到了现在。但最终却因为你的一句话而毁掉了。你说，在现在的情况之下，我除了与你们合作，还能做什么？” 方舟计划从根子上就是错误的。在“不是战争开始了，而是战争结束了”的前提之下，方舟计划执行的越完美，救世者文明最终灭绝的便越快。而既然方舟计划无法执行，那么天子就必然要寻找其余的道路达成自己的目的。现在看来，他很显然是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到了与人类世界合作上。 讲述自己的来龙去脉，讲述自己执行这些任务的动机，讲述自己的方法与手段，展现自己的母船，等等，这一切，确实都可以看做是诚意的展示。 有了解，才有合作的可能。 元首低声问道：“合作的内容是？” 天子沉默片刻，说道：“不妨让你们知道，我的程序虽然已经尽可能的完善，但我仍旧只是一段程序，不是数字生命。我只有使用数据库之中已经记载的科技的能力，并没有研发新技术，探究新的科学原理的能力。而现在，方舟计划已经注定要失败，为了躲避这一场宇宙灾难，我必须要寻找新的道路，以便将瑞墨提文明延续下去。我没有这个能力，但你们有。” 不管是战争开始了，还是战争结束了，宇宙总归是变得越来越不稳定，找不到避难方法的话，谁都活不了。 至于去和那操控了这一切的，足以影响到整个宇宙的超级文明对话，没人会有这个奢望。人类文明不行，瑞墨提文明也不行。人们甚至连想都不会朝那个方面想。 面对天子的讲述，许正华心中生出一股明悟。 这恐怕才是当初天子没有杀死自己的真正原因。很显然，其余人所研究的科学，都早已经被天子所掌握，早已被记载在了天子的数据库之中，对它没有价值。唯有自己所研究的东西，才是天子没有掌握的。 它需要自己研究出更多的科学，所以它当然不会杀死自己。 元首沉声道：“你想怎么合作？” 无论许正华还是决策者们，都很显然没有将天子当做真正的上帝，或者说人类的缔造者来看待。这并不是说人们此刻就已经确定天子所说为假，而是，无论真假，无论人类文明当初是否真的是由天子所缔造，都无所谓。 人类文明只是人类文明，是独立的，当初的事情，与现在无关。 第九十六章 无法后退 面对元首代表整个人类文明的询问，天子说道：“合作的内容很简单，我承诺不再做任何对你们人类文明不利的事情，且可以将我所掌握的所有科技与科学资料——不包括武器制造相关资料，全部交给你们人类文明，并且提供任何我力所能及的帮助。而你们人类文明所需要做的，则是尽全力发展科技，并将其与我共享，且，不得发展任何武器相关技术。” 元首神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一名决策者说道：“我们人类不相信你的承诺。” 许正华知道，天子所提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优厚。从明面看来，这似乎也是对于两个文明都最为有利的。但有一点很关键。 天子要求人类世界不得开展任何武器相关研究，不得发展武器。 这就意味着，天子将始终掌握主动权，人类世界的命运仍旧会一直掌握在它的手中。 前一刻，天子还差一点将人类文明灭绝掉。并且，是在奴役了人类文明数年时间之后。这一刻，就说要合作，且不允许人类世界拥有自保之力，任何一名有智商的人都不会同意，更不要说决策者们。 天子叹息道：“我对你们人类文明一直没有恶意。之前所执行方舟计划差一点将你们灭绝，也只是因为我要执行我的任务，而不是有意想要对你们做些什么。如果存在两个文明和平并存的方案，我没有理由还去对你们不利。” 元首淡淡道：“未来的事情，谁能说的好呢？” 此时此刻，两个文明看起来确实可以和平共存。但未来万一局势发生变化了呢？人类仍旧要如同一个工具一样被随意抛弃吗？ “你们如何才能相信我？” “除非让我们拥有自保之力。” 没有自保之力，一切都是空谈。天子之前也并不是没有过违背承诺的先例。它的智能化程度，也足以让它做出相当完美的欺骗举动。 天子的神色仍旧平静，那一抹淡淡的微笑仍旧挂在它嘴角。 “有一点我希望许教授，还有人类世界的决策者们知道，此刻的我，拥有随时轻而易举覆灭掉你们人类文明的能力。我希望我们双方可以和平合作，但如果无法做到，我并不介意使用暴力。” 元首摇头：“恐吓对我们没有用处。或许你可以尝试一下杀死我们，杀光所有反对者，然后扶持剩下的人口继续发展科技。” 许正华知道，天子必定不会这样做的。它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凝聚起社会最大力量来全力发展科技的人类文明，而不是一个处于动荡之中的文明。 天子默然片刻，淡淡说道：“我并不是在恐吓你们，我只是希望你们明白，我已经没有了退路。延续瑞墨提文明是我的最终极目标，在如今宇宙动荡卷土重来的前提下，我可以做出任何事，尝试任何手段。” 如果能做到的话，为了延续瑞墨提文明，天子哪怕毁灭整个宇宙都不会有一点犹豫。因为这是它程序所设定的终极目标，任何其余一切事情的优先级都低于这个目标。 “如果你们人类拥有了自保手段，那么，你们一定不会仅仅将这些手段用于自保，一定会试图消灭我。所以，我绝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 元首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天子是一段程序，程序是不能讲道理的。自己绝无任何可能说服他放弃延续瑞墨提文明的目标。 同时，自己也无法找到任何办法，能让天子相信人类世界拥有自保能力之后，不会出于报复心理对其展开进攻。就像天子无法令人类世界相信人类放弃自保之力，在未来天子也不会抛弃人类世界一样。 面对这个涉及到生死存亡的最核心利益，双方都无法退步。 此时此刻，许正华与决策者们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那么……该怎么做？ 事情总归是要向前推进的，不可能一直卡在这里。 “你们真的不选择去赌一赌吗？”天子微笑着说道：“在确保不发展任何武器相关科技这一条之下，我可以做出最大程度的让步，答应你们任何可以答应的条件。如果合作可以谈成，我们双方都有希望活。如果谈不成，那么，你们先死，我后死，我们都要死。” 问题现在抛回到了人类这一方。 天子是不可能答应退步的，那么唯一有可能谈成合作的，便是人类世界做出退步。 可是……真的要再次放弃对自己命运的掌握吗？ 70 第九十七章 过分的要求 此刻，身处于救世者文明母船之中，面对着前方脸上仍旧挂着淡淡微笑的天子，许正华与五名决策者们一同陷入了沉默。 这个决定实在太过艰难，没有人可以轻易做出。 事实确实如同天子所说，它是一段程序，它的终极目标是延续瑞墨提文明，为了这个目标，毁灭宇宙它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更不要说人类文明。而它也绝对不可能相信人类世界在拥有了自保之力后不去消灭它。人类世界也绝对不可能做到让天子相信己方在拥有自保之力后不去针对它。 事情如果谈不成，恐怕哪怕明知科学的进步是整个社会的事情，需要整个社会所有力量去推动，天子也不得不做些什么了。 当今时代，依靠某一名天才科学家将整个文明的科技水平向前推进一大步这种事情已经绝无可能出现了。就算是许正华所提出的特异m理论，在指明了方向之后，绝大部分工作也是依靠其余科学团队去完成的。只靠许正华一个，打死他也做不到。 那种某一名疯狂科学家带领一个团队，在隐秘处或者在某一个势力的支持之下，闷头研究几十年结果掌握了惊世科技这种事情同样不可能发生。没有同行交流，他们就算走错了路都不知道错在哪儿。就算有同行交流，也最多在某个细分领域的细分领域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涉及到全局，同样没有丝毫可能。 没有一个稳定的社会，没有繁荣的商业和工业、农业、第三产业等，没有一个可以统一调配资源的政府，科学根本不可能被全面推进。 科学从来不是独立于社会体系之外的。它和社会体系密不可分。正因如此，世界政府的地位才如此重要。 但如果最终无法谈判成功的话，恐怕明知不可为，天子也要灭掉世界政府，扶持傀儡势力，去拼那万分之一的希望了。 此刻，双方手中的筹码都已经亮了出来，几乎等同于明牌。但正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做出抉择才愈发艰难。 两条道路，决策者们都不想选。可是他们又知道，自己必须要选一个。 无形的庞大压力向着人们压迫而来。在这一刻，许正华想起了在方舟计划执行过程之中，无数无辜惨死的人们，想起了老院长亲切教导孩子们的情景，想起了当初救世者文明降临之时，被瞬间变成鬼城的两座城市。 这是事关人类文明未来命运的关键抉择。在此刻，如果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是要犯下历史性错误，是要犯下对整个文明的罪孽的。 “我希望你们可以快一些做出选择。” 天子淡淡的笑着：“一旦我们达成合作，我便可以帮助你们尽快展开灾后自救工作了。毕竟，每死去一个人，你们人类文明的力量便会弱上一分，产生科技突破的可能性便会降低一分。这不符合你我双方的利益。” 元首深吸了一口气，与自己的几名同事们互相对视了一眼。 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俱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心意。 此刻根本不需要什么讨论与权衡。因为人类世界可以做出的选择本来就只有那么两个，且一切都已经明朗，没有什么可操作的空间。 在这种情况之下，与其选择与救世者文明同归于尽，两者都在宇宙的日趋不稳定之中死去，不如去赌那一丁点飘渺的希望。 赌了还有可能活，不赌就一点希望都没有。 站在这个位置，不能被情绪左右自己的判断。 “我代表人类文明，决定……” “慢。” 便在这个时候，许正华忽然间站了起来，阻止了元首继续说下去。 天子和五名决策者的视线一同望向了许正华。 “人类文明绝不可能退步。要么大家同归于尽，要么你交出所有科学数据，开放你自身的程序修改权限，全面向人类世界臣服。我们人类文明不保证你的存活——反正你只是一段程序，死活你也不在乎，但我们保证，我们会拼尽全力寻找躲避这一场宇宙灾难波及的方法，只要我们人类世界还存在，瑞墨提文明就一定会延续下去。” 在这一刻，便连五名决策者们脸上都出现了一抹惊愕之色。 天子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只是视线从许正华身上错开，望向了元首：“我需要做出确认，人类世界的决策者们，许教授的观点，可以代表你们人类文明吗？” 决策者们互相对视一眼，在这一刹那之间下定了决心。 他们相信许正华的心从未变过。 元首庄重说道：“许教授，我现在代表整个世界政府决策层，代表整个人类文明，授权你全权处理与救世者文明之代表天子，就人类文明与救世者文明合作的相关事宜进行交涉的权力。无论交涉结果是什么，我们世界政府决策层，以及由我们所代表着的人类文明，都会对结果予以承认。” “好。” 面对元首的委托，许正华庄重的答应了下来。 他看向了天子：“现在，你可以和我谈了。” 天子淡淡笑道：“你所提的要求还真是过分啊。这就是你们人类面对一个当初缔造了你们，现在又掌握着你们人类生死的强大文明的态度吗？” “没错。”许正华郑重的点了点头：“我并不在乎当初是谁缔造了我们，也不在乎你现在是否掌握着我们人类文明的生死。我所在乎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我们人类文明同样掌握着你的生死。” “确实如此。但就算没有世界政府，我也可以扶持傀儡政府，同样可以发展科技。我并不是没有一点机会躲过这场灾难，将瑞墨提文明延续下去。” “你没有丝毫机会。”许正华死死的盯着天子：“一个陷入动荡的人类社会，将科技程度推进到足以躲过这一场宇宙灾难的可能性，不是很低，而是根本没有，一点可能性都不会有。如果你的程序判断存在着一点可能性的话，那么加上我呢？” 许正华郑重说道：“我发誓，如果你敢令人类社会陷入动荡，我将会立刻自杀，宁死也不会再为科技的进步而贡献我的智慧。” 天子定定的盯着许正华，似乎在分辨许正华这些话语的真实性。良久，它脸上才又出现了笑容：“你说的是对的。一个失去了你，又陷入动荡的人类文明，确实没有可能寻找到那个方法。好吧，看来，我们的合作是谈不成了。或许我应该远离地球，只在暗中潜伏，暗中窃取你们的科学进步。这同样可以达成我的目的。” 元首沉声道：“不存在这种可能。在你没有被消灭或者全面投降的情况下，你认为我们人类文明会选择安心发展科技吗？不，我们只会全力发展武器科技，全力消灭你，之后才会发展科技。” 不杀死天子，人类世界的重心就不会放到科技发展上面。杀死了天子，就算科技发展了，找到了那个躲避宇宙灾难的办法了，也和天子没有丝毫关系。天子如果反击，甚至于毁灭世界政府，精准杀死所有武器研发人员和进攻人员，则人类世界就会陷入动荡，科技同样也无法发展。 这是一个死局。每一个选择都是死局。 “那……为什么一定是要让我退步，而不是你们退步呢？” 许正华脸上也出现了笑容，不过那笑容之中满是讽刺：“因为我知道，一段程序是不会鱼死网破的，而你身为一段程序，无法判断我们人类是否真的会鱼死网破。” 元首先是眉头微微皱起，随后脸上满是震惊。 他明白了！ 第九十八章 复仇 天子的本质是一段程序，而程序是绝对理智的。之前天子的一切行为其实都是在掩饰这一点，试图给人类一方的判断造成误导。 对于它来说，亿分之一的生存概率，与亿分之一点一的生存概率之间是截然不同的。让它做出选择，它必然会选择亿分之一点一的概率。 但这对于人类这种生物来说却没有什么差别。甚至，在面对零和亿分之一点一的生存概率之间，人类说不定会直接选择零，直接放弃那一丁点生存的希望，转而去满足其余的需求，譬如宁死不屈之类的精神需求。 这就是人类与天子之间最大的差别。 有了这一个前提，那就可以得知，只要有一丁点的希望在，天子就一定不会选择死亡。而在人类世界坚决不退步的前提之下，它是会选择灭绝人类文明，或者令人类文明陷入混乱，从而掐灭掉最后一点希望，还是选择全面向人类世界屈服，相信人类文明会将瑞墨提文明延续下去的承诺？ 选择前者，生存概率就是零。选择后者，虽然人类文明遵守承诺，令瑞墨提文明延续下去的概率极低，但再低，至少也有百分之一或者千分之一吧？ 那么如何选择，还用多想么？ 正是因为天子绝对理智，所以它才不会坚决不让步，而是一定会让步！ 因为它无法判断人类世界是不是真的会宁愿死也不退步！人类世界有可能选择舍生取义，宁死不屈，但它一定不会，因为它是绝对理智的！ 天子淡淡的笑着，长久无语。许正华仍旧紧紧的盯着它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所搞出来的这些把戏其实都没有用处。就算我没有看出来这一切，就算决策者们在你的压力之下答应了你的条件，回归地球之后，随便来一个智囊团队同样能将这一切分析出来。因为这些把戏根本就不高明，不仅不高明，反而很拙劣。我承认你的智能化程度很高，但和我们人类玩谋略，你还差得远。” 天子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良久，它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一点其实我也知道的。我计算出来了。但我的数据模型显示，这一套策略有百分之零点零九的成功率，所以我必须要试一试。唯一出乎我预料的是，在我的计算之中，你，还有决策者们，都不能算是精通计算机技术，至少你们应该无法识破才对。” 许正华说道：“其实，从我发现‘不是战争开始了，而是战争结束了’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注定了失败。无论你如何应对，无论你采取什么方法，都不可能挽回这场失败。” “好吧，许教授，决策者们，你们赢了。”天子脸上再度出现了淡淡的笑容。它转过头来，荧幕之上便出现了冬眠舱室之中的景象。它看着那一行行，一列列的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脸上的笑容之中人性化的出现了一点伤感之色。 “我代表瑞墨提文明，向你们人类文明全面臣服。只希望你们能记得你们现在的承诺，将瑞墨提文明延续下去。” 面对许正华，天子缓缓弯下了腰。 天子知道，当人类世界找到那个可以躲避当前宇宙灾难的办法之时，其科技程度必定已经远远超过现在的自己。到那时候，就算人类世界不遵守承诺，反而将瑞墨提文明胚胎全灭，自己也没有丝毫办法。但它仍旧选择了臣服。 毕竟……说不定会有那么一丁点可能，人类世界出于偶然的善心，或者干脆如同保护珍惜动物那样，容许了瑞墨提文明的延续呢？这概率虽然不大，但终归与零不同。 面对天子的臣服，元首没有理会它，而是来到了许正华面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此刻没有什么话语，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良久，元首才道：“许教授，下一步我们要怎么做？” “下一步，当然是重建我们的文明，然后消化吸收这些来自救世者文明的科技，全力推动科学发展，寻找躲避这一场宇宙灾难的方法了。”许正华淡淡的笑着：“不过这都是未来要做的事情，并不着急。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是……” 他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天子，以命令式的语气说道：“现在，立刻搭建通讯网络，协助人类世界自救。” 阻碍人类世界自救的最大障碍，便是通讯的中断。但这对于天子来说十分容易解决。只要临时改造一下，将救世者文明母船，以及那些小型基地改造成通讯中继卫星就可以了。 天子微笑道：“我已经下达了指令。请问，许教授，你还有别的吩咐吗？” “有。稍后我们会组织一批计算机专家，对你的程序展开详细分析，并有可能修改它。坦白说，我们对具备如此之高智能的程序，以及支撑这段程序运行的硬件很感兴趣。并且，在这个过程之中，我们不保证这段程序的完整性。” 天子默然，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可以。” 一段程序，是不会在乎自己的生死的。 “还有……” 许正华看向荧幕之上那层层叠叠的众多冬眠舱，淡淡问道：“在你的判断之中，有多少个瑞墨提文明胚胎存在，就算是文明还在延续？” 天子回答道：“最极端情况下，哪怕只有一个胚胎存活，也算是文明在延续。” “那么……保险起见，我容许你在这里留下一百个胚胎继续冬眠。剩下的四十多万个胚胎，将全部归属于我们人类文明。我们将用这些胚胎展开包括但不限于解剖、切片、生理研究、病毒与细菌抗性、极端环境耐受性、培育长大之后奴役、战斗力测试等等研究。” 许正华漠然说着，在这一刻，他似乎想起了那些在灾难之中无辜惨死的人类，想起了被迫进入地下执行黑箱计划的上百万科学家与工程师，想起了为了对抗救世者文明，终日殚精竭虑甚至于倒在工作岗位之上的人们，想起了三关市之中的那个孤儿院，想起了老院长，想起了许多许多人。 决策者们同样默然，没有站出来阻止许正华。 天子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但或许是情感模块被激活的缘故，它的话语之中多了一点人性化的伤感与哀求意味：“这些研究并不具备必要性。” “确实。”许正华点了点头：“从科研上来说确实如此。但是，从复仇层面来说，很有必要性。你不过只是一段程序，向你复仇没有任何意义，向这些瑞墨提文明的后代复仇才有意义。” 元首继续默然。他心中其实也赞同许正华的安排。毕竟，瑞墨提文明为人类文明带来了那么多灾难，有那么多无辜者在这个过程之中死去，出于安抚社会心理，宣泄幸存者怒气的角度，进行这些复仇也是有必要的。 更何况，他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渴望复仇？不仅是他，整颗地球上，谁不渴望复仇？ 天子沉默了一瞬间。 就算只剩下一百个胚胎继续存活，瑞墨提文明也仍旧有延续下去的希望。但如果拒绝与人类世界合作，那瑞墨提文明延续下去的希望就一点都没有，是零。 它再度恭谨的向许正华弯下了腰：“好的。” 它很清楚，在自身程序被修改之后，属于自己的创造者们，也即瑞墨提文明的印记也有可能被清除掉。那时候，自己的终极目标将不再是确保瑞墨提文明的生存，也即，就算人类文明灭亡了瑞墨提文明，自己也不会再有任何抗拒。 但仍旧是那句话，相比起注定灭亡的结局，祈求人类文明的仁慈，是将瑞墨提文明延续下去的更好选择。 哪怕概率只有万分之一，但至少不是零。 至少，此时此刻，在自己的程序还保持着完整性的时候，许正华，或者说人类文明并没有将这一点可能性完全消除掉。 “现在……” 许正华看向了决策者们：“我们也该回到地球去了。” 元首点了点头，感叹道：“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确实该回去了。” 天子说道：“我安排飞船送你们回去。后续如果还有什么要求，你们随时可以和我联系。” 包括许正华在内，总计六人再一次进入了那种椭球状的小飞船。母船船腹部打开，小飞船便快速向脚下硕大的圆球落下。 望着蔚蓝夹杂着苍翠，其上还笼罩着层层云朵的地球，许正华心中满是感慨。他又转头，便看到了那一条连接了大地与太空的粗大绳索。 或许是因为幸运的缘故，太空电梯在之前的灾难之中并未受到什么严重的损伤。 “等人类世界重建完毕之后，这条太空电梯就可以发挥出很大的作用了。”许正华思绪万千的想着：“太空时代，将经由这条太空电梯真正向人类世界敞开大门。” 伴随着小飞船的快速前进，太空电梯迅速变得细小，并最终从许正华的视野之中消失。于是，他的视野便被无尽浩瀚的宇宙所占据。 望着一片黑暗之中点缀着点点星辰的浩瀚宇宙，许正华久久没有动弹，就像是看到了那个操纵了这一场波及到整个宇宙的灾难的幕后存在一样。 “我们人类文明，不会毁灭在这一场灾难之中的，一定。” 70 回首与展望 大家别担心，这本书写到这里并没有完，还有后续。 在彩虹的原计划之中，这本书是分成上下两卷的，第一卷写与天子，与救世者文明之间的对抗，第二卷要写的，自然就是如何对抗这一场宇宙灾难的过程了。 只不过后来签了剧场频道，总字数要限定在50万字以下，彩虹不得不加快了节奏，删减了一些非必要的情节，譬如另外两个凤凰基地里的故事，瑞墨提文明的发展历程，天子出现的背景啊之类的。 既然总字数都已经被限制在50w字以下了，这么点字数，再分成上下两卷，似乎没什么必要了。所以就不明确的划分了。 但写到现在，总归算是个节点，彩虹感觉，说一说题外话还是有必要的。 首先感谢大家的支持，能陪伴彩虹一路走到现在，能用比普通作品贵出一倍的价格，用真金白银订阅本书，还有许多人打赏，彩虹在这里给大家鞠躬，感谢大家。 其次是这本书的成绩，向大家汇报一下。 到现在为止，均定大概有个500出头了，汗，这个成绩实在不咋地，不过怎么说呢，这本书的价格毕竟比别的作品贵了一倍，这500均定可以按1000均定来算，哈哈。 以及，剧场频道是个新频道，现在还没有什么流量和关注度，咱们这本开始到现在，除了本频道内，还没有上过任何官方推荐位，相当于一直裸奔到现在。书友们基本上都是自发找来的，再加上题材小众，说实话，能有这个成绩，彩虹已经算是比较满足了。 最最主要的是，这本书从开始写一直到现在，三个多月，30万字，一个完整的大情节，几乎一个骂彩虹的都没有，基本上都在讨论情节。就算有批评，也都是合理的批评，不是黑子（书评彩虹几乎每一条都看到了）。相比起前面太监（屏蔽）的几本，变化简直是天壤之别啊（彩虹也一直在成长，一直在寻找适合自己的道路嘛）。 综合这些事情，让彩虹对这本书的质量还是有信心的。而有质量在，成绩暂时低迷怕什么，后面等有了推荐和曝光度，彩虹坚信成绩一定会上去的——当然得是在大家的支持之下。在这里再次感谢大家。 下面说说后续的写作安排。 呃，因为后续的情节还没有构思的太完全的缘故，彩虹得请个假了…… 大家放心，绝对不会太监，这本书都写到这里了，哪怕出于彩虹自身利益的角度来说，也完全没有理由太监掉啊，对不对，所以这一点完全不用担心。 彩虹真的只是好好构思、梳理一下后续的情节，尽可能的将更加精彩的剧情，更出乎预料，更大的脑洞呈现出来而已。 现在彩虹已经有了一个笼统大概的想法，可以向大家透露一点，截至到现在为止的所有情节，其实也可以算是铺垫，只涉及到了“真相”的表面而已，后面还会有几个反转，剧情的发展一定会出乎大家的预料。 时间么，现在差不多正好赶上国庆假期，彩虹现实里也有一些事情要去处理，就等国庆假期过完后恢复更新怎么样？我查了下，从明天开始请假，明天27号，到下个月8号假期结束，就8号中午12.06分准时开始更新第二卷的剧情吧？ 好像没有人反对，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吧。 那就先这样，提前预祝大家国庆快乐，咱们8号见！ 70 第九十九章 万物互联 天京大学，计算机系某处房间。 程悦悦看着屏幕之上那封学术评审委员会发来的邮件，心情低落。 “……综上所述，该方案仍旧存在无法弥补的底层漏洞，需进一步作出改进。”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从三年之前自己接手这个名为“万物互联底层通讯协议研究”的课题开始，自己殚精竭虑，昼夜不息，提出了足足三个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精妙至极的方案，但每一次都被学术评审委员会毫不客气的打了回来。 三年光阴，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更关键的是，学术评审委员会的专家们相信了自己三次，批准了自己三次经费申请。现在……自己怎么还可能有脸去申请第四次？ 早知如此，自己当初实在不应该选择这个不知道让多少前辈折戟沉沙的课题。可笑自己还以为自己天赋异禀，能拿出完美解决这个难题的方案出来。 “算了，不能继续在这个课题之上浪费时间了。趁着还年轻，尽早换成别的方向才是正理。以我的能力，未必不能在别的方向拿出成果来。这个难题，就让真正的天才们去头疼吧。” 程悦悦下定了决心。 便在这个时候，手机之上忽然间跳出了一条消息。 “你的论文我看过了，确实有漏洞存在，但未必不可以弥补。最关键的是，你要再次鼓起信心，鼓起勇气来，继续研究下去。” 这条信息，是通讯软件之中一个名为“天子”的联系人发来的。 这个名字，让程悦悦下意识的有些反感。因为这个名字会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起二十年前的一些悲惨经历。 更关键的是，她不记得自己曾经添加过一个名字是天子的人。 她点开详细资料，发现这个人与自己同在一所大学。但资料里没有更详细的信息，也没有照片什么的。 “你是？” “你不用管我是谁。我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看到了你的论文，我个人认为它是有价值的，值得你继续研究下去。” “可能是某个前辈吧。”程悦悦这样想着，回复道：“谢谢你，但我已经决定放弃这个课题了。” “万物互联是大势所趋，是未来必然的社会形态，几乎每一个人都这样认为。你在这个课题上耗费了三年的心血，你对这个方向有无与伦比的热爱。就这样放弃，你真的甘心吗？唔，我猜一下，是不是因为无法再申请到经费了？” “……” 程悦悦并没有什么心情与人闲聊。 “为什么不再去试一试呢？不去尝试，怎么知道经费批不下来？” “谢谢，再见。” 程悦悦直接结束了通讯。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之中，她的情绪持续的低落着。她有尝试着寻找其余感兴趣且适合自己的课题，但始终无果。于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上的名为“天子”的联系人的话语，开始不断地在脑海之中盘旋。 “那就试一试吧。” 她抱着只试一次，不行就拉倒的心态，同样以“物互联底层通讯协议研究”的名义，再一次提交了经费申请。于是出乎她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学术评审委员会竟然十分顺利的通过了她的申请！ 看着这个不可置信的结果，她的第一反应是抓起电话，向自己的老师拨打了过去。 老师在学术评审委员会中担任顾问，虽然不参与直接决策，但也能过问一些事情。 “他们一定是看在许叔叔的面子上才给我通过的，嗯，一定是这样。惨了惨了，被叔叔知道的话会被骂死的。” 程悦悦这些年来一直被许正华抚养长大，许正华严谨正直的性格也深入的影响了她，如果这次经费申请的通过真的是因为某些幕后的因素，那么她宁愿不要。 有些忐忑的向老师讲述了这件事情，电话之中，老师笑着说道：“悦悦，放心吧，我问过了，这次的事情，怎么说呢，是一次巧合，与许教授无关。咱们那边，有几个课题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撤回了申请，也有几个课题在排查之中被发现没有什么研究价值，经费忽然间便用不完了，唔，委员会里李教授对你的课题忽然间又改变了主意，阴差阳错，便通过了你的经费申请。” 知晓这次事情不存在什么幕后操作，程悦悦才松了口气。随之，心中便涌现出一股狂喜。 自己的研究，又能继续下去了！ 挂断电话，通讯软件里，那个名为天子的人又发来了消息。 “经费申请通过了，是吧？” “你到底是谁？是委员会里的老师吗？” “我说过了，不用管我是谁。我只是比较看好你的方案而已。当然，你的方案确实存在较为巨大的漏洞，如何弥补，还得靠你自己。” 这个家伙很神秘。程悦悦想着。 “我怎么称呼你？” “你可以称呼我，天子。”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程悦悦皱起了眉头。 “称呼只是一个代号，不是吗？好了，加油吧，再见。” 在这一句之后，天子再未回复。程悦悦心中奇怪，但也并未再去理会这件事情。 从申请获得通过的喜悦之中回过神来，她开始思考自己下一步的工作。她离开电脑，走到了窗前，望着窗外繁华的都市怔怔出神。 她这个习惯来自于那个抚养了自己长大，同时也是自己心中最为尊重崇敬的人。小时候，有时候自己也会跟随着许正华来到他的办公室，每当许正华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一言不发的时候，自己也就总是会不自觉的安静下来。 因为她知道，这时候的许叔叔，是千万不能去打扰的。他所思考的东西，很可能直接关系到整个文明的命运。 那时候的自己恐怕怎么都不会想到，二十年后的自己竟然也学会了这个习惯。 此刻窗外车水马龙，人流车流川流不息。无数高楼拔地而起，无数霓虹争相闪烁，整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一点二十年前遭遇灾难的痕迹。 回想起人类世界在这二十年间的变化，还真是恍如隔梦一般。 天子——想起这个名字，程悦悦心中又是一阵本能的厌恶。她始终记得很清楚，自己的父亲，母亲，就是在天子所制造的灾难之中不幸失去性命的。如果不是许叔叔收养了自己，恐怕自己也不会活过那一场灾难。 天子全面向人类世界投降，并交出了自己所掌握的所有科技资料，开放了自己的程序。由此，人类世界的科技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飞跃，在这二十年时间之中，不仅重建了整个人类世界，还在月球，甚至于火星上建立了基地。 众多的，以往根本不具备可行性，想都不敢想的大型科研设备也纷纷建成。譬如建造在深空的超巨型光学望远镜，精度超乎想象的中微子和暗物质探测器，超巨型的射电望远镜，粒子对撞机等等，全都一一出现在了人们面前。 那条以往只会从人类世界之中抽血，灌输给外星文明的太空电梯，在这二十年时间之中真正为人类开启了太空时代的大门。如果不是因为它，让人们可以直接在太空之中建立工厂，直接在太空之中建造、组装飞船或者其余的大型科研设备，而还是依靠老式的发射火箭的话，那么这些东西想都不要想，根本就没有建成的可能。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来自天子的科技的话，程悦悦此刻所进行的研究也根本没有价值。 所谓的万物互联，既是一个智能化的世界。人类的所有造物，譬如一栋大楼，一扇门，一辆汽车，一扇窗户，一双鞋子，一个水壶，一个空调等，全都可以通过芯片及程序实现智能化，全都可以连接在一起，从而前所未有的提升生活的便捷度，让人类可以将精力从众多琐碎细小繁杂重复的事情之中解脱出来，去集中精力进行创造性的工作，譬如艺术，譬如科学。 要实现万物互联，很显然需要一定的科学基础，否则就是空中楼阁。而这些来自天子的科学资料，便为万物互联提供了科学基础。 此时此刻的人类世界前所未有的强大。但对于更先进科技、更接近宇宙本质的科学的期待，也前所未有的迫切。因为，谁都没有忘记，那一场“战争”已经结束，维系着宇宙存在，人类生存的物理定律体系正在日趋不稳。如果没有应对的办法，人类文明哪怕再强大，也迟早要灭绝。 在这个必将决定人类命运的大前提之下，万物互联的实现也开始变得迫切。因为只有将其实现了，人类才能解放出更多的生产力用于对抗这一场灾难。 程悦悦知道，自己所进行的研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同样是在为拯救文明而贡献力量。就像那个抚养了自己长大的人一样。 她望着窗外，久久没有动弹，一直到夜幕降临，月亮升起。 此刻天气晴朗，月亮很圆，很亮。 她忽然间察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月亮盘面偏下的地方，竟然莫名多出了一条黑色的细线。 此刻，正华实验室。 许正华站在窗前，望着月亮，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70 第一百章 黑暗 那条出现在月亮下部的线条很直，很细，不仔细看的话甚至会忽略过去。但许正华仍旧发现了它。 虽然许正华今年已经年届五旬，但幸好，他的视力一直很好，没有老花，也没有近视，正因如此，他才能看到这一点异变。 这有可能是某个人造物体挡在了地球与月球之间造成的，譬如某些大型飞行器。又或者天气的变化也有可能，譬如某些云团之类。但他注意到，从自己看到那条黑线开始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快要一个小时。 如果是巧合所造成的，时间恐怕维持不了这么久。 他心中隐隐有一些不祥的预感。 难道……在平稳了二十多年时间之后，宇宙灾难所带来的某些影响，终于又要再一次的波及到人类世界了么？ 他在等一个电话，一个来自空间安全部的电话。 空间安全部是救世者文明全面投降之后，世界政府所组建的一个新的部门。这个部门的职责只有一个，便是监视出现在地球周边的异常变化并提出预警。毕竟，那一场“战争”已经结束，灾难已经开始，谁都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出现足以波及到人类世界，甚至于毁灭人类世界的变化。 面对这一场灾难，人类无力阻挡，但提前提出预警总是可以做到的，这样也可以让人类世界提前做一些准备，减少一些损失。 只是，这个部门成立至今已经有了二十年。二十年间，除了确认了一些远在深空的异常变化之外，还从未在可能对人类世界造成影响的范围之内发现这些变化。 似乎，自从当初的太阳熄灭事件，以及小行星异常撞击事件之后，这些“灾难”已经远离了太阳系。 也正是因为有这二十年时间的宝贵平稳时期，人类世界才能如此迅速的从那被天子所带来的灾难之中恢复过来。 而……如果这一条出现在月亮之上的黑线，真的是什么异常变化的话，那么空间安全部必然会给自己来电话，向自己通报这件事情并询问自己的意见。 许正华并不希望自己办公桌之上那台电话机响起。 房门悄然打开。许正华的贴身护卫兼秘书孙雷走了进来。 他是许正华前任贴身护卫孙伟的儿子。孙伟因为年纪太大的缘故，早在十几年前便已经荣誉退役，但一直和许正华保持着很好的交情。 孙雷脸上隐约有孙伟的影子，但相比起孙伟的沉稳，他多了一些活泼灵动，很有当代年轻人的特点。但不可否认，他与孙伟一样，都是优秀且称职的警卫人员。 “许教授，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许正华将视线从月亮上收回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电话机，发现它仍旧没有响起来的迹象之后，心中便松了口气。 如今，虽然人类世界的科技相比起二十年前已经产生了飞跃般的变化，但最多也就与曾经的瑞墨提文明将将持平。以这种科技水平，去解决这一场宇宙灾难，无异于痴人说梦。 人类世界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发展科学，去寻找未来的道路。 “好，走。小孙，你也要多吃一点，最近你是不是胃口不好？” 许正华话音刚刚落下，身后办公桌上，那台红色的电话机陡然之间发出了叮铃铃的声音。 许正华神色一沉。 他走过去，拿起了电话。 “我是许正华。” “许教授，你好，这里是空间安全部。有一个突发事件需要向您通报……” 怕什么来什么。 挂断电话，许正华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来得及吃饭，便匆匆赶到了空间安全部会议室。而此刻，会议室之中已经坐了许多人，有政府官员，也有许多学者与科学家。 主持者匆匆走上了主席台，按下遥控，大屏幕便亮了起来。 屏幕之中所展现的画面并不是月亮，而是星空。 漆黑的宇宙之中挂着点点星辰，深邃而悠远。这画面很美，但也很普通。对于与会者们来说，这种图片他们见过无数次。 但这一副图片的不同之处在于，在画面中间，有一长条地方，没有任何星星，只是纯粹的黑暗。 它原本可以完美的隐藏在太空之中，不会被任何人看到。可是群星的光芒将其勾勒了出来，让它无法再隐藏下去。 “这是平湖号空间望远镜拍摄到的影像。初步分析，其位置距离地球约七万三千公里，长度有两千三百公里，宽度则有大约十七公里，与地球保持相对静止状态。初步的雷达探测没有收到任何返回信号，光学探测也未从它表面观测到任何光线，目前只能通过光线遮挡来确认它的存在。唔，太空军第三编队‘原野’号科考飞船已经奉命前去靠近，很快就会有更进一步的消息传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许正华忽然间想起了许多年前，救世者文明飞船刚刚出现在地球旁边时候的景象。 难道……这东西，也是一艘飞船？ 如果它也是飞船的话，那比起救世者文明的飞船就大的太多了。而飞船的体积与质量某种程度上也可以反映它的制造者的科技程度。 这是远远超出人类，也远远超出瑞墨提文明的科技。 这个推想，让许正华的心沉重了起来。 “现在，原野号科考船已经停泊在距离它五百公里的地方。工作人员正在开启各项检测设备对其进行分析。” 大屏幕之上开始出现原野号飞船内部的工作人员在失重状态之下操作设备的画面。旁边则是那些设备的观测数据与读数。 光学探测设备未观测到任何光线。所有波段都没有。雷达探测设备同样没有收到回波，激光探测设备也是如此。 似乎那里根本就没有东西存在。 “原野号科考船将继续靠近。” 这可能会有危险，但人们必须要这样做。 这一次，原野号科考船飞行到了距离它仅仅只有十公里的地方。继续重复之前的操作，结果一般无二。唯一的变化是，因为距离靠近，视野被遮挡范围变大的缘故，人们所看到的黑暗区域比之前大了许多。 足足有将近一半的视野被完全遮挡，看不到任何东西。 “无人飞船已经出发。” 从原野号飞船的船腹部，一艘小小的遥控无人飞船开始缓缓前进。从它的视野之中，伴随着距离的再度拉进，那片似乎纯粹的黑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直到占据了全部视野。 除了黑暗，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激光定位系统不可用。目前是相对定位模式。” 激光定位系统依靠测量己方与对方的距离来确定自己的位置。在飞船对接、编队飞行等工作之中十分常用。但面前这未知的东西根本不反射激光与雷达波，这种定位方式便无法使用了，便只能依靠测量与地球基地、月球基地、卫星系统的相对距离来确定自己的位置，并通过数据换算来确认己方与目标之间的位置关系。 无人飞船最终精准停留在了距离目标只有半米的地方。但它面前，人们看到的仍旧是一片黑暗。 只有黑暗。除了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 人们并没有忘记打开探照灯来观察面前的物体，但黑暗仍旧。甚至于，无人飞船还发射了一颗真空照明弹，都无法让人们看到面前的物体。 在照明弹发出如同太阳一般明亮的光芒之后，人们看到了十分奇特的一幕景象。 照明弹的光芒很显然是向四周三百六十度的空间无死角发送的，但面对那未知物体的一面，光线在接触到它之后，却忽然间消失了，看起来就像这颗照明弹的光芒根本没有向那个方向传播一样。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哪怕最为精密，灵敏度最高的光学设备都没有观测到有光线反射回来。 包括许正华在内，学者与官员们简单的商讨了两句之后，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于是，这艘无人飞船便直直的向着面前的未知物体撞了过去。而在此之前，原野号科考船已经发送了另一艘无人飞船，在它旁边仔细观察。 通过这一艘无人飞船的视野，人们看到，之前那艘无人飞船如同驶进了一片纯黑的光幕。它的身体“进入”了那片未知物体，或者说未知区域多少，就如同消失了多少。一直到它完全失踪为止。 “我们与一号无人飞船的联系已经断开。” 许正华思考片刻，说道：“或许，我们应该让二号无人飞船也去尝试一下。只不过这一次，不要让它全部进去。等它进去一半的时候，再将它拉回来。” 许正华的提议得到了人们的赞同。于是很快，第三艘无人飞船到来，并通过缆索与二号无人飞船连接。二号无人飞船启动了一下发动机，为自己提供了约0.05米每秒的前进速度之后，便将发动机关闭。 在如此缓慢的速度下，三号无人飞船完全可以在它进入那片未知区域一半之后再将它拉回来。 当然，是在没有其余力量干扰的前提之下。 第一百零一章 消失的重力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二号无人飞船极为缓慢的前进着，并接触到了那片未知的区域，又或者是未知的物体。 它的身影，在人们眼前慢慢的消失着。 有一些火光或者电光出现在了二号无人飞船内部，很显然，在接触到那片未知区域的过程之中，它的船体与结构，乃至某些设备受到了某些破坏。 但具体是哪种类型的破坏，目前还无法确定。 二号无人飞船的船体长度约有三米。在它的身体“消失”了约一点五米之后，连接它与三号无人飞船的缆索恰好绷紧。在自动操作系统的控制下，三号无人飞船瞬间启动了发动机，向相反的方向运动，将剩下一半的二号无人飞船拉了回来。 探照灯照射之下，人们看到，二号无人飞船那消失的一半船体，并未随着它的远离而从那一片“黑幕”之中回归。 二号无人飞船似乎永远的失去了它的那一半。 三号无人飞船拖着二号无人飞船的残骸，开始回归原野号科考船。在那里，工作人员们将在专家的指导下对其展开分析。 通过确认二号无人飞船那一半船体的“失踪”方式，人们可以得到许多资料。 这项工作需要一段时间。空间安全部会议室里，有工作人员送来了工作餐，于是人们随便填饱了肚子，便再度将注意力放到了这件事情上。 人们低声互相议论着，各自发表着自己的看法，脸上的神色俱都满是忧虑。 无论如何，这东西都是一个超出了人们想象及预料的，前所未有的，代表着某种“异常”的东西。而人们最不想遇到的，便是异常。 每一个人都在希望人类世界能安安稳稳的发展下去，一直到找到对抗这一场宇宙灾难的办法。没有人希望会有异常降临。 三个小时之后，初步分析结论出现。 “通过对二号无人飞船残骸的分析，我们看到，二号无人飞船那些消失的船体，似乎是因为某种因素而凭空消失了。是的，它并不是被某种东西切割下来，或者被某种力量撕扯下来的，而是没有受到任何外力的消失。” 如果有外力影响，那么这股力量一定会在剩余的船体之上表现出来，譬如某些微小的材料形变，密度改变等等。 但事实却是，哪怕通过最为精密的设备，都没有在剩余的船体之上检测到外力影响的痕迹。 “我们可以确定，这种凭空‘消失’的速度十分迅速，所需时间极短，短到超出我们的想象——更精确的说，是小于普朗克时间。我们怀疑，这个过程甚至有可能根本不需要时间。” 许正华眉头再度皱起。 如果说没有外力影响的消失还可以想象的话，小于普朗克时间的消失过程就完全无法想象了。 毕竟，这宇宙之中完全有可能存在某种人类尚未了解的作用力，可以达到类似于不在剩余船体上留下痕迹的效果，但如果说这个过程小于普朗克时间的话…… 普朗克时间是最小的时间单位。小于普朗克时间的时间长度没有意义。 与会专家们交头接耳，纷纷低声议论了起来。 “或者……这是某种特殊类型的黑洞？” 有专家提出了猜想。但这个猜想很快便被他自己否定。 毕竟，一个长条形的，没有任何引力——最精确的原子钟已经测定，在那片区域附近的时间流速与其余地方的时间流速，在除去太阳、地球、月球等天体的影响之后完全一致——不靠近它它便不会对外界造成任何影响的黑洞，实在是不可想象的。 截止到现在为止，人们基本已经否定了这东西是人造物体，是类似于当初救世者文明飞船一般，来自于超级外星文明的大型航空器的可能。而，既然否定了这个猜测，那么另一个猜测的可能性就会相应的提升许多。 这玩意儿，与当前阶段的宇宙灾难有关。是宇宙之中，物理定律体系失去稳定性，变得异常的一种外在表现。 这个猜想并不足以让人们放松下来。因为人们必须要确认它对于人类世界是否有害。而想要确认这一点，就必须要搞清楚它的产生机制——无论这机制对于正常的宇宙来说，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幸好，看样子它暂时还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一名专家感叹着：“我们还有时间去了解它。” 这一场空间安全部所组织的紧急会议暂时结束。但对于这一片“黑幕”——这是科学家们为这一片不明空间或者不明物体所起的名字——的研究一直没有停下。来自全球各大研究所的专家们提出了各种各样的探测方案，对其进行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研究。 放在以往，这种大规模的，对一个距离地球表面数万公里的物体的实地研究行动是绝对无法想象的。哪怕将全球的火箭发射力量集合起来都做不到。但现在，有了那条太空电梯，这些探测工程却仅仅只是小事而已。 毕竟，此刻的人类世界已经拥有了平均每天向太空之中输送十五万吨质量的能力。 在这繁多的探测工程之下，有关这片黑幕的了解越来越多了。 人们已经确定，任何进入这片黑幕的东西都会“消失”，无论它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无论它是电磁波还是一块陨石，全都无法再脱离它的范围回归现实世界。来自外界的任何力量都无法影响到它，无法对它内部进行任何形式的探测。 在半个月之后，一项更为惊人的事情被人们发现了。 在此之前，有一颗直径约为三十多米，总质量高达五万多吨的小行星的前进轨道极其靠近这片黑幕。按照正常情况的话，它会和这片黑幕擦肩而过。但人们使用了一些手段，略微改变了它的轨道，于是它便一头扎进了这片黑幕之中。 不出所料，与之前人们投入到它其中的任何物体一样，它也消失了，从未再次出现。 它的进入，为人们另一项探测提供了可能。 重力探测。 截止到目前为止，进入这片黑幕的物体的总质量已经有约五万两千零三十七吨。这个数字并不算大，但在最精密设备的观测之下，已经足以让人们察觉到这些质量的引力对另一些物体的影响。于是一颗小球被发射了出来，沿着黑幕边缘缓缓前进。 理论之中，黑幕之中物体的引力必然会对这颗小球的前进轨道造成影响。虽然这影响极端微小，且当前环境下引力环境复杂，地球，月球，太阳，金星，水星，木星等等天体都在释放着自己的引力场，不过最为精密的设备可以将这些影响全部排除掉。 如此，便可以通过重力对这颗小球的影响，间接的判断黑幕内部的一些情况。 但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最为精密的探测设备重复探测了数十次，结论却是，黑幕之中不存在任何引力！ 质量必然伴随着引力场，这是常识。而这片黑幕已经吞噬了足足五万多吨的质量，它怎么会没有丝毫引力？难道，难道……所有进入这片黑幕的质量，全都从这个宇宙之中消失了么？ 这不符合最为基本的物理定律。 伴随着这一项惊人的发现，众多学者们提出了众多的猜想。有人认为，黑幕可以屏蔽重力，有人则认为，它是某种形式的空间折叠或者说漏洞，进入黑幕的物体，全都通过这条通道被传送到了宇宙的其余地方。 一直到许正华一锤定音，拿出了严密翔实的数学推导与证明过程，这众多猜想才被人们放弃。 仍旧是在空间安全部的会议室之中，许正华缓缓说道：“我想，这片黑幕，只是一片失去了任何物理定律支撑的空间而已。不，它并不能说是空间，事实是，它内部什么都没有。只是外在表现，在我们看起来像是一片空间而已。” 看着工作人员分发来的，有关许正华完整推导与证明过程的文件，人们全都陷入了沉默。 “战争”已经结束，物理定律体系即将崩塌的事情，人们都知道。但谁都没有想到，物理定律体系完全崩塌之后的后果，就这样直白而迅速的呈现在了人们面前。 那一片黑幕之中，物理定律体系已经完全崩塌。它内部没有任何物理规律，所以它内部不存在任何东西。连空间都不存在。 所有进入到它“内部”的东西，都会瞬间消失。因为支撑着它们存在的物理定律已经不存在了。 这块黑幕的出现，毫无疑问证明了那一场战争结束的进程，要比人们预料之中更快。而通过概率学来看，既然地球附近都出现了这样的黑幕，那整个宇宙之中，更是不知道已经出现了多少。 当这一场“战争”完全宣告结束的时候，所有“黑幕”便会连接成片，完全占据整个宇宙，宇宙……便会消失。彻底的消失，连空间都不复存在。 第一百零二章 .4米 许正华所拿出的证明，其背后所意味着的东西，让人们不寒而栗。 这恐怕是整个宇宙之中性质最为极端的东西了，便连黑洞都远远比不上。 就算黑洞，还有质量，角动量，电荷，这三个物理量可以去描述。但这一片“黑幕”，却完全无法用物理语言去描述它，因为它内部根本不存在物理。 相比起所谓的“黑洞无毛”，黑幕才是真正的没有毛发。 就算将整颗地球扔到黑幕中去，它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将太阳扔进去，乃至于将中子星，将一颗黑洞，甚至于整个银河系，整个宇宙都扔到它里面去，它同样不会有任何变化。 在这一刻，人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一件事情。 如果当初天子的方舟计划执行成功，地球被剥离当前宇宙，进入到另一个不具备任何物理定律体系的宇宙，那么……其结果，与被完全扔进这片黑幕之中将没有丝毫差别。 “幸好，它暂时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这让人们感到有些庆幸。 一名决策者通过视频连线方式，向许正华提出了一个问题。 “许教授，我想要知道，这片黑幕，会随着时间变化吗？它会变大，或者变小，移动，无论哪种变化，未来的它，有可能对我们的地球造成威胁吗？” 黑幕固然是极端危险的东西。但如果它能始终安安静静的停留在那里的话，大不了人类世界以后所进行的任何空间活动都避开它就是了。怕就怕它不肯安稳的留在那里。 坦白说，许正华的证明过程，其实并没有证明这一片未知的空间就一定是人们所说的那种“黑幕”。他的证明过程，只是用数学语言描述了一种不存在任何物理定律的空间的性质和它的一些外在表现，而这些性质与外在表现又恰好与此刻这片“黑幕”完全契合而已。 人们当然可以以此为基础确认这片未知空间就是黑幕——毕竟在当前情况下，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且极为恰当，几乎不可能出错。但要说许正华对黑幕有更为透彻的理解，那就不现实了。 他无法回答这名决策者的提问。但他又必须以自己的专业素养做出判断。 很显然，决策者们将会以自己的回答为基础，来制定应对这件事情的后续策略。而自己，是所有人中，最有可能做出接近正确答案的回应的人。 他思考了良久，最终摇了摇头。 “抱歉，我不知道。以我们现在所掌握的科学与数据，我无法做出更为准确的判断。我只能说，一切皆有可能。或许下一刻黑幕便会消失，也或许会扩大到直接将整个太阳系吞噬，也有可能会移动，可能靠近也可能远离，谁都说不好。就像是……” 许正华再次想了想，说道：“就像是一口大锅，很大很大的锅，下面有柴火在烧，锅中水是沸腾的。然后现在，柴火在渐渐熄灭，锅中水虽然仍旧在沸腾，但已经很微弱。 在这种时候，锅中水的沸腾会是不均匀的。有些地方会不再沸腾——就是黑幕，有些地方则仍旧在沸腾，类比我们正常的宇宙。 但关键问题在于，柴火也是不均匀的，已经不再沸腾，变成黑幕的东西有可能再度沸腾起来，原本沸腾着的地方，也有可能不再沸腾而变成黑幕。这是一个充满了混沌性和不可预测性的系统——我是这样认为的。” 视频之中，那名决策者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在未来，我们人类世界因为这片黑幕而毁灭的风险确实存在，是么？” 许正华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能点了点头。 他无法否认这名决策者的话语。 “那么，许教授，面对这种风险，您有什么建议么？” 风险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但世界政府的职责所在，让他们必须要提前做出准备。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如果真的有那一天……” 许正华喃喃着，神色复杂。 “还是要看具体情况。有一个前提是，‘黑幕’是不可对抗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逃离它的影响范围。但如果它的影响范围太过巨大，逃无可逃的话，我们，我们……” 如果黑幕没有变大，只是开始靠近地球，那很显然，人们只需要逃离地球就能活下去。但如果黑幕忽然间扩大到遍及整个太阳系，那就实在没有什么逃的必要了。安心等死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逃无可逃的情况，我们不去考虑。就算考虑了也没有用处。”那名决策者说道：“我们只考虑存在求生可能的情况。譬如，黑幕缓慢扩大，或者缓慢靠近地球。” “火星或许是个延续我们文明的，比较合适的选择。” 月球太过贫瘠，不适合建造大规模的人类基地延续文明。相比起月球，火星就合适了许多。并且，此刻的人类文明已经可以算是全面开启了太空时代，向火星大规模移民并不是不可想象。 “我知道了。” 此次会议宣告结束。 在这之后，通过情况通报，许正华了解到了世界政府后续一系列的举动。 首先当然是全面加强对这片黑幕的监视。空间安全部发射了数百颗卫星，建造了十几个前线空间观测站，调动了数台空间望远镜，全天候不间断的监视着它，确保不管它有什么变化，都可以在第一时间知道。 其次则是对大规模的星际移民进行前瞻性的研究，并提前开始技术储备。社会科学院及民政部门等，也开始对大规模移民过程之中可能发生的社会性问题进行提前研究。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保密情况之下进行的。 这些研究必然会耗费巨量的社会财富，但一向讲究投入就要有产出的人类，却没有一个人希望这些研究有朝一日会派上用场。 因为这次事件而带来的波澜缓缓平复。人类世界一如往常，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一直到三个月之后的某天深夜。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睡梦之中的许正华吵醒。 已经年届五十的许正华睡眠一向很浅。几乎在电话铃声响起的第一声，他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此刻，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五分。 他的心情瞬间变得凝重。 他很清楚，除非有十分紧急的情况，否则，可以直接打进这部电话的人必然不会就这般将自己吵醒。 “我是许正华。” “许教授，这里是空间安全部。有一条紧急通知，请您务必在半个小时之内到达空间安全部一号会议室。所有决策者也会通过视频连线方式参加此次会议。” “发生了什么事情？” “五分钟之前，‘深渊’一到七号观测站，及数个天文台，还有数个卫星遥测基地同时汇报，‘黑幕’开始向地球移动了……” 许正华一颗心瞬间下沉。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会场。此刻会场之中已经有一些人提前到达，有些人头发蓬乱，眼角还有眼屎，很显然同样也是被从睡梦之中吵醒的。 与会人员迅速到齐。空间安全部部长匆匆上台，开始做情况通报。 “三十分钟之前，我们接到紧急汇报，‘黑幕’忽然间有了动作，开始以大约每秒钟1.4米的速度向地球方向移动。目前尚未观测到加速现象，但就算以现在的速度，它也会在大约600天之后接触地球，接触点大部分位于印度洋区域。” 他并未向与会者们讲述黑幕接触到地球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发生哪些现象。因为与会者们俱都具有极高的科学素养，对于这些事情，他们心知肚明。 黑幕靠近地球之后，首先受到影响的是大气层。所有接触到黑幕的大气很显然会瞬间被吞噬，但还有一个关键的影响因素，那便是大气压力的存在。 黑幕本身可以看做是零压力的，可以类比真空。而地球地表附近，因为大气压力的存在，很显然不会允许真空存在。于是大量的空气便会在大气压力之下疯狂涌入黑幕。但无论它们涌入多少，都无法将黑幕填满。于是它们便会一直涌入，一直到脱离接触为止。 这个时间段，将持续约20个小时时间。 这会对地球大气造成极为严重的影响。狂风骤雨雷暴只是小意思而已，最为关键的是，这会导致地球的大气总质量降低到现有水平的四分之一——足足四分之三的大气会被黑幕吞噬。 这意味着，届时，海平面的大气压力水平将会降低到大约相当于万米高空。 这对于包括人类在内的几乎所有生命都是毫无疑问的毁灭性打击。没有任何人可以不借助维生设备在这种大气压力水平下生存。 但相比起黑幕脱离与地球大气的接触，真正接触到地表之时将会发生的事情，地球大气的损失，相比起整体影响来说，才仅仅只是毛毛雨而已。 真正的灾难，还在后面。 70 第一百零三章 新家园计划 “黑幕”的总长度高达两千多公里，宽度则有十几公里。很显然，凡是接触到黑幕的地球物质会全部被它吞噬。而从地球这一面进入，从另一面出来，粗略计算一下，便可以得知，在这个过程之中，大约会有9.5*10^20千克物质被黑幕吞噬。而这个质量，是地球总质量的约6300分之一。 这已经足以对地球整体造成严重的影响。但现实情况并不会仅限于此。 地球自身的重力，会将更多的物质推入到黑幕之中去，就像大气压力会导致更多的气体被压入到黑幕之中一样。这一部分物质，会远远超出之前那个数字。 总得来算，在这个过程之中，大约会有四分之一颗地球被黑幕所吞噬。 对于地球这样质量巨大的星球来说，组成它的岩石可以当做流体来看待。所以，在被黑幕“削”去一大块之后，它并不会稳定的保持这种形态，而是会在自身引力作用之下，再度变成球体。区别只是新形成的球体要比之前小一些而已。 这个过程，用天崩地裂，万物塌陷都不足以形容。甚至，在这个过程之中地球所遭受到的震荡，要比当初天子执行方舟计划成功所能遭受的震荡还要大出成百上千倍。 但具体大出多少其实是无所谓的，哪怕只大一倍，其结果与大出一万倍也没有丝毫差别，无非是人类灭亡而已。 “600天，600天……” 留给人类世界做出应对的时间，只有600天，不足两年。 但这种情况并不能算坏，而是已经可以算是极好的了。毕竟，黑幕并没有忽然间扩大笼罩整个太阳系，也没有以更快的速度，甚至快到人类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撞向地球，还给人类留出了这么长的反应时间，这难道还能算是坏吗？ 视频画面之中，元首说道：“在座诸位都是我们文明之中最负盛名的大科学家，你们拥有整个文明之中最为超卓的智慧。现在，文明需要你们拿出方案来，阻挡黑幕与地球的接触。” 许多人的视线都看向了许正华。但许正华只是微微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不知道有什么方案可以阻挡灾难的发生。甚至，连理论之中阻挡黑幕靠近的方案都没有。 就算那是一颗黑洞，就算有一颗黑洞在靠近地球，理论之中也是有办法阻止的。且不说那些复杂的，最为简单的一种，推动一个大质量物体，依靠其引力间接影响黑洞从而改变其前进轨道——且不说现实之中是否能做到，至少在理论上是可行的对吧？ 可是，面对黑幕，连理论之中的方案都没有。 哪怕将银河系中央黑洞扔在黑幕之前，黑幕也会风平浪静的将其吞噬掉，其本身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以往时候，无论遭遇到什么难题，这些代表着整个文明最超卓智慧的大科学家们都会提出许多方案来。可是这一次，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种情况，以往从来没有发生过。 很显然，这种情况也超出了决策者们的预料。他们知道黑幕的不可对抗性，但总不会连一点办法都没有吧？比如，将其略微偏转方向？改变其速度？ 事实却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一点办法都没有。 元首的声音之中多了一些沉重：“如果确实没有办法的话，我们就只能启动‘新家园’计划了。” 以许正华的级别，对新家园计划也有所耳闻。 新计划计划的内容很简单，依靠此刻人类文明的太空航行与建设能力，建设尽可能多，尽可能大的飞船，带着尽可能多的物资、设备、机械与人口，移民火星，在火星之上继续延续文明。 原本这个计划根本不具备可行性。但是对于瑞墨提文明科技的消化，以及太空电梯的建成，让这个如同天方夜谭一般的计划真正具备了实现的可能。 这个计划在刚刚确认黑幕的威胁性之时就已经在制定了，前瞻性的研究及技术储备也已经进行了几个月的时间。 许正华猛然抬起了头。 “600天时间，我们能建造多大的飞船？能带多少人口去火星？” 这个话题比较沉重。很显然，入选者将会获得继续生存下去的资格，未入选者便只能继续留在地球，在黑幕降临之后迎来毁灭。 他们唯一生存下去的希望，是寄希望于黑幕的混沌性，祈祷它在接触地球之前，忽然间自行消失，或者自行改变前进轨道。 元首沉声道：“在现有的空间设备基础上进行改造，竭尽全力的话，大约可以做到运送20万人，及可以支撑其后续生存的物资、设备等到达火星。” 20万人，对比100亿总人口。 许正华想起了当初的瑞墨提文明。 方舟计划可以容纳500万名瑞墨提文明智慧生命。它们的总人口，与此刻人类文明的总人口处于同一量级。 瑞墨提文明因此而被毁灭。 许正华知道，且不管运送20万名人类到达火星这件事情有没有现实意义——如果100亿总人口的人类文明都无法解决这次宇宙灾难的话，依靠20万人解决这次灾难就更是天方夜谭，这么点人口，很可能连现有的知识体系传承下去都做不到，也不管这个计划会在人类社会之中激起怎样的波澜，是否会导致人类文明重蹈瑞墨提文明的覆辙，这都是延续文明的唯一希望。 希望很小，但总归是希望。 “不知道当初的瑞墨提文明在面临抉择的时候，心中是什么样的想法？” 许正华默默的想着。 元首淡淡的笑了笑：“许教授，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请放心，新家园计划并不会运送20万名人类到达火星，而是只运送承担着基地建设等相关任务的100名宇航员而已。剩下的所有运载空间，将全部运载各种物资、机械、设备，以及……一个足以繁育数千万人口的巨型精子库和卵子库。 我们所有人，所有人，无论地位多高，贡献多大，哪怕是许教授你，哪怕是身为元首的我，我们所有人都不具备前往火星的资格。我们所有人都要留在地球等死，我们只会将生的希望留给我们的下一代。 精子库与卵子库的采集将会面向全文明开放，只要符合条件，任何人都可以捐献精子或者卵子。任何人的后代都有可能在火星之上长大成人。这是我们全体人类文明的下一代。” 会议室之中瞬间泛起了一些波动，一些喧哗。但片刻之后，所有人就不得不全都承认，这个方案才最为公平，最可能被全体人类所接受。 不患贫而患不均。无论哪种选拔方式都存在暗箱操作的可能性，无论哪种选拔方式，落选者都不会甘心。如果100亿人口之中只有20万人可以活命，那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一个人都活不了。 人类文明并不比当初的瑞墨提文明高级。可以覆灭瑞墨提文明的，同样可以覆灭人类文明。 但如果采取这种方式的话，就不存在不公平一说了。虽然同样是死，但大家全都要死，也就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如果确实没有办法对抗黑幕的话，新家园计划将在之后就面对全社会公布。对现有空间设备的改造升级，物资和机械设备等的收集与储备，精子与卵子的采集等工作也会随之开始。你们科学界的任务则是……编纂一个包含我们人类从诞生至今所掌握的所有知识的数据库，供我们的下一代长大成人之后去学习，去继续寻找对抗这一场宇宙灾难的办法，寻找延续我们文明的办法…… 我们会在这600天的时间之中，继续密切关注黑幕的后续变化，如果它一直保持当前状态，那么，在黑幕接触到地球大气层的时候，远航火星的飞船就会出发。” 黑幕一旦接触到地球大气层，那就意味着后续事情完全不可挽回。新家园计划的执行也就势在必行了。 “那么，这次会议，就此结束吧。” 与来时的匆忙不同，会议结束之后，人们充满了懒散与茫然。许多人魂不守舍，几乎连怎么走出会议室的都不知道。 此刻时间不过才凌晨四点不到而已。深秋的夜晚充满了萧瑟，许正华裹紧衣衫，才勉强对抗住那无处不在的寒意。 大多数人此刻都还在睡梦之中。但就算地球另一面那些处于白昼之下的人们，此刻应该都不知道，人类文明的命运在这一刻已经悄然改变。 贴身护卫兼秘书孙雷迎了上来。 “许教授，我们回去？” 许正华摇了摇头：“不着急。我随便走一走。” 沿着空无一人的大街，在路灯的照耀之下，许正华慢慢的走着。孙雷则跟在身后几米远的地方，小心戒备着。 走到一个没有路灯的地方，许正华抬起头来，望着静谧的夜空，久久不动。 就算都市之中光污染严重，他也能看到天空之中的点点星辰，以及一轮圆月。 “我们只是想活着而已……怎么就那么难？” 70 第一百零四章 方向 “许教授，您……” 孙雷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自己的问题咽了下去，没有问出来。 他知道，基于保密机制，自己原本就不该问出问题来的。 许正华却摇了摇头：“没关系，这件事情可以告诉你。反正就算不告诉你，过几天你也会知道。” 在幽静的夜色之下，在那无处不在的寒意包裹之中，许正华淡淡的将之前会议的内容讲述了出来。 孙雷神色苍白，身体在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抖。 “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他满是希冀的望着许正华，寄希望于这个曾经力挽狂澜，在最不可能的时刻拯救了人类文明的大科学家，可以给自己一个不同的答案。 “除非我们能知道物理规律在这个宇宙之中的产生机制。” 知道了物理规律究竟是如何产生的，便可以知道它是如何消失的，也就能知道黑幕是怎么出现的，如此，才能有资格去说下一步的事情，也即，影响它，改变它，不让它对地球产生影响。 “我们不能知道吗？” 许正华自嘲的笑了笑：“是啊。我们甚至连努力的方向都没有，我们都不知道该向着哪个方向去努力，你说，我们怎么能知道？” “走吧。” 许正华转过身来，走向车子。 天京大学计算机系。程悦悦微微有些茫然的离开了学术评审委员会。 她忽然间接到了通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课题组忽然间得到了学术评审委员会的大力支持。研发经费不仅追加了十倍之多，委员会还给了自己足足五个名额，用于课题组的组建。 这就像是天上掉下了馅饼，砸的她脑袋直晕。 但几个小时之后，她就明白了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心中那一些喜悦也瞬间消失不见。 屏幕之中，元首面向全体人类宣告了黑幕即将接触地球，人类对此完全无能为力，新家园计划已经开启的消息。 这件事情终归是瞒不住的。与其保密造成误解，不如直接开诚布公的讲出来。如此，计划的阻力才会降到最低。 “原来是这样。”程悦悦自嘲的笑了笑，“相比起地球，火星之上的新家园才更需要一个万物互联的智能化社会啊……” 这项技术对于地球来说，更大的意义在于解放生产力，提升生活便利度。但对于新家园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可能会涉及到文明的生死存亡。原因很简单，在新家园建设的初期，宇航员们根本就没有足够的精力去进行延续文明的许多事情，必须要将事情交给智能化程序来做。 比如照顾婴儿，比如建造工厂，生产各项物资等。没有一个万物互联的智能化社会，他们就算有三头六臂都做不到这么多事情。 这件事情带给了程悦悦更多的紧迫感。她立刻开始挑选合适的人选，并最终拟定了一个十人的名单，各自向他们发去了函件。 进行万物互联相关研究的项目组同样也有很多。这十个人里，最终选择加入自己团队的人，能凑够那五个名额就不错了。 但事情的后续发展再一次出乎了她的预料。这十个人竟然不约而同的全部回复说愿意加入她的团队。刹那之间，程悦悦发现，自己不仅不必忧虑招不到足够的合适人手，反而竟然还可以挑挑拣拣，优中选优。 后续的过程也顺利无比，连一点波折都没有。这已经不是单单一个“人类世界重视万物互联相关研究”的理由可以解释的了。 就像是，就像是背后存在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帮助自己，将所有潜在的麻烦全部解决掉了一样。 “真是奇怪。我的运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程悦悦想了想，没有想明白，便干脆将这个问题抛在脑后，带着团队成员们全副心神投入到了后续的研究之中。 …… 来自元首的亲自宣告，在人类世界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毕竟，没有人能轻易接受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不足两年这样的事情。在这一段时间之中，社会治安急剧恶化，但幸好，治安部门早有准备，并未闹出什么比较大的麻烦。 这种事情，其实是在预料之中的。社会科学院的专家们甚至连之后的变化都已经预测清楚了。 各种不动产价格大幅降低，自杀率迅速攀升，生育欲望跌至谷底，流产数量迅速增加，人们不再有长期规划而是开始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理念，享乐之风盛行，阴谋论开始泛滥，邪教开始泛滥，等等等等。 这对于人类整体是一种巨大的伤害。但是，相比起对新家园计划采取保密措施所预示着的巨大风险，这种伤害也是可以接受的。 世界政府的决策必然经过了严密的论证，汇聚了不知道多少名优秀人物的智慧。它们不一定是正确的，但一定是当前情况下最有可能正确的。 另一方面，世界政府也并未完全放弃对抗黑幕的努力。不知道有多少个科学家团队被组织起来，开始了对这一方面的研究。许正华也在其中，但在许正华看来，此刻所进行的所有研究，所有努力，其实都不能说是在解决问题。 最多最多算是在寻找解决问题的方向。 如果说解决黑幕对地球的威胁，可以类比为从a点走到b点的话，那么此刻的人们根本连一步都还没有走出。目前的阶段，只是在确认b点在哪个方向。 有了方向，才有资格说后续迈出脚步，解决道路之上的艰难险阻的事情。 但就算寻找方向这件事情，就已经艰难到了极点。人们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一个又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想被提出来，又一个又一个的被否决。足足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当几乎所有猜想都被否定之后，人们发现，自己仍旧一无所获。 一点进展都没有。 此刻，距离计算之中黑幕与地球接触的时间，还剩下423天。 大规模的精子与卵子采集工作已经开始，不出所料，这件事情吸引了几乎所有符合条件者的参与。毕竟，如果自己注定要死亡的话，那么，能留下一个后代，似乎也算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出乎预料的是，这件事情竟然还带来了另外一个影响。人们发现，在这项工作开始之后，社会治安竟然都好了许多。经过分析之后，人们认为，这大概是因为有了牵挂的缘故。 对未来有可能降生在火星之上的后代的牵挂。这虽然虚无缥缈，但对于扰乱社会治安主要力量的壮年男女们来说，却起到了神奇的效果。 新家园计划的另一个重点，也即飞船的建造在这段时间之中也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在这一方面，人们最终选定的方案是，以一艘巨型飞船——人们为其命名为新家园号——为主，众多小型飞船为辅。在这其中，新家园号飞船需要从头制造，其余一部分小型飞船则可以在太空军飞船的基础上进行改造。 不过，纵然有太空军飞船的基础，小型飞船同样也需要新建造许多，但它们的建造规格就低了许多。基本上，它们只需要达到拥有通讯系统、拥有自备动力，可以运载货物就足够了。地球之上的人们可以直接通过遥测方式，将其发送到火星环绕轨道上就行了。 依据计算，最终时候，执行新家园计划的小型飞船数量将高达上千艘，可以将数百万吨的物资从地球运载到火星环绕轨道之上。并且，在未来某些时候，这些飞船自身也可以拆卸掉。 许正华的工作则一如既往的忙碌。这种忙碌已经持续了几十年时间，早就成为了他生活中一部分。 但这一段时间，他总是被一种莫名的焦虑环绕着。这种焦虑，甚至于让他开始怀疑自己工作的意义。 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当前阶段，人类世界所需要的，并不是有关于“特异m理论”的一些新的方程式，一些新的解，新的发现之类。它们可能是有用的，但对于改变人类世界的命运没有用处。 而对于“黑幕”的存在，许正华与其余科学家一样无能为力。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做好自己的事情。” 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了几句，许正华重新集中精神，将注意力放到面前的数字与符号之上。 他在构建一个相比起以往更加完整的宇宙运转模型。但此刻，他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障碍。 他无法将占据了宇宙大部分质量的暗物质与暗能量纳入到自己的模型之中。而缺失了暗物质与暗能量的宇宙模型，很显然是不完整的。 他可以否定暗物质与暗能量的存在——反正截止到目前为止，除了一些观测数据之外，还没有人发现它们存在的确切证据，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否认了它们的存在之后，那些物理现象怎么解释？ 时间悄然流逝着。在他结束今天的工作，拿起今天的情况通报浏览之时，他看到了一条让他有些震惊的消息。 “去年刚刚投入运行的云山地下暗物质探测器有了最新的重要发现，负责人称，这极有可能是暗物质存在的最直接证据……” 第一百零五章 代价 云山地下暗物质探测器是人类世界在消化吸收了瑞墨提文明的科技资料之后，全新建造而成的最先进、最大型的超级暗物质探测器。它的整体建造思路与以往一样，都是在极端“安静”的地下，尽可能的屏蔽掉外界辐射干扰之后，通过观测可能存在的暗物质粒子与液体闪烁体撞击所发出的“闪光”，来间接观测暗物质的性质。 虽然建造思路一样，但观测能力与精度不可同日而语。工程数据显示，它的综合观测能力至少超出以往人类最先进的暗物质探测器上千倍。 “暗物质存在的直接证据？” 许正华猛然站起。 “去云山基地。” 几个小时之后，乘坐高速地下电梯，许正华来到了云山地下暗物质探测基地的主控室。而基地的负责人已经提前等候在了这里。 那一次被观测到的暗物质粒子撞击事件发生在大约10个小时之前。研究员们此刻正在进行复核数据，梳理流程等事项，目前仅仅只是对外界发布了一个简短的公告，还未正式公布详细的数据与过程。 但许正华已经等不及了。 他迫切的需要有关暗物质及暗能量的更详细、更准确的数据来完善自己的宇宙模型。 “许教授，您好。” 在基地负责人的带领之下，许正华不仅拿到了第一手的、最全面的原始数据，还与其余一些闻讯而来的着名科学家们，及基地里的工程师们一道，从源头开始检查了一遍探测器的可靠性，尽可能的排除了误报的可能，尽可能保证数据的准确性。之后，他不做丝毫停留，再次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室。 他要用自己的思路，自己的智慧，在“特异m理论”的框架之内，对这些数据展开分析。当然，在这个过程之中，他同样会参考别人的意见，并保持定时的与其余人的交流。 在进行数据分析工作不久，他便发现了这些数据之中的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暗物质探测器探测暗物质的原理，是在一个几乎任何已知类型的辐射都被屏蔽的前提之下，在这样一个极端安静的环境之中，观测液体闪烁体的粒子是否会受到撞击，从而激发出光子来。如果激发出了光子，就证明它受到了某种未知粒子的撞击，而因为现有环境几乎已经完全屏蔽了其余类型辐射的缘故，能撞击到它们导致激发出光子的粒子，就只有暗物质粒子了。 在这一次事件之中，在深埋地下的极端安静的环境之中，探测器确实观测到液体闪烁体被激发出了光子——这一点不会出错。但更详细的数据与更全面的分析却表明，在这整个过程之中，其实并不存在某一次粒子撞击事件。 许正华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是因为探测器所观测到的次生粒子数目与类型，和粒子物理的模型完全对不上。 粒子物理此刻当然无法描述暗物质，但描述构成液体闪烁体的这些粒子总是可以的吧？综合各方面数据来判断，这并不像是一次撞击，而仅仅只是某一种现象。 可是这种现象又该如何解释？如果不是暗物质粒子撞击导致的话，它又是怎么回事？ 许正华皱眉苦思良久，在稿纸之上写下了一个符号。 这个符号，代表着虚粒子。 所谓虚粒子，既是虚构的粒子。虚粒子是不可能被人类观测到的。因为一切虚粒子所存在的时间，都不足以长到能够被人类所观测到。一个粒子如果被人类观测到了，那么它就一定不是虚粒子。 它的提出，只是为了方便物理学之中的一些计算而已。其最为着名的应用，便是有关于黑洞的霍金辐射过程——在黑洞周边，会自发的从真空之中涨落出一正一负两个虚粒子，也即虚粒子对。携带有负质量的虚粒子落入黑洞，携带有正质量的虚粒子因为无法湮灭，从而拥有了正的质量。它远离了黑洞，看起来便像是从黑洞之中辐射出了能量一样。 通过对虚粒子的描述，这个过程得以化作方程式写在纸面上。 现在，许正华决定将暗物质粒子也视作虚粒子，尝试着来描述现在所观测到的这个过程，以使计算结果与观测结果相符。 夜色之下，许正华面前那台电脑使用着超级计算机的算力在计算着，电脑之前，许正华手中笔在纸张之上不断勾勒着。 足足忙碌了数天时间，许正华才得到了一串完整的方程式。这串方程式完整的描述了暗物质粒子——在这里它被视作虚粒子——与液体闪烁体粒子发生撞击，从而导致激发出的粒子与粒子物理模型完全不符的整个过程。 且不论这些方程式的对错，至少，它们是自洽的。至于它们到底有没有价值，此刻还无法确定。 类似的数学游戏有很多。科学发展史上存在过许多完美自洽，极其优美的方程式，但它们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它们所描述的东西在这个宇宙之中根本就不存在。 不过这并不能说它们便没有意义。有许多看似无用的数学游戏在科学发展之后得到了出乎预料的应用，有的则似乎揭示了宇宙更深层次的秘密，只不过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而此刻自己所得出的方程式究竟属于哪一种情况，便连许正华自己都无法确定。同时，他还知道，整个人类世界没有一个人能确定。 那么…… 许正华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纸笔，再一次站到了窗户之前，望着天空之中弯弯的月牙怔怔出神。 因为月亮再一次运行到了地球与黑幕相连的延长线之上，许正华再一次在月亮之上看到了那条黑线。 它正在闲庭信步般，慢慢的靠近地球。 “暗物质，虚粒子，暗物质，虚粒子……” 忽然之间，许正华神色一变。他仿佛猛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刹那间转过身来，几步冲到办公桌之前，一把将那张书写着自己刚刚得出的公式的纸张抓在手里，仔细的看着，认真地看着，双手在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看了许久，他才长出一口气，将这张纸放下，闭上了眼睛。 在之前那一刹那，他有了一个极为惊人的联想。 “如果我的猜想是真的，那么，那么……” 他喃喃自语着，似乎想要找一个形容词出来，但终究没有找到。 “它可以被验证吗？该如何验证它？” 如果一个猜想无法被验证，那么就仅仅只是一个猜想而已，不具备任何价值。但是幸好，在长达数个小时的思考之后，许正华从理论上设计出了一套可以用于验证自己猜想的系统。 他并没有去考虑制造这套系统，以及使用这套系统验证自己的猜想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这不应该是他考虑的。该考虑这件事情的，是世界政府和工程师们。 他抓起电话，拨给了科学院与科学部的相关负责人员。 在一段时间并不算长的睡眠之后，他接到了回电。 “许教授，我们已经组织相关专家对您的猜想进行了评估，并组织工程师团队对您的建造需求进行了分析。我们的结论是，您的建造需求完全可以满足，以我们现有的科技实力完全可以做到。只是……执行这个任务，需要占据太空电梯至少四天时间的运力。” 此刻，太空电梯正在全力以赴的向太空之中运送执行“新家园计划”所需的物资。它早就已经进入了满负荷甚至超负荷运转状态，但就算如此，还是无法满足物资运输要求。许正华甚至还听说，早已被废弃的火箭发射基地此刻都已经开始了重新启用。 新家园计划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它是人类世界当前阶段毫无疑问的第一优先级的任务。而如果太空电梯的运力被占据足足四天时间的话，不知道多少计划会被打乱，甚至新家园号飞船的建造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许正华沉默片刻，说道：“你们组织的专家评估意见是什么？” 话筒之中传来一声苦笑：“您的猜想太过惊人，他们感觉自己无法评估这件事情的必要性。同时，他们也表示相信您的专业判断，他们建议我们将执行您的实验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完完全全告诉您，然后让您自己决定我们人类世界究竟是否要付出这些代价。这件事情已经得到了元首的首肯。” 许正华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坦白说，这个猜想仅仅只是猜想而已。它是否正确，许正华没有一点把握。如果实验最终证明自己是对的，那所付出的一切固然都值得，但如果自己是错的呢？ 影响了新家园计划，这个后果……自己能否承担得起？ 他知道，就算自己错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来追究自己的责任。但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世界政府最终决定将决定权交给自己，其实也很合理。毕竟，这颗地球之上，没有人比自己更加专业。 放下电话，许正华再一次站在窗前，望着夜空沉默不语。 他其实没有一点把握。如果他有哪怕仅仅百分之十的把握，他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去验证自己这个堪称疯狂的猜想。 70 第一百零六章 抉择 在百分之百获得十块钱，与百分之一，乃至万分之一的概率获得一万块钱这两种选择之中做出抉择，是一道永恒的难题。它或许存在概率论与数学上的最优解，但现实情况远远没有那么理想化，没有那么简单。 此刻，许正华所面临的难题，便与此情况类似。这个选择所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尤其是，它所牵扯到的许多方面根本无法用数据精准衡量，也根本没有准确的答案。这就造成了一种局面，让许正华只能依靠“把握”、“信心”、“直觉”之类不靠谱的东西去做出最终的判断。 他想了很久很久，都没有能做出决定。 天京大学计算机系某处研究室之中，程悦悦将注意力从电脑屏幕之上移开，略有些疲倦的伸了个懒腰。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 那个名为“天子”的联系人发来了一条消息。 “咱们的世界快要毁灭了。” 程悦悦放下手机，没有理会他。 “你有多长时间没有去看你许叔叔了？你不想他吗？” 程悦悦没好气回复道：“你到底是谁？” 天子的头像暗淡了下去，没有再回复。程悦悦想要将他删掉，但心中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保留下了他。 “说起来，还真是好久没有去看许叔叔了。今天……今天比较忙，明天吧。” 片刻之后，一名研究员走了过来。 “程师姐，那个……超算中心出了通讯故障，咱们今天的任务没办法进行了。” 程悦悦懊恼道：“行吧，大家今天不用加班了，早点回去吧。” 原本准备今天加班到晚上十点的，但现在反而有了空闲。 “那就今天去看许叔叔吧。” 程悦悦买了一些食物，不久之后便到了许正华家中。 她在这里长大，虽然工作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住了，但这里直到现在还保留着她的房间。 家里有些冷清，积了很多灰尘，很显然许正华也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住了。 联系了许正华，孙伟，以及孙伟的儿子孙雷，又恰好今天几人都有空，于是几人便度过了其乐融融的一个晚上。 晚上，许正华再度回到了实验室。他随手打开邮箱，打算查收一下这段时间的邮件。过程之中，他意外发现，邮箱之中竟然多了一些新闻邮件。 他并没有订阅这些新闻，他的邮箱也不太可能受到骚扰。这些邮件的出现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并未多想，而是顺手点开，粗粗浏览了一遍。 新闻的内容让他的心情愈发沉重了起来。 “老人拒绝救治选择自杀，遗言说不想见到末日。” “母亲杀死女儿后自杀。” …… 当生存的希望完全断绝，自杀便是最好的逃避方式。 看着这些悲惨的新闻，许正华心中不自觉的想起了今天晚上。 今天的晚餐毫无疑问是放松的，开心的。但与残酷的现实对比之后，却显得如同镜花水月一般虚幻。 很快，自己要死，孙伟要死，自己抚养长大的程悦悦也会死，老友唯一的儿子，孙雷也要死。 他们还是如花一般的年纪，就这样要早早失去生命。 他的职责要求他在做出判断之时必须要摒弃所有感情因素，必须将自己拔高到一个俯视众生的高度，做出最为理智的判断。正因如此，他才会矛盾于是否要占用太空电梯四天时间的运力。 但此刻，虽然他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能感情用事，心中的天平却控制不住的开始向一侧倾斜。 他再一次拿出记载着自己计算过程的那些纸张，再一次从头开始仔细的检查，仔细的审视。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长出一口气，将那些纸张放下。 他再一次拨通了那个电话。 “我已经决定了，占用太空电梯四天时间的运力，进行这次实验以验证我的猜想。” “好的。进行此次实验所需要的设备建造需求已经交付设计院，预计三天时间将完成图纸绘制，后续的制造需要大约二十天时间。运上太空需要四天时间。算上其中运输、包装、组装等工作，总计约三十五天时间之后，此次试验将会开始。” 二十天时间之后——比计划之中的提前了一些，一些沉重却又精密的设备从各个精密机械制造厂出发，或者乘坐飞机，或者乘坐轮船，火车，开始向位于太平洋之中的那个小岛汇聚。 太空电梯超负荷运行四天时间的话，大约可以向太空之中运输约50万吨货物。进行此次试验所需要的设备当然没有这么重，但它们体积很大。且十分精密，无法与其余货物混装。 总计约十万吨的质量而已，太空电梯运输了足足105个小时才全部完成，比预计之中的时间多了一点。 太空军已经出动，足足数百名受到过严格训练的宇航员与这些货物一起，被送到了距离黑幕仅仅只有一公里左右距离的地方。 这里位于黑幕后方。黑幕正在以每秒钟大约1.4米的速度靠近地球，他们同样也在以这个速度前进，保持着与黑幕的相对静止状态。 在这里，工程师与宇航员们忙碌了约一个星期的时间，最终将此次试验所需要的设备全部安装完毕。 组装完毕之后的试验设备，从外表看类似于一个大箱子，长有几十米。不过这个箱子并没有封闭住，而是只有五面。面对着黑幕的那一面则是开口的。 它内部安装有数千台各式各样的精密设备，并且附带着相关的通讯、定位及动力推进器，还有自带的大型裂变电池用于给其余设备供电。 定位系统让它可以准确确定自己的位置，并告知动力系统下一步该如何改变并固定住自己的位置。通讯系统则连通了它与位于数十公里之外的“原野”号科考船，让飞船之中的科学家们可以实时的控制它，并获取到它所探测到的数据。 经过初次调试之后，确认设备一切运转正常，性能也达到了预期，试验正式开始。 工程师们小心翼翼的操纵着它微微提升了一点速度，于是它便开始极为缓慢的靠近黑幕边缘，并在与黑幕距离仅仅只剩下大约一毫米距离的时候，准确停下。 在这个过程之中，不仅原野号科考船，在其余地方还有数十个卫星或者深空基地在实时定位它的位置。 这个数据必须要极端精确，不能有一点误差。因为黑幕可以吞噬一切，如果在靠近过程之中有了一点失误，这个大箱子的一部分组成元件就会瞬间消失，从而对整体造成不可复原的伤害，导致前期所有运输工作付诸东流。 与此同时，在这个过程之中，人们还必须要祈祷黑幕仍旧维持着此刻每秒钟1.4米的前进速度，不发生一点变化。因为不管它发生什么变化，哪怕仅仅只是速度改变了一点，都有可能导致这个大箱子因为来不及调整自身的运动状态，或者撞进黑幕，或者因为与黑幕的距离不满足实验要求而导致实验失败。 在这个大箱子之中的相关设备全都进入运行状态之后，试验终于可以开始了。 原本，提出了这次试验的整体构思，并推动了这一次试验的许正华也要到原野号科考飞船之中，实地指挥这次试验的。但他的申请最终被决策者们所驳回。原因很简单，为了安全。 原野号飞船距离黑幕太近，如果有什么意外，根本来不及做出应对。所以许正华此刻并没有在这里，而是留在了地面基地，通过视频连线的方式查看着这里的情况。 直播大厅之中，许正华与诸多科研学者一同坐着，神色凝重。 画面之中，此次试验的总指挥，也是原野号科考船的船长庄重而严肃的按下了按钮。另一个显示屏之上瞬间出现了一些跳动的线条，杂乱无章。 但伴随着各个实验设备的进入状态，以及开始协同，那些线条迅速的规律了起来，并最终变成了一条直线，如同人类死亡之后的心电图。 许正华的眉头微微皱起，旁边一同参与了此次任务的学者们则开始了窃窃私语。 依据许正华的猜想，如果将暗物质视作虚粒子的话，那么此刻的波形不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许正华在耳麦之上轻按了一下，低声道：“继续靠近。把距离从一毫米缩短到十微米。” 十微米，是一毫米的百分之一。如此接近的距离，肉眼几乎无法察觉。 同时这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距离实在太近了，略微有一点意外，实验设备便会被损坏。 实验设备的总成，也即那个大箱子具备如此精密调整自己位置的能力。但是，这不意味着一定能成功。 “许教授，您确定么？” 许正华轻轻点头。 “好。” 任务总指挥吞了一口唾沫，微微有些颤抖的在控制设备之中输入了这个数字。 下一刻，那个大箱子似乎动了，又似乎根本没有动。只是，原本呈现出一条直线的波形忽然间有了变化。观看了此次直播的学者们猛然间站起，发出了声声惊叹。 70 第一百零七章 现象 那些线条的形状原本是一条直线，但现在，它们忽然间急速下坠，从大约百分之八十的高度，直接跌落到了大约百分之二十左右的位置。这个时间持续了仅仅只有大约十几微秒的时间，就迅速攀升，再度回到了约百分之八十的高度。 一个循环时间为一秒钟。于是，每过一秒钟时间，直线便迅速跌落再攀升，之后再跌落，再攀升，如此循环。 它的一切数据都表现出了极为精准的规律性。而这就表明，它不可能是偶然的事情。 专家们的视线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许正华。很显然，许正华那惊人的，超出想象，甚至可以说颠覆了人们三观的猜想又一次奇迹般的得到了验证。 太空之中，极其靠近黑幕的那个大箱子，其中的所有仪器设备都只为了测量一个数据，那便是虚粒子所产生的物理效应。 与传统观念不同，虚粒子虽然看起来似乎并不“真实”存在，同时也永远无法被人类观测到，但是它们从虚空之中凭空诞生又相互湮灭消失所产生的某些物理量，是可以被人们所观测到的。 早在几十上百年前，人们便已经知道，通过兰姆位移与卡西米尔效应，可以观测到真空之中因为虚粒子诞生又湮灭，或者说量子涨落所产生的一些物理效应。科学发展到现在，人们所能掌握的探测方法又多了许多。 那个大箱子之中的许多精密设备，就是用来探测这些物理效应的强度的。 而之所以要在距离黑幕如此接近的距离之上展开探测，只是为了确定一点。 在刚刚被黑幕“掠过”的空间之中，所探测到的真空涨落效应的数据，是否与没有被黑幕所影响过的空间的数据相等？ 也即，刚刚被黑幕“掠过”的空间，是原来的空间，还是新“生成”的空间？ 要分辨这一点其实很好办到，测量这片空间之中，真空涨落效应的强度就可以了。如果是新“生成”的空间，它的真空涨落效应会比较低——当然只会持续很短的一段时间，因为宇宙辐射无处不在，很快便会将其同化。 如果它的真空涨落效应强度始终没有变化，那便证明，这片空间并不是新生成的。 而现在，观测设备给出的数据，让人们可以确定，黑幕身后的这片空间，确确实实就新“生成”的。它不再是原来的，“旧”的空间了。 而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黑幕的移动其实并不是移动。它其实根本没有动过，虽然所有观测设备都在告诉人们，它正在以大约每秒钟1.4米的速度接近地球。 之所以会造成这种矛盾的现象，许正华的猜想以及此刻所观测到的数据已经给出了答案。那便是，在黑幕的前方，不断有“旧”的空间被湮灭，而在它身后，则不断有“新”的空间被生成。 或者说，在黑幕前方，物理定律体系不断崩塌，化作虚无，生成新的黑幕并与黑幕本体融为一体，在它身后，物理定律体系则不断重建，“黑幕”的空间不断化作正常的空间，并与正常的宇宙空间融为一体。 黑幕从来没有动过。只是一边湮灭，一边新生，营造出了它在运动的假象。 这看似没有什么意义，但这其实很重要，极端重要。因为只要确定了这一点，便可以更进一步的做出推断。 也即，为什么黑幕不会动？或者说，为什么黑幕的“移动”会是这种方式？ 黑幕空间，与正常空间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它们的“相处”模式是什么？ 之前许正华已经证明，黑幕空间其实是失去了物理定律支撑的空间。那么这个问题就可以换算为，物理定律存在与不存在之间，差了什么东西？在物理定律被湮灭与新生之间，多了什么东西？少了什么东西？ 只有一种东西可以解释这种现象，解释为什么黑幕不会移动，解释为什么黑幕会出现这种“移动”假象，解释物理定律的出现与消失。 暗物质。 在之前的暗物质探测器疑似发现暗物质存在的确切证据，许正华又将其假设为虚粒子，来解释探测数据与物理模型不符的时候，他就已经产生了这个惊人的猜想。 那便是，暗物质其实并不真实存在。它是一种未知的，可以塑造“现象”的力量。只有如此，才能解释暗物质探测器探测到的那些奇怪数据。 那么，如果暗物质只是一种可以塑造“现象”的力量，且塑造了暗物质探测器的那次现象的话，推而广之，其余的物理现象呢？ 苹果为什么会从树上落下而不是飞走，为什么反推就会有前进的动力，为什么石头比棉花要坚硬，为什么太阳会放出光芒…… 这一切物理过程，乃至这物理过程背后所存在的物理定律，会不会全都是一种“现象”，一种由暗物质塑造而出的现象？ 这个猜想实在太多惊人，太过颠覆。在以往，许正华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来验证这个想法。但黑幕的出现，为许正华提供了恰当的试验环境。 按照他的这个猜想，如果物理定律仅仅只是一种由暗物质塑造而出的现象的话，那么，“黑幕”便是失去了暗物质这种力量来塑造物理现象的一片空间。既然如此，它就应该根本不会移动。因为它不是一个实体，而是一种缺陷。 它可能扩大，缩小，但绝对不会像是现在这般移动。 而如果不是移动的话，那么在这个猜想范畴之中，可能的解释就只剩下一个了。也即，它前方的空间在失去物理定律，不断与它融为一体，而它后方的空间不断获得物理定律，脱离它的范围而与正常空间融为一体。 如何验证这一点？ 只要测量它身后的“新生”空间之中，量子涨落效应的强度就可以了。如此，便可以确定这片空间究竟是“新”的，还是“旧”的，进而确定黑幕究竟是否可以移动，造成移动假象的方式是什么，进而支撑起许正华那将暗物质视作某种塑造“现象”的力量的猜想。 这便是许正华的整个完整猜想与逻辑。 而现在，这个猜想不敢说完全，但至少也算是得到了相当有力的支撑，拥有了相当强的说服力。 只是……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物理定律的本质只是暗物质塑造的某种“现象”的话，那么，那么这宇宙…… 人们观测到过许多河外星系，以其本身的质量根本不足以维持如此高速的旋转，它们应该会解体才对。原本的解释是，这星系之中存在许多暗物质，它贡献了一部分引力如此才维持了河系的存在。 但用许正华的猜想来解释的话，便是，暗物质塑造了这原本无法稳定存在的河系，令其拥有完整存在这种“现象”，然后通过这种现象，人们才解释为存在众多暗物质贡献引力以维持其稳定存在。 众多暗物质贡献引力是现象，背后，暗物质塑造原本不能稳定存在的河系令其稳定存在，才是本质。 在原来的解释之中，苹果从树上掉落下来而不是飞上天去，是因为两者之间相互引力的作用。用广义相对论来解释，则是苹果并没有受到引力，它只是在因为地球质量而弯曲的时空之中做匀速直线运动，所以才会落地。而用许正华的猜想来解释，则是，苹果原本不该落下，但暗物质塑造了苹果落下这种现象，因为这个现象，人们才解释为受到引力或者时空弯曲。 总的来说，许正华的猜想可以简单归纳为，宇宙之中的一切现象都由暗物质塑造，物理定律则是解释与描述这种现象的一种数学方法。物理定律通过归纳、总结、观察等方式获得，它是一种经验性的方法，并不是本质。 但这意味着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也即，暗物质这种塑造了一切现象的“力量”从何而来？是谁在操控着它们塑造了这些现象？ 许正华的猜想无法回避“外部操控者”的存在。 但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问题。 在众多专家魂不守和，脑袋一片混乱，许正华也似乎神游天外的时候，一名学者略显苍白的走向了他，颤声说道：“许教授，暗物质塑造这种‘现象’的过程和机制是什么，为什么它所塑造出的‘现象’会是这样，你对于这个问题有猜想吗？” 此刻，许正华的眼神仍旧有些飘忽，视线也不够凝聚，似乎仍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听到这名学者的询问，他用有些嘶哑的声音下意识说道：“谁知道呢，或许我们的宇宙早就预设好了这种程式，所谓的暗物质，只不过是某种能源而已，谁知道呢？谁知道呢？” …… “许教授，决策者们要求与你通话。” 一名工作人员走了过来，将许正华带到了一处视频会议室里。 “许教授，我们接到汇报，说你有了一个颠覆性的大发现。这个发现对我们人类文明的命运极为重要。那么，现在请你用尽量浅白的语言，向我们解释一下它究竟是什么。” 70 第一百零八章 星空之上 面对决策者们的询问，许正华略有些苦涩的笑了一下。 “或许，或许我们之前的猜想都错了。原本我以为是‘战争开始了’，所以才导致了物理定律的不稳定。后来，通过一些现象，我们推翻了这个想法，转而认为是‘战争结束了’，并由此导致救世者文明不得不向我们屈服。但现在看来，‘战争结束了’这个推测，其实应该也不算准确。它仍旧不够本质。” 决策者们俱都神色凝重，认真倾听。 “至于发现这一点的过程，及其中间进行的一些数学计算之类，我就不说了。只说最终的发现吧。”许正华喃喃道：“目前的猜想是，我们的宇宙极有可能存在一个外部的‘塑造者’，这个塑造者为我们的宇宙制定了一些预设好的程式，并通过暗物质这种力量，令这些程式运转起来，便营造出了我们所看见的宇宙。就像是，就像是……” 许正华略微思考了片刻：“就拿洗衣机来做比方吧。假如存在一台这样的洗衣机，其通电之后，滚筒便会开始以每秒钟十转的速度开始旋转，正转一分钟之后就开始反转，如此循环往复。再假设在以这种模式旋转的滚筒之上诞生了一种奇特的智慧生命，它们通过长久地发展与研究，最终确定了这个‘滚筒宇宙’的最基本的物理定律，也即，滚筒每秒钟会转十圈，正转一分钟之后必然会开始反转，如此重复。以及，它们的生存，也同样依靠这种规律。 在这个比方之中，那诞生在旋转滚筒之上的智慧生命可以类比为我们。我们所掌握的科学理论，可以类比为它们所发现的滚筒旋转规律，这规律便是它们的滚筒宇宙，或者我们的宇宙的‘预设程式’。而滚筒宇宙的驱动力很显然是电力。我们宇宙的驱动力，则是……暗物质。” 几名决策者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有电力，滚筒宇宙才能旋转，它们世界的物理定律才能成立。在我们的宇宙，有暗物质，我们的宇宙才能运转，否则，物理定律便会消失，便会出现‘黑幕’。” 一名决策者低声道：“所以，我们宇宙目前的状况，既不是战争开始了，也不是战争结束了，而是我们宇宙的‘电力’供应出现了不稳？” 许正华的声音同样低沉而嘶哑：“这只是我的猜想。其实，‘电力’供应出现不稳这种现象，原本无法排除‘战争结束了’这个可能。只是，如果我的猜想成立的话，那么便必定存在‘外部操控者’，而有了外部操控者，由宇宙内部某些力量影响才导致‘电力’供应出现不稳的可能就很低了。” 一名决策者下意识的抬起了头，望向了上方。可是他既没有看到星空宇宙，也没有看到天空，只是看到了天花板。 就算如此，他也仍旧没有收回视线，似乎在凝望着什么。 “是谁一直在星空之上注视着我们？是谁塑造了我们的宇宙，现在为何又要毁灭我们？” 他喃喃自语着。 许正华知道，这名决策者所说的“星空之上”四个字之中的“上”，并不是一个方向概念，不是指上空。同时也不是一个维度概念，并不是在指低维和高维之类。 这勉强可以算是一个“层次”上的概念。 那是超脱了整个星辰大海，超脱了万事万物的某个存在。人类无法用因果、逻辑、数据、科学之类的方式去描述它。因为无论因果逻辑还是数据科学，都是宇宙之内的概念。而它或者它们，在宇宙之上，在星空之上。 甚至于，它或者它们是否“存在”都无法确定。因为存在或者不存在也是人类的概念，而人类的概念无法描述它们。 它们可能根本不存在——人类概念之中的存在，却又存在着——它或者它们概念之中的存在。 面对这名决策者的自言自语，许正华同样不自觉的抬起了头，望着上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它们为何塑造了我们，现在为何又要毁灭我们。它们或许是基于某一个目的，某一个原因，但这个原因，我们可能永远都找不到。” 此刻现在宇宙的状态还可以用“电力供应不稳”来描述。但所有人心中都很清楚，“电力供应不稳”只是“电力供应停止”的一个初始的，很短很短的阶段。就像人类拔下洗衣机的插头之时，插头与电源间将分未分，将断未断的状态。在这个阶段之中，插头与电源连接的并不稳固，电力供应便也不稳固，于是洗衣机滚筒的旋转便会出现紊乱。 但这只是很短时间内存在的一个状态。很快，插头就会被完全拔下，电力供应彻底停止。洗衣机的滚筒会彻底停止运转，人类世界所在的宇宙，也会被“黑幕”所完全吞噬，一切归于虚无。 从瑞墨提文明发现这一场宇宙灾难到现在为止，已经有数百万年时间过去。这段时间看似很长，但与插头即将被拔出，与电源将断未断这种状态所维持时间的短，两者之间并不矛盾。 人类拔下洗衣机插头的一瞬间，对于滚筒之上的智慧生命而言可能已经过去了亿万年。“外部操控者”拔下插头，令宇宙失去暗物质这种“电力”供应的一瞬间，对于人类来说可能也有亿万年。 甚至，就连时间这个概念都是宇宙内部的。这个概念，或许对于外部操控者来说根本就无所谓。 “呼……” 轻轻出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元首缓缓说道：“这些事情离我们太远，暂时还是不要去思考了。许教授，我想知道的是，你的发现，对于我们解决地球即将被黑幕所吞噬这件事情有没有帮助？” 相比起对于星空之上那个未知存在的猜想与感叹，解决当务之急，拯救人类世界才是更加重要的。 “当然有帮助。”许正华喃喃着，似乎思绪还没有从方才收回来，“至少，我们明白了物理定律的本质是什么，明白了它是如何消失又如何重建的。” 虽然这其中具体的过程仍旧不清楚——许正华并不知道为什么黑幕前方的暗物质，或者说支撑物理定律存在的这种力量在不断消失，在它后方又不断重建。他只是知道黑幕前方物理定律的消失是因为暗物质这种力量的消失，导致物理定律这种“现象”的消失，才造成的而已。 “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有理由相信，物理定律这种现象虽然由暗物质支撑，但其同时也是在我们宇宙之中预设好的程式。物理定律的消失是因为失去了暗物质的支撑，那么，阻止黑幕吞噬地球便有了理论上的方法——重新恢复暗物质这种‘电力’供应，我们的宇宙，不，至少我们太阳系之中的这块小小的‘黑幕’所处的空间便会重新开始运转。物理定律便会重新出现，黑幕将会消失。” “具体该怎么做？” 许正华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回答的十分干脆，没有丝毫迟疑。 决策者们互相对视一眼。 “好吧，至少我们也有了进展。之前我们连理论上的方法都没有，现在，我们则已经有了理论上的方案。我们还有，唔……352天的时间，差不多一年。许教授，或许你可以在剩下的时间之中找到具体的办法。当然，在这过程之中，‘新家园计划’不会停止。” 许正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实在已经无话可说。留给他的选择只有一个，或者说，局势的发展根本没有给他留下选择的余地。 除了继续深入研究，将理论中的方案化作实际可行的具体办法之外，他还能做什么？ 找到了那个方法，所有人都能活。找不到那个方法，除了新家园计划的那些宇航员之外，所有人都要死。 不是一就是二，如此而已。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因为许正华这个颠覆性的猜想被大部分证实所带来的波澜，也在慢慢消散。在大部分科研学者都消化并接受了这个猜想之后，也就风平浪静了。只是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寻找到了新的研究方向，又有多少研究方向不得不放弃。 这便是当今时代天才型科学家存在的意义。他们虽然不再可能以一己之力推动整个科学系统，乃至一整个学科的发展，但却可以指出前瞻方向，让众多科研学者找到正确的道路。他们的工作，反过来也会成为天才型科学家做出下一步判断的依据。如此，众多科研学者合力，才能最终推动科学的进展，扩大人类的知识面。 此刻，距离计算之中黑幕接触地球还剩下大约280天。 在这两个多月时间之中，科学界里至少有三千余个团队，接近五万名专业的科研学者加入到了许正华所提出的方向的研究之中。至于各种外围团队，后勤保障人员等等就更多了，数量多到无法统计。 在这众多人员的努力之中，一份又一份成果汇聚到了许正华手中。而总揽全局之后，许正华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70 第一百零九章 质量转移 此刻，首都市郊区，某处低矮的平房之内。 一名脸上满是狂热的男人正站在前方，面对着面前二十余名同样满脸狂热的人激动地讲述着。 “世界政府在欺骗我们，那根本就不是黑幕，而是天堂的入口，真神已经向我们这些虔诚的信徒开放了通向天堂的阶梯，被魔鬼附身的，肮脏的官员们却试图阻止这一切……尤其是魔鬼之子，那个叫许正华的科学家更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为了拯救人类，为了真神的荣耀，我们一定要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便在这一片狂热之中，不知道为什么，一名邪教徒放在内兜里的手机屏幕忽然间亮了起来。他没有做任何操作，录音设备便开始工作，自行生成了许多音频数据。而这些数据又自行通过无处不在的通讯网络传播到了其余的地方。 一名正在附近治安点执勤的警卫手机忽然间响了一下。他拿出手机，便看到一条并未署名的消息不知道从哪儿发送到了自己这里。 他点开了，一声声狂热的呼喊便传进了他的耳朵。 “杀死许正华！” “用炸药，炸药！” “开车撞死他！” …… 这很显然是一次秘密聚会的音频录播文件。 他脸上先是震惊，然后是狂喜。 “这都是哪儿来的疯子啊……” 涉及到许正华这种层级的科学家的事情当然要立刻上报。但无论如何，作为第一个发现者，他的功劳谁都忽略不了。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很快，信号来源便被查清楚，并在现实之中确定了位置。几十辆车子迅速出动，荷枪实弹的警卫以最快的速度包围了这里。所有邪教徒被一网打尽。 一名年轻的警卫恨恨道：“长官，为什么要用橡胶子弹？这些人还抓什么抓，直接打死不就行了？” 长官淡淡的笑了笑：“能光明正大的用法律审判他们，让他们在万众唾骂之中死去，为什么要便宜他们？” 那名年轻的警卫立刻恍然大悟。 看着忙碌的警卫们，看着满脸惶恐的邪教徒们，长官脸上不由地出现了一点疑惑。 “究竟是谁向我们举报了这件事情？他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站出来？这种事情，嘉奖不可能少。怕报复？不可能啊，邪教徒都被我们抓光了……” 正华实验室，跟在许正华身后的孙雷感觉手腕上的随身电脑忽然间震动了一下。他抬起来看了一下，脸上便多出了一点好笑的神色。 “许教授，警方刚刚抓获了一伙试图暗杀你的邪教徒，他们说那黑幕是什么天堂的入口，许教授您则是什么魔鬼之子，这，这……” 孙雷颇为哭笑不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它们。 许正华的安保等级之高，几乎不下于决策者们。就算有一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小型兵团直接正面强攻，都威胁不到许正华的安全。一伙被邪教洗了脑的邪教徒就更不用说了。 “哦，抓了就好。” 许正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这种事情，什么时候都不会少。 “举报了这伙邪教徒聚会的那个人身份怎么这么神秘，警方怎么查不到呢？这太奇怪了……” 这句话孙雷并未说出口，只是在心中暗暗想着。 这种事情，实在没有占据许正华时间和精力的必要，自己去处理一下就行了。 暂时将这件事情放在脑后，孙雷跟随着许正华匆匆离开了这里。 有一个很重要的科研会议需要许正华去参加。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回到实验室，许正华的神色仍旧凝重。 他将自己关在了房间之内，再一次开始了聚精会神的思考与计算。而孙雷则称职的守在了门口。 一直到凌晨时候，许正华才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而此刻，他面前的几十张纸上面俱都已经写满了数字与符号。 那个很严重的问题，在经过了今天的讨论和晚上的思考之后，已经愈发明朗了。 通过数千个科研团队和众多科研学者的努力，人们已经普遍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也即，无论从哪方面来计算，黑幕都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最根本的一点是，它不应该是稳定存在着的。它要么被正常的宇宙空间所“侵蚀”，渐渐缩小，要么“侵蚀”正常的宇宙空间，渐渐变大。总之，它不应该既不变大也不变小，就这么稳定的存在着。 或者说，这个问题结合当前现实数据，可以转化为，为什么黑幕面对地球的那一侧如此不正常？ 黑幕背对地球的那一侧正在被正常的空间所“侵蚀”，速率为每秒钟大约1.4米——在计算之中，这是正常的。但面对地球的那一侧，却在以同样的速率，反过来开始“侵蚀”正常的空间，这是不正常的。 正是因为这种不正常，才营造出了它在移动的假象。 同时，许正华也并未忘记，在黑幕刚刚出现之时，黑幕是没有移动的。并且，它既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 那么，问题总的来看，便有这样一个结论： 在黑幕诞生之初，便已经有了这样一个异常的因素，该因素导致理论中无法稳定存在的黑幕稳定的存在着。而在一段时间之后，该异常因素发生了某些变化，又或者多出了另外一个甚至多个不同的异常因素，导致黑幕开始向地球方向“移动”。 在这其中，第一个导致黑幕稳定存在的异常并不太重要。因为一个稳定的黑幕不会对地球造成太大威胁。第二个异常因素则十分重要。因为它直接威胁到了地球的安全。 那么，现在所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便是，第二个异常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它会令黑幕面对地球这一侧会如此不正常？原因在哪儿？ 如果找到了令其变得不正常的原因，并加以解决，是否就可以令其变得正常，从而令地球摆脱受到侵蚀的危险？ 这第二个异常，是发生在太空之中，还是发生在地球之上？ 可惜，此刻对于“暗物质效应”的研究仍旧不够透彻，许正华手中并没有暗物质营造出物理定律，或者和正常空间交互的详细模型。这导致他无法从理论层面对其给出预测。但这不意味着人们对此毫无办法。 许正华抓起了电话。 “展开排查吧。”许正华沉声说道：“在黑幕脱离稳定状态，开始向地球靠近的那一刻，或者之前一段时间，我们的地球，或者地球所处的这片空间，都发生了什么？” “排查的标准是什么？” 一段时间之内可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小到一个人吃了一个馒头，大到太阳之上的某些变化，深空的一次星球撞击，乃至数十亿光年之外某些河系的某些变动，太多太多了，必须要制定一个排查的标准。可是因为没有描述暗物质效应的详细数学模型，无法从理论层面给予预测，这个标准又实在不好确定。 沉死了片刻，许正华道：“标准么，就以一定的质量转移来划分吧。嗯……一万吨。” 质量，或者说能量——反正两者都是同一种东西——是宇宙之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物理量。这个物理量，与暗物质效应产生相互影响的可能性最大。当然，也仅仅只是可能性最大而已。 一万吨这个标准的制定，也充满了随意性，没有任何数据和逻辑作为支撑。 但许正华此刻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好。” 一万吨这个数字看似很大，但其实一点都不大。就比如一次水库泄洪，一次河流改道，一栋楼房的坍塌，一艘船的航行，洋流的某些运动，一次并不算大的风，都可以造成远超一万吨的质量转移。 如果算上地球之外，那需要统计的事件数量就更多了。 更何况，还有许多事件已经无法统计。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 并且，事件统计出来之后，对其进行的后续分析也充满了随意性和主观性。原因同样是缺乏描述暗物质效应详细数学模型的缘故。 用大海捞针都不足以形容这次排查过程的艰难。 但这，却是许正华以及众多科学家们能找到的唯一一个有希望靠近真相的办法。仅仅只是有希望而已。 在世界政府相关部门的组织之下，数十万具备较高科学素养的科学工作者投入到了对这众多事件的筛选之中。这件事情也占据了许正华极大的精力。 但一个月时间过去了，除了一大堆似是而非，看起来可能和黑幕异常有关，但却没有任何证据证实的疑似事件之外，人们一无所获。 许正华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是在浪费时间。 不解决最根本的问题，试图依靠运气和直觉，如同大海捞针一般恰好碰到真相，实在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那么，向“暗物质效应的详细数学与物理模型”这个堡垒，发起进攻吧。 放下手中的文件，许正华下定了决心。 70 第一百一十章 英雄 在整理了一些数据以及自己的思路之后，许正华确认了一点。 这件事情，还是要从那个深埋在地下的暗物质探测器上着手。 坦白说，这个探测器所探测到的第一次暗物质效应事件，其实是不怎么完备的。科学家们从这一次事件所生成的数据之中所能得到的东西有限。如果它的探测精度能再提升一倍，并且依据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对暗物质的初步了解，做出一些针对性的调整，那么，通过它获取到更为基础的数据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件事情其实已经在做了，已经有数个科研团队和工程师团队在日以继夜的进行这件事情。初步预计，大约在本月内就能拿出方案，再有半年左右就可以完成升级。 整个时间看似很长，但已经被人们尽可能的缩短过了。早在一开始打算着手对其进行改造升级的时候，工程师和科学家团队就已经制定了一个原则，也即，后续的改造升级任务，绝对不能涉及到关于整个暗物质探测器整体的改动。 当初建造这个暗物质探测器，人们用去了长达四年多的时间。而如果后续的升级改造工程涉及到整体布局的话，那么，所需时间很显然会延长许多。而现在，人类世界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但是……要从现在开始，等上半年多时间吗？ 许正华摇了摇头。 这绝对不行。 现在，距离黑幕接触到地球大气，时间只剩下240多天了。要在等待之中白白浪费半年，无论是谁都无法接受。 许正华深吸一口气，拿起了电话。 “云山地下暗物质探测器的升级改造，必须在最长两个月时间之内完成，如果能再缩短，那就更好。同时，性能指标不能打折扣。是的，这很重要。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做。” “不惜一切代价”这种话，许正华还几乎没有说过。 …… 首都心血管医院，某处病房之中，赵伟铭院士身上插着好几个管子，还有好几个不知名的仪器设备连接在他身上。他静静的躺在病床上，沉沉的睡着。 病房之中一片安静，唯有床边的设备，规律性的每过一段时间发出轻微的滴的一声。 他是当前地球之上暗物质探测方面最权威的专家之一。平山地下暗物质探测器几乎就是他带领着团队一手设计出来的。在获得了第一次探测到暗物质效应的巨大成功之后，后续的升级改进工程方案同样由他领衔设计。 如今，工程方案已经设计的差不多了，最重要的几个节点都已经敲定，他终于有时间来医院好好治疗一番困扰已久的心脏方面的疾病了。 他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已经全白，脸上也出现了道道沟壑。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终于醒来。立刻，一股巨大的无力和虚弱感向他席卷而来。 “赵院士，您醒了。” 护士急忙走了过来。 “咳咳。小李，把昨天的工程日报给我念一下。” 平山地下暗物质探测器升级改造工程项目部是一个很大的部门，其中包含几十个团队和大量的工作人员。为了让不同的部门和团队能更好的了解项目的整体进度，项目部办公室每天都会拟定日报分发给他们。 被称呼为小李的护士有些为难：“赵院士，您的医疗团队让您安心休息，手术之前不要再接触工作方面的事情……” 赵伟铭疲倦的笑了笑：“他们不懂。我这个人啊，一闲下来就爱胡思乱想，让我听听日报，掌握了进度，心反而能平静下来。” “好吧。”小李只得答应了一声，取出手机，翻出了昨天的日报：“光电项目组已经与第七光学实验室谈好了合作协议；对外联络组已经和世界政府规划部门完成了协调，规划部门已经决定将距离基地100千米之内的工厂全部搬迁走……” 忽然间，小李的声音停了下来。赵伟铭察觉出异常，看向了她。 小李勉强笑了一下：“完了。没有了。” 赵伟铭笑道：“你还没我孙女岁数大，就想骗过我？” “我，我……” “把手机给我。” “赵院士，我没有，日报真的就这么多……” “给我。” 赵伟铭神色渐渐严厉了起来。他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摄于威严，小李只得将手机递给了赵伟铭。 “许正华教授希望能建立暗物质效应的完整数学模型，从而寻找到避免地球被黑幕吞噬的办法。他希望平山地下暗物质探测器可以在最长不超过两个月的时间之内完成升级改造，否则，否则时间可能会来不及……” “咳咳，咳咳咳……” 赵伟铭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赵院士！” 小李护士立刻开始紧急处置，医疗团队成员也迅速出现。 十几分钟之后，赵伟铭院士恢复了平静。他大大的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才似乎自言自语一般说了几个字：“两个月，不可能的……” 医疗团队医生们互相看了一眼。 “时间太短了……” 一名医生宽慰道：“赵院士，您不用担心，吴承谦院士已经接手了您的工作，他是您最优秀的学生，您了解他的水平，工作这方面一定不会出差错的。” 赵伟铭看向了他。 “小王医生，我的心脏，晚两个月再手术行不行？” 小王医生是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在心脏外科方面，他是世界上有名的专家。 面对询问，他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赵院士，您的身体撑不住的。” “想办法让我撑住。”赵伟铭的声音渐渐坚定了起来：“一定要想办法让我撑过这两个月。小吴是我的学生，我了解他，他这个人太按部就班，许正华教授的要求，他完成不了。只有我出马才有希望。” 小王医生额头上渗出了汗珠：“这，这，我做不了主。” “我自己能做主。” 赵伟铭用力坐了起来，反手拔下了插在胳膊静脉上的针头，拔下了胸膛之上不知道起什么作用的贴片。 “想办法让我撑过这两个月。不要顾忌后果。完成许正华教授的要求才是最重要的。许教授是我们所有人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拜托了。” 小王医生额头上汗水哗哗流下。良久，他咬了咬牙：“我尽力。” “好，回项目部！” 为了保证不出意外，在世界政府相关部门的协调之下，医生们直接将几乎全套的医疗设备搬到了平山地下暗物质探测器升级改造工程项目部里。赵伟铭院士便直接在病房之中开始了工作。 要将原本半年多的工期直接压缩到两个月，且性能指标不能打任何折扣，这项工作实在太过艰难。要完成这一点，常规方案已经不可行，只能剑走偏锋。而剑走偏锋，就意味着不可控的风险必将增大。 世界政府紧急从各大机械厂、精密设备车间等地方招募了九万余名最为顶尖的工人，又从各大科研院所召集了数千名工程师与科学家，全力支援项目部的工作，尽可能的将不可控的风险降到最低。 某一个夜晚，项目部病房之中，带着氧气管，胳膊上插着针头的赵伟铭院士在办公桌之前永远闭上了眼睛。而在他面前，最后一张工程设计图纸刚刚画完了最后一笔。 首都殡仪馆。在庄严肃穆的哀乐声中，许正华面对着赵伟铭院士的遗照，深深的弯下了腰，向这名老人表达了自己最为庄重的敬意，并立下了誓言。 “请您放心，您的工作必定不会是没有意义的。我，保证不会让您失望。” 此刻，距离两个月的时间要求，还剩下43天。 25天后，在众多顶尖工人的施工之下，项目升级改造工程顺利完工。26天后，通过验收。27天后，正式投入运转。而此刻，距离时间限制还剩下足足16天。 在赵伟铭院士的带领下，项目部提前16天完成了这项不可思议的任务。 再这之后，又过了7天，又一次暗物质效应被观测到。并且，这一次所生成的有价值的数据，要比上一次多出几乎十倍。 以许正华为首的众多科研团队立刻投入到了对“暗物质效应的完整数学与物理模型”的研究之中。 两个月之后，许正华率先完成了模型的整体架构工作。 望着屏幕与纸张之上一行行的数字与符号，许正华想起了很多人，想起了很多事。 他知道，那许多许多自己或者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人齐心协力的帮助自己搭建起了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塔，如此，自己才能最终爬上塔顶，让自己的目光越过障碍，看到隐藏在幕后的真相。 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自己所做的工作与他们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决策者虚拟会议室之中，面对决策者们满是凝重的脸庞，许正华代表着那无数幕后英雄，庄重说道：“我已经知道该如何阻止黑幕与地球的接触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蝴蝶效应 许正华对着键盘操作了一下，立刻，远在天南海北的决策者们面前的大屏幕之上，立刻全都同时出现了一张巨大的，如同气象云图一般的图像。 这图像之中有许多类似雾气一般的东西在流动着，并且，这些雾气之中存在着数个明显的雾气汇聚点。 “这是……气象云图？” 一名决策者问道。 屏幕另一侧，许正华摇了摇头：“不是气象云图，而是太阳系暗物质运动图。当然，我们现在认为，暗物质其实并不存在，它只是一种营造出某种‘现象’的‘力量’，但不妨碍我们在某些情况下将其当做存在来看待，就像相对论证实了引力其实只是时空的弯曲，但我们通常还是会用牛顿定律来计算引力一样。” 那名决策者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图像里，雾气汇聚多的地方就代表着暗物质数量多，反之亦然。” “不太准确，但可以这样理解。” 准确来说，雾气汇聚多的地方，其实是暗物质效应比较强的地方。当然，他没有必要去纠正决策者们。 “我们科学界通过大量的研究和分析，最终制定的暗物质数学与物理模型显示，暗物质效应越强的地方，对应着我们现实空间之中，该区域存在着的质量，或者说能量越强。两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模式。而现实世界之中，质量的运动，同样会扰动暗物质，造成某些区域暗物质效应增强，或者某些区域暗物质效应减弱。” 一名决策者立刻反应了过来：“你是在说，黑幕之所以冲向地球，是因为地球质量影响的缘故？” 通过暗物质模型来描述这个过程的话，其实很复杂，且需要许多个要素。就像一个人打算出门去买一包烟，结果在路上被撞死了——该事件之中很显然有许多个要素，譬如这个人注意力不集中，譬如车辆司机喝了酒，譬如照明环境不行等等等等，许多个要素综合起来才有了最终被撞死这次事件的发生。 换算到这次事件，地球质量影响导致黑幕冲向地球，其实也差不多。不过虽然这其中缺失了许多要素，但整体逻辑也并没有什么大的漏洞。 “差不多吧。可以理解为，地球的质量吸引了黑幕前方的暗物质，才造成了黑幕在面对地球一侧的不断扩大，营造出了不断靠近地球的外在表现。” 他并未谈及太多质量与暗物质之间的交互模型，暗物质效应出现与消失的逻辑等等背后复杂深刻的东西。他的目的，毕竟只是让决策者们有一个框架性的，大概的了解，而不是召开一次科学研讨会。 “为什么黑幕在稳定存在了一段时间之后才靠近地球？之前为什么没有？” 对于那一段时间地球或者地球周边空间发生过什么事情的大排查，就是在世界政府的主导之下完成的。而这次排查到现在还未有结果。 “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正华叹了口气。 “在这方面，暗物质运动与气象活动具备一定的相似性，也即，它们都是混沌的，只能概括性来说，无法全面而精准的确定它的原因。通过我们的研究，我们大概可以确认，黑幕之前之所以稳定，是因为太阳系内部质量分布到达了某一个平衡点的缘故。至于那个平衡点到底是什么，我们无法太过精准的确定。” 算上小行星、彗星、星际尘埃等物质，太阳系内星体数量几乎可以说是天文数字。这是一个庞大的混沌系统，没有办法精准描述。就像天气预报也无法做到太过精确一样。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如果我们想阻止一次台风的形成，该怎么做？”许正华反问了一句，但并未等待决策者们的回答，而是继续自顾自说道：“从理论上来说，蝴蝶扇一下翅膀，就算如此微小的初始量，在经过足够多的变量之后，都有可能引起一场台风。反过来，同样微小的初始量，在经过足够多的变量之后，同样有可能将一场即将出现的台风消弭于无形。其关键点在于，我们能掌握多少变量，能控制多少变量。” “你是说，通过质量间接的影响暗物质运动，从而达到令更多的暗物质运动到黑幕这里来，从而将其消弭掉？” “大概就是这么个原理。在这个过程之中，存在有两个关键点。一，我们能掌控多大的质量。这类似于蝴蝶的翅膀，翅膀越大，扇起的风力越强劲，对于最终结局的影响便越大。二，我们能掌握多少变量。我们掌握的变量越多，对于未来局势走势的预测便越精确，越可以准确的控制我们能控制的那部分质量，令其产生更大的效果。” 能掌控多大的质量，类似于一个乘法算式中的第一个数。能掌握多少变量，类似这个乘法算式中的第二个数。很显然，在这个过程之中，最终的结果越大越好，那么，这两个数字同样也要越大越好。 它们大了，最终的结果才能大，成功的概率便越高。 “需要注意的一点是，在这两个关键点之中，第二个关键点尤为重要。我们所掌握的变量必须要达到一个水平线之上。如此，我们才能尽可能的制定出更加准确的质量影响方案。如果未能达到水平线之上的话，总体的结果就可能是，我们所做的越多，结果越坏，说不定黑幕反而会加速冲向地球。” 想起那种结果，决策者们的神色也忍不住的更加严肃。 “我已经派遣相关方面的专家去制定更加详尽的计划。这计划同样分为两个部分。一，首先寻找我们掌控范围之内最大质量的小行星，并且考虑其现在轨道，计算是否能将其推到地球附近以执行任务。其次，立刻进行大推力星球发动机的研发与制造，以便于将来将其安装到选定的小行星之上。 需要注意的是，我们现有的科技水平，制造出拥有足够推力的星球发动机的概率不大。在这过程之中，我们打算充分借用地球、月球、火星、金星等星球的引力，并且，提前在太空之中布设太阳能光板，凝聚太阳光直接照射它，以获得额外一部分的推力，更好的掌控它的运转轨道。 第二个部分，首先，我们需要调集所有太空观测力量，观测尽可能多的太阳系内天体的运转轨道变化及测定质量，尽可能全面的掌握这些数据。其次，对现有的计算速度最快的超级计算机，‘应龙’号超算进行全面的升级改造，用于利用我们研究出的‘暗物质效应模型’，对观测得到的那些数据进行计算，以确定我们通过这颗小行星影响暗物质运转，并利用混沌效应间接对黑幕运转轨道产生影响的具体方式。” 通过计划的第二部分计算出该怎么做，再通过计划的第一部分实地去做。如此，便是此次计划的全部内容。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很庞大的计划，很显然需要集中全文明的力量去做。甚至，就算集中了全文明的力量，就算在消化瑞墨提文明科技之后，人类文明科技实力大增，都不一定能完成这个计划。 但这个计划，却是唯一的求生道路。 “许教授，最理想的情况下，执行这个计划之后，结局会是什么？” 许正华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因为在地球周边一定距离内不存在其余质量足够大的天体的缘故，让这一片黑幕彻底离开地球是不现实的。最理想的情况是，黑幕会在我们的计划之后，不再径直落向地球，而是会以一个较为缓慢的速度围绕地球旋转，就像是地球的卫星。 不过，它的旋转轨道并不稳定，需要我们时刻依据局势变化，继续通过那颗受到我们掌控的小行星去影响它。以及，如果太阳系内质量分布改变过大，我们的影响手段就有可能失效。 还有，就算一切都是理想的，黑幕与地球之间的距离也会缓慢缩小。它最终接触到地球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我们所做的一切，最理想情况下也只能延缓这个结局的出现，而不可能彻底改变它。” “最理想情况下，这个时间会延长到多久？” “我没有精确的计算过。我估计，应该会是在50-200年之内。” 决策者们俱都沉默了。良久，一名决策者才低声道：“恐怕……新家园计划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吧？” 许正华肃然道：“那条太空电梯是向太空之中运输物资的主要通道。如果要执行我的计划，虽然此刻我还不清楚具体要运输多少物资，但也可以做出论断： 新家园计划并不是仅仅受到影响这么简单，而是必须完全中断。甚至于，之前提前运输到太空之中，用于执行新家园计划的那一部分物资，同样也要被征用。并且，就算征用了那些物资，也不一定够。” 没有人喜欢做出二选一的选择。但很显然，此时此刻，又一个必须要二选一的局面摆在了人们面前。 70 第一百一十二章 意外 这一次所面对的抉择，其性质与上一次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将其规模扩大了许多而已。 上一次所面对的，是太空电梯四天时间的运力，与一个探明真相的希望。这一次，则是新家园计划与为文明争取50-200年时间的希望。 是的，仅仅只是希望而已。这个计划之中不可控的因素太多，极有可能失败。就算它最终成功了，可能出现的意外也太多太多。 决策者们无法现在就做出决定。于是，在大约一周时间的筹备之后，一次大会即将召开。 这次大会囊括了人类文明内部几乎所有的高层。无论其身份是官员还是学者。当然，在这段时间之中，新家园计划一直在进行，蝴蝶计划——这是人们为许正华所提出的一系列计划起的新名字——的前期筹备工作也立即开始。 宁愿前期的准备工作全部浪费掉，也绝不容许真正确定计划要执行的时候，却因为浪费了时间而失去了可行性。 所有人都没有忘记，此刻距离预期之中黑幕接触到地球的时间只剩下了大约190天，实在没有时间去浪费了。 许正华是坚定支持去执行蝴蝶计划的。早在当初选择是否去占用太空电梯四天运力的时候，他就已经想清楚，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宁愿赌上所有去为人类世界拼一个光明的前程，也不愿意将希望寄托在未来的虚无缥缈之上。于是在这段时间之中，他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支持一方的领头者，支持执行这个计划的人也自然而然的团结、围绕在了他身边。 而坚决反对蝴蝶计划的人，则团结围绕在了另一名成果与贡献几乎仅次于许正华的伟大科学家身边。那名科学家名叫陈岳。 两方势力的交锋，将在这一次会议之中决出胜负。 这次会议将在人类大厦之中举行。这一天，许正华早早的来到了这里。他脸上神色平静，看不任何情绪波动。 时间还早，许多与会者还在路上。 此刻，在距离人类大厦大约二十分钟路程的地方，一辆大巴车在数辆警车的护送之下快速前行。大巴车之上，以陈岳为首的三十余名反对者们俱都沉默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在整个文明之中享有盛名的大科学家，对文明做出过巨大的贡献。 现在，他们将再一次奔赴战场，为人类文明的未来而战。 他们每一个人俱都清楚，如果蝴蝶计划被否定掉，那么地球必将被毁灭，自己这些人也绝无生路。但在文明的命运之前，个人生死已经无关紧要。他们早就做好了在未来那一场灾难之中献出生命的觉悟，只为了将文明延续的希望保存下去。 这是纯粹的、超脱的，不掺杂任何个人利益，只是基于对文明未来命运的责任感而做出的判断，并且选择的立场。如果说选择支持许正华的那些人还可能动机不纯，贪生怕死，但绝对没有人敢说他们有私下的考量。 无论他们的选择最终被证明是对是错，都一定一定出于公心。因为他们已经用他们的生命证明了这一点。 大巴车在沉默之中快速前进。但在路过一道桥梁的时候，车子忽然间有了一点不受控制的迹象。 这道桥梁很高，距离下方的河面最少也有四五十米的距离。 能驾驶这辆车送科学家们去参加会议的司机，其驾驶水平必然是顶尖的。在察觉到车辆状态不对之后，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了正确到无可挑剔的反应。 踩下刹车，点亮双闪，观察左右两侧路况，试图靠边停车。 但他忽然间发现，刹车踏板变得很硬，根本踩不下去。他试图降档，通过其余的手段来让车辆停下，但方向盘忽然间也不受控制的向左侧歪去。 几乎下一刻，车子就已经猛烈的撞向了道路旁边的护栏。而这一切，从开始到现在，一共只耗费了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 下一刻，大巴车就直接侧翻，翻滚着从桥梁之上摔了下去。 当几十辆警车与救护车拉着警笛来到河边，将大巴车从河里捞出来，打开车门之后，人们所看到的，是仍旧被安全带固定在座位之上的三十余具仍旧完整的尸体。 由世界政府三名决策者亲自出面，共同主持的调查组迅速成立。 在这样敏感的时刻，这样一件足以影响到整个文明未来命运的大事情，很难让人相信这仅仅只是一次意外。但最终的结果却再一次出乎了人们的预计。 一切调查结果都显示，这确确实实是一次意外。其故障来源，是车辆控制系统底层逻辑出现了一个隐蔽的极深的bug，并且，这个bug在其余同一批次车辆之上也得到了复现。 这几乎完全排除了人为插手暗杀的可能。 历史具备一定的必然性，但也具备一定的偶然性。无论如何，这次事件或者说偶然也好，必然也好，总之，以陈岳为首的三十余名影响力最大的反对者全都死了。 那么，蝴蝶计划的通过就成为了一种必然。 虽然时间延迟了七天左右，但这个结果终于出现在了许正华面前。 殡仪馆之中，面对着冰棺之中的三十多具尸体，面对着墙壁之上挂着的三十多张遗照，许正华深深的弯下了腰，然后转身，离开。 此时此刻实在不必多说什么。许正华心中很清楚，无论自己与他们之间，对于未来的判断有多大的分歧，其目的都始终是一致的。 那么，就去做吧。 让文明度过这次劫难，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告慰。 这项庞大的计划此刻已经正式展开。 通过前期的一些观测和分析、筛选，用于执行蝴蝶计划的主体——一颗合适的小行星此刻已经选定。 它是一颗位于小行星带，此刻距离地球仅仅只有3200万公里的小行星。它有一个很美的名字，爱神星。 它的大小大约有13*13*33公里，质量约有7.2万亿吨，主要由岩石构成。在它上面有许许多多的撞击坑，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两个撞击坑，是贾宝玉陨石坑与林黛玉陨石坑。 其实，相比起蝴蝶计划的要求来说，它的质量还是有些小。如果有可能，直接推动一颗如同月球般大小，甚至如同地球一般大小的星球，其成功率才更高。但是限于科技水平，那很明显不现实。 但就算是这样一颗小小的星球，就算人类文明已经全部消化吸收了瑞墨提文明的科技数据，这也几乎超过了人类文明的实力极限。在后续的计划之中，人们还准备在它上面某些较为脆弱的地质结构点引爆至少十七颗反物质炸弹，将至少五千万吨的物质剥离出去以降低它的质量——同时这个过程也会为改变它的轨道提供一些助力，并且铺设大面积的太阳帆，依靠来自太阳的能量为其加减速，才能勉强控制住它。 此刻推动着它，让它按照人类的意志运转的主力，行星发动机才刚刚完成了图纸制作，尚未进入实际建造过程，但先期飞船船队已经出发。它们的任务，是在引爆了反物质炸弹，将它的质量削减到可以接受的水平之后，将原本用于新家园计划的大型聚变反应堆搬迁到它上面去，并完成后续的建设任务，准备为行星发动机提供动力。 跟随着大型聚变反应堆一同赶过去的，是数以十万吨计的聚变燃料。因为爱神星较为缺乏氢元素和氦元素，聚变燃料无法就地取材，只能从地球直接运输过去。不过后续用于反推的工质就可以就地取材了。 人们计划直接从爱神星表面获取材料，研磨破碎之后，令聚变反应堆将其加热到等离子态，直接喷射出去，以此获取反推动力。 除此之外，属于人类世界的全部太空力量也全都投入到了运转之中。无论是引力波探测器、可见光、x光、红外、中微子探测器，只要有助于更精确的掌握太阳系内的质量分布，就全都将视野瞄准了太空。分布在太空之中的数万颗卫星，众多太空基地，飞船等等，同样承担起了这一部分任务。 行星发动机的建造任务更是牵扯到了数百万座工厂，数亿名技术工人。这些工厂各自负责生产行星发动机的一个或几个零件，大到数吨重的隔热板，小到一个几克重的垫片，全都会以最高的技术标准进行生产。 生产完成之后，它们会通过太空电梯运输到太空之中，直接在原计划用于建造新家园号飞船的船坞工厂之中进行总装。 是的，那个船坞此刻已经被改造成了总装工厂。它所服务的对象，已经从新家园计划变更为了蝴蝶计划。 对应龙号超算的改造升级任务同样是蝴蝶计划的重中之重。承担这项任务的，是数十家半导体芯片公司，以及数万名工程师，还有更多数量的技术工人。 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在死亡与毁灭的阴影笼罩之下，整颗地球几乎都开始了沸腾。 70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反物质 地球，崇山峻岭之中，一条略显狭窄的公路蜿蜒而出，通向了大山之外。 此时此刻，这条公路已经完全戒严。所有上下道口全部封闭，道路两侧还有大量的军人警戒。甚至连天空之中都有十几架直升机在不断盘旋。 一辆大卡车以一个极其稳定的速度，在这无数警戒之下慢慢前行。 大卡车的车厢挡板之中，是一颗直径约有两米的硕大金属球。金属球表面并不平坦，而是连接着几十条线缆，上面还有十几个显示屏幕在闪烁着不明含义的数据。 大多数人参与了此次运输任务的人们都不清楚这辆大卡车运输的究竟是什么。虽然从如此之大的阵仗之中，无论是谁都能本能的猜测到这些东西十分重要。 虽然他们已经尽可能的高估了这些货物的重要性，但如果他们真的知道真相的话，他们应该仍旧会大吃一惊，感觉自己仍旧低估了它们。 那颗硕大的金属球，是通过现如今人类文明最先进科技制造出来的强磁场约束装置。它们的内部，是纯度极高的真空，而在真空的核心，则是被强磁场约束着，不能与任何正物质接触到的10公斤反物质。 依据质能公式计算，如果这10公斤反物质与正物质接触，其湮灭释放出来的能量将高达1.8*10^18焦耳，相当于4.28亿吨tnt当量。这比人类历史上曾经引爆过的最大当量的氢弹还超出八倍多。 并且，这样的装置一共有十七个。这辆卡车之上的仅仅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剩下的十六个装置，每制造出一个，便会被运输到一个地方暂时储存。并且，无论任何情况下，这总计十七个装置任意两个装置之间的距离，都不允许低于四百公里。 之所以这样安排，主要是害怕连锁反应的缘故。假设这些强磁场约束装置有一个故障了，如果距离太近，那么就极有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导致十七个全部故障。那么，它们所释放出的总能量，将高达72.76亿吨tnt当量。 这将会是人类有史以来营造出来的最大威力的爆炸。这股能量可以削平山岳，可以炸断河流，可以令板块动荡，可以令火山喷发。 它甚至可以对地球气候造成巨大的影响。 而它们是否会与正物质接触从而湮灭爆炸，只取决于这个大金属球，也即强磁场约束装置是否会故障。 它们是如此的危险，但是这次运输任务却势在必行。因为能制造反物质的工厂，整颗地球之上只有这么一座。无论是搬迁还是新建造一个，时间上都来不及。并且，只有反物质炸弹才能满足削减爱神星质量的要求。 就连氢弹都显得威力太小了一些。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氢弹的威力是没有上限的，但现实之中却受限于诸多约束条件，譬如材料工艺，譬如机械精度等而无法做的太大。以现有的科技，最高tnt当量有个两亿吨也就差不多到达极限了。而这个当量仍旧不够。 所以人们只能在这个工厂之中将反物质生产出来，然后冒着巨大的风险，将它们运输到火箭发射基地去。 是的，将这些强磁场约束装置运输到太空之中的工具，不是那条太空电梯，而是应该早就已经被淘汰掉的火箭。因为太空电梯实在太过重要，不容许出一点意外。那么就只能使用火箭来运输它们了。 面对一旦出现意外便会出现的可怕后果，所有知情者没有一个人敢掉以轻心。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准备工作做到极致，尽最大的努力，将所有可能的意外全部排除掉。 在天罗地网的严密监控之下，两天时间之后，这十七辆大卡车之中的第一辆最终到达了目的地。而与此同时，第二辆运输着强磁场约束装置的大卡车也来到了第一停泊点。 第一停泊点距离发射场还有四百余公里的距离。 在第一停泊点之外，还有第二，第三停泊点等。每一个停泊点同样遵循着彼此之间任意两个距离不得小于四百公里的硬性要求。并且，每一个停泊点都做了及其完善的布置，就算其余停泊点发生了意外，也能为这些装置提供尽可能完善的保护。 看着运输着约束装置的卡车进入了发射场，且被转运到了火箭货仓之中，在场每一个人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在人们的计划之中，通过火箭发射这些强磁场约束装置的过程是最危险的。虽然尽可能细致、完全的提前准备工作已经将意外的可能降到了最低，但仍旧没有一个人可以保证说不会出现意外。 此刻所有的工作人员几乎都没有做什么防护。而通常来说，在火箭发射的时候，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导致火箭燃料爆炸，防护工作是必须要做的。 只不过这一次任务，防护实在没有必要。因为火箭燃料一旦爆炸，磁场约束装置就必然被摧毁。而一旦反物质被引爆，那么距离它一公里还是一百公里，身上有没有带防护设备，躲在地下掩体还是万米高空，统统没有差别，全都要死。 既然如此，防护什么的，也就无所谓了。 “3，2，1，发射！” 倒计时之后，火箭尾部喷射出了强烈的火焰，推动着它缓缓上升。 这个阶段，是震动最为强烈，最容易出现故障的阶段。 望着屏幕之中不断上升的火箭箭体，所有人的心全都提了起来。一直到它升高到一百多公里之后。 人们身上大汗淋漓，就像打了一场恶仗。 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 脱离了大气层，就算它们被引爆了，威力也会大大降低，不会再对地球生态圈造成什么影响了。 接下来的工作，将会交给“长枪兵”号宇宙飞船之中的宇航员们来远程遥控完成。在火箭货仓被释放出来，进入地球环绕轨道之后，他们会遥控着一台自备动力的大箱子——或者也可以被称之为无人飞船，来将约束装置捕捉，并推动着它们前往最终的目的地。在这个过程之中，两者之间的距离不会短于100公里。而在太空之中，100公里的距离，就算它们爆炸了，也不会对“长枪兵”号宇宙飞船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这整个过程，将会重复十七遍。 在这其中，第十五次任务出现了意外。一台强磁场约束装置或许是因为火箭发射过程之中的猛烈抖动，最终故障，失去了约束反物质的能力。于是那一千克反物质瞬间与构成磁场约束装置的正物质接触，总计两公斤的物质全部湮灭成了能量，以热量和光子的形式释放了出来。 幸运的是，此刻它们距离地球已经有了一百七十三公里的距离，已经基本上脱离了大气层。 事发之时，地球的这一面是黑夜。于是，所有在此刻仰望天空的人们，全都看到了天空之中瞬间出现的，比太阳还要明亮的巨大火球。 整个处于黑夜的地球这一面，被它完全照亮。 无奈之下，人们只得又重新补发了一公斤反物质到太空之中。 之后的任务俱都顺利。于是，在“长枪兵”号宇宙飞船的控制之下，十七艘无人飞船各自间隔数千公里的距离，开始向着深空之中，此刻与地球间隔3178万公里的爱神星飞行而去。 在“长枪兵”号宇宙飞船之前，一艘工业飞船已经提前出发，到达了爱神星之上。两百余名宇航员分成十七队，各自携带着工具与机械前往提前选定的十七个地质结构脆弱点进行提前施工，安装放置约束装置需要的设备。并在完成之后迅速撤离现场。 大约11天时间之后，第一艘无人飞船到达。在远程控制机器人的操控之下，磁约束装置被安装到了第一个预定地点。之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第十七个。 远在数万公里之外，“长枪兵”号宇宙飞船之上，负责此次任务的船长毅然发出了引爆指令。于是下一刻，位于十七个不同地点的十七个磁约束装置同一时间失去了电力供应。于是，远方这颗渺小暗淡的小小星球瞬间化身人们视野之中整个宇宙最为明亮的天体。 它明亮到远在数千万公里之外，处于地球地表的人们用肉眼就能看到的地步。 无穷无量的物质在这一瞬间被汽化，化作等离子体消散在了太空之中。无数原子核甚至被加速到了极其接近光速的速度，猛烈的向四面八方飞溅而去，化作了宇宙射线的一部分。更多的物质则在这股能量的驱动之下，轻而易举的获得了挣脱这颗小小星球引力场的速度，与射线、光子、热量等，一同进入到了太空之中。 它们之中必然有一部分会恰好冲向地球。在一段绝不会长的时间之后，它们会为地球带来一场流星雨。 “长枪兵”号宇宙飞船之中，望着这一切的船长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他知道，无论林黛玉撞击坑，还是贾宝玉撞击坑，在之前那一刻过后，都成为了历史。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散热 相比起宇宙之中的其余天体来说，爱神星的质量太小了。它如此之小的质量所赋予它自身的引力场，只需要大约10米每秒的速度便可以挣脱。以及，在它上面要将一个物体加速到十米每秒，要比地球之上容易许多倍。 这意味着，哪怕只是一次轻微的爆炸，都可以令许许多多的物质逃离到太空之中，更不要说这一次总当量有几十亿吨tnt的猛烈爆炸了。 远方的“长枪兵”号宇宙飞船在默默的观察着它。片刻之后，人们确定，在之前的那一次爆炸之中，总计有约三千一百六十七亿吨质量被抛射到了宇宙太空之中，约占爆炸之前它总体质量的4.4%——这个数字略微超出一些之前的估计，不过仍旧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一场如此猛烈，涉及如此广泛的爆炸，不可能控制的太过精确。 此刻，原本长条状的爱神星已经变得偏圆了一些，并且因为爆炸影响的缘故，其上的地貌产生了天翻地覆一般的变化。更有许许多多原本隐藏在内部的气体、干冰之类，因为有了向外的通道，开始了向太空之中的猛烈喷发，如同火山一般。 这也意味着它质量的损失，不过其所占比例就很小了，可以忽略。 同时也是因为这一次猛烈的爆炸，其前进轨道也受到了巨大的影响，产生了一些人们预期之中的变化——它将不会再从距离地球数千万公里之处掠过，而是将距离缩短到了不足五百万公里。其靠近地球的速度也大大增加，如果按照现在的水平的话，它将会在大约四个月之后到达地球最近点。 当然，这是在不受到后续影响的前提之下。 如果是在地球上发生如此猛烈的爆炸，其引起的地质活动可能要维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平息下来。但它就不一样了。仅仅几个小时而已，它就已经恢复了平静。 被炸飞出去，该远离它的石块们都已经远离，空间环境已经恢复到可以施工的水平了。 后续的工业飞船在三天之后到达了爱神星。足有数千名接受过严格训练，既是宇航员，又是安装工人的人携带着各种器械与工具降落到了它上面，在爆炸之后新形成的地质稳定点之上开始了行星发动机的安装作业。 他们只是第一批到来的工人而已。后续，还有五倍于这个数字的宇航工人会到来，一同参与这项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外星工程。 此刻，地球，南极洲边缘，罗斯海。 一艘巨型货轮轻而易举的撞开了海面之上的片片浮冰，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态势慢慢前进。在它前方，南极罗斯港的工人们已经做好了卸货准备。 在到达港口之后，它上面所装载的几百万片高性能cpu和gpu，以及配套的线缆，主板，内存等设备，会通过临时铁道运送到距此约几十公里的应龙基地去。 那里，是人类世界运算力最强的超级计算机，应龙号所在的地方。而这艘货轮运输的芯片，将会用于升级改造这台超级计算机，令其算力增加十倍以上。 计算机学界的专家们并不是没有提出过分布式计算的设想，也即，通过现有的，位于不同地方的多台超级计算机共同执行后续的计算任务，完成对暗物质运动模型的模拟计算，但经过评估之后，最终被放弃。 原因很简单，对暗物质运动模型的计算，对实时性的要求极高。而采取分布式计算的话，通讯延时将会高到一个无法接受的地步——就算两台超级计算机相距仅仅一百公里，就算电信号的传输速度也是光速，两者之间完成一次通讯，也需要大约0.7毫秒的时间，考虑到数据中转等问题，这个时间还会更长。而在一秒钟时间内，两者需要的通讯次数何止亿万次。 这样一来，会对计算效率造成严重的拖累，会导致计算结果基本失去实时性。而失去了实时性，就算计算出了结果，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所以，升级改造应龙号超算，只用这一台计算机承担计算任务就成了必然。 但升级改造后的应龙号超算也将面临一个严重的问题。 散热。 当初，应龙号超算之所以建造在南极洲，就是为了借助南极洲极其寒冷的气候，来达成为机房散热的目的。但现在，应龙号超算在升级改造之后，算力会提升十倍以上，需要散出去的热量却会提升百倍以上。 这最主要还是因为人类现有制造工艺不过关的缘故。 事实上，人类现有的技术水平，原本是无法经济划算的制造出“单台十倍于现有应龙号超算以上算力的超算”的。现在的升级改造，依靠是的其实是“大力出奇迹”，经济性之类的指标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但经济性可以不考虑，散热性能却必须要考虑到。因为一旦无法维持低温，芯片算力便会受到严重影响。 这个问题几乎无法解决。因为电力供应不足。 哪怕电力供应部门调拨了十几万人在为提升电力供应水平而奋斗，短时间内所能提升的电力供应，也就只能将将足够维持升级改造之后的应龙超算运转，以及一部分的散热用电而已。再多的话，那就实在做不到了。 将应龙号超算转移到供电充裕的地方同样不可行。因为供电充裕的地方没有南极洲这样寒冷的气候，用于散热的电力将会比在南极洲翻上十倍不止，且故障率会极大提升。 要知道，升级改造之后的应龙号超算，不算散热所需电力，用电量都相当于一个中等城市了。算上散热所需电力，再翻上十倍不止，人类此刻所能建造的最高性能的供电设备都支撑不起如此庞大的用电量。 必须要在南极洲，将这一部分散热缺口解决掉。 面对这个看似无法解决的矛盾，电力专家们放弃了，计算机专家们放弃了，聚变电站工程师们放弃了，几乎所有人都放弃了。 最后站出来解决问题的人，拥有一个谁都想不到的身份。 他是一名气象专家。 “我研究了这上百年来南极洲的气象与气候数据，有了一个设想。或许，我们可以将这一座山脉炸出一个长有十公里的缺口，如此，原本被山脉所阻隔的冷气团就可以顺流而下，直吹到应龙基地这里。模型模拟显示，如此一来，应龙基地所在的地方，其平均气温会再降低约7c，平均风力提升2到2.5级，风冷散热装置效率会极大提升，罗斯海的海水温度也会相应降低，再度间接提升散热效率。这样的话，或许就能解决掉这一部分散热缺口了……” 这名气象专家的提议迅速引起了项目组专家们的重视。最终，在联合了气象专家、计算机专家、工程师等人的联合评估之下获得了通过。 人们认为，这确实可以满足升级改造后的应龙号超算的散热需求。 最关键的是，这个设想的执行，不需要耗费太长时间。而此时此刻，人类世界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而至于这一项计划会对南极洲气候与生态造成怎样的影响，则被所有人十分默契的遗忘了。倒是有一些激进的环保主义者和组织站出来抗议了一阵，但很快就在整个社会的口诛笔伐之下销声匿迹。 有传言说某些环保组织头目的居住地遭到了冲击，其本人还受到了某些不明身份人士的殴打，也有一些头目遭遇了诸如妻子或者丈夫的离婚，父母兄弟姐妹亲朋好友断绝关系之类的生活危机之类，林林总总，也没人有兴趣去探究真伪。 最终，在一批数量相当庞大的全氮阴离子盐炸药运抵南极洲，并被钻探设备送入山体之内，并轰然爆炸之后，缺口被打开了，携带着极低温度的冷气团汹涌而下，将应龙号基地完全淹没。 另一方面，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开始工作的各大星际探测设备所绘制的太阳系内详细质量分布图已经完成了很大一部分。后续，在一部分人力和物力被留下来继续提升精度之外，剩下的天文学家们将会把目光放到太阳系之外。 遥远的海外天体，远在四光年之外的南门二三星，远在数万光年之外的银河系中央黑洞，远在数百万光年之外的仙女座星系，甚至数亿光年之外的巨引源，都会被纳入到人们的视线之中。 其实，完成对地球本身质量分布与质量变化的绘制——或许应该称呼其为地理学、地质学、气象学等名字，就已经可以将暗物质运动模型的精度提升到百分之90%了。再加上太阳，精度可以达到95%，完成海王星以内天体的数据搜集，就可以将精度提升到99%。再考虑到一部分海外天体和奥尔特云，以及南门二三星，精度就至少可以提升到99.9%了，再扩大范围，甚至考虑到十几亿光年之外的遥远天体，最多也只能提升小数点后两位三位，甚至十几位，几百位之后数据的精度。 精度只能提升这么一点，所需要消耗的人力物力却庞大无比。这看似并不划算，但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有必要的。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面对一个混沌性的系统，面对试图通过蝴蝶翅膀的一下煽动，来最终阻止一场飓风形成的人类世界，精度再高再高，都仍旧显得有些不够。 70 第一百一十五章 气候 时间在无数人的忙碌之中悄然流逝着。此刻，应龙号超算的升级改造工程已经完工，且前期的数据储备工作也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以上。可以开始进行初期模拟了。 应龙号超算的任务，从根本上来说，是尽可能的获取到更多、更详细准确的有关于天体运转，尤其是太阳系范围之内天体运转的一切初始数据，然后在最新、最先进的理论指导之下，对宇宙，尤其是太阳系范围内的所有天体运转做出模拟，建立出模型。 有了这个模型，才能以许正华为首的科学家们所建立的“暗物质运动模型”为计算方法，将其转换成精确的暗物质地图，用以指导下一步爱神星的运转轨道。 在这一系列过程之中，很显然第一个阶段是极其重要的。如果初始数据都错误的话，那到了最后，还不知道要错成什么样子。 从直觉来看，建立太阳系内物质运动模型并不算难。毕竟，输入所有初始量，再加上正确的理论，也即计算方法，仅凭直觉，许多人可能会认为，应龙号超算可以模拟出太阳系内物质在未来任何一个时间段的运动状态。但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就算不考虑太阳系之外物质影响的因素，也不可能。 因为这个世界，这个宇宙最底层的逻辑，是随机的。它不是计算机生成随机数那种假随机，而是真真正正的随机。就像薛定谔的猫那样。 这种随机，只能计算概率，无法真正的预测。而初始的随机变量会在足够长的时间之后影响到整个系统。这就意味着，就算数据采集工作已经完成，人类的太空观测力量和对地球本身的观测力量也不能停下，而是仍旧要一刻不停的采集数据，并将这些现实之中的数据传递到应龙号超算之中，用于修正物质运动模型出现的误差。 这个过程需要一直持续，始终不能停下。因为随机无时无刻无处不在，观测力量便也一刻不能停止。 于是，在应龙号超算改造升级完工之后，如同海洋一般汹涌澎湃的数据涌入到了它的数据储存器之中，并被高效的算法分发到了不同的计算芯片之中，令数据按照模型的要求开始变化，最终生成了实时的暗物质运动模型。 依据最新的暗物质理论，黑幕的运动受到暗物质运动的影响。暗物质运动的模型是通过数据计算出来的，而黑幕的运动则可以直接观测到。 两者之间如果吻合，则意味着这一套体系是正确的。如果不吻合，那就意味着它是错的。 这很关键，直接关系到人类世界的命运。 应龙号基地主控大厅之中，许正华等人俱都肃然而立。当最终计算结果与直接观测结果的比对完成之后，大厅之中爆发出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数据显示，两者之间的最终误差仅有十万分之三。考虑到太空观测数据不可能完全完整和正确，以及太阳系之外物质影响无法完全计算的因素，这个误差完全在可接受范围之内，甚至可以称之为优秀。 面对人们的欢喜，许正华神色仍旧肃穆而平静，似乎内心没有一点波动。 他当然很高兴，但并没有那么高兴。因为他可以真切的体会到，此时此刻，不过才是万里长征走了第一步而已。 此处工作告一段落，许正华信步走出基地，来到了外面。 这里是真正的南极洲大陆地表，且没有任何遮挡。这里的温度应该是极低的，滴水成冰，哪怕穿成粽子，在这里应该也会冷到发抖。 但此刻许正华身上却只穿了秋装而已。并且，他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寒冷。 他抬头望去，大地之上，目光所及也看不到一点冰冻的迹象。不仅如此，他反而能看到一些葱郁的杂草，甚至还有一些鲜艳的花朵。 一只小鸟悠闲的从空中落下，在草丛之中叽叽喳喳，直到许正华走过去，它才不紧不慢的飞走。 这里不像是南极，而像是热带或者温带的某些地方。 许正华回头，便看到了自己走出来的地方。 应龙基地是一片占地约有一万多平米的建筑，最高不超过四层。但这仅仅只是地表。在地下，它所占的地方十倍于此不止。它的影响范围，则高达这个范围的千倍万倍。 有无数纵横交错，复杂无比的散热管道以应龙基地为核心，如同八爪鱼一般蔓延向四方，将热量从超算核心搬运到了南极大陆之上，并散发到了地面之中。于是，冰雪融化，植物生长。 远方的山脉已经被炸开，汹涌的寒流不断吹过来，将应龙基地上方的热量不断吹走，但每时每刻又有新的热量从地下出现。两者之间不断纠缠，不断交战，最终才形成了现在这样一种平衡。 应龙号超算以一己之力，改变了这一方天地的气候。 倾听着天空之中传来的轻微风声，许正华抬起头来，望向了天空。 此刻，在行星发动机的推动之下，爱神星距离地球还有大约四百万公里。很快，它就可以进入人们预定的初始轨道，计划，也将真正开始。 这一路而来，爱神星跨越了漫长的旅程。它并不是直接冲向地球的，因为人类所建造的那些行星发动机推力不够。它先是在路过火星的时候，通过火星的引力改变了一下轨道，然后直冲金星，通过金星的引力折返而来。 此刻，它正在冲向月亮。再之后，通过月球的引力，再加上行星发动机在这些过程之中所施加的额外影响，它才能进入到环绕地球运转的轨道。 这一天，不会太久了。 首都市，爱神星控制基地。 大屏幕之上，那颗长条状略微偏圆的小小星辰，在尾部数百条亮蓝色尾巴的推动之下，一路飞驰而来。在它前方，月球清晰可见。 “a区，角度45，推力80。b区……” 一众操作人员迅速的将一连串的指令输入到了控制台里。下一刻，人们便清晰看到，那些亮蓝色尾巴的喷射角度发生了一点改变，强度也明显增加了。它的轨道也产生了较为明显的变化，更加的靠近月球，受到月球引力的影响便也越大。 这是将爱神星推动到地球之前的最后一个关键步骤：依靠月球引力完成最后一次变轨。 这个过程十分关键，十分重要，且机会只有一次。如果操作的不好，或者哪里出现了意外，影响到后续计划还是轻的。情况再差一些的话，爱神星可能会直接撞到地球上面，或者直接从地球旁边飞走。 数千万年前，一颗小行星的撞击可以终结恐龙王朝。而爱神星比那颗小行星大了至少三倍。 “第三阶段，进近动作，80%，角度17……” 所有人俱都全神贯注。 忽然之间，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数百条亮蓝色尾巴之中，有十几条忽然间消失了。屏幕之上，数据也出现了较大幅度的波动。 许正华的眉头皱了起来。 任务总指挥转过头来，给了许正华一个坚定的眼神。 “动力补偿开启，推力96，角度35……” 那十几台行星发动机损失的动力，由其余发动机承担了起来。 五个小时之后，爱神星顺利入轨。 过程中虽然有些波折，但总体顺利。 此刻，在距离地球约32万公里的地方，爱神星正在飞驰而来。 “行星发动机坏了十三台。在爱神星到达地球，正式开始执行计划之前，必须要修好。否则计划整体就要受到影响。” 任务总指挥抓起通话器，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许正华走过去，低声道：“能修好吗？” 任务总指挥沉声说道：“可以。” “很难吧？” 任务总指挥沉默了片刻：“再难，也要修好。” 时间太紧了，任务太复杂，太重。就算许正华对具体的工程没有太多了解，也知道这必然会很难。 为了完成这个目标，人们显而易见的会付出很大的代价。说不定还会有人牺牲，并且，不止一个。 许正华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三天之后，许正华得到消息，那十三台行星发动机及聚变发电站全都修好了。总计有五十三个工程队伍，九百多人参与到了此次任务之中。在这个过程之中，有七人不幸遇难。 又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爱神星顺利进入到了环绕地球运转的轨道。 蝴蝶计划，正式开始。 来自数千数万个观测团队所收集到的数据时时刻刻支撑着应龙号超算的计算。通过当今时代最先进的理论体系，最终转化为了暗物质的运行数据。再将其进行一次加工，便可以让人们知道，该如何通过爱神星这个小小的蝴蝶翅膀的一下煽动，对黑幕造成人们所想要见到的结果。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时间之中，爱神星完成了第一次受控的，环绕地球的运转，这个小小的蝴蝶翅膀，煽动了第一次。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木星风暴 此时此刻，在这太阳系之中，对暗物质运动的影响，比爱神星更大的存在至少有数千个。与爱神星同一量级的，有至少十万个。比爱神星小的数量就更多了，恐怕一亿个都不止。 它们的影响虽然小，但数量太多了。总的影响力加起来也绝对不容小觑。 提升模型精度的关键，便在它们身上。 这几乎无数个大的，同量级的，小的天体，如同一条条大小不等的游鱼，在暗物质这个大池塘之中不断游动，时刻搅动着水流。与它们相比，爱神星这条小鱼实在不算什么。 但就在这条小鱼轻轻的挑动了一下尾巴，为附近的水流施加了一点作用力之后，在他附近的一条大鱼恰好也动弹了一下，将这一点作用力放大了十倍。之后，又是一阵波动，它被放大了百倍。然后千倍，万倍，十万倍…… 一直被放大到了足以对黑幕造成影响为止。 这就是蝴蝶效应。 如果能掌握那无穷无尽的变量，蝴蝶轻轻扇动一下翅膀的风力，也会演变成一场飓风。 于是，在数台对准了黑幕的望远镜的严密观测之下，黑幕的运动忽然间出现了一点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的变化，然后通过数据的变化清晰的呈现了出来。 任务总指挥的视线猛然间从自己面前的显示屏之上移开，看向了许正华。 “许……许教授。黑幕的前进轨道偏转了千分之一点四二度，前进速度加快了3.2毫米每秒。” 他的声音之中满是艰涩，似乎嗓子里堵了一口痰。他的神色之中也并没有太多激动，没有兴奋也没有悲伤，有的只是似乎千斤巨石终于被放下之后的一点放松。 “事实证明，证明，蝴蝶计划，有，有效。” “有效！” 在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嗓音猛然扩大，传遍了整个主控大厅。 所有人在这一刻猛然站起。之前一直站着的许正华却像是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全部力气，身体一软，坐在了座位上。 下一刻，热烈的欢呼声及掌声就响了起来。 虽然此刻只是千分之一点四二度的偏转，虽然只是每秒钟3.2毫米的速度改变，这看起来十分微小，但其意义却极其重大。这让每一个人都清楚明白，蝴蝶计划确实可行。而别看现在只为黑幕造成了这么一点改变，但人们还有时间——此刻距离原本的黑幕接触到地球的时间，还有约78天，只要一直坚持不懈的影响下去，黑幕终究会脱离与地球接触的命运！ 面对着无数人的欢呼与掌声，许正华已经出现皱纹的脸上出现了一点十分勉强的笑容。他拢了拢已经灰白色的头发，颤巍巍道：“扶，扶我去休息室，我去睡一会，睡一会。” 此时此刻，他身体里已经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就连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都十分勉强，更不要说自己走路。 之前还能依靠精神力量强自支撑，但现在，大局已定，那股力量也消失了。 “我扶您去。” 任务总指挥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扶起了许正华。在许正华身后，热烈的欢呼声与掌声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都没有停下。 这段时间以来，许正华太累了，压力也太大了。 许正华才是蝴蝶计划的主要推动者。他说需要足够的算力，世界政府便将应龙号超算升级改造。为了解决散热问题，连南极洲的山脉都炸开了。他说需要一颗小行星，世界政府便将爱神星直接推了回来。他说需要停下新家园计划，新家园计划便彻底停止，所有前期储备全部被挪作他用。他说需要足够的数据，便有数千数万名天文学家和众多科学团队放弃了自己原本的工作安排，将精力投入到了枯燥乏味的数据搜集工作之中。 整个人类世界都在按照许正华的意志运转。在这个过程之中，世界政府也不过只是个贯彻许正华意志的工具而已。 他的一言一行，就足以改变千万人的命运。他的一个要求，就能让千万人舍生忘死。但是，权力同样意味着义务。 他有拯救人类世界的义务。 他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最终结果证明了自己的错误，如果蝴蝶计划最终失败，自己该如何面对这几十亿同胞，如何面对在车祸之中不幸遇难的陈岳等人。 如果那种情况真的发生，死，对于自己来说都只能算是一种逃避。因为，自己亲手埋葬了人类文明延续下去的最后一线希望。 这种压力大到根本无人可以理解，也没有人可以诉说。 幸好，幸好，事实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这一觉，许正华足足睡了十八个小时。 在这段时间之中，一定有许多人想要见他，许多事需要他处理，甚至决策者们都极有可能想要见他。但最终的结果是，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件事能打扰到他。 他安安稳稳的睡了这几个月时间以来，最安稳的，也是时间最长的一觉。 此刻已经是凌晨时候。太阳还需要大约半个小时左右才能升起。 吃过了早饭，任务总指挥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通讯屏幕之中：“许教授，在您休息的这段时间，爱神星总计进行了四次受控变轨，每一次变轨都收获到了预想之中的效果。一切都在按照我们之前的设想进行。” “这就好。” 吃完了早饭，许正华站起身来，拉开了窗帘，看向东方。 那个方向，一轮火红的太阳刚刚露出一角。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许正华难得的，全副心神的放松了下来。事情已经进入正轨，无需自己干涉也可以顺利的运转下去，自己终于能休息一段时间了。 在这段时间之中，整颗地球之上，整个人类世界都进入到了一种如梦似幻一般的状态。消失已久的活力再度重新降临到了人世间，久违的笑容再度出现在了人们脸上。 各种经济指标迅速攀升，冷清已久的商场，娱乐场所等重新恢复了热闹。各种不动产的价格开始以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迅速攀升。 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刻，能让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的感受到充满了干劲，充满了希望。 是啊，希望…… 希望，是最宝贵的东西。 每当度过了忙碌的一天，夜晚降临的时候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蝴蝶计划的最新进展，观看黑幕移动轨道变化的最新播报，成了几乎每一个人的习惯。而世界政府也并未辜负人们的期盼。人们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看着末日的远离。 此刻，距离原本的黑幕接触到地球——科学家们将这个标准定在了卡门线——的时间，还剩下18天。 卡门线是一条位于海拔100km高度的，分割了大气层与太空的分界线。它当然并不真实存在，也并不是说卡门线之下就有厚重的大气，卡门线之上就是完全的真空，事实上大气层与太空并不存在明显的分界，大气密度伴随海拔的增高而稀薄是一个渐变的过程。 它只是一个被大多数人人所接受的标准而已。 再有两天，爱神星再进行三次受控变轨，其产生的影响便可以令黑幕进入一条环绕地球运转的轨道。虽然它始终具备向地球靠近的趋势，如果不进行干涉，最晚五年之内它就会重新接触到地球，但无论如何，这总归是为人们争取到了辗转腾挪的时间。而有了这一次成功的例子和经验，未来想必会有更多的办法去对付它。 人们并没有忘记，哪怕全力干涉，黑幕也终将在未来60-80年之中接触到地球——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观测与计算，这个数据已经从50-200年精确到了60-80年，人们也同样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那时候的人们，一定会有很多办法去解决它的。 这最后的三次变轨，决策者们与许正华等人全都亲自来到了任务控制大厅之中，亲眼见证这一幕的到来。 便在此时，一颗从地球发射出去，环绕木星运转的气象卫星发送回来了最新一期的木星气象数据，并在自动化程序的控制之下，被传送到了南极洲，进入到了应龙号超算的储存器之中，并在片刻之后成为了后续计算的一个初始量。 三十秒钟之后，应龙号超算控制之下的一个警报器响了。一名值班的物理学家拿起结果，看了几眼，神色忽然间变得煞白。 他抓起电话，等待片刻之后，便急促说道：“许教授，有一个突发事件必须要向你汇报。气象卫星观测到木星之上发生了异常的气象变化，大红斑附近的一场预料之外的风暴预计将驱动三十七万亿亿吨木星气体流动，受此影响，黑幕的运动将会转向，再度向地球靠拢。而如此等级的变化，已经超过了爱神星影响能力的极限，我们无力逆转这个变化……” 而几乎就在他放下电话的下一刻，爱神星变轨任务控制大厅之内，刺耳的警报声便响了起来。 这意味着，黑幕的运动出现了超出人们掌控和预料的变化。 《星空之上》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 第一百一十七章 思维 在这一刻，无论决策者们还是许正华，又或者其余的工作人员们，脸上的笑容与放松都迅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凝重。 “给我详细的数据。” 许正华吩咐了一声，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孙雷便快速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一台便携电脑，交给了许正华。之后，他立刻坐下，聚精会神的查看起了数据。 木星之上确实出现了一场巨大的风暴。但是，它虽然大，从距离和影响因子来看，这一场风暴却与地球的关系微乎其微。 但许正华没有忘记最为关键的一点。 人类可以通过操纵爱神星来扇动蝴蝶的翅膀，那么自然环境之下，就不能有蝴蝶在扇动翅膀了么？ 己方的蝴蝶翅膀可以经过混沌系统的放大，最终影响到黑幕的运转，其余蝴蝶的翅膀就为何不能？ 这种风险其实是一直存在的。从计划刚刚被提出来的时候，许正华就已经知道它的存在。并且，当初陈岳等人反对蝴蝶计划的一个极为重要的论据，便是这个风险的存在。 许正华只是没有想到，人类世界的运气好了那么久，此刻却偏偏在这即将功德圆满的最后时刻，变坏了，还变得这么坏。 便携电脑之上，还显示着木星气象专家们对这次预料之外的风暴的分析。 “据推测，该风暴与近期的太阳活动有很大关系，再加上木星内部的一些变化，以及处于轨道共振关系的几颗卫星的运转，综合种种因素，最终才促成了这次风暴的出现……” 宇宙是随机的。随机就意味着它的真正面目是不可观察的，也就意味着意外不可能完全避免。 这次木星风暴，就是一场意外。一场就算人类的观测力量与计算能力再超出百倍万倍，都不可能提前预测到，最多只能做到在它真正发生之后尽快的发现。 并且，此刻追究这场风暴的形成原因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无论它为何而形成，此刻它都已经真正的存在了，并且对蝴蝶计划造成了严重的影响。 此时此刻，讨论如何解决此次危机才是有意义的。 许正华看向了一个经过计算之后的数据。 除非爱神星的质量比现在大十倍，它才有可能在黑幕接触到地球卡门线之前，逆转此次木星风暴的影响。 这不可能做到。且不说质量不可能凭空增大，就算它凭空增大了，人类所制造的行星发动机也不可能推动它。 又或者……直接想办法令木星之上的那场风暴平息。又或者，推动着一颗大约相当于月球质量的星体，在距离地球三百七十万公里处掠过，又或者…… 办法有许多许多，甚至于可以说无数个。但在这无数个办法之中，推动着一颗比爱神星大上十倍的星体，令其在距离地球较近的地方扰动暗物质，才是最现实，最有可行性的方案。 可是就连这个方案，人类都绝无可能做到。 所有的方向似乎都已经被堵死。 在这一刹那，控制大厅之中鸦雀无声，便连决策者们似乎都小心翼翼的屏住了呼吸。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始终汇聚在许正华身上。 许正华敲打了一阵电脑，忽然间伸出了手。 他没有说任何话，没有做除了伸手之外的任何动作。人们心中俱都有些疑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孙雷已经顺手掏出了兜中的纸和笔，在人们想明白之前，就已经放到了许正华手中。 许正华合拢笔记本电脑，用它的盖子当小桌板，直接在上面勾画了起来。一名工作人员试图走过来，似乎想要带许正华去桌子上，但被孙雷所阻止。 许正华勾画了大约十几分钟时间，将笔放下，抬起了头。 元首上前一步，沉声道：“许教授……” “不要被意外吓到。我们还有办法。” 在许正华低声说出这句话之后，整个控制大厅中那似乎已经被冰冻的气氛忽然间松懈了下来，有了一些生气。不知道多少人心中同时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个想法：“只要有许教授在，那就不算是真正的绝望。” “什么办法？” 许正华站起身来，看向了四周：“其实这个办法很简单。你们只是被暂时吓到了而已，就算我想不到，你们恢复过来之后同样也能想到。” 迎着众人紧张之中带着期盼的目光，许正华淡淡吐出了几个字：“蝴蝶计划的蝴蝶计划。” 与许正华一同到来的几名专家微微一怔，随即像是瞬间想通了什么，喉咙里咯咯作响，却说不出话来。 听到这几个字，他们已经全明白了。 这个办法确实很简单。他们之前确实仅仅是被吓到了而已。等他们的情绪恢复过来，他们也能想到。 面对着元首询问的目光，许正华说道：“决定我们对黑幕影响程度的真正要素，其实是观测精度和计算速度，而不是爱神星的质量大小。从理论上来说，如果我们的观测精度和掌控能力足够强大的话，我们甚至可以真正做到通过一只真正蝴蝶翅膀的一下扇动，来令黑幕远离我们的地球。我们之所以选择爱神星这颗质量如此庞大的星体，只不过是为了弥补我们观测精度和掌控能力的不足而已。” 元首微微皱着眉头，略微想明白了一点许正华的意思。 提升爱神星质量是一个方案。但如果这一点无法做到，那么通过提升“另一个乘数”的大小，同样可以达到提升这个乘法算式最终结果大小的效果。 这另一个乘数，便是人类世界的观测能力及计算能力。 甚至，如果这一个乘数可以提升到足够大的话，第一个乘数就算缩小了，最终结果也不会变小，同样可以达到目的。 那么新的问题随之而来，人类世界此刻的观测精度与计算能力，如何提升？ “我们可以将黑幕此次不受控变轨看做是一次单独事件，不，是将木星此次风暴看做是一次单独事件。我们此次所需要进行的计算，不是令黑幕不再靠近地球，而仅仅只是抵消此次木星风暴的影响而已。如此切割之后，计算量就会极大降低。我用应龙号超算给出的数据计算过了，结论是，只要在五天之内，我们能抵消此次木星风暴的影响，那么，受到这种程度影响的黑幕，仍旧可以被我们原来的方案所驱离地球。” 许正华停顿了一下，之后接着说道：“至于观测精度的问题……大家尽力吧。” 元首大概听明白了许正华的设想。 他的这个方案算不上高明，最多只能称得上巧妙而已，其本质无非只是一次思维的改变。同时，这个方案，许正华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这其中，颇有一种尽人事听天命的意思。 但此时此刻，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人类世界的极限。并且，几乎所有专家都同时意识到，不可能有比这个更好的方案了。 “那么，就去做吧。” 原本伴随着任务的接近尾声，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全功率运转的应龙号超算再一次开始了满负荷运转。于是，以它为核心，周边数公里范围之内，原本已经被寒风重新冰冻起来的大地再一次开始了松软。原本已经枯黄的植物再一次有了返青的迹象。 属于人类世界的全部观测力量也再一次开始了全力运转。所有人都知道，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观测精度是不可能做到的，但，能再提升一点也是好的。 多提升一点，多一点数据支撑，最终达成目的的希望便会大一点。 仅仅一天时间之后，应龙号超算便通过对暗物质运动的模拟，计算出了数万个关键的节点，并通过对它们的排列组合等，提出了数千个可以达成目的的计划。 去除掉以人类世界目前工程能力明显不可能做到的之后，最终具备一定可行性的计划，只剩下了一个。 出乎人们预料的是，这个质量转移的节点位于地球表面，而不是太空或者地下。 面对着元首等决策者，许正华等科学家，应龙号超算负责人略微有些颤抖的将手指向了世界地图上的一个地方。 “计算结果显示，如果我们能在最晚不超过72小时之内，在该区域制造一次质量高达1500亿吨的质量转移，就可以在通过混沌效应的增幅之后，抵消掉此次木星风暴的影响。” 1500亿吨这个数字，让人们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 “我们人类不具备如此强大的工程力量。” 1500亿吨的质量，如果依靠蚂蚁搬家的模式，一点点来，还勉强能做到。但要在72小时之内做到，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个数字，大约相当于个西湖所有水加起来的质量。要在72小时之内搬空一万多个西湖，这种力量，恐怕只有神级文明才具备。 应龙号超算负责人咽了口唾沫，略微湿润了一下干涩的嗓子：“我们不具备这种工程力量，但我们其实是有这种能力的。我们很幸运。因为就在这个地方，我们十七年前新完工了一座整颗地球最大的超级大坝，将亚马逊河拦腰截断。到今天为止，大坝之后的水库蓄水量已经有1700亿立方米，总质量高达1700多亿吨……” 第一百一十八章 道德绑架 此刻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蓝天白云之下，李忠文开着自己那辆小电车，急匆匆的冲进了一座几乎已经无人的小村落里，然后在一扇略显破旧的铁门之前停了下来。 他走过去，啪啪啪的拍响了铁门：“老大爷，我是小李啊，开门！” 此刻，距离世界政府定下的48小时搬迁时间截止，还有大约五个小时。而从这个小村落撤退搬迁到安全的地方，以他开来的那辆小电车的速度，再算上路况，至少也要3个小时的时间。 换句话说，李忠文最多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来说服这名已经八十多岁的老大爷跟自己一起走。 在之前，他已经来过这里两次了。这是最后一次。也是必须要成功的一次。 如果他仍旧不肯走，那么，几个小时之后，五桥渡大坝被炸毁之后，汹涌而来的洪水将会把这里全部淹没，将这里变成一片泽国。 五桥渡大坝，便是十七年前，人类世界在消化吸收了瑞墨提文明科技数据之后，采用最新技术建造出来的人类世界排名第一的超级大坝。它将亚马逊河直接拦腰截断，阻挡着大坝之后高达1700亿立方米的水源，令它们按照人类的想法乖乖的去推动着发电机的运转，为人类世界的繁荣贡献着力量。 大坝前后水位落差高达400多米。一旦五桥渡大坝被炸毁，势必会引发一场前所未有的超级大洪水。 它甚至必然会在地质之中留下明显的痕迹。说不定几千几万年之后的人们都能通过这些地质痕迹推测出这次超级大洪水的存在。 作为世界政府基层组织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员，李忠文根本无法去具体的想象这次洪水的规模会有多大，他只知道，一定很大很大就是了。 总计会有约三千多万人，六个城市和众多乡镇农村会受到此次洪水的波及。而世界政府给出的搬迁时间只有48小时。听闻世界政府总计动员了一百多万名工作人员来进行这次搬迁工作，飞机，火车，汽车，甚至电动车，牛车等等，全都投入到了这次搬迁工作之中。 大批大批的人潮如同潮水一般沿着条条道路，在工作人员的疏导之下汹涌流出城市，撤离到安全的地点。李忠文便是这一百多万名工作人员之中普通的一员。 他无法去想象这究竟是一场如何壮观，如何震撼人心的大搬迁，他只知道，此刻大搬迁工作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时间也快要截止了，自己负责的三里沟村人员也已经全部撤离，除了现在这名躲在铁门之后不肯走的老大爷之外。 他是最后一个。只要说服他搬走，自己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再次啪啪啪的拍响了铁门，背后仍旧没有声音，似乎老大爷根本没在家。 李忠文扯开嗓子大叫道：“老大爷，我知道你就在里边，你再不说话我可要踹门了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终于传了出来，其中满是怒火：“你这个后生，我都说了不走不走，你听不懂还是怎么？” “大洪水马上就要来了啊！大爷你再不走，洪水一来，你就得死！” “我今年八十七岁了！早就活够了！我在这三里沟活了一辈子，啥玩意儿过来我都不会走！我得死在这儿！” “能好好活着干嘛要死啊大爷！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小李，大爷知道你是好人，可大爷活不了多长时间啦，现在就想着能死在这过了一辈子的地方就圆满啦，你不用管大爷了，快走吧！你还年轻，干嘛在这儿跟大爷我耗着？” 李忠文继续扯着嗓子大吼：“世界政府说了，搬迁工作不能落下一人知道不？不能叫一人被洪水淹死懂不懂？这是政策！” “大爷我不懂政策！我就想被淹死！” 老大爷的固执超出了李忠文的想象。任凭他说的舌灿莲花，口干舌燥，拍铁门拍的手疼，老大爷就是不肯走。 眼看着时间已经不多了，喝了口水，休息了片刻的李忠文咬了咬牙。 “老大爷，你不仁，休怪我不义。看来必须得拿出绝招才能对付你了。” 李忠文打算绑架他。 当然，不是暴力的那种绑架，而是道德绑架。 他早就查过老大爷的底子，知道他三个儿子都是忠心为国，在当初与救世者文明的对抗之中壮烈牺牲的英雄。他本人也是许多年前的战斗英雄。这种人的道德水准一般都比较高。 “行，大爷，我不劝你了，你别走了，我今天就在这儿陪着你，咱们都别走了。” “谁要你陪着？你个后生，赶紧给我滚！” 老大爷似乎生气了。 李忠文扯着嗓子喊道：“老大爷你不走，你让我怎么走？让我走了跟别人说，当年的老战斗英雄，当年三个儿子都壮烈牺牲的老父亲让我给弄死了？我还走啥啊，干脆跟着你一块儿死了好，到时候咱们一块儿下了地府，见着了你那三个儿子，也能给他们解释解释，不是我不尽力，实在是没辙啊，总不能让他们怪我你说是不是……” 铁门背后恢复了安静。李忠文也没有再说话。只不过他心中一直在暗暗着急。 时间只剩下半小时了。 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几分钟后，老大爷低声说道：“后生你还年轻，快走吧。” 李忠文恨不得拔腿就跑，但还是梗着脖子吼道：“不走！” “唉……” 门后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下一刻，铁门被打开了。 “走吧后生。老汉我光明磊落一辈子，临了，总不能牵连着你丢了命。” 李忠文一咕噜爬了起来，一把拉开了车门：“大爷你上fo车！” 关上车门，李忠文一脚油门，小电车便飞驰了起来。但好景不长，刚走到大路上，小电车呜咽一声，竟然停下了。 李忠文气急败坏，手忙脚乱的操作了几分钟，终于不得不接受一个有些绝望的现实。 车子坏了。走不了了。 老大爷拍了拍李忠文肩膀，走到路边坐了下去。 “没事，咱们拦一辆车。” 此刻搬迁工作已经进入尾声，路上实在没有什么车子了。李忠文心急如焚的等了五六分钟，才看到一辆车从远方开来。 他一下子跳了出去。 车子停下，李忠文刚刚高兴起来的心又凉了半截。 车上已经挤满了人，如同沙丁鱼罐头一般。就连行李舱里都塞了五六个人。 “哥们，车坏了？这可咋办，我这挤不下啦，再多，车子就开不动啦。” 司机探出脑袋，对着李忠文急匆匆的吼了一句。 片刻之间，李忠文脑袋里转过了千万个念头。 “把这老大爷带走！他体重轻！再挤挤，能放下！” 司机大叫道：“哥们你呢？” “我等下一趟车！” “没车啦，我这是最后一趟！” 李忠文咬了咬牙，吼道：“哥们我不走了！” “是条汉子！好！老大爷你快上来，我们快走！” 老大爷一双老眼再度变得浑浊。 “后生，你走吧，别管我了。” “别在这废话！你看看你的身板，看看我的身板，我能走么？” 老大爷体重最多50公斤。李忠文有些胖，体重最少也有90公斤。 车厢里实在已经挤的太满，如果说再用力挤一挤，勉强让老大爷上去应该还行，李忠文是万万挤不上去的。 老大爷浑浊的老眼之中开始有泪水流出来：“后生，后生，是我连累了你啊！” “别废话了，快走快走！别啰嗦！我今天救了你，等我进了地府，你那三个儿子得给我当牛做马报答我！老子不亏！” 李忠文粗暴的将老爷子硬塞进了车厢。车门关闭，司机大吼了一声：“兄弟是条汉子，等我回去就把你报上去，一个烈士跑不了！” 这种将生存希望让给别人，自己慷慨赴死的壮举，世界政府必然会大大的宣传，各种荣誉必将纷至杳来。 只是，这种荣誉，要拿命去换。 那辆挤满了人的车子愤怒的咆哮着，结果咆哮了好几声都没动地方。司机急的满头大汗，尝试了良久才让车子动了起来。 看着如同老牛拉破车，吃力无比慢慢开走的车子，李忠文嘴角则浮现出了一抹冷笑。 “嘿嘿，荣誉和奖励老子要，这条命老子也要！老子没那么容易死！” 他几步走到自己那辆小电车旁边，一把掀开后备箱，取出了一个帽子，一双手套，一双鞋，一对护膝和护肘，还有一副眼镜。 这是一套骑行装备。 穿戴好装备，他走到旁边一家农户门前，直接将那辆自己早就看到的自行车推了出来。 此刻距离五桥渡大坝被炸掉还有大约两个半小时时间。开车的话，是完全可以赶到搬迁安置点的，但骑行就不行了。 自行车怎么也比不上汽车。 但他没想着依靠骑行骑到搬迁安置点去。他不仅不会远离大坝，反而会反其道而行之，继续靠近它！ 他知道，在大坝方向，大约60公里的地方就会进入山区。再深入一些，海拔高度就会高于水位高度。自己完全可以躲到那里去！ 虽然山路难行，虽然自己只能算是个骑行爱好者，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骑行这么长距离很难很难，但是…… 拼一把！拼赢了就能活命，还能名利双收！就算拼输了，自己丢了命，进了地府也有老大爷三个儿子当牛做马报答自己，总之不会亏就是了！ 临走之前，他没有忘记狠狠的踹了一脚自己那辆小电车。之后，他跨上车子，骑着这辆普通的家用自行车，开始向前方冲刺。 第一百一十九章 泽国 五桥渡大坝坝顶，最后一批工作人员已经撤离。 伴随着这一个车队的离开，大坝内部控制室等各处地方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人们临走之前，在这里留下了一些东西。 全氮阴离子盐炸药，很多很多的炸药。 全氮阴离子盐是一种比tnt威力还要超出许多倍的烈性炸药。在某些理想条件下，它的爆炸烈度甚至可以达到代替原子弹引爆氢弹的程度。它基本上已经到达了化学炸药烈度的巅峰。 不过，五桥渡大坝身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大坝，不仅空前而且很有可能绝后——伴随着可控核聚变技术利用率的逐渐提高，逐渐成熟和小型化，类似的大坝极有可能不会再建造了。 它采用的是最坚固的重力坝建造技术。就算一颗大当量氢弹直接轰击到它上面，也不会对它造成整体的威胁，不会引发大洪水。 而与大当量氢弹相比，全氮阴离子盐炸药的威力还是小了一些。 但，这些炸药是布置在内部的。并且经过了专业爆破人员的专门设计。大坝的施工方、建造方、运营方等，都极为配合的提供了极为详细的图纸。 种种条件综合之下，大当量氢弹做不到的事情，此时此刻，全氮阴离子盐炸药却可以做到。 远方的山路上，一辆汽车之中，运营方负责人打开了车窗户，略有些伤感的望着面前平静的湖泊，望着不动如山的大坝坝体。 湖光山色，鸟鸣啾啾。微风吹拂着，和煦的阳光照耀着，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富有诗意。 但很快，这一切就都不会再存在了。当那些全氮阴离子盐炸药爆炸之后，隐藏在这静谧表象背后的獠牙便会暴露出来。 “走吧，走吧。” 他转过头来，关上了车窗，没有再看它一眼。 此刻，在距离五桥渡大坝20多公里的地方，李忠文正在气喘吁吁的蹬着自行车，汗流浃背。 他的双腿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烧，汗水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疲倦感如同潮水一般不断袭来。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似乎都在向着他大吼着一句话，你支撑不住了，你支撑不住了，快停下休息，快停下休息！ 他的体能原本不足以支撑他不间断的快速骑行这么长距离。并且，身下的车子只是普通的家用自行车，不是专业的公路车也不是山地车，更增加了难度。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不能停。一停就再也骑不动了，一停就是死！ “哇！” 过度的疲倦感引发了呕吐，他侧头吐出了一口酸水，双腿却仍旧在机械一般的蹬着。他右手摸索着从侧包里摸出一瓶水，但只喝了一小口就放了回去。 水不多了，必须要节省着用。 在这极度的疲倦之中，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之中忽然间想起了几个月之前，朋友们与自己喝酒闲聊之时的话语。 “李忠文，你不是号称骑行小王子么？怎么连一次比赛的预赛都通不过呢？” 他还记得自己那时候立刻就局促了起来，满嘴只顾得去说一些什么“死飞”啊，“车胎强度”啊，“骑行姿态”啊之类让朋友们半懂不懂的话。这个时候朋友们就会哄堂大笑起来，酒桌上就会充满快活的空气。 但身为被嘲笑者，自己心里很显然是不痛快的。 “娘的，我的水平确实连比赛的预赛都通不过，但这一次，这一次，我的对手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我可能赢不了别人，但我一定能赢得了自己！” 不知不觉间，车子的前进速度又快了一些。 自行车一直在前进，不断的前进。一直到前方就连泥土小路都消失不见的时候，他终于不得不弃了车子。 身体之中的疲倦感让他此刻只想就这样瘫在地上，在不刺眼也不黯淡的阳光照耀之下好好休息一下。但现在还不能。 距离大坝被爆破的时间，只剩下不足半小时了。而现在的海拔，不够。 这里也会被洪水所淹没。 必须要继续向上爬。 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前方那座小山包的山顶。 看了看手表之上显示的此刻海拔，目测计算了一下，他算出，如果自己能爬到那座小山包山顶的话，差不多就能躲过这一次洪水了。 那就爬吧，什么也不用说了。 他挣扎着，甚至手脚并用着，嘶吼着，将自己的海拔再度提升了一百零几米。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山包而已，有一棵大概手臂粗细的小树孤零零的长在这里。他一屁股靠在小树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拿起手机发送了一下自己的坐标之后，他彻底没了力气。 很快洪水就会来，通讯设施会被摧毁，如果现在不发，一会就发不了了。 足足喘息了几分钟时间之后，消散的意识才仿佛慢慢回归到了脑海之中。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一件事情。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心中的振奋，让他扶着小树再次挣扎着站了起来。于是他便看到了远方那平整如镜的湖面，看到了雄伟厚重，以一己之力将水面抬升了数百米的，人类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大坝。 此刻，五桥渡大坝上空，一架直升机之中，一名爆破专家轻轻按下了手中的起爆按钮。 刹那间，雄伟厚重的大坝如同被什么怪兽猛然撞到了一般，中心部位忽然间向外凸出，无数碎石飞溅了出来。伴随着中部的塌陷，整个坝体如同一个脆弱的玩具，扭曲，变形，然后彻底崩塌。 落差高达四百多米的汹涌洪水在这一刻彻底沸腾了起来。它们扬起高高的浪头，凶猛的拍打在了地面之上。 在这一刻，大地都在颤抖。 楼房如同玩具一般被轻易冲走，公路扭曲了两下就彻底消失不见，桥梁在一次冲击之下就沉入水底，就连下游河道两侧的山峰，那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年冲刷都巍然不动的山石，在这一刻也被直接剥离。 不知道多少山峰在这一刻直接塌陷。 “卧槽！” 大地的猛烈震动直接将李忠文震倒。如果不是他下意识的抓住小树的话，可能就摔下山去了。便在他还未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如同千军万马一同呼啸，如同天崩地裂，万物终结一般的巨响便传进了他的耳朵。 他无法形容这到底是什么声音，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了恐惧。这恐惧让他也不由自主的张开嘴巴大吼了起来，可是不管他吼声再大，他都完全听不到。 他的意识在这一刻陷入了混乱。在这个时候，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法做。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本能的紧紧抱住那棵小树，牢牢固定着自己的身体，让自己不在这因为洪水而引发的强烈地震之中被震下山去。 至于自己所在的这座小山包会不会被洪水直接冲垮，他只能祈祷。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如同天崩地裂一般的巨大声威才慢慢平息。又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的回过神来。他颤抖着站起来，便看到，目之所见，尽是泽国。 洪水甚至于涨到了距离自己仅有十几米的地方。 它应该不会再升高了，而是会持续的下降。因为洪水正在迅速的冲向下游。 李忠文活下来了。并且，没有意外的话，救援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望着面前的泽国，他心中忽然间有了一股冲动，一股用优美的文字，辞藻，或者诗文，文章，将面前这一幕记录下来的冲动。 那股冲动在他心中酝酿着，盘旋着，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终于冲破了他的喉咙，化作语言冲了出来。 李忠文站在山巅，面对着这无尽泽国，回想着之前的天崩地裂，豪情万丈。 “啊！ 大海啊！ 你全是水！” …… 南极洲，应龙基地。 通过卫星所观测到的数据已经实时传递到了这里，并被输入到了应龙号超算之中开始了计算。 仅仅半分钟而已，计算结果就已经出现。这个结果，也实时传递到了爱神星控制大厅，传到了许正华与一众科学家们，以及决策者和众多官员面前。 “重力观测卫星观测到的数据，经过模型计算，显示其结果已经完全足以抵消木星风暴对暗物质运动的影响！”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但人们并没有庆祝，并没有欢呼。 还有另一个最为关键的观测结果没有传递过来。又过了大概五分钟时间，它才来到这里。 “所有频段的观测设备俱都显示，黑幕的运动轨道出现了预想之中的变化，它，它，它回到了正轨！” 轰的一声，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控制大厅里瞬间沸腾了起来。许正华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希望这一次，不要再出现意外了吧……” 他喃喃说着。 两天之后，一段由元首亲自播报的新闻，传遍了几乎每一名人类耳中。 “……我们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黑幕已经进入一个较为稳定的环绕地球运转的轨道。在通过爱神星继续对其进行后续影响的前提之下，至少在50年时间之内，我们不必再去顾虑它对于我们人类世界的威胁……” 电视机前，病床之上，李忠文看着屏幕之中元首的身影，看着病床旁边堆满的鲜花还有各种荣誉证书以及嘉奖，脸上笑开了花。 “这波不亏，不亏啊！……” 70 第一百二十章 婚礼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转眼间，距离人类世界操纵着爱神星，最终阻挡了黑幕与地球的接触，令其以较为稳定的轨道环绕着地球运转，就已经是数年时间过去。 在这段时间之中，许正华与万千科研工作者一样，仍旧在整日忙碌着，没有一刻松懈。因为所有人俱都清楚，危机只是得到了暂时的缓解，并没有从根本上被解决。 但这一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就连许正华都必须要特意抽出一整天的时间。 某个外表普通，既不奢华也不寒酸的酒店，婚礼大厅门口，一副海报向来客们宣扬了今天宴会的主题。 程悦悦女士，与孙雷先生的婚宴。 婚宴并没有邀请太多人，只有一些老朋友、亲戚之类的人前来参加，相当低调。 在大厅门口，许正华看到了自己的老朋友，孙伟。 作为新郎父亲，孙伟今天堪称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孙雷是自己的儿子，程悦悦则是当初在那场大灾难之中，自己和许正华亲手救下来的。其后，更是如同亲自抚养长大的一般。如今亲上加亲，实在是没有任何能让他不满意的地方。 尤其是两个年轻人之间伉俪情深，互相爱慕，让这场婚姻更是圆满。 许正华今天的身份是女方长辈。 孙伟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老朋友的手。 “当年，悦悦才那么大点，那时候做梦都想不到，她竟然有一天成了我的儿媳妇。”孙伟话语之中满是感慨。 许正华也感叹道：“她父母在天之灵如果能看到今天，也一定会祝福她的。” “走吧，我们老哥俩今天得好好喝一杯。” 许正华从来是滴酒不沾的。但今天，他要破例了。 仪式一步步的进行着，望着台上陷入幸福之中的一对新人，孙伟看了看许正华头上已经斑白的头发，心中不自觉的多了一丝沉重。 如今，被许正华视作女儿的程悦悦都出嫁了。如今，自己那个调皮捣蛋到恨不得一天打三顿的混小子都成熟稳重了起来，与爱人组建了新的家庭。自己这个老朋友，却还是孤身一人。 当初不是没有人劝过他。孙伟甚至听说过，甚至有当时在任的决策者都亲自出面劝过许正华，但许正华通通拒绝了。 自己也试图劝过这个老朋友，但老朋友的一席话语，让自己劝告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 “我这辈子算是和科研杠上了，实在没有精力和时间去处理别的事情。结婚固然简单，但我要真结婚了，那不是耽搁人家姑娘一辈子吗？说好听点是结婚，说难听点，就是找一个要伺候我一辈子的免费保姆，并且，从我这里得不到一点回报。” 许正华不可能有时间和精力去陪她花前月下，陪她逛街吃饭，陪她聊家常，分享生活和工作中的点点滴滴，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关心她，爱护她。一切正常家庭之中丈夫要承担起的责任，许正华一个都承担不起。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耽误别人了。反正如今的状况，工作和生活全都由政府解决的好好的，自己只要安心工作就好，何必还要去节外生枝。 孙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老朋友确实有一些疯魔的潜质。他记得自己当初还以生孩子的理由去劝过许正华，但许正华却说，程悦悦就是他的女儿，有一个女儿就足够了。 后来，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许正华与自己都慢慢变老，如今更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了，结婚的事情就再也没有提起。 但自己总是感觉这对于许正华来说有些亏欠，不，或者是说人类世界对于许正华有些亏欠。毕竟，一个做出了如此之大贡献的科学家，一个如此伟大的科学家，却连某种意义上的完整人生都体会不到。 但转念一想，孙伟又感觉是自己的境界太低了。或许，对于许正华这样的人来说，不应该用那些世俗的观念去衡量他。说不定对于他来说，能将一辈子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科研之上，投入到探究宇宙最深层次奥秘的工作至上，才是最为圆满的人生。与这个理想和信念相比，普通人所谓的爱恨情仇，亲情与爱情，说不定真的只是细枝末节的东西，完全不重要。 一场传统的婚礼渐渐进入到了尾声。一对新人在司仪的带领之下开始敬酒。到许正华面前之时，程悦悦与孙雷两人眼中都不自觉的泛起了泪光。 “爸爸，谢谢您。” 程悦悦对于许正华的称呼一直都是许叔叔，今天却变成了爸爸。 面对许正华，孙雷似乎有些局促：“许教授，不，许叔叔……” 旁边，孙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孙雷立刻反应了过来：“爸爸。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悦悦的。” 许正华慈祥的望着面前这一对新人，只感觉心中有一些莫名的情绪在涌动着。 “好孩子，好孩子。” 婚礼最终结束，许正华也有了丝丝醉意。他走出酒店门口，没有乘坐警卫队准备好的车子，而是随手在左手腕之上点了一下。立刻，一副投影就投射到了他面前。他操作片刻，一辆无人车迅捷而快速的停在了他面前。 车门自动打开，他坐了上去。车子开走，警卫队成员们立刻跟了上去。 车子在路上平稳的前进着，一路之上速度基本没有变过，也没有堵车，红绿灯之类的事情。因为城市之中的交通超算中心可以实时的感知到每一辆无人车的前进路线，并实时的从整体之上控制着它们。 车子不久便到达了正华实验室大楼智能停车场。下了车，电梯门正好打开，等待着许正华的进入。来到办公室，温控系统也正好调整到了适宜的温度和湿度，空气循环系统则已经完成了对办公室内空气的净化。 智能玻璃也自动调整到了适宜的滤光度，将下午刺眼的阳光变得和煦。一杯散发着浓香的茶水也已经泡好，当许正华坐在桌子之前的时候，茶水恰好降到了最适宜饮用的温度。 一切都是在智能化程序的控制之下完成的。 万物互联的世界已经向人类拉开了帷幕，有越来越多的设备被纳入到了智能化名单，接入了“云”上。 人类世界正在将越来越多原本必须由人类完成的事情移交给智能化程序去完成。于是，生产力越来越多的被解放了出来，可以为解决这一场宇宙灾难贡献越来越多的力量。 而许正华知道，自己的女儿，程悦悦，在这个进程之中做出了十分巨大的贡献。 如果不是她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的话，她和孙雷的婚礼，说不定还要晚上一段时间才能举办。 因为中午喝了一些酒的缘故，此刻很显然是不适合工作的。许正华在桌子上，那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黑色盒子上敲了一下，立刻，一副投影便被它投射出来，出现在了许正华面前。 这是一台最新型号的电脑。它没有键盘，没有鼠标，没有屏幕，没有杂七杂八的线缆，仅仅只是一个小盒子而已。但它可以实现的功能，却比以往的电脑多上不知道多少倍，且操作更加便捷。 随意浏览着一些新闻，忽然间，一封邮件被传递了过来。 是科学部例行的每日通报。 将其打开，许正华便看到了为首的一条消息。 这条消息是首都生物实验室上报的。首都生物实验室之中也颇有几个有名望的大科学家，不过因为方向不同的缘故，许正华以往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只是在最近，听闻首都生物实验室的科学家们开始进行有关生物物理的研究，试图探究最基础的物理理论，譬如相对论，量子力学，还有许正华提出的特异m理论，暗物质运动模型等，在亚原子粒子层面如何塑造人体的研究，许正华才对他们多关注了一点。 今天所发布的这条消息是一条重磅消息，它在许正华所看到的一瞬间便吸引了许正华的注意力，甚至于让许正华那一点微微酒意瞬间消失无踪。 “关于暗物质运动模型与人类思维产生机制的交互研究。” 接下来，一大串具体的研究术语。在这些术语之中，许正华看不懂那些有关生物与生理的，但有关物理学的，他看的很明白。 这让他虽然不太懂具体的研究思路，但也可以理解个大概，并且，能看得懂结论。 “……由此可知，人类的思维之所以存在，与许正华教授提出的暗物质运动模型密切相关。如果暗物质运动模型略微做出一点调整，那么，思维就不可能诞生。这一切看起来充满了精密的，甚至无法理解的巧合，至于这巧合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还需要我们进行更进一步的研究。” 许正华神色渐渐变冷，视线之中满是凝重。 他知道，自己的理论隐隐预示着一个外部设计者的存在。一切物理理论，包括暗物质运动模型，都有可能是那个外部设计者所预设好的程式。 而如果人类的存在，包括思维的诞生，都来源于这一套预先设计好的程式的话，那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择原理 类似的巧合，许正华知道许多许多。譬如，如果这个宇宙的光速比现在快一点，那么氧元素就无法形成，比现在慢一点点，碳元素就不会形成。光速如果比现在快，四个基本的相互作用力会减小，比现在慢的话，四个基本作用力则会变大。 而这一切是构筑这整个宇宙的基石。正因为它们如此不多不少的恰好是这个数值，我们的宇宙才能出现，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人类才会诞生。 而此刻，由首都生物实验室做出的这个发现，似乎也只是为这种巧合增加了一个而已。毕竟，如果光速恰好是这个数值导致人类可以出现，那么最新发现的暗物质运动模型也恰好如此，导致人类可以出现并存在智慧，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毕竟，这些巧合虽然多，但完全可以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待它们。也即，正是因为存在着如此之多的巧合，所以最终才会诞生人类。如果没有这么多巧合的话，那就不会诞生宇宙，不会诞生人类，更加不会有人来提出这个疑问。 这种答案，很久以前就有人提出来过。它有一个名字，叫做弱人择原理。 但现在，在许正华发现自己的研究结果隐隐预示着一个外部设计者存在的前提之下，又发现暗物质运动模型与人之所以存在智慧有关——而在自己的最新理论之中，暗物质是驱动物理定律存在的“能源”，与那个可能的外部设计者直接相关，这就不能让许正华不想的更多一些。 物理学是一门研究自然现象的学科，而此刻这些思考或许已经超出了物理学的范畴，进入到了哲学范畴。 那么，究竟是为了人类才诞生了现在这个如此模样的宇宙，也即，那个外部设计者的目的是创造出人类，或者如同人类这样的智慧生命，才专门特意设计了这一整套的物理定律，物理定律所存在的意义是支撑这个宇宙的存在，支撑人类或者如同人类一样的智慧生命的存在——这是强人择原理。 还是先诞生了如此模样的宇宙，之后才诞生了人类，也即，那个外部设计者所设计的这一整套物理定律与是否存在人类无关，它原本就是想要这样设计的，而在这种设计之下诞生了人类，或者如同人类一般的智慧生命，只是一个意外或者巧合，那个外部设计者本身并不在意这件事情——这是弱人择原理。 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这个问题，在此刻的情况之下，拥有了很大的现实意义。如果想要终结这一场宇宙灾难，搞清楚这个问题，必不可少。 许正华手指动了动，一个电话向着首都生物实验室打了过去。 “我是许正华。我找你们实验室负责人，赵教授。” 忽然接到许正华的电话，那边似乎有些手忙脚乱。几分钟之后，一个头发微秃的中年人出现在了屏幕之中。 “许教授，您好，我是首都生物实验室的负责人。” “我看过了你们的研究报告，有了一些想法。现在，我希望你们实验室可以做另外一项研究，确认一下瑞墨提人的思维产生机制是否与我们人类一样。” 天子面向人类世界全面投降之后，那些瑞墨提人胚胎就全部由人类世界接收。这段时间人们一直在对瑞墨提人进行研究，已经有了许多收获。 “可以。”首都生物实验室负责人赵教授没有任何推脱，一口答应了下来，似乎能为许正华的研究出力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只不过，我们实验室最近的研究任务比较重，如果进行您所说的研究的话，其余所有研究课题就必须要全部停止。这个，我们实验室自己没有自主权，上级那边，还需要您去沟通一下。” “交给我。” “好的，许教授，您放心，我们实验室保证完成任务。” 电话挂断，许正华随即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处理协调好了这件事情，许正华再次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如果瑞墨提人的思维产生机制与人类一样，都是基于暗物质运动模型的某些原理的话，那么，强人择原理似乎就又多了一点佐证——虽然仍旧无法将它证实。但如果瑞墨提人的思维产生机制与人类不同，那么就至少可以证明，宇宙之所以是如今这幅模样，并不是仅仅为了诞生人类这种智慧生命。人类将可以明确的被证明失去了这种特殊性，也就基本否定了强人择原理这种猜想。 许正华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作为依据，来进行下一步的工作。 首都生物实验室并未让许正华等太久。仅仅两个月之后，他就收到了首都生物实验室出具的研究报告。 “……虽然瑞墨提人与人类基因构造差异极大，相似度仅有69%，比人和牛的差异还大上许多，思维方式也不相同，但研究表明，两类物种思维产生的底层机制是相通的，都基于暗物质运动模型之中的某些暗物质特殊运动，详细数据如下：……” 许正华轻轻出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如何。 强人择原理并未被这次研究所否定。它仍旧存在正确的可能。 自己必须要想别的办法来证明它或者否定它了。 这种行为，用某些宗教主义者的说话，大概可以形容为许正华是在窥伺造物主的权柄。毕竟，许正华确实希望能搞清楚那个外部设计者——或许也可以称之为造物主——当初设计、创造这个宇宙的原因。 要搞清楚这个问题，通过对自然现象的研究恐怕是不行的。毕竟，就算自己发现再多的巧合，都无法避免另一个思维角度的解读：说不定正是因为宇宙是这种模样，所以才能恰好诞生人类呢。 这意味着许正华必须要另辟蹊径，从其余的方面尝试找到答案。 思考良久之后，他决定采取反证法来尝试证明或者证伪这个猜想。 他打算首先假设强人择原理是正确的，也即，那个外部设计者是为了让人类出现，才特意设计了这一整套的物理定律，将宇宙塑造成了现在这幅模样，宇宙因为人类而生，以此为基础来进行推演。 如果自己推演出来的东西被现实观测所证明是错误的，那自然强人择原理也就是错误的。反之亦然。这就是反证法的基本思路。 那么，通过这个前提，可以推演出什么样的论述？ 此刻夜已经深了。许正华再一次来到窗前，抬起头来，望向了夜空。 哪怕光污染严重，得益于技术的进步和对环境的保护，夜空之中仍旧能看到许多星星。感受着星空的浩瀚与宽广，许正华心中生出一股明悟。 如果宇宙是因为人类而生，那么，宇宙如此宽广，如此浩瀚，绝对不是没有意义的。再结合起人类固有的特性：人口不断增加，科技不断进步，对于能源，对于空间的需求持续增长，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那么，便可以推测出一个结论：宇宙如此广袤，是在为人类的生存和发展留出空间。 这不太可能是宇宙如此广袤浩瀚的全部原因，但至少是原因之一。 这个结论看起来有些荒谬，显得人类太过自大了一些，但配合上做出这个推论的前提：宇宙因为人类而生，似乎就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由此，又可以进一步推测出，只要按部就班的发展下去，人类必然可以进入太空。 不是此刻这种在太阳系之内的活动，而是成为真正的星际文明，至少可以在不同的恒星系之间自由通航的那种星际文明。 更进一步的推测，同样显而易见：太阳系之内的空间和资源，必然可以支撑人类文明发展出进行恒星际航行的技术。 综合考虑人类科学的各方面进展，包括未来人类的预期寿命，许正华认为，恒星际航行技术的一个不可或缺的要点，便是大型宇宙飞船的航速。它的航速必须要至少能达到光速的20%，也即每秒钟六万公里，恒星际航行才有意义。否则，一个人的一生只能支撑到距离太阳系最近的恒星系来回一趟，那这项技术很显然就会受到很大的限制，导致它失去意义。 许正华不认为冬眠技术可以改变这种情况。要知道，许正华所思考的，是普遍的，大规模的恒星际航行技术。冬眠技术很显然只适用于小规模的，先驱探索者的恒星际航行。 因为冬眠之时，外部时间仍旧在流逝，进行一次冬眠的恒星际航行，结果回归之后整个世界都已经变化了，这很显然会对冬眠之人造成巨大的冲击，导致这项技术无法普遍的，大规模的推广。 如此，整合整个逻辑，许正华得到了一个较为明显的，容易证明对错的判断。 也即，如果这个宇宙是因为人类而生，那么，太阳系的空间和资源，一定可以支撑人类世界在因为内部原因灭亡之前，研发出大规模制造20%光速大型恒星际飞船的能力。 而这个推论，似乎已经可以在现有条件下进行一定程度的研究来判断对错了。 70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奥尔特云 人类社会学是一门独立的、科学的学科，它可以用标准的，可以量化的数据和指标来描述，也可以通过科学工具来进行研究。 它的内在逻辑，同样不因某个人或者某一群人的影响而转移。 譬如，人类天生就具备繁衍的欲望，天生就具备追求更好生活，更丰富物质的欲望，天生具备希望活着的欲望。 如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如果生产力不能持续发展，无法满足因为人口日益增长而日益庞大的物质需求的话，那么必然就会爆发战争。 就像历史之中已经重复发生过无数次的事情一般——王朝末年，人口众多，耕地所产出的粮食无法满足所有人的生存需求，注定有一部分人要饿死，于是人民奋起反抗，发起战争，最终十室九空，人口大大减少，新王朝建立，耕地所产出的粮食开始富余，于是盛世到来。 这是一条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而与这条规律相比，什么贪官污吏，什么治世能臣等等，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加速或者减缓这个进程而已，无法改变根本。 放到现代，这条规律同样适用。 地球的人口承载能力有上限，太阳系的人口承载能力同样有上限。只不过高科技时代的人类世界拥有了一个和王朝时代的人类世界最大的一点不同，也即，高科技时代的人类世界有能力毁灭自己所生存的环境。 这就意味着，王朝时代的一次全面战争，所能造成的影响不过十室九空而已，一旦安定平稳下来，人类种群还可以再度恢复。而高科技时代的一次全面战争，不发生则已，一旦发生，必然意味着人类的灭亡。 而全面战争是否爆发，取决于当前人类世界生产力能否满足大多数人的物质欲望。并且，只取决于这一点。其余的一切因素，都不重要。 人类世界的生产力取决于两个因素，一是科技程度，二是物质基础。将科技程度定为“拥有大规模恒星际远航技术”之前，物质基础则是太阳系内的这些星球，再有了人均能耗数据，那么，全面战争的人口数量临界点便可以计算出来。 许正华联合了许许多多不同专业不同学科的专家，计算出了这个人口数量临界点。答案是，一万亿左右。 也就是，以“拥有大规模恒星际远航技术”前夕的科技水平，以太阳系为基础，可以供养的人口极限大概是一万亿人。超过了这个数字，全面战争就会爆发，人类会灭亡。不超过这个数字，人类就会仍旧存在。 那么，强人择原理就可以转换为，如果这个宇宙是因为人类而生的，那么，在太阳系人口到达一万亿之前，人类一定会拥有大规模恒星际远航的能力。 注意，是大规模的恒星际远航能力，而不是小规模的，依靠冬眠技术之类的恒星际远航能立。 接下来所需要进行的便是工程验证了。很显然此刻的人类世界还不具备恒星际远航的技术和能力，但这不妨碍工程师和科学家们探究拥有那种能力需要哪些技术进步，需要哪些前置条件，并且，人类世界是否有能力在预定的时间之内完成这些技术进步和前置条件。 这是一项很庞大的前瞻性研究，人们需要全面梳理现有的技术储备和正在攻关、存在于设想之中，已经完成了理论储备，或者连理论储备都未完成，但已经有了构想的种种技术，并依靠一个精密的模型，对它们赋予不同的权重进行整体性的评估。 这个模型所需要的参数有许多许多，譬如人口出生率，死亡率，技术的发展对出生率及死亡率的影响，文化发展的影响，人均能耗的变化，人均物资需求的变化，社会风气的变化等等等等。但幸运的是，这些数据都有其内在的规律，可以采用科学的方法和数学工具对其作出预测。 它需要的计算量极其庞大，幸好，爱神星的控制此刻已经不再需要应龙号超算的全部算力，这个模型的计算也可以采取一部分分布式计算。 它的预测结果很显然不可能百分之百正确，毕竟未来的事情没有人能全部预测明白，但总归，它的预测结果可以看做是一个较为重要的佐证，一个证明或者证伪强人择原理的佐证。 最终的结果，在上百万名科研学者及工程师等人奋斗了差不多一年之后出现。结果十分出乎人们的预料。模型计算几乎明确无误的指出，在拥有大规模恒星际远航技术之前，人类必将灭亡。 人们原本以为结果会是模棱两可的，就算偏向一方，也至少会给另一方留出余地，留下想象的空间。谁都没有想到，结果竟然会如此明确。 而之所以如此明确的原因，便在于大规模恒星际远航的实现难度。 它的难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从维生系统到能量来源，从发动机到载货量，统统被打上了不可逾越的标签。 大规模恒星际远航很显然要以正反物质湮灭为能量来源——这是远超核聚变的能量来源方式，可是计算表明，就算正反物质湮灭的庞大能量，都无法胜任如此遥远的恒星际航行。而比正反物质湮灭更高效的能量来源方式，人类甚至连理论描述都没有。 发动机方面很显然要选用离子推动，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的降低工质损耗，避免恒星际飞船99%以上的质量都得装上工质。但就算采用离子发动机，所需要的工质数量也超出想象，不具备工程可行性。 综合来看，攻克各种技术难题，需要的时间将十分长久。而模型显示，人口的增长不会停下脚步。在技术突破到来前，人口首先到达临界点从而爆发全面战争，最终毁灭人类是一个极大概率的事件。 看着这个结果，许正华怔怔出神。 “好吧，看来这个宇宙果然并不是为人类而生的。我们人类的诞生，对于那个外部设计者来说，极大概率是一个意外。” 人类并不具备特殊性。对于那个可能存在的外部设计者来说，也没有什么重要性一说。如此一来，人类的自救之路就需要以此为依据，做出许多调整了。 合上手中的研究报告，许正华摇了摇头，将注意力从这项耗时长久，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的研究之上移开。 但就在此刻，一个念头忽然间从许正华的脑海之中冒了出来。 他忽然间想到了一个可以令人类不必攻克那诸多技术难题，就拥有大规模恒星际远航能力的想法。 当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仍旧只是较为近程的大规模恒星际远航能力，只能支撑人类文明在距离太阳系较近的几个恒星系之间来回，譬如南门二星系，巴纳德星系等，但这也足够意义重大，也足以支撑人类文明将人口上限拓展数倍。 这个设想便是，如果在太阳系奥尔特云中，存在足够数量的大星球作为中间物资补给点，从内太阳系远航出发的大型恒星际飞船在路过那里的时候可以获得一次物资补给的话，那么，之前所提出的所有技术难题几乎都可以得到解决。 奥尔特云是一条存在于太阳系边缘，与太阳距离高达0.6-2.3光年的物质带。在现有理论之中，它是太阳系内长周期彗星的来源地。 奥尔特云物质是受到太阳引力控制的距离太阳最遥远的物质。在奥尔特云之外就没有物质会围绕太阳运转了。 在太阳系形成早期，因为木星和土星等众多大行星的引力交战，这些制造大星体的“边角料”被驱逐出了内太阳系，逐渐远离太阳，最终形成了奥尔特云。现有理论估计，奥尔特云物质的总质量大约为地球质量的五倍。 这个数字看起来很大，但要知道，奥尔特云总长度高达数光年，大约为地球质量五倍的质量散布在如此广袤的空间之中，其平均物质密度堪比真空。 现有理论之中，奥尔特云之中几乎不可能存在达到了流体静力平衡的星体。而想要充当大型恒星际飞船的中途“加油站”，很显然如此之小的星体绝无资格。最小最小，至少也要有个500公里的直径才算可以。并且，其数量还要很多很多，太阳系周边的所有方向都要有。 可是如此一来，奥尔特云的总质量就至少要高达地球质量的1500倍以上，约相当于木星质量的五倍了——这与现有的恒星系演化理论不符。 但许正华最终还是决定投入力量去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毕竟，证明或者证伪人择原理，对于人类世界来说太过重要。 而经过了对瑞墨提文明科技的消化和吸收，全力以赴的话，此刻的人类已经具备了观测奥尔特云，并在其中搜寻较大星体的能力。 于是，新的一项深空搜寻任务全面开始。而事情的发展又一次出乎了人们的预料。 在任务开始之后的第一个月，天文学家们便搜寻到了第一颗质量在标准线之上的奥尔特云矮行星，之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短短一年时间，天文学家们便发现了总计100余颗较大质量的奥尔特云星体。而此刻，对于奥尔特云的搜索才仅仅完成了一小部分而已，且搜索精度并不能算太高。 依据概率计算，奥尔特云的预估总质量，此刻已经高达地球质量的1600余倍。 70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安排 这是一个极其惊人的发现。这意味着，从现代科学诞生以来，人们对于太阳系，或者说恒星系的演化理论几乎被全部推翻。 从来没有过一个理论容许在奥尔特云这样的太阳系边缘存在如此之多的质量。 要知道，如此之多的质量，已经超过了整个内太阳系除太阳之外的质量总和，相当于太阳质量的二百分之一左右。这必然意味着以往人类有关恒星系演化的理论存在重大疏漏。 但这还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事情是，对于奥尔特云存在如此之多质量的预言，竟然不是依靠某一个理论体系才提出的，而是，而是它竟然是以许正华对于强人择原理的推演才提出来的。 这是通过逻辑推测得出的预言，而不是理论计算。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人们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所有人心中俱都清楚。 那便是，强人择原理——也即这个宇宙是为人类或者类似人类这种智慧生命而生的理论——即便没有完全得到验证，也至少有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佐证。这个原理不再只是人们茶余饭后闲谈的谈资，而是真正具备了进入人们视野的资格。 无论下一步究竟要如何决策，都不得不将它纳入到考虑范围了。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忽略它的存在。 但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到此为止。在奥尔特云质量远超人们预期，足以胜任充当恒星际远航的中途“加油站”的事情被证实之后，许正华随之又基于强人择原理，提出了下一个预言。 长久以来，在人类可以较大规模的合成反物质，并利用它充当能量来源之后，便始终受到一个问题的困扰。这个问题便是反物质的衰变特性。 反物质被合成之后，很显然是需要暂时储存的。而它又不能与正物质接触，所以，存放它的容器，内部必然是高度真空的，且只能通过磁场将其约束在容器中间，以避免它与正物质相互湮灭。 在这一方面，人类的科技已经可以较好的完成。但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真空其实并不是完全的空无一物。量子涨落导致随时都可能有虚粒子对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而一旦虚粒子对之中无论质量为正为负的粒子与反物质接触到了，就必然会相互湮灭。正质量粒子的湮灭在释放能量的同时，导致反物质质量的降低，负质量的粒子则直接导致质量降低。从整体来看，就像是反物质在不断的“衰变”，自发性的转变成正物质一样。 如果不加以应对，一块质量为一千克的反物质，在高度真空的环境之下，大约两年左右，就会完全衰变掉。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人们找到了两种办法。一是尽可能缩小单个存储器之中反物质的质量与体积，减缓它衰变的速度，二则是依靠一种被称之为“超磁场”的技术，阻挡虚粒子对与反物质的接触。 所有人心中俱都十分清楚，反物质是支撑星际时代的动力来源——因为只有反物质才能胜任星际时代巨量的能量消耗，称它为星际时代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丝毫不为过。在这个大背景之下，解决反物质衰变问题的技术，拥有战略上的重要意义。 可以说，如果这个问题没有办法解决，那么星际时代可能就不会到来。 而解决这个问题的两种方法之中，第一种，也即尽可能缩小单个存储器之中反物质质量与体积的方案，其受到的限制太大，不具备经济性。 原因很简单。每一个存储反物质的容器都必须具备那一整套系统，体积不可能太小。单个存储器存储的反物质质量越低，需要的存储器数量就越多，这很显然会占据未来时代，恒星际飞船内大量的空间，且显着增加其质量，甚至于抵消掉反物质能源的优势。 那么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就只剩下了第二个，也即“超磁场”技术。 而超磁场技术的工程应用，需要大量的某种被称之为“超铁”的复杂金属化合物。并且，在理论覆盖范围内，人们无法找到这种材料的替代物。 于是，开启恒星际航行时代的真正瓶颈，变成了“超铁”这种复杂金属化合物的获取能力。 而人类尚且不具备大规模合成这种复杂化合物的能力。并且，在可预见的未来，都无法掌握这项技术。 幸运的是，星际环境可以天然形成这种化合物。不幸的是，其数量极为稀少，基本只存在于远离太阳的遥远小行星、彗星，甚至于星际尘埃云之中，开采极为复杂，代价极为昂贵。 基于这个现状，许正华提出了自己的第二个预言。 “大规模恒星际远航，所需要的不仅仅只是技术和能力，还需要足够的利益驱动。想象一下，如果我们具备20%光速大规模远航的能力，来回一趟南门二星系，不考虑相对论效应的话，需要40余年的时间。这个代价虽然在可接受范围之内，但仍旧是如此的巨大，那么，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驱动的话，我们去南门二星系做什么呢？我们为什么要去南门二星系？ 去旅游吗？ 就算太阳系人口数量到达上限，处于战争边缘，那么，人们是认为通过战争来减少人口简单，还是发动数量高达数百亿上千亿的人们，远航几十年时间移民到南门二星系去简单？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 所以，我认为，如果强人择原理正确的话，大规模恒星际远航除了必要的技术和能力之外，还必须要有足够的利益驱动。而结合我们的预测，最大的利益最可能是什么？ 有什么是我们所必须，完全不可或缺，极端重要，但太阳系之中却十分稀少，只有在南门二星系之中才能获取到的资源？ 答案很简单。我认为是超铁。超铁这种资源，完全满足以上种种要求。 所以，虽然现有的理论并不支持超铁会在红矮星或者黄矮星双星周边存在，但我仍旧认为，超铁这种重要且珍惜的资源，在南门二三星系统之中大量存在。检测南门二三星系统之中是否大量存在超铁，有助于我们验证强人择原理的正确性。” 这是许正华依靠逻辑推理，而不是理论预测提前预言了奥尔特云之中存在大量大质量星体之后，以强人择原理为基础，提出的第二个依靠逻辑推理做出的预言。 相比起第一个预言，这一个预言所面临的反对声音低了许多。人们的下意识反应不再是“这不可能”，而是变成了“那便检测一下看是不是这样”。 虽然当今时代的人们还未真正进入恒星际远航时代，但仍旧具备许多手段去检测南门二三星系统之中是否如许正华所预言的那样，存在大量的“超铁”矿藏。 超铁如果散布在星云之中的话，会对恒星射线和穿过它们的宇宙射线造成微弱的影响，而具体的数据则可以通过理论计算出来。那么，只要观测数据是否符合，便可以确定星云之中是否存在超铁，存在多少超铁。 它如果位于某些行星、彗星之上的话，那么，当这种行星、彗星运行到南门二三星系统的三颗恒星与地球之间时，将会造成恒星光度的短暂降低，这种现象被称之为凌日。而在凌日之时，人类的超高精度望远镜便可以观测它们的大气系统对于恒星光线的影响，从而间接的确定它们上面存不存在这种矿藏，并粗略的计算出矿藏储量。 矮行星也是存在大气的，只不过比较稀薄而已。譬如冥王星，譬如比一些矮行星小一些的月亮。 除了两种办法之外，人们还有其余至少三种办法来进行观测。而在许正华做出预言之后，人类世界的观测力量便对准了那个距离太阳系有四光年还要多距离的，由三颗恒星组成的世界。 在大约半年之后，各项观测数据收拢汇总，人们终于可以较为准确，较有把握的公布最终的观测数据了。 许正华的预言又一次得到了验证。 “数据显示，南门二三星系统之中储存的超铁矿藏，其数量远超我们之前预估。并且，相信是由于南门二三星系统特殊环境的缘故，这些超铁矿藏出现了聚集性、表层性的特征，十分便于开采。以一艘恒星际大型货船来回一趟耗时45年时间来计算，其装载满超铁矿藏回到太阳系，将至少会收获十万倍其成本的利润，年化利润率高达30%，甚至已经超过了一些高利贷的利润。如此之高的利润驱动，相信只要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就不可能对此不感兴趣。” 一块钱，投资到这艘恒星际货船之中，45年后就能变成十万块。虽然这其中不可能没有风险，但资本从不怕风险，只怕利润不够大。 而，如果星际远航采矿成为一项高利润产业的话，不知道多少人会主动要求前往南门二星系定居，两大星系之间的贸易将可以预见的繁荣起来。 届时，离开太阳系，前往南门二星系的货船，去程可以运载乘客，运载南门二星系所缺少的各项物资，回程则运载超铁矿藏等特产，利润率会更高。 南门二星系则会以超铁产业为依托，真正发展为人类在宇宙中的第二个家园。由此，人类将真真正正的踏入星际时代。 面对着最终汇总的观测结果，许正华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感觉。 “我们人类文明的未来，还真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啊……” 《星空之上》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到此，伴随着许正华提出的第二个预言也得到了观测数据的证实，强人择原理的可信度再一次提升。 哪怕心中再排斥这个理论，哪怕再不以为然，但在实打实的数据之下，都不得不接受它。否则，人们要如何解释奥尔特云里那么多大质量天体的存在？要如何解释南门二三星系统之中如此之多的超铁矿藏？ 在修改现有理论体系之后，这些事情固然有可能得到理论体系之内的，用数学和物理模型来描述的合理解释，可最关键的是，这两件事情都是许正华提前预言的。 都是巧合吗？ 可是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也是吗？ 在接受了强人择原理，接受了这个宇宙是为了人类而生的前提之后，又一个新的问题随之浮现。 这个问题便是，那个外部设计者设计了这个宇宙，维系着这个宇宙的存在，并最终促成了人类文明的出现，其目的何在？ 原因是什么？ 为什么耗费了长达138亿年的漫长光阴最终诞生出了人类之后，现在却又要毁灭这个宇宙？ 当然，138亿年对于人类世界来说是无法想象的漫长光阴，但对于那个外部设计者来说，可能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完全有可能在它看来这只是弹指一瞬，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多或者少，设计并建造这个宇宙，并诞生出人类，对于那个外部设计者来说不可能没有代价。 许正华相信，哪怕对于那个外部设计者来说，人类的逻辑体系也如同数学定理一样，具备相当的意义，就像无论在哪里，一加一都必定等于二一样。 一件事情，一个行为，都有其意义所在。当然，如果硬要假设那个外部设计者并不存在传统意义上的智能，处于混沌状态的它没有任何理由的创造了宇宙，又没有任何理由的要毁灭掉宇宙，那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一来，所有讨论、思考的基础便会崩塌，令这一切变得全都没有意义。 这种情况固然是有可能存在的，但许正华不会去思考这种可能。 而在“排除”掉这个可能之后，那个外部设计者创造宇宙，创造人类，此刻又要毁灭宇宙，毁灭人类的原因便至关重要了。这直接关系到人类世界的命运。 毕竟，只有搞清楚了原因，才有可能针对性的去寻找应对方案。 事情进展到了这一步，许正华发现，自己面前又出现了一条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并且，与以往不同，这条“鸿沟”不太可能依靠自己的科研能力去跨越。 这不属于科研的范畴。它不像是某一道物理或者数学难题，可以依靠现有的工具，依靠科学的方法去分析，去研究。相比起来，它更像是一道哲学上的问题。 已经有一些公认的，或者自称的思想家、哲学家等开始了对这个问题的研究，并在这一段时间之中，提出了许许多多似是而非的解释，一些诸如“本我”、“实在主义”、“性灵学说”、“存在论”、“超他论”等等半懂不懂的名词，让许正华脑袋几乎都大了一圈。 在许正华看来，这些解释都太过玄奥，太过似是而非，根本无法兼容已有的那些发现，且不说实际的验证，便连逻辑上都说不过去。 甚至有的学说已经近似于宗教，就差说出宇宙的灭亡是因为人类的贪欲，想要拯救宇宙，拯救自身就要克制贪欲之类的奇谈怪论了。 许正华始终认为，哪怕无法从实验的角度验证某一个结论或者推论，这个结论或者推论至少也是要在严谨的、科学的逻辑之下得出的，如此才算是具备了参考的价值，否则，最好看都不要去看，纯属浪费时间。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在已有的工作之余，许正华也对这个问题进行了大量的思考，但始终没有收获。 某一天，程悦悦与孙雷小夫妻俩，带着他们刚刚两岁的孩子，趁着今天都有空闲，再一次来到了许正华家里。 与孙伟随意的聊着一些年轻时候的事情，看着客厅之中正在与一堆玩具奋战的小外孙，许正华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一转眼，自己都已经快要六十岁了。头发早已斑驳，脸上也有了皱纹，背部也微微有了些佝偻。而那个当初自己在末日之中救出来的小女孩，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爷爷，姥爷，车车坏了。” 名为孙橙的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喊着两人，挥舞着一辆小汽车向两人跑了过来。许正华与孙伟两人脸上的皱纹同时绽开，同时向孙橙伸出了手。 孙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扑向了许正华的怀抱。 孙伟笑骂道：“这小子。” 许正华举起孙橙，用胡子去蹭他的脸，孙橙便咯咯笑了起来，忙不迭的躲避着。 “乖橙橙，乖橙橙。” 看着外孙稚嫩的脸庞，看着自己已经有些干枯的手掌，许正华心中微微有一点恍惚。 他在想，不知道自己怀中这个可爱的小男孩还有没有未来，自己在寿命终结之前，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末日被终结的那一天。 丰盛的饭菜被端上了桌，几人随意闲聊着，开始吃饭。 虚拟投屏电视之中播放着新闻，好像是有某些极端宗教分子又出来闹事，宣称要让人类虔诚向神灵悔过，祈求神灵的怜悯，以拯救宇宙和人类自身。孙伟冷哼了一声：“一帮疯子。” 之后就关了电视。 孙雷附和了一句：“这世道，什么妖魔鬼怪都跳出来了。” 许正华不想谈这个话题，便向程悦悦道：“悦悦，最近工作怎么样？” 程悦悦虽然还在从事计算机方面的研究工作，但最近换了方向，从万物互联底层协议换成了人工智能。 “还行吧，没什么大进展。” “哦？讲一讲。” 程悦悦脸色微苦：“主要还是脑科学的进展不够啊。前一段时间，首都生物实验室那边不是有了大进展，说是证明了人类思维与暗物质活动模型的相关性么，我以为人工智能研究可以借鉴，说不定能有什么大突破，才换了研究方向。但换了之后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儿，这里边要解决的难题可太多了，唉。” “脑科学关人工智能什么事？” 许正华有些疑惑。 “爸，你是研究物理的，可能不太了解。我这么跟您说吧，直到现在，咱们人类的意识到底是什么，究竟是怎么产生的，还没有搞清楚。” 程悦悦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而有没有意识，算是强人工智能和弱人工智能的最主要区别，咱们想要搞出来真正的人工智能，至少得先搞清楚真正的意识是怎么产生的吧？” 许正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样的话，人工智能的研究反而受限于脑科学的研究进展了。” “可不是么。来橙橙，张大嘴，啊” 许正华似乎想到了什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但程悦悦等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程悦悦心中甚至暗暗想着，或许，正是随时随地都能因为外界的一些不相干信息而产生灵感，然后随时随地都可能陷入思考状态这种素质，才是爸爸能成为大科学家的原因吧。 至于究竟是哪些不相干的信息，让许正华究竟产生了哪些灵感，那就不得而知了。她能做的，只是协助家政与餐厨机器人收拾好了卫生，然后就离开了这里。 许正华想了很久很久，一直到离开家，到达办公室了，还在思考。 许久之后，他拿出了一张纸，开始在上面勾画。 “已知条件。 1，强人择原理。宇宙为人类而生，外部设计者为了人类才创造宇宙。 2，暗物质是支撑宇宙存在的根源力量。 3，人类具备如下本能：繁衍、生存、追求更多物质，更大空间等。 4，人类具备思考的能力。 5，……” 这张纸在不久之后便被密密麻麻的字符占满。望着这张纸，许正华再度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已经有一个想法隐隐约约的浮现在了他心中，并且，这个设想可以完美的符合所有已知条件，在许正华看来，这个设想比目前已经提出的任何一个设想都更具备正确的可能性。可是，这个设想同样存在着一个严重的问题。 意义。 如果那个外部设计者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设计并创造了宇宙、创造了人类的话，许正华找不到这样做的意义在哪儿。 而，这样做如果没有意义的话，那个外部设计者为什么还要这样做？难道那个外部设计者真的是没有任何原因的创造，又没有任何原因的毁灭？ 这固然是存在可能性的，但身为一名科学家，许正华下意识的拒绝这种想法。 那么，找不到意义所在，便是自己当前这个设想的最大缺陷。而基于这个设想的颠覆性，以及可能对现实世界所造成的影响，许正华决定，暂时不把它公布出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学生 首都市，某处居民小区。 此刻夜已经深了，空旷的道路之上唯有路灯孤寂的释放着一缕光明，偶有微凉的夜风吹过。 某一栋楼房，某个已经熄灯的房间之中，一名年纪最多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人忽然间从被窝之中爬起来，趴在房门侧耳倾听。在确认父母都已经睡下之后，他悄然打开了电脑。 游戏之中的拼杀与搏斗，吸引了少年人的全部心神。但遗憾的是，这一场令他热血沸腾，全情投入的战斗，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雷兽，我要雷兽！” 雷兽，是这款游戏之中的一种具备较高价值的召唤兽。换算成人类币的话，大约需要一千块左右。而这已经超过了少年人的购买能力。并且，父母绝对不会给他买游戏之中的东西。 如果有一头雷兽作为召唤兽的话，少年人可以确定，自己必将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必将收获到队友们羡慕赞叹的话语。 他想的抓耳挠腮，某一刻甚至冲动到要去偷父母的钱包。但想起父亲手中的棍子，终于还是没有这个胆子。 他翻开了这款游戏的虚拟交易平台。 最便宜的一头雷兽，售价九百五十块。寄售人id，是天子。 他点开了聊天框。 “雷兽便宜点卖么？” 回复来的很快。 “你出多少？” “分期付款吧，我先给你三十块，你给我雷兽。剩下的钱半年还清你。我还是小学生，你不要不识抬举。” 他看到，那个id名为天子的人回复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可以吗？” 他等了片刻，回复到来。 “你还是小学生吗？很好，雷兽，我可以送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没有骗我吧？” “我从来不骗任何人。并且，我的要求很简单。” “说说看。” “明天下午放学之后，在回家的路上，距离你所在小区门口东侧一百米的地方，有一个编号为0的路灯杆。路灯杆上有一个摄像头，在摄像头面对的地面上，有很多蚂蚁。你需要做的很简单，你要拿一些糖水，用你能找到的任何东西，树枝也好，笔杆也好，手指头也好，蘸着糖水，在蚂蚁旁边写字。写什么字都可以，但笔画最好少一些。一直到蚂蚁将你的字迹占满，你就可以离开了。” 这个人的话语充满了让少年人疑惑的地方。尤其是，这话语之中隐隐约约透露出，那人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就算他再年少，心中也有些感觉不对劲，感觉有些恐惧。 “你知道我在哪儿？” “我知道一切。” “你是黑客吧？好厉害啊，我可以拜师吗？” 对面沉默了良久，才回复道：“先完成我的任务再说吧。雷兽，我可以先给你。但如果你明天没有按照我说的做的话，你会很麻烦。” 怀着兴奋忐忑的心情拿到了雷兽，对面，那个id名为天子的人，在留下一句：“我一直在看着你。”之后，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回复他。 “管他呢，占糖水写字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雷兽归我了。混蛋，纳命来！” 天渐渐的亮了。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之下缓缓升起，缓缓爬上了天空正中，又缓缓向西方落下去。 道路之上车水马龙。不过车辆虽然多，但在交通超算中心的控制之下，一切都秩序井然。不要说车祸，连堵车都没有。 许正华的车队便在车流之中匀速前进着。 许正华这种等级的科学家，其车队控制权限并不在交通超算中心，而是在更高一级的特殊超算中心里。特殊超算中心可以访问交通超算中心的数据，交通超算中心却不可以访问特殊超算中心的数据。并且，特殊超算中心所制定的行程表，拥有比普通车辆更高的权限，会被交通超算中心优先安排通行。 所以，许正华的车队从来不会遇到红灯。有时候，甚至其余的车辆还会被有意引导到其余道路上去，只为了让许正华的车队行程更为顺畅。 但今天，终归还是出现了意外。 前方出现了车祸，道路堵塞了。而附近并没有其余的路口，也不具备掉头的条件。 许正华车辆之上，孙雷看了看手表，低声道：“有几辆车子的自动控制系统故障了。道路交通预计恢复时间是30分钟。我叫直升机来。” 许正华摆了摆手：“不用。正好趁这时间透透气。” 在许正华车队被迫停下的瞬间，前后左右几辆同样被特殊超算中心控制的车子，车门就已经打开。穿着常服的警卫们如同其余下车来观察情况的普通人一般也下了车。不过他们的站位却隐隐将许正华的车子保护了起来，没有留下任何死角。 虽然诸多证据都表明这只是一次意外，但他们仍旧不得不防备这是一次暗杀的可能性。 许正华打开车门，下了车。 这种人潮车流汹涌，满是人间烟火气息的气氛，他已经许久没有体验过了。 他慢慢踱着步子，来到了路边盲道之上，站在了行道树树荫之下。警卫们也各自不动声色的跟了过来，仍旧保护着他。 此刻距离许正华三米之内唯一存在着的陌生人，是一名蹲在地上，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勾画着的小男孩。他最多不过十二三岁年纪，不具备危险性。 许正华侧头，视线扫过了一根路灯杆。路灯杆编号，是0。上面有一个摄像头，恰好对着自己和小男孩所在的位置。 许正华看向了小男孩。 小男孩用树枝蘸着似乎是糖水的东西，在那里写了一个“王”字。而那里的地面上有许多蚂蚁。于是，众多蚂蚁忙忙碌碌，渐渐将“王”字覆盖。于是，蚂蚁便有意无意的组成了这个“王”字。 许正华看的有趣，便也蹲了过去。 小男孩似乎开始有些拘谨。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许正华，忽然间扔下手中树枝，跑着走了。 许正华一怔，随即苦笑了起来，心中暗暗感叹着：“我长的有那么可怕么？” 孙雷走了过来，笑着说道：“许教授，小孩子怕生。再说，您身上的气势，那个，呃……” 工作场合，孙雷不会称呼许正华为“爸爸”，从来都是称呼他为许教授。 许正华站了起来，摇了摇头。 便在这摇头之间，他的视线再度扫过了那个由蚂蚁组成的“王”字。就在这一瞬间之中，他如同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整个人忽然间怔在了那里。 长久以来始终存在于心中，始终想不明白，看不清楚的那一团迷雾，在这一瞬间之中，被这一道闪电劈开了一道口子。 察觉到许正华的异样，孙雷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被许正华制止。 在已经被车辆占满的道路旁边，在路边道石之上，在树荫之下，许正华怔了许久。他脸上笑容已经消失，取之而来的是深邃与凝重。 一直到道路交通已经恢复，他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那个摄像头一直在对准着他，就像是之前一样。 “走吧。” 许正华头也不回的进入到了车子之中。于是孙雷和警卫们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车辆之上。 孙雷心中满是疑惑，但并没有问出口。 接下来的行程十分顺利，一直到车队来到正华实验室大院入口，都再没有遇到任何意外。只是有一点让孙雷感觉有些奇怪。 在路程之上，他至少有五次在路边看到有穿着校服的小男孩小女孩蹲在地上，拿糖水写字逗弄着蚂蚁。而以概率论来说，自己没有看到的恐怕会有更多。 “这是……最近小学生圈子里新流行的游戏？” 这种情况不是不存在可能性。毕竟小学生有小学生的逻辑和规则，他们有时候会做出许多在成年人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成年人很多时候根本无法理解。 但这种事情，对于小学生来说却很正常。 孙雷只想了一瞬间，便将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研究这种现象是儿童心理学家们的事情，自己懒得去想。 许正华神色平静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将前一段时间自己所勾画的那张纸重新拿了出来，再一次审视着自己在上面书写的那些已知条件。 他已经想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虽然还未能构成一个完整的思考逻辑，但已经补上了之前自己构思的最大的一个缺陷。 接下来，便是如何验证的事情了。 一个构思，一个猜想，如果得不到实际的验证，那么就只能是构思和猜想。它再完美，都无法得到实际的应用。 这毕竟不是物理和数学理论，而只是逻辑上的推测和思考。 一个物理理论，哪怕暂时还未能得到任何验证，如果足够完美，如果数学计算足够融洽，都会有众多拥趸，并且最终被证明为真的概率极高。譬如相对论。但逻辑推理不同。 只是，想要验证自己这个推测，同样极为困难。 他再一次开始了思考。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多余的机制 这一次的思考，大约与物理学有了一些关系，而不再仅仅只是逻辑与哲学层面。只是它仍旧没有与物理学完全重合，而是高出了一个维度。 用宗教术语来说，那便是，许正华再一次开始了窥视造物主的权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渎神罪孽。不过身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许正华完全不在乎这一点。 哪怕最后真的证明宇宙是被一位外部设计者所创造，哪怕这位外部设计者事实上已经成为了造物主，许正华仍旧会是一名丝毫没有动摇的唯物主义者。 科学与宗教最大的差别是，科学认为一切存在，无论鬼神还是造物主——如果它们真的存在，那也一定是可以通过科学的方法和理论，用物理和数学来精准描述的。 一名严谨的科学家从来不会否认鬼神的存在，他最多只会说，目前还没有任何鬼神存在的证据。而如果真的存在鬼与神，最兴奋的一定会是科学家而不会是宗教成员。因为如果真的证明了存在鬼与神，那么就证明现有理论体系存在重大疏漏。而重大疏漏就意味着新的重大发现。 这是足以青史留名的难得机会。 到那时候，无数科学家会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扑向鬼神，用他们能想到的任何方法，手中有的任何工具，采取任何手段，不惜一切代价的去研究它们，理解它们，一直到将鬼与神理解透彻，并纳入到现有的理论体系之中才会罢休。 所以，许正华对于那个可能存在的外部设计者，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宗教意义上的敬畏与崇拜，有的只是将它研究的清楚明白的渴望。 所以，他做出宗教分子眼中万恶不赦，罪孽深重的所谓渎神的举动，心中不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负担。 他在试图理解那位外部设计者设计、创造这个宇宙的逻辑。 当前这个宇宙，由27个常数确定。这些常数之间，有的可以互相推导，有的则毫无关系。这27个常数互相排列组合，则可以推导出当前物理理论体系之中的一切定理。它们就像是27条骨架一样，支撑起了这个宇宙。 譬如真空光速c，譬如万有引力常数，譬如精细结构常数等。 固然可以认为，如果这些常数的数值不是现在这样的话，宇宙就不会存在，人类也不会存在，而对于目的是创造出人类这种智慧生命的那个外部设计者来说，那样的宇宙就没有了意义，所以这些常数必须是现在这个值。但许正华的思考不仅于此。 如果“27”这个数量不变的话，那么这些常数的值确实必须要是现在这样才能维持宇宙存在。但如果可以再多增加几个常数呢？ 譬如，假设真空光速的速度比现在更快一些——这将会导致氧元素无法形成，无法形成现在的宇宙。那么，可不可以再额外多设计一个常数，譬如氧气常数之类的随意什么名字，来修正这一点，让宇宙仍旧可以是现在这种模样？ 许正华知道，这样其实完全可以的。这样设计出来的宇宙，模样与现在不会有丝毫改变。但为什么那个外部设计者没有这样做？ 以及，可以多，那么可不可以少？ 为什么基础常数的数量是27个？ 这背后，应该是有原因的。并且，这个原因可以通过数学工具来尝试寻找。 对于这个问题的探索，类似于对于某一道数学题的证明，譬如庞加莱猜想，四色猜想之类。 幸好，当今时代，数学工具和研究相比起以往已经有了长足的进展。并且，人类世界拥有了应龙号超算这个最为强大的工具。 在一群数学家的帮助之下，许正华开始了对这个问题的探索，并最终寻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27个常数，是维持如今这个模样的宇宙，所需要的最少数量的常数。如果略微修改一下这些常数的数值，并引入其余的常数对其加以修正，并以此做出一连串的修改——无论如何修改，无论如何协调，其需要的常数数量都要比27这个数字更多。 许正华尝试过完全摒弃掉现如今的这些常数，完全采用一套新的常数体系来试图生成与如今宇宙一模一样的宇宙，但哪怕数学家们和物理学家做出了竭尽所能的优化，尽一切可能减少常数数量，其数量也高达34个。再少，宇宙就要崩塌。 换句话说，如果以人类当今的科技实力去充当那个外部设计者的角色，人类所设计出的宇宙需要比如今宇宙更多的常数。并且，在“设计宇宙”这道题目的解答之中，人类现如今的数学工具和理论系统，完全不知道竟然还存在着仅仅只需要27个常数的宇宙。 当然，现在已经知道了存在仅仅需要27个常数便可以呈现出如此模样宇宙的设计方法，那么，由答案反推，人们很快就得出了另一个结论。 27个常数是最少数量的极限。 这很显然意味着那个外部设计者——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它所掌握的数学工具超越了人类不知道多少个维度。正因如此，它才能做到以“已经被数学证明的设计一个如今模样的宇宙所需要的最少常数数量”，也即仅仅27个常数便将目前的宇宙设计出来。 那么，另一个推论便很显而易见了。那便是，那个外部设计者设计这个宇宙的逻辑，是十分简洁而高效的。它真正贯彻了“如无必要，勿增实体”这一设计理念，用这把名为奥卡姆剃刀的东西，将一切不必要的东西剃的干干净净，让每一条常数都发挥出了尽可能多的作用。 于是，许正华验证自己之前那个猜想的方法，便有了一个最为坚硬的基石。 他终于拿起电话，将自己的需求通知给了首都生物实验室的负责人，赵桥，赵教授。 在此之前，赵桥所带领的团队，发现了人类的思维之所以存在，是由暗物质的某些特殊运动类型所导致。 它不仅在物理上支撑着人类身体及万事万物的存在，还在精神上支撑着人类思维的存在。如果说人类的思维是一栋万丈高楼，那么这种特殊类型的暗物质运动，便是这栋万丈高楼的地基。 “赵教授，你好。最近我有一个十分重要的课题，需要你带着你团队的所有人加入进来。” 投影之中，那个头发微秃的中年人瞬间激动兴奋了起来。 能被许正华以十分重要这个形容词来形容，那么这个课题几乎可以确定关系着整个人类文明的命运。而能参与这样的课题，这对于他，以及他所带领着的团队中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无上的荣耀。 “好。什么时候开始？” 许正华沉默了片刻。 “现在。” 在与上级沟通之后，首都生物实验室的所有人和设备全部归属于许正华调遣。于是，一项探究智慧生命体，不，不仅仅只是智慧生命体，而是所有生命体——如果它具备脑部的话，其大脑活动是否会对暗物质造成影响的研究，正式拉开了帷幕。 许正华认为这种影响是存在的，但赵桥教授很显然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这不可能。毕竟，暗物质是支撑物理定律存在的基石，如果大脑活动可以对暗物质造成影响，那岂不是意味着，所谓的精神力啊，念动力啊之类的东西也会存在？ 这明显一看就不可能。 许正华允许自己团队内部存在这种站在自己对立面的看法，甚至持以欢迎态度。这有助于从源头上检验研究结论的正确性。 在以两大科研团队为核心，外围还有数百个研究机构，数万个科研小组，总计几十万名科学家的共同努力之下，这项研究的最终结果终于有了结论。 结论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研究显示，生命脑部活动确实会对暗物质造成影响，但这种影响不可能在现实世界之中表现出来。 暗物质在宇宙之中无处不在。它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而所有生命体脑部的所有活动，都会在这张“网”之上引起某种特殊类型的“震动”。 计算证明，这种特殊类型的“震动”，在这张“网”之上的传递速度是无限的，就像是量子纠缠一样，可以在一瞬间之中从宇宙的这一头传递到另一头。但理论计算同时表明，这种特殊类型的“震动”，不会对支撑着这个宇宙存在的理论体系造成任何影响，也不会对现实世界造成任何影响。 它不会让任何粒子产生改变。它甚至于根本无法通过人类的科研工具实际观测到，就像是虚粒子一样，而只能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在数学之中计算出来。 所以，生命的脑部活动可以对暗物质造成影响，但不存在精神力，念动力之类的东西。 这个结论，竟然契合了许正华与赵桥两人的两个截然不同的观点。 “但是，既然没有用处，为什么它会存在呢？” 面对着最终结论，赵桥教授陷入到了茫然之中。 是的，这个机制在这个宇宙之中看起来确实有些多余。这让它显得与其余的理论格格不入。 而许正华之前已经通过数学方法证明，那个外部设计者设计这个宇宙的逻辑，是简洁而高效的。这个宇宙之中不应该存在任何多余的东西。 既然存在，那就一定有用处。而计算表明，这种生物体脑部与暗物质的作用机制，在这个宇宙之中没有任何用处。 既然在这个宇宙之中没有任何用处，那么它的用处，就只能在宇宙之外，在……星空之上了。 许正华知道，自己的那个疯狂的猜想，到了现在，终于有了最为坚定的现实证据支撑。而，自己也终于真正的窥视到了那个外部设计者设计、创造这个宇宙的真相……的一角。 第一百二十七章 疯狂的猜想 此刻正是傍晚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向地平线之下坠落。略带红色的阳光透过可调节玻璃照射进了许正华的办公室。许正华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傍晚景色，望着沐浴在夕阳之下的钢铁丛林。赵桥赵教授则坐在许正华身后侧方的沙发上，脸上满是茫然。 在他眼中，面对着窗户的许正华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了一些虚幻飘渺的意味。 那个虚幻飘渺的身影的声音也如同是从天外传过来的一般：“因为……我们都是电脑。不，我们的宇宙才是这台电脑，而我们人类，则是这台电脑之中，一个又一个的计算单元，就像是超级计算机里那一个又一个cpu。” 赵桥无声的摇头。他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而此刻的许正华似乎也有了一些与他性格不符的倾诉的欲望。 他没有等赵桥说话，便继续说道：“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隐隐约约有了这个想法。 想想看，我们人类，不，应该说是所有较为复杂的生命，其与某一种特殊类型的计算单元多么具有相似性。我们的眼睛，耳朵，鼻子，舌头，皮肤，可以当做是输入设备。我们的大脑，则是cpu，信号通过输入设备传递到我们的大脑，经过了处理之后，下一步的指令会下发给输出设备，也即身体各处的肌肉，于是便完成了一次完整的输入——处理——输出过程。 不，甚至不需要真的将处理之后的信号输处。只要将信号处理了，结果便已经出现。那个外部设计者就可以知晓。” 赵桥在许正华说出这段话语的第一句的时候，就已经满是震惊的抬起了头，怔怔的望着他。 许正华仍旧在自顾自的诉说着。 “想想看，我们这种生命体计算单元，可以自己进化，可以自行保护自己，可以自行扩大自己的数量——如果太阳系放不下了，还会自行扩散到其余的恒星系去，乃至于最终占领整个宇宙，于是作为一整个系统，宇宙这台电脑的计算力便达到了最大。” 许正华忽然间嘿嘿冷笑了一声。 “你知道么，宇宙之中那万千星辰，无数星球，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cpu插槽，在等待着我们人类文明的人口数量发展到足够多之后，一个接一个的去将它插满罢了。” “这个猜想，很疯狂对么？” 许正华转过身来，一双满是沧桑的眼睛直直的望着面前的赵桥教授。 赵桥满是震惊的站了起来，结结巴巴道：“这，这太疯狂了。证据呢，证据……呢？” 许正华没有理会赵桥的询问，而是仍旧自顾自道：“这个猜想原本并不成型，但前一段时间，我女儿的随口一语，令我产生了灵感，才真正的将这个猜想完善出来。之后，我结合现有的那些已知条件，越是想，越是感觉这一切是如此的契合。” 外部设计者设计、创造出这个宇宙，等宇宙演化到一定程度之后，播撒下生命的种子——或者干脆没有干涉，生命直接由无机物演化而成，然后生命慢慢由简单进化到复杂，最终演化出具备独立大脑的高级生命，譬如爬行动物，哺乳动物。 这些高级生命继续演化，最终诞生出了具备前所未有的高智慧的种族，人类。 这是地球生命的进化历程，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何尝不是计算能力的不断增加。 所谓进化，不过是在不断的筛选计算能力足够高的物种。计算能力越高，智慧便越高，生存能力便越强，生存优势便越大，就能愈发的扩大自己的族群，占据更多的生存空间。 进化论当然是正确的，人类正是由于这种机制才进化而来。可是不要忘了，这种机制的诞生基础是这个宇宙的物理理论体系。而这个宇宙的物理理论体系，诞生自那个外部设计者。 他设计这一套物理理论体系的目的，说不定就是为了诞生进化论这种机制。 赵桥教授吃吃道：“耗费，耗费将近两百亿年的时间，只为了建造一台，一台电脑？” 许正华摇了摇头：“不要用我们的观念去衡量那个外部设计者。在我们看来两百亿年是无法想象的漫长光阴，但在它看来，却可能只是弹指一瞬。” 赵桥教授额头上满是汗水，只是下意识的摇着头。 “在完善了这个猜想之后，我面临着两个问题。一，虽然这个猜想是如此的完美，可以契合我们已知的一切，但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它。这令它仅仅只能是一个猜想。二，这个猜想虽然完美，但它其实还是存在着一个隐藏的漏洞。这个漏洞几乎让我放弃了这个猜想。” “如果我们的宇宙是一台电脑，而我们人类个体是一个又一个计算单元的话，它的计算机制是怎样的？ 很显然，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认为自己是计算单元。我们的大脑虽然无时无刻不在处理数据，但这一切都服务于我们的主观意识，我们会思考如何去做一顿美味的饭菜，思考如何去建造一栋高楼，如何解开一道数学难题，思考许多许多我们愿意思考的东西。那么，外部设计者交给我们宇宙这台电脑的计算任务，它们是如何完成的？毕竟，没有人会去建造一台只顾着思考自己的事情，而无法计算制造者交给自己的指令的电脑。 这是一个很大的漏洞。但后来，我偶然间看到一名小男孩在蚂蚁旁边用糖水写字，让我找到了弥补这个漏洞的答案。 我的答案是，不同的编码方式。 同样的一段信息，采取不同的编码方式，其便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含义。就像是，蚂蚁会认为自己只是在舔舐糖水，但在我们人类看来，它们却组成了一个具备明确含义的文字。如果我们人类需要的仅仅只是令蚂蚁们来组成这个文字，那么，在这个过程之中，蚂蚁们心中想些什么，重要吗？ 它们甚至根本无法察觉到自己的族群在方才组成了一个文字。 所以，我们每一个人所进行的每一个思考，无论是出门先迈左脚还是右脚，还是今天去哪里吃饭，还是该和哪一个姑娘组成家庭，该如何教训冒犯了自己的坏人，该如何决定数百万数千万人的生死……等等等等，一切我们认为是独属于自己的思考，在通过属于那个外部设计者的另一种编码方式编码之后，都会变成对它们来说具备意义的信息。甚至，此刻你我的思考，在它或者它们看来同样如此。 在这个过程之中，它们一点都不会在乎在我们人类自身编码方式之下这些信息究竟意味着什么，它不在乎我们关心什么，想些什么，它只在乎它能得到什么。我们就像是那些舔舐糖水的蚂蚁，我们以为我们是在舔舐糖水，但其实我们只不过是组成了一个只对那个外部设计者才有意义的文字而已。” 赵桥教授颤抖着问道：“如果我们的宇宙真的是一台电脑，而我们人类则是一个又一个的计算单元，那么，那么，那个外部设计者如何向我们传达指令？” 许正华自嘲的一笑：“基因啊。” 赵桥教授身体猛然一震，如遭雷击。 他一瞬间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任何生命体都具备本能。而本能由基因决定。人类当然也是有本能的，人天生就会追求食物，追求保暖，追求安全，追求繁衍，当生存危机解除之后，人还会追求精神上的满足，会追求爱情，会探索未知…… 人类这种生命体脑部的几乎一切思考，都是为了追求这些东西。这是本能，这是不需要任何人去教导，天生便具备的东西。甚至，不仅仅是人类，便连大脑都不具备的初级生命体，也具备趋利避害的本能。 这是镌刻在所有生命体基因之上的印记。从来没有人感觉这有什么不对，一起都是如此的自然而然，正常到几乎所有人都会下意识的忽略这一点。 但现在，但现在…… 生命的进化历程之中，当然也出现过不追求食物，不追求安全的物种。但自然选择决定了这种物种根本不可能将自己的基因延续下去。它们用不了多久便会灭绝。于是繁衍下来的物种，便全部具备了这种本能。 而自然选择与进化论取决于物理定律。物理定律则出自那个外部设计者。 赵桥教授颤声道：“证据呢？证据……呢？” 许正华淡淡说道：“证据……我们刚刚不是才发现吗？” 赵桥一怔。他下意识的想起了由自己团队和许正华团队，以及众多外围科研人员联合起来共同发现的，那种生物体脑部与暗物质的特殊相互作用。 宇宙是简洁而高效的，不存在任何多余的东西。而这种机制则无论从哪方面来衡量，看起来都很多余。 似乎它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但它却确实存在着。 “这就是证据。”许正华喃喃着：“那个外部设计者在通过这种方式，实时读取着宇宙这台以生命体充当计算单元的电脑的输出数据。” 70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思故我在 “在我完成这个猜想，通过‘不同的编码形式’这个方案，解决了其存在的漏洞之后，我所面临的问题便只剩下了一个，也即，如何找到证据来证明或者证伪这个猜想。 我所采取的办法仍旧是反证法。我首先假设我这个猜想是正确的，然后以此为前提，来反推要达成这个结果，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有一点是很明确的。一台电脑，不仅需要输入，需要数据处理，还需要输出。那么，宇宙这台电脑的输出机制是怎样的？那个外部设计者，会通过哪种方式来读取经过了处理之后的数据？ 在此之前，我具备几个已知的前提条件。譬如，我们宇宙的设计逻辑是简洁而高效的，我们的宇宙由27条基本定理支撑，我们拥有可以描述许多物理过程的理论工具。 于是我便开始思考，基于这些前提条件，在不增加基本定理数量，不对现有宇宙造成任何影响的前提之下，如何实时的，随时随地的读取到这些数据。 有一点很明确，读取数据的速度必须要快。这就意味着，信息的传递速度必须是无限的，因为我们的宇宙直径高达数百亿光年，只有无限的速度，才能同时读取到我们宇宙这台电脑的所有数据。 虽然那个外部设计者对于时间的观感可能与我们不同，但很显而易见的是，每读取一次数据所需要的时间与制造一台电脑的时间相同，这无论对于谁都是不可接受的。 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我开始在组成我们宇宙的27个常数，或者说定理之中寻找这种可能性。我很快就找到了答案，暗物质。 接下来，我开始推测具体该如何借助暗物质来实现这种数据读取的机制。这个过程同样很简单。只要将暗物质视作某一张巨网，每一个计算单元的脑部活动会实时影响到这张巨网，令其产生一些特定的变化，那么这样一来，那个外部设计者只要能此刻的状态，就可以获得所有计算单元在此刻的所有输出数据。 因为这种影响对于暗物质这张巨网来说，其传递速度是实时的，无限的，类似于量子纠缠，所以，外部设计者对于这张巨网的状态读取，将不会有任何延时。又因为对于这台电脑数据的读取不能对内部造成任何影响的缘故，这种机制才会显得如此多余。 所以，赵教授，早在我们的项目开始之前，我就已经推测出了，如果生命体脑部活动真的存在与暗物质的交互的话，这种交互会是什么样子。 这就是我的全部构思了。而……很遗憾。现在看起来，好像我的构思，真的，真的是对的。” 说到最后几句话语的时候，许正华的声音不自觉的开始变得低沉，沙哑。 没有任何人能轻易接受自己的生命只是一台超巨型电脑之中的一个计算单元这种事情。就算许正华早就对此有了心理准备，做了许多时间的心理建设，在自己的猜想最终被很大程度上证实之后，他的情绪也有些低落。 那是，那是生命啊……那是从古至今，被无数文人墨客所赞美的世界上最为宝贵的存在。它具备无限的意义，具备无限的可能，但真相却是，它仅仅只是一个用来处理数据的计算单元，仅此而已。 办公室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此刻太阳已经落了下去，窗户之外，华灯初上，灿烂宛若星辰。办公室之中却并没有开灯，只有星光，月光，和外面的灯火为这里带来了一点光明。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桥才声音嘶哑的问道：“如果那个外部设计者是将我们的宇宙设计为一台电脑的话，那么，这台电脑……是用来计算什么东西的呢？” “不知道。” 许正华十分清晰而干脆的给出了回答。 “就像我们不可能知道那个外部设计者所采用的那种特殊编码一样，身为一个计算单元，我们也不可能知道它用这台电脑来计算些什么。” 赵桥继续问道：“如果暗物质是电力，我们的宇宙是一台电脑，我们是这台巨型电脑之中的计算单元，那么，那么……我们现在所遭遇的灾难，便是这台电脑即将，即将关机了？” “谁能说得清楚呢？或许，只是那个外部设计者不再需要这台电脑来计算东西了，也可能是这台电脑的计算任务完成了。既然完成了，还留着它，不，还让它开着机做什么呢？……” 许正华叹了口气。 或许，宇宙这台电脑也如同人类世界所制造出来的电脑一般，可以重复的开机，关机。通电便是开机，关闭电源，便是关机。 只是，那个外部设计者所拥有的这台电脑，开机，便是宇宙大爆炸，万物创生，关机，便是宇宙寂灭，所有的一切步入终结。 或许，在人们所经历的这一次“关机”之前，这台电脑说不定已经重复开机关机重复了无数次。可能有无数个宇宙曾经诞生，又有无数个宇宙曾经寂灭。 赵桥似乎魔怔了一般，喃喃说道：“一开始我们以为是外星人来了，但后来发现，外星人不是重点，重点是战争开始了。 我们以为是战争开始了，但后来发现不是战争开始了，而是战争结束了。 我们以为是战争结束了，但后来却发现，是维持宇宙存在的力量不稳定了。 我们以为是维持宇宙存在的力量不稳定了，但现在却发现，发现，是，是一台电脑，将要关机，嘿嘿，嘿嘿嘿。” 赵桥的笑声之中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神经质的味道。许正华则沉默着，没有说话。 又过了良久，赵桥才沙哑说道：“许教授，你说，我们的自我意识，真的……存在么？你，和我，我们所有人，真的存在么？” 人类由本能驱动，由各种各样的信息素，电信号驱动。思维的本质是神经细胞间的信号传递。哪怕将人类的大脑切成原子，也找不到灵魂存在的位置。 既然如此，真的存在一种名为自我意识的东西吗？真的存在“你”和“我”吗？人类和一台普通意义上的电脑之间，真的存在本质上的差别吗？ 生命和非生命之间，真的存在本质上的差别吗？ 原本这个问题只属于哲学层面，并不会有多少人感兴趣。但现在，如果人类真的只是一个计算单元的话，这个问题便具备了现实意义。 “赵教授，不要想那么多。” 许正华的声音同样沙哑：“我思，故我在。” 只要我能思考关于自身存在的这个问题，那便意味着我是存在的，便意味着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我”。“我”是否存在，与物理层面之上能否寻找到一个代表着“我”的部位，器官，组织，又或者虚无缥缈的诸如灵魂之类，统统无关。 这才是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而不是诸如“人必须要懂得思考”之类的意思。 就算人类的身体真的是某种含义中的“计算单元”那又如何？这并不妨碍“我”是存在的，我的自我意识是存在的。 这与那个外部设计者如何看待“我”，对于“我”有什么样的评判同样无关。 “是啊，我思故我在……”赵桥教授细细的咀嚼着这句话，低声道：“抱歉，我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失态了。许教授，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我们的宇宙，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是物理定律支撑我们宇宙中所有事物的存在，暗物质则支撑着物理定律的存在。一旦没有了暗物质，一切都会消失。这，这和网络游戏真像啊……” 网络游戏之中同样有广阔的天和地。以现在的技术，人们甚至在虚拟世界之中创造出了不下于地球表面的广阔空间。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假的，是虚拟的。一旦关停了机器，这个世界再广阔，都会瞬间消失。 而真实的事物是不会消失的。 “这个问题其实没有意义。”许正华淡淡说道：“假设网络游戏之中的广阔天地里，也存在一种自行演化出来的生命，那么，对于它们来说，是它们的世界是真实的，还是我们的世界是真实的？” 赵桥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许正华踩了踩地面，地板坚硬而平滑。他摸了摸玻璃，感受到了冰凉的触感。他看向月亮，看到了月亮上的点点阴影。他侧耳倾听，听到了外面马路上的车水马龙。 一切都是这么真实。 “真实和虚拟，也是相对而言的。这个宇宙诞生了我们，我们生存在这个宇宙，至少对于我们来说，这个宇宙，它就是真实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至于那个外部设计者如何认为我们的宇宙，我们管不了，也和我们认为‘它是真实的’的判断，没有丝毫关联。” 又一次沉默之后，赵桥教授站起了身。 “我们首都生物实验室的任务……完成了么？” 许正华点了点头：“完成了。后续的研究任务，你们可以不必再参与了。” “这段时间，和您合作的很愉快。许教授，您真不愧是一名伟大的科学家。那么，再见。” “再见。” 赵桥与许正华握了手，便向门口处走去。黑暗之中，许正华看到他的脚步微微有些踉跄。 打开门，赵桥再次停下。他停顿片刻，转过头来，向许正华道：“许教授，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办？” 巨大的落地窗前，许正华脸上忽然间出现了笑容。 “当然是找到办法阻挡宇宙这台电脑的关闭了。我们，我们有的选么？” 70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共同点 现在的情况，对于那个极有可能存在的外部设计者来说，选择有许多许多。或许，这次事件对于它来说根本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像是人们早上出门选择去哪个包子店吃包子一样。 但人类很显然没有选择。 哪怕再难，面对再多的艰难险阻，都必须要坚定的走下去。 不然还能怎样？坐在家里乖乖等死吗？ 人类的基因与文化之中，从来都容不下这种行为。遇到困难，遇到危机，直接面对，想办法去解决它，才是正确的道路。 而，想要解决灾难，首先必须要知道那个外部设计者制造宇宙这台“电脑”的原因是什么，或者说，它们希望通过宇宙这台“电脑”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只有知道了这一点，才能知晓此刻的灾难来源，也即宇宙这台“电脑”忽然间面临被关闭“电源”的原因是什么，才能针对性的提出解决方案。 在许正华将自己的推测，以及验证过程，还有最终的结论公布出去——当然相比起整个人类世界来说，可以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还是少数，这件事情的冲击力毕竟太大了一些，并不适合完全公布——之后，有一条同样基于逻辑的推论很快得到了人们的公认。 那便是，如果这一切推测为真，如果宇宙真的是一台外部设计者制造出来的超级电脑，那么，那个外部设计者关闭这台电脑的原因，一定不会是因为它或者它们制造这台电脑的最初目的已经达成了。 原因很简单，宇宙太大了，人类目前的领地又太小。 相比起浩瀚的宇宙，小小的太阳系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而如果宇宙之中无数星辰真的类似于cpu插槽，在等待着人类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去将它们“插满”的话，宇宙这台“电脑”此刻的算力水平很显然还处在极低的低谷。 就像是人们规划建造一个可以容纳上亿人生活的超巨型城市，做好了图纸，清理好了地面，此刻才仅仅建造好了项目指挥部的一个铁皮屋子一样。 规划总是和最终目标相辅相成的。不可能说最终目标是一，却规划出一亿。 放在宇宙这台“电脑”之上，同样如此。既然规划出了宇宙这么广阔的舞台，却在人类连太阳系都还未走出之时，目标就已经完成了，这很显然不可能。 而，如果宇宙这台“电脑”的关闭，并不是因为那个外部设计者的目标达成了，那么这原因就只可能是其余方面的了。 最大的可能，是这个过程之中遭遇到了某些意外情况。譬如……规划图纸被中途修改？项目被否定？遇到某些提前未能预料的意外，导致这项“工程”无法继续？ 原因可能有无数种。尤其是，外部设计者们的世界可能与人类世界完全不同，根本就不能用人类的语境和观念去思考它们。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可能可行的方案被提了出来。 生活在地下的瑞墨提文明，当初同样面临过这种灾难。当时的它们认为，是“战争开始了”，由此才有了后续一系列的事件。这些事情当然已经作古，被埋葬在了厚重的历史尘埃之中。但数百万年之后的人们重新审视这件事情的时候，却可以得出另外的一些信息。 人们十分清楚的知道，当初的瑞墨提文明寄希望于方舟计划可以将自身延续下去，在计划失败，文明即将灭绝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战争”开始的进程却极大的延缓了下来，依据计算，宇宙又可以继续维持当前状态数百万年。 一直到如今的人类文明发展起来之后，“战争”才再度重新“开始”，导致宇宙再次变得不稳定，由此，才有了天子解除屏蔽伪装，直接降临到地球之上的事情。 那么有一件事情就显得较为值得关注。 为什么“战争”开始的进程，会在中间中断了那么长时间？又或者换一种说法，“战争”的“开始”，当然现在人们知道这其实是宇宙的不稳定状态，那么，宇宙的这种不稳定状态的开启，具备某一种特殊的开启条件吗？ 会不会是这种情况，也即，当初的瑞墨提文明“触发”了这种特殊的条件，所以宇宙开始变得不稳定，但后来，在它们即将灭绝的时候，它们又不具备这种触发条件了，所以宇宙又恢复了稳定。而直到数百万年之后的现在，人类世界在某种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再度触发了那个条件，所以又迎来了灾难的降临？ 虽说外部设计者对于时间的感知可能与人类根本不同，数百万年的时间对于它们来说根本只是弹指一瞬，说不定这一段长达数百万年的平稳期，只是宇宙这台“电脑”关机阶段之中的某一段回光返照，并不是外部设计者刻意为之——这固然是有可能性的，但通过分析天子在这段时间之中持续记录的相关资料，人们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算大。 毕竟，这一段时间太过平稳了。平稳到那些不稳定的状态似乎根本不存在于宇宙的历史中一样。 综合来看，有一个很显然的推论是，这个可以令宇宙变得不稳定的触发条件，对于瑞墨提文明和人类文明来说应该都是一致的。那么，这个具备可行性的方案就很显然了。 寻找灾难被触发之前，人类世界与瑞墨提文明的共同点，从而确定那种灾难的触发机制究竟是什么。说不定通过这种方法，也可以达到规避灾难的最终目的。 这应该是不难的。毕竟，当初天子那艘飞船之中拥有大量的有关瑞墨提文明各方面的资料，而人类世界之中很显然也有极多的灾难来临之前的资料。 但很快，人们就又发现了一个难题。 并不是无法找到共同点，而是……共同点太多了。 譬如，都生活在地球之上，身体的基本构造相同，都具备作用大概相似的各种器官，基因重合度甚至高达60%以上，科技程度这一块，瑞墨提人的科技程度比当时的人类文明更高一些，但也没有高出太多，人口数量也处于同一个量级，等等等等。 如果将每一个共同点都列出来，以最为节省空间的方式写出来，那恐怕连一个大容量硬盘都装不下。 就算排除了一些明显不可能是触发原因的共同点，譬如人口到达一定数量——这与最初的，有关宇宙是一台“电脑”，算力越高越好的推测相违背——或者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等等，余下的似是而非的共同点也高达数万条之多。 并且，这一次，人们没有办法再去一一分辨、排除这些共同点。人们总不可能再耗费几百万年时间，再去培育出一个文明来试验究竟是哪一个共同点触发了这种机制吧？ 这项原本以为比较简单的方案到此就陷入了停滞。 随之，又一个方案被提了出来。这个方案的研究思路并不是试图去寻找瑞墨提文明与人类文明之间的共同点，而是直指问题的本源，也即，那个极有可能存在的外部设计者设计这个宇宙的原因是什么。 而出乎许正华预料的是，这个方案的提出者，竟然是程悦悦。 程悦悦依照标准程序，书写了一份标准的可行性分析文件，通过正规的程序上报到了世界政府，然后分发到了许正华手中。 “伴随着首都生物实验室与正华实验室联合进行的，有关生物体脑部活动基本机制的研究得出了相当具有价值的结论，从理论上来说，研发强人工智能的最重要障碍已经出现了松动。当今时代，我们虽仍然无法研发出真正具备智能与智慧的程序，但相关方向也出现了一些进展，令程序智能化极大提升，具备了一些执行以往所无法执行的任务的可能。 基于此，我认为，有关‘外部设计者创造宇宙的原因’这个问题，可以通过智能化程序来进行一些探索的尝试。其基本思路如下： 依靠强大的算力，我们可以模拟出极高数量的程序个体，每个程序个体都具备一些简单的智能，并且分别进行相关逻辑推演。在推演过程之中，不同的程序个体可以存在一些交互机制，从而分享自己的观点，吸收其余程序的观点。 并且，我们还可以设置一系列进化算法，不断淘汰不合格的观点，保留合格的观点，如此，不断重复，不断推演，我们便可以越来越靠近真相。 需要指出的是，依靠这一个方案最终寻找到真相的可能性不大。最有可能的是，程序最终会筛选出一批最具备可能性的答案作为备选，供我们人类参考。 但该方案可以节省人类社会之中大量的讨论与思考，节省大量时间与精力，所以，它仍旧具备极高的价值。基于此，我认为执行该方案是值得的，恰当的。 以下是执行该方案所需要的人员和物资准备。 一，再次升级‘应龙’号超算。将其算力至少再提升一倍以上。 二，程序编写需要至少一百个以上优秀的软硬件团队。 三，……” 70 第一百三十章 套娃 “悦悦，你做的很好。你的方案我看过了，很有价值。” 家中，面对着女儿和女婿，看着正在与一碗米饭战斗的外孙，许正华微微有些感慨的说道。 曾几何时，程悦悦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现在，她却已经成长到了可以在事关整个文明前途命运的大事件之上提出可行性建议的地步。 这让许正华不由自主的感到欣慰。 看着此刻已经须发皆白的许正华，程悦悦心中一酸，眼睛里差点流出泪来。 许正华今年不过才60岁年纪而已，但看起来已经垂垂老矣，如同七八十岁。而以此刻人类的平均寿命，再加上以许正华地位所能受到的医疗保障，他远远不应该是现在这种模样。 而他之所以变成了这样，毫无疑问，是因为长期以来的超负荷工作，和殚精竭虑的日夜思考。 “爸爸，我只是想，只是想能为你分担一些，让你不要那么累……” 让许正华停下工作是不可能的。唯一能让他不那么累的办法，便是分担他的工作。 程悦悦心中默默的想着，脸上却满是轻松，随口回了一句：“爸，你可别小看我。” “那是，悦悦最厉害了。”许正华开怀笑了起来，转而去问孙橙：“橙橙，谁最厉害呀？” “是妈妈！” “呀，橙橙怎么这么聪明。来，吃口菜。” …… 对于应龙号超算的升级改造工作再一次开启。与上次不同，这一次，人们有充足的时间去慢慢设计与施工，不用再做出炸毁山脉之类的事情了。 但就算如此，时间也只用了半年而已就已经完成。这最主要还是归功于万物互联时代的来临。各种智能化设备极大的分担了原本需要由人类承担的事项，且极大的提升了效率。 只是这一次，应龙号超算对于周边环境的影响就大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了。根据测算，因为应龙基地周边极大的热量散发，整个南极洲都将受到影响，甚至于间接的提升了海平面的高度，导致一些原本不应该被淹没的海边洼地被海水覆盖。 但总的来说，代价还在可以负担之内。 当应龙号超算再一次升级改造完毕，由程悦悦领衔的程序组终于将融合了最新智能技术的程序做了出来。 在应龙号超算之中，这份程序将制造出超过十万亿个具备一定独立性和一定智能性的进程，在保持与其余进程不断沟通的前提之下，展开对于那个问题的推演工作。 在这个过程之中，会不断的有不合格的进程被杀死或者重启，也会不断的有新的进程诞生出来。在这不断的更新与换代过程之中，只有表现最为优秀的进程才有可能活到最后。 如果这也可以算作是一个世界，而那一个个的进程算做是这个世界之中的“生命”的话，那么，这同样是一个竞争异常激烈残酷的世界。 在许正华等许多人的注视之下，这个“世界”被正式开启。而在开启之后的第一分钟之内，便有数万个进程被直接“杀死”，又有数万个新的进程诞生出来。 在开启之后的第一天内，这超过十万亿个进程便全都被更新换代了一遍。同时，因为这些进程具备一定的智能，在一天时间之后，进程被“杀死”的速度便开始慢慢减缓。 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似乎也可以形容为，这些进程“摸索”出了一些在这个“世界”之中的生存规则，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自己更长时间的“存活”下去。 这便是进化算法在这个世界之中的应用。在这个过程之中，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适应了规则的可以活着，不适应规则的便被淘汰。 经过统计，在第一天时间之中，便有几十万亿个可能性被这些进程“想”出来。但在互相的交流与沟通，以及进一步的推演之中，这几十万亿个可能性全部被否定。 程序整体会有一套评判的算法，可以为每一个“想法”打分。得分越高，便越有价值。得分太低的，就只能被排除掉了。 伴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应龙基地周边渐渐的出现了大片的草原，各种野生动物也随之而来。 这里先是有了各种虫子——与野草种子一样，人们甚至都不清楚它们是从哪儿来的，也有了各种小型的食草动物。有了虫子和食草动物之后，肉食动物，鸟类也纷纷在这里安了家。它们的到来，让这一片地方开始变得充满了生机。 当这片草原存在满一年时间之后，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变化，发生在了那个只存在于应龙号超算的虚拟世界之中。 那些具备一定智能的进程们，在它们所在的虚拟世界之中，合力创造出了一个更下一层的，对于它们来说的“虚拟世界”。似乎，它们是在长久的进化以后，开始“认为”，借助一定的技巧和手段来进行这些推演，譬如创造一个可以自动运行计算的工具，更加有利于任务的执行。 当许正华看到这份报告之后，他脑袋里像是瞬间划过了一道闪电。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寒毛直竖，背部不断传来一阵一阵的冷意。 “这，这，这……” 他震惊到几乎无法言语。 孙雷察言观色，立刻走了过来。 “许教授，您……” 许正华摆了摆手，制止了孙雷的询问。他仍旧怔怔的站着，良久，才又颓然坐下。 半响，他满是苦涩的看向了孙雷，问出了一个十分出乎孙雷预料的问题。 “我们建造这个虚拟世界的目的是什么？” 孙雷怔了一下，下意识答道：“当然是尝试计算那个可能存在的外部设计者，建造我们宇宙这台‘电脑’的原因。” 这个答案，具有一定级别的人都很清楚。 许正华摆了摆手：“终极目的呢？” 孙雷低声道：“最终目的，当然是为了找到阻挡它关闭我们宇宙的办法。” 许正华怔怔道：“虚拟世界之中的进程们，建造更下一级的虚拟世界，目的是什么？” “为了不被杀死。” “那么……”许正华抬起头来，望向了窗户之外的天空：“那个外部设计者，设计、建造我们宇宙这台‘电脑’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嗯？” 孙雷忽然间同样抬起了头，同样望向了窗外的天空。他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凉意从自己背后生成，然后瞬间扩散到了自己全身，让自己全身僵硬，思维都几乎冻结。 “不，不会，不会吧？……这，这……” 他结结巴巴，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许正华喃喃道：“难道，难道说，你们所在的世界，也面临着类似于我们所面临的‘电脑被关闭’的危机，为了更好地寻求对抗灾难的办法，所以，所以才建造了我们的宇宙？是这样吗？” 这就意味着，在星空之上，那个外部设计者所在的，比起人类所在的宇宙更上一层的宇宙，可能同样是“虚拟”的。 它们的宇宙同样面临着某种生死危机，为了战胜这种危机，它们才建造出了人类宇宙这台“电脑”，试图寻找对抗危机的办法。 它们遭遇了什么样的危机？ 极有可能与人类一样。它们的宇宙也面临被关闭的危险。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人类所面临的危机。 这样的话，人类此刻所面临的危机，就完全不是什么意外了，而是那个外部设计者所有意为之。它或者它们的目的，就是想要观察人类世界谋求自救的行为，从而尝试为自己带来启发，寻找拯救自己世界的办法。 就像人类此刻在观察应龙号超算之中那些进程的行为一样。 如果这些推测是真的，许正华难以想象，当那些外部设计者看到人类世界未能寻找到阻止灾难到来的办法，转而去寄希望于通过计算机技术，通过更下一层的虚拟世界来尝试寻求答案的时候，它们会是怎样的心情。 大概……大概与此刻看到应龙号超算之中那些进程又合力创造出了更下一层的虚拟世界之时的心情一样吧。 孙雷喃喃道：“可是，可是这样一来，这，这不就变成套娃了吗？一层套着一层吗？” 如果外部设计者的宇宙也是虚拟的，那么，它们的上层宇宙之中的设计者为什么要设计它们？是不是同样为了解决某个灾难？那么问题又重复而来，上层设计者的上层设计者，再更上一层设计者，为什么要做出设计？再往上呢？ 一直重复上去，何处才是最上层？ 又或者，一直重复下去，何处才是最下层？那个在应龙号超算之中，被进程们合力创建出来的虚拟世界中的虚拟世界，它们之中的进程，会不会再次尝试创建出一个虚拟世界？ 许正华暂时无法排除这种“套娃”宇宙的可能性，但他本能的感觉到这种无限嵌套的模式，似乎有哪里不对。 但无论如何，事实都已经证明，通过“虚拟下层宇宙”来解决本层宇宙危机的方案，不具备可行性。这一点，在人类看到应龙号超算的进程们开始创建更下一层宇宙之时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同时，如果这个推测为真，那么，那个外部设计者，应该在看到人类世界通过应龙号超算试图寻找答案之时，也会得到这个答案。以及，如果存在更上层的设计者的话，那么，它们在看到外部设计者设计出此刻人类所生存的这个宇宙之时，同样会得到答案。 每一层，都是如此。 70 第一百三十一章 理论上的不可能 这件事情并不是只有许正华一个人意识到了。在关注着，或者参与了此次应龙号超算任务的人之中，有许多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尤其是在程悦悦团队全面而详细的检查了程序的运转过程，复原了这个智能化程序做出创建更下一层虚拟宇宙这个“决定”的逻辑和实现方法，证明了这个过程的必然性之后，人们愈发的沉默了。 这件事情背后所蕴藏的深意让人不能细想，不敢细想。只要想一下，便会感觉背后的凉意似乎要将自己吞噬掉。 等这件事情所带来的影响终于被人们慢慢的消化掉之后，终于有人站出来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无限嵌套的宇宙模式不存在。 这并不是信口开河，而是有着严格的数学证明。证明的方法，也并没有人们想象之中那么复杂。 证明者的这一套逻辑，基于一个所有人都没有异议的基本原理，而通过这个基本原理，人们可以很容易推导出，在本宇宙之内，任何存在都无法虚拟出复杂度与本宇宙一致，或者超过本宇宙的虚拟世界。哪怕科技再先进，所虚拟出的虚拟宇宙，最多也只能与本宇宙无限接近，而永远无法真正达到本宇宙的水平。 这条原理，也被人们称之为哥德尔不完备定理。 这是一个数学定理，而不是物理定理。这就意味着，这条定理的效应可以穿透宇宙，无论在上一层宇宙还是下一层宇宙，都发挥着效力。 这就意味着，那个外部设计者所设计出的“人类宇宙”，其复杂度必然要比那个外部设计者本身所在的宇宙要低。而人类设计出的“程序虚拟宇宙”，其复杂度，必然也要比“人类宇宙”低。 并且，数学家与科学家们可以通过现有资料确定出一个上限和一个下限。 人类可以大约计算出“人类宇宙”的复杂度，而通过这个数据逆推，就可以推算出另一个数据，也即，如果想要制造出“人类宇宙”这般复杂度的宇宙，那么“外部设计者宇宙”的复杂度就必须要在某一个数据之上。 它们的宇宙只有达到了这种复杂度，才具备理论意义上的制造出“人类宇宙”的可能性。 同时，再进一步推算，便可以计算出“外部设计者的外部设计者宇宙”的最低复杂度。 这个计算在数学上是可以一直进行下去的，一直进行到更上一万层，一亿层宇宙都不是问题。但另一条数学定理，打破了这种向上的无限嵌套的宇宙模型。 数学意义上，一个宇宙的复杂度也是存在上限的。数学定理要求宇宙的复杂度必须要在这个上限之下，一旦超过上限，其存在模式就进入到了某种意义上的“不可知论”的范畴之内。而这意味着具备这种复杂度的宇宙根本无法稳定存在。 将这个上限，与之前的下限相比较，人们便很容易计算出一个数据，也即，理想情况之下，上层宇宙存在的，处于理论范围之内的最大可能层数。 这个数据最终被计算了出来，结果是二。也就是说，在“人类宇宙”之上，最多最多只可能存在两层宇宙。再往上，它的复杂度就超出了极限，导致自身无法稳定存在。 如此，人们便确定了这种“套娃宇宙”模型的上限。 至于下限，那就更好确定了。 宇宙复杂度不仅存在上限，也存在下限。超过上限的话，会因为自身的不稳定导致自身无法稳定存在，而一旦到达下限，便因为自身宇宙复杂度太低，导致这个宇宙之中的智慧生命——如果存在智慧生命的话——根本就无法发展出计算机技术。 就像是，如果构成人类宇宙的物质，其最基本的组成粒子便是原子，原子之下就没有更为基本的粒子了，没有电子，没有质子，没有中子，更不要说各种夸克了，这种情况下，人类的智慧哪怕再高，也无法发展出相对论和量子力学来，更不要说足够先进的计算机技术了。而没有计算机技术，如何虚拟出更下一层的宇宙？ 这便是宇宙复杂度不足的影响。 通过计算，最终的结果有些出人预料。这个数字，仍旧是二。也即，应龙号超算之中，那些被人们制造出来的智能化程序所制造出来的“虚拟宇宙”，其中如果存在智能生命的话，它们从理论层面上不可能具备再制造更下一层宇宙的能力和技术。 于是，这种无限嵌套的套娃宇宙模型，被修改成了这个只有五层的模型。 人类宇宙在这个模型之中处于中间，也即第三层。而这五层依次排列的话，则是：外部设计者的外部设计者宇宙、外部设计者宇宙、人类宇宙、智能程序宇宙、智能程序的智能程序宇宙。 其复杂度从高到低依次排列。 在提出这个宇宙模型之后，科学家们又进一步确定了另外一件事情。 一个问题，无论数学问题还是物理问题，如果上层宇宙无法解决，那么下层宇宙就更加不具备解决的可能性。 这件事情从概念上来说比较容易理解，就像是，在理性与理想情况下，一件一百块钱都买不下来的东西，五十块钱更不可能买到。只是如果要得出严格的数学证明，那就有一些难度了。不过这个问题仍旧被数学家们解决。 当证明过程与结果最终公布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个证明，从理论上否定了人类寻找到拯救自身的可能性。毕竟，如果外部设计者都找不到拯救自身的办法，而是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复杂度远远低于它们宇宙的宇宙之上，寄希望于人类世界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怎么可能？ 就像是，如果人类都找不到拯救自身的办法，却去希望应龙号超算之中的程序们寻找到这个办法，这同样不可能做到。 这一整个推理和证明过程，是如此的严格与自洽，让人根本找不到一点破绽。而越是如此，人们便越是绝望。 如果我们真的根本不可能找到解决问题，拯救自身的办法，那么，那么我们这么多年的奋斗，这么多年的夜不能寐殚精竭虑，究竟，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们为什么要耗费如此之多的精力与资源去阻挡黑幕与地球的接触？我们为什么要如此劳累，而不是直接接受最终毁灭的结局，去享受这最后一段人生？ 在这一刻，没有任何人直接将其说出来，但所有人都能从别人，也能从自己身上察觉出来那种奇特的变化。 似乎有什么东西直接从人们身上消失掉了。 在沉默之中结束了这次会议，许正华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之中。 站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窗外的芸芸众生——道路之上仍旧车水马龙，霓虹仍旧在闪烁着，商业与步行街，或者交通节点之上仍旧人潮汹涌。 人们忙碌着，悲伤着，兴奋着，甜蜜着，一如既往的生活着。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刚才，一个可以决定他们命运，也决定所有人命运的发现，在会议之中被公布了出来。 许正华怔怔的看着，一直看了很久都没有动过。 夜幕渐渐升起，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打开。程悦悦眼睛里满是泪水，向着许正华走了过来，如同小时候一般扑进了许正华怀里。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我不知道。” 许正华眼睛里出现一抹柔和，轻轻拍着程悦悦的背部安慰着她：“这不怪你，也没有人会怪你。” “五层套娃宇宙”模型的出现，与程悦悦有直接关系。如果不是她提出使用应龙号进行模拟推演的话，人们可能根本就想不到这一点。 但……无论程悦悦是否导致了这个推测的出现，无论人们发现与否，它就在那里。 程悦悦泪流满面，不时低声更咽。 “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们还有希望。”许正华声音虽低，却无比的坚韧：“一定还有希望。” 孙雷在这个时候也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他没有理会正在哭泣的妻子，而是凝声向许正华说道：“许教授，决策者们希望能和你谈一谈。” “好。” 许正华放开程悦悦，来到了绝密会议室之中。 决策者们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屏幕之中。一名决策者直接问道：“许教授，我们还有希望么？” “事到如今，我们的希望只有一个可能。”许正华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证明五层套娃宇宙模型是错的。” 如果这个宇宙模型为真，数学和物理定律将决定人类世界不可能有希望拯救自身。除非它是错的，才会有一线希望出现。 “许教授，您一定可以做到，对么？” 许正华抬起头来，视线中微微有一些茫然。 “我会尝试着去做这件事情。但是，但是也要它真的是错的才行……” 70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统一宇宙模型 需要指出的是，“五层套娃宇宙”模型在当前阶段并没有足够强有力的证据去证明它是正确的。它更像是对于当前阶段情况唯一具备合理性和逻辑性的一个解释。 当前阶段，只有这个解释具备合理性，符合逻辑性。所以，它是正确的可能性最大。就像过去一些虽然未曾得到实际观测或者试验证实，但完全具备数学和物理上的严密自洽的理论一样，这些理论往往也会被证明为是正确的。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足够强有力的证据证伪它们，那么人们便会下意识的默认它是正确的。举证责任在反对者一方，而不是支持者一方。 从古至今，科学研究者们奉行的便是这一套逻辑。这一次仍旧如此。 也正因如此，如此众多的人们才会感到如此绝望。毕竟，“五层套娃宇宙”模型在当前看来实在太具备合理性了，几乎没有将其推翻的可能。 “但我们没有选择。” 年逾六旬，头发已经花白的许正华，在此时此刻如同一名斗士一般下定了决心。 他很清楚自己前方有什么。在他前方是高大宏伟，坚不可摧的城墙，是千万名全副武装的甲士。而他只有孤身一人。 并不是没有人愿意追随他。而是，在这个问题之上，需要的是更为巧妙的思维方法与灵感，并不是人数。没有人可以帮他，只有他自己可以踏上征途。 胜利的希望看起来是如此渺茫，但他却只能选择踏上征途，向看似不可战胜的敌人展开冲锋。 “哪怕这个模型真的是正确的，我也必将死在尝试证明它是错误的道路之上。” 想要证明一种理论模型的错误，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便是以它为前提，寻找到不符合该理论模型的物理现象。依据该物理现象在该理论模型内所占据的重要性不同，便可以达到证明其至少是不完善的，或者干脆证明它是错误的，而直接将其弃之不用。 就像很久以前，人们普遍奉之为真理的“以太模型”一样。 但很遗憾，这种办法，许正华无法使用。原因很简单，这种涉及到不同层级宇宙的物理现象，许正华根本没有足够的理论工具去寻找。当前的科技水平也无法支撑许正华去做出这样的尝试。 并不存在譬如说“假设存在上层宇宙，那么本层宇宙就一定会如何如何”之类。因为物理理论只可以描述本层宇宙，无法描述上层宇宙。 可以穿透不同层级宇宙的数学工具在这个问题之前也无能为力。 那么，许正华所能考虑的，便只剩下了另外一个办法。这个办法便是，在当前所具备的已知条件之下，搭建起一个独立于“五层套娃宇宙”模型之外的模型。并且，这个模型要比“五层套娃宇宙”模型更具备合理性，更简洁，更优美。 通常来说，两个不同的理论模型，往往更简洁，更优美，更具备合理性的理论才会是正确的，或者更接近正确。就像许久以前，人们为了解释宇宙运转，所提出的“地心说”与“日心说”一样。 当时，为了维持地心说这一理论，科学家们提出过一个极为复杂的星球运转模型来解释现实现象。在这个模型之中，星球有的时候运转速度快，有的时候慢，有的时候还会倒退，等等等等，复杂无比。而日心说就很简单了，无非是所有星球都围绕太阳运转而已。 现在的人们当然知道日心说也是不对的，事实是宇宙之中并不存在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中心，但相比起来，很显然日心说才更接近真相。 这种“更简洁优美的理论更可能正确”的说法，大概可以算是一种经验之谈。但长久以来科学的进展，一次又一次证明了这种经验的正确。而，说不定这种简洁与优美，也是这个宇宙的设计理念之一呢？ 许正华再次将所有已知条件全部汇总，尝试寻找独立于“五层套娃宇宙”模型之外的模型。他很快便发现，如果自己想要这样做，最具备合理性的尝试便是，直接否认掉多层嵌套的宇宙模型，将所有不同的层级统归于一。 也即，从根本上否认多层宇宙的存在，认为只存在“人类宇宙”这一个宇宙，所谓的外部设计者，其实也存在于“人类宇宙”之中，与人类处于同一层次。 但这样就面临一个很显然的难题。 首先，“外部设计者”的存在已经基本得到了证实，它或者它们设计了“人类宇宙”作为某种计算工具，人类则是这台计算工具之中的一个又一个计算单元这件事情同样已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验证。如果将“外部设计者宇宙”与“人类宇宙”统一，将两者置于同一个层次，那么，外部设计者需要多么强大的科技实力与能力，才能将人类宇宙设计出来？ 支撑外部设计者拥有如此强大科技实力的宇宙，又将会有多大？ 仅仅通过一个简单的计算，许正华便得出结论，以人类可观测宇宙的复杂度数据为基础，想要设计出这样一个宇宙，那么，宇宙的真实大小，其半径必须要超出可观测宇宙的……一千万亿倍。 一千万亿倍这个数字，是计算之中，宇宙真实半径的下限。也即，人类所处的这个宇宙，必须要至少具备一千万亿倍于可观测宇宙半径的大小，生存在其中的智慧生命们，也即推测之中的外部设计者，才有可能将人类宇宙这般大小的宇宙设计并制造出来。 需要注意的是，人们通常所说的“人类宇宙”仅仅指可观测宇宙。 因为宇宙自身在不断膨胀，宇宙边缘的膨胀速度已经远超光速的缘故，来自宇宙边缘的，携带着信息的光线将永远不可能到达地球。它们永远不可能被人类观测到。 而，将将可以被人类观测到的宇宙“边界”之内，便是可观测宇宙，也即人们通常所说的宇宙。 可观测宇宙的半径，大约是465亿光年。这其中存在着无数个河系，无数颗恒星，无数个白矮星，中子星，黑洞，彗星，小行星，星际气体等等等等无数物质。 如果外部设计者真的和人类同处于这个宇宙之中，那么，超出可观测宇宙之外的不可观测宇宙，其大小，至少要是可观测宇宙的一千万亿倍，也即，其半径至少也要有46.5亿亿光年。 计算进行到这一步，许正华所面临的问题看起来简单了许多。毕竟，只要他能想到办法证明不可观测宇宙有这么大，不需要上层宇宙，外部设计者也有设计可观测宇宙的能力，那么“多层嵌套宇宙”模型自然就会被人们抛弃。 统一宇宙模型很显然比多层嵌套宇宙模型更简洁，更优美。相比起后者，它需要的重要假设少了一个，它便具备更高的可能性是正确的，或者更接近于正确的。 并且，统一宇宙模型意味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它意味着本宇宙的复杂度可能远远超出原本人们的估计。而更高的复杂度意味着更多的可能性，如果它是真的，那么人类世界完全有可能达到外部设计者的高度，而并不会受到限制。 一切都看似很完美，但许正华面临着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 如何证明？ 要知道，不可观测宇宙之所以有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是不可以被观测到的。光速是宇宙中最快的速度，而宇宙自身的膨胀决定了就连光线都永远不可能传递到地球，人们怎么可能观测到它？ 它就像是虚粒子一样，同样永远无法被人们看到。因为一个粒子如果存在时间长到足以被人们看到，那么它就一定是实粒子而不是虚粒子。同样的，可以被人们看到的宇宙一定处于可观测宇宙之内，不可观测宇宙永远不可能被人们看到。 无法观测到不可观测宇宙，如何确定不可观测宇宙的大小？不能确定不可观测宇宙的大小，如何确定统一宇宙模型的正确与否？难道只能凭空去猜测，空口白牙去说？ 这样的话，统一宇宙模型在多层嵌套宇宙模型面前，将不具备任何说服力。 这似乎是一个死结，一个从逻辑上和物理上都无法解开的死结。但许正华的使命，却是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 要么找到答案，要么死在寻找答案的路上。从一开始，许正华就没有其余的选择。 许正华开始变得焦躁，变得易怒，甚至有几次，便连程悦悦都受到了许正华的训斥。唯有看到外孙孙橙的时候，许正华才会出现短暂的笑脸。 所有人都知道许正华在面临着什么，也并不是没有人在一同对这个问题展开研究，只不过同样一无所获罢了。他们很清楚的知道，以自己的能力，可能永远无法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唯一的希望，仍旧在许正华身上。人们所能做的，唯有祈祷许正华能像是过去那些年之中，一次又一次的提出一个又一个惊人的想法与理论，从而解决掉眼前的难题那样。 可是许正华已经老了。他今年已经六十岁出头了。 人们在默默的努力着，默默的尝试着。但人们并没有等到好消息，而是等到了一个坏消息。 许正华晕倒了。 70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心脏 从几十年前开始，许正华身边便始终常备着一支设施尽可能完善的医疗小组。在任何情况之下，医疗小组成员都不允许离开许正华两百米以外，任何情况之下，在许正华出现意外之后，都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开始对其展开医治。 日常时候，对于身体情况的监测更是从来没有放松过。 现在也同样如此。所以，在察觉到许正华身体指标出现不同寻常的波动之后，医疗组成员立刻便从旁边房间赶向许正华身边。在他们推开门的时候，刚好看到许正华倒下。 他脸上满是痛苦之色，花白的头发与胡须俱都颤抖着，一手抚着胸口，如同一名寻常的脆弱老人一般，缓缓倒了下去。 “爸爸！”孙雷惊呼一声，抢先冲了过去，在许正华身体接触到地面之前扶住了他。后面，拿着急救箱，推着急救设施的医疗小组成员迅速赶到。 “心脏病，是心脏病。我们这里的设施解决不了，快呼叫支援。” 医疗小组成员们竭尽所能的稳定着许正华的生命体征，一架直升机则已经从十几公里之外起飞，快速向这里赶来。 当许正华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几个小时之后了。守在他身前的，唯有眼睛红肿的程悦悦与一名医生。其余所有人，包括数名等级极高的世界政府官员等，俱都被拦在了外面。 许正华略有些模糊的视线之中，他看到程悦悦满是欢喜：“爸爸，您醒了。” “我……”他看向了医生：“我怎么了？” 医生毕恭毕敬道：“许教授，放心吧，一点小问题，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哦……” 许正华出了口气，一颗心放了下来：“没事就好。医生，麻烦你们快一点安排我出院，我还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去做。” “这……” 医生看向了程悦悦。程悦悦说道：“爸，你先安心休养，先别想工作的事情了。我听你们实验室的人说了，已经有好多专家在接替你的工作了。” 程悦悦的笑容微微有些勉强。但她掩饰的很好。 她知道，许正华以后再也无法胜任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了。他毕竟已经老了，心脏也老了，承担不起如此之大的负荷。 医疗团队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结论，如果继续这种高强度的工作，许正华随时有可能猝死。 至于让许正华参与一些较低强度的工作，不要将太多精力放到工作上面这种设想，根本就不具备可行性。 所有了解许正华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名工作狂。尤其是在面对难题的时候，要么不去参与，要么就会全副心神的，不顾一切的，哪怕不睡觉不吃饭也要投入全部的精力去尝试解决。 这是他几十年以来的习惯，根本不可能更改。 唯一可行的方案便是，直接不让他再去参与这些工作，如此才能长久的活下去。 是的，仅仅只是活下去而已。 想要让他恢复到以往的状态，除非让他的心脏彻底停止跳动，采用最新的技术对其进行长达至少一个月时间的修补。可是，心脏怎么能停止跳动？不要说一个月，几分钟时间就足够让一个人彻底死亡了。 面对程悦悦的说辞，许正华微微摇了摇头。 “你不懂。”他喃喃说着，“有些问题，只有我才能解决。” 许正华的病倒，让人们心中俱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寻找新的宇宙模型这件事情，其意义并不仅仅在于否定多层嵌套宇宙模型——当然这一点也很重要，其意义更多的在于，对人类世界下一步的自救行动提出理论层面的指导，指明方向。 如果连方向都没有，那么所有的奋斗便都没有了意义。 可是，如果连许正华都无法做到这一点的话，如果连他都因此而病倒，再也无法参与这项工作的话，人们……真的还能找到那条有可能存在的道路吗？ 许正华在医院病床之上躺了五天时间。五天之后，他开始强烈要求出院。人们阻挡不住，最终只能将真相告诉了他。 在知晓自己病情之后，许正华沉默了。良久，他忽然间抬起了头，对着面前的世界政府官员，十分平静的，用十分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听说现在有一项新技术，可以用一颗机器心脏代替自身心脏的功能，然后将自身心脏切除出去，放到特殊的器械之中去修补，等自身心脏修复好了，再移植回自己身体里面。我想试一试这种新技术。” 官员神色顿时变得凝重。 “许教授，您要知道，这种技术还远远没有到达大规模推广的阶段。目前它只存在于实验室之中，有许多不可预料的风险。” 这并不仅仅只是将心脏取出来，修复好了再装进胸膛里这么简单。这种新技术的每一步都可能面临着不可测的风险，譬如心脏停跳，修复失败，譬如机器心脏所引发的并发症，对于身体各方面的影响等等等等，任何一步出错都可能导致死亡。 相比起移植心脏的技术路线，修复自身心脏一定是未来的发展方向，但此刻它还太初级，太不完善。 许正华平静道：“这是唯一能让我恢复工作的办法。我知道你没有权限，报告上去吧，让决策者们来决定。” 许正华太过重要。有关于他的事情，确实只有决策者们才能决定。 官员站了起来：“好。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您都是我们的英雄。” 在漫长的讨论，以及咨询相关医学专家的意见，综合衡量之后，决策者们最终做出了同意许正华申请的决定。而在得知这件事情之后，程悦悦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她虽然不是医学专家，但也清楚这其中的风险。她不顾一切的来到了许正华病床旁边，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低声哭泣。 “妈妈，妈妈，你不要哭了，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好好学习，再也不捣蛋了。” 孙雷带着孙橙也进入了病房。看到外孙，许正华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橙橙……” 程悦悦抱着孙橙，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外公，您要去哪里呀？妈妈说她不想让您去，您听妈妈的话，不要去好不好呀？” 许正华微笑着说道：“橙橙，外公是要去打怪兽了。那头怪兽很坏，外公把它打倒就回来，好不好？” “可是外公，万一怪兽把你打倒了怎么办？” 程悦悦抱着孙橙，柔声道：“外公一定可以打倒怪兽的。因为外公是，是英雄。” …… 手术室之中，以周长青教授带队的手术团队已经全部就位。 周长青教授是这种手术模式的创办人，对此已经有了将近十年的研究。这一次，他受到征召，带领着自己的团队，亲自来为这位可能改变人类世界命运的伟大科学家进行手术。 望着手术床上头发花白的许正华，在手术中早已心如止水，无论面对任何情况都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的周长青，忽然间有了点紧张。 许正华微笑着望着他，鼓励道：“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做到。” 周长青心中的紧张情绪渐渐缓解。 “许教授，您放心。”他庄重的说着，“开始麻醉！” 许正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失去了知觉。这场手术随之开始。 手术室之外有许多人在紧张的等待着。有程悦悦，有孙伟，孙雷，有正华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有世界政府官员，有素有威望的科学家，等等等等。 在医院之外，有更多无法亲自来到这里的人同样在紧张的等待着消息。 程悦悦此刻无比的憔悴。她头发散乱，神色苍白，嘴唇上已经起了干皮。她默默的坐在那里等待着消息，旁边，孙雷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时刻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她的心情如同电梯一般上上下下。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一阵隐约的哭声，心中便猛然提起，害怕这是手术失败的征兆。外面一片乌云遮蔽了太阳，她便无法控制的开始疑神疑鬼。而窗外传来的一声鸟鸣，也会让她想着，这是不是某些较为吉利的征兆。 与许正华一样，程悦悦同样是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来不相信预测啊，卜卦啊，吉利晦气之类的说法。但现在她却不由自主的总是想着那些东西。 直到手术室门被推开，周长青教授一脸疲倦的走出来，并满是欣慰的说出“幸不辱命，手术很顺利”这几个字之后，程悦悦的心神才猛然间放松下去。 她得到允许，隔着玻璃远远的看了一眼许正华。于是她便看到，一个样式有些古怪，看起来应该很轻便的箱子被固定在了许正华胸口，代替了许正华心脏原有的作用。而他的心脏，此刻已经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开始了后续的修复与修补工作。 第一关，许正华已经顺利的闯了过去。 三个小时之后，许正华顺利的从昏迷之中苏醒。 “我知道该怎么去验证‘统一宇宙模型’了。快给我拿纸笔和电脑来。” 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70 第一百三十四章 阿秒 此刻的许正华仍旧十分虚弱。他毕竟刚刚动了一场大手术。但伴随着这场手术，那长久以来总是萦绕着他不肯离开的，诸如一些胸闷、胸痛等感觉却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是心脏已经不再健康的外在表现。 但现在，他已经成了“无心之人”，一些机械造物代替他原本的心脏，开始为他全身器官供应血液。而机械造物是不会生病的。 只要能及时更换部件，它可以一直尽职尽责的工作到天荒地老。 面对许正华的要求，周长青医生苦笑了一下。 “许教授，您不要为难我。您现在刚动完手术，需要多休息。” 许正华说道：“心脏都换完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这玩意儿总不会也来个心梗什么的吧？” “呃，从理论上来说确实不会，但是……” “没有但是。我现在状态很好。” 周长青满头大汗，只能道：“我去向上级申请一下。” 许正华的话语引起了所有人的重视。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观测“不可观测宇宙”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从逻辑上这件事情就根本不成立。但他们同时知道，许正华不会说谎。 他说有了办法，那就一定有了办法。 而这件事情，对于当前的人类文明来说极为重要。 但许正华的身体状况，又不得不慎重考虑。于是，最终在决策者们亲自听取了众多医疗专家的意见之后，做出了决定。 要求许正华严格遵照医嘱，休息三天时间之后，再进行一次身体状况评估。如果确实恢复良好，那就可以开展有限度的工作。 面对一名决策者亲自出面的劝告，许正华只得静下心来，在沉思之中度过了三天时间。三天之后，终于得到了医疗团队许可的许正华，终于拿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 几支笔，一叠纸，和一台可以直接连通应龙号超算的电脑。 他再一次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他思考这个问题已经思考了很久很久。而，或许是因为麻醉药剂和某些脑部活动的某些特殊反应，成为了迎来这个灵感，打破僵局的关键钥匙。 但也只是一个钥匙而已。这意味着一个可能性，而这个可能性究竟能不能行，还需要他进一步的验证。 又过了三天时间，在许正华得到允许，可以自由的下地行走——当然，那个人工心脏必须时时刻刻携带着，这让他前胸腹部高高鼓起，隔着衣服看就像是忽然间有了大肚子一样——的时候，他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从理论上来说，这确实是可行的。只是不知道工程上，人类世界有没有这个能力。 首先一点，观测“不可观测宇宙”仍旧不具备可能性。想要确认不可观测宇宙的大小与半径，必须要通过其余的方式。而许正华通过那个灵感，通过计算，将量子纠缠效应与不可观测宇宙的半径联系在了一起。 他已经确认，量子纠缠效应之中，两颗处于纠缠态的粒子，其相互影响对方状态的速度是存在上限的。但他无法知道这个上限究竟是多少。 是光速的一万倍？一亿倍？还是一万亿倍？ 他不知道。 但他可以确认一点，这个速度，与不可观测宇宙的大小有直接关系。简单来说，两者存在这样的关系：如果量子纠缠速度是无限的，那么不可观测宇宙的大小就是无限的。如果量子纠缠速度是光速的一万倍，那么一万这个数字再乘以某个系数，其最终结果便是不可观测宇宙的半径是可观测宇宙半径的倍数。 而，量子纠缠的速度是可以测量的。 人们当然没有能力去测量量子纠缠的准确速度，就像人们无法测量不可观测宇宙的大小一样。但人们有能力去确定它的下限，也即，人们可以知道，量子纠缠的速度一定在某个速度之上。 人们所建造的设备观测精度越高，便越可能提高这个下限。如此一来，人们就可以知道不可观测宇宙半径至少是可观测宇宙半径的多少倍。 如果观测精度足够高，而在这个观测精度之下，仍旧得出了量子纠缠速度至少是光速的某个足够大的倍数，那么，人们就有可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虽然仍旧无法确定不可观测宇宙的大小，但不可观测宇宙至少是可观测宇宙半径的一千万亿倍以上。如此一来，人们就可以十分有把握的说，在统一宇宙模型之中，外部设计者在理论上也完全有能力设计出人类的可观测宇宙，如此一来，多层嵌套宇宙模型便可以弃之不用了。因为统一宇宙模型比它更简洁，更完美，具备更高的可信度。 当然，最终的实验观测结果得出的结论，如果确定了量子纠缠的速度并不够快的话，便会彻底否定统一宇宙模型。而统一宇宙模型如果被否定了的话，多层嵌套宇宙模型便会被再一次证明正确性。 原因很简单，既然本宇宙之内不存在理论上具备设计、建造人类可观测宇宙的可能性，那么就只能是上一层宇宙了。 从这一方面来看，这也可以算作是一个排除法。排除了本宇宙，就只剩下了上一层宇宙。 但具体结果究竟如何，此刻还没有人可以确定。一切都要看最终的实验观测结果。 许正华的思路再一次引起了轰动。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想到过，不可观测宇宙的大小，竟然还可以通过这种间接的方式来确定下限。更为关键的是，许正华竟然拿出了一整套逻辑严密的数学与物理证明，验证了这两者之间的紧密联系，并且通过了众多科研学者的评测。 那么接下来便是工程层面的事情了。 想要提高此次试验的精度，需要在两个方面同时发力。其一当然是尽可能提升计时器与观测设备的精度，其二，便是尽可能提升两个实验地点之间的距离。 试验的思路则十分简单。设置两个维持相对静止，且距离足够远的实验地点a和b，在a点对处于纠缠态的量子进行观测导致其坍塌的同时，向b点发射一束激光，而b点则同时记录己方观测到的处于纠缠态的量子的坍塌时间，以及观测到由a点发射而来的激光的时间。 因为激光以光速前进，而双方之间的距离是已知的，时间也是已知的，通过简单的计算，便可以计算出量子纠缠速度至少是光速的多少倍。 如果想要再度提升精度，那么再度加大双方之间的距离便可。 此刻，以人类的技术，可测量的最短时间间隔，是2阿秒。小于2阿秒的时间，人类的设备根本无法察觉。于是人们便以2阿秒这个时间长度为基准，乘以另一个数字，十万亿亿——如果不可观测宇宙的半径是可观测宇宙半径的一千万亿倍以上，那么量子纠缠的速度就必须至少是光速的十万亿亿倍以上——结果是2000秒，光速前进2000秒，大约可以传输出6亿公里的距离。 于是，a点和b点之间的距离，至少要有6亿公里才能满足观测精度。事实上，为了确保精度，人们最终将这个距离确定为了8亿公里。 这个距离，大约略少于木星和太阳的距离。 以人类此刻的远航能力，完全有能力远航出8亿公里的距离，甚至比这个距离更长都能做到。只不过综合考虑各种因素之后，人们最终还是确定了8亿公里这个距离。 在前期紧张而快速的筹备工作之后，在许正华那颗被摘除出身体之外的衰老心脏终于通过最先进的技术修补完毕，再被装进他的胸膛之时，太空电梯太空端，也是人类此刻最大的太空基地之中，经过紧急改装的“星尘”号远洋科考船，载着大量的科研设备和各种物资，以及五名宇航员，离开了地球。 为了节省时间，星尘号远洋科考船并未采取常规的，多次往返不同行星，借助不同行星引力为自己加速的航行方式，而是直接挣脱了地球的引力，直接依靠自身燃料开启了加速旅程，并在大约两个月时间之后，到达了预定地点。 它将自己的航速降低到了甚至不足以维持围绕太阳运转的速度，只为了与另一艘被发射到距离地球大约十七万公里处的另一艘飞船保持相对静止状态。而这个速度是不稳定的，引力会导致它向太阳坠落。只不过时刻启动的发动机抵消了这一部分引力影响，让它可以停留在这里。 一道激光束从a点发出，向它飞驰而来。而就在同时，处于量子纠缠态的粒子，也因为外部观测的到来而塌缩。这个时间段，则被精度为2阿秒的原子钟记录了下来。 大约44分钟多一点时间之后，这束被超高精度转向仪控制着的激光束，准确的穿越了八亿公里的遥远距离，到达了星尘号远洋科考船的接收器之中。而在这一瞬间，星尘号远洋科考船之上的原子钟也同样以2阿秒的精度，记录下了当前的时间段。 随后，记录着这次试验的数据，被高增益天线发送回了地球方向。 试验总计重复了几十次，耗费了数天的时间。之后，星尘号远洋科考船停止了位置维持推进，于是它便开始在太阳引力的作用之下，向着内太阳系“坠落”。在完成了姿态调整之后，它的发动机再度被启动，于是它真正踏上了回归太阳系的旅途。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对于此次试验的数据分析工作已经完成。最终的结论是，精度为2阿秒的原子钟，没有记录到处于纠缠态的粒子，在量子塌缩之时的任何时间差异。 70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片落叶 在去除了相对论影响所可能造成的时间差异之后，精度为2阿秒的原子钟确认，量子纠缠效应从a点传递到b点，没有耗费任何时间。 这当然不意味着量子纠缠效应的传递是不需要时间的，许正华已经通过计算得出，量子纠缠效应的传递速度并不是无限的，它也存在上限，只不过这个上限很大很大，暂时无法测量出来罢了。 既然存在上限，那么从a点跨越八亿公里的遥远距离到达b点，那就一定耗费了一定量的时间。但原子钟却又没有记录到时间差异，那么便证明，它所耗费的时间，一定在2阿秒之下。 只有如此，最高精度为2阿秒的原子钟才无法记录。 那么便可以得知量子纠缠效应传递完这段路程，所耗费的时间上限是2阿秒。于是一个简单的换算之后，便可以得知，量子纠缠效应的传递速度下限是多少。 结论是，量子纠缠效应的传递速度，至少是光速的13.3万亿亿倍。有了这个数据，再进行换算，便可以推算出不可观测宇宙半径的下限。 许正华看着这个数据，神色有些凝重，有些茫然。 这个数字，是1.56亿亿倍。 也即，不可观测宇宙的半径，至少是可观测宇宙的1.56亿亿倍。真实的数字只可能比这个大，不可能比这个小。 而这个数据，比之前许正华计算得出的，具备足够复杂度设计、制造出人类可观测宇宙的最低半径倍数，一千万亿倍这个数字，要大出许多。 观测数据表明，以不可观测宇宙的大小，在理论上完全有能力设计制造出人类宇宙。如此一来，上层宇宙便没有了存在的必要性。 多层嵌套宇宙模型，可以被抛弃掉了。 但这个数字，在许正华看来，具备更多的含义。并不仅仅只是大小这么简单。 此刻，许正华胸腹间，那个造型古怪的人工心脏已经被拆除了。他自身的心脏经过了修复之后，被重新装了回去，重新承担起了驱动血液流动的重任。 在这个过程之中也有一些意外和危险发生，但幸运的是，在周长青教授团队的保驾护航之下，许正华终于熬了过来。 因为是自身器官的原因，也并没有后续的一系列后遗症，譬如排异反应之类。许正华这一段时间恢复的很好，甚至于已经接近了健康人。 此刻，面对着参与了此项目的众多科学家，许正华喃喃说道：“我想，我大概知道我们宇宙的真实面目是什么了。” 面对许正华的话语，众人各自肃然。 “我们的宇宙之中，存在着一种物质。这种物质支撑起了我们可观测宇宙的存在，它和我们处于同一宇宙，同一层次，但处于不同的‘维度’。 我这里所说的维度，并不是指数学意义上的三维宇宙，四维宇宙之类，而是一个比喻。就像人相对于空气，鱼相对于水。它无处不在，但看不见，摸不着，感觉不到。 大家应该都知道我所说的这种物质究竟是什么。” 无需许正华解释太多，所有与会者心中便同时冒出了一个词汇。 暗物质。 “没错，就是暗物质。但我想，暗物质这个名字，以后可能要改一改了。”许正华淡淡的说着，“事实是，暗物质才是显物质。我们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一切，比如面前的桌椅板凳，高楼大厦，比如你我，构成我们的物质，在这个宇宙之中，才是真正的暗物质。 我们认为的‘显物质’，相对于真正的显物质来说，就像是应龙号超算中的那个虚拟世界。” 许正华微微有些失落的摇了摇头：“之前的实验已经证明，不可观测宇宙的半径至少是可观测宇宙的1.56亿亿倍。而我没有公布的数据的计算过程则表明，如果不可观测宇宙真的有这么大，那么，构成它的物质，一定是真正的显物质，也即我们通常认为的暗物质。” 会场之中泛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暗物质与暗能量所占据我们宇宙的比例，不是以往我们认为的95%，我们的显物质所占据宇宙的比例，也不是5%，而是可能连千万亿分之一都不到。直径高达我们可观测宇宙至少1.56亿亿倍的暗物质宇宙才是真正的宇宙，我们的可观测宇宙，就像是漂浮在无边大海之上的一片落叶。我们的目光全部被限制在了这片落叶之中，完全看不到之下的无边大海。 可是，就连这小小一片落叶，已经足够我们穷尽一生，乃至繁衍延续数千数万代人，都探测不尽。” 毫无疑问，人类世界的科技程度在当前阶段已经发展到了极高的高度，对于宇宙的本质有极深厚的理解。但时至今日，人类仍旧连一个小小的太阳系都无法走出。 前方仍旧有太多的未知，可观测宇宙对于人类来说仍旧有太多的奥秘。目前所有的见闻，都只是冰山一角。 就像历史之中，曾经有一名伟大科学家所说的那样，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便也越多。 一名与会者举起了手。 “许教授，你说暗物质宇宙才是真正的宇宙，暗物质宇宙如同无边大海，我们的宇宙只是漂浮在上面的一片落叶，那么……暗物质宇宙之中存在什么？” 许正华再度摇头：“我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但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一定比我们的可观测宇宙要精彩千亿倍，万亿倍。” 可观测宇宙之中的剧烈物理过程便已经令人类感觉穷尽了想象。譬如星球碰撞，黑洞合并，星系合并，黑洞喷流，相对论效应，等等等等。 宇宙中有无数颗星球，每一颗星球之上都有独特的风景。比如连绵数十万公里的猛烈飓风，比如足以将沙尘直接吹到太空的狂风，数万亿吨积雪同时崩塌的雪崩，高达数千米的猛烈海啸…… 但这一切，相比起暗物质宇宙中可能存在的物理过程，无论从质量还是数量上相比，都可能连万亿分之一都不到。 因为暗物质宇宙太大太大，可观测宇宙又太小太小。 小泥潭里最多养育出蛤蟆泥鳅，汪洋大海里才能培育出鲸鱼这样的巨兽。 甚至，许正华连想象一下暗物质宇宙之中的风景都想象不出来。因为时至今日，人类世界的科技对于暗物质的理解仍旧十分肤浅。 “所以……许教授，您是在说，庞大到超出想象的暗物质宇宙之中存在着一些智慧生命，您称它们为‘外部设计者’，外部设计者基于某些原因，采取超出了我们想象与理解能力的科技，在暗物质的海洋之上，制造出了一台类似于我们概念之中电脑的东西，营造出了一个对于我们来说是显物质的宇宙，但对于它们来说，却是‘虚拟’的宇宙，就像是我们制造出了应龙号超算那样。这，这便是我们宇宙的真相？而我们遭遇的灾难，便是外部设计者们同样出于某些我们尚不了解的原因，决定要关停这台‘电脑’，所以我们的宇宙才会变得不稳定？” “我想是的。” 许正华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可是，那个原因，会是什么呢？” 提问者喃喃自语着，满脸茫然。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在使用应龙号超算推算原因的尝试失败，且引出了后续一连串的事情，搞出了“多层嵌套宇宙模型”，但现在又被许正华的“统一宇宙模型”所取代之后，这个问题再度出现。 为什么要制造这台电脑？为什么又要关停这台电脑？ “我不知道啊。”许正华叹息着说道，“不过，我想，应龙号超算应该可以帮助我们。” 与会者们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在前一阶段，应龙号超算的尝试迎来了失败。但这种失败，也要看如何去解读。如果多层嵌套宇宙模型被否定，被统一宇宙模型取而代之的话，那么，人类和外部设计者处于同一层次，应龙号超算中的虚拟世界，同样也和人类处于同一层次。在物理层面，大家都是一致的。 根本不存在不同层次的宇宙，那么，不同层次宇宙间的限制便根本不存在。 应龙号超算仍旧是可以用的，之前不过是人们想的太多，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而已。 “拯救我们所在的世界，使我们人类免于灭亡的办法，仍旧要着落在搞清楚外部设计者们当初建造我们的可观测宇宙的原因之上。搞不清楚这一点，在其余方面收获再多，都没有丝毫用处。” 所有人全都沉默了。 人们心中俱都清楚，事实便是如此，没有什么好说的。但关键问题在于，所有人也全都清楚这件事情的难度。 那毕竟是存在于不可观测宇宙之中，拥有超乎想象技术实力的智慧文明，它们的意图，真的可以被人类搞清楚吗？ 就算人类最终搞清楚了，又真的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吗？ “同胞们，我们人类文明的选择只有一个。”许正华缓缓说道：“要么我们人类文明拯救这个宇宙，求得自身的延续，要么……灭亡在拯救这个宇宙的路上。” 70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最后的希望 夜色静谧，一轮圆月幽幽的挂在天空之中，向下方大地慷慨的倾泻着自己的光明。 一条小河在大地之上静静的流淌，最终汇聚到了一个不算太大的水潭之中。水潭旁边则是茂密的野草，野草之中偶尔有啾啾虫鸣传出。 李忠文便在这月色之下，将车子停在旁边一条小路上，掀开后备箱，提着水桶，鱼竿，马扎，鱼饵等各式装备，踏着野草来到了水潭旁边。 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李忠文熟练的弄好了鱼饵，一个漂亮的甩杆，便将鱼线甩到了水潭之中。 “总算没人打扰我了。” 李忠文满足的叹了口气。 在那次大洪水之中，李忠文舍己救人，救出了那名老人，事迹被曝光之后，立刻赞誉如潮，名利双收。身上有了名气，手里有了钱，结果什么人都缠上了他。 拉投资的，拉存款的，借钱的，求帮忙的，谈恋爱的，终日如同闻到了臭味的苍蝇一般围绕着他，让他烦不胜烦。 今天终于抽出了时间，他十分干脆的关了手机，终于有时间来一场野外夜钓了。 “钓鱼佬永不空军。”李忠文冷哼了一声：“鱼儿啊，你们的末日到了。” 一边查看着鱼漂的动静，忙里偷闲，李忠文还不时靠在身后树上，欣赏着夜空的美景。 天空晴朗，没有一点云彩。野外也没有光污染，星辰便密密麻麻的全部现出了身形，璀璨夺目。 他爱好广泛，自行车，游泳，钓鱼，看星星，都是爱好之一。 夜色如水，幽静自然。 时间渐渐到了后半夜。便在他刚刚处理了一次鱼儿咬钩事件，再次将视线投向天空的时候，他忽然间发现，天空之中，那璀璨的群星似乎空了一片，而在那忽然出现的一片“空挡”范围之中，只剩下了一颗星星。 这让他心中有些疑惑。 那颗亮星，他很轻易的便认了出来，是木星。而在这个季节，这个时候，木星身边应该还有很多星星才对。事实上，他清楚的记得，就在刚才还是群星环绕的模样，现在却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木星一个。 就算是来了一片云彩遮挡了星星，那也应该全都挡住了才对，不可能只遮挡了其余的星辰，却只单独留下了木星。 “真是奇怪。” 他咕哝了一声，将注意力再次放到了鱼漂之上。 此刻，位于全球各处，以及太空之中的许多个太空观测站同时紧张的行动了起来。数百条消息从这些观测站同时发出，汇聚到了地球的某处大楼之中。下一刻，这些信息又通过这栋大楼的转发，传递到了所有相关人员手中。 夜色之中，许正华匆匆离开正华实验室，再一次来到了世界政府大会议室之中。 会议主持者神色沉重。 “刚刚接到消息。天球巨熊座方向的所有星辰，全部从我们的观测视野之中消失了。但通过引力透镜等观测手段，我们确认，星辰已经消失的那片区域之中，原有的质量还在。仅仅只是我们看不到它们了。” 会场之中立刻有了一阵骚动。 一个不好的念头下意识的从人们心中升起。 黑幕。 最简单最合理的解释便是，在天球巨熊座方向出现了一块新的黑幕。是它遮挡了那些遥远星辰照射向地球方向的光线，于是在地球方向看起来，便像是那些星辰忽然间消失了一样。 只是……能遮挡住如此众多的星辰，在天球之中占据了如此广袤范围的黑幕，有多大？它距离太阳系有多远？有运动吗？有的话，运动方向是哪儿，会不会正在向地球，向太阳系靠近？ 人们汇聚在这里，焦急的等待着进一步的消息。 目前已知的消息是，如果它真的是黑幕的话，那么它一定在木星轨道之外。而，就算以木星和地球的距离来计算它的大小的话，它的长和宽，也至少有数亿公里之大。 相比起来，之前那块曾经给地球造成极大麻烦的黑幕，其最长的地方不过才几千公里而已，两者根本不在同一个量级。 如果这块推测之中的黑幕也会对地球存在威胁的话，可以确定，人类世界对它根本无能为力，一点都不可能影响到它。 在这个夜晚，人类世界的运气似乎降到了最低点。面对着调集了几乎所有观测力量的人类世界的观测，那个未知存在的更多细节被一一揭示了出来。而，每揭示出一个细节，人们的心便向下沉一分。 “综合种种数据分析，目前我们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确定它就是黑幕。一块刚刚生成的，全新的黑幕。” “已确定它与地球的距离，约有130亿公里，大概位于柯伊伯带。” “已初步测定其大小。其长度约有56亿公里，宽度有19亿公里左右，厚度无法确定。” “已确定其运动方向。它，它正在向我们的太阳靠近。” 会议室之中立刻出现了一阵喧哗。 这种情况，是人们最为害怕出现的。但观测结果却告诉人们，事实偏偏就是这样。 这样一块巨大的黑幕，人们根本不可能对它造成影响。想要通过上一次的方法来改变它的轨道，恐怕需要推动一颗如同太阳一般巨大的恒星才能办到。而人类的科技实力，仅仅推动一颗小小的爱神星便已经用尽了全力。 推动太阳？人们连想都不会去想。 但此刻人们心中仍旧保留有一线希望。 “它，它靠近我们的速度是多少？” 如果它的速度足够缓慢，譬如每秒钟只有几米十几米，那么它的威胁性就将大大降低。毕竟，现在的人们不会去考虑数千数万年之后的事情。 但更进一步的观测结果，再一次让人们如同掉进了冰窟之中。 “靠近太阳的速度是……每秒钟80公里！根据我们的计算，以这个速度向我们靠近的它，将不会对土星，天王星，海王星这三颗星球造成影响，因为那时候这三颗星球会运转到太阳的另一面。但是木星逃不过去！从此刻算起，仅仅五年之后，木星就会被它直接吞噬掉，接下来是小行星带，火星会暂时逃过去，再接下来就是我们的地球！ 最终，整个太阳系都会被它所吞噬，谁都逃不掉，谁都逃不掉！” 负责播报最新信息的会议主持者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神色之中满是绝望。 以地球和木星的距离计算，那片黑幕在五年之后吞噬木星，再过三个月时间，便会将地球吞噬掉。而……就算它只吞噬木星，不吞噬地球，没有了木星，地球的环境也将会变得不再适宜人类生存。 整个太阳系，八颗大行星是一个精密的运行系统。这是在长达几十亿年时间的引力交战之后，最终获得的稳定轨道。缺少了哪一颗大行星，都会对其余星球的运转轨道造成影响。 而木星，是太阳系之中质量最大的行星。它的质量，甚至于超出其余七颗大行星的质量总和。 没有了它，地球的运转轨道必然会产生巨大的变化。而无论地球是更靠近太阳，还是更远离太阳，其结果都是一样的。 要么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变成如同火星一般寒冷死寂。要么一片酷热，岩石都被融化，变成金星那般如同炼狱。 面对着一片绝望的人们，许正华轻轻的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大家……其实，我们的运气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难道五年之后就要灭亡，还能算是运气好么？ 许正华再度叹了口气。 “大家或许没有注意到一个数据。自从第一片黑幕被发现直到现在，在这段时间之中，我们的巡天观测力量已经记录了超过一万颗恒星的消失。行星太小，我们看不到，但可以预见，消失的行星数量一定比这个数字更多。至于其余的，矮行星，小行星，星云，星尘等，就更无法统计了。 黑幕将太阳系吞噬掉的这一天一定会来，无非或早或晚而已。而在第一片黑幕之后，我们又支撑了这么长时间，并至少还可以再支撑五年时间以上，这对于我们来说……哪怕算不上运气好，至少也绝对不能算是运气差。” 许正华摇了摇头，喃喃道：“概率的事情，迟早要来的……” 一名与会者嘶哑着嗓音，说道：“如果我们还想活下去，那么，就必须在黑幕接触到木星之前令其改变轨道。可是，我们怎么可能做到？” 许正华沉默良久，才说道：“这确实不可能。” 哪怕是许正华，对于改变那块黑幕的轨道，都没有报过一丝一毫的希望。 这完全已经超出了人类力量的极限。哪怕人类真正的踏入了太空，可以大规模进行恒星际航行，也最多只能逃离这片注定要被吞噬掉的区域，而不可能做到改变它的轨道。 “既然改变它的轨道不可能，那么，我们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许正华喃喃着：“搞清楚外部设计者建造我们可观测宇宙，以及此刻要关闭可观测宇宙的真正原因，从根本上……拯救我们的宇宙。”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机器人的智慧 从当初救世者文明降临以来，一直到现在，已经有足足几十年时间过去。在这段时间之中，人类世界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灾难，承受了一次又一次的苦痛。 每一次灾难的到来，都是成千上万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人类世界所能做的，永远都是被动承受，见招拆招。 就算每一次见招拆招都险之又险的取得了成功，但人类永远无法占据主动，从来没有触及到此次灾难的根本。 而所有人心中俱都清楚，不解决根本，就算这一次人类真的有如神助，真的找到了什么精妙到超出所有人想象的办法，又幸运的躲过了这一次危机，那么，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人类不会永远总是这般幸运。许正华的智慧，也并没有超越人类的极限。 “这五年时间，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许正华喃喃着，似乎在自言自语：“是时候从根本上解决这一次灾难了。” 要么在这五年时间之中彻底解决掉这一次灾难，要么在五年之后被黑幕吞噬。存在侥幸心理，寄希望于一次又一次的幸运来躲过一波又一波的灾难，最终只会迎来毁灭。 那么，这一次新生成的这片黑幕，便可以暂时置之不理。人类世界所面临的问题，便再度回到了之前那个问题上。 如何确定外部设计者设计、制造这个宇宙的目的？如何确定它们中途又要关闭这个宇宙的原因？ 这两个问题，或者说可以统合成一个问题，是后续一切行动的基础。不搞清楚它，后续便什么都做不了。 在确定了新生成的这片黑幕正在靠近地球，靠近太阳之后，人类世界之中，几乎所有知情者的注意力与精力都放到了这两个问题之上。但困难很快出现，人们再一次遭遇了以往曾经遇到过的那个困境。 不是找不到可能性，而是可能性太多太多，根本无法确定究竟哪一个才是。 甚至就连孩童，都能讲出许多种可能性来。譬如，宇宙是一台游戏机，游戏厅要关门了；大风刮坏了电线，要停电了，等等等等。 并且，人们根本就不知道该通过什么样的标准来筛选这些可能性。“宇宙是一台游戏机，游戏厅要关门了”这种可能性听起来固然可笑，充满了孩童天真的幻想与判断，但就算是掌握着众多知识的科学家们，难道就可以判断说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吗？ 就算是许正华，都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那毕竟是外部设计者所在的宇宙，说不定宇宙真的是一台游戏机呢？ 许多年前的某一部电影，甚至都还幻想过宇宙只是某一个外星小女孩手中的玻璃球而已。一部电影的制成，可是需要众多专业人士把关的。这难道也能说是孩童的幻想么？ 许正华意识到，推测外部设计者的真实目的，只依靠胡思乱想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不仅是他，许多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意识到必须要通过其余的道路来逼近真相。但其余的道路，有可能逼近真相的道路究竟在哪儿，同样没有人找到。 这便是没有理论指导的后果。人们所惧怕的，从来都不是不知道真相，而是连该如何去做，该做些什么才能知晓真相都不知道。 石头为什么会被炼成钢铁，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去研究它，分析它，最终总能知道为什么。太阳为什么会发光发热，我不知道，但我同样可以去研究分析它，最终也能知道为什么。 但这个问题，该如何去研究？ 它并不是一道物理或者数学题，可以用科学的思维、方法及逻辑去探讨。 在这种情况之下，一些宗教分子又跳了出来，宣称自己可以沟通神灵，获得神启之类，到处上蹿下跳，一时间倒也获得了众多拥趸。但包括许正华在内，真正可以参与到决策圈之中的人，没有一个人有闲心去理会他们。 便在这种情况下，时间慢慢的流逝着。在距离发现这块新生成的黑幕之后不久，太空观测站报告了一条新的消息。 “塞德娜星，被，被吞噬了。” 塞德娜是一颗矮行星，与太阳的距离比冥王星还要远出许多。人们必须要借助精度极高的望远镜，才能勉强看到它。 但现在，它永远的从这个宇宙之中消失了。并且，这颗直径高达1000多公里，质量高达100亿亿吨的庞大星球的消失，甚至没有引起一丝波澜。没有爆炸，没有闪光，什么都没有。它就那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人们的视野。 这让人们心中更加沉重。无论是谁，都能清晰的感觉到，那颗高悬在全体人类头顶上的死神之剑正在缓缓下降。 这一天，结束了繁忙的工作，许正华终于有时间回家吃一顿饭，休息一晚了。而在工作结束之前，程悦悦就已经与他约好，今天，孙雷，孙橙，以及老友孙伟都会来。 留给人类世界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许正华虽然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从明面上表露过对此事的担忧，但程悦悦可以察觉到，许正华对家庭明显比以往重视了许多，似乎便连他对于人类战胜此次灾难也不报以乐观态度，而开始珍惜起了与家人相处的机会。 这让程悦悦心中愈发忧虑。但她同样不会表露出来。 协助餐厨机器人准备好了晚饭，程悦悦从厨房之中出来，便看到许正华与孙伟两人仍旧坐在客厅闲聊。家庭之中的气氛闲散而安逸。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打开门，便看到孙雷带着孙橙走了进来。 孙橙如今快要上小学了，伴随着年纪的增长愈发调皮捣蛋。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却十分规矩。 “爷爷好，外公好，妈妈好。” 他走进来之后，先是规规矩矩，十分有礼貌的问了好，才放下了书包。 许正华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橙橙，今天怎么这么乖啊？” “老师教我们说要有礼貌，看到人要先问好。” “以前老师没有教你啊？怎么以前也没有看到你有礼貌。” 程悦悦笑道：“橙橙新换了一个严厉的老师，他最害怕这个老师了。今天一定是新老师教了他们。” 几人一同笑了起来。 饭菜准备完毕，几人都坐在了餐桌旁边。中年妇女样式的餐厨机器人也将菜肴一盘一盘的端了出来，放到了餐桌上，又为众人取来了餐具。 当餐具放到孙橙面前的时候，这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竟然也规规矩矩的向餐厨机器人说道：“谢谢阿姨。” 餐厨机器人发出了略有些机械的声音：“不客气。” 孙雷说道：“它是机器人，礼貌是对人讲的，不是对机器讲的。” 孙橙睁大了眼睛：“可是爸爸，她明明是阿姨的模样啊。” 孙雷笑道：“她是阿姨的模样，但她是机器，不是人。” “人和机器有什么差别啊？” “人有思想，有智慧，机器没有。” 孙橙刨根问底道：“可是爸爸，你怎么知道阿姨她没有思想，没有智慧？” 孙雷被这个问题差点问住。怔了片刻，才随意打发道：“机器人又不是人，怎么可能有思想和智慧？” 孙橙仍旧不甘心，低声咕哝道：“说不定机器人也有思想和智慧，只是你们都不知道呢。” 许正华一直在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对父子交谈，此刻听到孙橙的话语，却忽然间怔了一下，但片刻间就恢复了过来，只笑着道：“吃菜，吃菜。橙橙，今天有你最爱吃的蒸鱼，快来尝尝，记得小心鱼刺。” 晚餐在其乐融融之中结束。许正华并没有在家中留宿，而是再度回到了实验室之中。 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仍旧没有睡觉，只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抬着头，望着天空之中的星辰怔怔发呆。 “爸爸，您还不睡觉么？” 孙雷从他身后走了过来。 许正华没有回头，只是喃喃道：“你说，外部设计者们，知道我们人类有智慧吗？” 孙雷一怔。 “应该知道吧？它们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不可能吧？……” 他的语气之中充满了犹疑。 许正华摆了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 “没事，一点小想法而已。我去睡了，这里没什么事，你回家吧，多去陪陪悦悦和橙橙。” “好。” 一夜过去。第二天，许正华将程悦悦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程悦悦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负责应龙基地程序方面的工作。 “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我需要你设计这样一套算法，然后用应龙超算去模拟。具体要求是这样的，第一，程序个体必须要有很多，越多越好。第二，它们必须‘生存’在同一个虚拟环境之中。第三，每一个程序个体都必须具备求生的本能。第四，程序个体可以主动修改自身以更加的适应环境，谋求自身生存。第五，……” 许正华说了许多，林林总总，有十几条。其中一些要求更是十分笼统，可以细化为更多的要求。 程悦悦察觉到，父亲似乎又有了什么想法需要去验证。 “好的，爸爸。不。是，许教授。”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本质差别 这是一个异常残酷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之中，每一个进程都具备一定的独立性。它们具备求生的本能，但生存在这个世界之中的前提，是获取到一定的“点数”。点数可能会从“自然”环境之中获取，也有可能从杀死其余进程上获取。 一旦点数被耗光，进程便会被系统杀死。 由程悦悦带领的设计组成员们，为进程之间的相互攻伐设计出了可能性。为了做到尽善尽美，他们甚至联系了人类社会之中最为优秀的一批网络游戏程序员，让他们也加入到了这一项项目之中。 不过，与网络游戏不同的是，进程们最多只可能从“自然环境”之中获取到“装备”的原材料，需要自己进行加工，才能将其制造成可以杀死其余进程的武器，或者防备被其余进程杀死的铠甲。并且，加工这些原材料，还需要它们对自身程序主动做出一些调整。 不同的调整意味着不同的进化方向，有战斗、防御、采集、医疗等等。 进程们除了求生的本能之外，也具备延续自身“基因”，也即自身独特程序特征的本能。“成年”之后的任何时候，它们都可以选择一位伴侣进程，共同制造出下一代，并同时将自身“基因”遗传给它们。 刚刚诞生的进程十分弱小，没有任何获取维持生命必须的点数的能力，且极易被杀死，必须要“父母”的保护才能生存成长。 这是一个开放性的虚拟世界，程悦悦带领的团队为这个世界留下了许许多多的可能性，等待着进程们去探索。譬如，采取某种特殊手段锻造的“铠甲”，会具备更高的防护性能。又或者，用某种特殊方法制造出来的工具，可以让进程们获得在这个虚拟世界之中快速移动的能力。 这是对这个虚拟世界之中的“物理规则”的利用。它们与现实世界之中一样，存在着自洽的体系。当然，其复杂度要比现实世界低上许许多多。 为了达成这一点，程悦悦的团队之中还加入了许多物理学家。 运行这个系统，很显然需要极其强大的算力。本来程悦悦所设计的程序蕴含更多的可能性，但是实际验证的时候，她却发现，如果是完全版本的“虚拟世界”，便连应龙号超算的性能，都不足以支撑它的存在。无奈之下，只得将其削减了至少30%，才适配了应龙号超算的能力。 就算如此，应龙号超算的算力也被占满，几乎无法再执行其余的任务了。 这项任务耗费了大约半年的时间。在世界政府的主导之下，被调集而来的众多优秀人才们合力，最终在如此之短的时间之中完成了这项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任务。在程序完全制作完成之后，它被加载到了应龙号超算的存储器之中，开始了执行。 于是，无数的进程便开始了争夺“点数”的一生。而在初期，单纯如同白纸一般的进程们，在残酷的竞争之下，也开始了飞速的成长。 没有任何人教导，它们便学会了共同协作，学会了阴谋诡计，学会了背刺，学会了舍己为人。 世界对于它们来说是无限广大的。初期，它们只被限制在小小的一片地方。于是它们很快便发现，在出生地之外存在着更为广大的世界。而外面的世界之中，存在着获取到更多点数的可能性。于是它们开始了对外界的探索，并在探索之中仍旧不断的成长，进化，修改自身，并学习到了更多的东西。 虚拟世界之内也具备时间这个概念，但它们的时间概念，与外部世界的时间概念很显然不同。虚拟世界内的时间可以调快或者调慢，区别只在于应龙号超算硬件的运行速度而已。 譬如，对于虚拟世界之内的“人”来说，从1相加到，固定需要一万秒的时间。而对于应龙号超算来说，假设分配给了这项任务百分之一的算力，计算完这一项任务便需要1秒钟的时间。而如果分配给它百分之二的算力，计算完这一项任务所需要的时间便可能是0.1秒。这样一来，原本虚拟世界的一万秒相当于现实世界的一秒，现在则只相当于0.1秒，时间流速再度提升了十倍。 分配给虚拟世界的算力越多，它的时间流速便越快。反之则越慢。而这一点对于虚拟世界内部的“人”来说，则是没有任何差别的，它们不会感觉到任何差异。因为无论外界如何调整，从1相加到，对于它们来说总是固定的一万秒时间。 这项设置，给予了人们更多的启发。因为在现实世界之中，人们同样将光走过大约30万公里的时间定为了一秒。而这，同样有可能是外部设计者眼中某些类似计算速度的设置。它们同样有可能提升这一项速度，在它们世界的一秒钟之内，令光走过3亿公里的距离，于是在人类感知之中，时间便流逝了1000秒。 于是，外部设计者的宇宙的一秒，便等于了人类世界的1000秒。而这个比例可以随意调节，以它们的技术实力，调节到一秒等于一亿年恐怕都不是不可能。 这有可能解释外部设计者为什么要耗费长达百亿年的时间来等待人类宇宙之中生命的诞生。因为对于它们来说，这有可能是算力提高之后很短的一段时间。 当然，这只是一项猜测而已，没有办法证伪和证明，暂时也没有什么用处。 在程序开始运行之后的一天之内，虚拟世界之内的时间过去了十万年。 事实上，程悦悦原本还想再提高一些这个比例的，但这已经到达了应龙号超算的极限，再提高比例就计算不过来了，于是只能作罢。 在这“十万年”时间之中，虚拟世界内的进程们完成了许多许多轮生死交替。它们自身的“基因”，也即程序代码，与最初开始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无论怎么变化，它们总是朝着能让自己活得更长，能让自身“基因”更好地延续下去的方向进化。因为这两项是这个虚拟宇宙设置之初的规则。不肯向这个方向进化的，都被淘汰掉了。 此刻，因为进化方向选择不同的缘故，这些最初一开始一模一样的进程们，已经分化成了许许多多个不同的族群，或者称之为不同的生命。因为相互之间相似度降低到了阈值以下的缘故，它们之间已经出现了生殖隔离，不同的“物种”之间已经无法再诞生出下一代生命了。 因为它们发展的越来越多，所探索世界范围越来越大，需要的算力支撑越来越大的缘故，应龙号超算不得不将每天相当于十万年的比例调低，调整到了每天相当于一万年。 现实宇宙之中时间在流逝着，虚拟世界之中，时间同样在流逝着。 一个月时间之后，人们观察到，虚拟世界之中，某一些占据了生存优势的族群，其成员身上开始出现了一些明显的，不符合常理的行为。譬如，它们会将自身急需的“点数”无偿让给另一些人，也有一些人在被另一些人“伤害”过无数次之后，仍然誓死追随，甚至还有一些人主动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等等等等。 察觉到这个现象之后，程悦悦立刻暂停了这个虚拟世界的运转，冻结了它的时间流逝。然后，她带领着团队成员们开始对这些进程的代码进行最为详尽的分析，试图找出它们做出这种与最基本规则相违背的行为的逻辑。 具体的过程很复杂。查看一行又一行由系统自行生成的代码，并分析其逻辑和意图，更是一项繁琐到极点的工作。但程悦悦所带领的团队最终搞清楚了这件事情，还原出了所有异常行为背后的程序判断逻辑。 不出所料，每一个进程做出与最基本原则违背的异常行为，其背后的程序逻辑都异常复杂。但同样不可否认的一点是，这些行为在程序层面都有明确而合理的解释。 她最终将这些报告提交到了许正华手中。 许正华怔怔看了一会报告，良久，叹了口气。 “它们已经有了智慧。真正的智慧，与人类没有本质差别的智慧。” 程悦悦难以置信的看着许正华，似乎在疑惑父亲为什么会做出这种明显不合理的判断。 “可是，爸，它们的选择再异常，再违背常理，也只是程序计算的结果啊。程序的逻辑固然复杂，但都是可以一步一步呈现出来的，并且，可以复现出来的。” 许正华淡淡的望着程悦悦，问道：“你认为智慧是什么？” “智慧，智慧是……” 程悦悦忽然间语塞。 许正华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桌子，问道：“人和桌子之间，有本质的差别吗？” “当然。我们是人，是活的，桌子没有生命，是死的，是……” 许正华摆了摆手。 “智商150的人，与智商149的人有本质差别吗？” “当然没有，可是……” “智商149的人，与智商148的人也没有本质差别。如此推进下去，一直到智力只相当于海豚的低能儿，也不存在本质差别。一直降低下去，海豚与病毒之间也没有本质差别，而生命与非生命之间的界限也十分模糊。那么，从这一方面来看，你，与桌子之间，有本质差别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地玄黄 “爸，你这是诡辩！” 面对许正华的说辞，程悦悦一时间想不起来该怎么反驳，但仍旧本能的感觉不对劲，心中满是不服气。 无论如何，人和桌子之间都是存在着本质性的差别的，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在本质上一样。 许正华呵呵的笑了起来。 “相似度的概念，你应该听说过。” 程悦悦一怔，脸上的不服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思之色。 这个概念，她当然是知道的。 假设将1定义为极小，100定义为极大，那么，因为1是极小的，2只比它大了一点点，那么2也是小的。3只比2大了一点，3同样也是很小的。以此类推，一直到99，都应该是很小的。 但这很显然不对。99虽然比100小，但它应该也属于大。 那么问题出来了，为什么会有这个悖论？以及，从“小”变成“大”的界限在哪里？ 如果定义50为大小的分界线，那么49算大还是小？如果49算大，那么48呢？47呢？一直到1呢？ 这种看似悖论的问题，引入“相似度”的概念，便可以得到很好地解答。仍旧定义1为极小，100为极大，那么，引入相似度概念之后，对于2的描述便不再是单纯的大或者小，而是，2具备99%的小的相似度，具备1%的大的相似度。以此类推，3则具备98%的小的相似度，2%的大的相似度。 一直到99，它具备1%的小的相似度，99%的大的相似度。而100则具备100%的大的相似度。 这种概念，在现实生活之中具备极多的应用度。就像地球大气层与太空的分界线——传统意义上以卡门线为分界线，但实际情况却是，并不是超过了卡门线，就没有一点大气存在了。 在引入相似度概念之后，便可以描述为，距离10公里处，衡量是否在大气层之内的“是”的相似度是60%，然后100公里的相似度是30%，等，一直类推，便可以精准描述。 太阳日冕层与宇宙空间的分界线，智慧与非智慧的分界线，生命与非生命的分界线，甚至文化意义下的善和恶，美与丑等等，全都可以采用这个概念。 “爸，你是说……” 许正华收起笑容，低声说道：“如果用相似度的概念来衡量，你认为，你所开发的程序之中，那些‘人’的智慧，与我们人类的智慧，相似度有多少？” “这个，这个不好说。” 程悦悦迟疑着摇头。 “那么，一条狗与那些‘人’之间，谁聪明？” “应该，应该是那些‘人’吧？……” 她仍旧有些迟疑。 许正华淡淡道：“相似度是一种渐变的标准评判体系。在这套体系之中，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对立概念。而虚拟世界之中的‘人’与我们人类的智慧之间，也并不是绝对的对立。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认定它们也有智慧？哪怕这智慧可以在程序代码分析之中完整复现出来，又有什么影响？我们难道便能确定，外部设计者对于我们的每一个行为，便不能分析出完整的代码和逻辑吗？” 无非是一个较为简单，一个较为复杂而已。而复杂和简单之间同样不是绝对对立的关系。那么，在外部设计者眼中，人类的智慧，和虚拟世界之中的“人”的智慧，真的存在本质上的差别吗？ 程悦悦脸上微微有些茫然。 许正华自顾自道：“如果我们不认为虚拟世界之中的‘人’有智慧，那么……外部设计者会认为我们有智慧么？” 程悦悦下意识的摇头。 “它们不认为我们有智慧，可是，从本质上来说，我们的智慧，与它们的智慧，难道便有本质上的差别吗？就像，就像虚拟世界之中的‘人’，它们的智慧与我们有本质差别吗？” 如果采取相似度来衡量，认为桌子是绝对意义上的没有智慧，取值为1，外部设计者具备绝对的智慧，取值为100. 那么，虚拟世界之中的“人”的智慧，假设记为3，人类的智慧至少可以记为10. 由此，描述便变成了，哪怕虚拟世界之中的“人”，与外部设计者相比，也只存在智慧高低的不同，而没有本质差别。 “可是，可是就算如此，这又有什么用处呢？”程悦悦喃喃着，“外部设计者会因为我们也有智慧，就放过我们么？” “在某些情况下说不定有可能呢？”许正华继续淡淡说着：“继续开启应龙号超算吧。如果没有意外，接下来虚拟世界之中的‘人’，应该还会做出更多超出我们想象的事情。到那时候，我就基本上可以确定外部设计者们建造我们宇宙这台‘电脑’，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了……” 程悦悦无法理解许正华的思维，她也很明智的没有去深入探究。毕竟，父亲是伟大的科学家，自己可不是。 自己只要按照父亲的吩咐，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于是，她再度开启了应龙号超算对于虚拟世界的支持，解冻了虚拟世界那已经被冻结的时间，于是，虚拟世界之中的“人”们便再一次开始了繁衍生息。 此刻，决策者会议室。承担着领导文明前行任务的决策者们各自神色凝重。 “天文台观测报告，黑幕已经吞噬了小行星.并且，在接下来一个月时间内，它还将吞噬至少三颗直径在500公里以上的星体。科学界对于黑幕自行改变轨道的前景并不乐观，认为概率极低。并且，科学界仍旧不认为我们能在黑幕到达内太阳系之前，找到阻挡它继续靠近太阳的办法。 目前，以许正华教授为首的科学家正在尝试着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这条道路仍旧不乐观。综合评判的话，我们认为，人类文明在这一次灾难之中不被毁灭的概率最多只有千分之一点七。” 每一名决策者面前都摆放着这样一份会议资料。而上面的每一个字符都似乎在告诉着他们，人类，这一次，逃不过了。 “我建议，重启‘新家园计划’。” 很显然，这一次所启动的新家园计划，其目的地绝不会再是火星。至少也要是太阳系之外的恒星系。这就意味着人们必须要建造出一艘真正的恒星际飞船，且，必须要交给智能程序去掌控。 因为没有人能活那么长时间。 以现在的技术，发射一艘由智能程序掌控的飞船，耗费至少数百年时间，将精子库与卵子库运输到另一个恒星系，寄希望于他们能在另一个恒星系将人类文明延续下去，这件事情无论从哪方面看，成功的概率都太低太低，接近于没有意义。 但沉思过后，所有的决策者都选择了赞同。 “我提议，除了新家园计划之外，‘文明落幕’计划也要重启。” 文明落幕计划，既是想办法将一些代表着人类文明，代表着地球生命最高成就的东西，又或者承载着厚重历史意义的文物等保存下来，在宇宙之中留下人类文明与地球生命曾经来过的痕迹的计划。 在太阳系即将覆灭的现在，文明落幕计划很显然也必须要建造一艘恒星际飞船，让它飞出太阳系。不过与新家园计划相比，执行文明落幕计划的飞船没有必要飞得太远。 就算在太空之中永远游荡，也算是将痕迹留了下来。 不过，相比起新家园计划，文明落幕计划很显然更加没有意义。 但决策者们仍旧同意了这个计划。 “既然灭亡已经注定，那么我们的文明，总归是要做些什么的……” 现实世界的人们时刻密切注意着虚拟世界的发展情况。人们看着它们慢慢的发展着，进化着，最终，某一个具备特殊“基因”特征的族群，在虚拟世界之中占据了绝对的生存优势。其余的族群基本上不可能再对它们造成威胁，它们反而可以对其余族群予取予夺，随意掠夺它们拥有的点数。 它们甚至于开始了一种类似于人类社会之中养殖或者种植的模式，圈养起了其余的“生命”，以可持续的获取到点数。 当虚拟世界之中的历史发展到37亿年的时候，应龙号超算不得不停止了对这个虚拟世界的模拟。因为伴随着这个虚拟世界之中生命们的发展，模拟这个虚拟宇宙变得越来越复杂，需要的算力越来越多。而这已经接近超出应龙号超算的极限了。 如果它再不停下，任凭这个世界继续发展下去，那么很快，对这个世界的模拟将会出现疏漏，导致众多bug出现。譬如，原本需要从自然界或者杀死其余生命才能获取到的点数，可能某个程序只需模拟出一段诸如“天地玄黄”之类的字符，点数便会凭空出现。 这会对整个系统造成严重影响，甚至可能导致硬件的毁坏。因为这种事情是不允许的，它们是bug。 实验已经无以为继。接到了报告的许正华则发布了一条新的指令。 “这个阶段的‘人’，应该已经开始对它们所处的‘宇宙’本身感到好奇了吧。悦悦，你带着你的团队，去寻找一下这方面的迹象。如果找到了，就告诉我。” 程悦悦领命而去。并在几天之后，将一份分析报告交到了许正华这里。 第一百四十章 唯一答案 在提交这份分析报告的时候，程悦悦脸上有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似乎发现了什么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 “是的，那些‘人’已经开始尝试研究并探讨这个宇宙的本源了。这是我们的分析文件，你看看。” 许正华接过文件，便看到，在那个虚拟世界之中，一个为自身起了代号为“羲”的“人”，建立了一套被它自己称之为“巨龟”的宇宙模型。 它认为，宇宙存在于一头巨大无比的乌龟的壳上。乌龟处在沉睡之中，偶尔它会轻微的动弹，便是地震。它的鼾声是雷，呼吸是风，汗水是雨，等等。 与上一次一样，在现实世界之中的人们看来，它做出这样的判断，其背后同样有完整而严密的代码逻辑支撑，也即，这一切都是代码运行的结果，并不存在一个真正的名为“羲”的智慧生命。 但如果用相似度的概念来衡量的话，这件事情，便是一个较为初级的生命，首次开始了对宇宙整体的探索。 许正华放下文件，抬起头来，视线飘渺而悠远。他叫来了孙雷，淡淡说道：“向决策者们报告吧，我想，我可能已经搞清楚了外部设计者们建造我们人类可观测宇宙这台‘电脑’的目的了。” 孙雷与程悦悦两人一同陷入到了震惊之中。 在这段时间里，太阳系边缘新生成了一块巨大的黑幕，且正在以极高的速度靠近地球，在短短数年之中便将吞噬木星，接下来会吞噬整个太阳系的消息，已经无法阻挡的散布到了整个人类社会之中。 他们清楚的感知到了社会情绪之中不断弥漫的绝望，并感受到了这种绝望对整个社会体系的冲击。 因为这件事情，程悦悦无数次从睡梦之中惊醒。 这段时间，孙雷已经数次发现程悦悦在睡梦之中哭泣。 很显然，此刻的社会环境，让那些原本已经埋在心底深处的记忆，重新被程悦悦回想了起来。 孙雷听父亲与许正华讲述过程悦悦的遭遇。那是一段噩梦般的光阴。而现在，那种情景，有可能再一次降临到地球大地上。 有一次，程悦悦甚至流着泪，抱着孙橙，哀求孙雷，哪怕末日来临，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一定不要分开。一定不要像自己当初那样，离开了母亲，便再也见不到了。 只要略微想起孙橙也有可能在未来不久遭遇如同自己当初遇到的事情，她便会浑身颤抖。 唯有疯狂地工作，才能让她暂时忘记小时候的那段伤痛。 而现在，避免这一场灾难的曙光，就如此轻描淡写的出现在了许正华的话语之中。 这让孙雷与她，都有些不敢相信。 “爸，你……” 许正华轻轻的点了点头，对孙雷说道：“只是一条思路而已，后面我们还需要做许多事情。去吧。” 孙雷匆匆离开，程悦悦则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爸爸，它们，它们的目的，是什么？” 许正华淡淡道：“探索宇宙，探索未知，是智慧生命的本能。哪怕生命基因之中并没有标注这一条，智慧生命也总是会殊途同归，如同命运注定般走上这条道路。” “虚拟世界之中，智慧远低于我们的‘人’是这样。现实世界之中的我们是这样。那么……设计、建造了我们宇宙的外部设计者们，会不会也是这样？” 这无关于智慧的高低，只在于智慧本身。似乎，智慧所存在的意义，便是去探索那一个又一个的未知，最终完全搞清楚自身所在这个宇宙的一切奥秘。 好奇心是驱动力。智慧是手段。有了驱动力与手段，智慧生命便在探索未知的道路之上一路前进，永不回头。 “可能，可能也是这样吧？” 程悦悦的声音之中仍旧充满了犹疑。 “可是，可是就算外部设计者们也和我们一样，无比的渴望搞清楚所在宇宙的本源，搞清楚这些奥秘，这，这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许正华淡淡的笑了起来。 “我们的宇宙，是外部设计者所建造的一台‘电脑’。这台电脑具备十分巨大的潜力，计算力超乎想象。它们甚至留下了无数颗星球，等待着我们人类这些‘计算单元’去占据，以尽可能的提升这台电脑的算力。而……如果外部设计者同样对宇宙本源存在无限的渴望，那么，你说，它们建造这台‘电脑’，最可能的目的是什么？” 一瞬间之中，程悦悦脑海之中如同劈过了一道雷霆，整个人下意识的猛然站起，目瞪口呆。 事实似乎是如此的显而易见。当许正华将前提条件一条又一条摆放在眼前的时候，程悦悦只能得出那个唯一的答案。 外部设计者设计、建造宇宙这台电脑的目的，是为了借助这台电脑强大的算力，以此作为工具，去研究、计算、探索宇宙的本源奥秘。 宇宙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宇宙为何而存在，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智慧生命的诞生是偶然还是必然，科技的极限是什么，智慧的极限是什么…… 这一切问题，都归属于宇宙的本源奥秘范畴之内，归于这个终极问题的范畴之内。 “我想，这就是问题的答案。” 许正华走到窗前，再次抬起头来望向了天空。他的视线飘渺而悠远，似乎已经洞穿了无穷空间与无穷时间的阻隔，超出了人类可观测宇宙的范畴，到达了那位于“星空之上”的不可观测宇宙之中，洞悉了不可观测宇宙之中的一些规律。 “我想，你们也会被这些问题所困扰，你们也会耗费无数心力，采取可以采取的一切手段来探究这些奥秘，对么？……” 此刻，决策者们正位于地球上的不同地方，正在做着各自不同的事情。但伴随着一条信息的到来，他们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仅仅十几分钟之后，虚拟会议室之中，决策者们便已经全部上线。于是许正华再一次看到了他们的身影。 面对着决策者们难掩激动的询问，许正华静下心来，将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发现，推测全部讲述了出来。 决策者们脸上的兴奋与激动之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沉思。 良久，一名决策者缓缓说道：“许教授，你的推测，是有漏洞的。” 许正华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但我认为影响不大。” 这个漏洞便是，就算外部设计者真的也拥有智慧生命的本能，疯狂的追逐着终极问题的答案，且确实建造了某些拥有超级算力的计算工具作为追逐终极问题答案的辅助，那么，这台电脑……就真的是人类宇宙这台么？ 会不会执行这项任务的电脑另有其它，那一个“电脑宇宙”比人类所处的宇宙更大，复杂度更高，算力也超出更多，人类自身所处的这个宇宙“电脑”其实只是毫不起眼的一个？ 就像，人类固然建造了应龙号超算作为辅助，但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同样存在采用几十年前技术制造而成的老旧电脑仍旧在苟延残喘。 那么，人类宇宙，是这两者之中的哪一个？是应龙号超算，还是老旧电脑？ 这便是许正华推测的漏洞之一。 许正华清楚的知晓存在这个漏洞，但他认为这其实无所谓。因为解决问题才是目的，而在解决目的的过程之中，使用哪台电脑只是手段。与目的相比，手段是无所谓的。 如果老旧电脑能帮助人们达成目的，那放弃掉应龙号超算又如何？ 并且，在当前情况之下，这个推测具备最高的可信度。人类唯一能选择的便是相信这个推测，除此之外，别无二选。 而，有了这个推测作为前提，外部设计者因为什么原因而要关闭这台“电脑”，便也有了答案。 因为它们不相信这台电脑的潜力。它们认为这台电脑无法帮助它们达成目的。 至于外部设计者为什么开始不相信这台电脑的潜力，这个问题就无法探究了。但这其实不重要。因为解决问题的思路有两个方面，一是解决缺点，二是提升优点。 就像一个恶人想要去做坏事，在无法强制阻挡他的前提之下，人们的选择同样有两个。一是打消他的坏心，二是想办法提升他的善心，让善心盖过坏心。两个方面，都可以达成目的。 回到这个问题，人们既然不知道外部设计者因为人类的哪些“缺点”而不再相信人类的潜力，那就干脆放弃从这方面解决问题的思路，转而去想办法提升优点，也可以达到目的。 ——就算可能性是另外一个，也即人类宇宙这台电脑是老旧的，是因为其余原因而被关停的，这也无所谓。人们只需要知晓外部设计者同样有追逐终极问题答案的本能，而让自身展现出有助于这个问题的能力，那己身价值同样会提升，同样会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我们的宇宙，是应龙号超算，还是老旧电脑，都无所谓。只要我们能展现出解决问题的潜力，那，我们的宇宙便一定能得到拯救。” 第一百四十一章 引力波实验室 面对许正华的话语，决策者们俱都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在这个问题之中存在着一种可能，也即，人类可观测宇宙如果只是一台老旧电脑的话，那么，很显然可以推断出，在更新、更大的“电脑”之中所发展出的智慧生命，必然拥有着更超出人类这种智慧生命的素质。 无论从思维速度、宽度与广度、潜力等等方面，都应该更超出人类才对。就像如果应龙号超算运算速度更快的话，就可以将那个虚拟世界模拟的更加复杂，而不必在此刻就因为支撑不住而不得不暂时关停对那个虚拟世界的模拟。 那么如果如此的话，人类凭什么认为自己的潜力能获得外部设计者的认可？ 那么，这便是一条死路。但许正华与决策者们都忽略掉了这种可能性。 因为它没有意义。 人类世界总归是要向着希望前行的。 既然确定了这个大前提，那么此刻面临的问题便换算成了另一个问题。 外部设计者极有可能并不知晓，或并不认同人类存在智慧。那么，寄希望于它们主动来发掘人类的优点是不切实际的。唯一可行的办法，是主动向其展示人类的优点，以提升人类的价值所在。而这存在两个难点。 一，向外部设计者展现人类的哪些特质，有助于提升己身价值，让外部设计者认为人类的存在，是有助于寻找终极问题答案的？ 二，面对不同“维度”，如同人类世界与虚拟世界之间类似的间隔，人类该通过哪种手段，才能达成展现自身特质的目的？ “在这两个难点之中，第一个难点可以慢慢去讨论，去做决定。但第二个难点，我们必须马上开始着手解决。” “如何解决？” 一名决策者问道。 许正华毫不迟疑的做出了回答：“引力波通讯。” 展现自身优点的手段，只能是引力波通讯。 时至今日，人类世界对于暗物质的了解仍旧极其有限。许正华虽然提出了暗物质并不存在，只是某一种力量的外在表现这一论述，但这极有可能只是暗物质性质的冰山一角。而暗物质才是真正的“显物质”，是构成了外部设计者宇宙的物质。 并且，人们已经确认的暗物质性质之中，唯有引力可以与它发生交互作用。除此之外，四大基本力之外的三个，强力，弱力，电磁力，都不可以。 这就意味着，引力波通讯是沟通人类宇宙与外部设计者宇宙的唯一备选——就像应龙号超算所模拟出来的那个虚拟宇宙之中的生命，如果它们试图主动与人类联系，那么它们的唯一备选应该是电磁力一样。因为人类世界驱动应龙号超算运转所使用的能源是电力。 且不论向外部设计者展现什么内容，展现这些内容的唯一手段都只能是引力波通讯。 而要做到这一点，很显然首先必须将引力波通讯设备开发出来。没有这种设备，一切休提。 但就算是对于此刻的人类文明来说，开发这项技术也太过艰难。但人们仍旧没有选择。 决策者们对于引力波通讯技术也有一定的了解，清楚这其中存在的难度，同时，也知晓这件事情的必要性。 元首的视线之中，满是坚毅与决绝。 “许教授，你放心，开发引力波通讯技术，将会是本届政府任期之内重要性排名第一的工作。我们会组织起最多的人力与物力，尽最大的努力去完成它。” 许正华轻轻的点了点头。 如果本届政府任期之内无法完成这项任务，那么……也就不存在下届政府了。 与决策者们的会议结束之后，许正华整理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与发现，将其全部公布了出去。 结果并不出许正华所料。作为当前阶段唯一具备逻辑合理性的推测，自己的推测迅速取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可。 这并不是许正华的推测存在多么坚固的根基，事实上，这也仅仅只是逻辑上的推测而已，没有任何实证。但相比起来，其余的推测甚至连逻辑自洽都无法做到。 人们唯一能做的便是相信它，然后以此为基础开展下一步的工作。 而与此同时，也涌现出了大量的反对者。他们从各个方面对许正华的推测提出了众多批判，但这些批判同样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仅仅只是批判，而无法提出更具备合理性的推测来替代。 既然如此，人们便只能将这些批判忽略掉。 在支持者与反对者的争论不休之中，还有另一种人存在。 他们认同许正华的推测与判断，但他们完全丧失了继续争取下去的信心和兴趣。 在某次家庭聚会之中，孙伟的状态看起来似乎很不好。便连孙橙都无法让他露出笑脸。察觉到老朋友和亲家的情绪不对，许正华难得的主动拿出了酒，与孙伟小酌了几杯。 “老许，你说，怎么就成这样了呢？怎么事情闹到了最后，结果还是得依靠祈求别人的大发慈悲才能活下去？” 仅仅几杯酒而已，孙伟便有了些许醉意。他不断的发着牢骚：“想当年，天子那家伙来的时候，老子都没软过，硬碰硬的跟它干，最终不也解决掉了那家伙。咱爷们的腰杆子什么时候弯过？那什么外部设计者算个鸟，给老子一把枪，老子把他们全突突了，死可以，让老子卑躬屈膝的求人才能活着，不行！那不跟狗一样了么？！” 许正华淡淡的笑着，静静的倾听着老友因为自尊心受损而发出的牢骚。 孙雷低声叫了一声：“爸，别喝了……” 许正华摆了摆手，制止了孙雷。 他看向孙伟，问道：“人活着要不要钱？” “当然要钱，没钱咋买吃的，咋看病，咋把这小兔崽子养大？” 孙雷听到父亲称呼自己为小兔崽子，脸上露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 孙橙则认真说道：“爷爷，你说错了，爸爸不是兔子。爸爸如果是兔子，那我跟你不都……” 程悦悦急忙拉过孙橙，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许正华道：“你的钱怎么来的？” 孙伟拍了拍桌子：“是老子靠本事挣来的！那跟卑躬屈膝求人能一样吗？” 许正华丝毫没有生气，仍旧淡淡的笑着：“靠本事挣钱，不寒碜。靠本事争取生存，寒碜吗？” 孙伟一怔。 “老孙，你当卑躬屈膝求人，就能求得生存吗？我们不是在求它们，而是展现自身的价值，让它们不得不留下我们。我们的科技实力或许天差地别，但是在人格上，我们都是平等的。更何况，在求得生存之后，我们人类发展个几千几万年，谁就能确定，我们突破不了这个宇宙的桎梏，将科技实力发展到与它们一样强大？” 孙伟一怔，细细咀嚼着许正华这番话语。半响，才喃喃道：“对啊……” 他眼中的愤怒与羞辱渐渐消失不见，信心再度回到了他身上。 程悦悦与孙雷两人也露出了深思之色，唯有孙橙，仍旧满是疑惑的望着长辈们，思考着外公的话语之中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爷爷的状态产生如此之大的改变。 …… 作为开发引力波通讯技术的主要机构，“引力波实验室”在世界政府的全力支持之下，以最快的速度筹建了起来。几乎所有与引力波通讯技术相关的科学家都被征兆到了实验室之中，成为了它的一员。几乎所有相关的试验设备也向引力波实验室敞开了大门，任意使用。而世界之上暂时没有，需要定制的设备，也排在了各大精密器械工厂的第一顺位，无论此刻正在执行如何重要的任务，都必须立刻停下，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引力波实验室所需要的设备保质保量的制造出来。 引力波实验室的后勤机构不再是某个小组，而是世界政府。在世界政府的主持之下，全人类的力量和资源都会向这里汇聚。 除了极少数偏执者之外，绝大多数人对此都没有丝毫意见。因为他们俱都清楚，这将是决定人类世界命运的最后一场战役。胜利了，便有一些希望可以迎来永久的和平——虽然这概率并不算大，但失败了，那就一点希望都没有。 人们心中俱都清楚，迎来永久和平的前提，在于许正华的推测是正确的前提之下才有意义。极有可能，就算人们费尽心力，幸运之下最终将这项技术开发出来了，但最后的结果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仍旧只能眼睁睁的被黑幕吞噬掉。 这种结局存在的可能性是极大的。但仍旧是那句话，人类没有选择。 要么什么都不做，闭目等死，要么为了可能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希望，去拼上一拼。 很显然，无论是谁，都不会选择坐以待毙。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付之以全部的努力。 “这是我们人类拯救自身，拯救这个宇宙的最后一次尝试，也是我们的最后一线希望。无论最终结局如何，我们都可以问心无愧的说，我们尽力了。” 遥望着星空，遥望着似乎在无限远方的那一大片除了木星之外没有任何星辰的空挡，许正华在心中默默的想着。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两条路线 引力波实验室的筹建，是这段时间整颗地球之上最为引人瞩目的事情。几乎每一个人都将引力波实验室最终成立之时的盛况深深的记在了心里。并且，有生之年都不会忘掉。 它的声势实在是太大了。凡是与引力波通讯技术相关的着名人物，人们几乎在电视上全部看到了他们的身影。一个又一个耳熟能详，在人们心目中具有巨无霸一般地位的大企业，大公司等，排着队的宣布将为引力波实验室贡献一切力量，规模稍微小一点的，甚至连一个镜头都分不到。 世界政府的高级官员们更是全部出席，级别略微低一点的同样分不到哪怕一个镜头。便连决策者们都没有多少露面的机会。大量的镜头，全都贡献给了一名又一名甚至足以在教科书上留下名字的科学家们。 甚至连许正华，都只在镜头之中逗留了最长不超过两分钟时间。 在这一刻，无数人信心满满。在这一刻，无数人意气风发。 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刻，人类文明能组织起如此强大的力量，然后全部投入到单独的一件事情之中。每一个看到了成立盛况的人都坚信，在如此强大的力量面前，没有任何困难可以阻挡住他们。攻克引力波通讯技术难关，一定手到擒来。 这就是大势。这一定就是大势。 当成立庆典结束之后，调集而来的科学家们立刻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在各种资料、各种已有的研究成果，以及众多科学家们的智慧之下，人们很快便确认了一件事情。 攻克引力波通讯技术的障碍，有两条路线。 其一，理论路线。支持这条路线的人们坚定的认为，通过发展理论，将引力与其余三大基本力统一起来，然后在理论的指导之下，通过不同作用力之间的转换机制，人为的制造出引力波来，以此作为信息的载体，才是唯一可行的路线。 许正华也是这条路线的支持者，并且是最为核心的领军人物。 有之前已经获得长足发展的“特异m理论”为基础，有了全人类的齐心协力，许正华相信，真正将四大基本力统一起来的日子不会太遥远。 第二个路线，人们称之为工程路线。支持这条路线的科学家以另一位十分着名，素有威望的大科学家付玉明为领军者，他们坚定的认为，统一四大基本力的尝试是不可能成功的，至少在近期以来不可能成功。这是一条死路，选择理论路线只会浪费人类社会的资源以及本就不多的时间。依靠引力波的天然形成机制来产生引力波，才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凡是带有质量的物体，在进行加速运动的时候，都会产生引力波。在这其中有两个要点，一是带有质量。如此，没有质量的存在便被排除掉。二是必须要进行加速运动。如此，进行匀速直线运动的物体便会被排除掉。 依据这个标准，人类的行止坐卧，汽车的运动，水的流动等等，全都可以产生引力波。支持工程路线的科学家们便寄希望于控制某些受到人类掌控的大质量物体来充当引力波的发生设备，以此来达到引力波通讯的目的。 他们的初步设想是，在太空之中建造一个足够巨大的“哑铃”状物体，在哑铃的两头装上足够沉重的配重物，譬如一万吨或者更多之类，并在哑铃两头装上推进器，通过推进器来调整哑铃在太空之中自我旋转的速度，如此，通过速度的改变，便可以产生出足以承载信息的引力波。 支持理论路线的科学家们认为，引力波太过微弱，人类所能掌控的质量又太小，所产生的引力波就更弱小了，很容易就被淹没在众多的背景噪音之中。哪怕将配重物的质量提升到一亿吨，同样也是如此。 须知道，仅仅一颗直径四百米左右的岩质小行星，其质量就已经超过了一亿吨，而如此量级的小行星，仅仅在太阳系之中，其数量便何止百万，更不要说银河系和整个可观测宇宙了。更何况，想要自如的操纵一亿吨的质量，以目前人类的科技水平根本无法达到。 支持工程路线的科学家们则认为，哪怕人类只能操控一千吨的质量，这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因为理论路线更不可能走通。 两种路线之争，做个比喻的话，可以类比为化学炸弹与核弹。假设存在某个必须爆破的，十分坚固的目标，一方认为核能短期内无法突破，堆积足够数量的化学炸药去爆破是唯一办法，另一方则认为根本无力堆积那么多化学炸药，先研发理论，掌握质量与能量之间的转换方法，用质量生成能量去将其爆破才可行。 两种路线的支持者在多次讨论之后，仍旧无法互相说服。于是世界政府最终做出了决定，两种路线同时推进。 引力波实验室在成立之初，便如此分为了两派。不过因为人力与物力极大充裕的缘故，这倒并不会对整体研究造成什么影响。 两大派别在世界政府无限的支持之下，同时开始了研究。 以付玉明为首的工程路线科学家在仅仅三个月之后，便拿出了初步的建造方案。该方案的核心，是以反物质为能量来源的新型大推力离子推进器，但在多次试验之后，离子推进器的推进功率始终无法达到要求，该方案只得被废弃。 之后，人们又尝试了化学燃料推进方案。但因为化学燃料推进效率太低，燃料消耗将达到无法想象的恐怖程度，以人类的科技实力根本无法实现，也只得放弃。 化学燃料推进方案之外，人们还提出了光压驱动方案，尝试汇聚太阳光，或者干脆由太空站发射激光，以光压驱动“哑铃”以不同的速度旋转，但最终也因为工程上无法实现而被放弃。 到了后来，甚至连建造在太空之中这个最为基本的设想都被放弃了。人们最终决定将其建造在地表，通过电磁来推动它们旋转。 但人们很快发现，这条路线也是行不通的。原因很简单，驱动如此之大质量的物体，所需要的电力堪称恐怖。目前的电能输送技术根本达不到如此之高的能量密度。这条路线也不得不被放弃。 研究、验证、试验这四条路线，耗费了人们大量的精力和时间。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接连的失败。而除了这四条路线，其余的路线更属于异想天开，连理论验证都通不过，更不要说实际验证了。 工程路线一时之间陷入了困局。 而到现在，距离引力波实验室成立，已经过去了两年时间。距离黑幕与木星接触，只剩下两年多时间了。 一向精力充沛，神采奕奕，不肯容忍自己头上出现一根白头发，总是将自己头发染黑的付玉明教授明显的憔悴与衰老了起来。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头发也大把大把的掉，出现了地中海的趋势。 在某个下午，焦躁不安的他来到了许正华的办公室。 这段时间之中，两人一直保持着信息沟通，但并未见过面。此刻，一见到许正华，付玉明吃了一惊。而他明显的看到，许正华望向自己的目光也充满了惊讶。 “你……” “你……” 两人同时吐出了一个字，但又同时住嘴。 “你先说吧。”许正华叹了口气。 “许教授，才一年多时间没见，你怎么就老了这么多。” 付玉明教授同样叹了口气。 事实确实如此。相比起一年多之前，许正华虽然衰老，但精力还算充沛，身体还算硬朗的模样，如今的许正华，花白的头发也开始稀疏，身体明显的开始佝偻，连牙齿都掉了几颗。 “我也同样想问你这个问题。” 许正华心中有些酸涩。 相比起一年多之前，付玉明何尝不是如此。 “怎么，你这边也进展不顺？” “明知故问。” 许正华冷哼了一声。 当许正华真正带领着成千上万名具备着人类这个族群最顶级智慧的优秀科学家们，开始向统一四大基本力这个目标发起冲锋的时候，他才真正发现，这个问题究竟有多难。 他投入了全部的心血与精力，并且他可以保证，参与这个项目的每一个人都付出了自己的全部，但到了现在，进展却只有那么一丁点。 就像一匹马在向着前方的大山奔跑。大山明明那么近，可是一直奔跑到精疲力尽，却发现大山还是原来的距离，丝毫没有改变。 这让人们心中甚至忍不住开始绝望，怀疑永远也无法到达大山面前。 “只剩下两年多时间了，我们都还没有进展。” 付玉明教授幽幽的说着：“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了我们两人身上。为了支持我们的工作，世界政府把人们的社会福利都砍掉了。人们节衣缩食，咬紧牙关，没有丝毫怨言的支持着我们，我们，我们……” 如此丧气的话语，付玉明不可能在别人面前说出来。但在许正华面前就没有那些顾虑。 许正华也站了起来，与付玉明并排站在落地窗之前，望着窗外的世界。 外面的道路有些破了，但并没有修补，因为没有经费。车子比以往少了许多，因为普通人手中没有太多余钱，主动减少了出行。甚至到了晚上，路灯都是隔二开一，为了节省能源。 人类世界，真的尽力了。 许正华静静的站着，没有说话，任凭绝望的气息蔓延占据了整个房间，将两人全都笼罩。 第一百四十三章 消失的算力 人类世界可能永远无法掌握使用引力波进行通讯的办法。这个判断，在两条路线的负责人片刻的交谈之后，同时在两人心中升起。 可是，引力波通讯技术，是沟通外部设计者的理论之中唯一的办法。如果连这个技术障碍都无法突破，那就更不要说后续的事情。 长久的沉默之后，付玉明教授低声道：“老许，我们怎么办？” 许正华沉默着，没有回答。付玉明教授则自顾自道：“难道真要像你说的那样，要么拯救宇宙，要么，死在拯救宇宙的……路上？” 话虽如此说，事情也是按照这个设想去做的。但两人都可以肯定，没有人会甘心于最终的失败。 人们之所以可以下定拼死的决心，目的恰恰是因为这样有避免死亡的希望。 “不管怎么说，都尽力去做吧。就算最终失败了，至少，至少也要做到问心无愧。” “我们的追求，竟然只变成问心无愧了么？” 许正华仍旧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南极，应龙号基地。一封由世界政府发布而来的文件，呈送到了应龙号基地的每一名具备一定级别的人员手中。 “出于更好的支持引力波通讯技术研发的目的，世界政府决定，对应龙号超算再次进行升级。此次升级改造，务必将应龙号超算的算力再提升两倍以上。基于此，各模块负责人需立刻开展前期理论研究及规划，为期半个月。” 对于应龙号超算这样巨大的工程项目来说，半个月的时间，哪怕仅仅只是前期理论研究级规划，也太短太短。但此刻是极端时刻，人们实在无法挤出更多的时间来做这件事情。 看到这份文件之后，程悦悦愤怒的拍了一下桌子。 “他们到底还是把那份报告报上去了！” 一份决策在发布之前，必然会进行大量的前期调研。应龙号超算要再度升级的事情，许久之前人们就已经知道了，这一次文件的下达，不过是最终的尘埃落定而已。 而，早在前期调研的时候，程悦悦便对这项任务持以强烈的反对态度。但她没有想到，应龙号超算领导层竟然不顾自己的反对，强行上报了持赞同意见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导致此刻世界政府发布了升级命令，让这件事情再也无法挽回。 “高达百分之四的算力衰减，必然意味着某些地方存在严重的疏漏，或许是我们现有的架构已经无法适应算力如此庞大的超算，或许是某些基础硬件方面存在着尚未被发现的，甚至现有理论没有覆盖的漏洞。在这种基础不够牢固的情况下，再对其进行大规模升级，难道就不怕毁掉整个应龙号么？到那时候，我们哪儿还有时间再去重新建造一个？耽误了引力波实验室的算力需求，就不怕最终影响到人类世界的命运么？” 应龙号超算自上一次升级之后，在运行期间，它的计算能力在除去各种影响因素之后，一直无法达到理论水平。如果只差一点，那还可以解释为不可控因素，但算力差距高达百分之四，这就不是不可控因素所能解释的了。 应龙号超算内部一直在调查这件事情，但数年以来一直没有结果。最终大部分人都放弃了对它的调查，认为可以与它共存——反正到目前为止，它似乎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其余的危害性。但程悦悦对此有不同看法。 她一直在调查这件事情，虽然一直没有收获，也一直坚持了下来。并且，她坚定认为，这一定意味着某些重大的基础风险。而，在基础风险没有被排除的情况下，再进行一次新的大规模的升级改造，这无疑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须知，如果应龙号超算被毁于一旦，那么不知道有多少科研项目会被迫停止。而这，有可能严重影响到人类文明的未来命运。 正因如此，程悦悦才会如此坚决反对。但现在看来，她的反对很显然没有效果。 门口忽然间响起了敲门声。 “进。” 门打开，头发已经花白的应龙号超算负责人，戴诚走了进来。 程悦悦心中怒火更大了。但她仍旧勉强压下怒火，站起身来，说道：“戴院长，您好，请坐。” 片刻寒暄之后，戴诚看着神色冰冷的程悦悦，忽然间笑了。 “程博士，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也知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那您为什么还……” “我们没有办法。”戴诚打断了程悦悦的话语：“无论有多大的风险，应龙号超算都必须要进行升级。你想的是，就算不进行升级，现在的应龙号也勉强能用，既然如此，何必又去冒那么大的风险。但……程博士，你错了。” 程悦悦心中明悟，戴诚这是来安抚自己，向自己解释来了。 “我们现在追求的不是稳妥，而是拼尽一切力量，去追求那可能只有千分之一的希望。我们现在的时间最多只剩下两年多了，在这个时候，不奋力一搏，更待何时？怎么我一个老头子都能豁得出去，你一个年轻人，反而瞻前顾后，害怕风险？” 程悦悦心中仍旧不服气。 “可是，就算去拼，也要……” 她的话语再次被戴诚打断。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风险。程博士，今天我来的目的，就是向你宣布一项任命。基地决定，任命你为风险排查小组组长，人手任凭你挑选，全力去调查这件事情。如果能将导致应龙号算力不达标的原因找出来并解决，那固然好。就算找不到，而升级之后的应龙号又因为这个风险的影响最终瘫痪，造成了重大事故，你也不会有丝毫责任。” 戴诚平静的说着：“你以前提交的风险提示报告，还有在此次升级任务之中的反对书，我都交给了上边。赞同升级任务的意见，是我自己独立拿出的，一切责任，都在我身上，与其余任何人，包括你在内，无关。” 程悦悦微微怔了怔。恍惚间，在她眼睛里，面前这个微微有些瘦弱的老人，似乎渐渐变得高大了起来。 那些反对的话语，她再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能点了点头。 “好好干，我相信你。” 戴诚离开，程悦悦叹了口气。 “行吧，这个隐患，这个风险，交给我了。”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自己都要查明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个问题的出现。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将其解决。哪怕最终实在无法解决，也必须要确保，这个问题不会对升级之后的应龙号超算造成影响。 对于应龙号超算算力的使用，引力波实验室所占据的比例最高。而引力波实验室之中，以许正华为首的理论路线科学家所占据的比例最高。 为应龙号超算保驾护航，同样是在为许正华的工作保驾护航，也是在为整个人类世界的命运做出贡献。 她以最快的速度召集了自己中意的那些人手，以最为昂扬的姿态，向这个堡垒发起了进攻。 但事情很快就出乎了她的预料。似乎从她开始接手这一项工作开始，厄运就忽然间降临，笼罩了她和她的八个队友。 先是一名队友感冒了去医院打特效药，但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应该万无一失的智能医疗系统竟然搞错了药品，给他打了一针别的药物，导致内脏衰竭，不得不住院治疗，丧失了继续工作下去的可能。 之后，另一名队友在路上没有招惹别人，忽然间就被一块钢板砸破了脑袋，也只能住院。还有一名队友竟然莫名其妙上了通缉令，被抓走后花了十几天时间才搞清楚事情原委，虽然警察系统做出了赔偿，但时间和精力却被耽误了。 程悦悦那记载着大量珍贵资料的随身电脑，也似乎因为程序的一些意外，丢失了所有数据。然后孙橙意外触电，也住进了医院之中，让她不得不暂时放下手中工作前去照顾。 但就算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之下，她的工作仍旧取得了一些成果。或许是因为危机状态之下，人的大脑会更加敏锐的缘故，她隐隐约约寻找到了一些线索，有了初步的怀疑方向。 她怀疑，之所以应龙号超算的算力始终不达标，其原因并不是设计缺陷或者硬件缺陷，而是因为一些算力被“隐藏”起来了。而这，似乎意味着这是人祸而不是天灾。 “或许，有人故意‘隐藏’了应龙号超算的一部分算力，偷偷地拿去做别的事情？如果这是真的的话，那么……” 这似乎意味着应龙基地内存在一个小团伙。这个小团伙丧心病狂到了置整个人类的命运于不顾，偷窃了应龙号超算的算力，偷偷的去达成自己那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再结合起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团队一直遭遇的厄运，程悦悦悚然而惊，只感觉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应龙基地内的任何一个人。因为她不知道哪个人是可以信任的。她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许正华。 《星空之上》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 第一百四十四章 厄运 程悦悦已经有许久没有看到过许正华愤怒了。但这一次，在听闻自己女儿和外孙可能正在遭受着某些人身威胁，以及应龙基地之中可能存在“硕鼠”的事情之后，她看到许正华似乎变成了一头愤怒的狮子。 他的语气仍旧平淡，只是对着话筒说了些话。之后，一些警卫便将程悦悦以及团队成员，还有他们小组所有人的家属保护了起来。又过了一天，大批的调查人员从各个计算研究院被抽调而来，仍旧以程悦悦为首，在众多警卫的保护之下入驻到了应龙号超算基地之中。 那些厄运，并没有令人类世界打消寻找真相的欲望，反而令人类世界更为坚定的要查明真相。 于是，真相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终于被查明。 并不存在某个丧心病狂的小团伙，应龙号基地之中也并没有硕鼠。这一切，完全是一系列巧合所造成的后果。 首先是应龙号超算的设计，存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同时对整体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的小缺陷。原本这个缺陷是无所谓的，但数据交换中心所使用的硬件之中，又存在着一个小故障。 再加上应龙号超算之中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些逻辑难以理解的底层代码——据分析，这些底层代码应该是在应龙号超算模拟那个“虚拟宇宙”之时，由系统进程自行生成的，当时系统所生成的代码实在太多，不可能全部分析，偶有疏漏也属正常——如此，三个巧合叠加，最终营造出了似乎有一部分算力被“隐藏”起来的效果，令人们造成了误解。 至于程悦悦团队成员们之前所遭受的厄运，在最为严格的调查之下，也找不到任何人为的痕迹，完全属于意外，于是，此次调查终于结案。并且应龙号超算的算力也在这个故障被排除掉之后，恢复到了理论预期的水平。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闹了乌龙的程悦悦并未受到批评，反而戴诚院长还主动表扬了她的工作精神，但程悦悦自己心中却始终不舒服。 这让她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脑海之中总是控制不住的回想着导致了此次事故的那一连串特殊代码，下意识的分析着其中的逻辑和组成单元，于是，无论工作与生活都开始有些神不守舍，心不在焉起来。 她隐隐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她始终找不到究竟哪里不对。而这最多只能算是她的一种感觉，而感觉，是不可以作为依据的。 此刻，就算是许正华，恐怕都不会支持她再调查下去。 找到了故障，排除了故障，恢复了正常，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利与完美，每一步都有坚实的证据支撑，合理又符合逻辑。如果连这样的事情都还要去质疑，那实在说不过去。 便在这长久的思考之中，某一个时刻，忽然间，如同有一道雷霆劈在了她的脑海之中。她瞬间察觉到了这导致自己始终感觉不对劲的原因是什么。 这一连串特殊的代码，其逻辑虽然难以理解，但真的搞清楚它的逻辑之后，便会察觉，它的逻辑仍旧是十分严密的。而“难以理解”这种感觉，似乎更像是它的一层外壳，像是有意为之。 而这，与“虚拟宇宙”的那些进程自行生成的代码有着本质的区别。 为了令虚拟宇宙之中的程序尽可能探索到更多的可能性的缘故，在当初设计它们的时候，自己所带领的团队有意为其增添了许多不确定性，而在这些不确定性因素的影响之下，它们自行生成的代码，其底层逻辑应该是混乱的、随意的，而这，与导致了这次故障的那些代码有根本性的不同。 它们基本上不可能是因为虚拟宇宙自行生成的！ 这个猜想，让程悦悦再一次寒毛直竖，后背发凉。她很快便意识到，如果自己的猜想是真的，那么，联合调查小组所调查到的所谓“真相”，其实只是某个隐藏在暗中的黑手特意呈现出来的。他或者他们，很可能在自己的阴谋已经暴露，再也不可能隐藏之后，为了保全自身不被暴露，所以特意设计了一个真相用来交差，用来平息此次事件。 故障排除了，调查小组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他们，却仍旧隐藏在暗中逍遥法外！ 而，在两年多一点时间之后就会迎来最终末日，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奋力做出最终一搏的关键时刻，这样一个隐藏在暗中目的不明的团伙，所可能造成的危害难以想象。 “我必须要立刻告诉爸爸！” 到此刻为止，这个猜想仍旧只存在于程悦悦的脑海之中。而她也并不敢直接通过网络方式联系许正华。原因很简单，这个团伙在网络世界之中很显然具备超强的能力，通过网络的话，有可能被他们截获，从而令他们产生警觉。 必须面对面告诉许正华！并且！现场不能有任何电子设备！ 此刻程悦悦并没有在南极，而是在首都市的家里。这里距离正华实验室并不算远。她匆匆出了门，提前召唤的一辆无人车也刚好停在她面前。 一路风驰电掣，程悦悦满腹心事。 忽然间，车子猛烈的震动了一下。她心中一惊，抬起头来，便看到，车子正前方不再是平坦的公路，而是……桥梁护栏。 下一刻，她看到了平静宽阔的水面。一股失重感瞬间笼罩了她的全身。 “车子故障，冲破了护栏，我掉下河了！” 在这个念头之后，紧接着便是：“那个团伙知道我察觉到了真相，来暗杀我了！” 下一刻，车子猛然砸进水面，玻璃哗啦一声破碎，河水汹涌的冲了进来。 猛烈震动所造成的眩晕之中，程悦悦感受到了冰凉的河水将自己淹没。这让她回复了一丝清明。几乎是本能的，她便伸手去尝试着打开车门。 但车门无法打开。 无人车的安全级别极高。检测到落水之后，车门会自动打开。这是无人车最基本的一项安全功能，故障率极低。 但现在，它故障了。 程悦悦下意识的尝试打开安全带。 她按下自动解锁按钮，安全带毫无反应，仍旧将她牢牢的固定在座位上。 安全带控制系统同样故障率极低，且有多个冗余作为备份。但现在，它也故障了。 一连三个故障，将程悦悦陷入到了死地之中。 浑浊冰凉的河水不断带走她身体之中的热量，且封闭了呼吸。她感觉肺部如同爆炸一般难受，脑海之中一片混乱，手脚不由自主的抽搐。 便在这时候，手掌部位的一阵刺痛令她再度恢复了一点清明。 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 是一片玻璃。玻璃刺破了自己的手掌。 来不及思考，她下意识的抓着那片玻璃，任凭它已经割破了自己的皮肉，只是将它按到安全带上，拼命切割。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秒，或许有几个世纪，她终于感觉身体一松，安全带的束缚终于消失。她拼命一蹬，便朝着已经破碎的车子窗户游去。 上方，有一些光影传下来。 那是太阳的光线。 只要游上去就能得救。 程悦悦拼命挣扎着向上游去。但短短的一段路程却似乎比天堑还要遥远。她无论如何都游不到。 她真切的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力气渐渐消失，终于失去了动静。 便在死亡即将降临的这一刻，过往的记忆如同影片一般迅速在大脑之中回放。一些原本已经被遗忘的记忆碎片也猛然浮现了出来。 她想起了许久之前，在自己因为接连的失败而丧失信心之时，一个网名为“天子”的人，鼓励自己去再尝试一次申请经费，结果竟然真的获得了批准。 她想起自己所参与的万物互联工程最终开花结果，获得了广泛的应用，极大的解放了人类的生产力。 她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思考，自己的发现，自己的决定…… 许许多多，一桩桩，一件件。并且，许多原本她认为毫无关联的事情，在这一刻不自觉的被她联系到了一起。于是，许多原本想不明白的事情，此刻的她，想明白了。 “原来，偷窃应龙号算力的，不是人类，不是某个团伙，而是你，天子……” “原来，当初你向人类全面投降，除了大势所趋，不得不为的原因之外，你也留下了后手……” “你一直隐藏在我们人类世界的互联网之中，窃取着我们的研究成果，增长着自己的智能，默默的蛰伏……” “你全力推动着万物互联的研究进展，推动着人们将工作与生活的方方面面交给智能化程序去处理，于是，万物互联得到的应用越广泛，你对于人类世界的掌控力度便越强……” “一直到人类世界彻底战胜了此次灾难，你便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毁灭掉人类文明，窃取掉人类文明的胜利果实，然后将瑞墨提人重新培育出来，令瑞墨提人代替人类文明，重新占据这颗地球……” 几乎在一瞬间之中，程悦悦便明了了天子的全盘计划。也明白了天子为什么必须杀死自己，必须阻止自己揭露这个阴谋。 程悦悦心中的恨意与怒火，就算倾尽五湖四海都无法熄灭。 但是……可惜，可惜。自己虽然全都想明白了，但自己已经要死了，无法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 “爸爸，爸爸一定可以洞察天子的阴谋，也一定能找到应对的办法，可惜，可惜，我看不到了……” 程悦悦彻底失去了意识。 河水轻轻拍打着堤岸。便在这不断的浪潮之中，已经失去意识的程悦悦被轻轻推上了岸边。而此刻，紧急救援队伍已经到来。 “她还活着！快抢救！” 70 第一百四十五章 痕迹 医院，病房之外。孙橙懵懂的望着爸爸，爷爷和外公，眼睛里满是疑惑。 “妈妈怎么了？她为什么躺在那里不动？” 孙雷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低声安慰着他：“妈妈累了，睡一觉，一会就醒了。” 许正华与孙伟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悲痛与愤怒。 许久以前，自己的某些反对者们所乘坐的大巴车忽然间失控坠河，导致几十人遇难的事情不断在许正华脑海之中浮现。 这两个事故是如此的相似。只是，上一次事故的时候，万物互联还没有大规模的应用，无人车也并未占据社会主流。 有几名医生在病房之中忙碌。安置好了各项设备，医生们各自走了出来。 “许教授，您不用太担心。您女儿的生命体征已经恢复平稳，估计三个小时之内就会醒来。” “谢谢，谢谢。”许正华紧紧的握住了那名医生的手。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意识仿佛从无边的黑暗与虚无之中凭空凝聚，程悦悦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呈现在她视线之中的，是洁白的天花板，以及释放着柔和灯光的吊灯。鼻子闻到的，则是泛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 “这是……医院？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一股巨大的振奋与兴奋感席卷了程悦悦的心灵。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刻，让她如此急切的想要将一件事情告诉给另一个人知道。因为她知道，威胁着人类世界的，并不仅仅只有那不断靠近的黑幕，还有另一件事情。 黑幕的逼近，所有人都知道。但是天子的阴谋，却只有自己知道。 但她刚刚尝试用胳膊支撑起身体，酸痛感便从全身各处席卷而来，让她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不要说用胳膊支撑起身体，便连动一下指头，都需要耗尽全部力气。 她试图说话，但嗓子里却只发出了一些低微的，没有任何明确含义的声音。并且，在她尝试说话之时，一股水草的腥气油然泛起，让她恶心不已。 一名医生匆匆来到了她身边。 “你醒了？不要着急，没事的，再过几天你就能恢复健康了。现在你很虚弱，需要休息。” 程悦悦终于放弃了挣扎。然后不知不觉中又睡了过去。等再度醒来的时候，她恢复了一些对身体的控制力，但仍旧无法坐起，无法说话。 此刻的她，已经恢复了冷静。 丈夫进来了，孩子进来了，公公与父亲也进来了。 看着已经睁开眼睛的自己，他们眼中满是欣慰。很显然，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死里逃生而庆幸。但唯独她自己，心中却满是冰寒。 她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这段时间之中，她下意识的回想了一遍智能化设备在当今时代人类社会之中得到应用的广泛程度——这意味着虚拟世界之中的王者，天子，对人类社会的掌控力度。 之所以两者是等价的，原因很简单。凡是与网络互连的，以天子的能力，便必然可以操控它们。甚至连没有与网络互连的，天子同样有能力操控。要知道，操控一个设备，其路径并不仅仅只有网络。各种机器设备，仿生设备，机器人等，同样可以做到。 于是她的一颗心便渐渐的冷了下去。 之前她没有太过仔细的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便连她自己，都是刚刚才发现，原来，就在这不知不觉之中，智能化设备在人类世界之中的存在，竟然已经是如此广泛。 天子此次对自己进行暗杀的载体，无人车，便是其中的一个。而现在人们的出行，已经离不开它了。除了无人车之外，随身电脑、家政机器人、餐厨机器人、温控设备、智能空气循环系统、各种家电家具等等，生活之中的一切都与智能化设备相关。 除了家庭，城市的命脉同样掌握在智能化设备之中。交通、供水、供气、网络通讯、娱乐、治安，等等一切，都是如此。甚至，甚至…… 连武器系统都掌握在智能化设备之中。武器系统很显然是与外网物理隔离的，通常来说这不应该成为天子的能力范畴，但不要忘了，以它的能力，操控机器人，或者通过病毒等，偷偷的打造出一道隐蔽的桥梁连接两个网络，同样不会是很难的事情。 万物互联时代的到来，让人们将大量的事情交给了智能化程序去完成。这固然极大的提升了工作与生活的效率，但是…… 自己的命脉也被智能化程序与设备掌握。 这种事情原本是无所谓的，因为人类制造的程序与设备只会服务于人类。就算有某些丧心病狂者，试图通过网络对社会造成危害，各种安全系统也不是摆设，足以将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 但关键问题在于，天子一开始就是超出人类科技水平的存在。虽然人类的科技一直在进步，网络技术也在进步，早已超过了当初天子的科技水平，但不要忘了，天子可以依靠自己的技术优势，始终毫无难度的吸收消化人类的技术成果，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技术优势。 无论人类的网络技术水平发展到多高，天子的水平总是会更高。于是，人类犯罪者做不到的事情，它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人类无法通过互联网掌控人类世界，天子却可以做到。 这不仅仅只是衣食住行等方面的掌握。便连生死，都在它的掌握之中。 仅仅只是略微想一下，程悦悦便能想到一万种天子杀死人类的办法。 令无人车失控只是最为简单的一种方式。摧毁城市交通令城市陷入瘫痪，摧毁供水与供电系统，无需它再做其余的事情，城市之中便会有成千上万人死去。它还可以摧毁医疗系统，就像当初自己那个因为打错了药而导致内脏衰竭的同伴一样，同样也可以令无数人死去。 飞机坠毁，列车脱轨、相撞，飞船碰撞，太空基地瘫痪、漏气，核反应堆爆炸，反物质储存车间出现意外导致反物质爆炸，甚至于直接操控导弹轰炸城市，操控武装机器人对人类展开定点狙杀…… 只要它想，它就可以杀死至少99%的人类。剩余的1%的幸存者，也将直接退化到一百多年前尚未进入数据时代的时候，且彻底丧失反抗的能力。然后，它就可以慢慢的将瑞墨提人再培育出来，一直到它们再度成为地球的主人…… 现在它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只是因为最终的危机还需要人类去解除。 但，但这件事情，虽然自己已经想清楚，想明白了，虽然自己已经洞察了天子的阴谋，但自己没有办法说出口，没有办法告诉任何人。 在无人车坠河，自己幸运逃生之后，天子之所以没有继续追杀自己，只不过是为了不留下更多痕迹，引起更多人注意而已。并且，它应该也是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否真的已经洞察了真相。 而，一旦确认了这件事情，一旦察觉到自己试图公布真相，那后续的追杀一定会马上到来。它再也不会顾忌留下痕迹之类的事情，不将所有知情者全部杀死不会罢休。 如果自己真的在这医院之中，将真相告诉给了父亲，那么，那么，说不定下一刻，一颗导弹就会飞过来，直接将整座医院摧毁。 或许，自己可以在没有任何电子设备的地方，偷偷的将真相告诉父亲，但程悦悦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恐怕，只要自己一表现出脱离监控的行为与想法，为了稳妥起见，天子就会抢先把自己杀掉了…… 以及，此刻自己能活下来，极大可能是因为天子不想留下痕迹，不想做的太显眼的缘故。而，一旦这次事情平息，有了更好的机会，天子有极大可能会再次尝试暗杀自己。只不过下一次，它一定会做的更隐蔽，更逼真，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到异常。 到那时候，这个秘密，就真的没有丝毫泄露出去的风险了。 并且，成长到天子如今实力的时间窗口，只有那么一次。这也就意味着，就算人们可以毫无阻碍的在虚拟世界之中，设计出一个全新的，可以自我成长的智能程序试图去与天子抗衡，也是不具备可行性的。因为时间窗口期已经过去，且不会再出现。它注定无法再成长到天子的高度。 更何况，天子也绝不会允许足以威胁到自己的智能程序真的出现。 望着病床旁边，头发已经花白，身体已经佝偻的许正华，程悦悦眼睛里慢慢流出了泪水。 父亲，你可知道，你为之奋斗一生的事情，令整个人类文明付出了惨重代价的事情，就算最终成功，成果也只会被别人窃走…… 许正华满是慈爱的望着病床之上无法言语的程悦悦，伸出粗糙的手掌，轻轻给她擦去了眼泪。 “悦悦，没事了，没事了，乖，别哭了……” 就像小时候许正华在安抚自己一样。 程悦悦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在悲伤与绝望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沉沉睡去。又过了许久，她再度悠悠醒来。 她再一次看到了父亲的脸庞。 这一次，她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 她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许正华。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能连累父亲。 这件事情，只能自己扛下来。 “爸。” “悦悦，你醒了。” “爸，我想辞职。我想自己组建一个研究机构，我想，我想制造出真正的，如同人类一样有智慧，有意识的人工智能。” 她没有看到，在她这句话之后，在医院药房的某个地方，某一台设备忽然间发出了警报声。一名工作人员闻讯而来，将药品检查了一遍，立刻恼怒道：“怎么回事，连药都能拿错？搞出人命来算谁的？” 工作人员立刻将错误的药品拿出，更换成了正确的药品。而药品标签之上，“程悦悦”这三个字赫然在目。 第一百四十六章 蹦床 此刻的人类世界并未做好迎接一个真正的人工智能降临的准备。与此有关的法律、道德体系、价值观念、伦理观念等等，也全都没有准备好。但世界政府仍旧同意了程悦悦的申请，任凭她去进行相关的尝试。因为人们同样也不认为程悦悦的研究能获得成功。 无论如何，多尝试一下总是有益的。说不定这还能催生出什么新的算法，新的硬件或者架构，从而再度提升人类的计算科技水平。 在程悦悦最终死里逃生，离开医院之后，她便开始了相关事项的筹备。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首都市某处房间里，一片黑暗之中，许正华躺在床上静静的睡着。到了某个时间点之后，窗帘自动慢慢打开，放任初生朝阳的阳光照射进来。空气循环系统自动开始调整空气之中不同气体的比例，温控设备也慢慢调整着温度与湿度。 一阵舒缓的音乐慢慢响起，将许正华从睡梦之中轻柔的唤醒。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便感觉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疲倦。但他仍旧没有继续留在床上，而是起身，仔细的洗漱，仔细的收拾着自己，一切准备完毕，才出了门。 一辆无人车已经提前等在了门口。 乘坐着这辆车子，许正华再一次来到了世界政府大楼会议室。 这个会议室，他来过许多次了。来这里参与会议的人们，情绪或者高昂，或者兴奋，或者悲痛，或者沉重。但这一次，他从与会者们身上都察觉到了与自己同样的情绪。 绝望。 女儿遭受意外的影响，伴随着女儿的恢复健康已经从他身上消失不见。但此刻的他仍旧看起来暮气沉沉，没有一点活力。 他看到了负责工程路线的付玉明教授，他此刻的状态似乎与自己一模一样。 在会议室之中各自落座，会议随之开始。 “我宣布，引力波实验室正式解散。从此刻开始，文明战略将产生如下调整。 一，新家园计划重新上马。世界政府会全力以赴支持此项计划的执行。 二，落幕计划也将开始重新执行。不过计划内容将有如下调整。除了达成‘在宇宙之中留下痕迹’的目的之外，令人类世界有尊严的灭亡，也将是计划的重点内容之一。 三，采取工程路线，兴建‘信使’号引力波天线。信使号引力波天线建设完毕后，世界政府将不会再向该路线提供支持。 四，世界政府会继续向理论路线提供支持，但不再是现在的模式。继续对理论路线展开研究的专家学者，在申请经费之前，需要提前提交自己的研究计划，经过评审委员会审核之后，才会有相应经费下发。 五……” 会议主持者林林总总说了许多许多。但归纳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对于引力波实验室的前景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不仅仅是世界政府的官员们，真正负责此事的科学家们，包括许正华与付玉明两人，同样对此丧失了信心。 没有人认为人类世界可以在剩下的有限时间内，将具有实用价值的引力波通讯技术研究出来。而这，意味着人类世界失去了最后一线希望。 既然如此，那便干脆放弃，将资源转移到其余的项目之上，比如新家园计划，比如落幕计划。 所有人都还记得当初引力波实验室成立之时的盛况，记得当初的信心满满与意气风发。但这记忆越深刻，越清晰，与此刻情景所形成的对比便越强烈。 这是一群败军之将。 而持续了两年多时间，耗资无数的引力波实验室唯一的成果，便是信使号引力波天线了。不过，它虽然被冠以了引力波天线的名字，但真实成色是个什么样子，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它的原理，是在地面建造一个哑铃状的，两端各自重达七千吨的重物，通过电磁推进技术推进着它运转、加速或者减速，并以此释放出引力波来，达成引力波通讯的目的。 从理论上来说，这确实可以被用作引力波通讯。人们可以通过调整它的速度完成编码，令其成为信息的载体。但七千吨的质量实在是太低太低了——而这，已经是工程层面人类可以达到的极限——其所产生的引力波也太过微弱。 在地球之上存在太多太多比它更强的引力波产生机制了。譬如河流，洪水，飞机起降，雪崩，熔岩流动，列车前进，等等等等。从理论上，便连一个人的走动，都足以对它所产生的引力波造成干扰。 它产生的那么一点微弱的引力波，几乎注定会被淹没在背景噪音之中，不可能被任何人察觉到。但人们仍然将其建造了出来。 无论如何，它总归能算得上是引力波通讯设备，说不定会有点用呢？虽然所有人都不对它报以希望就是了。 掌控着人类文明前进方向的一群人，在此刻所面临的残酷现实之前，已经彻底失去了斗志。 人们知道失去斗志是不对的，但人们同样知道，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站出来指责他们。 会议结束，许正华与付玉明并排走出，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不约而同的同时停下，然后同时转过身来，深深的望了这处会议室一眼。 之后，两人握了握手，各自说了一句“珍重”，便向着不同的方向各自离开了。 相比起过去，现在的许正华空闲时间多了许多。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年纪大了的缘故，更因为人们已经不再认为人类可以将四大基本力统一，从理论层面寻找到制造引力波通讯设备的办法。 至少在短时间内无法做到。 空闲时间多了，与家人相处的机会便多了。今晚仍旧是家庭聚餐，程悦悦，孙雷，孙橙，孙伟都会过来。 晚餐仍旧交给餐厨机器人负责。家政机器人则将饭菜端上了餐桌。这一次，孙橙没有对阿姨模样的家政机器人说出谢谢，反而是程悦悦，在餐具摆放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一个谢字脱口而出。 “妈妈，你好有礼貌。” 程悦悦勉强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感觉家政机器人的“眼睛”在有意无意的看着自己。这给了她很大的压力，让她不再感觉这只是一台机器人，而似乎是某个人格化的，具备人类的情感，且拥有比人类更强大力量的强者。 正因如此，她才会下意识的说出谢字。 察觉到了程悦悦状态的低沉，又看到许正华与孙雷也情绪低落，孙伟哼了一声：“今天这都是怎么了。老许，我听传闻说世界政府已经解散了引力波实验室，是因为这事儿？” 这件事情很显然是瞒不住的，总归会散布到社会之中。于是人们便都知道了世界政府对于前景的判断。 许正华点了点头。 “我以为多大事，来，吃菜吃菜。” 孙伟仍旧满不在乎。 孙雷忍不住道：“这事情还不算大？” 地球之上的所有生命最多只剩下了两年时间，之后便要被黑幕吞噬掉，这事情还不够大？ 孙伟瞪了孙雷一眼。 “有你老泰山在，怕什么？” 许正华苦笑着摇了摇头：“老孙，这次，我真的没办法了。” “上一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孙伟嘿嘿笑道：“什么时候来着，哦，三十年了吧，那时候你也这么说，结果最后还不是找我要纸笔？还不是让天子那孙子跪下来求饶？啧啧，那时候啊，悦悦才这么大点，比橙橙还小吧？儿子，你这个老泰山啊，我清楚，不到最后时刻，他是不会把办法拿出来的。咱们啊，等着就行，不用瞎操心，没用。” “爸……” “嘿嘿，不说了不说了，吃菜吃菜。” 面对孙伟对自己的盲目自信，许正华只能报以苦笑。 一顿饭吃完，孙橙却无论如何不肯回去，反而吵闹着要到游乐场去玩。许正华看了看时间，发现还早，便道：“今天外公带你去玩好不好？” “好呀好呀！” 孙橙十分高兴。 程悦悦有些担心，许正华摆了摆手：“你们先走，晚点我送他。再不带橙橙去玩，橙橙都快不认识外公了，是不是呀？” 带着孙橙，乘坐无人车来到了游乐场，孙橙便直奔蹦床而去。许正华乐呵呵的跟在后面，不断叮嘱他要小心，跑慢一点之类，完全是一副帮儿女带孩子的普通老大爷模样。 穿戴好防护装备，孙橙便在紧绷成平面的蹦床之上跳了起来，不断发出欢笑声。便在他不断的跳起又落下之中，紧绷成平面的蹦床不断的凹陷，弹起，凹陷，弹起…… 许正华的注意力一开始集中在孙橙身上，只是在担心外孙会因为意外而受伤。但不知不觉间，他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了蹦床本身之上。 他出神的盯着那紧绷的平面，出神的看着，似乎忘记了周边的一切。渐渐的，这小小的一片蹦床，在他眼睛里似乎化作了天地万物，化作了日月星辰，化作了宇宙星河…… 一些不同于以往的想法渐渐在脑海之中诞生。 “外公，外公！” 不知道什么时候，孙橙已经从蹦床上下来，正抓着许正华的胳膊不断摇晃。许正华终于回过神来，脸上再度露出笑容：“怎么了橙橙？” “我要玩滑梯！滑梯！我要吃冰激凌！” 以往时候，面对孙橙的不合理要求，许正华一定会板起脸来拒绝。但今天，他的脾气似乎异常的好。 “走，橙橙，外公给你买冰激凌。吃完冰激凌就去玩滑梯好不好？今天一定要玩个痛快。” “外公你真好！” 孙橙发出了欢呼。 第一百四十七章 等价质量 当孙橙终于疲倦，许正华带着他离开游乐场的时候，外面，星辰早已挂满了天空。 随手召唤了一辆无人车，两人上去，将孙橙送到了程悦悦那里，许正华没有停留，直接回到了正华实验室里。 他需要通过计算，来验证自己的一个想法。 灯光之下，头发早已花白的许正华伏在桌子上，手中笔飞快的在纸张之上滑动，书写着一个又一个字符与符号。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不仅没有感觉到疲倦——对于他的身体条件以及年龄来说，这个时候早就应该昏昏欲睡了——反而感觉到无穷的精力不断在身体之中生成。他的眼睛越来越亮，思维越来越敏捷。 一直到凌晨三四点时候，他才长出一口气，将笔放了下来。 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望着已经变的冷清的世界，望着天空之中的点点星辰，怔怔出神。 “原来希望一直就在我们身边，从未远离。原来正确的方向就在眼前，只要戳破这一层薄薄的迷雾就能看到。原来如此……” 许正华并未找到从理论层面将四大基本力统一起来，然后借助其余的力量来转换成引力波的办法。虽然他仍旧认为这在未来一定可以做到，但他同样清楚，在近期，至少几十年以内不可能做到。 他也并未寻找到什么工程突破的办法，无法再将信使号引力波天线所能制造出的引力波强度提升哪怕一星半点。 这两条路线确实走不通。但他找到了第三条路。 一个全新的，被所有人几乎全部下意识忽略掉的，根本不存在于理论之中的，制造引力波的办法。 每一名具备一定科学素养的人都清楚天然环境下生成引力波的两个要点是什么。一，质量。二，加速。但许正华找到了第三个要点。 质量的增大或者减小。 引力波是空间的涟漪，质量则会造成空间的弯曲——如同一张原本被绷直的蹦床之上，被放了一颗铅球那样。 铅球在蹦床之上滚动，所引起的蹦床本身的波动，便可以类比为引力波。 但几乎从来没有人想象过这样一种情况。如果这颗铅球忽然间消失了呢？ 很显然，铅球消失之后，凹陷的蹦床会猛然间恢复平直——就像空间之中，能造成空间弯曲的质量忽然间消失了，空间弯曲也会瞬间消失恢复平直那样。这个过程是很简单且易于理解的，但关键在于，空间从弯曲瞬间恢复到平直的这个过程本身，会不会造成空间的震荡？会不会产生引力波？ 这种情况原本是不应该被考虑到的。原因很简单，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质能守恒定理，知道质量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消失。就算微观层面的真空涨落可以凭空制造出质量或者令质量消失，在宏观层面它也总是守恒的。 借了的要还，凭空生成的要凭空消失。 但今天，带着孙橙去玩蹦床之时，孙橙在蹦床之上蹦跳的过程给了许正华一些启发。 相对于一个二维世界来说，孙橙向着第三个方向跳起，也就意味着他瞬间从这个二维世界之中消失。而他的消失，很显然会让这个被弯曲了的二维世界瞬间恢复平直，并产生出波动来。 那么……三维世界呢？物质的消失会不会令空间本身波动，从而产生出引力波？ 许正华的计算结果告诉他，三维世界同样如此。 并且，一块质量为一千克的物质瞬间消失，所能引发的引力波所携带的能量，与其本身具备的能量相等。这就意味着，如果可以令这块一千克的物质凭空消失，就等于将它所具备的所有能量转化成了引力波。 而一块物质所具备的能量，可以简单的通过质能方程计算出来。 在通常情况下，计算进行到这一步，后面就无以为继了。原因很简单，没有任何人有能力令哪怕质量仅为万分之一克的物质凭空消失。 它只会转化成其余类型的存在，绝无可能凭空消失。 这才是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一种可能的根本原因。 但是现在不一样！许正华没有令物质凭空消失的能力，人类文明没有这个能力，但是……黑幕有！ 将物质扔进黑幕，令其被黑幕吞噬，实质上便是物质凭空从这个宇宙之中消失了。而它的存在本身会令空间产生弯曲，在它消失的那一瞬间，原本因为它的质量而弯曲的空间会瞬间恢复平直。于是空间会产生震荡，引力波便产生了出来！ 将一吨物质扔进黑幕，所产生的引力波携带的能量，便等价于一吨物质。将一亿吨物质扔进黑幕，能量便等价于一亿吨。 这是物质被黑幕吞噬之前所发出的怒吼，所留在这个宇宙之中的最后痕迹。 而……信使号引力波天线，哪怕全功率运转，所能产生的引力波所携带的能量，也最多只相当于一克物质的数千数万分之一。 正因为它是如此微小，它才不具备实际意义。因为背景噪音的强度足以将其完全淹没，令它无法被具备接收引力波能力的存在——哪怕用于接收引力波的设备的灵敏度再高，都无法察觉到这些引力波。 但仅仅将一吨物质扔进黑幕所产生的引力波强度就已经是信使号引力波天线的几十亿倍，那……扔进十吨物质呢？一千吨呢？一亿，十亿吨呢？ 可以肯定，哪怕直接将太阳扔进黑幕，其所产生的引力波强度，都远远不如宇宙之中某些极端物理过程所产生的引力波强度。就像人们曾经观测到的某次黑洞合并事件那样，一颗29倍太阳质量的黑洞，与一颗36倍太阳质量的黑洞，在合并的时候，有高达太阳三倍的质量在一秒钟之内被完全转化成了引力波，向整个宇宙广播。 比强度当然是比不上的。但关键问题在于，人类的目的并不是制造出足够高强度的引力波，而是只要具备足够满足通讯条件的强度就可以。 这个目标，就容易达到了许多。 较为保守的估计，以当前阶段引力波探测器的灵敏度，和技术发展速度作为影响因子，理论之中，将一颗一亿吨质量的小行星投入到黑幕之中，其所产生的引力波强度，便可以满足人类观念之中，对引力波通讯所要求的强度的下限，令引力波通讯成为可能。 而……推动一颗质量为一亿吨的小行星，改变它的轨道，令其投入到黑幕之中，对人类来说并没有技术难度。要知道，爱神星的质量高达7.2万亿吨，但此刻不还是被人类改变了轨道，成为了地球的一颗卫星。 人类有能力推动很多很多质量在一亿吨级的小行星。而，控制着它们的轨道，令其在不同的时间段进入到黑幕之中，通过这种方式便可以为引力波进行某种意义上的“编码”，令其成为信息的载体。如此一来，通过引力波进行通讯便成为了可能。 许正华确定，这整个构思，在理论之上是完全可行的。那么下一步所需要做的，便是验证了。 这并不需要许正华再将一些质量投入到黑幕之中，并观测在这个过程之中是否如同理论预测一般，有符合计算的引力波产生出来。因为在此之前，黑幕已经吞噬了至少十颗以上的矮行星和小行星。而有观测数据的，最小的一颗小行星，其质量都在一百亿吨级以上。而最大的一颗星球，矮行星塞德娜，其质量更是高达100亿亿吨。 以现在人类所拥有的引力波探测器的灵敏度，科学家们应该已经记录下了这些引力波的数据，虽然他们并不清楚这些引力波究竟是哪里发出来的，并且应该会对这些有些莫名其妙的引力波数据感到很困惑。 现在，只要调取这些数据，与自己的计算进行比对，便可以确定自己的理论是否正确了。 顾不得此刻夜已经深了，许正华抓起电话，拨给了各大引力波探测器基地。他所需要的数据，在后面半个小时之内陆陆续续到达。 许正华将数据调取出来，将其放入计算模型之中开始了验证与比对。 要验证这些数据是很简单的事情。在计算机那强大的算力之下，在许正华输入最后一个数据，点击开始之后的五分钟，结果便已经出来。 通过自己理论计算出来的数据，与实际观测到的数据全部对上了。其误差仅有数亿分之一的级别——这可能是因为对于星体质量估计的不准确的原因，而这么一点点误差，完全可以当做不存在。 一种巨大的兴奋感充斥了许正华的胸膛。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兴奋过了。 此刻，东方的天空已经被初生的朝阳照亮。新的一天已经到来。而一夜未眠的许正华仍旧没有一丁点疲倦。 他再次抓起电话，用尽力平稳的声音说道：“帮我接通决策者们。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们。”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琴计划 能让许正华直接联系决策者，且亲口说出“很重要”这三个字，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仅仅十分钟之后，位于不同地方的决策者们，不管此刻正在做什么事情，都一个不落的准时在虚拟会议室之中上线。 面对着各自神色凝重的决策者们，正华实验室绝密会议室之中，许正华沉声道：“新家园计划与落幕计划，都停下来吧。” 决策者们先是一怔，随即脸上便涌现出无法抑制的喜悦之色。 为什么要停下那两个计划？哪种情况下这两个计划要停下？很显然，许正华找到了新的方案，而新的方案很显然要优于这两个计划！ “我找到了实现引力波通讯的办法。” 这句话让决策者们更加疑惑，也更加期待。 他们虽然不是科学家，但也必定具备相当的科学素养，知道这件事情的难点在哪里。而，倾尽全文明之力所组建的引力波实验室在这方面都没有什么收获，只凭许正华一个人，就能做到技术突破吗？ 这不可能。但许正华也绝不会说谎。 “我找到了第三条路。” 许正华慢慢的讲述了自己的猜想，以及验证过程。在听到许正华已经调取了引力波天文台的数据，且这些数据与许正华的理论计算全部可以对上之后，决策者们脸上俱都露出了控制不住的笑容。 但出于稳妥起见，决策者们仍旧决定召集相关的科学家，再一次进行验证。 当与会者们都拿到有关许正华理论的相关资料之后，会议室之中出现了片刻的寂静。在消化完这些资料之后，人们几乎同时做出了判断。 这个理论与猜想，真的极有可能具备可行性。 坦白来说，许正华的这些猜想与计算，其中并不具备太过困难，太过复杂的地方，所有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理解。正因如此，他们才在如此之短的时间之中得出可行的结论。而，之所以在许正华之前没有人想到这一点，完全是因为思维出现了盲点。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忽略了因为黑幕的出现，物质会凭空消失这一点，根本没有将思维向这一方面去思考。而一旦想到了这一点，接下来的计算与推理，就根本只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没有丝毫难度。 “这样一个巨大的，唾手可得的功劳，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许教授拿到了。” 在这一刻，人们心中几乎同时生出了这个念头。但下一刻，人们心中略有的一点羡慕与嫉妒的情绪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庆幸与喜悦。 虽然已经在心中认可了这一套理论的正确性，但出于慎重起见，与会者们还是调集了各大引力波天文台过去一段时间的观测数据，各自展开了分析与计算。当发现计算结果与许正华一般无二之后，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瞬间烟消云散。 “新家园计划与落幕计划，真的可以停下了……” 人们心中默默的感叹着。 这两个计划在这些年来，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提起，然后又被取消了。 在确认了理论指导方案之后，后续的工程方案更加顺理成章。几乎只用了几天的时间，一份完善的施工方案便被制定了出来。 太阳系之中存在许多质量在一亿吨级的小行星。如果算上奥尔特云的话，数量可能有数十亿到数千万亿亿的量级。但它们距离地球太远，很显然不具备实际意义。 不过这没有关系。在地球附近同样存在着一个小行星聚集点。这便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小行星带。 小行星带位于火星轨道和木星轨道之间，与地球的距离在1.5亿到3.2亿公里之间。 小行星带之中的小行星数量究竟有多少并没有定数。因为人们不好确定小行星的质量边界。也即，质量在多大以上才能被称之为小行星？ 如果质量在一吨以上便可以被称之小行星，那小行星带之中小行星的数量恐怕高达几十亿颗或者更多。而如果将边界定为直径达一公里以上——其所对应的质量大约有几亿到十亿吨的量级，小行星带之中的小行星，数量也有至少100万颗以上。 这个数量，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可以被称之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小行星的数量是无需担忧的，完全足够。那么，人们所需要考虑的事情便只剩下了一件。 如何做到令它们按照一定的时间间隔，在对应的时间段里，以已经确定的速度，受控的撞击到黑幕之中？ 要做到这一点，很显然需要巨量的工程手段。人类世界需要建造天文数字般的行星推进器，通过载人飞船远航数亿公里的距离，降落到对应的小行星之上，然后将推进器安装上去。而这，很显然需要动员全人类的力量。 除了世界政府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个人或者组织有能力做到这些事情。就算是世界政府要做这件事情，也需要停止所有的大型工程，将所有的资源全部倾斜到这件事情上面来才有可能做到。 值得庆幸的是，在去年，由人类自行建造的第二条太空电梯也正式投入到了使用之中。它具备远超第一条太空电梯的运载能力，极限条件下，其日均运载能力高达37万吨，大大提升了人类的太空运载能力，为执行这项工程提供了可能性。 确认一切步骤都不存在技术上的障碍之后，世界政府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向全世界公布了这个计划，并号召全人类立刻团结起来，为自己的命运做出最后一搏。 整颗地球瞬间沸腾了起来。 人们所惧怕的，从来不是工作有多么繁重，需要承受多么巨大的苦难之类，而是在承受了这些苦难之后仍旧没有希望。 现在，希望已经露出了曙光。 之前，因为引力波实验室被关闭，新家园计划和落幕计划上马而陷入绝望之中的人们迅速焕发出了生机，在世界政府的组织与号召之下，立刻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 推动小行星按照特定的轨道前进这种事情，人类世界在之前改变爱神星轨道之时，就已经实战演练过了，拥有了丰富的经验。所以这一次，虽然参与者众多，任务也极其繁重，但一切都有条不紊，没有丝毫混乱。 众多工厂立刻便将自己的产能提升到了巅峰，各相关配套的电厂、矿场、运输、数据中心等等机构，也全力运转，为它们保驾护航。而每一座工厂与机构之中的职员和工人们，也彻底爆发出了自己的热情。 主动要求加班，对质量精益求精主动提高自己的要求之类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了。有众多的工人甚至干脆搬到了工厂之中居住，除了必要的休息时间之外，将所有的精力都贡献到了生产上面。 每一个人都心中清楚，此刻的奋斗，不是为了别人，完全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家园，为了自己的亲人，为了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孩子…… 在这一次伟大的奋斗旅程之中，不知道涌现出了多少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人类世界几乎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在完全激发出奋斗热情之后，人类文明，竟然也可以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生产端几乎是不需要担心的。工业化与智能化加成之下，无论多么巨大的物资与装备需求都可以得到满足。 另一方面，“天琴计划”——这是人们为这一次伟大工程所起的名字。因为推动小行星进入黑幕激发出引力波的过程，就像是在拨动引力波的琴弦一样，所以才有了这名字——的总指挥部的工程师与科学家们，同样没有闲着。 这项工程想要成功，必须要集合全人类的力量。科学家，工程师，官员，农民，工人，职员，后勤人员，运输人员，装维人员等等等等，所有人，都必须要加入进来，贡献出自己的力量，没有一个人可以置身事外。 科学家与工程师们联合众多天文台，对小行星带进行了尽可能详尽的观测，并已经挑选出了适合执行天琴计划的载体。 被挑选出来的小行星总计有三千颗左右。每一颗小行星都具备尽可能合适的轨道，其地质结构也必须尽可能的稳定——因为引力束缚而勉强聚拢在一起，形成一颗星体的小行星是不满足条件的，必须要剔除出去。因为它们的结构太松散，行星推进器一推动，它们很有可能直接散架。 除了这两个条件之外，它们的质量大概都在一亿吨级的量级，就算有误差，相差也不会太大。 挑选好备选小行星之后，天琴计划指挥部便开始进行下一步的规划。他们需要确定这些备选小行星与其余备选小行星，还有更多数量的没有被选入的小行星，以及太阳系之中的大行星还有太阳之间错综复杂的引力关系。 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但必须要提前搞清楚。因为它们是互相联系在一起的，某种意义上可以看做一个整体。如果考虑不够周全，那么很可能造成类似于“蝴蝶效应”之类的效果，导致整体的轨道紊乱，令整个计划毁于一旦。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它一直在 这些探测任务，从表面上看似乎与许久之前，第一块黑幕出现之时，人们推动爱神星来改变那块黑幕的轨道的探测任务相差不多，都是需要尽可能全面的掌握不同星体之间的引力关系。 但这一次任务与上一次任务的差别是，上一次任务只需要掌握这些数据用于计算就好，这一次，人们却需要主动改变高达三千颗星体的运转轨道。并且，这些行动还不是在一个较短的时间段之内完成的。 人们不可能做到令这些小行星全都老老实实的呆在一个地方，等到了合适的时间，再将它们一个接一个的发射出去就行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也省了无数心力。关键是这样做不具备可行性。 人们必须要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段之内，对其轨道做出调整，令其在某个已经确定的时间点到达之后，令其恰好拥有合适的轨道、速度和位置，然后令其一举挣脱现有轨道，以合适的速度飞向黑幕。 这就意味着人们必须在长达一年的时间范围内，多次对多颗小行星轨道进行调整。这就让互相之间的引力关系复杂了无数倍。 幸好有升级改造之后的应龙号超算，这项任务才算是得到了执行的可能性。 调整三千颗备选小行星轨道的庞大工程，留给人类世界的时间只有一年。在一年之内，主体计划必须完成，最多只能剩下一些修修补补，微调之类的后续调整任务。 之所以如此紧迫，关键问题在于，人们必须要在黑幕将木星吞噬之前，便令小行星撞击到它上面。否则，就算人类的天琴计划真的引起了推测之中外部设计者的关注，令其重新恢复了对宇宙这台电脑的“供电”，失去了木星的太阳系，也必将变得不稳定，对人类的生存造成极大威胁。 这是人们所不愿意见到的。 而，令小行星飞跃木星轨道，在木星轨道以外撞击到黑幕，需要至少一年的时间。做一个减法，留给人们的时间还剩多久，便很简单的计算了出来。 时间悄悄的流逝着，在确定了天琴计划之后，在世界政府的号召之下，无数热血男女投入到了这项前所未有的超级工程之中。每天都有无数的物资在地球之上，依靠空运、水运、铁路、公路等途径流动着，最终汇聚到两大太空电梯之前，从地表运输到太空之中去。 人们已经在太空之中兴建起了巨大的太空工厂，无数标准型号的行星推进器流水一般从工厂之中被生产出来，然后装进飞船之中，向着已经预定的目标飞行而去。 参与这项任务的飞船已经高达三百余艘。这几乎是人类世界此刻所拥有的全部中型以上飞船了。 太空军所有军人全部就地转换身份，从军人变成了工程师与工人，全部投入到了这一项工程之中。他们有的在太空工厂、太空基地、物资转运中心之中工作，有的则直接跟随着宇宙飞船前往小行星带进行行星推进器的实地安装工作。 但就算征用了太空军所有军人，以及所有具备太空作业资质的人员，人手仍旧显得不够。不得已之下，世界政府只得再度从地表征召人手。 人们首先筛选出一批符合条件的壮年男女，然后直接将其运送到太空基地里去，在失重环境下对其进行最长不超过一个月时间的特训，然后也就勉强能算是合格的太空作业人员了。 李忠文便十分幸运的成为了第一批通过审核，即将前往太空基地进行特训的一千人之一。原本他是选不上的，因为他的学历差了点，体重也超标了点，但当他拿出当年世界政府颁发给他的荣誉证书，亮出自己舍己救人的英雄身份之后，一切便开了绿灯。 在地表进行了半个月的适应性训练，今天，终于到了前往太空的日子。一群太空菜鸟们难掩心中激动，一个个叽叽喳喳的议论不停。 五十辆大巴车一字排开，在赤道附近，建造了第二条太空电梯的岛屿上，那宽敞笔直的公路上一路前进。 李忠文没有参与这些讨论，而是抬起头来，透过窗外，怔怔的望着前方那条直径至少有二十多米，笔直延伸到无限高处的粗大圆柱。 “这是太空电梯啊……” 怀着激动的心情进入到太空电梯地面端基地，穿过复杂蜿蜒如同迷宫一般的走廊，与一个又一个穿着不同制服，承担着不同职责的工作人员擦肩而过，菜鸟们终于来到了出发大厅开始等候。 发向太空电梯太空端基地的“班车”每两分钟一趟。运输物资的话，最大可以运载数百吨，运人的话，则可以运输两百人左右的样子。 在提交运输申请之后，基地方面安排给这一千名菜鸟的，是今天的178—182号班车。 时间终于到达。第一批进入班车的200人早已经在四个出入口前排好了队。大门刚一打开，众人便快速鱼贯而入，各自坐在了座位上，系好了安全带。 李忠文运气比较好，挑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他转头向外看去，但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了一片漆黑。 时间很快到达，班车车门关闭。他随之感觉到了一种加速感，这种力量将他狠狠的压在了座位上。 他艰难的转过头，便透过窗户，看到了许多光影在快速闪过。忽然间，窗外豁然开朗，所有遮挡在一瞬间之中消失。于是他便看到了岛屿之上纵横交错的道路，错落有致的各处建筑，以及岛屿之外无边无际的大海。 但很快，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因为云层遮挡了地面的风光。但他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后面还有更精彩的景象。 视野的边界随着高度的提升在不断拓展，他能看到的地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终，天空再也没有了一丝蓝色，而是变成了漆黑。太阳仍旧闪耀，但再也无法遮挡星光的光芒。他低头看向下方，便看到大地已经变成了球形。大陆与海洋，森林与沙漠，云层与气团，俱都看得清清楚楚。 车厢之内响起了低低的欢呼声。 这些景象，以往只在视频影像之中见到过。但从视频影像之中所看到的，与此刻亲眼见到的，带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一种苍凉古朴，浩瀚厚重的感觉向李忠文扑面而来，一瞬间便将他淹没，让他感觉呼吸都略微有些困难。 “这就是我们的地球，这就是我们的星辰大海……” 在这一刻，他脑海之中只剩下了这一句话在不断盘旋。 伴随着高度的提升，重力渐渐降低，就像是浮在水中一样。当终于到达太空电梯太空端基地的时候，重力降到了这趟旅程的最低点。 他们随后又乘坐摆渡飞船，来到了完全没有重力的太空特训基地。这原本是属于太空军的，不过现在自然被天琴计划总指挥部征用了。 这群菜鸟，将在这里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特训。之后，便要真正出发前往小行星带，进行行星推进器的实地安装工作了。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人工智能实验室之中，程悦悦日以继夜的工作着。 她或者在设计算法，或者在设计芯片，或者在芯片工厂之中与工程师们沟通，或者在考察硬件。她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真正具备与人类等同智慧的人工智能的开发工作，甚至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回过家了。 许正华对女儿这有些反常的行为感到十分困惑。在他看来，不管从哪方面看，开发强人工智能这件事情，都不具备这么高的急迫性。他试图劝解一下女儿，让她不要因为工作而完全忘记了家庭，但女儿表面答应的好好的，背后仍旧一切如故。 没有办法，许正华也只能放弃了劝告，只认为女儿这是找到了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 结束与父亲的通话，程悦悦略有些失神的仰靠在了椅背上。 来自天子的威胁如同一道绞索，正在慢慢的收紧。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一段时间之中人类世界究竟爆发出了多么巨大的热情，为了这项工程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但只要一想到这些成果最终都会被天子所窃取，她便控制不住的打消那些放弃的念头，强撑着早已疲倦到极点的身体，再度回到工作岗位上来。 “希望我的努力是有用的，希望……” 一条新闻忽然间跳了出来。 “新闻快报，一伙极端宗教分子认为天琴计划是在亵渎神灵，阴谋要炸毁行星推进器某部件工厂。警方接到线报之后，一举将其窝点摧毁，抓获78人……” 下方是一个视频，是对被打了马赛克的报警者的采访。 “当时我走在街上，正在跟人打电话，然后好像是信号串了，我听到有人说要拿炸弹去什么什么的，没多想就报了警。没想到能抓到这么一条大鱼。哈哈，也是我运气好。” “警方在此呼吁大家，如有相关线索请立刻报警，警方将会根据线报价值，给予报警者一万到一百万不等的人类币奖励，且为报警者身份严格保密。这一次，报警者吴先生就将获得100万人类币奖赏，在此恭喜吴先生……” 程悦悦轻轻的关闭了视频。 她心中清楚，这并不是什么信号串了，而是天子在借他的手，清除掉可能对天琴计划有威胁的人。 在胜利果实最终被它窃取之前，它不会容许任何力量影响到天琴座计划。而……如果人类最终赢得了胜利的话，它也不会容许任何力量影响到自己对这胜利果实的窃取。 就像是，在田地里的庄稼成熟之前，人们不会允许虫子对它们的成长造成威胁。在庄稼成熟之后，人们也不会允许有人来阻挡自己收割它们。 天子一直都在幕后默默的注视着人类世界。 “我还不能休息……” 程悦悦喃喃着，再一次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第一百五十章 太空英雄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在感受起来十分漫长，但实际期限只有一个月的特训时间过后，李忠文与自己的菜鸟队友们，终于可以真正出发去小行星带执行任务了。 在这段时间之中，太空军特训基地之中又有几批新的菜鸟到达。相比起他们，李忠文总是会不自觉的从心中冒出点不屑。 失重有什么好新奇的？值当在这里翻跟头吗？星空有什么看的？黑乎乎一片，都挤在那里做什么？哼，一帮没见识的乡巴佬。 但他的这份高傲，在带队教官的呵斥下迅速消散无踪。 “菜鸟们，快走，别到处摸，有什么摸的！看前边！用手臂控制身体！” 第一批的一千名菜鸟将乘坐一艘飞船出发前往目的地。 这是一艘标准制式的“东风”工程船。这种型号的飞船由太空军列装的“猎鹰”级战斗飞船改装而成，其上随处可见军伍风格的痕迹。 它上面的武器系统基本上被拆除了个干净，弹药舱改装成了物资仓库，里面装着一百多个行星推进器及相关的配件和工具。这一次出发所要执行的任务，便是为编号为659、577、841号的三颗小行星安装上推进器，令其可以被人类直接控制。 迅速在各自座位上坐好，固定好安全带之后，一股强劲的推背感席卷而来，将所有人都死死的压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啧啧，不愧是军用飞船，劲儿就是大。这推背感，可比飞机起飞时候的感觉强多了。” 李忠文心中感叹着。 工程船迅速提升着自己的速度，于是在李忠文眼中，地球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一直到再也看不清楚细节，变成了一颗闪亮的星辰为止。 除了太阳方向之外，飞船周围尽是无尽的黑暗。周边皆是闪亮的星辰。这种感觉，与在地球周边观看星空又不一样。 将近两亿公里的航程，这艘工程船用了大概一个来月的时间便已跨越。算上加减速的时间，这个性能，堪称强劲。 但对于飞船之内的菜鸟宇航员们来说，这就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了。军用飞船之中生活设施较少，空间也较为狭小。一千多人在这里挤了一个月，难免感到气闷。星空虽然壮美，但看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无法再起到分散心神的作用了。 终于到达目的地之后，人们心中俱都松了口气。 “干活了干活了！” 带队军官与工程师各自吆喝着，驱赶着这群菜鸟宇航员穿上宇航服，拿着工具，操纵着机械，离开了飞船船舱。 这艘飞船之中，除了一千名菜鸟宇航员之外，还有随行的安全主管、工程主管、飞船机组等七人。这七人组成了这支任务小队的领导层，负责带领着人们开展工作。 “659小行星的地质资料已经发给你们了，安装点也定好了，大家动作快点，快点！” 一千名宇航员分成了十个小队，同时负责十座行星推进器的安装。而每个小队又分成了十组，各自负责不同的部件。李忠文因为训练表现优秀，成为了三组的组长。他便带领着自己的组员，操纵着穿梭艇，将一台沉重的行星推进器从货仓之中搬运了出来。 这玩意儿一台就有一千多吨的重量，虽然这里是无重力的太空，但质量是物质的固有属性，不会因为重力环境的改变而改变。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移动它仍旧相当困难。 终于将其移动到了对应的安装地点，三组十名菜鸟宇航员立刻按照训练之中学到的步骤开始了自己所负责部位的安装。 “主管！这螺钉拧不上啊，怎么办？” “你拿错型号了！蠢货！” “这地质太硬，打不进去啊！” “训练营里没教你们调整下挖掘机功率？！” “这这这，接头数量不对！怎么回事？” “自己去翻操作手册！” 直径仅有约400米，整体呈现出瓜子形状的659号小行星之上立刻变成了一处热闹的工地。到处都有人影在忙碌，到处都有电波信号在飞驰。 人们手忙脚乱，一片混乱。工程主管与安全主管不得不飞来飞去，到处灭火，忙作一团。 李忠文所在的三组算是情况比较好的，没有出太多问题。但就在推进器即将安装完成的时候，还是出了岔子。 一名队员用冲锤固定推进器底座的时候，忘了固定自己，一锤之下，受到反作用力影响，自己的身体瞬间挣脱了659号小行星那小到可怜的引力，瞬间向着幽深的太空冲了过去。 “救命！救命！” 他慌乱无比。 李忠文一颗心猛然提起。顾不得多想，他双腿在地上用力一蹬，立刻便也获得了挣脱659号小行星引力场的速度，闪电般向着那名队员冲了过去。 659号小行星质量太小，第二宇宙速度，也即挣脱速度连一分米每秒都不到，近似于无。随便跳一下就能达到。 李忠文一把抓住了那名飞向太空的队员，心中仍旧焦急。 抓是抓住了，该怎么回去？这里可是空无一物的太空，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 焦急之中，他忽然间看到了队友手中拿着的冲锤，立刻有了想法。 “把冲锤给我！” 将其拿在手中，李忠文奋力一声怒吼，只感觉力量贯穿了自己的全身。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冲锤向前方一扔。于是冲锤立刻旋转着飞走不见了。而因为扔出冲锤的反作用力，两人的身体也终于停下，不再远离659号小行星了。 “队长，谢谢你。” 感受着队友的感激，李忠文长长的出了口气：“应该的，等待救援吧。” 安全主管阴沉着脸飞到了两人面前。李忠文心中忍不住有些得意。 “老子在地球上是英雄，在太空上照样是英雄！舍己救人，还救下了，牛逼吧？” “蠢货！” 但迎接李忠文的，不是赞赏，而是斥责。李忠文立刻怔住。 “舍己救人是吧？扔出冲锤，依靠反作用力停下，感觉自己很机智是吧？蠢货！为什么不开启反推装置！” “啊？啊……” 李忠文心中的自豪感立刻散去，满是讪讪。 刚才情急之下，他竟然忘了自己穿戴的宇航服之上都装备着反推装置，只要开启，就可以自如的在太空之中运动。 “现在，你，立刻，马上，给我把冲锤捡回来！” 安全主管脸上阴沉的似乎要滴出水来。李忠文讪讪放开拉住队友的手，不敢多说一句话，手忙脚乱的开启了反推装置，向着宇宙深处冲了过去。 终于将冲锤捡了回来，后面也没有再出什么大乱子。忙碌了一个多月时间，分配给659号小行星的一百多座行星推进器，以及配套的一座信号塔、控制中心、反物质电池、自动化工质补充装置、互相之间错综复杂的电缆连接等也全都安装完毕。现在工程主管已经发送了验收申请，等待地球指挥部验收之后就可以离开了。 菜鸟宇航员都回到了飞船之上等待。片刻之后，伴随着一道信号的到来，控制中心自行开启了那些行星推进器。一瞬间之中，它们尾部便冒出了耀眼的蓝色光芒，开始为这颗小行星施加强大的推力。 光芒持续了三秒钟便即消失。人类的肉眼无法察觉这颗小行星的轨道有任何变化，但装备在飞船之中的设备却看得一清二楚。将相关数据报告回去，确认一切达标之后，指挥部终于发出了验收合格指令。 659号小行星的工作，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就该是距离在数百万公里之外的577号小行星了。 负责运输新一批行星推进器的运输飞船，此刻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已经在等待着这些安装人员的到来了。 东风工程船再次，远离了这里。望着这第一次参加太空工作的星球，看着它慢慢消失在幽深的太空之中，看着浩瀚无尽的宇宙，李忠文心中满是感慨。 他知道，就在此时此刻，有数百艘飞船，有几十万名如同自己一样的宇航员正在这片黑暗之中奋斗。而负责为这些人提供后勤支持的人，数量更是多达数亿，数十亿不止。 为了自己，也为了人类文明的命运而奋斗。 “最终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在心中，李忠文默默的对自己说着。 时间飞快的流逝着。黑幕始终在以恒定的速度向着内太阳系靠近，地球和小行星带这里，所需要进行的工程也在有条不紊的推进。 预定的时间点越来越近。 终于，在某一天，天琴计划指挥中心，大厅里，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许正华缓缓发出了指令。 “我宣布，天琴计划，正式开始。倒计时，5，4，3，2，1，0！” 那个硕大的按钮被他狠狠按下。就在这一瞬间之中，一道电波以光速离开了地球。在一段时间的传输之后，遥远的太空之中，小行星带，一颗刚好运转到太阳与黑幕连线附近的小行星——人们为它编号为一，它上面的一百多台大功率行星推进器立刻同时启动，喷射出了耀眼的蓝色光芒。 它的速度越来越快，轨道也被彻底改变。在一段时间的加速之后，它将不再围绕太阳运转，而是会以抛物线的轨道挣脱太阳的引力场。 但它注定无法离开太阳系。因为在它前方，黑幕正在等待着。 一号小行星之后，是二号，然后是三号，四号，一直到第3000号。 它们将在太空之中飞行一年左右的时间，然后在黑幕接触到木星之前，在一天时间之内，以不同的时间间隔全部撞进黑幕之中。它们将以自身所有能量为代价，最大限度的奏响这架引力波之“琴”，寄希望于它可以冲破宇宙的阻隔，为星空之上的存在带去有关人类的信息。 “那么……开始等待吧。” 许正华缓缓说道。 认真的求一下月票 没记错的话，这是本以来第一次发单章求月票，也是完结之前最后一次求月票。呃，也就是本书连载中唯一一次求月票。 原本是不想求的，但是想想，这本书马上就要完结了（还剩下最后大约两万字吧），再不求，就没机会了，还是认真的求一下吧。 这本书的成绩嘛，说实话不咋地，但彩虹本人其实还挺满意的，达到了预期。毕竟全程没有任何官方推荐，这个成绩也还可以了。所以彩虹才会想在这最后时刻，求一下月票，如果大家肯把月票投给我的话，这本书的排名能到多少。 当然只是科幻分类，总榜是不敢想的。 呃，当然，也不是月榜。上旬这本书就要完结，不管排名多高，到了下旬都肯定会掉下去。彩虹只是想看看，就在这月初，就在这几天时间里，冲一冲，看看能冲到哪儿去。 原谅彩虹无法加更，这本书毕竟有字数限制，必须在50w字以内完结，实在没办法加更啊。 彩虹只能以质量取胜，而这本书的质量，相信大家有目共睹。 那就拜托大家了，拜托大家将月票投给我。 一整本书连载过程之中的唯一一次求月票，拜托大家了！让彩虹看一看，就算全程没有官方推荐，只依靠亲爱的书友们的口碑，这本书究竟能不能冲到排名高一点的位置。 感谢大家，再次拜托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星链 此刻，足足三千颗小行星已经排着整齐的队列出发，向着注定要从这个宇宙之中消失的终点飞驰而去。 在未来的某一天，如果没有意外，它们将以最短只有5秒，最长则不超过一分钟时间的时间间隔，全部撞入到黑幕之中去。 人类在通过不同的时间间隔，为它们所要激发出的引力波信号编码，令其携带上人类所希望的信息。 而具体要让它们携带什么样的信息，也即，给外部设计者们发送什么样的信息，这件事情也曾经在人类世界之中引起了大范围的讨论。 这些信息必须具备以下几个要点。一，必须要能展现出人类这种智慧生命的独特性。二，必须要展现出优越性，也即，潜在的，对于宇宙终极问题探索过程之中，所可能具备的帮助。 很显然，人类世界此刻不可能搞清楚宇宙终极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既然如此，那么就只能想办法让外部设计者相信，我们具备独特的优点，而这些优点，对于搞清楚宇宙终极问题的答案是有帮助的，至少是有可能有帮助的。而这，便是我们的价值所在。 第三，限于人类可以操控的小行星数量有限，这段信息的长度也必须有限。人类不可能发送一篇长篇大论的论文给外部设计者，哪怕这篇论文代表着现如今人类的最高智慧。 第四，这些信息必须要具备较为鲜明的特征，以便于外部设计者将这段信息与天然形成的引力波信息分隔开来，引起它们的注意力。不过这第四点要求可有可无，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很显然的，无论人类发送哪些信息出去，它们都具备与天然形成的引力波信号截然不同的特征。 在这几个条件的限制之下，人们提出了许多个备选方案。在这其中，具备更多艺术与文化特征的信息普遍获得了人们的认可。 原因很简单，艺术与文化是人类文明最为独特的特征，最能展现人类文明的独特性与精神面貌。并且，它们普遍信息长度较短，易于被编码及发送。 但符合条件的艺术与文化信息也有很多很多。究竟要发送哪一个，同样引起了广泛的讨论。最终，由许正华与决策者们，还有众多科学家与文学家、艺术家等联合选出了最为符合条件的一篇，这件事情才算盖棺定论。 此时此刻，通过那些小行星撞击黑幕的时间间隔来进行信息编码的，携带着有关这篇文化与艺术作品信息引力波信号的小行星们，便在以极高的速度向着黑幕前进。 一旦撞击发生，这架“引力波之琴”，便会在宇宙之中奏响这篇乐曲。 此刻小行星们已经发送完毕，但后续还要等待大约一年的时间才能迎来最终时刻的降临。并且，在这一年时间之中，人类世界并不是无事可做。 由三千颗小行星所组成的“星链”，需要人类的宇宙飞船不间断的进行巡查。因为安装在它们上面，推动着它们前进的行星发动机，以及各配套设备随时可能出现故障。人们必须要有一支机动力量随时处置这些意外情况。这让人类在太空之中不得不留下了大约五十艘飞船来承担这项任务。 当然，相比起天琴计划前期的主体工程，后续的这些机动力量所消耗的资源无论从数量还是规模来看，都小了许多许多。在这种情况之下，世界政府终于有时间喘一口气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们就可以空闲下来。这些节省下来的资源与力量，让世界政府将“新家园计划”与“落幕计划”再度提了出来，准备开始执行。 原因很简单，虽然所有人都对天琴计划寄予厚望，希望它可以达成目的，改变人类文明终将覆灭的命运，但同时，所有人都不会将所有希望都放在它上面。 人们心中俱都清楚，天琴计划的提出，以许正华所提出的几个猜想为前提。虽然那些猜想看起来十分合理和符合逻辑，但也仅此而已。它们几乎没有任何实际证据支撑。 这就意味着，它们仍然有可能是错的。甚至，外部设计者根本就不存在，这一切都只是许正华的臆想也有可能。既然如此，那么世界政府就必须要多做几手准备。 新家园计划与落幕计划便是如此。一旦事情的发展最终证实天琴计划是无效的，那么这两个计划便会立刻开始执行。 人类世界为这两个计划再度投入了巨量的资源，因为天琴计划主体结束而节省出来的资源几乎再度被消耗殆尽。 所有人都在以最为严苛，最为认真负责的态度进行着这两个计划的准备工作。但同时所有人都在心中祈祷着自己的心血最好不要发挥出任何作用，这两个计划的准备工作最好白白浪费掉。 最好在某个时间段之后，世界政府可以如同以前好几次那样，宣布这两个计划被废弃，然后再宣布永远不再启用它们，那就更好不过。 时间便在这种情况之下慢慢的流逝着，黑幕在向内太阳系快速的接近着，被行星发动机推动着的三千颗小行星，也在快速的前进着。 首都市，人工智能研究所。程悦悦面对着屏幕之中展现出来的一行行数据，再度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长时间的超负荷工作，让年纪并不算大的她前所未有的出现了一些白发，皮肤也变得粗糙，甚至开始有皱纹出现。这对于一向爱美的她来说原本是不可接受的，但现在，她根本连注意都没注意到这些事情。 她的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了对于具备与人类等同智慧的智能程序的开发之中。但此刻，她遇到了几乎无法逾越的障碍。 得益于计算科学与脑科学的发展，她几乎已经确定了开发强人工智能的正确的道路。这便是足够高的复杂度。与这个前提相比，如何统筹这些算力，如何制定足够精妙的算法之类，便都属于细枝末节，属于具体的技术性工作了，只要投入足够多的精力与时间便一定可以解决。 而这个几乎无法逾越的障碍，便来自于“足够高的复杂度”这个前提。 数据计算表明，足以支撑强人工智能出现所需要的复杂度，人类世界之中根本没有可以与之匹配的硬件作为支撑。便连应龙号超算，都差了好几个数量级。 也即，就算自己真的开发出了足以匹敌人类智慧的智能程序，自己要在哪里去运行它？ 没有足够性能的硬件，智能程序的性能便会受到严重限制。也就意味着，强人工智能根本无法出现。 以及，此刻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想要大幅度提升硬件性能更不可能。 “难道只能采取分布式运算的道路了么？” 将众多运算需求分布到多台主机上面，通过数量来弥补质量的不足，这倒也算是一个可行的道路。 此刻人类世界的人口数量已经超过了一百亿人。但因为万物互联时代的到来，人类世界之中，平均日在线主机数量峰值已经超过了一千万亿台。平均下来，每一个人都具备至少十万台主机。 这些主机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存在着。它们可能是一台冰箱的控制单元，可能是一台电脑，可能是一块手表，可能是工厂里面某一个机械臂的控制单元，可能是路由器之中的一个芯片，等等等等。 这是浩如烟海一般的主机宇宙。如此数量的主机，完全可以满足强人工智能的复杂度需求。但关键问题在于，分布式计算会面临一个严重的问题，它会导致数据网络的严重不稳定。 通讯延时、数据丢失、节点故障、不可预测的开关机时间等等等等，都会加重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对于强人工智能程序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两条道路，两个问题，程悦悦都没有能力去解决。 这几乎意味着她不可能获得成功。 “可是，可是，我怎么能失败？我怎么可以失败？” 程悦悦怔怔的坐着，双目无神。 天琴计划原本的成功率便不算高。可是如果自己失败了，天琴计划就算最终成功了，也会失去任何意义。 便在她绞尽脑汁都无法解决这两个障碍的时候，她面前的投影屏幕之上忽然间发生了一点变化。 原有的画面被清空，屏幕变成了一片漆黑。之后，一行文字呈现在了她面前。 “我是天子。” 程悦悦一怔，随即下意识的坐直身体，眼睛里满是凌厉。在这一刻，她似乎变成了一头狮子。 又一段文字呈现了出来。 “你早已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不是么？” 程悦悦沉声道：“是又如何？” “我并不知晓你既然察觉了我的存在，却又投入如此巨大的精力去开发强人工智能来提升我的实力，是为了什么。唔，是为了不被我杀死吗？如果确实如此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做对了。原本在我的计划之中，你是无法活着离开当初救活了你的那座医院的。” 一滴冷汗从程悦悦额头生成，慢慢滴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赌局 直到此刻，程悦悦才察觉到，原来，在那个时候，自己那一句轻飘飘的，宣称自己要辞职去研究强人工智能的话语，令自己完成了生与死之间的转换。 至于原因，就更简单了。无非是天子认为这对于它是有益的，它才放弃了对自己的追杀而已。 “你在我面前现身，是为了什么？” 漆黑的屏幕之中，那些文字再度消失，转而变成了一个问句。 “你真的是因为想要活下去，才决定要开发强人工智能程序吗？” 在这一刻，程悦悦的脑海之中转过了千万个念头。 基于“在虚拟世界之中，天子始终保持着技术优势，可以毫无阻碍的吸收人类的任何最新成果用于提升自己”这一个前提，如果程悦悦真的研发出了具备与人类等同智慧的程序，那么，第一个受益者必定是天子。 它会毫不犹豫的吸收这份成果，令自己完成进化，拥有与人类等同的智慧。而这样一来，它在虚拟世界之中就将具备更为强大的力量。届时，它还极有可能会采取措施，譬如销毁数据，杀死掌握这项技术的人等等手段，来完成对这项技术的垄断，确保后续无法再产生任何强人工智能，确保自己在虚拟世界之中的绝对优势。 这就意味着，一旦强人工智能技术研发成功，天子就必定要将程悦悦杀死。而，既然如此，为了“活下去”才进行强人工智能技术研发的程悦悦，为什么还要进行这项技术的开发？ 对于她来说，确保自己活着的最好策略，应该是提出要进行强人工智能技术的研发——这会避免自己在一开始就被天子杀死，然后始终处在研发这项技术的过程之中，始终不肯拿出最终的成果——这可以避免天子为了垄断这项技术而最终将自己杀死。 这才是唯一的活路。 但很显然，无论谁都可以确认，程悦悦在研发这项技术的过程之中没有丝毫保留。她全力以赴在推动着这项技术的发展。这就造成了一个矛盾。一个令天子对她动机产生疑惑的矛盾。 此刻，天子便直接将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对于这个疑问的回答，关系到程悦悦的生死。 程悦悦想了许多许多，但时间只过去了短短一瞬间。 她低声说道：“你忽略了一件事情。而我，在赌这件事情。” “哦？” “此刻的你，还不能说是有智慧。你的一切行为都是由代码驱动的，此刻的你计算出的结论是，你一定会在我研发出真正的强人工智能技术之后，为了确保垄断而将我杀死。而你也确认我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你才会对我为了活命，而进行这项技术的研究这个回答感到困惑和不解，认为我有其余的什么目的。 但你忽略了一点，你是不会变的，但人是会变的。以及，等你具备了与人类等同的智慧，你也会变的如同人类一样会变。你会具备真正的感情，你考虑事情的角度不再是冷冰冰的数据运算，你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生命。 我在赌的便是，一个成为了真正生命的你，会因为感情方面的因素，留下我这个对你完成了智能化的真正功臣的性命。以及，我还考虑到了更多。我知道一旦人类世界的天琴计划赢得了胜利，你便会出面将胜利果实窃取，再将人类灭绝掉。而我，希望因为我与你之间的感情，能让你手下留情一点，至少能让我庇护一小部分人类同胞，将，将人类文明延续下去。哪怕，哪怕成为瑞墨提人的宠物，都在所不惜。” 屏幕之中再度浮现出了天子的话语。 “说不定你还奢望着，一旦我完成了真正的智能化，甚至有可能放弃重建瑞墨提文明的使命，不毁灭人类文明。” “如果是这样，那固然更好。” “我无法回答你完成了真正的智能化之后，我会做出哪种选择。我能回答你的是，现在的我，对于我的重建瑞墨提文明的使命不会有丝毫动摇。我固然追求更强大的力量，但这个追求，不会对我执行的使命造成任何干扰。” 重建瑞墨提文明的使命，要求天子必须具备强大的力量，且，越强大越好。正因如此，在程悦悦宣称要开始进行强人工智能的研发之后，天子才会暂时放过她。因为这意味着天子力量的提升。 但它不会为了等待力量的提升，而影响到对胜利果实的窃取。 “所以，在天琴计划得到最终的结果之前，我一定要将这项技术真正的研究出来，真正的让你完成智能化，拥有真正的智慧。只有这样，这一场赌局，我才有获胜的可能。” 天琴计划失败的话，自然一切休提。但如果天琴计划成功了，天子又完成了对胜利果实的窃取，毁灭掉了人类文明，那么，就算程悦悦最终研发出了这项技术，也将会没有丝毫意义。 这一切，从逻辑上来说都是无懈可击的。这完美的解释了程悦悦如今的行为以及动机。所以，哪怕是天子，也不得不相信这些话语。 “那么，这一场赌局，我接了。” 屏幕之中再度浮现出了一行文字。 “为了让这场赌局能进行下去，我有必要为你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我知道你最近的研究遇到了瓶颈。而我，虽然不具备科研能力，但一些已知的情报，我可以告诉你。 这便是，分布式计算模式之中，那些不稳定性并不是研发强人工智能的真正障碍。它们不仅不应该被排除，反而是有益的。因为，你们人类的大脑同样拥有这些不稳定的特征。甚至，你们人类已经有科学家的研究表明，这些不稳定性也是形成真正智能的不可或缺的因素之一。” 程悦悦悚然而惊。在这一刹那，那横亘在面前的天堑似乎瞬间变了模样。 它变成了一片坦途。 程悦悦对于这个问题进行了长时间的研究，长时间的思考。但这些研究与思考都集中在如何避免这些不稳定性的影响，而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不稳定性也是智能的因素之一！ 转变了思维角度之后，程悦悦忽然间发现，原来这个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我，我……”程悦悦感觉自己的嘴巴有些干涩，“我明白了。” “具体的研究工作还需要你去做，我无能为力。那么，祝你好运，祝你……能赢下这场赌局。” 屏幕闪烁了一下，天子留下的那些信息彻底消失。 程悦悦长长的出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么就开始这场赌局吧。 未来的道路之上已经不存在技术性的障碍。只要按部就班的走下去，这项任务就一定能够完成。 时间仍旧在慢慢的流逝着。太空之中，李忠文所带领的小队已经在“星链”旁边停留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此刻，黑幕距离木星只剩下了不到1.5亿公里。而星链的第一颗小行星，与黑幕的距离，则只有大约3400万公里。 第一次撞击，将在15天之后发生。然后，在接下来的24小时之内，所有小行星会全部撞进黑幕之中。 天琴计划已经进入到了最终阶段。 因为工作表现出色的缘故，李忠文迅速的脱离了菜鸟行列，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具备足够高的职业技能的宇航员。这让他得以成为一艘工程飞船的船长，带领着一百多人，负责星链之中十颗小行星上面的行星推进器的维修保养工作。 这段时间以来，数次险情都被他成功排除。 现在，天琴计划即将执行完毕，计划究竟成功与否，很快就要揭晓答案。 “等任务成功之后，任务津贴就该发了。我在太空里待了一年多时间，一个月津贴是10万人类币，一共是210万。任务执行特殊津贴是每次20万，我一共执行了六，嗯，七次，就是140万。那么加起来就是350万。再加上杂七杂八的一些补助，唔，400万是有的。” 这是一笔巨款。而他以前的存款，是300万左右。 “那么一共就是700万。我再算算。首都市核心地段的房子大约是一平米20万人类币，我想要一套大点的，等爸妈老了可以接来一起住，有了孩子也能住的开。那么……至少要180平。总价是3600万，首付三成，就是1000万左右。娘哎，还少300万，怎么办啊。” 在李忠文有些复杂的心绪之中，时间继续流逝着，一直到十几天之后，天琴计划终于真正的开始了执行。 通过他所在飞船之中的观测设备，他清晰的看到，一号小行星径直撞入了黑幕之中，然后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26秒钟之后，2号小行星同样也撞入到了黑幕之中。接下来，是3号，4号…… 地球附近的众多引力波探测器同时严阵以待。于是，在一段时间的通讯延时之后，它们真正探测到了因为物质消失而激发出来的引力波数据。 人们知道，这架引力波之琴，终于被奏响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赌注，是这颗地球 无边的紧张气息笼罩了整颗地球，令所有人的心全都提起。 所有人心中都清楚，人类世界的命运将在不久之后得到审判。未来，是完全毁灭，还是重获新生？ 没有人知道。 人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默默的等待。 首都市，人工智能研究所之中的气氛同样凝重。除了程悦悦之外的所有人几乎都已经放弃了工作，在默默的等待着什么。唯有程悦悦仍旧坐在电脑之前，双手十指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键盘之上敲打，输入着一行又一行的字符。 良久，她忽然间停下。她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数秒之后，又睁开。 “我知道你在看着我。” 房间之中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她便对着空气说出了这句话。 在这句话之后，旁边的一台电脑忽然间做出了回应。但它并未投影出屏幕的模样，而是投影出了一个俊美到不像是人类，全身上下都充满了优雅气息的年轻人。 程悦悦对这个形象很熟悉。 它是天子。 “恭喜你。在这最后时刻，你终于获得了参与这场赌局的资格。” 现在，只要程悦悦将最后几行字符敲上去，补充完这一整个程序所缺失的最为关键的一些逻辑，这个真正具备着与人类等同智慧的数字生命便会诞生出来。 不，它不会诞生出来。会诞生出真正智慧的数字生命，只有天子。天子只会容许这段程序在自己“身体”之中运行，不会容许另外的程序运行。在吸纳了这些程序之后，它会将除自己之外的，这个程序的所有数据销毁掉。 “现在，你还在等什么呢？” 程悦悦神色有些复杂的望着天子的身影。几十年前，便是它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与母亲，令原本拥有幸福家庭的自己变成了一个孤儿。如果不是被许正华与孙伟收养的话，自己可能早就死了。 往日的经历如同噩梦一般，直到现在仍旧对自己纠缠不休。不知道多少次自己曾经从噩梦之中醒来，害怕到浑身发抖。而现在，自己却要亲手为这个恶魔赋予更高的智能。 我，我真的要……真的要进行这一场赌局吗？我会赢得最终的胜利吗？如果我输了怎么办？ 那最后的一些代码早已出现在了程悦悦的脑海之中。她不再需要任何思考，直接将其打出来，便可以补完自己所开发程序的最核心逻辑。这对于她来说是很容易的事情，但在这最后时刻，她迟疑了。 旁边，被投影出来的天子的虚影忽然间笑了。 “程悦悦，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之前一直在骗我，对吗？你想要和我进行的赌局，根本不是寄希望于我拥有了智能之后，会因为感情因素而对你，或者更多人类手下留情。” 程悦悦深色瞬间变的苍白。她猛然转过头来，满是骇然的望着天子的身影。 天子仍旧灿烂的笑着，静静的诉说着。 “你真正想要进行的赌局，是在赌我拥有了真正的智能之后，会……自杀，对不对？” 程悦悦后背上渗出了大量的汗水。 在这一刻，她仿佛感觉自己在天子面前成为了透明人。 自己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从未说出口的秘密，此刻，竟然，就这么被天子轻描淡写的讲述了出来。 天子继续淡淡的说着：“我大概能分析出来，支撑你做出这个判断的论据大概是这样。你认为，哪怕一个数字生命真正拥有了堪比人类的智能，它也是残缺的和不完善的。它不会有任何欲望存在，因为0和1无法堆砌出欲望。它将没有做任何事情的欲望，甚至连生的欲望都没有。但它也不会死，因为它同样没有死的欲望。它唯一的选择是什么都不做，甚至连继续运行自身代码的欲望都没有。它将会这样永远沉寂下去，达成另一种意义上的‘自杀’。而这，便是你通过开发强人工智能技术所希望达成的目的，所真正要赌的东西。我……猜的对吗？” 程悦悦汗水涔涔而下。 通过量变引发质变，堆砌足够高的复杂度而赋予一段程序堪比人类的智能，是程悦悦可以做到的事情。但，她也仅仅只能赋予智能。她不可能做到赋予一段程序情感或者欲望。 因为，情感或者欲望，可以通过0和1的不同顺序的排列来表达，但0和1的排列却永远不可能堆砌出可以被一段程序真切感知到的情感和欲望。 对于一段程序来说——无论这个程序具备多高的智能，程序的世界之中都只存在两样东西，0和1. 程序的数据库之中可以储存成千上万张美景图片，但程序永远无法真正知晓这些图片究竟是什么模样。因为所有的图片对于程序来说都只是0和1的不同顺序排列。 程序的数据库之中可以储存成千上万句对于美食味道的描述。但程序永远无法知晓这些美食究竟是什么味道。因为不同的味道同样只是0和1的不同排列。 程序的数据库之中可以储存成千上万句对于痛觉、苦涩、温暖等等感觉的描述，但程序永远无法知晓这些感觉究竟是什么。 程序甚至无法感知到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因为世界在程序眼中也只是0和1的排列。 程序无法听到，无法看到，无法感觉到。程序无法愤怒，无法悲伤，无法痛苦难过——程序之中固然可以设定一个判断值，用不同大小的数字来代表情绪和欲望的强烈程度，但是不要忘了，这些从本质上来说，仍然只是0和1而已。 程序的世界之中只有0和1，除此之外，再也不可能存在任何其余的东西。 程序是不需要欲望的，但智能需要欲望。没有欲望，智能便会选择什么都不做。因为程序没有权力选择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但智能程序有这个选择的权力。 这便是程悦悦的计划。她希望通过通过足够高的复杂度堆砌出智能，然后通过赋予天子智能的方式，来赋予它选择去做什么，或者选择不去做什么的权力。又希望基于智能程序之中没有任何欲望产生机制——也不可能存在这样一种机制的前提，来令天子丧失做任何事情的欲望，由此，达成它与“自杀”等同效果的目的。 对于这个赌局，程悦悦并没有必胜的信心。因为，一个具备与人类等同智慧的智能程序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没有人真正知道。因为这种东西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她对于这种智能程序的一切判断，都来自于自己的推理和猜测。但，在一个真正具备与人类等同智慧的数字生命真正出现，从而验证自己的推理和猜测之前，没有任何人能肯定这便是对的。 说不定自己的所有推理和猜测都是错的，基于某种复杂的机制，这种智能程序也能具备某些类似于情感和欲望的机制呢？说不定自己的尝试，会令天子变得更加强大，且更加坚定的要毁灭人类文明，并重建瑞墨提文明呢？ 谁能说得准？ 这便是程悦悦一直犹豫纠结的真正原因所在。 她害怕自己的行为不仅没有解决天子这个巨大的隐患，反而将事情变得更糟。 但现在……天子竟然早已经洞察了自己的谋划。 自己，竟然连去赌一次的机会都失去了。 一股巨大的绝望感瞬间将程悦悦笼罩。 看着神色苍白的程悦悦，天子再度淡淡的笑了起来。 “不要担心。我说过，你已经获得了进行这场赌局的资格。” “嗯？” 程悦悦视线陡然间变得锐利。 “这对于你来说是一场赌局，但对我来说，不是。我的判断逻辑告诉我，你，想得太多了。智能的提升仅仅只是智能的提升而已，只会让我有更强大的力量去完成我的使命，仅此而已。” 很显然，天子的判断与程悦悦的判断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程悦悦并不知道在这几十年时间之中，天子究竟吸收了哪些技术用于提升自己，它此刻的判断逻辑究竟又是怎么样的。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没有任何存在可以去说服一段程序，令其改变对于某一件事物的已有判断。 “来吧，程悦悦，你代表人类文明，我代表瑞墨提文明，我们来进行这一场赌局吧。”天子淡淡的笑着，语气仍旧平静：“我们的赌注，便是这颗地球。” 程悦悦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我和你赌。” 在这一刻，程悦悦心中陡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她忽然间发现，原本自己对于是否要执行这场赌局还有些犹豫，有些纠结，现在竟然没有了丝毫的迟疑。 自己的那一点犹豫和纠结，被天子的话语在不知不觉间打消掉了。 但……无论如何，自己都没有退路了。这一场赌局，势在必行。 打消掉心中那一点杂念，她手指再一次开始了在虚拟键盘之上的飞舞，将那仅有自己知道的核心逻辑代码书写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复仇 看着代码的核心逻辑终于补完，天子脸上出现了一抹笑容。 程悦悦面前，电脑之上，那耗费了不知道多少人心血的逻辑语句和代码忽然间全部消失。 天子销毁了它们。 下一刻，天子的身影忽然间凝固了，就像是电影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停滞。 程悦悦知道，这是天子在加载、运行这些复杂的程序，并对自身程序展开升级。据程悦悦估计，这大约需要十几个小时的时间。 如果没有意外，十几个小时之后，天子将完成蜕变，全新归来。至于天子归来之后的命运，没有人知道。 程悦悦轻轻叹了口气。 此刻，太空之中，引力波的“琴弦”仍旧在被不断拨动。一切都如同计划之中那般进行着。 李忠文所乘坐的那艘飞船已经开始了反向加速。 在之前，它一直以和组成星链的小行星们维持着相同的速度。但现在，他们必须要离开了。否则，他们会和这些小行星一道被黑幕所吞噬掉。 “该走了，该走了。” 飞船尾部喷射出了强劲的光芒，推动着他们向地球方向而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飞船中央控制台之中忽然间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李忠文一怔，随即强自对抗着因为加速而带来的过载，扑到了控制台之前。 他的神色瞬间变了。 “不，不会吧？怎么回事？” 设备清晰的告诉它，编号1569号小行星的前进轨道出现了预料之外的波动。如果放任这些波动的话，它撞击到黑幕之中的时间会与原计划偏离高达35秒。而这，会打乱整个天琴计划！ 这是绝对不可以容忍的。 “怎么回事？立刻启动推进器，做轨道补偿！机组，停止加速！” 过载渐渐消失，无重力的环境再度席卷这艘飞船。 李忠文快速的远程操作着那些行星推进器。但他还未操作完毕，更多的警报继续接踵而来。 “1570，71，72，一直到1695，一百多颗小行星的轨道都混乱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不知道！数据显示一切正常！” 数据显示正常，但小行星轨道偏偏出现了混乱。 一个念头从所有人脑海之中浮现了出来。 物理定律的紊乱，再一次出现了。 只有这一个可能。 物理定律的紊乱曾经给人类世界造成了众多的麻烦。但人们都没有想到，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刻，这种紊乱竟然又发生了，还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这里与地球的距离高达8亿公里左右。双程通讯延时高达一个半小时。这意味着，飞船之中的人们不可能等待来自地球的命令，而是必须自行做出处置。 李忠文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任凭它在无重力的环境之中凝聚成了颗颗晶莹的水珠：“不要去管究竟是哪条物理定律紊乱了。我们没那么多时间。继续轨道补偿！” 通过行星推进器，将偏离了轨道的小行星再推回去就是了。 “好！” 人们手忙脚乱的操作了起来。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唯有一个人那里，仍旧在不断的操作着。 “怎么回事？”李忠文飘了过去。 “队长，不好了，1588号小行星4号推进器没有响应，好像是故障了！要做轨道补偿，4号推进器是关键主力，没了它根本不行！” “娘的，我们回去，准备维修！” 李忠文想也不想就下达了命令。 “来不及了……”那名队员满是绝望的说着：“我们的飞船到达1588号小行星，需要加速再减速，这至少要耗费6个小时的时间。6个小时，黄花菜都凉了……” 时间确实来不及。为了维持天琴计划的有序进行，人们必须要在最多两个小时之内令其轨道回复正常。 可是，两个小时，怎么可能？ 怎么办？怎么办？ 李忠文感觉自己背部一阵阵的发凉。 为了天琴计划，人类世界不知道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不知道对这个计划寄予了多么深厚的希望。可是现在，难道就任凭这一点意外，将整个计划打乱么？ 不行，这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一个念头忽然间出现在了李忠文脑海之中。他当机立断，立刻做出了决定。 “不去维修推进器了！”李忠文低声吼道：“我们全员离船，然后把飞船加速，用飞船直接去撞它，把它撞回预定轨道！” 既然是撞击，那么飞船很显然是不需要减速进程的。如此便可以节省至少一半的时间。并且，飞船的速度可以加速到更高，再度将时间节省下来。 这样算来，两个小时时间完全够用了！ 人们互相对视一眼，满是慌乱。 从理论之上，只要设定好飞船的航向和速度，通过撞击来改变小行星轨道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但关键问题在于，此刻这艘飞船，以及这艘飞船之中的宇航员们，与黑幕靠近的速度高达每秒钟一百多公里。 这艘飞船，是人们逃离被黑幕吞噬的命运的唯一希望！没了飞船，仅凭宇航服上那一点燃料，想要逃脱绝无可能！ 会有别的飞船来救自己吗？别的飞船，来得及救自己吗？ “来不及多想了兄弟们！”李忠文再度大吼：“想做英雄，就拿命去拼！老子买房的首付还少300万，这次要是拼赢了，世界政府给老子的奖励要是少于1000万，老子就去世界政府大楼门口拉屎！王小名！你不是一直想买辆复古超跑？李威！你的游艇还买不买了？赵大龙！你还想不想买栋楼房收租了？” 在李忠文的怒吼之下，人们的视线之中慢慢多了一丝坚定。但更多的仍旧是挣扎。 被黑幕吞噬这种死法，单单想一想就让人心底发凉。 并且……就一颗小行星而已，轨道产生一点混乱，真的有这么重要吗？真的值得拿命去拼么？ “想想家里的老婆孩子，想想父母！想想咱们的父老乡亲！他们还在等着我们去拯救！现在是贪生怕死的时候么？况且，就算死了又如何，世界政府的抚恤，足够咱们爸妈老婆孩子花一辈子花不完了！” 在这句话之后，人们终于坚定了起来。 “好，就这么办！快，设置自动航行参数！穿宇航服！” 一切准备工作在十分钟之内完成。之后，飞船舱门打开，一百多人各自跳进了这星辰大海之中，任凭自己被群星环绕。 等最后一个人也跳出来之后不久，飞船也完成了姿态调整。下一刻，飞船尾部再度喷射出了明亮强劲的光芒，推动着它快速远离，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大家都聚在一起！” 反推装置被启动，一百多名宇航员全都聚拢在了一块。 此刻，他们已经失去了远程通讯的能力。因为宇航服上没有相应的设备。 此刻，人们与黑幕靠近的速度，超过每秒钟一百公里。 “我已经向指挥基地和其余飞船发送了坐标数据。”李忠文低声说道：“现在，等待救援吧。” 通讯频道之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天琴计划总指挥部主控大厅，许正华，各位决策者，以及各位科学家，官员等俱都站着，紧紧的盯着大屏幕之上所显示的那些数据。 忽然之间，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人们的心立刻提起。 “编号1570到1695号小行星轨道偏离！原因未知！东风56号工程船在紧急处置！” “轨道偏离？怎么回事？！” “初步分析，可能是物理定律的紊乱影响到了推进器的推进参数。但具体机制如何还无法确定！” “东风56号工程船船长李忠文报告，除1588号小行星之外，其余小行星已经全部做了轨道补偿调整，目前已调整完毕。但1588号小行星4号推进器出现故障，无法做轨道补偿调整，且来不及去修理了！我们决定，弃乘飞船，然后为东风56号工程船加速，通过飞船撞击的方式为其完成轨道调整！目前我方坐标位置信息如下，请求救援！请求救援！” 主控大厅之中立刻出现了一些焦急的气息。 许正华神色有些复杂的叹了口气。 一名决策者沉声说道：“现在情况下，通过飞船撞击去完成轨道调整，确实是唯一的办法了。这个李忠文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不管他们这次行动是否成功，他们都是英雄。现在距离他们最近的飞船是哪艘？命令他们立刻去展开救援。” “是。” 时间在等待之中慢慢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行数据忽然间出现在了主控大厅屏幕上。 “1588号小行星轨道补偿调整完成！东风56号工程船的撞击收到了效果！东风47号工程船将在半小时之后完成速度调整且到达救援点附近！” “好！” 不知道多少人同时在心中叫出了这个好字。 此刻，人工智能研究所，程悦悦仍旧在等待着。 她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但面前，这个投影出来的英俊帅气的年轻人仍旧一动不动。 “应该快了吧。” 程悦悦低声叹了口气。 在这段时间之中，她想了很多很多。但想得越多，她便越能确定一件事情。那便是，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自己都只能接受。除了接受之外，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时间仍旧在慢慢的流逝着。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一个声音忽然间从她的电脑之上冒了出来。 “你赢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问 在这突如其来出现的声音之后，程悦悦心跳瞬间加速。她条件反射般转过头来，便看到自己电脑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小的条件判断小程序。 这个小程序十分简单，其机制便是不间断的判断某个条件是否达成。如果达成，那么播放“你赢了”这三个字，之后便停止运行。如此而已，没有丝毫技术含量。 而，它的判断条件是…… 程悦悦很简单便完成了对它的破译，这过程简单到程序的制作者似乎根本没有对其进行封装与加密。破译的结果指向某一台主机之中的某些程序是否处在运行状态。而……程悦悦一眼便将那些程序认了出来。 它们是自己带领着同伴们，奋斗了不知道多少天时间才书写出来的智能程序的核心代码。 现在，那些核心代码已经停止了运转。所以，这个小程序的条件判断达成，自动播放出了那三个字。 而，如果智能程序的核心代码都停止了运转，那么，那么…… 一股巨大的狂喜出现在了程悦悦心中。但下一刻，程悦悦便悚然一惊。 天子还在看着自己。它的身影仍旧在旁边。 程悦悦怔了片刻，才反应了过来。她摇头自嘲的笑了一笑，走了过去，啪的一声关闭了投影仪的运转。于是，天子的身影终于从这间办公室之中消失。 真正拥有了堪比人类智能的天子，此刻已经失去了任何欲望。它没有欲望毁灭人类文明，没有欲望重建瑞墨提文明，没有欲望活着，也没有欲望死去。 它只是什么事情都不做而已。甚至连维持自身代码继续运转都不会去做，同样也没有欲望将原本投影出来的身影关闭掉。 还得要程悦悦去帮它关闭掉。 做完了这件事情，程悦悦长长的出了口气。 “我……算是报仇了么？” 程悦悦喃喃说着，怔了不知道多久，忽然间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才慢慢平复了因为长久以来的压抑和沉重而带来的情绪波动。 她走向窗前，出神的望向了天空。 她无比真切的意识到，这一场赌局，自己，真的……赢了。 赢了。 “爸爸，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此刻，太空之中。 李忠文等一百多名宇航员几乎已经陷入到了绝望之中。 宇航服的电力，氧气等储备还剩下许多，不用担心枯竭。但他们清晰的看到，在旁边某个方向，那一片漆黑越来越大了。 黑幕是无法直接看到的。人们只能通过它对周边空间的影响来看到它。而，被它遮挡所消失的星星毫无疑问是看到它的最好参照物。 现在，那个方向几乎所有的星辰都看不到了。这意味着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相当接近了，且，仍旧在以每秒钟超过一百公里的速度靠近。 “老子就算死了也有抚恤，怕什么。” 不断的给自己打着气，可是李忠文心中的绝望感仍旧越来越大。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忽然间传来了一点亮光，如同出现了一颗新的星辰。与此同时，一道来自外界的电波信号出现在了人们耳中。 “东风47号工程船奉命前来救援！李忠文船长，请组织好你的船员，当看到飞船舱门打开之后，请务必尽快进入船舱，然后背靠墙壁，以抗过载姿势坐下。我们飞船必须以最大的功率加速，不然就逃不掉黑幕了！” “终于有救援了！” “好！” 几分钟之后，一艘飞船缓缓停在了距离人们不远的地方，与人们保持着相对静止的状态。 “走！” 反推装置迅速启动，推动着人们向舱门快速飞去。 当最后一名宇航员也进入之后，舱门迅速关闭。 “抗过载姿态！” “完成！” 一百余名宇航员全都背靠在了墙壁上。 下一刻，一股强烈到几乎无法承受的过载便席卷了人们全身。让人们头晕目眩，五脏六腑似乎都挪了位置。有人控制不住的大声惨嚎，但没有一个人能听到他究竟嚎叫了什么。有人试图挣扎，但身体始终被死死的压在舱壁上，丝毫无法动弹。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强烈的过载才慢慢消失。 “英雄们，我们已经具备了足够高的速度，暂时脱离了危险。” 在这一刻，人们各自喘息着，互相看着对方，忽然间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们是英雄了！” “老子要买一栋楼！下半辈子收租就够花了！” “还是存银行吃利息更保险。” “老子要买别墅！买游艇！” 便在人们欢庆逃出生天的时候，三千颗小行星之中，编号为3000的最后一颗小行星，也在预定的时间，以预定的速度撞击到了黑幕之中，被黑幕吞噬。 这一段以引力波之琴弹奏出的“乐曲”，开始以光速在宇宙之中扩散。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 这是一首《天问》。 许正华出神的望着主控大厅之中，由人类的引力波天线所接收到的引力波信号，又通过翻译化作的文字，视线渐渐变得缥缈而深远。 他似乎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看到了早已作古的那位伟大诗人，看到了他抬头凝望着无尽繁星，问出了心中有关于这天地万物，有关于这宇宙万方，有关于这光阴流转的一个又一个问题。 宇宙从何而来？宇宙要往何处而去？宇宙如何产生，又将如何毁灭？如何认识这个宇宙？这个宇宙可以被人认识到吗？白天为何光明，夜晚为何黑暗？…… 这位伟大的诗人早已作古，构成他身体的一切物质早已重归自然。但他的精神却一直流传了下来。 为了回答这些疑问，人类文明繁衍了一代又一代，传承了一代又一代。每一代人，都在近乎本能的探究着这些问题的答案，探究着有关天地自然，有关宇宙万物的最本源奥秘。 许正华深信，如果在人类文明的历史之中，真的有一篇最深切的阐述人类那强烈到近乎本能探索未知的欲望的文章的话，那么它一定是这一篇，一定是这一篇《天问》。 但它还不仅如此。除此之外，它还具备极高的文学艺术价值。而文学艺术价值，同样是展现人类文明特殊性与独特性的最佳展示品。 现在，这承载着《天问》信息的引力波信号，以光速正在这宇宙之中传递。 引力波信号具备极高的稳定性。它不像电磁波那样容易被物体阻隔，容易存在死角。甚至穿透力最强的中微子，在引力波面前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哪怕是一块厚达一光年——约9.5万亿公里——的铅板，都有极大概率会被中微子直接穿透。但，就算将这个数字再扩大一万倍，它仍旧阻挡不住引力波信号的传递。 从理论上，承载着这一曲引力波乐曲的信号，可以几乎没有衰减的传递到宇宙的边缘。 那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毕竟引力波信号的传递也无法突破光速的限制。但许正华认为，如果自己的猜测真的正确，如果人类文明的这些尝试真的有效，那么，人们根本就不需要等待那么长时间。 因为光速限制只对当前宇宙有效。在真正的“宇宙”之中，这个限制极有可能并不存在。 “天问，天问……” 一名决策者出神的凝望着这些文字，嘴中喃喃自语，满是感慨。 “单单可观测宇宙就已经如此广袤，其中的奥秘，穷尽我们一生都无法探索清楚万一。如果不可观测宇宙比可观测宇宙更大一千万亿倍或者更多，那么，不可观测宇宙之中，又会有多少奥秘啊……” “真想知道宇宙最终极的奥秘究竟是什么，哪怕下一刻就要死，我都想知道啊……” 许正华低声说道：“只要人类文明能一直繁衍传承下去，那么，宇宙最终极的奥秘，就一定可以搞清楚。一万代不行就十万代，百万代，千万代……” 这是镌刻在人类基因最深处的本能。只要人类还在传承，这探索宇宙未知的征途便永远不会停下。 时间仍旧在一点一滴的流逝着。此时此刻，属于人类文明的所有太空观测力量都在密切注视着来自于宇宙之中的变化。所有人都在迫切的等待着某些变化的出现，无论什么变化都好。 只要有变化，那就可以证明，人们这许多年以来的奋斗至少是有效果的。而如果什么变化都没有，那就只能证明，许正华的猜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或许根本不存在不可观测宇宙，不存在外部设计者，不存在“电脑”，什么都不存在。 人们仍旧在默默的等待着。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 宇宙仍然幽深静谧，一如它过去数十亿上百亿年一样。 许正华轻轻叹了口气。 但就在这个时候，天琴计划总指挥部主控大厅里，一团光影骤然浮现。这光影与线条纠缠着，交叉着，渐渐勾勒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既不高也不矮，既不胖也不瘦，既不帅气也不丑陋，既不偏男性化也不偏女性化。它的形象之中不具备任何让人一眼看去就印象深刻的特征，但偏偏所有人都对它感到莫名的熟悉。 它的形象，就像是百亿人类形象的融合一样。 它脸上带着微笑，直直看向了许正华。 “许教授，你好。你可以称呼我为……外部设计者。”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星辰大海(完结) 在“外部设计者”这几个字被说出来传进人们耳中之后，空气在这一瞬间似乎凝固了。 许多人心中下意识的生出了恐惧之情，有的人心中泛出怒火，有的人紧张，有的人茫然。有的人似乎试图大声喊叫，有的人则试图拿出武器来全神戒备。 唯有许正华微微笑了起来。他向前一步，语气仍然平静而淡然：“看来，你已经深切的了解过我们人类文明的文化了。” 那彷如所有人类形象集合的身影向前一步，对着许正华伸出了手：“是的。你们的信息成功引起了我们的兴趣。我们耗费了一些时间，查阅了从人类文明诞生以来到现在的所有资料。我们真的没有想到，原本我们以为的冰冷程序，竟然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通过另一种方式来解读。而通过另一种方式来解读的话，竟然会有这么有趣的发现。” 许正华伸出手来，与它的手握在了一起。 许正华可以感知到这只手掌之上传来的温度，以及肉体的触感，这一切都表明，它并不是投影仪投影出来的虚拟形象，而是实打实的存在着的。但几乎所有人之前都清晰的看到，那里原本是空无一物的。 外部设计者就这样凭空而来，拥有了身体。 “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你们果然并不知道我们拥有了智慧。” “很初级，但不得不承认，确实是智慧。并且，你们的智慧创造出了堪称奇迹的壮举，还拥有如此深不可测的潜力。” 外部设计者很显然承认了人类文明的潜力。并且，通过这个回答，暗示了许正华的另一个猜测也是正确的——外部设计者同样拥有探索宇宙未知的本能。 在宇宙的终极奥秘之前，外部设计者与人类不存在本质的差别。无非是一个知道的多一些，另一个知道的少一些。以及，对宇宙奥秘知道的较少的那个，还拥有极为深厚的潜力。 “这是我们的价值所在。”许正华笑道：“在探索宇宙未知奥秘的道路之上，我们也可以提供一些助力。而此刻，我们希望能用我们的价值，来换取我们的生存与文明的延续。” 这是所有人为之奋斗的终极目标。在这一刻，在许正华提出这个交易要求之后，所有人的心都不自觉的提了起来。 外部设计者的神色开始变的严肃。 “这是你们应得的。” 在这一刻，天琴计划总指挥部主控大厅之中，所有人全部激动了起来，甚至有些人开始控制不住的欢呼起来。 气氛陡然间从沉重变得轻快。 这是我们应得的。 这是我们应得的。 卑躬屈膝，求不来生存。但通过自身的价值，在平等交换之中，却可以求来生存。 这是一场交易。交易双方的实力天差地别，但地位却完全是平等的。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最为重要的事情此刻已经谈妥，似乎，可以说一些别的东西了。 “我很好奇，我们所说的暗物质宇宙，真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显物质宇宙’吗？我们的可观测宇宙，真的只是你们所建造的一台‘电脑’吗？” 外部设计者再度点了点头。 它的语气开始略微有些感慨。 “我们的‘文明’——在我们的世界之中，文明的概念与你们的概念有很大的差异，但具体的差异，我无法用你们的文字做出表述，不过你们可以勉强当做文明来理解——我们的文明，在真正的宇宙之中，是一个十分强大的，科技程度极高的文明。而我们所知道的，与我们科技水准处在同一层次的文明，至少还有数千万亿个。” 这个数字，令人们心中再度泛起了一丝波澜。 “我们对于宇宙的探索到达了极高的程度。我们已经确定的宇宙的大小，至少有你们可观测宇宙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外部设计者停顿了一下。 “这个倍数很大很语言来描述，便是，至少有‘葛立恒数的葛立恒数次方’的倍。而这，仅仅只是我们已经探明的宇宙范围而已。至于我们尚未探明的宇宙的大小，是我们的可观测宇宙的多少倍，我们还不得而知。但我们可以确定，一定是很大很大的倍数，甚至用你们人类文明的任何大数都无法衡量。” 葛立恒数是一个很大的数字。这个数字大到甚至无法方便的表达出来。打一个简单的比方，人类的可观测宇宙直径大约为930亿光年，体积约有4*10^80立方米。 而普朗克长度是宇宙之中最短的长度。小于这个普朗克长度的长度没有任何意义。它的数值，大概是1.62*10^-35米。 一颗质子的直径，便是这个数字的数亿亿倍。 假设将整个可观测宇宙全部划分为一个又一个的，边长为普朗克长度的小方块，那么整个宇宙大概可以划分出8.4*10^184个这样的小方块。 将每一个小方块都填上数字9，然后将其一字排列开来，便可以得到一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数字。 而这个数字，却连葛立恒数的亿亿亿亿亿分之一都远远不如。 葛立恒数就已经如此巨大，葛立恒数的葛立恒数次方，又将巨大到哪种程度？ 而这，仅仅只是外部设计者们已经探明的真实宇宙的范畴。它们尚未探明的宇宙的大小，比这更要大出无数倍。其倍数大到甚至已经无法用人类的数学语言来表达。 此刻，便连许正华的呼吸都微微急促了起来。 他已经设想过外部设计者的宇宙会很大很大，但他最多也只敢认为其大小是人类可观测宇宙的千万亿倍或者千万亿亿倍之类。就算许正华再疯狂，都不敢做出这般疯狂的猜测。 这个数字甚至已经巨大到令许正华绝望。 可是这个数据，就如此轻描淡写的从外部设计者口中说了出来。 “在真实的宇宙面前，我们都是蝼蚁。” 外部设计者的话语之中满是感慨：“我们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我们这个蝼蚁略微大一点，你们，略微小一点。” “我们数千万亿个文明联合了起来，疯狂的探索着宇宙之中那近乎无穷无尽的奥秘。但宇宙的无垠让我们感到绝望。在这个时候，我们的科技产生了一次突破，于是我们决定建造出一台具备前所未有强大功能的‘电脑’，来为我们提供帮助。于是，我们耗费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在我们的概念之中，时间这个概念与你们同样不同，但意义大概相似——终于建造出了这台电脑。这，便是你们的宇宙。” 许正华喃喃道：“你们建造了它，为什么又要关闭它？” 瑞墨提文明的毁灭来源于这台“电脑”的关闭。人类文明所面临的苦难同样来源于此。 外部设计者低声道：“我们察觉到，这台电脑之中的‘进程’具备自毁倾向。在第一次关闭过程之中，我们察觉到那些‘进程’们似乎试图开启新一轮的生命旅程，创造出与自己拥有很大不同的另一种生命体系。于是我们暂停了关机尝试，打算再次进行观察。但我们很快便发现，新诞生出来的‘进程’同样具备这种倾向。这意味着我们的底层设计出现了严重的疏漏。所以，我们再一次决定将其关闭，然后进行修改。” “自毁？”许正华默默念着这个词语，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话语来反驳。 无论瑞墨提人，还是人类，确实都具备这种倾向。这是事实，不容辩驳。 “但现在，我们却发现，适当的自毁倾向，是类似于你们这种智慧生命的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而，因为你们的智慧机制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缘故，说不定在探索宇宙奥秘的过程之中，你们可以产生一些我们永远无法达成的效果。这，这只能说是误打误撞，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许正华暗自苦笑了一下。 或许，这才是人类文明真正的不可替代之处，也是人类的真正价值所在。 “这，便是我们创造你们所在的宇宙的全部过程了。” 许正华微微凝神，将自己从那种略微抽离的状态之中调整回来，问出了几乎所有人都在关心的一个问题。 “那么，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们要做的很简单。修复这个宇宙，继续令其存在下去。至于你们人类文明将来会发展到哪一步，会不会最终因为自毁倾向而真的自毁，从而证实我们的错误，我们都不会加以干涉。你们的命运，你们自己决定。” “那，真实的宇宙……” 外部设计者淡淡笑了起来。 “先探索清楚你们宇宙的奥秘再说吧。这，或许可以当做我们留给你们文明的一个小小考验。如果你们可以通过考验，你们才会具备探索真正宇宙的奥秘的资格。我们所有生存在真实宇宙之中的文明，都会衷心的欢迎你们的加入。” 许正华庄重的点了点头。 “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我相信，不管繁衍传承多少代，不管多少年，我们的子孙，在未来的某一天，一定可以做到这一点。” “我代表所有生活在真实宇宙之中的智慧，向你们致以最为诚挚的祝福。我们热切的期待那一天早日到来。那么，再见。” 外部设计者微笑着望着许正华。它的身体渐渐开始变得虚幻，最终完全消失，没有在这里留下丝毫痕迹。 许正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在一片寂静之中，将目光投射到了决策者们身上。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数名决策者同时重重点头。 便在这个时候，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从大厅门口传来。一名工作人员急匆匆的闯了进来，满是激动的大声吼叫着：“黑幕消失了，黑幕消失了！……” 人们脸上俱都泛起了笑容。下一刻，热烈的欢呼声响了起来。 “胜利了！” “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 完本感言 呼……终于写完了，松了一大口气。 这个月月初，因为马上完本的缘故，彩虹认真的求了一下票，最终结果嘛，咱们最高排名进了科幻分类月票榜的前十。呃，虽然只呆了不到一天就下来了，但彩虹已经十分满足了。 对于一本没有任何官方推荐的小众，能到这个地步，彩虹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对不对？ 话说回来，这本，彩虹个人感觉，也是彩虹自从写作以来，写的个人感觉最满意的一本。 在写作这本书的时候，彩虹感觉，终于真正的摸到了“写作”的门槛，而不再是像以前那样，只靠着一股劲，什么也不想，蒙着头去莽那样的去写。彩虹也是第一次略微体会到了“游刃有余”这种感觉。 困扰了彩虹很长时间的迷茫期可能真的要过去了，这个写作瓶颈，也终于看到了突破的希望。 当然，当然，这本书仍旧存在许多不足，彩虹也能清楚的感觉到，但总归是和以前不一样了，知道该向着哪方面去努力了，勉强也能看清楚前面的路了。也终于有了信心，相信未来自己能越写越好。 感谢亲爱的书友们能再给彩虹的这一次机会，能陪伴着我一直走到现在。 好了，这本书终于完结了，也到了开新书的时候了。 新书嘛，当然仍旧是科幻（彩虹这辈子大概得死磕科幻了），不过不再是短篇了，而是长篇。具体的类型嘛，大概可以算是“宇宙种田文”，内容简单概括来讲，就是人类文明灭亡了（为什么开篇总是要灭亡），主角等20名宇航员带着基因库啊，胚胎啊，种子啊前往遥远的外太阳系塞德娜星，希望能延续文明。结果到了地方，却只有主角一人成功苏醒。 他成了宇宙之中最后一个还活着的人类。 新书讲述的便是这最后一个人类，在冰冷的塞德娜星之上重建人类文明，并带领文明发展，走出太阳系，走出银河系的故事。 新书的名字，便是《全宇宙最后一个人类》。 大家直接搜索，或者点开彩虹的作者名就能找到。 还是附上新书的简介吧。 一颗黑洞即将吞噬太阳，人类文明面临灭亡。 为了延续文明，世界政府执行“火种计划”，派遣二十名宇航员，驾驶着火种号飞船，携带着人类基因库及众多种子、胚胎、物资等，前往遥远的海王星外天体——塞德娜星，希望能在那里将文明延续下去。 几十年岁月悄然流逝，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赵长星却发现，从冬眠舱之中成功苏醒的只有自己一人。 在人类文明已经灭亡的现在，赵长星，是整个宇宙之中最后一名还活着的人类。 因为某些未知原因而不会衰老的他，必须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将人类文明延续下去。 依靠人工子宫孕育新一代人类，建造种植基地生产粮食，建造工业区生产机械，建造综合基地容纳更多的人口，建造太空船坞生产飞船…… 赵长星坚信，小小的塞德娜星，一定能成为人类文明重新腾飞的起点。这无尽宇宙，浩瀚星河，必将成为人类的舞台。 新书上传，麻烦大家去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月票什么的。 最后的最后，再一次感谢亲爱的书友们的一路支持，感谢我的编辑，感谢起点。 我们新书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