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娘子》 ☆、第一章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自半年前,南周与打了数十年的西秦议和之后,皇都金陵城,如今上下一派欣荣繁茂,已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就连茶米铺子租钱都较从前涨了两成。 御街的粮仓米铺柜前,此时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穿水粉绫罗裙,生得螓首娥眉,十分娇俏伶俐。她一只手不紧不慢敲着那木台面,一只手把玩着旁边一只铜烟袋,目光略微失神地看着那冒烟的烟嘴儿,似乎是想把那点火光掐灭。 “县主,这个月的租钱,您看看对不对?”少女手还没动,从铺子内间走出来个微微佝偻的老汉,将手里零零散散的银子和一把铜钱放在那台面上。 这人正是米铺的掌柜林伯。 少女嘴角轻扬,绽开一抹笑意,放开手中那有些发烫的烟斗,玉葱般的手指,将那些钱扒拉开来,随意点了一下,又拣起其中的银子,塞入腰间,再一把抓起铜钱灌进准备的布钱袋中。 “错不了。”她眉眼弯弯,抬头看着那老掌柜,将手中的烟袋推过去,笑道,“林伯,这旱烟还是少吸点罢,如今不打仗了,安稳日子还在后头,可别被这铜皮玩意儿废了身子骨。” 老掌柜朗声大笑:“这世道谁说得准?西秦兵力昌盛,眼见着咱这金陵城都要成其囊中之物,怕是中了哪门子的邪,才跟咱大周议和。说不准不多久,又挥兵过来把咱这里踏平。我这旱烟还是赶紧多吸几口才好。”说罢,他拿起那木台面上犹在冒烟的烟袋,狠狠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来,眯着眼睛,默了片刻,幽幽叹道,“若是县主您父亲定西郡王还在世,咱金陵城的人,也不用过得这般战战兢兢。” 周青青听老掌柜又说起自己病逝了五年的亲爹,一时不免也有些感怀,想他爹周灏在世时,被称为大周百年一遇的将才,戍边多年,愣是未让西秦铁骑踏进过南周领地半步, 不料她爹一死,在金陵城中安逸惯了的大将们,再挑不出一个能挑起大梁的主帅。于是西秦大军步步逼近,南周将士节节败退,到了去年入冬,西秦几万雄狮跨过中原,直逼蕲城。 金陵城中五岁稚儿都知,蕲城一破,金陵也就危在旦夕。 孰料,西秦兵临城下,蕲城守备正要咬牙殊死一搏时,西秦那位主帅,一路攻无不克的武王秦祯,忽然对南周提出议和。 蕲城可怜的守备和他一众残兵败将,顿时喜极而泣,屁滚尿流,当夜快马加鞭给金陵送报。 金陵城的当朝天子永光帝,听到这消息,比蕲城将士还欢喜,立时御笔亲书,派了自己那位闲散皇弟,去蕲城签订议和盟约。 这闲散王爷本来还疑心有诈,裹着一身貂毛去得时候提心吊胆。哪知人家西秦是诚心议和,盟约签订,便退兵西去。弄得战战兢兢的王爷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周青青想,林伯说的没错,西秦兴许就是中了哪门子邪,才主动议和。她身为女儿家,也知用兵打仗乘胜追击的道理。南周这几年被打得兵败如山倒,西秦大军再一鼓作气,破蕲城渡大江,繁花似锦的金陵城如今恐怕已经易主。 但西秦主动握手言和,这场来得突然又诡异的蕲城之盟,无论对南周朝廷还是寻常百姓,总该都是件天大的喜事。 周青青摇头笑道:“既然西秦主动议和退兵,许是也厌倦了征战,想必一时半会也不会再跟咱开打。” 思及半年前,听闻西秦大军一路东进,金陵沦陷不过是早晚的事,她还寻思着自家身为皇室宗亲,虽然家道中落多时,但定西郡王这个名号犹在,只怕城破之后,他们一家上下难逃厄运,或许该提前找个深山老林,先躲起来再说。 她还没得及带着几个萝卜头躲,打得正凶的仗停了,像是放了个哑炮,生生吓了你个半死,但最后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老掌柜又吸了口旱烟,堆着满脸褶子,笑道:“希望承县主吉言,让咱南周百姓多过几年安稳日子。” 周青青也笑。 正在此时,米铺门口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小丫头,同周青青长得有几分相似,不过因着年岁尚小的缘故,眉眼间还带着一丝稚气。 周青青正要斥责她跑去了哪里,小姑娘已经喘着气开口:“姐,街上来了好多西秦人,听说是来同咱南周求亲的。” 这便是周青青的嫡亲妹妹周香香。小姑娘年方十三,正是天真好奇的年纪,刚刚姐姐收铺子租钱时,她听到街头有不寻常的动静,一溜烟跑去看热闹。 周青青秀眉微蹙,外头缓缓的马蹄同车轱辘的声响,传至耳畔。她被妹妹拉着在米铺门边。两人探着半个身子,往外头看。 浩浩荡荡一支骑兵马队遥遥从街头走过来。前后是几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均着西秦铠甲装束。西秦人本就多生得高大粗犷,这一行人更是显得气势威严。 那马队中间是拖着十几个大红木匣子的马车,经过长途跋涉,已经染上了一 丝灰蒙蒙的痕迹。 道上金陵百姓闻声,早就自动朝两边散开,惶恐又有些好奇地躲在边上看个究竟。 周香香一副见钱眼开的小模样,啧啧道:“姐,那些木箱子里,不知道都是些什么宝贝?西秦武王可是他们西秦的战神,这聘礼肯定贵重得很。” 周青青敲了一下她脑袋,随口问:“你听谁说是西秦武王来求亲的?” 周香香摸了摸后脑瓜,道:“宫里的安公公啊,前天他上街给静安公主买水粉,我撞见他听说的。” 周青青暗叹一口气,想当初她爹在世时,她们姐妹也是宫中常客,年龄相仿的几位公主,也算是她们的手帕交。从前周香香从宫里得到什么消息,必然都是静安公主亲口告诉她,如今听到什么轶事,却只能从个出来买东西偶遇的公公口中得知。 一个静安公主,一个安公公,两字之差,却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似乎正是他们定西王府从繁盛到败落的写照。 周香香见那马队走近,身子探得更外,嘟囔道:“也不知皇上会嫁哪个公主?从金陵到西京,路途遥远不说,往后都要住在离故土那么远的地方。那些金枝玉叶可怎受得了?”说罢,又道,“虽说西京是个好地方,但西秦皇族可是出身大漠,几年前才定都西京。那个武王秦祯,咱南周谁不晓得,就是他率兵一路打到了蕲城,吓得咱们半死。听说杀人不眨眼,吃人肉喝人血,跟大漠里的狼一样凶猛。” 周青青也不知道她哪里听来的这些话,被逗得噗嗤一笑:“照这样说,不管哪个公主嫁去,岂不是都是羊羔遇到了饿狼?”说罢,啧啧摇摇头,“也不知道皇上舍不舍得?” 铺子里的老掌柜,闻言哈哈大笑:“皇上哪有什么不舍得的?只有结为姻亲,西秦和南周的盟约才算稳固,皇上也才有几年安稳日子过。” 周青青转头,朝老掌柜看去,眉眼弯弯笑道:“林伯,这金陵城耳目多,你就不怕这番话被官府人听了去,给你定个妄言罪?” 老掌柜笑:“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有什么好怕!” 周青青还要说话,被趴在门边看得带劲儿的周香香拉了拉袖口,道:“来了来了!” 周青青回身看出去,只见这一队西秦人马,不紧不慢行过。那马蹄扬起地面尘土,蒙上了一层雾色。 周香香又激动地拉了拉拽着手里的袖子:“姐,你看前面那个人,模样好俊!” 周 青青依言看去,果然见着马队前方中间马上的那男子,与周遭西秦将士不甚相同。西秦人多生得彪悍粗犷,燕颔虬须,不似他们南周男儿,面若傅粉三分白才算美男子。 而这人虽着甲胄,单手持辔。但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看起来并不似将士,倒有几分温文尔雅的书卷气。若不是他面上有长途跋涉的风霜倦色,大约还颇有几分谪仙的味道。 马蹄踏踏,车轱辘滚滚,人马从从米铺前穿行而过,扬起漫天尘土。周香香浑然不觉,眼珠子还黏在马上那人身上,连脚尖都微微垫起来。 周青青没好气地在她后脑瓜上薅了一耳光:“还看?害不害臊!” 周香香吐了吐舌头,转过头来时,双眼发亮,脸颊泛红,嘻嘻笑道:“那人真生得好看,比于小侯爷都生得好,还不许人多看几眼?” 周青青瞪了她一眼,拉起她取笑道:“我家二妹思春了,走!今日收了租钱,大姐给你买两件新衣裳去,赶明穿着漂亮衣裳,说不定就能找到跟刚刚西秦那人一般俊的相公。” 周香香被她说得脸上更羞红了几分,两人打打闹闹出门,外头那一行西秦人马已经走远。街边两旁的金陵百姓,复又从各家店铺走出来,挤做一堆,朝那远去的人影,议论纷纷,说得热火朝天。 买了衣裳,周家两姐妹从成衣店出来,恰好就遇到周香香先前说的那于小侯爷。手执纸扇,一身风雅白衣的玉面小侯爷,显然也见到了周家姐妹。于是那风雅潇洒之姿,立刻淡了几分,抬手用那纸扇挡住大半张脸,折身低头就要偷偷走开。 周青青冷眼看他这细小的动作,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笑意,故意抬高声音唤住他:“小侯爷,好巧!” 她开了口,于小侯也不好再装作不认得,放下纸扇,转头干干拱手笑道:“两位县主,好巧。” 周青青微微蹙眉,佯装惆怅幽怨的模样:“说起来其实有大半年未见过小侯爷,还真是不算巧呢!但是小侯爷音容笑貌,青青一直放在心里。” 于小侯听她这一说,脸色的笑容愈发僵硬,一张傅粉的俊脸又添了几分白,讪讪道:“在下想起家中还有些事,不打扰两位县主闲情逸致,先告辞了。” 说罢逃也一般离开,狼狈的样子,哪里还有玉面小侯爷的风姿。 周香香朝他的方向啐了一口:“趋炎附势的势利眼,以为谁稀罕你!我大姐才看不上你呢。” 周青青倒是不以为意 ,故意将那玉面小侯爷吓了一遭,心里颇有几分得意又无趣的痛快。 于侯府和定西王府早年关系亲近,周青青同于小侯爷年岁相仿,两人幼时常一同玩耍,那时的于小侯像个跟屁虫一般,甩都甩不掉。王爷和侯爷看在眼里,便半开玩笑半当真,口头订了娃娃亲。 哪知五年前周青青爹一死,树倒猢狲散,只剩五个稚儿和一个不成器姨娘的定西王府,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衰败。 而犹在朝堂春风得意的于侯府,立马跟这只有孤儿寡母的定西王府,划清了界限。两家儿女婚事再未提起。 这玉面小侯爷更是夸张,每每遇到周青青,恨不得立刻打个洞钻走,仿佛生怕她赖上他,翻出儿时有关两人定亲的戏言。 世态炎凉,大约就是这样。不只是寻常百姓,他们这些世家贵胄更易体会。 呸!周青青鄙夷暗啐,就于小侯那娘里娘气的模样,她还真看不上! ☆、第二章 定西王府最盛时,府中上下近百人,金陵城中风头无二,就连门口两座石狮,都比别家霸气威武几分。 周家两姐妹,置办完东西,回到府门口,周青青一眼瞥到自家大门外左边那只石狮子,许是哪个毛贼手痒,将那面门前的眼珠子给挖了去。 有眼无珠的石狮,让这早不复旧时风光的王府,更添几许萧瑟。 周青青翻了个白眼,正要抬阶进门,目光却又看到那大门上的牌匾,定西王府四个漆金大字,大概是几年下来的风吹日晒,其中的“王”字,不知何时中间那一横褪了颜色,变成了个“工”字。定西王府成了定西工府。倒颇有几分讽刺之意。 周青青暗中唏嘘,恍然中想起幼时,父亲征战归来,被人簇拥着回府的场景。 她父亲定西郡王周灏智勇双全,一身好武艺,打过无数胜仗,也挨过无数刀枪,但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她曾以为父亲是不倒不败的神。却不曾想,在疆场安然无恙多年的父亲,最终败给了一场倒春寒。 金陵城的百姓,茶余饭后屡屡谈起定西郡王,大多会回忆那些他曾打胜的战役,他如何威风凛凛,然后又会在结尾时这样感叹:“定西郡王那可真是咱南周战无不胜的大英雄,可是……可是哪晓得会死于伤寒。” 于是曾为万人敬仰的定西郡王,便多了一分让人唏嘘的失望,生前所有的光环,仿佛一下就消失了大半。将士不是不能死,只是不能这样死。他应该死在战场,死在杀敌的马背上,而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病。 定西郡王的死法,不仅让百姓不满,更为不满的还有坐在朝堂之上的那位。周灏戍边多年,换来金陵城内的安宁繁华,就因为他撒手西去,南周再找不出那样的将才,永光帝不得不日日担忧边塞不宁,害怕西秦铁骑挥鞭而来。 于是他怨定西郡王的死,于是定西王府,变成了皇家再无暇关照的宗亲世家。 周青青正从愣神中恢复过来,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她回身抬臂,已经来不及。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年,动作迅速敏捷,只微微歪头,就躲过她反手过来的掌风,又精准捉住她的手腕,灵巧地往后一折。 手被钳制,周青青再出脚朝他踢去,也被他机敏躲过,脚尖轻点她的膝窝。他用力倒是不重,周青青虽未倒下,双腿却往下弯去,被少年完全制服。 “大姐,我这招青龙探海如何?这回算是真赢你了吧?”少年俊俏的脸上,笑得一派粲 然。 这少年正是定西王府的长公子,周青青的嫡亲弟弟,周香香双生兄长周珣。 周青青眼珠子狡黠一转,眉头轻拧,哎呦了一声:“死周珣,你弄疼我了!” 周珣闻声,立刻紧张地松手。不料,他手上刚卸力,周青青忽然起身,一个扫腿过来,他反应不及,歪倒撞在旁边的石狮子上。周青青又伸手制住他手肘穴位,抬脚将他抵在石狮上,令他动弹不得,然后笑道:“想赢我,可能还得等上两年!” 周珣懊恼地叫道:“大姐,你耍诈!” 周青青秀眉轻挑:“这叫兵不厌诈,可记住了,往后若是带兵打仗,这招也是屡试不爽。”她顿了顿,又笑道,“而且要记住,不能随便相信人!” 一旁观战的周香香,吃吃笑开,接话道:“尤其是女人!” 周青青松开周珣,替他拍了拍衣服上弄脏的地方,问道:“珣儿,今日怎么这么早下学?” 周珣回道:“今日先生小考,我早早交了卷就回来了。” 周青青瞥他一眼:“别是想早回家,敷衍了事交了卷子罢!” 周珣颇有些倨傲道:“才不是,先生都夸我写得快又好,当仁不让的第一。书院里那些世家子们,整日只知比吃穿比玩乐,我怎么会比他们差?” 周香香笑他:“哥哥就知道吹牛。” 周珣恼羞成怒:“我说的是真话。” 周青青拍拍他的肩:“行行行,大姐相信珣儿说的是真话。” 说话间,她才注意到自己弟弟,堂堂郡王府世子,身上那件穿了多时的墨色锦衫,袖口不知何时磨虚了纱。 她心中感叹,笑了笑道:“今日刚收了租钱,我和香香给大家买了新衣衫。赶紧进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老管家陈伯替三姐弟开了门,一个白白的肉团子,跟只兔子似的,冲到周青青面前,抱住她的腰,小声道:“大姐姐,舅舅又来了!” 周青青脸色一变,摸了摸幺弟周玥的脑袋,将他稍稍拉开,自己大步朝院内冲去。 周香香在后头跟上她:“大姐!” 院中正厅门口,一个男子正鬼鬼祟祟探头出来,看到周青青气势汹汹进来,立刻缩了回去。 周青青踏入大厅,见那男子想从侧房偏门溜走,几步上前,拉住他喝道:“许东来,你又来我家里做甚!” 周 青青是将门女,打小习武,虽然比不得武林高手,但制服一个二赖子还是不在话下。 许东来被她拉住动弹不得,心中没底气,却又觉得被个小丫头这般对待很没面子,硬着头皮道:“这是我妹子的家,我怎就来不得?” “我呸!上回我就说了,你要再敢踏入我们定西王府半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许东来也啐了一口:“还王府?就这寒酸劲儿我都看不上。” 周青青冷声道:“就算再寒酸,我要打断你的腿,官府的人也不会拿我怎样!” 她这话倒是没错,她一个县主,打断一个二赖子的腿,官府必然会睁只眼闭只眼。 一旁的姨娘许氏,战战兢兢道:“青青……你舅舅他家里真是出了事才来找我!” “他可不是我舅舅。”周青青一把推开许东来,鄙夷道:“又出了什么事?是你那五房小妾生了病,还是你家儿子又打伤了谁?“ 许氏讪讪,小声道:“这回我那外甥打人确实是别人动手在先。” 周青青摆摆手:“你说吧,又给了他多少钱?是把这个月的家用都给了他?还是又把手里头剩下的那点地契拿了给他?” 许东来和许氏相视看了一眼,这细微的动作,被周青青捕捉到,又见许东来悄悄挪动步子,想是准备开溜。 她心下明白被自己猜中,眼明手快将许东来拦住,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从他腰间把那地契给搜出来。 许东来爬起来想抢,被她一个刀手空劈,劲风从他耳侧扫过,吓得他抱头鼠窜。 “滚!”周青青吼道,“再进我家门,我一定打断你的腿!” 许东来灰溜溜往外跑,到了快大门边,又不甘心地转头,哂笑道:“周青青,你也只有本事在我面前嚣张。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高高在上的县主,就你这泼劲儿,哪个世家子弟会娶你。我看你也就能嫁个什么屠夫庖丁之流!我呸!” 周青青还未反诘,旁边的周珣气愤地扬起拳头,就要冲上前给他教训,许东来赶紧鼠窜着夺门而出。 周青青想,这二赖子其实说得没错,岁月磨人,曾经养在深闺高高在上的郡王千金,如今已然被生活硬生生磨出了几分市井粗鄙之气。 她看了看手中的两张地契,转头看向一脸唯唯诺诺的许氏:“姨娘,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你那两个兄弟,就是讨债鬼,骗了你一次又一次,你非得让他们把咱 家掏空,让咱五姐弟跟你出去讨饭,你才满意?” 周青青爹病逝后,虽然定西王府不得皇帝恩宠和关照,但是本来积累的家业,兄妹五人加上姨娘一个,足以锦衣玉食过完这辈子下辈子都不是问题。 殊不料,许姨娘娘家不成器的两兄弟,在周青青爹一入黄土,立刻就打上了周家的主意。 这两兄弟不成器的程度,在整个金陵城都能排得上号。哥哥许东来一妻五妾,自己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几个孩子都得了爹的真传。弟弟许西往倒是年过三十都没娶一房妻妾——因为他是个断袖,金陵的小倌儿几乎被他玩了个遍。 吃喝嫖赌,养小妾玩小倌儿,费起钱来,金山银山也掏得空。 之前定西郡王在世,两兄弟不敢上门,定西郡王一死,那两兄弟就变成了讨债鬼,三天两头往王府钻。许姨娘是个没主意且耳根子软的女人,两兄弟编个傻子都不会信的借口,她也能信以为真。 早前周青青年幼,衣食无忧之下,自是不知,等她懂事,才发觉为时已晚。许氏当家的三年两载,周家那厚厚的家底,便真见了底。若不是她亲娘留给自己的几间铺子一直攥在手中,只怕整个定西王府,就只剩下这间大宅了。 攒积家业不易,败起来却一点不难。从阔绰到寒酸,也不过是弹指一挥的事。 许姨娘自知理亏,低声道:“青青,我大哥说这回是真的,三外甥打伤了人要赔钱,不然就得蹲大牢。” 周珣没好气地接话:“那就蹲啊!” 许姨娘被呛得不知说何,片刻后才小心翼翼讨好道:“青青,我保证以后再不让你们舅舅进来。”被周青青瞪了一眼,又改口,“不让玥哥儿舅舅进来。” 周青青摇摇头叹气,将地契放回她手中:“统共也就剩这点家底,你再让那两个二赖子败光,往后玥哥儿还怎么娶媳妇,况且冉冉嫁人,也多少要留点嫁妆。” 定西郡王膝下总共五个子女,周青青和双生子弟弟妹妹,系正房林氏所生。许姨娘生了一儿一女,除了五岁半的幼子周玥,还有个到了婚嫁年龄的女儿周冉冉,只比周青青小了一岁,是府中的二小姐,长得倒是跟周青青一般花容月貌,甚至还胜上一筹,不过性子却跟自己姐姐南辕北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弱柳扶风,娇弱无比。 但不论怎样,虽不是一个娘生,五姐弟感情倒是都还不错。 许氏不成器,许青青只能怒其不争,却 也做不得何。她生母去世得早,三姐弟打小算是在许氏膝下长大。跟大宅里那些明争暗斗不同,许氏懦弱又愚笨,并无什么心机,又因出身不高,总有点谨小慎微,对周青青三姐弟也算是疼爱。 各人有命,钱财与十几年的情分,孰轻孰重,周青青算不上来,也就懒得计较太多。 难得收了租钱,又挽回了一点损失,加之一家六口齐聚,周青青吩咐下人做了一顿丰盛的晚膳。 待暮色将至,门庭冷落多时的定西王府,忽然有公公来传旨。公公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那道圣旨倒也简单。 宣定西郡王嫡长女周青青和侧夫人许氏明日进宫面圣。 周青青还记得在父亲葬礼之后,便再未踏入过宫中,更别提被皇上召见。太监宣完旨离去后,她犹跪在地上,有些久久回不过神。 时值春夏交际,不知为何,她觉得有寒风萧萧而来。 从地上站起来的许氏,却是嘻嘻笑道:“青青,你说皇上忽然召我们进宫,是不是终于想起了咱们一大家子,想起你父亲在世时的功勋,要给我们封赏?” 一旁的周珣嗤了一声:“别是把朝廷给我们的那点禄利全撤掉,就算是谢天谢地。” 周香香也附和:“皇上几年没召见过咱家,我还真不信有什么好事。” 周青青慢悠悠站起来,拍了拍膝盖的尘土,淡淡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许氏呸呸了两声:“你们姐弟怎的都唱衰,咱孤儿寡母这几年本本分分过日子,能有什么祸!我看铁定是皇上想起了咱们。如今西秦南周议和,没了仗打,想起从前你父亲的好,不是理所应当么?” 周青青摇摇头,两个眼皮莫名跳了几下,伸手去摸,又恢复如常。左跳吉右跳灾,惟愿明日进宫,不会是什么灾。 不过她想许氏说得对,她们孤儿寡母本本分分多年,未曾做过任何恶事,想来皇上召见,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兴许金銮宝殿上的那位天子,当真是忽然想起了她父亲。 ☆、第三章 因着要进宫面圣,周青青一早就起来准备,本来是要穿上昨日新买的那件荷叶滚边绫罗裙,但想了想,又换上平日里常穿的素锦白裙,头发也只让丫鬟碧禾给她梳了个双平髻。 碧禾从妆奁里翻出一根点翠金簪,正要插在她发髻上,被她止住:“不用了。” 碧禾一惊一乍道:“大小姐,您今日进宫见皇上,可要打扮得隆重点!” 周青青拿过她手里的那根簪子,放回匣子,又拨弄着找出一根普通的金簪递给她,笑道:“我要是打扮得太春风得意,岂不是会让皇上失望?” 碧禾没听明白她言中之意,只吃吃笑道:“你说皇上是不是想起咱小姐无父无母,又到了婚嫁年纪,所以召您进宫,给您安排婚事?” 周青青笑:“你想得太多了。” 虽然她也不知几年未过问他们一家的皇上,为何会忽然召她进宫,但一个帝王总不至于有这份闲心。 穿衣打扮完毕,镜中的少女,一身素雅,但也不至于寒酸,不像王爷千金,却也不似布衣百姓。 周青青对自己这身装束还算满意,走出闺房,便听到外院热热闹闹的声音。 她随口问:“阿劲回来了么?” 碧禾点头:“好像是。”又拉着周青青,雀跃道,“小姐,我们快去看看阿劲打了多少猎物?” 两人走到前院,果然见周珣,还有老管家及几个下人,正围着一个男人热火朝天地说话。男人正是周青青口中的“阿劲”,定西王府的护卫聂劲。 聂劲从几人中抬起身,朝周青青方向看过来,道:“大小姐,听陈伯说你和二夫人今日要进宫见皇上。” 周青青嗯了一声,走过去朝地上的猎物看去,几只麂子,几只羽毛彩艳的野鸡,还有两只灰毛野兔,赞叹道:“阿劲这两日进山里,收获这么丰富?” 聂劲道:“如今天气转暖,山里猎物都从洞穴里出来活动,最适合打猎。” 他长得挺拔英武,五官端正,轮廓分明,几分冷硬几分忠厚,不是金陵城里常见的英俊男子,一看就是习武征战之人。 说起聂劲,他本是流浪乞儿,十二岁时流落金陵,大雪之日在定西王府外昏倒,被年方四岁的周青青发现,让下人把他救起来。后来,周青青爹见他骨骼清奇,踏实本分,便将他收养在府中,让人教他习武,后又带他入军营,二十岁不到就做到军中参将。 定西郡王去世后,麾下十万大军收归,新任主帅将领打仗不行,各种勾心斗角倒是擅长得很,聂劲无心参与其中,便卸甲回到王府。没事就把杀敌本事用来进山打猎,给府里上下仅剩的十来口人改善伙食。 这厢说得热闹,那厢许氏听到动静,领着两个孩子,也走了出来,凑上前一看,啧啧感叹:“阿劲这回打了这么多!” 跟在她后面的周冉冉,却吓得捂住眼睛,娇声叫道:“忒吓人!那兔子身上还有血。” 周青青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自己这大妹妹,胆子比针眼儿都小,什么都怕,什么都不敢,恨不得天天就窝在自己那间闺房绣花。如今已到了婚嫁年龄,周青青都愁着给她找个什么人家嫁掉,才不会受委屈。 小周玥则跑过去抱着聂劲的腿撒欢:“阿劲哥哥,赶明儿你也教我打猎。” 聂劲摸了摸他的头:“好,等玥哥儿长大了,阿劲哥哥就教你。” 许氏看完了猎物,才注意到今日的周青青,哎呦了一声,急道:“青青,你怎么就穿成这样子?咱待会儿可是要进宫见皇上的!” 周青青瞥了她一眼,心道我滴个天!一身锦缎红衣,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约莫是把压箱底的首饰都戴在了身上。脸上胭脂水粉,涂得甚为夸张,比那新嫁娘还艳上几分,无奈年岁渐长,颜色已失,看起来不伦不类。 周青青摇摇头:“姨娘,你说皇上这些年对我们王府不闻不问,他愿意看到我们跟以前一样贵气么?” 许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有点忐忑地摸了摸脖子的珠链。 周青青耐着性子同她解释:“皇上冷落我们,无非是对父亲的死不满。不满自然是不愿看到父亲的家眷过得多好。你这样子去见他,还以为我们家没有天家照应,也过得富贵安逸。” 许氏终于明白,赶紧诚惶诚恐点头:“青青你说的对,那我再换身行头。” 聂劲看了看周青青,朝她问道:“皇上召你和二夫人进宫,是有何时事?” 周青青摊手:“还不晓得,宣旨的公公什么都没说。” 她昨晚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许久,也总归还是没猜到皇上的心思。 聂劲浓眉微蹙,道:“听说西秦的使臣来了金陵求亲,不知道是不是跟这有关?当初王爷在世时,跟西秦交手多年,对西秦来说,分量很重。兴许是议和之后,想让你进宫跟西秦使臣聊聊王爷从前的事儿。” 周青青本觉得他想得太多,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虽然她未曾去过西秦,但听闻她父亲周灏和他的玄铁军,在西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作为率军杀过数万西秦大军的定西郡王,是西秦上下恨之入骨的敌手。 父债子还,西秦使者来求亲,说不定顺便来找她这个仇敌的女儿,算算旧账,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这个想法有些荒谬可笑,但周青青还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周冉冉听了聂劲的话,竟然也跟周青青的想法不谋而合,拉着她娘亲的手,忧心忡忡道:“娘,皇上召你们进宫,不会真是要把你们献给西秦使者泄愤吧!” 许氏当真被她这话吓住。 聂劲摇头轻笑了笑:“你们别自己吓自己,两国打仗,代表的是朝廷,西秦怎么会荒谬到找你们这些女眷的麻烦,顶多是找你们说说王爷生前罢了。” 周青青也知自己杞人忧天,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胡乱猜想也没什么用,总归进宫了就知道。” 一家人和和乐乐地用过早膳。日头渐高时,宫里来了镶金嵌玉的马车来接人。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宫门停下。 五年未曾踏入过皇宫半步,周青青从马车上下来,踏在汉白玉石板上时,一时竟有些恍然,直到被太监引着进了皇上的金銮殿,才微微回神。 行礼完毕,坐在上方龙椅的永光帝吩咐二人免礼平身,周青青微微抬头,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那多年未见的皇帝。 她还记得这位当朝帝君,五年前是如何英俊倜傥。五年时光飞逝,逝去的还有人的容颜,如今的永光帝再不复当年风姿,只是一个步入中年,略显衰颓的男子。 想必是因为这五年间,西秦日渐壮大,南周边境不宁,令他这个君主寝食难安。乱世之中,帝王比起百姓,过得大概只会更苦罢。 而就在周青青想着这些的时候,永光帝看着底下的两个女人,也不由得有些怔然。尤其是年方十六的周青青。 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宗亲世侄女,是在定西郡王的葬礼上,那时她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娇贵稚子,哭得悲伤不已。而如今,当年的小姑娘,已然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虽则如花似玉,却穿着打扮素淡,再寻不出从前金枝玉叶的影子,甚至沾染了些许市井之气。唯有那眉宇之间,隐约同他父亲一般,有着一点英气和坚韧。 永光帝对定西王府不闻不问多年 ,但有关王府的境遇,也略知一二。他对这样的衰败乐见其成,定西郡王帮他守不了江山,那他也就不再给他府中任何恩宠。 直到这一回,西秦派人来求亲,他方才想起被自己冷落了多年的定西王府。 永光帝微微叹了口气,道:“青青,朝中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定西王府,不知这些年你们过得可好?” 这声青青唤得自然而然,倒像是几年前,他称呼年幼的她一样。 周青青回道:“承皇上蒙荫,家中这些年过得还算安稳。” 永光帝见她恭恭敬敬,却又不卑不吭,倒真有几分周灏的影子,微微笑了笑:“你们知道这回召你们进宫是为何事吗?” 周青青道:“恕青青愚钝。” 永光帝又笑了笑:“这回西秦武王派人来求亲,你们应该有听说吧?” 周青青道:“金陵城街头巷尾,都在说这件事,青青也有所耳闻。” 永光帝道:“今次来召你们见面,就是跟你们谈这件事。” 周青青暗自轻笑,倒是让聂劲猜了个准。她悄悄抬眼,看了眼皇上,却并未从他神色中看出个所以然,便道:“秦祯是西秦皇上的嫡亲弟弟,也是他们西秦的主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来求亲,对蕲城之盟的维系,是件天大的好事,若哪位公主嫁过去,必然为我们大周子民所敬仰。” 永光帝点头:“你说得没错。不过……”他微微顿了顿,才笑着继续道,“西秦来求亲,却不是要娶皇家的公主,而是指明求娶定西郡王的女儿。” 西秦使者道,虽然定西郡王已西去多年,但武王秦祯对其敬仰之心不减,如今两国结盟,有心结亲,便想求娶定西郡王的女儿为妃。 永光帝这才回忆起,曾经那么多年里,定西郡王戍边的功勋,他曾保南周近十年安宁。他的功绩是实实在在,抹杀不掉,即使他故意忽视,西秦也会帮他记起。他怪罪他英年早逝,但实则生死有命,由不得人。若说真有罪的,不过是周灏病逝之后,那些扶不上墙的酒囊饭袋。 西秦王室的求亲,终于让永光帝想起定西郡王的好,面对自己不愿承认的忘恩负义。他看着定西郡王不知何时已经长大成人的嫡长女,到底有了一丝愧疚之心。 而这位长女,却因为他的话久久不能回神,未反应过来的还有她身旁的姨娘许氏。 永光帝见两人表情怔忡,又开口继续道:“其实公主嫁 去和亲天经地义,只是秦祯指明要娶定西郡王的女儿。”他微微迟疑片刻,“照理说,西秦求亲,朕应该指嫁嫡长女,以表重视,但朕知青青你身为长女,身上担子重,世子又未成年,恐怕王府离了你不行。你大妹今年也已到了婚嫁年龄,朕打算命她嫁去,如何?” 他知道周灏在世时,最疼爱便是这个嫡长女。这算是他对定西王府的一番仁义之心,也算对得住泉下有知的定西郡王。 一直谨小慎微的许氏,终于从怔忡中回过神,匆忙叩头,颤抖着声音道:“皇上英明,小女冉冉生性胆小,臣妾恐她难当此任。” 周青青沉默不言,这并非普通亲事,而是有关两国朝堂大局。就算她初闻皇上的话,震惊不已,却也不敢多说一句,见许氏跪在地上惊慌失措,余光又撇到皇上面露不悦,怕她再说出出格的话,赶紧作揖叩首:“启禀皇上,姨娘说得没错,大妹生性胆小,兹事体大,是否可给两日时间,让我们一家略微商讨。”她怕永光帝误会,又补充道,“青青并非要违抗圣旨,只是大妹深居简出,对如今局势不甚明白,要点一些时间同她说清和亲一事的利害关系,也好让她能担起两国和平的大任。” 永光帝对她这般明事理,露出欣然笑容,道:“西秦使者让我们三天后答复。朕就给你两天时间。” ☆、第四章 从皇宫出来,许氏的脸早就吓得没了半点血色,拽着周青青的手,全是冷汗,也不说话,就那样怔怔忡忡上车,随着马车摇摇晃晃,脸色越摇越白。 直到皇宫送两人回府的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下,许氏也没开一句口。 周青青拉着她下车,抬头看了眼大门上的漆金大字,大约是被聂劲装点过,那工府又变成王府。 许氏脚下打颤,跌跌撞撞走不稳路,口中喃喃念着,似是神智不清的样子。周青青拉着她走入门内。 府中一众人闻声,齐齐迎上来,想知道皇上召两人进宫是作何。 周青青看着弟弟妹妹,还有聂劲和几个丫鬟期待的眼神,忽然觉得有点茫然无措,又见自己那弱风扶柳的大妹妹上前,扶住已然有些失常的母亲。 她嘴唇翕张了张,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周冉冉看出自己母亲神色不对,担忧问:“娘,您这是怎么了?皇上召你和大姐进宫,到底是作甚?” 她声音温声细语,一听就是柔软怯弱的女子。周青青转头看着犹不知情的她,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许氏终于像是从怔忡中回神,一把抱住女儿,嚎啕大哭起来:“冉冉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 她这一声哭嚎地动天摇,吓得周围人退了三分,吓得周玥扑在周青青腰间瑟瑟发抖。 周冉冉被她亲娘这一弄,顿时六神无主,抖着声音道:“娘,到底怎么了?” 许氏抱着她哭得抑扬顿挫,稀里哗啦,只摇头不说话。搅得周遭人愈发惶恐担忧。 周青青看着痛苦的许氏,和神色惶恐的周冉冉,心中叹了一声,淡淡开口道:“西秦这回来大周求亲,指明要娶定西郡王的女儿。皇上就有意将冉冉嫁过去和亲。” “什么?!”周围一众人,除了天真懵懂的周玥,均是异口同声。 聂劲皱了皱眉,道:“两国和亲,照理说应该嫁公主。怎会要求嫁一个郡王的女儿?” 周青青颇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据说是那个西秦武王秦祯自己要求,说什么敬仰我爹多时,所以想娶她女儿为妃。” 聂劲道沉默。 “冉冉——冉冉——” “二小姐!” “二姐!” 旁边忽然一片混乱。原来是听闻这消息的周冉冉,被惊吓地双眼一翻,一口气喘不上 来,昏死了过去。 管家陈伯上前去掐她的人中,但双颊惨白的周冉冉,毫无反应。 聂劲一把将她抱起,往房内走,吩咐道:“陈伯,赶紧去请大夫。”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定西王府再次归为平静。 王府上下,除了聂劲,都未曾出过金陵。远嫁和亲西秦,这是他们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何况是胆小体弱的二小姐。 西秦人对南周百姓来讲,无非都是粗犷的野蛮人。 周青青坐在大妹的床边,看着那张惨白小脸,心里如何都不是滋味。她并不算太喜欢这个妹妹,体弱多病,胆小懦弱,没有主见,遇到事情,总是只知道哭,完全随了她那个不成器的母亲。但她也知道,性格天生,她要求不来自己的妹妹变得如何自立自强。只惟愿日后她能嫁个温厚善良的人家,不要受了欺负。 她伸手将她额间的头发拨开,重重叹了口气。其实除了胆子小身子娇,周冉冉也算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妹妹,从小不与姐弟几个争抢。幼时她这个姐姐也有顽劣任性的时候,见她老实,便喜欢欺负她,她顶多哭哭啼啼,却也不会随便告状。这一点,连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周香香也比不上。 昏睡多时的周冉冉,终于缓缓睁开眼睛,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看向上方的人,怔了少许,忽然凑过来抱住周青青的腰,失声大哭:“大姐,我不想和亲,西秦那么远,我以后还怎么见你们?我听说那个秦祯,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我嫁给他还有活路么?” 周冉冉拍着她的背,听她抖着声音哭诉,目光失神,沉默不言。 此时端着汤药的许氏进了屋,见此情形,眼眶一热,眼泪又哗啦啦掉了下来,走到床头,哑声道:“我的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打小身子骨不好也就罢了,如今还摊上这种事,都怪我这个做娘的没用,保不了你。” 周青青拉起哭得一抖一抖的妹妹,接过许氏手中的汤药,道:“你再有用又如何?这是皇上圣旨,谁都违抗不了。’ 她拿起药吹了吹,用汤勺舀起一勺,递在周冉冉唇边:“大夫说你气急攻心,伤了心肺,赶紧喝了药补补。” 周冉冉一双眼睛早已哭得通红,别过头,呜咽道:“补什么补?好了也是要嫁去西秦,与其苟延残喘,还不如早死了算了。” 周青青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空出一只手,准备在她头上扇一巴掌,但落下时,又变成了轻抚:“冉冉 ,别把事情想得太坏。西京不比咱金陵差,秦祯也不见得是个坏夫君。” 周冉冉听她这样一说,哭得更厉害:“你别哄我了,他差点就带兵打到我们金陵,能不是个嗜血的豺狼虎豹?” 周青青摇摇头:“父亲常年征战,杀人无数,但他是豺狼虎豹么?” 周冉冉自是听不进去,趴在床头哭得昏天黑地。 周青青将药碗递给许氏,淡淡道:“你劝劝她,我再想想办法。” 她刚刚转身,后头又已经响起母女两抱头痛哭的声音。她被这声音弄得脑仁发疼,也没了力气再回头去劝。 走出房间,聂劲正等在外头,见她出来,问道:“二小姐怎么样了?” 周青青摇头苦笑,低声回他:“能怎样?你都听到了?” 聂劲沉默片刻,道:“其实西京虽远,但繁华程度不比金陵差,在那边生活,也不见得不比这边舒适。只是冉冉那性子,远离故土,没有亲人在身边,恐怕是个大问题。” 周青青笑了一声:“不用说那么长远,就是从金陵到西京的这几个月路途,我怕她都熬不过去。”说着,她摆摆手,“再想想办法吧。” 聂劲犹疑片刻,道:“但这是皇上旨意,我们违抗不得。况且两国和亲,兹事体大,关系的是两国朝堂和百姓的安稳。” 他说的,周青青哪里会不知。 一通折腾下来,午膳已经是过了午时。许氏陪着周冉冉,饭桌上只有姐弟四人和聂劲。 桌上摆了几盘香气袭人的野味,除了懵懂无知的周玥,吃得满嘴是油,其余几人都食不知味。 周香香吃了几口就放下碗筷,悻悻道:“大姐,我看咱们干脆趁着这两日,收拾家当,连夜赶去哪个深山老林躲起来。” 周青青瞪了她一眼:“胡闹!你能在深山老林躲一辈子?” 周香香道:“怎么不能?阿劲打猎,我们耕种,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不用担心再打仗。总比二姐嫁去西秦受折磨好?” 周青青道:“说得轻巧!我们两个女子倒也罢了,珣儿和玥哥儿呢?堂堂大男儿苟且偷生一辈子?再说阿劲还未娶媳妇,你就让他跟我们躲进深山老林,打一辈子光棍儿。” 聂劲夹了一块子菜,送入口中,淡淡答:“香香说得也不无道理,若是注定只有一条路,我觉得躲去深山里也没关系。和亲一事,说到底,为的是帝王江山 。而这个帝王,对我们定西王府如何,这些年大家都心知肚明。” 周青青微微蹙眉,乜了眼聂劲。他神色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但她知道,他说的句句在心。他是一个忠厚木讷的男子,向来只本分做事,很少说过这样的话,想来也是对大周朝堂多有不满。 周珣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自家大姐,试探道:“我也觉得香香说得没错。皇上对我们家这些年不闻不问,西秦一来和亲,倒是想起我们的重要了。” 周青青用力将筷子磕在红木桌面上:“周珣,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些年读的忠孝礼仪都去了哪里?皇上纵有万般不好,他也是一国之君。别忘了,我们也都还姓周,是皇室宗亲。父亲在世时,是万人敬仰的大英雄,我们为了一场和亲,就举家逃走,对得起九泉下的父亲吗?” 周珣吐了吐舌头,低声不满道:“就你深明大义。” 周青青暗中苦笑,她哪里有什么深明大义。她也想听了这主意,最好今晚就逃走。人生在世,无非是有饭吃,有床睡,她一个女儿家,不需要任何大义。可她父亲是定西郡王,她也不想看到自己弟弟,因此前途断送,只能在深山老林,苟且偷生过一生。因为他是一代豪杰周灏的儿子。 她又瞥了眼吃得意犹未尽的小弟。周玥年岁尚小,是龙是虫还看不出。但这个年纪,就将他带去深山,再不见世上的各种繁华,总还是太过残忍。 聂劲也放下筷子,面无表情道:“大小姐说得对,王爷戎马一生,为南周立下卓越功勋,我们不能丢了他的脸。世子是长子,更应读书学艺,日后好将王府发扬光大。” 周香香和周珣也意识到刚刚的想法,确有不妥,齐齐道:“那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第五章 其实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多两日苟延残喘罢了。 周冉冉身体不好,哭起来却是没完没了,到了暮□□临时,哭得吐了半碗血,又请了一回大夫。大夫却也是束手无策,只道让她放宽心,即可病愈。 可对周二小姐来说,天都已经塌下来,还能如何放宽心? 三姐妹的小院相连。 晚上,周青青躺在床上,旁边的周冉冉还未止哭。 那嘤嘤的哭声,倒不像白日那般撕心裂肺,却泣声幽咽,九转回肠,如哀如诉,一声一声灌入周青青耳内,挥不走,赶不掉,埋头被中,仍旧如魔音穿脑。 直到更夫的梆声,敲到了三更,周青青还是被那哭声搅弄得心烦意乱,睡意全无。她烦躁地起身,随手套了件衣衫,开门而出。走到旁边周冉冉的房间,抬手准备敲门,但手在半空顿了顿,又轻轻放下,折身蹑手蹑脚走出了小院。 今夜是四月中旬,一轮圆月挂在空中,明亮如银盘。那月宫里的嫦娥和月桂,似乎清晰可见。 嫦娥奔月,远离故里,只有伐树的吴刚和玉兔陪伴,也不知是否孤独? 周青青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冒出的这想法荒谬可笑。西秦又不是月宫,哪里只有吴刚和玉兔。 她裹了裹衣服,往前院走去,听到有人练剑的声音,绕到前面一看,果然是聂劲正持着他那把玄铁龙纹剑,在月下挥舞。 他动作行云流水,剑风带起周遭的树木随之摇晃。 “谁?”聂劲身手不凡,一点风吹草动也能察觉。他低低唤了一声,转头看到来人,轻笑了笑,道,“这么晚了?大小姐怎么还不睡?” 周青青摇摇头道:“睡不着。”说罢,缓缓走到旁边的石凳,“阿劲,好久没看你练剑了,你给我舞一段好不好?” 聂劲木讷冷硬的脸,难得在月色下露出一丝赧色,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剑风起,风又随剑动,草木嗖嗖摇摆,剑锋划过空中,在月色下如同闪电掠过。聂劲身形矫捷灵动,时而如游龙行走,时而又如白鹤展翅。周青青不由得轻呼叫好。 对于聂劲的身手,周青青其实再了解不过。但他卸甲之后,在府中这些年,虽然早已被当做家人,但他性子勤恳本分,做的都是下人的事,常常让她忘了,这个劈柴打猎的男子,曾经也是战马上的英雄。南周境内,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恐怕都再难找出几个比得过他身手的 人。 聂劲一段舞毕,收剑入鞘,慢慢走到石桌,她对面坐下。 周青青见他额头薄汗微闪,掏出腰间的帕子递给他。聂劲稍稍迟疑,接过那帕子,在额头擦了擦。 周青青道:“阿劲,你曾经做过南周使者,去过西京。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聂劲薄唇轻抿,他确实六七年前去过西京一次,印象也算深刻,便笑了笑道:“其实乍一看去,跟咱们金陵差不多,也是熙熙攘攘,比肩继踵。但风物习俗,差别还是不小。西京人多豪迈爽朗,不拘小节,穿着打扮也不似我们金陵人这般讲究,少有人喜欢附庸风雅。” 周青青笑着问:“那边的东西好吃吗?” 聂劲想了想道:“西京人喜吃面饼,菜式当然也不及我们金陵多样讲究,不过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周青青若有所思,似是自言自语道:“面条其实也挺好吃的。”她想了想,又问,“那你见过那个武王秦祯吗?他人如何?是不是真的如金陵城里传的那样,吃人血和人肉,跟饿狼一般残暴?” 聂劲笑着摇摇头:“秦祯做西秦主帅时,已经是王爷过世大半年后,我早离开边境。虽然未曾见过秦祯,但传闻自然信不得。说不准王爷在西秦,也是这般名声。” 周青青撅了撅嘴:“可是西秦皇室来自大漠,想来是模样粗犷,脾性凶悍。” 聂劲笑了笑:“我想了想你今日说的话,其实二小姐嫁过去,也确实不错,不仅是南周的功臣,也能为定西王府光耀门楣。世子和玥哥儿是男儿,就此断送前途,实在不值得,王爷在九泉下,想必也难以瞑目。” 周青青苦笑着摇摇头:“我就是怕她挨不到去西京,就提前去见了我爹。” 聂劲默了片刻:“但这件事我们终归主宰不了。” 周青青点头,确实主宰不了,但或许让自己妹妹多活几年的法子,还是有那么一个。 聂劲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试探问道:“大小姐,你想什么?” “没想什么。”周青青摇摇头,笑着起身,伸手从他头顶摘下一枚不知何时沾上的细小花瓣,扬了扬,戏谑道:“很晚了,你也早些休息,免得让人以为你去做了采花大盗。” 说罢,转身离开。 聂劲拈起落在石桌上的那小小花瓣,嘴角上扬,笑了笑,又转头去看她纤瘦单薄的背影。月色之下,那背影如风中的花骨朵, 娇小柔弱摇摇欲坠,却又似乎如那磐石一般坚韧刚强。 定西王府衰败多时,这位大小姐从未怨天尤人,也仍旧不卑不吭,过得快活自在。聂劲想,这便是定西郡王曾经最疼爱的女儿。 周青青这一觉睡得不好,一来是周冉冉的哭声,断断续续,一直没有停下,二来是脑子里那个念头,时不时就冒出来,而后又被她赶下去。 自己跟自己缠斗,莫过于是最痛苦的事情。自私狭隘的那个周青青,和舍己为人深明大义的周青青。 她觉得哪个都不是自己。 她忽然想,如果父亲还活在人世,发生这种事,他会选择哪种方式。不,父亲在世时,南周根本不需要和亲来求得一方安宁。 父亲在世,她应该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孩,等着父亲为自己择一门良婿,风风光光出嫁。 周青青在这些纷乱的想法中,辗转难眠,终于等来了鸡鸣狗叫,天亮了。 她眼下带青色,若是放在平日,周香香和周珣这两家伙,势必会打趣一番她,问她是不是去偷鸡摸狗之类云云。 但如今谁都没有玩笑的心思,两个小的其实也睡得不好,恹恹地提不起任何精神。周冉冉自是不必说,仍旧卧床不起。若真是和亲,恐怕要被人抬上马车,然后哭死在半路上。 早膳桌上,许氏随便吃了一点,就去照顾女儿,又留下几姐弟在桌上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周珣先开了口:“大姐,明日你就要进宫答复皇上,想好了对策没有?” 周青青埋着头,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端起碗喝了口粥,语焉不详含含糊糊道:“想了一个。” 周香香眼睛一亮:“是什么?说来听听。” 周青青皱了皱眉,敷衍道:“也就随便想想,做不得数,等确定了再同你们说。” 周香香见长姐面色沉沉,不好继续追问,只得失落地哦了一声。 周冉冉断断续续哭了两天,许氏陪她断断续续哭了两天。周青青脑子被这两人的哭声,弄得满心烦躁,脑袋发疼,有时候恨不得跑进去朝两人吼一顿,但到底还是于心不忍。 好在定西王府虽然衰落多时,但宅子还是够大。耳不听为静,她躲在后花园,躲在荷塘水榭,躲过了大妹和姨娘的哭声,也躲过了府中上下忧心忡忡的下人,耳畔安静了,心里却仍旧不宁。 那个念头总是冒出来,又熄灭,而后再次星火燎原,烧得她 焦头烂额,光洁的额头起了好几个大红疙瘩。 两日后,皇宫里的马车来接县主周青青回话。她顶着一双发青的眼睛,只身去见皇上。 周香香还记得前日大姐说的话,在她上马车前,又问:“大姐,你说有个还没想好的办法?现在想好了么?可马上要答复皇上了。” 周青青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自己亲妹妹,淡淡道:“差不多了。” 周珣满脸雀跃:“这么说二姐可以不用去和亲了?” 周青青轻描淡写瞥了眼他天真的表情,喉咙不由得有些发紧,片刻才含混不明地嗯了一声。说罢,便扶着马车,准备上去,却被聂劲上前一步拉住。 “作何?”周青青转头看他。 “大小姐,你要做甚?”聂劲声音沉沉,眉头紧拧,眸子里熠熠发光,似是因为猜到她心中所想而忧心忡忡。 周青青嘿嘿朝他一笑,挣开被他抓住的手肘,云淡风轻道:“我没有要做什么,你不用担心。” 聂劲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仍旧定定看着她,似乎要从她脸看出个所以然。周青青不敢再同他对视,别过头爬上车。 聂劲站在车外,牙关紧咬,在马夫驾车时,哑声唤了一句:“大小姐……” 只是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周青青从马车帘子缝隙里,看到外头聂劲发红的双眼,她张嘴想对他说点什么,但此时马儿嘶鸣,车身晃动,马车已经跑了起来。 她知道聂劲已经猜出她要做什么。 他没有强行拦下她,或许他也是知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周冉冉那身子骨和性子,等不到嫁入西京,可能就一命呜呼。 这场和亲不成,西秦大约还会继续来求亲,是另求皇宫里的公主,还是依旧要定西郡王的女儿,无人得知。 但无论那种情形,都比现在更糟糕。要么是皇上怪罪殃及全府,要么是她步自己妹妹后尘和亲出嫁。周周转转,害人害己,劳民伤财,还不如痛快一些,一了百了。 ☆、第六章 皇宫大殿,周青青垂首而立。上方的永光帝问话:“青青,和亲一事,你们定西王府商讨得如何?” 周青青道:“回皇上,大妹冉冉体弱多病,生性胆小,实在难以担起和亲大任。” 永光帝听她这样说,眉头微蹙,略带薄怒,沉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定西王府想抗旨?” 周青青赶忙跪下来,道:“皇上息怒,请听青青道完。和亲一事,兹事体大,关系的是我们大周安稳,大妹的身子骨,只怕都熬不到去西京。就算去了西京,恐怕她那娇弱的性子,也难以在西京王府生存。这样的和亲,对我们大周有害无利。”她微微顿了顿,又才继续,“况且,西秦武王身份尊贵,而我大妹冉冉到底只是庶女。” 永光帝眉头皱得更深,沉沉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周青青道:“启禀皇上,和亲一事,青青愿请命完成。” 永光帝微微一怔,良久之后,才张口缓缓道:“青青,你父母早亡,你是郡王府长女,若去和亲,你弟弟妹妹怎么办?” 周青青道:“除了幼弟,其他几个弟弟妹妹,已经懂事,不用青青操心。” 永光帝略微犹疑,周灏二女儿性子如何,他有派人打听,确实如周青青所说。而这个嫡长女却是刚强自立,颇有周灏风范。若是和亲,周青青自然是上选。但她是定西郡王最疼爱的女儿,他这个皇帝对死去的人心存愧疚,便想着在这件事上偏颇一些。甚至西秦那边若问起为何是庶女,他也想好了答复,只说二女儿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样样通,周家长女比不得便罢了。 他这回本有心恩惠定西王府,却不料周青青自己跳出来。他也就再无需考虑那点对定西王府的愧疚。 他佯装思忖片刻,问道:“你想好了?” 周青青点头:“青青已经想好。” 永光帝朗声大笑:“不愧为定西郡王的女儿,有这份气魄和胆识,朕非常欣赏。既然你有这份心,朕就成全你。”他顿了顿,道,“你有什么要求,想要什么赏赐,可以跟朕提出,朕定当满足。” 周青青沉默片刻,稽首道:“回皇上,青青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永光帝心情甚好,大手一挥:“说。” 周青青道:“按大周惯例,世子年满十五方方能封爵开府,而家弟周珣才十三岁,恳求陛下为他破例一次。青青这个长姐,也才能安心远嫁。” 永光帝点点头:“虽有此惯例,但这回情况特殊,定西王府世子无父无母,你这个长姐又要远嫁,朕准了你就是,即日就为世子封爵,赏宅开府。” 周青青微微吁了口气,磕头道:“谢陛下隆恩。” 从皇宫出来,坐上回府的马车,周青青心境已经全然不同。一个时辰前进宫时,她还犹豫不决,万念俱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走,万事都与她无关。但是当她在皇上面前,说出自己那个并不心甘情愿的决定,不知为何,竟然忽然就如释重负,豁然开朗。 她年方十六,早到了婚嫁年龄,终归也是要嫁人。近嫁远嫁,都是要离开住了十几年的王府大宅。许氏倒是说过让她找个赘婿,但她这个县主空有名号,家财几欲被败光,能找个什么货色的赘婿,用脚趾头想想也知。 如今她选择和亲,皇上定然不好再冷落定西王府,而弟弟周珣能提前封爵开府,也免得被不成器的许氏拖累。 皆大欢喜。 唯一不那么欢喜的是,西京路途遥远,她要嫁的男人,不知性子德行如何,一切看起来前途未卜,一片茫然。 但总归都不怎么影响周青青的好心情。回府途中,她还特意下了车,买了一份路边的糖油饼,吃得心满意足。 王府里众人都等着她回来。一进门内,除了在房内的周冉冉和许氏,全部都蜂拥上来,个个睁着或大或小的眼睛,等她说话。 周青青面无表情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冉冉不用嫁了!” 众人愕然之后,欢欣鼓舞。 周香香奇怪追问:“可是皇上怎会答应的?” 周青青面色平静道:“我告诉他,我嫁。” 本来叽叽喳喳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像是没听明白她说什么一般。周青青扫了他们一眼,道:“你们没听错,我去和亲。” 首先回神跳起来的是周珣:“大姐,你疯了吗?” 周香香反应过来,比他更急,拉着周青青的手道,“大姐,你不是跟我们说笑吧?” 周青青淡定道:“西秦指定要娶定西郡王女儿,府里只有我和冉冉到了适婚年纪,她那性子嫁去是死路一条,她不能嫁,自然是我嫁。” 周香香急着跺脚:“那也不能你嫁啊!” 周遭下人,除了一脸冷沉的聂劲,都你一句我一句急得不行。 周青青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 :“已经决定,半月后就启程去西秦。”说罢,挥挥手道,“我去休息一会儿,你们想开点。” 周青青和亲一事定下来,定西王府就不再只有周冉冉和许氏哭,全府上下跟接力似的,你方哭罢我登场。周冉冉哭完许氏哭,许氏哭完周香香哭,周香香哭完周珣哭,周珣哭完老管家哭,老管家哭完一众下人哭。连懵懂无知的周玥,见着大家都哭,也跟着哭。 只有聂劲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 整个王府哭天抢地,悲恸一片。周青青躲在自己闺房,却躲不过这些声音。 聂劲敲门,她从里面打开,看到周香香和周珣抽泣着想跟着钻进来,被她恶声恶气地赶走,一把将门关上。 周青青没好气地坐在凳子上,朝聂劲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定西王府在办丧事呢!” 聂劲沉默片刻,低声问:“大小姐,你真的想好了?” 周青青点头:“已经跟皇上答话,就算想反悔也来不及。”她抬眼看他,虽然这男人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但眼睛里却也有藏不住的悲痛,她噗嗤笑了一声,道,“阿劲,你可是上战场打过仗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不就是远嫁和亲么?难不成还能比上阵杀人更可怕?” 聂劲摇头:“不一样的。我杀人不过是刀剑一挥,弹指间的事,可大小姐是金枝玉叶,远嫁西京,往后几十年,都得离乡背井度过。” “没爹没娘,算是是什么金枝玉叶。”周青青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再说,你不是都说西京很不错么?” 聂劲道:“但毕竟远离金陵,从此与亲人天各一方。” 周青青想了想,道:“阿劲,其实我今天出门时,你已经猜到我要怎么做对不对?但是你没强行拦我,因为你知道我去和亲,要比冉冉去合适。冉冉可能真的会死在路上,但我不会。” 聂劲沉默片刻:“就算我拦住你,又能如何?这场和亲到底还是躲不过,不是二小姐就是大小姐你。我虽然私心不愿意你去和亲,但权衡利弊,无论是大局还是小家,你比二小姐都合适许多。” 周青青笑道:“还是阿劲你最明事理,你待会帮我劝劝他们,个个鬼哭狼嚎,我脑仁都疼。” 聂劲笑着点点头:“交给我。” 聂劲出门,周青青松了口气,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几日下来的如释重负,让她怡然自得。不出片刻,又有人推门而入。周青青瞥了一眼,见是许氏 扶着摇摇欲坠的周冉冉进来,两人还在抽抽泣泣地哭。 周青青没好气道:“别再哭了,万一你一口气没喘过来,去见了爹,我这换下你主动去和亲,岂不是白瞎了一片好心。” 许氏母女顿时噤声,两人搀扶着走到床边,噗通一声跪下,许氏道:“虽然冉冉身子弱胆子小,但也不应让你换她去和亲。况且,你要去和亲了,我们定西王府可怎么办?” 周青青瞥了她一眼,看出她半分真情半分假意。人不过都是如此,难免自私狭隘,她不是许氏亲生,在周冉冉和她之间取舍,不用想便知。 周青青冷笑了两声:“姨娘,王府有你不就得了,反正我在王府这几年,还不是让你败了个精光。再说,就算这次让冉冉去和亲,运气好撑过几年,我能顺利出嫁,运气不好,她若是在路上就去见了爹,十有八.九我还是得去和亲。” 周冉冉又开始抽抽啼啼:“姐,都怪我没用。” 周青青也不客气:“你没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还能指望你突然有用起来?”她摆摆手,“你们也别再哭了,皇上已经答应珣儿马上封爵开府,到时香香会跟着过去,日后这定西王府就只有你们母子三人,你们脑子稍微好用点,别过几年,定西王府那几块牌匾都给败了去。” 许氏讪讪,拉了拉还在哭泣的周冉冉:“青青,你放心,姨娘一定好好守着王府。” 周青青摇摇头:“你们出去吧,哭了几天,我头都给你们哭裂了。” 母女俩出搀扶着出门,周青青余光捕捉到两人劫后余生的表情,她闭上眼睛悻悻笑了笑。 ☆、第七章 为表示对与西秦和亲的重视,永光帝封周青青为长宁公主,金陵城全城贴满告示,对尚且待字闺中的周青青各种溢美之词。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唏嘘有之,感叹有之,赞誉亦有之。 皇上又依着承诺,封定西王府世子周珣为长平郡王,赐宅开府,赏奴婢二十余人,爵禄比照成年郡王。 除此之外,还赏赐定西王府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各两箱。周青青怕被许氏那两个兄弟惦记上,全给送去了周珣新府,只留几匹绸缎在旧王府。 许氏颇有微词,但也不敢多言。周青青只当没看见。 几日下来,周家上下已经接受了周青青远嫁西秦的事实,哭够闹够了,开始老老实实为周青青准备出发的行头。 其实并没什么要准备,凤冠霞帔,珠宝首饰,皆由皇宫赏赐,丰厚嫁妆也皆有皇宫置办,吃穿用度样样不少。 永光帝特安排了两百余人的送亲队伍,负责的是朝中二品武官陈将军。总之一切都比照皇帝嫁女,风风光光, 不过没什么东西准备,王府里也不得安宁,几个下人,为表忠心,非要跟随大小姐去西京,磨了几天,周青青一个都未松口,后来被弄得烦了,几嗓子一吼,才算稍稍消停。 定西王府从近百下人,到如今只剩不足十人,自然都是什么不图的忠心家仆。但他们大多也有亲人,周青青是真觉得,没必要带他们跟着自己背井离乡。 闹了几天,基本上都散了,只有周青青的丫鬟碧禾,坚持不懈,哭完了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到了出发前一天,自家小姐仍旧不答应。 到了晚上,碧禾在周青青闺房门口哭了一通,见她不理会,眼一闭心一横,拿着根白绫,要在别院中的桂花树上寻死。 周青青听她在外头碎碎念,本以为她只是一惊一乍吓唬自己,但到底还是不放心,打开门一看,果真见着这丫头,挂在桂花树下。 桂花树不高,她脚尖还点在地上。 周青青哭笑不得,跑上去将她拉下来,丢在地上,没好气骂道:“要寻死找棵大树,你这身子也不轻,别压坏了这颗名贵桂树。” 碧禾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她的腿哭哭啼啼:“小姐,奴婢无父无母,打小就跟着您,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您要不带奴婢去西京,奴婢怎么活啊?” 周青青嘴角抽了抽:“我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闺女。” 碧禾抹了把稀里哗啦的 脸,抱着她的腿不撒手:“你要不带上奴婢,你明天前脚一走,奴婢后脚自己就跟上去。” 周青青被她缠得不耐烦,将她一把拎起来,瞥了眼她脏兮兮的脸,道:“行了,你要跟着就跟着,我算是怕了你。”说着,又拍了她一掌,“别再哭了,早点睡,明儿还得早起。” 碧禾破涕为笑,擦了把脸,笑嘻嘻跑开了。 周青青摇摇头,回身准备进屋,却见不知何时聂劲站在门口,她走过去,笑了笑:“全府上下也就你一个没给我添乱。”说罢,又想起什么似的道,“阿劲,你去把外院槐树下我爹埋下的女儿红给我挖一坛出来,远嫁他乡,没有爹娘送别,你陪我喝一坛。” 聂劲嗯了一声,折身出去,片刻之后,便拎着一个还黏着泥土的酒坛子进来。 周青青准备了三个酒碗,放在石桌上。聂劲在她对面坐下,打开封坛的红绳和油纸,陈酿酒香,立刻扑鼻而来。 周青青深深吸了口气,笑道:“我记得当时我爹埋下这些酒的时候,还说要等我出嫁的时候挖出来,跟我一起喝。哪想到他没等到我出嫁,就找我娘去了。” 聂劲道:“不打紧,我陪大小姐喝。” 他满上三碗。周青青拿起面前的酒碗,举在鼻前闻了闻:“确实是好酒。” 然后又在旁边那只酒碗上碰了碰,道:“爹,明日青青就要远嫁他乡,你九泉之下保佑我平平安安,我就不怪你撇下我们姐弟几人去先找了我娘。” 聂劲轻笑。 周青青说完这番话,将石桌上那酒碗端起,洒在地上。 这才举起自己的碗,往口中送去。只是这女儿红闻着香,喝进口中,却是烈的厉害,她一口喝得太猛,呛得她眼泪直飙。 她放下碗,擦了擦嘴,咳了两声,脸颊染上一丝红色。 聂劲笑道:“酒越醇香便越烈,大小姐喝一点就好。” 周青青点头。 而聂劲自己则闷了一口酒,放下碗时,已经见底。 周青青道:“从金陵到西京,至少要三个月,也不知一路上会不会遇到什么波折。” 聂劲淡淡道:“大小姐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 兴许是喝了点酒,有些微醺,周青青竟一时未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聂劲语气仍旧云淡风轻:“我说我会保护大小姐周全。” 周青青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讪笑两声:“阿劲,我以为全府就你一个人明事理,没有要死要活跟我去西京,原来你根本就没打算问我的意见,自己就已经做了决定。” 聂劲淡淡道:“若不是大小姐相救,我十二岁就冻死在雪地里。小姐如今要去西秦,前路未卜,我放不下心,自然要跟去保护你。” 周青青怒道:“我不需要,珣儿还小,你留在金陵助他一臂之力。” “世子天资聪慧,又勤学上进,如今封爵开府,不需要我这个粗人相助。” “你——”周青青气得说不出话来。 聂劲忽然站起来,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天空,一字一句道:“王爷,阿劲曾经在您病榻前发过誓,无论小姐去哪里,我定护她周全,阿劲绝不违背誓言。望王爷在天之灵成全。” 周青青见她搬出自己死去的老爹,气得拿起酒坛子摔在地上:“你拿出我爹说事也没用,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愿意跪着就跪着。” 一个比一个能来事,她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回了自己闺房。 隔日要启程赴西秦,周青青却如何都睡不着,院外没了动静,许是聂劲已经离开。她翻来覆去,又听见旁边的小院,周冉冉幽幽而泣,像是琴弦被拨断,让人抓心挠肺地难受。她知道自己这大妹妹是在哭她。 嘁!她又没死! 好在喝了些酒,那女儿红的后劲儿,慢慢上来,周青青有些昏昏沉沉,渐渐不知今夕何夕。 隔日天刚刚露了鱼肚白,周青青就醒过来,睁眼看着床顶帷幔,怔忡许久,方才想起,今日是自己离开金陵去西秦和亲的日子。 这些日子,她虽然焦躁不安,但却还从未恐惧过,可真正到了这天,她却有些害怕得想要逃避这一切。 她不轻不重地扇了自己一耳光,从床上爬起来出门。天色尚早,院中一片宁静,而聂劲就跪在昨日的石桌旁,许是跪了整整一夜未起,发丝上似乎沾了点晨间露气。 周青青遥遥看着他,喉咙一阵发紧,顿了片刻,才慢慢走过来,站在低着头的男人面前:“你非要这么一根筋么?我让你留在金陵是为你好!” 聂劲头未抬,只淡淡道:“我在王爷面前发过誓。” 周青青冷笑了两声:“好,你们一个两个都厉害,碧禾跟我寻死觅活,你就能抬出我爹,在这里跪一夜。不过……”她顿了顿,又苦笑道,“你要 跟我去也好。其实这一去,前路未卜,我还真挺害怕的,有你在我身边,能给我壮壮胆。” ☆、第八章 这场和亲声势浩大,仪式流程繁冗不堪。宫里的嬷嬷,一早专程前来王府为周青青梳妆打扮。 周青青这身盛装,虽不是嫁衣,但胜似嫁衣,上着对襟金丝绣制束腰衫,下穿红凤尾绫罗裙,一头及腰青丝被梳成挑心髻,发髻缀金丝镂空珠花,上插一支碧玉鎏金簪,下戴一枚云鬓花颜金步摇,额前是一副红色玛瑙眉心坠。 定西王府没落多时,周青青早与寻常千金无异,哪里有过这种盛装的时候,只觉得动一步,这一身的珠玉首饰,就晃荡作响,让人诚惶诚恐,胆战心惊。 她看着镜子里那陌生的美艳少女,心中感叹:珠玉枷锁,古人诚不我欺也。 梳妆打扮完毕,便要前往宫内行辞行礼。 周家上下老小送她到府门口,消停了几日的哭声,又卷土重来,这一回更是齐齐大哭,那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周青青该交代的话已经交代完毕,也没心思再多说一遍,只是看着众人哭得不成样子,心里难免也有些难过,却又不愿意表露出来。因为她知自己若是一哭,几个弟弟妹妹,恐怕更是收不住场。 她挤出一脸适宜于新嫁娘的笑,佯装洒脱地挥挥手:“一早大家就忙着,都进去歇着吧,我这是去和亲嫁人,说起来也是喜事,你们想开点,往后若是得闲,我就回金陵看你们。” 她语气轻松,却不敢多做停留,话音落毕便折身上了那金顶马车,踏踏去了皇宫辞行。 宫中设鼓乐,皇上皇后坐镇为她践行,一番繁琐仪礼下来,珠玉枷锁加身的周青青,只觉得昏昏沉沉,在一派喜气祥和之中,渐渐有些茫然。 直到被人扶着走出大殿,上了步辇,才稍稍从茫然中回神。二百人的送亲团,浩浩荡荡从宫中出发。 西秦求亲使团,正站在皇宫大门处恭候,打头的便是先前那位周香香惊为天人的西秦使者。这些日子,周青青对西秦使团有所耳闻,这使者是西秦三品将军,她未来夫君武王秦祯的副将,名唤冯潇。 冯潇垂首而立,待周青青从步辇下来,拱手温声道:“公主请上车。” 周青青淡淡瞥了他一眼,只见这人没了初见时的一身风尘仆仆倦色,看起来愈加温润俊朗,同他后面那些西秦将士当真截然不同。 不过好奇归好奇,却也没多余心思想太多,她嘴角轻抿,微微一笑,伸手抬起裙裾,踏上马车,又稍稍歪头朝冯潇道:“这一路上就劳烦冯将军了 。” 冯潇仍旧微微垂首,恭恭敬敬回她:“公主客气了,将您妥妥当当带到王爷身边,是在下的职责。” 周青青暗自嗤笑,长路漫漫,自己这一去,却是要嫁给一个素味平生的男子。她上了车,余光环顾一眼四周西秦将士,均是粗犷虬须,脑子里不由得勾勒出她想象中的夫君模样,顿时打了个寒噤。 碧禾在她身后爬上来,对着她小脸哭丧着低声开口:“大小姐,咱们这就真的走了?” 周青青翻着眼皮白她一眼:“你当是做梦呢?让你别跟非要跟着,到时可别给我哭哭啼啼。” 碧禾哼唧两声在她对面坐好,又咧嘴笑开:“只要跟着大小姐,去哪里奴婢都乐意。” 周青青轻笑,戏谑般轻踢了她一脚。 外头忽然鼓声雷动,坐在马车前头的聂劲低声朝里面开口:“小姐,马上要出发了,您可准备好了?” 周青青知道他的意思,笑了一声道:“大风起兮云飞场,四海之内皆故乡。我还真不信西京就是个什么虎狼之地。” 聂劲也笑:“小姐放心,就算有豺狼虎豹,来一个我聂劲替你杀一个,来两个我替你杀一双。” 碧禾吃吃笑出声:“是啊,有阿劲在,就算是上天入地,小姐也不用怕。” 几人轻语间,和亲队伍在鼓乐声中启程。 周青青将身上的珠玉枷锁卸下来少许,又从脖子间拉出一根红绳,红绳下方吊着一个白色弯月形状的尖坠,形状简单,朴实无华,原来竟是一枚狼牙。 她手握狼牙轻轻摩挲了一番:“爹娘,你们泉下有知,保我这一路顺利平安。” 恍然间想起十年前,她爹周灏从边疆凯旋归来,为她捎回这枚狼牙做了她的护身符。狼牙犹在,却物是人非。 在她感怀中,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途径闹市,市井百姓的喧哗声,让周青青微微回神。 她稍稍掀起一点帘子,从细细的缝隙看向外头。只见街道两边挤满了百姓,个个面容激动,有甚者几近痛苦流涕,颇有些夹道献花万人巷空的架势。还有百姓拎着蔬果干粮,朝和亲队伍投递赠送。 有走在路边的士兵,被塞满了怀,拿着也不是丢了也不是,一时不免狼狈不堪。 马车前头的聂劲显然也未幸免于难,伸进来一只握着两枚蜜桃的大手,无奈笑道:“大小姐,这是金陵百姓的一点心意,你尝尝味道 如何?” 周青青放下帘子,将他手里的桃接过来,递给碧禾一个。 折腾了小半日,她也有些饿了,用手绢擦了擦手里的果子,咬下一口。 还别说,挺甜。 她正专心对付手中的果子,但是片刻之后,一阵响彻云霄的呼喊,让她差点一口被噎住。 “长宁公主,千秋万代!长宁公主,万人拥戴!长宁公主,巾帼英雄!长宁公主,永垂不朽!” 周青青怔了怔,跟对面的碧禾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噗嗤笑出声。 “小姐,您现在对金陵百姓来说可是大英雄,王爷泉下有知不晓得会多欣慰!” 周青青笑着摇摇头,用力咬下一口桃子,不以为然道:“成个亲而已,就成了大英雄,咱南周的英雄也未免太好当。” 碧禾道:“这个亲可不是谁都能成?二小姐不就不愿意么?反正在碧禾心里,大小姐就是英雄。” 小姑娘嘴巴向来会哄人,周青青乜了她一眼,笑着没再说话。 碧禾听着外头的喧闹,忍不住好奇,悄悄掀开一点自己这一侧的帘子。片刻之后,蓦地轻呼一声:“小姐,夫人他们在路边送你,你要不要看看他们?” 周青青愣了下,凑到她那头,碧禾见状,要将帘子全部掀开,却被她拦住:“就这样!” 透过帘子的一线缝隙,她看到路边那几张熟悉的面容。许姨娘和她大妹周冉冉抱着哭做一团,周香香和周珣并肩微微踮脚,红着眼睛朝马车的方向看来,唯有懵懵懂懂地周玥站在母亲身旁,一脸懵懂地看着和亲队伍。 默了片刻,周青青放下帘子,复又坐好。 碧禾见她神色平静,试探问:“小姐,要是你心里难过,舍不得小姐少爷他们,要不要吩咐停下来,跟他们再道个别?” “木已成舟,舍不得又如何,再道别一次,徒增伤感。我这是去嫁人,嫁的还是西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有何难过?”她佯装洒脱地挥挥手,又将手中剩下的桃子送入嘴中,用力咬了一口。无奈不甚咬到了桃核,咯得她龇牙咧嘴。 碧禾见状,笑得幸灾乐祸。 周青青撇撇嘴,望着手中桃胡,自己也噗嗤笑出声,金陵城中的嘈杂浮华,也就在这笑声中渐渐远去。 出了皇都城门,就正式踏上了西行的和亲之路,也开启了长达数月的风餐露宿。白日赶路,夜晚扎营 ,途径城郭和驿站,为下一段路途补给。 周青青自小习武,这两年又掌管一个落魄的王府,自不是什么娇弱之流,开始还有些不太习惯马车长时颠簸,但两日下来,很快就就习以为常。 然而,西秦和南周和亲一事,显然并不是那么皆大欢喜,两国经年战乱积累的怨气,早已经自上而下渗透,并且很快在这支和亲大军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西秦求亲队伍统共百余人,皆是军营出身的将士,这些年两国之争,西秦一直占领上风,他们英明神武的武王秦祯,忽然提出和亲止战,虽然获得百姓拥护叫好,但对于士兵来说,却有那么一丝不甘,毕竟再打下去,南周或许就是西秦囊中物。所以这些求亲将士,多对这场和亲不以为然,也对送嫁的南周人不屑一顾,觉得这些南人弱小无能不堪一击。 而对于南周人来说,彪悍粗犷的西秦人,燕颔虬须,不爱洗澡,喜食生肉,无异于野蛮人。 尤其是在吃食上,双方更是南辕北辙。南周近二百人送嫁队伍,除了将士,还有陪嫁丫鬟和绣女工匠,有这些人在,每每扎寨露营,南周这边食物总是花样繁多,西秦则是粗糙又简单。于是积怨越来越深。 双方人马互相看不对眼,难免就生出这样或那样的摩擦。周青青坐在马车里时,时常听到这样的低语对话。 西秦士兵说。 “你看看那些南人的小身板,我一个就能干翻他们四五个。” “可不是,要不是王爷大发慈悲议和退兵,咱们西秦铁骑早就把南周踏平。” “这长宁公主也是好命,竟然能嫁给咱们王爷。” “话虽这么说,可就长宁公主那弱柳扶风的身子,不知道能在王爷榻上度过几夜。” 周青青心道自己好歹习武多年,拳打流氓脚踢无赖皆不在话下,难不成你们王爷还能是个凶禽猛兽? 而这厢南周人则时常道。 “你看看那些西秦人,个个长得跟狗熊一般,除了知道打打杀杀还懂什么?” “可不是,要不是定西郡王早逝,还轮得到这些蛮子跟我们南周嚣张。” “最可恨是那残暴武王,竟然要娶我们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才貌双全,嫁给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秦祯,当真是可惜又可恨。” 周青青表示深以为然。 西秦与南周的分歧,就如同一道小小的 缩影一样,在这支数百人的和亲队伍中,愈演愈烈。 好在双方将领冯潇和陈将军,皆是识大体的人,自己这边若有什么过分的苗头,便会压下去,总归一路西行到寿州之前,双方人顶多是打打嘴仗,翻几个白眼,让车厢里营帐里的和亲公主周青青,听一点双方编排秦祯和自己,就当是听听笑话打发无趣旅途,仅此而已。 总归都是无伤大雅。 ☆、第九章 然而一路往西,随着夏日渐盛,舟车劳顿的人们,愈来愈躁动,双方骂战也越来越甚,若不是军令严明,怕不是早就抄家伙干起架来。 过了郧阳郡,因着濒临秦周两国交界,大都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无地带。 又是一日暮色将至,一行人扎营的地方,选在一处背山靠水的山野之间。 跟往常一样,自然又是两方人马各自为政,各自生火做饭,各自说着对方坏话。 两个多月下来,就算周青青没怎么劳烦过自己的双脚,但整日坐在车上颠簸,到了这个时候也着实身心俱疲,连思乡之情都日渐稀少,只恨不得赶紧到了西京安顿下来,管那等待她的夫君是豺狼还是虎豹。 聂劲端着做好的饭菜,走进周青青毡帐里,见自家小姐恹恹靠在榻上,了然笑道:“我估算了一下,至多大半个月,咱就能到西京。” 周青青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恶气:“我都恨不得长上一对翅膀,赶紧飞过去。” 聂劲挑眉:“我以为这种时候,你会想着回金陵呢!” 周青青轻笑一声:“明知不可能的事,何必多想庸人自扰。” 两人正说着,外出小解的碧禾忽然哭哭啼啼跑进来。 周青青咦了一声,坐起身,皱眉问:“你这是怎么了? 碧禾涨红着一张脸,憋了半天,抽泣着吞吞吐吐道:“奴婢刚刚去远处小解,遭了两个西秦兵轻薄。” “什么?”周青青大惊,跳下榻走到她跟前打量,见她衣着完好,才稍稍松了口气。 碧禾晓得自家小姐担心何事,赶紧补道:“小姐您别担心,他们没把我怎么样?”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却又有些悲愤道,“就是摸了我的腰。” 聂劲皱了皱眉,沉声问:“是哪两个?” 碧禾哭丧着脸摇头:“他们都有武功的,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长相就不见了,就晓得是两个人。” 周青青冷哼了一声,怒道:“管他是哪两个王八羔子,都要找出来。” “小姐——”碧禾忧心忡忡看她,“咱还是别得罪他们,这还没到西京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周青青斜眼看她,好整以暇道:“这事姑息不得,不然那些西秦兵还以为我们好欺负。接下来最少还有半个月行程,今日忍了下来,明日说不定就不止是摸摸腰那么简单。” 聂劲点头: “小姐说得没错。” 碧禾哭丧脸道:“可是我没看到那两人模样,怎么找得出来?” 周青青勾唇笑了一声:“这事当然不是不归我们查,我去找他们的冯将军主持公道。”她正要走出毡帐,想了想,又停下来,朝聂劲道,“阿劲,你去把冯将军请来我这里。” 聂劲点头:“我这就去。” 待她出门,碧禾拉着周青青的手,怯怯道:“那位冯将军能信得过么?” 这一路下来,周青青作为待嫁公主,不是在马车内,就是在毡帐中,虽然风餐露宿,但又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冯潇交集少之又少。这位冯将军信不信得过,她不得而知。但却也看得出其是个清风淡雅风光霁月的男子,性格温和内敛,同其他西秦将士颇为不同。 不出片刻,冯潇跟着聂劲进来,抱拳垂首,恭恭敬敬道:“冯潇见过公主,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他此时身着一身青色素衫,身长玉立,脸上风尘仆仆倦色,也不掩他丰神俊朗之姿。周青青几乎没有如此近距离对过这人,一时不免感叹她妹妹周香香说得没错,这位西秦将军,确是一表人才,万里挑一。看似平和谦逊,却暗藏卓尔不凡。 周青青道:“刚刚我丫鬟碧禾去外头,遭到两个西秦士兵轻薄,还望冯将军替我们主持公道。” 她话音未落,碧禾已经配合地抽泣起来。 冯潇微微抬头,清俊的脸上露出稍许愕然,眉心微微蹙了蹙,道:“公主可否告诉在下是哪两人,我立刻处理。” 周青青道:“碧禾说那两人功夫不凡,她没有看清长相,所以劳驾冯将军查清楚,给我们一个交代。” 冯潇再次抱拳:“公主放心,在下这就去查,一定给您和碧禾姑娘一个满意交代。” 说罢,垂首退出去。 待他离开,周青青随口问道:“阿劲,你觉得这位冯将军人如何?” 聂劲思忖片刻:“我听西秦将士说起过这位将军,因为战乱家破人亡,余他一人流落西秦做马奴,后来被秦祯看中,招致麾下,跟了秦祯多年,是他心腹。” 周青青笑着皱了皱眉:“这样说起来,他跟你的身世倒是挺相似,不过还真有些看不出来。” 碧禾连连点头附和:“我也觉得这冯将军像是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身上一点没有那些西秦将士的粗鄙之气。” 聂劲轻笑一声: “我倒是觉得这位冯将军看着温和,实则深不可测。” 周青青挑眉,好奇问:“你说武功?” 聂劲摇头:“那倒不是,听闻他少时筋脉受损,似乎没什么武功。作为秦祯副将,靠得是兵法谋略。” 周青青了然点头:“难怪!”罢了,又笑道,“我们这是作何?背后论人是非么?” 聂劲也笑:“背井离乡,多了解一些人和事,不是坏事。” 周青青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暮色渐深,今日是恰逢月中,一轮圆月升至空中,将整个营地照得亮堂堂。不到一个时辰,两名西秦士兵被押至周青青账外。 冯潇的声音传入:“启禀公主,在下已经将轻薄碧禾姑娘的两人带到,请公主发落。” 周青青虽然身为郡王府大小姐,但惩罚人这等事还真是没什么经验,顶多是自己弟弟妹妹做错了事叫她训斥一顿,或是丫鬟下人做错了事罚他们多干点活而已。 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方式,自是不能用在西秦这两个登徒子身上。 正犹豫着要如何处理,好在聂劲听到外头动静,从旁边账内走了进来。 周青青立刻朝他挑挑眉询问。 聂劲想了想,低声道:“依我看,这事交给冯将军,让他按着他们军法处置最好不过。” 周青青认同地点点头,不管她要如何处置那两人,到头来都会落得西秦将士不满,但若换做冯潇自己发落,一来他不好罚得太轻,二来无论他如何处罚,西秦将士也无话可说。 于是她笑了笑,朝外头道:“冯将军,我一介女流之辈,不懂西秦如何治军。这件事来龙去脉,冯将军已经知晓,如何发落,还望冯将军自行定夺。” 冯潇在外头默了片刻:“在下明白。” 周青青不知他要如何处理那两个登徒子,不过须臾之后,便听得夜色下的旷野,响起碰碰的杖挞,伴随着两种此起彼伏杀猪般的嗷嗷叫声。 这两人被罚,西秦兵轻薄公主丫鬟一事,自是很快在营地传开,双方人马本就积怨已深,此时更加不可调和,不出多时,就听有人吵起来,一度发生打斗,好容易才被压下去。 不多时,南周送亲的陈将军前来周青青处报告。这陈将军离开金陵温柔乡行了这么久,早就被西秦将士弄得心烦,抹着一脑门子汗试探道:“公主,我看西秦那边和咱们迟早要干起来?谁都不服谁 ,您说要怎么办?要不然趁着今晚,办个比武大会得了,免得大家伙的力气没处发。” 周青青本来无心管两方人马斗得如何,反正也不会有人胆敢来伤及她,就算有人熊心豹子胆,还有聂劲坐镇。 不过听陈将军这么说,她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既然双方都憋着一股子怨气,干脆放在台面上比试一番,也让西秦那些蛮子瞧瞧,他们南周将士并非不堪一击。 见周青青点头首肯。陈将军面上大喜:“我这就去同冯将军商量。” 不知是不是双方都早就摩拳擦掌等着这一刻,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整个营地已经摆好阵势,篝火烧得红旺,锣鼓震天响。 周青青身为这支和亲大军的中心人物,自是被请去坐镇中央当评判,冯潇和陈将军各坐两旁。 双方依次派人上场,虽说好是点到为止,但积怨颇深的将士,手里的刀剑个个闪着寒光,恨不得将对方当做战场敌手。 比武是以打擂形式,一方出人另一方挑战,若对方打输,则由其他人继续应战。当然双方数百人,总不能人人都出战,所以规定各方二十人,哪方先输掉二十人便意味着输掉这场比武。 西秦本瞧不上南周,哪知轻敌果然不是什么好事情。虽然他们一开始略微占上风,但也没有哪个能连赢三人,偏偏南周也有两三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一连挑下他们几个壮汉。 眼见着双方都出了十几个人,各自都只剩下三四个名额。 “西秦校尉郭槐,请多指教!”场中刚刚出来应战的男子,并不像之前那些虎背熊腰,相反,他身材中等,只不过满脸倨傲。他上场不过几个回合,就将南周那位连着打败三人的高手打倒在地,可见身手了得。 如果说之前那些比武的将士,武艺都是偏向军中硬功的话,那么这位郭槐显然是出自顶级武林门派的高手。 他连着挑落三人,南周这边只剩下最后一人。大家都看得出这人身手不凡,完全就是武林高手,哪里是他们这些军营里的人能对付的。南周一众将士面面相觑,没人敢再冒然上场。 周青青小声对左侧的冯潇道:“郭校尉好身手!” 冯潇淡淡笑了笑:“郭校尉出身蜀中武林世家,确实一身好武艺。” 果不其然。 场上的郭槐见没人再上来,笑了笑,拱手道:“不知南周还有哪位想跟在下切磋一番。如果没有人愿意,可就是不 战而败了!” 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陈将军抹了抹汗,朝周青青旁边的聂劲求救:“聂将军——” 聂劲只是周青青护卫,跟皇家的送亲大军毫无关系,本来是不打算蹚这浑水,可毕竟身为南周人,又见陈将军开口,便小声道:“小姐,你看我?” 周青青低声回他:“去吧,这人下盘沉稳,剑法很快,你小心点!” 话是这样说,但她并不担心聂劲。这郭槐虽然武功高强,但功夫却不算尽善尽美,她在旁边观战下来,已经看出他几处弱点,她不信聂劲看不出。 聂劲没有去拿自己那把玄铁剑,而是随手抽了陈将军佩戴的□□。他面无表情走到郭槐对面,拱手道:“郭校尉,请指教!” “有请!” 一刀一剑,火花在夜色里交织,这才是真正的高手比拼。两人的身法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楚招式,只见旁边篝火被震得肆意摇曳,连观战的人也能感受到犀利的刀剑之气。 几十个回合下来,两人难分伯仲。郭槐却是越来越用力,招招发狠,聂劲只防不攻,但毫无漏洞。 郭槐战得眼红,忽然爆喝一声,凌空跃起,双手握剑,用了十成功力,朝聂劲劈下来。聂劲立在原地没有避开,只举起手中□□阻挡,但是郭槐的剑却将那刀刃直直劈开,锋利的剑眼见就要落在聂劲面门,郭槐心道不妙,却已经收不回。 就在那剑快要落在聂劲额上时,聂劲本来空着的那只手,不知何时伸上来,竟然两指将那剑刃夹住,停在了他面门前半寸之处。 郭槐愕然间,聂劲已经飞快松开手,看着地上断成两段的□□,拱手轻描淡写道:“郭校尉承让了!我看我们再打下去,也只能是个平手,不如今天的比武就到此为止。” 郭槐愣在远处,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冯潇低声笑了笑,朝周青青道:“南周果然卧虎藏龙,聂护卫才用了不足五成功力,若是他真的出手,只怕郭槐早就输惨。” 周青青但笑不语,南周是不是卧虎藏龙她倒是不知,不过聂劲的功夫她比谁都清楚。郭槐自是高手,但在聂劲面前,还是不足一提。 冯潇见郭槐还怔忡站在原地,起身道:“既然聂护卫这样说,今日这场比武就到此为止。” 郭槐悻悻走到他身旁。 周青青想了想,也站起身:“西秦和南周的兄弟们,不管 一路下来有何不满,有何怨气,今日比武也算给大家有了个交代。在这条路上,我们不是仇敌,只是离家千里的游子。今晚趁着月圆夜,我请大家喝酒,咱们把酒言欢,唱歌跳舞,再没有仇人冤家。” 她本不想掺和双方将士的恩怨,但想着还有大半个月路途,为让自己过得痛快点,她觉得还是应该做点什么。 笼络人心其实不难,在外行军的将士,大多无甚心计,尤其是剽悍的西秦兵,更是豁达爽快,一路行下来,压抑苦闷多时,听到这个消息,自是雀跃不已。 周青青命人将陪嫁的几箱美酒拿出来,分给大家。沾了酒的男人,立刻围着篝火起舞,连带着聂劲都被陈将军拉上去。见他们闹得开心,勾得她这个王府千金,都恨不得上前跟人一起胡闹一把。毕竟这一路下来,要论起苦闷,谁能比她这个待嫁和亲公主更苦闷? 然而作为未来的西秦王妃,她再如何想放飞自我,也必须得按捺住自己的跃跃欲试。她拿了一壶酒,斟给自己旁边的冯潇一碗,笑着问:“冯将军怎的不去跟大家跳舞?” 冯潇拿起酒碗,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小口,轻笑了一声:“我不擅长这些。” 周青青也饮了一口手中的酒,随口道:“听闻冯将军少时筋脉受损,不怎么会功夫,但你如何看出聂劲刚刚只用了五成功力?” 冯潇转头看她,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在火光和月色的映衬下,愈加显得深沉如水,他笑了笑:“我虽然武功不好,但跟在王爷身边多年,也算是见过不少高手,这点分辨能力还是有的。” 周青青听他提起自己那未来的夫君。有些好奇地挑挑眉问:“你们王爷他是什么样的人?” 冯潇笑:“王爷文武双全,天纵英才,公主好福气。” 周青青讪讪笑了笑,指着围着篝火跳舞的一个彪形大汉:“你们王爷长得似那人么?” 冯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轻笑一声:“公主多虑了。” 周青青抿抿嘴,不好继续追问,笑着转移话题,又指着头顶的圆月道:“在我们南周,月圆日就是团圆日,可惜今日我们只能身处在外。” 冯潇抬头,有些出神地看着月空,良久没有出声。周青青疑惑地朝他看去,只见她俊朗无俦的脸,被一层淡淡的月辉覆盖,似笼罩着一抹哀愁。 这淡淡忧愁,让他有如画中走出的人一般。周青青蓦地有些失神,像是美酒下肚之后,蹿上了朦朦 胧胧的酒意。 好在她很快回神,却又不免为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惊出一身冷汗。想起聂劲说的这位冯将军的身世,想必这人此刻是触景生情。 于是周青青试探问:“冯将军故乡是哪里?” 冯潇终于回神,转头看着她,笑着摇摇头:“我自小流浪飘零,哪里有什么故乡。” ☆、第十章 这场狂欢闹到了后半夜,一场比武一顿美酒,外加一番群魔乱舞,看不对眼的秦周双方,算是暂泯恩仇,唱着各自故乡的小调,回了各自帐内。 周青青喝了点酒,有些微醺,躺在榻上,听着那夜晚风声,及不远处的鼾声,很快也会了周公。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悉悉索索声吵醒,翻了个身,见碧禾蹑手蹑脚出去,许是要去小解,她咕哝着叮嘱:“你当心点。” 碧禾哎了一声,借着帐顶的银白月光扶帘而出。 周青青半梦半醒,呓语了几句,又翻身再睡去,不料须臾之后,却猛得被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惊醒,紧接着便听到兵荒马乱的嘈杂,和刀剑碰撞声。 周青青顿时睡意全无,从榻上弹起,只见账外有影影绰绰火光,她快速走到帐门口,探出个脑袋,看到外头不远处几顶毡帐正熊熊燃烧,月色下影影绰绰的人影缠斗在一起,营帐里陆续跑出来拿着武器的将士,加入那打斗。 周青青本以为是秦周两方又发生了矛盾,但见着架势又有些不对,此时出去不久的碧禾慌慌张张跑过来,叫道:“小姐,劫匪放火杀人了!” 周青青这才反应过来,却见着两个黑衣人朝这边跃过来,忙不迭将碧禾拉过来:“快进去!” 好在那两人还未在她跟前落定,已经被聂劲拦截。他动作干脆利落,几个回合,便是鲜血四溅,两命呜呼,倒在地下没了动静。 聂劲退后几步,见着不远处打得激烈的场景,朝周青青低声道:“小姐,快进账内躲着,千万别出来。” 周青青嗯了一声,拉着碧禾钻入账里,小心翼翼听着外头动静。 碧禾吓得脸色苍白,战战兢兢道:“奴婢刚刚出去小解,看到好多黑影子偷偷窜进来,点了火杀了夜间守备。小姐,你说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没遇到劫匪,怎么这个时候会突然遇到?” 周青青刚刚也是叫到她声才惊醒,她有些后怕道:“你叫那么大声,劫匪没伤到你?” 碧禾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幸好我隔得远,虽然惊动了劫匪,也惊动了营帐里的将士。” 周青青点点头,见聂劲提着沾着血迹的剑进来,问:“阿劲,外头怎么样了?” 聂劲浓眉微蹙,道:“来了几十个劫匪,功夫很厉害,又放火烧了几顶毡帐,秦周两方的将士都有些乱阵脚,死了好些人,估摸着打退劫匪要费些力气。” 外头噼里啪啦打得厉害。周青青思忖片刻:“按理说,我们和亲队伍三百多人,且大多是军营出生,一般的绿林强盗应该不会打主意,这到底是什么劫匪?这么胆大包天?” 聂劲若有所思点点头:“确实蹊跷。” 两人正说着,帐帘被人掀开。聂劲举起剑挡在周青青身前,见是冯潇才稍稍放松。 冯潇清俊的脸色,神色严肃,拱手道:“公主,受惊了!” 周青青摇头:“我没事。”罢了,又问他,“我们伤亡如何?” 冯潇道:“郭槐和陈将军正带双方人马,跟匪徒迎战。那些劫匪突然袭击,令我们措手不及,死伤了不少兄弟。不过他们人不多,公主不用担心,相信很快会剿灭。” 周青青听外头的刀剑怒吼还很激烈,又似乎听到陈将军急促的吼叫,思忖片刻道:“阿劲,你去看看陈将军要不要帮忙?”见聂劲迟疑,笑道,“放心,门口守着侍卫,劫匪进不来的。” 聂劲这才点头:“那我快去快回。” 待他离开,周青青想了想,从箱子里拿出一把带鞘短刀,抽出来,亮出闪着银光的刀刃。冯潇见状,轻笑:“看来公主也是身手不凡,不愧是定西郡王的千金。” 周青青噗嗤一笑:“花拳绣腿而已。” 冯潇似是对她手中的刀感兴趣,道:“公主这把刀看着不错,是否可以借我看一眼。” 周青青将刀递到他身前,笑道:“这是我父亲早年从胡人手里买的一把短刀,听他说是吹毛刃断,不过从未用过,不知他是不是被人骗了。“ 冯潇举着那刀,借着帐顶月光,仔细端详须臾,笑道:“确实是一把好刀。” 他话音刚落,那本来光亮的帐顶,忽然有阴影覆盖下来。一个身影手持明晃晃的剑,穿破帐顶,一跃而下,直接朝坐在榻上的周青青刺去。 “当心!”冯潇厉声道。 周青青大惊,想要抵挡,才发觉那匕首还在冯潇手中,只能下意识往后去躲。 那人身形很快,手中的剑更是带着一阵剑气,眼见就要刺到她身上,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但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却有一个温热的躯体靠在自己身前,以及一旁碧禾的尖叫。 待她睁眼,却见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是冯潇,那把闪着寒光的剑,已刺入他的肩头。而那穿着黑衣的劫匪,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眼睛睁得老大 ,露出惊恐状,头顶到额面,一道红色的血迹,那血越涌越厉害。 周青青这才看到他身后的聂劲,手中剑还刺在那人身上,原来竟是从头将人劈成了两半。 聂劲抽出剑,那人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一张脸一分为二,黏在摇摇欲坠的脖颈上。 聂劲面无表情跨过那人,上前忧心忡忡问:“小姐,你没事吧?” 周青青心有余悸摇摇头,却听到冯潇吃痛地猛哼一声,连忙将他扶住:“冯将军,你怎么样?” 冯潇捂住伤口,摇摇头:“无碍!” 话虽这样说,但明显不是这么一回事。他肩头的血正在狂涌,染湿了青色的衣衫,脸色变得惨白,呼吸越来越急,挣扎想起身,却不过片刻,已经倒在塌边,人事不知。 聂劲上前将他放平,边压住伤处抽出那把剑,边道:“碧禾,快把药箱拿来,再拿两条丝绢过来。” 坐在地上吓傻的碧禾,忙不迭点头,走过地上那被劈成两半的死人时,又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周青青见状,从榻上跳下来,自己从箱子里翻出创伤药,小心翼翼给已经昏迷过去的冯潇上好药,又在聂劲的帮助下,将他的伤口包扎好。 外头的打斗渐止,陈将军气喘吁吁在外头报告:“公主,劫匪已经被杀光。” 听他这口气,大概还不知这账内闯入了劫匪,发生了如何惊心动魄的一幕。 周青青道:“进来吧!” 陈将军扶帘进来,借着暗光,见地上躺着一个死人,淌了一地血,又见冯潇躺在榻上,顿时吓得不轻:“公主,发生了什么事?” 周青青道:“刚刚有劫匪闯进来,冯将军替我挡了一刀。” “啊?公主外头有守卫,劫匪怎闯得进来?”陈将军抹了把汗,微微抬头看到破烂的帐顶,才心下了然,后怕地喘了口气,“幸好公主没事,不然在下赔上这条老命,也无济于事。” 周青青想了想问,:“劫匪什么来头知道了吗?” 陈将军摇摇头:“在下已经派人去了郧阳郡求援,等明早郡守过来,他应该清楚这边匪盗状况。”顿了顿,又怒道,“也不知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 周青青看了眼双眼紧闭的冯潇,思忖片刻道:“这些人个个伸手不凡,我看不像是一般劫匪。” 聂劲点头:“你说的没错,而且他们不像是单纯求财。” ☆、第十一章 郧阳郡守清晨接报,秦周和亲大军在辖地遭劫,这消息自是将他吓得不轻,立时从温柔乡爬起来,调了大队人马前往支援。 营地这边,虽然劫匪全被歼灭,但损失惨重,死了六十几个将士,秦周双方各半,受伤的人更是不少,加之毡帐被烧了十几顶,看过去十分惨烈。 郡守大人抵达下马后,飞快奔赴周青青账内,见事关两国和平大计的长宁公主,安然无恙,方才暗暗舒了口气。 这位地方官不糊涂,若是这位公主出事,别说是他头顶的乌纱帽保不住,指不定脑袋都要落地。 他诚惶诚恐道:“下官来迟一步,请公主责罚。” 昨晚遭劫匪袭击之后,周青青再未合眼,加之受惊吓过度,现下是身心疲惫,烦躁不堪。见这来人,语气不悦道:“郡守大人,这里是郧阳辖地,怎会出现胆敢袭击和亲队伍的劫匪?” 郡守忙道:“公主有所不知,郧阳地处秦周交界,往西百里便是蜀地,虽属南周辖地,但自打十八年前,西秦挥兵南下,蜀地藩王骆敬被杀,骆氏一族被灭族后,蜀地大乱,匪寇盛行,时有波及郧阳,尤其是这些年,秦周交战,官府自顾不暇,根本分不出兵力剿匪。”他说完,顿了顿,才又小心翼翼继续,“不过匪寇向来只劫商客,从未熊心豹子胆打过朝廷官府主意,何况是秦周和亲队伍。下官听闻此消息,也十分愕然。” 周青青冷笑一声:“就因为匪寇只劫商客,你们做地方官的就睁只眼闭只眼,任其为非作歹?若是之前秦周打仗,你们没功夫剿匪,倒也说得过去,但如今两朝可是早已停战半年多。” 郡守抹了把冷汗,笑道:“公主说的是,附近匪寇为非作歹多年,下官确实早有剿匪之心,不过匪寇深居山中,神出鬼没,入山之路机关重重,一直没想出剿匪良策,方才拖到今时今日,害得公主受惊。” 周青青身旁的聂劲闻言,眉心微蹙,开口问:“大人的意思是,附近匪寇大本营就在山中?” 郡守点头:“没错,附近匪寇虽则众多,但皆以龙云山龙云寨马首是瞻。” 聂劲从身后掏出一块木质腰牌,往他手中一丢:“大人看看,这是不是来自你说的龙云寨?” 郡守手忙脚乱接住那木牌,左右端详片刻,点头:“这就是龙云寨的令牌,看来此次却系他们所为。” 周青青冷笑道:“既然知道是这个龙云寨所为,我们秦周双方昨晚死了六十多个 将士,郡守大人要应该作何不需要我多言吧?” 郡守又悄悄抹了把汗,道:“龙云寨如此胆大包天,下官绝不姑息,现下就安排去剿匪,给公主一个交代。” 他正要硬着头皮出去安排,却被聂劲叫住:“且慢!大人可否给我说说龙云寨的情况。” 郡守诚惶诚恐回他:“向西三十里地就是龙云山,龙云寨盘踞此山十几年。龙云山山势险要,机关重重,据悉寨中大当家江湖人称黑面阎王,武艺高强,心狠手辣,但不知真名真姓,亦没有人见过其真面目。” 聂劲若有所思点头:“这龙云寨大概有多少人,大人可知?” 郡守思忖片刻,道:“龙云山虽地势险要,但可供人居住的地方却不多,龙云寨盘踞山顶,不会超过三百人。” 聂劲又问:“郡守大人手下可有对龙云山地势熟悉的人?” 郡守点头:“在下手下有好几人自小就生长在附近。” 聂劲想了想,朝周青青道:“小姐,我们伤亡惨重,受伤的兄弟们要养两天伤,才方便继续赶路。不如让我趁此功夫,带人去趟龙云山助郡守大人剿匪。我曾在山中带兵打过仗,对付三百来人的山匪,应该不是问题。” 郡守闻言大喜,他自是知道聂劲身份,这位早年定西郡王麾下威名赫赫的副将,可是带兵打过许多次漂亮仗。若是他愿意帮忙剿匪,自己手下的人大约是不用白白去送死了。 周青青却有些不乐意,那龙云寨还不知是个什么劳什子玩意儿,敌在暗我在明,聂劲对这一带完全不熟,带人上山剿匪,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凶险。 她抿抿嘴,朝聂劲道:“你不许去!” 郡守大人本来的欣喜,立时又被破了一盆冷水。 聂劲知道她担忧什么,笑了笑道:“公主放心,就算剿匪不成,那山也困不住我,见形势不对,我撤退便是。” 他话音刚落,陈将军一把鼻涕一把泪走了进来,他并未听到几人对话,只因刚刚替惨死的将士收尸,一时悲愤得厉害,他叹着气,朝郡守怒道:“郡守大人,我手下死了三十多人,好几个家有妻儿,等着送亲之后回去团聚,但是就这样死在了半路上。你要是抓不到昨夜袭击营地的匪寇,给这些亡魂一个交代,待老夫回金陵,定要参你一本,说你治匪不力。” 可怜的郡守唯唯诺诺点头:“陈将军,下官这就打算去剿匪。” 周青青见着 一夜白发的陈将军,与聂劲相视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松口:“阿劲,既然你愿意去帮忙剿匪,我准你这次。” 悲愤交加的陈将军,听到她这话,方才反应过来:“聂将军要去剿匪?” 聂劲点头:“陈将军,郡守大人,我需要两百人,麻烦你们从手下挑选出来,我们即刻启程。” 郡守立刻去把自己手下的精锐挑了出来,交给聂劲。 而这厢死了三十多个兄弟,陈将军手下的将士,听闻要去剿匪,都自告奋勇,要去替兄弟们报仇。西秦那边也跃跃欲试,不过鉴于龙云山属南周辖地,只能作罢。 中午大吃一顿之后,聂劲便带两百人小分队,前往龙云山剿匪。 周青青其实倒并不是太担心他,他自愿请缨,想必是心中有分寸。待人马浩浩荡荡离去,营地清净不少,她方才想起犹在重伤的冯潇。 她在自己账内踌躇半响,从箱子里找出定西王府的秘制创伤药。这药系他们家祖传,配方极其珍惜,她来之前勉强配足了两小瓶,是想着日后以防外一。 她走到冯潇账外,低声问道:“冯将军醒了吗?” 里头传来郭槐的声音:“将军刚刚醒,公主请进。” 周青青掀帐帘走进去,见躺在榻上的冯潇,双眼微闭,脸色苍白,问道:“郭校尉,冯将军怎么样了?” 郭槐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将军没有大碍!” 她将手中的小瓶子递过去:“这是我们王府秘制的创伤药,效果很好,你给冯将军擦上。” 郭槐犹豫片刻,伸手接过那小瓷瓶。 周青青又看了眼冯潇苍白的脸,正要转身离开时,却见他缓慢睁开眼,哑声道:“公主来了!” 见他要挣扎着坐起来,周青青忙不迭道:“冯将军好生休息,不用管我。” 冯潇倒是没有再强求着坐起来,只是睁眼朝她淡淡一笑:“昨夜我昏了过去,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公主没事吧?” 周青青摇头:“昨晚多亏得冯将军替我挡了一刀,这份恩情青青定然铭记于心。” 一旁的郭槐站起来,面无表情道:“将军,小的出去了,您好好养伤,千万别牵动伤口。” 冯潇淡淡点头。 郭槐又意味不明看了眼周青青,折身离开。 周青青在榻边坐下,还想说一番感恩戴德的话,但 还未开口,冯潇已经轻笑着道:“公主言重了,保护公主到西京,是在下的职责。若是公主在路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个副将也没脸回去见王爷。” 他语气轻松,嘴角带着几分笑意,那苍白的脸上便多了一丝温度,更显清风霁月的俊朗。 周青青恍然想起昨晚,劫匪从空而降,那把寒光凛冽的剑,直直刺向自己时,忽然挡在自己身前的温暖。 她对这位西秦将军,知之甚少,可那凶险时刻的温暖和笃定,却十分真实。尤其是当心有余悸的惊恐消失,那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便开始悄无声息的蔓延。 周青青看了眼冯潇,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道:“聂劲已经带人去剿匪,相信冯将军这一剑不会白挨。” 冯潇微微蹙眉:“聂护卫去剿匪了?” 周青青点头:“已经查到昨夜那伙劫匪来自附近的龙云寨,为替我们秦周双方死去的六十多个将士报仇,也为日后过路商客安危,端掉这窝匪寇势在必行。” 冯潇轻笑了笑:“相信以聂护卫的本事,要拿下这些匪寇不是问题。” 他刚刚说完,忽然难受地喘了两下,周青青赶紧道:“冯将军莫再说话,好生休息。” 她说着站起身,准备离去,却又在看到他额头散乱发丝时,鬼使神差一般,伸手替他拂了拂,指尖温热与他冰凉的额头相触,榻上人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上方的人,两人俱是微微一怔。 周青青几乎是有些惊慌失措地离开。 账外日头正盛,烈阳下的营地,仍旧一片狼藉。她这才蓦地彻彻底底回到现实,少女思春,委实不适合她这个十六岁待嫁的和亲女。 ☆、第十二章 隔日午时过后,烈日高照,周青青躺在账内本打算小憩,可聂劲未归,她虽困意难耐,却如何都睡不着。 辗转反侧半响,耳畔蓦地隐隐有马蹄声传来,她心里一惊,想着许是聂劲归来。 果不其然,不多时,外头响起陈将军欣喜的声音:“公主,聂将军剿匪成功,已经回来了。” 周青青唇角上扬,一骨碌从榻上竖起,笑着跳下来,几步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往龙云山方向看去,只见午后艳阳之下,一队人马正浩浩荡荡濒近,卷起漫天尘土。 她明明记得昨日聂劲出去只带了两百人,今日回来却像是多了好些,竟像是凯旋而归的大军。 她走出营帐,笑着跟陈将军一道朝那边迎去。走了两步,余光无意瞥到旁边几丈之外的营帐,冯潇在郭槐的搀扶下,从里面走了出来。 周青青转头看过去,冯潇恰好也朝她看过来,两人目光交汇,冯潇嘴角微扬,朝她点点头,轻笑了笑。周青青勾唇淡淡一笑,挑挑眉大步朝聂劲的方向走去。 聂劲带着人马已经在营地外停住,他一身风尘仆仆,却又精神奕奕。离开疆场多年,这场剿匪,许是让他找回了些戎马征伐的快意。 他从马上跳下来,一手拉着一根粗绳,那绳子另一头绑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身上衣服破烂不堪,露出的几节皮肤,布满了淌着血的伤口,有好几处连肉都翻出来,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 他被聂劲扔在地上后,便不再动弹。聂劲也不多语,直接拖着绳子,将人拖到几人面前。于是那地上又是长长的一道血印。 聂劲将人拎起来,想要他跪下,但那人却似乎也是个血性汉子,伤痕累累也卯足劲,不肯就范。聂劲冷笑一声,一脚踹在他膝窝,那人终于还是跪倒在地。 聂劲朝跟前几人看去,一张刚毅的脸面无表情,冷冷开口道:“这就是龙云寨寨主,传说中的黑面阎王。” 站在中央的郡守微微躬身,朝地上那人看去,似是想看清他模样,却见那人一双发红的眼睛,从额前散乱的头发里露出两抹狠厉的光,如同林中凶兽一般,吓得他后退了两小步。 为掩饰窘态,郡守大人拍手笑道:“聂将军好本事,这扰民多时的阎王,终于叫你给逮住!” 那人微微抬头,又一个刀眼朝他射过去。 郡守喉咙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须臾后才又提高声音,虚张声势道:“好你个黑面阎 王,秦周两国和亲队伍,你也有本事抢?是嫌活得太久么?” 他话音落,冯潇捂着肩头的伤,从后面慢慢走了上来,立在周青青边上,轻飘飘看了地上那人一眼,不紧不慢道:“这就是前日那劫匪的头子?” 那人闻声,转头看向他,默了片刻,冷哼了一声道:“我黑面阎王行走江湖十余年,今次栽倒你们这些官府人手里,老子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你们!” 聂劲道:“别在这里逞英雄,你还有十几个兄弟在我们手里,如果你实话实话为什么袭击和亲队伍,我可以考虑留他们一命。” 那人听罢,却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几近划破苍穹。笑够之后,忽然神色一变,大吼一声,身上的绳子竟然被震断,而他人则凭空跃起,直直朝几步之遥的周青青扑去。 这人武功高强,用尽全力最后一搏,手呈虎爪,又快又准,眼见就要扼上周青青脖颈。 好在还是迟了一步,只听碰的一声巨响,在他碰到周青青之前,聂劲的剑已经飞速落下,那只手被从肘处斩断,滚落在地,那人也因吃痛倒在地上,痛苦地嗷嗷大叫。 周青青趔趄地退后两步,暗吁了口气,看着地上抽搐的人,怔了片刻,反应过来,问道:“你们不是为财?而是想杀我阻止秦周和亲?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此言一出,周围几人都有些愕然。 地上的男人捂着流血不止的断手,仰头看向周青青,张狂大声笑道:“反正老子是将死之人,告诉你们也无妨。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子姓骆名长景,蜀中骆氏族人,十八年前惨死西秦刀下的蜀王骆敬,乃我义兄。当年西秦攻打蜀中,南周故意延缓援军,害我们蜀中骆氏被灭族,西秦和南周都是骆氏不共戴天的仇人……” 说到这里,他重重咳了一声,吐出一滩鲜血,喘了两口气,又大笑起来:“天道轮回,你们秦周都会遭到报应的!” 郡守气得脸色发白,跳起来指着他道:“骆氏当年拥兵自立,不服朝廷管制,被西秦灭掉是咎由自取。你这个骆氏余孽,兴风作浪这么多年,竟然还有脸说这些!” “余孽!?”那人大笑,笑声满是讥讽,只是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弱,渐渐没了声响。 郡守见他断了气,方才放下心,哼了一声,又朝聂劲道:“聂将军,那其他人怎么处理?全部杀掉?” 聂劲道:“在下只帮忙剿匪,至于这些活捉的匪寇 如何处理,大人自己依据刑律定夺就好。” 郡守点头:“这次多亏聂将军帮忙,不然不知这窝匪寇,要为非作歹到何时。” 聂劲淡淡摇头,目光瞥到一旁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冯潇,眉心微蹙,低声道:“冯将军伤势如何?” 冯潇淡淡扫了地上那人一眼,摇头勾唇笑道:“没什么大碍,即刻启程也无妨。” 他身旁的周青青微微转头,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又飞快收回,皱眉再看了眼地上已经断气的土匪头子,转身回了子账内。 聂劲想了想,跟上了她。 前日加上刚刚,他算是在自家小姐面前,两次大开杀戒。心中不免惴惴不安。他出身军中,杀人对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但他家小姐虽出身将门,却自小长在大宅内,哪见过这种血腥,只怕是被自己吓得不轻。 “小姐,你没事吧?”聂劲走近营帐,试探问。 周青青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摇摇头,转身抬头看他,见他一张冷硬的脸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这才想起来问他:“你受伤了?” 聂劲摇头:“一点皮外伤。” 他皮糙肉厚,说是皮外伤,周青青也就不再担心。思忖片刻,又问:“阿劲,蜀中骆氏一族的事,你知道多少?” 聂劲想了想,道:“我确实听说过一些,不过时隔十八年,许多事也是以讹传讹。骆氏一族当年繁盛一时肯定不假,被西秦灭族也确有其事。至于当初南周朝廷援军姗姗来迟,到底是皇上想借西秦之手灭掉骆氏,坐收渔利,还是事出有因,就不得而知。” 周青青若有所思点头:“我也听过一些蜀中骆氏的事,若当真是这样,秦周两国对骆氏一族来说,确实是有不共戴天之仇,想来是希望两国打个你死我活。前日晚上袭击营地,估摸着是想刺杀我这个和亲公主,阻止两国和亲。” 聂劲道:“好在这些余孽也只是苟活于世,不成气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周青青勾唇一笑,戏谑道:“指不定还有其他骆氏族人存活于世,这些年正卧薪尝胆,等着同秦周两国寻仇呢!”说罢,她秀眉微蹙,打了个呵欠,往后重重躺倒在榻上,闭上眼睛道,“这两日几乎没阖眼,得好生补上一觉,明日咱们就启程赶路,早早抵达西京,大家好都安心。” 许是疲惫至极,她话音刚落,已经如安眠的幼兽一般,发出沉沉的呼吸。 聂劲 看着床上因为舟车劳顿,瘦了几分的少女,低声笑了笑,折身出了毡帐。 ☆、第十三章 经历这场匪寇风波,余下路程便再顺畅不过。尤其是过了金州,进入西秦,从此便风平浪静。惟独不太平静的是,冯萧的伤势,一直反反复复,直到临近西京,才算真正好转起来。 显然冯萧在西秦的分量举足轻重,而且在这些将士中颇有威望,受人爱戴。这一路下来,周青青无论是坐在马车里,还是躺在营帐中,总能听到西秦小兵,表达他们对冯将军伤势的担忧,甚至在夜晚的时候,这些士兵们还会对着月亮祈福,虔诚之心令人动容。于是她这个被冯萧以命相救,却只象征性探望过他两三回的南周公主,被衬得冷漠又凉薄。 和亲大军虽然半途折了几十将士,但余下也还有两百多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恰好能让周青青这个南周公主,与西秦副将冯萧,不论是在赶路途中,还是扎营休息时,都能隔着一段你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你的距离。这对于周青青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之前那点莫名生出来的少女情怀,也就随着西京渐近,而淡了下去。 作为一个受过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教育的南周皇室宗亲之女,周青青并不喜欢自己那对着陌生人冒出来的陌生情怀。虽然这盲婚哑嫁并非她所向往,也不知等待自己的武王秦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子,但她明白这场和亲,便是她尘埃落定的余生。 伏暑之后,和亲队伍终于抵达西京。同为都城,西京和周青青生活了十六年的金陵,倒真有几分相似之处,同样的车水马龙,店铺林立,酒肆勾栏也是应有尽有。 不过跟南周大为不同的是,当这支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被西秦在城门外恭候多时的皇家军,迎入城内后,街道两旁看热闹的百姓,却与南周截然相反。 当初周青青离开金陵远嫁和亲,南周百姓将其视为巾帼英雄,南周救星。又是投掷瓜果,又是高声颂唱,估摸着许多百姓家中,长宁公主这个名字已经被供奉了起来,每天烧香朝拜。 而西京百姓见着南周和亲公主进城,虽然看起来跟当初南周人一样激动,却跟欣喜没有丝毫关系,因为他们的激动是因为愤怒。 当初西秦选择与南周议和,不用再打仗这件事对西秦百姓来说,自然是也是好事。但他们无往不克的战神武王秦祯牺牲自我和亲,娶的却是南周定西郡王的女儿。 定西郡王对于西秦百姓来说,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阎罗王,西京长街两旁的百姓,有多少人的父叔兄弟,曾在疆场一去不归,有多少成为周灏大军之下亡魂。定西郡王是西秦仇 恨的敌手,即使多年过去,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周青青离开金陵收获的是鲜美瓜果和赞誉,来到西京迎接她的是烂菜帮子和谩骂。坐在车内的西秦武王准王妃,与自家丫鬟碧禾,木着脸相对无言。 当然,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就算定西郡王的女儿不受欢迎,但周青青即将成为武王王妃,已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何况是西秦这些人微言轻的平头百姓,周青青并没什么好担忧。 抵达西京当日,西秦皇宫给这支和亲队伍,举办了规格甚高的洗尘宴,由西秦皇帝秦钰亲自宴客。 至于周青青那位准夫君,因身在边境巡防,还未来得及赶回西京。自然没能出现在洗尘宴里,与他这位长途跋涉四个月,饱受舟车劳顿摧残的准王妃初见一面。 西秦皇帝秦钰年方三十有余,人高马大,方脸虬须,声如洪钟,十分威严。周青青看到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出他一母同胞的胞弟,也就是自己那位准夫君是何种模样。 作为一个浸染金陵风雅文化十六年的南周少女,若是说对自己嫁这么个相公没有半丝抗拒,周青青自己也骗不了自己。尤其是见到宴厅中,坐在自己斜对面温润清俊的冯潇,更是生出了丝生不逢时的悲哀。 洗尘宴之后,周青青一行人被安排在西秦皇室的星落宫下榻。星落宫位于皇宫之外,是西秦专门接待各国贵客一处宫殿,环境优美,舒适雅静。 虽然三天后,就是大婚之日,但或许是经过四个月的风餐露宿,身心俱疲得厉害,周青青除了有些恹恹的抗拒之外,并没有太多忐忑惶恐,到了这美丽的星落宫,不管不顾狠狠睡了两日。 到了第三天,周青青真真是睡够了,然而精气神恢复的后果便是,隔日要嫁人的她,终于开始焦虑不安起来。 傍晚,几日未见的冯潇,出现在星落宫周青青面前,他带来了一盒胭脂水粉:“这是王爷特意为公主准备的。” 周青青看着那雕刻精致的赭红木匣,有些好笑那虬须莽汉竟还有这份心思。她接过匣子,笑问:“王爷回来了?” 冯潇点头:“王爷说依照南周习俗,新婚夫妇婚前不宜见面,所以他没来看你。”他顿了顿,又道,“公主明日就要嫁入王府,不知有什么想要在下转达王爷?” 王府?周青青微微一愣。是啊!明日之后,她就要进入这异国他乡里一座陌生王府,到底是安逸的金银窝还是无趣冰冷的囚笼,她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她周青青的人生,从此之后再无其他可能。 虽然,活了十六年的她,也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可能。 冯潇见她表情怔然,蹙了蹙眉,试探问:“公主怎么了?” 周青青回神,笑着摇摇头:“没事。” 冯潇也微微笑了笑,道:“公主若没其他事,在下就告辞了,公主早些歇息,明日恐怕还有一些繁琐的礼仪折腾人。” 周青青道:“冯将军慢走。” 冯潇抱拳做了个揖,退了两步转身离去,走到门槛处,又在原地微微愣了下,却并未转头,片刻之后,终于再次迈步。 周青青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看着手边那水粉盒子,打开看了眼,闻到那沁人香气散出来,笑了笑又将匣子阖上。 “阿劲!”她唤了一声。 不知在哪里当影子的聂劲蓦地冒出来:“小姐,有事?” 周青青道:“现在还早,我想出去走一走。” “可是……”聂劲犹豫。 周青青挥挥手:“也不知道那武王府规矩多不多,万一进入后不好随便出来可如何是好?我就是想趁着进王府前去看看西京大街是什么样。你不放心跟我一起就是。”她顿了顿,又想到什么似的道,“去帮我弄套男装来。” 聂劲听他这样说,也就没再阻拦,飞快跑去陈将军那边,从个小个子身上扒了一套衣服下来。周青青也不挑,不管这衣服还带着汗味,快速换上,同聂劲一起,避开星落宫里西秦守卫,悄悄溜了出去。 西京夜晚的热闹繁华丝毫不逊于金陵,车马粼粼,行人如织,主街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挤满了人,街边的小摊应有尽有,摊贩们吆喝声交缠在一起,像是谱了曲的调子。 周青青被这久违的场景所吸引,尤其是看到街中偶尔有牵马而过的碧眼胡儿商贩,或是被主人贩卖的黑肤昆仑奴,更是新奇万分。明日即将大婚的忧愁烟消云散,她像入海的鱼出笼的鸟一般,穿梭在拥挤的街中,脚步变得轻快,整个人都快活起来。 聂劲许久未见自家小姐这么高兴,又是欣慰又是感慨,牢牢跟在她身后,怕她走丢。 周青青左顾右盼,忽然看到前方几米处,好些人围着一个小摊,似是在玩什么游戏,时而有人发出喝彩。 她好奇地挤进去,原来是有人比赛玩飞刀。此时站在中央正在掷那小飞刀的男人 ,非常高大挺拔,一身黑衣,满脸虬须,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只有双眼睛乌沉沉中闪着熠熠的光芒,如同夜空闪烁的星子,那眸子微微含笑,带着一丝不以为意的倨傲和玩世不恭。 连只是凑上前看热闹的周青青,也被他那双眼睛给微微吸引,只觉这位大胡子路人莫名有些气势凌人。 这男人掷得非常准,刀刀在靶心,难怪刚刚听到喝彩声。 男人手中几只飞刀扔完毕,那小摊的老板,显然是输得彻底,讪笑着道:“这位兄弟好功夫,在下甘拜下风,愿赌服输,既然你不要银子,只要标靶,我这些标靶你拿去就是。” 男人挑挑眉,没有说话,只等着他的动作。 围观的周青青心道有意思,这人同人比赛完飞刀,竟不要银子只要标靶。她睁了睁眼睛,好奇地朝前方三丈处的标靶看过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她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 原来这标靶是一张人像,那画技她不敢恭维,因为实在跟她英俊倜傥的爹丝毫挂不上边,但偏偏那人像上注着周灏两个大字,想让她不知道她爹让这些西秦贩子做了标靶都不行。 “等等!”眼见那小贩要将地上还未使用的标靶递过给这黑衣大胡子,周青青大声道。 ☆、第十四章 挤作一团围观扔飞刀比赛的都是些大老爷们,还都是标准的西秦爷们,个个人高马大。周青青虽然描粗了眉毛,涂黑了脸蛋,夜色里那张脸也算是雌雄莫辩,只是个头在这人堆里,简直是矮小得惨绝人寰。 看热闹的汉子们只当这是个毛都还没长齐活的生瓜蛋子,不知天高地厚要跟人挑战。 周青青确实是要跟这赢了标靶的大胡子男人挑战,不过她并非不知天高地厚,而是要把他爹赢回来,不能让南周大名鼎鼎的定西郡王落在这蛮人手中受侮辱。 那男人微微侧头,垂眼看向这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小个子,黑漆漆的目光落在她巴掌大小的黑脸蛋上,又淡淡扫了眼她小巧的耳垂,最后落在她坠在胸口的狼牙上,似是微微一愣,然后轻笑了一声,挑眉道:“怎的?这位小兄弟要跟我比一场?” 周青青点头,指着小摊贩还举着她爹的手道:“我要赢了你,这些标靶归我。” 男人爽朗笑道:“看来小兄弟也喜欢这些标靶,跟我一样想拿回去用来练练射箭飞刀。” 在大街还不够,还要拿回家继续射?加之这人语气暗含戏谑,让周青青实有不悦,恨不得拿起飞刀戳在他脸上,但她瞥了眼这人体型,只得作罢。 心中却不由得悲愤交加,他英明一世的老爹,在西秦竟然要被人如此羞辱。 周青青木着脸回道:“你管我喜不喜欢,总之我赢了你,这些靶子就归我。” 她武功虽然一般,但是骑射却颇有天分,四岁就学射箭,就算是她爹死后这几年,也没荒废过这门技艺。现下虽然没有把握赢这大胡子蛮人,但也要为了他爹的荣誉而战。 男人对她这不善的语气并不以为意,笑了一声,递给她一把小柳叶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坦荡而又放肆。周围看热闹的人,自是没注意,但周青青旁边的聂劲,是个长得冷硬粗犷,心思却细腻的男人,他很快就觉察这男人的眼神实在有些不对劲。 聂劲皱了皱眉,凑上一步小声道:“小姐,还是我来吧。” 周青青摇摇头:“我自己来就行。”但撇到右侧男人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满,便改口低声道,“我要是输了你再上。” 她声音虽小,但旁边那男人却听得清楚,他轻笑一声,戏谑道:“这两位兄台可想好,我只同你们其中一个人比试,我若赢了就把这些标靶拿走,可没什么兴趣再比试一回。” 这语气一听就是故意为之的刁难,周青青噎得怒目圆睁,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却只是不以为意地耸耸肩。除了那双意味不明的眼睛,虬须下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出。 依着周青青的脾气,若是在金陵遇到这种人,她断然不会忍气吞声。可这是别人的底盘,她初来驾到,顶着个和亲公主的身份,闹不得事儿,只能惺惺作罢。于是没好气道:“没问题,我跟你比就是。” 男人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意思是让她先来。 周青青轻哼了一声,捏起一枚小刀,对着前面那被射得千疮百孔的她爹,投掷过去。不偏不倚,正中靶子中央,她爹的鼻头上。 周围本来小瞧这矮子少年的西秦大汉们,立时拍掌叫好,对她刮目相看。人不可貌相,他们西秦果真是卧虎藏龙人才济济。 周青青对着赞美无动于衷,扔完朝旁边男人看去。那人一直侧头看着她,目光灼灼,放肆不已。若不是因为周青青觉得自己这身黑脸粗眉的打扮,不论是作为女子还是男子,都不是那么好看,或许她都要误会这人是对自己有什么歹心的登徒子。 被人直矗矗地注视,当然不是什么美妙的体会,尤其还是这么个大块头的虬须蛮子,周青青完全更是不爽,对上他的视线瞪回去,冷声提醒:“该你了!” 她自以为凶狠的眼神,对男人来说,完全不以为然,他轻笑一声,目光仍旧淡淡睨着她,手上的飞刀,却冷不丁飞了出去。就这样漫不经心的一掷,那小刀竟然也落在了靶心上,与周青青刚刚那一刀,不分伯仲。 看热闹的人,鼓掌叫好声更大。 周青青气得银牙一咬,再次挥起一枚小刀认真瞄了瞄她爹,投掷过去。怒气并未影响她的发挥,这一刀仍旧是直中靶心,比上一把更加精准。 周围的人拍手叫好之余,不由得将期待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 但这男人似乎完全不在意,甚至目光还放肆地在周青青身上流连,仍旧跟上把一样,只用余光瞄了眼标靶,手一抬轻飘飘一挥,小刀再次落在靶心,又是跟周青青一模一样的位置。 周青青抹黑的脸都被怄白了。 接下来几发,她例无虚发,刀刀命中。男人自然也是一样。不过这人明显就是故意为之,周青青射中靶心,他也就射中靶心,周青青稍微偏离一分,他也就偏离一分,总之就是分不出个高下。 最可气是,他目光多停留在周青青身上,每一 把都投掷得漫不经心。旁边围观的市井莽夫看不出来,以为两人真是胜负难分,周青青却是知道这人根本就是遛着她玩儿。 这种被对手如此轻视的经历,周青青只觉得喉头一口老血都快被激出来。 她爹被人当靶子射来射去羞辱也倒罢了,她想为他讨回公道,却变成了自取其辱。早知如此,就该让聂劲出手。她逞这个能蛋干什么? 此时只剩下最后一枚飞刀,周青青深呼一口气,认真瞄准靶子,再利落投出去,又是一记漂亮的靶心。 旁边男人歪头看着她,轻笑一声,抬手正要投掷出手中余下那只飞刀。忽然人群一阵涌动,原来是有人从后头挤进来。 周青青下意识转头,见着两个穿着夜行黑衣的男人走上来,其中一人凑到她旁边这黑衣大胡子耳畔,低声耳语了两句。 男人本来舒展的眉眼,蓦地蹙起,然后神色严峻地点点头,随后将手上的飞刀扔了出去,这回连看都没看,竟然也扔中了靶心。 只是效果自是差了些,比不上周青青最后那一发。 凑在他耳边的人说完,恭恭敬敬立在他身侧。他则转身朝周青青抱拳道:“小兄弟好本事,在下甘拜下风,这些标靶你拿去,咱们后会有趣。” 说完,头也不回同两人,快速钻出人群,消失在夜色长街中。 周围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好像是朝廷的人在抓人。” “抓什么人?” “听说是什么北赵的探子。” …… 北赵是南周以北,偏安一隅的国家,近几年才塞外一支游牧民族发展起来。但是和南周从无纷争,也未曾听到与北赵有过争端,似乎只是个默默无闻立在北端的小国,没看出有什么野心。 听到这些百姓说起北赵,周青青有些奇怪,但也没心思关心这些。只抬头看了眼那人刚刚的靶子。最后那一发,他看都没看那靶子,却也只差一点点就命中靶心,简直就是对她赤果果的羞辱。 不过知道那人不是布衣百姓,而是朝廷办案的差人,才算稍稍释然一些。 小摊贩将一摞标靶递给她,笑呵呵道:“小兄弟,这是你赢的。” 赢个狗屁!周青青恼羞成怒地腹诽了句不属于王府千金的脏话。 她几乎是忍辱负重地将她这摞爹接过来,沉声道:“阿劲,我们走!” ☆、第十五章 周青青不认识西京城里的路,只记得刚刚过来时,看到离大街不远处有一条河,便抱着一摞她爹的标靶,朝那河边走去。 聂劲沉默着跟在她后面,见离熙攘的街道越来越远,忍不住问:“小姐,你要去哪里?” 周青青道:“去河边把这些靶子烧掉。”顿了顿,又道,“烧给我爹,他在地下肯定挺无趣的,把这些靶子烧给他,让他自己跟自己聊天。” 聂劲愣了下,噗嗤笑了声,跟在她后面没再出声。 两人来到河边,此时夜色渐深,不知是西京治安一般的缘故,还是男男女女没有在河边幽会苟且的传统,此时这条大河边,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有夜风吹过的声音。 周青青找了块干净的空地坐下,问聂劲拿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地上一摞靶子,嘴里念了几句思念她爹娘的话,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道:“阿劲,我爹爱喝酒,你帮我去买两壶酒来。” 聂劲四顾了下周围,有些犹豫:“小姐,天色太晚,你一个人在这里怕不是太安全。” 周青青笑:“这里放眼过去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你不用担心,快去快回就是。我这一路来,也没想起来祭祀我爹娘,怕他们在地下骂我不孝了!” 聂劲稍稍迟疑:“那我快去快回,小姐你就在这里等我。” 周青青嗯了一声,聂劲的身影飞快消失在夜色。 空旷的河边,只剩周青青一人。夜风萧瑟,火苗轻轻跃动,标靶上的定西郡王,慢慢化为灰烬。 她并不胆小,也并不觉得一个人在这夜色里害怕。只是这夜空太静了,静得让她有些迷茫。明日之后,她就要在一座陌生的异国王府生活,她不晓得那秦祯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想到要和一个陌生的西秦男子同床共枕,多少还是有些惶恐。 周青青兀自忧思感叹着,忽然听得一阵奇怪的响动。循声转头看去,却见不远处的河水边,两个人影交缠在一起。 今日临近月中,又是个晴朗之夜,那两人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月辉照耀下,却看得出是一男一女。 周青青看过去时,那女人已经被男人按在地上,像只无力还击的小兽,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大腿,发出凄厉的叫声,却又被男人捂住嘴,只听得挣扎的支吾声。 周青青不是个爱管闲事的姑娘,何况是在陌生的西京城。但看着那黑影壮汉,将女人紧紧压在地下,还捂住嘴不让出声,想来也知 道是怎么回事。 她本打算离开这是非之地,可见着那女子的声音越来越细,实在看不下眼。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猫着腰悄无声息摸过去。 她轻功还算不错,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不过挪到两人身后,那男人显然已经觉察。在他转身挥拳时,周青青手上的石头也往他头上砸去。 他拳头又快又狠,周青青要躲过去,就得停下手中的动作,但救人重要,大不了两败俱伤。她只得下意识闭上眼睛。 但那拳头却在离她只有两寸时,忽然奇怪地停在半空,显然是那人犹疑,而也正因为他的犹疑,周青青的石头砸中了他额角,发出砰地一声。 在男人吃痛手上卸力时,地上的女人蓦地跃起身,如一阵风一样飞至水面,轻点几下,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周青青这时才觉得不对,一来是那女人轻功太厉害,显然不是寻常女子。二来是她看清了身前男人的模样。 正是之前同她比试飞刀的那人。她没弄错的话,那些看热闹的人,似乎是在说朝廷正在抓捕北赵探子,而这黑衣大胡子想必是朝廷差人。照此推论,刚刚那女子,想必就是探子。 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夜黑风高,登徒子欺负弱女子。 她到底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做个安安静静的生火少女不好么? 周青青举起手,干干笑了笑:“我路过。” 说着转身准备开溜,只是还未迈开步子,肩膀已经被一只大手抓住。那手像是铁钳一样,箍得周青青龇牙咧嘴,动弹不得。 男人冷声道:“扰乱朝廷办案,知不知该当何罪?” 周青青眼见逃不走,干脆虚张声势道:“你想做什么?我可告诉你,我是武王府的人。” “武王府?”男人轻笑一声,“我和你们王爷交情不错,要不然我带你去王府走一趟,让他看看怎么处置你?” “别——”周青青听他这样说,赶紧求饶,“这位差爷,刚刚真是误会一场,我以为你在欺负人家姑娘,所以才出手相救,没想到您是在办案。您大人大量,别同我计较,赶紧去追那探子吧?” 男人笑:“去哪里追?好不容易抓到人,被你给弄跑了。你不仅扰乱官差办案,还打伤官差,你说这事就这么算了?” 周青青费力转头,借着月色看他,果然见他额角肿起了一个红疙瘩,显然是拜自己刚刚那一石头所赐。砸就没把他砸晕 呢? 她吞吞吐吐道:“要不然你也打我一下?” 虽然脸肿了影响明日成亲,不过说不定那个秦祯看到自己这丑样子,没兴致洞房花烛,也不算是见坏事。 男人看着她小巧的黑脸,轻笑一声:“那倒不用,不过你放走了刚刚那探子,如果帮忙找回来,我倒是可以不把你送去官府,也不去同你们王爷告状。” 周青青心中叫苦不迭,她连西京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去哪里帮他找那样子都没见过的探子。她正想着如何找借口脱身,忽然身子一轻,人已经被男人拎起来,脚下离地,随他往后方夜色深处跃起。 他速度极快,风呼呼吹过,周青青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立在一处瓦背上。而此时男人的手,不知何时从她肩膀处,移至她手腕,将她牢牢握住。 周青青挣了挣,没挣开。 男人站了片刻,环顾四周,并未看到可疑的身影,沉声问:“你觉得刚刚那人会去哪里?” 周青青思忖片刻,道:“应该在烟花柳巷。” 男人转头蹙眉看了看她:“何出此言?” 周青青道:“既然是女探子,要打探消息,无非是两个地方最何时。不是在宫中,就多是官员们出没多的烟花柳巷,刚刚我闻到她身上有很浓的脂粉味,身材曼妙轻盈,我以为更像是青楼女子。” 男人轻笑一声,抓起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上一拉,揽住她的腰肢,笑道:“行,我们就去烟花柳巷。” 他高大挺拔,周青青不过及他肩膀,手臂更是坚硬有力,像是铜墙铁壁一般。周青青被他抱住,就像是揽着只小兽,铺天盖地都是陌生男子的气息。 她从未跟男子如此接近过,何况还是陌生男子,又羞又恼。却又在屋顶之上,不敢大力挣扎,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约如此。 西京的烟花地和金陵看起来很相似,都聚集在同一条街,大概也是夜晚里最热闹的一条街,灯火摇曳,歌舞升平。老鸨们在门口揽客,穿着打扮清凉妖媚的青楼女,站在二楼处搔首弄姿。 男子拉着周青青藏身在屋顶,大手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沉默着观察了片刻整条街后,低声问:“哪一家?” 周青青泪目,刚刚说烟花柳巷,也不过是胡乱猜测,现在竟然还要她猜是哪家?她要真这么神机妙算,还能任他强迫? 她撇撇嘴,随口道: “探子要在青楼探消息,肯定驻在达官贵人最常光顾的那家。” 男人笑了笑,点头:“看起来只能是迎春楼了。” 周青青转头睨了这大胡子一眼,讨好道:“官爷看起来挺熟门熟路的,不如放了我,您好自己去搜捕那探子。” 男人低低笑了笑,黑沉沉的眼睛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忽然将她拉起来,抱着她从背光处无声跳下。 等周青青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带着往灯火处走去。 那双层小楼上,赫然写着“迎春楼”三个字。 “两位爷,快请进!”那老鸨见一高一矮两个男子走来,笑靥盈盈迎上去。 男人挑眉低低笑了笑,迈步欲跟着老鸨往内走。周青青却是杵在原地不愿进,男人转头看她,手上的力气加了两分:“怎的?不愿进去?” 周青青低声道:“王爷明日大婚,王府忙碌得厉害,小的回去太晚,管家肯定会责罚。大人可否放小的一马?” 她声音很小,老鸨听不清,但男人却听得分明,却朗声笑道:“寻欢作乐而已,不用拘束!” 老鸨这回倒是听得清楚,目光在两人身上巡梭了一回,虽然看不出两人身份,但高个男人一身黑色夜行锦衣,腰间挂着的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是不是什么官爷不知,但肯定是个财神爷。 她巧笑嫣然道:“这位小哥是头回来咱这种地方吧,别怕别怕,保管你进来了就不想出去。” 男人将周青青拉在身边,一把揽住她的肩膀,朝老鸨道:“我这小弟别看脸黑,但面皮薄,头回跟我见世面,你把所有的姑娘都叫出来,让我这小弟挑个喜欢的。” 说罢,掏出一叠银票,递给老鸨。 果然是财神爷啊!老鸨顿时喜笑颜开,连连道:“没问题。” 周青青被他揽住,鼻间都是她的气息,想要挣扎,却如何都挣脱不了,只能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她虽然抹了个小黑脸,但乌沉沉的眼睛,水色潋滟,那一瞪眼,入娇似嗔,毫无威慑力。 男人全然不以为意,还作势在她脸颊捏了一把,啧了一声,笑道:“迎春楼的姑娘,是西京出了名的美丽大方,小弟不用害羞。” 周青青别开脸,哼了一声,跟着他进了楼。 大厅中够筹交错,男人女人的欢声笑语,脂粉浓郁,美酒芬芳。周青青皱了皱眉,拽着她的男人朝 老鸨吩咐:“带我们去雅房。” “诶!”老鸨连连应道,领着两人上楼。 到了雅间中,外头够筹交错的声音便小了大半,屋子里有熏香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老鸨出门去叫姑娘,男人终于松开周青青的手,自顾地大喇喇坐在屋中梨花木椅上。 被强行虏来的周青青,可谓是心惊胆战,却又敢怒不敢言,看到那人额头被自己砸出的伤痕,更是后悔不迭。 那人见她皱着眉头站在一边,笑了笑,问:“想走了?” 周青青木着脸嗯了一声。 男人轻描淡写道:“抓到人就放你走。” 周青青问:“若是抓不到呢?” 男人挑眉笑道:“若是今晚抓不到人,我就得回去请罪,自然得把你拉上垫背。” 周青青嗤了一声:“我又不是你们朝廷差人,拉上我有何用?” 男人却是似笑非笑:“你不说你是武王府中的人?既然是武王手下的人扰乱了我们办案,他自然得帮我说话” 周青青眯了眯眼睛,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照理说秦祯是西秦二号人物,威望自然不同凡响,可这人言语之中,对秦祯并未敬畏之意。照此情形,这大胡子不是同秦祯熟识,肯定就是官位阶品非同一般。 总归无论是那种,她都是惹了不小的麻烦。 周青青看着他,微微撅嘴不再出声,寻思着如何脱身。 两人正沉默对视这,老鸨领着一群衣着清凉,妆容娇媚的姑娘推门而入。 “两位爷,咱迎春楼的姑娘都在这里,您看看哪些能如得了你们的眼?” 男人挑眉朝十几个女子身上淡淡扫了扫,笑道:“就只有这些么?” 老鸨笑道:“爷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今晚客人不少呢,总不能把正在陪其他客人的姑娘也叫过来!”她不忘自卖自夸,“我可不是骗两位爷,这几个都是咱迎春楼一等一的姑娘,不是什么样的客人都接的,我是瞅着二位不是一般人,所以才让她们都出来,让你们好好挑一挑。” 男人笑了笑:“正在陪客的我当然不会抢,不过迎春楼当真就只有这些姑娘了?可别是藏着掖着,舍不得放出来接客。” “爷说的哪里话?是还有两个姑娘没出来,那是因为恰逢身体不适,今日不赶巧。” 男人朗声笑了笑,随手指了两个姑娘:“就这二位留下。 ” 老鸨连连点头:“冰清,梦如,好好伺候两位爷。” 待老鸨出去,两个姑娘凑上来靠在坐着的男人旁,嗲声软气道:“爷,你是要先喝酒呢?还是先听曲儿?” 也不知是职业素养的缘故,还是这大胡子男人的模样,在西京颇受欢迎。这两个姑娘殷勤得有些不可思议。 男人却是不动声色推开两人,朝立在几步之遥的周青青轻飘飘一指,笑道:“我家小兄弟头回来这里,你们好好伺候他就行。” 周青青不懂他这是闹的那一出,明明是来抓人,倒是真的寻欢作乐了,还拉他下水。 我谢谢你啊! 两个姑娘立刻朝周青青涌过去,将周青青拉到她对面坐下,一人抱着她,一人斟酒。抱着她的那姑娘,胸前波涛汹涌。周青青的小脸被压在那软绵绵的胸脯上,呼吸都有些困难。 对面的男人自顾地拿了杯酒,小口轻抿,目光却意味不明看着她,见她这狼狈状,闷声笑出来。 周青青用脚趾头想想也知,这厮分明就是故意为之。她好歹是个准王妃,被个大胡子莽夫,这般戏弄,实在郁卒。干脆将两个姑娘推开,其中一个姑娘手中的酒杯应声落地。 两个姑娘吓了一跳,想要上前安抚,她却猛得一拍桌子,朝不紧不慢喝着酒的男人道:“西秦朝廷看来也不过尔尔,出来办差的官爷,还有心思喝花酒,在下就不奉陪了。 她义正言辞说完,快速朝门口走去,只是刚刚踏出门槛,脖颈后的衣领被人从后面抓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周青青无声骂了句娘,正要认命,目光却忽然看到灯火通明的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 她下意识大叫:“阿劲!” 聂劲循声仰头,看到自家小姐正被人拎着往后拖。也顾不得其他,脚下轻点,踏上一张桌子,轻跃上来。 待门关上前,人已经飞跃入房内,朝周青青身后的男人攻去。 男人见状,顺势将身前的人往后一拉,迎上聂劲的招式。 电光火石之间,已经过了数十招,桌椅噼里啪啦倒下。房内的两个青楼女子吓得尖叫。 聂劲并未使出全力,一来是怕伤及自家小姐,二来是想先试探这人深浅。而显然对方藏了几分,绝非寻常高手。 待他认出这人就是之前扔飞刀的那位,往后退了两步停下,隔着几尺距离相持,抱 拳道:“不知我家公子做了何事,让阁下劫持至此?” 男人挥挥手,示意屋内两个瑟瑟发抖的女子出去。那两人如蒙大赦,跑得比那兔子还快。 男人朝聂劲笑了笑:“阻挠官差办案,打伤办案官差,该不该被抓?” 聂劲目光落在他额头的伤处,嘴角抽了抽。作为疆场上出生入死过的人,他有点不太想承认这是伤。 此时大概是刚刚那两个姑娘去上报,外头来了几个青楼护卫,老鸨慌慌张张闯进来,看到歪倒在地的椅子,叫道:“哎呦喂,几位爷这是怎么了?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周青青乘身前人不备,悄悄挪动身子,迅速朝聂劲跑去。无奈还是慢了一步,在聂劲抓住她时,身后的男人也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不大不小的屋子里,两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拉扯着一个瘦小矮个子。 老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青楼里也时常上演争风吃醋之类的事,但要争风也是争他们迎春楼的花魁头牌。眼下这两个一表人才的男人,却是在争夺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郎。 在西秦的审美中,偏好高大粗犷,喜欢阳刚之气。所以无论是轮廓分明的聂劲,还是桀骜之姿的大胡子男人,都可称之为一表人才。至于周青青女扮男装的小个子少年,就有些不入人眼了。 老鸨有点看不明白。 两人抓着周青青,虽然都不敢用力,但谁也不松手,目光冷厉看着对方。 因为这两人身份不明,一看都是高手,青楼护卫,自是不敢贸然出手。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人群涌入的声音,楼下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又听得踏踏的脚步声,列队一般朝楼上走来。 老鸨回头一看,吓得脸都白了。原来是举着刀剑而入的朝廷官兵,将这青楼占领。 一个武官模样的男人匆匆进来,见屋内场景,脸色大变,喝道:“大胆!” 呵斥的对象,自是聂劲。 不过聂劲不为所动,倒是大胡子男人先松了手,淡淡朝那武官道:“怎么现在才来?” 周青青终于得了机会,迅速躲到聂劲身后。 “回王爷,属下已经派人将这附近几家青楼包围,那探子绝逃不出去。” 这声王爷,吓得老鸨只打哆嗦。 周青青怔了怔,原来是个王爷,难怪对秦祯没什么畏惧。西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能被叫王爷的肯定还是有那么几个的。不过亲自出来办案的王爷,想来也不至于太尊贵。 这位王爷看了看聂劲,又看向他身后的周青青,朗声笑道:“本人和武王秦祯略有交情,既然这位小哥是武王府的人,我就放你一马!” 他说这话时,身前的武官,一头雾水看向他。 聂劲面无表情抱拳道谢,见周围都是官兵,心道不好多留,拽着周青青就往外走。 片刻后,那武官才回神,试探问道:“王爷,刚刚是什么人?我怎么未在王府见过?” 男人意味不明地笑道:“你很快就会见到的。” ☆、第十六章 经过这一番惊心动魄,周青青也有些后怕,倒是不觉得那大胡子真会将她怎样,但万一把她扭送到去武王府,去找秦祯说理,那就有些荒谬了,恐怕不仅是丢了她自己的脸,也丢了南周的颜面。 聂劲刚刚买了酒回到河边,没见到自家小姐,也是吓得不轻,又看到河边有打斗过的痕迹,更是惊慌得厉害。 好在她家小姐心思还算缜密,将随身携带抹黑脸的粉,一路洒在路上,让他寻着了踪迹。 他默默跟在默默不语的周青青身后,走出了烟花巷之后,才低声问:“小姐,你怎么会扰乱那王爷办案的?” 周青青无奈道:“我在河边看到他跟一个女子缠斗,还是为登徒子欺负良家女子,就上前帮忙。哪晓得是朝廷在抓捕探子。那人见探子逃走,就将我强行带到青楼,要我跟他一起抓人。”说罢,她笑了笑,“我本以为他是个什么官差,没想到还是个王爷,不过依我看,根本就是个无赖。” 想到一路上,被那人又是搂又是抱,她就郁卒得厉害,她都怀疑那人根本就猜到她是女子,故意占她便宜。 等她成亲做了武王妃,定要找这劳什子王爷报今夜之仇。 聂劲沉默片刻,有些疑惑道:“奇怪!北赵偏安一隅,与南周西秦都未曾有过兵戎之交,怎会安插探子在西秦?莫不是说北赵如今也野心勃勃,想要南下或西征?”他说着,又恍然大悟点点头,“难怪西秦忽然与南周议和,想必是跟北赵有关,若是继续打下去,北赵极有可能坐收渔翁之利。” 周青青对天下局势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北赵近年才壮大起来,但向来与南周西秦相安无事,也未看出有何野心,听聂劲这样说,才知并非那么简单。 短短十几年间,从一个不起眼的小部族,一统塞北,想来并非止步于一个小小北国。兴许这北赵又是下一个西秦。 所谓世道安稳,大约也只是世人的一场短暂美梦。 她思忖片刻道:“看来北赵的目标是西秦,不过照北赵现在的实力,对西秦应该没有任何威胁。” 聂劲点头,笑道:“天下大势,都是此消彼长,从前南周最盛时,西秦也要俯首称臣,如今南周却只能靠和亲乞得一方安宁,却也不知这安宁能有多久。” 周青青幽幽叹了口气,戏谑道:“这样说来,我还得好好讨好秦祯,免得他哪天心血来潮,又去攻打咱们南周。” 聂劲默了片刻,问:“ 大小姐,明日就要成亲,你怕不怕?” 周青青怔了怔,蓦地笑了一声,负手大步朝前走去,道:“有何可怕?我就不信秦祯比今晚那劳什子王爷还吓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周青青难道还会折在那武王府?”她顿了顿,转转头朝聂劲看去,笑道,“再说了,今晚我被人虏走,你都能寻到我,有阿劲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聂劲停步歪头看着她,也笑出来:“都是小姐聪慧,留了踪迹,不然我也不知去哪里寻你。” 回到星落宫,已临近子时。 碧禾见自家小姐总算回来,终于是松了口气:“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冯将军来求见,我不敢说你出去,只能骗他你睡了。” 周青青怔了怔:“他说了有什么事吗?” 碧禾摇摇头:“这倒没有,我也没好问他。” 明日就要成亲,周青青早就断了早前那点不该有的旖念,便也没放在心上,挥挥手道:“去给我打水,我得好好洗一洗。” 今晚这番折腾下来,只觉得身心俱疲,又被那臭男人占了那么多便宜,恨不得从头到尾清洗几遍。 不过也兴许是累得厉害,洗完上床后,她双眼一闭,很快就沉沉睡去,哪里还记得去忧心明日的成亲。 一夜无梦。谢天谢地那可恶的大胡子王爷,没有入梦来打搅她。 次日醒来,周青青神清气爽。 成亲是人生大喜事,不过对于周青青来说,却像是要去上战场,凤冠霞帔,胭脂水粉,水灵灵的人儿出现在铜镜中,便是穿上铠甲去征战的人。 迎亲是在日落时分。 来星落宫替秦祯迎亲的人是冯潇,如同几月之前在金陵,他站在宫门口,垂首而立,迎接王妃上轿。 回西京多日,冯潇浑身上下已没了路途的风霜倦色,更是身长玉立,温文尔雅,与周遭那些西秦人,截然不同。 然而,这与周青青并未有任何关系。 这支迎亲队伍声势浩大,武王娶妃自是全民同乐。不过西京城的百姓,似乎并不怎么乐得起来,沿途都是指指点点的不满。 好在鼓乐声响彻云霄,盖住了载道的怨声。 从星落宫到武王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花轿落定,帘子被人掀开,一双穿着刺绣云纹靴子的脚,出现在周青青的视线下,然后是一只手伸过来。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粗 糙大手,周青青知道这是自己的夫君武王秦祯。她稍稍迟疑,将自己白皙的柔荑递过去,被他轻轻攥在手中,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对比分明。 她头戴凤冠,珠帘垂在脸前,恪守新嫁娘的本分,微微低头,没有抬头去看秦祯的模样,只隐约感觉这人穿着一身盛装锦袍,高大挺拔,十分威武。 秦祯扶着她的手,慢慢往府内走去。 西秦成亲仪式不如南周繁琐,不过是在堂中拜高堂和天地。秦祯父母已逝,长兄为父,主持者婚仪的便是他兄长,西秦当朝皇上秦钰。 周青青的手一直被秦祯我在掌中。他掌心干燥灼热,令她有些熟悉,但却没有好奇去偷看这人。 想到从今往后,不知要对着这人多少年,周青青就全然没有了好奇的心思。 礼毕,坐在上位的秦钰笑着开口:“三弟,你前日刚刚从边关返京,昨日又去抓了一夜探子,想必今日疲乏得厉害,待会别喝得太多,也别跟你那些兄弟们闹得太晚,早些回新房陪王妃,*一刻值千金。” 抓探子?周青青怔了怔,好像哪里不对? 秦祯笑了笑:“皇兄放心,今日是三弟我的大喜之日,我有分寸的,绝不对怠慢了远嫁而来的王妃。” 这低沉的声音,周青青没有忘记,本来就凉凉的心,此时完全凉到了脚底。 秦钰笑:“好,皇兄回宫了,你好好享受今晚的*。”罢了,又随口问,“对了,三弟你额头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祯笑道:“昨晚抓探子,遇到了一只小野猫,一个没当心,被她给挠伤了。” 秦钰不知是信还是不信,总之是朗声大笑。 周青青在珠帘下翻了个白眼:她要真是野猫,肯定把他挠瞎。 送走了西秦皇帝秦钰,周青青也被喜婆带入了洞房。 此时天色已黑,新房里大红烛火微微跳跃。周青青坐在床上,透过珠帘看着亮堂堂的陌生屋子,又看了看身后大红喜被,不知为何有些如坐针毡。 想到昨晚那个大胡子王爷,竟然就是武王秦祯,是自己的夫君,周青青就有种想撞墙的冲动。老天爷真是可恶得很,嫌她远嫁西秦和亲还不够悲催么? 府中外院隐约传来够筹交错的声音,大约是秦祯在和手下把酒言欢,时而听到爽朗的笑声。来西秦多日,她听过秦祯的一些传言,从十五岁开始带兵打仗,常年驻守疆场,如今二十有 四,无妻无妾。倒是稀奇得很。 而他要求和亲娶南周定西郡王女儿为妃,更是让西京百姓大为意外,只觉得他们的战神是为了世道安稳百姓安居,而牺牲小我,简直可歌可泣。 传言里,仿佛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秦祯是鲜花,周青青是牛粪。真是一个黑白不分的民族,也不看看他们的武王长成什么样。 周青青越想越烦闷,尤其是想到昨晚那场风波。想着她还傻兮兮打着武王的名号,却不知对方就是秦祯。偏偏这厮还不拆穿自己,从头到尾看自己笑话。想来是因为她和聂劲都不像西秦人,他十有八,九猜到了他们身份,故意戏弄她而已。 退一步来说,就算是昨晚没猜出她是谁,今天见了聂劲肯定也知道跟他拜堂成亲的人,就是昨晚那个黑脸小个子。 她本来充满斗志嫁入王府,可现下只觉得浑身都泄了气。 陪自己进府的人只有碧禾和聂劲,碧禾被人带去下人房休息,聂劲倒是守在门外。周青青挪到门边,没有开门,只隔着门板敲了敲,低声道:“阿劲,你在吗?” 聂劲应道:“我在,大小姐有事?” 周青青支支吾吾半响,吐出了两个字:“我有点怕。” 聂劲沉默片刻,笑了笑:“小姐不用怕,女人都要经历这一天,也只会疼这一天,以后都会好的。” “——”周青青黑线:“我不是说这个。” 聂劲道:“我知道的。” 周青青:你知道个棒槌,就算她是在说洞房花烛,但这个有什么好怕,不过是一针见血的事。再说了,你一个没娶媳妇的光棍汉,知道个啥? 她想了想道:“我是说秦祯。” 聂劲默了片刻,道:“我也没想到昨晚那人就是武王。” 周青青道:“你说我昨晚砸了他一下,又扰乱他办案,他会不会找我麻烦?” 聂劲轻笑出声:“我看武王是个爽朗豁达的人,这些事应该不会记在心上,何况你是他的王妃,小姐你别多想了。” 爽朗豁达或许有那么一点,但周青青却觉得那人可恶得很,昨晚从飞刀到青楼,他明显都是故意在戏弄她。 周青青长长叹了口气。 立在歪头的聂劲听着她的叹息声,怔了怔,不知为何,鼻间有点酸楚。他十二岁为周青青所救,进入定西王府,看着她从四岁稚儿,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 。今日她嫁人,自己仿佛体会了一把父亲嫁女儿的不舍和心酸。 两人正隔着一扇门各自感叹着,这小院内忽然想起嘈杂的脚步和笑闹声,原来是秦祯被人簇拥着进来。 ☆、第十七章 四五个将士模样的男子,簇拥着秦祯笑闹着往洞房方向走。到了上台阶时,秦祯却将几人往后推开,朗声道:“去去去!休想闹本王的洞房。” 几个人嘻嘻哈哈还想往上凑,被他两脚踹开,大笑道:“是不是皮痒了?” 都是跟了他多年的手下,自是知道王爷说一不二的脾性,于是哄笑着道:“*一刻值千金,咱们就不打搅王爷的兴致了。” 秦祯看着他们离开,才有转身上台阶。他走到新房门口处,斜眼看向立在旁边的聂劲,低笑了一声:“聂护卫是想听我和王妃洞房墙角么?” 聂劲怔了怔,躬身抱拳道:“小的告退。”可退了两步,还未转身,又犹豫着低声道,“我家小姐金枝玉叶,还望王爷体恤些。” 屋内正在往床上悄悄撤退的周青青黑线。 秦祯这回直接失笑出声,摇摇头推门而入。 而在他进房之前,周青青早已踮着脚,飞速回到了床上,闭着眼睛佯装睡过去。 咯吱的推门关门声,她知是秦祯进了屋,那薄薄的酒气也散了进来。周青青闻着这气味,脑子里不免浮出秦祯那大胡子模样,更是心惊胆战,干脆装死到底。 秦祯遥遥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儿,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大步走过去。见娇娇小小的少女躺得笔直,身子却明显僵硬,不由得轻笑出声。 兴许是这屋内太静,连呼吸都听得分明,于是秦祯那像是发自胸腔的笑,便仿佛就在周青青的耳边,让她愈发紧张。而她即使是闭着眼睛,也能觉察出,有身影覆盖下来。 秦祯倾身歪头上下打量她,伸手将她脸上的凤冠珠帘拨开,一张精致白皙的小脸,便露在摇曳的红光中。 他肆无忌惮的目光,让周青青只觉得心噗通跳得厉害,血气止不住上涌,两颊渐渐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秦祯单腿跪在床上,看着她渐渐变红的脸,低低笑了一声,目光瞥到她从脖子中露出来的那根红线,伸手去将藏在里面的狼牙扯出来,但是刚刚握在手中,周青青忽然坐起身,劈手夺过来攥在自己手中,梗着脖子道:“你……你做什么?” 秦祯目光含笑,挑挑眉,凑近他道:“看来今日大婚仪礼让夫人受累了,未等夫君回来喝合卺酒,就先睡了去。” 夫人夫君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来自然而然,但听在周青青耳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毕竟当了十六年大小姐,一朝变成别人家的 夫人,这身份还是让她一时难以适应。 秦祯距离她不过两三寸,温热的鼻息就缠绕在她鼻尖,目光灼灼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他一双眸子,因喝过酒而泛着红意,更让人不敢逼视。周青青红着脸,一双乌沉沉的眼睛左躲右闪不去看他,支支吾吾道:“是……是有些累了,还请王爷赎罪。” 秦祯笑了笑,从床上下来,走到屋内的红木圆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酒杯,斟了两杯酒,一手拿起一杯,笑着朝还坐在床上的周青青举了举:“*一刻值千金,夫人过来同我喝了这杯合卺酒,我们好快些洞房,可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周青青朝他咧嘴干干笑了笑,温温吞吞下床,慢慢走到桌边,正要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酒杯时,他端着酒杯的左手忽然往她腰上一揽,微微一勾,周青青便坐在了她腿上。他顺手将手上的酒杯递给她。 他动作一气呵成,酒杯中的酒半滴都未洒出来,倒是那酒杯到了周青青手中,被她颤颤巍巍差点没端稳,还是被秦祯及时扶住。 他故意贴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低低道:“我听说你们南周将这合卺酒又叫合欢酒,是不是?” 他带着酒气的鼻息就喷在周青青耳畔,温温热热像是羽毛拂过一样,令她浑身有些止不住的战栗。 见她红着脸不说话,秦祯又在她耳边道:“夫人说说本王说得对不对?” 这回他语气里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戏谑,周青青讪笑了一声:“王爷说得自然不会错。” 秦祯笑了笑,又低声道:“那我们就赶紧喝了这杯合欢酒。” 虽然周青青很想从这人身上离开,但他毕竟是这府上的王爷,自己的夫君。桌上轻轻跳跃的红烛,也在提醒着她,这是她和秦祯的大婚之夜。 她将握着酒杯的手,伸过去与秦祯想交缠,两人一起低头,额头相抵时,秦祯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轻叹,想来是昨晚额头的伤处被碰着。不过他并未停下动作,继续低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西秦的酒很烈,这一小杯下肚,周青青只觉得腹中窜起一丝火热,连带着脸也更多了一丝嫣红。 两人一起抬头,秦祯将她手中就被拿走放回桌上,又摘下她头上凤冠和金钗,一头黑色青丝倾泻下来,烛光之下,更显得她肌肤胜雪,又因脸颊染上的红晕,小女儿的娇媚一览无余。眼前灵动至极的姑娘,让秦祯蓦地想起此前南征,途遇山中桃花盛开的风光,心中莫名有些发软 。 周青青却是觉得一张浓眉虬须的粗犷面孔离自己近在咫尺,有种让她紧张得想要遁地逃跑的冲动。无奈秦祯大手箍在她腰间,形成了一个禁锢的姿势,让她动弹不得。见他眼角含笑,看着自己不说话,周青青被弄得忐忑不安,干脆转被动为主动,梗着脖子道:“王爷头上的伤还疼吗?” 毕竟今后是夫妻,先假装做出体贴关怀的样子总是没错。 秦祯伸手摸了摸额头,意味不明地笑:“昨晚那只小野猫忒厉害,要是下回让本王遇到定捉回来炖汤喝。” 周青青也笑:“大家都说王爷英明神武,怎地让个野猫给伤着了?” 秦祯看着她朗声大笑,忽然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往房内那张铺着大红喜被的床榻走去,边走边笑道:“本王见那野猫实在可口,只想抓回来炖汤喝掉,不想伤了她坏了味道。” 周青青因为身体悬空,不得不揽住他的脖子,他这意味不明的话,令她有些似懂非懂。不知是不是被他抱着,只觉得愈发面红耳赤。 秦祯将她放在床榻上,自己褪了外衣,坐在床边,伸手去解她的衣襟。周青青下意识捂住领口:“你做什么?!” 秦祯低低笑了一声:“夫人难道准备穿着这身大袍子跟为夫洞房?” 周青青血气蓦地猛地上涌,这回白里透红的脸,直接红到了耳根。她捂着领口坐起身,支支吾吾半响:“我自己来。” 秦祯挑挑眉不再动,坐在床侧,眉目带笑,好整以暇盯着她的动作。见他慢慢吞吞,也不催促,只越发笑得厉害。 时值盛夏,虽然西秦夜晚还算清凉,但周青青这身外袍里,也只着了件肚兜。小巧的绣花肚兜,欲遮还休,只堪堪将少女最隐秘的地方遮住,露出的白皙剪头和胸口上方的弧度,更加引人遐想。 ☆、第十八章 秦祯呼吸稍稍急促,将她放倒在床上,双手撑在她头侧,俯身自上而下看着身下的人儿。 见周青青轻咬着唇,目光躲闪,他笑了笑,单手捧着她的脸,哑声道:“怎么?害怕了?昨晚不是挺大胆的么?” 周青青睁大眼睛看他,有些不甘心被他这般戏弄,却又说不出反诘的话。 秦祯看着她水漉漉的眼睛,又羞又恼的模样,笑了一声,捏着她的下巴,埋下头作势要去亲她。周青青见那布满虬须的脸,快要贴上自己,下意识歪头避开,于是秦祯只碰到了她耳后的发丝。 他笑了笑,正要将她的脸掰过来,外头的敲门声却打断了他的动作。 “谁?” “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冯萧的声音传入屋内。 秦祯愣了愣,低声道:“什么事?” 冯萧道:“昨晚抓到的两个北赵探子刚刚在牢里自尽了。” “什么?!”冯萧浓眉微蹙,捧着周青青的手松开,起身跳下床,随便套了件外衣就匆匆往外走。 他开门时只打开一点,自己迅速闪身出来,又反手将门关上,未让里面的风光透出半点。他皱眉低声问:“不是让人好好看着吗?怎么会自尽?” 冯萧抬头道:“两个人趁人不备咬舌自尽。其中一个已经断气了,还有一个大夫救过来,暂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郭槐正在审问。” 秦祯冷哼了一声:“北赵这些年不声不响,原来一直计划着大动作,这么忠诚的探子,想必培养了许多年。走,我亲自去审审那没死的探子,就不信问不出半句话来。” 冯萧嗯了一声,想起什么似地试探道:“今晚是王爷大婚之夜,留王妃一个人会不会……” 秦祯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门,笑了一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看她巴不得一个人。” 说完,迈步拂袖而去。 听到外头离开的脚步声,浑身上下忐忑的周青青才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走过去,悄悄打开门确定秦祯已经离开,方才暗暗舒了口气。 她心道,这西秦的王爷还真是同南周不同,金陵城内能称王爷的,少说数十人,别说是抓人办案,就是入朝问政,都微乎其微,整日不过是骄奢淫逸歌舞升平。现在看来,西秦当初退兵议和,当真是撞了邪才对。 她坐在凳子上,倒了一杯酒,但仰头喝下时,才想起是酒不是茶,一时 未防备,呛了好几下。她悻悻放下瓷杯,开始思忖自己这个新婚王妃,是该等着自己那大胡子夫君回来,继续未完成的洞房,还是不管不顾先睡一觉再说。 犹豫半响,她最终还是觉得做一个恪守本分的王妃,等着秦祯归来再睡。 临近子时,周青青坐在桌边,昏昏欲睡,外头终于有脚步走近的动静,她本来平静的心,止不住蓦地提起来。她自己都有点不懂,秦祯又不真是修罗阎王,她作何要怕他? 想罢,她重重舒了口气,起身走到门边,努力弯起嘴角,做出一个贤惠温柔的王妃模样,将门打开,但下一刻,她本来就不自然的笑容,生生凝固在了嘴角。 原来来人并非秦祯,而是冯大将军。 冯萧没料到她会忽然开门,面上也怔了怔,但很快反应过来,躬身作揖道:“王爷让属下来给王妃传话,他今晚审犯人,不回来了,让王妃自己早些就寝。” 周青青颇有些尴尬地讪讪一笑:“有劳冯将军了。” 说罢,将门阖上。 等她讷讷地走回到床边,蓦地像是反应过来,忽然用力将自己摔倒在床上,抱着薄被欢快地滚来滚去。 去他娘的洞房花烛,秦祯最好永远不回来。 因为秦祯送给他的这份新婚大礼,周青青所有提心吊胆和不甘不愿都烟消云散,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到了早上王府里的婆子来敲门,方才悠悠转醒。 周青青迷迷糊糊睁眼,听到外头老嬷嬷的声音,坐起身目光瞥到床上的一块白绢布,蓦地惊醒。她想了想,忍痛将手指咬破,涂了两滴血迹在那布上,又塞进床被之下,惺忪着眼去开门。 那老嬷嬷给周青青请了安,便去收拾床被,看到那沾着血迹的白绢,无声笑了笑,拿起来攥进手里。 她整理好床铺,攥着白布退出门,走到小院外,恰好撞到回府的秦祯,行礼后,有些疑惑道:“王爷怎的这么早就出门?” 秦祯一夜未眠,此时困倦得厉害,随口道:“昨晚去牢里办案,今早才回来。”说完才瞥见她手中沾着血迹的白布,了然地笑了一声补充道,“洞房了才出去,当真是困得厉害,待会让人送了早膳,就别让人来扰我。” 老嬷嬷嘿嘿笑了笑,正要躬身退下,秦祯却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白绢:“我这里不是皇宫,用不着弄这些。” 秦祯爹娘早逝,十几岁就开府自立门户,但常年在外带兵打仗, 在府中的日子极少,王府下上女眷寥寥,这老嬷嬷是他奶娘,府中上下都是靠她打理,王府里的规矩也是用的她那一套,包括王爷大婚各种繁杂之事,也都是她一手操办。 奶娘见秦祯拿了那丝绢,只当他自己留着做纪念,也没放在心上,只软声叮嘱:“那王爷回房好生休息,我让人送早膳来。” 秦祯点点头,勾着唇朝房内走去。边走边看着手中那带了几点血迹的白绢,然后攥在手中,无声笑了笑。 推门时,门恰好从里面打开,周青青的贴身丫鬟碧禾,端着一盆洗脸水出门,看到他,跟老鼠见了猫一般,结结巴巴道:“王……王爷……” 也不等秦祯应话,已经低着头哆哆嗦嗦走了。 秦祯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大胡子,心道:有这么吓人么?“ 周青青见他进门,赶紧迎上来,勾起大大的笑容,温柔道:“王爷昨夜忙了一宿,想必是累得厉害,快好好休息,免得累坏了身子。” 秦祯看着她笑了笑,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在她耳边道:“夫人这般体贴,为夫真是感动万分,想到昨晚大婚之夜,为夫因公务让夫人独守空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不如我们现在把昨晚的洞房补上。” 耳边温热的气息,让周青青打了个激灵,慌忙推开他,跳出两尺远,讪讪笑道:“王爷昨晚忙了一夜,还是好好休息罢,我们来日方长。” 她看到了他手中那熟悉的白绢。 秦祯点点头,挑眉拉长声音道:“嗯,来日方长。”说罢,他忽然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看到那食指上的血印子,笑了笑,“要唬弄奶娘,找你的阿劲弄点羊血就行,何必弄破自己的手。” 他动作太大,牵扯到食指上那小小的伤口,周青青不由得轻呼了一声:“疼!” 秦祯笑了一声,将她的手指放入手中吮了吮,抬头含糊问道:“这样如何?” 人道十指连心,他口中温温热热的湿意,仿佛从周青青手指传至心口,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酸麻麻,让她一时无所适从,惟有脸上止不住用上一层羞赧的红色。反应过来,赶紧抽出手,佯装幽怨道:“青青远嫁而来,不懂你们西秦规矩,怕惹了麻烦,才出此下策,还望王爷恕罪。” 她肌肤胜雪唇红齿白,一张小脸娇娇俏俏,装作可怜的样子,当真是楚楚可怜。不过那眼神里的狡黠却没逃过秦祯的眼睛,他笑了笑道:“昨晚确实是为夫不好,为夫还 想着夫人不要放在心上。不过夫人放心,今晚我定然会补偿。” 周青青腹诽她才不需要什么补偿,但面上还是弯嘴笑道:“王爷严重了。” 两人正虚与委蛇,丫鬟送来了早膳。两人隔桌而坐,周青青喝了两口粥,有些好奇问道:“昨晚那北赵的探子怎样了?” 话音落下,却见秦祯抬头,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周青青还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忙道:“我只是随口问问,王爷不用管我。” 秦祯笑了一声,道:“死了。” “死了?”周青青愣了下,“那北赵为什么派探子潜伏在西秦,知道么?” 秦祯淡淡道:“无非是野心勃勃,欲西征吞下我们西秦,提前派人打探消息罢了。” 周青青道:“本以为北赵偏安一隅,原来也是有野心的。不过奇怪,他们怎么会想着先西征而不是南下,毕竟南周兵力比起你们西秦要弱了许多。” 秦祯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打算先西征?可别高兴太早,指不定他们会先去攻打南周。”他顿了顿,又笑道,“不过既然秦周已经和亲,我自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北赵吞并南周。” ☆、第十九章 周青青放下勺子,歪头看着他喝粥,却不说话。他虽然模样粗犷,吃食的动作却并不粗鲁,倒是有些意外的斯文。 秦祯意识到她的目光,抬头对上她的眼睛,浓眉轻挑,笑问:“怎么?不相信我的话?” 周青青笑:“王爷,当初你带兵已经攻到蕲城脚下,再打下去,我们南周必然会是你们西秦的囊中物,那种时候你为什么会提出议和?” 秦祯笑了一声,戏谑道:“你以为我是因为北赵有了动作,害怕腹背受敌,所以放弃南周?” 周青青也笑:“难道不是么?” 秦祯朗声大笑:“区区一个未成气候的北赵,我还没放在眼里。” 他语气都是思易飞扬的张狂,显然是真未将北赵放在眼中。不过想来也是,过去几年,西秦武王战无不克,他有张狂的资本。 周青青瘪瘪嘴,低声嗔道:“那你是为什么?总不会真的是想要世道安稳,百姓安居吧?” 秦祯伸手越过桌子,在她额间轻点一下:“确实如此。”他看着她顿了顿,又才笑着继续道,“打仗对我来说,并非征伐统治,而是为了实现我想要的天下太平。我带兵打到蕲城,是想要南周知道,我有本事吞下你们,但我要的是两国边境互市却互不相扰,两国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见周青青还是一副怀疑的样子,他摇摇头摊手道:“好吧,我承认我不想吞并南周,是因为秦周人文风物大不相同,就算占了南周,在我们现有的统治模式下,南周百姓肯定是也怨声载道,不出多久,揭竿起义,必然层出不穷。” 他这话倒是说得中肯。自古以来,靠武力扩张的君主,并不少见,但吞并他国后,多会水土不服,能够统治下来的屈指可数。 听他这样说,周青青倒也不好再怀疑,噗嗤笑出声:“还以为西秦武王只是个会带兵打仗的王爷,没想到你还考虑得这么周全长远!” 秦祯摇头轻笑,然后打了个哈欠,站起身伸长自己的双手,居高临下看着对面的人。 周青青一头雾水,不知他要作何,只睁着眼睛奇怪地看他的动作。 秦祯挑挑眉问:“夫人是本王的王妃不是么?” 周青青点头,却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秦祯继续道:“那本王要去上床补眠,夫人是不是该替夫君宽衣?” 周青青这才反应过来,讪讪笑了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替他去解衣服,却也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我们南周的王妃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怎么到了你们西秦,王妃还要伺候人?王府不是挺多丫鬟的么?” 她好歹也是定西王府的大小姐,如今沦落到给人宽衣解带,还是有些不甘心。 秦祯闷声笑了笑:“王府丫鬟是不少,不过本王如今是已经婚配的男子,这等亲密事,当然还是要王妃亲力亲为。” 身前的人才齐他胸口,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脸,但他也能想象出她腹诽自己的表情。他听闻过南周世家小姐们如何弱柳扶风,登堂腼腆。他娶来的这位,却显然不同。定西郡王口中最疼爱的长女,没有让他失望。 周青青解开腰带,绕到他身后将他薄薄的外袍褪下,假情假意道:“王爷快些休息吧,昨夜熬了一宿,别坏了身子。” 秦祯笑了一声,大步朝床榻走去,重重倒在上头,见周青青挂了衣服,要离开屋子,开口道:“夫人这是要去作何?” 周青青看向床榻上的人:“我怕扰了王爷休息,去外头走走。” 秦祯对她招招手:“哪里都别去,就在这里陪我。” 周青青干笑了笑:“可是我刚刚醒来,又睡不着。” 秦祯轻描淡写指指旁边的凳子:“你坐着陪我就好。” 周青青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但面上还是笑着走了过去,坐在了那离床边半尺远的圆凳上。 秦祯抬手勾了勾手指:“坐过来一点,让本王好好看看我的王妃。” 他这动作简直是像在逗弄小狗,周青青愤地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却还得咧嘴朝他假笑,伸手挪了挪凳子,坐在了床头边,皮笑肉不笑道:“王爷可看得清?” 秦祯侧身躺在床边,眯着眼睛轻飘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微微点头:“很清楚,连眼睛里的眼屎都看得清。” 周青青脸色一变,下意识去摸自己的眼睛,却发觉床上的人眼里似笑非笑的神情,方才明白他是在戏弄自己,瘪嘴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歪头不再看他。 秦祯闷笑了一声:“好了,我真得睡一会儿,夫人要是累了就出去走走,王府里的人我已经交代过,王妃要做何随便吩咐即可,我这里跟你们南周不一样,没那么多条条框框。” 周青青木着脸没理他。 等到床上传来渐渐沉重的呼吸,她才转过头去看秦祯。这人一脸虬须,唯有高挺的鼻子和眼睛很显 眼。此时双目紧闭,大约是因为昨夜操劳,眼窝周围带着浓浓的青色。 周青青看着这人,腹诽了片刻,忍不住举起拳头,朝他扬了扬。可就在这时,秦祯忽然眉头微蹙,低低哼了一声。 周青青吓得赶紧将手放在自己头上,装作抚摸头发的样子,却发觉他并未睁眼,只是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呼!周青青重重呼了口气,再次伸手在他上方挥了挥,确定他已经睡着,思忖片刻,便蹑手蹑脚起身,悄无声息开门离开。 出到门口,碧禾正走过来,她赶紧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王爷正在休息,我们去院外走走。” 碧禾抿嘴点头,两人出了小院,她才吐出憋在喉咙的那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金陵城那些传闻真不假,这西秦武王还真是个可怕的人物,我今早见到他,吓得连话都不敢说。”罢了,又看向自家小姐,见她面色平静,吐吐舌头道,“小姐,你都不怕么?” 周青青斜了她一眼:“有什么可怕?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又不是长了三只眼睛的怪物。” 碧禾跺跺脚:“可是他那么高那么壮,胡子比别人头发还浓,能不吓人么?” 周青青摇摇头笑道:“别说了,这可是在武王府,要是叫下人听去你这样编排人家王爷,指不定会如何不高兴。” 碧禾撇撇嘴,没再做声。 其实周青青起初对秦祯也是畏惧的,尤其是知道他就是前晚那个被她砸了的大胡子官差,但过了昨晚和今早,反倒没什么好怕。 以她对他的那么一丢丢了解,秦祯确实爽朗不羁,并不像传说中的凶狠暴戾。除了三番五次作弄她,实在让她气得牙痒痒之外,她并不觉得和这人相处,有什么可怕。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对了,阿劲呢?” 正说着,聂劲从前方小路走来:“小姐,你是要逛王府么?” 周青青点头:“总得熟悉一下环境。” 三人一起走在王府小径上,偶有路过的下人,会恭恭敬敬行礼,不过周青青却留意到了他们脸上并不那么心甘情愿的表情。她心知自己这个王妃,显然不符合王府下人对女主人的期待。 这西秦二把手的武王府,和南周许多富贵之家比起来,却算不得什么,甚至还不及定西王府的一半大。 转了一会儿,便到了小花园,三人在石凳坐下。还未开 口说话,却听得旁边的小回廊里,有两个丫鬟正在窃窃私语。 “咱王爷可是西秦万里挑一的人物,怎会娶了个南周的公主?” “而且还不是真正的公主,是定西郡王的千金。” “就是那个杀了我们西秦数万人的定西郡王?” “可不是么?也不知王爷怎想的?西秦上下那么多美人他不要,偏偏娶个仇敌的女儿。” “嗤!娶了又如何?王爷是为了天下太平,娶她都是做个样子。王爷肯定看不上那什么娇滴滴的南周公主,冷个她一年半载,让她郁郁而终也说不定。” 周青青侧着耳朵,听得饶有兴趣。聂劲看了她一眼,实在听不下去,假意轻咳了一声。 回廊里的两人大惊,看到是王妃,手忙脚乱跑出来行礼。 周青青笑着挥挥手:“下去吧。” 看着两人匆匆忙忙离开,她噗嗤笑出声。 碧禾撅着嘴道:“王府里这些丫鬟这么看你,小姐你还笑得出来?” 周青青白了她一眼:“难道我应该哭么?” 碧禾道:“你就不担心她们给你穿小鞋?” 周青青不以为然:“我是王妃我怕什么?” 聂劲轻笑一声:“大小姐说得对,这些下人再如何不满,也不敢明目张胆做甚,毕竟小姐是主她们是仆。” ☆、第二十章 周青青花了大半日,将武王府熟悉了个遍。这王府比她想象得简单,府中上下不过五十来人。地位最高的是秦祯奶娘,掌管着府中大小事务,服侍秦祯的有两个丫鬟,一个叫米珠,一个叫米玉,就是花园回廊里嚼舌根的那两个姑娘。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在尚武的西秦,百战百胜的武王西秦,是万人敬仰的战神。所以武王府里,对于秦祯娶了南周定西郡王的女儿,并不止那两个丫鬟,大致从上到下都或多或少带了点不满和欷歔,包括奶娘在内的下人,面上对周青青这个王妃恭敬,但实际都很冷淡。 秦祯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周青青回房的时候,米珠正打来水伺候他洗漱。见她进屋,秦祯笑了笑挥手让米珠退下:“让夫人来就好。” 秦祯在府中时候不多,米珠难得有机会伺候王爷,自是一百个不情愿:“王妃金枝玉叶,还是让奴婢服饰王爷罢。” 周青青笑着走过去,接过米珠手中的帕子,道:“王爷这一觉可睡得真久,米珠你快些端些饭菜上来,可别把王爷饿着了。” 米珠听她这样说,不好继续执拗,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周青青将手帕打湿,递给旁边的秦祯,可他却不接,而是微微弯身歪头笑着看她。 周青青嘴角抽了抽:“你不会还要我帮你洗吧?” 秦祯挑挑眉,理直气壮道:“所以你理解的服侍,就是把帕子帮我打湿?” 周青青一副怕了他的样子,不与他争论,举起帕子去给他。本来洗脸只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但他一脸虬须,便不那么简单。 周青青到底是大小姐出生,对服侍人这种事并不擅长,那硬硬的胡子偏偏还有些难缠,不小心就牵扯到,让秦祯不自觉就为此皱眉。周青青假心假意抱歉,手上却坏心思地变本加厉。 脸还未洗完,秦祯的胡子被她弄掉了好些。他也不恼,任由她继续手中的小动作,对他来说总归是不痛不痒。一番洗漱下来,自是废了不少功夫。 米珠端了饭菜进来,去倒水时,发觉那盆里漂浮的一小撮胡须,惊叹这到底是洗脸还是拔毛啊? 晚饭依旧是面饼和烤肉。周青青入西秦小半月有余,加上过去几个月的漫漫路途,当真是厌恶了这类食物。 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 秦祯兴许是补足了眠,精神奕奕,胃口自然也是大开。在周青青讪讪的脸色中,他吃完了三张面饼 ,半根烤羊腿。 “不喜欢吃这些?”见周青青的食物未动几分,他喝完半碗羊汤,笑着问。 周青青点头,抱怨道:“吃个一两回还能图个新鲜,连着吃几日,可真是受不了,火气都上了来。” 秦祯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碗:“等天黑了本王带你出去寻些好吃的。” 周青青奇怪:“为何要等天黑?” 秦祯似笑非笑,挪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天黑才好做坏事。” 周青青皮笑肉不笑嗤了一声:“那我可宁愿不吃,也不跟你出去。” 秦祯拉过她的身子,揽在怀里:“我们西秦可不喜欢弱风扶柳的女子,多长点肉才好生养。” 周青青终于还是被他惹得面红耳赤,推开他站起来:“我才不是弱风扶柳。” 虽然对于秦祯的放浪形骸,周青青很是恼火,但毕竟自己身负秦周相交的使命,如今北赵动作不断,南周不见得还能安稳几日。她倒没那么伟大,要替南周皇家守护江山,不过是弟弟妹妹尚在金陵。所以对这个手握重兵的西秦王爷,还是要搞好关系。 夜幕降临时,周青青换上秦祯给她准备的黑色夜行衣,总觉得不是去寻吃的,而是要去做贼。 两人并肩携手出门,看起来像是一对恩爱的新婚伉俪。想要跟着去保护大小姐的聂劲,自是被秦祯赶走。 周青青对西京全然陌生,只能跟着他走。本以为秦祯会带自己去西京大街,却不像被他拉着去了一条幽僻小道,而后钻进了一间十分不起眼的酒肆。 “小祯!”进了门,一个大胡子中年男子迎上来,看到秦祯身旁的周青青,面露愕然,“这位是?” 秦祯道:“师兄,这是我的妻子。” 他用的是妻子二字,而非王妃。 男子皱眉道:“定西郡王周灏的女儿?” 秦祯点头:“正是。” 男子犹豫:“小祯——” 秦祯摆手笑道:“去炒两个素淡的小菜上来。” 男子点点头:“你们稍等。” 周青青一头雾水,不知一个王爷在这种小酒肆是作何。待男子进里间伙房,秦祯拉着她在小桌坐下:“他是我师兄沈长安,也是这间小酒肆的主人,偶尔帮我做些事情,你跟我叫他师兄就好。” 他说得轻描淡写,周青青却知并非如此简单。一个 小酒肆的主人,却是身居高位王爷的师兄,向来并非仅仅是大隐隐于市,庙堂之上,江湖之远,通常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至于秦祯口中所说的帮他做些事,周青青猜不到,但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 她低笑着呷了一口手中的茶,只淡淡嗯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问:“王爷,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秦祯道:“你是我的妻子,我当然要带你认识一些对我来说重要的人。” 他仍旧用的是妻子,周青青不知为何有些说不上来的心慌意乱。 沈长安端上几个小炒菜上桌,在两人旁边坐下,看了眼周青青,欲言又止。 秦祯笑了笑:“但说无妨。” 沈长安道:“我暗中查过了,北赵安插在西京的探子,有一条线。但是对方太狡猾,我一直没找到老巢在哪里,也不知领导者是谁?”他顿了顿,道,“我怀疑探子不仅是在市井之中,很可能已经进入了官家,甚至朝堂。” 秦祯笑了一声:“此前我们一直只和南周纠缠不清,忽略了北赵。只怕他们多年前就浸入了我们西秦,如今大概早已盘根错节深入其中,要连根拔起恐怕不会是件易事。” 沈长安道:“北赵兵力远远不如西秦,但若里应外合,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秦祯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扬起嘴角,笑道:“我倒要看看北赵萧皇后的野心有多大。” ☆、第二十一章 虽然生在金陵城的周青青,对北面神秘低调的北赵知之甚少。但也听过一些传闻,北赵此前不过是一个草原部族,现任皇帝赵殷继位部族首领后,逐渐一统周边,将散乱的燕北之地集结,于十年前建立北赵。不过却又传闻称,赵殷并无雄才大略,之所以北赵在燕北雄起,全靠赵殷其妻骆皇后。 今听秦祯提起,周青青不免好奇:“北赵野心勃勃,照理说应该是皇帝赵殷,你怎的说骆皇后?” 秦祯笑了一声,道:“你是假装不知,还是真未听说?” 周青青扁扁嘴:“我是听说过北赵骆皇后不简单,但也不至于就因这个传言,相信北赵的野心,是因为这个骆皇后。听你这样说,她倒是真如传言所说那般厉害,可她到底什么来路?” 秦祯笑了笑:“赵殷抱病多年,骆皇后独揽朝政,在北赵早不是什么秘密。我还可以告诉你,北赵前几年横扫燕北几大部族,外界传言是赵殷亲自率军,其实都是骆皇后在旁指挥。” 周青青眯眼笑起来:“看来不仅是北赵在西秦有探子,西秦在北赵的探子大约也不少。” 秦祯不紧不慢抿了口茶,给她碗里夹了几口菜:“民间不是常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么?我放探子在北赵,不过是防患未然。” 周青青摇摇头,吃了几口热腾腾的小菜,朝沈长安赞道:“师兄手艺真好,我已经几月未吃过这江南口味。” 沈长安见这南周来的王妃,跟自己预想不同,倒是落落大方,不惧生人,便笑道:“我南北游历多年,最喜各地美食,闲来无事学了一些你们南周菜肴,弟妹喜欢就好。” 秦祯见她吃得开怀,不自觉弯起嘴角笑了笑,伸手在她头上摸了一下:“你吃慢些,又没人跟你抢。” 坐在一旁的老光棍儿沈长安,猝不及防被师弟这宠溺的神情弄得惊愕不已。 他几乎是看着秦祯长大,深知其性格豪爽不羁,只醉心于打打杀杀,对男女之情毫无兴趣,如今却见他对这新王妃如此不同,估摸着刮了他脸上那虬须,表情会更加精彩。 沈长安轻咳了一声,回到正事:“小祯,要挖出北赵隐藏西京的整条线,恐怕不易,你看看还需我作甚?” 秦祯看着周青青吃饭,食指轻点陈木桌面,若有所思,良久之后,开口道:“我们这次只抓到了两个探子,但已经打草惊蛇,想必他们的行动会更隐秘。而青楼已经排查完毕,应该没有遗漏, 现在是明明知道他们有一条线,却又断了线索,毫无头绪。” 沈长安点头:“最怕是我之前说的,那些探子已经进入官家和朝堂。而且现在已经打草惊蛇,只怕他们不仅只限于打探消息,等时机一到,或许就要实施刺杀行动。” 周青青许久未吃过这么美味的小菜,心情难得畅快,听了他们的话,笑道:“既然北赵探子都已经浸入西秦多时,不用怀疑,肯定早就进入官家和朝堂。”说罢,又戏谑道,“指不定你王府了就潜伏着那些人。” 秦祯轻笑:“你未免也太小看我识人的能力,我府里每个人的来历都清清白白。” 周青青随口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王爷话可别说得太死。” 秦祯默了片刻,歪头笑看她:“那你说说,怎么才能查到更多隐藏的探子。” 周青青思忖片刻,道:“既然之前抓到的探子都出自青楼,想必北赵的美人计也不止这两人,既然青楼里已经查不到,那其他人说不定已经进入官家。我知西秦达官贵人也有养家妓的传统。若是打小养在府中的,自是没有问题。只怕是一些从青楼里赎来的女子,这背后可能就大有文章。” 秦祯朗声大笑:“说得有理,朝廷还真有几个要官,钟爱养家妓,看来是时候去查查那些家妓的来历了。” 沈长安笑道:“王妃果真聪慧。” 周青青讪讪笑了笑:“我随口说说而已,你们可别当真。” 秦祯伸手揉了把她的头:“师兄鲜少夸人,尤其是夸女子,夫人应该高兴才是。” 周青青瞪了他一眼,埋头不再说话。 待她吃完,秦祯拉起她的手,朝沈长安拱手道:“有劳师兄了,来日我再带青青来小聚。” 他这一声青青叫得十分自然,被叫的人却不自在地打了个寒噤。 时日已晚,两人走在月空之下,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一时难免有种古怪的静谧。秦祯握着周青青的手,他掌心粗糙温暖,衬得她的手柔若无骨。 不知过了多久,秦祯冷不丁开口:“你当真觉得我府中有奸细?” 周青青怔了片刻,笑道:“你不是说你识人本事厉害么?我随口说的话,你也当真?” 秦祯也笑:“夫人说的话,本王当然句句要当真。” 周青青也夜色下瞥了他一眼,可除了那双熠熠的眼睛,便看不到其他表情。她嗤了一声:“ 我倒是想知道你打算怎么查北赵埋在西京的那条线?我可不相信你真的没有任何头绪,听我说才想起官家家妓那一茬。” 秦祯朗声大笑:“师兄说得不错,我家王府确实聪慧。家妓的事,我已经派人着手调查,也有了点眉目,不过怕打草惊蛇,并没有放出风声。明日慕容将军大寿,他最爱听曲,届时只要家中豢养伶人的文武百官,肯定会带人献上一曲。” 周青青若有所思点头,笑道:“鱼龙混杂,要官云集,是刺杀的好机会。” 秦祯笑:“既然这样,不如夫人明日陪我一起赴宴,咱们去看看热闹。” 周青青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用手指比了比:“若真是如此,王爷是不是应该如临大敌,稍微正经严肃那么一点点?毕竟这不是什么小事。” 秦祯抓住她的手,嗤笑出声:“天塌下都有高个儿顶着,这么点事儿,还不至于让我如临大敌。” 周青青垫了垫脚,讪讪道:“王爷好像忘了自己就是高个儿。” 她这句玩笑,愈发让秦祯笑得开怀,将她揽在怀里,脚下轻点跃起来,夜晚的风呼呼而过,周青青只得紧紧抱着他。 心中却腹诽:轻功好了不起么?! 回到府中,一片宁静,只有处处挂着的大红灯笼,显示这王府还在喜事余韵之中。秦祯牵着周青青回屋,走到门口,他却不进屋,只笑着道:“本来今晚理应补上昨夜的洞房花烛,无奈为夫还有公务要办,又要让夫人独守空房了。” 周青青讶异:“你又要出去?” 秦祯笑:“看来夫人舍不得本王出去,如果夫人真的想今夜圆房,本王也是可以暂时抛下公务的。” 周青青忙推着他的胸口道:“别别别,公务要紧,王爷您赶紧去。”罢了,又眯眼皮笑肉不笑补充道,“不过可千万别累坏了身子,我会心疼的。” 秦祯抓着她的手吻了一下:“放心,本王还未和夫人圆房,定当爱惜身子。” 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开。 周青青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举起拳头,龇牙咧嘴无声骂了一句,又放下手摸了摸刚刚被他亲的地方。 与其说是被亲,还不如说是被他那一脸胡子扎了一遭。 ☆、第二十二章 秦祯是第二日早上回的王府,一回来自是用了早膳,倒头就睡。 周青青虽知两人已成亲,圆房这一道关,早晚要过。但能躲一时就躲一时,那秦祯时不时对她搂搂抱抱,已经让她不安,一想到要和这人做那等亲密事,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初来乍到,刚刚新婚两日,不便随意出门,但在府中又是无趣至极。她从前在定西王府,和下人们关系融洽亲密,但这里的下人们对她却是表面恭敬,实在冷淡。她也不好贸贸然跟人走近。 如此说来,这王府里,除了跟她一起进来的聂劲和碧禾,唯一能稍微靠近点的,就只有秦祯。 秦祯这一觉,又是睡到傍晚时分,打水洗漱自然又是落在周青青手中。 洗漱完毕,秦祯让下人拿来两人的衣服换上,跟昨日简装夜行衣不同,今日两人穿的都是西秦锦衣华服,轻易就能看出两人身份。 周青青换上衣服有些犹疑:“王爷真要我陪您去慕容将军府?” 秦祯笑眼看她:“怎的?夫人怕见人么?” 周青青翻了个白眼:“我是想着,若是真如您所说,今日那将军府鱼龙混杂,指不定北赵探子会化身刺客行刺。您是王爷,定然也是行刺对象,我可不想白白丢了小命在那里。” 秦祯朗声大笑:“夫人有所不知,西秦有殉葬传统,若是我被刺死了,你一个和亲来的公主,定然会被安排殉葬。所以你还是跟着我一起为好,若是死一起死,若是生一起生,生同眠死同穴。” 周青青:你爷爷的奶奶! 秦祯见她黑着脸,继续笑道:“生死相随这种事,难道夫人不觉得可歌可泣么?” 周青青木着脸道:“不觉得。” 秦祯不以为意,走到她面前,歪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转身从妆奁里拿出一盒胭脂。 “你作甚?”周青青退后两步。 秦祯却跟上来,手上点了点胭脂,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抹了抹,点头笑道:“好看。” 待他手离开,周青青不甚放心地走到铜镜前,发觉秦祯并不是胡乱涂抹,两颊上淡淡的胭脂,确实让她亮眼了几分。她笑道:“王爷这手法挺熟练的嘛!看来没少做过这事。” 秦祯挑挑眉:“确实做过不少。” 周青青轻嗤一声,不知为何,听他这样说,她竟有些微微不悦。 秦祯又道:“我娘生前 总爱让我给她抹胭脂。” 周青青默然。 秦祯笑了笑,牵起她的手:“走吧。” 两人一起出门,恰好遇到聂劲,因为有了昨日被秦祯赶走的经验,他今日则识趣地退下,没打算跟着。 哪知秦祯见他离开,将他唤住:“聂护卫,你家小姐要出门,你怎的不跟上?” 聂劲木讷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王爷昨晚带小姐出门,不是不让小的跟着么?” “昨晚是昨晚,今日是今日。” 周青青转头看他,用眼神道:你还能在无赖点么? 她自然是不会让聂劲受欺负,对他招招手:“阿劲,你跟着我。” 聂劲面无表情点点头。 秦祯轻装出行,因为有了聂劲,连车夫都不需要,直接将聂劲用上。到了慕容将军府门口,那前面已经停了不少香车宝马。 但秦祯一下车,今日寿宴的主人慕容将军立刻携夫人迎上来,双方寒暄之后,便领着两人进屋。 将军府中宾客已经到齐,秦祯作为西秦二号人物,算是压轴出场。那将军府十分奢华,戏台子比外面的梨园还专业。 戏台之下西秦显贵云集,秦祯和周青青坐在中央,旁边是主人慕容将军和夫人,周遭都是身居高职的官员。 台上表演开始的时候,秦祯附在周青青耳边道:“左手第一个是枢密使苏大人,他旁边是宰相莫大人,右手两个是北将军成勾,南将军上官飞。” 周青青一头雾水地看他,不知他跟自己说这些是作何。秦祯却只是笑了笑,继续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除了我手下的十几万大军,西秦其他兵力和粮草攻备,皆在他们四个和慕容将军手中。” 周青青算是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在说若是今日刺客行刺,这四个人是首当其冲目标。不过她倒是觉得,若是北赵欲攻占西秦,最好的捷径,其实就是刺杀了秦祯。武王秦祯一死,西秦自然也就不足为患。 秦祯看她转遛着眼睛,猜到她心中所想,笑了笑,低声道:“北赵安插探子多年,肯定就知道刺客奈我不何,他们只会做更有把握的事。”说罢,声音放得更低,幽幽道,“比如刺杀这些容易刺杀的要官,以及我秦祯新娶的王妃。” 周青青目光赶紧去寻聂劲,见他站在离自己几尺之遥,方才稍稍安心。从金陵到西京,一路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头,还遇到了蜀 中萧氏余部刺杀,如今好不容易到了西京,总要享受几日做王妃的日子,她可不能莫名死在这里。 今日戏台表演的伶人,除了慕容将军家中豢养的伶人,其他都是达官贵人带来的家妓,用来给慕容将军大寿献礼。 西秦人文风物粗犷,虽是附庸风雅,也难免不够细致。台上伶人的表演,对台大部分男人来说,与其说是欣赏舞乐,不如说是看那伶人的美貌和身姿。 而周青青生于金陵,虽然自己对舞乐造诣不高,但家中有个琴艺非同一般的妹妹,她的耳朵自然比常人要挑剔一些。 因为害怕此刻突然出现,她一直有些紧张,每个伶人上台表演,她都仔细观察。大约十来个人表演完毕,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悄悄抓了抓秦祯的手。 “怎么?”秦祯倒是一派怡然自得的轻松,转头低声问他。 周青青道:“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秦祯浓眉微蹙:“哪里不对劲?” 周青青思忖片刻,附在他耳边道:“刚刚那琵琶和箜篌,还有最开始慕容将军舞姬表演时,两个伴奏弹琴的伶人。” 秦祯不解:“有什么问题?” 周青青道:“她们来自不同的官家,但琴艺指法却非常相似,一定是经过相同的训练。” 秦祯目光一震,抿嘴思忖片刻,转头附在旁边慕容将军耳边低语了几句,慕容将军脸色大变,立刻招来手下,低声吩咐。 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动静,台上的表演仍在继续,台下的宾客恍若未觉。 琴声悠扬,歌声动人,那伶人貌美如花,艳光四射,是西京名声在外的四大艺妓之一,名唤芍药。连周青青这种刚刚进入西京的人都略有耳闻。芍药并非家妓,而是宫中乐坊乐师,今日慕容将军大寿,皇上亲自派来表演。 “有刺客!”不知谁忽然大叫一声。 台下宾客顿时一阵骚乱,慌张四散。周青青正准备起身,却被秦祯拉住手,附在他耳边道:“别急!你说的那几个伶人我已经悄悄让人拿下,不过今日肯定还有漏网之鱼,所以我故意让人制造混乱,只有混乱了,那些鱼虾才会忍不住冒出来。” 正在这时,台上在混乱中停下弹奏的芍药,本来抱着琴,躲在了一边,但是却忽然将手中的琴往空中抛去,那琴在空中断成两截,断面中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剑。 她抓住那把长剑,朝慕容将军飞身过来,秦 祯见状大手一拍,跃起挡在慕容将军前迎上她。 然而芍药却忽然在空中转身,竟然直直朝坐在原处的周青青刺过来。 她速度极快,周青青反应不及,那剑刃眼见就直指她咽喉。而就在那剑要碰到她时,一直守在旁边的聂劲,手已经伸过来,两根指头将那剑刃夹住。 芍药脸色一凛,飞速撤回手中的剑,聂劲指间的血溅在了周青青脸上。 “阿劲!”周青青吓得大叫一声。 此时的芍药已经跃至屋顶,眼见着就要消失在夜色里。聂劲看了眼周青青,见秦祯已经迅速撤回到她身边,他这才抽出腰间的玄铁剑,飞身上瓦追上去。 秦祯蹲下身上下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周青青,微微舒了口气:“没事了。” 周青青站起来,心有余悸地瞪了他一眼,干笑道:“死不了。” 本来今晚刺客目标应是秦祯说的那几人,但却忽然变成了她。她不得不怀疑,这人拖着自己来,是故意将她当做靶子,引刺客现身。难怪他特意将聂劲叫上。 此时有一名将士模样的人跑过来:“王爷,慕容将军,已经按吩咐将那些伶人收押,其他的也在排查中。” 秦祯点头:“你安排人将各位大人安抚好。” “属下明白。” 秦祯将周青青的手拉住,拖着她往外走,但走到门外,周青青却不上马车,忧心忡忡看着四周,道:“我要去找阿劲,这么久都没回来,怕是会有危险。” 秦祯被她逗笑了:“聂劲什么身手,你不比我清楚?我还等着他将芍药给我抓回来呢!” 周青青听了他这话,终于忍不住气恼吼道:“你要不要脸?利用我倒也罢了,还利用我的人帮你抓人?” 秦祯笑得更厉害:“你的人不就是我的人?”说罢,将她揽住往车上抱,“要吵架回去吵,在别人家门口丢人。” 周青青对他的无赖束手无策,只能坐在马车里生闷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马夫,马鞭一扬,车子呼啦啦开始跑起来。 秦祯见她憋着嘴不说话,笑了一声,移到他一边,掰过她的脸,温声道:“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周青青拍开他的手:“不用你管。” 秦祯笑:“气这么大?” 周青青沉默不语。 秦祯稍稍正色:“我确实猜过,若是武王妃现身将军府, 可能会成为刺客目标。不过我在你身旁,肯定会护周全。”说这话时,他迎到周青青一个斜睨鄙薄的眼神,笑着摸摸鼻子,补充道:“所以我才让聂劲跟着你。” 他见周青青还是不说话,又软声道:“要是你不高兴,回去怎么罚我都可以!” 周青青讪讪笑了两声,黑暗中瞥了他一眼道:“王爷在上,臣妾可不敢有微词。” 秦祯附在她耳边道:“夫人也可以在上的。” 周青青没明白他的语中含义,只歪头等着他。 秦祯继续笑着暧昧道:“只要夫人喜欢,为夫愿意在下。” 饶是未经世事的周青青,也大约猜到他是在说什么,恼羞成怒地用手肘用力撞向他腹部,嗔道:“秦祯,你要不要脸!” 周青青也是习武之人,这一肘子还真是不轻,秦祯没有躲开,直直让她泄了愤意,捂着肚子龇牙咧嘴道:“你要再下去一点,咱们就永远不用洞房了。” 周青青撞完他也有些心虚,却还是梗着脖子道:“你活该!” 秦祯揉了揉腹部,好整以暇道:“不管怎样,今日确实是我让你受到了惊吓,理当给你赔罪。你说说想要我怎么做?” 周青青眼珠子狡黠地转了转,笑着问:“我要什么你都答应么?” 秦祯点头,认真道:“只要我能做到,悉听尊便。” 周青青歪头笑道:“那好,我暂时不想跟你同房,你答应么?” 秦祯当真体会什么叫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讪讪笑,耍赖道:“这个做不到,换个别的。” 周青青冷笑一声:“罢了,我怎么敢对王爷提要求,就算是今日被那刺客刺死,我也要活该认命。” 秦祯咬咬牙:“行,不同房就不同房,不过你总得有个时限,暂时是暂时多久。” 周青青听他松了口气,立刻笑道:“我这人跟你不一样,说话肯定算数,暂时就是暂时,常人理解的那种暂时。” 秦祯见她笑开,自己也笑了:“好,都依你。” ☆、第二十三章 秦祯这回直接连府门都未入就离开。周青青担忧聂劲,站在门口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他回来。 “怎样?” 聂劲提着剑,手上还留着干涸的血迹,摇摇头回道:“本来已经抓到,但突然冒出两个高手,将人给救走了。”他笑了一声,“我道西秦兵力雄厚,不想也是隐患重重。” 周青青道:“这是北赵的事儿,咱们别管太多,若北赵当真岌岌可危,我们正好回南周。” 聂劲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低声提醒她:“小姐,您已经是武王王妃了。” 周青青嗤笑一声:“北赵有妻妾殉葬传统,若是秦祯死了,难不成我还得在这里给他殉葬?” 聂劲点点头:“若是武王当真有个三长两短,我马上带你回南周。” 周青青吃吃笑出声:“这才对嘛!” 聂劲也笑。 不知是为了履行不同房的承诺,抑或是当真公务繁忙,秦祯一消失便是两日。王府众人似是习以为常,府内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并不因为主人不在而有任何差池。 秦祯不在,周青青也落得自在。就是王府下人太冷淡,让她觉得自己这个王妃实在似形同虚设。 若是秦祯英年早逝到也罢,大不了就跑回南周。若是秦祯能安然活个几十年,她这个王妃也跟他一样活几十年,如今王府这氛围断然是不行的。 周青青想了想,决定先端出点王妃的架势。用过午膳,她找来米珠和米玉,点了西京的两样小点心,让她们去厨房给她做两盘来。 两个丫鬟同周青青年岁相仿,却是在王府待了多年,对王府主人秦祯,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感。西秦王室男子妻妾多成群,唯有秦祯十四五岁就一直在外征战,男女之事上十分淡薄,不仅如今才纳妃,也未曾有过妾氏,连侍寝的丫头都没有。 米珠米玉是府中秦祯的贴身丫鬟,虽然秦祯在府中日子不多,但两个姑娘,也想着有朝一日,王爷能将他们收入房中。 无奈等了一年又一年,终于等到王爷大婚,却也没等到他收了她们。偏偏王爷还娶的是个南周女子,娶了个南周女子也倒罢了,竟还是南周定西郡王的女儿。 本以为新王妃远道而来,在王府中会畏手畏脚,偏偏这周青青才来了几日,非但没有小心翼翼,反倒一派怡然自得,仿佛这武王府就是她自己家一般。 好吧,确实是她家。 然而米珠米玉确实心有不甘。 见周青青吩咐做事,面上恭恭敬敬答应,心里却有了小心思。 半个时辰过后,米珠米玉端着两盘西京炸糕到了小院子中,放在周青青面前的石桌上,然后行了礼退下。 周青青看了看那炸糕,色泽金黄,看着很有胃口。 她拿起一块放入口中,但还未开始咀嚼,碧禾忽然风风火火闯进来,也不顾主仆身份,直接将她手中的点心打落,压低声音道:“别吃,我刚刚不小心听到那两个丫鬟说,故意在这炸糕里加了脏东西。” 周青青赶紧将口中的点心吐出来,愣了下又笑了:“当真?” 碧禾点头,义愤填膺道:“这两个奴才真是胆大包天,小姐可是王妃,她们竟然敢这么做!等王爷回来了,我定要告诉他。”说罢,忽然又放软了声音,“还是小姐自己告诉王爷,奴婢怕当着王爷吓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周青青噗嗤一笑,思忖片刻道:“你把米珠米玉叫来。” 碧禾奇怪:“小姐,你要作何?” “你叫来就是。” 碧禾颠颠跑去叫人,不出片刻,那两个丫鬟就跟着她来了小院。周青青将炸糕扔了几个,剩下大半还在盘中,见两个丫鬟进来,巧笑嫣然道:“米珠米玉好手艺,这炸糕味道当真不错,不过我午膳吃得多了些,炸糕吃了几个就吃不下,剩下这些就赏给你们。” 米珠米玉面面相觑,还是大一点的米珠上前一步,恭恭敬敬接过那盘子道:“多谢夫人。” 见两人欲拿着盘子离开,周青青又笑着道:“听说这炸糕凉了味道不好,你们两个就坐在这里吃吧。” 米珠米玉面色微变,却不敢说什么,只得从善如流坐在石凳上,咬咬唇开始吃起那剩下的炸糕。 周青青就站在旁边,她们大约也意识到了什么,虽然不甘不愿,还是将半盘点心吃完。 告退的时候,米珠到底忍不住:“夫人知道了么?” 周青青装睁大眼睛一派无邪地反问:“知道什么?” 米玉咬咬唇直接问:“夫人是故意让我和姐姐吃这糕点的么?” 周青青愈加无辜地眨眨眼:“你们两个不喜欢么?我本以为这是西京特色糕点,你们西秦人都会爱吃,没想到你们姐妹俩竟然不喜欢。既然不喜欢为何不早些说?不然还以为是我强迫你们吃呢!” 她正装模作样说着,消失两日的秦祯忽然出现在院子里,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忙碌,脸上俱似疲色。 见到自家王爷回来,米珠立刻拉着妹妹扑通一声跪下,抽抽泣泣哭出来:“王爷请替奴婢做主!” 秦祯胡子愈发茂盛,只剩两只黑沉沉的眼睛露在外头,他浓眉微蹙:“你们这是怎么了?” 两个丫鬟倒也聪明,也不说话,就是掩面低泣,看得人天见尤怜,比照着站在旁边的周青青,显然是在哭诉在新王妃那里受了欺负。 周青青抱着手臂靠在石桌边,歪头遥遥看着秦祯,笑得一派坦然。 秦祯看她这模样,大约也猜到是何事,这丫头倒不是个惹事的主,但肯定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人。 他勾唇朝她笑了笑,然后沉下声音:“你们两个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份?” “奴婢不敢!” 秦祯笑了一声:“之前我可能没说清楚,现在我认认真真同你们说一遍,以后本王不在王府,一切都由王妃做主,若是谁敢对王妃不敬,或是忤逆王妃,家法伺候。” 米珠米玉虽然心里愤愤不甘,却不敢再说什么,跟周青青磕了两个头,才跌跌撞撞离开。 碧禾朝周青青眨眨眼睛,也一溜烟跑了,只留下两人在小院内。 秦祯朝周青青走过去,挑眉看她:“满意吗?” 周青青笑着点点头,然后又从身后摸出一块炸糕,塞到他口中:“这个奖赏给你。”等他眉眼含笑,心满意足吞下,她又才笑着道,“这是米珠米玉特意为我做的你们炸糕,是不是觉得味道很特别?” 秦祯皱了皱眉,似乎这才发觉不对,呸呸吐了两口:“这两个死丫头,到底在里面放了什么?” 罢了他忽然把她打横抱起来,直直往房间里走。 周青青吓得抱紧他的脖颈:“你做甚?” 秦祯朗声笑道:“东境那边遭北赵偷袭,我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去那边。前日答应你的话我收回,今日我就要把洞房花烛补上。” 周青青揪着他的胡须大叫:“秦祯,你耍赖!” ☆、第二十四章 秦祯笑得肆意张扬,到了门口一脚将门踢开,然后又反身将门抵上,就是不让周青青下地。直到走到床榻边,才将周青青丢上去。 见着他脱衣服,露出精壮而布满疤痕的身子,周青青脸刷得就红了大半,手忙脚乱爬起来,抵在床内的壁上,支支吾吾道:“秦祯,你说话不算数。” 秦祯笑着往床上爬:“我这一去至少两月,哪里有新婚两个月不同房的道理,今日咱们好好圆房,我明日也好轻轻松松出征。” 不知是西秦人皆是这般直爽,还是这人恬不知耻,这些话就如此坦坦荡荡说出来。周青青红着脸义正言辞道:“白日宣淫像什么话!” 秦祯爬上床,将她拉倒,笑着覆在她上方:“咱西秦没这种说法。” 见他手要伸向自己衣襟,周青青忙捂住,红着脸道:“我那个来了……” 秦祯皱眉,没听明白:“什么?” 周青青用蚊蝇般的声音道:“葵水。” 秦祯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大喇喇伸手往她下方一摸,然后骂了句西秦的脏话,翻身倒在她旁边,一副生无可恋的语气道:“以前国师算我有红鸾劫,我还不信,现在我总算是信了。” 周青青听得咯咯笑起来,侧身趴在他旁边,看着闭着眼睛碎碎念,忽然又觉得这人有趣得紧,随口问:“北赵探子抓得怎么样?” 秦祯睁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微微笑道:“还要多谢夫人,那几个家妓确实都是探子,我按着夫人的方法,又抓了一些,虽然算不得一网打尽,但肯定也大动了他们元气。可惜那芍药被人救走,想来是重要人物。”说罢,他忽然正了正色,“既然有人能从聂劲手中劫走人,想必这西京城里,还埋伏着不少北赵高手。我去东境这段时日,你外出小心些,一定要让聂劲时刻跟着。” 周青青点点头:“这是自然,我这人惜命的很,遭人刺杀了两次,肯定不会掉以轻心。” 秦祯轻笑一声,将她拉下来揽在臂弯里:“不能圆房不打紧,陪我睡一会儿就好。” 周青青犹豫了片刻,倒是没拒绝,任他抱着自己。这人的胸膛和手臂,又热又硬,像是被太阳烤过的石头,周青青有点不自在地嘀咕:“怎么这么硬?” 秦祯闷声笑了笑,翻了个身,将她抱得更紧,在他耳边道哑声道:“还有更硬的地方。” 周青青脸上一红,用力掐了他一把,啐道:“登徒子!” 但她这力道,对秦祯来说不过是挠痒痒,却又搅得他心痒难耐,只得将那作乱的柔荑抓住,声音愈发暗哑道:“别闹,陪我好好一脚,明儿早要出征,等我回来,至少又是两个月。” 周青青心道别两个月,两年最好不过。不过想到这人毕竟是自己丈夫,便稍稍正色道:“那你好好睡,我不扰你。” 她话音刚落,秦祯沉沉地呼吸已经在她耳边响起。她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想要挣开他起身,可那双大手,却像是铁钳子一般紧紧箍着自己,她只得老老实实躺着。 她侧头看他,这人一脸虬须,倒是符合传闻中战神武王鬼见愁的模样。但她知道,这人醒着时,是有着一双似乎能看到人心底的深邃漆黑的眼睛。 此刻他温热地气息浅浅淡淡地扑在她脸侧,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让她莫名悸动。 兴许是真的困倦至极,这一觉秦祯一直睡到了暮□□临才转醒。 两人难得一起用了晚膳。饭毕,他拉着周青青到正厅,两人坐在中央,招来了府中上下全部下人。 “明日本王要启程去东境,府中事宜皆有夫人说了算,如有谁忤逆夫人,待我回来,家法伺候。” 众人唯唯诺诺应声。 周青青悄悄斜眼看他,是她未在他身上见过的一派严肃,竟然有些不怒而威的凌厉。也许这就是西秦万人敬仰的战神秦祯。 等下人散尽,两人回房,秦祯却又恢复了那个玩世不恭,略带无赖的模样:“夫人这样应该满意了吧?待我不在,如果府里有谁让你不满,你可劲儿惩罚就是。若是谁胆敢不受罚,你让聂劲出手。” 周青青嗤笑了一声:“你也不怕我引起群愤,还怎么在你这王府待下去?” 秦祯挑挑眉:“那就把他们都赶出去,我重新换一批人进来。” 周青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当真?” 秦祯笑:“有何不可?” 虽然才见几日,但周青青对这人却多少有些了解,满口胡言,半真半假,她若是信了他的鬼话,那就是个傻子。 见她轻笑了一声不说话,秦祯道:“怎的?不信?” 周青青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当然信,王爷可是一言九鼎的武王。” 秦祯柔柔地看着她褪了衣服爬上床,笑着跟上来:“明日我去东境,可别太想我。” 周青青皮笑 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我想不想你不知道,不过你想太多倒是真的。” 秦祯哈哈大笑,搂着她道:“这还没走,本王就有些舍不得夫人了,夫人说如何是好?” 周青青呵呵笑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秦祯俯身看了看她,她肤若凝脂,眉目如画,醒着时却又爽朗灵动,说是单纯,又很是狡黠。良久,秦祯低笑了一声,慢慢凑上去,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周青青嫌弃地歪了歪头:“好扎!” 秦祯闷声笑了笑,没再说话,只在她身旁躺下。 次日,周青青睁眼,天色将明,然而身边已经没了人,她睡眼惺忪地起身,见秦祯正站房内,背对着她穿衣,此时他整套上一件银色铠甲。 “这么早就要走么?”周青青好奇问。 秦祯系好铠甲,嗯了一声,转身过来对上她。 周青青本来惺忪神思,顿时清醒,下意识问道:“你是谁?” 这人剑眉星目,一双深邃的眼睛,波光流转,几分张扬,几分邪气,棱角分明的脸,竟是俊美异常。加之他身长玉立,配上一身银色铠甲,愈发气质卓绝,器宇轩昂。 秦祯轻笑一声:“怎么?夫人连夫君都不认得了?” 周青青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本已经习惯秦祯虬须模样,未曾想过他去须之后,竟如此俊美。她讪讪笑了笑,强壮从容:“王爷今日换了装扮,我一时没认出来。” 秦祯走过来,微微躬身对着她:“那夫人可好好记住本王的样子,别两月后本王回来,不认得了!” 周青青脸上有些止不住发红,支支吾吾:“怎么会?” 秦祯勾唇笑道:“想来也是,本王自小生得比常人俊美,但怕上阵打仗不够威慑,所以几年以前就开始蓄须。我们西秦盛行蓄须,你们南周却非如此。昨晚夫人嫌弃本王这胡子扎人,本王想了想便忍痛剃掉,夫人可还满意?” 周青青讪笑,果然有没有胡子,都还是那个秦祯。自小生得比别人俊美的话都说的出来,脸皮倒也是厚得厉害。 她笑着道:“蓄须与否,王爷自己喜欢就好,不用考虑我。” 秦祯摸着自己光洁下巴,凑到她面前:“夫人难道不觉得本王这样更赏心悦目么?我有点担忧夫人舍不得我出门呢!” 除了刚刚猝不及防第一眼的惊艳,此时的周青青唯一的想法, 就是打爆这张欠揍的俊脸。长得再英俊,也抵消不掉这人的恶劣。 她卸了他一眼:“秦祯,我们金陵多得是英俊男子,你真的不过尔尔……” 秦祯却是低低笑了一声,忽然凑上前,贴上她微微翕张的嘴唇,将她后面的话堵住。 虽然已经同床共枕,但却未曾有过这样的亲密。周青青未经世事,那唇齿间的交缠,让她忘了呼吸,也忘了将嘴唇阖上。 秦祯含住她的唇吮了吮,便趁着这空档,将舌头探进去,勾出她柔软的小舌,纠缠在一处。他起初吻得很轻柔,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但食髓知味之后,便变得凶狠贪婪,含住她唇又是吸允又是啃噬,舌头更是兴风作浪得厉害。 等到一吻完毕,周青青已经软软地倒在他的臂弯,两颊绯红,眼神迷离,朱唇微启,小口喘着气,竟是像失了魂魄一般。 秦祯在他光洁的额头吻了吻,低声道:“还扎人么?” 周青青终于回神,到底是未经世事的少女,不由得为自己刚刚的反应而恼羞成怒,涨红脸从他臂弯坐起来,嗔道:“登徒子!” 秦祯哈哈大笑,没皮没脸地又拉过她亲了一口:“为夫冤枉,夫妻亲热怎的成了登徒子?” 周青青不知如何反诘,只红着脸梗着脖子道:“反正你是登徒子!” 到底是气不过,等他从床边离开,他眼珠一转,抬脚从他身后去踢他。然而秦祯是谁?是无往不胜的战神,身手自然了得。 那脚还未落在他身上,已经被他反手抓住,然后转过身,单手握着他光裸的小脚,笑着看向床上愤怒,却挣脱不开的人,低头在那脚背上亲了一下:“快些起床去门口恭送我!” 周青青偷鸡不成蚀把米,待他放手时,红着脸收回自己的脚,嘴里低声愤愤又骂了句:“登徒子! ☆、第二十五章 草草用过早膳,秦祯便提剑出门。 王府上下列队在府门恭送,府门外是等待他的一队将士。他一身铠甲,意气风发,晨光越过那琉璃瓦面,落在他身上,为了平添了一分英气。 有那么一刹那,周青青有些恍然,仿佛回到多年前的定西王府,父亲出征时,也是这番光景。 一别经年,物是人非。 兴许是这突如其来的怅然,让她心中蓦地柔软了几分。此前在房内对他一点恶毒的腹诽,现下也烟消云散,生出了些当年送父亲离别时的伤感。 待秦祯牵起马匹缰绳,周青青从他后面跟上,柔声道:“王爷保重。” 秦祯转头看她,似是有些意外,挑眉笑了一笑,凑在她面前,小声道:“放心,我的洞房花烛还未过,舍不得死在外头。” 周青青呸呸了两声:“说什么晦气话!” 秦祯笑,握了握她的手:“我会平安回来,在家乖乖等我。西京俊美男子也不少,别趁我不在红杏出墙。” 周青青就知道自己不该浪费自己那点情绪在这人身上,她似嗔似娇瞪了他一眼,退回到大门口。 秦祯朗声笑着翻身上马,手执辔绳,扬鞭一挥,口中高吟西秦出征歌谣,周围随从同他唱起来,不过是几十人,但绝尘而去时,却气势如虹,如同千军万马。 周青青心道,难怪秦祯任主帅之后,南周会节节败退。 待众人回府,一直在周青青旁边屏声静气的碧禾,等到周遭没人,喘了口恶气,道:“小姐,刚刚那真是王爷么?” 周青青笑:“难道还有别人?” 碧禾抓抓脑袋:“没想到王爷剃了须,竟然长成那样子!” 周青青斜睨她一眼,故意道:“哪样子?” 碧禾红着脸支支吾吾:“就是……就是好英俊。” 周青青噗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碧禾又笑嘻嘻道:“先前我觉得小姐嫁给王爷,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现在看来,王爷小姐郎才女貌,就是一对璧人。” 周青青戏谑:“以貌取人。” 碧禾梗着脖子反诘:“才不是,王爷天纵英才,纵然灰容土貌,那也肯定不同凡响,何况他还长得这么英俊。” 周青青拍了她一把,笑道:“你怎么想我还不知道?” 碧禾也嘿嘿笑。 秦祯离开,周青青便是武王府中实实在在的主人。因为秦祯有交代,所以一众下人对她比先前更加恭敬,甚至还带了些战战兢兢的畏惧,尤其是先前的米珠米玉。 于是整个王府里,便有些死气沉沉地压抑。周青青难免怀念起金陵城的定西王府,纵然没落多时,人丁凋零,但府中上下气氛却是极好。 周青青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极少多愁善感,就算是从金陵到西京那漫长的一路,她也没想过几次家。 但这些时日,在沉闷的武王府,她却有些莫名想家,尤其是到了月圆之夜,更是泛起阵阵忧思。 她对自己这不合时宜的小女儿心绪,颇有点不以为然,想着大概是在王府里憋久了的缘故。 用过晚膳,她坐在院中看了看那半空的圆月,长长叹了口气,忽然站起来朝碧禾道:“去把阿劲叫来。” 聂劲很快出现在她面前:“小姐,有事?” “实在无趣得厉害,你陪我出去喝点酒。” 她负手往外走,聂劲跟在身后,路过的王府下人,也不敢多问,只眼睁睁看着两人在暮色里出门。 到了门外,周青青笑道:“阿劲,你看到没有,这王府里的人多怕我?” 聂劲道:“王爷有交代,大家当然不敢怠慢你,小姐不满意么?” 周青青笑了一声:“你还记得我们定西王府的日子么?” 聂劲面瘫脸,难得微微笑了笑:“昨夜星辰昨夜风,大家如同家人一般过着小日子,怎会忘记!” 周青青:“阿劲什么时候也开始附庸风雅了?” 两人说笑间,已经走进了西京繁华的御街。周青青见着远处一座酒肆,眸子闪了闪,伸手一指,朝聂劲道:“那里看起来不错。” 聂劲见她像个看到新奇事物的孩童,目光柔柔,笑着嗯了一声。 这酒肆十分雅致,并不喧哗,入眼的客人,都着锦衣华服,显然是间上等的酒肆。 周青青和聂劲要了间二楼靠窗的雅房,临街景致尽收眼底。 此时夜色渐浓,街上的人却不见少,周青青看着来往行人,笑道:“阿劲你看,这些人跟我们南周的百姓,其实没什么不同,不过都是求个世道安稳,生活富庶罢了。” 聂劲点头:“江山社稷是帝王业,百姓要的只是安居乐业。” 周青青举起酒杯抿了一口酒 ,砸了下舌,感叹道:“不知道香香珣儿他们过得如何?” 聂劲道:“小姐远嫁西秦和亲,是南周的巾帼英雄,世子他们定不会过得太差。” “巾帼英雄?”周青青噗嗤笑了一声,又叹道:“但愿如此罢。” 她话音落毕,忽然一阵悠扬的笛声似近似远地传来。那曲调陌生,不像是西秦小调,也不似南周风韵,但却宛转悠扬,又带着点如泣如诉的忧伤,听得人几乎立时就沉浸在那乐声中。 不知为何,周青青听着这笛声,思乡之情愈发浓烈,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竟然一时发不出声音,眼眶也渐渐发红。 直到那一曲落毕,她才稍稍回神。 她抹了抹眼睛,舒了口气起身,朝聂劲道:“这笛声好生特别,我去看看那吹笛人是谁?” 她刚刚已经听出来,笛声是从隔壁传出。走到隔壁房门口,见雕花木门轻掩,露出一丝缝隙。她好奇往那缝隙中一看,却见一个身长玉立的男子,依靠在窗棂边,手持长笛,微微垂着头,两侧青丝落于肩头,那灯光摇曳的地板上,打下他长长的一道影子。 周青青思忖片刻,将门推开,走进去:“冯将军,原来是你。” 冯潇抬头看向她,清俊儒雅的脸,在这烛光中,更有了份脱俗的谪仙气息。他嘴角微微上扬,行了个礼,温润笑道:“王妃,你怎么会在此?” 周青青笑:“出来尝尝西京的美酒。”罢了,又道,“我还以为冯将军随王爷去了东境。” “西京城近日不太/安稳,王爷让我留守在此。”他说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不过西京美酒确实不错,我请王妃喝一杯。” 周青青也不矫情,走到他对面坐下:“没想到冯将军笛子吹得那么好?刚刚听得我都有些不可自拔。就是不知吹的是哪里的曲子?好生特别,我从未听过。” 冯潇笑了笑:“王妃谬赞了,王妃是行内人,冯某不敢班门弄斧,不过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小调罢了。” 周青青笑:“我可不是内行人,就是耳朵稍微挑剔了点。不过你这小调,虽然听不出来是来自哪里,倒是可以听出里面思乡的味道。” 冯潇挑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跟人学来的时候,听人说这正是思乡曲。王妃竟然能听得出来?” 周青青笑:“因为刚刚冯将军的笛声,让我想起了金陵的家人。”罢了,又好奇问,“我记得冯将军 说过,自幼流浪飘零,没有故土所依,那冯将军还有亲人么?” 冯潇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窗外那渐渐灯火阑珊的御街,摇头笑了笑:“没有。”罢了,又道,“若真要说起来,大约王爷算是我的亲人。” 周青青挑眉看他。 冯潇继续道:“我少时流浪多时,后来沦为西京马奴,是王爷将我挑出来,让我成为他麾下的人,被他器重,才有了现在的冯潇。” 周青青道:“王爷器重你,肯定也是你有本事。” 冯潇摇摇头,笑道:“我筋脉受损,学不得什么功夫,这在西秦算是什么本事?” 周青青道:“能打能杀自是人才,冯将军这样的又是另外一种人才。缺一不可的。” 冯潇笑了笑:“王妃才是不得了,我本以为南周世家小姐弱柳扶风,胆小怯弱,却不想王妃跟我想的完全不同,想必王爷也很欣慰娶到王妃这样的女子。” 周青青想到秦祯临别的模样,瘪瘪嘴道:“我不过是个寻常女子而已,冯将军当真谬赞了。” 冯潇默了片刻,又似随口道:“前些日子,慕容将军府抓探子一事,听王爷说多亏王妃聪慧,才让他快速识出探子,让西秦几个要官免遭刺杀。” 周青青不以为意挥挥手:“我也不过不是胡乱猜测,没想到那些伶人竟真是北赵探子。”罢了,又睁了睁眼睛,郑重其事道,“上回那芍药被人从聂劲手中救走,看情形北赵还藏着不少高手在西京,王爷不在城内,冯将军可要多注意。” 冯潇笑着点头:“我正在派人加紧加紧搜捕,王妃不用担心。” 周青青抿抿唇:“我的意思是,您是王爷心腹,只怕北赵也会将矛头对准您。你以后出门多带两个身手好的护卫方才妥当。” 这房间只有冯潇一人,想必是独自前来饮酒。 冯潇怔了怔,清风霁月般笑开:“多谢王妃关心。” ☆、第二十六章 周青青也笑,目光瞥到门口处聂劲的身影,笑着起身同冯潇告别:“时候不早,我就告辞了,冯将军一个人在外饮酒,也别贪杯,早些回府上,免得内眷们担心。” 冯潇轻笑一声,淡淡点头。 周青青出门,又转身朝屋内看了眼,只见冯潇手持酒杯,淡淡抿了一口,微微侧头看着窗外,烛光摇曳中的侧影,显得孤零寂寥,像是有说不出的哀愁。 她伸手轻轻将门掩上,对聂劲使了个眼色,两人轻轻下楼。 出了酒肆,聂劲才开口:“原来刚刚吹笛子的人是冯将军。” 周青青点头,笑了笑:“你觉得冯潇这个人如何?” 聂劲默了片刻,摇摇头:“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以一个马奴的身份,筋脉受损,武功一般,却能做到秦祯身边副将的位置,想必才能过人。不过这人倒是看起来沉稳内敛,忠心耿耿,受到王爷赏识也不足为奇。” 周青青点头:“这倒是,之前路上遭骆氏余部偷袭,若不是他舍身救我,只怕我如今早成了和亲路上的一堆骸骨。” 她想起那个夜晚,从空中跃下的匪寇,手中寒剑直直刺向自己胸口,是冯潇挡在自己身前。不知是不是这个圆月夜,让人有些感怀,那一刹那的惊慌和愕然,忽然就历历在目。 她摇了摇头,摆开自己这莫名的情绪,耳畔忽然却又传来刚刚那悠扬的笛声。 周青青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刚刚酒肆二楼的窗口,却并未看到冯潇的身影。她兀自轻笑一声,转过头长长叹了口气,朝聂劲道:“既来之则安之,这日子没意思,我就把它过得有意思。” 聂劲不明所以看着她咦了一声。 周青青勾唇笑了笑,挑挑眉,负手大步朝前走:“收买人心而已,我就不信有什么难?” 聂劲愈发一头雾水,但见她意气风发的样子,只笑了笑,没有再问。 隔日清晨,周青青召来米珠米玉,笑靥盈盈道:“你们姐妹俩不是西京人吧?” 两个丫鬟虽然心中怨着她,但面上却不敢有半点忤逆,米珠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夫人,我们是陇西人,自幼被送到宫中为奴,后来王爷开府,又被挑中到了武王府。” 周青青道:“你们还记得家乡么?还想念家里的亲人么?” 两姐妹面面相觑,而后噗通一声齐齐跪地,哭道:“夫人开恩,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不敢有半点忤 逆夫人的心思,求夫人不要将我们赶出府。” 周青青笑了笑,将两人扶起来:“你们误会了,我不是要赶你们出府,只是因为我跟你们一样,也是离家在外的人,这几日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了一些思乡之情,我见着咱们年龄差不多,所以就想同你们话话家常。” 米珠米玉相视看了一眼,慢慢站起身,却不太敢说话。 周青青继续云淡风轻笑道:“我不知道你们家里还有多少亲人?我自己是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我离开金陵的时候,小弟弟才五岁多,还不及我胸口。” 说着说着,却当真思念极了家中的亲人,懂事又有些任性的珣儿和香香,愚笨的姨娘,懦弱胆小的冉冉,天真懵懂的玥哥儿。明明也才分别几个月,却仿佛过了好多年。 她娓娓道来,说的像是是寻常人家的点滴,不像公侯世家的高不可及,听得两个丫鬟不免感同身受。两人生于小门小户,七八岁离家,但在离家前,也有着兄弟姐妹,父母温情。 不过时间久了,便有些忘了。如今被周青青勾起,一时难免怅然若失,明明说的人是笑着的,可那听的人,却渐渐红了眼睛。 周青青说完,佯装无奈笑了笑,叹了口气道:“我同你们说这些作何,不过是徒增了些伤感。罢了,今日我让聂劲和碧禾做些美食,让府中上下都好好品尝一番我们金陵的佳肴。” 聂劲卸甲之后,在定西王府闲散的五年,除了打猎,就是出入东厨,时常同府里的厨子,探讨菜肴的做法,尤其是做得一手大菜。 五十多人摆满五桌,齐聚前庭大院。 不过众人对周青青还是存着畏惧之心,开始还战战兢兢畏手畏脚,但是当美酒佳肴上来,众人很快就放松下来。有人喝多了点酒,就开始大骂南周,周青青也而不恼,只云淡风轻地说起一些南周风土人情,竟然让人听得心向神往。 气氛渐酣时,几个喝了点酒的护院,对王府带入府的护卫一直心存鄙薄,便叫嚣着要切磋比武。 聂劲欣然应允。 王府护院身手自然不一般,但几个护院轮番下来,却始终不敌只用了三分功力的聂劲。 西秦人性格爽朗,输得心服口服,也就对聂劲刮目相看,对他们不熟悉的南周刮目相看。 这场夜宴,众人吃得痛快,喝得尽兴,沉闷多时的王府,终于赢来了一点欢声笑语。 不过一场美酒佳肴,并 不能改变多少众人对周青青原先的偏见,但也是一个极好的开端。至少诸如米珠米玉再面对着王妃时,不再诚惶诚恐,也不再冷淡漠然。 而有了这个好开端,一切也就变得容易。有会做菜功夫好的聂劲,有能说会道巧舌如簧的碧禾,还有善于发掘别人软肋的周青青,三人只要有心,融入这西秦人的府中,并不是什么难事。 再加点小恩小惠,比如根据不同人的性子,赏赐一点他们需要的东西,又比如说请城中有名的戏班子,到府中专程为大家表演。 本来沉闷的定西王府渐渐变了个样儿。 一个半月又三天之后,米珠风风火火从外头跑进来,同正在院子里喝茶的周青青报道:“夫人,王爷回来了!” “怎么就回来了?” 周青青放下茶杯,近日在府中过得怡然自得,倒是将她那位在外打仗的王爷夫君抛到了脑后。 她话音刚落,一道带着点轻笑的低沉声音响起:“看来本王提前回府,夫人并不欢迎啊!” ☆、第二十七章 周青青抬头,见着秦祯立在扇形拱门处,被两人扶着。虽然勾唇笑着,可那风尘仆仆的脸上无甚血色。 “你受伤了?”周青青蹙眉,起身迎上去。 秦祯示意两个手下松手,待周青青走过来,他拉过她,手揽上她的肩膀,将大半个身子重量,倚靠在她身上,笑道:“一点小伤而已,夫人不用担心。” 周青青嗤笑了一声:“谁担心你!” 秦祯闷声不说话,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捂住胸口,同她一起回房。可每走一步,他的分量就重一分,踏进门槛时,整个人几乎就挂在周青青身上。 他细细的呼吸就喷在她耳后,周青青料他是故意,有点恼地将他手搭在自己肩膀的手臂推开:“你是没长腿么?” 然而下一刻,却听噗通一声,秦祯摔倒在地。 周青青低头见他闭着眼睛,唇上毫无血色,惊得大惊失色,蹲下身去拍他的脸:“王爷,你怎样?” 秦祯终于微微睁眼,唇角勾了勾,露出一丝艰难地笑容,气若游丝道:“放心,死不了。把我弄上床去躺着就好。” 周青青嗯了一声,一手抬着他的脖颈,一手揽腰,猛提一口气,将他打横抱起来,走到床边,将他小心放下。 秦祯半闭着眼睛,笑了笑,低低道:“没想夫人力能扛鼎!” 周青青看了眼他苍白的脸,没好气道:“都这样子了,你嘴上就不能消停些。” 秦祯闷声笑了一下,阖上眼睛,没有再出声。 周青青蹙眉在窗边站了片刻,想了想,伸手将他衣服前襟解开,却见他包扎胸口的白布,全是干涸的暗红血迹。 这得是受了多严重伤? 周青青给他垫好枕头,蹑手蹑脚出门,走到外头见秦祯两个手下还未走,便开口问:“王爷怎么受的伤?” “东境那边遭北赵偷袭,王爷赶到边线,带人将北赵军击退后,返回营地时,却遭几个埋伏的北赵军暗算,王爷不慎中了几箭。” “中了几箭?” 小手下点头:“好在王爷武功高,身体底子好,才没有大碍,若是换做别人,只怕早就没了命。不过王爷伤得那么重,咱做手下的都让他养好了再赶路回西京,他愣是不听,等北赵那边一安分,就快马加鞭赶了回来。”罢了,这人又笑了笑,“想必是王爷念着王妃。” 周青青干干笑了两声,他 们还只能算是陌生人好么? 王爷重伤,自是王府大事,上下一阵忙碌,又是祈福又是驱邪。周青青看不懂这些西秦习俗,只得待在房中,照看不知是昏迷还是昏睡的秦祯。 到了傍晚,秦祯喝了一次药,吃了些粥,又沉沉睡去。冯潇来探望时,他也没醒。 周青青领着冯潇进屋,想要试着唤醒床上的人时,冯潇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我就是来看看王爷,王妃不用叫醒他,别扰了他休息。京中的事,等他好些了我再同他说,免得他操心。” 周青青点头,低声回他:“大夫倒是说没有大碍,不过他中了几箭,想来也是伤得很重,不然也不会回府就一直昏睡。” 冯潇神色严肃,看起来忧心忡忡,点点头:“王爷福大命大,好几次都是从鬼门关走过的人,这点伤奈何不了他。”他顿了顿,又道,“还望王妃多费些心。” 周青青轻笑了一声:“他是王爷,我是王妃,照顾他是我的本分,冯将军不用担心。” 冯潇又看着床上面色苍白无知无觉的人,默了片刻,才同周青青低声道别。 因着秦祯重伤,周青青怕碰着他,也不敢上床,就拿着张凳子坐在床边,打算彻夜照顾他。 不过坐了不多时,便困意来袭,眼睛渐渐睁不开,脑袋不停往下点,到了后来,干脆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其实秦祯重伤是一回事儿,但一回来昏睡如此之久,主要还是因为返程赶路的颠簸,连着几日未眠,让他受伤的身子扛不住。 但他到底子好,睡了这长长一觉,到了前半夜便悠悠转醒,入眼之处便是周青青的脸。屋子内油灯渐渐枯竭,只剩豆大点光,衬得眼前的脸有些模糊。 秦祯低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掐了一把她的脸。 脸颊粗粝的痛意,将周青青惊醒,咕哝了一句,发觉是秦祯在作祟,嗔道:“你作甚?” 秦祯收回手,拍拍旁边的床:“怎么不上床?莫不是怕我对你做什么?我现在可是心有余力不足,你大可放心。” 周青青瞪了他一眼:“我是怕碰到你伤口。” 秦祯笑着微微点头:“所以你其实是期待着我对你做些什么?” 周青青哼了一声,讪讪笑道:“你都身中几箭,还有心思消遣人?” 秦祯朗声笑出来,不过笑到一般就戛然而止,因为被扯到伤 口,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却还是道:“难不成我受了伤,就该以泪洗面?” “活该!”周青青看着他龇牙咧嘴的表情,没好气道。 秦祯稍稍平复那喘不过气的痛意,佯装沉下脸:“让你上来就上来!别跟我磨磨唧唧。” 周青青看了看虽然不小,但秦祯那高大挺拔的身子躺在上面,确实占了一半,于是仍有些犹豫:“真的不怕我碰到你伤口?” 秦祯理直气壮道:“你别碰到就是。” 周青青就没见过这么让人无言以对的人,想了想,要在床边熬一夜也不是个事儿,去别的房间睡,又怕这人晚上要人照料。最后只得小心翼翼爬上了床,躺在他旁边。 她刚刚躺下,秦祯的手就伸过来,拦住她的头。她想要躲开,这人却道:“你别动,小心碰到我的伤处。” 周青青道:“那你就别挨着我。” 秦祯厚颜无耻道:“你又没受伤,我作何碰不得你?” 周青青骂娘的心都有了,她一骨碌坐起来:“罢了,我还是不睡。我怕我万一睡着,忍不住在梦里将你踢去见我爹。” 秦祯闷声轻笑,伸手拉了拉她的手:“好吧,我离你远一点就是,你照料我到现在,想必也累了,好好睡一觉,不然为夫会心疼的。” 周青青呵呵干笑了两声,转头自上而下看了他一眼,想着这床本来也是属于自己的,这近两个月的时间,都是自己一人占着,凭什么全让给他。 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复又躺下。这回秦祯倒是没再伸手碰她,只是微微侧头,睁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灼灼看着她。直到油灯枯灭,那灼人的目光,似乎才算淡去。 隔日清晨,周青青扶着秦祯起床,两人在房间用了早膳,又在他要求下,扶着他在小院里试着散步。 不过没走几步,秦祯就气喘吁吁,头冒冷汗,脸色也苍白的厉害。周青青赶紧扶着他在一旁的石凳坐下。 东厨里做了秦祯爱吃的点心,米珠端着送来。秦祯看着那东西却无甚胃口,挥挥手让她拿下去。 米珠抿抿嘴,笑着朝周青青道:“这是奶娘吩咐厨子做的,说适合养伤口。夫人,你就让王爷吃些吧。” 她虽然说得是秦祯的事儿,但对着周青青说话的语气,却让秦祯不自觉蹙了蹙眉,抬头看向互动的两人。 周青青接过碟子:“行,就放在这里,王爷现在 不吃,待会儿想吃了再吃。” 米珠笑着点点头,又道:“这点心含了和田大枣,还有阿胶,补身体再适合不过,味道也不错,夫人别忘了也吃点。” 周青青看了看那糕点,笑着点点头。 待米珠离开,秦祯似笑非笑看向对面坐下的人,道:“怎么觉得米珠对你这个王妃态度似是有些不一样了?” 周青青笑道:“怎的?王爷想看到王府的下人个个都对我冷淡么?” 秦祯摸了摸刚刚长出一点胡茬的下巴:“我本以为我当时叮嘱了一番府里的人,大家会对你这个王妃更加心生排斥,没想我离开不到两月,你竟然让我的人对你大为不同。看来我倒是太小瞧你了。” 周青青愣了下,皮笑肉不笑道:“我原本以为王爷当初下令,是为了我着想,还小小感动了一把。没想王爷是想看我如何在你这王府里水深火热!” 她就知道秦祯没那么好心。 秦祯听罢,朗声笑出来:“这可真是冤枉了我,我确实怕我离京之后,你会受委屈,所以才三令五申对下人们吩咐,这种事难免有利有弊。现在看来,你只留下了利,那弊却是被你解决掉。” 周青青道:“我不过是想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心些罢了。” 秦祯挑挑眉,看着她闷声笑了笑。 正在这时,下人们领着冯潇进来。他上前行了个礼:“王爷,王妃!” 秦祯朝他笑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京中有什么情况?芍药搜到了么?”见冯潇看了眼周青青,他挥挥手道,“说罢,不用避讳。” ☆、第二十八章 冯潇道:“我派人重新排查了京中所有青楼,官员家妓,还有宫中乐坊,又查出探子十余人。芍药虽然还未被抓到,但各城门加紧了进出的检查,她应该还在西京城内。” 秦祯点点头:“聂劲当日去追芍药时,说被高手劫走。聂劲不是我西京人,抓人自然不会尽全力,但既然他说了是高手,想必也确实不简单。” 周青青腹诽:什么叫做不会尽全力? 秦祯又接着道:“此前抓捕的那些艺妓们,只是北赵布在西京的小卒子。芍药和救她的那些人,才是真正掀得起风浪的人。我们要尽快将那条线连根拔起,不然北赵一旦宣战,我们就得全力应付边线,而他们到时趁机搅乱京中局势,后果不堪设想。“ 冯潇道:“王爷说的是,现下当务之急就是找到芍药。”他默了片刻,又拱手道,“王爷养伤重要,这些事就交给属下。” 秦祯点点头,笑了笑:“也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这些日子就劳烦你了。” 冯潇躬身道:“为王爷效命,是冯潇分内之事。” 他离开时,周青青下意识微微转头目送他的背影,这小小的动作,落在秦祯眼里。他轻笑了一声,戏谑道:“我这个副将是不是有丰神俊朗之姿,卓尔不群之才?” “是吧。”周青青怔了一怔,随口敷衍,却不知为何脸上有些发热,浮上一丝若隐若现的红晕。 秦祯看在眼中,一双俊眉微微蹙了蹙,脸上笑意敛起,站起身道:“扶我回房休息。” 周青青连忙绕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将他扶起。 回到房内,秦祯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后,不久就呼吸沉沉。周青青以为他睡着,正欲蹑手蹑脚离开,床上的人却冷不丁开口:“坐在旁边陪我!” 周青青道:“我见王爷今日气色好了许多,应该不用人在一旁照料,我就在外面,若是有事唤我就行。” 秦祯半睁开眼睛看她,不紧不慢道:“你知道什么叫做以夫为天么?我说话不喜欢说第二遍。” 周青青一脸无辜:“王爷,你说什么?” 秦祯瞪了她一眼,复又将眼睛闭上,棱角分明的脸上,除了仍旧有些苍白,没有一丝表情。 周青青扁扁嘴,跟这人比起来,自己道行显然略逊一筹。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在床边坐了下。昨日守着他一直到半夜,今日一早又是服侍他用膳吃药,又是扶着他散步。本想趁着他 休息,自己出去透口气,却不想他如此无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是她有将这人揍一顿的冲动。 秦祯睡到了傍晚,周青青也就在旁边坐到了傍晚。 他这一觉睡下来,倒真是恢复不少。脸色不如此前苍白,嘴唇也恢复了血色。周青青见他睁眼,立刻眯眼弯嘴,做出一个假得不能在假的笑容:“王爷,您醒啦!” 秦祯淡淡瞥了她一眼,继而又笑道:“用完晚膳,你跟我出去一趟,把聂劲也叫上。” 周青青愣了下:“你重伤在身,若是没什么事,还是别出去了吧。” 秦祯斜眼看她:“这么关心我?我真是感动呢。” 周青青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我怕你死了要我殉葬。” 秦祯也轻笑一声,撩开薄被下床。 然而用过晚膳后,出了大门,上了马车,秦祯也未说出门是作何。周青青到底忍不住问:“王爷,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秦祯闭着眼睛,淡淡道:“等到了就知道。” 周青青对他这故弄玄虚忍不住腹诽,愤愤地对他龇牙咧嘴,坐在对面的人,却忽然轻飘飘睁开了眼睛,让她的表情僵在脸上。 秦祯淡淡道:“王妃要是对我不满,觉得我哪里不好,直接说出来。我不是只听好话的人。” 周青青面上一喜:“真的么?若是我直接说王爷的不是,王爷不会降罪于我?” 秦祯挑眉点头:“只要说的符合实情,我洗耳恭听。”周青青正要张口控诉对他的不满,却听他又不紧不慢道,“当然,西秦举国上下,都知道武王秦祯是个完美无缺的人。” 周青青还未闭上的嘴,张着半响,终于还是无语地阖上。 活了十六年,从来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偏头不再看他,车内一时静谧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外头马夫勒马的声音,车子渐渐停下。马夫恭恭敬敬的声音传进来:“王爷,东城门到了。” 秦祯嗯了一声,伸手示意周青青扶自己下车。 下到车外,此前一直坐在车前的聂劲,也终于好奇开口:“王爷,您来这里是要作何?” 秦祯挥手让车夫退下,低声道:“今日是西秦传统秋祭日,城中各寺庵的僧尼酉时之后将出城,前往西山之脚举行祭祀仪典。若是芍药还在城内,这是他出 城的良机。” 周青青道:“那你派人仔细排查便是,叫我们来作甚?” 秦祯伸出手指在唇上做了个小声的手势,引着两人上城楼,低声道:“若是派人排查,定然走漏风声,你觉得芍药会愚蠢到自投罗网?而且僧人在西京地位极高,秋祭又是极重要的事,抓人不成,扰到僧尼去祭祀,我这个王爷也要受责备。” 周青青瘪瘪嘴,小声嘀咕:“那也不该只叫我们来?我和阿劲能做什么?” 秦祯低声笑了笑:“第一,你们不是西秦人,可以保证风声不被走漏。第二,聂劲武功高强,性格沉稳,若是真发现芍药,既能帮忙抓捕,也能不惊扰僧人。还需要第三点么?” 聂劲一张面瘫脸,都难得地嘴角抽了抽。 周青青当真是无语至极,默了片刻,才幽幽开口道:“阿劲是我的护卫,你倒是会物尽其用。” 秦祯道:“王妃的人不就我的人。你说对么,聂护卫?” 聂劲伸手摸了摸鼻子,表情讪讪,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驻守城楼的人,都是最低等的兵卒,认得秦祯的人不多,尤其是如今的他不再蓄须。但他手上的武王府令牌就是通行证,小兵们也不敢多问,恭恭敬敬让路,引着三人上了城楼。 夜幕渐渐降临,一轮圆月爬上空中,城门两侧点上了火把,为出行的僧侣照亮道路。酉时未过,各寺庙的僧人就开始陆续出城。 西秦重佛,城中寺庵数十座,不过和寺庙居多,尼姑庵倒是只有几所。芍药要出城只能混迹于尼姑之中,三人要仔细观察的便是出城的尼姑们。 周青青看着走完一队的尼姑,道:“这些尼姑们穿着打扮都一样,别说是我和阿劲只见过那芍药一回,就是见过好多回,恐怕也要站在面前才认得出。” 秦祯轻描淡写道:“放心,她要站在你面前,你可能也认不出,毕竟要混迹尼姑中出城,她十有八,九会易容。不过芍药在宫中乐坊多年,我对她的身形再熟悉不过。只要她出现,我定然一眼就能看出。” 周青青斜眼看他,意味不明,却不说话。 秦祯转头在夜色下对上她的眼神,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芍药虽然是西京四大伶人之一,却还没入过我秦祯的眼,只是每回进宫,皇兄会叫她奏乐助兴罢了。” 周青青轻笑一声:“我只是没想到你一个带兵打仗的人,也懂欣赏舞乐。” 言下之意是说他是个粗人。 秦祯挑挑眉:“我不仅懂,还会弹奏呢!待我伤好,给你弹奏一曲,保管你自惭形秽。” 周青青看了眼他那习武之人的粗糙大手,冷笑了笑,不以为然。 一旁的聂劲倒是没有被两人的斗嘴所影响,一直自己看着下方出城的僧人,还一本正经地提醒:“王爷,若是发现那探子,你马上指给我,我这回绝不会让她跑掉。” 秦祯笑了笑,又对上周青青:“看见没?你家护卫可比你明事理多了。你现在是我西秦的人,得学会为西秦做事。” 周青青轻嗤一声,不再理会他。 夜色渐浓,三人在城墙上等了近一个时辰,等得周青青耐心几近耗尽,正要问秦祯何时结束,忽然被她攥住手,然后低声朝聂劲道:“中间低着头的那个就是。” 聂劲拔剑,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直直朝那人扑去。而那穿着缁衣的女子,反应也是迅速,在聂劲从城墙飞下时,已经从人群中跃起,冲出了城门。 还在缓慢出城的僧人们,自是一阵骚动。好在都是吃斋念佛的人,比常人要淡定从容许多,不至于惊慌失措得骚乱。 城门口驻守的士兵,并不知发生何事,只见两个身手不凡的人在交手,自然也不知上前帮谁。当然,无论帮谁,顶多也就是去添个乱,或是自己送死,于是继续老老实实守在城门,顺便当当观众。 本来以为那芍药是孤身一人,不想聂劲刚刚追上她,却又从尼姑队伍中冒出两个尼姑。那两人武功平平,但目标明确,只一心想将聂劲缠住,让芍药趁机逃走。 聂劲虽然杀人无数,却也笃信因果轮回,周遭僧人太多,他不好杀生。一时竟然被两个假尼姑缠住脱不开身。 眼见那芍药要逃走,消失在城外夜色里。周青青心里一急,拔出旁边小士兵的剑。秦祯的一声“别乱动”还未落音,她已经跃下城墙。 她冲上前加入打斗,将聂劲从缠斗动解放出来:“阿劲,你快去追芍药,别让他再跑了!” “小姐——”聂劲不放心。 “我应付得来。”周青青叱道,“你快去!” 聂劲咬咬牙,终于还是朝前面追去。 这两个假尼姑,跟周青青身手相当,不过二对一,周青青自然是难以应付。 城墙上的秦祯,看着下方打斗的人,气得脸色发青,用手 一撑,欲跳下去,却发觉提不上力,只得作罢。又见旁边的小兵,还痴痴愣愣,勃然大怒道:“快去帮忙!” “帮哪个?”小兵愈发痴傻。 秦祯一阵气血上来,吼道:“把那两个尼姑抓住!” ☆、第二十九章 守城的士兵终于后知后觉上前,将两个假尼姑围住。周青青退出来,看了看手臂上被撕破的衣服。 果然还是缺乏实战经验。 秦祯在小兵的扶持下,终于慢慢走下城楼,捂着胸口来到了周青青身旁,只见他面色铁青,冷声斥道:“谁让你下来的?” 周青青怔了一怔:“我见阿劲被缠住,那探子又差点逃走,所以才下来帮忙。” 秦祯又一字一句重复一声:“谁让你下来的?” 他目如寒冰,盛满怒意,本来张扬不羁的脸,现下如修罗般慑人。周青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意,也惹出了几丝不甘的恼火,将手中的剑,哐当一声,丢在地上,昂头反诘道:“是你说我要学会为西秦做事,若是今日那探子又跑掉,又该怪我们不尽全力了!” 秦祯一口气噎住,捂着胸口,半响说不出话来。恰逢聂劲押着芍药回来,秦祯抬手虚指了指身前的人,道:“回去再同你算账。” 芍药一头青丝垂下来,被聂劲反剪双手,想要挣扎,却无能无力。此时,秦祯几个手下出现在城门处,秦祯挥挥手:“把芍药姑娘带回去宫中天牢,好生照看着,可千万别让她有什么三长两短。” 两人上前将人绑住,那楚楚可怜的美人却也是烈性子:“秦祯狗贼,我与你们北赵不共戴天,你休想从我这里知道任何消息。北赵雄狮终有一日踏平你们这块土地。” 秦祯微微挑眉,鄙薄一笑:“踏平我们西秦?就靠你们几个女人么?” 芍药大笑起来:“秦祯,你们西秦造的孽,迟早是要还的。” 秦祯挥挥手,示意将人带走,又看向周青青:“愣着作何?跟我回去。” 聂劲也看出他神色不对,朝自家小姐看了眼,只见她轻嗤了一声,嘴唇翕动几下,似是无声在骂人。他小声问:“怎么了?” 周青青低声回他:“谁知道?” 三人回到武王府,秦祯怒气仍盛,进到小院后,他转身一脸寒气着看向身后的人,又重复之前的话:“谁让你下去的?” 周青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我下去是为了能抓到芍药,你也看到了,若是我没缠住那两个假尼姑,指不定这回又让芍药跑了!” 秦祯冷哼了一声:“看来你还没认清你的身份。” 周青青皱眉:“王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秦祯道:“我刚刚在城 楼上,明明让你别乱动,你却充耳不闻。看来你是一点没把我这个王爷放在眼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是我的王妃,违背我的意思,就是触犯家规。你今晚跪在这院子里半个时辰,好好反省。” 周青青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你——” 见她涨红脸发怒,聂劲忙拦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却低声道:“王爷,我家小姐初入王府不久,难免有些规矩不懂。若是她今日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我替他受罚。” 秦祯讪笑了两声:“聂护卫,今日你帮我抓到芍药,我本应好好奖赏你,不过你要替你家小姐受罚,我也不拦你。” 看到聂劲噗通跪在地上,他冷眼捂着胸口进了屋。 周青青站在原地,斜眼见他关上门,赶紧拉聂劲:“阿劲,你起来,他凭什么让你跪。” 聂劲低声道:“小姐,这里是西秦的武王府,不是我们在金陵的定西王府。我知道小姐没受过什么委屈,但人在屋檐下,还是要要低头才对。” 周青青恼火道:“若是我当真犯了什么错,他要罚我,我自然会认。但是我今晚去帮他抓人,他不感激倒也罢了,还以怨报德,我不服。” 聂劲无奈,拉长声音道:“小姐……” 周青青瘪瘪嘴,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也懒得进屋,就在这里陪着他。 院子里一时静默无言,周青青看着当空圆月,忽然就有点怅然,异国他乡,虽然顶着王妃的名号,但终究不过是只任人鱼肉的蝼蚁。 过了小半柱香的光景,忽然有踏踏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三哥——三哥——” 豪迈爽朗的女声传进来,接着便是一个高挑的女子走进了小院。夜色下,这女子容貌看不甚清,只见她手持长鞭,身穿一身银色铠甲,脚踏长靴。 她见到了院内一个跪着一个坐着的人,奇怪地咦了一声:“你们是谁?” 秦祯大约是听到动静,咯吱一声将门打开,笑道:“四妹,我还想着你要过几日才到西京,没想到这么快!” 这女子正是西秦四公主秦络。周青青来西秦近两月,自是听过这位四公主的名字,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据说打仗时比男人还凶悍,一直驻守西秦南境。 秦络道:“三哥大婚我未脱身赶回来,这回回朝,自然是要快些回到西京,好见见我那位素未蒙面的嫂嫂。” 周青青从石凳上站起来,朝她颔首:“四公主。” 秦络昂昂头,走上前几步,借着月光,遥遥打量她一番,见她是典型的江南娇俏女子,鄙薄地轻嗤了一声:“你就是定西郡王的女儿?我还当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女子,原来也不过如此。” 说完,手上长鞭一甩,直直朝周青青挥去。不过那鞭子,却在经过聂劲时,被他伸手一把抓住。 秦络用力拉了拉,没有拉动,而抓住他鞭子的人,似乎并未怎样用力,跪在地上,却也看起来不卑不吭。这未免让她恼羞成怒:“好大的胆子,你是什么人?” 聂劲默不作声,只是不放开那鞭子。 周青青不知这彪悍的四公主是哪门子套路,有些傻眼地不知所措。秦祯笑着走出来两步:“四妹,你这是给你嫂嫂是什么见面礼?” 秦络道:“定西郡王威名远扬,杀我西秦几万将士,我是想试试他女儿到底有几分本事!” 说罢,她又拉扯了扯鞭子,聂劲终于松手。 秦祯笑道:“你嫂嫂是金陵城绣花弹琴的娇小姐,可不是跟你一样上阵打仗的女将。” 秦络对他的话信以为真,鄙夷看了眼站在聂劲身后的周青青:“我就说你不该娶个南周女子,不过是绣花枕头罢了。”说完,他又看向地上的人,伸手一指,“这人是谁?” 秦祯道:“他是你嫂嫂从南周带来的侍卫。”他顿了顿,掩嘴轻咳一声,“聂护卫,起来吧。今晚你到底是帮了我大忙,我惩罚你确实看起来有点忘恩负义。” 聂劲站起身:“谢王爷。” 秦络哼了一声,斜睨他道:“聂护卫?看起来你功夫不错,改天找你切磋一番如何?” 聂劲拱了拱手,面无表情道:“回四公主,在下从不跟女子比试。” 秦络气得又要扬起手中的长鞭,被秦祯挥挥手压下去,他闷声笑了笑:“好了好了,别整日想着跟人比武。正好你回来了,最近京内抓了好多北赵探子,那宫里乐坊的芍药也是,我重伤未愈,审讯的事就交给你和冯潇。” 秦络昂昂头,拍拍胸口:“三哥放心,审讯犯人我最拿手,谁敢嘴硬,我敲掉她膝盖,拔掉她指甲,每日烙刑水刑轮番上几遍,我就不信她不招。” 周青青看了看这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西秦公主,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第三十章 待长公主离开,秦祯转身进屋,聂劲朝周青青使了个眼色,见她一脸坦然,只得放低声音道:“小姐,你去跟王爷认个错。” 周青青皱了皱眉,她也不是不想认错,只是确实不知自己何错之有。想了想,抬头又见聂劲忧心忡忡的样子,便低笑开来:“阿劲,你别担心,他既然肯让你替我受罚,肯定就不是什么大事。” 聂劲点头,他才见秦祯几回,自然对着不甚了解。乍一看似乎有着西秦人常见的张扬不羁,却又似乎诡谲深不可测。她家小姐看似聪慧,实则涉世未深,若是不懂变通,怕是会在秦祯面前吃亏。 周青青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朝他眨眨眼睛,便朝房门走去。 油灯摇曳的屋内,秦祯正坐在红木桌前饮茶,听到周青青进来,稍稍抬眼瞥了她一下,而后不紧不慢放下手中茶杯,朝对面指了指:“坐。” 周青青今日是头回见他动怒,虽然那怒气来得莫名,但不得不说他那样子,委实有些令人胆战心惊。她一时对他捉摸不定,到底是有些忐忑,小心翼翼走过去坐下,试探问道:“王爷,您气消了?” 秦祯淡淡看他一眼,冷冷道:“知道错了?” 周青青生于将门,自是懂得迂回之术,笑着点头:“知道。” 秦祯又问:“错在哪里?” 周青青略微迟疑,才又道:“我不该没有王爷的命令,就擅自跳下城楼抓人。” 秦祯脸上总算露出一丝惯有的笑容:“念你是初犯,本王就不与你多计较。” 周青青撇撇嘴,眼珠子又狡黠转了转,打蛇随棍上:“王爷你罚也罚了,还说不计较?况且芍药被抓,我也算是有功,你怎么不说奖赏?” 秦祯勾唇笑了笑:“奖罚分明一向是我的原则,我当然是要奖励你的。” 说罢,他抬手对她勾勾手指。 周青青不明所以,微微前倾嗯了一声。 秦祯继续勾了勾手指:“不是要奖赏么?再过来一点。” 周青青见他笑得意味不明,愈发一头雾水,蹙了蹙眉,又往前靠了靠,睁着一双乌沉沉的大眼看向他。 秦祯低笑一声,忽然上前,贴上她的唇,周青青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他伸上来的大掌,固住后脑勺,阻挡了她的退路。 好在这个吻并不漫长,他只含住她的唇,又坏心思地舔了舔了她柔软的唇瓣,便稍稍退开,揽在 她脑后的手,移至前面,摸了摸她的嘴角,歪头笑道:“这个奖赏夫人可否满意?” 周青青双颊早就红成两片飞霞,愤愤将他的手扒开,往后退开,讪讪讽刺道:“王爷可真是奖罚分明!” 秦祯挑眉:“可不是么?” 周青青比不过他的厚颜无耻,只认命一般伸了个懒腰道:“我也不指望王爷给我什么奖赏,惟愿以后可别又不自觉触到王爷逆鳞。” 秦祯笑了笑,这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不动声色看她一眼,却未再做声。 这一夜,两人自又是共枕而眠,相安无事。 隔日过了午时,四公主秦络和冯潇入府禀报审讯探子的事儿。 两人进到小院时,周青青正被秦祯强迫着耍剑,说是昨晚不是挺有本事么,让她好好给他露两手。 秦络一进小院,看到这场景,眼睛一亮:“原来三嫂会武功。”说罢,眉头一扬,手中的长鞭一甩,笑道,“那我就领教领教。” 长鞭掠风而过,发出一声呼啸,周青青吓得往后跃了两丈,方才堪堪避过那擦身而过的长鞭,赶紧丢下手中的剑道:“四公主,我只是会点花拳绣腿,怎敢与你比试!” 秦络却不依不挠:“定西郡王的女儿,怎可能就会点花拳绣腿?三嫂可别是看不上我?咱就比试几招,点到即止。” 周青青赶紧跑到秦祯身后躲着:“不用比不用比,我认输就是。” 秦祯朗声大笑,挥挥手道:“四妹,虽然王妃是你嫂嫂,但年龄还小你几岁,你可别欺负人家。” 秦络这才罢了休,她身材高挑,眉眼同秦祯长得几分相似,虽无女子柔美之色,整个人却英气逼人,神采飞扬。 她笑了笑,朝秦祯道:“三哥,昨晚我连夜审了天牢里那几个探子,废了她们的筋脉,封了他们的穴道,让他们想睡睡不得,想死死不了,熬不过酷刑,该招的都招了。唯有那个芍药,嘴硬得狠,一个字都未吐露。” 冯潇附和:“芍药不是普通探子,想来不会轻易招认。不过不打紧,我正在排查跟她有过接触的人,她在西京多年,必然留下过不少蛛丝马迹。” 秦络颇有些倨傲道:“再嘴硬又如何?在我秦络手下熬过三天不招的人,还没从娘胎里出来。” 冯潇轻笑:“四公主确实好手段。” 秦络也笑:“好手段不敢说,不过对敌人自然不能留情, 我可不能学冯潇你,连个人都没杀过。” 周青青不动声色朝冯潇看去,只见他微微低头,眉宇间有一丝赧色。 秦祯大笑:“四妹你别欺负完了我的王妃,又来欺负冯潇。” 秦络轻笑,转头看了看,朝周青青道:“王妃小嫂嫂,你那位聂护卫呢?” 周青青咦了一声。 秦络又道:“我要找他切磋武艺。” 周青青一时无言,这四公主怎的对找人比武这般执着? 秦祯摇头笑了笑:“你打不过聂护卫的,还是别自取其辱。” “没打过怎么知道打不过?南周的人我就没见过几个有真本事的。” 几人正说着,外头忽然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朝廷将士模样的人:“王爷不好了!” 秦祯皱眉:“发生何事?” 那人期期艾艾道:“芍药……芍药死了!” “什么?”众人几乎异口同声。 “芍药死了。” 秦祯眉头蹙得更深,沉声问:“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就是半柱香之前,狱卒给她送饭的时候,发觉她口吐白沫已经没了气,叫了御医,说是中毒身亡。” 秦络高声道:“怎么可能?我亲自检查过,她身上没有任何毒物。” 秦祯沉着脸默了片刻,冷笑了一声:“不用说,肯定是我们天牢里也有他们的人。”他顿了顿,“看来北赵当真是用心良苦。” 秦络恼火地跺跺脚,一鞭子抽到旁边的槐树:“三哥,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秦祯棱角分明的脸,阴沉下来:“天牢里所有探子即刻处死,尸体挂城门示众。今夜开始,西京全城宵禁,兵马粮草齐备,我明日就启程回东境边线。” 周青青惊愕,看着他犹有些苍白的脸:“王爷,就算北赵西征要同西秦开战,你也得等伤好些了再动身吧。” 秦祯看了他一眼,勾唇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西京城里最近探子又如此活跃?此前北赵用一队轻骑偷袭东境边线,引我出去后,本欲借机杀掉我,可惜未能得逞,于是让西京的探子大肆活动,让我分心在京内,无暇顾及东境状况。如果我没猜错,这两日我们就能收到线报,北赵大军已经在来西秦的路上。若是等到他们大军逼近,我再去整顿军马,只怕是会来不及。” “可 是……”周青青忧心忡忡看着他。 秦祯挥挥手:“我这身伤,虽上不得战场,但在营地指挥,不是问题。”罢了,又道,“四妹,你马上去南境调两万兵马动去东面支援。” 秦络嗯了一声:“我今晚就动身。” 秦祯点点头,又朝冯潇道:“京中的事,你不用再多管,我晚点上报皇上,让他交由刑部和皇城司,你准备一下,明日跟我去东境。” 冯潇躬身抱拳:“是,王爷!” 待秦络和冯潇离开。秦祯又看向周青青:“你也准备一下,明早跟我一起启程。” 周青青微微一怔,本来她还震撼于秦祯的决断,和如此快刀斩乱麻的行事风格,心道战神武王,果然名不虚传。不想他忽然让自己也跟着,便有地啊不愿意了:“王爷,你们去打仗,我跟着作何?” 虽然她如今身为西秦王妃,但西秦毕竟不是自己故土,这个曾经打得南周苟延残喘的国家,与新兴的北赵对上,两国何去何从,她倒是真的不甚在意。 秦祯自是知道她的心思,笑了笑:“你也说了我重伤未愈,你身为王妃,跟着自然是照顾我。” 周青青讪讪一笑,阴阳怪气道:“只怕王爷要我跟着,不只是想要我照顾吧。” 秦祯挑挑眉,十分坦然道:“当然,因为你在哪里?你那位聂护卫才会在哪里。” 周青青不满地拔高声音:“秦祯,你又要聂劲替你做什么?” 秦祯笑了笑:“聂劲出自你父亲麾下,曾是你父亲副将,想必也承袭了定西郡王的作战才能。北赵既然放了那么多探子在西京,军中自然也幸免不了。我秦祯的作战手法,只怕他们已经非常了解,所以我需要聂劲帮我。”见她生气,勾勾唇笑道,“放心,我不会让他上战场,在营地跟我布兵就行。” “反正你不能让他做危险的事。” “你倒是挺关心你这位护卫的,怎么不见你关心我这个夫君会不会做危险的事。” 周青青脱口而出:“你能跟他比吗?” ☆、第三十一章 秦祯脸色蓦地一冷,周青青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笑着改口道:“阿劲只是一个小小的护卫,而王爷您是西秦主帅,西秦的安危都系在您手里。作为妻子,我虽然不舍得王爷上阵杀敌,置身危险当中。但为了江山社稷黎明百姓,我就算不舍得也要舍得。” 秦祯嘴唇勾了勾,轻笑一声:“是吗?” 周青青挑眉回道:“当然。” 秦祯握着手中茶杯,默不作声转了转,忽然掌上用力,那杯子无声裂成碎片,而后轻飘飘抬眼,笑看着她:“王妃可能对为夫有所不知,我这个人向来听得恭维奉承的话,就喜欢别人将我当作独一无二的神明崇敬,若是听到一丁点不好的声音,都会大为不悦,那说话的人肯定是免不了遭殃。你是我的王妃,应该明白什么叫做以夫为天,你得学会在你眼里,我是天底下举世无双的男子,你的眼里心里都只能有我,其他任何男人不过是敝帚。” 他嘴角弯起,俊眉微挑,语气风轻云淡,笑容却一派肆意张扬。 周青青在这世上活了十六年有余,当真是头一回见识如此自恋若狂唯我独尊的男人。她知道他并非玩笑之语,因为她看到他手中杯子碎裂的同时,也在他眼里看到了不容反驳的霸道蛮狠。 她是个识时务的人,思忖片刻,笑道:“王爷说的是,你放心,其实我不用学的,在我的眼中,王爷就是举世无双的男子。天底下没有任何人比得上。” 秦祯佯装满意地点头,将手中的杯子碎片扔在茶盘,站起身道:“从西京到西秦东境,快马加鞭也要好几日,我重伤在身,一路上得多靠王妃照料。明早我们要动身,今日我们好生休息。” 周青青从善如流嗯了一声。 隔日清晨,周青青伺候好秦祯穿戴洗漱,好好吃了顿早膳,便出门启程。王府下人自是不舍,这回不仅是不舍得王爷,连王妃和聂劲也一并不舍得。尤其是周青青的丫鬟碧禾,更是一早就哭哭啼啼,想要跟上。 不过这是去打仗,不是之前周青青来西秦和亲,自然不可能心软对她妥协。在被秦祯冷冷瞪了一眼后,碧禾总算是识时务地收了声,只抽噎着跟王府一众下人目送三人登上马车。 马车发动时,坐在周青青对面的秦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似是被牵扯到伤处。 周青青看在眼里,将身下的软垫,放在他旁边:“王爷,这马车颠簸,您重伤未愈,还是躺着较好。” 秦祯捂着胸 口看了她一眼:“你坐过来。” 周青青不明所以:“我坐了你怎么躺?” 秦祯又重复一次:“你坐过来。” 周青青只得挪到他身旁。刚刚坐正,秦祯便顺势躺在她腿上,自下而上笑着看向她:“这样比垫子可舒服多了,也不怕睡着不小心给滚下去。” 周青青:“……” 这人无赖的境地真是一次比一次甚。 秦祯因她脸上讪讪的表情而愉悦笑开,而后闭上了眼睛开始小憩。 这马车车厢虽然还算宽敞,但秦祯人高马大躺下来,那身子其实也只一大半在长椅上。周青青念他有伤在身,怕他不舒服,只得伸手将他躺在自己腿上的头微微抱住。 秦祯顺势侧头往她腰间靠了靠,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衫到周青青腹前,片刻后只听他瓮声瓮气道:“王妃身上好香,待我伤好了,定要好好闻闻。” 若不是因为他是西秦王爷,他是和亲公主。周青青恨不得一脚将他踹下疾行的马车。 第一晚歇脚的地方,是一处小驿站,最好的房间也简陋无比。 秦祯到底是底子好,虽然颠簸了一路,但伤情并未加重,脸上还多了些血色。在驿站吃过饭后,更是气色精神都不错。 两人回房时,他还有力气揽着周青青肩膀调戏她:“今日躺在夫人腿上,一路闻着夫人身上的香气,感觉身上的伤好多了,看来夫人就是我的灵丹妙药。” 周青青恼羞成怒,轻轻推了他一把:“你身为王爷,就不能稍微稳重点?” 秦祯往后趔趄,靠在墙上吃痛一般闷哼一声,吓得周青青赶紧凑上前,忧心忡忡问:“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 秦祯看着她轻笑一声,忽然转身双手劝住她,将她抵在墙上。他高大挺拔,周青青才齐他脖颈处,被他困在双臂中,便似一座黑压压的山覆下来,一时竟有些难以呼吸。 秦祯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却忽然又快速放开她。捂着胸口奇怪地轻咳了两声。 而回过神的周青青,也已经瞥到走廊处多出的两道身影。 正是冯潇和聂劲。 她脸上蓦地一热,赶紧蹿回了房内。 秦祯放下唇边的手,倒是一派坦然:“有事?” 冯潇拱手道:“回王爷,刚刚驿站接到飞鸽传书,北赵十万大军几日前已启程西征, 由骆皇后亲征。” 秦祯笑了一声:“这北赵也是有趣得紧,打天下竟然靠得是女人。骆皇后是么?我倒要看看这个女人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聂劲默了片刻,道:“我听说这骆皇后并非北赵人,如今的北赵此前只是燕北十六国中的一支,皇上赵殷早年其实是个不受宠的王子,十七年前娶了这个骆皇后,顺利登上皇位,随后十余年,一统燕北诸族,似乎都是因为这个骆皇后。” 秦祯点点头:“你说的我也有所耳闻,不过北赵皇室一直对外神秘,这骆皇后到底是什么来头,至今无人知晓,这回她亲自西征,我们也可以见识见识。” 冯潇略微犹疑,关切问道:“王爷,您的伤是否还有大碍?虽然战事重要,但您是西秦主帅,可千万不能有丝毫差池。” 亲自挥挥手:“放心,我不会让北赵得逞,这两日在我家王妃的照料下,我这身上的伤好得很快。”罢了,又笑着朝他道,“冯潇你也老大不小,是时候娶个妻子照顾你。你有无看上西京哪家小姐?等这回击退了北赵,我替你做主,帮你成亲。” 冯潇面露一丝赧色,低头道:“多谢王爷费心。” 秦祯又朝聂劲看去:“聂护卫今后定然是长居我们西京。虽然我们西京女子,不比你们金陵温婉贤淑,但爽朗大气,别有一番风情。聂护卫若是有心成家,我和你家小姐也可以帮你好好物色。” 聂劲愣了下,摇头失笑:“王爷费心了,终身大事,谁也说不准,一切还是看缘分。” 躲在房间里趴在门口偷听的周青青,撇撇嘴。这秦祯什么不好学,倒是学起媒人那套。 咯吱一声,门从外面推开的时候,周青青已经坐在床上。 秦祯遥遥看了她一眼,将身后的门关上。 周青青笑了一声,对上他的眼睛:“王爷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去打仗的路上,还有心思关心手下的终身大事。” 秦祯挑眉道:“你有所不知,我这人公认的待手下好,我自己如今娶了妻,当然不愿意看到手下孤家寡人。至于关心手下,自然也不应该分时候和场合。而且这种时候关心他们,正能让他们体会到温暖,才会好好为我卖力。” 周青青一副服了他的样子,皮笑肉不笑道:“王爷举世无双,说的十分在理,青青心服口服。” ☆、第三十二章 四日后的傍晚,一行人终于行至北境营地。 周青青虽出身将门,却从未有机会真正踏入过军营,尤其驻扎边境的大军。遥遥看去,白色毡帐,绵延数里地,远处似与天际交汇,渐渐融入那夕阳和浮云里。 下了马车,立在这狂野之地,有风吹来,她胸腔中竟无端生出一丝陌生的豪迈。又觉得这感觉奇妙,便自顾地笑了笑。 秦祯听道她这低低的笑声,转头看她,只见她嘴角轻扬,眉目含笑,额间发丝,微微散乱,随风而动。他心念一动,伸手将那几缕青丝,绾在她耳后:“北赵大军将至,尚不知这场仗要打多久,营地简陋,要让夫人受累了。” 周青青睨眼看他,嘴角翘起:“既然王爷心疼我,不如等你伤稍好一些,就让我回西京,毕竟我一个女眷,在战营也帮不上什么忙。” 秦祯轻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道理夫人应该很懂。我在战营多久,夫人自然也要在战营陪我多久。” 周青青无声地翻了个白眼,秦祯却朗声大笑。 此时,一个身穿将军铠甲的男子,带着几人迎上来,抱拳恭恭敬敬道:“属下恭迎王爷。” 秦祯挥挥手:“郁将军,我都说过多少次,在军营不用行这些虚礼。今日我刚刚到,趁北赵大军未至,今夜让兄弟们好好喝一顿,明日开始全力备战。” 郁将军笑着点头:“好,我这就将王爷的命令吩咐下去。” 入了毡帐内,周青青看着他捂着胸口坐在榻上,问:“你伤还未好,待会不会要跟将士们喝酒吧?” 秦祯抬头看她,轻笑一声:“当然,上下同欢,我岂有不喝的道理?” 周青青狡黠一笑:“那我待会把你的酒换成水。” 秦祯忍不住笑出声,却因为胸腔震动,牵扯到了伤口,又蹙眉闷哼了两声:“夫人如此替为夫着想,还真是令人感动呢!” 周青青弯着嘴角笑道:“王爷您都说我我眼里心里都只能有你,我自然要事事关心你。” 秦祯失笑摇头:“不过玩笑之语,你倒真当了真。” 周青青挑眉戏谑:“所以王爷的意思是,我的眼里心里还是可以有别人的?” 秦祯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你可以试试?” 周青青睨了他一眼,嗤了一声:“罢了,我是个惜命之人。” 舟车劳顿几日,两人也都没心思 斗嘴,吃了些简单的食物,小憩了片刻,账外暮□□临,圆月升起,篝火如同星子,在这绵延数里的战营点燃。 秦祯拉着周青青到主篝火前落座,聂劲和冯潇已经坐在一旁,周围则是坐在地上的将士。战营除了偶尔有年长的浣衣女,几乎看不到女人,众将士见着武王妃,难免新奇。大约秦祯在军中向来爽朗亲和,也或许是西秦人天性如此,这些将士竟然不惮于王妃的身份,见到周青青和秦祯落座,还吹着口哨起哄。 不过被秦祯笑着轻喝一声,便老实下来,想来秦祯还是很有威信。 周青青虽也不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但这种场合,也只在和亲路上经历过一回。上回还有一半是送亲的南周人,除了丫鬟碧禾,也还有几个绣女,如今却只得他一个女子,倒真有些不自在。 秦祯的酒,自然是王妃亲自斟,周青青早有准备,悄悄将坛子里中的酒倒掉,给换上了白水。秦祯拿到杯子仰头一喝,嘴角扬起无声笑了笑。 男人们一喝酒就开始撒野,又是围着篝火跳舞,又是猜拳斗酒,荤话连天。秦祯也是个中好手,很快与众人打成一片。 周青青待在这里不自在,便趁着大家疯闹的时候,悄悄离开。 整个战营,都是歌舞升平,周青青走了好远,才稍稍寻了出安静的地方。却见前面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怔了一怔,笑着走上前:“冯将军,怎的一个人在这里?” 冯潇手中把弄着一把竹笛,昂头看向她:“王妃怎么不在王爷身边看着他?” 周青青蹙眉摸了摸耳朵:“我哪里看得住他,耳朵都快被吵得发麻,也不知他们能闹到几时,我只想清静一会儿。” 冯潇笑了一声:“王爷大伤未愈,只怕喝多了伤身。” 周青青左右看了看没人,悄声道:“我悄悄给他换成了水。” 月色下,她神色俏皮,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女,半点看不出已嫁作他人妇。她倒也不避讳,在冯潇身旁大喇喇坐下,道:“冯将军,你给我吹一次上回在酒肆里那首曲子可好?” 冯潇笑了一声,未做应答,只将笛子放在唇边,片刻之后,悠扬婉转的笛声,从他唇间流泻出来。旷野之地,前方是茫茫夜色,后方是狂欢战营,这思乡曲夹在中间,与周青青上回听来,又别有一番风韵。 她听得有些怔怔然,脑子里不由自主又浮现在金陵的那些日夜,待到曲子结束,不知不觉竟然泪湿满脸 。 她回过神,有些不自在地,抬起衣袖,轻擦了擦眼睛。 冯潇转头看她,眉眼浮上一丝笑意:“王妃是想家了么?” 周青青点点头,却没有出声。 默了片刻,冯潇又低声道:“今夜不知为何,我也有些想家。” 周青青抬头看向他,只见他神色略带苍茫忧愁,有些奇怪问道:“冯将军不是说自小颠沛流离,不记得故乡在哪里么” 冯潇点头:“我确实幼时就颠沛流离,也早不记得家乡在何处,但这些日子,不知怎的,脑子里总是浮现儿时的一些场景,有山有水,有屋子有荷池。我想那大概就是我的家吧。” 周青青思忖片刻,试探问:“冯将军不记得自己为何会颠沛流离?” 王侯世家,市井百姓,每个人自有其与生俱来的气质,冯潇虽则是西秦马奴出身,但她总觉得他跟西秦市井草根的粗人并不一样,长相也与西秦人不甚相同。 冯潇沉默了半响,才回答他的话:“战乱,我梦里的家园,皆被战乱所毁。” 周青青想了想十几二十年前的天下局势,虽然她尚未出生,但也知那正是南周和西秦打得最凶的时候,许多人因为战乱失去家园,倒也不足为奇。 周青青无奈地笑了笑:“战乱确实可恨。本以为西秦与南周议和,我和武王成亲,本以为这世道至少能安稳几年,没想到北赵又开始不消停。看来想要天下太平,大概只能在梦里吧。” 冯潇叹着附和道:“是啊!只能在梦里。” 周青青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偷溜出来这么久,怕是王爷会找我,我就不打搅冯将军的闲情雅致了。” 说完大步走开,走了几步,身后的笛声再次响起,只不过很快随着她的脚步,被掩埋在战营的够筹交错中。 周青青找到秦祯处,却见他正和几个将士斗酒,身子有些东倒西歪。她心里一惊,赶忙走过去,一阵酒气扑鼻而来,她皱了皱眉:“王爷,你怎么喝酒了?” 秦祯指着身旁几人,笑嘻嘻道:“夫人将我的酒换成水,叫这些家伙给识破,我正被罚酒呢!” 这不是胡闹吗?周青青将他扶住,同一旁的郁将军道:“郁将军,王爷重伤未愈,大夫交代不能喝酒。” 郁将军本以为秦祯好得差不多,见她忧心忡忡,才知并非如此,忙道:“那王妃赶紧扶王爷去毡帐休息,刚刚王 爷出去了一趟回来,已经喝了一大坛子酒。” ☆、第三十三章 够筹交错继续,周青青扶着醉醺醺的秦祯回到毡帐。旷野之外,夜深露凉,她将榻上的罗衾铺好,又将一方狐裘搭在一旁,让他慢慢躺下。 秦祯两颊发红,双眼微闭,嘴里胡乱呓语,偶尔有蹙眉,似乎是有些难受。周青青将豆大的油灯,拨亮了一些,蹲在榻边,将他的衣服解开。 她将旧药取下来,好在伤口早已愈合结痂,只是仍旧红肿,又小心翼翼给他涂上新药包扎好。正给他把衣服系好,手却被他抓住。 秦祯半睁开眼睛,眼睛里是醉酒后的迷离红色:“你可是想回金陵,不愿意待在西秦?” 周青青嗔道:“让你别喝酒你不听,明早伤口疼可别喊疼。” 秦祯抓住她的柔荑,在手心揉了揉,笑道:“等击退北赵,我就放你回去,让你同弟弟妹妹团聚。” 周青青怔了一怔:“此话当真?” 秦祯阖上眼睛,嘴角牵起一丝浅笑,低声道:“想得美!” 这话落音,他头微微一歪,发出沉沉的呼吸声,竟是睡了过去。 周青青气得差点一口银牙咬碎,举起拳头朝榻上的人虚张声势挥了挥,复又悻悻放下。刚刚他说的那话,明知他只是玩笑之语,但她却有那么一刻当了真。 其实她如何能回得去,她不仅是西秦王妃,更是两国和亲的那个南周公主。若是真有秦祯放她回西秦那日,想来就是两国议和作废之时。 她幽幽叹了口气,吹灭油灯,爬上榻睡在一边。说来也是奇怪,两人不过是同床共枕过几日,她竟然对跟这人睡在一处,有种莫名的习以为常。大约她真是个惜命的人,因为惜命所以认命。 帐顶有月光倾泻下来,还有风吹过,隐隐像是有狼啸夹在其中,再往北似乎就是草原,那是狼的故乡。 旷野不比家中,晨光打在毡帐顶,便将整个账内照得通亮,将熟睡的人从梦中唤醒。周青青睁眼时,对上的便是秦祯一张生出了些许胡渣的脸。 他眉眼长得太好,宿醉并不影响他的清俊。他嘴角噙笑,睁着一双深邃的黑眸,直直看着眼前的人。见周青青睁眼,开口问:“昨晚我醉倒后,是你替我换的药?” 他声音沉沉,带着晨间特有的沙哑。周青青不知是因为他的声音,还是近在迟尺两人缠绕的呼吸,总归是有些忍不住的脸红。她故意沉下了脸,掩盖这种让她自己都不习惯的娇羞,硬生生道:“不是我换,难不成还是鬼 换的?” 秦祯噗嗤笑出声,在她鼻尖捏了一下:“我当然知道是你替我换的,我其实是想问你替我换药的时候,有没有趁着我喝醉,把我没受伤的地方也看了去?” 周青青恼羞成怒嗔了一声:“秦祯!” 秦祯大笑:“好啦,反正我都是要给你看的。” 周青青干脆翻过身不理他。秦祯在她背后轻笑一声,悉悉索索起身换衣,这回声音已经恢复了正经:“我要跟郁将军和冯潇他们商量作战事宜,你饿了自己吃些东西,要是觉得无趣,就在营地随便走走,让侍卫跟着你,免得遇上不认识你的小兵对你无礼。” 周青青翻过身看他背影,因为自己躺着而他站着,便显得这个人愈发高大挺拔,虽未穿上铠甲,也是英气勃勃。 她到底是有些不放心:“你昨晚喝了那么多酒,伤口不疼吗?” 秦祯笑了一声:“我这伤本来早该好了,只是一直舟车劳顿,没能好好养,才拖到今日还有些疼。放心,昨晚那点酒,算不得什么。” 周青青嗤了一声:“也不知谁喝得不省人事,还好意思说那点酒!” 秦祯转头自上而下看向她:“若是你没偷偷溜走,我也不会被人发觉是以水代酒,所以说起来我昨夜喝醉,全都赖你。” 周青青哼了一声:“你就会耍无赖。” 秦祯笑开,缓缓躬下事,趁她不备,在她额头上偷了个香:“这样是不是更无赖?” 周青青瞪了他一眼,又翻身朝内。等到他的脚步走远,她脸上的红晕才渐渐淡去,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帐里有打好的水,她漱洗一番,随意吃了些干粮,便掀开账门走出去。 此时正值清晨,昨日歌舞升平不见踪影,只余匆匆忙忙的将士,及战事将启的紧张气氛。营帐都长得差不多,周青青也不知秦祯在那一顶帐中跟人议事,只得听了他的话,在营地随便走走。账外的侍卫,主动跟在她身后,显然是秦祯交代过。 周青青见这两个看着憨憨直直的侍卫,不免又腹诽秦祯将聂劲给占了去。 一直到了中午吃饭,秦祯才回到营帐。兴许是真的身体底子好,昨夜喝了那么多酒,身上的伤无碍倒也罢了,整个人还精神奕奕。 周青青正在准备两人的食物,不免好奇:“王爷,打仗是不是特别能让你兴奋?” 秦祯怔了一下,继而又哈哈大笑:“你真当我是你们南周传 闻的那样?跟嗜血的狼一般?” 周青青瘪瘪嘴道:“不然在路上你还病怏怏的样子,一来战营就来了精神?” 秦祯笑着拿起一块干馍咬下一口:“大敌当前,我这个主帅若是还病怏怏的样子,你觉得不会影响士气?” 周青青了然地点点头:“但你确实喜欢打仗不是么?” 秦祯失笑摇头:“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这么残暴的男人?”他顿了顿,不答反问,“岳父大人喜欢打仗么?” 周青青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的父亲:“父亲虽然是南周赫赫有名的战将,但他生平最厌恶的就是打仗。他曾经同我说过,若是外敌不入侵,内贼不作乱,他宁愿做个布衣百姓。他打仗从不是为了征伐,而是为了南周的安宁。” 秦祯若有所思地点头:“曾经有一位长辈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那时我年岁尚有,受父亲叔叔们的教导,一心只想长大后能征战天下,将西秦的版图扩张。但那位长辈的话却让我受益颇深,国之为民,百姓愿意的事,才是皇族应做之事。后来我深入市井,才知百姓不过是求个衣食无忧,安稳度日。从那时起,我不再热衷打仗。”他笑了笑,又继续道,“你可能觉得奇怪,既然我不喜欢打仗,为何一路打到你们南周的蕲城?” 周青青好奇看他,等待他的答案。 秦祯挑眉:“就跟你说的那样,总有外敌入侵,内贼作乱,我是个不喜欢被动的人,所以要让你们南周再不敢有任何动静,才能放心撤兵同你们言和。”说罢,他默了片刻,又道,“这回的北赵也是一样,我要让骆皇后知道,我们西秦绝对容不得半丝侵犯。” 他神色倨傲,语气笃定,如同他一贯的张扬不羁。但周青青却不由得对他有了一丝改观,本以为他残暴好战,原来竟同他父亲一样,都是厌恶打仗的人。现在想来,他当初会同南周提出议和,倒也在情理之中。 她默默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大约是她的眼神与往常不同,秦祯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你看我作何?” 周青青戏谑道:“你长得好看啊。” 秦祯哈哈大笑:“臭丫头,知道涮我了?” 周青青也笑,想了想,试探问:“若是这次北赵攻破东境防线会如何?” “虽然北赵东境军不过五万,加上秦络即将带来的两万,也才七万,数量上比不过北赵挥师西征的十万大军 。但从北赵到西秦,长途跋涉过来,那十万大军战力,必然比不上我们蓄势待发的东境军。若是骆皇后真能破掉我东境防线,那这整个天下很快也就是他们的了。”说完哂笑一声,“不过,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周青青问:“毕竟西秦并未与北赵交过手,王爷您就这么有信心?” 秦祯道:“这点信心都没有,我还怎么当西秦的武王?”他将手中剩下的馍塞入口中,拍拍手道,“这几日我都要跟郁将军他们一起布兵,你若是有兴趣,可以来听听。” 周青青眼里亮起一丝神采:“我可以吗?” 秦祯笑:“虽然东境军没有女人,但我们西秦并不排斥女人上战场。秦络在南境多年,南边防线固若金汤,谁也不敢小瞧她是个女人。” 周青青跟着他来到商榷战事的营帐,郁将军冯潇和聂劲已经在此,见到秦祯身后跟着的人,似乎并未觉得意外。倒是聂劲悄悄在她身边问:“小姐,你来做什么?” 周青青小声回他:“看热闹!” 东境的地势特别,营地是空旷之地,周围是绵延的山脉,继续往东,山脉便急剧收缩,形成一道蜿蜒的峡谷,要进入西秦境内,只能穿过这道峡谷。从地势上来看,易守难攻,西秦算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 西秦总共设置了三道防线,第一道在峡谷入口处,双方兵马直接兵戎相见,算是最容易攻破一道;第二道在峡谷中,布兵在两侧山上,利用地形自上而下,便于使用石头和弓箭,也是最难的一道;若是北赵突破前两道,则进入西秦境内,大军对峙,背水一战。 几人正在绘制作战图,周青青看不甚懂,只知排兵布阵非常精妙复杂,大多自秦祯之手,不免对他又刮目相看几分。 随着北赵大军濒近,战营的气氛越来越紧张,秦祯也愈发忙碌,不是在排兵布阵,就是巡防前方防线,周青青也不能时常跟着他,三日下来,两人见面的时候,竟然屈指可数。 到了第四日夜晚,北赵先驱骑兵抵达,两国战事正式拉开帷幕。 几里之外开战,周青青自是睡得不□□稳,一觉醒来,发觉秦祯不在榻上。在黑暗中躺了半响,终究还是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出门。比起前些日,战营的篝火烧得更旺,如同一触即发。 她来到秦祯议事的账外,见里面亮着灯光,刚开口让侍卫通报,里头传来秦祯的声音:“进来。” 周青青掀开帘子推 门而入,里头几个人正神色严峻地在对这那张作战图分析,秦祯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研究那作战图。 周青青有些无趣地在原地占了片刻,秦祯终于是笑了一声,对他招招手:“杵在门口干什么,坐在我旁边来。” 周青青这才挪步过去。 秦祯坐在一张半长不长的椅子,郁将军等人在他对面。他抬头看了眼站挪到自己旁边的人,让出一半位置给她。 外人在场,周青青有些不自在,秦祯不动声色拉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着坐下,但是整个人并没有抬头,而是认真听着冯潇的分析。 冯潇语毕,面无表情抬头,神色未明地看了眼并坐的两人,然后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天色将明时,外头有士兵来报:“报告王爷,峡谷外第一道防线快守不住了!” “什么?”郁将军大惊。 秦祯倒是神色如常,只淡淡问:“现在什么情况?” 士兵道:“北赵一万骑兵皆如死士,打法极为凶残,而且对我军作战手法十分熟悉。孙将军已经受了伤,还在拼死一搏严防死守。” 秦祯沉着脸点头:“郁将军,你马上按着刚刚所所商讨的,峡谷外守不住,就撤回来,死守不过是让损失更惨重,北赵大军还在后头。你重新调整山上的兵阵,再派两千弓箭手上山。” 郁将军额头淌下两条紧张的汗水,抱拳道:“属下这就去照办。” 秦祯冷笑了一声:“看来是我小瞧了北赵。” 冯潇道:“峡谷外我们有两万将士,若是北赵被这一万骑兵攻破,只怕对方士气会大涨。” 秦祯道:“那两万士兵不过是用来试一试北赵的战力,既然其比我预想的厉害,我们就要随时调整作战计划,不能死守白白损失兵卒。” 冯潇点头:“等北赵军进了峡谷,就是敌明我暗,对我们十分有利。” 秦祯道:“没错,现在峡谷两侧的山上已经布防完备。不过我没猜错的话,他们肯定会选在晚上行动,以减少我们的杀伤力。” 果不其然,随后的四个晚上,北赵都在试图突破峡谷,虽则屡屡失败,可奇怪的是,他们虽然处于不利位置,却似乎对峡谷地势非常熟悉,不仅如此,对布控在两侧山上的机关和士兵也似乎十分了然。他们的失败,与其说是攻关失败,不如说是故意消耗西秦布控在山上的石头阵和弓箭。 到了这时,众人都知道军中定然有奸细,阶品想必还不会太低,却又不知到底是谁,大敌当前,也无暇仔细去查。 这几日,秦祯几乎没有阖眼,因为大伤还未痊愈,脸色不免苍白,正与冯潇商讨更改下一步作战计划时,聂劲从长外进来。 他手中拿着一只鸽子,面无表情道:“王爷,我在营帐上空发现一只鸽子,虽然这鸽子身上没发现什么,但这是很典型的信鸽,并不在这一带生长,我想这就是消息传出去的方式。” 秦祯皱眉,看着那只被一箭射死的鸽子,忽然笑开:“想必这鸽子已经出现多时,去一直没人发现,还是聂护卫细心,这次多亏了聂护卫。”他顿了顿,沉下脸,“等打退了北赵,我再来把奸细找出来,我倒要看看北赵埋在我秦祯军中的奸细是个什么样人。” 他说完这话,似是疲惫至极地揉了揉额头,周青青赶紧道:“王爷,您还是回账内睡一会儿,几天没阖眼,就是铁人也熬不住,更何况您身上的伤还未好。” 秦祯点点头,拉起她的手回到自己账内。 他往床上一趟,闭着眼睛道:“你烧点水,我几日没洗过,躺着不太舒服。” 周青青哦了一声,发觉账内的桶里已经没了水,便领着两个木桶去打水。营地有几个水井,最近离营帐走上一小段就到。 此时夜色已深,除了守夜的士兵和燃烧的篝火,再没其他响动。周青青走到水井附近,遥遥见着一个士兵模样的人趴在井边,本以为他也是在打水,但忽然又发现他身边没有水桶。 “你干什么?”她奇怪地大叫一声。 那人似是被吓了一跳,转身看过来。月色下,周青青看清了他的脸,只隐约记得见过这人,却不知到底是谁。但是见到他脸色惊骇,已经猜到这人有问题,于是大叫:“来人啊!” 她这一声响彻云霄,立时惊醒了不远处的人。那人则已经拔剑朝她跃过来,好在她手中拎着两个水桶,挥起来一挡,将那剑堪堪挡住。只是那人另一只手,又握着一把粉末朝她撒来,这回她避之不及,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顿时再也睁不开。 此时已经有人闻声而来,那人灭口不成,往后一跃,消失在夜色里。 “王妃……王妃……你怎么了?” 周青青捂住疼得钻心的眼睛坐在地上,咬牙道:“那人可能在井水里下了毒。” 有人大叫:“快去叫大夫,王妃受伤了 。” “青青——”秦祯的声音似是从几丈开外传来,然而下一刻,周青青就落入到一个气息熟悉的怀抱里,“你怎么样?” 周全疼得直发抖,抓着他的肩膀道:“我的眼睛……” 秦祯铁青着脸将人打横抱起,边往账内走边吩咐:“快叫大夫来我帐。” 周青青一直捂着双眼,到了账内被放在榻上,秦祯小心翼翼将她的手拨开,却见她紧闭着的眼睛,红肿一片。 “那个下毒的人我见过的……但是我不知道名字。”周青青忍着痛道。 秦祯皱着眉头,用手绢沾了些茶水擦了擦她的眼睛:“疼不疼?” 周青青嘶了口气:“我真的认识那人,应该是个校尉或是都尉。” 秦祯轻喝道:“别说这个,问你眼睛怎么样?” 周青青愣了下,瘪了瘪嘴:“疼!也不知那粉末是什么?该不会瞎吧!” 秦祯又给她用茶水沾了沾:“放心,我们西秦军中大夫医术高明,没那么容易让你瞎的。”顿了顿又低声道,“是我不好,不该让你出去打水。” 他一个张扬倨傲的男人,声音里难得听到一丝自责。 周青青却不以为然:“若是我没出去遇到那人在下毒,怕不是明日要出大问题。” 秦祯默了默,柔声道:“好,这回你立了大功。” 不出片刻,大夫匆匆进来,跟着一起的还有聂劲,看到自家小姐肿着的一双眼睛,顿时吓得不轻:“小姐,你怎么样?” 周青青虽然疼得厉害,但还是勉强摇摇头:“没事,就是眼睛中了点毒。” 大夫跪在榻边,拿过秦祯手中的丝绢闻了闻,又看了看周青青红中已经带了些黑的眼睛,忧心忡忡道:“王爷,王妃中的是天下奇毒勾魂草。” “什么?”秦祯和聂劲异口同声,两人的脸色一个赛一个白。 大夫忙道:“王爷别急,这□□若是被人服下,一个时辰内必定丧命,王妃只是被洒了眼睛,没有大碍,半个月内,肯定能重见光明。” 秦祯这才松了口气,却又没好气道:“以后说话一口气说完,免得让人误会。” 大夫讪讪道:“小的明白。” 就在大夫配药的时候,外头郁将军来报:“王爷,营地几个水井都检查了一番,全部被人下了毒,暂时没法饮用,我已经派人去远处一点的 河中打水,只怕这两日营地上会麻烦一些。” 秦祯嗯了一声:“你吩咐下下去,从今日开始,所有账内的水和食物,都要检测确定无毒再用。” 郁将军道:“属下收到。” 大夫把药配好,恭恭敬敬递给秦祯:“王爷,这些药您让人熬制好,每天给王妃擦洗两遍。王妃眼睛暂时脆弱,千万别尝试睁眼,免得再受刺激。若是疼得厉害,就用茶水擦擦眼睛。” 待到大夫离开,忧心忡忡的聂劲试探道:“王爷,要不然你休息,我来照顾小姐就好。” 秦祯淡淡看了他一眼:“青青是我妻子,理应我照料,你回营帐休息,这些日我还得劳烦聂护卫。” 聂劲犹豫了片刻,见他神色担忧地看着周青青,只得默然离开。 周青青眼睛疼得厉害,因为突然看不见,便觉得十分没安全感,紧紧抓着秦祯的衣摆不放。 他握住她的手,轻笑了一声:“你都听到了,大夫说你这眼睛半个月就能好。我在这里看着你,你安心睡吧,睡着了没那么疼。” 周青青终于松开了拽着他衣服的手,但却依旧被他握在掌中。 眼睛疼痛难忍,本应难以入睡,但不知是不是他掌心的温度,让她安心,她不舒服地翻了几次身,便迷迷糊糊睡去。 自然也还是睡得不安稳,兴许是眼睛疼痛的缘故,噩梦连连,时不时在梦中发出痛苦的呓语。半梦半醒间,灼痛难忍的眼睛过一阵子,就会传来片刻清凉,是有人在小心翼翼给她擦拭。 周青青知道那是秦祯。 等到转醒,也不知是何时,但听得到账外开始有走动说话的声音。 “是不是天亮了?”眼睛上的疼痛还在持续,周青青不敢睁眼,也睁不开眼。 床榻边秦祯的声音传来,他嗯了一声:“是天亮了,我熬了药,刚刚晾凉,我给你擦上。” 周青青这才闻到账内药草的味道:“你又是一夜没睡?” 秦祯轻描淡写道:“北赵军还在进攻,我怎么睡得着?” 周青青暗笑,本以为这人平日里脸皮厚如城墙,这种时候肯定是要邀功说照顾了自己一晚,没想到竟然不提这事。 想到昨夜迷迷糊糊间,他不知替自己擦拭了多少回,不免有些感动:“其实王爷可以让人来照料我的。” 秦祯道:“营地都是男人,就算是有几个 浣衣的女人,也都是些粗人,照顾不来人的。” 周青青道:“实在不行让聂劲来就好,别看聂劲也是个粗人,但其实特别细心。” 秦祯不耐烦道:“我的女人我自己照顾。”说完将微微撑起的人往榻上一推,“闭上你的嘴躺好,让我给你上药。” 周青青嗤了一声,但毕竟眼睛重要,只得老老实实躺好。秦祯小心翼翼给她擦了药,又用一根干净的白丝绢轻轻系在她眼睛上,系完之后认真开口:“今日开始,我在哪里,你就跟我在哪里,不准离开我半步。” 周青青好笑问:“那要是你出恭呢?” 秦祯哭笑不得,若是换做别的女人眼睛看不见,大概会幽怨不已,他这位王妃倒好,竟跟没事人一般,他戏谑道:“当然也要在我旁边,反正你看不见。” “那若是我出恭呢?你可是看得见?” “我不看就是。” ☆、第三十四章 眼睛看不见,人便会产生极度的恐慌和不安全感,在四周都是男人的战营,周青青唯一依赖的人就只有秦祯。 而秦祯并非说说而已,一连两日,不论是去营帐和郁将军等人议事,还是巡查战营,他都带着周青青。吃饭漱洗,皆由他一手照料。周青青本料他一介粗人,照顾人这等事,对他来说,无非是天荒夜谈。然而她想不到的是,秦祯竟出乎意料的细致体贴,还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晚上她随着之后,总会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给她擦拭眼睛,灼热难耐的眼睛,会因为片刻清凉而让她再次安然睡去。 这不由得让周青青对秦祯刮目相看——虽然她暂时看不到。 当然,秦祯仍旧是那个秦祯,战事陷入困局,仍旧不影响他嘴上的恶劣,总是故意惹她恼羞成怒。兴许是相处日趋熟稔的缘故,周青青不似之前那样藏着掖着,不仅会跟他争锋相对,惹恼了她,她就会露出自己尖利的爪牙,同他动手。可别说看不见,就是看得见,她跟秦祯比起来,也是蚍蜉撼大树,无非再让他戏弄一番。 此时,北赵军虽然突破峡谷失败,但依旧每个夜晚都在尝试强攻。偏偏每一次所派出的兵马数量相差极大,常常是虚张声势,用假象迷惑对手,但西秦却不得掉以轻心,每次都使用大量的弓箭和石头,以至于山上的防线越来越淡单薄。 双方胶着不下,看似是西秦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但双方都知,越继续僵持,对北赵越有利。 夜半,不知是不是眼睛的残毒作祟,周青青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安,醒了之后,翻来覆去如何都睡不着,也吵醒了在她身旁浅眠的秦祯。 “怎么了?”他起身掌上油灯,只见榻上的人双颊发红,额头正流着汗。 周青青一骨碌竖起来,难受地松开亵衣的前襟,小口喘着气:“好热,我想洗个澡。” 本来就几日没洗澡,现在一出汗,浑身都黏腻的难受。 秦祯应了一声,生好火将水热上,发觉桶里没剩多少水,本打让外头守卫的士兵去打,但想着这些日子大家都累得厉害,也就罢了。他拉起周青青的手:“我去打水,你跟我一块儿!” 周青青有些不愿动:“你快去快回,我跟着你多麻烦。” 秦祯道:“我说了,在战事结束前,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罢了又道,“不是热么?正好出去透透气,晚上账外很凉爽。” 周青青这才被说动,下了榻之后,秦祯又给她 搭上一件披风,挡去了只着亵衣的春光。 秦祯一只手拎着桶,一只手牵着她的手,踏着月色除了营帐。 此时除了不远处篝火的跳跃声,和偶尔的虫鸣,整个营地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我觉得有点奇怪。”走了一段,周青青忽然冷不丁道。 “怎么了?”秦祯低声问。 “这几日我眼睛看不到,但是有些东西却越来越清楚。” “你是说那个奸细?” 周青青轻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 秦祯笑道:“你是我妻子,你想什么我当然知道。” 周青青嗤了一声,继续道:“我肯定见过那人,想了几天,终于想出一点眉目,那人下巴上有一道月形的疤,倒是不深,但一眼也能看出来就是。” 秦祯若有所思点点头:“下巴有疤,有官阶,那就不难查了。明日我就让郁将军把人找出来。” 两个人来到井水边,秦祯打水的时候,周青青在旁边坐了下来。夜深露重,正好凉意习习。 秦祯打好水,去牵她的手:“赶紧回帐里,我帮你洗澡。” 本来周青青就正觉舒服,听他说要帮自己洗澡,更加不愿走:“我想坐会儿,这挺凉快的。” 秦祯知她想什么,笑道:“放心,我闭着眼睛洗。” 周青青道:“谁信你?” “要不然你自己洗,我在旁边待着背对着你。” 周青青嗤笑一声。 秦祯挥挥手:“你非不信我,那干脆我们洗鸳鸯浴得了,夫妻两人坦诚相待,本就天经地义。” 夜色里,周青青的脸刷得红了,低声骂了句:“登徒子!” 秦祯朗声大笑,将她拉起来:“行了,你也别骂我,我可是你名正言顺的丈夫,咱们今晚不如把洞房补上算了。” 周青青气鼓鼓地推了他一下,摸着黑大喇喇往回走。 也不知为何,之前想到要和这个人洞房,她总觉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不安和惶恐,但如今他再提起这个,她除了面红耳赤的羞赧之外,倒不再有多少惶恐不安。 然而到底是看不见,她匆匆走了几步,就一跟头摔倒在地。 秦祯拎着水从后头赶上来,弯身笑着去扶她。周青青站起来恼羞成怒地去推他,她用了十分力气,没将他推倒,自 己倒是没站稳,要往后再次摔去,惊慌失措间,赶紧上手揪住秦祯的衣服。 这一回,两人都倒在地上不说,秦祯手上的水桶也落地,眼见着要淋两人一身。好在他眼明手快,抱着她打了几个滚,但那水还是流在了两人的脚上。 因着他一直护着周青青,两人停下来,周青青便是在他身上,她怕压到他伤口,又不想放过这绝佳的机会,稍稍抬起身子,双手掐住他的脖子,有些得意道:“别以为我看不到就奈何不了你。” 秦祯也不动弹,自上而下看着她,眼睛蒙着丝绢,嘴角却因这小小的得逞而扬得老高。他是个粗犷而坚硬的人,但是这一刻却有种莫名的温暖淌入心间。 此时忽然有脚步传来,秦祯眉头一蹙,握着她的腰,猛地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周青青想要挣扎,却被他压得死死地,还箍住她的手压在两侧,凑下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低声道:“有人来了,若是让人看到他们的王爷被王妃压在身下,会很没面子。” 周青青也听到了来人的脚步,恼羞成怒低声道:“那你快起开!” “那倒不用!” 两个闻声巡逻的人,走近时看到是自己王爷和王妃,还是以那么暧昧的姿势,顿时低着头不敢直视,唯唯诺诺道:“见过王爷王妃!” 秦祯压在周青青身上不动,只稍稍抬头朝两人道:“打两桶水送到我账内去,快点!” “收到,小的这就去。” 待两人打水离开,秦祯才放开脸红透了的周青青,顺势将她拉起来。 周青青恼火道:“现在战事正要紧,你让手下看到你这么放浪形骸,像什么样子!” 秦祯不以为然:“你这样想就错了,这些小兵看到他们的王爷如此生猛,定然信心百倍。” 要不是眼睛被蒙在丝绢中还不能睁开,周青青恨不得给他几个大白眼。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未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秦祯拉着她的手往回走,看她愤愤的样子,笑道:“生气了?” 周青青哼了一声。 回到营帐,秦祯将热水和凉水在桶里兑好,将她拉在小马扎上坐好,戏谑问:“真的不用我帮你?” 周青青木着脸道:“不用,你出去一会儿。” 秦祯却无赖地躺在榻上:“大半夜的要我出去可说不过去,你相信我,保证不偷看你。”周青青还未说话,只他又道,“我只会 光明正大看,毕竟丈夫看妻子天经地义。” 周青青知道耍无赖是不敌他,干脆放弃。 战营条件有限,没有大浴桶,所谓洗澡,不过是用水擦擦身子而已。她背对他坦解开了亵衣脱下,嘴角狡黠一笑,忽然用力朝油灯的方向一扇,成功将灯光灭了掉。然后又往后一扔,正好丢在秦祯的脸上。 他笑着拿开,转头去看她。账内没了灯光,只有帐顶的月色投下来,恰好搭在周青青莹白的背上,而她却浑然不觉,只为自己灭了灯而得意。 然而等到她洗完,才发觉乐极生悲,她竟然忘了先找出换洗的衣服。只得支支吾吾朝秦祯求救:“王爷,你帮我把干净衣服找出来。” 秦祯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欣赏没人沐浴的□□,轻笑一声:“帮你找衣服没问题,不过你要怎么报答我?” 找个衣服还要报答,还能要点脸吗? 可有求于人,周青青也没法跟他强硬,总不能光着身子摸到榻上,还不是如了这登徒子的意? “你说吧!” 秦祯作势思忖了片刻:“你亲我一下。” 就知道是这样。 周青青忍辱负重点头:“没问题。” 秦祯悉悉索索将她的干净衣服翻出来,走到她身旁递给他。周青青接过衣服,立刻道:“你快回榻上。” “好吧,我躺着等你。” 周青青穿好衣服,摸索着来到榻上,在她旁边躺下。秦祯见他没动静,道:“你的报答呢?” “什么报答?”周青青一脸无辜道,耍赖这种事也不是只有他会。 秦祯笑了一声,转身捧着她的脸:“那看来只能我自己拿了。” 说完,俯下去亲上了她的唇。比起之前在外头的蜻蜓点水,这是时隔多日缠绵悱恻的一个吻。因为他就在她的上方,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周青青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而她自己也因这样濡湿缠绵的吻而晕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吻得气喘吁吁,秦祯才放开她,他用力喘了几口气,似是平息身体的躁动。然后摸了摸她的脸:“等打退了北赵,我身体好得差不多,这洞房我说什么都要补上。” 周青青红着脸不知说什么。他又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以后再出来打仗,我还是不带上你。” “为什么?”周青青不解他为何这样说,还以为 自己做得不对。 秦祯道:“容易让我分心。” 周青青红着脸嘟哝一句,想骂他又不知骂什么。 只听他又道:“再说了,洗个澡都不方便,我心疼。” ☆、第三十五章 周青青轻嗤了一声,可明知道他说的大概只是句玩笑话,却心中却忍不住有些莫名的悸动。 因为擦了身子,舒服了不少,后半夜的周青青,睡得很是安稳,直到天光亮,外头忙碌嘈杂的声响传来,她才悠悠转醒。 秦祯也难得未先醒过来,周青青正摸索着要坐起来,外头传来声音:“报告王爷!” “何事?”秦祯睁开眼睛,看着坐起身的周青青,拉住她的手,也随她竖起身子。 “四公主两万大军马上就要到了。” 秦祯唇角微微勾起,面露喜悦:“好,等四公主一到,马上让她来见我。” 他起身打了水,替自己和周青青洗漱一番,然后牵着她去了议事的营帐。 郁将军几人已经在账内。秦祯扫了账内一眼,吩咐道:“郁将军,奸细查到了,大概是校尉之类的官职,下巴有一道月牙的疤痕,你让人马上把找出来。” 郁将军思忖片刻:“不用找,我知道是谁,是都尉程昱。” 秦祯对这人没什么印象,皱眉问:“他在哪里?马上带来见我。” 郁将军轻咳了一声:“他前日申请去了峡谷山上,昨日前方有报,说是被北赵偷袭,人死了。” 秦祯轻笑一声:“这死得还真是及时。”说着又叹了口气。“也罢,管他真死假死都不重要,四公主两万援军马上就到,我没那个耐性跟北赵耗下去。之前的作战方法全都推翻,我要改守为攻,速战速决。” 郁将军试探道:“可是就算加上四公主两万援军,恐怕我们数量上也不比北赵多。” 秦祯看了他一眼:“所以你认为继续防守,等我们的弓箭都耗光,到时北赵攻破峡谷,我们再正面一绝。” 郁将军摸了摸额头不存在的汗:“王爷说的是,只是我担心的是,既然我们军中有北赵奸细,对方对我们作战手法十分熟悉,要是改守为攻,只怕也占不到便宜。” 秦祯道:“我会和四公主亲自上阵指挥,就算他们熟知我们作战套路,我就不信他们能占去多少便宜。” 此时,风尘仆仆的四公主秦络提剑赶来,她在账外恰好听到他这话,掀开帘子道:“三哥,你重伤未愈,怎么能亲自带兵打仗?我一个人上阵就行。” 秦祯看向她:“四妹!你切莫轻敌,北赵不比你往常遇到的敌手,就是我们兄妹齐上阵,也不见得就胜券在握,何况你一个人 ,这不是胡闹么!” 秦络焦灼地跺脚:“一路东上的时候,我已经听说这边局势,自是知道北赵不简单。但你还有伤在身,怎么能让你上?” 郁将军抱拳跪下:“请王爷三思,若是王爷亲自上阵,这后方就没有人坐镇。属下知道不该说这话,可万一……万一北赵攻破,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冯潇也跪下来:“郁将军所言极是,还望王爷三思。” 秦祯皱了皱眉,手中握着的柔荑动了动,他身旁的周青青低声道:“王爷……” 他叹口气,郁将军所说之事,他如何不知。这不过是想破釜沉舟,然而打仗的事儿,谁也说不准。若是他带兵强攻,却败在北赵手中。那这最后一道防线,只怕也就难保。 秦祯思忖良久,忽然看向立在一旁沉默不言的聂劲,松开周青青的手,走到他面前,抱拳作揖:“聂护卫,我西秦正处于危难之中,还恳请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秦络皱眉不解道:“三哥,你求一个护卫作何?” 秦祯道:“众位有所不知,聂护卫曾是南周定西郡王副将,曾数次以少胜多破我们西秦大军。最重要是,我相信聂护卫作战手法,北赵完全不熟悉。若是聂护卫肯出手相助,西秦击退北赵军的胜算会大很多。” 秦络将信将疑看面无表情的聂劲,皱了皱眉,却也不知如何反驳。 冯潇低声道:“王爷,聂护卫是南周人,只怕众将士不会听他指挥。” 秦祯道:“这不是问题,若是聂护卫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我把兵符暂交出来,以我的名义带兵,我想没有人敢不听。” 郁将军复又跪下:“王爷,兵符乃兵中之魂,交给外人不和规矩。” 秦祯冷脸道:“现在是规矩重要,还是击退北赵军重要?” 郁将军无言以对。 秦祯又朝聂劲道:“还望聂护卫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如今西秦和南周议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怕北赵的目标,不仅仅是我们西秦。” 聂劲犹豫片刻:“能地王爷如此信任,是聂某荣幸,只是……”他走到周青青跟前,抱拳道,“小姐,阿劲全听您吩咐。” 周青青沉默片刻:“阿劲,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不懂打仗。不过王爷说得对,如今西秦南周是一家,北赵野心勃勃,若是这回让他们得逞,就算西秦不破,日后也是后患无穷。你想必比我更明白这局势。不 过你接不接受王爷的兵符,这是你个人的事,全凭你自己定夺。” 聂劲犹豫半响,终于单膝跪在秦祯面前:“若是王爷信得过在下,就将兵符交于我。在下不敢保证这场仗一定胜,但定然竭尽所能。” 秦祯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将身上的兵符放在他手上,又朝郁将军道:“你和聂劲安排出兵,宣聂劲为左将军,号令全军,见兵符就如见本王,谁不服立刻军法处置。” 郁将军抱拳嗯了一声,伸手朝聂劲示意:“聂将军,请!” 周青青听到两人走出的脚步声,叫道:“阿劲!” “是,小姐!”聂劲抱拳回她。 “我要你毫发无损活着回来见我。” “遵命!” 待郁将军和聂劲出门,秦络道:“三哥,我也去准备排兵布阵。”她转头走了两步,又道,“三嫂,我倒要看看你的这位护卫,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周青青心里担忧聂劲,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屋内只剩下三人。 秦祯见她脸色发白,握了握她的手:“青青,我知让聂劲替我们西秦打仗,这个要求不合情也不合理,但现下情况危急,我就算能带伤上上阵,可若是我万一失败,这战营就岌岌可危,战营一破,北赵就能长驱直入。我必须留在这里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周青青点头:“我明白的。” 秦祯抿唇默了片刻:“我答应你,如果聂劲真的出事,我送你回南周,让你和家人团聚,而秦周两国盟约仍旧有效。” 周青青脑子有些乱:“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聂劲打赢仗平安回来,我才能安心。” 秦祯嗯了一声:“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聂劲的本事,他会没事的。” 一旁的冯潇,也适时插话:“王妃放心,王爷识人向来很准,他既然能将兵符交到聂护卫手上,说明他一定会不负所望。” 周青青叹了口气:“惟愿如此。” 秦祯将她抱在怀里:“刚刚谢谢你!” 周青青瓮声瓮气道:“谢我什么?” 秦祯道:“若不是你说那些话,聂劲只怕不会愿意答应我的要求。” 周青青道:“你错了,聂劲是我见过最有主见最笃定的人,他做什么决定,一定是出于他自己的定夺。” 冯潇默默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目光神色未明的 动了动,抱拳低声道:“王爷,若是没事,我就先出去了。” 秦祯挥挥手:“你去安排战营布兵,若是北赵真的突破聂劲和四公主,我们就在这里跟他们决一死战。” 冯潇道:“属下明白。” 周青青这才反应过来,稍稍推开抱着自己的人。 “害羞了?”秦祯戏谑道。 周青青秀眉微蹙,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秦祯好整以暇:“好,不开玩笑。那你想想,若是这回打胜,我们回西京,你想要什么?” 周青青摇摇头:“等聂劲回来再说罢。” 秦祯笑道:“你说若是聂劲回来,我正式请求皇兄封他为左将军如何?” 周青青道:“聂劲性情寡淡,对名利不热衷,何况是西秦的官位,他自是不会答应。今日替你上阵,不过是形势所逼。” 秦祯若有所思点头,没有再说何。两人在这议事账内,一时都无言。 而那厢被周青青担忧的聂劲,已经握着兵符,开始排兵布阵,朝峡谷进攻。他离开疆场多年,几乎已经想不起当年戎马岁月是何种滋味。 可是在今时今日的西秦战营上,当他跨上高头骏马,一手执起缰辔,一手握着兵符,望向身后的千军万马,那久违的豪迈油然而生。本以为早已消失殆尽的意气风发,一时都涌上心头。 只是胸口仍难免失落,他身为南周人,让他找回旧日豪情的,却是西秦军。这大概是他这辈子经历的最荒唐的事。 峡谷不过数十丈宽,并行的兵马自是不多,聂劲和秦络骑马在前打头阵,后面是浩浩荡荡的几万军。 在这狭路中作战,不仅要求的是战力,更重要的是战术。 秦络看着面无表情的聂劲,桀骜地昂昂头:“你拿着武王的兵符,代表的是西秦主帅秦祯,我听你指挥。” 聂劲轻笑了一声:“多谢四公主。” ☆、第三十六章 3、这一战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每隔两个时辰,前方就有最新战况传来,双方死伤皆惨重,但胜负迟迟未分。 这一夜,周青青秦祯和冯潇三人,在议事的营帐中,一夜未眠。外头烧得旺盛的篝火,将整个战营照得有如白昼。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是庆贺前方军大胜归来,还是提起手中兵器,迎接攻破而入的北赵大军。 没有人能预料最后结果,每个人都命悬一线。东境战营的不夜天里,时有马鸣风萧萧传来。 直到第二天中午,郁将军匆匆跑来报告,言语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大喜:“报告王爷,聂将军和四公主大获全胜,歼敌三万有余,我方虽损失严重,但不足两万,北赵已经匆忙撤军,聂将军和四公主乘胜追击,又俘虏数千人。” 秦祯握着周青青的手,重重松了口气,连说了几个“好”字,又大手一挥:“吩咐下去,列阵迎聂将军和四公主。” 郁将军应声,脸上掩饰不住喜悦,匆匆推出营帐。 冯潇轻笑了一声:“王爷这下总算是能安了心。” 秦祯嗯了一声,朝抿嘴激动却一直未说话的周青青道:“青青,走!跟我去迎你家阿劲。” 周青青本差点哭出来,被他这一说,又破涕为笑:“阿劲答应过我的事,从来没有失言。说好好回见我,就一定会回来。” 秦祯朗声大笑,又朝冯潇道:“走,我们一起去。” 冯潇淡淡笑着应了一声,一如既往地表情寡淡,持重从容,似乎大胜大败,都不能让这个人的喜悲溢于言表。 秦祯拉着周青青走出账,营地上的将士,已经自发开始庆贺,四处都能传来欢呼声。 周青青被秦祯带着到了营地出口,她看不见,但能听到周围身后列阵的声音,井然有序,又有按捺不住的雀跃。 不知过了多久,遥遥传来不急不缓的马蹄和脚步,是战胜的大军正在归来。 骑马走在前面的依旧是聂劲和四公主,两人都挂了彩,比起四公主脸上的倨傲和得意,聂劲依旧是僵硬木讷,没有任何表情。 两人下了马,秦络像是一阵风一般,朝秦祯奔跑而来。她一手举着红缨枪,一手拿着长鞭,表情肆意飞扬,隔着遥遥几步停下来,笑着朗声道:“四哥,我打胜了这场仗,你要如何嘉奖我?” 身后的将士们齐呼“公主千岁”。 秦祯挑挑眉,看了眼 慢慢走来的聂劲,轻笑道:“你想要什么嘉奖?” 秦络转身朝聂劲一指:“我要这个人来我麾下!” 秦祯怔了一怔,继而又笑开:“这个我可做不了主。” 他说这话时,聂劲已经走上前,双手举起兵符,恭恭敬敬奉上:“王爷,物归原主。” 周青青忙走上去,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臂,担忧道:“阿劲,你有没有受伤?”问还才落音,她已经摸到他手臂上的湿意,那带着粘稠的触感,她再熟悉不过,“你受伤了?” 聂劲轻笑一声:“上阵打仗,怎么可能半点伤不染,一点小伤而已,小姐不用担心。不信你问王爷!” 秦祯还未开口,四公主已经替他答了话:“小嫂嫂,我可以证明,聂护卫只受了一点伤。那还是因为救我被人给偷袭了一下。我三哥说的没错,你的护卫很厉害,比我们大秦的所有将领都厉害。”说罢,又笑了一声,“当然,除了我三哥。” 她性格豪迈洒脱,毫无扭捏作态,不似寻常女儿家,或者说不似周青青所见过的南周姑娘。先前还对聂劲不以为然,但见了人真本事,便心悦诚服,丝毫不吝于夸赞欣赏之词。 被赞赏的人面色已经毫无波澜,聂劲顶着一张一如既往的面瘫脸,淡淡道:“多谢四公主夸奖。” 秦络大笑:“这可不是夸奖,这是事实。” 秦祯低低笑了两声,又对聂劲道:“关于这场战事,你还有什么要同我说?” 聂劲思忖片刻,开口道:“虽然这次反守为攻,我们看起来大胜,逼退了北赵军。但我觉得这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秦祯皱眉:“什么意思?” 聂劲道:“比起他们远道而来西征,他们撤退得太快。我以为他们这次的西征,目的并不是要征服西秦,不过是试探军力,或者说扰乱视线。” 秦祯点头:“头一次远征只为试探军力,倒也正常。” 聂劲道:“但若只是试探军力,却又是皇后亲征,似乎又不太合理。” 秦祯点点头,沉思稍许,转头问:“冯潇,你觉得呢?” 冯潇默了片刻,才道:“那只有一种可能,北赵在表明态度。” “什么态度?” “虽则只是试探军力,但西秦他们势在必得。” 秦祯点头,笑道:“你说得没错,看来骆皇后亲征,不过是想给我们一个 下马威。而这下马威确实有几分威力。” 秦络哼了一声:“那女人要真有本事,就别像只缩头乌龟躲在后方,有本事跟我打一场。” 秦祯笑了笑:“要是有机会,我也想会一会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骆皇后。” 打了胜仗,赶走了强敌,战营自是要庆贺一番。暮□□临之后,篝火燃起,宰牛杀羊,先祭祀天地,再祭战亡将士,接着便是彻夜狂欢。 周青青看不见,却也并不影响她对感受这战营的喜悦。 秦络虽然受了点小伤,但并不影响她豪迈的本色,跟男人拼了一轮酒后,找人比武的爱好又开始犯了。但几轮下来,都没人是他对手。 周青青听着比武声,觉得奇怪,小声问秦祯:“四公主怎么这么爱跟人比武?” 秦祯轻笑了一声,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你有所不知,我四妹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一直未能顺利嫁出去。早年的时候两个未婚夫,接连战死,算命先生说她克夫,要找个比她强许多的男人才行。然而比武招亲三年,没一个打过她,驸马没找到,却落下了见谁都要比几招的臭毛病。” 周青青掩嘴噗嗤笑出声:“有你这样说你亲妹妹的么?” 秦祯笑:“我说的是事实,你去问她,她自己也会这样告诉你。” 他这话,周青青倒是不怀疑,秦络的性子,她倒是摸清了几分,三分直来直往,三分落拓不羁。 秦络打趴了几个倒霉的将士,提着剑走过来,在周青青旁边的聂劲桌前磕了磕:“聂护卫,咱们来比一场。” 聂劲淡淡喝着酒,头也不抬:“我不跟女人比武。” 秦络嘿了一声,又磕了两下:“你瞧不起女人是不是?” 聂劲一本正经回道:“不是!” 秦络被噎了一下,不耐烦道:“赶紧的,你要不想跟女人比,别把我当女人便是。” 周青青没忍住笑出来。 秦祯也笑:“聂劲,我四妹都说了让你别把她当女人,你就跟她比两招。不然等回了西京,她肯定也天天来我府里要跟你比武。” 聂劲的面瘫脸,微不可寻动了动,犹豫片刻后,终于拿起桌下的剑,越过桌子,与秦络相对而立。 秦络被篝火映得红通通的脸,脸上浮现一丝满意的笑,用剑指着他:“亮出你的剑,让我见见你的本事。” 聂劲却只握 着剑鞘,淡淡道:“不用。” “你——”秦络被他波澜不惊的样子激怒,提剑就朝他砍过来。 两人身影在篝火的映照下,交叠变幻,剑刃与剑鞘在空中相撞时,声音刺耳,火花四溅。几十个回合下来,两人打了个平手。 然而秦络知道这并不是平手,因为聂劲连剑都没出,而她却用了十分功力。虽然不甘心,但还是坦然认输,她将剑收入鞘中,拱手道:“聂护卫好本事,秦络自认不如。” 聂劲淡淡道:“四公主不肖妄自菲薄,男人赢女人,并不是什么光彩事。何况,我也并没有赢。” 秦络有点悻悻,走到旁边的桌子前,提起两坛子酒:“既然聂护卫瞧不上女人,就跟我喝几坛,要是我先倒下,就对你俯首称臣。” 聂劲并不接过那坛子,而是有些莫名道:“四公主误会了,我不过是个和亲陪嫁过来的小小护卫,并无瞧不起女子之意,更不需要四公主对我俯首称臣。武我比了,这酒就不喝了。” 说完面无表情退到先前的座位。 秦祯见自己妹妹被噎得恼羞成怒,而聂劲还一如既往面无表情,显然恍若未觉。忍不住哈哈大笑,朝站在前面的秦络挥挥手:“四妹,要喝酒么?我跟你喝,要是赢了你,你对我俯首称臣如何?” 秦络将酒瓶砸在地上:“谁要跟你喝!”说完又提着剑,指着四周,“还有谁要跟我比武的?速速上来!” 周青青见秦祯笑得东倒西歪,有些无语地戳了戳他:“你真是个好哥哥!” 他厚颜无耻道:“那是,如假包换!” 周青青摇摇头,却感觉他俯身过来,贴在她耳边小声道:“今日良辰美景,夫人不如想想,待会回了账内,我们是不是该做些什么了?” ☆、第三十七章 实际上没容得周青青想该做点什么,秦祯就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本来周青青以为这人是千杯不醉,不想跟人斗了几坛子,到底还是醉了。醉了还记得一直拉着周青青,回营帐的时候,也不要人扶,拽着看不见的周青青,跌跌撞撞,摔了好几回,才终于摸到帐门口。 进到了账内,秦祯也不消停,拿着剑要给她耍弄。营帐窄小,哪经得起他折腾,周青青又看不见,只听得劈里啪啦,不知是什么东西叫他砸倒。那剑气呼呼而过,听得人心惊胆战。周青青生怕这营帐被他给劈倒。 后来她实在受不住,竖着耳朵听着他的动作。大约是眼睛看不到,耳朵便好使了许多,让她寻着空当,摸索到小半桶凉水,兜头泼到他身上。 秦祯总算是安生了下来,佩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人也咕咚栽倒,趴在地上发出沉沉的呼吸。周青青摸到他旁边,一脚将剑踢开,矮下身拉起他,将人拖到榻上。 他身上伤势还痊愈,周青青怕凉水弄到他伤口,手忙脚乱将他身上被弄湿的衣服脱下来,又随手扒出件不知什么样的衣服,随便给他套上,待做完这些已经是满头大汗。好在秦祯是真的安生下来,呼吸沉沉,睡得无知无觉。 次日清晨,周青青先他起来,听得营地不似前些日紧张忙碌,而是一派闲适祥和,军中同僚寒暄声轻松喜悦,仿佛那之前紧绷的一根弦,全然松弛下来,又能在这片东境营地奏上美妙乐章。 周青青被这气氛感染,又听宿醉的男人依旧睡得深沉,便自顾下了榻,摸到了帐门外,呼吸晨间清新空气。 有路过的将士同她恭恭敬敬的行礼,因为聂劲打了胜仗,如今这战营的人们,对南周来的娇俏王妃也刮目相看,尊敬备至。 “王妃,王爷醒了么?”是冯潇的声音。 周青青摇摇头:“冯将军有事?我帮你去叫他。” 她转身进账时,一时不备,撞上门框,往后趔趄了几步,好在冯潇伸手将她扶住,不过那手很快就收回。 周青青笑着道了声谢,又小心翼翼伸手摸着进了门。 大约是连日来的不眠不休,秦祯这一觉睡得极为深沉,此时还未有醒来之意,周青青摸到榻边,掐了他一把:“王爷,该醒了!冯将军找你有事。” 秦祯咕哝了一声,似乎不愿醒来,偏偏还伸手将她一拉,揽在自己手臂内。他眼睛也未睁开,只瓮声瓮气含含糊糊道:“昨夜的洞房 夜又错过了……” 这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若不是周青青就躺在他旁边,根本就听不清楚。她嘴角无语地抽了抽,也不知这人现在是清醒还是糊涂着,但一醒来就说这话,想来除了秦祯没有别人。 她又掐了他一把:“王爷,冯将军在外头求见。” 秦祯闭着眼睛,抱了她片刻,终于缓缓睁眼,不情不愿地坐起来。他脸上还残存者宿醉后的惺忪,头发凌乱,表情混沌,十分滑稽狼狈。只可惜周青青看不到。 秦祯将她扶起来坐在自己旁边,自己打了个哈欠,朝外头道:“进来吧!” 冯潇掀帘而入,在看到坐在榻上的男人时,目光微微一愣,复又掩嘴低头轻咳了一声。 秦祯疑惑蹙眉,低头一看才发觉身上的衣服只松松挂着,整个伤痕累累的身子几乎全露出来。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冯潇是个男人。问题就出在挂在自己身上的这件衣服上——竟然是件女装。 他嘴角抽了抽,瞪了一眼旁边无知无觉的周青青:“青青,昨晚是你替我换的衣服?” 周青青嗯了一声:“你昨日身上的衣服湿了,我随手扒了件干净的衣裳给你换上,也不知穿整齐了没有。” 秦祯道:“我记得我昨晚并未碰水,衣服怎会湿?” 周青青面色未变,一本正经道:“王爷有所不知,您昨晚喝醉之后,回到账内发酒疯,拿了桶里的水泼在自己身上。我看不见,哪里阻止得了你。” 秦祯将信将疑看她,苦于昨夜的事实在记不甚清,只得姑且相信她。 他面无表情地将身上的女衫脱下,开口朝冯潇道:“有何事?” 冯潇道:“已确信北赵退兵返燕北,王爷让属下调查的军中奸细一事,除了程昱,又查出两个,是程昱的手下。” 秦祯边换衣服边道:“人在哪里?” “绑在议事帐外,郁将军正在审讯,就等着王爷过去发落。” 秦祯起身要朝外走,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又回身将周青青拉起。 周青青道:“王爷,现在北赵已退,不需再寸步不离,您不用管我,去安心办正事就好。” 秦祯笑了一声:“我说了,在你眼睛好之前,我就是你的眼睛。” 周青青无言以对,只得跟他出了门。 两个被抓的奸细,已经审讯得差不多。见秦祯过来, 郁将军忙上前拱手道:“王爷,属下基本上已经查明这两人身份,他们并非北赵人。” “哦?那他们为何替北赵做事?” 郁将军道:“这两人是蜀中骆氏一族余孽,当年骆氏被西秦灭族之后,还有一些存活下来的族人流落在外,这两人就流落西秦,进入军营后,被程昱发现身份,收入其下,为北赵办事。” 两人似是吓得瑟瑟发抖,齐齐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我们都是受程都尉蛊惑。” 秦祯笑了一声,走上前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骆佩。” “骆卫。” 秦祯点点头:“西秦当年灭你们骆氏,你们想借北赵之手灭掉西秦,倒也说得通。” 那叫骆佩的年轻男子道:“我们骆氏是为西秦所灭,但我们也不过是族中贱奴之子,若不是程都尉高金诱惑,断然想不到为骆氏报仇雪恨。王爷饶命!” “是吗?”秦祯嘴角勾起,歪头打量了一番两人,“饶你们不死很简单,只要你们告诉我,当年骆氏还有多少人逃出活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摇摇头,骆卫道:“王爷,不是我们不告诉您,只是当年西秦屠城两天两夜,实在混乱,除了骆氏两千族人,还有数万蜀中百姓。逃出城的至少数千人,可哪里分得清是骆氏族人还是普通百姓。我们只是贱奴之子,又年龄尚幼,当真不知有多少骆氏族人活下来。” 秦祯又道:“那就告诉我,有哪些身份显赫的族人活下来?” 两人思忖片刻,骆卫继续答话:“据我所知,蜀王骆敬一家兄弟姐妹妻小总共十二口全死。若说有点身份的人,我还真知道一个,那就是骆敬义弟骆长景。” 秦祯看了眼冯潇,他点点头:“王妃和亲路上,曾遭山匪暗算,那头子确实自称骆长景。” 地上的两人面上大喜,磕头道:“王爷,我们将知道的都告诉了您,忘王爷开恩,饶我们一命。” 秦祯挑眉轻笑一声:“先父当年屠城蜀中,血洗骆氏,确实是有悖天伦。今日我饶你们一命也算于情于理,我会让人送你们回蜀中。不过如今蜀中盗匪泛滥,民不聊生,你们如何生存是你们的本事,但不准备再踏入西秦半步。” 两人连连磕头。秦祯拉着周青青转身会账,冯潇跟在他身后,低声道:“王爷真要饶了这两人么?他们毕竟是奸细。” 秦祯笑道:“冯潇 ,难道你没想到?” “想到何?” 秦祯道:“那位北赵骆皇后也姓骆,恰好是骆氏灭族一两年后开始在北赵崭露头角。现在的问题不是骆皇后是不是骆氏族人,而是这么一个本事不凡的女人,到底是骆氏的哪位?” 冯潇若有所思点头:“王爷说得有道理。不过照王爷所说,刚刚两人就不是被程昱收买,而确实是北赵安插的眼线。” 秦祯摇摇头:“这两人胆小如鼠,也未曾隐姓埋名,跟在西京的那些探子全然不同,应该就是骆氏流落在外的族人,程昱稍加利用他们的身份,再给他们一点好处,自然愿意替他做事。当年我父亲灭骆氏一族,妇孺皆杀,确实过于残暴。这两人不足为患,所以我才放了他们。” 冯潇道:“王爷仁厚。” 秦祯笑了一声:“我现在担心的是,这两人虽不足为患。但骆氏余众显然是已经大隐患,前有山匪骆长景,现有北赵骆皇后。骆氏活下来的人,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要多,身份也比我们想象得重要。北赵西征,看似是国家征伐,实际上是骆氏一族携北赵向西秦复仇。” 默了半响的周青青,也不紧不慢道:“如果那些以讹传讹的故事为真,骆氏一族的仇敌就不仅仅是西秦,还有当年故意拖延援军的南周。” ☆、第三十八章 三日之后,武王秦祯和四公主秦络班师回朝。 临近西京的驿站,最后一夜歇脚时,众人自又是一夜够筹交错。隔日醒来,周青青只觉得眼睛有些痒,缚在眼上的丝绢被人移去。兴许是在黑暗中太久,还未尝试睁眼,便感觉到一阵刺目感。她抬手覆在眼上须臾,再慢慢移开,终于缓缓将双眼睁眼。 落在她眼中的,便是秦祯一张带着笑意,有棱有角的清俊面容。 “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虽然是笑着,但问话的语气,却还有些忧心忡忡。 周青青摇摇头,坐起来。大约是初见光明,入眼之处的事物,多少还有些恍惚。秦祯见她眉头轻蹙,又道:“大夫说过了,睁眼之后,还要一两天适应,若是现在看得不太清楚,应该是正常反应。” 周青青转头瞥了他一眼,噗嗤一声笑道:“没事了。” 秦祯这才松了口气,笑着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那刚刚还皱着眉头吓我。” 周青青哼了一声,不甘心地还手,也掐了他脸上一下。 秦祯瞪眼,将她双手钳制住,两人滚在床上,佯装喝道:“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本王的脸都敢掐了!” 周青青如今才不惧他,睁着一双还有些迷蒙的大眼睛,直直瞪着他。 秦祯狡黠地笑了笑,就要覆上去。眼见着他的唇要落下来,外头响起敲门声,冯潇的声音传来:“王爷,早膳已经弄好,是出来吃,还是送到您房里。” 秦祯闷笑了一声,从周青青身上爬起来:“我们马上出来。” 周青青红着脸做了个握拳的姿势,待他转过来看她,又赶紧收好,佯装整理散乱的头发。秦祯笑道:“赶紧起来洗漱,我们今天还要赶路。” 周青青不解:“从这里回西京也就是半日的事,作何要这么急赶路?” “秦络带人回去,我们先不回西京。” “不回西京去哪里?”周青青讶异。 秦祯勾起一丝轻笑,挑眉看她一眼:“我带你去趟蜀中玩一玩。” 周青青嗤了一声:“去蜀中查事情就查事情,说什么玩一玩儿!王爷每次都是说得比唱得好听。” 秦祯大笑出声:“这你就错了!我唱得肯定比说得好听,你要不要听听?我随时可以给你唱一首。” “不要!”周青青木着脸站起来,自顾地换衣洗漱。 洗脸的时候,不免腹诽,本以为嫁到西秦当王妃,就算不得王爷宠爱,但总该是可以做个锦衣玉食的富贵闲人。不想她这才来了几个月,先是在西京被带去查案差点当了活靶,又是被拉到东境战营,做了半个月瞎子。本以为好不容易打了胜仗,能回去西京享受几天好日子,这劳什子的王爷,竟然又要将她拉去蜀中。 秦祯见她愤愤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蜀中虽然近年民不聊生,但风光优美,你就当做去游玩便是。而且蜀中仍是你们南周领地,你这也算是回了趟故乡娘家。” 这也叫回娘家?周青青对他的无耻无语至极,白了他一眼,丢下手中的洗脸帕子,没好气道:“饿了,去吃饭。” 秦祯见她恼火的样子,愈发觉得好笑,周青青只当没有听见。 秦祯带上冯潇,周青青带上聂劲,一行四人与秦络在驿站道别后,就南下赶赴蜀中。 四人快马加鞭,两日之后抵达蜀中。 虽然蜀中仍是南周领地,但因为地处秦周交界之地,这十几年来,南周朝廷早已将蜀中当做弃子。派来驻守的郡守,都是朝廷最受排挤的官员,被打发到这里,整日担心的是西秦铁骑会不会突然袭来,蜀中会不会再次遭遇血洗,惶惶不可终日。 而惶惶不可终日的,不仅是驻守官员,还有城中百姓。大约只有西秦南周议和之后的这大半年,整个蜀中才稍稍恢复生机。 然而萧条还是生机,大概也已经没有人记得当年此地的繁盛一时。 当年骆氏一族盘踞蜀中,因为御敌有功,南周朝廷封当时的族主骆敬为蜀王。骆敬其人武功超群,惊才绝艳,曾是蜀中第一公子。这样的人难免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势力壮大后,时常跟朝廷命令向左,几近拥兵自立,渐渐引得南周先皇不满。 而西秦得知骆敬和南周朝廷的龃龉,趁机挥兵南下。西秦铁骑十万,而骆敬手中不过两万蜀军。大军围城,骆敬抵抗了十天十夜,没有等到早该到来的朝廷援军,最终西秦破城。 虽然骆敬率兵殊死抵抗,蜀中全民皆兵,然而拿着锄头犁耙的百姓,怎抵得过训练有素的西秦精兵。 骆氏一族遭血洗,城中数万百姓遭屠杀,妇孺皆未幸免。 这是一行人入了蜀中城后,在城门口听到说书人所说的故事。这故事几分真,几分假,几分亲历,几分杜撰,于十八年后的人来说,自是分不清。而如今年轻的蜀中人,大约也没有感同身受 的痛意,围着说书人听完了,也就嬉闹着散去。 周青青唏嘘地叹了声,朝秦祯小声道:“你看看你们西秦做了多少孽!” 她本是玩笑语气,但秦祯却有些难得的严肃,蹙眉道:“我父亲那一辈,醉心于征伐扩张,从大漠入西京,确实染了不少鲜血,打仗死伤对征伐者来说,不足为奇。不过灭族屠城,确实有悖天伦。这大概是我父亲叔父都活得不长的缘故罢。” 周青青怔了怔,忽的又笑了:“难怪你不爱打仗,原来是怕短命。” 秦祯对她的取笑不以为然,正了正色道:“冯潇,我们去骆氏一族的陵园看看。” 当年骆氏一族虽然被灭,西秦其实也不过是惨胜,十万大军最后只剩四万不到,元气大伤,等南周朝廷军一到,自是无力抵抗,最后慌忙撤离,本已占领的蜀中,到底还是拱手相让。 为顺民意,南周朝廷封骆氏一族为英烈,为其建立陵园,所有骆氏族人皆厚葬。不过蜀中之外的许多南周人,对骆氏并不以为然,就如当时和亲队伍遭山匪所袭,郧阳郡守便称那山匪头子骆长景称之为骆氏余孽。 周青青当时对蜀中十八年前的事,知之不多,也并未觉得这样称呼有何不妥。但如今看起来,却觉得不过是些可怜人罢了。 冯潇低声道:“王爷,虽然骆氏族人都埋在陵园,但当年那种战乱,难免有很多人尸骨无存。这陵园里埋的,定然都是尸骨完好,身份确定的人。而且这陵园葬着一千多人,恐怕……” 秦祯道:“我只需要看看,骆敬身边有哪些人确定埋在这陵园中,那些没有埋在这里的人,虽然有可能是因为尸骨无存,但也很大可能是存活在世。至于其他骆氏的人,我并不用关心,就如同战营那两个奸细,身份无足轻重,自然是翻不起风浪。” 冯潇道:“王爷说的是。” 周青青好奇道:“王爷,您知道骆敬身边有哪些人?” 秦祯道:“骆敬兄弟三人,另有一姐一妹。骆氏灭族前,姐姐已出嫁洞庭伯远侯,这些年一直安居洞庭,未曾有过动作,三兄弟又各有三子。” 周青青惊诧,没想到十八年前的人和事,他竟然早已查清。 骆氏陵园在蜀中西郊,四人行至,已近暮色。那陵园入口有一座小屋,许是住着守陵人。 秦祯走在前面,站在门扉半掩的屋前唤了声:“有人吗” 里面没有回应,他思 忖片刻,上前一步,伸手准备推门,那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一个杵着拐杖,一身黑衣,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从里面无声无息走出来。 别说是周青青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就是秦祯的身子也微微一滞。待反应过来,他双手抱拳,躬身道:“老人家,我们来陵园祭祀,不知有没有什么规矩?” 那老人一双浑浊的眼睛,被一层白雾蒙住,几乎不见瞳仁,抬头往人一看,令人瘆得慌。他冷笑一声:“稀奇!这陵园许多年没人来看过,今日怎的有人来了?你们是什么人?” 秦祯道:“我们路过蜀中,听闻蜀王骆敬抵御西秦壮举,心感敬佩,便专程前来祭拜一番。” 那老人闻言,忽然哈哈大笑,两行泪水从灰白的眼里流出来:“老天有眼,老天有眼!想不到还有人记得王爷!”他说着往陵园里面伸手一指,“人死了就没什么规矩,你们进去祭拜就好。” 秦祯恭恭敬敬鞠了躬:“谢谢老人家。” 进了陵园,入眼之处便是密密麻麻几乎望不到边的墓碑,暮色之下,显得极为阴森可怖。周青青没见过这种场面,难免有点害怕,不自觉往秦祯身边靠了靠,被他抓住手,直接拉到自己臂弯里。 走了一小段,连沉默寡言,杀敌无数的聂劲,也忍不住叹了一声:“蜀王骆敬一代枭雄,最终的命运竟是被灭族,真是造化弄人。” “是啊!造化弄人。”冯潇附和。 周青青听他声音似乎有些不对,转头去看,竟见他脸色苍白,眼眶泛红,不禁问:“冯将军,你没事吧?” 冯潇淡淡摇头:“不过是看到这么多墓碑,想象十八年前这骆氏被灭族的场面,难免有点震动。” 秦祯轻笑了一声:“冯潇就是这个性子,见不得杀人和血腥。” 周青青看了眼眼中红色渐散的冯潇,点点头。 ☆、第三十九章 骆敬的墓碑很好找,就在这陵园的中央,墓碑四周很整洁,想来是那守陵人费心打理。 骆敬左边是其夫人肖氏之墓,右边立着三块小一点的墓碑,紧紧靠在一起,是骆敬三个儿子。长子骆思之,次子骆吟之,幼子骆念之,这三子身亡时,最大不过八岁,最小方才五岁。 秦祯看着那小小的墓碑,幽幽叹气摇了摇头,复又跪在骆敬墓前,磕了三个头。 周青青知他是为父辈赎罪,也跪下同他一起磕了头,又站起来将从路边摘来的小花,放在最边上那幼子墓碑前,道:“我听说夭折的孩子怨气很重,不知道建这陵园时,有没有为这些孩子超度过。” 冯潇倾身半蹲在那墓碑前,用手指摸了摸那墓碑上的名字:“是啊!不过五岁而已,看到血流成河的场景,想来是不甘心的,只怕超度都难以去掉那怨气。” 秦祯眯眼看看周围:“天色快暗了,这地方阴气重,我们快些看完离开。” 骆敬一家,除了没有其长兄两个儿子的墓碑外,其余人皆葬于此,女眷更是无一幸免。 秦祯皱了皱眉:“这样看来北赵那位骆皇后,并非骆敬亲近之人。骆敬长兄骆钰的两个儿子,当年不过十二三岁,若是活了下来,现如今倒正是可以兴风作浪的年纪。” 周青青道:“也可能,当年他们已经死了,不过是没收到尸而已。” 秦祯点头:“这当然不无可能,不过如今北赵扩张,定然是跟骆氏有关系。如果只有一个还不知道身份的骆皇后,恐怕不太可能。” 四人出了陵园,守陵的老头,坐在屋子门口,脚边摆着几个黑色的酒坛子,见几人过来,笑道:“多谢看望我家主人,老朽请几位喝酒。” 说罢,他拐杖往地上一敲,那四只酒坛子,凭空飞起,朝几人飞过来。秦祯和聂劲险险一人接过两坛。 “老人家客气了!”秦祯笑道。 老头拎起一只酒坛,昂头咕咕灌了两口,大笑两声:“因果轮回,善恶有报。十八年了!十八年了!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秦祯俊眉微蹙,笑问:“老人家此话怎讲?” 老头摇摇头,只笑道:“这陵园十八年的怨气,已经压不住了,天下要乱咯!” 秦祯看着他轻笑一声,拉起周青青的手低声道:“我们走!” 回程的马上,周青青忍不住问:“王爷,你说那守陵人是不是知 道什么?” 秦祯不以为意地轻笑:“就算他知道什么,也不会说。”罢了,又道,“不过他倒是告诉了我们,骆氏的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回到蜀中城内,天色已黑,四人便暂时在城中的客栈住下。让小二在客栈后院拴好了马,几人进了一楼食肆吃饭。 折腾了一日,白日里只草草吃了点东西,此时都饥肠辘辘。秦祯点了一桌子蜀中特色菜,待菜上来,周青青见着红艳艳的几盘菜,食指大动,正打开筷子要开吃。聂劲却忽然低声道:“不对劲!” “怎么了?”周青青奇怪问。 秦祯放下筷子,轻笑一声:“看来今晚这店是住不了了。冯潇,你带青青去后院牵马,我们马上出城。” 冯潇低低应了一声。 周青青这才注意到,这客栈食肆中,好几桌食客,桌旁都放着武器,显然并不是普通食客。恐怕是冲着他们来的。 冯潇起身低声道:“王妃,跟我来!” 周青青跟在他身后,只是两人刚刚移动步子,那几桌子人忽然拔起刀剑,从凳子上跃起来。秦祯拿了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放,一脚将桌子踢飞,朝那几人飞去。 聂劲拔剑而起,凌空一剑下去,前方两张桌子裂成碎片,将旁边的几人震飞。 两人挡住了这些人要追去后院的路,秦祯笑道:“不知几位英雄想要作何?” 对方为首的男子道:“西秦武王秦祯路过我蜀中,我当然要好生招待!” 秦祯笑:“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男子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蜀中骆云飞。” 秦祯思忖片刻,笑道:“前骆氏长公子骆钰长子骆云飞?” 还真是活着。 骆云飞道:“武王果然名不虚传,一猜就中。父债子还,你今日入我蜀中,就是自寻死路。” 秦祯笑了笑,不以为然:“蜀中是南周辖地,秦祯两个又早已议和,我来蜀中游玩天经地义,若是我死在这里,恐怕蜀中郡守不好向朝廷交代。” 这骆云飞穿着打扮看不出身份,看着与寻常百姓无异,不过大隐隐于市,也难怪他在蜀中十八年,却未曾听人提起。 骆云飞道:“我一介市井匹夫,与朝廷没有任何关系。”罢了,又一声怒吼,“把这个人给我拿下。” 他们十余人,个个看着身手不凡,随他 一声令下,已经有几人大喝着冲上来。 食肆其他人吓得瑟瑟发抖,躲在角落不敢出声。 周青青和冯潇正跑到入后门处,回头一看,见里头已经打了起来,刀剑噼里啪啦和桌椅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火花四溅,激烈异常。 冯潇低声提醒:“王妃,我们快去牵马,去外头等着王爷。” 周青青点头,跟他迅速走入后院,把拴好的马匹缰绳解开,一人牵着两匹往外走。 然而就在此时,客栈二楼两个黑衣人,举着剑朝下方袭来。周青青迅速从马肚子下打了个滚,躲到另外一面,避开了那突入而来的长剑。 见着另一人又要刺向她前方的冯潇,她大叫一声:“小心!”然后用力将身前的马一踹,趁着那马扬蹄黑衣人分神时,几步过去挡在冯潇面前,于是那黑衣人的剑偏离几分,只刺到了周青青的手臂。 她忍痛取出腰间的匕首,低声问:“冯将军,你牵马先走。” 冯潇微微蹙眉,目光落在她被划破的衣袖上,那里面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臂,然而那雪白上多了一道伤口,流出的鲜血将那雪白染红。 他低声道:“王妃——” 好在这两人武功平平,周青青挥起匕首将再次上来的两人抵挡开,急道:“别王妃了,我功夫比你好不了多少,可保护不了你。你赶紧把马赶到外面,等我们出去就能立即上马。” 冯潇还在迟疑,周青青又大吼了一声:“快点!” 冯潇终于拉着几根缰绳,将马赶出去。 周青青跟两人纠缠了一会儿,见着自己估计讨不了好处,打不过就跑是她的宗旨,朝里头被缠住的两人人大声叫道:“在门口等你们!” 说完弯身抓起两把地上的泥土,朝两人脸上撒去,又提了一口气,转身就跑。 到了门口,冯潇牵着的四匹马,有两匹正不耐烦地扬蹄,她立刻飞上上去一匹,又朝几面叫道:“别打了,快走!” 她这一声刚落下,砰地一声,两道身影破壁而出,分别跃上两匹马。这马匹也是机敏,待两人骑上,也不需挥鞭,立刻扬起蹄子,朝夜色中奔去。 一路狂奔出城,直到一个时辰后,方才停下。这是蜀中城外的一个小村子,夜幕之下看不到人影,都有遥遥的犬吠传来。 四人停下马,借着头顶月色,周青青见秦祯脸色苍白,问:“王爷,是不是刚刚打 斗,又碰到了伤口?” 秦祯点头:“本来已经好得好不多,哪知不小心用力过猛,人又触到了旧伤。” 周青青看了看不远处亮着油灯的农屋:“你先歇着,我去问农家要点水和食物。” 聂劲道:“我跟你一起去。” 周青青想了想:“我怕你吓到人家,你在这里照看王爷,我和冯潇去就好。” 聂劲点头。 这是一家典型的农户,两三个孩子正在门口与大黄狗嬉闹,屋子里一对夫妇正在烧水。 看到有人走近,小孩子笑嘻嘻地叫父母。夫妇走出来一看,却有些防备。 周青青道:“我们路过此,遭到山匪打劫,好容易逃过一命,不知大姐能不能给我们一些热水和吃的。” 淳朴的农夫点点头:“这一带山匪是很多,二人逃过一劫算是大幸。两位稍等,我这就给你们拿水和食物。” 借着豆大的灯光,站在门口的冯潇,目光再次落到周青青手臂上,沉默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白丝绢:“你手受伤了,我帮你包起来。” 刚刚一路奔跑,周青青并未在意手上的伤口,经他提醒,方才感觉到痛意。她笑了笑:“多谢了!” 冯潇的动作很轻柔,巴扎完毕,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他轻笑了一声:“该说谢的是我。你贵为王妃,却挡在我一个下人的前面。” 周青青笑:“出门在外,大家就是朋友,没有身份的差别。” 两人正说着,农妇拿着一个装满水的葫芦和几张饼过来,递到两人手中。这农妇大概将两人当做夫妻,又好心嘱咐:“这么晚了,两位还要赶路么?要不然就在寒舍住下,家中还有一张多的床。” 周青青笑道:“多谢大姐,不用了,我们还有朋友在等着。” 农妇点点头,站在门口目送两人离开。 两人走了几步,身后忽然想起口吹树叶的声音。那曲调有些熟悉,周青青好奇转头看去,只见门口玩闹的三个小孩,其中一人正拿着一片树叶在吹着。 周青青咦了一声:“那曲调是不是跟你吹的那思乡曲很像?” 冯潇点点头:“原来这是蜀中小调。” 周青青随口问:“你跟谁学得?” 冯潇道:“以前做马奴时的一个同伴,想必他是从蜀中流落到西秦的孩子。” ☆、第四十章 周青青未做多想。两人拿着水和干粮回到原处,秦祯和聂劲已经生气了一堆篝火,两人正盘坐在火边,不知低声说着什么。听到人回来,秦祯回身招招手:“有吃的么?我快饿得不行了。” 周青青走近,给他递了一块博饼,没好气道:“活该!” 秦祯乜了她一眼,笑道:“我怎么就活该了!” “谁让你来什么蜀中的?你别忘了你父亲当年可是屠城灭门的罪魁祸首,十八年前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恰好够一些人记着那血海深仇,你这个仇人之子跑来这里,不是羊入虎口么?” 秦祯咬了口饼,不以为然:“你觉得我是羊?” 周青青哼道:“你是不是羊我不知道,反正你不该把我们几个也拉上。” 秦祯一口饼噎在口中,斜眼看向她,呵呵干笑了两声:“夫妻一场,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夫唱妇随你不懂么?” 聂劲低笑了一声:“王爷小姐,你们就别吵了!” 秦祯阴阳怪气笑了两声:“我哪里敢跟你家小姐吵,没见都是她在怪我么?” 周青青也笑:“对啊,我就是怪你了如何?说什么带我来游山玩水,明明就是带我来被人追杀。” 她说这话的时候,秦祯的目光,不经意间瞥到她手上的左臂,脸上本来的笑意滞了滞,凑过去皱眉问:“你受伤了?” 周青青摇摇头:“一点小伤而已。” 冯潇轻咳了一声道:“刚刚在客栈后院,我和王妃去牵马,遭到两个黑衣人偷袭,王妃挡在我前面救了我,所以才受的伤。” 秦祯淡淡看了他一眼,嗯了声,往周青青身边挪了一点,拉过她的手:“我看看。” “嘶!” 秦祯立刻松开她的手:“一点小伤就别叫疼啊?” 周青青瘪瘪嘴抱怨:“你不碰我,我也不会吱声。” 秦祯讪笑两声,戏谑道:“看不出我家王妃还是个女中豪杰啊!” 面瘫聂劲见两人这般斗嘴,也忍不住笑出声。 几人随便吃了点东西果腹,休息片刻后,秦祯转头看了看周围:“我们继续赶路,争取明早到下一个城郭。” 聂劲认同地点头:“这里靠近蜀中,王爷身份暴露,难免不安全。” 周青青累得根本不想动弹,手臂上又还有伤,骑马的时候,拉着缰辔需要双手用力,牵扯 的那伤处十分难受。但聂劲说得有道理,她只得不情不愿站起身。心里不免又将秦祯腹诽了一遍。 她走到自己那匹面前,却被秦祯拉了拉。 “干嘛?”她回头不解地看他。 秦祯言简意赅道:“上我的马。” 她以为他是要和他换马骑,也没在意,便从善如流,折身上了他的那匹马。哪知她刚刚坐上去,秦祯也踏着马鞍上来,坐在了她身后。 “你作何?” 周青青还以为他又是要开玩笑,正要嗔他,却听他道:“你手受伤了,骑马不方便。” 周青青愣了下,心里头猛地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涩暖意,讷讷道:“你这马能承受得起咱们两人的分量?” 秦祯轻笑一声:“我这是万里挑一的宝驹,当然没问题。”罢了,又补充道,“再说你这身上就没几两肉,多你一个估摸着它都没感觉。” 周青青就知道他嘴里没什么好话。 都说蜀道难,这一路并不好走,尤其是夜晚疾行。好在都是顶级良驹,倒也还算顺利。周青青坐在秦祯身前,因为被箍在他双臂中,只用一只未受伤的手,同他一起拉住缰绳便好。受伤的手便可以空出,不像自己单独骑马那般难受。 到天亮的时候,正好到了下一个城郭,也是西秦辖地。找了客栈之后,周青青随便吃了些东西,倒头就睡。 秦祯看了看她眼下的青色,想来是这段时日给累着了,也不免有些愧疚。想了想,给她盖好薄被,蹑手蹑脚出了门。 待他再回来时,手上拿了一小瓷瓶药,是从旁边药店买来的创伤药。他也不唤醒周青青,就坐在床沿边,小心翼翼将她手臂上的丝绢解下来。 那伤口不算太长,但也是很深一道,经过一夜已经开始结疤,只是仍旧红肿,还泛着点点血色。 睡得无知无觉的周青青,只觉得手臂上疼痛的地方,有清凉的刺痛袭来,但渐渐又有些舒服,便继续睡得深沉,只在梦中无意识呓语了几声。 秦祯看着她小巧的红唇,微微张开,有些娇憨的样子,不自觉笑了笑。正要用丝绢再给她将伤口缠上时,想了想还是将那丝绢扔掉,撕了自己亵衣的一截衣袖,给她包扎了起来。 周青青这一觉睡到了中午才悠悠转醒。睁眼时,旁边的秦祯还闭着眼睛,呼吸沉沉,薄唇紧抿,棱角分明的脸,看起来有些冷峻。然而周青青知道这人醒 着的时候,是多么恶劣。 她看了他片刻,没忍攥起拳头在他面前挥了挥。但是还未来得及收回,秦祯一双乌沉沉的眼睛已经睁开。 他一手将她的手腕攥住,目光似笑非笑对上她。周青青被抓了个现行,想要避开他的目光,又觉显得心虚,干脆直矗矗与他对看着。 两人相隔咫尺,目光交织在一起,在秦祯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本来瞪着眼睛的周青青,目光也渐渐软了下来,脸上也渐渐泛起一丝红晕。 秦祯轻笑了一声,移上前吻住她嫣红的唇,直到她快要呼吸不过来,才放过她。又笑着问:“手臂还疼么?” 周青青这才惊觉手上竟然没了什么感觉,转头朝左臂一看,却见之前的丝绢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截白布。 她咦了一声:“你给我换了药?” 秦祯点头:“你睡得像只小猪,换药那么大动静,你都没醒。” 周青青撅了撅嘴:“你也好意思说,这些日子,舟车劳顿,我恨不得一觉睡死算了,免得日后还要受你折磨。” 秦祯笑:“好吧,往后你就在王府享受清闲日子,我再不带你出来受苦。” 周青青听他这话,愣了下,又支支吾吾道:“其实也不是不能出来,只是别这么频繁,也让我有口喘气的功夫。这回从西京出来近一个月,好不容易打完胜仗,本以为可以回府好好休息,你非要马不停蹄跑去蜀中。” 秦祯掐了她一把脸:“知道让我家王妃受苦了,回了西京好好补偿你如何?” 周青青来了兴致,眼珠子狡黠地转了转:“王爷要如何补偿?” 秦祯挑眉:“你说?” 周青青手指点着下巴,思忖了片刻:“西京有什么好玩儿好吃的,你都带我去。” 她说这话的表情和语气,像极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这或许就是她本该有的样子。 秦祯大笑:“这有何难?王妃要做什么为夫都全力奉陪。” 他说完转身下了床:“起来吃东西,今天咱们要继续赶路,早点回到西京,早点带你去玩遍西京。” 周青青躺在床上不愿起来:“好像不是很饿,好想再睡一会儿。” 秦祯笑:“那你就睡一会儿,我把饭菜端到房里来。” 周青青没想他竟然还有这么善解人意的时候,眯眼笑着点头:“那就有劳王爷了。” 秦祯轻笑一声,柔柔得看了她眼,转身离开。周青青则又趴在床上睡了过去。 待到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她才再次醒来,这时也当真是有些饿了。 匆忙下床,刚刚穿好衣服,余光瞥到脚下有一方白色,低头看去,却见是昨日冯潇系在自己手上的丝绢。 她弯身捡起来,看着上面的淡淡血迹,一时有些发怔。此时有人推门而入,秦祯的声音传来:“起来了么?” 周青青回神,顺手将丝绢塞进袖口中:“起了。” 秦祯端着饭菜走进来:“你慢些吃,我们不急,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城郭,不用风餐露宿就好。” 周青青嗯了一声,简单洗漱一番,坐在桌前开始祭自己的五脏庙。她吃了几筷子,忽然想到什么似地问道:“冯将军的筋脉是怎么受损的,你知道吗?” 秦祯怔了怔,叹了口气:“是因为我。” 周青青意外地看向他:“因为你?” 秦祯点头:“我十四岁开府,当时从马奴里挑了几个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想试着亲自培养,冯潇就是其中一个。他本来习武天资很好,不过一年,在那群孩子中,已经是佼佼者。当时年少轻狂,带着自己这一队孩子,去偷袭敌营,结果被围困,逃出来时,冯潇为掩护我,身受重伤,筋脉尽损,我把西秦最好的大夫全部找来,也未能治好他。从此之后,他没法再习武。” 周青青了然地点头:“难怪你这么重用他。” 秦祯笑开:“重用他倒不全是因为他救过我一命,而是他这个人做事可靠,内敛沉稳,他本身其实聪慧过人,却从不锋芒毕露。” 周青青认同道:“他确实很沉稳。” ☆、第四十一章 四人总算有惊无险回到西京。因着手上还有伤,又舟车劳顿多日,周青青自然不会要秦祯一回来就带她游玩西京,先好好休息几日,才是正经事。 秦祯倒是闲不住,虽然伤势未痊愈,却回来当日就宫中王府两头跑,随后又是各种应酬应接不暇,周青青见他通常是暮色之后。 这日,秦祯从外头回府,已经是过了二更。周青青本坐在桌前拿了本西秦的风土人情书卷打发光阴,看了不多时不知不觉竟趴着睡了过去。 直到外头响起敲门声,她才骤然从梦中惊醒,伸手拨了拨快要熄灭的油灯,惺忪着眼起身去开门。 门咯吱一声打开,酒气扑面而来,伴随的还有秦祯往前倾倒的身体。周青青好不容易才扶住他站稳。 他脚步酿跄,几近烂醉如泥,浑身都是浓浓的酒气。周青青拖着他往床边走,嗔道:“你作何喝这么多?” 秦祯含含糊糊回她:“几个好兄弟难得一聚,便去外头的酒肆多喝了几杯。” 周青青蹙眉摇摇头,却忽然隐约在那酒气中闻到了一丝脂粉味,她怔了一怔,勉强将秦祯拖到床边,松手让他倒上去。 秦祯趴在床上,四肢大开,嘴里还嘟哝着什么让人听不清的话。 周青青居高临下看着床上的人,刚刚那似有似无的脂粉味,仿佛又飘在她的鼻息间,她忽然就有些悻悻的烦躁。 其实这莫名的烦操来得有些没道理,秦祯贵为一国王爷,战功卓绝,身居高位,虽然这王府里并无被他宠幸的女眷,但她总不至于以为他不沾女色。大约只是这段时日,北赵作乱,他又受伤多时,自然是无暇顾及这方面。实际上,从见他第一面,她便知这人就是个浪荡不羁的登徒子。 她兀自摇头笑了笑,打了水来,给床上的人擦洗。 秦祯倒也配合,她稍稍推了推他的肩膀,他就翻过了身。给他擦脸的时候,他仿佛觉得很舒服,双眼微微眯起,嘴唇勾成一道弧度。 只是不一会儿,他就不老实地伸手握住了周青青的手腕。 周青青挣了挣,嗔道:“别闹!” 秦祯酡红的脸颊上,浮现一丝笑容,眼睛半睁开看向她,那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泛着一丝迷离的红衣,他吃吃笑了笑,低声呢喃了一声:“青青!”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喜欢叫她的名字。 周青青怔了怔,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是喝了 多少?” 秦祯去不回她的话,只吃吃又唤了一声:“青青。” 周青青见他这模样,许是醉得人事不知,用力想挣开被他握住的手腕,哪知她一挣,他却拉得更用力。 在拉扯间,周青青的衣服被他扯松了一些,腰间一团白色的东西,飘落在地。周青青被这醉酒的人弄得烦了,用力将手一甩,终于是把自己的手解脱出来。目光瞥到地上的白丝绢,弯下身捡起来,抖了抖灰尘,又塞入腰带中。 当她再去看床上的人,却见秦祯不知何时半坐了起来,一双泛着红意的眼睛,像是变清明了几分,直直看着她。脸上刚刚那带着笑意的表情,却不见了踪影,而是微微蹙眉,若有所思的眼神落在她脸上,像是在探寻着什么。 周青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有些愕然,皱了皱眉问:“你作何?酒醒了么?” 说罢,又将手里的帕子在身后的盆中蘸了蘸水,转身再去给他擦洗。 然而手还未碰到他,却再次被他攥住。这一回,他手上的力度不似刚刚,而是大得出奇,一手将她拎起来,扔在床上,又迅速翻身压住她。 周青青被吓了一跳,双手抵在他胸口,支支吾吾道:“你作何?” 秦祯自上而下看着她,勾唇一笑:“王妃觉得呢?我们可是成亲了几个月。” 他这般提醒,周青青方才想起。秦祯口头上半开玩笑说过很多次,却一直因为种种缘故,未曾真正实施,两人相安无事多时,她都快要忘了夫妻圆房这件事。 如今秦祯身上的伤差不多痊愈,也没了其他阻扰这件事的由头。 周青青微微犹豫了片刻,将手上湿漉漉的帕子丢在床下,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秦祯看着她莹白的脸颊,轻笑一声,伸手去解她的衣服,但是在解开腰带的时候,周青青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里面那方丝绢拿出来,顺手塞入枕头下。 她虽然闭着眼睛,可这动作却自然而然,看得秦祯一阵怔忡。他僵了半响,反应过来,冷声道:“睁开眼睛!” 周青青却不随他意,梗着脖子道:“你要作什么快些!” 秦祯忽然蹿起一股怒火,伸手掐住她的脸:“你睁开眼!” 下颚传来的疼痛,让周青青不得不睁开眼睛,对上他一张寒气凛然的脸,她只觉有些怪异,皱眉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秦祯看着她, 一字一句问:“我是谁?” 周青青只觉这人莫名其妙,想他许是酒意未醒,敷衍道:“你是西秦武王,大名鼎鼎的战神秦祯。” 秦祯的手仍旧掐着她的下颚,却又问了一遍:“我是谁?” 周青青脸颊受痛,也有些不耐烦,伸手去扒他的手,嗔道:“你放开我!” 他话音刚落,秦祯带着浓浓酒气的唇,忽然覆盖上来。那夹杂着脂粉味的酒意,扑面而来,让周青青一阵作呕。 她左右摆头想要躲开他,然而还是被他擒住了唇。他们有过很多次这样的亲密,但这一次却截然不同。或者这根本就称不上亲密,仿佛秦祯只是要占有她的气息,再将自己的气息渡给她。 下颚被他钳住无法动弹,嘴唇因为他手上的力量而微微张开,让他灼热的唇舌,可以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 他太过用力,周青青的唇被他牢牢堵住,简直就像一条砧板上待宰的鱼。带着一丝脂粉的酒意窜入她的鼻息间,更是让她几近窒息。 周青青实在忍无可忍,嘴上用力,将她搅弄的舌头狠狠咬了一下。 秦祯吃痛退开,钳住她下颚的手也松手,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见周青青翻身趴在床边干呕,冷笑一声:“做我的王妃,就这么委屈你?” 周青青用力喘了几口气,方才舒服了一些,转头朝他愤愤看去:“你疯了吗?” 秦祯寒着脸斜睨了她一眼,从她身上翻下来,侧身对着床内不再出声。 他这阴晴不定的样子,让周青青实在弄不准他唱得哪一出,但也觉得他今日不太对劲。往常他虽然经常变脸,可多半是虚张声势,现下的怒意却显然是真实的。 她用手轻轻推了推他,放缓了声音,试探问:“王爷,你是不是喝醉了?” 秦祯哼了一声:“我清醒得很。” 他这声音倒真是不像是醉酒的样子,周青青又小心翼翼道:“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在外头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秦祯道:“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外头谁有本事让我不开心?” 周青青思忖了片刻:“那你到底怎么了?” 秦祯默了片刻,慢慢转过身,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直直看着她:“周青青,我们成亲确实是为了两国和盟,成亲之前你我素不相识,我知你对我有偏见,对我们的亲事也不以为然。如今几个月已经过去,难不成你 还不想接受现实?你这辈子只会是我秦祯的妻子。” 周青青愈发一头雾水,嗤笑戏谑道:“我当然只会是你的妻子,难不成我还能休了你再嫁?” 秦祯却仍旧沉着脸:“那你的心里呢?” 周青青不解:“我心里怎么了?” 秦祯道:“我说过做我的妻子,你的眼里心里都只能有我一个人。你做到了吗?” 周青青怔了一怔,脑子里不知为何一道身影一刹那闪过,虽然淡的没有痕迹,但她也知道那身影是谁。 她这瞬间的迟疑,让秦祯冷笑出声:“你做得到也好做不到也罢,今天开始就把心里的位置,全部给我腾出来。” 周青青这时才反应过来,怒道:“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 秦祯嗤笑一声:“行,我可以当做你不明白。” 说完又侧身不再理她。 周青青想了想,小声问:“王爷,今晚不用圆房了?” “你很高兴?” 周青青笑了笑:“刚刚咬了你,疼不疼?” 秦祯哼了一声不说话。 周青青继续道:“你酒气真的好大,实在太难闻了,我才咬你。” 秦祯忽然转过身,用力朝她脸上哈了一口气。周青青猝不及防,被那浓浓的酒气喷了一脸,腹中翻涌,差点吐出来。 看着她双眼泛着泪花,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秦祯勾唇笑开:“我今天喝的可是我们西秦佳酿屠苏酒,你真的是一点都不懂享受?” 见他又要凑上来朝自己哈气,周青青崩溃地跳下床:“你绕我了吧!你这香飘十里的屠苏酒,我真的享受不来!” 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壶里的茶,递到床边:“你醒醒酒,给我条生路。” 秦祯笑着坐起身,双手捧着嘴呼了口气,轻笑了一声:“好像是不太好闻。” 说罢接过茶杯漱了漱口。 周青青歪头看他:“你就醒了吧?” 秦祯斜了她一眼:“我本来就没醉,我在西秦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 周青青讪笑两声,却也觉得这人似乎什么都来得快去得快,刚刚还莫名其妙不悦,仿佛自己是他杀父仇人,恨不得掐死她。现下却仿佛之前那喜怒无常不过是她一 时的错觉,他照旧是那个洒脱不羁的秦祯。 周青青暗自摇摇头,虽是枕边人,但到底还是不太懂这个男人。她将茶杯放好,轻声道:“你好好睡一觉,别到时起来头疼。” 秦祯嗯了一声,看着她的背影,手伸入方才的枕头底下,摸到了那软软的丝绢,犹豫了片刻,还是抽回了手。 周青青褪了外面的衣衫,穿着睡衣躺在床上。 秦祯推了推她。 周青青半睁开眼:“作何?” 秦祯伸出半截舌头:“被你咬破了!” 周青青这才看到他舌头上当真有一块红色的伤口。想到刚刚被他掐着下颚的情形,没好气斜了他一眼:“谁让你欺负我的,活该!” 秦祯故意大着舌头道:“很疼的。” 周青青看了看他:“要找点药抹抹吗?” 秦祯笑道:“抹药倒是不必,你亲一下就好。” 周青青无语地看他,翻了个身不理会他。 秦祯闷笑着趴在她身后,将她揽在自己怀中,手摸进她的脖颈,将系在上面的红绳拉出来。 周青青拉住胸口移动的狼牙:“你又要干什么?” 秦祯道:“这枚狼牙是谁送给你的?” 周青青默了片刻,道:“我父亲。” 秦祯又问:“那岳父大人有没有告诉你这狼牙是从何而来?” 周青青想了想,点头:“当年西征的时候,他遇到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这狼牙是那少年送给他的。” 秦祯低声笑了笑:“若是我说我就是那个少年,你信不信?” 周青青皱了皱眉,转过身在黑暗中对上他:“这怎么可能?” “当年定西郡王驻守南周边疆,西境固若金汤。那年我十四岁不到,头一回跟着叔父上战场,年少轻狂,带着一支队伍,悄悄潜入南周战营,准备偷袭将大名鼎鼎的定西郡王。结果自然是被捉住。被关在你父亲战营的那几日,他猜到我身份,但从来没为难过我,反倒和我说了很多话,告诉了我许多道理,最后还将我放了回去。” 周青青不可置信地听着他说起自己的父亲,一时怔怔然。 秦祯不紧不慢继续道:“放我离开前,他跟我说起自己在西京的儿女,尤其是最疼爱的长女,说她如何聪明伶俐,乖巧天真。”他顿了顿,“我就说如果有一天秦周不再打仗,我 就去迎娶他的女儿。” 周青青问:“然后我爹答应了?” 秦祯有些得意道:“岳父大人非常欣赏我,当然一口答应,我便把这狼牙送给他,让他转交给他的长女做信物。” ☆、第四十二章 周青青怔了怔,噗嗤笑出来:“我才不信你的话,若真是你说的这样,我爹肯定会告诉我。” 秦祯也笑,手摩挲了下那光滑的狼牙:“你不信这狼牙是我送给岳父大人的?” 周青青道:“我当然信,只是不信你说的什么信物那套鬼话。” 秦祯哈哈大笑:“好吧,我承认当时把这狼牙送给岳父时,是说送给他的女儿做护身符,保护她的平安。没想到十年后,他的女儿会戴着狼牙成为我的妻子。” 周青青听他说这些,也不免觉得世事奇妙,拿过那狼牙摸了摸:“这狼牙你是怎么得来的?” 秦祯想了想:“十岁的时候去沙漠打猎,猎了一只头狼。” “所以那只头狼呢?” “剥皮烤着吃了,皮子还给我母后做了件衣服。” 周青青无语地看了看他:“十岁就能干这事儿了?” 秦祯大笑:“这有什么稀奇,我六岁就跟着叔父们围猎。”他打了个哈欠,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拉,“睡觉,明日带你去玩儿。” 他这话刚落音,呼吸已变得深沉,竟是真的就睡了过去。 周青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入睡的速度,摇摇头,想要稍稍挣开他,却刚刚用力,又被他往胸前带了带。她只得放弃抵抗,安安静静地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呼吸声,渐渐阖上了眼睛。 隔日清晨,两人用过早膳,秦祯让人拿来两套衣裳,自己一套,周青青一套:“换上。” 周青青看着灰扑扑的麻布衣服:“你这是作何?” 秦祯笑道:“今日带你逛西京,咱们微服出行。” 周青青笑,背过身换上这身男装布衣,又卸下耳饰和头饰,将头发像男子一般绾起来。待她换完毕,秦祯摸着下巴歪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戏谑道:“这位小哥模样不错,今儿就跟哥哥我了!” 周青青被他逗笑,也看了看他浑身上下的装扮,同自己一样,一身布衣,不过因着没了虬须,仍旧神采飞扬,英俊不凡。她也学他的口气:“那今日就有劳哥哥了!” 秦祯大笑,牵着她的手出门。恰好遇到前来报告事宜的冯潇。 冯潇看到两人这装扮,怔了怔问:“王爷要出门?” 秦祯点头:“我带青青去西京转转,你有事?” 冯潇道:“没什么重要事,就是之前王爷吩咐我办的一些事情 ,我来跟您报告一下。” 秦祯嗯了一声:“行,你简短说。” 两人说着,周青青想起那块丝绢,折身回房,从枕头下摸出来。又出门站在秦祯旁边,见两人谈完事情,冯潇要离开,她走上前直接将丝绢递给他:“上回在蜀中,冯将军拿了丝绢给我包扎伤口,我洗干净了,物归原主。” 冯潇愣了下,微微一笑,接过丝绢:“王妃客气了!” 待冯潇离开,站在周青青旁边的冯潇,忽然哈哈大笑。 周青青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秦祯道:“我就是想笑,你有意见?” 周青青斜了他一眼:“莫名其妙。” 秦祯笑着许久,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我昨晚好像误会了你!” 他本以为那丝绢被她小心珍藏,她定然也是藏着不为人知的小心思。方才见到她坦坦荡荡在他面前,将丝绢还给原来的主人,他才知昨夜不过是自己的妄加揣度。 周青青愈发不解:“你到底在说什么?” 秦祯挑挑眉,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我错了。” 周青青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搭错了线,不与他纠缠,摇摇头道:“今日哥哥要带小弟我去哪里玩儿?” 秦祯笑:“西京是我的地盘,我定然让你玩得痛快。” 西京繁花似锦,并不比金陵逊色,又多了份异域风情,街上还时常看到胡人和昆仑奴,让周青青十分好奇。 秦祯也是个会玩儿的人,带着她进戏园,进酒楼,进勾栏瓦肆,周青青玩得不亦乐乎。只觉这人还真是个有趣的妙人。 到了傍晚时分,两人才慢吞吞准备归家。路过一处高墙大院,秦祯忽然笑着问:“你喜欢花草么?” 周青青道:“哪个女子不喜欢?” 秦祯狡黠地挑挑眉,拉起她的手:“那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西秦最漂亮的花草。” 周青青未反应过来,只见他食指放在唇上,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拉着她跃上旁边围墙,悄无声息地跳入墙中院内,边猫着身子拉着她走,边小声道:“这是国师府,他的花园里有各种奇花异草。但他这人脾气古怪又小气,从来不让人进去,我也就是几年前悄悄潜进过一回。” 宅院中和安静,两人顺利穿过,来到一片小花园,那花园里没见人影,只有花草馨香扑鼻而来。周青青睁大眼睛看着眼 前的园子。 时至秋日,这园子里却仍旧是百花盛开,红黄蓝绿交织在一处,美不胜收。周青青在金陵都未曾见过这等珍稀漂亮的花草。 “好看吗?” 周青青激动地点头:“真美!” 秦祯拉着她往里走,小心翼翼注意着是否有来人。两人走到那花园中间,他扒开一众花草,露出中央的几株,嗤道:“这老东西又种出了这么多莲瓣兰,就知道他藏着掖着。” 眼见着他要伸手去拔,周青青忙拉住他,低声道:“你要做何?” “这莲瓣兰我想了许久,老东西每每说自家没有,原来花园里藏了这么多。我今日肯定是要采一株回去养着。” 周青青哭笑不得:“你这是要当采花大盗啊?” 秦祯道:“谁让那老东西小气,我就要采回去,气死他!”说完,伸手将地上的一株莲瓣兰连根拔起。 “谁!”外头忽然有人大声叫道。 秦祯一手握着兰花,一手拉起周青青的手,低声道:“走!” 等国师府家丁进来时,两人已经越过围墙,逃了出去。 只听那墙内兵荒马乱地喊道:“国师大人,有偷花贼!” 一个年迈的声音回道:“偷了什么花?” “兰花!” “什么兰花?” “莲瓣兰。” “作孽啊!快去追!” 秦祯笑了笑,拉着周青青疾步逃离,等国师府的人出来,哪里还见得到偷花贼的影子。 两人跑了许久才停下来。周青青笑得乐不可支,看着秦祯手中的兰花,揶揄道:“你堂堂王爷,竟然敢这种不入流的事,要是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第四十三章 秦祯不以为然笑道:“你说的没错,我堂堂武王,谁会相信是我是采花贼?” 周青青看向他手中的莲瓣兰:“咱们快些拿回去种进土里,可别让这么珍稀的花给死了。” 秦祯点头嗯了一声,两人抱着一株兰花,匆匆回了王府。到了王府中,秦祯将莲瓣兰交给周青青拿着,自己拿了把小铁铲,找了块院子里肥沃的土,将那株可怜兮兮的兰花给种上。 周青青看着这茕茕孑立的莲瓣兰,只有叶和花苞,被他们折腾了一路,有些蔫蔫的模样,她笑了笑:“若是这兰花咱们没种活,可真是暴殄天物。” 秦祯道:“有心则灵,我就不信在国师的园子里能长得好好的,在咱们院子里就活不下来。” 周青青笑:“别说大话,过了今晚再说。” 此刻两人都蹲在地上,秦祯抬头看,嘴角含笑,突然冷不丁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他手上沾着刚刚种花的泥土,周青青尖叫一声,他已经笑着跑开。 周青青抹了把脸,看到指间的泥土,恼火地要去追他。两人在院中你追我赶,追了半响,周青青总算逮住他。 秦祯故意让着她,让她得逞地将手上的泥蹭在他脸上。两人一时都成了花脸,正闹得起劲儿,外头传来管家的声音:“王爷,宫里传旨,皇上召您入宫,有要事相谈。” 管家看到两人抱在一起也没敢抬头,老老实实待在院门处。秦祯抹了把脸,笑道:“行,你去回话,我马上就去。” 秦祯吩咐米珠打来水,两个人就着一盆水洗了脸。周青青好奇问:“皇上这么急召你进宫作何?” 秦祯摇头:“不清楚,别是跟北赵有关就行。”他擦干手,在她恢复白净的脸上摸了摸,“今日在外头胡闹了有一天,你肯定也累了,早些睡不用等我。” 周青青点头:“你也早些回来,别折腾太晚,伤刚刚好,还是要好好养养。” 秦祯看着她,面带笑意却不说话,过了半响,才又不紧不慢道:“我今天很开心。” 他目光灼灼,看得周青青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耳根子也一阵发热,为了掩饰这种不自在,她笑着嗔道:“你快些去,小心皇上等急了。” 秦祯深深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走到门口,又折身回来,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我们打了个赌!” 虽然这样的亲密对两人来说,已经是稀松平常。但今日这淡淡的一 吻,却又好像不那么平常。周青青红着脸咕哝道:“赌什么?” 秦祯笑:“我赌那株莲瓣兰三日内开花。” 周青青对上他的眼睛,点头:“好。” 秦祯勾唇轻笑:“若是我赢了,你知道我要什么?” 周青青红着脸,梗着脖子道:“那也得你赢了才行。” 秦祯朗声大笑,边往外走边大声道:“三天后我要点花烛。” 周青青看着他出门的背影,轻轻啐了一口,脸上红霞愈甚。见他走远,她走出房门,来到小院中,看着那刚刚种下的那株莲瓣兰,似乎当真比先前鲜活了许多。 在外头疯闹了一整日,天将将黑下来,周青青就困得厉害,也不像往日那样等秦祯回来。洗漱完毕后,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深,秦祯何时回来她丝毫没有感觉,直到隔日日上三杆,碧禾来叫她,她才醒来。 秦祯已经在外头练剑。周青青穿戴整齐,想起院子里的莲瓣兰,赶紧出门去看。还未走到那莲花跟前,收了剑的秦祯已经笑着道:“不用看了,那花沾了一夜露水,长得十分好。” 周青青俯身一看,还真是如他所说,几片叶子娇嫩欲滴,两只花苞含苞待放,丝毫不见昨日刚刚种下时的蔫蔫。 她瘪瘪嘴,低声道:“那也不见得三日内能开花。” 秦祯笑:“我打赌从未输过,何况兹事体大,老天爷也定会站在我这边。” 周青青听得好笑,又看了看那兰花,虽然不想如了他的愿,却又舍不得这么珍稀的花死掉,真真是有些纠结。 她想了想,站起来问:“王爷昨晚何时回来的,我怎的都不知道?” 秦祯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我二更不到就回了府,偏偏有人早睡得跟小猪一般。” 周青青瞪了他一眼,又问:“皇上叫你去作何?有重大事情么?” 秦祯稍稍正色:“确实发生了些重大事,而且是你们南周的事。” 周青青皱眉:“南周?” 秦祯点点头:“南周燕王周栗拥兵自立,与南周朝廷斩断关系,前两日已经建国称帝。” 周青青倒是不以为意,只笑了一声:“燕王本来手握重兵,不服朝廷多时,若不是因为是皇室宗亲,恐怕周栗早就自立为皇。”她想了想,又问,“这是南周自己的事儿,跟西秦有何关系?” 秦祯点头:“本来是没什么关系,不过南周朝廷写信同我们西秦求援,如今两国结亲,我们不好坐视不管。” 周青青嗤笑一声:“自己家的事自己管不了,还要别人来管,真是荒天下之大唐。” 秦周笑:“我知道你对你们那位皇上不满,不过这事不是那么简单。就算我们不想管,恐怕也不行。” 周青青疑惑地看他:“此话怎样?” 秦祯道:“燕北就是北赵,如今周栗立国,这所谓的燕国便于北赵相交,若是北赵和燕国联盟南征,南周肯定岌岌可危。南周一倒,西秦便是他们下一个目标。” 周青青想了想:“你怎的以为北赵会和燕国结盟?或许北赵会趁机吞了燕国呢?” 秦祯点头:“这也不无可能,若是吞并燕国,其实也就是吞的南周领地,不论怎样,燕王自立,对北赵来说都是一个南下的机会。我们西秦不能坐视不管。” 周青青想了想:“那西秦现在能作何?” 秦祯:“等!” “等?” 秦祯点头:“等北赵出手,我们再伺机而动。” 周青青幽幽叹口气:“也不知这世道什么时候才能安稳,刚刚打走了北赵,那厢燕王又作乱,真是不让人好过。” 秦祯笑了笑:“放心,就算天下大乱,我这王府里也会给你一方安宁,你只管好吃好喝就行。” 周青青嘴角勾起,眉眼弯弯朝他笑道:“王爷日后真的不会再带我去战营?” 秦祯一本正经道:“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全,让你受了苦,你毕竟是女子,带上你去战营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上回我是存了点私心,想让聂劲祝我一臂之力,所以才把你带上。” 周青青听他说得认真,也不好再玩笑,稍稍正色:“其实我也不是不想跟你去打仗,不过就跟你说的,我一个女子,到了战营不方便不说,还指不定会拖你后腿。所以我情愿在府里等你凯旋归来。” 秦祯大笑:“我姑且相信你。” 虽然燕王周栗自立一事,牵动天下局势。但秦祯同周青青说完利弊之后,似乎也没放在心上,整日不是跑出去找兄弟们喝酒,就是拉着周青青在西京游玩。日子过得倒是比先前悠哉得多。 当然,也没忘了悉心浇灌那株含苞待放的莲瓣兰。连着两日早上起来,周青青必然看到他蹲在那兰花前,自言自语着什么。 到了第三日,周青青实在忍不住,走过去好奇问:“你神神叨叨在作何?” 秦祯手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小声道:“我在同兰花仙子说话,让她务必三日内开花,若是如我愿,我就好生供着她。” 周青青笑:“若是不如你愿呢!” 秦祯讪讪一笑:“我就将她拔了喂了东厨里的兔子。” 周青青嗤笑出声:“想不到王爷这般童心未泯。” 秦祯转头半蹲着转头看向她,笑道:“兰花仙子答应了我,说今晚二更之前必定开花。” 周青青瞅了眼那花骨朵,有点幸灾乐祸道:“我看你的这位兰花仙子是骗你呢!” 秦祯却不以为然:“今日二更你便知兰花仙子有没有骗我。” 两人正说笑着,从外面匆匆走来一人,正是冯潇。 “王爷,收到探子消息,北赵和燕国打了起来。” 秦祯微微一愣,又大笑起来:“看来北赵已经按捺不住,照着情形,若是成功吞并燕地,便是直接与南周为敌,我们也可以开始准备了。” 冯潇试探问:“王爷是打算与南周联手么?” 秦祯笑:“西秦若是不出手,以南周如今的兵力,必然就是北赵囊中物。北赵吞了南周,我们西秦也不会好过。”他说完挥挥手,“不管了!反正今日我要等我的花开。” 冯潇不明所以咦了一声。 秦祯笑道:“有消息你及时报告,我今日就在府中等我这株莲瓣兰开花。” 冯潇目光移想向身后,见着那含苞欲放的兰花,开口道:“这花倒是稀奇,王爷从哪里弄来的?”说罢,蹙了蹙眉,又笑道,“我前日听说国师府失窃了一株珍稀兰花,莫非就是这株?” 秦祯挑眉笑:“你说呢?” 冯潇笑着摇摇头抱拳道:“那王爷就好生等花开,属下就告辞了,有消息再来报告。” 说完,他目光在红着脸的周青青身上停留须臾,折身离去。 待他离开小院,周青青嗔道:“你就不能别乱说话?” 秦祯一脸无辜:“我何时乱说话了?我今日确实是打算一心等这株花开,哪里都不去,什么都不做。”说完,他还大声唤来丫鬟,让人给他拿了把椅子,老神在在地在兰花边上坐下。 ☆、第四十四章 秦祯当真说到做到,哪里未去,就拿了本书卷,悠悠哉哉地看着,倦了便坐在那躺椅上眯一会儿,醒来就转头看一眼地上那莲瓣兰,连用饭都让人端到小院里。 周青青对此很是无语,也懒得理他,自己去乐子。 到了暮色时分,周青青从外头进来,看到秦祯还坐在原处,又瞧了眼地那株兰花,见还还是花骨朵的样子,吃吃笑开:“我看王爷就别傻等了,这花今日肯定开不了。” 秦祯轻飘飘瞥了她一眼:“离二更天还有好几个时辰,你怎的就知道它不会开?” 周青青摇摇头,对他这执拗的孩子气不以为然,其实这花开不开,她和秦祯总该是要做真正的夫妻的。 如今她对自己这个夫君,并无排斥之感,虽然偶尔仍旧恶劣得让她想跟他打一架,但多数时候,觉得这人还算有趣。异国他乡,人生漫漫,跟有趣的人一起过日子,大概才会快活一些。 天彻底黑下来,空中还下起淅沥沥的小雨,秦祯不好再坐在外头,有些悻悻地进了屋。周青青幸灾乐祸笑道:“王爷,没关系的,就算那株莲瓣兰不开花,我这朵花你要拿去也可以随时拿去。” 秦祯看着她,也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愿赌服输。”罢了,又道,“至少今晚这个赌约作数。” 就知道他是这种人,周青青倒也不以为意,撇撇嘴:“随便你。” 两人在屋子里闲聊了会儿,也不知是不是下了雨的缘故,周青青有些犯困,便先上了床。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人摇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灯光之下,映入眼帘的是秦祯一张激动的俊脸:“青青,花开了!” “啊?”周青青一时未反应过来。 秦祯却已经将她半抱半扶拉下床,走到门口,周青青方才回神。外头的雨仍旧淅淅沥沥在下,倒也不大,秦祯拉着她冲入那毛毛细雨当中,来到那兰花旁边。 无星无月的雨夜,院子里也是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便是屋子里那盏油灯散发的光亮。周青青借着那微弱的一丝光,弯下身朝地上看去。 果不其然,白日里仍含苞待放的莲瓣兰,竟真的开出了花。三片狭长的花瓣,抱着小小的花蕊,沾着雨水,娇艳欲滴。 她不可思议地笑了笑:“这是稀奇,莫非是下雨了的缘故。” 秦祯挑眉笑道:“肯定是兰花仙子仙灵,舍不得我今夜采不 下那株我盼望多时的娇花。” 周青青啐了口:“胡说八道。” 秦祯哈哈大笑,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往屋子里走:“我说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才重要。” 他几个大步便入了屋,一脚将门踢上,走到床边,将周青青放下,抬手将她发丝上沾的一点水迹擦掉,又转身去了屋中的柜子边。 周青青自是知道接下来意味什么,面红耳赤地坐在床边,看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对红烛点上。 红光摇曳,整个屋子顿时带了几分旖旎。 他遥遥朝她看了看,不紧不慢走过来,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褪下。 周青青红着脸低下头,却被他伸手抬起下巴,笑着道:“夫妻之间,总要坦诚相待。”说完,他又抓起她的手,覆在自己胸前,“你想感受一下你夫君的身子。” 他胸口又硬又烫,周青青像是被火舌烧着一样,赶紧缩回了手。却下意识抬起头去看,映入眼帘是他布满疤痕的身体。 那些交错的伤痕,像是一道道烙印一样,印在他结实精瘦的身前。周青青怔了怔,本来的羞赧化为震惊,莫名觉得心中有些抽痛。 本来缩回的手,又抚在上面,一点一点摩挲那些暗色痕迹。 她的触碰让秦祯闷声笑了出来,然后抓住她作乱的手,低声道:“痒——” 周青青愣了下,噗嗤笑出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你到底受过多少伤?也亏得你命大!” 秦祯抓着她的手,在她旁边坐下来:“以前孤家寡人,凡事喜欢猛打猛冲,但凡恶战都会亲自上阵,也活到现在也算是命硬。”他顿了顿,将她揽进自己胸口,“不过以后不会了,我们生儿育女,有你和孩子在家里等我,我不会再想着当英雄。” 周青青心道这人想得可真是遥远,好笑的同时却也觉得胸口有些酸涩,也不再矫情扭捏,靠在她肩膀道:“反正你以后不能再这般受伤,我远嫁至此,万一你一命呜呼成了英雄,我要陪葬可如何是好!” 秦祯大笑,将她身上的亵衣一把解开,俯身将她压在床榻上,贴上她嫣红的唇。一吻作罢,他轻咬她的耳朵,哑声在她耳畔低语:“要是疼就咬我。“ 周青青浑身战栗,红着脸不出声。 秦祯轻笑一声,又低声道:“我会轻点的。” 周青青只觉得自己脸烫得像是从热水里滚过,偏偏他的气息又在耳边作乱,她又 羞又恼,咬牙嗔道:“你快些!” 秦祯闷笑起来,覆在她上方身体似乎都在颤抖,只是那呼吸却越来越急促,然后掘住她的唇狠狠地亲,一手往下探去,一手拉起薄被将两人盖住,挡住了那摇曳红光。 被翻红浪,一夜旖旎,那床榻上的动静,直到天色将晓,红烛燃尽后,才慢慢停了下来。 日上三竿,外头有丫鬟来唤,床上的两人才醒来。 周青青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的便是秦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他伸手在她脸上摸索了片刻,低声问:“还疼不疼?” 周青青这才反应过来,稍稍动了下身子,哪里是疼,根本就是被拆了一遍。脸上蓦地一红,似娇似嗔地瞪了他一眼。 秦祯低笑一声:“你今日多睡一会儿,我让人把早膳送进来。” 他说罢,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翻身起床。周青青目光落在他光,裸的身子上,立刻红着脸别过眼睛。 秦祯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昨晚我这幅身子都被你蹂,躏过了,现在倒是不敢看了?” 周青青轻呸了一声,歪头不理会他。 秦祯却转身来掀她身上的被子:“来,让为夫看看你身子怎么样了?” 周青青赶紧抓住被子不让他动:“你走开!” 秦祯笑着撒了手,但却突然埋下头,钻进了被子中。周青青光裸的身子被他的唇碰到,吓得赶紧裹着被子往里躲开,红着脸嗔道:“别闹!” 秦祯挑挑眉,勾唇覆在她上方,亲了亲她,温声道:“我去给你打水洗漱,今日你就在房里好好歇歇。” 周青青红着脸嗯了一声。难得见他这么体贴入微,竟有些不自在。 秦祯出了门,周青青就偷偷爬起来将衣服穿好,浑身确实酸疼得厉害,尤其是双腿间,下地走路都有些艰难。 想到昨夜在被子中的种种,她脸上又蓦地一红。原来那就是男女之间的事,让人疼得死去活来,可疼过之后,又好像变得不一样,让人忘了今夕何夕,完完全全沉溺在那风浪中。而那种融为一体的亲密,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微妙,好像从此之后,她和秦祯之间,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至于是什么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秦祯打了水进屋,见她起床,咦了一声:“不是让你躺着休息么?怎么起来了?” 周青青看了眼外头,没好气道:“太阳都照屁股了,还不起来? ” 秦祯嗤笑出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样看来,今晚还能继续。” 周青青愣了下,等反应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要再像昨晚那么胡闹,我……” “你怎么样?”秦祯放下水盆,欺身上前,笑着看她。 周青青愤愤推了他一把,忍着身体的酸痛,跑到院子里,见着那莲瓣兰开得正盛,气得要伸手去拔掉。但手碰到那花朵,又停了下来。到底是奇花异草,她下不了手,只哼了一声,慢慢起身回屋。 秦祯迎上来问:“真的很疼?” 周青青白了他一眼:“你试着让两匹马车碾你几遍?” 秦祯点点头:“明白了。”说罢,又朝她坏笑道,“今晚不碾了,明晚再碾。” 周青青没力气和他斗嘴,有气无力在椅子上坐下:“多谢王爷开恩!” 秦祯哈哈大笑,神清气爽地伸了伸腰:“我今日去宫里商讨事情,让你一个人好生休息。”说罢,一派神采飞扬地走到院中那兰花旁,弯身笑着道,“昨日有兰花仙子,往后必然好好伺候。” 周青青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又不得不感叹,昨夜折腾了大半宿,还都是他在用力,这人竟然还如此神清气爽。 世道不公,不公至斯。 ☆、第四十五章 周青青再见到秦祯,已经是隔日清晨,倒不是他一夜未归,而是她早早睡去,他又回得太晚。 睁眼看到他,周青青还有些意外:“你何时回来的?” 秦祯惺忪着脸笑:“三更,看你睡得香,没吵醒你。” 说罢,往前凑上去欲亲她,周青青却捧着嘴呜呜躲开:“还没漱洗,脏得要死。” 她不说还好,一说秦祯更来劲儿,将她的手扒开,狠狠亲了一顿,方才放开,佯装狠厉道:“敢嫌我脏?” 周青青拿他没办法,擦了擦被他啃得嫣红的唇,又在他亵衣上蹭了蹭:“本来就脏。” 秦祯被她蹭出了几分火气,觉察出他身体的变化,周青青连忙翻身跳下床,捂着衣服如临大敌道:“你别乱来,我身子还疼着呢。” 秦祯看她吓得脸色都变了,哈哈大笑:“放心,我这人很讲礼法,干不出白日宣淫那等事。” 周青青啐了一口,表示不以为然。 果不其然,只听秦祯又道:“当然,那是因为之前没机会,以后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说不定别有一番滋味。” 周青青红着脸嗔道:“你闭嘴。” 秦祯笑着挥挥手:“行行行,我不说就是,洗漱吃了早膳,你把聂劲叫来。“ 周青青皱眉:“你又要阿劲作甚?” 秦祯稍稍正色:“北赵大胜燕国,擒了燕王周栗。” “什么?”周青青大惊。 秦祯道:“我怀疑他们下一步,就是南下攻打你们南周。” 周青青点点头:“这倒也是在意料之中。”却又不解问,“但是你让阿劲能做什么?” 秦祯道:“待会儿他过来,你自然知道。” 周青青只蹙了蹙眉,没再多问。 等用过早膳,聂劲顶着他那张常年没有表情的面瘫脸,走了过来,看了眼坐在石凳的秦祯和周青青,恭恭敬敬问:“王爷叫小的有何事?” 秦祯抬头看他:“昨晚刚刚接到的消息,北赵吞并了燕地,燕王周栗被擒。” 聂劲微微蹙眉,波澜不惊道:“是吗?”顿了顿,又道,“那他们下一步肯定就是南征。” 秦祯点点头:“拿下燕国,北赵实力肯定大增,要攻下南周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聂劲眉头皱得更深,只是语气依旧平淡:“不出意外,这 就是必然结果。” 秦祯笑了笑:“聂护卫,南周要被灭,你难道不担心吗?” 聂劲道:“南周是故乡,当然不愿看到其被北赵践踏。不过我一介布衣,又身在他乡,心有余而力不足。” 秦祯笑:“聂护卫有这个心就好。”他顿了顿,“如今秦周结亲,皇兄和我见南周有难,不会坐视不管,我们已经打算出兵相助。” 聂劲怔了怔,微微哂笑:“王爷想得恐怕是北赵若吞并南周,实力必然更加壮大,下一个便轮到西秦。” 秦祯点头:“这是自然。” 聂劲又道:“其实这也是西秦的好机会,鹤蚌相争,坐收渔利。” 秦祯挑眉:“聂护卫,你这话是何意?我西秦若是想吞并南周,早在去年就攻破蕲城,直指金陵。 聂劲道:“西秦连连征战,早就疲乏不堪,与南周议和,修生养息,秣马厉兵之后重新开始新征程,也在情理之中。” 秦祯讪笑两声:“原来在聂护卫心中,我秦祯就是这等寡信之人。” 别说是秦祯,就是周青青也有些愕然。她自是相信秦祯,但显然聂劲对秦祯和西秦并不以为然。 她想了想道:“阿劲,王爷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其实并不喜欢打仗。” 聂劲看了看她,点头:“王爷见谅,小的是直性子,说了您不爱听的话,请莫放在心上。” 秦祯摇摇头:“大家立场不同,我也能理解你对我们西秦的怀疑。” 聂劲继续恭敬道:“王爷肯对南周出手相助,我身为南周人,十分感激。王爷要小的做何,请尽管吩咐。” 秦祯道:“北*下过燕地后,入南周必过安阳。我即日会带大军启程,你快马加鞭送信给南周朝廷,让其派兵与我在安阳会和,我们一个朝东,一个往北,将北赵拦截堵死,杀其措手不及。” 周青青不解:“王爷为何要阿劲去送信?” 聂劲也点头:“我的职责是保护小姐,我去金陵,小姐怎么办?” 秦祯道:“青青就在府中,你觉得会有危险?” 聂劲想了想摇头,这些日子,他其实已经很少寸步不离地待在自家小姐身边。毕竟这是西秦,秦祯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王爷,少了他这个护卫,对武王妃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秦祯道:“我之所以让你去送信,是因为我要你送的这封信 ,会有北赵的线路图和作战攻略,让南周据此做好战事准备。所以这封信事关重大。而你也知道,如今北赵探子,让西秦防不胜防,我派任何信使,都不会放心。最重要你是青青的护卫,也曾是南周前将领。南周朝廷才会不疑有他。” 周青青点头:“王爷说得对,这封信还真的只能阿劲你送去。” 秦祯想了想,道:“青青,你也亲笔写一封信给你们南周皇上,让他相信我们西秦是诚心相助,绝无野心。” 周青青点头:“好。” 决定之后,三人就各自忙碌。周青青提笔写信,聂劲准备出发返南周。而最忙的自然是秦祯,要详细写出作战密函,将其交给聂劲。“ 到了晚上,聂劲拿着密函,牵马出发。 秦祯和周青青送他到王府门口,与他一起出行的还有郭槐,也就是在和亲路上那个与聂劲比过武,身手不凡的校尉。 周青青将亲笔信放在聂劲手中,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忧心忡忡:“阿劲,你自己当心点,在路上好生照顾自己,快去快回。” 聂劲面无表情点头:“小姐放心,我把信带到金陵交给皇上,马上就回来。”顿了顿,又继续,“王爷带兵去安阳,你一个人在王府,不要随便出门。若是真想出门,就多带几个王府的侍卫。也不要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去,天黑前记得一定要回府。” 虽然面无表情,但说的话却是谆谆叮嘱,让本来担忧的周青青噗嗤笑出来:“阿劲,你怎么跟老妈子一样了?” 聂劲不为所动,又道:“小姐放心,我这会回金陵,会顺便看看世子和二小姐他们。” 周青青微微一愣,点头:“待我向他们报个平安,就说我在西京过得很好,让他们不用担心。” 她话音落,秦祯笑着接口:“别忘了告诉他们,说他们的姐夫英俊不凡,温柔体贴,待他们的姐姐一片真心。” 别说是周青青,就是一直面瘫脸的聂劲,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周青青瞪了他一眼:“这种时候了还不忘给自己贴金。” “实事求是而已。” ☆、第四十六章 两日后,五万大军调遣完成,浩浩荡荡从西京城外出发。 城门处,秦祯头束圆髻,一抹百色发带轻拂在脑后,身穿银色铠甲,腰间挂着一柄佩剑,脸上神色飞扬,意气风发。 周青青知这人未留虬须时,确实英俊不凡,而着上这身出征战衣,更是光彩夺目。她饶是相处多时,面对这样的秦祯,也难免有些悸动。 秦祯先是跟几位送行的朝廷官员道别,又走到王府家眷这边,站到周青青面前,稍稍歪头山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夫人,为夫这一去少说两月,王府就交由你打理,你安安心心等夫君回来。”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周青青弯身行了个礼,柔声道:“王爷放心,妾身定然照拂好王府,等王爷凯旋归来。王爷征战在外,要多保重身体。” 秦祯见她这恭恭敬敬的模样,轻笑了一声,附到他耳边道:“说不等我回来,不止夫人一个人迎接我呢!” 周青青不明所以,茫然地看他。 秦祯又笑着小声道:“昨夜为夫那般努力,说不定夫人肚子里已经有了个小郡主或者小王爷。” 周青青不料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思说这些荤话,脸上蹿上一抹红霞,似娇似嗔瞪了他一眼。偏偏又不得不想起昨晚他对自己做的那混账事,明明她已经受不住,到后来求饶的声音都带着哭腔,偏偏他就是不肯放过自己,在自己身上为非作歹了大半夜,才餍足地睡去。 她身子现下还酸着,要不是他要出征,她恨不得在床上歇一整日。 秦祯对她愤懑的眼神,不以为然,反倒是哈哈大笑。周围的人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只老老实实悄悄打量着。 锣鼓雷动,秦祯上马,又转头深深看了眼周青青,面上的笑容似是洒脱飞扬,但眼中的神色,却明显依依不舍。周青青本以为秦祯于自己,依旧只是那个她不得已嫁入,又不得已依靠的西秦王爷。但此刻看到他阳光下转身离去的背影,方才明白,这个人是她的丈夫,她不知何时心中就已经认定的丈夫。 马蹄滚滚,尘土漫天,秦祯和他的将士们,慢慢消失在城门送行人的视线里。 怔怔望着那早已看不到的身影,也不知为何,周青青忽然觉得秦祯这一去,会有一些无法预计的事情发生。这个想法,让她脑子里有些空白,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旁边的米珠提醒:“王妃,王爷已经走远了,咱们回府吧!” 她这才回神,点点头应了一声。 那忽然冒出来的担忧,在周青青回府之后,并未消失,甚至愈演愈烈,日子就在这忧心忡忡中一日一日过去。直到快一个月时,周青青越来越觉得不对。按理来说,聂劲骑汗血宝马,快马加鞭往返,这时应该回到西京。 然而她没有等来聂劲的消息。 又是小半个月过去。 周青青坐在院子里难得做女红,想着为秦祯绣一只香囊,等他回来送做他当礼物。她女红做得一般,绣了片刻,也不知是不是心不在焉,手上忽然一痛,指头被绣花针刺中。她嘶了一声,看着血珠子涌出来,放在口中吮了下,正要在拿起针继续。碧禾从外头慌慌张张跑进来:“小姐,不好了!” 周青青皱皱眉,看了眼脸色苍白的人,问:“怎么了?” 碧禾喘着气道:“小姐……小姐……” 周青青眉头皱得更深:“到底怎么了?” 碧禾哭丧脸:“我刚刚去外头,听到有人说,北*周联手,在安阳伏击了西秦军,王爷带领的五万大军全被歼灭了。” “什么?”周青青猛得站起来,手中的针线和未成形的香囊都惊得落在地上,“你听谁说的” 碧禾道:“府里现在都在说这个。” 她话音未落,米珠的声音急急□□来:“夫人,我听他们说,跟聂护卫去金陵的郭槐郭校尉刚刚回来,说是送信途中,被聂护卫暗算,大难不死,赶紧回来跟朝廷报告。” “暗算?”周青青脑子有些发懵,“阿劲他为什么要暗算郭槐?” 她话音刚落,外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出片刻,一群穿着铠甲的朝廷差人,涌入小院,将三人包围起来。 周青青脸色大变:“你们要作何?“ 满脸是伤的郭槐站在最前头,朝周青青出示令牌:“皇上有令,缉拿通敌罪犯周青青,即刻打入天牢。” 两个士兵上前,将周青青擒住,碧禾吓得去挡,也一并被抓起来,一旁的米珠吓得瑟瑟发抖。 周青青恼怒大叫:“你们好大的胆子,我是王妃,不等王爷回来,就莫名强加我罪行,哪里来的道理?” 郭槐冷哼了一声:“这是皇上下的命令。这可不是给你强加罪行。你有无通敌不知,但你的护卫聂劲通敌却是铁板钉钉。进入金陵后,我们打探道消息,知晓北赵将燕王周栗交给南周,寻求 和盟,联手对付我们西秦。我让聂劲返回通知王爷撤兵,但他却将我暗算,自己将西秦军路线和战略交由给你们南周朝廷。我虽大难不死,但赶回来,已经为时已晚。” 周青青愈发一头雾水,讷讷道:“北赵和南周结盟?” 郭槐冷笑:“如今秦周两国盟约撕毁,你这个和亲公主,不仅没有存在的必要,还是害得西秦五万将士覆灭的大罪人。不管聂劲是受你指示,还是自作主张?这个罪都要由你来背。” 周青青脑子里一片空白,忽然又道:“王爷呢?王爷怎么样了?” 郭槐道:“王爷生死未卜,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说完大手一挥,“将罪犯带走。” 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直到被关入见不到光线的天牢,周青青才稍稍反应过来。 其实想通了也不难,北赵对西秦放出的消息是南征,但对南周恐怕是声称帮其剿灭叛贼燕王,向其寻求联手,而后一起对付西秦。至于为什么南周会答应,想来是因为北赵将燕王周栗交给了南周,或者还有别的什么让其信服的条件,总归是说服了南周。甚至有可能让其相信西秦野心勃勃,之前的议和不过是修生养息。 其实南周为何愿意撕破与西秦的盟约,转而跟北赵结盟。周青青并不奇怪,南周皇上不能说是昏庸,但却是个见风使舵,过河拆桥的君主。就如当年她父亲死后,定西郡王府被冷落多年一样。只要北赵给出让他动心的条件,他定然会毫不犹豫撕毁与西秦的盟约。至于她这个仍身在西秦和亲公主的生死,完全不在他考虑的范畴。 这一切,周青青都想得通,唯独想不通的是聂劲,既然知道北*周和盟,照理说他应该立刻打道回府,将这消息通报给西秦,而非暗算郭槐,还将秦祯给他的路线和战略交给南周朝廷。 他出自军营,性格坦荡。绝对不会认同南周背信弃义的做法,也不会觉得这这样的做法有多明智。退一步说,就算他认同南周和北赵结盟的做法,也不可能将秦祯的信交给南周皇上。因为秦祯这一回率兵去安阳,并不是为了征伐,而是为了帮助南周。以怨报德,大概是聂劲最厌恶的行为。 当然,这一切其实对聂劲来说,其实都没有意义。以周青青对聂劲的了解,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都不足以让他做出将她置身死地的行为。 所以她想不通。 然而聂劲没有回来是事实,如果聂劲不负她,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便是聂劲出了事。 如果是这样,她宁肯聂劲是背弃了她。即使她知道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 周青青看着黑漆漆的天牢,想着早上自己还是武王府的王妃,现下就变成了随时可能丧命的阶下囚。无论如何,西秦五万大军覆灭是事实,南周西秦盟约作废,她这个和亲公主,横竖只是死路一条。 若是秦祯也已经不在人世,她死了还能追随他做一对倒霉鸳鸯。 可若是还活着,他会如何?会不会念及两人间的情分,饶她一命?可什么是情分?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到底如何?她也不知。 也不知道在金陵的弟弟妹妹们如何?会不会因为担心她,而和皇上闹翻? 最好不要,她只是帝王业下的一枚小棋子,随时能被舍弃的棋子,在她来和亲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想到。 死就死吧,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待她来世,一定不做什么劳什子的皇族世家,就当个老老实实的布衣百姓,苟且地过着小日子。 周青青在这胡思乱想中,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三天。除了送饭的狱卒,没有人理会她。天牢里的饭难以下咽,但周青青还不想死,所以强忍着每顿都吃得光光,狱卒虽然不说话,但也对她这个前王妃刮目相看。 虽然不想死,但周青青觉得这日子真是比死还难受,几天没洗漱换衣,再多过几日,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王妃——” 也不知是煎熬到了第几天,坐在牢里发呆的周青青,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第四十七章 周青青抬头,牢狱门外,身长玉立的冯潇正蹙眉看着她。 她低低笑了一声:“既然冯将军安然无恙,想来王爷也没什么大碍。” 冯潇略微点头,表情平静,语气淡淡道:“王爷撤兵时受了点伤,不过性命之虞,王妃请放心。” 周青青默了片刻,低声道:“那就好。” 冯潇隔着木栏目光沉沉看着她,沉默半响,又才继续道:“西秦五万大军,只剩王爷率领的几十人突围撤出,此次西秦损失惨重,元气大伤,西秦上下为之震惊,皇上和王爷大怒,恐怕……” 他后面的话却没再说下去。 周青青看了他一眼:“冯将军别不敢说,皇上要做什么,我清楚得很。难不成我还指望王爷把我救出去?”说罢,她哂笑一声:我嫁入西秦本就是枚棋子,如今两国撕破盟约,我这枚象征和平的棋子,自然是要弃掉。” 冯潇道:“其实王爷也……” 周青青靠在墙边笑得更甚:“没事,我理解他。” 冯潇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王妃,你想通点。” 周青青终于转头看他:“冯将军放心,被关了这么多天,我早就想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命该如此,我谁都不怪。” 冯潇叹了叹气,终于还是离开。 他走出天牢,站在外头等他的秦祯,淡淡看了他一眼,问:“她怎么样?” 他面色肃然,似悲死愤,又好像有一丝隐忍的挣扎。 冯潇低头如实道:“回王爷,王妃很平静。” 秦祯点点,没有说话。 冯潇抬头看了看他,拱手道:“王爷,虽然南周背信弃义,聂劲出卖我们西秦,但王妃并没有错。难道王爷忍心眼睁睁看着她被赐死?王妃本就离乡背井,不过十六七岁,这样对她太不公平。” 秦祯冷冷朝他看过来,声色俱厉道:“那我五万将士又有什么错?西秦上下现在谁容得下她?聂劲是她的人,她若不死,我怎么给那死去的五万英魂一个交代?” 他语气冷冽,冯潇无言以对。 然而他说完,却满脸痛苦地闭上眼睛,挥挥手道:“冯潇,不瞒你说,我心里真有她。但我是西秦主帅,眼睁睁看着几万大军惨死,我没办法再顾及我和她之间的情分。你明白吗?” 冯潇默了片刻:“属下明白。” 秦 祯复又睁开眼:“皇上说了,三日后他会赐死王妃,这件事就交给你亲手办。”顿了顿,“我会让御医准备毒性最快的酒,好让她少受些痛苦。” 冯潇抱拳点头:“属下听命。” 三日之后,牢门打开,冯潇端着一个木制食盘走进来,那木盘里装着一只白色酒杯,摆着一碗米饭,以及一盘脆嫩的笋尖,一盘麻油鸡丝,皆是南周风味。 周青青心下了然,却还是忍不住往冯潇身后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她期待的身影。 其实她该期待什么?难不成还期待秦祯将她救出去?五万英魂,江山社稷面前,她这个王妃又算得了什么? 她自嘲般摇头笑笑,端起饭碗,拿起筷子,语气稀松平常道:“临死前还有一餐美味佳肴,你们西秦天牢也算是有人情味。” 冯潇道:“这是王爷专程让人给你准备的。” 周青青怔了一怔,又笑开:“那等我死了,你回去交差时,别忘了替我谢谢他。” 冯潇沉沉看着她,过了半响,忽然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吗?” 周青青蹙眉想了想:“不就是南周皇宫迎亲吗?” 冯潇微微笑了笑,摇头:“其实要更早几日,是我们刚刚进入金陵的那天。从御街打马而过,我看到你和妹妹躲在街边的米铺偷偷看我们。” 经他这一提醒,周青青也想起那时的场景,笑道:“没想到当时你看到了我和香香。” 冯潇叹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你就是定西郡王的千金。” 周青青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话,心中却想起弟弟妹妹们。如今局势大变,她这一死,消息很快将传至南周,不知他们能不能接受这噩耗。 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生死有命,她的命从和亲开始,就不受她自己掌控。 一碗饭,两盘菜最后被她喝得精光。 放下碗筷,她拿起那只小小的杯子,杯中的酒,大概一口便能饮尽,那透明无色的液体,谁又看得出是穿肠□□。 她朝冯潇举了举杯子,粲然一笑:“冯将军,没想到我在人世最后告别的是你。” 冯潇默默看着她不出声。 周青青将酒杯放在唇下,犹疑片刻,终于还是仰头一饮而尽,罢了将酒杯丢在地上,然后站起身,大笑起来,边笑边落泪:“这酒味道不错,替我谢谢王爷。” 她站着动了几步,四肢百骸的力气,便开始离他而去,而坐在地上,昂头看着她的冯潇,那清俊淡漠的脸,也渐渐模糊。 终于她再也站立不住,咕咚一声软倒在地,再无知觉。 冯潇起身,伸手探了探地上人的鼻息,朝外头冷声吩咐:“王妃已断气,将遗体抬入棺中。” 两个狱卒从善如流进来,将地上的周青青,抬至牢门外一只小小的棺柩中,啪的一声合上棺门。 冯潇走到前头,抬着棺柩的四人走在身后。出了天牢,一袭黑衣的秦祯站背对着大门口站立。 “王爷,王已装棺,您是否要开棺看她最后一眼。” 秦祯摇摇头:“活着都未见,死后又何必再见。”他顿了顿,“明日我还要带她的棺柩大马过街,给西秦百姓一个交代,恐怕她也不愿意见我。” 冯潇道:“王爷节哀!” 秦祯摆摆手:“我没事,这几日你忙得厉害,好生回府休息罢!” “谢王爷。”冯潇抱拳作揖,又默默看了眼身后那只黑色的棺柩。 ☆、第四十八章 夜幕之下,风声呼呼而过,那街市的喧闹,似远又近。破败的旧庙,燃着一堆红灿灿的火,那火堆上一根木枝穿着一只鸡,已经烤得油光发亮,香气弥漫在这破庙中,令人垂涎欲滴。 一声低低的呻,吟从火堆不远处传来,拿着鸡肉在烤着的男人,转身看向那悠悠转醒的人:“你醒了?” 周青青睁开眼,下意识慢慢坐起身,环顾了下陌生的四周,一时不知今夕何夕,直到目光落在火光映照下冯潇的脸,才稍稍反应过来,秀眉微蹙,不可置信般问:“冯将军,我还活着?” 冯潇轻笑了一声:“中午吃了饭就你再未进食,现在快过了二更,想必你已经饿了?”说罢,他将香气四溢的烤鸡拿到她跟前。 周青青却没有马上接过来,只皱着眉头看向他,不明所以般问:“是你救了我?还是王爷让你救的我?” 冯潇微微一愣,又笑道:“你先吃东西,我慢慢说给你听。” 周青青这才接过烤鸡,慢条斯理吃起来。 冯潇在她对面坐下:“王爷不知道我已经把你换了出来,你的棺柩还停在王府门口。” 周青青怔了怔:“所以是你救了我?为什么?” 冯潇神色淡淡,并不看她,只转头盯着那跳跃的火焰,云淡风轻道:“虽然西秦损失五万大军,但这跟你无关,我不想看着你因此无辜丧命,所以就想了法子把你救了出来。” 周青青默了片刻,低声道:“王爷说你心地仁厚,果真如此。你救我一命,可我却无以为报。”顿了顿,又问,“天牢守备森严,你是如何做到偷龙转凤的?” 冯潇笑了笑:“我经常出入天牢,那些守卫都很熟悉。你喝的那杯毒酒是我调换过的,喝过后短时间内会呈现假死的状态,等你入了棺,运去武王府途中,我乘人不备,用一具易了容的女死囚尸体把你换了出来。” 周青青笑了一声:“你说得好像很简单,不过我知道肯定不容易。无论如何,我很感激。如果不是你,我此刻早已经去见了阎王。”说罢,她又环顾了下破庙四周,“我们这还是在西京吗?” 冯潇点头:“我本想把你直接送出城,但这几日守备森严,我怕你没醒过来,不太方便,就将你先藏在这里,免得被人发现。”他从旁边拿起一个包袱,“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行头,明日你换上,再稍稍易容,我送你出城。” 周青青腹中的饥饿已经消失殆尽,但忽然想 到秦祯的模样,面色一片凄然:“想不到来了西秦不过半年,竟然又要回去,正是造化弄人。” 冯潇看她:“你是不是担心回金陵会遭到苛待?” 周青青摇头:“那倒不至于,既然秦周两国和约如今被撕毁,我们南周的皇上看到我逃回去,恐怕多少会庆幸一番。”她默了会儿,又继续,“就是不知如今局势大乱,漫漫长路,我孤身一人,能不能平安回去还是另一回事。” 冯潇笑了笑:“这个你不用担心,明日出城后,我会送你到上洛,在那里我安排了人接应,他们会送你回去。” 周青青愕然:“冯将军……” 冯潇摆摆手:“你不用叫我将军,从今日起你便不是西秦王妃,叫我的名便可。”他转到火堆边,不再看她,攒了攒弱了些许的火焰,道,“我做这些不过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 周青青幽幽叹了口气:“冯潇,我放在心上又能如何?乱世之中,能苟且活下来已算是万幸,我也无力做什么报答的事,只能将这片感激放在心中。” 冯潇勾唇轻笑:“公主当真不用多想,你好生休息,明日我们早些出城。” 周青青笑着摇摇头:“我睡了大半日哪里还睡得着。”她顿了顿,问,“你带了笛子么?不如吹支曲子,让我听听。” 冯潇笑着从腰间抽出竹笛,转头看了一眼,也不说话,直接放在唇边,开始吹奏起来。 还是周青青听过的那首蜀中思乡小调,此时倒也应景,明日之后,她就要离开西京,回到故乡金陵。 大半年来,只当做了场梦,梦醒之后,没有武王府,也没有秦祯,只有那间没落的定西王府,有弟弟妹妹和姨娘。 只是……她忽然想到聂劲。若他当真出卖西秦,倒也罢了,至少她这一回去,还能再见到她。可她知道,聂劲必然不会那样做,而他为再出现,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已经遭遇不测。 她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灵光突至。 冯潇一曲落毕。她蓦地朝他道:“冯潇,你到时务必告诉王爷,让他小心郭槐。” 冯潇微微蹙眉:“为何?” 周青青道:“我自小认识阿劲,对他的为人再清楚不过。她决计不会做出置我生死不顾的事情。郭槐说阿劲得知北*周结盟后,不返回报告西秦,而是暗算他,把西秦的行军路线和战略图交给南周朝廷,这显然不是聂劲会做出的事。所以我敢 肯定是郭槐撒了谎,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郭槐暗算阿劲。我怀疑郭槐是北赵的人。” 冯潇思忖片刻:“你这样说倒也而不无可能,这件事我会同王爷说。”他顿了顿,稍稍眯眼,似乎是略带探寻一般看向她,“你不怪王爷?” 周青青不明所以:“怪他作何?” 冯潇道:“怪他没有保下你。” 周青青怔了怔,继而大笑起来:“若说没有一点失望,必然是自欺欺人。不过我理解他,若是换成我在他的位置,我也会这么做。江山社稷面前,我这颗棋子没那么重要。我和他几个月的情分,还不至于让他为我做这么多。” 冯潇点点头:“你能想通就好。”罢了,又笑道,“说实话,从未见过像公主你这样豁达从容的女子。” 周青青忙不迭挥手:“千万别再叫我公主,我本只是南周落魄的县主而已,因为和亲才封了个华而不实的公主称号。如今算是被打回原形,你叫我青青便好。” 冯潇笑了笑:“好,青青。” 他声音略带低沉,这声称呼便显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微妙。周青青微微一怔,又不以为意地挑挑眉,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随口道:“但愿明日出城能顺利。” 冯潇道:“放心,白日里出城百姓众多,我们变装易容,不会有人注意我们。” 周青青点头:“但愿如此。” 因为白日昏睡太久,她丝毫没有睡意,见冯潇坐在火堆边守着火,便道:“你睡罢,我看着火就行。” 如今已进入暮秋,西京夜晚凉意渐盛,在这破庙里,若是没有火堆,必然是冷得厉害。 冯潇也没客气,朝她温和笑了笑,挪到旁边或衣躺下。 此时已进入三更天,除了屋外西风的呼啸,便只有火堆偶尔跳跃的声响。冯潇在一旁很快进入黑甜乡。 一张清俊的脸,在火光映照下,俊美微蹙,薄唇轻抿,像是淡漠,又像是藏着一丝忧愁。周青青其实与他见得并不算多,即使最初从金陵到西京的那几个月旅途上,她与他也鲜少打照面。 但她记得最初心中的那点悸动,是因为这个人。 而三番两次救他一命的也是这个人。 当初的悸动,或许早已因为秦祯强势的侵入,而消失殆尽,但他救她的恩情,却不可能随之消散。 偏偏她这辈子无以为报,惟愿他能安然度过接下来的 乱世。 夜色越来越沉,到了薄暮晨光之时,周青青到底也有些困了,不知不觉在火堆边睡去。 醒来已经天色大亮,已经换装的冯潇,正坐在火堆边攒火,她揉了揉眼睛,咦了一声:“你何时醒的?” 冯潇道:“刚醒不久。”他笑着看她一眼,“换上衣服,我们准备出发。” 周青青嗯了一声,拿过那装着衣服的包袱,见他已经自动背过身,小心翼翼在她背后将男装换上。 “好了。” 冯潇转头看了她一眼,掏出一张□□:“我帮你弄上这个。” 周青青对易容术不太懂,只得假他之手。两人近在迟尺,冯潇手上的动作很温柔,温热的呼吸更是缠绕在她面前,让她有些怔怔的不敢乱动。 她神思微微恍然,想起秦祯离开前的那些日子,他们也算是夜夜厮守。她以为两人就会那样过上一辈子。然而,谁都不知道命运会给你开一个什么样的玩笑。 男女之情在江山社稷面前,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冯潇手上动作完毕,周青青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脸,也不知自己是何模样。再抬头时,却发觉冯潇也换了副样子,一副再普通不过的模样,却又无比逼真。 她笑了笑:“原来你易容术这般好!若是你不开口说话,我定然认不出你。” 冯潇也笑:“不过是学了点雕虫小技而已。”他站起身,“我们走吧。” 周青青从善如流跟在他身后,外头日头已高,两人穿过两条街,到了西京主街。这街道比寻常更热闹一些,两侧挤满了人,但大路中间却空空荡荡。 两人走到街边人群中,往马蹄声处看去。只见两个人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领着后面一队人马慢慢行过来。 那队伍中飘着两面旗子,旗子上是大大的武字。 ☆、第四十九章 上百人的队伍,中间两匹骏马拉着一座撵车,车四周垂帘,车中坐着一个英武男子,隔着帘子隐隐看得出那人面无表情。 撵车后拖着一副红木棺柩。 街旁的百姓,正在议论纷纷。 “南周背信弃义,害得咱们西秦五万将士丧命。武王大义灭亲,杀了和亲王妃,也算是给我们老百姓一个交代。” “是啊,我们西秦先前主动提出议和,又派大军去助南周抵挡北赵,哪知南周竟同北赵结盟,反咬我们西秦一口。” “这武王妃虽然无辜了点,可谁叫她是南周公主,朝廷将她赐死,不仅是要给我们百姓一个交代,也是要做给南周看。武王英明神武,要拿下南周不过是迟早的事,南周皇帝到时肯定追悔莫及。” 马队从面前慢慢穿行而过,周青青目光落在那只棺匣上,又看向那车撵中的男人。却看不出他的悲喜。 她有些自嘲地轻笑一声,原来自己在秦祯心中,真的微不足道。 衣襟被人碰了碰,冯潇在她身后低声道:“青青,我们走吧。” 周青青点头。 晌午时分,南门进出城的百姓很多,变装易容的周青青和冯潇,同城中布衣无甚区别,很顺利便出了城。 两人走到一处无人烟的空旷地,冯潇吹了声口哨,不出片刻,两匹骏马奔腾而来。 跟在他身后的周青青愕然,继而又笑道:“冯潇,你想得真周全。” 冯潇牵过马匹,将其中一条缰绳交给她,淡淡笑道:“快马加鞭到上洛城外,今晚暮色时分应该就能赶得到。这两日王爷恐怕有事吩咐我,我不能离开西京太久。” 周青青点头:“我明白。”她顿了顿,“其实我可以自己去上洛,你回西京便好。” 冯潇轻描淡写道:“不把你亲自交给我安排的人,我不放心。” 周青青心中感激,朝他粲然一笑:“冯潇,我欠你一条命,若是日后有机会,我定然相报,若是这辈子没机会,那我就下辈子还给你。” 冯潇轻笑一声:“我说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青青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他说着踩着马镫正要上马,却忽然低低呻,吟了一声。 周青青大惊:“怎么了?” 冯潇伸手捂住左肩,露出痛苦的神色:“先前肩膀受了点伤。” “要不要紧?” 冯潇摇摇头:“没事。” 他皱了皱眉,薄唇轻抿,似是忍着痛意,一鼓作气上了马。 周青青看了看他,嘴唇翕动了下,到底还是没再问什么。 一路顺利,只是到了上洛城外,人和马都累得厉害。 两人下马,冯潇道:“他们就在前面林子等着。” 暮秋的树林,草木发黄,一片萧瑟。冯潇手指放在口中,吹了声口哨,但片刻过后,除了鸟雀的动静,再无其他。 他觉得不太对劲,皱了皱眉,将马绳拴好,朝周青青挥挥手,低声道:“我们去前面看看。” 周青青也觉得有些异样,点点头跟在她身后,蹑手蹑脚前行。走了几丈距离,前面的冯潇忽然停下来,身体明显僵了僵。 周青青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草丛中,一动不动躺着两人。冯潇环顾了下四周,走上前探了下两人鼻息,转头朝她道:“我们走!这一带山匪流寇很多,恐怕情况不妙。” 周青青问:“他们是你安排接应我的人?” 冯潇点头。 “可是……” 她这应声刚落下,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名黑衣人,看着似乎像是山匪。 周青青大骇:“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男人道:“到了我的山头,当然是取你们命的人。” 他说完大喝一声,抽出握在手中的剑,朝两人刺过来,周青青忙不迭取出腰间的短刀,堪堪挡下那把刺向自己喉咙的长剑。 然而只拆了两招,她就力不从心。她知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人的对手,何况还有其他几人也在逼近。 她大叫道:“冯潇,你赶紧走,别管我!” 冯潇怔了怔,面色犹豫,却杵在原地没有动。 那男人听到周青青的呼喊,大笑了一声,隔着一丝距离,一剑从她罩面劈下,那剑气并未伤到她,但她脸上的□□却应声裂开落下。 男人哈哈大笑:“原来是个娇娘子,那倒是可以留你一命,带回我寨里做个压寨小妾。” 说罢,剑背磕在她手腕处,周青青只觉手掌一麻,短刀掉落在地。男人又伸手将她钳制住,然后抬头看向冯潇:“看在娇娘子的面上,爷就饶你一名,还不快滚!” 冯潇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慢条斯理抽出腰间的竹笛,冷声道:“放开 她!” 男人抬头看他,大笑道:“我若是不放呢!” 冯潇伸手撕开脸上的□□,露出一张俊朗的脸,只是平日里那清风明月的眉眼,此时多了一分让人看不懂的戾气。他勾唇微微一笑:“那你们就是找死!” 男人微微一怔,招手吩咐旁边几人:“给我上!” 五名彪形大汉举着刀剑,大喝着冲上前,周青青吓得闭上眼睛,而冯潇却是一动不动,只是那竹笛从他手中脱出凌空跃起,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惊涛骇浪般的气流,将几个冲上前的人震出两丈远。 周青青惊愕地睁眼,恰好见到那凌空的竹笛,精准落回到冯潇手中。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冯潇,你……” 冯潇面无表情摇头。 钳制着周青青的男人,见状吓得松开她,准备逃走。 冯潇也没阻拦,只淡淡朝周青青道:“我们走!” 周青青却惊骇一般退后两步:“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原来有功夫,而且深不可测。但是他却一直隐瞒了所有人,这必然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冯潇俊眉微蹙,轻描淡写回她:“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总归不会害你就是。我们马上去上洛城,里面有我的人,我会再安排人将你送回南周。” ☆、第五十章 啪啪! 两声响亮的掌声,在寂静下来的林子凌空响起,震得群鸟飞动。 冯潇和周青青俱是一愣,转身循声看去,却见一身黑衣的秦祯慢慢走出来。 “王爷!”冯潇面上微微惊愕,但旋即又回复平静淡然,将周青青挡在身后,抱拳低声道,“属下实在不忍看到王妃无辜丧命,所以才斗胆将她救出来。请王爷恕罪!” 秦祯似笑非笑,在他脸上扫了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周青青身上,漫不经心开口:“冯将军十年前因救我经脉尽损,御医都诊断不能再习武,不想原来冯将军深藏不露。” 冯潇也轻笑:“属下这些年确实暗自修习过武艺,虽然经脉尽损,但也算是摸索了一点门路。不过是一点雕虫小技罢了,哪里是什么深藏不露。” 他话音落,刚刚消失了的黑衣山匪又冒出来,齐齐站在秦祯身后,那为首的男子低声道:“王爷,这人刚刚虽只小露身手,但内力浑厚,绝非寻常高手。” 周青青看着秦祯身后的那些人,愈发怔然,脑子里竟一时空白。 秦祯勾唇一笑,点头回应身后的人:“这个我自是看得出来。” 冯潇淡漠的脸,终于露出一丝不以为意的讥诮:“原来王爷是为了试探属下!” 秦祯挑眉:“只怕你救出青青,并不要是把她送回南周吧?而是……”他顿了顿,看向周青青,“要将她带去你们的北赵。” 冯潇难得笑出声,却依旧一派神色清朗:“看来王爷不仅是要试探我的武功,还怀疑我是北赵奸细。我跟了你十年,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秦祯稍稍正色:“冯潇!十年卧薪尝胆,这场戏该结束了。” 冯潇对上他的目光,但笑不语。 就在这时,秦祯后面又走出来两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人押着另一个。 周青青大惊失色,叫道:“阿劲!” 聂劲浑身带伤,朝她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押着郭槐走上前,一脚踢向他的膝弯,郭槐愤愤跪倒在地,却因为身子被绳索缚住挣脱不开。 秦祯冷冷道:“若不是聂劲活着回来,恐怕我还会被蒙在鼓里。冯潇,你养的这条狗很嘴硬,死到临头都没出卖你。” 冯潇淡淡看了眼郭槐,嘴角噙笑,却不说话。 一言未发的聂劲道:“我和郭槐还未进入金陵,就听说北*周结盟。我 立刻准备返回通知王爷,哪知遭郭槐暗算,不过他并未得逞,直到有另一高手出现。大概没人能想到我掉落山崖还能活过来。”他顿了顿,看向冯潇,“冯将军,当时你虽然易容,但左肩被我刺中,现在还好吗?” 周青青不可置信地看向冯潇的肩膀,踉跄地后退两步,只是还未站稳,人已经被冯潇反手隔空一抓,一股劲力将她吸至他臂中。 他另一只手中的竹笛,抵在她白皙的脖颈处:“看来王爷今日是不打算放我走。既然这样,黄泉路上我只能让青青陪我一起。” 他语气淡淡,表情似笑非笑,那双风清月朗的眼睛,此时带着一丝狠厉和邪气,与平日截然不同。 秦祯微微眯眼,神色微变,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竹笛上,还是稍稍跳动几分。 聂劲一张面瘫脸,则勃然大怒,喝道:“你敢动小姐一丝,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冯潇笑:“放心,聂护卫的这笔账,日后我会同你慢慢算。”他说完,俯在周青青耳边,用只有两人的声音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跟我走。” 周青青周身发冷,脑子一片混沌,半响才渐渐回神。原来这一切竟都出自他之手。 秦祯默了片刻:“好,我放你走!” 冯潇勾唇轻笑:“我虽知王爷向来一言九鼎,不过为了保障,青青送我出西秦,再让她回来。” 秦祯压抑住怒气,淡淡点头。 冯潇将周青青揽在臂中,吹了声口哨,先前的马匹听话般跑了过来。他长笛轻佻,一手半截袖子落地,冷笑着朝秦祯道:“我与王爷十年情分至此,今日割袍断义。往后若是相遇,定然兵戎相见。王爷保重!” 说罢,拉着周青青准备上马。 但是忽然身体僵住,表情痛苦而讥诮,不可置信地看向向:“你——” 周青青也是一脸怔忡,仿佛不知自己做了何事,直到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忽然面色一片惨白。 只见她手上握着的短刀,正插在冯潇腹部,她抬头看着他摇头:“我不会跟你!” 秦祯和聂劲反应过来,同时从地上跃起,但是本来被缚住的郭槐,却不知从哪里来得力气,猛得挣开绳索,将两人拖住,大叫道:“公子,快走!” 冯潇薄唇紧抿,一手捂住流血的腹部,一手执辔,飞身上马,那马儿也似有灵性,不等他挥鞭,已扬蹄而去。 秦 祯一剑落下,将郭槐从头生生劈成两半,又挥手喝道:“快去追!” 他自己则走上前,将摇摇欲坠的周青青扶住,低声道:“青青,没事了,我们回家!” 聂劲低声道:“王爷,我去追冯潇,你好生照顾王妃。” 待人离开,秦祯见周青青还一脸怔忡,便伸手去拉她,哪知却被她躲开,后退了两步,举起自己那只沾着鲜血的手,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秦祯面上浮现一丝薄怒,上前一步将她的手抓住:“怎么?还舍不得?冯潇就是北赵安插在西秦最大的探子,我被他骗了整整十年。” 周青青挣扎:“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武王妃已经死了,我只是南周的周青青,我要回南周。” 秦祯怒极反笑:“你到现在还觉得我会杀了你?我要是不把戏做足,怎么跟我皇兄交代,怎么跟西秦百姓交代?猜到冯潇会救你,我才将计就计。” 周青青道:“但是现在西秦的人都以为我死了,我回去做什么?苟且偷生么?王爷,你放我走!就当我死了罢!” 秦祯道:“放你走去找冯潇么?他虽然是北赵奸细,差点将你害死。但从天牢把你救出来也是事实。虽然我目前还未查到他身份,但肯定在北赵位置不低。如今北*周和盟,你要找他这个救命恩人倒是容易。” “你胡说什么!”周青青愤道,看着他的双眼发红,“我只是不想再当棋子。从和亲那日开始,我就命不由己,你虽是我夫君,却三番五次利用我,我在你手中也不过是枚棋子。我不想再过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你放我走好不好!” 秦祯哂笑:“你以为只有你是棋子,你以为我想利用你?大势之下,谁不是身不由己?我想要世道安稳,但是北赵野心勃勃,南周风吹草倒,我五万将士白白牺牲,如今西秦元气大伤,你让我能如何?” 见周青青还是不为所动,他干脆一把将她抱起来扛在肩上,边走边道:“你我拜过天地,行过周公之礼,是为结发夫妻,我不允许,你哪里也不能去!” 周青青知自己挣扎不过,只得认命放弃。被他抱上马后,安安静静坐在他怀中,一言不发。 秦祯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抱住她:“不管冯潇在你心里留下了什么?你都必须马上给我忘记!” 周青青置若罔闻,只觉得人生可悲。当她从昏迷中醒来,得知是冯潇救了自己后,除了感激,也是庆幸。她以为自己 从此离开这异国他乡,回到南周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 但不想也只是黄粱一梦,而且这梦还只持续了短短一日。 行驶了半个多时辰,秦祯勒马停下,将周青青抱下来。他从包袱里拿了水和干粮,递在她手里:“我们现在不能回西京,你跟我去南境战营,北*下和南周和盟,要攻打西秦,只能从南境。所以我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那边。” 周青青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不答应我,出征不会带我么?” 秦祯无奈地笑了一声:“现在皇兄和朝廷上下,都以为你被我处死。你暂时不能露面,等我把这件事查清楚禀告皇兄,再告诉她你其实没死。” 周青青有点苦恼道:“王爷,你就不能放我回金陵?” 秦祯见她情绪恢复不少,笑道:“我放你回去又如何?你以为在南周能有几天好日子?北赵十年前还才将将一统燕北,就在西秦安插探子,可想而知他们的野心有多大。南周被吞也是迟早的事。” 周青青沉默了片刻,忽然冷不丁道:“蜀中骆氏。” “什么?”秦祯皱眉。 周青青道:“冯潇是骆氏族人,他平日里吹的那思乡小调,就是来自蜀中。先前他说是从同僚那里学来的,显然并非如此。” 秦祯点头:“北赵皇后来自骆氏,冯潇是骆氏族人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冯潇今年二十三岁,当时我们去过蜀中骆氏陵园,骆氏一族存活下来的,并没有一个与他年岁相当,而且还同蜀王骆敬亲近的人。”他顿了顿,“除非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骆氏族人。” 周青青看他:“北赵骆皇后不也一样么?或者说,那陵园地下埋的人名不副实。” 秦祯点头。 ☆、第五十一章 两人歇息了片刻,吃了些干粮果腹。秦祯侧耳听了听,似是听到马蹄声,站起来张望,果然见着聂劲策马而来。 马匹濒近,聂劲吁了一声勒马跳下来,疾步走到周青青跟前:“小姐,你有没有事?” 周青青摇摇头,看向他的目光五味杂全。他脸上伤痕未消,想必身上的伤更重。 聂劲木头一般的脸,难得牵起一丝笑容:“小姐,我没事的,你不消担心。”罢了又转向秦祯,“王爷,入了上洛城,冯潇就不见了踪迹。” 秦祯点点头:“冯潇在西秦潜伏十年,自是计划周全,肯定早就想好身份暴露后的逃离方案。不可能让我们那么轻易抓到。” 周青青好奇问:“阿劲,既然你遭暗算时,冯潇未以真面目示人,你是如何认出的?” 聂劲道:“容貌能变,但身形不会,而且我看到他腰间的笛子。其实我开始并不确定,悄悄回西京后找到王爷。王爷让我暂时不露面,想找机会试探,恰好发现冯潇将你救走,一直到先前的林子里,看到他出手,王爷和我才确定是他。” 周青青默了片刻,转头看向秦祯:“若是阿劲没回来,王爷是不是就真的一杯毒酒将我赐死?” 秦祯皱了皱眉,轻笑一声:“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想过让你死。赐死你的是皇上,五万将士英魂在前,我不可能违抗他的命令。但若是聂劲未回来,冯潇不救你,我也会把你救出来。冯潇换掉的那杯毒酒,并不是穿肠□□,只会让你呈假死状,跟他给你的酒没什么不同。”他顿了顿,又才继续,“不过若是聂劲未回来告诉我真相,我是打算把你救出来后送回南周。” 这人向来坦荡,周青青当然相信他的话,处于他的位置,将她救出来送回南周,已实属不易。但心里难免别扭,瞥了他一眼,梗着脖颈道,“那你现在让我南周不行么?” 秦祯斜睨她:“当然不行!既然你们跟这件事无关,我肯定是要帮你们洗清冤白。” 聂劲看了看她:“小姐,现在北赵和南周结盟,局势未明,我认为还是待在西秦为好。” 几日之后,一行三人抵达南境。 南境战营系四公主秦络驻守,如今北*周蓄势待发,秦祯又吩咐郁将军从京中调遣两万大军过来,固守防线。 虽然西秦统共有数十万大军,但之前那五万精英军折戟沉沙,也委实让西秦元气大伤,加之对北*周结盟战略不得而知,只得先 防守,再考虑远征一事。 周青青觉得自己也算是命运多舛,本以为嫁入西秦,做个锦衣玉食的王妃,就算不得恩宠也无妨。可哪知一年未到,自己这条小命都差点丢了几回。好不容易从死牢里出来,却还得女扮男装隐瞒身份在战营里苟且度日。 秦络头绾圆髻,发带飞扬,一身藏青裤装,腰间系着一根刺绣腰带,手中握着她那把红缨枪,总归是英姿飒爽。 她跑过来迎接几人时,大大咧咧朝秦祯道:“三哥,你总算来了。”罢了,又朝他旁边的两人道,“聂护卫,三……” 那声嫂嫂还未叫出来,就被秦祯挥手打断:“我们赶了几日路,要好生休息一番。其他的事晚点再说。” 秦络看了眼男装打扮的周青青,心领神会。近日发生的事,她知之不多,本也以为是聂劲出卖西秦,为此义愤填膺,前日收到三哥的飞鸽传书,才知竟是冯潇一手所为。 她放低声音:“你们先去主帐休息,南境六万大军都已经准备好,随时听从三哥的调遣。” 秦祯点点头。 秦络又看了眼聂劲:“聂护卫,你真的是被冯潇打伤?他比你功夫还厉害?” 聂劲面无表情道:“回公主,冯潇武功诡谲,内力浑厚,练的却不是寻常的内家功夫,所以武功深浅如何,我并不得知。” 秦络叹了声:“打死我都没想到冯潇竟然是北赵安插在西秦的探子,十年啊整整十年!三哥把他当亲兄弟一般对待,但是他却攥着一把刀,随时准备将三哥置于死地。果真是人心叵测,让人脊背发凉。” 三人皆深以为然。 此时已入暮色,周青青跟着秦祯进了营帐,随便吃了些东西,手下送来了两桶热水。 秦祯看了看她,当初离乡背井,远嫁西京,也未曾见过她这郁郁寡欢的模样,暗中叹了口气,给她将水兑好:“折腾了几日,好好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别想,交给我就是。” 周青青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褪了衣服坐进浴桶中。 热气缭绕,秦祯蹲在她身后,帮她擦拭:“在天牢里那些天你受苦了!” 若是平日里,这样脱了衣服坦诚相对,周青青定然是觉得赧然,但如今她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哪里还在意这些小节。何况连日下来,心情难免苦闷,愈发没什么其他心思。 洗完澡后,周青青从浴桶里出来, 正擦着头发,秦络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三哥,刚刚接到南周南边的线报。” “进来!” 秦络掀帘而入,向来神色飞扬的脸难得严肃,后面跟着面色沉沉的聂劲。秦祯见状问:“说了什么?” 秦络神色莫辨地看了眼周青青,道:“南周之所以和北赵结盟,一来是北赵攻下燕国后,割让一半给南周,并将燕王周栗擒获交给了南周,二来是北赵刚刚将太子送去了金陵当质子。” 秦祯轻笑一声:“难怪!连太子都愿意送去做质子,南周自是不会对其设防。”罢了,又随口问,“那南周送去北赵的质子是哪位皇子?” 哪知他这话说完,秦络和聂劲的目光都落在周青青身上。 周青青皱了皱眉,心里升上一股不好的预感,等待秦络的答话。 秦络咬咬唇,低声道:“不是皇子。” “不是皇子?” 秦络点头,声音更低:“是长平郡王周珣。” “什么?”周青青如同听闻惊天霹雳,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聂劲上前一步:“小姐先不要急,既然是去质子,世子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 秦络也道:“聂护卫说得没错,嫂嫂不用担心。既然北赵敢把太子送去当质子,一时半会儿就不会和南周翻脸。毕竟北赵太子比起南周郡王,孰轻孰重可想而知。” 周青青终于回过神思,无奈地笑了一声:“珣儿做质子,想来是北赵的主意,南周皇上肯定求之不得。只是我不懂,北赵为何要一个无权无势无身家背景的郡王当质子?” 秦祯轻笑:“看起来令人费解,其实仔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北赵就是故意要一个普通郡王做质子,一来是向南周表明自己的诚心,二来长平郡王是定西郡王之子,南周朝廷已舍弃你这个和亲公主,若是再擅自撕毁盟约舍掉长平郡王,势必会失去民心。北赵看似被动,实在早已占据主动。” 聂劲点头:“王爷说得有道理。” 周青青有点烦躁地叹了口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弟弟虽是长平郡王,但不过十四岁,无权无势,被送去北赵做质子,不知会受到什么样的苛待。 ☆、第五十二章 南境战营濒山邻水,环境委实不错。周青青在战营待了小半月,倒也不觉得苦闷,先前冯潇是北赵奸细带给她的震撼,已经渐渐消失殆尽,唯一担忧的便是弟弟周珣在北赵的处境。前方线报得来的消息,北赵和南周正联手挥兵十万朝西秦进军。大军压境,战营上气氛自是紧张,秦祯和秦络兄妹一直在忙和排兵布阵,周青青对兵法知之不多,自是觉得无趣,又不能暴露身份,便时常独自一人在附近找乐子。 附近有一条深潭,潭水墨绿不见底,但水中鱼儿成群,秦祯知道她常常往那处跑,却又因为天气渐冷,下不得水,每每都是空手而归,便做了副钓竿给她。他去商议战事,周青青就自己带着竹竿去深潭钓鱼,但技术不佳,收获寥寥。 这日她正在钓鱼,眼见着鱼竿抖动,似是一条大鱼上了钩,正要收杆,忽然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传来,那鱼线一抖,本来已经要上钩的大鱼闻声逃走。 周青青转头一看,正是秦祯,跺了跺脚:“好不容易钓到一条大鱼,让你给吓走了。” 秦祯笑道:“我赔你一条就是。” 说着他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将鱼竿收起来,挂上诱饵又将鱼钩丢入水中。周青青屏声静气等着,须臾之后,水纹波动,周青青紧张地要出声,秦祯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略等片刻,猛得将鱼竿收起来,那鱼钩上赫然挂着一条两尺长的大鱼。 那鱼被甩到草地上,仍旧活蹦乱跳,周青青赶紧将其抓住,然后朝秦祯道:“你怎么这么厉害?这潭里的鱼都跟成精了似的,钓了几天也没见几条上钩,你一来就钓到这么大条。” 秦祯笑道:“运气而已。”他看着她喜滋滋地抓着大鱼用草绳子穿起来,试探问:“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周青青怔了一怔,抬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我生你的气做什么?” “让你受不白之冤,害你入天牢差点丢命,现在还得隐藏身份。” 周青青默了片刻,她生气么?若是照两人身份来说,她自是没有立场生气。但她是个人,是个普通的女人,即使和亲是身不由己,但秦祯毕竟是她的丈夫,当她听闻聂劲出卖西秦,自己被一群兵卒押入大牢后,确实奢想过他来救她,当然他到底也是救了她。只是在天牢的那些日子,当她陷入绝望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来见她一面。即使知道他或许也是别无选择,可若说心中没有失望,她骗不了自己。 她思忖片刻,看着被自 己挂起来还活蹦乱跳的鱼,笑了笑道:“王爷身份特殊,我理解你的。”说罢,笑着往回走,“今晚可以好好吃一顿。” 秦祯收起鱼竿跟在她身后:“我不是要你理解,我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周青青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王爷要听实话么?那我告诉你,我确实很失望。” 秦祯愣了下,忽然笑了,走上前将她揽住:“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周青青不解地看向他,这人怎么回事?说对他失望,他还到是很欣然的样子。 秦祯挑眉笑道:“有期望才会失望,说明你将我当成你的丈夫,而不是一个立场分明的王爷。” 周青青皱眉瞥了他一眼。 只听他继续道:“如果你只是将我当做一个被迫和亲嫁入的王爷,你就不会对我有期望,因为维系我们之间关系的只是秦周两国的关系,课我现在知道,在你心里,你并不是这样认为。” 周青青看着他带着笑意的脸,沉默了半响,好整以暇问:“那王爷呢?王爷怎样认为?” 秦祯定定地看向她:“我出身皇族,掌管西秦几十万大军,西秦上下生死存亡都跟我息息相关。我有我的立场和做事方式,但我也是个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男人,就算我自己死,也绝不对让我心爱的女人枉死。” 他语气认真,,目光灼灼,漆黑如墨的眸子,仿佛看进了周青青的心中。她从未想过这个男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见她不做声,秦祯干脆抓住她的肩膀,继续道:“青青,我将你当做我的妻子,跟和亲没有任何关系。不管以后秦周关系如何,你都是我的妻子。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放弃你。” 周青青不自在地别开他的目光,讷讷道:“我相信你就是。” 秦祯大笑出声,将她手中活蹦乱跳的鱼接过来:“好,晚上我给你露一手。” 周青青不太确定地看了他一眼:“你会做菜?” 秦祯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有什么难!” 周青青将信将疑。 回到营帐,看他剖鱼的刀法就觉得不对劲,哪里是杀鱼,根本就是杀人,赶紧将他赶开,招来了大厨聂劲。 一锅炖鱼香喷喷揭锅时,引来了秦络。她看着那热气腾腾的鱼锅,笑道:“原来聂护卫还有这一手。” 周青青笑:“在西京的 时候,王府里那些人吃了阿劲做的菜,个个都赞不绝口。” 秦祯哈哈大笑:“难怪之前我离开王府两个月一回来,整个王府的人都转了风向,敢情是折服在聂劲手艺下。” 秦络自顾地夹起一块鱼肉丢入嘴中,虽然被烫得倒吸冷气,但仍旧伸出拇指:“好吃!等这次回了西京,嫂嫂你将聂劲每个月借给我几天如何?” 周青青看向一脸面无表情的聂劲:“这用问阿劲愿不愿意?” 秦络笑眼弯弯转头问聂劲:“聂护卫,你愿意与否?我府中环境不比三哥差,而且丫鬟一个赛一个水灵,要是聂护卫看中哪个,我赏你就是。” 聂劲抽了抽嘴角:“公主说笑了。” 秦络道:“我可是认真的。我看聂护卫年岁也不小,想必也会在西秦长居下去,娶妻生子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我觉得聂护卫本事不同凡响,我府上的丫鬟给你做侍妾就好,至于正妻至少也要是西京的大家闺秀,三哥你说是不是?” 秦祯看着一脸不自在的聂劲,笑得更甚,却没回答她的话。 倒是周青青笑着开口:“我觉得公主说得很对,阿劲,你有没有想过娶妻?” 聂劲直接回她:“没有。” 秦络还想说服他,却被秦祯打断:“秦络,你就别担心聂劲,我看你自己好好想想什么时候嫁人,皇兄都快替你急坏了。” 秦络不以为意道:“我倒是想嫁人,但是西秦上下未婚男子,能打过我的,一个都没出现。” 聂劲大约是不想继续这无聊的讨论,不动声色转转移了话题:“王爷,北*周大军已经过了郧阳郡,西秦何时去迎战?” 秦祯稍稍正色:“三日之后,我亲自带兵出征。” 秦络道:“还有我,这一回我们西秦要将北*周杀得片甲不留,看他们还敢不敢来犯?” 周青青皱了皱眉:“北赵和南周带兵的将领分别是谁?知道了吗?” 秦络道:“南周是一品大将军陈玉良,北赵据说是睿王赵念之。” 周青青:“睿王?” 秦祯道:“北赵皇族向来神秘,这睿王我也只是隐约听说过其名,到底是何方神圣并不得知。” ☆、第五十三章 夜色渐浓,西秦军队纪律严明,到了晚上,整个营地寂静无声,尤其是大战将临,就算是偶尔巡防报告的声音,也都刻意压低,生怕扰了将士们的休息。于是,这漫长而寂寥的夜色中,常常只剩下涩瑟瑟的风声和秋虫鸣叫。 周青青躺在榻上,望着帐顶天窗,一轮玄月挂在空中,透着几分不可预知的苍茫。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有人掀帘而入,一步一步走近榻边,周青青并未睁眼。 秦祯立在旁边借着跳动的油灯看了她半响,解下衣衫在她旁边躺下。 他伸手探入她的衣内,凑在她耳边低声道:“王府里的那株莲瓣兰开得很好,我离开府里时,让米珠米玉好好照看着。” 周青青唔了一声,隔着亵衣将他的手握住:“隔两日王爷就要出征迎战,还是好生休息。” 秦祯低低笑道:“是啊,还有两日才出征,今晚可以做点自己的事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又开始作乱,伸入她胸口将肚兜解下,又剥开了亵衣。 外面的风呼呼吹过,帐中的灯火轻轻跳跃,上头是冷月辉华,而周遭偶尔一两声将士的低语传来。即使是在营帐中,也有种幕天席地的羞耻感,她紧紧咬着唇不出声,满脸都是涨红的□□,那急促的呼吸,落在秦祯耳畔,撩得他心中悸动,他隔空将油灯吹灭,动作越发凶猛。 两日之后,北*周大军压境,秦祯秦络兄妹率兵迎战。大战一触即发。 前方战事惨烈,然而具体战况如何,周青青也只是听到每隔两个时辰传来的线报,据悉北赵作战手法诡谲,对西秦战术几乎了如指掌,所以即使是北赵军远征而来,疲乏作战,西秦也未讨到半点好处,幸而他们盟友南周,战斗力薄弱,西秦才勉强占到上风。 这场大战到了第二天晚上,还未分出胜负。周青青夜半睡不着,干脆起来出了营帐透气。她在营地多日,除了秦络郁将军知道她的身份,其他将士虽见她与王爷同吃同住,却以为她是王爷身边伺候他的小厮。 见她大半夜出来,巡视的士兵,同她客客气气打招呼。 她点点头,在营地里漫无目的走了会儿,却忽然听得身后有人低声唤她:“王妃!” 周青青转头,夜色下隐约看清来人,笑道:“郁将军千万别让人听到你这样叫我。” 郁将军轻笑了一声,也没走上前,只愈加放低了声音:“这么晚了王妃还未睡, 是担心王爷么?” 周青青叹了口气:“总觉得此役凶险,也不知道前方打得如何。王爷和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我哪里能在后方安睡。” 郁将军点点头:“若是王妃担心,不如跟我一道巡查一下营地安防,如今战事正酣,若是有敌军潜入,可就是个□□烦,我们仔细点,也算是替前线的王爷分忧。” 周青青想着反正也睡不着,郁将军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如今秦祯正在前方战斗,这后方他们可要顾好,免得让他分了心。 她跟着郁将军去绕着营地边界,仔仔细细查看安防是否有疏漏。其实西秦军纪严明,夜间巡防十分完备,大半圈下来,并未看到什么不妥的地方。 直到走到边角一处,周青青忽然觉得安静得出奇,显然这几十米的地方,并未有巡防士兵。 她走上前问:“郁将军,这里怎么没有人在巡防,这里往外就是河谷,河谷又通往北*周所在的东面,若是有奸细从河谷中上来潜入战营,岂不是很危险?” 在她前面两步的郁将军没有回话,而她此时忽然觉得不太对劲。郁将军身材高大颀长,但年过不惑,印象中并不似眼前这身影挺拔。 她心中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正要转身往营帐中央跑去,但脚步还未动,身体忽然一软,张嘴要喊出的话,也卡在喉咙。 她惊惶地看着前面的人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她。那脸是郁将军的脸,但却僵硬地没有半点表情。她知道那是一张□□。 那人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白绢,将她的眼睛蒙住,再开口俨然不是郁将军,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声:“公主,在下奉我家公子之命,将你带走,让你受委屈了。” 周青青只觉得一股奇异的迷香入了自己鼻间,再然后便人事无知。 隔日一早,西秦战营接到前方线报,西秦终于大破北赵西秦战线,对方仓皇撤军。 郁将军准备回秦祯主营帐报喜时,恰逢撞见聂劲。他大喜朝他道:“聂将军,王爷赢了,正在回营地。” 聂劲点头,走到营帐门口,低声朝里面唤道:“小姐!” 里面没有声音,聂劲又唤了一声,仍旧没有动静。他皱了皱眉,将帘子打开,榻上空无一人。他折返走出账,朝外头两个巡防小兵道:“你们见了王爷账里的小侍卫吗?” 两个侍卫摇头。 其中一个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道:“昨晚 他不是和郁将军一起巡查么?” 郁将军一头雾水:“我昨晚一直在帐中,并未见过她。” 聂劲闻言,脸色大变:“不好,小姐出了事!郁将军,快叫人去找。” 郁将军也是面露骇然,赶紧挥手:“快去找人!”又朝聂劲期期艾艾道,“聂护卫,这到底怎回事?” 聂劲沉着脸道:“有人昨晚扮作你,将小姐诱走。” “什么?” 聂劲只神色凛冽地看他一眼,便疾步走开去寻人。 “报告郁将军!”忽然一个士兵神色慌张地跑过来。 郁将军问:“何事?” “昨晚东南角的两位巡防兵遭人杀害,刚刚才发现。” 走了几步开外的聂劲皱了皱眉,又加大步子,朝东南角走去。那湍急的河谷中,水流滚滚而逝,看不出任何痕迹。这是防守的天然屏障,却也是藏身遁逃的好方式。这河水往东流去,翻过一座山,就是北*周前来的方向。大军不能从此地进出,但身手好的个人,却极易出入。 郁将军气喘吁吁跑来:“聂护卫,王妃是不是?” 聂劲点头:“王妃被人劫走了。” 郁将军不解:“外人皆以为武王妃被赐死,怎么会有人劫她?” 聂劲哂笑:“你们的冯将军可是知道王妃未死。而且这条线路,想必也只有冯将军知道。 为免影响士气,冯潇是奸细一事,西秦军中的人知之不多,但郁将军权高位重,这等事关重大的秘密,自是早已得知。他满脸愕然:“可是冯潇将王妃劫走作何?难不成他以为靠一个南周和亲公主,就能牵制我们西秦。” 他话音未落,便遭到聂劲轻飘飘扫来的一眼,忙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话锋一转:“王爷马上要回营,这可怎么办?” 聂劲淡淡道:“该来的总会来。放心,我相信你们王爷不至于为这事怪罪于你。” 郁将军看了看他:“聂护卫,你家小姐被人劫走,为何你还这么冷静?” 聂劲瞥了他一眼:“不冷静有何用?现在当务之急,是王爷回来给他报告,然后一起想对策。” 秦祯晌午过后,率兵回到营地,此次一役,南周北赵虽然败走撤军,但西秦损失也不少,只能算是惨胜。但到底是胜了。秦祯一下马,就看到恭迎在营地前的郁将军和聂劲,却不见周青青。脸上的笑容敛住,走上前低 声问:“王妃呢?” 郁将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王爷恕罪,王妃她……” 秦祯皱眉:“她怎么了?” 聂劲抱拳躬身道:“小姐昨晚遭人劫走。” “什么?”秦祯双眼猛睁,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是说青青昨晚在我们西秦的营地被人劫走?” 聂劲点头:“有人潜入营地,杀了东北角的巡防将士,扮作郁将军将小姐劫走。” 秦络从后面跳下马走上前,愤怒道:“不用说,肯定是冯潇的人,只有他对这一切最了如指掌。” 秦祯像怔了半响,才稍稍回神,脸上却早就血色全无,挥挥手像是提了很大力气,才发出声音:“我们先回营帐。” 秦络担忧兄长:“三哥,你别急,既然是被劫走,就说明嫂嫂暂时没有性命之虞。” 聂劲也附和:“王爷,公主说得没错,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先弄清楚对方想做什么,再从长计议。” 秦祯微不可寻地点点头,眼睛的光芒一片寒凉。 在这边如同晴天霹雳的时候,被劫走的周青青,在一阵震动中慢慢醒来。她脑子一片混乱,只听得马蹄声传入耳中,却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身体软得像一团棉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一丝眼睛。 “你醒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她的眼帘。 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得弹起来,才发觉自己在一辆疾行的马车上。 ☆、第五十四章 周青青神色惶恐地看了看马车四壁,又将目光落在对面的男人脸上,一字一句问:“你到底是谁?” “怎么?才短短数日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冯潇勾唇浅笑,神色莫辨地看着她。 “冯潇,你到底要做什么?” 冯潇缓缓撩起马车车帘,往外看了看,淡淡开口:“带你回北赵。” 周青青怔了怔,忽然笑了:“冯潇,你想用我牵制王爷?未免也太天真。” 冯潇将手放下,转头对上他,也笑:“青青,我在秦祯身边十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他重情重义,但是在国家大业面前,情义都没那么重要。” “那你抓我做什么?”周青青眼睛微眯,“难不成是想报上回一刀之仇?” 冯潇轻笑一声,叹道:“你那一刀确实让我失望透顶,若不是因为救你,我怎会这么快暴露身份,可你不仅不感激,反倒插我一刀。”说罢,他看着她顿了顿,“不过,我不会跟你计较。至于我抓你去北赵,是因为我想保护你。” “保护我?”周青青似是听到一个大笑话一般。 冯潇稍稍正色:“西秦迟早是我们北赵的囊中物,你跟我到北赵,我为你觅一处安宁。” 周青青讪笑:“我们非亲非故,你为何要这么做?” 冯潇淡淡看了她一眼:“当初我为何救你,如今我就为何带你走!” 周青青听不明白他的话,也不愿意继续深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到底是什么人?” 冯潇嘴角荡笑,不答反问:“你说呢?” 他话音落,外头传来声音:“王爷,前方是景云山,我们是不是扎寨露营,明日再继续启程。” “好。”冯潇淡淡回。 周青青皱眉不可置信地看他,良久才慢慢开口:“你是北赵睿王赵念之?” 冯潇笑:“青青果然秀外慧中,一下就反应过来。” 周青青却蹙眉摇头:“不,你不是北赵人,你是蜀中骆氏。” 冯潇微微一怔,继而嘴角笑意更甚,直直看着她,低声幽幽道:“那你说说我是骆氏的谁?” 周青青脑子里蓦地闪过当日在骆氏陵园的场景,那大大小小的墓碑。她有些混乱,一时没有头绪。 冯潇的声音,又低低传来:“那日你还抚摸过我的墓碑。” 周青青豁然惊醒,瞪大眼睛看向他:“你是蜀王骆敬幼子骆念之?” 冯潇意吃吃笑开,然而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却在这笑声里,泛起一丝怨毒的红意,于是那笑容也就越来越冷,越来越讥诮, 他笑了许久才停下来,然后慢慢开口,一字一句道:“骆念之!六岁之后,我就再未听过别人叫过这名字。我是冯潇,也是赵念之,偏偏做不得骆念之。”他顿了顿,又笑了,“不过没关系,不久之后,那些欠我们骆氏的,我都会要回来,我们骆氏一族会复兴,我会让全天下知道骆念之,知道蜀王骆敬的儿子。” 周青青有些惊恐地看着他。他还记得当日在陵园,她手抚摸在那墓碑上模糊的名字,为那地下五岁稚儿唏嘘。那时冯潇,不,应该说是骆念之,就说过,五岁孩子看到血流成河,只怕超度都难以去掉怨气。 原来他其实就是在说自己。 五岁惨遭灭门,十年隐姓埋名卧薪尝胆,他的怨气,想来是高僧也超度不了的。周青青蹙眉看着他:“所以骆皇后是你母亲?而她并非姓骆,冠夫姓是为了不忘骆氏的血海深仇?” 冯潇点头:“当年蜀中遭西秦血洗,母亲在人帮助下带我逃走,为我父亲留下一门血脉。后来我们颠沛流离来到燕北安定下来,就是为了有一天报仇雪恨,复兴骆氏。” 事到如今,他显然也没打算再隐瞒一切。 他神色凌厉,从容笃定,再不似之前那位西秦副将冯潇,从前的冯潇温润如玉,总是带着点忧愁的郁色,让人觉得这个人身世悲惨,但性格温和仁厚。可哪知不过是做戏,而这场戏一做就是十年。 他身世确实悲惨,但是漫长的十年,一个人能做到这种滴水不漏的地步,周青青只觉得这人可怕到极点。 不过下一刻,冯潇又露出了从前轻轻柔柔的笑:“青青,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带你去北赵,也是因为你弟弟周珣如今在北赵做质子。你不想见他么?” 周青青神色大变:“你们为何要让珣儿做质子?” 冯潇笑了笑:“原因你们不是猜到了么?” 周青青道:“原来你们与南周和盟也不过是做戏?” 冯潇笑道:“南周已经腐朽到了骨子里,迟早是要亡国。与其灭在西秦手中,不如由我接纳,毕竟我也算是南周人。” 周青青鄙夷地轻嗤一声,不再理会他。 冯潇也不生气,笑着看了 看她,淡淡闭上眼睛靠在后方,许是有些累了。 周青青不动声色打量了他一番,若是不知他的身份,此时这人看过去,就是一个清俊温和的男子。 走走停停一个月,大军终于进入北赵京城燕都。此前燕都本为南周藩地,燕王周栗拥兵自立,北赵随后吞并燕国,将周栗交还南周朝廷,并借此与南周结盟,又将燕国一分为二,一半送回南周,另一半则划入北赵领地,其中就包括了燕都。 北赵入燕山迁都至此,又朝难免进了一步。 燕都的繁荣程度,不比金陵和西京逊色,只是北国风光,又是另外一片景致。一路上,周青青试图逃跑过几回,但每次还未实施,就无声夭折。 冯潇心思缜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似乎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里,周青青自是知道逃跑无望。于是随着北赵大军班师回朝的步子,离西秦越来越远,日起日落,不知不觉就被带到了燕都。 ☆、第五十五章 周青青进了睿王府后,两着两日未见冯潇,从府中下人们的言谈中,方才知是北赵皇帝赵殷病危,睿王作为皇长子进宫陪侍。 难怪北赵之前并不恋战,西秦恐怕也只是表面上的大胜,匆匆撤兵事出有因。 果不其然,三天后,燕都发布国丧,因太子在南周做质子,由皇后和睿王监国。 周青青几次想从这王府逃出去,却发觉守备森严,虽然府中下人对她客气,却时时监视着她,她孤身一人,可谓是插翅难逃。 直到赵殷的丧事结束,周青青才见到冯潇。与他一同回府的,还有一个雍容华贵,又不失英气的女人。 女人保养得宜,但也看得出不算太年轻。周青青不用猜也大概知道这女人是谁。 果不其然,王府的下人们纷纷行跪礼:“皇后吉祥。” 其实赵殷一死,骆皇后就应该是太后,只是太子在南周,未有新皇登基,她名头上仍旧是皇后。 周青青不是北赵人,自然不会跟她行礼。骆皇后似乎也不在乎,挥挥手让下人退下,不紧不慢在大厅的椅子坐下。 冯潇垂首道:“母亲……” 骆皇后也朝他挥挥手,轻笑了一声:“念之,你也下去吧,我同周姑娘说几句话。” 冯潇淡淡看了眼周青青,应了一声。兴许是连日操劳,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只是并不见伤心之色。显然赵殷之死,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悲痛的事。 这也算在情理之中,毕竟赵殷只是他养父,况且他十三岁就入了西秦,自是没什么情分可言。 只是让周青青奇怪的是,夫君病逝,这位骆皇后脸上也并不见任何悲痛。 骆皇后显然一眼就看出她心中所想,勾唇笑了笑道:“周姑娘莫做多想,皇上身子向来不好,卧病在床已经多年,他去了极乐世界,也算是解脱,这丧事其实说起来倒是喜丧。” 周青青讪讪一笑,不置可否。 骆皇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既然周姑娘来了北赵,就不用想太多,我们母子绝不会对你怎样。”她顿了顿,“想必我们的身份,念之已经告诉你。” 周青青点头,但仍旧沉默。 骆皇后见她这般模样,笑了笑:“你知道念之为何要将你带来北赵?” 周青青微微蹙眉,摇头。 骆皇后默了片刻,好整以暇道:“当年西秦大军血 洗蜀中,南周朝廷军迟迟不肯来应援。恰好你父亲定西郡王当年驻守郧阳,他和我夫君骆敬交情甚好。只可惜他当初只是郧阳的一名副将,西秦大军袭城之后,他只身前来助我们。冒着危险,将我和念之从城中救出来送走。你父亲是我和念之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们母子必会保你平安。” 周青青愕然地看她,确实对她的话将信将疑。但不得不说,这位骆皇后攻心本领实在厉害,寥寥一席话,就让她对她放下了八成设防。 她轻轻笑了笑,终于开口:“骆皇后,局势如今还不明朗,您有什么底气,会觉得北赵有能力一统天下?” 她语气带着点讥诮,骆皇后却也不生气,只笑了笑道:“周姑娘,你觉得我十七年间,我和念之将燕北十六国之中最弱小的一支,变成如今的北赵。我们没有能力一统当今的三国? 周青青道:“我知道骆皇后和睿王非同一般,若是北赵吞并我们南周,倒是不让我稀奇。但你们想吞并西秦,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西秦不是南周,更不是燕北十六国。” 骆皇后点头:“我当然知道,所以才从长计议,不然你以为念之为何在秦祯身边待了十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个道理,我想定西郡王的女儿不会不知。”她说到这里,又重重叹了口气,“若是定西郡王还在世,恐怕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周青青思忖片刻:“骆皇后,既然我父亲对你和你儿子有恩,不知可否放我离开。” 骆皇后轻笑了笑:“正是你父亲对我们有恩,我们才要将你放在身边保护,不会让你再成为南周西秦的棋子。你弟弟周珣如今也在燕都,你们姐弟就安心在这里。” 周青青哂笑:“骆皇后的报恩方式真是特别。” 骆皇后道:“如今局势特殊,还请周姑娘体谅。待他日我们北赵一统江山,蜀中骆氏复族,周姑娘想去哪里,想作何,我绝不阻拦。”她挥挥手,“宫里如今还有一大摊子事情等着我,下回我来王府,或者周姑娘去皇宫,我们再好生聊聊。” 她说罢,朝外头唤了下人进来,不出片刻,冯潇也进了大厅,恭恭敬敬道:“母亲。” 骆皇后温声道:“念之,我回宫,这几日你辛苦了,好好陪陪周姑娘。其他的事情,我们母子再从长计议。你下回进宫,带周姑娘一起,都是自己人,不用太客气。” 冯潇点头,看了眼周青青,送骆皇后出门。 周青青一个人坐在大厅里,一 时有些怔怔然,他爹倒是好,当年一番好心,救人一命,哪知救的是狼子野心,生生坑了她这个女儿。 去而复返的冯潇,见周青青唉声叹气的模样,勾唇一笑:“怎么了?我母亲同你说了什么?” 周周青青抬眼看了他一眼:“她说什么,难道你猜不到?” 冯潇对她的讥诮不以为意,挑眉道:“总之,你相信我和母亲,一定不会伤害你。” “是吗?”周青青笑了笑,默了片刻,又问:“你什么时候让我见周珣?” 冯潇笑着道:“等时机成熟,我自然安排你们见面。” “我和我弟弟见面,还要什么时机?” 冯潇道:“南周人都以为你被西秦处死,包括周珣。你说你乍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不会觉得奇怪么?” “我同他解释就好。” 冯潇笑了笑:“你不用急,我会安排你们见面。” 周青青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想和他争辩,只意味不明看着他笑了一声。 ☆、第五十六章 然而又是几日过去,冯潇并未带周青青去见弟弟周珣。北赵刚刚迁都,皇上又新逝,作为监国王爷的冯潇,自是公务繁忙。 周青青只见过他寥寥几次,来去匆匆,雷厉风行,一副杀伐果决的模样,与她认识的那个冯潇判若两人。 但她知道,这才是冯潇真正的面目,或者说这是她并不认识的骆念之。 周青青虽则在府中行动自由,但实际上是被软禁,一举一动都有下人监视,她曾试着想办法逃离,可没寻着半丝空隙,只得暂时作罢。 直到小半月后,傍晚回府的冯潇,忽然来到她面前道:“青青,母亲晚上让我带你去宫里一同吃饭,你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动身。” 所谓的准备,是他给她的一套新衣裳。因着北地寒凉,这新衣裳是裘领开襟锦缎小袄,搭配湖蓝绮罗裙,漂亮大方又保暖。出门时,冯潇还拿了件披风搭在她身上。 若不知他做过的那些事,这个男人依旧能给人最平常的温暖。 这是周青青第二次见骆皇后,她穿着打扮依旧雍容华贵,却并没有半点皇后的架子,也看不出是亲自征伐过的女巾帼。 周青青未行礼,她倒也不以为意,只像个普通的长辈一样,淡淡笑着招呼两人:“念之青青,你们快些坐,饭菜马上就上来。” 三人围桌而坐,不过是普通的圆桌,如同在寻常人家一般。 菜肴上桌,都是普通的南周家常菜,蜀中和金陵口味各有几样。 骆皇后笑着道:“青青就将这里当做自己家就好,不用拘束。” 周青青拿着筷子不自然地笑了笑,虽然美味在前,但她味同嚼蜡,一顿看起平常的晚膳,在她看来就是一场鸿门宴。这母子两人之间看起来倒像是母慈子孝的典范,话并不多,但气氛融洽。只是周青青知道,这两人心思深沉,全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样人畜无害。 冯潇见周青青很少动筷子,便时不时夹一些菜在他碗中。骆皇后见状,也只是抿嘴了然的笑。 吃完饭,周青青道:“骆皇后,我想在这皇宫转转消消食,不知皇后是否介意?” 她吃得其实不多,但就是腹中不太舒服。 骆皇后笑着挥挥手叫来丫鬟:“带青青姑娘去皇宫中转转。” 周青青不想她如此大方,颔首谢了谢她,跟着丫鬟出了门。 走到外头,她像是忍了很久一般, 走到一棵树前,用手撑住干呕了几下。 丫鬟见状,问道:“周姑娘,您怎么了?” 周青青摆摆手:“没事,刚刚吃得多了些,有些撑得慌。” 她深呼吸了几口,压下胸口的恶习感,跟着丫鬟随便转了小半圈。 这皇宫是燕王周栗的宫殿所改造,自是比不得南周皇宫,甚至跟西秦相比也差了一些。周青青逛了一会儿就兴趣全无,就自顾往皇后殿中走。 她记得回程的路,便走得很快,两个小丫鬟在后头隔着几步跟着。到了院外时,那两个丫鬟已经被她甩落了一小段。 她正要踏进去,忽然听得里面两人说话的声音。 骆皇后道:“你养父从不受宠的庶子继承王位,再一统燕北十六国,当上北赵的皇上,皆是因我们母子这些年的努力。你从小聪慧,十岁不到就助你养父带兵打仗,十二岁自己请缨去西秦做马奴。我知道这十年,你在西秦受过不少苦,光是经脉受损,武功尽费,从头开始练习,都非常人能及。你之所以熬过这些痛苦,是因你一直谨记着我们母子卧薪尝胆十八年,就是要给你父亲报仇,给几千族人报仇,还要复兴我们骆氏。” 冯潇道:“孩儿时刻谨记。如今北赵足够壮大,南周已是囊中物,而西秦虽然强大,但我用了十年了解他们,就是为了要将强大的西秦踩在脚下。” 骆皇后道:“你记得你的使命就好,娘亲如今已经渐渐年迈,精力大不如前,这些事以后都要指靠着你。你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让你泉下的父亲失望。” 冯潇道:“孩儿不敢。” 骆皇后又道:“周灏的女儿是个好姑娘,你不说我也看得出你的心思,但你切记不要因为女色误事。当初在秦周和亲路上,你因为她是周灏的女儿,一念之仁救了她,却害死了你的义叔。而我知道后来几次刺杀,你一直犹豫不决,包括她被西秦刺死你还冒险将她救出来,都并非因为她是我们母子俩救命恩人的女儿,而是你对她动了心思。”她顿了顿,“男欢女爱无可厚非,不过不要因为她耽误我们的大事。若是再遇到两难的事,你要果断定夺。她虽是恩人之女,不妨碍我们时,你对她如何好,我都乐见其成。但若是……” 她未说完,冯潇已经打断:“孩儿明白。” 周青青抿抿嘴,听到后面丫鬟追上来,佯装快速往里走的样子。 骆皇后朝这边看过来,笑着道:“青青,我们北赵这皇 宫在你眼中如何?” 周青青暗笑,这骆皇后可真是只笑面虎,刚刚提起她,还一副狠厉无情的语气,一转脸便又成了一个和蔼和亲的长辈。 她也笑了笑:“我听闻燕王周栗的品味向来不佳,果真是如此,看来你们北赵还要花些力气改造才成。” 骆皇后点头:“迁都迁得匆忙,这等都是繁杂琐事,来日方长。” 周青青唇角噙笑,神色莫辨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冯潇从石凳站起身,朝骆皇后拱手道:“母亲,天色渐晚,我和青青就先回府了,您也早些安歇。” 骆皇后笑着挥挥手:“走吧走吧,我也乏了。” 两人一同出宫,到了马车上,周青青腹中那恶心的滋味又涌了上来,尤其是马车颠簸时,那感觉就更加强烈。这两日她一直胃口不佳,只道是被软禁在陌生地,心情郁卒使然,但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她暗自掐指算了算自己月事的日子,蓦地惊出了一身冷汗。手不由自主放在小腹上。 黑暗中的冯潇,见她半响不出声,开口道:“我看你刚刚吃饭的时候,好像有些不舒服,怎么了?” 周青青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说完,又想起什么似地没好气道,“你试着被人软禁起来还能有多大的胃口?” 冯潇低低笑了一声,带着点显而易见的温柔:“你先前在天牢,我见你胃口也不错。” 周青青竟然有点无言以对,只梗着脖子,有些赌气道:“天牢也比被软禁好。” ☆、第五十七章 她这般说,冯潇丝毫不动怒,却仍旧带着清风和煦的微笑:“等大局定下来,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他语气中带着些些宠溺的纵容,却听得周青青心中发憷。 她默默看着他,良久不出声,又忽然讪笑两声,不紧不慢开口:“怎么?若是冯将军日后称皇称帝,还打算娶我这个嫁过人的女子为妃?” 冯潇淡淡笑道:“我自小在燕北部族长大,对南周那一套礼仪伦常没有兴趣。我母亲带着我嫁给我养父,养父待她一心一意,待我视如己出,我母亲如今是一国之后,我也是监国王爷。虽然我大概比不上养父那般包容,能视别人的孩子如己出,但绝不对因为你嫁过人而轻视你。” 周青青心中警铃大作,右手不由自主抚上小腹。面上嗤笑一声:“承蒙冯将军错爱,青青承受不起。” 冯潇轻描淡写笑道:“若是当我们骆氏未被西秦灭族,照着我父亲和定西郡王的交情,只怕我们也早已经成亲。若是不论身份,你未曾和亲,让你在我和秦祯之间选择,只怕你选的那个人是我。” 周青青怔了怔,对他的话竟然无从否认,当初在和亲路上,在他舍身为自己挡了一刀之后,她确实曾对他动过那么一丝半点心思。只是如今想起来,那都是一场笑话。 她不再说话,听到外头熙攘的声音,知道马车行至了燕都大街。若是此前,有关逃跑,她还想着从长计议,但如今腹中恐怕多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小生命,一个冯潇断然不能容忍的生命,她必须在他发现之前逃走。 思忖片刻,她掀开一点帘子,道:“我来燕都也有半月有余,还从未上过街,见识这边的风物风俗。既然路过大街,不知道冯将军能不能让我去逛逛?” 冯潇挑眉轻笑:“当然可以,我陪你一起。” 燕都夜晚的大街十分热闹,丝毫不逊于金陵,摊贩的吆喝叫卖声,点亮夜空的烛火,来往熙攘的行人,像是一座不夜城。这是逃跑的绝佳机会,然而冯潇就在周青青旁边紧紧跟着,前后还有几个高手侍卫。 她提着一颗心,不动声色地四顾,直到看到前面一家皮影戏的摊贩,她做出很有兴趣的样子,走上前站在一圈看戏的观众中。 冯潇在她耳旁道:“你喜欢看这个?” 周青青点头。 冯潇又道:“那明日我请几位皮影戏好手上王府给你表演。” 一幕戏演完,老板从后 头出来道:“有谁愿意试一试?” 周青青笑着走上前:“我来试一试。” 冯潇扣住她的手腕。 周青青转头笑道:“这么多人你还怕我跑了?” 冯潇微蹙的眉头松开,笑道:“你去吧,我也想看看你的技艺如何!” 周青青笑了笑,走到那皮影摊后,接过一个皮影,跟旁边的老板对了一段戏,便开始表演。 她以前在金陵的时候,时常跟弟弟妹妹们玩这个,所以十分娴熟。 唱完一段之后,轮到老板开始,她将皮影立在幕布后面,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老板手中,朝他做了个继续唱的手势,自己则钻入了那皮影桌下。 冯潇嘴角噙笑,看着幕布上跳动的皮影,只是那本来由周周青青拿着的那只皮影许久都不再动弹,他忽然皱了皱眉,几步上前往后一看。却哪里还有周青青影子。 “人呢?”他朝还在表演的老板轻喝一声。 老板见他一声锦衣,腰间配剑,知道不是寻常人物,指着后面,哆哆嗦嗦道:“走了!” 冯潇朝还站在人群的几个手下吩咐:“周姑娘不见了,大家分头去找,马上给我找回来!” 本来看戏的观众,见出了事,也就四散开去。 老板不紧不慢地收拾摊子,将摊子上的灯笼吹灭,小声道:“姑娘,人都走了!” 周青青这才从桌下爬出来,刚刚她只是抱着一线希望,听到冯潇走到摊后时,知他心思缜密,以为会掀开桌下幕布,哪知竟然真的百密一疏。 她朝老板道了谢,将头发散下来,重新扎了个普通发髻,又见老板桌下有一块旧披风,拿起来披在肩上。 老板道:“看姑娘是南周人士,如今燕都叫北赵占领,百姓过得惶惶不安,姑娘还是早些离开,别再叫人给抓住了。” 周青青点头:“谢谢大叔,我这就离开。” 街上此时突然之间出现了许多朝廷士兵,似乎再搜捕什么人。周青青知道,这些都是冯潇的手下,搜寻的人正是她。好在夜色已深,她又换了发型和衣服,不是冯潇和他身边几个见过她多次的人,没有人能一眼认出她。 但是这些人显然搜捕地十分仔细,但凡遇到差不多身量的女子,都会拦住打量一番。周青青隐藏在墙角暗处,根本无法走出来。她知道自己这一逃,这几日冯潇必然会严密搜捕,出城的关卡 ,也肯定会严加检查。 最危险的地方,其实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思忖片刻,决定不如这几日就躲在城中,待到冯潇以为自己逃走,放松戒备,再择机出城。 无奈她对燕都丝毫不熟,天色黑下来,到处都是巡逻侍卫,也不知去哪里先安身。 此刻躲着的墙角,有着一堆臭气熏天的垃圾,她腹中本来就不舒服,现下更是恶心难耐。而就在此时,两个小乞丐忽然出现,在垃圾推理翻食物。周青青小声唤道:“你们过来!” 那两个小乞丐不过十来岁,戒备地看着她,小心翼翼走过去。 周青青从钱袋里掏出一点碎银子:“你们帮我躲过外头搜寻的官兵,这些银子就给你们。” 两个乞儿相视看了一眼,用力点点头,走上前将手上的东西往周青青脸上一抹,又抓乱她的头发,嘿嘿道:“要跟我们一样才躲得过。” 周青青忍着脸上的臭味,想都不用想,只要看着这两个脏兮兮的乞儿,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小乞儿将木盆递给她,拉起她道:“走吧!” 夜色下,一大两小端着破木盆的乞儿,四处寻找着地上丢弃的食物。 官兵看到几人,不耐烦地驱逐:“走开走开!别挡着路!” 周青青学着两个小乞儿唯唯诺诺地让开,大约是三人都臭得厉害,官兵没有一个人仔细看他们。 总算是有惊无险跟着两个小乞儿到了一间漏雨漏风的废弃破宅子。这里面总共七八个乞儿,有男有女,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最小的不过六七岁,看到多出来的周青青,都有些惊奇。 带着周青青进门的小乞儿将手中的银子,交给一个大一点的姑娘,道:“这个姐姐给我们的。” 周青青笑道:“我被坏人捉了,好不容易逃出来,没地方去,想跟你们一块儿讨口饭吃。” 那小姑娘大概是这群乞儿的头头,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跟我们讨饭没问题,不过以后要听我的安排。” 周青青忍住笑:“一定一定。” 小姑娘满意地扬扬眉毛,给她指了块地方:“你今晚就睡在那里。” 周青青笑着道谢,爬到那处稻草堆,折腾了一晚,也有些累了,干脆闭着眼睛躺下。手又不由自主放在腹部,暗自道:小豆丁,这几日就委屈你了! 北方夜晚寒冷,这破宅子里只有稻草,几个小孩子挤做一堆取 暖,周青青旁边的两个小孩,也不认生,双手双脚并用缠着她。虽然到处都是难闻的气味,但周青青竟然觉得比待了多日的那睿王府要让人安心许多。 接下来几日,周青青就打扮成乞儿,跟这群小乞儿混在一起,白日里在大街上乞讨,晚上回来在破宅子里休息。蓬头垢面,身躯佝偻,每日都能遇到巡视搜捕的官兵,但没有任何人发现她。 她甚至还看到过睿王府的马车,只是不知那马车里坐着的是不是冯潇。 当乞丐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趁机观察大街上的巡视状况。几日下来,周青青明显发觉搜捕的官兵在减少,想来冯潇以为她出了城。 事不宜迟,她身子的反应也原来越明显,再如此下去,只怕腹中的那小豆丁受不住这整日又脏又臭的日子。 几日下来,她已经跟着一帮小乞儿混熟,不过都是些没爹没娘的孩子,乞讨也是迫不得已,她将身上的钱只留了一点给自己傍身,其他全部给了这些孩子。 不想这些孩子听闻她要出城离开燕都,竟然都要跟着她一起。 她想了想,有这些小乞儿做掩护,兴许出城更容易,便欣然答应。 白日里城门处人来人往,并不严格,加之是一群小乞儿,守城的官兵见了,都不耐烦地赶人,让他们快些走。出城竟然出其不意的顺利。 一行人走到一处小林子,那林字旁有一条小溪,周青青浑身上下臭得厉害,也顾不得溪水冰凉,交代孩子们在林子等着,她去溪边洗漱。 溪水刺骨,她也只能随意洗洗脸和手,但也是神清气爽许多。 慢悠悠往林子走去,却忽然发觉这林子安静得出奇。 “小豆子!”她轻唤了一声,这是那小姑娘的名字。然而没有人回应。 她皱了皱眉,暗道不对劲,正要往后退,可是脚边忽然踩到一个什么软软的东西,转头一看,吓得尖叫出声。 只见地上躺着一个早没了气息的乞儿,正是她唤的小豆子。 她再一转头,那些本来应该等着她的孩子们,全部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已经都没了声音。 周青青踉跄地后退了两步,脑子里一片空白,抱着头崩溃大叫:“冯潇!你出来!” 脚步声踏着秋叶的悉悉索索,一步一步从林子里走出来。 周青青转头看去,只见一身灰色锦袍的冯潇,不急不慢朝她走来,脸上还带着清 风朗月的笑,他看着她,云淡风轻道:“青青,我找了你五天。” 周青青全身都在发抖,好像置身在冰窟一般,她惊恐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开口:“是你杀了他们?” 冯潇不置可否,轻描淡写道:“不过是几个乞儿罢了。” 周青青连退了几步,转身就要跑,只是脚还未离地,身子已经软了下来。 冯潇走过来,将她打横抱起,笑道:“你看看你离家这么多天,跟几个乞儿混在一起,多邋遢!” 他语气带着点温柔的宠溺,但是周青青只觉得恐怖异常。她被他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又不愿看他那张清俊温润的脸,她知道在那张脸下,有着一颗多么残酷冰冷的心。 她只得闭上了眼睛,但却没忍住流下了两行泪。 冯潇脸上笑容微敛,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神色难辨。 ☆、第五十八章 回到睿王府,冯潇叫来府中下丫鬟,将周青青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她虽然被解了穴道,但浑身像是卸力一般,连动一动手指都觉费劲,便任由着丫鬟折腾。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子里便全是七八个乞儿倒在地上的场景。虽然身心俱疲,但她睡不着,她知道这一睡,必然是噩梦连连。 咯吱一声,门被从外头推开,冯潇端着一碗汤走进来。 “你这几日在外头肯定没吃好,我让厨子给你做了碗鸡汤,你喝一碗补补身子。”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润温和,就如同他那迷惑人的外表一般。 周青青闭着眼睛不想看他,淡淡道:“不用了。” 但是说完这句,蓦地想起腹中那个小豆丁,又立刻坐起来,朝他道:“拿过来吧,这几日确实是没吃好。” 冯潇勾唇一笑,拿着碗走过来递给她,然后在床边坐下,外头看着她的脸,见她额间发丝落下,伸手替她绾在耳后,温柔道:“你这又是何必?这几日受苦了吧?” 他越是温和,周青青越是觉得恐怖,因为无法想象这样温润如玉的男人,是如何包藏祸心。如今想来,才觉得秦祯那样坦荡爽快是如何叫人怀念。 她别过脸,避开他的手,低头闻了闻碗里的鸡汤,本来香气四溢的鸡汤,却有些让她不她舒服。 “怎么了?不喜欢喝?”冯潇轻声问。 周青青怕他发觉自己的异状,用力压下胸口的恶心感,摇摇头,转而忽然问:“为什么?” 冯潇蹙眉不明所以:“什么为什么?” 周青青道:“为什么是我?” 冯潇轻笑:“有些事情是上天注定,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周青青嗤笑出声,斜睨看他:“或者因为我是秦祯的王妃?这样让你觉得有征服的快感?” 冯潇听她这样讥诮讽刺,也并不恼,只有些怅然一般道:“青青,我最遗憾的就是,没有能力阻止你嫁给秦祯。” 周青青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低头喝了两口鸡汤。然而那鲜美的汤入了肚,恶心的感觉就压制不住涌上来,不由自主干呕了两声。 冯潇眉头微蹙:“不好喝?” 周青青只得随口答道:“有点腥。” 冯潇接过碗:“那就别喝了,我让人再做点清淡的汤给你。” 周青青见他并未生疑,暗暗舒了口气。 哪知冯潇走到桌边,将汤碗放下,却云淡风轻朝外头吩咐:“把大夫叫过来,马上!” 外头的丫鬟回道:“是,王爷。” 周青青面色大惊:“我没伤没病,你叫大夫做什么?” 冯潇慢慢转身,面上的笑容依旧清风和煦一般,淡淡开口:“你在外头这几天定然没吃好也没睡好,怕是身体有什么不适,我让大夫给你把把脉。” 周青青往床内坐去,双手放在身前,呈现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不用!我身体好得很。” 冯潇走到床边坐下,拉过她的手:“只是把把脉而已,你怕什么?” 周青青惊恐地摇头,黑沉沉的眼睛对上他,声音止不住有些发抖:“冯潇,我求求你!” “求我什么?” “我求求你放了我!” 冯潇神色莫辨地看着她,良久未再出声,直到听到外头传来声音:“王爷,大夫来了!” 他才笑了笑,将周青青拉着出来:“青青,不要怕,大夫就是给你把把脉而已。” 他面上在笑,但动作却不容置喙,力气更是让周青青无法挣扎。 那年迈的大夫推门而入,行了礼,在床边坐下:“王爷,这位小姐是哪里不舒服?” 冯潇淡淡道:“你给她把把脉,看她是不是有了身孕。” 周青青大惊失色,又开始挣扎:“我没有身孕,不用把脉。” 冯潇却将她按住,温声道:“青青听话,别乱动,不然大夫把不准的。” 那大夫伸出手指,轻轻按住周青青的手腕,闭着眼睛把了片刻,低声开口道:“王爷,这位小姐很激动,脉象有些乱,不过基本上可以断定是滑脉。” 冯潇淡淡点头:“有劳大夫了。” 大夫恭恭敬敬问道:“要开几幅养胎的方子么?” 冯潇摇头:“不用了,你可以退下了。” 待到屋子里只剩下两人,冯潇才慢慢转头去看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的女人,他似乎有些痛苦地开口:“青青,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闭着眼睛的周青青,终于慢慢睁眼,然而下一刻已经泪流面面,低声哀求道:“冯潇,我求求你,放过我也放过我的孩子。” 冯潇闭眼重重吸了一口气,又幽幽吐出来:“青青,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和亲路上,刺杀你的山贼,我明 知是我义叔,但我还是救了你。西秦将你赐死,我一心只想把你救出来,甚至忽略了秦祯的心思。我从十三岁开始在西秦做马奴,隐姓埋名隐藏身份,漫长的十年,我有时候都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冯潇还是骆念之,这种不为人知的孤独,我也时常恐惧。所以我希望以后的路,可以有人陪在我身边,跟我一起走下去,我再也不想一个人。” 周青青低声道:“但是那个人不会是我。” 冯潇轻笑:“不,只能是你。” 周青青睁开眼与他对视,泪水盈满眶,而这个男人的眸子里,除了一丝不忍,余下的都是笃定,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潇又才开口:“你好生休息,过几日我安排你见你弟弟。” 周青青心中怔了怔,却没有出声。 这一夜,周青青没有睡,闭上眼睛,就出现那几个惨死的小乞儿,腹中的小豆丁还未有知觉,但或许是母子相连,她总觉得那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她还记得当初秦祯还开过玩笑,说她肚子里说不定有了他的骨肉,那时他说这话的时候,必然也是开心期待的,但如今这生命却注定不能见到这个世界。是她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隔日清晨,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冯潇,而是他府中的丫头。周青青闻到一股浓烈的药草味。她淡淡开口:“你们告诉王爷,我是不会喝的。” 两个小丫鬟跪噗通倒在地:“王爷说了,小姐若是不喝,她就将质子杀掉。” 周青青蓦地睁开眼睛坐起来:“冯潇呢!我要见冯潇!” 小丫鬟道:“王爷交代小姐喝了药好生休息,等养好身子,他就带您去见质子。” 周青青从床下走下来,她知道如今自己为鱼肉,冯潇未刀俎,这一关她躲不了。 她走到桌前,拿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讪笑道:“你们告诉冯潇,他杀了我的孩子,只要我没死,日后定要血债血偿。” 小丫鬟吓得不敢做声。 周青青眼睛一闭,昂头将一碗药喝下。 喝完之后,她将碗用力摔在地上,大叫道:“冯潇,你不得好死!” 骂完这声,就捂着开始绞痛的肚子,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小姐,您怎么样” 周青青推开两人,但是腹中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不 省人事。 再次睁眼,已经不知是过了多久。入眼之处就是冯潇一张微微带着倦色的脸,他手中拿着一个碗,见床上的人醒来,柔声道:“青青,大夫说你没事,养个小半月就好,日后生养不会有任何问题。” 周青青看着他,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冯潇,我恨你!” 冯潇微微笑了笑:“从我将你带来燕都的那日起,我就知道你会恨我。不过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我会用下半辈子好好补偿你。我们会坐拥天下,生儿育女。” 周青青讪笑:“冯潇,你真是疯了!” 冯潇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青青,不管怎样,你现在好好养身子,等你好些,我就带你见你弟弟。” 周青青闭着眼睛不出声,但过了片刻,又坐起来,接过他手中的药,一饮而下。她不能就此垮掉,她要从这个鬼地方逃走,要将弟弟救出去。 冯潇见她喝了药,脸上露出欣然的笑容,抚了抚她的头发,笑道:“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你现在不愿意看到我,这几日我不会来打扰你,丫鬟会好好照顾你。” 周青青淡淡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冯潇,我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你我会有这样一天。” 冯潇道:“人生本来就有很多无法预知,我们都要学会接受命运的安排。” 周青青嗤笑:“当初那一刀怎么就没捅死你!” 冯潇道:“所以说你要学会接受命运的安排。” 周青青倒在床上,将头蒙在被子中,不再看他。 ☆、第五十九章 周青青到底是底子好,大半月后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虽说那腹中只是个还未成形的婴孩,但每每想到本应该十月之后呱呱坠地的孩子,生生从自己腹中消失,就有如锥心之痛。 再如何想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也很难吃得香睡得安,大半个月下来,消瘦了一大圈,精神也差了许多。 在她稍稍好了一些后,冯潇就每日来看她,饮食起居都亲自打理。 此时已经是暮冬,燕都飘过了几场鹅毛大雪,直到岁末,才出了几日太阳,颇有点春回大地的意思。 周青青自从那日起,就没再同冯潇说过半句话。饶是他说什么,都置若罔闻。 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冯潇再来看她,拿了束梅花插在屋子里的青花瓷瓶中,笑着问:“青青,我特意从母亲那里摘来的梅花,你看喜不喜欢?” 周青青看都未看他一眼,手一挥将那花瓶打碎在地,裂开的花瓶散落开,水流了一地,含苞待放的梅花,还未来得及开放就凋落。 冯潇看着地上的残迹,微微怔了一怔,蹲下身小心翼翼收拾。默了半响,才又抬头看向她,淡淡开口:“后天就是除夕夜,你要是不跟我使性子,我就把周珣带来,跟咱们一起过年。” 周青青蹙眉看向他,似是不太相信他的话。 冯潇轻笑道:“当然,你们现在还不适合打照面,我只能把他带来,让你看看他过得如何。” 周青青默了许久,终于点头:“好。” 冯潇嘴角的笑容荡开,起身到她面前:“你弟弟肯定也不愿看到你愁眉苦脸,开心些,别让他担心。”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你这个样子,我很难过。” 周青青嗤笑一声:“我这个样子,还不是拜你所赐。” 冯潇道:“青青,你怎么就不能接受现实?你现在人在北赵,你觉得你还能回去?就算是回去,秦祯以为你跟了我,你们还能回到从前?有些事情我不在乎,不代表秦祯也不在乎。” 周青青讪笑:“是吗?你真的不在乎?”她唇角勾起鄙薄薄的笑容,一字一句道,“你真的不在乎我和秦祯做过耳鬓厮磨的夫妻,不在乎我怀过他的孩子?别骗自己了冯潇,要是你不在乎,就不会杀掉我的孩子?” 冯潇温和带笑的表情,骤然变冷,伸手掐住她的脸颊,逼近她道:“没错,我是在乎!但是比起在乎过去,我更在意未来。未来的几十年,你的生命里只 会有我,我们会生儿育女过一生,再跟秦祯没有任何关系。” 周青青下颚被他掐得生疼,却倔强地怒视着他发红的眼睛。 冯潇看着她半响,忽然上前将她吻住,只是那唇才贴上,就因为被她咬住,而吃痛离开。 周青青下嘴很重,他唇上立刻冒出了红色的血珠子。 他松开手,手指摸了摸唇上的伤口,低低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青青,无论我做过什么,我对你是真心的。” 周青青只觉得好笑:“你在秦祯身边十年,他将你当兄弟,你暗算他背后捅他一刀不说,连他的妻子都要抢走,你也配说真心!” 冯潇不以为意,仍旧笑得清风和煦:“若是秦祯不姓秦,不是西秦的武王,我也愿意将他当做兄弟。但秦祯父亲叔父十八年前血洗我们骆氏一族,我和他注定有血海深仇。至于我将你带来北赵,跟你是秦祯的王妃,没有任何关系。” 周青青不愿同他在和话题身上纠缠下去,一个男人因为仇恨,从少时就开始隐姓埋名在异国他乡蛰伏十载,想来这个男人的心早已经扭曲。如今她被软禁,要靠一己之力逃回南周或西秦,显然不太可能。不论如何,先见到弟弟周珣再做打算。 除夕那夜,冯潇领着周青青去了皇宫,同骆皇后吃了团圆饭,回到王府,已经快到二更。 周青青跟在他后头,有些急了:“冯潇,你不是说带周珣跟我们过年的么?” 冯潇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低声道:“我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失言。周珣已经在府中,我让人带他过来。” 两人走到大厅中,冯潇领她道屏风后头,让她坐在那卧榻上:“你稍等片刻,周珣马上就到。” 周青青点头,心中难免激动,已经将近一年未见弟弟,不知他长大了多少,如今是何模样。 冯潇默默看着她须臾,忽然伸手在她封了身上的两处穴位。 周青青顿时动弹不得,想要张口,却发觉发不出声音,只能睁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愤懑地看着他。 冯潇将她侧方着在卧榻上,柔声道:“我说了你和周珣现在还不适合打照面,你就在这里躺着,透过屏风缝隙看看他。你放心,等时机成熟,我就让你们一家都团圆。” 外头传来下人的声音:“王爷,质子来了!” 冯潇嗯了一声,看着周青青,唇角勾起一丝笑 ,覆上前在她额头亲吻了一下。然后起身走出了屏风。 周珣如今年过十四,虽然脸上还有少年人的稚嫩青涩,却也已经是翩翩少年郎,颇有些英武风范。冯潇走上前,笑着道:“郡王,今日过年,一早就将郡王接到府中,无奈琐事缠身,直到现在才回来,若是有怠慢之处,郡王还请别放在心上。” 周珣来北赵两月有余,虽然他摸不清北赵为何指定要他这个无权无势的郡王做质子,但在燕都的两个月,除了不自由之外,在吃穿用度上,北赵都十分优待。甚至比自己在金陵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位监国的睿王,看过他几回,举止言谈十分温和客气,让他很有些好感。 少年笑了笑:“王爷客气了,府上的下人都极为周到妥帖,让我有点宾至如归的感觉。” 冯潇领着他在梨花木桌前坐下,又吩咐下人上酒和小菜,笑道:“郡王这是头一回离家在外过年吧?” 周珣点点头,漂亮的眸子中,眼神微微暗淡下去:“也不知妹妹弟弟们在家如何?今年我大姐不在了,我这个长兄又离家,只怕他们几个妇孺在金陵这个年过得不会太好。” 冯潇微微笑道:“郡王不用太忧心,等到北赵和南周灭掉西秦,我们两国从此睦邻友好,北赵太子回来,你也好回去跟家人团圆。” 周珣一听,俊秀的眉毛蹙起,没忍住用力在桌上捶了一拳,愤恨道:“两国打仗,与女人有何干系?可怜我姐姐被当做棋子和亲,又被那可恨的西秦王爷杀掉,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下人上了酒和菜。冯潇慢条斯理为他斟了一杯酒:“报仇的事,我们从长计议。不过我想郡王的姐姐若是在世,肯定最希望她疼爱的弟弟能过得平安快乐。” 周珣饮了一口酒,小声道:“王爷,听说你之前在北赵,你见过我姐姐么?” 冯潇点头:“见过的。公主她很乐观,没有怨天尤人。只是……” 周珣的眼泪流出来:“都怪我没用,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保护不了。” 冯潇拍拍他的肩:“郡王不要太伤心,在西秦时,公主待我有恩,你是她亲弟弟,我以后也会当你是亲弟弟。” 周珣抬头看他,哽咽道:“多谢王爷。” 屏风后头的周青青,从缝隙中看到自己亲弟弟,被这个狼子野心的男人蛊惑欺骗,就像当初的自己一般,愤懑地想要挣扎,却因为穴道被封,除了隐隐发出一点呻,吟, 便再无其他。 虽然她动静很小,却叫外头的周珣听到。他好奇地眨眨眼睛,看向那屏风,问道:“里面有人么?” 冯潇笑了笑:“是本王内子,近日感染了些风寒,正在卧榻休息,下回郡王上门做客,我再携内子一起招待。” 周珣到底年少,并无多想。他来北赵两月,虽然见过这睿王好几次,但这位监国王爷不仅是在外,甚至在北赵国内也非常神秘,他只听说过他曾在西秦多年,其他的一概不知,更未听说过他有过婚配。不过他年过二十,娶妻生子自是再正常不过。 周珣笑了笑:“既然王妃感染风寒,就多休息休息。如今快立春,只怕还有一场倒春寒。” 冯潇笑道:“内子是南人,来燕都不久,难免水土不服。我又庶务繁忙,有时顾及不上,不想就让她染上了风寒。” 周珣稍稍正色:“那王爷可要多注意了。这风寒可大可小,我父亲当年就是因为风寒染上重病过的世。” 冯潇点点头:“郡王说的是,看来我是该多照顾她。” 两人又喝了两杯酒,吃了些小菜,话了会儿家常。倒真像是一对好兄弟。 直到快三更,不胜酒力的周珣有点醉醺醺,起身同冯潇告别。下人扶着他,他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朝屏风内道:“王妃,可要好生保重身子,别让王爷担心。” 冯潇低低笑了一声,看着他被两个随从扶着出门。 待到院子里安静下来,冯潇才不紧不慢折身到屏风后。还不能动弹的周青青,怒目看向他,恨不得在他脸上看出一个洞来。他坐在她身旁,将她穴道解开 周青青气不过,起身就要朝他挥拳,然而穴道被封太久,手上麻麻的没有一点力气,还没靠近他,就被他轻而易举捉住双手,一把拉进自己怀中。 他喝了酒,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还带着灼人的热度,覆在周青青耳边,像是耳鬓厮磨一般柔声道:“你都看到了!你弟弟在北赵过得很好,只要你乖一点,我就让你们一家团圆。我会把他们当成家人对待。” 周青青挣不开他,也不再反抗,只冷着脸问:“要是我不呢?” 他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摩挲:“你会的。就算现在不会,等到秦祯死了,西秦覆灭,南周被吞,你也会答应的。到时候,我封周珣为金陵王,让他掌管如今的南周,你看如何?” 周青青冷笑一声:“冯潇,你以为世事就能如 你所愿,别说是西秦,就是南周,我也不觉得你能轻易吞掉。” 冯潇笑出声:“是吗?那我们拭目以待。”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地又道,“等开春了,我带着周珣去西山春猎,到时给你打几只麂子回来!” 一晃就到了三月。 燕都虽是寒冷之地,但到了三月中旬,也是春林初盛。西山本是燕王周栗的猎场,如今北赵占了燕都,西山便成了北赵皇族围猎的地方。 自打除夕夜,周珣和冯潇有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他愈发觉得这个睿王亲近。被他叫上去春猎,十分雀跃。 西山离皇宫要走上半日,在山上的行宫下榻后,春猎便正式开始。 冯潇将一只箭筒递给周珣,笑着道:“我家王妃最近一直念叨着麂子肉,你若是打到了分我一些。” 周珣笑着点头:“放心,若是我打到了,全部给王妃。” 山猎场与草原围场不同,不能骑马,全靠两只腿。这对于习惯骑马代步的北赵人,颇有些难度,但周珣此前在金陵时,经常跟聂劲进山打猎,在山上倒是难不住他。 本来他还跟着几个北赵皇族子弟,但不出多久,就甩开了其他人,一个人钻入了茂林之中。打了两只野兔之后,他正准备回头与人会和,却忽然见前方草丛隐隐攒动。 他眯了眯眼,从箭筒中抽住一只箭,朝那动着的草丛射去。那箭嗖的一声没入草丛,但没有任何动静,仍旧点点攒动。他觉得奇怪,又拔出一支箭射过去,那箭再次没入草丛,还是没有其他动静。 周珣思忖片刻,小心翼翼走上前,走到那草丛时,蹑手蹑脚拨开,只是下一刻他人已经被捂住嘴巴,压倒在那草丛之中。 “别出声,有人过来了!”低低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周珣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两个北赵皇族子弟走过来:“嗨,这里有两只野兔,也不知是谁打的,就随便丢在这里。咱们算是捡个便宜。” 看着两人拿着野兔走远,周珣嘴上的大手松开。他激动地看着上方的人,用力压抑着呼之欲出的声音:“阿劲,你怎么在这里?” 聂劲眯眼看了看周围,小声道:“你跟我来!千万别让北赵的人发现。” 周珣点点头,猫着身子跟上他。 两人走进一个隐蔽的山洞,只见里面还坐着一个人。 周珣亟不可待拉住聂劲道:“阿劲,到底怎么回 事?你怎么在这里?他是谁?” 秦祯站起来朝他稽首:“我是秦祯。” 周珣大惊:“你……你就是杀死我姐姐的西秦武王?” 说完就要拔剑上前,却被聂劲拦住。 “阿劲,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回了南周朝廷?怎么又跟他在一起?” 聂劲道:“世子,你觉得我会不顾小姐生死去给南周朝廷通风报信?” 周珣支支吾吾道:“我知道你不会,但是西秦狼子野心,为了大局,你做出这种事,我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当时北赵和南周结盟,到底发生何事他并清楚。只隐约听说西秦野心勃勃,和亲不过是幌子,只是想修生养息之后,一举统一天下。他当时听闻是聂劲通风报信,虽然有些气恼他置自己姐姐生死不顾,但也觉得大局当前,情有可原。 聂劲道:“世子,当初西秦五万大军并不是要去坐收渔翁之利,而是准备援助南周,防止北*下,没想到却被北赵利用。我当初是要跟南周报信,说西秦的作战方略,没想到半途被暗算,然后以我的名义上报南周朝廷,说西秦狼子野心,让其与北赵合作。”他顿了顿,“暗算我的人就是北赵睿王骆念之。” 周珣不可置信:“什么?” 聂劲道:“他蛰伏西秦十年,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他本身姓骆,是蜀中蜀王骆敬小儿子,做这些是为了报仇。他的目标不仅仅是西秦,还有南周。” “骆氏?就是被西秦灭族的那个骆氏?” 聂劲点头:“还有……你姐姐没有死。她被睿王掳到了北赵,现在应该就在王府。” “什么?姐姐没死?”周珣这回彻底愕然。 一言不发的秦祯,终于开口:“你想办法见到她,跟他说我和聂劲来了北赵,会把她救走。但睿王守备森严,我们一直都找不到机会。勘察了许久,只有这座西山适合隐蔽,是绝佳逃离之地。你找机会告诉她,让她寻个借口来西山,我们一起离开。” 周珣看了看这个陌生的男人,与他想象中的西秦武王截然不同。他可以不相信秦祯,但是却不能不信聂劲。 ☆、第六十章 周珣从山洞里出来时,还有些昏昏沉沉地反应不过来。等晕晕乎乎回到行宫,才发觉自己两手空空。 “郡王,怎么空手而回?”冯潇从后方传来的声音,将他唤回神。 周珣转头,见他扛着一直被射死的麂子,嘴角干干扯出了一丝笑意:“本来打了两只兔子,后来放在路边去追一只野猪,野猪没追到,回来发觉兔子也不见了。“ 冯潇哈哈大笑:“定时被我们皇族几个野小子给顺手牵羊给拿走了。” 周珣试探道:“本来想打只麂子,送给睿王妃,哪想到说了大话。” 冯潇放下身上的麂子,笑道:“不打紧,我这不是打了一只么?” 周珣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也笑道:“其实我也挺好这口,不知明日回城内,能不能上睿王府饱个口福?” 冯潇略微迟疑,便挑眉:“当然,明日将猎物带回去后,我吩咐东厨好生准备,定让郡王一饱口福。” 周珣笑道:“在燕都这几个月,承蒙王爷照料,我都不知道如何感谢。” 冯潇抬头看了看他:“如今赵周两国和盟,我们理应款待质子。况且郡王虽为质子,但我很欣赏郡王的人才,撇开江山社稷,对我个人来说,你就像是我的一个小弟弟。” 周珣抿嘴轻笑,看着他的眸子,却微微眯起。 若不是因为聂劲,他如何都不会相信,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有着一颗复杂难辨的狼子野心。 一行人隔日下午回到燕都城内。 周珣跟着冯潇,上了睿王府。东厨的下人们,拿了猎物下去之后。周珣小心试探问:“除夕来王府,恰逢王妃感染伤寒,过了这些时日,想必已经好了罢,只可惜今日我是来王府打牙祭的,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捎带。不知待会儿王妃见了我,会不会觉得我年少唐突。” 昨日见了聂劲,方才想起除夕夜的事。那日冯潇说王妃染了伤寒,在屏风后的榻上休息,他当时并未生疑,但现在想来却不太合情理。若是王妃真的身体染疾,为何在宴客厅后的榻上休憩,而不是在房内。 若果没有猜错,那日屏风后的人,应该就是长姐。冯潇请他吃饭喝酒,是想让长姐看到他。但那日长姐未发出声音,想来是被人动了手脚。 冯潇笑道:“王妃伤寒倒是好了,不过近日身子又有些不适,我待会问问她能不能出来见客?” 周珣点头:“若是 王妃不方便,就让她好生休息,可千万莫打扰了她。”他顿了顿,又像是想到什么似地问,“不知道王妃平日里喜欢读书么?我也没什么礼物,来北赵时恰好随身携带了几本南周风物的书卷,若是王妃有兴趣,我明日托人送过来。” 冯潇笑道:“王妃确实喜爱读书,这份礼物我就替她先收下了。” 来了餐厅,冯潇吩咐下人倒了茶水,两人闲聊了片刻,冯潇起身:“郡王在这坐着,我去看看王妃。” 周珣点头,笑道:“王爷请便,不用管我,只要菜熟了上来就好。” 冯潇看了看他,出门离去。 周珣坐在桌前,独自喝了一小杯茶,似是随口对旁边的王府丫鬟道:“王妃身子素来不好么?” 丫鬟敷衍地唔了一声。 周珣又道:“此前都未听过王爷娶了亲,不知道王爷成亲有了几个年头?” 丫鬟面无表情道:“主子的事,奴婢不敢背后妄议。” 周珣无声笑了笑。 半柱香过后,饭菜上来,冯潇也回了餐厅,仍旧是只身一人。 周珣道:“王妃还是身子不适么?” 冯潇点头:“这两日我不在府中,似乎又加重了些,让人送了饭菜去房里,不知能吃几口。” 他眉头微蹙,似有郁结所在。 他到说的不假,周青青虽然身子早就恢复,但这些时日,似是情绪低落,吃得很少。这也是为何他亲自春猎的缘故。 周珣吃了饭,笑着道谢道别。 冯潇送了他出门,又回到周青青的院子中,丫鬟端来的饭菜,她只动了几口,就卧在榻上懒懒得不动。 “今日这些猎物,有好些是周珣打来的,说要送给王妃。你多少再吃一些。” 周青青抬眼看他,冷笑一声:“王妃?”罢了,又点点头,“没错,我确实是秦祯的王妃。” 冯潇道:“等时局稳定,我就立你为妃。” 周青青冷笑着不理会他。 冯潇道:“你这样整日不吃饭,也不走动,身子坏了怎么办?” 周青青道:“坏了才好。” 冯潇看着她半响不做声,最终默默叹了口气,出了门。 周青青冷着眼看他离去,重重闭上了眼睛。 周珣的两本书隔日就托人送上了睿王府。冯潇接 过书本,仔细翻阅了一遍,确实是南周风物的小册子,里面有周珣小楷注释,没什么特别。 他拿着书本来到周青青屋内,看她日上三竿还躺在床上,又叹了口气,将书册递给她:“这是周珣送你的书,你要是无趣可以翻翻。” 周青青闭着眼睛没有动弹,冯潇将书册放在她枕头边,看了看他,吩咐屋内的丫鬟:“要是周姑娘过了中午还不吃东西,你们就灌她吃点。” 周青青蓦地睁开眼睛,狠狠瞪向他。 冯潇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青青,你跟我一直置气没用的,虽然我看着你这样心疼,但最疼的还是你自己,不如早些认命,大家都好受点。” 周青青不理会他,随手抓起周珣的书,翻身趴在床上翻阅起来。 她本来是对这书没什么兴趣,但是看到熟悉的蝇头小楷,忽然就有点眼眶发热,这是周珣的字迹。明明姐弟就近在迟尺,却无法相见。 冯潇对着她的后脑勺看了半响,终于还是默默出了门。 周青青翻了几页,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周珣惯写小楷,这册子里的注释,也都是小楷,但过几页,就夹着两三个行书,若是旁人看起来并无特别,但是对周青青来说却一眼几看出来,因为那行书明显是仿的她的字体。 她转头看了眼屋内的丫鬟:“你出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那丫鬟犹豫道:“小姐,你还没吃饭。” 周青青想了想:“那你去吩咐给我做点莲子粥端来。” 丫鬟听她要吃东西,面上一喜,赶紧出了门。 周青青坐起来,认认真真将那几个夹在小楷中的行书连起来:想办法去西山,武王阿劲在等。 ☆、61.第 61 章 周青青大惊失色,心中如同翻江倒海。 秦祯和聂劲来了燕都? 聂劲来救她,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她没想到秦祯也会来。两人来燕都,显然是只身前来。秦祯是西秦武王,统领几十万大军的主帅,为了救自己,他竟然不顾身份,悄悄来了北赵。 周青青又是震惊,又是抱怨他的莽撞。他这是深入虎穴,极有可能有来无回,若是他出事,岂不是入了冯潇的愿?但旋即又想,秦祯和聂劲都是做事有分寸的人,既然他们说是在西山,肯定已经探好了出路。 丫鬟送来了莲子粥,她忽然精神上涌,吃完一碗,又要了一碗。 两碗粥下肚,她整个人身体和脑子都清醒了许多。 冯潇听闻她吃了东西,忙放下手上的事来看她。见她精神好了许多,微微笑了笑:“怎么?这样就对了,何必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周青青认同地点点头,瞥了他一眼:“你说得没错,好死不如赖活,既来之则安之,人生短短几十年,我没必要太较真。” 冯潇眉梢眼角荡开笑意,走近她,对上她的眼睛:“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 周青青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似是随口道:“我整日闷在屋子里,难受得紧。你们昨天不去春猎了么?我也想去活动活动筋骨。” 冯潇笑着点头:“行,明天我就带你去西山打猎。” 周青青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讪笑一声:“那就多谢王爷了。” 冯潇道:“只要你高兴,我做什么都可以。” 周青青冷笑:“你放了我我最高兴。” 冯潇不以为意,挑挑眉:“当然,这个除外。” 周青青又是鄙薄地笑了笑。 不过她也未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她去西山。只是,冯潇身边随从众多,秦祯和聂劲就两人,要怎么将她救走?怕就怕到时人未救到,还搭上了他们两个,正中冯潇下怀。 但她若是不去,只怕那两人会一直等着,甚至想方设法来到王府,那可就更加危险。 思来想去,也只能先去了西山再说。 隔日一早,周青青换上冯潇为她准备的猎装,下着麂皮长靴,浅色短夹袄扎一根云纹刺绣腰带,身后背着一只箭筒,倒有几分英姿飒爽。只是几个月下来,她消瘦不少,以前略微圆润的脸,如今生生变成了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 冯潇见她这模样,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这才像定西郡王的女儿。” 周青青不理会他。 两人上了马车,冯潇看着对面神色冷淡的人,笑了笑问:“青青,这两日天气很好,山上很多猎物在活动。你想打个什么?” 周青青瞥了他一眼,随口道:“打到什么是什么。” 心里却想,一箭把你射死最好。 冯潇看她的表情,就知在想什么,却仍旧是笑:“你在屋子里闷久了,身子肯定没那么灵活,去了山上,你就跟着我。若是遇到野猪棕熊,也不用怕。” 周青青默默看了看他,冷不丁问道:“你之前筋脉受损,照说就算恢复,要练武也没那么容易。你到底练的哪门子邪门武功,会那么厉害?” 冯潇抿嘴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不过是骆氏家传的武功,没你想的那么邪门!” 周青青不信:“有些武功可以走捷径,但修习的代价是身体受损,你不会就练的这种吧?” 冯潇微微皱眉,笑道:“你想多了,我练习的就是普通武功而已。” 周青青见他表情细小的变化,知道自己猜中了一二。难怪他总是一副郁郁的模样,看来不仅是因为性格,而是因为身体状况不佳,况且他还受过几次重伤,那么就算他武功再高,恐怕也不是秦祯和聂劲的对手。 到了西山行宫,已经是中午。用过了午饭,狩猎便开始。 这回冯潇是专程带周青青来的西山,除了随从侍卫,没有其他皇族子弟。 周青青拿着弓走在前头,见身后不仅跟着冯潇,还跟着四五个人,不满道:“哪有打猎跟这么多人的?猎物还没出来就听到动静。” 冯潇笑了笑,挥挥手吩咐:“你们下去。” 四五个人从善如流地落在了后头。 周青青往林子深处走去,看到后面的人没了影子,朝冯潇笑道:“你不怕我逃走?” 冯潇不以为然,笑道:“西山四周都有卫兵,除非是长了翅膀,或者遁地。不然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从这座山上离开。” 周青青神色微微一凛。秦祯和聂劲应该还在西山,就算她跟两人会和,在这种严防死守之下,要怎么才能逃走? 她朝他笑了笑:“冯潇,我不过是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女子,你如此谨慎,不觉得累么?” 冯潇 道:“我只是在西秦十年,习惯了谨慎而已。” 周青青轻笑了一声,不再与他做口舌之争,仔细留意着林子周遭,想看秦祯和聂劲是否给自己留着记号。然而一路下来,除了春日里茂密的林子,什么都没看到,更没有寻找一点秦祯聂劲来过的蛛丝马迹。 到了傍晚,她打到了一只锦鸡,冯潇打了两只野兔,才回到山腰的行宫中。 夜幕降临,山上不比城中,虽有皓月繁星,但户外也是黑漆漆一片,几丈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山上的行宫倒是一应周全,屋子里掌了灯。周青青躺在床榻上,毫无睡意。屋子外有林间的风吹过,伴随着树木沙沙声。明日一醒,就要回城中,然而她还未见到要见的人。 想到秦祯那张肆意飞扬的俊脸,周青青的手不自觉抚上腹部,若是他知道两人的孩子还未成形就离开,不知道会多难过。但旋即一想,秦祯并不是那种拘小节的人,恐怕也不会太难过。 “青青,我让人熬了补身体的汤,你喝一点再睡。”冯潇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周青青皱了皱眉:“我睡了。” 冯潇却推门而入,走到床榻边:“今日你肯定很累,这是补汤,喝了会舒服点。” 这个人很固执,周青青再了解不过,若是自己不喝,估摸着又会相持许久,干脆坐起来,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冯潇满意地笑了:“我就在外间屋子,你有事叫我。” 周青青敷衍地唔了一声。 冯潇见她不愿搭理自己,站在一旁默默看了会她,终于还是出了门。 天越来越黑,外头渐渐没了声响,想来冯潇也睡了。 周青青灭了油灯,穿好衣服干坐在床上。若果秦祯冯潇要来救自己,唯一的机会应该就是趁着今晚夜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得周青青已经眼皮开始打架,屋顶忽然传来一点点细碎的声响。她抬头看去,之间屋顶的瓦片被掀开了几片,一根绳子落了下来。她顾不得多想,立刻抓住绳子。 等到她上了屋顶,借着月色,终于看到了几月未见的男人。 秦祯食指放在唇上,将她揽起,一跃而下。他动静很小,几乎被山间虫鸣掩盖。但是屋子里却传来冯潇的声音:“青青,你还没睡么?” 秦祯和周青青俱是大惊,迅速往黑暗的林子里跑去。 屋子里的冯潇没有听到回应 ,思忖片刻,从榻上爬起来,推开了内室的门,黑暗中,那张本来应该躺着人的床榻上,已经空空荡荡。他眯了眯眼,抬头去看屋顶,然后嗤笑了一声,出门大声朝侍卫道:“有人劫走周姑娘,马上放信号,将山林围起来,仔仔细细搜捕,一个都不放过。” “是,王爷!” 一声烟火绽放在天空,片刻之后,本来黑暗的山林,四面八方瞬间亮起了点亮夜空的火把。 冯潇拿了剑,匆匆走出来,朝林子走去,跟在他身后的侍卫们,个个神色紧张。 冯潇道:“在找到周姑娘前,但凡搜到的人,都留活口,找到周姑娘后,一概格杀勿论。” “属下明白。” 秦祯和聂劲在西山多时,对山上地形,已经熟悉得闭眼就能摸清。他带着周青青隐入深林后,忽然看到天空被火光照亮,面色一震:“冯潇已经发现我们,得快点走!” 在未见面时,周青青想着久别重逢,定然心潮澎湃,激动万分。 但此时形势危险,她也没了别的心思,只问:“阿劲呢?” 她话音刚落,就见聂劲跑了过来,急道:“快走!冯潇的人已经四处搜索,很快就会搜到山洞边。” 秦祯嗯了一声,跟周青青解释:“这座山四周都被冯潇包围,但是我们进了山后发现,有一处山洞,地下有一条暗河,沿着地下河,直接通到燕都境外的村子。” 周青青大喜过望:“真的?” 聂劲在前头点头:“我和王爷悄悄勘察了两个多月才发现。” “两个多月?” 聂劲道:“我们年前就来了燕都。” 周青青一时有点说不出话来。 秦祯笑了笑,恢复往日的不正经:“没关系,有什么话,等出了北赵,我们再慢慢说。” 三人摸着黑,急匆匆走了一段。 忽然前方亮起几支火把:“这里有人!” 聂劲神色一凛,挥剑上前。 这一队侍卫,不过四五人,很快被他处理。但打斗的动静,在林子里清晰无比。显然惊动了更多的北赵兵。 正往深林疾行的冯潇,自是听到动静,他站住脚步,朝空中闪动的火光一看。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道:“山腰西北方向,快点跟上来!” 话音落,他人已经凌空跃起,脚步不再落地,而是借力路旁大树, 须臾间,人已经跃了数丈远。 他身后的侍卫见状,赶紧追上。 而黑暗中的三人也越行越快,秦祯忽然怔了怔,蹙眉道:“有人追上来了!听动静,武功深不可测。” 周青青下意识回头,只见后面的树木,新长的树叶,哗啦啦往下落。夜色里,一道白色身影,从空中飘下,落在几人身后。紧接着,星星点点的火把在周围亮起。 冯潇身长玉立地站在林间,手中捂着一柄长剑,红光之下,面上似笑非笑,不紧不慢开口:“真人让人意想不到,西秦武王,竟会只身前来燕都劫我的人。” 秦祯沉声冷笑:“我不过是救回我的妻子,何来你的人之说?” 冯潇轻笑一声:“那就看你有多大本事?”说罢,手一挥,“除了周姑娘,其他人格杀勿论。” 周青青转头看了看周围密密麻麻涌上来的人,大声道:“冯潇,你放他们走,我跟你回去。” 冯潇笑:“青青,别天真了!你会跟我回去,但秦祯聂劲也必须死。” 夜色中,除了地上拿刀剑的侍卫,周青青看到树杈上也站了好几人,个个拿着弓弩,对着他们三人。 在刀剑声响起时,冯潇也拔剑上前。 秦祯和聂劲武功再高,但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别说还有深不可测的冯潇。两人心照不宣,没有丝毫恋战,只使用轻功继续往前跑。 但前有拦路后有追兵,还有空中射来的弓箭。 忽然有人大叫:“起火了!” 冯潇微微一愣,只见周遭不知何时浓烟滚滚,本来就是在夜里,现下更是分不太清方向。 他停下追逐的脚步,轻笑了一声:“雕虫小技。” 他拿过旁边随从手中的弓箭,瞄准了前方,手拉动弓弦,只道拉满弓,猛地一放。利箭在夜色里发出嗖的一声,直入那浓烟之中。 此时正在疾行的三人也不知为何林子起火冒烟,只道正好趁乱逃走。 不想,秦祯忽然闷哼一声。 黑暗中,周青青听到箭入骨的声音,她吓了一跳,拉着身旁的秦祯问:“王爷,你怎么了?” 秦祯咬牙道:“聂劲,趁着林子起火,你带青青先走。” 聂劲也听出不对劲,却又看不见,只问:“你受伤了?” “我没大碍,你赶紧带青青走,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山 洞中的玄机。” 聂劲只稍稍犹豫,便拉起周青青:“小姐,我们快走!” “王爷!”周青青急道,浓烟加上焦灼,让她眼泪哗哗滚了下来。 “快走!我会想办法跟你们会和!” 此时前面忽然冒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姐姐阿劲,快些走!是我放的火。” “珣儿?”周青青大惊,再顾不得其他,跟着聂劲朝前飞奔而去。 ☆、62.第 62 章 这把火是周珣放的,他自是挑了位置,故意妨碍追兵之路,又不让那火势一时半会儿蔓延到山洞的方向。三人一路疾行,终于暂时甩开冯潇的人,钻进了那山洞中。 聂劲打了火折子,朝两人道:“我们先下去,免得人追到这边,被人发现洞中有异。” 原来这溶洞是大洞窜着小洞,聂劲带着两人入了一个小洞中,地势急转而下,岩壁都是蔓藤,一路下攀,直到十来丈后,才发觉往下别有洞天。底下是一个宽敞的天坑,坑中草木丛生,汩汩流水声,在耳畔响起。 下到地面,聂劲点了灯,周青青也顾不得去观察周遭景致,只抓着旁边周珣的手,激动道:“珣儿,真的是你?” 油灯之下,周青青看清了弟弟的脸,一年不见,离家时那个青涩的孩童,已经有了几分少年英姿。 周珣也激动不已,刚刚一路逃跑的冷静猛得崩裂,嚎啕一声哭出来:“姐姐,我不知道你被睿王禁在府中。除夕那日在屏风后是你对不对?” 周青青点头落泪:“是我,咱们没事了!”只是话音落,忽然想起秦祯,转头看向聂劲,“阿劲,王爷他会不会出事?” 聂劲摇摇头:“王爷应该是中了箭,不知道伤势如何。如果不严重的话,应该能趁着火势逃掉,,若果……”他说着话锋一转,“不管怎样,我们先从暗河离开。王爷刚刚让我先走,就是不希望大家在一起出事。” 周青青急道:“这怎么行?他堂堂一个王爷跑来燕都救我,我要是自己一个人先走了,像什么话!”顿了顿,又道,“若是王爷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独活!” 聂劲默了片刻:“那我们等等,若是一个时辰后,王爷还未出现,恐怕凶多吉少。” 周珣拉着姐姐道:“我先前听说西秦武王杀了你,还以为他是个暴虐成性的恶人。如今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北赵睿王搞的鬼。” 周青青无奈地笑:“岂止是你被他蒙骗,王爷和我还有聂劲,哪个不是被他玩弄鼓掌之中。若是王爷落在他手中,只怕没有活路。”说着,眼泪又啪啪掉下来。 三人在洞中生了火,红色火光亮堂堂照在了四周。周青青环顾了一下,地上除了柴火,还有一些吃剩的动物骨头和果核。她开口道:“这些日子,你和王爷就在这里过的?” 聂劲道:“我们之前一直在找机会,后来听说春猎在在这里,想着世子十有**会跟着冯潇来狩猎。勘察了半月后, 终于找到这个洞,就在春猎前待了下来。” 周青青叹了口气:“你们明知道我在北赵不会有事。你一个人来也倒罢了,怎么让王爷也来。如果我求情,冯潇可能不会杀你,但王爷落在他手上,是决然不会有放过的。” 聂劲榆木般的表情,微微动了动:“本来我也是说,我一个人来救你就好。但是王爷说什么也要亲自来。”他顿了顿,“他离开西秦之前,已经将兵符交给秦络,他肯定也是考虑过后果。” 周青青闭眼摇摇头:“他真是……” 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 烟雾稍稍散去,冯潇不紧不慢上前,弯身用手指在地上沾了沾,又放在鼻间轻轻嗅了一下。只听得一声犬吠传来,他吹了声口哨,身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猎犬,便朝前奔去。 他紧跟在猎犬身后,直到那猎犬忽然在前面停住。树上一道黑影跃下来,一把寒光凛冽的剑,直直朝他刺来。 冯潇唇角勾起一丝弧度,身子急速往后退了两步,握剑的手抬起,剑未出窍,只堪堪用剑鞘将那剑挡开。 落地的秦祯,举起剑又欺身上前。冯潇拔剑与他对了几招,又退后两步,看着气息急促的秦祯,笑道:“王爷不用费力了,你中的那支箭,上面有毒,你动得越厉害,身上的毒就扩散越快。” 秦祯早已发觉那支箭有问题,此时四肢百骸,渐渐提不上力。他单手将剑杵在地上,防止自己倒下,哂笑道:“冯潇,我死在你手里,只怪过去十年我有眼无珠。不过我死了,你想得到的也不没那么容易。西秦不会因为我的死而大乱,只会全民激愤,要为我报仇。我死了,你也得不到青青。如果我没猜错,此刻的她已经快要离开燕都。” 冯潇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整座西山已经被我包围,纵然聂劲再厉害,也插翅难飞。我暂时不会让你死,我会让你眼睁睁看着青青回到我的身边。”说罢高声愤愤,“将西秦武王带到行宫,好生伺候。” 他身边的侍卫此时才知追的人是西秦武王,顿时如临大敌,个个热血当头,三五下将秦祯绑住,朝行宫抬去。 冯潇站在原地,又吩咐道:“仔仔细细把山上翻一个遍,带上猎犬,一个角落都不能落下。” 石缝里透进来的光线,让周青青知道天亮了,然而秦祯没有回来,最坏的可能已经发生。她捂住脸泣不成声。 聂劲拍拍她的肩膀:“小姐,你先不用难过。如果冯潇抓住 了王爷,在找到我们之前,一时半会儿不会杀了他。” 周青青抬头看她。 聂劲继续道:“若是我估计的不错,冯潇找不到我们,肯定以为我们藏在这山上他不知道,但王爷知道的地方。在逼王爷说出来之前,他不会杀他。”他顿了顿,“或者说,他更愿意让王爷看到他将你捉回去。” 他这样一说,周青青更加难受了,不知道秦祯回遭到多大的折磨。 一旁的周珣道:“姐姐,我有办法。” 周青青和聂劲一通看向他。 周珣道:“我现在悄悄溜回燕都。冯潇暂时不会离开西山,但他抓了西秦武王的消息,肯定会传到宫中。他还不知道我已经得知他的事,以为我对杀了你的姐夫恨之入骨。我正好可以找个借口来西山,说要亲手杀了姐夫。他不会对我太防备,我再找机会救走姐夫。” 聂劲道:“但是现在整座山守备森严,你怎么离开?” 周珣有点得意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你们还没发现么?我本来就是乔装改变混进北赵的近卫军来的山上,不然你们以为我怎么放的火?” 周青青欣然地打量着十四岁的少年,自己的弟弟真的长大了,足以独当一面。 聂劲也欣慰地叹了口气:“王爷在天有灵,见到世子如此机敏懂事,也该放心了。” 周珣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也长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把姐夫救回来。” 聂劲拍拍他的肩膀:“不管怎样,你小心行事,冯潇那个人心思缜密,万一让他发现,纵然他不会对你怎样,但可就断了最后一丝希望。” 周珣用力点头:“你们在这里等着,今天午夜,阿劲你来接应我。姐姐到时就等在这里,若是觉得不对劲,就赶从暗流离开,不要管我们。” 周青青嗯了一声,又哑声道:“珣儿,你自己要当心,要是被发现,别硬来。你是质子,也是我弟弟,他暂时不会动你。” 周珣抿抿嘴:“姐姐,我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你别担心我。” 他站起来,整了整衣服,沿着蔓藤攀了上去。 周青青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忧心忡忡。 此时的西山行宫中,秦祯悠悠转醒,他双手双脚被缚住坐在一张红木椅子上。对面的榻上坐着一身白衣的冯潇。 他还是跟在西秦一样,一片清风和煦,足以迷惑众人。 秦祯讥诮一笑:“冯潇……不……应该是骆念之,你怎么还不杀我?不怕我逃走么?” 冯潇挑眉,手中把玩着他那根竹笛:“你迟早要死,咱们不急于一时。” 此时有侍卫进来报告:“王爷,都已经搜遍了,没有找到踪迹。” 冯潇淡淡道:“猎犬也没有发现异常。” 侍卫摇头:“没有。” 冯潇轻笑,看向对面的秦祯:“武王和聂劲来劫人,肯定会有周全的安排,藏身之地恐怕不是我们能找出来的。” 秦祯哂笑:“我说了,青青和聂劲这个时候肯定早就离开燕都。” 冯潇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西山周围早就严防密控,就算是长了翅膀也不可能飞的出去。”他放低声音,起身走到秦祯面前,“王爷,要不然我们做个交易,你告诉我青青藏在哪里?我饶你一命。” 秦祯抬头看他:“冯潇,你跟了我十年,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么?” 冯潇点头:“也是,秦武王铁骨铮铮,既然只身前来救妻,肯定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你身上的毒,会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慢慢扩散,从四肢到身体,一点一点溃烂。就像当年我们骆氏被你们西秦屠杀时一样,那些无抵抗之力的秦氏族人,一点一点遭你们刽子手的凌迟。我会把青青捉回来,让你死前见她一面,让她看到你惨死的样子,断了念想。” 秦祯但笑不语,神色没有丝毫紊乱。 冯潇又笑了一声,像是想到什么似地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青青本来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不过生下来也是西秦的孽种,所以我就没让他见世面。” 秦祯巍峨不动的神色,终于裂开。他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吼道:“冯潇,你会遭报应的。” 冯潇云淡风轻笑道:“我等着这一天。” 说罢,拂袖出门。 暮色至,对北赵搜捕禁军来说,周青青像是遁地了一样,没有半点踪迹。 冯潇正在慢条斯理用膳,外头有人报告:“王爷,南周质子在宫里听闻秦武王被俘的消息,赶来西山说要亲自为姐姐报仇。” 冯潇挑挑眉,笑道:“让他进来!” 周珣气喘吁吁跑进屋内,稚嫩的脸上又是兴奋又是义愤:“王爷,我听宫里消息说,你们在西山抓到了西秦武王秦祯。他还活着吗?他杀了我姐姐,若是活着,请王爷将他交给我 ,我要亲自为姐姐报仇。” ☆、63.第 63 章 冯潇看这红着脸的少年,不疑有他,大笑道:“郡王在宫里消息倒是灵通,秦武王确实在我手中。若是郡王想要亲自为姐姐报仇,我当然愿意成人之美。” 周珣面色稍稍缓和,又佯装疑惑问:“但是秦武王怎么会来到燕都?” 冯潇挑眉笑,云淡风轻道:“我以前在西秦,就是在武王手下。他得知我身份,定然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潜入燕都,想亲手杀了我。” 周珣了然般点点头:“原来如此!外界穿秦武王如何盖世英才,原来也不过是个莽夫。”罢了又道,“王爷,那武王在哪里,我要看看杀了我姐姐仇人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冯潇将放下碗筷,拿起桌上茶杯,不急不慢地抿了口茶。看得周珣喉头涌动,心里火急火燎的愤恨,却不敢显露半分,只装作对秦祯愤懑。 冯潇放下杯子起身:“郡王,你跟我来!” 周珣握了握腰间的剑,跟他进了内室。 门咯吱推开,屋内中央,坐着一个已然昏迷的男人,双手双脚被缚住,背上一大滩血迹,椅子下的血迹则已经干涸。脸上没有半点血色,露在外头的双手,则已经开始发黑。 周珣也不是没有见过血腥场面,然而这个人是自己的姐夫,虽然此前未曾谋面,甚至还有诸多误会,但如今知道他是为了救自己姐姐,千里迢迢赶来,只身入燕都,甚至不顾自己西秦武王的身份。他心中激愤痛苦。 他不动声色吸了口气,道:“他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还想着亲手杀掉一个生龙活虎的仇人,但看这样子都成半死人了。” 冯潇转头看他,笑道:“他中了毒箭,郡王想报仇,亲眼看着仇人慢慢毒发身亡,痛苦地死去,不是一件快事么?” 周珣心中大骇,面前的男人,看起来清风霁月,温文尔雅。温润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如同一把淬毒的利箭,让人惊恐。 他不由得有些慌乱,片刻才稍稍镇定,点点头道:“王爷说的是,我要亲眼看着他毒发身亡慢慢死去。” 冯潇走到秦祯身后,手摁在他背上的伤口。秦祯因为疼痛而醒来,入眼之处是周珣清俊的脸孔,他正愕然地睁大眼睛,耳后响起冯潇的声音:“王爷,有人来看你了!” 周珣站在他面前,拔剑指着他:“狗贼秦祯,你杀我姐姐,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我要亲眼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秦祯蹙眉,脑子里已经稍稍恢复神思,没 有出声回应。 冯潇笑道:“他是青青的弟弟周珣,善恶有报,你杀他姐姐,今日他就要亲眼看见你死在他面前。” 秦祯哂笑:“善……恶有报!” 他身上力气尽失,四个字已经说得很艰难。 冯潇朝周珣道:“郡王,你今晚是不是就守在这里?” 周珣点头:“我要看着这个人在我面前死,我才甘心。” 冯潇意味不明的笑:“那好,不过这位秦武王生性狡诈,他说什么,你可千万别信。” 周珣道:“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冯潇点头,朝外走,吩咐两个侍卫:“你们两个在门口看着,若是郡王有什么吩咐,照做就是。” “是,王爷!” 看着冯潇出门,周珣提着的一颗心,如同跌入冰谷之中。一个人到底要有多狠毒,才会杀人还要诛心。冯潇答应他在这里看着秦祯,无非是要给秦祯最后的折磨。 据他所知,冯潇和秦祯并未私仇,他在西秦多年,秦祯甚至一直将他当做心腹兄弟,然而却不知养了一条毒蛇。 他看了眼又处在昏迷中的秦祯,走到他身前,悄悄拍醒他,用口型道:“王爷,我不知你中了什么毒,只是从宫里出来时,有备无患带了一颗护心丸,能暂时阻止毒血攻心,你先吃了。” 秦祯慢悠悠睁开眼睛,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顺着他的手指将药丸吞下去。 周珣又道:“待会儿聂劲放出讯号,我就救你出去。” 秦祯神色一凛,眉头蹙起,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做出口型:“别做傻事!” 周珣故作轻松道:“姐姐说你死了她也不独活,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 秦祯微微笑了笑。 周珣将他身上的绳子松开,让他血液流动,又无声道:“待会我会想办法把外头的侍卫唤进来,然后迷晕,与你交换。你要撑着点,自己站起来行动,别让人发现。” 秦祯调动身体气息,大约是护心丸起了作用的缘故,虽然四肢百骸仍旧如虫蚁啃噬般痛苦,但力气却回来了不少。 外头天色黑透,不知不觉进入了二更天。冯潇临睡前来看了情况,见周珣怒目圆睁对坐在秦祯面前,轻笑一声,便又退了出去,回了旁边的寝房休息。 临近三更时,外头的虫鸣声中,想起几声特别蝉鸣。说是特别只是针对周珣。 那是聂劲从前经常和他用过的讯号。他神色一震,起身打开房门,低声朝外头坐在凳子上昏昏欲睡的侍卫道:“两位大哥,我有些困了,不知可否帮我倒杯茶来醒醒神。” 这位南周质子是睿王的贵客,两个侍卫都明白,此时到了三更,也不好去唤丫鬟,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点点头道:“郡王,你在里头等着,我这就去给你端来。” 片刻之后,那侍卫端着一杯热腾腾的茶进屋。周珣在门口迎接,指着屋内的茶几道:“放在上面就好了。” 说这话时,不动声色将门关上,又走到那桌子上拿起茶杯,轻轻闻了闻,手轻轻拂过,皱眉道:“这茶的味道怎么有些奇怪?” 那侍卫下意识问:“是吗?” 周醒将冒着热气的杯子举到他鼻子下:“不信你闻闻?” 那人用力吸了两口,皱了皱眉:“闻不出来!” 他话音落,双眼无力阖上,人已经软软朝地上倒去,秦祯将他接住。 两人悄无声息将昏迷的人放在秦祯坐的那张椅子上,将他的衣服脱下,和秦祯换上,两人体型相差无几,头发整理之后,垂着头,在豆大的灯光下,竟难以分别。 秦祯身上有伤,还中了重毒,几乎是凭着难以想象的意志力支撑着。想着周青青在等他,他就不敢让自己倒下。 周珣打开门,外头的那个侍卫看过来:“郡王还有事?” 周珣:“我让这位大哥带我去趟茅房。” 郡王几个随从已经睡下,这两个侍卫即要看守秦祯,也要负责质子的安危。质子去茅房,自是要人跟着,外头那人点头:“那你们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看着。” 外头一片漆黑,只有行宫的廊下挂着两只大红灯笼,几个侍卫在值守,看到周珣出来,后面跟着侍卫,恭恭敬敬低声打了招呼,并未多怀疑。 茅房那头的侍卫已经被聂劲处理,两人并未进茅房,而是绕过去顺利隐入了月色。 三人会和,急急行了一段,秦祯却忽然猛地栽倒在地。 周珣道:“他受了箭伤,还中了毒。我给了他一个护心丸暂时撑着,估计已经到了极限。” 聂劲嗯了一声,将秦祯负起:“我们快些走,必须在被发现之前赶到洞里。” 周珣不敢耽搁,费力用轻功紧跟着他。 一路总算有惊无险。 这厢的行宫 中,昏昏欲睡的侍卫,见出去茅房的人许久未回,不满心生疑窦。推开门看了看里头的人,油灯已灭,椅子上被缚的人催着头,不知道还有几口气。他又走出到外头,朝值守的侍卫问:“郡王怎么还未回来?” 值守的人打了个哈欠:“还在茅房吧!” 那侍卫终于觉得不对劲,匆匆走到茅房门口唤了两声,哪里会有人回应。他心道不好,急忙返回屋内,掌了灯走进屋,待看清椅子上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吓得双腿一软,连滚带爬跑到隔壁报告。 “王爷!秦武王被南周质子救走了!” 里头传来一声厉喝:“什么?” 那人又重复了一遍:“秦武王被质子救走了!” 门哗啦打开,冯潇带着一身寒气走出来,几步走到本来关着秦祯的那间屋子,看到桌子上迷迷糊糊转醒的侍卫,面色大怒,手一挥,将旁边一张红木茶几拍碎:“马上去追!” 聂劲负着秦祯,与周珣一路下到天坑底下。 周青青闻到动静,立刻跑过来,看到聂劲背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急急抓住他的手:“秦祯,你怎么样?” 聂劲蹙眉沉声道:“他中了毒箭,过了快一天一夜,情况不太妙。” 关心则乱,周青青不知所措:“那怎么办?现在又没有大夫?” 聂劲将秦祯放在地上,道:“世子给王爷吃了颗护心丸,暂时抵住毒血攻心,我试着用内力将毒血逼出来,就看今晚能不能挺过去。” 他边说边将秦祯方正在身前,自己盘腿而坐,封了几个穴位,手指按着脉络运气。 过了半响,闭着眼睛的秦祯猛得吐出一口黑血,然后软软栽倒在地。 周青青赶忙将他扶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王爷,你怎么样?” 秦祯呻,吟了一声,没有其他反应。 聂劲抹了把头上的汗,上前将他的衣服撕开,露出背上深入血肉的箭头,直接用手扒出来,又挤出污血。 周青青小心翼翼将伤口包扎起来,但是却发觉他浑身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而那双曾经紧紧握过她的手,早已经变成黑色,还隐隐开始溃烂。 ☆、64.第 64 章 周青青大惊失色,抓起他的手,撩开袖子,火光之下,却见那手臂也变了颜色。他惊恐地看向聂劲,聂劲目光也落在秦祯手上,蹙了蹙眉道:“这恐怕是北赵那边军中兵器淬毒常用的剧毒长生散。这种毒药不会马上致人死亡,只会让人力气尽失,毒性慢慢扩散,从四肢百骸开始一直到五脏六腑,若是没有解毒,两日之内,中毒的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溃烂而亡。” 周青青和旁边的周珣,俱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聂劲继续道:“我不知道世子给王爷吃的护心丸有多大的效用。虽然我给他逼出了毒血,但毒性已经深入血液骨髓,若是他手上的紫黑色渐渐褪去,就说明他挺了过去。” 周青青看向秦祯的手,将他紧紧抱在腿上,痛苦地闭上眼睛。 秦祯没有醒来,但好像有只觉一般,微微动了动身子,往周青青身上靠,浑身忽然止不住打着哆嗦。 中毒的人因为毒性侵入,会觉得异常寒冷。周青青反应过来,让周珣生大了火,自己在秦祯身旁躺下,紧紧将他抱住,用自己身体的温度给他取暖。 然而秦祯浑身上下,仍旧像是冰块,冻得周青青心中一片寒凉。 火光之下他的脸很白,唇齿发黑,眼睛周围一片青色。 周青青的记忆里,都是秦祯肆意飞扬的模样,即使是在他几次打仗受伤的情况下,都未曾有过多少狼狈。 她虽然偶尔对他的张扬不以为然,但却一直觉得他是不败不死的战神,会一直挺立在那里。 然而这个人却为了救自己,在这种岌岌可危的局势之下,抛开西秦几十万大军,不顾一切只身来到燕都。 他不是莽夫,他知道这样可能有着什么样的后果,但他还是来了。 于是,他成了现在这种样子,狼狈不堪,脆弱的随时都会死去。 她不敢闭眼,生怕自己一闭眼再睁开时,秦祯那微弱的气息就不复存在。她每隔一小会儿,就去看他手上的颜色,但一个时辰过去了,那黑色的没有半点淡去。 聂劲和周珣不敢同她说话,一个闭目调息,一个守着火堆。 直到岩壁缝隙,透进来一丝淡淡的光,周青青再次撩开秦祯的袖子,那手臂的黑色似乎变淡了一点。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闭了闭眼睛,又叫来周珣:“珣儿,你看王爷的手臂颜色是不是浅了些?” 周珣凑过去:“好像是的。 ” 周青青将却拿着抱在怀中,脸贴脸感觉他的气息和温度。本来冰冷的男人,好像多了一点温度,而微弱的鼻息,也变得平稳,只是双眼仍旧紧闭,无知无觉的样子。 她自己一夜未眠,又因为哭过,双眼红肿得厉害,发出的声音也有些嘶哑:“秦祯,你快点醒来!你说过我们要过一辈子的。” 周珣红着眼睛不忍看自己姐姐的样子。 周青青抱着秦祯,压抑了一夜,终于还是嘤嘤哭出来。 “青青……”微弱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周青青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稍稍抬头,对上了秦祯微微睁开的双眼,他嘴角艰难地牵起一丝笑:“我还活着……” 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疑问。 周青青含泪连连点头:“你活着,活得好好的,会长命百岁。” 秦祯想笑却又没有半点力气,于是那脸上的表情便变得有些奇怪。 周青青忙道:“你别说话,好生休息,我去给你少些热水,弄点吃的。” 她将秦祯放好躺在地上,又怕她冷,将外衫盖在他身上。 脸色有些发白的聂劲走过来给周青青做帮手,被她拒绝:“你昨晚替王爷疗伤,自己也损了元气,赶紧好好休息。我们要出去,还靠着你呢!” 周珣也道:“阿劲,你好好休息。我和姐姐照看着就行。” 地上的秦祯气若游丝开口:“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冯潇没有搜到人不会善罢甘休,多搜几遍,肯定就能找到这里。” 周青青看着他只剩一口气的模样,要出暗河,就要下水,他要怎么尽快离开? 秦祯感觉到她的担忧:“我现在是余毒在身,休息半日应该能下水。” 周青青没有作声,和周珣走到暗河边打水,又捞了一尾鱼。周珣看了眼忧心忡忡的姐姐,道:“姐姐,我水性好,可以驮着姐夫。” 周青青苦笑,她烧了水,烤上鱼,看了看周围之前聂劲和秦祯砍下的树枝柴火,朝周珣道:“我们做个简易筏子。” 虽然秦祯根本就不能动弹,更别说下水。但没有人知道冯潇会何时找到这里,尤其是天亮了,更容易搜索,他们必须尽快走! 秦祯手上的黑色,越来越浅,但他不仅是中了毒,还有剑伤,流了过多的血。并未因为解了毒而好多少。浑身的力气还是像被抽干一样,半点 都使不上来。 周青青知道他好强,不愿当他们的累赘。也不说多话,和聂劲一块将她太上小木筏上绑好,几个人一起下了水。 这暗河看似平常,水深还不到一人高,却处处是暗礁和激流,许多地方抵着上方的石头,只有潜在水下才能通过。绑着秦祯的竹筏也就得沉水而过。 北地的春日本就寒冷,何况是地下河水,更死冰冷刺骨。聂劲周珣这样的男儿都有些扛不住,何况是虚弱无比的秦祯。 周青青怕他睡过去再不醒来,一直哆嗦着声音同他说话。 秦祯知道她的担忧,自己也不敢闭眼,用尽全身意志回应她。 但是渐渐的,声音还是低了下去。 周青青唤了他两声,没有回应。但黑色的暗河中,她又看不到他的模样。她想了想,忽然带着哭腔道:“秦祯,我们有过一个孩子,被冯潇杀死了,你一定要活下来,为他报仇!” 本来已经意识转黑的秦祯,蓦地清醒,发出一句再清晰不过的声音:“我不能死,我要杀了冯潇。” ☆、第六十五章 行了一个时辰,终于有光线照进来。周青青冷得浑身僵硬,唇齿发白,差一点就要倒在水中,但是秦祯还在身后的竹筏上,她不能倒下来。 被光线一照,她本能地闭了闭眼,然后再睁开,看到那就在远处的洞口,本来消失殆尽的力气,又骤然回来,几乎喜极而泣。 转头朝竹筏上的人道:“王爷,我们到了!” 秦祯低低发出了一声嗯,是对她的回应。 冷得直哆嗦的周珣也大叫:“姐姐,我们终于走出来了!” 一直冷静的聂劲,也暗暗舒了口气:“小姐世子,我们赶紧上岸生火取暖,不然怕王爷支撑不住了。” 周青青连连点头。 三人快速出了洞口,手忙脚乱将秦祯弄上岸。四人都是水淋淋,上了岸风一吹,更加冷得刺骨。 聂劲和周珣钻木取火,周青青则顾不得自己发冷,抱着秦祯用力搓着他的身子,让他暖和起来。 虽然秦祯的脸色白得吓人,但手上的黑色却退得差不多,周青青谢天谢地。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火生了起来,聂劲和周珣将地方留给周青青,两人去了旁边又生了一堆火,背对着这边。 劫后余生让周青青根本就没心思想其他,脱了自己和秦祯的衣服挂在火边烘烤,自己抱着他一起取暖。 因为火烧得旺,衣服很快烤干,周青青给两人穿上,身子终于暖和起来,不过她还是喷嚏连连,在水里冻了一个时辰,到底还是着了凉。 不过对她来说,这已经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秦祯终于睁开了眼睛,红红地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慢慢伸手将她垂在腰边的手握住,声音微弱道:“青青……” 周青青转头看他,回握住他的手指,微微笑着道:“王爷,我们没事了!” 虽是笑着,但眼泪却滚了下来。 秦祯也笑:“没事了!” 聂劲面无表情走过来:“小姐,虽然这里已经出了燕都,但此地不宜久留,一旦冯潇发现地下河,肯定会马上追过来。我和王爷之前在附近农家寄存了两匹马,我们拿了马马上走。” 周青青担忧地看着地上的人。 秦祯却扯了扯嘴角,挣扎着坐起来,咬牙道:“我撑得住!” 聂劲点头,发自内心道:“我聂劲这辈子除了小姐的父亲定西郡 王,唯一佩服的就是王爷你。” 秦祯气若游丝自嘲道:“佩服我成了这个鬼样子么?” 周青青见他开始自我调侃,倒是又放了一点心。 三人没敢耽搁,灭了火,开始动身。聂劲背着秦祯在前,周青青姐弟跟在后头,那农户家并不远。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走到。 那农户当时收了大笔银子,现在看到秦祯受伤,自是猜得到身份非同寻常,赶紧将马儿给了几人,又送了些干粮。 统共两匹马,周青青和秦祯一匹,聂劲和周珣一匹。直到到了下一个城郭,四人才敢停下来暂歇。 找了客栈住下,周青青赶紧找了个大夫上门,直到那大夫把了会儿脉,说秦祯没有性命之虞,不过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她才终于彻彻底底舒了口气,抱着秦祯喜极而泣。 秦祯虚弱地拍着她的手臂安慰他:“看来有句话说得没错!” “什么?” 秦祯笑着道:“祸害遗千年。” 周青青哭笑不得,嗔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快玩笑。” 秦祯轻笑:“我想让你开心点。” 周青青趴在他旁边:“只要你活着,我就开心。” 秦祯轻轻握住她的手:“我让你受苦了!”说着眼睛红了一圈,顿了顿道,“别人的王妃不是锦衣玉食地享福,只有你跟了我,不是担惊受怕,就是陷入险境,从来没让你过上好日子。我对不起你!” 周青青哭着摇头。 秦祯继续道:“等我们回到西秦,我养好了身子,我们再生孩子,生四五个。” 周青青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难受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被冯潇扼杀。 她点点头:“会的。” 吃了晚饭,四个人齐聚一屋,讨论接下来的事。当然是秦祯躺在床上,其他三人坐着。 这回大家能虎口脱险,全亏了周珣。现下安定下来,周青青才得了心思,认认真真去看自己的亲弟弟。 十四岁的少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在行宫救人,定然是冒了自己最大的勇气。 周青青想了想道:“珣儿,你本是质子,现在这样回南周会很尴尬,不如想跟我们去西秦。” 周珣有些犹豫,思忖良久,摇摇头:“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跟你们去西秦,妹妹他们还在金陵。而且北赵 睿王一看就是狼子野心,只怕放在南周的那个太子质子,只是个幌子,不过是让南周朝廷放松警惕,一旦时机成熟,恐怕他就会挥兵南下。如今北*周将燕地划分,他们要攻打南周十分便利。我得赶紧回去把赵念之做的全部事,都告诉皇上。。” 周青青道:“就怕皇上不相信你,还治你的罪!” 周珣不以为意道:“那我至少问心无愧,反正皇上看在父亲的份上,怎么都不会治我死罪,到时候我再见机行事。” 周青青看着笃定的少年,心中感叹,自己的弟弟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决断,想必九泉之下的父亲,看到儿子这样,会很欣慰。 她想了想:“那你自己好生保重,机灵点。要是行不通,找了机会赶紧来西秦。” 周珣点头,笑道:“要是金陵沦陷,我就只能带着妹妹来投奔你和姐夫了。”说罢,朝床上的秦祯的看去,“姐夫,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 秦祯笑道:“我的命是珣弟救回的,你要来了西秦,我封你一个王爷。” 周珣有点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这个就不用了,到时候给口饭吃就行。” 周青青见两人插科打诨,噗嗤笑出声。 ☆、66.第 66 章 不敢轻易和南周开战,怕我们北赵偷袭。西秦皇上死。 一行三人,回到西京已是半个月后。一路舟车劳顿,秦祯的伤也是反反复复,回到府中又是半个月,才算是真正好起来。 秦络得知消息,从南境大营赶回来,一进王府内院就嚷嚷:“三哥!三哥!” 秦祯正坐在院内,浇灌那株莲瓣兰,与周青青说笑。听到叫声回头,对上风风火火的秦络,笑道:“你鬼叫个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秦络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眼睛红了一圈,嗔道:“你去燕都前,把兵符都交给了我,我还以为你真打算有去无回了呢!” 秦祯朗声笑道:“我是给你一点压力,让你能挑起大梁。” 秦络哼了一声,看向周青青:“嫂嫂,你被冯潇掳去,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她还未回来前,就已收到消息,北赵监国的睿王就是冯潇,惊得她一口银牙快咬碎。 她大大咧咧,只是关心地问,并没多想。但周青青和秦祯却是互相看了一眼,她笑着回她:“他就是想用我牵制王爷,没对我怎样。” 秦络恼火地鞭子一挥:“若是冯潇哪日落在我手里,我定扒了他皮喝他的血,让他求生不能求是不得。” 秦祯正了正色:“南周上回损失惨重,肯定不会再联手北赵西征。北赵则肯定会找机会南下,吞并南周,再跟我们西秦开战。我们得时刻准备,不能再只守不攻,一旦北**下和南周开战,我们就攻其不备。” 秦络点头:“前方的探子时刻注意着动向,几万大军也蓄势待发。”她说完,咦了一声,环顾了下四周,“聂劲呢?他这回有没有受伤?” 秦祯笑道:“这回还真是多亏了聂劲,不然我早就死在路上。” 秦络想了想,笑眯眯道:“三哥,反正皇兄都已经知道真相。要不然,你趁这次机会,向皇兄给聂劲请封个职位,他屡次立功,就算是封个二品将军也不为过吧!这么好的人才被浪费了。” 秦祯看向自己妹妹亮晶晶的眼睛,挑挑眉:“就算我愿意请封,聂劲也不会答应啊!他到底是南周人,让他在我们西秦做官,恐怕过不了心里那一关。除非……” “除非什么?”秦络睁大眼睛,有些亟不可待地询问。 秦祯看着她但笑不语。 一旁的周青青轻笑出声。 秦络看自己哥 哥故弄玄虚,干脆转向周青青:“嫂嫂,你说聂劲怎样才会愿意?” 周青青歪头笑道:“除非聂劲娶你们西秦女子为妻,那他倒是可能会愿意。” 秦络蹙眉认真思忖了片刻,点头道:“有道理。” 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她话音刚落,面瘫聂劲就走了进来,看到秦络在院子里,客客气气抱拳打了声招呼。 秦络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聂劲,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聂劲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莫名其妙看向她,一头雾水。 秦络继续笑道:“我刚刚和哥哥嫂嫂商量了一下,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如赶紧找个女子定下来。我们西秦姑娘多得是,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替你做主!” 她说得爽朗大方,但聂劲却有些额头冒冷汗,讪讪笑道:“多谢公主关心,不过现在这种情形,在下实在没心思顾及个人私事。” 秦络啧了一声,瞪他一眼:“你这么想就大错特错,正是现在局势乱得很,你才更要找个人定下来,这样才有个牵盼,做事也才更稳妥一些。”说着,又拍拍他的肩,“这样吧,这几日我在京中,会帮你留意一下京城里未出阁的千金,争取给你挑出一个才貌双全的。” 聂劲哭笑不得,求救似地看向周青青和秦祯。 秦祯掩嘴轻咳了一声:“四妹,就算聂劲要成亲,好像也不该你插手吧?我和你嫂嫂还在呢!” 秦络不以为意地挥挥手:“你一个大男人对这些事知道个什么,嫂嫂又是南周来的,对咱们西京的女子不熟,这事还是交给我最稳妥。” 聂劲见执拗不过,只得抱拳道谢:“那就有劳公主费心了。” 秦络点头,得意朝自己哥哥眨了眨眼睛。 待秦络离开,聂劲才无奈朝秦祯和周青青二人有些无奈开口道:“王爷小姐,四公主那里,你们帮忙说说,我现在真是没心思成家。” 秦祯轻笑,看向他,随口问:“聂劲,你觉得秦络这个人怎么样?” 聂劲迟疑了下,道:“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在下很佩服。” 秦祯笑着看向周青青,后者不以为意地撇撇嘴。 然而秦络还没来得及给聂劲挑选西京的名门千金。宫里就传来噩耗,皇上突然重疾。 秦祯连着两日早出晚归进宫,每次回来,都神色郁郁。显然秦珏的状况不佳。 直到第三天晚上,坐在屋子里等待秦祯的周青青,忽然听到远远有钟声传来。她还在疑惑中,旁边的米珠米玉,已经噗通跪在地上。 这是象征皇族成员逝世的丧钟。 周青青反应过来大惊失色。 皇上死了!那个他只见过几面的西秦皇上秦珏死了!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让她完全不能接受。 直到隔日早上,秦祯才回来。 一夜未眠的脸色,晦暗疲倦,何况那个死去的人是他胞兄。 周青青让丫鬟给他端来茶,安慰道:“王爷,节哀顺变。” 秦祯点点头,喝了口茶,叹气道:“皇兄还不到不惑之年。” 周青青看着他难过的样子,握着他的手没有出声。 秦祯默了片刻,又忧心忡忡道,“等办了皇兄丧事,还得举行太子登基礼。太子才十四岁,只怕我和秦络一时半会儿都脱不开身。” 周青青看向他:“你是担心北赵那边?” 秦祯点头:“皇上新逝,军心肯定受影响,将士都不会愿意远征。若是北赵攻南下,我们只能眼睁睁在远处看着。”他顿了顿,又道,“若是他们顺利,还能赢得修生养息的时间。” 周青青点头:“谁也料不到节骨眼上会出这种事。太子登基恐怕朝局会不□□稳,你专心安排朝堂上的事,其他再从长计议。” 秦祯苦笑:“也只能这样。”说着,神色一凛,“我就不信老天爷会一直站在冯潇那边。” …… 北赵睿王府。 仲春时节,庭院里的花草复生。冯潇依窗而立,看着那一株在风中摇曳的青草,脑子里浮现周青青的模样。 时而顾盼神采,时而冷漠愤恨。 他幽幽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 “王爷,收到探子从西秦来的飞鸽传书。” 冯潇走上前,将侍卫手中的信拿过来启开。本来冷清的脸,慢慢勾起一丝笑容,到最后竟是轻笑出声。 他随手一挥,手中的信纸碎在空中:“真是天助我也!” 北赵十万大军早就集结燕赵边境,只等时机成熟,就挥兵而下。 此后半月,北**征,一路攻无不克,直逼金陵。坐在龙椅上的南周皇上,这才幡然醒悟,先前在北赵做质子的周珣跑回来跟他说的那些话,原来都是 真的。 但大势已去,后悔已经来不及。只得发令关上城门,奋力抵抗。 带兵抵抗的主将陈大将军,浴血抗战两日,眼见城门要失手,赶紧将北赵十三岁的太子赵蝉捆着拎在城墙上喊话。 “北赵睿王殿下,你们的太子在此,若是不退兵,我们就先杀了他。” 懵懵懂懂的质子赵蝉,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北赵大军,又看到中间那个身着银色铠甲,一身英气的男人,忽然眼睛一亮大叫起来:“大哥,救我!” 冯潇在西秦十年,赵蝉与他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只见过两三回,其他皆是听母亲所说。但他想着这是自己的哥哥,自己又是北赵太子。虽然不明白当初母亲和大哥为何将他送来做质子,但他相信自己的哥哥不会置他的生命不顾。 冯潇骑在马背上,遥遥看过来,然后牵动辔绳,慢慢驱马来到大军最前方。 陈大将军看着这个远征而来的男人,没有丝毫风尘倦色,云淡风轻得不像是在面临战事。 他知道南周完了。 冯潇单手执辔,抬头看向城墙上的赵蝉,目光温柔,就像是一个疼爱他的长兄。 “太子,江山大业在前,赎大哥不能退兵。不过大哥一定打下这座金陵城,给你一个交代。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在别人手中的。” 陈大将军大惊失色,而冯潇已经一手拿起身后的弓,一手从箭筒中抽出一根箭。 弓拉满弦,箭掠风而来。 赵蝉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根朝自己射来的箭,连躲都没躲。直到箭入胸口,他还是一脸错愕的茫然,口中喃喃道:“母后——大哥——” 然后一头栽下了城墙。 冯潇收了弓,高声道:“太子为国捐躯,我们攻下金陵,用南周皇族的鲜血祭太子。” 陈大将军本以为冯潇公然射杀北赵太子,会引起群愤。但不想北赵大军并没有因为太子的死而惊慌,反倒是士气大振。 兵临城下的北赵军,擂鼓震天响起。 ☆、67.第 67 章 而这厢的西京,因为幼帝登基不久,暂由秦祯监政,朝廷重整纲纪,虽然外患之下,上下还算一心,但秦祯忙得仍旧分身不暇。 这日过了三更,他才回府。 周青青见他一脸疲惫,脸色也有些沉郁,问道:“王爷,是不是北**周有了新消息?” 秦祯看着她点点头,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冯潇带十万大军南征,已经攻下金陵。也就是说……”他顿了顿,目光沉沉看着她,“你们南周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是在周青青的意料之中的事,西秦皇上驾崩,新帝登基,肯定无暇顾及北赵。以冯潇在北赵安插多年的眼线,这消息只怕很快就会抵达燕都,只要收了消息,他们绝对会立刻南下。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他们从燕都回来也不过四个月。 秦祯将她抱在腿上坐好:“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已经让探子打听你弟弟妹妹的下落。冯潇入驻金陵,没有屠城,也没有乱杀无辜,只是将南周皇帝和皇子公主们杀掉暴尸城门。其他的皇室宗亲,男子流放,妇孺发配为奴。”说完,他冷笑了一声,“冯潇倒是挺会收买人心,你知道南周百姓本来就对皇室不满,他这样做,金陵百姓很快就认同了新主。” 周青青点头:“他本来就很善于迷惑人,骗了你十年,也骗了我和珣儿。” 秦祯自嘲般笑了一声,摇摇头,又道:“你知道他攻城的时候干了一件什么事吗?” 周青青睁眼看向他,等待他的答案。 秦祯继续:“他把北赵留在金陵做质子的太子给杀了,亲手射杀的,那可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 周青青睁大眼睛骇然。 秦祯叹了口气,哂笑:“他跟了我十年,我从来没见过他杀人。看到可怜的妇孺,他还会出手相助。认识他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个心善仁厚的男人。我想象不出一个人,原来可以隐藏得这么深!” 周青青道:“他和他母亲被复仇蒙了心,早已经阴暗扭曲。为了报仇,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我想当初骆皇后和他将太子送往南周,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对两人来说,无论是亲生儿子还是亲弟弟,都不过是一个准备用来舍弃的棋子。” 秦祯有些怔怔然:“仇恨的力量这么大么?可以让人如此丧心病狂!” 周青青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很可怕。”她说完,默了片刻,忽然又笑了,凑到他耳边,低声咕哝了 两句。 秦祯大喜过望,将她抱起来:“你说真的?” 周青青脸色发红,微微点头:“这个月的小日子已经过了半个多月都没来,我觉得应该没跑了!” 秦祯将她小心翼翼放下,捂住额头,有些欣喜若狂的叹道:“天啦!” 周青青握着他的手:“还没确定呢,你明儿叫了御医拿脉了再高兴也不迟。” 秦祯点头,重重舒了口气:“这也算是这段烂七八糟的日子来,最让人欣慰的一件喜事了!” 周青青却有些忧心忡忡:“王爷,你说现在怀孕,是不是有些不是时候?” 秦祯笑着亲了她一口:“你还怕冯潇把我们西秦也吞了?”说罢,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我和秦络已经加固了东南两边的防线,总共二十万大军。冯潇远征而来,绝没可能攻下。再说他刚刚吞了南周,若不修生养息一两年,只怕是没那个精力再远征。反倒是我们也正好趁这段时间,厉兵秣马,养精蓄锐。” 周青青点头,抱着他的脖颈,趴在他胸口:“我就是有点怕。” 秦祯轻轻拍了拍她:“我知道。”默了片刻,又道,“在燕都时,让你受苦了。” 周青青眼睛有些发潮,声音也开始哽咽:“当时我的肚子都有感觉了,可还是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让他被坏人害死了。” 秦祯将她抱紧:“那不能怪你,这一次一定会好好的。” 周青青用力点头,抚着小腹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他。” …… 隔日一早,秦祯就请来了御医,把了脉之后,确定是怀了孕,秦祯差点喜极而泣。 因为流过一回胎,这次秦祯和周青青都十分小心谨慎。虽然庶务繁忙,秦祯只要没了公事,就立刻回府。而周青青也而不敢再随意坏处,整日待在府中,老老实实安胎。 也许经历了一回生死,她对新生命的期待前所未有,她想要看到自己和秦祯的孩子出世,好像只有这样,才会觉得两人的关系,再不会因为任何外力而被割裂。 又这般过了一个多月,周青青越来越犯懒,整日不是吃了睡睡了吃,就是发呆,身子和脸都胖了一圈,气色倒是越发红润。 天气渐渐暖和,这日她在院子里啃着甜瓜晒太阳。管家忽然从外头跑进来:“王妃,外头有人求见,说是从南周来的弟弟妹妹。” 周青青手上 的甜瓜落地,若不是怀有身孕,差点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语无伦次道:“快……快!带我去看看!” 她跟着管家来到门口,只见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女站在外头,听到门口动静,齐齐转身。 “大姐!”周珣和周冉冉看到熟悉的面孔,顿时眼泪一滚,哭着叫着朝她跑过来。 周青青看着灰头土脸的两个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前将两个人抱住,姐弟三人,哭作一团。 还是管家在旁边小心翼翼提醒:“王妃,既然是娘家的公子和小姐,不如快些进门再细细说。” 周青青反应过来,拉着弟弟妹妹进门,又吩咐跟出来的米珠:“快去把聂劲和碧禾叫来我院子里!” 米珠点头,小跑着去叫人了。 周青青领着两人回了别院,吩咐米玉去给周珣和周冉冉打来洗漱的水。 周珣和周冉冉在屋子里坐好,两个人流浪多时,长途跋涉,风餐露宿,好不容易才来到西京。浑身上下破破烂烂,像是乞儿一般,一时来到这干净雅致的屋子,都有些局促。 周青青担忧地问:“香香和玥哥儿,还有姨娘呢?” 她话刚落音,周冉冉又嘤嘤哭起来。这个大妹妹,真是一点没变。 周珣道:“北赵破城的时候,我还关在牢里。后来狱卒将大牢打开,我趁乱跑了出去,但是回到府中,香香已经被北赵兵抓走了。” 周香香哭哭啼啼附和:“姨娘想着我们是皇室宗亲,北赵占了金陵,新帝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破城的那日,我和姨娘还有玥哥儿就打算趁慌乱逃出成。那天实在太乱了,我和姨娘被人群冲散。后来我遇到珣儿,跟着他一起出了城。” 周珣道:“我和二姐在路上听说北赵睿王杀了皇上和众皇子公主,皇室宗亲男人流放,妇孺为奴。香香他们应该还活着。” 话是这么说,眼睛却又红了起来。 周青青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又道:“你们一路逃亡过来,受了不少苦吧,赶紧洗漱,我让下人拿了我和王爷的干净衣服,你们先换上。明天再做几套新的。现在你们什么都别想,好好吃一顿睡一觉。” 周珣和周冉冉齐齐点头。 “世子二小姐!”聂劲和碧禾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周珣和周冉冉站起来,跑上前将两人抱住,几个人又是抱头痛哭一顿。连面瘫聂劲都有些动容。 两人换上干净衣服,坐在小桌子上,开始狼吞虎咽。一路上饱一餐饿一餐,如今吃什么都美味至极。 一桌子菜,吃得精光。 周青青看着一双弟弟妹妹,又想到生死未卜的香香和周玥,心里痛得不行。 吃完饭,周珣和周冉冉又说了一番,离开时金陵的状况。周青青怕两人累着,让下人布置了客房,带着他们去休息。 周玥倒还好,毕竟是男孩子,此前还在北赵当过质子,又和他们经历那一番凶险。周青青对他还算放心。 但周冉冉就有些让她意外,她想不到自己怯弱的妹妹,竟然能坚持一路逃亡到西京。 她跟着进了屋子,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问:“一路上吃过不少苦吧?” 果不其然,周冉冉眼睛一红,泪水又滚了出来,抽泣道:“南周刚刚易主,四处都很乱,流寇盗匪趁机作乱,我和珣儿混迹在流民当中,好几次差点丢了命,还好珣儿会拳脚功夫,不然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大姐。” 周青青拍拍她的手:“不管怎样,平安来到西京就好,我和你姐夫日后会保护你们的。” 周冉冉止住哭声,试探问:“是那个秦武王么?” 周青青笑着点头:“晚点王爷从宫里回来,见到你们肯定很高兴。” 周冉冉这才发觉一年多不见的大姐,面色红润,体态比离家时丰腴了一圈,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女子。 她默默环顾了一下雅致的房间,再想起母亲为自己说亲屡屡不顺的这一年,以及这一个月在路上担惊受怕的日子,她忽然有些怔怔然。 周青青看她失神,问道:“怎么了?冉冉。” 周冉冉扯出一个笑容,摇摇头:“没事。我以为姐姐和亲到西京,会受很多苦,现在看来姐姐过得还算如意,这样我就放心了。” 周青青笑了笑:“王爷待我挺好的。”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道,“你们很快就要有个小外甥了!” 她嘴角眉梢的笑意,展露着什么样的幸福,自己浑然不觉,却全部落在周冉冉眼中。 “是吗?”周冉冉做出惊讶的样子,“那真是太好了!” ☆、68.第 68 章 傍晚,周青青带着睡了一觉,焕然一新的弟弟妹妹,来到大厅里等着秦祯回来。 秦祯回府的时候,天色还早,他刚刚到门口,管家就将周珣和周冉冉到来的消息告诉了他。他听完立刻快速往屋子里走,人未进来,爽朗的声音已经先至:“青青,听管家弟弟妹妹来了,是不是真的?” 周青青听到他的声音,起身迎到门口,她走得有些快,秦祯赶紧将她抱住,也不管屋子里还有人,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小心些!” 周青青失笑,拉着他进屋:“珣儿和冉冉来了!” 说话间,周珣已经起身跑上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姐夫,真的是你!” 秦祯大笑:“不是我还能是别人?” 周珣也吃吃笑:“那次分别时,你要死不活的,我还想着你能不能活下来呢!” 周青青瞪了自己弟弟一眼:“说什么胡话呢!” 周珣嘿嘿地笑。 秦祯朝他后面小心翼翼走过来的女子看过去,拉着周青青走上前一步,笑着道:“这是你大妹妹冉冉吧?” 周青青点头,走上前将局促的周冉冉拉过来:“冉冉,这是你姐夫秦祯。” 在秦祯进门的那一刹那,周冉冉看到这个男人,就像是被雷劈中一样,好半响才回神。 不是说西秦武王喝人血吃人肉么,不是说他像饿狼一般凶残么这个俊朗挺拔的男人,怎么会是传说中的那个武王秦祯? 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轰然倒塌。 周青青见妹妹怔忡的模样,奇怪地唤了声:“冉冉!” 周冉冉这才猛地回神,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姐夫好!” 秦祯哈哈大笑:“好!你们兄妹俩长途跋涉来到西京,肯定吃了不少苦,这些日子就好好在府中休息,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别想。” 周珣走过来急道:“姐夫,那个赵念之占了南周,现在还称了帝,我们没了家园,怎么好心安理得在西京苟且偷生。” 秦祯还没说话,周青青已经没好气瞪了自己弟弟一眼:“现在这形势,你能干什么?” 周珣义愤道:“我打算招募南周反北赵的义士,发檄文讨伐赵念之光复南周。” 周青青哭笑不得:“冯潇占了南周,现在修生养息,第一件要做的事,恐怕就是清缴南周境内的逆党。你可千万别傻傻地往前冲。” 秦祯去若有所思点点头:“我倒觉得珣儿的想法有点道理。他不管怎么样是皇室宗亲,还是南周郡王。如今南周皇上一家全被处死,以珣儿的身份号召,肯定能召集到不少南周反赵的义士。” 周青青大惊:“你的意思不是要让珣儿以后当南周皇上吧!” 周珣哈哈大笑:“我可没这个野心。其实我说这个是因为知道,皇上幼子九皇子殿下并没有死,他被御前大统领欧阳隽带走了,现在还下落不明。我得想办法找到他们,再一起招兵买马,到时跟姐夫来个里应外合。” 周青青听了更急,在她心里,自己的弟弟到底只是个孩子,这么危险的事情,她想想就觉得心惊胆战:“珣儿,这些事咱们从长计议,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就好吃好喝好好睡,把自己养胖点。也不看看瘦得跟根柴火棒一样,还想干大事!” 秦祯认同地点头:“珣儿,你大姐说得没错,现在南周肯定是最严的时候,等他们放松戒备,再杀他个措手不及。”说罢,又笑道,“你快当舅舅了,咱们先不谈打打杀杀。” 周珣愕然了片刻,蓦地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向周青青:“大姐,是真的吗?” 周青青点头:“是!” 周珣高兴地有点不知所措,想去抓周青青的手,又怕碰到她,干脆一把抓住旁边的周冉冉:“二姐,你听到没有,我要当舅舅了!你也要当姨了!我们一来就听到这么大的好消息,我太高兴了!” 周冉冉干干道:“大姐先前跟我说了,我也很高兴。” 秦祯见状,笑道:“大家也别站着,赶紧让人摆饭。”说罢,揽住小舅子的肩膀,“上次珣儿救了我一命,我还没来得及道谢。今晚我跟你喝几杯!” 周青青嗔道:“珣儿还不到十五岁,你跟他喝什么酒?!” 周珣不满了:“大姐,你可别把我再当小孩子,你离家之后,我开府封爵一年多,事事都是我自己亲力亲为,连香香也一并照顾。”说到二妹妹,他有些黯然下来,“也不知道香香玥哥儿还有姨娘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听说宗亲妇孺都被发配在掖庭宫为奴,每日要干粗活重活,他们都是没受过苦的,也不知吃不吃得住!” 周青青也蹙眉忧心忡忡:“香香是个犟脾气,就怕不听管事的使唤,平白比人家多遭罪。” 周珣眼神忽然用力睁了睁:“不行,我得早点找到欧阳统领,早点发檄文讨伐北赵,把香香他们救出来 !” 周青青道:“你别异想天开了,你打算招个几百人杀回金陵?别忘了北赵可是带着十万大军南下的。” 周珣懊恼地叹了口气:“我就是担心妹妹他们。” 秦祯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你还有你姐夫给你做后盾,我们从长计议,看到能把弟弟妹妹救出来!” 下人在餐厅摆了饭,四人围坐一桌。 还未开始吃,周冉冉就啪嗒啪嗒掉眼泪:“大姐,我想母亲了!” 若是往常,见到自己这妹妹哭,周青青都很不耐烦,但如今毕竟不同,逃亡来到西京,一路上受的那些苦她都不敢想象,更何况是自己这娇弱妹妹。她拍着她的手安抚:“姨娘知道你好好的,肯定比什么都高兴。你可千万别以泪洗面,万一身体垮了,怎么回去见姨娘!” 周冉冉抹了抹眼睛,一双雾气沉沉的眸子,看向周青青对面的秦祯:“幸好有姐夫,不然我都不知道天下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秦祯朗声笑:“青青的弟弟妹妹就是我的弟弟妹妹,这王府也是你们的家,你和珣儿安心在这里住下就好,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跟我和你们姐姐说,千万别当自己是外人。” 说罢,目光落在周青青碗里,见她只吃菜不吃肉,夹了几只鸡块放在她碗中。 周青青朝他投去不满的眼神,嗔道:“我不想吃肉。” 秦祯昂昂头道:“你不吃,咱儿子得吃。” 周青青愈发不满:“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那就闺女。”说罢,朝周青青肚子里看了眼,道,“好闺女,让你娘亲多吃两块肉。” 周珣见状哈哈大笑,若不是见过自己这姐夫不顾性命跑去燕都救姐姐,现下看到他这副样子,怎么都不会相信这就是西秦大名鼎鼎的武王。 而他旁边的周冉冉,却表情僵硬,碗中的美味佳肴,都变得食之无味。 晚上,秦祯和周青青洗漱上床,他撩开她的衣摆,将耳朵贴在她的肚皮上:“好闺女,让爹听听你的声音!” 周青青被逗得咯咯笑:“才三个多月,哪里会动!” 秦祯在她小腹亲了一口,爬上来,将她揽在胸口,感叹道:“以后女儿出嫁,我肯定要给她找一个比我还好的夫婿!” 周青青无语地抬头看他:“秦祯,你是不是想得太远了?再说也不一定是女儿。” 秦祯 理直气壮道:“凡事都要未雨绸缪。就算这胎不是女儿,但我们肯定会有女儿的。” 周青青笑得乐不可支,爬上来跟他头帖着头,在他唇上亲了亲:“那儿子呢?” 秦祯想了想:“那就早早丢在战场上历练。” 周青青哼了一声,凑上前用力咬了一口他耳朵。 秦祯吃痛地闷哼,但发出的声音,却带着点暧昧,翻身将她抱在怀里,狠狠亲了起来。 周青青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变得热气腾腾,身下的变化,也再明显不过。她赶紧推他:“秦祯……秦祯……” 秦祯蓦地反应过来,放开她美味的唇,只将她紧紧抱住,呈交颈状,在她耳后用力喘着气。 周青青被他箍得不敢动弹,试探道:“你……还行吧?” 秦祯深呼吸了几口气,终于勉强平息身体的躁动,松开她,在她额上亲了一口:“没事。” 看他还是有些喘息,周青青坏笑道:“要不然你收两个通房?或者纳个妾?” 秦祯斜眼看她,也笑:“真的?我要纳妾你不打翻醋坛子?” 周青青梗着脖子道:“反正你们这些王公贵族,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你管我会不会吃醋?” 秦祯笑着在她跟前嗅了嗅鼻子:“我这还没纳妾,醋味就闻得到了。要是真纳个妾进门,咱这王府还不得被淹了。” 周青青用力捶了他一下,笑道:“没个正形。” 秦祯叹了口气,稍稍正色:“青青,不会有别人,我们之间不会有另外的人。”然后又坏笑着,将她的手往自己身下拉去,“不过,我知道你心疼我,我允许你这么伺候我!” 周青青被他强行按住那灼人的一处,双颊爆红,嗔道:“秦祯!” 然而那人却闭上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没皮没脸道:“舒服。” 在周青青和秦祯这厢你侬我侬的时候。在王府一隅的客房里。翻来覆去的周冉冉,却怎么都睡不着。 过得幸福安逸的长姐,英俊体贴的秦祯,还有这座华丽的王府,以及府中上下对王妃的尊敬。 这些都本来是属于她的?而她呢? 过去的一年多,母亲为她操心亲事可谓是呕心沥血,但高门大户不愿意娶她一个庶女,小门小户,她又不愿意下嫁,一晃眼,她就快十六岁了。如今南周沦陷,只怕她的人生大事,更加没有着落。 如果不是长姐顶替她和亲,她早已经是西秦武王妃,哪里还会是南周落魄千金。 像是抓心挠肺一般,周冉冉辗转反侧,越想越觉得难受,越想越觉得不甘。 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如果不是长姐顶替她?如果不是长姐顶替她? 她忘了当初自己是如何寻死觅活不要来和亲,忘了当初长姐决定替她去和亲后的那种欣喜。她只记得,本来要和亲的人是自己,武王妃应该是自己,那个英俊的秦祯本该是自己的丈夫。 来到西京的第一夜,周冉冉躺在武王府客房柔软的床上,再也睡不着了。 …… 距离北赵大军破城,已经过去两个月。金陵如今已经恢复常貌,对于百姓来说,不过是皇朝换了个姓,金銮宝殿换了个新主,好像日子也没什么不同。 掖庭宫内,冯潇看着南周这些曾经的皇室宗亲,如今干着最低贱的活,面色冷清讥诮。 侍卫将两个女子和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押过来:“皇上,他们就是你要找的人。” 三人都吓得低着头,年长的妇人大概三十出头,身子一直在哆嗦,年少的女子不过十四五岁,虽然也低着头,但看过去很平静。小男孩小声抽泣着,却又不敢哭出来。 冯潇冷冷扫了眼跪在的上的三人,伸手将小男孩拉起来,问:“你父亲是定西郡王?” 周玥被吓得哇一声哭出来,大叫道:“坏人!你是坏人!” 跪着的少女,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一跃而起,朝冯潇刺过来。冯潇心思在周玥身上,一时竟猝不及防,虽然躲开,但还是被他划破袖子。 他丢开哭泣的周玥,将再次扑上来的少女一把抓住,手轻轻一拎,少女握着的匕首应声落地。 这少女正是周青青的二妹周香香。 周香香被擒住,愤怒地抬头朝冯潇看去,但是却忽然露出惊恐的模样。 她还记得这个人,当初西秦和亲,他就走在那迎亲队伍的前头,那个面如冠玉,如谪仙一般的男子。 他怎么会是北赵皇上? 冯潇单手将她的手固住,让她半点不能动弹,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颚,哂笑道:“胆子不小!被打入掖庭宫还敢藏匕首行刺,不愧是青青的妹妹!”罢了又道,“长得还真是有五分像!” 周香香终于从怔忡中回神,啐了一口:“狗贼!要杀要剐随你便 !” 冯潇轻笑:“你姐姐可不像你这样刚烈。”说罢,朝手下挥挥手,“把许氏母子待下去。” 许姨娘抱着周玥哭得涕泪横流:“香香……香香……” 周香香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刺杀的你,跟我姨娘和弟弟没关系。” 冯潇点头,笑道:“放心,我不会对他们怎样。相反,你老实点,我定会对他们不薄。” 周香香终于松懈下来一些,狐疑地看向他。 冯潇将她松开,云淡风轻道:“定西郡王待我有恩,我不会对你们怎样!” 周香香下意识问:“你到底是谁?” 冯潇道:“我是谁?你还不清楚么?” 周香香道:“我记得你,去年西秦来求亲,你就是那个使者。” 冯潇点点头,看着她眉眼带笑:“是吗?县主记性还不错嘛!” 周香香本来发白的脸,蓦地爬上一丝不自在的红晕。 冯潇挥挥手吩咐下人:“将县主带回我宫里。” 周香香如临大敌:“你想干什么?” 冯潇道:“难不成你想继续在掖庭宫?”罢了又道,“放心,我还缺个丫鬟,你要做得让我满意,我准你姨娘和弟弟回郡王府。” 周香香将信将疑看着他,引来他的一声讪笑:“识时务者为俊杰,难不成你姐姐没教过你?” 周香香哼了一声:“去就去!” …… “冉冉,你是不是还担心着姨娘他们?”自从大妹来了王府之后,连着几日,周青青都没见她脸上露笑,不免忧心忡忡。 周冉冉看着长姐,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下来:“大姐,你走了之后,我们过得很不好,娘亲为我说亲,但说了好几家都不满意。早知道我还不如当时来和亲!” 周青青微微一愣,默默看了看哭哭啼啼的妹妹,皱眉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金陵沦陷了,你跑了出来,还平平安安到了西京,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她顿了顿,“你放心,你到了金陵就安心住下来,你没了母亲,我这个做姐姐会好上照顾你。要是你愿意,我让王爷安排帮你说门西秦的亲事。” 周冉冉连忙摇头:“不,西秦的人都是虬须莽汉,我不要嫁给那样的人。” 周青青点头:“你不愿嫁也没关系,那就再等等,光复了南周,你再回金陵说亲。” 周冉冉哭着看她:“那要等多久?会不会等得我成了老姑婆?” 周青青哭笑不得。 恰逢秦祯走进来,咦了一声:“大妹妹这是怎么了?怎的哭成这样子?” 周冉冉听了他的声音,哭得愈发梨花带雨。 周青青摇摇头,叹气道:“冉冉从小就爱哭,如今流落他乡,心里不好受。” 秦祯哦了一声,安慰道:“我说了,你把王府当成你的家就好,不用拘束。你看周珣多好,来了没几日,就整日跟着聂劲熟悉王府内外,自在的很。” 周冉冉边哭边想,若不是长姐自作主张替了自己,她本就是这王府的女主人。 秦祯说完,又去问周青青:“今天闺女乖不乖?” 周青青无语道:“我都说了,才四个月不到,还没动静呢!” 秦祯盯着她的腹部,随口道:“在燕都也不过两三个月,那时怎么会有动静?” 他说完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抬头看向周青青的脸,果然见着她脸色不好。赶紧将她拉在怀里抱着:“当我什么都没说。” 周青青默了许久,才低低道:“我也不知道。” 秦祯啐了一口:“我提那些不开心的事做什么!” 周青青噗嗤笑出来:“放心吧,我没事。” 被忽略掉的周冉冉,哭哭啼啼捂着脸跑开了。 周青青这才反应过来,瞪了眼秦祯:“你别当着谁都动手动脚的,冉冉还没出阁呢!” 秦祯哈哈大笑:“情难自禁,哪里想那么多。” 周青青笑:“油嘴滑舌。”罢了,又问,“你今日这么早回府?有了金陵那边什么消息么?” 秦祯点点头:“打听到了一些你弟弟妹妹的事。” 周青青心提起来问:“怎么样?” 秦祯道:“都活着,不过确实是在掖庭宫为奴。” 周青青松了口气,又叹道:“虽然我们家败落多年,但香香和玥哥儿也从来没吃过苦,想到他们在掖庭宫受苦,我心里就难受。” 秦祯想了想道:“你不是说骆皇后告诉过你,当年她和冯潇逃出蜀中,是岳父相助么?如果情况属实,以我对冯潇的了解,他应该不至于以德报怨。” 周青青苦笑:“你对他还不够好么?但是你想想他做的事,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我们都不了 解他。” 秦祯无可辩驳:“你说的是。” ☆、69.第 69 章 过了四个月,周青青的肚子渐渐鼓起来,行动也开始变得迟缓,每日越发嗜睡。 “大姐,今日我出门,看到有卖琴的,就买了一把。”周冉冉终于从一开始的以泪洗面,渐渐恢复了常色。 坐在院子里躺椅上的周青青,看着她抱着把琴,脸上是久违的笑容,心中甚是欣慰,笑道:“好久没听你弹琴了。” 周冉冉将琴放在石桌上,在凳子坐下:“那我现在就给大姐弹两首,好久没摸琴了,也不知道手生了没有。” 周青青笑看着她,点点头。 周冉冉的琴艺非常好,纤纤手指拨弄琴弦,悠扬的琴声便慢慢倾泻而出,萦绕在院子中。这个时候的周冉冉是最美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少了平日里的怯弱,多了几分娇媚。 周青青看着这样的妹妹,也不禁嘴角浮现笑意。 如今天气变热,又是午后时光,在这舒缓动人的琴声中,周青青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秦祯今日回府很早,进大门时,已经听到那飘在空中的悠扬琴声,眉头挑了挑,有些好奇地循声而去。 琴声就在他和青青的院子中,进了院门,先是看到躺椅上,睡得酣甜的妻子。 如今周青青又圆润了一圈,瓜子脸变成了小圆脸,此前的灵动狡黠,多了一丝憨态。他不由自主勾唇牵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周冉冉看到他进院子,想要停下手中的动作,被他挥挥手,示意继续,她笑着点点头,手上动作愈发灵巧。 周青青迷迷糊糊醒来,目光落在对面正在弹琴的周冉冉脸上,蓦地一惊。那含水的目光,勾人的笑意,含羞带怯的妩媚,都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周冉冉。 她反应过来,转头便看到站在一旁的秦祯。 周青青心里咯噔了一下。 秦祯见她醒过来,笑道:“青青,大妹妹的琴艺真是了得。比你可好多了!” 周冉冉将曲子收了音,巧笑嫣然道:“王爷谬赞了。” 她说的是王爷,而不是姐夫。周青青想将心里那不好的预感甩掉,但却不由自主皱了皱秀眉。 秦祯哈哈大笑:“我是说的实话,你姐姐耳朵倒是很挑剔,想必是因为有个琴艺卓绝的妹妹。”罢了,又道:“大妹妹还是叫我姐夫吧,叫王爷太生分。” 周青青道:“我躺了太久,得起来活动活动。” 秦祯忙 扶着她站起来:“闺女今天听不听话?” 周青青笑道:“还行。”她话音落,忽然睁大眼睛,手抚在腹部,“好像她动了。” 秦祯睁大眼睛,狂喜道:“真的?” 周青青激动地点头:“是真的,还在动。” 秦祯也不顾旁边还有人,单膝跪在地上,将脸贴在他的肚子上,欣喜若狂叫道:“我也感觉到了。” 一旁的米珠掩嘴轻笑出声。 坐在对面的周冉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半跪在地上的男人。这是那个人人畏之的西秦武王么? 她又看向抿嘴笑得一脸恬然的长姐,嘴角眉梢都是幸福的喜悦。 心里的不甘心再次升起来,如果当初不是长姐顶替了自己,那个被秦祯宠爱的女人本该是她。 秦祯站起来,旁若无人地抱着周青青亲了一口,又朝周冉冉道:“等以后女儿大一点,就让大妹妹教她弹琴。” 周青青看向自己的妹妹,见她面上带着僵硬的笑,本来脸上的笑容也微微凝滞,片刻后,才笑道:“是啊,冉冉以后可要教外甥女弹琴。” 周冉冉讪讪笑着点头。 周青青揉了揉额头:“我还是进屋歇着,这太阳太大了些,躲在属下也晒得有些头昏。” 秦祯扶着她进屋,却见她一言不发地往床上走去躺下。他皱了皱眉:“怎么了?有什么事不开心?” 周青青捂住眼睛摇摇头。 秦祯在她旁边躺下,笑问:“什么事还不能跟我说吗?” 周青青拿下手,转头看他,默了良久才道:“我有些担心冉冉。” 秦祯不解:“为什么?” 周青青道:“姨娘和玥哥儿还在金陵,也不知过得如何,我怕她一个人在这边胡思乱想。” 秦祯想了想,道:“我收到消息,冯潇有意在蜀中建都。若果事情真是如此,一旦冯潇离开金陵,我们就可以让冉冉回去,找机会和姨娘他们团聚。” 周青青大惊:“冯潇要建都蜀中?他才南下不久,就要舍弃金陵,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秦祯道:“听说是骆皇后身体欠佳,想看到蜀中复兴。他们再厉害,到底是被复仇蒙蔽双眼的母子,眼界难免会狭窄。”他顿了顿,“而且蜀中和西秦相邻,虽然建都蜀中看起来是一步险棋,但若是要攻打我们西秦,那就会便利很多。” 周青青道:“但这对西秦来说,也是一个机会,对不对?” 秦祯点头:“少了长途跋涉的远征,就不会消耗西秦的战力,我们的胜算会多几成。只不过……” “只不过怎样?” “蜀中地势险要,当初叔伯血洗蜀中,是因为蜀中只有两万精兵。但如今冯潇要建都,兵力必然不可小觑。我们边境可以做到固若金汤,不被他们攻下,但想胜他们,可能也不太容易。只怕,日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胶着,两方都不得安宁,百姓的日子只怕也会一落千丈。” 周青青思忖片刻:“他来了蜀中,无论是燕都还是金陵,肯定都难以再在他的掌控之下,其实也相当于将自己困死。长期胶着,对我们有利,对他却不利。” 秦祯点头:“没错。若是燕都金陵一乱,他小小的蜀中,便跟孤岛一样。” …… 长长的军队,蜿蜒数十里,扬起漫天尘土。 在大长队当中,一辆华贵的马车里传出轻轻的咳嗽。 “母亲,在走几日,过了郧阳就入了蜀中,那边堂兄已经安排妥当,只等着我们大军入驻。” 骆皇后掩嘴轻咳了一声,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艰难的笑意:“也不知是不是近乡情怯,这些日子在路上,我总梦到你父亲。他看到我们母子重回蜀中,肯定很高兴。” 冯潇微微笑了笑:“嗯,所以目前要保重好身体,让父亲在九泉之下,看我们母子将光复蜀中,令天下皆臣服我们蜀中骆氏。” 骆皇后点点头,又重重咳了两声。 冯潇眉心涌上一丝担忧,朝旁边的周香香道:“香香,快给太后倒杯水喝。” 周香香瘪了瘪嘴,在摇摇晃晃的马车内,倒了杯水递给骆皇后:“太后娘娘,请喝水。” 骆皇后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小口,瞥了眼她:“三小姐跟她姐姐长得还真是有几分相似,不过性子好似比姐姐更刚烈一些。” 周香香上了这马车后,每天都恨不得诅咒这对母子上千遍,知道姨娘和小弟被放回了王府,还赏赐了不少银子,她这才稍稍心中好受些。 而且她不得不承认,无论这个骆念之做过什么恶事,但言行举止,都实在不像恶人。都说相由心生,可做过那么多坏事的人,怎么会长着这样一幅欺骗人的好皮囊。 周香香想起周珣从北赵回来,说过的北赵睿王对大 姐和姐夫还有聂劲做过的事,又想起金陵城门口,皇上一家被暴尸的场景。 虽然皇上对他们并不好,但到底是宗亲。南周也到底是她的国。 她知道他是要复仇,但复仇要沾满那么多无辜的鲜血吗? 也不知道哥哥和二姐,有没有顺利抵达西京,找到大姐。 她记得哥哥从燕都回来时就说过,若是北**征,他们就去西京找姐姐。 虽然北赵破城后,她还没来得及见到哥哥和姨娘他们,但是在掖庭宫,她只见到了姨娘和玥哥儿,想必哥哥和二姐已经逃走。 周香香越想就越觉得焦虑,恨不得马上逃走,去西京找到大姐。 她正兀自想着,冯潇像是一眼看透她的心思一般,轻笑一声:“香香,你老老实实跟我们去蜀中,别想那些小心思。就算你逃走,这一路匪寇盛行,你一个小姑娘,离开大军庇护,别说是去西京,就是离开郧阳都不可能。” 周香香哼了一声。 骆皇后轻笑一声:“三小姐在念之身边这么久,难不成真的只相信外头的传言?你父亲对我们有恩,你要你安守本分,我们母子绝对不会亏待你。” 周香香抿嘴看着两个人许久,冷不丁道:“既然我父亲对你们有恩,为什么要抓了我,不放我离开?” 冯潇道:“因为我们离开金陵,你们是唯一没有打入为奴的南周皇室宗亲,肯定很多人打你们的注意。” 周香香哂笑:“这么说你们是为了我保护我?那作何不连我姨娘和幼弟一并保护。” 冯潇笑道:“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毕竟麻烦。再说你让我堂堂一国之君,带着个姨娘和庶子,有损威严。” “你……”周香香恼火地哼了一声。 冯潇看着她倔强愤怒的脸,却朗声笑出来。 …… 西京武王府中,秦络十分懊恼地站在聂劲面前:“聂护卫,真是对不住,本来我都已经让人把西京未出阁的千金名册交给我,我准备亲自一一审核。但是现在冯潇已入蜀中,我得去南境大营挂帅,这事只能像搁置了。不过你放心,等事情结束,我立刻回来再帮你找个如花似玉的妻子。” 聂劲哭笑不得,那张面瘫脸也难得有了一丝表情,他摇摇头:“公主,如今冯潇入蜀,大敌当前,我哪里还有这些心思。”他顿了顿,“这些事情等你回来再说。” 秦络面 色大喜:“那我走了,你保重!” 聂劲看着她风风火火往外冲,笑着道:“公主保重。” 而就在秦络出发南境大营的当晚,秦祯收到探子的消息。 “冯潇那边怎么样了?”晚上歇下来时,周青青随口问。 秦祯看了看她,道:“建都蜀中,改国号为骆,恢复了骆念之的名字。” 周青青点头:“这是迟早的事。” “青青……”秦祯欲言又止。 “怎么了?”周青青蹙眉问。 秦祯道:“冯潇母子入蜀中,身边一直带着一个女子。” 周青青不明所以:“这不是很正常么?” 秦祯目光沉沉看着她:“听探子描述,那女子是从掖庭宫出来的,而金陵那边的消息是,你姨娘和小弟已经从掖庭宫出来,回了王府,还得了不少赏赐。” “那香香呢?”周青青说完,忽然惊恐地睁大眼睛,“冯潇身边的女子是香香?” 秦祯点头:“从探子给来的消息看,**不离十。”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周青青喃喃道。 秦祯抓住她的手:“你现在有孕在身,别急得动了胎气。我会让探子再打听,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周青青的肚子已经将过了七个月,状如圆球,每天都听得腹中胎儿的动静,那种初为人母的欣喜,让她变得愈发笃定。 但是这个消息还是让她如遇雷劈,她点点头,痛苦地闭上眼睛。 冯潇带二十万大军入蜀中,与蜀中相邻的西秦,自是开始如临大敌。秦络去南境大营挂帅,尚留在京中的秦祯也是各种忙碌。 而唯一听到的好消息大概就是,冯潇离开金陵后,南周境内,已经有人蠢蠢欲动起事,打得正是先皇幼子周照名义。 周珣和聂劲打听多日,确定那起事的人正是前御前大统领欧阳隽,而他也托人送信到西京,邀周珣这个长平郡王回金陵共议大事。 周珣正是热血之年,又对冯潇恨之入骨,不顾姐姐的挽留,打算返回金陵。最后,周青青到底是不放心,让聂劲跟着去保护他。 因着姨娘和周玥在金陵,他本是要叫上周冉冉一同回去,但周冉冉却拒绝,说要留在西京等着大姐将外甥生出来。 秦祯想着他忙得分,身乏术,又妹妹陪着青青,自是最好不过。 只是这些时日周冉冉对秦祯的种种殷勤,却让周青青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以至于她不得不想,若是当初和亲的是周冉冉,如今又是什么情形? 但也只是想想。当初自己这个大妹妹寻死觅活,她才硬着头皮来了西京。如今都已既成事实,这都是命中注定,谁都怨不得。 ☆、70.第 70 章 蜀中建都,骆氏复族。在夹缝中憋屈活了十九年的蜀中百姓,终于扬眉吐气。骆念之这位新主,在蜀中的声望可想而知。 宫殿是从前骆敬的宅邸,当年被付之一炬后,荒废了十九年,直到冯潇进入了蜀中,重新修葺一新,仿佛当年蜀王在世的风光再现。 “皇上,收到北赵那边探子的消息,四公主秦络已来南境挂帅,长平郡王和聂护卫回了金陵,而武王秦祯一直在西京,一来是因为皇子年幼,需要他监政,二来似乎是因武王妃临产在即。” 隔屋的周香香听到声音,惊得跑出来:“你说什么?我姐姐要生了?” 那报告的侍卫,唯唯诺诺看向冯潇,不敢应声。而此时的冯潇,眉头皱成一团,脸上一片寒意。 他挥挥手示意人退下,又慢慢转向周香香,讪笑道:“怎么?县主听到长宁公主有喜,这么高兴?” 周香香昂昂头道:“我要当小姨了,当然高兴。”罢了,又试探道:“你看我留在你这里也没什么用,不如放我离开?” 冯潇似笑非笑:“离开去找你大姐?” 周香香抿嘴不出声。 冯潇站起来,走在她面前,一只手钳住她的下颚:“香香,我和你姐夫势不两立,你觉得我会让你投奔他们?” 周香香冷眼看着他。 冯潇手上松开,又展颜笑了笑,如同和煦清风一般道:“现在出了蜀中也不安稳,你一个姑娘去西京,我不放心,我待你不好么?安安心心留在这里不好么?” 他语气如此温柔,周香香看着那张俊朗昳丽的脸,忽然有些怔忡。他这温柔的话像是在对她说,又好像并不是在对另外的人说。 冯潇没有再看她,大声道:“来人!” 外头匆匆走进一个侍卫:“皇上,有何吩咐?” 冯潇道:“把骆将军叫来!” 周香香被他叫退下了,半个时辰之后,屋子里出现一个男人,正是冯潇的堂兄,在蜀中蛰伏多年的骆云飞,如今蜀国的大将军。 冯潇问:“堂兄,蜀中的关卡机关布置得如何了?” 骆云飞道:“已经差不多,我们蜀中本就地势险要,加上这些机关,若是外头大军想进来,无非是自寻死路。” 冯潇满意地点点头:“你带两万精兵去突击西秦的南境大营,并放出消息说是十万大军。见机行事,不用硬来,情形不对 ,马上撤兵。” 骆云飞不解地看向他。 冯潇笑道:“我要把秦祯引来南境,然后召集西京所有的探子,去他的武王府来个釜底抽薪。” 骆云飞不明白他到底意欲何为,但这位小堂弟一统两国,自是不同凡响,想来做什么事都有他的打算。 当骆云飞退出去,冯潇自言自语笑道:“青青,你太让我失望了,既然我得不到,那不如就把你毁了。秦祯那么看重你,这个打击对他肯定非同一般。” …… 西京武王府。 秦祯急匆匆从朝廷回到府中,直接来到他和周青青的别院,找到昏昏欲睡的人,一脸严肃道:“青青,我要马上去南境一趟。” 周青青问:“发生什么事了?” 秦祯道:“冯潇派了十万大军闪电发往南境,我得去看看情况。” 从西京到南境大营,快马加鞭两天即可到达。 虽然周青青临产在即,但知道国难当前,自己这妇人生孩子只是小事,连连点头:“那你快些去,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秦祯见她已经临产,却丝毫没有犹豫,眼睛有些发红:“大夫说了,最多不过十天你就要生产。这种时候我还离家,万一你生的时候我没赶回来,你怪不怪我?” 周青青噗嗤一笑,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大如球的肚皮上:“怪你做什么?要是我生的时候你没回来,我就和小娃娃一起等你回来。” 秦祯点点头,弯身在他肚皮上亲了亲:“孩子,你乖些,别让你娘亲受苦,你爹很快就凯旋归来!” 秦祯是连夜离开的西京。 本来他离开时,周青青并没觉得什么。但是当王府只剩下她这个女主人,而且连最让她安心的聂劲也不在了,她忽然就有些没来由得不安。 她将这不安归结于自己是临产在即。 秦祯第二夜,周青青睡得十分不安稳,直到忽然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米珠米玉匆匆跑进来:“王妃,有刺客进来了!” 跟着两人的还有三个护院,来保护周青青安危。 周青青大骇,动作笨拙地从床上爬起来:“怎么回事?” 米珠喘着气道:“有十几个刺客创了进来,个个武功高强,护院跟他们打起来了,本来是要出去找救兵的,但是他们将墙外设了机关,各个门也被封死,根本就出不去。” 周青青扶着肚子蹙眉沉思:“这些刺客肯定是冯潇安插在北赵的探子,知道王爷和聂劲不在府中,挑了晚上来行刺,他们的目标是我。” 米珠道:“那现在怎么办?” 周青青道:“既然我们现在不能出去搬救兵,那就得想办法让皇城的巡防兵知道武王府出了事。”她挥挥手,“赶紧去把府中东院的两座宅子点火,只要大火燃起来,一定能惊动夜间巡抚的士兵,待他们靠近,就听听到府中的动静。” 米玉忙不迭点头:“我这就去。” 周冉冉也听了动静,吓得跑了进来:“大姐,怎么回事?” 周青青道:“府中遭了刺客,你别到处乱跑,就在这里待着。” 周冉冉吓得躲到了她的背后。 周青青无语。 东院的火很快燃起来,夜晚的天空被映出了一片红色。但一切没有想得那么顺利,王府护院虽然身手不凡,但是这些探子却个个诡谲莫测。 周青青的别院,在接连闯进两个刺客之后,虽然被护院杀死,但显然变得不安全。而且这就是那些刺客的目标。 “王妃,我看我们还是找地方躲起来。” 周青青点头,在几个护院的簇拥下,腆着大肚子,借着远处的火光慢慢朝院外走去。 王府有一座假山,假山中有一个小小的山洞。护院护着姐妹二人来到假山处。 洞中很小,也就能藏住两人,三个护院只得在旁边不远处潜伏起来,周青青靠在石壁边,小口喘着气。 周冉冉吓得直哆嗦:“大姐,我害怕!” 周青青叹道:“再害怕也别出声,一定要等到救兵来。” 然而,救兵没来,假山周围却很快出现了三个黑衣刺客,潜伏在不远处的护院,不敢让人靠近假山,待那三人一出现,就一跃而起。 三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夜色之下,刀剑相碰的声音,刺耳又挠心,周青青屏住呼吸,从黑暗中朝外头看去,一点都不敢动弹。偏偏此时腹中开始隐隐作疼,身下好像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流出来。 外头三对三的打斗,很快分出胜负。三个护院两个刺客身亡,还剩一个受伤的刺客,站在原地四顾。 此时站在周青青后面的周冉冉,从刚刚的恐惧和惊慌失措中回过神,在黑暗中,看着身前腆着大肚的周青青。 脑子里忽然一个恶念冒出来:如果姐姐死了,自己是不是就能永远在这王府住下来,取代她的位置? 几乎在这念头出现的那一刹那,她人已经伸手将周青青往外一推,自己则朝后面退去。 因为洞内很小,周青青倒是没有跌倒,就是踉跄一下,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轻呼。 而此时的肚子也越来越痛。 她脑子轰隆了一下,仿佛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只呆呆地看向洞外,那个提剑的刺客,已经闻声快速走过来。 她顾不得问身后的周冉冉为什么,因为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她站在洞口一动不动,忍着腹中的剧痛,伸手摩挲腰间,刚刚逃跑得匆匆,连匕首都没佩戴。她只得将手放在胸口的狼牙上,用力拔下来。 那刺客受了伤,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直到到了洞口,一剑朝里刺去,周青青堪堪躲避的同时,身子往外一移,手上的狼牙朝那人的咽喉刺去。 那人的剑再没能提起来,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周青青见着那人无声无息倒向后方,自己也摊在地上。 火光映照之下,吸着冷气的周青青,看到了不远处,匆匆跑来的沈长安。 她忽然喜极而泣。 “大姐!我不是故意的,是就是吓坏了!”周冉冉的声音从后面小心翼翼传来,像是忽然惊喜一般。 周青青喝道:“你闭嘴!周冉冉你那点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没想到你竟然想置我于死地。” 周冉冉不甘心地哭嚷起来:“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本来就是我的,是你顶替我来西京,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才应该是这里的武王妃。” 周青青连哭都哭不出来:“周冉冉,你还有良心吗?当初寻死觅活不来和亲的人是谁?当初我主动来和亲高兴的人又是谁?我实话告诉你,你这性子就算当初来和亲,也不会过得幸福!” “你胡说,明明就是你抢了我的东西!”她叫的更加大声。 “弟妹,你怎么样?”沈长安跑过来,将周青青扶起。 周青青喘着气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沈长安道:“我看到王府起火,想到秦祯不在,怕是出了大事,就赶紧赶了过来。你放心,巡逻兵已经抵达府中,正在缉拿刺客。” 周青青点头,喘着气道:“我只怕要生了!” 沈长安将她抱起来:“你忍着点,我马上带里回屋,把稳婆叫来。” “大姐……大姐……”看着周青青被人带走,留在原地的周冉冉乱了方寸。 ☆、第七十一章 痛!撕心裂肺的痛! 周青青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了了,眼前满是少时在金陵府中的画面,父亲身披铠甲,要离家出征。她舍不得,蹦蹦跳跳上前,要跟着他走。 但另一个英姿焕发的身影,又忽然冒出来,将她拉住:“青青,跟我回家!” …… “王爷!蜀兵已经撤退了!” “退了?”坐在主营帐中的秦祯听到报告,有些不可置信。 “是!他们好像只是探一下虚实,而且根据前方打探的消息,他们这回只派了两万大军,并非之前所传的十万。” 秦祯俊眉蹙起,有些想不出冯潇的把戏。 此时又有人跑进来:“王爷,接到飞鸽传书,京城武王府遭刺客。” “什么?”秦祯大骇,“王妃可好?” 跪在地上士兵道:“恭喜王爷,王妃在遭刺客的当晚,诞下麟儿。” 秦祯怔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王妃没有事?” 士兵点头:“母子平安。” 秦祯重重舒了口气,瘫坐在凳子上,大手一挥:“把秦络叫来,本王要立刻启程回西京。” 他话音落,秦络已经大喇喇进来:“三哥,你就要回去了么?” 秦祯喜形于色地点头:“你嫂嫂生了,我得马上回去看她。” “什么?”秦络不可思议地跳起来,“嫂嫂生了?女孩还是男孩?” “男孩儿。” 秦络笑道:“那敢情好,日后长大一些,让他跟着我行军打仗。” “美得你!”秦祯道,“你赶紧自己生一个去。”说罢整整衣服,边朝外头走去边交代:“我回京城,这边就交给你,冯潇有什么动静,马上飞鸽传书给我。” 秦络笑嘻嘻道:“收到!” 秦祯走到账门口,又道,“对了,聂劲那边来了消息。他们正在南周境内招兵买马,等时机成熟,就发檄文讨伐冯潇,到时会跟我们联手。” 秦络若有所思点点头:“希望他一切顺利。” 秦祯看了看自己的妹妹,轻笑一声,摇摇头往马营快步走去。 两日之后,抵达西京王府的秦祯,直直冲到别院的寝房。 “青青——青青——” 边唤着边推门而入,看到的便是躺在床上的一大一小 ,脸色苍白虚弱的周青青旁边,睡着一一个酣然的婴孩。 秦祯忽然止住脚步不敢再上前,生怕打扰了这份宁静。 倒是周青青眉眼带笑,朝他柔柔看过来:“王爷,你看——” 秦祯小心翼翼走过去,一颗心像是提在嗓子眼,轻轻跪在床边,看着床上还有些皱皱巴巴的婴儿,不由得喜极而泣,没轻没重在儿子脸上亲了几口。 不出意外的,小婴孩被他弄醒,哇的一声哭出来。 周青青赶紧将她抱在怀里轻拍着安抚,又似娇似嗔朝坐起来的秦祯瞪了眼:“孩子才生下来弱得很,你就不能轻点!” 秦祯看着母子二人傻傻地笑。 此时的周青青,已经退了少女的青涩,多了一分母亲的柔和,这柔和看得秦祯眼眶发热,忍不住俯下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低声道:“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听到王府遭刺客,我差点吓坏!原来冯潇是故意将我引走离开西京,好对你下手。” 周青青也有些心有余悸,哂笑:“他是想着一尸两命,给你致命一击。”罢了又道,“还好你师兄及时赶到,不然还真是如了他的愿。” 秦祯叹道:“也怪我一时大意,他刚刚入蜀不久,百废待兴,怎么会倾十万兵力攻打西秦。” 周青青看他自责的模样,空出一只手,握住他:“秦祯,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秦祯点头:“好!” …… 蜀中骆氏宫殿。 砰地一声,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小丫鬟吓得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皇上饶命!” 冯潇挥挥手:“快滚!” 待小丫鬟踉踉跄跄跑出去,犹跪在地上的男子,吓得不敢出声。 冯潇英俊的脸上,浮现一丝可怕的讥诮:“一群饭桶,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男子小声道:“本来刺客可以杀掉武王妃,但是王府里的人故意烧了宅子,将皇城巡视兵引了来,而且还迎来了一个高手。” 冯潇皱眉:“高手?什么高手?” 男子道:“据逃出来的探子报来的消息,是一个叫沈长安的侠士。” “原来是沈长安,难怪!”冯潇哂笑,他摆摆手,“你下去吧!” 待手下离开,冯潇冷声道,“出来!” 周香香慢慢掀开珠帘,一步一步走出来 ,目光愤怒地看着他。 冯潇挑眉:“你都听到了?” 周香香握着拳头,愤怒地大声道:“你为什么要杀我大姐?” 冯潇似笑非笑:“因为她太令我失望了。既然她那么喜欢秦武王,我就先送她一程,再把你姐夫送去给她团聚。” 周香香抽掉头上的簪子,两步冲上去:“你这个披着人皮的魔鬼,我要杀了你。” 可她拿着簪子的手还未落下,已经被冯潇擒住。她一头青丝落下来,倔强的小脸染上愤怒的红色,却有种浑然天成的娇美。 秦祯握住她的手腕,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勾唇笑道:“真是很像!” 说罢,将挣扎的女孩打横抱起,往内屋走去。 “骆念之,你放开我!” “乖!听话点,免得受苦头。” “你放开我!” 外头的丫鬟听着里面凄厉的叫声,只低着头无动于衷。 …… 啊! 周青青忽然从梦中惊醒,一骨碌竖起来。 “怎么了?”秦祯因着她的动静而醒来,迷迷糊糊问。 周青青道:“我梦到香香了,梦到她出了事。” 秦祯坐起来,拍拍她的被安抚她:“探子传来的消息,虽然香香一直在冯潇身边,但是以丫鬟的身份,没有性命之虞。” 周青青摇头:“冯潇到底要干什么?” 秦祯道:“我正在安排探子找机会打入冯潇身边,争取把香香带走。不过可能至少也要几个月的时间。” 周青青越过他下床:“我想去看看宝儿。” 秦祯将她拉住:“你还没出月子,好好休息,让奶娘带着就好。估摸着现在宝儿睡得正香呢!” 周青青只得又躺下,睁眼望着黑漆漆的帐顶:“香香现在待在冯潇身边,珣儿和阿劲又还没有消息,我现在真是睡也睡不好。” “你别胡思乱想了,你现在养好身子最重要。想到你遭到刺客的那日,我就很后怕。”他说着像是想起什么似地问,“对了,大妹妹怎么回事?这几天好像没看到她过来,是不是被刺客那晚给吓到了。” 这大半个月,一来是初为人母的喜悦和手忙脚乱,二来是身体虚弱。周青青几乎把周冉冉那茬给抛到了九霄云外,抑或是她故意不去想那晚她对自己做的事。因为一旦想起 ,便失望得心里难受,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她默了片刻,道:“王爷,我想了想,还是让人把冉冉送回金陵。” “她不是不愿走么?” 周青青苦笑:“这由不得她。” 秦祯嗯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反正她是你妹妹,你怎么安排都好。” 遇到他这样粗心思的男子,周青青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也罢,若是他只知道周冉冉的那点心思,倒还好,就怕他不小心知道刺客那晚,周冉冉对她做的事。 她肚子里可有着他的第一个孩子,保不准他会做出什么。 可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就算她对自己做了那种事,她也不忍心看着她死。只惟愿余生再不相见。 ☆、第七十二章 周冉冉被送走了。走得时候什么都没说。 蜀中那边再没有动静。 即使金陵起事的风声传来,蜀中也无动于衷。这样的平静,反倒让西秦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继续加固防线。 隔年仲春,发生了两桩大事。 一桩是蜀国太后薨,另一桩则是周珣聂劲及欧阳统领,携九皇子发檄文反蜀复周,拿下了金陵,正率兵西征讨伐蜀皇骆念之。 秦祯收到这些消息,立刻从宫里回到府中,说给周青青听。 此时春光正好,周青青抱着半岁的儿子秦笙在院子中晒太阳,听了秦祯带来的消息,惊喜道:“真的?珣儿他们收复了金陵?” 秦祯将孩子接过来抱在臂弯逗弄,笑着点头:“他们正带兵往西来,听说沿路收复了许多南周旧部。” 周青青叹了口气,双手合十祈祷:“珣儿和阿劲一定要平安顺利。” 秦祯看了看她,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秦络接应。一旦南周军和蜀兵相遇,秦络会立刻派兵相助,打他个措手不及。” 周青青点头:“若是冯潇就在蜀中偏安一隅倒也罢了,但他的野心绝不止于此,所以我们一定不能放掉任何一个能让他一败涂地的机会。” 秦祯道:“我和冯潇不仅是立场不同,我和他的私仇,也总该要找机会了结。” 周青青嗯了一声,又问:“有香香的消息了么?” 秦祯看着她忽然不出声。 周青青皱了皱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秦祯抿抿嘴,眉头也蹙起:“我是得到了一个消息,但不知道准不准确?” “什么?” “香香可能怀孕了。” “什么?”周青青不可置信,“冯潇的?” 秦祯神色严峻地点头。 周青青瘫坐在凳子上,喃喃道:“香香她是心甘情愿的么?” 秦祯摇摇头:“这个不得而知,但据说冯潇待她还不错。” 周青青抬头看他,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冯潇最会骗人,香香一定是被他骗了。” 秦祯赶紧安抚她:“你先别急,安排的探子已经打入宫中,应该很快就能接近到香香。咱们先等着消息,别妄下结论。” 周青青点头,捂着脸道:“从小到大,小妹妹与我最亲,我去 哪里她都喜欢跟着。可我这是眼睁睁看着她落在歹人手中,却无能无力。” 秦祯道:“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把香香救出来。” 话虽这样说,但一个女子怀了一个男人的骨肉,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 “怎么,又不吃饭了?”冯潇看着唯唯诺诺退出来的丫鬟,俊眉微微蹙起。 丫鬟低着头哆哆嗦嗦点头。 他轻笑一声,掀帘而入,一只青花瓷杯直直朝他飞来,他脸稍稍一偏,那瓷杯便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冯潇面无表情看了眼地上,朝半躺在卧榻上的少女走过去。 周香香见他走近,伸手拿起一把剪刀朝他刺去,被他攥住双手,轻描淡写就将那把剪刀夺过来。 “上回是碎瓷片,这回是剪刀,这半年来你每个月都至少几次想杀了我。”他看着因为怀孕而脸颊变得圆润的女孩,表情讥诮笑道,“不过你这些小打小闹杀不了我的,既然你这么想我死,我成全你。” 说罢,他从腰间抽出佩剑,塞到周香香手中:“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这把宝剑削发如泥,你对着我的脖颈刺一剑,我绝对活不了。” 周香香举起手中的剑,愤怒地指着他的咽喉,大吼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冯潇云淡风轻道:“那你就刺下来。” 周香香直直看着他,看着这张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时至今日,她仍旧想不通,为什么这样一个看起来清风霁月的人,会做出那么多十恶不赦的事。 她手中的剑抵在他的咽喉,只碰到就肌肤,那剑尖上就染上了一丝红色。冯潇死死瞪着她,自己往前凑去,那剑刃立刻入肉三分。 周香香哐当一声将剑丢下,伏在榻上哭起来。 冯潇一手捂住流血的脖颈,一手抚在她后背上,温声道:“你现在怀有身孕,别总是由着性子来,动了胎气怎么办?” 周香香大哭道:“这就是个孽种!” 冯潇默了片刻:“母亲刚刚过世,有些事不能做,等过一段时日,我就立你为后。” 红着眼睛的周香香,惊恐地抬头看他,却又摇摇头:“我不要当什么皇后,你放我离开,我要去找姐姐。” 冯潇声音冷了下来:“你以为我会让你带着我的孩子离开?” 周香香又是伏下去大哭。 冯潇又道:“大战马上就要开始,这一回背水一战,我只能赢不能输。” …… 半个月后。 九皇子名义下的五万讨伐大军抵达郧阳。 当夜,秦络一支轻骑军来到郧阳营帐。 “聂劲……聂劲……”她人还未到主营帐,就高声大叫。 聂劲从营帐走出来,看到久别的人,嘴角也牵起一丝难得的笑意,朝他挥挥手:“四公主。” 秦络走近,在他肩膀捶了一拳:“好样的!这才多久,你们就收复了金陵,一路打了过来!” 聂劲有些尴尬地笑,挠挠头:“冯潇攻城几个月就离开,人心都没归齐,趁着人心散乱,我们又名正言顺,当然一切顺利。” 秦络点头:“走,我们赶紧商量作战方略,别耽误了时间。” 秦络是半夜离开的。因为聂劲要率南周大军打头阵入蜀,秦络离开的时候,笑道:“听说蜀中的山茶花开得正艳,你顺便帮我摘几朵,咱们会师的时候交给我。” 聂劲淡淡笑:“好。” 五万大军在五日后入蜀。 蜀中主帅骆云飞给自己的堂弟报告:“南周大军已经入蜀,领军将领是聂劲。” 冯潇手中把玩着竹笛,嘴角噙笑:“聂劲啊!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不给这位骁将送上一份厚礼,岂不是对不住他屡屡坏我好事的功绩。”他看向骆云飞,“机关和暗道可以开启了!” 骆云飞点头:“这一年来入蜀之路的机关已经布置得很完备,每一处的将领只知道他们那一处的机关,完整的舆图只在几个主将手中,为的就是不把线路泄露出去。” 冯潇淡笑着点头:“他们以为我这一年按兵不发,对他们有利而对自己不利。殊不知我是要把蜀中建成让人插翅难飞的天险,一旦我引君入瓮,纵然你有千军万马,也耐我不何。” 骆云飞笑道:“还是堂弟你有办法,那些天堑加上机关,他们要攻打我们蜀中,就是自寻死路。” 冯潇勾唇轻笑出声。 南周大军一路顺利,入了蜀后,快到蜀中城外,才与蜀兵短兵相接,但那些蜀兵很快撤退。 聂劲和欧阳大统领打头阵,聂劲发觉不太对劲,本想停下看是否有问题。 但包括欧阳隽在内的众将士正在热血当头,一致认为应该乘胜追击。于是头阵的两万大 军继续往前冲。 殊不知,追了一段,才发觉陷入了重重机关,进是天堑,退是险滩,想要撤退已经来不及,本来就险要的蜀道变成修罗场。 一旦自乱阵脚,对方再出来的兵马,便成了无可抵挡的天兵天将。 骆云飞只带了两千轻骑兵,将两万南周军打得落花流水。欧阳隽被骆云飞一箭射死,聂劲身中数箭,但是他知道自己若是不出去,后面南周三万士兵,以及秦络的大军,可能都会重蹈覆辙。 他浑身是血,几乎没有知觉,骑着已经疯狂的马,闯过血流成河的修罗场,夺过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箭。 漫天的山茶花,然后了云彩。 “聂劲!” 秦络骑着马在她五万大军的前头,正要去与前方南周军会师,但是她看到一匹马朝这边疯狂跑来。 那马上横躺着一个人,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但是那人像是没了知觉。 秦络用力抽打马鞭,飞奔上前,与那疯马快要临近时,她抽出身后的红缨枪,抢那马一枪歌喉,鲜血迸溅,疯马终于倒下。 她飞身而起,将聂劲扶起,落在地上。 “聂劲,发生什么事了?” 聂劲微微睁开眼睛,气若游丝道:“蜀中到处都设置了机关,两万人全军覆没,千万别再进去。” 秦络大惊,将他拉上自己的马:“你坚持着点,我军中有军医,马上给你治疗。” 她飞奔回到队伍,朝副将吩咐:“蜀中设了机关和埋伏,南周折了两万人,我们马上撤退,你派人通知东边剩下的南周军。”然后又大叫,“快把军医叫来!” 她说这话时,聂劲握着拳头的手,慢慢举起来:“公主,你要的山茶花!” 话音落,人已经歪头彻底昏死过去,而那只握着拳头的手也垂落在身旁。秦络将他的手打开,果然见到两朵染了血的山茶花被捏在手心。 秦络拿起那花朵,红着眼睛哭道:“聂劲!你不能死!我还要和你并肩作战,杀了冯潇那个狗贼。” ☆、第七十三章 “念之,瓮中捉鳖真是爽快,南周两万兵,被杀得片甲不留。”骆云飞说完,又有些不甘地叹了口气,“就是那个聂劲又让他跑掉了,他肯定会把消息带出去,后面的大军就不会再贸然进来。” 冯潇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蜀中密布机关的事,他们迟早会知道。两万人难免会有漏网之鱼,何况是聂劲。” 骆念之道:“不过你放心,他身中数箭,就算不死,肯定也是去了半条命,想再上战场,那只有华佗在世才行。” “什么?你们杀了阿劲?”周香香腆着大肚子从里面跑出来。 冯潇朝骆云飞使了个眼色,让他退下,自己则朝周香香走近,扶着她道:“你现在身子重,别乱跑。” “你们刚才是不是说杀了阿劲?” 冯潇道:“双方交战就是这么回事,等哪天我上战场的时候,你姐夫或者是你弟弟,他们也不会对我手下留情。但死在战场上不是什么丑事。” 周香香红着眼睛看他。 冯潇抚上她的脸:“你是不是还在想我死?” 周香香眼神怔忡,她无数次想过他死,但只要那死亡变得稍微真实,她就害怕起来。 她想他死,但更害怕他死。 她眼泪一滚,无声地哭起来。 冯潇默了片刻,将她抱在怀里,过了许久,才低声道:“以前生死对我从来不重要,但是我现在有点怕死了,我怕见不到我们的孩子。” 周香香哭道:“那可不可以不要打仗了,大家都不要死。” 冯潇道:“胜者王败者寇,我和秦祯不分出胜负,这战争就永远不会结束。” 这一晚,周香香睡得极不踏实,早上起来,冯潇已经不见人影。 有丫鬟给她端来洗漱的水,她见是新面孔,随口问:“新来的?” 小丫鬟巧笑嫣然点头,又四顾了下周围。 周香香觉得不对劲,朝她看了眼,挥手让屋子里站着的两个丫鬟退下,然后眉头轻拧,小声问小丫鬟:“你是什么人?” 小丫鬟低声道:“县主,我武王和王妃派来的,让我来救你出去。” 周香香微微怔了怔:“我大姐?” 小丫鬟点头:“蜀中密布机关,南周的两万大军全部阵亡。现在武王正在想办法摸清这边的地形和机关,一时半会儿攻不进来,让我先带你离开。” 周香香默了片刻:“我现在身子不方便,恐怕跟你走不了。” “这个不用担心,王爷和王妃为了把你就出去,几个月前就开始计划安排,虽然直到今天我才得到机会接近你,但外头一切都安排妥当,我们会有人一路上照顾你。” 周香香眼眶红了一圈,她的亲姐姐原来一直都在关心着她。 “县主,您好好准备一下。明晚骆念之会去视察各地守备,我们趁机离开。” 周香香道:“你让我想想。” 中午,冯潇陪周香香吃饭,见她数着饭粒心不在焉,给她夹了些菜在碗中:“不好吃么?要不然再让厨子重新做两道菜上来?” 周香香摇摇头,扒了两口饭,又抬头定定看着他。 冯潇蹙眉:“你到底怎么了?” 周香香默了片刻:“你和西秦他们真的要开战了么?” 冯潇脸色冷下来:“这是迟早的事,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亡。”罢了又问她,“你想我死,还是想他们死?” 周香香怔忡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之后,才喃喃道:“我希望你们谁都不死。” 冯潇笑了,伸手在她头上摸了一把:“总算没说希望我死。”他顿了顿,“放心吧,我不会死的。” 两人吃完饭,周香香去了卧房小憩,但她丝毫没有困意,肚子里的小东西好像也不安分,时不时踢她一脚。 她曾因为自己腹中的这个胎儿而痛不欲生,但是随着越来越明显的动静,那种血脉相连的微妙,让她无法忽视。 她想到昨日的小丫鬟,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理智告诉她,离开这里是正确的选择。但是要真的离开,她竟然有点放不下。 她思忖着,从床榻上爬起来,走到旁边的书房,掀帘而入。 站在案后的冯潇,抬头看她:“不睡了?” 周香香默不作声,走到他旁边,看到案几上的舆图,微微一怔,良久之后才开口:“肚子里一直在动,我睡不着。” 冯潇挑眉,伸手覆在她腹上,目露欣喜:“还真是呢!” 周香香勉强地笑了笑,心里却一片茫然。 隔日晚上,冯潇去视察守备和战营。周香香在寝殿中坐立难安,直到二更将至,昨日那个小丫鬟才悄无声息进来。 “县主,外头已经处理好,我们快走。” 周香香 却做着不动。 小丫鬟急了,伸手要去拉她,却被她打开:“我没打算走。你回去告诉我大姐,让他们保重。” “县主,你不走,我们怎么回去交差?” 周香香拿出一张叠好的图纸:“这张舆图标记着蜀中各处机关,你拿去给我大姐。” 小丫鬟惊愕:“你是说这是蜀中机关图?” 周香香点头:“你告诉我大姐,我只能为她做这么多了。”罢了,又道,“你快走,一定要把这张图亲手交给我大姐。” 小丫鬟当然不是普通丫鬟,而是训练有素的探子,自是知道什么事情轻缓重急,攥着图纸连连点头:“那县主你保重。” 看着小丫鬟消失,周香香眼泪默默流了下来。 …… 因为南周两万大军的折损,收到消息的秦祯,带着周青青和七个月大的宝儿,匆匆赶到了南境大营。 聂劲一直在昏迷,秦络衣不解带地亲自照料着。 周青青看着榻上一直闭着眼睛的聂劲,那个她一直以为屹立不倒的男人,此刻羸弱连呼吸都听不见。 外头有人报:“王爷!蜀中的探子回来了。” 周青青大惊,看着秦祯问:“是不是香香救回来了?” 秦祯朝外头道:“快让人进来!” 早已经换了一身劲装的小丫鬟走进来,跪在地上:“王爷王妃,恕属下办事不利,县主不愿意跟我走,我实在不好强求。” 周青青不可置信道:“你说是我派人救她的,她也不走?” 小丫鬟点头:“县主很坚决。不过她拿了一份蜀中的舆图,让我亲手交给王妃。” 周青青抱着酣睡的孩子走上前,将舆图拿过来打开。秦祯在她身后站定,看向她手中的图纸。神色大变:“这是蜀中的机关图!” 周青青将舆图递给他,捂住嘴泣不成声。 秦祯微微舒了口气,挥手让跪在地上的少女退下,扶着周青青坐下。 “香香既然把这幅图交给我们,说明她并没有被冯潇蒙骗。” 周青青抽噎道:“那她为什么不离开?” 秦祯默然。 周青青捂着脸道:“她有没有被蒙骗有什么意义?因为她爱上了冯潇,她现在还怀着他的孩子。”她忽然抓住秦祯的手,“王爷,你答应我,如果攻城成功,留冯 潇一条命,废了他的武功,让他带香香远走天涯。” 秦祯看着她,认真道:“好,我答应你!” ☆、第七十四章 十日之后,正逢夏末初秋,西秦二十万大军,南周十万大军,与蜀中正式开战。 三十万大军从三面入蜀。 “念之,秦兵一路破了我们的机关,现在已经在城外了。” “什么?”正慢条斯理擦着剑的冯潇站起来,“怎么会这样?” 骆云飞道:“看起来是机关图泄露。” 冯潇默了片刻,冷着脸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有三十万大军,我们也有二十万,就算破了机关,鹿死谁手也不一定。” 骆云飞匆匆退出去:“我去城门抵挡,你再想办法。” 带骆云飞离开。 屋内的周香香走出来,不紧不慢道:“舆图是我给我大姐他们的。” 冯潇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周香香继续道:“之前有个丫鬟是西秦的人,她来救我走,我恰好看到你的那张舆图,就趁你不在临摹下来交给了她。” 冯潇额头青筋暴起,伸手扼住她的脖颈,哂笑道:“原来你还是想要我死!” 周香香被他扼得双颊通红:“你杀了我吧!” 冯潇红着眼睛,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看着她眼里流出的泪,忽然又松开她,自嘲一般笑道:“原来我这辈子是注定了孤苦伶仃!” 周香香捂住脖子喘气,终于稍稍平息,伸手拉住他,却只是哭,半响说不出话来。 冯潇红着眼睛笑着看她:“既然你大姐千方百计来救你,你为什么不走?” 周香香昂头看他道:“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冯潇看着她,闭上了眼睛。 三天后。 秦周大军如雷霆之势破蜀中城。 “念之,我们已经抵不住了。秦军喊话,说只要我们投降,他们可以不杀。” 冯潇哂笑。 周香香拉住他低声手臂:“写降书吧!大姐和哥哥他们看在我和孩子的份上,肯定不会杀你。” 冯潇将她的手拿开,淡淡道:“堂兄,你带香香从密道离开。” 骆云飞道:“那你呢?” 冯潇背上弓箭,手握那把随身的佩剑,淡淡道:“我曾经在西秦隐姓埋名过了十年,那种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的日子,我不会再过。成者王败者寇,我愿赌服输。” 骆云飞道 :“念之!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冯潇讥诮道:“再等一个十八年么?堂兄,这么多年我真的累了,我哪里都不会再去,生也好死也罢,我都会留在蜀中。”顿了顿,他转头看向泪流满面的周香香,“你带香香离开,若是她想回她长姐那里,等一切结束了,就让她回去。” 周香香上前抓住他大叫:“我哪里都不去,你也不准出去。” 冯潇默默看着她半响,伸手在她脖颈后点了一下,她歪歪扭扭昏倒在他怀里。 他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堂兄,香香就交给你了。孩子生下来后,你帮我好好抚养,不要让他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要让他像我一样,被仇恨困了一辈子。” 骆云飞双眼泛红:“念之,我跟你一起杀出去。” 冯潇摆摆手:“没必要大家都死,我们骆氏不能断了血脉,香香就交给你了。” 骆云飞痛苦地点头。 余后三日,蜀中城内腥风血雨,蜀皇骆念之及残部被困蜀宫门楼之下。 秦祯提着带着血的剑,一步一步朝他逼近。 “冯潇,虽然你做的那些事,我杀你十遍也不解恨。但是我答应过青青,饶你一命,只废掉你的武功,让你跟香香远走天涯。” 冯潇一身银甲全都是血,剑杵在地上,冷笑看着渐渐逼近来的人:“秦祯,你以为我会苟且偷生?” 秦祯停下脚步,一字一句道:“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 “不用!”冯潇大喝一声,提起剑,朝他跃来。 秦祯正要拿抵挡时,忽然发觉不对,转头大叫一声:“不要!” 但到底还是迟了一步,一支利箭从他身后飞来,直插入冯潇的脖颈。他本来凌空飞起的身子,半途落下,单手持剑撑地,半跪在地上。 秦祯看到南周大军前方站着的一个十来岁的持弓少年,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那是南周的九皇子。 那支箭是从他的弓中射出。 而当秦祯再转头时,神色又是大变,原来是门楼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白衣女子,她披着一头长发,下半身都是血迹,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 冯潇抽出咽喉的箭,像是有感应一般,跪在地上慢慢转头,他本来还带着讥诮笑意的脸,忽然僵住,惊恐地睁大眼睛,摇头哑声道:“不要……不要……” 然而周香香只是遥遥朝他粲然一笑,便从三丈高的门楼纵身跃下。 冯潇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飞身而起,张开双臂想要接住那道白色的身影,但到底只是抓了一片衣角。 两人一起滚在地上,似乎只是一瞬间,鲜血涌出来,铺开在地面,染红了一片。 秦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 骆氏陵园。 骆念之的墓碑重新写了碑文,不再是那个五岁早夭的幼童。 他旁边立了一座新碑,骆念之之妻周氏之墓。 周珣一边抹着眼泪,泣不成声,将手里的一包糖油饼放在周香香墓前,道:“妹妹,我封爵开府时,发誓要照顾你的,但是哥哥没有做到。这是你以前最爱吃的糖油饼,哥哥亲手给你做的。” 他和周香香是双生子,那种痛几乎是噬入骨髓。 周青青红着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珣儿,人死不能复生。她既然遇到了冯潇,就算是不死,只怕或者会更痛苦,我们要尊重她的选择。” 周醒捂着脸点头。 周青青又也哽咽着问旁边的秦祯:“孩子找到了么?” “应该是骆云飞带走了,我还在搜寻。” “把搜寻的人都撤回来吧,那孩子到底是骆氏的骨肉,就让骆云飞带着他。” 秦祯怔了怔,点头:“好。”顿了顿,又道,“那我们回西京,秦络飞鸽传书说聂劲已经苏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