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血美人泪》 第一章 等待的人 潇湘楼无疑是江州城里的最有名的酒楼。 酒楼出名与否一般在两样:一样是规模,另一样是菜的品位。潇湘楼不仅规模宏大,菜肴的品位绝佳,更不得了的是它的主人----如果一个酒楼的主人不仅武功盖世而且还是江南最有势力的门派“剑始门”的掌门人时,你想它不出名都是很难的事。 秦可断正坐在二楼的一张雅座上。这个一手缔造了潇湘楼辉煌的人,此刻却仿佛没有任何欢乐。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双目微闭,脸上却是毫不掩饰的痛苦、孤寂。。。。但这不 知是身处绝顶的无奈感慨还是对逝去年华的长长追忆…… 他已这样坐了两天了。 这两天里,他饿了在这里吃,累了在这里睡…… 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这样。但是今年,只要是在潇湘楼里做事的,谁都可以看出和往年的明显不同。 往年的这个时候,他虽然一样地坐在这里,但潇湘楼除了明天这个日子,平日是不会停业的。可是今年,潇湘楼不但在昨天停业,就是什么时候重开也没有谁知道。 主人不说,做下人的当然不会知道。 而且,他显然在等一个人。因为他不止一次地问他身边的人:“他回来了么?” 听口气,这个人平时就住在这里,和他的关系也非同一般。是他的孩子,还是…… 当身边的人摇头时,他脸上有些失望,却又有些欣慰…… 值得他等的人,绝不会是一般的人。 三年前少林的心闻大师来到江州,整个江南武林莫不以一面为荣。然独秦可断不为所动,最后还是心闻大师亲自造访“剑始门”……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莫非比名满天下的心闻大师还要重要? 秦可断忽然叹了一口气。 今天是九月初七。皇历上云,日值岁破,诸事不宜。 第二章 仇踪1 1 清晨。 阳光初上。 大地万物皆沐浴其中,洁净而温暖。 但李正德的心里却仿佛有一撮尘埃,一块冰。 十八年来的每个清晨,他都会有这样的一种心境。 尘埃可以打扫,冰可以融化。 但心里的尘埃,心里的冰呢? 李正德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以纯净的空气驱除心中的异物。 但他明白这样做是徒劳。因为他已这样尝试了十八年,但心中的不安日甚。 幸好,到这个地方不久,他便找到了一种可以暂时使他忘却不快的方式。这种方式让他可以得到短暂的安宁。 他每天早晨都不得不重复这样的一种方式。因为这种方式只能使他在这一天里忘记些许的不快。 他现在正整理衣冠,准备着日复一日的功课。。。。。。 等他从“正德庄”大门出来,脸色便如这清晨的阳光一样,灿烂而满足。无论是谁也看不出他心中的无奈。 阳光下的小城和谐、安宁。这一点,是永远都使李正德感到最满意的。他拂了拂衣袖,向四周扫视了一眼,面上带了笑意,扭头道:“李敢,我们走吧。” 他身后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嘴角动了一下,道:“是”。 这人一身黑衣,一双眼睛不时射出一股寒森森的光芒,如一只时刻警惕着的狼。 于是,李正德在前,黑衣人在后,不急不徐,去作他们每天例行的巡视。 这个地方是一座小城,叫做黄堤,相传地名是由城外一条宏大的由黄土筑成的河堤所得。小城人口不多,但也不太少,所以就容得下三家当铺,五家客栈,以及为数众多的布店米店杂货店。小城虽有一定繁华,但远离官商大道,是以显得宁静而悠远。 当十八年前李正德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便被吸引住了。他爱这个地方。所以接着他在这里拥有了仅有的三间当铺中的两间,五家客栈中的三家,以及两间布店,两间米店。李正德不仅善于经营,而且乐善好施,在这里十八年,不仅为他聚集了财富,更为他赢得了好名声。 街上已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他们见了李正德无一不点头打着招呼: “李老板好!” “李员外早!” “李大善人。。。” 各种称呼皆有,都从不同的方面诠释着李正德的为人。李正德也面带微笑,跟众人一一打着招呼,得体而周到。而李敢则落在他身后两丈处,黑衣黑脸,对面前所发生的一切,似乎熟视无睹。 蓦地,李正德的笑容突然僵硬。他瞬间感到心中的冰更重,尘更厚。 他看见了一个人影,一个令他产生了莫名恐惧的人影!十八年来,他每天都注意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影,他们或健壮、或孱弱,但都是呆板的;但是今天这个人,以他的眼力,竟然没有看清那人影究竟是从哪里出来,又是往何处去! 李正德扑了出去。他那庞大的身形陡然变得轻灵而敏捷,令看到他的人无不惊异地睁大了眼睛。而一直跟在他后面的黑衣人,也如一只嗅到异样的狼,扑向前方。 李正德冲到刚刚那人影出没的地方,但是没有发现什么。 这是街中一个很寻常的地方:一边是馒头铺,紧挨着的是一间杂货店;而另一边是一间铁匠铺,铁匠师傅正从火炉中取出一件物什,徒弟的锤子马上就跟上,一时叮叮当当,火花四溅。 “李敢!”李正德重重地叫了一声。 李敢依旧面无表情,道:“在。”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李正德问:“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住在我们的客栈里?” 李敢道:“没有。” “另外两家呢?” “绝对没有!”李敢冷漠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得意,“三眼儿每天清早都要来向我报告---十八年来一直如此。” “那就好。”李正德满意地点点头,口中喃喃:“十八年。。。。”忽然,他一激灵,“李敢,今天是什么日子?” “九月初七。” “九月初七?”李正德一怔,道:“明天不就是九月初八了?”这句话无疑是废话,就好象问一加一是不是等于二一样。 “是的”。李敢道:“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更加小心一些的。” 李正德微微点头,道:“难道是我看错了?” “李大善人,李大善人!”突然,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从一条胡同里蹿出来,手里扬着一件东西,一边叫着。 李敢认得那小孩,他是这一带的小乞丐,自己就对他施舍了几次。大家都叫他小癞痢,虽然他长了一头浓密蓬松的头发。世上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有的人明明是个癞痢,是个瘸子,却被人恭恭敬敬地称为老爷;有的人明明是五官俱全,偏被人称作瞎子。 小癞痢的脸上布满污垢,但这并不能遮掩他激动的神情,他尖叫着:“信!李大善人,有人叫我把这封信给你……” 李正德脸上复又布满疑惧,他接过信,拆了,面色立刻煞白。 李敢的神情也紧张起来,他叫了一声:“老爷……” 李正德却合上信,微微摆了摆手,道:“李敢,你替我给点银子这位小兄弟。” 李敢便从怀里抓了几颗碎银,扔给小癞痢。小癞痢接过银子,很快乐地笑着,一边道:“哦!今天发财喽!有人帮我订了一年的烧饼,现在又有银子……哦……” 李正德突然一个箭步蹿上去,抓住小癞痢肩膀,厉声道:“你说谁给你订了一年的烧饼?” 小癞痢惊恐地望着李正德,道:“你弄疼我了!” 李正德闻言一怔,顿知失态,忙换上一副和色,问:“小兄弟,告诉我,是谁帮你订了一年的烧饼?是叫你送信的那人吗?” 小癞痢白了李正德一眼,道:“要不是知道你是好人,才不告诉你!就是那人跟我买的,他问我一天能吃几个烧饼,我说十个够了,他就拿出一大锭银子,问烧饼张够不够我吃一年的,烧饼张说够了够了……哎,李大善人……” 小癞痢忽然发觉自己面前已没了人影,他揉了揉眼睛,又把手上的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咬,才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 第二章 仇踪2 烧饼张的烧饼又香又酥又甜,所以尽管是在这个小城里,做着这样的一个并非独门的小生意,他也照样怡然自得,养得活一家人。 吃烧饼的似乎没有特定的对象,有挑夫、乞丐、赶路人,还有书生、妓女、当差的、做其它生意的,还有象衙门里的老爷,当地的财主这样的显赫人物,大鱼大肉吃腻了,来两烧饼解解馋的。 所以当李正德出现在烧饼张面前时,立刻受到了热情的招呼:“哟,李大老爷,您今天也来几个烧饼过早?” 李大老爷今天当然不是来买烧饼的,他盯着烧饼张,语调出奇地沉着:“告诉我,刚才是谁在你这儿替小癞痢付了一年的烧饼钱?他长得什么样子?多大年龄?” 烧饼张眨巴着眼睛,似乎有点发懵,但他很快就转着眼珠子,道:“李大老爷,你看我每天都要接触那么多人,有挑夫,有乞丐,有书生,有驾车的……我哪记得住哟?我只能记下少数象您这样尊贵的客人……” “那可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李正德的脸上显然有些不高兴。 但烧饼张的脸上却挂着笑,很真诚的笑,“李大老爷,我真的不大想得起来。我只记得是有那么个人给了我一锭银子……至于他长得什么样子,我真得好好想想……” 站在一旁的李敢忽然冷冷道:“我知道有一样东西肯定能让你马上想起来,而且是一字不落的想起来。”说着,他自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在手上掂了掂,扔了过去。 烧饼张一见银子,眼睛顿时放光,他摩挲着,道:“这的确是好东西,它的确能令我想起一切问题……” 第二章 仇踪3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白纸,但已发黄,显得年岁已久。纸上有九个字,字迹陈旧,显然已写上去好多年了: 九月初八,潇湘楼,午时。 就是这九个字,令李正德就如见了鬼魅一般。他的面前仿佛又出现了十八年前的一幕:挥刀,血溅,逃亡…… 李正德重重叹了一口气。他仿佛陡然间已苍老了十岁。他转过身,对李敢道:“来了,他终于来了……” “大哥!”李敢忽然改变了称呼,神色也更加冷峻,“你说是谁来了?” “孩子……是那孩子!是当年我们放过的那个孩子……” 李敢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非常悠远,他道:“是他?” “是的。”李正德道,“孩子是无辜的,我们没理由杀他。” 李敢冷笑,“可是他只记住了仇恨,却不知你当初没挥下第二刀该需要多大的勇气。” “是这样子的,放过一个人有时的确比杀了他更难。”李正德忽然也冷笑,道:“你以为我们当初有机会挥下第二刀么?” 李敢愕然。 李正德正色道:“我们当日唯一要做的就是杀了他们……那个小孩,不在此列。” 李正德的目光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他一字一句道: “你!马上带着全家老小和所有的下人——马上离开!” “离开?” “是的,马上离开!走秘道。” “秘道?”李敢问道,冷峻的眼睛里闪出一丝隐忧。 “是的,它等了十几年了,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大哥!”李敢忽然迸出一股豪气,眼睛放着光,“他老子当年号称”一剑定乾坤“,你不也是一刀结果他了吗?难道还怕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李敢!”李正德冷冷道:“你以为凭我真能打得过柳骋宇吗?你难道不知他当初已先受人暗算?不然,就是我用自己的最厉害的棍法,只要他有五成功力在,都过不了三十招的;更何况是用自己并不擅长的刀?”李正德一顿,声调忽又有些古怪,“你知道当年的孩子现在是谁吗?” “谁?” “柳云风!” “柳云风?”李敢奇道:“什么来头?我怎么没听说过?” “其实……”李正德缓缓道,“我也情愿没听说过,而且最好永远不要听说……”他深深地看了李敢一眼,接着道:“有人说他是侠,有人说他是神……他的出现不过是这两年的事,但他的名声却比哪一个叱咤江湖的前辈都要好得多,人们尊其为”剑佛“!” 李敢道:“他用剑?” “那不一定,天下之物,非他莫用!刀枪棍鞭,甚至树叶、尘土、你喝的水……都有可能成为他的武器!”李正德的目光中露出无限敬意,“他是”剑始门“的传人。但是,人们尊他为”剑佛“,是因为他的武功、佛心与侠气!” 李敢的眼中满是狐疑,“大哥,你既然了解得那么清楚,为什么我从没听你说过半句?” 李正德道:“有些事情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说出来的好。” 李敢激动道:“大哥,莫忘了我是你的好兄弟——需要时连命都可以舍弃的好兄弟!” 李正德目中露出感激之色。他用手拍了拍李敢的肩膀,道:“兄弟,你也莫忘了我是你的兄长——可以为你舍命的兄长!所以,有些事情还是兄长担着的好,是不是?” 李敢目中似乎有泪滚落,道:“不是这样子。”他突然挺起了胸膛,决然道:“大哥,咱兄弟联手,纵然打他不过,也死个轰轰烈烈!兄弟绝不能偷生。而且,我相信,他作为一个剑客,也绝不会对一群老幼妇孺下手的。” “话是这样说,但是……”李正德摇了摇头,道:“昔日柳骋宇名满天下,受惠者众,今日之始,此处已非你我存身之地……而我最担心的,是你们在场,反而更令我受制,而终至牵涉到我们的大恩人。” 李敢闻言一怔,咬牙道:“就是要我死,我也会守住这个秘密的!” 李正德的目光陡然变得柔和,道:“我当然相信你,可是——”他话音一变,道:“要是他以你妻儿的相挟呢?” 李敢冷汗涔涔而下,良久,嘎声道:“李敢听大哥安排。” 第二章 仇踪4 李正德坐在大厅里。 此刻整个“正德庄”唯一有人的地方就是这大厅。而大厅里唯一的人就是李正德。 李正德已是一身劲装,这双昔日在别人看来只会做生意的手上也多了一根棍——一根曾以“摧枯拉朽三十六式”一夜连扫祁连山前五寨后七寨的镏金纯铜棍。这根棍曾令多少豪杰丧命,英雄破胆! 李正德面前有酒,好酒,上好的竹叶青;也有菜,一盘酱肘子,一盘卤牛肉,一碟花生米。 李正德喝了一小口酒,夹了一小片牛肉,送进嘴里慢慢咀嚼。 等待通常是最令人烦恶的——尤其是在等待自己的一个仇家,而且连他什么时候出现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这就如一个死囚被关进牢里,惶惶然而不知何日处斩一般。这个时候无疑是人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因此,这个时候喝点酒,吃点菜,无疑是一种极好的等待方式。 酒入肠,菜下肚,李正德忽然迸出一股豪气,提了纯铜棍,跃上前厅,“摧枯拉朽三十六棍”便绵绵使出,一时间金光闪闪,满屋生辉…… “好!好棍法!”赞声未了,空旷的大厅里便出现一白衫少年。人已定,衫未动。 “谁!”李正德低喝,身形暴收,棍犹在手,似开似合,气定神闲,无懈可击。 “好身手!”白衫少年又赞道:“收发由心!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做来可就难了。想来”金棍罗刹“彭明虎这十八年来功夫非但没落下,反倒长进不少。” 李正德脸色倏变,历声道:“阁下是谁?小小年纪,满口胡说八道!” “唉!”少年叹息一声,道:“彭先生是说我赞你功夫有长进错了呢?还是另有原因?” 李正德铁青着脸,冷冷道:“我姓李,名正德,是这里的主人!这位小兄弟认错人了。” 少年一声轻笑,道:“名字随时可以改,今天你叫李正德,明天也可以叫张正德,后天甚至可以叫张缺德,王无德。什么都可以——但是你永远也改变不了你曾经是彭明虎,以”摧枯拉朽三十六棍“名扬武林的彭明虎,不是吗?” 李正德死死盯着面前这年轻人,忽然收棍,移步,又坐在酒桌前,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才道:“阁下到底是谁?” 白衫少年没有回答,却也坐到李正德对面,皱起鼻子嗅了一下,道:“好酒!” 李正德道:“你也来一碗?” 少年道:“我不喝酒。” 李正德突然狂笑,“不喝酒的男人不算真男人!” “是的。”少年道,“在我没找到害我父母的真正仇人之前,我算不了个真正的男人。” 李正德目光闪动,缓缓道:“你父母又是谁?” 少年的脸上满是凝重。他一字一句道: “我父亲叫柳骋宇,母亲叶如烟!” 柳骋宇当年号称天下第一大侠,为江南第一门派“剑始门”的创始人。武林中人尊其为“一剑定乾坤”,不仅是赞他武功卓绝,更因为他为人正义,侠风义骨,凡有武林纷争,山野仇事,只要柳骋宇一到,莫不化解;任你功高势大,奸诈乖巧,也休想为所欲为。这样使得他的侠义名声如日中天,但随之而来的结下了众多仇家。而叶如烟昔日人称武林第一美女,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曾引得武林人士趋之若鹜。柳骋宇当年迎娶叶如烟,曾是江湖上最令人称道的乐事之一…… 但就在十八年前的九月初八,柳骋宇夫妇在潇湘楼为儿子庆祝周岁,忽然遭神秘杀手索命,夫妇二人均血溅当场,面目全非;但令人欣慰的是,他那周岁的儿子竟然免遭毒手。江湖传言,凶手是柳骋宇平时行侠仗义时结下的仇家。于是,一时间,各地曾与柳骋宇有过节的豪强纷纷举家避祸,生怕牵连上自己,剑始门果然也是尽遣精英,但搜寻多年,也不见任何线索……于是使得整件事情更加蒙上一层神秘色彩,被称为江湖第一疑案…… “你是柳云风?”李正德忽然问。 “是的。”少年淡淡道,“想不到彭先生这么清楚。” “我是彭明虎。”李正德又喝了一碗酒,纵声大笑,“你父亲是我杀的,现在你可以报仇了。” “仇是自然要报的。”柳云风目光似铁,“但是,我先要请教彭先生几个问题。” “可以。” 柳云风双眼死死地盯着他,道:“你与家父到底有何深仇?” 彭明虎冷冷道:“你真想知道?” “当然!” 彭明虎忽然冷笑,“你以为你父亲是什么大侠?——他不过是一个无耻小人!” “你胡说!”柳云风也冷笑,“大侠只存在于正义者心中——因为他们不会纵容邪恶!” 彭明虎闻言,仰天狂笑,道:“你既然不相信我的话,又何以问我?” 柳云风道:“好,那我再问你,那封信是谁给你的?” 彭明虎一怔,道:“信?什么信?” 柳云风冷冷道:“彭大侠还真会装糊涂。以你的功夫,去刺杀我的父亲,无异于以卵击石……当初如若不是他中毒在先,你根本走不出潇湘楼!” 彭明虎承认。放眼武林,当年也没几个能在柳骋定面前全身而退的,更遑论取他性命。 “——参与这件事情的远不止你一个人!而且,你们先前也已做好了详细的计划……所以,当有人当有人给你送那封信时,你们便开始行动了。” 彭明虎只是在冷笑。一个聪明人在这个时候是不会说话的。因为不管你说什么,都可能会给对手更好的反击机会。所以,他只有听柳云风往下说。 “那封信上就只有九个字:九月初八,潇湘楼,午时。常人根本看不出端倪,因为这是你们设好的阴谋。你们先使我父亲中毒,然后混进前来庆贺的客人当中,趁高朋满座之际,对因中毒正在内厅休息的他施以突袭,然后趁乱潜逃……是不是这样,彭先生?” 彭明虎依然在冷笑,但他这次却开口说话了,“你这个故事编得一点都不好听,而且漏洞百出。你父亲当年纵横江湖,身经百战,历险无数,岂会被人下毒而不知?那日上午你父亲在潇湘楼外一露身手,竟一掌将门口的一尊石狮击得粉碎,令在场高手无不惊呼!那一掌之刚猛,天下有谁能及?试问毒从何来?” 柳云风长叹一声,道:“这就是我要请教你的地方。寻常毒药根本奈何不了家父,但用在家父身上的,却根本不是一般的毒药,准确地说,它甚至不是毒药……” 彭明虎道:“那就更奇了,既然不是毒药,又何来中毒一说?” 柳云风神色黯然,道:“这是一种补药,它无色无味,吸入者当时浑然无觉,过一个时辰后药效发作,精神亢奋,寻常人亦可一掌断石,用在家父身上自然威力无穷;但再过一个时辰,则精力崩溃,不堪一击……那下毒之人将家父的行为习惯了解得非常透彻:你们知道父亲非常疼爱我,每天清晨都要与我亲热半个时辰,所以你们把药用在了我的衣服上——这是最稳妥最有效的。是这样吧,彭先生!” 彭明虎依然冷笑,道:“你说的话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柳云风望着彭明虎,眼睛里似乎没有仇恨,他道:“家父中的毒叫”纵情十三补“,是由十三种极珍贵的补药炼制而成。这种药的出处只在苗乡”百草宫 “,配这种药的初衷是为苗乡勇士上山捕获猛兽所用,但未曾想到竟然为奸人所得,用在家父身上……”柳云风的眼睛里忽然有种异样的光芒,他缓缓道:“彭先生,以你的能力,根本无法得到”纵情十三补“……我只想你告诉我:他是谁?” “他?”彭明虎一怔,但倏然狂笑:“他才是一位真正的大侠!要我说出他?绝不可能!” “彭先生!”柳云风冷冷道:“一个人有时要为自己曾经所做的事情负一些责任的。你也一样!” 彭明虎道:“不错,我杀了你父亲,我愿意承受一切——比如我的性命,只要你能够,可以随时取去。” “彭先生,杀父之仇固然深似海,但我并没有说过一定要杀你。”柳云风淡然一笑,道:“我相信你绝非穷凶极恶之辈——当初如不是你趁乱将我扔在大厅,我怕早已没了性命;而且你只是点了我母亲的穴道……你也是被人所蒙蔽利用,而这个人自然就是给你那封信的人!所以,只要你说出他是谁,我想对你是有很大的好处的。” 彭明虎忽又冷笑,道:“你要我出卖他?” “彭先生。”柳云风道:“当日凶案,你不是唯一的凶手,在你后面,有”岭南双娇“,是她们杀了我母亲;而在她们之后,又有”霹雷掌“杜贵,是他两掌将我父母的面部击得血肉模糊……其实这一切,当初凶案发生后在场的几位高人也看出端倪,但是却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掩盖过去。而这个人,我想与这件事情有莫大的关联。”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岭南双娇“和杜贵?” “找到他们确实不是一件容易事。”柳云风淡淡道:“杜贵也和你一样,隐姓埋名,在杭州城里开了一家妓院。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躲上一辈子。” 彭明虎道:“你是如何找到他的?” “一个人隐藏一时容易,但要隐藏一辈子就很难了——尤其是象”霹雷掌“杜贵那样的人。”柳云风道,“杜贵很喜欢喝酒,而妓院又是最容易闹事的地方,所以总有那么几回在妓院闹事的混混正好碰上喝多一点了的杜大爷,他的手自然就会发痒……” 彭明虎承认,他冷冷道:“”岭南双娇“找到他确实是一个很大的失误。” “但是……”柳云风道:“恰恰相反,她们认为找上”霹雷掌“杜贵最有道理,就如你当初通知她们一样。彭先生当初是要杀掉我们全家的,但你不愿去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所以就约了”岭南双娇“。而她们呢?又怕别人看出破绽,所以就叫了杜贵,以他刚猛的霹雷掌来掩盖先前的伤口……是不是这样,彭先生?” 彭明虎忽然很轻柔地笑了笑,道:“的确是这样。杜贵虽然掌力刚猛,但却很怕死,所以你只要小小吓他一下,他便招供了”岭南双娇“,是不是?” “是的。我当时只不过是将他喜欢的一个玉麒麟捏得粉碎,他便吓得尿了裤子,招了。我真想不到他那么怕死,当初怎么敢去杀人?” 彭明虎冷笑,“因为他不过是去杀两个死人。而且,一万两银票对一个曾经的赌徒来说也是很诱人的,是不是?” 柳云风道:“”岭南双娇“就更好对付,我只是将她们制住,用一支匕首在她们面前晃几下……想不到她们都一把年纪,还对自己的容貌珍惜得要命。”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彭明虎冷冷道:“那两个女人软硬不吃,你如果要杀她们,她们肯定毫不在乎……可她们有一点永远错了。” “哪一点错了?” “”剑佛“是根本不会去毁一个女人容貌的。” “是这样子的。但是,一个人不可能时时都可以把别人看透——特别是当他受到威胁的东西甚至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时候!他就会对自己先前的任何信念动摇。” “的确是这样。”彭明虎慨叹,但他忽然又问:“你杀了他们?” “没有。”柳云风缓缓道,“因为我也对他们说过,只要说出是谁通知他们,会对他们有好处的,这好处当然包括不杀他们。” “他们可是你的仇人!” “不错。但是杀了他们并不能改变什么。如若当初他们不去,甚至包括你不去做那件事,我相信我的父母一样难逃厄运。” “那么,你放了他们?” “也没有。”柳云风淡淡道,“象杜贵那种人,如果不稍加惩罚,以后还会为非作歹的。但如果你让他只剩下两成功力,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我相信他会记着教训的。” “那已经很便宜他了。”彭明虎似乎非常满意,又问:“”岭南双娇“呢?” 柳云风道:“一个女人有武功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加上武功路数诡异辛辣就更不好了,而且最让人头疼的是这样的女人居然有两个,整天形影不离,实在大大不妙……所以,我废了她们的武功,好让她们在还没有老去之前,去做一个普通的女人。” “哦?有机会我还真想去看看她们相夫教子的样子,那一定很有趣。”彭明虎叹道,“杜贵毕竟只是毁了你父母的遗容,而”岭南双娇“却是杀你母亲的凶手……你能有这样的胸襟,实在不愧称一个‘佛’字!所以……”彭明虎盯着柳云风,接着道:“你是在暗示我要象他们一样,然后可以放过我,是吗?” 柳云风承认。 “但是你错了。”彭明虎大笑,“我彭某人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即使你在我脸上划上十八刀,再把我的鼻子割下来,眼睛剜掉,我也不会说半个字的。” “哦?”柳云风忽然笑了,道:“假若那十八刀不是划在你脸上,而是划在你夫人或者女儿脸上,那鼻子也不是割你的,而是你儿子的,我看你说不说。”“你!”彭明虎闻言面色倏变,但瞬间又恢复平静,他笑了,道:“你在吓唬我。我是有两个女儿,三个儿子,他们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才五岁,他们都很可爱,他们甚至不会武功……但我相信柳少侠是不会去划他们的鼻子的,因为你是‘剑佛’!‘剑佛’是不会去伤害几个不懂武功的孩子的,是不是?” “你果然不简单。”柳云风依然在笑,“但是,假若要那么做的人不是我呢?比如叶逢秋……” “叶逢秋?”彭明虎大吃一惊 ,道:“叶逢秋是你朋友?” 柳云风微微一哂,道:“你既然可以相交‘岭南双娇’,为什么我就不能有叶逢秋这样的朋友?” 彭明虎怔了半晌,却又笑了,道:“但过了今天,你就是再找到他们也没有用的。” “哦,是吗?”柳云风显出一副奇怪的表情,竟然孩子气十足,“那要是明天找到又如何呢?” 彭明虎不由纵声大笑,“柳少侠,今日你我一战,必分生死。如若你死,自然无人再来追究;如若我亡,你明日找谁也问不出什么的——因为你根本要挟不了我,死人是不怕别人要挟的。” “哦?那要是今天,而且是现在,就已经找着他们了呢?” 彭明虎又一怔,但随即道:“不可能的,你找不着的。” “那倒未必。”柳云风淡淡道:“凡事皆有例外!” 第二章 仇踪5 风光无限好,可怜叶逢秋。 这是江湖人提起叶逢秋时常说的一句话。据说这句话的意思,只有你真正碰到叶逢秋时才会真正的了解。 叶逢秋现在就站在一片枫林里。枫叶已醉,红霞无边。 叶逢秋的神情此刻无限萧索,有诗人悲秋的落寞,有美人惜春的无奈……此前的美景,仿佛丝毫激不起他的兴致。 但心情最不好的人无疑不是他。 是李敢。 当李敢带着一行人从地道里钻出来时,刚好看见叶逢秋如标枪一般立在身前五丈处。 李敢的心在收缩。这个地道十分隐秘,在正德庄除了李正德外,就只数他知道。而且这出口又设在绝顶之上,一般人绝难上来;即便上来,也绝不可能接近洞口,因为这附近周遭百丈之内遍布陷阱机关,莫说是人,就是一只飞鸟鼓动的双翅也可能引得利箭穿心! 李敢盯着叶逢秋,瞳孔在慢慢收缩,握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紧了紧,他问:“阁下何人?” 他已明显感到叶逢秋身上迸发出来的一股慑人之气——不是杀气,是一种撼人于无形不怒自威的震慑之气。 叶逢秋淡淡地望着李敢,手上长剑也淡然一挥,一股无形剑气直刺树冠,无数红叶纷纷下坠。 “叶逢秋。”他淡淡说了三个字。 “叶逢秋!”李敢不由失声。他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但显然没有成功。他复又叫道:“”大煞风景“叶逢秋!”虽然他随李正德遁迹小城十八载,但江湖上的一些大事要事也没有能逃过他们的耳目。对于几个名动江湖的人物,自然更是上心。眼前的景色,似乎正是对他处境的最好写照。 “是。”叶逢秋淡淡一笑,道,“看来我又要煞你的风景了。” 李敢的神色瞬间又平静下来,显得处变不惊,他冷冷问:“你想怎样?” 叶逢秋依然是笑。他道:“我只不过是受一个朋友所托,要你们回去而已。” “你朋友是谁?” “柳云风!”叶逢秋道,“一个出道才两年的侠客。但他的功夫,显然比我这个有难听名号的朋友要强得多。” “哼!”李敢冷冷道:“要是我们不回去呢?” “那也不怎么样。”叶逢秋的笑容愈发灿烂,“我这个人向来不会强人所难的,尤其是在帮别人做事的时候。不过……”他话锋一转,道:“你这洞外的许多陷阱机关已经年久失修,所以我刚才稍稍修理了一下。但是非常抱歉,我的手法可能与你们的不太一样,你不要试着去惹它;不然,你纵有百十条性命,恐也难保。” “你!你在吓唬我?”李敢怒极,他冷笑道:“我不相信。” 说着,便举步向前。这里的每一个机关的设置,都有他的心血与劳动;所以尽管他对叶逢秋的话有些吃惊,但他这一步的迈出还是那么的随意自然,那么的信心十足,就象一个农夫走在他用双手开出的小径,一个妇人在吃自己刚烙好的煎饼一样自然…… 但是再洁净的小径也有蹿出毒蛇的时候,刚烙好的煎饼也可能早已被人在面粉里下过毒。尽管这种概率不大,但还是有可能发生。 等李敢明白这个道理时,似乎已经迟了。 他足下的地面瞬间弹起数把尖刀,白亮亮的刀尖透着寒光,映得李敢的脸色灰白。 李敢的身子突然凌空拔起。一个训练有素的人即使是在睡觉时也有着异乎常人的警觉。李敢当然也不例外,他遁迹小城十几年,每时每刻每个毛孔都保持着警惕。所以当地下的机关还未弹起时,他已察出异样,拔地而起。 但是,在他凌空的瞬间,他的眼睛又看到了一样东西,他的全身立刻冰凉。地下的尖刀至多将他的双足钉在地下而已,而这样东西,却足以要了他的命。 这是两支箭,利箭,黝黑的箭身挟着一种奇异的啸声倏然已至眼前,一支对着他的胸口,一支对着他的咽喉。李敢想拔刀,自己的刀未拔出,身上可能就多了两个窟窿…… 他绝望地盯着那两支箭,放弃了一切动作。他已准备接受死亡…… 但在这时,他发现眼前人影一闪,一道银光划过,“叮”的一声,两支箭已然无影无踪。 好快的身手,好快的剑!两支箭激飞而至,相距逾尺,两声脆响竟合成一声,速度之快,可想而知。 李敢站在地上,脸色煞白。 他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也有怕死,但对突然而至的暗箭,他同样失色惊心。这就好比将要断头行刑之人,可以大声歌唱,可以大碗喝酒,可以说头掉了不过是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的豪言壮语;但他们中的很多人(也可能是每一个人),可能因为夜里的一只受惊的野兔而大惊失色,因为一个小孩恶作剧扔到脚后跟的爆响的鞭炮而胆颤心惊……突如其来的恐惧远比已知的死亡更可怕。 李敢呆立半晌,才对叶逢秋深深一抱拳:“多谢相救!” 叶逢秋淡淡一笑,道:“不必。你若死了,谁将他们带回去?” “不错!” 李敢说完两个字,突然仰天狂笑,笑声凄厉而悲怆,连树上的红叶仿佛也被感染,纷纷扬扬一阵飘零……李敢止住笑声,看着叶逢秋,一字一句道:“叶大侠,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听你的,是不义!而我先前已答应大哥,要安全地将他们带出这个地方……现在我负他所托,是不忠!不忠不义之人,有何颜面苟存世上?” 说着,手腕一翻,刀已出鞘。雪亮的刀,雪亮的刃,忽然化作一道银光,直向他脖子划去。 但是,这时另一缕银光更快,李敢只觉眼前一闪,手上已然失去分量,自己的长刀已被齐靶削去。 叶逢秋的剑已入鞘。他冷冷地盯着李敢,道:“我先前还敬你是一条汉子,却不知你竟是如此软弱。” 李敢望着手里仅存的刀把,尴尬之极。 叶逢秋继续道:“你一死倒是洒脱,可是你身后的这些人呢?凭他们就能下得山去?而且……”叶逢秋一顿,悠悠道:“你能眼看着你大哥一人浴血而不管不顾吗?” 李敢面上愧色愈浓,冷汗涔涔,他道:“那我该怎么办?” “回去。当然是回去!” 说话的却不是叶逢秋,而是一个白衫少年,年约十五六岁,衣袂飘飘,如玉树临风。他道:“二叔,你与这位大侠的话我都已明白。我们为什么要逃避?你是我父亲的兄弟,我是他儿子——如若我们弃他而去,纵然活着,也无异行尸走肉!” 少年说完,又从容地转过身,对着身后黑压压的一群人道:“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我是父亲的儿子,而且我已经十五岁了,有些事情我可以和他一起承担的。大家说,我能扔下他一个人在家吗?” “不能!”人群中一阵鼓噪,“回去,我们回去!” 第二章 仇踪6 彭明虎一仰头,一碗酒咕地下肚,尔后碗一摔,反手操了镏金纯铜棍,复又跃上前厅,仰天一阵狂笑,道:“彭某已有十八年没有与人争锋了,今日能与当世最负盛名的少年侠客一战,彭某自当使出十二分的精神,不教柳少侠失望。请吧!” 柳云风长身而起,居然苦笑,道:“看来,我今日想不动手都难。” 他边说边还摇头,似乎极大的不情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彭明虎在向他寻仇。 彭明虎盯着他,道:“久闻柳少侠武功,不拘一格,世间万物,皆为可用,今日得见,实为彭某之幸。” “江湖传言,不可当真。”柳云风笑道,“但兵器于人,只用其所长,不可徒好其表;世间万物,皆有其独特而无比的一面。你发现了它的长处,则可克敌制胜;但如果你虚好于它华丽的表象,则难免拘于一泥,顾此而失彼……” 柳云风顿了一顿,继续道:“这就如布衣耕田,朴实无华,顺畅自然,但如你给他一身锦袍,他便爱惜衣物,惧泥浆溅身,又恐荆棘为祸,踌躇不前,而至贻误战机!” “妙哉!想不到柳少侠年纪轻轻,洞察事物竟如此犀利!难怪我彭明虎隐忍十八年,终也难逃你的法眼。”彭明虎拊掌大笑,忽然又道:“不知柳少侠认为我手中这根棍又如何?” 柳云风淡淡一笑,“彭大侠纵横江湖数十年,大小数百战,其中得失,早已了然于胸,何以要晚辈班门弄斧?” 彭明虎又是一阵大笑,忽冷冷道:“柳少侠是认为我这根棍不值一提?” 柳云风摇头道:“当世用棍者,无人能出彭先生之右。彭先生棍法威猛刚烈,大开大合,一经施展,如长江之涛,绵绵不休,实乃武林一绝;不过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在下认为彭先生的棍法虽威猛有余,但万一敌人趁虚而入,与你近身缠斗,则毫无用处。” 彭明虎肃然道:“不错,天下棍法,无不是以威猛立道,而灵巧不足。因此,用棍者必须以其威猛之势,斩敌人于马下;而非待其势尽,陷入对手之圈套……”彭明虎语音一顿,忽然话锋一转,道:“这十八年来,我也无时不在琢磨,反复推敲我棍法中的每一个细节,尽量剔除其中的每一处瑕疵。时至今日,彭某自信已略有所成,正好借今日之战,向柳少侠讨教一二。” 柳云风笑道:“彭先生当真客气。不过,我有个提议。” 彭明虎道:“请讲。” 柳云风肃然道:“假如我败于先生棍下,纵然未死,也自当回去闭门练功,不再提报仇二字;但如果我破了先生的棍法。还望你将害我父母的主谋相告……这样该公平吧?” 彭明虎道:“公平。不过我不能答应。” 柳云风道:“为什么?” 彭明虎道:“第一,我这套棍法是以防守为主,间或反击,象柳少侠这样的高手,只求不败,哪敢取胜?第二,我不会出卖朋友!” 柳云风苦笑,道:“那你说怎样?” 彭明虎淡淡道:“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你强我弱,你壮我衰,于我而言,本无一丝胜算……此战就有如一场赌局,你是庄家,我是赌徒,赌徒若无以小搏大的诱惑,相信谁也不会下注的。” 柳云风道:“彭先生想如何下注?” 彭明虎道:“我说过这套棍法是以防守为主,柳少侠若在我这套棍法施完之前不能找也破绽,将老夫制住,你就算输——虽然你输,但老夫性命你还是可以随时取去,只是……” “只是怎样?” “你可以取老夫性命,老夫毫无怨言;你今后报不报仇,也与老夫无关。只是你再不可逼迫老夫,让我说那不情愿说的话。” 柳云风道:“好。假若我胜了呢?” 彭明虎道:“假若柳少侠未及招满,便已制住老夫,自然胜了……那时,老夫可以回答柳少侠三个问题。” “哦?”柳云风目光闪动,道:“随便哪三个问题?” 彭明虎道:“只要你不问那人的事情,什么问题都可以——只要老夫知道。” 柳云风不由大笑,道:“好!其实这样也挺公平。” 彭明虎神情冷峻,仿佛突然间已换了一个人。他盯着柳云风,道:“取你的剑!” 柳云风道:“我没带剑。” 彭明虎冷笑,“你难道想空手接我的三十六棍?” “不敢。”柳云风笑道:“只是彭先生的棍法号称”摧枯拉朽“,一般的刀剑在你面前恐怕只配作玩物。今日一战,我若不选一件合适兵刃,只恐对不住先生。” 彭明虎冷冷道:“你选好了么?” 柳云风道:“好了。”说着一纵身,已跃上厅外的一株大树,大树枝叶茂盛,生机盎然,就如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但就如再壮硕的年轻人也有可能头上长疱,身上长疮一样,这株婆娑的大树里也掩盖着一些枯死的枝丫。 待柳云风跃下大树时,手上正是拿着这样的一根枯枝。枯枝三尺多长,粗不过一寸。拿在手上,颇似顽童的玩物。 彭明虎面上已有愠色。他冷冷道:“这就是柳少侠选的兵刃?” 柳云风道:“正是。”彭明虎冷笑,道:“我的‘摧枯拉朽三十六棍’当真就只配对付这类枯枝朽木不成?” 柳云风也冷冷道:“彭先生这么想也没有办法。” 彭明虎忽然大笑,“柳少侠果然高明,你想以此来激怒老夫,令老夫情绪激动,而后好从容寻找老夫的漏洞,对吧?”他笑声一顿,又道:“我不会上当的,江湖传言,世间万物到了柳少侠的手上,都可以成为神兵利器——你手上的这根枯枝,我会加倍看重的。” 柳云风道:“那就得谢谢彭先生了。” 彭明虎的棍法一经使出,果然就如行云流水,滔滔不绝。想必他这十八年来,确实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心血。 柳云风一直在闪避。他手中的枯枝一直引而未发。当彭明虎使到第三招时,柳云风就已经明白,“摧枯拉朽三十六棍”并非是单纯以防守为主,它的每一式无不蕴藏着精妙变化,可守可攻,每一棍都能让你感到无形的压力,都觉得它在攻击你,但当你捕捉到哪怕一丝丝机会准备反击时,他的棍法又及时起了变化,在你面前筑起一道无形的铁幕,让你无从下手。柳云风心里不由暗暗赞叹。 彭明虎的棍法一招比一招凌厉。仿佛掀起了一阵阵狂风巨浪,吞噬着这里的一切活的生灵。柳云风还是在闪避,每次彭明虎的棍风眼看逼迫着他无处可躲的时候,他偏脚下一滑,从看似不可能的地方绕了过去,就象是大海中的一段木头,任凭风浪再大,它还是安然漂荡。 转眼彭明虎已使了二十余招。 柳云风手中的枯枝还没有刺出去。他一直在寻找机会,但机会似乎并没有到来。彭明虎已使出了第二十九招。这一招是棍法中的精华,就叫“摧枯拉朽”!一个人将自己赖以成名的一套棍法用其中的一招的名字而命名,他对这招的倚重,也可见这一招的非凡。 霎那间,只见漫天棍影,从多个不同的方位裹向柳云风…… 这时,柳云风手中的枯枝也刺了出去。枯枝刺出,似乎立即要被无边的棍影所淹没。但是,柳云风的手微微一抖,枯枝便断成七八截,每一截都如离弦之箭,击向彭明虎七大要穴…… 棍影立收。 彭明虎手拄镏金纯铜棍,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余岁。他嘎声道:“我输了。” 柳云风道:“是的。” 彭明虎道:“有上点我不明白。” 柳云风道:“哪一点?” “你是怎么找到那一招的漏洞?”彭明虎道:“那是我最得意的一招。” 柳云风道:“这其实很简单。” 彭明虎道:“简单?” “是的。”柳云风道:“因为我不相信,一个人赖以成名的棍法会没有一招是进攻的——打不倒敌人,何以为傲?只要你一进攻,便会有漏洞。” 彭明虎慨然长叹,“柳少侠果然人中之龙!想我当年以这套棍法行走江湖,鲜有敌手。多数武林豪杰都是败在我那招‘摧枯拉朽’上。因为他们没有想到一直以防守为主的棍法突然会出现这么一招凌厉的杀手;纵然曾经有几个打败老夫的,也不过是待我气竭力衰时,以巧取胜。而在我那迅猛无匹的二十九式时,无人不避其锋芒……今日老夫是输得心服口服。” “彭先生过奖了。”柳云风淡然一笑,道:“现在该兑现承诺了。” 彭明虎面色一端,道:“柳少侠问吧。” 第二章 仇踪7 柳云风注视着彭明虎,缓缓道:“我父亲与你到底有何冤仇?” 彭明虎突然长叹一声,并未立即作答,却问道:“你母亲叶如烟,本是江南第一才女,你知不知道?” 柳云风肃然道:“家母仪容,略有所闻。” 彭明虎道:“在你母亲十六岁时,你在杭州为官的外祖父突然暴病身亡,你母亲便到湘西柳家冲投奔她的叔叔——也就是你的叔祖父,你知不知道?” 柳云风道:“我听人说起过。” 彭明虎道:“你知不知道你母亲在认识你父亲之前曾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意中人?” 柳云风一怔,摇了摇头。 彭明虎道:“你母亲的那位意中人本是江湖屈指可数的豪侠,为人豪爽仗义,不拘小节。但更巧的是,他与你父亲竟是拜把的好兄弟。你可曾知道?” 柳云风道:“不知道。” 彭明虎摇头道:“这人就是太过仗义,凡事总为他人着想;而且,他对你父亲崇拜敬仰得五体投地……所以,当你父亲出现在柳家冲,表露出对你母亲的仰慕并且得到了你叔祖父的极力促合时,他选择了退却……” 柳云风叹了一口气,道:“他这样做岂非太傻?而且,却似是更对不起我母亲。” 彭明虎动容道:“难得柳少侠有这般思想!但这也难怪他,你父亲当年侠名远播,又值青春年少,风流倜傥,江湖无人能出其右。那人爱你母亲太深,一心想把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奉献给她,面对比自己更完美的男人,他只有逃避……而且他性格太直,你叔祖父本就与他不合,已多次给了他难堪。当时情形,他除了退却,似已别无选择。” 柳云风静静听着,惆怅良久,忽然道:“彭先生,这些好象与我的问题无关。” “不,当然有关系。”彭明虎摇头,但他突然问:“柳少侠,你知不知道老夫的家乡并不在这里?” 柳云风道:“这里只是你现在的家而已。” 彭明虎点头,道:“老夫的家乡也在湘西,叫彭家寨,寨中有三百多父老兄弟,良田千顷。乡亲们生活富足,堪称世外桃源……”彭明虎脸上浮现一层光辉,似已沉浸在往昔的美好回忆。但倏然,他面色又是一变,道:“但这一切因为五里之外的柳家冲,因为大侠柳骋宇而一去不返!” 柳云风面色也是一变,竟然半晌无语。 彭明虎恨恨道:“你那位叔祖父早就对我彭家寨的千顷良田心存觊觎,无奈慑于我的那点名声,不敢造次。但来了大侠柳骋宇,他自然毫无畏惧;而柳骋宇要想得到叶如烟,就必须得到他的首肯……于是他们设计,先唆使一些泼皮无赖,将我寨中正在田里耕作的乡亲打伤,我自然怒火难遏,操了家伙将他们教训了一顿。孰料,你那所谓大侠父亲,竟认为我仗着武功,欺负他们,夜闯彭家寨,不容我分辩,将我及一位会武功的兄弟制住,带到柳家冲……那一晚所受屈辱,永世难忘!”彭明虎说到这里,忽然咬牙切齿:“更为可恶的是,在我二人被带走后,柳家冲豢养的一帮打手便趁夜对我彭家寨进行血洗,全村三百多口,除我兄弟二人,皆无幸免……” 柳云风的脸上神情变幻,一会儿悲愤,一会儿疑惑,半晌,他才冷笑道:“我不相信!我父亲一代大侠,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卑鄙之事。” 彭明虎愤然冷笑,“你可以不相信,但那是事实,谁都无法改变!连我当初回到彭家寨时,看到昨天还与我把酒言欢的兄弟竟然一夕死去,还有昨日犹在承欢膝下的妻儿……我还真不相信,我以为这是他们与我开的一个玩笑,哈哈哈哈……”彭明虎说到最后,竟然纵声长笑,笑声悲怆,引得院中大树一阵颤抖…… 柳云风忽然道:“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彭明虎问:“什么事?” 柳云风道:“他们杀了彭家寨三百多口,为什么独放了你们?” 彭明虎冷笑,“如果不是有人相救,只怕我有十条性命也死在柳家冲了。” 柳云风道:“谁救了你?” 彭明虎却道:“柳少侠,这是第二个问题吗?” 柳云风一怔,道:“不是。” 彭明虎冷冷道:“那就恕老夫不能回答。” 柳云风道:“那好。我问你,当日你杀我父亲之时,完全可以将我一掌拍死——你为何放了我?” 彭明虎冷笑:“一个刚满周岁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下得了手么?” 柳云风道:“你就不怕他日后寻仇?” 彭明虎道:“怕,我当然怕。不过,无论怎样,我当日都不能杀你。” “为什么?” 彭明虎道:“因为我已答应了别人!” 柳云风道:“谁?” 彭明虎道:“这已经是另外的问题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就是给我送信的人。”彭明虎忽然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缓缓道:“他是我见过的最名符其实的侠客,他不象你父亲,为了一个女人,可以背弃自己的兄弟,可以滥杀无辜……他告诉我,一切的错误都在你的父亲,你是无辜的,他不但叫我不要杀你,而且还要救你。我当日要是把你放在原地,你会死在”岭南双娇“或杜贵的手上。” 柳云风久久沉默。良久,他忽然问:“纵然你说的全都是真的,那么我母亲呢,她岂非也很无辜?你们为什么不放过她?” 彭明虎怅然道:“当时我曾经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可是……” 柳云风道:“他怎么说?” 彭明虎道:“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但我可以看出,这个决定对他来说非常痛苦。” “他到底是谁?”柳云风忽然急切起来,“彭先生,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彭明虎面色一端,道:“柳少侠,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而且,大大小小的好象还不止三个问题。” 他的声音不高,但却很坚定,坚定得就如这秋天的风:它只吹下落叶,却不管吹绿大地,尽管它不时也有春风般的温暖。 柳云风忽然叹息,声音悠长而苍凉。他道:“彭先生,我六岁时开始习武,十三岁就能徒手搏虎,十六岁便闯荡江湖,一边查访杀害我父母的凶手,一边历练……其间吃的苦,历的险数不胜数。但我都挺过来了。这是因为有一个强烈的信念在支撑着——我一定要找到凶手,给予他们应有的惩罚!” 柳云风话音一顿,双眼紧紧盯着彭明虎,“彭先生,虽然你杀了我父亲,但我敬重你的为人,我不想杀你,也不会废你武功……所有的罪责,要由那个人来承担!你说出来吧。” 彭明虎冷笑,“我也说过,我可以死,但却不会出卖他。” 他话音刚落,地下便传来一声啸声。 柳云风听到啸声,很奇怪地笑了,“我知道彭先生不怕死,也不怕别人在你脸上划上十刀八刀的。但是我记得我还说过,假如那十刀八刀要是划在别人的脸上呢?” 第二章 仇踪8 李敢一行一进入大厅,彭明虎的脸色就变了。 他喝道:“李敢!你……” 李敢无言。看他的神情,他似乎恨不得把自己杀掉。但这时已有另外的人在帮他说话了。 “彭大侠不必怪他。我相信你也一样走不出去的——除非你想呆在地道里永不见天日。” 彭明虎怒道:“你是谁?” “是我。”叶逢秋从人群后转出来,道:“叶逢秋。别人都叫我‘大煞风景’叶逢秋。”他一边说还一边淡淡笑着,就好象他的这个外号是刚被皇上赐封的一般。 “叶逢秋!”彭明虎不由动容,“我彭某人好象与你没有任何瓜葛。” 叶逢秋淡淡道:“不然,我和柳云风有些瓜葛,而你和他又有些瓜葛,所以……” 彭明虎怒道:“你想怎么样?” 叶逢秋冷冷道:“也不怎么样。我只不过是会做一些大煞风景的事,比如随便找个十来岁的女孩,在她的脸上画一朵花;或者,找一个男孩,把他鼻子割掉……鼻子有时是很讨厌的,又流鼻涕,又打喷嚏,实在麻烦……” “住口!”彭明虎怒喝,“你——卑鄙无耻!” 叶逢秋却忽然笑了,他道:“你知道柳云风为何要与我成为朋友吗?” 彭明虎恨恨道:“他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叶逢秋叹了一大口气,愁眉苦脸起来:“就因为他看上我的卑鄙无耻。你想,他与我一道,好事是他的,坏事呢?没人做啊,就只有我代劳了……所以呢?自和我一起,他的名声是越来越好了,我却是似乎越来越坏了。你说我冤不冤啊?” 彭明虎道:“你这是咎由自取!” 叶逢秋眉头锁得愈深,无可奈何道:“有什么办法呢?我怕我一离开他,受了他的感染,万一什么时候也去做了一两件好事,反而不更加不妙?”一个人居然害怕自己做好事,实在也很奇怪。 彭明虎果然冷冷道:“做了好事只会受人景仰,怎会不妙?” 叶逢秋道:“别人都叫我‘大煞风景’,我很喜欢,担万一我做了好事呢?岂不成了‘大做好人’?岂不是把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树立起来的名声毁掉?那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你说是不是不妙?” 他越说越认真,神情也似乎越来越委屈,就如一个被人冤枉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 彭明虎简直哭笑不得。他只有干脆闭嘴。 叶逢秋却不愿闲着,忽然一转身,一伸手就从身后拉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穿了一件花衣裳,扎一对羊角小辫,煞是可爱。叶逢秋笑嘻嘻对她道:“小妹妹,你真漂亮。叔叔等会在你脸上画上一朵花,让你更漂亮,好不好?” 小女孩脸骇得发白,身子瑟瑟发抖,却在拼命摇头。 叶逢秋偏偏在笑,“小姑娘,别害怕,脸上有朵花很漂亮的,我保证在路上谁都会看着你。”说着,居然真的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匕首小巧精致,闪耀着诡异的光芒,映得每个人心里发毛。叶逢秋的手轻轻一划,小女孩惨叫一声,脸上顿时出现一朵殷红的花瓣。 一直闷不作声的李敢忽然怒吼一声,挥舞双拳向叶逢秋扑来。叶逢秋头也不抬,只伸手轻轻一挥,李敢就如一截木头般四平八稳地飞了出去。 彭明虎突然狂笑,他手上的关节一阵暴响,镏金纯铜棍也已扬起,谁都看得出他要与叶逢秋生死一搏。 铜棍挟着风声急速地奔向他的头颅,这一棍下去,就是一块石头也会被击碎。 几乎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因为这一棍不是攻向叶逢秋,而是击向彭明虎自己的头顶。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这时,奇迹出现了,人们只听得几声脆响,彭明虎的棍已擦着他的耳根,他的肩膀,砸向地面,爆起一阵金星。 打偏镏金纯铜棍的是几颗花生米,油炸花生米,是之前彭明虎用来下酒的,但现在却救了他的命。 柳云风在吃着花生米。自打叶逢秋出现后,他一直没在说话,只坐在彭明虎的酒桌边,一颗一颗地吃着花生米。他非常清楚,在叶逢秋胡说八道时,别人最好闭嘴。而闭嘴的最高境界便是用嘴巴去吃东西。 柳云风吃完最后一颗花生米,缓缓站起,道:“彭先生认为只要你一死,我们就不会再为难你的家人,对吗?” 彭明虎黯然点头,道:“一切错误皆由我起,我一死,岂非一了百了?” 柳云风摇了摇头,道:“其实你错了。你不死,我们也不会强求的。” 彭明虎忽然冷笑,手一指叶逢秋,怒道:“我错了?你看你们做了什么?” 叶逢秋已在小姑娘的脸上画完了一朵花,花朵殷红鲜艳。奇怪的是,这小姑娘自打第一声惨叫后,居然没出半点声,竟似丝毫未觉痛苦,怕是已经吓呆了。 柳云风淡淡一笑,道:“老叶,到此为止吧。省得彭先生认为你是十恶不赦之人了。” 叶逢秋嘿嘿一笑,扭头问彭明虎:“彭先生,你说我这手艺怎么样?” 彭明虎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叶逢秋也不以为忤,却又问那小姑娘,“小妹妹,大家都在看你哩,这朵花你喜不喜欢?” 小姑娘面无表情,木然摇了摇头。 叶逢秋又淡淡一笑,道:“既然你真的不喜欢,你就把它擦了吧。” 彭明虎不由叹了一口气。刀刻在脸上,就如仇恨种在心里一样,是永远也擦不毁抹不掉的。 可小姑娘的心里永远都是天真无邪的,所以她对叶逢秋的话没有丝毫怀疑,立刻就用衣袖在脸上擦了起来。 奇迹竟然出现了,刚才被叶逢秋划破的皮肉竟然完好如初! 彭明虎不由霍然变色,身形一闪,已来到女孩面前,用手捧起她的脸蛋,反复端祥,反复摩挲。忽而一转身,对着叶逢秋深深一揖,道:“叶大侠,彭某有眼无珠,错怪你了。” 叶逢秋却往旁边一闪,正色道:“彭先生刚才为何错怪我呢?” 彭明虎道:“我……” “彭先生以为我真的用刀在她的脸上划了,是不是?”叶逢秋严肃地道:“其实我不过是用了街头杂耍的一招而已,先生却以为真!可见,有些事情的真相并不是你一眼所能看出的。” 彭明虎默然无语。 柳云风忽然道:“彭先生,其实我要找出那个人,也可以从另外的途径着手,比方说百草宫……” 彭明虎道:“百草宫飘忽无定,而且……十八年前的事,怕不是人人都记得的。” 柳云风淡淡一笑,“纵然如此,我也可以从本门入手。”他话音一顿,一字一句道:“当年能够制造那种机会的人本来就不多,而除掉我父亲对他有利的就更不多了……我为什么要找你们呢?” 彭明虎摇了摇头,忍不住问:“为什么?” 柳云风没有回答,却道:“其实,我可以怀疑某个人,也几乎可以肯定是他。但我没有证据……” 彭明虎道:“那你为何不去找他?” 柳云风目光异常坚定,而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因为真相!它就如一条虫子,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我的心。我可以找他,也可以杀他,但他却不会承认所做的一切的,他或许到死都让人以为你冤枉了他——因为我不知道真相!我甚至在杀他的时候也会犹豫:我是不是杀错了人呢?” “有时候不知道真相确实是很令人痛苦的——比如刚才我们要是带走了那小女孩,你岂非要痛苦一辈子?”叶逢秋冷冷道:“不过,我真佩服你,刚才我在她脸上划得鲜血淋淋,你竟然不相救,反而只顾自己求死。” 彭明虎叹道:“在当世两大高手面前,又有谁能救她呢?” 叶逢秋道:“你能!你只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就可以了。” 彭明虎忽然道:“柳少侠,你知道我为什么三番五次不将他说出来么?” “为什么?” 彭明虎肃然道:“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没有他,我早已死了,也自然没有这里的一切。所以……” “所以你刚才真的在她脸上画十朵花,再把我们的鼻子全都割掉,我父亲也不能说半个字的!”人群中走出一个白衫少年,正是彭明虎的长子,他话音不高,但透出一股罕有的刚毅,“不然,我们活着,也一生难安。是不是这样?爹。” 彭明虎双目蕴泪,连连点头,道:“好孩子……” 柳云风忽然长叹,“看来在你们这样的父子面前,我只得抱憾而归了。” 第二章 仇踪9 “慢着!”就在这时,忽听一人高声道:“彭大侠,你错了!” 话音未了,只见从后面大踏步走来一人,一袭紫袍,形态威猛,但面上却无一点表情,怕是已戴了面具。 彭明虎不由道:“阁下何人?” 紫袍客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彭先生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彭明虎道:“我哪里错了?” 紫袍客道:“因为你错杀了柳大侠。” 彭明虎冷笑,“他不该杀?” 紫袍客摇头,“你真是大错特错,彭大侠,你可知道毁你彭家寨的其实另有其人?” 彭明虎讶然道:“你说什么?” 紫袍客道:“因为害你彭家寨的本就是你口口声声庇护的恩人!而柳骋宇柳大侠,不过也是一个受害者罢了。” 此言一出,众皆变色。 彭明虎喝道:“你胡说!” 紫袍客道:“我没胡说。”说着,却转向柳云风,目光闪动,“你是柳云风?” 柳云风道:“我是。” 紫袍客道:“当年你父亲结拜时一共有兄弟三人,你可知道?” 柳云风闻言一怔,摇头道:“我只知道他们只有兄弟两人。” 紫袍客道:“那是因为有人想掩盖一些事实而已” 紫袍客接着道:“你三叔叫燕无恨。你父亲遇害那日,你三叔因为刚在几天前的一次打斗中负伤在家休养,噩耗传来,你三叔当即便准备去追查凶手,但突然被他夫人拦住……” 叶逢秋忽然道:“一定是他夫人知道什么秘密。” 紫袍客目露赞赏之色,道:“是的,他的夫人告诉了他一个惊天的秘密。” 叶逢秋道:“所以他们就跑了?” 紫袍客道:“不是跑,是逃亡。凶手不会放过每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他们只有逃出去,将来才有可能替他大哥大嫂报仇。” 彭明虎忽然问:“他的夫人是谁?为何知道他们兄弟都不知道的秘密?” 紫袍客道:“他的夫人是叶如烟的侍女。在柳骋宇大侠成婚不久,他就娶了叶如烟的贴身侍女。” 彭明虎奇道:“一个侍女能知道什么秘密?” 紫袍客仰天长叹一声,忽然问:“彭大侠,你认为那晚柳骋宇大侠为何抓你?” 彭明虎道:“这是他们的阴谋,借口!” 紫袍客道:“你认为就只因为你教训了几个混混吗?那我问你,在柳大侠住在柳家冲的那段日子,你教训了他们不止一次吧?为何他要在这次才找你?” 彭明虎不由怔住,半晌,道:“或许是他积怨太久,才……” “错!”紫袍客道:“因为那天白天,发生了一件蹊跷事。” “什么事?” “叶如烟喜欢杜鹃花,而那一带只有彭家堡后山才有,那一天,叶如烟的贴身侍女晴儿就去采杜鹃,却中途突然披头散发跑回,哭着说遭人调戏……” “什么!”彭明虎不由大怒,“什么人色胆包天!我当日要是知道一定会剁了他的手!” 紫袍客眼睛盯着彭明虎,淡淡道:“但她说调戏她的人叫彭明虎。” 彭明虎闻言一怔,忽而大骂:“放屁!我彭明虎乃堂堂正正男儿,岂会做出这种下流之事?” 紫袍客徐徐道:“这已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彭大侠还如此地沉不住气,那就难怪柳大侠当年为何会一言不发将你从彭家堡掳去了。” 彭明虎呆立半晌,忽然又道:“就算这是真的,那他也不至于要派人将我彭家堡三百多口全部杀光。” 紫袍客道:“你又错了。当日柳大侠将你掳来后,便急着去安慰叶如烟及她的侍女,再也没踏出房门一步。” “那又是谁指使的?” 紫袍客似乎答非所问,依旧侃侃而谈,“其实这一切都是另外一个人一手安排的,他指使晴儿弄乱头发,扯碎衣服,嫁祸于你。尔后,趁柳大侠留连闺中时,又暗中派柳家冲的一些打手深夜潜入彭家堡,教训教训你们,好让你们中间起大的冲突,他好在中间渔利。但他没料到,柳家冲的老当家早就对彭家堡垂涎三尺,又暗中下了一道命令……” 彭明虎听得双目怒张,已不能言语。 “等那人知道他们血洗彭家堡后,便又暗生毒计,赶忙将你二人放出,并以恩人面目出现……你二人自是感激涕零,誓死相报……唉,可叹呀可叹……” 彭明虎忽然一声长啸,历久方衰。他嘶声道:“他为何要那么做?为何要那么做!” 紫袍客道:“这其实很简单,他是为了得到一个人。” 叶逢秋道:“叶如烟?” 紫袍客道:“是的。” 叶逢秋道:“可是他当初是主动退出的。” 紫袍客叹道:“这就是他的深沉之处。其实叶如烟与他相识以来,已发觉他心胸狭隘,对他有些冷淡。他适时退出,给人以高尚之意。但暗地里,他从来也没有放弃过,因此……” 叶逢秋道:“因此他暗里出击,想陷柳大侠于不义,而后抱得美人归,是也不是?” “是的。” “那柳大侠难道就不知道?”“那柳大侠是何等人!所谓大智若愚,柳大侠本来就觉得这件事有愧于他,又念他是爱人情深,所以装作不知……殊不料竟这样枉送了性命。” “那他为何连叶如烟也一起杀了呢?” 紫袍客道:“心胸狭隘之人,必有其非常做法,他或许认为是昨日黄花,已不堪怜吧……” 彭明虎忽然冷冷道:“这些事情阁下是怎么知道的呢?” 紫袍客略一沉吟,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就是燕无悔,贱内便是倩儿。” 厅后这时走出一位中年美妇,发髻高挽,光彩照人。她径直走到彭明虎面前,却扑通一声跪下,道:“妾身晴儿,昔日被奸人蒙蔽,害了大侠,万望不罪。” 彭明虎却往旁边一闪,冷冷道:“老夫受不起。” 晴儿道:“大侠蒙难二十载,晴儿每念及此,辗转难安。晴儿今日不来,大侠还必为奸人担责,狼狈度日……而柳大侠与小姐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 燕无悔道:“彭大侠,当年恩怨,大家都被蒙蔽,我们就不要互相仇恨了……我们应该做些什么了。” “可是我……错杀了柳大侠……” 燕无悔道:“那只能怪贼人太过狡诈!我相信飞儿不会怪你的。云风,云风……” 众人回首,却发现已不见了柳云风的踪影。 第三章 突变1 1 秦可断依然坐在二楼的一张雅座上。他的面前有酒,美酒,十年的女儿红;也有菜,极精致的小菜,观之颜色诱人,品之必食欲大动。 但秦可断却连鼻子也没动一下。他就保持着一种最舒服的姿势,静静地坐着…… 他要等的人显然还没有到来。 此时已近正午。平常这个时候是潇湘楼生意是最忙碌的,但今天却连一个食客也没有。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十八年前的那个正午。那一天这里发生的事情不仅让九月初八这个日子永远成了这里的哀悼日,也让整个武林为之震动。 其实,今年这里不止是今天,就是昨天前天也没有营业;而且,明天也不知道会不会开门做生意…… 秦可断陡然睁开眼。但他没有去看眼前的美酒佳肴,却将目光停在对面的墙上。墙壁雪白,白得象纸,所以上面的几行字才显得格外醒目: 剑始为铁,而后铸剑;剑执手,可以杀人,亦可救人;佛魔一念,善恶由心! 字迹苍劲,入壁三分。而字的右边,则悬着一把样式奇古的宝剑,正是当年柳骋宇叱咤江湖的“乾坤一剑”! 秦可断忽然冷笑,笑声古怪,似赞赏,又似嘲讽。。。。。。 笑声骤止,他倏地操起酒杯,口中喃喃:“佛魔一念,善恶由心。。。。。。说得好!大哥,兄弟敬你一杯。”说罢,将手中酒杯与对面的杯子碰了一下,随即往墙上泼去。顿时,酒顺墙下,蜿蜒交错,似怨妇泪洒,又如英雄血流。。。。。。 良久,秦可断才轻轻问:“老陈,云风还没回么?” 他身后一人答道:“没有。少掌门三天前就出去了,我想他会马上回来的。” 这是一个中年人,一袭黑衣,一直挺立在他的身后,默默地看着一切,一声未吭,似乎就不存在一般。 秦可断微喟道:“是的,他该回来了。”他略一停顿,又用一种极复杂的声调道:“十八年了。。。。。。他也十九岁了,是该长大了。。。。。。” 老陈垂首道:“少掌门最近是长大了许多,待人处事都颇显沉稳。” 秦可断点头道:“那就好。他可不能象以前那样东奔西跑,少不更事了。” 老陈道:“少掌门外出是因为他想找到杀害大掌门的凶手。” 秦可断微微点头,忽然道:“老陈,假如让云风来当掌门,他能当好么?” 老陈一怔,满脸惊愕,“掌门,您怎么能说这种话?” 秦可断眼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口中却淡淡道:“人在江湖,就什么事情都随时有可能发生。。。。。。假如我有一天不得不离开这个位子,云风他能当好么?” 老陈想了想,道:“我想他能。” 秦可断道:“但若他接下的是一个势成将倾的烂摊子呢?” 老陈复又一怔,慨然道:“我‘剑始门’大好基业,欣欣向荣,掌门多虑了。” 秦可断道:“我是说如果。” 老陈略一沉吟,道:“我认为他能!掌门应该记得他十岁时因为贪玩,误入‘铸剑堂’后山深林那次。。。。。。” 秦可断笑道:“是的。那天晚上正好下起了大雪,我们出动全帮上下去找,一无所获;当大家搜寻了一天一夜,认为希望全无时,他却一身冰雪出现在大家面前。。。。。。” 老陈拊掌笑道:“他当时才十岁,却在雪地里整整爬了一夜。。。。。。现在他都快二十岁了,你说还有什么困难可以击倒他呢?” 秦可断大笑道:“是的,困难只会让他变得更坚强。”笑着,他忽又心事重重,半晌,才问:“老陈,你说。。。。。。一个人为什么而活着?” 老陈思索片刻,缓缓道:“有的人是为生活而活着,有的人是为理想而活着,有的人却是为欲望而活着。。。。。。世间种种,实难说得清楚。” 秦可断问:“那你见过因为错误而活着的人吗?” 老陈摇头。 秦可断长叹道:“为错误而活着的人,才是最大的悲哀。他因为第一个错误,而不断地去制造下一个错误以弥补上一次的错误。。。。。。循环往复,终至不可回头。” 老陈沉默片刻,怅然道:“那种人活着真是一种悲哀,他还不如去死!” 秦可断苦笑:“但是他的死将不可避免地造成另外一个巨大的错误。所以,他也不能死。” 老陈摇头,喃喃道:“我不懂。。。。。。” “我也不懂。”秦可断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也喃喃道:“但愿谁都永远也不要懂。。。。。。” 这是他今天喝的第一杯酒。 第三章 突变2 天已下起了小雨。尽管不大,但足已淋湿人的衣服,浇起人的愁绪。 秋风,秋雨,愁煞人…… 柳云风一身白衫,骑着匹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在雨中飞驰。他脸上有水珠滴下,但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抑或泪水…… 他心里在反复念着几个字:九月初八,潇湘楼,午时…… 潇湘楼。午时差一刻。 秦可断又饮了一杯酒,问:“老陈,云风最近结交了什么朋友?” 老陈道:“听说交了一个叫叶逢秋的。” “叶逢秋?”秦可断讶然道:“‘大煞风景’叶逢秋?” 老陈道:“好象是的。” 秦可断道:“这人武功高深莫测,行事不拘一格,但眼高于顶……云风能和他交上朋友,实属不易。” 柳云风一提缰绳,人已从马背上飘下。刚一站定,潇湘楼里立时就奔出一青衣小厮,从柳云风手里接过缰绳,道:“少掌门,掌门在楼上等你。” 柳云风应了一声,望着牵了马走在雨中的小厮,忽然扬声道:“小六子,谢谢你!” 小六子霍然回头,却发现柳云风已转过身。这时有一股暖暖的东西迅速充盈了他的全身,使他在这瑟索的风雨中一点也不觉得冷。 其实,一个勤劳工作且忠于职守的的人理当受到所有人的尊敬。而且,对别人的尊敬何尝不是同样赢得了别人的尊敬?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可偏偏就有许多人不懂,他在享受着别人的服务时偏偏摆出一副臭脸,他却不知道在别人心里他的整个人都是臭的,象一坨狗屎。 柳云风这时已走进了门,开始走上楼梯。就在这一瞬间,他身上的衣服竟已奇迹般地干透。 当沙漏正好显示出午时的时候,老陈就看到柳云风走了上来。 老陈暗暗叹了一口气。眼前的年轻人仿佛是一轮太阳,他一出现就照亮了这里,而自己只不过是太阳底下的一棵已掉光了叶子的老树而已。 秦可断就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他淡淡道:“云风,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柳云风没有回答,却坐到了秦可断的对面,端起了酒杯,道:“ 这杯酒是不是给我父亲准备的?” 秦可断的面上浮起奇怪的表情,他略作沉默,声音有些冷,道:“是的。” 柳云风道:“做儿子的通常可以继承父亲的一些东西——这杯酒是不是一样?” 秦可断道:“当然。” 柳云风端起酒杯,站起,却突然转过身,走到那面有字的墙壁下,道:“这些字是我父亲留给‘剑始门’上下最珍贵的遗产……所以,我要在这里,将我手中这杯酒,敬我的父亲!”说着,他缓缓弯腰,将手中酒轻轻洒下。 他做完这一切,又缓缓转过身,坐到秦可断的面前,满了一杯酒,道:“这第二杯酒,我要敬你——二叔,谢谢你十八年来为我所做的一切。”说着,他举起了杯子。 秦可断却没有举杯,他眼里有一层浓雾,他对柳云风道:“我记得你好象是从不饮酒的。” 柳云风已在笑,“是的,我从不喝酒,因为我已对自己发过誓:没有找到害我父母的凶手前,我绝不饮酒——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喝酒。”他说着,忽然用一种近乎玩世不恭的口气道:“其实,有时看着别人喝酒,我想得要命,而且我也相信,我绝对可以把任何一个人喝趴下。” 秦可断的神情忽然冷峻下来,谁也不会容忍一个平时孝顺的晚辈忽然用这种口吻和自己说话。于是,他只冷冷地说了三个字: “为什么?” 这三个字很有学问,它此时至少代表三种不同的意思。 但柳云风却似乎一点也不知道,他的回答只有一个。他严肃道:“因为杀亲之仇!一个人一旦喝酒,就难免会头脑不清醒,对任何事物都不能作出准确的判断;而且,喝酒还可能会使人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他说着轻轻摇头,喃喃道:“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秦可断冷冷道:“现在呢?现在就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柳云风在笑,笑声不大,但绝对是开心的笑。他道:“现在它只会使我增添豪气,勇往直前——因为,我已经找到了仇人。” 秦可断耸然动容,“真的?他是谁?我们现在就去抓住他!” 他的神情是那样的急切。这也难怪,自己十八年来四遣侦骑,结果依然一无所获,如今听说凶手已找到,怎么不令他激动呢? 柳云风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他道:“这件事现在真的一点也不着急。我现在只想喝酒。” 他说着,真的端起了酒杯,在秦可断面前晃了一下,就仰头喝了下去。 秦可断也一仰头,一饮而尽。这是他今天喝的第三杯酒。 柳云风注视着秦可断,秦可断也望着他。他们一个不说,一个也不问,真的好象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连刚才的话题也忘了一般。因为柳云风已在说着另外的事。 他对秦可断道:“你与我父亲本是好兄弟。” 秦可断道:“是的,一直都是。” 柳云风道:“他待你怎样?” 秦可断道:“很好。” 柳云风道:“他是不是救过你的命?” 秦可断道:“是的。我当年在苏州城外得罪了‘姑苏七雄’……是你父亲赶到,才将他们打成七条虫的。” 柳云风又喝了一杯酒,忽然道:“你们当初结义时是有三兄弟的。” 秦可断闻言一怔,道:“是的。除了你父亲和我,还有一个老三。” 柳云风目光闪动,道:“为什么我从来没听人说起过这个人?” 秦可断冷冷道:“临危脱逃之人是不配留在‘剑始门’的,包括他的名字!” “临危脱逃?”柳云风眉毛一挑,道:“什么意思?” 秦可断道:“在你父亲遇刺的时候溜之大吉算不算临危脱逃?” 柳云风淡淡道:“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走也会被人杀掉的。” 秦可断冷冷道:“贪生怕死!兄长有难,纵然一死又如何?” 柳云风道:“生死事小,但如果自己慨然一死而任由凶手逍遥法外则就不智了。” 秦可断的声音就象是冰,“他又能做什么?” 柳云风微笑,“他已经来了,你何不亲自问他?” 第三章 突变3 只听得楼梯声响,已有几个人走了上来。 当先一人青衣长剑,眉目之间,却满是沧桑,赫然就是叶逢秋;后面则跟着一位锦袍汉子,锦袍汉子后面却是一身劲装,手提铜棍的彭明虎。 秦可断侧目而视,冷冷地看着这几个人,道:“他们是谁?” 柳云风不语。叶逢秋萧索依旧。锦袍汉子面无表情。 彭明虎忽然扬声道:“秦大侠不认得我吗?” 秦可断脸一沉,道:“你是何人?” 彭明虎道:“彭明虎!” “彭明虎?”秦可断双眼一瞪,道:“彭明虎是什么东西?” 彭明虎目中已有怒意,他道:“彭明虎不是东西。彭明虎只是一个当初替别人杀人的傻瓜!” “你帮谁杀人?” “你!” “我?”秦可断忽然笑了,道:“你当初杀了什么人?” 彭明虎眼睛里仿佛冒着火,他一字一句道:“柳骋宇,柳大侠!” 秦可断的脸上忽然涌起一股可怕的杀气,他冷冷道:“原来你就是凶手!那你就得去死!” “死”字刚出,他就倏地操起酒杯,连杯带酒掷向彭明虎。刚一掷出,那一杯美酒就变成一蓬致命的酒箭,而酒杯则挟着一种诡异的声响,直奔过去。 叶逢秋大叫一声“小心”,伸手一操,握住了酒杯。锦袍汉子也伸手一拉,彭明虎一个踉跄,才堪堪避过那一蓬激射而来的酒箭。酒箭击在墙上,劲力未衰,竟然将脸盆大的一块墙壁击成蜂窝! 叶逢秋吃惊不小。能将这“先声夺人”练就如此威力的,他还没见过第二人。寻常人不要说泼酒伤人,单是杯酒分离也不易做到,更何况还让酒杯发出摄人心魂的声响? 柳云风正在喝酒。自打叶逢秋一行上来后,他就一杯接一杯的不停喝酒,就好象一个渴极了的人拼命喝水一般。 直到第八杯喝完,他才站起来,对秦可断说了一句话。他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声音很低沉,但绝对清楚,清楚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到。但谁都听得出他的声音有多痛苦,有多无奈,甚至有一丝欲说还休的意思。这就难怪他刚才拼命喝酒了,如果不是一口气灌下那么多酒,他还说得出刚才的那一句么? 秦可断身子一颤,缓缓回头,道:“云风,你说什么?” 柳云风重复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可断注视着柳云风,片刻,忽然哈哈大笑,道:“难道你相信一个外人?” 柳云风无语。但另外一个人说话了。 锦袍汉子缓缓走过来,走到秦可断面前,道:“你看我是外人么?” 说着,那人缓缓揭下面具,顿时出现一张儒雅的面孔。他道:“二哥,还记得小弟么?” 秦可断狠狠地盯着他,冷冷道:“燕无恨,你还没有死?” 燕无恨微笑,道:“你还健在,我岂敢先行?咱兄弟结拜之日,曾说过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昔日大哥暴死,你我都食言苟活……做小弟的怎能再食言一次?” 秦可断冷冷道:“卑怜小人!你岂能与我并提?” 燕无恨笑道:“小弟当年是胆小怕事,全蒙大哥不弃——但我再不济,也比有些沽名钓誉,杀兄轼嫂的人强!” 秦可断脸色铁青,沉声道:“你再胡说一句,我马上杀了你。” 燕无恨道:“我的确很怕死。但你不要以为我一死就没人知道你当年的恶行……” 他话未说完,就听一人道:“因为我也知道真相,而且比他知道的还要清楚。”这声音很平淡,也很好听,使人不由对这说话之人抱着一种由衷的期望。 能说出这么好听的话的自然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很好看很高贵的女人,她美丽的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凄艳。这样的女人无论说什么人们都会打心眼里相信的。她向秦可断道:“秦大哥,晴儿当年什么都听你的……那是因为你是一直爱着小姐……但我没想到,你竟然连小姐也要害——她可是一直都深爱着你呀。” 秦可断盯着晴儿足足看了一刻,忽然冷笑,笑声诡异可怖,象毒蛇一样钻入每个人的骨髓…… 半晌,笑声嘎然而至,他才缓缓道:“连你晴儿都来了!看来我今天是说再多也没用了。” 晴儿脸如寒霜,冷冷道:“今天就算你巧舌如簧,也难逃公理。”说着,又转身向彭明虎盈盈一拜,道:“彭大侠,小女子再次就当年的愚蠢向你道歉!” 彭明虎身子一让,慨然长叹道:“当年之事,实在不堪回首……但这岂能怪你?想我堂堂一七尺男子,竟也被他蒙蔽,还枉自为他过了十八年的隐姓埋名生活……如果不是今天各位喝醒,只怕我还要象只缩头乌龟般过一辈子吧。” 第三章 突变4 柳云风忽然将手中酒杯一摔,长身而起,对老陈道:“陈伯,帮我取两个碗,大碗!” 碗一拿来,酒随即满上,柳云风端起酒,朗声道:“二叔!这第一碗,敬你十八年来全力经营‘剑始门’,使本门声誉日盛!” 秦可断忽然冷笑,道:“你现在已知道真相,惺惺作态的事情就不必再做了吧。” “不。”柳云风道:“功归功,过归过。你于本门的功劳,我相信大家都会记得的。”他略一停顿,缓缓道:“这碗酒,你当之无愧!” 秦可断眼睛里有了一种异样的东西,他长舒一口气,扬声道:“好,我喝!”说罢,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碗一空,酒复又斟上。柳云风端起第二碗酒,道:“二叔,这第二碗敬你十八年来对我的教诲,教我武功,教我做人……云风先干为敬了!” 秦可断道一声“好”,就举碗而尽。 第三碗酒在柳云风的手里,却仿佛有千斤重,他一字一板道:“二叔,喝过这第三碗酒,你我将恩义全无。稍后交手,你也不要顾及其他。” 秦可断忽然纵声狂笑,也不言语,拿过酒,就仰面喝下,然后,碗一摔,取下腰畔长剑,道:“来吧!” 柳云风也把碗一摔,却走到那面写有字的墙壁前,砰砰磕了几个响头,道:“爹,今日孩儿要为你和娘报仇了……孩儿要借爹宝剑一用,万望不罪。” 说着,起身摘了宝剑,一声龙吟,便见三尺寒光在手。 秦可断环顾四周,只见叶逢秋、彭明虎、燕无悔各自守住门窗要道,不禁仰天长啸,声震室内,经久不息。啸声方落,才道:“看来我秦某人今日难逃一劫了。”说毕,“呛啷”一声,剑已在手。 柳云风右手握剑,左手一揖,道:“请吧。” 秦可断面色凝重,却不再说话,手中长剑一挥,一招“初来乍到”便挟风而至。 这招是剑始门入门剑法“人初十八式”中的第一式,招式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拙中藏巧,变化万端。但毕竟对手是一个对本门剑法了如指掌的个中高手,其中奥妙,自然荡然无存。 柳云风见状,不禁微微“噫”了一声,手中剑一拂,一招“何必当初”迎了上去。眼看两剑将要相交时,秦可断却手腕一翻,招式立变,第二式“童子沏茶”已顺势而发。柳云风哪等招式用老?“客随主便”应势而生…… 两人用的都是“人初十八式”中的招数。这十八招虽然奥妙无穷,但守多攻少,温良醇厚,不是克制强敌当用的。所以,当秦可断用出这套剑法时,柳云风有些吃惊了。 但见两人来来往往,已是斗了十多招,却都是点到即止,有如同门切磋。 柳云风心中疑惑,更加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懈怠。 果然,秦可断等使完第八招时,突然双目精光暴射,一式迅猛无匹的剑法如毒蛇般裹向柳云风! 这招不是出自“剑始门”! 柳云风心里瞬间生出一股怒意。这感觉在他曾经遇到最无耻的敌人时也没有出现过! 秦可断在创立“剑始门”之前已是武林中成名人物,所学武功甚杂,这已不是什么秘密。因此,当他第一式用本门剑法时,柳云风心中已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有如他乡遇故知,亲切、温馨…… 但当一个人发觉自己掏心善待的故知突然从身后给自己一记暗枪时,那又会有怎样的感觉? 柳云风此刻心里就是这种感觉。他的招式立刻变得凌厉霸气,一招“遗恶养患”挟恨袭出,顿时,一缕剑影,从秦可断的剑气中破茧而出,直刺向秦可断的胸膛…… 这招是柳云风自创的。武学的最高巅峰不是沿习,而是创新。这是一招险招,也是一招狠招。秦可断若不收手自救,则胸口要被穿透,而对手只不过受伤而已;秦可断若是自救,则必慌乱,高手相争,输了一招,则后果堪虞。 秦可断果然收手。但他却没有自救! 他握剑的手停在半空,胸膛却迎向柳云风手中长剑! 柳云风听到宝剑穿透胸膛的声音,是那样的沉闷,又是那样的清脆…… 他呆住了。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这一切的变化来得太突然了! 第三章 突变5 剑还在秦可断的胸膛。 秦可断也还有气,他喘息如牛,嘴角却有笑,他嘶声道:“大哥……兄弟走了……” 但话音未了,他的面前便陡然多了一人。来人出手如电,迅速封了他胸前几处大穴,又自怀里掏出一丸丹药,捏开秦可断的嘴巴,喂了下去。他做这一切时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顾,好象这里就如他的家一般,而这里面的人,只不过是他的仆役。 他做完这一切,才直起身来。大家这才发现,来人也是一身锦袍,但却是金色的,上面还绣有一条张牙舞爪的龙,这让同着锦袍的燕无悔和他一比就立即自形惭秽;更为惊奇的是,来人戴着一副黄金打成的面具,精巧而不失威严,无形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他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没有言语,却忽然俯下身,抱起秦可断,就要向外走去。 “且慢!”柳云风怒喝:“请前辈放下怀中之人!” 来人闻言止步,冷冷地盯着柳云风,道:“凭你?” 柳云风却对他的轻蔑不屑一顾,只是冷冷地重复:“放下他!” 来人侧目环顾,只见叶逢秋。彭明虎。燕无悔均形神戒备,围了上来。他不禁一阵哈哈大笑,道:“我道你们是一些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原来也想仗人多之势!不过我今天实在没空,不然,我一定得领教诸位合力之功到底如何?哈哈哈哈……” “放下他!”柳云风还是冷冷道:“不然,你走不了。” “是吗?”来人冷笑:“我今天还真非带他走不可了!” 那人说完,却抱着秦可断走向那面墙壁,看着上面的字,默立良久,忽而伸掌一拍,墙上顿时现出一个人大的洞,便抱了秦可断,一跃而下。 柳云风暗叫一声“糟了”,立时追了过去。洞口兀自灰尘弥漫,那人已在十丈开外。 雨还在下。 金袍人抱着秦可断,在雨中急驰。柳云风跟在后面,虽全力追赶,但仍落后五丈左右。 柳云风不由暗暗称奇。自己的轻功在江湖中已鲜有敌手,而眼前这人似乎比自己更胜一筹。要不是他手中抱着一人,自己定然追赶不上的。 两人风驰电掣,转眼间已奔出约十里地,但柳云风依然距那人两丈有余,有时明明触手可及,但金袍人一发力,又甩开一段距离。如此反复,又奔出约十里地时,已见一树林。虽是深秋,但林中却满是松树,葱郁一片。金袍人及至松林边缘,便倏然止步。柳云风见状,亦身形暴收,依然立在金袍人两丈开外。 金袍人冷冷道:“果然好轻功!”柳云风道:“不敢。前辈可知道你手中那人是谁么?” 金袍人道:“当然。” 柳云风道:“那前辈为何要坏在下要事?” 金袍人道:“你想杀他?” 柳云风一怔,道:“我……没想过,但一个人总要为他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的。” 金袍人道:“果然是剑佛!连你的杀父仇人都不杀?”这人语气中忽然生出无限怒意。这真是让人好生奇怪,他拼命去救的人,反过来又说别人不杀。 柳云风却不理会他的讥讽,只是淡淡道:“还望前辈成全在下。” 金袍人忽然纵声长啸,经久不息。 啸声方止,林中便奔出两人,俱是青衣青裤,只是一人一只衣袖是空的,显然是只有一只手,而另一人手虽然是齐的,但多出的那只手却拄着跟黝黑的拐杖,原来他只有一只腿是全的。两人虽然四肢不全,但奔跑起来却是迅捷异常,明眼人一看功夫已是不弱。 那两人奔至金袍人面前,便立时跪倒,口中高呼:“天尊有何吩咐?” 金袍人将秦可断交到那断了一臂的青衣人手上,道:“这人已负重伤,速请神医救治。” 柳云风一见,叫了一声“慢着”,便扬掌拍向金袍人。金袍人头也不抬,反手击出一掌,只听“砰”地一声,掌气相激,金袍人身形晃了两晃,柳云风却退了一小步,而旁边的两个青衣人,则踉踉跄跄跌出十几步。 金袍人微微一怔,赞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身手竟这般了得!” 柳云风却一声冷笑,“前辈纵然武功比我高出十倍,今日也不能就这样走了。” 金袍人冷冷道:“你不是不想他死的么?若是再耽误片刻,秦可断这条命就没人能救回来了。” 柳云风道:“你有把握救活他?” 金袍人道:“只要有一口气,就没有一味神医救不活的。” “一味神医?”柳云风不禁动容,“他还没有死么?” “一味神医”史卜九医术独步天下,除了已死的人他不救之外,凡送到他手上的,只要有半口气在,便定能还魂。当年纵论医术,史卜九曾狂言:天下医术,共分十味,其中华佗独得八味,我得一味,其余合分一味!狂傲之意,丝毫不输南朝谢灵运。但这样一位旷世神医,近几年却音讯杳无,有人说他死于仇敌之手,有人说他医人无数,却医不好自身傲骨,竟癫狂致死。 金袍人纵声长笑:“一味神医史卜九救人无数,这样的人哪会就这么容易死了呢?” 柳云风不由长叹:“看来我今天没有选择了。”话锋一转,又道:“但在下有一样东西,还望前辈赐还。” 金袍人目光闪动,道:“什么东西?” 柳云风一指兀自插在秦可断胸口的长剑,道:“这把剑是先父遗物,晚辈就是拼了性命也不能失去它的。” 金袍人闻言又是一怔,竟然呆立半晌,才和声道:“只怕现在不行,剑若一拔,他将流血而亡……待见了神医,我自派人相送。” 柳云风苦笑道:“那也只这样了。”话音一顿,又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金袍人忽然大笑:“你不必心急的,到时自会知晓。”说毕,几个起落,就和青衣人一起消失在松林里。 第三章 突变6 “剑始门”的总堂就在离“潇湘楼”不足一箭之遥的地方。 “剑始门”与“潇湘楼”的关系就象大厅与厨房。衣服与帽子一样。 所以,出了这样的大事,“剑始门”的精锐自然就要聚在总堂了。 “剑始门”下辖三堂:铸剑堂。执剑堂。主剑堂。铸剑堂是负责人才培养,新入门弟子练功之所;执剑堂负责执掌门规,情报搜集;而主剑堂则终日戒备,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剑的主人,都随时准备出击。 现在,铸剑堂堂主“逍遥剑”叶诚,执剑堂堂主“清风剑”冷若霜,主剑堂堂主“霹雳剑”何苦都坐在一张硕大的桌子旁,脸色凝重。在他们的上首,坐着柳云风。燕无悔;而在下首,则坐着各堂的副堂主以及堂中出色的弟子。 柳云风一扫众人,道:“今天本门突遭变故,想必大家都已知道。” 众人默然。 柳云风又道:“今日之前,我还以为十八年前的事情已水落石出,现在看来,还不简单……” “霹雳剑”何苦突然道:“少掌门请放心,我马上尽遣堂中精英,相信他们不会令人失望的。” 柳云风微微摇头,道:“目前尚无头绪,贸然出击,只会中人圈套……”他略一停顿,方道:“当前最要紧的是要选出一位新掌门,我想请大家商议一下。”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起了一阵骚动。 “逍遥剑”叶诚道:“少掌门,帮中变故,掌门一位,非你莫属!” “霹雳剑”何苦也起身道:“掌门一位,非少掌门莫属!” 柳云风却摇了摇头,道:“不是云风有意推脱,今日一事,蹊跷太多:那金袍人是谁?他为何要救走秦可断?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一切恍若迷雾,而且我相信这一切都与我父母被害有莫大关系……云风实在无力顾及帮中事务,还望大家体谅。” 主剑堂堂主何苦道:“少掌门,只怕你一推辞,剑始门上下会群龙无首。” 柳云风道:“我剑始门藏龙卧虎,各位叔伯更俱是德才兼备之人,哪个不能胜任掌门一职?” “逍遥剑”叶诚道:“少掌门,不瞒你说,我们几个论冲锋陷阵还可以,但若是管理偌大一个剑始门,怕是廉颇老矣。” 一直没有说话的执剑堂堂主冷若霜这时长身而起,道:“少掌门,只怕我们坐上去,反而更是不利帮中稳固。” 柳云风道:“为何?” 冷若霜道:“少掌门请想,我们三人各掌一堂,功苦相差无几,如若有一人当上掌门,那另外两人则是何等想法?到时若是坏了本门团结,岂非得不偿失?” 柳云风一怔,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但目触之下,见到正襟危坐的燕无悔,不由心中一动,道:“云风心中突然有一人选,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冷若霜道上:“少掌门何不说来听听?” 柳云风一指燕无悔,道:“我三叔燕无悔,当可担此重任。” 燕无悔闻言,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上肌肉狠狠跳了一下,但瞬间便恢复如初,他淡淡道:“云风贤侄,我可不想少活几年的。” 柳云风道:“三叔,门中有难,还望你能担此重责。” 燕无悔忽然苦笑,道:“就算我想担这个重责,只怕也有人不服的……” “不错!”“霹雳剑”何苦霍地站起,高声道:“我剑始门今日盛况,全赖本门上下齐心协力。浴血换来,如果一个不知到哪里躲了十八年的人突然跑来当掌门,我第一个不服!” 冷若霜也扬声道:“十二年前本门在鄱阳湖与飞鹰帮一役,我的恩师,也就是执剑堂前任堂主翟志鹏身中三十六刀,血尽而亡……如若没有一个能服众的掌门,我情愿不当这个堂主了!” “逍遥剑”叶诚对柳云风一抱拳,道:“少掌门,还望你三思!” 正在这时,厅外忽然吵声大作,俄顷,便有一人扑了进来,一见柳云风,就大呼:“少掌门,不好了!” 叶诚一把拎起那人,道:“王掌柜的,出什事了?” 秦可断经营“剑始门”近二十年,不仅使它成为江南曲指可数的门派,更是广辟财源,在江州城里除了潇湘楼以外,还经营着三家钱庄,两家当铺。这人便是其中的“裕通钱庄”的掌柜王福来。 王福来一张脸几乎没有了血色,他哭着道:“少掌门,出大事了……掌门昨天派人来钱庄把账面上的银子全部提走……说是今天送来……但满街的人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说掌门跑了……都跑到钱庄来兑现……现在该怎么办啊……” 柳云风听着,忽然冷笑:“二叔,你够狠!” 笑声未落,厅外又跑进两人,说是跑,却几乎是滚着进来的,两人一进门,就瘫倒在地,还未开口说上一句完整的话,后面又是跟着跌进来两个……只一眨眼功夫,“剑始门”下辖的三家钱庄,两家当铺的掌柜都来了。 第三章 突变7 叶逢秋和彭明虎正在喝酒。 这是一家很小的酒肆,桌子都是黑色的,酒却很烈,正宗的高粱酒,下酒菜也有几样:一碟花生米,一碟豆腐干,一盘酱猪腿。 本来叶逢秋是要想找一家大一点的酒楼,但因为最大的酒楼潇湘楼今天不营业,所以这里大一点的家家爆满,只有平日就和潇湘楼的生意没一点瓜葛的小酒肆里才有这么几张空桌子。 彭明虎的神情似乎很是低落,只一个劲的喝闷酒。 叶逢秋坐在彭明虎的对面,轻轻地将一片猪腿送进嘴里,慢慢咀嚼,似乎对这一切很是享受。 彭明虎忽然将酒杯重重一放,嘴里低低地骂了一句。 叶逢秋笑了,道:“彭大侠好象很不开心。” 彭明虎叹了一口气,道:“你如果摊上我这档子事,会开心么?” 叶逢秋道:“我当然会很开心。因为,你这样已经很是幸运了。” 彭明虎苦笑:“叶大侠真是会说笑话。” 叶逢秋正色道:“我说的是真的,只不过是你糊涂了而已。” 彭明虎道:“哦?请教了。” 叶逢秋道:“第一,你遇上的是柳云风,不是幸事是什么?” 彭明虎点头:“这的确是幸事!不然,这时候我家里一定血流成河。” “第二,你又遇上了燕无悔,不是他,你此刻依然在代人受过。” 彭明虎喃喃道:“好象真是这样子的。”但突然他又道:“不过柳大侠当初真是我杀的啊。” 叶逢秋却好象没有听到他这句话,他也在喃喃道:“不过这样的好事都让你一块碰到,也确实太巧了。” 彭明虎悚然一惊,道:“你的意思是……” 叶逢秋忽然一声轻笑,淡淡道:“没有什么。何必要想那么多呢?少动一些脑筋岂不快乐得多?” 但他声音忽又低沉,“我只怕云风的麻烦还远远不止这……” 柳云风的麻烦果然很大。 只一眨眼功夫,他就得到了五个最令他头疼的消息。 “剑始门”下辖的三家钱庄,两家当铺账面上的所有现银都在昨日被秦可断席卷一空! 五十万两!柳云风一听到这个数字,头几乎要炸了。 当铺没了现银可以关门停当,但钱庄外面等着兑现的已排起了长队,这些都是普通百姓,那些银子可是莜关他们的身家性命啊…… 柳云风忽然大喊:“陈伯!” 老陈应道:“在。”他一直站在柳云风的后面,就象当初站在秦可断的身后一样,永远默不作声,但凡有事时,他总会及时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柳云风道:“潇湘楼还有多少银子可以周转?” 老陈略一沉吟,道:“大概三万两。” 柳云风道:“好。快派人提来,我们到钱庄去!” 老陈讶然道:“少掌门,没有这笔钱,潇湘楼……” 柳云风叹道:“陈伯,现在这种情形,潇湘楼还能经营下去么?” “逍遥剑”叶诚忽然道:“少掌门,我堂中还可以凑出一些的。请你稍等片刻。” 冷若霜和何苦也忙道:“是啊,我们也能凑一些的。” 柳云风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言语,但双眸之中分明有一点晶莹。 第三章 突变8 小酒肆里忽然又走进两个人。 两个带刀的人。 两个人一走进来,叶逢秋就感到一股杀气。 来人一高一矮,高的瘦,矮的胖,走在一起,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高个子腰畔挂着一柄短刀,看样子不足两尺长;而那矮胖子,却偏用一柄长刀,挂在腰畔,刀鞘几乎触地。两人进来,靠着叶逢秋旁的一个空位子,坐了下来。 高个子一坐定,就将桌子一拍,喝道:“小二,来五斤酒,十斤卤牛肉!两个大碗。” 小二答应一声,就将酒肉端了上来。两人也不用筷子,就一人抓了一块牛肉,大嚼起来,吃了两口,就喝一大碗酒。片刻间,已是两碗酒下肚。 高个子一抹嘴,对矮胖子道:“大哥,要是这趟生意做成了,你我就可以好好歇着,舒舒服服地过下半辈子了。” 矮胖子眼睛一扫周围,道:“要小声点。” 高个子又是一拍桌子,道:“怕什么?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 矮胖子低声道:“正因为这个生意太诱人,所以更要小心。” 高个子道:“这我就不懂了。” 矮胖子道:“第一,这数目就太大了,五十万两,哪个不眼馋?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个对手,你难保别人不来害咱们;第二,听说那位美人儿,啧啧,倾国倾城,这一路到苏州,哪个保得住能完璧归赵哦……” 高个子忽然也压低声音,嘿嘿两声,道:“大哥,大不了我们在半路……给他来个财色兼收……” 矮胖子立马喝道:“你有几条命啊?你知道娶那美人的是谁吗?” 高个子问:“是谁?” “苏冠城!”矮胖子的话音里带着无限敬畏,“这个名字在三年前还无人知晓,但现在……” “现在怎么了?” “现在这个名字代表的是权势,财富,还有无上的威严!”矮胖子道:“你以为他是傻子?你想打他的主意?你有十颗脑袋也不够掉的了。” 高个子不由失声,半晌才道:“既然他这么厉害,又为什么要花这五十万两银子?直接带人娶回去不是省事多了?” 矮胖子微微摇头道:“所以说你头脑简单了。苏冠城财富连城,哪会在乎这五十万两?而经此一事,天下又有谁能不知江南第一美女已被他拥入怀里呢?这其中荣耀,怕是五百万两也比不上的” 高个子喃喃道:“我不懂,我实在是不懂。” 矮胖子低声道:“你不必懂的,你只要小心一些,能做得这趟买卖,就已足够。” 高个子再不言语,端起酒碗,就往嘴里送。 矮胖子眼睛一瞥,陡然大喝:“这酒不能喝!” 高个子闻言一怔,仔细看去,只见酒中漂着一只死蚊子。便道:“一只蚊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着,又准备往嘴里送去。 矮胖子一伸手,已将酒碗接过,冷冷道:“现在是什么日子?”不等高个子回答,又道:“你见过这时候有蚊子飞吗?”说着,他将眼睛一扫,就端了酒,向门边一桌走去。 这里面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连叶逢秋。彭明虎也在看,但那一桌的人,却连望也没望他一下。这一桌有五个人,俱是一色白袍,他们尽管坐在那儿,但好象比端着酒碗走向他们的矮胖子还要高。 矮胖子走到他们旁边,将那碗酒一放,冷冷道:“喝了它!” 他的话音不高,也没具体针对哪一个人,但仿佛带着种奇特的魔力,令那五个人都站了起来。 没有人应声。 矮胖子又道:“喝了它!” 还是没有人答应,但这次却有了声音,拔剑的声音。 矮胖子却仿佛没有听见,忽然一伸手,搭在旁边一人肩上。那人坐着都比他高,站着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他的手也只刚够搭上那人的肩。但也没见那矮胖子用力,那人就坐了下来,就如同一个听话的孩子一般。矮胖子手顺势一伸,就捏住开了那人的嘴巴,跟着那碗酒就送了过去。 但这时却有一柄剑刺了过来。这柄剑又快又急,却悄无声息,眼看就要刺进矮胖子的腰间。 但矮胖子却犹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腰一拧,就飞起一脚,正好踢在那握剑的手腕上,那把剑就立时改变了方向,扑的一声砍在那人自己的臂膀上。 余下三人一见,怒吼一声,各挺手中长剑,就刺将过来。但只听得当当当三声,三柄长剑便被齐把削断。 高个子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面前。是他削断了三柄长剑,但他的短刀此刻却在鞘中。好快的出手,好快的刀! 三个人握着三柄断剑,形如木头。 矮胖子将手中人一扔,道:“五毒童子,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下手害人?” 三人中一个脸皮白净的道:“我们是没有仇,但是……”他脸一仰,毫无惧色,又道:“你是不是想的接那单生意?” “什么生意?”矮胖子面无表情。 那人冷哼一声,轻轻说出了三个字:“苏冠城!” 见矮胖子没有言语,那人又道:“只要死了一个,对我们来说是不是多了一分机会?” 矮胖子半晌无语,沉吟良久,才缓缓道:“你们走吧。” 说毕,掏出一大锭银子,掷在桌子上,再也不看他们三个一眼,就和那瘦高个一起大踏步走了出去。 叶逢秋看着他们,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对彭明虎道:“看来这是挺有趣的一个人。” 江州城北临长江,自古就享有“三江之口,七省通衢”美誉。是以一城繁华,皆依江而存。 那一高一矮两人,一出酒肆,便沿江东下。 叶逢秋就落在他们身后十丈处。 对于有趣的人和事,他从来不愿意错过的。 彭明虎也跟在叶逢秋的身后。这位在那小城风光无限的汉子,此刻却感到无边的彷徨。他好象不跟着叶逢秋,就不知道往哪里去。 那两人逶迤而行,转眼间已走出城中繁华之所。 时值深秋,江水刚退,江面已略显空荡。但行了约莫三五里,江上复又聚了许多船只,且这些船只比起先前在那卸货码头旁停靠的要漂亮鲜艳得多。叶逢秋看去,只见这儿又热闹起来,上下进出皆是些衣冠楚楚之人,且不时从江面船上飘来一阵靡靡之音。叶逢秋一见,便即明白原来这里是一城烟花聚集之地。 那一高一矮两人,走到一古色古香的的八角小亭前,便再不起步,因为这里已经围了一大堆人,争着看一样什么东西。 叶逢秋。彭明虎二人也急赶几步,挤上前一看,就不禁哑然。原来这座小亭,便是当年白居易送客之所“琵琶亭”,但众人围观的却并不是琵琶亭,而是一张贴在墙上的四方红纸而已。 红纸也不贴在琵琶亭,而是在它的对面,一路之隔的对面。 红纸也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好看的也不是写在红纸上的字。而是字里面的内容: 窈窕淑女,君子求之;倾城绝色,冠城得之。今慕英豪,能千里相送,以保佳人平安!冠城拥美之日,便是英雄成就之时。白银五十万两,当谢英雄! 落款只有五个字:苏州苏冠城。 这五个字现在不光是武林中人,就是寻常百姓。贩夫走卒,怕也无人不晓了。 那个矮胖子看到这张纸,脸上似乎有些失望。这也难怪,他心中的所谓的秘密,原来已经被千万人洞悉了。这其中的滋味的确不好受。 叶逢秋却在笑。他想到了刚才在小酒肆里的事,感到确实好笑。但他又忽然叹息。 他感到了一种极大的嘲讽。 但这时他却看到了更令他吃惊的一幕。 第三章 突变9 小酒肆里忽然又走进两个人。 两个带刀的人。 两个人一走进来,叶逢秋就感到一股杀气。 来人一高一矮,高的瘦,矮的胖,走在一起,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高个子腰畔挂着一柄短刀,看样子不足两尺长;而那矮胖子,却偏用一柄长刀,挂在腰畔,刀鞘几乎触地。两人进来,靠着叶逢秋旁的一个空位子,坐了下来。 高个子一坐定,就将桌子一拍,喝道:“小二,来五斤酒,十斤卤牛肉!两个大碗。” 小二答应一声,就将酒肉端了上来。两人也不用筷子,就一人抓了一块牛肉,大嚼起来,吃了两口,就喝一大碗酒。片刻间,已是两碗酒下肚。 高个子一抹嘴,对矮胖子道:“大哥,要是这趟生意做成了,你我就可以好好歇着,舒舒服服地过下半辈子了。” 矮胖子眼睛一扫周围,道:“要小声点。” 高个子又是一拍桌子,道:“怕什么?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 矮胖子低声道:“正因为这个生意太诱人,所以更要小心。” 高个子道:“这我就不懂了。” 矮胖子道:“第一,这数目就太大了,五十万两,哪个不眼馋?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个对手,你难保别人不来害咱们;第二,听说那位美人儿,啧啧,倾国倾城,这一路到苏州,哪个保得住能完璧归赵哦……” 高个子忽然也压低声音,嘿嘿两声,道:“大哥,大不了我们在半路……给他来个财色兼收……” 矮胖子立马喝道:“你有几条命啊?你知道娶那美人的是谁吗?” 高个子问:“是谁?” “苏冠城!”矮胖子的话音里带着无限敬畏,“这个名字在三年前还无人知晓,但现在……” “现在怎么了?” “现在这个名字代表的是权势,财富,还有无上的威严!”矮胖子道:“你以为他是傻子?你想打他的主意?你有十颗脑袋也不够掉的了。” 高个子不由失声,半晌才道:“既然他这么厉害,又为什么要花这五十万两银子?直接带人娶回去不是省事多了?” 矮胖子微微摇头道:“所以说你头脑简单了。苏冠城财富连城,哪会在乎这五十万两?而经此一事,天下又有谁能不知江南第一美女已被他拥入怀里呢?这其中荣耀,怕是五百万两也比不上的” 高个子喃喃道:“我不懂,我实在是不懂。” 矮胖子低声道:“你不必懂的,你只要小心一些,能做得这趟买卖,就已足够。” 高个子再不言语,端起酒碗,就往嘴里送。 矮胖子眼睛一瞥,陡然大喝:“这酒不能喝!” 高个子闻言一怔,仔细看去,只见酒中漂着一只死蚊子。便道:“一只蚊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着,又准备往嘴里送去。 矮胖子一伸手,已将酒碗接过,冷冷道:“现在是什么日子?”不等高个子回答,又道:“你见过这时候有蚊子飞吗?”说着,他将眼睛一扫,就端了酒,向门边一桌走去。 这里面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连叶逢秋。彭明虎也在看,但那一桌的人,却连望也没望他一下。这一桌有五个人,俱是一色白袍,他们尽管坐在那儿,但好象比端着酒碗走向他们的矮胖子还要高。 矮胖子走到他们旁边,将那碗酒一放,冷冷道:“喝了它!” 他的话音不高,也没具体针对哪一个人,但仿佛带着种奇特的魔力,令那五个人都站了起来。 没有人应声。 矮胖子又道:“喝了它!” 还是没有人答应,但这次却有了声音,拔剑的声音。 矮胖子却仿佛没有听见,忽然一伸手,搭在旁边一人肩上。那人坐着都比他高,站着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他的手也只刚够搭上那人的肩。但也没见那矮胖子用力,那人就坐了下来,就如同一个听话的孩子一般。矮胖子手顺势一伸,就捏住开了那人的嘴巴,跟着那碗酒就送了过去。 但这时却有一柄剑刺了过来。这柄剑又快又急,却悄无声息,眼看就要刺进矮胖子的腰间。 但矮胖子却犹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腰一拧,就飞起一脚,正好踢在那握剑的手腕上,那把剑就立时改变了方向,扑的一声砍在那人自己的臂膀上。 余下三人一见,怒吼一声,各挺手中长剑,就刺将过来。但只听得当当当三声,三柄长剑便被齐把削断。 高个子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面前。是他削断了三柄长剑,但他的短刀此刻却在鞘中。好快的出手,好快的刀! 三个人握着三柄断剑,形如木头。 矮胖子将手中人一扔,道:“五毒童子,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下手害人?” 三人中一个脸皮白净的道:“我们是没有仇,但是……”他脸一仰,毫无惧色,又道:“你是不是想的接那单生意?” “什么生意?”矮胖子面无表情。 那人冷哼一声,轻轻说出了三个字:“苏冠城!” 见矮胖子没有言语,那人又道:“只要死了一个,对我们来说是不是多了一分机会?” 矮胖子半晌无语,沉吟良久,才缓缓道:“你们走吧。” 说毕,掏出一大锭银子,掷在桌子上,再也不看他们三个一眼,就和那瘦高个一起大踏步走了出去。 叶逢秋看着他们,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对彭明虎道:“看来这是挺有趣的一个人。” 10 江州城北临长江,自古就享有“三江之口,七省通衢”美誉。是以一城繁华,皆依江而存。 那一高一矮两人,一出酒肆,便沿江东下。 叶逢秋就落在他们身后十丈处。 对于有趣的人和事,他从来不愿意错过的。 彭明虎也跟在叶逢秋的身后。这位在那小城风光无限的汉子,此刻却感到无边的彷徨。他好象不跟着叶逢秋,就不知道往哪里去。 那两人逶迤而行,转眼间已走出城中繁华之所。 时值深秋,江水刚退,江面已略显空荡。但行了约莫三五里,江上复又聚了许多船只,且这些船只比起先前在那卸货码头旁停靠的要漂亮鲜艳得多。叶逢秋看去,只见这儿又热闹起来,上下进出皆是些衣冠楚楚之人,且不时从江面船上飘来一阵靡靡之音。叶逢秋一见,便即明白原来这里是一城烟花聚集之地。 那一高一矮两人,走到一古色古香的的八角小亭前,便再不起步,因为这里已经围了一大堆人,争着看一样什么东西。 叶逢秋。彭明虎二人也急赶几步,挤上前一看,就不禁哑然。原来这座小亭,便是当年白居易送客之所“琵琶亭”,但众人围观的却并不是琵琶亭,而是一张贴在墙上的四方红纸而已。 红纸也不贴在琵琶亭,而是在它的对面,一路之隔的对面。 红纸也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好看的也不是写在红纸上的字。而是字里面的内容: 窈窕淑女,君子求之;倾城绝色,冠城得之。今慕英豪,能千里相送,以保佳人平安!冠城拥美之日,便是英雄成就之时。白银五十万两,当谢英雄! 落款只有五个字:苏州苏冠城。 这五个字现在不光是武林中人,就是寻常百姓。贩夫走卒,怕也无人不晓了。 那个矮胖子看到这张纸,脸上似乎有些失望。这也难怪,他心中的所谓的秘密,原来已经被千万人洞悉了。这其中的滋味的确不好受。 叶逢秋却在笑。他想到了刚才在小酒肆里的事,感到确实好笑。但他又忽然叹息。 他感到了一种极大的嘲讽。 但这时他却看到了更令他吃惊的一幕。 琵琶亭对面是一家很大的楼宇,也很气派,简直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它们之间只隔着一条马路,很窄的马路。 和那座楼宇相比,琵琶亭简直象一个矮小而褴褛的乞丐,而对面的则是一身着锦袍的商贾。 但那座楼却偏偏取了一个和琵琶亭很有渊源的名字:琵琶阁。 叶逢秋看到的一幕正是和琵琶阁有关。 他看到有一样东西从琵琶阁里扔了出来。但他马上发觉自己错了。因为被扔出来的并不是一样东西,而是一个人。东西上面是不会有剑的,是人才会握着剑;但如果一个人看起来象个东西,那这个人一定只剩下半条命了。 这个人的确只有半条命。他手已不能动,脚也不能动,甚至连眼睛也没动,仍然直勾勾地看着琵琶阁里面。他全身能动的地方只是他的嘴巴,他的嘴巴现在正在不停地喘息,不停地咕嘟:“再让我试试,我还要试试……” 叶逢秋心里猛地一抖。因为他从这句话里听到的不是痛苦,不是绝望,而是一种不甘心……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叶逢秋蹲了下去。他要救这个人。 但这时也有一个人来到他的面前,这个人却没有蹲下,因为他不必蹲下,也比蹲着的叶逢秋高不了多少。这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从里面取出一粒淡绿色的药丸,淡淡道:“喂他服了吧。死不了的。” 叶逢秋点头一笑,对着那张犹在喃喃的嘴巴,就将药丸喂了下去。 矮胖子盯着地下那人,道:“能让清风剑蒋正英伤得这么惨的,绝不是一般的人。” 叶逢秋在微笑,忽然道:“二位是太湖双煞?” 矮胖子点头道:“是的,在下郭一鸣。”说着手一指那高个子,“万俟沙。” 叶逢秋道:“二位其实不是什么坏人。” 郭一鸣道:“其实,我也从不是什么好人。”话音一落,又道:“这个世上好人坏人有时没人能分得清的。” 他说完,不再和叶逢秋说什么,就与万俟沙一道,往琵琶阁里去了。 11 柳云风赶到裕通钱庄时,外面已聚集了几十个手持银票的人。 剑始门辖下三家钱庄:裕通。裕丰。裕发,所持的裕字号银票,曾是这座城里信誉最好的。但是,一天之间,这些最好的东西就变得和恶魔一样可怕。急切,愤怒,失望全都充斥在每个人的脸上。 人群中有认得柳云风的,马上叫道:“少掌门来了,找少掌门!” 柳云风见状,一个箭步,跃到钱庄门口的一个石狮上,扬声道:“各位,请听在下几句!”声音不高,但震得每个人耳膜嗡嗡作响。喧闹的人群立时寂静下来。 柳云风一抱拳,道:“各位父老乡亲,剑始门今天是出了一些事情……但是,只要有我柳云风在,你们手中的银票,我保证会一文不少地兑付清楚!” 人群中一阵喧哗,已有几个人在喊: “那你现在兑现啊!” 柳云风又是一抱拳:“我剑始门突遭变故,一时之间实在无法拿出那么多现银,但是,我今天可以为各位支付十分之一……” “那剩下的呢?”几十个人几乎同一个声音。 柳云风斩钉截铁道:“余下的我保证在一个月之内全部兑现!我就是将剑始门变卖殆尽,也不会少众位乡亲一个铜板的。” 这时,人群中走上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他向柳云风一揖,道:“少掌门,我在长江上有四条船,我将每月盈利都存在了这里……但我这水上的生意又是最不安全的,说句不吉利的话,要是哪天有什么事情,我怎么度过难关都不知道。” 柳云风道:“你放心,一个月之内,我定将全部兑现。” 那人却不罢休,紧问道:“要是一个月兑现不了呢?” 人群中马上有人附和:“要是一个月兑不了呢?” 柳云风道:“各位要怎样才能相信?” 那人道:“武林中人最重承诺,本来我该相信,但是,你要是偿还不了呢?到时怎么惩罚你们?这没有一点约束力的承诺能相信吗?” 人群中立时又起了一阵附和。 “好!”柳云风肃然道:“各位,我柳云风今日在此立誓:一月之期,如若不能兑现乡亲们手中的银子,将自断一臂!”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好!说得好!”一人大笑,忽从街边走了过来。这人一只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奇古的宝剑,另一只衣袖却是空的。正是柳云风在松林边见过的青衣人。剑已出鞘,因为剑鞘还在潇湘楼。他大笑着,道:“如果到时柳少侠没有合适的兵刃,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所以我特地送剑来了。” 柳云风接过宝剑。剑上没有血渍,而且连一丝锈迹也没有,显然已被人细细擦拭过。柳云风道:“谢了!” 独臂人道:“你不用谢我的。天残门向来说一不二,更何况是天尊答应过的!” 柳云风冷冷道:“天残门是何方神圣?” 独臂人放下手中宝剑,淡淡笑道:“你不必心急,到时自会知道的;而且,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全天下也都会知道的。” 第三章 倾城绝色1 “太湖双煞”进入琵琶阁差不多一柱香功夫,还是没有见到任何动静。 外面围观的人已越来越多。围观的人一多,问话的人也就多了,于是那些早先在这里的人就有了展示自己见识的机会。 一个人道:“哎呀,今天进进出出已经几十人了,还没见有谁站着出来的。” 另一人便问:“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人啊?他们的武功这么厉害,还要找别人干什么?” 先前那人道:“强中更有强中手呗。不是里面的人厉害,而是这些人太不自量力了。没有过硬本领,也想得五十万两?这可不是五十两的!” 另一人又问:“刚才一高一矮两个人进去这么久了,还没出来,不会有事吧?” 那人便道:“一进去就出来的是被别人扔出来的!这出来慢的,才是有一点真功夫的。” 这句话无疑是真的,因为里面有一个人正说着一句意思差不多的话。 这个人一身青衣,只有一只耳朵,脸上也有五六处纵横的刀疤,他一说话,那些刀疤就跟着抖动,衬得这张脸愈发恐怖。 “太湖双煞?”他冷冷道:“终于又来了两个有一点真功夫的。” 但他这句话却不是和“太湖双煞”说的,而是在和旁边一个坐着的人说的。那人也是一身青衣,但只有一只眼睛,而且这只眼睛也没看别人,只是盯着自己的手,好象他的手里藏着很多的秘密。他道:“是的,前年夏日,芜湖豪强韩天霸被人斩杀,据说是其所为。” 刀疤脸道:“韩天霸武功如何?” 那人道:“韩天霸武功泛泛,但他身边的两人却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刀疤脸道:“哦?” 那人道:“擎天剑黄梁猛,断魂刀崔断魂。” 刀疤脸道:“这两人武功的确不错。” 那人道:“岂止不错!当年倒在他们刀剑下的有几个不是名噪一时的豪杰?” 刀疤脸问:“他们死了?” 那人道:“当然,他们不死,韩天霸又怎么会死?” 刀疤脸道:“但黄崔二人为何甘受韩天霸驱使?” “还不是为了那黄白之物!”那人道:“韩天霸开赌场,欺行霸市,当年芜湖一带江面,过往渔船不敢撒网,客船不敢歇脚……没有大把银子,能请得动二人?” 刀疤脸手一指“太湖双煞”,道:“那这两位该是双侠了。” 那独眼者道:“不然,韩天霸生性狡诈,一边作恶,一边却在为善,芜湖城里大小乞丐,三日一小舍,七日一大施……他日进斗金,却只需付出几两,便赢得泛泛人心。” 刀疤脸大笑:“那这二位岂不成了十恶不赦之人了!” “是这样的,这二位现在要是出现在芜湖,怕要被唾沫淹死。”独眼者叹道:“所以幸好我们没有想过要做什么所谓的侠客。不然……” “不然怎样?” 独眼者道:“不然我们一定是什么恶人!哪有现在这般逍遥。” 这二人一问一答,句句似乎不离“太湖双煞”,但就偏偏没有和他们说上一句话。 矮胖子郭一鸣终于忍不住道:“二位说完了么?” 刀疤脸冷冷道:“你是听得不耐烦么?” 郭一鸣冷冷哼了一声。 刀疤脸冷冷道:“我是敬二位所为,才这般啰嗦的。不然,二位中起码有一位已经躺着出去了。” 郭一鸣冷冷道:“那何不来试试?” 独眼者冷笑一声,便离席而起。但刀疤脸却拉住他,道:“看这二位一身豪气,我们就不要难为吧。宋老大在里面只怕已经等坏了。”说着,双手一揖,道:“这一关二位过了,请吧。” 宋老大的年龄却不大,甚至很年轻,至少要比外面两位要年轻许多。 郭一鸣和万俟沙见到他时,他正躺在内堂的唯一一张虎皮交椅上,好象已经睡着了。 但他显然没有睡着,因为他这时说话了。 他淡淡道:“恭喜二位。你们是今天第二个到我这里来的。” 郭一鸣道:“哦?” 宋老大接着道:“第一关都过不了的人,只配躺着出去。但我这关若是没过,你猜出怎么样?” 万俟沙道:“怎样?” “也不怎样。”宋老大淡淡道:“刚才来我这里的是千臂神猿袁中杰,但现在已不配这么叫了。” 郭一鸣忍不住道:“那叫什么?” 宋老大道:“这个我不管,但他少了一臂,握剑的那条手臂,所以……” “所以他已不配这么叫了。”郭一鸣冷冷道:“所以我们最好放弃,不然,也可能少一条手臂,是不是?” 宋老大轻轻击掌,道:“果然是聪明人,但也许少的不是手臂,也有可能是一条腿,是不是?” 他也故意学着郭一鸣的口气。但郭一鸣丝毫不怒,他只是叹道:“但五十万两太诱人,没试过谁会住手呢?” 宋老大也叹息一声,道:“那看来就没办法了。”说着,也没见他怎么用力,就好象有一个人用一根绳子拉着一根木头般直挺挺地起来。 郭一鸣吃了一惊,不仅因为他那曼妙地起身,更因为他的眼睛。 宋老大竟然是一个瞎子! 但这样的一个瞎子说出来的话却更让他吃惊。他道:“两位一起上吧。” 他的话很平淡,平淡得就象一位善人正在路边施茶,看到一位在酷暑中赶路的,说一句“喝茶吧”一般,话虽平淡,但里面却透出一丝施舍,一点怜悯。 万俟沙愣住了。但他突然高声道:“不!我就算被你杀死,也不能这样做。”话虽这样说,但他的眼神里分明燃烧着火焰,渴望胜利的火焰。他相信自己可以杀死他。 宋老大一笑,道:“也好。你们谁先上?” 万俟沙道:“我来。”一顿,又大声道:“我用的是刀!” 宋老大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道:“好。你拔刀吧。” 万俟沙道:“你先拔!” 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可拒绝的意思。他的意思其实任何人都听得出,他不想占一个双目失明者的便宜。 宋老大忽然脸色一正,道:“那你注意了!” 他的手缓缓伸向腰畔。万俟沙的手也伸向腰际,但瞬间…… 只听当的一声,万俟沙的面色已变得惨白。 他的手还握在刀把上。但也就只仅仅是刀把,刀身已被削断,留在了刀鞘里! 宋老大的手也还在握着刀,刀已入鞘! 好快的刀! 万俟沙脸上冷汗涔涔。 宋老大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万俟沙看了郭一鸣一眼,没有出声,就转身走去。 “他是今天第一个走着出去的。”宋老大道:“你准备怎么出去?” 他问的无疑是郭一鸣。但郭一鸣似乎没有听到,只是问,“还有……还有下一关么?” 宋老大道:“当然。就过这两关的人配拿到五十万两么” 郭一鸣又问:“下一关是什么?” 宋老大忽然笑了,居然是很灿烂地笑,他道:“美人!保证是你见过就一辈子忘不了的美人!” 郭一鸣也笑了,道:“那我真想要见一下了。”一顿,又道:“有谁不喜欢美人的?” 宋老大却叹了一口气,道:“但有时美人却是要命的。”他又忽然象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你是不是很受女人喜欢?” 郭一鸣苦笑道:“惭愧。我这人又矮又胖又丑,女人一见我非但不喜欢,而且简直有点恶心。” 宋老大似乎有了兴趣,他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郭一鸣道:“哪有人喜欢说自己丑的?所以……” 宋老大问:“所以怎样?”郭一鸣道:“所以我就想赚一些钱。假如有了五十万两,我一定要找十个八个漂亮女人,让她们天天来舔我的脚。” 宋老大却对这句话没有兴趣,他依然问:“你是不是真的让女人恶心?” 郭一鸣奇道:“当然了。这又不是什么光彩事。” 宋老大的脸上忽然起了无限兴奋。他道:“好!我这一关你过了,你可以进去。”顿了一顿,又自言自语道:“我就是要让她恶心恶心的……” 郭一鸣道:“可我们还没交手。” 宋老大淡淡道:“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郭一鸣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宋老大又笑了,脸上一片灿烂,他道:“三年前江湖上有个妙手书生你知不知道?” “妙手书生宋君行?”郭一鸣道:“听说此人武功医术皆为少见,但近几年却没听说了。” 宋老大道:“我就是宋君行。” 郭一鸣望着面前这人,道:“可是人言妙手书生年少英俊,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是个瞎子是不是?”宋老大长叹一声,道:“但那是三年前的事。三年,三年了,三年可以改变多少啊……” 郭一鸣怅然无言,半晌才问:“你真的让我进去?” 宋君行傲然道:“你以为比得过我?” 郭一鸣无语。 宋君行冷冷道:“阁下留下点精力去应付下一关吧。” 郭一鸣道:“下一关到底是什么?” “美人关!”宋君行淡淡道:“至于是什么样的美人,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是一个瞎子。” 第三章 倾城绝色2 外面凉气袭人,里面却热得要命。 郭一鸣一进去,果然看到了美人。 千娇百媚,如花似玉,花容月貌……用什么词来形容都不过分。 而且这样的女人,又披着件薄得不能再薄的轻纱,身上的妙处一览无余,你想不多看两眼怕都不行。 更要命的是这样的美女,不是一个,而是八个。 八个女人,八样颜色,八种娇媚…… 郭一鸣怔住了,他的身上感到无边燥热,他面上全是汗…… 八个美女围了上来,都伸出了纤纤玉手…… 郭一鸣没有动弹。八个强盗他不怕,但八个美女他连动也不敢动。就算她们是来杀自己的,他也不会动一下的。 幸好她们不是来杀他,只不过是用八双手缠住他,然后就扔了出去。 郭一鸣是走出来的。 因为美人们只把他扔到宋君行的旁边。 所以他一出琵琶阁的大门,就被万俟沙拥住,就被围观的人们用欢呼迎接。 叶逢秋也在淡淡微笑,他刚刚已救了一个人,救人过后的心情通常也很愉快。 况且,他已在心里把这两个人当做了朋友。朋友平安当然是值得高兴的。 但郭一鸣却并不高兴。 直到叶逢秋把他们拉到最近的酒馆时,他还是有些不高兴。 三碗酒下肚,话就开始往外倒了。 万俟沙一拍桌子,骂道:“他娘的,他们自己人的功夫都这么高,还要找什么英雄?” 叶逢秋淡淡道:“这也许是一个圈套。” 郭一鸣喃喃道:“那这个圈套也太美了……” 他忽然醉眼朦胧问:“美女,八个美女……要是你……你能过得了么?” 说完,他就扑在桌子上,睡着了。有心事的人通常是最容易醉的。 “我自然是过不了的。”叶逢秋也喃喃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要是谁过得了,那个人一定是穷疯了。只有穷疯了的人才会看不见美女的。” 柳云风就是穷疯了。 所以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眼睛马上放光。 但叶逢秋提醒他:“这极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柳云风道:“是陷阱也不怕。总比到时砍掉一条胳膊强。” 叶逢秋道:“所以我怀疑那是一个陷阱。你想,哪有这么巧的事?你这儿刚好失了五十万两,他那里就来了个五十万两。” 柳云风一笑,道:“何不这么想:那笔钱是来为我解围的呢?” 叶逢秋也笑道:“但愿是吧。不过你先得要过美人关的。” 柳云风大笑:“假如你想着有一堆银子在前面,你会看得见别的吗?” “我会什么都看见的。不然,我也不告诉你,早就一个人跑去了”叶逢秋苦笑着,道: “但愿你只看得见银子。” 柳云风当然也会看见人。 他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人,一个一只眼睛的人,另一个只有一只耳朵。脸上布满刀疤的人。 当这两个人一听到他的名字时,已没有一丝傲慢。 那独眼青衣人道:“剑佛柳云风?” 柳云风道:“是的。” 独眼者道:“去年十月你打败崆峒掌门萧远卓,十二月战胜武当追风剑常玉冰,是不是真的?” 柳云风道:“有这么回事。” 独眼者又道:“今年六月你三招擒住采花大盗南宫慊玉,是也不是?” 柳云风道:“是的。” 独眼者又问:“南宫慊玉,摧花无数,江湖人对其切齿不已,然而你却没有杀他,这是为何?” 柳云风道:“我们谁都没有权利去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你是把他送进了官府。”刀疤脸道:“但他现在却自由了。” “我只不过是以为将他送到能受到最恰当惩罚的地方而已。”柳云风苦笑,“谁知道会这样呢?” 刀疤脸冷冷道:“是你太轻信那些所谓的公正了。” “是的。”柳云风肃然道:“但我们不能因此而怀疑一切,因为不公正的毕竟是少数。”说完,他便道:“我可以进去吗?” 独眼者望了刀疤脸一眼,道:“柳少侠请吧。我们拦不住你的。” 柳云风握剑的手紧了紧,就往里面走去。 刀疤脸这时忽然有了动作,一招“黑虎掏心”就向柳云风后背袭去! 但柳云风只一侧身,那只没握剑的手就扣住了刀疤脸的脉门,轻轻一甩,刀疤脸就如一只枕头般被扔进了内堂。 宋君行已站了起来。 柳云风就在他的对面。 刀疤脸也是站着的。柳云风只是把他扔了进来,并没有想要他受伤,所以他才会站着。他的脸色通红,几乎是低着头出去的。 他一出去,宋君行便道:“你不要怪他。” 柳云风道:“我不怪任何人。” 宋君行道:“因为他的妻子当年被南宫慊玉侮辱,含恨自杀。而你,却……” 柳云风道:“你是想说我错了?” “不敢。”宋君行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事准则。而且,错的也根本不是你。”他说完,静静地对着柳云风,忽然又道:“你想进去,就必须与我一战。” 柳云风道:“我知道。” 宋君行忽然淡淡一笑,道:“本来我可以放你进去……但是,我却不愿错过这个机会。”他一顿,又道:“因为你是柳云风!”说着,握刀的手紧了紧。 柳云风淡淡看着他,忽然道:“我用的是剑!” 宋君行脸上复又现出奇怪的表情,道:“我知道。但这是与我交手来第二个主动告诉我用什么兵刃的对手。” 柳云风道:“而且我这是一把好剑。” 宋君行默然点头,道:“我这也是一把好刀。” 柳云风道:“我可以让你三招。” 他的话很诚恳。但宋君行脸上已显怒意,他冷冷道:“你怜悯我是一个瞎子?” 柳云风一怔。好心有时也会伤人的,他显然没有料到。于是他便道:“但我不会那么做的。因为你肯定不好对付。” 宋君行的脸上立刻变得舒缓,但他仍冷冷道:“我还从未遇到过能让我三招的。” 柳云风道:“我也相信没人会傻到让你三招的。” 宋君行脸上忽然有了笑意,他道:“我会手下留情的。” 但等到他的刀出鞘时,没有人会相信他果真手下留情。 第三章 倾城绝色3 他的刀快若闪电,迅猛无匹。 但他发觉已不见了柳云风。 他已使出了远远不止三招,但就连柳云风的衣角都没沾到。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凭着练就的过人的耳力,他相信可以对付任何高手。他连两丈之外的苍蝇打架的声音都能听清楚,但他现在却听不见柳云风的呼吸及闪躲之声! 他停住了动作。因为他发觉自己不过是在无端浪费体力而已。 他也开始流汗了。是冷汗。 他的面上显出无边的恐惧。 他的刀在手上,蓄势待发。他耳朵上的神经一跳一跳,在努力捕捉着哪怕一丝丝的异动。 蓦地,他觉察出了什么,他的刀想挥向身后…… 但他发觉刀已无法挥出去了。 因为一只手已搭在了他的肩上。他的劲力全失。 他颓然垂首,道:“我输了。” 柳云风忽然道:“如果我不是躲得快一点,输的一定是我。” 宋君行道:“你不用安慰我。”他突然苦笑:“其实,输在你手下也不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柳云风淡淡道:“没有人会一辈子不输的,而且输一两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比如……”他一顿,道:“我就曾经不止一次输过。但是我越是输了就越是激起赢的欲望,所以……” “所以你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宋君行依然在苦笑,道:“但是有些时候是不能输的。比如现在……” 柳云风道:“为什么?” 宋君行仰天长叹,恨恨道:“因为我不想让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把她送走!” 柳云风不由问:“她对你如此重要?” 听到这句话,宋君行的脸上忽然生出无限光彩,他道:“当然,因为她是如梦,一个绝对如梦如幻的绝色女子!” 柳云风相信。能教“妙手书生”如此在意的绝对是绝色。 但宋君行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吃惊。 宋君行忽然道:“你知道我的眼睛是怎样瞎的?” 如果一般人眼睛瞎了一定会很忌讳的,更别说自己说出来。但宋君行不但说出来,而且简直象一个人在述说自己的光辉事迹一般。 他不等柳云风回答,又道:“就是因为她——我的梦儿!” 柳云风忍不住问:“是她弄瞎的?” “不是的。”宋君行竟然在微笑,道:“一朝有梦,再无颜色!除了如梦,别的女人再也不配让我这双眼睛看了。” “哦?”柳云风道:“那你也不至于这样做,你没有了眼睛,将来又怎么看她?”宋君行闻言,面露痛苦之色,道:“因为梦儿已永远不再可能属于我了,我看了她岂非更难过?” 柳云风无语,他还年轻,还没有经历这生死之痛。他只是轻轻叹息。 宋君行忽然仰天大笑,道:“但是我不服气,我不服气啊……” 柳云风不由道:“你还是看开些吧,女人也不只她一个,是不是?” 宋君行喃喃道:“曾经沧海难为水……柳少侠,你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不然,你是不会这么说的。” 柳云风只得闭嘴。他的目光已转向里面。 但这时宋君行忽然触动了什么,道:“久闻柳少侠人品风采世间少见,是不是真的?” 柳云风奇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宋君行笑道:“那一定是真的了。”他接着低声道:“要是如梦倾心于柳少侠,柳少侠敢带她走么?” 柳云风一怔,严肃道:“我为的是五十万两银子。而且,我也不会夺人所爱的!” “其实,如梦从没爱过任何人。”宋君行轻轻道:“因为还没有一个令她心动的人。” “但我宁愿柳少侠带走她。”宋君行喃喃道:“我可不想梦儿落在他的手中。” 柳云风问:“你说的可是苏冠城?” 宋君行没有回答,面上却露出怨恨之色。但忽然他又道:“柳少侠,你可知道下一关是什么?” 柳云风淡淡道:“美人关。” “是的”宋君行道:“柳少侠可知道过这一关的诀窍是什么?” 柳云风道:“请教。” 宋君行说了四个字:“眼中无色!” 柳云风一怔,突然笑道:“我心中也无色的。”说完,便举步向前。 还是八个美人。 还是那样妙处频频的八个美人。 她们也还是向柳云风伸出了纤纤玉手。 但柳云风这次却出剑了。他是不轻易出剑的。所以这次他出的是连鞘的剑。 这样的剑可以制服人,但不会划破人的皮肤。 所以这八个美人就象木头一般立在原地。 所以柳云风就这样轻易地走了进去。 柳云风推开门,就看到一间极为精致的雅舍。 一道帷帐,未绣繁花,不描龙凤,只生几株修竹,一线细流,如梦如幻;帷帐的前面,有一案几,几上置一古琴…… 这一切都显示出这间屋子主人的脱俗超凡,都是那样的妥贴自然。 但唯一不自然的是这间屋子里居然有一个男人。 柳云风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怪怪的感觉。 这间屋子本不应该有男人的。 男人出现在这间屋子就有如一盆花里长着一截枯木,一池净水里漂着一条死鱼一般。 尽管这个男人穿着件很名贵的白衫,而且也长得很好看。 柳云风进来时,这人正在品茶。显然是好茶,因为他此刻显得非常享受;何况,他的背后还有个花一般的美人儿正在为他轻轻按摩呢?所以,他不光是享受,而且眉目之间很是得意。 但当他见到同样一袭白衣的柳云风时,得意之色便全然不见,代之的是无尽的嫉妒。 他盯着柳云风足足一刻,才道:“阁下柳云风?” 柳云风道:“是。” 那人道:“我姓贾,可以叫我贾先生。”但不等柳云风回答,又道:“阁下可知你将要护送的是什么?” “知道。”柳云风淡淡道:“是一个美人。” “错!”那人激烈的回答让柳云风吃了一惊,他一顿,冷冷道:“从现在起,你将不再是什么剑佛,什么少侠,你的身份将不过是一个镖师。” 柳云风不由苦笑。 “而她。”贾先生目光移向帐帷里,脸上级忽然闪现无限光芒,道: “将是天下第一镖!” 第四章 天下第一镖1 天下第一镖! 这五个字听在柳云风的耳朵里,忽然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当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居然被当作一件奇居之货,究竟是她的幸运还是她的悲哀? 柳云风不由长长叹息。 贾先生忽然道:“阁下若是不愿意接这趟镖,我们也不会勉强的。” “不。”柳云风忽然大笑,“只有傻瓜才会不想要五十万两银子的。” “那是那是。”贾先生却怪怪地道:“不过……难道柳少侠就对这件事情没有起过怀疑?” “我为什么要怀疑?”柳云风眉头一挑,继而话锋一转:“我只是有一事不明。” 贾先生道:“请讲。” 柳云风道:“这里离我剑始门不远,但我好象知道这件事情时却很晚。” 贾先生突然大笑,却道:“阁下知道今日已来了多少所谓的英雄豪杰吗?” “一百七十二位!”他不等柳云风回答,又道:“他们最远的已在路上赶了七天。” 柳云风目光闪动,不由道:“可我们这里之前却没听到一点风声。” 贾先生道:“这就是我家主人的过人之处。离这里有七天行程的,便于七天前通知;有三天行程的,则在三天前知晓;而门口的这张榜,却只今日午时才张……这样显得是不是很公平?” 柳云风哦了一声,道:“这就难怪了。” 贾先生又道:“我刚才是想问柳少侠有没有怀疑过这件事情是是一个圈套。” 柳云风一怔,道:“此话怎讲?” 贾先生盯着他,忽然笑道:“阁下刚刚欠下了五十万两银子,是不是真的?” 柳云风大奇,道:“你怎么知道?” 贾先生朗然一笑,道:“我家主人何等雄才!天下大事,他绝对是在第一刻知道的。” 柳云风道:“这也算是大事吗?” 贾先生哈哈大笑,道:“这事要是出在别处,当然不算,但若是出于剑始门,则就不同了。” 柳云风淡淡道:“但这件事情已有好多人知道了。” 贾先生道:“我家主人知道这件事情后,就嘱咐在下等候你到来。” 柳云风道:“这是为何?” 贾先生又是一阵大笑,道:“这很简单。为这五十万两而来的,其实都离不开一个欲字!这样的人又怎能保证美人的安全呢?” 柳云风忍不住问:“还有呢?” 贾先生道:“但柳少侠不同。柳少侠会为了剑始门和江州百姓而尽职护美的,是也不是?” 柳云风不由长叹:“你家主人实非凡人!” 贾先生忽然又道:“柳少侠就没有真的没有怀疑过这些事情是针对你的一个阴谋吗?” 柳云风道:“你是说你家主人和秦可断是一路之人?” “错!”贾先生道:“我家主人天纵英明,雄姿勃发;而秦可断纵使现在仍执掌剑始门,也不过是一过气英雄而已。岂能与我家主人相提并论?” 柳云风默然良久,喃喃道:“如果是一个圈套,这未免太可怕了。”但他忽然又昂首道:“纵然这是一个圈套,我亦不惧!” “好!”贾先生击掌赞道:“似柳少侠这等豪气,才是我家主人寻觅之人。” 柳云风忽然道:“我还有一事不明。” “哦?”贾先生道:“请讲。” 柳云风道:“你家主人这等英豪,手下又有你与妙手书生这般俊杰,为何还要他人相送?” 贾先生没有直接回答,却问:“柳少侠,假若你得到一件稀世奇珍,是不予示人还是要它光泽天下呢?” 柳云风一怔,立时会意,道:“如果一个人太有钱,势力又太大,将这样一件宝物藏着掖着实在是心有不甘;如果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拥有,别人而不可得,那份荣耀,怕是五百万两五千万两也买不来的。” “是了。”贾先生又击掌赞叹道:“人言柳少侠不但武功卓绝。佛心服人,还聪明绝顶,果然不假。” 柳云风微微一笑,道:“谢谢抬爱。不过光这点理由,似乎没有说服力。” 贾先生哦了一声,却问:“柳少侠可知宋君行是怎么瞎的么?”说完,他转过头去,眼神变得空洞起来,喃喃道:“我可不想变成瞎子。” 柳云风忽然道:“你家主人难道就不怕我半路动劫色而逃?”他竟然在笑,“你们的话好象也令我心动了。” 贾先生道:“这个我家主人早已料到。第一,柳少侠的人品自然最令人放心;第二,柳少侠不会不要那五十万两的。” 柳云风默然。 贾先生忽然又记起了什么,笑道:“我带柳少侠去见一物一人,相信你会更加佩服我家主人的。” 第四章 天下第一镖2 贾先生推开一道门。 门后是一块空地。 空地上有一个硕大的车座,车座上则有一件同样硕大但制作考究的红色笼子一样的东西。 贾先生一指这东西,道:“柳少侠看这是什么?” 柳云风端详片刻,道:“象车厢,但更象牢笼。” 贾先生大笑,道:“不错!只有这如牢笼一般的东西,才能保证美人的安全。” 柳云风道:“哦?” 贾先生道:“你可知道这牢笼一般的车厢是什么来头?” 柳云风摇头。 贾先生道:“你别看他外表不起眼,但里面布置却是精巧舒适,相信一个人在里面度过十几天的旅程,亦不会觉得烦恼。而最要紧的一点,是它的用料皆出自漠北的千年玄铁,经过一代冶炼名师公孙化奇的精心炼制,再由偷天巧手公输胜般经过九九八十一天的呕心制作,方才完成。” 柳云风简直听得目瞪口呆。 贾先生继续道:“这种玄铁,你就是用削铁如泥的宝刀,也不能损其分毫;而且,公输胜般鬼斧神工,天下无双,这厢中这门,一经锁上,若无钥匙,便纵你请遍天下名师,怕也无法打开。” 柳云风忍不住问:“钥匙呢?” 贾先生道:“这钥匙一共两把,一把在我家主人手中,而另一把则在在下手上,不过……” 柳云风问:“不过怎样?” “不过这钥匙一在美人登车之后,便即毁去。是以天下除了我家主人外,再也无人能一近芳泽了。”贾先生大笑道:“柳少侠,纵使你在路上偶遇强敌,也不致分心。” 柳云风忽然问:“钥匙只有两把,但制钥匙的人呢?” 贾先生哈哈大笑,道:“跟我来吧。” 说着,他又推开了旁边的一道门。 这是一间房子,很暖和的房子。房子里有人,五个人。 四个艳装美女围在一旁,正往中间一人嘴里喂着东西。 这个人当然是个男人。 这个男人一见贾先生,便马上站了起来。道:“公输胜般见过贾先生。” 贾先生一摆手,道:“公输先生过得开不开心?” “开心,当然开心!”公输胜般笑道:“我天天吃着山珍海味,品着醇酒美人,再不开心就是傻瓜。” 贾先生又问:“你手上的伤好全了么?” 公输胜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道:“早好了。谢谢贾先生挂怀。” 说着,他扬起了双手。 衣袖滑落,柳云风便看到两只断腕!其实,这样的伤,无论在谁的身上,是一辈子也好不了的。 他发觉自己对这个叫做如梦的姑娘也有了兴趣。 他不由长长叹息。 第四章 天下第一镖3 当他真正见到如梦时,才发觉自己心底里的叹声愈浓。 但这是赞叹! 帐帷拉开,里面又是一片洞天。 但柳云风的目光只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美人如梦! 在这里面的当然就只有如梦了。 虽然她只背对着柳云风,但婀娜的体态显露无遗,一头乌黑的长发随便挽了个结,柔柔地歇在肩上,风情万种。柳云风竟似已痴了。 如梦听得有人来,头也不回,只是问:“映霞,谁来了?”声如空谷莺啼,千娇百媚。 映霞显然是柳云风身旁的那个女子,十五六岁的模样,却也清丽脱俗,正是开始帮贾先生按摩的那位。她轻声道:“小姐,这位是柳少侠。” 柳云风是一个人走进这间屋子的。 贾先生当然不会来。 只听如梦淡淡应了一声,却不回头。 映霞道:“小姐,这位柳少侠是护送您到苏州的。” “是吗?”如梦冷笑一声,“看来只要有钱,什么样的人都能找得到!” 映霞道:“小姐,今天外面好热闹哟,有一两百人争着抢着要来哩。” 如梦冷哼一声,道:“只不过是些俗人罢了。” 映霞格格笑道:“那些人大都被扔出去了,只有这位柳少侠才过了宋公子和八位姐姐那两关。” 如梦哦了一声,道:“能过得了宋君行这一关的,确实难得!” 映霞道:“八位姐姐呢?她们这一关岂非也很难过?” 如梦闻言,却不作答,只是冷哼一声。 柳云风站在原地,极是尴尬。映霞看在眼里,便忙道:“小姐,贾先生说了,让这位柳少侠见你一面。” 如梦淡淡道:“有什么可见的?我明日跟着他出发便是。” 柳云风双手一揖,道:“如梦姑娘,你必须要让我见一面。” 如梦冷冷道:“这是为何?” 柳云风道:“如梦姑娘,如果我不见你,明天我怎知道上去的就是你呢?” 他这句话说得也许太直白了。 如梦忽然一声轻笑,道:“你是真的要见我么?” 柳云风道:“职责所需,望姑娘恕在下冒昧。” 笑声方止,如梦又是一声叹息,如哀似怨,透人心弦。她缓缓道:“好吧,我让你见。”说完,站起,缓缓转身。 柳云风的呼吸顿时停止。他见到了一张精美绝伦的脸,如梦如幻。他只觉得在梦境的深处,似乎有一张这般的脸,这张脸常让他激动,让他遐想。他闯荡江湖,也见过美女无数,但总没有哪一个能勾起他心底里的梦。但今天这张脸,却让他的梦境陡然清晰起来,这上面的每一处精致都仿佛是那样的熟悉,是那样的亲切……他想起了宋君行,一瞬间,他已完全读懂了他。 如梦也呆住了。眼前的这位少年,剑眉朗目,玉树临风,俊雅而不失英武,痴情而无半丝淫邪。风尘岁月,她也自阅人无数,但从未见过如眼前少年般令她心动的人了。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叹息一声。 柳云风又是一揖,道:“在下柳云风。” “柳云风?”如梦一怔,惊呼失声,“剑佛柳云风?” 柳云风道:“是的。” 如梦的脸上掠过一抹嫣红,她微微一福,道:“刚才不知是少侠,言语多有冒犯,还望不罪。” 柳云风忙道:“姑娘千万别客气。在下也是职责所为,亵渎了姑娘,还望见谅。” 如梦又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柳少侠真的要将我送往苏州?” “是的。”柳云风咬咬牙,道:“我已答应贾先生了。” 如梦道:“就因为那五十万两?” 柳云风道:“是的。” 如梦忽然冷笑,道:“我道柳少侠是人中之龙,原来也不能免俗!” 柳云风垂首道:“姑娘有所不知……”当下便将事情原委一一道出。 如梦听完,半晌无语。良久,幽怨之声不由让柳云风感到阵阵心痛:“柳少侠是要将我送往火坑来换取江州百姓的满意了?” 柳云风慌忙道:“如梦姑娘,此话怎讲?” 如梦道:“不是吗?” 柳云风道:“苏州苏冠城,三绝冠全城!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怎么会是火坑呢?” 如梦幽幽看了他一眼,再无言语,轻移莲步,飘然而逝…… 第四章 天下第一镖4 忽然,伴随着琴声,飘来一阵天籁之音: 妾身好比盆中栽, 方寸岁月究可哀; 春尽未尝雨露味, 冬去不识霜雪美。 妾身好比笼中鸟, 一室孤寂知多少; 白日漫漫捱长夜, 梦里相思始有泪。 总期他日出囹囫, 布衣粗茶亦不苦; 与君一朝伴寒舍, 纵然夕死也无悔。 一曲既终,柳云风听得似乎有些呆了,眉宇间怅然若失。不知不觉中,早已来到如梦跟前。 如梦凄婉一笑,道:“妾身不才,胡编几句,让少侠见笑了。” 柳云风闻言,却微微一叹,道:“今听姑娘一曲,云风只觉英雄气短,不由黯然神伤……” 如梦又是浅浅一笑,道:“少侠果是知音。今日如梦再为少侠一曲,以谢知音。” 说罢,不等柳云风答话,十指轻拂,一阵天簌之音就再于室内回荡…… 风风雨雨十八载, 冷对浮沉自开怀; 雾看城外千帆景, 不知何时君将来。 偏这时,强人在, 千金一掷为秀色; 可怜如梦惟自艾, 犹抱痴心守君来。 人言豪门深似海, 几多禁锢几多哀; 残梦犹品与君语, 最悲一朝颜色衰…… 琴声倏止。但见如梦长身而起,双手抱琴,却向地上砸去。顿时珠零玉落,梵音不再。 柳云风不由大惊,道:“如梦姑娘,这是为何?” 如梦凄然一笑,道:“如梦拥琴多日,所奏之曲,聊为应付,只今日之乐,方自由心……今日一过,知音不再,又要它何用!” 柳云风闻言,不禁长长叹息一声。他也不是傻子,岂会不解其中风情? 如梦这时却悠悠一叹,道:“柳少侠,你为何今日要来?” 柳云风无语。 如梦继续道:“你今日不来,我只心死而已……但如今这却是以刀割肉,以锥摧心了!”说罢,以袖掩面…… 柳云风怅然良久,不置一词。 如梦忽然有泪滑落,使人不免怜由心生。但她倏地怆然低呼:“我在这江州城里三年,为何就不见你?如今身不由己,你为何又偏偏出现?为什么?为什么!”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哭腔。 “我……”柳云风只说了一个字,便再也无法开口。 如梦忽然抬头,泪眼婆娑,急声道:“柳少侠,你带我走!” 柳云风闻言大惊,道:“如梦姑娘,我……” 如梦冷眼如刀:“你不愿意?” 柳云风不由长叹,道:“如梦姑娘,有些事情不是由我所想……一个人是要为他所说的话负责的,是不是?” 如梦冷冷道:“柳少侠,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带我走?” 柳云风略一沉吟,道:“如梦姑娘,你是想听真话?” “当然!” “好!”柳云风道:“若云风只为一已之念,纵为姑娘一死又如何?但……” “够了。”如梦打断了柳云风的话,惨然一笑,道:“有你这句话,已足够了。那些不开心的,就不要让我听,好么?”说到后来,声音已是温柔至极,令人肝肠寸断。 柳云风忽然一咬牙,双拳一抱,道:“姑娘,恕在下先行告退。” 如梦失声道:“你要走?” 柳云风道:“云风下午来得仓促,门中事务未及料理,想回去稍作安排。” 如梦哦了一声,道:“那你去吧。”说着,又自掩面。 柳云风霍然回头,大踏步走了出去。 贾先生却在外面等着。 他一见柳云风便道:“柳少侠不可以回去的。” 柳云风道:“为什么?” 贾先生淡淡笑道:“因为从现在起,你就要保证如梦姑娘的安全!” 柳云风道:“现在不是还有你们吗?” 贾先生长声一笑,道:“英雄既出,我辈还有在这里的必要吗?”他一顿,又道:“在如梦姑娘为你奏曲的那一刻,宋君行就已走了。” 柳云风闻言,半晌无语。他可以想象宋君行心底里的痛。 贾先生又道:“其实你也不必回去的。因为……” 柳云风忙道上:“因为什么?” 贾先生笑道:“因为我已派人将贵门中三堂堂主请来了。柳少侠有什么事情只要在这里安排就行了。”说着,便举步向前。 柳云风跟在后面,一到前厅,果然见到“逍遥剑”叶诚。“清风剑”冷若霜。“霹雳剑”何苦三人正在等候。他们一见柳云风,忙起身行礼。柳云风连忙摆手,道:“三位叔叔,云风这次苏州之行,怕有一些时日,门中事务,还劳烦你们照管了。” 三人道:“少掌门放心,我们三位一定不负你所托。” 柳云风问:“我三叔和老叶他们还在吧?” “逍遥剑”叶诚道:“叶大侠正和太湖双侠在一起,说是你走了,他就和他们一起到太湖一游。至于燕……”叶诚说到这里,突然一顿,似乎感到对燕无悔直呼其名有些不妥,稍一琢磨,才道:“别人都还好办,只是他们夫妇二人,我们只怕难以约束。” 柳云风皱眉道:“他好歹也是我父亲当年的兄弟,有什么不当之处,三位叔叔就担待一些吧……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清风剑”冷若霜道:“这个自然。少掌门就放心去吧,我们自会注意的。” 他们正说着,忽见贾先生自怀里掏出一件物事,道:“柳少侠,我家主人说了,这十万两银票,先付给少侠聊为应付,余下四十万两,一到苏州,便即付清。” 柳云风接过,递给何苦。何苦对着银票,仔细端详起来。贾先生见状笑道:“各位放心,这张银票出自山西日昌银号——就算全国各地的银票都成了废纸,它也不损分毫。” 柳云风及三堂堂主闻言,不免尴尬。贾先生就笑道:“各位堂主请回吧,你家少掌门还有要事在身的。” 众人闻言,就起身向柳云风告辞。柳云风再不多话,只将他们默默送到门外,便即回头。 贾先生这时便笑道:“柳少侠,在下已差人备好饭菜,先吃饱肚子吧。” 当下携柳云风入席。席间,果不见宋君行等人。柳云风环顾四周,似心有旁鹜。贾先生知其意,笑道:“如梦姑娘惊才绝艳,自然不能和我们一起吃的……不过,今后她的饭食,可就要柳少侠费心了。” 柳云风默然不语,心事重重。吃过饭,洗漱完毕,就向贾先生询问宿处。贾先生淡淡一笑,道:“柳少侠,从现在起,你就要随时伴在如梦姑娘身侧。”说着,不等柳云风答话,就领着他往如梦雅舍走去。推开门,柳云风就看到原来贾先生喝茶的地方已摆了一张床,床上被枕一应俱全。贾先生一指那张床道:“柳少侠今晚就歇在此处。” 柳云风闻言大惊,目光匆匆一扫帷帐,道:“这如何使得?” 贾先生淡淡道:“这如何使不得?” 柳云风张口欲言,却是无语。 贾先生只道:“柳少侠顶天立地,难道还怕了什么不成?” 柳云风道:“我……” 贾先生笑道:“柳少侠不要多虑。映霞姑娘也在里面,有什么不方便的,叫她一声便是。”说着,哈哈两声,举步而出。 夜已静。 柳云风拥被而眠,却久久不能入睡。回想这两日以来所发生的事,只恍若梦里。想着自己两天还因为仇踪在前而热血沸腾;但两天后,却莫名其妙地变身为一个镖师,而所要保护的怕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镖物了……其中变化,实在令人嘘唏。这时忽然一阵异响来自帷帐内,柳云风不由警觉。凝神听去,却听到映霞轻轻说了一句:“小姐,便盆在这儿……”当下悉悉索索,但不一会,只听得珠入玉盘,如聆仙乐……柳云风只觉得周身涌起一股热血,秽念立生。 柳云风不由暗骂自己无耻。便即屏心静息,不再胡思。又及一会,终至沉沉睡去。 睡至半夜,柳云风忽觉身有异物,伸手一推,却触之嫩滑,娇柔异常,不禁大骇,方待出声,却被两片柔唇堵住,接着,一个娇躯已将他拥紧……柳云风只觉对方呼吸如兰,不由心驰神荡,一翻身,就将对方压在身下。但转瞬,即霍然警醒,睡意全消,一把推开那人,低喝:“你是何人?” 那人没有说话,却轻轻叹息一声。 柳云风听在耳里,身子立时僵硬。黑暗中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这声叹息,他已刻骨铭心!他不由低低呻吟一声,“如梦……” 如梦轻轻一嗯,声音娇媚无限,又用身子将柳云风拥住。柳云风心中又惊又喜,却不敢动弹,只又低低叫了一声:“如梦……” 如梦于暗中伸出一只纤手,轻轻捂住柳云风双唇,喃喃道:“叫我梦儿,好么?” 柳云风便低低叫了一声:“梦儿……” 如梦嘤咛一声,将头贴在柳云风胸口,轻轻道:“风儿,我叫你风儿好吗?”不待柳云风回答,又吟道:“今夜有风梦飞扬,他朝无风梦悲咽……” 柳云风听了,忽然将如梦紧紧拥住,对着她的双唇,就一阵狂吻…… 如梦娇喘吁吁,匆促道:“风儿,风儿……你要我……” 柳云风闻言一震,身子又复僵硬。他拼命压抑内心的欲望,痛苦道:“梦儿,不行,我不能……这样会害了你的。” 如梦却惨声一笑,道:“风儿,我从小就发过誓:我这身子,第一次只给我爱的人……” 柳云风心中一荡,道:“梦儿……” 如梦低声道:“风儿,我虽身在风尘,但只卖艺不卖身……我这身子,只能给你……” 柳云风已是无语,复将如梦紧紧拥住…… 第五章 千里行镖1 柳云风醒来很早。借着黎明的光亮,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床上殷红一点,不由痴了一会,但瞬间又觉慌乱……幸好映霞乖巧,早早起来后便将柳云风睡过的被褥一古脑儿全洗了。 等柳云风见到贾先生时,他正在那奇特的车厢旁,神色间满是得意。 但车厢已在琵琶阁的外面,而且前面套上了两匹马,两匹浑身通红的马。柳云风不由赞道:“好马!” 贾先生微笑道:“当然。这样的两匹马,拉着这样的一辆车,在路上奔驰,一定很好看。” 柳云风叹了一口气,道:“好看的东西有时却很危险。” “当然有危险!”贾先生板起了脸,冷冷道:“谁也不愿意把五十万两银子给一个徒有虚名的庸人的。” 柳云风只有苦笑。 但等到如梦姑娘脸着轻纱被映霞扶出来时,他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琵琶阁外本来就不缺少人,特别是一些自命风流,流连坊间的浊世佳公子。这些人平日就对如梦十二分的仰慕,只可惜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终年里只闻如梦其名,未见其人。而如梦要离开江州这件大事,早在他们中间口耳相传;是以今天早已有许多人守候在外。 这些人见如梦出来,便拥上前,争着一睹风采。贾先生见势不妙,便呼呼挥出两掌,顿时人们便跌倒一片。趁这空档,柳云风已护着如梦映霞登上了车。车门一锁,钥匙取下,贾先生握在手里,只一搓,便成一根铁条;接着手一扬,早已落入百丈之外…… 跌倒的人们复又涌起,已将马车团团围住,左摇右晃,似有将马车掀翻之势。两匹骏马哪见过这种阵势?当下一声长嘶,便欲扬蹄急驰。柳云风见状大骇,忙纵身一跃,站在车顶,猛一发力,马车便立时稳稳当当;两匹健马也自受挫,只在原地扬蹄长嘶,不能前进半步。 柳云风环顾四周,却未能发觉贾先生身影,不禁疑惑。但转眼便有一骑从前面无人处闪出,马上人正是贾先生,只听得他高声道:“柳少侠,这儿便交给你了,我在渡口等你。”说毕,策马而去。 这时人们拥挤更甚,群情鼎沸,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柳云风略一思忖,丹田运气,扬声道:“乡亲们,请听在下一言。”此言一出,直震得人们耳朵嗡嗡作响。 人群中有认得柳云风的,就道: “柳少侠,你为什么不在家做掌门,却跑到这里将如梦姑娘送走?” “你不就是为了得到五十万两银子吗?” …… 柳云风心下着急:这般下去,如何是好?只得出言辩解:“乡亲们,我是为了五十万两银子,但是,我不是为了个人……” 人群中便有人道:“那是为了什么?” “这事说来话长……”柳云风沉吟道:“总之,这钱是我要去挣来还江州百姓的……希望各位能放云风过去。” 人群中便起了一阵窃窃私语,显然有人知道剑始门的事情。柳云风见众人情绪已趋平静,又道:“各位乡亲,你们就是将这马车永远留在江州,也没有任何用处的。因为……”他一扫视,见大家皆侧耳倾听,便极快道:“因为这辆车只有两把钥匙,刚才已被那位贾先生毁了一把,而另一把,却在苏州……大家如若不放我们过去,如梦姑娘将会在车厢里活活闷死。”他略略一顿,用一种极真诚的口气道:“我相信大家不愿意出现这样的结果的。” 大家果然静默起来。这种结果是谁也不愿意出现的。 但是,人群中却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 柳云风连叫几声,但立在车前车旁的人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但这时只听得车窗一响,人群中又起了骚动,人们争叫着“如梦姑娘,如梦姑娘……” 如梦解下面纱,眉目哀怨,道:“各位乡亲,请听如梦一言。”她的话音比柳云风小了许多,但效果却似乎要好,人们便立刻屏气凝神。 “乡亲们,如梦在江州数载,心已属此……柳少侠如此,也当属无奈。望各位能体谅我等苦衷……好好送如梦一程吧。”说着,黯然落泪,如梨花带雨,人见犹怜。 人群中一阵嘘唏。但忽地,一人高声道:“大家让在一旁,让如梦姑娘过去,我们就隔着窗子见她一面吧。我们不能让如梦姑娘伤心了!” 这句话似乎有了极大的效果,人们皆纷纷站到一旁。柳云风便跳到座上,一抖缰绳,缓缓向前行去。 柳云风出了江州,便沿江而下。约莫行了七八里,就顺着一条大道斜斜而上,通往鄱阳湖渡口。 车良马疾,不到半个时辰,就已到了湖边的渡口。只见一人立在马上,笑意吟吟,正是贾先生。 贾先生却不多说,只一指湖边一条方头渡船,道:“柳少侠,上船吧。” 柳云风便卸了马,两人合力,将车马稳稳当当安排在渡船之上。 船行至湖心,只见烟波浩渺,江湖一色,人在其中,不过沧海一粟而已。柳云风心下感慨,不由仰天一叹。 贾先生负手而立,闻声便道:“柳少侠莫非有什么心事不成?” 柳云风没有回答,却沉沉吟道:“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贾先生听了,也是半晌无语,脸上笑容,倏忽不见。 “名利二字,又有几人能勘破?”沉默良久,他才淡淡说了一句。 柳云风忽然哈哈大笑,道:“不想了,想到痴处,怕要纵身一跃了。” “哦?”贾先生眉目闪动,微微一笑,道:“我倒真想看看这鄱阳湖里能否容得柳少侠。” 说话间,船已靠岸。当下两人合力,再将马车套好。贾先生翻身上马,道:“柳少侠,天险已过,余下路程,贾某就不奉陪了。” 柳云风双拳一抱,道:“谢了。” 贾先生又自马前取出一个包袱,道:“柳少侠,这一路行去,多是穷乡僻壤,银票怕也无多大用处。是以我家主人特意备了纹银五百两,以作你们三人路上之需。”说着,就将包袱递给柳云风。 柳云风接过,贾先生一抱拳,道声“走了”,便跃马扬鞭,绝尘而去。 第五章 千里行镖2 柳云风醒来很早。借着黎明的光亮,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床上殷红一点,不由痴了一会,但瞬间又觉慌乱……幸好映霞乖巧,早早起来后便将柳云风睡过的被褥一古脑儿全洗了。 等柳云风见到贾先生时,他正在那奇特的车厢旁,神色间满是得意。 但车厢已在琵琶阁的外面,而且前面套上了两匹马,两匹浑身通红的马。柳云风不由赞道:“好马!” 贾先生微笑道:“当然。这样的两匹马,拉着这样的一辆车,在路上奔驰,一定很好看。” 柳云风叹了一口气,道:“好看的东西有时却很危险。” “当然有危险!”贾先生板起了脸,冷冷道:“谁也不愿意把五十万两银子给一个徒有虚名的庸人的。” 柳云风只有苦笑。 但等到如梦姑娘脸着轻纱被映霞扶出来时,他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琵琶阁外本来就不缺少人,特别是一些自命风流,流连坊间的浊世佳公子。这些人平日就对如梦十二分的仰慕,只可惜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终年里只闻如梦其名,未见其人。而如梦要离开江州这件大事,早在他们中间口耳相传;是以今天早已有许多人守候在外。 这些人见如梦出来,便拥上前,争着一睹风采。贾先生见势不妙,便呼呼挥出两掌,顿时人们便跌倒一片。趁这空档,柳云风已护着如梦映霞登上了车。车门一锁,钥匙取下,贾先生握在手里,只一搓,便成一根铁条;接着手一扬,早已落入百丈之外…… 跌倒的人们复又涌起,已将马车团团围住,左摇右晃,似有将马车掀翻之势。两匹骏马哪见过这种阵势?当下一声长嘶,便欲扬蹄急驰。柳云风见状大骇,忙纵身一跃,站在车顶,猛一发力,马车便立时稳稳当当;两匹健马也自受挫,只在原地扬蹄长嘶,不能前进半步。 柳云风环顾四周,却未能发觉贾先生身影,不禁疑惑。但转眼便有一骑从前面无人处闪出,马上人正是贾先生,只听得他高声道:“柳少侠,这儿便交给你了,我在渡口等你。”说毕,策马而去。 这时人们拥挤更甚,群情鼎沸,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柳云风略一思忖,丹田运气,扬声道:“乡亲们,请听在下一言。”此言一出,直震得人们耳朵嗡嗡作响。 人群中有认得柳云风的,就道: “柳少侠,你为什么不在家做掌门,却跑到这里将如梦姑娘送走?” “你不就是为了得到五十万两银子吗?” …… 柳云风心下着急:这般下去,如何是好?只得出言辩解:“乡亲们,我是为了五十万两银子,但是,我不是为了个人……” 人群中便有人道:“那是为了什么?” “这事说来话长……”柳云风沉吟道:“总之,这钱是我要去挣来还江州百姓的……希望各位能放云风过去。” 人群中便起了一阵窃窃私语,显然有人知道剑始门的事情。柳云风见众人情绪已趋平静,又道:“各位乡亲,你们就是将这马车永远留在江州,也没有任何用处的。因为……”他一扫视,见大家皆侧耳倾听,便极快道:“因为这辆车只有两把钥匙,刚才已被那位贾先生毁了一把,而另一把,却在苏州……大家如若不放我们过去,如梦姑娘将会在车厢里活活闷死。”他略略一顿,用一种极真诚的口气道:“我相信大家不愿意出现这样的结果的。” 大家果然静默起来。这种结果是谁也不愿意出现的。 但是,人群中却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 柳云风连叫几声,但立在车前车旁的人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但这时只听得车窗一响,人群中又起了骚动,人们争叫着“如梦姑娘,如梦姑娘……” 如梦解下面纱,眉目哀怨,道:“各位乡亲,请听如梦一言。”她的话音比柳云风小了许多,但效果却似乎要好,人们便立刻屏气凝神。 “乡亲们,如梦在江州数载,心已属此……柳少侠如此,也当属无奈。望各位能体谅我等苦衷……好好送如梦一程吧。”说着,黯然落泪,如梨花带雨,人见犹怜。 人群中一阵嘘唏。但忽地,一人高声道:“大家让在一旁,让如梦姑娘过去,我们就隔着窗子见她一面吧。我们不能让如梦姑娘伤心了!” 这句话似乎有了极大的效果,人们皆纷纷站到一旁。柳云风便跳到座上,一抖缰绳,缓缓向前行去。 柳云风出了江州,便沿江而下。约莫行了七八里,就顺着一条大道斜斜而上,通往鄱阳湖渡口。 车良马疾,不到半个时辰,就已到了湖边的渡口。只见一人立在马上,笑意吟吟,正是贾先生。 贾先生却不多说,只一指湖边一条方头渡船,道:“柳少侠,上船吧。” 柳云风便卸了马,两人合力,将车马稳稳当当安排在渡船之上。 船行至湖心,只见烟波浩渺,江湖一色,人在其中,不过沧海一粟而已。柳云风心下感慨,不由仰天一叹。 贾先生负手而立,闻声便道:“柳少侠莫非有什么心事不成?” 柳云风没有回答,却沉沉吟道:“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贾先生听了,也是半晌无语,脸上笑容,倏忽不见。 “名利二字,又有几人能勘破?”沉默良久,他才淡淡说了一句。 柳云风忽然哈哈大笑,道:“不想了,想到痴处,怕要纵身一跃了。” “哦?”贾先生眉目闪动,微微一笑,道:“我倒真想看看这鄱阳湖里能否容得柳少侠。” 说话间,船已靠岸。当下两人合力,再将马车套好。贾先生翻身上马,道:“柳少侠,天险已过,余下路程,贾某就不奉陪了。” 柳云风双拳一抱,道:“谢了。” 贾先生又自马前取出一个包袱,道:“柳少侠,这一路行去,多是穷乡僻壤,银票怕也无多大用处。是以我家主人特意备了纹银五百两,以作你们三人路上之需。”说着,就将包袱递给柳云风。 柳云风接过,贾先生一抱拳,道声“走了”,便跃马扬鞭,绝尘而去。 第五章 千里行镖3 柳云风行了一程,路旁房舍渐多,原来已进入湖口县城。此时已近正午,腹中渐觉饥饿,柳云风便就着路旁一酒家,将车歇了。掏出一锭银子,嘱咐店家给这两匹马弄些上好的草料;再按如梦姑娘的意思,炒了几个小菜。菜一烧好,柳云风就让小二端进车里,自己则只要了一点。但刚一坐定,便呼啦啦一下围来十几个劲装汉子。领头者正是“霹雳剑”何苦。何苦当先一揖,道:“何苦率主剑堂湖口分坛拜见少掌门。” 柳云风一见这阵势,不由苦笑,道:“何叔叔,你这是为何?” 何苦一指身后凛然挺立的劲装汉子,道:“少掌门,这些都是我剑始门精英,平时遇敌,无一不是以一敌十……少掌门此去,路途遥远,前程难料,剑始门上下,都以能为少掌门尽力为荣。” 柳云风心下感慨,霍然起身,走到这帮汉子面前,双拳一抱,道:“云风谢谢各位了。不过……”话音一转,道:“此去千里,凶险莫测,若遇一般敌人,云风自不放在心上;但若猝遇强敌,刚多一人便让云风多一分担心了……” “能为少掌门效力,就是一死也无憾!”未等柳云风说完,当中就有一人朗声道。余下人一听,无不齐声附和。 柳云风目露感激,慨然道:“各位兄弟这份情,云风心领。但我辈行走江湖,本意不是与人搏命。父母与我们这条性命,焉能不珍?云风此去,只望各位能时时以剑始门声誉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遇事要三思而后行……”柳云风见众人不语,又正色道:“我希望日后各位不要将死字挂在嘴上。人生于世,岂能了无牵挂?死者了了,活者长悲啊……”说到这里,顿时牵起自身悲痛,竟至哽咽。 何苦大受感动,亦是语调低沉,道:“少掌门仁心,让人钦佩!兄弟们,日后千万不要妄动恶念。”说毕,双拳一抱,道:“少掌门,我们走了。”便领着劲装汉子,大步走了出去。 吃过饭,稍作休息,又为如梦她们添置了一些茶水,便继续前行。 第五章 千里行镖4 一出湖口,便到了陶渊明挂印之地彭泽。官道两旁,林木凋敝,风凄草冷,似乎杀机重重。柳云风暗中戒备,纵马疾驰。 黄昏时分,车子已到一个叫做芙蓉岭的地方。柳云风算算路程,照这般下去,不出十日,便可到苏州的。当下便找了一家客栈,将车马歇了。方一歇下,他就感到一丝极大的讽刺:这马车号称天下第一巧匠制作,虽然牢固,却重逾千斤,体形庞大,竟没有一间客房能进。当时便叫来小二,小二略一思忖,道:“这恐怕只有后面一间柴房可进。不过……”柳云风忙问:“不过怎样?”店小二嘿嘿一笑道:“柴房里又脏又乱的,怕是一时半会儿打扫不出来。”柳云风顿知其意,自包袱里取出一大锭银子,递与小二:“你就帮我找些人打扫吧。”小二两眼放光,忙不迭接过银子,欢天喜地而去。临走前,还眼睛光光地瞅了那包袱一眼。 果然有钱好办事。不消片刻,店小二就笑吟吟地出来,说柴房已差人打扫干净了。柳云风便驾了马车,跟着小二,拐了一个大弯,就到了柴房。只见房子四周,已让从里面搬出的柴草团团围住。而这间柴房,虽说破旧,但已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里面也新铺了一张床,被子干净暖和,柳云风见了,非常满意,就又取出一锭银子,交与小二,道:“你去帮我这两匹马添些上好草料,再将房钱付了,余下的全归你吧。”小二千恩万谢,牵马出去时还频频回头。 吃过晚饭,小二送来热水。因马车窗口太小,脸盆自是拿不进去,柳云风只得一只手端着,就在窗口,脸却望向门外。只听得车内擦拭有声,不觉又心驰神荡,柔情顿生。 及至半夜,柳云风仍辗转反侧。想着这一日一夜里所发生的事,嗅着自己身上仍残存着梦儿的气息,不觉痴了……又自胡思乱想一会,终至沉沉睡去。 但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外面有人大喊“起火了,起火了……”柳云风倏地惊醒,果然发觉外面火光冲天,屋内也有热浪来袭,便忙翻身而起。但这时,柴门砰地一声就被撞开,哗啦啦一下涌进十几个人,且喊着救人要紧、救人要紧,就一下子围在车子四周,嘿唷一声,就将车子往外推去。柳云风心中感激,道一声“谢谢诸位”,便取了衣物宝剑,跟着冲出柴房。 到屋外一回首,只见四周干柴俱已着火,来势汹涌,只一会,便已将整个柴房吞噬…… 柳云风呆立半晌,心下暗道好险。但忽然听到车内如梦姑娘叫唤,一到近前,只听如梦道:“柳少侠,你的银子在哪?” 柳云风闻言,忙想起银子还在车座后,便转身去寻,但哪见踪影!再回头四顾,救火之人已有数十人之多,哪里能再分得出谁是刚才之人?柳云风不由一声长叹。 如梦听得叹息,便知事情结果。她悠悠道:“众人皆云佛,佛又度几人?” 柳云风心下愧疚,沉吟良久,道:“明天我将这把宝剑当了,想来也能换一些银两。” 如梦道:“这怎么行?宝剑配英雄,没有这宝剑,你怎么保护我们?” 柳云风苦笑道:“只是一把剑而已,到时候我再赎回罢了。” “那也不行。”如梦斩钉截铁,但忽而又柔声道:“我这儿有些首饰,明日你帮我拿去当了吧。” 柳云风忙道:“这如何使得?” 如梦淡淡一笑,道:“这些东西本是身外之物。你若再是推辞,倒显得我是鄙俗之人了。” 柳云风听她这样说,便再不作声,心头却是暖暖的。 待到第二日天明,如梦便自手上脱下一对翡翠镯子,柳云风默然接过,就去这小地方唯一的当铺去了。 掌柜的是个老学究,他盯着镯子足足看了一柱香功夫,才肯出到五十两银子。柳云风也不善讨价还价,只得与他约定当期,便拿着银两,返回客栈。走到半路,忽然嗅到一股香气。于是循香寻去,原来是一街边卖烧饼的。柳云风心下一动,就一次买了几十个,用东西包了。回到客栈,他便叫了一些可口的早点给梦儿她们;自己则躲在一旁,就着一碗开水,吃了几个烧饼。 有了昨晚的教训,柳云风这次也小心了一些,回来后,便将多余的银两全交给如梦,自己只留了一些零碎。 第五章 千里行镖5 过了芙蓉岭不远,便是彭泽县城。由县城往东,则是一条千年古道。当地有一句俗语:古道悠悠,苏杭二州。说的便是这条古道,意思是只要顺着它走,就可以到达苏杭二州的。 刚上古道没多久,便有两骑从后面越过。马上人俱是头戴斗笠,身形剽悍,路过柳云风身边时,还刻意回头打量。柳云风心中奇怪,但面色泰然,依旧不急不徐。不多时,又有三骑过去,马上人装束也是和先前一样。但过不多久,又听得身后马蹄声响,柳云风不由回头,却发现是一轻车,车幔紧闭;车轻马疾,转眼间就已跑出好远。 这一路走去,虽然不时可见村舍,但就是没有一处集镇。临近正午,腹中早已觉饥饿。柳云风扭头看了看藏在车座下的烧饼,饥肠辘辘,想让如梦她们先吃两个充饥,但终不敢开口。 终于在一个小树林的尽头,一面杏黄色的小旗斜斜挑出,上面写着一个“酒”字。柳云风见了大喜,驱车过去,只见路旁也歇了一马车,正是刚才越过自己的那辆。柳云风方自将车歇下,便有一人招呼,“客官,里面请。”抬头望去,只见一间宽敞的茅舍,摆了几副桌椅板凳;而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位客人,一人身材魁梧,但衣着随便,显然是那赶车的;另一人则一身长袍,身形削瘦。柳云风刚一坐下,那身材魁梧的汉子便隔着衣服拍着肚子,道:“想不到在这穷乡僻壤,还有这么好吃的饭菜!”那长袍者便道:“怕是你肚子饿了的缘故吧。”那汉子笑道:“老爷,这一路下来,有几次不是饿极了才吃?但又有哪一顿有这般滋味?”长袍者笑道:“好了,好了,好吃你也不能在这儿吃一辈子。上路吧。”说着,站起身来,缓缓走了出去。 他们一出去,店家才问:“客官要吃点什 柳云风便问:“你这儿有什么好吃的?” 店家一笑,道:“我这儿有两样菜,过往客人没有说不好吃的。”说着,一指刚才那桌子,道:“这两位爷就是吃的那两样。” 柳云风忙道:“是哪两样,快给我们上来便是。” 店家答应一声,便去了里间。只一会,就端上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和一条颜色诱人的整鱼。店家笑道:“这鸡汤是解乏的,鱼是开胃的,尤其是下酒最好。” 柳云风道:“我不喝酒。” 店家哦了一声,又道:“客官,车上两位不下来吃吗?” 柳云风闻言一怔,但他忽然又笑了,只淡淡道:“不了,她们不方便下来,我送过去。” 说着,他便端了饭菜,往外走去。店家也跟在后面,柳云风便笑道:“店家请回吧,我这车上朋友有个怪脾气:若是有生人在旁,就是山珍海味,她也不动一口的。”店家闻言,就嘿嘿笑了两声,只得转身回去。 店家在屋里张望,只见柳云风将饭菜端进车里,而后手里便拿了一个鸡腿,大嚼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赞:“这鸡果然味道不错!” 但倏地,只听得车里人叫了一声“哎哟”,便听到扑通两声,显然车里两人俱已摔倒。紧接着,柳云风也捂住肚子,大叫:“店家,你这鸡里放了什么?” 店家见了,忙快步跑了出来,只见地下有几根吃剩的鸡骨头,而柳云风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柳云风目中无限痛苦,嘶声问:“店家,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 店家嘿嘿一笑,瞬间便如换了一个人一般,他冷冷道:“柳云风,想不到你也会中计。” 柳云风喘息有声:“你……你到底是谁?” 店家却不答,忽而撮唇长啸。不过片刻,就见车马辚辚,五骑一车,转眼已到近前。 车门打开,一人一身长袍,施施然走到柳云风面前,道:“柳少侠,别来无恙?” 第五章 千里行镖6 柳云风身子一震,忽然惊呼:“公输胜般!是你?” “当然是我!”公输胜般吟吟笑着:“柳少侠不必惊慌,你中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毒,象你这种高手,最多也不过是浑身无力躺上个三五天罢了。” 柳云风道:“公输先生,你为何要这样做?” 公输胜般闻言,一张保养得很好的脸上忽然布满怨恨。“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他陡然扬起双手,露出两只断腕,声音就象从冰窖里发出的,“你看看我这双手!我的手啊……” 柳云风忽然道:“可你在琵琶阁时不是很快活吗?” “快活?”公输胜般冷冷道:“我不装成那样,能活下来么?”说着,他喃喃道:“要是把你的双手砍断,就算天天给你一百个美女,你也不会快活的。” 柳云风默然,片刻之后,他才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公输胜般眼神变得空洞虚无,他淡淡道:“我其实也不想怎么样,只不过是也要让他品尝一下失去心爱东西的滋味而已。” “他?”柳云风不由问:“他是谁?苏冠城?” “当然!” 这两个字声若洪钟,显然不是出自公输胜般之口。只见一人头戴斗笠,跃马而下,走到柳云风面前,哈哈大笑,道:“当然是苏冠城!不过,这次有个意外之获,倒是我没想到的。” 说着,不等柳云风说话,就一把将头上斗笠一揭,顿时露出一张可怕的脸:上面有五六条刀痕纵横交错着,每一条都猩红如血……他忽然冷笑,道:“你可知道我面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么?” 柳云风摇头。他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他面上是谁所赐呢? “这是被一把剑所伤。”那人冷冷道:“而这把剑便是昔年名震武林的乾坤一剑!” 柳云风身子一震,道:“你是……”当年败于他父亲手下的高手多不胜数,他实在猜不出眼前这人是谁。 那人却不答话,只是手一招,马上四个便立时下来。他们一揭斗笠,便各自露出一张扭曲的脸来:有鼻子打歪的;有嘴唇割裂的;有耳朵削掉的;还有一个脸上被生生剜掉了一块肉。柳云风只看到毛骨悚然。 那满面刀疤的冷冷道:“我们当年被称作姑苏七雄。我是老大梅啸南。”说着,用手一指那四人,道:“老二杜胜,老四黎天明,老五白铁衣,老六宁玉成。” “哦。”柳云风顿时明白,“老三和老七便是赶车的和那店家了。” 梅啸南点头道:“我们几个只有他两人面上没留印记……不过,他们当日一个被折了三根肋骨,一个后来在床上躺了半年。” 柳云风叹道:“想来当日那一战,定是惨烈异常。” “当然!”梅啸天森然道:“如果不是柳骋宇横插一手,事情的结局定然不是这样。” 柳云风忽然道:“你所说的意外之获便是我?” 梅啸天哈哈大笑,道:“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柳云风又哦了一声,道:“苏冠城呢?你们同处一地,难道就不怕得罪他?” 梅啸天恨声道:“苏冠城!我们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苍天有眼,哈哈哈哈……” 柳云风淡淡道:“你到底想怎样?” 梅啸天冷冷道:“我只不过是想要他一样而已……这已经很便宜他了。” 柳云风道:“你想要如梦姑娘?” 梅啸天道:“我只知道她是苏冠城的女人。” 柳云风忽然淡淡一笑,道:“但只怕你是白费心机了——因为现在只有苏冠城才能打开这个车厢。” “我想,你一定是忘了一个人。”梅啸天忽然笑了,面上的刀疤跟着抖动,煞是可怕,眼睛也开始转向公输胜般。公输胜般却双眼望天,眉目之间满是自负。 “你是说公输先生?”柳云风不由问。 “难道还有其他人不成?”公输胜般忽然大笑,傲然道:“你刚刚有句话说错了——不是只有苏冠城才能打开这个车厢,起码还有我!” “可是公输先生的手?”柳云风试探着问,似乎很大的不相信。 公输胜般闻言,面上又起了怨恨之色,冷冷道:“没有手,我一样能打开。因为我还有眼睛,而且我的记性也特别的好!”他看了旁边的几个一眼,又道:“其实干我们这行的,最重要的不是手,而是眼力。我的眼睛能看出丝毫的差异!我相信只要有人帮我,不出三天,我就会重新做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出来。” “我相信。只可惜苏冠城当初砍掉你双手时没有想到这一点。”柳云风道,但他却突然大笑:“不过,我更相信,现在肯定没有任何人能带走如梦姑娘。” 梅啸天冷冷地看着柳云风,眼神就象是在看着一头猪在大笑一样,他忽然道:“你的笑很令人讨厌。” 柳云风道:“是吗?” 梅啸天却不理他,继续道:“我本来想让你多活几天的,但现在改变主意了——因为你的笑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他当年打败我们时也是这般狂笑,所以……”他一顿,才道:“所以你得死!” 话未说完,他便一掌挥出。这一掌开碑裂石,足可以将任何一个躺着不会动的人击成肉饼。 但柳云风却没有成为肉饼,因为他在这一瞬间忽然动了。他本来是靠在车子上的,所以梅啸天这一掌就击在了车厢上,只听得当的一声,梅啸天便一声闷哼,后退四五步,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这车厢乃是千年玄铁炼就,受力越大,则反弹越大。 公输胜般和另外几个都惊叫起来。他们看着地下的吃剩的鸡骨头,目中满是不信。 柳云风哈哈一笑,道:“你们是不是在奇怪我为什么没中毒?”说着,他拍了拍车厢,里面便有一双手将盘子端了出来,只见鸡汤里虽然没有骨头,但鸡肉却一块一块的全撕在碗里。 “我没中毒,她们自然也没有。”柳云风笑道:“因为你看到我吃的鸡腿不过是我用早上买来的烧饼卷成一团而已。” 那店家模样的不由问:“你怎么知道菜里有毒?” “这其实很简单。”柳云风淡淡道:“因为你告诉我了。” 店家道:“我什么时候告诉你了?” 柳云风没有直接回答,却问:“我这马车是不是一直停在外面?” 店家道:“是的。” “我来了以后你有没有到马车这里来?” “没有。” “那你有没有听到车里的人说话?” 店家思索了半天,摇摇头道:“没有。” “那就是了。”柳云风淡淡一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偏偏知道我车里有两个人?” 店家顿时哑口无言。 第五章 千里行镖7 柳云风却不再理他,只是问梅啸天:“梅大侠难道也是为了女色?” “没有男人不喜欢美女的。”梅啸天淡淡地看着他,道:“但是我们七兄弟一同上阵,美女就和一件衣服没有两样。” 柳云风微微点头,忽然问:“你们与苏冠城到底有何过节?” 梅啸天闻言,目中又露出怨恨之色,道:“三年前,我们还不知道江湖上有这个人。但是有一天,自我赌场里来了一群怪人之后,这一切都变了……” “怪人?什么怪人?”柳云风不由问。 梅啸天仿佛又回到那段令他终生难忘的日子,缓缓道:“那是一群青衣人,而最怪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是残疾人……” “青衣残疾人?”柳云风不由打断,顿时想起那日在树林里的青衣人,还有宋君行……他喃喃道:“天残帮?” “你说什么?”梅啸天也忽然警觉,问:“你认识他们?” “哦,不,不认识。”柳云风忙道:“后来呢?” 梅啸天又沉浸到往事里,恨恨道:“他们一上来就赌,但不一会就输了十多万两,那些人便起哄说我们出老千……我们兄弟这些事情平日见得多了,也没有太在意,便让老四老五去平息,哪知一上去,就被对方制住……他们还反咬一口,说是我们有错在先,硬要我关了赌场。我自然不甘,他们就提出条件,要我和他们当中一个赌一把……” 柳云风忽然道:“他们要你用赌场作注?” 梅啸天长叹一声,道:“是的。” “他们呢?” “他们是一百万两现银,外加一颗人头。” “谁的人头?” “和我赌博的人。” “这个赌注也够重的了。” “是的。”梅啸天道:“我经营赌场这么多年,这么大的赌注是第一次。不过,我当时没想要他的性命,只不过是想教训教训他们一下罢了。” “所以你就上当了。”柳云风淡淡道。 “当时情形也是骑虎难下。”梅啸天道:“我只不过没有想到他会用那一招。” “哪一招?”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招。”梅啸天有些自嘲:“我们用的是两颗骰子,但应他的要求,比的不是大,却是小,哪知这一下就上当了。” “哦。”柳云风淡淡笑道:“你是不是先摇的?” 梅啸天微微一怔,心下佩服,面上却不露声色,道:“我摇的是两个一点。” 柳云风笑道:“他一定是用内力将骰子震碎,一点也没有了。” 梅啸天叹道:“他内力之强,非我能比。” 柳云风问:“他是苏冠城?” “是的。”梅啸天喃喃道:“所以我发过誓,一定要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柳云风淡淡道:“可如梦姑娘与你们的事情一点也不相干。” “但她却是苏冠城心爱之人。”梅啸天目中却是无限憧憬,“苏冠城造如此大的声势,定然丢不起一个连自己女人都保不住的脸。更何况,我的那间赌场对于他的亿万家财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但是有一点非常抱歉。”柳云风道:“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如梦姑娘到苏州的。所以……” “所以我们必定要一战,是吗?”梅啸天突然狂笑,“我也正好一雪二十年前之耻!” 柳云风却淡淡道:“可我却不想与你们一战。” “我也不想。”梅啸天依然在笑,道:“一个没有中毒的剑佛,一定不好对付;而且,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苏冠城。” “那么,我可以走了?”柳云风问。 “不行。”梅啸天忽然脸一沉,冷冷道:“除非你留下车里的人。” “看来你是非要与我一战了。”柳云风轻轻叹了一口气,却忽然道:“梅大侠。我现在也想与你一赌,如何?” 梅啸天闻言,双眼紧紧盯着柳云风,缓缓道:“你想赌什么?怎么赌?” 柳云风淡淡一笑,道:“我不善赌技,当然只能和你赌这一战的结果了——如果我赢了,那么你们将再不要纠缠。” 梅啸天眼睛一瞪,道:“这是自然!我们如若打不过你,再纠缠下去,不是自讨没趣么?不过……” “不过什么?” “无论大小敌人,我们七兄弟都是一起上的。”梅啸天冷冷道:“到时你要是输了,可别说我们七兄弟以多欺少。” 柳云风哈哈一笑,道:“来吧。要是我输了,我会亲自向苏冠城请罪的。” 梅啸天面容一整,忽然一声呼喝:“兄弟们,布阵!” 第五章 千里行镖8 兄弟七人,布的却是铁桶阵。 七个人用的都是刀,一样的刀。每把重二十八斤,刀背浑厚,刀刃锋利。这样的一把刀,就是用削铁如泥的宝剑,也对它无可奈何;如若是这样的七把,同时招呼在一个人的身上,那又会有怎样的威力! 柳云风现在就体会到了这样的威力。他站在中间,只感到一股逼人的杀气席卷而来。历练江湖,他遇到过的高手有比他们七人中任何一个武功高出十倍的,那时也没有这样的感觉。这七人就象是一根根纤巧的筷子,分散开来毫无威胁,但抱成一团却坚逾钢铁! 但柳云风忽然笑了。他的笑容是那样的淡定而自信。笑声中,他已出剑。 他的剑一动,那七把刀就同时向他砍到。一样的刀,一样的霍霍生风。 如果那七个人是桶,那这七把刀就是罩向桶底的网;而此时的柳云风,不过是网底的一条鱼。 但鱼儿偏偏有脱网的机会;不然,这世上怕已没有鱼儿的踪迹了。 柳云风的剑一抡,划了一个圈,便荡开了重重刀光;但他并没有再出击,却突然拔地而起。 铁桶阵的精髓在一个围字;如果跃出了重围,则威力尽失。所以柳云风是往旁边跃;而姑苏七雄也是将阵型随着柳云风的身形急速挪移。 这样看来,只要柳云风落地,无论落在哪里,都依然是在他们兄弟七人的围攻之下。 但柳云风却偏偏没有落地。 他落在一匹马上。这匹马是白色的,而且它的旁边还有同样的四匹。 所以,姑苏七雄围住的不仅仅是柳云风,还有五匹马,他们自己骑来的马。 柳云风端坐马背,笑意吟吟,忽而伸出手中宝剑,在几匹马身上一拍,便见几骑一声悲嘶,负痛狂奔……刹那间,马嘶声,呼喝声,乱成一片……所谓的铁桶阵,立时大乱。 乱声中,柳云风人已离马,出手如电,姑苏七雄中便有三个被拂中穴道,动弹不得。余下四人一见,只得颓然而立。 梅啸天嘎声道:“我们输了。” 柳云风已端坐车前,淡淡而笑,道:“梅大侠也不必在意,在下不过是取巧而已。” “柳少侠机敏过人,梅某人输得心服口服。不过……”梅啸天一顿,目中已露出乞求之色:“希望少侠能解开我几位兄弟的穴道。” 柳云风笑而不答,却看着公输胜般,道:“公输先生欲往何处?” 公输胜般目光闪动,忽然道:“柳少侠,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 柳云风哦了一声,问:“什么交易?”公输胜般一指如梦姑娘的马车,轻轻一笑,道:“美人如梦!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柳云风闻言,不由面上微微一红,竟然无语。 “柳少侠!如此佳人,不作他想,则枉称英雄了。”公输胜般淡淡笑着,声音里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柳少侠,我们合作,我帮你打开车门,你便可以天天尽享温柔;然后到了苏州,你只要将你早已腻味了的女人给我们……” 公输胜般说着,面上的笑意渐浓,他相信自己这番话足以打动任何男人的心。 但柳云风斩钉截铁道:“不行!” 公输胜般不由失声:“为什么?” “第一,我这趟到苏州之行是为了五十万两银子;第二……”柳云风平静地道:“江湖中人,重的是一诺千金,我既已答应这件事,就一定要将它做好。” 公输胜般脸色已是铁青。他冷冷道:“柳少侠是不肯合作了?” “如果能接受这样的合作,那我就不叫柳云风了。”柳云风也冷冷道:“公输先生,我奉劝一句,你若是想过得安稳些,就不要再打我们的主意。” 说完,就扬鞭起程。刚走几步,却倏地回首,一手曲指连弹,但听得嗤嗤破空之声,那三位被点的穴道便立时化解。 依稀中,只听得公输胜般嘶喊:“柳云风,你会后悔的……” 第六章 南宫世家1 两匹浑身通红的马,拉着一辆通红的车,在这条千年古道上奔跑,就象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这样的马和车,自然吸引着每一个遇到它的人的目光。 这些目光也象火。 但柳云风心里却象是有一砣冰,沉甸甸的,冰凉凉的。 他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危险在迫近。 芙蓉岭和姑苏七雄也给他带来过危险,但之前他却没有觉得一丝异样。 所以他把马赶得很快。 两匹好马,拉着一辆车,跑得也确实挺快的。 但不管怎样也跑不过不拉车的。 因为前后起码有十几骑已从柳云风身边跑过去了。路过他的旁边时,无一例外的回首顾盼。 这些人俱是江湖装束,但衣服神态各不相同,看来不是这附近门派中人。这一点倒让柳云风放心不少。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一切都小心翼翼。 但一连两天,除了不时见到江湖中人,却也平安无事。 这一日,已到徽州境内。徽州自古人杰地灵,山川秀美。虽然已是深秋,但仍自有一番风景。一路行去,只见阡陌纵横,鸡犬相闻。官道之上,不时有三三两两农夫扛锄走过,一见柳云风的马车,无不驻足观望,引以为奇;更有几个垂髻小儿,一路嬉笑相追,给这紧张的旅途平添一丝快意。 行不多时,忽见前面歇着一排人马,远远望去,阵容齐整,让人不禁动容。走到近前,为首一白衫之人朗声道:“阁下可是”剑佛‘柳云风柳少侠?“ 柳云风不由勒住两骑,心下疑惑,便道:“在下正是柳云风。不知……” 为首之人年纪大概在四十上下,面上略现沧桑,双目精光内敛,显然内家修为极高。只听他拱手道:“我家主人久闻少侠威名,但恨缘悭一面。今得悉柳少侠此番路过,本来执意要亲自下山迎接,无奈正逢我家公子大婚……所以就命在下于此恭候少侠大驾,万望见谅。”说着,手一揖,指向身旁一条岔道。这条虽然是岔道,但却比脚下这条官道阔气许多,均由大片青石铺成,平整而光洁。由此可见此间主人身份之不一般。 柳云风闻言,便对那人细细打量。能说出这般话的人,自然会让任何人自心里多一份尊敬的。于是他便问:“阁下尊姓大名?” 白衫人淡淡一笑,道:“在下淡出江湖多年,姓名二字,不提也罢。” 柳云风闻言面色一整,随即淡淡一笑,道:“阁下好意,云风心领,不过在下此番有要事在身,还望告知你家主人,他日有期,云风定当再拜。” 白衫人不急不徐道:“柳少侠是想走?” 柳云风眉毛一扬,道:“难道阁下不要我走?” “不敢。”白衫人笑道:“哪个要是敢不要柳少侠走,他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只是……” “只是什么?” 白衫人淡淡道:“只是前几日,忽然下来一股洪水,已将这条路冲为两截。若是单人单骑,或可涉险而过,但……”说着,双眼看向柳云风身后的大车,不再言语。 柳云风自知其意,但忽然冷笑,“秋凉水枯,哪有什么洪水?”说着,驱马扬鞭,继续前行。 白衫人也不阻拦,只是一摆手,一排人马便俱靠边。 柳云风行了一程,果然见到前面官道凭空少了一截,怕有十几丈,且有好多人正在肩挑背扛,搬运泥土,看来是在抢修。车马还未到近前,就有一人跑来拦住:“这位爷,道路已毁,您这大车过不了。”这人五十上下年纪,面容慈祥,一看就是个说不出假话的人。 柳云风便问:“大爷,这路是怎么毁的呀?” 来人一笑,却不答,只是道:“这路嘛,毁容易,修也不难。” 柳云风一听觉得有趣,不由问:“此话怎讲?” “毁嘛,这半山上有一湖。只要湖水一下,此路必断。”老人哈哈一笑,手一指不远处,只见雾霭之间,楼宇隐现。笑声方止,他又道:“至于修嘛,我们忙上几天,也就可以了。” “还要几天?”柳云风急道:“老人家,这里有没有路可以绕过去啊?” 老人一捋胡须,沉吟道:“有是有一条,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条路是通向紫霞山庄,紫霞山庄的老爷子德高望重,又最好清静。”老人神色一端,道:“若不是山庄的贵宾,谁也不会去吵扰老爷子的清静的。不过……”他一望柳云风腰畔长剑,顿时笑道:“老爷子平日最好结交江湖豪士,看公子你这身打扮,定然不是俗人。如若你能上山庄小住几日,老爷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柳云风一声轻哦,道:“那紫霞山庄在哪里呢?” 老人手复一指那隐现的楼宇,道:“在你身后一程,有一条青石铺成的岔道,顺着岔道一直走就是了。” 柳云风心下顿时明白,便似不经意地问:“老人家,紫霞山庄今天有喜事吗?” “哦,是了,今天是少爷的大婚之期。”老人大笑,一指正在忙碌的众人,道:“老爷子为这特意给了我们这帮弟兄每人二两银子的赏钱……这可是我们一年都挣不到的哟。” 第六章 南宫世家2 白衫人还在原地。 柳云风见了他,故意皱眉道:“你还没走?” 白衫人淡淡笑着,道:“请不到柳少侠,便是在下失职;一个失职之人,是没脸见主人的。” 他的笑容很诚恳,说话也很诚恳。对这样诚恳的一个人,怕是没有哪个愿意再拂他的好意的。 所以柳云风只有一声苦笑,道:“你家主人是谁?” 白衣人沉吟良久,才缓缓说了三个字:“南宫雄!” 南宫雄! 柳云风听了这三个字,不由肃然起敬。 天下人习武最初的目的,怕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是完全为了防身健身的,而另外一大部分中有相当多的是做着一个差不多的梦——扬名江湖,成就一番事业——而中原南宫世家则是所有习武者梦里最辉煌的向往!它代表着权势、高贵、至上的武功以及令人称道的情操。 南宫雄便是这个世家现在的掌舵者。 而最令人感到惊奇的是近几年南宫世家就象在这个武林消失了一般。它在中原的南宫山庄如今已只剩下空城一座。关于它的去向,武林中也曾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但今天柳云风在这里突然听到这样一个名字,怎能不令他震撼? 良久,他才缓缓问:“你说的可是南宫世家的南宫雄南宫前辈?” “当然。”白衫人微笑道:“天下叫这个名字的也许不止他一人,但是……”他一顿,神色之间满是景仰,“能从我口中听到的,当然只有他了。” 柳云风默然,忽地轻轻一叹,道:“南宫前辈避居至此,与我不过数百里之遥……但我却一无所知!” “不只是你。天下又有几人能知?”白衫人淡淡道:“如若不是公子大婚,我想他定然不会吵扰各位的。” 柳云风忽然道:“不知南宫公子如何称呼?” “南宫家人,俱是淡泊名利。”白衫人淡淡一笑,“柳少侠待会儿见了自会知晓。” 柳云风不由微笑,道:“看来,现在谁想不要我去都不成。” 第六章 南宫世家3 紫霞峰虽然叫峰,却不高,而且简直象一个小山坡。但满山枫叶,红得叫人心醉;一溪如带,缠绕其中,间或一桥,一亭,布置精巧,无一不恰到好处…… 柳云风驾车缓行,只觉神清气爽。心念一动,便回首低声叫道:“如梦姑娘,快开窗透透气吧。”叫了两声,却只听映霞回答:“柳少侠,小姐睡着了,就别吵她吧。”柳云风便哦了一声,也不在意。 行不多久,便见一溜房舍顺山蔓去,正前一楼,虽不高大,却是庄严肃穆,楼前大门旁有一对石柱,上面镌着一副对联: 龙潜深渊,已无翱翔九霄志;虎伏野林,终期栖隐一隅情。 门头上则写着四个苍劲的大字,显然是横批:超然物外。 来到近前,早有人打开大门。白衫人在前,柳云风跟着,一队骑士则走在最后,进了大门。 门外幽静而自然,门内则是另一番景象。只见几十个外地打扮的武士,分成两拨,一拨围着张硕大的桌子,正在用几颗骰子赌大小,另一拨却在推牌九。嘈杂之声,不绝入耳。 柳云风驾车进来,便有几个正在玩牌的站了起来。柳云风认得正是这两日在路上遇到的武林人士。而余下众人,也无不对这车马抱以好奇之色。白衫人见状,忙咳嗽一声,道:“这位是南宫老爷的贵客!各位继续尽情玩吧。” 说罢,差人帮柳云风卸了车马。马一解下,便有两人牵着往马厩去了。而余下的骑士,俱分散排开,将马车团团围住。 柳云风一见这阵势,不禁笑道:“我这辆车天下只有两个人能打开,阁下多虑了。” “这是南宫家的待客之道。”白衫人淡淡笑道,但他忽然问:“你说的是哪两个?” “一个是苏冠城,不过他远在苏州。”柳云风微笑道:“另外一个是制造这个车子的主人,但他还没到这里;而且,就算他来了,也要三天以后才能配出钥匙。” 白衫人哈哈一笑,未置可否,却道:“柳少侠,我家老爷还在屋里等你。”但说完,又似觉不妥,忙继续道:“如若只是少侠一人,老爷定会亲自相迎。”说着目光一扫正在吆喝赌博之众,低声道:“这些人每日都想见我家老爷,但目前却没有一个人如愿。” 柳云风不由微笑,“能拜见南宫前辈,实乃晚辈之幸。” 白衫人却不再言语,便举步上前,轻轻推开一扇门。 第六章 南宫世家4 这间屋子不大。但因为室内布置极为简单,所以看起来空空荡荡。 这样空荡荡的屋子里,现在只有一个看起来身材瘦小的老人正俯在一张桌几上,更添几分凄凉。 老人面前有一棋盘,盘上是一局未了之棋,黑白之间,缠斗正甚。 老人听到有人进来,头也不抬。白衫人见了老者,神态之间甚是恭敬。他缓缓走到老人身旁,轻轻道:“老爷,柳少侠来了。” 老者闻言,方才起身。但见其身材枯瘦,面容清瞿,而两道目光却仿佛是那样的疲惫…… 柳云风不由嘘唏。他一抱拳,朗声道:“柳云风拜见南宫前辈。” 南宫雄面带微笑,轻轻摆了摆手,道:“柳少侠远道而来,不必客气。”说着又一叹,道:“老朽老矣,见到少侠这般英姿,愈感到岁月催人,唉……” 柳云风忙道:“前辈老当益壮,想当年风采,定是无人能及。” 南宫雄笑了,脸上就如裂开的核桃一般。好话看来是人人都爱听的。但他此时却问了一句柳云风似曾相识的话:“柳少侠来到我紫霞山庄,就没感到有什么奇怪的么?” 柳云风闻言一怔,随即笑道:“前辈此话怎讲?” “今天本是犬子大喜之日……”南宫雄淡淡道:“但柳少侠在此可曾见到一丝喜气?” 柳云风轻轻点头,笑道:“而且还未见着南宫公子。” 南宫雄微微颔首,却忽然一指棋盘,道:“柳少侠可否借我一子?” 柳云风目光闪动,问:“南宫前辈想怎么借?” “人生如棋!”南宫雄又长叹一声,道:“棋之纠结,一子可解;人之烦忧,当需一子——只是此子大不同也。” 柳云风表情凝重,缓缓道:“不知前辈所指何物?” 南宫雄双目如炬,盯着柳云风,一字一句道:“天下第一镖!” 柳云风闻言身子一震,呆立半晌,忽然大笑道:“前辈真会开玩笑。” 南宫雄正色道:“我没有开玩笑。” 柳云风冷冷道:“前辈莫非也欲聊发少年狂?” 南宫雄闻言面色竟然一赧,却不辩解,只是道:“你跟我来。”他的语气很平淡,但仿佛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柳云风便未加思考,跟在他后面。 南宫雄轻轻推开一扇门。 柳云风就看到了一张床。床上纱帐低垂,而床头则有两个丫环侍立。南宫雄望着床里,目光中一片慈祥。两个丫环一见南宫雄,忙躬身行礼。南宫雄手一摆,柔声道:“少爷好些了么?” 两个丫环便皆面显难色,终于其中一人道:“少爷总在叫那个名字……” 南宫雄摆摆手,道:“你们下去吧。”说着,轻轻坐在床沿,掀开纱帐,里面便显出一个人的脸来。 柳云风一瞥之下,不由大惊失色。只见床上之人口面略有溃烂,鼻梁崩塌,形容甚是可怖。他以下明白,口中却是无语。 南宫雄轻轻放下纱帐,看着柳云风,缓缓道:“他得的是花柳之症。” 柳云风微微点头,道:“这病症我听人说起过,前辈当请名医延治。” “医病不难,易心却是不易。”南宫雄沉沉道:“一味神医史卜九已留下汤药一剂,服下本可愈。”说着复是一声长叹,道:“但他心疾更甚,以至反复发作。史卜九纵有通天之术,也无医心之能。” 柳云风心头吃惊更甚。他脑中又浮现那日金袍人所说的话,他不知眼前这位南宫雄与史卜九还有金袍人到底是何关系。 南宫雄见柳云风不语,忽又道:“其实柳少侠曾见过犬子。” “哦?”柳云风奇道:“什么时候?” “今年六月,洛阳城外。”南宫雄语气中带着无限感激,道:“柳少侠曾擒住一人……” 柳云风忽然明白,便冷冷道:“原来令公子就是南宫慊玉。” 南宫雄点点头,复又轻轻摇头,道:“我为他取的名字是南宫玉,那个名字,是这个不争气的自己改的。” “怪不得我将他交给洛阳府衙,随后即被释放。”柳云风冷笑道:“原来南宫前辈也是一位天下少见的慈父!” 南宫雄面色赧然,道:“这件事情,老夫却不曾染指……全是门外那帮老弟兄所为。不过……”他语调一变,道:“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恨他,他也还是我的儿子……天下有哪位父亲不疼爱自己的儿子?” 柳云风听了,忽觉喉间堵得厉害,又念及自身身世,心下不由大恸。 突然,一直睡着的南宫玉翻了个身,口中喃喃:“如梦,如梦……” 南宫雄用手轻轻拍着南宫玉额头,柔声道:“玉儿,如梦姑娘马上就要来了。” 南宫玉便马上睁开双眼,却未顾及其他,只是无力盯着父亲,道:“爹,爹,帮我……帮我……我要如梦……如梦……” 南宫雄轻轻笑着:“玉儿放心,如梦姑娘说了,明天就和你成亲。”说完,就放下纱帐,走了出去。 第六章 南宫世家5 又是那间陋室,又是同样的三个人。 南宫雄看着柳云风,柳云风看着南宫雄,而白衫人则站在一边,双眼望天,都是一言不发。 良久,南宫雄终于道:“柳少侠考虑好了么?” 柳云风摇了摇头,道:“江湖中人,重的是一言九鼎……如梦姑娘,在下定要送到苏州。” 南宫雄目光惭冷,道:“柳少侠可知老夫为何避居此地?” 柳云风摇头不语。 南宫雄缓缓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不肖子。我不想他玷污了我南宫家的那片圣地。”他说着,目光又如鹰一般地盯着柳云风,道:“为了他,我可以舍弃一切!” 柳云风忽然笑了,是微笑,他也斩钉截铁道:“如若事关我剑始门声誉,柳云风也可舍弃一切!” “好!不亏为少年英雄!”南宫雄击掌大笑,却又忽然问:“柳少侠此次护镖苏州的报酬是多少?” 柳云风道:“白银五十万两。” “哦。”南宫雄面露微笑,双眼紧盯着柳云风,一字一句道:“我可以给你一百万两。” 柳云风闻言脸一沉,冷冷道:“南宫前辈以为金钱可以买到一切?” 南宫雄面上微笑更甚,淡淡道:“柳少侠此行难道不是为了金钱?” 柳云风面上忽现鄙夷之色,他缓缓道:“君子爱财,当取之有道!” 南宫雄脸色微微一变,道:“你非要与老夫作对不成?” “晚辈只不过是尽责守诺而已。”柳云风忽然纵声大笑:“南宫前辈结交的莫非是些口是心非之辈不成?” 南宫雄闻言,却未怒形于色,只是略作沉默,忽手一指白衫人,道:“你可知他是谁?” 柳云风摇了摇头。 “”金笔探花“余万里!” “金笔探花”余万里在十年前绝对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殿试之上,摘得探花;而手中一对金笔,神出鬼没,更被人们推为当时最厉害的兵器之一。此公才高八斗,但嫉恶如仇,品性高绝,为官不到一年,便挂印而去,从此浪迹江湖,闲云野鹤。更在几年前销声匿迹,却不知他已投入南宫家门。 柳云风不禁感慨,向余万里深深一揖,道:“失敬了!” “柳少侠客气了。”余万里微微一笑,道:“南宫先生是从未求人的。” 柳云风冷冷道:“余大侠以为这是一个求字了得?” 余万里忽然一叹,淡淡道:“其实南宫先生不必求你也一样可以留下如梦姑娘的。” “南宫世家高手如云,在下自然相信。不过纵使你留下镖车又如何?”柳云风大笑道:“公输胜般鬼斧神工,你们怕是要白费心机了。” 余万里面上笑意正浓:“柳少侠看来是将一个人太不放在心上了。” 柳云风不由问:“此话怎讲?” 余万里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柳少侠那日与姑苏七雄一别,即有一辆大车将公输胜般接走……我想,那辆大车已快到了吧。” 柳云风闻言一怔,但随即大笑:“南宫公子良辰已定,再过三日,怕是不妥。” 余万里面上笑容更甚,“柳少侠可知那辆大车里有什么?——两位心手俱巧的壮汉与一套锻造钥匙的器具……我想公输先生一定不负众望的。” “你!”柳云风面色倏变,冷冷道:“金笔探花果然名不虚传,想来官道被毁也是阁下杰作吧。” “为主人分忧,自是义不容辞。”余万里面容一整,肃然道:“柳少侠向来以佛心服人,此番若与我们合作,不也是救人一命?” 柳云风冷笑:“禽兽之辈焉配牺牲另一人来相救?” 余万里脸一沉,森然道:“柳少侠出口伤人,就不怕走不出这间屋子么?” 柳云风忽然大笑,道:“就这间屋子也想困住我?”笑声中,他手中长剑一抖,便向余万里刺去。 余万里金笔早已在手,双笔一架,但听叮的一声,金光四溅,柳云风却身子向后一翻,便向门外扑去。但南宫雄早已看出他的意图,人虽坐着未动,但双手一按,已连人带椅封住门口。柳云风挥剑直刺,南宫雄单掌一拍,顿时一股大力袭向柳云风。哪知柳云风却不再反击,又是借力往后一翻,人已破窗而出。窗外是一个偌大的院落,从这里可以破窗进入任何一个房间。余万里心念一动,大叫不好;南宫雄也大叫一声“玉儿”,便双手一按,人已腾空而起,和余万里鱼贯跃出窗外。两人火速来到南宫玉房外,只见纱帐未动,两个侍寝丫头犹自垂首站立,余万里见状惊呼“上当了”,随即折身而回,冲向外院。 原来柳云风破窗而出,随即跃上房顶,一瞥之下,正见一硕大马车缓缓驶进前院,便急忙跃下,一掌拍开车门,果见车内坐着三人,正是公输胜般和两名壮汉。公输胜般一见柳云风,立时如见鬼魅,大叫一声“保护钥匙”!两名壮汉闻言,便各自吆喝一声,挥拳击来。柳云风也不避让,双掌迎拳而上,只听一阵骨骼断裂之声,两名壮汉便失了血色,一声惨叫,瘫倒在地。柳云风一手搭上公输胜般肩头,喝声:“拿来!”公输胜般稍一犹豫,便觉肩头痛楚钻心,双膝也不由自主地扑通一声跪倒,叫道:“饶命!”便自怀里摸出一把钥匙,形状正和柳云风在贾先生手中见过的一般无二。柳云风接过,方待运力毁去,忽觉颈上一凉,耳边但听得余万里冷笑:“柳少侠如果不珍惜你手中的这把钥匙,那么就是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了。” 柳云风不由身子僵硬,道:“你想怎样?” “把钥匙放下,跟着我退出来。”余万里冷冷道:“然后柳少侠只要站在一旁……我想紫霞山庄还会尊你为上宾的。” 柳云风闻言,略一踌躇,便觉颈上痛楚,只感到金笔已刺入皮肉。余万里森然道:“柳少侠如若冥顽不灵,则休怪余某心狠手辣了。” 柳云风却没有言语,只是手一松,钥匙便叮地一声掉在车厢上。余万里见状笑道:“柳少侠请吧。”说着,缓缓向外退去。但这时,柳云风身子向前一伏,手已着地,一个侧身飞踢,正中余万里胸口。余万里闷哼一声,便如一只布袋般直落下去。柳云风一把抓起钥匙,道声:“公输先生辛苦了。”就准备下车。但霍地,只听得啵地一声,车厢侧面已被击出一个大洞,一只手如鬼魅般切向公输胜般面门。公输胜般脸如土色,却喊不出声。柳云风只得伸手一格,只觉此人内力雄浑,招式也现毒辣。柳云风因为一手握剑,另一手则握着钥匙,皆不能成掌,拆招之间,甚是不便。而对方仿佛对他毫无恶意,只是一味对公输胜般痛下杀手。就在这时,对方忽然双掌齐出,迅捷无比,如果还是以双拳,定然化解不了这一凌厉之势;柳云风心急之下,只得松开钥匙。哪知对方骤然撤掌,反手一操,已将钥匙握住。接着只听一人沉声道:“多谢柳少侠成全!”正是南宫雄。 柳云风只得跃出马车,只见自己驾来的车前,人力又是增加一倍有余。细看之下,原来是那些赌博之人,已自觉围成一圈,持械而立。柳云风仗剑前行,想冲到车厢近前,但哪敌得过众多高手?反复几次,皆是无功而返。 余万里看在眼里,冷笑道:“我劝柳少侠稍安勿躁——今天就是再多十个少侠这般高手,亦难如你所愿。” 柳云风怒道:“南宫世家这般待客之道,果真为江湖一绝。”说完,又复冲上。余万里见状,眉头一皱,忽然一声断喝:“将他拿下!”话音甫落,便有十几条壮汉围住柳云风,各自挥拳击来。柳云风狂笑不已,掌剑相加,转眼已击倒数人。但马上又有更多的人补充进来,且各自手持兵刃,柳云风左冲右突,却不能前进分毫,不由心下大急,忽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就在他的身形稍有停滞时,便有一掌击向他的后颈,他闷哼一声,口中叫了一声“梦儿”,便栽倒在地。待到他想要跃起时,已有好几双手拿住他的关节,顷刻之间,便有人拿来绳子,将他牢牢捆住了。 余万里旁观这一切,面露微笑,忽而连击三掌,运气扬声:“吉时将至,当张灯结彩!” 话音甫落,只见众多丫环仆佣鱼贯而出,各人手执一物。俄顷,大红的喜字、灯笼,吉祥的剪纸便布满了院子里、门窗上每一个该有的地方。 南宫雄环顾四周,面上已有喜色。余万里走到他跟前,轻声问:“要请少爷出来么?”南宫雄微微点头,道:“我要亲自去接玉儿。”说着,目光一扫柳云风,自举步进屋。 不过片刻,南宫玉已被两名丫环搀着,蹒跚而出。南宫雄紧随其后,一脸关切。柳云风不由暗暗叹息,想到数月前,南宫玉还是一翩翩公子,与眼前之人,却是人鬼两重! 南宫玉一到院中,身子便抖了几下,颤声问:“爹……爹……如梦在哪儿?” 南宫雄轻声安慰道:“玉儿,快了,如梦姑娘马上就要与你相见。”说着,向余万里一使眼色。余万里微微点头,忽然扬声道:“有请公输先生!” 公输胜般兀自面如土色,踉跄下车,一看柳云风,只见他虽然被绑,但仍怒目而视,便吓得头一低,匆匆走到如梦车前。余万里轻轻拍了拍公输胜般肩头,另一手将钥匙递过,微笑道:“公输先生,有劳了。” 公输胜般接过,哆嗦着打开车门,只见车内端坐一女,清丽脱俗,公输胜般认得正是映霞;而旁边一张精巧的床上,被子微微隆起,显然是如梦在里面睡着。映霞见车门打开,却并未慌乱,甜甜笑着,道:“公输先生怎么也会来这里?” 公输胜般面露尴尬。余万里忙手一揖,道:“这位姑娘可是如梦?” 映霞眼睛骨碌碌一转,娇笑道:“ 这位大爷莫非也曾与风尘结缘么?” 余万里面上一红,没有理会,只是道:“请如梦姑娘下车。” 映霞依旧笑意吟吟:“我家小姐睡得正香,这位大爷怕也太无礼了吧。” 余万里向来以知书达礼自居,连听得映霞这两句话,面色不由赧然。但他毕竟是探花出身,稍一思忖,又道:“余某自然不敢无礼。但我家少爷心急,只怕他一时莽撞,冲上车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唐突佳人,实是不妙。” “啊?那个病鬼!”映霞惊叫。想来她在车上是看得一清二楚。 余万里嘿嘿一笑,道:“所以然烦请姑娘侍候你家小姐更衣。” 映霞无奈道:“那也只好这样了。”说完便俯身叫道:“小姐,小姐!”连叫数声,却无人应。映霞便伸手摇晃,但被子触手之际,顿时塌下。映霞不由大惊:“小姐不见了!” 余万里闻言,一个箭步蹿上,被子一掀,只见内有衣物数件,哪有人影?他反手抓住映霞肩头,喝道:“人呢?” 底下听得有变,早已哗然。南宫玉由两位丫环扶着,跌跌撞撞而来,道:“如梦姑娘……如梦姑娘……” 连叫数声,自无人应。南宫玉虽已病入膏肓,神智却未失,他一见此情景,也觉不妙,不由催问余万里:“余叔叔……如梦姑娘呢?” 余万里看着南宫玉病容,忽然有泪滚落,他道:“少爷,如梦……不见了。” 南宫玉闻言,满眼希望倏地消逝,眼神已变得空洞虚无。他木立片刻,突然惨叫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便直挺挺向后倒去…… 人群立时大乱。南宫雄大叫一声“玉儿”,便盘膝坐下,以掌抵住南宫玉后心,运功相救。 片刻之后,南宫玉又是吐出一口鲜血,却已转醒。他睁开双眼,扭头看着父亲,叫道:“爹……爹……” 南宫雄含泪道:“玉儿,不要出声,爹爹救你。” 南宫玉缓缓摇头,道:“没用的,爹……没用的。”说话之间,似已较先前连贯许多。 南宫雄柔声道:“玉儿别胡说,有爹在,你不会有事的。”说着又扭头,嘶声道:“快去为少爷拿药!” 南宫玉依旧摇头,轻轻道:“没用的,爹,没用的……玉儿心里有一些话,现在只想说出来。”他喘了一口气,方道:“玉儿浪荡多年,对不住您……但自数月前于江州一见如梦姑娘,惊为天人,始欲学好……但已晚了……玉儿不配。” 南宫雄清瞿的脸上泪水恣肆:“玉儿,配,配!咱南宫世家还能配不上谁?” 南宫玉嘴角又淌出些许鲜血,喘息道:“爹……你知道玉儿为何放荡不羁?” “玉儿,别说了,你很好,很好。”南宫雄老泪纵横:“爹只要你活着……什么都好……” “我不想这样,不想……”南宫玉轻轻摇头,眼光已显散乱,道:“爹,如若我不是生在南宫世家,也不会……”他喘息声越来越重:“做南宫世家的人好累……什么情操,什么表率……” “玉儿,玉儿!”南宫雄痛哭失声:“是爹爹不好,爹爹不好……” 南宫玉微闭双目,似已累极,但陡然睁开双眼,道:“爹,玉儿要走了。” “玉儿,挺住!玉儿……” 南宫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断断续续道:“爹……来世我还要做你的儿子……但不要再做南宫世家的……” 说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接着喷出一大口鲜血,头一仰,人已死去。 “玉儿,玉儿!”南宫雄嘶声痛哭,令人无不动容。但倏地,他身形一晃,已到公输胜般近前,喝道:“你不是自封天下第一巧匠吗?你不是说你的车子万无一失么?你说,车上人到哪儿去了?” 公输胜般瑟缩发抖,道:“我,我……不是我,不是……” 南宫雄恨声道:“你这鼓唇弄舌之辈,如若不是你给了玉儿不该有的希望,他又怎会死去?” 公输胜般惊恐万状,眼睛四处张望,蓦地拔足狂奔,直向门外而去。 南宫雄面色狰狞,手一伸,已取下兀自留在锁孔上的钥匙,接着一扬,钥匙便带着一种奇异的呼啸直奔公输胜般的后心。公输胜般一声惨叫,人已仆地。但他这时竟然用断腕撑起上身,扭着头,嘶声道:“不是我……是她!”接着手臂一软,再也不动了。而那把钥匙,则永远留在了他的体内。 一代傲视天下的巧匠最终却死在自己最后一件作品之下,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柳云风不由摇了摇头。 第六章 南宫世家6 紫霞山庄的夜,弥漫着悲痛、沉闷与压抑。 喜房已变成了灵堂。 南宫雄跌坐在一把椅子上,人似已崩溃。 柳云风也在灵堂里。 他身上被绳子牢牢捆着,就如同一个刚裹好的粽子。 粽子是准备给人吃的。但不知想吃他的人又是谁? 他没有说话。他清楚,就算他喊破喉咙也没有用的,所以他干脆闭嘴。他向来不愿意无端地浪费体力。 大厅里有不少人,但谁也都没有说一句话。 只有死寂,无边的死寂。 但无论什么时候,死寂总会有人打破的。不然,这些活人岂不也要长伴死者? 但是,这个时候打破这氛围却是不合时宜的。 因此,当门口冲进一个人时,所有的目光都一下子射到了他的身上。这些目光足以将他烤焦。 但他却完好无损。因为所有的目光见到他时,都在那一瞬转化为另一种内容:希望、放心…… 他办事向来不会令人失望,也令人放心;但全天下能让他心甘情愿去办事的人怕也不多——南宫雄肯定是一个。 因为他是金笔探花余万里。 他一进来,就对南宫雄说了四个字:“二十四个。” 二十四个当然是人。因为他一说完,就从外面走进了一队衣着各异的男男女女。 于是,柳云风又看到了宋君行。 宋君行虽然目不能视,但站在人群中,却仍如鹤立鸡群。 南宫雄双眼淡淡地在这群人身上一扫,道:“就只有这么多?” “是的。”余万里的回答永远令他是那样的满意:“属下已派人寻遍这方圆二十里的每个村舍、客栈……所有来历不明的全在这里。” 南宫雄微微点着头,吐出了两个字:“很好。” 很简单的两个字,但里面却仿佛包含着太多的意味。余万里听着,略作沉吟,忽然喝道:“来人!” 立时便有数名劲装男子前来垂手待命。余万里笑容忽一收,冷冷道:“将他们都带到后面澡堂去洗个澡。”他略一顿,又道:“我相信再高明的易容术也经不住泡个热水澡的。” 劲装汉子齐应一声,便各自吆喝,上前驱赶众多人。那些人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见这阵势,都不敢言语,只乖乖地按着劲装汉子的要求走过去。 但还是剩下一个没有挪步的。 这个人当然是宋君行。 柳云风看着宋君行,嘴角忽然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一名劲装男子走到宋君行面前,道:“你为什么还不走?” 宋君行冷冷道:“我为什么要走?” 劲装汉子盯着他,沉声道:“你难道没有听见余先生的话么?” “我根本不必知道谁是余先生。”宋君行淡淡道:“而且,不想听的话我从来也没听见。” 劲装汉子忽然冷笑:“原来你不但瞎,而且有些聋!” 宋君行面上肌肉一抖,忽然轻声笑了,笑声中,他倏地伸出右手,只轻轻的一巴掌,那劲装汉子便如一个稻草人般飞了出去,人一落地,嘴里便噗地一声吐出一大口东西,原来是两颗门牙和着一滩鲜血…… 所有的目光都盯着宋君行,但并没有人立即喝斥。因为这里面毕竟还有一个死人。 余万里目光变幻,忽然冷冷道:“阁下未免太放肆了。” 宋君行面无表情,只是淡淡道:“在下能否请教一个问题?” “讲!” “如果一个盗贼想要偷走你的心爱之物,恰巧被你逮住,你该怎么办?” 余万里道:“移送法办!” “果然是金笔探花,隐逸至此,犹不忘国家法典。”宋君行忽然微笑,“但这样做并不一定理想……你说是不是,柳少侠?” 柳云风不由苦笑,道:“谁以后要是再敢对妙手书生不敬,就是满嘴的牙齿被打落,也是活该。” “妙手书生宋君行?”余万里大惊,不由道:“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所以瞎了。”宋君行淡淡道:“要是有人盗了本不该盗的东西,被我碰到,也一定会砍了他的手,让他以后一看到自己的手就不会再妄动邪念。” 余万里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他并不是盗贼。” 宋君行冷冷道:“他想偷走我的尊严!” 余万里不由默然,忽又道:“宋少侠为何到了这里?” “天下之大,宋某人想去哪里都成。”宋君行冷冷道:“我却不知金笔探花为何将我们带来,又要去泡什么澡?” 余万里道:“我们要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美人。” 宋君行忽然微笑,道:“你看我象美人吗?” “不象。”余万里淡淡道:“但任何人都有可能,因为有的易容术已到了乱真的地步。” “哦”宋君行仿佛恍然大悟,但他忽然又道:“你着急找那美人干什么?莫非金笔探花也……” 余万里丝毫不理会他的讥讽之意,肃然道:“因为我家少爷为她而死。我们不想他抱憾而去。” 宋君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你们是想让她陪葬?” 余万里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出她。” “你们不必找了。”宋君行微笑道:“如果一个人能在柳少侠眼皮底下逃脱,我相信你们肯定找不到的。” “哦?”余万里微微一怔,但忽然大笑,道:“就算找不到也不要紧,反正至少还有两个不错的人能陪伴我家少爷。” 宋君行仰面朝天,冷冷道:“你说的是哪两个人?” “还有哪两个?……他们丢失了不该丢失的东西,当然要付出代价!” 宋君行淡淡道:“你说的可包括柳少侠?” “当然!”余万里肃然道:“在南宫世家,只有朋友和敌人!没有什么所谓的少侠……” 但宋君行却淡淡打断了他的话:“你如果想动他一根汗毛的话,那一定会后悔的。” 他的话很平淡,但听在任何人的耳里,都知道那里面的分量。余万里不由一怔,道:“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但是我却不能告诉你。”宋君行淡淡笑着。 余万里闻言,面上勃然变色,他冷冷道:“阁下莫非想消遣余某人?” “不敢。”宋君行淡淡道:“因为这里面配听到这原因的,只有一个人……” 他语调一变,忽一字一句道:“就是南宫前辈。” 南宫雄一直双目微闭,但这时却倏地睁开眼睛,向宋君行一扫。余万里忙道:“老爷休得听他胡言!我看他居心叵测。” 南宫雄轻轻摇了摇头,忽然对宋君行说了三个字:“你来吧。”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所有人面面相觑。 因为宋君行只俯下身,在南宫雄耳边说了几句,南宫雄便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跃起,向外急奔。 第六章 南宫世家7 南宫雄一出门,便折身向后山掠去。 时值月半,一轮玉盘,斜挂梢头,白日茫茫山野,皆沐浴在一片氤氲之中。 南宫雄在一片树林中立定,环顾四周,但见月下树影绰绰,别无他物。正踌躇间,忽听一人叫道:“南宫先生,别来无恙?” 南宫雄霍地转身,只见自己方才经过之地已站了一人,心中不由大骇。但夜晚之中,自然看不到他的失态,所以他很快就镇定自若道:“你这个时候来,有什么事吗?” 来人一身长袍,但显然质地极好,在月光之下,发出诱人的光泽,使得他浑身透出一股撼人的魔力。他听了南宫雄的话,淡淡道:“我听说贵府出了一点事情,所以来看看。” 南宫雄黯然无语,半晌,才冷冷道:“谢谢你的关心。” “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来人一声轻笑,道:“你我将来联手合作,自然不分彼此。” “是吗?”南宫雄冷冷道:“但我刚刚才知道我儿子为之癫狂的女子竟然是你的人,这你又作何解释?” 来人显然成竹在胸,他淡淡道:“这女子和柳云风一样,不过是我们手中的一颗棋子。”他一顿,又道:“棋子只能作棋子的用途,如果想作他用,只能是你的错。” 南宫雄听了,忽然连声冷笑:“但我的儿子已死了……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他已经死了!” 来人声音似乎略作低沉,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吧。” 南宫雄悲痛欲绝:“中年丧子!人生至痛!你自然不能体会……” 来人胸膛起伏,显然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但不知他所要压抑的是什么。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南宫先生,我们是做大事的人!” 南宫雄悲声道:“大事?大事就可以牺牲我的儿子吗?” “够了!”来人忽然一声断喝,南宫雄不由怔住,但听他冷冷道:“南宫雄,你儿子的死能怨得了别人吗?他是咎由自取!” “你!”南宫雄显然已是怒极,愤然道:“你是没有失去过儿子,不知道为人父的痛!” 来人忽然桀桀怪笑,令南宫雄毛骨悚然。但忽然笑声一收,道:“南宫先生,你以为丧子最痛?” 南宫雄复一怔,道:“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痛的吗?” “当然!”来人缓缓道:“起码你的儿子还叫了你二十来年的父亲,因为他毕竟是你的亲生儿子……”但这时他突然话音一变,森然道:“如果你突然知道你的儿子不是你亲生的——请问,这两样是哪一样更痛呢?” 南宫雄一时竟然无语。 “丧子毕竟只是痛,但那样就不只是痛了……它可以摧毁你的意志、欲望、乃至一切!”来人声音已是低沉至极,似已沉浸在大悲之中。但倏地,他头一仰,一声长啸,复又道:“人生不过百年,待到黄土栖身之日,许多事情只是过眼烟云……” 他看了一眼南宫雄,接着道:“纵使你有十个儿子,百个孙子,那又如何?在你坟头,你儿子会去,孙子可能也会去,曾孙,玄孙?……同样不出百年,你的后人,恐怕已再没有人记得你了,是不是?南宫先生?” 南宫雄道:“我……” “你也一样,你的先祖埋身之处你能记住多少?也许你现在立身之地正是你先人墓穴,你的府第也许正座落在你哪位祖上的棺木之上,你床下三丈也许正睡着你千百年前的先辈……” 南宫雄闻言,情绪似乎起了剧烈地变化,身影在月光下微微发抖,他仍只说出一个字:“我……” “不要以为你恪守所谓的南宫家训,就会有人记住你。”来人不依不饶:“江湖中这几十年,大大小小出了几十个武林世家,但现在能记起名字的又有几何?我相信你们的南宫世家,终也难逃这般结局。” 南宫雄身子瑟瑟发抖,颤声问:“那你说怎么办??” “当然有办法!”来人语调激昂:“人们口耳相传的,无非是一些英雄人物。比如西楚霸王,他无儿无后,不一样流芳百世?即便功败垂成如荆轲,也让人凭吊至今!……”他一顿,复又道:“大丈夫当昂首处世,事事谨小慎微,纵然落得一时的好名声,又有何用?不如放手一搏,轰轰烈烈,创下一番霸业,自然名垂青史——这岂是几个庸庸碌碌的儿孙所能相比?” 南宫雄在沉默,暗夜里看不清他的面色,但可以想见他内心的波动。他终于手一揖,道:“南宫雄愿听天尊驱使!” 来人大笑:“本天尊知道不会看错人的!” 但倏地,他笑声一收,沉声道:“你真的不知道那个女子在哪里?” “我知道还会派人去找?”南宫雄一怔,失声道:“我还以为她失踪是你的安排……” 来人闻言,不再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良久,才道:“我不相信有人能在柳云风眼皮底下把人带走!”说着,复又喃喃:“她难道是凭空消失了?” 这个问题,他好像极大的想不通。 第六章,南宫世家8 其实不只是他,就是柳云风自己,也是一丁点儿想不通。 他现在正跌坐在一个小山坡上,动也不动。 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南宫世家的人为什么任由宋君行为他松绑;他也想不通宋君行为何又突然到了这里;他还想不通昨日白天还在叽叽喳喳有说有笑的映霞突然就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的面前,是一座新坟,里面躺着的是映霞。这个美丽善良、乖巧懂事的姑娘,谁见了也会怜惜几分的,然而凶手却一掌切断了她的脖子!手段之毒,让人心惊…… 凶手要做到这一切,必须得有钥匙。而在昨天之前,除了苏冠城,又有谁会有这样一把钥匙呢? “苏冠城……苏冠城……”柳云风口中喃喃,忽然,他一个激灵:难道是苏冠城?他马上又记起公输胜般临死之前嘶声说出的那句话:“不是我……是他!”公输胜般口中的“他”,是否就是苏冠城? 瞬间开锁,出手制人……要想把这一切做得妙至毫巅,让自己一无所察,武功、心智、胆识,缺一不可。而苏冠城,无疑是这些方面的佼佼者。但是,苏冠城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为了那五十万两的许诺?他富可敌国,不会在乎区区五十万两的;如梦在自己的护送之下,不日便可到达苏州的,他也完全不必只身犯险……但这一切偏偏发生了,难道这真的是针对自己的一个圈套? 他又想起贾先生问过自己的话:“你就没有感觉到这是针对你的一个阴谋么?”言犹在耳。不管是谁干的,想来这一切早就在他们的算计之中…… 柳云风只感到头皮都快炸裂了。 天已开始放亮了。 但不知何时,山上已弥漫着浓雾。驱不散,看不明…… 雾浓,愁更浓。 柳云风触景生情,心头愈发沉重,不由长叹一声。 “柳少侠为何叹息?”叹声未了,忽从浓雾中传出一个柔柔的声音。 柳云风闻言身上一震,立时跃起,狂喜道:“梦儿,梦儿……” 只听得一人格格娇笑,笑声未止,浓雾中便出现一个娇媚的身影,朦胧之中,面覆轻纱,仪态万方,不是如梦又是谁? “梦儿,梦儿!”柳云风几步跨去,抓起她的双手,几至哽咽。 如梦忽然悠悠一叹:“梦儿能有少侠如此知己,就是死亦无憾了。” 柳云风柔声道:“梦儿,不许胡说。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你再有事的。” 如梦又是格格一阵娇笑,道:“柳少侠当真是想梦儿想疯了。”但她突然笑声一顿,冷冷道:“只可惜,我不是你的梦儿。” 柳云风一怔,一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由张口结舌,双手也松驰下来。 “我叫彩云。”白衣女子淡淡道:“色彩的彩,云朵的云。”见柳云风茫然无语,便复又格格笑着:“小女子一向认为自己尚有几分姿色……但不知比柳少侠的梦儿又如何?”说着,伸出玉手,缓缓解下面上轻纱。 此时雾虽未散,但数步之内,仍看得真切。柳云风一瞥之下,只见那张让他魂牵无数的面孔又清晰地呈现在面前,便两步跨去,一把将她拥住,道:“梦儿,梦儿,不要再折磨我了……” 白衣女子也不挣扎,只轻轻道:“柳少侠,我真不是你的梦儿。” 柳云风身子不由僵硬,松开双臂,两眼紧紧盯着面前这张脸:这分明就是自己魂牵梦萦的人啊!但接连的变故,已使他不敢再唐突,只得低低一声呻吟。 彩云面容平静,缓缓道:“柳少侠,我与你的梦儿长得很像么?” 柳云风轻轻摇头:“岂止是像?直到现在,我还以为你是梦儿。” “我也希望是。”彩云娇媚一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柳云风,道:“柳少侠如若愿意,也……可以把我当作你的梦儿。”听她的意思,似乎有些羞涩,但是她的话音,偏偏一点异样也没有。 柳云风也在盯着她。现在他已感觉眼前女子与梦儿的不同。虽然她长得与梦儿几无二致,但梦儿含蓄沉稳,不媚不娇,如一泓秋水,让人怜由心生;但眼前这叫彩云的女子却热情妩媚,举止之间略带轻浮,就像远处一丛摇曳的玫瑰,能给你美丽,也可能带给你痛苦…… 柳云风目光闪烁,神色无定。彩云也不闪避他的目光,忽而眼波流动,道:“柳少侠在想什么呢?” 柳云风思潮起伏,一时无语。半晌,才吐出一句:“你既然不是梦儿,我想什么就与你无关了。” 彩云咬着嘴唇,问:“为什么?” 柳云风淡淡道:“你不必知道。” 彩云偏着头,道:“你担心的是不是梦儿的安危以及怎么应付苏冠城?” 柳云风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这些?” 彩云狡黠一笑,道:“我知道的可能远远不止这些。” 柳云风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彩云没有回答,却忽然道:“我有一个办法,可解少侠之忧。” 柳云风不由凝神,道:“请讲。” “我可以代替如梦姑娘前往苏州。”彩云看着他,道:“既然柳少侠都认为我们是同一人,那么,其他人更是无从分辨。”柳云风闻言,眼睛一亮,但旋即又复黯然。他低沉道:“梦儿不再,我到苏州又有什么意义?” 彩云盯着他,缓缓道:“柳少侠是真心喜欢如梦姑娘么?” 柳云风身子一震,道:“谁说我喜欢如梦姑娘了?” 彩云又是几声娇笑,道:“柳少侠,刚才你错把我当作梦儿时,你的言行举止,就是一个傻子,也看得出的……” 柳云风听了,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却未再看她一眼。 彩云也不以为忤,接着道:“如梦姑娘一定不喜欢一个只知道儿女情长,却轻诺寡信的男人!” 柳云风霍然转目,冷冷看着她:“此话怎讲?” “如果就因为如梦不见了,你就忘记当初许下的承诺。”彩云冷冷地盯着他,瞬间就如换了一个人,“我相信,如梦姑娘就是再见到你,也不会喜欢你的。” 柳云风不由满面羞愧。幸好浓雾未散,彩云也看不清他面上的变化,这让他减少了不少的尴尬。 “再说,你载我一路南去,这事在江湖传开,人们必定说是如梦姑娘失而复得。”彩云的笑容透着一种让人不可抗拒的魅力。“我想,这对如梦姑娘的安全肯定有莫大的好处……” 柳云风不由沉默。 良久,他抬起头,道:“你有什么条件?” 彩云忽然娇笑,“柳少侠果然是聪明人!不过,我这人不贪心,只要你答应我三个要求。” “哪三个?” “苏冠城要的是如梦……”彩云淡淡道:“所以,你一完成任务,就必须将我抢回!” 柳云风忙道:“这怎么行?这不是背信弃义?” “什么信义?”彩云冷冷道:“如梦不见,你本就失信于苏冠城。但是!”她语气突然一变,沉声道:“你不这么做,又要失信于多少人呢?” 柳云风目光一凛,道:“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可能什么都知道,也可能什么也不知道。”彩云淡淡道:“我说的很有道理,是不是?” 柳云风默然。现在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终于问:“另外两个要求是什么?” 彩云眼珠骨碌碌一转,道:“我现在还没想好。不过,到时我无论要求你做什么,你都不可以拒绝的。” 柳云风道:“只要不让我违背良心,自无不可;但若要我有违良心,我就是一死,也不会如你所愿!” 彩云格格娇笑,柔声道:“我怎么会舍得让柳少侠死了呢?” 第七章,萧萧古道中1 良驹出樊篱, 四海任扬蹄; 萧萧古道中, 君意春风里。 这是江南最有名的相士百里闻达在见到古道中后说出的四句偈语。 百里闻达在十年前还是一个普通的江湖术士,只在当地小有名气。他姓百里,名字在其时却没有多少人知道,人们称呼他时皆以姓代名;但十年前有一件事使他声名鹊起。这一年,当朝新科状元韩敬骑着高头大马,亲自将一块自己手书的“一语闻达”大匾悬于百里门外。。。。。。 韩敬十二年前不过是一位沦落坊间的浊世佳公子,每日为一些名伶赋诗填词,饮酒为欢。。。。。。曾经的十年寒窗之志,已随着进京盘缠失于小人,而被名妓楚青青垂青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就在他不再对前途抱有任何希望的时候,遇到了百里。名妓们自恃面容娇好,常至百里处,以搏几句谄奉之词,聊作欢娱。但这一日韩敬伴着楚青青到百里处时,百里却惊为异人,端详良久,始道: 昔日鸿鹄志, 怡然花间逝; 可知金殿上, 无君颜色失! 。。。。。。 自此之后,韩敬复又发奋。其间,百里数次解囊。果然,在两年后的一天,韩敬得中状元,而他与百里闻达之间的故事,也在天下奉为传奇。 名声一响,百里闻达自然发达了。发达之后的他,并没有如得志小人般耽于声色,而是四布耳目,对一些落魄书生、奇人异士倍加关注,或相助,或推荐,俨然已成当世伯乐。 古道中便是被百里闻达主动找到的。 百里闻达找到他时,他正在磨他的刀。 百里闻达一看到他的刀,就双眼放光 这是一把砍柴刀,一把乡下人家用的普普通通的砍柴刀,漆黑的刀身,被磨得雪亮的刀刃,还有那笨拙的刀把……百里闻达实在想不出这样的一把刀,怎么能一招便击败当地最有名的两大高手“地趟刀”聂子龙、“杀手剑”王大昌!但是这一暮,却在几天前不可思议地上演了。 百里闻达着一身华服,头戴高冠,仪表堂堂。他每次去见他想要见的人时,都会穿着高贵,因为他说过:“一个人穿得阔气,不仅使自己有气势,而且,还显得很尊重别人。”他说这话的时候,就是神采飞扬,气势非凡。但是现在,在他身上,却看不到一点这样的气势。他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显得更平易近人,恰到好处。他躬身一揖,道:“这位可是古大侠?” 古道中依然在埋头磨刀,全神贯注。大凡武功高强之人都有些怪癖的,爱理不理是通病之一。 百里闻达也不以为忤,复又道:“这位可是古道中古大侠?” 古道中便霍然抬头。他冷冷盯着眼前的华服者,道:“我是古道中。” “很好,果然少年英雄。”百里闻达淡淡笑着。 “但是―――”古道中忽然加重了语气,道:“我不是古大侠!” 百里闻达闻言一怔,但随即大笑。他明白,眼前这个少年正是自己所希望的。于是,他一字一句道:“不!你是!从你踏出家门的那一刻,你就是古大侠了……”他略作停顿,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钓者在鱼儿触钩的那一瞬轻轻拖动鱼线,然后就沉寂了下来一般。他在等着自己的鱼儿上钩。 但是,他的经验这次却似乎失灵了。古道中听了他的话,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就又埋头磨自己的砍柴刀了。 百里闻达不由微笑。不容易上钩的鱼儿往往才更有得到的意义。他不动声色,接着道:“聂子龙和王大昌都被人称作大侠……你击败了他们,自然更是当之无愧。” 古道中依然在磨刀,头也不抬,道:“这样的人也算大侠,那么我永远也不要这个称谓。“ “在阁下的眼中,他们当然是不配。”百里闻达已悄然改变称谓,道:“他们最多算偏安一隅的小诸候,而你要做的则是纵横天下的王者,是不是?” 古道中傲然道:“大丈夫当驰骋天下!如若不能,要那虚名何用?” “好,好!”百里闻达连击数掌,大笑道:“阁下果然豪气干云,胸怀天下!”但他话音突然一转:“你想怎样实现自己的梦想呢?” 古道中坐直身子,以一指轻叩刀刃,道:“我要以手中之刀,遍会天下高手!” 百里闻达道:“你要找什么样的高手?就如聂子龙、王大昌之流么?”他的话中明显已流露出讥讽之意。 古道中一呆,道:“当然不是。不堪一击的对手,没有一点意义。” “是了。”百里闻达淡淡道:“他们在江湖中最多也就算三流高手―――但是,你又怎么去找一流高手?你认识谁?就是他在你面前路过,你也不知道的。更何况,你就是认识他,恐怕他也不会接受你的挑战。谁会将自己的一世威名押在与一个无名小辈的一战上?这一战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古道中听得目瞪口呆,面上傲然之气尽失。 百里闻达不动声色。他知道鱼儿马上就会咬钩的。他继续道:“江湖中的顶尖高手,老夫也略知几分。昔年一代名侠柳骋宇早已暴亡;少林心闻大师终年闭关,偶尔一游,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武当松骨道长,行踪飘忽,莫说是与其一战,就是识其一面,也是奇缘……这样的高手,除非是机缘巧合,否则,你根本没有和他们交手的机会。不过……”百里闻达说到这里,静静地看着古道中,缓缓道:“江湖上这两年新崛起一位少年奇侠,功夫高绝,声名日盛,就是上面几位前辈见到他,怕也是要侧目的……” “他很年轻?”古道中忍不住问。 “是的,和你一样年轻。”百里闻达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他是怎样做到这一切的?”古道中的的声音很复杂,有羡慕,有嫉妒。 “因为他的出身!”百里闻达嘴角的微笑更甚。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意愿进行着。所以,他不能不有几分得意。他淡淡道:“你不能和他相比!” 古道中的面目浮现一层怒意,他冷冷道:“为什么?” 百里闻达淡淡道:“他的父亲就是当年的江湖第一奇侠‘一剑定乾坤’柳骋宇;而他,则新晋江南最有势力的门派‘剑始门’的掌门……你怎么能和他相比?” 古道中霍然站直,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他恨恨道:“这个世道,也太不公平了!” “公平?”百里闻达淡淡一笑,“帝王之子,一生下来就手握天下,即使他是一个脓包;而一个天纵奇才,所有的一切努力、机缘加在一起,也最多不过是匍匐于他脚下的一个臣子而已―――公平又值几何?” 古道中双目蕴火,一字一句道:“我要以掌中之刀,击碎这世上的不公平!”他说到这里,仰面向天,一声长啸,气势磅礴。然后,才冷冷问:“他是谁?” 百里闻达在微笑,“你指的是谁?” “你口中的少年奇侠!” 百里闻达的微笑不由一片灿烂。他的面上又恢复了平日的气势。他说出了五个字: “‘剑佛’柳云风。” 萧萧古道中,君意春风里。 萧索、苍凉的古道上,古道中面色冷峻,站在那里,就如一尊石佛。但是他的心里,却激情澎湃。 “三天之内,必有一辆红色马车经过,驾车之人,便是柳云风。你打败他,必将扬名天下。车内有一绝色美人,倾国倾城,如将其送往苏州,则可得黄金万贯……”百里闻达的声音充满着诱惑:“你是想要美人还是想要黄金?” 古道中当时未加思索,极快地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击败柳云风。因为这,他已在这条古道上等了三天。三天里,他吃的是干粮,喝的还是三天前百里闻达为他准备的开水。秋已凉,水已冷,但他却是全身热血沸腾。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声音,轰隆轰隆,且还伴着健马的长嘶,自西向东而来。“柳云风所驾之车,非同一般,车身车厢皆由千年玄铁铸成,重逾千斤,行于道中,轰隆作声。”百里闻达当时微笑看着他,道:“这个你一定要记住!万一杀错了人是事小,但坏了大事则就无法补救了。” 想着百里闻达的话,古道中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他明白,自己所等的人终于到了。 第七章,萧萧古道中2 柳云风依然驾着他那辆马车,走在了那条古道中。 车子还是一样的车子。 但车里的人呢? 一念及此,柳云风就不由心痛。 车子在颠簸起伏。 柳云风的心也仿佛随着车子起伏飘摇。 一连两天了,他就这样走着。这两天,他没有一点食欲,但为了自己的任务,他还是强迫自己吞下一些如同嚼蜡的东西。他知道,要不了几天,就要到苏州了。这几天里,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他必须要保持自己的体力。 等他见到石佛一样的古道中时,就知道自己做到那些时是多么的正确。 因为在他的马车离古道中还有五丈远时,他就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杀气! 这股杀气令他悚然一凛。 待他看到站在眼前的不过是与自己年龄相约的年轻人,而且他手里握着的不过是一把砍柴刀时,更是吃惊了。 如果眼前的年轻人手里拿着的也是一把宝剑,他绝对就不会有如此吃惊。因为宝剑也有杀气。但他手里握着的不过是一把毫无光华的砍柴刀!这就说明这股从未遇到过的杀气完全是从这位年轻人身上迸发出来的。 柳云风勒住马头,看着立在路中的如一头豹子般的年轻人,没有言语。 古道中向前走了几步,沉声道:“你可是柳云风?” 柳云风满心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我是柳云风。你是谁?” 古道中没有回答,却盯着柳云风腰畔的长剑,道:“这就是你父亲当年的‘乾坤一剑’?” 古道中简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却忽然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了莫名的好感,于是他回答:“是的。” “我叫古道中。”古道中的话在柳云风听来似乎永远是那样的不明所以,“我相信以后你会永远记住我的名字。” 柳云风心里不由感到好笑。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显然还是个大孩子。但是他眼中的大孩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我要击败你!”古道中淡淡道,就好像是在和一个朋友说我要在你家吃饭一样的随意。“我击败了你,是不是就等于同时击败了你和你的父亲?” 柳云风想笑,却没有笑出来。终于问:“你为什么想这样做?” 古道中的话永远是那样纯朴。他道:“击败了你,我就会出名。” 柳云风承认。许多人都想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击败他,但却没有哪个会像古道中一样坦白。他于是道:“出名并不是一件好事。” 古道中道:“如果我们换个位置,你就不会这么想。” 柳云风默然。人往往在没出名时都想出名,但出了名后却又经常避之不及。古道中显然是前者。人在这个时候都是最狂热的。但柳云风还是想劝住他:“我们可以不交手么?” “不行!”古道中斩钉截铁道,“我在这里已等了三天,就是为了与你一战!” 柳云风看着他,他的眼里燃烧着一团火焰。他知道自己不管怎样都无法打消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念头了。 “我知道你剑很快。”古道中还在继续着他那让柳云风摸不着头脑的话:“而我,在三个月前,还是一个砍柴郎。我可以在你一眨眼的功夫砍断二十棵树。我相信我的刀不会比你的剑慢。” 柳云风不由微笑,道:“看来,我今天与你一战是不能避免的了。” “是的。” 柳云风便一指身后马车,道:“我车内有人,我不想我们的打斗影响到她。” “好。”古道中道:“我知道你车内是一美人。” 柳云风的微笑更甚:“看来,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这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古道中老老实实道:“不然,你就是从我身边走过,我也不会认识的。” 柳云风不由哈哈大笑,他越来越感到眼前这位年轻人的可爱了。他诚恳道:“为了不惊扰我车内的朋友,我们就到前面二十丈处一战如何?” “好……” 但古道中话音未落,便有一个娇媚的声音道:“谁说我怕惊扰了?” 柳云风不由苦笑,道:“我不是说你怕惊扰,是我怕惊扰你了。” “我不管。”彩云脆声道:“我要看你们打架!” 柳云风道:“打架有什么好看的?” “两只狗打架才不好看。”彩云格格笑道:“敢向柳少侠挑战的,一定也是高手了。高手打架,肯定比两只狗打架好看得多,是不是?” 柳云风不由微微摆头。他实在不想与她纠缠,便故意问古道中:“你意下如何?” 古道中板着脸道:“就是一只狗看我们打斗,也无所谓的。” 柳云风闻言一愣,转瞬便哈哈大笑。他实在想不到这个老实的年轻人还有如此机灵诙谐的一面。 “别人骂我你还笑?”彩云冷哼一声,接着啪地一声打开窗子,道:“你下去,让我看看他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柳云风轻轻摇头,道:“你还是不要看了。” 彩云道:“为什么?” 柳云风道:“你这样会让我分心的。” 彩云又格格笑着,道:“柳少侠又不是徒有虚名之辈,还怕人观战不成?” “让她看吧。”古道中扬声道:“今天就是要让别人看着我是怎样打败你的!” 柳云风不由苦笑:“看来,好意也不是人人都会领的。”说着,就翻身下马。 他一下来,彩云就盯着古道中,然后笑道:“我道是个什么样的高手,原来却是一个乡下孩子!” 古道中目不斜视,没有看她一眼,怒道:“英雄不论出身!” “哈哈,口气还不错!”彩云大笑,眼睛滴溜溜一转,道:“既然你自称英雄,那为何不敢看我?” 古道中依然故我,冷冷道:“不看你,我一样是英雄。” “我看未必。”彩云淡淡道:“柳少侠一日看我千百遍,而你,却连一眼也不敢看,就是这一战你胜了,也枉称英雄。” 柳云风不由暗暗发笑,他不知这丫头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古道中却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过了美人关的,才算得是真英雄!”彩云眼睛瞟着古道中,缓缓道:“现在美人在侧,你连看也不敢看一眼,算个什么?” 古道中忽然一声长啸,朗声道:“看你一眼又如何?” 说着,双眼凝神看去,只见一张面孔露在窗内,嫣然一笑,风情万种……古道中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慌忙移开眼神,对柳云风道:“我们另找个地方比试吧。” 柳云风还未作答,彩云耳尖,立时道:“你不是说要当着我的面击败他么?现在怎么又要走了?” 古道中面色慌乱,不置一词。 彩云口气更是尖锐:“我道真是来了个英雄,原来却是这般脓包!” 古道中满面通红。他本来就不善言辞,现在更是说不出话来。 柳云风看着这一切,只是暗暗冷笑。心想自己一开始还把她当作梦儿,当真是糊涂了。现在看来,这两人何止天壤之别。 彩云斜观柳云风一眼,咬了咬嘴唇,忽然一声轻叹,幽然道:“古少侠,你知道我为何会在这牢笼一般的车里么?” 古道中听了她的称呼,有些受宠若惊,但只是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彩云又是悠悠一叹,道:“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不动手?” 古道中霍然抬头,满脸惊愕。显然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使出你的刀,打败柳云风!”彩云的声音就是在说这句话时也是那样的好听,这在古道中听来绝对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打败了他,我就得救了。” 一个绝色美女,如果将自己的自由托付在你身上,那无疑是让人激动的。这种激动可以使人舍身相报。 所以古道中在这一瞬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他高昂着头,威风凛凛,手上青筋暴现,刚才还在面上的羞惭之色一扫而光。他冷冷对柳云风道:“拔你的剑!” 柳云风吃惊地看着他。这个刚才在他眼中已变得没有一丝威胁的年轻人现在又恢复了勃勃生机,他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都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杀气。而这一切变化,只是因为彩云的几句话!柳云风不由深深地望了一眼彩云,他现在发觉自己对这个女孩一点也不了解。彩云对他眨了眨眼,做了一个鬼脸。 “如果你让我带她走,那么……”他手一指彩云,挺了挺胸膛,道:“我可以放过你。” 他说这句话时很平静,好像他自己是一位名满天下的大侠,而柳云风已做了他的手下败将似的。 任何人也不会答应他这个条件的,这简直比败在他手下还要难受。败在他手下毕竟还敢与他一战。 “本来可以让你带走她。”柳云风的回答也是出人意料:“但是你刚才至少说错了一句话!” “什么话?” “我可以败给你。”柳云风微微一笑,眼睛望向远处“但我的父亲不能!”说完,略略一顿,目光收回,淡淡道:“出招吧。” 第七章,萧萧古道中3 古道中在瞬间就击出了二十多刀! 他出刀不但快,而且每一刀都是那样狠,那样重。 柳云风遇过他这样快的刀,但没遇过他这样快而且又狠又重的刀! 他的每一刀就如狂风骤雨,简直让人吐不过气来。 他的刀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直来直去。任何精妙的刀法剑法无不包含太多的技巧,但任何技巧都难免会牺牲本身的力量。古道中的刀法不在技巧,却在速度与力道。 在他击出第三刀时,柳云风就发现了他的破绽:他的刀虽然快而狠,但是却根本无法有效地保护全身;在他全力进攻时,全身至少有三个地方门户大开。然而更令柳云风吃惊的是自己想要抓住他的破绽进攻时,却更感觉到他的刀以不可思议地速度迎面击来,刀风甚至撩起了自己的长发。他可以让古道中臣服,但古道中也会让他受伤。这样的结果不是柳云风想要的,所以,他只好招架。 古道中的刀太快了! 柳云风极不情愿地接了他二十多刀。他不是怕与古道中硬拼。在那么一瞬,极短的一瞬间,他全身忽地热血沸腾,甚至想就这样轰轰烈烈地与他这样对上几百剑。但是,他想到了自己的任务;而且,不是到非要不可时,他也会非常吝啬自己的力气的。于是,他便展开自身轻功,围绕古道中游走,手中长剑,引而不发。 古道中击出二十多刀,也是暗自吃惊。当初和聂子龙、王大昌交手时,都是一刀便分胜负。而与柳云风的二十多刀,却比砍上一百棵树还要吃力。当下也暗暗凝神,不敢有一丝大意。 但突然,见到柳云风却不与自己硬碰,心下就有几分得意,知道柳云风亦是忌惮自己,便不由哈哈大笑。笑声中,手上更猛,每一刀都隐挟风雷之声。 柳云风不敢大意。古道中的刀法,几无精妙可言,甚至可以用朴实无华来形容。但是他的速度,他的力量,让所有的精妙相形见绌。柳云风明白,这世上的任何高手,只要让他的刀碰上,也是非死即伤。但这样的刀法,最耗体力,持久之后,自然威力大减。 转眼间,古道中已击出一百多招,但除了开始的二十多刀,后来连柳云风的衣角也没有碰上一下。古道中心下不由暗暗着急,手中刀亦如狂风骤雨。柳云风也不由暗自惊心,他原来以为照这样打法,百招过后,古道中必然力竭,哪知他丝毫未见疲倦,愈战愈勇。看来这人的勇猛,实在超乎常人。 “停!”就在这时,猛然听到一声大喝。 其实,这一声并不是很大,只是能让他们两个听到而已。但这一声,却偏偏让两个战斗中的人住手了。 因为这一声是出自彩云之口。 她瞪着杏眼,高声道:“你们两个大男人打架,简直不如两只狗好看!” 古道中闻言,面色难堪,红着脸,不说一个字。 柳云风哈哈一笑,说道:“我叫了你不要看的嘛。” 彩云冷冷道:“亏你还笑得出来!一个名满天下的少侠,竟然对一个大孩子都没有办法。” “大孩子?”柳云风感到好笑,虽然他一直认为古道中不过是一个大孩子,但这个称呼从彩云口中听来,却是这样的滑稽,但他仍然认真道:“这个大孩子,只怕已能进入当今十大高手之列了。” “哦?这么厉害?”彩云嘴上说厉害,脸上却满是不屑,瞟了古道中一眼,道:“他辛苦了那么久,却连你的衣服也没碰上,居然还是高手?” 古道中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头更低了。 “我也没有碰着他的衣服!”柳云风肃然道:“在我与人交手以来,这还是第二次。” “哦?那第一次是谁?” “我也不知道。”柳云风叹了一口气,想起了那是在树林外的一幕,沉声道:“他戴着面具,武功深不可测。” “哦。”彩云轻哦一声,却忽然看着古道中,眼珠滴溜溜一转,道:“不过,你肯定看他是个大孩子,才故意让着他吧?” 柳云风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 但古道中的脸上却陡然憋得绯红,暴现一层怒意。他冷冷道:“我不是个孩子!也没有人能让我!” “是吗?”彩云格格笑道:“你不是个孩子,难道是个男子汉?” 古道中闻言,重重哼了一声。 “要想在人家心目中成为男子汉,就必须拿出男子汉的气势。”彩云眉目流转,说道:“打败了柳云风,你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古道中握刀的手不由紧了紧,眼睛又开始盯着柳云风。 “出手吧。”彩云的声音柔柔地,带着无穷的魅力,“战胜了他,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古道中的胸膛又开始挺了起来。他扬起手中刀,看着柳云风,凛然道:“如果你不敢与我交战,那就干脆认输!” 柳云风笑了,不过却满是苦涩,他道:“我们难道非要一战么?” “是的,我要用我掌中刀击败你!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古道中这三个字!”古道中斩钉截铁道:“我今天不但要战胜你,而且还要带走她。” 柳云风淡淡道:“看来,我们今天一定有一个人失望了。” “那人一定不是我。”古道中说道,但忽然口气一变,冷冷道:“我希望我们之间来一场公平的决斗。” 柳云风微笑道:“你说怎么样才算公平?” 古道中没有立刻回答,却问:“你几岁开始习武?” 柳云风一怔,但他还是回答:“六岁。” “而且你有名师指点,是不是?” “是的。”柳云风答道:“应该说我从师无数。比如你,今日一战后,必定也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一个能把朋友和对手都当做老师的人,成就当然是一般人所不能相比的。 “我没有师父。”古道中淡淡道:“所以也没有人指点过我……三个月前,我还是一个山野里的砍柴郎。陪伴我的,只是满山的树木。” 柳云风不禁动容:“你的刀法都是从砍柴中悟出的?” 砍柴无疑是一件极其枯燥无聊的事情,能在这样一件平凡的工作中悟得出神入化的刀法,不由让人肃然起敬。世上不知有多少妙绝的武功,都是从生活中的点滴中悟出的;这样的人,都受到了人们的尊敬。 “是的。”古道中回答,又缓缓道:“所以,我也仅仅只会用刀……我不会点穴,也不会轻功。” 柳云风点头,刚才与他交手,已然明白这两点。但是古道中的刀法和充沛的体力很好地弥补了这些不足。 “所以,我希望这次与你交手,你只用你的剑法。”古道中见柳云风没有说话,便接着道:“败在你的剑下,我心悦诚服。但如若以其他旁门左道胜我,则难以令我心服口服。” 敢情在他的思想里,把他不会的轻功点穴一类的当作旁门左道了。柳云风不由哑然。但他的心里却有了一股莫名的感动:他的眼前浮现一个乡下孩子在林间挥刀砍柴的情景…… “好,我答应你。”柳云风认真道:“不过,我希望这一战不论输赢,以后我们都是朋友。” 古道中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却是稍纵即逝。他冷冷道:“我不需要朋友。”说着,深深看了一眼柳云风,又补了一句:“我也从来没有朋友。” 第七章,萧萧古道中4 两人一交上手,就只听金戈交鸣,不绝于耳。 彩云在车内看去,只见刀光剑影纠结在一起,时开时合。刀剑所激,飞沙走石,煞是壮观。彩云目光变幻,似是忘了喝彩,但她的面上,却分明又带着一抹深邃的笑意…… 两人你来我往,已是一百多招。古道中虽然不会轻功,但腾挪闪避,却是灵活至极。转眼间,两人已纠缠着到了路边的树林。时值深秋,红叶满树,刀剑相交,红叶纷纷扰扰……古道中缠斗许久,犹未见取胜,心下不免着急,刀势一变,已是大开大合,每一刀下去,虎虎生威,出刀的频率虽然比先前慢了许多,但威力却不减反增。柳云风也斗到兴起。平日与人交手,无不极尽智慧,相斗之间,往往都是一两招便见输赢,哪曾有这般打法?但对手愈强,愈是激起他内心的求胜欲望,当下也是全神贯注,剑式也是一变,招式之间,也是比先前沉稳得多。剑风过处,一棵大树喀嚓一声,就断为两截。古道中闻声,马上也是唰唰两刀,两棵大树立时腰斩。一时间,林中大树断声不绝,不停地往两人身上砸来。两人左闪右避,但是及至最后,已是避无可避,因为满地都是倒下的树枝树冠。但两人手中刀剑却未有一丝松懈。 就在这时,几棵大树忽地一齐向两人站立之处砸来,眼看就要砸在他们身上。要是在平日和别人交手,柳云风早就冲天而起,但刚才答应古道中不能用轻功,所以他似乎只能站在地上,等着大树砸中。 但是在大树砸到他头顶的那一瞬,他的剑向上挥了挥,然后那截庞大的树冠忽然就不见了,在他的头顶,只有漫天飞舞着的树枝的齑粉。齑粉散尽,两个人却如两尊雕像一般矗立,再无动作。 柳云风的剑,停在了距古道中喉间一寸之处。 古道中的刀也悬在柳云风肩头五寸。他的刀不比柳云风的慢,也和柳云风的剑一样的准,但是他的应变能力稍逊一筹。所以在他挥刀砍碎头顶的树冠时,留下了两截一尺来长的树干。树干落下,正巧掉在他的手上,阻滞了他的去势……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滞。 良久。 古道中终于嘎声道:“我输了。” 柳云风平静地望着他,道:“你没输。” 古道中轻轻摇了摇头,道:“你的剑只要往前再送一寸,我就没命了。” “但是你的刀照样可以砍在我的肩头。”柳云风淡淡道:“这一刀的力量你清楚,我就是杀了你,你这一刀也会砍中我的。” 古道中没有否认,但是他仍然道:“你先我而至,就是我输了。”古道中转身离去的时候,只是深深地望了大道中的马车一眼,然后说了一句:“我一定会再来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方圆五十丈内的任何人都可以听到。 彩云的嘴角便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相信,古道中说出的话一定会很快兑现的。 柳云风没有说什么。眼前这个年轻人如果要做什么事,怕是谁也阻拦不了的。这个年轻人的行事方式,令他感到困惑。他知道,假若这个年轻人能成为朋友,一定可以肝胆相照;但如果成为对手,则无疑是自己的噩梦。 柳云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 第七章,萧萧古道中5 又行了两天,到了一个叫二道岭的地方。这时天色已晚,看来只得投宿于此了。 这地方隶属湖州境内,民风纯朴,商业兴盛,店铺林立。柳云风找了一家客栈,将车马歇了,就点了几个小菜,嘱咐小二备好一份送进车内。小二看了几眼马车,面露异色,但又看到柳云风腰畔长剑,嘴唇动了动,却没开口,只是拼命点头。 柳云风随便找着一张桌子,不一会儿,饭菜便端上。柳云风正要动筷,却有一个人突然坐到面前。他抬头一看,不由诧异。原来面前之人,正是古道中。但他惊诧的不是古道中的出现,而是眼前的他锋芒尽敛,已大异于两日之前。不然,要仍是满身杀气,只怕他还未进店内,柳云风也早已察觉。 柳云风淡淡一笑,道:“你来了。”他知道,对古道中这个人,过分热情与过分冷漠都可能会适得其反。 古道中默默点了点头。诚如彩云所言,他还是一个大孩子,因为此刻他仿佛是那样的局促不安。 柳云风又诚恳道:“一起吃饭吧。”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还是饿着。 古道中迟疑着,看了看柳云风,又看了看面前的饭菜,终于点了点头。 柳云风便又高声叫来小二,嘱咐他多加两个菜。 菜一上来,柳云风又记起了什么,道:“你要不要喝酒?” 哪知古道中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端起面前的饭碗,狼吞虎咽。柳云风微笑着,便不再说话,也端起饭吃了。 不消片刻,古道中就连吃了五六碗下肚,然后才将碗一放,道:“我从不喝酒。” 柳云风一怔,才想起刚才自己的问话,不过这问答之间,相隔的时间也委实太长了。但他还是笑道:“男人还是要喝一点的好。” 古道中问:“那你为什么不喝?” 柳云风不由黯然:“一个人如果连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都没除掉,他还配喝酒么?” 古道中瞪大了眼睛:“你是在说你自己?”显然,他在百里闻达那里得来的信息非常有限。 “是的。”柳云风道,目光已变得迷离,“甚至我可能连到底谁是凶手都不知道。” 古道中听了,眸子中便闪现出一线光芒。眼前这位拥有自己梦寐以求的名声地位的少侠看来也有不如自己的地方。于是他道:“我的父亲也在我八岁时被人害死。” 他一顿,面上不免有几分光辉:“但我已报了仇……我不但杀了他,还杀了他身边的两个耀武扬威的保镖。” 柳云风目中露出钦佩之色,道:“古兄弟,你比我强!” 古道中听到柳云风的称呼,不由一怔,面色欣然,但却淡淡道:“如果……你找到仇人,我也助你一臂之力。”他说这话时,面上满是真诚。一直以来,他虽然手中之刀所向披靡,但他的内心却总是带着强烈的自卑与屈辱,而柳云风,一再给他尊重与宽容;再者,他与柳云本就没有仇隙,他所嫉恨的不过是世间的不公平。所以,在这一刻,得知眼前传奇少侠的身世,不禁生出同病相怜之慨。 柳云风不由微笑,但他忽然道:“这两天你到哪里去了?” 古道中闻言,沉默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我能找到你与你交战,全赖别人指点。不管他是什么居心,也不管结果怎样,我都要对他有个交待。”他的话很平淡,但平淡中透出的是他自己对责任的诠释。 “这就是责任!”柳云风也叹了一口气,道:“你现在明白我为何要拼命将如梦姑娘送往苏州了吧?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不管这个过程有多么的艰难。” 古道中默然,但他忽然记起了什么,眼睛左顾右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柳云风立时明白,知道这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怕是已爱上彩云了,便笑道:“如梦姑娘的衣食住行全在车上。”虽然他已将古道中视作朋友,但也不能将彩云冒名顶替一事挑明。 古道中显然有些吃惊,奇道:“你为什么不让她出来?” 柳云风闻言,便将这马车的情况告知于他。古道中听了,将信将疑。但倏地,他大叫一声“不好”,手中刀就向前砍了过去,不过砍出一半,就生生收住,原来柳云风已出手了。他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已多了一把匕首。古道中立马弹起,就向门外冲去。柳云风忙出声叫住:“古兄弟,不要追了,此人没有恶意。”古道中便收步回头,只见柳云风的手中已出现了一封信。信自然是刚才从匕首上取下来的。柳云风拆开信封,但先掉下来的竟然是一缕长发。柳云风鼻子微微一吸,便大惊失色。他嗅到了一个熟悉的气味。他的眼前又出现那晚梦一般的情景―――当时他也被这个气味沉醉着。“梦儿……”他心里暗暗呻吟一声,就急忙展开那张信纸,纸上只有九个字:今夜亥正,岭外野狼沟。好奇怪的信,没有落款,没有事由。但此时此刻,这封信显然刺中了柳云风的心。 柳云风望着这九个字,面容冷峻,久久没有说一句话。 古道中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几次想要出声相询,但都忍了回去。 良久,柳云风终于起身,指了指院后的马车,向古道中道:“我要出去了,你帮我照看一下。” 古道中神色一凛。他知道这句话里包含的责任,但他心里却有一丝莫名的激动,所以他只是说道:“现在还早……” 柳云风点点头,道:“我知道,但是这地方我们不熟悉,所以我首先得找到野狼沟……而且,我也想一个人静一静。” 古道中看了看柳云风兀自紧紧攥着的一缕秀发,终于问道:“她是谁?” 柳云风深深看了一眼院中的马车,然后把目光缓缓收回,叹了一口气,才道:“一个朋友!我就是丢了性命也不能失去的朋友!” 说完,他就转身走进了黑夜。 第七章,萧萧古道中6 古道中待他走了很远,这才来到院外马车旁。 秋风阵阵,夜凉如水。 通红的马车在黑夜里已失去了鲜艳的色彩,只是漆黑如牢笼。但古道中的眼中却仿佛是在看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宫殿里住着的自然是公主。 古道中轻轻围绕着它转了两圈,心里充盈着一种奇妙的感觉。他想开口叫醒里面的公主。但他的话只是萦绕在喉间,压抑且激动着…… 终于,马车的窗子轻轻地打开了,里面闪现出两颗星一般明亮的眸子。彩云幽幽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古……少侠,是你么?”她的话里,竟然透着说不尽的温柔。 古道中身子一震,慌忙道:“是……是我……”说完,又似觉不妥,便又补上一句:“柳……大哥,他……有事走了。” 彩云奇道:“你叫他什么?” “我……。”古道中竟然语无伦次。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称呼柳云风为大哥。 彩云忽然冷笑,声音却似乎无限凄凉,她道:“你原来和他成了朋友,我却道你是为……”说到这里,声音嘎然而止,留给人的只是无尽的遐想。 古道中虽然口中木讷,但脑子里自然灵慧,不然,若是一般人,就是砍上一辈子柴,也悟不出一招半式厉害的刀法。他慌忙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我……” 他心中想说的话,在口里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及至最后,已是说不出一个字了。 彩云声音里充满了幽怨,道:“你什么?……” 古道中结结巴巴:“我……是为了救你才来的……” 彩云幽幽道:“你真的想救我?” 古道中道:“我这就救你出来。” 说着,便绕到车后,握紧手中刀,用力向锁上面砍去。虽然柳云风对他说过这车子是如何请名师铸造、如何的牢固,但古道中一点儿也不相信。他不相信还有自己手中之刀解决不了的事情。 只听得当地一声,火花四溅,那看似纤巧的锁具却完好无损,反观自己的刀,已卷了一个大口。古道中“噫”了一声,又是一刀下去,这次是用了十二分的力道。但结果依然,只不过自己手中刀卷口更大了一些。 彩云又是一叹,道:“傻瓜……没有用的。这车子如果没有钥匙,怕是无人能打开的。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古道中听到这“傻瓜”二字,不由心神一荡,但随即郁郁道:“难道真要任由他把你送到苏州?” “傻瓜……”彩云如娇似嗔:“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就满足了。”说到最后,声音似带呜咽。 古道中顿时觉得一股豪气油然而生,他沉声道:“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落入虎口的!” 彩云偏着头,眼睛里放着异彩,忽然道:“那你把我抢回来!” “抢?”古道中一怔,道:“怎么抢?” “到了苏州,自然会有人帮我打开马车,那时,你想怎么抢都成。”彩云说道,但忽然又是一叹,“还是算了吧,苏冠城身边高手如云,我……我不想你有事……” 古道中大受感动,挺了挺胸膛,道:“你放心,有我在,就不会有事的。” 彩云听了,似乎如释重负,但她仿佛又记起了什么,道:“柳……少侠他什么时候回来?” 古道中便道:“他怕要到子时之后才回来。” 彩云便轻哦一声,声音里仿佛带着淡淡的失望。 古道中立时发觉,忙问:“怎么了?” 彩云只说了一个“我”字,便即停住,又道:“还是算了吧。” 古道中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由急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我一定办到。”这一次,他倒是说得流利了。 彩云又是扑哧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嘴巴馋了,想吃东西。” 古道中长吁一口气,道:“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我想吃桔子。”彩云淡淡道:“不过,要是买来的就不好吃了。” “那怎么办?”古道中糊涂了。 彩云吃吃笑着:“我知道有一处地方,桔子是又大又甜……” “在哪里?” “出门向东二十里地,有个地方叫凤栖坡,那里的桔子,怕是全江南最好吃的。”彩云的声音仿佛带着无穷的向往,“尤其是刚摘下来的,那真是甜到心里去了。”但说着,她又叹了口气:“不过这地方太远,为了几个桔子,实在不值。” “不!我去摘!”古道中朗声道。但他忽然又想起什么,犹豫道:“只是,我担心你……” 彩云听了,便轻笑道:“傻瓜,我在这车子里,天塌下来都砸不坏的。” 第七章,子夜魅影1 柳云风费了一点儿周折,才找到野狼沟。 原来这野狼沟竟是一片乱坟岗子,这就难怪柳云风向当地人打听这里时,无一例外的是见到人们惊骇的眼神。 一阵凉嗖嗖的幽风掠过,柳云风不由打了个冷颤。虽然他不信鬼神,但在这冷月之夜,看着满岗孤坟,也觉阴森可怖。他算算时辰,估摸已到戍时,便举目四顾,,却突然发觉旁边草丛中露出两点碧森森的光。柳云风心头一凛,正欲出手,但随即发现这可怕的幽光竟有一片,便立时明白这就是一群野狼。看来这野狼沟,果是名不虚传。柳云风此时反而镇静下来,微微一笑,便举步向前,并未出手。这野狼虽然可恶,但在今晚,他实在不想对它们开杀戒。然而野狼终究是野狼,它不会因为柳云风的一念之仁而放弃猎物,只听得嗷地一声嚎叫,便有几只狼扑了过来。柳云风暗叹一声,正准备施展轻功逃离此地,但忽然一念想起那缕长发:自己这番离去,万一要是梦儿等下过来,遇上了这群饿狼呢?一念未了,手中剑便“呛啷”一声出手,只见一缕寒光闪过,几只扑过来的狼就栽倒在地。但余下的狼非但未见害怕,反而更是凶狠,又有几只狂嚎一声,扑了过来。柳云风手中寒光暴现,几只狼又已扑地。转瞬间,这荒冢之地就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 柳云风一扫周围还在跃跃欲试的狼群,口中一声长啸,再也不犹豫什么,身形一闪,就冲进狼群,左冲右突,如砍瓜切菜。这些狼平日为害乡里,遇到猎物,往往群起而攻之,深为当地百姓痛绝,今天碰上柳云风,也活该它们命绝。 “好!”就在这时,一个影子忽然从坟堆中飘了出来,形似鬼魅,就连他的叫好声,也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只听他拊掌笑道:“‘剑佛’今天终于也开了杀戒了。” 柳云风收剑入鞘,淡淡道:“这群畜牲平日为害百姓,杀了它们,也没什么不妥吧?” “当然。不过,柳少侠做什么事都需要一个好的理由吗?”影子笑道:“就算这些畜牲平日没有祸害百姓,也一样该杀。” “为什么?” “因为它可能对你造成伤害。”影子笑声一收,声音立时变得毫无感情:“对自己有威胁的东西,当然除之而后快。” 柳云风忽然冷笑:“我又怎知你对我没有威胁呢?” 影子一怔,忽然冷笑:“柳少侠当真是不识好人心了。” “好人?”柳云风反问,“我凭什么相信你是好人?” 影子没有回答他的话,却道:“你应该知道是我约你出来的。“ 柳云风冷冷道:“如果单只是你,我是不会出来的。” “当然。”影子淡淡道:“因为,我们手里有柳少侠日思夜想的人。” 柳云风闻言,沉默良久,才道:“她在哪里?” 影子道:“你放心,她非常安全。” 柳云风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可以带你云见她。”影子道:“不过,柳少侠必须要答应我个条件。” 柳云风冷冷道:“假如我不答应呢?” 影子忽然一声轻笑,道:“你是不是想制住我,然后来交换她?不过,我劝你不要作此想。”他一顿,不待柳云风回答,又道:“因为,你如果对我不利,则无人能保证如梦姑娘的安全!” “你!”柳云风怒极,几欲飞身向前,但终于忍住,问道:“你们当日是怎样带走如梦姑娘的?”其实,在他心里,直到现在,也不相信有人能在自己眼皮底下把人带走。 “柳少侠,非常之人,自有非常之道。”影子冷冷道:“这个问题,怕只有等我们将来合作完成之后才能相告。” “合作?”柳云风冷笑:“我们什么时候合作了?” “现在是没有。不过,很快柳少侠就会和我们合作的。”影子笑道:“因为,这就是我们的条件。” 柳云风不由沉默。半晌,才缓缓道:“带我去见如梦姑娘。” 影子喜形于色,道:“你是答应我们了?” 柳云风点了点头,道:“废话少说!” 影子闻言,不再说话,却连击三掌。不过片刻,就有数人抬着一件东西飞奔而至。及至近前,才发觉那抬着的竟是一口棺材!棺材歇下,黑影便伸手一推,然后对柳云风道:“请吧。” 柳云风不动声色,只是冷冷道:“什么意思?” “柳少侠不要误会,等下你要去的地方,自然是极其隐秘的……为了安全起见,只好屈尊了,还望见谅。”黑影笑道:“这棺材是今天刚用上好楠木制成,高贵舒适;如若是一般人,能有一副杉木棺材就算不错了……” “这么说,我还真要感谢你的诚意了?”柳云风冷笑。 黑影哈哈一笑,道:“如果柳少侠是真心和我们合作,那么以后你更会感受到我们的诚意的。” 柳云风叹了一口气,道:“但愿吧。看来我现在真得好好体味一下你们的诚意了。”说着,便一步跨进棺材里,躺了下来。 他一躺进去,棺材便严严实实盖上了。柳云风马上便感觉被抬了起来,忽左忽右,上下颠簸;几个壮汉来时,健步如飞,甚是平稳,这时弄出这些花哨,显然是怕自己识得路径。 柳云风只觉他们走了一会,便将棺材放下,接着听得橹声连连,想来是过了一条河。不过片刻,复又被抬起,看来这河并不是很宽。但走了不多时,便觉得头重脚轻,显然走的是山路。抬着自己的几们壮汉,却未见丝毫停歇,兀自狂奔不止。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柳云风感到棺材往下一落,接着听得一人道:“将军,人已带到。”随即盖子便被打开,一缕强烈的亮光便射了进来。黑影在外面笑道:“柳少侠,请吧。” 柳云风慢慢地从里面站起来,竟然伸了个懒腰,道:“原来躺在这里面也是一种享受。”说着,便哈哈两声,四处打量了一下。 这是一间空旷的大厅,长宽各有十丈之余,人在其中,感到甚为渺小。厅虽大,但布置却极为简陋,当中一张大桌,几乎就占据了大厅面积的三分之一,显然这里是这帮人平日议事之所。这样一张大桌子,如若是也是用楠木制成,定然气派。但他却偏偏是用乡里最常见的杉木打成,纹路可见,大气却又寒酸。柳云风看了看脚下的棺材,叹了一口气,道:“各位对在下真的是不错了。” 伴随柳云风而来的黑影,站在灯光下,已褪去了许多的神秘,从神态之中,可以看出略现苍老,怕是已有六十上下了。黑影没有回答柳云风的话,因为他此刻正无限恭敬地望着大厅尽头的一个人。这人背对而立,宽袍大袖,神态飘逸,颇有魏晋遗风。他站在那儿,给人一种山岳般稳定的感觉,敬畏油然而生。 “柳少侠是我们的贵客,当然不能怠慢。”那宽袍人也不转身,淡淡道:“在我们这里,所用的每一分钱,都有它的道理。” 柳云风哦了一声,微笑道:“你们这样兴师动众地让我来,又有何道理?” “道理有三。”宽袍人道:“第一,不这样,柳少侠怕是请不至的;第二,我们这个地方,目前还不想外人知道,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这一点;第三……”他说到这里,竟然不再继续,只忽然问:“柳少侠可知天残帮?” “天残帮?”柳云风微微一怔,便忆起那日送剑来的断臂者,他便自称是天残帮之人;而从他对金袍人的恭敬以及称呼,想必金袍人便是这个神秘帮派的重要人物。那么秦可断呢?他与这个帮派又是什么关系?……一时诸多念头纷至沓来,竟然半晌无语。 “这是一个近年来才露出神秘面目的帮派,据传所有帮众都是残疾人。”宽袍人哈哈一笑,忽然又道:“柳少侠是不是与他们打过交道?” “交道谈不上,只是与他们的人有过两次照面。” “那柳少侠对他们印象如何?” “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只是觉得神秘。”柳云风淡淡道:“这一点和你们倒挺像。” “是吗?”宽袍人一愣,但随即哈哈大笑,道:“这就对了,对付隐蔽的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也把自己隐蔽起来。”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又有何干?” “错!”宽袍人霍地一转身,展现出一张青森森的面孔,冷冷道:“你知道天残帮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吗?” 柳云风摇了摇头,道:“这好像也与我无关吧。” “哈哈哈哈……”宽袍人忽然仰面大笑,道:“柳少侠,你现在是一派掌门,当纵观天下……如若有朝一日你的剑始门面目全非,是不是也还说与你无关?我当你是年少有为,怎么还和当初浪迹江湖一般思想?” 柳云风闻言,不由面色一赧。这段日子,他心里只是牵挂着梦儿、想着如何能安全送达这趟镖,至于其他的,他真的没有好好想过。现在陡然听到宽袍人几句话,就如醍醐灌顶,顿时汗颜。江州一带,向来平静,这会儿天残帮突现,肯定不会没有任何目的。而自己对它,却是一无所知,实在有负掌门之职……想到这里,便双拳一抱,诚恳道:“在下愿听前辈指教。” 宽袍人面上毫无表情,只是冷冷道:“指教谈不上,但在天残帮面前,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因为……。”他说到这里,双眼盯着柳云风,一字一句道:“他们想整个武林匍匐在它面前!” 柳云风凝神听着,但听了这句话,反而笑了。他道:“如果他想征服整个武林,那定然是不自量力。” “不,你错了。”宽袍人缓缓道:“他们隐忍了这么久,正可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次既然敢全面出击,实力肯定不可估量。” 他见柳云风不以为然,便又接着道:“也许不出几日,阁下的剑始门就不再是你的了……” 柳云风一怔,但转瞬便哈哈大笑,道:“这怎么可能!” “这非常可能!”宽袍人冷冷道:“我刚才得到的消息,昨天点苍派,前天峨嵋派全都臣服在天残帮脚下!” 第七章,子夜魅影2 “啊?”柳云风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张大了嘴巴。这个消息太可怕了。点苍峨嵋全是屹立江湖数百年,实力毋庸置疑,这次竟然会臣服在一个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帮派脚下,太不可思议了。 “我知道柳少侠不相信。”宽袍人道:“我听到时也和你一样反应。但是,我宁愿怀疑马有四只蹄子,也不怀疑这消息的准确性。”他看了一眼兀自在张口结舌的柳云风,然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陪伴柳云风而来的黑影,换了一种极为尊重的口吻道:“因为这消息是‘翼搏云天’展天翼传回来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相信他吗?” 柳云风摇了摇头。‘翼搏云天’展天翼也算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以轻功著称,而他在这里只是一个传信者,实在令人吃惊。 “五年前,他为我们的一处分舵选址,本来是要选在一个叫‘鸟鸣涧’的地方,但他却一时疏忽,错将‘乌啼涧’当然‘鸟鸣涧’,等他发现时,也不算晚,我们只是投入少许人力物力,但他却无法原谅自己,为引以为戒,竟然剁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自此之后,他所办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无一不是兢兢业业、准确无误。”宽袍人说这话时,声音非常地轻松愉快,但面上偏偏一点表情也没有。 柳云风静静听完,才叹了一口气,道:“这样的一个人说出来的话,的确不能让人怀疑……点苍峨嵋这两大门派,竟然在一天之中全都沦陷,实在可怕。” 宽袍人缓缓点头,忽然道:“其实,更可怕的还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宽袍人没有回答,但柳云风身旁的黑衣人却问:“以柳少侠来看,征服上面两大门派,要准备多少人手?” 柳云风闻言,又仔细看了那人一眼,发觉他的右手,竟然少了根小指,看来他就是展天翼了。当下略一沉思,才道:“两大门派,各有弟子近千。其中一流高手不下数十,点苍掌门万山远,峨嵋掌门马沧又都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前辈,如若血洗,则需高手一百以上;但若要使其臣服,所需高手,必成倍增加,因为要想对方放弃一搏的打算,就一定要让他明白实力的过分悬殊。” “说得好。”展天翼轻轻击掌,道:“柳少侠分析得甚有道理,但是,事实却远远不是这么回事。” 看着柳云风脸色茫然,便又道:“因为,天残帮每次只出动了二十余人!” “啊?”柳云风一声惊呼。二十余人,要令数百好手臣服,这简直无法想像。 “令人无法置信吧?”宽袍人沉声道:“展天翼向我报告时,我也不相信。就是汇聚天下武功最好的二十个人,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可怜万山远,号称‘铁掌无敌’,却被对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一掌打得口吐鲜血!” “这怎么可能!”柳云风不禁骇然。“铁掌无敌”万山远雄霸一方,一双铁掌,傲视武林,就是少林空闻大师想要胜他,怕也在百招之外,更何况一个不知名的人物?不对!柳云风暗道。他记起了那是在小树林外和金袍人的一掌,对方武功虽高,但也只是略胜自己一筹而已,最多与空闻大师相当;而他的手下,恁地这般厉害?莫非…… “纵情十三补!”柳云风心念一动,脱口而出。 “纵情十三补?”宽袍人一怔,道:“什么意思?” “我也只是这般猜测而已……”柳云风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一种补药,用十三种极为名贵的中药炼成,服下后使人精力倍增,寻常人亦可一掌断石……这种药本来出自苗乡‘百草宫’,但‘百草宫’已在江湖销声匿迹多年,难道竟与天残帮有什么勾结不成?” “这个不得而知。”展天翼插嘴道:“天残帮之众有没有服药尚不清楚,但他们在制服点苍峨嵋后,已让他们悉数服药一颗,并且带走了他们的掌门。” 柳云风不禁摇了摇头,道:“要是两派能多撑一个时辰,则形势立改,那些人将精力崩溃,不堪一击。” “多一刻已是撑不下去,何况一个时辰?”宽袍人冷冷道。但忽地,他双目一凛,语音突变:“柳少侠,我问你几个问题,望能解答。” “请讲。” “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所做的一切与天残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呢?” 柳云风又是一怔。当日贾先生也问过他有没有觉得这件事情是一个圈套,现在想来,那日琵琶阁里的断臂者与刀疤脸,还有双目失明的宋君行,都极有可能是天残帮的了。那么贾先生呢?丰神俊朗的贾先生,没有一丝残疾,他与天残帮又是什么关系呢? 宽袍人一直静静地盯着柳云风,见他半晌无语,便冷冷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柳云风缓缓点头,道:“是的。我护的这趟镖有可能就是一个针对我的圈套。”说到这里,他忽然抬起头,道:“但是如梦姑娘绝对是无辜的!” “这点我也相信。你们二人都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宽袍人淡淡道:“只是有一点我不甚明白。” “哪一点?” “剑始门实力虽强,但我想与点苍峨嵋尚没有天壤之别。假如天残帮想对付你们,只需多出一些人力。”宽袍人目光犀利,似乎要洞穿柳云风的五脏六腑。“他这般大费周折,令你剑始门危机四伏,却不一举摧之,岂不怪哉?” 柳云风不由苦笑:“这点在下也想不明白。” 宽袍人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想,只有一点才能解释……”他眼睛里蓦地射出一股凌厉之光:“天残帮与柳少侠你有莫大的关系!” “不可能!”柳云风身子一弹,怒道:“秦可断卷走我剑始门财物,投奔天残帮,与我门乃深仇大恨,前辈何出此言?” “柳少侠休要动怒。”宽袍人哈哈一笑,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其实就是有什么关系,你肯定也是不知情的。不然,你也不会孤身一人护镖南下。只是……”宽袍人略一迟疑,道:“柳少侠觉得现在还有到苏州的必要么?” 柳云风点了点头,道:“当然要去。一则我已答应了,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这毕竟是一份承诺……事关很多方面的的承诺;二则我也想看看他们到底想怎样对付我。”说到这里,他一抱拳,正色道:“前辈,你现在该让我见见如梦姑娘吧。” 宽袍人一听,又是哈哈大笑,道:“柳少侠当真是痴情男儿,嗅发识人,实在佩服。不过,要想见到如梦姑娘,你就要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柳少侠现在已有替代人选,就不要妄动带走如梦姑娘的念头。其实,仅凭你一人之力,是无论如何也带不走她的。再说,她在这里,反而比和你在一起安全得多,是不是?”见柳云风不语,他又道:“第二,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想要柳少侠与我们合作!” 柳云风不动声色,道:“怎么合作?” “对抗天残帮!”宽袍人的声音充满了激情:“我们将助少侠成就一番伟业……我相信,不出三年,少侠必成天下至功至伟的大侠。就是你的父亲在世,也会为你感到自豪的!” 柳云风却好像没有听出这话中的激情,只是淡淡道:“你们要我做什么?” “这个嘛……”宽袍人略一沉吟,道:“现在还未到那一步,也许,我们什么也不要你做;也许,我们要你做很多,包括听命于我们。” “你以为我会答应?”柳云风语露讥讽。 “你别无选择!”宽袍人冷冷道:“如果你不想如梦姑娘有事,就不要试着激怒我们。” “你!”柳云风气急。但瞬间他又冷静下来。如梦姑娘绝对不能有事的。所以他又笑了,貌似开心地笑着。他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也有两个问题,望你能解答。” 宽袍人面容一展,语调也轻松起来:“你说吧。”“好。”柳云风看着他,缓缓道:“第一,我还没请教阁下属于何门何派,总不能让我不知道与我合作的是何方神圣吧;第二,这是一直困扰我的一个疑问:你们是怎样弄走如梦姑娘的?” 宽袍人略一沉吟,道:“第一个问题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组织叫做‘复兴堂’,而且,我还可以多告诉你一点:别人都称呼我为将军;第二个问题就恕不能相告了。但我可以告诉你一句话:公输胜般不是神,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弱点……” “哦。”柳云风轻哦一声,道:“你现在总该让我看如梦姑娘了吧?” 宽袍人闻言,正色道:“这个自然。我们言出必行。给你半个时辰,时候一到……”他微微一笑,望了一眼楠木棺材,才道:“望柳少侠到时自己躺进去。” “好吧。”柳云风无可奈何道:“这棺材尽管气派舒适,但总让人心里别扭。” 宽袍人打了一个哈哈,道:“凡成大事者皆不拘小节。柳少侠,好好享受你的半个时辰吧。”言毕,连击三掌,便与手下人一齐退去。 第八章,子夜魅影3 这时,但听一阵碎步传来,大厅里便匆匆走进一个人,黛眉微皱,眼带幽怨,一张俏脸,虽然憔悴却难掩其绝代芳华。柳云风一见之下,心头大恸,叫了一声:“梦儿……”几至哽咽。 如梦听见叫声,身形一呆,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当真如带雨梨花,人见犹怜。柳云风心中柔情万千,跨上几步,捧起如梦双手。只觉柔若无骨。他又低低叫了一声:“梦儿……” 如梦身子又是一震,眼泪婆娑,道:“风……柳少侠,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不!”柳云风强忍悲痛,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如梦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帮人来历不明,我怕你与他们合作,于你侠名有损。” “什么侠名?如果连你也保护不了,就是有再大的名气又有什么用?”柳云风也轻轻摇了摇头,端祥着面前这张让他魂牵梦萦的面孔,只觉痛苦中带着莫大的甜蜜。突然,他想起了什么,问:“梦儿,这帮人没有对你……不敬吧?” “傻瓜。”如梦娇嗔地骂了柳云风一句,让他心头一荡。她低头断然道:“谁要是敢碰我一根手指头,我立马便死!” 说着,她又抬起双眼,看着柳云风,目光如水,满是柔情,道:“你瘦了……” 柳云风便沉浸在一种巨大的幸福中。他不由微闭了双眼。但这时,他的脑子里竟然奇怪地出现了一副画面:颠簸的车子里,映霞正安祥地伏在床头睡着,突然,一只手鬼魅般切向她的后颈!柳云风不由呀地一声惊叫。如梦显然被吓了一跳,惊惶地问:“你怎么了?” 柳云风吸了一口气,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可能是一直太紧张……哦,对了,那天你是被什么人掳走的?” 如梦摇了摇头,茫然道:“那日我只是睡着了,醒来后就到了这里……”说到这里,她忽然一惊,道:“柳……少侠,映霞还好吧?” 柳云风听了这句话,仿佛被人狠狠地捶了一下,他支支吾吾道:“映霞,映霞她……” “她怎么了?”如梦急切道。 “她……被人杀了……在车里……” 如梦闻言,仿佛陡遭雷击,呆了半晌,才呜地一声哭了出来:“映霞……是我害了你……” 柳云风恨声道:“都怪我。是我无用!” “不!”如梦一声低呼,伸出一只纤手,捂住柳云风嘴巴,道:“是坏人太过狡诈……那苏冠城一定是和他们勾结在一起。” “苏冠城!复兴门!”柳云风咬牙切齿,“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哦,对了。”如梦话音一转:“听说你找到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是的。”柳云风不由笑道:“这世上真是巧事太多了。” 如梦便低着头,显得心事重重,忽然道:“你……你不会喜欢上她吧?”话中竟然带着一股浓浓的醋意。 柳云风听了,却满心欢喜,柔声道:“梦儿,你以为我柳云风是什么人?我……心里只有你!” 如梦听了,发出一声娇吟,便扑在柳云风怀里。 柳云风也不再说话,只是紧紧将她拥住…… 第七章,子夜魁影4 最是伤心离别时,慢转身,夜寒侵…… 柳云风又躺进棺材时,只感到浑身发冷,连连颤抖…… 等到棺材落地时,柳云风的情绪才略微平复些。他一掌推开盖子,一跃而出。棺材还在野狼沟。但抬棺材的人已不见了踪影。柳云风已顾不上许多,一提气,展开轻功,便飞身向南面而去。虽然他一直闷在棺材里,但还是清楚自己刚才到过的地方是在南面。他坚信,只要自己找到那条河,就会知晓囚住如梦的地方。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即便找到那个地方又如何,自己是不会也不可能将梦儿带走的。不然,刚才在那里就会舍命一搏了。但他就想知道那个地方,就如一位偶得金丝雀却又被富豪强行买走的农夫,虽然暂时不能再拥有它,但也要知道它在哪里能时时看到它一眼……这种心境折磨着他,使他发疯一般地寻找。但折腾了两个时辰,连一条哪怕十丈宽的小河都没见到…… 等他回到客栈时,看到古道中的睡相,不由吃了一惊,但随即又哑然失笑。原来古道中正四平八稳地躺在车厢顶上,鼾声如雷。柳云风正要伸手去拍醒他,却不料古道中手一动,那柄刀已鬼魅般地斩了过来。柳云风又是一惊,不是他反应奇快,这双手怕就要砍下来了。古道中一刀下去,立时便翻身坐起,见是柳云风,便冷冷道:“为什么不叫我?” 柳云风一怔,知道他误会,便用手一指车厢内,轻声道:“那样会吵醒她。” 古道中却不领情:“这样不是更吵醒她了吗?” 柳云风不由苦笑,知道一时和他说不清楚,只是道:“我怕你睡在这里会着凉的。” “谢谢你的好意。就是在冰天雪地中,我一样可以安然入睡的……”古道中探头看了一眼紧闭的车窗,然后,又躺了下去,道:“我睡在这里才安心。” 柳云风不由又微微摇了摇头。 柳云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才知道古道中和彩云早已吃过早饭。自己一个人便胡乱吃了一些,然后驾车上路。 柳云风本来招呼古道中一同上车,非但被他拒绝,而且竟然握着他的砍柴刀,跟着马车一跑奔跑。古道中不会轻功,这一路狂奔全靠自身体力。柳云风心想只要跑出二十里地,就是铁人也会疲惫不堪的。哪知一气跑出三十里地,古道中依旧面不改色,不落半步。柳云风暗暗称奇,心念一动,策鞭数下,两匹马儿负痛长嘶,速度亦是大胜刚才。但又跑出十数里,古道中依然紧伴车侧。 柳云风一勒缰绳,马车停住。古道中亦收步驻足,面色之中,才略现微红。 柳云风笑道:“古兄弟,请上车吧。” 古道中冷冷道:“只要这两匹马能跑,我就不会落下。” 柳云风哈哈两声,道:“古兄弟,你与我一道不是为了和这两匹马儿比脚力吧?” 古道中闻言,面色这才变得通红,却不说话。 柳云风道:“我想你是为了两样:第一是为了击败我;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他手一指车厢,缓缓道:“你要救出她,是不是?” 古道中就如一个被窥透心事的思春少女,神态之中,极是尴尬,更是不发一言。 “以你的能力,做到这两样都不难。”柳云风微笑,“但是,纵然你天生神力,也不能这样较劲,到时把自己累趴下,你就什么也做不了。” 古道中双眉微蹙,似乎在思索什么,突然,他仰起脸,道:“你下来!” 柳云风一怔,但随即大笑,道:“好,这样公平。”说着,便跃下马车。 古道中坐上马车,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抽了几鞭。两匹马儿哪曾受过这样鞭策,当下一身狂嘶,拼尽全力,风驰电掣般跑了起来。 但刚跑不到几步,便听得彩云在车里大叫:“你们搞什么鬼啊?想害死我啊?” 这两句话比什么都灵验,古道中马上一勒马头,缓缓而行。但又只走了几步,彩云又叫道:“像你这样走法,那走到晚上也找不到一个吃饭的地方!” 古道中在柳云风面前就如一块粪坑里的石头,但在彩云面前却是乖巧之极,任她怎样说话,也是一声不吭。只是一抖缰绳,任由马儿缓缓奔跑。 柳云风这一连多日驾车,总是一种姿势,看似享受,其实他早就苦不堪言。这下在路上施展轻功,只觉得全身说不出的舒服。 两人这样你追我赶,交替驾车,一日下来,倒是比平日多跑了不少路程。天还未黑,便到了湖州城。湖州北濒太湖,因湖而名。相传项羽与他八千江东子弟在此起兵,渡江而过,从此大秦天下,一去不返。垓下一役,英雄末路,遗下千古之恨,但却为湖州留下尚武之风。柳云风一行走在街头,但见路上行人,多有武士装束,便是举人学子,也常腰悬长剑,潇洒飘逸中平增几分英武之气。沿途店铺,招牌与项羽有关也不鲜见:鸿门包子店、江东布庄、扛鼎字画……不一而足。柳云风他们转了一会,就找了一家叫做霸王客栈的住下,不为别的,只为这家客栈最为宽敞高大,方便马车出入,颇有霸王之气。 一进客栈,就见一人迎了上来,面容之中,略现沧桑,不是叶逢秋又是谁?柳云风大喜,道:“叶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叶逢秋也是一脸笑容,道:“你别忘了太湖双煞的地盘就在这附近。” 柳云风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只知道叶逢秋那日随太湖双煞去了,却把太湖双煞的老巢就在湖州边上这茬儿忘了。 叶逢秋望了一眼旁边的古道中,道:“柳兄弟,这位是……” 柳云风忙道:“哦,忘了介绍,这位是刚结识的朋友―――古道中。”说着,又笑着对古道中道:“这位便是‘大煞风景’叶逢秋。” 古道中一听叶逢秋三个字,面上的神情一变,握刀的手又紧了紧。但他没有任何动作,连双拳都没有抱,只是站在那里,忽然道:“别人说你的‘飘零剑法’天下无双,是不是?” 叶逢秋一愣,他没料到古道中一开口就是这句话,于是打了个哈哈,道:“江湖传言,当不得真。” “那是。”古道中认真道:“好多名声大得很的,不见得功夫有多好。”他定定地看着叶逢秋,眼睛里闪现着炽热的光芒,“所以……” “所以你要看一下传言是真是假,是吗?”叶逢秋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些许,带着一丝讥诮。 第七章,子夜魅影5 古道中正要张口,柳云风就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他道:“叶大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气了?他还是个孩子!” “我不是孩子!”古道中的声音很冷。 “好,你是个男子汉!”柳云风忽然火了,叫道:“你们打个你死我活的,看你明天怎么向她交待!” 一听到这个“她”字,古道中就像个霜打了的茄子,高昂着的头颅马上就低了下去。一转身,就向后面去了。 叶逢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道:“这个人如果成为对手,一定是很可怕的。” 柳云风不由微笑,道:“这样看来,和他交朋友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和他是朋友?”叶逢秋道:“怎么看起来不像?” “看起来像的并不一定会是知心的朋友,看起来不像的也许就是生死之交。”柳云风忽然哈哈大笑,道:“叶大哥,不管这些了,柳云风有你这个知己,就不枉了。” 叶逢秋也哈哈大笑,拉着柳云风的手,坐在了一张桌子上,道:“真不知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交了我这个朋友……连出来走走也要为你操心。” “哦?”柳云风笑道:“你是不是又帮我打听到了什么?” 叶逢秋闻言,笑道:“你以为我真是到太湖来散心?你护镖这件事,本来就透着些诡异,做大哥的,当然得先你一步到苏州去看看了。” “你看到什么了?” 叶逢秋便环顾左右,压低了声音,道:“我看到了几个人―――你绝对想像不到的几个人!” “是谁?” “华山掌门楚白舒,崆峒掌门萧远卓……”叶逢秋又扭头看了一下周围,才道:“更让人想不到的是竟然武当的松骨道长和少林空闻大师也来了!” “啊?”柳云风听到开始两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听到松骨道长和空闻大师时,嘴巴竟然半天合不拢。这两位高人,终年见首不见尾,此番竟连袂来到人头攒动的苏州,究竟是为了何事呢? “江湖有云:少林心闻,武当松骨;携手江湖,天下之福。”柳云风叹了一口气,道:“只怕他们此番前来,不是云游天下这么简单更。这几位似乎也是为苏冠城而来……” “他们是苏冠城请来的?”柳云风疑惑地问:“难道是来参加他的大婚?” 叶逢秋摇摇头,道:“我看不是。松骨道长与空闻大师是何等人物?不说千里迢迢来参加婚礼,就是见一个人,也是莫大的面子!苏冠城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位一朝得志的小辈罢了……而且,他们也在找苏冠城。” 柳云风哦了一声,忽然道:“你见过苏冠城?” 叶逢秋摇了摇头,道:“非但我没见过,就是松骨道长与空闻大师也没见到他。” “啊?”柳云风大吃一惊,道:“他们二位也没见到?这怎么可能!” “是的。按说苏冠城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会拒见他们二位的。”叶逢秋又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他们偏偏不止一次地吃了闭门羹。” “那你知道松骨道长和空闻大师到底找苏冠城何事吗?” 叶逢秋又摆头道:“看来,这一切谜团,要等到二十二日那天才能知晓了。” “二十二?”柳云风一怔,才记起那个日子,笑道:“今天二十,明天我就能赶到了,还好没有误了日期。” “嗯。”叶逢秋眯了双眼,道:“到那时,苏冠城是非让他们见到不可,那样就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这一晚,柳云风睡得异常的塌实。 身边多了一个最值得信赖的朋友,的确是一件让人感到塌实的事。 柳云风睡得塌实,所以也起得早,以致他们一行离开湖州约一二十里时,太阳还只刚刚升起。 马蹄声清脆地有节奏地叩击着路面,枯燥而略现单调。地面升腾着淡淡的雾气,远处的村庄在雾中若隐若现,但狗吠声、鸡鸣声、亲人们之间的叫唤声却顽强地传了过来,让人起了淡淡的乡愁。 几个人都没有说话。 柳云风在驾车。不时从他口中吐出的一声呼喝充满着力量。 叶逢秋骑着一匹黑色的马,配其灰色衣衫,远观之下,必定愈发地潦倒而沧桑。 古道中还是提着他的砍柴刀,不知疲倦地跑着。但渐渐地,他的耳朵侧着,在倾听着某种声音。他的神情起着微妙的变化。终于,他一个箭步蹿上车座,并排坐在柳云风旁边。柳云风一怔,侧脸看去,只见这个冷酷的少年脸上带着莫名的悲戚。他不知道,古道中想起了他的母亲,想起母亲佝偻着身子在山下叫自己回来吃饭的情形。而现在,母亲再也叫不了自己的名字,她永远睡在了那个冰冷的山岗…… 古道中终于缩成一团,用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脖子。这个向来高昂着头的少年,第一次在柳云风眼前低下了头…… 第八章,苏州苏冠城1 湖州到苏州本就不算太远,一连跑了两个时辰,便到了吴江。柳云风立于车上,苏州城已遥遥在望。 柳云风他们就在路旁找了一个小饭馆,随便点了几样小菜,也不喝酒,各自狼吞虎咽几大碗饭,稍作休息,便又起身赶路。 但刚走不远,便见前面大道两旁皆以红缎作障,抬眼相望,逶迤而去,绵绵不绝……柳云风一行正诧异间,忽数骑飞奔而至,俱是红衣红裤,甚是扎眼。当先一人,一手纵马,一手握剑,很是威风,但遗憾的是他的一只裤腿却是空的。柳云风一见到他的空裤腿,心里便格登了一下。一行人奔到近前,当先之人手中剑向下一挥,数骑便如钉子一般钉在地下,纹丝不动。柳云风心里不由暗暗喝彩,但面上却是未露声色。 当先那人一抱拳,大声道:“这位可是柳云风柳少侠?” 柳云风道:“正是。” 那人又道:“在下吴飞,奉苏冠城苏公子之命,特出城三十里迎接少侠一行。”说着,一拨马头,道:“柳少侠请!” 柳云风尚未作答,叶逢秋便笑道:“苏公子待客之风,可比得上石崇王恺了!” 吴风闻言,面容一整,道:“我家公子少年英雄,虽家财万贯,但从无奢华之风,今日此举,实在是不想怠慢了柳少侠和如梦姑娘。” 柳云风忽然道:“你家公子现在何处?” 吴风道:“我家公子已于两天前斋戒沐浴,明天一早,各位当会见到。” “斋戒沐浴?”柳云风不禁哑然。 “是的。”黑衣人道:“我家公子说了:‘如梦小姐超凡脱俗,实为天人,不斋戒沐浴,恐暴殄天物!’” 一行人听了,便不再言语,只是纵马而行,不过半个时辰,就已到了苏州城外。道路两旁的步障,到了城门口也是嘎然而止。但进入城内,另一番景象更令柳云风一行瞠目结舌:整个苏州城竟成了红色的海洋。店铺门口挂的是红的灯笼;过往的轿子也是红幔垂地;行人身上全是红衣红帽,连脸上也是分外的红润…… 古道中见此情形,左顾右盼,很觉新鲜。柳云风蹙着眉头,一言未发。叶逢秋也是呆了一会,才哈哈大笑道:“不知这些人吃的饭拉的屎也是不是红的呢?” 吴飞听了,面容尴尬,干笑几声,道:“我家公子平日多行善举……苏州百姓,俱是感同身受,欢欣鼓舞。” 柳云风忽然笑道:“他们身上的新衣服也都是自己做的?” “那倒不是。”吴飞道:“我家公子一向体恤苏州百姓,怎会要他们花费?只要有谁愿意,自个儿去领便是。苏州城内,新衣供应不下十处。” “哦。”叶逢秋点头道:“要是我把领到的衣物私藏,然后去多领几件如何?” “哈哈哈哈……”吴飞忽然一阵大笑,道:“我家公子是何许人?这些小伎俩岂能糊弄得到他?你看他们之中,有谁在不是把衣服好好的穿在身上?可有私藏之举?”说着,他手一指路上行人,道:“每个领取衣物之人,必登记在册;名册汇总之后,下到各乡各保,确保无一错漏……我家公子虽然富可敌国,但所用的每一两银子,必恰到好处,多余的哪怕是一分,也不会浪费!” 柳云风听了,便又想起“复兴堂”那位将军的话。这两位言语之中,意思相差无几,但实施起来,却有天壤之别。想到此,他不由长叹一声,道: “苏州苏冠城,三绝冠全城!这第一绝,果然不假!” 第八章,苏州苏冠城2 一行人在街上缓缓而行,似乎并没有人注意。柳云风初时以为是人们不知情,但行不到几步,就听到路旁之人指指点点: “哟,听说这又是苏公子娶的什么江南第一美女……” “切,这公子府内什么第一美女才女太多了……要不了几天,就与一般奴婢一样。” …… 柳云风听得这些风言风语,面上就有些愠怒。吴飞注意到这些变化,忽然撮唇长啸,不过片刻,路上的人们都向两边让去。只见两排黑衣人,面容冷峻,左推右挡,来到如梦马车两侧。柳云风见这些人虽身着黑衣,但腰际俱束一红带。黑衣黑得发亮,红带红得扎眼。他们分列两排,不怒自威。两排之间一丈多宽处,已是空无一人。柳云风目光所及,皆是这般。他心下不由感叹:这苏冠城果非一般,城外以红缎作障,而城内则是以人为障,其中实力,只怕苏州府也要侧目三分。行了一程,柳云风越发惊心,原来这些黑衣人,俱非体全之人,不是缺臂跛足,就是眇目残耳……“难道苏冠城真与天残帮有什么勾结?”心下疑惧,却没有作声。 约摸过了一柱香功夫,便到了一处宅第前面。远远的就见大门头上两个金碧辉煌的大字:苏府。大街上人头攒动,苏府前却冷冷清清,除了一对大石狮子,空无一人。进得大门,却是别有洞天,只见一池净水陈于眼前,池不大,也不算小,两亩见方,中间矗立数座假山,假山之间,一座九曲桥贯通连接,一端接向大门,一端通向山后,后面乾坤,不得而见,让人遐思无数……柳云风坐在车上,环顾左右,发觉旁边无路通行,正踌躇间,吴飞笑道:“柳少侠,这桥修成之日起,就是车马行人俱可通行。请吧。”便一抖缰绳,在前带路。柳云风便即驱车紧跟,马蹄踏在光洁的桥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与车子驶过的沉闷的轰隆声形成鲜明的对比。桥下一池碧水中,还有几株未清理干净的残荷,一群红鲤,在其中悠闲的游弋……可以想见夏日荷花盛开时,这一池风光的旖旎!九曲桥穿过几座假山后,便到了彼岸。岸上一六角小亭,玲珑精巧,红柱绿瓦。柱子上镌刻着一副对联: 残剑追魂一声笑, 断刀夺命万骨枯! 意境森然,让人不寒而栗,刚才在九曲桥上得来的陶然之情,烟消云散。亭子四周,皆植以修竹,竹林之中,间或一株红枫,树冠不是太大,与竹子相得益彰。一树醉红,点缀在一丛翠绿之中,道不尽的诗情画意。亭子旁是大片大理石铺成的小道,仅容一辆马车通过,小道蜿蜒而去,几经曲折,始出竹林,顿觉豁然开朗。只见眼前一溜儿风情别致的建筑,前后怕有五六十间。当先一楼,粗大的柱梁,镂空的木窗,大气而典雅,门头之上,“舍我其谁”四个大字分外刺眼。吴飞翻身下马,道声:“到了。”便吟吟笑着,对柳云风道:“柳少侠,马车就放在外面吧。” 柳云风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道:“你说什么?” 吴飞一指那高耸的门槛,笑道:“柳少侠,你总不要我们锯掉门槛吧?” “这就奇了。”一直饶有兴趣观赏美景的叶逢秋道:“如梦姑娘乃苏公子万金求得之美人,整个江南,有谁不知?莫说是锯掉门槛,就是拆了这座楼又如何?” 吴飞闻言一怔,但随即哈哈大笑,答非所问道:“各位不必着急,明天一早,我家公子自会给各位一个交待。”说着,又转向柳云风,道:“柳少侠也稍安勿躁,公子说了,明日一早,待他打开车门,迎下如梦姑娘,便会将四十万两银子奉上……不过,现在还得麻烦你照看了。” 柳云风似未听到,环顾四周,目光变幻,忽然道:“贾先生呢?” 吴飞闻言,面色一变,道:“什么贾先生?”但随即又一笑,道:“苏府每日迎来送往,不知多少,只怕柳少侠要找的人,就在府中哪个角落,也未可知。” 这时,一阵碎步响起,四个红衣少女鱼贯而来,体态婀娜,风姿绰约,俱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吴飞一见四人,便躬身道:“吴飞见过四位夫人。” 柳云风一听,大惑不解:“夫人?谁的夫人?难道是苏冠城的?什么时候苏冠城又有四位夫人了?” 为首一个身材略高一些的女子摆了摆手,道:“有劳吴管家了。这里就交给我们,你下去吧。”原来这吴飞竟然是苏府的管家。柳云风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以贾先生的才智手腕,在苏府至少是位高权重,但现在看到加吴飞这样的人都能是管家,而贾先生竟然是藉藉无名。想到这里,心头竟有些隐隐的失望。 吴飞躬身答谢,又转身对柳云风一行道:“从现在起,各位的衣食住行都由四位夫人负责了。如果有什么事,和夫人说声便是。”说毕,就带着一群人,几个转身,远去了。 柳云风只得把马车歇在屋檐下。彩云将车窗打开一条缝,车厢内漆黑,在外面根本看不清她的脸;但古道中依然痴痴呆呆,在车子周围踱来踱去,不时瞟一眼窗子。(其实,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柳云风没有惊扰他们,只是和叶逢秋走了进去。 楼内摆设古色古香,错落有致。二人刚一坐下,两位女子便奉上热茶点心。一个女子奉上后马上退下,但另外一个女子却依旧垂手站在柳云风旁边。 两位女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几上,围着一盘棋,在那里嘻嘻哈哈。另外一个身材高挑些的,却依门而立,秋风拂起她的衣袂,似欲飘逝,令人销魂。 柳云风看了看旁边的这位女子,觉得有些奇怪,便问:“你怎么不去玩?” 那女子低头叹了一口气,道:“笼中金丝鸟,日日伴寂寥!这些琴棋书画,我现在是烦透了。” 柳云风见她出口不凡,便不由细细地看了一眼,只见她斜挽云鬓,淡妆素描,明眸流盼却又略带幽怨……这副神情,正如如梦那日摔琴时一般凄婉。柳云风不由一时痴了。 第八章,苏州苏冠城3 那女子见柳云风盯着自己发呆,不由面上一红,神态之间,娇羞无限。她弄着衣角,轻轻道:“你是……柳云风……柳少侠?” 柳云风点头,道:“是的。你是……” “我叫舞竹,在梅兰竹菊四姐妹中排第三。”舞竹羞涩地道:“刚才下去的那位是弹菊,和她一起下棋的是拂兰。依门而立的是大姐弄梅。” 柳云风哦了一声,心道梅兰竹菊听来倒像是奴婢的的名字。叶逢秋却笑道:“看来这苏冠城倒真是个附庸风雅之人,弄梅、拂兰、舞竹、弹菊……哈哈,妙!” 柳云风没有附和,却问舞竹:“你是几时到苏府来的?”苏冠城崛起于苏州,本就是近几年的事,所以柳云风才有这一问。 舞竹低声道:“一年零十八天。” 柳云风一怔,一个人如果把日子记得这么精确的话,那这种日子对她来说一定是刻骨铭心。但他心里有个更大的疑问,于是他道:“你……你们是谁的夫人?” “谁的?”舞竹闻言一怔,但随即明白,手一指外面如梦马车歇处,道:“她是谁的,我们便是谁的。” 柳云风一声低哦,面容平静,但心里却是大吃一惊。 “就在一年零十八天之前……”舞竹忽然冷笑,“苏州城也如今天这般热闹……我也似如梦姑娘一般到的这里。” “苏冠城是在那天娶的你?”柳云风的表情已不能用吃惊来形容。 “非但如此。”舞竹面上的冷笑更浓:“我那三位姐妹也是他在这两年之中娶过来的。”她一顿,忽然换了一种轻松的口气道:“弄梅姐姐原是无锡富户千金,父亲是我们江浙一带最有名的绸缎商,她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端的是艳名远播。她到苏州时,才真是万人空巷,苏州百姓,莫不争着一睹芳容……但谁料想,直到今日,她都只挂着这个夫人的虚名,整日只是弹弹琴,作作画,或者几个姐妹聚在一起,消磨时光而已……”听她一言,柳云风才明白苏州百姓为何对如梦到来是如此的无动于衷了,原来是见怪不怪。 “这种日子倒也自在啊。”柳云风不由笑道。他浪迹江湖,见过世间苦难无数,舞竹的话里,实在让他听不出苦处。所以他又道:“是不是苏冠城对她不好?” “好!当然好了。每日锦衣玉食,不能说不好。”舞竹忽然幽幽一叹,道:“但是,如果在这两年里,只在头几天见过她的夫君一面……你说这种好有什么用?” 柳云风一呆,道:“你……也只见过他一面?” “我没见过他!”舞竹摇了摇头,忽然又微笑了,道:“不然,除了牵挂父母,还要像弄梅姐姐一样经常一个人黯然落泪,那更不幸了。” 柳云风看了一眼依门而立的弄梅,只见她神思缥缈,虽然一动未动,但脱俗之态,一览无余。苏冠城娶如此娇妻却又不和她们相见,这到底又是为什么呢?柳云风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那他又娶你们做什么?” 舞竹又是一声冷笑,手复一指弄梅,道:“自姐姐嫁入苏府之后,她家的生意,日渐转到了苏冠城的名下;而我的父亲,本是经营米市茶庄,苏州的米面,西湖的龙井,十有七八要从我父亲手上经过。但现在,父亲除了早先在乡下购置的几十亩薄田,其余所有,俱归苏府名下……那两位姐妹,也都是家境富裕,但现在,和我们的结局,一般无二。” 这时,弄梅走了过来,轻声对舞竹道:“三妹,你不要胡说。相公那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舞竹便昂起头,道:“姐姐,他到底怎么给你吃了什么迷魂汤?只见一面,还对他念念不忘,处处维护。” 弄梅眉头微皱,道:“三妹,他是我们的相公!” 舞竹冷笑:“姐姐,你醒醒吧。他是你相公,但他可曾把你当做夫人来看?可曾和你朝夕相处?又怎么会抢你父亲的生意,夺我家产?” 弄梅听了,一言未发,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姐姐,我知道你忘不了他,也没忘了家里,你带着我们出来抛头露面,做这些奴婢们做的事,也不过是想听到家里或者关于他的片言只语……”舞竹的眼眶忽然潮红,走过来,拥住弄梅,道:“姐姐,你好傻啊。” 弄梅不再说什么,只是伏在舞竹肩头,暗暗滑落几颗清泪。 过了一会,舞竹松开双手,对弄梅道:“姐姐,客人们现在也饿了,我去准备些饭菜罢。”说完,飘然而去。 第八章,苏州苏冠城4 吃过了饭,古道中依然守在外面。柳云风对叶逢秋使了个眼色,准备到苏府里面看看。但刚走几步,就见迎面起来一人,正是吴管家。他脸色淡然,道:“我陪少侠四处走走吧。”柳云风不由一怔,但随即笑道:“好啊,正好有个人带路,不至于走错,跑到不该去的地方。”吴管家打了个哈哈,道:“苏府上下,任何地方都随便柳少侠去。不过,要是明日公子问起,说我怠慢了少侠,小人可吃罪不起哦。”他的话显得很谦卑,但是神态之中却一点谦卑的意思也看不出来。柳云风再不答话,只是和叶逢秋一前一后,跟在吴管家的后面,缓缓而行。 穿过几间房舍,又是一大片假山花园,花园旁边,却又掩映着几栋精舍。真是家在花园里,人处风景中。几人转了一圈,没有说话,未免有些意兴阑珊,就不由自主地往回走了。行至半路,柳云风忽然道:“吴管家,怎么我们在路上没有遇上一个人?”叶逢秋听了,才恍然想起,确实在偌大的苏府中,除了梅兰竹菊和吴管家,真的再也没见一个人,连上午陪他们一起进来的几骑人马也不见踪影。吴管家听了,微微一笑,道:“苏府没有闲人。”柳云风心想,这话确实不假,连几位夫人都做起了端茶递水的事,还能有闲人吗? 复又走到“舍我其谁”几个大字下,只见拂兰弹菊二人犹在下棋,听到脚步声,只是略略抬头,便又低头专注,窃笑频频。那位仿佛欲飘然而去的弄梅和敢于言语的舞竹却不在厅中。古道中依然站在车厢一边,昂首挺胸,对柳云风他们的行为,仿佛置若罔闻。柳云风看看日头,时候尚早,心想总呆在这儿实在无趣得很,但出去走走又有些担心车内的彩云。吴管家看他面色,便笑道:“柳少侠难道不想到苏州城里去走走?”柳云风望了一眼马车,沉吟道:“只是……”吴管家笑道:“柳少侠放心。我家公子说了,如梦姑娘若是在苏府出了问题,也绝不会怪罪少侠。你余下的四十万两银子,公子定然不会少付一两的……你便放心去吧。”柳云风轻笑两声,听得他的口气,想到自己竟然被他们当成一个视钱财如命的人物,心头却是有些不快。当时也不作声,只是走到古道中跟前,低声道:“古兄弟,到外面去走走吧。”古道中抬头望向远处,眼中露出神往之态,但片刻又低眉垂目,暗暗瞟了一眼马车,道:“我不想去。”柳云风也不多说,但转身欲走。但这时,彩云啪地一声打开车窗,叫了声:“柳少侠,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第一个要求。”柳云风身子一停,却没有回头,嗯了一声,便和叶逢秋走了出去。 两人过了九曲桥,出了苏府。苏府门外,依然是一片冷清。行了二十丈,方才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过。两人行了一程,渐见热闹,只见人们皆红衣着身,喜气洋洋。叶逢秋叹道:“真正办喜事的家里,却冷冷清清……”柳云风方待接腔,忽见前面两个熟悉的背影,一人衣袂飘飘,一人发髻高挽,正是弄梅和舞竹,便低声对叶逢秋道:“她二人怎么也出来了?”叶逢秋也大感奇怪,只是摇头不语。今日到苏府,事事都是透着怪异:本来是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却上来斟茶递水;偌大的苏府,一路走去,竟碰不上一个人;而这二位夫人出来,身边却连一个随从的都没有……正神思缥缈间,柳云风一碰他的胳膊,道:“叶大哥,她们二人分开了。”叶逢秋一看,果见二人一东一西,各自走开了,忙道:“柳兄弟,我们也分开跟上……”柳云风忙道:“叶大哥,这不好吧。”叶逢秋一笑,道:“有什么好不好的?只要不让她瞧见就是了,就是让她瞧见也不打紧,大街上这么多人,碰在一起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说着,自己就向弄梅那边追去了。 柳云风摇了摇头,眼见舞竹就要消失在人群中,也就顾不得多想,一拧身,就穿了过去。 只见舞竹走走停停,间或在哪个小摊前面站上一阵,说上几句,笑意吟吟,对自己被柳云风跟着,似是丝毫未觉。 两人一前一后,不知不觉中已走出闹市,路上已是行人稀少,柳云风不由踌躇。但这时舞竹却突然回头,笑道:“柳少侠一路跟着小女子,不知所为何事?” 柳云风大感尴尬,不过心中疑惑更甚:自己一路施展轻功,隐藏极好,看来这位夫人,也是不可小觑。当下就不再闪避,走上前来,长身一揖,道:“在下看到夫人孤身一人,怕有闪失……但又怕夫人看到误会在下,所以只好……” “好了,好了。”舞竹格格笑道:“别夫人长夫人短的,小女子还是处子之身哩。” 柳云风一听,更是面红到耳根,嗫嚅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 舞竹见状,笑得花枝乱颤,却突然眼珠一转,道:“有个人,柳少侠想不想见?” 第八章,苏州苏冠城5 柳云风正自尴尬不已,听得这话,忙道:“谁?” 舞竹淡淡一笑,道:“报恩寺中,塔顶之上,自有人在等着少侠。” “报恩寺塔?”柳云风奇道:“到底是谁?” “少侠去了不就知道?”舞竹道:“不过,寺中耳目众多,少侠可不要让人发觉。” 报恩寺位于苏州西北,建于三国年间,塔高九层,人称“江南第一塔”。柳云风辞别舞竹,便展开轻功,不过片刻,就到了报恩寺外。只见黄墙碧瓦内,一塔高耸入云,端的是气势磅礴。柳云风不敢惊动旁人,自然不便从大门进入,只是走到一僻静处,见四下无人,便一跃而过,只见寺内树木郁郁,寂然无声,偶尔从前殿传来几声木鱼的敲击声,更显得此处的静谧。当下也不多想,兔起狐落,几下便蹿到塔旁,正要飞身而起,却陡然见绕塔坐着几位僧人,俱是闭目抚珠,神思寂寂。柳云风心想,自己飞身而起,必定会让他们发觉。于是心念一动,拣起一颗小石子,运劲弹去,但听一声脆响,远处一根柏枝应声而断。几名僧人似已入定,但这时却赫然睁开双眼,几个庞大的身形,便飞扑出去,但不过片刻,又一齐折回,各自翻身坐在原地,似乎一动未动。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但就在这一瞬间,柳云风已飘然上楼。 只到七层,便听到一声佛号,接着,一个低沉而慈祥的声音道:“是柳少侠吗?” 柳云风心里一惊,应了一声:“正是晚辈。”便上了顶层,却发现这里并不是舞竹所说的一个人,而是两个。一人宝相庄严,须眉皆白,正是心闻大师;另外一人一袭白衣,面带微笑。柳云风一见之下,不由一怔,道:“宋少侠!” 宋君行跪在一个蒲团之上,手捧茶壶,正在往面前的杯子里倒茶。杯子在茶几上,茶几在他与心闻大师之间。茶入杯中,但见一缕雾气升腾,给这间斗室凭添几分神秘。他微笑道:“柳少侠,请喝茶。” 心闻大师乃武林泰山北斗,而宋君行就算没有瞎眼之前,也不过是一江湖游侠而已,何况他现在似已归属天残帮,这两人之间,就如苍鹰与走兽,又怎么会在一起呢?柳云风一时思绪万端,竟怔怔地没有说话。 宋君行依然在微笑,道:“柳少侠,请喝茶。” “多谢!”柳云风应了宋君行一声,才如梦方醒,向着心闻大师一拜,道:“晚辈柳云风拜见大师。” 心闻大师长须一抖,一指旁边的座位,道:“柳少侠,坐。” 柳云风依言坐下,却不知从何开口。心闻大师抬起一双慈目,打量柳云风一番,才道:“好,好!今日看到故人之子这般年轻英雄,实是大慰。” 柳云风闻言,不由黯然,道:“晚辈无能,时至今日,还不能手刃仇人。” 心闻大师又是一声“阿弥陀佛”,缓缓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既然不能,就且由他去吧。” “可是……” “青果涩口,乃是时间未到……万事皆要顺其自然,不可强求。”心闻大师微微一笑,却淡淡道:“柳少侠可知我为什么突然到苏州?” 柳云风摇了摇头,道:“晚辈正有此疑惑,但不敢问。” 心闻大师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柳云风,仿佛在看透他的五脏六腑,忽然他双目一凛,沉声道:“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自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柳云风接过,却是一封信。柳云风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了几排字: 久闻少林武学,冠绝天下,余不胜慕之;又闻达摩易筋经乃少林绝学之冠,愈技痒难耐……今借之一阅,十日之后,盼方丈苏州一行,定当奉还。 落款又是五个字:苏州苏冠城。 少林藏经阁,向来守卫森严,就是一般经书,也不易盗得,何况是重中之重的易筋经?看来这苏冠城真是狂妄至极。柳云风不由问道:“这字条是何日所留?” 心闻大师道:“十日之前。” “啊?”柳云风一声惊呼,“莫非……”他不敢说出下面的话,因为他原本以为这字条最多不过是虚张声势。 心闻大师缓缓点头,道:“十日之前,易筋经已被人取走。只有这封信在那里。” 柳云风道:“难道真的是苏冠城取走的?” 心闻大师摇了摇头,道:“来人黑巾蒙面,根本看不清模样。可怕的是他只用五掌,就震倒了四位护经僧人……” 柳云风道:“四位师傅武功如何?” 心闻大师道:“四位之中,净空、净尘一心钻研佛学,武功稍逊,是以二人合力也抵不住来人的一掌,但净聪、净玉俱是勤练不辍,尤其是净聪,是本寺得习大悲掌的为数不多的高徒之一,一掌足可开碑裂石……”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目中泪光闪现,又低宣一声佛号,才道:“他独自和来人连对三掌,所以受伤最多,五脏俱碎,已……” 大悲掌在少林被视为至宝,非有道之僧无缘得学;而得习大悲掌的高僧,走入江湖,无一不是顶尖的高手。柳云风不由一声叹息,忽然一闪念,道:“就是他制服四位师傅,但也未必就能找得到易筋经吧。” 心闻大师摇头道:“他非但找得到,而且简直是直接奔向那儿,就像在家拿衣服鞋帽一般,一刻也没耽搁……我等听得打斗声起来时,已是人去楼空。” “那就奇了。”柳云风喃喃道:“就算你们不拦我,让我进去找,在那浩如烟海的经书中,我一天也找不出来那本易筋经的。” “是的。”心闻大师微微颔首,道:“所以,这事就显得更加的蹊跷。” 柳云风紧皱的眉头忽然一展,问:“易筋经是不是一直以来放在一个固定的地方?” 心闻大师点了点头。 柳云风又问:“那么,武林之中是不是有哪位前辈高人曾经有幸得见?” 心闻大师闻言一怔,道:“老衲曾经三位挚友进过藏经阁,但没打开过易筋经。” “那么……”柳云风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易筋经是不是放在一个很特别的地方,而你无意间又向他们介绍过?” “是的。的确是这样。”心闻大师道:“但是,绝对不会与他们有任何关系!” “何以见得?”柳云风道:“凡事皆有可能!” “六月可能下大雪―――但是易筋经失窃这件事,绝对不可能与他们有一丁点儿的关系。”心闻大师抬目远望,只不过目光所及,不过是一塔之壁而已。他悠悠道:“我这三位挚友,一位是昔日名震天下的‘神拳无敌’过万山……”说到这里,他又看着柳云风,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他不可能吗?” 第八章,苏州苏冠城6 柳云风摇了摇头,道:“愿闻其详。” “一个人要想在武林中搏得显赫的声名,自然手下或多或少就要沾上一些血腥。”心闻大师肃然道:“但是在进我藏经阁的那日,他为昔日的所作所为幡然醒悟,顿悟入佛。自那日起,世间再无‘神拳无敌’过万山。” “难说。难道做了和尚就不想要易筋经了吗?就是你少林寺中,也难保没有别人对易筋经动心的。” “就是全天下的人对它动心了,他也不会的。”心闻大师道:“因为,他早已修完了易筋经十二式,甚至倒背如流……” “哦。”柳云风不由点头,道:“但是另外两人呢?” “第二个是武当松骨道长。”心闻大师淡淡道:“少林武当同出一家,少侠总不会怀疑他们吧?” “这……” “最重要的一点―――也最巧的是,十日之前,武当也失窃了一样珍宝。”一直没有作声的宋君行淡淡道。 柳云风不由动容:“是什么?” “道门至宝《无根树》!”宋君行缓缓道:“这是武当开山鼻祖张三丰真人所著的一本关于修行养性的典籍,借物喻人―――这本书的内容本也不珍奇,但它是出自张真人的手笔,普天之下,再无其二……但这就更怪了!” “为什么?” 宋君行面无表情:“要是一本武功秘笈,反倒合情合理,但这本《无根树》,本身只是二十四首词,在世间亦有流传。这人冒险潜入武当,所为何求?” 柳云风淡淡一笑,道:“张真人的手迹,也是举世难求的珍宝了。” 宋君行道:“想要珍宝,皇宫大内可比武当多得多了,就是王羲之的帖子,得来想必不比《无根树》难多少。” 柳云风忽然问:“武当珍宝为何人所盗?是不是也留下一封信?” “是的。”心闻大师道:“落款也是苏州苏冠城。” “这就奇了。苏冠城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在一日之间在少林武当来回穿梭。”柳云风若有所思,道:“所以,尽管有他们留下的信件,你们也无法肯定是谁盗走了东西。” 心闻大师点头道:“是这样的。所以,我和松骨道长都于两天前来到苏州。” “哦,对了。”柳云风又想起了什么,道:“大师,你三位挚友只说其二,还有一位呢?” 心闻大师听了,低诵一声“阿弥陀佛”,面色无限悲戚,注视着柳云风,声音低沉,缓缓道:“还有一位,他……他便是你的父亲。” 柳云风不由呆住。一瞬间又思潮起伏,他想起了父母之仇,想起了人面兽心的秦可断……秦可断,他现在怎么样了呢?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又突然关心起这个仇人了。 宋君行这时忽然道:“柳少侠想不到我在这里吧?”他虽然是个瞎子,但比许多瞪着两只眼睛的人聪明得多。这个时候转移话题显然是最恰当的。 柳云风面色很不自然,道:“是的……确实想不到。” “我是心闻大师的弟子。”宋君行淡淡的一句话,让柳云风全身肌肉不由一跳。 一个可能与天残帮有勾结的人,一个是名闻天下的高僧,这两个人竟然是师徒,说出来真的没有哪个人相信。所以柳云风道:“这确实奇怪。” “其实,这一点也不怪。”心闻大师喝了一口茶,说道:“这孩子当初到少林时,我就看出他天资聪颖,但是尘缘未断,是以只教他功夫,不要他出家。” “但是……他的剑法里,一点少林功夫的影子也看不到。” 心闻大师微微一笑,道:“我是三十五岁才上少林,这之前,我也学过功夫,而且还很不错……所以,他现在用的,全是我三十五岁之前的功夫。” “哦。”柳云风不由恍然大悟,但目光却盯着宋君行,淡淡道:“不过,我有一件疑惑,不知当不当讲。” 宋君行也淡淡道:“是不是关于我与天残帮的事?” 柳云风想不到他竟自己说出来了。他原来以为宋君行肯定是瞒着心闻大师,所以心有所惑,却不敢说出。 宋君行不等他回答,便极快道:“我是为了如梦姑娘才加入天残帮的。” 心闻大师低眉垂首,道:“孽缘未了,该有一劫。” 宋君行垂下头,似乎沉浸在往事中,缓缓道:“那时我还是在江湖上风头正劲的‘妙手书生’。一日,我和几个好朋友一起到江州游玩,无意中进了琵琶阁,听得如梦姑娘一曲,不由痴了。如梦姑娘不轻易见人,我们便花了些银两,终于得见芳容……”他说到这里,又抬起头,双目尽管不能视物,但仍是痴痴,道:“一见之下,我们都惊为天人……我们于是在琵琶阁流连,每日只为一听如梦奏曲;因为从那天后,我们无论出多大价钱,也再不能见如梦一面了……如此过了七日,忽然老鸨找到我们,道你们几位不知是真心爱着如梦呢还是只是一时贪恋美色?我们都急着表明心态,说非如梦不娶。但如梦只有一个,老鸨便道: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如果他对谁满意了,就是谁娶如梦,好不好?我自恃无论人品武功,哪一样也不比他们中的哪一位逊色,就第一个答应了。而他们几位见我答应,思考一会,也全都应承了……” 柳云风不由插口道:“你们见的是谁?” 宋君行摆了摆手,意思叫他不要打断,喝了一口茶,接着道:“当天晚上,我们就被老鸨带到一个远离闹市的大房子里。进去之后,就来了一个断臂人,我们以为他是如梦的长辈。他问我们的家世,我们据实回答了。接着,他让我们一个一个地进入另一个房间。房间里只有一个人,他穿着金色的长袍……” “金袍人?”柳云风一声惊呼,道:“他是不是还戴着金色的面具?” “是的。”宋君行点了点头,一点也不吃惊,只是说:“你见过他了?” 柳云风点着道:“他与天残帮是什么关系?” 宋君行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道:“他问我,你想娶如梦吗?我说想。他道,你凭什么娶她?我说我家道不错,自己在江湖中也闯出了一点名声,想必不会辱没如梦姑娘。他又道,你娶了她后会永远不负她吗?我说当然。他道你用什么证明?我便发誓只对如梦一个人好。他大笑,说发誓有什么用?有的人一天可以发一百个毒誓,他还不是好好的?我便道那你教我怎样证明。他又是大笑,说,这很简单,你只要回家把你家里的所有亲人全都杀光,你的亲人都死光了,当然就只会对如梦一个人好,那就是最好的证明……” 心闻大师忽然一声“阿弥陀佛”,接着口中念念有词。 柳云风听到这里,只觉得从心里冒出一股寒气。 “我当然严词拒绝,然后斥道:如梦有你这样的长辈,真是她的悲哀。那人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冷笑。等我说完,他便道,你是不愿意这样做了?我说是,便欲转身离去。只见人影一闪,也未见他动作,就挡在我面前。他道你走不了。我虽然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还是一气攻出一十八拳;但是也不见他闪避,我十八拳出去,却是一下子也没碰到他,待我打完,他依旧站在原地……我惊恐不已,知道今日是凶多吉少。他又冷冷道:你知道刚才要是侥幸走出去的结果么?我颈一横,道,无非是一个死。那人冷笑,道,错了,不只是你,还有你家人,不出三天,就会一个个全都暴毙……我不由冷汗涔涔。这时他不再说话,我也不敢作声,这样过了一盏茶功夫,他又问:你现在想好了吗?我缓缓摇头,道,你就是将我杀了,我也不会做这事的。那天我是最后一个进他房间的,在我之前,三位朋友全都进来过了,但这结果除了本人,谁也不知别人答没答应。那人听了我的话,竟然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来最属意你的,哪知你冥顽不灵,你有两个朋友已经答应了,另外一个也和你一样呆……” 柳云风忍不住问:“是哪两个?他不是骗你的吧?” 宋君行吸了一口气,接着道:“他不会说,所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从那以后,我们四个再也不能碰面……”他沉沉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就是见着了,我也不知道。因为我看不见……” “你的眼睛是么回事?”柳云风小声地问。 “我见他不放我出去,也不动手杀我,知道还有余地,便问他,要怎样才能放过我。他说,你想活命,也有个法子。我说什么法子,他说刚才那断臂人你看到了吧?我说是。他道那人刚来时手臂也是好的……我失声道,你也想我失去一臂?他冷冷道,除了手脚,耳鼻也行,只要你舍得一样,便是我天残帮中人了。我大吃一惊,在这之前,天残帮的名字我从未听说过,突然叫我加入,我自然不愿,更何况还要把自己弄成残废?当时便坚决不答应。金袍人见我如此,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山西“铁掌”孟烈你知不知道?我说孟烈是一条好汉,锄强除恶,可惜得罪人太多,以致一夜之间,全家三十六口让人诛杀殆尽。他摇头道,不对,孟烈一家是我派人杀的。我冷笑,道,孟烈性烈如火,但从不进出烟花之所。他道,不错,孟烈不好色,但嗜赌,他在芜湖如意赌坊一夜输光了带来的五万两银票,还欠了三万两……我把他请到后面,也是这般开导,可惜他非但不信我说的话,而且破口大骂;知道了我的秘密而不能为我所用,就必要除去。所以,我只好杀了他的满门……” 柳云风只听得浑身发抖,道:“世上竟有他这样狠毒之人!” 第八章,苏州苏冠城7 宋君行说到这里,声音也不禁微微颤抖,端起的茶杯,竟然溅出了几滴。他喝了一口,又道:“我当时真的害怕了,便问,你到底要我怎样?他说,就这两条路,要么杀了自己的家人,要么自残,但是要想动别的心思,则全家遭殃。他见我颤抖着不作声,又笑道,其实你就是答应了杀自己的家人也并不一定有用。我便问为什么,他道:你现在答应了只不过是多给我一个选择的对象罢了,我会在你们三人中挑选,看看你们有什么计划……谁的计划最毒最妙,谁就在天残帮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剩下的人,还是一样要自残……他最后告诉我,说我的一位朋友,已有了一个绝妙的计划,看来我无法比过他,他的名字,从那天起,就叫苏冠城!” “啊?原来是这第回事!”柳云风惊呼,这实在太让人意外了。 宋君行继续道:“我左思右想,自己是得不到如梦了,但她已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既然要自残,不如刺瞎双目,只把最美的留在心里,这个丑陋的尘世,我再也不想多看一眼了……” 他说完,再也无语,一双空洞的眼睛,竟有泪滴落。而心闻大师,似已入定,对他的说话,全无反应。 柳云风不由慨叹,半晌,才道:“苏冠城是谁,你也不知道么?” 宋君行摇了摇头,道:“当日三位朋友,到底是谁成了苏冠城,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你难道从未进过苏府一探?” “我现在这个样子,进了苏府,必死无疑―――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秘密。”苏冠城淡淡道:“我不是怕死,死了比我这样活着要容易得多,但是,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 柳云风没有问他是什么事,一个人如果活着比死了更艰难,那么他的事情至少对于他自己来说是很重要的。“他们是哪几个人?” 宋君行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他们的名字现在无论我怎样打听,偏偏是一个也打听不出来。而我,依然是妙手书生……” 柳云风不由微笑,道:“那是因为不是人人都舍得失去一双眼睛的。失去了眼睛,对任何人来说,威胁就要小得多了。” 宋君行听了,咬着嘴唇,终于道:“他们一个叫‘玉剑郎君’林玉郎,为人重孝重义;‘玲珑巧手”萧灵儿,使的也是一柄青钢剑,聪明机警,光明磊落;“谦谦君子”石敢当,为人忠厚老实,一手剑术,却是无人敢小瞧……在我看来,当初他们谁也不会答应的。” “有时你最相信的人,却背叛得你最为彻底。”柳云风笑道:“怎么除了你外,全都是使剑的?” 宋君行淡淡道:“武林中人,本来就是使剑者居多。哦,对了,他们三人还被人称作‘江南三秀’。” “江南三秀?”柳云风一怔,忽然冷笑:“他们之中,至少有一个已经变成江南一毒了。” 宋君行长叹一声,道:“可惜,这两年来,我无论怎样打听,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苏冠城。” 柳云风道:“他的家人呢?哪个家人全部暴毙,就是他了。这一点难道也打听不出?” 宋君行忽然冷笑,道:“可是,我们一同去的四人,每个家里的人都是健健康康的。到现在,也没哪个家里死了一个人。” 柳云风喃喃道:“那就怪了。” “还有更怪的。”宋君行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 “是什么?” 宋君行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盯着柳云风,一字一句道:“你要保证把今天听到的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去!” 柳云风点了点头。他一向不是个多嘴的人,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所以,他的一个点头,足以让宋君行放心了。 宋君行忽然苦笑,道:“我们四家本是江南一带的望族,所做的生意,都是雄霸一方的。这两年,虽然没有死人,但是家产却都空了……” 柳云风心里忽然一抽,他想到了舞竹的话。 “更为奇怪的是,我们四人的姐妹之中,俱有一人被苏冠城娶了进来!”宋君行说出这句话,口气中似乎有愤恨,也有讥讽。 “这四人是不是弄梅、拂兰、舞竹、弹菊?”柳云风忽然微笑,他感到自己想通了什么。 “是的。舞竹是我的妹妹,是我让她叫你来的。”宋君行一点也不吃惊,道:“弄梅是石敢当的姐姐,拂兰是林玉郎的妹妹,弹菊是萧灵儿的妹妹。” “苏冠城能做到这一点,还真不是个人!”柳云风摇头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八章,苏州苏冠城8 柳云风回到苏府时,天已将黑。 古道中还是如一尊石雕,守在马车前。柳云风不由暗暗摇头,这个年轻人,确实有常人难及的恒心与毅力。他也知道,古道中现在这样,不是给他柳云风的面子,完全是因为彩云。要是车里的是如梦呢?自己岂非也会这般? 他走进屋里,竟然发觉梅兰竹菊四姐妹全都不在,代之是两个青衫女子,而叶逢秋却在一张椅子上呼呼大睡。 不一会儿,就又有几个青衫女子走龙灯般地端上了酒菜,一盘松鼠桂鱼,一盘樱桃肉,还有蜜汁火方,栗子黄焖鸡,清溜虾仁……一时琳琅满目,居然上了十多道菜,其中还有两只烤羊腿!酒是陈年花雕,香气四溢。叶逢秋闻到香味,一古碌儿起来了。柳云风笑道:“要不是酒菜上来,你怕要睡到半夜吧?“叶逢秋大大地叹了一口气,道:“跑了一下午,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不躺着,怕是连站的力气也没有了。”说着,就拿了一个羊腿,大嚼起来,但刚吃了两口,就转着眼睛,道:“那个木头呢?”柳云风顺手拿了那个羊腿,道:“亏你还记得他。”说着,又叫两个女子端了几盘好菜,就走向外面,将羊腿给了古道中,菜自然递进了车内。古道中也不说话,接过就吃。只要彩云不下车,他仿佛就不愿意离开这儿半步。 柳云风走进来,叶逢秋已啃了半个羊腿下肚。他满了一杯酒,道:“你也来一杯不?”柳云风摇了摇头,忽然对那些站在一旁的青衫女子道:“你们也坐下来吃吧。”青衫女子都拼命摇头。柳云风便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人有个怪癖,吃饭最见不得人在旁边站着。你们不坐下来,就到门口站着吧。”那些青衫女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竟真的走了出去。 柳云风马上揪住叶逢秋,道:“叶大哥,你下午看到什么了?” 叶逢秋喝下一口酒,抹了一下嘴,叹道:“你叶大哥枉叫‘大煞风景’了,得改名叫‘残年暮景’了。” 柳云风不由笑道:“怎么了,是不是让她把你弄进了哪个妓院,才有此慨叹哦?” “胡说!到妓院可比那快活一百倍,我怎么会慨叹?”叶逢秋瞪了一眼,才道:“我跟着她,一开始左转右转,倒也没什么。但是转到一个胡同口,她忽然不见了,我就连忙赶上去找,哪知她突然中我身后叫我……你说我是不是老了,是不是得改名字了?” 柳云风道:“她看到就看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唉呀,你是不知道。她看到我后,就不停地买东西,什么布料啊,衣服啊,胭脂水粉啊,甚至还有一袋米!”她每买一样,就大声问:“叶大侠,这个你拿得动吧?你说街上那么多人,我又和她一起,能丢得起那人吗?所以只要她放得下,我就必须拿得动。”叶逢秋说到这里,又是举起杯子,一仰而尽,道:“平日练的什么功夫啊,在那时都没有用……我腿都差点抬不起来了。” 柳云风不由喃喃道:“看来她们果然不简单……” 叶逢秋道:“你说什么不简单?” “哦,没有什么,我是说你这一下午不简单。”柳云风笑道:“幸好我比你有福气……你猜我下午干什么去了?” “干什么?”叶逢秋忽然坏笑,“不会是和她……” 柳云风马上面色一端,道:“我下午见着心闻大师了。”不知为什么,他话到嘴边,却又没说宋君行。 叶逢秋马上就不笑了,问:“那老和尚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是……”柳云风只说了一个字,忽然就闭嘴了。 “是什么?” “没有什么。到了明天,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 叶逢秋嚷道:“你这是要我晚上睡不着觉了。” 柳云风笑道:“睡不着正好。有个睁着眼的在旁边,我睡得会更安稳。” 柳云风果然睡得十分安稳。 叶逢秋也没有睡不着,他一沾床板,就鼾声如雷。 所以他们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所以他们俩个醒来精神特别好。 他们一醒来,就有两个红衣丫环端了两盆热水,服侍他们洗漱。 叶逢秋叹道:“他妈的有这种日子过,我真是不想走了。” 柳云风笑道:“那你就别走好了。凭你‘大煞风景’叶逢秋的本事,一定很轻易在苏府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妈的。”叶逢秋闻言,不由骂道:“苏冠城给我提鞋还差不多。” 两个丫环就像没有听见一般,只是浅浅笑着,也不开口。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吵杂声: “吴管家早!苏公子在哪里?我们可想他了……” “恭喜恭喜……” “‘日月双剑’卓射日、卓射月恭贺苏公子大婚之喜……” 柳云风二人听了,便走出门,只见竹林后面不停地有人三三两两地走了过来。吴飞站在楼前道边,揖手迎客。叶逢秋看那些人的打扮,均是武林人士,但却竟难得认识一两人,想来不过是一些趋炎附势的小角色。但见这时,从竹林后面又走出一位老者,身材魁梧,面色赤红,气势不凡。他的后面,跟着八位青衣男子,也是身形高大,俱是两人一组,抬着四只大箱子,显得很是吃力。吴飞一见老者,便连忙迎了上去,笑道:“白老英雄辛苦了!”叶逢秋见了,忙低声道:“这便是杭州‘金刀廉颇’白宗胜,名声向来不错,不知他和苏冠城是什么关系。”柳云风道:“你看他送的这礼就知道。送这么多,看来又会显摆一下的。” 果然,白宗胜先是哈哈一笑道:“辛苦什么?老夫来喝喜酒,开心得要命,嘿嘿……只怕苏公子晚上要辛苦哟……”说着,和吴管家一起相对而笑。但接着,他一指身后四只大箱子,道:“这里是黄金一万两,珍珠一百颗,锦缎一百匹,小小心意,还望苏公子笑纳。” 这话说出来,除了跟他和吴管家,还有一起来的八个人,其余的人脸上莫不变色,甚至有几个人已把自己的礼物开始藏掖,想来觉得太拿不出手。 柳云风也不禁咋舌,却说不出一句话。 叶逢秋喃喃道:“他妈的,我还道苏冠城大方,给你五十万两银子,哪知就这老儿一个人的礼物,也比给你那酬金多了不知多少。他妈的,这次他赚大了……” 吴飞回头叫过来一个年轻人,对他道:“你在这里守会儿,我陪白老英雄进去,马上就出来。“说着,就挽了白宗胜,相携而去。 叶逢秋这时一扭头,突然叫道:“不好!马车不见了!” 第八章,苏州苏冠城9 柳云风听了,不由大惊失色,但一转念,忽然笑了,道:“不要紧的,想必车子已被他们请到后面去了。” 叶逢秋奇怪道:“你一点儿也不着急?” 柳云风笑道:“这有什么好着急的?” “为什么?” 柳云风道:“这道理很简单。” 叶逢秋满腹狐疑,道:“你说说看。” “第一,吴管家比我们起得早。做管家的,通常眼睛和耳朵都要比常人灵活很多,要是马车凭空不见,他不会有这样镇静,还在这儿迎客。你说是不是?”柳云风缓缓道:“第二,古道中睡在车顶上。我不相信有哪个能从他眼皮底下弄走马车而又不让他发觉……” “要是他被人杀了呢?”叶逢秋故意问。他几乎不敢相信,那个原来实在得一塌糊涂的柳云风竟然变得好像比自己聪明了好多。 “没有人能杀得了他。”柳云风嘿嘿道:“如果你不信,什么时候就试试。再说……”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围墙,道:“别看这里看起来非常平静,但要是哪个不知深浅地想闯进来,只怕他会后悔没有去闯皇宫大内。” 叶逢秋偏着头想了一会,才叹了一口气,道:“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聪明的?” “一个人如果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就会聪明好多的。”柳云风认真说着,但忽然头一偏,道:“我要是不聪明,能在这个年龄就有如此的功夫?” 叶逢秋一呆,喃喃道:“看来真是这个样子的。” 柳云风忽然盯着他,道:“还有,不要把他看成木头,一个木头是不可能在砍柴中悟出一套如此可怕的刀法的!” 叶逢秋只得嘿嘿干笑两声,再无言语。 柳云风看着还在往里走的人群道:“看来,我们也该进去了。” 柳云风一边走,一边笑道:“看来我们俩人真成懒虫了。你看人家白老英雄,都从杭州赶过来了。” 叶逢秋道:“你起那么早干嘛?你也不拍苏冠城的马屁。”他的声音很大,好像生怕别人听不到。 果然,马上就有无数道目光射了过来。 叶逢秋又挺了挺胸脯,昂首道:“你们看什么?不服气吗?不服气来找老子打架啊!” 人群中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就要过来,但马上旁边的人又拉住,不住地劝说。毕竟今天是苏府在办喜事,哪个也不想起冲突的。 叶逢秋却偏偏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他又对那几个按捺不住的汉子道:“来啊,是好汉就不要像个乌龟一样缩回去。” 在这个场合被别人说成是乌龟,只要是个男人,就会忍不住的。所以,马上就有两个人冲到叶逢秋面前。一个是穿着一身锦衣,脸上长得也不难看的少年,另一个则满面虬髯,年纪也在四十上下,双眼冒赤,看来也和年轻人一样的火爆脾气。少年冷冷地看着叶逢秋,道:“你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叶逢秋嘻嘻道:“刚才我说什么了?” 虬髯汉子粗声道:“你说我们是乌龟。” 叶逢秋大声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虬髯汉子于是也将声音提高:“你骂我们是乌龟!” “哦,你们是乌龟,你们是乌龟!”叶逢秋笑道,忽然对着锦衣少年道:“你说让我怎么把话收回来?” 锦衣少年冷冷地盯着他,道:“你在地下爬三圈,大声说‘我才是乌龟’,少爷心情一好,说不定就能饶过你。” “哦,你才是乌龟!”叶逢秋大笑,道:“你这法子很好,可惜我天生愚钝,也不知道怎么爬法,不如你先爬一圈给我瞧瞧吧。” 少年早就忍不住了,否则刚才叶逢秋也不是说他一个人的,也不至于就他俩人跳出来。他一听这话,马上“呛啷”一声拔出佩剑,唰地一声,就向叶逢秋刺来。那虬髯汉子见少年出手,也是一声大吼,双拳击出,虎虎生风。 眼见一剑双拳袭来,旁边有人惊呼出声,毕竟今天是苏冠城大喜之日,要是弄得血溅当场总是不好的。 叶逢秋依旧笑意吟吟,就好像没看到自己马上就要大难临头。少年手中剑疾刺而来,眼看就要洞穿叶逢秋的胸膛了。但就在这时,叶逢秋忽然伸出一只手,在剑尖刚贴着皮肤时,他的手正好握住了它。只听得两声脆响,旁人以为是少年一剑刺断了叶逢秋的肋骨。少年也是面有喜色,但紧接着,他的脸色就变得惨白。也就在这时,虬髯汉子的双拳已击中了柳云风的身子,喀嚓一声,骨头碎裂……虬髯汉子曾经三拳击碎了老虎的头颅,他相信就是铁人也受不了他这一击,所以,听到这一声响,他面上不由露出了笑意,口中也哈哈大笑。但是刚笑了两声,就变成了惨呼,原来碎掉的却是他的指骨。柳云风看着哀号的汉子,叹息了一声,道:“你要不是存心要我的命,也不会弄得筋断骨折的,唉……”锦衣少年刺出一剑后,一直在发呆,这时忽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侠饶命……”只见叶逢秋缓缓松开那只握剑的手,众人方才看清楚他的掌心赫然是两截断剑,原来他在那一瞬间,竟用一双肉掌将锦衣少年的长剑折断成几截!大家没有看到,但是少年地却心里清楚,是以下跪求饶。叶逢秋看着地下的少年,忽然扭头问柳云风,道:“你说怎么办?” 柳云风摇了摇头,道:“放了他吧。” 少年一听,马上说道:“谢谢大侠,谢谢大侠!” 叶逢秋问:“你谢谁?” 少年道:“谢你,谢他。” 叶逢秋道:“要饶你命是我的事,你又没动手杀他,干嘛谢他?” 少年又忙不迭地磕头,道:“是,是,不谢他,不谢他,只谢你……” 叶逢秋忽然问:“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少年抬起头,茫然地摇了摇头。 “江湖人都称我为‘大煞风景’叶逢秋。”叶逢秋淡淡笑着,道:“我这人有个怪脾气,无论到哪个地方,不煞煞那儿的风景我就难受……现在是你撞到我手上来,所以,我肯定要煞煞你的风景。你这人心狠手辣,我还是砍了你的手吧。” 锦衣少年面无人色,而旁边这么多人,其中还有他的好友,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来劝阻。 叶逢秋继续道:“你的脾气也太大,要不我在你脸上划上十来刀,你成了个丑八怪,以后就会见人低一头,就没有火气……你说好不好?” 锦衣少年听了,连忙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柳云风叹了一口气,道:“叶大哥,算了吧,你看他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叶逢秋却板着个脸,道:“你别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假如我一放了他,不出三日,就会有人受到他的欺负,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去骗人家的女孩……所以,我给他点教训,才是救了好多可怜人的。” 他的话好像真有几分道理,让柳云风一时无法反驳。 所以叶逢秋又在说:“算了,划了你的脸,你这样的人万一要是想不开,寻了短见,那也不好;不如这样吧,刚才是你耳朵不该听到我的话,我就割了它,也算煞了一景。以后你就用头发罩着那边,也不至于太难看。”说完,他不容少年再说话,手一扬,一截断剑就飞了出去。少年听到他的话,想捂住耳朵,但终究迟了,他的手扬起,只接到已不在面上的残耳。 第八章,苏州苏冠城10 “哈哈哈哈……”突然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从人群后传了过来。众人听到笑声,连忙让开,只见一人大踏步走了过来。他走到叶逢秋面前,一抱拳,道:“叶大侠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柳云风一见那人,顿时眼睛就定住了。那人赫然就是贾先生! 贾先生大笑着走到俩人中间,道:“柳少侠,叶大侠,失礼之处,还望多多担待。”说着,竟对还在惨叫的锦衣少年和虬髯汉子不屑一顾,就一边挽了一个人的胳膊,径自走了。 柳云风边走边瞧着贾先生,忽然说了三个字:“贾先生?” 贾先生还是哈哈大笑,道:“什么假的真的?” 柳云风还是扭头盯着他,道:“你就是苏冠城?” 贾先生忽然不笑了,道:“有人告诉你说我是苏冠城吗?” 说话间,三个人已穿过一片花园,走过了几间精致的雅舍,便往旁边的一座小山走去。柳云风正自疑惑,就见到了一扇大门。原来这大门就在这小山之内,是以昨日自己一路走来并没有发现。这扇大门足有一丈多高,两丈多宽。门是敞开的,门内进进出出的有不少人,但是却没有一个认识他们的。柳云风一进门,就看到一条十来丈长的通道,通道两旁每隔几步,就置灯一盏,是以亮如白昼。通道里面人头攒动,显然是一个大厅。贾先生带着他们,却忽然走向通道旁边的一个小门。柳云风不由驻足,贾先生见了,便笑道:“那里面全是些俗人,现在去只怕要吵得你头发昏。二位大概也不想这样吧?” 柳云风道:“我最怕那些应酬。不过,里面也好像没有人认得我。” 贾先生笑道:“认识我的人也不多―――但是到了那里面,只怕过不了一柱香,所有人都会认得我的。” “看来是这样的。”柳云风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只要遇见你,好像什么事都由你来安排不可了。” 贾先生哈哈大笑,道:“那是因为我说的确实有道理。” 他说的话一向都是有道理的。所以,他一进去,柳云风和叶逢秋就跟着进来了。 外面吵吵攘攘,里面却安静得可以听见一根针掉在地下的声音。 这间屋子不太大,也就十丈见方,但柳云风一走进去,就觉得皇宫怕也不过如此:黄金打造的茶几,黄花梨木的屏风和椅子,连灯具也是用银子做成,外边还镶着一圈珍珠……一进这间屋子,任何人都会在瞬间感觉到一种强烈的震撼,继而自形惭秽…… 贾先生随便往一张椅子上面一躺,跷起了双腿,然后对他们道:“坐。”柳云风他们便坐了下来。 叶逢秋长长吸了一口气,盯着贾先生,道:“你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贾先生淡淡一笑,道:“能拥有这样一间屋子的,你说是什么人?” “你是苏冠城!”叶逢秋和柳云风几乎是一齐说出这句话。 这次他居然没有否认,只是对柳云风道:“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承认吗?” 柳云风道:“因为这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你是苏冠城!而且,不管别人是多么愿意来巴结奉承,你其实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所以,你并不是不愿意承认,而是不愿意惹他们。” 苏冠城拊掌笑道:“柳少侠果然是聪明人。这里面有好多人我非但看着不喜欢,而且很厌恶,但我又不能把送上门的银子扔出去,是不是?既然他们认为这样很开心,我就不扫他们的兴了……我这样做,是不是也算善举?”说完,他竟又哈哈大笑,“不过,柳少侠也说错了一样。” “哪一样?” “这里不是很多人不认识我……”苏冠城的笑容里透着诡异,道:“而是除了苏府里的极少的几个人,其余的,都不认识我!” 柳云风默然,过了一会,忽然道:“我还有一件事情感到奇怪。” 苏冠城道:“请讲。” 柳云风盯着他,道:“你好像已娶过好几个妻子。” “不错。看来你知道得还不少。”苏冠城又是大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男人娶几个老婆不奇怪,但是娶了好几个却不与之相见那就太奇怪了。柳云风心下有太大的疑问,口中却不能说,只是缓缓道:“你既然不止一次娶亲,他们也当然不止一次地来喝你的喜酒,怎么却好像没有人认识你?” 苏冠城还是大笑,道:“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也想不明白?”不等柳云风回答,他又道:“他们不认识,当然是没有见过我了。没有见过我,当然是因为我没有出现。我这人最讨厌繁文缛节,所以尽管娶了几个老婆,但是只办喜酒收礼,从不拜堂,办喜酒时我又不需要出面。他们只要有喜酒喝,而且是苏冠城的,就是莫大的面子了----这样,在外面,谁敢说他不认识苏冠城了?” 叶逢秋笑道:“这确实很简单,也很好笑。” “穷在路旁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苏冠城却不笑了,认真道:“这些趋炎附势之人,我真是一个也不想见。” “但你今天好像是准备让他们见了。”柳云风不动声色道。 “是的。”苏冠城道:“今天是非见不可!但不是为了那些俗人。” 柳云风道:“那是为了谁?” “当然是不俗之人。”苏冠城道:“包括二位!” “哦,对了,刚才我已打开车厢了……”苏冠城忽然又笑了,道:“柳少侠既然已将美人完璧送到,我苏冠城当然得兑现承诺。”说着,随随便便从怀里一掏,就掏出七八张银票,放在几上,道:“这都是十万两一张,山西日昌银号的,全国通兑,柳少侠想要几张,随便拿吧。” 柳云风面上一红,取了其中四张,叹道:“在苏公子面前,只怕想不成为俗人都难。” 苏冠城又扔过来两张,道:“柳少侠一路护花南来,实在是给足了苏某的面子。冠城当初未对少侠言明自己身份……这二十万两,就当是给少侠赔罪。” 柳云风面色微变,冷冷道:“我只取份内!” “少侠果然君子。”苏冠城面色却未变,只是淡淡道:“不过,苏某有个习惯:送出去的东西绝对不会再收回来。既然柳少侠不要,那么就毁去吧。”说着,抓过银票,就准备毁去。 叶逢秋忙道:“不可不可!你们不要我要。”说着,也没见他手动,苏冠城掌心的银票就到了他的手上。他一边抚平银票,一边嘿嘿道:“看来我又有很久的好日子过了。” 苏冠城神情大变。叶逢秋是怎样出手的他竟然没有看清楚!饶是他机智善变,也不由怔住。片刻后,方才笑道:“叶大侠好身手。” “凑合凑合。”叶逢秋笑道:“多谢苏公子赏赐。今天俺老叶可也赚大了,又有银子使,又有好酒好菜吃……真乃人生一大快事!“ 苏冠城听了,也哈哈两声,就站了起来,对二人拱手一揖,道:“二位,在下今天大喜,所以还要稍作梳洗,就不多陪了。二位到外面,自有人照应,少时再聚。” 第九章,扑朔迷离1 两人再转入通道,果然吴飞就在那儿候着。他躬身施礼,道:“叶大侠、柳少侠,请随在下进去。” 两人便一路进去,只见这大厅大得骇人,长宽各自足有三四十丈,四壁灯火辉煌,三四十桌酒席顺着四周摆放,中间空出一块很大的地方。除了正上方的一桌,四周的都坐满了人,也已上了几道冷菜,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动筷子。这些人在刚才都大说大笑,但现在在这大厅里,却都寂静无声,偶尔两个人交头接耳,都立刻引得旁人的侧目。叶逢秋看着黑黑的人头,对柳云风道:“哟,都坐满了,看来没有我们的位子了。”他的声音总是那样大,所以马上就有无数道目光盯着他。要是目光能杀人,他只怕已死了一百次。人们都盼吴管家能呵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但吴管家却偏偏笑眯眯地道:“叶大侠的位子没有人敢占。”说话间,就领着叶柳二人走到正上方的一桌,拉开两个椅子,道:“二位请。”柳云风一看到这张桌子,就知道它的与众不同。别的桌子都是四四方方的,唯独这张桌子却是长的,宽度和别的桌子相仿,但长度却最少是它们的三倍;而且,这张桌子上摆的酒菜也和别的桌子不一样,别的桌子放一盘,这里同样的至少有五盘。这么长的桌子,最少可以坐二十个人,但现在却只有紧靠上首坐着三个人。一个是柳云风先前见到的白宗胜,另一人是个胖子,两只眼睛看人时,几乎眯成一条缝,未开口就有五分笑意,正是华山掌门“笑面弥勒”楚白舒;还有一人身着青衫,白面无须,年约四十,神态之间很是倨傲,但一见到柳风,脸上傲气一扫而光,眼里隐隐透出一丝狠毒的光芒,正是曾经败在柳云风手下的崆峒掌门“玉面银狐”萧远卓。柳云风却不以为意,深深施了一礼,道:“萧掌门近来可好?”萧远卓冷哼一声,没有回答。柳云风微微一笑,却又对楚白舒躬身道:“晚辈柳云风见过楚老前辈。”楚白舒当年就与柳骋宇交好,这番见到柳云风如此风采,更是开心,两只眼睛更是成了一条线,连声道:“好好,柳大哥有你这个儿子,九泉之下也可告慰了。” 叶逢秋左顾右盼,见白宗胜双眼向天,很是自得,便哈哈一笑,道:“白老英雄,怎么苏冠城还不出来啊?” 白宗胜一愣,道:“苏公子的事,老夫怎么知道?” 叶逢秋道:“这点事你都不知道,还送几大箱黄金?那你亏大了。”这大厅里几十桌客人都寂静无声,但这一桌几个人偏偏大声说话,所以大家的眼光全到这儿来了。 白宗胜面上便有些不好看,冷冷道:“敢问阁下怎么称呼?”叶逢秋嘿嘿笑道:“白老英雄,我认识你,你却不认识我,嘿嘿,你真是老―――英雄哦。”他故意把这个“老”字拖得长长的,旁边的人有的都听得暗暗地发笑。 白宗胜本来就面色赤红,现在气得更是红得发黑,他哆嗦半天,才说出一个字:“你……” “我知道老英雄人称‘金刀廉颇’,别人称什么金刀的都是假的,只有老英雄的金刀才是真正的黄金打成;而且,听说老英雄娶了八个老婆,生了二十六个儿女,而你二十六个儿女呢?有一大半都长大了,都继承了你的英雄气概……所以啊,杭州城里一大半的赚钱生意都到了你的手里,是不是这样?”叶逢秋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所以啊,你送万两黄金、百颗珍珠、百匹锦缎,是想笼络我们的苏公子,而我们的苏公子呢?又好像不大卖你的帐,是不是这样?白老英雄?” “你,你……你是哪里来的野人!”白宗胜哪里受过这等侮辱,霍地站起,右手五指微张,就向叶逢秋抓来。他和叶逢秋斜对面坐着,而这桌子,也不过四尺来宽,是以一出手,就到了叶逢秋的胸前。他这一抓足足用上了七成功力,竟然挟有风声。 旁边的人都看出了这一抓之力,虽然都对叶逢秋颇有微词,但仍有几个失声叫了出来。但叶逢秋依然哈哈笑着,似未见到,待到白宗胜的手指碰着他的衣服时,他身子向后一缩,然后一个杯子忽然就到了白宗胜的手中,但听到啵的一声,杯子被捏成碎片。叶逢秋依然大笑:“白老英雄看中了我这个杯子,但也不必亲自过来取啊,说一声,我还不恭恭敬敬地送过去?” 白宗胜一张老脸又变成惨白色。他没想到自己这一抓竟会落空,但他真正吃惊的却不是没伤着叶逢秋,而是自己竟然没看见叶逢秋是怎么把桌子上的杯子递到自己手上来的。他自知非叶逢秋对手,不由暗叹一声,却坐也不是,站也难堪。 “哈哈哈哈……”就在这时,一阵豪爽的笑声传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就有个人站在白宗胜的旁边。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他剑眉朗目,一身大红喜服,裁剪得极为合身,一张英俊的脸上,笑意吟吟,端的是风度翩翩。他对着白宗胜长身一礼,口中道:“白老英雄、萧掌门、楚掌门、冠城有事缠身,多有怠慢,万望恕罪。” 他话音未落,楚萧二位慌忙站起来还礼。 白宗胜竟愣了半晌,才道:“苏……苏公子?”看来,他真的是不认识苏冠城。 柳云风不由暗暗摇头,心想这苏冠城是何等能力,白宗胜好歹也是一方豪强,出手就是万两黄金,竟然连他的面都没见过,此中情由,让人好生奇怪。 苏冠城微微点头,却为白宗胜扶正刚才情急之下移动了的椅子,道:“白老英雄,请座。”说着,又站起身,团团一礼,对争着一睹他风姿一齐踮脚站直的人们道:“冠城刚才稍有耽搁。大家请坐!” 第九章,扑朔迷离2 那些人显然为他的风姿所折,赞叹声和落座声响成了一片。 叶逢秋笑道:“你自己再不坐下,大家的肚子怕要饿扁了。” 苏冠城也笑道:“叶大侠,你要是饿了,就先吃吧。我想‘大煞风景’嘴里要是装了东西,怕就不会损人了。”他这话说得很妙,先一句叶大侠把叶逢秋捧一下,后一句又把他贬一下,这话听在白宗胜的耳朵里,也是十分的受用。至少他知道了坐在自己对面的是个什么人,再也犯不着和他斗气了。 叶逢秋真是不客气,苏冠城话音未落,他就拿起一大块白切鸡,大吃几口,又拿起一坛酒,拍开泥封,也不用碗,就往嘴里倒。柳云风不由轻轻摆头,轻声道:“还有人没到齐哩。”叶逢秋双眼一翻,却向苏冠城道:“是不是等那老和尚和老道士?”苏冠城还没有回答,就听得一声道:“是哪个在背后说我们的坏话?”声音开始听来时,还在门外,但没有说完,两个人已到了叶逢秋跟前,正是心闻大师和松骨道长。 叶逢秋嘻嘻笑道,拿起一个鸡腿,递到心闻大师面前,道:“我没有说老和尚的坏话,我想请你吃鸡腿。” 心闻大师忙低眉垂首,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柳云风忙一拉叶逢秋的衣襟,道:“不可对大师无礼。”说着,又对心闻大师松骨道长一拜,道:“晚辈柳云风见过大师道长” 松骨道长白须飘飘,仙风道骨,见到柳云风施礼,微微颔首,赞道:“柳少侠彬彬有礼,武功超群,真乃少年英雄!劣徒常玉冰败在你的手下,当是不冤。” 柳云风满面通红,却是十分尴尬。叶逢秋哈哈一笑,道:“老道士,要是柳云风和你徒弟打架,那肯定是你徒弟的不是。” “哦?”松骨道长淡淡一笑,道:“我那劣徒自己不说,做师父的当然也不好问。不过,经此一战,他倒是用功了许多,也是一桩好事。” “哈哈,哈哈,那要不什么时候再让他们俩比划比划?”叶逢秋不放过一点胡说的机会。 “我武当百余年来,一直秉承‘以技击为末技’,这武,不该比时就不要比吧。”松骨道长正色道:“我与心闻大师这次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向苏公子讨教。” 苏冠城已站在桌子的最上首,闻言哈哈一笑,道:“少林心闻,武当松骨,携手江湖,天下之福!这番能见到二位风采,已是受宠若惊,讨教二字,又怎担当得起?” 叶逢秋忽然一拍桌子,道:“苏公子又在说假话了。” 苏冠城一愣,心里已有不快,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便发作,便道:“我怎么说假话了?” 叶逢秋笑道:“你说受宠若惊,我却怎么也看得出你脸上其实平静得要命。你说,这一切是不是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你太抬举苏某了。”苏冠城淡淡一笑,也不生气,只是道:“阁下是不是喝多了?” “是吗?我喝了很多吗?”叶逢秋又灌进一大口酒,然后真的眯了双眼,道:“看来,我真的是喝多了……”一句话没有说完,竟真的扑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噜。 苏冠城再也不看他一眼,对着心闻大师松骨道长一抱拳,道:“两位前辈请上坐。” 心闻大师摆手道:“老衲已在外面用过斋饭,这次前来,只想拿到我们要的东西。上坐就不必了。”说着,就挨着柳云风坐了下来。 苏冠城目光闪动,心里已明白他们所指,但口中却道:“前辈们好像不是一个人前来的吧?” 心闻大师道:“还有几名徒儿,现在外面,不敢吵扰。” “哪里,哪里。”苏冠城哈哈两声,道:“如果多几位高僧,想必能为这里多添几分佛气,如果有哪个不知死活的妖魔鬼怪,也正好镇住了他。待在下差人请他们进来吧。” 心闻大师淡淡道:“不必了,我们少时便走。” 苏冠城一声轻哦,略带失望道:“那就可惜了,我有几个下人,最近学了三招两式,手痒得很,听说有少林武当高徒,一直吵攘着要一较高下。嘿嘿,可惜,可惜……” 这话任谁听了都会受不了的。少林武当高徒,任哪个放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岂是苏府下人有比得了的? 但是心闻大师偏偏就没有生气。他只是淡淡道:“想必苏公子的武功已臻化境,调教出来的下人也足可傲视天下。” 苏冠城也淡淡道:“在下可不敢在前辈面前斗胆,但是几个下人真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他们翻了几下易筋经,说这种功夫就是练个几十年,怕也经不起他们的三拳两脚……”他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下。 心闻大师听到易筋经三个字,眉心一跳,脸上变色,但他依然淡淡道:“原来易筋经果然是苏公子借阅……不过,易筋经乃达摩祖师所创,千百年来,武学行家无不对它顶礼膜拜,其中好处岂是那些跳梁之辈所能洞悉?” 苏冠城笑道:“我也是这般教训,但他们就是听不进去,说所谓典籍经藏,都是古人所作,历经百年千载,早已不能与时俱进……” “老和尚不必推脱,苏公子既然这样说了,想必那几个下人有其过人之处。”松骨道长一直倾听不语,这时终于开口了:“我们少林武当坐井观天,总以为自己是天下武林之泰山北斗,让小辈们见识一下世间高人,也好去去浮躁之气。” 第九章,扑朔迷离3 心闻大师满脸肃穆,对松骨道长道:“你真是这样认为的?” 松骨道长点了点头。 心闻大师也点了点头,道:“好吧。”便叫了一声:“净华,净实,把师弟们领进来吧。”他的声音不大,却是悠远绵长,震得人们耳朵嗡嗡响,连苏冠城也不由微微变色。 松骨道长也道:“玉冰,你们也进来吧。”他的话音就如一阵春风,柔和而又无处不在,和心闻大师正好相得益彰。 马上就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一行人大踏步走了进来。四个僧人,七个道士,分列两排,在桌子两边相对站立,渊停岳峙,气定神闲。 “好,好!”苏冠城击掌笑道:“果然名门高徒!请坐吧。” 四个僧人,七个道士却仿佛没有听见,犹自傲然而立。松骨道长招了招手,道:“坐吧,不要耽误了苏公子的良辰美景。” 七人闻言,这才坐下。少林四僧也在心闻大师的授意下坐了下来。 常玉冰是松骨道长的首徒,正好坐在柳云风的对面,但他眼睛却始终看着面前的桌子,根本没有瞧柳云风一眼,就好像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这四僧七道坐下,这张桌子便刚好坐满。苏完城扫视全场,忽然连击三掌,不过片刻,就见一群身着黑衣腰束红带的汉子,端着热气腾腾的菜品鱼贯而入,只一会,就摆满了全桌。松骨道长看着来来往往的黑衣汉子,道:“苏公子,你说的可是这些下人?”松骨道长一看就知道这些人都是练家子,但和自己这边的比起来,可就差得多了。 苏冠城道:“正是,道长可以随便挑选。” 松骨道长微微一笑,心想你苏冠城真是狂妄到家,便也不再作势,随手点了四个黑衣人。四个黑衣人面无表情,木然出列。 苏冠城笑道:“道长说是现在就比试呢还是吃过再比?” 松骨道长捋须笑道:“不如现在就比如何?也正好可以给大家助助酒兴……” 但他的话未说完,就听得一人说:“不好!” 松骨道长一怔,道:“为何不好?” 说话之人正是柳云风。在苏冠城故意挑衅时,他就在暗暗思索,知道苏冠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现在他让松骨道长选择时间,显得胸有成竹,那些黑衣人定然已服下了“纵情十三补”,而且,药效可能刚刚发作。但是挨过一时三刻之后,药效就会慢慢消退一些,那样武当少林弟子就会少几分凶险。 柳云风本来就拙于言辞,见到松骨道长一问,顿时语塞,原因他虽然知道几分,但是却无法说出来。 松骨道长一指那四个黑衣人,不由笑道:“你是不是怕伤着他们?看来‘剑佛’之名,果然不假。但你放心,我会让弟子们出手时注意轻重的。” 柳云风心下大急,但却不知道如何说出来,一张脸竟憋得通红。 但这时叶逢秋却醒了,他抬起睡眼,嚷道:“哪个要打架了?喜酒还没吃就打架?别人是吃饱了撑的,我看你们是饿得慌的。” 苏冠城笑道:“叶大侠酒醒了?既然连你吃饱喝足的都这样说,看来这架是得吃过饭再打。道长你说是不是?” 松骨道长也哈哈大笑,道:“大家都这么说,我老道一个人要是再固执,就太不通情达理了。好,就先吃菜。” 说完,就率先动起筷子。心闻大师和四位僧人却只要了一杯清茶,慢慢啜饮,于眼前的美酒佳肴,仿佛未见。 柳云风却吃得满腹心思。他想起了要答应彩云救她出去,但现在不知道苏冠城把她藏在哪里?自己想问,又如何开口?想起了宋君行,自己是不是该把他的妹妹救出去?还有古道中,一大清早就好像失踪了一样……一时间,思绪纷乱,满桌菜肴,竟然吃不下几口。 那些旁座的客人纷纷走过来向苏冠城敬酒,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苏冠城也不拒绝,却只沾唇即止。 心闻大师这时忽然重重一放手中茶杯,道:“苏公子,敝寺经书,你也该奉还了吧?” 苏冠城哈哈一笑,道:“这个自然。冠城先斩后奏,还望大师不罪。”说完,手一招,吴管家就双手捧来一个檀木盒子。苏冠城接过,自里面拿出一本经书,恭恭敬敬递给心闻大师,道:“多有冒犯,冠城在这里给大师赔罪了。”心闻大师也不理他,只是关切地接过经书,仔细摩挲,宝物失而复得的喜悦,溢于脸上。苏冠城又自里面取出另一本册子,捧到松骨道长跟前,道:“张真人书法飘逸绝伦,苏某爱不释手,所以命人拓印了一本,还望道长不怪。” 松骨道长闻言,面上悚然一惊,但只一瞬间就恢复平静,淡淡道:“既然苏公子喜欢,敝观还有几本祖师遗作,是否再行拓印?” 苏冠城微笑道:“不敢,冒昧吵扰一次,已是不堪。再说,在下一向认为,世间著作千万,却无一样及得上《无根树》,虽短短数十言,却道尽人生真谛……” 心闻大师手抚经书,忽然道:“苏公子是说我佛门易筋经不及无根树?” 苏冠城负手道:“易筋经乃达摩祖师所著,无根树为三丰真人亲笔撰写;易筋经主修身修心,无根树倡修心养性,本为一体,皆为世间至宝,当无高下之分。但是……”他微微一顿,含笑道:“张真人尝曰:解透无根树,繁华过眼云。我想这无根树中所包含的旷达与财富,可能就是最吸引在下的吧。” 松骨道长闻言面上又是一变。心闻大师却道:“苏公子妙人妙语,年纪轻轻,成就便让人难以望其项背,看来你调教出来的下人,武功定是不可小觑。” 苏冠城笑道:“大师不必过谦。正好大家都已酒饱饭足,我想就让他们比试一下如何?” 心闻大师点头道:“好吧,希望他们点到即止,不要伤了和气。” 苏冠城却哈哈一笑,道:“拳脚比试,难免有个损伤,如果畏首畏尾,想必就不好看了。” 松骨道长冷冷道:“今天是你大喜之日,如果有个死伤怕是不太吉利吧。” 苏冠城看了松骨道长一眼,便对四个黑衣人道:“你们待会儿下手就轻些吧。” 武当这边早就看不过眼了,马上便有一个弟子冷笑道:“看来苏公子若是不和他们交待一声,今天我们就得把性命留在这儿了!我就代各位师兄弟在这里先谢苏公子饶命之恩!”说着,他竟真的长身一揖。这位年轻道人叫马玉龙,是松骨道长的二弟子,宋玉冰的师弟,一身功夫是武当中的佼佼者,更深得松骨道长剑术之精髓,是武当少一辈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他话带讥讽,却又不露半点破绽,叫人找不出麻烦。松骨道长的眼里明显露出赞许之意。 苏冠城也点着头,道:“武当这位少侠说得好。要不,赵开,你就先来陪他练练吧。” 第九章,扑朔迷离4 一个黑衣人马上应了一声,就跨出一大步,站在空地之中。这人右耳被人一刀齐齐削去,这一刀劲力不衰,还弯弯地从他的右脸斜下来削去了一小块鼻子,嘴唇也被割裂成四片,煞是吓人。这时周围的人大都已吃过酒席,密密匝匝,围了一圈。 但黑衣人话音刚落,就见一人跨到中间,却是一少林僧人,他双掌合十,道声:“阿弥陀佛,少林弟子净华来领教这位施主神功。” “好,好!”苏冠城轻轻击掌,道:“看来今天大家可以大饱眼福了。” 柳云风在一旁忧心如焚,却又无法言明,他看这位净华,虽然神光内敛,但面罩寒霜,分明也已动怒,一交手必定会全力以赴,这样更是容易受伤。“纵情十三补”无疑使人功力倍增,但于轻功方面却毫无裨益。如果以轻功游走,伺机而击,那么肯定就会多几分胜算。但看这些少林武当弟子,皆已动怒,更是比武之大忌。心下一急,又脱口而出:“等一等!” 柳云风对心闻大师一施礼,道:“大师,请让晚辈打头阵吧。” 心闻大师一怔,迟疑道:“这……” “这当然不行!”苏冠城淡淡道:“少林武当是何等身份,岂让外人担待?柳少侠护送如梦来苏州,本是贵宾,苏府之人又岂能与你动手?” 柳云风慨然道:“少林武当走遍天下,人们都是敬之不及!难道到了你苏府就不是贵宾?难道你一个苏府就能将天下武林踏于足下?”他这句话在激动之下说出,明显有些牵强,但却是掷地有声。 “好好!”叶逢秋大声鼓掌,但连击几下,却不见人附和。四下俱是巴结苏冠城之人,当然不会附和;而少林武当僧道一众,心头虽然喝彩,但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于是,叶逢秋便叫道:“你们这些人是聋子吗?说得这么好也听不见?” 苏冠城冷冷地看着叶逢秋,忽然道:“叶大侠,你认为天下第一大帮派是什么?” 叶逢秋一愣,看了看心闻大师,又看了看松骨道长,才道:“要说实力之强,当属少林;而要论帮众之多,自推丐帮。” “错!”苏冠城冷冷道:“叶大侠真是孤陋寡闻!” “我哪里错了?”叶逢秋嘻嘻道。不仅是他疑惑,便是在场所有人,都有同样的感觉。只听叶逢秋笑过之后,又问:“那你说哪个是天下第一大帮派?” 苏冠城双眼苍鹰一般扫过众人,一个字一个字道:“天―――残―――帮!” 天残帮?众人陡然听到这个名字,都在窃窃私语。 “不错!”苏冠城高声道:“从今往后,天下将再无任何门派之别,也再无任何门派之争!你们所要做的,就是务必要记住三个字:天残帮!” “为何再无门派之别?”叶逢秋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天残帮要吞灭天下各帮派?” 苏冠城冷冷一笑,道:“天下各派犹在,但只不过得换个名称罢了。比如峨嵋就叫天残帮峨嵋分舵,恒山就是天残帮恒山分舵……” “阿弥陀佛。”心闻大师道:“少林是不是也要变成少林分舵?” “大师果然通灵。”苏冠城道:“大师如果真是如此想法,那就真是慈悲为怀了。” “如果老衲不答应呢?” “后果大师可以想像。”苏冠城淡淡道:“三天前恒山蒋百通开始也是冥顽不灵,但等到恒山血流成河时,再答应岂非太迟?恒山一役,自掌门以下,死伤一百有余―――但它现在依然是天残帮恒山分舵!” 楚白舒、萧远卓闻得此言,对望了一下,眼神里有一丝隐晦的东西。他们虽然也是一派掌门,但实力无法与少林武当并驾齐驱,是以一直在一边旁观,而不发一言。 饶是心闻大师一代宗师,听得此言,也不禁面上色变。他冷冷道:“阁下说的可是真的?” 苏冠城道:“当然是真的。” 心闻大师道:“那阁下在天残帮是什么身份?帮主吗?” 苏冠城道:“天残帮没有帮主,只有天尊。” 天尊!柳云风闻言,身子一震,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 心闻大师道:“你是天尊?” 苏冠城道:“在下何德何能?只求能永远效忠天尊。” 叶逢秋忽然叫道:“你真啰嗦,问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也要绕半天?” 苏冠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天尊下面有心残、身残两大尊者,噬心、无情、刮骨、剜肌四大坛主……” 柳云风光听这几个名字,就感到头皮发麻,便问:“你是坛主?” 苏冠城双眼向天,却不作答。 “哦,是了,你是尊者。”叶逢秋拍掌笑道:“但不知你是心残了还是身残了?”不等苏冠城回答,又道:“我看你也一表人才,身肯定是没残,那么是心残了?是不是?‘狼心狗肺’这词用在你身上看来也挺合适的。” 苏冠城听到叶逢秋的话脸上明显地抽动了一下,就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他狠狠地盯着叶逢秋,冷冷道:“如果你不想死在这里,就请闭嘴!” 松骨道长忽然道:“你千方百计让我们来苏州,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九章,扑朔迷离5 苏冠城长长吐出一口气,显然还在努力平息刚才叶逢秋那句话给他带来的苦痛。他终于道:“天尊有言:少林武当乃武林泰山北斗,如若一朝毁去,实在可惜!所以就要在下设法,请下二位掌门,实希望能消弭一场武林大祸。” 松骨道长冷冷道:“要是你们不要痴心妄想,又何来武林大祸?” 苏冠城道:“数百年来,武林纷争,致死者何止千万?天尊痛定思痛,才决定以毕生之功,来一劳永逸地解决武林之间的各种纷争。” “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松骨道长冷笑,道:“既然如此,多说也无益,就让我们来领教你天残帮的功夫吧。” “好!”苏冠城一声大喝,端起一碗酒,道:“赵开,敬你一碗!望你不致令人失望。” 赵开面无表情,接过酒,一仰而尽,双眼立时放光,道:“公子放心!”说完,一步跨到净华面前,道:“出招吧。” 净华单掌作礼,道:“施主先出招吧。” “好!”赵开也不客气,平平一掌,向净空胸前推出。这一掌平淡无奇,去势也不是很急。净华左手一摆,将赵开一掌摆开,右掌凌空拍出,正是少林金刚掌中的“老汉推磨”,掌势凌厉,挟万钧之力,江湖之中,莫不避其锋芒。哪知赵开竟不避让,也伸出左手,迎了上去,只听“砰”的一声,两掌相交,净华已退出一大步。而反观赵开,目中精光更甚,不待净华站稳,跨出一步,又是一掌当胸而至。净华躲避不及,只得举掌相对。只听得又是一声闷响,净华这次却退后三步,气息不匀,面色倏变,竟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赵开面上红光浮现,双目微赤,看着抚胸而立的净华,哈哈大笑道:“还要不要再对上几掌?”净华一抹嘴角,喝声:“我少林弟子,宁可战死,岂能屈服于你?”复又纵身向前,一掌劈出,端的是迅疾绝伦。赵开想不到他竟是如此刚猛,不由一怔,仍是一掌迎了上去。但眼看两掌又要相交时,净华却突然撤掌,身子一挫,避开赵开掌风,一个侧身飞踢,右腿就砰地一下踢在赵开小腹。赵开身形一震,但面上丝毫没有痛苦之色。而净华虽然在招式上取胜,但只觉自己这一腿就是踢在树桩上,不由心下大骇:莫非此人已练成护体神功?心有所忧,便不敢再和他蛮打,展开轻功,绕着赵开游走。赵开几次出掌,却再无建树,便索性闭目不顾,轻视之态,显而易见。旁边围观者已是嘘声一片,有几个已在小声嘀咕,大意是说净华丢了少林寺的面子,不敢与一个下人正面交手云云。柳云风看到这个情形,倒是有些兴奋,心里暗暗赞叹净华应变之快。 两人就这样僵持,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忽听苏冠城击掌道:“少林绝技果然名不虚传,我看这一局就算少林高僧胜了吧。”言下之意显然是讽刺净华不敢正面交锋。他话音一落,旁边围观者就有人起哄,都说苏公子你也不能这样仁义啊,大家都看在眼里,你这样对赵开不公…… 净华见状闪在一边,疾步走到心闻大师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道:“弟子无能,请师父处置。” 心闻大师扶起净华,道:“胜败无常,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说着,又对苏冠城道:“敢问阁下这位下人练的是什么功夫?” 苏冠城笑道:“只要加入我天残帮,自然知道,现在就恕在下保密了。” 心闻大师沉吟道:“观其拳脚,实在无法恭维;然其功力,又似浸淫几十年之久。奇怪,奇怪……” 第九章,扑朔迷离6 松骨道长也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柳云风忽然道:“晚辈曾经听一位高人说过,世间有一种药物,服下后可以使人精力倍增,寻常人亦可徒手搏虎,单掌断石,习武之人服下之后,更是威力无穷。” “哦?”心闻大师闻言,目光闪烁,道:“少侠说的莫非是……” “纵情十三补!”柳云风低声道:“大师也曾听说过?” 心闻大师道:“岂止听说,老衲当年与研制此药者还是至交好友……”他一顿,又沉浸在往事里,缓缓道:“我们因医结交,又因医断谊……当时他研制出‘纵情十三补’,但此药其实对人身体伤害极大。服用此药,无异饮鸠止渴。我极力劝阻,希望他能毁去药方,但忠言逆耳,他对我便心存芥蒂,直至后来发生一件震动武林的大事,我们便彻底地断绝了关系,他也失踪了……” 柳云风道:“你说的好友是不是苗乡百草宫的?” 心闻大师道:“是的。他便是昔年最有名的‘一味神医’史卜九,武林中只知道有百草宫,有史卜九,但没几个人知道百草宫的主人便是他。” 柳云风大吃一惊,心道,原来史卜九就是百草宫的主人,这就更难怪了,心中许多谜团,仿佛在这一瞬间豁然开朗,便急忙道:“你说的当年发生的一件震动武林的大事莫非是……” 他话未说完,心闻大师就知道其中的意思,缓缓点了点头,道:“是!就是与你切身相关的那件事。”他一顿,又道:“但自那后,史卜九就绝迹江湖,江湖传言其人已死,百草宫也销声匿迹,他们要是用药,那么药从何来?” 柳云风恨声道:“史卜九并没有死!他一直与天残帮勾结在一起,我的杀父仇人秦可断就是被人送到他那里施救的……” 心闻大师闻言也不禁大吃一惊,但他仍面色不变,道:“史卜九还活着?这就更难怪了……” 柳云风道:“大师,莫非秦可断与史卜九早就有勾结?” 心闻大师摇了摇头,道:“这其中曲折,老夫一时也解不透……” 话未说完,只听得场内砰地一声,两人忙抬头看去,只见武当弟子马玉龙竟倒在几丈之外,一手抚胸,口中哇地一声,接连吐出几口鲜血。原来柳云风和心闻大师说话间,马玉龙早就按捺不住,持剑跃出。苏冠城这边也走出另外一个黑衣人,这人左手齐腕处已断,别的残疾人都是竭力掩饰自身的弱点,而他偏偏把左手的衣袖剪得比右手短上一尺,露出那截黑黝黝的断腕。只听他冷冷道:“久闻武当剑法精妙无双,今天待俺谭林全来领教领教。”马玉龙抱剑行礼,道:“阁下请用兵刃。”谭林全一声狂笑,道:“今天俺就空手接你几招!”马玉龙不动声色,丝毫不被他的狂傲所激,只是道:“那么我就让阁下三招。”他看到谭林全断了一掌,对方又是空手,自然不愿占他便宜。谭林全也不多说,呼的一掌,,就向马玉龙拍到。马玉龙见过赵开一掌的威力,自然不敢硬接,身子一闪,就避过他这一掌。谭林全一击不中,右掌不待收回,就顺势斜斜劈下。这一掌取的是马玉龙左肋,马玉龙身形滴溜溜一转,就贴着他的掌锋避过。谭林全见状欺身向前,右掌又是对着马玉龙当胸击出,马玉龙向右闪避,但这时,谭林全的左腿竟然凌空踢到;原来他这一掌是虚,一腿是实。眼见马玉龙避无可避,但在这时,他一提气,身子便凌空翻起。人在半空,道声,“三招已过,我要还手了。“说着,手中长剑,也凌空刺出。这一剑威力惊人,剑尖闪动,竟然发出嗤嗤的响声。谭林全识得厉害,慌忙闪身避开。马玉龙一招得势,又是接连唰唰几剑使出,一时银光乍泄,绵绵不断。苏冠城冷眼旁观,也不由喝声:“好个武当太极剑法!”几招下来,谭林全窘状连连,左闪右避。蓦地,马玉龙一招“怪蟒翻身”,剑自上劈下,全身真力,贯注剑尖,端的是气势恢宏。谭林全若不及时闪避,定然伤在剑下。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不闪避,却抬起断腕,迎着马玉龙长剑挥去。马玉龙一见大喜,心想自己这一剑得手,就为自己这方扳回一局,更为武当赢得了面子。但听当的一声,谭林全的手腕竟然完好无损,自己的长剑却几欲震飞,这一下大出马玉龙意外,不由一呆,就在这一瞬间,谭林全的右掌劈到,只听得砰地一声,马玉龙就摔倒在两丈之外。原来谭林全这截断腕外面裹着一层玄铁打造的套筒,紧贴肌肤,不仔细看,实在分辨不出;而他又偏偏任由它露在外面,更是让人不会提防。 武当这边马上跃过两人,抱起马玉龙。松骨道长一搭他的脉搏,知无大碍,便喂他服下本门“虎豹续命丹”。马玉龙黯然叫声:“师父……”竟语到哽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松骨道长握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马玉龙顿时感到一股纯阳真气缓缓输入体内,便知道是师父在替自己疗伤。他的嘴唇又动了动,松骨道长马上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作声。他已知道今日之事,绝不会如此简单,自己替徒弟疗伤,自然会损耗自身真元,如若让苏冠城知道,不知又会生出如何毒计。 “哈哈哈哈……”苏冠城纵声大笑,道:“武当剑法精妙无匹,但却对我府中一个下人也无能为力,可笑啊可笑……”说着,他面色一端,对心闻大师道:“大师,你们还要比吗?” 第九章,扑朔迷离7 心闻大师缓缓走到苏冠城面前,道:“苏公子果然学究天人,调教出来的下人已是让人侧目……老衲愚钝,还望苏公子指教一二。” 苏冠城一怔,但随即又是大笑,道:“大师一身绝技独步武林,冠城所学不过皮毛,怎敢与大师一较长短?” “苏州苏冠城,三绝冠全城!”心闻大师淡淡道:“老衲已见过苏公子的两绝,果然是名不虚传,这第三绝,想来也是实至名归。” “哈哈,江湖朋友抬爱而已。”苏冠城哈哈大笑,踌躇满志,道:“不过,要是单是冠绝苏州城,也太没有什么意思了,是吧?”他言下之意,竟似是没有将心闻大师放在眼里。 “是的,是的!苏公子岂止是冠绝苏州城?就是整个江南,也无出公子之右者!”白宗胜一直没有机会说话,现在正好有个话题,忙不迭地脱口而出。想巴结人却在一旁出不上力,看来也是挺不好受的。 “苏公子冠绝苏州,柳云风一路走来,已深信不疑。”柳云风忽然道:“我相信假以时日,公子雄霸江南,剑指天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他看了一眼心闻大师和松骨道长,又道:“既然喜酒我们已喝过了,我想就不必再打扰公子了。大师、道长也定是要务缠身,不如我们一道向苏公子告辞吧。” 苏冠城一怔,但随即道:“柳少侠要走自已走便是。我们这两局比试下来,未分胜负,在下正好想向心闻大师讨教几招,就不远送了。“ 心闻大师也是一怔,但随即明白柳云风之意,不由心中一凛,心想自己枉称一代高僧,竟然差点着相了。这一惊,竟是一身冷汗。便双手合十,道:“公子雄才大略,风华绝代,老衲自叹不如,这一局老衲已输了。” 心闻大师刚才还出言讨教,不过转眼间便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变化之快,令苏冠城也不由一怔,但他倏地便哈哈大笑,道:“大师真的认输了?” 心闻大师低宣一声佛号,道:“输又如何?赢又如何?公子既已将经书奉还,老衲也该告辞了。” 苏冠城悠然道:“武林千百年来,无一不是优胜劣汰。大师浸淫武学数十年,而冠城不过是一后学末进,此种结果,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们所谓几大门派,其实根本是徒有虚名,误人子弟!”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柳云风一向涵养最好,这时也忍不住骂道:“苏冠城,你也太狂妄了!”少林武当僧众更是怒目而视。 心闻大师却面容平静,只是淡淡道:“苏公子到底要说什么?” 苏冠城哈哈一笑,道:“在下只是想奉劝少林武当也效法峨嵋、点苍,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如果弄得像恒山一样,实在是太对不起前辈祖师所创的基业……” 心闻大师道:“如果老衲不答应呢?” 苏冠城淡然道:“如果大师实在不答应,冠城也没有办法,只不过想留住大师,能一聆大师佛音。” 心闻大师道:“你想留老衲多久?” 苏冠城道:“也许一个时辰,也许三天五天。” 心闻大师道:“那是为何?” 苏冠城微微一笑,道:“不瞒大师,在你还未到苏州之时,敝帮已有两百好手日夜兼程,这个时候,我想早已到了少林寺。” 心闻大师闻言面色大变,沉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冠城淡淡道:“天残帮一统天下,势在必行。少林武当一直为武林泰山北斗,如果早一日归顺,刚无疑有立竿见影之效……” 心闻大师冷冷道:“你休想得逞!” 苏冠城微笑道:“大师息怒。以大师的脾性,自然会拼个两败俱伤,所以。。。。。。” 心闻大师冷冷道:“所以你费尽周折让我等下山,是也不是?” 苏冠城面上笑意盎然:“大师不妨想想,您下山后,寺中事务,由谁说了算?” 心闻大师一怔,道:“达摩院中四位长老。” 苏冠城道:“假若四位长老被人制住呢?” 心闻大师忽然哈哈大笑,道:“你这是痴人说梦!” 苏冠城点头道:“我知道四位长老从不踏足江湖,但一身修为,几至化境。不过,你知道我派上去的是些什么人吗?”不等心闻大师回答,又道:“‘一剑动三湘’汤少海、‘绝命刀’路无生、‘打虎太岁’应时公……” 他一口气说出了五六个人名,心闻大师、柳云风、叶逢秋、松骨道长,无一不是面上变色。这几个人俱是江湖上顶尖的好手,如果再用上“纵情十三补”,结果如何,是谁也不敢想像的。 苏冠城又淡淡笑道:“你知道刚才与你们交手的两位是什么身份吗?”说着,他喝声:“赵开,谭林全!” 赵开、谭林全马上肃手来到苏冠城面前,苏冠城道:“赵开,你说,一个半月前,你是做什么的?” 赵开昂起头,道:“禀公子,小人一个半月前是芜湖一名卖豆腐的。来到这里,已有三十五天了。” 众人一听,不禁骇然。一个卖豆腐的,竟然在一个月中被他调教成这等高手,纵然是用药物,也属匪夷所思。 苏冠城又道:“谭林全,你说!” 谭林全道:“小人三个月前是一名樵夫,只因上街卖柴,遇上恶霸勒索,小的不服,就与他们动起手来,不料……”说到这里,他黯然伤神,道:“不料,小的不会武功,被他们砍掉了我的左手……” 苏冠城一扫众人,又盯着心闻大师,道:“汤少海他们俱是在心残帮下一年有余,我相信四位长老武功再高,也抵不住汤少海他们一击―――四位长老被制后,自然就是般若堂的心智大师主事了,是不是?” 心闻大师目中已露出痛苦之色。 苏冠城道:“心智大师一向自视甚高,一身功夫,也是惊世骇俗。如果少林寺就这样平平安安的,他一辈子也无出头之日。但是……”苏冠城一顿,忽然开心地笑了,道:“他若是在危难时刻,救了少林寺,那么,他不但是少林寺的功臣,而且,还可以一圆他的方丈之梦!我说的是不是很在理,大师?” 心闻大师紧闭双目,脸上是说不出的痛苦。他倏地睁开双眼,道:“你休要得意,心智虽然有时刚愎自用,但是为人正派,他不会上你的圈套!” “是吗?”苏冠城淡淡道:“臣服峨嵋、点苍,苏某只用好手二十名,这次对付你们少林武当,我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只要一天不臣服在天残帮的脚下,我们就一天杀你们一名弟子,我相信,不出三日,任谁也会低头。一旦低头,就没有回头的机会,哈哈……”苏冠城忽然大笑,道:“那时,你们曾经的一派掌门,将会成为本派的追杀对象……哈哈,这将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第九章,扑朔迷离8 心闻大师良久无语,忽然一缕鲜血渗出嘴角。柳云风抢上前去,扶住他,关切道:“大师,别信他危言耸听……” 心闻大师微微摇头,道:“少林恐怕难免有一大劫……”说着,轻轻推开柳云风,抬头看松骨道长,只见他也是一脸愁容,但两人目光一碰,就有一缕光亮在各自眼中一闪。倏地,两人突然一飞冲天,就往苏冠城头上扑去。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外,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但是苏冠城却似曾未见,竟连闪避都不闪避。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心闻大师和松骨道长两人手掌离苏冠城头顶只有一尺距离时,蓦地,突然有三只手掌拍出,两掌拍向心闻大师,一掌拍向松骨道长。五掌相对,只听得轰地一声,惊天动地,响声中,心闻大师、松骨道长俱各向后翻腾,落地之后,兀自退了几步。好在两人应变之快,借这一击之力,翻身后撤,将那股大力消弭于无形,不然,只怕要落得个吐血受伤。 柳云风也惊得目瞪口呆,这一变化来得太快。掌声一没,他就蹿到苏冠城面前,却面对着萧远卓、楚白舒,他冷冷地盯着二人,忽然冷笑。原来,刚才那三掌,除了苏冠城一个独对松骨道长外,另外两掌赫然就是他们二人所赐。“笑面弥勒”楚白舒一张老脸已变得通红,那总是笑眯眯的眼睛已不敢正视柳云风;萧远卓则同样挂着一抹冷笑,眼里竟带着一丝讥讽。柳云风冷冷道:“原来你们早已投身天残帮!” 楚白舒低头无言。萧远卓也冷冷道:“弃暗投明,历来是仁者之选。我奉劝你还是管好自身的事情!” 柳云风道:“萧掌门,你助纣为虐,不会有好下场的。” 萧远卓厉声道:“柳云风,你不要自以为是!你信不信我一剑毙了你!” 柳云风也不动气,忽然哈哈大笑,道:“萧掌门,在下可否请教你一个问题?” 萧远卓森然道:“讲!” 柳云风悠然道:“一条狗进了天残帮,把自己的尾巴垂下,就当自己是条狼……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柳云风说得很认真,但旁边的人已是笑声一片,就连少林武当僧众,平日喜怒不形于色,也是面色欣然。叶逢秋更是哈哈大笑,生怕别人听不到他的声音。 萧远卓怒吼一声:“柳云风,拿命来!”就呛啷一声,拔出背后长剑,一招“银蛇出洞”,就向柳云风刺来。柳云风身形一晃,就到了萧远卓的后背,道:“我踩着你的尾巴了。”萧远卓一剑刺空,又是一招“玉女掷梭”,长剑就向后面撩去。但是柳云风又在他身后出现,道:“看来你这玉女和你一样,已是日薄西山,这一梭掷得不怎么样。”萧远卓暴跳如雷,一剑紧似一剑,但分别一年之后,柳云风轻功更是精进,饶是他服用“纵情十三补”,却是无用武之地。而柳云风故意激怒于他,萧远卓大怒之下,使出来的剑术已是打了折扣。转眼萧远卓已刺出十二剑,竟连柳云风的衣角也没沾上。萧远卓情知这样下去自己别说取胜,不累死才怪,所以一边出招,一边也在努力平息心情。这时,他又是一剑挥出,他算定柳云风必定又是到了自己身后。果然,柳云风又闪到了他的身后;但萧远卓的左掌忽然左后拍出……萧远卓已在憧憬柳云风被自己一掌震得飞出去的滋味。但忽地,他感到左腕一凉,接着一阵钻心的疼痛直入心肺;等他再次看到自己的左手时,发现已不见了手掌,只是像谭林全一样只剩下一截断腕。柳云风看着地下的断掌,道:“我道萧大掌门怎么总是握紧左手,原来早已为天残帮献了一指,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帮你个忙,你少了只手掌,在天残帮将来更会受到重用。”萧远卓惨叫一声,就连人带剑一下子向柳云风扑了过来,柳云风这下没有闪避,只是用衣袖一拂,萧远卓就像一条死狗一样倒在地下,再也爬不起来。但马上就有两个青衣男子,过来抬起萧远卓,飞跑着出去了。天残帮以残为尊,在治伤这一块,有其独到之处。 苏冠城竟然轻轻抚掌,道:“柳少侠果然人中之龙,待你以言语激怒萧掌门时,你已胜了一大半。你算定萧掌门在剑术上奈何你不得,必定会以掌力对付你;是以你始终贴在他身后,他一出掌,就逃不过柳少侠独步天下的剑法了。” 柳云风冷冷道:“还有一点,他太倚重‘纵情十三补’,却忘了服用它对轻功却没半点帮助。” 苏冠城闻言,显然吃了一惊,默然半晌,才森然道:“柳云风,你到底知道多少东西? “反正不太少。”柳云风悠然道:“我还知道你根本不是苏冠城!” 这句话一说出来,四周已是一阵惊呼。 苏冠城面色也是大变,但他却忽然冷笑,道:“我不是难道你是?” “不但你我不是苏冠城。“柳云风淡淡道:“而且,这世上根本没有苏冠城这个人。” 苏冠城冷冷道:“柳云风,你这话就像是在放屁!没有苏冠城,何来苏府?没有苏冠城,谁又能号令苏府上下之众?” 柳云风扫视大厅一眼,道:“三年之前,江南一带有个‘江南三秀’相信大家有人听说过吧?” 他话音一落,人群中就有人点头窃语,显然是识得三秀之名。柳云风继续道:“但是奇怪的是,这三年来‘江南三秀’却是音讯皆无,不知所踪……”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一指苏冠城,道:“而其中一人,就成了今天的苏公子!” 人群中便起了更大的声音,有人否定,有人怀疑,甚至已有不少人在猜测到底是三秀中的哪一位成了苏冠城,也有人在怀疑另外两位是不是遭到了暗算…… 苏冠城忽然纵声大笑,经久方衰,高声道:“柳云风,真有你的,这些事你也打探清楚了。不错,事情的确是你所说的这个样子。但是……”他一顿,双眼鹰一般盯着柳云风,道:“你可知道我是三秀中的哪一位?” 第九章,扑朔迷离9 “这个我并不想知道。”柳云风淡淡道:“我只想知道另外两位到哪里去了?” 苏冠城道:“你是个聪明人,难道这点也不会想吗?” “难道他们已经……”柳云风喃喃道,忽然双目一凛,厉声道:“苏冠城,你也太毒了吧。” 苏冠城轻笑道:“无毒不丈夫。我苏冠城如果像你一样满心都是妇人之仁,会有今天这个成就吗?” “你!” “你不要生气。我对别人可以不仁不义,但对柳少侠绝对是另眼相看。”苏冠城微笑道:“今天这里所有的人,没有我的允许,都不可以轻易离开。但你柳少侠随时都可以走……” 他话未说完,人群中已是骚动一片,已有几个大胆的开始质问:“苏公子,我们慕你之名,厚礼想送,你怎么还要为难我们?” 苏冠城大笑道:“你们不是一向以与我苏冠城相交为荣吗?我留你们多住些时日,不正好亲近亲近么?怎么会是为难?” 众人面面相觑,苏冠城又道:“哪位想走也可以,现在站出来,听我几句话后,如果冠城还是留你不住,那就请便。” 众人一听,又是议论一片,都想上前,却又胆怯。终于有两个人走上前去,一个紫衫男子,手持羽扇,腰际系着一个名贵玉佩吊坠,躬身施礼道:“苏公子,在下家里尚有七旬老母,卧病在床,如果天黑之前不能赶回去,恐她老人家着急。” “哦。”苏冠城看着紫衫男子,道:“无锡‘羽扇郎君’谷少君就是你吧?” 紫衫男子道:“正是在下。” 苏冠城道:“你家中是有老母,但只有五十七岁,并非七旬。而且,她老人家身体一向很好,如果她真是哪天卧病在床,或者有个三长两短,那么一定是你做儿子的不是……” 谷少君嗫嚅道:“这……” “如果你还是要走,我也不拦你。不过,我要向你求证一件事……”苏冠城淡然道:“三年之前,你家中还是一贫如洗,但是自那年之后,你就一夜暴富……有人怀疑你钱财来路不正,但是苦于没有证据,又害怕你一身功夫……” 谷少君额头冷汗直冒,道:“那是有人嫉妒在下……那一年,无锡一带太平无事,从未有人丢失过大量钱财……” “三年前是没有。但五年前呢?”苏冠城陡地提高了声音,道:“如果有人五年前盗了财物藏好,三年后才拿出来用呢?” 谷少君冷汗涔涔,嘎声道:“我……我……” 苏冠城道:“五年之前,无锡富户赵百万一家二十七口,一夜被人杀光,家中财物,不翼而飞。当年官府侦骑四出,仍是没查出一点头绪……不过,当夜赵家却逃出一人,是赵家的一个下人,素来受到赵百万接济。那晚,他刚好在茅房大解,出来后,就发现凶手行凶……五年来,他一直隐姓埋名,怕那凶手发觉。直到一个月前,他找到本帮的一个兄弟,求我们为他报仇……” 谷少君已是磕头如捣蒜,道:“在下听公子吩咐,公子要在下几时走,在下就几时走……” 苏冠城笑道:“在我天残帮中,无论他过去做过什么,只要诚心改过,都一视同仁……你明白么?” 谷少君道:“我明白,我明白。苏公子,在下要加入天残帮!” 苏冠城摆手道:“不忙。你加入天残帮,可是想好了么?” 谷少君匍匐道:“小人想好了。” “一日入我天残帮,则终身都是我天残帮之人,中途若想退出,则须自绝筋脉而亡,不然,你全家老少,都在天残帮追杀之列!普天之下,无人能够逃脱天残帮的追杀,明白么?” 谷少君几乎瘫倒在地,但他仍然道:“小人明白。” 苏冠城点了点头,又道:“加入天残帮,必是身残之人,如若不是,则必先残其自身……” 话未说完,谷少君就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猛地一斩,就把左手的一根手指斩下。苏冠城面露微笑,道:“好!很好!吴管家,给谷大哥上金创药!”吴飞答应一声,就把谷少君扶到一旁去了。 谷少君一下去,就只有一个人站在中间。只见他一脸正气,丝毫无惧。苏冠城道:“嘉兴‘布施天下’施秉正?你又是为了什么?” 施秉正朗声道:“在下虽家道殷实,但自问光明磊落,所赚的银子,每一钱都是干干净净的。苏公子大仁大仪,在下要回去,想必不会阻拦的吧?” 苏冠城微笑道:“冠城哪敢阻拦?冠城只是有几句肺腑之言而已。” 施秉正道:“请讲。” 苏冠城淡淡道:“施先生被人称为‘布施天下’,嘉兴一带所产的绸缎,十之七八是从你的手上销往全国各地;而嘉兴城中乞丐,你更是三日一小布,七日一大施……盛名之下,果然不虚。但是,我却听说去年有个织妇因为赶不及你的交货日期,竟然吓得在家里上吊自杀……”苏冠城说到这里,微微一笑,道:“施先生这等善人,为何织妇畏你如虎呢?” 第九章,扑朔迷离10 施秉正道:“那织妇一向身染有恙,常神智不清,投水上吊,已非一次,与交货何干?” 苏冠城道:“我却听到另外一种说法:那妇人虽然家境贫寒,但生来美貌,前两年就有过交货延误一事,但后来都平安度过。原因不是施先生发了善心,而是有人以此要挟,要那妇人与他行了苟且之事,而代价就是违约的二十两银子。那妇人觉得愧对丈夫,早想一死了之,无奈念及幼子,才一再屈辱生活。但至今年,又是一般,终至不愿再受辱,就此上吊……” 施秉正面色端然,道:“传言本不可信。再说,就是有这等事,在下也是被人蒙蔽,丝毫不知真相。等我明日到家,调查清楚,自会将作恶者报官,死者家里,当会派人送去三百两银子……” “施先生果然善人。”苏冠城忽然冷笑,口气忽转凌厉,道:“但我却听说,作恶之人本就与先生有莫大的关系!甚至有人说是……” 施秉正激辩道:“这完全是血口喷人!” “你都没有听我说出是谁,怎么就知道是血口喷人?”苏冠城冷冷道:“死者的丈夫王大勇生性懦弱,但他亲眼见到施暴之人!七日前,他竟自断一臂,投到天残帮门下,只为能一血辱妻之仇!” 众人闻言,不禁一阵唏嘘。一个懦弱之人,隐忍一年之久,现在竟然不惜自残一臂,可见作恶之人多么地令他痛恨。 施秉正的脸上仿佛就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由青转白,由白转青。 “一入天残帮,则是一家人!他一个人的仇恨,便是整个天残帮的仇恨。”苏冠城缓缓道:“但是,天残帮自信能化解天下任何的仇恨。有仇之人,可以复仇;负仇之人,亦可解忧……” 施秉正身上微微发抖,他忽然扑通一声跪下,道:“苏公子,弟子愿意加入天残帮!”说着,竟也从身上拿出一把短刀,在左手一转,就有一根断指落下。 “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布施天下’也会随身带刀!”苏冠城的声音还是冷冷的,“只不过王大勇一介懦夫,都能断臂。而天残帮,向来是以残为尊,你只断一指,将来见到王大勇,你只能以下属之礼相见!” 施秉正浑身颤栗,满头大汗,但不知是害怕还是刚断了一指疼的。他咬了咬牙,挣扎着从地下站了起来,走到人群中,呛啷一声拔出一柄单刀,手起刀落,就把一条左臂砍了下来。 苏冠城轻轻抚掌,道:“这才是真英雄!吴飞,带他到最好的大夫那儿,好生调养!” 苏冠城背负双手,扫视众人。那些本来是为着拍马屁来的,现在无一不是噤若寒蝉。心闻大师和松骨道长刚才接了一掌,气息稍感阻滞,正盘膝坐在地下,运功调整。净华和马玉龙两人休息一阵,精神也是好了很多,其余僧道一行,皆站在一旁,满脸紧张。 柳云风却在一旁冷眼旁观,面上满是嘲讽。 苏冠城又冷冷扫视了一眼那些来参加他的婚礼的宾客,忽然一笑,就如春风吹过田野一般。众人面面相觑,脸上也想挤点笑容来附和一下,可偏偏早已僵硬。只听苏冠城缓缓道:“各位朋友,你们今日来参加婚礼,冠城非常感激。江南财富,十之六七掌握在各位手中……天残帮今日,如日之初升,天下武林,也将由天残帮一统。但是,自古以来,凡成大事者皆离不开一样东西……”他一顿,目光缓缓转动,又道:“今日留下各位,是想向各位借这样东西。各位不会不给吧?” 众人一听,又是议论纷纷,终于有个大胆地问:“不知苏公子想要什么?” 苏冠城淡淡道:“国家征战,须储备充足;大军出动,粮草先行……我天残帮即将一统天下武林,最缺的是什么,各位想必不会不知道吧?” 柳云风面上嘲讽更浓,他冷笑道:“现在只怕是傻子也知道苏公子要的是钱了。不过,他们是真没想到,富甲天下的苏冠城竟会向他们借钱。” 苏冠城根本不理他,依然侃侃道:“天残帮向来喜欢先礼后兵,刚才两位相信大家也都看清楚了。如果大家不肯借,后果可以自己慢慢想……刚才两位加入天残帮,以后他们的一切都是天残帮的,包括他们的财产!”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大喊,道:“苏公子,你要我们捐多少?” 苏冠城淡淡一笑,道:“各位,不要弄错了,不是捐,是借!待天下武林大定,所有银两,将会悉数奉还。至于所借数目,我们早已按你们的实力厚薄分成三等,甲等十万两,乙等五万两,丙等一万两。各位以后生意上如果有什么困难,只要知晓一声,天残帮必会全力以赴!”说着,他转过头,拉起白宗胜的手,道:“白老英雄对本帮资助最大,是以杭州城内只要与白老英雄生意上有过节的,都被本帮劝作他行。是不是这样,白老英雄?” 白宗胜满面得色,道:“原来杭州城内有三家势力,除了老朽,还有‘铁掌开山’季莫声、‘无影刀’吴天保,原来三家互有争斗,真可谓得不偿失。自从苏公子派人劝说以后,季莫声远赴山西,吴天保到乡下颐养天年,老朽这生意是越做越开心了。” 人群中又有一人高声道:“苏公子,我是镇江两大米商之一,天残帮能不能帮我除去竞争对手?”苏冠城道:“你那位对手今天来没来?” 那人道:“自然是没有来。” “好!”苏冠城手一挥,道:“三日之后,我保证镇江的米商只有你一家!” 那人道:“那我捐……借二十万两!” “我借十万两……” “我借八万两……” “我借十二万两……” …… “好,好,好!”苏冠城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扬声道:“吴管家,把各位老板带下去,所借银两,均登记在册,然后多派好手护送,以保他们平安到家!” 第九章,扑朔迷离11 那些人一走,苏冠城就盯着柳云风,道:“柳少侠怎么还在这里?” 柳云风也冷冷盯着他,道:“苏公子果然好手段!看来你不是三绝,最少得加一样‘手段一绝’!” 苏冠城淡淡道:“过奖。柳少侠,奉送你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像你这般菩萨心肠,实在不该当什么剑始门的掌门。” 柳云风道:“你说得很对。待这边事情一了,我就回去辞去掌门之职……”他目光一扫心闻大师和松骨道长,又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苏公子答应。” 苏冠城冷冷道:“你是想带他们走?” 柳云风眉头微皱,道:“大师道长叱咤武林,何须晚辈带领?晚辈愚钝,实在想与大师道长多聚几日,好一聆大师道长教诲。” 苏冠城道:“不是我不让他们走。我说过,也许一个时辰,也许几天,我一定会放他们走的。” 柳云风目光闪动,道:“你在等什么?” 苏冠城没有回答。这时,有一个青衣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苏冠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苏冠城马上眼睛一亮,道:“快拿来。”青衣男子马上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条。苏冠城忙不迭地展开,只扫一眼,就大笑起来,连声道:“好,好!”说了两个好字,就对心闻大师行了一礼,道:“刚才对大师多有得罪,冠城在这里陪罪了。现在大师可以走了。” 心闻大师微微睁开眼睛,却并未起身,只是道:“道长可以走吗?” 苏冠城摇了摇头。 心闻大师道:“那是为何?” 苏冠城扬了扬手上的纸条,道:“因为武当还没有飞鸽传书过来。” 心闻大师眉心一跳,道:“难道少林已有消息传到?” 苏冠城道:“这有两封信,一封是敝帮‘一剑动三湘’汤少海写给苏某的,说少林已经臣服……” 心闻大师低呼:“不可能,不可能……” 苏冠城淡淡道:“还有一封,却是少林新任方丈心智大师写给我的,你自己看一下吧。”说着,手一扬,那张纸就笔直地飞向心闻大师。心闻大师展开,细细看来,面色却越来越凝重。四位弟子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无一人敢发问。良久,心闻大师才招手道:“你们过来看吧……”几个弟子都围到他身边,看过之后,满脸气愤,却一言不发。心闻大师叹了一口气,抬头道:“柳少侠也过来看吧。” 柳云风道:“这样不好吧。”武林之中,偷看他派秘密,本就是大忌。 心闻大师叹道:“有什么不好的?过了今日,只怕整个武林都会知道这件事的。” 说着,又是沉沉一叹,道:“少林真的出了逆贼了……” 柳云风也是心头一震,再也顾不得许多顾忌,三两步跨过,接了那封信,只见上面写着: 少林至宝易筋经失窃一案,经查乃前任方丈心闻监守自盗,其中情由,不得而知。至于留书诬陷苏公子,也是其掩人耳目之举。本寺与苏公子,俱是受害之人。如此大奸大恶,人人当得而诛之。他日偶遇,望公子不致被其迷惑,义伸援手,以正寺规。 少林方丈心智万谢叩拜 柳云风呸地一声,道:“好个其中情由,不得而知,这分明就是莫须有!苏冠城,看来你的阴谋得逞了。” 苏冠城淡淡道:“我也没料到他这么快就投降了。不过,如果心闻大师现在想通了,在下还可以令人取他人头……少林方丈依然非大师莫属。” 心闻大师垂首道:“阿弥陀佛……苏公子,老衲人头在此,你随时就可以取去,只望你放了我几个徒弟……” “大师多虑了。”苏冠城笑道:“苏某非但不会为难大师,还会安全将大师送出苏府。” 心闻大师赫然抬头,道:“你这是为何?” 苏冠城在微笑,道:“只要少林归于天残帮,其余的事,你们自己处理是不是更好呢?” 话音刚落,就又有一青衣男子手捧两张纸条奔入,苏冠城展开一看,放声大笑,道:“武当也紧随少林之后,好,好!” 第九章,扑朔迷离12 松骨道长闻言,目光凌厉,道:“你休想挑拨离间,贫道不会上你的当!” 苏冠城悠然道:“我知道武当中人皆是淡泊名利,但是,人一到生死存亡的关头,往往会产生蜕变,坏人可能一念成仁,好人也可能变坏,而且还可能坏得穷凶极恶……松骨道长,你想想,武当之中,谁最可能背叛你?” 松骨道长面无表情,道:“谁都不会背叛!” “哦?”苏冠城道:“你的自信何来?” 松骨道长道:“我不在,还有松尘!除非你们将他杀了。” “我们力争兵不血刃。”苏冠城忽然诡异一笑,道:“背叛你的人,你就是想破脑袋怕也想不到。” 松骨道长淡淡道:“是吗?” 苏冠城道:“如果我说是松尘背叛了你,你会信么?” 松骨道长身子一震,道:“绝不可能!” 苏冠城又展开一张纸条,轻声念了起来:“武当前任掌门松骨,暗中勾结外人盗去无根树,企图栽赃。无根树为我门至宝,内藏巨大机密,外人根本无从知晓……今闻松骨贼踪已到苏州,无奈之下,恳请苏公子以道义为重,如遇松骨一行,格杀勿论。武当新任掌门松尘顿首。” 松骨道长听了,却默然无语,不动声色。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这本是一派胡言,我更不会相信。” 苏冠城道:“你要不要看看是不是松尘的笔迹?” 松骨道长淡淡道:“不必看我也知道是假的。因为,无根树只是一本书,一本传遍天下的书,何来什么巨大机密?如此荒谬言语,焉能作真?”说着,转头问道:“玉冰,你在观中一十三年,可曾听到无根树中有什么机密?” 常玉冰自从进来,就一言未发,这时霍地站起,道:“弟子从未听到!” 松骨道长又问余下几人,道:“你们听到了吗?” 几人一齐回答:“没有。” 苏冠城扬了扬另外一张纸条,道:“好,我也不和你们争辩了。这是我帮中子弟所报,说松尘已派遣他嫡传弟子十二人,已日夜兼程赶往江南,这两日肯定就要来了……信是不信,是你们的事。事已至此,我也不留你们了,请吧。” 柳云风轻声对心闻大师道:“大师,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心闻大师轻轻点了点头,对松骨道长道:“走吧。” 一行人走到外面,只觉空气澄明,顿时神清气爽。这时,柳云风一回头,惊道:“叶大哥不见了!” 心闻大师道:“刚才出来时,老衲并未看到叶大侠,想来他早就趁乱逃出去了。” “糟了。”柳云风道:“他一定是帮晚辈救人去了。前辈,你们先出苏府,我们在外面会合。” 心闻大师道:“要不要多带几个帮手?” “不用。”柳云风道:“人多反而碍事……”话未说完,就如一阵轻烟,向后面掠了过去。 柳云风在一座假山上一踏足,便跃上一株大树。放眼望去,只见附近东西两面都是些小亭小榭,隐约之间,还可见到围墙点点,自然无法藏人,而南面却是树木参天……正踌躇间,忽听南面树木后面传来一阵呼喝打斗之声,便跃下树来,几个起落,就到了后面,顿时看到重重屋宇,原来刚才竟是被那一片树木严严挡。只见古道中正挥舞手中的砍柴刀,和七八个劲装汉子激斗;而在一旁,还躺着几个呻吟的。柳云风一声呼喝:“我来了!”便欲挺剑加入,但只听古道中叫道:“人在里面,快去救她!” 柳云风身形一闪,就从旁边掠过,去势如电,却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柳云风脚步一错,扭头一看,不由喜道:“叶大哥!”叶逢秋也来不及应声,只是吼道:“接着!”说着,就将手中抱着的一个人向柳云风抛来。柳云风伸手一接,只见那人凤冠霞帔,娇艳欲滴,不是彩云又是谁? 柳云风左手抱着彩云,右手挺剑,唰唰几声,就将两个劲装汉子撂倒。古道中也是干净利落地干掉了余下的几个。叶逢秋喘了一口气,问:“大师道长他们呢?” 柳云风道:“他们现在已出去了。我们快走。” 但这时听得一人冷冷道:“你以为你们此时还走得了吗?” 柳云风霍然回首,只见苏冠城站在两丈之外,冷冷地看着他们。他的旁边,全是一色锦衣汉子,虽然每人都有残疾,但双目俱是精光暴射,显得比原来在大厅之内的黑衣人武功高出很多。柳云风又把彩云往叶逢秋身上一抛,低声道:“叶大哥,古兄弟,等下要是和他们交手,千万不可硬碰,只能以快取胜。你们两人现在带着她走,这里我来对付……” 叶逢秋接过彩云,却未离开,只是急道:“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 柳云风还未作答,苏冠城便冷笑:“不用讲什么朋友之谊,今天你们三个,一个也走不了。” 第九章,扑朔迷离13 叶逢秋也嘿嘿冷笑,道:“我还从未听到有人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好,今天老子不走了,还就跟你们斗上一斗。”说着,竟把彩云往地上一放,缓缓走了几步,就到了苏冠城面前。 柳云风却又走到他的面前,道:“苏冠城,这一切都是我的主谋,你放了他们,冲我来吧。” 苏冠城忽然纵声长笑,道:“你们死到临头,还在充什么好汉?柳云风,我开始好言劝你走,你不走,哼……想不到你衣冠楚楚,竟然打起了我的女人的主意!我苏冠城今天要是不拿下你,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柳云风低声对叶逢秋道:“叶大哥,是我连累了你。” 叶逢秋哈哈一笑,道:“我老叶也只有你一个朋友,你要是死了,我一个人活得不是太无趣了?要死也做个伴吧。” 柳云风又叫了一声:“叶大哥……”便再也说不出话。朋友,多么神圣的两个字!也只有在这危难时刻,你才能体会这两个字的意义…… “好感人啊。”苏冠城轻轻击掌,道:“我就成全你们,让你们在阴间做一对好朋友吧。”说着,手一挥,身后二十多个锦衣汉子就围了过来。 柳云风突然回首对还木立在那儿的古道中吼道:“快走!”,话音未落,人已化成一条白影,向锦衣汉子中穿了过去。他一动,叶逢秋也仗剑疾驰,一个锦衣汉子,顿时成了剑下之鬼。 古道中一手抱起彩云,一手持刀,就向外奔出。但只跑出十来步,就有五个锦衣汉子冲了过来。古道中以一对五,丝毫不惧,运刀如风。那些锦衣汉子虽然已服下“纵情十三补”,但无奈今天遇上的是江湖上顶尖的好手,而且手上功夫出神入化,根本找不到与之比拼内力的机会,虽然以五敌一,竟然半天占不了优势。 柳云风这边也是这般情形,他和叶逢秋两人施展轻功,几乎是脚不沾地,神出鬼没。转眼间,锦衣人已倒下去了七八个。柳云风一声长啸,高声道:“‘纵情十三补’原来也不过如此!” 苏冠城忽然一声断喝:“我就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不过如此’!”说完,一声龙吟,拔剑在手,加入战团,对几个围着柳云风的锦衣汉子道:“你们到那边去!这里有我!”那几个汉子连忙加入到围攻叶逢秋的一边。 苏冠城长剑一挽,一招“天女散花”,剑尖抖出几十个剑花,裹向柳云风。柳云风大叫一声“来得好”,竟不闪避,一式“清风拂柳”,迎着他点点剑花拂去。但听一阵当当之声,清脆不绝,响声中,柳云风已借这一击之势,倒跃出去,这一跃正好落在古道中旁边。古道中这时已砍倒两个锦衣汉子,但又加入几个,是以现在反而有七八个在围着他。柳云风一声长啸,长剑疾点,马上就有几个倒下,古道中手中刀形如鬼魅,也是撂倒几个。柳云风大喝:“还不快走!”长剑一抡,就把剩下的几个人拦住。古道中也不答应,只是一转身,就抱着彩云跑向一旁的围墙,但听扑通一声,柳云风转头望去,却不见古道中和彩云人影,心想他们终于过了围墙。柳云风一分神,耳畔忽又听到剑气破空之声,柳云风不敢怠慢,举剑一撩,但听一声金戈交鸣,只觉虎口发麻,长剑几乎脱手,心下不由大骇,扭头一看,原来是苏冠城来到。苏冠城的第一击,他已有防备,借他一击之势,身子倒跃出去,是以没有感到冲击;但这一下可是实实在在地接着了。柳云风心头震撼,口中却依然大笑,道:“你就是借助‘纵情十三补’,又岂奈我何?”苏冠城阴森森道:“柳云风,你虽然武功超群,今天也逃不出我的手心!”柳云风唰唰几剑,迅疾绝伦,剑剑指向苏冠城要害,却再也不与苏冠城中手中剑相交。他大笑道:“苏冠城,我不碰你的剑,你就是服下一大桶‘纵情十三补’也没用!”苏冠城嘿嘿冷笑,道:“柳云风,你信不信,我数到十,你要是不投降,我就让你走。”柳云风又是一阵大笑,正待反唇相讥,却突然听到一声呼救:“柳少侠,救救我们!”柳云风愕然回头,不由大惊失色,只见古道中与彩云俱被五花大绑,他们的身后,跟着几个青衣汉子。苏冠城哈哈大笑,道:“苏府围墙里面,两丈之内,皆是壕沟,上覆花草。无论是谁,想跃出围墙,必定脚上用力,一脚踏上,就是瓮中之鳖!” 古道中怒目圆睁,神情可怖。彩云骇得花容失色,身子簌簌发抖,她双眼乞怜地望着柳云风,不停地呼喊着:“柳少侠,救救我。” 她是苏冠城的新婚妻子,却求另外一个男人来救她,这话在外人听来是多么的荒唐,多么的可笑。但柳云风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他几乎不敢看苏冠城的眼神。 苏冠城的眼睛就像刀子,恨不得把柳云风一刀一刀凌迟。他忽然桀桀怪笑,道:“柳云风,你做得好,得了我的银子,又想得到我的女人!我便成全你!你很好!” 柳云风想张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冷汗涔涔而下。 见到这个变故,叶逢秋那边也是停住了打斗。他来到柳云风跟前,嘻嘻道:“苏冠城,你根本就不需要女人。你那几个老婆你都没见一面,还要这个干什么?放在家里,也不能帮你生个元宝出来,那么不如做做好人,送给柳兄弟得了。”苏冠城闻言,一张脸又似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他恨恨道:“我现在开始数,数到十,你们要是不投降,我就先宰了他们二人!一、二、三……” 他只数到五,柳云风就把手中剑一抛,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了他们吧。” 苏冠城就如没有听见,依然在数着:“六、七、八……” 叶逢秋也把剑往地下一放,道:“罢了,罢了,苏冠城,算你狠!” 苏冠城面无表情,向身后扭了扭头,道:“公孙于野,你的点穴手法自成一家,去把他们的穴道点上。” 一个锦衣汉子应了一声,走到柳云风面前,躬身道:“得罪了。”便出手如风,点了他华盖、膻中、天枢、关元、气海四大穴。又走到叶逢秋面前,又是一躬身,但叶逢秋却嚷道:“中原点穴第一名家公孙胜家里也会有这种没出息的……”话未说完,哑穴就被点上。叶逢秋气得干瞪眼,但又接连被点上几大要穴,再也动弹不得。 苏冠城面上浮现一层深邃的笑意,道:“把他们押到地牢,同那个疯子关在一起!” 第十章,山重水复1 地牢里黑漆漆的,唯一的一盏灯就像是一点鬼火。 但这盏鬼火一样的灯柳云风现在也看不到。 因为柳云风他们是被人装在袋子里抬进来的。他只知道下了九十六步楼梯,然后又曲曲折折地走了四百四十八步,就被丢进了这个阴暗而潮湿的地牢。 他听到那些汉子们离去的脚步声,然后又听到沉重的铁门关上时和地面的摩擦声,这声音在这个阴森的地牢里听来就仿佛是厉鬼的呜咽。 等所有的声音都已停止,柳云风便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挣扎着,试图冲开被点的穴道。但公孙于野的点穴手法真是自成一家,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毫无作用。他叫了叶逢秋几句,但叶逢秋哑穴被点,哪里答得出来。他又叫古道中,叫彩云,也是无人答应。柳云风心下着急,不由苦笑:“看来我们真是到了一个鬼地方。” 但这时,地牢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怪声,似笑,又似哭,吃吃的,又像抽噎……柳云风只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壮胆问:“是什么人?……”连问了几声,竟无人答应。 死寂,又是死寂…… 柳云风在袋子里,冷汗已湿透重衣……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云风感到穴道好像自动开了,手脚好像也可以动了,用力一撕,袋子便被撕破,他刚从袋子里探出头来,还没有适应这里的光亮,便听到一下铁链拖地的声音,一团黑影就忽地到了眼前,接着百会、肩井、巨阙三穴一麻,人又瘫在地下。他心中大骇,不由叫道:“谁!你是谁?”黑影点了他的穴道后,只一闪就不见了,当真形如鬼魅。 借着那盏鬼火一般的灯光,他看到古道中、彩云五花大绑被扔在地下,而叶逢秋还是蜷曲在袋子里,显然穴道还没有解开。目光四顾,除了空荡荡的四壁,竟连一只老鼠都没有发现。他不由喃喃道:“难道真是有鬼……不对啊,鬼哪会点穴……” 语音未落,又赫然传来一阵怪折笑声,柳云风只觉得头发都一根根竖立起来。他顺着笑声看去,只见灯光对面的屋顶上,竟然倒挂着一团黑影,就像是一只倒挂在屋檐的蝙蝠,黑影下面,还垂着一根铁链。铁链与黑暗混为一团,不是先看到黑影,哪里分辨得出? 柳云风大着胆子问:“你是人是鬼?” 黑影桀桀怪笑,道:“到这里来,不是鬼,也不是人……”声音沙哑低沉,却又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尖锐,一个个字地钻入耳朵,就像是一条条柔软而长着一身坚硬毒毛的毛毛虫爬进了你的衣袖,你的胸口…… 柳云风身上有说不出的难受,但他强忍着,道:“你为什么点了我的穴道?” 黑影冷哼一声,道:“兔嵬子,你们不过又是换花样来骗老夫的,雕虫小技而已,老夫当然先下手为强!” 柳云风听他这一句说得没头没脑,但听他自称老夫,知道这毕竟还是一人人,心就放了下来,便笑道:“前辈,我想你是误会了吧?” “误会?”黑影怪笑道:“前后老夫已碰着像你这样居心不良的也有三十二次了,你们一进来,我用鼻子一嗅就知道。哼,兔嵬子……”他嘿嘿一笑,道:“你们是不是又想用苦肉计,从老夫身上骗走那宝藏的秘密?” 柳云风一愣,道:“什么宝藏?我们可不稀罕。” 黑影冷冷道:“你装吧,装得再像,老夫也不会中你的计的。”他一顿,又道:“不过,你放心,老夫不会现在就杀死你们的。已经有一年零八个月没有人来陪老夫玩了,你们就陪我玩玩,玩死了,该你们倒霉,没死,就这样陪着。” 柳云风暗道:只要你现在不杀我们,就总会有机会的。于是他又问:“老前辈,你在这地牢里很长时间了吗?” 黑影道:“不长,三年。不过,老夫起码呆过七八个地牢,前后已有二十年了。” 柳云风不由默然。无论哪个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二十年,也会变得不通人情的。他忽然对老人生出了深深的同情。 这时,叶逢秋忽然动了一下,原来他那句话惹恼了公孙于野,是以在他身上下手重了一些。他嘴里骂了一声,也挣扎着撕开袋子,但这时,那黑影又是一闪,倏忽便倒退回去,当真是来去如电。叶逢秋刚刚觉得穴道自解,这时又被点上,心里一股火腾地就升起来,他骂道:“他妈的苏冠城,你有种就杀了老子,这样算个屁!” 柳云风苦笑道:“叶大哥,是我连累你了。” 叶逢秋闻言一呆,使劲眨着眼睛,道:“连累什么?这地方不错嘛。规模宏大,怕是比得上帝王的陵寝了,哈哈。”他这两声笑得很勉强。 柳云风叹了一口气,道:“叶大哥,我……” 叶逢秋佯怒道:“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哦,对了。”他眼睛转了一圈,问道:“我这穴刚刚明明是自动解了,怎么糊里糊涂地又被人点了,人呢?” 柳云风头向屋顶一仰,道:“那里还有一位前辈。” 叶逢秋便高声道:“喂,你为什么点我的穴?”连叫了两遍,那黑影竟是不理,似是已经睡着了。 柳云风忽然道:“你还是别叫了,省点力气吧。我也要睡觉。”说着,头一歪,真打起呼噜来。叶逢秋盯着柳云风看了一会,突然脑子一亮,也大声道:“你们都睡了,我也睡吧。” 第十章,山重水复2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云风感到气血活动起来,知道穴道已经自解了。但他身子动也不动,只是暗暗调息。又过了一柱香功夫,那黑影终于飞身下地,柳云风眯着眼打量,只见他身材瘦小,一头乱发四散飞舞,胡须及腰,活脱脱就像一个厉鬼。他走到柳云风身边,喃喃道:“应该到时辰了吧……”原来他是估摸着该是柳云风穴道自解的时间了。柳云风也不作声,连眼皮也不敢抬一下。老者犹豫了片刻,伸出右手,就往柳云风胸前拍来。但在这一瞬间,柳云风和叶逢秋两人同时弹起,出手如电,封住了那老者前胸后背共十二处大穴。 老者怒道:“你们敢……” 叶逢秋哈哈大笑,道:“老子什么不敢?我们连苏冠城的老婆都敢抢,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老者忽然冷笑,道:“兔嵬子,你们敢杀我吗?” 叶逢秋道:“我有什么不敢的?”说着,就一掌向黑影脖子上切去。 柳云风一把拉开他,道:“叶大哥,我们都是受苏冠城迫害之人,何必自相残杀!” 老者看着柳云风,忽然纵声长笑,道:“你这小兔嵬子戏演得真好!不过,想骗老夫还是不够。但你说出这话,我就知道是假的也爱听,所以,我饶你一次。” 叶逢秋看着他,就好像市井之人看猴戏一般,他大笑道:“你的一条命现在都掌握在我们手上,凭什么饶他?” 老者认真道:“你以为你们真的点住了我的穴道?” 叶逢秋大笑道:“我的点穴手法虽然比不上中原公孙世家,但也有几分自信。” “哦?是吗?”老者忽然尖声狂笑,笑声刺耳无比。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伸出一只手,啪地一下,抽在叶逢秋的脸上,就把叶逢秋打得飞出两丈之外。 柳云风大惊失色,道:“你,你……” 老者笑声一顿,冷冷道:“兔嵬子,我早就说过,你们这种雕虫小技,我见得多了。在我下来时,就早已暗中戒备,将全身穴道横移三寸,不然,就凭你们两个的身手,也能轻易点住老夫?” 柳云风不由一声长叹,道:“前辈神功盖世,在下再也不敢班门弄斧了。” 老者道:“很好。你是自己动手把自己点了还是要我动手?” 柳云风一怔,道:“前辈……” 老者道:“好,现在点了你的穴道你肯定也不服,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心服口服。”说着,他往中间一站,道:“来,十招之内,如果你能打到我,就算你赢,我就不点你的穴道。” 柳云风眼睛一转,并不上前,道:“你为什么要点我们的穴道?我们的武功与您相差太远,您还怕我们?” “哈哈……”老者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外表忠厚,内心却是狡诈无比。老夫就是不让你们有讨好我的机会,不然,我到时发觉了你们的阴谋想要出手时心里又还过意不去。” 叶逢秋这时挣扎着起来,他刚才以为老者被自己点住,大意之下,竟然对他这一掌竟没有躲过。他心中大骇,但面上却装得很平静,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老者道:“因为你们都是坏人。” 柳云风哭笑不得:“我们都是被坏人所擒,才关在这里。我们是坏人,您老不也是坏人吗?” 老者一呆,道:“我们当然不一样,你们是用苦肉计。” 柳云风一指彩云,道:“苦肉计会用这么多人吗?我们是抢了苏冠城的新娘,才被他关到这里的。” 老者道:“反正不是苦肉计,也是想来骗我的,不然,你们抢了新娘,他们为什么不把新娘抢回去?兔嵬子,这不是成全你们吗?” 这下轮到柳云风一怔,半晌,才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想起了舞竹的话,心道:他有几个痴心的老婆连面都不见,现在这个喊着叫我救她出去的假“如梦”,他当然更不会当作一回事了。 老者听了,忽然一闪身,就掠到彩云面前,拉掉塞在她嘴里的布团。彩云见到他这个模样,早吓得尖叫,双手把脸死死捂住。老者冷笑:“你是不是说我长得很难看?那我就偏要你看个够!”说着,随手点了彩云手上几处穴道,彩云双手便马上垂了下来。哪知这时,老者忽然全身颤抖,道:“莲儿,莲儿!”声音激动,双手用力,彩云惊吓交加,几欲昏眩。 叶逢秋忽然跃身而起,老者背上大椎、肩井、风门、灵台数穴便各被点了一指。叶逢秋哈哈大笑,道:“这下你总来不及移开吧?” 老者半个身子已是动弹不得,不由怒道:“你想怎样?” 叶逢秋道:“你放心,我这人虽然叫‘大煞风景’,但你身上简直一无是处,哪有风景可言?我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的。” 柳云风走了过去,拔掉古道中口中的布团,又为他二人松了绑。然后,又把老者扶到一旁,靠墙坐着。老者翻着白眼,道:“你别假惺惺的。你们是一唱一和,我早就看出来了。” 柳云风苦笑道:“老人家,我不知道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让你对所有人都怀疑。” 老者冷冷道:“当初害我的人也是我的朋友,他对我看起来可比你们之间的关系还要真诚一百倍。嘿嘿,嘿嘿……”他手不能动,忽然用嘴一努叶逢秋,道:“这个人奸滑无比,怕比当初我那位好友还要厉害!小伙子,你人太忠厚,可得小心了。” 柳云风知道他记恨叶逢秋偷袭,就淡淡一笑,道:“老人家放心了,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好友……” 话音未落,就听古道中冷冷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他这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泼在众人头顶,令大家俱各一凛。 第十一章,霸王之后 好在几个人除了古道中和彩云,轻功都还不错。但是古道中体力惊人,来时连柳云风驾车都跑得过,不用说和几个女子一路前行了。而彩云却一直被惠于友提携着,带着她一路狂奔,竟是一点也不觉得累。这惠于友对别人都抱几分戒心,但对彩云却是出奇的关切,就似一个殷殷的长辈时刻在呵护自己的孩子一般。 众人又行了一程,倒也平安无事。但是弄梅和舞竹二人,终究不过是女子,虽然轻功不错,但终究体力有限,跑得久了,不免气喘吁吁。叶逢秋一直领头而行,待到前面路旁出现一块巨石时,便即时停下,道:“大家也正好坐在这大石上歇息一下吧。”舞竹正感疲惫不堪,闻言一屁股坐了上去,道声:“累死我了。”巨石有这么大,但坐下几个女子后,除了惠于友,这几个男人终究是不好坐上去。 叶逢秋便拉了柳云风,道:“早上包子吃多了,这一路赶得急,也有些渴了,我们去找些野果子来解解渴吧。” 柳云风看了满山秋色,道:“好吧,只是不要走得太远了。古兄弟,就麻烦你照看一下。”说着,就跟在叶逢秋的后面,往山里走去。但刚走几步,柳云风就咦了一声,道:“你看这是什么?” 叶逢秋一看,不由讶然道:“僧袍?” 柳云风脸色凝重,缓缓点了点头,道:“这正是从少林僧人们身上撕下来的。” 叶逢秋道:“你是说心闻大师他们?他们又怎么会到这里?” 柳云风摇头道“这个我也想不通。只怕他们已遇到了危险。” 叶逢秋道:“你这是多余担心了。心闻大师武功冠绝天下,能有什么危险?” 柳云风还是摇头,缓缓道:“心闻大师一代高僧,为人光明磊落;而我们的对手全在暗处,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我只怕大师他们已遭了暗算。” 叶逢秋道:“那……那怎么办?” 柳云风道:“我不能眼见大师有难而袖手不理。”说着,向正在对自己张望的弄梅招了招手,轻轻叫了一声:“大家都过来吧。” 弄梅一看柳云风脸上的神情,便问:“是不是又发现什么了?” 柳云风表情严肃,举起那片僧袍,道:“心闻大师一行可能出事了。” 弄梅道:“就凭这块破布,你怎么知道他们出事了?” 柳云风指着僧袍一角道:“你看,这里有两点血滴,虽然干涸,但却是很新鲜;而昨天净华和尚吐了一大口鲜血,正好溅到僧袍上。”柳云风见众人凝神倾听,又道:“佛门中人,最是注意仪态,袍上有血,自是不敬,当地寺院中和尚出门,自是衣服干净如新;而我们一路走来,却未见有打斗流血之所,所以,这血滴自然也不是刚染上的……” 叶逢秋忽然道:“老和尚一行为何没有回少林呢?他听说寺中出现如此大的变故,应该先回少林。” 柳云风若有所思道:“我想,大师他们肯定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或者重要的人物。” 弄梅道:“那是不是要去救他们?” 柳云风道:“找都没找着,何谈救人?但既然让我看到,就不会不管。” 叶逢秋忽然道:“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诡异。贸然去找,弄不好又落入圈套。” 柳云风道:“前面纵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一闯。”说着,又对叶逢秋道:“叶大哥,你带着他们走吧,到了江州,把他们安置在剑始门里。那样也就安全了。” 一直沉默着的古道中忽然道:“我陪你去!” 柳云风注视着他,眼睛看了彩云一眼,道:“你不陪她了?” 古道中道:“她现在有人照看,我……” “好。”柳云风笑道:“那我们一起去。” 弄梅也道:“柳少侠,如果你不嫌我碍事,我也去。” 柳云风道:“这一路上可能有很多危险。姑娘万金之体,就不要去了吧。” 弄梅笑道:“只要你柳少侠没事,我就是有什么,你也会救我出来的,是不是?” 柳云风道:“可是……” “可是如果让我们离开你,这一路下去,也不知会遇到什么,也许比和你一起还要凶险万分。”弄梅道:“我想跟着少侠一路去。” 舞竹也道:“我也要去。” 叶逢秋叹道:“看来还是柳少侠年轻英俊有好啊,明知危险都有美人抢着陪他一道。唉,我也还是去吧,虎穴也要走一遭了。” 惠于友连忙叫道:“你们不能抛下我,老夫在地下呆了二十年,连路都找不着,这吃饭更是不能解决。我也要去。” 叶逢秋便叫道:“你吃的喝的全是俺老叶的,你要去,还得我答应。” 惠于友却根本不买他的帐,道:“我只是要跟着柳……少侠回江州,我一个人去找不着路,不然,我才不稀罕。而且,跟他一路,只要他有吃的,我就不会饿着,我才不欠你的情……是不是?柳少侠?” 看来他把柳云风倒是摸得透透的。柳云风心头着急,却是没有应他。惠于友也不在意,只是叶逢秋气呼呼的。 只有彩云一个人站在一边,蛾眉微蹙,一身霞帔,随着秋风鼓荡,如弱柳扶风,柳云风一扫之下,只感到便是如梦俏立面前,不由心神一荡。不由叫声:“梦……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 彩云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道:“柳少侠,你还有两件事要替我办到。” 柳云风一愣,没料到她在这个时候竟说出这话来,定了定神,才道:“我答应过的,自然算数。” “好!”她咬了咬嘴唇,突然手一指弄梅、舞竹二人,道:“那么我现在就说第二个要求:你叫她们走!” 柳云风又是一怔,半晌才道:“这是为何?” 彩云紧咬着嘴唇,背对着大家,道:“不为什么,我只是不想和她们一路。” 柳云风道:“我当初是答应过你,但也说过,不要让我做违背江湖道义之事。她们刚刚把我们救出地牢,又是弱质女流,现在情况诡异,险象环生,我岂能任由她们不顾?” 彩云沉声道:“那你是不答应了?” 柳云风只感到心下一痛,道:“恕难从命。” “柳云风,亏我为你出生入死,你……”彩云忽然冷笑:“这就是你所讲的道义?” 柳云风涨红着脸,道:“她们……又没得罪你,你何苦……” 彩云忽然转过脸,目光竟然蕴泪,道:“我就是不愿意她们跟着你!她们,她们……你是不是见她们美貌,怜香惜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