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求生记》 第一章曾经的我们 又是新的一天,周子扬坐在街边,百般无奈的被冷风包裹,等待欠债的人路过,拦下,拿钱,走人。 此事既无乐趣,也不算枯燥,看着不时路过的高跟牛仔,汽车尾气喷出,难闻的气息在上一秒消失殆尽。 白色的矮楼,三三二二的人互相交谈,他陡然出现,即无人搭理,也无人注视,街角相遇般对视一眼,便擦身而过,再也不见。 矮楼门口有几株空气凤梨绽放,他心中戚戚,走过,手指触碰门口方才惊醒,转身,一张扭曲的脸变得正常。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你的来历,但到了这里,你就是意外选定的人,你有十秒钟考虑,是离开这里,还是留在这里。十、九、八、七、六......” 周子扬看着那人,他年不过十六七八,年轻的脸有些怪异,嘴角上扬,骨子里都是居高临下。 十秒钟飘然而过,他听:“不回答将会被去除记忆,消失在这场盛宴。” 他说:“留在这里。” 对他而言,要么老婆孩子热炕头,用一年的辛苦钱换取幸福;要么竭尽所有,坚强的活着。 ...... 柳叶长相秀气,空气刘海几日没有清洗,趴在额头上,她来不及擦拭脸颊的汗水,在八月的火炉不断挪动。 她今年二十四岁,大学刚刚毕业,算得上是新秀。可这样的新秀,往往在第一年就被酷暑折服,失去味道,自由,渴望,固执,为了生存搏斗。 这是毕业的季节,空气中的荷尔蒙被荡空,满大街都是匆匆忙忙的行人,一是热的慌,二是热的疼,三是热的舒服,都赶上桑拿了。 包里的纸巾又一次被汗水打湿,她下了公交,上了地铁,眼前一变,冰冷的空气从四周涌入,从四十度变成二十度,巨大的温差,她揉揉发痒的鼻子,站直的身体不免蜷缩,后退一步,猛地转身,打量身边的一切。 霸王在空气中舒展身姿,花骨朵几欲绽放,她忍不住挪向那幢白色的矮楼,那扇翠绿色的窗,从里面延伸出来的绿萝。 手指触碰小精灵,她瞳孔多了色彩,呆呆的问眼前人:“你是谁?” “我叫小五,来这里只有一件事,危机就在眼前,你愿意去吗?” 她后退一步。 “你有十秒钟的时间考虑。” 柳叶梳理思绪,飞快的问:“十秒钟不够,我想知道,等等,别数,危机是什么?” 小五分明从她的眼中看到了野心,说了两个字,换来两个字,同意。 ....... 七月的天总是这样,豆大的雨点从九天坠落,伴随纸团大小的冰雹,击碎黑色的瓦片,青白色的雨棚,打在八成新的太阳能热水器,从远到近,伴着灰色的云层,逐渐覆盖整个高原。 曲洋不高,干瘦,一双眸子总是眯着,看着眼前的雨,在发黄,营养不良的荒草上,从小到大,在牧民的吆喝声中干枯的草,喝上一碗多奶的酥油茶,一块馍馍,就着牛肉,在房间里大吃特吃。 水壶煮的水汽乱串,温度在房间以火炉作为中心点,不断扩散,温暖正在吃午饭的路人。 包放在一边,手机用太阳能充电,距离世界第一高城越来越近,步行的难度越来越高。 每一步,都是挑战,好听点,这是高原有氧运动,说的不好听,这是作死,正儿八经的作死,从盘山公路一路向上,就没有意外,顺着河谷,从森林到灌木,低矮土丘上的牦牛,山羊。 朋友大口吃着,忽的说:“快到了,快到了。” 他回答:“那就好,那就好。” “新来一个。” 身边有人说,那六个字落在他们的耳朵里,一字不落。 曲洋摸不到包,那里面有从锦里旁藏街买的藏刀,高仿,作用不大,糊弄人还行,最重要的是不重。 手摸不到藏刀,他听到嗤笑。 有人说:“你们闲的没事做?滚!” 一个字,宛如千斤,他耳膜震动,从上到下不舒服。 “别想走,说的事就是你,要么走,要么滚。” 他牛脾气上来了,反手一拽,看他巍然不动,不由喝道:“老子今天还就不走了,不服你个瓜娃子,来咬我。” “宾果,下一个。”他咧嘴一笑,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下一秒消失的无影无踪。 ...... 长江以北,黄河以南的地方自古便称之为中原,这个自古,大抵不为人所知,越到近代,饱读诗书之辈便越少,些许做书的,也不如前。 前者喜欢开创,后者像了一人说的话“像我者死,学我者生。” 一个庞大的影视城不断成长成了一个巨无霸,每日都在成长,里面的错误被一点点放大,产业化带来的后果——融入。 融入不了这个圈子的秦冶抱着一摞剧本,一脑子好点子,却得不到任何帮助。 这是一个现实的社会,他坐在台阶上,珍重的把剧本放在腿上,摘下眼镜,深吸一口气,“大不了一无所有,从头再来。” 他是妥妥的主角模板,等待,长时间的等待,女朋友消失在人海,朋友死于他的沉默,忙碌。 每每聚会出现,消失,都没人在意,久而久之,他远离自己的奢望。 一抬头,他屁股一空,坐在地上,慌乱的起身,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三三两两的陌生人聊着,他置身事外,同样格格不入。 灰色的长戟立在虚空中,影影绰绰,他恨不得擦亮眼镜的,看的更真切时,方才发现眼镜并不在。 绿色的植物清晰,没了朦胧美。 “秦冶对吧”那人低头看了看他的脚尖,见他没反应,踢了一脚,嘿了一声:“你有一个选择。” “同意。” “同意?” 秦冶一本正经的点头:“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出现在这里,我想知道我的剧本在哪里,或许对你那是一堆废纸,可以随手扔掉,用打火机点燃,烧的一干二净,但那是我的梦想,你tm知道吗?” 小五主动退避,对一个涨红脸,浑身上下书生意气的家伙,他难不成生气?跟他一样愤怒,激昂? “开了灯眼前的模样,偌大的房,寂寞的床.......” 他们的故事,开始了。 第二章下邳国相 快马踏过笔直的官道,几片栎树叶随马蹄飞舞,灰白色的天不断变沉,冬日的太阳总是落的很快。 刘平白净的脸添了干红,如刀一般的冷风从东海国到下邳国一路追随,从日出到日落。 他如今的身份是士人,先祖因党锢牵连,已经没落。 小童下马,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一瘸一拐走向酒肆。 这是一日赶路的结果。 “主人”童子得了消息,拱拱手,难掩高兴,“此地距离下邳县不过十里,不如主人休息片刻,饮杯水,再往下邳城。” 主人正是刘平,他青布衣,眼白带着血丝,他用布将自己跟驽马绑在一起,为的就是那近在咫尺的下邳。 挥挥手,他忍住欲望,“上马,继续前进!” 骏马继续奔驰,在冬日泥泞的道路上赶往下邳。 童子是他在这世界唯一的陪伴,他对自己的感情真真切切,在东海国时,他便建议用田产卖出的钱买辆牛车…… 是他执意买了两匹驽马,快马加鞭赶往下邳。 一切都源于一封信。 时下邳相是吴郡人,容貌不凡,性阔达,好奇节。 一封字体飘逸,又不失小气的书信摆放在他的桌案时,一月三日的夜已经来临。 程普一直负责政文,此刻为下邳县令,得了书信,便奉给主公。 下邳相孙国相亲启: 后学末进,东海人刘平久仰国相大名,闻大人现为下邳相,又闻大人少时曾仗刀杀贼,好不痛快,今为下邳相,不失半分美名,特求一职。” 程普侍立一旁,见主公递过书信,扫了眼,冷笑道,“恳请主公见上一见!” 孙坚笑答:“善。” 程普又道:“这般人,恬不知耻,若有才学,东海国怎无人举荐?何必到主公这儿求官?言不清,意不明,怕是世家子。” 孙坚摇头,“宦官作祟,世家把持州郡,有才者如公履,大荣,此刻不过兵士,充做侍卫,可见上听闭塞,朝堂不整,替我书信一封……罢了,我亲笔。” 送信时,程普特意嘱咐黄盖,若是刘平到来,先引至此处。 与此同时,雒阳城高,行人络绎不绝,自从光武中兴至此已经百年。 一封正式的文书正式发布,一共十八人被任命为太守、校尉,或快,或慢的前往自己的任地,此时时光和七年春,一月初七,新的一年正式开始。 黄安,字之清。南阳人,自称是黄家的旁支。 “黄老板,恭喜了。”管家笑着离去。 黄安目光炯炯,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轻轻的笑了。 “来人!”他轻声呼道,儒雅的让人不敢轻视。 这是他们的主人。 “主人。” 三个健汉单膝跪地,低头拱手道。 “收集雒阳附近的五谷杂粮,联系零散的粮商,不要惊动其他人,恩,尽量。” 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落日的余韵悠长,从西到东,从雒阳到下邳国。 递上名帖,刘平难掩高兴,小童冻到牙齿上下碰撞,“我家主人求见国相大人。” 门房轻蔑的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说,“天色已晚,还请这位公子明日再来。” “等等!”刘平尚且不知矜持为何物,忍不住喝道。 门房皱眉道,“这位公子,不要为难我等。” “我有要事禀告——又如何?”刘平声音不大,一字一顿,心中多了分窃喜,大抵主人知道下人狗仗人势,会为自己出气,立威。 门房做不了主,想禀告,肩膀却被一人拍了拍,低头后退,站于来人身后。 来人见来者年纪轻轻,却仪表不凡,有种武人的狼狈。 程普浓眉大眼,拱手问询:“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有何要事前来禀告,须知欺瞒本官可是大罪。” “又如何?”刘平心念孙坚,不曾惧怕官员,“这是我的拜帖。” 他从小童手中取过拜帖,递了过去,说了一声:“请。” 程普微讶,翻了翻。 “请!” 同样一个字,他气势逼人,让童子抬头仰望。 进了朱红色的大门,大小两个雪人之间的雪被大大小小的脚印踩的污浊,灰蒙蒙的天驱散嬉笑,变得静悄悄的。 他随着程普步入一扇门,只听得有人喝道:“给我拿下!此人假造拜帖,心怀不轨,必有蹊跷。” 两名骁将鱼贯而入,一人缚住一只手,将其按在地上。 “若是老实交代,本官还能给你分面子,留你全尸,若是不能,只怕今日饶不过你。” 一柄环首刀插在他的面前。 明晃晃的刀身闪的他吞咽口水,引得冷笑声声。 “不如将此人扔在牢房当中,不消一二日,我看他还敢蒙骗兄长。”有人轻笑道,随意的目光让刘平抬不起头。 “此乃大事,你等何人,可做得了主?” 他喝道,色厉胆薄。 “推出去斩了!” 程普站在石榴树下,等待着求饶,他见多了求官不成,胡言乱语的家伙,轻蔑又冷漠。 出乎程普意料,脑袋乱作一团的刘平始终补发一言。 他不知道自己的同伴现在如何,或许他是第一个出局的人,放弃一切投靠孙坚却被斩杀的倒霉蛋。 “我不服!” 他大吼大叫,如坠冰窟。 手起刀落,那把环首刀斩断一二发丝,冰冷的刀刃擦着额头切开脚下青石,将刘平拉回现实,猛地睁开眼,红着眼眸,掩饰心中的恐惧:“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乃下邳县令程普,言明来意,否则——以叛乱处置!” 一个疑惑被解除,一个新的疑问必将出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刘平脱口而出:“程德谋,黄巾将要叛乱,迟滞之罪,你可担得起?” 回答他的不是惊愕,而是哄笑:“太平道向来与人和善,更以符水为天下百姓治病,安民一方,何来叛乱一说,来人……” 刘平咬牙打断了他,“若是真的,黄巾为何如此势大?区区一传教士,为何传教千万人,百万信徒遍布十三州?” 刀被拾了回来,程普的声音并不悦耳,却比没有好。 “请!” 他对黄盖耳语,“告知主公,刘子才或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有几分胆色……或可堪一用。” 连续两个或字,他对刘平的印象仍旧不好,凭借孝廉之名,四处求官之人,他走南闯北,见过不少。 黄盖未曾进屋,从里屋便走出一大汉,龙行虎步,眼眸闪过光彩,双手扶起刘平左右佯怒道:“这就是尔等待客之道?” 程普乐了,嘴上却连声不敢,低着头,恭敬地不像刚才的自己。 黄盖巍然不动,手持环首刀,待主公双眸扫到时,微微颔首。 他是零陵人,南阳黄氏支脉,少时家贫,自读书、学兵法。 刘平惊惶未定,同样连声不敢,准确的语言是: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来这里。 这是心里话,和其他人不一样,他的选择或许荒谬不堪,却是最稳妥的一个。 学着四老,混上十年,靠上孙策,只要他不死,大军北向,天下未必不定。 原本,他可以择一郡为太守,心中却念着三国,心许孙坚,志愿做五老之一,以权谋驱使大势,不待三世,或以长沙为根基,经略荆南,只待时变,进取柴桑,东取扬州。 刘平撇开重复的思绪, 他不愿意直面表哥刘表。 他现在比刚才清醒。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孙坚不会因为自己投效就言听计从已经板上钉钉。 程普出手便是下马威,他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忍受,一个是孙坚的大将,一个是投效的新人,谁都知道如何选择。 哪怕孙坚给足了面子,刘平脸上依旧是惊恐未定,时不时抬头,飞快的掠过,竟然不敢跟程普、黄盖对视。 关上门,孙坚亲自奉茶,三十多平方的房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茶是煮的茶,加了生姜和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初喝味道有些怪异,再一口,倒也习惯。 夜色如水,窗内孙坚笑眯眯的样子让刘平心中腹诽不止。 十分钟之前,在这茶尚未煮好的时候,孙坚孙文台应该是在等待,等着自己求饶。 “公子便是刘平刘子才?”孙坚不咸不淡的望着刘平,谈不上热切,也不算冷淡。 正如程普所言,大汉六千万人,其中寒门多少,士人多少,庶民又有多少,人才他嫌少,但人他嫌多。 单是下邳国,那王家,能够举荐的便不少,一个东海国的寒门士子,亲书求见,实在让他高兴——不起来。 他对士族没有偏见,也不曾喜欢。 大汉的弊病朝堂之人,若是不知,他不信。他们有心改变,他同样不信。 天下寒门想振兴家国的不少,其中想振兴家族的十之八九,剩下一成想要振兴国,却只为一县官,久而久之,雄心壮志尽皆消散。 他在思索、等待的时候,刘平同样在思索,在思考之前的一番话。 有人问:“你们会选什么,会做什么事。” 他回答:“我混吃等死,不对,这样的话肯定死的更快。咦,不如找一个靠山,孙家好了,待在南方混吃等死,跟着孙坚,像我这么聪明,肯定一去,孙文台纳手就拜,当个军师,找几个小美女,不也美滋滋。” 话音引起阵阵哄笑,有人嗤之以鼻,有人觉得可以一试,也有人暗暗记在心中,这可能就是未来的敌人。 太守、校尉,游侠,商人,只要愿意选择,什么都可以,大飞机计划是时候立项了,前提是一直活着,好上天。 “孙相国。”他斟酌语言,“不知您怎么看黄巾。” “黄巾?” “太平道” 孙坚张口便道:“体恤百姓,其名广传,不愧是太平教人传播,太平二字,时时挂在心上。符水之言,某家错愕,耐不住百姓用之,却是有效。” 刘平直言:“符水治病,古今未有,孙相国真觉得黄巾假借黄老、老庄之名,便是道家之人,还是觉得黄巾是善类?” “君可曾忘了田氏代齐?” 第三章笙烟楼 雒阳城中,每一天都近乎相同,最近因为天寒的缘故,黄巾教徒多了,那治病的符水,顾箐阻止数次,都难以说服那百姓,前往药店买药。 她开了一家茶楼,又得了卖酒的权限,就在北街,上书三个隶书大字“笙烟楼”,卖茶也卖酒,周遭侧目者一时多多。 出了北门,她同侍女一同前往河内郡轵县,听闻那里有一人,精通羌煮。 骑着骏马,巾帼也能着戎装,背负弓箭,头发绑在一起,腰间别着长剑,纵马而过,引得路人惊异,连问是谁家小娘子。 东汉是火德,西汉最初承秦,为水德,汉武时为土德,至光武中兴,理所应当的改为火德。 顾箐一袭红衣,好不美丽,又带侍女出行,没了豪侠的浪荡,多了分妩媚,英气。 东汉不比后世束缚严重,大家闺秀自然是恪守礼法,很少触及玩闹,出行都是马车、牛车,能够纵马而行的多是豪族之女,有钱帛,又无甚规矩。 行至轵县已近午时。 侍女翻身下马,娇声道:“店家,快快打来水,喂好我家马匹,不得延误。” 店家低着头,连声称诺。 这是河内,比邻雒阳,来往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怠慢一分,便会招来杀生之祸。 一家普普通通的小店,用的是胡椅,卖的是最差劲的酒,茶半分都没有。 天刚刚放晴,暖洋洋的光束洒落,她见有人指着天冷笑:“此次忽的任命十八个太守,想来上面又赚了不少银钱。” 顾箐看了一眼,那是两个士子打扮的人,其中一人喝着酒,脸颊泛红,忿忿不平。 另一人失意不懂人情,不但不阻止,反倒火上浇油,“十八太守皆籍籍无名之辈,只看不少人又得了祖辈封荫,花上大价钱,也能得一太守,才好贪赃枉法。真当是好买卖,也不怕坠了先祖英明,与阉宦勾结。” “兄长此言差矣,那等人,祖辈何曾有名,大抵都是一般,祸国殃民之辈!” 说到兴头,他拍桌而起。 “啪!” “尔等何人,竟敢妄议朝政!” 拍桌子的人和说话的人不一样,后者大腹便便,嘴角含笑,一时兴趣,轻蔑对之。 他手一指,冷笑道:“看汝二人,定是党人!” 那两人脸色一青一白,皆大惊,醉意消减几分。 一人退缩,一人磨牙道:“便是党人又如何,尔等祸乱朝纲,不怕死后入阿鼻地狱?” 来人哈哈大笑,虽不知阿鼻地狱是何物,索性一字不落的返还:“尔等党人祸乱朝纲,整日非议朝政,我看你等死后方才入阿鼻地狱。来人,带走!” 如狼似虎的贼捕扑来,两个读书人仗着酒意怒目,却不是他们的对手,啊声叫着,只得就擒。 顾箐冷眼旁观,纵观历朝历代,这等人都有,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便说的是他们。只知自哀自怨,却比不上张角一人,敢于让大汉崩塌。 “小姐。”侍女有些不忍。 顾箐看着他们被压走,低声说:“即便不忍,也得忍。此时党锢未除,他们这般,若是名声高,清流尚好,没人敢动。可寻常书生,碰到小吏,一人怨恨,一人求功,此事再寻常不过。况且此人随口一呼,便有贼捕进门,必不是寻常人等。” 侍女低着头,心中明了,只听店家插言,“这位女公子说的甚是,朝政岂是我等可以议论的!” 他说罢,匆匆而去,心中顾忌。 顾箐喝了一口水,忽道:“店家,您可知道轵县城西的老张头,曾是段太尉手下的老卒。” 店家转过身,咦道:“敢问二位有何要事?” “若是认得,只怕还得麻烦一下店家。” 侍女颇有眼力的从腰间取下钱袋,上面蓝底白鹤,从其中取出铜钱,“还请帮个忙。” 店家权衡片刻,唤来小厮,“可知城西的老张头?” 小厮忙点头。 “带这二位女公子前往。” “诺。” 轵县是一小城,比邻雒阳,还算繁华,行不过数百米,就到了城西,再向南百米,周围商户逐渐少了,褪去繁华,破旧的房屋让顾箐心中一沉。 “这里便是老张头的家,在轵县,他以打铁为生。”小厮得了赏钱,面若桃花,恨不得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全部告知这位女公子。 虽不敢抬头,之前对视的一眼,他找不到词语形容眼前之人,一袭红衣,却没有半分俗气,有的是清丽,剑眉像是出鞘,嘴角微翘,时刻带着笑意。 她的美不在身,而在气。 而腰间的长剑和背上的弓箭却能够扫平欲望。 这是大汉,游侠盛行的汉末。 小厮不需注重影响,也不在意房屋破败,瞥过堆积成山的农具,推开门便道,“张老头,有位女公子寻访。” 侍女微讶,觉得这等人说不出这般话来。 门里很快出来一个老头。 说是老头,他不过四十来岁的模样,放在这个年代,也不算是年长之人。他脸上除了皱纹,还有不顺心,身子佝偻,一双手粗糙有力,见到顾箐便下意识低头,粗声问:“不知女公子有何事需要找寻老朽。” 顾箐为表尊重,按住侍女,轻言细语:“久闻张先生军中豪迈,历经数十战而还,更得段太尉赏识,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 她不是太守,对老卒没有半分兴趣,她感兴趣的是最近几天收集的东西,尤其是所谓的羌煮。 侍女明白主人心意,急主人所急,见主人不说,便不敢妄言,眸子流出一丝焦虑,她对羌煮,胡人的玩意儿没有半点兴趣。 她眯着眼,看着神采飞扬的主人,在雒阳的时候,主人做事肆意,便是万贯家财迟早也会挥霍的一干二净,五百贯换来一间临街小店,茶酒经营,以“女侍者”为小厮,生意总得还算不错。 主人抛头露面有些不妥,更不妥的则是言商。 老张头搓搓手,不知先生是何物,局促不安地说:“不知女公子有何事?若是武器,在下虽会一二,却不见得能比拟雒阳工匠。” “听闻段太尉喜羌煮,其麾下一人善于此,不知张先生可愿前往雒阳,且为庖丁。” 顾箐注意到侍女小兰的急,含笑又道:“先生大可拒绝,雒阳之大,人才数不胜数,此世工商皆下品,比不得读书人高贵。先生去过西凉,自是一清二楚。” 她转过身,遥指门外:“非到万不得已,又有几人愿意为商?凭空比人低贱几分。” 她说的是真的,也是假的。 钱到了一定程度,掌握的资源足以让一郡太守,一州刺史忌惮。 这般了得的商人东汉末年有几个,却只能匍匐在世家脚下,在他们的可怜下苟活。 权万古不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世家大族有什么做不得的? 顾箐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大有作为的时代。 现实则是,女人长达数千年的附庸并非虚构,时代的枷锁还需要一点点打破。 在东汉宣扬女权,她心如明镜,知晓心有多大,未来就有多大;步子有多稳,未来便有多稳;想的越多,未来也就越虚妄。 可,她还不曾改变小兰的观念。 便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士农工商,便是在读过一些书,断得字的小兰眼中,这些天经地义,女子作为,遵守圣人之言,相夫教子。 解放女权,人人平等,她看做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她想做这不可能的事。 眼中闪过一丝坚毅,她道:“若是先生有意做出一番事业,大可来雒阳寻我。” 小兰忙说出地址。 老张头说不出话,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凭空得罪这般人,若是较真,倒霉的还是他。 雒阳很大,最长的街道便是御道,长达三千米,笔直的三千米,宽达到四十米。 马市左不过百步,刷上新漆,焕然一新的酒馆引得路过人注意。 “这,怎么全是妇人?” 有人惊讶。 也有人啧啧,站在路边,看着里面,打死也不会进去。 顾箐没有想到,被小兰大力反对,被她强行通过的以妇人作为小厮会有如此大的反响。 那日,小兰反对无效之后,没有不快,从附近挑选七八妇人,这都是愿意来的。 虽是东汉,愿意抛头露面的妇人还是不多。 她们更喜欢养蚕织绸,把漂漂亮亮的帛在家中卖出,而非在外面抛头露面,做一酒娘。 “前面为何堵塞?”有人问询,牵着高头大马,却不敢骑马纵横。 他身后文士笑吟吟的说,“最近雒阳可是热闹了几分,单单是那太守校尉,就足以震动天下。” 文士身后还有一个,身着素衣,淡淡道:“天下郡国不过百数,此次十八人,亦可见当今圣上之志。” 说话的人虽是素衣,气势亦非凡,举止间颇有富贵气。 最先说话之人笑笑:“今日射猎,不谈国事,不谈国事。” 文士随之大笑,“正是如此,不如便在此处?” 进了酒馆,他们方才发现青色的酒帘后是另一方天地,几张桌子,一壶清酒,看似寻常,里里外外却有一种舒服。 寻了一处靠里的座位,妇人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地问:“三位公子,不知......” 文士急切,径直打断:“今日方来,怎知你家有何佳肴,一一上来,送上好酒,好肉,好果,好糕点。” 妇人喏喏而去。 “子远,那不过一女子,何必如此?”之前牵着高头大马的那人怪道。 子远对面正是那素衣男子,只闻他道:“子远怎不知,他却是最怜香惜玉的。” 子远哈哈大笑,几分放荡,几分不拘。 酒水送上,素衣男子一一添上,“请”。 三碗酒各自浅尝即止。 子远不谈政事,反倒谈及寻常之事:“尝闻这几日雒阳粮价些许上涨,这一日又一日,怕是家中快揭不开锅。” 素衣男子明白子远话中意,也不点破,想着酒水并非那般如意,却又不比乡间的差,勉强入口,谈不上美味。 被说怜香惜玉的男子笑嘻嘻的打量着酒馆的陈设,那一位位妇人,和角落的男子,让他有些失神,“没想到我等竟不是第一。” 他随后自嘲:“天下英雄数不胜数,也是自然。” “就是不知,此方主人又是何人,莫不是二八俏佳人?”他嘴角微翘,不由得望向一旁,想要找寻那倩影。 店中虽皆是妇人,他却不放在眼中。 这雒阳城不小,他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染指留恋的也不少。 “我看汝不管这主人男女,都要见见。”子远笑说。 那男子点头:“自是如此。” 第四章泰山郡 王嶂,字铁山,祖辈名于芙蓉城,日渐没落。 三年冬十月举孝廉,七年春一月帝以为泰山太守,这般速度委实难以让人信服。 泰山险峻,高耸如云,山下是汶水,自东向西,从南到北,巨平入,莱芜出,贯穿整个泰山郡。 过了博县便是奉高,泰山治所,西南方向迎来一匹快马,正是王嶂本人。 他身高七尺,不像此时蜀人身材,面容算不得俊朗,伏在马背,恨不得现在就抵达奉高。 他动作迅捷,快的惊人。 从雒阳到泰山花费不过七天,敢在夜幕中奔驰,于城门关闭前抵达奉高,他寻了一人,至了太守府,扔了一贯钱,翻身下马,险些一脚踏空,看着贼捕,提起威严:“还不快请你家郡丞出来,吾乃泰山太守王嶂!” 贼捕一怔,不知眼前人是谁。 泰山郡太守空缺不过半月,便有人上任?铁打的贼捕,流水的太守,他不信,也不敢不信。 他惊愕之际,身边的另一贼捕欲望与理性战平。 那贼捕名郑成,身宽体胖,又不高,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半跪道:“大人请稍候片刻,某这就去请郡丞大人。” 他认定眼前人是真的太守,一口不知名的腔调,匆匆赶来,同前任太守一般无甚威严,只怕还会干出那等事来。 郑成装模作样的说了两句,抱拳而去,留下另一贼捕守门,看住太守。 越是近,王嶂便是越是难以平静,他缺时间,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浪费。 此刻毕竟初来乍到,他将自己的行政策略一一在脑中过滤,可行的更是牢记在心。 夜幽深,郡丞本欲上榻搂着新纳的小妾小寐片刻,再回家相见妻子羊氏。 一声呼唤扰乱房中嬉笑。 “老爷,外面有贼捕求见,言新来的太守大人到了。”亲近郡丞的贼捕理所应当的看门,犹豫半晌,踱步后轻扣房门呼唤。 “恩?”杯中酒一颤,郡丞顾不上娇羞小妾胸前那一抹春光,惊道,“怎得这般快,今日便到了?” 他自知失言,往日舍弃不了这太守办公居住的宅邸,今时今日却恨不得消失不见。 郡丞罗成不像贼捕一般诧异,而是心戚戚,生怕这太守乖张霸道,有大背景,强压自己一头。 须知东汉以来,世家大族渐多,他不过凭借相貌和孝道意外被举孝廉,娶了羊家女作为依靠,如今三十岁,方得一郡丞,任由上官拿捏。 那羊家子近日书了聘书,将于十月迎娶孔家女,让往日不敢期待的泰山太守他有了野望,谁知羊家答复未到,这太守便来了。 匆匆穿衣,于太守宅邸办公尚且无事,这般霸占太守宅邸…… 关上门,他让小妾后门归家,正了正衣冠,咳嗽一声,仍不失威严:“那太守何等容貌,随从几人?” 郑成站于门外,不像刚才一般抱怨天寒地冻,心头喜事驱散寒冷,闻郡丞问询,恭恭敬敬地说:“太守大人骑着西北良马,不失俊雅,无甚表情,却是一人到门前。” 西北良马?如此家私丰厚,必定出自世家。 骑马而来不失俊雅,无甚表情倒是世家作风,或是纨垮子弟也说不定。 至于一人到来,当真怪哉。 罗成想不透,问及姓名,贼捕只道不知。 他料想不到,门口的贼捕心惊胆战,令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王嶂旁敲侧击下道出泰山诸事。 郡丞罗成是泰山文官的头领。 而奉高县尉周阳因泰山有贼,掌奉高五百骁勇,又能调动其余十一县,一千二百郡卒于剿贼不休,守护泰山郡六十万百姓。 那武官便是周阳,而不是郡尉。 王嶂暗暗盘算,他现在就有一千七百可用之兵,不知泰山无都尉长史,郡尉之称,消弭历史已久。 郡丞大步迎出,装做惊讶,嘘寒问暖道:“不知大人到来,还望海涵。不知大人今夜是否居住太守府,不知大人用过膳否?” 又道,“大人可曾带了……” 王嶂从马上取下书信,不需要说话,贼捕便接过书信,低着头快步奔走,递与罗成。 罗成看罢,正色拱手询问:“下官泰山郡郡丞罗成罗不休见过上官,寻常办理交接,大抵是翌日正午,不知太守大人?” 倒不是他倨傲,此刻的王嶂还不算是泰山太守,待明日宣读皇上任命,接过印玺方才是货真价实的泰山太守。 曹丕尚未出生,但“文人相轻”已经出现。 王嶂罗成未曾听过,但听他说话,口音像是巴蜀人士,便松了口气。 巴蜀世家纵然强横,此处是泰山,黄河南侧,中原腹地。 他们手伸不长。 泰山大姓可有羊。 羊家名气不足,每代都有人出任二千石大官,和世族关系亲密。 在泰山,这便是巨无霸。 “一切从简,此时交接上不算晚,明月高悬,别有一番滋味,至于吃食,怕是得麻烦郡丞大人,弄些寻常之物,若是有茱萸,便美了。”王嶂打断他的思绪,自顾自地说。 初来乍到的他,毫不客气的摆正姿态,以泰山太守自居,麻烦二字也不见得有半分歉意。 “初来泰山,还请郡丞大人多多关照。”王嶂补充了一句。 “既然太守大人心系政务,此刻交接便是。” 罗成做足礼貌,忍住借口,这是他的上官,尚且摸不清虚实。 太守府算不得华丽,古色古香,让王嶂眼前一亮,想好好睡上一觉。 这是王嶂数日赶路后的执念,但时不待他。 他跨进太守府,便厉声道:“罗大人,久闻泰山贼为祸一方,不知前任太守是如何做的,这奉高县尉大人又在何处?为何泰山贼如此猖狂!” 郡丞眼皮稳如泰山,一板一眼的回答:“已近戌时,县尉应当在家中歇息。至于泰山贼,自古有之,非月旬可以剿灭。” 王嶂笑了,笑得莫名其妙。 贼捕立于门外,听闻笑声,互相看看,摸不着头脑。 “那郡丞大人,此时又如何置身于此?” 罗成素有急智,头也不抬地说:“大人且说了,泰山贼频频出没,政务繁忙,方此时不归。” 话出口,他便后悔,那王铁山等的便是这句话。 王嶂微微笑,施展春秋笔法,轻描淡写带过此事,提了后门,却又不言明。 终于,郡丞罗成盘膝而坐,遣人招来县尉周阳。 这一刻,王嶂也松了口气,看出罗成眼中的不安,淡淡道:“久闻泰山贼为祸,得了陛下任命,便快马而来,好在这奉高还算稳妥。” 罗成听不出他有心还是无意,明讽还是暗嘲,始终琢磨不透眼前的太守大人究竟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心中的那一分轻视,却是没了。 王嶂,虽无甚表情,却非前任太守一般酒囊饭袋。 王嶂笑得深沉,“敢问这泰山郡有多少钱粮?” 郡丞一怔,钱粮二字挑动了他的心。 昨日他还在咒骂前任太守离任前带走了府衙中所有钱粮,只因为前任依托宦官,升了,前往冀州大郡出任太守。 这样的人,他不敢得罪,只能心中咒骂。见了王嶂,谈及此事却是心中暗喜,索性移权:“太守明示,泰山郡户刚刚过十万,壮年并不算多,所缴钱粮,七成去了洛阳,二成用于养兵养吏,剩下一成平日用作整治河道,安抚流民之用,谁知……” “等等……”王嶂瞪大眼睛,心道不妙。 郡丞一愣,不知如何接言。 二人各有心事,王嶂不能言明自己惊讶的是流民二字,罗成则是恨不得说清楚此事,将责任推到前任太守身上。 一路风餐,所经过都是富庶大郡,出发地雒阳无比繁华,没了他那个时代的物什,却多了几分历史的厚重和挥之不去的沧桑感。 手触碰雒阳城墙,守城的兵卒不会这样一点面子也不给,任由他胡思乱想,想着火烧洛阳。 一想到这座城池将毁于战火,这个王朝将会崩碎,他就心疼。 他本是公司高管,作为hr经理,自诩洞悉人心。 这也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依仗,比这身官衣更重要。 在雒阳,他便见了那些官吏的本事,不敢轻视。 周阳身高六尺有余,比王嶂稍矮,器宇轩昂,身着素衣到来,只知郡丞相召,遂先拜了郡丞,方扭头咦道:“汝是何人?” 王嶂面色一冷:“下官正是泰山太守,汝又是那位大人,或是那位将军?” 周阳大惊,慌忙下拜,奢望也不奢望罗成。 罗成不说话。 周阳低着头,瞥了一眼罗成,这凭借家世坐到郡丞的人他不放在眼中,但尊卑有别,他却是比不上暂代太守的罗成。 料不到的是,他想用这种办法让自己得罪这自称泰山太守的人。 这是大汉,官员没人敢冒充,更没有人敢于在郡丞,县尉的面前冒充。 他心底发寒,罗成之心可比刚认识时歹毒的多。 真得投靠于罗成? 他猛地发现自己没得选,连声告罪,不见原谅。 好在王嶂没看清周阳脸色,拿捏了一番,权当做下马威:“郡丞大人,不知眼前人是谁?” 他本不客气,知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声音咄咄逼人是为了立威,对新人、陌生人,他有段时间很喜欢这样的语调。 以势压人,总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太守有所不知。”王嶂话音刚刚落下,罗成便惊醒一般,“这便是奉高县尉周阳大人,不知周县尉何时到的,下官未曾引荐,还望海涵?” 王嶂面色一冷,拂袖而起:“天色已晚,还请郡丞大人明日早些,周县尉,留步。” 片刻,屋内只剩下两人,王嶂不紧不慢地说:“不知这泰山有多少贼人,又是以谁为首?” 他想听到那个名字——臧霸。 周阳却道:“泰山贼常有一二百人出击,料其不过一二千人,居于泰山中,常出没于龟山,亭禅山附近官道,诸县防务以博县最重。” 他口音更像是雒阳的,又有些吴音的软糯。此时的官话正是以洛阳口音为主,他听的不真切,却也明白他说的意思。 “博县!” 王嶂硬朗的作风让周阳心中惴惴,他还念着自己刚才得罪太守的话。 “若是现在编练士卒,可来得及?” 周阳目瞪口呆,当即道:“不可。” “为何?” “郡内钱粮不足,供养一千七百士卒尚且吃力,若是编练,防务空缺,难免泰山寇有人胆大,丢失县城,可是重罪。” 他们是官,泰山寇是贼,官于城,不可轻动;贼于山,难以清剿。 “裁剪老弱,招募新锐如何?”王嶂再问,语调不似刚才平和。 “不可……” 王嶂打断他的辩解:“这般不可,那般不可,这泰山谁说了算?” 他当即怒目,官威十足。 周阳喏喏,心中大惧,不敢再言,想着如何解决眼前难题,这太守来者不善,字字严苛,恐怕是奔着自己来的。 想到这里,他的脸颊不免有一丝犹豫,落在王嶂眼里,又是一番猜测。 “罢了罢了。”王嶂退后一步,“五日后,我要看见这一千七百人没有老弱,甲胄齐备!” 周阳心如死灰。 别人都是秋后算账,他却是打算拿自己立威。 别的不说,王嶂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 二月末三月初,黄巾之乱将如实提前爆发,天下大乱。 这泰山的安稳日子不长了。 到时候,泰山贼贼首,难免入了黄巾,那臧霸兴许也会占地为王,拿下泰山作为基业。 苦笑一声,他招来贼捕,继续询问这泰山现状,钱粮,士卒,还有人口,流民。 来到这个时代,他想做的只有活着,报效自己胸口流淌的鲜血,他自诩是汉人,这朝代遗留下来的血脉。 第五章北地马贼 罗燕,无字,子承父业成了马贼,还未享受马贼的来去如风,便被北地太守皇甫嵩突袭,父亲战死,一千五百马贼现在只剩下八百,其中七百人都是二当家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北地战败时,二当家迅猛如狐,狡退,至使大败。 如今已经七日有余。 从一人之下到现在的地步,罗燕并不认命,一双眸子望着枯黄的草。 父亲被一人用长枪挑下马背,上书“皇甫”二字的大旗远远比“汉”旗来的更快。 不需要火把照耀,九点钟的星空从东到西,一双黑手于银河布下棋盘。 时明时暗的星光如同白子,不断绞杀幽深的黑色,局势不断变化,星辰占了优势。 罗燕从马背取下酒囊,灌上一口马尿般的酒,这是从鲜卑部落那里抢夺过来的。 他分不清楚方向,只听手下人说,已经远了北地郡,在羌人和鲜卑人之间的地盘劫掠。 为了活着,马贼也要迁移,逃窜。 前往那条丝绸之路,相传那里汉军不如北地多矣。 往常在北地附近劫掠,也能养活手下,此番战败,二当家当即下令撤退,不愿意在北地多停留一刻,他向往丝绸之路的商旅,没有执念。 如今人少马多,小的们人手一把武器,又得罪了北地郡太守皇甫嵩,几次遭到打击,不得已前往羌人的地盘,活着,壮大,报复。 二当家的探哨铺到数十里之外,在心中将这片草场沿着河水绘制,重叠,一挥手,战马转向。 罗燕在队伍尾巴,他的心并不远大,想的不过是如何活下来,做掉自己看不上的二当家。 他一边想着,一边近了一条野河,无名无姓,若干年后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河。 选中的精英飞马来报,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消息告诉自己主人的儿子。 精英叫朗,本是放马的奴隶,因罗燕父亲得了自由身,武功过得去,长的凶悍,马背上的功夫比鲜卑人的千夫长还要熟稔几分。 他也不下马,收起倨傲:“少主人,前面有一部落,是羌人的,二、大当家的已经下令劫掠了……” “来人!”他一咬牙,眼中闪过精光,喝道。 郎不知这是罗燕动了杀心。 七天的杀戮,他吐够了,手中环首刀,还未沾染鲜血不假,足够多的尸体,在大火中燃烧,肆意的马贼嬉笑而去,一抹改的冷峻。 来这个乱世,他放弃了太守、校尉之类的位置,也不愿意当个商人,选来选去,成了马贼。 谁也不知道他的选择。 也不清楚他的武力数据化是八十,满分一百,比校尉高的统帅也不差,唯独智力,他对自己很放心。 握紧环首刀,他忽的挥动,架在失神的郎的脖子上,四周马贼当即围了上来。 “有一桩大富贵,不知道你敢不敢拿!”罗燕心思复杂,手不经意的重了分,压在郎的脖子上,丝丝血痕变得清晰,他伴着沉默,孤注一掷。 这些要么是忠于自己父亲,不耻二当家为人的马贼,要么是得罪二当家那边的人的,忠诚没有,中立倒是没问题。 他真的能用的也就七八个人,是“便宜父亲”留下的老人,万万不会和二当家同流合污。 屁股决定脑袋,平日间的态度让他们明白二当家不可能给自己高位,容忍自己存在是因为刚逢大败。大当家身死,人心不稳,千里逃窜。 二当家威望不低,麾下多是嫡系,失了依仗的马贼纷纷投靠,造就如今的形式。 他不敢轻易下手,除掉祸害,也不怕这一百人闹出什么幺蛾子,不无恶意的将其放在队尾,在朔方郡时便是如此,从二百人折损到此刻的一百。 “那二当家容不下我等,要么趁马贼劫营,杀了那家伙,要么……带着我们的人离开!”罗燕表明态度,横不下心,不是楚霸王,玩不了破釜沉舟。 离开是万不得已的选择,他不会轻易离开。 就在前天,他看着二当家下令屠了一个羌人部落的俘虏,理由是:那女人不够味。 马贼信仰的不是拳头,而是长剑,弓弩。 “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他不怀好意的看着郎,环首刀微微后退。 郎吞咽口水,缓缓跪地。 “我这条命是老主人给的,我的一切都是老主人给的,现在给小主人,不,罗燕大人,便是奴的新主人。” 他趴在地上,行着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鬼礼,大抵是庄重,哪怕罗燕看不懂。 环首刀收了回来,一行十余人带着近百稀里糊涂的马贼,同二当家的人一同攻破营寨,肆意劫杀,拖着女人就在角落里释放兽性。 而女人要么徒劳的反抗,要么祈求活命。 这是一个二百余人口的部落,被摧毁的干干净净。 “燕儿,你看那就是墨河,相传上古时期有人皇在这里洗墨,故被称作墨河。” 罗燕不知道他是信口胡说,握着的环首刀拔不出来。 他安慰自己刀卡在刀鞘当中,扭过头恭维:“叔父学识渊博,未来定能称雄一方,便是那官军太守都得让三分面子。” 二当家微微笑着,抬头挺胸的模样颇为滑稽,却不难掩饰他的心有多大。 二人随便说着,罗燕每每恭维都想拔刀,猛地下不去手,不进不退。 郎就在一旁低头立着,瞟着一旁的二人,火光中,他见罗燕不敢出手,心有些乱了。 刚才的誓言让他顾及,不敢背叛罗燕,他对前主人的忠诚早就变成了对权利的野望。 恍惚间,刀便架在脖子上,快的他反应不过来,他没得选,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活着。 从一个奴隶爬到管理十个人的小头目,他还不满足。 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罗燕的在火光中影子不断拉长。 他和二当家不断前进,见杀戮不侧目,目睹悲鸣的羌女而淡然。 日久天长,习惯是最可怕的事,罗燕深吸一口气,眯着眼,忽地问:“大当家的,可否借个东西给我?” 说话间,他站直了身子,按住的环首刀毫无征兆的拔了出来。 二当家笑吟吟的转过头,他犹豫是否对自己侄子下手,罗燕的谋略武艺都不如自己,威望更不足,八百人,只有一百因各种原因投效他。 白光闪过,胸膛遭到重击,刀刃切开皮甲,却未深入。 “尔敢!”他暴喝,捂住胸口,慌忙后退。 罗燕并不理会,环首刀呼啸而来,动作比刚才快了几分,更多了分果决。 “叔父,奈何你我只能存一人。” 环首刀接连斩出,罗燕不会刀法,胡乱的挥舞看似杀气腾腾,一股子凶悍,却奈何不了二当家。 二当家刀山火海都闯了过来,手无寸铁下留得性命也不止一次,虽慌,却不曾乱了阵脚。 二当家见四周马贼围了上来,拔刀相向,不由冷笑:“若真当我是你叔父,现在离开,还有一条生路!” 罗燕忽的止步,哈哈大笑:“这样正好,想必这草原,你我叔侄大名,终将响彻。” “最好不过——来人!”他说着脸色一变,自以为退后到了安全的地方,脸上尽是狰狞,“给我拿下此贼,赏十金!” “呵”罗燕反倒不急了,手持环首刀,一步步上前,却未出手,只是冷笑:“十金?怕是十银叔父大人都拿不出来,尽皆丢在北地。空口无凭,可敢拿出一观?” “你!”二当家气急败坏,他不擅口舌,一时心疑眼前人身份。 罗燕黄口竖子,有勇无谋。 此刻竟像是有谋无勇。 那一刀,在深入一点,哪还有这般多的废话可说。 “来人!拿下!”他喝道,从手臂撕下绸缎,缠在胸前,双眼从未离开过罗燕。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急了?”罗燕微微笑,火光中,哭喊声中,几分邪魅,几分成竹在胸。 “还不动手?郎!” 郎此刻正站在二当家身后,下意识的选择了旁观,而非主动加入。 罗燕手下不过百人,放在几百人的营寨,被团团包围,难以善了。 更何况,不是谁都有朝着二当家下手的勇气。 便是罗燕,也是无可奈何的拔出腰间环首刀。 马贼不是喜欢杀戮,只会为了利益拼个你死我活。 汉剑穿透二当家的身子,这一剑有些犹豫,以至于刺出的时候,没有直指要害,在他腰间插过,带着鲜血。 “噗” 环首刀斩过头颅飞起,鲜血四溅,罗燕站在火光中,一字一顿:“二当家李虎生性残暴,现在死了,尔等还不快快投降!” 长刀遥指,隶属他的人士气大增,虎视眈眈的打量着身边的同伙,恨不得让他们化作自己的功勋。 “张五!”他喝道。 张五身材不高,背负一张强弓,指挥数十马贼对峙,跪地道:“敢问大当家有何要事吩咐在下。” 这一称呼,让罗燕松了口气,为了彰显威严,他僵着一张脸,沉声道:“李虎已死,首恶已诛,让他们全部滚过来!” 得了令,一百已经聚集的马贼站在死人堆里,无不喜笑颜开。 “嗡!” 一支羽箭从远处射出,钉在草地上,对峙变成对战。 也不知双方是谁先动的手,汉剑,长矛,长枪冰冷的碰撞,带着羌人的鲜血在往日同伴的身体里搅动,厮杀声顿时大作。 远处,散落他处的马贼们得了钱财,惊闻大当家身死,无不惊慌,不少拨马就走。 他们并非义士,为了财帛聚集于此,此刻离开,也无半分不妥。 一个人的举动牵动身边人的心,一个跑了,十个也跑了。其中个别人更是杀了积怨已深的同伙方才扬长而去。 趁乱截取钱财的也不少。 一百人,终究太少了,四处火光起,长矛短刀碰撞,黑夜中,还未被杀尽的小崽子也用地上的武器开始杀人,直至在火光映射下,自己家的帐篷前被羽箭射穿脑袋。 夜至三更,喊杀声逐渐消弥,战马偶尔嘶鸣。 这是凉州,这里是大汉,不缺战马。 被救下的女人死了不少,剩下的跪成一排,惶惶不敢抬头,不知这昂首挺胸,身着皮甲,腰间绑着环首刀,一身是血的人是马贼头领。 火并时,她们也曾反抗,逃跑,也不曾反抗,逃跑。 每个人做出的选择都不一样。 时不时的青烟飘过,以往的居所连同草地都烧成了白地。 她们愤怒,却没几个人敢于表露在脸上。 那样做的,早就被马贼砍翻在地…… 罗燕昂首挺胸不假,得了自己的人,勉强忠于自己的人,他不高兴才是假话。 忽略了身上的鲜血,下属的汇报让他认清楚了现实。 “大当家的,如何统计你说的人数?”张五也不羞愧,直言道。 刚才罗燕要他将剩下的人集合,看看还有多少人,看看这个部落还有没有存在的价值。 这样的汇报他显然不满意,冷哼一声,原谅了马贼的知识匮乏。 “跟我来。” 第六章汉帝刘宏 与此同时,远在雒阳的程亮在崇德殿朗声道:“我观陛下之才古今少有,奈何朝堂世家把持,那三公,几、何人不是世家出生?诸事每怪宦官,只因此乃天子近臣,爪牙,若不剪除,伤的还是他们世家。” 刘宏高坐,一分诧异,一分好奇,一分无味。 从永康元年至今已二十载,从一无所知,陡然得位的童子成长为大汉明面上的帝王,他知道那些世家会如何轻蔑的评论自己。 刘宏不知道张角吗?他记得张角去过太学。 眼前人不知道世家是何居心?他不信。 谁都知道,“这不是与士人共治的大宋!”,是大汉。 他很想将这句话吼出来,却不敢,更不能。 他是黄门侍郎,六百石的官员,天子近侍,外臣,隶属少府。 寻常时候,黄门侍郎不可能此时还留在宫苑当中。 但眼前人正是汉灵帝刘宏,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主。 刘宏不失皇帝威仪,淡淡的说了四个字:“那又如何?” 程亮不笨,每次刘宏提及这句话,便代表一切将重置。 谈话可以继续,但对世家,他远远没有刘宏,这个大汉名义上的皇帝了解的清楚。 他清楚的是,眼前的人是大汉最尊贵的人,对自己谈不上信任,有的只是好奇,一如实验室当中的小白鼠。 凭心而论,他之所以选择这位不高权不重的黄门侍郎,为的便是这大汉。 “陛下,大汉呈平久矣,州郡之兵若非边郡,多老弱残兵,更有差额之郡。若有战事,乱起,恐难收拾。” 刘宏一直打量着台下之人。 许久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谈的不是仁义道德,而是这天下。 这样的人,不是世家的,便有大野心,不可不提防。多少忠心汉家的人,最终迷失欲望当中。 可他不信,也不甘心。 朝堂有少许宗室,多的是世家子,寒门贤才这二十年,又有几个? 这程亮究竟是忠还是佞? 刘宏不动声色,二十年的帝王,帝王心术他自学成才,先帝借宦官的手开启党锢,那时他年少,宦官再开党锢…… 不难想象,那些士人会将一切推到他身上来。 这二十年,也不曾风平浪静。 那些士人素来怀疑天地,质疑君王,对师长则是放在心上,孝字重于泰山。 他想到这点,心便冷笑。 见皇帝不言,他大声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缘由无非利益二字。有人想做三公,有人想做公,想称王。还有人想取陛下而代之!” “放肆!言语谋逆,大逆不道,陛下,还请诛杀此僚!”张让忍不住呵斥,他没有传言那般肥胖,也不曾修身养性,放下架子结交外臣,和士人保持不远不近的关系。 不是谁,都是曹节。 他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 程亮愕然,张让一直立于皇帝身后,低沉眼眸,半晌没有动静,形若死人,没想到这一有动静,便是至人于死地。 此心——当真可诛。 大殿金碧辉煌,游龙飞凤,各色传说中的异兽栩栩如生,昏黄的灯光比不上二十一世纪的辉煌,影影绰绰,近在眼前。 “若汉家的江山亡了,汝十常侍首当其冲,便是献出家私,也不免人头落地!”程亮豁了出去,说道“人头落地时”不免一字一顿,声音不中听,让人不爽。 这并非恐吓。 所谓的十常侍之乱,亡的便是他们这种天子近臣,宦官。 张让喏喏,压住愤怒,侧身拱手道:“我观汝不过尔尔,危言耸听罢了,陛下之江山,远胜暴秦,何止万代!” 刘宏饶有兴致的从说话的人变成了听他们说话的人。 一个内臣一个外臣,和一般的朝臣不同,他们都是自己的人,尤其是宦官。 他眼圈发黑,强打着精神。从古至今宦官的依靠都是皇帝,所谓的宦官为祸有多少是皇帝的示意,有多少是自行其事? 他刘宏怕的不是宦官,而是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大夫。 作为外戚的何进并没有让他失望。他不惜立一个平民出身的皇后用意很明确,限制世家。 朝堂上下,宫苑内外皆是世家的事,他不想再出现。 外戚比宦官更麻烦,是一柄双刃剑,用好了能打击士大夫。用的不好,难免伤到自己。 不动声色的吸气,他不得不制止怒气腾腾的张让,哪怕他这般样子,颇为有趣。 宫外人若是知晓这十常侍之首的张常识会气急败坏,不知道做何感想。 程亮真没那么多想法,言明大汉可能出现的问题,他已经够大胆了。 张让低着头,退了回来,愤怒谈不上,刚才的怒气冲冲无非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对大汉的忠诚圣上看在眼中,那便是忠诚。 “汝言冀州巨鹿人张角传道数十载,遍布大汉,密谋叛乱?” 刘宏语调怪异,让程亮摸不准脉络,一咬牙,朗声道:“我大汉自光武中兴至陛下已有一百四十四载,世家大族比光武时强了多少?臣尝闻跨州连郡者数不胜数,黎民百姓比光武穷困何止一二。数年来,天灾人祸接连不断,百姓流离失所者众多。敢问张常侍,那庶民活不下去了又如何?” 张让不敢答。 刘宏微微笑,想知道张让会说些什么,便道:“张卿,直言便是。” 张让低眉顺目,不得不站出来:“还请陛下恕老臣直言。” “准” “陛下深知百姓生活不易,每每受灾,朝堂士人争论不休,往往耽搁时辰,所救之粮食,又多被贪墨。加之世家每趁荒年兼并,百姓之苦,程侍郎所言,宫苑并非不知,而是世家买,庶民卖,陛下圣明天子,亦不能阻止此事。” 张让声音尖锐,落在程亮耳中,有如惊雷。 他难不成,能让庶民留下自己土地,像某些人自嘲般说自己吃土。 “程侍郎以为如何?”张让失了怒气,不无得意的说。 程亮咬着唇,思忖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周瑜打黄盖,你情我愿,臣无话可说。” 张让冷笑补刀:“待三公九卿商讨完毕,庶民卖儿卖女也已完毕,便是粮食不贪墨,土地回的来?像侍郎所言,愿打愿挨倒是贴切。” “那朝廷怎会没有半点办法?”他惊慌,数日观察得到了大抵只是表面,自己还是把这大时代想的太过简单。 有一种谋算并非阴谋,而是阳谋。 “汝可问士人,清流。陛下大可择一良臣可阻此事一地一时,又如何一世?” 他问了半晌,向皇帝述说了自己的雄心壮志,心比天高,可惜命比纸薄。便是一阉竖,他都反驳不了。 程亮早就豁出去了,来到这大殿,深夜直面皇帝,又是深宫之中,难免言官不快。 这个时代,他们的称谓是侍中和中常侍。 向来好管闲事。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不惶恐,又如何有这么多的问题将要出口。 “敢问张常侍家中人可曾买入良田?” 张让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硬着头皮说:“自然是有,古人云:富贵不归乡,有如锦衣夜行。老奴托陛下信任,得了权柄,有了赏赐,这宫苑中用不了,便交于族中子弟,帮衬一二。这是先母送老奴入宫时所言。” 程亮微讶,若张让胡言乱语,他正好一一揭穿。可那阉竖如实道来,又搬来亡母,他挑不出毛病,拱手又道:“张常侍如此,十位常侍如此,三公如此,九卿如此,我大汉文武百官,刺史太守,乃至于一县令。” 他缓了口气,抑扬顿挫:“土地兼并之风潮大势已成,再不压制,我大汉也压不住。这庶民或学着陈胜吴广之流,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用锄头,用州郡兵的刀枪斧矛打破这城,打开潘多拉魔盒,释放出心中的贪欲,死亡之歌正式奏响。我等黄门侍郎唯有一死已谢陛下之恩,张常侍,您呢?” 张让摸不准“您”究竟何意,也不知周瑜黄盖,潘多拉魔盒是怎么,只见他说的十之八九却是事实,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喏喏道:“朝廷百官,世家大族怎容庶民作乱?君……” “常侍大人可曾忘了陈胜吴广身后的六国贵戚?” 他掷地有声,在大殿久久回响,让刘宏惊异。 张让瞠目结舌,从未想过那些世家子敢大逆不道。 细细想来,却又不无道理。庶民吃不上饭,难免暴乱,便是在预想之中,身后的世家会如何推波助澜,他又惊又恐,惊得是太平道,恐的是高坐那人所谋。 深吸一口气,他沉声道:“世家子顾虑多多,无人敢做一。” 程亮微微笑,董卓的确不是世家子,是良家子。 他在西凉声望颇高,靠的便是不拘小节,豪迈。有勇有谋,做出头鸟并非他所愿,改朝换代更不可能。 一权臣,招致天下人反对,进而…… 他抛开脑中思绪,道出重点:“常侍如何知道没人愿意先行品尝陛下子嗣的权利!” 张让考虑的无非是当今圣上,当今圣上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权臣掌握朝政,宦官,外戚,士人还未到中平年间的三足鼎立,却有了雏形,相互制衡。 他眯着眼,不曾想过陛下老去,不曾想那身后事,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有陛下在,他的利益才能一成不变。 出乎刘宏意料,张让未曾呵斥,仿佛陷入迷茫中,半晌不曾言。 终于,他说:“陛下正直壮年,万万岁那是称赞,陛下当的起。可贼老天未必开恩……” 程亮惊愕张让说话的随意,惊讶刘宏的无动于衷。 “陛下百岁之后,年号若是光和,便是73年,老奴未必陪得了陛下,便是程侍郎,也未必如陛下长寿,子嗣,权臣……未必有、未必没有。” 程亮笑笑,“陛下自当万岁,可旦夕祸福谁人可知?陛下如今子嗣是否可当大任?” 刘宏不语,子嗣之事他重于何皇后所生的刘辨,而非幼子刘协。 他捧为外戚的河南尹喜欢自己侄儿,朝堂上下,却不一定。 “朕累了,阿父,请程侍郎暂居汝府。” “诺” 程亮张让互相看看,跪地道。 第七章都尉长史 上党太守张昱,字昭文,彭城人士。 都尉低着头,嘴角微翘,张昱昨日抵达上党,来不及休息便接任了太守一职,只比王嶂慢了一分。 几乎相同的是,他未曾考虑副手郡丞,而是先行找寻都尉,商讨如何面对即将开始的黄巾之乱。 然郡丞先至。 “大人,派人前往太平道聚众救命之处刺探?”郡丞一怔,万万想不到太守所谓的大事便是…… 他深吸一口气,补充道:“大人此事万万不可,那太平道深得人心,并非等闲之辈,若有谋逆之心……” 张昱打断他,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久闻上党比邻黑山,北面又是匈奴,当务之急便是修筑城墙,训练士卒。以及探明郡内‘有无人趁乱而起!’” 都尉到了,听的一头雾水,不知新上任的太守大人想要干嘛,连声称诺,得了上令,却不曾遵守。 “郡丞大人!”他又道。 郡丞拱手。 他还是一本正经地说:“当今之世,什么最重要?人才!你我当协力为朝廷举荐人才。当务之急,便是书写告示,告知天下人!” 郡丞大惊:“不可!太守大人,这是万万不可。” 饶是张昱说话半文不白,带着口音,他听的懂,知道这是谋逆,上报朝堂…… 举荐人才是太守应该做的,但告知天下人,不单单朝堂过不去,便是刺史大人,也绝不应允,此事定阻隔重重。 “好呀,给我个理由!”张昱不怒反笑,直盯盯的看着郡丞。 郡丞是太原人,姓王,从太原到上党,一天又一天,做到这郡丞没有半分家族的支持。 他只是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他想问,张昭文到底想做什么! 拥兵造反自然不可能,上党被当做边郡对待并非最近之事,匈奴人不老实,虽是边郡对待,却未曾像雁门一样,直接面对鲜卑,故兵力不多,一千骑兵,二千步卒,官吏比司隶少了一成。 这般安稳,不似草原上的鲜卑人,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比不得匈奴人在护匈奴中郎将眼皮底下,闹不出大事。 他思忖,得出四字:“朝廷法度。” 张昱乐了,“你跟我讲朝廷法度,若是朝廷拿匈奴,鲜卑有办法,上党也不会有都尉,长史了!” 郡丞恼怒,却不敢在上官面前说出,红着一张脸,让张昱分不出是羞还是恼。 “朝廷法度如此,大人若有异议,不妨上书当今陛下。”都尉不咸不淡的顶了张昱一句。 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他发不出官威,出雒阳的时候,他一脸懵逼,尚未想到自己便是二千石的高官,替天子募守一郡。 还是上党郡,这般凶险之地。 在西河郡,匈奴左部在兹氏,中部在大陵,右部最近,在祁县,老农说过了谒戾山再三十里便是涅县。 问了老卒方知从谒戾山到祁县百二十里。 也就是说,匈奴铁骑抵达涅县只需要一天,到襄垣到长子,只需要一天。 这是张昱极不自信的推断。 并非玩笑。 不体恤马力,一人双马,至多一天半就能够到长子城外。 他不寒而栗。 他对赶来的都尉说:“匈奴者,诚以为为心腹大患。” 都尉跪坐着他对面,低头看着杯中的茶水,姜味驱散了寒冷,依旧不咸不淡:“大人所言甚是,匈奴擅劫掠,又不服王化,是大汉之患。” 他孔武有力,看不上文人的矫情。但在官场,他一武人,曾在凉州立下功,得了荣耀,被天子委任为上党都尉,少了战端,多了争斗。 他脸庞冷峻,代表的不只是沉默,还有不甘。 他是曾去过雁门,见多了北匈奴和鲜卑人的凶残。 在凉州从军前,他便仗着长刀杀过匈奴人,现如今步入中年,身着甲胄,勇气不如当年,更失了锐气。 在段太尉麾下时,常问长剑锋利否。 轻叹一声,他听着张昱问题,还算恭敬的回答:“上党虽非大郡,人口不足,又比邻匈奴,郡兵多有三河人,共计三千数,一千马军,二千步军驻守涅县,潞县,沾县,襄垣,壶关口......” 他细的将每一县有多少士卒,又有何用说的一清二楚。 张昱听了半晌,回过味儿:“总而言之,我能动用的只有一千马军?” 都尉理直气壮,“是”。 “何都尉,我也不跟你废话了,征兵!” 何都尉身子一僵。 “我虽无大志,也知道保境安民使我们应该做的,什么是应该做的,应该不用多说吧?” 何都尉脸色不变,缓缓抬起头,“太守大人所言甚是,然黑山多有贼寇,不得不派兵清缴,这一驻守,便去了一千三百人,都是精悍之士,花费上党钱粮二成,那一千马军,寻常驻扎,便消耗四成钱粮,剩下的士卒虽不需征讨贼寇,守护城池,消耗一成钱粮。” 他不是文官,本不知道这些。 在上党的第一天,他就惊呼上当,黑山贼众多,藏匿深山密林,大军不能去,些许精壮之士难堪大用,想要征剿,钱粮就让他诺诺,说不出话。 一直到今天,上党郡兵依旧保持三千人的规模,唯独马军多了三百,达到一千。 千数骑兵自然算不得多,江南之地,别说千骑,便是百骑也不得了,应用得力,足以击败上万贼军。 张昱身子前倾,倾听思索着,打断谢都尉的遐想:“如此说来,上党一郡之地,只能养兵三千,若是再多五百骑兵,花费多少,若是剿除黑山贼,朝廷有多少奖赏?” 何都尉抬起头,在他的眼眸中分明看到了野望,那是心中的渴望,从心底一点点升腾,不太像那些文人。 张昱放弃学会不久的咬文嚼字,语速放的很慢,心已经飞到了数百里之外的黑山上:“黑山贼战马几何,从长子前往黑山又需要多少时间,可抽调的步军又有几何。那黑山贼,总比不得北匈奴,那鲜卑人。” 何都尉身子微颤,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跟随段太尉纵横西凉的时候,他不过是一军侯,率五百人,皆是骑兵,打的羌人闻风披靡。 那是段太尉最后一战,入了雒阳,至死都未曾回过凉州。 张昱索性站起身,不等回答,自顾自的说:“天子远在雒阳,贼寇近在咫尺,你我二人所作一是安民,二是保境。此但凡庸人,皆能,治世之能臣大抵如此。尝闻古人言:居安当思危。等贼寇猖獗犯境,匈奴反叛,不如以战止战,以戈止戈。” 何都尉一时诧异,明白他的坚持,觉得此人和传言不像,“腾”的站起身,拱手领命:“太守所言正是,但此事还需交于郡丞大人,上报雒阳。” 他只想率兵驰骋疆场,对后勤,权力之争,不渴望,也不想劳神。 都尉也走了,前往整顿那一千骑兵,想方设法从下属县城调遣步军,集合于潞县,再远一点不过小镇,再远便是魏郡,魏郡西部也就是未来的广平郡,治所邺县。 此时的魏郡比穷乡僻壤般的上党郡不知好了多少。 同样比邻司隶,一个是前往冀州,一个是前往并州,高下立判。 张昱不知这些,只知道新上任的长史给他出难题。 他搞不清楚长史和都尉有什么差别,同样是边郡设立,在整个并州,长史和都尉都存在空缺。 郡丞倒是知道一些,却不愿意给自己的顶头上司出主意,乐于看他吃瘪。 所谓的邀请世家大族,他倒是办了,办妥却不可能。 世家大族根深蒂固,自从光武中兴开始,虽然未曾像宋朝一边天子同士大夫共治天下。 但大族,替天子牧守一方,行政也好,军权也罢,都比后来的朝代大。 让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子来赴宴...... 不过,他有些佩服,至少比自己胆子大。 连家,路家,黎家,鲍家...... 他们有大不如前的,也有如日中天的。 拂去脸上的笑意,他在长子办公已经数年之久,有些不甘心。 势比人强,晋阳还传来消息,四个字——并非坏事。 他总算安心,派遣贼捕抓了毛贼,寻了鸡鸭,驱赶了牲口。 长子,多是这般小事。 多得是恭恭敬敬。 长史姓羊,名礼,字德操,是羊续的侄子。 大抵能当上三公的人都非比寻常,除了替罪羊,多少有些本事。 长史在边郡不可谓不重要。 他们大抵和监军差不多,“协助”太守掌握军权,多是文人,和平日军侯充当的县尉关系不睦,和都尉也无太多交情,能够依靠的只有太守,某种意义上是制衡都尉的手段。 羊礼未曾熟读兵书,自幼爱的便是中庸、大学,史记翻看不知多少遍,醉心于其中,被举了孝廉,一心向往叔父羊续般大隐隐于市,却未曾想到自己和族兄羊衜不得不出仕,为了家族的荣耀。 都尉是武人出身,他还算尊敬,知晓这是老卒,在关西上过战场,比自己强的多,又有背景。 他心中不忿,认定黑山贼不堪一击,只是依仗的黑山险峻,依仗的熟稔道路,花费时间,剿灭也不在话下。 至于南匈奴,若是北匈奴,鲜卑人南下也就算了,那些圈养的匈奴人,还有祖辈的勇猛吗? “太守大人,士卒不可轻调,黑山贼若是攻破潞县,泫氏,高都,恐朝堂震动。”他拱拱手,礼貌还算周全,轻蔑的看了眼新任的太守大人,不卑不亢的声音不怎么悦耳。 实际,这是挑衅。 他想看看这太守是否真的有能力平定黑山贼,而非寻求首级,作为进身之资。 羊礼说是新上任,在长子呆了一年时间,对那一千骑兵有了感情,自是不愿士卒轻易上战场:兵者,凶器也。 第八章拓跋鲜卑 草地变成荒漠,木头化作的草木灰随风飞舞,在三百骑的上空荡漾。 太阳刚刚升空,三百人便聚集在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早餐,就着鲜血、尸体。 昨夜的厮杀让他们少了欢乐,多了冷漠。 抬眼望去,唯独郎嘴角微翘,高兴自己地位变高了。 曾经有人问他,从奴隶到马贼,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的回答是:如果我满足了,我现在还是奴隶。 和衣而眠,满地的帐篷伴着牧民,成了大地的一部分。 几个大坑埋着昨夜被救下的女人,那是罗燕下令格杀的,得了理由,命令便出口,便是后来人,也不犹豫。 这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并非车轮高的男孩,也不是平日老实巴交的牧民,秋猎,打草谷时的羌人骑兵。 对弱者,他总有分不屑,不屑出手。 月亮躲在云层后面,黑暗在满天星斗面前多了分谨慎,不断被吞噬,被吐出,在纠结中笼罩大地,同站在地上的罗燕一样纠结。 他很头疼,那是二十余女人,是这个部落还活着的人。 按照草原上的规矩,他想将这片草原称之为鲜卑利亚,大汉利亚却是不太好听。 这些女人将是他的俘虏,可以任意享用,在她们的身体上驰骋,当成财产,出售,赠予,用来交流感情。 当他所信任的张五身着轻甲,大步流星的来到他的面前,自然而然的换了称呼:“大当家的,这个部落已经没了,探骑回报,方圆十里没有其他羌人部落,有一个鲜卑人的,已经醒来,还在按兵不动,摸不清虚实之前,恐怕不会出手。” “另外。”他吞吞吐吐:“粮草在北地郡丢了部分,在这里,一部分被烧成灰烬,一部分被叛贼带走......我们剩下的粮草只够三日。” 罗燕眉头一挑,开了个玩笑:“若是突袭那鲜卑部落,如何?” 张五自持沉稳,对过于冒险的事都不赞同,“今夜之事太过匆忙,那部落已有防备,匆忙之间拿之不下,恐有意外。” 罗燕也不多说,指着那些女人,“你说那些人是放了还是放了?” 张五咧嘴一笑,络腮胡在黑色中并不显眼,眼中是那些女人看见自己议论她们时的恐惧:“女人带在路上,未免麻烦,不如杀了。” 罗燕脸色一僵,半晌才说话:“你也这么觉得?” 张五心想头领还问询了谁,却不敢问,只是说:“放在此处,她们言大当家,未必感激恩情,所想无非是马贼凶恶,想的不过是报仇,苟且。” 罗燕不语,张五是汉人,同队伍里的匈奴人,鲜卑人,羌人不一样,知晓一些道理,凭借一张巧嘴,活的如鱼得水。 他将环首刀插在泥土里,望着青烟升腾,随手报出一个数据:“若是给于她们的食物,我们的干粮只能坚持一天半。” 罗燕不知道这个数据的由来,深吸一口气,说了傻话:“不给食物,应该能够......” 他恍然大悟,这不是粮食多少的问题,而是心。他们都觉得她们是女人也是劳动力,但没有吃的,有多少人能够活到被鲜卑人救走?当做奴仆,不如杀了算了。这是习惯,马贼路过的地方,只有鲜血和尸体,从未有过活人。 “这里是匈奴、鲜卑、羌人交界的地界,也就是羌胡居住的地方,大头领您是汉人,我也是。” 这是他的理由。 虚无缥缈,却又确确实实,打动了罗燕。 “很多时候,我们没得选。”他又道,似督促。 张五默默地看着罗燕,不再说话。 很多时候,一念之间,很多事将被决断,未来便在一件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中延续,诞生。 比如此刻。 那是一群女人,一群不知家国,只知服从强者,羞耻感都没有的女人。 大抵只有文明能够孕育出贞洁女子。 当那群女人被排成一排,刀斧手已经准备好的时候,多了些男人围观,看着她们。 她们没有怒目而视,也没有愤慨,有的只是沉默。 她们早已预见自己的未来,绝望到不抱任何希望,静待死亡的来临。 那些屠刀,总该来了。 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鲜血喷涌,低沉的撞地声,死亡接踵而至,有人终于崩溃。 马贼没有不忍,他们做多了这种事,也未曾因为这些人是广义上的同族而放下手中屠刀。 便是鲜卑人,羌人,匈奴人,内部的争锋一直很多,互相之间的仇杀只会让所谓的同族比较紧密,为了利益,举起屠刀,时刻都有,杀人灭族,是最好的方式,能一劳永逸。 将泥土填在尸体上,罗燕发现,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为之哀伤,不可能,为之愤怒,也不可能,为之期许,更不可能。 罗燕望着泥土,出了神,半晌才翻身上马。他当了真:“斥候带我前往那鲜卑人部落从右后方,绕路十里!” 斥候承诺,骑着骏马,马蹄带着青黄色的草屑,朝着远方奔去。 那是一个上千人的大部落,控弦之士足足四百,在附近也是一霸,背靠鲜卑,行事乖张,不把周围的部落放在眼中。 可昨夜的事,让他们惊愕,相隔不过十余里,一个羌人的部落昨日还和他们剑拔弩张,夜晚便付之一炬,火光照亮了夜,鲜血染红了大地。 说不惊慌是假。 部落中的头领带人去了鸡鹿塞。 在汉匈关系紧张的时候,鸡鹿塞以外全部是匈奴人的地盘,每年都会发生大战。 汉军骑兵从那里出塞,匈奴骑兵从那里进入并州。 面朝绿草背朝蓝天的鲜卑人没有多少惬意,匈奴人弱了,最先倒下的便是匈奴人,鲜卑人一旦软弱,倒下的便是鲜卑人。 如今的鸡鹿塞逐渐成了贸易点,虽然有临近的廉县,北地太守皇甫嵩多次出击,兵强马壮,他们可不敢去触霉头。 草原上的交易大抵右两种,一种是名义上的违禁品,一种是实际上的违禁品。这样的东西在雁门,北地是万万买不到的。 皇甫家靠的便是军功起来,未必正义,那一些鲜卑人充功不在话下。不会为了利益,强大敌人,让自家儿郎过多损伤。 骏马忽的嘶鸣,一月的寒风呼呼吹过,刮的脸生疼,上一场雪还是三天前。 年轻的族人按耐不住,连声道:“儿郎们等不及了,拓跋大人!” 说是大人,实则只是一百夫长,站在营寨里面,披散头发,眸子闪过疑惑。 “族中还有多少儿郎可以出战?”百夫长姓拓跋,西部鲜卑南迁的一支,常年与羌人争夺地盘,昨夜之事喜闻乐见又不免有些担心。 天知道那些不知身份的人,究竟是马贼,还是匈奴人因怨下了死手。 草原从来都不缺乏仇怨,为了人口,土地,他们兼并几个小部落,他从一穷二白的百夫长变成了富得流油的百夫长,有数十奴隶,掌管百余勇士。 他忽的转身,欲望战胜理智:“点清儿郎,带些小崽子出去,留一百人护卫营寨,今日休要放牧。” 得了令的年轻鲜卑人无不欢呼雀跃,大步跟着百夫长,朝着营寨中央走去,将点清战马,呼啸而去,兴许还能追上那些马贼,给他们一个教训,这草原,是姓——拓跋的,是鲜卑的。 除去被大人带走的二百人,现在部落带甲之士不过一百余人,留下一百人,加上小崽子,拓跋熊勉强凑出二百人,骑在马背,手持磨得发亮的环首刀,呼啸而去。 檀石槐死去已经三年,被强势整合的鲜卑人如今已经有了三部各自割据的味道,罗燕不知道自己对面的鲜卑人是河西鲜卑的一支,是拓跋鲜卑的分支。 天有些阴沉,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 见惯了帝都风雪的罗燕有些忧愁,每年关于大雪交通阻断的消息都不绝于耳。 那皇甫嵩也是因为飞雪连天,算准马贼不敢轻易出击,才带军清剿。 幸而老天不绝,雪休了三天,二当家带人死里逃生,罗燕临阵平叛,杀的血流成河。 待拓跋熊的二百人走出营寨,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事,天愈发阴沉。 “大人,大雪就要降下来了。”十夫长不安,他不喜欢风雪交加的时候在营帐外面,他喜欢女人和酒,在暖烘烘的帐篷里面,换尽体位。 拓跋熊皮肤白皙,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昨夜不敢出营也就罢了,出战言退,若是在鸡鹿塞,我定当斩你狗头,以正族威。今日正当用人之际,再敢多言,定斩不饶!” 短短的几句话,让战马嘶鸣都停滞,二百鲜卑骑兵,小崽子涨红一张脸,占据多数。 他们平日间听多了兄长叔伯说的厮杀,以往都是听说,临近战阵,红着的脸,颤抖的手,磨得分外锋利的,父辈赠予的武器被他们紧紧握着。 那十夫长的话宛如一盆凉水,从天空泼下来,冰冷刺骨。 小崽子们磨着牙,不敢反驳。 百夫长,拓跋大人说的话,他们兴高采烈,恨不得做拿刽子手,用长刀教他做人。 战马奔腾,扬起草屑。 远远地,罗燕沉着一张脸,他猜测那些鲜卑人可能会出击,便是不会,他只需要耀武扬威的路过便可。 这是彰显自身实力,或许会让那些后面那些浑蛋多些士气。 用三百人的骑兵那些千人的部落,还是拥有数百骑兵的那种,失了先机,拿下的几率真不大。 “郎!” 他轻声呼唤,目光炯炯,那不是询问:“可敢拿下这营寨?” 郎很想拒绝,这是一块硬骨头。 但罗燕目光中的冰冷跟希冀交织在一起,他不敢拒绝。 就像昨夜一样,当罗燕喊出那句话之后,他别无选择。 二当家不是一个好人,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不知多少次,杀人立威更是他的拿手好戏。 只要被视作罗燕的人,现在姑且不算,日后必定死路一条。 驱散犹豫,他单膝跪地道:“三百鲜卑骑兵,多有老幼壮其声势,实则不堪大用,只要大头领给我二百人,定能破之。” 他并非自傲,这三百人都是数战存活下来的精锐,以一敌百不可能,但对付没有弓箭的鲜卑老弱兵卒,压力不大。 “不准。”罗燕不知道这是成长的一部分,在猜测,警惕说沉声说出这两个字,顿了顿方继续:“我只能给你一百人,我在赌!” 第九章初战 草原并不平整,多是土丘,能够藏身三百人马的不是没有,然拓跋熊不曾丧失理智,探马一一查看方才通过。 这是自己的地盘,但他不曾大意。 罗燕是十足的菜鸟,脑子想的只是那句话——我行,你不行。 他的目标是那鲜卑部落,而不是眼前出营的鲜卑骑兵。 若是能够全部拿下,自然是好,跑掉一二也无所谓。 少了这二百人,只剩妇孺的鲜卑大营如何不破? 郎骑在战马上,眸子闪过阴晦,扭头却灿烂无比,扬起战刀,喝道:“儿郎们,随我冲杀。” 罗燕并没有给他二百人,也没有让他冲击那二百鲜卑骑兵。 不得不提,生死之战,这一百人不会弱于那二百鲜卑骑兵。 檀石槐死后,鲜卑安静了几分,内部的权力争夺尚未结束,三位大人直接撕裂鲜卑,三部鲜卑,倒是跟乌桓差不多了,同样是三部。 营帐近在咫尺,鲜卑人缺乏工匠,准确说是不重视。 勇敢的人只敬佩比自己强大的人,敬畏聪明人。 他们从来不会对软弱无力,又无韬略的匠人服气,就像那些士大夫一样,高昂着头颅,从工匠的身边走过,偶尔的交流,全是指导。 汉朝如此,鲜卑更如此。 别说弓箭,便是武器都打造不出来。 营寨内留守的鲜卑人瞪大眼睛,望着土丘上出现的不知名骑兵,身子绷紧,胆战心惊。 狼粪堆积在一起,被慌乱的妇人聚集,点燃。 青烟变得浓郁,狼粪独特的味道直入云霄。 马贼马贼,骑在马上的贼。弓箭他们有,偷来的,抢来的暂且不论,由十个善射的马贼掌握。 唯独从朔方郡弄来的,价格高昂,从北地到昨夜的厮杀,弓箭手十不存一。 张五忽的抬头,“大当家,郎不服。” 罗燕看着马贼分出十人,在营寨外张弓搭箭,羽箭破空而去,穿透空气,钉在来不及躲避,想要反抗的鲜卑人身上,扎在泥土里。 十只箭还是少了,比不上漫天的羽箭,前朝那飞矢连天,动则火力覆盖的弩军。 这是大汉,这是东汉,这是东汉末年。 喊杀声开始高涨,郎一马当先,披散头发,双手手持环首刀,纵马越过高高的栅栏。 那是防御骑兵的利器,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鲜卑人天生便会防御骑兵,不比长城内的汉家儿郎差。 刀劈在一个女人身上,郎毫不留情,调转马头,不去看她放大、已经充血的瞳孔。 死亡随处可见,不是谁都能学着郎一般,直接跃进营寨中,更多人用汉剑,环首刀砍开绑住营寨大门的树藤,昂着头,战罢营内鲜卑骑兵,对老弱妇孺尽情杀戮。 “大当家有令!”一骑从远处奔来。 “营寨收获,八成归汝等。” 这声音算不得大,却震动人心,让杀戮快了几分。 郎冷笑,他知道罗燕的计较,从马背上取下火石,寻了处堆放柴薪的地方,点燃。 狼烟伴着厮杀声渐行渐远,留守的老弱妇孺怎是那虎狼一般的马贼对手。 看那营帐沾染鲜血,影影绰绰可见另一边长刀斩下,鲜血喷涌,连着白色的帐都被撕裂一片。 张五站在土丘上,麾下的马贼少了,他的权势却是重了。 那二百鲜卑骑兵不可谓不快,发现异常便抽身而回,直扑营地,来去不过一刻。 当他们想绞杀那些马贼时,猛地停顿,临门一脚的斜视,不高的土丘上,赫然停着二百多骑,至多不过三百,正虎视眈眈。 拓跋熊喝止惊怒,将现在就扑上去的儿郎,用刀鞘砍翻一人之后方才止住少年人的好战。 “我知道你们想的是什么,我也想会杀了他们。”他转身扫过身后人,看着他们一个个低下头,不敢对视,方才厉声道。 鲜卑人的社会结构很简单,贵族,牧民,奴隶。 贵族比牧民还要多上几分,广义的牧民大抵是放牧的鲜卑人,实际上,真正放牧的鲜卑人很少,他们更擅长骑马纵横,南下,北上,西进东攻,在草原上狩猎其他部落,掠夺人口,男的充当奴隶,女的用来生育。 只有少数人不是奴隶,同样不是贵族。 大抵因为拓跋熊这样的百夫长都是贵族,身后的人家中都有父辈用生命换来的奴隶,平日趾高气昂,怎能看着营寨被马贼纵横。 这其中几分是愤怒,大抵是因为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只知道檀石槐所向无敌,纵横草原,未逢败绩。那怕是最骄傲的鲜卑人,都会低下高昂的头颅,大声的叫上一声“王”。 鲜卑人从来都没有怕过马背上的人,匈奴的强大只存在汉人的史书,他们不记得,只知道出生时,草原便是他们的天下。 “大人,给我一百人,我要击破那些马贼。”一个雄壮的鲜卑人跃下马背,恶狠狠地打量了对面那些马贼,顿时松了口气。 他从未惧怕马贼,尤其是这般甲胄不全,病怏怏的马贼,甚至不需要一百人,只要五十人他,他便能够冲破他们,将其斩杀殆尽。 拓跋熊谈不上狡黠,只知道眼前的马贼敢于停在那里,必定有所依仗。他眸子不断转动,战马被死死按住。 “大人!”那鲜卑人重复了一句,捏紧拳头,恨不得翻身而上,带人撕碎那些马贼,获得权势。 鲜卑人敬重勇士,更敬重敢于向大量敌人发起进攻的勇士。 机会一闪而逝,他咬紧牙关,最后一次呼喊:“大人!” 或许是重要的是说三遍的影响,被按住的鲜卑人如同战马一样,开始躁动。 “大人!”一个身份不低的鲜卑人拔出长刀,“请下令!” 拓跋熊脸上怒色一闪而过,笑道:“骨勒!率一百儿郎拿下那些马贼!” “好!” 骨勒也不犹豫,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无需多言,按耐不住的鲜卑人一分为二,少的朝着马贼冲锋,多的径直杀向营寨。 “他们......这是要分兵?”张五一脸错愕,看着发起冲锋的一百余骑,大喜过望。 罗燕谈不上高兴。 将这二百人摆在这里,最坏的结果便是那二百人朝自己杀来,大战一番,生死各安天命。 和三百骑兵正面交手,还是草原当今的霸主鲜卑人,他不怕是假。 他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鲜卑人还没有到达最强,先是吞并了一部北匈奴,后是东部鲜卑掌握被曹操击败的乌桓人遗留下的人口,土地,方才真正崛起,此时是檀石槐带来的一个小高潮。 手按住缰绳,他止不住颤抖,这不是好的结果,进攻那二百马贼,而不是救援部落和离开这里。 破旧的皮甲,混乱的营寨,郎漠然回首,长刀有迹,变冷的鲜血顺着刀刃滴落。 “纵火!” 他咬牙下令,让马贼放弃进攻,放火焚烧眼前的一切,尽可能阻拦已经进入营寨的鲜卑人。 第十章常侍 大殿上的辩论依稀还在耳边回荡,程亮来不及高兴,这是张让的宅邸,也是他在雒阳的第八天。 古往今来的皇帝对朝政态度不一,有的恨不得日日相见臣子,在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里掌控一切。 有的恨不得夜夜笙歌,老死于床第之间,这是一帆风顺,得了位置。士大夫掌控朝堂,皇帝不来,他们还得假情假意的督促一番,做个谏臣。 还有的做了天子,金口玉言又如何?生于安乐者,又有几人能死于安乐? 他看不懂刘宏,单单的几日接触,太过单薄,看似荒唐的皇帝一手宦官,一手外戚。两根大棒,扶起河南尹何进,日后的大将军今日还算和气。 不经意间,他猛地发现,不管被诟病千年的党锢是不是年少的他顺势而为,如今的局面,至死都在他的掌握中。 历史从来都没有假设,但假设已知的东西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一直都是很有趣的事。 刘宏不死,董卓敢在河东?四世三公又比得上刘? 他吸上一口凉气,头一次觉得一些看似荒谬的传言有了分真实性。 张角有没有去过太学?黄巾是刘宏一手制造?王允找到的书信是真是假? 一切尚且未知。 睁开紧闭的眸子,绸缎被有意的剪裁出花纹,镂空的风格跟简单明快的现代风不搭,他不喜欢。 哪怕这是光和七年春一月。 纸糊的窗户,一张矮桌,按这个时代的称呼,是案还是什么? 他忘了。 被子既不是鸭绒,也不是太空棉,甚至都不是棉花。 张让比其余九个常侍更加出名,想李广何其英雄,终其一生未曾封侯,而这阉竖! 他轻笑,笑出了声,抹不去心中的轻蔑,只把他身上的疲惫去了七七八八。 他恐惧,那是只比秦皇隋文帝名声稍弱的皇帝,单单一个党锢都能被骂上千年,临末黄巾之乱,十常侍之乱,更是开启一个让人津津乐道的大时代,被罗灌水宣扬的人尽皆知,脸谱化。 他呆呆的躺着,究其缘由:大概我比他更完整。 “嘎——” 即便小心,门被推开的时候,传来尖锐如鸭子叫般的尖锐声音。 那声音刚刚消散,双腿撞击在青色石板上的沉重声伴着讨饶声让他直直坐起,愣愣的看着门口那人。 “大人,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侍女不断的磕头,瑟瑟发抖,抬头时,眉宇间分明多了红色。 “我......” 他止住暗骂,顾不得裸睡可能带来的后果,一掀被子,寒风灌了进来,开了一尺的门外面赫然是白皑皑的雪,大片的八角形雪花随风飘落,亭台,树梢,池边。 风景虽好,就如千里马,终须伯乐。 程亮看不了雪,也不清楚侍女长相,手一抓,险些一个踉跄。那侍女胆战心惊,霞飞双颊,用手捂着唇,进不得,退不去。 “没你的事儿,出去!” 他惯于冷漠,陌生的地方,小心为上,哪怕对眼前侍女有些可怜。 奴婢奴才贯穿整部历史,怕是比不上吃人,也不差分毫。 相比清朝的吃相,文人墨客都好面子,奴婢有宋一朝,地位最高,便是主人也轻易杀不得。 这大汉,杀个卖身的奴婢,再正常不过。 世家大族可不会傻傻的把自己限制住,挖一个坑,埋了自己。 他们遵从孔孟荀董时不忘夹带私货,以求名流万古,光宗耀祖。 侍女战战栗栗的出了门,万分谨慎的关上,呆呆站立,等待里面那位大人的决定。 她不知道宰相门前三品官的道理,只明白常侍大人平日要求颇为严格,上月便杖毙一惊扰贵客的奴婢。 今日贵客……她除了呆呆等着,别无他法。 风雪交加,她的心不在这里,最后的补救机会被冷冰冰的话语阻隔,她不敢反驳大人说的话。 房间内,昨夜光线不足,程亮没看清房间内的装扮。 推开朱红色的雕花窗,手指触碰,没有一丝冰意,直到风灌进来。 他看着自己,苦笑一声,果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精美的青铜器,整玉制成屏风,圆润有光滑,轻轻抚摸,不但没有一丝冰凉,反而有些暖意。 这个时代的人生活有多困苦程亮不知道,他没能多直观的看看大汉。 出入的不是三公就是九卿的府邸,入眼的是雒阳。 朱红色的门镶着金粒,华贵而不富贵。 青色的帘子束在两旁,只留下十余串珍珠,构成另一层帘子。 巨大的铜镜整张嵌入木墙当中,比世家大族的铜镜还要清晰几分。 程亮忽的明白了,什么叫富可敌国。 便是这样一扇窗,花费也能让千余庶民一年衣食无忧。 就像屌丝不会知道女神为什么会那么多姿势。 这是权贵的生活,他有些向往。 “怎么回事儿?”门外,张让故意抬高了音量,打量了侍女,准确无误的叫出她的名字:“阿秀对吧?受了委屈?难不成程侍郎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 阿秀说不出话,跟刚才一样跪倒在地,头附在地上,颤抖。 张让是个明白人,察言观色之道可不是程亮可比。昨夜朝堂,程亮是肆无忌惮,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每每看陛下,那如湖水一般平静的脸上,分明是赞赏。 知道大汉问题源于何处的人很多,却无人敢于直言。 便是他有圣上恩宠,亦不敢言。 族中子弟被举孝廉,贪赃枉法,强占民田都成了默契。 他不能管,也不愿意管。 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 他是说不得,眼前人却说得。 总有这般愣头青,哪怕忠于陛下,也难行事。 对视一眼,他忽的觉得,那阉竖的衣服有些怪异,云纹也就罢了,值得一提的是...... “不说?”张让玩味:“这样……来人!” 轻斥的声音让两个彪形大汉从院落外,踏着雪花走了进来。 张让抖落裘皮上的雪花,随意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把这丫头杖毙!” “诺!” 大汉绕过主人,抓着阿秀的手,就往外拖。 门忽的开了:“飞雪连天射白鹿,此般光景,常侍大人未免大煞风景。” 张让如意的笑:“杂家还以为侍郎大人还未起床,这婢子不通礼节,还望恕罪。” 程亮一头雾水,眼见那两人还往外拖,不由说:“大人莫开玩笑,一夜温暖不说,我这裘皮还得谢过常侍大人,谢过常侍大人恩情。” 这两人,都不挑明,云山雾里说着话,唯独阿秀如名字一般清秀的脸,惨白,仍旧拖拽,眸子灰暗。 “常侍大人!”程亮还是不愿意挑明,求个情。 张让微微眯眼,对他而言,这婢子,杀了也好,不杀也罢,都有自己的价值。 他只想知道这程亮昨夜是否大放厥词,和清流有什么不同。 “她是我的人!” 程亮的声音不可谓不清脆,说出的话可不轻巧,让张让暧昧一笑,给予极大尊重。 “多谢!!!” 他拖长声音,略了请字,让打了水,归来的另一个侍女一颤,赶紧跪倒在地。 “有劳程侍郎多多管教阿秀,你我皆是内臣,今后当多多关照。” 张让满意的走了,清流万万做不出这种事,他们是清流,可不是曹操那等人,也不会为个女人,欠下人情。 更何况,他对齐王并无恶意,还有几分欣赏,成大事者,一时荣辱又如何。 秀儿至多十六岁,本应该在学校当中,被青春期的男生们捧在手心,时不时地看上一封情书,将其和未曾看的一起丢到垃圾桶,无视弹出的qq消息,一个个腆着脸,想加好友,深入交流。 那是西元2020年的事。 那个将信纸当做浪漫的大时代。 光和六年注定是一不平凡的一年,黄巾之乱开始。 作为外戚的何进成为大将军,似乎从一个屠夫一跃而上,借着何皇后的名头成为大汉炽手可热的人。 就连何苗那种人,都能身居高位...... 程亮止住渐渐粗重的鼻息,看着侍女端来的不知名食物,叫秀儿的侍女站在自己身后,脸上是羞怯,心中是小鹿。 “如果我空无一物,是不是和你一样?”他声音细微不可闻,身子发抖。 他终究没空理会这些不相干的事,在张让府中不走的愿意,大抵是不愿意碰到朝官,被人误认为是阉党。 宫中,昨夜晚睡,刘宏干脆至今为起,除了几个言官还在宫外守候,文武百官纷纷前往府衙,开始新的一天。 雪还在下,池边烟雾缭绕,八角亭琴声阵阵,由远及近。 赵忠喝了一口茶,淡淡的姜味在舌尖徘徊,他的嗓音并没有别人那样尖锐,“这么说,那个程亮也算一个人才,还忠于陛下?唯独人怪了些。” 他没有笑,说出的话却让张让笑了,“就是太年轻,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难道跟着那群士大夫就能让陛下名流千古,你我也落个好名?” 赵忠放下在手中摩擦的茶杯,黝黑明亮的眸子望着池塘中的锦鲤,缓缓站起身,打了一个哈欠:“既然年轻,就别着急示好,我等名声天下皆知,好坏自有明眼人看。若是这都看不透,吃了几多亏,还不醒悟,赏一太守,久闻交州天暖,不似幽并苦寒。” 抓了一把米黄色的不知名混合物,他细细洒在池塘里,引来百米内的锦鲤,水中一时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张让沉吟:“也罢,任他去吧,我倒是好奇袁恒如何升迁。陛下又如何考量。” 赵忠眼中闪过精光:“他呀,幽并凉皆可,那是一不安分的主,放在北面好,胜了至多太尉,败了身死谢国也不为过。” “那袁恒,倒是跟袁家子不大一样,少了狂妄,长在幽州,骑术号称天下无双,统帅千军,怕是不妥。” 蹇硕还没有成为西园校尉时的风光,被陛下关照不假,宫中掌握一切的是十常侍。 身为宦官,他的身材武勇和寻常人格格不入,对十常侍而言,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反倒有好处。 张让没有赵忠喜欢蹇硕,冷冷道:“这还是汉家天下。” 第十一章富陵湖 雒阳远在千里之外,海风呼呼吹过,特有的咸腥味并没有像后世工业城市,被大量人口所冲淡,刘平在下邳城楼上,体会着这时代的结晶。 祖茂在他身边,说是陪伴,倒不如说是监视。尤其是在祖茂不善口才的情况下。 孙坚对刘平没有什么好感,他手下的人够用了,文有程普,武有韩当,黄盖,祖茂。 有人说过世间无数可能性的起因大抵都一样,那是一群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思量。 任由发丝在眼前飘荡,他承认自己想简单了,这是三国,那个货真价实的三国,现在是中平元年,一切都没有展开,甚至黄巾之乱都未曾开始。 他记不得太多皇帝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的忌讳,只知道今年是中平元年,不知道中平是评定黄巾之后改的元。 风冷冽,他就站在风中思考。 他放弃近在咫尺的太守,兵曹从事,为的便是一帆风顺。 三国当中,一帆风顺的当是孙家。 从孙坚到孙策,死的都是君主,在江东安个小家,未免不能当个小官,不出头,赚点钱,孜然一身,看着风起云涌,他自认为能够活到最后。 以一郡作为献礼,孙家兵败之时,未来仍旧可期。 祖茂有些看不懂刘平,他浓眉大眼,琢磨不透,更不知眼前人如何知晓那太平道将会谋反。 他不是读书人,家中多有小吏,不曾听闻“田氏代齐”的典故,只知道这是一个竞争者,通俗易懂的说法——抢饭碗的。 不管盛世还是乱世,人才的重要性都是固定的,乱世人才的可贵性无外乎选择多了,君择臣,臣亦择君。一个蛋糕会被划成无数份,大大小小,总有人想要最大的一块。 加之战乱,死人很多。 纵你才华过人,仍敌不过一支长箭。 一国一郡之地,国相也好,太守也罢,只能坐排排分果果,不照顾好世家大族,下邳相不过是一个空壳。 诸侯争霸时期的徐州,只有陈登支持的曹操才能坐稳,无论是年轻时期的刘备还是巅峰时的吕布,都不太懂政治,前者是真不懂,后者有几分骄傲,不屑。 那是武人的通病。 孙坚并非世家出身,也不是纯粹的武人,否则也不可能在三大老板中,此时地位最高。 曹操虽然世家出身,宫中有人,阉党这一名词不好听,加之朝堂内讧,被牵连,不得不辞官,黄巾之乱方才得用,就任骑都尉,地位远远高于佐军司马孙坚,义军头领刘备。 他有些后悔,前行的路很少是笔直的,十字路口,跨过斑马线,转弯——那是新的世界。 从银白色,颇具科幻色彩的大房子出现在北海国,数日后出售掉东海国的田产,他孤注一掷。 天色不那么如意,随着时间变得阴霾。 祖茂早就失了兴致,他扫了一圈,城墙上士卒神采奕奕,哪怕冬风冷冽,也不畏惧。 他今天方才从徐县归来,富陵湖多有贼寇,数次清剿未曾清除,直到今日,还有些许贼寇劫掠乡里,南下长江,那是他的防区,他防不胜防。 下邳国兵不过两千,防御绰绰有余,这是东汉腹地,除了些许贼寇,上百的山寨都被一一给予及时拆除,江东猛虎的威名在这片土地飘荡,黄盖、韩当的勇名也人尽皆知。 除了.......他自己。 负责富陵湖附近四县防务,五百人分驻四县,又不习水战,难以一战荡平富陵湖数百草寇。 挠挠头,他对眼前人没有丝毫兴趣,哪怕程德谋早上小声的对自己说:“国相大人有意让昨日来的刘平当个主薄,协助你清理富陵湖。” 他谈不上惊讶,行军打仗他自诩不差,尤其是数百人的战斗,指挥起来得心应手。但无论是内政还是后勤,他都不擅长,常常搞得怨声载道,以至于此。 不由得,祖茂的目光又落在闭目沉思,看不透的刘平身上。 “我觉得我们应该重新认识一下。”他睁开眼,认真地说。 祖茂无话可说,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们方才从国相府走出,一步步爬到下邳的城墙上,享受着一月海风的滋味,现在却要重新认识,他觉得,这当真可笑至极。 可他还没笑出来,一只明晃晃的手险些让他出拳。 “这是我家乡的礼节,握手。”刘平眨眨眼,一本正经的让他腹诽。 “东海国?” 他想问,却不愿意在自己未来手下面前掉面子,伸出手,僵硬的握了握,持续两次眨眼的功夫。 “在下东海国人刘平刘子才。” 祖茂不明其意,见他拱拱手,似汉礼,又没有文人那般拘束,抬头回礼道:“吴郡祖茂,表字大荣。” 他身高七尺有余,长相算不得凶狠,嘴角微翘,腰间坠着钢刀,那是军官的佩刀。 刘平向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张嘴就说:“祖兄,你看这汉家江山怎么这般雄伟壮丽?” 祖茂脸色不渝,亲近人方才称他为兄,像刘平这般随意攀谈关系,这般称呼他,若非他是投靠主公的人,又有程德谋交代......他早就拔刀相向。 江湖儿女大抵是快意恩仇,但祖茂本是军侯,姑且为徐县县尉,掌管五百士卒,权势丝毫不弱于程普、韩当、黄盖。 又多有战功,每次出击必有斩获,说话能大着嗓门,兴高采烈。 刘平头也不回:“虽说战乱是你等武将进身的好出路,但这三千里河山都将成为焦土,六千万黎民百姓还能剩下几个?” 他张口就来的数据有懂行的人,必定哈哈大笑。 但祖茂并非文人,便是这个时代的士人,也未必知晓大汉有多少人口,十三州有多大。 祖茂上前几步,顺着他的目光:城外时有饥民,这在徐州并不多见,在下邳国更是少见。 徐州濒临长江,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南方,冬暖夏热不说,丰富的水资源,足以让庄稼活的很好,不被大自然所影响,活的战战栗栗,生怕赤地千里。 在这个时代的徐州,出现旱灾的几率远远小于水灾的可能。 “一个两个,三个......”刘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数那一个个饥民,却无半分救济的想法,只是说:“这还是徐州,兖州,豫州,冀州,若有好事者挑动,我也得学学班定远。” 祖茂不知道班定远是谁,但知道好事者三个字所代表的含义。 便是那富陵湖中的水贼,路匪,都一样,活不下去的人居多,剩下的方才是流氓,世代的盗匪。 若有半分活路,没几个人愿意刀头舔血,跟朝廷作对。 “随我去见主公!” 刘平不知道所谓的四老,现在谁的地位最高,谁最受信任。 程普让祖茂陪同的原因很简单,祖茂同样是吴郡人,深受孙坚信任,将刘平放在他身边,谁都说不出话来,若是有才,再好不过,没有也有祖茂通报。 他不介意人才的多少,他现在只是孙坚的属官,而非祖茂这般,已经口称主公,将自己当做家奴。 幸运也好,不幸也罢,时隔数个时辰,江东猛虎伏在案上,将这几日堆积的公文一一处理,方才抬起头。 “大荣,子才,此刻到来,有何要事?”他起身询问道。 祖茂不等刘平开口,便将城楼上刘平所说,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同时加上自己的担忧,“恐贪官污吏欺压良善,百姓遭殃。” 与其他人不同,祖茂是真正的庶民出身,祖上,父辈都没有名人,就连想找个出名的祖宗,装个流落街头的n代都不容易。 他没有程普的聪明,也没有黄盖、韩当的沉稳,唯独一身武艺,敢打敢杀,丝毫不弱于人,从吴郡跟着孙坚到下邳相。 孙坚将其视为兄弟,他也将孙坚视为兄长,每战必先,在富陵湖次次表功,都将孙坚写在前面,封赏丝毫不受。 “饥民作乱自古有之,子才思虑良多,自有其道理,但饥民罢了,若是乱了,又如何?有多少人想将其当做进身之资?”孙坚笑笑,目光深邃,忍住最后一句,一语道出事实。 祖茂不明就里,看着主公,张张嘴,说不出话。 刘平一怔,大抵明白他说的意思。 黄巾必须反,就算他不造反,也有人逼着他造反,为的就是建功立业,获得更大的权力。 他倒吸一口凉气,声势浩大的黄巾之乱,单单依靠神棍和乱民可能,也不可能。 若是加上世家推波助澜,一切皆有可能,他们除了没兵,什么都有。 “若是如此,孙相国又当如何?”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如同野兽一般,恨不得撕碎眼前人,得到他的真实想法。 “自当报效国家。” 刘平算是看出来了,孙坚跟世家没什么两样,会是一个好主公。会是乱世的开启者。 别看他现在是下邳相,两千石的文官不做,偏偏要跟朱儁,当一个司马,可见他的志向远大,怕是不亚于征西将军曹侯。 “好一个报效国家。”刘平朗声大笑,孙坚和刘备最大的不同还是出身。 一个知晓民间疾苦,想要改变,顺势而为。 一个知晓民间疾苦,冷漠而过,想要顺势而为。 两个人。 他惊讶于自己此刻的想法,又有些骄傲,站直身子,“另外,我是前来告别孙相国,下邳繁华,却不是东海国。” 祖茂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刘平洒脱的转身,将要离去,伸出手,一把抓住他。 第十二章粮店 黄之清站在街边,身后是他新开的粮店。 他本意是做一个富可敌国的商人,等世道不稳便投身诸侯手下,借势而起,讨个安稳。 黄巾之乱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他没有太守们的野心,也没有那些人的浪荡,整日胡想。 对别人,黄巾之乱是际遇也是挑战,对他却不是,阻断的商路,高额的利润他分润不了半分。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成王败寇。 唯独商人,丢了颜面,总能活着。 洛阳从事商业的大多是朝堂上王公国戚的人,他前日亲自去了,求了,等了三个时辰方才见到刘家大管家,得了信,忙跌不休的按了手印,花费一百五十贯,方才得到这间店铺。 每个朝代都独一无二,这独一无二中,却往往有几分相似。 坐落于碧麟街,第三个路口,第四间的门面不大,位置确实不错,不算偏僻,也不算繁华,朱红色的门被拉开,显露出竹篓。 青白色的竹篓还残留着竹子的清香,洁白的米粒比面粉地位低,跟栗米一个等级,放在角落不说,更无人问津。 黄之清是南方人,因南方产稻,特遣人前往荆州,打算在二月前弄来一批米。 他站在店门,心中默念: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没有鞭炮,也没有舞狮,这是雒阳,权贵多如狗。 店中小厮惴惴不安,他们不知道自己还能留在这里赚取微薄的薪金是因为黄之清没有足够的人用。 他是南阳人,并非世家嫡系,来到雒阳打拼,做了商人,惹了不知多少笑声。 在抵达雒阳之前,他并不知道那些笑声的缘故,士农工商不假,但徐州糜家,冀州甄家,仍旧富可敌国,无人敢于轻视。 可一路见闻....... 他迷茫了,不停扪心自问,决心坚持下去,寻找办法。 时不时衣冠整整的下人从外面进来,趾高气扬的卖掉一石面,换取钱财离去。 他们是雒阳小官的家奴,常在坊间出入,店中小厮小心接待,送走。 从南阳带来的老奴迈了进来,他不同店中小厮,慌忙跪地道:“主人,老奴......” “黄叔,不必如此。”黄之清说着将其扶了起来,这是这个时代的礼节。 黄烨低着头,看着脚尖,恭恭敬敬的禀告:“主人,昨日开业至今,进账......” 黄之清听着,看着,目光每每落在那些小厮身上,他都感觉到他们在颤抖,缓慢的躲避。 “这样说,生意差了三成?”他并非责问,只是将数据汇拢,得出结论。 黄烨张张嘴,欲言又休,过了几息方才磕磕绊绊地说:“大抵是他们做了假账。” 他不像黄之清一般温和,微微侧首,便让空气凭空冷了几分,小厮紧张了起来。 黄之清摇头,下意识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镜,这种事他见的多了,拍拍他的肩膀,“黄叔,替我招点人,尽快把后面的仓库收拾好,小心火烛,小心鼠祸。” 黄烨心中计算一下,佝偻的身子方才站直,“主人,三个壮汉就够了。” “太少,要十个,顺便催促一番阿斌,千万不能拖到二月,一月底至少要过颍川,尽快运到雒阳。”黄之清同样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眼眸没有旁人的睿智,想的不算复杂,衣食住行不可或缺,他敢说,贵人看不上自己,可他们能不靠商人活着? 黄烨没有说话,等待主人发话,良久后发现,主人消失在视线当中。 黄安和程亮坐于街边,他在雒阳数日,摸清了权贵的姓名,对这年不过三十,出身不好,一月一日上任的黄门侍郎多了兴趣,递上拜帖,今日方得接见。 程亮放在街上并不起眼,放在黑暗当中,一双眸子却是亮的吓人,他坐在踏上扭动脑袋,没有朝堂上的谨慎。 黄安忙前忙后,程亮并未像张让府上那般受宠若惊,反倒多了分惬意,他点过菜,随口一提:“黄安黄之清,南阳黄家分支,庶子。这便是你现在的身份?” 不等黄安回答,他又说:“于刘岱手上拿下一间粮店,今日开张,我说的是否正确?” “大人所言甚是,不知大人可是?” 程亮变了一张脸:“我们是一路人,不管现在还是未来,你是商人,能够沟通天下,我想我能够帮你做很多事。” 黄安脸色一变,未言合作,便说利益,所谋定然甚大,不禁讪笑道:“不知大人需要小人做什么?” “叫我表字即可,说起来,我还真不适应公明二字,真不适应。说话这般咬文嚼字也不喜欢,好多话不能说,好多字不能用,说奇怪也不奇怪,说习惯也不习惯。这就是代价。”他面带笑容,黄安分不清是苦笑还是得意。 “公......明兄。”他迟疑的试探。 “知清贤弟,不知你南阳黄家和江夏、襄阳、长沙黄家关系如何?”程亮道出自己目的。 黄安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程亮所谋比那些太守更大。 黄家地处荆州,支脉众多,据他所知,黄家并没有太紧密的联系,可他知晓每一个姓黄的人,如长沙的黄盖,南阳的黄忠,襄阳的黄承彦,江夏的黄琬、黄祖。 其他人还未曾显露名姓,唯独黄琬,遭遇党锢,官运却不差,有贵人相助,现任侍中。 轻叹一声,他如实道来:“黄盖现在是孙坚的手下,若是征召,倒有几分把握。黄忠辞去官职久已,不知去向。至于黄承彦,就在襄阳,黄祖......” “黄承彦。”程亮打断黄安,有几分兴趣,更多的是无奈,黄家众多名将,他能够征召的不过黄盖一人,还不定会来。至于黄祖,他就没放在心上,三流武将,不要也罢。 两人相视而笑,有了些许默契。 天色尚早,二人坐着谈论未来,程亮忽道:“不如我书一封推荐信,交与河内太守何邡何忧之,他倒是有经商的想法,只是缺少门路。” 黄安大喜过望,做生意作重要的便是卖家和买家,他不过是一中间人,有了买卖之人,商方能发扬光大,赚足利润。 在商言商,黄安当即拍着胸脯保证此事若成,必然不会让公明兄失望。 后者微微笑,已然成竹在胸。 一壶酒,喝的更久。 第十三章罗氏兄弟 济北王献出泰山一带,武帝置泰山郡的时候,大抵没想过35年之后,随着他的自杀,济北国除,后世的济北国与他无关,泰山郡开始在济北的土地扎根生长,泰山封禅也成了历史的一部分。 王嶂不记得上一次泰山封禅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那郡丞,县尉想做什么。 泰山并非边郡,不置长史,也没有都尉。 一千五百人只听从太守命令,其中有一百骑兵,充当斥候。 如果一时间听到太多坏消息会为之动容,一个好消息让王嶂松了口气。 他径直走出郡守府,身后跟着几个贼捕。 这不是后来的朝代,王嶂也不适应大队人马出行。 白雪未消,喜欢芙蓉的他有些不适应这般天气,忽的开始羡慕暖气。 跺跺脚,把已知的东西整理起来,风不曾出现,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 贼捕地位不高,在郡府却必不可少,这般小吏,洞悉人事,又长在地方,机敏灵活,比那罗成更了解这泰山郡。 郡丞高高在上,贼捕阿谀奉承,矮矮在下。 一句“做的不错”让那两个贼捕兴高采烈,心中美的不行,全然不知这是王嶂的惯用伎俩。 所谓太守,泰山郡最高长官又如何?还不是十几个县令一起蒙骗的对象。 欺上瞒下,久而久之,利益的共同体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在巨大的威胁,彻底崩毁雪球之前,他们绝不会反目,大抵因为新的太守不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利益。 王嶂还不清楚这个时代所谓的政治是什么样,只知道曾经的二把手体验过一把手的滋味后没放手,就得铲除。 用合理的方式。 让权利急剧壮大的关东联军还有五年多方才时间组建,不知有几个人会参加那场盛宴。 “大人。” 有贼捕在他身后呼道,“周县尉在郡守府求见。” 王嶂脑中闪过的念头伴着挥动衣袖的声音荡然无存。 去时匆匆,他总算看清楚了奉高的模样,低矮的城墙,没什么精神的士卒,这还是泰山一角。 “粉饰的太平尚且如此,这泰山……”他在太守府前驻足,倒是想知道那周阳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他缺人,也缺威信。 周阳神采奕奕,端坐不住,几次想要站起身,翘首以望。 “大哥,该不会新来的太守想让你我二人知晓他的理法!”说话的人比周阳稍减几岁,谈不上俊朗,身材也不够健硕,一袭玄衣倒有几分味道。 他叫周清,莱芜县尉,今日刚至奉高,闻新任太守到来,不免有几分好奇。 周清知道兄长性格乖张,对上官向来恭敬,今日有些例外,却没被他放在心上。 门被贼捕推开,这本应该是下人的工作,此刻交由贼捕,正是因为王嶂骨子里还不是太守。 一言一行,他都和公司里一样,谈不上平易,也决然不是高冷。 “二位久等,还不快去奉茶?!” 周清没有兄长的敏捷,眨眨眼,看清了太守相貌,方才施施然起身,拱手请罪都慢上半拍。 王嶂细细打量二人,听那眨眼的人自称莱芜县尉,叫周清,便认真了分。 待他坐下,周阳口说不敢,半推半就的也坐了下来。 周清早就厌倦礼节,跟着兄长一道,推迟,坐下便伸出手,刚刚触及干果便被呵斥。 一兄一弟,一真性情,一装模作样。 王嶂心中笑笑,不由问道:“不知周校尉此番有何要事?” 周清不顾兄长眼色,张口便道:“久闻太守之名,此番到来,有一事相请。” 他并非士人,豪族出身,说话间自然免去繁文缛节,不但没有求的味道,反倒直视王嶂。 王嶂笑了,出了雒阳,他还是第一个敢直视自己的人。 顿了顿,他方才说:“但说无妨。” 一句话的功夫,气氛陡然严肃,周清坐直身子,总算带了点恳切:“莱芜城小,兵不过百,甲胄武器缺乏,还请太守大人相助。” 周阳如遭雷击,瞪大眼睛,万万想不到弟弟会一本正经的掀开泰山底子。 “此言差矣!” “周县尉”王嶂保持严肃,压住笑意,挥手打断他:“据我所知,莱芜有一百五十人防卫,为何莱芜县尉此刻言莱芜城小,兵不过百?你二人一母同胞……言语未免相差甚远!” 周阳此刻方才醒转,辩解道:“莱芜城小,承平已久……” “有何关系?”王嶂深知先声夺人,冷笑道:“若是他人,我定然不信,可周清县尉,恐怕不会陷害兄弟,所言大抵是实情!” 周阳无从反驳,兄弟之间有的是相互帮持,捅刀子,他不信自己弟弟会对自己下手。 出了太守府,周阳脑袋里还回荡着周清轻蔑的话语。 “汝不过区区一奉高尉,即非泰山尉,亦不是长史。” 周清生性跳脱,略有武功,隐隐觉得身为奉高尉的兄长,前些日子的书信,竟是用一种上官的语调,他在莱芜思忖,不得不承认,人是会变的。 碰上新任太守,这是意外。他不曾想到官老爷会快马赶赴奉高,所言除了军备,便是粮秣。 他听闻泰山闹贼,时常劫掠乡里,附近县尉却无可奈何。 三日前站在莱芜北城门,来来往往的庶民比以往更多,不少都拖家带口,在本该在家享受空闲的日子。 庶民不等于流民,也不是饥民,还能控制。 可人一多,宵小之徒也就多了,他不得不派出全部人手,协助县令整治快成流民的庶民,一日竟抓捕小贼二三十人。 到了奉高,一路还算承平,泰山不算富裕,也不穷困。 他不清楚太守留下自己缘故,按住心中高兴,抿了一口姜茶,驱散了一月的寒意。 没有焚香,也没有多余的话,王嶂喜欢单刀直入,尤其是跟下属。 他问询:“泰山一地,此时还有多少士卒,兵马各有多少?莱芜又有多少?” 周清清楚自己会得罪很多人,真论起来,泰山上上下下都是利益的分享者。 可他不怕。 王嶂大抵是怕他不愿意继续得罪泰山郡其余县尉,成众矢之的,补充了一句:“姑且讨论莱芜。” 周清耸了耸肩,眼珠子转动,笑不出来:“莱芜本应有一百五十士卒,去年七月我上任时,兵不过七十八人,现如今,几经周折也不过增添至一百零三人,武器甲胄满打满算只能供给八十人,粮秣匮乏……” 王嶂不动声色:“莱芜士卒比其余县差多少,又需要多少物资,兵员方能补足?若是贼寇来袭,能否守住莱芜?” 周清逐条回答:“泰山常有贼,兵马大多保持在原本的七成左右,越安定的地方,兵马越匮乏。至于物资,兵员,自然是多多益善。若有贼寇,二百人野战能以一抵十,守住莱芜绰绰有余。” 王嶂乐了:“那即日起,从赢县,盖县,牟县各抽调五十精壮,补其甲胄,20日前齐聚莱芜,交由你统帅。” 他说:“兵不再多,在精。” 周清不以为然,依旧欣然领命,三百人,比原本的一百五多出一倍,择选精壮,更配齐甲胄。 尚未出郡守府,他便看到郡丞罗成,拱拱手,离去。 罗成脸色不渝,王嶂、周清此番动作,已然不把他放在眼中。 扣了门,待王嶂声音响起,他方才进屋。 屋子有些昏暗,暖烘烘的,王嶂软中带硬:“郡丞大人,我命盖县,赢县,牟县各抽调五十人前往莱芜。莱芜形式可不乐观,一百五十士卒,在籍的不过七事八事人,他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欺瞒圣上。” 罗成拱手道:“太守大人所言甚是,昨日属下醍醐灌顶,方才知晓如今形式之险恶,若不正法典,补齐兵数,难免被刺史责罚。” 王嶂出乎意料,止住兴高采烈,不知套路在何处,索性道:“如此甚好。”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招来贼捕,问询得知臧霸劫狱,现在不知所踪。 至于于禁,贼捕略有耳闻,不知是那里人,身处何处,这位可没有臧霸那位爷闹出那么大的响动。 王嶂失望了,他不知道泰山还有谁。 第十四章灭部 他声音有些低沉,话音断断续续,每两个字一停顿,疯狂中夹杂恐惧:“杀光!杀光!都tm给我杀了!” 张五不敢阻拦,更不敢劝慰。 罗燕有这般情绪已不是一日两日,自大当家的死了,二当家掌权的那一刻,他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没有惶恐,不安。 在草原多年,他自诩见惯了生死,死人堆里嘻笑怒骂是曾经的事儿。 曾几时,他是老三,地位尊崇,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这是大当家的心腹。 就像被捧为大头领罗燕的心腹郎一样。那是一个年轻人,比自己视为子侄的罗燕稍长。 奴隶在草原遍地都是,他们替贵族放羊牧马,也会被征召,成为炮灰,倒在汉人的城墙下。 便是这样一个奴隶,生生成了他们羡慕的对象,只因为那是他们想要的。 一人之下,百人之上。 没人摸准被奉为大头领的罗燕心中想着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焦躁,恐惧中,那一百鲜卑撞碎郎身后的人,张五奉命冲锋,里应外合。 喊杀声淡了,罗燕面容不复狰狞,手指不再颤抖。 …… 数日前,鲜卑人冲锋的时候,他惊骇,哪怕那是他早已准备好的诱饵,堂堂正正的把二百人摆在小土丘上,一个冲锋就能杀进营寨,也能冲入他们的队列,用原始的力量宣告胜利。 呼啸而来的方天画杆戟有如风一样,汉人的仪仗鲜卑人看不上,这里不是,五原,是朔方。 郎随手斩了持戟的小家伙,回首,不由得笑了。 分兵是兵家大忌,拓跋熊一清二楚,却耐不住手下人央求,心一横,看着这尸横遍野…… 那二百马贼折损不过两成,剩下的跃马扬鞭,发起冲锋。 冰雪消融过后的草地没等到春天便被战马踏过,一百六十多骑展开冲锋。 一百鲜卑骑兵带着些许妇孺堵在营寨口,进退不得。 拓跋野冲在最前面,单手持枪,只是一挑,便有一马贼落地,端的凶狠。 他长枪一指,冷冰冰的用鲜卑语喝道:“你们该死!” 郎本是鲜卑奴隶,见了旧主,怎能不兴高采烈。 他径直走了过来,从官军都伯身上扒下来的战靴踏过鲜血泥土的混合物,留下一排脚印。 “鲜卑狗。” 他微微一顿:“滚过来!” 呵斥的语调直接惹怒拓拔野,他不再扩大优势,弃了挪不动的战马,抖动长枪,翻出几个枪花,刺在一马贼身上。 来的突然,去的迅猛。 马贼和战马倒下,前者寂寥无声,后者嘶鸣不止。 拓跋熊最为勇猛,坐镇后军的任务直接舍弃,直到此刻方才醒悟。 “铿!” 从地上捡起的汉剑和长枪碰撞,巨大的力道几欲击退拓拔野。 身子一撤,长枪再次抖动,枪花绽放,一寸长一寸强的名言被他展现的十分完美。 他们都没有名家调教,前者靠的气力,后者自知力气不足,走的灵巧路子,花费数年,胜了嘲讽,赢了尊敬。 一柄汉剑,一杆长枪。 二者不断撞击,枪似游龙,每每受阻,当即转换角度,特意打磨过的枪刃旋转,跳动,撞在汉剑上。 拓跋熊黑着一张脸,喝道:“向营寨东边撤退。” 心中的愤怒和躁动已经平复,看着满目疮痍,火焰升腾的营寨,躺在地上的老老女女,贵族子们诉不清心中惶恐。 青壮十之五六被族长带走,前往鸡鹿塞,那都是打过羌人,杀过汉人的好儿郎,留给拓跋熊的不过五十青壮,其他二百皆是少年。 他们勇敢,看不起羌人,匈奴人,对叫不上名号,破破烂烂,如丧家之犬般的骑兵看不上。 拓跋熊同样看不上,他谨慎,却不得不战,更不敢不战。 丢了营寨,族长饶不了他,身后的贵族子同样不过放过他。 “嗡” 羽箭穿透空气,箭羽不断抖动,摩擦,撞在一个倒霉的鲜卑人腿上,贯穿,撕开皮肉。 一共十支羽箭落下。 马贼诡异的停止冲锋,弓箭手骑在马背上,隔着一百步,展开抛射。 罗燕红着眸子,小心翼翼的指挥:“弓箭手持续压制,骑兵缓慢推进,分三十人围绕营地巡猎,见到的人全部杀了!” 这是他第一次指挥,放弃了马贼大开大合的攻击手段,让冲锋中的骑兵嘎然而止,让弓箭手抛射。 没有强弓,也没有劲弩。罗燕对弓箭手的认知只在压制,这比他拙劣的骑术要好一些。 他曾经在内蒙古呆了一个月,听巴图鲁讲荣光,学骑术,想骑马纵横,带着诗与远方,忘掉抖动的手。 拓拔野稍胜一筹,长枪挑起泥土,刺中郎左肩,经验让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后退,险险避过汉剑。 剩下的一百多鲜卑骑兵朝着左边前进,羽箭不时落下,拓跋熊带人断后。 张五请命:“大当家,我带人冲杀一番!” 罗燕目不转睛的看着战场,一字一顿:“不允。” 有人拉了他一把,指了指营寨里面还在厮杀的马贼,轻轻摇头。 马贼稳步推进,手中的武器永远够不着鲜卑人,只是压迫。 罗燕不无不忍,昨夜杀掉二当家,今天就把枪口调转,指着郎,曾经的功臣。 这一切有几分是故意,有几分是意外,罗燕说不清,只知道继续压迫,让里面的厮杀更加惨烈,他需要一个借口。 “大当家。” 有马贼忧心忡忡,他们所在的方向和其他马贼正好相反,身边都是鲜卑人,不知不觉,竟被围困。 “拿下他们!”拓跋野喝道。 几个少年当即下马上前,明晃晃的刀枪逼近。 郎强忍痛意,远远的望了一眼罗燕,心道:“罢了。” “降。” 他吐出一个字,高昂着头,未曾丢下兵器。 “走!” 拓跋熊狐疑,这人勇猛,也有些头脑,此刻投降倒有几分可能。 营帐外面那些马贼打扮的人步步紧逼,却没有鱼死网破的味道,留有余地。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营寨外面的骑兵,喝道:“儿郎们,随我杀出去。” 嗡嗡声被喝声压住,鲜卑骑兵放弃近在咫尺的猎物,不甘心的往回看了一眼,从东边出了营寨。 那三十游骑兵由张五率领,他们来去如风,在营寨东北角刚刚驻马。 “不到百人!”张洁目光如炬,估算出战马数量,指着一边“来人,请大头领从那一侧发起进攻,儿郎们,随我缠住那些鲜卑狗,血洗营寨。” 马贼没有忠义,只有利益,听到血洗二字的时候,些许纪律已经被抛开,只剩下红色的眸子。 三十骑兵冲锋并不壮观,直接扯住拓跋熊的尾巴,展开厮杀。 第十五章河内 大抵大雪过后总有一二日放晴。 当阳光洒在崇德殿外的时候,刘宏方才迈着慵懒的步伐,没精打采的坐上龙椅。 张让华服在身,紧跟在后,见皇帝坐下,下面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后,取代小黄门,故意捏着嗓子:“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若是往常,侍中不免装模作样的上谏,让中常侍冷眼旁观。 但今日,他们的心不在此处。 张让声音停止回响后两秒,沉默方才被侍御史王允打破。 他迈着公府步走到大殿中央,朗声拜道:“臣闻天下乃是陛下所有,天下之兵皆是陛下管辖,熟料河内太守何邡私自募兵三千,朝廷上下无人知晓,陛下更是无从得知,此乃犯上作乱,其罪当诛。” 太尉杨赐微微侧目,嘴角微翘。 尚书令卢植,司徒袁隗暗自不语。 前者深知王允,后者心中明悟,不由冷笑:这个人情……那河内太守谁要谁拿去,这朝堂上下,几人愿意知晓那事? 他比兄长袁逢更早登三公之位不是没有道理,他看重袁绍而非袁术,唯独看不懂将要议论的自己儿子袁恒。 尉廷杨彪恨不得拍手称快,这是他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想说而不能说的话。 他一直坚持本心,每每上书,却不得回音,殊不知,父亲杨赐请中常侍张让扣下所有文书,并勒令不许朝堂言。 议郎陶谦老好人模样,家族没落已久,尚且算不上豪族,与世家有天壤之别。 但这不妨碍他亲近世家,出列帮言道:“陛下,侍御史大人所言极是,自古来,养兵自重者比比皆是,每每是国家心腹大患。” 侍中刘岱迈动步子,紧随其后一本正经的厉声道:“臣恳请陛下,诛杀此獠,以正国法。” 张让看着台下跪着的一个个大臣,他们来自天南海北,此刻为了一个共同的“敌人”,省了长篇大论,每一个字都离不开河内郡,那个何邡。 他的目光停驻在刘岱身上,片刻后离开。 好在宗正刘焉闭目养神,一动不动,没有站出来的意思。 他们今天看不惯安静,尚书郎公孙度出言道:“恳请陛下,此事当重处,以儆效尤,否则天下人,州郡屯兵一方,岂不知天下大乱?” “放肆!” “胡言乱语!” 前者声音尖锐,正是张让所发。程亮说罢抬起头,见他气的发抖,不知真情还是假意,一时也有些佩服。 他拱拱手,想着辽东侯此刻忠骏,强忍笑意正色道:“天下之事,皆有因果……” “程大人难道要在朝堂之上讨论鬼神?”刘岱转身,眼神轻蔑。 司空张温有点喜欢这个年轻人,抛开阵营,程亮温文尔雅,喜好音律已是人尽皆知,又常在朝堂劝诫陛下,陛下大多接受…… 如此,他只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秀,仅仅值得拉拢。 令人惊奇的是,他的出现像那些太守,校尉般琢磨不透,一群这辈子也当不上太守的寒门,居然能够让陛下花费功夫任命…… 张温知晓龙椅上陛下的心思,同刘焉一般闭目养神,不愿参加此时朝会。 程亮道:“鬼神之言,何尝与因果有关?难不成侍中大人坐马车不是因为购置了马车?” “你!”刘岱老脸一红,一时反驳不了。 程亮又道:“何邡何忧之新任河内太守,所作所为微臣并不清楚,却也知晓此事若是郡丞反对,告知……” 王允心一横,打断道:“何邡所作所为证据确凿,区区一郡丞,如何对抗太守?河内郡丞又曾言太守何邡与其讨论举孝廉,行卖官卖爵之事,其能上书便是万幸,黄门侍郎程公明胡言乱语,扰乱朝纲犹不自知,以内臣而悦外臣,实属不可……还请陛下明断。” 侍中不得不跳出来,厉声质问何邡这种行为,中常侍不好帮腔,冷眼旁观。 刘宏不曾言语,懒洋洋的打量着朝堂争议。这种争议时常出现,往常都是对着十常侍,外戚,今日是那河内太守何邡,下次又是谁? 规矩他知道,暗笑那河内郡郡丞开了一个好头,怕是剩下人会小心谨慎的多。 昨夜他便知道今日议论之人,一是袁恒,二方才是何邡。 他对何邡所作所为固然不解,想辩解却抹不下身段,张让在此事同样无法开口。 何邡犯的确实是不该犯的错误,成了世家试探的好机会。 刘岱缓过神,借着侍中一职,看了眼刘宏,心惊胆战:“臣尝闻,夕郎不应结交外臣,此般辩解,实属……逾越,若是……” 他止住言,陛下许之四字他不敢说。 刘岱知晓刘宏知道自己心意…… 程亮不知道刘宏眨眼间便想了这么多,不服气的组织了语言,反击刘岱:“侍御史大人所言甚是,河内郡郡丞上书真是万幸,还请陛下彻查此事,嘉奖有功之人,何邡若是一心反叛,自当斩其首,以儆效尤!” 朝堂上上下下愣了一秒,王允,陶谦,刘岱,公孙度都没想到程亮会如他们的意。 彻查彻查,就应该彻彻底底的查,拿回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之后,再牵连几个岂不美哉? “如何彻查?”刘宏今天第一次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即不清朗,也不悦耳,却无人敢于忽视。 程亮微微一笑,成竹在胸:“臣久闻尚书令卢植大人严明……” 王允不知道程亮接下来说了什么,只知道杀人立威是不可能了。 卢植是士人,同样是皇帝的人,和他们最大的区别就是,有自己的考量,很少为了利益出卖本心。 程亮几次前便见了这文武百官,一个个的衣着光鲜,满肚子鸡鸣狗盗,对汉室的忠诚远远没有对官位的执着。 王允他曾经很佩服,想叫粑粑,见了之后方才发现不过如此,还没有董卓时期的沉稳,是世族的一把利刀,每次朝会都会认真的阐述自己观点。 “准。” 卢植面无表情。 …… 张让故意吊他们胃口,声音拖得长长的。 “宣渔阳太守袁恒觐见!” “袁远征数次破鲜卑,此次更是大破素利部,有功当奖!”太仆赵祁出列道。 大司农崔烈,大长秋曹腾,议郎韩融,司隶校尉应劭,射声校尉马日磾,一众文武百官都不愿意在此事上发言,刚刚站出来的官员,也纷纷站回原位,那件事,他们是盟友,这件事,他们泾渭分明。 出了崇德殿已经是辰时,日头在云层中穿梭,堆积的白雪因为刘宏欢喜,未曾像雒阳城中一般清扫,除了房檐,树梢不时滴落的雪水,一点不剩。 三三两两的大臣商讨趣事,政事,唯独程亮一人昂首阔胸,大步向前走。 他心中有数,何邡的河内太守当到头了。 他回了又来,比其他人更晚出宫,知晓袁恒破鲜卑素利部的封赏出来,是护匈奴中郎将,那是是袁隗的儿子。 年不过二十五就有此封赏,袁家和宦官首次达成的共识居然是袁恒的封赏。 他摇摇头,发现摆脱不了冷意,便揉揉发红的鼻子,吐出浊气:“倒是器宇轩昂,不愧为袁家子。” 比袁恒更加引人瞩目的是何邡,一个私自募兵,准备造反的太守是皇帝陛下亲自任命的,不知多少人错愕,大笑。 至少小楼里的四位是如此。 顾箐行色匆匆,瞥了一眼。 第十六章送行 小楼青烟升腾,这是顾箐为“文人雅士”准备的好去处,自称“侍者”的人谈及十贯的“包间费”让来人微微皱眉。 走在前面的人却不以为然,十贯对他们而言不值一提。 刚一落座,许攸便吧唧嘴吧,假装羡慕道:“护匈奴中郎将,远征好福气。” “什么叫福气?渔阳几番大战倒是让愚兄羡慕的紧,右北平一别,已然三年,今日当不醉不归,一来贺袁远征归来,二来助早日凯旋!”这是曹孟德。 袁绍端着茶杯,轻轻吮了一口,暗自神伤。 他忽的起身敬道:“贤弟此番立得大功,有甚需要,家中有我。” 袁恒举着杯子,回敬:“多谢兄长。” 许攸难得高看了袁绍一眼,这两人父亲都是三公,且同出一门,奈何他并非嫡子,又过继袁成,守孝六年后赚取的名望,结交名士便被袁隗喝骂:“坏我袁家者必此子。” 一个从都尉一步步爬上去,在幽州闯出偌大名头的人,可谓少年得志,怎么不让兄长羡慕,嫉妒却谈不上。 平心而论,许攸跟袁家三位公子都有交情。 其中袁术聪明过头,喜自以为是。 袁绍做事犹豫,平日倒是无伤大雅。 接触最少的袁恒久在边疆,坐在那里,像极了一把出鞘的利剑,端着酒,去了戎装,也软不了他的气势。 不得不说,袁恒比去岁更加像个“武人”。 侍者来的快,去的也快,放下满盘珍肴。 曹操将杯中酒一一添满,却没开口。 许攸见气氛一凝,曹操时不时的望向外面,袁恒想着并州,袁绍想着自己,拍了拍手,说出还未完善的话:“大汉如今已经老矣,天下州郡繁多,贪官污吏更是数不胜数,去岁大旱,仅豫州一地便有百万灾民,朝堂诸公老朽,失了锐气,九月方才救济。” 曹操不说话,扯下烧鸡腿,啃了起来。 袁绍不无尴尬,朝堂跟袁家脱不了干系,许攸直言,让他心中不渝。 许攸心中最不应该说话的袁恒恰恰接茬:“子远所言甚是,去岁大旱,归来时又闻琅琊冰雪连天,不少士子前往,只为看冰赏雪岂不可笑?” 袁恒笑不出来,自饮了一杯酒。 许攸心中一动,倒过酒不动声色的说:“这天下当有变动。” 曹操不时看着他们,却是不愿意说话,除了“慎言”。 袁本初沉闷,他也沉闷,除了勾栏酒肆帛上,一时竟发不了言。 许攸之言家中听听也就罢了,放在外面,多少人是宦官外戚耳目? 袁绍索性岔开话题:“不知诸位如何看待河内太守?” 曹操来了兴趣:“倒是胆大妄为之人,若有机会,不妨结识一番。” 许攸嘴角上翘:“何邡此人我却是见过,于河内,志大才疏,言太平道头缚黄巾谋逆,请我为军师,要编练甲士,平定黄巾。” 对他而言,这确实是一笑话。 袁恒沉吟道:“从渔阳到河内,乃至雒阳,太平教徒遍地都是,其中不乏精壮,有心人扇动,难免闹出乱子。” 路上所见所闻此刻说出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身体里更多的是无力。 他明明知道那不是好事,却不能提及,甚至不能跟他们沾染半分关系,这是父亲的告诫,沉默的缘由。 许攸会心一笑,直盯盯的目光让袁恒有些不舒服,这人有些像商贾,利益至上,他不喜欢。 如他所料,许子远说的话也不那么动听:“黄巾虽众,却不在朝堂诸公眼中,更不会入你我之心。这反倒是一个机会。” 他曾经了解过太平道,在南阳和张宝见过面,那是一个知书识礼的汉子,外表的粗犷遮住内心。 张宝远远没有他的兄长有名,在南阳相见时,席间有不少世家的人。 那一天之后,他对太平道更加上心,可以说是小心翼翼。 夏天大旱,暴风雨随时都将来临,他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能明着告诉在坐的其他人。 袁恒触碰小巧的青铜酒杯,空落落的,便起身添上。 许攸没有那两人心安理得,看了又看,蠕动的嘴说不出那等话。 “想什么?孟德问汝是什么机会!”袁本初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思绪,将其拉回现实。 “且说何邡所做。”许攸擦擦额头上的热汗,打了一个哈哈。 曹操狐疑,上下打量了许攸一番,改口故作轻蔑:“未曾相见,听子远所言,倒是没了兴趣。” 袁绍默不作声,他守孝六年,失了年少,少了张狂,万万做不出抢新娘的事了。 “身为一郡太守,私自募兵,其罪当诛不假,个中缘由你我心知肚明,不如不谈。” 声音来自袁恒,他没有故作姿态,反倒是提了一个名字——程亮。 “他今日倒是有几分威风。”许攸朝中有人,好事者恨不得将诸位大臣模样一一临摹,当做笑料。 袁绍这才开了口,斟字酌句:“那程亮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出入候府,又有心结交河南尹,恐怕拜帖迟早有你我的一份。” 曹操笑了,他笑袁本初自傲,黄门侍郎都要拜帖求见,如何不自傲? 许攸接着自己刚才说的话:“今日所见,他难得开了口,却是相助河何邡,据我所知,二人应该没有交情。如此说来,程亮倒可能有几分忠义,却又与他们作对,讨好陛下。这……越说越糊涂,吾是看不穿那程亮。” 曹操早就止住笑声,只是同样看不懂程亮所作所为,有何因果关系。 “忠义断然没有,某家在草原上,在渔阳,从未见过忠义之人如此圆滑。程亮为黄门侍郎尚且不久,好坏自有时间评断。” 袁恒说罢,喝了一口姜茶,味道浓烈,这让草原上喝惯了热水冲泡的茶的他不适应。 他不喜欢姜的味道,便试了公孙子瞻的法子,味道怪异,久了也就习惯了。 “不过,他恐怕呆不了那么长时间。”袁绍已然知道些什么,笨拙的添酒,并未引起过多的注意。 胡乱说话的人,大多没有好下场。 酒不断温好送上来,曹操醉了,却等不到进门时那惊鸿一瞥的人。 夜幕降临,别了胡椅,曹操被许攸拖着,念念不舍的离去,到了正街,方才恢复。 许攸涨红着脸,方才失的礼仪,此刻全部怪罪到曹操身上:“竖子!” 许攸正了衣服,飘飘然的离去,留下袁绍为堂弟解释:“孟德生性自在,怕是看上那小娘儿,恨不得称其父为‘公’,此刻便拜堂成亲。” 袁恒莞尔。 他们并不知道被自己议论的人离开校场后仍旧兴高采烈。 第十七章羽林左骑 河内是大郡,户籍超过三十万,人口高达一百五十万。 这是何邡抵达河内,查验资料发现的喜事。 他本一心祈求安稳,选了河内,隶属司隶,比邻洛阳,不到诸侯讨董,一无自然灾害,二无兵祸。 查了帐,见得河内数年前便有三十万户,心不由得痒了。 他隐约记得曹操拿下邺城,得知此处有四十万人,大喜,直呼:“大郡。” 如今的河内比不上雒阳一城,却也是天下有数的大郡。 不然三千士卒,如何这般迅捷的征召完毕。 美美的睡了一觉,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三天来临。 他出现在郡丞面前,成竹在胸,吩咐道:“三千士卒整备完毕,以原有的郡兵军候统率,甲胄武器准备的如何了?” 郡丞自从太守抵达,便是笑吟吟的,也不争执,四十多岁的他并非没有野望,只是……时也命也。 郡丞他一当便是十年,见多了人事,得了令,便从之。 他和一旁的主薄交换了眼神:“甲胄足够装备三千人,步卒武器齐备,弓箭还缺三成,战马目前只有五百匹。” 何邡轻轻敲打桌面:“如此说来,目前只有二千人能够投入训练?” 郡丞干笑了几声:“的确如此,如此大批量的武器甲胄,单单一个河内郡,一时凑不齐,还需几日。” 主薄对太守道:“大人不必着急,想来一二日便会有消息,到时候三千甲士,声势定当滔天。” 何邡接过赞誉,沉声道:“三千人马终究有些不足,时不待我,郡丞大人认为如何抵御黄巾?” 话音未落,太守府的大门被推开,羽林左骑七八个人闯了进来,傲然喝道:“河内太守何在?” 何邡心一沉,他不认识这些人,更不知其来历。但观其甲胄精美,气势汹汹,难免心虚。 他不说话,羽林左骑自顾自发话:“天使到!” 何邡抬眼,进门的不是折翼的天使“太监”,而是一中年人,他不威自怒,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羽林左骑不敢远离,急生生跟进,收敛了气势。 “河内太守何邡何在?” 心中疑了,何邡气势便弱了三分,站了出来:“正是在下。” 卢植看他模样,信也不信。 这样的人做的出募兵的事儿,却万万做不出造反的事。 “拿下!” 卢植信与不信都一挥手,直接拿下何邡,越过他,笑道:“郡丞大人好手段,可否让我看看那些士卒?” 虽是问询,却不亚于一记惊雷,砸在郡丞身上,骨子里发寒。 他的手段不入流,瞒的过何邡,堵的住其他人的嘴,眼见天使,讪笑,低眉顺目。 卢植失了兴致,转过身,瞥了一眼慌乱却不恐惧的何邡,不知他还在挣扎——该不该求饶。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能让里里外外十多名甲士隐隐拿下太守府,更有天使降临…… 校场因为三千士卒的来临变得喧嚣,这是先零羌至时修筑的,时至今日,风吹日晒,修修补补,仍旧容纳三千七百余士卒于此。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守昨日便言今日将授予军旗,正式成军。 将领们不知内情,觉得不妥,却又找不到理由拒绝这种荣耀,放弃扩大的权利。 天灰蒙蒙的,一改昨日的暖和,明眼人都知道风雪即将来临,覆盖大地。 羽林左骑护着卢植抵达的时候让在场的军官下意识的离新卒远了一分。 何邡不认识这盔甲,不代表他们也不知道这些人赫然是——羽林左骑的一份子。 “众将官左移议事,不得无故拖延!”一羽林左骑喝道。 河内郡兵心中打鼓,数个县尉不情不愿的带着手下屯长,队率前往左边的房屋。 “三千人,倒是有几分精气神,又是在一月,去岁大旱,难免被攻击一番。”卢植心道,有些惋惜。 他深知,除非偏远州郡,否则三千人叛乱无济于事。 三河之地,比邻京肆,朝堂天下震动,不需旬月,叛乱可平。 在雒阳任尚书令已然不短,认识的一些将官无不盼望叛乱出现,出动北军平叛,立下军功,封妻荫子。 那是年轻将官的,呐喊,自下而上。 他们不管是乌桓也好,南蛮也罢,西北的羌人,只要对他们有好处,尽管叛乱,如胡骑校尉周昂。 县尉们一一进来,小心坐下,胆大者问:“不知大人招下官有何要事?” 卢植方才抬起头,将竹简归拢:“在下尚书令卢植,奉陛下之令彻查河内太守何邡私自募兵之事,诸位参与其中,不知如何辩解?” 有县尉陡然起身,引得羽林左骑怒目而视,按住腰间长剑,险些拔出。 “放肆!”羽林左骑官职上比不过县尉,地位却高出不少,单单一个天子亲军,禁军的名号摆在那里,就足以震慑诸人。 “尔等已然铸成大错,还不快如实招来!”这是卢植的呵斥声,压住嘈杂。 无数双眼睛转动,遮掩不住自己的慌乱。 没错,他们慌了。 有县尉颤颤巍巍的禀告:“天使大人,此事与我……等无关,皆是新任太守所为,我等无力抗拒,亦不知募兵之事并非圣上旨意。” 其他校尉,屯长忙喋不休的跟上,嘴巴里就一个字“对”。 卢植心中明了,阴谋阳谋乱谋,他要的不过是这些人的表态,用他们安抚人心,这三千人都是精壮,那些人可下了不小的本钱。 他冷声道:“若非陛下英明,知晓你等与此事并无关系,早就命人拿下,枭首示众。” 羽林左骑见惯了大场面,提醒道:“还不谢恩?” 一众县尉如梦方醒,磕头口呼“万岁”。 卢植顿了顿:“诸将听令!” 县尉拜听。 “即可约束手下,继续编练新军,今日之事不可泄露半分。倘若有变,本官不介意拿你等人头请罪。” 喏喏的拜谢,县尉们搞不清楚到底怎么了,小心翼翼的跨过门槛,脚步瞬间轻盈了几分。 回到校场,板着脸呵斥新卒,不安中开始操练。 郡丞被勒止跟随,在太守府上惴惴不安,批改的公文错字连篇。 “大人……这如何是好?”县令比郡丞更加着急,若是何邡不死,倒霉的人必定有他。 郡丞还能沉的住气,根本还是在于上面的指令。 天使降临,此事绝不是他们二人争斗可以引发的后果。 上面的博弈,他加不进去,只能等待胜利到来。 牢房里,卢植提了何邡。 第十八章丝绸之路 消息快过八百里加急,传遍中原,河北。 河内太守何邡被拿下的消息打破了光和七年短暂的平静。 不到十天,陛下任命的太守便以谋反罪拿下,这是赤裸裸的打脸。 朝堂上的争锋与地方关系不大,上党太守张昱紧皱眉头,不得不将尚未付诸实行的募兵计划压在心中,一时反倒少了钱粮的需求,只是下令,加紧训练郡兵,他会随时抽查。 泰山郡的消息几乎是在命令传递下来的同时被宣扬开来。 都尉不似县尉一般愁眉苦脸,他是太守的佐官,直辖,有管辖郡兵的权利,是对边郡太守的制约。 县尉忐忑不安,生怕太守大人学着那泰山太守王嶂,直接革拿五个县尉,亲自起草奏折,递与雒阳。 都尉喝了一口酒,知晓他心中所想,笑了:“太守大人恐怕现在还不知晓你等作为,此刻补救,还来得及。” 县尉大喜过往,上司的表态让他完成同僚委托的任务,不由轻松几分,端起酒杯,“敬”字还未说出口,便被打断。 来人是一贼捕,一小吏成了太守亲信,地位水涨船高,即便他是长子县尉,也得让上一分。 “钱五兄弟,不知前来有何要事?”他不但不怪罪,反而脸上堆满笑容。 钱五尚且知晓分寸,笑了笑,对都尉、县尉拱手道:“都尉大人,太守有要事相商,不知可否移驾太守府?还请县尉大人自便。” 都尉放下筷子,起身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道:“太守相邀,必有要事,还望海涵。” 纵然尊卑有别,都尉还恪守礼节,告了歉方去。 都尉正是何叶,南阳人,年不过二十三,便身居都尉一职,比袁恒也不差多少。 到了太守府,张昱还在一张地图上指指点点,郡丞一副不关我事的恹恹欲睡,亏的屋内热气腾腾,不会受了风寒。 “刘大人,不知这几处开垦出来如何?”张昱在得知长子周边二十里的土地全部有主眉头便紧皱,这上党人口不多,占据的土地可是不少。 更让他恼火的事,郡丞回答,尚无可以开垦的土地。 无可奈何的翻开没有比例尺,也没有具体划分,只有几个地名的地图。 画上树,那便是丛林,画上弯弯曲曲的东西,便是河流。 扔下毛笔,他揉揉发涨的脑袋,“河滩,森林,草地,由官府主导开垦,民众有意者,开垦出来的田地今岁五十税一,之后三年三十税一,如何?” 郡丞犹豫着泼了冷水:“去岁大旱,百姓损失严重,上党一地比不上中原富庶,此番大旱,恐无几人愿意开垦田地。” 对此张昱有了打算,接着刚才的话,抬头看了一眼到来却默不作声的都尉,“对优秀者给予奖励,提供部分种子,租借耕牛。” 都尉何叶看不下去,这一切都像是天方夜谭:“太守大人所言甚是,种子可以发放,耕牛更可以租借,百姓雪中种地,种子耕牛从何而来?” 张昱指了指西方,斩钉截铁:“西域!” 郡丞不得不提醒他:“朔方郡羌胡杂居,马贼众多,商队无法通过走河东安定花费时间颇久,来去数月不说,传闻凉州羌人不满朝廷,可能叛乱。” “如此说来,本太守所做,皆不可为?”张昱忍住怒气,沉声问道。 都尉何叶忽的拱拱手:“不知太守大人寻下官有何要事,长子城墙残破,上任太守言:上党地处并州腹地,怎会有敌国外患,故不与理会。” 他顿了顿,捧道:“幸得太守信任,此番长子城墙定然固若金汤。” 张昱听罢,心情好了一分。 郡丞像是想起了什么,急道:“太守大人,上党府库钱不过十万,粮不过一万石,怕是难以支撑修缮城墙之用。”? 张昱脸色一黑,想拂衣而去,却又不敢。 他终究不是地头蛇。 “还请何都尉移驾壶关,修缮,并训练周遭郡兵,谨防黑山贼下山袭击黎民。” 何叶微皱眉头,没有拒绝,拱拱手离去。 郡丞看都尉被诱惑引诱,暗骂一声,不动声色的说:“太守大人即是为了上党百姓,府库中钱财用法还需谨慎,否则上面交不了差。” 张昱微微笑,明白他的意思,脑袋里多了一个名词——匈奴。 自古以来游牧民族都有大量的牲口,独特的迁移属性能够在广茂的大草原上养活自己。 南方的农垦民族却不得不面对,劳动力的缺乏,牲口的稀缺。 南匈奴依附以来,成了大汉的第三个牧场,第一个可以提供大量牛羊的地区。 持续近百年的羌战拖垮了羌族,匈奴人在更早的时间被击败,一部成为大汉的北面屏障。 东北的乌桓人一直被大汉节制,又面对逐渐强大起来的邻居们,三部乌桓的处境一直很尴尬。 牛的来路解决了,府库空荡荡的现实让他冷静几分,直观又不直观的望着西北。 丝绸之路因为战争不断开启关闭,每一米都是尸山骨海,数不清的商旅从这里通过,前往西域。 对很多人而言,玉门关是他们的起点,对更多人而言,这是他们的终点。 苍鹰在天空中翱翔,鲜卑人的部落成了荒地,数百人被一一斩杀,老弱妇孺也不例外。 马贼和游牧民族不一样,前者想要一切,会放弃,摧毁拿不走的东西。 后者贪恋一切。 三十游骑被鲜卑人一个冲锋撞上,成为血肉的一部分开始,不顺利就成了主流。 战争的号角大多是牛角号,穿透人心。 不断的逃窜,马匹看管不善走失,奴隶们大惧,全部跪在地上,听着马贼们肆无忌惮的笑声,头抬得更低了。 “住嘴!”这是罗燕毫不掩饰的呵斥,他老大的力气扶起一个奴隶,听到他的回答,将兴奋抛的一干二净。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罗燕的兄弟,生死相依,你不再是奴隶,你们都不再是奴隶!”罗燕不在平静,这干巴巴的奴隶居然是汉人! 没有欢呼,只有漠然,他们习惯了现在的一切,逆来顺受,马会逃离他们不会。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我只想你们不再被任何人欺负,不再被欺负!鲜卑人给你们的耻辱,十倍还之!”他斩钉截铁,顾不得矜持,听他们木然的下跪,称呼各有不同。 大头领,大当家,大老爷,将军,都有。 “来人!”他喝道,“分发武器,战马!” 没人敢于不从,从罗燕对二当家拔刀相向的时候,他们便知晓,眼前这人将是自己依靠的对象,现在多了分忠诚。 他对奴隶如此,对寻常马贼关切不到,却不会偏袒。 第十九章北上 出了北门,直行数里,拖家带口的人多了起来。 昨夜见罢程公明,他的心便平静不下来。 街坊讨论最多的河内太守被拿下,尚书令卢植他直接忽视,耳朵里只剩下他的上书:臣卢植于河内见三千人马皆是精壮之士,然甲胄不全,太守何邡有意请司隶校尉配足甲胄、战马,加以训练,以备太平之祸。 何忧之曾数次对臣言:太平道之主,大贤良师张角并非等闲之辈,其教徒遍布十三州,骤然发难,星星之火即可燎原,去岁大旱,庶民多穷困,难以维持生计,不得已下,难免被裹挟其中…… 黄安政治不低,分明在程公明转述的话中看到了卢植的作为。 一面安抚那三千有迹可循的新卒,不与他遣散,一面上书朝廷,言太平之祸。 身为未来人,他同程亮一般,知晓黄巾将要爆发。 在这个时代见闻,更是确认,黄巾必不可少。 去岁大旱代表的不仅仅是旱灾,更是大规模的土地兼并,更多的人口被藏匿,百姓被压榨,插标卖首之辈在雒阳有专门的去所。 品相好的,有些好运气还能入了大户人家,没了好运气,勾栏便是去所。 其间倒是有一件怪事,一小娘出手阔绰,买了七八个灵性的小娘,带了回去。 看多了史书,明了周树人的“人吃人”,他愤怒不起来。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好处,也有一个时代的坏处。 历史不断被循环他迷茫,骨子里发寒。 程亮说:“何邡失了河内太守,原本准备的生意现在做不成,不如你继续北上,我修书一封,你递与上党太守张昱,他定然有兴趣。” 黄安心有余悸,一个太守被拿下,生死未卜之际,贸然北上,会发生什么意外,说不清,道不明。 程亮心思比刚到时多了几分,见他忐忑,宽慰道:“那何忧之做事马虎,以往也就罢了,身居高位,无数双眼睛盯着……生死都在一念之间,私自募兵,为了些许功劳,命都不要,实非智者所为。” 他顿了顿,停了不像宽慰的宽慰:“你是商人,行走城市之间,又不像他们一般谁都盯着,小心为上,朝堂上有我,些许为难不用放在心上。” 接过程亮准备已久的文书,黄安方才松了口气,心中仍旧不愿:“上党太守张昱我却是不认识,没有半分印象,谈及合作,未免有些……” 不得不说,程亮察言观色的功夫比以往强了几分,微微一笑后继续安慰:“心中顾虑不必打消,合作是合作,真要到了站队的时候,还是要划清界限,以免被牵连其中。” 他们谈不上多信任,走到一起源于都是一路人,一同来到这个世界,在陌生人中,多了分熟稔。 程亮自顾自的说:“商人重利轻离别不是坏事,乱世当中,这是好事。去见见张昱,多打些交道有好处。” 他骑着俊马,两旁的景物不断飞逝,盘算着物价。 光和七年的物价比六年高出三成,战马的价格却远远低于三国。 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前方,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零星的记忆碎片不断重叠,组合,构成新的记忆。 发灰的树林消失殆尽,数不尽的扁舟在黄河上来来回回,商旅,士人农夫,往往都得挤在一条船上,渡过黄河。 “主人,过了河三十里便是轵县,再过天井关便是高都,相传上古高都盛产美玉,垂棘之壁便产自于此。”护卫摸熟主人性格,笑吟吟的介绍着一路的地理、奇事。 “垂棘之壁……”黄安喃喃,有些印象,却不知道出处何在,随将注意力放在高都盛产美玉上,打定主意,贿赂官员,得到开采权。 不多时,一护卫归来,带着三人四马上了小船。 船五米长,三米宽,光是四匹马便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黄安蹲坐在一角,看着还不算混浊的黄河水,有些错愕。 黄河的由来他不记得,也未曾见混浊的黄河水,更未前往壶口瀑布,体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船夫们闷沉沉的,穿着麻布衣服,裹着蓑衣,固执的朝着岸的另一头前进。 这般冷漠,倒是绝了黄安询问的心,环顾了站立的护卫,他看着升腾的河雾。 舟是用来载人的,便宜的紧,船是用来运货,载量越大,价格也越发高昂。 下了船,护卫扔了一贯钱才算了解,出了繁忙的码头,踏着湿漉漉的河床,见过大风大浪的护卫还好,黄安就有些狼狈了。 从雒阳一路北上,陡然见了高都,任谁也不免失望,那个盛产美玉的地方,两个郡兵持着矛,强打着精神太城门守卫。 高都城小,墙不过三米高,遍地都岁月留下的痕迹。 “啪” 众目睽睽之下,一块墙砖脱落。 “啧” 黄安吧唧吧唧嘴,算是明白那些太守大老爷的苦了。 这城防,乱民都能攻进来,更别说持戈以待的黄巾贼了。 “走吧,走那边。” 他下令绕城而走,不想充当人形钱袋,在轵县入城时,守城县兵绿幽幽的眼神让他吃不消。 这也是让他忧心忡忡的缘由,比邻雒阳尚且如此,那些州郡又是什么模样?天知道。 一马鞭,伴着轻喝,远去。 骏马从田边驰骋,二十里多内,树林,溪流边时隐时现的村落,不对,这个时代没有“村”。 上党的流民不算多,三三两两的人影拖长也不见得能能触碰到下一批流民。 去岁大旱的威力在新年伊始开始放大。 护卫没有主人的忧心。 他们是护卫,会些武功,靠薪金吃饭,家中田地有的是人耕种。 过了高都,泫氏,长子地界愈发近了,官道上的行人比之前多上不少,成群结队的朝着长子前进。 新年,也是徭役的开端。 对于这些百姓,被整治过两次,的郡兵守着门,不敢收钱。 前者整治时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者却是借着泰山王嶂,让他们不敢大意。 五个县尉,倒霉的屯长更是数不胜数,他们些许小卒不会有这样的待遇,胆战心惊的活着。 第二十章过程 武馆上书四个大字“王氏武馆”,通体黑色的匾额站了一女子,身着鹅黄色的衣裙,多日迎着晨曦到来,至多一个时辰,又匆匆而走。 小厮推开门,挠挠头:“你怎么又来了……” “小史阿,怎么这么不欢迎姐姐?” 史阿吐吐舌头,飞快关上大门。 顾箐来了又走,她在雒阳打听,闻虎贲将军剑术称雄于雒阳,不由心向神往。 且不说游侠身份,便是男女之别,那将军便将其阻于门外,每日史阿开门,不免挠头。 “得了,走吧。” 时间到了,顾箐也不久等,如往常一般离去。 正月中的雒阳比平日间繁华几分,几场瑞雪过后,休息数日的居民先后开始营业,从三河乃至整个司隶赶来的人齐聚雒阳,少了静谧,多了喧嚣。 顾箐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行至朱雀街,他听有人唱到“大风起兮云飞扬。” 字铿锵有力,从人墙中传了出来,引得应和:“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见她是小娘,带个侍女,围观者惊艳之余,风度翩翩的让了路。 “啪!” 酒碗落地,场中壮汉仰天长啸:“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好!” 顾箐吧唧吧唧嘴,心想幸好这年头还没有喝倒彩的习惯,大多人不曾听人高唱大风歌,此人倒有几分气势,鼓了鼓掌。 侍女小心翼翼,哪怕习惯了主人的任性妄为,环顾四周道,“主人,朱雀街人潮涌动,环儿怕有人莽撞,冲撞了您。” 她看着主人猴急的样子,跺跺脚,按不住主人骚动的心,一时手足无措。 好在顾箐还有分良知,不多时便没了兴致。 贼捕竭力维持秩序,雒阳令年前便下了死命令,如有意外,尔等自去领罪。 小环出身寻常,因男尊女卑被卖出,几经周折成了顾箐的侍女,一同逃至雒阳,开了酒肆,算是安家。 她不喜欢人多,对满街的新奇物件渴望又拒绝,眸子每每挪开都多一分不爽。 绿色的襦裙遮住小腿,她紧紧贴着自家主子。 各色人放下了平日间的尊卑贵贱,庶民,农夫拖家带口的在这雒阳平日见不到的热闹,在央求声中买下小物件,小零食给孩子。 顾箐有些沉默,看到这番太平盛世的景象尤其如此。 她喜欢热闹,常常十点还在游荡,十二点归来,翌日继续。 东汉的天总是这般晴朗,大雪过后的几天,月总是冷冽,阳光暖烘烘的。 “环儿,回吧。” 她没了心情,转过身,将手中的芝麻饼塞给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年约十岁,眨巴眨巴眼睛,水汪汪的,直到鹅黄色衣裙少女远去,方才回过神。 青烟楼依旧热闹非凡,顾箐刚刚归来,便听店员道:“主人,有人等您快一个时辰了。” “您”是环儿偶尔称呼顾箐的,被几个买来的侍女用着,也不奇怪。 她心情烦闷,刚想拒绝,便看见二楼款款走下来一人。 人未至,声先道:“前日听闻雒阳有人用妇人,少女充做小厮,格外养眼,便留了神,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顾箐觉得那人有些面熟,和环儿茫然对视,轻哼着发声:“又如何?” “还请楼上一叙,顾小姐。”他勾勾手,让顾箐恨不得撕碎他得意的面容。 环儿心中同样不爽,暗骂一声,便罢。 自己要求的布置顾箐熟悉得很,大大咧咧的一坐,一双眸子撞在他的眼睛上:“不知阁下找我有何要事?若是没有,还请……” 她说不出原谅二字,喝了一口茶,轻蔑的看了他一眼。 程亮看她没由来的轻蔑之后,快憋不住烦躁,索性把话挑明:“我们是一类人,不必如此谨慎。此次前来,我有一事相求,还请顾小姐成全。” 顾箐想起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差别越发不敢大意,像刺猬一样收起了刺,端端坐下,思忖后方才说出这样一番话:“成全二字不敢当,若是奴家。能够做到,帮上一帮倒也无妨。” 程亮微微一笑,也不隐瞒:“顾小姐是吴郡人士,有一胞兄名雍,不知顾小姐可愿引荐一番?” 顾箐一怔,万万想不到这人的来意,恨不得给他一白眼,起身而走。 事实上,她正是这样做的。 程亮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方说:“顾小姐,茶不错,我们是一类人,却不完全相同,我程亮做事向来只看结果。成与不成,我都将给您准备一份大礼。” 顾箐顿了顿之后,拉开门,一只脚迈了出去。 “顾小姐就不想知道大礼是什么?”程亮一挥袖,桌上器物先后撞在木制地板上,粉身碎骨。 “不想”她不回头。 “那我给顾小姐念上一念”程亮始终坐在那里,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扬州吴郡吴县顾家长久来勾结山越,密谋反叛,其罪当诛。臣上任数年,方得证据,不日将送往雒阳……” 顾箐一把夺过书信,扫了一遍,恶狠狠的说:“你该死!” “我只要顾雍,与其把他给江东世族,不如交给汉室!”程亮缓缓起身,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我们是一路人,只要见到顾雍,这封书信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那官员也会消失。” 顾箐气的牙痒痒,头一次如此痛恨一人,总算明白岳飞的怒发冲冠是何意。 待程亮走了,她心中憋足的那口气没地方发泄,握紧的拳头松开,自然垂落。 ?环儿手足无措的来回走动,不清楚主人受了什么委屈,听得屋里发出响动,赶上来已然这样。 她不敢安慰,只能来回踱步。 翌日,他又来了,迈着近乎一致的步伐道:“泰山太守王嶂王铁山所奏,五县尉已经革除。尚书令卢植上书:河内前太守何邡何忧之言黄巾不满陛下久矣,恐为祸,可先下手为强。上党太守请与匈奴开市,而我昨日拜会了虎贲将军王越,请他任汝师。记得,我们是一类人,我有我的梦想,你也有你的,小丫头,好好活着,有需要找我。我的身份曹孟德应该告诉你了。” “黄门侍郎程公明。”顾箐念着这个名字,破天荒的没去王氏武馆。 第三天,她去了。 第二十一章飞贼 “阿弟,此番北上还望小心谨慎,匈奴人反复无常,北面鲜卑槐石槐死后虽然分列,却不可小窥。若有需要,遣人于雒阳或是南皮,若有所求,不敢违尔。”袁绍难得说了硬话,公然支持自己的堂弟袁恒,言语间的傲气不自然流露,让许攸侧目。 曹操也有些感慨,若是往常那个袁绍,断断说不出这番话,违逆袁隗他是为了交往士人,如今违背家族意愿,则是为了兄弟情义。 世家兄弟多为利益争斗,这般兄弟情义倒不常见。 洛阳北门曹操无比熟稔,来不及感慨近些年的变化,他是来送行的,抹去心中的酸楚,他朗声道:“渔阳有袁远征,鲜卑流血漂橹,并州有袁远征,北疆当太平!” 袁恒难得的不好意思了,轻笑一声掩饰尴尬,“孟德兄所言诧异,某家渔阳得胜,皆因将士用命,方能屡次击败东部鲜卑,此番更是击破素利部,得牛羊十万,无一不是将士功劳。” 许攸抚摸“亮银”毛发,轻声道:“还要依靠你,切不可让主人染血而胜。” 亮银唏律律的叫了一声,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萌死人。 袁恒不禁莞尔,他还未见许攸有这般灵性的一面,拱手道:“此番北上,我意征召三千匈奴骑兵,不日北出塞外,以公孙越、杨凤为副将,各领兵一千,三百汉家儿郎,七百匈奴人,扫荡雁门关以北,鲜卑人格杀勿论。” 袁绍大惊,组织道:“此时万万不可,若是惹得鲜卑人大举入侵。这笔糊涂账怕是又要记在贤弟身上,不免失了陛下印象......” 话说到一半,他觉得自己有些狭隘,便止了话语。 曹操一头沉在北疆上,思忖良久后道:“本初兄所言甚是,此时北上不宜,若是远征有意,不妨西进西河,朔方,扫荡异族,无论羌人,鲜卑,匈奴,不臣服者皆斩。若是臣服,十人出一兵,反复积累,让朝堂诸公知晓北疆形式,方能北上。” 许攸嘴角微翘,心思毒辣:“远征不如大力消耗匈奴人,奖赏牛羊,而非妇孺,连年屡战,贵族掣肘,匈奴王庭亦不能止。” 面对三人目光,许攸不但不惧,反倒是哈哈大笑,“南匈奴依附百年,亦不是我等汉人,留知何用?朔方,五原异族日益见多,若是不消耗一番,难免尾大不掉,百年羌战,我大汉得利几分?” 袁绍不否定也不认可,他未曾去过并州北部,不知当地形势如何,如今听闻,不免犹豫。 “如此,不如修整数月,再图朔方。” 曹操倒是颇为赞赏许攸意见,目光毒辣而独到:“若是子远计策达成,匈奴鲜卑成我大汉子民也不在话下。此计需要的良帅正在眼前,若不乘势出击,朔方,五原,西河终不是我汉家儿郎所有。” 袁绍长久以来醉心政治,于朝堂寻求自我。 曹操的夙愿却是汉征西将军曹侯。 两人谈不上高下。 太阳从东边跳动,穿透云层,一点点爬高,一匹骏马从远处飞驰而来,马上人口呼:“袁中郎将,请留步。” 袁绍诧异,曹操玩味,许攸笑意盎然,唯独主人公袁恒一头雾水。 “见过黄门侍郎大人。”许攸故意读出全称,他和程亮没有交情,此刻拱手不过是给上一个面子,谁让这是陛下宠幸的红人,程公明。 袁绍曹操相互打了招呼,前者方才介绍道:“阿弟,这位便是黄门侍郎程亮程公明,朝堂颇有美名。” 程亮接茬道:“美名自是没有,本初兄不必卫护公明,倒是袁远征袁护匈奴中郎将,朝堂上颇有美名,言护卫北疆者,段太尉后,又有袁远征可堪大用。说来下官还得拜上一拜,为北疆战死的将士,无辜的百姓,亮是北地人。” 袁恒目光多了分柔和,大抵北疆人对外族都没有好感,中原士族有河北屏卫,未有切肤之痛,倒对外族宽容。 生长在北疆的人,对鲜卑匈奴乌桓羌人一视同仁,那都不是好东西。 羌战之前的对抗匈奴,此时的鲜卑,乌桓崛起,辽东小族朝廷从未放在眼中,不曾理会。 一代又一代人打出的局面,谁都不忍心毁在自己手上,哪怕后人不争气,终究是后人的事。 袁恒扶起程亮,“程侍郎美意在下心领,还请侍郎早些回去,朝堂大事免不了侍郎操心。” 程亮笑笑,“大人可称在下表字,此番前来不能久留,还望远征兄见谅。另,在下有一事相求。” 袁恒心中看低了分程亮,不动声色道:“不知公明此番前来有何要事?” “远征兄在并州当消耗异族,保存我大汉儿郎,若无必要,还请远征兄减一些孤儿寡母,多费些异族。” 在场诸人各有反应,唯独许攸多看了眼程亮。 初次见面,袁恒自然不会露底,拍拍程亮的肩膀,算是无言的回答。 程亮也不久留,如说的一般,来的匆忙,去的也匆忙,不像黄门侍郎,行为举止颇有些游侠气息。 “此人倒是有些想法。”许攸迫不及待发表自己的意见。 曹操倒没说什么,只是望着程亮去的方向厨神。 唯独袁绍高兴了起来,一个黄门侍郎不算位高权重,却是那批人中间的开端。 他向袁恒示好,也是像袁家示好,这是一个机会,或许能够掌控住那些太守也说不定。 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话,袁恒不得不骑着骏马,和几个侍从朝着北面进发,对公孙越和杨凤,以及一千精骑的调集命令已经下达,今晨从雒阳飞向渔阳郡。 时间匆匆,回到雒阳,抵达笙烟楼已经是午时,曹操寻觅不到那偏偏倩影,借着麻饼吃了一餐,下午离去。 回到宫中,程亮第一份拿起的便是泰山太守王嶂的上书,文字并不严整,大意是:“泰山贼威胁日重,申请铸币权,扩军。” 无需多言,自是不准。 他可是太清楚这些家伙的个性,一个个想着改朝换代,争霸天下,此事不能开先河。 第二份言雒阳盗贼今日猖獗,盗了城北某皇亲钱财。 第二十二章宋典 冰冷的空气穿街入巷,厚实的麻衣挡不住空气,门外等待的人恨不得再等上一天,只为了见张常侍一面,殊不知侍从轻蔑的目光被朱门挡住。 碳烧的火红,大小一致的肉片烤的金黄,香味从小亭飘远。 张让吸了一口酒,看着侍女放下酒杯,烤烤手,懒洋洋的说:“数日不见,宋常侍平白胖了几分,倒是有趣。” 宋典满脸笑容,心中却是不忿。 同事渔阳归来,那袁恒快了他七日,他坐着马车,颠簸足足一月,见到的不过是公孙子瞻,那袁远征一笑而对,来得快去的也快。 他喝了口侍女递过的酒,吃了瓣橘子,方说:“某却是比不得张常侍,常侍比去岁精神了几分,哪像某连日颠簸,便是陛下慰问,也修整数日,方才有所好转,不知常侍是何原因。” 张让听罢,坐直身子微微笑,来了兴趣:“听闻于河内轵县,宋常侍遇到二党人,差人拿下,倒不见颠簸之苦。” 宋典老脸一红:“我倒是听闻,那日朝堂,侍御史王允王子师责问河内太守何邡,那何邡不过一莽夫,上任伊始便做些‘大事’。难免被世家子抓到把柄,荆州有人道.拿下那些太守。却不知真假。” 宋典心如明镜,一边喝退侍女亲自温酒,一边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那些世家子自诩士农工商,却是十足的商人,比我等更市侩。还做出不愿,不许,不语,若是二千石想招,可否有人隐居山林?” 张让笑而不语。 “若是还愿隐居山林,怕是又得怪罪我等,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赵忠来了,径直落座,喝了口酒,搓搓手,咦道:“方才二位说了些什么,不如说来听听。” 同是宦官,虽有纷争,对外,他们确实一道。 “那日议郎陶谦也曾出手,倒是真切,或不曾参与其中也说不定。”宋典缓缓道。 张让笑笑,眼中一寒:“不论真假,他都是士人,哪怕只是议郎。” “侍中刘岱倒是真心实意,借题发挥,怕是陛下也会考虑宗室意见,许一二太守,刺史也说不准。” 赵忠冷笑:“刘伯安,刘君郎也就罢了,那刘公山却是万万不可,无父无君之辈,若有机会,出任倒是不错的选择。交趾罢了,南海正好,再提点宗正大人一番。不过陶谦不易动,那人聪明,早就遣人来了,言之恳切,你我笑过便罢。” 用钳子拨弄了炭火,火光映在脸上,起身,身子佝偻,将温好的酒添上,夹上一片熟牛肉喂进嘴里,不失乐趣。 “可” “以一己之力……倒不如派去交州,交趾之侧,南海郡太守该换换了。” 阴恻恻的声音,不知是谁说的,大概谁都有份。 “善” “那程亮,王允,我却是看不透。”说罢其他人,张让方才提到那关键的二人。 那日朝堂争论,王允率先开口,义正言辞的模样他还历历在目,那士大夫! 对王允,他们却没有大意,如刘岱一般三言两语,择了一郡,发配。 “王子师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得了什么利,竟敢……”宋典早年便认得王允,时隔数年,越走越远,见他朝堂作为,不免唏嘘。 某种程度上,他们也不希望那些人占据太守之职,实际却是无可奈何。作为皇帝的打手,他们不得不摇旗呐喊,旗帜鲜明的站在陛下身边,万万不可表达与陛下相反的意见。 “那日轵县,某家倒是见了一小娘,若是送入宫中,怕是我等颜面又得光鲜几分,也好压住那河南尹的气势。”宋典打量着张让、赵忠,隐约猜到他们心思,抿着唇:“朝堂之事,二位还不清楚?” 张让曰:“善”。 赵忠言:“不无不可。” 倒是侍立一旁的蹇硕插了句话:“却要清楚那人身份,若是良家子还好,世家子陛下或不喜。” 张让眉头一挑,“确是如此,此事不可不防,就是不知,那女子是何身份,会让宋常侍如此牵挂,竟一心想送入宫闱?” 宋典饮尽杯中酒,自顾自的添上:“却是不知,那日轵县一别,今日已有七八日之久,那袁恒北上并州已出,黄门侍郎相送,倒是有些意思。” “那程公明近日亲近世人,递与河南尹何进拜帖,又结交朝堂重臣,却不知,那些人和他并非一心。恶了王允也就罢了,得罪世家,怕是只能泾渭分明。某却是不信他会负荆请罪。” 这一番话,引得哈哈大笑。若是程亮在此,难免尴尬,甚至怒火中烧,哪怕这些宦官说的并无不对。 夜色凄迷,几盏孤灯在小楼前随风摇曳,小宦官不时在宦官的带领下,与右骑擦肩而过,灯笼些许灯光照射在人脸上,却融不化蔑视。 小亭又传出说话声,细细听,那分明是张让的声音:“那王允不如出任一地刺史,最迟三月中旬,就任地方,早年就曾听闻那王子师弓马娴熟,尤长韬略,不知是真是假。” 赵忠拍手道:“却是如此,豫州,冀州,兖州各选其一。” 宋典干笑两声,“那太原王家近些年不可小觑......” “若非太原王氏,那王子师别说一州刺史,便是下狱,也不过今日之事。” 说话的人也不点破,十常侍看似一体,其中争权夺利却是时常有,唯独对于世家,他们不敢大意,抱团对抗。 宋典亲近世家世人皆知,此番路过冀州,花费时日不短,张让记于心,却未曾言明。 都是千年的狐狸,除了张让要蹇硕坐下饮酒之外,都和寻常一样。 云里雾里的话,知道的人不需要解释,不知道的人云山雾绕,挠头想不明白。 蹇硕头一次坐下,小心的喝着酒,三个常侍,一个宦官,这其中的差距大了去了。 他硬着头皮喝酒,不停地给三位常侍添酒,烤肉,忙活着。 起风了,从御花园吹过,呼呼逼近,带着飘舞的雪花。 第二十三章巨鹿 巨鹿郡位于冀州中部,从郡治瘿陶县到太平道大本营巨鹿,一路不乏太平道信徒,他们连绵不绝,顺着官道前往巨鹿。 孟子玉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二三随从,踏着冰雪消融后的泥浆,快去穿行。 他负责魏郡传道已经数月有余,昨日到了瘿陶,今日赶往巨鹿。 打理的干干净净的长发束在脑后,玄色劲装在他身上格外有型,型似绔,用鹿皮缝制。 他的随从腰间挂着汉剑,一丝不苟的伏在马背上,同他一道赶往巨鹿。 他忽的停下战马:“你们说,这就是我们想要的黄天盛世?” 随从不敢回答。 战马继续奔驰。 入夜,巨鹿城门口,张宝等候多时,不是兄长所有徒弟他都会亲自迎接。 马蹄声近了,教徒们看着张宝,拜了又拜,被黄巾力士带到一侧,填饱肚子,安置在城外居住。 十数日,巨鹿城外聚集教徒便有七八万人,混乱之余,一支由黄巾教徒组成的军队,黄巾军成立,负责安抚教徒。 孟子玉翻身下马,眼见张宝迎来,招呼左右:“学生见过师叔。” 张宝话不多,见他说完话目光偏向一旁,不禁笑了,“子玉可曾见得这般光景,七、八万教徒聚集于此,只为了见兄长一面。这几日,来往教徒众多,可称的是盛世。” 孟清不说话,扫了眼教徒,那一口口大锅,与随从对视,不得不说:“胡闹!七八万教徒一日所用粮草足以供给五万大军,一二日也就罢了,长久下去,黄天盛世,何时能现于世?” 张宝一怔,听孟子玉一字一顿:“师叔,近十万教徒由我等供养,长久如此,我太平道可否支撑下去?师尊预备三月五日起事,今日已然一月十九,却不见巨鹿有半分准备……黄巾力士虽能一以当十,三百之数可能对抗河内三千虎狼之士?” 严政不忿:“教徒不远千里来巨鹿,师尊欢迎还来不及,怎会因为粮秣驱逐他们?若无教徒,黄天如何取代苍天?” “兵不在多而在精,我太平道传道至今,有多少教徒是他们发展出来的?有多少是我等苦口婆心,告知黄天,真理?” 城门下的争论没有胜负。 严政理屈词穷不假,却不愿意认输,咋咋呼呼,活像刺猬。 张宝叹一口气,刚想说话,兄长的卫士来了。 穿过街道,暮霭沉沉楚天阔,几行黄巾军齐步走过。这些人有别于寻常黄巾军,举手投足间有几分精悍,像是精锐。 “一月三日,济南国小渠帅王晟便到了,每每建议都直指教徒,十日去了齐国。这些黄巾军便出自他的手。” 张宝留不住王晟,索性给他自由,任他前往齐国布置。 孟清向来不喜欢感慨,心思转动,问:“这等黄巾军有多少,竟敢光明正大,巨鹿城可曾封锁。” 张宝心思通透,当即喝道:“来人!传我命令,即刻封锁巨鹿城!” 严政更是如临大敌,此番做的是大事,稍有疏忽,便免不了家破人亡。自己死了也就罢了,太平大道…… “师叔,我领人负责城防。”他领命。 张宝也不废话,一挥手,带着孟清快步奔到一间寻常的店铺门口,推开进去。 自前天晚上开始,张角便在这里,将巨鹿作为起义的原点。 “孟子玉平素淡然,今日匆匆,倒不常见。” 大抵是被张角的淡然感染,孟清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道:“师尊,弟子在邺城尝闻,三月五日而起,择其精锐,今日黄巾不过五百。敢问师尊,城中多少黄巾军?” “黄巾?这倒是贴切,孙桥,王晟都曾进言,曰:贵不在多而在精,士卒甲胄齐备,交由虎狼之辈率领,方能势如破竹。”张角已经不是第一次为弟子这般解释,倒是轻车熟路。 “喝茶。”一道童在一旁递过茶水,简单,粗暴的方式,味道有些像后世的茶。 这是孟子玉的味蕾反馈的信息。 润了喉咙,孟清不曾顾虑,这是造反,杀头的大事,不是早饭,一顿饭,无甚紧要。 身处黄巾,他想做的事只有一件,尽可能的保存实力,前往黑山,收编张牛角,褚飞燕,及其麾下的黑山贼,正式插足冀州局势,小心谨慎点,谁也奈何不了自己。 未言胜,先言败。这是他在魏郡思虑良久得出的结果,无论以后如何,活着最重要。 “巨鹿有多少带甲之士,三十六方又有多少?”他算不得局内人,对黄巾部署不甚清楚,除了魏郡,邺县,也就是俗称的邺城,其他地方,他两眼一抹黑,不清不楚。 张宝回答道:“巨鹿城中此刻有一万精壮,到起事之日......恐怕难以跨州击郡......封闭巨鹿以防走漏消息,其实已经是最明确的信息,他们恐怕已经在做准备,拖延不得。” 在场的人脸色一变,包括张角,他收起了风起云淡,正色道:“三十六方每一方都有数百教徒,忠诚,对数百郡兵,倒也不怕。” 孟子玉倒吸一口凉气,算是明白自己面临什么样的局势。 值得庆幸的是,黄巾的统帅是张角,而非自己。朝廷的雷霆一击落在豫州也好,冀州也罢,区区一个小渠帅,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事实上,他们无力反抗。 “若是起事,在冀州能有多少甲胄,武器,那些世家愿意支援多少?”他索性挑明,不免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门忽的开了,一个健硕的人影走了进来,忽的大笑:“早就听说你的名字,没想到今日一见,下次相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在下涿郡小渠帅孙桥,久仰大名。恩,其实今天刚刚听说。” 孙桥说话糊里糊涂,唯独孟清听的明明白白,知晓他的意思。 “涿郡的话,还望珍重。”孟清也不诧异,提醒一句便作罢。黄巾的趋势便是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孙桥站定,厉声道:“天地不仁,万物皆为刍狗。朝廷不仁,纵然我等生于此地,长于汉国,仍不免为之神伤,报国无门,又恨这朝纲,定下誓言,约定雒阳城中见。便不免......起义。” “若是起义,准备自然是越充分越好,起义时间则是越快越好,如果可以的话,放弃雒阳。”孙桥做事严谨,虽不知马元义是何等人,有何才能,仍然不愿意放弃这样一个大渠帅。 这样的大渠帅,蛊惑人心自是不弱,放于兖州,那何进若不分兵兖州,他却是不信。 邓茂跟随孙桥进来,见一众大佬相谈,自己站在角落,此刻方才插话:“某家倒是觉得,拿下雒阳才好。” 孙桥白了他一眼:“雒阳三千北军,河南尹掌三千带甲,加之司隶,郡兵,驿卒,贼捕,便是五万人,也凑得出,再三河征召,数日便有十万大军。那河内太守何邡征召三千人,由尚书令卢植率领,怕是孟子玉比我更加清楚。” 孟清脸一黑:“要是我碰到何邡那孙子,直接弄死。丫丫的征兵也就算了,还超额,跟卢子干说太平道即将叛乱,三千人加上河内的二千郡兵,这就是五千人。还甲胄齐备,武器精良,卢植率领,任谁都不能轻视。” 张宝宽慰道:“河内大族已然不满,那三千人迟早要还回去,但二千人守备河内一二城,这雒阳便进不了。兄长?” 屋内沉闷,邓茂几欲说话,都被气氛堵了回去。 最后还是张角道:“大汉一国之运,皆在雒阳,拿下雒阳,大汉可除,拿不下,空有百万带甲,也不免一场空。” 信赖在很多时候并不理智,但他们对张角的信赖远远超出孟清和孙桥的想象。 他们就像是局外人一样,商谈,得知一人准备去黑山,一人准备拿下刘备三兄弟,不免互相唏嘘,都不容易。 翌日离开时,好在都没有空手而归,时间定下来了,提前到一月二十八日,暂时只告知大渠帅,小渠帅交由大渠帅统帅,让马元义自行考虑于雒阳发不发动起义。 孟清明白,这是张角还想赌一把。 他就是一个赌徒,睿智的赌徒比寻常赌徒冷静,但会梭哈。 带着五百人,和足以装备一千人的武器甲胄,赶回魏郡。张宝还是拒绝了提供教徒,去黑山,只是答应遣返教徒。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流民。 孟清不知道未来该如何,只知道属于自己的大世已经开场,这天下应该乱上一乱,让世家见见庶民的怒火。 他只知道,自己不是屠夫,更不是棋子,谁都能操控。 隐隐的,他看到了尸山骨海。 带着左校踏足魏郡已经是第二天的事。 他开始迁移流民,信徒,编练士卒,于武安。 第二十四章商谈 这是黄之清来到上党的第二日,昨夜长谈的结果不过是他甘愿走西域,带着商队,错过黄巾之乱,赶在北宫伯玉谋反的时候归来,经营中原。 粗略算算,将近百分之五百的利润将成为他的第一桶金,一千贯将变成五千贯。 用过早饭,随着贼捕,他见到了张昱张昭文。 那是一间宽敞的房子,大而杂乱,想进去,必将踩在随意堆放的铁器上面。 张昱没有身着官服,一身便装,自问道:“马掌是如何钉的?” 没人回答,铁匠们眼巴巴的等着太守大人发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冠以罪名,下狱。 黄安只是奇怪了一秒钟,随后醒悟:“高桥马鞍,马镫,马铁蹄。” 张昱听见声音,转身喝道:“还不快来,若是做成了这些,卖出去,献给雒阳,其功盖世。” 黄安无视话语中命令的语调,凑了过来,同他一道绞尽脑汁的想着这些东西是什么样子的。 良久,他索性放弃,骑马是南阳才开始学的,胯下磨烂的嫩肉表明这其中的艰辛。在这之前,生长在南国水乡的他根本不知道骑马是什么滋味,为何这等不爽的事,那么多人趋之。 张昱一直在思考,他也不不甚明了这件事。 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印记。 昨日提及,他方才醒悟,弓弩不是一二日,凭借一句话就能够造出来的,但铁钉,马蹄铁,马鞍,马镫都不存在技术难题,便是铁的质量不行,也能够打造出低仿品,勉强用着。 天微微亮,他便是宽敞的大床上爬了起来,无视身边买来的奴隶,下床,赶到此处,命金曹掾史召集铁匠。 “如何?” 张昱摇头:“没有头绪,马镫双边的倒是简单,喏,就是那些,至于马鞍,大概也能弄出来,唯独马蹄铁,我不知道那是如何做的。” 黄安不明觉厉,自知不懂,便不废话。脑中灵光一闪,觉得有些不妥,加之心往西域,没时间操作此事,姑且搁置。 张昱不知黄安心想,将自己所想一一叙述出来。 金曹掾史见铁匠面面相窥,喝道:“还不快按太守之意打造出来!” 铁匠们左右推搡,推出来一个倒霉鬼。 只听倒霉鬼面如死灰,喏喏着说:“太守大人所说之物,既然是给马掌用,大概是用来保护马掌,既然如此,用铁打制出来,钉于马掌之上,不落,是否可行?” 黄安眼前一亮,仿佛见到了新世界,只听张昱道:“正是如此,多长时间能够打造出来,安于战马之上?” 那倒霉鬼估算时间,因太守的同意多了信心,当即道:“过了午时便可打制出来,安于战马之上。” “金曹大人,此处交给你了,这位先生姑且管辖所有铁匠,不知如何?” 虽是问询,金曹掾史却不敢拒绝,奉承道:“大人所言甚是。” 太守离开之后,铁匠们一片死寂,想不到“倒霉蛋”眨眼间变成自己顶头上司,正被金曹掾史小心的提醒,要求限定时间内必须完成。 驽马,上党郡不缺,此时的上党郡比江南之地也不差,人口不多,资源不缺,耕牛,羊羔不像南方一般紧俏,哪怕太平年间,也比北方贵上五六。 长史叹了口气,他近几日奔波于张昱繁杂,毫无章法,任性而为的想法中,奔波各县,昨日从壶关归来,带着都尉何叶的提醒。 何叶上面有人,新任河南尹正是其叔父,其家族比不上泰山羊家,当代却是远胜,那宫苑中的皇后娘娘便是其姑姑,且不说远近。这样一层关系,也就段太尉跟这愣头青太守敢呼来喝去。 回了太守府,张昱忍住饥饿,猛地想起惊醒前的恐惧,尸体堆积如山不说,鲜血染红草地,一杆战戟腾空,被大力挑飞,血滴顺着刀刃,没入泥土当中。 他想睁大眼睛,看清楚眼前一切的时候,身边的女人翻身,他醒来。 他啃着饼子,喝着白开水,在空落落的书房中盘膝而坐,“坐吧,上党简陋,除了世家,什么都缺。” 黄安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的吃相,不禁笑了。这家伙没有半分太守的样子,若是外人见到,不知会怎么想。 从同一个时代来,初次接触,张昱的两面让他叫苦不休,这是太守,还算聪明,知道自己要什么。 “世家还算雏形,豪族的话才多,遍地都有,诸葛孔明说的跨州连郡者,我见到一些,一个比一个傲气,尤其是那些皇室中人,龙行虎步,却不怕闪了腰。”黄安也不怕他说出去,索性把心里话当做筹码抛了出来,笑吟吟的说道。 张昱尴尬的用帛擦了擦手,他不喜欢这玩意,却无可奈何,丝巾他是有的,价格不低,一个月的俸禄就能够换来很多,但仍旧贵。 寻常太守不会注意的东西,新任的太守们有些会注意,有些则是无视。 因为性格,张昱更看重实际,比如女人,比如军队,比如未来。 对他而言,挡在前面的东西只有两种,一种是垫脚石,一种是需要搬开的。 黄巾是垫脚石,黑山贼也是垫脚石,匈奴则是必须搬开的石头。 “听说,新任护匈奴中郎将即将上任,叫做袁恒,字远征,不知之清听说过没?” 黄安扶不到眼镜,生活中的小细节他不曾忘怀,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那袁恒在雒阳颇有名气,是司徒袁隗之子,十四岁举孝廉,十六岁出任代郡都尉,先后百次破鲜卑,于光和三年出任渔阳太守,年前击败鲜卑素利部,斩首万级,自身损失高达三千,劫掠牛羊数百万,皆送于雒阳。因此被表护匈奴中郎将,带佐军司马公孙越,主薄杨凤,率二千骑兵于中阳,留三千骑兵,交于渔阳太守公孙瓒。” 张昱说不出自己的羡慕,单单是三千骑兵就足以让人羡慕,还是数战生还的骑兵,纵然些许新兵,却能够被老卒感染,成长更快。 轻叹一声,他发现自己身后是一群老弱残兵,哪怕长史如实上报了信息,告知上党郡士卒整顿完毕。 他不知道,自己上书雒阳的奏章是否交与皇帝,也不知道马上三件套能够获利多少,反正比坐吃山空好一点。 暴风雪过后的上党郡清爽多了,尤其是这长子城中,来来往往的商旅,庶民不知疲倦的踩踏道路,上午的积雪,下午消失的一空,道路周边的店铺招牌迎风飘舞,被冷风带动,时不时地猎猎作响。 至了校场,护匈奴中郎将袁恒的侍者来了,看着战马在砂砾中不安乱踏。 第二十五章羊衜 羊衜年不过弱冠便为一县县尉,让人惊奇。举手投足间的干脆利落却让赢县郡兵吃不消。 手持强弓,骏马悠闲的啃着逐渐发黄的灌木,周清手一松,利箭破风而去,撞在野兔身上,不由抿嘴含笑。 当然,羊衜不以为然,吐掉嘴巴里的狗尾巴草说:“那泰山太守卖官卖爵,大开赎金,怕是跟上任太守一般,还得逼出一个臧宣高。” 周清哈哈大笑,意味深长的说:“我倒是觉得王铁山有几分意思,清理郡兵和卖官卖爵冲突甚多,若是贪墨,消减郡兵,何人敢学河内郡丞?” 羊衜翻身下马,靴子踏在枯黄的野草上,想着王嶂的所作所为,无论是清理郡兵还是如今的一系作为,杂乱无章,与胡作非为没差别。 心中想着,他嘴上犟道:“那又如何,这班人,同阉竖有和差别?一在雒阳,一在泰山?” 周清笑不出来,他父亲曾是泰山郡丞,从会稽迁移至泰山也有二十年。 这二十年,羊家一直都是泰山的霸主,哪怕朝中无人为官,哪怕羊续遭遇党锢之祸。 这些改变不了泰山羊家的地位。 周家比羊家顺当,堂兄周慎在北军,会稽主家有两兄弟才能不错,举孝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一个一帆风顺却是小世族,一个诸事不顺的大世家,此刻凑在一起,带上三五随从,就在赢县外狩猎。 张弓搭箭一气呵成,羊衜箭法并不逊色周清,每每从猎物头顶飞过,却不命中。 良久之后,周清拾起刚才的话题,继续讨论王嶂。 “奉高一见,他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做法不拘一格,按他的话,叫天马行空,找不到规律,或许是好的,没准是坏的也说不定,反正明天会如何,天知道。” “这倒也洒脱,听说叔父大人替你拿了一个孝廉?” 周清止住骏马,这并非不能谈论的话题,同在泰山,羊家和周家二十年利益纠葛,对外来者上,是一条战线。 “父亲本想替哥哥买个,但他恐王铁山不允,故把名额给我。” 几分可惜,几分无奈,几分庆幸,夹杂在一起,怪异又融洽。 羊衜忽的想到:“太守大人多看重你,怕是有些不妥。” 周清一笑而过,从未将这些放在心上,说道:“近几日,莱芜多了流民,其中不乏太平道教徒混杂,他们步伐沉稳,倒没有流民的味道。” 见他一反常态,在州郡县衙外谈及公事,羊衜来了兴趣,故意道:“太平道名为太平,纵然教徒不是流民,步伐沉稳,子浊也不会此刻谈及此事。” “数日前,太守调集数县兵力,使莱芜小城有五百人防备,看似随意,莱芜却是泰山门户,北面便是青州,过了临朐,三亭便是徐州。” 他顿了顿,无比小心的提道:“来赢县前,我本不愿意提及此事,兄长嘱托,却是躲不过你我情义。” 羊衜心情极好,先是赢县县尉,一个过渡的职位,紧接着会被举孝廉,只需要一二年,他便能成为一郡郡丞,大县县令。 他无所谓,见周清吞吞吐吐,不愿意说清楚,来了兴趣。 “子浊若是不方便,大可不说。” 周清如何不知羊衜心中所想,送了助攻:“北军有人不愿安稳,尝养寇自重,争取反叛,出征之名,立下功勋,压渔阳一头。” 羊衜收了笑意,自问自答:“羌战刚休,段太尉尸骨未寒之际,恐怕无人敢挑起西边。至于北面,袁渔阳数战数捷,万骑踏草原,好不痛快,又听鲜卑大王先太尉一步,鲜卑万万不会大举南下。乌桓数千骑兵效忠于新任渔阳太守,加之二千骑得了令,正前往太原,乌桓无恙。至于匈奴,怕是躲都躲不及。” 说罢,他觉得可笑,却笑不出来。 一旁,周清脸色也不好。 他不是朝堂中人,谈不上亲近庶民,却比他们清楚这世道。 羊衜还在自问自答,将南蛮一一列举,山越提及,纵然有战事,朝廷遣一太守镇压,即可,用不上北军。 “幼时于冀州,我便听闻太平道之名,至今十数岁,太平道的鬼神之说比以往更深入人心,去岁大旱,少有人祭天,多有人祈求黄天……” 周清很疲惫,他知晓太平道可能叛乱,却无处可逃,逃离这是非之地,不在做侩子手。 下一秒,他发现自己摘下的面具被打碎。 “太平道向来妖言惑众,子浊太过忧虑,那等人如何叛乱?依靠信徒?” 无声无息的,起风了。 周清木然张弓搭箭,羊衜说中了他的心事,他生性敏感,鼓着腮帮子,欲语还休。羊衜鼓励他:“五百执甲之士,凭子浊之才,便是万余乱民,也拿不下莱芜。” 日头靠西,赢县的轮廓一点点清晰。 灰色的雾霭浅薄,从太阳落山处先行涌出,从山尖到城池。 守门的郡兵比之前精神几分,衣着干爽,见到上官,鞍前马后,恨不得腆着脸上前,却因为羊衜军法严苛,不得不挺直脊梁。 “自然兄,不知赢县郡兵还剩多少。” 不提还好,提了羊衜便气不打一处来,“择其精壮,三十老卒在我任前便去了莱芜,新募的二十精壮也去了莱芜,这偌大的赢县,还有多少兵卒?” 周清也不尴尬:“赢县兵少,所有意外,恐不能守,改日送五十精壮至莱芜,还你五十老卒,或能守住赢县。” 下马步行,他笃定太平道会许会做些非同小可的事。 遍地教徒,以己度人,他不信太平道愿意甘守贫苦。 忽的,他看了眼身边的人,有些陌生。 定睛一看,那确实是羊衜,羊自然。 小巧的院子,亭台楼阁没有南城十一,几株腊梅在土罐里含苞欲放,融化的雪水让干黄的泥土有了神采。 一盆炭火,一口小锅,一壶温酒,几碟羊肉,狗肉,鱼肉,外加葵菜、薤、嫩芸、芦菔片、菘。 这个季节难以见到的菜一一排列石桌上,王嶂带来的,改于段太尉的做法,开始席卷天下。 “那日之事?” “却是罗不休所为。” “当真好计谋。” 第二十六章过境 江南没有江北,中原大地的严寒,过了富陵湖便是广陵,脱离中原大地。 穆情见了友人,说是友人,只是一面之交,在这地方,曾经的关系网被一一封存,在时间长河里面等待解封。 罢了,他想。 雾非雾,花非花,自己身处这样一个大时代,大抵会做出一些改变,哪怕只能做刘繇那等人。 他听闻下邳国多了一个叫刘平的,却不曾前往,直接过徐县,船上睡上一觉,又是那江南水乡,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骑着骏马,带着二三雇佣的侍卫,他到了徐县。 徐县县令并非祖茂,他只是临时负责军务,为了荡清富陵湖中的陈年积贼。 从汉建立伊始,富陵湖中便有了匪盗,直至今日,已经成了气候。 马车停住,随从慌忙下马,立于一旁,小心翼翼的侍奉主人,同时打量着这徐县县城。 徐县不大,城百丈见方,来往行人并不密集。 “走吧。” 穆情合上帘子,回到马车,准备于这徐县过上一夜,明日在乘船过富陵湖,过广陵,正式南下。 马车压着石块铺就的地面,缓缓驶入徐县城内。 三三两两的行人要么在路旁侃侃而谈,见着马车,便换来议题,询问这是谁家大人。 东汉水运在徐州,这个北方的地方不算发达,能够沟通长江的河道不曾大范围利用。 选了一家客栈,穆情姑且住下,不等天黑,便听得有人叫门,自报名姓:“吴郡人徐县县尉祖茂闻上官到来,特前来拜访。” 穆情一边皱眉,一边起身,磨蹭了片刻,方才打开门,面无表情地说:“见过县尉大人,若是无事,还望.......” 说罢,他盯着祖茂,依旧面无表情,没有半分尊重不说,眉头上扬,分明不快。 不等祖茂说话,闻了信息,追来的刘平便道:“早就听说会稽太守穆情,穆少艾生的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不同反响。” 穆情微微颔首,没了刚才的冰冷,仍旧站在门口,没有半分请进的味道。 场冷了,刘平忽的问:“穆兄可曾听过下邳国相孙坚麾下?” 穆情扫了他一眼,暗自腹诽谁是你兄弟,可又不便动怒。在徐州停留时,河内太守之事已然听闻,他可不想跟这些地头蛇说太多话,言多必失。 祖茂不以为然,这般倨傲的太守他见了不知多少,倒是一旁侍立的刘平有些着急,干笑着说:“穆太守可曾记得有一女子,愿做游侠?” 穆情冷冰冰的点头,他已经知道眼前人的身份,同自己一般的浪荡子,不属于这个时代,选做谋士,而非一郡太守,投效于江东猛虎孙坚麾下,曾放言:孙家三世,当挥师北上。 他不喜欢大放厥词的人,也不喜欢这般冲到自己面前说话的人。 但从徐州开始,地方官的拜访逐渐多了,多次更改路线,从陆路转变到现在的水路,仍旧改变不了他们的热情,他很不耐烦的打着哈哈,奉行着不得罪的人。 尤其是这祖茂,他隐约听过,却不详尽,不出意外,是孙坚的嫡系。 这般人,注定不会成为自己麾下,与其浪费时间,虚以为蛇,还不如今日一别,再不相见的好。 脑袋一热选的会稽太守,明显是一个大坑,他不抱希望,能够安安稳稳的讨上一二房小妾,当个薪水小偷,忙于贪污腐败。 他一动不动,以往的认知被一点点刷新,徐州陈元龙尚未成年,此时不过14,陈珪老狐狸,谈及诸多,却没有半分明确表示,只是道,“子年幼,不远行。” 穆情恨不得一杯水泼到他的脸上,让他清醒一下。 忍住拂袖而去,他跪坐,良久之后方才离去,在马车里闷了几天,方才至徐县。 微微抬头,见刘平说:“天色尚早,不如穆太守出来一叙,喝上一杯,不知如何?” 穆情终究没有拒绝,和孙家接触,比一点不知的好。 这汉末,没一个是省油的灯,那些世家大族,满地的太平道,黄巾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依次坐下,祖茂乐得合不拢嘴,用一郡太守同座一席,于徐县城北,那家名曰“邀客居”的酒肆。 换上好酒,祖茂打定主意公款吃喝,送上的都是好菜,一桌好菜,美死了。 祖茂:“今日一见,穆太守不愧为太守之才,天下闻名。” 刘平:“还请多多关照。” 穆情微笑。 酒过三巡。 祖茂:“吾乃吴郡人,此番太守大人上任,还望多多关照。” 穆情不能会意。 又听他抱怨:“此番富陵湖贼多,太守大人若想平安度过,倒是不易。明日我亲自护送,加百余兵卒,送太守至广陵。” 穆情咦道:“富陵湖?” 刘平吃了块牛肉,淡淡道:“就是洪泽湖。” 穆情恍然大悟,只听富陵,富陵,却不知徐州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大湖。 “富陵湖通往长江,也有水贼?” 祖茂放下酒杯,急不可耐地说:“若非水贼,我等怎会在此?那水贼时常出入长江,又在广陵,下邳国销赃,好不痛快!” 穆情初来乍到,不好开头,便竖起耳朵,听他们叫嚣,尤其是刘平,喝了酒,脸颊泛红。 他说:“若有人愿意充当诱饵,那些水贼,至多一月,便可一一清除。” 祖茂嗤笑,知晓刘平性子,不以为然。 穆情来了兴趣,说了句:“若是我去呢?” 刘平猛地起身,一拍桌子,哈哈大笑:“我就知晓穆兄弟够义气,知我有难,定会出手相助。” 祖茂不动声色的拉开刘平:“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是一二日便能解决。今日不谈公事,喝酒喝酒。” 又是交杯换盏,夜深了,刘平酒醒了,贼兮兮的带着他们东拐西拐,肉疼的说:“便宜你们了。” 进了屋,热情的妈妈桑迎了过来,唤一二俊俏的过来,送入屋内,见得三贯钱,笑吟吟的扭着屁股,离去。 刘平脸上酒晕未消,一时也分不出是酒红,还是脸红。 姑娘年不过十八,双十年华,眉梢含俏,身着青衣,站在那里,昏黄的灯火照亮帘幔,人影绰绰,姑娘说:“主,睡吧。” 刘平点头,仍由她脱去衣衫,躺下。 第二十七章兵曹从事 军候站于校场中间,看着五百新卒不再茫然,持枪突刺。 他不太懂兵曹从事大人为何给全军装备上这并不常见的长枪,只让他们练习突刺。 他并非武将出身,亦不是士卒一步步爬上来,拥有足够的威信。 无论是广阳还是老家涿郡,他刘备刘玄德都不是什么出名的人。 眼见师兄公孙伯珪当了渔阳太守,随着护匈奴中郎将袁恒威震塞外,鲜卑数年无法南下,乌桓震动,日子好过了些,却不曾光耀门楣。 转瞬一想,他又觉得未来可期。 那幽州新任的兵曹从事姓张名狼,刚至涿县,便问了县令,贼捕,得了信,亲自拜访。 那贼捕少了傲气,成了孙子,那县令和蔼可亲,笑吟吟胡编乱扯,装作亲密。 这般光景,上次是在渔阳郡,求官无望,陪得末坐,与那袁恒喝过一杯酒,再无他话。 他想不到自己时来运转不是在渔阳,而是涿郡,在广阳。 被征召,成了一军候,掌管五百精兵,下午便得奉命去涿县,一屠夫手中买肉食,若有人卖栆,最好带至广阳。 喊杀声歇了,佐军司马杨凤昨夜由渔阳郡长史关靖亲自引荐,据说是借兵。 他还记得关靖见自己一身戎装,已是军候时,不免诧异。 若是可以,谁不愿做万户侯? 积雪从房檐上先后坠落,连绵不绝,引得新卒驻足,被呵斥,继而苦着脸,训练。 翻身上马,他的动作远远谈不上漂亮,腰间拴着一柄汉剑,是张狼送的,以视看重。 来到广阳的第一天,他便持着长剑,击败麾下军官,每每点到即止,让张狼侧目。 张狼只知道刘备的属性,大多游戏都是70+,却不曾见过所谓名将展露身手。 直到刘备手一扬,身着白色披风,盔甲的他,当真无敌。 这般人这般风采,那般人又怎样出众? 马蹄踏着春光一路南下,枣红色的战马后是五个老卒,曾经协同过渔阳太守作战,算是兵曹从事麾下的精锐。 校场一角的房屋里,张狼找不到打火机,也找不到香烟,木然的思忖,任由侍女端上姜茶。 杨凤喝上一口姜茶,肚子暖和几分,就坐在那里,和关靖互相看看,等时间过去,他便上路。 蓟县外还有公孙伯珪的一千骑兵,由关靖统帅,前往并州。 张狼并不轻松,他习惯思考的时候点燃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做出决定。 可这是汉末,他将一千五百人扩充到现在的二千二百人,假以时日,便是三千,五千也不在话下。 雒阳还没有消息,七日前奏折便递了上去,之后,一直等待。 护匈奴中郎将袁恒的佐军司马杨凤,除了护匈奴中郎将几个字他认得,其他一概不清楚,只当袁恒年岁不小,参加不了诸侯争霸,只当杨凤早逝,不曾留下自己名号。 他踱步,自己催促自己,听着喊杀声停了,索性推开门,喝道:“是不是没吃饭?给他们加餐!” 杨凤诧异,给士卒加餐,并不常见。 侍卫飞快传递命令,一时间喊杀声盖过屋子里的谈话声。 他转身道:“借兵一千,五百步卒……再加五百骑兵好了。” 张狼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把心肝宝贝一般的骑兵借出去,那不像自己,一点都不像。 杨凤微微一笑,起身拱手道:“那在下便替将军谢过兵曹从事大人。” 关靖脸上微笑,心中暗笑杨凤,前任兵曹从事如何走的,还不是掌握不了兵权,被活活逼走。 现在借兵一千,便笑靥如花,有意思,有意思。 “不过这五百步卒,要都会骑马的……” 张狼不明觉厉。 “关长史,不如借你五百战马,加马背上的甲胄,武器,当做酬劳?”杨凤对着关靖说道,一点都不拿自己是外人。 “杨司马何出此言,这些战马,甲胄,武器,去岁就因交给兵曹从事大人,拖延月余,还望海涵。” 这二人一唱一和,唯独张狼一脸懵逼的听着,不明白个中缘由,等他们出了门,方才明白,自己多了五百战马,不知多少武器甲胄。 片刻后五百骑兵入城,声势震天,这都是上一战存活的精锐,整齐划一,的于校场集合,五百匹乌桓良马,打量武器甲胄被堆放在一起,还有粮食,酒坛。 一时,校场上的士卒忍不住想看,又不想被责罚,纠结着。 战马入城,一直不得见的幽州刺史郭勋露了面,广阳太守刘卫沉着脸,不像刺史一般,笑眯眯的。 二人态度一目了然,暗问这兵曹从事如何得了那二人的支持。 幽州近年来大多防守,不像羌战一般胜多败少,反倒是大规模作战基本失败,小规模的倒是互有胜败。 直到时任右北平都尉的袁恒出现,数战数胜,虽多是惨胜却得了补给,日益强大。 任渔阳太守时,每每出塞,大胜多余小胜,兵锋所指之处,部落请降,时檀石槐刚死,鲜卑乱成一团,后素利被击败,累功为护匈奴中郎将。 至于公孙瓒,以勇著名,擅长骑兵。每战皆为先锋,不战至最后一人,死不休的精神让人拍手叫好。 这二人手下的人出现在此其意不言而喻。 最先妥协的是广阳太守刘卫,他心中盘算,是不是将去岁的物资原数奉还。 关靖不喜欢这名义上的上司,他不像杨凤一样,已然置身事外。 谁让他笑得那般灿烂,不怀好意。 一个强大的兵曹从事,是可以调动整个幽州州郡兵。 杨凤素重实干,不愿意浪费时间,择选五百会骑马的士卒,便翻身上马,同关靖赶往并州太原。 广阳蓟县,距离涿郡涿县并不算远,一路上,刘备都见到衣衫褴褛的百姓朝着北方前进,每一步都如此缓慢,让他失了高兴,不再纵马前行。 是夜,他在涿县睡下。 前后不过短短数日,他便恍如隔世。 从街边卖草鞋的小贩变成兵曹从事麾下的军候,可以比拟一县县尉。 算是官宦人家的开始。 之所以是开始,不需言语。 吹了灯,他睡了。 第二十八章销赃 富陵湖东,距离金湖不远的地方是些许水贼的地盘,些许水贼因为时间关系,逐渐减少,先后被定点清除。 春一月二十四日晨,一缕阳光从海平面不断拔高,照耀在富陵湖时已经九点。 一叶扁舟停在岸边,这里没有八百里水泊可以藏身,占据好位置的水贼实力不弱,大多是积年水贼,横行无忌,又结交官吏,除了下邳国的孙坚,都对他们有几分好感。 一来水贼常常于长江打劫,大多做事有些分寸,不曾轻易杀人,让官府知晓。应了那一句“民不举,官不究。” 大汉的县下面,是没有足够的地方官存在,管理庶民的。 扁舟停下,两个精壮汉子翻身下船,一人将绳索捆在柱子上,一人笑着对岸上人拱手:“大头领,一富商入了徐县,先是马车至,那祖茂,新来的刘平亲自接待,夜宿紫婷阁,那刘平出了三贯钱,请了二人,有些小气。” 马玲站在岸上,听的一清二楚,望着水底游荡的草鱼,摇曳的水草,耳边响着他说的话:“昨日下午,先后数十骑至,数百人的商队入了徐县,不如干上一票!” 马玲不曾开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自己的手下,这些人不乏勇者,也不欠缺忠诚,什么都好,唯独对钱财看的太重。 想想,这也正常,刀头舔血之事,若无钱财驱动,又几人愿意舍身赴死? 小舟随水波上下移动,那二人到了,行了一礼,不复刚才的嬉笑,乖巧的站在一边。 河水呼呼吹过,山林中,一座哨塔正在搭建,水贼见了大头领,纷纷低头行礼。 被迫帮忙的渔民忐忑不安的看着传闻中的人物在自己身边走过,来到山林中的珊栏旁。 几多水贼被关押在这里,凭着一条船,勇猛开路,到现在的十余条船,上百水贼,他马玲也算是雄踞一河的人物,赶上最好的时候,乱世的开端,除了徐县县尉,传闻中的历史武将祖茂时常带人做他在做的事,打击水贼。 一人为公,一人为私,两相应和,倒是有几分味道。 “可有人愿意加入我等?”马玲走了过去,笑眯眯的指挥着身后的水贼,亮起武器,毫不犹豫的下令,“昨夜逃跑者有两个,我知道你们都是水贼,从不管忠义道德,可我马玲。从攻破你们营寨的那一刻起,就给你们选择,跟着我,可以活下去,活的很好,很好,不跟着我,为了劳作三年,并无半分异常者,可以自由离去。可你们什么东西,王八犊子?听不懂人话?不知道我马玲说话算数,真当我约束这些人的话,约束不了你们?” 他一挥手,虎视眈眈的水贼当即动手,将呆了,痴了,逃跑的水贼斩首示众。 刀磨得无比锋利,快到斩断发丝,鲜血染红大地,马玲漠然的站在那里,一字一顿:“这是最后一次询问,也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将五日前的俘虏一一带来!” 水贼听命。 三个俘虏被带了上来,跪地求饶道:“大头领,我们,我们愿降!” 有人大喝:“杀了他们!” 马玲压住喝声,转身,缓缓扫过:“妄言者,杖十!” “至于他们——五年后放能得到自由身。”他顿了顿,“你们还有机会,每天我都会来这里,最多五天,每在这里多呆上一天,你们都会多一年的劳役。” 他说罢,转身就走,心中念着几个船工,能够打造小船的船工江东多得是,但愿意跟他这样的水贼,把脑袋绑在裤腰带的,少之又少。 这三个人,是他费了不小力气,就差强绑。 三人出身一般,人品堪忧不假,却是难得遇到的人,千金买马骨,不行也得行。 一连好几天,他都在闲逛,整日游走在附近的几座城池,听着他们的方言,耳朵没有半分疑惑,全部转为文字,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派出去的斥候有的是关系,他们大多是活不下去的渔民,犯了事的土著,一不做二不休便上了贼船,一条道走下去。 说来也奇怪,腰间别着汉剑之后,说话的嗓门比以往大了不少,行走在街道上,不需要掩饰,那些贼捕也不会多看一眼。 这是富陵湖畔,南来北往的人数不清楚,哪儿的人都不少,一条条船从富陵湖驶向长江,又从长江沿岸,带着水手,深入徐州腹地。 富陵,后世叫什么马玲不清楚,只知道这是水贼的乐园,在下邳相孙坚就任前,黄穰叛乱前确实是如此。 最近几年,江东那边的货物少了,据说是陆康当了庐江太守,缺少武器甲胄,兵员。 一船船家奴去了庐江,黄穰招架不住,便大肆从深山找寻蛮族助战,一时间,战火隔绝江东,商路受阻,水贼一口一个直娘贼,却无可奈何。 一边是官,一边是贼,谁都惹不起。 他盯着水边的龙骨架子,用数十年的大树劈砍,由数人拖到河边,在进行下一步。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树,结不结果,是良种还是土产,是酸甜,还是苦涩,会不会因为淮河变坏? 没有答案,船工固执的用不知名的原始工具在木头上打磨,呵斥马玲派去的苦力——那是最早的一批俘虏,其中也有他的人。 时间如水般流淌,好在没有浪费。 马玲确定了消息的来源没有问题。 “买了官职”前往会稽郡上任的会稽太守穆情在许县留宿,带着万贯家财,和一族人。 “啧啧” 他用手摸着光秃秃的下巴,笑吟吟的望着河道上驶过的小船,相隔甚远,看不真切。 一水贼见头领久久不言,提出自己的建议:“大头领,不如干他一票,弄些银钱,也好让儿郎们去城里快活几日。” 这不单单是他的建议,更是他的意见。 自从马玲成为大头领,往常稀松的防守先是变得严密,整顿的纪律,变得稳定的铜钱,不需要劫掠,就能够获得铜钱。 什么都变好了,那树林间的牛羊,稚鸡,被开垦的良田,在水中荡漾的渔船。 他不知道这一切会导致什么,只知道不需要每日外出劫掠,就能够活着,是件美事。 一日,两日,三日......水贼们没能继续享受,除了攻击其他水贼时是按住心中疑惑,其他时候都在疑惑,疑惑大头领究竟想做什么。 在希冀,希冀去徐县挥霍手中的铜钱,在女人身上驰骋。 马玲发现自己在这个时代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不能改变的东西同样多,比如他们的思想,他们的惶恐,无法更改的等级。 好在东汉的等级制度还没有森严到下层绝望,无法改变。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想的太多,多的忽视掉自己水贼的身份,忽视掉近在咫尺的江东猛虎,身后的江东世家。 “快活几天?”他良久之后才从鼻孔里喷出浊气,冷冰冰的说:“我知道你们想的是什么,但还得等——等下去,直到......” 话音戛然而止,水贼们有些失望的互相看看,耸耸肩,大头领这班举动他们已经习惯。 在那个世界,马玲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闭嘴,闭上自己的嘴巴,冷漠的看着这个世界。 第二十九章富商 月亮还在西边一点点变淡,被海边升起的太阳晒干,消失在湛蓝的天空。 穆情站在船头,冷然看着这一切,对一如既往地风景,吹拂在脸上的风已经习惯。 从满地积雪走到天蓝蓝,春草萌发,从帝国的中央,心脏到了东南沿海地带,每一步都踩着这个时代特有的原始。 昨天早上,他揉着脑袋,直截了当地道:“祖军候,刘主薄,此番为天子牧守一方,自当从出雒阳那一刻开始,若有所用,不敢违尔。” 刘平大喜过望,不曾想酒后之言,被这太守当真,喜不自禁道:“若是如此,再好不过,还请太守大人假扮富商,拖以家财未至之名,于徐县呆上一日,至多今晚,万贯家财便到,明日一早登船,由祖军候率领五十带甲护送,不知如何?” 祖茂挠头,没有莽撞的说:我说什么。 而是思忖了可行性:“若是一二百水贼,五十郡兵倒能够保太守无恙,只怕此番水贼太多。” 刘平说:“财帛动人心,只怕水贼来不全,还需花费时日方能剿灭,我可是想下邳想的紧。” 穆情微微一笑,祖茂勇猛不假,稳重更是为孙坚所喜,只听他道:“放出风声,以二十郡兵护送,船舱中藏匿士卒,如此,便是数百贼寇,也伤不得太守大人分毫。” 刘平补充:“二十人身着甲胄,郡兵打扮,能打消一二水贼窥视之心,再以郡兵充以护卫,至多三十人,想必明眼人也看得出此中有诈。可五十人,如何对抗数百水贼?如此,必能让那些水贼上当。一举歼灭!” 一时间,讨论变得热切起来,一个是初出茅庐的谋士,一个是久经战阵的老将,还有一个有意无意推波助澜,听着他们说话的穆情。 粥被端上来,小菜一一摆开。 祖茂不复往日的吝啬,带着腆着脸蹭过来的县令,四人先后落座,等穆情一一品尝之后,作为主人的的祖茂方才动了筷子。 武人有一点好,他们不会故意遵守某些规则。食不言寝不语的刘平没看到,只听得祖茂不时说着江东趣闻,偶尔会提及自己家。 世为小吏的祖家比不上江东四大家族构成的江东士族,也比不上主公、大兄孙坚出身的孙家。 随着孙坚在下邳国任职是难得的荣耀,一个军候的身份让祖家在吴郡多了分底气,兴许不久就能称之为豪族。 当然,豪族和士族的明确划分,这个时代并没有,有的只是森严的等级。 这也是刘平庆幸的一点,东汉末年的等级还没有森严到绝望,曹操也好,刘备也罢,手下都有些出身不高的人,官至州牧的也有一些。 穆情一直笑吟吟的听着,看着,想着,手指不时敲打在桌子上,似思考。 祖茂不敢打扰,话他已经说了,若是这会稽太守愿意提携,倒还好,他祖家家小业小,可不怕那江东士族,大不了移居下邳,或混成心腹,跟着这会稽太守,总饿不死。 刘平吃着小菜,对森严等级向来无感的他不似那县令一样,赔笑,小心翼翼,大大方方,端端正正的吃着菜,不言不语,到有几分贵气傍身,让人高看一眼。 “若是如此,可否能够确保一举歼灭大多水贼?”穆情没有刘平笃定,笃定这富陵湖上的水贼都能够对自己下手,也不认为,从长江顺流而上出售赃物的水贼都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祖茂素来沉稳,顺着他的思路思考一番,看了一眼亭台旁波光粼粼,水声清脆,几片竹叶顺着沟渠,乘风破浪。 他说:“不能。” 刘平诧异,刚要出言,便听祖茂的声音响起:“富陵湖之大,关系之复杂常被国相大人提及,每每言及,都不免小心二字。某在富陵湖一岁有余,每有斩获,却不能除尽,实乃愧对国相托付之恩。此番太守前来,想问,某却是不敢言能一次荡清这富陵湖。” 刘平吧唧吧唧嘴,高看祖茂一分,这家伙套话还不少,当下止住嘴,不轻易接茬。 穆情没有刘平的不甘,顾虑,张嘴便道:“那除个七七八八总是可以。” 祖茂支支吾吾,摇头不已:“富陵湖南接长江,又能入海,其中水贼十之五六长于长江,南方官吏又不作为,若不封锁航道,这富陵湖便是数十载也荡之不尽。” 穆情拍了拍手,“不愧是孙国相器重之人,若非孙相国快了一步,此番上任,不免征召祖兄,平定那山越。” 祖茂脸色一变,诺诺不言。 不说别的,刘平察言观色的能力日益见长,见场面尴尬,“若是在会稽,征伐山越如富陵之水贼,不是一二日便可清除,还请太守大人小心为上。” 消息如风一样流传,从徐县作为开端,酒肆,小摊上都有人议论,伴着徐县县尉祖茂骑着程普送的乌桓战马,一马扬尘,带着飞奔的步兵。 徐县不大,其间繁华却不弱附近几县。 单是航道尽头,便让徐县遣一二税吏,便能收获颇丰。 拿着徐县县令赠送的礼物,穆情眨眨眼,有种农奴翻身的感觉,以往只有自己送东西给别人的份上,今天居然有县令送东西给自己,还不是一般的东西,是一块正儿八经的蓝田美玉,价值不菲。 出了门问询,刘平才道出县令的身份,姓张,出身江东名门,却非嫡系,心中挂念江东,挂念的紧。 一听这话,穆情便松了口气,美滋滋的把贿赂,啊呸,礼物揣在怀里,行走在街道上,不时出入店铺,豪气的看着上帛,陶瓷,本地特产,付下定金,约定今天晚上装货。 每个时代对外地人都有一定的警惕,但这种警惕在刘平表明自己身份的时候,就跟欺男霸女没什么区别。 跟主薄讲道理,这些小商人不但不敢,还笑吟吟的送走那两位大佬,含着泪在店里呵斥小厮,一时鸡飞狗跳,可信度高了几分。 第三十章重演 同一天,美稷热闹非凡。 这是并州西河郡一个不出名的小县城,之所以不出名,原因在匈奴身上。 杨凤是第一次来这里,低矮的城墙,城墙外遍地的牛粪,马粪,羊屎让他的战靴无处可放。 早就到达的公孙越笑嘻嘻的快马而来,两只手在空气中碰撞,他的声音让周遭的牧民侧目:“大人有令,中军帐中集合。还请军候大人,随我前往。” 杨凤收敛笑容,和渔阳郡长史关靖对视一眼,带着张狼派去的军候随着公孙越入了美稷城。 美稷是一座县城,往南不远便是西河郡,自从匈奴迁至此处,原本汉人为主的县城逐渐残破,先零羌更是攻破,劫掠过一次。 美稷县长忐忑的看着上万骑兵聚集在美稷,每日的战马嘶鸣就没有停止过。 好在护匈奴中郎将袁恒待人颇有礼貌,来之前便派了使者告知,让他睡觉安稳了几分。 美稷这样的地方,本身就不受重视,若非得罪了那些宦官,他也不至于被发配到这种地方,变作县长,担惊受怕的活着。 原本的县衙被太守慌忙打扫,交与护匈奴中郎将办公,这便是公孙越口中的中军大帐。 袁恒也不废话,买下一个小院子送与县长,便在县衙住下。 数十甲士站在县衙门口,公孙越带着杨凤关靖大步迈入,让不知者暗暗揣测,这二人是谁。 “末将拜见大人。”杨凤单膝下跪,行了军礼。 关靖紧随其后,微微躬身,他不再是袁恒的下属,也不是军官,此番前来,是帮忙,而不是拜见上官。 袁恒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张刚刚赶制出来的地图,呼道:“来人!上茶,二位请坐。” 纷纷在胡椅上落座后,袁恒便下达命令,“公孙子瞻!” 公孙越难得严肃脸,旁人不知袁恒,他却是明白。一跃而起,只等命令。 “率三千骑兵,领曹伯操从左侧包围匈奴大营。” “诺。” “杨于飞!” “末将在!”杨凤赌气一般抬高了声音。 “率三千骑兵,领何公正于右侧包围匈奴大营!” “诺。” “还请军候大人在这美稷呆上一呆,关长史,不知敢不敢随我探探这匈奴大营?” 关靖微微一笑,“君之所愿,不敢违尔。” 那军候冷声道:“中郎将大人莫要小窥在下,便是新卒,也不惧那匈奴人。” 袁恒笑了,大步迈出县衙,待那军候拳头紧捏,方才说:“那便带着你的人,随公孙子瞻一道。” 伴着马蹄声,匈奴人已经乱做一团,这是匈奴王庭所在,聚集十余万匈奴人,其中一多半人都能上马化作战士。 但,上千张弓箭从左右环视,数千骑兵整戈以待,杀气逐渐升腾,随着那四千骑兵整齐划一的停驻在大营外面,任由羊群慌乱的在眼前乱窜,奴隶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使者待军阵一停,牛角号吹奏停歇,美稷的战鼓不在奏响,方才飞步前去,喝道:“护匈奴中郎将袁恒大人请南匈奴单于出营一叙,还不快快前去告知你家单于。” 守门的匈奴人强作镇定,想说硬话的时候,故作不耐的公孙越张弓搭箭,好死不死的射在他身后的柱子上,绑着帛的绳子被射断,便是一般匈奴人都眼馋的帛随风飘舞,却无人敢于追逐。 哭喊声一窒,营寨内的匈奴人有的捂住嘴,不敢说话,有的回了家,拿着武器就冲了出来。 “我家大人说的话,尔等为何不礼?真以为你等借居这美稷城外,便有礼了?”公孙越拍马上前,喝道。 使者不复刚才的桀骜,乖巧的回到了公孙越身后。 “弓弩手——准备!” 整齐划一的弓箭手骑着马上,少数持着弩机,对准匈奴大营。 羌渠一张脸铁青,呼徵张脩之事不过五年,这些汉人就又想重演? 匈奴逐渐脱离游牧,身边除了些许亲信,左右贤王具不在。 “来人!” 他还没到年老体弱,分不清是非的时候,遣了使者,不慌不忙的穿上甲胄,带着一二亲信,数十亲兵,护卫着前往营寨门口。 袁恒没有下令突袭,他的目的不在此,上万骑兵齐聚此处不过是为了威压。 压住这不如过往多矣的南匈奴。 旗帜猎猎,一杆大旗在四千人当中,上书一个“汉”字,迎风飘舞,好不自在。 “汉”字左右是一杆稍小的旗,上书一个“袁”字,惹得羌渠眉头直跳。 世代被汉人影响的匈奴人,尤其是上层,对于这个“汉”字又爱又恨,爱着这个字代表的一切,也恨着这个字的一切。 大抵可以用:我也很绝望,可我只是一条咸鱼。 至少,袁恒是这样看待这些匈奴人的,否则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他没有张脩的暴虐,杀了呼徵,立了右贤王羌渠为匈奴单于,那是朝堂的官员最近一次了解南匈奴,轻视了不知多少。 一个王被杀了,仍旧无动于衷的匈奴,远远比不上正在崛起的鲜卑,逐渐衰落的羌人有威胁。 袁恒骑在汗血马上,身后是侍卫,他们甲胄精良,更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有几个从右北平都尉时便跟着他。 这个时代的边军,掌握在诸多世家手上,带着亲信上任,离开,是规则的一部分。 数十人踏着泥土,围着一个老者缓缓走出营寨,他们身着皮甲,手持汉剑,长矛,一双双眸子冰冷,藏不住里面的肆意,桀骜。 天灰蒙蒙的,从匈奴大营后面逐渐压来,是暴风雪的前奏。 “匈奴单于见过中郎将大人,不知中郎将大人此番到来有何要事!”羌渠站了出来,环顾四周,躬身,这不是他第一次看,也不是第一次心生无力。 这是西河,不是五原,朔方,这几天冰雪便开始笑容,散落在四周的部落难以聚齐,缺少的甲胄、武器更是没地方补充。 他不敢,也不能赤手空拳的反抗。 袁恒骑在高头大马上,没有半分说话的意思,身边人伶俐的上前喝道:“久闻匈奴单于忠于大汉,我家大人前日到来,却不见左右贤王亲至,昨日美稷城中酒肆,有人言匈奴购买刀剑已久。左右拿下,昨夜有了结果,不知单于大人是否认罪?” 一时剑拔弩张,不是谁都冷眼旁观,更不是谁都一言不发。 汉人也好,乌桓人也罢,袁恒的嫡系,公孙瓒的精骑,还有各处借来的骑兵汇聚一堂,除了少数,大多没见过这般场景,恨不得打起来,捞些军功,得了赏赐,让家里好过点。 营寨内的匈奴人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持着武器,睁大眼睛,恨不得冲出来,厮杀。 这般沉默并不久,羌渠面无表情,不再心中叹气,抬起头说:“大人所说,即是匈奴,匈奴部落之多,大人也知晓。靠近草原者,几分向汉,几分向匈奴,还请大人一一甄别。” 公孙子瞻微讶,他曾听上党太守张昱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找的借口并不算好,他却相信,无论如何,羌渠都会屈服,为了部落也好,自己也罢。 理由、借口都不重要。 中郎将大人盯上的是匈奴人,他看重的是军功。 “如此甚好。”袁恒骑在马背,亮银色盔甲,红色战袍上面绣着下山猛虎,对视一眼,方才继续道:“此番甄别,还请单于大人多多配合。” 羌渠一叹,见正题来了,不敢耽搁,顺着他的意思,自顾自的说:“去岁大旱,南匈奴诸部受灾严重,只能供中郎将,五万羊,一万马,一千牛。” 公孙子瞻做了坏人,喝道:“中郎将爱民如子,怎会要这般东西,倒是甄别部落,需要大量人手。” 羌渠不敢捏紧拳头,在心中暗骂不知多少遍,把这四世三公的冤家恨透了,也不能解心中的愤恨。 “甄别部落,所需,在下当一一点出,交于中郎将大人,至于人手,不知大人要多少。” 公孙子瞻露出白牙:“今日一半。” 黑压压的人头,左右三千以上,部落之前,大抵不低于四千,便是一万。 他一抬头,便看到强弩劲弓。 那张脩现在如何,全然不知消息,想必未受什么责罚,若是自己不从,这四世三公,又是那般好相与的? 便是满部落不甘,羌渠也不得不点头同意,送上牛羊,战马,以求平安。 他是匈奴人的王,更是自己的王。 第三十一章剿贼 水波粼粼,芦苇在水边荡漾,圆圈不断扩大,被潮汐推动的水流撞击在岸边,堤坝,码头上,水花四溅。 船高三丈,上中下三层,在湖水中巍然不动,数十准备好的水手互相说着话,揣测着富商身份,又有多富。 古往今来都一个样,好事、坏事都会广为人知,前者便是知道也无几人提及,后者却被津津乐道。 对本地人而言,这样的富商,是被看不起的。 士农工商,不止一次被士子摆弄,各种渠道流传到他们的耳中。 加之本地富商糜家的遭遇,让这些船上,田地里讨生活的人真看不起商人。 哪怕他是富商。 没有女墙,也没有战格,这是在民用的楼船上见不到的东西。 哪怕是江东世家,什么都敢卖,却不敢明面上违反朝廷禁令,公然制造水战利器,纵横江上。 楼船是祖茂借的,在徐县一年有余,本地豪族又爱又恨的水贼被清除不少,让航道安静几分,利益比之前年也多了。 利益至上的人们不管什么时候都一样,为了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听祖茂要借楼船,张家家主也不废话,让管家送来楼船,运送货物。 士卒押送货物上船,刘平站在码头上,看着扛着一包包粮食的苦力大口吐出浊气,摇摇晃晃又坚定地朝着楼船攀登,卸了货,搓搓手,揉揉脖子方才下船,搬运如山一般高的粮食。 县令张开不通军事,此刻跟着穆情,满脸堆笑,对会稽郡的新任太守无比推崇的模样让人错愕。 至少刘平是这样的。 东汉交通不便不假,但有心人总是能听到自己想要的一些消息。 所有消息,抱歉,便是二十一世纪也不是谁都能掌握自己想要的所有消息。 哪怕他知道那些太守不好过,河内太守何邡涉及谋反,私自募兵,被尚书令卢植请回了雒阳,关在大牢,即便是有程亮每每辩解,言及黄巾危害,也改变不了事实。 他私自募兵。 离徐州不远的梁国国相被梁王压制的不像样,此时的梁王刚刚上位,恩,这就是后来的崇德侯刘弥。 刘平不知道刘弥这样比自己好的汉室宗亲,到底遭遇了什么,只是恶意满满,整日揣测那梁国国相会做些什么。 那是无所事事的时候。 此刻的他想的是周围的苦力,好事者有多少是那些水贼的探子,又等了多久。 大红色的帛被船长绑在额头上,他高高在上,俯视苦力,船工,下船,见到张开、刘平的时候,又低低在下,小心翼翼的说着好话,不断赔笑不说,还回答这刘平这外行的外行话。 听刘平问出一些幼稚的问题,穆情不由心底暗笑,他并非南方人,只在南方呆过很长时间,会游泳,对船,战舰之类的东西没有接触的机会。 时间很快到了,随着一声令下,左右又二十船工,喊着号子,一齐划桨,船开动。 一束阳光穿透云层,像个开始,带着无数阳光,在云层中打凿,穿透,洒在地上。 此时的富陵湖没有后来洪泽湖的模样,黄河不曾改道,淮河也相距甚远,没有独立的出海口。 想要抵达黄海,也就是此刻的东海,唯一的方式就是混入长江,在未来的魔都出海。 这是单说航道。 刘平没有想过富陵湖的流向,只知道经过金湖,富陵湖会流到长江,大小,流量不曾见到,也就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穆情一心向南,此番停留,并非只在刘平身上,还在祖茂。以及算是认识的徐县县令张开身上。 两个江东人自带干粮帮忙,他怎会拒绝。 见楼船带着几艘小船消失在水平线上,刘平弃掉优柔寡断,厉声道:“来人!” 被祖茂下了令的士卒当即持矛而立,等待命令。 “封锁港口,让诸位聚集在此处,若有反抗,一律格杀,以私通水贼一命,牵连家中。” 张开不说话,这不是他认识的刘平,杀伐果断,伴着脚步声逐渐远去,束手无策的苦力,好事者被集中在一起。 苦力苦着一张脸,好事者讪笑,想要离开,却被长矛喝退,不得已,转向县令大人。 张开知晓这般是为何,转身想走,却被刘平拦住。 “县令大人,此番功劳大大的有,还请大人多多配合。” 张开拱手:“此番当配合主薄大人,只是......” 刘平指了指贼捕:“还请大人以贼捕清除这些人中的水贼探子,关押起来,并看管好这些人。” 张开点头称是。 解决好了后顾,空闲下来的士卒被刘平集合起来,交给真正的统帅,屯长张导。 听闻张导是东平人。 别的不说,张导在下邳一步步累功出任屯长一职,便说明能力。 他无时无刻不在严肃,一举一动都是正儿八经的军人作风,硬派,也是鹰派,想要保护会稽太守穆情,也算进身之资。 登船,明显小上几号的战船从码头不断远去,想要通风报信的人大多被一网打尽,少数逃脱,想要报信,却发现,来不及了。 下邳国地处内陆,承平已久,山贼被勒令拆迁之后,纷纷离去,只有水贼还在富陵湖中兴风作浪。 如同豪族说的一般:那江东猫,造不起船。 孙坚一直苦恼此事,别说楼船,便是艨艟,都不是他此刻造的出来的东西。 数米的艨艟,作为先锋,利刃,配上善水的士卒、火油,用好了,便是赤壁,用不好,便是现在。 喊杀声压住了水浪声,艨艟进退不得,身后的弓箭不多,扔上船的绳子大多被砍断。 抵抗逐渐少了,汇聚到一起的水贼来不及内讧,先后爬上船,被环首刀砍翻在地,血肉外翻,倒在地上,鲜血顺着甲板,朝着地势低的地方流淌。 祖茂持着环首刀,此刻方才动手,看着逐渐汇聚的水贼,已经落入贼手的几首小船,喝道:“尔等贼寇,若是此刻离去,还有一线生机.......” 一支利箭从小船上射了上来,穿透桅杆,引得一阵喝彩。 祖茂不动声色的找寻弓箭,张弓搭箭,一气呵成,还击。 羽箭射穿一个水贼,将其钉在船上,半截身子在水中荡漾,却压不住水贼汹汹气势。 一只手抓着甲板,翻身而上,被砍翻。 接着又是一只手。 很久之后,祖茂回想,才发现第一场惨烈的“守城”并非在城池,而是在这甲板上。 “随我杀。” 甲板足以容纳二百人,当真宽敞。 穆情躲在船舱中,用小孔看着甲板上流淌的鲜血,瑟瑟发抖。 一条条人命倒在他的面前,他能做的只有漠视,用冷眼旁观。 手刚刚碰到还未断气,被羽箭穿透喉咙的士卒时,便被祖茂请退,“大人,他死了,回去吧。” 他想,放下的那一刻,那个士卒,应该死了。成了战功上的一个数字,己方伤亡。 第三十二章伊始 天气长时间保持晴朗,连续数日的太阳照在行人身上,暖烘烘的,便是最为勤奋的老农,都不免在担忧中迈出了大门,倚在门口,说着话,期许未来的同时,享受阳光。 城门下,四名士卒左右站立,懒洋洋的打着哈欠,抱怨着新来的兵曹从事张狼。 以往这种天气,城门只需要两个人值守,四个城门八个人足以。 正如他们抱怨明面上抱怨的:“大人,这是一月,天寒地冻,哪需要守卫?” 升任涿郡郡丞的温恕不紧不慢的表达自己的意见,“若是等到春暖花开,尔等能否守城?” 这出乎张狼意料,却在其他人意料之中。 无人再言,没有庶民会在这种天气入城的,收刮油水最好的季节是夏天和秋天。 这是共识,也是潜规则。 哪怕新任的兵曹从事张狼在刺史郭勋面前慷慨陈词,也不过换来“恩,哦......”这类的字眼,没有一点营养不说,即便是初入官场的张狼都知道,这是在敷衍自己。 他来了又走了,见过了广阳郡所有的官员之后,磕磕绊绊的看着城门多出来的两个士卒,用于监管那些流民。 他的所做所为在大多人眼里,这是错的。 新年伊始,送给渔阳太守公孙瓒的礼物,和护匈奴中郎将借兵的书信还在他们手中。此情此景,谁都高兴。 一是喜鲜卑素利部大败,族灭。 二是渔阳太守袁恒升任护匈奴中郎将。 三是公孙瓒接任渔阳太守。 边关的战将每每功勋卓著,上到刺史,下到小卒都与有荣焉。 刺史也好,太守也罢,喝上一杯姜茶,在小屋吃上一碟点心,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功勋便定了。 那渔阳太守多少功劳,长史、都尉分润多少,他们麾下的军候,屯长,乃至小卒的功劳都算的一清二楚。 虽说刺史坐镇广阳郡,不曾北出塞外,但这粮草,监视之功,还是有的。 这广阳太守地处后面,若无支持,怕也是不行。 渔阳左边的上谷郡牵制部分鲜卑人,不说功劳,苦劳还是有的。 渔阳右边的右北平,算来算去都是一家人,此番征战,定然不能忘。 再远一点的代郡,那跟皇甫家有关系,不算酒囊饭袋,得安个功劳。 东边的辽东,那人不听话,也就罢了。 至于涿郡,不能忘。 送走了佐军司马杨凤,一连数日,张狼都在忙碌,每每喜不自禁,看着一天天增加的士卒,穿上甲胄,老兵带着,有模有样的操练。 上千人的喊杀声足以震天,让幽州刺史郭勋恼火的同时,多了几分慎重。 他不怕张狼是酒囊饭袋之辈。 便是上任兵曹从事,恶了公孙伯珪,便是恶了渔阳,便是不为幽州所喜,故而士卒不整,军容不正,粮秣、甲胄每每拖欠,像中原州郡一般,组建骑兵,还得精打细算。 这是幽州,龙盘虎踞。 这是幽州,有才者的天堂。 右北平都尉,渔阳长史,渔阳太守,护匈奴中郎将。这只是袁恒,不提他的前任,同僚。 张狼若有能力,学着那袁远征一般,每每出塞,皆有斩获,自己恶了,反倒不美。 他隐忍着,冷眼旁观,只等出了事,一封奏折递与雒阳。 广阳太守刘卫也是如此,他比张狼级别高不假,但没有隶属关系。 兵曹从事有掌管州郡兵的权力,这是在刺史默许,太守不够强势的情况下。 幽州地方官比这些刺史,他的佐官更加强势。 其实,兵曹从事是一个怪胎,同样奇怪的是东汉的兵制。 至少,张狼不记得历史是什么样子,大概是校尉,亦或者别的。 不是所有穿越者都能够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对谁都了如指掌。最鲜明的例子,大概就是他自己。 张狼恍恍惚惚红红火火,不记得广阳郡是什么鬼,兴冲冲的在涿郡发现,桃子三兄弟不见踪影,公孙瓒在渔阳当太守。 因为郡兵弱化而出现在的州兵并不给力。 匆匆赶到广阳,在蓟县,看着不需要上千万才能买的小院子,这连路都是。 那房山远得很,那昌平还不是蓟县的一部分,不对,是首都的一部分。 这是光和七年春一月二十八日,阳光正好,在东汉庞大的国土上一点点挪动。 城外一阵慌乱,守城的士卒猛地惊醒,揉揉眼,握紧手中的长矛,冷冰冰的望着漫无目的,忽走忽停的流民身上。 在幽州长大的他们见过的太多,这些不过是冀州,青州活不下去的流民,听闻渔阳掠夺草原,获得长足发展,各种金银珠宝被变卖,扬州的商人都来了,可见繁荣之甚。 那袁恒在防线内修筑屯堡,交于庶民,用于放羊牛羊马匹,企图新建大型马场。 任何事都不是一蹶而就,袁恒上任伊始,到离任都没有做完这件事,只能交给他的继任者,公孙瓒。 公孙瓒出身寒门,追溯上去,也算是王氏后裔,跟王家一样。来源于不甘心失败,又无可奈何的公子,便以王、公孙为姓。 此时幽州公孙,多是燕国后裔。 只是,五百年前的一家,并没有什么卵用,熟知这段历史的人都知道,公孙瓒跟公孙度根本不是一路人,也没有确切的亲戚关系。 其中固然有公孙瓒出身问题,更多的则是,世家人越来越多,等待某个时刻,盛极而衰。 时不过正午,他努力良久,依旧收不到明确的答复,一咬牙,索性一头扎进兵营里面,不再期待雒阳方向的书信,看着大口吃着栗米的士卒,忽的想到了刘备。 路过涿郡,只是一眼,他便知道这是自己想找的人——涿郡刘备,刘玄德,蜀汉的开国皇帝。 他并没有传闻中的模样,至少双手不过膝,也不是如来的同款耳朵。 见一行人驻足在自己的摊子面前,他低头苦笑,抬头说:“不知先生有什么需要,这草鞋.......一月的确不那么受欢迎。” 来人目光炯炯,身着黑色襜褕,披着大红色长袍,牵着高头大马,身后两个侍从同样打量着自己。 还别说,那侍从衣服也是帛做的,当真华丽。 为首的人问:“这草鞋怎么卖的?恩,作价几何?” 刘备来了兴趣,微微抬身,发现跪坐良久的双腿有些僵硬,便作罢,“这草鞋旬日卖做十五钱,今日天气尚好,却还是冬日模样,姑且收先生十钱。” 张狼蹲下身,抓了一个草鞋,暗自称奇。 后世的时候,草鞋早就消失在他这样的小市民眼中,取而代之的是解放牌胶鞋,泡沫凉鞋,还有弹力鞋。 放下草鞋,他说:“如此,一月可得多少银钱?” 刘备只道不多。 对视一眼,他说:“若是你愿意跟我去广阳,三千草鞋。” 不等他吃惊,张狼继续道:“若是你愿意跟我,姑且为一军候,如何?” 涿县县令很快来了,他身着官袍,陪着笑,对眼前人阿谀奉承,道出此人身份——新任的兵曹从事。 和大多数地方,兵曹从事只是空架子不一样,幽州的兵曹从事,因为地处要害,确确实实有实权,只是他听命于幽州刺史,有监管郡兵的职责。 在这幽州,他还有招募兵马的许可,上限是没有。 这种可大可小的官职,权力大小,全部看上官,皇帝。 涿县县令代表了涿郡太守,却不敢得罪兵曹从事,这是陛下派遣的人,职位比不上太守,掌握的实权也不算大。 没有正式上任,谁都不知道张狼受宠幸的程度。 他是涿县县令,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不想,也不敢参与上面的斗争,只求一个平安。 宴无好宴,酒无好酒。 张狼在涿郡的收获只有刘备,没有人对一个军候,相当于县尉的官职不感兴趣,尤其是刘备这种心存大志的人。 他想,他找到张飞,关羽没有。 第三十三章袭城 有人清唱:“你要让我来呀,谁tm犊子不愿来呀。可雒阳城又高,那何进四处调兵来。” 左校飞马赶到已经过了午时,他对渠帅弄出来的小曲儿没有半分好感,单纯的听着,看着,希冀着。 一锅鱼汤鲜美无比,放久了会变味。 一群有梦想的人,待在一起久了,来的人多了,味道也就不对了。 邺城在冀州地界还不是后来的巨城,现在只是一个大城。 在冀州,能够比拟邺城的城池正在被摧毁,被占领,被包围。 他看见了小渠帅孟玉,白衣的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嘴角微翘,指挥着苦力打扮的黄巾军,将一袋袋不知名的东西装在牛车上,准确说,那不是牛车。由两匹马带动,怪异。 数十黄巾军准备妥当,他们坚毅,这是真正的教徒,比流民更依赖太平道。又比上层狂热,不管是大渠帅还是小渠帅,都有人变质。 当叫嚣变成常态的时候,孟清发现,一切又恢复原样,历史的车轮匆匆碾过,便是王晟跟孙桥的建议被通过,也改变不了历史大势。 孙桥说的很对,那小声的一句话:“我想改变这一切,但到头来无能为力,希望你能够走的更远,有机会的话,带我装逼带我飞。” 说罢,他恢复正色,心中想着:一两万黄巾军的确会带来局部的优势,甚至把优势进一步扩大,引来官军亦或者汉军的雷霆一击,击破,斩杀数万。 刽子手皇甫嵩一手萝卜一手大棒,技巧炉火纯青,比刘虞的单口相声不知强了多少。 他默默看着,见准备好了,让管家打扮的人开,自己骑着一匹正儿八经的乌桓战马,一手牵着缰绳,想着什么时候把马具全部弄出来,近了邺城。 邺城地处黄河北侧,比广阳温暖的多,加之地利,络绎不绝的商队交了保护费之后,漠视着一旁的同样冷漠的流民,进了邺城,直到黑洞洞的城门楼吞噬他们。 当冷漠已经到了一定的时候,吴俊觉得可以让熊熊烈火从星星点点的传承下去。 他不介意最后会成什么模样,总之两个字,胜利。 相传,张曼成对他的评价是——凉薄。 孟子玉想着,逐渐近了。 近到十余士卒,笑嘻嘻的说这话,转脸便冷冰冰的呵斥庶民,从商旅那里接过来银钱,少数时候,会看到迎风招展的旗帜,主动放行。 有人问:“叔父,我们什么时候能够不被这些人打劫?” 他身旁的人回头看了眼队伍,“快了,快了,你看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大,去了草原,得了马匹,我们去渔阳郡,从涿郡回来。你张世叔此刻应该在渤海动身了。” 先前说话的人年岁不大,大概十四五岁,粉雕玉琢,同他一般,是文士打扮,骑着小毛驴,见人偷窥,不由得抬起头,对视一眼,飞快的低下头。 他叔父拱拱手:“见过这位公子。” 孟清拱手回礼:“见过先生。” “不知先生。” 同样的话,冲淡了不熟,临近城门,却不便多说。 “对了。”孟清扭扭头,“你们打算去哪儿?” 他叔父见这人旧事重提,微微一怔,一时不知该不该回答,又听他说:“左校,城门交给你了。” 那叫左校的人生的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下人,点点头,也不废话,径直去了城门。 “在下孟玉字子清,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此番是否北上草原。” 那文士打扮的暗恼,此人分明是听了叔父说的话,此刻问询,真不知为了什么。 努努嘴,她还是止住嘴,看着叔父拱手张嘴,一本正经的模样,心情不美丽了。 “在下苏双,中山人。” “苏双?”孟玉想不起什么时候听过此人的名字,装作沉思,眼角余光一直在城门口,见那些士卒接过钱囊,换了一种语气,开始催促,不由得笑了。 “你倒是说话!”那小女孩子骑在毛驴身上也不脸红了,嘟着红唇,别有一番风情。 奈何孟清的心神根本不在此,盘算其他三处城门是拿不下了,也不知道城外埋伏的人,有没有准备好,能不能拦住即将逃跑的人。 轻叹一声,黄巾好处多,坏处同样多。 百万黄巾,不缺人,缺的是人才。 两匹马拉动的车,嘎吱嘎吱的压在石板上,在黑洞洞的城门里面不动了。 四处瞎看的一士卒装模作样的喝道:“干什么,还不快点!” 里面人道:“大人,车轮坏了,得修。” 那士卒用长矛探路,呵斥声不绝于耳,终究是来到黑暗当中,刚想骂人,便觉得一人勒住自己脖子,捂住自己的嘴身后人耳语:“老实点,要是发出一点声音,老子就砍死你。” 旁边有人佯装慌乱:“大人,你要干嘛,别抢!” 铜钱落地声不绝于耳。 城门口,几个士卒互相看看,一人用眼神示意,大步走了进去。 孟清准备的商队上约数十米,一端在城内,一端在城外,两旁的士卒想着银钱,进来的时候,前后的人便动了。 从身上抽出短刃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缠杀,几个对一个,还没等恐惧声升腾。 苏双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城门,看见城门乱起,想说话,身边汉子飞快的奔向城门,止住了他的嘴。 他不敢说话,小萝莉倒是有些惊喜,看见鲜血液也不惊讶,扭着可爱的小脑袋,看着孟清。 没有喊杀声,一切都快的惊人,唯独惨叫,这是人力无法控制的。 左校一马当先,从马车上拖出的环首刀沾染鲜血,他带人飞快攀登城墙,负责押送货物的人都跟着他涌入城中。 紧随而来的黄巾军没武器的从地上捡起武器,他们是编练不久,仅仅比那些流民好一点,会使用武器,知道如何杀人。 孟玉说:“这就够了,让他们知道怎么杀人,怎么活下来就够了。” 套在马身上的车被抬起,扔在一边,七辆车,十四匹马,十四个骑士飞快上马,带着跟进的步兵,开始突击,带着愤怒的庶民。 孟玉就像一个旁观者,不曾参与,放弃自己不擅长的东西,只是指挥。 他知道擒贼先擒王,知道这些人成不了势,便开始裹挟,让流民中的教徒,带着他们成为黄巾贼,暴乱开始。 第三十四章阳翟 阳翟挨着河南郡,是颍川郡治所。 因地处交通要地,此时无比繁华,养出了不少世家胚子。 荀子后裔在此,韩家后裔也在此,郭家,比前者更加出名的陈家也在此。 时间漂移,颍川被生生打烂,从黄巾之乱伊始,流民开始暴动,被裹挟,成为人梯,叫嚣着倒在城墙下。 那是过几日的光景,此刻,巨鹿水滴落在平静的水面上,一尾尾游鱼被惊动,在阳光、粼粼水波下各色的鹅卵石上,扭动身体,躲避。 颍川还没有被影响,华服少年声色犬马,不知忧愁,指着城门口徘徊的流民,笑嘻嘻的说着,眼高于顶。 一白衣男子牵着马,稚嫩的脸上已是漠然,他走着,看着,想着。 他对自己说:“我能救一两个人。” 他回答:“那只是一两个人。” 他又说:“也比见死不救的好。” 他沉默:“固然如此,人力有穷。” 他不说了:“救与不救,只在本心。” 地处江南的吴郡谈不上多繁华,每每山越下山,都折戟而归,得不到什么好处。 他没去过北疆,看鲜卑人的战马驰骋,像他们的前辈匈奴人那样,挥舞战刀,狞笑着,割下那汉民头颅,战马踏着他的身体,继续杀戮。 一个个防线内的镇被摧毁,大火熄灭之后,只剩下黑漆漆的骨头。 便不知道何为愁苦,何为苟活。 他走的很慢,却没人打扰。 因为颍川书院的故,颍川的学风很甚,这般模样的学子,他们见过不少,怪也不怪,忙着自己的事。 变声期少男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无神的眸子活了,看着那二人。 少男少女皆身着戎装,牵着高头大马,一看就是富贵子,英气十足。 那少男玄色戎装,腰间系着短剑,虎头虎脑的说着。 那少女打量着四周,笑眯眯的,美是美,他却不敢接近,看了一眼便罢。 “阿姐,这都阳翟了,您到底要干嘛!”少男几次想要挡住少女,都被少女的好奇心击退,讪讪后退。 阿姐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想了想,不清楚长社之战有没有打到这里,又看了看四周的流民,心情美丽不起来,也不会为之悲伤。 她不喜欢史书,却被动接受了不少,知道这是历史大势,作为权贵子弟,作为新一代的巾帼,她想:作为既得利益者,我会关注最底层人民的概况吗? 这个问题她在谯县想了一夜,得出结论——会。 会的原因很简单,只有关注,平息他们的怒火,统治才会变得长久。 如果历史不变更,恩最好还是变更,比如赤壁什么的,改变一下就好,揍哭权渣,刘跑跑,天下一统指日可待。 她想历史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乱久必大治。 如果这是权力变更的阵痛,还是这些庶民主动,被动的选择,那也不算悲哀。 他们恨得是这个王朝,恨得宗室,绝不会对世家大族有所怨恨。 宗室大多在雒阳,产业却遍布天下,些许不懂事的家奴如星星之火,能让恶名天下知。 而世家,豪族,多顾忌脸面,加之他们需要劳动力,故而给点好处,尊敬一下老者,便能让庶民死心塌地。 这是她在二十一世纪套用过来的话,换在每一个朝代都适用。 “阿仁,你不想看看这世界吗?”阿姐自诩少言,直接开始忽悠。 阿仁张张嘴,纠结于说还是不说。 这是两种选择,他怕阿姐训斥自己,更怕大兄,惇哥,渊哥训斥自己。 可后者远在雒阳,前者就在身边。 他刻意遗忘了,阳翟比邻河南尹,这般速度,至多两天,便能到雒阳。 三人几乎同时进城,一进城,阿姐就后退几步,把自己藏在高头大马后,听得一声呼喊:“婧儿,还想跑!” 白衣男子侧目,停驻。 阿仁张张嘴,放弃了无力的辩解,老老实实的牵着马,站了过去。 夏侯婧见老弟不靠谱的跑路,站队了,心里恨得牙痒痒且不提,一脸无辜的从骏马后走出来,纤纤玉手摸着马毛,悄悄地吐吐舌头,夏侯惇见了,她还是一脸无辜。 揉揉脑袋,他对自己的胞妹全然没有办法,这是从小无法无天惯了的主。 若是寻常族妹,地位不高,无人喜欢,只能依父辈、家族,嫁与他人。 像她这般,大长秋曹腾去世之前,见了,颇为喜欢,死后托于养子曹嵩照料。 夏侯婧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时如何复杂,只知道从小娇蛮,胡闹无人管辖,几位兄长,唯独这惇哥素来沉稳,会管上一管。 大兄曹操便是酒肆都会带着,纵横谯县,一时风头无俩。 好在平日间,她于族学颇为刻苦,也知管束自身,奇奇怪怪的想法不间断不假,倒霉的却是几个兄长,几个幼弟。 夏侯惇最终还是招了招手,叹口气,不知事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说喜,消失半月的夏侯婧跟曹仁出现在自己眼前,说不喜,这两个家伙还不知悔改,继续放任下去,天知道会出现什么。 这几年,天下不太平。 身处政治漩涡的雒阳,夏侯惇比谯县时更加沉稳,便是大兄当了一个有名无实的议郎,也不曾像家中一样,妄言。 “你还想走?”夏侯惇手一伸,一提,白衣男子被抓了过来,毫无反抗能力。 “汝意欲何为?”顾雍脸色不渝。 夏侯惇上下打量了他,看了看战马,估量了一番,脸色好了分,声音却不改严厉。 “你们三个,今天还想跑?” 曹仁幸灾乐祸,夏侯婧笑眯眯的看那人被殃及池鱼,不但没有帮言,反倒火上浇油:“这位兄长可是读书人,不似惇哥文武双全,可不要伤了他。” 曹仁补充:“惇哥,这位兄长连路照料我与阿姐,切不可伤了。” 夏侯惇恨了他们一眼,松开手,牵着几匹战马朝着城外走去。 曹仁乖巧的跟着,听着阿姐稀奇古怪的话,问目标何地。 夏侯惇不作答,只是笑。 第三十五章城外 冷风呼啸而来,寒意从领口窜了进来,一行人冷的发抖,仍旧在官道上行走。 不多时,他们顺着官道,拐进了一条土路,路旁松柏竹茂,去了积雪,冷风戛然而止,他们松了口气,不再环手,大步向前。 这是阳翟以南的一个小地方,不大,人口也不算多,来来往往的多是羽扇纶巾之辈,其中有名者不少,多是清流、能臣。 “嗡” 荀肆微微侧目,她在队伍中间,灰白色的裙摆挡住风的冲撞,红红的脸蛋掩不住娇媚。 她看着破空而来的羽箭,张张嘴,心隐约告诉自己,应该向右躲避。 身体的反应跟心一样,比她更快,侧身,羽箭擦着耳朵,钉在柏树上,箭羽抖动。 “找出贼子!”有人大喝,临危不惧。 随行的下人携带着武器,这是荀肆第一次看到,自告奋勇的跟随五叔荀汪却了阳翟,多看了一汉子一眼。 那汉子八尺高,面容谈不上精细,粗犷中带着分稳重,一看就是一个好老公。 荀汪打了招呼,说了两句话,眼眸流露出惊讶,不知为何,回眸看的荀肆心慌。 她不知道那人是谁,更不知道此人跟自己五叔说了什么,只见他身旁不时有干练的汉子拱手汇报,高看了一眼。 “货物”很快准备妥当,正是此刻被拆开的东西。 一柄柄环首刀,还有强弩。 荀肆看着,有些后悔这次出行没有开溜,遇到这办事。此刻尽是进退不能。 土路不平整,马车速度很慢,若是向到来时一般,怕是已经回去。 武器被持在手上,荀汪指挥下,护送的三四十人依托并州的战马展开防御,一面面圆盾被举起,长矛手站在最外围。 “我知道你们是谁,可我还是来了!”来人干瘦,提着一柄钢刀,站在最前面,吊儿郎当的模样让荀肆磨牙。 荀汪脸色不好,他见那人身后钻出来的人多了,十数张弓难得做到了整齐划一,直直的比着天空,亮闪闪的箭头泛着光。 一张张弓被拉满,荀汪相信,只要手一松,那些羽箭就会破空而来。 “你想要什么!”荀肆终究不敢赌,这些货物重要也不重要。 来人得意的笑了,和身边人对视一眼,弓拉的更满,羽箭随时会破空而来。 “嗡!” “举盾!” 并没有怎么训练的荀家家奴不慌不忙,却做不到完美的防御,举着的圆盾罩着头顶,以保持安全。 荀汪来不及让他们变更,羽箭便落下,树林里躲藏的更多人冲了出来。 那些人没有统一的装束,脸上表情各异,颤巍巍的冲锋,推嚷。 荀肆在人群中注意到,那些人手臂帮着黄色布条。 她猜测,大抵知道了这些人的来路——黄巾贼。 “今天不过是一月二十九,怎么就有黄巾了?”她自言自语,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谁都不曾注意。 她想不通。 “我知道颍川四大家族,就有你们荀家,可今天你们若是不抵抗也就罢了,此刻动了手,若是束手就擒,还会是我等的座上宾。我家渠帅对尔等久仰大名。”说话的人一脸张狂,被欲望迷了眼,至极的渠帅大人的赏赐,亲自带人跨州到来。 这其中也有大渠帅张曼成的命令,要求在二月初拿到足够的武器,就地藏匿,等待大军到来。 他便来了。 颍川的世家远远没有汝南郡的世家合作,这一点从上面的书信,成了呵斥足以看出。 作为小头目,他对这样的呵斥天生敏感,不由的磨牙,对世家大族开始威逼,下手。 可效果并不明显,颍川太守并没有出格的表现,与世家关系也不错,太平道想获得支持,真不容易。 “若是留下这些东西,再让你们荀家送上一万人的甲胄,武器,定没有问题!” “歹毒!” 荀汪下定决定要抵抗,若是一两千武器甲胄也就罢了,现在撤了,整整四十车武器甲胄足以装备二千人。 可这些人的心太大了。 他深吸一口气,眸子闪过犹豫,他知道这样会带来不测,一不小心,这里的人都得死。 可选择总得做,哪怕是死,也不能抹黑荀家。 “铿!” 短兵交接,长矛突刺,冰冷的矛刃撞在环首刀上,巨大的撞击力让防御一震,为首的家奴后退两步,满脸不敢置信。 “随我杀!”那人不简单,手一扬,便砍翻一个家奴,如扑食猛虎,刀快的,狠的人心悸。 这是家奴们的第一次交战,面对来势汹汹的黄巾军,即便有荀汪压阵,气势也弱了几分。 “肆儿,这短刃你拿着。”荀汪抽空递过来一把亮晶晶的短刃,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 荀肆乖乖的接过短刃,明白他的意思,一时悲腔。 人生若真是寂寞若雪,刚刚出现在这个世界,一切就将成为历史的一部分,灰尘的一部分,不被人提及,没有半分重要性。 马蹄声由远及近,数匹快马见了前面数百人厮杀,当即一滞,三双眸子一齐看着夏侯惇。 夏侯惇本想不插手,这本是多事之秋,可奈何那人径直呼喊自己。 “夏侯贤侄,来的正是时候,想必大军随后就到!”荀汪只见了他们,便大声呼喊。 士气陡然一阵,听闻有了援军,相比刚才绝望的被碾压,此刻的交手比刚才更为勇猛,一时间,稂莠不齐的家奴竟然挡住了那黄巾军。 羽箭逐渐少了,能够长时间张弓搭箭的人本就不多,能够在混战中保持准头,又把握的人更少。 “仁弟,照顾好婧儿。”夏侯惇一拍马屁股,从马腹下掏出一柄战刀,拔了出来。 刀怒斩雪翼雕,壮志豪迈冲云霄。 只见夏侯惇一马当先,大无畏的气势随着他席卷。 即便年轻,他依旧是名将胚子,这个时代站的最高的人,手持着战刀,几无对手。 骑兵对于步兵的碾压不必多言,加之夏侯惇擅长骑术,刀法精湛,每每砍在必救之处。 能够造成伤害的弓箭手一时迟疑,以至于此刻张弓也无济于事,相互之间干瞪眼,不说话。 荀汪见夏侯惇勇猛,比早上看到的更为靠谱,当即喝道:“诸位,随我杀!” 曹仁看着,蠢蠢欲动。 夏侯婧饶有兴致的看着兄长一手缰绳,一手战刀,忽的想到了马镫。 她本想在谯县把这东西弄出来,苦于不认识,此番前往雒阳,每日骑马的时间没有在马下抱怨的时间长。 她长于巴蜀,见过,也骑过马,却不曾纵马奔驰,在官道上胡乱跑。 说真的,她也蠢蠢欲动。 大抵女孩子心中都有一个女侠的梦。 第三十六章名将之威 狼王带领的狼群不会比独狼差,但狼多了,本身就是,麻烦事。狼王不能保证麾下的每一只狼都同心协力,死战不退,牺牲小我,成全整个狼群。 这便是现实。 夏侯惇此刻不是独狼,是猛虎,猛虎下山,双手持着环首刀,环视,目光所及之处,那些手绑黄巾的家伙,纷纷战栗。 曹仁来了,骑着高头大马,从地上捡起一杆长矛,颠了颠,抬头挺胸。 “汝等叛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荀汪喝道。 黄巾头领微微笑,不退反进,喝道:“随我杀。” 人头飞起,夏侯婧远远看着,看着他们手上绑的黄巾,喃喃自语:“现在,黄巾便爆发了吗?” 从过了嘉平月,她来到这个世界,时间便飞速流逝,她整日思量,考虑,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这里的人是什么样的。 揉了揉,捏了捏,固然让曹仁松了一口气,阿姐还是一样任性。但骚年的傲气被荡尽,他一时哭笑不得。 她问:“你说说看,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在你眼中。” 曹仁扶额,挠头,在她审视的目光中,娓娓道来。 从曹嵩开始,曹家与夏侯家的关系逐渐亲密,年长的曹操自然是大兄,被曹腾见证出生的夏侯婧尚未叫上一声爷爷,曹腾去死,将夏侯婧托付给了曹嵩。 曹仁不知道个中具体缘由,只记得得了依仗,被宠大的阿姐性格乖张,每每做事没有规律,族学也算认真,得了长辈喜欢。 傻傻的掀人老底的事,曹仁做不出来,避重就轻的把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事说出,让夏侯婧微微眯眼,把那个人影跟自己重叠。 活着,任何时候都不是简单的事。 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她花了一个小时,思考了好几天,下人担惊受怕,亲近的人一一来看,助长了她的想法。 这是谯县,豫州治所。 这是谯县,魏武帝曹操的出生地,那正是自己大兄。 曹仁话不多,太多的时候是人肉背景,这一守南阳,守江陵的中流砥柱,任由自己欺负的感觉让她不止一次怀疑,这真是自己想要的? 她想:不会再差了。 她想: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得出去看看。 便带着曹仁,带着两匹骏马,步行北上。 她不会骑马,更不知道路,跟着同样不清楚如何去雒阳的曹仁,四处乱闯,去了陈留,往西过尉氏,便到了颍川,在阳翟城内,见到了等待自己以久的兄长——夏侯惇。 这是堂兄。 思绪被喊杀声一点点冲淡,她静不下心来,看着鲜血喷涌,流淌,下了马,在顾雍的注视下,在小树后面,一张嘴,“哇”的一声...... 荀汪见优势越发明显,得意的大呼小叫,看着曹仁手持长矛,举手投足无比凶悍,古之猛将也不过如此。 “黄巾?”曹家的下人被派了出去,数十人从天南地北带来了消息,确定没有少男少女去兖州,方才松了口气,一边等探子,一边南下。 直到阳翟。 太平道瞒不住有心人的目光,从巨鹿,大世家便知道,快了,快了。 他去了雒阳,在大兄曹操府里居住,等待乱起,建功立业。 这一等,等到了大小姐夏侯婧带着曹仁不见得消息。 出于对夏侯婧的放心,对曹仁武力的肯定,夏侯惇谈不上多着急,只当这是小孩子翘家,过几日便回来。 但派出的下人传递回来的消息让大兄曹操面带温色。 他说:“这是几日前的消息,这雒阳流民,已经消失不见。” 下人战战栗栗:“主人,消息是三天前,从豫州传来的,汝南郡流民暴乱,不少人手臂,额头缠绕黄色布帛,或是预谋已久。” 夏侯惇不言不语,他的大局观还远远不足,想着夏侯婧此刻在何方,难得的慌了。 “的确是预谋已久,袁本初说三月五日,近日言或许会提前,怕是真的。”他踱步,一拳击在案上:“如此,元让,即刻南下,从颍川前往谯县,寻找婧儿。” 夏侯惇点点头,也不废话,转身疾走。留下曹操喃喃自语,眼神跳动。 消息从四面八方传递,到了阳翟,赵谦的消息他已经听说,想继续南下,又怕错过。 消息一个接一个,等了半日,荀家来人,见了见。 第二日,尚未出城,夏侯婧便到了。 “你的对手是我。”一人拦住了夏侯惇,手一扬,一杆长枪大开大合,走的迅猛之道。 夏侯惇扑了过来。 长兵器的优势被距离打消,那人便是黄巾头领,此刻退不得,也进不得,后悔亲自出马,却不愿意就此离开。 这是颍川,那两人中有荀汪,荀氏八龙之一。 这是他询问之后的结果,至于荀彧的妹妹,历史并无记载,想来也就那样,抓了也没用。 只是一回合,夏侯惇便抓住了他的枪,冷声道:“这便是你等太平道的计量?” “死开!” 长枪飞开,黄巾头领在地上不断后退,实在不知道眼前是何人,只知道姓夏侯。 他猛地醒悟,此人姓夏侯。 “你是夏侯渊?” 他大惊。 夏侯惇抬头,环首刀贴在他的脖子上,一只手抓住他,抵在胸前:“汝不知从何得来渊弟之名,让你的人放下手中武器。” 黄巾头领飞快的下达命令,猜测眼前人的身份,一咬牙,心横了:“夏侯大人,在下虽信太平道,却心向大汉......” 夏侯惇看也不看他,直到他说的没趣,抬起头,会心一笑。 “拿下他们!” 曹仁装模作样的指挥,他的勇猛只亚于夏侯惇,稳稳地猛将苗子。 荀家家奴纷纷上前,大着胆子把他们的武器一一夺过来,扔在一起。 喊杀声停了,呻吟声不绝于耳,夏侯婧从树后走出来,大病初愈的样子让顾雍不知所措。 还没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的曹仁醒悟,趴在树下,大口吐了起来。 夏侯惇没空管他们俩,拱手道:“元让来迟,让叔父受惊了。” 荀汪一捋胡子,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提受惊。 他哈哈大笑:“多亏贤侄,否则今日,老朽即便不殒命于此,也会落到那帮贼寇手中。” 黄巾头领插话:“不用胆心,我不会杀你。” 一个家奴闻言,红着眸子踹了他一脚:“我会杀了你。” 第三十七章溃退 蓟县并不大,北面的昌平,西南方向的房山此时都不是他管辖的区域,一朵朵白色的云彩从东到西飘荡,没有雾霾,沙尘暴的天就是好天。 本该懒洋洋的晒着太阳的郡兵陷入了恐慌,不断后退。 四个城门八个郡兵,城楼上修真的一队郡兵被暴民打的节节败退,这是没有组织的流民,还算不是黄巾贼。 开路的是黄巾军,孙桥麾下的精锐,打的广阳太守刘卫麾下的郡兵毫无还手之力,成了垫脚石,在城墙上,城垛旁倒下。 孙桥问:“进攻太守府,刺史府的精锐现在有消息了吗?” 这是一炷香的时间内,他第五次问询。 没有回答,小卒堵在城门,见渠帅大人第一个攻入城门,上了城墙,士气大振,斗志昂扬。 他踱步。 邓茂在三国演义里面是什么样的人不言而喻,炮灰。 同程远志一般,都是龙套,有台词的龙套。 他不知道历史上的幽州黄巾是谁率领的,只知道现在是他,麾下两员骁将,正是程远志与邓茂。 程远志在房山训练士卒,等待,那是幽州唯一一个可以躲避的地区,至少没有谁会让骑兵攻山,至于步兵,他孙桥还没怕过。 战争一点点临近,提前到一月二十八的战争让他大为苦恼。 时间不充足,哪怕能够打一官军一个措手不及,那兵曹从事张狼是跟他一样的人。 他沉吟,苦笑,思虑良久,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直到邓茂提及大贤良师张角买通官吏,方才让他醒悟。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明白,急功近利的去了蓟县,几经周则,花费上千贯才搭上广阳太守刘卫的线,数日后言自家商旅被山贼劫掠,就在蓟县,引得两条大鱼出动。 他不怕刘卫不上当,不怕幽州刺史郭勋不勒令那兵曹从事出兵,这是蓟县,广阳郡治所,更是幽州的心脏,这样的地方,山贼大摇大摆的出现,不消旬日,广阳郡上上下下,连带刺史府的官吏,都得成笑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名的香气逐渐飘散,他在城外,等待着机会。 流民是庶民,失去土地,没了活路,便呼朋唤友的北上,被挽留,停驻,成为黄巾贼的一员。 三百多郡兵出了蓟县,他便知道自己机会来了,那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名叫张狼,大众脸,时常出没于军营,这是独一份,能够随时在蓟县内军营出行的人。这种人他见过,像极了一些谋士,本事稀松平常,大抵眼高手低,活不过光和七年。 来不及叹气、高兴,他手一扬,扛着东西,就去了蓟县大门。 照例的给了钱,行到一半,拔刀相向,武器,甲胄被一哄而光,掉落的铜钱则被无情的踩在脚下,践踏。 梦时断时续,明确发生的事让他惊醒,再也睡不着。 鱼肚白的天际表明时辰,黄巾军没有休息,他自诩不择手段,却也不会放任黄巾贼劫掠那些平民,获取物资。 耳边回想着世家的咒骂,说不后悔是假的,但死过一次,大抵回不去的他不在意。 从一个世界到达另一个世界,他想起义,做些不同寻常的事,便加入了顺天行事的太平道,当了一个小渠帅,一心想要灭掉桃子三兄弟。 对历史,大多数人一窍不通,他也是如此,除了三国演义节选,还有一句——幽州刺史郭勋,广阳太守刘卫,陨,或者死。 他忘了,不曾记得。 只当这二人是功勋。 这才是顺应历史大势。 毕竟这才是幽州的政治中心。 伶俐的侍女早就等候,松开温嘟嘟的洗脸水,便侍立在一旁,低着头,猜测着新主人的想法。 就在昨夜,城中的大户不约而同的被敲开大门,这是下午被取走所有甲胄,武器的又一次。 孙桥见过兵曹从事派来告知军营中士卒的投降的人,当着那两位官员的面,让邓茂问清楚一切后,活生生打死在他们面前。 他说:“这tm叫威慑。” 没人知道他想的什么,上万黄巾贼有了甲胄,摇身一变,被五百精锐统帅,达到一万人。 邓茂兴高采烈地训练,不知道孙桥脸上的笑容是僵的。 他忽然发现,这是幽州,这是广阳,这是蓟县,未来的首都。 所以,这里都是去tm的大平原。 让程远志出房山的士卒停止,追击兵曹从事张狼的士卒也被召回,迅速北上,拿下整个广阳郡,就地防御。 他想:是不是要请大佬帮忙,或者直接走人。 他又想:一走了之不是不可以,可灰溜溜的逃走,那是自己能干的? 每次战斗胜利都是这样毫无道理,左手右手的输赢被确定,蓟县的黄巾活了起来。 这是光和七年春一月二十九日。 官道上的张狼惴惴不安,不知道雒阳会如何“评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下去,昨夜几乎是抢的,从幸灾乐祸,没有大局观乡绅,大抵是这个称呼,他对蓟县的了解仅在这是蓟县,对诸葛亮的了解,在村夫。 但,东汉是没有村的。 长时间的绷紧精神,一路逃窜,穿着破烂的甲胄,让孙桥气的直跳的甲胄。 他想不到官军出身,富得流油的张狼居然会把自己派去的炮灰身上的甲胄拔掉,武器带走。 真是日了狗了。 张狼派出斥候,不断请求援兵,让斥候带着老兵,不断更新周围的形式。 整整一个早上,都出奇的安静,斥候回报说,军候刘备已经奉命前来支援,带着涿郡抽调来的三百郡兵。 或许是看多了人情冷暖,张狼也不例外,说着有就好,把涿郡太守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在一个小镇停驻。 说是一个小镇,不过是几百户人家居住的地方,因靠近官道,逐渐繁华起来,跟新世纪因为道路脱离贫穷的人倒是差不多。 这是一月,没有十二月寒冷,也没有夏天那般眼热,风从早吹到现在,让温度下降,久违的温暖被驱散。 斥候带着两个贼捕已经等着,带着足够三百人饱餐的饭食,等待着。 “大人,这二位是蓟县的贼捕,去涿郡移交犯人,方才返回,便碰上我等,便就此等候。”斥候不卑不亢,有些眼力劲,说罢便站在一边。 张狼对他们的兴趣很大,越接近涿郡,他越发轻松,身上的担子越来越轻。 这是逃离险境的后遗症,从击溃那二百伪装的山贼,奔逃,让斥候开路,求援,派人告知城中士卒投降,一气呵成。 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强装镇定,挑选老卒,也不曾让自己的亲兵离开,他怕,真的怕。 突如其来的山贼,这是刘卫吹嘘过被剿灭的山贼再次出现,离城好死不死的五里路,二百人。 当刺史的命令,太守的督促到来,抵达。 暴乱开始。 城下的流民他想冲击的时候,陡然发现城墙上的暴徒,手上缠着土黄色的麻布。 这是黄巾。 第三十八章蒋奇 天渐渐暗了,等待已久,还是没有商旅的城门即将关闭之际,远远地,马车模模糊糊,疲惫的商旅让守门的士卒有了精神。 按照惯例,此刻的刁难比平常更甚,最终放入繁阳。 县令在县衙等了足足一日,都没有等待好友拜访,索性一挥衣袖,不再等待,于酒楼吃了酒食,已经快黑了。 他始终放心不下,不知道好友南下如何还未抵达,算算时间,昨日不到,今日怎么也到了。 想想山贼,流寇,他实在放心不下。 嘎吱嘎吱的车轮碾在石板上,大队商旅终于到来。 守门的郡兵长矛一挡,“打哪儿来,又去往何处。” 来人恭恭敬敬的回答:“回禀大人,自邺城来,去濮阳。” 一人估摸完货值,打了一个哈欠,转身道:“天色不早了,今夜姑且在城外呆上一呆,明日再行入城。” 商旅又怎会应与,若是寻常时候,在荒郊野岭也就罢了,这是繁阳,城门口,只要不曾关闭城门,他们都会进来。 守门的士卒咬定这点,长久的默契让他们齐转身,朝着城门里走,等待商旅哭饶。 果不其然,他们走到城门下时,声音来了,来的有些晚,让他们忍不住想要呵斥,多要上一些钱。 “动手。” 还不及转过身,冰冷的短刃刺进脖子里,守卫城门的士卒倒地。 “你们!” 黑暗中,一个身影从角落窜出,瞪大眼睛,朝着繁阳冲去。 “贼人袭城!” 昏昏沉沉的郡兵先后醒来,看着明晃晃的刀子,咽着口水,手中长矛抖动,想要突刺又不敢。 “还不快快召县尉大人,请援!”一人喝道,声音近在咫尺,那正是繁阳县令,他恰好走到城墙,听到贼人袭城,便赶了过来。 郡兵互相看看,不敢违背县令大人的命令,飞快下城,在台阶上厮杀,从小规模的试探,变成生死之战,不过一秒。 一杆长枪舞的密不透风,一员小将正是负责城防的队率,扔下好酒,匆匆套上皮甲,持着长枪,赶到。 “县令大人,此地危险,不宜久留,还请大人离去。”那小将枪如游龙,扭头道。 县令知道形式危机,贼寇袭城,上次是什么时候,是那座城池,他记不得。 深吸一口气,这可能是他为官生涯的终点。 他站在城墙上,城外密密麻麻的不知名贼寇正朝着城门涌来,他一阵心悸,不知道其他城门是什么模样,想要防守,却发现县兵不过二百,分别驻扎四个城门旁边,轮换各自城门。 也就是说,此刻的城门只有不到三十人守卫。 县令披着大氅,来去匆匆,来着两个贼捕,去了县衙。 城门被他抛在脑外,他并非武将出生,不知道城门如何防备,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蒋奇无能为力,一杆长枪上下翻舞,仍旧止不住贼军冲撞。 他们不要命一样,不断地冲击,大部分人赤手空拳,最精锐的被格杀。 那些贼寇冲在最前面,便死的最快。 年不过十八的蒋奇正是勇猛,却不曾领兵作战,见了这版阵势,不由道:“来人,去其他门请援,请县令大人派贼捕支援北门,否则北门落下,繁阳陷落,天子必惊怒。” 急躁被凶悍气息掩盖,一杆长枪伴着三五个刀盾兵,他麾下的五十人现在全部来齐,一半躺在地上,除了少数,大多受伤,哀鸣不止。 蒋奇救援不了,带着人不断上前,进攻,进攻,再进攻,尽量保存日夜相处的伙伴。 足足一刻钟,贼捕才赶到,作为生力军,勉强支撑,不至于一触即溃。 其他三个门的援兵同消息一道传来,喊杀声接来自于北门,其他城门大抵没有贼寇袭击。 黑夜中,谁也不敢笃定,此刻关闭城门已经不现实,层层叠叠的尸体堵住城门,粗略看看,绝不少于二百人。 承平已久的繁阳守军哪见过这般阵势,互相看看,就站在那里,防守。 城外的贼人停止了进攻,没人知道他们身份,只知道他们申时到来,子时左右离去。 翌日一早,传令兵就飞马朝着各个方向奔去,北门刚刚被清理干净,忙活了一夜的郡兵来不及休息,便听到了噩耗。 那是一个士卒,哭喊着从树丛中闯了出来,言太守萧业被乱贼所杀,悬于邺城南门。 消息被控制在县衙内,县令不敢不信,询问了一路情况,得知内黄失陷方才慌了神。 时至中午,魏县失陷的消息被贼捕传递出来。 县令跪坐,下面是县丞,县尉,队率蒋奇。 昨夜蒋奇一枝独秀,守住城门的功劳让他能够跻身此处,听着几位上官谈论局势。 “如此说来,内黄失陷,魏县也被贼军攻下。若是如此,这怕也不是贼军,是乱党了吧。”县丞四十来岁,摸着胡子,一字一顿,脸色不好看。 县令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既然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法不责众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蒋队率,昨夜与乱党交战,不知那些人还有多少。” 县丞是魏郡人,更关心魏郡此刻如何。他久经世故,每每问题都直指关键。 蒋奇说:“那些贼人训练不足,甲胄同时皮甲,武器多是环首刀,制式装备。” 县令、县丞不明就里,唯独县尉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他不敢表现出来,更不敢妄言。 从一月二十八到一月三十一,足足三天时间,消息已经即将传递到雒阳。 孟子清不知道唐周会不会继续叛变,也不知道马元义此刻生死如何,他固执从各县抽调拥有武器甲胄的士卒,押运粮草,物资,前往黑山。 这件事直到七天之后方才完成,还只是魏郡西面的集结,那是五千黄巾军,一万黄巾贼,十万石粮食,全部都是从官仓里面借来的。 反正是有借无还。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向世家大族下手,那比豪族更加土豪,除了钱财,武器,还有满脑子的知识,这玩意对孟玉而言更重要。 他深知,人才才是根本。 第三十九章叶县 从鲁阳一路南下,打着使者的名头,通过稚县,越过西鄂便是宛城。 人的一生有很多种选择,从小到大她都长大,又长不大。 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界,生命开始悠长,期盼已久年少,嫩白的脸颊,身着汉服,她随着悠扬的乐曲,翩翩起舞。 笑声如同山涧溪流一般清脆、悦耳,一颦一笑都如头上玉簪那边诱人。 女孩子大抵都喜欢这样温润的东西,亲手做出中国福,挂在腰间,裙摆随着腰转动,飘舞。 一曲舞罢,躬身,眼眸里的柔情笑意遮掩不住,美就罢了,还这般诱人。 褪去繁华,她独自一人上了路,故意跟妹妹争吵一番,一甩衣袖,走了。 天微凉,这是二月初,乱民时常可见,被雇佣的游侠惴惴不安,他们知晓眼前人身份,荷包上面飘逸的荀。 年幼的游侠深知眼前人万万不可得罪,鞍前马后不说,听闻她的目的,顿时不语。 荀萍深知此行艰难,不由得轻叹:“如是不行,还请诸位离去。” 四个游侠,走了三个,仅剩那个年轻的,持剑侍立一旁,朗声道:“你我游侠,收了钱财,怎干的出这般事?” 没人回答,你三个游侠只留下自己的背影,消失在道山坡尽头。 那游侠给自己打气的话让荀萍抿嘴轻笑,一时春风徐徐,小孩子的心都暖了。 不多时,宛城近在咫尺,数不尽的黄巾贼包裹着这座城市,荀萍愣了,游侠瞪大了眼睛。 “其实,你可以向他们一样离去,而不是陪着我去赴死。” 游侠涨红了脸,拔出长剑:“汝若非女子,主顾,这一剑,当染血。” “噗嗤”一声,荀萍笑了,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有些后悔这般腹黑。 人各有志,若是他想走,早就走了,不必等到现在。 “喂喂喂......谁让你摸我脑袋,你想干嘛,等等!” 和菜逼不一样,荀萍会骑马,数日也算熟稔,翻身上马,一刻钟出现在大营外面。 荆州的中心是南阳郡,南阳郡的中心则在此处,宛城。 这座后来大放异彩的城池,此刻便很有存在感,是官军与黄巾必争之地。 黄巾胜了,坐拥南阳,北上不难。 黄巾败了,官军以此为据点,征讨黄巾便轻松得多。 这是一个血肉磨坊,刚刚临近,小游侠便脸色发白,显然不适应空气中飘然的肉味。 黄巾贼大多在城下充当炮灰,负责守卫大营的不少都是整编,训练过后的黄巾贼,战斗力仍旧不行,但起码有了点样子。 “来者止步。” 他们这一二日见多了这样的人,也算有了经验,一边喝止,一边请来小渠帅,负责接待。 吴俊看多了生死,从第一发起突袭失败至今,五天时间,每日死伤都高达数千,最多的一天,接近六千人,疼的张曼成摔碎了几个酒坛,气哼哼的大嚷大叫。 当守卫营寨的士卒通报,他缓缓起身,跟着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满腹心事的男人。 这是荀萍对他的评价,觉得此人似曾相似,却不记得是真是假。 这模样的人,说是大众脸也毫无问题。 小游侠上下打量这人,稚嫩的脸上闪过不屑,一本正经的站在荀萍身边,见那黄巾带人来了,下意识上前两步,高昂着脑袋。 吴俊的目光没有略过他,停驻,好笑道:“小小年纪,也知道保护大姐姐,日后必成大器。” 小游侠听罢,多了分得意。想要说声谢谢却被荀萍一手拍了回来。 “小孩子家家的,还不一边去,在这里干嘛。” 吴俊说:“小孩子,女人应该离这里远一点,别看我,美女,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你们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战争,这是男人的事。” 荀萍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未来的很多事都会改变,可惜历史的大势就是,女性逐渐争取自己的权力。” 吴俊补充:“还有责任。” “请吧,小家伙,要不要一起?” 小游侠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固执的跟着荀萍,入了大营。 黄巾的大营算不得多差,与外面没有斥候,游骑的防备对比,好上几个等级。 荀萍是考古专业的,去过不少古城,沙漠,隔壁,残旧的城池,破损的武器残骸,她都见过,也知道武器究竟是什么回事。 见得多了,也就不怕了,尸山血海让她心中不爽,吐又一时半会吐不出来。 吴俊的营寨有熏香,这算是福利,世家大族上供的。 待士卒送来煮热的姜茶,他方才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来这里干什么。” “名字并不重要,我到这里是来找个人。”荀萍抿着姜茶,怪的跟姜糖水差不多的东西让她既熟悉又陌生,唯一的共同点是难以下咽,只能用来润润嘴唇。 “还好我早就想到这一点,让人去请张曼成他们,我相信你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来了肯定有事。” 荀萍笑笑:“你不觉得这样跟一个女孩子说话,有些不合适吗,要知道,恩,我指她们,大多数女孩子,都喜欢被人宠着,爱着。” “对,这一点我跟她们是一样的,我也想被人宠着,爱着,每日供奉着。” “噗。” 小游侠不知道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但大意还是明白,一口水喷到平整的泥土上,心中猜测她们想法,坐立不安。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坐着吧。叫声叔叔,叔叔给你糖吃。” “噗” 这下笑的是荀萍,她模仿吴俊的语调:“小弟弟,要不要姐姐给你买糖吃。” 对视一眼,来自同一个世界的默契冲淡了世界的冷漠,她对自己多了分信心。 世界上的最无理取闹的问题大概是: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从一个世界抵达另外一个世界,她惶恐,她不安,想了又想,念了又念,整日都在思索这个世界的本质。 她没有大心脏,发现妹妹心很大,便放心来,追寻想要找寻的东西。 哪怕这对他们而言,只是南柯一梦。 她想,做梦也有做梦的原因,来到这个世界肯定有原因。 无论是小五说的改变世界,还是体验生活,都可以用“苍白”两个字概括,她是不信的。 “说说吧,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想.......探寻这个世界的本质。” “说普通话。” “修仙。” 吴俊站直了身子,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她,一本正经地说:“你这是要上天。” 第四十章兄妹 雒阳城从东到西,不约而同的都多了一抹肃穆,达官贵人,贫民百姓匆匆行走在街道上,抢购粮食,蔬菜,大有风雨欲来秋满天的味道。 实际上,从二月二日,还未成为节日的日子开始,雒阳便开始阴沉,被朝官影响,被天子“管辖。” 最先传出消息的是荡阴,县尉击溃一股帮着黄巾的乱民之后,得知魏郡已经起事。 消息飞快传到雒阳,却没有抵达高官的耳朵,每日从全国各地的奏章数不胜数,一个小小县尉的推测之言,上不了朝堂。 如此拖延了两日,更确切的消息传来,魏郡太守校尉被杀,悬于城头的传言让雒阳米价涨了三成,酒楼生意也好了三成。 读书人,世家子总需要一些事吹嘘,各种小道消息让顾箐不胜烦恼,也惊讶于黄巾的果决,她总觉得黄巾成不了大事。 处于历史大势和直觉,真要让她说黄巾有什么比不上官军的,她说不上来,单纯的这样认为。 虎贲将军王越剑术冠绝于世并非空言,一手长剑,寻常的铁剑持在手上,一扬,屹立于院落当中,任谁不敢轻视。 学了十数日隐隐得了要领,算是入了门。 剑身不过七十公分,在这个时代恰好居中,是中款。 一手持剑,一手掩嘴偷笑,小史阿最近老是被责罚,每每师傅虎贲将军心情郁闷,便唤上一声“阿儿”,叫到身边,亲自教导。 王越是史阿的师父,并非顾箐这样的师傅,前者是父,后者拿钱办事。 笑嘻嘻的离去,回到酒楼已经是午时,此刻生意正好,进门便撞上了朝官,议郎——曹操。 天生对历史人物不感冒的顾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也不知道那些名人,有什么出名的地方,便是对自己兄长顾雍,记忆力闪过,好像扎根在自己脑海里,一动不动。 擦肩而过,她的眉头还未皱起便听他说:“黄巾乱起,还望珍重,请勿外出!” 那声音不像是陌生人,没有朋友的亲昵,更像是上位者的劝告,看似无意,实则有心。 许攸慢悠悠的走了过来,挤眉弄眼的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孟德如此关心.......罢了,君子动口不手动,这剑还是莫要出鞘。” 谈不上相熟,但很多东西,关于顾箐的,许攸都知晓。尤其是跟黄门侍郎程亮不清不楚的关系。 他很谨慎,也很肆意,退后撞到门口方才松了口气,那纤纤玉手一松,长剑撞在剑鞘当中。 剑作为文人雅客的装饰品,他许攸是会的,却躲不过顾箐随手一剑,那般凌厉,斩掉几根头发,从眉梢飘落。 小小变故没人注意,一楼多是寻常人家,来尝尝新鲜,这几日人少了。 二楼三楼爆满,被新颖的菜式所折服,炸的,煎的,煮的,蒸的,顾箐稍微提点,庖丁便能做出来,那菜肴比不上后世美味,却胜在新鲜,添上茱萸,爱好者数不胜数。 放下长剑,入了厨房,服务员也好,庖丁也罢,不习惯也成了习惯,小心翼翼的走着,怕冲撞了主人。 她扫了一眼,大锅在火上翻腾,碧绿的菜叶才二月降价,春天的号角已经吹响。 一厨子飞快的切着砧板上的羊肉,厚薄仍旧不均匀,大小不一。 这些厨子,不对,是庖丁是她千方百计弄来的,技术不咋地,见识也不多,好在愿意跟女人在一起共事,为了每月一贯的薪水奋斗。 小农经济时代,雇佣工人还没有成为主流,这时代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奴隶。 士大夫叫嚣着,正义的废除奴隶,不再殉葬,但改变不了这个世界本来的面目。也不是所有士大夫都跟他们一样,做着统治者,还会关心下层人的生活。 “主人,黄门侍郎大人来了。”有侍女通报,低着头,看着脚上的新鞋。 程亮脸色不渝,拉开帛,从桂花树中间穿过,看着形同枯木的梅树点点花蕊,早早晚晚的开了,香气在院子里回荡。 他脸色好了点,找了个小屋子,坐下,等侍女关上门,去除冷意,仍由熏香从角落升起,飘散。满屋子都是这味道为止。 “怎么,不会是请我喝酒的吧。”顾箐推开门,带着酒水,径直做到他对面,盘着腿。 程亮头也不抬:“若是请,老板娘更应该请,我可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顾箐眨眨眼,轻笑一声:“真的假的,喏,你的,先喝一杯,御御寒。” 温酒下肚,程亮自觉无趣,也不用顾雍拿捏顾箐。 “还记得那日我跟你说的话吗?”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不相识。我们从一个世界来,多少算是朋友,王越的恩情,我欠你。但很多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程亮笑了:“是你想的太简单,我只是想中兴汉室,仅此而已。” 顾箐乐不可支:“好一个仅此而已,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劝你,反正我哥哥也在路上,怕是他来了雒阳,才能做其他事。若有需要,尽管提。” “笑吟吟的,天知道你心里想看我的笑话看到什么时候,我今天来这里,就是告诉你这件事,你兄长现在在颍川,阳翟。” “什么!” 记忆告诉顾箐,有一个可以背锅的老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她压住心中的急躁,想到王越所说:练剑之人,不可急躁,当日月观风,听雨,若有条件,焚香听筝也是不错的。 把脑袋里一闪而过的杂念一股脑清理掉,她深吸一口气,“颍川治所,阳翟?” “是阳翟,消息刚刚传来,他去了荀家,跟几个人去的。” “黄巾现在在什么地方?” “汝南太守赵谦被击败,退往陈国。波才或许会北上了。” 顾箐微微颔首,把心头的石头放下,开始怀疑自己是怎么了,对一个名义上的亲人会如此热衷,难道自己是兄控? “这样的话,你提前两个月说了黄巾会爆发,肯定会重重有赏。” 程亮苦笑一声,不在意话题被岔开,对着顾箐道:“大小姐,您是官二代,世家大族,怎么懂我这种小人物的悲哀。我告之皇帝,黄巾即将爆发,什么是黄巾?太平道起义还是叛乱?他们将在头上绑黄巾?你信吗?” 晃动可爱的小脑袋,顾箐不信。 若是有人一本正经跟自己胡说八道,她铁定让他半身不遂。 第四十一章大牢 刘宏信吗?他信也不信。 张角是人,程亮也是人,他们都不是飞来飞去的神仙,怎么能够预知未来。 太平道起事的预兆早就有人,谁都在借着这次机会,重新划分蛋糕,刘宏一清二楚,这事若是与他无关,方才是怪事。 深居宫苑中已经二十年,从稚子成长为这大汉,名义上的帝王,一举一动,天下人效仿。 “中常侍大人,陛下有请。” 张让早就准备好了,等着朝会之后,陛下主动请见。 十常侍一共十二人,他作为现如今地位最高的人,比赵忠更强,并非没有道理。 他踱步,不紧不慢的在书房里见了刘宏。 红蜡烛成排被点燃,一架架竹简摆放在架子上面,大块玉石打磨之后,当做屏风,径直放在那里,亮堂堂的光线被折射,多了分柔情。 一杆毛笔游龙般在帛上面书写,刘宏一手好字,文学素养也不弱于人,至少比朝堂诸公不差,能静下心,在这宫阙中,书写,游走。这一方天地,他是真正的天子。 等刘宏停了笔,张让方才凑了过去,“陛下笔力苍穹有劲,这书的:河洛之川,当有勇士.......北疆诸将,勇猛不当。” 宦官是皇帝的亲信,常在身边,接触的士大夫,都是当时最负盛名,才气逼人多了去了。 他所见的事刘宏的心,三河之地招募勇士平定叛乱,北疆诸将,怕是少不了皇甫嵩。只是消息来得还不够快,魏郡昨日方才明确,太守萧业被杀,汝南太守被击败的信息一个时辰之前方才传来,这不亚于一场地震。 这不是隐瞒多日,不明觉厉的太守被杀。 这是朝堂上众人看着,那侍御史王允曾言:“汝南太守赵谦颇有贤名,治世武功皆不弱于人,那太平道讨不了好。” 这话一语中的,汝南太守赵谦战败的消息到达雒阳的时候,张让便给他找了一个好去处。 刘宏放下帛,转过身,看着地图:“冀州的消息还是模模糊糊,魏郡之后的中山,赵国,巨鹿,清河都没有半分消息传来,怕是不测。” 张让低着头:“陛下深谋远虑,太平道叛乱或能席卷九州,却不出陛下所料。” “若是真不出所料,那倒好了。” 张让低头不说。 刘宏淡淡看了他一眼,指着青州:“此番怕是难以收场。” 张让不通军事,却也知道难以收场四个字的含义,但他相信,这世界没有不能解决的是,阴谋也好,阳谋也罢。 “若一地乱,影响天下,让那些人知晓乱世,乱上一乱,也无妨。” 张让声音没有特意拔高,也没有刻意尖锐,寻常般的叙事口吻让人捉摸不透,侍奉的小黄门低着脑袋,一个劲的跟地上铺的玉板较劲。 他全然不在意天下人的想法,缓慢而坚定地抬起头:“若是青州大乱,堵住通往徐州,兖州,冀州的道路,乱便止于青州。然青州贫瘠,仍凭贼寇一二岁,也难以壮大,反而被天下人所厌恶,恐惧,从而不敢从。” 刘宏看着地图,一动不动的说:“如若平定?” “世家子,良家子皆可平定。” 刘宏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和过去所有有心改变的君主一样,他深谋远虑,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资源押注其中,哪怕输了,他都信这还是汉家天下。 得民心者的天下,这句话为时尚早。 民重君轻,至少喜欢孟子的刘宏,是轻蔑的看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度,从不同的角度看待同一个物品自然不同。 正如他前几日站在高台指着一个人,问小黄门蹇硕:“此是何人。” “回禀陛下,此乃罪人何邡。” 刘宏难得的收敛了笑容:“这并非罪人。” 从河内押解回来的何邡没有了意气风发,一脸沉闷的在囚车,大牢重等待命运的裁决。 在这期间,尚书令、天使卢植卢子干也不曾来见。 好在身为前任太守,戴罪之身,他还有些优待,还算干净的小隔间,听狱卒说,上次住进来的大官是护匈奴中郎将。 他躺在床上,昏沉沉的光线从墙的裂缝中折了进来,所剩无几。 与当日的镇定,曾经的意气风发相比,现如今的他冷静不少,细细思量,结合罪名便知道这一切是自己的郡丞搞的鬼,正因为他毫无保留的帮助,解答,挖坑。 他何邡才一头扎了进去,拔不出来。 若是阴谋也就罢了,这分明是阳谋,一笔带过,也算劝解的话,还真是劝解,哪怕心不真,意不诚。 虽说心中恨得牙痒痒,脸上他却是没有表情,乍看是镇定,实际上是冷漠。 他记得那个昏暗的下午,风呼呼刮着,吹不散天上厚厚的云层,磨蹭了一个小时,烦闷达到极点的时候。雨大滴大滴落下,砸着尘土,混泥土,瓦上,街边,从南到北,欢愉,愤怒都在这座城市上空盘踞。 他说:“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终究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天阴沉沉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这地方你第一次来,下雨代表麻烦。” 她说:“还有比燥热,热情更麻烦的事?” 听着她轻佻的声音,何邡自嘲般的低头笑笑,随即抬起头:“如果这是麻烦的话,一首歌倒适合你的心境。” troubleisafrend被她甜美的演绎,化作一串轻笑荡在风雨中,变得美妙。 “时间是最不思议的事,早一点,晚一点,发生的事,最终的结果都大不相同。我想,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想着,当时这一切代报什么现在又能说明什么,时间如水一般流逝,从充满情调的小资咖啡厅抵达昏暗的囚笼,像极了小时候出不去的筒子楼。 微微一笑,当初看似不美好的回忆此刻成了回想,要是有一本,他绝不会挑剔作者是谁,写的又是什么。 在那个年代,挑剔不是易事。 “喂,你的饭来了。” 狱卒来去匆匆,不愿意沾染这等官员身上的晦气,放下碗便走。 蒸熟的栗米是优待。在河内,寻常犯人有的吃就不错了,这是他在准备用犯人做基建时发现的事。 不可思议谈不上,但终究让他认识到,这个世界从本质而言,和自己长大的世界没有太大差别,除了眼界。 他对这样的食物没有兴趣,闭上眼,却关闭不了味觉,胡乱的吃下去,放好碗,继续躺着。 等待,等待黄巾之乱的开启。 第四十二章北军 “朝堂风起云涌,诸公皆有自己想法,怕是不如让我等那般如意。”北军中,一人对着同僚叙说,按耐不住心中的渴望。 世代行伍的军官们能力不弱,家世亦不弱,跻身北军已经是旁人不敢奢求的荣耀,更不用说他们的野望。 光和年间的北击失败,北军便在雒阳一动不动,只见得那袁恒,那公孙瓒,董卓等人,出入朝堂,得了功勋,从小人物成了边疆诸事的主导者。 就在雒阳还能一步步向上爬的人,无一不是人精,知道此刻表态就是表明心意,便各有动作。 步兵校尉陈烨不动声色的喝着姜茶,他是谨慎惯了。他右手的射声校尉马日磾就坐在那里,巍然不动,这是关西贵族,万万不会表态。 在往右,是屯骑校尉周慎,他扬州庐江人,是当地大族,追溯先祖,不比在座的人差。 一圈下来,无人表态,尽皆沉默。 陈烨苦笑一声,那人又道:“此事并非易事,若是陈校尉、周校尉无法掌权,我等怕是只能为一副将。不知射声校尉马校尉如何看待此事?” 马日磾并非正经军官,此刻担任射声校尉,不过是来磨砺的,他这般年龄,还能上一两步。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马日磾措手不及,心中沉吟一秒,便道:“诸位皆是战将,行军之道,某怕是赵括,纸上谈兵之人,万万不敢发言。” 周慎心中冷笑,同样不发表自己意见。 这让发言人忧心忡忡,不知道如何是好,此刻便是终止,也骑虎难下。 他知晓,这些人跟太平道皆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但又如何,谁不是?谁不知道家门前徘徊的太平道不是好东西? 但又如何......不到最后,谁都不会把自己的底牌掀开,哪怕一点。 姜茶在炭火上煮沸,在杯中变得冰冷,屋子里暖烘烘的,商议蛋糕如何划分的声音不断中止。 下人送来糕点,陈烨笑道:“多谢。” 下人连声不敢,离去。 周慎等不及了,形式每日变化,王子师的话音还在朝堂响起,那赵谦便一败糊涂,被击败,退向陈国。 “京肆重地以旋门关为先,中原此刻断了联系,冀州魏郡只道失陷,在北,亦无消息传来,幽州,青州情况如何。荆州又如何?”他站起身,在宽敞的屋子里说完这句话,已经走了一圈。 陈烨正色道:“缓行所言甚是,太平道来势汹汹,先于魏郡杀太守萧业,又于汝南击败太守赵谦,两地相隔何止千里,战况出奇一致,谁可知这太平道有多少本事。” 众人只当他说笑,打了个哈哈,想要糊弄过去。 在座的,周慎听进去了,却不便发问,来镀金的射声校尉马日磾抖抖眉毛,不经意间认同这观点。 须知他们没想过太平道顷刻间便能击杀太守,击败郡兵,寻常年代,怎有这般匪徒? 便是鲜卑人,也难以掀起这般风浪。 北军已经是大多数军官的终点,但对他而言,这还不是终点,说是起点还差不多。 世家子通常眼高手低,少数知晓生存不易,比寻常人更加努力,借着背景,能力,往往能如意料中的晋升,成为朝堂内外必不可少的一极。 这是世家,不是清流。 世家和清流的差别用云泥形容也不过分。前者在朝堂地方担任官员,后者清议,除了说,大多什么都不会,向往又矜持的拒绝为官。 他见到很多人,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各自有各自的思虑烦恼,凑到一起,难免各种摩擦,人本身就是这样的,绝口不提的利益往往是追逐着的东西。 对于军汉他看不上,虽说他并非周家嫡系,没落的旁支读了书,出人头地罢了。 但世人从心底就看不起出身不如自己的武夫,庶民。 单太平道从各个角落传递的信息都表明,他们绑上黄巾的那一刻开始,便不是太平道,他们骨子里不在太平。 这是北军难得一聚的机会,作为雒阳的军队,他们比羽林左骑、右骑差上一些,但数量的优势,活动的范围,亮晶晶的盔甲,这是大汉一等一的精锐。 但数量终究是少了。 周慎知晓雒阳的模样,自从光武帝后雒阳便安稳,上面的争夺于小卒无关,便是他们,参与进去的大抵没有好下场,武将安分点才是久安的基础。 幼时便有人教导他们:“为官之道,在于久安,无论孤身,跟随,平安便好,野望藏于心底,勤学苦读方为上策。” 他不赞成夫子说的话,藏于心,终不说出,只记得那日晴空万里,修竹在侧,夏日的酷暑被溪流冲开,那是他在庐江呆的最后一个夏天。 陈烨打破他的遐想:“太平道谋划多年,定不简单,还望诸位小心谨慎为妙。” 马日磾微微笑。 有校尉反驳:“太平道虽谋划多年,却不及山贼危害一方乡邻,此时此刻,有何作为?” 陈烨瞥了一眼,看过他脸上的张扬,冷冰冰的说:“王校尉若是不信,大可请兵出战,我陈子华当鼎力支持。” 那校尉哈哈大笑,抱拳感谢:“那就多谢陈大人。” 换了的称呼,调侃的话音让周慎乐不可支,他需要人证明太平道不简单,他需要一个强大太平道,这样才能彰显军功。 或许是没有支持,王校尉脸色也一青,跪坐在原地,低着头,恨不得将茶杯捏碎。 骨头发出的脆响并不悦耳,让这大汉明面上的军方高层犯了难,便是想的再多,也不定能够改变陛下,朝堂贵器的想法。 王校尉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发现这个问题,他本就是来寻求支持的,自然要把太平道说的孱弱无比,才无人看得上,免去竞争。 可这些人的做法让他心凉,暗自祈祷派出去的信使能够平安抵达下邳,得到家族支持,才能更进一步。 时间如同流水一样在夜幕中流逝,这是雒阳,大汉的中心,无数的利益在这里交融,汇聚。 就算自诩不通军事的马日磾都不免派出信使,传递消息,希望家族从众获利。 这是关东士族推波助澜的事,关西知晓,却不知道此事会闹的如此之大,冀州可不是他们的地盘。 当明月朗空,远在千里之外的涿县方才安静下来。 第四十三章退守 温恕站在城楼,作为郡丞,他大可找理由推辞,不接受太守交与的任务,但兵曹从事一直在城头坚守,统率全军的情况下,太守郡丞不得不让一个人来这里,慰问。 因为张岩害怕血,这责任便落在了温恕头上。 回想起初见张狼,他还是兵曹从事,在广阳郡整日奔波,是个做事的人。 谁也料想不到,短短数日功夫,当初的兵曹从事成了丧家之犬,那军候刘备带着主薄简雍拜访的时候,一口一个“十万火急”“军令如山”让温恕摸不着头脑,张岩脸色不好。 当刘备拜倒,正色说话的时候,他们脸色大变。 兵曹从事破贼二百,在幽州是不算功劳的,但也不是坏事,多少有些嘉奖。 但之后的话,乱民攻城?数万人! 若是几百人,温恕相信张狼随手便可弹压。 但这是数万人,且绑有黄巾,是太平道人。 求援的信被递上,是张狼衣服上的一块料子,帛上写着:“求援。” 简洁的话语直击人心,上面用鲜血写的字更是让温恕不安。 他的家还在蓟县。 城门随即紧闭,刘备几次三番想要出城,都没有得到同意,直到他找到郡丞温恕。 温恕长在幽州,对张狼有些许好感,他的面子张岩还是要给的,便大手一挥,给了他一百人,言:涿县事大,万万不可折损。 人生的际遇很奇妙,此刻的一句话,刘备听在心里,意识到不妙时,慌忙找寻再次见到的屠夫——张飞。 张飞长得白净,不像富贵公子,眼睛不是眯着,任谁都觉得这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商人,加之他的嗓门与面容不协调。 这样的组合在涿县还是颇有名气,便是那家肉铺,每每馋了,他都去。 数过不知多少铜钱,却不曾结识此方主人。 见了,来不及多说,他直言不讳:“太平道于广阳起事,蓟县陷落,广阳太守,幽州刺史不知下落,兵曹从事击贼而归,正退往涿县,不知翼德敢不敢与某共同救援兵曹从事大人。” 张飞不敢做出这般决定,此刻不过十八的他少年老成,知晓人事,更知道此行危险。 到家拜会了母亲,母亲道:“既然决定了,那便去,太平道并非善类,切记小心,万万不可为了功名利禄断了我张家香火。” 张飞低头离去。 刘备见他出来,心一沉,暗道不好,还是强撑笑意,迎了过去:“若是伯母大人不愿,翼德还请多多赔罪,替愚兄倒上一声歉。” 他又道:“军令紧急,还请翼德多多款待,愚兄先去了。” 准备好的战马被递到刘备手上,他不见沮丧,更多的是沉重,决一死战的心。 翻身上马,他再要道别时听张飞喝道:“那马儿还不快快牵来。” 来往街坊见怪不怪,反倒是从广阳带来的士卒目瞪口呆,宛如神临一般,不敢相信。 大抵是人跟熊的声音一样,谁也不信。 来自乌桓的战马承载着温恕的目光从涿县北门北上,这结果不出乎他的意料。 在上任之前,他就听说这涿郡太守张磊颇有本事,先后挤走两任郡丞,这没人要的差事方才落在他身上,数日交流,传闻不假,这一百步兵骑兵已经是他的最大限度,寻常时候,便是一二贼捕,他人都差遣不了。 不救上官攻悍者众多,不救同僚罪名就轻上几分。 温恕不知道这不是张磊下决定的理由,他更在意张狼手下的步兵,涿郡不小,三千甲士撒出去,数日都聚不齐,谁知道那太平道什么时候就杀来。 他不通军事,也知晓此刻有人指挥,分担责任的好处。 一百骑兵出城,招募士卒的告示已经在涿县城中张贴,一个个贼捕被充作信使,派往远方。 县尉外出未归,偌大的涿县竟然找不出一个懂军的人,那刘备刘玄德虽然为军候,张磊却不信任。 他情愿相信素未谋面的张狼。 早在涿县县令田亮拜访张狼的时候,他就知道,却不曾露面。 幽州属于关东,本应该是士族的地盘,却因为临近草原,战功赫赫者每每成族,成为幽州一极,让皇家,世家,豪族的三极变成四极。 深吸一口气,他想好了,看了眼酒盅,走到窗边,看着告示外面围观的庶民,不乏踊跃者便松了口气。 那怕,这里面肯定有太平道的人,他也得招,现在没有时间辨认,多一个士卒,总能多一分力量。 张狼不知道涿郡郡丞已经把一切推到自己身上,一心想着如何抵达涿县,获得支持。 广阳郡屡屡碰壁,一个不相识的人给的些许支持咋看算不上什么,却是一个好的开端。 屯长赵翔离开蓟县便跪地请求道:“大人,不如绕过蓟县,前往渔阳郡,渔阳郡的公孙太守素来骁勇善战,可保一方平安,更能应大人南下广阳,剿灭乱党。” 张狼猜不透这人心思,是私心重一点还是公心重一点,思忖道:“若有骑兵,北上渔阳求援最好,可三百步卒,无粮草补充,怎能远行?” 赵翔欲言又止,被另一屯长拉住。 三百五十人分别由两屯长管辖,赵翔本是新兵屯长,地位不如率领老卒的屯长李亚,被他一拉,便不言语。 张狼逐字斟酌,还是道:“若是能绕过广阳,请求援军,你可行?” 赵翔本欲不语,架不住兵曹从事轻蔑的眸子,心头火气,跪倒道:“敢不从命!” “好!” 张狼朗声道:“既然如此,还请赵屯长小心行事,带着这二人一道,万万不可让贼人伤了赵屯长,汝等明白?” 半白半文的话亲卫早就听习惯了,当即跪地拱手,只待一声令下,便前往渔阳郡。 那是渔阳郡,神话的起源,那护匈奴中郎将便是在此数次击破鲜卑,绝了鲜卑南下的路,这日子一日比一日好,现如今的渔阳太守公孙大人幽州人士,任用的也是护匈奴中郎将留下的人,安全性不言而喻。 广阳郡四处漏风,渔阳郡便是固如金汤。 赵翔走了,带着张狼的亲卫,北上求援,让原本低落的士气一震。 新兵不知道这数不清的乱贼来自何处,恐惧。 老卒担心家人,更怕这贼人烧杀抢掠,怕的事太多,以至于不愿意相信可能的事。 张狼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家人,记忆中大概是有一个妹妹,但这样的家人,只有一丁点的印象,在老家等待,全然想不到自己兄长陷入这般绝地。 身着华服,可衣冠楚楚,也可以像他一样狼狈不堪。 三百人一路南下,斥候,求援的信使带走了所有战马,便是张狼,此刻都在步行。 好在这是冬天,时不时地风呼呼刮过,让暖烘烘的身体变得冰冷,再下一次暖和的时候故技重施,一次又一次。 夜晚,借了足够的粮草,翌日便见到了匆匆而来的刘备,于是又借了粮草,大吃一顿,击溃尾随的黄巾军。损失大的张狼脸色发黑,三百人又少了五十人。 一比二的战损,他不敢继续逗留,期待了让蓟县士卒投降的使者此刻的模样后,飞速离开。 一百骑兵摇曳,那白净的张飞刷新了张三爷的模样,他腹诽,暗自得意,桃园三结义怕是不可能了。 第四十四章涿郡渠帅 等待了一刻钟,浑身是血的张狼在亲卫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远远地,亲卫凶悍的气息便冲了过来,他们刀插在刀鞘中,左右各一,身后跟着一人,扛着长矛,正是那涿郡人,新任军候张飞张翼德。 一身皮甲套在身上,墨绿的颜色说不出来哪里怪,他不喜欢,但兵曹从事的赠予,加之许诺的丈八蛇矛让他心动。 虽说,他不知道丈八蛇矛是什么东西,但名字不错,他喜欢。就像喜欢那匹战马一样,上等的乌桓宝马,充作战马本就是不应该,交于一校尉也不差,被一军候骑着,啧啧...... 张狼不相信这是张飞,虽然他手一扬,蛇矛翻飞,杀的兴起时还能哼上小曲儿,暴雷般的声音哼出小曲,想想便知那场景,当真骇人。 “兵曹从事大人,不负所托,又从城中招了三百青壮,只是那金汁匮乏,一时只能用沸水替代。” 张狼强撑着不忍,站直身子,险些一个踉跄摔倒,揉揉鼻子道:“这味道不太好,还请郡丞大人城楼一叙。” 温恕看了眼城下,再不复淡然,干笑道:“正好。” 张飞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烧的发黑的尸体上,一黄巾贼毫不犹豫从尸体手中捡起武器,踩着还有挣扎的手上,远去。 沸水取代金汁,沸油成为守城的必备是昨天的事,一次次进攻,菜鸟之间的对决有些可笑,让涿县几次险些陷落。 但菜鸟始终在成长,亲自在城墙上守卫的张狼一日比一日得心应手,忽悠士卒死战的理论一套有一套,不忍的将他们推到城墙上,看着一个个年轻的身影倒下。 倒下的云梯,尸体层层叠叠,燃烧散发的青烟随风飘舞,不断上扬,被蓝天吞噬方才停歇。 远远近近的,苍凉二字出现在天穹,转眼即逝,他呆滞。 张狼下了城墙,步伐不快,和温恕平淡的讲述今日遇到的问题,若是以往,他不免惊惶,愤恨,带着颤音诉说自己的不幸,战场的所见所闻,倒在自己脚下的士卒,随着云梯跌倒,一时半会死不了,活不下去的黄巾贼。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变成纸面上的数据。 春二月五日,与贼战于涿县城头,围三缺一,贼主攻北门,兵马数万,云梯数十,辰时起至未时方休。 战休,损兵五百三十一人,杀敌不计。 帛面上的数据涿郡太守张磊瞥了一眼,小眼睛滴溜溜的转,问道:“从事大人,不知这涿县之兵还能坚守几日。” “太守大人,涿县之兵所剩不过二千,且多是新卒,砍堪防守四门,无需数日,便是明日,压力一大,城破人亡也不意外。” 张狼站在那里,对视,认真的胡说八道。 若是训练有素的官军,二千人进攻,携带军械,破开涿县不在话下。 但黄巾贼,没有甲胄不说,武器五花八门,往往有武器就能算是精锐,充作中坚。 强者未必如云,但弱者数不胜数,黄巾便是如此,大量的流民被裹挟,成为一部分造就的后果是盲目。 孙桥没有刻意改变这一切,更不会刻意改变。 他拿下蓟县说:“我没什么可以给你们的,想要什么东西,跟我说一声,我带你们去取。” 广阳全郡沦陷,程远志从房山出来,南下追击。 这是黄巾,在涿郡涿县的张磊盘算了如何守住涿县,他不通军事,不代表自己傻,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他道:“涿县事关重要,算是南下冀州之门户,若涿县失,冀州危以。” 张狼想着记忆中仅存的黄巾之乱,猛然发现那全部是三国演义,而非三国志,还有隐藏在历史当中的细节。 这更让他忧心忡忡,将心里话有脱口而出:“只怕,冀州形式更加不妙。” 温恕来了兴趣,不再闭目眼神,一双眸子带着笑意:“不知冀州如何了。” 张狼暗骂一声,佯装思忖,缓缓道:“太平道徒,以冀州最盛,此事发难,绑束黄巾,恐怕不止广阳,在这涿郡,太平道徒也有不少,奈何太守大人眼疾手快,掐灭于萌芽当中。” 张磊心中暗乐,盘算过后,方才有了这次见面,同在涿县,一个是民政长官,一郡之长,一个是刺史佐官,兵曹从事,在这幽州,特殊的环境造就特殊的地位,丝毫不弱于一郡太守。 他不指望张狼对自己言听计从,至少此刻站在一起,为涿县的生死存亡而奋斗。 久在涿县,涿县的青壮十之八九都是他招募,送上城墙便跟死者家人说上两句话,算是安慰。 这就是乱世开端,一个个万人坑有名无名的出现,客观存在。乱葬岗的业务比去岁更加繁忙。 大旱击不倒所有人,只有长剑能一一斩杀。 河流很多时间都难以依赖,需要大水的时候不见得有,不需要的时候,如下邳,如樊城,都这般。 护城河排不上用场,守城的士卒又不足,他在思考,如何守住涿县,而不损伤自己的实力。 涿县豪强众多,挨个借怕是不成,但不借,这涿县守不住。 他犯了难,笃定张狼不会得罪那些豪族,便是他,都不愿意沾惹那些人。 没有世家的教养,豪族子弟大多目中无人,哪怕一郡太守,逼急了,也不给面子。 太平道若是真像张狼说的一般,怕是跟豪强关系亲密。 等了很久,张狼才忐忑的听他回答,每一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凑到一起却变得模模糊糊:“如此,涿县怕是守不住,不知那刘备是生是死,也不知是真是假。” “罢了”他想,到底不敢把自己置于险地。 “这涿县非守不可,哪怕公孙伯珪不愿意来。” 话掷地有声,他说着踱步,“罢了,我帮你想想办法,且守住涿县。” 温恕微笑,张狼长舒一口气。 谈不了喜欢的风花雪月,选了城防,张狼干巴巴的话语勉强听完,便有侍女送上姜茶。 好在此时没有端茶送客的说话,偷了闲的张狼吃过酥饼,施施然起身道:“天色不早,就此告辞,还请太守大人原谅。” 官方的称呼表明态度,就此离开,张狼听着假惺惺的挽救,远去。 留下的温恕说:“此次多谢张大人。” 张磊不说话。 第四十五章梁国 梁国国相姓庄名央,表字巍峨。 字是自己取得,名字死父母赠予的。人生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迷茫,梁国国相是什么玩意。 梁国国王刘弥祖祖辈辈都是诸侯王,没做什么大错,比较稳。 这样的稳导致,国王生活一般,国家也一般,臣民百姓也都一般。 于是乎,他陷入了有钱有粮,却不愿意征兵,也不愿意弄武器盔甲的国王。 甚至发生了让他哭笑不得的事——他谈及购买武器的必要性之后,当天夜里,王的亲信就带了一打妹子,外加黄金百两,银千两,帛三千的礼物来,这还不算珠宝。 庄央一头雾水,看不懂他们客客气气的警惕,只是怀疑。 无功不受禄深入人心,他自然知晓,不会轻易接受别人好意,哪怕他有些口渴,也不能接受,不是原则问题,是他怕死。 他不信任土著,就像梁国人不信任这位国相一样,现在的国的确是国,有这样名分,没有一丁点的实权,七王之乱后,分封就gg了。 现在的王只是受宠幸,没有犯错,一直世袭的酒囊饭袋,见了新国相,听了国相的话,干笑着推脱,准备了礼物,下了死命令,大不了两败俱伤,这样的国相就是针对梁国而来,毋庸置疑。 这样的国相不能收买,为己所用,只能杀掉。 俩人对坐,各怀心事,也算是相得映彰,互相猜不透对方想着什么,心生顾忌,便一个劲的推辞,一个劲的忍让恭维。 不多时,庄央便语塞,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四书五经一窍不通,且不知道四书五经不是这个时代人人必学的。 他坐立难安,嘴角的笑容逐渐干瘪,不知道如何继续对话,糊弄下去。 天色渐晚,该走的人走了,庄央坐在小院子中,这是前任国相留下的宅邸,因为贪污,充公,赏赐给梁王,现在交于庄央居住,附送侍女,仆人,都是良家子。 啃着只有咸味的烧鸡,肉质细腻不假,但单调的味道让他吃不下去,日渐消瘦。 梁王的人走了,把带来的东西留下。 管家清点了东西,美滋滋的见了主人,侍立一旁,一字一顿:“主人,此番梁王送来......” “你这是打算当说客??”庄央白了他一眼,继续啃着烧鸡。 管家干笑着劝慰:“主人说笑了,这金银珠宝送到主人手中,万万不可退回,若是退回,梁王恐不满。” 等他说完了,庄央不紧不慢地将嘴里的骨头吐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翻身而起:“你开心就好,反正你们都是大爷!” 走过长长的走廊,他想说话,却不知道把自己想说的话告诉谁。 那梁王自己劝说不知多少次,都不愿意征兵,不愿意直面黄巾之乱,须知日子一天天过去,黄巾起义的时间越来越近,拖下去,这豫州大地,多是焦土。 恶狠狠地把苹果咬上一口,砸在地上,他靠着柱子,双目无神,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 按理说,梁王地位可比那劳什子中山靖王之后,所谓的皇叔刘备高出不知多少,趁乱崛起,位面不能似刘秀一般崛起。 他想着,把手中的橘子剥开,看着古色古香的房屋,全然忘记这是东汉末年,乱世开端。 每个时代的权贵都能够享受寻常人不曾听闻的东西。 庶民秋天吃不上的水果,只能吃些野果解馋,能卖出价格的东西被他们小心翼翼的送到城门,交上“入城税”之后,把攒的历、红扑扑的苹果卖出。 大户人口也不吝啬银钱,把市面上可见的东西一一清扫,作为冬天与春天的口粮。 据管家说,那胖嘟嘟的刘弥喜梨,每年购入,保存花费十万钱。这花费足以在梁国开一家店。 庄央问了米价,梨价之后暗暗称奇,倒是有点后悔选了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君主有什么用? 颓废的坐在地上,冰冷的地面让他龇牙咧嘴,起身犹豫,究竟要不要挂印而去。 他自诩了如指掌的三国里面根本没有梁王刘弥,也没有他称赞的陈王,如此说来,只能证明一件事,这些人根本不值得追随。 刘备也好,曹操也罢,担任下邳相的孙坚都是值得投靠的人,稍微努力一点,得了三分天下的结果,都能活的很多,再讨一个人尽皆知的老婆,岂不美? 笑过之后,俏生生侍女好奇的望着自己主人,她出身不好,被梁王收做侍女,看着姐妹先后被送人,也曾经期盼自己以后的主人是什么样子,一天天等待,心一天天活泛。 她不说话,站在一旁,觉得有些不妥,又不知该如何,心慌慌的不知所措。 她是头一次看到坐在地上傻笑的人,还是自己的主人,这样的人。 不由得,她也笑了,嘴角上翘,甜甜的酒窝挂在脸上,随她一动不动,就在那里。 他看呆了。 他对自己说:“如果这世界有一见钟情,那这肯定是。” 曾经,他对这一秒钟的心动嗤之以鼻,此刻,他放在心上,怕唐突佳人,缓缓起身,用手轻轻捧着她,看着女神般。曾几时轮不到自己的女神眉梢含俏,又几分羞涩,几分忐忑,几分期待。 “主人!” 远远地,管家来了,他进了小门便看到了快抱到一起的两人,已经发生,进退不得,只得站在原地,一脸尴尬。 “说。” 管家看着那扭过来的脸,上面的冰冷,头皮发麻,不得已道:“主人,梁王有请。” 庄央深吸一口气,把欲望怒火一齐压下去,在她耳边轻飘飘的说了句:“晚上等我。” 身影消失在黑夜当中,身为国相,他拒绝不了国王的征召,至少在掌控住梁国之前。 “梁王有何要事。” “不知,下午那人又来了,只道:十万火急,关乎生死。” 庄央心道不好,不动声色的问:“那人在哪儿?” “府外。” 他快走,管家也跟着快走,刚出大门,便看见灰蒙蒙的街坊旁数人等待,其中一人正是下午来的人。 第四十六章朝议 程亮的步伐比前几日更加沉重,昨日整整讨论了一天,他这样的人本是不应该参加这种讨论,却因为陛下格外开恩,与重臣同堂,谈这黄巾之乱。 不同人的角度,同样一句话,有不同的解释,眼前的黄巾之乱放在后世,有两种说话:一是黄巾之乱,历朝历代都有;二是黄巾起义,每朝每代也有。 这究竟谁对谁错? “北地太守皇甫嵩,尚书令卢植,谏议大夫朱儁。“他默默念叨,这是已经定下来的三个人,负责统帅大军,平定黄巾。 除此之外,河南尹何进将出任大将军,这是刘宏借题发挥,故意任命,三个人除了卢植,都是朝中大夫推荐出来,贴近自己利益。 这是主将。 卢植的副将将是周慎,皇甫嵩与朱儁的还没有确认,不出意外,将是世家大族。 这是一次盛宴,便是议郎曹操都确认出任骑都尉,世家大族瓜分了中层不算,传言中的书信将送到雒阳,作为交换。 别的不说,对于党锢程亮是支持的,作为非士人,他乐意看到士族吃瘪,被打击。 作为一心想要光复汉室的人,世家的弱小更符合自己的利益。 地球是圆的,从任意一个点,不间断的走下去,都会回到原点,距离,危险姑且不论,这是可行的。 但这一圈回来,这个点还是当初的那个点吗?程亮不止一次彷徨,作为一个大汉主义者,嘴上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属于这个时代,大多时候少言,冷眼旁观,这一点,说得容易,却做不到。 汉帝刘宏有一切好皇帝的品格不假,同时也有一切坏皇帝的性格,喜奢侈,享受多过于付出的他不知道庶民的苦难,目光一直都在朝堂。 他深谋远虑不假,却自负高人一等,每每做事,总是高人一等,并非全然不知下面人的所作所为,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朝廷百官下手很正常,他们有自己的敌人,但对整个大汉的基础,哪怕只是一个郡,所带来的后果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这一个郡若是偏远了,皇帝二字随着“天高皇帝远”有几人愿意理会? 若是近了,河内郡,河东郡,弘农,有多少世家大族,这三公罢了也除之不净。 到现在,一个月零六天,河南尹明天一早就将成为大将军,那尚书令卢植就任北中郎将,前往河内,约束军队,等待援军,进军冀州。 北地太守皇甫嵩放弃追杀汉阳马贼,回到北地,上书,等待。 谏议大夫朱儁开始编练新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对自己说:我应该做点事情。 绞尽脑汁,去前线的想法被自己否则,实际上,防守不是容易的事,从出生到现在,之所以没有当太守,他的原因是不相信自己。 小小的语文课代表,怎么能够统帅大军,又怎么又足够的魅力招募手下,难道全靠交易?他程亮,程公明,有什么? 抬头望天,值得庆幸的是明月高悬,冻的人少了胡思乱想,惨白的影子被拉长,变淡,消失在水池边,别了冰柱上的涓涓流水。 二月,雒阳依旧冰冷如铁,手伸出袖口可以说是考验,也可以说是尝试。 阿秀身着大红色襦裙,这是程亮喜欢的颜色,听闻黄巾暴乱后拉住她的手,在大街小巷游荡,以至于忘了换上寻常的衣服,还是朝服,让周遭人见了便退避。 玉簪价值十五贯,在侯府多年的她不过寻常婢女,还是头一次见店老板点头哈腰的递过玉簪,睫毛弯弯,看着他将簪子插在自己头领,心暖了。 “这是我的信物,去我府上拿钱,我是程亮。”他说罢,出了门。 这是这个时代常见的,十五贯铜钱便是一万五千枚,带上身上多为不便,富贵人家常有小厮带钱,或是带到府上取钱。 程亮是官身,对这样的信用支付,起初有些惊奇,一二日之后,倒有些喜欢。 在大航海时代之前,没有大量银子涌入,每个朝代,金银都是贵重品,不足以平常人使用。 黄金是贵重品,不是流通的货币,很值钱,但拿出去花的几乎没有,多是权贵之前交易的东西,如珠宝一般,珍贵,却不是货币。 那日之后,他忙于朝事,她便是在府中,都曾听闻那蛾贼蚁附而来,绵绵不绝,数不胜数,号称百万。 即便昨夜程亮说:“号称大多是假的,因为没有,才有号称。若是黄巾有百万人,恐怕就得号称千万。” 她噗嗤一笑,心道这不就是吹牛。微微抬头,见到他火热的目光,自觉地低下头,绫罗轻解,褪去衣衫,除却娇喘,真是一夜无话。 程亮不知道阿秀想着什么,望着皎洁的月亮,被遮掩的点点星空,远远近近影影错错,倒是有些熟悉的东西,却不知道在后世难得一见的星空是否是这样的。 茶香随着沸水注入,变得浓郁,并非后世法制作的茶味道不算美,只能说不错,能够缓解紧张。 这是朝堂,寥寥数语,他们便争锋相对,容他大方的看着,表情各不相同,又有中立派驻足旁观,老狐狸闭目养神,看着他们为利益争斗。 到了他们位置,争斗变得风起云淡,三公之间和和美美,下面的人互相攻悍。九卿关系不错,不会轻易下死手,更多的是笑吟吟的和友人看着,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高坐的刘宏懒洋洋的看着他们争斗,却不能继续插手,一个大将军,只是外戚,卢植忠于自己,却资历不足,不足以攀登高位,更不会贯通自己的意思,他便提到北中郎将,便作罢,不曾在他下面添加佐官,任由世家争夺。 他想的脑袋疼,把朝堂上的官吏划做一党又一党,却不能把自己心情表露出来,不动声色的站起身,头一次想去见见前河内太守何邡何忧之,古语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怕提携他的北中郎将卢植未来可不好。 笑容嘎然而止,他不知道卢植为什么会被左丰问罪,这怎么想,都有些荒谬。 唯一一个没有代表世家利益的统帅被拿下,继任者是董卓,倾向于世家,跟宦官勾勾搭搭的人。 再之后,是左中郎将皇甫嵩,如今的北地太守。 第四十七章任命 天还未亮,精神抖擞的文武百官便齐聚在崇德殿门口,只等一声令下,皇帝到来,便前去拜见,开始新的一天。 河南尹何进盈盈公府步,每一步都走的差不多相同,站在士族那里,和一个个人说这话,议郎陶谦,侍御史王允,延尉杨彪,这是地位比他低,相近的。 宗正刘焉待他们说罢,方才挪步:“恭喜大人,此番就任大将军,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此功当朝除了陛下,无人可比。” 何进很受用这以往瞧不上自己的宗亲,但也不好太过倨傲,恭维道:“宗正大人才是国之梁柱,陛下信任之人。” 这一点毋庸置疑,朝堂上下都知道宗正刘焉很受刘宏喜爱,寻常人不敢得罪。便是十常侍,见了面,也须寒暄片刻。 程亮看着,大概明白这些人未来的宿命为何是这般,宗正刘焉能够成为益州牧,上言改制,全靠信任。 但对宗亲,他没有半点好感。这些寄存在大汉身上的人,在大汉灭亡的时候,随着祖辈打下来的江山,流淌的鲜血一样,消失殆尽,成为时间的一部分。 他照例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作为一个“内臣”,他就是一外人,跟世家大族格格不入;跟盟友宦官,一个有心,一个无意;跟外戚,他有些疏远,这是未来的敌人。 他警惕身边的一切,黄巾之乱,十常侍之乱,并没有明确标注的“外戚之乱”之后的诸侯讨董,这些人划分出一个个阵营,互相对抗。 难得的,有人上前攀谈:“黄门侍郎程亮程大人。” 他微微抬头,这是一个脸上还挂着几颗青春痘,斗志昂扬的人,比他大一点。 “初到雒阳,不曾认得大人,还未请教。”程亮看着他,平白多了分好感,他喜欢实干,有朝气的人。 他心里笑笑,对自己说:我还小。 或许是太久的朝堂,度日如年有些假,但每一天都在勾心斗角,雒阳宫阙万间,交于朝臣办公的,无一不再勾心斗角,这便是现实。 “别部司马,鲍信,鲍允诚。”他自我介绍。 程亮颔首,对名人见多了,此刻只是军候的鲍信出现,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是大将军何进的嫡系,与袁绍,曹操关系都不差,尤其是曹操。 正是因为曹孟德兖州瞎浪,害得济北相鲍信gg。 “黄门侍郎程亮程公明,很高兴认识您,若是有空,朝会之后笙烟楼小酌两杯。” 鲍信有些兴趣,碍于军阀,吞下唾沫,黯淡眼神道:“大人所言甚至,只是蛾贼起,州郡为乱,末将为河南尹大人征召,充以司马,今日得幸入了朝堂,却不敢喝酒,军情紧急。若是大人愿意,末将愿在笙烟楼,为大人庆功。” 程亮眉头一挑,高看鲍信一眼,这人还有点眼力劲,连带着称赞了一句:不愧是何进的嫡系。 何进别的不说,识人还是一流,袁绍,曹操,许攸,荀攸,鲍信,张辽,都是亲近他的人,更别说数量更多,不知名的人才。 他不动声色:“却是不知道司马何出此言,宴请还是罢了,初次见面,自当我先。” 鲍信咧嘴一笑,还想争,只听得小黄门高呼:“陛下来了。” 片刻,刘宏方才到来,随着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刘宏方才打起精神,懒洋洋的说:“诸位卿家,昨日之事,讨论的如何。” 太尉杨赐抖了抖官袍,方才出列:“回禀陛下,请以河南尹何进为大将军!” 话音落下,商量好的文武百官一齐跪下:“请以河南尹何进为大将军。” 若非在场的人昨夜都知晓此事,说是逼宫也不会差,一群人同时说一件事,便是皇帝,不答应都不好,只能一个个收拾。 这是后来某些皇帝时常做的,士大夫的权力比此刻更高。 张让面无表情,任谁都知道他心中所想。 宦官作为皇帝与生俱来的一张牌,比外戚更加亲近,但外戚在东汉是巅峰,小皇帝比比皆是,这汉帝刘宏便是小皇帝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从宦官到外戚,他们高兴不起来,也恨不起来,只是想着未来该如何,是否要改善一下关系。 大将军这一职位,位高权重,直接凌驾于太尉之上,这是实权,不适三公这样的背锅职位。 他站在皇帝身边,接过圣旨,递给皇帝。刘宏粗略看看,递了过来,他照本宣科: 敕百官 进居河南尹已有数岁,每有贤德,河南一地民丰地富,赞誉不绝。 今蛾贼起,自号黄巾,曰:苍天死,黄巾立。霍乱幽、冀、青、兖、豫、荆。 ...... 兹以河南尹何进为大将军。 北地太守皇甫嵩为左中郎将。 谏议大夫朱儁为右中郎将。 尚书令卢植为北中郎将。 侍御史王允为豫州刺史。 河内太守何邡为北中郎将卢植主薄。 朝堂上,王允脸色一变,好好的朝官成为豫州刺史,职位差不多,但豫州黄巾肆虐不说,那河内太守何邡竟然成了主薄! 他深吸一口气,望着上面的多了分笑意的张让,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 这是朝堂,一旦咆哮,不亚于自损颜面。 这是最上层的任命,他们听着,半晌都不说话。 一项项,大汉的战争机器已经开启,昨日尚书令卢植便去了河内,谏议大夫朱儁去了豫州。 旋门关以东,是皇甫嵩负责的战区。 程亮忽的想:按后世,今天的任命都将载入史册,成为历史的一部分,那我不就是历史人物? 他想笑笑不出来,从历史的旁观者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这样的改变不大,同样不小,以小见大。 他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消息被飞燕传递,整个雒阳都对这样的任命感到高兴,粮商涨了三成,除了少数。其他涨幅不大。 大汉太大,大到数千里的叛乱其实还是地区性质,远远不能威胁大汉。 所以,雒阳欢欣鼓舞。 只有少数人隐约知道,这是大时代的开始。 真正的大时代即将开始,武将如云,谋士如雨,人才的重要性再次凸显,数千万的人将在战乱中殒命。 无数的财富才能灰尘,漫天的羽箭,数百米的盾阵,数不胜数的战马,骑士开始冲锋,崭新的战刀,高耸如云的战争器械,巨大的石头在天空飞舞,水火彰显威名。 第四十八章波才 “快快请进!” 黄巾军整齐划一,站列在大营门口,一队队士卒朝着北方进发。 荀萍看着,想着,念着,在宛城待了一夜,吴俊便差孙夏将她送到汝南郡。 “兜兜转转,又是豫州。”小游侠撇撇嘴,了无兴致。 做宛城他一夜未睡,醒来时发现自己保护的人消失不见,慌了神,拔剑寻找,惹出不小的乱子。 四十来岁,精壮的汉子原谅了他,拍着他僵硬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人于世,万万不可轻言动怒,更不可拔剑伤人。” 小游侠嘴上喏喏,心里一个劲鄙夷这些个乱匪,不敢拂去肩膀上的手,大眼睛水汪汪。对他说的话,丝毫不信。 纵然是游侠,和庶民,官吏都有交道,他可怜庶民,却对官吏无甚怨恨。便没有同仇敌忾,没有共通的心。 回到颍川他才知道,此人是黄巾大渠帅,张曼成。 “营帐都是从汉军手中夺来的,不知荀小姐有何感想,又如何看待我太平道。”波才笑吟吟的挖着坑,请君入瓮。 荀萍知道自己的身份很尴尬,成败都在这一身份。 她不知道小游侠在自己不是荀家小姐时,是否对自己依旧,也不知道吴俊心中有多少谋划,只见他意气风发:那南阳,旦夕可破。 想想也对,元旦,除夕还有十个月,时间充足。 若非荀家身份还算特殊,又是颍川大族,张曼成说话未必那么客气,威逼但还差不多。 在宛城,汝南太守赵谦被击败,梁国相被杀的消息被快马传递而来。 新时代来人,对信息都有莫名的感情,追求详细的信息,只为了掌控一切。 起义之前,还算通畅的消息此刻变得寸步难行,黄巾与汉军交织,每日都有胜负消息传来,胜者即是正义。黄巾威名此刻远扬,人尽皆知。 便是荀萍,都有些悸动。 此刻,悸动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微微笑:“黄天势如破竹,豫州之地,恐无人能制肘将军,不知将军尊姓大名,目标又是何方。” 波才哈哈大笑,觉得此人如张曼成所言,颇有才德,不可小视眼,也不再责难,认真道:“荀大家可真要听?” 小游侠一点就通,却不能替她拿主意,一旁干着急,像姑娘一般直跺脚。 荀萍摸摸他的脑袋,同样认真:“若是我不愿意,将军会将在下引荐给天公将军?” “自是不会。” “那还是坐着说的好。” 托荀萍的福,小游侠得了座位,坐在一旁,垂头丧气的躲闪不时袭来的粉拳。 “曼城对姑娘多有赞誉,言荀萍荀子丹多有才学,我不信。但见姑娘举止,落落大方,姑且唤上一声大家。不知大家如何看待这豫州局势。” 听罢,她有些犹豫,历史上黄巾被扑灭,做出不符合历史的事会出现什么姑且不论,豫州黄巾她确是不熟,只知眼前人看似寻常,街坊时常能够碰见。却不知此刻豫州形式如何。 她斟酌,一字一顿:“不知将军麾下有哪些将领,兵马又有多少,斥候有哪些消息,这豫州有多少人相助将军。” “豫州郡国不计,彭脱在宋国再次击败汝南太守赵谦,留龚都驻守,正率大军赶往召陵,某家则领军前往定颖。” 荀萍眨眨眼睛:“召陵在哪儿……” 波才有点懵,刚想解释就听小游侠说:“召陵就是姐姐你走错的地方,西南方便是定颖,是汝南前往颖川的官道所在。” 荀萍大概明白,她对地理并不熟悉,从小喜欢规则,刚刚拿到律师证,进了一家还算不错的律师事务所。 这无关紧要,她不指望自己学的东西是万金油,什么时候都能够派的上用场。 实际上,她学的东西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东汉凌驾于法律之上的东西太多。 轻叹一声,她说:“两军同在颍川外,势必合击颍川,攻入河南,进取雒阳。只是,那雒阳,可不好进。” 她记得历史上,正是唐周的告密让本身就各自为战,看似红红火火的攻势变成一团散沙。 那传说中荆扬的大渠帅马元义哪怕能够多支撑一两天,让雒阳乱起来,地方良吏再多,没了中央调度,失了雒阳,还剩什么? 月色撩人,美的不可方物,就在营帐当中,波才款款而谈:“雒阳兵马不众,马师兄于退至兖州,于陈留起,一二日便席卷兖州,大势可期。” 荀萍没空纠结出现的人名,和大多数人一样,她不记得黄巾之乱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去岁大旱,家中常有人这般说,又听今岁大雪连绵不绝,虽未成灾,来年…… 她想了又想,把可能发生的火烧长社推演了一遍,把兖州黄巾放置一旁,得出结论。 “若是兖州黄巾进攻雒阳,汉军必然分兵,若是豫州黄巾进军颍川,汉军必然派军先行平定。只可惜,兖州黄巾未必有能力进取雒阳。” 历史上发生未发生的事被堆到一起,组成的东西未必如人意。 荀萍弱弱的补充了一句:“个人观点,仅供参考。” 波才没有失望,也没有高兴,只是道:“马师兄从雒阳而来,加之兖州卜己部,必定进军雒阳,同我等会师。” 荀萍冷静的泼了冷水:“雒阳城高,兵强马壮,若无十万人,恐难以拿下。” 波才咧嘴一笑:“那青州王晟言:黄巾虽众,不过乌合之众,难堪大用,不如择其精壮,配齐甲胄,成军。又如何,供养一黄巾军花费高于十流民,如何择其精壮,雒阳城高,得用人填。” 作为律师,她觉得自己够冷静。当听到他这般说,要用人命填雒阳城时,仍旧不免眼皮直跳。 “我是认真的。”他补充。 荀萍张张嘴:“实难可行。” 波才摇摇头:“汉军至今未曾派出甲士,各郡各自为战,那梁国坐视汝南太守赵谦被击破,却不愿意出国救援,眼睁睁的看着汉军大败。此并非一地,我黄巾纵横九州,人强马壮,如何不能饮马雒阳?” 荀萍懒得继续解释,翻了个白眼:“至少现在是对的。”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荀萍心中冷笑,头一次觉得黄巾的失败是注定的。 人的一生面临很多抉择,若是波才编练精锐,十万只剩一万,以万人击溃十万又有何难? 这便是现实,波才不迷信人多,他只是需要人多。 第四十九章旧地 河内不复往日喧嚣,来往者风声鹤唳,从武阳到怀县。 战争的脚步不曾停留,蛾贼的步伐停止在蕩阴,数千人的先锋竟然缓缓后退。 斥候来报,武阳方向出现的蛾贼并未止步,即将攻打武阳县城。 前尚书令卢植脸色不好,看着连天的战火,慎重不已。 他步入太守府,想着黄巾,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从流民到乱党,道士都混杂其中。 好一点的称谓是黄巾军,差一点的黄巾贼,朝堂大夫称他们为蛾贼。 也不知道这称呼是谁取的,还算贴切。 郡丞时隔十余日,不曾做到被羽林左骑破门而入仍能够荣辱不惊。 他抬头难免惊讶,起身道:“不知天使大人有何要事,若是前太守罪状……” “此乃北中郎将,还不见礼?”羽林左骑喝道。 郡丞一怔,还不知眼前人的身份发生变化,原本近乎一致,除却京官的高人一等,并无差距。 此时看来,地位天差地别。 除了护匈奴中郎将,他头一次见到此外的中郎将,笑不出来,哭也不可,便索性行礼。 卢植懒得与他废话,朗声道:“某承蒙陛下信任,任了北中郎将,于河内构筑防线,抵御蛾贼进攻,还望诸位多多支持,所有迟疑,休怪卢某。” 众人忙道不敢,何邡一事他们都吃了不少的瘪,再见卢植,他位高权重,更不敢造次。 郡丞脸色不好,任由卢植在高堂上调动河内郡官员,自嘲道:“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他声音几乎于无,嘴唇上下张合,话便说完了。 卢植儒雅不假,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无人敢于轻视。 他又道:“主薄已去军营校点士卒,若是这三千人有缺,休怪卢某。” 这是他第二次说“休怪”,惹得议论声纷纷,敢对军队下手的人大抵还是之前那些,放置一地,不是世族,也是豪强。 官吏相互看看,出奇的一致,不言不语。 羽林左骑地位尊崇,他们第二次来到河内郡,见这些官吏和之前一般,笑了,笑得很开心。 旁人不知其意,亦不敢问,扫过他们脸上的嘲讽,心一点点下沉。 打狗看主人,狗的举动很多时候都是主人命令,默许的。 郡丞不再不安,对他而言,上面的庇护才是保障,除非卢植铁了心要拿下自己,拼的两败俱伤。 他笃定:他——奈何不了自己。 不多时,又一队羽林左骑,十人伴着一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看见他脸的官吏先后瞪大眼睛,一脸不信,更有甚者口吃,结结巴巴地说:“何……” “忧之,那三千人若是甲胄齐备,姑且为你统帅,蕩阴安危,皆在于你。” 卢植对来人亲切的语调与三千人的归属可相提并论,尤其是那一声“忧之”。 何邡,字忧之。 正是前河内太守,他构陷的顶头上司。 “此事易尔” 他脸色苍白,在牢中没有虐待,也没有优待。 “蕩阴之敌此刻恐以退却,河内之重还在中郎将大人身上,那武阳之地,多是兖州黄巾。” 兖州黄巾渠帅是应该死掉的人——马元义。 原本历史在雒阳被告发,被何进捕杀而死的马元义此刻在兖州,声势浩大,哪怕没有官吏被杀,官军被击破,仍旧声势骇人。 这便是大渠帅的威力。 没有历史作为参考,何邡对马元义警惕不已,好在卢植下令让他率三千人前往蕩阴,而非武阳。 那是冀州黄巾,据说渠帅是孟清,不曾出现的人物,大抵可以交流。 在大牢呆了足足半个月,他对官僚的品行再一次明确。 程亮派人传信说:“黄巾暴乱,至多明日,便可官复原职。” 然而,第二天卢植说了一样的话,第三天,跟关东世族尿不到一个壶的杨彪说了类似的话,第四天晚上,他才被放出。 笙烟楼生意不曾受到战乱影响,美食依旧,比寻常酒肆清澈的酒,无非是沉淀过滤,比寻常酒肆干净的盐,同样的方式。 加之环境,气氛,与后世有格调的咖啡厅差不多,进而受到追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顾箐看着停不下来,又佯装矜持的何邡,觉得好笑,又有些可怜。 堂堂的二千石高官一朝不注意,便成了阶下囚…… 程亮一直说着公事,对黄巾的几个人点的很明确,兖州马元义,豫州波才,他麾下的彭脱在梁国边界再次击败汝南太守赵谦的消息满天飞了。 他捻着青玉做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提点道:“此番前往河内郡,切记注意公为公,私为私。平定黄巾,携功报复一番倒是不错。” 何邡不动声色,心里开始琢磨,该如何挖一个坑,把河内那些人,清理掉。 在大牢,他除了胡思乱想,渴望光明,在昏暗的角落里,垂头丧气想的便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历史人物的熟知,对历史知识的匮乏,对政治的不清楚…… 人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事,这是他第一次锒铛入狱,还是一心求好的情况下。 在大牢他痛定思痛,勉勉强强触碰到了那层窗户纸,捅开是新天地,捅不开一切照旧。 程亮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道:“此番前往河内还望小心,切不可大意。虽有黄巾顶在你我之前,朝臣不再攻悍我等,也不可大意。须知那等人,可不是好东西。” 窗户被推开,窗户纸薄薄的,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智者兮,护江山。 “如此,非得势不两立?”他问。 程亮摇头:“世间万物皆有……” “说人话。” “简而言之,非黑即白小学生,好坏定论初中生……” “听不懂” 顾箐哈哈大笑,难得不矜持。 “说白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把团结不了的人,弄死,懂了不?”程亮再次组织语言,学着顾箐给他飞了一个白眼,喝上一口酒,喘了几口粗气。 何邡手放在桌子上,侧着脸,“我想说,大概懂了。” 程亮张张嘴……终究没有补刀。 正如他所言:“世间万物都是意外生成,不曾有所定论。这朝堂三公,多少努力,多少幸运,多少权谋?一,五,四常见。八,一,一,何时有过?这世界明面上的主宰还是人,人的本性一直变化,皇帝的一个念头,可能让整个国家毁于一旦。好与不好,对与错又如何?何人定夺?这史书不过是小姑娘,太史公之后,多少人装点,打扮?” 第五十章程远志 涿县不小,两千余人依托四座城楼,防守左右的城墙,认真算算,差很多。 哪怕是所有士卒登上的城墙,防守,依旧有些不足。 涿县数十年没有遭受战乱,往南,是冀州青州,在黄河北面,河北这一称呼还没成官面上的,幽并青冀还没那么亲密。 不断的扩建使城墙变得宽大,成为城市发展的又一象征。 一连好几天,士卒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城墙下简易的兵营,麻木的登上城墙,固执的挥动武器,将云梯推到。 火油消失殆尽,一屯士卒烧出的沸水越来越少。 城墙外面,黄巾唯一没有受到重大损失的弓箭手被一点点加强,数百人的规模给张狼带来压力。 上书“黄天”的大旗猎猎作响,新赶制的“程”字小旗油墨未干,帛随风飘舞,那精气神比不得“黄天”。 被压断脊梁,同样麻木的黄巾贼挥洒胸腔中的热血,身子冰冷,躲避碎石,沸水之后是绝望。 云梯被推倒,上面的小家伙从半空跌落,压断羽箭,在地上打滚,声响越来越小。 程志远等着摇摇欲坠的涿县陷落,他与孙桥并没有统属关系,在房山是合作,尾随张狼抵达涿县,兵荒马乱中展开攻城。 那是第一日,黄巾军折损五六。 那是第一日,郡兵损失过千。 谁都无法忍受,程远志有黄巾贼充当主力,张狼大肆招募新兵。 第二日,变化显著。 新招募的士卒退无可退,身后是家人,脚下是涿县,沸沸扬扬的屠城和惨烈的战况让他们相信了这一点。 黄巾贼几乎没有信徒,都是被裹挟而来的流民,一部分人期盼着攻入涿县,像蓟县那些黄巾一般,掠夺;一部分人忐忑,不知如何进退,迟疑中被夺走性命,引发恐慌。 一连几日,这样的人多了起来,教徒,将领们也开始不满。 他们期盼攻下涿县,杀掉太守,夺取武器,武装更多的人,进而拿下涿郡,南下冀州。 蓟县胜利的消息让他们不忿,立即前往涿县。广阳陷落的消息让他们打了鸡血,叫嚣着亲自督促攻城,胆敢不进者,皆斩 这样的以身犯险没有持续多久,一个时辰或者一刻,督促攻城的黄巾军官战死。 督促的人变成了气势汹汹的黄巾军,他们自诩低贱,不把生死放在心上。 早在数日前,散布的斥候每每收获颇丰,这些黄巾军客串的斥候与汉军骑兵厮杀,幸存者带着饥民的人头,获得嘉奖。 程远志得到的信息片面,大多来自于能言善道的斥候主观臆测。 现如今,那主观臆测的士卒被斩杀,源源不断的守军高于二千之数。 程远志喝着酒,头发散乱,本应该是攻城的时间,他在愤怒。 没人敢于劝阻,襄国被攻破,魏郡黄巾几乎横扫赵国,只留下邯郸,即将北上中山国的消息让程远志不渝,喝了酒。 日过中午,无所事事的黄巾贼方才被集中在一起,两三万人朝着涿县进发。 程远志督军,大大小小的军官腹诽,喝骂自己部下,把怨气一层层传递下去。 历朝历代的人都有类似的传统,治兵严谨的人万万不会让这等事发生,人在大多时候都有自己的想法。 便是纪律严明,服从为主的军队,军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社会是什么样的,进去了再出来的人精不多,有小聪明的却是不少。 擂鼓声响起,不安的士卒终于松了口气,等待已久的进攻终于到来。 严格说,这并不冲突。 程远志骑在战马上,像一个乡下的教书先生,因为失意喝了杯中酒,脸颊泛红,指着涿县:“进攻!” 五千黄巾贼作为第一梯队开始进攻,他们扛着连夜赶制的云梯,推动木头搭建的塔楼,弓箭手已经在上面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远远的,抛射而来的羽箭贯穿毫无防备,听天由命,死命冲锋的黄巾贼,从上而下,倒下。 整齐划一的弓箭阵威慑力,杀伤力都比抛射高上一筹。 抛射比齐射强的只有一点:没有目的。 谁也不知道抛射的羽箭从何处落下,大军团的进攻,纵然知晓羽箭从脑袋上落下,也不见得能够躲开。 无数的羽箭盾牌成阵可破。 孤零零的,谁也不会放在心上,往往,你不把他放在心上,他便要了毫无防备的你的命。 这是战争开端,羽箭开始延伸,并不复杂的云梯和箭塔在黄巾贼当中被推动。 长枪突刺,心中再不愿,黄巾贼依旧死战不退,退后是死,与其被军候斩了脑袋,不如拼命。 军候提着带血的人头督军,一时止住了溃势,无声的冷笑,盯着每一个黄巾贼的后背,手微抬,环首刀尖是鲜血和泥土。 城头恢复了以往的喧嚣,门板也被当做武器,劳累的士卒将门板扔了下去,矫捷的躲在崭新的木板后面。 东汉的制式羽箭难以回收,被羽箭扎满的木板作用越来越小。 胡乱堆放的尸体,随处可见,可以推测射击角度的羽箭,疲惫的士卒,大锅下熄灭的柴火。 一天又一天,沸油消耗殆尽,沸水需要的水难以被送上城墙,这一区域被城外箭塔上的黄巾弓箭手覆盖。 五百新新招募弓箭手茫然的被分到涿县的城门,一分为四。 他们强打着精神,对不时路过的军官,官吏问好,在城墙上的步兵指挥下,张弓搭箭。 空气中的血腥味从四面八方涌来,张磊坐在城中央,一次又一次的要求世家豪族出钱出力。 然而……强压之下,有跋扈的小豪族派人来,趾高气昂地说:“若是太平道破城,尔想过如何赔罪?” 他自然没想过破城会如何,一如温恕温润如玉,用心爱的竹简换来士卒甲胄,用于城防;一如兵曹从事张狼夜宿城墙,用数百老兵,压着新兵,整日宣传着:“幽州刺史郭勋被杀,士卒皆没,蓟人被劫。” 远远的幽州刺史是谁士卒不关注,真的假的也没人注意,他们只是惶恐,迷茫,当退无可退时,这便是勇气:“士卒皆没,蓟人被劫”这八个字牵动他们的心。 几乎是同时,张狼与程远志组建了军法队,又堵住四座城门,在一线冒矢指挥。 当一主薄的人头落地,涿县攻城战方才正式开始,其余三座城门集结的黄巾贼推着赶制出来的梯子,一拥而上。 往日的龌蹉,初至涿县的强势被忘却,城内城外皆是死战。 第五十一章祝阿 这是王晟第一次到阳平,从祝阿到阳平他只花了三天,带着能够带上的所有人,抵达兖州。 太平道的圣地是巨鹿,每年去巨鹿的教徒数不胜数,他们心怀梦想,一步一个脚印抵达巨鹿,见到了天师张角,喝下符水之后返回。 他们大多人都被睿智的张角折服,更加相信黄天终将到来。 徐和便是被折服的人,一心一意的在济南发展教徒,不知岁月,山羊胡,很少打直身子,大多时候都佝偻,跟教徒说着教义。 在某些时候,太平道真的向往太平。 王晟不知道张角心中是如何想的,到了一月,兵器甲胄士卒无一不缺,便是教徒,真有邓茂所言的百万? 叫嚣的络腮胡,嘴上嘴上没有一个字是真的,浑身上下都是自傲,见到官吏又往往点头鞠躬,连狗的不如。 他不喜欢这样的人,便回到了济南国,带着教徒,徐和,朝着兖州前进。 早在一月二十八,便有好消息传来,马元义没有在雒阳,如同历史一样被出卖。 大抵是唐周不知道提前起义的事,跟着马元义离开雒阳,过了旋门关方才知道他们将去兖州,同卜己一道起兵。 此刻马元义已经攻下陈留封丘酸枣,意欲攻入司隶部,目标无非是河内河南,为的便是那雒阳。 这是黄巾军新的圣地,上至张角,下到不知姓名的少年、老朽都一样,对雒阳无比向往。 不时有渠帅放言:“雒阳陷落,苍天必死!” 这样的言论在很有市场,在王晟眼中,在合适不过。谁都喜欢这样的大话,实现与否姑且不论,这样的宣言,总能给人一种钦定,肯定的味道。 信心,是农民起义军最缺的。 张角信心不足,张宝张梁惴惴不安,张曼成,马元义不时给自己打气,这都是太平道德中坚,比什么孟清,孙桥,吴俊靠谱得多。 那孟清此刻应该进了黑山,孙桥困兽犹斗,吴俊打不开局面,唯独青州兖州豫州黄巾势如破竹,增长不弱于冀州,随手拉住十万黄巾贼,这是王晟的全部家当,其中精锐不多,但见过血的不少。 在祝阿,那是他打下的第一座城,在泰山北面,平原郡东南角的一个县城,也算是交通要道,南下济北国、泰山郡都要从此处路过,距离黄河不远,衣食不愁,也算富裕。 三日前被黄巾围城,数以万计的黄巾呼喊着用简易的梯子,姑且称这些梯子为云梯,他们前赴后继的倒在城墙下,生生堆死数百守军。 祝阿县令在城破之后,几经犹豫后,任由家属哭喊着,自杀身亡。 府库被攻陷,人口被掠夺,武器甲胄从死人身上剥落,组成的军队战斗力堪忧,却比拿着木棒要好得多。 况且,他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黄巾的渠帅,这一点是共同的,除了人,什么都不缺。 一杆杆长枪逼迫着,府库被搬空,获得的五十张弩算是惊喜。 他站在祝阿城头已经是三天前,这三天,大军一直在东进,一步步靠近大汉的心脏——雒阳。 来到这个世界,他没有像官员一样,从洛阳出发,从济南国的小屋起身到距离,再到济南,一气呵成,时间如水一般流逝,没有一点印记。 尸山血海一般的祝阿已经是过去式,他麾下的强兵在阳平城下头破血流,简易的云梯被火油烧掉十之八九。 剩下的难以建功,随着鸣金,黄巾贼多少有了组织,退了回来。 攻城掠地,王晟自诩是菜鸟,正因为是菜鸟,他不放过一切机会,学习,推进,朝着雒阳前进。 被裹挟的黄巾贼王小二,家中排行第二,在家称作二郎,颇有气力,饭量也比寻常人大几分。 从一个黄巾贼变成一个黄巾军的经历并不算传奇,寻常至极,这样被提拔每天都有。 表现好一点的,有武器的人都会被视为为黄巾军,作为精锐,攻城拔寨的精锐。 但真正的黄巾军多是这样被视作黄巾军的人脱颖而出。 在祝阿,那是平原郡,他第一次离开济南国,抵达另一个地,相距数百里。在这之前,他跟身边人一样,对小小的县城无比向往,县长敬畏无比。 可在他所在的县城,县长大人被斩首示众,原因是贪赃枉法。 有读书人冷笑,他不懂,呆呆看着,半晌不说话,直到被驱赶到一起,成了起义军的一员。 这是他第一次抵达县城,因为地被雒阳的官人买了,姓刘,是大官。 他们进了城,讨生活,做着最卑微的事,被土著被高高在上的眼神所无视,整日弓着身子,竖起耳朵听着他们重复上月的见闻。 二月的头一天他成了黄巾,第二天,他作为先锋,用木棍怯生生的躲在最后,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倒下之后,终于轮到了他,木棍被环首刀削断,一头插入泥土,一头被惶恐的他插入环首刀主人的胸口。 他退后两步,被呵斥,从地上捡起环首刀,手上沾染鲜血,被表扬,卑微的站在那里,被裹挟着成为“黄巾军”。 在祝阿,他不再是先锋,作为精锐紧随先锋进攻,在军法队的威胁下,昏天黑地的爬上了东城墙,看着一地死尸,换上长矛,再也吐不出来,同其他人一样厮杀,清空城墙。 他不想像他们一样被沸油活生生烫死,被火把点燃,在城下成为灰烬。 在小小的祝阿,攻城战惨烈,王小二隶属的一队在城墙坚持了一刻钟,只剩下他的时候,城门被数百人包裹的巨木碰撞,轰然倒塌,气势汹汹的守军失了魂,被反应过来,有了血性的王小二一声大喝:“都,都跟我杀!” 下了城墙,他被升任什长,统帅十个“黄巾军”。 他获得了残破的皮甲,长矛,一个女人。 他不知道大道理,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只知道现在,在祝阿他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不用理会乡老,也不用在乎田地,只需要持着武器继续前进。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自己的渠帅跟自己一个姓,但这样的大人物,他没有半分荣耀,反倒惶恐。 祝阿之后是光里,隶属济北国。 第五十二章是敌非友 一叶扁舟几经飘转,消息很明确,这富陵湖的水贼比前几日少了八成,除了部分是被徐县官军剿灭,剩下的都死于内讧。 曾有人见到数十艘蒙冲夺了一艘楼船上面满载的货物,连带着船跟人,一起带走,消失在水平面上。 没人知晓这支水贼的来历,只觉得船头站立的人眼熟,大抵是富陵湖水贼的一支。 花费掉了祖茂分润的铜钱,书童不甘心就这样终结,不想让主人看到自己无能的一面。 他依旧在寻找,在富陵湖上寻找着那支水贼的下落。 自嘉平月至今,细细数来不过三十七日,今天是二月初六,春天即将到来,野鸭在湖面摇曳,见了被称作“扁舟”的小船,便振翅而非,它的声音远远没有它的肉美味,一点也不动听。 大约时午时,船夫耐烦又不耐烦的坐在船舷上,丝毫不介意冰冷的湖水拍在脚上。 书童等着,那面是敌非友,亦或者是友非敌的旗子被湖风吹得猎猎,伴着湖水拍击声,一时倒不算无趣。 船夫年约三十岁,皮肤黝黑,身材精壮,戴着一顶草帽,穿着蓑衣,上船时他指着一旁那套一模一样的行头,一边絮叨:“那个……你给的钱只够两天出行的费用了,不如休息一下,我爹爹说最近几日恐怕有大雨,诺,让我给你准备的。” 船夫不识字,却也知道这人定然不是做什么好事,直到他主人出了自己无法拒绝的价钱之后,方才同意这差事。这几年,光靠打渔,日渐艰难。 大多数人眼界都在身边,长远的想法大多寄托在子嗣身上,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说话大抵是对自己希冀生活的另类追求。 让他奇怪的是,他的主人今天没来。 就着栗米,书童填了填肚子。与庶民不同,这个时代的上层人士,已经实行三餐,而非寻常人家的二餐。 游鱼从脚下摇摇晃晃的离去,渔夫看了见,知道这是鲫鱼。 若是盛夏,一个猛子扎进去,一手一条,他是富陵湖排得上号的渔夫,水性一流。 这时候,他顾忌已久的乌云压了过来,一朵连着一朵,没有惊雷响起,淅沥沥的雨点打在水面,船身,蓑衣上,那面是友非敌的旗帜上。 湖面上的水汽开始聚集,形成的雾气一点点扩张,吞噬白色。 书童沮丧,心想一天就这样浪费,卷起袖子,茫然的望着雨丝。 连绵不绝的雨有远有近,被风带着,翩翩飞舞。 这远远不是阳春三月的徐徐春风,那般温和,冰冷的雨丝,冷冽的湖风,还不是哭泣的时候。 忽的,有人呼道:“在这儿!” 船桨拍打湖水的声音清晰多了,黑色的蒙冲穿出湖雾,上面站着二三持刀汉子。 他们如同船夫所料,径直跳了上小船,长刀一横,诡异的打量下船上的帛,上书的字他被特意关照,恶补一番,觉得这是他要找的船。 为首一人横刀立马,将草帽推高,湿漉漉的脸上恢复平静,一边等待,一边说:“是敌非友,好大的口气!” 船夫后退一步,撇清关系,冷眼旁观这一切。 在富陵湖上讨生活的,跟水贼距离不远,简单说,水贼是渔民,船夫的另一种身份。 他们平日间胆小如鼠,并不起眼,需要时一柄环首刀,就能在水上厮杀,悍勇至极。 他见多了这些,凭着几分名气,自诩能保自己全身而退,至于雇主,人傻钱多。 书童纠正是是友非敌,而非是敌非友的时候,环首刀抵住他的喉咙,干笑之后,他举起了手。 “叫什么?” “刘九。” “哪儿人?” “东海国人。” 为首的人微讶:“东海国相距千里,何以至此?” 书童答:“随主人前来,特来求见富陵湖主。” “富陵湖主,也不怕闪了舌头。你将其找来,某家倒是要见见这富陵湖主。” 书童松了口气,看着他挪到身前环首刀,导入正题:“相传近日舟船纵横湖面,击溃数股水贼,称为富陵湖主也不失分。只是阁下行事过于大意,以至于徐县都有了消息,这可不妙。” 为首的人一怔,哭笑不得,一时猜不到这人为何而来。这般指点的话……怕是所想甚多。 “多谢”他抱拳致意,呼道:“给我拿下!” 不知何时围上来的蒙冲跳下几个大汉,一左一右,将其带上蒙冲,消失在水雾当中。 船夫凌乱的在风中归来,不曾想那些人一言不发,蓑衣斗笠草帽加身,看不到模样,凭着声音,不熟,大抵是富陵湖周遭的人,或是广陵人也不定。 船在风雨中方归,靠近码头时,临时有事的主顾站在哪儿,等了很久。 簦尚未发展成伞,后辈的佼佼者油纸伞还在未来沉睡,大概八九百年之后,油纸伞方才诞生。 作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逼,刘平看着雨滴滑落,烟雾缭绕,更加不耐烦。 他不是一个能够平心静气的人,今日祖茂从下邳归来,带着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太平道谋反。 太平道身份特殊,暴乱的伊始,下邳也出现太平道徒,迅速被剪除。 奈何徐州富庶,去岁大旱也没伤筋动骨,比其他州更为稳定,乱的只有琅琊国,东海国都没有乱。 祖茂得了消息,一脸兴奋的把环首刀拍在桌子上,“子才,这番恐怕有打仗可以打了。” 心思动了的刘平不太懂武人,知晓黄巾之乱是机会,却不愿意掺和。 于是乎,祖茂高谈阔论也没感染刘平,他一个劲的糊弄,赞赏。嘴巴有多甜,心里就有多不耐烦。 祖茂或许是察觉了这一点,说了很久之后,闭上了自己的嘴,送走了刘平。 刘平做事天马行空,未必可行,也未必不可行。 这便是人生。 他对主公孙坚说了很多,都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即便程德谋说了好话,而非以前那般针对,不喜。 程德谋做事还算公允,大是大非上,不会乱来。 轻叹一声,他刚才不曾挽留。 第五十三章骑兵 郭洋偶然成了官军的一员,一日日血战,连日阴晦没有影响战况,厮杀惨烈,城墙上大片血红,木板上钉着密密麻麻的羽箭。 大量袍泽阵亡,受伤,回到了城墙下,原本的涿县人变成了士卒,听他们讲蛾贼破城之后的惨状,太平道不把人当人,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兵曹从事张大人不止一次同郡丞温大人出现在他所在的城墙,叮嘱,勉励。 他听队率说:“兵曹从事大人说了,涿郡虽大,我们却退无可退。倘若我们败了,涿县破了,我们的家人都会被劫掠一空,被驱使,倒在坚城之下。我们燕赵男儿自古出英雄,又爱家国。今日蛾贼作乱,杀我兄弟,父母,尔等答不答应?今日我张狼有言在先,你我皆是弟兄,战于涿县,诸位皆是英雄,都是功臣,某当为诸位请功,为诸位庆功!” 这番话原本说于东门,几经辗转,话与最初不大一样。 他听了,热血沸腾,哪怕家国的国太过于遥远,远在雒阳。而家就在身后,兵曹大人请功的话就在耳边。 那有儿郎不愿从戎,得一骏马,衣锦还乡? 厮杀声不绝于耳,他瞪大的眼睛恢复神采,嘴唇下意识张开,撕心的疼痛让他清醒。 战鼓擂的震天响,他一手撑着湿漉漉的城砖,一手握着环首刀。 这几日便是梦寐,手中刀也离不得片刻。 城砖被刀刃抵住,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一点点爬起,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熟悉的血腥味让他置身在战场中。 刚刚搭在城墙上的云梯被推翻,带着绝望的黄巾贼,粉身碎骨。 箭塔上的黄巾弓箭手进退不得,几个人影惶恐不安。 连绵不绝的马蹄声从西北角席卷而来,数不清的骑兵奔驰而来。 无需多言,这是汉家儿郎的骑兵,旗帜上书的“公孙”二字在骑兵当中。 忽的,他们变阵,开始突击,为首的骑士一杆长矛所向披靡,任由鲜血落在身上,战马越过尸体,耳边战马嘶鸣,呼啸而来的骑兵割开黄巾后军。 身着红黑色皮甲的骑兵武器无一例外都是短矛,这是骑兵跟步兵的差别。大多步兵用的是长矛。 为了方便,渔阳郡的骑兵大多装备短矛作战,少数善射的集中在一起,背着弓箭,随着前军突击。 当骑兵撞上毫阵型,防御的步兵。郭洋看着,那一马当先的威风让士气大震,欢呼声连绵不绝。 那马蹄声让本就无心作战的蛾贼退却。当呵斥改变不了现实的时候,退却变成了溃败。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黄巾突然停止进攻…… 这一切快如闪电,又不曾结束,一柱香的时间,这股蛾贼被彻彻底底的击溃,没有反抗的能力,被骑兵屠杀,放过。 张狼很快见到了郭洋,盯着他汇报西门战况。 “大喜”二字被抛开,这样的胜利不算什么,他只在乎西门的安危。 一日又一日,被寄托众望的刘备都没有半点信息。 哪怕这是涿县,孤岛一枚。 身处孤岛当中,神通广大的世族也没了消息来源,每日派人堵在太守府上,盯着一个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涿县早早便戒严了,居民惶惶不安的吃着备好的栗米,囊,无神的眸子望着房门。 手边是准备好的木棒,他颤颤巍巍说着,老一辈的经验有时挺管用的,对战乱,承平已久的涿县知晓的太少。 每当有人敲门他们便胆战心惊的看着,由老人家打开门,恭了恭身方才问询:“不知大人有何要事?” 如果是太守大人的人,他们会恶狠狠的推开门,扫了屋子一眼,见没了壮丁,便拿着几百文钱离开。 如果是郡丞大人的人,他们通常会告知:“老丈,你儿子勇猛,是这个!” 竖着的大拇指开始成了称赞,这是张狼带过来的东西,在这涿县,也只有他带的人不那么垂头丧气,还能静下心来,安慰一下。 他不知道的是,这句话,温恕带来的人都会说。 郡丞是太守的副手,权利多少姑且不论,单单一上一下天壤之别就足以让人羡慕不已,想方设法的往上爬。 为了功劳,太守郡丞争功每一年都有,这般下来,渐渐成了惯例。大多正手副手之间的关系不会太融洽,争论,争端比比皆是。 这种关系被朝堂,地方世家有意无意的推动,利益链条让新上任的太守们一个个苦不堪言,却又找不到半分话说。 温恕向来不喜怒形于色,此刻依旧拍案而起:“这公孙伯珪当真了得,破了西门黄巾,其他三门怕也不长久。” 虽不通军事,对公孙瓒的信任却让他高兴。 他的到来意味着涿县之危已经解除。那二千骑兵击破上万黄巾的壮举,他一时找不到形容的话,转身看到太守不渝,笑着拱手道:“张大人,涿县之危已解,还请大人上书雒阳,表明功劳。” 他刻意加重的字音,张磊如何不知道,即便如此,他缓缓起身,伴着一声冷哼:“此番功劳当以涿县百姓。” 温恕诧异,却不敢反驳,拱拱手算是赞同。 他又道:“如无意外,还请转告兵曹大人,这涿县还需他来守护,切不可大意。” 郭洋拱手而去,尚未出门,便听到贼捕议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太守大人当真不凡,出口便是高论!” 他有意的顿了顿,又听他们说:“真不知那兵曹从事得了什么好处,一日日死守,我都替他捏把汗。这涿县每天死的小卒都近千,伤亡不计,若非那些大夫被征用,不知能赚多少贯,能去几次醉春苑。” “这倒是,不知那些大夫多恨兵曹从事,此番得跟小卒整日打交道。” 声音越来越小,他离太守府也越来越远,握紧的拳头一松,他茫然四顾,心慌慌,不知道脚下踩的是什么。跟刚才一样失神。 竹筐放在城墙上,吊下去的士卒又被吊起,除了百余人,其他全部调遣到了另外三个城门防守,增强防守力量。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转述. 第五十四章朝歌 在夏侯婧抵达雒阳的同一天,不再惊呼雒阳城大的司蕈成了一名并不光明的军人。 大多官军都不知道自己的敌人会是传闻已久的太平道。 三河之地自古富庶,其中大族数不胜数,属于庶民的土地几乎已经绝迹。 但地处要地,除了种田,他们的活路比寻常人更多,单单良家子这一身份,这是殊荣。 自古都一样,越是贫困的地方,享受到的荣光越多对于荣光的来源越自豪。 提及参军,良家子们毫不犹豫的参加,司蕈是其中之一,家世清白。 初到军营,凭借身份,花上的银钱也有了汇报。 作为一个新兵,他成了光荣的什长,站在十个人面前,这是他的手下,新卒。 和雒阳相似,这些人身份差距不大,营养还过得去,从雒阳到河南,旋门关,他一直看着,想着,歪着脑袋。 犹豫之后,他不在歪着脑袋,想着明天该如何过,该如何洗澡,去除这几日的烦闷。 作为一个南方人,一天不洗澡就难受的南方人,在雒阳,他冷静之后,颤抖着洗过几次澡,每次都被大夫把着脉,摸着山羊胡,一字一顿的告知病情。 “感染风寒。” “得了风寒。” “令......身子柔弱,惹了风寒。” 几乎雷同的话语让司蕈真的知道这不是自己原先生活的世界,从语言习惯,到生活都截然不同的年代。 好在父母开明,汉服加身雍容不需言语,还能读上几卷书,享受着书本的魅力。 在一个月前,他打死都不会对这种没有丝毫美感的历史读物感兴趣,但这个时代,他自觉格格不入,从家中逃了出来,腰间系着长剑,头发扎起,穿上了戎装。 他对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停留在厮杀,互相砍杀上面,跟随右中郎将朱儁之后,也曾经击溃一股黄巾贼,他们热切变作恐惧,看到汉军到来,第一反应不是逃走,而是进攻。 弓箭手被勒令禁止发起攻击,怪怪的看着士卒厮杀,干净的皮甲上沾染鲜血,整齐的军列变得混乱,嘶吼,叫喊,命令声中,蛾贼无一生还。 尸横遍野的景象大部分士卒惶恐,他们刚刚成为士卒,这是第一次杀人,以往杀鸡都不会的人陡然杀人,鲜血的冲击击垮不少人,不少士卒蹲在地上大吐特吐。 这是战场一角,花光了带来的钱,得了一个什长,说白了还是运气使然。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人物都一样,对自己都是最好,反正没有人会对自己好了。 只要有钱,这些人是不会在别人的死活,为了钱,出卖自己的灵魂也无所谓,反正也不会更好了。 况且只是一个什长,北军不会出战,但北军校尉们将领兵出战,屯骑校尉周慎便出任了卢植的副手,带着北军一众将官。 原本的北军被拆分,归于大将军指挥,军官们兴高采烈地充当副帅,这都是有心夺得军功的少壮派,说是鹰派也很正常。 斥候撒到三十里之外,十五公里地距离,每个十里就有一队,十名骑兵等待,交替前进。 后卫之后也是如此,由骑兵打探消息,若有不测,以最快的速度通知大军,以求得援助。 这是一支新兵组成的军队,没有足够的老兵,战斗力堪忧不假。但无论是卢植还是何邡都没有将蛾贼放在心上。 前者不知道黄巾确切的战力,只言蛾贼;后者知晓太平道,几分尊重,却出人意料的跟何邡一样,没有将太平道放在心上。他曾言:“黄巾虽众,却不习战阵,亦无甲胄武器,凭借人多,若是人多,楚之霸王何止于背水一战?” 周慎很认真在听,提出异议;“若是如此,黄巾为何能够席卷九州?” 卢植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周慎哈哈大笑,心中了然。 唯独何邡左看看,又看看,不明觉厉,一头雾水。 出了雒阳,这是第一次分开,少了周慎。在河内怀县,别了北中朗将卢植,他朝着朝歌前进,朝着目的地湯阴前进。 这是何邡第一次前往朝歌,这个历史中的城池,传闻说商纣王的都城,此刻残破的小县城。 东汉九州,每一州每一郡都有不同,这朝歌没有历史的繁华,大军路过,县令小心翼翼的接待,看着自己前任上官,低着头颅,送上酒水,又被送了回去,只收下二百郡兵。 三千人,终究是少了。看不起蛾贼不代表,他敢一个人冲阵,玩了这么多年策略游戏,他首先做的便是情报,骑兵点亮地图,避免伏击。 古往今来,多少人死在情报缺失之下?光是死伤三成就崩溃的事实,他不相信这些新卒能够坚持到死伤三分之一时还不崩溃。 战马高昂着脑袋嘶鸣着,这是雒阳城中的好马,雪白的身子,佩戴着新流行起来的马具,似乎马蹄铁已经流行起来。 这种没有技术含量,有了想法就能弄出来的东西,花费一定代价,弄出来不麻烦。 真正麻烦的是,北方。 靴子踩着青石,他想着北面的游牧民族,不管未来如何,他无法否认血脉的命名——炎黄子孙,汉人。 他不是一个大汉主义者,也不是一个只想着吃喝的人,这般那样。只是想着,来到这个世界,若是不留下一点痕迹,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出任河内太守,积极应对黄巾贼,说白了,没有野心不可能。但野心太大也不好,这还是大汉的天下,他看的一清二楚,因为被构陷,也算明白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世家。 后来的晋朝用两段话足以概括“前时堂前王谢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王与马,共天下。”相隔不近的隋唐,掌控朝堂的依旧是士族,他们更加强大,以七宗五姓为首。再后来的大宋是士大夫与官家共治天下。 时代在变化,世家虽然没有到达巅峰,文人集团还未形成,他想,该如何活着。该如何强大起来。 一路北上,道路少了流民,不似十余天前一般,流民遍地。 罢了,他见近了湯阴,近了。见飞骑来报,来报。 第五十五章湯阴 何邡骑在高头大马,瞥着军官们茫然的模样,心中暗笑。 从程亮派人传递消息,让他咬紧牙关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还有救,哪怕长达十余天的牢狱之灾。 他迫切的想找到一个人,跟他炫耀一下自己的经历,从高官变成阶下囚,又变成高官,这一切如弹指一挥间,那般快捷。 人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事,会很想把自己藏着掖着的话告诉一个人,分享自己的心情,而非憋着。 可惜三千人,皆是带甲之士,不是同一个时代,没有共同的话语,他自信,不安,拼命想表现自己的价值。 人活着,可不就是为了面子,一天天,一年年的隐忍,勾践三千越甲。 轻笑一声,手指从光溜溜的马脖子抚过,身旁人的目光他全然不放在心上,想着自己如勾践一般,也不是不可。 可范蠡,文种又在何处,又如何收服在手下,熬到诸侯讨董,制霸一方,多多少少也能让后代花点钱,在史书上留下名姓。 他随即自艾自怨,在这个世界连女人的手都没碰,未来在何方,得看白雪。 马名白雪,模样骚包,装逼一流。所谓的白马王子与白雪,就在眼前。 大队士卒路过,斥候被他盯着,深吸一口气方才回报:“大人,蛾贼探哨出现在十余里外,激战,无人投降。” 何邡也不意外,斥候一向是重中之重,每朝每代斥候一样,是精锐当中的精锐,比之所谓特种兵,也不差太多。 当然,将领不同,斥候也就不同。真的对上了,还得用血与火证明自己。 他不觉得蛾贼就应该不堪一击,尤其是肯定有人加盟的情况下。 小渠帅可比他们这些太守重要的多,最最最重要的是,大贤良师张角与渠帅们都是师生关系,在这个时代,他们跟张角的命运捆绑在一起,同进退。 这样的人跟张角建议,远远比自己跟灵帝见面简单。不对,他还不是灵帝,还活的好好的,还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程亮不曾分享自己的苦闷,风起云淡的模样也就骗骗外人,在雒阳,这些世家子,会容易相处? 讲真,他每天都在受气,奈何冷暖自知。 何邡不知,也不想知,在蕩阴看着数不胜数的黄巾贼,铺天盖地。 “蛾贼果真是蛾贼,头颅,臂膀绑上黄巾,便是黄巾,看这阵势,不知劫掠了多少乡里,城池。”一军候紧紧随着他,此情此景,不免将所见所闻道出。 何邡瞥了他一眼,不慌不忙的指着连绵不绝的蛾贼说:“黄巾虽众,却无阵型,咋看人多,却无战力,当一战破之!” 众司马,军候,连声道好,摩拳擦掌,等着主薄大人一声令下,全军出击。 何邡没有让他们就等,微微颔首:“刘司马本部作为左翼,即克处理,赵司马右侧进军,我亲率中军。不知你二人何时能到黄巾贼那里?” 顺着他的目光,他们看着黄色的旗帜,默默估算出一个大概时间。 “一刻” “一刻又一柱香前后。” 何邡颔首,没有继续指手画脚:“如此便在半个时辰之后准时发起进攻,强攻!” 看着离去的两队人马,将权利下放。 以往玩游戏的时候,他通常下达命令,等待属下自己完成。其中,估算时间却是他不得不做的。 计算出一个精准的时间,有了情报的保证,强打弱,若是不剩,这游戏也就不用玩了。 他想着熟稔的那句话:“违者下野。” 心底里发笑。 人的一辈子会经历很多事,在一个游戏里斗智斗勇,被吊打,从菜鸟逐渐成长成一个老鸟。 即便成长了,路上的风景依旧不那么美。 江湖儿女多豪迈,燕赵男儿系长刀,何人敢欺? 世界这是如此现实,他轻叹抬手间,战马嘶鸣,二百骑护卫左右,步兵撞上了慌乱的黄巾贼。 和以前一样,左校直接围了小小的蕩阴,力求最快拿下河内的门户。 从繁阳得了军令,亲自操刀入雒阳,左校浑身颤抖,这是激动的。 他并非渠帅,却也是黄巾的嫡系,能力见识都有,在孟清手下被委以重任,邺城,繁阳,蕩阴,他在坚城下徘徊,带着二百黄巾军。 这二百人都参加过繁阳之战,皆有先登之功,为首者更是生擒了繁阳的年轻队率,那名叫蒋奇的人。 无需怀疑,在冀州,黄巾的情报来源比中原更靠谱,有更多的信徒裹挟流民,庶民,成为黄巾的一份子,在厮杀中成长。 这聚集的二万余黄巾被管辖着,本身没有任何军事才能的黄巾军带着麾下的黄巾贼作战。 左校看着数不清的“信徒”,相信他们活下来的人都会成为精英。 蕩阴很小,坚在于城墙并非某些城市那般残破,小而弥坚。 二百余守军带着义勇军,黄巾贼凭借云梯,巨木,士气一点点增加,?眼见破城之际,地平面黑压压的汉军扑了过来。 左校尚在西门,连番攻城,他算明白了。帅旗出现的地方,汉军数量会比其他地方更多,也会有官吏指挥,从而变得坚韧。 他在四个门轮流出现,大旗不断转动,以他的名义出现。 他则一直在西门,作为主攻的门。 巨木撞击在城门上,薄薄的铁皮下被撞的咚咚作响,大概没有比这个更美妙的声音了。 他指挥着进攻,看着云梯上密密麻麻的士卒,厮杀。 南面的消息来的太晚,以至于汉军撞上不知进退的黄巾,喊杀声震天。 第一次杀人的汉军惶恐着被推动,手中环首刀被迫举起,横着,杀人。 被迫抵挡的黄巾贼同样惶恐,这些官军如狼似虎,从一侧杀了过来。他们大多人不知道官军的数量,没有自称黄巾,称他们是官军。 人的观念很难短时间转变,这种情况下菜鸟盲从于一个人的号令时常有之,炸营最初还是一人引起的。 左校愣了几秒,不敢相信的自问自答,这是他在城池外面碰到的第一队汉军。 他刚想挥军南下便发现城池已经陷落,欢呼着的信徒全然不知南门的惨烈,慌乱,一个劲的欢呼,朝着恐惧的官军挥舞武器。 五千余黄巾贼被击溃的时候,左校的军令已经传遍全军,剩下的一万多黄巾除了西门的进了蕩阴,其他两军就地防御,只等城门大开。 匆匆登上城门,左校故作镇定,望着城外颇有军容,却不曾进城的汉军,对左右道:“切不可伤民,派骑兵告知渠帅大人。” 左右对视一眼,飘然而去。 第五十六章墙 雒阳最多的便是人,其次是官吏,大抵首都都这样,大官小官重重叠叠数不胜数,便是散布在街道,时刻都能碰到官吏,巡视的贼捕,远道而来述职的官员。 在雒阳,你能够见到这个大陆上各种奇奇怪怪的事物,小到异域的珠宝,大到胡姬。 胡姬多是西域诸国所产,被贩卖到雒阳,受着白眼,却守身如玉,这是一个讲究的时代,不同的身份,模样,价格浮动区间,可以从十贯到万贯。 引路的小厮一边走着,一边将雒阳奇奇怪怪的事讲给他们听,去岁便有人花费万贯买了一个西域的公主,模样据说白里透红,善歌舞,又会使胡器,演奏出来,宛如天籁。 夏侯婧没有反驳,对这种耳听为虚的东西,她向来都是不信。什么天籁,什么胡姬,不就是奴隶吗? 她对奴隶制没什么好感是真的,但作为统治者,未来的统治者,自然而然的不会反驳自己,改变这个世界。 人就是这样奇怪,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更容易服从,效忠,献出自己的一切。 当怀里装着自己想要的好东西时,想要舍弃,难如上青天。 夏侯婧知晓却没有想过自己有天成为所谓的阶敌之后会如何,是维护自身的尊严,统治。还是摧毁现在的一切? 她不曾想过,作为命题,这就是伪命题。 小曹仁不过十六,长相秀气,一路上引了不少人注意,惹得夏侯婧荀肆嬉笑不已,让他霞飞双颊。 即便如此,那双好奇的大眼睛依旧围绕一路上的行人,他是头一次来雒阳,头一次见到如此热闹的场景。 夏侯惇不喜说话,时不时用溺爱的目光瞥一瞥大小姐便罢了,这公主般的任务,在家中是一霸,来了雒阳,大兄的脸动容了,微笑着接了回来,好好安置,丝毫不提此番“翘家”。 曹仁幸免遇难,拍着胸脯的手还没放下,就被拖到一边问东问西,恨不得把最近几天每餐吃了什么,吃了多少,问的清清楚楚。 热情似火的曹操被最新消息击败,不得已去了崇德殿,伴着文武百官,这般重要的商讨,他万万不会缺席。 顾雍同样对雒阳兴趣十足,想着小师妹说的好玩的好吃的,有些馋,又有些想着胞妹,眉头一下皱了。 她什么地方弄来的钱? 早在一月初,他便得到了家人书信,言妹妹去了雒阳,便一路追赶,得了几封送往江东的信,对妹妹的境况知晓了几分。 知晓之后,他连夜收拾东西,鱼肚白还未消散的时候骑着快马从扬州一路北上,过了豫州,现如今已经到了雒阳。 风餐露宿不说,在阳翟推推攘攘,他始终无法拒绝那一只手,被拖着去了荀家,跟着荀汪,拜会了大名鼎鼎的荀氏八龙,一时研讨经书,心却不在此处。 吞吞吐吐说了实话,夏侯惇看了他一阵,嘴角抽搐,大概是说:“原来倒霉的不只是我。” 话被清风吹走,夏侯婧不曾听到,对名将兄长,她尊敬了一些,尤其是他褪下华服,身着戎装的时候。 于是乎,她开始纠结,要不要像穿越剧的女主角一样,把身边的男人都降服? 这样的想法虽然好,但小说跟现实的差距很明确,难以达到。 在阳翟逗留两天之后,路上耽搁一天,她才见到自己的大兄,已经是壮年的曹操。 曹操远没有后世的圆滑,奸诈。还不是乱世之英雄,也算不上清平之奸贼。 他还不到三十,未来还会很长。 不止一次,她想自己会做什么,未来会注定吗? 作为女子,她想过作为一个男人出现,但实际上,有几个人会这样做?她不会,荀肆不会,她的姐姐荀萍亦不会,在雒阳的那一位同样不会。 荀肆打量着自己兄长未来的主公,他身材健硕,不高,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全身心在妹妹身上还不忘记给曹仁一个恶狠狠地眼神,笑吟吟的招呼她跟顾雍。 江东世家在江东固然强大,在雒***本没人看得起他们。就说这朝官有几个是江东人士?拜了议郎,他自觉不说话,这里的主角不是他,那威武的将军换了常服,英武有力,侍立一旁,对议郎曹操恭敬有加。 午时到了,他们到了颇有名气的笙烟楼。这本是权贵来往的地方,因为来往的权贵多了,本应该是为庶民的位置坐着豪族,层次依旧森严。 原本有人对笙烟楼眼热,但议郎曹操,黄门侍郎程亮每每出没在此处,就连那党人。 他们大胆的看着,消息灵通的人等着北地太守,左中郎将皇甫嵩的书信。 墙最初的意义是隔绝,表明自己存在,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很多人把长城当做防守的工具,就像对城墙的理解一样错误。纵观史书,长城的修建往往不是在大败,而是在大胜之后,距离胜利地数百离之外的地方修建,长城里面是新的国土,长城外面是未来的国土。 与其说长城是防御,不如说是进攻的据点。 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长城被攻破不止一次两次,数量比进攻取得的胜利也不差。 那封信刚刚书写完毕,消息比快马更快的传遍四方,只因为这是寻常人不敢做的事。 党人是群体,代表威慑,代表威胁,代表对立的世家无声的反抗。 无声的反抗终究会被无视,只有拳头加身才能改变一切。 书信还未过长安,雒阳活跃的党人已经被宦官默许。某种意义上他们都一样,相互忌惮,见了笑靥如花,别了还有几分不舍。仍谁见了,都得说他们依依惜别。 小楼的人似乎早就知道,派人在门口等候,见了夏侯惇便知道来人身份,躬身道:“几位大人,大家,还请里面一叙。” 粉色的帘子里人影被熏香模糊,夏侯婧眯眼看,觉得里面是一男一女。 男人是谁尚且不知,那女人如无意外,定然是顾箐。 顾雍已经等不及了,顾不得矜持,昨夜想到子时,准备好的呵斥声变作一声:“箐儿。” 那声音自是好听,有兄长训妹的严厉,也有兄长对妹的疼爱,两两相加,各种含义还需猜想。 第五十七初会 难得一见的,顾箐愣愣的站直了身子,全然不知道兄长来到的她除了大眼瞪小眼之外,迟了些许方道:“雍哥。” 她声音不甜,显然有些生疏,迟疑。 顾雍来不及问那人是谁,想说又不想说,便走到窗前,赌气的望着窗下风景,熙熙攘攘的平民依旧逛大街,没有被战争影响。 顾箐欲言又止,索性一跺脚,对着夏侯惇等人道:“诸位与夏侯公子此番辛苦,还请喝杯清茶,吃顿便饭,聊表谢意。” 夏侯惇点点头,坐到了程亮对面,捡起准备已久的茶杯,灌上一杯茶,一饮而尽。 他抬头,冷冰冰的说:“程公子,今日又遇到您了,不知您准备在这雒阳呆上多久?” 咄咄逼人的话语程亮一笑而过,他不介意夏侯惇以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他介意的是曹操。 这雄才伟略的曹魏开国皇帝哪怕只是议郎,他的才能发挥不过十一的时候,便能做出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来。 寻常官吏不敢做的,他做;寻常人自觉不美的事他同样做,在雒阳放荡,逐渐成长。 同样,这不是他的巅峰时期,人总是在最困顿的时候最强大,能够做出最多做不可思议的事。 这种事往往在老年,功成名就之后很难做出来。 一时看热闹的夏侯婧抱着双手,背靠朱红色的门,暗香从木头里飘散,并不引人注意。 程亮算不上狐狸,更不是老狐狸,长时间的顺心让他傲然,在未来的名将前不紧不慢地说:“夏侯公子有所不知,我虽不是雒阳人士,在这雒阳呆了不过月余,却像在家一般自在,若是可以,我愿见见这汉家江山,听听经学,焚琴煮鹤,好不自在。” 夏侯婧乐了,眨过眼,故作严肃说:“很早以前我就听闻黄门侍郎程亮程公明志向高远,非等闲之辈能够比拟。又听人道:其于雒阳广交友人,天上地下无所不知,古今中外无所不晓,即便言极西之地,也能娓娓道来,奇才天下少有,勿说黄门郎,便是三公,也未必不可。” 荀肆接茬:“婧姐所言极是,尝闻程公明有才,名誉四方,又得圣上宠幸,黄巾贼虽多,却不堪一击,平定之后,大人若是替天子州牧一地,还望多多关照。” 程亮眉头一挑,与顾箐相视,后者皱眉,还想着兄长的事,思绪纠缠在一起,短时间难以理清。 他不再看顾箐,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二人,一人轻佻,一人稳重,一人清丽,一人魅惑。两个全然不同的女子站在一起,衣着,花纹,簪子,挂饰都不一样,配上衣服恰到好处。 有大嗓门在外面宣称,声音破墙而入,一时引了众人注意力:“放开,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张侯府上的人,尔等庶民,安敢如此?” 这样的人时常有之,顾箐醒转,去了又来,看着依次跪坐,坐下的人,微微一笑:“你们几个倒是无拘无束,让姐姐我羡慕的紧。” 夏侯惇曹仁顾雍嘴角抽搐,苦笑着看看对方,皆是一本正经的跪坐,低着头,插不进话。 程亮兴致不低,想着明日朝会说些什么,感叹女孩子即便在两千年前,依旧喜欢这些东西。 原本只存在各色复古活动出现在的汉服,此刻大街小巷都有,与后世材质,款式相差不大相比。此刻的裁缝思路更加宽广,这个时代的服饰主流便是这样,加上一朵牡丹,一枝梅花,都不一样。 生动的人儿涌动,停驻偷看的也是她们的魅力,而非奇怪。 梅花香味从窗外涌入,顾箐收回纤纤玉手,打量了开始泛青的草地,她说:“春天到了,我不知道历史是什么样的,看到你们,好像这一切都变得莫名其妙,这样的描述不太正确,我想说的是你们来这里干嘛?” 她指着荀肆:“你是颍川人,荀彧怕是你兄长。” 她指着夏侯婧:“夏侯惇,曹仁陪伴,你的地位恐怕不低,夏侯小姐。” 她有些庆幸,这是一个还算淳朴的年代,大多词语还没有新的释义,小姐固然不怎么好,却比姑娘来的亲切。 在雒阳久已,她学到的东西不多,每日见到的人南来北往,来自大汉各个角落,各个民族朝圣一般来到雒阳,羡慕的看着高耸的城墙,衣甲光鲜的士卒挺着胸膛,扫视着入城的百姓,伍长什长带着人不时上下,匆忙中见不到半分慌乱,一切都井井有条。 这间屋子只有她们三个,程亮自觉没趣,想来又不想来,便不来。 三个女人没有唱戏,一人低头,这是荀肆,一人倚在窗前,笑意满满,一人说:“顾雍的名字我是第一次听说,兄长说他是江东世家的一员,颇有才学,又拜蔡邕为师,怕是不简单。” 顾箐回答她:“简单不简单有一样,出生在这样一个大的世家本来就是一件麻烦事,我是游侠,叫顾箐,顾笙烟,出现这雒阳,离后世足足一千八百一十六年零七十三天。” “我找了很久,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除了当时被说服。决定来这个世界看看,想逃避一点东西,便来了。在这雒阳呆到现在,看着黄门侍郎大人高高在上,所谓的党人,外戚,宦官都见过,他们时常到来,和外面人一般高谈阔论,说着大话,想着明天会如何,那黄巾弹指可灭。”她脑袋里闪过小五远去的背影,想着明天会是什么样子,一时止不住话,这世界没人能够听她这般絮絮叨叨,尽说些听不懂的话。完全不相同的世界,她第一件事便是找寻剑客,学剑。 李太白的飘逸她做不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事她也做不出来。但长剑伴身,本就是一件美事。 “他们尚且不知道,他们大部分人的坟墓从此刻就已经备好了。正兴高采烈地一步步靠近那座坟墓,终究有一天,会把自己埋葬在其中。” 第五十八章足迹 清茶被送上来,侍女瞧了瞧主人,她年不过十二三岁,被买来,作为侍女,照顾尊贵的客人,此刻装着胆子多停留了一秒。 正是这一秒,她放下茶杯,茶香腾起,与梅花交融在一起,香气迷人的时候,夏侯婧开口了。 她自诩话唠,却不愿在外人面前多说一句,这二人自是外人,但同一个世界而来,此刻相遇,也不会见外。 花开花落需有时。 “就像这位小妹妹一样,在我们的时代,怎么也是受追捧的对象,是少男们的脸红的对象,收到的情书恐怕一两个抽屉都放不下,只能便宜垃圾桶。” “时代有时代的局限性,真因为局限性,很多东西都在黑暗中隐藏,在此刻生根,未来发芽。所谓的因果,正是从此刻开始。” 顾箐道:“因果,有因便有果,说白了还不是人生的一部分,遇到了才会知道什么因,什么果。” 荀肆张张嘴,欲言又止,看着颤巍巍,不知进退的小姑娘,苦笑一声,她不知道未来该如何,想说她们说的都是错的,文不对题,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干脆闭上嘴,做一个听众。 “因果并非谬论,也不算至理名言,与其恐惧未来,我更想把现在做好,一点点改变现在。” 顾箐没由来的不忿:“你是世家子,在雒阳城可曾看到衣衫褴褛之人,可曾见到所谓流民?可曾看到他们对太平道这足以改变世界的东西正眼?可曾看到他们真的把庶民当人?” 一连三个问题并没有难倒夏侯婧,她算半个统治阶级,世家的一员,对她的质问一笑而过,不紧不慢的回答:“你真当我们跟大多数人一样?世界本身就不是平等的,东汉末年,一个阶级跟另一个阶级的跨度需要一百年才能度过。一代人能够造就一个豪族,两代人一个大族,足够的人入朝为官,祖孙三代姑且是世族。出生不是谁都能够决定的。但庶民出生的,富甲一方多,入朝为官的人不多,究其原因还是身份,能力限制住了自己。这固然有历史的局限性,社会的原因,更多的则是自身。况且,二八效应。如果八占据了八,这个世界就真的固话,没有一点能够改变的。每个人差不多都一样,这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大汉有六千万人,若都是官吏,这大汉还有必要存在?” 顾箐一时语塞,她的都没有错,很多东西不是一蹶而就的,数量更多的人想要取代上一阶层,除了自身的努力,便是用暴力。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除了用暴力,还能用什么改变自己。 “固化某种情况下才是所有人需要的。稳定,这一词汇在大一统的时候出现的最多,每每盛世都出现在这个时代,人心思定,死了太多人之后,活着的人对战争的厌恶,对安静的渴望达到顶点。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次换血。单纯的可怜并没有什么卵用。现实如此,活着不容易,死也不容易。我想了很久,发现能改变这一切的最好方式是限定,加快速度,避免更多的损伤。” “夏侯小姐你的话我不敢苟同,不只有暴力才能改变这一切,不过你们夏侯家也只能靠着曹家崛起,乱世,说不准曹操曹老板能够改写命运。” “命运是什么样子的我不管,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管。我只在乎现在。眼前即将发生的事,如何缩短黄巾之乱的时间,阻止皇甫嵩。如果可以的话,我愿出金百两,请顾小姐杀了皇甫义真。” 荀肆瞪大眼睛,全然想不到这人敢在这里说这般说,杀那左中郎将皇甫嵩,关西贵族。 “可也不可。” 顾箐诧异之后说的话棱模两可,让荀肆摸不着头脑,她年纪稍小,不知者可也不可,究竟是何意。 夏侯婧不再多言,端起茶,大气的干到,将茶杯放在桌上,一边伸懒腰,一边道:“我饿了。” 顾箐回过神,轻笑道:“走吧,我给二位小姐姐准备了好吃的。好在这个世界有些东西还是有的,只是弄出来太麻烦。” 气氛变得融洽,这样的争吵往往不会影响当事人的关系,大抵只有旁观者惴惴不安,不知她们手拉着手有几分真,几分假,快侍女一步,偷窥着她们。 程亮夏侯惇曹仁顾雍等待已久,等待的时间里,自然无法谈及她们,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这种程度,这个时代也不会公然谈论这些。 自然而然的,他们提到了战争,就着蛾贼,黄巾这一称呼的争论开始,一碗碗酒喝下,嗓门不自觉的大了几分,想要用声音压服对方。 若是有用,顾箐也不会皱着眉头,看着衣冠还算楚楚的老哥脸红脖子粗,在哪里争论汝南黄巾强弱,是否是靠着突袭取胜。 繁阳陷落的消息伴着冀州重镇邺县失守的实力传下,突袭二字被用的最广,被有所准备的黄巾贼第一时间突破城门,数不尽的黄巾贼开始在城池当中肆虐,厮杀,压倒数量不及十一的官军,继而胜利。 此刻夏侯惇没了刚才的稳重,大声道:“豫州黄巾数量不少,在汝南先后击破太守赵谦,一次可以说是突袭而胜,可以原谅,在宜碌被击败的时候,距离陈国不远。那太守,敢言无罪?” 幸好这里同样静谧,四个人吃吃喝喝,吵吵嚷嚷,也无人关注,只在乎眼前的一摊子,对友人透露众所周知的局势。 前线的消息真假莫变,夏侯婧忽的想到了那天被抓住的人,他似乎身份不低,或许同自己一样。 众所周知的,不出意外,曹操统一天下的可能性更高,作为亲属,未来的宗室,让曹操发育更快是必须做到的事。 从樵到雒阳,带上曹仁除了在安全上的考虑,她更看重这一未来的栋梁的成长。 从十六岁开始从军,未来的曹仁会强一点,还是弱一点,她不知道。只能尽力增加大兄的筹码。 温酒壶里被换上热水,花边的窟窿吐着热气,酒瓶口在里面若影若现,不时被抓出来一瓶,尚不及温热的酒便下了肚。 他们的喝法可不是什么文人雅士的喝法。 第五十九章汉阳 汉阳郡在凉州中部,跟金城、武威相距不远,又是进入雍州最安全的所在,自从羌战开始,这里的马贼就络绎不绝,难以清除,彻底剿灭。 即便汉阳太守请旨,供应粮秣求来了北地太守皇甫嵩,数战皆胜,如同在北地一般,击马贼数百里,粮秣皆有本地人承担,若有不应,皆斩。 在汉阳郡被击溃的马贼自然不会认命,他们又鲜卑人,有羌人,有氐人,也有汉人。 这其中,以汉人的战力最强,在同是混不下去的人里面活的最坚韧。 羌人,氐人,鲜卑,少见的匈奴人都有奇奇怪怪的关系,又因为血缘的缘故,这些马贼都代表自己的利益,往往会放过自己一族的人,对其他人下黑手。 唯独汉人在这名为自己,实际上是羌人的地盘上没有什么依仗,被视为大敌,加以剿灭。 汉阳太守并非关西人士,与皇甫嵩关系并不密切,求援是为了补救前任留下来的烂摊子。数不胜数的马贼在这篇土地上驰骋,每天都有商队哭喊着报官,绝望着离去。 他们都是小商队,三五人,七八人都有,真正有权势的大商队跟马贼的关系密切,相互之间的合作也不算少,上等的好马,刀剑,即便是弓弩只要肯花钱,都能弄来。 汉阳太守清楚这汉阳的一切正是前任留下的下马威,对这后任、外来户的好感几乎为零。 于是乎,请旨的人带回来圣旨,皇帝说的话,皇甫嵩不敢不从,带着精锐,放弃草原上的追逐,于阿阳击破数百马贼,一路西进,朝着西北方向前进,扫荡一圈,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数百里之外的勇士,先后歼灭数支马贼,不管是不是俘虏,伤兵,一概斩杀。 这跟他在北地一模一样,不管是谁,逮住了一概杀之。 看着马贼被处死,他心中没有波澜,只是漠然。 他仍记得幼时族叔跟叔父在凉州驰骋时,便是因为一时心慈手软,被降兵所杀,那是降而复叛的羌人。 地处战场的凉州难以安若泰山,时刻都有挥舞刀剑的羌人叫嚣着,用武器劫掠。 不可否认,其中一部分人是为了活着,为了活着刀剑指着庶民。他们也曾经拿起武器对着敌人进攻,绝望的厮杀,活着的人大多成了奴隶,死去的人草草掩埋,不需几日,便消失不见。 用后世的眼光看待后世的陕甘宁,自然是一片荒芜,喜欢情调的可以去看长河落日圆,也可以点燃一堆篝火,远远地欣赏,皎洁的月光,漫漫的黄沙,美自然是美的。 此刻的沙漠并没有后世那么大,即便荒芜,也有大量人口,只比后世少上一些。 当皇甫嵩迈动战靴,带着十来名侍卫,踩在石板上,大步走过来的时候,汉阳太守仍旧迟疑,那封信已经发出去了。本应该在北地,自己不需要参与的事,不知不觉得,他插手其中,知晓那封信会引出怎么样的波澜。 那是天大的危机,而非好处。 党人如何被归类,他们一清二楚,想着会不会归类于党人,被牵连,如何解救自己的时候,皇甫嵩到了。 他把心中所想刻意隐瞒,眼前人不见得能够让自己免于责难,不被宦官打击。 皇帝高高在上,寻常官吏的对手只是同僚,士族的对手是宦官,为了利益,相互攻悍每日都有发生。 “皇甫太守,此番多谢,酒水已经备好,将士也有犒赏,还请大人入席。” 这是汉阳,他尚且不知道皇甫嵩已经是左中郎将,稳步的前进了,只当是同级,小心翼翼的陪伴。 皇甫嵩面容冷峻,打量了他方才拱拱手道:“太守大人言重,此番前来任务已然完成,不过清剿马贼并非一二日之功,我只能清除一时,难以平定一世。汉阳还得大人多多费心。” 这并非同僚的口吻,皇甫嵩已经知道自己的任命,很宽心的打量着汉阳太守府,这是他第一次来,奉命跨境击匪。 汉阳太守不喜欢他这种总是高高在上,教育人的语调,他喜欢的是自己的权威。 好在此刻这间屋子并没有“外人”,汉阳太守干笑两声,说了“一定,一定”便带着皇甫嵩入了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征战快一个月,从嘉平月开始,已经快两个月,便是春节,他们都不曾归家,在马背上长途奔袭,击溃罗雄的马贼。 那是一场艰难的激战,罗雄身份有些特殊,若非上面有令,皇甫嵩不愿意出手,带着自己的精锐骑兵对心向大汉的马贼出手。但罗雄的身份尴尬,注定不能久活于世。 一战击溃,二当家如愿以偿的带着人离去,远遁漠北,他带着人平了几个鲜卑部落之后,理所应当的来了汉阳,这是上元节之后的事。 汉阳的马贼信息他知晓不少,都是长年累月的消息积累在一起。除了些许运气不错的马贼是新崛起的,剩下的都有各自的关系网,难缠的紧。 有人道:“太守大人的书信便是我全权负责的。那马贼都是我挑选出来,交由太守的。” 此人醉醺醺的,毫无保留的炫耀自己能够炫耀的东西,极力的拔高自己的地位,惹得一阵哄笑之后,索性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说:“尔等可知那浪子七在何处?” 浪子七是雅号,他的名字无人知道,只知道他的父亲曾经是武威的马贼,名头不小,又屡屡针对羌人,最终退到了汉阳郡,免得被羌人攻击。 这样的人,在座的人大多知道,但太守的用意若真是此人参与的,倒是有趣的事,足以他吹上十天半月。 他自以为是的补充:“那浪子七前些日子去了勇士,据说已经去了武威,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大多人都一头雾水的哄笑,他们既不知前因又不知后果,只是听命行事,几乎所有人都跟着太守大人拍着胸脯,大大咧咧的笑着,保证誓死跟随。 汉阳太守看着,听着,饶有兴致。 第六十章抽签 湯阴被围了两天,那些汉军管辖着俘虏,整日伐木,不曾进攻,数百游骑摇曳在城池周围,斥候回报,其斩获不小。 左校在城头,一头钻进城楼,看着被绑在这里面的县令,一挥手便有人拿开麻袋。 县令不太适应突然变强的光线,眼前的人开始清晰时,他不复刚才的沉默,破口大骂:“尔等贼子,休想我归顺你等,助纣为虐。” 左校性子不错,只是长剑一指:“前河内太守何邡究竟是什么人,若是不说,我定斩了你!” 县令闻言一喜,湯阴在河内东北角,比邻魏郡,本以为必死无疑,此刻却听到何邡之名。 私自募兵这事仍谁都不能为其辩解。但私下同情何邡的人不少,尤其是太平道暴乱之事,整个湯阴都惶惶不安,有钱的,有权的大多离开了湯阴,前往雒阳。 什么都没有的,身负职责的提心吊胆,把神经绷得紧紧的,不知道蛾贼什么时候过来。 当他知道邺城失陷,太守被杀的时候,已经是数日之后,本还奇怪的富商为何离去,也有了解释。 纵然每个人的圈子不一样,某些消息总会传道有心人的耳朵。郡丞下令的时候在的不过二三人,还不是河内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素来不喜欢郡丞,见有先见之明的太守来了,喜不自禁的继而破口大骂:“贼子,若是此刻跪下束手救下,本官在太守面前说上几句,尔等还能有条活路,若是......” 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他恍惚,看着那手,倒吸一口凉气。 左校吩咐道:“给我好好照看他,若是何邡攻城,立马杀了他,扔下城墙。” 左右称诺,退下,等左校一走,便笑嘻嘻的说:“你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哥几个,我们可得好好照看他。” 笑声越来越大,遮住了惨叫声。 何邡一直等着探骑消息,城门一战见过血之后,士卒们的精气神好了许多,卢植征召的工匠赶制的器械已经完毕,大约在中午就能开始进攻。 埋锅造饭的时候到了,香喷喷的栗米,后方送来的野味是将官们独享的。 何邡虽然不想有差别,但事实就是如此,官军,官军,先有官,才有军。 况且野味难以满足三千人,便是三百人,都无法满足。 但大多人已经满足,吃饱之后,等待着命令,开始攻城。 军候们抖擞精神,这是第一战,建功立业的时候,若是拿下湯阴,斩获皆多,如何也不至于还是一县尉。 武官比文官少,人少,位置也少,难以升迁。想要升迁,除了立功,家世,别无他法。 此番遇到大战,自然是摩拳擦掌,挤破脑袋都要去前线,立上大功。 功劳二字,向来是先有劳,后有功。 军候们争得面红耳赤,也没有争出一个所以然,没人愿意在最后,留守大营,若是保护何邡,谁都愿意。 可何邡不愿意在湯阴浪费时间,三千人击溃近万黄巾的战绩摆在眼前,他不信那黄巾贼能够把几万人挤在城墙上,密不透风。 若是那样才叫好,弓箭手覆盖过去,几轮,足以让人胆寒。 打仗打的就是士气,勇敢。 勇敢的人总能够多活几天,不勇敢只能死。 先手很重要,有了先手就能掌控一切,将对方玩弄于鼓掌之中。这是机会,他不能放手。 不过他并不拒绝这样的争吵,轻喝一声,对着所有人道:“湯阴并非大城,斥候言一面城墙至多千人防守,若是围四门,难免力竭,不如强攻南门,攻其一点。” 众军候皆称好。 何邡又道:“若是齐攻一门,难免分先后顺序,不如你等抽签决定谁先谁后,城中黄巾不知几何,至少二万,诸位尽可俘获,作为功劳,在此刻争先又有何用?” 此话一出,他们互相看看,一起拱手,看着侍卫从拉开帘子,送上一截竹筒,几多竹签。 军候们一头雾水的看着,不知主薄大人此为何意。 竹签被何邡抓起,这一把长短近乎一致,却染着不同颜色的竹签被他扔在竹筒里,摇晃之后,抓在手上,不慌不忙的说:“诸军候看好了,这里面的竹签,若是红色,为先锋,若为黑色为中军,若为黄色为后军,一切皆看天命。不,皆看你我运道。” 他本想说一切都看天命,但太平道打的旗号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时候讲天命,有些不妥。 话音刚刚落下,他便把竹筒晃了晃,对这样一人道:“张军候,您先请。” 张军候四十来岁,受宠若惊的双手捧着竹筒,想要看清却见主薄收回竹筒:“抽吧,能不能先攻入湯阴,皆在此刻。” 张军候苦笑一声,迟疑着抓了一根竹签,细细看了,方才松了口气。 其他人见他松了口气,不禁正了正色,变得严肃,小心翼翼的伸手,抓住竹签。 军候们先后得到了想要不想要的结果,听着主薄大人激昂的声音,斗志昂扬。 “很多时候,我们的命运不在自己手上,比如此刻。我们得为了家人,未来搏斗。但走出这座营帐,我们便是为自己的未来搏斗。就像那些黄巾贼昨夜的袭击一样,那是他们仅有的手段,用来摧毁我们的手段。”他发现自己的忽悠能力越来越强,不迟疑的长篇大论:“我们昨夜胜了,今天还将取得胜利,击败黄巾贼,拿下湯阴,等待援军,攻入魏郡,破巨鹿,封荫后人!” 大多人都不喜欢空话,但对可能做到的事一直锲而不舍。湯阴就在眼前,未来的事军候们各有打算,但他们现在齐心协力,不把蛾贼放在眼中,只等一声令下,就带着本部攻城。 “众将听令!” “属下在!” “午时三刻准时攻城!各部衔接进攻,左右侦骑护卫,切不可大意。” “诺。” 战争机器开始开动,连日折损不过二百人,从朝歌带来的二百郡兵正好补充在里面,见过血的,多少也算是精锐,可堪一用。 第六十一章攻城 日头开始西斜,战争的过程和结果往往会出乎进攻防守两方的预料。开始延长的战争,变得更加惨烈的战争让双方都变得坚韧,这是为了活着;变得无心交战,这是为了活着。 弓弩压制下的湯阴南门摇摇欲坠,本来就被堵住的城门被加固,巨木毫无用武之地不说,还被强征的沸油点燃,火焰吞噬着巨木身边的一切,凄厉的惨叫让攻城的士卒开始疯狂,一个劲的顺着云梯,想要登上城墙。 从城墙上落下的尸体每时每刻都有,弓箭手开始延伸,按照朝歌来的士卒的指点,上城墙的石阶密密麻麻的尸体铺就道路,鲜血顺着石头缝流淌,连绵不绝的羽箭考验着左校的耐性。 没人知道这箭羽什么时候能停留,也没人知道这黄巾什么时候能崩溃。 左校带着除了守备其他城门必须要的军官,全部在这里,让信徒带着冲锋,只要有一个人冲上了城墙,那边是不小的胜利,能够多坚持一会。 原本被清空的城墙因为汉军士卒的密集,弓箭开始后移,黄巾军反扑,险些成功。 焦灼,本就惨烈的厮杀时间延长,数不清的黄巾贼倒下,带着全副武装的汉军。 “咻” 弩箭破空,何邡送上去的弩被使用,弩箭穿过阵型,撞在毫无防备的黄巾贼上,死亡接踵而至。 数量更多的弩开始发威,河内不缺钱财,又有人故意相助,何邡除了上等的战马弄不到,弓弩配备绝对是一流,步军中纯步兵的数量比弓箭手多不了多少,大量配备的弓弩让左校绝望。 他从湯阴获得的弓也就十来张,羽箭倒是不少。从邺的缴获部分送去了黑山,部分北上,剩下的被送到了繁阳。 他不知道渠帅为什么会接到书信,反而亲自前往繁阳。 但他此刻的使命是进攻雒阳。 几万黄巾进攻雒阳无异于送死,便是加上大渠帅马元义,波才,能够短时间攻下雒阳。 无疑的是,左校想去雒阳,但他认为,一次拿下雒阳几乎不可能。 便是数百年前的大秦覆灭,也并非陈胜吴广做的,而是汉军的祖宗做的。 不知道为什么,从未见过的书师尊从来都不稀缺,便是史记都有,那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令有种乎”他最喜欢。 不是谁都喜欢读书,师兄弟都有自己的喜好,唯独王晟跟自己一样喜欢读书。后来多了一人,便是现在的小渠帅孟清。 孟清的出身不低,但这样的出身并没有让他招人喜欢。反而自诩大老粗的师兄弟看不起他。其他人也不喜欢这样想的太多的人,他们都是直肠子。 只有少数对他有好感,但他们分布四方,很难聚集到一起。 邺本来不是他负责的方向,但魏郡太过重要,他愿意做孟清的裨将,而非小渠帅,他喜欢聪明的人,跟着聪明的人会少考虑很多事,只需要做就行了 当得到汇报,看着数百支羽箭几乎同时落下,悄无声息的城墙,遍地的死尸,他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 河内太守何邡! 还好,县令叫嚣着被砍掉了脑袋,此刻已经被烧的一干二净,整个湯阴都是黄巾的人,无一例外。 这让他没那么愤怒。 城墙上的汉军越来越多,弩箭开始朝城内激射,圆盾构成盾阵,在城墙上拔高,手持环首刀的悍卒跃跃欲试,朝着前方推进。 左校张张嘴,想说撤退,却不能说。 汉军的战力他看得一清二楚,无数弓弩打击之下,十换一都奢侈。他的三万人换这三千人,怕是换不下来。尤其是被破城! 撤退二字左校说不出,别人却能。 一军候扫视四周,请道:“将军,不如让兄弟们冲上去,若是不成,这湯阴小城,无处可守。” 他想拒绝,却不能,亦不敢拖延,索性道:“命你带三千人冲上城墙,若是夺不回来,便撤回邺城!” 军候跪地称诺,起身一挥手,点了三千人朝着矮窄的城墙冲锋。 时断时续的羽箭难以抑制住黄巾贼的冲锋,身边羽箭落下,弩机颤抖,弩箭撞在城墙上,带着血花,钉在里面,颤动。 嗡嗡声不绝于耳,死亡随处可见,踩踏着尸体,原本的进攻速度变缓,每一步都需要足够多的时间寻找,才能稳稳地站着,继续前进。 “变阵!” 来自西凉的军候高喝,盾不在挡在头顶,转向阶梯,一杆杆长矛后退,直到颤颤巍巍的黄巾贼犹豫进不进攻的时候,一杆长矛窜出,撞在他的胸膛上,贪婪的吸食鲜血,扯出,鲜血四溅。 “弓弩手准备!” 盾阵中,那个声音再次出现,比刚才更加高昂,取代了鼓声,作为指挥。 弩机被扳动,盾阵中,弩箭急速冲击,上扬,力竭时落下,其力道丝毫不弱。 死亡随处可见,长矛兵只需要突刺,就能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仅仅靠着毫无战斗力的黄巾贼,根本击败不了这些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汉军。 左校一直都在等待,在沉默中瞪大眼睛,红着眼眸,双手都捏的死死地,骨节已经消停,不再发出声响。 他不情愿的咆哮:“退军!撤退!” 他不敢赌博,赌对面的汉军有多少弓弩,只记得史记当中的些许记载,强弩是如何强大。 他不知道这些书是从何而来,但看得多了,懂得也就多了,知进退了。 黄巾军压住撤退,以免溃败。 在邺城,孟清曾言:“若是汉军能够不乱阵脚,你我未必能下这偌大的邺城。这数十万人的大城!” 话说了,自然无人反驳,他们不知道邺城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对不对。反正渠帅说的,即便是错的,也是对的。 这邺城人流如织,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便是太守,也不定知道。 那日在邺城太守府中,孟子玉说了很多,缥缈的话太多,从他的语调,左校总觉得他太过悲观。即便如此,在繁阳,到现在的湯阴,他都是最坚决的主战派。 其他事情上,他一直看着,从迁移人口到黑山,到北上,西进,南下,他犹犹豫豫,为了好处,甘愿付出一切,着实不是一个战争狂人。他不知道这种人是什么人,书上找不到确切的词语来形容,要自己形容,有有些强人所难。 第六十二章水贼头领 耐心等了三天,富陵湖又逢阴雨,连绵不绝的薄云从东挪动,在船舱里上下涌动,跟口鼻呼出的热气混在一起。 鬼使神差的,他找的还是那个船夫,对他上下审视的无礼举动并不在意,只是道:“还是那价钱,三日后辰时带我去我书童被抓走的位置。” 船夫断没有拒绝的理由,他不识字,跟书童的交流不多,不知旗帜上面书写的是什么,只是感叹这等人,果不一般,出手阔绰,每每出人意料。 刘平提出自己的要求,告知自己的身份,惊得船夫当即下跪,口呼大人。 几分真心,几分加假意,刘平分不出,便直到他偷偷抬起头,猜测自己心中所想,他才咳嗽一声:“我书童本想去这富陵湖中替我寻一故人,一连三日风平浪静,第四日被贼所获。翌日便有人言我家书童被水贼截获,邀我三日后相见,我真不知道这富陵湖中水贼何时这般胆大!” 船夫因为地位,一直跪在船板上,把头埋在双腿之间。 末了,刘平不再怀疑船夫,对着他说:“钱粮不会少了你的,午时之前赶到那日的地方,或许我的书童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亡了,我可得跟船夫你好生谈谈。” 船夫仰头,刀削过的脸上是恍惚,瞪大眼睛,身子不自然的后倾。 “抓紧时间。”他催促。 渔船乘风破浪,在雾气中前行,不多时,蓑衣便湿透了,润润的粘在衣裳上,冰冷的水汽在肌肤上凝结,生长在富陵湖的船夫也不禁打一个寒战,不止因为天气冷,一改七日前的暖意,还因为心寒。 对寻常人来说,主薄,年收入一百二史的主薄已经是高官,这般人把自己的身份曝光的那一刻起,他就在谨慎中猜测,他是为何而来。 听着他说的话,措词强硬的话,他从喊出“大人”之后便紧闭的嘴终于张开,说了一个“诺”字,朝着富陵湖一角前进。 富陵湖很大不假,但每一个点,熟悉这里的人都熟悉的紧,即便风浪将原本的芦苇掩盖,几朵睡莲随波逐流,愈行愈远。 船夫赶在午时之前,打着喷嚏抵达了这里,除了呼呼地风声,便是水鸟,鸭子都不见了,跑去岸边躲避风雨。 开初,他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还有些期待,想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会成功,即便书童带的书信被有心人拿到手,又能如何? 用鹅毛笔写的字虽然是篆字,纤细的笔迹换成谁都只能认得,却不知是如何写的。加之一个被抓住的书童,他堂堂主薄,说的话,谁不信? 时间如水,很少被放在心上,却又确实存在。 时值午时,小船摇曳在水波之上,涟漪一圈圈扩散,雨雾比早上淡了些,能看清水中的游鱼,能看清远处的小船。 大概水贼也有自己的做事原则,从东到西,从南到北都一样,准时准点。 大汉越过船舷,山一般的身子缓缓挪动,压得船身下沉,目光像极了刻薄的中年房东,他嫌弃所有的房客,对他们口袋有限的金钱又无比渴望,每日都在斤斤计较。 刘平一直没有说法,歪着脑袋将两个人重叠失败,一个健硕,一个矮子,完全不是一类人,但带给他的感觉一样。 他先于刘平开口,嘴唇蠕动:“你是那家伙的主人?” 刘平站起身,他在大汉跳过来的时候,船大力摇晃的时候,一屁股坐在船舱。 他对大汉的印象不好,磨牙道:“你便是水贼头领?” “请吧!”那人瞥了一眼雨雾当中的艨艟,上面站着二三人,面无表情的望着这艘小船。 他并没有拒绝大汉的好意,看着他纵身一跃,伸出手,督促:“过来。” 柔嫩的手握着粗糙的手,前者自然是刘平的手,他家中有田,却不曾耕种,即便是破落家族,也比寻常人过得好。 只是每岁绷着脸面,花费巨多,时日长了,光景不好,家族便开始衰败。一无多余的财产,二无可以中兴家族的人。 手一拉,脚下一阵晃动,他慌乱的抓住身边的稻草——即大汉的手,站稳之后,看着他们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戏谑,高傲的头颅说着听不懂的方言,时而一本正经,时而笑嘻嘻的。 他格格不入,跟这些水贼不一样,穿透层层雨雾不曾相逢。 行了大概一刻,水贼们开始不苟言笑,随后开始大声说话,像是故意告诉他:“三哥,到了!” “叫他们。” 呼喊声回应的很快,云雾中,一艘楼船逼了过来,绳子被抛下,动作敏捷的水贼一手抓住绳子,一手冲船上比中指。 这样前卫的手势让刘平一怔,不动声色的朝着楼船看了一眼。 楼船上影影绰绰,比祖茂借来的楼船小上一号。 顺着绳索,刘平排在中间,被拽了上去,看着满甲板的水贼看都不看他,都忙着自己的事,跟熟识的人打招呼,忙碌着。 被称作三爷的大汉带着他穿梭在楼船里,远远近近看不到任何标记物,能证明自己所在的坐标。 “对了!”他转过身,瞪着刘平,“记住,这里你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不是你那高高在上的主薄,官吏。” 刘平一头雾水的“哦”了一声,算作回应。 一步步深入,楼船到处都有变更的痕迹,不适用的统统被拆除,原本的商用楼船,逐渐成为战争堡垒,手持长弓的水贼数量不少。 以他的角度看不到更多,只听到脚步声,交谈声。 有人说:“应该快来了吧。” 有人回答:“应该快了,出去看看吧。” 声音戛然而止,矮小的汉子推开门,迈动步子,险些和三爷撞在一起。 大家就在这样的场景里碰见了,一人上下打量他,询问三爷:“这就是那个刘平?” 三爷点头:“不出意外,是他。” 刘平拒绝沉默:“没有意外,我的书童在哪儿,我是刘平。我想知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这样做。”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究竟想做什么,刘子才!” 第六十三章交州 冀州远在千里之外,合浦城不高,人不足,兵不精,唯独粮秣数不胜数,昨日郡丞告知,大抵有三十万石,皆是历年积攒的。 看了又看,他提议道:“不如将粮秣卖出部分,用于官吏,民众,以期明年。” 他仍旧学不会官话,一双眸子亮晶晶,抓起一把谷子,手掌张开,谷子顺着指缝滑落。 三年期的沉粮最多,那一年丰收。 郡丞向来张狂,对新来的上官几分谨慎,低着头,斟酌道:“太守大人所言极是,下官自当照办,只是去岁大旱,未测波及……” 萧璃听着,心已经不在这一仓仓的谷子里。 他想着这些粮秣卖出能够值多少钱。 对历史,每个人都有熟悉,陌生的部分。对三国,他看多了演义,到了雒阳,看着繁花似锦的大都市,一阵阵恍惚。 倘若汉服娘少一点,衣冠鲜艳的华服男子不高谈阔论,素衣男女不腰间系长剑,这肯定是横店。 在雒阳,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面。 在南下的路上,他花光了所有钱,其实也不多,几贯钱罢了。 以小见大,交趾司马超默默看着他,久久不语。 他听萧璃不止一次说:“我要改变这个世界。” 他强忍笑意,听着他的豪言壮语,并不相信这会成真。 未来就在脚下,脚下的路是什么样子,尚且不清楚,单单靠扬言,他还要去澳大利亚捉袋鼠,这可比去美洲方便的多。 战舰一路南下,在岛屿间穿梭,所过之处无一不臣服。 他有点想快快到达自己的地盘,交趾。 交趾刺史证明交趾的重要性,在路上他方才知道交趾此时还不叫交州。至少官面上的说法是这样,民间的则无所谓。 “我曾经想过。”他看着郡丞,县令,县丞,一众掾吏,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等待了两秒之后方才继续说:“合浦郡应该是什么样子,是否应该是兵精粮足,是否有能力护卫周边,免得蛮人为祸,为陛下守卫南海。” 在场的人噤若寒蝉,不敢应答。 “可我到了这里——徐闻、朱涯太远,林允,高凉也不近。除了这合浦,我就去过朱卢。” “当时我就想,如果合浦县,乃至于合浦郡都是这样,会有太多人掉脑袋。”他指着外面,“若非交趾太守司马超劝我,言: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前任太守如何做的,与之相反尚且有救,如若照搬死路一条。” 警示的目光并没有让人心悸,这番话他们头一次听,却不想改变,私下看看,更是助长了这种看法,他们坚定了信念。 萧璃看着唯唯诺诺的下属,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单纯的恐吓,照本宣科的话说出来。 若是有笔,他想他能把他们此刻的样子记录下来,作为证据。 达官贵人们在不尴不尬的气氛中吃过了午饭,想着,念着,纠结着是否就此收入。 同僚的坚持只会让他们忐忑不安,不是谁背后都有人,不是谁都敢于冒犯太守的权威。 更多的人只等太守大人一声令下,赶紧回去商量一下今后该如何。 官场讲究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任太守,除了郡丞县令和一些紧要的官职不能轻易罢免,其他官职是不需要上报雒阳的,找个由头就能拿捏一番,倒向,站队很重要。 太守想要做一番事业,先决条件便是控制住整个郡,从上到下,任谁都挑不出毛病的时候才是做事的时候。 在那之前,本土派,郡丞一系的人,说破大天都不会跟太守站在一起。 郡丞面无表情的回到了家,破天荒的他这么早回家,因为太守大人下令放假,其实就是休沐。 假期稀少的官员来不及高兴,换一身衣服就开始走街串巷,跟亲近的人喝上一口酒,讨论未来该如何。 新的太守,新的一年,固定的未来,他们躲避着一些人,任由他们嘟囔。瓜分利益的人足够多了,他们的重要性几无,不少又是前任太守大人,注定会成为新太守的狗…… 绿色在南方并不稀缺,往往北方官吏被调至南方都会瞠目结舌,看着窗前的新绿久久不语。 相比中原,合浦算是另一个世界,蛮族,海贼比比皆是,没有中原的安定。 然汉人多住在城内,早出晚归经营着自己的田地,每到农忙的时候,郡兵往往被派出守卫粮食。 萧璃的性格偏软,讲出那一番话之后转身回了后院。 值得一提,太守府富丽堂皇,占地颇大,便是在合浦这偏远之地,仍旧价值不菲。 来往的商旅,船队,可以不去南海郡,也可以在南海靠近交趾的点补给,却不能越过合浦。 合浦管辖的地方是现在的两广一部,并不起眼的朱涯州就是南海倒过来,此刻还属于蛮荒之地。 大家就这样分手的时候,他还在观察,想着他们的表情,将今天遇到的事复述给老仆。 老仆背早已打不直,在后院转来转去,吩咐贼捕,下人片刻不停,把偌大的太守府按他的心意布置。 眼界宽了,太刻意的家居带着刻意二字,自然不美。但堂堂太守,便是刻意,也得刻意下去。 花费钱财是小,丢了面子是大。萧璃想着历史上有谁是为官清廉,古朴而得以善终的。 想来想去,他都不记得有这样的人存在。 上下效行讲得便是上下思想一致,这便是效行。 他不禁自语:“以后未必不可。” 老仆听他说话,小跑着侍立在他身边,问询:“主人,他们大抵不会如您所愿。这合浦郡上上下下,朱公伟再来一次,怕是也不会杀错人。” 光和之前,朱儁曾任交州刺史,对官,对民一视同仁,所有过错,尽皆斩之。 由此,他方才带着五千家奴,大破贼兵。 老仆曾言:“交州之事,皆源于官吏,少民。前者代表朝廷,一举一动,牵动人心,重税,酷吏,贪官都会让民不服,从而起。汉民尚且如此,少民无处申冤,更会拔剑而起。那刺史来达,恶名远扬。” 第六十四章军法 浓烟带着惨白色的影子不断升腾,静幽幽的树林鸟雀屏息,接连两天的喊杀声终于停歇,黄色的大旗扬在繁阳城头。 传令兵已经离开,湯阴之战毋庸置疑的失败了,哪怕此刻左校还在坚守湯阴。 他一边下令让左校坚守湯阴等待援军,一边从邺城调遣精锐支援,想要留住自己的前沿阵地,拖住时间。 粗糙的地图上几个杂乱杂乱的延伸,羊皮制成的纸成本高昂,用竹简做地图,用帛做,各自的问题数不胜数。 整整一下午,他都在跟地图较劲,想着明天是什么样子的,何邡凭什么东山再起;汉军的进攻路线;卢植是否作为何邡的后盾;自己是否去兖州,见见马元义,商讨一下如何利益最大化。 前往黑山的人已经寻找到了几个适合作为营寨的地方,皆是易守难攻之处,每一处都能拖延十天半个月。 这一点,孟清不信,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对数百里之外的东西总是抱着警惕。 侍卫站在一旁,看着地图上的箭头,听渠帅说那是赵国方向,先锋势如破竹,收获颇丰,最近几日消息才少了,上封书信言即将抵达邯郸。 繁阳,邺城,黑山,赵国,湯阴,这是魏郡黄巾狩猎的场所,前三个基本掌握在孟清手中,哪怕繁阳的反抗还在继续,愤怒的黄巾贼陡然入城,学着邺城一样享受。 下面的人默许,谁都想好好的报复这繁阳守军,数千人的守军十之七八是繁阳人,只剩二三才是郡兵。 这样的防守显然不受到黄巾军的欢迎,从东到西,他们一直被欢迎,被当做天军。 在冀州,这不少见,作为信徒最多的地方,太多人谈论太平道,对于太平道起义的事,冀州也不像其他州一般不敢商谈。在很多县,军官们都被迎进了城门,带着衣着光鲜的精锐大步,昂头迈入小城,周围是信徒和好奇的居民。 老人们觉得苍天已死有些可惜,相互唏嘘。年轻人们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被感染,心甘情愿的想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物。 但是在繁阳,这是魏郡里面第一个抵抗的县,不高的城墙上,并不精锐的汉军拼死抵挡,数不尽的檑木,沸水从城墙上泼下,让人胆寒。 大部分时候,没有弓箭支援的黄巾贼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伤亡,以至于在小城厮杀两天,孟清方才肃清守军,清理城门,让数以万计的“信徒”涌入繁阳小城。 孟子玉忽的开口:“如果我让你独领一军,在繁阳坚守一年,行还是不行?” 侍卫一怔,欢天喜地的点头:“渠帅大人有命,不敢不从。” “如此,便领命去把繁阳的世家,土豪全部集中,把他们的钱财,粮秣,武器弄出来,送至黑山。” “诺。” 侍卫的性格就是这样,言听计从,有自己的思量,但这种思量是建立在渠帅大人发话的情况下。 他不知道坚守一年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在他看来,世家,豪族都应该杀光。正是因为他们强买强卖,自己的田地才会被收购,获取的钱粮不足以支撑一月。无可奈何之下,他选择去了巨鹿,成为第二批黄巾军,成为孟清的侍卫。 整整一夜,繁阳在战栗中不曾睡着,里面的居民没有绷紧的黄巾贼睡得安稳,煮熟的米饭,实验一月有余,方才能出来的馒头一人一个,新奇,这片土地后世的主粮此刻还没有那么多吃法。 行走在清晨的街道,时来时往的黄巾贼面对渠帅先后鞠躬,等待渠帅点头示意方才挪动步伐,按照命令巡逻。 街道两旁低矮的民居富有时代气息,跟唐宋元明清大相径庭,略显粗糙。 冬天的太阳在春寒时再次出现,嘴里吐出的白雾变得稀薄,被阳光穿透,消失不见。 繁阳一如大多数的城池一样,建设的极不合理,小巷比比皆是,这是特色,也是危险的来源,侍卫们提高警惕,想要得到渠帅大人赏识,在一座城呆着,哪儿也不用去,呆上一年。 短短时间,没有足够纪律,认知的太平教徒开始腐化,除了少数有上进心并且清醒的人,大多数茫然着开始疯狂,开始声嘶力竭的发出自己的声音,只为了雒阳。 小巷脚步声不绝于耳,撞击在墙面上,变得悠远。 赤**膛的黄巾贼嬉笑着快步跑过,环首刀快速拔出,侍卫分立坐下,为首者下令:“拿下!” 小巷脚步声停止,顿了顿,朝着反方向奔逃。 侍卫头领脸色不好,咬牙切齿禀告:“渠帅大人......” 孟清看着小巷:“拿下,格杀勿论。” 侍卫头领领命而去,呵斥着手下,快步追击。 孟清看着阴晴不定的黄巾贼,开了个玩笑:“你好像不冷,今天天气不算好,也不算差。要不先穿上?” 黄巾贼闻言大喜,刚想穿上衣服,就被左右的侍卫革拿,两只手臂被抓住,两只手按在他油腻腻的头发上,狠狠的撞在泥土上。 不是所有城池都能够花费大价钱铺上石板,铸成官道。更多的小城,一到阴雨天气,随处可见的水潭,烂泥让人望而生却。 即便是赶集的日子,这样的阴雨也会阻止不少人,只有没了生计,靠着攒的鸡蛋,野味换取粮食的人和商旅不会停止脚步。 “衣冠不整,未曾归营者何罪?”他明知故问。 有侍卫答道:“衣冠不整者杖三十,未曾归营者斩!” “杀!” “诺!” 环首刀有如宝剑一般小铁入地,深深没入泥土当中,鲜血顺着刀身染红泥土,尸体没了掣肘,倒下,闭不上的眼睛滚乐又滚,望着孟清迈动的步子,听不真切他说的是什么。 尸体被拖到了城墙,比后面击杀的两个人快了足足一刻,吊在城门楼,晃荡晃荡。 一路的鲜血让黄巾纷纷退出繁阳,一部开始操练,一部开始北上。 汇集的侍卫们接管了大牢,警惕着里面一个个被关押的人。 查看卷宗,有罪的被杀,无罪的释放,现在挤满了俘虏。 他们大多带伤,为首者是一名屯长,名叫蒋奇。 第六十五章放纵 大队骑兵在华北平原驰骋,马蹄声不绝于耳,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渔阳郡的骑兵,正在清剿黄巾贼。 广阳郡陷落的时间比寻常郡县更早,遭受的破怀也就更大,除了世家,豪族的孙桥没敢动,寻常百姓尽皆被裹挟,这开始不信天,不信地,只信奉自己的地方觉醒的时间不短,反抗失败之后,很多人都去了豪强,世家家中躲避。 为了人口,土地,世家,豪强来者不拒,高墙之外的黄巾贼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那一张张强弩足以震慑一切。 弓箭使用难度不小,寻常人没有长时间的锻炼,难以发挥弓箭的真正效果,但弩作为制式装备,只需要扣动扳机,寻常人大量填充,只要后勤更得上,学秦皇扫六国又有何妨? 黄巾贼来了又去,处出吃瘪,将领连声慎言,也不能止住下属的抱怨。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正值战胜,怎么能够容忍失败,被人赤裸裸打脸。 一日又一日,即便孙桥找到源头,杀了几名叫嚣的最厉害的黄巾贼都无法挽救不稳的军心。 但此刻,程志远败退的消息跟公孙瓒突袭的消息一同传来。 消息被压制,程远志退到房山,那里山多,骑兵难以施展开来,蓟县并没有被影响,毕竟郭勋的尸首还在城墙上,人头送去了巨鹿。 进军上谷郡的军队势如破竹,这期间,渔阳郡一直没有声音,公孙瓒仿佛失踪一样,麾下的骑兵一直在渔阳动也不动,既没有北上,也没有南下。 但是斥候来报,有骑兵过境的模样。 越是如此,前往上谷的黄巾越是势如破竹,攻占沮阳之后,下落在兵锋之内,被威胁。 上谷太守丢失沮阳之后连战连败,被黄巾海淹没,无数人涌入,挥舞着手上的一切,嘶吼,厮杀。 他们癫狂,代表孙桥的态度,每战的收获,除了武器甲胄粮秣,其他的他只要一成,其他的谁拿到便是谁的。 这样的刺激之下,黄巾贼悍勇无比,成长为令行禁止的黄巾军大不可能,但战斗力丝毫不弱。 上谷太守的部队对他们而言,只是能移动的功勋,钱财。 他们奋力而战,不再为了一件皮甲,一柄环首刀互相厮杀,死战不退。 孙桥站在蓟县城墙上不止一次说:“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只要给了他们野望,铺好前进的路,目标,希望,他们就会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目标前进,每战必先,就像大秦的军队一样,为了功勋冲在最前方,浑身上下都是头颅,这是他们功劳的象征。” “我们黄天的信徒很多,多到数不清,但我们必须保存下每一个火种,中原人太多,敌人也很多那里的所有人都会与我们为敌,你知道吗?邓茂。我只能朝着边疆前进,我需要战马,我需要大队的骑兵,在平原上摧毁一切想要阻挡我们的东西。师尊需要战马,大量的战马。” 邓茂因此被说服,他见过袁恒的骑兵,声势滔天,一齐出塞,什么也不带,夜宿部落之中,手持利刃,敢不从者皆斩。 他当时可谓是一心向往,却因为是太平道的人,在军中呆了不过月余,便离去,与佐军司马杨凤交流过几次。 可相隔月余,局势变了,一个是苍天的人,一个是黄天的人,注定势不两立。 蓟县的不安被骑兵掩盖,当孙桥放言:“那些苍天的走狗绝不会绕过我等,绝无投降之机。若有人愿意,尽管前往汉狗的大营,看看那群手下败将,在上谷被打的节节败退的汉军,是如何对待你们的!” 黄巾军负责警卫,黄巾贼听着,不少人蠢蠢欲动,却无人敢带头。 黄巾贼被裹挟而来,有远见的人此刻也在挣扎,想要活的更好一点。 他们的人家人已经被迁移到上谷,在路上于积雪交战,每一天都有不少人死去。 如孙桥所言:“那又如何,他们还是会为了剩下的人活着,为了别人,更为了自己。” 这便是现实,赤裸裸的现实,任谁也说不了他们不好。 这是他在蓟的第十三天,春二月,十一日,已是中旬。 从一开始,他就准备北上塞外,跟游牧民族争锋,在草原难以坚持的原因只有一个——人口。没有足够的人口,代表补给,支援抖难以达到。 他知道千里奔袭的难度,但更难的是在草原上防守。依靠汉民防守,难以登天。但是黄巾贼的特性是战时为兵,平常为民,这一点跟游牧民族基本没差别。 凭借这一点,他能够在塞外立足,前提是邓茂能够说服杨凤,让自己见见那个没听说的人——袁恒。 若是不太了解是三国的人也就罢了,但一个能够在光和年间做到护匈奴中郎将的人,绝对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但这样的人,在史书中,似乎没有记载。 那个杨凤,若无意外,大概是黑山贼的一员,死在曹操手下。 一天天的,他记不得三国志,脑袋一团浆糊,记忆力越发下降。 一开始他很慌张,后来趋于平静,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索性不管。 在黄巾中的人太少,又分隔四方,他不知道谁能够听自己的心里话。毕竟是心里话,那些渠帅,现在便不是一条心的,天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有些想得太多,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考虑不够周全,若是草原上出现什么意外,又怎么对跟随自己的人? 他恐惧,望着黑漆漆的夜色,不知道未来该如何,但也知道得一直走下去。 时间在追赶,若是把时间浪费掉,未来只有死路一条,带着跟随自己的人。 他回到了自己的居所,看着暖床的人。 她有些不安,见到孙桥脸蛋红了,低着头,局促不安的手指在衣裳上挪来挪去。 她这般可爱,是正儿八经的女孩子,出身也不差,一个大家族的旁支,叫牡丹。 牡丹还未长成,充其量十五岁,正是好时候,向往成长,又有女孩子的稚嫩,如同花骨朵一般,抱在怀里,淡淡的馨香,不知名,却让他静了下来。 他说:“明天去沮阳,在那里等我。” 牡丹不解,被解去衣衫。 第六十六章造纸 层出不穷的新东西冲击着大汉,外来者们个个都是幻想家,把脑袋里,可能不可能的东西一股脑告诉身边人,收集工匠,开始改变世界。 张昱是其中之一,毫无技术难度的马蹄铁,双边马蹬,高桥马鞍最先在他的骑兵里出现,接着扩散。 有如一滴水从荷叶滑落,掀起层层涟漪,有心的,无心的先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长子的新发明继续扩散。 不多时,护匈奴中郎将袁恒站在战场,看着骑兵在碎石上冲锋,想着他上马时的矫健。 这是一个身手一般的骑卒,此刻比之佼佼者也不差太多,策马奔腾着,只差驻马张弓搭箭。 他是实用主义者,对身边人道:“告知太原太守,并州刺史此事,切不可让这等东西被鲜卑,匈奴人所知。” 本身擅长游猎的鲜卑人得了马蹄铁,双边马蹬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袁恒一清二楚,径直上书雒阳。 官场上的忌讳很多,哪怕这东西并不能说明什么,朝堂大夫喜骑射,可谁带过骑兵,注意过马蹄损耗? 指望朝中大夫,这本就不是靠谱的事。 喜笑颜开的工匠被勒令闭嘴,集中在一起,信使不断南下北上,骑着快马。 北边的马蹄铁还算轻松,在雒阳久矣的程亮已经闭上了自己的嘴。 万物都有两面性,尚有豪迈大志的人,对纸的改变是支持的。 但朝堂上的老狐狸,只是一听,哪怕不知道程亮的后手是什么,依旧前赴后继的抵制。 竹简成本颇高,书是世家的专有品,某种意义上,豪族比不上世家,就在书字上面。 没有足够的文化底蕴,一时富贵,终难以长久。只有竹简里的东西能够长存下去,教育后人。 竹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出现一种可以比拟竹简的东西,价格低廉,易保存的东西,不管他叫什么,不约而同的,世家会受到冲击。 老狐狸不需要开口,便有一堆人气急败坏的阻止此事。 身着华服的张让措手不及,不知道程亮如何想的。 过了十数日,此刻重提此事……他微微眯眼,饶有兴致的看着程亮,他孤零零的站在,等待着。 攻悍的人嘴干了,吞咽唾沫的时候,程亮上前一步,对着朝堂诸公道:“某曾听人言:历史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诸君可曾想过,纸真的如此不堪,尚未变化,便被大人们说的如此不堪,若真是如此,臣愿领罪。” 他不大给人反驳的机会,吸上一口气,见陛下面带玩味,“又闻言,‘变则通,通则济,济则达。’诸公真的愿意用竹简用上生生世世,不愿意给子孙后代留下更多的东西?”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腹诽者不知几何,往日跳在前面的王允去了颍川,当了豫州刺史。 乍看这是好去处,豫州富庶,实则不然。 蛾贼起,豫州不说十室九空,却也不差太多,遍地的饥民,随处可见的骨骸表明豫州是何模样。 有人岔开争论点,朗声道:“侍郎大人一派胡言,子孙后代若是全靠父辈,又有何用?” 不少人观左右,连声附和。 也有人道:“若是纸张真如侍郎大人所言,为何不见实物,不会是侍郎大人故意夸大,隐瞒,想要蒙骗陛下吧?” 故意拖长的声音同样有不少人支持,一票大臣虎视眈眈,不怕他弄出描述的东西,那是坏的结果。最好的结果是他弄不出来,问罪。 见多了刀光剑影的程亮不以为然,不紧不慢的说:“诸位大人言之有理,可世间之事,来来往往者皆为了利益。不知这纸,是否得罪了诸位,让大人们惧怕寻常百姓得了纸,书,威胁诸位?” 几乎所有人都对他的明知故问敢到愤怒,想要破口大骂又顾及自己的身份,纠结状态下,只能怒目而视。 刘宏跟张让难得看到这些人吃瘪,以往恭顺有加,阳奉阴违的臣子们难得愤怒。 他们真的怕吗?他们自然是不怕。他们怕的不过是程亮赤裸裸的蔑视,那居高临下,世人皆醉唯我独醒的傲然。 这样的人,他们不喜欢。 程亮没有丝毫不安,胆怯,犹豫。人类应该有的勇敢,无畏他身上都有。 他说:“诸位大人,现在是光和六年,大人们还想跟光和元年一样?回到回去,而不是展望未来?新的时代即将来到,未来是陛下的,也是诸公的。” 没人明白他的意思,突兀,没有上下衔接的话,新的时代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程亮冷眼旁观,对这些人没有半分好感,一个个利己主义者,为了利益什么都敢说。 他以前不喜欢这样的人,现在厌恶这样的人。 张让对刘宏说:“陛下,程侍郎所言甚是,此时天下不定,必以新政,新策辅以大将军,方能取胜。” 曾河南尹现大将军何进不得不出声,参与这一面倒,又势均力敌的争吵。 他低眉顺目:“张常侍所言甚是,未必不可一试。” 他是愿意卖一个人情给程亮,给张让,给陛下。 没人相信这件事没有陛下参与其中。前一次讨论纸,陛下退却,导致程亮难以力敌。当所有人议论纸时,陛下快速通过了几个无关痛痒,又很重要的任命。 他们没办法反对灵帝所有的话,有针对的挑选一些不利于自己的,才能保持势均力敌,大臣们没有危机感。 刘宏点点头:“如此,那便试试,全权由黄门侍郎程亮负责,七日不知够不够。” 程亮迟疑后拜道:“七日够了,臣谢过陛下。” 七天不算长,也不算短,限定时间不过是为了堵住他人之口。 拉偏架也得表明上公平公正一点,刘宏深谙此道。 他说:“那便七日,若是朕不能满意……” 程亮沉声说:“愿受处罚。” 年轻的官员高兴的紧,他们刚才声音最大,措辞也最强烈。 洞悉世事的老臣不动声色,不言不语。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陛下跟那程公明的双簧,演的好戏。 第六十七章朱亚 有人问王嶂,“太守大人,你怎么做。” 他回答:“嗯,我可以提供一定粮食给他们。但是我得跟流民说好,在种的粮食收获前,我只能尽量保护大家的人身安全和社会秩序,不足的粮食还需要大家想办法。 再比如,拿一些东西去换粮食。如果他们打劫的话,我也从轻处置。 等到粮食收获后,我就不准他们干违法的事情了。” 那人面露惊讶:“太守大人,此事万万不可,纵容百姓,难免侍中听闻,上报陛下。” 王嶂向来不以为然,对侍中,中常侍没有半分敬意,只是道:“乱世当用重典不假,可穷困会让人活不下去,拿起身边的一切,杀死阻止自己活下去的人,毫不手软的杀死。” 那人思虑片刻,心说这是好办法,至少不会让流民变成匪徒。但具体实施,颇有难度。 想了又想,他说:“如此多的流民,单单奉高流民便上万,更别说其他县,恐难以养活如此多的人,到明年。” 他们默契的没有提及雒阳,山高皇帝远,等朝廷平定浩大黄巾之前,钱粮都得泰山郡供养。 泰山郡富庶不假,但依靠泰山一地养活十余万流民,情形不大乐观。 王嶂这段时间跟世家好好的交流了一遍,信心十足的说:“我可以介绍一部分人去给本地大家族服役,这样也能养活一部分人。” “这”那人循规蹈矩惯了,作为佐吏,见太守的面屈指可数,见他跟自己说这般大事,暗道不好,如坐针毡的听着。 “怕是不错。”他思忖,得出四个字。 作为泰山郡位小权重的小吏,他对泰山了如指掌,一条条信息综合在一起,庞大的泰山变得条理清晰,任何信息他都如数家珍。 这便是他此刻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太守所说的世家泰山不少,各有诉求不假。但对于田地,人口,他们毫不客气,只要有,就一定会收入囊中。只是,泰山一地,区区十余万人,恐怕不够他们分……” 听着他娓娓道来,王嶂松了口气,对世家他自诩了解但能不能打动他们的心,这一点,他不清楚。 他问:“不够分,这泰山郡的世家有多强?” 小吏苦笑:“手可通天,若是太守给予权利,让陛下不许之事光明正大,他们胃口不小,加之周边州郡,便是二三十万人,也不够分的。” 王嶂一时语塞,伸出的手抽了回来。 “初入者总是大无畏,根源就是老祖宗说的话:初生牛犊不怕虎。等成长到了某种地步,就会发现一个个新世界,一个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出现,就在眼前,以一种新奇,怪异的语调跟你打招呼,全然把你当做熟人,那种心底的熟稔仍谁都装不出来。等熟悉这个世界之后,对这个世界明里暗里的掌控者有了一定了解之后,对于这一切,总是厌恶多过于喜欢。” 他踱步,自言自语。 小吏像是鼓足了心中勇气,想要提醒太守,他是主记室史,官职小的可怜,几乎相当于吏,太守府中边缘化的人物。这样的人物见到太守多是在年末,寻常时候,同大大小小的官吏一起跟着太守出巡,或是行走时碰见,前者昂首而去,后者忐忑不安的原地站立不忘躬身。 这是东汉,跪拜往往是对父母和天子,对上官,鞠躬已经是尊敬。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把那些世家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面来,无论如何,未来会如何,我都得这样做。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民族。”他止住微不可闻的声音,茫然的看了看,看到主记室史朱亚后,怔了怔,招呼道:“坐吧。” 朱亚低着头,盘腿坐下,听太守问:“朱主记,不知他们可愿意弄足够多的人口?” 主记室史一脸不可思议,想不到太守大人胆大如此,竟敢公然买卖人口。 王嶂很久不说话,心里盘算着如何限制世家,如何把人口弄到自己手上,而非交于世家大族。 泰山什么都多,除了人口,山地易守难攻不假,但本身就是一个陷阱,难以供养足够的人口,本身就限制了发展。 王嶂选择泰山是为了地利,天时地利人和,也就地利能够在第一时间跟随,易守难攻的地形,只要熬过了黄巾之乱,中原大地再无大乱,吸纳足够的人口闷头发育,不需要多少年就能成了强郡,供养士卒,争霸天下。 愿意来这个时代的人,有几个安于现状,不想实现一腔抱负,手提百万军,醉卧美人膝,美妙不可言。 他是深深爱上这种感觉,能够一言杀人,执掌一方的感觉不要太好,要知道这是东汉末年,可以一夫多妻的好时代。在这个时代,无论做什么,只要有权利,就不算错。 杀一人为罪,杀百人为魔。杀的越多,恐惧中夹杂的称赞声便越多。世间莫名的事,这是其中一件,谈不上多怪,却能说明一切。 王嶂忽然冷笑:“倒也不意外,官宦之家,便是一年,都能存粮不少,日积月累,如今换庶民生命,再划算不过。” 只是一秒钟,他脑袋里就闪过很多念头,截然不同的念头混杂在一起,未来变得美妙。 只是,那时候恐怕这些世家抖不想认识他了。 “麦熟还有多久?”他想到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若是麦熟,是否要派遣军队出城,是否要保护下一年的口粮。 朱亚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身子一颤:“这,恐怕由不得大人。” 数不胜数的庶民在天地忙碌,会出现什么问题,明知故问。他们无法放弃自己下一年的口粮,种子。就像他无法放弃眼前的一切,追求那些虚幻的东西。活着本就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坚强的活着,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掠夺一空。 更恐怖的是,这泰山,若是没了明年的口粮,百姓恐难十存一,遍地饥民还算好,他们参加黄巾,别说泰山郡,便是自己的性命他都没把握保留下来。 一步错,步步错,事到临头,其实没得选。 第六十八章调任 大家就像没有看到司蕈一样,认不得他们的长官。 司蕈心思并不复杂,止步不前,在一众火头军的目光中缓缓转身,呵斥道:“尔等看甚!” 没有刻意变粗的嗓门火头军们哄然大笑,一个个脸上挂着戏谑,不曾把小小的什长放在心上。 司蕈咬牙切齿,却不愿意此刻动手,便大步远去。 好死不死的,他的耳朵灵敏,听他们有人说:“真像他们说的一样,像个小娘儿。” “嗡” 回答的是一柄长剑,青钢的剑身泛着寒气,手一提,抵在说话那人的脖子上。 “掌嘴!” “你!”有人暴喝,出手偷袭。 脚一抬,靴子在空气中猛然落下,击碎肩甲骨。 惨叫声不绝于耳,长剑未曾离开那人喉结,捏紧的拳头肆无忌惮的挥动,脸上,鼻子上,嘴上,这无一是要害,无一是丢人的部位。 这些骄兵悍将,来自三河,对贵人匍匐,对同时入伍的袍泽却不太友善,这一二日惹出不少事。 来自边关的老卒突兀的换了地方,又不属于那个将军嫡系,作为先锋,斥候,战力无需多言,即便不是熟知的人,配合也不会太差。 久在边关,他们深知袍泽的重要性,这几日冷眼旁观,也无人敢于招惹。 没有抱团的新卒就成了他们欺负的对象,某些被传闻花钱买官的,没背景的也是他们嘲笑的对象。 幸灾乐祸的太多了,多到明目张胆的做出这样的蠢事。 旁观者单纯的笑着,很开心的笑着,看着那些人被狠狠的揍上一顿,那柄长剑挪动:“我是在想,你要怎么做,我才会放过你们。讨好我吧,杀人罢了,至多浪迹天涯。” 没由来的,那新卒吞了口口水,横的怕愣的,自古如此。他们横行霸道惯了,被大佬如此对待,拳打脚踢也就罢了,脖子上架着一柄剑......他有些慌。 “听说你们视头发为父母所送,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觉得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对吧?”他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眼前人,佯装着。 “不要!” 那人缓缓跪地,摸不准眼前人敢不敢杀自己。若是他打定主意浪迹天涯,出了手...... 深吸一口气,他忍下心,一个巴掌接一个,左右开弓,噼啪声不绝于耳。 持续了一分钟,司蕈方才收回长剑:“打架,我奉陪到底,骂人,我不会,从来都是直接动手。别试探我的底线,赌我敢不敢做。” 他张狂,有底气的张狂,微笑的模样有如恶魔,高高在上,不屑与凡人多言。 周围的人止住笑声,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他一样,一齐目送他踩着荒草远去。 笨重的战马被骑士披甲,他看着脏兮兮的战马,有些无语。这就是这个时代,洗澡什么的,大多人一辈子也就那么几次,除了少年时溪流旁的肆无忌惮,长大了真难得洗上一次澡。 远远地,有人喊他。 等他走过去了看了看,那是他的队率,姓秦,并州人士。 他说:“动手了?” 司蕈点头,不做辩解。 秦队率了解的点点头:“既然这样,上面要你去斥候,还是什长。现在就去报道吧。” 司蕈歪着头,有些不信:“这就是你们处罚?” 秦队率指了指上面:“有些人看似寻常,可是手眼通天。若非你花了钱,现在连什长也别想。小心点,活着回来。他们笃定你去了便回不来。” 司蕈点点头,说了声“多谢”。便挪动步子,前往斥候营报道。 斥候最为大军最前锋,精锐中的精锐,阵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但活下来的人,有些许运气,就能鲤鱼跃龙门。 他们的心便在这里,赌他不能活着回来。 斥候营跟寻常军营差不多,此刻在旋门关内,抬眼便是雄伟的官墙,这在后世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城关,不知道是不是被摧毁在这场战争。 作为历史小白,他只知道东汉末年分三国,其中曹操最屌,其次刘备。 最厉害的人是吕布,其他人,他略知一二,此刻是一脸懵逼。 右中郎将朱儁朱公伟是他入了伍方才知道的,之前并没有印象,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不知道来历。 毕竟他比不上卢植,皇甫嵩一样大名鼎鼎。 但作为汉末三将,他的能力毋庸置疑,作为寒门,带着五千家平定交趾叛乱,得了谏议大夫,去了雒阳,此后数年,便一直在雒阳。 这是他知道的一些。 出了雒阳,一路向东,抵达这旋门关,驻扎了两天,也训练了两天,斥候们鼻子很灵,互相说着:“快来了,快来了。” 他们中也有手眼通天的人,对黄巾的动向知晓个七七八八,只等着一声令下,带着人前去立功。 斥候身为耳鼻,获得功勋的最好方式,就是上前线,狩猎敌人。 这个时代最精锐的士卒们,可以说是意义上的特种兵,哪怕怎么看都不像是。 但他们做的事,绑架,刺杀,搜寻情报,在寻常人看不到的角落里互相猎杀。 往往一场战争的成败,就是斥候的胜败。 消息极为重要。 眼尖的看见了司蕈,最快的人开始议论:“是立马出击吗?” 有人摇头:“我没见过他,他应该不是传令兵。” “那是什么?”一时间,他们说着自己心中的想法,难以统一到一起。 司蕈看着听着,没有自哀自怨,只是漠然,对自己说:“我来这里是为了报效国家,不是为了跟人撕逼。淡定淡定。” 他进了营。在审视的目光中被他们上下打量,还得装作若无其事,淡然的问:“我刚刚接到任命,从步兵调到了斥候,还是担任什长,不知道哪位长官是我的领导。” 莫名其妙的话引得嬉笑,任谁都知道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倒霉蛋,此刻被发配到斥候营,绝对会作为先锋,真正的先锋。 斥候营的屯长懒洋洋的打了一个招呼:“我是屯长丘疹,没接到命令。” 快马从远处奔驰而来,上面的骑士高呼:“右中郎将有令,斥候打探旋门关外二百里的消息,今夜子时之前归来。另,步兵一营七屯什长司蕈,调任斥候什长,就这个,你看着安排。” 那骑士说罢,掉转马头,离去。 “这就是右中郎将大人的亲兵,果然非同凡响。”一边整军,准备出击,一边有人议论,羡慕。 第六十九章司马俱 “我一直觉得兖州是我的地盘,他们是在抢生意,搞事情好不好,别以为是大渠帅都就怕他,哪天让我看到了,看我怎么怼死他。” 徐和习惯了王晟的语出惊人,他每每说话都这样,让他无可奈何,看看四周,再次提醒道:“马师兄能力非凡,师弟小心谨慎为好,若是隔墙有耳……” 王晟翻了个白眼:“怕这怕那,这大汉到底是灭还是不灭,这雒阳到底是进不进?” 徐和苦笑,把帛正了正,放在岸上,把新得到的信息重复了一遍。 王晟手指在案上有节奏的敲动,无缘无故的打断了他:“你说,孙桥破了沮阳?” 徐和点头:“应该是十余日前的消息,是巨鹿传来的消息,应该是真的。” 王晟面露不渝,站起身,在房间里走动,无可奈何的说:“他这是要跑!” 徐和不解,代郡地处边疆,孙桥跑又有什么地方跑?草原?他把自个儿逗乐了。 可王晟与他不谋而合,嘴唇蠕动,吐出来两个字:“草原!”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达。”他回答自己:“既然幽州呆不下去,与其往南等死,不如北上草原求得一线生机。他是从心底觉得我们不可能赢,把这大汉按在地上摩擦。” 想了很多,从济南国到济北国,黄巾贼的数量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在破裂之前,需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一个,拿下雒阳。 世家都是墙头草,会对强者摇尾乞怜。 豪族比他们更彻底,只要太平道占上风,他们就会支持,派人化名加入,等着胜利之时分上一杯羹。 赢则书写历史,败则倾家荡产的豪赌参与的豪族不多,他们富贾一方,被斥为商人,拼命的想要往上层挤,体面的当一个官。 门外有人敲动木制大门,厚重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外面的人姿态全无:“将军,大军收拾完备,随时可以出发。” 王晟“哦”了一声,看了眼还在思考的徐和,拍拍他的肩膀:“这条路不容易,一直下去,一直下去,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我不清楚。但我会为了黄天,最后一个倒下。” 徐和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番话,真诚的语调让他打心底里佩服。 起事以来,他看了太多,身边的人,渠帅一点点变化,贪于享乐的人多了,嘎然而止的冲锋者数不胜数。 大家就像是听不到命令一样,导致友军困在城墙上,绝望的死去。 一具具无头的尸首改变不了现状。 他说:“派人去泰山,偏师南下济北国,破了济北。” 徐和点头,从不质疑他的决定。只做好自己的事。 同样是渠帅,出于对自己的不自信,他把信徒全部交给了师弟王晟,自己负责内政,后勤,各司其职。 汇报完书信,得了任务,他最近见了一个勇士,提拔为将领,此次可率一军南下,立些功劳。 同样务实的人在一起,效率快的惊人,分出的三万余黄巾贼由一千黄巾军带领,在徐和的授意下,禆将由管亥到任,主帅老成,颇有能耐。 这样的组合,王晟听了,先是一怔,随即大喜。 太平道的强人不少,在青州的除了这个后勤能力不错,却没有听说的徐和,值得一提的还有管亥。 不管是三国演义的管亥,还是历史上的管亥,能够活到十年后,明目张胆的抢劫,单单是胆量,就比一般人强。 至于能力,若是拿下济北国,能力显而易见,若是拿不下,那便算了,这强求不得。 东武阳不远了,斥候每刻都把最新的消息传递回来,构筑城防的汉军似乎没有胆寒,依旧在负隅顽抗。 对于这样的人,王晟从来都是强推了事。 他没空跟这样的人捉迷藏,世间万物,他唯独缺时间,若是有足够的时间,他有把握短时间拿下雒阳。 管亥心中茫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从区区一个军候,他奢望的官职变成了数万人的统帅之一。 区区一军候是徐渠帅说的,他并不把区区一个步军军候放在眼中,这样的官职,他随手派发。 眼界不同,面对徐和的慷慨,重用,王渠帅更是派了人,言明:“军情紧急,渠帅大人领军前往东武阳,无法抽身相见,特让我带话给大人。另,渠帅大人想听到你的好消息。” 他惶恐,对这样的看重不好意思,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不觉得自己有能力统帅大军。 可使者的下一句话让他清明:“我可是听说了,大人受两位渠帅大人看重,未来不可限量,还请行事小心,莫要丢了渠帅大人的脸面。” 管亥不像身边人一样喜笑颜开,愁眉苦脸,对他们的甲胄,武器更换也没有放在心上,哪怕这是他的卫队,选的精锐补充进来,多是悍卒,全然不是他带的老弱残兵。 人都等他下令的时候,他才出现,干笑一声,看着上万双亮晶晶的眸子集中在自己身上,豆大的汗水从眉宇间滑落,他想说话,却发现喉咙被堵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名义上的统帅是徐和的亲信,粗通文墨,对行军打仗的事不感兴趣,更喜欢发展信徒,跟他们谈论天地人和,不愿提起刀兵,用鲜血改变原本的秩序。 即便如此,他依旧持着利刃,统帅大军,为了心底的希冀。 太平道,太平道,一心追求太平的教派到起兵,有多少是主动,有多少被动? 他是一个觉得大汉没救的人,北海人。 他上前一步,环视所有人,朗声道:“诸君在此,我等将一举踏平济北国!” 管亥没有说话,他不知道为何此刻要前往济北国,也不知道济北究竟在何地,只是出征,派出斥候,探听身边的一切。这是主帅对他说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不知道的是,这是徐和提出想法,告知王晟,原本的主帅被换掉,换上一个不古板的书生,一个经验十足的老菜鸟。 从济南国合兵,他就作为副帅,代表徐和在前军负责王晟不想做的琐事,做得多了,也就知道的多了,几乎一日千里。 对了,主帅叫司马俱,面白净,颇有礼。 第七十章交趾 交趾地处帝国的最南方,沿着南海,沿岸都是交趾的所辖,是交州的治所所在。 司马超初至,见到了诸位同僚,轻轻问候一声,算是欢迎过了,在太守府见到了士燮,此刻的士燮已经算是老人,四十来岁,健朗,脸上堆着笑容,小心翼翼的看着新任太守。 从巫县回来守孝已近三年,小小的县令在交趾一地,尚且算不上大官,在大汉更不算。 在巴郡数载,见过几次太守,却未曾像今日一般,离太守这般近。 司马超打量着他,这是他头一次见这日后的交州王,雄踞一州的霸主。 他不记得士燮是什么时候当上太守,成为交州霸主的。但此刻,他还在守孝期间,被太守召见,本是可以拒绝的,但他没有,就着身上的素衣见了太守。 太守年轻,至多不过三十,有人说他不过二五,他不信。 这大汉能够二十五岁不借助家世,几人能为太守。远在北疆的袁恒威名赫赫,依旧是源于那个袁字。 出生谁都决定不了,交趾的小世家跟四世三公的袁家,也比不了近在咫尺的司马超。 毋庸置疑,这定然是司马相如的后裔,年纪轻轻便当了太守,骨子里去不掉轻佻,少年人佯装的老成。 他也不揭破,微微笑着,嘴角上翘,想着是否继续守孝。三年已满,他待在交趾的唯一原因便是等待。 派出去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归来,能否担任县令,郡丞也不清楚。 司马超没有自持身价,对他说:“我曾听闻巫县令士燮,士威彦,士大人颇有才情,于巫县时,百姓白般称赞,昨日到了,问询交趾世家,有人道了士大人之名,后学末进便斗胆请一见。” 士燮连声不敢,对”“大人”两个字有些忌讳,对太守所说的话满腹疑惑,想着他到底想做什么,想说什么。 大抵是后世的人都没有打太极的习惯,尤其是年轻人,总喜欢在床上睡大觉,说话能一就一,绝对不二。这般态度,此刻去了难堪,也能直言。 他不知道的是,司马望一直在暗中观察他,想着他为何没有受宠若惊,自己是堂堂太守,他只是一个守孝在家的白丁,还不是后来的交州王。 迟疑了片刻,他不再犹豫:“初来交趾,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士大人,不知士大人可否愿意指教。” 心道:“来了” 他微笑着说:“还请太守大人直言,若有需要,定不负大人所托。” “士大人不必如此,尽管称我表字仲楚。这交趾远离中原,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着冬日不谢之花,头一次见到这交州子民,与雒阳,天差地别。还请大人告知这交趾,有何要地。” 士燮矜持了一秒,回答道:“即便太守有命,尽管称我表字威彦,虚长几岁,又是白身,实在是开罪不起,若有得罪,还请仲楚不要放在心上。” 司马望自然是点头,耐心等待他的高见。 “自秦皇,赵佗至今,交趾立郡以数百年,比之榆林等郡好上些许,因近南海,商贸不绝,又有少民善耕种,往往一年两熟,粮秣数不胜数,这交趾诸县仓库,尚有光和初的存粮。” 司马望暗自乍舌,对交趾的富庶有了初步的映像,心中的茫然少了分。 现在,士燮用寻常的语调说:“交趾每岁两获,民缴税多粮少钱,以至粮贱,一斤只值十钱。” 司马望问:“如此,官吏又如何生活,只靠粮?” 士燮摇头:“交州地处南方,每岁税赋难以运至雒阳,多送往荆州,路途艰险,花费极多。久而久之,雒阳便有贵人言:交州税赋皆用于修缮官道,联通中原。” “好一步妙棋,修缮官道,一可加强统治,二可加快货运,哪怕胜于无聊。”话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从雒阳一路南下,跟南蛮校尉南城淳,合浦太守萧璃一道,谈天说地,好不自在的揉着屁股。 所谓的官道多年未曾修缮,部分路段只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过,部分路只是栈道,可见路途之艰险。 这还不是后世的两广,人口,开发程度,用原始两个字形容都不在话下。 蛮族此刻是这片土地的霸主,他们与大汉拉锯交战,时常反叛,过不了多少年,就会烟消云散。 司马望跟士燮谈着,时而看上一眼门外的椰子树,时而指着座椅上的虎皮称赞猎人好手艺,竟然能一箭射穿老虎眼睛,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知道的越多,他对交趾的模样越发了解,不像刚开始一样,只知道一个大概,这是交趾,交州最重要的一部分,好像囊括后世的越南。 他沉不住气,喜笑颜开的说着话,将一些见闻说了出来,这些迥异的民风,新奇的观点让士燮有些动容,少了分轻视。哪怕他依旧年轻,向自己询问交趾该如何治理。 这才是让士燮动容而原因,一个外来者想要治理好本地,最应该做的事就是了解这片土地上的人到底需要什么,而不是把成功的、不成功的经验搬用,作为治理手段,这不合适。 他耐心的讲解如何一年两熟,种植的月份,收获的月份,需要做的事。这他清楚,家中上千亩良田这两年实际是他在管理,守孝中,在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三年太过漫长,他不敢保证自己雒阳的大佬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会为自己某一个好差事。 他心动了,等着。 司马望想着应该在什么地方建成,世界这么大,他想去看看,去澳大利亚,去东南亚,去印度,去中东。带着自己的舰队,远行。 像大多数人一样,他对历史大势知晓的一清二楚,但其中的细节,谁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自己加入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 这是一个大时代,所有人都将被卷入其中,身不由己。 想了很久,他才发现士燮一直看着自己,脸一红,学刘大耳拜道:“还请先生助我。” 第七十一章周家 时隔两日,朱亚再次见到太守大人,他微微笑:“老百姓躲避战乱的,欢迎到我的地界来,安置不下的话,就武装开荒,反正总要生存下去对吧。我可以提前实行屯田制啊,不过我的税收不要太重。” 朱亚点头:“百姓流离失所,像大人般心慈的人不多了。不过,请问大人武装开荒,屯田制是什么意思?至于税收,若是大人有心,还需一良吏左右照看,以免好事有了差池。” “武装开荒是为了保护开荒的流民,我会派职业士兵训练他们。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精锐,让他们平时为民,战时为兵,便是辅兵,守城,也比一窍不通的好。” 朱亚赞赏,对眼前人的敬佩加深了一分。 这太守府上下比奉高县衙安稳不知多少,太守大人自诩定海神针,言镇压风浪,倒是有几分贴切。 县令恐慌,不知在浩荡洪流中坚持下去,没几日便被眼前人下令监禁,以免扰乱军心。 那是郡丞的人,算是一步好棋。 太守府内的争斗趋于平静,郡丞罗成罗大人虽不喜太守王嶂王大人。逢黄巾起,太平道叛乱,原本的不喜,不高兴全部变成同仇敌忾。 在威胁生命,未来的东西面前,眼前的一切尽管确切存在,他也不得不放下,寻求合作。 只有合作,才能更好的活下去,守住泰山郡,功劳赞誉来了,升官入雒在所难免。 以功臣的身份去雒阳,那原本就代表赏赐。 罗成并非退求其次,而是选了一个更好地选择,看似示弱,其实是他在羊家的支持下做出的决定。 羊衜对王嶂颇有好感不假,但他更希望泰山太守是羊家的女婿,不论女婿能否让自己人如意。 他想了很久,从黄巾之乱到现在已经过了半月,席卷各地的黄巾贼如同蝗虫一般,把身边的一切,挨个摧毁。 这样的人绝对成不了大势,在未曾获得一切以前把自己的根基摧毁的,书上没有记载,任何聪明人也不会这样做。 羊衜把自己代入,得出结论:“这是惊天豪赌,胜则赢得天下,败则生死道消。” 其他的就顺理成章,无需多言,以最快的速度变成了历史的一部分。 罗成在羊家的支持下善意的微笑,开始中立,对王嶂的命令开始支持,而非一开始的不可。 羊衜也在赢县训练了上千人的民兵,这些人是羊家的家奴,他想赌上一把,学着周清加强防备,准备立下功劳。 这都是家世清白的人,此刻做了士卒也是一把好手,相互之间知晓性情,短短数日便有了样子,配以装备,只差见血。 究其根源,他是文官,而非武官,似是而非的做了,结果如何,天知道。 周清一直在练兵,神经高度紧张,想着明天黄巾就可能兵临城下,数以万计的黄巾贼想攻破祝阿一样,直接把小小的莱芜淹没,数万百姓为贼所掠,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是他此刻的写照。 奉高太远,距离莱芜何止百里,城外肆虐,虎视眈眈的黄巾让他夜宿城墙,防范着可能的突袭。 北面辗转而来的难民们说着不同口音的话,不约而同的形容黄巾凶残,突袭过后的城往往化作废墟。 这是小城特有的待遇,稍微完善的城池,都被当做据点,作为跳板。 平心而论,这样的手段是中规中矩,真正让周清无可奈何坚守的是那浩荡无边的黄巾海。 数不尽的黄巾贼如同海水一样撞在堤坝上,瞬间摧毁并不牢固的堤坝,城池被攻陷,庶民哭喊着失去一切,成为一名黄巾贼,在最前面,带着家人冲锋。 人这个东西很难说,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做出的事截然不同。上一秒的庄稼汉,下一秒的黄巾贼,全程没有半分生涩,提刀杀人,就是这样爽快。 周清难得的下了城墙,朝着军营走去,准备安排今天的巡逻,防御。 分成白天和晚上防备,让大多士卒疲惫不堪,不是谁都能够坚持到底。 长时间的疲惫、神经紧绷让他们身体颤抖,看着远方的山,想着不知如何的家人,时刻都可能炸营。 好在周清听说过这种事,每夜都有人巡视,尽量减少这种意外的发生。 世家比寻常人的强的一点是,他们能够更好地把经验教训总结,留给后人,在竹简里,比口口相传更直观,谁都能有一番体会,从而明白,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周家算不得多强盛,但也不是寻常的小家族,在庐江是一霸,别的不说,这一代姓周的最有名的莫过于此刻还未长成得周瑜,官职最大的却是此刻卢植的裨将,位高权重。 日后的荡寇将军,地位只比卢植、皇甫嵩、张温等人差点,比其他,丝毫不差。便是董卓,对周慎也是慎重万分,不敢轻言得罪。 一列士匆忙奔跑上了城墙,他们是换防而来,只需要看一眼,他就知道这些绝非精锐,是新募的。 擦肩而过,时间走过,他想着如何提升士气,如何给他们瞧瞧自己的厉害,想到了千里之外的战局。 那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冀州,河内,河南郡。 作为雒阳门户,河内郡,河南郡天生受到更多的关注,他想知道朝廷是如何应对这数不胜数黄巾贼,外面的战况是怎样的,他迫切想知道外面的情形。 夜色如水一般从九天坠落,明月孤独的悬挂在半空中,忽明忽暗的星辰看不真切。 他终于下定决定,主动出击。 他不是那样,喜欢坐以待毙的人,况且黄巾贼,还没有强大到不能战胜的地步。 数百甲胄齐备的士卒秘密集结,他们又老卒,也有新兵,此刻鸦雀无声,带着自己的武器,等待着县尉一声令下。 县尉让他们吃过了早饭,这是不少人最后一顿,他们都吃了不少,难得的吃上了荤腥,谈着各自的趣事,想着待会的激战。 第七十二章夜袭 绳索从城头垂下,一个个退缩的人影被轻声呵斥,那黑漆漆的脸上是狰狞。 卑微的士卒们忍受着,顺着绳索,尽量不发出声音。 最先落地的是斥候,他们数量不多,身手矫健,在黑暗中翻腾,落地的下一秒就开始扩散。 弓着的身影不断远去,黑色的眸子是唯一能够辨别他们存在的东西。 周清站在城墙上,最后下来,一手抓着绳子,一手抓着长枪,落地之前松开手,扫过周围,咳嗽一声,吸引了身边人方才道:“诸位,此乃莱芜生死存亡之际,若是今夜我等不能得胜而归,这莱芜守与不守,全在你我如何看待脸面。” 他的目光让人不自在,屯长,队率们压力陡然提升,他们很多都只参加过剿匪,杀人什么都没做过,此刻光明正大的夜袭,杀人,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好差事。 心中嘀咕不止,队率们点头,等待着任务。 周清也不废话,看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说道:“张屯长防守左翼,秦屯长带人走右翼,开始推进。” 斥候刚刚撒出去,没有确切的消息之前,任何的举动都会导致失败,他小心翼翼,万分警惕。 众队率听令,带着自己的属下开始在黑暗中推进时,有豪族子问:“周大人,今夜是否能够取胜?” 周清又一次回答他:“若无意外,此战必胜。” 略微停顿,他接着道:“我知汝心并不在此,若非黄巾在城外出现,我想公子此刻已经到了奉高。难不成公子觉得周某是酒囊饭袋,无用之人?” 质问中带着几分恼怒,说话的人喏喏不敢言,看着面无表情的周清,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周清没空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此人代表了部分济南国的豪族,不愿意跟太平道合作只能逃离,一路南下,至莱芜时被紧随而来的黄巾缠住,勉强入了城,却逃不出去。 于是乎,有人找了关系,见了县尉周清,传闻中太守的人,想要借助他的手,离开莱芜,抵达奉高,再看该如何。 周清见了他们,对他们的威逼利诱不以为然,送来的礼物换做粮秣,交由士卒,能多撑一段时间。 消息一直没有断绝,至少泰山郡的消息还比较畅通,奉高的命令只有一个“坚守”,这是无可奈何的选项。几乎没人考虑让庶民进城,这是最大的不安定因数,吃喝拉撒睡任意一个出了问题,都会让一座成毁灭。 但让世家、豪族合法的收留庶民,得到了一致的赞同,因此入城的百姓几乎没有,全部成了世家的人。 每个时代都有这样逃避法律的人,这样的人,有时候很多,有时候像现在一样,超级多。 夜幕中,月亮不肯消减自己的威力,一直拉长身影,惨白的树梢还未泛青,成成叠叠的,隐藏的怪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扑出去。 口中念着老天爷,斥候接近了黄巾的营寨。 认真说,这不是营寨,这只是他们睡觉的地方,横七竖八的帐篷散乱的布着,没有防备。 没有防备。 咋听这两个字,任谁都不相信,这是事实。 当跟着斥候远远看着,静谧的营寨不见人影,像死了一样。 照旧,斥候先行摸了进去,带着短刃,放轻脚步,从木头间宽大的缝隙,侧身而过。 一个,两个,三个。 斥候们畅通无阻,含着匕首,钻进了营寨。 和衣而睡的黄巾贼并没有足够的御寒物资,整个营帐挤满了人,略微看了一眼,斥候便后退。 有人呢喃:“你怎么还不睡。” 说罢,那人翻身。 斥候高度紧绷的神经未曾放松。 厮杀还未开始,营帐中便有了血腥味,被挪开的据马像衣服一样,被掀开,后面是毫无防备的女人。 “没有指令,从各个方向出击,切记不要分散行动,要集中在一起,造就一种四面楚歌的感觉,让他们崩溃。” 这是周清最后的话,说罢真正的进攻便开始了。 没有火把,一群未经战阵的士卒借着月色,直接强杀。 几乎是刚刚开始,毫无防备的营寨便开始慌乱。 正因为毫无防备,他们自由散漫,半夜起床尿尿在正常不过。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临死的呼唤让汉军加快了动作,比刚才更加凶厉,军官开始呵斥,以身作则,冲在最前方,砍杀着毫无防备,甚至于没有武器的黄巾贼,更是砍瓜切菜一半快捷,一动手,便代表死亡降临。 哭喊声,呻吟声,惨叫声,叫喝声混杂在一起,脚步声格外清晰,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以伍为最小单位的汉军在区域占据了绝对优势,以强凛弱,这事谁都不成问题。 一面倒的屠杀随着这股无组织无纪律的黄巾败退作为终结点。谁也没有想到抱着必死之心的一战,居然会这么轻松。 周清未曾想到,黄巾如此不经打。被从济南国追击的豪族没想过单单依靠几百郡兵就能击溃数千黄巾。 明日,莱芜上下必然欢庆此事。 沉默消弭,欢呼声不绝于耳,谁也没有追击溃逃的黄巾贼,几个幸运儿被生擒,作为礼物送到了周清面前,整齐跪下,等待命运的抉择。 他们惶恐,看不清盔甲覆盖中的周清是什么模样,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在泥土里。 周清抚了抚剑身,对周围人道:“今夜之事,诸君所作所为,某家必然禀告太守大人,论功行赏,少不了诸位。” 欢呼声落地他继续道:“我想了很多,对这些黄巾贼,该处以什么样的刑罚,想了很久,都没有具体的。他们不堪一击,却又对泰山的百姓好不爱惜,按理当斩。” “可泰山虽大,虽知道黄巾究竟如何,何时来我泰山,让我等敲醒他!” 哄笑声不绝于耳,周清的话打动了他们的心,他们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活着,现在能够踩着恐惧的人身上,肆意的发泄自己的不满,还有什么不好? 自然是没有。 第七十三章刘祯 从涿郡出发,走中山,闻黄巾兵锋,便走并州,过雁门,一路南下,至了上党,信使方才松了口气。 上党全境风声鹤唳,郡卒老实的审视来来往往的商人,百姓,上下其手,却不是要钱。 知黄巾乱起,魏郡小渠帅势如破竹,郡丞当即封锁壶关,亲自去了,代替升官的都尉何叶。 每座城池都在惶恐,黑洞洞的城门堆着据马,长矛兵多是新卒,看着信使策马而来,咽下唾沫,持着的长矛高了分。 “涿郡信使,还不准备吃食,换马!” 因为黄巾的缘故,一路上的驿站空无一人,马匹,人员,物资都被收拢到县城里面,配上武器,就是士卒。 好歹他们会骑马,当当探哨,信使还是不成问题。 往往这种时候,底蕴才会被彰显。 “来者止步!”长矛呈四十五度角,木制的矛身,钢铁打造的矛刃组合在一起,构成杀人利器。 高头大马前蹄离地,又落下,嘶鸣时喷吐的唾沫沾在说话人的脸上。 他是伍长,恼怒的擦去脸上的唾沫,厉声道:“还不快快下马接受检查!” 信使满脸疲惫,翻身下马道:“吾乃涿郡贼掾,途径此地,奉太守之令前往雒阳,不知这位兄弟可敢认耽搁之罪?” 捕贼掾见多识广,寥寥数语,明里暗里的居高临下让小小伍长有些难堪,想要质问,却又见来人衣甲染血,背负长弓,腰间系着短刀,脚下靴子是官靴。 即便疲惫,他对底层依旧轻蔑,来回踱步后对他说:“从涿郡去雁门,此刻至上党,已经数日。若是二十日之前到不了雒阳,你等绝没有好日子过。” 战靴发出的声响不高不低,捕贼掾见他默不作声,索性命令道:“莫要浪费时间,给吾换上好马,引荐县令。” 伍长不敢拒绝,回身禀告队率。 来人懒得浪费时间,道:“我没时间跟你废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此番路过,还是互不相干的好。” 队率听他是捕贼掾,又是太守所派,站在那儿,巍然不动,谁也挪不开眸子。 即便头发散乱,脸颊上疲惫,他的精气神依旧远胜常人。 队率见远处并无异常,觉得安稳,便凑上前来,不紧不慢的说:“信使求教县令大人之事或不成,不如先行歇息,吃着羊肉,温一壶酒。此去雒阳快马加鞭至多二日,今日方才二月十七,时间充裕。” 刘祯没说的那么着急,摸着空荡荡的腹部,看着风化的城墙,有些担忧。 一路上,他都贴近太行山脉,也就是此刻的黑山,昨天夜里碰到一支不知来历的贼,接触片刻,带上的十余骑士便损失殆尽,只剩他一人。 短短时间便如此,他心悸,这并非大汉的军队,会对袍泽下此毒手。 风吹过树梢,白桦林摇曳着,在春日的冰冷中忍住春意,依旧干裂,笔直。 如队率说的,一壶酒,切好的羊肉膻味处理的还成,入口细腻,缺了后世的调味品,依旧美味。 队率自我介绍,他姓郝,名萌。 刘祯用箸挑选着羊肉,后世带来的习惯难以改变不假,更多的是他不想记忆里的他截然不同。 或许是这般真性情打动了郝萌,他吃着肉,喝着酒,表达了对幽州局势的关切,听涿县血战数日,渔阳太守公孙瓒引兵南下,击破黄巾程志远部,不由得拍案叫好。 这一声叫好,本就无所事事的酒客们来了兴趣,尽皆称赞那渔阳太守公孙瓒。 刘祯想:这是需要英雄的时代。 于是乎,他婉转的提及了黑山的事,得到对面很肯定的回答,太守大人自有办法。 万金油的回答和自己人的不靠谱让刘祯哭笑不得,他不信此刻的太守能够掌握全局,是名副其实的太守。 张昱此人他不曾见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又没有半分信任感,得出这样的结论也不足为奇。 菜肴逐渐冷了,酒客们大嘴巴说的郝萌确认是真的。 北中郎将卢植在武阳,右中郎将朱儁在中牟本应该是机密的东西……他面无表情。 郝萌察言观色不算厉害,单纯的结交眼前人,嘻嘻哈哈的说着,笑着。 刘祯从思考中醒转,抱拳道:“多谢郝队率招待,此番去了雒阳,或归涿郡,或留雒阳,下次相见,你我二人当不醉不归。” 郝萌哈哈大笑,全然不知这番话是面子话,光鲜亮丽却无半点真心。 见多了生死的刘祯,对离别麻木,念着,想着,久了,便忘了。 县令终究没有出现,他骑着枣红色的战马奔驰在官道上,数里方能见到一两个人,孤零零的前进。商旅,因为冀州战乱,已经不走这条路了。 在路上大概走了三个小时,人逐渐多了,衣衫褴褛的少男少女,老人,妇女,健壮的男人都一个样,脏兮兮的,麻木的望着他,看着他策马扬鞭,消失在官道上……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自诩正义的人,他们往往会把事情变得更坏,让稳定的社会变成乱世,口口声声说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还不是因为一己私利,把全天下,还喘息的人全部拖下水,一场场乱战,下棋的人先后死了,脱颖而出的往往不是最聪明的,而是最坚韧的。因为坚韧,他们一直坚持,让战乱持续下去,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死去,无数的粮秣,物资被毁于一旦,旗帜猎猎,有多少人期盼着归来。可他们向来如此,画饼充饥。永永远远都不会给真正的答案,他们只是需要勇猛的士卒,用脑袋管理他们,只叫他们冲锋,反抗,厮杀,死亡。别的不用管,哪怕死后洪水滔天。往往这些人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从众,看着,听着,议论着。恨不得把别人刚刚说的话,值得复述的话对着刚才那些人说一遍,彰显自己渊博的知识,独到的见解。好满足他们的虚荣心,自豪感……可悲的自豪感。” 第七十四章中牟 快马奔驰而过,落地被马蹄卷起,上扬,下落。 不多时,一队步军过来了,他们衣甲齐备,小跑着前进。 为首者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这一百来号人,趾高气昂,绑着黄巾。 黄巾贼们时常小声说着话,谈论着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有什么。 他们是马元义的斥候,相比正儿八经的斥候,他们差得多,但数量和装备给了他们勇气,深入敌后。 兖州几乎被占据,一两座坚城在风雨中飘摇,随后都会被数不尽的黄巾淹没。 骁将们怒气冲冲,看着久攻不下的城池,恨不得亲自冲锋。可大渠帅的军令如山,军法官又不会顾及众人身份,只得叫嚣着,跺跺脚作罢。 “嗡” 士气高昂的黄巾贼一怔,一支弩箭激射而来,笔直的撞在了袍泽身上,血花绽放,更多的弩箭飞出。 “留活口!” 有人呵斥,提着圆盾,一跃而出,步子缓慢,眸子里带着审视,挥手间,身后的弩手再次发射。 “防御,防御!” 几乎失去指挥的黄巾斥候不负自己的精锐之名,由什长指挥着,朝身后的树丛撤退,手中的制式圆盾举起。 破空声不绝于耳,牛皮包裹的圆盾被弩箭几乎射穿,巨大的力道让黄巾斥候撤退的更快。 “反击!” 至始至终,喊出这两个字的人都躲在最后,不敢上前。 “我知道你们的是黄巾军,黄巾的斥候,里面可能还有太平道德信徒存在。但我想知道,你们究竟想不想活下去。” 鉴于对面似乎没有弩,举起的圆盾放低了,客串刀盾手的斥候们缓缓上前,为首的人开始喊话。 “我不管你们之前是什么身份,担任什么职务,现在你们都是我的俘虏,一言不合就得杀掉的俘虏。”他嘴角上扬,看待还在反抗的黄巾斥候如同猪狗一般。 实际上,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觉,是很多人的错觉。 这两日伏击的黄巾斥候已经不少,大多数都被轻松击溃,全军尽末,没有丝毫有用的消息可以传递回来。 介于地形,再往东,大面积的平原是斥候讨厌的地方,因为那里太过空旷,无法隐藏战马,无法快速移动,像森林中一样,轻松地猎杀,逼迫。 更重要的是,平原上,马元义的大军已经到了,足足三日,都一动不动。 心中忐忑,军候便下令就近开始分散,搜集消息,部分人被他带在身边,用于清剿势力内的黄巾军。 “若是不降,皆斩!” 黄巾有人惧了,怒斥:“苍天走狗,休得胡言乱语!” “倘若不服,尽管出手。” 圆盾被后面人接过,他把玩着长剑,目视前方。 “他这是打定主意,要活捉几个人。”有人小声道,说出缘由。 “不意外。”司蕈手持弩机,同意他的说法,战争比的就是士兵的强弱,消息的对等性。跟黄巾胜利,更多的是在消息的不对等下取得的。 倚强凌弱不错,然黄巾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死成百上千也不会让去渠帅动容,他们只看结果。 这样的心态不知从何而来,继而让整个黄巾都如此,为了胜利,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损失千军万马。 司蕈喜欢读书,但看过的历史书不多,史书当中,或许不是史书中的一句话他记忆犹新:一将成名万骨枯。 如果是这样,战争的意义就纯粹在战争。 黄巾斥候不乏勇者,见他站了出来,持着环首刀,弃掉圆盾,他扭了扭脖子,郑重其事的说:“决一死战。” 司蕈撇嘴,“现在直接一轮灭了才是正事,我可不信黄巾军都是傻的,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送肉给我们吃。” 身边的人不信,轻笑而过。 刀、剑都是制式装备,前者逐渐取代汉剑,后者沦为了大夫的装饰品,若无三尺青锋,能做甚? 黄巾斥候没有什么技巧,走的是大开大合,以力破巧。 那汉军斥候恰恰相反,他嘴角微翘,手一扬,长剑随着脚步开始逼近。 没有武侠小说那么多招式,简简单单的技巧活学活用才是活下来的根本。这斥候是朱儁的家奴,参与过交州之战,至今数年,手尚未生疏,举手投足间的凶悍气息让人信服。 人自始至终都只向比自己强大的人臣服,不管是靠拳头,还是靠脑袋,究其根本,都一样。 “就是这里!” 交手不过数息,带着口音的话震耳欲聋,一个黄巾骑士勒住战马,呼喊道。 下一秒,弩箭穿透他的脖子。 “杀了他们!” 军候明了黄巾大部队来了,其数量绝对不是自己能够抗衡的,索性大开杀戒。 撤退已经来不及,除非舍弃正在激战的斥候,他是右中郎将派来的人,轻易动不得。 基于此,弩手开始为弩装上弩箭,躲藏多时的斥候见了信号,一齐杀出,将那些黄巾斥候包了饺子。 来这里的汉军斥候个个都是精锐,杀气人来眼都不眨,交手片刻,在黄巾军抵达之前,除了那斥候对阵黄巾斥候,其余的,全部躺在地上,血流不止,鼻息粗了又细了。 “杀了他!!” 有人催促,望着影影绰绰,不知几何的黄巾军强作镇定。 便是他们作为老卒,此刻都有些慌,这不是怕,而是认为没必要如此,久留。 他们见得风浪不少,寻常时多是直接动手,勿问缘由。 一击不中即走是斥候的规矩,他们不喜欢浪费时间在不可能战胜的对手身上。 再则,他们的任务是打探情报,而非被歼灭。 态度决定一切,那斥候戏耍到难以收场的时候,军候手指一动,弩箭射穿那黄巾斥候的手臂,汉剑顺势斩了下来。 “撤!” 他没有计较,这是上面的人,一个小小的军候怎么也不能改变主帅的心意,对他的亲信动手,下黑手是最好的选择。说坏话,这是最得罪的人事,没有之一。 当斥候们消失在树林中时,黄巾军方才到来,看着一地尸体,为首者气急败坏,下令追击。 第七十五章狩猎 沿着不明显的踩踏印迹,猎户出身的黄巾队率带着人快速追击,带着颇善此道的人。 不久,他们走出森林,来到旷野,看着几匹孤零零的战马低头吃着抽芽的枯草,有人上前,贪婪的看着战马。 兖州黄巾不缺粮秣、武器,这是地处中原的好处,兖州富庶。但兖州不产战马,即便作为斥候,大军的眼睛。 那战马不习惯陌生人的接近,打了一个响鼻,酷似波杰克的目光让司蕈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 老道的军候深知黄巾军不会轻易放过近在咫尺的猎物,就像猫戏耍老鼠一般,调戏,撕碎他们的身体。 故意落队的斥候在看到黄巾军的追击之后,便追了上来,告知一切。 半米高的荒草在灌木丛中横七竖八,生长的很没有规律,肆意的伸展着身姿。 他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声令下。举起手中的弩,从地上爬起。 猎人环顾四周,有些不安,想要叫回属下,却听得一声脆响,汉军齐刷刷的半跪在草丛中,举起的弩不低于十把,同时扣动弩机。 随意构建的攻击阵型延伸,在枯黄色中格外引人瞩目,黑色的弩箭是最致命的武器。 破空声不绝于耳,身后的属下先后惨叫倒下,说是先后,前后不过一两秒,快如闪电。 这样的速度伴着轻快地脚步,二三十黄巾军倒地一半,剩下的挣扎着,被弧形的军阵逼近。 “投降!”军候亲自审判他,宣布他的审判,带着三十余汉军斥候。 冰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分先后。他恐惧,知晓自己说出一个“不”字,强弩激射,四周的汉军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他摸不准这些人的想法,犹豫了很久,苦笑着举起双手,他想:罢了。 随即,他从背后取下长弓,用腰间拔出环首刀,扔在地上,后退。 军候满意他的动作,对着左右说:“拿下他。” 他被抓住,连带武器。 “一队,随我回营。” 被点到的队骑着从不远处森林里牵出来的战马消息在旷野中,落日的余韵拉长他们的身影,马屁股扭动,直至消失不见。 原地收拾东西的斥候们上了战马,朝着四面八方奔驰,不多时,同样消失在这片旷野。 大概在一刻钟之后,缓缓来迟的黄巾军看着一地尸体,不知咬碎了多少牙齿,用力的挥动拳头,下令撤回。 他们的目的是追击汉军斥候,获得汉军的布防消息。此刻见不到人,也不敢在旷野中继续追击,时间不早了,继续下去,天知道那些汉狗会在什么地方等待。 撤回比来时迅速,他们出现在官道上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一队队黄巾贼漫无纪律的行走着,不介意自己走到何方,也不介意前面会是什么,木然的看着装备精良的黄巾斥候带着染血的武器,甲胄归来,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满载而归。 没有足够的营帐,大多数的黄巾贼都需要自己寻找睡觉的地方,还要成建制的夜宿,派出岗哨,守卫身边。 已经不是隆冬,但一场春寒从北方一路南下,这中原之地也难免被冰冷覆盖。 篝火点燃,月色撩人,吃着早上煮好的栗米,黄巾贼们准备着夜宿,猜拳派出岗哨,嬉笑着对倒霉蛋炫耀。 这是人,就在此处,苦中作乐。 远远地,篝火散发出迷人的香气,松木的清香在空气中游荡,这是距离黄巾大营最远的地点,一块大石头后面,横七竖八的躺着十来名黄巾贼,鼾声震天。 他身边的属下问:“什长,是否要拿下他们?” 司蕈犹豫之后又点点头,来都来了,怎么能空手而归。他的小脑袋里面想的着实不多,出于对这个世界的不了解,离家之后,在军队这个大染坊里面,他见识的人和事都比前生更多。这是真实的世界,弱肉强食跃然纸上。 两个斥候在他的示意下放轻脚步,朝着这什黄巾贼身后绕着,影子被在火光上跳动。 一条鱼,被破开,鳞甲去除,抹上一切应该抹上的调味品,在松香中逐渐升温,变得金黄。 可惜,这是一个大时代,自己要做的是用长剑让他们闭上自己的嘴,用鲜血证明自己的信仰其实是错的。 毋庸置疑,斥候是不需要俘虏的,除了大官。 这些人,除了那个什长稍微有价值,其他人都没必要存在这个世界。 并非冷酷,单纯的觉得,他们应该履行自己的职责,绝不应该出现在在这里,哪怕一分一秒,也不可以。 这时候,深入的斥候归来,把附近黄巾贼休息的点上报,用枯草擦着泛红的匕首。 短短时间,鲜血一直在滴落。 司蕈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如何杀掉一个祸害,用手,而非匕首,不留一点鲜血,快准狠的击杀。 血腥味闻惯了之后,冷漠鼻孔偶尔也会不适,更别说此刻夜深人静,并非偌大的战场,惨烈的攻城正在展开,机械,人力在混乱中推进,方阵里的弓箭手昂着头,手一松,羽箭飞天。 精锐对老弱的斩杀向来快捷,司蕈一直看着,目光悠远,黑洞洞的树林中,他也不放过,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回去。 他有些厌烦一日复一日的激战,对信服自己的属下却又舍不得,对大汉的归属感一点点下降。 曾经的抱怨恰到好处的在脑袋中回响,在耳边轻轻重复。 “我知道你们来这里是没得选,来了便来了,尽力的活下去,让一切可以威胁到自己的东西消失一空。这是我作为你们的长官,唯一能说的话。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来到这里,做一个英雄?证明巾......黄巾不堪一击?” 短短的话不断地转弯,他想着,念着,不知道该如何劝他们离开战场,回去种地。 这十个斥候个个都是棒小伙,来自天南海北,被右中郎将朱儁挑选为第一批斥候,由老斥候带着,猎杀散步在司隶的黄巾贼,功勋卓著。 第七十六章杨臣 侍卫又给杯子添满了水,姜茶的暖意在春寒中恰到好处,喝上一口,朱儁伸个懒腰,淡淡的说:“问出来没有,太平道德部署究竟如何。” “回禀主人,军法队的人还在严刑拷打,或许消息已经出来,只是还未传递到主人这儿,不如小人去催促一番。”侍卫侍立一旁,一双眸子炯炯有神,亮晶晶的盔甲是主帅的威仪所在。 侍卫去了,留下朱儁直挺挺坐在案旁,吃着凉了的烤鸡。 当鸡只剩下骨架的时候,侍卫回来了,褪去趾高气扬,用寻常的低姿态道:“将军,属下将黄巾带来了。” 朱儁点点头,望着地面,入眼便是浑身鞭痕,血迹的黄巾军。 那黄巾军身材健硕,目光涣散,失了信仰,呆呆的坐在腿上。 他左右的侍卫推了推他。 黄巾军有气无力的说:“我知道的事已经全部告诉你们了,能不能给我一个痛快,对亏了你们,我成了黄天的叛徒。” 朱儁听多了这样的言论,也不冷漠,扶案而起,也不需要身边人搀扶,大步走了过来,一字一顿:“你知道吗,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太多,自以为勇敢,却又恐惧一切。在交州,我杀了数百你这样的‘勇士’,他们义正言辞的话,我还记忆犹新。大抵,你们都觉得自己做的很对,全然不顾更多人的考虑。到现在为止,你杀了多少人,看多少人家破人亡?” 黄巾军惨笑不止。 “若是你手无鲜血,又如何坐到这个位置,冲在最前方,带着二十余黄巾斥候,与我大汉天军交手。若是问心无愧,告知你所知道的,未必不能继续活下去。我不想杀人,但你们黄巾欺人太甚,真当自己是救世主......” 咆哮声被打断,黄巾军嘴角带血:“别把你口中的大汉看得太重,我见多了你们这样面慈心狠的人,跟渠帅所言,满口道义,心中却是鸡鸣狗盗的人相差无几。我的确不怕死,可我活到现在就是想告诉你,莫欺黄巾无人。” 身边的人再无呆滞状,故作强硬的呵斥,声音不大,却入耳经久不息。 朱儁不怒反笑:“把他送回雒阳,我倒要看看他口中的黄巾究竟有没有人。” 侍卫称诺而去,只剩下一人将黄巾军所言告知。 “如此说来,青州黄巾此刻已经过了东郡,要么北上冀州,要么南击豫州,或者西进雒阳。” “如主人所料,太平道所谋是雒阳,此刻兖州,青州,豫州黄巾目的皆是河南,为的便是这雒阳。” 朱儁点头,看着简陋的地图,问道:“北中郎将大人可否传来信息。” 侍卫回忆,半晌才道:“数日前,北中郎将大人便驻军武阳,数战皆破,与主薄何邡遥相呼应,几乎肃清河内黄巾。” 朱儁点点头,有了想法。 他思考了可行性,又不愿意全军出动,为之一搏。 目光挪动,他自问自答:“下一批援军三天之后方才到来,共计三千,多是新卒,如何死战?” “准备帛。”他又道。 侍卫递了过来。 一杆毛笔龙飞凤舞,所谓的寒门出生,不过是祖上没了官职,不算显赫,与家财无关。 他的字苍劲有力,书了“北中郎将卢植卢子干亲启”之后,不再迟钝,笔锋有灵,毫毛扭动。 “闻河内黄巾平,又因中牟城重,不敢轻战,数万黄巾立寨不过百里,应是破了浚仪。可见其来势汹汹,旬日便可兵临城下,若是不战,军心必失,若是战了,败了,军心更失。愚弟不如兄多矣,还请合战黄巾,一举破之。” 他放下笔,看着帛上的字:“还请即可送往武阳,约北中郎将共击浚仪。此事由你亲自前往,致死也不道与旁人。” 侍卫领命而去,带着沉甸甸的帛。 鱼肚白伴着晨曦出现在天际,夜色逐渐淡了,朱儁躺在床上,小小的梦寐。 统率全军并非易事,上万人的吃喝拉撒皆在出他一人,便是主薄,将官分而管辖,军政大事却是他无法推卸的东西。 念了很久,他依旧睡不着,索性起身,在中牟城头缓缓走着,看着数骑拖着灰尘,从远处奔驰而来。 有人拦截,高声呼道:“来人止步!” 战马停歇,有人翻身下马,说道:“斥候营什长司蕈归来,请见佐军司马。” 佐军司马姓杨,名臣,陇西人,在凉州打过羌人,蓄着胡子,三十来岁,行事果决,麾下两营,一是受主帅节制的斥候营,一是骑兵营。 一营人马不过五百,能够统帅中牟中的真正精锐,足可见他的地位。 这也可以印证地位。 他不知道朱儁就在城墙上,看着那数骑,动了心,快步走下城墙,道:“可是浚仪方向的斥候。” 守门士卒连通斥候尽皆叩首,“见过右中郎将大人。” 司蕈微微抬头,这是一个中年男子,具备成功者的一切,包括不按时休息的黑眼圈,独一无二的精气神,自信。 这样的人如果成功了,大多不会骄傲,反而会比成功之前,更加审视自己,用猥琐两个字形容恰到好处,这是小心翼翼的人。 司蕈打量朱儁,朱儁同样打量着眼前这个并不起眼的人。 一万人的官军,没有一千什长,也有八百,在这样多的人里面担任斥候什长,还长得这么秀气,让他惊讶的同时,想到了这样的人会带来什么样的好消息,会求见佐军司马杨臣,那可不是好相与的人。 那是悍将,出了名的怕麻烦,喜欢身着华服,在街市穿行。 这样的人上了战场并没有懦弱,有的只是悍勇,带的兵一个比一个凶猛,敢死。 好不容易从陇西弄过来的人,只比那孙坚差一点,他不知道孙坚何时才会抵达中牟,或许他不回来。 一个国相担任一个司马,委屈了。 从军官到治理一方的人不简单,从治理一方的人成为军官同样不容易。这其中最大的问题便是舍得二字。舍得舍得,有舍方才有得。 第七十七章暗号 阳武并非河内记忆中的河内郡,而是河南郡的一部,此刻卢植屯兵于此,数次击败兖州黄巾,伺机夺取原武,进而守住河南,顺势进入兖州,冀州。 一心求稳的卢植出生在139年,颇有才能,每每出任太守,皆有蛮族暴乱,也算是平乱专业户。 这样的人博古通今,只是在阳武城头一立,安慰好了侍卫头领,便指挥城墙上的汉军,策划夜袭,每每攻其不备,皆胜,一日一夜,斩首五千,俘虏万余。 历史是既定历史,何邡不知道未来如何,总之他不记得卢植具体去过什么地方,看着战报心中念着,右中郎将朱儁。 消息并非绝密,每日都有其他地方的好消息被传递,作为激励,告知诸将,黄巾不过是纸老虎,一戳就怕,不要怂,说起就是干。 反正何邡就是这样理解的,他将俘虏挑选精锐,编入新军,告知他们:“陛下仁慈,尔等此刻改邪归正还能留住性命,家人。若是继续叛乱,至张角死,尔等家人皆受牵连,十不存一。此刻跟随我等建功立业,便是万户侯,也可期。” 画了饼,夜半三更将几个逃跑的黄巾贼斩首,找寻亲人牵连之后,降军吃着汉军一样的伙食,又有军官弹压,不允因私废公,让军法队巡逻,上下一整,黄巾贼没什么抵触的看着营寨口的尸体,做了汉军。 斥候逐渐远了,他得到消息,有信史一路南下,据说是涿郡捕贼掾奉命前往雒阳。 出于对幽州局势的关心,他派人去了,得了消息。 身高七尺的屯长汇报了信史的话,“涿县激战数日,渔阳太守公孙瓒至,方才大破。又有黄巾渠帅孙桥一路北上,破代郡太守,数战皆胜,已掌握广阳,代二郡。” 出于对地理的不熟悉,三国作品里面似乎没有代郡这个称呼,他想了良久,问:“代郡在何处。” 屯长微讶,老老实实的回答:“代郡东南便是广阳,北面是草原,传闻护匈奴中郎将袁恒护送百姓前往塞外耕种,不知真假。” 何邡并非蠢材,拍案道:“好一个孙桥,竟兵行险招,想去草原,跟鲜卑人分上一杯羹,倒是一步妙棋。” 屯长低头,暗笑不已,鲜卑人并非好相与的人,分上一杯羹,怕是不易。 在凉州,大军所向披靡,凉州三明没一个好相与,统军布阵皆是个中好手。 数次北攻鲜卑,最著名的一次,三路大军尽皆失败,足可见鲜卑人之强。 路上的积雪融化后让道路变得泥泞,一场春寒让道路冻的坚硬,刘祯放慢速度,不敢在这路面上奔驰。 在城郊,他意外的看到了第一个熟人——何邡。 河内太守何邡的遭遇让不知多少人笑破了肚皮,紧随而来的太平道叛乱让他们刻意遗忘自己的笑声,连路称赞主薄何邡,将陈旧的赞誉从河内传到并州,司隶。 披着大髦,一身素服的何邡在草屋门口等着。他不敢相信涿郡信使会到湯阴,无论怎么走,湯阴都不是必经之路。 揣着满心的好奇,何邡喝着姜茶,感受着难得的暖意和空闲,等待着。 “来了!” 眼尖的人高声呼道。 懒洋洋的亲卫顿时来了精神,看着远处一匹枣红色的战马迈着小碎步,不紧不慢打着响鼻,过来了。 马上是一个少年模样的人,白白净净的,握着长剑,小心翼翼的靠近。 何邡上前一步,想说话却被阻止,亲卫恳求道:“主人有所需要,尽管吩咐,切勿亲言。” 这是这样,他对自己说,看着自己一点点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不喜不怒亦不悲。 亲卫高声道:“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见他们是官军,刘祯迟疑后,对着他们说:“涿郡信使路过宝地,见了诸位兄弟,心甚欢喜,不知此地距距离雒阳还有多远。” 亲卫一怔,回首看了主人,看他点头,了然道:“此地为湯阴,早有人说信使前来,还请过来一叙。” 握着长剑,出于对这些衣冠颇整,太过光鲜的官军的不信任,他并没有当即过来,而是道:“不知大人姓甚名谁,此番有何要事,还需一叙。” 亲卫刚想呵斥,便被何邡阻止,他道:“既然是涿郡信使,便同在下一般,同殿称臣,在下何邡何忧之,还未请教大人名姓。” 一众不善的目光显然没有何邡何忧之五个大字来的警醒,他当下也不迟疑,径直走了过来,手往上挪了些许,算是信任。 亲卫们互相看看,想着主人一声令下,拔刀相向,又怕那人突然发难,引得不测。 这般纠结下,来人道:“天王盖地虎。” 何邡眼前一亮,嘴角上扬,笑着说:“宝塔镇河妖。” 诡异的话,和二人相谈甚欢的样子让亲卫们目瞪口呆,不知此事源于何,相视苦笑,作罢。 茅草屋内皆是古物,其中不少都是新的,但模样,花纹,皆是古老的不能在古老的式样。 何邡问着涿郡战事,听公孙瓒南击黄巾,不由得松了口气,至少幽州战况不会再坏。 那些详细的细节,栩栩如生,刘祯描述着,那日以继夜的厮杀,熊熊的烈火,呼啸而来的羽箭,火辣辣的滚油,点燃的火把,那场景就在眼前重现,密密麻麻的尸体压着活下来的残兵,被点燃,消失在大地上。 问罢涿郡之事,他又问刘祯他的选择。 这是他除了程亮、顾箐,头一次见到的“自己人”,至少这时候是自己人。 他从言行中看着,想着,明白刘祯算不上一个好人,但他心向大汉,临危受命,前往雒阳上书,这一点,他诧异,感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呼来小二,续了酒。 “你现在究竟是做什么的。”他问。 刘祯一怔,想想道:“我只是一个自由的人,为自己想做的事,为自己想做的事奋斗。大概,和你们不一样。” 何邡“哦”了一声,不再提此事。 只是问:“你是不是路痴。” 第七十八章党锢 春,二月一十九日,晨。 雒阳上下都传着一个消息,前北地太守皇甫嵩,跋涉七日,从汉阳郡归来,快马掠过长安,弘农,直抵雒阳。 好事者谈着战事,前日汝南太守赵谦数败于蛾贼,丢了汝南,退守陈国,被责令夺回汝南郡。 黄巾波才部于颍川堰县破了颖川太守上万义军,正进逼临颖。 兖州几乎失陷也不被放在心上。 他们高声讨论北中郎将卢植卢子干和他的主薄何邡何忧之,兵分两路,皆胜,一南一北,逐了河内黄巾,还一方安定。 卢植的副手宗员是乌桓中郎将,带着乘兴而来,失望而归的周慎在三河募兵,各自支援一军。 那周慎本有把握作为卢植副手,掌管一军,此刻还是北军校尉,未曾得令前往冀州,兖州,豫州。 如今左中郎将皇甫嵩到来让他们信心十足,这北疆悍将,岁岁捷报不止,又上书开党锢,同那中常侍吕强不约而同的上书让朝廷上下自觉的准备好了吃食,一心等待好戏开场。 崇德殿上,张让,赵忠侍立左右,汉帝刘宏居在高位,冷冰冰的说:“众爱卿,平身。” 中常侍赵忠上前言道:“陛下有言,蛾贼起,众卿家可有破敌之策?” 堂下议论纷纷,唯大将军何进出列拜道:“臣闻君主圣明皆在臣下各司其职,又无私心,众皆为民。时蛾贼起,太平道妖人霍乱四方,牵动十三州,委实难以片刻平息。臣久居雒阳,调度粮秣,兵马虽无偏差,却不知黄巾旦夕间,如何壮大。今左中郎将皇甫嵩皇甫义真抵雒阳,其久在边关,又知兵事,还请陛下招来,请皇甫将军一一言明,黄巾之乱,该如何平定。” 三公道可,九卿称是,余下官吏高呼“大将军,所言甚是。” 皇甫嵩戎装加身,洗不去身上的疲惫,他迈着公府步,不慌不忙的在小黄门尖锐的回音中跨过门槛?,接受同僚们羡慕、嫉妒、恨的注视。 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目光,径直走到大将军何进身后,不再纠结用词,依旧是用“臣”而非末将拜道:“臣皇甫义真拜见陛下。” 刘宏稍微精神了点,看这将门虎子神采奕奕,不由得笑了:“爱卿平身。” 没有让其他人传达自己的话,他微微笑着,看着皇甫嵩站直身子,由张让一字不落的复述了大将军何进的话。 皇甫嵩沉吟不语,火辣辣的目光险些将他淹没的声音,微不可闻的咳嗽声将其拉回现实。 他不再斟字酌句,朗声道:“臣闻太平道道宗张角于冀州传道数十载,根深蒂固,陡然发难,恐难一时平定。又见蛾贼遍布十三州,攻城掠地,足可见州郡之兵,城防之重皆已崩坏,偶有例外,也难抗衡。去岁大旱,单单是北地一郡,便有近万人失了吃食,流落四地,臣听人言:观叶知秋。此虽是北地一地之事,放之天下,也未尝不可。此事让那张角得了信徒,诸地叛乱。足以见这黄巾妖惑人心之强。” 他又道:“冀州,兖州,豫州多平原,当配以骑兵,城外交战,骑兵冲之,或能大破。北中郎将卢子干,主薄何忧之皆以少胜多,可见黄巾战力不足,又缺甲胄武器,据城而守,少粮秣,围而不攻,旬日自破。臣斗胆,还请陛下下令,抢收粮秣,配给军民,让黄巾久战不得。” 粗通军事之人便知皇甫嵩句句在理,朝廷天军能以少胜多不假,但平定着实不易。 “准。” 刘宏吐出一个字。 “臣谢过陛下。”他缓缓退下,不曾提及党锢,解救二字更是未曾说出。 这朝堂上从来不缺马前卒,有人出列,姓张名烨,侍中,彭城人。 他拜道:“臣尝闻黄巾贼起,除了皇甫将军所言之事,更在吏治崩坏。先中常侍吕强大人上书,痛斥吏治。臣查了卷宗,去了河内,河东,彻查吏治。于闻喜县方知,区区一县令,每岁得钱二百万,这还只是一县。倘若天下如此,庶民安能不反?恳请陛下,彻查天下,厘清吏治,解除党锢!” 刚才还昏昏欲睡的官吏瞬间来了精神,对四周挤眉弄眼,等待着陛下的反应。 三公九卿并不需要说话,他们站在那里,和刚才一般,一动不动的听着。 中常侍赵忠上前道:“党人之祸至今仍在,张侍中难不成忘了?” 张烨道:“如中常侍所言,臣不敢忘,不敢忘党人是如何背负党人之名,又有多少人牵连其中,服了罪,成为党人。” 赵忠猜到他的回答,冷笑道:“何为服罪?几人敢鞭策诸位大人,若是无罪,与党人没有干系,又如何成了党人?张侍中为党人开脱,其心……” 见张烨涨红脸,一时语塞,毫无顾忌的中常侍吕强帮腔道:“党锢并非错事,然时过境迁,党人大多伏法,今日党锢牵连后人,让本就不满诸位大人的人,更加不满,于大汉不利。张侍中所言虽有偏颇,仍有心中热忱,一腔热血恨不得洒在边疆……” “如此说,党锢现在已经不合适?”说话的人是刘宏,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吕强,满意他的建议,然不能用。 此刻彻查吏治,只会让天下更乱,让本就支持张角的人,居安思危,不得不加大支持。 汝南郡的事,南阳太守,魏郡太守,幽州刺史,一个个国之栋梁成了黄巾的刀下鬼,磨快的刀正在紧逼雒阳。 这本不应该发生的事,发生了。那个梦的场景开始变化,他犹豫,将朱儁放在了兖州,一心求稳。 局势每天都在变化,他无力应对这一切,随波逐流的继续下去,没一天都在挣扎。 平定黄巾的成本越来越高,昨夜大将军何进言:“平定黄巾至少十万带甲,由三位中郎将带领,每破一地,就地征兵,加强城防,以减少损失,避免空耗粮秣。” 张让深以为然,赞同道:“大将军所言甚是,劳师远征,亦或者以精锐守城,至使大军无力进攻,图费钱粮。” 第七十九章解除 朝会不曾停止,杨彪拜道:“中常侍、侍中大人所言甚是,厘清吏治乃重中之重,然官吏良莠不齐,远不如乡野闲士。还请陛下解除党锢,党人绝非一丘之貉。” 折中的话,肯定的话让与杨家关系亲密的大臣,呼啦啦的拜了一地,皆言“善”,以表明自己立场。 刘宏眉头一挑,知晓、接受党锢存在并无太大意义,不代表此刻要接受他们的逼宫,接受他们面具上的赞誉。 他一贯如此,脸色苍白,冷冰冰的眸子,话音在他们四周震动、回响,告诉他们掌握好分寸,万万不可逾越。 逾越与否在人,平日胆大妄为的此刻低着头颅,看着鞋尖春雨带来的污渍,明白了那那几人在宫门的嗤笑源自于何。 老老实实的臣子念着身后人的名姓,嘀嘀咕咕,心中忐忑至极。 百样人,百种人生汇聚一堂,他们是大汉的重中之重,一着不慎,偌大的帝国顷刻间消弭,毁于一旦。 然,越来越多的声音明里暗里开始支持解除党锢,理由乍看天差地别,实际万变不离其宗,就着两个字“解除”,开始争论,倡议。 又是一个大臣退下,他说的话让所有的脸儿暗淡了。 细细品味,他的话不无道理,不管身份地位有多不同,这不同就是美味的一部分。 让人诧异,并叹为观止的是,站着,跪着的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他的名姓,对他刀削过般,略显刻薄的脸也毫无印象。 让人出乎意料的不止他的言行,更在他的举止,只见他上前几步,径直过了大将军何进身边,朗声道:“臣闻党锢之因为党人之过,然陛下圣明,我大汉蒸蒸日上,奈何妖邪作祟,昨岁大旱,官吏贪污成性,勾结地方大族,买卖良田不知几许。又因灾年,地价不值平日十一,如此一来,百姓失了财产,化作流民,流浪四方,安能不被太平道迷惑,充作死士。” 显然,换一个也能说出来的话,在他嘴里格外的铿锵有力,牵动人心。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不少人认出了他,他叫韩卓,不值得一提的小官,此刻竟进了崇德殿,再次大放厥词。 他是不受欢迎的炮灰,即便说的话让他们惊喜交加,应该说,是喜大于惊。 在侍中想要上言的时候,大将军钦佩道:“韩大人所言甚是,大汉之危机绝非在太平道上,而在万千庶民,若是庶民离去,太平道不过是空中楼阁,如黄门侍郎大人所言,顷刻间便毁于一旦。” 程亮不知道自己为何被人提及,苦笑之后,看着何进抱以歉意的笑容,心中嗤笑,嘴上微笑。 这场景印刻在旁观者的心里,他们不求出镜,亦不看重这种争论,任那些人嬉笑、哭泣、咆哮、无济于事的恍惚。 眼见要求解除党锢的人占了上风,中立的人也开始说话,为之摇旗呐喊,这是早就商量好了的。所谓的中立不过是意见想左,又无能力改变这一切,便中立了。 此刻说话,是因为自己的亲朋故友被党锢牵连,此刻说上一句公道话,还是有些许作用,或许能得份人情。 他们也想看陛下心中究竟想的是什么,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臣子跟宦官一样,依附于皇帝,而非世家,充当他们的马前卒。 此刻的世家虽大,却没有后世的团结,像袁绍、袁术一般的,后世显见,这些大家族以古鉴今,学会了太多东西,一个个精明的要死,任谁也不能轻视。 张让看着陛下,知道他的心意,但任谁也不想让这些家伙平白得了好处,再则,党锢的那些人,除了些许牵连的,此刻十不存一,便是解开党锢,也又何妨? 这才是他所依仗的,一个空壳的党锢,解不解开,都一样。 毫无威胁的党人就是最好的党人,让以往高高在上的党人现在跪在地上,臣服于自己,这是再美好不过的事。 让那些狗,吃上一些骨头,油然而生的自豪感,更甚从前。 随着刘宏冷冰冰的声音落下,决断,便决断了,党锢成了历史的一部分。 那赵忠重复了刘宏的话,莫名的看着跪倒在地,山呼万岁的文武们,依旧冷笑。 忽的,殿外传来声音,有人高呼:“涿郡捕贼掾送来太守张磊书信。” 崇德殿但凡听到的人尽皆闭嘴,没听到的人见左右不语,也闭上了嘴。 咋看,崇德殿鸦雀无声,实际却是热闹非凡。 涿郡的书信到了,太守张磊所书,要么大败,要么大胜。 “宣,捕贼掾上殿!” 张让传达命令,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任谁都猜不到这十常侍之手到底想着什么。 刘祯没想过那羽林右骑一脸嫌弃的把自己带到了崇德殿口,礼仪官还在喋喋不休,胖乎乎的脸算得上可爱,小眼睛,眨巴眨巴,嘴唇不断上翻,语速高达一分钟上百字,并且吐词清晰。 他看着不同样式的官袍,打量着正在打量自己的文武,那站在中间的人格外醒悟。 一人身材魁梧,站在最前,此刻转过头,笑道:“还请上前。” 刘祯顺着他的意思,上前。 那人身份不低,正是大将军何进,往右迈了一步,让开路。 “拜见陛下。” 他欠了欠身,算是行礼。 刘宏侧目,对这种不寻常的人总是喜欢,他道:“既是涿郡来人,幽州战况如何?” 刘祯老老实实的回答:“广阳黄巾破蓟,兵曹从事张狼撤至涿县,随后守了数日,待渔阳太守公孙大人亲率骑兵南下,于涿县之外,破了黄巾贼,涿县之危方解。随即太守大人请我前来雒阳,送上书信。” “呈上书信。” 张让亲自接过书信,递与刘宏。 帛上的字迹清秀,话语不长:“臣遥拜陛下,自兵曹从事张狼败于蓟县已有数日。贼数万围涿县,驱使民众为先。臣以兵曹从事善兵事,统帅全军,亲自征兵,调粮,些许日子,便损失上万,涿县亦坚不可摧。时郡丞温恕安抚人心颇有一手,常常登城墙,闻贼残忍,亲对我说,恨不得拔剑出城,与贼一战。幸而渔阳太守公孙大人亲率骑兵,破了蛾贼,夺回广阳太守刘卫、幽州刺史郭勋首级埋于城外。” 刘宏看罢,将书信递于张让。 第八十章二月十九 朝堂之事,三公九卿尚且未必能够主导,更别提小小的黄门侍郎。 黄门侍郎虽贵为天子近臣,然天子尚不是天子,难以号令天下,天子近臣除了名头,与寻常官吏并无差别。 程亮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想着涿郡太守张磊的书信,心情便差了一分。 他捏紧拳头,恨不得砸下去,好好的跟那涿郡太守谈谈理想。 黄巾席卷十三州之时,他仍旧顾着眼前利益,一封书信贬了张狼,赞了温恕,一笔带过自己,看似无意,实则有心。 这封书信送到朝堂本身就是为了表功,那涿县上上下下,男男女女,何人又又无功?他堂堂太守做不到公然要赏,却能表彰部下,得一分功劳。 本想见见的左中郎将皇甫嵩,此刻也不必见了,他没了心情,一心想着帮帮张狼。 同一个世界的人,身居要位,此刻在不互相帮助,未来,怎会有未来。 东街的竹伞小巧玲珑,雕着珍奇异兽,涂着几种颜色,挂成一排,引得少男少女争相驻足。 西街的客栈住满了商旅,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梦想,来到此地,相互间客客气气,讨论着家乡的风情地貌,什么稀缺又盛产什么。 南街的首饰店多的是玉器,黄金并没有后世饰品中的地位,此刻被当做贵重物。 真正能够吸引世家子的还是这琳琅满目的玉器,玉簪,玉佩,玉耳环,在大红色的汉服映衬下,格外漂亮。 北街密密麻麻的小摊位,不知名,吃不惯的吃食让人应接不暇,他做不到顾箐那般跳脱,什么都能吃,享受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混杂在一起的滋味。 味蕾接触,古怪的液体,面食,用博大精深而言很合适,没有他们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让他绝望的是,身边的人,都很享受这不知名的小吃,坐立不安的在胡椅旁大块吲哚,引得他心动,从而尝试…… 至此,他对北街敬而远之,流连在酒肆,茶馆,跟名士,友人一坐便是一下午。 在笙烟楼,他说:“幽州战况扑朔迷离,黄巾渠帅孙桥避开渔阳,北攻代郡,几占全境。渔阳太守公孙瓒顾忌黄巾贼众,不敢远离渔阳,此番大战,恐是靠不住他了。” 顾箐“哦”了一声,对这些,女孩子天生不感兴趣。 “涿郡太守张磊细细数了有功之臣,其中并无幽州兵曹从事张狼,显而易见,他会被当做炮灰,牺牲掉。” 顾箐打着哈欠,说:“不信。” 程亮也不嫌烦,把幽州的局势分析了一遍,从这封信开始说,其中的态度并不难理解。 那张磊,对同姓的张狼并无好感,有的只是恶感。 明确了这一点,自然也不会奇怪他怎么会在书信里,不提守城的将官,这本应该大书特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倒霉蛋。 “真不知道你一天想的是什么,什么阴谋阳谋乱谋的,我就想问,到最后一天,有谁会像你帮他一样帮你?” 一针见血的话让程亮脸颊涨红,忿忿道:“我要的不是谁帮我,我要的是……” 声音嘎然而止,程亮思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现在做这些事,全然因为本心。 今天是二月十九,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春天又来了。 见多了他说话说到一半挠头苦思,顾箐乐的清闲,喝了一口茶,迈着步子,摸着良心,思忖着自己该如何继续下去。 兄长的到来出乎意料,她高兴的同时,多了分警惕,她在乎身边的一切,这笙烟楼上上下下,一草一木都是她亲手购置的。这是一个悲伤的时代,无数的在自己脑袋上插上草标,将自己,自己的儿女出售,只求换取一口吃食。 去岁大旱,口口相传的事实血淋淋的在眼前晃悠,这每天入账的钱财多给流民用了,她不是官府,想要以工代振,却被程亮阻止。 那是一个实在的人,实实在在,在这个时代风生水起的朝官。 这样的人,一点也不像是同一个世界来的,他骄傲,自大,自以为是都被自己很好地隐藏在心里。 不熟悉的人尚且不怎么在意,熟悉的人,在心头不断环绕,提出一个个疑问。 被拒绝的那个夜晚,顾箐就想过程亮,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想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他像是一个礼物,在包装盒里的包装盒里的包装盒里,躲在最深处,他展现给旁人的、亲近人的面目,极有可能是伪装的一部分,而这样的伪装,那样真实。 可终究得不到答案。 并且,明晃晃的现实在那个儒生脸上挂着,他每日除了研读经书,独自在雒阳街上行走,这几日,去了河内,也去了河东,早出晚归,不知忙活着什么。 温润如玉的兄长往往有自己的念想。顾雍是在这样的人,拜会了妹妹的老师,按照礼法拜会之后,王越受宠若惊。 须知,虎贲将军本就是虚职,没实权,象征意义也不大,为了补充国库的玩意儿,根本没人放在心上。 即便是卖官卖爵,没有什么身份的除了芝麻,没什么可以弄到手的,那些权贵们享受着盛宴不说,让清流们咒骂着这一切。 他们引导,控制舆论,让汉帝成了众矢之地,没人相信堂堂大汉会没钱,只认为这是皇帝搞出来的花样一样。 皇帝做过的坏事太多,做的好事被归纳于“应该”,而这个世界本来就没什么应该,那个位置一直如此。 这是她的想法,难得的不按照自己的心来,客观而公允的表达自己的意见,在这雒阳,看着受宠若惊的师傅——王越。 不喜欢某种东西,会影响到对这类事物的看法,她不喜欢曹丕,对着才高八斗,天下都是垃圾的曹植兴趣颇大,一篇洛神赋是唯一能够背诵的文言文。 喜欢一个人,就会对他身边的人产生恶感,曹丕那样的人,本就不讨喜,到了顾箐眼中,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又在想什么。”将竹简放在一旁,顾雍看了看内间:“那并非好人,若是可以,少做接触。” 第八十一章河东 年不过十六的顾雍同样稚嫩,递给身侧等待的小贩几十铜,礼貌的说上一句谢谢,他方才转身,想着什么时候告诉她这件事,一阵头疼。 他相貌英俊,又是贵公子打扮,从吴郡到雒阳,多少世俗了些,没了那种超然,高高在上,变得寻常了些。 寻常了些的世家公子,仍旧是世家公子,一举一动,远胜豪族,一言一行不弱于寻常世家。 天气难得的不再反复,每一天都温暖起来,朝着春天迈进。 至少在这北方,天一天天清朗,苍蓝色的天成了主流,大片大片的云彩在天空中飘荡,叠加成不同模样。 一手牵着马,一手吃着新鲜推出的饼,没笙烟楼的好吃,白白硬硬的,在这乡野中,充饥还成。 一口饼,一口凉水,吃罢,他拍拍手,抖落上面的碎屑,翻身上马。 他习惯性的扫视周围,衣衫褴褛的老少包含着希望,朝着心目中的圣地——雒阳,一点点挪动。 时常快马掠过的贼捕、骑卒,信使让官道变得喧嚣,惊扰路两侧的平民。 脏兮兮的小孩抬头仰视,看着那一匹踱步行走的高头大马,看着高头大马上不知如何形容的人,吧唧吧唧嘴。 这番举动并无什么不妥,至少顾雍不觉得有什么过错,有些心疼。 以往在吴郡,他看到的是山越的奴隶,他们比这些人还要褴褛,受着鞭挞,吃着寻常人不屑的狗食,这便是他们的生活。 顾雍想着,这并无两样,那时的恻隐之心被长辈的戏谑扑灭,那一岁,山越下山,厮杀十日,大军至,山越溃,俘虏皆充作奴隶。 因缘际会,他对山越再无好感,虽不愿意持剑杀人,但见得多了,也就那样。 心一点点变冷,眸子再无感情,他行走在官道上,伴着春天暖烘烘的阳光,徐徐的风,将剩下的饼递给惶恐,连声道歉的大人怀中小孩手上。 那惶恐让他变得惶恐,画中的世界一点点崩碎。 他想:“老师在妹妹眼中是古板的,在我眼中是什么呢?” 那是十二月的一天,他在妹妹书桌上看到了一段话,悄悄地收在怀里,告知父母、老师此事,从而远去。 一路北上,遍地的流民让他一贫如洗,尝遍了世间冷暖,在城隍庙夜宿,在客栈的大通铺听着如雷的鼾声,没有顾忌的胡说八道,夜不能寐。 卖了马,在樵,他到了自己店铺,勒令他们闭嘴,带着钱财,朝着雒阳行进。 刚才的小孩,远远谈不上可爱,脸上的污垢掩盖了他的模样,只剩下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显露着自己的心,不是茫然,也不是恐惧,而是希冀。 他想,自己遇到了这样的事,或许会手足无措吧? 回到雒阳,他看着自己妹妹,就在笙烟楼里,并没有刻意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就在中间,不紧不慢的保持着儒雅:“我后悔了,就在刚才。” 顾箐歪着脑袋,心中不好的感觉被一扫而空,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到月牙形,就这样看着哥哥顾雍,又怎么样的一番高论。 “你跟我不一样,又一样,不安于现状,不会想着去依靠任何人,那年开始,你学剑到现在,只为了不再恐惧。父亲大人不喜,母亲大人不善,你每日坚持,当得允许,随后与我一道拜老师,习了文,不差琰儿几分。” “老师曾言,若汝是男子,当为三公。我亦如此认为,与你相比,我只是酸儒,算不得什么。” 他见妹妹的眼神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达方式,有些气馁,觉得不应该说这样的废话,浪费时间的废话,只得站定,补救。 “你在笙烟楼做得很好,纵然再十年,我也不过是一介小吏,能做的事,比不上妹妹你。那河东大族的事我会处理,父亲大人我也会书信一封,告知此事,只是最近可不要夜行。” 顾箐老脸一红,见自己老底被掀,嫌弃的看着顾雍,拉着他的手,别着帛,进了后院。 每次看到气急败坏的妹妹跺脚,顾雍都不会笑,他会担心,会在乎。 况且,他现在觉得自己这样做,是错的。 他站在梅树下,踩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看着树上的绿果:“河东卫家你走后不久便派人过来,父亲书信中言:但凡可以,一应答应。昨日,我尚且觉得可。今日,这河东,太过薄凉。” 落日的余韵从黑色的瓦上一点点减少,橘黄色的云朵颜色不断变化,一处深,一处淡,一处浓,一处稀,像是胡乱抹的,肆意又理所当然,那般美。 “所以,老哥你是已经把我卖的差不多的时候,良心发现了?”熟悉的人总能找到对方的弱点,顾箐知道自己哥哥是什么样的人,毫无压力的说着这话,除开调侃,只有半分是真心。 小楼里的两扇窗子被推开,程亮看了一眼,便不再看,拉了回去。 顾雍的态度跟昨日又变了,他说:“那程亮并非好人,却也不是那么坏,或许有一天,他会是一个好人。可好人,迟早是会死的。” “坏人总有一天会死的,早晚罢了。” 顾雍笑笑,扶着树,望着天空:“你肯定不知道,小时候我最羡慕的就是你,能做我所有不能做的事,能让腰间的长剑不只是装饰。” 他说着,像个猴子一样爬上了梅树,一屁股坐在树干上,双脚在空气中荡漾,变成了另一个人,梦呓着:“我很多时候都在想,我如果不姓顾,我会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像他们一样蒙昧,像他们一样流离失所,变成工具。” 顾箐脚一踮,手一抓,上了树,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手放在他手上,让他松开,不再紧紧抓着树干。 “其实,大多数人都一样,让他们所有人看你看过的书,你还是你,他们还是他们。脑子是好东西,但大多人不会用。沉醉在自己的认知,自己的世界是他们的归宿。” “可我想改变,不想看着那么多人死。我敢断言,未来会死很多人。” “这是既定事实。并非幻想,也不是胡说八道。未来,并不见得比现在好。” 第八十二章谋求人心 他踏着橘黄色中的绿点,毫无顾忌的踩踏,踱步行走着,低着头,脑袋里的想法天马行空,如梦寐一般,醒来便没了。 这样的念头长存于心,他——大渠帅马元义皱着眉走在官道上,身后黄巾力士固执的随着他的脚步,环顾四周,远远的看见探哨表明安全,不动声色的固执跟随。 从雒阳到兖州,他花了三天。从兖州到雒阳,至今已经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防守的汉军投降的越来越少,他们变得顽固,弯着腰,瞪着眼,需要用鲜血捍卫身后的家园。 他思忖:何进跟师尊不大一样,做的事却一致。 将汉军妖魔化是他一直在做的事,从接到命令的那一刻开始,十余万黄巾都说着汉军的凶残,所过之处草木不留。 何进的宣传也是这样的,从一座座城池传递回来的消息原封不动的转述。 苍凉的天,灰蒙蒙的山脉,冷清清的城,遍地的尸体,从城外蔓延到城内,角落充斥着姿态万千的他们,无论男女老幼,无论身份地位,都一样,以死明志。 他对身边人轻言细语,和蔼可亲的像隔壁家的王叔叔,永远那么不引人注意,又会在合适的时间点证明自己的存在。 这样的人往往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只是轻轻一瞥,寻常人侧目的时候,他推销着自己理论,享受着万众瞩目的目光,坚定下去。 马元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成为这样的人,坚定地做着同一件事。 身体,他没有其他人健壮,脑袋也不够灵敏,师弟说:“师兄,不如一直坚持下去。” 他便一直坚持到现在,熟练地下达命令,他身边的人也熟练地传达命令。 命令一句接着一句,没有半个犹豫的字眼,字里行间都是果决。 虽然穿的是寻常百姓的衣服,一举一动的与众不同,左右簇拥的黄巾力士更是表明他的身份,绝非如此简单。 渐渐地进了一个市集,这里并没有宣传般的恐怖,萧瑟瑟的,所有居民都战栗着如寻常一样,在这里生活。 此地的黄巾步兵司马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迎奉,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大胆的彰显出来,就成了这模样。 三三两两的居民带着自己的孩子,在这富庶之地,好歹有粗麻制成的衣服可以穿,作为世家的奴仆,佃农,总之,不算太差。 马元义木然的看着他们,没有往日的淡然、热切,兴奋。有的只是冷漠,逐渐变成愤怒的冷漠。 他一挥手,云里雾里的黄巾力士,在惹得惊惶的百姓下跪之前,早有黄巾贼大怒,将恐惧转化成愤怒。 人与人的不同大抵是在脑子上,有人用脑袋成了大官;有人用脑袋,在乡里为尊;有人用脑袋,在自己的世界活的有滋有味;也有人用自己的脑袋,恍恍惚惚。 一个个不同的人构建了这个社会,深知权力来源的黄巾贼害怕被欺压的百姓有朝一日报复自己,也害怕“大人”会因为不满,下令处决自己。 每一天,都有黄巾军被斩首示众,他们不知道斩首示众的原因,但他们知道活着,坚强的、麻木的活着。 脏乱的脸上看不见愤怒,鲜血从身体涌出,手中的来不及拔出,大眼瞪小眼,回过神的黄巾力士压住了本应该的惨叫,惊恐。只见那人重复自己的话:“胆敢胡言乱语,大声说话者,皆斩。” 这是黄巾力士的一员,是马元义正儿八经的嫡系,他的信徒。 这样的人,渠帅们身边都有,从信徒到嫡系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那远在天边的天师,远远不如身边的天师弟子来的近。 他们会敬重天师,信奉他,听他的话。但这要建立在,渠帅们一心一意跟随天师。 受制于眼界,他们愚昧,从未被引导、亦或者自觉地看看这世界。 他缓缓抬头,一如当年传道时的从容,习惯之后的从容,面对任何人,都能保持亲切的笑容时的从容,这绝非是程序化的笑容。 随后,他下了令,跟刚才有一样果断,和现在一样从容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军候,斟字酌句:“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在这小镇做了什么,但但凡关于我现在见到的人或事都一样,刻意,太过刻意。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那军候连声不知,他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着渠帅,战栗着,比寻常百姓的身子还要弯曲几分。 流于表面的茫然暴露一切,他忽然不再扛着锄头,成为黄巾军的一员,以最快的速度成为军候。不可思议的经历让不可思议的他做出这种事,遇到了喜欢正军法的渠帅。 “既然不知道,那这满街的人,终日惶惶,今天被你用刀矛逼迫到这路上,强颜欢笑,可是我下令做的,可是他人下令做的?” “并非。” “既然不是,那你可认罪!” 军候还想辩解,却被按在地上,一左一右两个黄巾力士齐齐在他的耳边说:“若是不想连累家人,还是认罪的好。” 马元义默许了这样的手段,不入流,却有用。 大军在夜晚宿在这个小镇附近,大片田野被作为营地,不知名的作物被拔出,在马元义抵达时,这已经成了既定事实。 雷霆般的震怒让几个人陪着那军候一道正了军法,让不少人眼巴巴的看着渠帅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原本应该是良田的地方成了巨大的军营,一座座塔楼拔地而起,手持弓弩的士卒迅速进驻,冷眸扫视营寨之外。 冬春反复的夜晚,遍地都是冰冷的空气,被风卷着,灌进营地,让温暖荡然无存,这样的冰冷无时不在。 马元义抖动肩膀,眯着眼,在大营中跪坐着,眉宇散不去心烦,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这样,不断地说服自己,继续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子,越是聪明的人便想的越多。没日没夜有理有据的思考,他对大汉的了解越深,对那些时常出现在周围的士族,越憎恨。 正是这些人,逼得他们没了活路。 现在这些人,让他们自愿去死。 这样的想法有些诛心,对他们来说是豪赌,没了选择,未来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第八十三章张宝到来 “在冀州,汉军最高的统帅就是此刻还在河内的卢植,他履历光鲜,是世家的走狗不假,能力却不弱于那皇甫嵩、朱儁。” 还未进中军大帐,孟子玉抑扬顿挫的声音便随着风在耳边回响。 “我想大家都有一个疑问,那卢植有什么可怕的,我们是不是应该优先解决眼前的何邡。我也这样想过,但为将者,知五六便通晓全局。为帅者,知一二便能掌握全局。尔等是想见眼前一时胜败,还是入那雒阳,让天下为之欢呼。须知,成王败寇。” 下坐的,没人懂他的意思,但将军大人说了话,这便是命令,他们从未违背,相信孟清能够带给他们更好地未来。 异常安静的中军大营里,所有人都屏息凝视,以至于没人发现来人是谁,仍由他在侍卫阻拦下,站在那里,听着。 “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古便是如此,昔日夏商周,皆是如此,春秋战国,征伐数百载,终究合一,便宜了大秦。那大秦并无过错,却被推翻,那刘邦不过是一市井无赖,居然能得天下,还传承数百年,这也是笑话。” 张宝一向欣赏这些年轻人,他们有自己没有的热血,远大的理想。 曾几时,他只想跟随兄长传道,此刻成了将军,不过意外。所谓的黄天当立,他信,也不信。 他相信兄长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做到这件事,但现在,绝对不是最好的时间。 光和年间,他在雒阳的时间不断,数年都在那里呆着,想着明天吃什么,是否继续传道。 富庶的地方喜欢信奉神灵,雒阳的太平道徒一点也不比贫瘠的地方少,从比例而言,丝毫不弱于寻常地方。 唯独,信徒不多的是所谓的苦寒之地。 并州、幽州的人多信奉武力,对神鬼之言忌讳,却不放在心上。 这样的人并非少数,而是多数,在北疆沿线,他们活的顽强,如大风中的枝桠,被风卷着,风雨飘摇,随时都会殒命。 这样的人,很难信奉神明,那些虔诚的邻居,死在眼前之后,他们只能拿起手中的刀剑,为之拼搏。 那声音随着距离缩短,越发清晰,字正腔圆的话让他熟悉,也陌生。 雒阳一别,已近两年,他不知道此刻的雒阳是否还是那样,也不敢知道。 作为大汉的一员,反抗大汉需要的勇气远胜其他人,作为带领者,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不容许自己大意,此刻来魏郡,是为了看着年轻人想要做什么。 魏郡作为大郡,在冀州的地位尊崇,那邺城,作为冀州治所,魏郡治所,光环加身,更不会让人轻视。 如此的坚城被拿下,巨鹿上下喜气洋洋,军心大振,连战连捷的消息让他忧虑。 他记得一句话,不知是谁说的一句话:成功,最后一步,死的人最多。 越是一帆风顺,他就越谨慎,炎热的夏日曾让他几近昏厥,被无数双眼睛看着,袒胸露乳,被鞭挞,干裂的嘴唇,无神的眸子做着最后的抵抗。 他坚持了一天一夜,死在酷吏手中,活在野狗的撕扯。 在乱坟岗,他孤零零的躺着,在狂风暴雨中战胜那猩红色的眸子,尖锐的牙齿,低沉的吼声,迫使他夹着尾巴消失在风雨中。 昂着头,雨水打在脸颊上,干裂的嘴唇开始复苏,他从死人身上扒下衣服,在黑暗中寻求欲望。 第二天,他碰到了还不是渠帅的马元义,相谈甚欢,吃了栗米,请求跟随,直到那个人死了,害死诸多良善的阳球。 此刻没有李白,也没有苏轼。但他们的精神一直存在,如杜甫所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将进酒,老夫聊发少年狂都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不多时,尽现身,干了杯中酒,倒了坛中泪,他轻笑着离去,拜了师,做了大渠帅。 太平道中等级并不森严,所谓的大渠帅、小渠帅是此刻的称呼,他是例外。 有的人,成功了,那边是大渠帅,统率一方,在师尊,师兄弟中地位上升。 有的人,失败了,或者入门太晚,跟了大渠帅,这便是小渠帅。 还有的,无心统帅大军,自愿后勤,内政,这种人不少,然,并卵。 想法转瞬即逝,他想着明天该做什么,春天已经过半,夏天将要到来,在这之前,必须尽可能的接近雒阳,把路上的粮秣尽皆抢收。 这是兄长的想法,他遵从。 自小看多了流民,即便官府救济,也难以挽救天下百姓,更何况天下贪官污吏之多,骇人听闻。 将大汉的官杀光,错杀十之一二,其他罪有应得。 寻常人接触到的不多,知晓的过于片面,皆是其他人有意告知,于是乎,还以为有所谓的好官。 他对人说:“他们总是这样,把自己想的东西强加在周围,重复讲述那些事,固执己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轻轻瞥过那些人,他们俗,俗不可耐。 他想着在巨鹿的侄女,想着眼前的年轻人,年纪虽小,却打下偌大的魏郡,还在河内郡拿下城池。 张宝尚且不知道河内的最新情况。 孟子玉的慷慨陈词告一段落,他尴尬又不是礼貌的立即邀请,微笑着,对师叔嘘寒问暖之后,落座。 “魏郡你做的很好,此刻大军北上赵国,常山,中山,全据冀州,也算不错。” 孟子玉微微笑,对他的战略目光不以为然。 全据冀州绝对是最坏的一件事,冀州太大了,大到防守不住除了渤海以外,任何一个方向的汉军。 数不胜数,装备精良的汉军一旦成了规模,太平道不过是过眼云烟。 加入大汉的人心怀鬼胎,加入黄巾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一个个自私自利,想着自己的未来,借鉴前人,张狂的享受现在能够享受的东西。 这张宝为何来此,这才是他关注的重点,抿着唇,他听张宝一一道来,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面临此事。 第八十四章湖中山庄 红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红色的蜡烛安稳的睡在里面,闭着眼,流着泪,叹着这世道的冰冷。 灯笼所在的亭台不远处是一口亮晶晶的水井,一井人影波光粼粼,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佝偻着身子,一屁股坐在井旁,继续着远胜于寒冷的寂寞。 “我一直都在想,我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守着偌大的山庄,学着那些剑客沽名钓誉,白衣加身,腰间是剑鞘,手中是三尺青锋。学着他们寻个人,拔剑相对,决一生死,若无意外,那人还有儿女,相对而谈,直言:势不两立。待数十年后,功成名就而死?” 他嘲笑刚才水井中的人,抬眼望着惨戚戚的月,空荡荡的水面,裹了裹衣服,吸了吸鼻涕,乐了。 “其实,你肯定不知道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甚至不是这里的少主,我披着这样一张皮,我的心在遥远的未来,不知道存在还是不存在的未来,而非现在。” 闭上眼,脑袋里“呜呜”的火车站,报站声,熟悉的礼貌用语“瓜子”,或者是“矿泉水”,他一时忘了词组排列。 本应该守夜的人被驱逐,离开了小岛,迟钝的消失在日出中,他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 仗着剑,他不知觉的肆意了,在侍女的身上驰骋,六分的妹子,足以让宅男仰望的汉服妹子,在他怀中娇嗔,心怀小鹿的模样的确很漂亮。 上上下下的仆人相距甚远便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叫上一声“少主”。 这样的称呼没有由来,但却符合他的心意,让他摸熟了这一百来人的山庄后,松了口气。 山庄不大,依山傍水,资产自足不说,还有余力在外面购置田产,又能在富陵湖旁安然无恙,可见一斑。 这样的山庄自然不会无名,来往的人不多,皆小心翼翼,寻常人根本不知,官宦人家来往避让,不愿意跟这等人接触。 他自是不知,依旧自哀自怨,喝上一口老酒,便看一眼远处,那希冀的人儿还在未来,幻想的一切却切切实实出现在眼前。 手指轻轻触摸松软的泥土,画着圆圈,他说:“孤芳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此方独一人,醉饮如影眠。” 这样还不够过瘾,他站起身,对着水井哈哈大笑:“你知道吗,我比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聪明,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人,迟早会死在我剑下。我的剑不杀无名之辈,若是名头不够响亮,不是附近的霸主,我懒得拔剑。” 酒嗝打断了他的狂笑,白衣被风吹拂,上扬,好生飘逸。 迟疑被时间打断,他嗤笑,喝上一大口酒,对着井里的人说:“我知道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你会成为这个世界的至强者,破碎虚空也不再话下,那些神仙,不过是强大的凡人。在这个世界,我将为王!” 长剑随风起舞,凌厉的剑斩开尘埃,破开平静,风声戛然而止,转瞬从新来过。 那剑不算长,不过六十公分,传闻是天外陨石打造,作价不菲,削铁如泥。 山庄上上下下都传遍了这件事,不能少主弃文从武的决然,这不是幼时的玩笑话,是他坐在高位,郑重说的。 山庄真正做主的人是老夫人,她尚且年轻,不算年老,对自己儿子的决定,诧异,优雅的压制住拍案而起的冲动,只是问:“天儿,为何?” 洛欺天固执己见惯了,对名义上的母亲并没有半分尊敬,大大咧咧的坐着,对视着。 “你想要的理由,我没有。你不想听的话,我倒是有一箩筐。只是,你真的想听。” 老夫人来了兴趣,不紧不慢的对他说:“但说无妨。” 惊讶之余,洛欺天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哄骗眼前人,这并非寻常可见的妇人。她出生高贵,任谁也不能轻视,此刻跪坐在自己面前,仍旧不显优雅矜持,一颦一笑都迷人。虽然,以他的身份,脑袋里出现这种话,着实荒唐。 “既然不想说,也用不着胡说八道,找些借口,搪塞我。我并非一心想要管住你的人,你的未来不是这里。但现在,你得好好的读书,刀剑使用是身外之物......” 话只听了一半,洛欺天便冷哼着双手背在背上,念叨着:“你奈我何。” 老夫人对洛欺天并无办法,这是山庄未来的主人,她尽管不喜他的作风,依旧在外人面前保持风度,顾忌他的颜面,说话点到为止。 不多时,媒人便乘船而来,趁着富陵湖水贼消弭之际,踏上了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岛,看着独一无二的风景,品头论足之后,得出了结论,喜笑颜开的哄着老夫人,说这豪族的小娘儿知书识礼,说那小世家的大家识文断字。 这时候,洛欺天才知道箩筐里装着的不只是假话,还有这种明目张胆的真话,真真的。 不堪其扰的他在富陵湖上独自游荡,数日后便有了今天的举动,他独自一人抱怨,甚至于将巡夜的老者驱逐。 下令的那一秒,他陡然发现:我不是庶民了。 一叶扁舟在夜色中飘荡中湖中,上面二三人谈论上,笑闹着,一盆火上烤着嫩嫩的鸡肉,旁边温着酒,香喷喷的烤鱼三两口也不过去了十分之一。 “就这样说定了。”上面的人说,吃着天然无公害的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将忐忑抛开,伴着夜色,冰冷的空气,嬉笑着远去。 那一叶扁舟摇曳着,并没有随波逐流,按照自己的心意在湖面上忽远忽近,影影绰绰,却存在感十足。 远远地,洛欺天动心了,他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跟外人接触,这山庄上下,都是内人,对他无比忠诚,没有半分质疑,心里的话一直在心里,不曾言语。 这样的人不是少数,而是多数。 当鱼肚白在明月中有了存在感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洛欺天依旧在井边自言自语,对着风平浪静的湖面眨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