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生涯》 第一章 安排死亡时间 岳晶晶的运气一直很好。她出生在八十年代初期,是独生子女。父亲行政部门的一个职员,母亲是个会计。家境小康,衣食无忧。唯一遗憾的童年时代太过孤独。父母皆需工作,三岁之前她一直生活在外公家。三岁后上了幼儿园开始与父母同住。每天第一个被送到幼儿园,晚上却是最后一个被接回家。故而幼儿园里上至园长下至看门的大爷都对她很熟。 上了小学后,岳妈妈为了找地方帮着带孩子,送岳晶晶去了少年宫。参加了一个钢琴班。 岳晶晶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她每天放学后就来到少年宫钢琴班,勤勤恳恳的在88个黑白键上练习。一个指头一个音,单调重复的苦练。汪老师要求严苛,手指偏移半公分都不行,声音一定要敲打在节奏点上。岳晶晶学了四个月,才学到左右手各前三个指头。不过,五线谱倒是认得了不少。岳妈妈见女儿竟能看着那黑乎乎的一排排小蝌蚪唱出曲调来,十分欣慰。认为女儿这次总算学到了真本事。 钢琴老师却淡淡的道:“你女儿天赋不怎么好。以后会吃许多苦。” 岳妈妈咳嗽了一声,凌厉的目光扫过。岳晶晶赶紧表态:“我能坚持。” 就这样,岳晶晶一个星期七天,天天去少年宫练琴。节假日休息,过完了还得补上。钢琴占用了她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岳妈妈非常满意。 岳晶晶一年一年的长大了,升初中的时候,钢琴老师建议岳妈妈让女儿日后考师大音乐系,当音乐老师。 就这一个决定,岳晶晶过完了水深火热的初高中六年。高中二年级开始就每天只上几门主考课目,试题考卷减半。其余时间全部用来准备专业加试。 等她终于考上师范大学音乐学院音乐教育系后,蓦然回首,三年初中、三年高中的生涯,她竟然一个朋友都没有交到。班上的同学连名字都叫不全。顿时涌过一丝伤感。 大学生活很平静,岳晶晶千载难逢的被分配在一个混合宿舍里,室友只有她一人学音乐。其余几个有历史专业的,有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还有美术专业、生物专业、英语专业、整个一大杂烩。大家曾戏言,她们宿舍带个文科班不成问题。 四年毕业后,好运气再一次降临。她找到了一份在初中当音乐老师的工作。每逢周末在少年宫兼教钢琴兴趣班,收入颇丰。岳妈妈笑的眼角多添了好几丝鱼尾纹。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看,让你听家长和老师的话没错吧。我们还能害你?” 胜利的喜悦给岳妈妈添足了信心,她摩拳擦掌的要再接再厉,决定给自家挑一个优秀的女婿。她精心挑选了一位男士,二十八岁。金融界精英。父母都是银行的高级主管,家庭富裕,本人名牌大学毕业,有才有貌。 该男士和岳晶晶相亲后,双方父母都很满意。男方父母尤其喜欢岳晶晶乖巧的性格,交往一年后,婚事顺理成章的提上了议案。男方父母两年前就给自家儿子备好了房子,二层联排别墅小楼。婚期定好后就开始装修。未婚夫本人话不多,出手却很大方,人也很聪明。结婚戒指只是普通的素面铂金戒,却另外送了一架一百多万的斯坦威钢琴给岳晶晶。 如同山间纯净的泉水滴在青石上,声音干净、通透的到令人几乎流泪。在敲响琴键的那一刻,岳晶晶对未婚夫懵懵的感情在叮咚的琴声中突然就鲜亮起来。 新婚生活甜蜜、愉快。唯一的遗憾就是丈夫的工作太忙,应酬很多。岳晶晶常常一个人孤单的在别墅里吃晚饭。不过,有钢琴陪伴的她也不觉得寂寞。凡是学音乐的,谁没有十年如一日的寂寞。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又过了一年,丈夫有一天突然向她提出了离婚。 “离婚?”岳晶晶大惊失色。这个词她只在书上和电视上看见过,从没有想到和自己会有什么关系。她怀疑丈夫是不是在和她开玩笑。 丈夫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岳晶晶皱了皱眉,她不喜欢闻烟味,以前他都是去阳台吸烟的。 一张《离婚协议书》放在了茶几上。 “你看看吧。家里的存款,我们一人一半。房子是我父母名下的,和你没关系。钢琴你可以搬走。” 岳晶晶看都不看那张纸,只定定的问:“为什么?” “为什么?”丈夫忽然笑了,在水晶的烟灰缸中熄灭了烟蒂。 “岳晶晶,我不爱你。” 岳晶晶愣了好半天,才咀嚼完这七个字:“你不爱我,那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丈夫无声的微笑:“岳晶晶,难道你就爱我吗?” 岳晶晶立刻反驳:“我当然爱你。” 丈夫嗤笑:“你爱我什么?我家庭条件好?名牌大学毕业?事业有成?家产丰厚?还是这房子,车库里的汽车,琴房里的斯坦威?你到底爱我什么?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的理想,我的抱负吗?你和我有过共同语言吗?还是……你只是 盲目的听从了你父母的话,他们告诉你和我结婚最好,你就和我结婚了?” 他点燃了一支烟,袅袅的烟雾熏疼了岳晶晶的眼睛。 “我以前以为,有些事和婚姻没有关系。结了婚后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所以,我们应该修正这个错误。离婚以后,你可以去找天天回家吃晚饭的男人,和你一起弹琴,说音乐。这样不好吗?”丈夫的眼睛隐藏在漫漫的烟雾中,“岳晶晶,你可不可以自己做一次决定。决定自己的将来。” 他说完了那些话,就拿起车钥匙就出门了。只留下一叠《离婚协议书》在茶几上,告诉她刚刚的不是幻觉。 离婚如同战斗,岳妈妈使出浑身解数四方奔走。丈夫行踪神秘,每天一个短信催她快做决定。 岳晶晶觉得自己要疯了。再一次送走每天来汇报战况的母亲,她走进琴房的,撑起三角盖,坐上琴凳,打开琴盖。手指按上黑白键,一曲《神秘园》流泻而出。每一个人心中都应该有一座秘密花园,那里有明亮的月光,馨香的花草,澄清的湖水。在那里,心灵可以得到永远的宁静,没有愤怒,没有背叛。 最后一个音符消失。 “啪啪啪!”静谧的房间突然响起掌声。 岳晶晶大吃一惊,睁开一看,钢琴边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大男孩,一身白色的运动休闲衫。俊俏的脸蛋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明星都要漂亮。 “你是谁?”太过惊艳的长相和质地昂贵的衣服,让岳晶晶下意识的排除了他是贼的可能性。 “我是白无常47号。”大男孩道,“我叫白鸿。” “白无常?”岳晶晶眨了眨眼睛,“那是什么?” 白鸿很气愤:“你竟然不知道白无常是什么?现在的华夏族是怎么普及常识的!”他愤愤然,“黑白无常,勾魂使者,你真没听说过吗?” 岳晶晶想了想:“哦!小时候奶奶说过。” 白鸿还是很不满:“你太落伍了!现在网络流行玄幻小说,凡是写到鬼的都会提到黑白无常,我们还是有一些名气的。” 岳晶晶很抱歉:“我没看过网络小说。” 白鸿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挥挥手:“算了,算了!不怪你。你不看网络小说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之一。” 他手指一晃,客厅的一面白墙就变成了电影院里的银幕,画面上正是她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两人亲亲 热热窝在沙发上说笑,男人不时的抱着女人亲吻。 “那个女的,是他的大学同学。”白鸿打着酒嗝解说,“毕业时分手了。去年那女人从国外回来了,你男人就和她又搭上了。那女人肚里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岳晶晶立刻扒手指。白鸿嗤笑她:“别算了。你男人早就知道了。没错,就在他提出离婚之前,那女人怀孕之后他依然和你上着床。可那又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他似乎很满意她的沮丧,得意洋洋:“这就是现实。” 岳晶晶沉默片刻,道:“那你找我有什么事。白无常大人。是不是我要死了,你来勾我的魂?” 白鸿惊讶:“进步的挺快呀!果然人还是要经历挫折。好!我也不废话了。你还记不记得你一个月前在网上做过一份测试?” 白晶晶回想,那是快放暑假时的事。数学组的小方最喜欢在网络上做这些调查、测试什么的。那天她正好去串门,被拉着测试了一份问卷。总共两百多条,答的她头晕眼花。 白鸿手一挥,空中如同科幻电影般出现了一个屏幕,上面正是她做过的那份答卷。 “这是我们‘冥界事故处理处’设计的。其目的就是要找出合适的人选。恭喜你,岳晶晶同志,你被选中了。” 岳晶晶嘴角抽了抽:“选中了?选中什么?”不怪她要问,那些题目乱七八糟,有关于诗词的,关于水利农业的,还有关于军事演、历史事件回顾等等,包罗万象。小方为了找正确答案,百度了又百度,搜狗了又搜狗。很是折腾了一番。她懒得费那劲儿,想当然的乱填了一气。 白鸿正色,“我们查看了你的生平,你很听话。这是我们所需要的。所以,我们‘冥界事故处理处’放弃了那些马上就要死的,找到了你这个还有两年阳寿的弥留之人。做一个交易。” 岳晶晶耳尖的抓到了他话里的重点:“你说什么?还有两年阳寿。谁?我?” 白鸿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确实只有两年阳寿了。你还记不记得,暑假前你们学校安排教师去医院做的那次体检?” 岳晶晶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白鸿又挥了挥手。 墙上这回出现的是医院。两个医生在拿着报告对话。一个说“叫患者岳晶晶再来做一次详细的检查吧”,另一个说“这个有九成把握是肺癌了,还是通知她家里人的好。别给患者造成心理负担。 ” “明白了吗?”白鸿收手,“你得了肺癌,只剩两年的阳寿。” 岳晶晶伸手默默抚摸自己的肺部,良久不语。 “你是说,两年后我就要死了?” “没错。”白鸿打了个响指:“我现在来,就是为了和你做一笔交易。岳晶晶,你有没有兴趣安排一下自己的死亡时间?” 白鸿的计划是这样的。岳晶晶放弃还剩两年的阳寿。买上七八份人生意外保险,白鸿作弊帮她弄个意外事故死亡。大批的保险赔偿金留给岳妈妈和岳爸爸安度晚年。岳晶晶的魂魄去异世,完成‘冥界事故处理处’给她安排的任务。 “很简单的任务。”他轻描淡写,“完成一个父亲的心愿。” 岳晶晶考虑了一个通宵。又让白鸿施展了很多法术以证明他不是个骗子。在凌晨时分做出了决定。 “就照你说的办,我来安排自己的死亡。” 说完这句话后,她心中好似有什么像潮水一样汹涌而出,破开层层枷锁,整个人精神一振,豪气万千。 买保单,填写受益人姓名。请律师,谈妥离婚事项。岳晶晶在白鸿的指点和律师的帮助下,将事情处理的有条不紊。 办理离婚手续的前夜,岳晶晶弹了整晚的钢琴。当肖邦的《别离》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时,东方升起了朝阳。 白鸿鼓掌:“新的人生从今天开始。我已经打听好了。民政处附近有个工地,开发商偷工减料,属于危房建筑。我就用那里的墙来砸你。保证一击就送命,你不会有什么痛苦的。律师刚好就在你身边,你的后事她会帮你办妥的。” 岳晶晶的伤感顿时被他这番说辞搅的七零八落。无语的换了件衣服出门。 和律师汇合后,在民政处见到了那个男人和他的律师。双方冷静的办完了手续。男人长出了口气,风度翩翩的以示友好:“我送你出门吧。” “不用了。”岳晶晶冷声拒绝。她不久前聘请了身边的女律师做她的长期代理人,越发觉得自己以前太傻。竟然什么事都依靠这个男人。 男人也不多言,率先离开。他要办的事多呢。女友肚里的孩子等不得,得赶紧再筹划一场婚礼才行。 岳晶晶和女律师向停车处,眼角一瞥,看见白鸿站在路边的建筑工地楼上对着她微笑。 那天的阳光很耀眼。女律师永远忘不了那一个瞬间。一身白衣的女人站在 路边等她开车过来。身后的工地高楼处突然掉下一大块水泥板,狠狠的压在女人身上。水泥板下,深红色的血液宛如一条红色的小河,流过柏油马路。女人只有一双脚露出,金色的阳光照在凉鞋的金属搭扣上,反射出白金色的冷光。 刚刚和她离婚的男人还没有走远,目瞪口呆的站在街角。掌心的手机跌倒地上,发出“叮”的一声响。 人潮汹涌,警笛锐鸣。救护车呜咽着开来。女人毫无生气的身体被抬走。 岳晶晶坐在工地的高墙上,凝望自己的死亡场景,摸了摸头,那一下可真疼。 “走吧。”白鸿说,“这里已经没你的事了。你的位置在另一个地方。” 第二章 异世新生 夏朝,承庆十五年。 时值五月十二。两天前,乃是皇后四十岁千秋节,举国欢庆。不料,宫廷中却发生了一桩惊天意外。承庆帝的一双儿女,七岁的六皇子和五岁的五公主在西苑别业玩耍时双双落水。等到被救起后,两人已然昏迷不醒,生命垂危。至今已有两天,仍无苏醒迹象。两个孩子身边服侍的宫女、太监、侍卫仗毙无数,宫廷内一片惨淡。 承庆帝虚长皇后两岁,今年四十有二。按照历代皇帝寿数来算,已是中年靠后。不知怎么的,夏朝叶氏皇族皇嗣极其凋零。承庆帝**生育子女无数,却总是因意外夭折。排上齿序的,只有六位皇子和五位公主。前五位皇子和四位公主都已夭折,年龄最大的不曾活过十岁。七岁的六皇子和五岁的五公主是承庆帝目前唯一一双活着的儿女。其金贵程度可想而知。两天的落水事件一出,宫内前后已有相关四十余人送命。 昭阳宫,皇后寝宫。西偏殿。 一张很大的罗汉床摆在房间的东南角。一双粉雕玉琢的男女孩童裹着锦被分别各睡一边。南墙靠窗的椅子上,坐着人到中年的承庆帝,两天之间,原本乌黑的鬓角竟依稀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难道真的是前朝末代女帝的诅咒天谴?我叶氏皇族终将绝后? 他如是想着,眉头越皱越紧。 皇后薛氏坐在皇帝对面,静气不语。六皇子的生母容妃和五公主生母安嫔分别坐在各自儿女的暖榻前,无声的垂泪。 一个小太监蹑手蹑脚的从正殿门口往里探头。内侍总管,皇帝的贴身大太监谭启瞪了他一眼。小太监浑身一啰嗦,战战兢兢的走到室内,跪趴在承庆帝面前:“皇上,凌虚观传来消息,国师大人作法已到最后关头,正午时分就会有分晓。” 承庆帝精神一振:“讲,说具体点儿。” 小太监见皇帝没有发怒,胆子稍稍大了一些,口齿伶俐的叙述起来:“国师大人在凌虚观道坛施展九幽破魂大法,上通神灵。祈求天延皇族血脉。正午时分,国师魂魄归虚之时,就是我朝龙脉睁眼之时。” “好!”承庆帝双手击掌轻喝。 皇后也露出一丝微笑:“恭喜陛下。” 承庆帝大喜,端起茶碗,也不嫌水凉,喝了一大口。 “陛,陛下,国师大人还说……”小太监趴在地上,声带哭腔,咬牙说出最关键的一句:“国师大人说,此乃逆天之举。耗尽皇族百年积攒的福分 ,只能有一位,一位皇嗣得活。”说完,他将头深深的磕在地上,浑身不停的哆嗦。 “你说什么!”承庆帝惊怒,“一位,只能活一个!” 小太监不停的磕头,不再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很怪异。承庆帝又喜又怒。容妃喜形于色,用手绢捂住嘴,看似伤心,实则是掩住上翘的嘴角。安嫔目若死灰,眼泪唰唰的往下流,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薛皇后雍容大度,稳稳端坐。不悲不喜。 帝都皇城的东北边,连着城墙外,是鼎鼎有名的皇家东苑别业。夏朝不少皇帝都沿袭了前周朝皇帝的习俗,信奉道教。东苑内建有一座著名的凌虚观。凌虚观主袁真人极得圣宠,被承庆帝御封为国师。 白鸿带着岳晶晶在东苑逛了逛,道:“看见了没有?这里有座凌虚观,里面的袁老道忒狠。用皇族百年德政积攒的福分和自己魂魄镇守地狱一千年的代价,非逼得我们弄个人来,替他们的皇帝完成心愿。这人死后虽然是镇守地狱,好歹也算是我半个同事,我们去看看吧。” 岳晶晶看见一个青袍中年道士,跪在祭坛中央,身上插了九把剑,身下的地面用红红的朱砂画着奇怪的图案。道士身上的鲜血很奇怪的顺着那图案在流淌。已经快要全部覆盖住朱砂。 一个人的身上,有这么多血吗?岳晶晶还在考虑这个问题。白鸿突然大叫一声:“不好,快午时了。赶快走!” 他拉着人(?)就在风中疾驰飞奔,一路回头叮嘱:“不给你带着记忆投胎肉身,是怕日后你被人吞的连骨头渣渍都不剩。到时我们不过白忙一场。所以这孟婆汤你就喝不成了。你要记住,不能违反历史的正常进程,什么火枪、大炮的统统不许弄出来,人人平等、自由民主的思想也不许传播。一切都要符合当代生产力的发展懂不懂?我告诉你,在你前面也来过一个人,那个女人太不像话了!玻璃、黑火药、矿石冶炼,什么先进弄什么,搞的这一界差点崩塌。我们跟在后面拾了好久的烂摊子。这人到现在还在地府里关禁闭呢。你要引以为鉴知道不?” 岳晶晶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风太大,呼呼的刮过耳朵。腾云驾雾的感觉非常奇特。 很快到了昭阳宫,白鸿得意的指着床上的两个孩子:“怎么样,都长得不错吧。他们的魂魄都已经离体了,肉身硬是被袁老道用秘术给吊着。就等着你呢。我教你的口诀还记得吗,你活过来后,记得每天练习。可以改善身体内外体质 ,脑筋和记忆力都会有大大的提高。这也是我们优惠服务的一部分。” 岳晶晶点头。白鸿又道:“记住你的任务,完成父亲的心愿。喏,你的父亲就是靠窗户坐着的那个男人,当朝皇帝。怎么样?新的身份不错吧。” 岳晶晶看了看承庆帝。一个中年美大叔,气势很是威严。又看了看屋里的三位明显穿的很好女子:“谁是我的母亲?” 白鸿道:“穿的最好的是皇后、容妃是男孩的母亲、安嫔是女孩的母亲。你选哪个?” 简直是废话!岳晶晶当然选女孩子。她原本就是女生。 白鸿摸摸脑袋:“你选公主啊!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会很辛苦哦!其实你现在是魂魄体,是没有性别的,投身男孩也不要紧。” 岳晶晶:“我不想长大以后当同性恋。”女人心、男人身。长大以后不管找什么性别的人都是在搞同性恋。 白鸿也就是那么一说,在他看来,男女都一样。都是承庆帝血脉的延续。 午时转眼就到,岳晶晶躺到五公主叶明净的身上,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白鸿的声音最后一次在她耳边响起:“从现在起,你就是叶明净了。记得要完成父亲的心愿。” 无边的黑暗笼罩着叶明净,她努力的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好似有千斤重,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睁开一线。刺眼的阳光扎的她瞳孔一缩。一张泪眼婆娑的的美丽面孔出现在她眼前。 哦,这个是安嫔。她记得白鸿给她介绍过。 安嫔狂喜:“净儿!净儿醒了!” “什么!”站在六皇子床前的承庆帝猛的一回头,和女儿半睁的乌黑瞳仁正好一个对视。 “啊——!”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吼从容妃口中喊出,“皇儿!” 随着五公主的睁眼,六皇子永远的停止了呼吸。 “不——!”容妃疯狂的扑到叶明净的身上,“该死的是你!是你!” 安嫔在火光电石间扑到女儿身上,容妃长长的指甲抓破了她的脖子。疯了一样的撕咬。安嫔死死抱住叶明净,将她护在怀里。 “都是死人啊快把容妃娘娘给我拉开!”薛皇后怒斥。太监和宫女们恍然大悟,七手八脚的上前架住容妃。力气用的大些也不在乎了,容妃死了儿子,自然比不过有一个女儿活着的安嫔重要。 薛皇后亲自劝开安嫔:“妹妹,净儿身体还虚着呢,你别闷坏了孩子。”又 吩咐太监黄胜,“快去请太医院院判过来。” 承庆帝阴沉着脸,看着这一场闹剧。谭启悄声走到身边禀报:“陛下,袁国师正午时分仙去了。国师大人的首徒殷道长说,九幽破魂大法已然完成,天降宁馨儿继承皇家血脉。” 承庆帝沉默了一会儿,生涩的道:“醒过来的,是五公主。” 谭启立刻答道:“陛下,周朝的开国太祖皇帝就是女子。雄才大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据说,也是三岁遭逢大难,生死一线。后得以天佑,身体强健,机智远胜常人。终于结束了百年乱世纷争,开创周朝盛世啊。” 承庆帝长叹一声:“女帝——”似惆怅万分的样子。 谭启不再说话,他知道皇帝在感叹什么。周朝的开国女帝诚然惊才绝艳,可亡了周朝的也是一位女帝。周朝传承二百多年,仅有两位女帝,一开国,一亡国。而亡了那周朝的,正是肃宗女帝的皇夫。大夏朝的开国高祖皇帝。承庆帝的曾祖父。女帝这个词,对夏朝的皇帝来说,很有几分玄妙之感慨。 “天道莫测啊——”承庆帝喃喃感叹。 太医院的左右院判这两天一直在昭阳宫外西侧的碧华殿轮值待命。今天轮到左院判钟若严,他接到传召,很快就来了西偏殿。 白发白须的钟院判只看了六皇子一眼,便摇头:“六殿下已经去了。” “皇儿啊!”容妃发出震天哀嚎。 薛皇后喝道:“来人,把容妃搀下去!” 一群身材壮硕的宫女拥簇着将容妃搀走。 钟若严把了把叶明净的脉,朝皇帝躬身作揖:“恭喜陛下,五公主脉搏强健,正是好转迹象。只略吃两副汤药调理便可。” 承庆帝百感交集。凝视床上的叶明净久久不语。 薛皇后指挥着几个太监将六皇子的遗体抬到后殿去。西偏殿立刻就变得温暖喜气,没有了一点儿颓郁之色。 叶明净在钟若言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累的昏睡了过去。薛皇后对安嫔道:“妹妹,净儿需要休养,不如就住在我这里,奉汤煎药的也方便。陛下以为呢?” 承庆帝立刻就明白了皇后的心思。如果袁国师说的是真的,他这辈子只会有叶明净这一个血脉了。认在皇后名下也是理所应当。况且,天佑是天佑,人祸也不可不防。昭阳宫要比安嫔那里可靠的多。 于是他道:“昭阳宫有煎药房和小厨房,适宜养病。净儿就 住在这里。不过,到底母女连心。也不好叫隔着安嫔。你这儿房子多,也暂时给她安排个住处。” 薛皇后笑道:“看陛下说的,好像我要赶安妹妹走似的。我早想好了,东边的芳菲殿,一应物品都是俱全的,立时可以住人。妹妹只需叫宫女送几件衣服来就行。别的,我这里都有。” 安嫔慌忙行礼蹲身下拜:“不敢劳烦娘娘。” 薛皇后淡淡一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净儿难道不是我的女儿,不叫我母后不成?” 承庆帝对皇后的处理很满意,又看了看熟睡的叶明净。叹道:“六皇子的丧礼,我会交予礼部承办。宫里还需要你费些心思。” 薛皇后福了福身:“陛下放心。” 第三章 宫廷往事 叶明净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被换了个地方。她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对面是一整排朝南的雕花窗户,镶嵌着玻璃。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房间。 身下的垫褥很软很软,暗红色的床架子上雕刻着白鹤青松,童子嬉戏。雕工流畅、人物栩栩如生。可以像看连环画一样顺着一溜边的看下来。金色的钩子勾着鹅黄色的绸子帐幔,帐子上织着云霞图。身上的被子是枣红色,被面看不见,应该也绣了花,伸手摸摸,可以摸到被面角垂下的枣红色半长的流苏。转过头可以看见鹅黄色的枕头上也绣了花,棕色的枝,浓淡渐变绿色的叶。被她脑袋压着的地方一定就是花了。 真是奢侈。手绣的苏绣,在市面上是按图案复杂度和面积大小来算的。她记得曾经见过一条丝绸围巾,就在角落里绣了一朵碗口大的牡丹,还有几片叶子什么的,就要四五百块。按照这个比例,她现在的枕头套应该要卖一千五左右,身上的被子估计要上万了。手工满绣和手工织锦都是能吓死人的价格。还有这床。她听少年宫一位老师说过,有个解放前当律师的祖父为她出嫁的母亲陪嫁过一张拔步床。据说好的不得了,床里面的空间有七八个平方。新加坡一位华侨出价五十万要买。她妈妈没舍得。这还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再看看她现在这床。五个平方大小是跑不掉的。那些雕工,那个帐子。木料她还不认识。这么一套就寝设备,没有一百万也有七八十万了。难怪白鸿对她以前的生活嗤之以鼻。 从来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根据她前世活了二十七年的经验来看,福利待遇如此之好,任务一定会是非常、非常难。 “呀,公主醒了!”一个穿淡绿色宫装的少女快步走了过来,十五六岁的年纪,圆圆的脸蛋。她神奇的在床头内侧的柜子上摆弄了两下,拿出一个鼓鼓囊囊棉布包裹,从里面取出一柄茶壶,倒了一杯水,半跪在床前的脚踏上给叶明净:“公主,喝点水润润喉吧。” 叶明净正觉得嗓子干哑的难受,就着她的手喝了一杯。那少女一手喂她喝水,一手扶着她的后背。动作妥帖、轻柔。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儿不适。 水是温的,里面还放了一点儿蜂蜜,甜丝丝的很好喝。就是杯子小了点儿。叶明净喝了三杯才勉强罢手。她原本还想喝的,不过看那小宫女的眼神已经有些诧异了,也就算了。 这时又走进来一个宫女,年纪约有二十来岁左右。淡粉色的内衫,鹅黄色的广袖长裙。腰部正中垂着一根深粉色像领 带一样形状的大飘带,上面绣着花花草草,很是华丽。 小宫女一见她就高兴的说:“素姑姑,公主醒了,连喝了三杯蜜水呢。” 那个素姑姑眼睛里立刻闪过一丝欣喜,口中却道:“别大惊小怪的咋呼,险些惊吓了公主。”遂走到床前坐下,“公主觉得可有哪里不舒服?” 叶明净摇摇头。素姑姑就高兴的说:“钟院判说的果然没错。小桃,去吩咐小厨房熬些清淡的粥。”又对另一个跟着她进来的同样穿淡绿宫装的少女道:“桔子你去给娘娘那边报个信儿。就说公主醒了。” 两个宫女离开。素姑姑扶叶明净半坐起身,从床里头拽过几个枕头垫在她身后:“公主睡了一天了,可把娘娘急坏了。钟院判拍着胸脯保证公主今早一定会醒,果然不假。” 叶明净想了想,问她:“素姑姑,这是哪儿?”她刚刚观察过了,这里没有一件小孩的玩具,应该不是她平常住的屋子。 素姑姑笑道:“这里是昭阳宫西偏殿的暖阁。公主落水后生病了,皇后娘娘接公主住在这儿修养。安嫔娘娘也住在这儿,就在东边的芳菲殿。公主不用担心。” 说话间,小桃端着个托盘进来了。粉彩的瓷海碗,盛了满满的粥,碗中有一个青釉大勺,勺柄被做成半折的荷叶。素姑姑用配套的粉彩小碗盛了一碗粥,同样的青釉小调羹,一勺一勺的舀了喂她。小桃端着放了几碟小菜的托盘。素姑姑见叶明净眼睛看向那个小菜,就用镶了三段银的乌木筷子夹了喂她。 这就是传说中的奢侈生活啊!祖上三代不是贫农就是工人的无产阶级后代被深深的腐蚀了。叶明净根本喝不出来那粥里都放了些什么,只是香喷喷的一口接一口,把那一大海碗里的全吃了。碟子里的小菜也是一口不剩。小桃看着光光亮亮的碗碟目瞪口呆。 素姑姑也很吃惊,不过她忍住了。服侍叶明净漱了口。叶明净担心古代没有牙刷会造成蛀牙,整整用了三杯水,咕噜咕噜漱了好半天,还用舌头里里外外的把牙齿都添了一遍。 这下,素姑姑也有点忍不住了。动了动嘴角,到底没说什么,只看了看天色,又扶着叶明净躺下。 叶明净哪里睡的着,闭着眼睛开始运气调整呼吸,练习白鸿教她的口诀。练了一会儿,精神越发的好,忽然听见有两个小宫女在一边小声说话,原来是小桃和那个叫桔子的在聊天。 小桃:“公主醒了,你去见娘娘报信,娘娘就没赏你什么?” 桔子的声音很沉闷:“还赏呢!别提了。人全在那灵堂里头,我原想着找到石榴、杏儿不拘哪个悄悄的说一声就完了。结果被容妃娘娘身边的紫藤看见了。容妃当时就叫了我的名字,问我鬼鬼祟祟的来干什么。那么多人,她喊的那么响,皇后娘娘也只能让我当众回话。我刚一说完,容妃就啐了我一口。骂我没规矩,针尖儿大的小事也敢闯六皇子的灵堂。还要动板子打我。” “呸!”小桃义愤填膺,“她这是杀鸡给猴儿看。她死了儿子就值不得别人好。她那是妒忌。陛下都发话了,五公主就是国师向上天保下来的孩子。六皇子是儿子又怎么样,大周朝的开国太祖还不是女人?这世上前后三百多年,谁能比的过她。咱们吃得、穿的、用的,哪一样没有她的手笔。就说这房里的玻璃和座钟,不都是周太祖皇帝做出来的?哪个男人有这等本事,大夏朝,周朝。都没有。” “嘘——”桔子压低了声音,“你小声点儿。前朝的事能乱说吗?我告诉你,咱大夏朝的高祖皇后就是周朝的最后一任皇帝,也是个女的。可惜那是个亡了国的女帝。” 小桃立刻用兴奋的声音说:“真的吗?好桔子,你给我说说吧。我在内学堂没上几次课,管事姑姑嫌我笨,只让我学会了认字和算数就把我分到昭阳宫来了。不像你,现在还每隔三天就去听一次课,以后一定能做掌事姑姑。” 桔子道:“前朝的事,内学堂不讲。也就是讲本朝高祖皇帝的时候顺带着说两句。周朝的最后一任皇帝是个女帝,后世称肃宗。她十岁登基,年号景丰。因为她年纪小,就由当时的皇夫摄政王临朝听政。这位皇夫摄政王就是咱们的高祖爷。” “啊!”耳畔传来小桃的惊叹,“真没想到,快往下说。” 桔子继续道:“高祖爷聪明能干,把朝政打理的仅仅有条。景丰十五年,这位女帝就禅让皇位给了高祖爷。咱们大夏朝就开始了。景丰女帝成了高祖爷的皇后。” 小桃啧了两下嘴:“原来是这样。对了,周朝的皇帝都姓李,太庙里供的咱们高祖皇帝的皇后不是姓杨么?” 桔子越发压低了声音:“一开始是立的李皇后。李皇后还有一个儿子和女儿。本来,那个儿子还是前朝的太子。后来高祖新尧五年的时候死了。再后来李皇后也死了,贵妃杨氏才被立为皇后。还有更玄妙的呢。这位杨皇后是高祖爷登基后才纳的,新尧二年就生了个儿子,后来又生了一个。结果,李皇后死的那年她的两个儿子也全死了 ,杨皇后大病一场。半年之后才好,当了皇后后,也是一直小病不断,再也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后来的成祖爷是当时的皇贵妃之子。” 小桃也压低了声音道:“这事我也知道。杨皇后死的早。成祖爷在登基后,立了他的生母为太后。” 桔子轻轻一笑:“还有更有趣的事你不知道。李皇后的陵寝是还在周朝肃宗的时候就建好的,她最后以亡国女帝的身份葬入周朝皇陵。高祖爷的陵寝是在登基后建的,杨皇后当时撺掇着李后葬入前朝皇陵就是为的她日后可以和高祖爷单独合葬。结果成祖爷的太后薨了后,成祖爷硬是又打开了高祖皇帝的陵寝,把他的生母以继皇后的名义葬了进去。高祖爷的陵寝里,如今睡着两个皇后,可不是有趣?” “果然有趣。”小桃笑道,“反正这两个,谁都不是元后。一个有高祖爷给的名分,一个有当皇帝的儿子。两头都大,在地下还不知怎么吵呢!” 两人后面就接着低声说笑起来,都是些宫廷琐事。 原来任务是当女帝啊!叶明净轻叹。果然是高难度作业。看来那位周朝的太祖女皇帝就是穿越过来的前辈了。真乃神人也。玻璃,钟表。难道这位前辈是化学、物理专业的? 唉!反正都是比她这个音乐专业的强。她会弹钢琴,认识五线谱。能说出一整套西方乐理知识。不过,貌似全都没有用啊。 白鸿一定是故意的。这家伙不是说过,他特意找的测试答案最差者来的么。难怪那题目中竟然还有杂交水稻一亩产粮多少斤,如何改善盐碱地这些怪问题。神仙们想要的,原来就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 第四章 一个爹两个娘 叶明净吃掉今天第三顿粥的时候,听见外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薛皇后来了。 皇后出场,排场不同。小桃和桔子屏气静声的站在房门两侧行礼,薛皇后一身深紫色的华服,身后跟着四五个宫女太监。 叶明净发现她的裙子中间上也有一根大飘带,深棕色。上面绣着一只敦煌壁画风格的凤凰。在如意形状的云朵中昂首向上飞翔。腰间挂着俩大串由各种形状的玉佩和玉珠子串成的装饰串子,拖得很长。叮叮当当的声音就是走路时玉佩和玉珠子互相撞击而发出的。叶明净突然就想到了“环佩叮当”这个词。 这身衣服一穿,气势立刻凌越众人之上。她身后跟着两个粉蓝色宫装的女子,深蓝色的大飘带,腰间只有一串小玉珠子。其中一个正是素姑姑。另一个不认识,年纪较大,看着有三十来岁的样子。再后面就是两个和小桃她们一样的绿衫宫女,没有大飘带,只有两根细绸子穿了一个玉环打成结,长长的垂下。此外还有两个太监。一个年纪大的是黄胜,另一个年纪较小,眉清目秀,长的很讨喜。 很久以后,经过宫廷礼仪培训的叶明净才知道,玉饰和大飘带就是佩绶。不同等级的人佩戴不同形状、纹饰的佩绶,一点儿都乱不得。 薛皇后先是亲切的询问了叶明净的身体,关照她好好休养,然后就出去了。不一会儿,换了一身深红色衣服进来,上面绣着普通的凤凰,广袖飘飘。裙子上的大飘带和那一堆看上去就很沉重的玉饰没有了,只有一块简单的凤凰玉佩,配着花结和流苏。素姑姑和另一个宫女也换了那身浅粉内衫,鹅黄长裙的宫装,绣着花花草草。这群人看上去立刻就明艳了许多。 叶明净恍然大悟,那身深色系的素色正装,应该是参加六皇子丧礼时穿的。 薛皇后这次才正式的坐在床边和她拉家常。问她一天都干了什么。叶明净回答:“睡了一天,很闷。” 薛皇后刚想说什么,门口又来了人。这次是叶明净的生母安嫔。她已经换了便装。枣红色的广袖上衣,棕黄色的腰带,紫色长裙。腰间的玉佩雕刻成雉鸟的图案。 安嫔从身后绿衣宫女的手上接过一个托盘,对着皇后道:“娘娘,公主的膳食。” 由于全是吃粥,叶明净这一天平均每隔三个小时就要吃一顿,连带着上厕所都很频繁。 薛皇后一见她皱起的眉就笑了:“可是吃腻了?素洁明儿去问问苗御医,公主可能吃些干的了。” 素姑姑轻声应道:“是。” 桔子给安嫔在床头放了个螺钿锦杌子,安嫔坐下,一勺一勺的喂叶明净喝粥。薛皇后侧坐在床边一脸慈爱的看着她,很是一幅美好的画面。 吃完粥后,安嫔退到屋角的罗汉床安坐。薛皇后继续饭前的话题:“净儿觉得闷,母后给你读些书可好?” 当然好。知识就是力量。叶明净连连点头。后面早有人递了一本书过来,薛皇后翻开第一页:“这是一本蒙学读物,叫做《三字经》。” 叶明净的眼睛瞬间瞪大。 “人之初、性本善……”随着薛皇后的朗读,她渐渐听出了点不同。孟母三迁没了,黄香温席没了,孔融让梨也没了。这是一本将典故全部改动过的三字经。取代的是一些这里的典故。 薛皇后读了八句,共四十八个字。随后便一句一句的细细讲解,扩展成三四千字的文章。再加上说到典故时未免要说些当时的历史人情风貌。叶明净充分发挥不耻下问的良好品德。这一番互动下来倒是讲了半个时辰,约合一个小时。 承庆帝进来的时候,刚好听见结尾。看向皇后的目光很是柔和:“这本《三字经》是前朝周太祖所编,最是适合孩童阅读。梓潼辛苦了。” 薛皇后很谦虚的回道:“净儿是臣妾的女儿,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承庆帝点点头,安嫔等一众宫女顺势下拜行礼。 叶明净见到承庆帝有些紧张。一来是皇帝陛下的气场太强大,二来她的任务就是要完成这位陛下的心愿。属于这段人生关键人物中的关键人物。所以她很没有礼貌的呆傻住了。 看见她的呆样,承庆帝心中暗叹。他平时确实不怎么注意这个女儿,见到他认生也是难免。只是俗话说的好,三岁看到老。小小年纪就如此不大气,日后如何能撑起这江山社稷?到底还需要得严格教导才是。 薛皇后笑着道:“净儿怎么光是看着你父皇发傻?” 叶明净眨了一下眼睛,叫道:“父皇。” 反应太慢了!承庆帝摇头,好在声音还算响亮。尚有药可救。又看了看随着众人行过礼后就缩在屋角的安嫔,越发不满。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气场强大的陛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然后严肃的问:“身上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叶明净无语。老大,明明是一句问候的话,怎么被你说的跟审犯人似的。还凶着一张脸 。换个正常的五岁小女孩,不被吓哭才怪。 怪不得白鸿说不能喝孟婆汤,喝了任务十有八九就完不成了。 “我很好,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她口齿清晰的回答完父皇大人的提问。 承庆帝对她的口齿伶俐有些诧异,随即又很高兴。果然是我的女儿,再怎么说,皇家气势还是有的。 叶明净从他嘴角上扬的零点五公分角度和眉宇间舒展开的距离判断,陛下现在的心情不错。 果然,承庆帝下面的举动就表现了这一点。 “谭启,把内务府新敬上的那批绸缎拿来给皇后瞧瞧,皇后、安嫔和五公主都该添些夏装了。” “是。”一个穿着太监服侍的男人转身出去吩咐了。 薛皇后道:“今年分例的夏装已经叫针工局裁制了。” 承庆帝挥挥手:“分例是分例,朕赏的是朕赏的。朕送皇后和女儿几匹衣服料子难道都不行?” 薛皇后就笑着行礼:“那臣妾就却之不恭了。多谢陛下。” 看,古往今来都是一样。有权有钱的男人都是用送珠宝和华服来表示他对女人的满意。 承庆帝很快和薛皇后离开了。缩在角落里的小白兔亲娘安嫔终于喘上了大气,满脸喜色的对女儿道:“净儿,你要有新衣服穿了。母妃这次要好好下些功夫,保管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 叶明净一直记得她扑上来,挡住容妃的厮打,护住自己的样子。也甜甜的笑道:“母妃不要太辛苦了。” “没事,母妃不累。”安嫔欲言又止,想了想道:“你住在这里,要听你母后的话。” 叶明净点头:“我知道。” 放心吧,母亲大人。这两天她看的很明白,薛皇后就是这里的大老板,为人处世圆滑老练。她们都是小跟班,只要安分守己的跟着老板的步伐走就行了。 当晚,承庆帝宿在昭阳宫。 东偏殿内间暖阁,承庆帝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深衣,坐在罗汉床上,靠着螺钿桌几子沉思。 薛皇后穿着鹅黄色绣竹叶的小衣,端了一茶盅温热的牛乳给他:“陛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承庆帝接过牛乳喝了两口:“明早给净儿也送一杯过去。她长得也太瘦小了。” “是。”薛皇后温和的笑笑,“陛下,净儿以前跟着安嫔,宫人们伺候的难免不太尽心。孩子 这才长的瘦小。日后只要好好调理调理,一定能健健康康。” 承庆帝沉吟:“你说的有道理。以前的事不提了,以后净儿的生活还得由你照应着。不能像教养普通公主那样教养,得大气些才行。” 薛皇后递过漱口的茶杯:“可不是么。净儿其实还是挺聪明的。我今天讲了半个时辰的《三字经》,一共八句,她很快就会背了。里面的故事也记得清清楚楚,没一点儿弄错的。” “哦?”承庆帝来了兴致,“你觉得她很聪明?” 薛皇后替承庆帝解散了头发,拿着玉梳轻轻梳理:“净儿虽然没有六皇儿那般过目不忘的聪慧。性子却要沉稳的多,能静下心听长辈们的话。反应虽然慢些,却是深思而后行,没有一点儿失礼之处。” 承庆帝沉默了一会儿:“这到也是。年少得志,风华意气也并非好事。成祖的几个儿子中,先皇也不是最聪明的那个。成祖就是见他稳重、豁达,才将皇位相传。民间也有过七岁能诗的天才孩童,到最后却是考了三十年进士都未考上。可见少年天才不一定就能成长成栋梁。” “就是。”薛皇后的声音娓娓动听:“肥沃的土地也需要勤劳的农人来耕种,陛下平日也太严肃了些,净儿只得五岁,又是个女孩子。见了你难免紧张,反应也就越发慢了。对着孩子,陛下还是稍稍和气些的好。” 承庆帝很不高兴:“朕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别的皇儿怎么就没一个怕朕的!” 薛皇后垂头不语。不怕您的都死了,就这一个害怕的还活着,您看着办吧。 承庆帝也很快想明白了,颇觉无奈:“那就这样吧。让她就住在你这里,你费些心,找几个内学堂成绩优秀的宫女给她启蒙。蒙学的几本读物务必要会,字也要认得。书写暂时先不动,朕要亲自来教。” 薛皇后领旨:“是,陛下。” 第五章 宫女和太监 叶明净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后,发现自己的生活水平又被提高了一个档次。首先,漱口的杯子变成了玉杯,其次,早饭的筷子变成了象牙筷。还有等等一系列小细节,比如小桃和桔子的态度更加恭敬了。比如,今天又多了一个小太监在房里伺候。正是一直跟在黄胜身边的那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他自我介绍叫“冯立”,是黄胜的干儿子。 感谢穿越的女帝前辈,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猪鬃做的短毛牙刷和牙粉。叶明净的蛀牙危机得以解除。 由于六皇子的丧礼要连着举行三天,今天的昭阳宫依旧很冷清。吃完早饭后,桔子拿了一本《三字经》,开始边读边讲解的给叶明净打发时间。 换成一个真正的五岁小女孩,一定会觉得很无聊。叶明净却不同,她听的很认真,按照要求背诵。反复个五六次后,已经能背诵二十来句了。 桔子的讲解很详尽,这位被当成未来掌事姑姑培养的小宫女很有一些文化底蕴。叶明净和她们闲聊时得知,从前周朝开国女帝开始,宫廷中就设有内学堂,专门培养五至十岁的小宫女和小太监读书认字。天资一般的,学个差不多就送往各处当差。才华横溢的,重点培养,成为各处的掌事姑姑和掌事内侍。总之,皇宫之中人人识字,整体文化程度非常之高。 小桃咯咯的笑着说:“有好些个娘娘,出生寒门,连个字都不认得。进了宫后,还得向身边的奴婢们学,那脸色可难看了。” “小桃!不许乱说。”桔子板下脸。 小桃吐吐舌头。 叶明净倒是很能理解她幸灾乐祸的心情。就是在现代,学历高的女性大多都有些傲气。更别提古代了。大字不识,光凭美貌上位的嫔妃惹人看不起是很正常的。恐怕这一类嫔妃也很难长久的获得宠爱。 果然,当她问小桃的时候,小桃说的眉飞色舞。一出出宫廷大戏脱口而来。不过她很是知趣,说的都是承庆帝爷爷和老爹两位先帝内宫的旧事,属于尘埃落定,大众都知道的娱乐性八卦。 知识就是力量啊。这能写会读的宫女,看问题的境界就是不一样。 从故事中,叶明净还发现了一些问题。由于皇宫内整体文化水平较高。皇子和公主们从小受到的熏陶也不一样,人人都认为刻苦读书是应该的。据说有一位皇子从小关在宫里长大,十五岁后第一次外出上街,发现茶楼里的小伙计不识字,很是批评了一通:“如此文盲,竟也能任此重要之职 。”把个茶楼掌柜弄得郁闷之极。 此外,还有一个附加的好处。那就是皇子们都挺看不上文盲姑娘。再美的美女,只要不识字。稀奇一段时日后,很自然的就会觉得乏味。这也是正常的。从小和高素质人群在一起惯了,没有内涵的女人基本看不上眼。 这一代代的优秀基因融合下来,皇室成员的素质明显有别于普通士族豪门。尝到甜头的后代皇帝们不遗余力的发扬了这一优秀传统。内学堂的老师除了年长的宫女太监外,还添加了翰林院五经博士和编修轮流给高等级班按旬授课。近水楼台先得月,充分的利用了国家的人才。 翰林院是什么文化层次?翰林院是内阁大学士的储备库。放在现代,那就是顶级学府的顶级教授,国务院官员们给那二三十个人开小灶。 小桃自豪的指着桔子说:“状元、榜眼、探花,都给他们讲过课。” 叶明净妒忌的眼都红了。 不过,凡事有利有弊。内学堂普通授课班毕业的宫女,二十五岁之后就可以放出去。参加过高级班的就不可以了。有的终身留在了宫中,有的由皇帝和皇后亲自安排婚姻。总之,这一类人才不是白白培养的,要充分利用。 叶明净可以想象,受过这样教育的宫女被嫁给某某大臣做妾后,会在其家庭中引起怎样可怕的后果。 不过,据小桃说。貌似有很多大臣都很希望能接受到这一类被赐的宫女。据说,成祖皇帝朝,有一位内阁大学士就一直对他曾经教导过的一个宫女念念不忘。最后,成祖皇帝成人之美,把那宫女赐给他了。该宫女风风雨雨的陪伴了丈夫一辈子,生的儿子后来也很有出息,参加了科考,做了官。 这一条道路不比攀上皇帝、皇子差。就算是普通二十五岁被放出去的宫女,因其能写会算,也是一些殷实人家争相迎娶的对象。大夏朝宫女们的前途还是很光明的。前提是你必须足够聪明,没有沾染上宫帷隐讳。 太监就有些不同了。太监终身都无法离开宫廷。对于宫里面的主人来说,他们更加安全可靠。 冯立就是一个案例。家乡遭了水灾,父母把六岁的他送进了宫。因其年纪小,为人也还算聪明,被定为重点培养的那一类。拜了黄胜为干爹,算是有了可依靠的长辈,黄胜也算是有了养老的后辈。这些在皇宫中都是允许的,只是必须全都放到明面上来。冯立和桔子一样,在内学堂高级班学习。现在也是属于半脱产深造阶段。和大部分人一样,他原先 只有一个叫冯三娃的小名。不同于桔子这种随随便便给起的名字,内学堂的大太监们正正经经的替他取名为“立”。 冯立看着很谦虚实则很有几分自豪的道:“只有进了高等级班的小太监会被赐正经名。” 叶明净立刻就明白了。昭阳宫也有不少留守的粗使宫女和太监。比如西偏殿门口守着的那两个十七八岁的太监就一个叫小林子,一个叫小春子。 中午,素洁姑姑带人来送饭,叮嘱了几句就又走了。 昭阳宫依旧没有管事的成年人。叶明净早上起的迟,午觉睡不着,三个半大的孩子们就开始商议怎么打发时间。 小桃提议去院子里踢毽子,桔子和冯立都反对。理由是五公主身体刚好,不宜吹风。 桔子提议继续讲解《三字经》,小桃强烈反对,理由是学习了一上午了,下午应该好好娱乐娱乐。 叶明净无语,明明是八卦了一上午好不好。 冯立问:“公主有什么想法吗?” 符合五岁孩子智商的游戏确实很少。叶明净也不想降低标准去玩些弱智的游戏。于是道:“我想学着认识这书上的字。”她指指《三字经》,“你们都会写字是不是?不如一边教我一边比比看谁写的好。” 这是即上进又健康还没有危险的活动,桔子和冯立双手赞成。小桃的意见被忽略。 西偏殿外间的罗汉床上,摆了一张平平整整的桌子,桔子取了笔墨纸砚,临窗就着外面的阳光慢慢的磨墨。 四人脱了鞋分两边坐好。小桃只写了几个字便觉得气闷,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绣荷包去了。桔子和冯立一人拿着一支毛笔,不紧不慢的写着。字体是正楷,规规矩矩,端端正正。一张纸上只写三个字,一人写了两张纸。又将每张纸裁成三份,变成一个小型的卡片。先是一个个的教叶明净念,然后又组合到一齐,形成一句话。 这里的字和华夏族的繁体字一模一样。叶明净学的不是很吃力,很快就认全了。然后用手指蘸了白瓷底青花鲤鱼笔洗里的水,在桌子上慢慢的画。 为了避免“神童”的命运,她坚持不肯再多学,只一笔一笔的边画边记那些繁体字的构成。 桔子见状便拿出一张新纸,开始在上面写些什么。冯立凑过去看:“这是上次唐先生布置的作业,你还没写好吗?” 桔子道:“内学堂停课好几天了,我看看以前作的,觉得有些地方还 可以改改。就再作一篇。” 冯立过去看了两眼,又说了两句看法。这两人很快你言我语的讨论起功课来。讨论了一会儿,冯立还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翻出几本书带过来辩论。 叶明净不由感叹,在这样的氛围下长大,想不好好学习都难。 薛皇后晚饭前回来,得知叶明净认识了十二个字后十分欣慰。 承庆帝今晚歇在了皇帝寝宫宣明宫,有无嫔妃侍寝不清楚。安嫔过来说了一会儿话,量了量她的最新尺寸,还拿出了几个花样子给她选,说是要绣在新衣服上的。 薛皇后插话道:“这些事情,交代针工局去办就行了。你把要求写下来,我明天让黄胜送去。有新花样子也都给他们,劳那个心做什么。你有空就替净儿做些内衫荷包什么的,这些贴身的物件,还是自己做的穿着舒坦。” 安嫔犹犹豫豫。 薛皇后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你也别有顾忌。如今不同以往,净儿穿的好些是皇上有过交代的。谁还敢说什么了。净儿如今是这宫里唯一的孩子,你也该拿出点款儿来,别让那不长眼的看轻了。再跟着得寸进尺的看轻了孩子,反是害了她。” 安嫔遂不再犹豫,起身福了福:“妾身都听娘娘的。” 薛皇后又道:“净儿身边原先伺候的人都已去了,身边没人可不行。如今既住在我这里,我就给她补上。素洁做掌事姑姑,小桃和桔子原本就是二等宫女,这两天伺候的也不错,就一并给了她。冯立是黄胜的干儿子,为人机灵。又在内学堂读书,也给了净儿。剩下的一个一等宫女,两个二等太监,四个三等宫女和粗使太监,你有什么合适的人吗?” 安嫔沉默了一会儿:“妾身身边的人,哪有娘娘身边的好。一切都听娘娘吩咐就是。” 薛皇后笑了笑:“未成年的公主原是应跟着生母的,净儿情形特殊,少不得要在昭阳宫住一段日子。你放个人在她身边知暖问热的,心里也踏实些。就不必推辞了。” 于是安嫔不再推辞,给了一个身边的一等宫女叫花雕的,剩下的人却是死活不肯再安排。 薛皇后也不多言,两个二等太监就指了小林子和小春子,其余的人手让素洁看着办。 这是什么?这就是手段。薛皇后动用的是阳谋,在五公主身边安插人员,接手管理。又留有一线余地。安嫔知趣、谨守本分,不越雷池一步。叶明净看的叹为观止。 宫廷之路漫漫其修远兮,她还得上下求索才能成长。 第六章 八卦要有度 六皇子的丧礼终于过去了。由于是夭折,宫廷中照样张灯结彩,宫女们依旧穿的红红绿绿。 安嫔在昭阳宫又住了七八天,在叶明净的新衣服到来后,送来了一堆荷包、内衫、鞋袜什么的。之后便向薛皇后请辞。薛皇后当时没有发话,而是询问了承庆帝的意见。承庆帝很快下了旨意,册封安嫔为安妃。赐住离昭阳宫最近的长春宫。 随着安妃迁居长春宫,皇宫中的五月落水事件终于落下了帷幕。五公主叶明净长居昭阳宫,由皇后教导。 宫廷中又恢复了以往的井然有序。内学堂重新开课,桔子和冯立每隔三天就要去听一次课,回来还有作业。伺候人的工作也不能丢下。这两孩子到还能整天神采奕奕,不可谓不神奇。 恢复正常后,很快来了一个新问题。那就是**嫔妃的每天清晨请安。 叶明净病好了后,由于天天练习白鸿留下的呼吸法,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好。每天卯正也就是六点种起床,洗漱完后,卯正二刻,六点半吃早饭。卯末辰初,七点钟的时候,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各宫嫔妃带着宫女太监,陆陆续续的涌进昭阳宫。**大八卦时间开始。一般情况下,不到巳初,九点之前,薛皇后就会将人遣散。嫔妃们各回各宫,该干嘛干嘛。 昭阳宫恢复请安的第一天,叶明净差点没被各式各样的香气给熏晕过去。一个身带幽香的女人是迷人的,几十个身带不同香气的女人是可怕的。叶明净恨不得能捂上口罩。每次这些嫔妃离开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小桃打开窗户透气。把鼻子解放出来。 难怪承庆帝从来不在**请皇后安的时候出现呢。她恶意的想,一定是嫌味道太难闻了。 请安的时候,也会有一些嫔妃貌似关心的问起五公主的近况。薛皇后的回答像打太极拳,绕来绕去一大堆,总纲领就是一句话:公主还在休养,出来见你们是不行的。 不必出来见客,叶明净深感庆幸。不过八卦还是要听的。她和小桃两人躲在后殿,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努力的听着正殿里的动静。好在,前后殿的门没有关死,挂着的是薄绸帘子,隔音效果不佳。再加上各位嫔妃们都有一把好嗓子。倒也能勉强听清楚。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容姐姐的病还没好么?咱们可是好久没看见她了。” 另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道:“容妃自从六皇子丧礼后就闭门养病。陛下疼她,下令谁都不许去打扰。一圈侍卫围在永福宫,看着都吓人。” 一个神秘兮兮的声音:“我听说是容妃快不行了,六皇子殒命给她的打击太大,几天不吃不喝了。” 一个不屑的声音:“这宫里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死过儿子,别人不都挺过来了么。偏她娇气。” 等众女子议论的差不多了,薛皇后从容的声音响起:“容妃伤心又伤身,日子也不好过。大家就少说两句吧。” 一众人便不再说容妃了。又一个声音道:“诸位姐姐听说了吗?朝堂上有人递折子了,说是皇上年近半百而无子,要再次选秀,广纳**呢。” 这个消息太惊悚了。关乎各人的切身利益,比容妃的生活起居要重要的多。在座的嫔妃们顿时大惊,问:“瑾妃,你说的是真的?” 瑾妃“哼”了一声,颇有些咬牙切齿:“永泰侯夫人昨儿进宫来看我。我这才知道。文华殿大学士廖其珍牵头,六部官员并都察院左右都御史都有签名。说什么皇家不可无后,江山社稷需要传承。一片文章做的那是花团锦簇,漂亮的很。通篇都是大道理。总之就一个意思,要找年轻的良家女子进宫来给皇上生孩子。” 瑾妃说的粗俗,却没有人指责她。满大殿只闻轻微的呼吸声。 良久后,薛皇后道:“好了。朝堂的事,**还是少问的好。六月快到了。今年和往年一样,去西苑避暑。妃位以上者本宫会按往年的旧例安排住处。妃位以下者,由皇上决定了哪些人去,本宫再安排。大家就散了吧。安妃留下。” 花枝招展的嫔妃们齐声娇呖:“妾身告退。” 叶明净飞快的从后殿溜出,绕着墙角翻窗爬进西暖阁。小桃在底下托着她的屁股往上顶,桔子在房间里接应。她进去后,桔子和冯立两人再齐心合力的将小桃拉进来。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 花雕领着安妃进来时,这四个人讲书的讲书,做针线的做针线,一派安定团结的景象。 大殿里,素洁悄声对着薛皇后耳语几句:“……就在后殿偷听来着……爬窗户的动作越发利落了……” 薛皇后笑着摇头:“这孩子,看着老实,也是个淘气的。也难怪,聪明的孩子哪个不淘气。” 素洁道:“五公主机灵着呢,几次冷不丁的回头看。要不是魏川会武,只怕还躲不了。” 薛皇后道:“能活下来的,都是聪明的。她每天听的那些话你可曾见她有一句外传出来?” 一个小宫女走进正殿 :“启禀皇后娘娘,晋国公夫人求见。” 薛皇后叹了一声:“定是为那封选秀折子来的。云洁,你去接一接国公夫人。” 晋国公薛惟是薛皇后的胞兄,夫人杨氏,出生广恩伯杨家。云洁是薛皇后当年进宫时从家中带走的侍女,杨氏也认识她。见是她来迎,打量了一下四下,见小宫女们都离得挺远,便悄声问:“云姑娘,娘娘今天心情如何?” 云洁笑道:“夫人宽心,娘娘在这宫中二十几年的风雨都经受下来了。一点毛毛雨算不得什么。” 杨氏一听就笑了:“对。皇上和皇后几十年的夫妻了,一直都是互相恩爱敬重。我们这些人不过是瞎操心罢了。” 小桃坐在窗口做针线,一眼就看见了云洁领来的人。赶紧低声叫:“公主,快来看,晋国公夫人来了。” 叶明净立刻爬到罗汉床上,按下小桃的脑袋:“头低一点,你会被发现的。” 两个人缩在窗下,只露两个黑呼呼的半截脑袋朝外看,四只眼睛骨碌碌的转。叶明净捂住小桃的嘴,不让她说话。 等这一行人进了正殿后,叶明净才松开了手:“刚刚个中年贵妇就是晋国公夫人?” 小桃连连点头:“是的。云洁姑姑是皇后娘娘的陪嫁宫女,晋国公夫人几次进宫都是她去迎进来的。” 叶明净笑嘻嘻的坐正身体:“好,现在我们来猜猜。晋国公夫人进宫来是做什么的?” 桔子不吭声,冯立低头看手上的书。小桃道:“我猜一定是因为选秀的事来的。” 叶明净感叹,皇宫里个个都是政治敏锐之辈啊。两个聪明的,装作不知道。一个傻得,咋咋呼呼的就这么嚷了出来。 “小桃。”她语重心长的道,“从现在起,你要装作不知道晋国公夫人是为什么进宫的。” “啊?”小桃一愣。 叶明净挥手:“至于原因,就由桔子给你讲解。桔子,务必给她讲明白了,别给大家惹祸,知道吗?” 桔子低叹一声,拖过小桃去一边再教育。 少顷,小桃算是明白了。嘟着嘴:“我知道了。”自从跟着公主,她现在的八卦信息量比起以前是成倍上涨。只可惜虽然知道的多了,却全都不能讲出去。这就好比拿了一大笔钱,却什么东西都不能买,还不能告诉别人你有钱。让小桃十分难受。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五公主第一天挑人贴身 陪她时就说了:“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什么都不知道,但可以像以前一样尽情的和小宫女们唠叨。第二,知道很多秘密,但不能和除了我、桔子、冯立之外的任何人提起。” 可怜的小桃被那句‘知道很多秘密’给砸晕了脑袋,当即就选了第二条路。从此锦衣夜行,风光只有自己知。 “公主。”刚被教育完的小桃又问,“咱们要不要偷偷去东偏殿听听?” 叶明净仰天长叹,小桃,其实你应该去现代投胎的。娱乐杂志会很欢迎你这样锲而不舍、追求八卦的人才的。 她狠狠的板下脸,拍了一下桌子:“小桃!你是不是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昭阳宫,皇后娘娘一句话,你就死的连尸首都找不到。我问你,我以前的奶娘和贴身宫女都去哪儿了?” 在落水事件后,全都被处决了。小桃想到这里,吓了一跳。喏诺的站在一边。 叶明净见她还是没有完全明白,只得又喊桔子:“你给她讲讲里面的厉害。” 她不认为这昭阳宫里的一举一动能瞒的过薛皇后。没有人比岳晶晶更知道应该怎样做一个讨喜的乖孩子了。教育心理学说过,儿童天生会有一些逆反心理,爱做一些调皮的事,渴望引起大人的注意。去后殿偷听嫔妃请安时的谈话,就是在皇后可以容忍的范围内展现出的调皮。这个度掌握的很好,从薛皇后至今装作不知道,也没对小桃动手就可以看出了。 偷听晋国公夫人和皇后的谈话,就超出了这个度。那是打探皇后隐私。小桃会直接送命,她也要脱层皮。还会被皇后厌恶。毕竟那不是她的亲娘,她叶明净和晋国公府没有一丝血缘关系。在皇帝那里的评价也会一落千丈。 “小桃。”她冷着脸道,“从今天起,你不许出昭阳宫西偏殿半步。直到我们去西苑避暑为止。要是有一次违反,你就别想跟着去西苑了。一个人留在这里吧。冯立,你去把我的话告诉素姑姑。” “是。”冯立应声而去。 小桃受罚的消息很快被各路人马得知了。当然,详细的前因后果他们也都同时知道了。 薛皇后微笑不语,心情很好。吩咐素洁,要细心打点五公主去西苑的行装。 承庆帝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问谭启:“六皇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启蒙的?” 谭启答:“四岁。” 承庆帝‘唔’了一声,吩咐他:“五岁也差不多了。去整理一套上好的笔墨 纸砚,送去昭阳宫。” 第七章 毛笔字 叶明净如今已经认识了不少字,可以简单的阅读一些蒙学读物了。很多不认识的繁体字,她就问桔子或是冯立。这里的书用纸很好,竖版排列。字体是宋体楷书,整洁大方,一目了然。行间距比较宽,每一行的右边,有细小的标点符号,既不破坏书写的美观,又可用以断句。据说这也是周太祖发明推广的。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铅为材料的活字印刷也是周太祖发明的。这一跨时代的发明大大降低了书的成本。民间读书人的数量一时间暴涨。这也是周太祖以女子之身,得到澜江南北文人学士推崇的原因之一。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叶明净背靠着舒服的软垫,就着玻璃窗外明亮的光线,优哉游哉的读着千字文。一点儿失落感都没有。 多好的前辈啊!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幸福生活。周、夏两朝。女子的地位都颇高,民间也有不少独生女子继承招赘夫婿家业者,并不惹人耻笑。这也是穿越前辈留下的余荫啊。 花雕带着一个小宫女,捧着一个大盒子走了进来。 “花姑姑。”叶明净下榻,一个嫡母送来的素洁,一个生母送来的花雕。她面对这两人时,都分外有礼貌。 花雕满脸笑容的将盒子放在罗汉床上的小桌子上:“公主看看,这是皇上命人送过来的。公主殿下要学写字了。” 盒子里是一块砚台、一柄墨条、几支毛笔。后面的小宫女手里捧着一大叠雪白的宣纸。 “这是上好的冰雪宣。”花雕道,“桔子裁一下,给公主习字用。” 桔子称是,收起了那纸。 叶明净如今也有些眼力了,桔子和冯立平日写字,用的都是牙黄色的毛边纸,交作业用的是元书纸。质地、厚度都不如她这个。看来这就是阶级的区别啊。 字认识了,器具备齐了。剩下的就只有老师了。叶明净也好奇的猜过会是谁来教她写字。 结果她被带到了上书房,见到了承庆帝。 一张很大的书桌,光亮如镜。一个四条腿加高的椅子,不伦不类的摆在桌子一边。承庆帝颇为严肃的看着自己女儿的小短腿跨过高高的门槛,抬头一看见他就立刻把嘴张的老大。 承庆帝也不说话,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了几秒。 站在门外的冯立急得直跺脚,这五公主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发傻呢! 很快,叶明净就觉得自己的脖子酸了。跪地下拜:“净儿 参见父皇。”真讨厌!还要下跪。在薛皇后那里都不用跪的说。 承庆帝看着她不慌不忙的动作,不由挑了挑眉。这孩子绝不是怕他。 怎么还不叫人站起来呀!叶明净低着头腹诽。打倒封建帝王!废除跪拜陋习! 看似安静跪着的小人,浑身都在散发着“我很不爽”的怨气。承庆帝嘴角微翘:“不用多礼,起来吧。” 马后炮!这是血淋淋的马后炮!跪了这半天才说不用多礼,这个人分明是故意的。 叶明净努力板着一张小脸,装出很规矩的样子。素不知这如何能瞒得过当了二十几年皇帝的人。而她的小包子脸做出这种表情又分外可笑。承庆帝的嘴角越发弯曲。 他指了指那高脚椅:“坐上来。” 谭启刚想去帮忙,却被承庆帝的眼光制止。 叶明净却不知道。她现在手脚颇为灵活,三下五除二的就爬上了椅子,挪了挪小屁股,撇了撇嘴后,表情一本正经的坐端正。 谭启努力压住上翘的嘴角。承庆帝端起茶杯挡住脸,貌似喝了口水润喉。 叶明净好奇的看了看。 “在想什么?”承庆帝冷不丁的问。 叶明净顺口回答:“在想你的胡子为什么没沾上水。” 谭启别过脸。承庆帝脸颊抽动两下。 叶明净这才发现说溜嘴了,赶紧解释:“我从来没见过有胡子的人。” 这是实情。岳晶晶的外公七十多了,下巴上的胡子天天刮的干干净净。学校里上至校长、下至校办工厂的小工,没一个男人留胡子的。前夫更是有一抽屉的剃须刀,天天把下巴刮得贼亮。 承庆帝想到的是,这皇宫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有胡子。太监都是不长胡子的。 心情也就柔软了些。自己以前确实太忽视这个女儿了。 桌子上有放好的笔墨纸砚,砚台里注满了浓淡相宜的墨汁。承庆帝拿起毛笔,蘸了墨,写了个‘永’字。 “认得吗?” “这是永。”叶明净回答。 承庆帝点头:“‘永’字有八笔。侧、勒、弩、趯、策、掠、啄、磔。运笔各有讲究,为众字之纲领……” 他讲解的很细,叶明净听的却很难受。明明是点。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侧了。最后一笔不是捺么,怎么又成磔了。 承庆帝讲完后 ,让她来写。结果可想而知,纸上是一片黑团团,外加柴火棍。承庆帝叹了口气:“天份不佳,唯有勤奋补拙了。”接下来教了她正确的拿笔姿势,和如何运用手腕的力量等等。 叶明净最痛恨‘天份不佳’这个评语。学钢琴时,上学时,无数的老师都这么评价过她。人人都喜欢天才,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天才?她们这些平凡人也是人。每次都是一副遗憾的口吻,搞得不是天才就有罪一样。这些人难道都没学过幼儿心理学吗?这样在小孩面前打击他,你让孩子如何承受? 好在叶明净如今的心理是成年人,百毒不侵。只一会儿就调整好了心态,一下一下的运笔,写起横、竖、撇、捺来。当然,在这里都被换了个名字。 承庆帝布置了功课,就让她回去了。 回到昭阳宫,叶明净求见薛皇后。要求置办一套写字用的小桌椅。她可不想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写字。万一坐出个罗圈腿个怎么办? 夏朝的家具品种很多,有传统的罗汉床、矮榻。也有被周太祖捣腾出来的高背椅、太师椅、圈椅,单独的梨花木大书桌、带抽屉和柜子书架的整合型书桌都有。 和现代的父母一样,学习上的装备要求都能得到满足。薛皇后命人拿出厚厚一叠图纸,由着叶明净挑样子,交由内务府去置办两套。 置办的桌椅要等一段时日,黄胜带着几个太监在库房挑了一套差不多高矮的桌椅给她先用着。叶明净把它们全都架到了临窗的罗汉床上,高高兴兴开始练字。 她每天上午练一个时辰,下午练一个时辰。申正一过,也就是下午四点钟后,她便不再练习。为着是保护眼睛。申正之后,她会在院子里跳跳绳、做做广播体操来锻炼身体。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六月就到了。皇宫中如同逃难一般,大车小车驮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运往西苑别业。夏季来临,皇室整体搬迁避暑。 要说古代,和现代有一个很显著的区别。那就是地广人稀。西苑大的超出了叶明净的想象,处处湖光山色,鲜花异草,景色美不胜收。 叶明净还是和薛皇后一道,住在一个叫凤凰台的地方。这里地势高,种满了凤尾森森的各类竹子,有青竹、楠竹、湘妃竹、紫竹、斑竹、佛肚竹、罗汉竹等等。一走近竹林,凉爽之气袭来,气温仿佛立时就低了几度。各式精巧的房子就分散在这竹林间。这里的建筑不再是恢宏的宫殿式样,而是灵活多变,各有千秋。最有意思的是,因为取消了 飞檐琉璃,大部分建筑都是石头和砖头混合砌成,厚厚的石墙比木制的房顶要凉快许多。 安妃住在附近的绿柳拂春,承庆帝住在湖上的蓬莱仙岛。其余妃嫔们也是各有各的住处。 住进了山清水秀的园林里,承庆帝的心情舒畅了许多。见叶明净的字有了一些进步,很是欣慰:“……足见你平日没有虚度光阴。”一时高兴,竟许诺要带叶明净去骑马。 “好!好!”叶明净举双手欢迎。在现代学骑马只有去高级俱乐部,那个消费可是天价。现在有免费的学,真是太好了。 公主殿下忘记了,其实她现在享用的每一件事物在大夏朝也都是天价。 承庆帝见女儿感兴趣,更是兴头大起。吩咐谭启去准备。他牵着叶明净的小手,坐上皇帝专用的龙辇,六匹高头大马拉着被周太祖改进过的豪华四轮马车直奔西苑马场。 叶明净好奇的打量龙辇内部,不时的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承庆帝也不管她,只闭了眼睛养神。 很快到了马场,大片广阔的原野,延伸到视线之外。相较之宽广的天地,明黄色的龙辇和这一队人立时就显得渺小起来。 承庆帝看着悠悠蓝天,感慨道:“天地间有无限宽广,北方的草原、西边的戈壁、江南的水乡、川蜀的山峦。这些,都只有身临其境,才能真正感受到我朝江山如画。” 叶明净脆声问他:“父皇,草原、戈壁、水乡、山峦,这些地方你都去过吗?” “没有,父皇没有去过。” “那我以后能去吗?” “父皇不知道。”承庆帝摸了摸她的脑袋,“除了开国高祖,我夏朝还没有哪一个皇帝游遍自己治下的如画江山。” “为什么?” 承庆帝顿了顿:“因为,高祖皇帝观览天下的时候,他还不是皇帝。皇帝出巡,百官跟随,天下惊动,劳民伤财。一个好的皇帝,就应该要克制自己的欲望,在这皇城中尽到该尽的责任。这样,他的子民才可以在这如画江山中安居乐业的生活。” “父皇,你想去看吗?” “想,父皇很想。但是父皇更懂得自己的责任。净儿,你日后也要坚守你的责任。” 承庆帝在风中如是说。 第八章 萝莉们的追求 马场的马倌很快牵来了承庆帝的骏马,全身深棕色,唯有鬃毛雪白,脑门上有一道白色的印记。四只马蹄充满韵律的踏在草地上,优雅中藏着蓄劲待发。 承庆帝将叶明净放上马鞍:“怕吗?” “不怕。”叶明净回答的很光棍,她知道这位父亲比谁都看重她的性命。 承庆帝眉宇间满是豪气:“我的女儿就该这样。”翻身上马,将叶明净环在胸前,大喝一声:“驾!” 一人一马飞奔在前,后面侍卫们也骑着马跟着奔跑,风呼呼的吹过耳畔。叶明净除了投胎时被白鸿拉着飞过,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这一类的高速飞驰。 速度可以带来放松。据说男人天生就难以抗拒这种飞奔疾驰的快感。古代人喜骏马,现代人爱跑车,都是一样的道理。连叶明净都觉得这一段奔跑下来,心里畅快了许多。 这时,迎面飞奔而来三匹快马。领头的马上,骑士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唇红齿白,长的很是俊俏,锦衣皂靴,穿的也很华丽。后面两个成年男子,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他的侍卫。 承庆帝大约是认识这人,勒着缰绳收住了马步。小男孩利落的跳下马,单膝下拜行礼:“薛凝之参见陛下。” “起来吧。”承庆帝的心情很好,“上马一块儿走走。”一路走还一路问他:“什么时候到的?见过你姑姑了吗?”语气颇有几分温和。 小男孩骑在马上缓步而行,一一作答。目光不时的溜过叶明净,眼神带着几分隐约的愤然。 我惹过他吗?叶明净奇怪,这人怎么一副欠了他黄金千两的样子。 承庆帝对女儿道:“你应该没见过他,他是晋国公的第三子,你母后的侄子。薛凝之。”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六哥的伴读。” 叶明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得!又是一个为六皇子鸣不平的。何必呢,何苦呢。其实就算醒来的是六皇子,那里面的芯子还是我啊。而且一个搞不好,长大以后还会逼迫你搞断袖。薛小朋友,你应该庆幸醒过来的是位公主,你的菊花才能得以保全。 叶明净越想越高兴,乐呵呵的靠在父皇的怀抱里,不时把脑袋蹭来蹭去。 承庆帝从没有和儿女如此亲密过。别说六皇子,就是皇后生的二皇子,他曾经最喜欢的孩子,带着骑马时,也不曾相贴的如此紧密。看看叶明净红扑扑的小脸,心头暗想,也许因为是女儿的缘故吧。内阁的几个老头子闲谈起来 时,不也说过,女儿比儿子要贴心么,一定是这个原因。 叶明净问父亲:“父皇,我可以学骑马吗?” 承庆帝想了想:“明年吧,你现在身子还太弱。等你六岁生辰时,父皇送你一匹小马。那时再学。” 炎炎夏日,黄昏时分骑马,迎面的微风吹的人很是舒畅。叶明净带着一身好心情回到凤凰台,薛凝之傲娇的板着小脸,不情不愿的走在她身后外侧。 薛皇后一见到他们就笑了:“原来你们已经碰上了,真真是巧。” 薛凝之口称姑姑,躬身拜了拜。 薛皇后的身边坐着两个女孩子,一个约有十四五岁,长的眉目如画。另一个则和叶明净差不多大,粉雕玉琢。 叶明净如今已经有了基本常识,从这两个女孩子的衣着配饰就可以看出,她们有着较高的身份。 果然,薛皇后对她道:“凝之你认识了,这两个也见一见。”她指着年长的少女,“这是晋国公的长女,淇儿。”又指向年幼的女孩,“这是晋国公的幼女,洛儿。” 两个女孩起身道万福:“薛淇(薛洛)见过五公主。” 薛皇后笑道:“好了,都认识了。淇儿、洛儿和凝之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大家要好好相处。” 四人齐声应“是”。 晚上,叶明净回到竹林中自己的住处洗澡就寝。小桃一边伺候,一边汇报最新八卦。 “薛淇今年十四,薛洛七岁,她们都是晋国公的庶女。薛凝之九岁,晋国公嫡次子,族中排行第五。曾是六皇子的伴读。公主,今年有好多嫔妃的娘家都送了女儿来西苑避暑,都是花信之年,容貌秀美。” 叶明净懒洋洋的“唔”了一声。也难怪,这年头,家族的利益向来都摆在第一位,自己女儿生不出皇子,同族中的女孩得皇上青睐,生下孩子也是一样的。连皇后的娘家都如此想,别的人家就更别提了。 不过,这也说明了另一件事,那就是承庆帝只能有一个子嗣存活于世的消息被严密封锁了。细想想,她投胎当天,昭阳宫西偏殿里听到那个小太监回话的人,除了皇帝、皇后、安妃、谭启、黄胜,云洁,其他的全都悄无声息的不见了。容妃被严密看守,听说只剩下半条命,咽气是早晚的事。 “公主,你听我说了吗?”小桃不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叶明净笑道:“听着呢,你刚刚说到,这次来西苑的 大多是庶女,有几个嫡女也是庶脉旁支,不是嫡系。是不是?” “是呀!”小桃眉飞色舞的压低了声音,“庶女比嫡女生的好,这次来的个个都是天香国色。” 叶明净就想到了迎着黄昏的夕阳,纵马奔驰的承庆帝。那种年龄段的男人,本身就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醇厚魅力。再加上他身居帝国最高位,眼界、阅历、权势无不是天下至极。长相也不差,身材保持的又好,的确很能吸引这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大叔配萝莉,多么经典啊! 反正和她无关,权当看戏好了。 俗话说的好,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西苑新驻进的小萝莉们,个个摩拳擦掌,立誓要将皇帝大叔拿下。荣华富贵、家族兴旺指日可待。柳树下、湖畔边、亭台楼阁间,处处可以看见摇曳婆娑的动人身姿。或妩媚、或娇憨、或冷艳、或圣洁,千姿百态,令人叹为观止。 可惜承庆帝本人没有迎合广大萝莉们的期待。他深居简出,除了处理政事,剩余的时间全放在了教育叶明净身上。 于是一时间,来凤凰台见五公主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这个时候,叶明净深深庆幸她目前只有五岁,大部分的人被薛皇后给挡掉了,小部分推不过的也不要紧。萝莉们的话题很简单,无非是花儿有多香,衣服料子有多美,新奇的玩具有多好玩。叶明净只要保持呆傻的表情,任凭别人说什么都不回应就行。反正这些话题对她来说原本就很无聊,谁也没办法和一个五岁的女孩子计较。 时间一长,京中就开始渐有传言,五公主为人呆傻,犹如木头一般。 承庆帝问她:“别人和你说话,你怎么都不回答。” 叶明净答曰:“我是公主,想不回答就不回答。” 承庆帝就板了脸:“为人者应谦和知礼,你身为公主更应该做出表率,怎可如此无礼?” 叶明净眨眨眼:“她们不是真心喜欢我。” 承庆帝立刻就半喜半忧,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和一个五岁的女孩子讲为人处世切忌将心事写在脸上,应或故作高深、或亲切有礼之类。半天后,他道:“如此不理不睬,别人会说你傲慢无礼的。” 叶明净一本正经的道:“不会的。我经常在草丛里、墙根下、角落里偷听。她们都说我是呆傻、迟钝,没人说我无礼。” 承庆帝又失语了片刻,道:“若是被人发现,你如何是好?” 叶明净道:“我穿了布衣服,即使被看见了,她们也只当我是小宫女。”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西苑我比她们熟,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被人发现。父皇,净儿这样躲着,可以听到好多有趣的话。和她们在人前的时候说的都不一样哦,很有意思。” 承庆帝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吩咐谭启:“将殷道长请来。” 殷道长叫殷戒,是凌虚观的现任观主。那个施展九幽破魂大法死了的袁真人,是他的师父。夏朝从叶明净的祖父太宗皇帝开始分界,之前的两个皇帝喜欢招和尚来宫中讲经,之后的喜欢找道士聊天。在叶明净看来,这就和现代人看心理医生一样,皇帝也是需要有倾诉对象的。 殷戒最近就住在西苑,奉诏后很就来了。头戴碧玉簪,身着青色道袍,为人清瘦。宽宽大大的袖子随风起舞,很有仙家气派。 承庆帝让他给叶明净把脉:“……看看她的身子骨养的怎么样了。” 殷戒把了把脉,又上上下下捏了捏叶明净全身的骨头,窘的叶明净满脸通红。殷戒的神情却很严肃,他沉吟道:“五公主的身体,比之前要好很多。孩童之时,本就是生气旺盛,调养的好的话,应该可以更上一层楼。” 承庆帝满意的点头:“那就交给你好好调养,她如今喜欢四处乱窜,没个好身手,指不定就要吃亏。”又对叶明净道,“你从今天开始,就跟着殷道长学些健体之术,可愿意?” 叶明净哪有不愿的,连连点头。 承庆帝想了想:“这样一来,你住在凤凰台就不方便了。需得搬到我这里来住,可愿意?” 叶明净顿时大喜。这种问题都不用考虑的呀!薛皇后不是她亲妈,承庆帝可是她亲爹,当然是情愿跟着亲爹住。 她睁着大眼睛,一脸孺慕:“净儿想和父皇住在一起。” 承庆帝略微不自在的咳了咳:“可不许哭闹。” 第九章 换地方 五公主要搬去蓬莱仙岛的消息,如同一枚炸弹,将许多潜水鱼们纷纷炸出了水面。 薛皇后淡定的笑笑,似是不出意外一般,命人好生打点叶明净的用品。又分批叫了素洁、花雕、小桃、桔子、冯立几个恩威并施的教育了一番。 薛淇听到消息后,带着亲手做的布老虎、布兔子等玩具上门表示祝贺,委委婉婉的道:“……闷了就看看、玩玩,权当个消遣。” 那布老虎和布兔子做的十分精致,绣花栩栩如生,一看就让人眼前一亮。 叶明净仍旧一副迟钝的表情,呆呆的道:“谢谢薛姐姐。” 薛淇也不是第一天见她这种表情了,目的达到说了几句话就告退了。 叶明净就叫桔子找个箱子出来,将那老虎和兔子扔进去锁好。小桃十分可惜:“多漂亮的布偶,锁在箱子里干嘛,拿出来玩不好么?” 叶明净看了她一眼:“这是玩物丧志,被父皇看见就不好了。” 桔子抽了抽嘴角,冯立低下脑袋。人家薛姑娘求的不就是能被皇上看见么。 一个晚上的时间,叶明净收到了荷包、香袋、布偶无数,还有个别才女用香笺写了诗,用宣纸画了画,送过来给她。理由都是“解解闷”。好像叶明净要去什么苦寒之地一样。这些东西她统统都给锁进了箱子。 薛洛有些闷闷不乐,家里人送她来西苑时嘱咐过,要好好陪着五公主玩。可这五公主也太没意思了,说半天话也不回一声,白天的很多时间又看不见人,据说是去皇上那里学习了。西苑里规矩大,不如家中自在。这样一来,薛洛就觉得过的特别没意思。现在五公主要搬走了,她便动了回家的心思。 薛淇那里,她本能的不愿去说,她和她不是一个姨娘生的。于是,她找了薛凝之:“五哥哥,这里太没意思了,我想回家。” 薛凝之的怨气也正大着,六皇子都没有住在皇上身边被亲自教导过,凭什么那个傻子一样的丫头就那么好运。心下不平间,听见妹妹这么一说,当即就道:“好!我也不想住在这里了。我们去找姑姑说去。” 薛皇后盯着两人看了好一会儿,喟然叹道:“你们既然觉得没意思,那就回去吧。凝之要好好读书,功课不要落下了。” 两个孩子行礼退下,迈着轻松的步子回去收拾。 薛皇后独自冷笑:“看见没,该留的不留,不该留的生了根一样赖着不走。” 云洁递了一碗碎冰酸梅汤给她:“娘娘,五公子还小,以后会明白您的用心的。” 薛皇后冷哼:“他小。大哥和嫂子的年纪还小吗?我知道他们的心思,无非是想着让薛淇进宫,生个皇子。哼!想生皇子的多了,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个命!” 云洁拿团扇替她扇风:“娘娘别气了,这大热天的,小心上火。国公爷这不是不知道您的苦衷么,日后他知道了,会感激您的。” 薛皇后叹气:“我哪里要他的感激。我虽是皇后,也是薛家人。薛家失了圣心,我有什么好处?我苦心安排,原指望着洛儿能和净儿交上朋友,凝之年长,又是男孩子,能领着护着她们一块儿玩耍。这感情就处出来了。这两个倒好,一个心心念念着死了的人,一个娇气十足。还说净儿是傻子,我看他们才是傻子!”她想想又冷笑,“我到情愿醒过来的是净儿,容妃那个张狂样儿,若是她的儿子成了独苗,只怕立刻就要盯着我这后位了。我从后位上下来,薛家又能有什么好?我就不明白了,这些人到底当我是什么?” 云洁劝她:“五公子是至诚君子,凡事直来直去。这也是他品性高洁,您该高兴才是。皇上也会看在眼里的。” 薛皇后想了想:“罢了,我也不操那心了。等他们撞了头,就自然知道疼了。” 这边,叶明净快快乐乐的搬到了蓬莱仙岛,总算可以脱离**那一群饥渴的女人了。 要说到了蓬莱仙岛和其它地方有什么不同,最明显的就是能看见男人了。 不是太监、也不是像薛凝之流的小男孩。而是真正的男人。比如殷戒,又比如器宇轩昂的御林军哥哥,还有时不时穿梭往来的朝堂大臣,总之阳刚之气十足。看的叶明净心花怒放。 蓬莱仙岛宫女脸上的笑容明显比其它地方的要多的多。果然还是要男女搭配,干活才能不累。 殷戒教了叶明净一套锻炼身体的拳法,叫做‘八禽戏’。模仿八种动物的动作,活动身体的每一个关节。动作由易到难,由慢至快。共分三个阶段。他先全套示范了一遍,第三阶段的动作特别好看,身体每一个部分的韧带都被完全拉开,时而如同猛虎,时而如同仙鹤。‘八禽戏’这个名字非常形象贴切。 以叶明净现在的身体基础,只能学习第一阶段。一套慢悠悠的拳脚施展下来,竟也弄的浑身大汗淋漓,十分酣畅。 殷戒对她的学习能力表示了肯定,同时指导她,打拳的时候要 特别注意呼吸的调整,第一阶段的动作不讲究快,目的就是能找到全身调节的最佳状态。叶明净灵机一动,立刻把白鸿教她的呼吸口诀给用了上去。一点一点的实验,什么时候呼气、什么时候吸气、什么时候含气,什么时候屏气。什么时候急速等等。以身体内部最舒服的状态为准,这样折腾了七八天后,她练完拳,明显可以感觉到全身四肢有股热呼呼的劲儿,好似浑身充满了力量。 殷戒每天都要给她诊脉,记录她身体的变化。对此啧啧称奇,连声说五公主是他见过的身体最有潜力的人。 叶明净的身体越来越健康,睡眠质量越来越好,记忆力也越来越强。承庆帝眼中欣慰的目光也越来越甚。 《三字经》和《千字文》她已经学完了。叶明净也大致了解了一些这个世界的历史,总得来说和华夏族还是很像的,三皇五帝,尧舜禹汤都有。春秋战国也一样。只是有些细微的出入,比如各国兴亡的时间和历史事件有很多不一样,又比如秦朝的二世皇帝是公子扶苏等等。不过该有的著名人物和学术典籍都有,孔子、孟子、墨子、韩非、老庄,一个不差。 那个穿越前辈,也就是周太祖李若棠,人称熙照女帝。她出现的时间是隋末,这里的隋炀帝后面还有几个隋朝皇帝,不过都是傀儡和短命。从隋炀帝开始,各地群雄纷争战乱了近百年时间。最后李若棠前辈一统天下,建立了周朝。年号熙照。这里没有李渊,也没有李世民。 李若棠前辈打下的江山在三百四十七年后让她的一位女性后辈,肃宗皇帝李青瑶给送人了,送给了她的丈夫,叶明净的曾祖爷爷,夏高祖叶承祜。丈夫成了皇帝,很快就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丈夫了。李青瑶死的很早只有三十二岁。 女帝开国,女帝亡国。承庆帝给叶明净讲解这段历史时,很是感叹了一番。 叶明净明白,承庆帝是特意讲给她听的。很多史书、资料上都看不见的东西,在承庆帝那里都可以知道。她猜,叶氏皇族一定有一套完整的宫廷秘史记录,上面记载着真实的历史。 果然,承庆帝嘱咐她:“净儿,父皇和你说的这些,你不能讲给别人听。知道么?其实,原本历朝历代的史册都是遵循了孔子的‘为尊者讳’,记录下的是一派歌舞升平。可就是那位熙照女帝开始,在皇室秘密留下惊人言论,说是无知者无畏,后辈必须知道真实的历史,才能避免走弯路。功过自有后人说。所以,皇室中一直都留存有另一套史册。说来,高祖皇帝也是沾了肃宗禅让的 光,周朝的宫廷典籍被完整的保留了下来。熙照女帝的很多见解的确令人佩服那!”他朗声吟道,“‘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周太祖大才啊!” 叶明净不屑的翻眼,她那是剽窃的李世民! 自从搬到了蓬莱仙岛,叶明净觉得日子过的很快。在承庆帝面前,她不需要小心谨慎,因为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父亲往往很能包容女儿,她在课业和学习上天天有进步,承庆帝在大方向上得到了满意的把握,于是在日常生活中便竭尽所能去娇惯她。 这个时代的历史时间相当于华夏族的盛唐,物资和矿藏远比明清时代要丰富许多。整块翡翠抠成的杯子,黄绿交接,通透的如同晶莹的水滴。这是她喝水的杯子。据说只是普通奢侈品,很多豪门世家都有。 周朝以前,世人多是以羊脂白玉为贵。李若棠同志在登基之前独辟蹊径,奋力打下西南异族的一片荒芜之地,曾经很惹人嘲笑。可随着翡翠风华绝代的出世,那些笑过她的人全都捶胸顿足的后悔。李同学大批的军费就这么从石头里挖了出来。翡翠也以它独特的魅力分掉了玉石世界的一半天下。 叶明净如今身边诸如此类的奢侈品数不胜数。内务府一有好东西呈上来,承庆第一个就往她这里送。一天恨不得喂她吃五六顿饭,哪一样菜她多吃了两口,立刻厚赏那个御厨。一件衣服她若是表现出了比较喜欢,从做衣服的宫女到承办料子的经办人都大大的夸奖和赏赐。如此情形之下,叶明净炙手可热,人人争相为她服务,挖空了心思来讨好她。幸好她内里的灵魂是个成年人,不然,被养成骄傲自大的纨绔是迟早的事。 亲爱的父皇,惯孩子是不对的。难道李若棠前辈没说过小孩子要粗养吗? 第十章 齐靖 夏天过去以后,叶明净的身体有了显着的改善。以她现在良好的睡眠质量,一天只需睡八个小时就可以完全恢复身体的劳累。每天这么不起眼的两小时,日日累积之下,无形中让她比同龄人多出了很多时间。这是一笔很珍贵的财富。 承庆帝现在对她很满意,这个女儿虽不是惊采绝艳,却一步一个脚印,走的稳健、踏实。这种性情是很难能可贵的。 过完了八月中秋节,西苑的住客们陆续回到了皇宫。等到九月的时候,万众期待的选秀正式开始了。承庆帝恩旨,在京六品以上官员和男爵以上爵位的人家,有适龄女儿的都可以参选。以自愿为主,不强行规定。 小桃天天汇报最新消息,什么谁谁家的女儿被报上名了,什么谁谁据说是京城第一美女了,谁谁是第一才女了等等。都是烂俗了的一套。叶明净在一堆花边新闻里挑挑拣拣到也听见了那么一两个有意思的。 庆国公家有一位十六岁的嫡女,貌美端庄。最近刚刚出嫁了。嫁给了中极殿大学士董学成的儿子,礼部仪制司主事董康。承庆帝亲自写了贺词“天赐良缘”送上。 这位庆国公倒是很有意思。叶明净琢磨,只是不知道是心疼女儿呢,还是揣摩透了圣心。虽是兵行险招,效果却非常之好。 承庆帝的贺词是一个信号。董孙两家结亲之后,秀女的报名量明显减少了,薛皇后的工作得到了大大的减轻,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随着秀女们入住储秀宫,叶明净再次将小桃禁足了。事情进行到了这一步,打探八卦极其容易惹事。她自己也小心谨慎,每天按照固定的路线行走至宣明宫,尽量不多踏一步路。 虽然她很想参观选秀现场,但到底还是小命要紧,没有闹着要掺和,一直乖乖的窝在昭阳宫里。 不过有点没想到的是,她的亲娘,安妃。如今竟然也在选秀的裁判席上,有了一个位置。 安妃过来看女儿时是这样说的:“我哪儿会看人呀,都是皇后娘娘仁德,非要拖着我去掌眼。我是瞧着这也好,那也好。个个都是如花的美人。要我说谁好,谁不好,我可说不上来。多说多错,我干脆就一句话都不说。” 叶明净窃笑不语。皇后一定是故意的。安妃长的很美,属于那种如莲花般清雅的美。只是不能听她开口说话,一开口就会透出几分傻气,生生破坏了那种灵秀的美感。薛皇后根本不需要她发表意见,只需她坐在那里淡淡微笑就能起到压阵的效果了。 安妃又说了几个参加评判的妃子,果然都是各有千秋的美女类型。薛皇后的心思一目了然。别以为你们有多漂亮。咱这儿是皇宫,最不缺的就是美女。 承庆帝最后只选了三个长相一般、看着很温和的女子,三人的家世都非常普通,封的等级也很低,从七品的美人、良人、才人。 之后,他就兴味索然的离开了。薛皇后也没有故作贤德的再选人,其余的妃子更是乐得少些人来抢食,也就顺势散了。闹的轰轰烈烈的选秀就这样以一种寂寥的姿态落幕。 叶明净很奇怪的问安妃:“父皇为什么不选漂亮的秀女呢?他不喜欢美人吗?” 安妃笑道:“傻孩子,哪有男人不喜欢美人的。只是这些美人啊,都不合他的意。你父皇是何等骄傲之人,岂会委屈自己。” **没有傻子,更没有能生下孩子还平安活着的傻子。安妃一语道破天机。原来她亲爱的父皇傲娇了。朕是喜欢美人,但朕不喜欢你们强行塞过来的美人。当朕没见过美人吗?朕的品味比你们要好的多! 选秀整整折腾了一个秋天,等到新美人们入宫安定下来,天天请安,再串几家门拜访拜访,时间就将近年末了。承庆帝和薛皇后两人都非常忙,连带着对叶明净就过问的少了些。安妃同志从五月落水事件后表现一直良好,低眉顺眼,不骄不躁。帝后一致通过了对她的考察,加之昭阳宫里人来人往的太乱,就暂时把叶明净搬到了安妃的长春宫。安妃欣喜若狂,夜里总要偷偷起来看女儿两眼心里才踏实。 在宫廷里过年是很没意思的。为什么呢?因为这一大家的男女比例失调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叶氏皇族子嗣凋零,偌大的皇宫里只有叶明净这一个孩子。承庆帝本人也没有活着的兄弟,只有一个妹妹福寿公主。嫁给了景乡侯齐家。堂兄弟也只有一个,远在封地凉州的凉郡王。嫁出去的女儿没有回娘家过除夕的道理。远在凉州的郡王也不可能赶来京城过年,当然,承庆帝也不会允许他来就是了。总之,夏朝天子家,叶氏一族的除夕晚宴郁闷到令人乏味。满场都是花枝招展的女人和没什么阳刚气的太监。唯一的男人是四十二岁的承庆帝,唯一的小孩是五岁的叶明净。富丽堂皇的宫殿、喧嚣热闹的晚宴中透着一股别样的凄清。 好容易挨到新年的钟声响起,承庆帝立刻离席,按照祖制,去了皇后的昭阳宫。众嫔妃们愁多喜少的也各自散了。唯有安妃喜滋滋的搀了女儿,在爆竹声中回到长春宫。 年初二的早上,叶明净在昭阳宫的东偏殿见到了回宫拜年的福寿公主。看相貌约有三十来岁的样子,长的和承庆帝略有几分相像。身边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瘦瘦高高的,脸上的表情很老成。 福寿长公主笑着招呼她:“净儿过了年有六岁了吧。可是大姑娘了。快过来见见,这是你靖哥哥。” 叶明净立刻就恶寒了一下,她可不是黄蓉。 薛皇后笑着说:“这是你姑姑的长子,你表兄齐靖。今年十岁。” 叶明净就叫了声:“表哥。” 可恶,怎么听怎么像是在喊慕容复。 齐靖的表情也很不自在,轻回了一声:“表妹。” 福寿公主立刻就掩嘴笑了起来:“真是巧了,两人的小名都叫净(靖)儿。”然后就连声催着让两个孩子自个儿玩去。 薛皇后淡淡的笑了笑,吩咐云洁带着两人去西偏殿玩儿。 西偏殿本就是叶明净日常起居的地方,虽然这些日子暂时搬到了长春宫。昭阳宫里的东西却是动都没动过的。 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和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能玩些什么,叶明净想不出来。不料齐靖倒是一副很老练的样子,很快退去了脸上的红晕,恢复了白净的脸蛋问她:“表妹平时都玩些什么?” 叶明净回想了一下:“踢毽子,跳绳。” 其实,自从她开始练‘八禽戏’后,已经很久不靠这两项运动来锻炼身体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刚刚发现,自己平时竟然都没什么孩童的娱乐和游戏。无奈之下只得说了这些。 齐靖想了想,犹豫的朝窗外看了两眼:“过年都是要放爆竹的,我带你去放纸炮好不好?” 由于李若棠前辈弄出了黑火药的配方,夏朝过年也有和小鞭炮、二踢脚之流类似的纸爆竹。齐靖过年最喜欢玩的就是和堂兄们一起放爆竹。 花雕的脸都要吓白了,赶紧阻止:“齐公子,宫里是不能放爆竹的。伤到人就糟了。” 齐靖很不高兴:“我又不是傻子,不会找没人的空地么。六表弟就曾说过新年时要和我一块儿放爆竹的,他怎么就没提过宫里不能放爆竹?你是怕事,在这儿哄我们呢!” 花雕立刻变了脸色。周围的小宫女都低下了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齐靖这时才发现他说漏了嘴,脸涨红了一下,很快收住了声音。 叶明净很奇怪 怎么突然这么安静了,见众人脸色怪异,便问:“表哥,你怎么不说了。” 这时冯立拿着一本书走上前来:“齐公子,五公主最喜欢听人讲书。公子不如给公主读些故事吧。小的给您上些吃食点心,大家边吃边聊岂不好?” 齐靖看了他两眼,接过书一瞧,是《搜神记》。问叶明净:“表妹以为呢?” 叶明净作为女生,本能的不喜欢放爆竹,便道:“这样很好,有劳表哥了。” 齐靖点点头,翻开书边读边讲解起来。 花雕松了口气,悄悄的退到一边。 齐靖一直讲了半个多时辰,其间喝了五杯茶。然后在结束了一个故事后,面色潮红的放下书:“我去更衣。” 叶明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此更衣即为去洗手间的意思。赶紧吩咐冯立跟着去伺候。等齐靖潮红着脸回来后,她真心的感谢加道歉:“齐哥哥,谢谢你读书给我听,快歇一会儿吧。”又将她刚刚听故事时剥的一小碟葵瓜子仁推到齐靖面前,“吃瓜子儿。” 齐靖也愣了愣,叶明净听故事时手上一直在剥瓜子儿,没想到是剥给他吃的。他迟疑了一下,又推了过去:“妹妹自己吃吧。” 叶明净剥瓜子只是为了锻炼手指的灵活度,她本人并不怎么爱吃。于是就又推了过去:“齐哥哥,这个给你吃。我喜欢吃小胡桃,可是很难剥……” 齐靖立刻道:“我来帮你。”然后便拿起小锤子和包了绸布的木头垫,敲胡桃仁给叶明净吃。 两人消磨了一个上午。福寿公主走后,薛皇后问叶明净:“和你表哥玩什么了?” 叶明净道:“齐哥哥给我读了故事,还剥胡桃仁给我吃。” 晚上的时候,承庆帝也问她:“听说你今天和齐靖玩的很好?” 叶明净回答:“净儿不喜欢放爆竹,齐哥哥就读书给我听。” 承庆帝思索了一会儿:“净儿,自周太祖起,皇室到也是有过几个公主进上书房读书的。过完年后,父皇打算给你请个太傅,正式教你读书做学问。这样一来,你就会有伴读。你想让齐靖做你的伴读吗?” 叶明净犹豫了一会儿:“父皇,净儿除了齐哥哥,也没见过别的人。不知道该找谁做伴读。” 承庆帝嘴角轻扯:“只有齐哥哥吗?你忘了,你还见过薛凝之。” “可薛凝之是六哥哥的伴读。” 承庆帝淡淡的道:“齐靖也曾是你六哥的伴读。” 第十一章 伴读 叶明净愕然。半天后才恍然,难怪那小子说什么六表弟、放爆竹时,花雕她们的脸色那么难看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于是,她很坦然的道:“既然是六哥哥的伴读,那净儿的伴读就找别人好了。” 承庆帝又道:“可你六哥哥已经不在了。他们两人现在也可以做你的伴读。” 叶明净想了想,道:“父皇替我决定吧,我听父皇的。” 孰料承庆帝今天还就不依不饶起来,紧紧逼问:“那你喜不喜欢他们?” 叶明净非常无奈:“父皇,我和他们只见过几面,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薛凝之就是母后的侄子,齐靖就是姑姑的儿子。” 承庆帝摸了摸胡子:“这样啊,那薛洛呢,你可喜欢她?” 叶明净实在不知道她家父皇在想什么,很无力的摇手:“薛洛就是母后的侄女,薛凝之的妹妹。” 这一番对话下来,承庆帝就又有了那种喜忧参半的心情。身为皇帝,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对人不能有个人的喜好,要能客观冷静的就事论事。从这一点上来说,叶明净冷淡的性子无疑是非常之好。可私下里他又怕这孩子过于冷感了,对天下人无爱,会刻薄寡恩,这样也就很难有责任感。 算了,孩子还小。慢慢看吧。他心底暗暗的打算,必须要好好选几个伴读,从小陪着长大,潜移默化她的性情。 开春之后,承庆帝给内阁发了一道旨意。大意是,五公主叶明净已经到上学的年龄,关闭了半年的上书房将重新启用。文华殿大学士廖其珍、翰林院学士林珂,翰林院侍讲学士张奉英入值上书房任教。其中廖其珍加封太子太傅。 旨意一出,满朝震惊。 廖其珍原本就是六皇子的老师,为人品性高洁。六皇子死后,他痛不欲生。却强忍悲痛,上书皇帝应再次选秀,充裕**,以求再有子嗣。这样一个大儒。让他为了江山社稷,再换一个皇子教,他想必不会有什么意见。可现在的问题却是,去上书房读书的是一位公主。虽然,自周太祖后,周夏两朝历代也会偶尔有那么几个公主进上书房。这些公主或是远嫁异族,或是和世家联姻,对皇室的贡献远比一般的公主要多的多。照这样说来,五公主进上书房读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惜,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会这么想。他们的心中同时冒出了一个很微妙的词,一个不敢相信,却又挥之不去的词——“女帝”。 在周太祖李若棠出现以前,没人会相信女人能够当皇帝。李若棠开创熙照盛世之后,曾召集有才学之士,和一些守旧学者展开过长达十日之久的辩论。辩论女子为帝是否符合天意。 据说,在午门外的广场上,先贤大儒们,席地而坐,各抒己见。周太祖十分大度,不以言论获罪,还组织了百姓和各国使节过来参观。所有参加辩论者,免费提供茶水和简单的吃食。广场外围搭建了许多临时棚子,租给商人小贩们做生意。学者们的言论由专人记载,每天傍晚印刷,第二天发行,两个铜板一份。卖的异常火爆。 十日之后,周太祖将所有的言论整理成十本厚厚的典籍,命名为《十日谈》。卖遍了全国各地,甚至周边各国。这套书忠实的再现了那十天的言论,无论好坏,没有一点儿删减。周太祖名声大振。 而那些持女子不应为帝、不应牝鸡司晨的老派言论者,直到这时才发现他们被李若棠给狠狠涮了一把。 请问,哪一位男子皇帝有这样的气度?哪一位男子皇帝有这样的胸襟?哪一位男子皇帝可以开创这一盛世大典?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李若棠以一种磅礴浩然的气势向天下宣告:她,是最杰出的皇帝。 后世即使有那么几个机灵的想要仿效,却悲催的发现了一件事。他们没有那么多钱来操办。天知道李若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熙照朝共三十二年,人均收入为历朝第一,国库收入为历朝第一,粮食储备为历朝第一,世家贵族们的豪华生活也是历朝第一。这在各个阶层都是有真实的数据记载流传下来的。 李若棠以事实证明,没有人比她做的更好。 文人们可以载入史册的、最辉煌的、独一无二的辩论大典恰恰只有在女帝统治的年代才有。 后世甚至有不少人猜测,熙照女帝是天女下凡。观音转世。 熙照女帝在登基后并没有怎么禁制民间言论,很多君臣相知的感人事迹都有流传。女帝手下更是有无数千古流芳的传奇名臣名将。位极人臣者,有几个不想有盛名流传后世。这样的一位皇帝,即使她是女人。在她的手下做臣子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女帝,大家不是不能接受的。 但是!有一个很重要的但是。 李若棠将皇位传给了她的儿子,之后周朝也都是男性为帝。直到三百三十二年之后,第二位女帝出现了。周朝的亡国女帝,周肃宗李青瑶。 李青瑶的兄弟们,在皇位争夺战 中,纷纷落马亡故了。她十岁登基,年号景丰。娶了一位年长她十二岁的丈夫,皇夫摄政王叶承祜。景丰十五年的时候,李青瑶禅让皇位给了叶承祜。叶承祜登基称帝,改朝换代,国号夏。年号新尧。广纳**,封李青瑶为皇后。新尧五年,李皇后之子,年仅七岁的太子因病夭亡。新尧七年,年仅三十二岁的李青瑶亡故。至此,李氏家族的时代烟消云散。 所以说,女帝,真的是让人又爱又恨那。 廖其珍接到旨意后就在家闭门谢客,林珂和张奉英也是一样。 如果说清流士大夫的心情是忐忑不安,世家勋贵们的心情就更复杂了。 夏高祖叶承祜的第一个身份是什么?是李青瑶的丈夫。 世家勋贵们都很愤然。 亲爱的陛下,您怎么可以这样为难您的臣子们呢?画这么大一块饼在面前。您让臣是吃还是不吃呢?这皇夫是做还是不做呢?江山是篡还是不篡呢?到底是您真的老糊涂了,还是这只是一个阴谋呢?这真是一个难解的问题。您真是太坏了! 在这样风雨欲来的形势下,伴读的人选就微妙了。 清流们自持身份,商量了半天决定就认一个死理。静观其变。是明主,咱就正常辅佐。是李青瑶之流,咱就拖她下马。叶氏皇族还是有一些旁支远亲的。 世家勋贵们心思各不相同,采取的方法倒是和清流很一致,也是静观其变。不过,这伴读人选还是要出的,皇帝只会选择世家的孩子。 承庆帝似笑非笑的对着勋贵们说:“朕只要嫡子。” 然后勋贵们就悲催了。 李若棠前辈有过很多划时代的伟大举措。在世家勋贵的传承上也是一样。 爵位无论高低,共分两种传承。第一种,是世袭罔替。第二种是一代代降袭递减。 世袭罔替是很珍贵的,连皇子们被封的王位都只能代代降袭。以无上荣华富贵酬谢无上之功劳,是莫大的恩赐。 然后李青瑶说了。我能理解大家为了子孙后代着想,想要代代富贵的愿望。所以呢,就有了这么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不过,我只认嫡子说话。只有嫡子,才可以不降爵的继承。如果是庶子,就要降一级。以示嫡庶有别。当然,如果这位庶子生了嫡子,那就还是一样继承他老子的爵位。如果没有嫡子,还是庶子,就继续降一级。以此类推。 然后,李若棠又补充了,如果哥哥没有嫡子, 爵位也是可以传给嫡亲的弟弟的。当然,只限于亲兄弟。隔代的就不行了。什么大伯、叔叔传给侄儿也是不行的。 至于代代降爵递减的,也是一样。嫡子降一级,庶子降两级。 勋贵们一开始觉得有些别扭,不过想想还是答应下来了。毕竟李青瑶才是老大不是。而且那个时候的他们每人都有嫡子,还不止一个。嫡孙也同样有不少。他们不认为自家会落到连嫡子都找不到的地步。即使偶尔有一代倒霉了,也不会代代都继续倒霉下去吧。 事实证明,他们的运气并不怎么好。李若棠开国共封了世袭罔替三十六位国公,六十四个候。三代之后,犯事的,没嫡子的,一番折腾下来只剩下了十五位国公,二十二个候。 所以,对于世家勋贵来说,嫡子是非常非常宝贵的。 陛下!您确定您不是在妒忌吗?妒忌咱们有嫡子,你没有。 不管怎么说,皇命还是要遵守的。只是进宫当伴读,又不是去边关打仗,勋贵们没有拒绝的理由。再说,他们也确实需要派出家族成员去探探这位公主的底子。只不过,原先本着节约成本,只想派庶子的,现在不行了。陛下生气了。鱼儿是很挑剔的,只吃香饵,不吃馒头屑! 谁家有几个嫡子,那是记录在案,逃不掉的。名单报上来后,承庆帝心情很好,打算让他可爱的小女儿亲自看着挑选几个。结果叶明净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念头。 “父皇,是不是就像您选秀一样?” 承庆帝出了一身冷汗。当即冷静了下来。没错,士可杀不可辱。不能引起世家勋贵们的反感。清流们那里也说不过去。幸好,幸好! 叶明净其实只是怕烦。她不相信就凭一两眼能看出一个人的好坏来。再说都是些孩子,变性很大。而且,这些嫡子们的世家背景她都不清楚,真要她自己去选,还得做许多功课。何必这么麻烦呢?能者多劳,让承庆帝去搞定就好了。要得罪人也是他去得罪。 第十二章 上书房(一) 最后,承庆帝给她挑选了四个伴读。其中两个是老熟人,薛凝之和齐靖。 也难怪,这两人本就是他精挑细选了给六皇子的。现在依然可以继续给女儿用。 另两个。一个是庆国公胞弟的嫡次子,八岁的孙承和。一个是思康伯嫡孙,七岁的江涵。 过完年后,叶明净再次搬进了昭阳宫,不过这次不是住在西偏殿了,而是住在了东侧的芳菲殿。她有了属于自己的正殿、书房、卧房、暖阁、衣帽间、储藏室等等。 得到了她要去上学的消息,安妃送来了新缝制的书袋和衣服。 薛皇后看了后点点头:“难为你有心了。去上书房就是应该打扮的素净大气些,方不失我皇家威严。” 安妃这次做的衣服,都是些淡蓝、浅青、浅粉、浅紫色系,料子是缂丝暗纹,竹子、梅花、祥云等纹样。式样是深衣曲裾,清雅隽秀。 李若棠前辈对女性服装文化也作出了一些改革,为了方便骑马,她一般都是穿着长裤,外罩深衣曲裾,束腰窄袖。行动间干净利落。后代的女性们在某些需要方便活动的场合,比如骑马、打猎、打马球时,也都会穿着这类的服侍。安妃没有让叶明净穿裙子去上书房,薛皇后对她的机灵颇为满意。 这天,叶明净午觉睡醒后,换上了新衣服出发。桔子和冯立捧着她的新书袋,一左一右的跟在后面。 在这里要稍稍介绍一下皇宫的建筑结构。整个皇宫为南北向巨大的长方形建筑群。外围环绕着一条玉带河。玉带河在皇宫的半中腰位置,自西向东的将整个皇宫拦腰分成了两截,前半截是外宫廷,皇帝和大臣们上朝办公的地方。有三大殿、文渊阁、上书房、内务府、太医院等等建筑。后半截是内宫廷,也就是俗称的**。是皇帝和后妃居住的地方,宣明宫、昭阳宫就在**的中轴线上。横跨宫城的玉带河上,建有三座桥,分别对应三道通往**的大门。西边的光华门、中轴的定坤门、东边的通善门。这三座门一关,前**就被彻底隔绝开。据说,这是由李若棠当年亲自设计的。 叶明净出了定坤门,跨桥而过,来到了夏朝的政治最高中心,外宫廷。过了定坤桥往左拐,就是上书房。皇子们读书的地方。过定坤桥往右拐的话,是南书房,皇帝处理日常事务之处。也就是说,皇帝想要查看儿子们的读书情况如何,只要遛两步,很快就能到了。 承庆帝已经在上书房等着她了,旁边站着三个文官大臣。 叶明净拜见过父皇后,三个文官给她见礼:“臣xxx参见五公主。” 承庆帝给她介绍:“这是朕给你请的老师。”他指着一个穿着一品官服,一脸严肃的老头:“这是文华殿大学士廖其珍,廖太傅。” 叶明净乖乖的行了个弟子礼:“叶明净拜见太傅。” 廖其珍纹丝不动的受了她的礼。 至于另外两个,其中一个穿着五品官服,大约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是翰林院学士林珂,相貌文雅。另一个则是六品官服,三十来岁,相貌普通。翰林院侍讲学士张奉英。 叶明净也给他们行了弟子礼。 夏朝极重师道,三个老师都安之若素的受了礼。 很快,小太监禀报,四个伴读来了。 齐靖领头,四个唇红齿白的小正太排着整齐的队伍走了进来,见过了皇帝和她后,也给那三个老师行了礼。 叶明净好奇的打量那两个陌生的小男孩,孰料其中有一位也骨溜溜的转着眼珠在偷看她,一下两人对了个正眼。 承庆帝就摸着胡子对她道:“齐靖和凝之你都认识了。这一个,是庆国公家的孙承和。今年八岁。” 眼睛骨溜溜转的小男孩朝她咧嘴一笑。叶明净也回笑了一下。孙承和眼睛一亮,立刻就神采飞扬起来。 另一个不声不响的小男孩是思康伯的嫡孙,江涵。今年七岁,五个人当中年纪第二小。 承庆帝把该说的说完后就退场了。 廖太傅清了清嗓子,让这五个孩子自行找到座位坐好。 五个孩子拿着各自的书袋找到位置坐下。叶明净个子最矮,又是抱着好好学习的目的来的,便选择了正中间最靠前的位置。孙承和选择了她右边的座位,靠着窗户。他的后面是江涵。齐靖坐在了叶明净的左边,薛凝之坐在齐靖的后面。由于偌大的上书房只有这五个孩子,显得很空旷。所以,承庆帝撤掉了靠墙的三排桌椅,将其改成了书架和茶水柜。齐靖和薛凝之就是靠着那一边。 两个小太监负责在屋子角生火盆,煮茶水。教室里热气腾腾的显得很温暖。 五人选定了桌子后,摆上了自带的笔墨纸砚,笔洗笔架等等。由于今天是第一次来,廖太傅特意批准可以由仆役帮忙布置桌椅,以后再上课时,伺候的人就不许进教室了。 结果叶明净发现,齐靖和薛凝之的物品是自己摆放的,书童 们只是帮着拿进来而已。孙承和和江涵是由书童帮忙,自己动手整理辅助。唯有她,桔子和冯立快手快脚的替她一手操办,锦缎椅垫,茶水、手炉、点心盒子,整整齐齐,一应俱全。 叶明净就看见廖太傅的眉头皱成了川字。林珂嘴角轻翘,张奉英面无表情。 她只有六岁好不好!这里的年龄都是算虚岁,周岁算的话,她才五岁。你能指望五岁的孩子有多麻利吗?还有,她现在正在长身体,很容易饥饿。带点吃的又怎么了?不就是两层高的点心盒子大了一点儿么。那是因为她知道会有四个伴读,所以带足了五份,才略显的夸张了一些好不好! 书是要好好读的,但生活方面也是不能马虎的。新时代的老师岳晶晶坚定的保持自己的观点。 廖其珍打心底叹了口气。开始说起上书房的上课时间。 每天早晨辰初两刻,也就是七点半上课。 说到这里他瞥了叶明净一眼。本来他认为应该是卯正,也就是六点钟上课。结果承庆帝告诉他,那样的话,小伴读们凌晨四点多钟就要起床往宫里赶,实在是太可怜了。好歹让孩子们多睡会儿吧。 廖其珍噎了半天,也只得算了。最终占了便宜的,是那个睡在**,路程最短的公主。 每天上午,廖太傅讲课。下午,林珂和张奉英轮流值班辅导。 又宣布了几条规矩。无非是不许迟到早退,有事要提前请假。不许打闹,不许交头接耳,不许不完成作业等等。处罚就是戒尺打手心。 说到这里,他又头疼的瞥了叶明净一眼。 皇子不能打,公主就更不能打了。从来女孩子都是母亲教导,他这辈子就没教过女弟子。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个小女孩听话呢? 唉!前路茫茫啊! 今天在上书房的任务只是大家互相熟悉一下。廖其珍又说了几本要准备的书后,就宣布散了。提醒五人注意,明早不要迟到。 四个伴读由太监领着出宫,叶明净则是回到了昭阳宫。 薛皇后和安妃都在那儿等着呢,见她回来了,立刻就询问上课的情况。 “今天就是大家互相认识了一下,明天才正式上课呢。”叶明净脆生生的道。 安妃见她一板一眼的行礼,想到是刚从上书房下学回来,眼眶立刻就红了。她的女儿长大了。 薛皇后问:“见到你的伴读了吗?” 叶明净道:“见到了。有凝之哥哥,齐靖哥哥。” 薛皇后就很高兴的笑了:“他们都是你的表哥,是亲戚。又都大了几岁,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去问。凝之的功课向来是好的。” “我知道了。”叶明净用力的点头,“有什么不会的,我一定去问凝之哥哥。” 第二天,叶明净五点钟起床。在院子里打了一套‘八禽戏’,出了一身汗。让小桃打了热水进暖阁,在火盆边用热水检了检身子,换了身内衫。梳洗完毕后,清清爽爽的给薛皇后请安,吃早饭,然后出门。 到了上书房一看钟,辰初过一点儿,大约七点十分的样子。把点心盒子递给管茶炉的小太监,然后便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起书来。 夏朝的钟和现代的不一样,一圈有十二个时辰计时。一天只转一圈,转满一圈为二十四个小时。叶明净刚看时,费了好一番劲儿才扭转过来。 又过了五分钟,薛凝之到。他惊奇的看了叶明净一眼,似乎很吃惊她已经来了。 齐靖进来时也是同样的表情。 江涵来的比较晚,差五分钟七点半,不慌不忙的坐到座位上。 最后,孙承和在指针就快要到点时快步冲进了教室,喘着气将书袋放下,去茶水炉给自己到了杯水喝。嘴角边还有没擦干净的点心屑子。 江涵递了手帕给他,他刚擦完嘴,廖太傅就进来了。 第一堂课,廖太傅讲的是论语。 “谁能背诵?”他问。 叶明净垂着眼脸,这不是明摆着的。搞不好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不会背。 其他的人都不出声。 廖其珍点名:“齐靖,你来背。” “是!”齐靖应声而立,声音清朗的背诵起来。 第十三章 上书房(二)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而不习乎……” 齐靖洋洋洒洒的背诵着,声音明朗,吐字清晰。 “好了,就到这里。”廖其珍没让他背完,截了一个中间段让停了下来。然后便问叶明净:“公主可会背诵?” 叶明净面不改色的道:“不会。” 廖其珍看着她波澜不惊的脸不禁有些意外。一般的孩子碰到这类情形,要么不平,要么羞愧。或者还会有妒忌、不甘等等其它的情绪。五公主这么平静的一张脸倒是有些出他的意外。 叶明净觉得这太傅也太无聊了一点。齐靖十岁,又是上过几年学的,会背诵《论语》很正常。华夏族古代,还有十二岁中秀才的呢!她才六岁,半年前刚刚启蒙,不会背诵很正常。这老头不知道要因材施教吗? 廖其珍的本意是想摸摸小姑娘的性子,这回倒是真的来了兴趣。他又叫了薛凝之:“可能接着继续背下去?” 薛凝之就犹豫的看了叶明净一眼,结果一愣。 清澈的瞳孔如同湖水一般静谧,只单纯的望向他,看不出半点情绪。 “学生能够背诵。”他起身回答。接着齐靖被打断的地方又背了下去。 背了一段后,又被廖其珍制止住。然后是孙承和和江涵。 这两人虽然要年幼些,到也都能把《论语》背的八九不离十。看来承庆帝找伴读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廖其珍一直在注意着叶明净。只见她从头到尾都很用心的在听,表情平静。平静的不由令人怀疑,其实她也是会背的。 叶明净的想法很简单,没有人教过她,她自然不会。所以用不着惭愧。太傅迟早也会教她的,也用不着着急。 廖其珍捋了捋胡子,让叶明净拿起《论语》,照着书读从头开始读。 叶明净坐在座位上翻开书,一字一句的照着读了起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她读的不怎么流利,一来竖行阅读不太习惯,二来繁体字难认,不认识的字她就坦然的说不会。廖其珍就教她。这样读了大约有二十分钟后,廖太傅示意她停。 “将刚刚读的那段背熟。抄写二十遍。” “是。”叶明净应声。 然后她今天的教学就算告一段落了,孙承和和江涵也是照此办理。 三人磨 墨的磨墨,背书的背书。廖其珍让齐靖和薛凝之单独一个个上去,听他们背了些书,又讲解了些什么,最后在纸上写了些东西,吩咐了他们几句。想来那就是他们的功课了。 也对,本来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叶明净没什么想法。在师大上学的时候,学生会组织过几次希望小学义务教学活动。有些学校就是几个年级混在一起上课,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可惜有人不这么想,孙承和狠狠的冲走下讲台的齐靖、薛凝之瞪了两眼,不善的情绪谁都能感受到。 两人的脸立刻就涨红了,齐靖狠狠的瞪了回去。 孙承和不屑的撇撇嘴。 叶明净看着想笑。这些傻孩子,别以为坐在讲台书桌后的廖太傅是在看书,你们这些小动作他都看在眼里呢。班上有四十个学生,当老师的都能把全班的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更别说这里只有五个人了。 她纹丝不动的继续背书。当皇帝可不能没文化,满朝的大臣都是从全国科举杀出来的精英,她要没些真本事,迟早会被架空权利。然后搞不好就落得李青瑶一般的下场。当年宿舍里历史系的室友曾说过,被赶下台的皇帝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所以,后来的皇帝们被逼着下台时都喜欢自尽了,死在皇位上到底还有些尊严。 她不想被人害死,也不想自尽。所以,好好学习是必须的。这可是保命的技能之一啊! 廖其珍将学生们的动作尽收眼底后,心里对叶明净不由多了几分好感。 沉稳大气,倒是有些皇家风范。观其眼神清澈,绝不是呆滞木讷之辈,与京中传言颇为不符。看来,是个可造之材。 一个时辰之后,课间休息时间到。 廖其珍告诉他们,休息时间两刻钟,可以去外隔间吃些茶水点心。然后就踱着步出门去了另一处房间,估计是教师休息的地方。 叶明净觉得自己的腿都要僵硬了。连续上课两小时,休息半小时。这万恶的制度太不科学了,不知道幼童的平均专注力为四十五分钟吗?还有,万一中途要上厕所怎么办?真是落后。 她伸着懒腰去净房解决了生理问题,洗了手后来到外隔间,小太监已经帮她把带来的点心热好了。桔子端了杯热气腾腾的五谷豆浆给她:“公主,喝点暖暖身子吧。” “嗯。”叶明净接过杯子,“给几位公子也倒上。”笑着对齐靖道,“齐哥哥,别喝那茶了,对身体不 好。喝点豆浆吧。我还带了点心,大家一起吃。” 齐靖笑道:“多谢表妹。” 孙承和就大声的“哼”了一声。 叶明净觉得好笑,推了一碟虾仁烧麦到他面前:“这是我从昭阳宫的早饭桌上捞下来的,你尝尝?” 外臣不可以往宫廷里带吃食。上书房点心时间供应的也都是正宗的点心,甜甜酥酥,小小巧巧。叶明净带来的,都是从早餐桌上拿的,什么鲜肉叉烧包,虾仁烧麦,五香牛肉丝,翡翠虾饺。对男孩子的吸引力,绝对比玫瑰糕、核桃酥、三丝卷之类的来劲儿。孙承和早饭原本就吃得早,到这会儿已经有三个小时了,肚子早已饿的咕咕叫。他只迟疑了一会儿,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叶明净也动作文雅,行动快捷的香喷喷开吃。她现在的身体好,消耗量大,食物需要的也就多。 江涵看看这两人,很快也毫不拘束的吃了起来。 薛凝之看的膛目结舌,齐靖一杯豆浆放在嘴边半天都忘了喝一口。 他们的早饭吃的也很早,现在的肚子也是饿的。肉食对男孩子有着绝对的吸引力。 两人互看了一眼,最后也动作干脆的开吃。 叶明净带来的吃食,消耗一空。 廖太傅再次走进教室时,看见的就是五张红扑扑、油光光的脸。空气中飘着虾仁烧麦的香味。 他哭笑不得,这哪里还像课堂,食堂还差不多! 下面的课程是算术。这个对叶明净来说很简单,不过她没有表现出超前,仍旧按步就班的学习。 中午时分,五个人统一在去了另一处厢房,吃饭、休息。 午休时间较长,睡觉的话却又不够了。再说也没有地方可睡。叶明净就趴在桌子上打盹。 齐靖邀请薛凝之去散步,薛凝之欣然赴约。 他们走了一会儿后,孙承和撺掇着江涵也一起出去。 两人一块儿出门。 叶明净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脖子。装睡还真难受。她的伴读们目前明显分为两派,齐靖和薛凝之一伙儿,江涵和孙承和一伙儿。外加她一个不尴不尬的夹心饼。共处一室,气氛还真有点儿怪异。难怪他们都憋不住了。 宫里是不能乱跑的,上书房的范围就这么大,这两帮人能到哪儿去散步?真是。 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对着冯立耳语了 几句。 冯立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公主,孙公子和齐公子吵起来了。” 咦?还有这事儿? 叶明净立刻来了精神:“走,看看去。” 小太监带路,找到一个绝佳的偷窥地点,隔着绿叶花枝,可以很清楚的看见那四个人。 孙承和红脸粗脖子的在叫嚣:“说的就是你!文不成,武不就。不就是仗着家里人的势么!六皇子选伴读的时候就硬舔着脸贴上去,怎么?现在人没了,就又来贴五公主了。亏你还好意思坐在这里,不要脸!” 齐靖气的浑身发抖:“伴读是皇上亲自选的,他选中了我,我自然能坐在这里。你嘴巴放干净点儿!” 孙承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选中了你?天知道你是怎么当选的。你没诏哥哥聪明,没诏哥哥能干,读书、骑马、射箭全不如他。你凭什么能一次又一次的当选,还不是仗了你家里的势。你敢说,你母亲没有和宫里头说过这事儿?” 齐靖脸色发白:“我没陆诏能干,你就比他能干吗?你又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因为你大伯是庆国公。要是光凭才学,天下间才学好的人多了,那也轮不上你!” 孙承和大叫:“你当我稀罕当这伴读吗?” 江涵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小声点!” 孙承和拼命的扭。 薛凝之也同样发白着一张脸,拽住齐靖道:“算了,我们走吧。” 齐靖还想说什么。薛凝之就脸露哀求:“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被人听见可怎么好。” 齐靖愤愤的扔下一句“你不想当伴读,你心疼他,有本事你就和陆诏换呀。” 他被薛凝之硬拽着走了。 孙承和听了就要冲过去和他打,被江涵死活拉住了:“薛凝之说的没错,这里是什么地方。要吵架哪儿不能吵,你非得在这里闹吗?” 第十四章 上书房(三) 孙承和呆呆的坐在石凳上,垂头丧气的问江涵:“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江涵没好气的回他:“你还知道啊!” 孙承和立时就蔫了。半天后,用带着哭腔的口吻说:“我偷偷的听姑姑和我爹说,杜婶婶要带诏大哥去衡阳,诏大哥就要走了。” 江涵奇怪的道:“陆家的老家不是在广陵么?为什么是去衡阳?” 孙承和道:“杜婶婶的父亲,诏大哥的外祖父不是担任过衡山书院的山长么?现在虽然不在世了,可杜婶婶的兄长还在衡山书院担任教习。杜婶婶要把诏大哥送去衡山书院读书。” 江涵就愣了愣:“可我听说衡山书院不收幼童,最少也得年满十二才能进学。” 孙承和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我听姑姑说,杜婶婶这次很坚决,诏哥哥的舅舅家有两个孩子,大的已经去了书院,小的年纪和他差不离。诏大哥就先在舅舅家跟着学,等年龄到了再去书院。” 江涵想了想:“可这样一来,不是打你姑父一家人的脸么。寡嫂和年幼的侄子被逼得去投奔娘舅。京里的人要怎么说东阳侯府呀!你姑父不会肯的。” 孙承和就很苦恼的样子:“我姑父自然不肯,就是我姑姑也是不愿的。可你也知道杜婶婶的脾气,她决定了的事,谁能扭的过来。自从信哥儿出生后,她在府里就深居简出。原本去年就说过要走的,后来出了选伴读的事才耽搁下来,说再看看。六皇子选伴读那会儿,诏大哥还小,东阳侯府又比不得薛家和齐家有势,没被选上。这一回,我姑姑、姑父、我大伯,都憋足了劲儿,一定把诏大哥给挺上去。挣个好前程。诏大哥的才学你是知道的,齐靖和薛凝之根本就不能比。杜婶婶也是觉得这是一条好路子,才没再提去衡阳的事。可谁知道,诏大哥竟然落选了……” 江涵就叹了口气:“偏偏你还被选上了。” “就是呢!”孙承和激动起来,一脸遇到知己的样子,“你是知道我的,我会读什么书呀!我见了书本就头疼。我真不想当这伴读。真的!在家读书还能偷懒混过去。在这里,连混日子都不行,每天天不亮就得起。还容易饿肚子。送我黄金千两我都不干。” 江涵道:“只怕别人不是这么想的。他们难免会以为你大伯有私心,关照了自己的亲侄儿。顶掉了妹婿的侄儿。” 孙承和立刻跳了起来:“我大伯不是那样的人!你当我愿意来吗?这伴读,我情愿送给诏大哥!” “你小点儿声!”江涵捂住他的嘴,“又忘了这是哪儿了不是?我知道你们家不是那样的人家,可架不住别人怎么想啊。京里头的流言都是这么说的。只怕陆诏的母亲一定要走也有这个缘故在里面。” “你说什么!”孙承和大惊失色,“杜婶婶也怀疑我们?” “那到不一定。”江涵颇为老练的晃着小脑袋分析,“流言散布的这么厉害,陆诏在京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他父亲、祖父、外祖父皆不在了。亲叔叔家又待的尴尬,不如另选一径,或可峰回路转。我爷爷谈起这事,就是这么和我爹说的。” 孙承和就泄了气:“照这么说,诏大哥是走定了。” 江涵道:“他在京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孙承和愤愤的拔了两根草,在手里狠狠的揉碎:“都是齐靖和薛凝之那两个家伙,不要脸,占了名额。都那么大年纪了,又是六皇子的人,还好意思跟别人抢!”愤然了一会儿,他又丧气的问:“江涵,你说为什么我会被选上?面见皇上那天,明明我表现的很不好的。” 江涵含蓄的看了他一眼:“这个我爷爷也说过,他说皇上选你,是为了陪公主读书。” 孙承和不满的瞪他一眼:“多新鲜,谁不是陪公主读书来的?” 江涵就笑了:“那个‘陪’字,要读重音哦!” 躲在草丛里的叶明净一愣,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江涵笑。很纯粹,很欢欣。那个沉默到略显呆板的小男孩立刻就变得鲜活了起来。 她拍拍草屑,悄然离开。原来,一个简单的伴读挑选,背后竟也牵扯到了这么多事情。难怪孙承和看齐靖不顺眼呢。 下午的课程,廖太傅没有出席。 五个孩子自习功课或是写字。林珂担任巡视,每隔半个时辰过来一趟。课业上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 叶明净私下以为,下午的时光最幸福。可以自由自习,还有青年帅哥养眼。醇厚的男中音十分好听。 林珂三十岁不到,是叶明净迄今为止看到的唯一一位,不留胡子的成年男子。备注:真正的男人。 这一点很重要。至少叶明净是这样认为的。 下午的课时不怎么长,三点半左右就下课了。 但一天的学习还没有结束。 后面的是骑射训练时间。 皇子必须练骑射,每年春天皇室组织打马球, 秋天组织去上林苑狩猎。皇子、公主都需参加,未满十五岁者以游玩为主,满十五岁后,皇子人人需参与,公主各自随意。这个也是李若棠留下来的传统。她的名言是:身体好才有坐稳江山的本钱。 历代皇帝深以为然。虽然身体好的皇子们互相残杀起来也很生猛,但生子如羊不如生子如狼。这个传统还是一直保留了至今。 骑马、射箭、习武。就像现代小学的体育课一样,在上书房属于必修课,每天都有。 叶明净的进度又是最后一个,五个人当中只有她不会骑马,不会拉弓。 就在她骑着一匹小母马,听着骑射师父的教导,慢慢遛达时。孙承和已经跨上马背蹿的没影儿了,他自从到了演武场,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叶明净也大致明白了承庆帝给她挑这么一位不爱读书的伴读的原因。 一个时辰之后,上书房第一天的课业终于全部结束。伴读们坐马车出宫。薛皇后则派了翟车接她回去。 晚上,承庆帝宣她去宣明宫用晚膳,满意的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了两碗米饭。 叶明净内里是成年人,用菜讲究荤素搭配。饭虽吃了两碗,菜却没有过量。又饱饱的喝了一碗笋尖火腿汤,心满意足的放下了碗筷。 承庆帝让人端上水果,问她:“第一天上学,有何感想?” 叶明净道:“早晨起的太早,课间休息的时候大家都饿了。那些花头点心不中吃,应该来点儿实在的。” 承庆帝忍俊不禁:“朕知道。你今天把昭阳宫的早膳桌子都搬空了。” 叶明净就嘿嘿的笑:“父皇,吃饱了才有力气读书呢。我瞧着他们都喜欢吃肉食。我们年纪小,不宜饮茶,他们喝不惯牛乳,可以备些豆浆。天热了改成果汁。这样岂不好?” 承庆帝就想到了今天廖其珍的回话,没好气的斥道:“你就知道吃!那是读圣贤书的地方,不是饭堂!” 叶明净理直气壮:“圣人也要吃饭。身体好才能读书好。” 听到身体好才能读书好这句话,承庆帝不由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来,叹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和伴读们可谈的来?” 叶明净一听这个,就立刻跑到承庆帝身边,挽着他的胳膊悄声道:“父皇,我今天听到一个秘密?” 承庆帝就翘起了嘴角:“哦?说来听听。” 叶明净在当岳晶晶的时候,也曾经会把学校发生的 事讲给岳爸爸和岳妈妈听。可惜岳爸爸爱看电视,对女儿的嘀咕总是心不在焉,回答的驴头不对马嘴,岳晶晶讲了几次,得不到回应后就没兴趣了。岳妈妈更加彪悍,通常都是大吼一声:“你妈我还要洗碗、洗衣服、拖地、给你织毛衣。事多着呢!别来烦我,找你爸去!” 这两人空闲下来的时候,基本上不是凑在一起嘀咕什么菜价又涨了、这次评职称被谁谁顶下来了,就是和邻居串门。女人们家长里短的拉呱,男人们下下象棋,谈谈时政。两三个独生子女的小孩年龄差距大,最和谐的游戏就是坐在一起看电视。 总之,岳晶晶从来没有过和父亲一起促膝谈天,讨论人生的经历。 所以,承庆帝这么一说,叶明净立刻就来了劲儿,“父皇,我今天看见孙承和和齐靖吵起来了。” “是吗?” “对呀!”叶明净故作神秘的道,“原来,齐靖和薛凝之是一伙儿,孙承和和江涵是一伙儿。两拨人吵的可凶了。孙承和说齐靖是仗了家里人的势,没资格当伴读,硬挤进来的。齐靖就说孙承和也是靠着家里,他大伯要不是庆国公,他也当不了伴读。” 承庆帝问她:“那你觉得齐靖和孙承和有资格当伴读吗?” 叶明净就想到了江涵爷爷的话,和他那含蓄的一眼。满不在乎的撇嘴:“伴读就是陪我读书的,是吧父皇?” 承庆帝点头:“没错。” 叶明净便一本正经的道:“他们都老老实实的坐着陪我读书,没人捣乱。吵架也是背着我出去吵的。他们都挺合格的。” 承庆帝立刻放声大笑,笑的手都抖了。 谭启赶紧接过他手里的茶杯,满是欣慰的看了叶明净一眼。 皇上好久没有这么开怀笑过了。 第十五章 谈心 “说的好!”承庆帝笑够了,呡了口茶顺了顺气,“他们就是陪你读书的,只要陪的好,就是合格。” 叶明净汗,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搞得那四个人像是三陪一样。 “他们还说什么了?”承庆帝又问。 叶明净心里有数,今天那两人的争吵内容,承庆帝一定也都知道了。这很正常,她能偷听,还是亏了上书房的小太监带的路。没道理承庆帝反而不知。 这是一个父亲对刚上学女儿的关心。 于是她就道:“齐靖和薛凝之后来就走了。我听他们总是提到一个叫陆诏的人。孙承和叫他诏大哥,好像是这人也参加了伴读选举,不过没选上。想要去衡山书院读书。孙承和舍不得他走,说情愿把自己的伴读位置让给他。” 承庆帝摸摸女儿的头发:“你可知道这陆诏是什么人?” 叶明净当然不知道。 “东阳侯陆震,是已故老东阳侯的嫡次子。”承庆帝的男低音在宫室中缓缓回响,“他的胞兄哥哥陆云,五岁读书,七岁能诗,容貌雅绝红尘。陆云每次上街,都会有人争相围观,仿效古礼往他车上投掷瓜果。陆云十九岁成亲,多少京中女子彻夜啼哭,肝肠寸断。陆云极善写词,风流俊雅,曾有青楼花魁出百两黄金求他新词一首。陆云的妻子,是衡阳衡山书院山长的女儿杜氏。据说杜氏才学绝佳,却相貌平常。婚礼上红盖头一揭,在场的人个个为陆云鸣不平。” 承庆帝呷了口茶,接着道:“陆云的婚后生活到也没有世人想象的那样不堪。勋贵家族嫡子珍贵,陆云生为嫡长子,嫡妻未生育之前,不可有贵妾进门。他到也和杜氏过了几年和乐的生活。不过,他们直到婚后五年,都没有孩子出生。老东阳侯和夫人就坐不住了。他们在京城里选了几家身世清白的小姐,打算抬进门。不料,杜氏却跪地自行请求下堂,理由是无出。东阳侯家就迟疑了。” “啊!”叶明净轻呼一声,“这事怎么能迟疑?应该找大夫好好看看才是啊!” 承庆帝笑了笑:“别人的家事,谁能说的清。衡阳杜家,世代书香,在清流中颇有威望。也不是好惹的。下堂的事就被拖了下来,只是陆云身边的妾室都给停了药,又陆续纳了几房小户人家的孩子。” 叶明净再次轻呼:“啊!这陆云有妾啊!”声音里透着无限的失望。 承庆帝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自然有妾。只是勋贵之家传统,在嫡子未 降生之前侍妾都要服药罢了。” 叶明净立刻就不屑起来,如同在一块香喷喷的奶油蛋糕里发现一只苍蝇,说不出的腻味和恶心。 承庆帝继续道:“可惜那陆云却是个命薄的,家里一堆女人,足足又过了三年都没有一个有孕的。京中就有了一些传言,杜氏的下堂之说也就没影儿了。陆云听到了那些传言,立刻被气病了。一时间没挺的过去,只熬了几个月就没气了。陆家哭了一场也只能作罢。杜氏哭的伤心,昏倒在了灵堂上,大夫一诊治,竟已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啊!”叶明净发出了第三次轻呼,“这个真是又巧又不巧。” “是啊!”承庆帝感叹,“这个遗腹子就是陆诏。陆诏四岁的时候,老东阳侯去世,由嫡次子陆震承爵。陆震的夫人孙氏,就是孙承和的姑姑,庆国公的胞妹。他们两家是姻亲,所以孙承和才这么关注他。” 叶明净就“哦”了一声。 承庆帝调侃道:“陆诏的长相虽然不如陆云那般惊为天人,却也是难得的美男子,净儿可想见见?” 叶明净才不稀罕呢。像陆云这类仗着自己长的漂亮,四处播种的**男。是她最讨厌的。她喜欢情深至坚的男子,哪怕这人一首诗都作不出来也没关系。不过,貌似深情如一这种条件在现代都很难实现,更别说是纳妾合法的古代了。所以她很兴致缺缺:“我不想看。” 承庆帝观察了她一会儿,发现她是真没兴趣,就有些奇怪。难道这个女儿真的是性情冷淡?可在他面前明明小儿女态十足呀? 于是他又道:“陆诏的才学也非常好,依我看甚至超过了他的父亲。陆云到了后期,佳作渐渐稀少,多是众人捧煞。直至临终的前两年,已经没什么有才气的文章、诗作问世了。” 叶明净立刻就在脑海里刻画出了一个仗着脸漂亮,四处招摇的人。岳晶晶的系里就这么一位同学,钢琴弹的不怎么样,可架不住人长得漂亮。外系的人都称她为音乐系的钢琴公主。 陆云的形象在叶明净心中跌至谷底。连带着陆诏也不怎么样了。 承庆帝道:“我原来也想过陆诏的。不过,净儿的想法很对。伴读就是陪伴你读书的。若是陆诏来了,只怕就不是他陪你读书了……” 他还有一些没说的顾虑。陆诏未出生即丧父,接着幼年时,又丧了祖父。由寡母独自带大,他就担心他性情阴沉,影响到自家宝贝女儿就不好了。净儿的性子原本就 沉静,还是孙承和这种性子欢腾热闹的陪着要好些。 上书房吵架事件就这么过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四位伴读之间的关系变得很是有趣。齐靖和孙承和彻底决裂,一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架势。虽然他们很收敛的没有在叶明净面前闹过,可那种不友好的气氛,傻子也能感受到。 薛凝之和江涵要理智的多,属于两派人马的缓冲地带,偶尔单独遇到了,还能客气的交谈两句。 叶明净简直要笑掉大牙,只有五个人竟然还分裂、搞小团伙。浑然不觉她本人仅凭单枪匹马就成了第三个小团伙。 廖其珍从来没见过只有一位皇嗣在上书房读书,还能弄出此等架势的。想当初六皇子在时,和两个伴读那是其乐融融,互帮互助。友爱的不得了。怎么到了五公主这里就成这样了? 承庆帝听了他的汇报笑而不语。等廖太傅走后,谭启恭维道:“五公主小小年纪就能如此沉稳,颇有陛下您当年的风采。” 承庆帝就一脸得意。过了一会儿,他问谭启:“你说会不会是净儿她根本就不在乎那四个小子,所以对他们的闹腾不闻不问啊?” 谭启一愣,想了想,道:“陛下,依老奴看,公主也就对您亲近些。” 承庆帝回想了一下女儿的表现,喃喃自语:“难道她真的不需要朋友?” 一个多月后,《论语》讲读完毕。叶明净已经可以很流利的背诵和默写全文了。通篇的意思也能清晰的讲解。接下来只要时不时的抽查,以防她忘记就行。 下面的课程按照教案,应该讲读《孟子》。 廖其珍接到承庆帝的命令,《孟子》放一放,先讲《诗经》。 他立刻就糊涂了,问为什么? 承庆帝叹了口气,问他:“廖卿,你觉得五公主的性情如何?” 廖其珍道:“性情沉稳,不骄不躁。老臣甚幸之。” 这一个月下来,他对这位公主还是比较满意的。除了爱吃、生活上爱讲究一点儿外。读书习字上,那是勤奋用功的很啊!布置的作业从来没有拖拉缺欠,习字认真、有耐性。虽然没有惊艳的才华,却胜在能脚踏实地。如果从储君的角度来看,她这种性格态度,反而比聪明跳脱的六皇子要合适。 承庆帝沉吟道:“廖卿,你看五公主与几位伴读相处的如何?” 廖其珍立刻道:“五公主不为外物所扰,性情坚定。” 承庆帝苦笑:“廖卿,五公主只有六岁。她的性子是否冷感了些?” 闻言,廖其珍一个激灵,清醒了一些。 不错,君王不可有小爱,却需有大爱。五公主现在的样子,是大爱、小爱全没有。她就像一个读书机器一样,该背书就背熟,该练字就练字。骑骑马、射射箭、练两套拳脚。一天下来,除了回答课业上的提问,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这个不是冷感,还有什么是冷感? 她今年才六岁。 廖其珍心情复杂的离开南书房,想到承庆帝给的任务就不禁头疼。 他这个太傅,竟然除了教授课业以外,还要教会学生们能融洽相处,保证公主殿下健康茁壮的成长。简直是……简直闻所未闻!古往今来,还有比他更辛苦的太傅吗? 而上书房里,此时却很热闹。 时值三月,上巳节以过,人们都穿起了色彩艳丽,面料轻盈的春装。江涵今天就很难得的穿了一件招摇的新衣服,大红色织金妆花缎的箭袖锦袍,衣缘和袖口用石青色暗花缎镶边,黑色暗花缎的裤子,厚底束裤腿的马靴。顶端头发用玉簪束起,披在后背部位的散发整整齐齐、乌黑透亮。 叶明净今天也穿了一身新衣,鹅黄色织金妆花缎的曲裾深衣,粉白色暗花缎宽边衣缘。同样料子的腰带,改良过的小喇叭窄袖。腰间系着佩绶。 其他的男孩子们都是宝蓝、石青的纻丝锦袍,冷色系调。尤显得那两人招摇。 太傅离开后,孙承和就伸长了脖子掉头问:“江涵,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跟个新郎官似的。” 江涵红了脸,悄声道:“我今天过生辰。祖母非让我这么穿。” 第十六章 观点 孙承和两眼一亮:“你生辰啊!那你怎么不请假?家里请宴了吗?可有戏班唱戏?” 江涵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小生日而已,家里几个亲戚人吃一顿也就罢了。我和太傅请过假了,中午就走,下午的课我就不上了。” “啊!”孙承和生气的拍了一下他的桌子,“你也太不够意思了!竟然都不告诉我,想一个人溜回去玩儿。不行!我也要去!” 江涵就劝他:“你看你,我就是怕这样才没敢早告诉你。我原本就是要请你的。你下了学,我让人来接你,去我家吃晚宴可好?可不能再请假了,太傅该恼了。” 叶明净暗自点头。江涵说的有礼,他过生日,一个人请半天假不要紧。孙承和请假又算什么呢?若是同意孙承和请假去参加生辰宴会,那同是同学的齐靖和薛凝之又怎么说? 孙承和眼珠转了转,将脖子往左边一伸,悄声道:“公主,你可知道?江涵今天过生辰。” 叶明净忍住笑。这人自认为是悄声,素不知大家已经都听到了。瞧,齐靖的耳朵正竖的老高呢! “我听见了。”她一本正经的配合他。 孙承和就做出了一脸神秘的样子:“听说,他家请了戏班,要唱一天的戏呢!” 江涵的头都要埋到桌子底下去了,耳朵尖通红。不过,倒是没有反驳孙承和的话。 难道真的请了戏班唱一天的戏? 在现代,即使是春晚,也没有举办一天的。唱一天的戏,那可是至少十个小时啊! 叶明净就故作不懂的问:“戏班是什么?唱戏是什么?” 孙承和一愣,难道五公主连戏都没听过? 齐靖和薛凝之也是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的确,五公主以前向来不在公开场合露面,唯一一次听戏的机会就是去年皇后的四十千秋节。可那天出了六皇子和她的落水事件,别说看戏了,命都差点儿丢掉。 想到这里,两人的脸色就悲戚起来。 孙承和咋舌:“你真没听过戏?太可怜了!我最喜欢看武生戏了,长生班的班主谢长生,能同时舞四个大锤,脚踢十二杆银枪。可厉害了!” 叶明净就“哦”了一声。 孙承和等了一会儿,发现她没下文了,不由急道:“你不想去见识见识吗?” 叶明净就问江涵:“江涵,你家今天请了长生班?” 江涵汗颜:“没,没有。” “啊!”孙承和又蹦起来了,回头就质问:“没请长生班,那你家请的谁?” 江涵道:“我祖母发话,只是家里人聚聚,没必要闹的那么隆重。又因为大多都是女眷,就和茂国公家借了他家养的小戏班,在后花园的水榭搭了个台子出演。没什么武戏。” 孙承和立刻就泄气了:“茂国公家的小戏班?就那十几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唱起戏来一句话拖的老长,没意思透了!你家怎么就找了她们?” 齐靖突然冷言道:“每年的上巳节前后,京里哪户有头有脸的人家不办赏春宴?好的戏班子早在正月里就被订完了。现找,当然请不到长生班。” 孙承和立刻就冲他嚷:“你说什么呢!” 齐靖不慌不忙:“我只是说实情。” 孙承和立马跳下座位,冲到他身边:“你说我们请不到人?你小子家就请的到吗?” 齐靖嘴角轻笑:“很不巧,我家明日办赏春宴,请的就是长生班。” “啊!”孙承和大怒,揪住齐靖的衣服,“你得意什么呢?当小爷没看过长生班的戏吗?” 齐靖把他一推:“你少动手动脚!” 孙承和自然不能吃亏,立刻也回推了他一把。两人就这样扭打了起来。 叶明净赶紧收拾好书本,抱在怀里跑到屋子的角落放好。 齐靖和孙承和已经在地上滚成了一团。薛凝之和江涵怎么拉都拉不开。 叶明净冲到外面喊冯立:“快!带两个有力气的人进来!” 冯立带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进来,一人一个,拉住地上的两人分开。 孙承和还在不停的扭动,骂那太监:“谁让你动我的,你放开我!” 叶明净走到他身边,把手里的东西一晃:“孙承和,你看这是什么?” 孙承和一看,咦?那不是他的作业么?抄写的《论语》全本。 叶明净将那叠纸悬空往装满了污墨水的笔洗上一放:“你要是再闹,我就把它们全扔进去!” 孙承和立刻急了:“别,别扔!”那可是他写了五天才写完的,费了好大的劲儿呢! “那你还闹不闹了?” 孙承和看看四周,江涵的新衣服已经被蹭了好大一块污渍,他低下头。 叶明净示意小太监放手 。江涵赶紧拽住孙承和的胳膊。薛凝之也扶住了齐靖。 叶明净看了看众人,缓缓的道:“长生班的戏,我从来没有看过。我不觉得丢人。因为我若是真想看,就一定能看的到。迟一天,早一天,看三场、看两场,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多看一场就能高贵些,少看一场就被人踩在脚底了?用戏班子里的戏来斗气,据我所知,只有刚能吃饱饭的人家才干这种事。你们羞不羞?” 她吩咐小太监:“替几位公子洗脸净手,把这里收拾干净。要快!” 小太监们分工合作,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叶明净拿回书本,坐回座位,慢慢的磨墨,重新开始做作业。好似刚才什么纠纷都没有过一样。 齐靖想了想,走到她身边,整整衣衫,拱手作揖:“公主,明日我家中办赏春宴,公主可愿赏脸光临?” 叶明净看了他一眼,道:“多谢齐哥哥的好意。净儿还有课业要学,明天就不去了。” 齐靖道:“休息一日也没什么的。三月里办赏春宴是历来就有的习俗,太傅不会说什么的。” 叶明净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看正紧张等着她回答的另外三人,道:“抱歉,齐哥哥。净儿还是觉得应该以课业为重。” 齐靖却不走,固执的站在那里。像是不接受这个答案。 叶明净叹了口气,只得说出几分真话:“齐哥哥。若是在净儿落水前,有人邀请我,我一定会去。因为那时我只有这一个机会可以听戏。可是现在,只要我提出要求,就一定能听到长生班唱的戏。齐哥哥可知道是为什么?” 齐靖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你现在得到了皇上的宠爱呀! 叶明净却道:“那是因为,我现在在上书房读书。并且读的还不错。如果我书读的一塌糊涂,只怕还是会和以前一样。所以,在上书房读书才是根本,我怎能舍本逐末?” 她的话好似一个惊雷,震醒了齐靖,也震醒了孙承和。 他们这么争来争去,全都是在舍本逐末。 廖其珍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屋子的人正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在书写课业。不由大奇。 他喊起江涵:“……时间到了,你可以先回去了。” 江涵犹豫了一下:“太傅,学生不应以小事荒废学业,我不请假了。” “胡闹!”廖其珍沉下了脸,“ 若是怕荒废学业,当初就不应请假。既请了假,也得到了应允,那就是合情合理。君子处事,当断则断,出尔反尔像什么样子!快回去。” 江涵抖了一下,躬身应道:“是。” 跟着太监离宫了。 承庆帝得到了当天的汇报后,心情巨好。 从那以后,上书房两派人马的冷战得到了缓解。齐靖和孙承和在课业上,偶尔也会生硬的说上两句,私下里依旧气场不和。却不会再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闹腾。而薛凝之和江涵,这两人之间已经和普通朋友没什么两样了。上书房五个人,在课业进行了一个多月后,终于开始时时集体行动了。 今天廖太傅开始讲《诗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不同于《论语》,廖太傅读起《诗经》来,那是半眯着眼睛,摇头晃脑。一副很陶醉的样子。 然后,他就讲解。 《关雎》的内容很简单,说的是一个少年,在水边看见了一位采摘野菜的女子。一见钟情,立刻就爱上了她。可该女子并没有接受他的求爱。男子回到家后,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就是在她摘野菜的时候,少年在一边弹琴、弹瑟、敲钟打鼓,用音乐来打动她。 廖太傅讲的很是动情,看得出他虽然年纪一大把了,还是很向往浪漫的。 叶明净却有另一番看法。天天摘野菜的女孩子,家境一定不怎么样。而在春秋时期会弹琴、弹瑟的男子,一定是有钱的贵族。要是换了她,在为生活忙碌摘野菜的时候,有个贵族男子对着她弹琴求爱,她一辈子也不会回应这种人。 她所等待的,是一个能弯下腰,帮她摘取野菜,分担生活压力的男人。而不是在一旁看着女人劳动,自娱自乐风花雪月的登徒子。那个睡不着觉,辗转反则的男人真的爱那个女人吗?那为何连她承受的苦难都看不见?只怕他爱上的不过是那女子的容色罢了。女子的内心,女子承受的生活重担,他统统不在乎。看见了也可以当成没看见。 这一首诗,一直到结尾都没有写出,那位窈窕淑女到底有没有回应这位君子。 只怕是没有吧。 叶明净冷笑。 第十七章 送行事件 廖太傅激动的结束了讲解。《诗经》里每一篇诗作讲解的同时,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次享受。 下面的四位伴读,有的害羞,有的专注。无一例外听的都很认真。连最调皮的孙承和都不自觉的面带微笑。 只有一个人例外。 叶明净面色冷凝,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的讥笑。 廖其珍吃惊的瞪大了眼,再仔细一看,已经没有了。只余一片清明。 难道真是他花了眼? “公主殿下。”他问叶明净,“对这首《关雎》可有见解?” 叶明净想了想,问:“荇菜好吃吗?” 四位伴读同时傻眼。 廖其珍开始觉得承庆帝有些不靠谱。六岁的小女孩能懂什么《诗经》? 然后就讲到《卷耳》。 里面有两句“我姑酌彼金罍,唯以不永怀。我姑酌彼兕觥,唯以不永伤。” 齐靖和薛凝之想到了听闻六皇子死讯时他俩的心情,就心有戚戚。 叶明净一脸无所谓:“骑马喝酒很危险的。” 廖其珍气的脸都要变形了。用力合上书:“今天就到这里!”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教室。 四位伴读互相看看,第一次觉得太傅可怜。 孙承和回头对着江涵小声嘀咕:“廖太傅讲的还不错,我觉得比《论语》有意思。” 叶明净当做没听见。微笑着翻开书,平静的挽起袖子磨墨。 唯以不永怀,唯以不永伤。 哪有那么容易。除非就这么醉死掉,不然酒醒后,会更加痛彻心扉。 她和白鸿喝光了那房子里所有的酒。该来的依然要来,该走的还是会走。什么改变都没有。 她才不要借酒消愁,永远也不要! 廖太傅再次找到承庆帝,汇报《诗经》感化任务失败。 承庆帝便在晚饭后的谈心时间里问叶明净:“上书房的课目中,净儿最喜欢哪一科?” 叶明净道:“女儿最喜欢林学士讲的《史记》。” 承庆帝沉吟片刻:“林珂讲到哪里了?” 叶明净道:“讲到尧禅让了帝位给舜。父皇,尧真的是心甘情愿禅让的吗?如果禅让才是顺应天意,那么,为什么禹没有禅让,而是将帝位传给了他的儿子呢?这样一来,尧和舜的后代,不是世世代 代都是禹后代的臣子了么?而禹的后代也没有遭到上天的惩罚呀?” 承庆帝很欣慰,摸摸她的脑袋:“净儿会自己想问题了,这很好。这个问题,你问过林珂吗?” 叶明净摇头:“净儿没有问任何人。他们又不是皇帝,怎么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 承庆帝非常高兴,感叹道:“净儿真的长大了。没错,有些问题,不是书本上讲的就是正确的。父皇就和你说一说禅让到底是什么。你要记住,父皇和你说的话,你只能记在心底,不能说出去。”他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说出去就会大祸临头,记住了没有!” 叶明净神色严肃,用力的点头:“我绝不说出去。” 承庆帝看了她一会儿,确认了她很认真后。缓缓的开讲:“帝王之术,在于制衡之道。平衡一旦被打破,皇权就不再稳固。禅让,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之事,成王败寇,胜利者可以任意书写历史……” 从那天起,承庆帝会隔三差五的和叶明净讲一些帝王之术。 天气渐渐转暖,水边的柳树已经层层叠叠的垂下了绿叶。 孙承和好似受了明媚春光的影响,最近几天上课总是心不在焉。 他在前面扭来扭去,后面的江涵实在是受不了了,踢了他一脚:“你能不能别扭了,晃得我眼都花了。” 孙承和愁眉苦脸的转过身,双手搭在江涵的书桌上:“江涵,诏大哥要走了。定好了三月二十八出行。” “哦。”江涵不疼不痒的道,“还有五天了。” 孙承和叹了口气:“是啊!我想去送送他,可我娘不答应。” 江涵瞥他一眼:“那就不送呗。” “这怎么行?”孙承和怪叫,“我可是在陆信那小子面前夸了口的,这要是去不了,那小子还不得笑死我。谨表姐也会失望的。” 江涵头也不抬的继续写课业:“那你就去。” 孙承和扯他的纸,不让他写:“不是都说了嘛,我娘不同意。” “那就不去!”江涵实在忍无可忍,“啪”的一声放下笔:“你到底想怎么样?” 孙承和鬼鬼祟祟的道:“江涵,你说我逃课,偷偷跟着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江涵的脸都要青了。 “噗——”齐靖放肆的嗤笑。 孙承和立刻涨红了脸,“你笑什么?” 齐靖嘴角轻勾,调侃道:“我笑有人白长了这么些岁数,出了事只会找娘亲。” “你——”孙承和刚要发怒,江涵却眼睛一亮,拉住了他:“小和,齐靖说的有道理。” 孙承和一愣:“你说什么?” 薛凝之清咳一声,插话道:“承和,阿靖的意思是,这件事,你不该去求你的母亲。你应该去求你的父亲,说不定就成了。” 江涵也附和:“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母亲是妇道人家,难免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胆小的很。自然会拦着你。你爹就不一样了,他和你大伯本来就对陆诏的事很上心。你再多说点好听的,多求一求,指不定就成了。” 孙承和恍然大悟:“对!我怎么没想到呢!找妇道人家说和,的确没用。” “咳咳!”薛凝之用力的咳嗽。 “你着风寒啦?”孙承和问他。 薛凝之气结,面色通红。眼神不停的往叶明净那边睨。 孙承和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半天,突然大叫:“啊!公主。”他醒悟过来,慌了神,语无伦次的解释:“我,我不是说你是妇道人家。不,你是妇道人家,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双手乱摇,急得满脸通红。 叶明净叹了口气,正色道:“孙承和,你是打算今天回去就和你父亲说要送行的事吗?” “啊?”孙承和愣了愣,道:“是啊。” 叶明净道:“这件事,你之前已经和你母亲说了。你母亲说不准就已经告诉了你父亲,你现在再去求你父亲就难了。” 薛凝之赞同:“是这个道理。没有特别的理由,父亲一般不会轻易反驳掉母亲的决定。” 齐靖嘲笑他:“现在知道错在哪儿了吧。一开始你就求错人了。” 孙承和急了:“那现在怎么办?” 薛凝之转头笑问:“公主可有办法?” 叶明净也是一笑:“当然有办法。” 学生守则告诉我们:有问题,找老师。 她胸有成竹的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你想去送陆诏,是为了朋友间的情谊和亲戚间的情分。这是光明正大的君子之为。况且送人这件事并没有危险,你母亲为什么反对?” 孙承和道:“她说我每天都要来上书房读书,请假的话会荒废学业。” 叶明净腹诽,上书房的学习日和上朝日 一样,除了过年的十几天,还有清明、中秋、重阳、冬至几个节日外,全年无休。孙承和只请一天假哪里就能耽误学业了。只怕是孙母认为犯不着为这种事请假罢了。 她道:“所以,你就应该将你的问题去请教太傅。问一问太傅,你想去送朋友到底合不合情理?” 江涵也明白了,他补充:“记住,千万不要告诉太傅,你已经和你母亲请求过了。只是就事论事的问他,为了送陆诏,请半天假合适不合适?” 孙承和不是傻子,到这个时候也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对对对!用太傅的话回我母亲,太对了!” “还有!”叶明净提醒他,“你不能直接回去找你母亲反驳,得去找你父亲。” 孙承和早已乐开了嘴,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不会再犯傻了。” 叶明净看他那个癫狂的样子觉得还是不保险,想了想又道:“找完廖太傅后,你再去找林学士。问问他,你回家后应该怎么说才最有把握。” 孙承和问:“为什么?” 叶明净道:“林学士和你父亲年纪相近,更了解他们的想法。咱们不打无把握之仗,既然准备了,就要准备周全。” 齐靖道:“那样也可以找张学士呀,张学士和孙大人年龄更相近。” 孙承和习惯性的反驳他:“张奉英那张脸,一看就知道是个古板的人,不知变通。我才不找他呢。就找林珂。”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尤其是孙承和找完了林珂后,笑的那是一脸灿烂。从骑射场下学时,冲他们四人挥了挥拳头:“明天等我好消息。一定马到成功!” 第二天,他笑嘻嘻的来上学。洋洋得意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看见了没,小爷说成功就会成功。这是我爹亲笔写的请假信。” 齐靖冷言讽刺:“也不知道是谁,昨天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孙承和出乎意料的没有回辩,而是拱手作揖,用飞快的语速说:“那个,齐靖兄,昨天多谢了。” 齐靖立刻瞪大了眼睛,像是不认识他一样:“你吃错药啦!” “你才吃错药了!”孙承和直着嗓子喊了回去。 齐靖拍拍胸口:“还好,还是原来的人。” 孙承和悻悻的道:“我又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这事能办成,大家都出了力。我孙承和拿得起,放得下。你提醒了我,我就谢你。又怎么不可以了。” 薛凝之立刻道:“可以,当然可以。君子处事,理当如此。承和有担当。”然后就推了推齐靖。 齐靖也悻悻的拱了拱手:“这话是别人教你说的吧。” 孙承和嘿嘿一笑:“昨天我把事都说了,诏大哥听了后就教训了我。他说,皇上行事必有其道理。他一定是有不合格的地方才落选的,他很喜欢去衡阳读书。可以看遍山水。叫我不必懊恼。” 齐靖哼了一声:“陆诏的确比你有见识。” 叶明净插话道:“其实,父皇告诉过我选伴读的标准。陆诏落选一点儿也不奇怪。” “哦!”这下,四个人都好奇的盯着她:“是什么?” 叶明净笑了笑:“父皇说,伴读主要是陪我读书。凝之和齐哥哥是自己亲戚,有你们在,我就不会认生。江涵的年龄和我最接近,课业上可以有个伴儿。承和性子活泼,喜欢骑射。可以在骑射课上照料我。陆诏的才学很好,跟着我这刚启蒙的一同上课,反而是耽误了。所以才没有选他。” 孙承和长舒了口气:“我说呢。原来是这样。”心头的最后一点儿疙瘩也放下了。 江涵也笑道:“本来也就不是什么大事,这下说开了,你日后也不用和齐靖兄整天红脸了。” “是啊!”叶明净道,“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 这件事后,不知道薛凝之和江涵在背地里又做了什么工作,总之齐靖和孙承和之间是风平浪静了。 第十八章 桃花坞 承庆二十年的春天,绿柳抽芽,暖风拂面。十岁的叶明净坐在国史书库二楼的窗户前,翻看着一本手札。这本手札很特殊,上面写的,不是繁体汉字、简体汉字,不是这个时代的任何一种文字。而是由拉丁字母组成的汉语拼音。这本手札,是周太祖李若棠的亲笔日记之一。 这是她无意中翻看到的。国史书库里藏有周夏两朝的全部文史档案,叶明净八岁后就磨着承庆帝得到了能随时来这里看书的特权。 了解一个民族最好的方法就是解读它的历史。想要知道应该怎么做皇帝,最好的办法就是看别的皇帝是怎么做的。 叶明净最喜欢在国史书库里翻看前朝的奏折。臣子的上书,皇帝的朱批。一问一答间,一幅幅山河社稷的画卷就这么展现在了她的眼前。仿佛有无数的帝王在用行动告诫她。各式各样的奏折,有的耿直、有的圆滑、有的看似忠心。而这些臣子的下场也各不相同。有的位极人臣,有的是封疆大吏,还有的,家破人亡,全族诛灭。 阳光下,尘埃浮动。历史的秘密在这里悄然揭开。 叶明净最大的惊喜,就是在这里找到了李若棠的日记。厚厚的数十本,全部用汉语拼音写成。就这么当而皇之的放在书架的最高处,落满灰尘。 想来是因为没有人看的懂吧。竟然就这么一直没有人过问。倒是便宜了叶明净。 从日记上看,李若棠也是被白鸿带来的。在现代消失的年代却只比岳晶晶早了五六年。不过,李若棠的运气比她要好。因为是出生在乱世,白鸿给她作了个弊。将她手提电脑里的资料全都贮存在了她大脑的一个空间处。李若棠本人是工科博士生,电脑里有很多论文资料。本人平时也爱看玄幻小说。故而在这里混的风生水起。比叶明净强多了。 人比人,气死人啊! 李若棠有专业知识,不连网电脑一台,资料齐备。 她两手空空。 李若棠的身体被白鸿直接改造过,各项指标达到了人类所能到达的顶点。聪明绝顶、过目不忘。武功天下第一。 她辛辛苦苦的呼吸打坐,练‘八禽戏’改造身体。五年日一日,目前刚刚达到智力良好、体力良好、武力值中等的水平。 这简直就是一个是亲妈生的,一个后妈生的!叶明净第n次的诅咒白鸿。 时间不早了,她合上书,藏在怀里带下楼。 她每次都只拿一本,看完了再回 来换。因为不确定再过个一两百年,还会不会有第三位穿越者。总得给后人留下点什么。 回到上书房时,正赶上午休结束。齐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缂丝长衫,长身玉立的站在台阶上,笑着问她:“又去国史书库了?” 叶明净哀叹。齐靖同学由于长时间坚持锻炼身体(天天上体育课),个头蹿的很快。十四岁的他已经有一米七零左右了。一身白衣看着也有几分风流公子的潇洒。可惜就是不能开口说话。他的变声期到了,沙哑的公鸭嗓子十分难听。 不过很奇怪的是,齐靖最近反而特别喜欢找她说话。走到哪儿都很容易看见他的身影。 “是。”叶明净笑着回应,“到开课时间了吗?” “还有一会儿。”齐靖尽量柔和了声音问她,“还有两天就到休沐日了,你有没有想过怎么过?” 叶明净愣了愣。上书房全年少休的学习日程,只维持了一年就被承庆帝自己打破了。原因是他的小女儿已经变成了一个小书呆子。第二年开始,就定下了每旬的最后一天为休沐日。给孩子们放一天假。这样算来,他们每个月就有了三天休息。 虽说有了休息日。但对叶明净来说,无非是把看书的地方从上书房换到了芳菲殿而已。她又不能出宫,齐靖怎么会问这个? 她正想着,孙承和猛的从后面跳了出来:“嘿!说什么好玩的呢?” 叶明净道:“正说马上要到休沐日了。” 孙承和立刻兴奋道:“是这事啊!我刚刚也和江涵说着呢。前两天,三月初六不是他过生辰么。咱们没去吃寿酒。这个休沐日,不如让他请我们补吃寿酒如何?” 叶明净笑道:“这可别问我,我又出不去,喝酒也轮不着。你只替我多喝两杯就是。” 孙承和就泄气:“我到把这茬儿给忘了。你也是的,怎么就不能出来了?总关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叶明净瞪他一眼:“光发牢骚有什么用?有得玩儿你就去吧,别来勾我。” 这时,薛凝之和江涵也都走了过来。听了她的话,薛凝之道:“公主殿下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按照惯例,只要有成年兄长带着,还是可以出宫逛逛的。” 叶明净就笑:“你见我有成年兄长吗?” 孙承和突然一拍大腿:“有啊!齐靖!齐靖不是你的表兄么?他可以带你出去啊!” 齐靖朝孙承和露出了一个哭笑不 得的表情,清了清嗓子,缓声道:“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我家中的海棠开的大好,正想趁着这个休沐日,请表妹去观赏游玩。也算是散散心。” 孙承和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齐靖,你家的海棠花先放一放。公主难得出宫一趟。这三月呀,就得去桃花坞里看桃花。那可是周太祖亲手设计的人间仙境。桃花庵的桃花酒天下闻名。咱们去那里喝酒吧,就让江涵做东。收了我们的寿礼,怎么能不请酒呢?” 桃花坞,桃花庵,桃花酒?叶明净就觉得有些耳熟:“这地方真的很美吗?” 薛凝之微笑道:“真的,桃花盛开时,说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周太祖戎马一生,不善诗词,文采也略有欠缺。却偏偏建了这么一个诗情画意的地方。这桃花庵是几座精舍,只卖一种酒。就是桃花酒。桃花坞在周朝的时候是皇家的别苑行宫。不过也择期对民间开放就是了。我朝后来也是一样接管。说起来,这产业应该是内务府在打理。你真要去的话,倒是比去别的地方要方便些。和陛下说起来也较有把握。” 而叶明净终于想起了她什么地方耳熟了。唐寅不是有一首著名的诗,说的就是桃花坞里桃花庵么?可惜她文科不好,记不清全诗了。便问:“桃花坞里有题诗吗?” 江涵道:“当然有。好多文人墨客在那里留有墨宝。周朝的时候,还出过一本《桃花庵诗集》。里面就记录了大部分诗作。” 叶明净又问:“周太祖呢?她没题诗吗?” 齐靖终于抢到了发言的机会:“周太祖不善诗词。” 怎么可能?叶明净相信李若棠不善诗词。但她不相信李若棠会不记得唐寅的那首诗。若不是喜爱之极,怎么会人工造出一个桃花坞来? 不管怎么说。叶明净对桃花坞的起了十分的兴趣。当天晚上,她就向承庆帝打听了。 承庆帝摸了摸胡子:“桃花坞?那里的确是个好地方。说起来,朕年轻的时候也很喜欢去那里。尤其是春天桃花盛开的时节,真的是美丽非常啊!” “父皇,我想去。”叶明净眨着小鹿一样的眼睛,企图打动父亲大人。 承庆帝笑道:“净儿长大了。是该出去见识见识了。也罢,父皇就封林一天,让净儿去瞧瞧。” “封林?”叶明净一愣,“那不是什么游人都没有了?” 承庆帝道:“那里本来就不是给人游玩的地方。周太祖李若棠在世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 对民众开放过。只是她死后,骨灰撒在了那片桃林里。说是怕寂寞。才让后代子孙对游人开放。那里的几所房子建的虽然漂亮,却住不了多少人。后代的李氏皇帝也就废弃不用了。” 叶明净大惊:“什么?骨灰撒在那里?” 不怪她吃惊。不到这个朝代不知道,土葬对这里的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火葬,撒骨灰。那就是传说中的挫骨扬灰啊!不共戴天的仇人才这么干呢! “小声点儿。”承庆帝拍拍她的手,“这是皇家机密。周太祖的陵寝里是空棺。随葬品也没有。她生前留话,说她是天女托生,只有这样才能回归天庭。她的儿子就照办了。” “真的吗?”叶明净做出好奇的样子。 承庆帝道:“也许是真的。毕竟她做的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些奇思妙想,说是天人也不为过。” 叶明净就回到刚刚的问题:“父皇,儿臣想休沐日的时候,和薛凝之他们一起去桃花坞游玩。您封了林就没意思了。再说,现在春光大好,正是满山桃花盛开的时候。您要是封了林让我一个人游玩,难免会让人说我娇宠蛮横。” 承庆帝问她:“那你就不怕危险?” 叶明净正色的道:“李青瑶倒是一辈子没出过皇宫,一生都安全的很。结果又怎么样呢?父皇,女儿不想做笼中之鸟,井底之蛙。” 承庆帝心中一动。内心几番交战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也罢。笼子里的老虎斗不过野生的豺豹。你就去吧。只是不要泄露了身份。还有,要多带些人。” “是!”叶明净兴奋的应答。 第十九章 出游(一)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叶明净想了两个晚上,终于想起了这首诗的前几句。待来到这漫山遍野桃花盛开之处时,更觉得此诗贴切。李若棠一定是照着唐寅的诗修建的这里。 青山相间的深处,有一个开满桃花的山坳。桃花掩映间,可见几处精致的房舍宅院。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春游胜地,桃花坞和桃花庵。 齐靖和薛凝之以前应该都来过这里,孙承和是今年刚知道这个好地方。只有江涵和叶明净是初到此处。 这里离京城有些远,百里之外就是西山大营。治安到还是不错的。 一般的平民,不会有那个闲心,也没有那个闲情跑这大老远的来看桃花。来这里的,不是有着浪漫情怀的文人骚客,就是附庸风雅的富家子弟。 叶明净今天出行的阵容非常豪华。两匹骏马拉的豪华四轮马车是她的车驾,外带五十人的护卫队。身边伺候的人除了桔子和冯立外,还多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长着一张娃娃脸,看着很是讨喜。 这位名叫计都的少年是由承庆帝在她十岁生日后,亲手交给她的。父皇大人当时的语气很郑重,他说:“净儿,你十岁了。从今天起,你将会有属于自己的贴身护卫。这是计都。他会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叶明净从父皇的语气判断,计都应该很不简单。 果然。计都自从到了芳菲殿后,一直深居简出。叶明净几乎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不过,每次呼喊他的名字时,他又会出现。实在是很神奇。 然而,计都到底没有达到传说中能完全隐藏身形的隐形人地步。很多时候,还是可以看见他的。只不过,总会让人不自觉的忽略掉。 像今天的出行就是这样。五十位护卫化妆成了普通家丁护院。和齐靖四人带着的人马混杂在一起,彪悍的气势怎么都隐藏不掉,只能算勉强不突兀。桔子和冯立穿着普通的丫鬟小厮装,怎么看怎么都气势逼人。唯有计都,一身灰色常服,默默的走在队伍中,不显眼之极。 叶明净现在的体质,在常人中已经是非常好了。临近西郊时,她弃车骑马而行,一路欣赏春光。 等进了桃花坞后,在外围停泊车马的院落,发现了一些马车和家丁护卫。显然,今天的来客,不止他们。 孙承和惊喜的指着其中的一辆马车道:“这是东阳侯府的车。那个谁?谁是东阳侯府的下人?” 众家丁护卫们都在院子里休息,听见有人叫唤,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跑了出来。见到孙承和立刻脸露笑容:“原来是孙家表少爷啊!小人是东阳侯府的车夫。这可真是巧了,今儿是三老爷带着大小姐和二少爷在坞里游玩。二少爷要是看见表少爷,不定有多高兴呢!要不要小的给您去报信?” 孙承和点点头:“不用了。我们也是来玩儿的。这里就这么大,迟早能碰上。” 说话间,护卫们利落的停好了车马,领头的队长过来禀告:“小姐,车马已经停好了。” 叶明净犯了难。这五十人一起冲进去,阵仗也太大了。不去吧,他们只怕不肯。 计都过来道:“选六个人跟着我们进去。其余的人各自散开,分头行事。” 领队的队长应道:“是!”安排下属去了。 齐靖咋舌的看着计都,回头问叶明净:“你有天波卫了?” 叶明净笑而不答。四个伴读互相对看了一眼,很默契的绕过了这个话题。 其实,叶明净也是故作高深。她不知道天波卫是什么。不过,她决定今天晚上去拷问亲爱的父皇。 五个人结伴而行。齐靖紧跟在叶明净的身边,给她介绍这里的景致。 薛凝之道:“你们慢走,我先去前面的桃花庵订席位。这里地方小、游客多,若不事先订下,只怕到中午就没地方了。” 孙承和奇道:“这里不是公……那个晶晶,家的产业么?怎么她来了还会没吃饭的地方?” 有鉴于不愿扰民的初衷,虽然有些欲盖弥彰,不过叶明净还是嘱咐众人对她改了称呼。下人一律称她为小姐。四位伴读因为都年长于她,她便让他们唤她的化名,晶晶。 薛凝之、齐靖、江涵听到孙承和语调奇怪的‘晶晶’两个字,不由同时皱了皱眉,都感到有些别扭。 江涵道:“咱们今天不是微服出游么?自然不能报……晶晶……家的名号。凝之说的对,还是去订个席位的好。” 孙承和自告奋勇的和薛凝之先行一步。江涵和齐靖就一左一右的陪着叶明净慢慢欣赏美景。 “这里有一眼山泉,泉水甘甜醇美。据说桃花酒的味道好,就是因为用了这泉里的水。”齐靖用公鸭嗓子给她介绍。 叶明 净努力忍住笑,点头附和:“真的吗?那一定要去看看。” 三人越过潺潺流水的桃花涧,来到那座名叫‘仙人’的泉眼边。清澈的泉水汩汩的冒着气泡,顺着汉白玉石砌成的栏杆,缓缓的流向桃花涧。 仙人泉边,已经有了三位游客。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一个刚显婀娜身形的少女,还有一个是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穿着打扮皆是不凡。远处站着一群家丁仆妇。 那小男孩显然认识江涵,远远的就喊了起来:“江哥哥,你也来游玩啊?怎么不见我表哥?” 江涵对着叶明净低声道:“说话的是承和姑姑家的表弟,东阳侯的嫡长子,陆信。” 叶明净则再次对两位伴读声明:“记住我的身份,齐家的远亲。姓岳名晶晶。祖籍江南,刚到京城不久。” 齐靖很高兴的道:“那我还是叫你表妹。” 叶明净懒得理他,翻了翻眼,问江涵:“那个男人是谁?” 江涵摇头:“我不认识。那车夫不是说是什么三爷么?估计就是说他。” 三人走到泉边后,陆信就对江涵说:“这是我家三叔。你没见过吧。” 男人自报姓名:“在下陆霄。” 叶明净努力回想京城各个世家的名单。终于想了起来。东阳侯陆震除了有一位死去的哥哥陆云外,还有一个庶出的弟弟,陆霄。应该就是眼前这人。至于那个女孩,想来就是陆震十三岁的嫡长女陆谨。 叶明净记得陆霄的原因是对他的映像比较好。陆霄此人,先前曾娶过一位妻子。生孩子时难产死了。陆霄悲痛之下一直未曾再娶,他没有通房、小妾。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本人性向正常,不好男色。就冲这一点,叶明净偷偷的给了他满分。 这次见到真人,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不怎么帅气英俊,却有一种岁月沉淀下的坚韧。举止间对侄儿侄女颇多爱护。 江涵在那里介绍她和齐靖的身份。齐靖的母亲福寿公主是承庆帝唯一的妹妹,世家勋贵们多少都会给他几分尊重。故而,陆家的三人对他们很是客气。陆谨落落大方的给齐靖福身,目光柔柔的随着他的举止转动。 叶明净望天,春天果然是个好季节。 正感慨着,突然发现有一双探究的目光盯住了她。 是陆霄。他盯着她的耳朵,眉头微皱。 叶明净想了起来,她没有耳洞。 而陆信已经迫不及待的和江涵攀谈了起来。 “这地方还是我告诉和表哥的,早就约了他休沐时一块儿来玩。他支支吾吾的推脱了我。不想是和你们约好了。真是的!难道约了我就不能再约你们吗?大家又不是不认识!都在一个京城里住着,就算以前没见过,难道连听也没听过?真不够朋友。我就知道,他嫌弃我不如大哥懂的多。以前大哥在时,他下了学,哪怕天黑了都要遛到我们家逛一逛的。大哥一走,几个月我都见不到他一面。”陆信不满的唠叨。 江涵只得干笑:“主要是齐靖兄带了岳姑娘,她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我们怕她认生,就没想多请人。” 陆谨闻言便问:“岳妹妹刚来京城吗?老家是哪里人?” 叶明净也很大方的道:“我祖籍江南,我们总是搬家,到底住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总是搬家?”陆信耳朵尖,立刻丢下江涵,问她:“那你去过很多地方啰?” 齐靖和江涵暗暗叫苦,这个身世本来就编的经不起推敲。公主竟然还雪上加霜,这下可要露陷了? 叶明净不慌不忙的道:“我也不知道去过多少地方。有几年,我们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出了门就是青石板铺的巷子。墙角下方长满了墨绿色的青苔。春天的时候,会下很细很细的雨,眼睛都看不见,可只要在外面走一圈,衣服就会沾上一层水珠。快到夏天的时候,雨会下的很大,大的把视线都模糊了。这样的雨要下好多天。被子总是阴湿着,妈妈……们就用汤婆子给我捂,会有细细的白烟冒出来,然后那块被子就干了……” 岳晶晶的大学就在江南,她的讲述无懈可击。 陆霄面带回忆:“岳姑娘说的没错,江南就是这样的。飞花似梦,烟雨如愁。” 陆谨好奇的问:“三叔,咱们老家也是这样?” 陆霄笑道:“广陵老宅的房子,沿着墙角一溜儿,全都是青苔。一泼儿水浇到墙面,不一会儿就能泛绿。” “真的?”陆信无限憧憬,“三叔,下次回乡的时候。你也带我去吧?” 陆霄失笑:“你这是听着好听。其实广陵哪有京城舒适繁华。别的不说,就是那气候,你就受不了。” 叶明净心有戚戚的附和:“对呀!雨一下就是三四天。衣服穿上身全是冰冷的,要用体温捂半天呢。还是京城好。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我都没来过。” 她 精致红润的小脸上,满是好奇和信赖的表情。陆信和陆谨立刻就争先恐后的介绍起京城的名胜来,忘记了刚刚的话题。 齐靖长出了一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 江涵则纳闷的看着他们,五公主刚刚讲的也太身临其境了,尤其是那些细节,就好像真的在江南住过一样。 第二十章 出游(二) 几个人游览过了仙人泉,决定再去留墨崖看看。留墨崖那里有一片裸露的崖壁,历代不少名家在崖壁上留下了墨宝石刻。那里也是桃花坞里一个有名的景点。 在半路上,遇见了薛凝之和孙承和。 看见了他们,陆霄的眼睛就闪了闪。心头浮起一个诡异的念头,怎么刚好是四位伴读。难道那个女子是…… 想想他又觉得不妥。刚刚对江南的一番叙述,明显是只有住过那里的人才能知道的。而且,看齐靖和江涵的表情,也都是很惊讶。不像是串通好的样子。 算了。是不是那一位,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过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庶子。 孙承和听到要去留墨崖,就有些不高兴:“看那些光秃秃的字有什么意思。咱们去舞剑台吧,人家都说,到了桃花坞,不在桃花树下舞剑就是白来一趟。现在花开的正好,舞起剑来,落英缤纷,一定很棒!” 陆信道:“舞剑台自然是要去的,我姐姐把琴都带来了。不过咱们还是先去留墨崖吧,舞完剑累了,正好可以直接去吃饭。” 几人就来到了留墨崖。日头渐高,这里的游客也多了一些。到达留墨崖时,那里已经有几个文士打扮的人在观摩谈天了。 叶明净这一行人,虽然穿的富贵。但全都是半大的孩子。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过来游玩的。陆霄不想惹事,便假装没有看见那些人。四个伴读也都是同样的心思。陆信正和孙承和聊的起劲。陆谨的一双眼睛全留在了齐靖的身上。 这就是不愿结交的意思。在叶明净看来,很正常。你去公园玩时,难道会和每一个游客打招呼吗?还不是各玩各的。 可惜,这个时代的规则不是这样的。 那几个文人见他们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好似受了很大的侮辱一般,有一个人气愤的甩了甩袖子:“国之蛀虫!” 叶明净觉得能把袖子用力甩出“啪”的一声很有趣,可惜自己穿的是箭袖。便央求唯一穿了广袖的陆谨:“陆姐姐,你也甩一甩,看看有没有响儿。” 那文人一时间大怒。 陆谨一脸尴尬:“晶晶妹妹,那人是生气了。” 叶明净问:“他为什么要生气呀?” 陆谨含糊的道:“也许是觉得我们没有礼貌吧。” 叶明净道:“可是爹爹说了,外面有很多拐骗小孩的坏人。让我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陆谨:“……” 那几个文人听了两个女孩子的对话,到也冷静了下来。就有人对那个甩袖子的人道:“原兄何必和孩子置气。” 另一人道:“没错。不过是几个勋贵家的孩子。你我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那个原兄就问:“子愚兄刚刚说的可是真的,黄尚书真的已经上了奏折?” 那子愚兄就道:“是真的。我有个远房表兄,和黄尚书的侄子同在青崖书院读书。他说黄尚书的奏折大意是,当今天子已经年近五十,膝下只有一位公主。这皇嗣眼看就要断了。为了江山社稷的传承,理当从宗亲中过继子嗣。” 又有一人道:“可我听说,圣上有意在天年之后,让五公主继位。文华殿大学士廖其珍是她的太傅呢。还有晋国公府、庆国公府、景乡侯府、思康伯府,都派了嫡亲的公子去给她当伴读。这不是明摆着的意思么?” 那个原兄就斥责:“笑话!女子怎能为帝?前朝的女帝肃宗,不就是在她手上丢了江山么?由五公主继承大宝,我大夏江山危已。” 有人道:“可周太祖就是女帝啊,她可是结束了百年战乱,开创一代盛世的人。皇上只要尽心培养五公主,料想不至于像周肃宗一样。” 那原兄冷笑道:“仲德兄言之差矣。想那周太祖乃是天女下凡,幼年即有不凡之资,方能开宗建庙。五公主不过一平凡稚女,哪里能承担这天下重任。大好河山,千万百姓。怎能如此托大。我西林书院已有百名学子联名请愿,为黄尚书奏折造势。望陛下能拨乱反正,早日过继宗族子嗣,以平天下百姓之担忧。” 听到这里,薛凝之和江涵面面相觑。他们刚想有所动作,叶明净一把拦住。 “我们走。”她冷静的道。 江涵试探的问:“我们可以去打个招呼的。”也好顺便探听情报。 叶明净摇摇头,目光投向身后的计都。她相信,那几个文士的话,他一定也都听到了。 计都走到她身边,叶明净嘴唇微动:“想办法查清楚他们的底细,能办到吗?” 计都微微颔首:“公主放心。” 叶明净转过头,换上笑脸对同伴们:“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去舞剑台吧。” 和陆信聊的正欢的孙承和举双手赞成。在另一边欣赏书法的陆谨和齐靖也没有意见。陆霄更是随他们的意。 一行人向舞剑台走去, 陆谨吩咐一个中年妇人抱好她的琴。对齐靖道:“齐公子,待会儿小妹可要献丑了。” 齐靖用公鸭嗓子回应:“哪里,哪里。有琴声相和,实乃靖之幸矣。” 叶明净慢慢的走着,脑海中冒出了大学宿舍里曾经有过的一次熄灯夜谈。 历史系的室友道:“武则天说过,对待敌人就要从肉体上消灭他们。” 汉语言系学姐反对,她最近刚好在修社会心理学:“我觉得,从信仰和内心打倒他们,才是真正的胜利。比如,方孝孺都被腰斩了,还是认定朱棣篡位。清朝的汉族文人们呢?剃头的剃头,喊主子的喊主子。有的,还巴望着抬旗给人当奴才。这才是真正的征服。” 历史系室友道:“也有坚贞不屈的。清人刚入关时,到处是反抗。只是后来都被杀光了。所以,还是要从肉体上消灭。” 汉语言系学姐:“不是人人都能坚持信仰的。即使能一时坚持,也很难做到一世。大部分人都有私心,有私心就有弱点。还是应该针对弱点来收服。杀来杀去,仇恨就深了。” 这两人一直在争,哲学系老大最后拍案总结:“行了!顽固不化的,就从肉体上消灭他。有私心的,就从信仰上崩溃他。现在全都给我睡觉!老娘明天还要考试呢!” 音乐系的岳晶晶,那个时候蜷在温暖的被窝里,全当听天书。听了老大发言后,乖乖闭眼睡觉。 这一段场景神奇的回现在叶明净的脑海。 她眼中寒光一闪。想到了历史系室友的另一句话:“争皇位失败的,其结局一般来说不是死了,就是生不如死。” 那几个文人,是想置她于死地啊! 想让她死的,就是彻彻底底的敌人。对待敌人,就要从肉体上消灭他们。敌人的数量太多,那就从信仰上崩溃他们。 舞剑台并没有高台。那里有几个石凳和石架,号称琴台。有一个放剑的汉白玉架子,号称剑台。再加上桃花林中的一片空地。合起来就是舞剑台。 陆谨净手焚香,危襟正坐。七弦古琴的桐木琴身,泛着温润的光泽。淙淙的琴声如流水般响起,齐靖长身玉立,持剑舞动。桃花瓣随着剑气落英缤纷。端的是世外仙境。 薛凝之随后也舞了一套剑法,可惜他身量不如齐靖高,视觉效果就差了一点。至于舞的最虎虎有生气的孙承和,除了几个懂行的在喝彩外,陆信和陆谨压根就没看出什么名堂。反而觉得他动作不 优美。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笛声,宛转悠扬。如同云雀在山中嬉戏。叶明净猛的抬头,眨也不眨眼的屏气聆听。 这是一首“d”调的曲子。高音、滑音、行板。声色优美,技巧流畅,气息绵长。好久没有听到这样完美的表现力了。 叶明净如痴如醉的听完,兴致勃勃的道:“我们上山去,看看是谁在吹奏?” 薛凝之为难的道:“快到午时正了,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若是去迟了,订好的位子……” 陆霄也道:“薛公子说的有理,桃花庵的席位一向供不应求,若是去迟了,弄不好真的会被人占了去。那位吹笛人也是要吃饭的,即使是自带酒食,也只会在附近靠近水源处饮用。我们守在桃花庵,总能见到的。” 叶明净一听有理,也就不再坚持。 几人来到桃花庵,小二收拾干净了座位,将他们迎进来。 桃花庵的吃饭席位,别具一格。在室外错落着十几顶大大小小的茅草亭子,亭子里面有汉白玉的石凳石桌。客人们就是在此处饮酒吃饭。这十几顶茅草亭就是桃花庵的特级包厢。 叶明净这里有八个人,包的是一个大亭子。不远处就是桃花涧,和煦的春风夹杂着泉水的清气,令人心旷神怡。 八人只留下了几个贴身仆妇,其余的,就打发他们去大厅吃饭。 小二送了桃花酒来,孙承和嚷着大家要轮流敬江涵一杯才行。 陆信问原因。然后就知道了,原来今天是补喝江涵的生辰酒。连呼应该。 江涵无奈,只得应了。 陆霄是长辈,第一个敬了他一杯。然后是陆谨和陆信。 伴读们就按照年龄顺序,轮流敬。于是,最后一个人就成了叶明净。 她端起酒杯,对江涵道:“江涵兄,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完,一口干掉。 江涵连忙道:“多谢。”也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动作幅度比前几次的都要大。 几个人吃喝了一会儿。远处,走来了四个人,坐到了离他们最近的另一个草亭。 那四人是两男两女,身后也跟着仆妇。包的是个小亭子。叶明净眼尖的看见其中一个小厮手里拿着一个长条状的盒子。长度刚好可以摆放竹笛。 第二十一章 出游(三) 不同于叶明净草亭里的圆桌,那两男两女的草亭内是一张方桌,四人分坐在桌子的四角。言谈举止间明显可以看出,他们分别是一男一女间比较亲近。 没想到在古代还能看见自由恋爱的。叶明净看的津津有味。 很快,事实证明,这里不是《诗经》的时代,两对情侣出外游玩是不可能的。 先是齐靖惊叫:“咦,那不是永昌侯家的谢睦么?他竟然偷偷带了小星出来游玩。” 陆谨道:“别胡说,那女子我见过。是他的庶妹谢妍。” 齐靖“哦”了一声:“我说呢?他刚得了嫡子,哪能这么大胆的打媳妇的脸。” 叶明净问:“这个谢睦会吹笛子吗?” 江涵道:“不会。永昌侯嫡长子谢睦,是有名的音律盲。听琴能听的睡着了。” 叶明净想了起来。谢睦作为永昌侯的嫡长子,她也是知道一些的。这人自诩风流,最喜欢流连青楼楚馆。唯一的好处就是不招惹风尘女子进家门。几个侍妾都是由丫鬟升上来的,连良家子都没有。不过,他和他爹永昌侯一样,都喜好绝色美女。家里收藏了不少莺莺燕燕。 齐靖道:“我和谢睦认识,得过去打个招呼。 齐靖的父亲是景乡侯,母亲是福寿长公主。身份尊贵,谢睦和另一个男子很快的就和他攀谈开来。那两个女子,一个较年幼,举止落落大方。另一个就是谢妍,约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对着齐靖一副羞答答的表情。 陆谨看着就“哼”了一声:“瞧那小家子气。光是生的好有什么用?提不上台面!” 在座的男士们却不这么想。除了陆霄目不斜视外,包括陆信在内,都对着那谢妍看呆了眼。 原因很简单。谢妍长的太漂亮了。举手投足间含羞带怯,很是勾男人的魂儿。 陆谨快要气晕了。只见那谢妍微垂着头和齐靖说着什么,绛红色衣缘领口下可以看见小半截柔嫩的脖子,让人忍不住想扯开那衣服,看看内里的肌肤是怎样细腻柔滑。 她愤愤的道:“狐狸精!怪不得人说永昌侯府养了一窝子狐狸精,惯会生小狐狸来勾搭人的。” 陆霄咳了一声:“谨儿,无需动气。她只是个庶女,嫁不得高门做正妻的。” 陆谨微红了眼:“话是这么说。可这永昌侯府的庶女做了妾,一家子还有的安生吗?晶晶,你以后可得小心着这些。” 陆霄笑道:“你这可是杞人忧天。以岳姑娘的颜色,何须担心这些!” 陆谨惆怅的道:“也是。晶晶长大了一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不用怕夫婿被狐狸精勾走。” 几个男孩都没注意到她们的谈话。孙承和朝着那边看了半天,对江涵道:“哎,那谢妍长的真漂亮,你猜她多大了?咱们也过去瞧瞧好不好?” 江涵犹豫道:“不好吧。我们又不认识。再说,那边的桌子也坐不下呀。” 薛凝之在一边猜测:“和谢睦在一起的男子会是谁呢?” 叶明净感叹。古人真是早熟。摆在现代,这里全是小学生和初中生。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闹起了异性相吸。唯一的大人陆霄还推波助澜。想当年,她在这个年纪,老实跟葱头一样。班主任和家长比警犬还要嗅觉灵敏,任何蛛丝马迹都会扼杀在萌芽状态。真是不能比啊! 齐靖回来了。兴奋的喝了一口茶润嗓子:“你们猜都猜不到另一个人是谁?那人是靖海侯世子,萧炫。” “啊!”薛凝之惊呼,“原来是他!是了,靖海侯长年戍边海疆。这世子是刚封的。” 江涵也恍然大悟:“没错。靖海侯世子,按照惯例得在京城常住。靖海侯拖了这些年,到也真是拖不下去了。” 齐靖道:“可不是。萧炫的妻儿都跟着来了。他身边的那个女子,是他的胞妹,靖海侯的小女儿。” 陆谨一听,立刻道:“这事我也知道。靖海侯想给女儿在京城找个婆家。近来最热闹的话题就是这个了。” 孙承和奇道:“那小丫头看着不大呀?有没有及笄呀,都要找婆家了!” 陆谨道:“萧曼今年十四,明年及笄。现在准备着,也是正好。” 陆信叹道:“十四了呀!再小点儿就好了。” 一桌子人闻言,全都面色古怪。陆霄忍笑道:“信哥儿,你现在就操心自个儿的婚事,也未免早了点。” 陆信跺脚:“三叔!你想哪儿去了!我是在替大哥着想。大哥今年不是在考秀才么,过了院试就会回京。要是这萧家姑娘再小一岁,和大哥站在一起,岂不是天作之合?大哥有了岳家帮衬,日后,日后……” 陆霄一怔,面色复杂。良久后叹道:“信哥儿有心了。” 陆谨听明白后,也可惜:“真是的呢,大哥今年十三,就差一岁。好可惜。” 孙承和道: “是说诏大哥吗?差一岁怎么了。差一岁就不能娶了吗?” 薛凝之道:“一般来说,大一岁是没什么。可陆诏不同。他年幼丧父,由寡母带大。又不能承爵。这条件,在疼爱女儿的人家眼里,就有些差了。” 齐靖清了清嗓子:“我到觉得没什么。陆诏那小子不是长的挺俊俏么,要是这萧小姐自己看上了……”他含蓄的收住了下半截话。 孙承和和陆家姐弟两眼俱是一亮,异口同声:“有道理。” 然后,几个人就嘿嘿的相视而笑。 那一边的草亭。萧曼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萧炫担心的道:“山里风大,曼儿可是着凉了。” 午饭结束后,小二上了新茶。谢睦那边四人就并了过来,一同喝茶聊天。 陆谨和陆信存了心思,刻意的拉着萧曼嘀嘀咕咕的说些京城见闻。陆谨笑道:“正巧,晶晶也是刚到京城,改天我下个帖子,请你们来我家玩儿。” 萧曼大方的道:“那就谢谢陆妹妹了。我刚到京城,还没交上几个朋友。正愁闷在家里没意思呢。对了,岳妹妹是哪里人?我听你官话说的真好,和陆妹妹都没两样。” 叶明净微笑:“家父是做生意的,和南来北往的客人交流,总还是官话来的方便些。所以,我从小就是学的官话。” 听说她是商家女,谢妍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萧曼不依不饶:“那你总该会说两句吧。我从小见的人也多,你只要说两句,我就知道你是哪里人?” 叶明净只得将岳晶晶的家乡话说了几句。萧曼拍手而笑:“原来你是姑苏人。我说怎么长的这么水灵呢。” 萧炫听得妹妹的笑声,就转过头:“谁是姑苏人?那可是离我们家近了。” 萧曼指着叶明净笑道:“可不就是这位岳妹妹。我一看就知道,只有姑苏水乡,才养的出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四位伴读顿时傻了眼。薛凝之拼命回想,安妃老家是在哪里。 萧炫温和的打量了一番叶明净,对着众人解释:“……家母祖籍姑苏……” 那边,萧曼恨不得拉着叶明净大谈特谈。叶明净深感疲惫。果然只要说了一个谎言,就需用无数的谎言来弥补。 薛凝之见她要招架不住了。赶紧问:“对了。今早,我们在舞剑台时。听的山上有人吹的好笛子。你们听见没有?” 谢睦笑道: “这可是巧了。昱之也是听见舞剑台那边有琴声。这才来了兴致,吹奏了一曲。” 叶明净惊喜交加:“那曲笛子,是你吹的?” 萧炫点点头:“见笑了。” 叶明净用力摇头:“你吹的非常好。一定是下了大功夫,才能有这样的技巧和表现力。” 萧炫一愣,多了几分认真:“岳姑娘也会吹笛?” 叶明净叹气:“我年纪小,中气不足。就没有学。”又问,“我能看看你的笛子吗?” 萧炫犹豫了几分。谢妍冷哼道:“萧世子的笛音,乃是江南一绝。他的笛子,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 四位伴读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齐靖眼看着就要暴怒。 叶明净咳嗽了一声。微微一笑,轻轻哼起先前的笛声。然后又问:“若是换个调子,你怎么吹呢?”她哼了一段g调的‘梦里水乡’。 萧炫越听越惊讶,挥手让小厮把木盒递上来。打开一看,里面的确是一支琥珀色的竹笛。 萧炫道:“先前我吹的那首,是小宫调。”他站起身,横笛于唇,悠扬的吹奏了一段叶明净哼的‘梦里水乡’。道:“这首是正宫调。全筒音作商音即可。”复又赞叹:“真是好曲子。不知岳姑娘从哪里听来?” 叶明净则叹了口气。西洋乐理换算成民乐乐理,简直是一部庞大的算术课题。这也是她一直都没有学乐器的原因。 “我偶尔听到的。记得也不怎么熟。”她闭了闭眼,露出落寞的神色。 萧炫道:“岳姑娘若是有心。炫虽不才。教姑娘吹笛还是能胜任的。” 萧曼吃了一惊。谢妍的眼神更可怕,似乎要将叶明净吃了一般。 叶明净道:“你真的愿意教我?” 萧炫微笑:“岳姑娘对音律很有天份。说起来,还是炫占了便宜。” 叶明净露齿一笑:“那好。我回去就和爹爹说。到时候,再去找你。” 萧炫欣然一笑:“那我就在家等候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约定好。孙承和等人看的张大了嘴巴。 齐靖皱着眉头,问谢睦:“萧世子是带着妻儿上京的吧。” 谢睦瞥了他一眼:“当然。” 薛凝之低声轻叹,喃喃自语:“靖海侯世子啊……” 第二十二章 进宫 晚饭前回到宫中,叶明净向承庆帝汇报一天的见闻。她重点突出了萧炫要教她音律的事。 承庆帝挑了挑眉:“净儿喜欢音律?怎么以前没和父皇说过?” 叶明净咬字很重的强调:“父皇,那是靖海侯世子。” 承庆帝摸摸胡子:“唔……萧炫的世子是朕亲封的。说起来,昱之这孩子是音律高手,的确风流俊雅。” 叶明净哭笑不得,只得提醒重点:“父皇,靖海侯!” 承庆帝又挑了挑眉,颇有些诧异:“你还知道靖海侯?林珂已经讲到海上贸易了吗?” 负责历史和地理的林珂还没有讲到海贸。只简单提到过靖海侯萧家。他家原先是周朝靖海公家的手下。李青瑶为帝的时候,国祚动荡,当时的靖海公家族已经腐败不堪。萧家先祖和叶承祜联手,灭掉了靖海公一族,全面接手海上贸易。萧家在叶承祜登基后,被封为大夏朝的靖海侯。 而叶明净关注到靖海侯,主要是因为李若棠的日记。 李若棠十六岁时嫁入当时的宇文世家,和丈夫过着还算美满的生活。不料在她身怀有孕后,夫家为丈夫安排了两个通房小妾。那位宇文公子半推半就的接受了。李若棠提出抗议,结果娘家和夫家人都劝她想开些。说这是古往今来就有的事,天经地义。李若棠和宇文公子为这事吵的不欢而散。 若是普通女子,大约也就认命了。厉害点儿的,就下狠手收拾小妾。可李若棠没有。李若棠在一天半夜时分,悄然走进宇文公子和小妾的房间,制住了三人。当着两个小妾的面,废掉了赤身裸?体的宇文公子全身的经脉,震碎了他脊椎柱上的一根脊梁骨。宇文公子终身瘫痪。两个小妾吓的昏死过去,后来据说是疯了。 李若棠写了一封和离书,抓着宇文公子的手按了手印。连夜赶往当地官府。天亮后,用了一些手段。正式备案,和宇文公子脱离了夫妻关系。然后,就是千里逃亡。 李家发出声明,将她逐出家门。宇文家千金悬赏,要捉她归案。李若棠惊险交加的离开中原,逃到了东南沿海,最后一直逃到海盗窝。凭着一身武艺和不凡的见解,收服了一小撮海盗。她生下实际上的长子后,将其过继给当时海盗团伙的二把手夫妇。那对夫妇一直没有孩子。后来,李若棠统一了当地所有的海盗,当上了幕后大头目。 接着,她开了一家商行。一边做海贸生意。一边蒙上黑脸巾,打劫其他大型商行的货船。迅速累积 了大量的财富,并建立了第一支属于她的私人武装。被过继的那位长子,就是周朝的第一代靖海公。 所以,当叶明净知道萧炫的身份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承庆帝似笑非笑:“这么说,净儿是看上了昱之的世子身份。” 叶明净强调:“是靖海侯的世子。” 承庆帝哈哈大笑:“好!净儿既然喜欢音律,父皇怎能不帮忙?朕明天就宣萧炫进宫。” 萧炫接到进宫的旨意后,有些摸不着头脑。塞了一张银票给宣口谕的太监:“这位公公,可知皇上召我进宫,是为何事?” 靖海侯家就是有钱啊!宣旨太监满意的收好银票,笑嘻嘻的道:“世子不必惊慌。陛下今天的心情很好。对了,陛下说了,请萧世子带上笛子。” 萧炫更加莫名。只得先将太监请到厅堂喝茶,他转身到内室去换衣服。 妻子梁氏替他系上玉佩,荷包。装好打赏的碎银和银票。担忧的道:“突然叫你进宫,也不知是什么事。真叫人担心。” 萧炫替她将一缕碎发拢到耳后,柔声道:“我问过传话的公公了,说陛下今天心情很好。又让我带了笛子,想必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吹奏助兴。” 梁氏鼻头一酸:“你堂堂世子,南方文士中素有贤名的雅士。竟然要给人当杂耍助兴的,这,这……”说着说着,她语气就哽咽起来。 萧炫叹道:“我萧家多年独镇一方海域,皇上怎能不猜忌。姑姑在时还好些。若姑姑一去,我们在皇上身边就没了说话的人。所以父亲才急匆匆的送我和小妹进京。为的就是安皇上的心。” 梁氏道:“贤妃娘娘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萧炫摇头:“我是外臣,即便是亲侄子,也不好进内宫的。你且等等吧,**总会有召见你的旨意下来的。你到时再问问娘娘对小妹的婚事有什么打算。我们在京里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多听听她的意见的好。” 梁氏低声道:“若是贤妃娘娘有意让曼儿进宫呢?” 萧炫沉吟:“应该不会。后?宫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嫔妃有孕了,只怕是陛下到了年限。我听说,礼部尚书黄庸行,已经上了奏折,请求皇上过继宗族男孩以做嗣子。皇上只批了个‘知道了’,就又给发还了。三大书院中,青崖书院和衡山书院都没有动静。偏偏是我江南地辖的西林书院,出了学子联名上书请愿,要求过继嗣子的事。这里面…… 唉,还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呢。” 梁氏替他整好衣服,纤纤素手留恋的抚上他的胸膛。艰难的道:“黄尚书奏折的事,是永昌侯家谢公子和你说的吧。他的那个妹子,我瞧着也不错。你要是有意,不妨,不妨……”她强颜欢笑,一双眼睛早已泛红。 萧炫捧上她的脸,用手指擦了擦她的眼角:“别胡说。那谢家的姑娘,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永昌侯家看着热闹,满京城的勋贵都有他们家的女儿。其实这样的人家是最危险的。一来,到处嫁庶女,东西一多就不值钱了。在亲戚相处时反而落了下乘。二来,他家如此钻营,皇上心里会怎么想?你见宫里头可有一位姓谢的娘娘没有?谢家的姑娘进了门,那才真的是给我们家招了祸害。” 梁氏又喜又忧:“这样一来,曼儿的婚事就得慎重了。” 萧炫点点头:“横竖曼儿还没有及笄,你多带她外出走动走动,先打听着再说。” 萧炫进宫后,正逢上散朝。他赶紧避在偏僻的角落里,尽量不引人注目。带路的太监笑了笑,顺水推舟的遮住他的身形,从小路走到南书房。 在屋檐下等了一会儿,承庆帝过来了。见着他点了点头,受完礼后道:“你跟朕来。”抬脚就往上书房走。 萧炫走进书斋,见到五位学生后,所有的疑虑顷刻间全部恍然。 承庆帝道:“这是朕的五公主和几个伴读,你们应该已经认识了吧。” 萧炫连忙躬身行礼:“臣萧炫参见五公主。”心中百味陈杂,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叶明净微笑:“萧世子免礼。世子可是来当我的老师,教我音律的?” 萧炫连声“不敢”。 承庆帝道:“昱之不用客气。朕这个女儿,向来只埋头读书。突然间说对音律有兴趣,朕高兴的很那。你即教了她,就能当得她的老师。” 萧炫还是称不敢。 叶明净道:“父皇,萧世子不是贤妃娘娘的侄子么,也算是净儿的表兄了。不如净儿就以兄长称呼,可好?” 承庆帝微笑:“自然可以。” 叶明净就脆脆的叫了一声:“炫哥哥。” 萧炫脸一红,无奈的应了。 然后就商讨了一下上课时间。叶明净现在的功课已经没有前几年那样紧了。拜良好的记忆力所赐,四书五经什么的,她如今已经牢记脑海。廖其珍认为,五公主现下所 缺的,是融会贯通和阅历。这个是需要时间的来奠定的。所以,她现在有多出来的时间可以学习下棋、画画、音律等等。这也是作为一个古代标准文人,所必备的基本素质。 最后,定下了每隔五天授课一个半时辰。也就是说,萧炫从今天开始,以后将每隔五天进宫一次。脸熟好办事。这个课程对他来说,无意是极为有利。他谢恩谢的真心诚意。 萧炫将需要准备的物品开了一张清单,之后就退下了。临走时承庆帝告诉他,下午**就会有召见的旨意到他家,让他回去后做做准备。他意有所指:“听说你有个妹妹也进京了。都是一家人。不妨一起带进来给贤妃瞧瞧。” 承庆帝和廖太傅都离开后。书斋里立刻炸了锅。 孙承和第一个跳起来,很委屈的道:“公主!你竟然叫他炫哥哥。” 齐靖也愤愤:“你都没叫过我靖哥哥。” 江涵颇为哀怨:“好歹你们还有别的称呼。公主一直都连名带姓的叫我江涵。” 孙承和挽了薛凝之的胳膊,义正言辞的道:“总之!我们今天要统一一件大事。就是称呼问题。公主,其实你也可以叫我和哥哥的。” “我呸!”齐靖立刻敲了他一个脑门,“你是哪门子的哥哥?我才是!” 孙承和捂着脑袋,满房间的乱躲。同时不甘的叫道:“要说表哥,凝之也是公主的表哥啊!又不是只有你。” 叶明净不解的问:“你们都想当哥哥吗?” 孙承和立刻挺起了胸脯:“当然!” 薛凝之脸露微笑,连江涵都是一脸向往。唯独齐靖,他已经是哥哥了。努力要把领头的‘齐’给换成‘靖’。 这四个男孩五年来,天天早出晚归。和叶明净相处的时间比家中任何一位姐妹都要多。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男孩子天性就喜欢在女孩子面前显摆,在萧炫的刺激下,他们一致认为,自己也是应该当哥哥的。 最后,叶明净妥协了一部分。齐靖是靖表哥,薛凝之是凝之表哥。孙承和是小和,江涵是小涵。 江涵和孙承和强烈不满。无奈叶明净得到了齐靖和薛凝之的拥戴。三票对两票,这两人完败。 第二十三章 谋划 中午,叶明净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吩咐身边的人退下后。喊了计都过来。问:“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计都道:“查到一些。其中三个文士有功名在身,是为着明年的春闱来的京城。那个甩袖子的人叫原青,字子少。出身西林书院。那个有远房表兄和黄尚书侄子是同窗的,叫陈智,字子愚。还有一个叫蒋灿,字仲德。除了这三人是举人外,其他的都是秀才。具体的资料在这里。”他递过一张纸给叶明净。 叶明净看了后,取出一个装订好的蓝皮书册。拿过一支鹅毛笔沾了墨水,用汉语拼音在本子上记下了这几个人的资料和桃花坞中发生的事。 虽然她现在已经有了很好的记忆力。但曾经身为普通的人的她还是习惯于将事情记录下来。俗话说的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么。原先是因为怕不保险,才一直没有尝试。直到李若棠的日记给了她灵感。汉语拼音在这个时代,比什么密码都保险。 写完后,她又特意加了注明:敌人。然后放心的烧掉了那一张纸。 计都目不斜视的看着她一番动作。叶明净吩咐他没事了后,径自退到宫殿阴影深处。 下午回到上书房,叶明净问四个伴读:“礼部尚书黄庸行上奏折的事,你们谁知道?” 齐靖冷哼一声:“那个老家伙,动不动就满口礼法规矩。依我看,就是哗众取宠!” 孙承和洋洋得意的一笑:“这回你们的消息可没我灵通了。告诉你们,黄尚书的奏折,皇上只批了个‘知道了’。其它的,什么也没说。” 江涵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回去后,也问过我父亲。父亲让我少管闲事,只认真读书便好。” 孙承和挺起了精瘦的小胸脯:“你忘了我二姐夫是谁了?” 薛凝之恍然:“是了。我怎么给忘了。你二姐夫是董学士的儿子,在礼部任职来着。” 孙承和得意的道:“是礼部仪制司的主事。别看只有六品,我二姐夫人缘可好了。这事,他早就让我姐回来和家里说过了。他怕我心慌,特意嘱咐我要稳住心神。过继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办成的。” 叶明净又问薛凝之:“你家里人又是怎么和你说的?” 薛凝之迟疑道:“也是让我好好读书。” 齐靖插话:“你们都算不错了。我娘可是劈头训了我一顿,说我不该撺掇着净儿表妹去荒郊野岭的地方。听些不三不四的话。” 叶明净叹了口气。四个伴读到底还是孩子。这次的过继皇嗣事件,家里的主事人对他们都不约而同的采取了隐瞒的态度。在这边看来是得不到什么好情报了。 下午的课,她根本没心思上。好容易混到骑射时间,孙承和第一个飞奔出去。齐靖等人见她还在写写画画,打了声招呼,也就先行了。 叶明净坐在书斋里托腮沉思。 一个高个子的阴影笼罩住了光线,一双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的手,抽出了她桌上的纸。 抬眼一看,是林珂。 林珂一眼扫过纸页,蹲下身子,微微一笑:“凉郡王家虽然只有一个嫡子,不过,他胞弟家却是枝繁叶茂,正室夫人生了三个儿子。” 叶明净凝视他片刻,轻声道:“林学士。我自幼生长在这宫里,连家里有哪些亲戚都不知道。他们共分了几支旁系,有多少男孩、多少女孩。现在在哪里。生活过的怎么样,平时有什么爱好。我全都不知道。” 林珂轻声低语,如同呢喃:“公主想知道这些,也不难。” 叶明净睁着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信任的看着他:“那就麻烦林大人了。” 林珂嘴唇微动,低声轻言:“臣遵旨。” 叶明净来到骑射场时,心情好了许多。 两个宫女领着一个小姑娘正站在一边,见她来了,两眼一亮。直接跑了过来。 叶明净笑道:“你怎么进宫了,什么时候来的?” 萧曼嘟着嘴,假装生气:“我不进宫怎么知道自己被骗了?你装得可真像!商家女,姑苏人,竟然连我大哥都给骗了。大哥回来和我说,我还以为他在逗我呢!谁能想到是堂堂公主在捉弄人?” 叶明净搀了她的手:“好姐姐,我也是不得已。你不知道,昨儿个,可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出宫门游玩呢!你就别生气了。我给你挑匹好马,你骑回去,当作我的赔礼,好不好?” 萧曼甩了手:“可不敢生公主的气。公主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 叶明净道:“那你是不要马了?” 萧曼眼一斜,“扑哧”笑出声来:“要!干嘛不要。我要挑最好的,心疼死你!” 孙承和骑着马跑了过来:“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啰嗦,快上马!这回我们的人数可是双数了,三人一组,比一比骑射怎么样?哎,那个萧曼,你会骑射吧?” 萧 曼不屑的瞥他一眼:“我还会打马球呢!你要不要比比?” 孙承和一惊:“真的!”随后满脸羡慕,“父亲说,我年满十四岁,才能正式上场……”然后,他又振作起来:“既然你骑射好,那咱们就来比一比。等我十四岁后,再一起打马球。” 萧曼痛痛快快的玩了一下午。 和嫂嫂一起回到家后,萧炫担心的迎了上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梁氏满脸喜悦:“曼儿投了五公主的缘,骑了一下午的马,还比了射箭。” 萧炫一脸惊讶:“骑射?公主和你?” 萧曼点头,俏脸上健康的红晕还没有完全退去:“是呀。公主的骑射功夫很好的。她还会拳脚,和几个伴读能斗半天呢。跑的也特别快。父亲还说我野,真应该让他来见见这公主。到时候就知道了,我还是很有规矩的。对了,她还送我一匹小马,可精神呢!她让我好好练。说今年秋狩的时候,要和我一块儿试试身手。”京城里的大家闺秀都是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她一直找不到什么玩伴。好容易有了一个和她有同样心性的朋友,萧曼恨不得能天天在一块儿玩。 萧炫的脸色就凝重起来,小妹的身手他是知道的。和军营里一帮半大小子从小野到大。而能让小妹佩服的…… “公主每天都练骑射?”他问。 “对呀!”萧曼满是羡慕,“上书房的课程就是这么安排的。每天都有。”可以公然玩乐,多好! “你跟我来。”萧炫一脸深思的将小妹带进书房,屏退左右,“今天你们是怎么玩的,都说了些什么。一字不落的告诉我。” 萧曼喝了杯茶,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萧炫沉思:“曼儿,你有没有发觉公主对你特别亲近?比如说,她送了你一匹小马。那可是进贡的西域良驹,是御马。你们不过见了两次面,这礼物是不是太贵重了?” 萧曼笑道:“我也这么问的。她说,她是有事求你帮忙,这才送马来贿赂我。” 萧炫一愣:“找我帮忙?” 萧曼看他满脸警惕的样子就笑了起来:“看你紧张的!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打听一些消息。公主说了,她在深宫出不去,什么朋友都没有。家里的亲戚也都没见过。想让你帮她打听一下,他们叶氏皇族,还有几支旁系,家里孩子多不多,平时都玩些什么,有没有和她一样天天读书。就这些,简单吧?” 萧炫如同 被雷击中一般,脸色唰白。好半天后才苦笑:“是很简单。曼儿,这事毕竟事关皇族。大哥自有主张。你出了门就将这问话给忘了。谁都不要提,可明白?” 萧曼嘴一撇:“又不是什么大事。” 萧炫大怒,厉声喝道:“什么叫不是大事!探听皇家隐私,这还不算大事吗!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京城!” 萧曼吓了一跳:“你,你……你凶我……”她眼眶立刻泛红,眼泪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掉。 萧炫叹了口气,尽量放柔了声音:“曼儿,京城和咱们海疆不同。这里的人,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你是靖海侯家的嫡女,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萧家。你要听大哥的话,大哥不会害你的。” 萧曼抽噎了一会儿:“你是说,公主和我好,是想利用你?” 萧炫怔了怔,叹道:“也不能这么说,大家各取所需罢了。只是……我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就有这样的城府。她对你到不至于有什么坏心,只是她这心眼……唉!大哥是怕你吃亏。” 萧曼擦了擦眼睛:“大哥,公主对我好,不是装的。这我能分的出来。家里的姨娘们对着我笑,我知道那笑是假的。今天公主也对我笑。那笑,一点儿都不假。” 萧炫揉了揉额头:“也许吧。她毕竟只有十岁,总还是需要玩伴的。那四个伴读,都是男孩子……罢了,你自己多注意些。宫里的话,记得别往外传就行。” 萧曼咬了咬唇,没说什么。 梁氏敲门进来,叫他们去吃饭。嗔怪的道:“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妹妹累了一天,还要关进书房训话。我可不依。饭菜都要凉了,什么要紧的话非要赶在这个时候说!” 她招过抱着儿子的奶娘:“来,宝哥儿。和爹爹姑姑笑笑,咱们一起吃饭去。” 一岁多的小男孩儿咯咯的裂开嘴,露出四个小米牙,冲着父亲傻笑。 萧炫的心顿时变的酥软。接过儿子抱在手上:“喂过宝哥儿了吗?” 梁氏拉过小姑子,递给她一条手帕。白了丈夫一眼:“等你来问,人都要饿傻了。宝哥儿自然是吃过了。可你呢?我可告诉你,我们这一大家子都指着你呢,你可不许糟践自己的身体。” 萧炫勾了勾嘴角,抱着儿子走出书房。 是啊!这一大家子都指着他呢。还有远在南方的父母弟妹。他需要好好的谋划谋划。 第二十四章 山雨欲来 当萧炫再一次来到宫中,开始正式教授叶明净音律的时候,他如沐春风的表达了对五公主的善意和愿意竭力帮忙的心愿。同时,他又强调,公主要的消息,想要打听的详细的话,还需要一段时间。 叶明净表示理解,为了给盟友一点儿信心,她褪去了孩童的伪装,郑重的道:“炫哥哥能帮我,净儿感激不尽。我知道,过继之事一旦成功,我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 萧炫惊愕。他原本以为这位公主很早熟,没想到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竟能将事情看的如此通透。 叶明净冷笑:“这是他们逼我的,我不想死。” 萧炫凭添了几丝信心。公主如此聪慧,只要心性不坏,再加以有人辅佐。胜算还是很大的。 一个时辰之后,授课结束。叶明净带着萧炫来到书斋。 由于齐靖和薛凝之都快要到十五岁了,需要增加一些社交活动。廖其珍给他们的功课就比较灵活机动。一篇课业布置下去,三五天之后再交即可。每日的习字也是如此。而叶明净也需要他们替她探听京城勋贵间的动向。所以,这两个人现在并不是天天都在上书房。 书斋里只有孙承和和江涵。叶明净示意他们取出从南书房借来的地图。铺陈在早已拼好的课桌上。 “这是我大夏朝的疆域图。是最完整的一幅,囊括了西域丝绸之路、西南蛮荒小国,北边寒带山林,还有大片的海域、海岛。”叶明净的声音中有一种自豪,“父皇借给我使用十天。我打算复制下来,日后用着也方便。” 萧炫按住心底的吃惊。皇上竟然就这么将地图借给了公主,看来心中也不是没有打算的。 叶明净继续道:“既然炫哥哥来了,我们正好请教一下。”她用食指点出澜江入海口,“靖海侯的府邸应该就是在这里吧,海军基地是不是也在附近?商船的航线是哪几条,最远到达的地方是哪里?” 萧炫将能讲的问题都细细的讲解了一遍。叶明净听得很认真。虽然不是什么机密,但由世代镇守海疆的靖海侯世子讲解,还是可以发现很多新视角的。 这个时代的航海技术,造不出远洋航海的大船。能携带的海上补给也有限。所以,夏朝的海上贸易并不像叶明净原先设想的那样,由南方海域向南洋岛国进军。而是从东南沿海出发,沿着海岸线在外海航行。那些贸易交易的地点和国家,从陆路走的话,实际上也是可以到达的。但山路难走,沿途的小国纷争繁多 ,远不如从海上运货来得方便快捷,安全性也高。 而和现代地理位置相似的南方海域,受航海技术的影响,并不怎么繁华。这里更像一个矿场。李若棠改革了海盐技术。夏朝百分之八十的盐都来自这里。还有珍珠、珊瑚、玳瑁的开采等等。以及一些海产品的养殖业。南方海疆采取军事封闭化管理。琼州,是夏朝著名的流放地。盐场和珍珠采集场的苦工都是重囚犯。对着茫茫大海,跑也跑不了,生不如死。 还真是科技水平决定了社会进化的速度。叶明净感慨。一旦远洋大船诞生,这块夏朝人眼中的蛮荒之地,就会变成繁华的港口。又有多少人能想到呢?她突然就有些明白了李若棠坚持写日记的原因。在这里,通晓历史进程的她们在某种程度上,非常寂寞。 萧炫出宫回到京中的靖海侯府,信心百倍、踌躇满志。 内室里,梁氏拿过常服替他换上,柔声问:“今天去宫里,很顺利?” 萧炫摸了摸她的脸,笑道:“公主聪明,笛子学的很快。” 梁氏娇嗔着打掉他的手:“多大的人了,还闹!也不怕人笑话。” 萧炫趁势一把搂住她的腰,暧昧的道:“哪个敢笑话世子夫人?可不得了!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一边说,手一边向下移,一直摸到了梁氏丰满的臀部。 梁氏满脸通红,用手捶他:“这是白天!” 萧炫眨眨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是是!白天的确不行,要到晚上……”他凑在妻子耳边低语几句,“到时候,我可要……” 梁氏啐了他一口,脸红的似要滴血。扭头跑进了暖阁。 萧炫满面春风的来到外院书房。写了一封信,密封好。吩咐管家:“去请雷师父过来。我有封急信要送回靖海。” 五天之后,叶明净收到了两份资料。一份,是林珂交给她的。另一份,是萧炫送来的。外带一份礼部尚书黄庸行的奏折副本。 叶氏皇族从高祖叶承祜时代起,子嗣就异常艰难。尤其是李青瑶死后,皇家的孩子就像被收割的稻谷一样,一茬一茬的往下倒。而活过十岁之后,又基本上都能有惊无险的长大成人了。所以,皇室会给每一位年满十岁的皇子配备一个天波卫。当然,长大成人后的皇子们还是会有恶斗和损耗。毕竟,那把最高位的椅子,只有一张。所以,当新皇登基后,原本就不多的兄弟更是变的只有小猫三两只。 不过,这对百姓来说, 倒是件好事。皇亲国戚越少,他们的负担就越低。 叶明净的曾祖父,成祖皇帝登基后。有三个弟弟活了下来。分别封了豫王、睿王和康王。传到承庆帝这一辈时,已降成了豫国公、睿国公、康国公。 叶明净的祖父,太宗皇帝就差一点了。他登基后,只有一个弟弟活着成年。被封为凉王。儿子凉郡王就是承庆帝的堂弟。 至于承庆帝,他只有一个妹妹福寿公主还在人世。比起父亲和祖父,差的就更远了。 很奇怪的是,这四位皇子在远离了京城后,就像吃了激素一样,一个接一个的猛生儿子。嫡子庶子一大堆。枝繁叶茂的让人羡慕不已。叶明净的曾祖父,成祖皇帝。在暮年的时候,就很羡慕自己的三个弟弟。想着自己时日不多了,便招了弟弟们带着儿子来京城聚聚。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京城的风水和叶家有冲撞。豫王、睿王、康王,带来的几个儿子们无一例外都得了重病。 三人大吃一惊。聪明的,比如睿王,连忙上奏成祖,说儿子水土不服,快马加鞭的拖家带口赶回封地。保住了嫡子的性命。不怎么机灵的,如豫王和康王。留在京城看遍名医,最后,带来的儿子们死的七七八八。活着回去的,也都病病歪歪,难成气候。 民间暗地里有传言,周朝的末代女帝曾给叶氏皇族下过诅咒,后代子息凋零,直至断子绝孙。 传言加上事实。旁系皇亲们,不到万不得已,是万万不会轻易进京的。 黄庸行的奏折上,从血缘亲厚的角度出发,拟定了两个过继人选。一个是凉郡王的嫡次子叶息善,今年十二岁。另一个是凉郡王胞弟的幼子,叶息齐,今年十三岁。 而在叶明净的两份资料,凉郡王还有一位嫡长子:叶息慈,今年十五岁。叶息齐则有两个同母哥哥,十七岁的叶息正和十五岁的叶息仁。 黄庸行排除叶息慈的原因很简单,人家是嫡长子,要继承爵位和香火的。叶息正同样也是嫡长子,虽然没有爵位可继承,不过年纪太大了,养不熟,也被黄庸行排除了。至于十五岁的叶息仁,黄尚书也说了,年纪还是大了些,唯恐和陛下不亲厚。很是全心全意的为皇帝着想。 年纪大了些?叶明净冷笑。骗鬼去吧!真要过继的话,孩子的年龄应该是越小越好。凉郡王家没有适龄的嫡子。豫国公、睿国公、康国公这三支之下的男孩,却是从一岁至十岁,各个年龄段都有。什么人挑不到! 黄庸行打的主意 真当她看不出来吗?十二三岁的孩子,已到了明事知礼之龄。他们会牢牢记得黄尚书的从龙之功。哼!说的好听,事实上,还不是有私心。 有私心就好。怕的就是你没有私心!没私心的敌人,只能杀掉了事。 叶明净满意的合上资料。她暂时还不想沾上鲜血。 又过了一段时日,西林书院学子联名上书的事终于传了开来。衡山书院和青崖书院虽然没有仿效,不过其学子文士们,到也争相发表言论。就过继承嗣一事,展开了轰轰烈烈的辩论。一时间,黄庸行的上奏成了最热门的话题。 承庆帝一直在观察着女儿的表现。当他得知林珂和萧炫各送了两份资料进宫时,微微笑了笑。对谭启道:“小小年纪,到也懂得借势。” 不过,叶明净拿到资料后,竟没了动静。一连两个月,民间都已闹的风风雨雨了,她竟然还不动如山。 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第一,她吓傻了,没了主张。第二,她胸有成竹,后发制人。 前者,承庆帝本能不想相信。好容易逆天命留下来的孩子被吓傻了,这怎么行?再说,就算她傻了,那林珂和萧炫也不是傻的不是?他们会不给她出主意? 第二个可能,承庆帝不敢相信。十岁的孩子能如此镇定、老练,那长大了还得了? 也罢,事情总还在他掌握之中,他要好好看看。 第二十五章 对手(一) 六月的时候,皇家女眷们再次转移至西苑避暑。上书房的上课地点同样也转移了过来。承庆帝在蓬莱仙岛拨了一处半封闭水榭给他们当书斋。 这一天,孙承和兴匆匆的向大家宣布:他姑姑家的大表兄,陆诏考上秀才了。马上就要回京城。 齐靖和薛凝之恭喜他的同时,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齐靖今年十四,薛凝之十三,至今还在陪公主读书。家族中虽然锦衣华服的供应着他们,可一遇到正事,立刻就把他们撇除在外。十分令人沮丧。 陆诏考上了秀才,在成人眼中就有了话语权。不会再被当成孩童对待。这让齐靖和薛凝之的心里不自觉的泛起微妙的酸意。 叶明净把他们不自然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暗笑,小孩子还真是奇怪。看这样子是妒忌了。也不想想,那陆诏死了爹、死了祖父。跟着寡母在亲戚家寄人篱下的生活,不加劲努力能行吗?人呐!被逼到了绝路上,就会爆发出搏命的潜力。这些道理,她那四位生活安逸的伴读是不会懂的。 夏朝的夏天,并不像现代那么闷热。也许是因为环境没有被破坏,也许是因为这里的地理位置。总之,这里没有能晒化柏油马路那样的高温,失去了空调的叶明净倒也可以忍受。 水榭建在湖心岛上,周围遍植垂柳,和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廖其珍今天要考他们对对子。为作诗打下基本功。 廖太傅出题:“湖边垂柳绿。” 叶明净生怕别人抢了容易对的词,第一个抢答:“山上杜鹃红。” 廖其珍皱眉头:“还算工整,只是用词太过粗糙。”这位公主其它方面都好,唯有诗词一途,实在是粗劣不堪。令人头痛。 齐靖笑着瞥了叶明净一眼,对道:“湖边垂柳绿,垄间稚麦青。” 廖其珍微笑点头。 叶明净愤愤的扭头。薛凝之忍住笑,对道:“湖边垂柳绿,陌上桑叶新。” 廖太傅捋须而笑,还好、还好,还是有几个争气的。 江涵歉意的看了叶明净一眼,对道:“湖边垂柳绿,堤上飞絮盈。” 叶明净气的要跺脚。 最后轮到孙承和,他抓耳挠腮了一番,支支吾吾道:“湖边垂柳绿,那个,那个……水里鲤鱼肥。” 齐靖“噗——”的一声,捂住了嘴。肩膀抖动不已。廖其珍气的胡子都吹飞了起来。 叶明净长出了一口气。现在她知道亲爱的父皇是多么有远见了。只要有孙承和在,诗词这一科,她就永远不会垫底。 廖其珍思前想后,觉得从五公主读书上的聪明劲来看,诗词一道,不应该如此之差。他找来找去,找了一个原因。公主殿下应该是见识不够广,才造成了语言匮乏。比如齐靖对的“垄间稚麦青”。公主殿下见过麦子吗?没有。又比如薛凝之的“陌上桑叶新”。公主殿下见过桑树吗?还是没有。所以说,原因就在这里啊! 于是,太傅大人宣布,今天暂时不在室内上课了。他要带着大家在蓬莱仙岛附近走走,感受一下大自然的风光。以便更好的陶冶情操。 六个人在大太阳底下挥汗如雨的走着,廖太傅一边不停的擦头上的汗水,一边用心教导叶明净,如何对景生情,从细微之处发觉佳句。 叶明净十分歉然。不善诗词一道其实是从岳晶晶身上带下来的现代人通病。她如果真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也许还可以有所发展。可惜,她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皆已定型。只能尽力对出用词工整的句子。要想把她培养成善诗词的雅士,除非换成李清照来投胎上身,不然,绝无可能。 看着鬓发泛白的老太傅顶着骄阳,认认真真的在教导。她心中五味陈杂。这位太傅,是个完美主义者,五年前刚来教导她时,曾颇有怨言。可经过了五年的相处,现在对她是掏心掏肺,恨不得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所以,对她在诗词上的欠缺,恨铁不成钢到愁白了头。 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回禀道:“廖太傅,皇上请太傅大人和公主以及四位公子去凉亭回话。” 廖其珍一愣,随即看到不远处的凉亭边站满了侍卫太监,凉亭里面有三四个人,坐在正中位置的,正是穿了常服的承庆帝。 “惭愧,惭愧!”他掏出手绢擦汗,“臣竟没有看见陛下在那里。” 叶明净道:“太傅,既是父皇有旨,我们还是快点过去吧。”大家也好喝口水,坐下来歇歇不是? 凉亭里很凉快,原因在于旁边有一辆大水车,两三个壮汉踩着轱辘,将水运到凉亭顶上,再顺势流淌下来回到河中。如同下雨一般。所以,人一走进那里,就可以感觉到温度的下降。 承庆帝看着廖其珍被晒红的脸,稀奇的问:“廖卿怎么突然有了游园的兴致?” 廖其珍喏诺的支吾。西苑的景致确实不错,游赏一番也无可厚非。不过人家都是在黄昏,太阳下山 以后才行动。这大太阳底下跑来跑去的,除了宫女、太监、侍卫。就他们六个了。若要直言公主在诗词上有欠缺,他又是万万不肯的。 承庆帝见白发的太傅一脸窘迫,也就不再多问。赐了他一杯茶水润嗓子。 六个人一口就把杯中水全喝干了,小太监们连忙再满上。 承庆帝见他们喝的差不多了,便对身边的一个四十来岁,看着很精神的中年男子道:“则道啊,你还没有见过五公主吧。今天正好见见。” 那男子起身行礼:“臣,黄庸行见过五公主。” 叶明净瞪大了眼,原来这就是黄庸行啊!她目前的头号大敌。 廖其珍冷冷的转过头,好似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 孙承和对着三个同伴挤眉弄眼,示意他们:看见了没?就是这个人。 叶明净汗颜。皇上还在呢,这几个就这么嚣张。在敌人面前好歹拿出点架势,稳重一点好不好?后又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惹的黄庸行看低他们也不错。 黄庸行则是不动声色,毕恭毕敬,举止间没有一丝不规范。不愧是礼部尚书。 承庆帝把几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好似聊天一般的开口:“净儿,刚刚则道还在和朕谈论,说这宫里子嗣不丰,大夏传承难继。净儿以为呢?” 叶明净刚想回答,这时,凉亭外又走来了两位大臣。对着承庆帝行礼:“臣,董学成(方敬)参见陛下。” 承庆帝道:“你们来的也巧,都见见吧。这是朕的五公主。” 那两人微微一吃惊,复又给叶明净行礼。 朝堂上的事,叶明净虽然不清楚。不过几个重要的大臣她还是知道的。董学成和方敬和廖其珍一样,都是内阁大学士。夏朝没有丞相。内阁大学士实际上行驶的就是丞相的职责。而方敬,正是内阁首辅大臣,兼任吏部尚书。 承庆帝又道:“你们来的正好,则道又在朕的耳朵边唠叨了,还是过继宗嗣那件事儿。你们怎么看?” 皇帝话音刚落,廖其珍立刻瞪大了眼睛看向两位同僚。方敬和董学成苦笑。今天来的还真不巧。 董学成的儿子董康虽然在黄庸行手下任职,但他娶了孙承和的二姐孙皎为妻。两家是姻亲。于是董学成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反正他不是首辅。 方敬想了想,道:“宗嗣之事,的确事关重大。不过皇上正值壮年,膝下又有五公 主,此时言之过继,为时尚早。”说这里,他顿了顿,话锋又一转:“不过,宫中只有五公主一个孩子也确实少了些。民间有压子之说。臣以为,不妨招些宗族男孩上京居住。家里男孩子多些,说不定主母就会身怀有孕,产下麟儿。这些事,在民间时常有之。陛下不妨仿效一二。” 老狐狸!叶明净感叹。这才是政治高手啊!和稀泥的能匠。瞧这话说的,谁都不得罪,又给后续留下了无限操作的可能性。难怪人家能当首辅呢。 黄庸行目光闪了闪,他也没想能一步到位。方敬能表露这番态度,已经很可以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宗族男孩一旦进了京,后面的事还不好办么? 董学成附和:“臣以为,方大人说的有理。压子带子一说,民间确实盛行。”他想的是,皇上又不是不近女色,说不定真的就又有宫人怀上了呢? 廖其珍叹息,事到如今也只能退一步了。毕竟民意还是要兼顾的。 承庆帝目光转向女儿:“净儿有什么看法?” 叶明净眨眨眼睛:“父皇,净儿听的有些糊涂。好像黄大人是说,要找亲戚家的孩子给父皇做儿子。为什么?父皇不是有净儿么?为什么还要抢别人家的孩子?”她转过脸,定定的看着黄庸行:“黄大人,抢别人家的东西是不对的。” 黄庸行一愣,随即道:“公主此言差矣,皇室没有皇子,就断了宗庙香火。这是大事,不是抢……咳咳……叶氏宗族中,男孩子甚多。臣等自然不会去挑人家的独子。公主多虑了。” 叶明净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黄大人的意思是:第一,皇家宗庙没有人供奉香火。可是净儿还在呀。净儿可以去宗庙供奉香火的。净儿若是不在了,净儿的孩子也可以继续供奉。” 黄庸行一滞,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从李若棠的时代开始,民间招上门女婿传承家业的,并不少见。他也不能决然的说,五公主的后代不可以姓叶,不能进宗庙供奉香火。 叶明净又甜甜的道:“至于黄大人话里的第二个意思,净儿就更不明白了。亲戚家男孩子多,就可以抢一个过来。是不是就是说,什么东西,只要别人家多了,我就可以去抢?” 第二十六章 对手(二) 她一口一个“抢”字。黄庸行听的头皮发麻,辩驳道:“公主,这是过继,不是抢。” 叶明净道:“咦?把孩子从亲生父母的身边带走,从此就不再还给人家了,不叫抢啊?哦——!”她点点头,“原来换一个说法就不是抢了。孙承和,你不是新得了一柄好弓么,把它过继给我吧。” “噗——”承庆帝一口茶全喷在了身上。板着脸训斥:“怎么说话呢?” 孙承和膛目结舌,好似不认识叶明净一般。另外三个伴读全都低下头,不停的抖动双肩。 黄庸行险些气炸了肺,青着脸道:“殿下!香火延续,乃是传承大事。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叶明净依旧用清脆的声音的道:“我知道啊!香火要断绝了,在不得已的情形下,才会忍痛夺走别人的孩子。父皇,难道您已经到了香火断绝的地步了吗?那净儿是什么?莫非净儿不是您亲生的。所以黄大人认为,在您百年之后,净儿不可以给您祭祀。一定要抢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来祭拜您?” 这话一说,众人脸色齐变。黄庸行立刻跪下了。磕头请罪,连呼“臣不敢”。 方敬意外的看向这位公主,脑袋飞速的运转。拥立之功,谁都想要。只不过,高明的棋手从来不会过早的暴露自己的目标。对黄庸行的汲汲进取,他是不屑的。私心摆的这么明显,当人都是傻子呢?皇上身体康健,只需采取观望的中立之态即可。不过现在看来,这位小公主倒是有些意思。 叶明净此时,万分感激李若棠前辈。要是没有她,黄庸行今天就可以大声的反驳,女人不可以进宗庙祭拜!而正是有了李若棠这样一个旷古烁今的女帝,她今天才可以义正言辞的斥责礼部尚书。女人也可以进宗庙传承祭祀! 前辈!我不再妒忌你有电脑存储资料了,也不妒忌你有天下第一的武功了。泽被后人,说的就是您啊!我一万个感激您当了开路先锋。回头,我一定年年去桃花坞祭拜你。 承庆帝面无表情的让黄庸行起身:“则道起来吧。净儿年幼,说话难免有误。”言语里是没有一丝怪罪的意思。不过皇帝陛下的那语气和脸色,谁都能看出来是恼了。 也难怪,被质疑戴了绿帽子,哪个能高兴的起来? 就在谁都以为叶明净已经大获全胜的时候,她突然又笑了笑,道:“不过,方首辅刚刚说的请亲戚家的孩子来京城玩玩,净儿倒是觉得很好。父皇,我们家是冷清了一些。族里好多哥哥 姐姐净儿都不认识呢。说起来也确实很不应该。” 廖其珍一惊,顿时大急:“公主!” 现在形势正一片大好,怎么能自毁长城? 四个伴读也是大急,不过他们不敢在这种场合插话。 方敬却目光一闪,仔细的盯着叶明净看了几眼。换成是他,他也会招这些宗族男孩进京的。过继事件,在朝堂和民间已有了一定的反响,不是几句话就能打消的。退步防守,不如主动出击。只是,这位十岁的五公主难道也是这么想的?他心神一凛。如果是真的,那么,这就是一个绝对聪明的人…… 不急,不急……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方敬一副笑眯眯的表情看向黄庸行。难得看见礼部尚书大人一脸青黄的样子呢。 承庆帝眼波转向女儿:“净儿真的这么想?” 叶明净开开心心的笑道:“对呀!人多热闹么。” 她在赌,赌的是承庆帝的决断。她的优势在于,她是由白鸿送来的,她知道皇家只会有她这么一个孩子。而承庆帝也同样知道。她不相信,在自己女儿可以继承帝位,传承叶氏血脉的时候。承庆帝会舍得把皇位让给远亲的孩子。 那些孩子们的祖父和曾祖父,都曾经是争皇位的失败者。真的让他们上了位,对他承庆帝有什么好处?毕竟,只有叶明净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 只要父皇心思坚定,其它的,她就不怕。聚到一起好啊,聚到一起才方便宰杀么。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十足安全的路可走。正面出击就是最有效的防守。她是个女子,如果连眼前小小的立储风波都应付不了。将来真的当了女帝,又如何去对决满朝的大臣和世家勋贵? 她必须趁着这次事件表现一下自己的实力。同时也需要拉拢一些势力。 承庆帝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睛,心头很是欣慰。这就是继承了他血脉的孩子啊!胸有成竹、进退得宜。也许,她真的可以像李若棠一样,指点万里河山。 众人散去后,五个学生回到水榭。齐靖迫不及待的就道:“净儿,你刚刚说错话了!” 薛凝之也急道:“对呀,怎么能让那些人进京呢?他们可是要来抢夺皇上的宠爱的呀!” 叶明净不在意的道:“放心吧,他们抢不走的。那可是我的父皇。” 薛凝之大急:“殿下!你可知道,陛下除了是你的父亲外,他还是一个皇上!是皇上,就要为江山社 稷着想。儿女私情是要放在一边的。” “是吗?”叶明净皱起了眉头。这点她到没有想到。岳晶晶那一代人,大多都是独生子女。在她看来,岳爸爸和岳妈妈的全部家私将来都是她的。这也是她那一代人长大后,社会上的普遍现象。家家都是一个孩子,孩子要啥就给啥? 所以,叶明净理所当然的认为,承庆帝的皇位将来就是她的。 “原来,认了兄弟姐妹,就要被分家产了啊……”她托着腮喃喃自语。 四个伴读面面相觑,他们说的是一回事吗? 方敬和董学成一路离开西苑。方敬问董学成:“介问,你看五公主如何?” 董学成笑笑,答非所问:“敬公,你我可是难得看到黄尚书失了仪态。竟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吹胡子瞪眼。真真是丢了我辈的风范。” 方敬心领神会,道:“那个孙伴读,就是你家公子的妻弟吧。看着挺结实的。” 董学成苦笑:“敬公,你是知道我的。你我同为进士出生,凭着为君分忧、替百姓办事坐到了高位。在皇上和天下人眼里,我们清流最不该的就是勋贵有牵扯。无奈小儿心眼实在,和那庆国公的嫡女看对了眼。死活非她不娶。我这做父亲的,也是早些年汲汲忙碌,疏忽了对他的教导。那孩子生生就变成了个做死学问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若在嫁娶上再不得他的意,实在是不忍心。我也只得咬牙应了。”他知道自家儿子和孙家的关系容易引人注目,便索性把事情都摊开来说。 方敬见他如此,也只好安慰他:“介问的清名天下有目共睹,断不会因为一桩姻亲就毁誉。说来,庆国公家在勋贵里,是那有名的不出头。比之景乡侯、永昌侯、晋国公家要稳妥的多。” 董学成摇头:“敬公,你也不必安慰我。若是孙承和没有当这个伴读,庆国公家是不算什么。现在这情形……有很多事,我就不便开口了。一切,都看皇上的意思吧。” 方敬得到了答案,微微一笑。既然连董学成这个占了极大便宜的姻亲都按兵不动,他也就先隔岸观火了。 承庆帝很快发了旨意,给豫、睿、康三家国公和凉郡王。说是年纪大了,自家亲戚们见的面少,趁着现在风调雨顺、天下太平。想招几个孩子进京来见见。当然,旨意中特别强调了,皇帝陛下不强求,各家随意,想派哪个孩子进京就派哪个,想派多少就派多少。但是,只能是孩子进京。孩子的家长们年纪都大了,还是在封地待 着颐养天年吧。 收到旨意的几家人心情各不相同。凉郡王沉思了片刻,找了胞弟一家过来商量。 凉郡王的胞弟从小习惯了听母亲和哥哥的话,成人分家后,秉承了这一优良传统,凡事必和自家媳妇商量。听了大哥阐述旨意的话后,他不自觉的把目光投向了妻子。 凉郡王的弟媳是个活络人,早就听闻了过继宗嗣一说,她看着自家的三个儿子,是越看越觉得有出息。人多胜算大。于是便道:“孩子们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京城呢。正哥儿年纪最大,又是哥哥,少不得要带着弟弟们沿途打点。仁儿和齐儿年纪也不小了,跟着出去见识见识也好。”话里的意思,竟是要把三个嫡子全都送去京城。 凉郡王一口水喝在嘴里,还来不及咽下去。听了她的话,差点儿没呛着。 真是无知妇人!不要把鸡蛋全摆在一个篮子里,这么浅显的道理竟然都不懂? 他刚想劝解,凉郡王妃用力的咳嗽了一声。眼睛朝他一瞥。 于是凉郡王道:“也罢,你们家的事,你们自己做主就好。我这里,就是慈儿去。王妃身体不好,善儿留在家里照顾他母亲。” 两家定下了进京的人员后,剩下的就是安排随行家人。之后,将人员名单夹在谢恩折子里,送进了京城。 这一份名单很快就摆到了叶明净的面前。同样的名单,还有三份。分别是豫、睿、康三位国公写来的。 承庆帝把它们一起摆到了女儿的桌前:“你看看,这些应该就是进京的最后人选了。” 第二十七章 对手(三) 叶明净先看凉郡王家的,一看吃了一惊:“什么?叶息正三个兄弟全要来?” 承庆帝笑了笑:“凉郡王的这个弟弟,朕是知道的。当年,老亲王怕他们兄弟俩会为了爵位有罅隙,就刻意的把小儿子养成了没主见的性子。后来,又怕他分家后日子不好过,就替他娶了一个会理家的能干媳妇。日子过的到也不错。只是,这小儿媳出生低,见识就少。过过小日子,理家算账还行,遇到大事就有些看不清了。” 叶明净翻了翻名单,道:“她看不清,有些人还是看的挺清的。这不,豫国公、睿国公和康国公家派的都是成年的嫡子。” 真的是成年,尤其是睿国公家的叶息矜,二十四岁的翩翩公子,家里都有两个儿子了。人家愣是老婆儿子都没带,光棍一条的上京。明摆着一副“我已经有后了,不怕和你们扯皮”的态度。 豫国公家的叶息聆,二十二岁,家中有一嫡子。康国公家的叶息观,二十岁,家中妻子怀有五月身孕。 瞧瞧!都是聪明人啊!这三位看上去还真就像只是来京城见识的。 叶明净不敢大意。成年人远比未成年人要难对付的多。世间之事,千变万化,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说自己就是胜利者。 相比之下,凉郡王的嫡长子叶息慈,看着就要单薄许多。但也不排除意外的可能。 叶明净合上名单,呼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现在都有些杯弓蛇影了,看着谁都像敌人。左也要防备,右也要防备。真是累! 承庆帝不动声色的饮着茶水。 这是必经的阶段。没有人能帮她,她必须自己学会拨开迷雾,找到事件的关键点。 他看着女儿紧锁的眉头,悠然抿了口茶。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岁月。那时候,先皇也一定是在乐悠悠的看着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直到做了几十年皇位后,他才明白,当年他以为的那些了不得的大事,在先皇的眼里,不过是随手就能处置的小问题,不值一提。是特意给他练手的。现在想想,先皇当日应该也是这样看着他的吧。 回到芳菲殿后,叶明净怎么都睡不着。第一次打破了天黑不读书的习惯,就着烛火,看起了李若棠的日记。没有人能分享她现在迷惘的心情,只能在书中寻着前辈的足迹以求安慰。 日记中提到了天波卫。天波卫的前身是李若棠创建的一个情报组织。当上皇帝后就改编成了密探团体,兼任皇室保镖。 叶明净放下书,对着烛火发愣。夏朝的天波卫无论是从周朝接手的,还是后来新建的。都不会只满足于简单的保镖工作。它的特务身份,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舍得丢弃。也就是说,承庆帝的手中,有一套完整的情报系统。 “计都,你在吗?”她轻声呼唤。伺候她的人都知道,五公主夜间不喜有人值夜,所以,这个房间里的人应该就只有睡在床上的她,和在暗中值夜的计都。 “殿下,我在。”年轻的护卫出现在帐外,等候她的吩咐。 叶明净久久的凝视他。李若棠日记里写道,她的贴身天波护卫,代号罗睺。她的长子,也就是后来的太子的护卫,代号计都。 “没事了,你去吧。”叶明净收回了目光。罗睺和计都都可以控制天波卫,但前提是,他们护卫的那个主上,是皇帝。她现在还没有资格动用天波卫的情报系统。上次那几个文士的资料,应该是计都凭着自己的力量打探出来的。 计都的身影再次隐藏于黑暗中。 叶明净重重的合上帐子。 李若棠终身没有立皇后。太子的父亲,就是第一代罗睺。 承庆帝同意了几位皇亲的上京人员名单,派出了四支由礼部官员和御林军组成的队伍去接他们。 一来一去闹腾之下,等到四支队伍进京时,已是金秋时节,凉风习习了。 第一个到达京都的队伍,是豫国公家。叶明净领了迎接的任务,一大早就出了宫门,直奔城中的豫国公宅邸。 说到这宅子,那又是一个悲剧。这个府邸,原先是豫王府,享有亲王级别的标准,建设的豪华气派。等降成豫郡王的时候,房屋被修缮了一番,好些逾制之物就去除了。结果等到变成豫国公时,问题又来了。宅邸的建筑面积超标,国公家的房子怎么能和王爷家一样大呢?于是,豫国公家生生的被隔出去了一块。睿、康两家也是一样。这三家想着,等再次降爵的时候,房子的面积不是又超标了么?反正也没指望在京城住,干脆就不修缮了,省点儿钱,把家里的小日子过过好得了。 这次进京之前,承庆帝特意从东苑借调了一批工匠,替这几家把房子都修缮了一番。叶明净来到宅邸门口时,还能闻到墙壁的新粉味儿。 豫国公府留守的家丁,慌忙请她入内休息。叶明净摇了摇手:“这是豫国公府,不请自来已是失礼。怎可主人还未至,就先行入内。” 她执意坐在自己 那辆四匹马拉的豪华四轮大马车里,在府邸门口等候。眼看着时间还早,就招呼骑着马来看热闹的孙承和和江涵,一起到车厢里喝口热茶。 秋天的早晨还是有些凉意的。孙承和从善如流,携着江涵钻进马车。车厢里的面积很大,收拾的和一个小房间差不多。四面车厢墙上钉着米黄色的绵绸,座几上铺了厚厚的羽缎。角落里的红泥炉上热着茶水。跪坐在一边的宫女小桃倒了热茶递给他们。 孙承和舒服的坐下,拿了一个靠枕塞在后背,捧着热茶啜了一口,满足的眯了眯眼睛:“唔——,还是这里面舒服。” 江涵靠着他坐下,端了杯热茶捂手,问道:“你们猜,这个叶息聆会是个什么样子?” 孙承和打了个呵欠:“都有儿子的人了,能是什么样子?我猜,和我二哥差不多。” 他口中的二哥,指的是庆国公世子孙思嘉,今年二十五。已育有嫡子。为人稳重老成。 江涵道:“有儿子的又怎么了?我就不信个个都像你二哥那么不苟言笑。炫大哥也有儿子。他和你二哥就不一样。” 孙承和撇了撇嘴:“你也太看得起他们了,他们是什么人?哪能跟炫大哥比。” 叶明净抿嘴微笑。萧炫如今就是这四个伴读的偶像,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有了萧炫做榜样,这四个伴读变的沉稳了不少。尤其是孙承和,萧炫说他一句,抵得上别人说他十句。 冯立敲了敲车厢壁:“公主,人来了。” 孙承和和江涵精神一振,立刻掀帘子跃下马车,朝路中央望去。果然,一队人马走了过来,领队的是礼部主客司郎中陈瑞。 陈瑞远远的就看见了那辆豪华的马车,他自然认识那是谁的。这会儿又看见了孙承和和江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着身边的叶息聆说了声:“公主在前面。”就连忙翻身下马。 叶明净整整衣服走下马车,两位伴读自动站在她身后两边。三个人一齐把目光投向前方的年轻男子身上。 叶息聆穿着紫色团花锦袍,外罩一件宝蓝色织锦缎面的斗篷。头上束发紫金冠,体态修长,身段风流。 他满面笑容的加快脚步,走到叶明净身边,亲热的道:“是净儿妹妹吧,我是你息聆哥哥。” 叶明净欢欣的笑道:“我一见就知道是哥哥。息聆哥哥长的和父皇有些相像呢。哥哥一路跋涉辛苦了。” 叶息聆笑道:“陛下圣恩, 息聆有幸进京聆听圣言,感激还来不及,哪里就辛苦了。倒是妹妹怎么在这门口等着,可是家人无礼?” 叶明净道:“息聆哥哥,这可是错怪他们了。虽说都是自家亲戚。可这里到底是哥哥的家,主人还未归,净儿怎好自行入内。” 叶息聆呵呵一笑:“不防事,这豫国公府,咱们的曾祖父可是亲兄弟。净儿妹妹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哥哥在不在都是一样。来,来!咱们进去说话。” 叶明净正色道,“虽是哥哥不在意,净儿可不能无礼。息聆哥哥一路辛苦,净儿今天就不打搅了。改日等哥哥收拾好了,净儿再来拜访。” 叶息聆笑了笑:“也好。我今天刚到,确实是乱糟糟的,改日收拾妥当了,一定请妹妹过来玩儿。” 叶明净露出欢喜的笑容:“真的吗?太好了!”她吐了吐舌头,低声道:“哥哥不知道,净儿整天被关在宫里,可闷了。我还没去别人家做过客呢!若是息聆哥哥请我,父皇一定会准许的。” 叶息聆道:“那是。都是一家人,妹妹只管来。” 叶明净转身告辞,在一旁当了半天木头桩子的陈瑞躬身行礼:“殿下慢走。” 豪华的马车缓缓离开。豫国公家的车队里,一辆马车的窗帘掀起一角,一个小丫鬟惊叹的道:“这就是公主的马车啊?真漂亮!夫人你看。” 一张娇美的面孔张望了一下远去的马车,斥责小丫鬟:“还不快放下帘子,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小丫鬟喏诺的放下帘子,回身端坐。另一个年纪大点的丫鬟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就是贪玩。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京城。到处是权贵人家,一个弄不好就会给夫人惹祸的。” 小丫鬟有些不服气:“姐姐说的也太严重了。京城贵人虽多,可咱们家公子也不是无名之辈。公子可是正经的皇亲。高祖皇帝的重曾孙,尊贵的很呢。这位公主不过才十岁,连个帮衬的兄弟都没有,急巴巴的叫了亲戚过来。咱们公子好意来帮忙,难道还要看人脸色不成。” 车厢里的夫人咳了一声,声音柔和的道:“好了。都少说两句。我们刚到京城,还不太了解事态,不可给公子添乱。要知道,来帮衬的兄弟可不止公子爷一个。” 第二十八章 对手(四) 叶息聆走进豫国公府,踌躇满志的看着满园郁郁葱葱的花草。一个十岁的独生女,久居深宫。她最需要的会是什么呢? 身后的女子悄然靠近,替他解开斗篷,柔声道:“公子,正屋已经收拾出来了,先歇歇脚吧。” 叶息聆摆摆手:“不急。非嫣,你说,十岁大的女孩子,一般都喜欢些什么?” 非嫣嫣然一笑:“公子说的是五公主吧。奴家虽然没有见过,不过想来那皇家女儿也是人生肉长的,十来岁,正是爱玩的年纪。” 叶息聆点头:“不错,我正有此意。要请她过府好好玩乐一番。如今,那三家的人都还没来,我们占了先到的便宜。必须趁着这个机会和五公主亲近起来才好。我想着,小孩子,都是喜欢热闹的。她一个人在深宫中,听说天天要去上书房读书。休沐日也没有兄长带着出宫,想来应该是少了玩乐。我请她过府游玩,固然可以增加感情……只是,这玩些什么却得好好斟酌斟酌。毕竟,这是要汇报给皇上同意的。还有安全方面……”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 非嫣笑道:“在府里玩乐,无非就是那几样。赏花、游戏、听曲。公主平时可有喜好?” 叶息聆叹气:“当今陛下把这个女儿藏的深的很,除了上书房的三位老师和四个伴读,其他的人几乎都没有接触过。我一路打听了半天,也探听不出这位公主有什么喜好。” 非嫣问:“那她功课如何?” 叶息聆见她问这个就有掩不住的笑意:“毕竟是女孩子,读书差了些。听说到现在也只能勉强对个对子。诗是一首也做不出来。廖太傅都急得愁白了头。我今天看她那个样子,一团孩子气,只怕平日里是被拘狠了。” 非嫣想了想:“既这么着,就听戏吧。也别唱那依依呀呀的文戏,小孩子家听不懂。咱们沧州的飞燕班论起杂耍可是一绝,正好我听说他们就在京城附近,不如请了他们来府里。给公主瞧个新鲜?” 叶息聆眼前一亮。他还记得他小时候第一次看飞燕班杂耍时的情景。三四个大汉垒成人墙,大汉身上又站着两个女子,两个女子的背上是一个妙龄少女,身若无骨,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令人叹为观止。 “不错!”他赞道,“京中人士只知戏曲优雅,阳春白雪。却不知,其实这民间俚戏才更讨小孩欢喜。行!就叫飞燕班,我这就去准备。府里的其它事情,你多费些心,务必要办的尽善尽美。” 非嫣笑着 应“是”。 叶息聆走了后,身边的大丫鬟接过她手上的披风,恭喜道:“夫人,公子爷越发倚重您了。等得了公主的欢心,日后府里还不是得您说了算。大夫人就算生了儿子又能怎么样?” 非嫣横了她一眼:“休得胡言,你不知道,这嫡子,男人可是看中的很的。我再得宠,生的儿子也不是嫡子。日后爵位也落不到他身上。” 那大丫鬟看了看四周,凑到她身边小声道:“夫人,嫡子承爵,那是勋贵人家的说法。这天下,有一个地方,可是不管嫡子、庶子,只要你有本事就能继承亲爹的位置的。”她边说边悄悄的朝皇宫方向瞥了一眼。 非嫣目光闪动,口中却斥责:“好了!你这丫头,一天到晚着三不着四的。话不能乱说,小心惹祸。” 丫鬟越发压低了声音:“夫人,我听说民间的学子们都联名上书了呢,皇上正是拗不过他们,这才招了四家的公子们上京。老公爷有那么多儿子,怎么偏偏就挑中了咱们公子?还不是因为公子一向能干……” 非嫣低声喝止:“行了!我知道你忠心。事得一步步来,先把府里的这场宴请办好了再说。” 叶明净回到宫中时,桔子禀报,今天是萧炫的授课日,萧世子已经在上书房的偏室等候多时了。 锦袍玉带的萧炫还是那么风度翩翩,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叶息聆虽然也打扮的一表人才,可惜气韵上远远不及萧炫来得洒脱。 孙承和一见他,就问:“炫大哥,曼姐姐近来可好?最近怎么不见她进宫来了?” 萧炫嘴角微抽,这孙承和每次见到他都要问曼儿的近况。如果不是他年纪尚幼、眼神清明,他都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看上他家小妹了。 “曼儿很好,只是最近身子有些不舒服,甚少出门。” 孙承和一听就急了。他家大表哥可是已经回来了,萧曼怎么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生病? “可是生病了,有没有看太医?”叶明净也很关心这个朋友,“我让江院判去瞧瞧吧。” 萧炫连连摇手:“不用,不用。曼儿已经看过太医了,没什么大事。”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叶明净立刻起了疑心,怎么看着像是有隐情啊?她想了想:“这样啊,要不我派苗御医去你府上看看吧。苗御医擅长食疗。我和父皇日常的膳食都是由苗御医制定的食谱,吃着效果很好呢。曼儿姐姐可得把身体调养好才行。身体是一 切之本,想干什么都得有个好身体。” 萧炫红了脸。转念一想,萧曼现在的状况,加上食疗也许会好些。便谢着接受了。 这边叶明净也不耽搁,立刻就让冯立去传话。请苗御医有空时,去一趟靖海侯府。 后面授课时间开始,孙承和和江涵就先去了书斋。 笛子教学告一段落后,萧炫一边保养竹笛一边问:“听说你今天去豫国公府接人了?” 叶明净用丝帕擦着自己的竹笛,漫不经心的道:“是啊。那位叶息聆,还真是个人才呢。上来就赶着我叫妹妹,亲热的很。我透露了一点儿在宫里很寂寞的意思,也不知道他后面会有什么动静。” 萧炫笑了笑:“能是什么动静?你都说了闷了,他还不请你出去玩么?只是这玩什么却是大有讲究的。叶息聆此人,风流善玩的名声在沧州是有名的。到不知他这次要拿什么来讨好你。” 叶明净淡淡的笑道:“讨好也就罢了,就怕他打的是引诱的主意。我要是弄出个坏名声,对他们可有利的多。” 萧炫皱了皱眉:“他不会这么急吧。你要是在他府上名声落了瑕疵。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那可就成了为别人做嫁衣了。” 叶明净一脸无奈:“谁知道呢?有时候,对手就是这么眼界低。豫国公家派他来,本身就很有问题。要是有心掺和吧,应该派个厉害点的。要是想隔岸观火吧,就该派个淡薄的。这位虽然有几分才智,却不是豫国公那支的栋梁。看着,到更像是来投石问路的?我也是不得不防啊!只希望他不会如此眼界吧。” 对手不按牌理出牌,反而容易搅局。萧炫想了想:“他那天想必不会只请你一个人。到时候,多带着人注意些吧。我在外面先打听着,他刚到京城,想要有所准备,总是瞒不过有心人的。” 叶明净点点头,只能如此了。没有情报系统还真不方便,什么时候,她才能有自己的势力啊! 下午的时候,苗御医过来回复,他已经去靖海侯府看过诊了。 叶明净问:“萧小姐可是生了病?” 苗御医看了看两个竖着耳朵的男伴读,颇有些为难。 叶明净一怔,难道萧曼真的有事?连忙赶了孙承和和江涵出去。 孙承和刚出门,就眼珠转了两转,抓着江涵遛到窗户根下偷听。 只听苗御医道:“……萧小姐夏日贪凉,生冷之物吃的太多。体 内虚寒。葵水初至,就不免腹痛难忍。臣已经先施了针,也开了食疗之方。日后需多加调养……” 孙承和发现,大多数话他都听的懂,意思就是萧曼体寒,肚子很疼。要好好调养。可这体寒和肚子疼又有什么关系?还有这个葵水初至,葵水是什么? 他问江涵。十一岁的江涵也不知道。两人都很纳闷。 等到苗御医走了。他就不客气的问了叶明净:“你听得懂那御医的话?萧曼得的什么病?” 叶明净支支吾吾:“也不是什么大病,体质有些虚寒,调养调养就好了。” 孙承和“哼”了一声:“你也太不够朋友了。还瞒我!我都听见了,苗御医说她‘葵水初至,不免腹痛难忍’。什么是葵水?” 叶明净手一抖,险些打翻砚台。 片刻后,她叹气道:“小和,其实苗御医说的很多词我也听不懂。只知道萧曼体质虚寒、需要调养。这不就行了么,难道家里人看太医,你都能听明白太医的每一句话吗?” 孙承和想了想,言之有理。太医们每一说到病情就掉书袋子,什么五脏之气,肝火虚生。他也都是听不懂的。 按说这件事原本也就完了。谁知孙承和同学太过于担心自己未来大表嫂的身体。虽然萧曼目前和陆诏一点关系还都没有,但孙承和已经认定她会成为自家的表嫂了。便难得好学了一次,跑着去问了老师。 偏偏不巧的是,那天林珂不当值。孙承和就直愣愣的去问了廖太傅。 鬓发斑白的廖太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问什么?” “我问您,什么是葵水?”孙承和大声复述。 廖太傅脸涨得通红:“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气的两手发抖,认定孙承和已经学坏了。拿起戒尺对着他的手心就噼噼啪啪的狠打。孙承和一开始还忍了两下。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又觉得自己很委屈,便满房间的乱窜。将上书房闹的个人仰马翻后,红肿着一双手回家去了。 第二十九章 结缘(上) 孙承和挨打事件的后续发展是很严重的。他那双红肿的手立刻就被家里人发现了。他的母亲魏氏第一个得知,急急忙忙跑到儿子房里。孙承和正在偷偷的让丫鬟给上药,想瞒着母亲。却不想想,内宅之中,他有什么事能瞒的住? 魏夫人眼泪滴滴答答的往下掉,孙承和是她的小儿子,心肝宝贝疙瘩。何时吃过这样的苦。恍惚间想起,似乎在上书房,皇子公主们犯了错,都是要由身边的伴读替着挨打的。言语间就埋怨起来,逼问儿子是替谁受了过。 孙承和正支吾着,又有一群丫鬟婆子拥簇着两个妇人进来了。一位是他的大伯母,庆国公夫人吴氏,另一个是他的大嫂子,世子夫人杨氏。 吴夫人进门就道:“快别擦那药膏,我这儿有太医院配的上好化瘀膏,用这个,消了肿就好了。” 杨氏指挥着小丫头们端水净手,亲自将那化瘀膏给年幼的小叔子抹上。边抹边红了眼:“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怎么就下了这么狠的手。肿成这个样子,只怕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 魏夫人心疼的几乎要晕过去。杨夫人道:“弟妹,这事可不是小事。咱们家的孩子,可是那绫罗绸缎堆里养出来的精细人儿,哪能吃这么大的亏。再说了,这上书房的事,可不是和哥儿一个人的事。得问清了,到底是个怎么说法。” 魏夫人恍然,连忙问儿子:“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孙承和却把脖子一扭,憋着气不啃声。他自从五年前被齐靖笑话过后,越发觉得凡事都不能和后宅的女人讲。针尖大的事都会被她们无限放大。虽然今天这事是廖太傅不对,可怎么着也得是父亲或者大伯去和太傅交涉吧。若是在他这里变成了母亲和大伯母出头,那还不被其他三个人笑死。不行,他坚决不能说。 魏夫人见儿子不愿说,越发认定他受了大委屈。一口一个我的儿的哭了起来。吴夫人和杨氏一个劝大的,一个劝小的。屋里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孙承和就觉得很烦。怎么女人总是这么哭哭啼啼,喋喋不休的。从主子到丫头无一例外。公主也是女的,为什么人家就从来没这么烦过。对了,还有萧曼,那丫头也是个直爽脾气。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怨怼。萧曼啊,萧曼!你可知道,我今天这一顿无妄之灾,都是因为关心你的病情才讨的。 他不由琢磨开来,要不要等萧曼病好了,去邀个功呢? 正在闹腾间,一个小厮过来通禀: “夫人,二夫人,大少夫人。国公爷让五少爷去书房回话。” 吴夫人立刻问:“可是老爷知道和哥儿的事了?” 小厮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二老爷,世子爷和三少爷都已经在书房了。” 这个意思就是说大家都知道了。魏夫人擦了擦眼泪,搀了小儿子的胳膊出门:“好,你不愿和我说。就去和你老子说吧。总要说个明白,我的儿子不是给人糟践去的……” 到了书房,孙承和跟着小厮进去。女人们去了太夫人的正房等候结果。天色渐晚,谁都没有心思吃晚饭。 书房里,庆国公孙显打量了一下侄子,见他没有郁郁的神情,就先放了一半的心。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承和看了一下自家大伯。大伯一向对他很亲,反倒是他爹孙晟总是对他板着一张臭脸。于是他很委屈的对着大伯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问了个问题,太傅就发了好大一通火。挥起戒尺就打我。大伯,太傅是不是疯了?” 世子孙承嘉用力的憋住笑,孙承和的亲哥哥孙成思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弟弟一眼。怎么能这么说话,这不是找骂吗? 果然,孙晟大喝一声:“胡言乱语!定是你顽劣不堪,才惹得廖太傅生气。” 廖其珍是什么人,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他能平白无故的在上书房体罚学生吗?不可能。所以,孙晟本能的认为是自己儿子犯了错。 孙承和大声道:“我没犯错!”声音中隐含着激愤。 “二弟,先别发怒。”孙显安抚弟弟,“和儿虽然调皮,却是个实性子。何时有过藏奸耍滑?他说没有就一定是没有。也许这里面另有隐情。”他对着侄子露出安抚的笑容,“小五啊,你问了廖太傅什么问题。可是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 在他想来,也许是孙承和学业太差,被廖其珍给怒其不争的教训了。这个倒是有很大可能的。 孙承和闷闷的道:“我也不明白呢。我就是问了他句葵水是什么,他二话不说,拿了戒尺就打我。” “扑哧——”孙承嘉再也忍不住了,死命捂着嘴笑。 庆国公孙显膛目结舌,手里的一杯茶全都倒扣在了自己身上了,滴滴答答在大腿上浸湿了一大片。 孙晟则满脸铁青,从大瓶子里抽出鸡毛掸子就要抽孙承和。 孙承思原本一手捂着嘴,一手揉着肚子发笑。见状赶紧拦住 父亲:“父亲息怒,五弟还小呢,他懂个什么呀。还是先问问原委再说。” 孙晟气得浑身发抖:“……还用问什么?定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我打死这个不要脸的,书不好好读,一天到晚动些花花肠子……” 孙承和委屈的不行,躲到孙承嘉的身后大叫:“明明是苗御医说的话,怎么到你们这儿就成不好的了,个个都要打我……” 孙承嘉也帮着上前去拦:“二叔,五弟说了,他是从苗御医那儿听来的!还是问详细了好。” 孙晟可以踢开儿子孙承思,却不能踢开即是侄儿又是世子的孙承嘉。只得停了手,喝道:“你老实说!是怎么从苗御医那儿听来的?” 孙承和这时才隐隐发觉,这个“葵水”貌似是个很不好、很严重的东西。再联想到苗御医的支吾和萧炫颇有些怪异的神情,便以为萧曼真的得了什么不好的病。忙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仔细说了一遍。 他说完后。书房里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孙承嘉和孙承思暗暗的朝他飞了两个刀眼。心想,还真是看不出来啊,这小子这么点大就知道招惹小姑娘了。回头要好好和他谈谈心。 孙显连身上湿淋淋的长衫都忘了,想了半天后问:“你说的萧曼,可是靖海侯家的小女儿?” “是啊。”孙承和纳闷的答道,“大伯,她是不是生了很重的病?” 孙显老脸一红。含含糊糊的道:“有苗御医在,你怕什么。我问你,你今儿个在上书房被挨打的事,可是很多人知道了?” 孙承和颇为气愤:“当然,他们全都看见了。非但不帮忙,还都笑我!” 孙显清了清嗓子:“既然都闹出去了,我们家也得担负起责任。你虽是好意,却不可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二弟啊,我看就由你和弟媳去廖太傅家走一遭,拎着小五去赔罪。解释一下事情的原委。一事不烦二主,廖大人和这事也算有缘,你们就顺道请他保媒……对了,礼物要带的诚心些。我这里有一副字,是前朝大家白石的真迹,你带了去……” 他说的起劲。孙承和却越听越糊涂,等他说完后,小心的问道:“大伯,你让父亲母亲给谁提亲呢?” 孙晟瞪了他一眼。 孙承嘉笑道:“五弟,自然是给你向靖海侯家提亲。你可喜欢?” 孙承和吓了一跳:“不行!绝对不行!” 孙晟就又青了脸:“ 你又闹什么?你都毁了人家姑娘的闺誉了,还不提亲,想糟践人家女孩儿吗?” 孙承和大叫:“我什么时候毁了萧曼的闺誉了?我连她的手都没碰过。我一直当她是大表嫂的。怎么能去提亲?父亲,真的不行!” 孙显愣了愣:“表嫂?哪家的表嫂?这萧姑娘有心仪的人?”如果是这样,那就是有作风问题了。提亲的事还得考虑。 孙承和哪里能想那么多,就把在桃花坞第一次见面,他们几个伴读想着要把萧曼配给陆诏的事说了。其中特别强调,正是因为存了这个心思,他才多方面关照萧曼。 谁知书房里的四个男人都不关心这个。他们只关心一点,萧曼有没有私情。当得知没有时,个个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孙显和孙晟直接嘀咕起去廖其珍家的事。孙承嘉和孙承思拖着小弟就往外走,边走边笑:“如今五弟也大了,很是该知道一些人事了。来,哥哥给你好好说道说道。” 而等孙承和终于知道了“葵水”是什么意思时。他的脸上烧起一片红霞,比那天边的晚霞还要艳丽夺目。 他没有吃晚饭,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作为封建朝代长大的世家公子,在知道了萧曼的真正病因后,他就明白了。这桩婚事,他是接受定了。萧曼也一样,他们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权利。 早知道,就不嚷嚷出去了。 他沮丧的叹气。果然秘密是不能偷听的,即使偷听了也不能说出去。不然就会有大麻烦。一如他现在。 第三十章 结缘(下) 孙承和被打的当天,承庆帝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他很容易的就判断出孙承和是偷听了女儿和苗御医的对话。当天晚上便趁势给叶明净上了一堂“如何保证谈话隐蔽性”的课程。讲完后,他在女儿面前很有内涵的做了个预言:“看来,庆国公府好事将近了!只是孙承和这小子八成要吃些苦头。” 果然,第二天,孙承和没有来上书房。紧接着,京城里就有了最新新闻:廖太傅和其夫人去靖海侯府为孙家提亲,靖海侯世子萧炫答应了亲事,回头却狠狠的暴打了一顿未来妹夫孙承和。 上书房里的几个人笑的前仰后合。齐靖直笑到肚子疼,道:“这小子竟轮到这等好事,咱们该去他家恭贺恭贺才是。” 江涵浑身直冒冷汗,连呼好险。果然祖父说的‘万言不如一默’很有道理。瞧!要是当时多嘴的是他,现在被暴打的不也成了他了么。他可不要娶一个比自己大的媳妇。而且萧曼太凶了。他江涵的媳妇一定要很温柔才行。 薛凝之止不住嘴角的上翘,表示赞同:“是该去庆贺一番。” 叶明净也凑热闹,添了几分私心道:“咱们别去庆国公府,那是他家,能闹出个什么?我看,我们不如让他请客,去酒楼吃一顿。” 薛凝之笑道:“及是,及是。净妹妹去了庆国公府,哪里还闹的起来。到不如去酒楼喝个痛快。” 齐靖微微皱眉:“酒楼那种地方,表妹怎么去得?” 叶明净早有准备:“我可以穿男装呀,保证看不出来的。” 夏朝的贵公子们,都是百年富贵、几代基因融合进化出来的。大多数都皮肤白皙、细腻。二次发育以前,基本都长的唇红齿白。不少相貌俊俏的,穿上女装就和女孩没有二样。有好些美男子,甚至被称赞为‘静若好女’。比如那位大名鼎鼎的陆云就是一个典型案例。 以叶明净十岁的年龄,穿上男装确实可以蒙混过关。她没有穿耳洞,也没有接受过这个时代的淑女教育。平时都是和一帮男孩子混在一起,行动举止间毫无扭捏之气。她这么一说,三个伴读都觉得有趣。等她把男装一穿,一个世家贵公子就立刻出现在了大家眼前。 于是,休沐日这天。年仅十岁的岳公子,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早早的从东华门离开了皇宫。到转角口,叶明净从马车上跳下来,骑上一匹棕红色的小马。二十来岁的冯立穿着灰蓝色的长衫,打扮成长随。十五岁的计都身着短衫,束腰窄袖。装扮成小厮。二 十岁的小桃因为长的面嫩,就充当了贴身大丫鬟一职。 当然,还有十几个天波卫化妆成普通百姓,掩耳盗铃的跟在后面。 齐靖和薛凝之早已等在那里。皆是骑马,身后也跟了一群人。只是没有丫鬟。一个小桃就凸显了出来。 叶明净道:“小桃,要不你还是回去吧。你瞧,大家都没有带丫鬟的。” 小桃大惊,赶紧舌灿莲花:“公子啊!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您在外头,总要歇脚的吧。到了那些地方,端茶倒水的,不还是得奴婢来伺候么。冯立哪有奴婢做事心细。别的不说,您多少总要更衣的吧,那时候,除了奴婢,还能让谁来伺候?” 更衣就是上厕所。叶明净想到这里,脸色一白。你xx的,竟把这茬儿给忘了。只得挥手:“那你可不许叫苦,这次可没得车坐。” 小桃赶紧表态:“奴婢不怕走路。” 齐靖和薛凝之身后的仆役家丁们,都不知道叶明净的身份。闻言个个面面相觑。心想,这到底是哪家的宝贝疙瘩?更衣还非得要丫鬟伺候。太香艳了。 叶明净兴高采烈的骑着小马,感觉空气都好似变的特别新鲜。齐靖跟在她身边,薛凝之稍稍落后一个身位。 很快到了庆国公府,齐靖身边的一个长随整了整衣衫,上前敲门,给门房递了一张帖子。 那门房也是机灵的,一看这架势,立刻就禀报总管。庆国公府的总管自然认识这三位公子,赶紧将人迎了进了正厅,送上茶水。一边让小厮去内宅通知五少爷。 孙承和还没来。他的亲哥哥,排行第三的孙承思就先来了正厅,招待贵客。 孙承思今年十七岁,已经订了亲,还没有成婚。他笑着和众人打招呼,说自家弟弟身体不适。 齐靖道:“三公子,你也别替他说好话。我们还不知道他?这小子一定是羞的没脸见我们,躲起来了。是不是?” 孙承思讪讪而笑,突然很讶异的看向叶明净:“这位是……” 见他转移话题,齐靖暗自翻了个白眼。规规矩矩的介绍:“这是我家一个远亲。姓岳。” 孙承思立刻称赞:“真是一表人才,岳兄弟府上何处?” 齐靖不耐烦的打断他:“都说了是远亲了。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别想打岔,孙承和呢?他今天要是不出来,我们就不走了。” 正说着,外头有人道:“五少爷……”然 后孙承和就走了进来。 他的嘴角还有些淤青,走路的姿势也不太流畅。看来萧炫是下了狠手。 孙承思叹了口气:“五弟,齐公子、薛公子他们看你来了。” 孙承和却张着嘴,愣愣的看着叶明净:“你,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叶明净朝他挤挤眼,压着嗓子道:“孙兄,小弟听说你大喜,特地拜托了表哥来府上拜访。你不会不欢迎吧?” 孙承思问道:“五弟,你们认识?” 孙承和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秘密是不能说的,说了就会有大麻烦。于是他怪笑着对兄长道:“三哥,他是齐靖的表弟,我们以前见过。” 江涵低头忍笑,看来这小子吃过苦头后变机灵了。 薛凝之则趁机把来意说了:“三公子。我们几个今天休沐,特意来找承和出去逛逛。就不打扰你了。” 孙承思一愣,问弟弟:“你要出去?”都伤成这样了还出去? 孙承和头点的像小鸡吃米:“去,去。当然出去。”不出去,难道把公主殿下留在他家吗?万一秘密暴露了,倒霉的还不又是他。 于是,五个人在孙承思不解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由于孙承和带着伤,几个人也没在街上多逛,直接去了京里有名的望福楼,要了个上好的包间。点了茶点。多出来的随从就在楼下开了几桌。 小二把茶水点心送来后,叶明净就命两个侍卫守住门口,然后朝齐靖使了个眼色。齐靖会意。趁着不注意,和薛凝之两人一头一脚的将孙承和按在了包间的榻上。 孙承和嗷嗷直叫:“你们干什么?” 叶明净慢慢悠悠的走到他面前:“小和啊,听说你受伤了。我实在是不放心。不亲眼看看总不踏实。” 孙承和大窘,涨红了脸:“你,你要看什么?” 叶明净撇了撇嘴:“放心吧。你现在是萧曼的人了,我不会乱看的。喏——”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小盒子,“这是五毒化瘀膏,别看名字难听。疗效好的很呢。是贡品。计都,你帮他涂一涂。顺便把淤青揉开。” 计都接过膏药,挽了袖子。叶明净避嫌的退出包厢,不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嗷嗷的闷哼声。几个店小二路过时,都露出暧昧的眼神。 等里面消停下来后,叶明净推门而入。孙承和正在系衣服带子,见她进来了,顿时满脸绯红。 叶明净装作没看见,问齐靖:“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齐靖笑道:“问问店小二就知道了。” 冯立唤了店小二进来,那小二接了赏银,笑嘻嘻的道:“各位客官,一看就知道,您几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咱们京城最近还真有件新鲜事。几位可听说过沧州的杂耍班子?” 薛凝之道:“略知一二,沧州杂耍班,也算是天下排的上名号的了。不过终是民俗俚戏,登不得大雅之堂。” 小二笑道:“嘿嘿!咱们老百姓,可不像您几位饱读诗书,学问一定很好。咱们平日看戏就爱看个热闹,那杂耍班里人人身若无骨,耍起架势来,热闹的紧。咱们爱看的很。”他清了清嗓子,又道,“说来也巧,沧州杂耍班最出名的是一个叫飞燕班的。他们前天刚刚进京,落脚在汀兰戏院。每天上演两场。听说昨天的两场都是爆满。” 齐靖用手指敲了敲茶杯,发出清脆的“叮叮”声。闲闲的道:“你哄谁呢?汀兰戏院是什么地方?全京城最贵、最好的戏院,在这里面上戏的,都是长生班、唐喜班之类一流的戏班。飞燕班是什么玩意儿,竟能在那里上戏?” 小二连声喊冤:“公子爷,就是给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骗您呀。真的是在汀兰戏院。这是有缘故的。这豫国公家的聆公子不是进京了么,听说是聆公子资助了飞燕班,他们这才在汀兰戏院落脚。” 薛凝之颔首:“豫国公家确实是在沧州。叶息聆照顾一下同乡也无可厚非。” 齐靖“哼”了一声:“如今倒是什么乱七八糟玩意的都能进好地方了。汀兰戏院开业至今,只怕还是第一次给杂耍班上戏吧。” 叶明净突然问那小二:“汀兰戏院是全京城最好的戏院?” “当然。”小二见问话的是个年幼的小公子,长得粉雕玉琢。便知道一定是权贵家的,挺着胸脯答道:“小人可以一百个保证。” 叶明净眨了眨眼睛:“能做到全京城最好,一定很有后台吧。这汀兰戏院的后台老板就不管吗?” 小二心里嘀咕:乖乖,这小孩看着年纪小,心眼还真不少。面上就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叶明净笑着看向冯立。冯立又递过一块碎银。 那小二小嘻嘻的接过,伶俐的道:“小人也是随便说说。几位爷听过就算,可别说是小人说的。说起来,这事知道的人还真不多。那汀兰戏院的幕后老板是京城里有名的胡三 爷,这位胡三爷有个姐姐嫁给了永昌侯做了姨娘。生了位花容月貌的小姐。那小姐长的可美了,据说连靖海侯世子都对她倾心不已。这汀兰戏院里就有这位胡姨娘的股息。” 第三十一章 戏子 小二离开后,叶明净问同伴:“要不要去汀兰戏院看戏?” 薛凝之沉吟:“遇见人就不好了。” 齐靖冷哼:“你也太看的起他们了。一个杂耍班子,能有多少人去看?依我看,只怕一个熟人都不会碰上。” 叶明净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说,飞燕班这种档次,属于下里巴人。不会有贵族去看戏,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认出他们。 “那就去看看吧。”叶明净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小心翼翼的学习各项技能,还没享受过什么娱乐。小小放松一下也无不可。 一行人就弃了酒楼来到汀兰戏院。 飞燕班刚刚公演不到三天,票卖的确实火爆。不过那都是普通坐席。高级包厢由于价钱昂贵,还是空着几间的。 先行出发的小厮早就订好了位置。由于是白天,戏台就是露天的。普通席位的外围围着几座小楼,一楼是雅座,二楼就是包厢。齐靖为了安全考虑,包下了一整栋楼。 略等了片刻后,一阵急促的锣鼓声响起。杂耍戏开场了。 不同于戏曲,杂技表演一般都需要报幕员。这飞燕班就找了两个小丑,好似说相声般先抖了几个笑料包袱,一开场就活跃了气氛。 底下普通茶座的人就哈哈大笑。那是真正的欢笑,十分有感染力。 薛凝之道:“看来杂耍班的确更受百姓们欢迎一些。” 齐靖很毒舌的评论:“能不喜欢么,票价只有长生班的一半。” 江涵道:“照这么说来,飞燕班根本就不应该在汀兰戏院上戏。鸿源、天祥这些二流戏院才是它该去的。看来,这永昌侯府还真的是卖了个人情给叶息聆。” 孙承和冷不丁的随口道:“我听说,时常也有楼子里请了这里面的柔骨姑娘去表演助兴的。” 话音一落,叶明净立刻诧异的盯住他:“你还知道楼子里头的事?” 这个楼子,自然是青楼。 孙承和脸上一红,喃喃道:“那个,二哥和三哥说,我不能再这么混不知事。就给我讲了些。” 齐靖气的恨不得给他一拳,愤然道:“你还真是混不知事!这话也能在女孩子面前说的吗?”看来萧炫打他还是打轻了。 叶明净摇摇手:“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说了就说了。我也不能什么都不知。小和说的很好。” 她需要全面了解民 生民态。这些下九流的场所见闻,自然不能一无所知。 她这一说,齐靖的脸也红了。只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薛凝之试探的问道:“净妹妹知道楼子是指哪里?” “请叫我岳公子或者岳兄弟。”叶明净先纠正他的称谓,之后一本正经的道:“楼子就是青楼。妓者所在之地。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 她表情严肃。就如同在上书房解释“《论语》是记录孔子和其弟子言行的著作”一般,语气平静。 除了江涵,其余三人一齐在心中打鼓。互相对望了几眼后,各自下了定论。公主只有十岁,想必不知道“寻欢作乐”的真正含义。 叶明净则暗自盘算,好容易到古代一趟,又有了个占便宜的身份。不如趁着年纪小,找机会穿了男装去青楼看看。要知道,长大了可就没这机会了。 楼下的戏台上已经演到了最精彩的叠人绝技。男子在最底层、女子在中层、最高层的是一个妙龄少女。头、手、脚,共顶着五个瓷碗,做出各式柔若无骨的动作。 台下的观众纷纷鼓掌,不时的叫着好。 之后的表演也很卖座,如一个男子,全身上下飞舞着好几个彩球,皆不落地。 孙承和看的眉飞色舞:“这家伙一定是蹴鞠好手。“还有什么吞了一连串长针入腹,再又吐出来。口中喷火。掌心无中生有的变出绢花等等。 和乡下赶庙会里耍把式的差不多。 看到这里,齐靖的脸就黑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容易,戏台上的表演结束了。不少客人们三三两两往外走。有的却纹丝不动。 齐家的长随解释:“这下面就是唐喜班的戏。今儿上演的是《玉楼春》,唐喜班的台柱子,唐佳官挂牌主演。公子是看戏还是去别处逛逛?” 齐靖的目光就转向叶明净。叶明净笑道:“你喜欢唐喜班的戏?还是喜欢演戏的人?” 齐靖微红了脸,咳了两声道:“这唐佳官唱腔和做派都很好。” 叶明净问其他人:“你们看呢?” 薛凝之没意见,江涵可有可无。孙承和虽然不情愿,不过没人征求他的意见。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因时近中午,薛凝之就吩咐几个家人去望福楼定了酒菜送过来。 戏台上,很快就又开戏了。 唐喜班的戏和昆 曲差不多,唱的依依呀呀。叶明净一句都听不懂。 齐靖已然陶醉其中。薛凝之就笑着给三个小的讲这出戏的内容。 《玉楼春》说的是一个官家小姐,父亲得罪了奸臣,被斩于市。母亲上吊身亡。哥哥发配琼州,本人被发卖成官妓。由于她才貌双全,琴棋书画出色,在青楼里就做了花魁。有一天,她在路边救了一个穷困潦倒的秀才。两人一见钟情,之后便资助他去赶考。秀才走后,又有好色的恶霸看中了她,强行霸占娶走。那秀才后来高中了,回到此处找人,自然是找不到的。其间,恶霸家又出了人命官司。闹的正乱时碰上了已是官员的秀才。总之一番风雨纠葛后,坏人都死了。好人都得救了。小姐父亲的案子得了昭雪,哥哥又回来了。当了官的秀才娶了意中人做如夫人。皆大欢喜。 江涵和孙承和听的津津有味。叶明净听的呵欠连天。心中十分懊恼。 早知道是这种狗血剧目,打死她她也不留下来。 百无聊赖间,往楼下一瞥。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萧炫一身天青色缂丝直缀,带着两个家人从隔壁的楼上走了出来。 那戏院里的管事应该是认识他,跟在他后面点头哈腰的不停的说着什么。 叶明净招过冯立,吩咐了几句。冯立便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叶明净假意更衣,出门后和冯立碰头。冯立道:“萧世子最近常来戏院,听说是看上了唐喜班的一个叫唐玉官的。” 叶明净用疑问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冯立会意,又道:“戏院里的小厮们也奇怪着呢。今儿萧世子怎么早早走了?对了,听说萧世子已经在和唐喜班的老板商量了,要买了唐玉官回去。” 叶明净沉吟:“哪个是唐玉官?” 冯立道:“就是演那小姐贴身丫鬟的。” 叶明净仔细看了看,这贴身丫鬟属于女二号。唐玉官脸上画了浓重的舞台妆,看不出什么面貌。不过脸型和身段都是上佳。一口嗓子听着清脆、纯净。把个小丫鬟演的入木三分。 叶明净进房间后问齐靖:“戏班子里的戏子都是从哪儿来的?可以买回家去吗?” 齐靖正看得出神。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惊:“净儿,你可不能买个戏子回去!” 叶明净轻描淡写:“我又不爱听戏。不过是见你喜欢,觉着奇怪。你何不买了他们家去天天听?” 齐靖这才松 了口气,道:“哪能把这些人弄家去?他们走南闯北的,心眼儿活,手段多。脾气也不好。买回去那是遭罪呢!想听戏过来听就是了。再不过瘾,请回家听也是行的。何必费那个事!再说,这些旦角,最好的时候也不过五六年。这五六年一过,立刻就又有新人冒尖儿了。若是都买回去,家里不成戏园子了?” 叶明净似不经意的道:“我刚听见有下面人嘀咕,说是可以买回去做小。” 齐靖的脸就忸怩了一下。薛凝之道:“那是不着调的人家才做的事。正经人家没有买戏子回去做小的。” 叶明净想了想:“要是有人非常喜欢呢?” 齐靖涨红了脸,大声道:“谁非常喜欢了!不看了,不看了!这就回去好了!” 孙承和鬼笑道:“这我知道。我二哥说了,也有那种人的。遇上了喜欢又不能讨回家的,就在外头置了宅子做外室。听说永昌侯世子就有外室。” 齐靖恨不得撕了孙承和的嘴。薛凝之就在当中调解。谁都没有发现,计都悄悄的离开了包厢楼。 闹了一会儿,众人觉得看戏也没意思了。便离开了戏院,在街上逛了起来。什么古董店、书斋、绸缎铺子、零食点心铺子,逛了个不亦乐乎。等到下晚时分往宫里赶的时候,计都又出现在了队伍里。 叶明净招了他单独上马车。小桃嘟囔着嘴,不情不愿的骑上小红马。计都可不像冯立是个太监,那低沉的嗓音和嘴唇上细细的绒毛,无不显示了他是个完整的男子。就这么和公主同乘一辆马车,像什么样子? 计都在车厢里低声汇报:“鸿源戏院和天祥戏院的幕后老板都是胡三爷。此人称自己是戏篓子,凡是来京城的戏班都要拜他的码头。萧世子后来去了一处小院。是永昌侯世子谢睦的外宅。没耽搁多久,只一个时辰左右就出来了。我又在那宅子处等了一会儿,那里的家丁除了有永昌侯府的人外,还有几个看着就像是混混。谈话间称他们的主子叫‘胡爷’。” 叶明净思索:“也就是说,今天那宅子里至少有四个人,谢睦、萧炫、胡三,还有住在外宅里的女子。” 第三十二章 生路 回到宫中,照例是在宣明宫和承庆帝吃晚饭、谈天。 之后,她带着冯立、桔子回到昭阳宫,给薛皇后道晚安。 薛皇后面色慈祥的问了她些话,得知薛凝之陪了她一整天后,微微笑着点头:“凝之和齐靖到底大几岁,有他们照应着就好。” 叶明净离开后。云洁替薛皇后除掉发簪,解散头发后细细的梳理。 薛皇后叹了口气:“皇上又有半个月没来了吧。” 云洁的手一顿,之后便劝慰:“娘娘,陛下每月的初一和十五还是一样过来的。” 薛皇后看看镜中不再年轻的容貌,闭上了眼睛:“你就别安慰我了。以前,除了初一、十五的晚上,他多少还过来看看。自从五公主在这里常住,他是不到那两天,根本就不踏进昭阳宫一步。就算是初一、十五来了,也是……他这是在警告我。” 云洁大惊失色:“娘娘!” 薛皇后悠悠的叹息:“我把他唯一的女儿拘到身边养着,把侄子送去陪着。他就天天把净儿叫去宣明宫。他去看安妃、去看贤妃、去看瑾妃……他就是不来这里……呵呵!”她嗤笑,“他是想把净儿给弄走。我又为什么要答应?嫡母养孩子,天经地义。我这后半辈子,不指着孩子还能指着谁?芳菲殿最近有什么消息?” 云洁喏诺道:“五公主每天不是去上书房就是去文史书库看书。在芳菲殿也是写字做课业,并没有什么事。她连花雕都避着,到没有远着素洁。 薛皇后嘲讽的讥笑:“傻瓜!安妃是她亲娘,就是有事不知道又有何妨?你几时见过女儿害亲娘的?我问你,冯立是皇上的人暂且不谈。那小桃和桔子可还听你的话?” 云洁怔了怔,强笑道:“桔子到还听话……” 薛皇后冷笑:“你被哄了!桔子那丫头,看着老实,其实却是最精明的。你瞧她天天只在宫里、人眼皮子底下晃悠,连上书房都去的少。她知道的是大家都知道的。你问她,她自然老老实实的告诉你。你可见她上杆子去争当那心腹?她这是明哲保身呢!至于小桃……”她面上一冷,“几次出宫都是这丫头跟着的吧,你问出什么了?” 云洁无语。 薛皇后眼中闪着冷光:“有些人,该敲打敲打了。天波卫和谭启的干儿子我问不得,昭阳宫里的宫女难道我也问不得吗?” 叶明净回到芳菲殿,素洁早已替她打点好热水,花雕准备了换洗的衣服 。 叶明净让桔子帮着洗了澡,换好衣服,用布巾擦着滴水的头发。两个小宫女和小太监收拾了残水、打扫干净浴室。素洁替她用铜碳炉将头发哄的半干,又铺了床,看着她睡下了才离开。 叶明净的寝室照例不留人,值夜的都在外间。大约有半个小时后,她唤道:“计都。” 计都出现在帐外:“我在。” 叶明净微微一笑:“可洗过澡了?” 计都的声音微有些起伏:“……洗过了。” 叶明净不在逗他,吩咐道:“把我的东西拿来吧。” 计都的身影就一闪,人凭空跃上了房梁。很快,他又出现在帐子前,这回手里多了两个本子。 叶明净掀开帐子:“还不进来?” 计都身体一震,然后就僵硬着钻进了帐子,进入了拔步床的空间。这种命令,无论他执行了多少次,都依然会紧张。 偏偏叶明净还在不停的低声唠叨:“你身上没沾上灰吧?快把鞋脱了,我这可是床!”没办法,外面值夜的人太机灵。只有这样才能安全的说话。自从看了李若棠的日记,她就知道,如果必须要相信身边的一个人,计都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 拔步床里的柜子和百宝箱没什么区别。什么东西都能找到。叶明净取出鹅毛笔,沾了墨水一笔一划的用汉语拼音写下今天的见闻和疑点。 在桃花坞时,萧炫和谢睦就是认识的。两人的交好程度为问号。 谢睦的外宅中同时出现了胡三和萧炫,结合戏院里的见闻。也许是和戏子,比如唐玉官之类有关。 最后,叶息聆和谢睦应该已经搭上了线,具体交往程度也是问号。 叶明净皱着眉用鹅毛笔慢慢的涂画。计都尽量将自己的身体靠近角落。洗过澡后特有的馨香味充满了封闭的空闲。他默默的背诵内功口诀,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身边的人。 估计历代天波卫中没有一个人比他更辛苦了。他宁可睡在房梁上守夜,也不愿待在这里面。 叶明净记好日记后,递给计都,又从他手上拿过李若棠的日记,翻到折页处慢慢看了起来。 计都叹了口气,将本子收入怀中。盘腿在床内侧,调息打坐。 半个多时辰后,叶明净看完了今天的段落:“好了,该睡了。” 计都长出了一口气,今天的折磨终于结束了。他用最快的速度 穿好鞋子,飞快的将两本书藏上房梁,然后消失在殿中。 叶明净笑着摇头。说真的,要不是因为一直生活在薛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她也不至于连一个安全的地方都找不到。出此下策虽是不得已,不过她今年才十岁好不好?计都有必要被吓成这样吗? 在芳菲殿里,五公主叶明净的一切作为都是向薛皇后敞开的。所以,她要特别小心。 她必须忍到离开昭阳宫的时候。 刚刚倒是看到一段有用的秘密。 这所皇宫是李若棠当政时建造的。她在日记中记载了皇宫里的几个密室和密道。那是除了她就只有工匠知道的秘密。后来她告诉了太子,只是这秘密有没有流传到夏朝,叶明净就不知道了。 后/宫只有一个地方有密室和密道,那就是东宫。她现在还没有资格入住。 外宫廷同样也只有一处地方,就是李若棠当年的寝宫,外廷西北角靠近玉带河的梧桐宫。李若棠从来就没住进过玉带河之后的后/宫。 梧桐宫有唯一一条通往宫外以及城外的密道。密道的最尽头,就是西郊的桃花坞。而在桃花坞,则有另一条密道通往西山大营。 李若棠在日记里记到:“这是一条逃命和反攻的生路。” 桃花坞是一个中转站。 就在叶明净刚安排了值夜人睡下时,小桃欢快的在外隔间拉住桔子聊天:“……我今儿个可是长大见识了!那忘福楼有几道拿手的时鲜名菜,在宫里都没见过!我们还去看戏了,是京城最大最好的汀兰戏院,飞燕班的杂耍可真精彩……之后又逛了街,街上的人可多了,店铺里的伙计热情的不得了,什么事都知道……”她兴奋的说着,激动的满脸红晕。她是从小被采买的人买进宫的,家里父母早就没了音讯。十几年没出过宫门。上次去豫国公府也就是在马车里坐了一圈,连车帘子都不能掀。自然什么都没看到。这次可不一样,她可是实打实的在宫外玩了一整天。 桔子静静的听着,直等她说完了,才道:“你多少也收敛着些。这里到底还是昭阳宫。出了事,只怕公主保不住你。” 小桃不以为意:“我又没干什么阴私的事。公主今天出宫,是皇上同意了的。” 桔子顿了顿,问道:“我听说,云洁姑姑找过你几次,要收你做干女儿是不是?” 小桃撇撇嘴:“她到会捡便宜。想当初咱们在她手底下时,她何曾正眼看过我们?娘娘 脾气不好,砸碎了皇上赐的白玉杯,她偏说是我们玩耍时碰坏的。罚了我们一群人在大太阳底下跪着,石榴姐姐都中暑晕倒了。她再假惺惺的劝娘娘大发慈悲,在皇上面前留了个贤德宽厚的好印象。那时她怎么没想着要认我们中的谁做干女儿?现在不过是见我在公主面前得宠了,想占个现成的好处。我呸!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桔子叹了口气:“你真以为皇上不知道那白玉杯是谁打碎的吗?要是宫女打碎的,我们几个哪里还有命在?当宫女的,谁没做过主子的出气筒。” 小桃两眼放光:“公主就没有!公主从来不为难我们,公主读书聪明,做事说一不二。我跟着公主挺好,干嘛要掺和进皇后娘娘的事?再有五年我就到出宫的年龄了。何必掺这浑水?” 桔子欲言又止,望了望她,半晌后道:“你还是想出宫?” 小桃道:“当然。别看我们现在风光,这宫里的事难说的很呢。我不如你聪明,这几年幸亏是跟了好主子,才平平安安过来了。等到了年纪,我就出宫去,找个老实的人家嫁了。安安稳稳的过舒心日子。你说,我是留在城里好呢,还是去乡下?我得好好想想,不过反正京城我是不留了,这里勋贵老爷太多……” 她美美的描绘着自己的未来,没注意到桔子看她的凄然眼神。 傻丫头!正因为跟了这个主子。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皇宫了。 你没见着公主除了素洁、花雕、你、我,从来不让第五个宫女插手她身边的事吗?很多时候,她宁可用太监也不用宫女。为什么她一个女孩子会这样?就是因为她知道,和她亲近的人将永远留在这座皇宫,所以才拒绝了其他的宫女。她是在给她们留一条生路啊! 而正因为给她们留了生路,你我就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 第三十三章 宴请 豫国公府叶息聆公子在来到京城十天之后,终于等到了皇上的接见。 由于是叶氏血亲,承庆帝接见的地点就设在了宣明宫正殿。薛皇后和叶明净都在场。内阁首辅兼礼部尚书方敬、内阁次辅董学成、太子太傅廖其珍、礼部尚书黄庸行随侍陪同。 叶息聆年方22岁,长眉入鬓,相貌堂堂。谈吐举止间彬彬有礼,把只有十岁的叶明净对照的缩在角落里都嫌不好意思。 黄庸行眼底有隐隐的得意。十岁的小女孩能成什么气候?这不,一照面就输的一败涂地。 承庆帝问了叶息聆几句话后,频频点头:“书读的倒是不错。听说你还擅诗词?” 叶息聆看似谦虚,实则骄傲的道:“侄儿不才,只平时涂抹几句,皆是游戏之作,登不得大雅之堂。” 承庆帝听了后就说他太谦虚了:“……登不登的大雅之堂,只拿来瞧瞧便知。廖太傅、方首辅可都是一甲登科,你把诗背个几首,让他们给你评评。” 叶息聆又假意推辞了几句,方敬很合作的配合他道:“不妨事,你只管背来。” 最后,叶息聆背了几首得意之作。方敬实事求是的评价:“确有才学。” 这几人说的非常热闹,叶明净缩在角落里几乎被人遗忘。廖其珍愤愤不平,出言道:“陛下,五公主近日诗词也大有长进。” 承庆惊讶的望向她:“是吗?” 叶明净差点要吐血,太傅!您这是要逼死我呀!无奈的看向她亲爹:“父皇,儿臣比不得息聆哥哥,儿臣实不擅诗词。” 承庆帝看了一眼廖其珍,道:“人各有所长,净儿不擅其道也就不用勉强了。” 廖其珍大急,道:“公主年仅十岁,虽比不得聆公子,但在同龄之中也是上佳。” 这时,黄庸行出来帮腔:“既然五公主诗词大有长进,不妨就此赋诗一首。陛下也可评判一二。“廖其珍道:“那是自然。”然后就一脸“我给你争取了机会,你要好好表现”的看向叶明净。 叶明净膛目结舌。这可是无妄之灾!要她做诗,杀了她吧。她又不是汉语言专业毕业的,想剽窃都剽窃不了。 承庆帝知道自己女儿有几斤几两,本来今天的接见就是一场政治作秀。叶息聆是主角,捧的就是他。无奈廖其珍此人才学是有,政治敏感度却太差。这也是他以堂堂状元之才,却屈居于方敬之下的原因。 幸好上书房里还有个林珂。他暗自庆幸自己早有远见,不然只怕女儿也会被教成一个理想化的书呆。 承庆帝不欲为难女儿,并不怎么期待的道:“那就以秋为题,做个五言绝句吧。韵随你用。” 叶明净哀怨的看了一眼自家太傅,愁眉苦脸想了半天,憋了四句:“秋节气高爽,鸿雁北飞忙,田间农人汗,稻谷金满仓。” 廖其珍皱了皱眉,刚要说什么。承庆帝已抢先评价:“寓意尚可,韵脚也算工整。廖卿果然教导有方。” 叶息聆暗自撇撇嘴,这种诗和大白话有什么区别,就是写一百首也不出奇。 方敬心中暗叹,廖其珍也真是老糊涂了,竟然以己之短攻人之长。这样的人怎么能辅佐皇嗣? 叶息聆就趁着场面尴尬之时,向承庆帝提出邀请五公主去豫国公府玩乐。 “……侄儿请了最近在京城颇有名声的飞燕班,就在府里演几场他们的拿手杂艺,公主妹妹整日读书辛苦,侄儿想请她去府上松快松快。” 承庆帝略一思索就答应了。 叶息聆回府后,光明正大的准备起来。而他被皇帝接见时的场景在京城开始流传开来。其中说的最多的就是聆公子诗词大好,得到了皇上和首辅大人的称赞。同时,五公主叶明净的那首绝句也被流传了出来。 凭良心说,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能写出寓意鲜明、韵脚工整的绝句,在文人心中就算是达到淑女标准了。可惜叶明净此时身份敏感,大家对她的期望也就不一样。这首绝句让很多人失望不已。一些原本态度模糊的文人士大夫,开始渐渐倾向于过继皇嗣这一主张。 计都晚上在帐子里时,呼吸杂乱、欲言又止。 叶明净正认真的看着日记,寂静的空间中,杂乱的呼吸尤为突出。现在已经非常耳聪目明的叶明净很快就发现了。 “你不舒服?”她问。 计都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最近京城的风向不怎么好。叶息聆的声望很高。你……有什么打算?” 叶明净诧异的看向他:“你还会关心这个?”不怪她奇怪,计都向来是只执行命令,从不多问。今天的确很反常。 她很快想到了“计都”所代表的含义,认定他是担心,便安慰道:“放心吧,文人造反,十年不成。只要军队在掌握中就行。” 计都呼吸一滞,神色复杂。 叶明净笑笑。这 计都到底只有十五岁,遇到大事还是会紧张啊。她笑道:“你放心,就我现在这细胳膊细腿的,想统领军队也统领不了。我只是打个比方。这种事情的决断在父皇那里。夏朝的文人其实很好糊弄,到时候弄几场表演就好了。相反的,农业、经济、军事,这些方方面面的关系才是真正难吃透的。会做两首诗算什么?只要出点丑闻就能让他身败名裂。” 承庆帝很快知道了女儿的话,他看向谭启:“罗睺啊,这一回朕没让你徒弟跟错人吧?” 谭启跪在地上,脊梁挺的笔直,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对承庆帝道:“陛下,计都那孩子此番虽是听了我的命令去试探公主,但到底是违背了天波卫的规矩。还请陛下以后不要再让臣做此为难之事。” 承庆帝叹了口气:“朕知道天波卫的规矩。只忠于一个主子。可袁国师当日的话你也知道。朕这一辈子只会有净儿这一个血脉。朕是不放心那孩子呀!” 谭启磕了几个头:“陛下如今已知公主非常人,当可放心。” 承庆帝摇头:“好了,天波卫的规矩不能在朕这里坏了。朕答应你。起来吧。” 豫国公府的宴会,除了邀请五公主叶明净外,叶息聆还邀请了一些勋贵和知名雅士。 文人们很给面子,凡是被邀请的都来了。世家勋贵们就不一样了,他们接收了请帖,却个个都说自己公务繁忙,只派出了家里的小辈来应酬。 叶明净觉得,出于政治需要,她可以在某些场合让叶息聆出风头。比如上次承庆帝召见时。但有的场合却决不能让叶息聆太风光。比如这次宴请。 这次宴请来的人如此之多,实际上都有着将她和叶息聆对比的意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要是在这里退让了,会对她的名声很不利。 于是,就在豫国公府的客人都已到齐,太阳升的老高之时,最重要的客人,五公主叶明净还没有出现。 飞燕班的众人上好了妆,只等开演。 众人等的心焦,气氛渐渐凝重起来。 一些客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萧炫坐在花园的宴席处,纹丝不动。心中却上下忐忑。最近几次进宫,公主都是规规矩矩的学习音律,其它的内容什么都没谈。事情有些不对劲。 坐在他身边的谢睦问道:“怎么还不来?不是说皇上已经答应了么?” 萧炫不吱声。 谢 睦笑笑:“好,我不问。你也别不理我。我知道你心头的怨。可那唐喜班的班主实在是太倔了,我也很难办的。唐玉官原就是清白人家的女孩,爹娘养不活了才送了来学艺。没有卖身契约就正经的民籍,我总不能逼着人家入奴籍吧?人家要的是正正经经的做良妾。你一个外宅就想打发,她自然不肯。” 萧炫冷声道:“不行就算了。我不是非她不可。” 谢睦倒了杯酒,自饮了一口:“你也别这么说。要我说,你家的夫人也太着紧了。她嫡子都生了,你纳个妾又怎么了?谁家没个妾?你还是世子呢,总不能就守着她一个人吧。” 萧炫端了一杯酒在手中慢悠悠的转动:“你要我纳戏子做妾?” 谢睦一涩,干笑道:“我都说了,她是民籍。父母都在乡下种田。说她是农家女也是说的通的。” 萧炫冷然放下酒杯:“我不过是见她有几分才华,这才起了怜意。她不愿就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谢睦不再言语,默默的喝了酒。干巴巴的转移话题:“这公主怎么还没到?别是不来了吧。” 有些人说话,通常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谢睦就充当了一次乌鸦嘴。他话音刚落,下人来通禀叶息聆:“公子!齐、齐公子来了。” 叶息聆一惊,急匆匆的往前厅赶。身后跟了一群关心和看热闹的人。 齐靖锦袍玉带,面如霜雪的站在正厅外面。身后是一群侍卫和太监。 他目光缓缓的巡视众人,在萧炫的身上微微停留片刻。神色肃然的道:“安妃娘娘身体不适,五公主至纯至孝,留在宫中侍奉汤药。不能赴聆公子之约,深表歉意。公主命我送来宫中佳酿,特意嘱咐诸位无需挂怀,望不扫雅兴,继续欢宴。” 他拍拍手,身后的几个太监抬出四五坛酒。每个酒坛子上都有明黄色的御封。 “聆公子。”齐靖似笑非笑的道,“为人子女者,首当尽孝。公主不能来,实是抱歉了。” 叶息聆心中一凛:“哪里,哪里。这是应该的。不知安妃娘娘身体究竟如何?聆从家中带有一些药材,还望能尽绵薄之力。” 齐靖看了他两眼,半天后才道:“聆公子。你到底是没在京城住过,不知道规矩。这吃食和药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往宫里带的。话已传到,我就不打扰诸位的雅兴了。告辞!” 他拂袖而去。太监和侍卫鱼贯跟随,如潮水一般退的干干净净。 第三十四章 叶息观进京 长春宫自从被安妃入住后,在后/宫就开始受人关注起来。原因无它,安妃是当朝皇帝唯一活着的孩子的生母。 安妃今晨早起后略感不适,强打着精神去薛皇后那里参加了每天的请安,之后就请假早退了。这在后/宫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谁知今天却有了不同的后续。 先是她的女儿,五公主叶明净神色忧郁的扶着她离开昭阳宫,之后竟然就这么留下来了,说要侍奉她汤药。安妃吓了一跳,她也知道今天是女儿去豫国公府参加宴请的日子。忙劝女儿,说自己没什么事。 她说的是真心话,她这是后/宫常见的富贵病,身子乏力、食欲不振。其实更多的是不想和那群女人凑在一起,生病就是夸大了的借口。薛皇后等人也是心知肚明。她可不愿因为这个耽误了女儿的正事。 叶明净却很固执,非要陪她回去。由于要顾及薛皇后的心情,她和安妃平日里的交集就不多。现在有了天赐良机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呢?薛皇后的政治嗅觉很灵敏,自然能理解她留在长春宫的用意。 上午时分,各宫的妃嫔们得到公主没去豫国公府赴宴的消息后,都纷纷或是本人、或是派遣了身边的掌事宫女前来长春宫慰问。薛皇后也过来坐了片刻,亲切的表示了对安妃病情的关心。 太医院右院判江图被唤了来请脉。他也是个妙人,噼里啪啦的背了一通医书,听的人头晕眼花,好像安妃得了什么了不得的重病一般。掉完书袋后,他开了一张药方退下。叶明净看了看,全是温和滋补的药材。 下午,承庆帝亲自来看安妃,同时还带来了苗御医。苗御医请了脉,看了江图的药方后,给安妃开了一张食疗菜谱,一板一眼的指导掌事宫女该怎么做。 安妃诚惶诚恐。她被迫在床上躺了一天,此时慌乱的下地谢恩:“陛下,臣妾,臣妾只是小毛病。这怎么当的起?” 承庆帝扶起她,温和的道:“虽是小病,可也不能忽视了。大病都是从小病开始的,现在正是调养的时候。等真生了大病再治,就晚了。” 之后他问了问安妃平日的起居,叶明净知趣的表示要亲自为母妃煎药,去了长春宫的煎药房。 她退下后。安妃不安的低头道:“陛下,今天……臣妾……” 话还没说完,她就听见衣袖“沙沙”的摩擦声,承庆帝坐到了离她很近的地方。 “今天的事,你不用担心。”皇帝陛下道,“你本来就生病了。 女儿留下来照顾你是至孝之举,你只管享用。” 安妃还是不安,小声道:“皇后娘娘也曾偶感不适,净儿并没有这样侍奉过她。” 承庆帝点了点头:“今天的情况的确有些特殊。你放心,皇后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不会说什么的。” 安妃低声称“是”。 场面一时间有些冷场。 承庆帝往椅背上靠了靠,露出疲倦的神色。安妃悄声问:“陛下可是累了?要不,去那罗汉床上歪一歪?” 承庆帝点点头。由于宫女太监们都退下了,安妃就亲自在罗汉床上铺了垫褥,摆了大靠枕,服侍承庆帝躺了上去。又用热水给他擦了手脸。之后便安静的坐在他身边做针线。 承庆帝眯了一会儿,觉得舒服了些。睁开眼看见在绣荷包的安妃,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个性子,以后可怎么当太后。薛怡处事老练圆滑,又一心向着晋国公府。两宫太后,势必会很不平衡。 他闭目沉思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窗外。看见叶明净正端着放了汤药的托盘稳稳走在秋日的阳光下。 罢了,这些事就留给她操心去吧。 豫国公府的宴请结束后,京城又开始有新的流言。公主为了侍奉生病的生母而放弃玩乐,名声有所回转。相比之下,叶息聆的大摆筵席、宾客如云就显得浅薄了。 聆公子的翩翩风采被刮下了少许亮色。而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士,则从里面嗅出了些不寻常的味道。 京城新闻众多,很快,叶息聆的新闻就过时了。取而代之的,是康国公家的叶息观公子即将进京。 和叶息聆的携妾而行不同。叶息观没带妻子和小妾,而是带了他的三个妹妹来到京城。 叶明净一视同仁,在康国公府门外等候迎接。这次随行的是齐靖和薛凝之。 客人远道而来,一路风尘,这时的第一眼印象往往最为真实。 叶息观穿的也很华丽,宝蓝色的团花织锦缎袍服,腰间系着五福临门的玉佩。他一脸祥和的笑容,给叶明净介绍他的三个庶妹。 十六岁的叶芫,柳眉凤眼,如同从仕女图中走出来一般。十五岁的叶茴有着冰雪一样晶莹的肌肤。同是十五岁、月份要小些的叶芸长着一双乌溜溜的杏仁眼,好奇的对着叶明净打量。 叶明净笑的欢畅:“几位姐姐都是美人。” 叶息观笑着打量齐靖:“这位就 是齐靖表弟吧。久仰表弟为人风雅,恨不得一见。今日方遂如愿,幸甚、幸甚。” 齐靖冷冷的看着他,毫不客气的道:“我不是你表弟。”言毕,他转头对着陈瑞,“陈大人,观公子初来京城,有些规矩想必不懂。大人还需多多费心才是。” 叶息观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叶芸吃惊的道:“……你怎么这样说话?我大哥何时不懂规矩了?” 叶明净笑了笑,转开话题:“息观哥哥一路辛苦,净儿就不打扰了。”遂告辞离去。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搭叶芸的腔。 送走了礼部的人,叶氏三姐妹立刻就义愤填膺的对着叶息观道:“大哥,那些人太无礼了,分明就是看不起我们!” 叶息观心里正憋屈,皱着眉头喝道:“都给我安静!刚才是什么场合?有你们说话的地方吗?你们还当是在家里?以后全都给我小心点。那个齐靖,无论他说话多难听,你们都不许恼。他是福寿长公主唯一的儿子。你们几个想要嫁的满意,就得好好的讨长公主的欢心。都明白了吗?” 他拂袖而去。这几个庶妹,除了叶茴是他的亲妹妹外,其余几个都是堂妹。见识少、心气大。日后还不知要操多少心。 叶明净坐在马车上,一行人往回走。走到半道时突然冯立来报:“殿下,前面有一辆马车过来了,应该是萧世子家的。” 齐靖骑着马,在车窗外附和:“还真是。那车停下来了,有个小丫头从车上下了来。咦?她过来了。” 不一会儿,车窗外便响起了少女清脆的声音:“我家小姐是靖海侯府萧世子之妹,小姐让我来问问,这车上的可是相熟之人?” 马车外,齐靖笑道:“你家小姐眼睛到尖,是熟人又怎么样?” 那丫鬟道:“小姐说了,既是熟人,难得偶遇,还请一叙。” 齐靖又笑:“我们这里可没有那位孙公子,她不会失望吧。” 丫鬟脆生生的道:“公子说笑了,几位既是小姐的朋友,小姐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失望?” 这时,外面响起了薛凝之的声音:“好了,你别闹了。欺负一个丫头有什么意思?”他敲了敲车厢墙壁,“表妹,你看……” 小桃掀了车帘,钻出半个身子对着齐靖喊道:“齐公子!小姐说,麻烦公子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公子是想等着人家姑娘扔木瓜呢还是怎么的?” 齐靖笑骂:“好丫头,你倒是仗了势。竟调笑起我来。” 薛凝之无奈的摇头:“你就少说两句吧。赶紧找地方是正经。”又对那丫鬟道,“叫你们的车夫跟上就行了。” 小丫鬟得了话,向二人福了福身子,走回了萧家的马车。 齐靖拐七拐八的带了几段路,钻进一个幽静的巷子里,在一家棋社门口停了下来。对着薛凝之夸耀:“这地方你可来过?” 薛凝之紧张的望了望四周:“这里是什么地方?可还安全?” 齐靖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门口站着的小厮:“我是那种不着调的人吗?你也太孤陋寡闻了,竟连这里都不曾听说。你且和我进去,看看我有没有拐了你?” 薛凝之也下了马,另一个小厮接过缰绳,抿嘴笑道:“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公子只管放心,我们这里是正经的棋社。在京里也算是小有名气。” 叶明净下了马车,看见的是一方清清静静的院子。走入内里,却又别有洞天。院子里种着几丛郁郁葱葱的青竹,怪石嶙峋的太湖石砌成假山四处散落。一方方青石桌和青石凳错落有致的在院中摆放着。其中两张石桌上有人在下棋,周围围着几个看棋的人。院子的一角竖着半人高的石头,光滑石面上写着“木狐棋社”。 薛凝之“啊”的轻呼一声:“原来这里就是木狐棋社!” 齐靖用眼斜他:“这下你放心了吧。” 薛凝之笑道:“廖太傅都对这里赞不绝口,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叶明净闻言也笑了。廖其珍自从立志要开阔她的眼界后,上课就不像以前那样尽是背书、默书、做文章了。他不时的会穿插讲解一些地域人文和杂学。在教几个学生下棋时,就提到了“木狐棋社”。这里是文人闲谈下棋、消磨时光的一个沙龙性质场所。属于“在圈内很有名”。一般人不一定会知晓。齐靖竟然能找到这里,看来是特意打听过。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萧曼迈着文雅的步子走近。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晶晶妹妹,好久不见了。” 第三十五章 对话 叶明净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曼姐姐,好久不见。” 其实距离两人上一次见面也不过两个多月,并不算很久。只是此刻再见时,心境大不一样了而已。 萧曼好似成熟了许多,行动间难以再见往日的洒脱,多了几分郁郁之气。 齐靖和薛凝之不自觉的收起了笑闹,肃着脸问小厮可还有空的静室。 小厮带着四人来到一间布置雅致的静室,花架上种着一盆兰草,窗户下摆放着棋坪。待小厮送上了茶点后,齐靖和薛凝之便借故想看看别人下棋,离开房间去了院子。 冯立等也退了出去,静室内就只有叶明净和萧曼相对而坐。茶盏中碧汤清澈,袅袅的白烟氤氲而生。 “孙承和是怎么知道我的病的?”萧曼问出第一个问题。 叶明净微微蹙眉,这件事确实是她大意了。男子在情爱一事上,原本就比女子开窍要晚。十二岁的孙承和根本还是个大孩子,加之还未曾二次发育,萧曼看的上他才叫有鬼。 “这件事,只能说是太不巧了。”她缓缓的解释,“……我也是事后才知道他躲在窗户下偷听,他根本就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随嘴问了廖太傅……这才闹开了。”说道这里,叶明净万分痛恨自己,干嘛要把“有问题,找老师”这种理念灌输给孙承和。又或者遇见的林珂也还好。她痛恨这万恶的封建制度。想当年岳晶晶上中学时,有专门的生理卫生课,为男女生们解读异性身体的秘密。那才是科学。 萧曼嘴角微动,眼里有说不出的凄凉:“千思量,万憧憬。最后竟落得这样一个人。早知道,我就不该来京城。” 叶明净不知该怎么劝她。萧曼比孙承和大了两岁。等孙承和风华正茂时,她早已不复盛颜。而在她最美的昭华年代,以孙承和的晚熟,又不见得懂的欣赏。这真是一个悲剧。 萧曼苦笑了一会儿,整了脸色。问出第二个问题:“我哥哥可是有哪里惹得你不满了?” 叶明净挑眉,不置可否:“为什么这么说?” 萧曼嘴角一勾,露出一个轻慢的笑:“我靖海侯府还不至于连这点眼力都没有。看在我们以前相处的还不错的份上,就别绕弯子了,直说吧。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叶明净端起茶杯,垂下眼脸微叹。在这一系列的巧合下,她和萧曼很难恢复过往的亲密了。看来,叶明净和岳晶晶一样,注定没有朋友。 呷了口茶, 她放下杯子:“京城最近的状况你也知道,来的人多了,想插手我们家事的人也就多了。我听说你哥哥看上了一个女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本来也不是什么事。只是那人的身份到底差了些,这里头还牵扯了……” “你说什么?”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萧曼打断了,萧曼一脸惊愕,“大哥看上了一个女人?” 叶明净也惊讶了:“你不知道?那你来问什么?” 萧曼的脸阴晴不定,过了一会儿才从牙缝里吐道:“我怎么会知道?我连自个儿为什么要嫁给孙承和都不知道,哪里会知道他们的事!我这种女儿家,只管照父兄吩咐行事就好,其中原委,我哪儿配知道?” 叶明净了然:“萧炫叫你来这路上堵我?他什么内情都没告诉你。你以为我过河拆桥?喜新厌旧?” 萧曼愤愤咬牙:“罢了,在你面前我也不算丢脸。等我回去了,看不在大嫂面前狠狠下一次他的脸!你说清楚,他在外面看上谁了?” 叶明净笑道:“唐喜班的唐玉官。令兄经常去汀兰戏院捧她的场,你一打听便知。这汀兰戏院好像和永昌侯府一个什么胡姨娘有牵扯。” 萧曼顿时青了脸:“戏子?”声音不觉高了几分,“他看上了戏子?”之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胡姨娘?对了,谢妍的生母就是姓胡的。” 叶明净看似不经意的道:“你们家和谢家挺熟啊,咱们第一次在桃花坞见面时,你们可不就是和谢睦谢妍在一起么?” 萧曼咬牙切齿:“别提了!想到这事我就来气!要说我大哥这人,什么都好。就一样不好,太怜香惜玉了。凡是女子,只要长的美些,有几分才华。他立刻就心生怜意。说什么落花随水飘零,半点不由己。总算他还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把乱七八糟的人弄家里来。我父亲和母亲都知道他这个脾气,所以非得我大嫂生了嫡长子,才立了他做世子。” 她喝了口水,继续道,“我们刚来京城时,在几个勋贵家赴了几场宴。永昌侯家的庶女特别多,个个都精通一门才艺。谢妍擅舞,那天她跳了一曲《绿腰》。你别说,那小腰软的,还真不是一般的动人。我哥就来了兴致,给她吹笛伴奏了一曲。后来,谢睦就带着她邀请我们去桃花坞游玩。哼!当谁不知道他打的主意呢,不就是想把庶妹嫁给我哥做妾么?” 叶明净奇道:“可我那天没见你哥对她有什么特殊之处啊?” 萧曼冷笑:“那是当然的。这世间才艺相 貌出色的女子多了,可惜能言之有物的却没几个。靠近后相处几次,我哥立刻就失望了。不然你以为靖海侯府为什么那么清净。大哥的眼光高着呢。” 叶明净无语。又要外在、又要内涵。要有共同语言,还得在艺术上有一技擅长。萧炫的眼光还真不是一般的高。这样说来,那唐玉官其实也不足为虑。距离产生美。估计真要到了一起,以唐玉官的内涵修养,萧炫很快就会乏味。 果然,萧曼气哼哼的道:“这谢家尽会走歪路。有本事生两个好儿子出来呀!眼睛总盯着人家的儿子,想捡现成的,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放心,我回家就告诉嫂嫂去,我大嫂对这类事最有经验了。保管让那小戏子折腾不了风浪。” 叶明净噎了一下,很想提醒她,不放心的人可不是她叶明净。 萧曼气势汹汹的走了,完全忘了婚事带来的郁闷。叶明净单手掣肘,左手轻敲棋子。女人哪,果然还是得有点事业才行。虽说不是百分百的有回报,但总归投入和收益是成正比的。比起感情投入要可靠的多。 叶息观来了京城后,采取了和叶息聆完全不同的策略。他带着三个妹妹首先去拜访了福寿长公主。 由于大家都姓叶,福寿长公主也不好推脱,只得见了一面。给了三个女孩子见面礼。 叶息观话说的很诚恳:“观父母俱在,妻贤家安。实无它求。此次奉诏上京,深感圣恩。观有三个庶妹,才貌双全,品性贤德。康国公府地处小隅,观实不忍心置明珠于暗室。特带了她们进京,想请公主帮着照看一二。不求显贵之家,只需有才学之士便好。” 福寿公主态度模糊,没有把话说死。道:“年轻人,应该出来多走动走动。我年纪大了,也不怎么出门,这京里有哪些青年才俊我也不知道。你还需自行打听留意些。若果真是天赐佳偶,我自然要尽些心意。” 叶息观见好就收,得了这个保证也还满意。又客气了几句才告辞。 客人走了后。景乡侯齐绩走进室内,对着夫人道:“能来先拜见你,这个还算知礼。” 福寿公主冷笑:“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人家的算盘打的可响呢!带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当人都是傻子吗?我倒要看看他能找到什么好妹夫!” 齐绩坐到妻子身边,挥退了下人。低声问道:“皇上可有和你说什么?” 福寿公主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横竖这火烧不到你身上。” 齐绩讪讪而笑:“我这不是为你和靖儿操心么。这些人可不是你的亲侄子、亲侄女,隔着一层呢。得看清楚了。” 福寿公主似笑非笑:“你也知道隔着一层不亲,难道皇上就不知道这个理儿?” 齐绩神色一凛:“难道说这是真的?皇上真的有心……”他越发压低了声音,凑到妻子耳边:“传位给五公主?” 福寿公主推开他的脸:“少瞎想。揣摩上意,你讨的了好吗?我告诉你,别管那些有的没的,我只知道一件事。这为人父母的,谁会亏待自己的孩子?” 齐绩眼睛一亮:“这么说,就是那位了?” 福寿公主白他一眼:“谁说的?乱讲!我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皇上都会把净儿给安排稳妥了。我们只要不跟着添乱就行。” 齐绩干咳了两声,辩解道:“我这不是为了孩子着想么。你我就靖儿这么一个独苗。过两年他也该说亲了,总得看清形势才好动作吧。” 福寿公主挑眉:“怎么?嫌儿子少了?” 齐绩连连摇手:“不,不,不!没有,没有。靖儿很好。他一个能顶人家十个。” 福寿公主唇角微勾:“你也不用哄我。我的儿子我知道,再怎么优秀也抵不了人家十个。不过,靖儿也不是那不着调的纨绔。日后支撑这景乡侯府是绰绰有余。” 齐绩笑着给她捏肩:“那是。公主教出来的孩子,哪里差得了。” 福寿公主拍了他手一下:“行了,别在这儿烦我了。我乏了,你快去吧。” 齐绩尴尬的笑笑:“我陪陪公主。” 福寿公主“噗——”的笑出声:“行了,行了!我牙都要酸掉了。今儿本来就是柳姨娘伺候你的日子。快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齐绩又推辞了两下,福寿公主笑着推他出门。 等齐绩走远了,她收起脸上的笑容,面如寒霜。低声对身边的中年女子道:“柳姨娘身边有个丫头,这两天是她侍奉的侯爷。” 那女子面无表情的轻声回答:“奴婢已经动过手了。她这辈子也生不出孩子来。” 福寿公主长出了口气:“那就好。”随后苦笑,“这种日子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他就不能消停点儿。” 中年女子垂了眼帘:“侯爷是不相信公主。” 福寿公主冷笑:“不相信我是对的。可惜他没有证据。最近他 还置外宅吗?” 中年女子道:“没有。那两个外宅已经被遣散了。人也卖了。” 福寿公主沉吟:“估计他还会再买新人,你多盯着点儿。” 中年女子应诺。 福寿公主看了看她,低声叹息:“这些年委屈你了,堂堂天波卫,学了一身本事,却总是做这些隐私事……” “公主!”女子抬眼,露出一个很淡很淡的笑容,“这是奴婢的使命。” 第三十六章 局 萧曼的马车驶进靖海侯府的侧门,刚下车就看见了自家哥哥的笑脸:“曼儿回来了。” 萧曼“嗯”了一声,不声不响的往后院走。 萧炫看了看她的脸色,估计着应该是问出话来了。便讨好的笑道:“曼儿辛苦了,晚上可想吃些什么?” 萧曼看都没看他,径直往梁氏的院子方向走。 梁氏听说小姑子回来了,正想去看看。结果刚出正屋就看见一前一后走来的两人。小姑子板着一张脸,自家夫君则是满脸无奈的跟在后面。 唉!自从孙萧两家的婚事被敲定。小姑子就没露过好脸色。 萧曼喝退了屋里服侍的人,肃着脸对梁氏道:“我今天听说了一件事,倒是开了眼界。不想咱们靖海侯府还有这样的风流佳话。” 梁氏心头一凉,下意识的看向萧炫。萧炫则皱着眉,紧紧的盯着妹妹:“你说什么?” 萧曼吐出几个字:“汀兰戏院,唐喜班,唐玉官。” 梁氏几欲晕倒,脸上顿时褪去了血色。声音颤抖的问萧炫:“戏子?你包了戏子?” 萧炫懊恼的喝道:“胡说八道!我几时包了戏子了!不过是觉得她嗓音不错,就多听了几出戏。”他目光灼灼的看向萧曼,“就为这事儿?” 萧曼听懂了他哑谜一般的询问,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汀兰戏院的后台是永昌侯府。” 萧炫一惊:“你说什么?你从哪儿听来的?” 萧曼轻勾嘴角:“我还能从哪里听来?自然是她告诉我的。那姓胡的老板是胡姨娘的家人,胡姨娘就是谢妍的生母。大哥,你真要想纳人。还不如纳谢妍呢?” 萧炫神色一变:“你确定吗?胡三真的是谢妍生母的娘家人?” 萧曼道:“难道她会骗我?这种事又有什么好骗的。” 萧炫脸色变了几变,快速做出反应:“这事我要好好想一想,你和谁都别再提了。这很要紧。其他的,等过两天再说!” 他匆匆离去。 好一会儿,梁氏才回过神:“曼儿,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你大哥他真的,真的看上了个戏子?” 萧曼点点头。梁氏呆若木鸡的坐到椅子上。两眼无神。 萧曼安慰她:“大嫂,你别急。咱们是什么人家,哪能让一个戏子进门。那个唐玉官算不得什么东西。” 梁氏苦涩的 一笑:“小妹,你不懂。嫡子承爵。我生了宝哥儿,怎么对那些女人都不为过。她们的确都算不得什么,这府里当然是我说了算。可是,每遇到一次这种事,我这心就像被针尖戳了一样的疼。一次又一次的疼。小妹,这种滋味,你还不懂。” 萧曼无语。 这一边,萧炫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书房中。 他的心里突然就敞亮了起来。很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蛛丝马迹,全都一一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胡三是汀兰戏院老板的事,他知道。谢睦和胡三认识他也知道。事实上,正是通过谢睦,他才知道了胡三。而胡三是胡姨娘的家人这件事,谢睦和胡三却从来都没有在他面前露过口风。 唐玉官嗓音甜美,音域宽广,十分难得。他在汀兰戏院偶然中发现后,因为喜欢就多去看了几场。没过几天,他就在那里巧遇了谢睦。然后谢睦就说他也是常来看戏的,和这里的老板有些交情。能请了唐玉官来单独唱两出。之后,很顺理成章的,他就认识了胡三。见到了唐喜班的班主和唐玉官。 唐玉官的长相就像她的戏一样,甜美清新。毫无那些名角的傲气。他一见之下就有几分欢喜。然后,他就很凑巧的知道了唐玉官的身世。再然后,谢睦就撺掇着他照顾美人。胡三也在喝多了酒时说唐玉官在戏班里遭人排挤。那时他就想着,索性置个宅子安置那小姑娘。也算做了件好事。谁知,一来二去的,那姑娘倒起了歪心思,想要进府做良妾。这个他自然不能答应。谢睦说,胡三已经托班主劝说那姑娘去了,估计这一两天就会回心转意。 这种小波折,他只当是唐玉官有了贪念,没在意。她答应就办,不答应就算。左右不过是花费些银子的事。 现在看来,是他小瞧人家了。这是给他设了局呢! 萧炫冷笑。算计到他头上来了。来的正好!他不让这些人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就不是靖海侯世子。 再次进宫教学的日子很快又到了。萧炫见到叶明净,略带尴尬的把他认识唐玉官的过程说了一遍。 叶明净一声不响的听完,道:“这么说来,谢睦隐瞒了胡三和永昌侯府的关系?” 萧炫冷笑道:“我猜,他们也没打算着永远瞒下去。左右不过是想等唐玉官进了我府里,关系安定下来,他们再把这层关系抖落出来。到时,我生米成熟饭,甩也甩不掉。” 叶明净笑道:“你能让她进府?” 萧炫 冷然:“别说是美人计,就是她真的是一身清白,我也不能坏了规矩。戏子进府当姨娘,日后还有谁家的好儿郎愿意和靖海侯府结亲?” 叶明净沉吟道:“也许那唐玉官真的是清白的?毕竟是你先找上的她?” 萧炫又冷笑:“我捧的是戏,不是人。如果她真是清白的,为什么谢睦会恰到好处的过来撺掇,那胡三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说了,我欣赏的是戏,是扮了戏的人。唐玉官若是真有气节,真心爱戏。就该求了我想法子入东苑梨园。周太祖设梨园一直传至我朝,歌、舞、乐、戏、皆有乐营将。虽然不如熙照女帝时代鼎盛,可到底那里才是正经去处。即使年华老去,也可在其中担任教席之职。可她到好,先是要进府,现在又答应了愿意在外宅。这些人从小学戏,半生唱戏。却只把戏曲当做寻求荣华富贵的梯子……” 他激愤的叙说着心中的愤慨。叶明净沉默的倾听。心里对萧炫又多了几分了解。 东苑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隶属于皇室,同样由李若棠创建,夏朝叶承祜接手。东苑有凌虚观,代表了道家学问研究的最高级别。有神匠营,聚集了这个时代的顶级匠人,可以建造最牢固华美的房子、制作最精巧的机关、打造最锋利的战刀、设计最复杂的弓弩。东苑的一个角落里,种有大片的梨花树,被称为梨园。梨园是夏朝皇家歌舞乐戏的培养基地,吸收最优秀的民间人才。正如萧炫所说,真正热爱艺术的人,进入梨园才是如鱼得水。 唐玉官算不得顶级艺人。这点萧炫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她的艺心不纯净。 叶明净轻声而笑。别说是这个时代了,就是岳晶晶的时代,拜金的艺人还比比皆是呢。人生活在世上就免不了吃喝拉撒、柴米油盐。艺术本身就需要建立在雄厚的经济基础之上。无论是出生富贵的谢妍、还是出生贫寒的唐玉官,她们都不能单单的只靠跳舞和唱戏过一辈子。萧炫这样执拗,只怕终其一生也找不到他心目中的艺术女神。 萧炫发泄了一番怒气后,心里舒坦了不少。他冷静的叙述自己的计划:“既然是美人计,我们就可以将计就计。他们费尽心思安排了人到我身边,无非就那几个目的。探听靖海侯府的动向,探听我的动向。这样正好,我可以借机了解他们的行事,做到知己知彼。必要时,还可以传递虚假信息,探听他们的计划。” 叶明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道:“这个计划很好。只是,你一个不小心就会露出破绽,若是被他们发现了,反是打草惊 蛇。” 萧炫笑道:“公主,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她若是在我府中,那就很难说。人多口杂,很容易会被探出破绽和消息。可若是外宅,一切就简单了。首先,她不能轻易的出宅子。不然就是不守妇道。其次,守外宅的人我会亲自安排。这些人都不会是普通仆役。那么,她的一举一动就都掌握在了我的手中。只要她不是从小受训的探子,我这个计划就不会有问题。” 叶明净想了一会儿,道:“那就这么办吧。只是你要小心些,别真的中了美人计。” 萧炫冷然一笑:“我那是一时不备,被他们钻了空子。现今我有了准备,难道还真那么傻吗?” 当晚,萧炫回到府中。对着梁氏将事情说了一遍。 梁氏半天不出声,良久后才道:“夫君,这唐玉官竟是伙同了别人来骗你的,你还要同她周旋。得多加小心才是。她若是有了歹心,可怎么是好。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萧炫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这也是一个机会。不然,我在京里也只能知道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顶不得多大用处。” 梁氏强打笑容:“我就是担心。” 萧炫揽她入怀:“别担心。这又不是去战场,不会有危险的。” 梁氏埋首在丈夫怀里,不敢窥探自己的内心。因为在内心深处,她宁可萧炫去硝烟弥漫的战场,也不愿他去唐玉官的脂粉香榻。 第三十七章 病 秋风一天比一天萧瑟,时值近冬。京城里最近流传出不少热闹的话题。 比如,康国公府有三位如花似玉的漂亮小姐,均是待嫁之龄。她们给京城大大小小的宴会增色不少。又比如,如今在京城有名的戏班唐喜班,里面有一位花旦名叫唐玉官的,被贵人看中。离开戏班过好日子去了。临走时,唐喜班里不知为的什么原因大闹了一场。头牌青衣唐佳官隔日就病了。一连好多天都未曾挂牌演戏。 此外,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皇帝陛下身体不适,今年的秋狩宣布取消。 这真是一件大事。要知道,历代夏朝皇帝,除非是遇上了战乱、灾荒。否则哪怕是到了晚年,也不曾取消过秋狩。秋狩不光是皇室成员和世家勋贵一同去打猎这么简单。秋狩实际上是皇帝对手下臣子骑射功夫的一种考察。和平年代,武将们想要出头,勋贵家的孩子们想要荫恩。全都必须在秋狩上崭露头角。 夏朝的官员有两种来历。第一种是正正经经的参加科考,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一步步的考进最高殿堂,参加殿试。被皇帝授予官职。科考有文举和武举两类。 第二种,就是荫恩。首先,各位有爵位的爵爷们,皇帝会优先考虑,给安排一些职位。当然,这职位有实职、也有虚职。能排上什么号,端看各家各人的本事了。其次,就是各家勋贵的后代。这种授官,不同于科举有明确的制度,随意性很大。皇帝的看重和喜好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起来。而怎么样才能在皇帝面前有个好印象呢?秋狩就是最好的展示舞台。 除此之外,还有第三种人。这一类人出生在有爵位的世家,身份上是世家公子。但他们不走荫恩路线,而是老老实实的参加科举考试。同寒门子弟和书香人家一样。凭自身实力竞争。 三种不同来历的官员,在政治格局上就很巧妙的形成了三个派别。清流、勋贵、中间派。中间派就是科举出生的世家子弟。他们往往是两派之间的润滑剂。有时候,同受两派欢迎。有时候,同被两派排斥。 所以,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皇帝是不会停办秋狩的。 承庆帝的这一命令,如同在水中砸了一块巨石,掀起巨浪无数。 皇帝陛下的健康状况首先被引起了关注。陛下已经年近五十了啊! 如果陛下真的有了不测。十岁的五公主是怎么样也成不了事的。一时间,京城里各家各户的走动突然频繁了起来。 太医院成了最 热闹的部门,京里生病的人突然增多。太医们天天出诊。 八位御医深居简出,谢绝了一切访客。出了皇宫就回家,两点一线。左右院判以及院使大人则长期留在了宫中,连他们的家人都见不到他们。 还在路上的凉郡王一家,加快了进京的步伐。 叶明净接到最新消息后,百思不得其解。她家父皇明明就是单纯的感冒好不好,哪有那么严重? 当然,这个时代的感冒是很严重的病。是会死人的。不过,她不认为在全国最顶级的治疗环境下,她家父皇会连一个小小的感冒都抵抗不了。 要知道,这是风凉型感冒,不是病毒性感冒。 叶明净如今住到了宣明宫里。前前后后侍奉承庆帝汤药。 承庆帝半躺在靠窗的罗汉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看着奏折。房间的花架子上摆了一盆金桔,金色的果子硕果累累,清香阵阵。 叶明净端了一杯参茶,放到小桌上:“父皇,您都看了两个时辰了,歇一歇吧。” 承庆帝抿了口茶,问道:“有谁惹你了,怎么嘟着个嘴?” 叶明净气愤的道:“父皇,那些人也太过分了。京里竟然有传言说您年纪大了,要早做打算!” 承庆帝今年虚岁四十七,在叶明净的眼里是风华正茂的黄金中年男子。放在岳晶晶的时代,这个年纪的领导甚至可以称之为年轻。所以,当她听到有人认为她的父皇快不行了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些人在咒人,没安好心。 承庆帝笑了笑:“父皇的年纪是不小了。他们有些小心思也是难免。” 叶明净叫道:“胡说!父皇这么年轻,一点事都不会有!” 承庆帝失笑:“朕年轻?净儿,你这马屁拍的也太响了。朕的头发都已经白了。” 叶明净盯着承庆帝鬓角的白发,良久无语。半天后,她“哇”的一声扑到承庆帝的怀里,闷声道:“头发白又怎么了,染一染就黑了。人家七十岁的爷爷还嚼糖豆呢!”岳晶晶的外公七十多了,牙口特好。天天去公园打太极拳。 承庆帝摸摸女儿的脑袋,柔声道:“净儿,我们叶家,别说活到七十岁的皇帝,活过六十的都只有一个。就是你曾祖父成祖皇帝。朕虽然现在不会有事,但保不准将来。朕不会有成祖爷那个福气的。” 活不到六十,那岂不是连退休的日子都没有?叶明净心下大痛,死死的揪住承庆帝 身上盖的被子。 承庆帝拍了拍她的背:“好了,我们叶家的孩子可没有看不开生死的。父皇现在没事,快起来吧。” 叶明净坐直身体,擦擦眼睛:“父皇,您还生病呢,不能这么劳累。这些奏折等会儿再看吧。” 承庆帝道:“今日事今日毕。明天还会有新的送来,不批完就会越来越多。” 叶明净道:“不是有内阁么?怎么还送来了这么多?全国的事都要您一个人处理,哪里做的完?” 承庆帝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奏折:“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若是事事依靠下面的人,那些官员联合起来骗你,你又如何呢?内阁是可以批复奏折,可若是内阁伙同了六部,将重要的事情都瞒了下来,自行批复发了下去,出了岔子,又该如何?” 叶明净呆了呆:“内阁的批复不是要盖上您的玉玺才有效么?没有玉玺的批复,下面的人怎么敢执行?” 承庆帝点头:“所以,即使是内阁给出处理意见的奏折,朕也要看一遍才可以用印。这个程序是省不掉的。” 叶明净看了看桌上的笔砚和朱砂,撇嘴道:“您哪是看一遍,明明还要写好些批复在上面。从早写到晚,我都看见了!” 承庆帝不在意的道:“不是还有张奉英帮朕写么?朕也不是每一本都动手的。” 叶明净气结:“您还想每一本都动手?父皇!你就是长四只手也来不及写。” 承庆帝哑然失笑,随后又叹道:“净儿,皇帝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叶明净“哼”了一声:“我不管,反正你需要休息。”她一把抱起桌上的奏折,打算换一个地方放。 承庆帝半躺着,悠悠然的道:“你就是拿走也没用,这个东西总是要朕看的。今天不看完,明天就会更多。” 叶明净傻了眼。 承庆帝看着她苦苦思索的小脸,缓缓的道:“要不这样吧。你念给我听。我把处理意见告诉你,你写在纸上,然后再拿出去给张奉英誊写。” 叶明净没多想,立刻就答应了。这样至少可以让父皇的眼睛和手休息一下不是? 她飞快的把奏折一本本理好,每本先翻看一下,随后摆放在一边。 看着她在那里忙活,承庆帝也不阻止。半阖了眼睛,渐渐昏昏欲睡…… 时间慢慢的流逝,一个时辰之后,小眯了一觉的承庆帝睁开眼:“ 怎么,还没弄好?” 叶明净满头大汗,愤愤的道:“父皇,您太吃亏了!花钱养了一帮连话都不会说的大臣。” 承庆帝睡了一会儿,精神颇好。兴味盎然的问:“哦?他们可都是进士出生,怎么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叶明净“啪”的抽出一本折子,狠狠的翻开:“这是什么?奏折是什么?是公文!公文的基本要素就是要让人一目了然。四五骈六的说那么些废话干什么?当着写散文呢!还有内阁也是,处理意见倒是写的规规矩矩。可你好歹夹个条子简单说明一下这本折子的主要内容呀?我也好快速的照章分类不是?一大通洋洋洒洒的意见,看了就头晕!还得让我重复劳动,真讨厌!” 承庆帝看了看桌子,上面的奏折被分成了几小摞。每一个奏折中都夹了一片白色的纸片,露出半截纸头在外面。 “这是什么?”他问。 叶明净抱过最厚的一叠,道:“这里全是谢恩的折子。基本上都是为赏赐、儿子得了荫恩之类。重要内容我写在白纸条上了。” 之后又挪过一叠薄一点的:“这里是提要求的。要钱的、请封的、要求减税、免税的。白纸条上一样写了简单的具体事项。” 然后是第三叠:“这里是问处理意见的,好几个地方上发生的事。我按地点和事件分了一下。这里面有几件事还是重复的。大致问题我给写在纸上了。” 她一一给介绍完,问道:“父皇,您要先听哪一部分的?” 离他最近的一本奏折里夹着一张白纸条,依稀可以看见上面写着,人员:蜀州布政使袁牧,事件:谢恩,缘由:受到御赐怀表一对。 承庆帝没有回答,而是用一种异常明亮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嘴角慢慢上翘,弧度越来越大。到最后,他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天佑我大夏!”笑到后来,他语声哽咽,“好孩子。朕终于等到了。净儿,你是父皇的好孩子。” 第三十八章 赴宴(一) 山雨欲来风满楼。京城今年的冬天来的异常的早。纷扰人心的消息是越来越多。 皇帝陛下已经很多天没有上朝了,其中还缺了一次大朝会。身体状态很令人担忧。原本隔岸观火的朝臣们,开始有些坐不住了。宫廷里传来的消息,你永远不知道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选对了,一步登天。选错了,万劫不复。 方敬作为内阁首辅,在这个多事之秋表露出了其强悍的心理素质。 当年殿试之时,他不是状元、也不是榜眼。他是探花郎。如今,他坐到了当朝首辅。什么状元、榜眼,江南名士,中原才子,蜀中俊杰。全都被他抛在了身后,只能远远的仰望他。为什么他能官居高位,位极人臣?学问?才干?那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方敬每次都能在危机中把握住最正确的方向。 这才是他屹立朝堂不倒的秘密。 昨天晚上,黄庸行竟然上门去探他的口风。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当今皇上是什么人?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勤政不断。又不是刚登基的毛头小子,几十年的皇帝做下来,会看不清臣子的那点儿小心思?真是笑话!这样的皇帝,会被臣子拿捏吗?五公主至今都没有封号,这些人怎么就这么傻呢? 方敬独自在心中发表着寂寞高手的感慨。在太监的带领下,一路朝宣明宫走去。 宣明宫里,承庆帝一身常服坐在主位上,端着茶盏慢悠悠的品茶。五公主叶明净站在他身边。屋子的一角摆着一张大大的书案,翰林院的张奉英正不停的用笔墨伏案写着什么。 “臣方敬叩见皇上。”方敬行了礼。 夏朝的礼仪不像明清那样严苛,普通的接见不需要下跪磕头。方敬只是深深的弯腰作了一个揖。 承庆帝神色温和的道:“源慕来了啊!这几日朕身体不适,辛苦源慕了。” 方敬赶紧表态:“臣不辛苦,这是臣的本分。” 承庆帝淡淡看了他一眼,将茶盅交到叶明净手上,轻声道:“源慕啊,这几日朕病着,看折子有些吃力。就想了个偷懒的法子。你瞧瞧可成不?” 随着他的话,叶明净放好茶盏。从张奉英埋头忙碌的书案上拿了几本奏折,递给方敬。 方敬眼神闪了一下,微微诧异的瞥了她一眼,道了谢。接过奏折看了起来。 这几本都是内阁做过批录的奏折。现在每一本里都新夹了长纸条。 纸条的一头露在外面,上面写了字。 方敬挑出第一本,纸条头上写的是:户部,秋收税务。 折子果然是户部的。时值冬日,秋粮均已入库。户部便将各地的税收统计完整,写成奏折报了上来。 方敬翻开奏折后,就看见了一张白色的便签。上面的字迹分作两行,一行是各省、府、州的名称,另一行是具体的税务数字。简单明了。 第二本的纸条头上写着:刑部,新年特赦犯人事宜。奏折里同样有一张便笺,上面没有任何叙述性文字。只中规中矩的写了特赦犯人的种类,特赦方法等等。也同样是对照排列。 第三本的纸条写着:兵部,粮饷发放。里面还是一张便签。把奏折里的重点寥寥几笔勾写的清清楚楚。 承庆帝看了看内阁首辅的脸色,问道:“源慕以为如何?” 方敬起身赞道:“陛下英明,如此一来的确一目了然。” 承庆帝慢悠悠的道:“你别夸朕,这个法子可不是朕想出来的。既然你觉得不错,内阁呈上来的折子以后就照此办理吧。” 方敬拱了拱手:“臣遵旨。还望陛下告知,是何人如此心巧,想出了此等妙法。” 承庆帝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这个嘛,朕可不能告诉你。你照此办理就是了。” 方敬闻言,心头一跳。 这个房间里,除了皇帝就只有五公主和张奉英。便签上的笔迹虽然是张奉英的,但这东西却绝不会是他想出来的。原因很简单,他在皇上身边誊写都好些年了。要想,早就能想出来。况且以他的性子,就是想出来,也不会出这个头。 而皇上身边的太监们虽然也识字,受过一些教育。但承庆帝一向不喜太监多言,应该也不会是他们。 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性,剩下的唯一一个就是五公主了。 方敬心头雪亮,深深的看了叶明净一眼。弯腰行礼:“陛下,老臣即刻着手办理此事。” 承庆帝含笑不语。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力气。更何况,方敬是一个很识时务的聪明人。 首辅大人气定神闲的回到文渊阁,董学成迎了上来:“敬公,陛下可是有吩咐?” 方敬坐在椅子上,接过小太监奉上的茶,啜了一口。将刚刚的事情说了一遍。 董学成眼睛一亮:“这么说,想出这主意的是……” 方敬含 笑点头:“先不说这法子管不管用。光是陛下的态度就很能说明问题了。你我且放下心,由得那些人闹腾去。” 董学成先是心下大定,随后又迟疑道:“可那些人闹的也太欢了些,这万一收不了场……” 方敬放下茶杯,挑眉反问他:“你我在内阁的这些年,何时见陛下砸了场子收不起的?” 董学成想了想,哑然失笑:“果真是关心则乱,我竟忘了为人臣子的本分。敬公提醒的好啊!” 两人相视而笑。 当再一次的大朝会来临时,承庆帝终于出现在了太和殿的宝座上。只是脸色有些不好。 无论如何,一切看上去总算是恢复正常了。群臣们松了一口气。 凉郡王一支的四位公子们,在寒风渐起时,来到了京城。 这一次,叶明净没有出迎。 凉郡王是承庆帝的堂弟,这四位公子和他的血缘最为亲厚。于是,不同于叶息聆和叶息观。叶息慈一行人刚到京城就接到了圣旨,宣他们第二日进宫接见。 这种非同寻常的待遇,似乎也说明了一些问题。四人中最年长的叶息正就有些扬扬自得起来。毕竟下面的三个都要叫他一声大哥的。 而在这个年代,长兄为父这句话也不是随便说说就算的。哥哥对弟弟的权威,相当的大。 承庆帝的身体不怎么好,只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就叫退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薛皇后在昭阳宫召见了这四人。 虽然只是说了一些场面上的话,但意义却是不一样的。 如今京城最热门的话题就是,皇帝陛下最看重哪一位公子? 人人都想押宝,押对了就全家不愁。 想要押对宝,就需要好好观察观察这六位。而联络感情的途径也无非就那么几种。 一时间,六位公子大小宴请不断。 叶明净隔几天就能收到一些新消息。真是寒冬也抵挡不住他们火一样的热情啊! 纸上的消息看了一段时日后,她开始觉得不够了。 亲眼看见的才够真实。 她去求承庆帝,说了自己的想法。 承庆帝沉思了片刻:“你有把握不被发现吗?” 叶明净道:“太热闹的场合,我是不会去的。况且,我也不是要和他们面对面。当着面能知道什 么?我想要知道的,不过是其他人眼中的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承庆想了想,最终同意了:“上午在上书房读书,下午才可以出去。安全方便就交给计都。其他人就别带了。” 叶明净高兴的应诺。 很快,京城里的一些大小聚会上,陆陆续续的出现了五公主四位伴读的身影。众人也不在意。伴读们不来才奇怪呢?五公主年纪虽然小了点,也好歹在上书房读了这些年的书。收集情报这种事当然会做。 这些人不甚在意。有重要的事,避开这齐靖他们就是了。当然,他们也没注意到,这四人出现时,或多或少身后都会跟着几个随从。 这一天是成国公顾府的赏梅宴。风头最健的六位叶姓公子自然是坐上宾。叶芫、叶茴、叶芸三人也在其中。不过,虽然都在梅林中,男宾和女宾的宴席却是分开的。隔着树木繁花,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对方的身影。 值得庆幸的是,这里的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重,两个宴席中的客人可以互相换席交流。有些不怕冷的年轻人,还会相约了去园子里的其它地方看景致。年长的长辈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的出格就好。 叶明净一身男装小厮打扮,跟在齐靖后面前来赴宴。她的脸被计都用一种草药汁涂抹了一番,黑了不少。又加粗了眉毛。只要不是熟人,就看不出她的身份。 齐靖在宴席上谈笑风生,叶明净垂着头站在他身后。 不得不说,人的惯性思维是可怕的。那几位叶公子明明都是见过她的。偏偏个个从齐靖身边走过时,愣是都没朝她看上一眼。 叶明净站了一会儿,就被齐靖借故要取东西给打发了。 这也是他们几个商量好的。伴读在宴席上收集消息。叶明净在下人中探听情报。计都躲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探听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叶明净仗着年纪小,嘴甜。在小厮丫头堆里混的很吃的开。 第三十九章 赴宴(二) 在下人仆役的酒席处吃了一会儿酒,打探了些消息后,叶明净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往回走。走了不多一会儿,突然看见前方有个很眼熟的身影。她下意识的就掩住身形,躲藏了起来。 那人从她的藏身处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果然是个熟人。那婷婷袅袅的身姿,那貌比花娇的脸蛋。不是谢妍又是谁? 她怎么是一个人?叶明净狐疑。要知道,真正的世家小姐走到哪里,身后都会跟了一群丫鬟仆妇。就这么一个人在别人家的花园里走来荡去,可以说是非常失教养,绝无仅有。 她一下就起了戒心,悄悄的尾随在谢妍的身后。 谢妍脚下的路越走越偏僻。叶明净又要注意脚步声,又要隐藏身形。就跟的有些吃力,渐渐的和谢妍拉开了一些距离。结果谢妍在一处掉光了树叶的树林间,三转两转的就不见了。 叶明净十分着急。顾不得躲藏,四下找了起来。 找来找去,没有找到。她不禁怀疑自己也许找错了方向?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从前方的一颗老树后面转了出来。 叶明净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被发现了。定睛一看,来人是一个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镶了狐狸毛的锦袍,乌黑的头发用玉冠束在头顶,披散下来的发丝光亮如墨。一双眼睛如湖水一般静谧。 还好,不是谢妍。叶明净松了一口气,以小厮的姿态垂首退到一边。让开路请他先行。 那少年却没有离开,反而走到她身前,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你是哪家的小厮,鬼鬼祟祟的跟在小姐身后想做什么?” 叶明净倒吸一口凉气。这人竟然知道她在跟踪谢妍。那就是说他也跟踪了她一段时间了,她竟然没有发现。叶明净心中大为警惕,能躲过她现在的感知,这少年绝对是练家子。 她下意识的就朝那人的手瞥了过去。不知道这人练的是拳脚、还是武器? 少年注意到她的目光,双手一缩,袖口遮住了手。淡淡的道:“看来你不是新手。” 叶明净猛的回过神,立刻做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公子饶命。小人确实是跟踪了那位姑娘。不过小人可没有歹心啊!小人是想,这么漂亮的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园子里走?小人,小人也很好奇呢?想看看能不能捞到些好处。”她边说边露出谄媚的笑容。 各家都会出些刁仆,打听了主人的隐私出卖换钱财。这小厮年纪幼小 ,想来也无力做那败坏姑娘名节的事。那少年听了解释后便有几分信了。况且他也是来做客的,这小厮既不是主家的也不是他家的倒也不好处罚。只是如此刁仆,实在可恶。还需得给他的主人提个醒才是。便问:“你是哪家的?跟着谁来的?” 叶明净一下垮了脸:“这位公子,您饶了小人吧。别告诉我家公子,小人再也不敢了。” 少年道:“既然知道害怕,又何必做下这等阴私之事。你且说……” “啊!公子?”叶明净突然出声打断了他,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 少年立刻回头,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连个影子也没有。暗叫不好!再转过脸来,果然那小厮已经跑了! 他从小长到大,何曾见过这等刁钻狡猾的下人。心下大怒,拔腿就追。 叶明净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前跑。庆幸自己平时天天锻炼,在骑射场还特意训练过中长跑,现在果然用上了。不过,为什么她都跑了这么远了,那小子还紧紧的跟在后面啊!这什么人啊这是! 那少年也越跑越惊讶,这小厮的腿脚也太快了。要不是他五年如一日的天天在山间锻炼身体,还真就追丢了。想到这里,他越发坚定了要追上此人的念头。 成国公府的花园是在是很大。叶明净捡那偏僻的地段跑了半天,已经不知道自己跑到什么地方了。见那少年还在后面苦苦相追,不由心下懊恼,这人怎么这么执拗呢!她毕竟只有十岁,跑到这里已经很吃力了,再加上总也甩不掉那人,便气喘吁吁的扶着假山停了下来。 “你……你就不能放我一马……”她边喘气便瞪那人。 少年也喘了几口气,调匀了呼吸,道:“你,你是谁家的?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跑什么跑?” 叶明净眼珠一转,刚要开口。突然手臂一紧。那少年已欺身上前,一把抓住了她:“又想骗我!”他一脸怒容,“快老实交待!” 叶明净哪里肯依,拼命的要夺回自己的手臂,三两下一拉扯,那少年就抓住了她的手。当下就是一愣。 要说五公主殿下的手,那可不是一般的手。十指不沾阳春水,油瓶子倒了都不扶。说的就是她这种人。生长于皇宫中,吃的是燕窝鱼翅,用的是绫罗丝绸。那双手被养的柔滑细嫩,一看就不是劳动人民的手。本来被草药汁涂黑了,还能遮掩一二。结果这一摸,就被摸出底细了。 更要命的是,她还经常骑马拉弓。茧子 生长的部位绝对瞒不了内行。 这少年明显就是一个内行。他的手,在同样的部位也有薄茧。君子习六艺。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有条件的都能舞个剑、骑个马、射个箭。整体素质相当高。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玩味的表情,一把拉过她的手举到眼前。 这下暴露了。叶明净讪讪而笑。 “说吧,你是谁?”少年的手如同钳子一般掐着她不放。 叶明净垂头丧气的道:“我,我是……”话音未落,她抬起右脚,狠狠的朝那少年的小腿踢去。 少年一闪身躲过,手上就松懈了些。叶明净猛的抽回,一拳就朝那人的脸上招呼了过去。少年躲闪开来,咬牙切齿:“小子太可恶,想来是奸细!” 你才是奸细,你全家都是奸细!叶明净双手用力,把八禽戏中的虎拳使的虎虎生风。 谁知那少年身手竟也不弱,三下两下便困住了她的手脚。将她抵在假山石上:“说!你到底是谁?” 可恶!八禽戏到底只是强身健体,正经打斗果然不行。叶明净咬紧牙关,坚决不开口。 少年也急了,用力按住她的肩一抵。正在这时,叶明净突然觉得身后的石头有了一丝松动,叫道:“不好!” “还想骗我!”少年气恼,用力一推,结果力道一空,两人一起跌了下去。 原来,那假山处的石块竟是松动的,这两人力道一大,石头就被移开了。叶明净和那少年一齐滚到了假山的腹中。齐齐倒在地上。少年刚好压在叶明净的身上。 “快闪开!重死了!”叶明净气的要命,连连用脚踢他。 少年神色一变,竟没有回斥,而是快手快脚的爬起来,一把将那被移开的石块推回了原处。 见到他的动作,叶明净大惊:“你干什么?” 假山的腹中很黑,只有几丝光亮从石孔缝隙处透进来,在少年的脸上投下道道光影。少年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明亮。 他一把拽住叶明净的手,放在光线投射处,用力将袖口向上一撸。就着白色的光线,可以看见叶明净的手臂从手腕处开始,有一道明显的分界线。分界线上方的肌肤,如同初雪一般洁白。 叶明净哑口无言。这是第二次暴露了。在同一个人手上。 少年的目光灼灼明亮:“你是女子。”随后又皱眉,“你怎么没穿耳眼?”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直到两人贴在一起后才发现。 叶明净恨恨的抽回手,放下袖子:“那又怎么样?” 少年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色。是女子的话,被他这般又扑又摸的,不是该哭闹起来了么? “你是谁?”这是他问了无数遍的问题。 叶明净望了望被他堵住的唯一一条出路,只得道:“我姓岳。你又是谁?” 少年想了想:“今天来的宾客中没有姓岳的。你可是又骗我?” 叶明净没好气的道:“你看我这身打扮,像是被邀请的客人吗?” 少年恍然大悟:“那你是跟着谁来的?” 叶明净避而不答,反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又是谁?我刚刚在宴席上,可没看见你。” 少年笑道:“我只是来的晚了些。我姓陆。” 叶明净打量了他一番。镶了狐狸毛的锦袍,白玉发冠,气宇轩昂,应该也是有身份的人才是。这么一点点大的年纪,不可能是名士,那就只可能是世家子弟了。世家子弟身上有股深透骨髓的味道,隔的再远都能闻到。这少年的身上就有。世家子弟姓陆……她问道:“你和东阳侯府是什么关系?” 少年有些讶异:“你竟能想到东阳侯府,看来你果然有问题。没错,我正是东阳侯府的人。” 叶明净冷笑:“骗我呢吧!东阳侯府里的公子也出席过几场宴席的,我那时也去了,怎么就没见过你?” 少年坦然道:“我刚回京。这是我参加的第一场宴请。” 刚回京?东阳侯府?叶明净盯着那张俊俏的面孔看了看,依稀找到了几分眼熟。恍然低呼:“你是陆诏。” 少年惊愕:“你认识我?” 一更晚了,二更会更晚。大家明天看吧。 第四十章 秘密(一) 叶明净仔仔细细看了他几眼,闷声道:“你不是秀才么?怎么这么大力气?” 秀才是什么?秀才就应该是《聊斋志异》上写的那种,长的白白嫩嫩,瘦的风吹就倒,满口之乎者也,看见美女闷骚在心的极品小受。君不见,狐狸精爱勾搭的人是谁?是秀才。富家小姐上香时最容易遇见的男子是谁?是秀才。青楼花魁最愿意付出真心从良的人选是谁?还是秀才! 陆诏这个样子,怎们看都和那江南水乡,温文柔弱的秀才搭不上边。 叶明净很是不平,这人怎么可以不按标准路线走。 陆诏眼中却更添了几丝兴味:“你果然知道我。说吧,你的身份是什么?” 叶明净干咳了两声:“那个……我不是小厮。” 陆诏点头:“继续。” 叶明净硬着头皮继续:“我不是小姐,也不是丫鬟……不是奸细,不是农人、不是商人、不是工匠、不是书生、不是秀才、不是举人、不是……” 陆诏面带微笑,一语不发,很耐心的听着。身体却一动不动,死死的拦住了通向出口的去路。 叶明净已经讲到了“不是男人”。陆诏微笑着赞同:“很显然……” “不是太监……” 陆诏不动如山。 叶明净泄气:“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我?” 陆诏轻笑:“你知道的。”随后又补充,“最好不要骗我。” 叶明净开始考虑,值不值得现在暴露身份。 这时,假山外传来脚步声。然后,一个娇媚的女声响起:“啊!叶公子,你,你怎么一直跟在我后面?” 叶明净和陆诏对望一眼。然后迅速转身,扑到最大的一处缝隙边,凑了眼睛向外看。 陆诏走到她身后,将她全身笼罩在怀中,牢牢的圈固在石壁上。同时也在靠近的缝隙处凑上眼睛向外看。 叶明净只略皱了皱眉,就放开了。继续观察外面的动静。 谢妍身姿柔软,斜斜的依靠在假山上,假山洞里的两人只能看见她的半个身体。另一个男人站在谢妍的身侧,同样是离假山很近,也看不见脸。 那男人的声音很年轻,略带痴迷的道:“妍儿,我也不知怎么的,这脚就自己跟着妍儿过来了。” 叶明净一听声音就知道了,外面的男子是叶息正。 谢妍娇嗔 :“讨厌!谁准你叫人家妍儿的。”听着是责怪,声音中却含着无限柔情。 叶明净叹为观止,瞧瞧人家,这是专业水准啊! 叶息正明显是被勾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痴痴的道:“妍儿,我,我还未曾娶妻。你若是愿意,我就写了书信回去,让我爹托人去你家提亲可好?” 谢妍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我不是夫人生的,你家里会同意吗?” 叶息正道:“会的,会的。妍儿,我保证,一定会娶你做正妻。” 谢妍娇声道:“若,若是他们执意不肯呢?” 叶息正大急:“不会的,我如今……已不是在凉地之时,本就需要与京城世家交好。他们不会不同意的。” 谢妍感动的道:“正公子,妍儿命薄,没有托生在夫人腹中。公子既厚爱,妍儿自当,自当……” 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只看见那男子贴近了女子身边,呼吸突然急促:“妍儿……” 从叶明净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见一只男人的手搂住了谢妍,从腰际慢慢滑到臀部。捏来捏去的同时还有似有若无的呻吟声在伴奏。 叶明净吃惊的张大了嘴。谁说古人保守的,人家那是在人前保守。这人后的激烈程度不比现代人差。 突然,谢妍用力推开了叶息正,用哭腔的嗓音道:“正公子,你如此对我,将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我无颜见人矣……”她嘤嘤的啼哭起来。 叶息正急道:“妍儿,我对你是真心的。如有违背,就让我立时死了。” 谢妍哭哭啼啼道:“你如此轻薄于我,分明是将我当成了不守妇道的女子。不然,为何轻贱于我?你走,你给我走!我谢妍虽是庶女,却也是永昌侯的女儿。无媒无证,你休想再碰我!”说完,她哭着跑走了。 叶息正拔脚就追:“妍儿,我不是故意的。妍儿……” 唉——,叶明净感叹。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这么容易就给骗了。 看完了戏,想回头时才发现,她竟然一直被陆诏给圈在怀里。 “放开啦,人都走了。”她推他的手臂。 陆诏纹丝不动,又问:“你是谁?” 叶明净哀嚎,这人怎么还记着! 原本她还在想要不要如实相告。毕竟他也算是孙承和的亲戚。现在却改了主意。 刚刚谢妍和叶息正表演的那 一幕,对少年人来说,应该是极具震撼力的。她叶明净能不为所动,是因为她曾是岳晶晶。而陆诏则是一个纯纯粹粹的古代少年,今年应该只有十三岁。就算他长得高些,发育好些。叶明净自信,从健康的角度出发,还没有哪个世家敢给十三岁的孩子安排通房。也就是说,陆诏恰好出于一个青春期萌动,又未曾被引导过的年龄。 叶明净看戏看的痛快,身后的陆诏却是连呼吸都不曾乱过。事后依然没被打乱思维,继续追问她的身份。就冲这一份心理素质,这小子也不是普通人。 这样的一个少年,叶明净看不透他心中所想,自然也就不能露出底牌。 她在那里警惕,素不知面色平静的陆诏内里也在震惊之中。 狡猾、冷静、高傲、神秘。这是陆诏对眼前女子的评价。 一定要知道她是谁。他心中有预感,如果现在问不出来,放跑了她,这女子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两人正在僵持间,假山石外面又传来了声音。 一个女子冷淡道:“小叔唤我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该女子的声音十分好听。虽然话语冷淡,却让人忍不住想要仔细倾听。 对面的陆诏一听这声音,顿时脸色大变。 叶明净第一时间发现。能让他变脸,这女子一定是他认识的。 她再次将眼睛凑在缝隙处。外面站着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因为隔得远,倒是可以看见全貌。可惜,这女子背对着假山,叶明净只能看见她身上的貂裘和精致的头饰。不过,女子对面的男人,她倒是认识的。那是东阳侯的庶弟,陆霄。 陆霄脸上的表情很奇特,激动中带着隐忍。他嘴唇微动,唤道:“蘅娘。” 身后的陆诏全身一震,呼吸陡然急促。 那位蘅娘后退一步,冷冷的道:“小叔,你叫错称呼了。你应该叫我大嫂。” 叶明净“霍”的转过头,死死的盯住陆诏的脸。 陆霄的大哥只有一个,早逝的老东阳侯长子陆云,陆诏的父亲。那么,这位蘅娘的身份呼之欲出。 陆诏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双手却紧紧的扣住了石壁,身体微微颤抖。 外面,陆霄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蘅娘,你为何要拒我与千里之外。要不是我知道你带了诏儿来赴宴,这才赶了来,哪里还能见到你?你要带着诏儿远赴衡阳,说是为了他的前 程。好,我没话说。可你为什么宁可住在娘家兄长家,也不愿住在我置下的庄子里?你就这么要和我划清界限吗?” 陆诏的母亲冷声道:“我身为寡妇,和你这个小叔子划清界限是应该的。” 陆霄愤怒的低吼:“够了!别用这些话来敷衍我。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你的心竟是铁做的吗?为什么不肯嫁给我?为什么?” 叶明净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真是刺激的言情大戏啊!太激动人心了! 陆霄还在那里愤怒:“别告诉我你要为大哥守节,我一个字都不信!他身前和你是什么样子,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他宠妾灭妻,他嫌弃你生不出孩子!后来那几年,你明明都不让他进你的房间一步的。你对他根本就没有感情!” 哎呀!没想到这陆云竟是如此渣男。叶明净啧啧感叹。要是换了她,早就改嫁了。为了增加人口繁衍,周夏两朝对于女子改嫁的态度,和唐代、宋代差不多。采取的都是鼓励。贞洁牌坊这种东西,李若棠在战乱时通通借机摧毁了个干净。并且于登基后明确昭告天下,不允许再立贞洁牌坊。鼓励女子走出家门,读书认字,参与社会生产。在平民中间,女子的地位还是很高的。当然,不能和岳晶晶的时代相比。 陆诏的母亲声音没有那么冷了,带了一丝妥协:“小叔,你我终是无缘。你还是找个好人家的女子续弦吧。” 陆霄收起愤怒,用一种凛冽的神情看向她,道:“我儿子的亲娘就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娶别的女人?” “咔嚓!”叶明净身侧的石壁上,被掰下一块小石块。陆诏的神情比外面的陆霄还要吓人。 叶明净开始考虑,等会儿,他不会杀人灭口吧? 这时,只听那位蘅娘道:“你这是要逼死我……” “我没有!”陆霄一拳捶在身边的树杆上,低吼:“我没有!我一直守着这个秘密。儿子不能认也就罢了。可你连照顾都不让我照顾他,一走就是五年,你就这么恨我吗?” 第四十一章 秘密(二) 蘅娘声音颤抖的道:“对不起,我不能……诏儿原本就喜欢你。你们走的近了,他那么聪明,若是起了疑心……” 陆霄愤然:“那我呢?你想到了每一个人,就是没想到我!大哥有了子嗣,二哥妻贤儿孝,诏儿有你。我呢?我有什么?我只是想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这也不行吗?你我即使成了亲,诏儿也还是大哥的儿子,我不会耽误他的。他的身世,我永远都不会和他提起,我不会坏你名节。你为何就是不肯答应我?为何?”他的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悲凉。 蘅娘的声音也凄然起来:“你别说了!我本就是坏了名节的人。苟延残喘活在世上,无非就是为了孩子。我这样不守妇道的人,不配过和美的日子。” “胡说!”陆霄喝止,“你不配过好日子,还有谁配?陆云那个混蛋吗?” 蘅娘惊呼:“三郎!他是你大哥!” “大哥又怎么样?”陆霄眼中流露出心痛,“他打你。他不光打你,还折磨小妾。闹出好几条人命。他是个魔鬼!” 蘅娘低声道:“他……他那是心里不痛快。没有子嗣,外面的人又乱说,他心里烦。” “再不痛快也不应该打女人!”陆霄正色道,“尤其你还是他的妻子。他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活该天罚他。外面的传言一点儿都没说错,他本就是该绝后的。生不出孩子的原因就在他自己身上。” 蘅娘小声轻语:“这就是我的命。” “可他早就死了,死了十三年了!”陆霄争辩,“为这样一个死人葬送你的一生,值得吗?” 蘅娘不停的摇头:“对不起,对不起!你忘了我吧。我已经是对不起弟妹了,我不能再错下去。” 陆霄一把抓住她的肩:“你没有对不起她,对不起她的人是我!那天你喝醉了,清醒的人是我。是我存心害了你。” 蘅娘拨开他的手,轻声道:“你既然知道害了我,就放了我可好?” 陆霄怒:“我已经陪给他一个儿子了,为什么还要连你也陪上。你也不用说了。我主意已定,虽说是再嫁从己,可娘家人的话也还是有些威信的。我明日就书信一封去衡阳。我就不信,你兄长愿意你守一辈子寡。” 蘅娘惊怒:“不可以!” 陆霄突然镇定了下来,淡然反问:“哦?为何不可以?” 叶明净兴味的转过头,悄声道:“这个表情 、还有语气和你刚才很像呢。” 陆诏的脸色活像是要吃了她。 外面,蘅娘似是被击倒了一样,无力的依在树杆上:“你不可如此。你若是这样做了,诏儿以后还怎么做人?他在京里本就势单力薄。要是家里再出这种事,他无论是在清流,还是勋贵世家的圈子里都会低人一等。诏儿有大志向,我们为人父母的,不能帮他就算了,怎可拖累他?” 陆霄的脸色极为难看:“我们又不是无媒苟合?我丧妻、你丧夫。正正经经三媒六娉的行大礼,怎么就低人一等了?怎么就拖累他了?他既有真才实学,就不会因为这些有影响,定能一展所长。” 蘅娘反问他:“真的吗?你真的认为只要有才学,就能被重用?你真这么想?” 陆霄噎了一下,半晌后神色懊恼的道:“总会有办法的。你只说你同意就好,那些事,我来想办法。” 蘅娘道:“诏儿从小就聪明,性子要强。因为没了父亲,他硬是事事都要比别人做的好。在衡山读书时,三更起五更眠。天天在山间锻炼身体。说是不能像他父亲一样壮志未酬身先去。书院里有武修课,他咬着牙挤出时间来练。我没见过比他更用功的孩子。他为什么要这么早考秀才?就是想有些地位好不被人看低。那年伴读落选的事,他嘴上说没什么,却独自在书房熬了一夜。出来后还笑着安慰孙家的那孩子。我这心里就揪心一般的疼。我知道,他想的是若他父亲还在,他就是正经的世子,就不必受这等委屈……” 陆霄嗤笑:“笑话!大哥要是活着,他连命都不一定保的住。你们几年未同房,你却有了身孕。他不下狠手对付你们母子才怪!世子?大哥身体有毛病,没有子嗣,就算他是嫡长,父亲也不会把爵位交给他。” 假山洞中,陆诏的身体剧烈的颤抖。叶明净抓住他的胳膊:“你冷静点,这说明你和你娘都是有福气的人。陆云死的正是时候。” 说这话时,她没敢看陆诏的脸。 那蘅娘又道:“可是诏儿不知道这些。他一直把那人当成是完美的父亲。那人在外头的名声又那么好,诏儿也受了颇多遗泽。若是多了一个庶子继父,诏儿受不了的。” 陆霄的脸色变得灰败,颓丧道:“我再想想办法,总能有法子的。” 两人沉默了片刻,终是无语,一前一后的离开了。 叶明净转过身,对着陆诏道:“子不嫌母丑。” 陆诏默默 的看着她,突然俯身,柔软的唇落在叶明净的唇上。 叶明净大吃一惊,立刻推他。他却紧紧的用身体压住她,用力在她嘴唇上辗转摩擦。 “你疯啦!”叶明净终于推开陆诏,气势败坏。 陆诏眼神奇异的晶亮,正色对她道:“我们有了肌肤之亲。” “你说什么?”叶明净怀疑自己的耳朵。 陆诏又重复了一遍:“我们有了肌肤之亲。你现在是我的人了。” 叶明净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搞什么啊!嘴唇碰一下就是他的人,当她二百五啊! 陆诏继续一本正经的道:“我会对你负责的。你家人在何处?我让媒人上门去提亲。” 叶明净狐疑的看了他半天:“你没发烧吧?”难不成是吓傻了? 陆诏眼露诧异:“你已经和我有了肌肤之亲,不嫁我还想嫁谁?” 叶明净这时才有点回过神。用这个时代的思考方式的话,她的确只能嫁给他了。嘴唇碰在一起,比起孙承和的口误事件要严重的多。想通了这点,她决定先麻痹对手。问道:“嫁你?你难道能娶我当正妻吗?” 陆诏皱眉。今天真是太不巧了,偏偏被这女子听到了有关他的大秘密。这女子身份神秘,人又狡诈。想要让她不说出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变成自己的女人。不过,这小丫头的心未免也太大了些。竟想当正妻。不如先麻痹一下她。 于是他露出温柔的笑容:“若你是清白人家出生,自然是可以的。” 骗鬼去吧!叶明净心中怒吼。当老娘是白痴啊!还笑的这么恶心! 她压住心头怒火,做出一脸怀疑的表情:“真的吗?你是世家子弟,能娶我这样的人当正妻?你的母亲能同意吗?” 不得不说,叶明净的表演还是到位的。她若是露出娇羞的表情,陆诏或许还会怀疑一下。可她直接指出了问题的关键,陆诏就相信了。人都是趋向利益的。女人的最大利益不就是嫁的好么?他继续温柔的道:“你刚刚也听见了。我母亲是个有情有意的人。只要你我是真情,我就可以说服她。” 叶明净眨了眨眼:“可是,你,你真的喜欢我吗?” 陆诏嘴角轻勾,柔声道:“当然。” 叶明净的心“咚”的跳了一下。乖乖!陆诏的这个表情实在是太完美了!深情款款,可以拿奥斯卡金奖。 她合作的低下 头:“我,我身份不高的……” 陆诏掩住眼底的算计,缓缓低下头:“可是你很特别,这世间一定没有比你更特别的女子了。”说完,他抬起她的下巴,再次将唇覆上。 叶明净半闭上眼睛。忍受着某人乏味、单调的吻技。 太幼稚了,就知道磨来磨去,连个舌头都不会伸。 陆诏则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女子的唇这么软。他越亲越觉得满意,也许纳了她也不算亏。 气氛渐渐旖旎,叶明净的双手搂上了陆诏的后背……陆诏轻轻一颤,越发将人抱的紧。突然,他后颈传来一震巨痛,然后眼前的景物就立刻变得摇晃。 还没等他反应的过来,叶明净趁势一把推开,将他扑倒在地。整个人都坐在他的后背上,将他的头死死按在地面,举起手中的石块,对着陆诏的后颈再次用力的敲下去。 陆诏扭动了几下,总于晕了。叶明净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长出了一口气。 随后她用脚狠狠的踢他,愤愤不平:“你个登徒子,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美男计!骗婚!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y啊!” 直到陆诏衣服上镶嵌的狐狸毛彻底变成了泥团,她才解气的收脚。小心的推开石门,观察了一下周围。快速的离开了。 宴席上,齐靖找的她几乎发狂。见她来了,赶紧用眼神询问。 叶明净示意自己没事。又使了个眼色,齐靖向主人告辞。 “好险!”她对齐靖道,“我在花园迷路了,差点就被人发现。” 齐靖不疑有他,摇头道:“你还是别再干这种事了,我每次都提心吊胆的。” 叶明净心有余悸:“不了,不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扮成小厮了。” 两人分开后,她坐进马车,小心的更换衣服。突然想到一事,唤了计都进来。 “花园里的那个时候,你在不在?” 计都露出奇怪的表情:“一开始不在,后来才来的。” 叶明净“哦”了一声:“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计都看了她一眼,垂下了眼帘:“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叶明净一愣,然后就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了两声,嘱咐他:“……别告诉父皇。” 父皇要是知道了,保不准会杀了陆诏。 计都垂头:“是。” 叶明净得到了保证,舒了口气。靠着靠枕坐了一会儿,想想又笑道:“你说这陆诏也不大,怎么这么多鬼心眼儿?看来还是困境容易出俊杰。难怪父皇当年没让他进上书房。他要是来了,我那几个伴读不被他玩的团团转才怪。” 第四十二章 后续(上) 第二天,孙承和来上书房时,神神秘秘的道:“听说你们昨天去成成国公府了,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 叶明净眼皮一跳,摇头道:“我们很早就离开了。” 孙承和嘿嘿一笑:“那真是可惜。你们没赶上好戏码。告诉你们,如今京里都传遍了。昨天在宴会上,永昌侯家的一个庶女和叶息正互诉衷肠时,被人撞破发现了,现在闹得沸沸扬扬。那庶女谢妍当场就跳进了湖里欲寻死,好不容易才被救了下来。谢家一定要叶息正给个说法。据说,这事已经闹到福寿公主那里去了。对了,齐靖呢?你一定知道这事,是不是?” 齐靖正坐在书案前看书,闻言没好气的道:“就你喜欢凑热闹!今早他们是去了我家,为的什么事我可不知道。母亲早早的就将我赶出来了。我问你,你倒是从哪里知道的?” 孙承和得意的仰天笑了两声:“哈——哈——,你们两个去赴宴的,竟然还没我这没去的清楚!告诉你们,这事是我大表哥告诉我的。” 江涵好奇的问:“你哪个表哥?” 孙承和得意的摇晃着脑袋:“当然是最最能干的那个,刚刚回京的陆诏表哥。” “噗——咳咳!”叶明净猛的呛了一口水,剧烈的咳嗽。 齐靖连忙过来拍她的后背:“小心点儿。” 薛凝之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齐靖的手,眼中有深意闪过。 孙承和绘声绘色的讲述:“第一个撞破他们奸情的人是谁,你们想都想不到!告诉你们,是叶芸。有印象吗?康国公府,叶息观带来的那三个丫头里最小的一个。要我说,那小丫头也不是什么善茬。你说她一个姑娘家,大冷天的怎么就一个人去了湖边?还有她既看见了,又为什么要大叫出声?陆诏表哥当时就在附近,看见叶息正追着叶芸跑,当即就唤他站住。结果那叶息正忒不是东西,竟然和陆诏表哥动手,让他别多管闲事。表哥是什么人?才不会怕他呢。三下两下就擒住了他,救下了谢妍那丫头。结果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事就这么闹出来了。害的表哥那件狐狸毛做的新衣都被扯坏了。不过,他也赚到了。成国公府和永昌侯府还有康国公府都给送了赔礼和谢礼,上好的毛皮足有十几张。” 叶明净听的眼睛都瞪圆了,叹为观止。 江涵摸了摸怀里的手炉,问道:“这么说来,这叶息正算是搭上永昌侯府啰。凉郡王家推出来的候选人就是他?” 齐靖收回手, 冷笑:“哪有那么容易?这种天大的好事,就是亲兄弟之间也是不会客气的。那几个小的能服气?” 孙承和嘿嘿的笑:“永昌侯夫人亲自去的东阳侯府。我听说,她言语里恨死了那个谢妍。这么一闹,谁都会把永昌侯府和凉郡王家联系在一起。我姑姑说,听她的意思,好像是大不了就舍掉谢妍。反正是个庶女。” “舍掉?”叶明净问,“怎么舍掉?” 齐靖撇嘴:“很简单,将谢妍送给叶息正做妾就行。说是亲戚又不是亲戚,想亲近就亲近,想不管就不管。” 叶明净想到了谢妍的百般算计,道:“估计没那么容易。谢妍的生母也不是那好对付的。” 她想了想,在萧炫进宫时吩咐了几句。 过了几天后,京里又有了新消息。叶息正迟迟不遣媒人上永昌侯府。婚事出现波折。 男女之间出了丑闻,到底还是女人吃亏。叶息正不知受了什么高人指点,知道现在谢妍除了嫁给他已别无选择。就拿捏了态度,稳坐钓鱼台起来。想谋划最大的好处。而永昌侯府则是不愿太早被绑上船,这一家人的态度暧昧。对着叶息正的拖延也不在意。于是京里就众说纷纭,说这位闹丑闻的庶女十之八九要变成贵妾了。 谢妍不负众望,在万般艰难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她趁着和家人在慈恩寺上香的时候,一反常态,素装素颜的哭着跪现在菩萨面前。说是自己年轻不懂事,受了诱惑。犯了妇德,实在是对不起父母的教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求慈恩寺的主持,定慧师太允许她出家。 这一下,事情就闹大了。 当天在慈恩寺上香的,除了永昌侯府女眷外,还有武成伯府一行人。最最要命的是,还有一位来寺里拜送子观音的夫人。这位夫人夫家姓许,夫君许儒曾是青州府通判。现今任期已满,回到京城等候吏部的任职。这位六品官的夫人娘家姓黄,她有一个很有名的父亲,就是礼部尚书黄庸行。 黄庸行是什么人?主张过继皇嗣的朝臣第一人。并且他还是倾斜于凉郡王一方的。那本奏折上的内容,有门路的人家谁不知道? 谢妍挑的时机非常好,无论她成不成功,叶息正都必须给她一个交待。 结果那位永昌侯夫人也是狠人,当时就同意了谢妍的请求。她表态,自己教养的女儿出了错,她绝不姑息。谢妍可以在慈恩寺住一辈子,所有供奉均由永昌侯府出。 定慧师太顿时头皮 发麻。 最后还是武成伯夫人过来打了圆场。一番声情并茂的演出后,双方都作出妥协。谢妍坚决不肯回家,暂时留在慈恩寺小住。 事情到了这一步,等的就是叶息正的表态了。 凉郡王府,叶息正、叶息仁、叶息齐三兄弟在书房相对而坐,室内的空气沉闷不已。 “大哥,你就娶了那女人又何妨?她好歹也是侯府的千金。你先前不是挺迷恋她的么?”叶息仁看似好心的提议。 叶息正愤怒的瞪了他一眼。娶个庶女?皇家的子嗣,有谁是娶庶女当正妻的?只要他娶了,就永远失去了竞争的机会。 十三岁的叶息齐闲闲的喝着茶水,这事和他没关系。黄大人奏折上的人选只有他和叶息善。叶息善这次没来,他的机会比谁都大。其他人不过是陪衬罢了。 叶息仁笑了笑:“大哥,你若是不娶。这名声就跌的更厉害了。人家姑娘都住到寺庙里去了,你就不怕逼的她出家吗?真要这样,你可真就完了。以后说亲都难。” 叶息正咬牙:“我就不信她舍得出家。她这是在逼迫我,我岂能就这么如她的意。” 后花园中,凉郡王的嫡长子叶息慈正在收集梅花朵儿,打算做成花茶。一个中年男仆跟在他的身边:“少爷,他们太过分了!您才是这府里的主人。” 叶息慈笑笑:“理那些人作什么?这也许是我今生唯一一次在京城居住的时日,不好好享受一下京都繁华的生活,何苦操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男仆道:“话不是这么说?少爷,现在外面的形势可不一般那。” 叶息慈咳嗽了两声,将身上的狐裘拢了拢:“我这个破败身子,有什么好争的。况且,现在凉郡王一脉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男仆大惊:“怎么会?明明就是正公子一个人闹出来的事!” 叶息慈摇头:“方伯,你看不出来吗?大哥这件事,背后有人在捣鬼。那谢家怎么会就那么巧碰见了黄大人的女儿?有人看不得我们家啊!为什么看不得呢?原因就在于黄大人的那封折子。凉郡王一脉,是他们首要对付的。” 方伯神色一凛:“是谁?谁要对付我们?五公主?” 叶息慈轻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凉郡王府从黄大人上奏折起,就成了靶子。无论是谁,都会先对付我们。盼着我们倒霉的,可不是一家两家。” 方伯顿了一会儿 ,复又劝道:“少爷,京城名医多,药材也丰富,不比凉地清苦。您的身体会看好的。您比他们谁都聪明,您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叶息慈大笑,这回竟笑出了声。他边笑边道:“方伯,你糊涂了?我若是安安分分,凉国公的位置就是我的。何苦费那个神?再说,就算是像你说的一样,坐上了那个位置。你以为那个位置容易坐吗?端看大哥的这件事就知道了。我们没有任何势力,要想成功就必须借用别人的势力。那些人会平白无故的借势给我们?好一些的,等登上了位置,会要我们加倍偿还。心黑些的,干脆就直接把我当傀儡。要想大权独揽,还不知道要和他们斗多久。以我这身子骨,说不定都看不到那一天。那样就更糟糕了,我给我的孩子留了个烂摊子。” 方伯无语。 而此时,在京城的外城东城区,有一幢很清静的小院。靖海侯世子萧炫正坐在温暖的房间内。脚下生着四个火盆,盆中的银丝碳在细细的燃烧。萧炫微微皱了皱鼻子。 唐玉官穿了件贴身小袄,粉色的缎面,衣襟下摆处绣了紫红色的海棠花。下身是嫩黄色的百褶群,大大的裙摆如同花开一般铺陈开来。纤细的腰肢柔软的如同春日的垂柳。她刚用清亮的嗓音唱了一段《赏花时》,正在喝水润嗓子。见萧炫在皱眉,就瞥了瞥眼:“怎么?嫌我这屋子里有烟味儿了?” 萧炫用手在鼻尖扇了扇:“上好的银丝碳怎么会有烟?我是嫌你这里气闷。你也是的,烧了这么多火盆,又不开窗透气。这屋里全是脂粉味。” 唐玉官啧啧嘴,酸溜溜的道:“我这里哪里比得了你靖海侯府。正房屋里都铺了火地龙。冬天不烧碳照样暖和,还没有烟气。在我这儿就将就将就吧。” 萧炫闭上眼睛,努力压下心底的厌烦。起身道:“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快过年了,府里事多。我刚拿来的银子,你自己看着想买什么年货就买一些。” 唐玉官大急,一把拉住他:“怎么这几天总是来去匆匆的?我问你,谢家小姐的事,你到底帮不帮忙?” 第四十三章 后续(中) 萧炫脚步顿了顿,连着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忽视空气中甜腻的香气。转过身,脸色如常的道:“我又不能压着叶息正去提亲,这种事,关键还得靠她自己。” 唐玉官拉他重新坐下,问道:“谢小姐已经住在慈恩寺了。照说现在只要永昌侯府去给凉郡王府提个醒就行。可侯府里一直都没动静。你看,你是不是和大公子去说一声。帮着催催?” 萧炫将窗户推开一角,一股冷风夹着新鲜空气猛的窜进屋里,将空气中的甜腻味吹的一干二净。 唐玉官哆嗦了一下,看了看他的脸色,终是闭上嘴没有出声。 萧炫深深呼吸了两口,道:“这个事我可不能管。分明就是永昌侯府不愿意让谢妍被明媒正娶的嫁过去。” 唐玉官惊呼:“什么?怎么会这样?” 萧炫瞥了她一眼,解释道:“谢妍要是做了叶息正的正妻,永昌侯府就和凉郡王府牵扯在了一起,甩都甩不开。这事没什么好处,坏处却非常多。第一,凉郡王府现在是众矢之的,暗地里想要拉他们兄弟四人下马的,不知有多少。永昌侯府嫁了女儿,就会过早的替自己树立敌人。第二,就算是皇上看中了凉郡王府,那个人选也不会轮到叶息正。更何况叶息正此人还颇有野心,能力却又不足,反到容易惹祸。倒时候,作为岳家的永昌侯府,一定会被被牵连进去。” 他喝了口水,继续道:“而与之相反的,谢妍落发出家,对永昌侯府就有太多的好处了。第一,永昌侯府在此事件中可以由原本的被动转变为主动。教女不力的过失可以被化解。反倒是叶息正,乃至凉郡王府都会落个行事放荡,刻薄寡恩的名声。第二,谢妍出家后,永昌侯府就可以从各系公子的角逐中脱身而出。若是当选人是其他府上的公子,永昌侯府作为被凉郡王府亏待的人家,就很容易以此仇恨为名,投身别系。若当选人是凉郡王府的人,那么,为了要洗清府上的刻薄名,势必要和永昌侯府谈一谈,化解此事。这时候,永昌侯府就可以开条件。要么,嫁一个嫡女给当选的公子做妻室。要么,就嫁一个庶女给当选的公子做侧室。一切都可以商量。谢妍,不过是个牺牲品罢了。” 唐玉官听的脸色发白。嘴唇翕动:“那,那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萧炫无所谓的道:“没有。她是永昌侯府的女儿,永昌侯要牺牲她,谁又能救得了?与全府的整体大局相比较,她的性命不足为道。更何况还没要她的命呢。” 唐玉官 呆若木鸡,良久后喃喃的道:“胡姨娘就这么一个孩子……” 萧炫掸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随口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出路。真能豁出去的话,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唐玉官眼睛一亮:“真的?是什么?你快告诉我!” 萧炫抬眼看了看她:“这只是一种可能,成功的把握并不大。而且一旦成功,谢妍以后的日子也不一定就好过。” 唐玉官道:“再不好过也比当姑子强。就算不成功,最坏也不过是一条命。爷是含着玉匙金汤长大的,哪里知道我们女人的苦。只要能当正头娘子,就什么都不怕。” “只要当正头娘子么?”萧炫若有所思,正了正脸色道,“这法子并不难,只要将事情闹大了便好。需主动出击,置之死地而后生……” …… 萧炫离开那座小院后。很快,唐玉官的贴身婢女就出门去买蜜饯糕饼了。一个时辰后抱着精致的点心匣子回到小院。 萧炫得到密报,点了点头。对着书房的小厮喝道:“把这香炉给我撤出去,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怪味儿!” 小厮赶紧搬香炉。萧炫在房间来回踱了几步,想了想,去了外院西北角处的一所院子。 这所院子建在西北角处,地方很大,另有出入大街的正门。和侯府隔着一道厚厚的围墙,只有一个小门相通。关了门就是个独立的院子。一进去就可以看见一片开阔的空地,几个精装的汉子赤着上身正在对打,口中吆喝间不时吐出阵阵白气。 这几人见了萧炫,立时停止了动作,抱拳行礼:“世子爷!” 萧炫也抱拳:“众位师傅好,时队长可在?” 一个大汉朝屋里喊:“小春子,有人找!” 屋里立刻传出骂声:“彭虎你个混蛋,你再乱叫唤,老子就揪了你的蛋!” 彭虎嘿嘿一笑:“哥哥等着你。” 话音刚落,只见那一排屋里“嗖”的闪出一个人影,如同闪电一般蹿到彭虎的身前,一拳就打了过去,口中骂道:“三天不打你就皮痒!” 彭虎连连躲闪,脸上却还是挨了两下,当下连连叫道:“哎呦,这可不得了。时队长,你看清楚了,世子爷有事找你。你可别耽误了正事!” 正在快速移动的身影“霍”的停了下来。那是一个年轻瘦长的男子,张着一副不起眼的面孔。他面无表情的转过脸,对着萧炫抱拳 :“世子。” 萧炫连忙回礼:“时队长客气了。炫有一事需时队长帮忙,我们屋里详谈如何?” 时少春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来到屋内,萧炫落座后问道:“时队长,不知你们来时,我父亲是如何吩咐你们行事的?” 时少春干脆利落的道:“侯爷说了。京城内的一切行动均听从世子的调遣。世子有事尽管吩咐。” 萧炫沉吟片刻:“我需要一个人的身边能有这样一个人。他相貌普通,看上去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清白出身,读书识字,言之有物,却又不善科举。唯独谋略上颇有见解。” 时少春道:“世子说的是幕僚,乱世中又称谋士。” 萧炫道:“没错。叶息观的身边正好缺少这么一个谋士。我想,他如果得到了这么一个人,一定会视之为心腹。” 时少春想了想:“如果是去叶息观身边的话,那就在下去吧。别人恐怕不行。还有,世子需给属下安排一个无懈可击的清白身份。” 萧炫大喜:“那就麻烦时队长了。对了,时队长可知如今京城里的一件新闻?” 时少春问:“可是叶息正与永昌侯府联姻一事?” 萧炫道:“正是此事。时队长可知这事的第一目击者是谁?就是叶息观带来的那位最年幼的妹妹,叶芸。” 时少春恍然大悟:“属下明白了。世子是要挑拨叶息观和叶息正。只是不知世子是要叶息观败,还是叶息正败?” 萧炫微微一笑:“都不需要。只需要他们几人之间水火不容便好。出些小乱子也不妨事。叶息聆也要拉下水,要闹的他们几人矛盾重重,互有防备。” 时少春:“属下明白了。” 过了几天,京城中又传出一段新闻。永昌侯府那位在慈恩寺暂住的谢小姐,因凉郡王府迟迟没有音讯,不堪其羞辱,绝定于十日之后,十一月二十日在慈恩寺正式落发出家。 这个年代没有报纸、网络、电视、电影、广播,人们的生活娱乐比较匮乏。八卦就成了一种最价廉物美的娱乐方式。京城又一向以夏朝八卦娱乐的风向标著称于世。如今出了这么大一个新闻,怎么能不好好八一八? 一时间,大街小巷、酒楼茶楼,全在议论此事。 士子文人们唾弃叶息正的为人,称其为道德败坏。对于谢妍倒是态度温和了起来,称赞她知错能改,颇有 烈性。 男人们耻笑叶息正,说他是傻瓜,羊肉没吃到,白惹了一身骚。又叹可惜,永昌侯府的姑娘们都是一等一的漂亮,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当了姑子可真可惜。 女人们的想法就复杂些,有的觉得谢妍不值得,有的夸她有烈性,有的认为她咎由自取,还有的说她是被逼迫的。不过对于叶息正,她们倒是异口同声,一致认为此人道德败坏,没有担当,愧为皇亲。 朝臣和勋贵的态度很一致,那就是将凉郡王一系彻底冷落。 礼部尚书黄庸行吩咐下人,凡是凉郡王府的来客,一律不予接见。 而叶息正,原本他还能顶住流言的压力。直到被黄庸行拒之门外后,才惊觉大事不好! 叶息仁和叶息齐连连责怪他,叶息仁焦虑的道:“不光是黄尚书一家。那些人就像是约好了一样,个个都不再请我们上门了。就是我们舔着脸去了,也是被人冷落。” 叶息齐急道:“大哥,如果黄尚书不帮我们,就没有人帮我们了!” 叶息正这几天的日子相当不好过,简直如同过街老鼠一般。走在街上,人人都对他指指点点。他恼羞成怒:“那你们说,我该怎么办?现在就是现写书信回去,也来不及了!父母高堂俱在。没有父亲的书信,我就是想提亲也提不成!” 叶息仁气愤的道:“大哥!要是这事情刚闹出来时你就写信回去,又怎么会来不及?都是你一拖再拖,才惹出现在这等局面!” 叶息正气的猛拍了一下桌子:“你这是在怪我啰!你要我怎么办?去求她吗?我倒是想,结果呢?不光慈恩寺进不去,就连永昌侯府,我现在也进不去了!” 第四十四章 后续(下) 叶息仁道:“大哥,你负荆请罪,永昌侯府一定不能拒绝的。” 叶息正闻言气的浑身发抖:“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想叫我身败名裂!” 叶息齐不满的道:“大哥,这怎么会让你身败名裂?负荆请罪,君子之为,古来有之。我觉着就很好。” 叶息正冰冷的看着他的两个弟弟:“你们当我是傻子吗?为了女色负荆请罪,天下传遍。我的名声,嘿嘿!我还能有什么名声?” 三人之间的气氛一时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吱嘎——”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凉郡王嫡长子叶息慈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屋里的三人,神色平静的道:“大哥,你若真心想补救,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去景乡侯府找福寿长公主。” 叶息正两眼一亮,随后又垂了头叹气:“景乡侯府我也去过的,说是福寿长公主身体不适,只出来个管事陪我坐了坐。” 叶息慈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眼神明亮:“让弟弟去试试吧。或许能见到公主。只是大哥,这样一来,你势必要娶那小姐为正妻了。” 叶息正冷笑:“我如今还敢不娶她吗?我不娶她,你们答应吗?” 叶息仁和叶息齐一起避开他的目光。 叶息慈叹息一声,吩咐方伯套车,去了景乡侯府。 福寿公主听说是叶息慈来了,就笑了,对着下手一个年轻男子道:“……倒不好不给他这个面子。毕竟是凉郡王的嫡长子。” 那男子笑道:“姑姑所言极是,我也正好见见这位弟弟。” 叶息慈被管事带入正厅。福寿公主坐在主位上,下首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天青色长衫,头上簪了一根白玉簪。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福寿公主道:“你来得正巧,这是睿国公之子,你叶息矜哥哥。” 叶息慈大吃一惊:“矜哥哥竟已入京了?慈竟不知道,惭愧,惭愧,失礼,失礼。” 叶息矜还了他一礼:“息慈不必顾虑,我今天刚到。你并无失礼之处。” 叶息慈告罪一番,坐了他的下首。望了望福寿公主,欲言又止。 叶息矜看在眼里,闻弦歌知雅意。随便聊了几句后,便向福寿公主告辞。 福寿公主含笑嘱咐:“你孤身一人上京,随从带的也少。府里人手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和我说。” 叶息矜告谢:“……多谢公主关心。” 叶息慈微微吃惊。竟然是孤身一人来的。随从又少。那他到京城干什么来了?若是说没那个心思,那又何必来?皇上的圣旨里说的很明白,全凭自愿。真正没有野心的人根本就无须踏足这里。他心中暗暗警惕,叶息矜要么有什么原因,要么就是城府极深之人。 他这里在沉思,那边叶息矜已经离开了。福寿公主唤他:“息慈,你来找我有何事?” 叶息慈收回心神,微微有些脸红:“姑姑,今天来拜访,的确是有事。这件事,息慈实是难以启齿。只是事关无辜女子的终身,息慈心有不忍。还请姑姑给予做主。帮我大哥向永昌侯府提亲。” 福寿公主笑了笑:“原来是这事啊!我也略有听说。息正处事太欠妥当,能结亲那是最好。只是这事本与你不相干,你又不是叶息正的亲长,你做的了他的主?” 叶息慈道:“息慈插手此事确实略有不妥,只是……”他抬头正视福寿公主,语气坚定:“姑姑,大哥再有不是,也是我凉郡王一脉。若是就此不闻不问,凉郡王府岂不是成了刻薄忘义之辈?我父的声誉也会受到损伤。我们这支的兄弟姐妹日后姻缘之事都不免要受此阻挠。息慈不能看着大哥犯错。我既身为父亲之子,就需维护凉郡王府的声誉。力虽绵薄,亦当尽心。” 福寿公主眼中露出赞赏之意:“说的好!也罢,到底都是叶氏皇亲。我也不能让人坏了皇家的名声。你叫叶息正亲自来见我吧!” 叶息慈大喜,恭敬的行礼告辞。 第二天,叶息正去了景乡侯府。 谢妍终于等到了她想要的。五天之后,福寿公主以长辈之姿态,请了官媒去永昌侯府提亲。 双方交换庚帖,婚事算是定了下来。 叶息正写了信寄往家中,向父亲说明此事。 谢妍被接回永昌侯府。 喧闹一时的私情案件随着花好月圆的结局终于落下帷幕。这件事带来一个附加影响。就是京城里凡是有些声望的人家,突然都不约而同的重视起自家未婚姑娘的教导起来。 腊月时节,雪花纷飞,随着新年的到来,京城中暂时恢复了平静。 今年的年夜守岁就要比往年有些意思了。七位叶姓的公子并三位叶姓姑娘,都将进宫赴宴。 叶明净在宴席上仔仔细细的比较了一下七位哥哥。叶息正一脸晦气, 全场就属他的脸色最难看。正在对着叶芸怒目而视。叶芸装作没看见,和两个姐姐凑在皇后身边说笑。唯有叶息观对着他冷笑。 叶息仁和叶息齐倒是红光满面,频频敬酒。和叶息聆一唱一和的吟诗作赋,一派文士风头。 叶息慈静静的坐在角落处,手里拿着个橘子,裹了手绢在慢慢的剥,睫毛低垂,专心致志。 年龄最大的叶息矜,端着酒杯朝叶明净走来。 叶明净未语先笑:“息矜哥哥,净儿可不能多喝酒。” 叶息矜笑道:“第一遭见到公主妹妹,我这是心里高兴,找着机会想多喝两杯。公主随意便好,只要不拦着息矜就行。”说完,他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拿起叶明净桌上的酒壶,又替自己到了一杯。 酒刚倒出来,他就笑了:“是果汁。” 叶明净嘻嘻一笑:“息矜哥哥可别说出去。” 叶息矜笑道:“放心,我不说。”然后他喝了那杯果汁,笑容微微黯淡了些:“公主这里既然是果汁,想来我要喝醉还需去别处才行。” 叶明净道:“难道哥哥想喝醉?” 叶息矜的神情有些落寞:“除夕守岁,合家团聚。我一人在外,也不知家中父母妻小可还安好。心里就有些挂念。” 叶明净“啊”了一声:“是呢!息矜哥哥一个人来了京城,嫂嫂在家中一定很惦念。” 叶息矜眼神柔和,声音也放低了些:“你嫂嫂是个很贤惠的人,孝敬公婆,照顾弟妹,养育稚儿。我能娶到她,实是三生有幸。” 叶明净好奇的道:“是吗?那你怎么不带嫂嫂一起来京城呢?京城可热闹了。” 叶息矜露出温柔的神色:“你嫂嫂要在家照顾孩子。我有两个孩儿,大的今年五岁,已经会认字了。小的还未过周岁,她走不开。我在京城待几个月就回去。我本来也挺舍不得他们的,可一想,明天就是春闱。三年一度的人才大典,天下士子云集。那种鼎盛风貌、华彩文章,只有在京城才能一见。不亲眼来看一看,我这辈子都会遗憾的。” “明年是春闱之年?”叶明净算了算,果真如此。 叶息矜长叹了一声:“我也是自幼读书,学富五经。自问不比任何人差。可惜……唉,我们这种身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参加一次科举。我想来看看,见识一下天下文章。等到开榜后,也找那试题过来做做,试一试自己水平如何,也算是给自己多年 苦读一个交代。”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公主可不要笑话我。” 叶明净正色:“我怎么会笑话息矜哥哥呢?息矜哥哥,你到时做了文章,我拿了给太傅看,让太傅帮你评定评定。太傅当年可是状元。” 叶息矜笑道:“那样啊!我猜廖太傅一定不会说我的文章不好。” 叶明净大惊:“难道哥哥有大才?” “那到不是。”叶息矜道,“你想,我又不能参加科考,太傅何苦要打击我。平白说几句好话敷衍过去就行。” 叶明净狐疑道:“太傅不会吧。那哥哥不是就没法知道自己文章的好坏了么?” 叶息矜朝她笑笑:“公主不用担心。我自有好办法。到时文章上不署我的名字,只推说是别人做的。看文章的人就不知道了呀!那时我就能知道自己的真正水准了。这个办法可好?净儿可别替我泄露出去哦。” 叶明净拍手而笑:“果然好办法。哥哥放心,我不会告密的。” 承庆帝听闻笑声,眼睛转了过来:“说什么有趣的呢?这么高兴。” 叶明净眨了眨眼睛:“息矜哥哥在和我讲有趣的事。” 正在和承庆帝说话的贤妃听着就笑了:“可见五公主还是喜欢哥哥的。平日里和炫儿也是这般说的热热闹闹。” 承庆帝点头:“净儿没有兄弟姐妹,的确孤单了些。”说完后,看向叶息矜的目光就少了几分生疏。 新年钟声敲响,夜宴散去。 叶明净回到芳菲殿,洗漱完后打着呵欠钻进被子。 等到第二天睡足了觉醒来,她想了想昨晚的谈话,心里总觉得有点儿怪。 叶息矜的话里有三层意思。 第一,他很挂念家中妻小,并且和家人感情很好。 第二,他不是别有目的来京城的,他来这里是为了见识一下春闱。 第三,他想匿名投了文章给名家点评,把握自己的真实水准。 好像没什么问题啊?她想想又笑了一下。 也许人家真的就没别的用意呢?不是人人都想当皇帝的。她再这样杯弓蛇影下去,估计都要变成精神病了。还是少想些为妙。 对了,还有一件。叶息矜一直称呼她为“公主”。 第四十五章 科举 叶息矜提到了春闱,倒是勾起了叶明净的好奇心。她一直知道科举制度是古代选拔人才的重要途径,也是寒门子弟向上进阶的天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是对科举成功者最精辟的解释。来到夏朝以后,她倒是经常可以听到什么某人出任某地的学政、某人曾担任哪届主考。又是谁谁是好多官员的座师等等。这些信息都牵扯到一个主题:科举。 正月十五之后,上书房恢复了课程。叶明净便问廖太傅,春闱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一出,白发的老太傅立刻眼神一亮,好似吃了千年人参一般精神抖擞起来。他激动的道:“是了,今年是春闱之年,会试、殿试在即。我朝又将出状元、榜眼、探花……人才济济,汇聚一堂。实乃饕餮盛宴啊” 孙承和闷着脑袋转身与江涵小声嘀咕:“谁不知道他是状元出身来着。” 江涵忍住笑:“小和,你是妒忌吧。你能考个状元吗?” 孙承和把头一昂:“太傅是文状元,小爷要考就考武状元。” 江涵瞥了他一眼:“小和,不管考娜个状元都是要先考秀才的,你打算什么时候考秀才?” 孙承和愣了愣,然后立刻回头。等廖其珍口若悬河的讲述完科考是多么神圣、多么庄严、多么重要后,举手请求发言。 廖其珍问他:“有何不解?” 孙承和道:“太傅,学生想问。若是我等想考秀才,可能考中?” 廖其珍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你?你要考秀才?”语气不可置信到极点。 孙承和理直气壮的反问:“我读了这么些年书,怎么不能考秀才了?” 廖其珍被他这一问,倒是笑了:“有志气。我辈读书人当是如此。不过,这童生试虽说只需熟读四书五经即可,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考的。你读了这几年书,底子倒也有些。若是真想考秀才,我倒是可以替你规划规划。” 这回轮到孙承和吃惊了:“真的我,我真的能考?太,太傅愿意教我?” 廖其珍摸摸胡子,笑道:“周太祖说过,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我既为你师,你有心上进,我当全力辅佐。怎么?你信不过我?” “信,信”孙承和头点的像小鸡吃米,然后犹豫的问:“太傅,我真能考上吗?” 廖其珍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教了你这些年,平日布置的功课你都能完成。四书五经也通背了不少。 举人是别想了,秀才还不至于考不上。只是你还需好好用功个几年方可。” 孙承和大喜,举人他当然是考武举了,文科乡试和他有什么关系。眨眼间,他好似看见自己穿上了武状元喜服,萧曼一脸崇拜,萧炫大吃一惊。哥哥们都瞪圆了眼睛,父亲再也不敢打他…… 他呵呵的傻笑:“多谢太傅。承和一定用心读书。” 廖其珍点点头,考个秀才就如此满足,其人倒是赤子之心。然后眼睛向其余几人溜了一圈。 江涵第二个起身,行礼道:“太傅,学生也想一试。” 薛凝之第三个起立,同样行礼:“学生薛凝之同有此意,还望太傅费心。” 廖太傅一脸欣慰。 齐靖郁郁寡欢的坐在座位上,他是景乡侯的独生子,没有参加科考的资格。 叶明净不明白他的沮丧,在她看来,孙承和等人的举动十分令人费解。这就好比这几人有了保送一流名校的资格,却还争着要参加高考一般。简直莫名其妙。齐靖的态度更奇怪,又不是不让他上大学,不过是不能参加高考罢了。有什么好丧气的? 只见廖太傅在那里欣慰的感叹:“你等皆出生勋贵之家,有此志气实属难得。若能搏个正经出身,日后在朝堂之上,说话就有底气,不至让人看轻了去……” 听了这番话,叶明净这才明白,朝堂上还有这样的说法。心中暗惊,难怪科举如此重要。 然后廖太傅就简单的讲了讲考秀才的过程。 考秀才分为县试、府试和院试。其中县试五场、府试三场、院试两场。 至于考不过……廖太傅压根不接受这个可能。谈都没有谈。立刻就介绍起其它注意事项。 首先,考生本人需要有清白的出身,取得参加考试的资格。当然,也不是所有出身清白的人都能有资格参考的。比如悲催的齐靖同学。还有就是在服丧期中的考生。 其次,考生需要有五名同考者互相联保的文约,还需有一名廪生做保。府试之后则需要两个。 叶明净不耻下问,问太傅:“廪生是什么?” 廖其珍几乎气晕,这种常识居然还有人不知道公主果然读书读傻了。想当年,他也曾是廪生啊于是他板着脸道:“院试之后,上榜者按成绩共分六等。这第一等的就是廪生。一年可领取朝廷发放的白银四两做为补助。” 白银四两。叶明净在 宫中用不到钱。便用前世的价格开始换算。一千克白银大约折合rmb七千六。一两就是三百八,乘以四是一千五百二十。再添加上夏朝物资不如现代丰盛,白银购买力强大等因素。估计四两白银也就相当于rmb两千多。一年才这些钱,看来真的是补助,不是给养家糊口的。 至于齐靖、薛凝之等人,四两白银在他们眼里只是散碎零钱而已。随便哪个角落里扫扫,就能扫出来。 廖太傅气恼之下,给薛凝之几个有志考秀才的,布置了魔鬼课业量。首先,四书五经必须通读、通背、通默。要求能倒背如流,随便抽哪一句,就能说出出处,以及默写出上下文。 孙承和傻了眼:“全要能默写?” 廖其珍瞪了他一眼:“这是最基础的,此外还要通读史书、熟用韵律。你以为考个秀才容易?” 孙承和小声的嘀咕:“表哥一考就考过去了。” 承庆帝得知女儿对科考感兴趣,对她道:“虽说你不用参加此等考试,可这里面的学问却不能不知。这样吧,太傅给他们布置的文章课业,你也试着做做。另外,今年的春闱,你就跟在我身边,长些见识。省的连廪生都不知道是什么,徒惹笑话。” 她的确闹了笑话,比那个“何不食肉糜”的皇帝也好不了多少。叶明净怏怏的点头。 承庆帝靠着椅背思索片刻:“这次的主考官是工部尚书刘潜,林珂是副考之一。到时由他帮你讲解,倒也过的去。只是这考题需要好好斟酌斟酌。”他想了想,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叶明净伸长了脖子凑过去看。从春秋至南北朝,承庆帝将各个重要的历史时期都一一排列。排完后,边思索边划勾。 他喃喃自语:“史论共有五题,春秋太远,体制又大不相同,容易流于言表。周朝的话,又容易引起忌讳……” 叶明净好奇的问:“父皇,您圈这么多题目做什么?” 承庆帝看了她一眼:“出考题。” 叶明净大奇:“要这么多题目啊?不是只要做一篇文章就行了么?” 承庆帝像看怪物一样看向她:“谁告诉你只要做一篇文章就行的?会试九天八夜,做一篇文章。亏你想的出来?人才大典是何等重要之事,一篇文章能看出什么东西?怎能如此胡来?” 叶明净大窘。都是电视剧害人什么一篇八股文得到了某某的赏识,从此平步青云。什么某人参加科举,出来 后红光满面,还能去青楼找红颜互诉衷肠。什么某某一考就是个状元,容易的像喝水一样。她怎么知道会试要考九天八夜。天哪九天八夜不离场的考试。高考没得比公务员考试也没得比承庆帝叹了口气,看来是不能再拘着孩子了,果然冒傻气了。 他重新拿了一张纸,边写边给叶明净讲解:“会试共分三场,第一场为三天三夜,考史论。总共五题。第二场也是三天,考奏折、公文的书写和策论。也是五题。第三场为两天半,考三篇时艺文章。整个会试共有一十三道题目。举贤、税法、边关、吏治、外交、通商、海防,方方面面都要考到。这样才能为我朝选出学识广博之士……” 叶明净听的膛目结舌,原来科举考试竟是这个样子的。什么八股文章写的好,就能考中。全是屁话至少在这个夏朝是屁话难怪廖其珍说孙承和考秀才没问题,其它的就不要想了。果然还是她见识浅薄了。 照这个程度看来,她学了五年下来,也就只能勉强当个秀才。举人、进士那都是痴人说梦。她凭什么去统领朝臣?站在封建王朝的最高点。 叶明净的信心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垂头丧气。 承庆帝看了她两眼,淡淡的道:“知耻者近乎勇。你才多大,急什么?只要你有心,一步步的下功夫。这些众生百事,迟早能融会贯通。武将得天下,文人治天下。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的。治不了这天下,就算是用武力得来了,也会弄的民生鼎沸。位置是坐不稳的。” 叶明净心中一惊,抬头看向承庆帝。承庆帝的眼中颇有深意:“净儿,凡事从大局着手,是对的。只是,万不可偏颇一方。文治武功缺一不可啊。” 第四十六章 改嫁 叶明净明白了科举的重要性和文人士子在整个社会中的作用后,对课业就越发的重视了起来。廖其珍给薛凝之三人布置的是通背、通默四书五经,通读史书。她一课不落的全程跟进,搞得齐靖成了唯一落单的人。 春闱的日子是三月初六。出了正月就没有多少时间了。各地的举子均已到达京城,摩拳擦掌的准备着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搏。 二月的时候,孙承和大约是背书做题做多了,整个人的气势有些低迷,有时还会漏写了课业,不得不到上书房来补写。 叶明净先是冷眼看了两天,后来见他一直没有恢复,就有些担心。找了个私下无人的时候问他:“你最近怎么回事?若是书真读不下去也没关系的。父皇对你印象颇好,日后总不会闲置了你。” 孙承和罕见的叹了口气:“我没事。可能是最近累着了。” 叶明净鄙夷的用眼斜他:“和我还来这一套你干了什么大事了,还能累着?老实告诉你,我们几个都看出你有心事。他们也问过你吧,你以为你那敷衍的借口很能信服人?不过是大家不想为难你。你老实和我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好歹还是公主,就算帮不上忙,也能帮你找条路子的。” 孙承和支支吾吾:“我真的没事。” 叶明净闻言便打算算了。人人都有隐私权。朋友之间相处,应该互相尊重。她过问,是表示她的关心。孙承和愿意让她帮忙,她就尽力帮忙。孙承和不想让人知道,她也不逼迫。 于是她道:“没事就好。你课业上还是上点儿心吧,太傅对你们几个期望很高呢。要是实在累了,干脆就请几天假回去好好歇着。太傅不会不近人情的。” 结果她刚走了两步就被孙承和叫住了。她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他。 孙承和想了想,断断续续的道:“公主,我……我想问问你,一个人的出身真的很重要吗?你看,马上就是春闱了,这些举人来自四面八方。各种身份都有,只要他们的文章做的好,有学问,就一定能考中的是不是?” 叶明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蟾宫折桂可不是光凭文章做的好就行的,涉及的方方面面多了。不过能走到会试,都是肚里有真才实学的人。朝廷大考,讲究的是公平。考生的卷子都是蒙了姓名由专人统一抄写,之后送至主考官处评阅。连笔迹都看不出来。杏榜题名的考卷,父皇会亲自阅览。若那考生真的才华横溢,当然能考中。” 孙 承和道:“是吧。我听说乡试也是这样的,蒙了姓名誊写,笔迹统一。不过……公主,我是说,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他有满腹才华,可出身……那个家庭……或许有些不妥。这人若是得中了,朝廷会因为他家庭的原因就不重用他吗?” 叶明净沉吟了片刻:“我也不骗你。若说真的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不然朝中怎么有清流和勋贵两派呢。还有都察院,一些官员若是治家不力,御史是可以以此为由,参他一本的。情节严重的,丢官也有可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也是读过《大学》的。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哦?”孙承和立刻紧张了起来,“什么例外?” 叶明净看了他一眼:“例外的情况各不相同。具体就要看是什么事了。比如,按照常理,父母过世,官员需丁忧三年。可你看历朝历代,总还是有不少官员被夺情,免了丁忧的。这就是例外。” 孙承和泄了气:“这我也知道,那些人不是宰相就是大将军,哪能和他们比。” 叶明净道:“不然,其实总结起来也就是一句话,这些被夺情的人俱是当时的朝廷栋梁。缺了他们,朝政上就会运转不灵,所以才被夺情。你说的那人,若想让人不在意他出身上的瑕疵,就必须让自己非常有用。有用到非他不可的地步。这样,就谁都不会、也不敢介意他的出身。” 孙承和若有所思。 又过了几天,他脸上的郁色消失了。 江涵关切的问:“小和,我怎么听说陆诏又离京了。大家都在外面传言,说东阳侯容不下寡嫂,怕侄子抢了他儿子的爵位。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承和“嘘”了一声:“你小声点儿。别听那些人胡说。根本就不是这回事。” 这一天,刚好齐靖和薛凝之都不在。叶明净也就凑过头来:“陆诏离京了?他不是年前刚回来么。这才待了几天啊?” 孙承和瞧了瞧窗外,见太监们都离得挺远,就压低了声音道:“我和你们说说,你们可别外传啊我告诉你们,其实是东阳侯府出了一件事。东阳侯的弟弟,就是那个我们在桃花坞见过的,叫陆霄的。你们还记得吧?” 叶明净第一个用力点头:“我记得,他是东阳侯的庶弟。丧妻无子,鳏居至今。” 孙承和诧异的看了她两眼:“你记得这么熟?”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就是这个陆霄,他向侯府太夫人请求,说想要续弦。” 江涵莫名:“就这事儿?你至于这么神秘吗?” “哎呀呀”孙承和大急,“你是不知道他看中的人。他谁家的小姐都没看上,对太夫人说,他要娶衡山书院教习先生杜归的妹妹。” 叶明净“啊”的一声捂住嘴。江涵反应就慢了一点儿,见她叫了才想起来,大惊:“什么?我记得陆诏的舅舅就叫杜归,他有几个妹妹?” 孙承和用“你终于懂了”的眼神看向他:“就一个妹妹。陆诏的母亲,闺名杜蘅。” 江涵的下巴险些掉下来:“这,这是真的?他,他竟然敢这么提出来?” 孙承和眉宇间有隐隐的兴奋,压着嗓子道:“这位陆三叔可不简单。他自从老侯爷死后,就搬出了侯府。既不托人求职,也不参加科考。截然一身,渡江去了南方。也不知他怎么弄的,竟置办了一大片私产。早就不依托侯府生活了。太夫人的话,也就不怎么听。他早年妻子死于难产,太夫人原有意替他续弦,结果遇上了老侯爷病逝。这就拖了三年。再后来,他压根就不听太夫人的话,怎么都不肯再娶。又一连遣送了好几个太夫人给的丫头。我们都说,他八成是想当和尚了。谁知道,人家眼光高的很,竟然就看上了……嘿嘿” 江涵道:“杜家婶婶相貌人品俱是一流。我第一次见着时,还以为她比我母亲小呢?谁能想到她已然年近四十了。” 孙承和道:“可不是。陆家三叔比她还小一岁呢。就看上她了。在太夫人屋子前跪了两天一夜。” 江涵诧异:“听你的口气,太夫人竟是准了?这怎么可能?要我说,东阳侯府太夫人这般注重脸面的人,陆霄即是跪死了,她也是不能松口的。” 孙承和的眉宇间露出佩服的神情:“这你就不知道了。他先是跪了一天一夜,太夫人没理他。结果到了第二天的时候,陆诏表哥也去跪下了。” “啊”叶明净发出第二声惊呼。万万想不到那人会这样做。 江涵也是大惊:“这……他这是做什么?寡母再嫁,嫁的还是小叔。他还要不要前程了?” 孙承和看了叶明净一眼,道:“太夫人也是这么问他的。陆诏表哥说,大丈夫立于世,当凭胸中所学。岂能以母亲一生孤苦做向上之阶梯。朝廷向来支持鳏者再娶,寡者再嫁。三叔此举,乃顺应天意。若是他日后金榜题名,妻儿欢庆之时。母亲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于心何忍也。” 江涵目瞪口呆:“他 ,他竟然这么说。” 孙承和拍拍胸口,喘了口大气:“就是啊我听说时也是吓一跳呢。太夫人后来又问他,若母亲再嫁,将来百年之后,置他父亲于何地?你都想不到陆诏表哥是怎么说的。” “陆诏怎么说?”这回是叶明净抢问。 “表哥说,他父亲乃是至诚君子。爱他**至深。定然舍不得母亲半生孤苦,凄然一人。将来百年之后,父亲有母亲。三叔有三婶。大家都是一家人。” “扑哧——”叶明净捂住嘴狂笑,陆诏一定是故意的。陆云是至诚君子,深爱杜蘅?见鬼去吧可惜,太夫人明知道他说的不对,还不能反驳。陆诏是遗腹子,将父母之间的感情想的美好很正常。总不能由祖母告诉他,你爹一点都不喜欢你母亲。你爹为人小心眼,绝不会放你母亲嫁人吧。 最妙的是,陆诏一口一个父亲。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么。这里的父亲一定不会是指陆云。那个深爱他**,舍不得她半生孤苦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陆霄。 笑够了后,她不禁有些佩服起陆诏来。竟然能为母亲做到这一步,看来陆诏的的确确是个孝子。 她倒有些小瞧他了。 孙承和继续绘声绘色:“陆诏表哥跪了一天后,摇摇欲坠,看着就要不行了。太夫人终于松口发话,只要陆霄能取得杜归的同意,她就不再过问此事。不过,陆诏必须是长房长子,谁都不能更改。这不,表哥身子刚有起色,他们就回衡阳去了。我估计杜婶婶和陆三叔以后都不会轻易回京城了。” 江涵不屑的道:“长房长子又怎么样,她还能把爵位给陆诏继承不成?不过是多分些家产罢了。” 孙承和道:“她这是怕陆诏表哥日后受欺负。毕竟,杜婶婶以后就是陆三叔的人了。” 这两人在那里议论着。叶明净心中涌起一阵“大家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的畅快感。同时也有些心痒难耐。 于是,这天晚上。她在帐子里揪住计都,痛痛快快的将事情又说了一遍。其间还发表了不少自己的感想。 她在那里侃侃而谈,计都则在努力忽视公主穿着中衣,和他在床上聊天这一事实 第四十七章 钱从哪里来(一) 廖太傅大约是被春闱将至给刺激到了,接连几天都给五个学生布置了时艺文章。几人写完后,他便当场点评一通。之后,又拿出几篇好文章来给他们对照,让他们从中吸取经验。 叶明净接受了五年的古代儒生教育,对这类古文已经有了一定的鉴别能力。廖太傅拿了来的都是精品佳作,立意上层,用词精辟,文风熠熠生晖。 廖其珍的意思是,多看佳作,有助于提高眼力。下笔行文时,境界就自然而然的高了。其间,他拿出了一篇文章称赞道:“此人有大才,这一篇《国富论》写的非常好。国富者,先论政。政者首要之职,在于通,通则顺……说的真是太好了。只是如此有才华之士,竟未曾署名,这是为何?”他翻了翻那页纸,“咦?这是公主交予臣的,公主”他声音立时激动起来,“难道这是你……不对,”声音又颓丧下去,“字迹不同。公主,这文章到底是何人所作?” 叶明净托着腮,无奈的道:“太傅,这篇文章是叶息矜写的。” 廖太傅大惊:“什么?竟是他”脸上的喜色就退去了大半,反而多了些忧虑“这样有见解之人,若是不安心臣子之位……” 叶明净不以为意的笑笑。不安心当臣子的人多了。最近父皇对她放松了许多,同意她正式出席宫外的一些社交场所。只是身边要带足了人。她也算是见识到人生百态了。这些人对待公主的言谈举止,和她穿了小厮服时见到的完全就是两个样子。 叶息矜就是在某一次聚会上,将这几篇未曾署名的文章交给她的。 当时叶息聆和叶息观也在,这两人还凑热闹的掺和了一番,说过两天也会写了文章让太傅大人给点评一二。 说起来,他们倒是挺关心科考一事的。 不过,随着这几日频繁的外出,叶明净发现了一件很窘迫的事。那就是她很穷。 没错,大夏朝唯一的公主殿下,目前非常之穷。 叶明净作为没有封号、没有成年的公主,就意味着她没有田庄、没有产业。每年就只有固定的俸禄,白银500两,米500石,绸缎40匹。 白银,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底部印着亮闪闪的官印。每年发十个,素洁姑姑倒是都替她收着。问题是谁敢拿出去兑换?少了一个都不行,素洁会问的,公主要这些银子做什么? 米,她从来没见过。虽然她知道一石米约合有一百多斤。500石米就是五万多斤。一年五万多斤 米,分春秋两季发。一次两万多斤,堆在地上能堆成山。这个米据说是由父皇暂时替她保管了。 四十匹绸缎倒是都在她手上。除了自己做做衣服,剩下的,有的送给了安妃,有的打赏了宫女、太监,并且还分送了一些给太傅大人、林珂、张奉英以及四个伴读。当然,即使是这样,库房里还有一些存货的。问题是,那个也是在素洁眼皮底下的。要送人就必须像前面几个例子那样,有光明正大的理由。 库房里还有很多宝贝,承庆帝对她十分宠溺,各式精致的用具、摆设、首饰、古董、书画,全部都有。不过这些东西都是御赐之物,叶明净只有使用权,没有支配权。 她手上能用来开销的,就只有过年过节时父皇、母后、母妃大人赏赐下来的各式小克重的金银锭。还有就是铸造成花生、核桃、铃铛之类的金银饰物。这些东西,都是她亲手接过,亲手保管。数量有多少,素洁并不清楚。花雕从来不问,小桃桔子冯立三个更是一问三不知。 可怜的计都,每次过完年节后,都需要辛辛苦苦的用内功将金银锭上的铸造官印给摸掉。其中有一些还需要将其切碎,变成形状各异的散碎银子。事后,叶明净会分给计都金银各两个锭子作为辛苦费。 计都先是不肯收。叶明净告诉他,是人都需要用钱,钱是英雄胆。她身边的人尤其不能缺钱。 计都就默默的收下了。 和萧炫熟悉了之后,她改成托萧炫帮她兑换金银。萧炫对她的举动非常不解,大夏朝唯一的公主,整天和他算几十两金银的帐,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他表示可以资助她一些钱财。一万两之内都不是问题。 叶明净拒绝了。虽然她知道,靖海侯府很有钱。 说不清是为什么,她只是隐隐有一种感觉,拿了萧炫的钱,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由于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宫里,这么小打小闹的钱财来去,倒也够用。可是一旦出宫参与了社交后,她发现,她手头的钱不够用了。 打赏下人要钱、买通消息要钱。冯立、小桃、计都出去替她办事需要花钱。和侍卫们搞好关系要用钱。她几乎要仰天长啸:“钱钱钱” 叶明净终于知道了,康熙的那位太子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搜刮钱财。 储君的竞争真的是一项很费钱的事业。别说营造势力了,就是简单的打理好人际关系,都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 她该从哪里弄到钱呢? 叶明净几乎愁白了头。开始多方试探性的询问,你们平时的花销都是从哪里来的? 孙承和的回答最简单:“钱不够了就和我娘要呀?还有大伯、大哥和二哥都会给我。” 叶明净鄙视之。 江涵很羞涩的道:“父亲置办了一些产业,母亲的陪嫁也有不少。祖父说,我的这些应酬都是家族的大事,走的是公中账目。父亲和母亲也会贴补我。” 齐靖同学很自豪的道:“咱们大夏朝公主出嫁,陪嫁是有定数的。我娘当时是唯一的一位公主,先皇和皇上又都给添了不少。大小庄子有十几个,良田几千倾。我今年十五了,娘亲给了我两个小庄子、两个店铺,让我先试着玩玩。说是我x后既要接手侯府,又要接手她的陪嫁。别被那些老油子的掌柜和管事给骗了。” 得这位是财主。叶明净郁闷,凭什么出嫁了才给钱、给产业,好过分薛凝之则是很奇怪的问:“公主怎么想到问这些?难道花销不够?” 叶明净吓得拔腿就溜,连声道:“我就是随口问问。” 这位也太机灵了。 综合以上,想要有钱就得有产业。 一个十岁的公主该如何置办产业?并且还需得瞒过薛皇后的眼睛。 她一无本金(五十两一个的银元宝不能用),二无人手(身边不是宫女就是太监),三还不懂经营(岳晶晶是音乐教育系毕业)。就算置办了产业,估计也没什么收益。 叶明净的心情被万恶的金钱弄的很糟糕。 这一天在睿国公府,她将廖其珍点评过的文章交还给叶息矜。叶息矜仔细的看了点评,笑道:“真是麻烦公主了。” 叶明净挥手:“小事一桩,息矜哥哥不用客气。” 叶息矜道:“对公主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息矜就是一件大事了。公主帮了这么一个大忙,息矜要好好谢谢公主才是。现在正是春回大地之时,不如由息矜做东,叫上三五好友,一起去赏春如何?” 叶明净立刻就想到了桃花坞,憧憬道:“是啊,想来最早的桃花应该已经盛开了。”然后又想到了去游玩一次的花费,人就立刻沮丧起来。 叶息矜察言观色,问道:“公主可是有烦心事?” 叶明净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让哥哥见笑了。净儿还没有成年,外出游玩甚是不便。”若是参加了此类春游,她就需要回请。回请就需要钱… … 叶息矜看了她两眼,忽然笑道:“公主这话我却不信。息矜在家中也是有妹妹的,若是听说可以赏春游玩,恨不得立时就能出门才好。怎么到公主这里就不愿了?” 叶明净叹了口气:“息矜哥哥果然慧眼。净儿也不瞒你,实在是零花钱太少,囊中羞涩。” 叶息矜惊讶:“公主不是应该有俸禄的吗?” 叶明净大窘:“五十两一个的官锭,不易花销……” 叶息矜沉吟:“总能有办法的……” 不过是些客套话,叶明净没在意。 谁知过了两天,叶明净外出,在茶楼喝茶,刚和齐靖聊了几句,就有小厮来报,说楼下有客人的马匹和他们的马匹打起来了。 齐靖的马是上好的品种,闻言十分心疼,就带了人下楼查看。叶明净让冯立也陪着下去帮忙,自己就一个人坐在包厢里等候。突然间,听见隔壁包厢里有两个士子在小声议论着什么。 一个道:“大哥,马上都要进三月了,此次大考怎么还没有试题出来?” 另一个道:“是啊我好容易买通了门路,知道这茶楼里会有试题出售。往届春闱都会有,不知今年怎么就没了?” 先前的那人道:“我听说,这是因为今年的试题是皇上亲自出的,主考官和三位副考到现在都不知道试题。所以才没得消息。” 那大哥道:“这可真急死人了。我带了两万两银子,就是想来搏一搏,怎么竟会一点儿消息都没呢?贤弟,你可知如今已有几人在此排队了?” 那位贤弟说:“已有十四人了。按照惯例,五千两一人,只卖二十人。单人联线介绍,绝无泄漏之忧。马上就要满员了,现在就只等考题。” 那大哥道:“这都已经二月中旬了,再不来考题,我们也别买了。” 那位贤弟咬牙:“实在没有,也只能算了。可恨这些人也太过小心。不过是二十个人罢了。这每届杏榜题名的,足有两百多人。只卖二十张试题又能如何?况且能来参考的都是举子,胸中也是有才华的,不过是怕一时复习不到考题的范围。花钱求个稳妥罢了。这种双方得利的事,怎么就没人敢做呢?十万两银子的收入啊竟就白白给扔了。” 第四十八章 钱从哪里来(二) 那位大哥叹气:“实在没办法也只能算了。可惜了,十万两,一句话的事儿。真是……” 那边包厢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然后就是开门声和脚步声。从叶明净所在的窗口向下望去,可以看见两个文士打扮的人很快的涌入人群,眨眼间消失不见。 叶明净给自己到了杯茶,想想就觉得好笑。 这是谁想的计策?粗制滥造到她都不忍心看了。茶楼是什么地方?茶楼里的包厢雅座最起码的一点就是要保证隔音效果良好。夏朝的技术,虽然不至于像现代练琴房那样,关上门就什么都听不见。但最起码的隔音还是可以保证的。隔壁对话声能如此清晰的传来,想来那两人应该是坐在墙边大声交谈。 想象一下,两个男子对着墙壁大声叫道:“啊怎么还没人卖考题啊”“是啊我有好多银子,就等你来拿了” 太有喜感了 齐靖回到包厢时,看见的就是叶明净端着茶盏在吃吃的发笑。 “想着什么趣事了?”他挑了挑眉,坐到桌边。 叶明净摇摇头:“没什么?刚刚有人在外面议论科考,我就想到了小和最近作题作的一脸苦相。” 齐靖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在童生试这件事上,他是被孤立的那个。可以想象,若是有一天站在朝堂上,那些清流一定会用高傲的眼神低视他。而薛凝之,或许就会受到较好的待遇……他心下一阵气闷。 叶明净见他半天不出声,就问:“你今天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齐靖回过神,抬眼就看见叶明净那双清亮的眼睛。再联想到母亲和他说的话,就有些气血上涌。清了清嗓子:“净儿,过了年,咱们都大了一岁了。” 叶明净心不在焉:“是啊总算又长大了些。” 齐靖微微红了脸:“前两天母亲对我说,我已经十五了,身边该添些伺候的人。” 叶明净“哦”了一声。脑中在想:会是谁下的这个诱饵呢?她出门的消息是从宫中走漏的,还是从齐靖那边走漏的。这些人又怎么知道她会来这个茶楼?难道齐靖府上有其他势力的人? 齐靖低下了头,不敢看对面女子的脸,轻声问道:“你说,我身边要不要添人?你,你可有看法?” 叶明净随口回答:“缺人就添呗。” 齐靖脸色“唰”的变白,猛然抬头:“你真这么想?”声音陡然拔高几度。 叶明 净吓了一跳,收回心神,莫名的道:“你干嘛?不是姑姑说要给你添人的么?” 齐靖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一脸无辜,心知她是没弄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得厚着脸皮道:“这次添的人不一样,是要在屋里伺候的。” 叶明净更加莫名:“屋里伺候就屋里伺候,我屋里也有很多人啊。” 齐靖气的涨红了脸:“你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明白什么?叶明净见他恼羞成怒,只得努力回想,他刚才说了什么很要紧的事吗? 想了半天后终于恍然:“啊你说的屋里伺候就是,就是……”她努力想了想,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用词:“通房丫头” 齐靖的脸红的要滴血,一口钢牙几乎咬碎。恶狠狠的瞪着她。 不怪叶明净反应迟钝。实在是以皇宫目前没有皇子的状况,她根本就接触不到这一类的人物。而且,这种知识书上又不会有。她能无师自通的明白,还是靠了前世看的《红楼梦》来提醒。 于是她安慰齐靖:“这没什么好害羞的。你也到年纪了嘛。不过,以医学的角度来看,虚岁十五还是太小了,过早的亲密接触女性,对你的身体不太好。会影响到以后的生长发育……” 齐靖“砰”的拍了一下桌子,咬着牙挤出话来:“你没心思就算了也不用说这些话来羞辱我我,我也知道没可能。不过是不甘心。”他声音渐低,“不问你一声,我始终不甘心……”之后,又昂起头,“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问了。”说完,他飞快的冲出房门。速度快到带起一阵旋风,衣带飘飞。 包厢门“砰”的被重重关上。叶明净呆呆的坐在椅子上:“难道他不是遇到青春期困扰,来和我谈心的?” 冯立敲了敲门:“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叶明净推开门,“我们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到底会是谁设计的这个圈套?知道她缺钱的人并不多。目前最大的嫌疑犯就是叶息矜。可是,如果真是他的话,这计策就又太直白了。春闱试题泄露,这是何等的大事。她除非是脑袋坏掉了,才会去做。那两人还说什么每一届科考都有考题泄露,当她是傻瓜吗?真要这样,这夏朝估计也快完蛋了。 叶明净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就不再想了。任你东南西北风,我守住本心屹立不动就是。 晚上的时候,她将白天发生的事记录到小本子上。又向前翻了翻, 翻到去年的记录。 “唔……我这里还有三个敌人呢。去年在桃花坞里遇见的。原青、陈智、蒋灿,这三个人都是举人,去年就来京了,也是要参加今年的春闱的吧。”她点点头,“果然还是记下来保险,不然差点就忘记了。” 计都坐在床的另一角,眼观鼻鼻观心。 叶明净做完当天的记录,合上本子。一抬眼就看见计都的那张娃娃脸,问道:“计都,你今年多大了?” 计都垂头回答:“十六。” “十六啊比齐靖大了一岁呢。”她自言自语,“那小子大概是叛逆期到了,阴阳怪气的。对了,俗话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你天天跟在我身边,什么时候用来练武呢?不勤加练习的话,你的功夫不会退步吗?” 计都抬头瞥了她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属下不是每天都跟在公主身边的。有时候,公主身边的是其他护卫。” 叶明净恍然:“我说呢?时时刻刻保护的话,怎么可能只用一个人。这人不用吃饭喝水的吗?不用上……那个沐浴、练功、睡觉……都是人体必需的。”她想了想,“好像这几个月晚上都是你耶你睡眠够吗?没人和你轮换晚班吗?” 计都猛然抬起头:“公主想换人吗?可是属下哪里做的不好?”身上的气息陡然就变了。 叶明净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对方的眼神一时间竟有些刺人,但很快就消失了,恢复了一片平静。她摇摇手:“没有,你很好。我没想换人。就是怕你睡不好觉。这个,精神不济的话,护卫起来就容易出错……” 计都又垂下了头:“多谢公主关心。原本是有夜间轮换守卫,只是公主的情况特殊,就只有计都一人值夜了。公主不必担忧,寝宫之中很安全。属下可以保证充足的睡眠。” 叶明净愣了愣:“我情况特殊?我有什么特殊情况?” 计都的头垂的更低了:“公主每晚都要唤人入帐……这等事,其他守卫不方便。” 不方便?叶明净想象了一下换个护卫在帐子里和她说话,浑身打了个寒颤:“的确是不方便。辛苦你了。” 齐靖自从那次在茶楼夺门而出后,一连好几天都没有进宫。在其他的场合也见不到他的人。 叶明净认为,青春期的小孩闹别扭属于正常的生理反应。这种事只要顺其自然就好了。于是也没有多加理会。 这一天,叶息观陪着几个妹妹来到宫里给皇 后请安。三个妹妹陪着皇后说话,叶息观和叶明净在一边显得有些无聊,他就提出来想看一看叶明净最近做的文章。 薛皇后和煦的笑了笑:“也对,我们谈论的话题,你们两个听着确实无趣。净儿就带你哥哥瞧瞧你的课业去,也让息观给指点指点。” 叶息观连呼不敢。 两人来到芳菲殿书房,叶明净翻出几篇最新写的文章给他看。叶息观仔细的阅读了一遍,道:“妹妹的文笔果然有华彩。只怕参加今年的大考都没有问题。” 叶明净如今听到“大考”两个字,眼皮子就要跳一下。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息观哥哥说笑了。我哪里就有如此水平了。” 叶息观笑道:“不然,我说妹妹如今就有这水平。我也算是见识过不少才子的文笔的,有好些举子还不如妹妹呢。” 叶明净不信:“哥哥哄我呢。” 叶息观道:“我不骗你。你要不信,就把那大考的题目拿了来作,到时一同递给考官看,和那考中的比一比,就知道我所言不差了。其实,这大考题是最锻炼人的,作这个一题,抵的上那些普通的十题。要不然,怎么每年大考结束,都有文士们拿了考题回去再作呢?就是这个理了。” 叶明净眼皮猛跳了一下,笑道:“哥哥真是说笑,大考共有十三题呢,涉及的范围极其广博,我纵有那个心,见识上也差了些。” 叶息观沉吟:“要说这个,的确是有些逊色。你是吃了年龄的亏,见的东西少。可底子是真正好的。依我说,你尽可以这么着。这些题也不是一天就能做完的。你不妨先捡那容易的写,难得,就留在后面。就是真做不出来了,多翻几本书查阅就是。又不是真的去大考,不过是借这机会练手。” 叶明净想了想:“有道理。既这么着,我就先选一题容易的。” 她提笔,在纸上边思索边写了几道题目。 叶息观瞧了瞧:“这是五题史论和三题时文。” 叶明净叹道:“我也只记得这些了。第二场的考题,絮絮叨叨一大堆题叙,实在是记不得了。况且那些奏折、公文什么的,我也不会写。就只作这几题吧。” 第四十九章 钱从哪里来(三) 叶息观温文尔雅的带着三个妹妹离开了,叶明净捧着一杯茶坐在椅子上,望向窗外出神。 小桃端了盆结满花骨朵的海棠走进来,将花盆放在花架上。叶明净有个习惯,不喜用熏香,不喜插花束。房间里一年四季摆放盆栽植物和新鲜水果,小桃特意从花房挑了这盆花苞最多的海棠,往房里一放,顿时就有了春天的气息。 叶明净视线转过,发现小桃的脸红扑扑的,比之那海棠花毫不逊色。 都长大了呀她心中感叹,也许是春天来了,这一个个身边的人看上去都有些异样。小桃这脸也太娇艳了。 “小桃,你今年多大了?” 小桃脸飞红霞:“奴婢今年二十一。” “二十一啊。”叶明净看看她,正是青春最美好的年龄。身体已经完全长开、成熟。等待怜花人的采摘…… 她慢慢踱步走出房间。桔子正站在廊下,指挥小宫女给画眉鸟洗澡。面色沉静,皮肤白皙。 看来红扑扑的脸蛋是小桃独有的。叶明净笑了笑,叫道:“桔子,你过来。” 桔子领着一众小宫女起身行礼。然后走过来:“公主有何吩咐?” “陪我走走吧。”叶明净带着她在昭阳宫四处走了走,找到一片略微开阔的地带,看了看四周,不经意的问道:“刚才小桃在外面碰见谁了?” 桔子心中一紧,用平静的声音回答:“小桃过来的时候,刚好遇见息观公子离开。” “说什么了?或者做什么了?” 桔子沉声回答:“奴婢没注意,就只听见息观公子说了句‘小桃姑娘好’,然后小桃回了句‘息观公子好走’。” “真的?” 桔子道:“那些小宫女们也听见的,就这两句。” 叶明净哑然失笑。她要真是十一岁,一定就被桔子给骗过去了。鉴于z国的传统国情,身为中学老师,必须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擅于发现学生任何逾越的迹象。其中预防早恋问题更是校长和教务主任每次开会都必提的。教学组的同事们个个都是火眼金睛。就小桃那含情带笑的眉眼,想让她忽视都不行。 不愿说就算了。她只要知道是叶息观就行。成年女子对异性心生好感,是正常的生理和心理反应。相反,压抑的那个,才是不健康的。 只是这人选小桃挑的也太差劲了。她怎么就不挑个侍卫呢?每次出宫,他们身后不是 都跟了一群侍卫么?小桃怎么就没看上一个。要是个侍卫,问题就简单多了。 算了让那丫头吃点苦头也好。最近就别让她近身服侍了。 唉春天果然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叶明净一反常态,再也没有出宫。老老实实的奔走于上书房、骑射场和芳菲殿。 小桃一开始没觉得怎么。十天以后,她有些忍不住了,找了个机会问:“公主怎么最近都不出宫了?” 叶明净看都不看她,随手翻过一页书:“不想走动。” 小桃咬了咬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公主这几日多数时候都是唤桔子近身服侍。好像对她有些疏远。 有心想问吧,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公主对她的态度和往常一样,既没有冷脸,也没有责备。只是,怎么突然就亲近起桔子来了。 冯立进来回禀:“公主,萧世让人传信。世子说,他得了一个上好的古谱,想请公主去赏析。” 叶明净点点头:“那就出宫吧。你跟着就行了,其他人留下。” 小桃大吃一惊:“公主不带奴婢去吗?” 叶明净回望她,温和的道:“最近母后那里的云洁姑姑总在指使你吧。” 小桃大惊,立刻跪倒在地:“公主,奴婢什么都没有说。” 叶明净示意冯立搀她起来:“我知道你没有说。这里是昭阳宫,云洁姑姑要是真拿了你的错,我也没办法插手的。我思来想去,她们想知道的,无非是宫外面的那些事。你走动的越勤,她们就越盯住你不放。不如最近你就待在宫里,少和我亲近些。你离得我远了,知道的消息就少。这样也安全。” 小桃眼眶一红:“公主,奴婢不怕。” “傻瓜”叶明净轻轻呵斥,“你要真出了事,我不是还得再找人在身边?那新来的,谁知道她是哪一方的人?你就安心待着,暂且避避风头。” 小桃留在了宫中。叶明净带着冯立,身后跟了几个侍卫,出宫来到一所叫百花坊的歌舞坊。 百花坊属于高档次的娱乐场所,以音乐歌舞见长。男客、女客都接待。这一类歌舞坊京城中有不少,属于高雅艺术沙龙。本身不做皮肉生意。不过,这里当红的姑娘公子们在后园都有独立的住处,这个……有时也会邀请个把客人彻夜详谈。 这类歌舞坊和普通青楼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它分前后两个区域。前院是表演、聚会的场 所,人人都可以来。富贵人家的小姐有时也会由兄弟陪着,来此观赏歌舞。和文人雅士办个诗会什么的。在夏朝不会有太过苛刻的礼教去置喙和管束。而后园就要森严许多,一般人是不让进的。那些进去的人,咳咳……到底干什么去?大家心知肚明。 百花坊的迎客彤娘,热情的招呼叶明净:“岳姑娘来啦,萧世子已经等了半天了。” 叶明净随她走进一个豪华包间,共分内外两间,珠帘轻垂,细纱飘拂。内间精致的珊瑚榻上,斜坐着一位年轻的公子,正是萧炫。 叶明净解下披风,随手递给冯立,问道:“得了什么好曲子?” 萧炫取过一支竹萧,敲了敲桌子上的纸张:“喏,就是这个,你看看。” 叶明净示意冯立去外间守着。坐到萧炫身边,拿了谱子慢慢研究。 萧炫示意左右退下。等她研究了一会儿,忽的轻声道:“最近京城里有人在卖大考试题。” 叶明净一怔,随后轻笑:“这么说,还真是出手了?” 萧炫面色一凛:“你知道” 叶明净反问他:“你呢?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萧炫顿了顿,干干的道:“我有一些人。” 叶明净点头:“这也不奇怪,没人打探消息,怎么能知道京城的动向。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原因很简单。那考题是父皇亲手所写,随后就封好了。想来除了父皇身边的人,全天下就只有我知道了。不过我就奇怪了,那人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萧炫闻言差点气晕,手指尖指着她直抖:“你,你知道考题泄露是多大的事吗?就为了捉住他们的马脚?你下的这个本也太大了他们要是反咬你一口,你就完了” 叶明净老神在在的看他一眼,端了茶抿了抿:“谁告诉你他们手上的就是大考题目?” 萧炫的手指不抖了,这回换他说话结巴了:“不,不是试题?你……你做假” “废话”叶明净放下杯子,“我有那么傻吗?他要看考题我就给他看考题?” 萧炫风中凌乱了,眼神发晕:“你知道京里的考题到现在为止共卖了多少银子吗?” “我当然不知道。”叶明净无所谓的转着竹萧,“我一没泄露,二没卖题,三又没拿钱。他就是卖了万两黄金和我也没关系。” 萧炫不自觉的打颤,上下牙齿咯嘣作响。半天后,他轻声道:“这次的买考题的 人,其中有两位举子,祖上是行商起家,远走西域。旗下有镖局,还与一些帮派互有联系。他们家几辈子都想出个进士,这一次为了保险,花了大价钱买了试题。若是进了考场后发现是假的……” 叶明净不以为意:“既有真才实学,就能作好文章。是什么题目并不重要。” 萧炫大急:“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厉害考试是要凭运气的。考题的范围,考生的心理,无一不有影响。等那考生打开试卷一看,考题不一样,必定要懵了。再好的才华也发挥不了。若是那心理承受不住的,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也是有的。” 叶明净依然没当回事:“心理素质不过关能怪谁?既然犯规,就要承受犯规所带来的风险。” 萧炫呆若木鸡,喃喃道:“行有行规,卖考题也有卖考题的规矩。事发被拿了,人家不怪你。可若是拿假考题去骗人……”他抖了抖身体,牢牢的盯住叶明净白净的小脸:“卖题人的命,现在已经不是他的了。” 这一招借刀杀人实在是太毒了。 叶明净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因此丧命。大吃一惊:“啊?买了假货就要杀人为什么?” 岳晶晶的时代,假冒伪劣产品漫天飞舞。尤其是吃食,掺了好多毒素。也没见消费者去杀掉生产商和经销商啊?不是说古人很淳朴么?她想不通。 萧炫奇怪的看向她:“你没想要他的命?那你干嘛把假试题给他?” “我哪有把假试题给他?”叶明净分辨,“他让我作几道大考题试试。我当然不能把真的大考题写出来,就随便写了几题。不能写真正的考题,也不能写历年的试题。我容易吗?想了好久呢。”其中还幸亏廖太傅热情高涨,将历年的考题都给他们讲解过。不然她还真不知道历年都考过些什么。 她白皙的脸庞一片清明。萧炫注视了一会儿,长叹一声:“你没想要他的命。就已经要了很多人的命了。你若是哪天真想要一个人的命……”他摇头,“也罢,我知道了。有些事就重新部署一下,争取最大的利益吧。” 第五十章 会试风云(一)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三月,上巳节将至,春光明媚。照说是踏青的好时节。叶明净却长驻深宫,看繁花悄然绽开,四季交替流转。 孙承和被太傅的魔鬼训练弄怕了,趁着春光明媚,迫切的想去郊外散散心。他想到了去年去的桃花坞一行,便撺掇着江涵:“……我们去看桃花吧。” 江涵看了看左右,悄声道:“嘘——,你没发现最近有些不对劲吗?” “怎么不对劲了?”孙承和打了个呵欠。春天容易犯困啊。 江涵努努嘴,示意他看另一边的空桌子:“齐靖已经有半个月没来了。” 孙承和朝那边望了望,道:“也许他是有事在忙呢?不是说接管了两个庄子和两个店铺吗?唉要我说,不来了更好。十五岁生辰一过,就可以离开上书房了。我还巴不得呢” 江涵恨不得把他脑子敲开,看看这人是怎么想的。十五岁离开上书房,公主现在才多大?十一岁。还有四年才能学满学业。他们都比公主年长,一个个都走了,还伴读个屁留公主一个人在这里吗?况且,他们的家里是为什么送他们来这里的?为的是和公主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你拍拍屁股走人了?还有什么情谊?到时,真有那么一天,你拿什么资历去站在她的身边。真是个榆木脑袋孙承和趴在桌子上叹气:“其实我觉得薛凝之也有些怪呢,好像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江涵对他的脑袋彻底失望。薛凝之是什么人?薛皇后的侄子。真当他和他们一样吗?齐靖是福寿公主的独子,和公主的关系最为牢靠。而他们两个的家族则是皇帝的臣子,关系非常简单。唯独薛凝之,说是和公主有亲却又没有真正的血缘。名义上的嫡母。庆国公府没有庶子庶女吗?和嫡母的关系真的就像表面上的那样和睦? 他们四个人,公主待薛凝之最为客气。你以为客气是好事? 孙承和见他默不作声,顿时觉得没了意思。跑过去问叶明净:“公主,我们去桃花坞游玩好不好?” 叶明净正在抄写上一届三位进士及第者的大考文章,闻言抬头看了他两眼。斯条慢理的道:“春闱后再去。” 孙承和叫道:“哎呀那时就人多了趁着现在大家都忙着会试,去的人少。咱们玩起来才痛快呀” 叶明净放下笔,笑了笑:“小和啊,听我的话。忍得一时痛快才可换来日后的无忧。你就再忍几天吧,最近没事就不要外出了。” 她话刚说完,在一旁 练字的薛凝之笔下突然一顿。一个墨点就毁掉了用小楷书写了一半的《诗经、燕燕》。 孙承和问:“为什么要忍?我又不参加会试。” 叶明净提起笔又蘸了墨,继续抄写:“你不忍也没关系。反正我是不去的,你自找其他人陪你吧。” 孙承和回望江涵,江涵赶紧低下头,做出一副“我很认真”的姿态。再看薛凝之,他铺开一张新纸,重新下笔默写。孙承和只得泄气,哼道:“你们不去就算,我难道还找不到人陪了吗?” 叶明净头也不抬的接话:“说到这个,我倒是建议你去靖海侯府,邀请萧曼。说起来,你们第一次见面不就是在那里么。” 江涵“扑哧”一笑:“没错。小和,你实在不应该来找我们的。” 孙承和愤愤的甩了甩袖子:“就知道笑话我我好心请你们去玩,你们反倒挖苦我起来。” 见他生气了,叶明净怔了怔。想了想,放下笔正色道:“小和,我没开玩笑。我问你,萧曼是不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人?” 孙承和脸一下子就红了,忸怩道:“这,这是自然。” “那就是了。”叶明净苦心劝他:“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这种缘分,前世不知要修多少善缘才能修来呢。既成了夫妻,就该相濡以沫、互相扶持。而这些,都是需要感情基础的。你得学着和萧曼处出感情来,以后的路才能走的圆满。” 她一席话说完,觉得有些口渴,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后发现三个伴读都在愣愣的看着她。 “干,干什么?”她莫名。 孙承和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神色怪异的道:“公主,你这话说的,好像你多有经验似的。” 江涵脑海翻滚,难道公主情窦初开了? 薛凝之看了她半天后,又看向齐靖留下的空桌子。 叶明净干笑两声:“这个,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呀。” “书上?”孙承和怪叫,“还有书上说这些?我怎么不知道。你倒是说说看,都是哪些书?” 叶明净绞尽脑汁,半天后道:“那个,坊间小说啊戏文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对了”她眼神一亮,“那个夫妻是几世才可修得的缘分,这是佛经里的话。” “哪本佛经?”薛凝之追问。 叶明净神色不变:“这个我就不记得了,看的书太杂了。不知道哪一天在书铺里偶 然翻到的。原话是这样的,所谓缘,乃是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所以,夫妻这个缘分,就更显得珍贵了。” 薛凝之脸色微变,喃喃自语:“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 江涵也低声吟诵,末了叹道:“这样的句子,真是道尽人世沧桑。” 孙承和一脸喜色:“太好了。原来我这是前世注定的呀到时候就这么和萧曼说。她一定不会再嫌我。” 孙承和自从那天离开上书房后,就接连告了几天假。想来是趁着*光,好好经营他的缘分去了。 上书房里就只剩下江涵和薛凝之。这两人都是不爱说话的,每天上午的读书时光,就显得有些沉闷。 三月初六,三年一度的会试正式开始。贡院的大门在晨光微曦中缓缓打开。云聚京城的考生们,提着篮子排队走进考场。走进那扇可以改变他们人生轨迹的龙门。 叶明净今天难得的没有作课业。而是找了一本《金刚经》开始抄写。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她静静的抄着,太阳渐渐升高,时间缓缓流逝。 贡院中,第一场的试题刚发完,满院只闻“沙沙”的阅卷声。突然,有一个考生大叫了一声后晕倒了。 接着又有好多考生失态。其中不乏有人大骂“骗子”更多人则痛哭流涕,形容疯癫。 主考官工部尚书刘潜连呼倒霉,忙的不可开交,指挥差役维持秩序。 贡院外,左都御史吴淡晖带头,领着五城兵马司的一队兵卒气势汹汹的朝贡院赶了过来。 刘潜闻讯,赶到门口。一位领头的指挥正在那里和守门的差役隔着门互相叫骂。 “怎么回事?”刘潜气恼的问。 一位同考官愤愤不平的道:“启禀大人。左都御史吴大人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叫门,说是本次会试考题已被泄露。他要进来抓捕犯人。” 刘潜闻声色变。他想起了考场里突发的凌乱,这才第一天啊“大人”一位差役苦着脸叫道,“外面说,再不开门,他们就要闯进来了。” “胡闹”刘潜呵斥,“会试大典,贡院是何等神圣之地,岂容他这等放肆要抓犯人,行让他带了皇上的圣旨来,我就开门。” 这时门外有人叫道:“刘大人你我皆是进士出身,怎能见此为国选拔人才盛典被奸佞贪赃者 玷污,刘大人,吾已经命人去向皇上求旨了,圣旨即可就到,还望大人以大局为重。以防那罪犯销毁证据。开门放我等进去。” 刘潜闻言不由迟疑起来。吴淡晖的话音里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联系上考场中的骚乱。看来的确有舞弊之事发生。若是真的有人在他眼皮底下销毁了证据,将来到得皇上面前,他不免要背上失职的罪名。可真要放他进来,没有圣旨就私开贡院大门,这一顶罪状下来,他也是吃罪不起的。 刘潜左右为难间。心里将那泄露考题的人恨了个透底。 门外的兵卒开始用力撞门,大门遥遥欲动。 刘潜咬牙,刚要说话,一只手拍上他的胳膊:“刘大人,请稍候。” 刘潜回头一看,来人是副主考林珂。 林珂沉着嗓子吩咐:“把门给我堵死了” 刘潜一惊:“林大人,你……” 林珂温声道:“刘大人莫慌。考场里,我已经吩咐人警戒全场了。所有考生双手抱头,背墙而站。不会出乱子的。” 刘潜惊疑的看向他:“那后面你又将如何?” 林珂嘴角勾出一个轻微的弧度:“等。” 刘潜也不是傻蛋,稍微一想就想通了这里的内幕,闭了闭眼:“罢了老夫不与你们争这热闹。只是林大人……”他冷声道,“你们为了皇嗣角逐,竞相谋算。可曾想过会牵连到这场内千余无辜考生,这些考生十年寒窗,为的就是今天。可是……却被你们生生给毁了。你还是读书人吗?” 林珂微微一笑:“刘大人,稍安勿躁。” 外面,吴淡晖见里面被堵上了,气的叫骂:“狡猾小儿,胆敢如此”转头对身边的男子道,“何指挥,劳驾了。还需你帮忙将这门撞开。”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何飞得意的挑挑眉:“小事一桩。”然后振臂高呼,“儿郎们,随我来”带着一群人就冲向了大门。 何飞猛一运气,双手贴在门上,声若洪钟:“开” 大门立时摇晃两下,一群兵卒们越发用力。眼看着里面的人就要守不住了。 火光电石间,一个尖锐的嗓音叫道:“圣旨到” 一队御林军呼呼啦啦的跑过来,将这群人团团围住。 第五十一章 会试风云(二) 御林军的服装是所有军队中最华丽拉风的,束腰背甲,阳光下闪闪发光。士兵的身高体型经过层层筛选,个个仪表堂堂。且不说战斗力如何,至少出场后的威慑效果是一等一的好。 相比之下,五城兵马司的兵卒就有些寒酸了,穿的都是布衣,铠甲装备无,高档兵器无,身高长短不一,好多人的气势立刻就蔫了下去。别的不说,人家御林军可是带了圣旨来的。再看看他们自己,有圣旨吗? 兵卒的目光一齐看向自己的长官。何飞满脸的杀气还来不及退散,震惊的站在贡院大门外。心中暗叫不好。 他不自觉的把目光瞥向吴淡晖。怎么回事?你不是说等这边进了门才会去请圣旨的么? 吴淡晖心中一凛,这队御林军绝对不是他的人去请圣旨请来的。难道消息泄露了,有人想和他争功? 御林军中闪出一条通道,一个身穿锦衣的中年男子从中走了出来。身材高大,面庞精瘦,一双浓眉飞扬向上,身上满是肃杀之气。 “武,武成伯……”吴淡晖认出来人,立时双腿有些发软。 武成伯顾缉,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十六岁时带着百余人的骑兵小队深入瓦剌,刺死瓦剌大王子。引发诸位小王子争夺王位之战。缓解了边关战局。顾缉生平经历大小战事不下百余,鲜少有败绩。是军中人人敬仰的军神。 而顾缉的身边,站着一位年轻的公子。此人虽然在京城居住的时间不长,却同样颇有盛名。因为他的父亲是南边海军的老大,靖海侯。这位公子自然是靖海侯世子萧炫。 看见这两个人,吴淡晖的心就凉了一半。不可能谁能如此厉害,拉拢到两大军中王牌。 顾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吴大人,顾某奉皇命,前来搜捕犯人。让五城兵马司的人退下。” 一个太监走了出来,拿出一卷黄色的丝帛,走到贡院大门口叫道:“刘潜听旨。” 刘潜等人立刻在门内跪下。那太监将圣旨读了一遍,大致意思就是,皇上已经知道了考场有不妥。特命武成伯、大都督顾缉带领御林军来贡院搜查。靖海侯世子萧炫从旁协助。搜查出的犯人,即刻押送至大理寺。其余无关考生继续参考。 刘潜顿时就糊涂了。抓人他能理解。可其余考生继续考是什么意思?试题不是泄露了么?还考什么? 林珂提醒他:“大人,速开大门接旨。” 刘潜恍然:“对,对来 人,开门”皇上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他只要照圣旨上说的执行即可,管那么多干什么贡院的大门终于打开了,顾缉命令一队人马封锁住大门两侧,以防闹出乱子。带着其余的队伍肃然走进贡院考场。 萧炫在林珂的协助下,一一搜查考生。很快就查出几个夹带试题、资料、文章的考生。将他们都带了出来。顾缉站在一旁,纹丝不动,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等到人员都搜查完毕后,他一挥手:“都带走。”带着御林军又呼啦啦的撤退了。 贡院大门再次关闭。刘潜有些摸不着头脑,悄悄的问林珂:“蒙石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珂笑道:“刘大人,大考试题并未泄露,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弄出来的闹剧。这些人为着私欲蒙蔽了良知,害人不成反害己,乃是罪有应得。” 刘潜只在乎一个重点:“考题未曾泄露?” 林珂微笑:“当然,圣旨上不是说了,会试继续么?” 刘潜沉默良久,叹气道:“会试虽然继续,可经这么一闹,还有多少举子有心思做文章?能发挥平时的十之一二就不错了。今年的杏榜难登啊” 林珂微笑不语。祸兮福兮。同样的道理,今年能在大考中脱颖而出的,必是非常之人。 顾缉压着搜查出作弊赃物的举子,来到大理寺。这一群人被压到后堂,五花大绑,口中塞着白布,只余一双耳朵可以听见前面的动静。 夏朝的皇帝并不是每天都需上朝,而是每旬的三、六、九为小朝会,每月的初一、十五为大朝会。今天是三月初六,正值小朝会,科考舞弊案就这么闹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承庆帝将事情的监理权交给了内阁首辅方敬和礼部尚书黄庸行。 大理寺卿于光恺亲自审理。 吴淡晖作为第一原告,站在了大堂上。 左都御史是正二品,大理寺卿是正三品。吴淡晖身为御史,本就容易态度倨傲,再加之官大一级,对堂上的于光恺很没有好脸色。直到方敬和黄庸行来了,才略略点头示意。 于光恺身为大理寺卿,天子眼皮底下任职,心里素质还是有的。他拍了拍惊堂木,神色自若的问道:“堂下何人?” 吴淡晖皮笑肉不笑的道:“于大人,不认识本官了吗?” 于光恺点点头:“本官自然认识吴大人。吴大人,现有本次会试的同考官告你骚扰会试,无法无纪, 带人强闯贡院,你有何话可说?” 吴淡晖一愣,立刻道:“于……于大人,皇上不是命你审理科考舞弊案么,你问这个干什么?” 于光恺一脸严肃的道:“科考舞弊事关重大,本官自要详细问明白了才行。你带领五城兵马司的人强闯贡院,是事情的开端,本官自然要从这里开始问。” 吴淡晖心头一跳,自觉从这一面入手案情对他十分不利。于是便道:“本官得到消息,本次科考的考题泄露,情急之下故而带人前往。现下舞弊的证据已经搜捕到,还请于大人赶紧询问舞弊的举子,是何人将考题泄露的才是。” 于光恺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略带讽刺的道:“吴大人。本官身为大理寺卿,自会秉公办案。方阁老、黄大人、武成伯都在此处旁听,你就不必担心本官会徇私枉法了。至于办案的程序……吴大人,你没在刑部、大理寺待过。不知道这里面的规矩也情有可原。现在,请回答我的问题。你可是在没有圣旨的情形下就带领五城兵马司的人强行要求进入贡院?” 吴淡晖心神一凛,开口辩道:“于大人,你不问那些举子是在何处买的考题?考题是由何人贩卖?泄露考题的主犯是谁?反而在此纠缠细枝末节,是何居心?莫非你有私心?” 于光恺似笑非笑:“吴大人没有听懂本官的话呀。本官再说一遍。本官问案,自有前后顺序,不劳吴大人置喙。吴大人若是觉得本官办案不公,只管事后向皇上参于某一本就是。只是现在吴大人若是再不回答本官的问话,本官就要置你藐视公堂之罪了。” 吴淡晖面色铁青:“你敢” “咳咳”就在这时,黄庸行咳嗽了两声,锐利的看向吴淡晖,口中严厉的道:“吴大人,这里是大理寺。你还是先回答于大人的问题。其余的,以后再说。” 顿时,吴淡晖如同被冰水浇了一身,心下透凉。这是要他先背负罪名啊这舞弊一案即使他们这一方胜利了,他吴淡晖也要背上个目无法纪,私闯贡院的罪名。他的仕途…… 黄庸行说完后就不再看他。事情走到这一步,于光恺的目的很明显。不管阴谋者是谁?胜利者是谁?他这里一是一、二是二。不偏不倚,秉公办事。事实上,要不是因为他有这种特质,承庆帝又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案子交到他手上来审理。于光恺不属于任何一方,他这么做,谁都挑不出刺来。大不了事后再向皇上求情就是。只要他们这一方胜利了,想继续做官还不容易? 吴淡晖面若死灰,只得低声承认:“是。” 一旁的书记官奋笔疾书,将口供记下。 于光恺又问:“既然事出急迫,吴大人带人前往贡院时,可有同时派人向皇上禀报请旨?” 吴淡晖默默的看了一眼黄庸行,低声道:“有。” “哦?”于光恺问,“派的是何人?何时下的命令?此人现在何处?” 吴淡晖说了一个名字。于光恺命人传讯。很快,一位监察御史被带了上来,他看了一眼吴淡晖,回答道:“吴大人从五城兵马司出发时,就吩咐下官去宫中报信。只是今日有朝会,下官一时没来的及。” 于光恺又问:“那你是何时到宫中的?又是在何处等的,可有人证?” 那位监察御史说了个时间、地点。又说有守宫门的侍卫可以作证。 传了侍卫上来,那侍卫道:“这位大人在宫门前转了良久,并不曾入内,也不曾询问。” 于光恺冷笑:“既是担心打扰朝会,岂有不询问之理?你们有胆子去闯贡院,却没胆子进宫请旨?”他不屑一顾的转过头,吩咐书记官:“将疑点都记下来。这些事陛下自有决断。” 在一旁站立的萧炫此时不由赞叹一声。于光恺这一招好。强行逼问无用,反而容易被反咬一口。只将疑点记录,送呈御览。皇上只要起了疑心,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难怪此人能将大理寺卿这个位置坐的如此之稳。 第五十二章 会试风云(三) 吴淡晖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神气,整个人身上透出一股颓丧之气。 于光恺面色平静的转问闯贡院事件中的另一位当事者:“何指挥。吴大人来调动人马时,可有带兵部的调令?” 何飞顿时傻了眼,支支吾吾:“这,这……吴大人说事急从权,他会去补办调令的。” 吴淡晖闭上了眼睛。 “……是吗?所以你就不顾军纪,擅自调动兵卒。这罪名你可认?”于光恺眼中露出极淡的笑意。口吻却越发凌厉,将何飞问的几乎要崩溃,大叫道:“你不去问真正的犯人,在这里盘问我们做什么?于光恺,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吧老子是功臣,老子办得事是为了朝廷的尊严” 黄庸行大怒:“这人竟敢咆哮公堂,来人,快将他拿下” “谁敢”何飞怒吼,“老子明明是为你们办事的,你们凭什么一句话都不替老子说想让老子背黑锅,做梦黄大人,那次在掬水楼,你不是说不会有事的吗……” 他噼噼啪啪的说着。黄庸行急得大叫:“来人快来人把这咆哮公堂的家伙给抓起来” 没有差役敢有动作。 方敬拉住他:“则道,稍安勿躁。这小人自己犯了事,就疯狗一样的乱咬。你跟着慌什么?于大人自有公断。” 黄庸行浑身打了个激灵。眼神与于光恺对碰上。他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参与掬水楼聚会的人,被抓住痛脚的,就只有何飞和吴淡晖。别的人是不会作证的,这两人又身犯罪事,他们的证词不足为信。自己险些乱了阵脚。好你个于光恺,竟然给我下套子于是,黄庸行平静了。冷冷的道:“何指挥,你这样污蔑本官,可是犯了诬陷之罪。” 何飞叫道:“谁说我诬陷你吴大人那天也在的。”他充满希望的望向吴淡晖,“吴大人,你说话呀” 吴淡晖眼观鼻、鼻观心。漠然道:“本官一时心急,忘了去兵部申请调令。你也是心忧考场,就听了本官的吩咐,带着人马去了。这事和黄大人有什么关系,你疯魔了吧。何指挥,这些事,你老实承认了就是。于大人自会秉公处理。” 何飞不敢置信的尖叫:“你说什么?” 萧炫暗自点头,吴淡晖行事果然老辣。舞弊案已经揭发了出来,他的功劳横竖都跑不掉。先自行将所有罪名都背下,洗脱其他人。日后那得胜一方的阵营自不会亏待他。不愧是做官做油了的。只是……他面露微笑,事情的结 果不一定符合你们的心愿呢。 那边,武成伯友情赞助了几个贴身家丁,将发狂的何飞擒拿住了。捆的和木乃伊一般,口中塞了白布扔在一边。 吴淡晖淡淡的道:“于大人,现在可以审理科考舞弊了吧。” 于光恺点头:“自然。”他向武成伯拱了拱手,“伯爷,下官得罪了。敢问伯爷,你为何带领御林军围了贡院?” 武成伯道:“本官今日参加朝会。靖海侯世子突然有急事请奏。陛下特旨招了他上殿回话。他说他看见吴大人在五城兵马司调动人马,顿时觉得不妥。后来又问了几个兵部主事,都说没有给都察院下调令。萧世子生怕吴大人有不轨之心,特地上殿禀奏。然后,都察院的人就说吴大人曾说过有人在贩卖会试的试题,他正在调查此事。估计去五城兵马司就是为了这个。陛下就下了圣旨,命我带人前往贡院搜查。” 于光恺笑道:“多谢伯爷,下官没有问题了。” 然后又问萧炫:“萧世子,你是如何认定吴大人有不轨之心的?” 萧炫长身玉立,躬身行了个礼,然后就舌灿莲花的说了一番。无外乎,他不经意间在五城兵马司的门外看见了吴淡晖,而吴淡晖的神情举止又有多么可疑,他一时心忧,本着宁可错怪,也不可无视的警戒性,义无反顾的向皇上汇报了。其中重点突出了两条,第一、兵部没有给都察院下调令。第二、他往兵部去了一圈后,才请求觐见的。结果他人都到大殿了,吴大人的信使还没有请求觐见皇上。这就足以说明吴淡晖确实有不轨之心。 他一席话说下来,丝丝入扣、合情合理。把忧国忧民的心态变现的淋漓尽致。连于光恺都频频点头:“此事不怪萧世子,吴大人行事确有不妥。” 武成伯顾缉看了萧炫一眼,目色有些黯然。靖海侯倒是养了个好儿子,可惜他就没这个福气了。 黄庸行面色凛然,心中却将萧炫恨了个透底。要你多管闲事计划就是坏在这人手上了。要不然,吴淡晖、何飞都不至于折损。 于光恺挥手:“萧世子,本官问完了。你可以暂且退下。” 于是萧炫又退到一边。 顾缉心中暗自考虑,常言道,近朱者赤。也许可以让家里的几个孩子和萧炫多亲近亲近?别的不多求,只要能有这小子一半的心眼,他就知足了。 于光恺回过头,再次注视上吴淡晖,问出了他等候已久的问题:“吴大人,你为何认定 本次会试的考题已经泄漏,又为何一定要去考场捉人?” 吴淡晖精神一振,腰背也挺直了不少。朗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这件事关系到他能否翻本,故而吴淡晖解说的十分详细。事情的概况是这样的,上个月的某一天,吴大人偶然接到线报,说是有人在贩卖考题。身为御史头头,吴大人自然要尽心尽力的彻查此事。他派遣下人,亲身上阵,化妆掩饰身份。经过比007还要007的专业调查,终于查出了贩卖试题的源头。可惜等他终于找出幕后操纵者时,会试大考已经开始。而敌人又十分狡猾,科考一开,就毁灭了试题证据。他无奈之下,才想到要去闯贡院…… 于光恺问:“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吴淡晖冷笑着抛出惊人的答案:“是康国公府的叶息观” 众下哗然 于光恺十分冷静,他肃然问道:“叶息观是皇亲。你确有把握吗?” 吴淡晖胸有成竹:“本官人证、物证皆有。” 于光恺道:“好来人,传我的令。有请叶息观公子来大理寺一行,本官有案情要问。” 大理寺右少卿亲自带人前去康国公府。 叶息观自打听到御林军进了贡院就开始坐立不安,问身边新找的谋士:“邵先生,你看这事如何是好?” 邵先生是一位长相普通的中年人,他捋了捋下颌的长须:“公子,这件事情你万不可承认,到时只需反咬一口即可。叶息聆不是那么干净的。他的那个姨娘,可是也偷偷的卖出过几份试题呢。岑家的那位举子就是从她手上买到的考题。” 叶息观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恨声道:“这家伙也太狠了。我原以为他会和我一起干,谁知他转手就把我给卖了,还好他那个姨娘贪心。到时我就说是他的姨娘卖出去的。于本公子很不相干。对了,那些人手你都处理干净了吗?” 邵先生道:“公子放心,邵某都处理了。” 叶息观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等到大理寺来人后,他看了看邵先生坚定的目光,心中就有了底气。笑语坦荡的道:“行本公子就和你们走一遭。” 他离开后。康国公府立时空荡了许多。那位邵先生沉着稳重的安慰三位小姐,告诉她们:“不用怕,公子去去就回。这都是叶息聆想除掉公子这个对手,使的坏。” 三个姑娘中最年长的叶芫焦虑的问:“邵先生, 真的没事吗?” 邵先生想了想:“邵某已和公子做了万全的准备。只是那叶息聆太过狡猾,又和朝中的一些大臣有了勾结。邵某就怕防不胜防啊” “啊那可如何是好?”最小的叶芸急得六神无主。要是叶息观出事了,她们几个哪里还讨的了好? 叶息观的亲庶妹叶茴想了想,朝邵先生屈膝下拜,道:“邵先生,此时乃是我康国公府存亡之际。还望先生能去大理寺打探一二,给我等报个信。也好让我姐妹三人有个准备。” 她话语一落,三个姐妹一齐下拜。 邵先生先是有些为难,过了一会儿,他面色一正,毅然道:“既然三位姑娘看的起邵某,邵某就去一趟。” 三人面露喜色。照顾着邵先生打点了些金银,亲自送他从角门离去。 叶息观来到大理寺。于光恺道:“息观公子,本官这次请你来,实是无奈。会试考场出了乱子,想必你也知道了。左都御史吴大人告你贩卖此次科考的试题。你可有辩解?” 叶息观大义凛然的呵斥吴淡晖:“一派胡言我何时贩卖过会试考题?” 吴淡晖冷冷一笑:“息观公子,本官是有人证、物证的。” 叶息观根本不相信。人证?物证?那些东西早就被邵先生给处理了。他是亲眼瞧见的。 吴淡晖看他一脸不在乎的样子,讥讽的道:“息观公子,你且看看这几人是谁?” 差役们从大理寺的后堂上拖出来几个人。 叶息观定睛一看,大吃一惊这些人不是死了么?怎么又出现了?难道是鬼? 第五十三章 会试风云(四) 吴淡晖看着叶息观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畅快。终于轮到他扬眉吐气了。 口吻就越发严厉了起来:“你们几个,给于大人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被从后堂带出来的,共有四人。这四人均是中年,最年轻的也有三十来岁。当中最年长的一位率先道:“小人是个算命先生,常年在报恩寺外摆摊,靠替人算命糊口。有一天,突然有一位年轻人来找我,说是要我帮着做买卖。小人就说,小人只会算命,不曾学过做买卖。他却说这很容易。这要小人天天在此细细察看,专拣那要参加会试的举子问话,挑一两个有钱的、考功名心切的搭讪。保证他只要花钱求一张灵符就可以金榜题名。举子要是答应做这生意了,我再带了人去他那里,每成功一个,就给我十两银子的分红。” 于光恺问:“你可知道那年轻人做的是什么买卖?” 那算命先生道:“小人没有细问,也不敢细问。小人想,专门找举子,又是求金榜题名的。定是和大考有关。” 于光恺问:“那些求灵符的举子,你都带了他们去哪里?那位年轻人是谁?你可还能认出?” 那算命先生道:“是外城一处不起眼的宅子。”他将宅子的地点报了出来。随后又道:“那年轻人现就在堂上,就是他” 算命先生的食指直指四人当中最年轻的一位。 那人冷笑道:“胡说八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们莫名明奇妙的把我抓了来,就是听这些胡言乱语吗?” 于光恺拍了一下惊堂木:“休得喧哗堂下之人,我且问你,你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家主哪里,以何为生?” 那人面不改色,朗声道:“小人是京城人士,家住外城城南。小人是个中人,替街坊邻居跑买卖,相互牵线为生……”这人侃侃而谈,言之凿凿,信誓旦旦的说那算命先生是害他的。 结果他还没说完,另两个男子就叫了起来:“大人,这人信口雌黄,我等也是被他骗了的。大人休要听他胡言” “哦?”于光恺转移目标,“你二人又是何人?” 这两人遂争先恐后的叙述。原来他们俩和那算命先生一样,都是在京城闲荡之士。也是那年轻人找了他们,说的话和对那算命先生说的一样。买卖过程也一样,都是去了那个小宅子。 于光恺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源头就是那最为年轻的男子。无奈那男子拒不承认,定说是这几人 在诬陷。 这时,吴淡晖道:“于大人,不妨命人查查那所宅子。” 于光恺这次爽快的接受了他的意见,派了人去查那所宅子。 折腾了这许多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晚了。于光恺宣布,今天的查案就到这里,嫌疑犯全部收押,其余人等各自回府。 这时,武成伯顾缉起身道:“吴大人、何指挥、息观公子。你三人现在是重要的人证,若是无事,还请不要外出。” 吴淡晖等人回到府邸后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一队队御林军包围了他们的府邸,实行严进严出政策,哪怕是一个采买的管事,都要询问的清清楚楚。 吴淡晖胸中自有定夺,并不在意。吩咐家里人照往常行事即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何飞倒是想找人疏通关系。无奈御林军这次是动了真格,丝毫不讲情面。 而叶息观,在回府后得知邵先生已经离开,还是自己的三个妹妹放走的。顿时大发雷霆“无知妇人无知妇人”他愤怒的骂着,似乎这样就能掩盖住心底的慌张。他在书房整整坐了一夜。 这一夜,大理寺关押的举子们被严密的隔离了起来,不准任何人探视。 当太阳再次跃出地平线时,相关人员陆陆续续的来到大理寺,于光恺继续审案。 那所宅子的主人有了消息。由一位叫邵先生的中年男子出面租用。该男子经证实,是叶息观的幕僚。宅子周围的几个邻居,指证了四人中那位年纪较轻的男子,说是看见他和邵先生一起出入过。 这个时代的办案,并不讲究绝对的证据。有此几项指证就足矣。于光恺又唤了几个被抓的举子出来认人,这些人很快就将这四人都指认了出来。 那些举子神情非常激动,还想再说些什么,于光恺却立刻唤人堵住了他们的嘴。 他将目光指向叶息观:“息观公子,你还有何话可说?你的那位邵姓幕僚何在?” 叶息观苦笑:“他昨天就逃走了。我被带来大理寺后,他花言巧语骗了我三个妹妹,卷了钱财从角门逃脱了。” 于光恺问:“那你可承认贩卖考题之罪?” 叶息观正色道:“于大人,息观冤枉。这件事都是那姓邵的背着我干的,我实是不知情啊” 于光恺道:“邵姓幕僚现已失踪。息观公子,你可有证据证明你完全不知情?” 叶息观道:“有那 位邵先生,是我于偶然间碰见的。他是沧州人士,与叶息聆的一位妾室是同乡。正是由那叶息聆作保,我才接收了此人做幕僚。而且,据我所知,那位非嫣姨娘最近这半月来似是发了笔不小的财。现在想来,只怕正是那位姨娘和姓邵的勾结在一起,私下做了这等大逆之事。” 于光恺听后沉吟半晌:“你可有证据?” 叶息观胸有成竹:“这位非嫣姨娘近日来出手阔绰,在银楼购买了很多首饰珠宝。听说,还打算插手西域商队的生意。于大人尽可以查一查。这位姨娘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还有,如果是这位姨娘和邵先生勾结,只怕贩卖考题的地方不止那宅子一处。大人可问问那些举子,说不定就能找到其他的线索。” 于光恺从善如流,接受了他的建议。一方面派人去传讯叶息聆和他的姨娘,另一方面派了人手去叶息观提供的几处银楼找线索。同时,他将叶息观、吴淡晖、何飞以及那四个贩卖考题的人都送进了后堂的隔间。没有让他们参与接下来的审讯。 这几人在后堂隔间待着,互相不闻不问。一时间倒也安静。 时间静静的流逝,等叶息观、吴淡晖、何飞被再次传唤至前堂时,第一眼就看见了叶息聆苍白的脸。那位非嫣姨娘匍匐爬在地上,脸蛋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于光恺清了清嗓子,对吴淡晖道:“吴大人,本官已经问明白了。息聆公子的妾室阮氏确实也是贩卖考题之人,本官已经下令,通缉逃犯邵春。这贩卖考题之事,大致就是如此了。” 吴淡晖看了看方敬和黄庸行,这两人俱是微微点头。他便拱了拱手,道:“于大人断案果然快捷。只是本官有一事不明。这阮氏和邵春又是如何会知道会试考题的呢?这里面只怕另有内幕。” 于光恺道:“此事,本官也正要询问。据阮氏交代,这考题是叶息观拿了来给叶息聆瞧的。息观公子,本官问你,你是从何处得知的考题?” 叶息观脸色微变,几番犹豫之后,才轻声道:“是五公主亲口告诉我的。” 他话音一落,众人耳畔仿佛响起一阵闷雷,炸的人心惊肉跳。 于光恺第一个变了脸色:“叶息观,你可知你刚刚说了什么?” 方敬眼皮猛的一跳,眼角就朝黄庸行瞥去。果然,黄庸行的嘴角不自觉的上翘,弧度小的几乎看不见。眼睛微微眯起,仿佛一只看见猎物落网的狐狸。 武成伯顾缉也是吓了一跳,他的眼角余光 却是瞥向萧炫。萧炫同样满脸震惊,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顾缉的视线转向他的双手,发现萧炫的两只手稳稳的摆在身体两侧,指尖红润,以最放松的姿势下垂。顾缉眼底的紧张立刻就松懈了下来,将后背往椅背上靠了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于光恺看看堂上众人,叹了口气:“于某既尊圣旨彻查此案,就不能枉顾圣意,独断专行。也罢,暂且退堂。等于某面奏了皇上,再行审理。” 正在这时,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理寺卿于大人可在?” 于光恺沉了脸,呵斥道:“外面是何人在喧哗?” 他话音一落,就看见一队大内侍卫拥簇着一个十来岁左右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小姑娘一身黑色银纹的曲裾深衣,头发简简单单的用一根青玉簪挽在头顶。行动间如行云流水般从容不迫。大理寺右卿葛涵面色怪异的跟在她身后。 方敬、黄庸行、萧炫等几个认识她的人抢先行礼:“……参见五公主。” 立刻,于光恺的面色也变得怪异了。走下主审位行礼:“臣于光恺参见五公主。” 叶明净轻抬手腕:“诸位大人免礼。明净听说我朝会试大典有骚乱发生,心甚忧。父皇说于大人正在审理此案。明净就起了好奇心,想来看看。还望于大人不要嫌弃。” 于光恺嘴角抽动了两下,道:“公主殿下来的正好。本案刚审理到一半,正好需要公主的帮助。” 第五十四章 会试风云(五) 但凡年纪小的孩子,眼睛都有一个特点。就是黑色的瞳孔占的面积特别多,色泽清亮,看上去清澈洁净。叶明净如今就睁着这么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看着于光恺:“于大人有事只管吩咐,明净一定尽力。” 于光恺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就有些心软。他也是有女儿的,女儿会用软软的嗓音和他说话,会在刚学了刺绣之后迫不及待的绣了荷包给他,小手上扎满了针眼…… 于是他的声音就和软了不少:“公主殿下,会试舞弊一案,到目前为止臣已经审的差不多了。贩卖考题的大部分罪犯都已在押。只是这考题泄露一事,还未曾查明……” 叶明净听了就吃惊的低呼:“考题泄露?会试的考题怎么会泄露?父皇那日亲手写了试题,当时就封存了呀?怎么可能泄露呢?谁会知道考题是什么?又是如何把它泄露出去的?” 于光恺尴尬的咳嗽两声:“这个,贩卖的考题是从叶息观公子府上流传出去的,息观公子说,是公主将考题泄露给了他。” 叶明净越发惊讶:“于大人,你在说什么呀?我何时将考题告诉过息观哥哥?科举考试乃是为的朝廷选拔人才,是何等重要神圣之事?我怎会如此不知轻重,将考题告诉他人?明净身为皇家公主,本就应恪守言行,万不敢如此不恭不敬、不孝不义” 于光恺就转向叶息观:“叶息观,你有何话可说?” 叶息观一脸沉痛的对着叶明净道:“净儿妹妹,我知道你是害怕,所以不敢承认。可这事如今闹大了,你是瞒不过去的,还是认了吧。” 叶明净气的满脸通红:“你好没道理,为何硬是要诬陷我?” 叶息观道:“净儿妹妹,分明是那日我进宫,去了你的芳菲殿。你要我指导你几篇文章。之后还拿出了会试科考的题目来,要我帮着你参谋,想作两篇锻炼一下自己。我这才知道了会试的试题。若不然,就如同你刚才所说。陛下刚写完就封存了,除了那时在场的你,还有谁能知道试题?” 叶明净像是不认识叶息观一般,震惊的看着他:“息观哥哥,你,你怎可说谎?”她的语气中满含惊讶、悲愤、伤心等等一系列情绪。再辅助以弱小的身体摇摇欲坠,看着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一般。 “息观哥哥,你,你不可以说谎的。”这回的语调连哭腔都带上了。活脱脱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女孩。 方敬只觉的自己的眼角在抽搐,皇家的人果然没一个简单的。这 才十一岁啊要不是他见过在西苑将黄庸行问的哑口无言的五公主,见过帮着承庆帝整理、阅读奏折的五公主。说不准还真就被骗了。果然,人活的年纪大了,就能时常看见新鲜事。公主的表演可真卖力。 萧炫也在努力控制面部表情。为了不发笑,他拼命想着让自己生气的事。比如孙承和那小子竟然私下约了曼儿出去玩?唐玉官近来总在他面前嘀咕要生个孩子。一时间他的表情就有些扭曲,生生把正在偷偷观察他的顾缉吓了一跳。 叶息观一口咬定:“就是你告诉我的。” “我没有你说谎”叶明净的悲愤泣诉飙到最高点。 于光恺头都要晕了,惊堂木一拍:“肃静” 大堂上顿时安静下来。 于光恺耐心的对着叶明净道:“公主殿下,你若是说你没有将考题告诉叶息观,还需拿出证据来。” 叶明净一脸无辜:“我没有什么证据。考题只有父皇和我知道。父皇不说,我不说,那就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这还需要什么证据?” 于光恺顿时觉得头大如斗,这公主的脑子没问题吧?他再次耐下性子道:“公主,会试考题已经泄漏了,贩卖考题的贩子,购买考题的考生都已捉拿归案。还请公主再仔细想想。” 叶明净坚持自己的观点:“于大人,明净不知道案情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会试考场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如果父皇没有说,我没有说。考题就不会泄漏。这是最简单的事实。” 于光恺郁闷了,难道这位公主真的脑子不好? 不对突然间,他脑中灵光一闪,如果这位公主脑子没有问题,那她拼命的强调考题没有泄漏就必然有其深意。顷刻间,一个大胆的设想涌上了他的脑海。 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会试还在进行着呢。 于光恺镇定下来,吩咐道:“将那些考生带上来。” 说完这话,他朝叶明净瞥了一眼。发现她一脸平静的站在那里。心中就越发有了把握。 十来个考生被带了上来。于光恺看着他们口中的白布,心中一动。好像协助捉拿考生的萧世子特别在意这些人的口中之物,再三吩咐过要将白布塞好…… 心念微动下,他命人取下这些人口中的布。问道:“堂下几个,本官问你们。你们买到的考题和会试的考题可否相同?” 叶息观闻言大惊失色。叶息聆猛的抬头。 那些考生愤怒的道:“完全不同” 于光恺心中一松,尘埃落定。 …… 叶息聆面若死灰。叶明净被摘干净了,于光恺处理起这事就没必要投鼠忌器了。他的妾室卖考题,和他本人卖考题有什么区别?谁会相信他是干净的? 叶息观同样面若死灰。刚刚为着拖叶明净下水,他没有说出是自己yin*她写了考题来作的。叶明净辩解时,也没有将此事说出。她应该是永远不会说出了。整件事,就如同叶明净先前的指控一样,他成了故意陷害她的骗子。他的前路已经没有了。 原来,叶明净一早就在算计他们 想通了其中关节的叶息观和叶息聆,同时将利刃一般的目光射向叶明净,恨不得把她给吃了。 几个大内侍卫蓄劲待发,死死的盯牢了他们。 于光恺此时心中最为轻松。太好了这案子断得明明白白,皆大欢喜。传到皇上那里,他这就算是立功了。嘿嘿原来还以为这事是个烫手山芋,没想到却是一桩实实在在的美差啊他提高了嗓门,大声道:“本案到此已是水落石出,由于涉嫌人物较为复杂。具体如何判决本官还需请示皇上。方阁老,黄大人,你们看呢?” 方敬捋了捋颌下的胡须,呵呵笑道:“于大人能力卓著,办事公允。方某无话可说啊哈哈” 黄庸行看了叶明净好几眼,然后也笑道:“于大人如此处理甚为妥帖。” 武成伯顾缉今天的收获最大,他透过此事看到了皇上的心思。就算他手握兵权,不用急着站队。可知道哪个队伍是正确的,到底还是很有保障的。毕竟他的几个嫡子都不怎么能干啊。 萧炫是早早就知道事情内幕的,反而没那么激动。倒是有种终于完满落幕的感觉。唯一遗憾的是,这次只拉了吴淡晖和何飞两个人下马,动不了那一派的筋骨。 吴淡晖在那考生说出“完全不同”四个字时,就知道大势已去。脸上“唰”的失去了血色,强自挺直了腰背站在那里。 何飞早已瘫在地上,目光怨毒的看向黄庸行。 当天晚上,关于这场案件的奏折就送到了承庆帝的案头,他看完后笑了笑,对叶明净道:“你这回可是赢了。” 叶明净却毫无得意之色,一脸若有所思:“这件事能如此完美的成功,有三处关键地方。第一,我骗了叶息观,让他以为我写下的是会试考题。第二、叶息观和叶 息聆是如何接上头的?这件事又是如何操作的?事后,为什么叶息观没有处理掉那四个证人,反而被咬了出来。这些都和那个失踪的邵春有关。我想,这人一定是探子。不是萧炫派过去的。就是第三方人。不然就说不通。第三、就是在会试考场时,需要里应外合。力保不让吴淡晖那些人知道卖出去的考题不是真考题。这些,是萧炫和林珂联手办到的。这三处关键的地方,我只是起了头一环的作用。后面的两环,其实是不在我掌握中的。” 承庆帝点头:“你能不骄不躁,倒是很难得。这份心性很好。这世间事啊,没有人能将每一步都算到的。也没有人能事事亲为。你能控制的,永远只有一小部分。所以,要想将影响范围扩大,将事务大部分掌控。就必须在你周围的人身上下功夫。说到底,做皇帝也就是做两件事:一、知事,二、用人。只要能把这两件事做好了,这天下也就能坐稳妥了。” 他啜了口茶,接着道:“比如这件事,就可以这样看。首先,你需要知道他们的谋划。在这点上,叶息观是吃了小看你年纪的亏。早早的被你看清了底牌。其次,就是用人了。萧炫能将事情办的如此成功,也是因为他手下有一批人。那个邵春,你知道是谁?” “是谁?”叶明净问。 承庆帝微微一笑:“靖海侯亲卫队队长,时少春。” 叶明净恍然:“原来是萧炫的人。父皇,你看人家的父亲,都给孩子送人送钱。我就什么都没有。” 承庆帝哈哈大笑:“人,我不是给了你一个了么。你自己舍不得用,怪谁?至于钱,唔——,这个倒是可以给你一些。你能在缺钱时不为贪念所动,守住忠孝大节,实难可贵。父皇就奖励你些钱吧。省的你办事缩手缩脚的,听说你连那些金银小饰物都给兑换了,真真是丢人。” 叶明净根本没理会父皇大人的打趣。她双目灼灼放光,心里美滋滋的。终于要有钱了呀果然,未成年的孩子和亲爹要钱才是王道。 第五十五章 后果 科考舞弊案算是落下了帷幕。引起的后果不算太严重。吴淡晖和何飞的罪名都是私自调动兵马,擅闯贡院。承庆帝念其也是被蒙蔽者,赦了他们的谋乱不轨之罪。免了死刑,削官罢职,流放琼州。家眷什么的没有受到太多牵连,让其返回原籍就算了。 涉嫌此案的考生,全部革去功名。终身不得再考。 几个参与贩卖考题的,虽然卖的是假题,但也依然触犯了刑法。全都被判了秋后问斩。其中包括了在逃的沧州籍人士邵春和叶息聆的阮氏姨娘。 至于叶息观,他的罪名很重。故意泄露假考题,引发社会动荡。并且还污蔑五公主。朝堂上的大臣们都认为,一定不能赦免。于是,他被送至宗人府,终身监禁。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叶氏皇族成员稀少,目前的宗人令一职,由福寿长公主兼任。 叶息聆的罪名要轻的多,只判了治家不严。可以说,如果不是他的那位姨娘利欲熏心,私下卖了几份考题,他一点牵连都不会有。可惜,世事无常,他可以控制自身的贪欲,却防不住枕边人给他挖墙脚。终是惹了一身腥臊。承庆帝给他的处罚是,其本人与后代终生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阳光明媚的三月,本是一年中最娇艳的时节,康国公府和豫国公府却都只能惨淡收场。打点行装,离京返乡。 叶明净自从被父皇评价了一句“舍不得用人”生,就开始努力发掘计都的用途。期间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比如说小桃同学在会试案件的案情小范围传开后,经常一个人待在角落里啼哭。她的这一反常举动被薛皇后身边的人在暗中盯梢。 又比如,近来京城的内城里出现了一些武艺高强的好手,这些人经常在豫国公府附近打探。而叶息聆则一无所知。 “叶息聆应该是得罪了什么人,这人还很有势力。”计都于晚间向她汇报,“只是我不能长时间离开宫廷,这些消息还是从天波卫的共有资源那里打听来的。” “什么是共有资源?”叶明净问。 计都解释:“天波卫不光为皇室服务,私下里也贩卖消息给民间,并且也帮着江湖人处理一些纷争,从中收取费用,在民间颇有名望,卫所有一部分消息的共享的,凡是天波卫的成员都可以知道。其他的消息就要按照等级的高低才能查询。我的等级不够,只能知道这么多。” 叶明净沉默不语。 天波卫的创立,她在李若棠的日记里看到过。第一代的罗睺,是一个叫罗 耀的男子。此人原是江湖人士,经营一个叫做风楼的组织。专门替人打探消息,以贩卖情报为生。李若棠和他认识,正是由生意接触开始的。后来两人互相看对上了眼,在乱世之中强强联合,双方的势力都迅速膨胀开来。李若棠能够统领兵马,南征北战。皆因为罗耀在幕后给了她全力的支持。 罗耀心机过人,善于布局。如果说李若棠是力,罗耀就是智。可惜这人不知是用脑过度还是天妒英才。四十岁刚出头就因头疼病而死了。据李若棠在日记里判断,很可能是脑子里长了肿瘤,压迫导致脑部神经血管破裂。 叶明净认为,如果罗耀不是早早的死了,李若棠最后能不能登上皇位还两说。 罗耀死时,他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太子已经年满十二岁。他在母亲的协助下,接手了风楼。并在李若棠登基后,将风楼改为天波卫。外围还是风楼那个江湖组织,而真正的核心成员皆是天波卫。 李若棠登基后,纳了几个男侍小君。据她在日记里说,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处长的像罗耀。 叶明净对此不以为然,假的就是假的,自欺欺人罢了。 不过,她直到看到这里,才明白为什么李若棠能以一个女人的身份登上皇位。大势所趋。罗耀在关键的时候死了,她再一次陷入危机。只能力挽狂澜。抱着宁可牺牲一切,也要守住这片基业的心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直到那个时候,她才从一个将军转变成了一代帝王。 罗睺这个代号,在罗耀死后一直空缺。直到那位太子当上了皇帝又离世,第三代皇帝才将自己的贴身护卫赐以罗睺的代号。 天波卫的能量非常大,而且应该是李氏的家族产业。天知道她的那位曾曾爷爷叶承祜是怎么接手的? 叶明净腹诽了两句,收回心神。问道:“依你看,叶息聆得罪的会是什么人?” 计都摇头:“京都的形势,我不是很清楚。” 叶明净有些失望。转念一想,也不怪计都。身为她的贴身护卫,她常住宫廷,计都自然也就没什么时间往外跑。天波卫一旦成为皇子、公主的贴身护卫,就算是暂时脱离了组织。直到新的帝王产生,他们中间的一位才会成为首领。其余的,就彻底脱离了组织。不再享受任何资源和待遇。 算了,那些人只要不是叶息聆的帮手就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就不操心了。 叶明净这里放下不多想了。那边,豫国公府很快就出事了。 事情还比较严重。据说是府里进了贼,抢劫了一些金银,烧毁了不少房屋。一些丫头和仆役于混乱中丧生。总之闹的沸沸扬扬。顺天府派了人来查案,叶息聆垂头丧气,精神很是萎靡。 计都照例不知道详情。不过,倒是有另外一个人给叶明净揭开了谜底。 萧炫大约是特意进宫给她讲述这事的,从头到尾带着笑。 “你可知道去他们家闹的是谁?是岑家和孟家的人。这岑家就是我上次说的,世代行走西域,做边关贸易的那一家。他家不是有个举子买了考题么?这小子倒是聪明,没夹带进去。而是提前做好了文章,通篇背诵。打算进去后默写出来的。结果考题发下来,一看就傻了眼……不过,那小子也算幸运,因为他没夹带东西,搜查时就躲过一劫,安安稳稳的在里面考了九天八夜才出来。金榜题名是别想了,不过好歹举人功名保住了。回去再用功个三年,下一届再考也是一样。” 叶明净啼笑皆非:“那他们为何要去找叶息聆的麻烦?撒气?” 萧炫愉快的笑了两声:“哪是为这个!说道这里,我就佩服叶息聆了。天知道他从哪里找了来这么个妾,简直太能干了!可惜没用在正途上。你可知道,她不像叶息观,五百两一份的小打小闹。她卖的考题虽少,却个个都是大鱼。这岑、孟两家就是。一份考题,她卖出了一万两银子的天价。想来是看着这两家有钱。可这两家有钱归有钱,人家也不是稀里糊涂的主。就对她说,一万两不是问题,可我怎么知道你这考题就是真的?她就说了,这个好办,你们先付一半的银子,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可这一半的银子也不少了。岑家不愧是几代做生意的,又说,你若是拿了五千两银子,回头却不认账,我找谁去?” 叶明净听到这里,顿时觉得那些花五百两银子买考题的考生是笨蛋。看看人家,这才是生意人呢! 萧炫笑道:“不然,叶息观才是真的聪明。他找的那些人,相互之间都不认识。学识不怎么样,又都是家底丰厚之辈。五百两银子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就是被骗了,也不在乎。所为才夹带了资料进去。若是换成真正有心的,就该向那岑、孟二人一般。先做好锦绣文章,背熟后再进考场。这万一事发,叶息观只要处理掉那最关键的几个人,就万事都落不到他头上。反观这位姨娘的行为,才真是贪心不足,受人于手柄。” 他继续讲述:“这岑家和她最后达成协议,由岑家写一张欠条。声明岑姓士某某欠阮 氏白银一万两。若是那岑举子考中了,这欠条就生效。岑家立马就给银子。考不中,不是埋进士,自然也就无效了。后来的孟家,江南绸缎商首富也是照此办理的。” 叶明净这下终于明白了,恍然道:“就是说,这两人的欠条还在阮姨娘手上。或者说在豫国公府。岑、孟两家是去销毁证据的。” “可不是!”萧炫得意的拿起一本书扇了扇风,“叶息聆据说被那些江湖人在混乱间揍了好几下,身上全是伤。如今他要带伤赶路了。哈哈!他真是找了个好姨娘啊!哈哈哈!” 他笑的舒心畅快,眉宇全部舒展开,像是三伏天吃了一大碗冰镇绿豆汤一般,从头爽快到脚。 叶明净琢磨,人家找了个惹祸的姨娘,你高兴个什么劲?除非……他身边也有个爱惹事的女人。相比之下,叶息聆被折腾的更倒霉。萧炫这才如此幸灾乐祸。 萧炫心情愉快,她却没那么轻松。叶明净没有忘记在茶楼的包厢,曾经有两个男子故意说给她听过一段关于卖考题的对话。这两人是谁?那一次看似拙劣的局又是谁设的?计都曾经打探过那茶楼的底细。据说已经被被转让了,前主人已然离京。 她的敌人,远不止叶息观和叶息聆。 现在想想,第一个和她提到科考的,是叶息矜。第一个知道她缺钱的外人,也是叶息矜。目前的京城,完全没有被负面新闻困扰的人,还是叶息矜。 这种敌人,真是很令人头疼啊! 第五十六章 小桃(一) 今年的贡生,人数非常之少,只有四十二名。最后一场殿试,将会在他们中间排出三甲。一甲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和三甲同进士。叶明净特意寻了个机会,看了贡士名单。一看之下,心头大为不快。 去年桃花坞中遇见的三个举子敌人,竟然有一位榜上有名。那位曾坚定的认为公主不可以当女帝的原青排名四十二,堪堪吊了个尾巴。真是运气好到没天理了。 殿试的地点是在三大殿的最后一处御和殿。内容比较简单,只需要按照考题作一篇文章即可。 四十二张桌子摆在大殿中央显得空空荡荡。四十二位贡士奋笔疾书,承庆帝坐在最高位,下首坐着四位考官、内阁首辅方敬以及董学成和廖其珍。 叶明净在屏风后看了两眼,随后悄然离开。 春天真的来了呢。 她一个人慢慢的走向上书房,顺便欣赏一下盛放的鲜花,成荫的绿树。据说故宫里是没有树的,真不能想象那种地方怎么能住人?幸好李若棠没有这些讲究,这偌大的宫城中,处处是生长了百年的古树,于厚重处透着勃勃的生机。 今天是殿试日,廖太傅和林珂都在御和殿,上书房放假一日,里面空空荡荡的很是冷清。 叶明净对着冯立道:“你们就在外面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冯立等应诺退到远处。叶明净推开书斋的门。 无人的房间在*光中显得特别静谧,安静的听不到一丝声响。叶明净站在书斋的课桌中间,目光一一瞥过太傅的讲课台、薛凝之、齐靖、孙承和以及江涵的书桌。 很久以前,岳晶晶在假日里值班的时候,就特别喜欢一间间的巡视教室。她那时想着,其实每一张课桌都见证过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没有人比它们知道的更多。年少时最多的光阴都在与课桌相伴,同学间的交谈、做不完的试卷和习题、考前人人憋红了脸在背书……这一些,记录的最完整的,应该就是这些课桌。假如课桌能有记忆,它又会说出多少动人的故事? 轻轻抚摸每一张桌子,她有些寂寞。她的伴读们,少年英姿,意气风发,心怀远大志向。唯有她,心境苍茫。萧炫说她处事镇定,遇着危机不慌、得了胜利不骄。其实根本不是这样。她只是没有太多激烈的感情罢了,快乐、害怕、失望、悲伤都像是被生生砍掉一截。丢失在了很远的地方。 书斋的门被轻轻推开。叶明净转头一看,一个人影逆光出现在那里。她眯 了眯被阳光直射的眼睛,终于看清了来人。 是消失许久的齐靖。 齐靖一步一步的走进来,一段时日不见,他好似突然长大了不少。眉宇间的飞扬沉静了下去,整个人显得很稳重。 “你在看什么?”他问。目光中隐含着一丝不明的意味。 叶明净愣了愣,这才发现她竟然是坐在齐靖的桌子前在发呆。“哦”了一声,站了起来:“你是要用桌子吧。” 齐靖出乎意料的又靠近了一步,问:“刚刚,你在想什么?” 叶明净的个子没有齐靖高,被这么一靠近,就不得不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她莫名的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人和人之间都是有安全距离的,齐靖现在的位置,明显逾越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齐靖那天的怪异,过了两天后她也反应过来了。一直在想着,要是再见面该怎么继续相处。她其实很不擅长处理这类事情,不然也不必靠相亲去结婚了。她和齐靖是表亲,福寿长公主给他安排了通房。有些事,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宣告了结束…… 她微微垂下头,侧身闪过齐靖身边,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问道:“表哥,今天上书房停课一天。你怎么过来了?” 齐靖看着她离了自己老远,心里就想起了母亲的话。 “你和她,永远不可能若是她最后胜了,她的丈夫必然只能在深宫中虚度光阴。景乡侯府只有你一个继承人,你想让齐家这一支断了香火,丢了爵位吗?若是她败了,她的丈夫一家就算侥幸留了性命,也必然要被罢官夺爵。你和她本就是不可能的。单纯的伴读、臣子,才是你该做的你给我就待在家里,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才许出门” 他压下心头的异样,露出一个微笑:“我这些日子都在府里,没怎么出门。京里发生了这许多大事,我竟然都不知道。” “是啊”叶明净也感叹,“真的发生了好多事。” 齐靖心有余悸:“我都听说了,那叶息观竟然想陷害你。他……真的是自己胡乱写的考题吗?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叶明净笑了笑:“当然不是,他是想骗我说出考题的。我想着,总这么防着也不是个事,就将计就计的随口说了两个敷衍他。谁承想他竟然这么大胆,公然贩卖。那吴大人也是,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乱了章法,竟私自调动五城兵马司的人去闯贡院。最后闹到了大理寺,我也是没想到的。” 齐 靖叹了口气:“我们都帮不上你什么忙。” 叶明净失笑:“你我才多大?遇上这种事,只要保证自己不出错就行了。真的,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只要能保证行事不出错,就很好了。” 叶明净安抚完齐靖,算算时间也临近中午了,就赶了他回去。她自己则是回昭阳宫吃午饭。 刚走了一半的路程,就看见桔子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公主,不好了云洁姑姑派人把小桃给关起来了。” 叶明净一惊:“为什么?” 桔子面色一红,看了看冯立,凑近她耳边小声道:“听说是在小桃的房间里搜出了男人的东西。” 叶明净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什么东西?” 桔子红着脸支支吾吾:“我们也不知道。云洁姑姑拿了小桃去皇后娘娘那里,我听石榴说,因着小桃什么都不说,皇后娘娘着人传板子,要打她呢。” 叶明净暗叫不好。那些东西十有八九是叶息观给的。若是因着小桃让叶息观和芳菲殿扯上关系。小桃必死无疑她脑袋飞速的运转,脚下步子迈的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昭阳宫。 素洁正站在正殿门外,间她来了,立刻行礼:“公主,小桃犯了事,娘娘正在里面问话。” 殿内传来薛皇后的声音:“是净儿回来了吗?进来吧。” 叶明净走进正殿,只见小桃垂着头跪在地上,看不清脸色如何。薛皇后坐在主位,脸上的表情很是平淡。云洁站在她身侧。紫檀木的桌子上什么摆件都没有,只光秃秃的放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有几副男人的鞋袜。料子很新,一看就是做好后没上过脚的。 薛皇后见她来了,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净儿快过来。你这孩子,整天在外面跑,房里的奴才都翻了天了也不知道。” 叶明净行了礼,坐在下首,问道:“小桃跪在这里,可是犯了什么事?” 薛皇后先是露出为难的神色,随后又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毅然道:“照说,年轻的姑娘家是不该过问这些事的。不过你不同,从小就是皇上亲自教养。又在上书房读书,日后是要做大事的。修身、齐家、治国,这第二件就是要把家给治好。你虽未成年,却也单住在芳菲殿。管好一殿的人和事,就是你现阶段的齐家。所以,这事我也不瞒你。这个小桃,原是我给了你的。平时到也勤快。可这人心素来最是难测,谁能料到,这丫头竟然私下藏着给男人做的鞋袜。定是和人有了私情。这 种事最要不得,一定得好好整治才行。” 叶明净按住心神,强自镇定的道:“母后所言极是。只不知,可问出了什么?” 薛皇后似笑非笑:“这丫头嘴硬着呢,一句话都不说。依净儿看,这事该怎么处理才好?” 叶明净想了想,道:“依我看,她既不肯说,就把她关到柴火房去,饿她几天。” 薛皇后哑然失笑:“净儿这法子倒是温和,若是她还不说呢?” 叶明净眨了眨眼睛:“怎么会呢?净儿只要肚子饿了,就浑身难受。一天不吃东西,哪里还能受的了?到时候,小桃一定会说的。” 薛皇后摇头:“你这法子不好。要知道,自古刁奴最是难治。可恶之极。母后已经着人去传板子了,先打她一顿。她要是仍旧不说,就按照净儿说的,关到柴房去。不许吃东西,明儿个再打” 说话间,负责刑罚的太监已经到了,跪下行礼:“参见皇后娘娘,参见五公主。敢问娘娘,这板子要打多少?” 薛皇后轻描淡写:“先打二十,看她说是不说。” 叶明净看着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太监,脸色顿时发白。待在宫里久了,她也知道,这打人是有学问的。二十下板子,能打成轻伤、重伤,甚至还能把人打死。薛皇后的那句“看她说是不说”,实际上就是给了暗示。她要从这宫女嘴里问出话,所以,人是不能打死的。但也不能打轻了,不然就没了效果。 那几个太监就明白了。互相对望了一眼。架了小桃,将她绑在了行刑的长凳上,退去了她的裙子、中衣,露出臀部和半截大腿来。 冯立垂下头,正殿里的几个小太监也低了头,眼睛却时不时的朝那凳子上飞快瞥过几眼。而那几个行刑的太监,却眼露兴奋,目光猥琐的对着小桃的臀部不停的扫视。 桔子别过脸。心中不忍。脱了裤子当场打,皇后一定是故意的。想要羞辱小桃,外带吓唬公主。 叶明净则压根就没想过要让小桃穿了裤子挨打。照这种形势,小桃的这顿板子轻不了。倘若穿了裤子,治伤时还要把嵌在肉里的布料剥离,那可是会连皮带肉的剥下一大块呀伤势反而更加加重。被看看又有什么要紧,这些人难道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些猥亵的事吗?和命比起来,这算不了什么 第五十七章 小桃(二) 两指宽的竹板啪啪的打在小桃的身上,行刑的太监一边打一边报数。正殿里不少小宫女已经腿脚发软了。叶明净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落下的板子,仿佛要把这一幕深深的记住。 二十板之后,小桃的下身已经血肉模糊。薛皇后问:“愿意说了吗?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小桃咬着牙不吭声。薛皇后淡淡一笑:“关到柴房去吧。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两个叫石榴和杏儿的宫女替小桃拉上衣服,半扶着她退了下去。司刑的太监谢了赏,带着家伙走了。薛皇后端着茶盏,不紧不慢的吹了吹,喝了两口。才对叶明净和颜悦色的道:“刚刚可害怕?” 叶明净的脸色很不好,语气却还镇定:“小桃犯了错,理应受到惩罚。” 薛皇后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若是人人都不讲规矩,这世道就乱了套了。宫女们到了岁数都会发放出宫,没人让她们守一辈子。想嫁人,等上几年就是了。怎可还在宫中当差时,就与人私相授受?宫里是什么地方,那些外头的腌臜东西也是能往皇子、公主面前带的?最怕的,就是这些小姑娘受了人骗,将宫里的消息传递出去,那可真真就是触天大罪了。这个小桃,一定要问清楚她的奸夫是谁。” 叶明净心头一突,也对,昭阳宫里发生的事,有几件能瞒的过薛皇后。一旦牵扯出叶息观,她固然会有**烦,小桃更是难逃一死。只是不知道薛皇后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事毕竟发生在昭阳宫,若是暴露出来,对她也没有好处。 这一顿午饭,叶明净吃的食不知味。薛皇后看在眼里,面子上不动声色的闲话家常。 午饭后,叶明净回到芳菲殿,整整一下午,都照常读书、练字。没有离开过书房一步。 到了晚上,她也是如往常一般,去宣明宫用晚膳,饭后和承庆帝聊天。没有提起过小桃半句。 直至深夜时分,一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闪身进了芳菲殿的寝室。计都带着春夜的寒气猫一样的钻进了叶明净的帐子。叶明净正拥被半坐在角落里打瞌睡,突如其来的微凉湿意将她惊醒。 “事情怎么样?”她迫不及待的问。 计都低声道:“皇后派了云洁姑姑去夜探小桃。将公主今天的日程说了一遍。说您既没有向皇后求情,也没有向陛下求情。一定是不会再管她了。劝小桃听皇后的话,还能有条生路。” 叶明净脸色阴沉。皇后果然有 后招,幸亏她有计都。 计都又道:“小桃没有出声,云洁姑姑又威胁她,说她这个样子,明天一定挺不过去。后来,见小桃死不松口,就走了。” 叶明净叹了口气:“小桃是个好姑娘,只是眼光不好,看上了一个差劲的男人。”又问,“我让你办的事呢?” 计都道:“属下又等了半个时辰,才蒙了脸,变了嗓音将小桃叫醒,给了她些水和吃的。按照公主的吩咐,把话都和她说了。她说她连累了您,本想一死了之。现在您既然有了吩咐,想让她怎么说,她就怎么说。都照您的意思办。” 叶明净感慨了一下:“**女爱,乃是天地间阴阳大势所为,岂是人力可以抗拒。一个两个倒也罢了。这宫墙里为数众多的男女,硬是要压抑他们的本性……唉——,岂不闻,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他们怎么就不知道?违背自然生物天性的人,必将受到自然的报复。” 计都沉默了一会儿,破天荒的问了个问题:“公主的意思是,皇后他们会受到天意的惩罚?” 叶明净摇头:“不。将希望寄托于天是不对的。人应该靠自己。但是,这并不是说天没有惩罚。这么说吧,老天爷、自然界,它的立足点比较高,你做一件违背它的事,它不会有什么反应。但如果很多人,连续几十年几百年的做违背它、破坏它的事。那个惩罚就来了。而且惩罚会非常严重,要么毁灭一片大陆,要么毁灭一个民族。那时,无论贫贱富贵,无一人能逃掉。” 计都想了想:“公主可否说的详细一些。天罚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叶明净整理了一下思绪,道:“比如说,周太祖李若棠是不是有一项政策,京畿外围的树林、树木统统不许随意砍伐。全国各地凡是做木材生意的,砍多少树,就需补种一倍半的新树苗,维护三年成活方可?又特别强调,长江、黄河之类河流的上游地区,特别不可以破坏树木。否则,百年之后,将天降洪水,惩罚世人贪得无厌?” 计都道:“原来砍树是违背天意的。可是建房、烧柴、军械,哪一项用不到树木?” 叶明净道:“所以,要计划砍伐。植物对人类是很重要的。现在这项法令有些名存实亡了,日后若有机会,还是应该再巩固起来。再比如,我听说周太祖时期,宫中并没有几个太监,除了前朝宫廷遗留下来的。李若棠在位的那几年,宫廷中没有向民间征召过一个太监。她之后的那位皇帝,也是在中年之后,嫔妃增多,原本的 太监不够用,才重新开始征召的。一开始,数额也并不多。是不是?” 计都的脸色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道:“是这样。” 叶明净叹了口气:“这就对了。人人都说太监是残缺低贱之人,看不起他们。且不说这种看法对不对。人为的伤残身体、世人的瞧不起总是会给太监们的心灵带来一定的缺陷。可好笑的是,皇室中的成员,皇帝、皇子竟然还都是在这些身体、心灵皆有缺陷的人群中长大。你想想,这一代一代的延续下来,一个皇朝到了后期,它的皇帝能心理正常才怪?我们现在看史书,总觉得那些亡国之君莫名其妙、残忍yin/靡、昏招迭出。素不知,那是他们几代人都在不健康的环境中长大,才造就了这种变态的心理。” 计都脸色变了变:“这么说,宫中应该禁用太监。” 叶明净嗤笑:“除非全天下的男人都不讨妾室,将对婚姻的忠诚融入信仰。不然,太监会伴随着各个皇朝一直延续下去。” 计都大惊:“可是,公主不是说,这样养育的皇室后代会,会酿成大祸么?” 叶明净看他一眼:“你放心,夏朝建朝不久,皇室的人还没到那个地步。只要我的儿子不是变态就行了。其它的……”她笑了笑,“真到了腐朽不堪的时候,自然会有新生、健康的力量来推翻它。” 计都听了她的话,第一次大惊失色:“推,推翻?公主的意思是,有人造反?” 叶明净奇怪的看看他:“难不成你还想千秋万代?自秦统一以来,哪家的皇室能千秋万代?这种事情根本就违反了历史进程,永远不可能的。” 计都的脸色更加混乱了,青白交加。叶明净打了个呵欠:“天快亮了吧。你去歇一会儿吧。今天我可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天色渐亮。 叶明净起身。洗漱后去庭院里练了一趟“八禽戏”,出了身汗后,觉得全身舒爽了很多。擦洗了身子,换了套干净的中衣。桔子替她换上外衫,梳好简单的发髻。去正殿给薛皇后问安。 薛皇后正在梳头。她每天早起后要在发型、衣着、化妆上花去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三个小时。叶明净曾十分不理解。认为是自讨苦吃,有这时间还不如多睡睡呢。后来她就渐渐明白了,后宫的女人无聊啊,白天、晚上有大把的时间睡觉。打扮就是为了来消磨时间的。 薛皇后在镜子里对她笑了笑:“今天这装扮可真精神。早膳已经摆好了,快吃 了去上学吧。” 叶明净屈膝行礼:“是。母后,净儿有一事相求。” 薛皇后笑笑:“什么事?” 叶明净道:“母后今天是不是还要审小桃?净儿请求母后,无论小桃犯了什么错,还请等净儿回来后再发落。小桃她毕竟伺候了我这些年,主仆一场,净儿不能不闻不问。” 薛皇后拿起一盒胭脂,交给身边的宫女。转头笑道:“你到是个有情有义的,只希望那奴才别辜负了才好。行,就等你回来再发落。” 叶明净长出了一口气,退下。 去了上书房,今天的伴读来的挺全。因着今科的状元、榜眼、探花都已新鲜出炉。廖其珍今天就讲了他们三人这次会试的卷子。 中午的时候,薛皇后突然派了人来,说是好久没见薛凝之和齐靖了,让他们中午去昭阳宫用膳。 叶明净借口更衣。在偏僻处冯立悄声汇报:“小桃已经招了,皇后娘娘又把她关进了柴房。花雕姑姑给送了些吃的和伤药,娘娘那边没说什么。” 叶明净问:“怎么招的?” 冯立看了看四周:“小桃说,她是在和你出宫的时候,心仪上了一位公子。这位公子是在茶楼碰见的,为人器宇轩昂,穿着打扮有些落魄。估计是家境不太好。小桃不知道他的姓名,起了单相思。悄悄的做了鞋袜,想着如果有一天再出宫能遇上的话,就把东西送于那人。” 叶明净舒了口气:“皇后相信了?” 冯立道:“小的猜不到。” 叶明净叹气:“找了齐靖和薛凝之,就是等着去对质呢。我们也走吧。她相不相信都无所谓了。” 第五十八章 小桃(三) 回到书斋,三人结伴而行,一同去了昭阳宫。薛皇后笑语嫣嫣:“可是来了。凝之、靖儿,你们两个每次进宫都来去匆匆。自个儿说说,有多少时日没来我这儿了?” 薛凝之拱手:“姑姑恕罪。” 齐靖笑嘻嘻的坐在椅子上:“舅母,做了什么好吃的请我们来吃?” 薛皇后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没好吃的你就不来了?可见你母亲还是管教你轻了。” 齐靖故意怪叫:“舅母,你可不能在我娘面前再说我什么了。我以后天天来还不成吗?” 薛皇后也笑了:“这促狭鬼,你府上没吃的了?天天来我这儿?” 笑闹一番后,四人落座。桔子站在叶明净身后,指挥着一群小宫女伺候她净手、漱口,又拿了筷子替她布菜。 冯立负责齐靖,薛凝之身边的则是昭阳宫的一个太监。 一时吃毕,四人回到正殿落座。云洁带着小宫女端了水果上来,细白瓷盘子里装着去皮切块的黄灿灿的橙子。叶明净用象牙签子插了放进嘴里细嚼。齐靖笑道:“净儿还是不爱喝茶吗?” 叶明净摇摇头:“苗御医说了,我这个年纪还是少喝茶的好。就是喝也只能喝配制好的八宝养生茶。” 薛皇后无奈的道:“她这个样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小小年纪,偏偏听御医的话听的紧。什么养生吃什么,再不好吃她都能吃下去。你们还记得她换牙的那阵子吗?整整两年,一颗糖都没吃。连皇上都吃惊呢。” 齐靖笑道:“我记得的,我那时还拿了苏州酥糖去逗她,她理都不理我。” 薛凝之抿嘴微笑。 说笑了几句,薛皇后似是不经意问:“靖儿,凝之。净儿年纪小,平日出宫多亏了你们照应了。” 齐靖和薛凝之齐声道:“应该的。” 薛皇后又略感兴趣的问:“你们平时都去哪些地方?” 齐靖怔了怔:“不过是去勋贵世家的府上赴些宴……” 薛皇后啜了一口茶,笑道:“没有去过酒楼、茶楼吗这些市集之地吗?” 齐靖犹豫的看了看薛凝之,薛凝之回答:“去过的。姑姑,公主去宫外,主要是为了见识民生百态。酒楼、茶楼、棋社、歌舞坊,古董店、书店、银楼、乃至当铺,我们都去过的。皇上亲自安排了护卫,我们也都带了家丁。以确保公主的安全,姑姑尽可放心。” 薛皇后笑了:“皇上的安排,我自然放心。只是,你们几个虽是好的,却保不住下人们都能靠的住。平日出宫,你们可有察觉净儿身边有什么不妥的人或事?” 薛凝之镇定的回答:“前段时间,公主一直都在宫中,并未外出。若是再往前……宫里的公公和姑娘都不曾出过宫,有时有些爱看热闹。不过照顾公主却是一心一意,没有出过任何岔子。” 薛皇后沉吟:“净儿身边有个叫小桃的,你们可记得?” 齐靖眼皮跳了跳,看了看站在叶明净身后的桔子一眼:“记得,是有这么个宫女。” 薛皇后问:“她在宫外时,表现如何?” 齐靖道:“一直跟在净儿表妹身边,未曾擅离职守。” 薛皇后笑笑:“她可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说过话?” 这下,齐靖和薛凝之都知道不对了,齐齐看向叶明净。 叶明净眨了眨眼:“小桃的房里搜出了几双男人的鞋袜,是新做的。”她用怀疑的目光扫视过二人,“你们谁招惹过她?” 齐靖打了个冷颤:“我没有我怎么会动宫里人的心思?” 薛凝之也正色道:“公主不该怀疑我们,此种行为,非君子所为。” 叶明净苦恼的道:“那会是谁呢?宫里就只有内侍和侍卫。侍卫向来只管巡视,很少看见他们。小桃怎么会和他们牵扯上?” 齐靖的神色就有些怪异:“我听说,内侍的话也是有些和宫女……” “咳咳”薛皇后大声的咳嗽,狠狠的瞪了齐靖一眼,“这些乱七八糟的,就别说了” 可惜齐靖的话已经说了一半,一些不知道小桃已经招供的,齐齐将目光投向冯立。冯立恨不得把头低到地底去。 薛皇后尴尬的又咳了一声,道:“行了,都别瞎猜了。小桃今早已经招供。她和你们在宫外时,在一个茶楼碰见了一位年轻公子……”她将供词复述了一遍,“你们想想,可有此事?” 齐靖顿时傻眼。薛凝之为难的道:“姑姑,您是不知道。这茶楼里人来人往,加之会试在即,年轻的公子多如过江之鲫。要说穿的好的,或许还少些,这穿的不好的,就太多了。况且今天来的客人明天不一定就来。我们也不是天天去,那里知道会是谁?小桃姑娘看上了,也不会和我们说呀。” 薛皇后口气有些不好,声调严厉了些:“这么说,你们是不知道了?” 齐靖委屈的道:“舅母,我们又不是她什么人,年轻女孩子的心思,我们怎么会知道?” 薛凝之打圆场:“不知小桃可说了是在哪里遇见的,或许是茶楼的熟客?” 薛皇后没好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她说了,就见过一次。一见钟情” 齐靖和薛凝之的表情顿时变得很精彩。一见钟情?可能吗? 叶明净梦幻般的声音响起:“原来是一见钟情啊这个我知道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太傅在课上说过呢。这就是一见钟情。小桃定是求之不得、辗转寤寐。她不能琴瑟友之,也不能钟鼓悦之,所以就改成做鞋子袜子了。是不是这样?” 齐靖目瞪口呆,薛凝之微张着嘴巴。 叶明净继续道:“小桃太傻了,因该当时就扔一个木瓜过去,投我以木瓜、抱之以琼瑶,当场就能定下来了呀何苦做什么鞋子?” 薛皇后用力的喘了两口气,喝了一大口茶。等凉透了的茶水进了肚子,她才道:“宫女二十五岁才能放出去婚配,她现在有了私情就是触犯宫规。净儿,你可还记得宫规中,这类人应该如何处罚?” 叶明净垂下头:“去宫内各司做苦役。” 薛皇后嘴角一勾:“好既然这样……” “母后”叶明净打断她的话,起身跪在了她的脚下:“女儿有话要说。” 薛皇后道:“哦?说什么?” 叶明净咬咬牙:“小桃触犯宫规,理当受罚。净儿不敢徇私。只是,小桃毕竟跟随我多年,照顾净儿长大。净儿实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她受罚。若是净儿不闻不问,未免太过凉薄。净儿想,能不能将小桃从轻发落,那少去的刑罚,由净儿来补上。” 薛皇后原本神色和穆,结果越听脸色越不好,眉宇间严厉异常:“你说什么?由你补上,你打算怎么补?” 叶明净朗声道:“犯错受罚,天经地义。若是人人都能以求情而减轻罪行,就失去了刑法的意义。明净愿代受一部分刑罚,以求换得小桃能出宫婚配,还请母后成全。” 薛皇后气极反笑:“代受?你如何代收?去做苦役吗?” 叶明净正色道:“不然,我乃皇家公主,威严不容玷污。明净愿在昭阳宫外长跪,已示受罚。母后,明净去了。”她肃然起身,大步走向门外。 齐靖终于回过神,一把拦住她:“你疯了不就是 求个情么?跪什么跪?”他冲到薛皇后面前,“舅母。您就从轻发落小桃吧。” 叶明净正色道:“靖表哥,你这么说是想让母后徇私枉法吗?” 齐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恨铁不成钢的吼她:“你少说两句傻啦” 薛皇后气的浑身发抖,连声道:“好我可不敢徇私枉法,我统领后/宫,自认秉公办事,你倒是去呀” 叶明净转头,刚要往外走就看见薛凝之挡在她身前。 “让开。” 薛凝之的眼中流露出伤感的目光:“你就不能退一步?” 叶明净叹息一声,他果然懂。于是小声道:“退一步,城池尽失。” 薛凝之闭了闭眼,让开身体。叶明净跨出殿门。来到昭阳宫外,在春日的阳光中,面对着正门跪了下去。 正殿里,齐靖揪住薛凝之的衣领:“你怎么不拦住?” 薛凝之反问:“你拦的住?” 云洁在那里不停的给薛皇后揉胸口:“娘娘,您消消气,公主年纪还小呢。” 齐靖跺了跺脚,冲出大门,来到昭阳宫门口,一眼就看见叶明净跪在那里,气的上前去拖她:“你给我起来” “齐公子,住手”冯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齐靖顿时感到如同被铁钳子钳住一般,全身的力气立时流失,大惊:“你?” 冯立正色道:“公主主意已定,还请公子不要干扰。” 齐靖大怒:“你就这么看着你家公主受罪?” 冯立摇头:“公子,我们做下人的,最忌讳的就是替主上做决定。公主既然有了决断,我们就只能遵守。” 齐靖气的大骂:“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你以为你家公主是为谁跪的?还不是你们这些惹祸的奴才?” 冯立低声叹了口气,凑近他,声若蚊呐:“公子何不回去向长公主讨个主意?” 齐靖眼睛顿时一亮,看了冯立两眼,笑道:“原来你小子还有点良心。行好生伺候你家公主,我去去就来。”在他看来,只要他娘进宫求个情,事情就完了。净儿表妹也真是,她不是皇后亲生的,怕求情不管用,不会请别人帮忙嘛?真个是傻瓜齐靖飞速离宫。昭阳宫里,云洁向薛皇后报告:“五公主已经在大门外跪下了。” 薛皇后狠狠的将杯子往桌上一放,“砰”的一声响,茶水四溅:“她这是不想欠本宫一丝人情。果然养不熟本 宫要是她的亲娘,她也敢这么着?” 薛凝之在一边默默垂头,心中颇不赞同。 若是亲娘,也没有这么防着女儿,要女儿低头的。 云洁想的是,涉及到了权利和利益,这宫里哪怕是亲娘,皇子们也照样不买账。太后还活着时,除了无关紧要的小事,陛下又何曾听过她什么? 第五十九章 小桃(四) 齐靖急匆匆的赶回景乡侯府,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冲到福寿长公主的正房:“娘,你在吗?快进宫一趟吧。劝劝皇后。” 房里只有两个人。福寿长公主正在和一位中年女子下棋,齐靖认得她,那是母亲从宫里带出来最看重的人,就叫了声:“连喜姑姑。” 连喜起身,行了个礼:“公子好。” 齐靖曾偷听过母亲的谈话,知道连喜是一个神秘的组织,皇家护卫天波卫出身。于是也不避讳她,直接道:“娘,昭阳宫出事了……”将中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娘,你快进宫去劝劝吧”他焦急的奔向后屋,“我去给您拿衣服。” “站住”福寿公主大喝一声,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儿子,对连喜怨道:“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呆瓜?” 连喜眼皮都不眨一下:“公子宅心仁厚,心性很好。” 福寿公主叹了口气:“我活着一天,倒是能护着他一天。可要是我哪天去了,他这莽撞性子,可怎么过?” 齐靖不解:“娘,你在说什么呀?快走呀?” “急什么?”福寿公主瞪了他一眼,“我问你,那小桃既然是叶明净手底下的人,怎么叶明净不知道她有私情,反而是皇后知道了?” 齐靖道:“净儿表妹天真无邪,自然不会知道手下奴才的龌龊心思。” 福寿公主简直要气晕过去:“天真无邪?天真无邪能让叶息观终身监禁,叶息聆苟延残喘?能让吴淡晖和何飞发配琼州?能让黄庸行吃个哑巴亏?你倒是这么天真无邪给我看看?” 齐靖道:“会试的案子不是过去了吗?您又拿它说什么事?” 福寿公主拍拍胸口,强自深吸了几口气:“我问你,皇后处置小桃,证据确凿,一点没错。叶明净为什么不直接求情,非要去昭阳宫门外跪着,传遍整个宫廷?” 齐靖也在纳闷:“对啊?我就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好多奴才们看着呢?怎么能这么丢脸?就为一个宫女,值得吗?” 福寿公主耐心解释:“这是她在和皇后分庭抗礼。她想要回那个宫女的处置权,可又不能欠下皇后的情,或是答应皇后什么条件。就用了这个法子。她的道理很能站住脚,公主是万金之躯,长跪代罚。一来、道理上挑不出错,二来、能搏个善良的名声,三来、以后她身边的人,就很难被收买了。她这是在逼迫皇后,让她少插手她的事。” 齐靖怔 住,脸色变幻莫测。良久后才道:“真是这样?” 福寿公主语气肯定:“当然那宫女的奸夫一定另有其人。什么一见钟情,骗鬼呢要真是对陌生人一见钟情,说不定你那位五公主就不这么紧张了。我敢肯定,她一定知道那男人是谁?薛皇后也知道那宫女的招供是假的,可只要人落在她手上,迟早有一天能问出来。所以,她气急败坏的也就是这个。叶明净来了这么一出,她就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了。” 齐靖呆呆的立在原地,半晌后道:“我是不是太傻了?难怪薛凝之刚才只虚拦了一下。他一定是早就明白了。” 福寿公主安慰他:“你的身份在这里,心思少一点反而好。净儿会和你更亲近的。只是你关键时候要拎的清,别坏了她的事就行。” 齐靖叹了口气,想起了冯立拦着他时意有所指的话,怪不得叫他回来呢,连一个小太监看的都比他清楚。 福寿公主听了后,和连喜对望了一眼:“你是说,那冯立功夫非常好?” “是啊。”齐靖灰心的道,“我原先以为那姓计的护卫就够厉害的了,谁知道连个太监也是深藏不漏。” 福寿公主道:“寸有所短,尺有所长。想必是皇上特意安排的影卫。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日后自有只有你才能办,别人都办不了的事。” 齐靖随便点了点头,无力的回房换衣服去了。 福寿公主见他走远了,问连喜:“难道我们猜错了?这个冯立才是天波卫?” 连喜迟疑:“五公主这一辈轮到计都,按说姓计就应该是了。可若真的是,也没道理现在就定下计都这名号的……我也不能确认。况且,现在只有五公主一位皇嗣,保险之下,弄一明一暗两个护卫也不是不可能。最重要的是,皇子身边,还曾有过男子做贴身护卫。公主的话,只能是女子或太监。从来没有男人给公主做贴身护卫的。贴身、贴身……这要是有了情意,就难办了。” 福寿公主赞同:“是啊,我听靖儿说,那计侍卫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可不正是情窦初开的时节么?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和叶明净贴身相伴,成什么样子?靖儿也说了,在宫里的时候,基本上看不见计侍卫。” 连喜道:“那就是冯立?” 福寿公主又怀疑:“这也不一定。算了反正和我们关系不大。” 两人将此事放下。 皇宫里,承庆帝得到了消息,神色莫测。 半天后才自语:“竟用了个最决绝的方法。” 谭启回答:“公主年幼,尚起不了杀心。” 承庆帝“哼”了一声:“又不用她自己动手,计都我是白给的吗?他……算了,他不掺和主上的决定也是对的。” 谭启道:“陛下,公主这个做法,从长远来看,乃是大大的有好处啊” 承庆帝自然知道,将小桃灭口固然容易,手法上却不如现在光明磊落。而且日后御下也会颇有难度。只是他就是气不过,明明是奴婢犯了错,却累的他家女儿受苦,心头的怒火怎么都下不去。 “那小桃是怎么回事?”他问。 谭启一五一十的说了。 “叶息观?”承庆帝狞笑,咬牙切齿,“竟然这样了还不灭口,等着受人于柄吗?” 谭启道:“陛下,这小桃是公主一心想要救下的,您若是替她灭了口,只怕公主会怨恨您。还是应该说一说的好。为个奴婢,落得父女有间隙不值得。” 承庆帝又“哼”了一声:“怎么?她还为个奴才和我生气不成?” 谭启暗叹,又道:“陛下,公主只有十一岁。现在就接触杀人,只怕她受不了。” 承庆帝淡淡的道:“不杀人,就等着被人杀。她迟早要习惯的。”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叶明净依旧跪在昭阳宫的门口。这时,事情已经闹到整个后/宫已经无人不知了。 安妃急匆匆的赶到,抱着她嚎啕大哭:“净儿,你这是干什么?你犯了什么错?” 叶明净汗颜,对桔子道:“还不把娘娘给扶起来?” 桔子劝安妃:“娘娘,您来这边歇歇,奴婢给您细说。” 安妃不肯:“现在就说?” 桔子只得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安妃出身低微,进宫时品级低,那时全靠几个最底层的宫女照应,才在如狼似虎的宫廷里活了下来。生了女儿后又安安分分,承庆帝不是那么宠她,对她却也不厌恶。薛皇后本着“后/宫总会有几个女人,没威胁的比有威胁的安全”的态度,不冷不淡的容下了她。只要她老老实实不犯错,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了。谁知道世事无常,安妃居然咸鱼大翻身,成了唯一一位皇嗣的母亲。 由于出身问题,安妃对叶明净救小桃的举动到没什么意见。她道:“你一个人求也没用,我陪你一起,求皇后娘娘开恩。”说着就 要跪下。 叶明净头大如斗,赶紧拉住她,低声道:“母妃,我是晚辈,怎么跪都不为过。你要是跪下,让皇后娘娘的脸往哪儿搁?不如你去找父皇吧,看父皇怎么说。”然后叫道,“冯立。你过来” 等冯立来了后,她道:“母妃要去皇上那里。你找着机会对谭公公说,我母妃累了,最好想个法子让她休息休息。” 冯立领命而去。 安妃来到宣明宫,冯立进去通禀。低声将叶明净的吩咐说了一遍。 谭启看看承庆帝。承庆帝没好气的道:“我是给她收拾烂摊子的不成?劝不动人就往我这儿塞。” 冯立垂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承庆帝又问:“你家公主可还吃得消?” 冯立道:“公主还在坚持。” 承庆帝的脸很阴沉,道:“你去告诉你家公主,问她值得吗?要是想通了,只需吩咐一声她的侍卫,事情就能办好。” 冯立应诺退下。 安妃被告知,皇上公务繁忙,请先在偏殿休息等候。安妃在偏殿喝了杯茶,安静的等候,渐渐就有些瞌睡…… 冯立再次回来,对承庆帝道:“公主说,但求无愧于心。” 承庆帝的脸全黑了,怒道:“这种奴才,你们怎么早没处置了?” 冯立垂头不语。谭启提醒:“皇上,冯立的身份公主还不知道,有些事不宜插手。” 承庆帝仍旧没消气,问:“计都呢?他会不知道?” 冯立答道:“计侍卫知道。好像他和公主还专门讨论过这件事。小桃的房间里,并没有明确标志着叶息观名号的物品。计侍卫昨晚去过柴房,应该是叮嘱小桃去的。毕竟,牵扯出叶息观小桃就死定了。不说还能有条活路,她会明白的。” 承庆帝仍是不满:“妇人之仁。” 谭启看了看冯立,心中有不同的答案。公主这一举动,给了无数底层宫女一线希望。私下里,他们开了赌局。有赌小桃结局的,有赌五公主能坚持多久的。现在,小桃这一普通宫女的命运,已经引起了全宫廷宫女、太监们的关注。 他已经吩咐小徒弟去买五公主赢了。薛皇后早在五年前就上了女帝这条船,除非她瞎了眼才会转换阵营。 而皇上,巴不得她转换阵营呢,好一网打尽。 第六十章 安排(一) 安妃到宣明宫的时候本就晚了,昏昏沉沉的睡了足足一觉,醒来后,发觉天已经亮了。再看看周围的摆设有些陌生,顿时大吃一惊,难道她还在宣明宫? 妃位者在宣明宫过夜,属于名不正言不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可以上纲上线的施以处罚。 一个太监带着几个宫女走了进来。安妃认出是承庆帝身边的。那太监见她欲言又止,如同明了心事一般,笑道:“娘娘放心,这里是侧殿。娘娘身体不好,在这儿累倒了。陛下吩咐就不用挪动了。陛下昨晚去了贤妃娘娘处。” 安妃这才松了口气,突然又想起女儿来,忙问:“皇上可有去昭阳宫?” 那太监叹息一声,指挥宫女们给安妃穿衣洗漱。退下前回道:“五公主昨晚跪了一整夜,今早各位娘娘还要去皇后娘娘处请安,想必不会有事。” 安妃怔怔的由着那几个宫女折腾。心中只在念叨:她的净儿跪了一整夜,她的净儿跪了一整夜…… 一个梳头的宫女立时就吓了一跳:“娘娘,您怎么啦?” 安妃玉一般平滑的脸上,颗颗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目光呆滞,就这么无声的哭着。 众宫女不自觉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等到安妃去昭阳宫请安的时候,门前跪着的那个小小身影已经不见了。白胡子的左院判钟若严正一脚踏进院门,身后跟了个提药箱的小姑娘。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 正殿里,薛皇后面无表情的对她道:“你去芳菲殿瞧瞧净儿吧。有什么不好的,再来报我。” 安妃谢了恩,提着裙子就往外跑。快进殿六的时候,看见刚刚提药箱的小姑娘正在朝外走,和她碰了个迎面。 “公主怎么样了?你干什么去?”安妃抓住她就问。 那小姑娘行了个礼:“臣女已经替她擦过药酒,经脉淤血处也揉散开了。钟院判正在开药方。臣女现在要去替一位受伤的宫女治伤,还请娘娘行个方便。” 原来不是去取救命灵药的。安妃舒了口气,赶紧侧身让开:“你快去吧。” 小姑娘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两眼,微微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 冯立站立在内室门口,见安妃来了,赶紧替她掀了帘子:“安妃娘娘到。” 素洁迎了上来,行了礼后向她汇报:“钟院判写完药方,说是不碍事。公主的底子很壮实,每天用药酒浸泡,去出寒 气就行。平时要注意膝盖的保暖。公主年纪还小,调养个一年就完全没事了。” 安妃道:“麻烦素姑姑了。” 素洁叹了口气:“奴婢要去吩咐下人置办药酒,娘娘自便。” 安妃立刻道:“你忙,你忙。” 嵌白玉的雕花大床上,叶明净苍白的小脸陷在厚厚的锦缎堆里,闭着沉沉睡去。眉宇间有着放松后的安详。花雕迎上前见礼,小声道:“睡着了……” 安妃点点头,也不出声,在床边坐下,直勾勾的盯着女儿的脸…… 叶明净在大清早得到了薛皇后的松口,放心之下,这一觉睡的特别香甜。等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人将人伸进被子,牢牢的握着她的手。一阵阵的热气从掌心传至她的手背。 眼睛一睁开就看见安她担忧的脸。 安妃大喜,压低了声音:“净儿,你醒了?饿不饿?有炖好了的燕窝粥,吃一些好不好?” 叶明净正觉得肚子饿的咕咕叫,点了点头。 花雕知道她食量向来大,放了个小几在床上,几上除了粥还有点心和小菜,摆的满潢当当。 叶明净喝了两碗粥,吃了四碟面食点心,各类小菜一扫而空。休息了片刻后又将刚煎好的药一饮而尽,擦干净嘴含了颗话梅。 安妃见她吃的香,喜的眉开眼笑,心里担忧顿时去了一半。问道:“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叶明净摇摇头:“母妃,我在昭阳宫吃的很好。母妃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 安妃摸摸她的手,感受着掌心的薄茧,心头微酸:“辛苦我儿了。”那家的女孩儿不是十指纤纤,只有那穷人家的孩子,掌上才有茧子。 叶明净笑了:“母妃,净儿一点都不觉得苦,真的。” 这是一句大实话。她很庆幸自己接受的是皇子式教育。即使是这样,皇家礼仪也够她受的了。真要让她向公主一样笑不露齿,动不移裙。天天头上顶着斤把重的首饰,身上穿着层层叠叠的纱衣四处走动,气都要喘不上来了。更别说公主未来的处境。听说齐靖的老爹竟然有好几个小妾,真不知道福寿公主是怎么想的。 虽然敌人多了些,前途艰难了点,叶明净还是很满意目前的生活的。 下午的时候,桔子过来汇报,小桃的伤势已经稳定,将养两日就可移动了。 叶明净想了想,招了冯立过来,吩咐了几句。 冯立出了大门,直奔宣明宫。承庆帝正在看奏折,见他进来了,放下折子就问:“又有什么事?” 冯立在袖子里握了握拳头,硬着头皮道:“公主让小人来请示皇上。可有为人忠厚老实,脚踏实地,勤奋疼人的适龄未婚男子。婚配宫女小桃。” 承庆帝眼睛立刻瞪的滚圆:“你说什么?” 冯立抖了抖,索性一发说完:“公主说,女儿有了难办的事,就该找父亲帮忙。还请父皇帮她一帮。” 承庆帝气的胡子直抖,狠狠的将奏折甩到桌上:“帮忙?朕是媒婆吗?” 谭启别过脸,冯立恨不得把身体缩到最小。 承庆帝胸脯起伏了两下,站起身喝道:“走!去看看那个不孝女!” 薛皇后听说皇上来了,连忙迎出大门,陪着他一起去了侧殿。 安妃给两位顶头上司行礼,老老实实的站去了墙边。 叶明净暗暗叹了口气,一脸委屈的看向承庆帝,抿着唇不作声。 承庆帝虎着脸:“怎么?哑巴了?你不是挺能的嘛?” 薛皇后咬着牙,陪着笑脸道:“净儿年纪小,心善。皇上不要苛责她了。” 承庆帝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脸色和缓了一些。继续训斥:“一个宫女,不好赶出去就是了,闹成这个样子,像什么?算了,事到如今你既然以千金之躯替她受了罚,她的命就是你的了。说吧,有什么打算?还留在宫里吗?” 叶明净怯生生的看了皇后一眼,小声道:“女儿想,她既然有了这个心思,干脆就配了人算了。只是不知该给谁才好。” 承庆帝道:“这些事情,你日后也要学起来。东苑有些产业是内务府名下,直属皇家的。里头倒是有不少皇家家奴。过两天,我让内务府的管事把人选报给你,你自个儿挑吧。” 叶明净心中暗喜,,面上副感激之姿:“多谢父皇,净儿让父皇和母后操心了。” 承庆帝道:“知道麻烦了你母后,就好好和她陪个不是。没见过你这么能闹腾的孩子。” 于是叶明净作势要下床磕头,薛皇后赶紧阻拦,演了一出母女尽欢的大戏。 众人表演完毕,各自回归。承庆帝今天歇在了昭阳宫,算是安慰一下皇后。安妃回长春宫做鞋子。她的女儿闲聊时说了,最近鞋子耗费的特别多。穿来穿去还是千层底的布鞋最跟脚。于是安妃决定 回去好好努力研究,争取做出最舒适的鞋子。 第二天一早,薛皇后带着几个品级高的宫妃来她,很慈爱的叮嘱了几句。叶明净看着她春意盎然的眉梢,心想,父皇大人昨晚算不算是卖身补偿呢? 她果然是个不孝女。 齐靖和薛凝之也来探过一次病,并且带来了孙承和和江涵的问候送了几本新出的杂文游记当礼物,给她平日消遣。 叶明净欣喜的接过道谢:“……就属你们的东西最合我心意了。这两天收的全是补品和药材,连两百年的老山参都出来了,吓我一跳。” 正说着,花雕过来:“公主,该泡药酒了。” 齐靖道:“是了,我一来就看见院子里那个酒缸了,放三个你都不成问题。那里头都是酒?” 叶明净皱皱鼻子:“右不是,你没见那天药材来的时候,成捆成捆的往院子里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开药材店呢。” 薛凝之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钟家治风湿是一绝,好多外乡人慕名来京里找他们治疗呢。药材都是论捆的抓,各项配比不一样。每个病患的药酒也各不相同。” 叶明净笑道:“原来他家治这个是绝活,怪不得要在京城呢。这膝盖上生风寒,还有哪儿比的上京里?” 三人哈哈大笑。 一个小姑娘背着药箱走了进来,指挥着两个粗使太监抬进来一个半腿高的圆缸。缸里是满满的药酒,花雕和桔子替叶明净脱掉鞋袜,卷起裤脚,两条白生生的小腿就浸到了那缸里。 齐靖略微有些不自在,薛凝之也一样。叶明净虽然自认为露两条腿不算什么,况且她只有十一。不过经过上次茶楼事件后,她对这些倒也多了些注意。见那两人不自在,立刻就岔开话题,指着那小姑娘道:“你们猜,她是谁? 齐靖看了看,道:“你既让我们猜了,就一定不是普通的司药。” 薛凝之想了想:“眉宇间倒是和钟院判有些像。” 叶明净“扑哧”一笑:“还是凝之表哥猜的准。” 那小姑娘落落大方的福了福:“臣女钟秀儿,见过两位公子。” 薛凝之“啊”了一声,拱手弯腰:“原来是钟院判的孙女,钟姑娘,凝之失礼了。” 齐靖也作了个揖:“实在是我等眼拙。” 叶明净道:“小桃的伤,多亏了秀儿。秀儿四岁就开始背《汤头歌》,最大 的心愿就是能坐堂当大夫。” 齐靖奇道:“那你怎么到宫里来了?” 钟秀儿道:“外头见识的机会少,那些病人都不放心我给他们看病。爷爷说,宫里宫女多,经常可以见识到各种病例。我就来这儿当了药童。” 第六十一章 安排(二) 内务府管事办事很迅速,很快将人员名单送了来。 叶明净于晚间找了计都来一起看:“里面有你们的人吗?” 计都看了一遍,道:“我只知道几个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职位。” 叶明净看了看那些人,问道:“桃花坞里,有没有你们的人?” 计都道:“那里也算是个小型的消息站,只是不如城里重要,即使是有,也不是什么级别高的。” 叶明净道:“可那里是皇家产业,级别再不高也是内部人员吧。” 计都点头:“的确是。” 叶明净将注意力回到名单上,挑了一个在酒坊负责酿酒的一等匠人,二十六岁,丧偶无子。 计都迟疑了一下,还是发表了他的意见:“这人的条件并不算太好。” 叶明净嘿嘿一笑:“没错,职位不高,还是鳏夫。不过嘛……你没看注释上写的吗?此人貌美,仪容俊秀。小桃一定会喜欢的。” 计都嘴角抽搐了一下:“只看容貌吗?” 叶明净不在意的道:“人品不好的不是已经被挑出去了嘛,叶息观一表人才,想要让小桃重新开始一段感情,当然要找个漂亮的。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要是是个花花公子就不好了。”她若有所思,“其实长的不漂亮的男人不一定就老实,长的漂亮的男人不一定花心。”前世的岳晶晶学校有个男教师,长的一表人才,好多女学生就盼着上他的课。此人就巨宅无比,不爱好任何夜生活,不喜欢找女人搭讪。要不是后来他找了个女人结婚,婚后依然爱宅在家里,岳晶晶几乎要以为他是同性恋。而岳晶晶的前夫呢?虽说家庭条件和本人收入都称得上黄金标准。可那相貌却是普通到极点。还不是花花肠子一堆。可见相貌好、人品好的男人还是有的。关键是你能否碰的上。 叶明净觉得掌管别人的婚姻大事一定要慎重。她又挑了几个人选,抽空亲自去见一见。定出最佳方案。 承庆帝知道了,连声骂她没出息:“这点小事还要亲自去看?” 叶明净讪讪而笑:“父皇,这可是终身大事,不慎重不行啊。”先不说这里不流行离婚,就凭是公主指派下的,那两人过的再怨怼只怕也不敢分手。她可不希望制造出一对同床异梦的怨侣。 承庆帝原本还想骂,突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他顿了顿,用不经意的语气问:“你觉得终身大事很重要?” “当然。 ”叶明净道,“要过一辈子的,又不能换人。” 承庆帝若有所思:“一辈子,不能换人。如果可以换人呢?” 叶明净吃了一惊:“父皇你这么想?”不怪她吃惊,这思想太前卫了!随后她又恍然:“对哦!父皇想必就是不满意,所以才一次又一次进新人的吧。这也是一种办法。” 承庆帝老脸一红,咳嗽了两声,正色道:“净儿,你是皇家人。父皇唯一的子嗣,若是日后对枕边人不喜欢,便用不着委屈自己。” 叶明净惊的瞪大了眼睛:“父、父皇?” 承庆帝此时也有些郁闷了,为什么不是个儿子呢?如果是儿子,他现在绝不会如此尴尬。可惜该讲明的还是要讲明。尤其是女儿现在年纪小,还没有被世俗的是非观污染…… 他整了整脸色:“就是这样的。你瞧,你在上书房读书,每天练习骑射。日后父皇还会教你处理一些朝堂事务,你和皇子有什么不同。这婚事方面自然也不必像世间女子一般瞻前顾后。” 叶明净觉得自己已经被雷劈过了,从头焦到脚。她结结巴巴的道:“父皇,女,女子都是只有一个丈夫的。” 承庆帝不屑一顾:“周太祖就不是。周肃宗没本事,当然就……咳咳,总之,一个成功的皇帝不会只有一个……枕边人的。后宫一个独大,可不是什么好事。那时候,他就会有野心,外戚也会爬到你头上。” 叶明净风中凌乱了。从一而终这种事,她从来没想过。不过这不代表她能接受一妻多夫。天哪!父皇确定朝臣和文人们不会朝我吐口水吗? 承庆帝又咳嗽了两声:“这事你有个数就行。横竖你现在还小,过几年,父皇再和你细说。” 叶明净苍白着一张脸回到芳菲殿,屏退左右,唤了计都出来,目光呆滞:“计都,我今天听到一件可怕的事。” 计都很合作的问:“何事?” 叶明净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算了,你把本子给我吧。” 她拿了鹅毛笔,记下今天的对话。 强悍如李若棠,不算那悲催的宇文公子,早期也只有罗耀一个男人。登基之后几年,才陆续纳了几个男人。算算年纪,那时她已经五十多了。她死后,她的儿子把她的骨灰和罗耀的,一起撒在了桃花坞的山上。那几个男人的结局史稿中没有提到。叶明净却可以猜出他们的下场。 亲爱的父皇,事情没有那么容 易的。 叶明净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后,就安排了一次参观东苑。 她的第一站是凌虚观,殷戒亲自接见,带着她在道观里逛了一圈。 道观里的道士有男有女,叶明净还看见有几位女客人,蒙着面纱,由观里的女道士送出门。 殷戒对着她道:“这些都是推不掉的客人,家里多半是有爵位的。来这里都是为了求子。” 叶明净笑道:“你这里还管生孩子的事?” 殷戒缓缓摇头:“天下的后宅都一个样,里头的名堂多了。公主不可小瞧。说不定日后公主也有要寻求小道帮忙的。” 叶明净想了想:“说不定还真有。话说回来,我朝延续前朝的制度。庶子承爵要降位。那些有爵位的人家,不是应该重点保护嫡妻么?” 殷戒微微一笑:“公主以为重点保护就可以了?” 叶明净爽快的道:“不可以。除非不纳妾,不然刀光血影,阴谋层出不穷。” 殷戒失笑:“公主倒是一针见血。不错,那些书香传承的读书人家要好的多。勋贵家……是以,一般不到万不得已,这两派不会结亲。因为一个不好,结亲就变成结仇了。” 叶明净突然福至心灵:“比如当年的陆云。” 殷戒呵呵一笑:“这等陈年旧事公主竟然也知道。杜家的那位小姐,当年新婚,也曾来本观求过了。那时是我师尊替她看的,她身体无恙,命中注定有子。虽然眉宇间示意会有一些磨难,但人生有世,谁一帆风顺。师尊也就勉励了几句,叫她不用担心,她会有儿子的。” 叶明净“嗤——”的笑出声:“算的好,的确是有儿子。” 殷戒摇头:“师尊一时大意,没有见一见那位陆公子。结果害的杜家小姐……” 叶明净是知道内情的,立刻假装讶然:“殷道长何出此言?” 殷戒看了她两眼,低声道:“后来,师尊无意中见过一次陆公子,回来后就怅然了好久,连呼‘天意莫测’。也是那次之后,师尊就不再替妇人相看有无子嗣了。” 叶明净淡淡一笑:“天意自有公断,我瞧那陆云也配不上杜家小姐。杜家小姐如今不是再嫁了吗?嫁得好!” 殷戒笑笑。 叶明净又问:“殷道长,照这样说来,你们这里应该有不少人懂医术啰?” 殷戒道:“道家讲究阴阳调和,对于 人的身体自然要研究透彻。真正的学道者不会不懂医术,即使不会治病救人,如何调理身体总该懂的。” 叶明净斜了他一眼:“殷道长,我也算是跟着你学过几年的。你老实和我透个底儿,这生育子嗣之事,贵观只怕研究的也不少吧。” 殷戒干笑两声:“公主此时就心忧这些了么?” 叶明净悄悄凑向他,问道:“可有用在男子身上,避免有孕的药?” 殷戒一惊,看了看四周,见几个侍卫太监离得都很远压低了声音道:“公主何出此言?” 叶明净白了他一眼:“本公主最近刚刚知道,原来**后的夫婿……那个,总之,我是不能不停的生孩子的。生孩子很伤元气的。” 殷戒恍然大悟:“公主是要用在日后的夫婿身上?” 叶明净道:“那是当然,你别胡思乱想。我现在用不到,只是问一声早做准备。你要是没有,我就再问别人去。” 殷戒忙道:“有,有,有!” 叶明净舒心一笑:“那就好。殷道长,你得确保有用才行。等我成亲了,再来找你讨要。” 殷戒擦了擦头上的汗:“好说,好说。” 叶明净心满意足的离开,去其他的地方转了一圈。见了那几个候选人。最终还是定下了那位酿酒的师傅,将小桃嫁给了他。 从此以后,小桃就在东苑的酒坊安了家。 临走的那天,她结结实实的给叶明净磕了三个响头:“公主大恩,婢子无以为报。婢子去后,一定替公主立下长生牌位,日夜上香……” “别——”叶明净惨叫一声,“千万别!你要报答我的话,很容易的,帮我做些事就好。” 小桃双目一亮:“真的?公主还有用得到小桃的地方?” 叶明净点了点头:“不是什么大事。你就照平常过日子的样子和东苑的人打好关系就行。也不必太过。总之就是做个人缘好的新媳妇。” 小桃纳闷:“这是什么事?公主是安慰奴婢的吧。” 叶明净笑道:“这可是大事。但凡要做事,先要会做人。你做个快快活活、和亲睦邻的人就是对我目前最好的帮忙了。” 小桃明白了一些,用力点头:“公主放心,奴婢一定不丢公主的脸。” 叶明净柔声道:“还有最重要的,和你夫君好好过日子,要过的和和美美。” 小桃哽咽:“公主……” 第六十二章 安排(三) 四月的骄阳比之前一个月,多了一份火热。稍稍跑几步身上就会出汗。由于只要吩咐一声,洗澡水便会神奇的出现在浴房,叶明净每天中午都会淋浴擦洗一下身子。素洁和花雕曾担心她着凉,观察了几天发现她依旧活蹦乱跳之,便只得随她去了。嘴里还要感慨两句:“公主的身体真是壮实。” 叶明净觉得她们也太大惊小怪了。换算成阳历,现在应该是五月中旬,大中午的洗个淋浴怎么会着凉?真不知道是她们太小心还是后宫女人的身子太娇贵。 这天,她照例洗的痛痛快快。穿衣服的时候素洁走进来告诉她:“福寿公主进宫来了,正在和娘娘说话。娘娘叫公主弄好了就过去。” 叶明净点点头,换了件藕荷色的裙子,头发随便绑了两个包,箍了两串珍珠,清清爽爽的去了正殿。 福寿公主见她来了,眼睛一亮,称赞道:“每次看见净儿都觉得特别清爽精神,皇上这名字还真没起错。” 薛皇后没好气的道:“快别提了,就这么一个‘净’字。一天要洗三次澡,换两身中衣。这幸亏是生在皇家,你托生到那穷家小户试试?” 福寿公主讶然:“洗的这么勤?可别着凉了。” 薛皇后想想这个就郁闷,前头死了那么多,这个倒好。能吃能睡、能跑能闹。于是她半埋怨的道:“她身体好着呢,别瞧着现在文静,那闹腾起来的样子你是没瞧见。男孩子都没她能折腾。” 福寿公主咯咯的掩嘴而笑:“难怪皇兄这么喜欢她。多有活力的孩子。” 两人说笑了一阵,福寿公主道:“我今天来,有一件正经事。凉郡王家来人了,带了两车子聘礼,又给我写了封信,希望能由我出面,把剩下的礼给办了。定了婚期后就让叶息正几个兄弟一同回去。日后送嫁时再来人。” 薛皇后一怔,随后笑道:“这可是好事。你该帮忙的。” 福寿公主也笑:“可不是,我也跟着沾沾喜气。” 叶明净心里也是畅快不少,这么说来,凉郡王家是打算退出竞争了。总算又少了几个。 福寿公主和薛皇后商量了一会儿事情该如何办理,然后告辞。临出门时道:“我好久没见着净儿了,净儿来送送我。” 薛皇后的笑容微微凝滞了片刻,随后又笑道:“正该如此,净儿送送你姑姑吧。” 叶明净遵命。 福寿公主命太监宫女们离她们远些 ,她要好好和公主散散步。 连喜向后退了几步,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视过冯立,冯立敏感的回视过去。连喜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前方,福寿公主很直接的问叶明净:“净儿,明人不说暗话。你可知道凉郡王家为会么这么急要他们兄弟几个离京?” 叶明净看了看福寿公主:“我知道,退出纷争,不想惹父皇不快。” 福寿公主又问:“那之前又为何不提?” 叶明净有问有答:“之前他们摸不透父皇的心思。会试案子出来后,明眼人都能看出,这里面要是没有父皇的偏袒,带队的人就不会是武成伯顾缉。” 福寿公主哈哈一笑:“净儿果然是个明白人。” 叶明净用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看着她:“姑姑今天又是何意?” 福寿公主微微一笑,缓缓道:“……自然是想出些绵薄之力的意思。” 叶明净有些困惑:“现在?您确定?” 福寿公主笑:“可是晚了?” 叶明净连忙摇头:“不,姑姑愿意助我,我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我有些不明白,若是照稳妥行事,只要靖表哥还在我身边就行。姑姑之前就是这么做的。为何现在改了主意?” 福寿公主道:“之前你并没有遇到厉害的对手,我用不着出面。” 叶明净眨眨眼:“可是那个厉害的人早早的就来了呀?”还已经出手了。 福寿公主也眨眨眼:“我总得看看你是不是值得我出手吧。不是还有‘扶不起的阿斗’一说嘛。” 叶明净叹气:“我知道了。姑姑只管吩咐。” 福寿公主正色道:“不,净儿。现在应该是你来吩咐我。我可以拾遗补缺,却不能替你拿主意。” 叶明净抽抽眉心,这个口气好像父皇啊! 只得道:“好吧,姑姑请指教。” 福寿公主露了个笑脸:“我问你,你的那位对手目前可有动作?” 叶明净道:“没有明确动作。” 福寿公主“哼”了一声:“这正常吗?” 叶明净哀嚎:“姑姑,我知道不正常。可我现在没人没势的,想查出查不出来呀。我这个年纪,总不能天天在外面跑吧?” 福寿公主恨铁不成钢:“你没读过兵书啊?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就应该好好的了解你的对手 ,分析一下他会怎么做。” 叶明净苦恼的道:“姑姑,我一点都不了解他。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我只知道,如果我处在他的位置上,我会怎么做。” “哦?”福寿公主大为感兴趣,“说说看?” 叶明净侃侃而谈:“他想要赢,有三个办法。第一,扭转父皇心中的印象。即,让父皇厌恶我,喜欢他。这个嘛,一般情况下不太可能。真要布置起来,耗时又长。如果是我,我就不会选这条。第二,釜底抽薪。彻底消灭掉我。这当中又分是杀掉我还是弄残废两种。第三,还是釜底抽薪。这一回的目标换成父皇。” 福寿公主倒吸一口凉气,抽吸了半天,问道:“那你认为,他会选择哪一条?” 叶明净嘿嘿一笑:“要是我,我就选二三,辅佐以一。首先,有平时的公众场合,坚定不移的实施计划一。给我下点儿小绊子,抹黑形象。顺便光辉他的形象。这一点用来迷惑父皇和我。其次,对周围凑过来帮忙的人透露想法,尤其是说服朝臣。只要给我一点小小的伤害就行了。比如脚跛了,腿瘸了,胳膊废了等等。既不伤害性命,又能彻底支除威胁。大夏朝总不能要个残废的皇帝吧。但真正的目标,则是二、三同时进行。在那些朝臣实施计划二的进修,于关键处动点儿手脚,从肉体上消灭我和父皇。帮着实施计划二的人当中,可以适当的挑几个替罪羊。计划得当的话,还可以在父皇临终时骗到传位诏书。一切就完美无缺了。其间计划一实施时的良好民间形象刚好派上用场。” 她说完后,只见福寿公主吃惊的半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功夫很好的人,是可以远距离偷听对话的。后方,连喜频频向冯立望去。冯立的脸异常的扭曲。 福寿公主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又问道:“那若是净儿你有了人和势力,又打算怎么对付那对手呢?” 叶明净道:“这个要看给我的人有多少,素质高不高。擅文和擅武的比例如何。还有信息的传递,金钱的使用,人品是否可靠等等。里面的因素太多了。” 福寿公主回头看了看身后,问:“若是一切都是最好的,尽可以让你放开手脚做呢?” 叶明净道:“凡事都有变数,十全十美的计划并不存在。真要实施的话,要需时刻调整。若真有那么好的条件,我就先派几个人,用一种巧妙的方式将我刚刚的计划透露给那人。这透露也是很有技巧的。不可以直接说,只能间接在边缘提示。需得 让那人以为是他自己想到的,别人都不知道。然后,在他照计划行事的时候,于几个关键处安**们的人手。同样,他行事的时间也要掌控好,只能分析出来,不能问出来。这样,在他最后行事的时候。我们的人一举反水,定他个谋逆罪,当场诛杀。顺便清洗掉对方团体。这样,我们就占了足够的势,那些墙头草和小啰啰,就不足为惧了。” 福寿公主已完全呆住了,喃喃自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再次望了望身后,冯立的脸恢复了平静,连喜眼中有一丝惊叹。 福寿公主豪爽一笑,拍拍她的肩膀:“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笑着离开了宫廷。 当天晚上,承庆帝知道了她们谈话的内容。 他琢磨了半天,问谭启:“你瞧瞧可还有什么漏洞?” 谭启道:“大方向上没有了。” 承庆帝神色复杂:“她才十一岁啊,十一岁……” 谭启的神情却有些兴奋,悄声道:“陛下,或许可以试试?” 承庆帝瞥他一眼:“你手痒了吧?” 谭启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又飞快的消失:“这计划挺好的。陛下拿主意就是。” 承庆帝也笑了:“是不错,要不就试试?” 谭启立刻单膝跪地:“罗睺接旨。” 承庆帝缓缓的道:“朕不宜出差,就先用小妹的名义好了。我找个人去和她身边的护卫接头吧。” 谭启单手横在胸前,行了个奇怪的礼:“臣遵旨。” 第六十三章 马球(一) 晚上,叶明净喜滋滋的冲了把澡,身上抹了些稀释过的薄荷精油,换上干净的中衣,舒舒服服的钻进被子。被子应该是在白天被晒过,松软、清新。充满了阳光特有的味道。 计都问:“公主要记录吗?” 叶明净摆摆手:“今晚不用了,你也早点休息去吧。” 计都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磨蹭了一阵子,欲言又止。 叶明净有些讶然:“你有事?” 计都咬了咬牙,最终隐晦的道:“殿下,福寿公主身边那个中年女子,应该是有功夫的。您和福寿公主的对话,虽然避开了众人,可那个距离对高手来说并不是问题。还有,还有……” 叶明净笑了:“你是想说,还有别的高手也听见了是不是?” 计都垂头:“殿下……” 叶明净咯咯的笑:“计都,你不必紧张。父皇如今只有我一个孩子,他不会害我的。我也不想知道那人是谁,你不必左右为难。其实呀,我知道父皇会安排人,父皇也知道我知道。总之,这个情形就是,我和父皇都知道,也知道对方都知道,表面上却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明白了吗?” 计都绕了一会儿,终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您是说,您知道您什么时候发现的?” 叶明净打了个呵欠:“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需要发现,稍微有点脑子就能想明白了。父皇没派人来才叫奇怪呢。而且,在你没注意的地方,说不定还有。总之,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道理父皇不会不懂。快去休息吧。” 计都的身影消失了。叶明净摇摇头,她原先以为计都也同时向父皇负责,现在看来,竟不是这样。天波卫的纪律果然严谨。既身为贴身护卫,就需一心一意,只对一人负责。现在想想,父皇另外派人想来也是安她的心,这是在隐晦的转告,计都是完全忠诚于她的。 她的计划,应该能够通过吧。叶明净钻进被子,满足的合上眼睛。 没过多久,福寿公主作为家族中长辈代表,给永昌侯府下了聘礼。婚期定在了九月。事情办妥后,凉郡王一系的四位公子在一个温暖的清晨离开了京城。 至此,京中只剩下了一位叶氏皇族的公子,就是叶息矜。 睿国公府一时间车水马龙、宾客盈门。叶息矜不骄不躁,淡然相迎。言谈有物,举止得益。在京城中很快名声鹊起。 值得一提的是,他虽然日日接待客人 ,府里却没添一个人。身边只那几个仆人,幕僚是一个都没有。 齐靖奉了母亲的命令,过来请叶明净参加景乡侯的宴会:“……那位如今风头健的很,母亲也邀请了他。你别多心。” 叶明净笑:“我干嘛要多心?姑姑这个姿态才是正确的。两人都请,不偏不倚,叶息矜才能放心。” 齐靖看看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不过,我娘那个人,我是知道的。没有七成的把握,她一般不会出手。既然她出手了,我想你也不用太担心。” 叶明净立刻就知道了福寿公主把一系列事情都瞒着齐靖。这很正常。没几个人会像她这样外表稚嫩,内心苍老。齐靖只得十五岁,这个年纪有这个年纪的生活。 齐靖又道:“这次宴请,父亲和母亲安排了一场马球赛。据说,叶息矜会亲自上场。我今年十五了,到时也要上场参加。” 叶明净“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比赛不同于平时的基础练习,讲究队友间的配合。而且,赛场上的情形瞬息万变。你最好先打几场练练手。” 齐靖笑道:“这还用你说。我父亲已经带着我去见识过几次了。你是不知道。京城有一家马场,专营马球比赛,赢的球队有彩头。场外观看的人还会下注赌一把。我父亲和人合伙养了一支球队。我如今就是跟着他们在练,到时候让你看看我的球技。” 叶明净很感兴趣,这就和前世的职业球赛差不多了。她问:“谁人这么有眼光,开了这马场?” 齐靖兴奋的道:“你猜猜呢?马球比赛的专场可不是好开的。养的起球队的,哪家不是有权有势?因着下注是由马场统一坐庄,利润来的快。原先也有几个马场做这行当。可惜压不住阵脚。那帮小子,输球的、赢球的、看球的,几乎每场结束都要闹事。那些马场经营不下去,就关了。如今只剩这一家。” 叶明净很配合的道:“这我可猜不着。我没表哥见识多。” 齐靖眉飞色舞:“是武成伯顾家。顾家也养了一支球队。听说有不少战场上受伤退役的战士。嘿嘿,那支球队可不简单,里头还出过几个武举人、武进士呢顾家球队的名号也响,叫野狼队……” “噗——”叶明净狂笑不已,“野狼?哈哈哈” 齐靖不高兴了:“你别笑。我原先也觉着不雅。可人家说了,这里头是有名堂的。在草原上,野狼是最团结、最有纪律的种群。那支球队的每一任 队长外号都叫头狼。” 这回叶明净收住了笑,表情严肃起来:“是我轻狂了。武成伯是在用带兵的法子带球队。野狼,的确名至实归。对了,你父亲和人合养的那支球队叫什么?” 齐靖有些不好意思:“叫雄鹰队。” 叶明净道:“名头挺响亮的呀” 齐靖汗颜,不敢说这支队伍还有个外号叫耸鹰。 叶明净被他的话挑起了兴趣,兴致勃勃的道:“表哥,我们也去看一场球赛好不好?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马球队是什么样子呢每年的秋狩我都不能去,父皇举办的马球赛我一次都没见过。” 齐靖有些为难:“那里挺乱的。” 叶明净不屑:“借口吧顾缉那个人,杀气横天。他的场子,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 齐靖道:“那你总得和皇上请示吧。偷着带你去,我可不干。” 叶明净双手一拍:“你答应就行了。我自会去找父皇说。我什么时候办过让你们为难的事?你就先去打听最近的赛事吧,我们争取能看一场野狼队的比赛。” 齐靖那头前脚去打听。这一头,叶明净后脚就找了承庆帝。 “父皇,我要去看马球赛。” 承庆帝不以为意的点头:“你如今也大了,朕本就打算今年秋天带你一块儿去狩猎。到时候,会有勋贵和军中两场比赛。你可以看个痛快。” 叶明净抓住他的袖子,谄媚的笑道:“父皇,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我想先见识见识京中的比赛。” 承庆帝看了看她:“京中?你姑姑家不是要办宴会了嘛,好像就有一场球赛吧。” 叶明净讪讪而笑,只得老实交待:“……我想去威武马场看野狼队的比赛。” 承庆帝“哼”了一声:“一句话,绕那么多弯子。你是打量着朕好糊弄是不是?” 叶明净赶紧抽出腰间的扇子,讨好的给父皇大人扇了扇:“父皇,儿臣是怕您担心。父皇英明,一眼就看穿了儿臣的心思。” 承庆帝仍旧没有好脸色:“现在就不怕我担心了?你可知道威武马场是什么地方?那里可乱着呢。三教九流,乡间武夫,有些人能整日里常驻那地儿,专门以赌球赛输赢为生。” 叶明净笑道:“比赛场的座位应该和戏园子一样,有雅座的吧。儿臣可是听说,勋贵世家们也都常去的哦。” 承庆帝瞪了她一 眼:“你要去就去,别嫌腌臜就成。不过,不能光是你们几个半大的孩子。让萧炫陪你一块儿。身边的侍卫也要带齐了。” 叶明净兴奋的欢呼:“谢谢父皇” 回到芳菲殿,她向众人宣布了这个好消息。然后特意问了桔子一声:“你可想去?” 桔子迟疑了一会儿,屈膝行礼:“奴婢愿意。” 叶明净笑了笑:“别勉强。自己想清楚了。” 桔子正色道:“奴婢是伺候公主的。素洁姑姑和花雕姑姑年长,都不便去宫外。陪同公主是奴婢分内之事,岂有推脱之理。” 叶明净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你就准备准备吧。” 齐靖很快将比赛日程弄到了手。孙承和一看就兴奋了,哈哈大笑:“公主去,那我们不是都可以去了?哈哈” 薛凝之则是担忧安全问题,在知道由萧炫领队后,放心了一下。又问:“要不要和武成伯说一声?” 孙承和一把否决:“不行,那还不等于昭告天下了?武成伯除了打仗大胆,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不做出格的事。你要是通知了他,我敢保证,那天他一定会拉来一支军队护场,说不定还要清场,只让公主一人观看。那还有什么意思?” 叶明净也道:“父皇也没说要通知武成伯,只说了由炫大哥陪着。” 薛凝之便不再有异议。 几人对着比赛日程,挑出了一场赛事。 野狼队对沙暴队。 孙承和眉飞色舞的介绍:“这沙暴队也是一流的球队。它的东家是岑家。岑家世代行走西域,有专门的护卫马队,和沙匪强盗真刀真枪的厮杀过。他家的这支球队里也全是好手。这一场赛事一定很抢手,得快去订票才行。” 齐靖拍胸脯:“放心,包在我身上。” 第六十四章 马球(二) 武成伯顾缉,今年四十四岁,正当壮年。大约是常年带兵的原因,体形矫健。比同年龄的文臣看上去要年轻许多。他的二十三岁的嫡长子顾朔已被立为世子。 世子顾朔走进父亲的书房,屏住气站在一边,不敢妄动。 书房的三面墙壁前,立着高高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顾朔每次见了总会升起股违和感。自己的父亲明明是个带兵的将军,怎么总是爱待在书房里呢?那些书还都是被磨旧了的,以证明它们放在那里不是做做样子。 顾缉写完了手上的一幅字,搁下笔:“什么事?” 顾朔低声道:“父亲,昨儿个景乡侯的公子来问我,三天后威武马场那场野狼队和沙尘暴队的赛事,一等座还有没有。他有几个朋友想一起来看比赛。” 顾缉取过一块布巾擦擦手,道:“齐靖今年十五,是到了能下场的时候了。这事你看着办吧,时间是紧了些,想办法匀个包间出来。实在不行就看看有那些人和他交好,拼个座儿。” 顾朔道:“我原先也是这么说。可瞧那齐靖的态度,好像是非要个单独的包间不可,说了许多好话,还说,我若是看上什么,只要他有的,尽管开口。” “哦?”顾缉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齐靖是福寿公主唯一的儿子,手里头是有不少好东西。怎么,你没舍得要?” 顾朔的脸皮顿时变的青一阵、白一阵。诺诺的道:“齐靖最近得了一柄包精铁的好球杆,孩儿就问他,能不能,能不能……” 话说的吞吞吐吐。 顾缉嗤笑一声:“你也不必这个样子,齐靖的家什丰厚的很。他若是能答应你,就不会在意。” 顾朔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齐靖没说什么,当时就答应了。可,可昨晚,我碰见晋国公世子。他,他问我,三天后的比赛,包间可还有空?” 顾缉愣了一下:“晋国公世子,薛渭之?那你又怎么说的?” 顾朔的脸又白了两分:“他答应送孩儿一幅画。” 顾缉稀奇的看了他一眼:“你还喜欢画了?”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顾朔不敢说那是一副前朝怜烛公子的春宫画,便含含糊糊的道:“那画据说很值钱。” 顾缉又嗤笑一声:“怪道呢。行了,别磨磨蹭蹭的了,有话就直说!你把给家里人预留的那间给他了是不是?” 顾朔哭丧着脸道:“正是。孩儿已经问 他了,到时有事我们家的人可以去拼个座儿。包间上座现在已经全都没有了。可今天,就在刚刚,庆国公世子、思康伯世子前后又来和我要包间。父亲,那两家平日和您也是有交情的,知道我们会给自家留一个。说什么都不相信包间已经没了。” 顾缉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你说什么?你是说,齐家、薛家、孙家、江家都要看三天后的赛事?” 顾朔一脸苦相:“没错。父亲,他们都放话了,有要求只管提,包间一定要有。” 顾缉脸色巨变:“你把三天后的客人名单给我看看。” 顾朔掏出名单,递给他爹。顾缉飞快的扫了一眼,吃惊的道:“睿国公府也有?” 顾朔道:“睿国公府是半个月前就订了位子的。叶息矜据说是打马球的好手,如今他风头正健,好多人都请他看赛事,他在我们马场已是常客了。咱们的野狼队对上岑家的沙尘暴队,那可是难得的精彩赛事。凡是好这一口儿的,都早早的订了位。” 顾缉狠狠的将名单摔在桌上,骂道:“蠢货!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他冲着外面叫道,“来人,去把三公子叫来!” 顾朔低头撇了撇嘴,颇有些不屑。就知道骂他,再蠢还不是你的种?叫那小子来,难不成就能变出包间?不过是个庶子。 顾缉吩咐完后,回头见着大儿子,心里又是一肚子气。他沉声道:“你,去把那球杆和画都还回去。齐靖要的包间,单独留给他。薛、孙、江那三家,和他们说明情形,让他们共用剩下的那间。快去吧。” 顾朔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低头应了声“是”,退下了。 出门的时候,看见了二弟顾朋。顾朋道:“大哥,这是去哪儿呀?对了,我刚刚看见夜里有人快马加鞭的去马场那个方向子,别是出事了吧?” 顾朔不愿和他多说。顾朋是嫡次子。只要他有任何差错,顾朋就可以继任世子之位。于是他含糊的道:“父亲刚刚吩咐要找三弟。想来是去马场找他的。” 顾朋眼珠子转了转:“父亲怎么突然想起来找老三了?他不是三天后还有赛事吗?难道真的出事了?” 顾朔不耐烦的道:“父亲的事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就去问呀?”说完,径直出门跨马,一路小跑遛远了。 顾朋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沉着脸吩咐身边的小厮:“去打听打听,刚刚世子在府里干什么了?” 齐靖拿到了包 间的票据,笑嘻嘻的赶进宫里献宝。孙承和捶了一下齐靖的肩膀:“齐哥,果然有本事!” 薛凝之也道:“据说这包间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全订出去了。你从哪儿弄来的?” 齐靖得意的道:“父亲告诉我的。一般情形下,顾家都会在手上压一两个包间做周转用,以防突然有拒绝不了的人情。对外却是宣称已经全订出去了。” 法涵道:“我听说威武马场的事是由武成伯世子负责的。那人惯会敲竹杠。齐哥,你没被敲去什么宝贝吧?” 齐靖道:“说来也怪了,那顾朔原本是要了我一柄好球杆的。说真的,那是母亲特意托了东苑工匠给我定制的。我还一次都没舍得用。他鼻子倒是灵,开口就要这个。我想想也就给了。谁知道他后来又还回来了,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顾世子居然也会把吞下去的肉吐出来?” 薛凝之微微一笑:“这出不稀奇。想来是被武成伯知道了,不愿惹福寿公主生气。命他还的。顾家还没人敢不听武成伯的话,自然就还你了。” 齐靖“哼”了一声:“他也太小看我了,我怎么会为这点小事向母亲告状?惺惺作态。” 薛凝之笑着解释:“武成伯年轻时候,长年在外带兵。几个公子都是伯爷夫人一手带大,顾夫人是着紧的性子,怕儿子将来也去战场。三位嫡公子就都没有习武。只有三公子顾朗是个庶子,不知怎么的倒练了此拳脚。如今正在野儿狼队里打球,还是个主力选手。” 叶明净若有所思。这就是不重视教育的后果。怪不得顾缉成天阴着脸呢。挣下再多的家业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被不争气的儿子给败光。顾缉的人生永远有一个巨大的瑕疵。 两天后,比赛的日子到了。叶明净几人耐着性子上完了上午的课程。提前草草的吃了午饭,召集人马,向承庆帝报告了一声后,拖着长长的尾巴从东华门出宫。 承庆帝感慨的摸摸胡子:“年轻人就是有朝气啊!今天阿缉要头疼了。” 叶明净一行人出了宫门,五个人全部骑马,桔子、冯立坐在车里,计都和侍卫头领滕队长两人也是骑马。其余的侍卫就步行跟随。 威武马场在城外,距离有些远。叶明净等人已是提前出发了,到达的时候还是晚了些,内里的比赛已经开场。 好在第一场不是野狼队和沙暴队,属于开胃小菜,错过了也不打紧。 他们到了大门处,刚刚向守门人出示了 帖子和票据。大门左侧的一排房子里就走出一个气势逼人的中年男子。叶明净身后的计都立时全身气息一凛,那位滕队长也是霎时警戒。 来人是武成伯顾缉。 叶明净笑着摇了摇头。从齐靖说起顾世子的异常,她就有预感顾缉一定是知道了她要来。果不其然。 她翻身下马,笑道:“武成伯相迎,明净愧不敢当。” 顾缉行了个礼:“殿下亲临,蓬荜生辉。臣不敢怠慢,还望殿下不嫌此处粗鄙。” 叶明净叹气:“伯爷,明净只是想来见识一下马球。您这样兴师动众,我可不想被人围观。” 顾缉哈哈一笑:“殿下出门的时候少,我们这些臣子平时想见出见不着,难得殿下来了,自是要好好款待。殿下请。” 他身后的随从牵了马来,几人重新上马,向着赛场走去。 叶明净和顾缉并排走在最前,她瞧了瞧顾缉身后的几个随从,道:“顾伯爷,您这几个随从看着挺有气势呀。可是去过战场?” 顾缉讶然:“公主能瞧出来?” 叶明净嘿嘿一笑,净身体稍稍朝顾缉那边斜了斜,消声道:“我猜的。您是早知道我要来了吧。为了安全和保险,您一定不会随便挑人。我猜的可对?” 顾缉哈哈一笑:“很对,殿下能以推论弥补眼力,着实了得。” 叶明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您别夸我。我会当真的。” 顾缉一怔,正色道:“臣说的是实话。” 叶明净随意的笑了笑。她才不相信呢!这点儿推理,只要有正常智力的人都能猜出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顾缉的夸奖只是一种习惯性的客套。就好比前世里岳晶晶的同事们,公开场合聚在一起时,谁不或明或暗的拍领导的马屁。道理都是一样的。 顾缉几乎是立刻发现了叶明净对他的话不以为然。不自觉的挑了挑眉。 这么个年纪竟能竟能如此清醒?原先倒是小看了她。 第六十五章 马球(三) 通向马场内里的路是一条林荫道,往里走了一会儿,此起彼伏的马蹄奔踏声、嘶鸣声、人群的喧嚣声便由远及近,渐渐轰鸣。 几人座下的马匹像都是良驹,感受到了远处的悍战,忍不住长嘶一声,缰绳控制的就有些吃紧。 叶明净的马是她学会骑马后不久挑选出的,当时只有一岁多。叶明净前世看过一个科普电视,学着里面教的,天天和它亲近,给马刷毛、喂水、喂草,做这些事时还会在一边唠叨和马说话。这匹棕红色的马叫飞凤,今年六岁,刚刚成年不久。与主人心意相通,叶明净只稍稍安抚了一下它的鬃毛,它就立时平静了下来。 顾缉赞叹:“殿下的这匹马着实不凡。是大宛进贡来的良马吧。” 叶明净嘻嘻一笑:“是大宛进贡的,不过却不是最好的,比不过顾大人您的这匹。”她如今也算是有眼力的人了,一眼就看出顾缉骑的那匹长身、干瘦、腿细长的黑色骏马正是千金不换的大宛名马,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顾缉似有感叹:“这是我的第五匹坐骑了,前头的几个都战死在了疆场。大宛称臣后,进贡了一批良马,皇上念我连失爱马,就将这匹送于了我。它倒是个有福气的,能平安退下来,不像前几个兄弟那样死了连尸身都保不住。” 说话间,林荫路已走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草坪上奔驰着十匹雄健的骏马,每一匹马上都有一个精壮的儿郎,其中五个身着红衣,另外五人身着蓝衣。头上戴着盔帽,手肘和膝关节处均有护甲,左手持缰绳,右手执球杆。奔跑穿梭,目标是在地上滚动跳跃的白色木球。场地的两方,各有两个间距很宽的球门,三米多高的木柱顶端,一个绑着红色丝带,另一个绑着蓝色丝带。球场的四周有高达的木栏相隔,栏后是环形的观众席,颇有几分现代露天体育场的味道。 顾缉翻身下马,马场的侍者身着镶嵌三指宽黑色衣缘的灰色短衫、长裤,腰间系着黑色的腰带,恭敬的将几人的马匹带去马棚。一个总管样的中年男子,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抱拳向顾缉行礼:“伯爷。包间已经准备好了。” 顾缉点点头,对叶明净道:“这是秋伯,以前是我的手下。伤病退役后,马场这一块我就交由他负责。你以后有事也可以直接来找他。”然后对秋伯道,“这是五公主,还不来见礼?” 秋伯神色不变,单膝跪地:“草民单秋见过殿下。” 叶明净上前一步,双手将他扶起:“老先生请起 。秋伯是为我大夏子民安危受的伤,叶明净受之有愧。” 秋伯并没有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而是波澜不惊的重新站起,立在顾缉身侧,一言不发。 齐靖等人的眉头都微微皱了皱,这下人也太过无礼,分明眼中就只有武成伯一人。 叶明净毫不在意,当兵的都这样,只服有能耐的人。没看不起你十一岁的小孩子就算不错的了。她没心没肺的对顾缉道:“顾大人,既然包间已经备好,我们就上去吧。” 顾缉笑道:“请。”做了手势,请她先行。 这回那秋伯倒是抬起眼,飞快的看了叶明净一眼。然后侧着身子在前方带路。 顺着专用的走道,几人来到了一等包间。包间是一个用素白色厚缎隔出的敞开式篷子。里面的空间很大。位置在环形看台三层高的地方,正对着赛场中央,视线刚好和坐骑上的骑士个头持平。乃是观看比赛的黄金地点。 包间里有舒适的椅子、茶水、点心,今日比赛球队的赛程等等。负责包间的灰衣小厮对各个球队如数家珍,可以充当专业的讲解员。整个包间大约可以容纳十来个人。因着叶明净他们来的人多,算上顾缉共有六个,于是每人身边就只能留一位服侍的。叶明净受照顾,可以留下两个。她想了想,留下了冯立和计都。然后对着滕队长道:“桔子是女孩子,你们多照顾一些。” 滕队长和众人都说一愣,没想到她竟然不留下唯一的侍女。不过还是遵从了她的命令。由于黄金看台这里的包间不止一个,各个包间之间就需空出些距离,而这些空位置,就由各家带来的下人和侍卫占领。 叶明净让桔子离开的理由很简单,免得她回去被薛皇后询问。 众人坐定后,秋伯大材小用,一板一眼的讲起了这两支球队的来历和技术特点。 夏朝的马球比赛,分四场。每场时间为十分钟。中场休息一炷香的时间。约合三分钟。两场后为上半场结束,休息五分钟。再进行下半场。除却休息的时间,比赛途中可以换马,但比赛不停止。如果要换人也是一样。两队各派五人,上场人数总共十人。如遇特殊情况,比如有一队的人受伤者较多,凑不齐五人了,也可缺人比赛。但不消减对方的人数。 所以,叶明净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在比赛场的一角,坐着两队的替换球员和替换的骏马。 这一场比赛已经接近中途,叶明净等只看了一会儿,就听到急促的锣声,到了中场休 息的时间。 一个小厮走到包间一角,对着秋伯耳语几声。秋伯点了点头,对叶明净道:“殿下,隔壁包间的晋国公世子、庆国公世子、思康伯世子认出了您们带的几个手下,知道殿下在此。派人来询问,可否容他们拜见?” 叶明净“扑哧”一笑,回头看向三个伴读:“是不是在家里说漏了嘴,这回过来抓人了?” 三人的脸色俱有些不自在。薛凝之干咳了两声:“此等大事,岂能隐瞒?” 叶明净笑笑:“怪道叫武成伯知道了,原来是你们几个透的风。行,人都来了,就大家见见吧。说真的,除了小和的哥哥,你们两个的家里人我还都没见过。 小厮得讯后退下,不多一会儿,就从外面走进来三个男子。 其中有一位年纪最长,已过而立之年,留着胡子。叶明净猜,他应该就是江涵的大伯,思康伯世子江文道。剩下的两个就好分辨了,一脸文雅,神色严谨的,应该是薛渭之。那位暗中向她身后飞刀眼的,自然是庆国公世子孙承嘉。 三人向叶明净行礼,叶明净笑道:“向来未曾见过几位世子,今日倒巧,在这儿碰上了。几位也喜欢马球?“江文道道:“威武马场的球赛全京城闻名。更何况今天还有顾家野狼队的赛事,我等便也来凑个热闹,看看那岑家的本事到底如何?“孙承嘉笑道:“顾世叔,我可是买了野狼队赢啊。你给我透个底儿,到底有没有把握?不会叫我输钱吧。“顾缉道:“你若怕输钱可以不下注,既然赌了,总是输赢风险对半,都要有的。” 几人正说着,突然一个小厮跑了进来,满头大汗:“不好啦!伯爷,马厩那边出事了,您和这几位客人的马,与别处客人的马闹起来了。” 顾缉脸色一沉:“马匹不是分开放的么,怎么回事?” 那小厮哭丧着脸:“原本是这样,可不知是谁人的马,大约是到了发情期,看中了几位马中的一匹母马,两匹马厮打起来。结果伯爷您的那匹黑犊也冲了上去,现在,变成两匹公马在打……” 事关爱马,顾缉“霍”的站起身:“我去看看。”抬脚就走。 叶明净大叫:“等等,看中的是哪匹母马?” 小厮绘声绘色的道:“就是那匹棕红色的小母马,六岁左右吧,刚成年的。那身段可真俊俏。” 这下,叶明净的脸也黑了。她的飞凤有着流线型完美的曲线,一直是她最骄傲的。这下可好,刚放出来 见个世面就被不良公马给觊觎了,要她如何能忍下这口气。立时甩了袍子,撒腿就跟着顾缉后面也跑了出去。 计都和冯立几乎同时动作追在身后,冯立后来稍稍顿了一下,落后半个身影。 齐靖在其他几人当中第一个回过神:“糟了,被看上的那匹母马是飞凤!” 薛凝之也大惊,那可是公主的心肝宝贝,这还了得!四个伴读也争先恐后的挤了出去。 包间里剩下三个世子。 江文道叹了口气:“一家有女百家求啊,我们也去看看吧。” 孙承嘉嘻嘻一笑:“春天到了么,很正常,很正常。你们猜,谁的公马会赢?” 薛渭之瞥他一眼:“赢了又怎么样,难道公主还舍得她的马?” 孙承嘉笑道:“你可别忘了。顾世叔的那匹黑犊可是汗血宝马。若是能配种成功……” 江文道摇摇头,拍了拍孙承嘉的肩:“你这就目光短浅了,别人或许稀罕,五公主还会缺汗血宝马吗?” 孙承嘉愣了愣,一拍大腿:“对啊!我说怎么有些怪呢!这回可不得了了。公主是真喜欢那马呀!快走,快走!迟了就看不上热闹了!” ……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马球(四) 威武马场的马厩处,难得的热闹。一匹银白色的公马和另一匹黑色的公马正在厮打,马厩的栅栏处挂着被咬断的缰绳。周围围了一群灰衣马倌,想方设法的想分开那两只。无奈这两匹马都神勇无比,尤其是速度,那是一等一的快。马倌们根本就抓不住。 那一黑一白两匹马在众人围攻的多时,往往会合作,同心协力的跳越过障碍,奔跑到远处。在远处厮打一番后,又会渐渐回到这里继续打。一边打还一边高声的嘶鸣。试图引起一旁棕红色俊俏母马的注意。 顾缉赶来时,脸都气青了。因为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匹白马是谁的。身长腿细,速如闪电。这匹银白色的汗血宝马在京城很出名。它的主人是岑家现任家主,三十八岁的岑西岭。只有他们这种世代行走西域商道的人家,才有可能在官方之外的途径搞到汗血马。 果然,脑后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岑西岭人未到,声先到:“顾伯爷,你这是欺负人怎么的?” 顾缉冷笑的转身:“我欺负人?是你的马太好色吧” 岑家虽是商人,但从李若棠的时代开始,就有商人可以捐钱获得爵位先例。周朝萧规曹随,将这一惯例继承了下来。反正要降爵世袭,又不领俸禄。最高等也只能捐个子爵,免税的田不多,不过是社会地位有所提高。捐献需要的钱却非常可观。朝廷也就乐得开此门户。也因着这个,周朝是没有捐官一说的,想当官要么是皇帝特殊提拔,要么就只有参加科举。 岑家有个子爵的爵位,是以,顾缉对他说话还是很客气的。 岑西岭已走到近处,伸出手指压在舌低,吹了个响亮的呼哨。那白马只耳朵转了转,继续和黑马厮打。 顾缉冷笑:“美色当前,你也压不住啊。” 岑西岭这时才看见一旁的棕红色母马,跺了跺脚:“我说呢?这谁家的马呀,养的这般好。还是大宛的品种呢瞧瞧这身段,这屁股,也太勾马了。我家闪电眼界一向高,怪不得这回不听话了。我说,你认识这马的主人吗?和他说说,能不能卖给我?” 顾缉怪异的看他一眼:“这马要是你的,你舍得卖吗?” 岑西岭立刻道:“舍不得。”然后又笑,“子获啊,要不你我一同向马主人说说,轮流配个种如何?总不能看着它们两个两败俱伤吧。你就不心疼你的马?” 顾缉怜悯的看他一眼,取出一个哨子,响亮的吹出穿云之声。这时,黑犊军马的素质就体现出来了,立刻 丢下对手,跑到了顾缉的身边。虽然还时不时的将目光瞥向飞凤。 那闪电则是大喜,立刻朝着飞凤跑过去,身下的某些器官已然有了反应“住手”一个清脆的女童声气势败坏的响起。叶明净刚刚赶来就看见这一幕,眼见着这白马要耍流氓。气愤的拦到飞凤身前,手里高举马鞭,指着闪电冷声道:“再敢上前我就不客气了” 白马高傲的不理她,径直往前跑。叶明净双唇一抿,“啪”的一鞭子就抽了过去。她六年练气,略有小成,白马雪白的身上很快就出现一道血痕,疼得高声嘶鸣,目光一凶,抬起脚就要踩叶明净。哪知叶明净那鞭子刚甩完,都不看一下结果,立时就翻身上马,骑着飞凤闪开了它的攻击。 岑西岭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心疼的要命,连声喊道:“住手” 就在他跑向闪电的时候,闪电已经吃了叶明净好几鞭子,凶性大发。不再顾忌飞凤,彻底放开了速度,以雷霆之势朝叶明净冲过来。 “不”刚刚赶过来的齐靖等人失声大叫。 叶明净冷冷的盯着迎面扑来的白马,袖中寒光一闪。 顾缉眼尖的发现了一闪而逝的寒光,大惊失色,翻身骑上黑犊直追过去:“快躲开,别伤它” 刹那间,闪电已经到了叶明净身前,叶明净抓准时机,在两匹马错身撞击的瞬间,猫腰一跳,抓住了白马的半截缰绳。双脚一瞪,借助反作用力趴到了白马的身上,眼到手到身到,匕首滑落掌心,立时就要刺下去…… 这一会儿功夫,顾缉已经赶到。套马索精准的套住了白马闪电的脖子,大叫:“殿下,别伤它”用力一拽,那白马吃力不住,被拽离开来。 计都这时才飞身上前,纵身跃起,将叶明净拦腰抱住。同样的原理,用脚蹬了闪电一下,借力跳到了安全地带。 叶明净将匕首归鞘,滑入袖中。 岑西岭哇哇大叫着扑向他的爱马:“顾伯爷,你下手也太狠了。这么使劲的拽,闪电哪吃得了你的力气?” 顾缉心头暗骂,你个不识好人心的东西,要不是老子,你的爱马今天就要归西了要不是看在这是一匹难得的好马的份上,老子才不救它呢。 叶明净嗤笑一声,轻声道:“连个马都训不好。大宛汗血落到这种人手里,真是明珠暗投。” 这时,围观的众人才纷纷上前,连呼好险。 岑西岭那一方,一位白衣男子笑道: “岑家主,你该感谢顾大人。要不是顾大人套住了闪电,你今天就要闯大祸了。”然后他走到叶明净身边,躬身作揖:“叶息矜见过公主殿下。” 叶明净心有余悸的道:“息矜哥哥免礼。哥哥也是来看比赛的?” 叶息矜风度翩翩的笑了笑:“息矜也喜欢打马球,今天特意来观看顾家野狼队的雄姿。” 叶明净目光微动,若有所指:“哥哥和岑家家主很相熟?” 叶息矜淡淡的回了一句:“一起看球的朋友罢了。” 那边,后知后觉的岑西岭这才知道了眼前小女孩的身份,连忙行礼:“三等子爵岑西岭叩见公主殿下。在下的马惊了公主,实在该死,还请公主责罚。” 叶明净叹了口气:“原来是岑家家主,岑家主请起。责罚倒不必了,你回去好好训一训这匹马吧。如此不羁,对的主人命令置若罔闻。危难时节,还能指望它驮你出险境吗?” 顾缉走过来嗤笑一声:“我早说过了,这马让你给惯坏了,宠的不知天高地厚。老岑你做生意是好手,驯马就差远了。” 岑西岭老脸一红。 叶息矜解围道:“这倒也不怪岑公。汗血马本就非常人能驾驭。也只有顾大人这样的战神才能让此马百依百顺。” 岑西岭赶紧道:“确是如此。这马今日闯了祸,小臣就交予殿下处置。” 叶明净郁闷,这种不听话的色狼马,她才不要。于是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岑家主还是带回去吧。明净已有爱马,足亦。” 岑西岭却以为她是在客套,又再三表示,愿意送马。 叶明净快要受不了了,这人怎么就没听出来她是真不想要呢?她目光瞥向站在外围看热闹的萧炫:还不来解围萧炫不负众望的穿过人群,对着岑西岭道:“岑家主,你稀罕汗血马,不表别人都喜欢。公主说不收就是不收,你就别在这儿唠叨了。” 岑西岭到了这个地步,也知道叶明净是真看不上他的马。便不再提了。 闹剧到这里就算是完了,众人各自招呼哈哈了两句,一同往回走。萧炫故意落后几个身形,等岑西岭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突然快速低声道:“老岑,你家也是几经风雨的,怎么和叶息矜扯到了一块儿?”说完后立刻加快脚步,赶上了前方的三位世子。 岑西岭愣了愣,目光闪烁了一会儿。看看前方,叶息矜白衣飘飘走在一群权贵之子当中,谈笑风生,游 刃有余。 他不禁叹了口气。岑家每年都要从南方进大量的丝绸、茶叶、瓷器和工艺品。同时,由西域运来的香料、宝石、毛皮、象牙等物也要由海上货船消耗掉一大批。几代人的合作,如今已算是很稳定了。故而靖海侯家不会无缘无故和他说这种话。难道不是叶息矜?那会是谁?被一匹马弄的狼狈不堪的五公主吗?萧家的眼光会如此之差? 回到包间的路上,孙承和找了个机会对叶明净悄声道:“你干嘛不要那白马?那可是大宛汗血” 叶明净瞪了他一眼:“爱贪小便宜,就会吃大亏” 薛凝之用眼角瞧了瞧身后与四位世子详谈甚欢的叶息矜,对孙承和道:“公主说的是。小和你知不知道,要是今天收了那匹马,明天全京城就会传遍公主强取豪夺,索要宝马的事。” 孙承和怀疑的看了看他:“你吓我吧?” 江涵扯了扯他的袖子:“凝之说的对,那叶息矜一看就不是善茬。你想想,几个人里头就他一个被留了下来。还好评如潮,这种人会简单吧。我们的一言一行都要小心才是。” 众人回到包间,刚好那两支球队的比赛已经结束。中途休息十五分钟,下一场就是万众期待的野狼队对上沙暴队。 中场的休息时间,普通座的观众们会去马场上踏草坪,乐呵乐呵。包间的贵宾席的众人们则会互相串门,套套交情 第六十七章 马球(五) 叶明净的身份已经算暴露了,在包间里接待了一批又一批的访客。比如老熟脸永昌侯家的谢睦,新面孔永泰侯刘家的公子,还有茂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及其好友。饶是叶明净的脑子再好,也经不住这么多新面孔的轰炸。只能草草的记住哪一张脸叫什么。具体的关系还得回宫查了资料才能知道。 值得一提的是,叶息矜对这些人都很熟悉。熟稔中带着一丝亲密的谈话,仿佛是故意在她面前展示他与众多权贵公子的关系。 孙承嘉见人来的挺多,笑嘻嘻的问众人:“几位,待会儿的赛事,你们买了谁赢啊?” 谢睦嘿嘿一笑:“承嘉啊,按说这野狼和沙暴实力相当,应是五五之数。不过我听说岑家最近弄到了一批好马,这个么……嘿嘿,我今天买的是岑家赢。” 薛渭之不冷不淡的扇了扇手中的扇子:“你消息倒是灵。岑家来了好马比赛,对外应该是保密的吧。” 谢睦得意的一笑:“山人自有消息来源处。你不信就算。等会儿输了钱可别怨我。” 永泰侯的小儿子刘正彦年纪比较小,看着只有十六七的样子,他颇有些焦急的道:“谢大哥说的可是真的?我也买了沙暴队赢。” 谢睦也取出怀中的扇子扇了扇:“小彦那,哥哥我何时说过不实的消息?对了,忘了问萧兄了。”他合上扇子,假装好奇的看向萧炫:“萧兄买了谁家赢?” 萧炫心中大骂:你个蠢货想炫耀也不用拖我下水吧。带着公主赌博,我不要命了我面上只得一本正经的道:“家父曾有严令,萧家子嗣不可参赌。” 谢睦大奇:“你靖海侯府富可敌国,还在乎这点儿小钱?” 萧炫几乎要气晕,一张脸变得铁青:“谢兄,话可不能乱说靖海侯府怎能和朝廷相比” 孙承嘉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 帐篷的另一边,叶明净对顾缉道:“顾大人,我听着那边像是吵起来了。” 顾缉道:“小孩子在一起就是爱吵架。公主不必理睬。” 坐在一旁的江文道闻言嘴角抽了抽,低着头不出声。 叶明净好奇的看了看他,这江文道到和江涵一样,话少得可怜。难道是江家的遗传? 由于人多,他们将两间相邻的帐篷外壁各给拆掉了一面,中间又加盖了顶。组成了一个超大的包间。相比几位世子和权贵公子聚在一角处谈论的热火朝天,叶 明净这边就要安静许多。顾缉这尊大神在这里,除了不爱说话的江文道就只有叶息矜陪坐。四个伴读可怜兮兮的看着那边的热闹,深深觉得自己这里太压抑了。 叶明净笑了笑:“也不知他们说什么好玩的。你们四个过去瞧瞧吧。别闷在这儿。” 四人有些犹豫。叶明净再接再厉:“去看看吧,等回来的时候说给我听。” 叶息矜也笑道:“几位小公子日渐年长,是该接触些人事了。日后也能在公主身边提点些。” 顾缉眼睛一斜,寒气逼人,对那四个道:“想去就去,不去就不去。磨磨蹭蹭的还有一点儿男子气概吗?” 江涵偷眼见自家伯父悄悄的点了点头,便拽了拽齐靖的袖子。齐靖道:“那我们就过去了。” 四人走了后,顾缉皱了皱眉头:“这么婆婆妈**,能顶什么事?殿下,你这几个伴读还得好好训导训导才行。” 叶息矜笑道:“武成伯,齐公子他们最大的不过十五,还是孩子呢。” 这时,小厮进来回禀:“岑家家主求见殿下。” 顾缉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他这是坐不住了,今儿到底是得罪了殿下,不给他颗定心丸不行。就让他进来吧,正好他家的球队也要上场,一同看着也有趣。殿下以为呢?” 叶明净颔首:“行。让他进来吧。” 岑西岭笑意盎然的走了进来,给叶明净行了礼:“……殿下这里人多,小臣就忍不住想来凑个热闹。” 不愧是几代行商的人家,脸上时时刻刻挂着笑。让人一见就舒服。 叶明净道:“岑家主客气了,请坐。” 岑西岭坐了末座。 场上,震天的鼓声“咚咚”的响起,雄壮豪气。马场上剩下的寥寥几个踏草坪的观众闻声立刻往看台上奔跑。第二次的赛事要开始了。 两支球队在鼓声中骑马走进场地中央。两队人马相对而站,中间空有五十米的距离。 野狼队的五人身着黑衣,银灰色长裤,脚蹬黑色马靴。手持百年老藤制成的球杆。 沙暴队的五人身着米色上衣,棕色长裤,黑马靴。手持木制球杆,十匹马的装扮倒是差不多,小腿处由厚布包裹,马尾被编了辫子用布条缠绕。 两个球门的木柱上,也分别被换成了黑色和米色的绸带。 比赛即将开始。 顾缉 给叶明净讲解:“五人为一队,第一次进场时,中间那个头盔上系红缨的就是本队的队长。” 说话间,比赛已经开始。主判员将白色的木制小球抛向场地中央,两个队长一马当先冲在最前,球杆高举,争抢那白色小球。结果,沙暴队队长棋高一着,于半空中率先碰到了木球,,那球一个飞弧,向野狼队的半场滚了过去。 “好球”帐篷里的公子们抛掉了贵族矜持,忘情的齐声高喊。 岑西岭呵呵笑道:“你家老三失先招了啊。” 顾缉面色不动:“这才开始,你急什么,看下去就是了。你那个队长是你家西行护卫队里的好手,不怪朗儿输了先招。” 岑西岭嘿嘿一笑:“那个孩子,从小练得一身外家功夫。你家老三毕竟年幼,又是富贵窝里长大的,比不得人家孩子胡摔海打。” 顾缉冷冷一笑:“十八也不算小了。你家大儿子今年二十了吧,听说参加了今科会试,可考中了?” 岑西岭的脸立刻变得青一道白一道,支吾道:“他还年轻,去年刚中的举,这次本就是来试试手。为着三年后的会试做准备。” 叶明净差点笑出声,强自忍住。 叶息矜插话道:“说到会试,息观有不同的看法。今次会试实是被族弟他们给弄坏了,御林军进了贡院,有几个考生还能正常做卷?这科的贡士人数之少,自周太祖开科举以来就未曾有过。岑世兄定是有才学的,只是运气差了些,被一起小人生生给搅和了。” 岑西岭立刻像是遇见了知音,一拍大腿:“公子说的太对了。我儿本就是有才学的。四岁能背《三字经》,家学里哪个先生不说他聪明。本就是能考上的,是我耽误了他呀——”他想到自己为了保险起见,硬是花大价钱买了份假考题,就懊悔不已。要不是儿子机警,没有夹带东西进去,这举人的头衔就要丢了。真真是贪心害死人啊叶息矜又道:“岑家主也不必忧虑。令公子经此一难,心志必加坚定。梅花香自苦寒来,三年后定能得偿所愿。” 岑西岭高兴的笑道:“那就谢公子吉言了。” 大家的注意力继续转到比赛上。 沙暴队虽然占了先机,不过野狼队顽强相抗,尤其是那位帽上系红缨的队长,紧紧咬住沙暴队的队长不放,不停的给他捣乱。将白色小球赶回了沙暴队的半场。 夏朝的马球比起现代来要野蛮不少,除了不能用球杆打架以外,什么正面冲撞 、带人、扬起地上的沙砾迷对方的眼睛,都是被允许的。当然,这些马上的队员们也都技艺精湛,些许小麻烦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比赛进行到此时,座位席上的观众已经沸腾了,骂骂咧咧的声音此起彼伏。 “撞那王八羔子,快撞呀” “操勾到球了,好样的” “跑快点儿甩掉那小子” 野狼队的一员小将一马当先,将白色木球赶至沙暴队球门附近。早已在此等候的守门队员,拍马就冲了上来,迎面相拦。伸出球杆想要截球。 “啊”叶息矜失声轻叫,“守门员怎能擅离位置?” 岑西岭不在乎的道:“拦住球就行了,一会儿再回去呗。” 顾缉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叶明净在想,这位守门员要是在现代,没一个球队敢要他。 果然,野狼队的那员小将,球杆一偏,白色木球朝斜后方飞滚了过去。同时一个侧带,就要撞过去,引得那守门员只得离道避让。 白球滚了一半,另一位野狼队的队员刚好赶上,一个击球,白球快、狠、准的飞进了球门。而此时沙暴队的队长和另一个主力球员,正被野狼队队长一人缠住,三匹马斗的正凶。 “铛——”铜锣突然敲响,一支羽箭带着飘拂的黑绸,“嗖”的一声射在了沙暴队球门边一个光秃秃的木柱上。野狼队得一分。 场内轰动,一半人欢呼,一半人骂娘。 岑西岭的脸红了红,轻声斥骂:“这帮小子” 顾缉凉凉的道:“你那个守门员,要是是我带的兵,早就一百军棍下去了。” 岑西岭别过脸。 顾缉继续火上浇油:“我家老三不是胡摔海打大的,比不得你们家的护卫勇猛。你家那个队长,是打算考武举的吧。依我看还是算了,这种带兵的水平,就算是个小队长都当不好。” 岑西岭不跟他一般见识。装作没听见。顾家老三再好也是庶子,他顾缉还能把爵位给他怎么的?他岑家的长子可是嫡子,就算一辈子只是个举人,也能把家业稳稳的经营下来。没个好儿子,武成伯家的风光能不能延续到下一代还是个问题呢? 第六十八章 较量(一) 比赛进行了大半,两支球队的争夺异常激烈。马换了几匹,人也换了几个。不过两队的队长倒是从头战斗到尾,没有露出丝毫疲态。 这个时代的人,身体素质异常的强悍。别说是练武的,就是那些读书人,也都唱的高大匀称。一八零左右的帅哥比比皆是。据说因为三大书院的青崖书院和读书。这样就导致了夏朝的文人们特能爬山,也爱爬山。当然。体能也就跟上来了。 不过叶明净私衡下以为,主山书院都是建在山上的原因,夏朝的一些小书院也纷纷仿效,统统把房子往山上起。说声山上空气好,远离尘世纷扰,更有利于要还是因为夏朝的女子都非常健康。没有裹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类的陋习。母亲身体强壮了,一个民族的整体体能素质才有保证。 两支球队的队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强人,体能好的出奇,有气势沙暴队,估计是老板特有钱还是怎么的,找的队员个个身材魁梧,勇猛如下山饿虎一般。 最后,野狼队凭借战术和技术上的优势,以一球的微弱之差赢了这场比赛。全场沸腾,欢呼声夹杂着叫骂声不停。 谢睦的脸色极其不好,输钱是小,问题是这个人他丢不起。他悻悻的道:“顾老三太狡猾了!” 刘正彦连连点头。及是。及是。非是我方队友无能,实乃对方队友太过狡诈。 孙承嘉把扇子扇的呼呼生风,惬意的道:“赢了几位兄弟的钱,真是不好意思。” 孙承和悄悄扯了扯他家大哥的袖子:“大哥,下次再有比赛,你知会我一声。我存了些钱……” 孙承嘉“啪”的用扇子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想都别想!你能弄明白这里面的道道?下辈子吧萧炫杀气腾腾的目视孙承和:“小和啊!你对赌球感兴趣?” 孙承和的动物本能促使他抖了抖身子,讪笑:“没,没有。” 谢睦大笑:“小和啊!你家未来的大舅子发话了。我看你这辈子是别想找着乐子了。” 众人一起大笑 孙承嘉的面色就非常不好。他教育自家弟弟没什么。被萧炫教训……他想了想,面上不露什么,心里却拿定了主意。回去后得和老三商量商量,不能让老五还没成亲就被人牵了鼻子走。 齐靖向来把上书房的几人看成一个整体,见那些人笑的厉害,心头就恼了。凉凉的道:“会赌球算什么,能上马去打才是本事。谢睦,我看你要是上了马,连球 都碰不着。” 谢睦顿时大怒。可齐靖的身份和他们不相上下,甚至因为母亲的原因,还隐隐高出他们一些。只得皮笑肉不笑的道:“我记得你家好像也有支球队来着,叫耸鹰队,我没记错吧?” 那些人又是一阵大笑。 齐靖冷笑道:“嘴皮子厉害算什么本事?有种的,过两天咱们比一场。我家的请帖你们都收到了吧,怎么样?敢不敢那天和我比一比?” 谢睦怪叫:“比就比,我还怕你了?” 他心头想的是,齐靖去年慢的十四,刚刚可以参加正式比赛不久,他水平再差也不至于输给他吧。再说,马球一队有五个人。叶息矜球技非常好,只要把他争取过来,他们就赢定了。用屁股想也知道,齐靖身为五公主伴读,绝不会同意和叶息矜在一队…… 于是他问道:“就你一个吗?你可得找些好队友帮村着才行啊!最好是那种能四个人就打遍全场的,哈哈……” 薛凝之冷声道:“我也算一个。” 萧炫轻笑:“谢兄想以大欺小么,我也来会会你如何?” 谢睦被激起了几份血气,叫道:“好!咱们就到时候见真章!” 帐篷的另一边,叶明净等人听见了他们的叫闹,好奇的过来询问:“什么事这么热闹?” 孙承和忙不迭的将事情说了一遍,叶息矜笑道:“竟有如此热闹之事?算我一个,我和谢兄一队吧。” 谢睦大喜:“求之不得。不过我还得说一句,咱们既然是自己人热闹,就不要牵扯其他的人进来。”因着齐靖那队还有两个名额,若是他们一怒之下弄两个专业的球员来就不好了。故而得先用话套住了才行。 萧炫冷笑:“你的心思我明白。这么着吧,参加者只能是福寿长公主的帖子上有正经名字被邀请的,怎么样?” 谢睦刚要点头,突然一想不好》“那要是顾老三呢?那个可不能算。” 在外圈看了半天的顾缉出声道:“我家老三没有接到帖子。就算是接到了也不会和你们几个外行比的。你放心。” 谢睦这回才点头同意。 叶明净笑了笑,对顾缉道:“武成伯,明净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应允?” 顾缉道:“殿下请说。” 叶明净看了谢睦一眼,“是这样的。靖表哥和凝之表哥都是刚到正式参赛的年龄不久,比赛经验少。我想从顾伯爷 这里请一个教练去指导他们几天,顾伯爷意下如何?” 顾缉拱手:“小事一桩,不知公主可有中医的人选?” 叶明净笑道:“我也不知道你家都有哪些人才。只听着刚刚一个劲得在夸顾三郎。就他吧。” 顾缉笑了:“臣下遵命。” 快离开威武马场的时候,叶明净终于见到了那位顾三郎。小麦色皮肤,雪白的牙齿,精瘦的脸庞,结实的小臂。眼中的目光波澜不惊。他单膝下跪,保全给她行了个武将礼。 说真的,叶明净一直都很喜欢武将给她行礼。高高大大的帅哥单膝下跪,传说中的求婚场景啊!唯一的遗憾就是夏朝没有吻手礼。不然的话,就可以零距离接触到帅哥的嘴唇了。 他非常遗憾的扫了一眼顾朗浅色的双唇,柔声道:“顾三公子请起。后面即日还需麻烦你了。” 顾朗道“顾朗定效全力。” 萧炫问他;“三郎,我回去就去安排场地。到时是去府上找你还是来这里?” 顾朗沉吟片刻:“这两日马场没有我的赛事,你们要是方便,还是到这里比较好。东西都是齐全的,我们的队员也可以给你们示范战术。” 齐靖兴奋的立刻表态:“我没问题。” 薛凝之当然也没有问题。萧炫在叶明净期盼的眼神下表示也没有问题。剩下的就是在找两个球员。 江文道贡献了他十七岁的嫡长子,江鸿。萧炫贡献了他还未及笄的妹妹,萧曼。 齐靖是四月二十七的生日,在这个有庆生性质的宴会上,勉强算是到了十五岁。薛凝之八月的生日,只能算十四岁,小曼的及笄礼在今年,还有几个月。同样算是十四。马球比赛的最低年限。 顾朗听完了几人的介绍,彻底无语了。问萧炫:“你是想赢的吧?” 萧炫笑了笑:“放心,这些人的本事我都知道。体力差些,骑马和控球的技巧可都是好的。最难得的是。这三个人有四五年的时间几乎每天都在练习骑射。三郎,你不也只有十八岁?” 顾朗不置可否的道:“你既然决定了,我也就是问问。行,明天辰正时分过来吧。我们正好早训结束。” 孙承和凑到叶明净身边:“公主,我和江涵能不能也来看看?” 叶明净好笑的看他一眼:“只要廖太傅能同意你的假,你的时间还不是自己安排?” 孙承和顿时 泄气。 回到宫中,叶明净向承庆帝报备完一天的行程。回到昭阳宫,对桔子道:“你去云洁姑姑那儿把。这里由素洁姑姑和花雕姑姑照顾就行了。” 桔子低头应是。 今天去的是马场,头发上落了不少灰尘。叶明净洗澡事就顺带洗了头。素洁拿了干布巾给她擦头发,轻声问道:”公主,小桃出宫了。这二等宫女就缺了一个,你看是不是回禀娘娘给补上?” 叶明净怔了怔,道:“我住在昭阳宫,人手尽够使了。不用为这点儿事劳烦母后。” 素洁将半湿的布巾放在黑漆托盘上,重新换了一条干的继续:“话不是这么说,公主身边的人员数谁有定制的。殿下年满十岁后,就该有两个一等宫女,四个二等宫女。若是少了一两个也就罢了。现在是只有花雕和桔子,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还有公主身边的掌事姑姑也该添一个的。” 叶明净想了想:“既这么着,我明天下学后再和母后说吧。今天太晚了。” 素洁见她有了主意,便不再提此话题。 第二天下学后,叶明净对着薛皇后把这事给踢了。薛皇后笑道:“早该办这事了。你一个女孩子家,身边跟着的不是太监就是侍卫,也太难看了些。这回母后帮你好好挑几个。” 叶明净笑道:“这事自有母后做主。只是,女儿有些看法,想对母后说说。” 薛皇后道:“只管说。” 叶明净笑笑:“花雕姑姑这些年伺候的任劳任怨,女儿想着。是不是能将她提为掌事姑姑。” 薛皇后沉吟:“按说她是该升一升了。只是花雕在内学堂初级班结业,没有在高段班学过。按说是不能做掌事姑姑的。也罢,看在她多年辛苦的份上,母后就破个例,让她做你的掌事姑姑。” 叶明净道:“谢谢母后。” 薛皇后满意的笑了笑:“这样你的两个掌事姑姑就有了,桔子那丫头我瞧着还算机灵,这些年服伺的你也不错。这次就升为一等。其余的缺,我挑好了给你送去。” 叶明净笑容满面:“那就麻烦母后了。” 第六十九章 较量(二) 薛皇后的办事效率很快,只半天的功夫,云洁就领着一新的小宫女来见叶明净。 领头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宫女,叶明净得她,薛皇后身边的杏儿。和小桃桔子差不多大,应该是同一-批进宫的。 云洁道:“一等宫女贴身伺候,需得要妥帖的人才行。娘娘不放心别处的人,就把身边的杏儿给了公主。”杏儿上前,跪下行了个大礼:“杏儿参见公主殿下。” 叶明净笑了笑:“快起来,杏儿姐姐我是知道的,为人极好。以后我身边的事就拜托你了。桔子,快把杏儿搀起来。” 云洁眼中流露出满意。又指着后面四个十五岁左右的宫女道:“这几个是拨来芳菲殿伺候的二等宫女。你们还不给公主磕头?” 四个宫女穿着统一的宫装,排成一排跪在地上磕了头。四个人分别叫麦香、稻香、荷香、藕香。 云洁道:“这名字是进宫的时候随便起的,公主要是不喜欢可以赐她们新名字。” 叶明净道:“不必,这样就好。” 云洁说了几句闲话后离开。 叶明净看了看房间里的几人,沉吟片刻:“桔子,这四个香就由你负责,给她们安排房间教导她们在我这儿要注意的一些规矩。我身边的事暂时就由杏儿和两位姑姑照看。你可明白?” 桔子抬头飞快的和叶明净对视了一眼,低下头轻声道:“奴婢明白。” 果然是聪明人。叶明净眼中闪过赞叹。桔子此人,为人机警,没有愚忠的思想,表面木讷,心里明白。最重要的是,能够审时度势,不会如小桃一般碰的头破血流。再看看吧,要是有缘,到可以培养成心腹。 从此以后,昭阳宫芳菲殿的大宫女就形成了这样一种格局。素洁、花雕、杏儿三人负责叶明净贴身事务。素洁同时还负责二三等宫女和小太监的管理事宜。桔子则主要负责教导四个二等宫女和一些琐碎的杂事。陪公主出门这一项美差,很快就落到了杏儿的头上。 景乡侯府设宴,顺带庆祝齐靖十五岁生辰。叶明净出宫时,身边的宫女便换成了杏儿。 景乡侯府,鲜花簇锦,歌台舞榭。 齐靖早早的就算着时间在大门处等候亲迎。见她的豪华马车到了笑着从台阶径直走下。于是,杏儿刚刚掀开车帘,叶明净就看见了齐靖的一张笑脸。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的齐靖穿了一身银白的锦衣,深蓝镶金的丝 线在领口、袖口和下摆处绣出几缕如同水墨画般的绣纹。头上戴了紫金冠,正中镶嵌着一颗滚圆的明珠。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如此装扮本应是如玉公子,可惜如今却成了块墨玉。齐靖的脸连同脖子黑了一大圈,小麦色的皮肤衬着雪缎锦衣显得特别扎眼。 齐靖无奈的看着叶明净上翘的嘴角:“……这身衣服是早就备下的。别说你了,我娘今早看见都吓了一跳。这还算好的了,另外几身颜色鲜亮的,我都不敢穿。”叶明净终于忍不住,掩袖而笑:“其他人呢?都和你一个样?” 齐靖这回笑了,带着几许幸灾乐祸:“都一样,都一样。” 进了门后,齐靖领着他们一行人向花园方向走。夏朝的勋贵,崇尚享受生活。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在家里修个玩乐用的园子,场地有大有小。景乡侯府身为世袭罔替的侯府,几代人努力下来,园子的规模在京中也算是排的上号的。 到了花园,里面早已摆好了席位。大部分的客人己到齐。按照家庭为单位,男女分席混坐在一起。也有三五至交好友舍了自己的席位凑到一块儿的,或是将两处席位拼成一处大席。从各人的座位上就可以隐隐分辨出京城勋贵间关系网的分布。 福寿公主和景乡侯齐绩见叶明净到了立时离开主座,前去迎接。叶明净先给福寿公主行了个见长辈的的礼:“姑姑好。” 福寿公主笑吟吟的搀着她的手:“好。几日不见,净儿又长大些了。”悲催的景乡侯齐绩老老实实的行了礼:“臣齐绩见过五公主。”叶明净愣了愣,赶紧道:“齐侯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这一家三口,齐靖是在大门口迎的她,他们五人之间熟惯了,大部分时间都不作那个虚礼。结果现在变成了一家三口当中,只有齐绩一人给她行了礼。福寿公主倒还好,齐靖的脸上不由就热热的有些发烧。好在如今他黑了不少,不仔细倒也看不出来。 寒暄了两句,福寿公主领着叶明净单独一人坐了上座。众位客人一起离席给她行礼,声势很是壮观。 见着几十号人弯腰屈膝给自己行礼,那种高人一等的心态很容易就冒了出来。更别说还有一众跪在地上的仆人。叶明净叹了口气,难怪男人们个个都想站到高位。俯视众生的感觉的确非常好。 默念了几句“平常心”,她挥手示意众人:“……诸位请起。” 众人才重新落座。 叶明净扫视了一下全场,因着打了齐靖的名号,各位公爷 、侯爷、伯爷什么的就都没来。没得长辈给小辈贺寿的规矩。就只有各府的夫人带了小姐公子们一众平辈。这也是福寿公主的意思。如今时节敏感,众位勋贵不宜聚在一起啊!容易引起非议。 叶明净很快找到了她要找的人。薛凝之、萧炫全都顶着一张小麦色的脸。就连同萧曼也是。在一众白皙的女子当中尤为显著。 萧曼见叶明净目光投向她,便离了席过来:“殿下,好久不见。” 叶明净招呼她坐在身边,咋舌道:“你怎么晒成了这个样子?这才几天哪?” 萧曼两眼放光,侧过脸背对他人,露出兴奋的表情:“嘿!你是不知道我们的训练量。这几天把我累的,每天回家倒头就睡,连脚趾头都懒得动。丫头们给我擦脸换衣服我都不知道。” “真的?”叶明净抓过她的手摸了摸,“顾三郎这是下了狠手操练你们啊。这人这么较真?” 萧曼两眼又是一亮,这回是佩服的表情:“那顾三郎可是个有真本事的。一套训练项目做下来,我们累的要死,他却脸不红气不喘。听说他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是这样过来的。他那个骑马就像是长在马背上一样,有些时候甚至连缰绳都不用抓,一只手挥杆,一只手栏人。可神了!对了,我还听人叫他头狼。我哥说,这就是说顾三郎是那野狼队的现任队长。” 叶明净看了看她激动的绯红的小脸,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这时,福寿公主带着一众女子走了过来:“净儿,这是几位夫人和她们家的小姐。你平日出门少,想是都没见过。今儿来认认人?” 叶明净笑道:“姑姑有令,焉敢不从?姑姑先别说,这里头我可是有认识的。喏!这一个我就知道。是晋国公家的小姐是不是?”她指向人群中一十穿粉色衣裙,约有十三四岁年纪的小姑娘。 福寿公主拍手大笑:“可见果然是亲戚,一认一个准。”招手挽了那女孩子过来,“你真知道她是谁?” 叶明净略略想了想:“知道。我们小时候见过的,在西苑别业。我记得这位姑娘应该是晋国公的女儿,凝之的妹妹。叫薛洛对不对?” 福寿公主呵呵的对着身边的一个贵妇道:“你家洛儿何时去的西苑?我怎么就不知道?” 那贵妇想了想:“是了,是有那么一次。那是六年前的事了,亏得公主还记得。” 福寿公主指着贵妇问叶明净:“那这个人呢?你可认得?” 叶明净笑道:“虽未曾见过,但观其风采也能猜出。定是晋国夫人对不对?” 福寿公主嘻嘻一笑:“猜的很对。”晋国公夫人和煦的笑了笑:“…臣妇杨氏。” 叶明净心想,我在昭阳宫偷看过你无数次,到今天才知道你姓杨。问道:“姓杨,可是和广恩伯府有亲?” 国公夫人道:“广恩伯是臣妇的堂兄。” 叶明净点点头。原来广恩伯是薛凝之的堂舅,向来到不曾听他说过。 之后福寿公主又介绍了几个贵妇人。基本上都属于叶明净经常听说,却无缘一见的人物。比如庆国公夫人吴氏,孙承和的大伯母。思康伯世子夫人孟氏,江文道的发妻。江涵的大伯母。东阳侯夫人孙氏,孙承和的姑姑。以及萧炫的妻子梁氏。 最后还有一个久仰大名的人物,永昌侯夫人毛氏。叶明净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在丈夫娶一堆小妾的情况下,让那一群小妾个个都生女儿。结果这位毛氏夫人相貌普通,谈吐普通。乍一看上去很不起眼。她的嫡女早已出嫁,这次就只带了世子谢睦。 至于小姐们就更五花八门了。好在除了有限的几个出色庶女外,大部分都是嫡女,人数不是很庞大。总算能记得过来。其中还有一个以前就认识的,东阳侯嫡女陆谨。 陆谨瞪着老大一双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叶明净悄悄用手推了推萧曼,示意她一会儿帮着解释解释。萧曼心领神会的眨眨眼。 小姐们见过后,各位夫人又拽出了她们的儿子。这次叶明净认识的熟脸就多了。 一部分是原本认识,一部分是前两天在马球场见过。其中她特别注意了一下武成伯家的孩子。 来的是三位嫡子。世子顾朔、次子顾朋和老四顾期。顾三郎果然没有来。 第七十章 较量(三) 叶明净出发的时候是算着钟点出门的。这一类场合一般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身份最高的人向来不会早到,得在最后压轴出场。故而叶明净到了不久后,宴席就要正式开始了。 孰料就在这个时候,管事进来报:“睿国公府叶息矜公子到。” 福寿公主的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 叶息矜神色自若的走了进来,对着主人行礼:“息矜来晚了,还请姑姑见谅。” 茂国公府的几个公子立刻离席围了过去。 景乡侯齐绩迎过去,笑着调侃:“息观怎么来晚了?可是被美人绊住了脚?” 叶息矜笑道:“齐侯猜的对极了,息观今日还真就带了几个美人来。”说完,他拍拍手,侧身让开。 在他的身后,鱼贯走出十来个女子,穿着紧身胡服上衣,轻纱长裙,手腕和腰间系着金银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甚是好听。这十来个女子一律白纱遮面,只露一双微微凹陷的勾魂大眼。花园里的雄性生物们顿时情绪亢奋起来。 十来个女子站成一排。后面又走出来八个男子。俱是十八至二十来去的年纪,同样穿着束身窄袖的胡服。宽肩、细腰、长腿勾勒无余。男子们没有蒙面纱,高鼻深目,轮廓如雕塑。一看就是西域人种。 这下,花园里雌性生物们刚刚引发的一些小不满,全都烟消云散了。 叶息矜笑道:“我前两天认识了岑家二房的岑良柏,他听说我今儿要来赴宴,就借了我几个西域的舞姬前来助兴。息观借花献佛,逗大家一笑了。” 齐绩连连叫好,笑的合不拢嘴:“听说岑家二房如今的主事就是这岑良柏。果然少年有为。” 叶息矜道:“二房的岑西屿年纪大了,良柏身为长子为父分忧。只是很多生意上的事还是需由那些老家人照应着。我瞧他倒是刚刚接手,手忙脚乱的很。” 齐绩连声道:“这有什么,他岑家那几条商道都是走惯了的。多熟悉熟悉就好了。年轻人就该出来多走动走动,这人头熟了,事就好办……呃?夫人?” 他正滔滔不绝,突然发现周围有些怪异的安静,一转眼,看见福寿公主正对他怒目而视。 齐绩讪讪的收了口,福寿公主才似笑似嗔的道:“你看你,人家息矜是来做客的。你拉着他干站在这里喋喋不休,像是待客的样子吗?”又转了笑脸对叶息矜,“好孩子,难为你想得周到,快过来入席吧。别和你姑父一 般见识。” 叶息观笑着又和叶明净见了礼,这才入席。气氛重新融洽起来。 有了舞姬就不能浪费。福寿公主见大家都兴致勃勃,就善意的将原本准备的节目推后。让那几个西域舞姬先给大家露一手。 西域舞姬们有自带的乐师。手鼓、琵琶、月琴,还有各式各样叶明净不认识的乐器一一出现在几个中年乐师的手中。八个男子在急促的鼓声中上场,随着铿锵有力的节奏,摆动出阳刚的舞姿。 叶明净惊喜连连。在现代,中国古典舞蹈中男性的出彩明显要低于女性。从小男孩开始,他们情愿选择拉丁、国标、踢踏、街舞都不愿选民舞。理由是没前途。舞蹈这一艺术,在华夏文明的长河中,因为裹脚的陋习,截断了千年的时间。千年的苍白,不是几十年间就能弥补的。叶明净几乎是贪婪的将场中演员的动作收入眼底。这是真正的艺术。 很快,八位女子加了进来。力与柔、阳刚于娇媚、勃发与诱惑、十六位男女合作的天衣无缝,视觉与听觉的享受无与伦比。 叶息矜端着酒杯,在众人都被精彩的舞蹈吸引住时,用眼睛的余光悄悄观察叶明净。 越看越心惊。那是一双纯粹的眼睛。纯粹的欣赏艺术、欣赏美。不带妒忌、不带贪婪、不带占有。 人类对美好事物的占有几乎是本能。很简单的一个道理。人人都喜欢貌美的人、漂亮的衣服、精致的用品。那些表示不在乎的,无非是钱财、地位、能力等等一系列外因的影响。 只要是人,都有弱点。十来岁的小孩应该是弱点最多的。哪怕她天才绝伦,因着年龄和阅历的关系,在世情方面,总是会有不足的。人对美的追求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在天真无邪的童年,谁不喜欢漂亮的东西?小孩子的表达最真实。喜欢就想要占有,或是想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成年人拒诱惑于外,只不过是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压抑住了本性罢了。一旦条件成熟,这些欲望就会破土而出。 你看场中的众人大多如此。男子直接、女子含蓄。他叶息矜可以轻易的捕捉到人心底的欲望。偏偏就是这个叶明净,眼中没有一丝欣赏以外的念头。只是单纯的喜爱。让他想到了一位高僧曾经说过的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那位高僧无欲无求,已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难道叶明净小小年纪就无欲无求了?怎么可能? 叶息矜感到了对手的难缠。他听说过,世间是有这样的人,对很多东西都提不起占有的欲/望, 生性恬淡。这样的人yin*她自己犯错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花费数年去布置。而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时间。 再看看她好胜心如何吧。实在没有漏洞就只能兵行险招了。 叶息矜果断的做出了决定。 男女合舞的舞蹈在急如飞雨的旋转中戛然而止,十六人摆出了一个漂亮的造型。席上的众人纷纷鼓掌。福寿公主作为主人,大方的赏赐了金银和丝帛。一边的管事将其记录,等着散席后统一发放赏赐。 这时,叶明净才恍然,她应该第一个赏人的。结果太过沉浸于精彩的表演,竟将这茬儿给忘了。好在福寿公主身为她的姑母,抢先一步也不为过。 剩下的五位女子开始上场。先由两个男子在场中的草坪上铺了一块白色的素缎,五位女子脱掉鞋子,光着脚踩上了丝缎。脚踝处系着双层的银铃,走起路来非常吸引眼球。 这五位女子脱了最外一层的上衣,内里上衣短了一截,露出低腰的长裙、肚脐、以及柔软纤细如同柳枝的半截细腰。在坐的少年儿郎们个个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 这一次,领先于音乐的是一段悠扬的清唱。一个女子用娇柔的嗓音唱着陌生的语言。 叶明净一听那个节奏就立刻兴奋了。竟然有这么多的微分音,那个节奏和旋律,分明就是前世的印度音乐。果然,就听萧炫轻声道:“这是从天竺传来的歌舞。岑家的路子果然宽。” 男声终于加了进来,两人对唱了一会儿后,音乐响起。五个姑娘摇摆着柔软的腰肢,跳着诱惑性极强的舞蹈。手中作出繁复的手势,手脚间的银铃沙沙作响。四个男子跪坐在白缎的四角,间隙性的掀动白缎。那五个女子就好似在海浪之上、又似在云间起舞一般。 叶明净看的心满意足。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看的最舒心的一场演出。这五人跳完后,她立刻给了赏赐。和福寿公主同样分量的金银与丝帛。 下面的节目就有些乏味了。不少男子无心观看,纷纷走到叶息矜身边打听着什么。 叶明净却看的津津有味。无论是汉代风格的踏歌舞、还是前朝的剑器行,以及对基本功要求很高的绿腰。她都看的有滋有味。表现特别好的舞者,她也会打赏。宴席上的众人都已经开始三三两两的各自聊天,就只有她还目不转睛的盯着表演。 叶息矜开始怀疑,莫非她是歌舞爱好者? 叶明净对目前的宴会非常满意,吃的好,看的好 。周围的纷杂半点没影响到她。 叶息矜注意到她只在巳时刚过的时候吃了足量的食物,其余时间只偶尔喝点水。零食小吃一点儿都没碰。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午时之后,大家休息了片刻。福寿公主带着几个年纪大的贵妇人去内室小憩。景乡侯也不胜酒力的去午睡了。约好一个时辰后在跑马场汇合。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得到了一段放松的自由时间。 叶明净起身。她午饭吃的较早,打算去马场跑几圈松松筋骨。杏儿递过披风:“公主,马场风大。” 叶明净啼笑皆非:“杏儿,这种气温穿披风。你想热死我吗?” 杏儿郁闷了,她平时都是这么伺候皇后娘娘的。女人么,怎么能不注意保养呢。四月虽然阳光耀眼,风可是一点儿都不小的。还带着凉意呢骑马的话,风就更大了。好多人家的小姐都披个披风。公主才十一岁,这要是着凉生病了,她十条命都不够陪的。 叶明净叹息一声。知道和她谈论“小孩要粗着养”这种理论是没用的。只得用命令的口气:“我说不用就不用。” 杏儿不依不饶的将披风挽在手上,一路用控诉指责的目光招呼冯立、计都、滕队长等等…… 第七十一章 较量(四) 景乡侯府的跑马场丝毫不比正规的比赛场地逊色。只是看台要少些,只有正对场地中央的一个方向搭建了三层的高台。布置的倒是非常舒适,遮阳棚、挡蚊蝇的细白纱、铺了锦缎的桌几、专门伺候茶水的丫头,一样不缺。 叶明净打定了主意要骑马,径直就去了马棚处。正好遇见由萧炫打头的一群人在那儿试马。其中有五个黑面孔特别扎眼。 叶明净和他们打了招呼,说笑几句。其中江文道的嫡长子江鸿和叶明净最不熟,说起话来也就最拘谨。不过他的话也很少,一如另外两个江家人。 而孙承和正另在一边嘲笑忙碌的萧曼:“你怎么黑成这样?还像个女孩子吗?” 萧曼出乎意料的没有争辩,也没有理睬他的话,手上动作不停的给自己的马绑上护腿。 没有回应,孙承和就有些没意思,讪讪的道:“你别急,我问过我娘了。娘说多敷珍珠粉就能再白回来,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些。” 萧曼这回出声了:“不必。嫌我黑就别看好了。”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孙承和面色有些涨红:“我不是嫌你,刚刚在宴席上,那些别府的小姐不是都在笑你黑么……” 萧曼愣了愣,神色有些复杂。转过头去绑马尾巴,背对着孙承和道:“你不是要骑马嘛,干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 孙承和这才发现孙承嘉、孙承思几个都已经上了马,连呼:“对,对。我去了。一会儿看你们比赛。要把那个谢睦给打趴掉啊!” 他欢快的跑向自己的马匹,踩着马蹬,大腿和手臂同时用力,利落的跨上马背,一抖缰绳,向几个熟人方向奔驰过去。 叶明净看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飞凤的马棚。 马场上跑马的女孩子并不多,来参加宴会的女子大多身着华服,十二幅的飘逸长裙。 骑马甚为不便。而且因着天气热,各式蝉翼纱、烟罗帛等轻薄的面料也全都上了身,这些薄如蝉翼,轻如飞烟的衣料同样经不起马背上的折腾,于是大多数人就成淑女状的坐在看台的凉棚下喝茶聊天。 叶明净捡看人少的地方跑了几圈后,很巧的碰见了叶息矜。 叶息矜骑的也是一匹优质良驹,个头高大,威风凛凛。加上骑士是一位年轻的翩翩公子。视觉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可惜越是漂亮的花就越有毒。叶明净不无遗憾的打了个招呼:“息矜 哥哥。” 叶息矜回了声好,瞧瞧她脚上的鹿皮靴子,还有身上的曲裙深衣,若有所思的道:“公主似乎很喜欢穿深衣。”基本上十次看见她,有八次穿的都是这一类服饰。头发也梳的很简单,只用珍珠和丝带缠绕,钗环什么的几乎看不见。 叶明净笑了笑:“是呀,这样行动起来比较方便。况且,我的衣服上不是绣了凤纹么?不会有人认不出我的身份的。” 萧炫长叹一声:“那人没定亲,而且正在愁找不到合适的女方。你道曼儿看上的是谁?是顾家的老三,顾朗。” 梁氏“啊”了一声:“原来是他。”随后皱眉想了想,“顾朗虽是庶出,若人品好的话,倒也不妨。况且若是曼儿退了亲,名声上总有瑕疵,两人在一起到也合适。” 萧炫白了她一眼:“你别做梦了。靖海侯府和武成伯府结亲。南北两大军的将军成了亲家,你想干什么?你就等着被皇上收拾吧。萧家和顾家可以是私交好友,却决不能是至亲。” 叶息矜眼睛微微眯起。的确,哪怕看台上那些女子的衣饰再华丽,叶明净单凭凤凰绣纹就比她们全都高贵。帝王家所气度,就是由种种独一无二的特权从小熏陶出来的。 稀少才能代表珍贵。 叶息矜继续聊天:“很少看见公主穿裙子呢。我有几个妹妹,时常会在一起谈论漂亮的衣料、华美的裙子。公主可是不喜欢?” 叶明净笑着看他:“衣服最大的功用就在于保暖和行动方便。美丽只是附带。若是由着漂亮而舍弃了实用,就违背了穿衣的初衷。昔日赵灵武王在军队中推举‘胡服骑射’,舍弃了华丽的宽袍大袖,大大提高的军队的战斗力。明净以为,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叶息矜哈哈一笑:“公主所言即是。只是今日是景乡侯府的宴会,又不是匈奴战场,公主就是穿了罗衣广袖又有何妨?” 叶明净傲然一笑:“我既为公主,便无须仿效世间女子,当由世间女子仿效我才是。” 叶息矜赞叹:“公主果然有皇家气势。” 两人同骑了片刻,又有几个公子加了进来,大家一同疾驰,叶明净毫不吃力,控制马匹技巧娴熟。直到因为年幼力气耗尽才下马去看台休息。 下马后,她拒绝了杏儿递来的披风:“……出了汗吹点凉风才舒服。我身体好的很。从小到大,你见我生过几次病?”声音说的很大,估计还没走远的叶息矜应该能听清楚。 往看台走的时候,她回想了一下今天的展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有主见、有毅力、能克己、受名师指导、身体好、有偏心的父皇和辅佐的一部分勋贵。这样一位竞争者要在短时间内除掉,应该只有釜底抽薪一种办法了吧。 从现在开始,她必须表现出足够的优秀,要让一部分持观望态度的人继续观望,想投靠叶息矜的人犹豫不决。 迫使他按照她的计划走。 走到看台,杏儿服侍她坐下。喝了一杯温水,拿了团扇扇风。 陆谨在众位小姐们的推举下率先走过来搭讪:“公主,听说今天息矜公子要和萧世子比赛马球?” 叶明净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薛洛也趋势走过来:“我五哥也参加的,这两天晒的和黑炭差不多。” 又有几个小姐围了过来,说了几句今日的赛事后,其中一个用团扇掩了嘴笑:“薛五公子他们倒也罢了,竟然连萧曼都晒成了那样,真是好笑。” 其余的几个女孩子也咯咯的笑了起来。 叶明净有些纳闷。听刚刚的谈话,她们对萧炫还是很尊重的,怎么对萧曼这个靖海候家的嫡女反倒有隐隐的不屑。 陆谨叹了口气,凑到她耳边悄声道:“萧曼的婚事不好。夫君没什么前途。” 又有一个女孩笑道:“对了,我听说是萧世子带着他们去威武马场训了几天,结果被那武成伯家的三郎给折腾成一脸黑皮。” 一个女孩咯咯的笑道:“说到顾三郎我倒是知道一件趣事。他最近在议婚,你们可知道?” “呀!真的?”女孩子们立刻兴致高昂,喳喳的响应,“快说来听听。” 那女孩道:“顾三郎今年十八了,按说早几年就该说亲。只是他是庶子,武成伯夫人挑了几个,武成伯都看不上。我听说今年岑家大房有意想嫁一个女儿给他。只是武成伯没答应。” 陆谨道:“可是像前几次一样,因着是庶女,所以武成伯不喜?” 女孩压低声音道:“不是,这次是嫡女。大房当家岑袖岚的嫡女。” 又有女孩惊奇的道:“嫡女?那总该成了吧。就算岑家是商家,大房当家人的嫡女配他也足够了。” 那女孩撇撇嘴:“谁知道呢?武成伯二话不说就拒绝了。一点儿余地都没留。顾朗今年都十八了,这么挑挑拣拣。真 不知道想找什么样的?” 几人又吃吃的笑了起来。她们都是嫡女,这一类婚配与她们不相干,故而笑的有些幸灾乐祸。 薛洛垂着头不吱声。她是庶女。 “对了。陆谨,听说你家大伯母带着陆诏又去了衡阳?”那群女子笑了一会儿,又找了个话题:“家兄认识了一位从衡山书院来的学子,他说书院里杜教习的孀居妹妹再嫁了。我听着怎么好像说的是你大伯母啊?” 陆谨脸色铁青:“这里人太多了,我出去透会儿气。” 薛洛看了看她离去的背影,小声道:“我也去透透气。”追着陆谨跑了出去。 “哼!”那些女孩见两人走了,更加肆无忌惮,有那么两三个谁家的小姐,争先恐后的对着叶明净说起陆家的新闻:“公主,你可知道。这东阳侯府近来名声可是响的很呢。小叔子娶了寡嫂,就和那胡地的蛮人一般……难怪去了衡阳……” 叶明净努力面带笑容的倾听,实际上心里已经快要吐血。 为什么她置身于一群女孩中间,感觉比置身一群男孩子中间还要郁闷呢?这些话题到底有什么营养啊! 好不容易熬到未时,睡足午觉的夫人大军来了。跑马的公子们回到了看台。有了长辈和异性的加入,各位小姐们收敛了许多。 叶明净狂松了一口气。终于解脱了! 热血男儿们的马球比赛正式开始。 两支队伍分别在身上罩了一层短袖粗绸外衫以示区分。叶息矜一队是红色,萧炫一队是黄色。景乡侯齐绩充当裁判。 一个黑衣大汉挽着袖子将鼓敲的咚咚响。齐绩抛出手中白球,叶息矜和萧炫同时拍马上前…… 比赛的激烈程度不如威武马场的那一次好看,不过看台上的观众情绪都很高昂。 尤其是孙承和,挥舞着拳头叫嚣:“上,快上!” 这种贵族友情比赛,一般不会有太野蛮的动作出现。红队和黄队的两位队长虽然咬的很紧,却都很注意保护自身。不少危险的动作他们都不会去做。 唯有黄队的一员小将尤为特殊。此人好似完全不顾及自身安危,拼杀凶猛,几次纵马撞人,杀气腾腾。愣是将红队的队形数次冲散。 “呀!这是谁呀?拼的可真厉害!”庆国公夫人赞叹,“真有血性。个头不高,冲撞起来倒是像模像样。这是哪家的孩子?” 由于十个 球员都带了专业的头盔,距离又远,一时间还真看不出是谁。 福寿公主先是紧张了一会儿,随后又笑:“我看不出是谁,不过倒是知道不是我家靖儿,个头不一样。身上的衣服也不是。” 江文道的夫人孟氏也紧张的注视了片刻,松了口气:“不是我家鸿儿。” 晋国公夫人立刻紧张了,难道是她家老五?仔细一看,轻松的笑了:“不是我家老五……” 闻言,福寿公主“唰”的变了脸色。都不是,那就只有…… 她掉过头寻找萧炫的夫人梁氏。 梁氏满心都是丈夫,一直紧紧盯着萧炫和叶息矜的对抗。根本没听见她们的对话。 福寿公主叹了口气。转身吩咐了管事几句。 萧曼在热辣辣的阳光下纵马奔驰,咸津津的汗水从额头滑落到腮边。她疯了一样的挥舞球杆,见着缝隙就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释放出心中的郁气。眼睛追逐着白色的木球,用力将马速提到最高。 谢睦也追逐着球飞奔而至,两匹马并头疾驰,双方都在加速。 前方,一个红队的队员从斜处横插而至,谢睦就将马头偏过萧曼一方,想逼她减速或是闪避。萧曼好似没看见一般,不但丝毫不减速,反而迎头向谢睦冲了上去,眼露杀气,似乎毫不在乎会撞在一起。 再横得人也怕不要命的,萧曼如今就是不要命的打法。谢睦于千钧一发之际扭转了马头,萧曼的马几乎是擦着他的马跑了过去,对着前方已经挥起球杆的红队队员挥出了她的球杆…… 那人有两个选择,第一,挥击木球不防御,球被击中后他与萧曼双双倒地,人马两伤。第二、他停止挥击,避开萧曼。 勋贵公子的身子金贵的很,玩个马球罢了,何必玩命。那人避开了。 于是,萧曼成了红队的噩梦,同时也是黄队的噩梦……黑衣大汉敲响了铜锣,第一局时间到。众人下马后,萧炫立刻面色铁青的冲到萧曼面前:“你疯啦!想死就直说!” 萧曼倔强的咬着唇,一声不发。 景乡侯齐绩匆匆赶来,脸色雪白的对萧炫道:“贤侄,我看侄女身体不太好,下面的赛事就别参加了。”刚刚那一场,他的老命差点被吓掉。他算是看出来了,萧家的丫头这是不想活了。天哪!他可不能让她在他家出事。 萧炫青着脸喝道:“你,给我下去!” 萧曼的眼中 露出一种绝望的神采,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齐靖和薛凝之面面相觑。江鸿默默无言的站在一边。 福寿公主带着孙承嘉和孙承和走了过来,见此情景,示意孙承和去追人。她则走到齐绩身边,对萧炫道:“令妹身体不适,还是换个人吧。” 孙承嘉吩咐人去牵他的马,对着众人点头:“下面几场我来。” 萧炫好像突然苍老了几岁,无力的道:“随你吧。” 孙承嘉安慰他:“五弟追过去了,你放心……” 萧炫欲言又止,最终握了握拳:“我没事。后面好好打,别输人。” 薛凝之故意大声道:“那还用说,我们现在可是领先呢。” 齐靖也赶紧道:“就是,就是。怎么能输了。” 鼓声再次响起。这次的比赛终于恢复正常。 那一头,孙承和追上萧曼:“你别跑呀!我有话问你呢。你怎么那么拼命。你使的那些都是专业的技巧。你年纪小,力道不足,使出来很危险的。幸亏那帮家伙惜命躲开了,要不然你今天就得受伤了。” 他边唠叨边跑,好不容易追上了。结果跑到萧曼的正面就吓了一跳。 萧曼满脸的泪水。 孙承和呆了:“你,你哭啦!不就是不让你上场了么,你哭什么呀?” 萧曼看看他,绝望的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腿间嚎啕大哭。 孙承和赶紧拦在她身前,东张西望。生怕被人瞧见。 好在第二场比赛开始了,没人注意他们这个靠近马棚的角落。 萧曼哭个不停,孙承和为难之极:“别哭了。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你要真想打马球,后年我就十四了,到时候我找几个兄弟陪你打。” 萧曼仍旧没理他,哭了很久,到最后眼睛都哭肿了。才站起身:“我想回家。” 孙承和为难:“现在?” 萧曼已经镇定下来。她脱掉身上的黄色外衫,拿掉头盔。在马棚边的水缸里捧了水擦干净脸,正色道:“我现在就走。麻烦你去和我嫂子说一声。” 眼睛肿成这个样子,再留下来的确不妥。可现在就走好像也不妥。孙承和不知该怎么办,踟蹰间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萧曼牵了马走远。 想了想,他还是照萧曼所说的,回到看台上将事情悄悄告诉了梁氏。 梁氏一听就急了:“你怎么不拦着?” 孙承和郁闷:“我拦不住。” 梁氏更郁闷:“那你怎么不跟着她?” 孙承和吃惊:“大哥他们都没走呢,我怎么能走?” 梁氏一噎,看了看他还略带着婴儿肥,惊讶的一张脸,长叹一声:“我知道了。” 她走到福寿公主身边,耳语几句:“……我得先回去。” 这时,刚好有管事来汇报,说萧小姐用纱蒙着脸,骑着马离开了。 福寿公主道:“她骑马,你坐车。现在去也赶不上了。先叫几个侍卫追过去吧。” 梁氏觉得有理。下去吩咐了侍卫。 后面的赛事,再也没有心思看。 熬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了结束。两队打了个平手。萧炫刚和叶息矜客套了几句,就接到了下人的汇报,脸色越发难看。 叶息矜善解人意的笑笑:“萧兄有事就先去忙吧。”心里却立刻联想到了第一场赛事时,萧曼的不正常。 暗自将些事记下。 马球赛结束后,今次的宴会就差不多到了尾声。 萧炫提前告辞,带着梁氏急匆匆的赶回府。 结果回府后发现,萧曼并没有回来。萧炫大急,当即冲到小跨院,高声喊:“彭虎可在?” “世子?”彭虎从房里出来,“有何事?” 萧炫赶紧拽着他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人到现在还没回来。追出去的侍卫出没消息。你帮着找一找。” 彭虎的神色要镇定许多:“世子,小姐不会有事的。景乡侯府和靖海侯府都在内城,住内城的都是有身份的人。治安良好,又在光天化日。就是有贼人,小姐也可以呼救。想来是去哪里逛逛去了。” 萧炫还是很担心:“万一她要是去了外城呢?就算是逛也得让侍卫回来报个信吧。” 彭虎道:“一般应该不会。小姐在外城有认识的人吗?” 萧炫摇头:“我就怕她赌气。听孙承和说,曼儿哭了很久……” 彭虎点头:“属下知道了。我这就带人去找。”带着几个从小六出发。 萧炫忐忑不安的回到书房,这边梁氏也安排了家里的家丁和小厮出去分头找。夫妻俩脸对脸的坐着发愁。 枯坐了一会儿,梁氏突然道:“孙承和说曼儿今天哭 了,听说眼睛都哭肿了。” 萧炫咬牙切齿:“那个臭小子!要不是他,曼儿怎么会丢?竟然就这么傻傻的让她走了,真是……”他恨恨的喷了口鼻息,“太没用了!” 梁氏道:“他今年才十三,还是个孩子呢。我看那小脸也是被吓得不知所措。” 萧炫被触到了心底的痛楚,怒喝:“十三岁不小了!既然定了亲,就该成熟起来。像个男人!” 梁氏道:“你再怎么怒,也不能把十三岁的孩子一夜之间变成大人吧。我瞧那孩子连声都没变呢。” 萧炫无语,只得长叹一声。 梁氏又道:“曼儿最近那个样子,我冷眼瞧着,竟像是有了女儿家的心思,你可有察觉?” 萧炫无力的道:“你别说了,我早就看出来了。那的确是个好男儿,可曼儿已经定亲了。” 梁氏道:“这门亲事,说起来就跟闹剧似的。我们曼儿什么都没做,莫名就让那孙家的小子给坏了名声。非得和他家定亲。要是两正当年,我也没有二话。可那孙家的小五分明还是个孩子。你别以为差了两岁不算什么。这女儿家本就容易衰老,那小子现在一团孩子气。等他有了担当,至少要五六年,那时曼儿都人老珠黄了。他如何看的上?这定了亲退亲的也不是没有,他们两人现在互相无意。咱们好好去说说,省的将来成了怨偶。你看如何?” 萧炫道:“你当我看的上孙家小五吗?上书房四个人,就属他跳脱。这一类人,若不是遇见特别的事,至少要到弱冠之年才能变得稳重些。可咱们结亲,不光结的是人,还得看对方的家族。孙家在皇上眼里,一向得以看重。咱们在京城不能一个盟友都没有。唉——”他叹了口气,“只是偏偏是他家的老五。要是换成老三只怕还好些。” 梁氏道:“可你现在在公主那里已经说的上话了呀。皇上看重的人,又不是只有庆国公一家。咱们可以再慢慢找。你只说能不能退亲就是。” 萧炫摇头:“平白无故退了亲,两家就要成仇人了。更何况,即使是退了亲,曼儿也不能嫁于她看上的那人。” 梁氏奇道:“这是为何?那人定过亲了?” 第七十二章 秋狩(一) 萧曼在天将黑的时分回到了靖海候府,身后跟着几个侍卫,面色疲倦,对着萧炫只说了一句话:“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梁氏忧心忡忡的带着她回房。 萧炫心底的石头落下,亲送了彭虎回小跨院。彭虎也算是看着萧曼长大的,站在自己的房门口犹豫了半天,吞吞吐吐的对萧炫道:“……小姐骑马出了城,直奔威武马场的方向。到了门口后又没进去,干站了半个多时辰,才折返回来。侍卫们跟的紧,来不及回来通报。” 萧炫吧了口气:“她的心思我知道。有些事是注定不可能的。况且人家对她也没那份心。想来这些日子她情绪不会太稳。要是再出门,你帮着照看些。” 彭虎应诺。 萧曼当天失常的举动,在福寿公主和萧炫的迅速联手掩饰下,变成了年纪轻,对马球运动不了解,冲动过了头的表现。万幸没引起什么不好的影响。 叶明净听说后也吧了口气。古往今来的人都一样,终身大事多波折啊!感慨完后,她继续在宫中做乖乖读书女,时不时的通过齐靖、计都、萧炫获得一些小消息。 比如某某官员得到了某某的保举,担任了某某空缺。又比如某某和某某时常在某地聚会。 叶明净很不安。对福寿公主道:“这些动作太普通了,照这样的布置,叶息矜想要在文官集团中建立自己的势力,至少要两三年。而他也应该明白,照这种路子布置下去产,父皇很快就会察觉。察觉了后岂有不闻不问的?那时他就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了。他怎么会做这么没有远见的事?” 福寿公主的回答是“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了一段时间,朝堂上突然传来一条消息。 瓦刺部落偷袭了凉州的宛城,城门被城内的奸细由内部打开。全城被洗劫一空,房屋被烧毁,商户被抢劫,平民被掳走。 西宁将军姜善勇得到消息后领兵出击,到达宛城时瓦刺人已全部撤走。姜善勇一边追击敌军一边上书朝廷,请求派兵围剿瓦刺部族。 承庆帝看着奏报,恼怒万分:“瓦刺、柔然、突厥这些大大小小的部族就像蝗虫一样可恨,灭族都没有用!只要有草原,很快又会有新的部落崛起,个个都虎视眈眈的盯着我大夏。来来去去,反反复复。从周朝到现在就没有断过!这才安稳了几年,又起歪心思了!来人,宣武成伯进宫!”他气愤的吩咐完,让谭启挂上地图,又派人去叫兵部和户部的人过来商议 。 叶明净一声不响的坐在屏风后的隔间里倾听。拜李若棠的爱国主义思想洗脑,周夏两朝对侵犯边境的敌人都深恶痛绝,而且坚决不实行公主和亲制。 正如承庆帝所说,这边境的仗大大小小就没消停过。户部统计钱粮、兵部统计兵力,武成伯分析战略要素。南书房里的应战措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看的出来,这一场战争虽然麻烦,却也不会给夏朝招来什么致命的大伤害。 顾缉不解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往常都是秋季的时候来袭,没想到这次竟然在五月就发动了。这内奸太过可恶!一定要抓住千刀万剐!” 兵部尚书唐眷书道:“也许正是因为有了内奸,所以才等不到秋天了,春天虽说草肥羊壮,不愁吃喝。能多抢一点儿总是好的。” 承庆帝的声音颇为阴森:“顾卿,这次抓到的俘虏,一个不留,全部坑杀。朕要让他们知道,触犯天朝威严的下场!” 户部尚书钱思义道:“陛下,也可以让他们花钱来赎人……” “啪!”承庆帝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森冷的道:“从宛城抢去的钱吗?全部杀掉!朕要他们再无壮劳力可用。” 唐眷书道:“皇上,这样一来,柔然就很容易坐大了。要是让他们吞并了瓦刺……皇上,偷袭的敌人到底是谁,还尚未有定论。姜善勇的奏折上说,只是因为有幸存的居民听见敌人用瓦刺语对话,他才判断敌军是瓦刺人。并不排除有其他部族参与的可能性啊。” 承庆帝遂不再坚持,几人又讨论了两个多时辰,最终定下大致的方案。 基本上,武成伯领军西片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人都走后,叶明净才从隔间里出来,走到承庆帝身后,用指尖替他按摩头部的太阳穴。 承庆帝吧了口气:“听了半天,可有什么感受?” 叶明净道:“动机。我最不明的就是瓦刺偷袭的动机。照几位大人所说,春季草青羊肥。这些游牧民族在生活物资上是不缺乏的。我朝历年对侵犯边境者都是狠狠给予回击。俗话说的好,无利不早起,能发起这样一次行动,一定得需要有诱人的利益才行。” 承庆帝嗤笑:“宛城都被洗劫一空了,这还没有利益吗?” 叶明净想了想:“也许是我多心,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敌人也不应该只有瓦刺。” 承庆帝笑道:“这你到说对了,敌人确实不止瓦刺。正确 的说来,我们所有的邻居,包括那些已经称臣的属国,只要条件合适,它们都会变成我们的敌人。西域那块地方,敌人多了。” 叶明净道:“我听说岑家就是世代行走西域行商的。” “嗯。”承庆帝半阖上眼睛,“岑家共有六房,各自拥有家族中的一部分股息。岑家现任家主岑西岭是四房,他年轻的时运气气好。那时候阿缉在西边打仗,孤军深入,一时间断了补给。遇上了刚刚被族中长辈派出来历练的岑西岭。岑西岭花光了自己的全部身家,买了高价黑市粮给他。后来,就一直跟着阿缉在西边混。等阿缉当上五军都督的时候,他在家族中说话也硬气了。就当上了家主。” 叶明净道:“难怪我见他和武成伯说话很熟稔呢。” 承庆帝笑道:“你不必疑他。岑西岭这个人,虽然心机不怎么样,运气却是一等一的好。他认准一个人就能一直认下去。西域的平定是阿缉一生的心血。岑西岭不会做惹怒他的事的。” 叶明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我在姑姑家赴宴时,叶息矜带着十几个西域舞姬。说是岑家二房借他的。” “二房?”承庆帝睁开了眼睛,疑惑的道:“借?” 叶明净老实的道:“也许是我想太多了。据说岑家二房现在是一个叫岑良柏的新一辈在接手,那些舞姬就是他的。而且……父皇,你可发现,武成伯带了大军西去,京城里可借调遣的军队就少了。上次会试的案子,吴淡晖和何飞能那么顺利的带着兵马赶到贡辽,难道顺天府伊就一点儿没察觉?” 承庆帝沉吟片刻:“顺天府伊贾文泰为人圆滑,那一次他没有参与进去。却私心作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卖了个人情。也罢这次就再试试他。看他到底有没有忠心。” “父皇,您要小心。”叶明净担忧的道,“我总觉得大军这个时候离京有些蹊跷。” 承庆帝笑道:“别担心,父皇虽然身在宫中。有些消息还是能知道的。朕会命人去多注意一些叶息矜的动向。” “还有岑家。”叶明净强调。 ……, 一个月后,军队粮草准备完全。武成伯顾缉在六月的烈日下,领着大军赶赴西疆。这一次,他带走了他的第三子顾朗。 夏日炎炎,西边的战报不断传来。敌人果然不止一个。瓦刺、柔然、突厥中的几个小部落暗中联系,分散几片偷袭城池。顾缉要将其彻底平乱还需一段时间。 秋季来临的时候,西边开始有捷报。深秋之时,草木枯黄。叛乱的主要部落已经剿灭。只待收拾一些残局大军就可还朝。朝中紧张的气氛顿时缓解。京城里也多了几分歌舞升平。大家开始议论起快要到来的秋狩。 今年的秋狩,再不能像去年一样取消了。因着西边战事紧张了几个月的朝臣和权贵们,迫切的需要一场盛宴来放松放松。 承庆帝已经接到了好几封请求大办秋狩的折子。 叶明净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父皇,秋狩的话,您和我都要出宫的吧。” 承庆帝微微一笑:“你猜的不错。折子上劝朕大办。后宫里,你的众位庶母也纷纷要求朕带她们同去。大家都很期待这次秋狩。” 叶明净了然的笑了:“儿臣近日在耳边也经常听见这一类的消息呢。看来有人很希望我们一起去。武成伯的大军呢?能在秋狩前赶回来吗?” 承庆帝笑道:“按照折子上的日期,他刚好在秋狩前回来。” 叶明净拍手一笑:“那我猜,秋狩前他一定赶不回来。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会发生。” 承庆帝道:“只要能在关键时候赶回来就行” 父女二人会心一笑。 皇上今年在大办秋狩的消息很快在京城蔓延开来了。有人欢喜有人紧张,有资格参加的,家家户户都忙碌了开来。 叶明净是首次参加,她特意邀请了目前还没有参与资格的孙承和和江涵。这样,加上本身就有名额的齐靖和薛凝之,上书房五人组就齐了。 第七十三章 秋狩(二) 秋狩的地点在离京城一天路程的“上林苑”。由周太祖李秋棠仿照汉朝而建,占地庞大,既有休憩的宫殿和园林,也有狩猎的丘陵与平原。离宫的那一天,叶明净第一次见识了皇帝出行的全副仪仗。好多金碧辉煌、花花绿绿的车子。许多穿着统一的宫女、太监捧着奇奇怪怪的物品。除了曾经在电视上见过的明黄色大华盖、孔雀毛的大扇子,绣了双龙纹的大团扇,七七八八她叫不出名字的长棍子,材质、雕花、形状各不相同处。还有令人崩溃的凳子、椅子、脸盆、拂尘等等。叶明净恶意的猜想,他们怎么不连夜壶、马桶都捧了来呢?队伍中有随队的音乐吹奏队,笙、笛、唢呐、鼓、锣反反复复的吹奏着几乎让叶明净发狂的所谓正统礼乐。 难怪黄庸行变态。他的工作就是这么的变态。 没完没了的折腾了几个小时,终于轮到她坐的车辇出发了。这是叶明净无比感谢她身为公主的身份,不必像皇子一样骑马迎客,呸呸!说的真难听。总之,叶明净弄破了一块手帕,用柔软的碎绸子塞住了耳朵,闭起眼睛迷迷糊糊的坐着打盹。耳边依稀传来的鼓乐就成了随眠曲,昏沉沉睡的好不快活。 直到膝盖处传来一阵刺痛,她才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就看见谭启极其难看的一张脸。嘴一张一合的在说着什么。 她摇了摇脑袋,取出耳朵里的绸子,问道:“谭公公有什么事?” 谭启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又重复了一遍:“陛下吩咐公主去龙辇中伴驾。” “哦!”叶明净下意识的擦擦嘴角,跟着下车去了前面的龙辇。 承庆帝笑着问女儿:“可累?” 叶明净讪笑:“儿臣眯了一会儿。父皇,其实真算起来,从京城到上林苑只有大半天的路程吧。咱们的时间都花在那些折腾人的仪式上了。” 承庆帝诙谐的道:“所以说,礼部尚书都是惯会折腾人的,越是折腾的厉害越代表皇家有威严。朕小的时候,跟着先皇出行,出宫的时候要磕头、焚香,祭告祖先。上了路后还得骑马前后照看,哪像你现在这么快活!” 叶明净嘻嘻一笑:“我知道父皇疼我。” 前后望不到头的大部队浩浩荡荡走了整整一天,于天色未亮时离宫,在夜色漆黑时进入上林苑。燃烧的火把如同一条长龙,蔚为壮观。这就是上林苑给叶明净的第一印象。繁琐的礼仪、漫长路程、黑夜中绵延数里的火把。 夜幕中一切从简。车辇驶到行宫后 ,更换了步辇,各人被抬到分配好的各个宫室。叶明净私下以为,这是因为折腾了一天,黄庸行的老骨头可能也散架了,所以就一切从简了…… 因为未成年,叶明净没有被安排单独的宫室,而是住在了承庆帝专属的宫室中,没有和薛皇后在一起。 拖着疲惫的身体上了床,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生物钟将她准时叫醒。洗了把脸出门后,叶明净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森林公园。 晨光微曦中,层林尽染,秋色苍茫。脚下铺了厚厚的落叶,如同踩在柔软的毯子上,沙沙作响。 完成了每天固定的练习,回到内室。杏儿打了热水,叶明净用毛巾擦净了身上的汗。上林苑的建筑模拟汉代,房子外面有长长的回廊,松木馨香的地板时时擦洗,干净的可以席地而坐。叶明净便坐在回廊上打坐练气。 承庆帝这里很忙碌,由文官送了京城的奏折过来,有武官询问打猎的日程安排。叶明净耳朵里时不时飘过小太监请安时冒出的称谓。里面还有几个熟人。 狩猎要过些日子才开始,刚到行宫的几天,一般都是先游玩。 下午,承庆帝忙完了事,就打算带着叶明净欣赏一下这所皇家行宫。 上林苑的水很多,有溪、有河、有湖。湖光山色,潋滟氤氲。父女二人坐着步舆来到湖边,沿湖慢悠悠的散步。走了一会儿就见前面来了一群人,大多数都是中年人,领头的男子看着要比承庆帝大些,两鬓的发脚已经斑白,精神却比承庆帝要好许多,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这群人见着他们后全都弯腰行礼:“臣xxx见过陛下。” 叶明净很想听清楚他们都叫什么,可惜这么多人同时发声的结果就是一个也听不清。不过从这几人的服装配饰上可以看出,他们都是有爵位在身的。再结合上年龄,这些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果然,承庆帝笑道:“你们好雅兴啊。这才第一天就跑出来游景?”指着领头的男子对叶明净道,“这个人你得记牢了,这是你母后的兄长,晋国公。” 叶明净施了半礼:“国公大人好。” 晋国公薛惟连忙回礼,笑道:“原来陛下带了公主在这里游玩。” 承庆帝道:“怎么,只许你们赏玩,朕就不能偷闲吗?对了,你们几家的公子和姑娘呢?都闷在屋子里?” 永昌侯谢殊笑道:“皇上有所不知。皇后娘娘在湖那边设 了个诗宴,年轻人都聚在那里呢,好不热闹。” “哦?”承庆帝来了兴致,“走,都瞧瞧去。” 这也是秋狩的传统,各家无法参与文举武举的世家子弟,会尽力在秋狩上展现自身的才华,以求被皇帝看中,赐以一官半职。 沿着湖边走了好一会儿,渐渐可以看见前方的人了。果然很热闹,薛皇后和一批内外命妇在湖边摆了桌几。几位公子或站或坐,有人写字,有人画画。还有不少年轻的小姐也在四处走动,或是湖边赏景,或是三五成群的聊天。叶明净看了一下,这里面的年轻人没几个她认识的,看来和那帮纨绔不是一个格调。 齐靖四个都不在。 见着承庆帝和各位爵爷都来了,薛皇后笑着相迎:“臣妾还在想,这么热闹的时候可惜陛下不在,可巧就来了。皇上,这些孩子们正在作诗作画,说是要臣妾评一评。臣妾哪里懂这个,正愁着,皇上就来了,这难题可就有解了。还得麻烦皇上给他们评一评才是。” 承庆帝笑着坐下:“梓潼过谦了。谁不知道当年晋国公府大小姐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只是梓潼嫁了朕后不再在这些杂事上费心。不然,这京城第一的名头只怕还是梓潼的。对了!既然今天这么有雅兴,净儿也过去作一首吧。” 叶明净闻言差点儿哭出来,“父皇!”带着长长的颤音。 几位爵爷不约而同的露出笑容,传闻这位公主不善诗词,看来所言非虚。 承庆帝道:“实在做不出来就算了,想偷懒却不行。廖卿说了,你就是缺少锻炼,多作几首就好了。还不快去?” 叶明净只得苦着脸领命而去。早有机灵的太监宫女替她摆了桌子,铺好纸,桔子跪在一边挽着袖子磨墨。 叶明净踱来踱去的苦思冥想,那边早有做得快的,将诗作递上。承庆帝和薛皇后一一观看,然后再传给下首的爵爷们。 众人看了后,都不住点头,评定出几首佳作。 然后又有几人画完了画,递交上来。 承庆帝就催促叶明净:“人家画画的都快画完了,你这诗怎么还没做好?要是最后一人都画完了你还没做出来,朕可是要罚的。” 叶明净大吃一惊,狠狠的瞪了那第一个交画的公子一眼。 那人笑了笑,朝她远远的拱了拱手。 冯立低声道:“这是茂国公世子,王安园。” 叶明净眼睛 瞪得大大的,直到他吐出最后一个字才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王安石。不能怪她紧张,要知道,前朝是有李白、骆宾王这些人的,写了一些她听过或没听说过的诗,真要蹦出来一个王安石也不是不可能。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肚里仅有的几句唐诗,愣是拿不出手。 很快,又有不少人画完了。叶明净大急,恨不得抓住人家手里的笔才好。 结果她越急越是做不出来,终于湖畔只剩下了一位年幼的小公子还在作画。叶明净急匆匆的跑过去一看,还好,那是一幅工笔牡丹,只着色了一半。 这位小公子看着孙承和差不多年纪,眉宇间却比他要沉稳许多,他见叶明净走过来瞧他的画,微微一笑:“殿下,这幅画还要画上一会儿。” 叶明净大喜:“那你慢慢画啊,不急、不急。”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时辰,那头承庆帝等人都已经评选出了诗、书、画的魁首。这边,叶明净还在郁闷的绕圈圈。 那位小公子轻咳了一声,小声说:“殿下,我快画完了。” 叶明净垂头丧气:“算了,你交上去吧,我认罚就是。” 那人想了想:“殿下,我这里有四句话,殿下看看还中不中用?” 叶明净一愣,连连摇头:“不用不用,你交上去好了。我不能用你的诗。” 那一边,薛皇后笑着对众位命妇道:“之这孩子,平时作画没这么慢呀。怎么这会子了还没好?” 茂国公夫人掩嘴笑道:“刚刚五公主过去看了看,别是为着这个耽搁了。” 承庆帝转过头去问薛惟:“这孩子看着眼生。是你家的?” 薛惟道:“这是臣三弟家的孩子,排行第九,名唤洹之。这孩子就喜欢写写画画,上林苑风景好,早就念叨着想来瞧瞧了。臣向着他今年也不算小了,就带着出来见识见识。” 承庆帝道:“哦?多大了?” 薛惟道:“比凝之小一岁,今年十四。” 正说着,薛恒之画好了,捧着画作过来交给了黄胜,黄胜放到承庆帝桌前。 那是一幅工笔牡丹,怒放的鲜花、含苞的花朵,层层晕染,栩栩如生。 承庆帝点头赞叹:“是下过功夫的,这孩子有灵气。”然后笑着看蔫在一边的叶明净,“你的诗呢?” 叶明净讪笑:“父皇,儿臣实在作不出来。要不,儿臣给 这位公子的画上面写两句题跋,应个景儿?” 承庆帝失笑:“这也能算?好吧,只要洹之不嫌弃,你就糟蹋吧。” 薛洹之立刻躬身道:“薛洹之求之不得,公主请题墨宝。” 黄胜将笔墨递了过来,叶明净挥毫,两行行书一挥而就。 承庆帝笑骂她:“也就这两笔字还能见人……” 和她在同一个方向的薛洹之第一个看到那两句话,立刻就变了脸色。把那旁边的黄胜也是面露惊异。 承庆帝看见了,不动声色的道:“拿来朕看看你写了什么?” 画纸翻转,薛皇后也好奇凑过来,念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好!好诗!”连连拍案。 下首坐着的几位爵爷先是惊讶,随后赞叹,再后来就纷纷用谴责的目光看向叶明净。 承庆帝也大为不满:“还说没有好诗?这是什么?快把牵头的两句给补齐了。” 叶明净大吃一惊,她原是想耍个赖的。谁知……她犹豫道:“这两句,父皇觉得还行?” 承庆帝瞪了她一眼:“你还不满足?这不行还有什么能行?你……”他突然顿了一下,降低了声音问道:“这是你做的吗?” 叶明净脸红了,这不是她做的,关键是她也想不起来是哪位唐朝诗人写的了。所以就无法确定这首诗是否已经出现过。她最终用了一个模糊的说法:“那段时间,儿臣总是在背诗,睡觉时梦里都在背。这首诗而成就是在梦里看见的。只记得后两句了,牵头的好像是说芍药太妖娆,芙蓉太冷清。都各有缺点,总之儿臣也想不起来了。” 晋国公哈哈大笑:“陛下,五公主这是‘书读家具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啊!公主于梦中得诗,只有勤奋至极的人才能如此。臣恭贺陛下。” 其他人这时也回过神来,纷纷说好话恭贺,反正又不要钱,简直把叶明净夸奖成了神童。 叶明净巨汗。 随后,薛洹之小朋友朗声吟道:“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算是将此诗补全。 众人又是一阵夸奖。 叶明净在薛皇后火热的眼神中,硬着头皮将那两句添上。承庆帝笑道:“诗画两增色,这一副就不在评选中,算好四特别奖。诸位以为如?” 哪会有人不识趣的说扫兴话,自然都说好。 围在一旁的公子小姐们纷纷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两人。 王安园的目光尤为意味深长。 第七十四章 秋狩(三) 承庆帝拿起几个诗书画突出的作品,一一询问是何人所作。也问了他们几句学业上的问题。 能到这个场合来的,都是事先在家里经过考核,有一定基本功者。承庆帝问了几句,颇为满意。对着众们勋爵道:“众位爱卿能教导家族子弟勤加读书,实乃我朝之幸。想那前朝三代帝王之后,勋贵家族子弟没落,文不成武不就,生生折断了皇家的一支臂膀。以至景丰年间民不聊生、动乱连连。若是那些前朝勋贵都能向众卿家一样,教出这些优秀子弟,想来周朝也不至只有三百多年国祚。” 永昌侯谢殊道:“陛下,我大夏朝承天护佑,陛下又圣明英德。自然千秋万代。” 其他人也纷纷大拍马屁,说咱们皇朝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一无二的强大啊!一定能子子孙孙延续下去。 叶明净听的鸡皮疙瘩直冒。 薛皇后笑道:“皇上身边人才济济,国事自然无忧。今日风光正好,各位卿家不光生了好儿子,还生了不少好女儿。本宫刚刚冷眼瞧了,都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所不能。陛下何不也瞧瞧?” 承庆帝笑道:“好!少年儿郎、纤纤素女。本就不该辜负青春时光。就依梓潼说的办吧。” 薛皇后以下欢喜,就挑了几个姑娘过来展示才艺。抚琴的抚琴、唱歌的唱歌、吹萧的吹萧、跳舞的跳舞,这其中也有才女挥毫作画,吟诗写赋。热闹程度不下于刚刚。 这个时代的人比较讲究表现自己。以展露自身的才学为骄傲。除了向皇帝推销自己外,也是向异性展示魅力的一个途径。 秋狩的这几天,会不断的有这一类的聚会。某些人很容易在期间名声鹊起,也有人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今天这一场,只是开始。 傍晚时分,五公主和晋国公家九公子合作了一首诗的风声就传遍了整个上林苑。 叶明净去福寿公主的住处串门,福寿公主见了她就笑着调侃:“我们的才女公主来了。” 因为知道景乡侯和齐靖都不在,叶明净见房间里除了连喜再没第二人。便放松了身上的骨头,倒在矮榻的迎枕上,连声哀嚎:“姑姑就别笑我了。累死了。和这帮之乎者也的人应酬真累!” 福寿公主示意连喜给她上茶,啧嘴道:“我可是听说你连黄庸行都能说的哑口无言,在大理寺镇定自若的。还怕那几个年轻小子?” 这话触痛了叶明净的内心,她一把 坐起:“姑姑,要真是大理寺那地方我到不累了。你是没看见那些人那,看见山好要吟两首,见着水美又要豪放两句。要是里面真有个李白再世我也就认了。可那些人不过是在那里为赋新词强说愁,我牙都要酸掉了。”说完,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 福寿公主看着她细腻如同玉脂的脖子,感慨的道:“我十五岁参加秋狩那会儿,也是这么个情形。好多人聚在一起,吟诗、猜枚、行令、作画。每年都是这样的,习惯就好了。那句‘为赋新词强说愁’倒是不错,你新做的?” 叶明净张了张嘴,复懊恼的挥挥手:“哎呀!就这一句。烦死了,他们明日还要去溪边‘曲水流觞’,我是死活不去了。” 福寿公主笑道:“今儿你可是出风头了。薛家的小九怎么样?” 叶明净又靠回了迎枕,懒懒的道:“不错,应该还有几分才学。至少能把那两句诗补完。” 福寿公主道:“那诗是照着你说的大意补的,没他你也能在接上。我倒是觉得他这么迫不及待接你的诗,有点儿别的意思。” 叶明净随口道:“什么意思?” 福寿公主笑了笑,眯着眼上下扫视了她半天,别有深意:“你真不知道?” 叶明净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姑姑,我才十一!”小学都没毕业呢! 福寿公主点头:“唔——,过完年就十二了,然后再过三年就可及笄。是不小了。” 叶明净晕:“姑姑,你确定有人会对十一岁的小孩子有想法吗?”真有想法的话,那人也应该是变态吧。 福寿公主白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我问你,这京城里世袭罔替的国公也不止他薛惟一个,为什么现今人人都以他马首是瞻?还不是因为他家出了个皇后。薛家享受了这么多年外戚的好处,自然还想一直延续下去。薛洹之比你年长三岁,年纪上正合适。他那个喜欢吟诗画画的性子,只怕也很讨你父皇喜欢。不然他一个三房的庶子,怎么就忽儿巴刺的来上林苑了?人家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 叶明净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同时心里也松了口气。有目的就好,那个她就能理解了。就说嘛,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的事。于是她也公事公办的分析开来:“既是这样,为什么是庶子?父皇不会同意由一个庶子来做我丈夫的。” 福寿公主嗤笑两声:“投石问路,庶子就够了。再说,万一你就心仪上了那人,非他不嫁呢?” 叶明净只觉好笑:“真要那样,父皇不会允许的。薛洹之就得小命不保。” 福寿公主吃吃一笑:“没关系,薛洹之丢了小命,皇上必定对你和薛家都会愧疚。到时候就该嫡子出马了。” 叶明净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他们这么想?当我是傻子吗?当父皇是傻子吗?” 福寿公主冷笑一声:“被情爱冲昏头的女人,可不就是傻子!” 叶明净立刻有所感叹:“是啊,比如李青瑶。” 这下,连福寿公主也没话可说了。 李青瑶的命运,实在是悲惨到了极致。从一个拥有一切的女人,到一无所有,直到丢了性命。而这些,又都是由她亲手一件件交到那个她深爱的男人手上的。国家、皇位、婚姻、对等、儿女……在放上这一切的时候,她也彻底丧失了自己的尊严。自己都把自己看轻的女人,又怎能指望男人会尊重你。 福寿公主叹了口气:“景丰年间,本就民间动荡、战乱四起。周肃宗也没那个能力去治理。” “可她从来没有努力过。”叶明净的脸上流露出绝然的神色,“我读过她的生平记事。她一点点都没有努力过。什么都等着那个男人来替她完成。她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和那男人对等的位置上。这样的女人,怎么不会被抛弃?为什么要相信那个男人?为什么不早早悔悟!连累了孩子,连累了亲人!为什么就那么相信那个男人!”泪水划过她光洁的脸庞,眼中在着和年龄不相称的哀伤。 福帮公主吓了一跳:“净儿!” 叶明净狠狠的咬牙:“想用男人来我!十恶不赦!” 福寿公主看着好悲愤的小脸,意外的诧异。分明是未经情事的小女孩,说到这些怎么这么激动? 想了想,她决定换个话题:“……秋狩时节上林苑这边的防御一向由西山大营的负责外围,御林军负责内围。武成伯带着大军去了西边后,西山营的人马少了一在半。这一次上林苑的护卫人手就有些吃紧。” 叶明净擦干眼泪想了想,“我听着往年来过的宫女们的口气,上林苑的巡逻班次并没有减少,队员也是足的。如果人手紧还这样安排的话,那就势必是增加了个人职守的时间。也就是说,士兵和侍卫们的休息时间变少了。” 福寿公赞许的点头:“没错。安插在里头的人说,他们如今一天只能睡三个时辰不到。” 叶明净算了算。三个时辰 是六小时。正常的二十到三十岁的男子每天睡眠连六个小时都不能保证,长此下去,精神状态肯定会衰退。反应变慢,思维也会迟钝。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值夜班的。同样的时间白天睡还是晚上是有区别的。再加上倒班的问题。两三天还好,时间一长,安全性就会下降……秋狩一般会延续二十来天的时间。顾缉本来在秋狩前就该班师回朝的。结果谈判的时候出了点小岔子,大军要迟上一个月才能回来。 叶明净笑了笑,按照父皇的脾气,别的不说。西边这回的闹事,到底是谁插的手,他一定已经弄清了。 突然,她想起了一个问题,对福寿公主道:“姑姑,你刚刚说你安插了人?你在西山营、御林军里安插人???” 福寿公主这才发现自己刚刚说漏了嘴。她哪里能在军队里安插人?就是安插了也不敢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这消息是有人故意放出来告诉连喜的。看着叶明净似笑非笑的脸。她不由一阵羞恼:“就你心眼多!你看你,像十一岁的样子吗?” 叶明净收住笑脸,幽幽的道:“姑姑,我要是真的和十一岁的孩子一样,早就不能在这里了。” 福寿公主顿时语凝。 连喜飞快的闪身进来:“公主,公子回来了。” 姑侄两人赶紧整理衣服,做出一副正在闲聊的架势。 连喜递给叶明净一块湿布巾擦脸。 齐靖急匆匆的跑进来,满头大汗:“表妹,原来你在这儿!外头都传遍了,说你和薛小九看对上了眼。有没有这事?”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薛凝之、孙承和、江涵。孙承和嘀嘀咕咕:“看对眼都不和我们说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薛凝之表情严肃,江涵一脸新奇。 福寿公主道:“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你们都是大人了,行事要稳重。别遇上一点儿小事就沉不住气。” 四人这才发现,福寿公主还坐在角落里,纷纷收敛手脚,上前行礼。 福寿公主起身:“你们都是一块长大的。有什么话就好好说。我去瞧瞧。今儿就留下来在我这儿吃晚饭。家里那边,我会吩咐人去说的……” 她刚刚走远,齐靖就迫不及待的问:“是不是真的?” 叶明净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什么真的假的。你们都听见什么了?先说来我听听。” 孙承和一向乐于担任五人中的解说员,他绘声 绘色的道:“外头都传遍了,说你被薛洹之的画艺倾倒,亲自赋诗一首,题在画上。你们两人还在皇上和皇后面前有说有笑。皇上问了晋国公薛洹之的年龄。国公说比你大三岁。皇上就微笑不语……我们问了好几个在场的人,都这么说。” 他说完后,叶明净鼓掌表扬:“说的很好。现在再告诉。你们没有去问另一位传闻中的当事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孙承和叫道:“我们和你是一伙儿的,当然要先来问你。” “是啊,可你们不是一时没找到我么。”叶明净笑眯眯的诱导,“真的没去问薛洹之?他是凝之表哥的九弟吧。” 齐靖瞪了她一眼:“问了,你满意了。” 薛凝之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洹之说没什么,都是传闻。” “嘿!话不是这么说的!”孙承和跳了起来,“你家那个薛九,那个表情,那个口气,像是说没什么的样子吗?分明就是有什么。公主,我学了给你看。江涵,你来配合一下。” 江涵看了看齐靖:“是齐兄先问的。” 孙承和示意齐靖表演:“快问啊,那小子的派头,只有演出来才能让人明白。” 齐靖翻了翻眼珠子,口气很冲的道:“……说!外头的传闻是不是真我?” 孙承和立刻做出一副义正言辞的表情:“齐公子,你说的是什么?”然后又催齐靖,“快接着再问。” 齐靖的怒气被这么一弄,早就不知跑哪里去了,没好气的道:“行了,不就两句话么。你就说你的吧。” 孙承和只得独自表演,他正色道:“我与公主,不过是皇上命作诗画画,偶然相遇,在下画了一幅牡丹,蒙陛下赏识……公主提笔赋诗,那幅画,本是普通之物,只因有其绝色之唱,才牡丹增色……” 他唠叨的说完,使了个眼色给江涵。江涵立刻接道:“那皇上为何问你年龄多大,又为何笑而不语?” 齐靖的脸顿时涨红。 孙承和学着薛洹之的表情,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陛下圣意,洹之怎敢猜测。陛下为何笑。洹之,洹之也不清楚。”孙承和说道这里,露出一个很怪异的表情。 面皮扭曲了半天后懊恼的道:“奶奶的,那小子说到这里脸就红了。这个小爷是怎么也学不来的。” 江涵“噗——”的一声捂住嘴。肩膀不停的抖动。 孙承和遂转身走了两步 ,复又回头,惆怅万分的对着薛凝之:“五哥,家中之事,你向来也知一二,又何须带了外人来问我?”这回再猛一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哈哈哈哈!”叶明净终于忍不住指着孙承和的脸,笑得说不出话来。 齐靖也撑不住了,笑骂:“你那什么表情,恶心死了!” 薛凝这苦笑:“九弟偏爱文人行径,一向如此。” 江涵用力捶了半天桌子。 孙承和见大家笑够了,方才道:“我一见那小子这副模样就知道公主看不上他呢!齐大哥偏不信,非要找你问个明白。” 叶明净揉了揉肚子,笑道:“小和这点说对了,我可没有看上薛洹之。” 齐靖道:“那皇上怎么会问他多大?” 叶明净诧异:“这有什么稀奇。咱们见着一个新认识的人,也会习惯性的问他叫什么,多大年纪,家住哪里。家中作何营生,兄弟几人。这不就是客套话么?” 齐靖还想说话,叶明净立刻问:“表哥,什么叫三人成虎?什么叫曾参杀人?” 齐靖说不出话来。 孙承和得意的笑道:“齐靖兄这回不如我了吧。我早知公主看不上他。公主看不上,皇上怎么会看的上?” 薛凝之突然道:“这次外头传的这么凶,主要是因为公主越来越大了。婚事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皇上总要为公主挑个人的。” 齐靖一怔,看向薛凝之。薛凝之意有所指,慢吞吞的道:“不是洹之,也会是别人。公主总要成亲的。” 江涵也是一愣。 叶明净笑道:“偏是凝之想的最多。我大了要成亲,难道你们都不成亲的?别忘了,你们都比我大。尤其是靖表哥和凝之表哥,你们两个一定比我们谁都先成亲。” 孙承和恍然,一拍大腿:“就是!差点被他绕进去。大家都要成亲的嘛。” 这个时代的男子,成亲就是成人的标志。成人后则需担当家业。他们小小年纪就知道,成亲并不是风花雪月,更多的是肩负兴旺家族的责任。故而提起此事,没人会不好意思。 只有江涵感到了一丝违和。他已经发现过好几次了,有很多时候,大家会忘了五公主是个女子。不!确切的说,知道她是女子,但从来没有那种因为她是女子而谈话不方便的意思。 就像现在,他们五人大大咧咧的谈论成亲、婚事。 这个问题,真的是男子和女子能肆无忌惮的一同讨论的吗? 他只知道,若是换成别的女子绝不会这样。 齐靖真的对公主有异样的心思吗?他家大哥和未婚妻在同一场合遇见,别说谈论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题了。就是讲两句普通的话都会脸红。 大哥说,男人若是喜欢上了一个女人,就不愿意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不喜欢她对着别的男人笑。 有时齐靖不在,公主单独和他、孙承和在一起读书。齐靖并不会不满。 刚刚公主对着孙承和不停的笑。齐靖也没有任何表示。 妒忌是什么样的,他幼年见过很多。听到薛洹之的消息时,他在齐靖身上感受到的是气愤,而不是妒忌。 第七十五章 秋狩(四) 在行宫住了几天后,大部队开始向猎场进发。猎场离行宫有半天的路,故而狩猎大部队会在野外住几个晚上。 出发的前一天,狩猎用的箭矢才分发到各人的手上。 行宫内武器的控制非常严格,只有参加狩猎的人才有资格领到一定数额的箭矢。箭上刻着使用者的名讳,每人多少支箭都是有定数的。 叶明净领到五十支黄金箭。锋锐的三棱箭簇,不似一般的精铁所制,里面不知掺了什么,显露出暗金色的金属光泽。70厘米长的杨木箭身,笔直浑圆。黑雕翎箭羽。靠近箭羽不起眼处,刻着一个小小的“净”字。 滕队长眼露羡慕。这种金箭只有承庆帝和五公主才有资格用。 叶明净清点了一下数目,将箭囊交给计都:“这东西可得保管好。五十支一支都不能少。” 计都收好箭囊:“殿下放心。” 齐靖等人也领到了各自的精铁箭,整装待发,于次日清晨向着猎场出发。 走了半天的行程,大队人马在森林外围安营扎寨。以最大的金顶帐篷为中心,各类帐篷呈放射状散开。 承庆帝带着一众嫔妃坐在刚刚陈设好的席位上,铺了黄绸的桌几上摆满了美酒佳酿。他笑呵呵的看着眼前一群英姿飒爽的年轻人,个个身背弓箭,腰跨箭囊,年轻脸庞斗志昂扬。 “好!接下来几天就看看你们的本事。狩猎优胜者,朕重重有赏!” 皇帝号令一下,几十匹快马争先恐后冲入森林,勇士们开始了狩猎行程。 人员顿时清减了大半,场地上显得空荡起来。 承庆帝笑着问一边的薛惟:“你怎么不去凑个热闹?” 薛惟道:“臣年纪大了,就不和年轻人争那风头了。渭之去就行,打了猎物他还敢不孝敬我这老子么?” “有道理!”承庆帝哈哈大笑,喝了口洒:“对了,刚刚朕恍惚看见凝之这孩子也去,还有齐靖,对!他的马朕认识,这两个孩子今年是第一次来吧。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还是得小心为上。侍卫们可跟紧了?” 福寿公主道:“皇上放心。臣妹早就知道那两个孩子忍不住,侍卫都是再三吩咐过的。不会出什么危险。”她眼珠转了转,话锋一变,惊讶的道:“咦?息矜你怎么没去?这孩子,缩在那角落里干什么呢?” 叶息矜被点了名,几道目光都向他投射过来。只得拱手道:“姑姑 ,息矜不善打猎。还是不要献丑了。” 承庆帝笑道:“你这孩子。朕常听人说,你马上的功夫是很好的。君子习六艺,你难道不会射箭?既会骑马又会射箭,那还怕什么?侍卫会帮着搜赶猎物的,还不快去试试身手?别到时人家都满载而归,你却两手空空的回去。那不是白来一趟?” 叶息矜无奈的道:“臣遵旨。”从侍卫手中拿了长弓和箭囊,行礼辞别众人,上马出发。 承庆帝再次搜索四周,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孙承和拼命的挺起胸膛,期望他也被点名。可惜承庆帝只扫了他一眼就过去了。 叶明净在主位席上将他的失落看的清清楚楚,笑嘻嘻的朝他举杯示意。 很快,承庆帝又抓住了目标:“陆震,你难道也年纪大了不成?坐在这里干什么?” 东阳侯陆震苦笑着起身:“皇上,这才第一天,臣想歇歇。” 承庆养家糊口不饶他:“第一天才能猎到好东西,难不成你也等着儿子来孝敬?” 陆震叹气:“臣的儿子和五公主一般大,今次并没有来。” 承庆帝笑道:“看来你和朕一样没有福气。你大哥家的那个遗腹子陆诏呢?听说他考上了秀才。今年也不小了吧。怎么没带来见识见识?” 陆震道:“诏儿一直在衡山书院读书,他说要专一用心,不到会试之年不进京。” 承庆帝赞叹:“倒是个有志气的。科举这条路不好走啊。” 薛皇后插话:“皇上怎么不记得别人,单记得陆诏?臣妾以前可没见皇上提过。” 承庆帝似笑非笑的看了晋国公一眼:“那是还没到提他的时候。有志气,有毅力的孩子,想让人不记得都不容易。” 周围留守的众人脸上纷纷露出了微妙的变化。 世家子弟,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要想个个被皇帝记住,那是不可能的。吟诗作赋、骑马射猎,勋贵弟子们在秋狩场上这么卖力的表演为的是什么?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陆诏不过是个秀才,哪来那么好的运气就这么被皇帝惦记上了。可以预见,他将来一旦金榜题名,就会前程似锦。 未去打猎的少年们难掩妒忌。 唯有孙承和笑的没心没肺。他是真的为大表哥高兴。 茂国公世子王安园借着更衣离席,走过薛洹之身边时,若有若无的丢下一句话:“陆诏和你同岁 吧。” 薛洹之从容的笑脸一缰,不自觉将目光投向主位上的叶明净。 叶明净和孙承和一样笑的没心没肺。 他不禁握紧了双拳。 两个时辰后,开始有狩猎者陆续从森林里走出来。马匹后部悬挂着动物的尸体,血腥味扑鼻漫延。 承庆帝很高兴,示意侍卫们分数各人的猎物。 因着时间短,猎物大多是兔子、山鸡之类,偶尔有一两只鹿。狐狸、野猪、老虎、黑熊等等全都没有。 承庆帝表示,今天大家的成绩很不错,明天狩猎会进行一整天。希望大家能深入丛林,捕获更多的猎物。 然后,晚宴开始。 众人各自落席围坐,中心位置燃起了篝火,太监和侍从们将刚打来的猎物分别架在火上烧烤,厨师往烤肉上刷着一层又一层的作料。烤熟一圈就用银刀片下肉呈送到桌上供人品尝。 叶明净特意关注了一下,当侍卫们将猎物拖下去后,场上的血腥味就很快散去了。这些狩猎的权贵们,身上没有一点儿血迹。 晚宴酣畅之时,更是只闻肉香酒香。 她诧异的问滕队长,为什么这些人身上如此干净? 滕队长眉角抽了抽,含蓄的解释:“殿下,拾取猎物这些事,侍卫们会去做的。大人们无需下马。” 叶明净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些人只负责在马上射箭,其它的都不管?”搏斗什么的都没有吗? 滕队长补充:“……随身侍卫会将周围的猎物驱赶至主人周围。逃脱或是未中要害的,就补射几箭。” “什么?竟是这样!”叶明净心中什么“一箭封喉”、“精灵王子”、“丛林狙击杀手”的粉红泡泡一个个的破灭。那些满载猎物而归的权贵公子们潇洒的身姿顷刻间渺小到不能再渺小。 她失望之极:“照这个样子,我都能去打猎了。不就是射移动靶么。谁不会?” 滕队长豪迈的拍拍胸脯:“公主去狩猎,属下可以保证不会空手而归。” 叶明净郁闷的问他:“这种任务对于你们就和玩一样吧。” 滕队长立刻警觉,正色道:“不然,我们要分大部分的精力关注公主的安危……”巴拉巴拉一堆。 叶明净无力的甩甩头:“我明白了,明天我也去林子里玩玩吧。” 滕队长眼睛一亮 :“太好了。公主可以见识一下我手下兄弟们的身手。” 酒宴进行到一半,一群东苑梨园的专业歌姬、舞姬来到了篝火旁悠扬的笛声渐起,舞姬们伴随着音乐跳起了欢快的舞蹈。熊熊的火焰映红了她们年轻的娇颜。 歌舞魂声酣畅喧嚣,叶明净有些不习惯,一个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端了杯水果汁观赏众生表演。突然发现有人走到了她身后,掉头一看原来是薛洹之。 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薛洹之在她身边坐下,悄声首家:“公主不喜欢歌舞?” 叶明净答:“还好。” 薛洹之停顿了一下,又问:“公主明天可有狩猎的打算?” 叶明净看了他一眼:“正在考虑。听着好像不难,带足侍卫的话,危险性也不大。” 薛洹之低声道:“五哥今日就去了。公主明日若要去,是不是会和他一起?” 叶明净头上有些冒汗。薛凝之在上书记从来不会主动提出建议,他一般都是拾遗补缺的类型。只是……听这位的口气,以及这几天晋国公一家的表现,似乎他们并不清楚薛凝之在上书房的定位。 自己人还是要掩护的。于是她含糊的道:“这也不一定。我还没想好,他们年纪大些,会入林较深。我就算是去,也只会在森林边缘逛逛。” 薛洹之垂下了头:“五哥一向优秀,从小就是。背书背的快,先生讲的功课他一听就明白……”他絮絮叨叨的述说着,“我一直很羡慕他。他是长房嫡子,父亲是国公,哥哥是世子,本人又得皇后姑姑看重。我一直以为,天之骄子说就是他那样的人。” 叶明净有些奇怪,晋国公府的天之骄子,应该是薛渭之吧。人家好歹是嫡长子,目前更是世子。而且了不笨。 薛洹之继续诉说他不幸的童年:“那一年,五哥得了一块玉佩,白璧无瑕,握在手心沁人心脾。我看了就喜欢,回去就问我娘要,娘亲哭了……后来,父亲罚我去跪祠堂,夫人冷冷的告诫多,我不能叫我娘亲为‘娘’,只能称呼她姨娘……” 叶明净窘然的看着陷入凄惨回忆的小帅哥。巨汗不已。好吧,这个经历确实比较不幸。这个童年的确坎坷。她应该给予深切的同情来配合。 可是!问题是薛洹之同学,你真的很背啊! 叶明净迎着秋夜萧瑟的冷风,内心郁闷之极。在经过陆诏的身世大揭秘后。基本上除非有人告 诉她,她不是父皇的孩子。不然,没有什么悲惨的身世能打动她了。 而恰恰是与陆诏的接触提醒了她,一般拥有此等挫折童年经历,还能奋发图强的孩子。 基本上做事都带有强烈的目的性。 薛洹之,不是你的故事不悲惨,也不是你的演出不卖力。你最失败的地方就是你来晚了。 这就好像是一个一流诈骗犯诈骗未遂,然后一个二流诈骗犯来了…… 悲剧到叶明净连陪他演戏的兴趣都没有。 第七十六章 秋狩(五) 虽然前一晚的晚宴闹腾的很晚,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时,各位勋贵们还是精神抖擞的站在了检阅场上。良好的教养,世代奉行的生活习性在此体现的淋漓尽致。最荒诞无形的纨绔子弟,只要他出生在世家,童年时代都是卯时早起读书的。 承庆帝同样精神抖擞的站在检阅台前。今天不同于往日,除了女眷随意,几乎所有的男性都挎弓倚马,携带箭囊。秋狩活动中,最起码也要射杀一两只猎物以全脸面,这是历来的传统。 承庆帝瞧着英姿飒爽的骑士们,心中欢喜。刚要下令今天的狩猎开始。只见永昌侯谢殊从队伍中出列,单膝跪地行礼道:“陛下,昨日臣等在林中发现一只白鹿,此乃吉祥天兆。臣等不敢射杀,臣敢情陛下一展身手,擒杀白鹿,以示天威。” “哦?”承庆帝感兴趣的问道,“真有白鹿?你昨天怎么没说?” 谢殊道:“那白鹿速如闪电,眨眼就失。臣一时不敢确定。昨晚在宴席上问了好几人,方知他们也看见了。这也敢来向陛下陛下禀报。” 这时,人群中又有好几人证实,林中确有白鹿的踪迹。 承庆帝大笑:“也罢,朕虽有几年不碰弓马,白鹿既出,还是要去看看的。牵朕的马来!” 一队侍卫牵出了一匹暗金色的汗血宝马,金色的毛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此马别说在夏朝,就是大宛也难得一见。金色汗血马一向被称为王者坐骑,到目前为止,天下只有两匹,一个在大宛王手里,另一个就是承庆帝这一匹了。 承庆帝换了箭袖猎服,挎上弯弓,准备同去森林。 叶明净也趁势牵了她的马上前请求:“父皇,孩儿也想去瞧瞧。” 承庆帝沉吟片刻:“那你就在林子外围走走,切不可深入。” 叶明净大喜:“是。” 这么一来,权贵中几个未成年的孩子也嚷嚷着要去。 各家的家长却不放心,死死不松口。承庆帝也道:“今日狩猎的人多,侍卫忙不过来。这些孩子就再等些时日去吧。” 皇帝发话,各家的孩子只得偃旗息鼓。大队人马咆哮着冲向密林。 密林深处,鬼影幢幢。侍卫们互相合作、四面包抄,将林中的动物向森林中的一片开阔地驱赶。叶明净跟着承庆帝身后,在侍卫们的保护下,赶至围猎处。 很快,大大小小的动物们被驱赶而至。分散在几个方向的权贵们举起手中 的弓,引弓发箭,将目光所及的猎物一一射杀。 叶明净一箭未发。 猎物射杀的差不多后,有侍卫来报,发现了白鹿的踪迹。 承庆帝笑道:“你们谁陪朕去瞧瞧?” 白鹿不是谁都能捕猎的,众人纷纷道,我等等候陛下的好消息就行。 承庆帝也不客气,让众人先回,自己跟着侍卫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众人见状,大部分人也就各自回头。 没有人注意到,有几个人悄悄地离开了大部队。 光影斑驳的森林里,细碎的簌簌声时隐时现。承庆帝翻身下马,侧耳倾听林中的动静。 侍卫们已经三三两两的散开,四处巡视猎物的踪迹。 一只呼啸的羽箭从密林深处闪电般的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的一声射中了皇帝的身体。 穿着皇帝服饰的人只发出了一声短暂的“啊”,就扑倒在地。 留守的侍卫瞪大了眼睛,惊怒尖叫:“有刺……”结果还没有喊出,白色的羽箭,便如同雨点一般,从密林的四面八方急射而出。 每一柄箭都带走一个生命。知道除了那匹金色的汗血宝马,这一带森林里再无活着的个体。一群黑衣人这时才窸窸窣窣的走出,领队的男子翻转过穿龙纹猎装的尸体。 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黑衣男子顿叫不好,脚下只移动了半步,刚刚的一幕场景再次演绎,密雨般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黑衣人逃无可逃,全部被射杀。 林中堆满了尸体。 半晌后,林中走出一个年轻的男子,颀长的个头,小麦色的皮肤。正是随父出征未归的顾朗,他的身后跟着四五个青壮年的男人。 顾朗挥手,示意属下将林中的尸体处理干净。之后再次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森林。 …… 叶息矜单人匹马的走在密林里,看似搜寻猎物,实则在忐忑不安的等着讯号。 可惜林中异常的静谧,没有一丝可疑的声响。 难道出错了?他惊疑的在心中反复演算计划。 好容易忽悠了那个谢睦,以永昌侯府死士的名义将人混了进来。现在应该有所行动了才对啊!难道谢睦反悔了?还是被永昌侯谢殊发现了。 预定的时间过去了两刻钟,叶息矜果断的放弃。牵着马朝林外走去。 刚走两步,前方树叶晃动,一个轻巧的女孩身影从树丛里钻了出来。 “息矜哥哥。真巧啊。”叶明净巧笑倩兮,欢喜的说道。 叶息矜一愣,随后也笑道:“是公主妹妹啊。你也来吃打猎吗?侍卫呢?怎么都没跟着?” 叶明净笑道:“我和他们走散了。正愁找不到出去的路呢。可巧遇见哥哥,这下可好了。咱们一同走吧。” 叶息矜笑道:“如此甚好。沿着东边的路即可出林。公主先请。” 叶明净笑了笑,大方的转身。将后背留给叶息矜。 叶息矜眯了眯眼睛,吐了口气跟上。 孰料叶明净人小腿短,走了半天磨磨蹭蹭,脚下一歪,“啪”的摔倒在地。 “公主!”叶息矜刚想上前搀扶,忽觉一阵冷风刮过,一道黑影飞快的向他心口扑来。叶息矜大惊失色,顿感心口一凉。低头一看,胸口上插着一柄白羽箭。尖锐的疼痛这时才从心尖传出,几欲昏厥。 他脑中一片空白,不敢置信的看向前方。 叶明净早已从地上站起,远处的树林里走出一个穿着普通侍卫服的男子。手上拿着一柄角弓。 叶息矜只觉身体迅速的变冷,他费力的看向叶明净:“……你,你早知道……” 叶明净点头:“你的尸体我会拖到叛乱的那一处,你和永昌侯谢家意图谋刺皇上,当场伏诛。” 叶息矜的视线开始模糊,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我的人哪里去了……” 叶明净道:“顾家三子顾朗带五百人小队先行出发,今日刚刚赶到。” 叶息矜惨然一笑:“原来如此……没想到我竟输给了你……” 叶明净摇头:“你没有输给我,你输给的人是父皇。输在势上。父皇本就意属于我,我今次并不算赢你。只是帮忙清楚了该清除的人而已。” 叶息矜捂住胸口,艰难的道:“……他就不怕你是李青瑶第二……叶家已经没几个人了……宗室凋零,你如何应对勋贵……还有文臣,帮我的不止谢家……” 叶明净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父皇和我不出手,你难道会放过我们?别惺惺作态了,你早些去吧,日后之事不用你劳神。” “如此……也好……”叶息矜惨笑两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叶明净看了一会儿他的尸体,叹息一声:“计都,把他 拖走吧。” …… 检阅场,薛皇后领着众嫔妃坐在观礼席上等候。远远见着狩猎部队从林中走了出来。笑道:“今日出来的倒早?只是陛下哪儿去了?” 瑾妃掩嘴而笑:“不是所有白鹿么?想来是陛下看见了。追捕未归。” 薛皇后命人唤来晋国公薛惟:“陛下可是猎鹿未归?” 薛惟笑道:“娘娘不用担心。皇上的确是猎白鹿去了。稍后便有好消息。” 薛皇后这才放下心。那边,侍卫和几个大太监开始清点各人捕获的猎物。深秋的凉风刮得越发萧瑟。 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走到永昌侯谢殊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谢殊脸色一变。目光似寒冰一般射向人群中心不在焉的谢睦。低声道:“把他给我叫过来!找个僻静的地方,别惊动人。” 家丁很快带了谢睦过来。谢睦忐忑道:“父亲唤孩儿何事?” 谢殊面色森冷,压低声音:“你调动了家中的私兵?” 谢睦强笑道:“父亲从哪里听来?” 谢殊脸色越发冰冷:“还敢骗我!你胆子也太大了,要是被人发现如何了得?你哪儿来的手令?” 谢睦这才知道已经露了马脚,脸色一白,支吾道:“父亲原本不是也要派人的么。孩儿只是找了些人。” 谢殊气势败坏的道:“逆子!你可知提前动手是要坏事的。那些人现在在何处?” 谢睦喃喃的道:“已入林中。” 谢殊险些气晕过去:“你还有没有脑子。陛下今日入林狩猎,要是碰上了还了得……”突然,他想起了,昨天是叶息矜提醒他,才砍价那只白鹿的。心头突的一跳,厉声道:“你从哪里调来的人?” 谢睦胆战心惊:“我只是借用了口令。人是叶息矜找来的。” 谢殊如同五雷轰顶:“你说什么?他找的人?那我们的人呢?” 谢睦喏喏:“自然还在宫苑埋伏。” 谢殊肝胆俱裂,几欲崩溃。叶息矜把他们都骗了,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叶明净,而是皇上。当下气势败坏的道:“他和你怎么说的?你怎么就信了他?” 谢睦道:“今日不是父亲劝陛下入林搜捕白鹿的么。叶息矜说,这是您同他商量好的。目标改成陛下。不够的人手由他添置。孩儿就帮着送那些人进来了。” 谢殊脸 色发青,仰天长叹:“吾家生死存亡一线矣……” 第七十七章 结局(一) 秋风萧瑟,旌旗飘扬。检阅场上沙沙的话语声惹得薛皇后心烦意乱。半个时辰后,承庆帝没有从森林里出来,她的脸色开始有些不好。一个时辰后,还是没有动静。薛皇后终于坐不住了。刚要起身,东阳侯陆震眼尖的叫道:“陛下回来了!” 薛皇后抬眼一看,果然,暗金色的汗血马迈着稳健的步子从密林深处走出,马上的骑士不是承庆帝又是哪个。她大喜,带头迎了过去:“陛下真是让人担心,去了这……” 突然,她的话戛然而止。眼睛突楞楞的看向承庆帝的身后。 一队体型彪悍的士兵像从地里冒出来一样,肃穆井然的走在皇帝身后,每个人的手上都拖着一个蒙面黑衣人的尸体。承庆帝原本的侍卫则全都不翼而飞。 检阅场上原本纷杂的说话声顷刻间消影无踪。晋国公薛惟目瞪口呆,手指颤抖的指向士兵队伍的后排。后排的士兵们大多牵着马匹,每一匹马上都驮着一到两个侍卫的尸体。最后一匹马上的尸体则没有穿侍卫服。织锦缎面箭袖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异常耀眼。这是一个贵族子弟。 勋贵们的第一个反应是在人群中搜寻自家的孩子。片刻后,不少庆幸的人松了口气。 承庆帝鄱身下马,拍了拍呆立在原地的薛皇后:“吓坏了吧。别怕,不过是些宵小之辈。已经没事了。” “皇上,皇上,这……”薛皇后这才“哇”的凄凉出声,“您没事就好。” 承庆帝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朕没事,朕没事。” 晋国公薛惟站的最近,大胆问道:“陛下可是遇着了险情?” 承庆帝淡淡的道:“林子里来了刺客,多亏顾小卿家及时赶到,现刺客都已伏诛。” 在场的众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薛惟才注意到承庆帝身边有一位不起眼的士兵,正是顾缉的三子顾朗。 承庆帝沉着脸走上检阅台,朗声道:“现有刺客混进上林苑猎场。意图行刺于朕。朕现已无事,唯睿国公之子叶息矜于纷乱中误中流矢丧生,朕不甚悲痛……” 众人终于看清了最后一匹马背上的人,锦衣貂裘的叶息矜全身冰凉,显然已经气绝多时。胸口插在一柄和牺牲侍卫身上同样材质的白羽箭。 谢家父子如同雪水倒灌,浑身冰凉。转向欲有所动,突然听见场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一队队陌生的士兵冲进检阅。大约有三四百人。这些人眼神冷漠,毫不留情 的将检阅场围了个严实。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走。 台上,承庆帝继续道:“……朕授命顾朗戒严上林苑猎场。众位卿家不可擅自离开,待事情查清楚后自有定夺。”说完,他扶着谭启的手离开高台,进入金顶帐篷。 顾朗朝众人拱了拱手,中气十足的道:“各位大人,请各自归帐,不可随意出门,不可互相寻访。场中和帐外都有士兵把守,还望诸位大人给予配合。”然后他一挥手,几队士兵移步,检阅场到帐篷区出现了一条通道。 各位爵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晋国公薛惟第一个走向通道,大声道:“各位,我等身正不怕影斜,只需静候便是。老夫先行一步。”他率先走进了自家的帐篷群,那边同样有士兵把守。 茂国公第二个出列,笑道:“老夫也是,怕这些作甚。”也从那条通道走回了他家的帐篷群。 有了这两个带头,后面的人就很快有了松动,纷纷顺势各归各家,而检阅场外,不断有士兵踏足而至的脚步场。猎场这里的兵眼见着是越来越多。东阳侯陆震瞥了两眼,发现这些人应该全是由西域归来的大军。人数在不断增加中。心头一凛,不由暗自庆幸,自家儿子、女儿和侄儿今次都没有来。 检阅场上的人很快散了个干净。顾朗安排好守卫后,走至金顶帐篷外,向承庆帝禀报:“臣顾朗求见。” 谭启从帐走出,带他入内,承庆帝坐在虎皮褥子上,歪靠着迎枕。十一岁的五公主叶明净在他身边,正用一双小手给他捏拿腿部的穴脉。 顾朗飞快的扫了一眼帐内的情景,就低下头向承庆帝汇报:“……各位大人皆已回帐,场外已无闲人。刺客无一活口,从面貌上看,就是西域人士。” 承庆帝拿着茶盏沉默了片刻,冷笑道:“好么,勾结外敌。他们就不怕引狼入室吗?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给朕细细查,地方就这么大,朕倒要看看,他们到底带了多少闲杂人进来。” 顾朗迟疑了一下,道:“陛下,猎场中皆是各位爵爷大人,臣官职微小,只怕……” 承庆帝看了他一眼斯条慢理的道:“联不会让你为难的。彻查一事,由五公主办理。你从旁协助。可有问题?” 顾朗立刻声音响亮的回答:“臣遵旨。” 承庆帝回过头,示意叶明净停手,问她:“你可害怕?” 叶明净单膝跪地,行礼道:“儿臣定不负父皇圣恩。” 承庆帝 点点头:“你去吧,顺路将你母后叫来。” 叶明净点头称是。起身退出了帐篷。 到了帐篷外,她对顾朗道:“凡事当以身作则,上行下效。顾大人,就从我的帐篷处查起吧。” 顾朗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道:“末将听命。殿下,末将只是一个校尉,当不得公主称大人。” 叶明净从善如流:“顾校尉,既无异议,就先去皇室帐篷,请。” 顾朗落后她半个身形,两人带着一队士兵向后妃帐篷处走去。 叶明净的帐篷里并没有多少人,主帐里只有桔子和杏儿,叶明净吩咐她们把所有的柜子都搬开、打开,又主动将帐篷帘子卷上,帐门打开,使外面的人可以一览无余。 杏儿颇为气愤,对桔子嘀咕道:“怎么能连箱笼都打开呢,都是女儿家的东西。公主的衣物岂能给外人瞧见?” 顾朗的脸顿时有些泛红。叶明净喝道:“乱喊什么!不知道这些箱笼、角落里最容易藏人吗?真要躲进去两个人,你就小命不保了。看一看,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快去把那衣服都翻翻,万一真藏了人,又将衣物盖在上面,你哭都来不及。”电视剧上经常这么演,别以为箱子一开,看见里面是衣服就能松口气。坏人狡猾着呢。 杏儿吓了一跳,为着自身安全,连忙将每个箱子和衣橱都翻了个遍。 顾朗大窘。心下却稍安。这样一来,搜查工作就不是那么难了。 翻完帐篷,确定里面连只猫都没有后。叶明净道:“你们两个,跟着我去搜查一些女眷的帐篷。这里就交给冯立看着。” 薛皇后被承庆帝叫去了金帐篷,她的帐篷就由云洁负责。叶明净将厉害关系一讲,杏儿又添油加醋的补充了一番她刚刚的经历。云洁也就痛痛快快的将箱笼柜子搬开,各个角落里都搜了一遍。并且主动将手在箱子底部、柜子深处都翻了翻。示意没有异常。 接下来是安妃、瑾妃等人。安妃支持女儿的,瑾妃见皇后处都被搜过了,只得捏着鼻子让宫女们折腾。行刺皇上可是大事,多年的宫廷生涯让她知道,这种时候乖乖配合才是上策。 后妃处很快搜完了。宫女太监们的帐篷群也细细搜索了个遍。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发现。皇帝死了,后妃也就跟着玩完,没人会这么傻。 这里只是一个讯号和表态。真正的重头戏,在下面的勋贵世家那里。 顾朗的脸色也变 的肃穆起来,回头细细的扫视了一下自己的兵,一字一句的道:“不可徇私枉法、不可巧取豪夺、不可借机闹事。违者军法处置。可听清了。” 士兵们齐声喝道:“谨遵校尉令。” 顾朗点点头,问叶明净:“从何处开始搜?” 叶明净道:“我不懂行军打仗,也不会搜捕逃犯。顾校尉定夺吧,不可让刺客同党逃窜就行。” 顾朗道:“既然这样,末将就将住宿区分成几大区域,各自严守。我等可从外围逐一搜索。” 叶明净毫无异义:“此事由顾校尉校尉定夺。” 第一个检查的是晋国公家,薛惟带着薛渭之很配合的辅助他们的行动。薛凝之目光沉静,淡淡的站在一边注视。 心思多的人就是复杂。叶明净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凝之,我父皇差点出事。” 十一岁的女童身形幼小,仰望着薛凝之,目露祈求。 薛凝之心中苦笑。顾朗好巧不巧的恰时出现,叶明净以十一岁的稚龄带兵搜查,他再看不懂这里面的蹊跷就白活了。皇家子弟无情,这一场计划竟是瞒了他们四个分毫不漏……面对着女孩祈求的眼神,他终是心软。罢了,哪怕她是装的,至少她也愿意在他面前假装。她需要朋友,他就当她的朋友。 薛凝之和缓了目光,低声关切的道:“主使之人还未抓到,公主小心。” 叶明净展颜一笑:“我会的。” 士兵很快来报,晋国公这边没有异常。顾朗点头,对着薛惟客气几句,和叶明净一同离开。 薛惟目送他们离去,若有所思的看向自己的小儿子,再看看站在角落里的薛洹之。目光微微闪动。 齐靖就没有薛凝之那么好说话了。他原本就担心的要死,问母亲,母亲推说不知道。正急得团团转,一见叶明净就跳了起来,劈头就要问话。 福寿公主吓得一把拉住儿子,狠狠瞪了他两眼。才对顾朗道:“见笑了。务必拜托顾校尉帮我们仔细搜查看看,省的总是提心吊胆。” 景乡侯向来附和夫人,打着哈哈道:“是啊,是啊。真是危险。对了,顾校尉可查到了线索?” 顾朗一愣,为难的看向福寿公主。 福寿公主懊恼的用另一只手拽过丈夫,低声喝道:“你糊涂了!这也是能问的!” 景乡侯讪讪住中口。叶明净瞧着一家子分外觉 得有趣,忍笑道:“打扰姑姑了,我们还需去别处看看。姑姑早些休息吧。”说完对着怒目横视的齐靖眨了眨眼睛。 齐靖郁闷的心情立刻就好了起来。 第七十八章 结局(二) 搜查行动进行的很快。大半个帐篷区进行了下来后,但没有一丝线索。狩猎场的空气都变的压抑了许多。 叶明净和顾朗搜到了茂国公家,世子王安园异常配合,亲自带着他们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搜寻。行动间还不时注视叶明净两眼。 叶明净直觉的不喜欢他的目光。倒是顾朗不为所动。这一路上来。因着他庶子的身份。扫视在他身上的各种视线,比叶明净要多不多。 当查看到王家第二个帐篷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骚乱声。 顾朗看了看方向,询问:“那是那家?” 王安园道:“好像是永昌侯谢家的帐篷。” 叶明净心中一喜,他们终于忍不住了。脸上却是神色微变,转头看向顾朗。顾朗道:“公主在此稍候,属下前去看看。” 叶明净点头同意:“顾校尉还需小心。” 顾朗拱了拱手:“多谢公主。”清点了大部分士兵向骚乱的方向去了。 王安园笑道:“顾校尉想来要去上一会儿,公主不如进帐稍事休息?” 叶明净看了看被留下的士兵,婉言谢绝:“多谢世子好意。明净在外等候就好。”又对着一边的茂国公道:“老公爷的夫人还是回帐休息吧。” 茂国公看了看儿子,笑道:“老朽年纪大了,骑了半天马,还真有些身子乏。这就托大了。安园替老父陪陪公主。来人,搬些坐席出来,别让公主站着。” 茂国公夫人夫唱妇随,立刻指挥下人搬了桌椅等物在院中。又与叶明净客套了一番才双双回帐。 叶明净呼了一口气。这就是身为公主的不好了,除了应酬男人还得应酬女人。 王安园亲手给她端了杯茶,站在一边道:“殿下不用担心,顾家三郎英勇无双,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此番又去西域历练过,此等小事,定能手到擒来。” 叶明净忧虑的道:“明净从未想过,竟有人如此大胆,敢在行宫禁苑行刺,实在是担心父皇。” 王安园笑道:“陛下乃是天子,呈上天厚爱,定不会遭小人之祸。” 叶明净眼皮垂了垂:“的确是小人之祸。”然后就不再说话几人等了一会儿,顾朗一个传讯兵跑了来:“启禀公主,已经发现了刺客同党,现已伏诛。校尉请公主过去查看。” 叶明净眼中露出一丝难掩的光彩,霍然起身:“好,前面带路。” 她告辞了王安园,带着人马离去。 茂国公从帐篷里走出来,站到迎风而立的大儿子身边,问道:“如何?” 王安园笑道:“油盐不进,滴水未沾。” 茂国公捋了捋胡须:“这是要做孤君?” 王安园笑了:“她这是聪明的做法,叶息矜就是结了党才引起陛下厌恶的。君权岂容二分?” 茂国公沉吟道:“不然,日后处理政事总要有自己的班底,否则上言下不行,坐在那个位置上也会被内阁架空。” 王安园笑着摇了摇头:“父亲,你急什么。她才十一岁。日子长着呢。” 茂国公看了儿子一眼,低声道:“不然。她的时间并不多。陛下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往年。先帝爷就不曾高寿。” 王安园垂下眼帘。轻声道:“所以,顾朗是皇上安排了留给她用的?” 茂国公赞许的一笑:“不错,你看着吧。顾朗绝不会娶京中贵女。那顾缉也真能狠心,三个嫡子都能舍掉。” 王安园一惊:“怎么会?顾朔不是已经被立为世子了么?而且,立庶子要降爵的。” 茂国公嗤笑:“世子又不是不能变动。至于降爵,她既重用了顾朗,还怕这爵位升不上去?顾缉那家伙,我看他是早有预谋。人从说他苛待庶子,扔进威武马场就不管了。殊不知这才是真正爱才之举。” 王安园在听到“世子又不是不能变动”时,眉心跳了一下。眼帘垂的越发的低。 永昌侯谢家的帐篷处,叶明净赶到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地上的几具黑衣尸体。 杀人灭口。这是她心底的第一个想法。 永昌侯谢珠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世子谢睦喋喋不休的对着叶明净重复了一遍惊险交加的故事。 话说事情是这样的。 顾朗带人搜捕刺客同党。谢家上下安心留守帐内等候。不料,走投无路的刺客同党竟然趁虚而入,溜进谢家的帐篷躲藏,伺机胁迫权贵逃走。谢家人与其展开了英勇搏斗,终于擒拿住了敌人。可惜这些人都是死士,被擒之后纷纷服毒延迟,未曾留下活口。顾朗赶到现场时正好是决斗的尾声,亲眼见着那几人被擒后自杀。 叶明净听的满脸黑线。要不是萧炫通过唐玉官,捕捉到了胡三爷和谢睦偶然间的片段对话,确认谢家参与了其中,搞不好她还真就信了。 这几人,应该是谢家 的死士吧。 真敬业,居然还在临死前换上了职业黑衣。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刺客同党。 叶明净嘲讽的笑了笑,你们以为死人就不会说话了吗? 顾朗的任务是搜捕刺客同党。审查并不在他的职权范围内。于是问叶明净:“公主以为该如何?” 叶明净笑道:“术业有专攻,专业事就要让专业人来做。既然是案子,就让审案子的人来吧。说来也巧。大理寺右卿葛涵今日送文书至上林苑。葛大人最擅断疑难杂案。顾校尉,请立刻派人封闭现场。全狩猎区人人不得外出。我去奏明父皇,请葛大人前来断案。” 顾朗听后觉得有理,便道:“既然如此,属下就在此等候公主。” 叶明净不理会谢家父子变色的脸,对顾朗两三嘱咐:“顾校尉,一定不可以让任何人破坏现场。让谢家所有的人都分男女站立两边,各自隔开,不许走动,不许交头接耳。事关重大,顾校尉可能做到?” 顾朗脸色一变。这就是说,万一查案时有什么不妥,他立时就会落得保护现场不利的罪名。当即正色保证:“属下一定照办。还请公主快去快回。” 叶明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谢家父子,扬长而去。 顾朗也注意到了谢家父子难看的脸色,心中顿时雪亮。越发加倍小心的封锁现场。 葛涵来的很快,快到好像就在不远处等着的一般。随同葛涵一道来的,还在承庆帝和薛皇后。 谢家父子面色极差,却强打精神将事情又复述了一遍。 葛涵听完后镇定的询问第一位目击者:“谢世子,你说你是在帐篷中发现了这几人。请问你是什么时分进的帐篷?发现那几人时是站在哪个位置?那几人又分别是躲在何处?” 谢睦头上冷汗直冒,胡乱指了指帐篷中的几个地方。 葛涵点点头,脱了鞋从角落里走进帐篷,小心的蹲在他说的那几个地方查看起来。 叶明净在他脱鞋时,注意到了帐篷内铺着厚厚的地毯,嘴角不由自主的上翘。 很快,葛涵就出来了,走到那几个尸体的脚底分别用小刀刮了些污垢在一个盘子上…… 然后对着承庆帝头头是道的汇报:“谢世子指出的那几处,并没有这几人的鞋印。陛下请看,这些人脚下沾满尘土,还有一些黑泥,而帐篷处的地毯却干干净净,难道这几人是脱鞋进帐篷的不成?” 他说完后,命帮忙的士兵脱下其中一人的鞋子,在地毯上用力印了印,一个清晰可见的脚印就显露了出来。葛涵继续道:“那几处躲人的地方,有几处没有脚印。有几处倒是有,只是形状和方向不同。”他在地上用墨笔画出了几个脚印,又命人照样搬了柜子过来。布置成现场的样子。示意一个身材和黑衣差不多的士兵,按照脚印的位置蹲下,又命另一个士兵站到谢睦所说的他站的位置。问道:“你可能看见那躲着的人?” 士兵大声道:“半个身子都撅在外头呢,我看的清清楚楚。” 之后又试验了几个,俱是同样的结果。 葛涵立刻质问谢睦:“敢问谢世子做何解释?” 谢睦的脸立刻灰败一片。 叶明净心中大快!不亏是断案如神。葛涵可是专业人才啊!在科举考试中能出这样一个人,简直的奇葩。怪不得父皇要找他来,而不是于光恺。术业有专攻,果然不假。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简单了,无论谢家父子说什么,葛涵都能找到充足的证据将其一一推翻。而封建王朝的断案有时候是不需要铁证如山的。谋逆这种事,只要有一些些的疑点就可以定案了。谢家和刺客有勾结。成了铁定的事实。 承庆帝冷冷的看着谢家父子:“朕待你一向不薄,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薛皇后尤其愤怒,竟然想害她当寡妇,是可忍孰不可忍!怒斥道:“陛下,谋逆大罪,当诛灭九族!” 谢殊跪地拼命的磕头,咚咚直响:“皇上,老臣以性命担保,老臣没有想害皇上。这是贼人加害老臣啊!” 叶明净不屑的看着他。这种人,竟然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死的。愚蠢之极。 承庆帝冷笑:“没有想加害朕?那又为何与刺客勾结?别告诉朕,你是请他们上林苑赏景的。” 谢殊哑然无言,看了一眼谢睦,惨叫道:“逆子,你害了全族性命!”又怒气冲冲的呵斥毛氏,“你生的好儿子,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溺死!” 毛氏用一种冷漠的眼光望向他。嘴角竟露出冷冷的笑意。 这一回,叶明净连鄙夷的脸色都懒得丢了。孩子犯了错,最大的过失者就是他的父母。谢殊这人简直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 承庆帝懒懒的起身,对葛涵道:“葛卿。谢家所有男丁,都带回大理寺审查。女眷全部关押。朕就将此事交予你与顾朗,把人都带下去吧。 ” 葛涵、顾朗齐声应诺。 薛皇后搀着承庆帝准备离去。 承庆帝走了两步,停下又补充道:“这案子,由五公主负责监审。随时向朕汇报进展。” 叶明净下拜:“是。”起身后嘴角含笑的看向谢家众人。 谢睦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第七十九章 太女 永昌侯谢家被抄了。京城中众说纷纭。在叶明净提供的刻意引导言论计策下,永昌侯府勾结刺客传言,如同下水道的污水,流遍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大理寺的案件审理非常迅速。永昌侯府百多年的经营,不可能没有违法的事情。而勾结刺客谋逆一案,没有人比承庆帝更清楚真相是什么。 整个事件由他们一手在暗中策划,叶息矜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安排,其实只是在按写好的剧本表演罢了。 永昌侯谢殊打算高风险、高利益,出动了府内的死士混进上林苑,企图装扮成侍卫,在狩猎期间找机会弄伤叶明净。由于这几人不在随行人员的名单中,侍卫管理又比较疲惫、混乱。事后他便很容易推脱。操作的好的话,不会有人将其联想到永昌侯府。 叶息矜的算盘是,利用谢睦想要取代父亲位置的心理,哄骗他利用永昌侯家的渠道放进一批西域人。干掉承庆帝,附带叶明净。当然,谢睦不会知道自己放进来的人都是谁。 这一次行动,一部分支持叶息矜的官员参与了,一部分没有。证据却没有找到。叶息矜为人相当谨慎。 然而承庆帝并不需要证据。皇权统治的可怕就在这里。最高统治者只要认定你犯罪,就可以给你定罪。做官的、有爵位的,有几个人能像卫青一样,干净到皇帝想找茬都找不出来。承庆帝非常轻松地下旨宣布了几个官员的罪状,全部给予收押,家产抄没。永昌侯府夺爵毁卷,十岁以上男丁全部处斩,十岁以下男童连带女子一同发配云南。 永昌侯夫人毛氏,上吊自尽。好些个年纪大的姨娘也纷纷仿效。谢睦的妻子却忍着压力活了下来,带着年幼的女儿踏上了西南之路。 夏周两朝犯官家属不入娼籍入奴籍,这些女人和孩子将去云南边疆的采玉场做苦工。边陲地苦,工匠们娶妻困难,李若堂当政时立下了这条法令。为的就是给当地的匠人一些福利。匠人们可以娶这些奴籍的女子为妻。有些适应性良好的女子,年月久了,倒也活的平静稳妥。 永昌侯谢家,彻底成为了历史。 叶息矜的死亡对外宣称是被刺客所杀。承庆帝瞒下了他的图谋不轨。原因就如同叶息矜临死前说的那样,叶氏皇族宗室凋零,终不能赶尽杀绝。不过承庆帝还是手书了一封加密信函,命人快马加鞭的送去了川蜀睿国公府。信的内容是什么,叶明净不得而知。 呼啸的北风将冬天带进了气氛低迷的京城,这一年的新年,宫中的 年夜饭再也没有了去年的热闹,清冷沉闷。承庆帝的身体比之去年也差了许多。腊月里受了一次风寒,足足将养了两个月才恢复元气。 二月。池塘中的寒冰融化殆尽,河边的垂柳抽出了新绿的嫩芽。承庆帝在二月十五的大朝会上,向众位朝臣宣布,欲立五公主叶明净为皇太女。 消息来得很突然,却又那么理所当然。 内阁首辅兼任吏部尚书方敬,带头附议承庆帝的决定。次辅董学成随后也表示附和。之后,廖其真、林珂、张奉英等一批朝臣也表态同意。勋贵中晋国公、庆国公、东阳侯、武成伯牵头附议。最终,全体朝臣通过了这一提案。 承庆二十二年四月时节,十二岁的五皇女叶明净被正式册立为皇太女。昭告天下。 春色宜人,花红柳绿。昭阳宫中此刻正乱成一团。来来往往的太监、侍卫、宫女不计其数。人人手捧着大大小小的物件,忙忙碌碌的穿行于芳菲殿和宫门。 成为了太女,就不能再住在这里了。今天是上书房休沐日,叶明净正式搬进东宫的日子。 东宫许久没有人住,一个月前承庆帝就命内务府开始收拾房子,添了许多摆设。叶明净多年收藏在库房的古董玉器等家私也得以重见天日。今天要搬的,不过是些日常用品。 东西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人。 林珂官升一级,离开了翰林院,任职东宫少詹事,正四品。齐靖和薛凝之分别担任了左右清纪郎,从八品。这是她认识的。剩下的,还有四个新来的左右司谏,从九品。滕队长担任东宫侍卫统领。 东宫内部,素洁担任正七品的司言、花雕为正七品司言、桔子改名为绿桔,担任正八品典簿。杏儿与四个香同为一等宫女。冯立为东宫内监总管,计都是贴身侍卫。 东宫有专门的药房。叶明净和钟若严、钟秀儿谈了一下午。之后回禀了承庆帝后,将钟秀儿归为女官,担任东宫司药。 这一番调整,除了杏儿原地不动外,人人升职、人人满意。 薛皇后听到后,什么也没说。东宫宫女、内监的任职已不在她的职权范围内。叶明净到底还是保留了素洁为最高女官之一。杏儿这等小问题,她就不便插手了。 叶明净当众宣布任命后,杏儿回房哭了很久。绿桔去她房里说了一个时辰的话,之后再出来时,就恢复原样了。 东宫房舍众多,叶明净又未曾成家,女官和内监们的住 宿条件非常之宽裕。素洁、花雕、绿桔都是一人一个房间。杏儿和四个香是两人一间。但由于基数为五人,杏儿房间的另一张床铺就空着。实际上,她也算是一人独住。冯立和计都都是单独有房间,连同侍卫的值班休息室,也异常宽敞。叶明净还特意整理了七八个房间给那几个任职的官员们用。因为东宫建筑群和后宫相对隔开,晚间锁了门就互不干扰。故而历代就有了个不成文的传统,官员遇上急事走不开时可以留宿东宫。 基本上,只有太子很亲信的官员才有此殊荣。 叶明净则以为,东宫地盘大得很,宫殿有好几座。还有单独的厨房、药房。为员工提供值班宿舍是老板义不容辞的责任。 一连几天,她都沉浸在布置新家的快乐当中。 凡事当名正言顺。如今她终于有了合法的“名”,权利也会随之而来。 当了太女后,叶明净很快发现了不少微妙的改变。 首先,她必须改掉称谓。要称自己为“孤”。这一改变让她十分别扭,有一种在演电视剧的感觉,便常常会忘了。结果,对此最为在意的人竟然是廖其珍。他身为太子太傅,看着自己的学生终于成为了太女,像是完成了最重要的使命一般。对太女仪制的重视,几乎到了苛求的地步。他现今已经禁止叶明净再向他行礼,而是改由他向叶明净行君臣之礼。并督促孙承和与江涵也需同样照办。 叶明净和四位伴读之间看着平等了七年的关系,由礼节和称谓开始,渐渐改变。 其次就是官员和勋贵们对她的态度也不同了,恭敬有加。全都行臣子礼。储君也是君,和公主不同。她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未来的皇帝。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这些东西都是表面的。换了普通的女孩说不定就陶醉于这一片大好形势,认为只要坐等着登基即位就行了。勤奋点儿的,顶多再认真上好上书房的课业。 一般来说,十二岁的储君的确不需要多做什么,能把课业完成良好,待人亲切有礼。基本上就算是合格了。 但叶明净不一样。承庆帝的身体健康明显在走下坡路。她目前对朝政一无所知。岳晶晶的时代流行清宫戏。多尔衮、鳌拜、摄政王、辅政大臣。这一系列耳熟能详的故事时刻在提醒着叶明净,登上君位,不等于拥有军权。主幼臣壮,大臣异心,太后霸权。这些事在历史上多了去了。她前方道路坎坷,一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 承庆帝近来的心 情很好。女儿终于被立为太女,最重要的一步已经走出去了。剩下的,只要好好教导她如何处置朝政。他还有时间,一切都可以很顺利的进行。 叶明净更忙了,每天清晨锻炼身体,上午在上书房读书,中午小憩半个时辰。下午去南书房,阅读一些奏折,同时在小隔间听承庆帝处理事务。黄昏练习骑射。晚上回到东宫加餐,阅读被借来的历代君臣奏折。同时也会记记日记。好在东宫有李若堂留下的密室,贮藏机密文件已不成问题。加上由绿桔、花雕、杏儿三面防守,素洁基本插不进她的重要事务。叶明净做起事来也方便了许多。 关于密室,她连计都也没有告诉。同时,因为做事方便了许多,计都的晚间入帐陪聊工作,被正式取消了。 忙忙碌碌间转眼又到了冬天,大半年的时间,人们已经慢慢接受了他们有一位皇太女的事实。由于叶明净一直认真读书,安分守己。谢绝了京中的大小宴请。渐渐的,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就少了起来。 相对于承庆二十一年的惊心动魄,承庆二十二年很平静的过去了。承庆二十三年到来时,京中已是歌舞升平,一片欢乐景象。 正月十五元宵节,京中夜市灯入昼。热闹欢庆的街市上人山人海,人潮汹涌至街头,火树银花不夜天。欢笑声中,百姓们谈笑唠叨,今年也一定会和去年一样,是个安稳无灾之年。 (本章完) 第80章 铜锁(一) 承庆二十三年二月初的一天,午门外的广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铜箱子,接头处严丝合缝,一丝缝隙都没有。箱子外刻着古朴的花纹,黄铜铮亮。一把巨大的铜锁牢牢地锁在开合处,锁眼繁复。铜箱子就摆在广场正中,周围有一圈士兵看守。不远处的墙上,贴着一副巨大的告示,单个的字迹有拳头大小。墙下摆着几张桌子拼成的长条桌,桌上铺满了黄绫子,很是显眼。桌子后面分坐着四个男子,穿着九品官服。面前摆着笔墨纸砚。墙的另一头,有一张单桌,上面放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五个金灿灿的金元宝。晃得人眼花。周围同样有一群士兵在看守。 有人大胆的问那桌子后的男子:“这位官爷,敢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男子看了他一眼,道:“告示贴在墙上,自己看去吧。” 那人回去告诉看热闹的人,询问可有人识字,帮着去瞧瞧墙上的告示写了什么。这可是贴在午门外的告示呀!一定是有大事。 识字的人就凑到墙前开始读告示。告示用的是白话文,通俗易懂。看热闹的人立刻就听明白了。事情是这样的。 太女殿下近日请的东苑的能工巧匠,铸造了一个严密的铜箱和一把铜锁。同时配备一柄钥匙。东苑的匠人夸口,这锁精密无比,箱子结实无双。除非用那把钥匙,不然就无法打开那箱子。太女殿下悬赏黄金百两,只要有人能在不破坏铜箱的前提下,使用任何方法打开这箱子,太女殿下就奉送百两黄金。有意尝试者,请于那长条桌前登记。排队开锁。 众人哗然,立时就议论开来。 这个说:“真的假的?那可是一百两黄金呀,拿回去就能买上几十亩上等好地。这辈子也就不愁了。这么多钱就开一箱子?” 那个说:“我看是真的。这里是什么地方?午门!太女殿下怎么会在这儿戏弄大家。况且,你是没见过世面。黄金百两,你拿回去一辈子不愁。在人家太女眼里不过是九牛一毛,值什么呀!怎么会骗你?“又有人说:“反正试试也不要钱,我回去找我家对面的锁匠来试试看。” 大家兴致盎然。远处盘子里的金灿灿的黄金更是勾出了人们的胆子。 这时,有一个大个子大声道:“俺不是锁匠,但是俺力气大,俺想试试能不能扭断那锁。” 人群中立刻就有人怂恿:“你去试试,说不准那金子就是你的了。” 又有人小声道:“会不会被 抓呀?” “嘘——”有人喝止,“小声点儿,吓着他万一不去了怎么办?那可就没热闹看了。” 众人呵呵嘻嘻的发出细微的笑声。 那大个子大着胆子走到长条桌前,找了个面善的男子道:“俺想试试开锁。” 那男子点点头,拿起毛笔沾了墨,问道:“姓名、年纪,打算用何等方法开锁?” 大个子道:“俺叫何大牛。今年十九。 俺想试试能不能拧断那锁。” 何大牛一边说,那九品官员一边记录。很快就记好了,给了他一张号码纸:“你是一号,拿着去那边开锁把。” 何大牛拿了号码纸,走到大铜箱前,将纸交给看守铜箱的士兵。士兵接过号码牌,大声道:“今日一号,何大牛,年十九。”然后便闪身让他走到铜箱面前,示意他动手。 何大牛运足气,两只大手一只抓住铜锁,一只扶住铜箱。大喝一声,双手同时各自反方向用力。外围观看的人立刻就心头一拎,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何大牛的脸已经涨的通红,那箱子上的锁依旧纹丝不动。过了片刻,他力竭而退,摇头道:“俺不行。” 士兵请他退出去:“今天已经试过。你若是觉得明日有力气,还可再来一试。” 何大牛摇头:“不试了,俺的力气不够。” 他走到外围,看热闹的人立刻将他围了起来,纷纷问道。 “大牛,那箱子可结实?” “大牛,那锁可是很牢?” 何大牛好脾气的一一回答。众人不时发出“哦,哦!”的惊叹声。 有人道:“是真的耶,不抓人,不要钱。” 有人颇为内行的分析:“那铜里一定掺了精铁,才会如此结实。” 然后,又有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先前的人七嘴八舌的介绍,识字的不停的读着墙上的告示。那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雁翅楼上,叶明净看着下方围观的几十人,点头赞道:“小和,你找的那个托儿拧锁拧得还不错。小涵,你那几个识字读告示的人也很好。” 孙承和和江涵谦虚了几句。脸上露出喜色。 齐靖身穿崭新的官服,撇撇嘴:“这才来了几个人那。太少了。” 叶明净道:“没关系,这才刚开始。我,啊不……孤预计留三个月。那时应 该全京城都传遍了。” 薛凝之有些纳闷:“殿下,您这样做是为什么呢?仿效商鞅吗?可那铜箱和铜锁是您费了好大力气打造的,不用钥匙,根本就打不开呀。赏金送不出去就无法体现您一言九鼎的威信。” 叶明净笑道:“要的就是他打不开。好戏还在后面。你且慢慢看吧。” 齐靖郁闷的道:“你不会真的是要看戏吧。朝中的几个老臣对你这样玩乐很有微词。我估计,明天就会有御史弹劾你了。” 叶明净呵呵一笑:“弹劾啊,没关系的。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 皇宫中,承庆帝问谭启:“你知道她想干什么吗?” 谭启摇头:“属下只知道太女殿下一定不是为了玩乐。” 承庆帝的好奇心也被勾上来了:“是啊。林珂和冯立都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这孩子就是鬼点子多。” 午门外有铜锁求开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三天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消息开始向外围城市扩散。 勋贵世家们在第一时间取得了完整的资料,开始分析叶明净的动机。 结果很失败,没人知道她想干什么。 而御史们的弹劾奏章则如雪花一般飘到了承庆帝的桌上。 承庆帝于朝会上拖出叶明净,让她自己对众人解释。 叶明净轻蔑的看了那几个御史一眼,朗声吐道:“夏虫不可语冰。孤自有神机妙策。三个月后见分晓。你们且等着吧。” 几个御史被她的神态激的气绝,纷纷厉声道:“若是三个月后殿下没有交待又如何说?” 叶明净胸有成竹:“随你们怎么说。” 宫内争论不休。宫外,午门外处聚集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了。有机灵的小贩开始推销饭团、热茶等吃食。有人出租小马扎供人休息。有人早早来霸占好位置,卖给后来的有钱者。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午门外几乎变成了一个闹市。还有外地人特意来此观看。据说大户人家也派了管家、长随之类的来打探消息。 一个月后,锁匠们试的差不多了。小偷们开始出马。 顺天府伊贾文泰接到手下捕快报告。午门外汇集了大量的小偷,排队开锁。 治安问题实在让人担心。 贾文泰几欲晕厥。要是在午门发现有人失窃,他的官员生涯就要做到头了。心头将叶明净恨 了一个洞。咬牙切齿的派出最精锐的捕快手下,维持午门外治安,力保不出乱子。其本人更是时时去差点。半个月忙下来,连将军肚都小了一圈。跑步动作敏捷了不少。 第三个月,中原地区的神偷们全都出场了。据内部消息,他们将这次开锁搞成了一次比试。只要有人能成功,就可成为大夏第一神偷。 承庆帝听到汇报时,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难道净儿是为了抓贼?” 谭启叹气:“应该不会。” 就在快到三个月的时候,意外出现了。当时下了几天的雨。开锁照例向后顺延。天放晴后,铜箱子再次出现在午门外。而这一天,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铜锁被人打开了。 叶明净急急忙忙的赶到现场。打开锁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头,五十来岁的年纪。一头白发。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可能作弊。 叶明净走到铜箱前,对坐在小马扎上的老者道:“老人家,很抱歉,孤刚刚没有看见你的手艺。可否再打开一次让孤瞧瞧。也给刚刚没有看清的人再看一次。” 老者站起身,问道:“你是太女殿下?” 叶明净微笑:“正是。” 老者打量了她几眼,拱手施礼:“行!老头子就再开一次。” 说完又坐到了马扎上,打开手中的工具箱,各式各样古怪的工具一览无遗。 叶明净从领口拽出钥匙,重新锁上铜锁。检查了一遍后道:“好了。” 老者用手摸了摸锁,脸上神色一正。全身的气势都有所改变,目光专注的盯住铜锁…… “咔哒”一声脆响,铜锁再次在没有钥匙的情形下被打开。场外发出了噼噼啪啪的鼓掌声。 叶明净笑道:“老人家果然神奇。还请这边来领黄金。” 那老者咧嘴一笑:“殿下是爽快人。”大步流星的走到盘子前。逐一检查完五个金元宝,点头道:“成色十足,的确是一百两黄金。”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将金元宝一一放入,躬身施礼,向叶明净告辞。 叶明净微笑:“老人家好走。黄金贵重,一路还需小心。”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铜锁(中) 老者刚刚踏进人群,叶明净中气十足的声音便在广场上响起:“各位百姓,铜锁已被打开,民间艺人果真藏龙卧虎。孤会将此铜锁交予东苑工匠重新打制。制成之后,还将摆设在此,同样悬赏黄金百两,以求开启。到时希望老人家能再次夺金。” 众人听后再次哗然,还要再开箱子?不是一次性就完了。许多人的脸上露出了笑脸,事情再起变化,他们还有热闹看,何乐而不为?于是,前面传后面,人人争相传告。 那些小商小贩们尤其开心。来此叫卖一天,比在集市上单独叫卖收入要好的多。果然是皇城脚下容易养活。 热闹的场面没有随着黄金花落人家而结束,反而更加沸腾了起来。 齐靖站在雁翅楼上,担忧的看着下方:“和御史们商定的三个月期限就要到了。” 薛凝之也是脸露焦急:“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还要再拖三个月?” 孙承和一脸不明的道:“说我贪玩,殿下贪玩起来比我折腾的场子要大多了。” 江涵沉着脸提醒三人:“殿下说过,她并不希望有人能打开锁。” “可现在锁已经开了呀!”孙承和跳着脚叫道:“真要不想让人打开,就该制止那些神偷进城。我大哥告诉我,如今江南那边的神偷都在往京城赶呢!殿下难道想要找出天下第一神偷?” “胡说!”齐靖一脸铁青的喝道,:“殿下又不是被囚禁的孟尝君,而是当当储君。何需那些鸡鸣狗盗之辈!” 薛凝之也补充道:“不错,况且会开锁的不代表就是神偷,偷儿可不是光会开锁就行的。” 孙承和看看众人,郁闷的道:“那公主是为了什么呀!” 四人面面相觑。同时偃旗息鼓,垂头丧气。 这时,一个男子走上楼来,簇新的四品守服映衬着他英俊的脸色意气风发:“这是怎么了?我听说有人开了那铜锁,可是真的?” 齐靖一见来人,立刻拱手执礼:“林大人。” 来人正是在上书房教了他们七年的林珂,如今的东宫少詹事。其余三人也都恭敬的行礼。薛凝之身为下属,简明扼要的将事情叙述了一遍。 林珂沉默了一会儿,汇总了四人的见解。开口道:“殿下曾说过,她的目的并不在于打开铜锁。那么,你们有没有想过,问题的关键其实是在那箱子上。” “箱子?”四人齐声惊讶。 “不错。”林珂胸有成竹的道:“如果是单单开锁,只要放置铜锁在广场即可,为何一定要锁一个铜箱。此铜箱结实牢固,告示上也说,在不破坏铜箱的情形下打开铜锁。那么殿下的目的很明显。她要的是让百姓们都明白,这个铜箱只有用殿下随身携带的钥匙才能打开。别的方法都开启不了。这也是她今日又宣布将改进铜锁,继续悬赏开锁人的原因。” 四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问题又来了,孙承和道:“殿下要一个只能用一把钥匙打开的铜箱有什么用?” 林珂笑道:“你们自己想想。不要总是等着别人提供答案。” 林珂对于这四人来说,既是老师,又是上司,六年多的相处中不时引导过他们的人生观和处事方法。于是四人听了他的话,都用心的思考起来。 不多时,薛凝之第一个眼睛亮了亮,惊喜的道:“我想到了!殿下要的是一个天下人都知道的‘除了钥匙怎么都打不开的铜箱’。” 齐靖和江涵同时也两眼一亮,叫道:“不错!”齐靖兴奋的脸颊微红,“殿下的目的是让天下人都知道。” 林珂赞许的点头:“是,正因为想要天下人都知道,才在午门外摆了三个月的场子。现在看来,还要继续摆下去。” 孙承和举手,懵懂的道:“那个,天下人都知道了后又怎么样呢?” 四个人八只眼睛一齐看向林珂。 林珂摇摇头:“殿下接下来的计划,我也猜不透。只能想到这里。”他感慨的道,“太女殿下虽然只有十三稚龄,却天生聪慧,处事不惊,她如此做必有其用意。我们只要等待就好。” 还说着,叶明净走上楼来,身后除了冯立和滕队长,还跟着一个面生的中年男人。 叶明净对着齐靖道:“靖表哥,这人是东苑的锁匠,你现在带着他去东苑,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打造一把铜锁。具体事项就由你负责。费用由东宫出。” 齐靖领命:“是。” 叶明净问那中年男子:“刚刚老者开锁的动作你都看清了?有把握吗?” 中年男子一脸放光,露出自信的神采:“小人看的清清楚楚,真真地好手法。殿下放心,这次一定能做出除了用钥匙,谁也打不开的锁。” 叶明净点头:“那就好。靖表哥,这件事情我就交给你了。把箱子抬去东苑,滕队长会拨一班人马给你防守。可能会需要 些时日,你多费些心。”然后又对薛凝之道:“凝之,广场下面的四个司谏和告示桌子之类的东西你负责收拾回去。小和和小涵也在东宫等我,过一会儿我有事要交给你们办。” 三人齐声应诺。 最后,叶明净看向林珂:“林大人,你和我一同去见父皇。” 南书房,承庆帝正在等着她。 “锁被人打开了?”他慢悠悠的问道,不急不慌。 叶明净笑了笑:“我已经命计都跟着那老人了。这人要是有深厚的背景就罢了。若不然……钱财动人心,打他主意的人一定很多。再加上第一神偷的名号,只怕就是有些背景也要被消耗干了。计都只需以逸待劳,在最后时节把他带来就行。他那一把年纪,在东苑养老不比流落江湖要好的多么?” 承庆帝瞪了她一眼:“顺便再教几个徒弟是不是?你弄这么大个阵仗,就是为了找个天下第一的开锁匠?” 叶明净顿时苦了脸:“父皇,我哪儿知道真有人能打开呀!那工匠信誓旦旦的和我保证,天下无人能开,结果呢?害我丢了一百两黄金。你没见他今天被臊的样子,真是要命!” 承庆帝呵呵而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下你该知道厉害了。说吧,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这人可是破坏了你的计划?三个月可就要到了。” 叶明净笑道:“也不算破坏,这些意外本来就在预计中的。还好只有一个人。其实现在冒出来也好,要是真在后期来了能开箱子的,我就要哭死了。” “你的目的果然是箱子。”承庆帝眯了眯眼睛,啜了一口茶,“说吧,后面的计划是什么?” 叶明净笑嘻嘻的凑到承庆帝耳边,将计划细细的说了一遍。承庆帝越听越惊讶:“铜匦、密函?” 叶明净笑道:“父皇以为此计如何?” 承庆帝眼中露出灼热的光彩,紧紧的盯住女儿,半晌后道:“好!好!朕就知道,我儿定不是寻常人。此策大妙。放心,朝堂上的那些御史,父皇替你挡了。” 叶明净道:“这个么,父皇,既然他们注定会失败,不如咱们好好计划一下,打他们个全军覆没如何?” 承庆帝笑道:“你这可是卸磨杀驴,怎么?有了铜匦就不用都察院监察百官了吗?” 叶明净冷笑:“他们要真是廉政清明,我到也佩服。可惜,清廉是清廉,却个个好名,私心泛滥,置朝政纲领不顾,单纯的 为反对而反对。这样的人,不敲打敲打他们,还真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代表了。我要让他们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公正廉明。” 承庆帝心情大好,道:“这事得好好合计合计,你有什么打算?” 叶明净听到这话迅速变换了脸色,对承庆帝谄媚一笑:“父皇,术业有专攻。这类事林珂比较擅长,儿臣把他带来了,就在偏殿侯着呢。” 承庆帝又气又好笑:“你到会物尽其用。谭启,传旨让林珂进来。” 林珂很快到了,叶明净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的目的。隐瞒了后期的铜匦作用。只说能保证让御史们吃个大亏。期间需要好好操作一下。 林珂见她得到个皇帝的支持,以下大定,使出浑身解数在南书房商量了一个时辰。之后,和叶明净一同离开。 两人在南书房门口分手,叶明净关照他:“朝堂上的计较,孤就交给林大人了。林大人可还需要什么?” 林珂道:“殿下最好再联络一下晋国公、庆国公和萧世子,两位国公都会参加朝会,可在朝堂上帮衬着说话,萧世子则可在朝堂外混乱消息。这样就更加方便了。” 叶明净从善如流的接受:“萧炫那边我会亲自去说,晋国公和庆国公两家,就让凝之和承和回去提一提。可行?” 林珂道:“殿下想法甚好。” 叶明净看了他两眼,正色道:“林大人,孤虽然有些想法,也得到了父皇的支持。但凡事不可能面面俱到。这世间有许多原本很精妙的计策,最后就坏在了细节上。孤希望你能不遗疑虑,尽心提出我所缺失的地方。人无完人。我知道自己不可能事事完美。但若能广纳建言,终是能拾遗补缺,将事情能做到最好。林大人可明白我的意思?” 叶明净有个坏习惯,一着急起来,就会我呀我的乱叫。这是前世带来的影响。林珂低着头倾听,听到“我呀我”的时候不自觉的嘴角上翘。等她说完了,微笑答道:“殿下多虑了。殿下若有遗失。臣自然要拾遗谏言的。” “真的?”叶明净很怀疑。五岁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林珂这人贼精的。要做什么事一定会先竭力保全自身。所以她很担心林珂会为了保证在她心中的好感,而对她的某些小过失连环。不过这事行慢慢来,日久才能见人心。这话适用于储君对臣子,也适用于臣子对储君。 第八十三章 铜匦的作用(上) 十日之后,午门外广场再一次出现了铜箱。那个奇奇怪怪的箱子被命名为铜匦,这一次的铜锁被直接铸造接在铜匦之上,告示中宣称,这一次的悬赏开锁,为期一个月。 据说顺天府尹贾文泰听到这个消息后,当场晕倒。后经太医诊治,乃是中暑所致。 承庆帝在南书房召见了他,递给他一份奏折让他细看。折子里详细的阐述了如何维持午门外广场治安以及秩序的计划。 贾文泰看了后如同五雷轰顶,两眼发黑。险些就想辞官不做。 凭良心说,贾文泰也够倒霉的。说来夏朝历经四代皇帝,顺天府尹这凳子前前后后也有几十个人坐过了。人人都是按部就班,管好京城一摊子的事就行。天子脚下,基本上没有太过嚣张行事的人。权贵世家的阴私之事,也不会闹到明面上。顺天府尹更重要的是调节好方方面面的厉害关系,尽量做到一团和气。 按照常理,他可以顺顺当当的做完任期。朝中百官、世家勋贵,谁不说他贾文泰会做人?可是!在他游刃有余的政治生涯里,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叫叶明净。自打她出现,变数就开始了。先是会试舞弊案,让他吃了点小苦头。好吧,是他识人不清,错把雏鹰当麻雀。他也受到了相应的惩罚。不过好在他灵活机变,立刻明白了皇帝心中的正统人选是谁紧紧的抱住了承庆帝的大腿。秋狩事件中,就明智的没有沾上是非,还顺带在御前表达了一把忠心。日子重新和顺起来,肚子也越来越圆。 谁料刚过了两天好日子,那个爱惹事的太女又来了。午门外广场是什么地方?皇城的门户。处斩官员的地盘。午门里头,是六部衙门办公之处。再往里面就是皇宫外廷的太和门,进了太和门,过了广场和三座御水桥,已经百官上朝的太和殿。天下第一等尊贵之地。午门就是宫城和民间的交接处。过了午门,天大的案件都与他顺天府不相干,反之,出了午门,一个荷包被偷了都是他顺天府治安不利。 哪个城市没有三教九流的人?哪个城市没有小偷、扒手、混混、无赖?京城也不例外。京兆尹只要保证某些地段绝对干净,没有罪犯就行。比如内城、东西两区、皇城周边地区等等。午门外一代就在此范围内。一直以来,这一代也属于让他操心较少的地段。除非发生政变,基本上没人会不长眼的来这里闹事。 可是!这一切现在全都变了。自打太女弄了个破铜锁、一百两黄澄澄的金子放置在广场上,那些好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午门外的广场现在比菜市口 还热闹。人一多,隐患就多。他不得不从五城兵马司调集人手过来帮忙,一天五遍的巡视,就怕出什么乱子。谁知道,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没过多久,直录地区的小偷们来了。接着,中原地区的小偷们来了。后来,西域的小偷们也来了。现在,听说江南的小偷们就快进城了。天下的偷中高手全都汇集到京城来了。随之而来的,是各地一些见不得光的道上人物。京城里鱼龙混杂,治安防护前所未有的。他头发都愁白了好几根,还有比他更倒霉的顺天府伊吗? 原想着,这事情总有过去的时候吧。说真的,那老头把锁打开时,没人比他贾文泰更开心了。噩梦总算结束了。 谁知道,噩梦并没有结束。他看看手上的折子,这么详细的治安实施计划,分明是预示着噩梦才刚刚开始,照这个计划看,午门外广场很快就要变成真正的闹市了。瞧瞧!连夜市摆摊的帆布棚都出来了…… 承庆帝给了贾文泰好一阵子的消化时间,最后慢悠悠的道:“文泰啊,朕相信你的能力,你一定不会让那块地界出乱子的,是不是?” 贾文泰有苦说不出。他能说不行吗?不行就是能力不足。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本职工作的能力不足,那他的官也做到头了。罢了!富贵本是险中求。危机也是机遇。他把这件事办好了,在政绩上,就能超过历代京兆伊许多。加之又讨了皇帝和太女的欢心,任期满后,升职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想通后的贾文泰跪地行礼:“臣定不负圣望。” 承庆帝笑道:“朕就知道文泰能干。这事,你还得去东宫和太女商量着办。朕就不留你了。快去吧。” 贾文泰退下。 在了顺天府伊的协助,广场上的各项事宜很快变得有条不紊的顺畅起来。 一个月的时间过后。铜匦没有被人打开。 叶明净于第二天清晨,抛出了她的计划的第二项内容。 前些日子,广场上就有人在施工,起了一道一人多高、不长不短的表砖墙。墙顶上有宽宽的棚,伸延至两面一米开外。墙面被沥子刮的很平。很多人都好奇过这墙是干什么用的。今天,他们终于知道了。 墙的两面各贴了五张黄色的告示,内容都一样。告示上用白话文写着,太女殿下从小生活在皇宫中,对天下之事,向来都是从书上所知。 然书上所记录的各地风土人情。近的是十年前、远的能有上百年。人事变迁、沧海桑田。十年前的稚童,十 年后已能承载一方了。故而,太女殿下想知道最新的各地风土人情。什么地方有什么山、什么水,有哪些特产,百姓靠什么生活。家里一年能有多少收入,街上的粮食、蔬菜、布匹是什么价格等等。这些事情,太女殿下都很想知道。但太女不可出宫逗留民间,也不可能走遍天下山水。故而,殿下在午门外广场设置一个铜匦。欢迎大家将自己知道的风土人情写下来,投进铜匦。这样,太女殿下就可于晚间细细研读。了解夏朝各地民风民俗。 墙的两面挤了满满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外圈的人一个劲的想往里钻,内里的识字者,大声一遍又一遍的义务朗读。嗓子都快说哑了。 告示上还说了,铜匦并不是每天都放置的。每月每旬的第二日,会在广场旋转。要投稿的人,需记好了时间,按时来投。 铜匦的一续消息在第一时间传至各个有心人的耳朵里。 内阁首辅方敬听到手的汇报后,吃了一惊:“风土人情?你确定?” 那人道:“属下派了好几个家人去瞧的,他们分别背诵了几段,属下已经整合抄好了,请大人过目。”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方敬。方敬快速的浏览了一遍,然后递给了一边的董学成。 “后生可畏啊!”他感叹道,“真真是后生可畏。” 董学成也快速看完了告示,笑道:“敬公,看来你我都小看殿下了。” 方敬“哼”了一声:“是小看她了,小小年纪,竟能如此沉的住气。又知道从细微处入手。最妙的就是先前那两次的悬赏开锁。真真是把什么都算计到了。” 董学成笑道:“敬公,可以料想。殿下辅政之日,你我不必担心她不通庶务了。” 方敬道:“精通庶务,你我要担心就更多了。唉!也不知那铜匦里都会有些什么?” 内阁这边风平浪静,顺天府那里,贾文泰却几欲中暑晕厥。他的桌前堆满堆满了帖子,门客师爷还在不断的向他汇报:“大人,永奉候送来帖子,邀您下衙后去掬水楼坐坐。”“大人,茂国公府派了管事送来帖子,邀您去百花坊喝酒。”“大人,礼部黄大人派了家人来说,您最近好久没去木狐棋社了……” “行了!”贾文泰大喝一声,“都别念了。找我也没用,我哪儿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啊!” 师爷放下手中的帖子,叹道:“大人,您那时给他们漏了口风。如今不给个说法,光躲着只怕是不行的。” 贾文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闷闷的道:“我就知道凡事只要牵扯上那个太女,我就没好日子过!”他愤愤不平,“怎么会不是举报密函呢?这么机密的铜匦,天下又只有她一个人能打开,明明就是为举报密函设置的嘛!怎么搞成风土人情了?想知道风土人情,用的着这么大张旗鼓吗!” 师爷低头不语,心说,谁让你那么急的把铜匦是用来收集举报密函的消息放风给那些人的。现在偷鸡不成反蚀米了吧。 贾文泰恨不得冲到叶明净身边去大喊,提醒她铜匦可以收集举报密函。他把扇子扇的“啪啪”作响:“你说,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那广场上的事是由我和太女一起筹办的。我说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有谁能信?那些来打探消息的,哪个我惹得起?再说,她那个悬赏开铜匦的架势,想个几天也就知道是为了昭告天下人,这铜匦里的信函只有她一人能查阅。十分机密。这分明就是搞举报的。我即使不说,那些人难道就猜不出来吗?我说了,也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横竖一个月的时间后,她也要公布的。” 那师爷道:“可现在那铜匦的用处和您透的风不一样了。那些大人们,只怕会以为您和太女合起来欺骗他们。您还是得澄清才是啊。” 贾文泰悻悻的甩掉擦汗的布巾:“解释,只能去解释了。” 第八十四章 铜匦的作用(中) 夏日的白天十分漫长。铜匦于下晚十分抬进东宫后,天色依然明亮。 由于承庆帝和薛皇后都去西苑避暑了,后宫中显得比往常要安静许多。今日是第一次铜匦启用的日子。叶明净特意早早的留守东宫,等待第一次信件的揭晓。 铜匦抬进书房后,所有人都被清场。只有计都陪在一边。叶明净从衣领内找出钥匙,对着铜匦锁孔左旋右旋,又是对图案又是转密码,好半天后才把铜匦打开。 铜匦里静静的躺着十来封信件。 计都手上裹了薄薄的兽皮手套将其取出,注意拆开检查,点头道:“都没有问题。”然后一一放置桌上。 叶明净一封封的阅读。这十来封信大部分都是说的京畿附近的民生民态。基本上每封都有署名。少数一两封未曾署名。几下一对照,京城的物价,税收,百姓的生活状态一目了然。 唯有两封信得内容不一样。一封是一个学子阐述自己的政治观点,言之有物,条理分明。另一封则是一封喊冤信,说的是刑部某某案件断的不公,信上将案件发生的具体经过,收集到的证据,证人的证词等等都详细的叙说开来。有些疑点的地方,还指出了可以找到证据的地点和关键的人物。 叶明净看好莞尔一笑。将后一封递给计都:“你看看。” 计都看信的速度非常快,几息就看完了,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叶明净笑道了笑,“没看见是匿名的吗?都收到柜子里吧。” 叶明净早在一个月前,就命内务府替她打造了四个结实的壁橱柜子。其中有一个特别大,刻着春天的兰草图案。内有十五个大隔断,每一个隔断上都有标签。其中十三个布政司的地名。其中又分各个府,州,县等等。第十四个是京畿直隶地区。第十五个是周边藩国。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每一个地区的小隔断中又有年份标识。叶明净将这次的信件就收在直隶,顺天府,承庆二十三年得抽屉里。 另外两封信,那个阐述政治观点的,被她收进了另一个刻着冬雪腊梅图的书橱柜子。 最后一封关于案件的,叶明净也早有准备,收在了刻着秋风落叶图的书橱柜子里。第四个孩童戏荷叶图的书柜,则没有放进任何信件。 这四处书柜,都有东苑特制的锁,钥匙同样只有一把。叶明净平时都收藏在密室里。进书房前会将其取出。 唉!手上的钥匙越积越多,搞 不好最后密室会变成钥匙库。 叶明净铺开纸,研磨,开始写回函。写了几个字后问:“冯立在外面吗?” 计都朝窗外瞥了一眼:“在的。” “让他进来吧。”叶明净继续书写,头也不抬。 计都走到冯立身前,低声道:“殿下让你进去。” 说完话后,他人并没有让开,依旧站在那里。冯立抬头,两人目光对视。 片刻后,冯立避开锋芒,从计都的身侧绕了过去,走进书房。 计都一声不响的跟在他身后、 叶明净见两人进来了,便道:“冯立,你去找一下林大人,要是他还没有回府就让他过来一趟。” 冯立领命离去。 叶明净写完回函,伸了个懒腰,对计都道:“我这儿没事了。你去歇着吧。” 计都身形不动,道:“殿下,属下的职责是保证您的安全。属下不能留您一个人在这里。” 叶明净笑道:”外面那么多侍卫呢。我在东宫哪里就那么危险了。待会儿林珂要来。总不能让他看见你在这里吧。” 计都对外的身份是姓计的贴身护卫。有鉴于计都每次出现在众人眼前时都是外出的公共场合,朝臣们就有一种错觉:计侍卫只有在外出时才贴身保护太女。平时太女的身边不是宫女就是太监,滕队长带领的侍卫则是群体出动尾随身后。叶明净也就尽量维护这种错觉,只要有外臣在东宫,计都都是隐身的。就算是东宫内部的人,目前也只有冯立,绿桔几个知道计都和她形影不离。 所以,知道林珂一会儿要来,叶明净就让计都回避。 天波卫隐藏的是身份,从来就不是本体。每位皇子皇女的天波卫都有一个光明正大陪在主上的身份。比如谭启,比如连喜。计都静静的看了叶明净一眼,晃身消失在书房。 林珂还没有回府,很快跟着冯立过来了。 叶明净将自己写的那封回函给他看。 回函上写道:孤设铜匦一日百姓投函数十封 “书述之民风民情。孤幸甚之,有直隶人士xxx述之去岁天和,风调雨顺。良田收入若干,中田收入若干,下田收入若干……又有直隶人士xx告知孤,七口之家,旱田三十亩。壮劳力若干,每顿饭食米几何,面几何,野菜几何……又有顺天府下辖人士xxx告知,今月鸡蛋涨价,又值夏时,绿豆涨价……” 林林总总一堆,写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林珂看后问道:“殿下可是想将此回函贴在午门外广场的告示墙上?” “不错。孤意正是如此。”叶明净道,“这次收到的信函并不多,总共十几封。想来是大家颇有顾虑,还在观望。贴个回函出去,一来告知众人,他们的信孤都细细看了。二来,也是给其余百姓吃颗定心丸。孤设置匦铜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了解民风民俗。” 林珂道:“殿下,若是想知道民风民俗。京畿直隶一带,顶多十数封就可以全面了解了。” 叶明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林珂:“林大人,只有帖子多了,互相重叠,孤才能知道哪些帖子说的是真话,哪些是假话。” 林珂眼皮一跳:“殿下!” 叶明净手指敲了敲桌上的纸张:“孤自幼年来,就爱在国史文库中翻着历朝历代的奏折,东西看多了,孤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奏折上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比如我朝成祖年间,有一位湖南布政使在奏折上说,今岁天旱,收成不好,期望能减免赋税。下面的州府官员也是同样言辞。成祖皇帝就应免了。三年后,湖南闹匪变。朝廷派了大军去剿灭。最后一查根源,原来是三年前那位布政使并没有在当地减免赋税,而是私自贩卖了多余的粮食。那笔钱被送进了京城某一位皇子的府上。当然,那位皇子最后得疾病死了。” 她微笑着看着林珂:“林大人,我看到这里时,特意将那位湖南布政使三年前的奏折翻了出来。字里行间里言辞恳切,句句真情。难怪成祖皇帝就相信了。” 林珂背后冒出一层冷汗:“殿下。” 叶明净再次道:“孤最不喜欢说谎。原因只是说了一个谎言就需用无数的谎言去为它善后。此非正道。故而,这些帖子和折子也是一个道理。纵然有一百个人合起来欺骗孤,孤也能从一百封不同字迹的信件中找出疑点。要做到这一点,首先需要的,就是有大量的民众来投贴。林大人可明白孤的意思?” 林珂呼了一口长气:“殿下是要广开言路。” 叶明净摇头:“也不尽然,我要的,一时间和你们说不清。现在先这样吧。” 她真正想要的,是“百度”。一个问题投下去,立刻就有无数种应对答案和相关的知识反馈上来。目前的铜匦,其作用就是在这个前提下慢慢引导民间的有识之士。 林珂道:“殿下,那这封回函,臣就让司 谏们抄写,明日贴在告示墙上?” “嗯。”叶明净点头,“就这么办吧。字里行间里面,你们可以再斟酌一二,完了后先拿给我瞧瞧。” 林珂闻言便收起桌上的回函。想了想,还是又道:“殿下,近来京中有些传言。说殿下的铜匦是为了收取举报密函……” “是吗?”叶明净抬头看他,嘴角露出一丝会意的笑:“真的有人这么说?谁先传出去的?” 林珂道:“贾文泰。” 叶明净笑:“我就知道是他。那个老滑头,这回该急了。” 林珂道:“殿下,恕臣直言,这铜匦两次悬赏开锁,天下人皆知只有殿下一个人才能打开。这一来,难免会联想到密函举报。” 叶明净想了想。虽然她认为林珂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自己的用意。不过上下级之间还是应该互相交流思想,明白各自处事方针才好。于是她便道:“不瞒林大人,孤设置铜匦,其中一个目的正是要打听隐私秘密。” 林珂一愣:“殿下?” 叶明净索性当着他的面打开了秋风落叶的那个书柜,取出那封举报冤情的信:“林大人,这是孤刚刚在铜匦中发现的。你看看。” 林珂无声的读完信件,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对待?” 叶明净笑道:“林大人欲考我乎?罢,孤就当一回学生。林大人,孤以为,这封信是个陷阱。” 八十五章铜匦的作用(下) 叶明净正要继续解释,站在一旁的冯立突然轻咳了一声。 叶明净和林珂同时朝他望去。冯立眼睛看向窗外:“殿下,齐世子他们来了。” 窗外,有四人从远处走来,正是齐靖四人。 齐靖在半个月钱,由景乡侯上书承庆帝,被册立成了世子。说起来,他赶在未弱冠前册封的原因很有趣。他今年十七,福寿公主欲给他说亲。册封了世子后,含金量不同。可供挑选的人家就多。所以福寿公主赶急赶忙的拜托皇兄给册封了。也算了了一件心事。 册封世子本来就是一件喜事。可由于有这个因素在里面,齐靖的脸皮薄,就板着脸说没什么好庆贺的。弄得大家想灌他一顿酒都没有机会。最近几日也是不怎么见他到东宫来。不知今天这么晚了怎么反倒过来了。 叶明净示意冯立带那四人进来。齐靖一进门就问;“今日铜匦开启,里面可有信函?” 竟然如此直接的质问太女?林珂诧异憋了他一眼。 叶明净道:“有的,不过十来封而已。” 齐靖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还怕就没人投函,你面子上下不来,特意让家里一个门客写了几句京中人情放进去了。” 叶明净笑道;“多谢你了。只是我的面子没什么下不来的。这铜匦只有我一个人能打开,我就说收到一百封,又有谁能说不是?” 齐靖冷眼道:“哪有那么简单!你可知道?好多人家派了家人守在广场,挨个儿数共有多少人投函,投函的又是那些人呢!” “真的?”叶明净道,“那有没有人专营代人投函的营生,一个铜板一投?” 孙承和一拍大腿:“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好主意。明儿就打发些人去…” “咳咳!”林珂用力的咳嗽,面色有些不好。 这两个人和太女说话竟然这么肆无忌惮。一点儿上下尊卑也没有。我呀我呀的,听着刺耳无比。 “咦?这是什么?”孙承和看见了桌面上的信函,“今天铜匦里的?” “咳!”林珂猛的一咳,孙承和吓得手一抖,伸在半空中的手臂就那么僵在了那里。 林珂冷着脸,厉声道:“孙承和!何为上下尊卑?何为君臣纲常?” 孙承和脸色一白,这时才发觉不好。回想叶明净现在的身份求救的蒋目光投向江涵。 江涵打圆场:“林大人所言即是。承和,你太过莽撞了。还不向殿下请罪?” 孙承和收回胳膊,看了叶明净。叶明净心中叹息一声,而面上只能不动声色。 孙承和拱手弯腰,将身体折到九十度:“殿下恕罪。” 叶明净眼睛闭了闭,再次睁眼,语气不变喜怒:“无妨,承和日后注意就是。这里是书房,商量国家大事之地。行动间还需谨慎。” 孙承和应诺,站到一旁,脸色有些苍白。不过四人当中脸色最难看的还是齐靖。 林珂看都没有看他,问叶明净:“殿下,您刚刚与臣所说之事……” 叶明净心中五味陈杂。要说机变,识时务,没有比林珂做得更好的人了。亲押太过不尊。他厉声严辞,敲山震虎,明着教训孙承和,实际上是隐设齐靖。之后,又因为叶明净之前直接命了冯立带四人过来。便联想到刚刚所谈之事无需避讳四人。此刻又将话题引回,解除众人的尴 尬…… 很贴心,完美的臣子的表率。承庆帝放他在这里的目的,想来也有这个。教会这五个人,如何做君,如何做臣。 她沉默了一会儿,取出桌上的信函,递给齐靖:“你们看看吧。有什么想法可以说一说。” 齐靖四人默默的传递着,不一会儿,四人都已看完。往常最活跃的孙承和缩在一边不敢吱声,齐靖静默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薛凝之苦笑着看看两人,开口道:“殿下心中可有计较?” 叶明净道:“有的。孤认为这是一个陷阱。” 孙承和霎时瞪大了眼睛。齐靖脸色也是微微一变。江若涵若有所思。薛凝之继续问道:“现在为何这样判断?” 叶明净道:“很简单。这个案件阐述清晰、条理分明。本就不是普通人写出来的。这个写信的人不光要识字,还需精通刑律,最重要的,他还很熟悉衙门中的行事运作。那些待收集的疑点和证据,全都是关键之物。普通的读书人怎么可能了解这么多。所以,这信件不会是苦主写的。那么写这信的人就别有用心了。” 齐靖不服气的道:“也许是那苦主找了专门写状纸的讼师写的。” 叶明净笑道:“这有可能。可是它出现的时机不对。今日是铜匦投函的第一天。我在告示上说的清清楚楚,我要的是民风民情。他凭什么投了这冤案过来。难道我这里是大理寺?刑部?都擦院?” 齐靖道:“你,殿下两次悬赏,天下无人能开铜匦之锁。百姓们自然会想到用那铜匦倾述冤情。” 叶明净摇头:“靖表哥,你说错了。百姓对皇家告示的内容不会有任何的疑误。因为百姓不识字,就眼不明、心不亮。很容易被蒙蔽。也很容易被教化。我既说了要民风民情,他们就不会想到写冤案投诉。况且,即使有那么一两个书生提醒了他,冤案投诉到我这里又有谁知道?刑部衙门允许民告官,只需滚钉板。真正有惊天冤案的,去那里闹一出,百姓围观,风头比我这里打多了。所以,投到我这里的冤案,都不是真正想伸冤的。” 孙承和早就忍不住了,不停的用胳膊拐江涵。江涵只得问:“不想伸冤,那是想干什么?” 叶明净言之凿凿:“想要扳倒某些人。或者扳人时借机让我吃些亏。都有可能。” 齐靖冷声道:“那照这么说来,这天下的案子都是为了扳人才有的?这里头的犯人明明就是冤屈的,不去解救也就罢了, 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他脸色愤怒,语气失望:“什么时候,殿下也这么,这么明智保身了!真真是把中庸学了个透啊!难道殿下忘记了太傅教的,君子立世,当问心无愧!看着冤案发生,明明可以去救却不闻不问,殿下真能无愧于心吗?” 叶明净怔住了,愣愣的看着他那张年轻干净的脸。半晌后道:“可是,国有国法。我一不是巡按御史,二不是大理寺卿,三不是刑部官员,怎好平白无故插手刑部已经定案的官司。越级汇报,本就不合常理。刑部接受越级告状,还要睡板钉。为的就是明确律法规制。我身为太女,怎可知法犯法?” 齐靖愤然:“那就看着光天化日之下,冤案条条吗?” 叶明净垂下眼帘,轻声道:“我可以让承和和江涵私下去查探。可就是有了证据有怎么样?我不能凭着密函插手刑部案件的。那样,就违背了铜匦设立的初衷,一旦风闻奏事之风盛起,就会动摇朝纲。除非…除非有人当众喊冤到我的面前。那时,我就可以以此为名,监察案件的审理。到时,你们将证据抛出……料想,不会有人敢在那时再徇私枉法。” 齐靖听完她的话,霍的回头看三个同伴:“你们怎么说?” 孙承和看看林珂的脸色,道:“我没问题。” 薛凝之看看叶明净的神情,道:“这事得好好地计划一下。还得找出幕后指使之人是谁?有什么目的。不然,每次开匦都来这么一出,东宫真要成查案子的地方了。” 江涵道:“大家都去,我也去。” 一直在一边倾听的林珂清了清嗓子:“此事若按此计划从事,倒也可行。只是你们需要牢记,万不可透露是从铜匦密函中得到案件消息。”他看向薛凝之,“你知道该这么做的。” 薛凝之点点头:“下官明白。” 随后,几人又商量着完善了一些细节。林珂告辞离去。 叶明净留四个伴读在东宫吃晚饭:“天不早了,你们又不像林大人有妻有子。赶着回去团聚。大家一起聚聚吧,就算是恭喜靖表哥当了世子。” 齐靖冷哼一声:“我们可不敢。孙承和!什么事上下尊卑?什么是君臣纲常?” 孙承和缩了缩脖子:“干嘛总是拿我说事。” 叶明净苦笑:“我知道,你是气我刚刚的态度。可你怎么不想想,咱们私下是一番面貌,明面上自然不能这样。今日幸好是林大人看见了。若是被其他有心人瞧见,比如黄 尚书、比如陈御史。你们吃的亏就不是一顿训斥了事的了。说不定还会被从东宫调离。” 齐靖听了“调离”二字,心中便有了悔意、可他面皮薄,仍旧扭头不吭声。叶明净看了眼薛凝之,薛凝之便推他:“行了!殿下也有殿下的难处。你也看见了,不就是设个铜匦,听听民间言论么。朝堂上有人参她,下面有人设陷阱害她。多少人等着看东宫好戏呢。咱们怎么可能不小心些。” 江涵拍手道:“就是!别丧着个脸了。来,咱们今天好好喝两杯。对了,我还没问你呢,听说福寿公主相看了好几家闺秀。说真的,你到底意属哪一个啊?” 齐靖气的耳朵都红了,喝道:“你乱说什么?” 江涵道:“我哪儿是乱说。你娘办了消夏宴,请了好多闺秀,里头就有我家几个堂姐、堂妹,我可没有乱说。” 孙承和叫道:“啊?竟有这事儿!来来来!今儿不灌他是不行了。我那时定亲可是被你们狠灌了一通的。齐靖今天可不能例外。” 齐靖直着脖子冲他嚷:“喝就喝!我怕你不成!” 叶明净笑着命绿桔去吩咐厨房,今晚置一桌精细的酒席。 第八十六章 酒醉 月上柳梢头,人醉东宫殿。 自从叶明净搬到东宫,这五人的活动地盘就宽敞了。东宫的地盘大的很,宫殿多,人少。晚上宫门一关。他们在里面闹翻了天都没人知道。 四位伴读也不是第一天留宿东宫了,宫门落钥的早。除非是皇宫夜宴,一把情况下在宫中吃晚饭,基本上就要留宿了。这四人自然有准备,早早的就打发了随从回家通报。所以,酒一上桌,大家就放开怀喝了起来。 夏朝的男子,十四五岁的半大人就可以随父兄外出应酬了。十五岁的孙承和、十四岁的江涵喝起酒来就没什么顾忌。 按道理,十三岁的叶明净应该是不能喝太多的。不过她内心深处一直把自己当成人,加上喝的又是米酒。她没当回事,不以为意的一杯接一杯。 酒喝到半酣时,几个人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话一多,酒就喝的越快。加上众人有意要灌齐靖,齐靖不甘心,也回灌他们。孙承和又来者不拒。到最后,人人都有些上头了。 叶明净早先就示意过绿桔,让其余服侍飞人都先退下。只留她和冯立照在此处照看即可。 孙策和喝的最多,笑嘻嘻的东看西看:“呦,桔子还在呀。小桃了?小桃怎么没来?” 江涵强忍着头晕拽了拽他:“你傻了。小桃早就嫁人了。” “对对!嫁人了!”孙承和大声嚷嚷,“都是要嫁人的。桔子你怎么不嫁人?萧炫的夫人最近总是来我家……问我娘什么时候能定下婚期?瞧!可不是又一个急着要嫁人的。” 叶明净喝了不少酒,只觉得一阵阵的热意往脸上蹿,笑道:“你作死呢。这样编排萧曼。当心她以后罚你跪搓板!” 齐靖也东倒西歪的笑道:“就是!萧曼如今可是京城内的一朵花,人人都说你占了便宜。” 孙承和乐呵呵的笑道:“我比你聪明吧。你瞧你现在,还得让那些夫人个个的挑……还,还不如学我早些定下来。” “放屁!”齐靖拍了一下桌子,“是小爷挑她们,哪儿轮得到她们来挑小爷!” 江涵笑嘻嘻的拍手:“都来挑,都来挑!你挑她,她挑你,挑对眼就成了。” 薛凝之脸色绯红,拍着齐靖的肩膀道:“好兄弟,说真的。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说出来大家帮着参谋参谋。” 喝多了酒的江涵意外的多花,吃吃的笑道:“我知道,他喜欢我们中间的一个。” 齐靖瞪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就硬灌到江涵嘴里:“胆敢说我?罚酒!” 江涵糊里糊涂的喝了下去,半杯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脖子里。 绿桔脸有些发白,看向冯立。冯立想了想,拉着她退到室外,关上门。只用耳朵在门外听。 室内,喝多了的叶明净笑嘻嘻的问:“江涵,你说齐靖喜欢谁?” 江涵大着舌头道:“就是你喽。” “真的!”叶明净眼睛一亮,“我也喜欢齐靖,齐靖越长越帅了。” 齐靖两眼发亮:“表妹,你真的喜,喜欢我……”原本就喝的多,这回声音都在打颤。 “对呀!”叶明净笑嘻嘻的摸了摸他的脸,“齐靖越来越好看了。” 孙承和不甘心的在一边大叫,“我好不好看,你喜不喜欢我?” 叶明净又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脸:“小和也好看。我也喜欢小和。”然后又顺带摸了一把江涵的小巴,“江涵我也喜欢。”最后一把扑到薛凝之,“凝之,你要是多笑笑就好了,我就更喜欢了。” 薛凝之迷糊间觉得有些不对,无奈手脚不听使唤。被叶明净浑身满头满脸乱摸了一把。然后叶明净大叫一声,“我们大家要永远快快乐乐的在一起。”“咚”的一声就到在了地上,没了动静。 江涵哈哈大笑:“到了一个……米酒后劲大,看谁第二个到……” 孙承和歪歪扭扭的爬了过来,“公主说的对……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然后就两只胳膊一软,也瘫在了地上,笑嘻嘻的道:“今儿就住在东宫了,来人……给小爷拿床被子……” 齐靖红着脸,两眼发亮的道:“谁都不许和我抢……”歪歪倒倒的走到叶明净身边,用力推孙承和:“她是我的。” 江涵“呸”了一口:“胡说!明明就是大家的。” 齐靖蛮横的扯过叶明净的头,“啪”的用力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道“看,这样就是……我的了……” 结果他笑得得意,一不留神,躺在地上的孙承和抓住叶明净的手也亲了一口,笑道:“就不让你……吃独食……” 江涵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另一只手,也用力亲了一口:“大家都亲……我也亲……” 薛凝之挥挥手:“你们这样是不对的……快……快闪开……”他两眼发花的拽这个拽那个,最后也跌倒在地。一不小心枕到了叶明净的大腿上。 突然觉得很柔、很软、有点儿香。然后头越发沉了…… 江涵笑道:“第……第二个……” 孙承和彻底没了声音,呼呼的睡着香甜。抓着叶明净的手不自觉的往脸上蹭了蹭。 齐靖的头也越来越沉。夹在叶明净和孙承和中间睡着了。 江涵高亢的叫了一声:“……我胜利了……全倒……”随后也“咚”的倒在了薛凝之的胳膊上。倒地前还抓着叶明净的另一只手。 半天后,室内再也没有喧闹声。只有轻微的鼾声此起彼伏。五个人睡的分外香甜。 计都满脸杀气的出现在室内。阴森的眼神几乎要结成冰。 他伸手一把拽住薛凝之的衣领,刚要用力,一吸胳膊如铁一般的箍住了他。 “你要干什么?木归曜。”计都冷冷的看向冯立。 冯立毫不退缩:“计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只要主上没有命令。你是不可以擅自行动的。除非主上遇到了危险。现在主上很安全。你过来做什么?” 计都挑眉:“我送她去房间休息,在这里睡会着凉。” 冯立似笑非笑:“计都,你别忘了。你没有干涉主上意愿的权力。殿下醉酒睡在这里,是她自己的选择。你逾越了。” 计都冷声道:“难道就让她这么着凉?” 冯立也冷声道:“即使是搬运这几人回房,也是内传和宫女的职责。与你有什么相干?” 两人互相对视。片刻后,计都道:“行。我放手。你送殿下回房间。” “不。”冯立坚定的道,“谁也不能动他们,否则明天搬运他们的人全都在劫难逃。” 计都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气势一变。 冯立淡淡的道:“怎么,要动手?计都,随意内斗是什么罪名,你比我更清楚。罗睺还在呢。现在还不是听命于你的时候。” 计都气势再次一变。片刻后涩声道:“为什么?” 冯立看向他:“天波卫的职责你忘了?不可干涉主上的行动。哪怕这行动是错误的。计都,别让感情影响了你的判断。” 计都松开抓住薛凝之衣襟的手。双手紧紧握拳。 冯立道:“计都,我是就事论事。你可知道,殿下终会有丈夫。再那人绝不可能是你。你若是再感情用事。罗睺就会换掉你。” 计都目光森冷,如儿狼一般看着他 。 冯立似没看见一般继续道:“历来皇子皇女的贴身天波护卫,都是选择同性之人。或者是像我一样的内侍。你可想过为何单单你是计都,而不是我?” 计都道:“我是武功比你强。” 冯立叹了口气,目光瞥向他的下半身:“计都,你虽然成年了。但要废掉还是可以的。” 计都恼羞成怒:“我练的是童子功!” 冯立斯条慢理:“罗睺大人那里有适合阴性体质练的顶级功法。” 计都恼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冯立又叹了口气:“我想说的是,皇上和罗睺大人既然放了你在殿下身边,就必然考虑到了这一点。虽说殿下日后会有丈夫,但殿下终是储君。总不会只有一人。那么,多一个你也不算什么。” 计都呼吸一滞:“你说的是真的?” 冯立摇头:“这只是我的猜想。你可以相信,也可以不相信。但你若再这样干涉殿下,我可以保证,罗睺大人一定会换掉你。” 计都目光变了几变。最终道:“你为何帮我?” 知道他听进去了,冯立微微一笑:“殿下永远不会如同信任你一般信任我。我又何妨卖个人情给你。反正,即使你被换掉,计都之位也永远不可能是我的。” 计都一愣:“为什么?你……有什么不妥?” 冯立淡淡的笑了:“我没有任何不妥。只不过因为周肃宗李青瑶的天波护卫是一位和我一样的内侍。所以,殿下身边的计都永远不会是我。” 计都诧异的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 冯立道:“我就是爱打探这些小道消息,才武功练的不如你。李青瑶的内侍护卫背叛了她,投靠了高祖皇帝。所以,我没有任何机会。” 计都看向他的目光终于转为平和。 冯立离开内室,有些话他没说,就是因为李青瑶的内侍护卫投靠了高社皇帝,承庆帝才特意选择了一个完整的男人给殿下。而计都对殿下的感情也是他们乐见其成的。毕竟,只要将这感情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这位计都就永远不会背叛他的主上。 而他,身为木曜。和计都互相监督,也是皇上和罗睺暗地里的意思。 所以,他不想换人。 第八十七章 酒醒 时值夏日,夜晚虽有凉风,却吹不进门窗封闭的内室。消暑用的冰块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融化殆尽。室内的温度慢慢升高起来。 河西后的酣眠异常香甜,叶明净也不知道自己睡多久,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热。真奇怪,平明睡觉不会这么热的。四周好像有几个火炉一般,不停的传来热量。汗珠子从全身的毛孔中往外冒。 叶明净非常怕热。 中原地区的植被未曾遭受破坏,东宫中又遍值树木,夏朝的夏季其实没有后世那么高温。晚风一吹还是很凉快的。叶明净仗着东宫她最大,没有敢进她的房间。夏季夜晚独眠时都只穿一身丝绸小背心和短裤,凉快的很。 穿着中衣睡觉这种事早就被她扔到脑后面去了,所以,如今穿着三层正规服饰酒醉而眠的叶明净很快就被热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抽手扯着自己的衣领,用力蹬掉大腿上的重物,企图凉快一些…… 不对!她的大腿上怎么会有重物。叶明净警戒心大起,立刻清醒过来。定晴一看,随即冷汗直冒。 薛凝之的头应该是一直枕在她腿上的,那里的裤子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片。薛凝之头上的汗珠子还在外冒,觉得热的不止这一个,齐靖、江涵的衣领全都被扯开。孙承和最夸张,不知他怎么折腾的,外套愣是被脱掉了,上身只穿着中衣。后背映湿了一大片。 完了!完了!叶明净头皮发麻、后背发冷。赶紧爬起来查探。 先检查了一下自己。还好,衣冠整齐。再看看那四个,全都没醒。 她长吁了一口气,抓住孙承和的腿,将他看拖至房间的一个角落。衣服什么的也扔过去。然后是江涵,拖至另一个角落。 拖完这两个后,她觉得腿脚有些发软。喘了两口气。看看剩下的两位,十七岁的少年的个头和体重……想想也就算了。 推开房门。门开只有冯立歪着一边打瞌睡。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立刻清醒过来,对上叶明净清亮的眼睛。 “外面就你一个?什么时辰了?” 冯立答道:“属下让绿桔她们先去休息了。现在是寅正未到。” 叶明净算了算,差不多凌晨四点左右的样子。还好,天还有一会儿才亮。她对冯立道:“你还守在这里。他们醒来后,就说我昨日醉酒后又迷迷糊糊的自己出来回房睡了。其余的不要多话,知道没有?” 冯立 低头称是。 绕过叭在外间桌上打盹的杏儿,叶明净轻手轻脚的溜回自己的房间。用浴室里备好的凉水擦了一把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到榻上运气调息。 气息在体内运行了数遍,终于驱散了最后一丝酒意。天色也亮了。 杏儿醒来后进房间一看,大吃一惊:“殿下?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叫奴婢?” 叶明净镇定的道:“孤也不知道。喝的太多了。见你已经趴在桌上睡了。我就没惊动你。” 杏儿大惊失色,立刻跪地:“奴婢该死。请殿下责罚。” 太女酒醉归来,她却睡的死沉沉的没有察觉。这是天大的失职。 叶明净道:“算了,你等的也够晚的了。好在我房里值夜的人不多。你只说是我吩咐的,没惊动别人直接伺候我洗漱完睡下了就行。” 杏儿心中一喜,随后又有些忐忑:“这……能行吗?” 叶明净笑道:“怎么不行。反正我昨儿自己换过衣服了。脏衣服就在浴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杏儿脸露喜色:“奴婢多谢殿下帮着遮掩。殿下头可晕?奴婢这就吩咐厨房去做醒酒汤。” 叶明净“嗯”了一声:“你去吧。” 在叶明净走出那间房子的一瞬间,薛凝之的眼睛就睁了开来。 他的头被猛然蹬到了地上,怎么可能不醒。不过他很快发现了目前的尴尬,又闭上眼睛装睡着了。 直到门被再次关上,他才睁开眼,揉着脑袋坐起身。然后,目光就和墙角一边正爬起来的江涵对视上了。 也是,被那么拖来拖去,一向警醒的江涵怎么会没有察觉。 两人相顾无言,默默对望。 最后,默契的转过头,各自整理衣衫。 冯立听见里面有动静。开门走了进来:“薛公子、江公子,你们醒了?” 江涵咳了一声:“冯公公,不知昨晚……” 冯立笑道:“昨晚几位公子都醉了。殿下喝的迷迷糊糊的跑了出来,小人就送了殿下回房。因着几位公子没有吩咐,小人不敢擅自行事,只得等几位醒了再做商量。” 看来这就是对外的说辞了。薛凝之红着一张脸:“如此甚好。” 冯立又道:“两位公子可要回房沐浴,换身衣服?” 薛凝 之道:“自然,有劳冯公公。” 两人各自回房。衣服什么的这里倒是有一两件。是前几次留宿时备下的。此时洗漱口好再换过,狐狸的心情随着身体的清洁被压在了心底。 等到齐靖和孙承和醒来时,面对的都是统一口径。 殿下昨晚很快就走了。他们几人醉后胡乱躺了一夜。现在赶紧洗洗身上的臭汗,换件干净衣服闪人吧。 薛凝之和江涵穿的体体面面、言之凿凿。齐靖和孙承和也就依言行事。打理整齐后各自回家。 至于酒醉前的记忆,各人到底还记得多少。这四人一个都没提。像是约好了一样都忘记了。 醉酒这件事就像是落进湖水中的石子,很快消散的没有一丝涟漪。只不过从此之后,四位伴读多了一些小习惯。比如,他们不再在东宫留宿了。又比如,他们从此饮酒适量,再也没有在人前喝醉过。 齐靖快马加鞭的赶回府中,无精打采的走到上房去向父母请安。 福寿公主正和景乡侯说着什么见他回来了,笑道:“你回来的正好,来,看看这几家的闺秀,可有特别喜欢的?” 齐靖心里一阵烦躁,口气也有些不好:“娘你看着办就是了。问我干什么!”反正哪个女人都一样。 福寿公主大奇:“这又是怎么了?一大早的谁惹你了?你要赌气也别拿终身大事开玩笑,这人可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我拿了主意,你将来埋怨我,我和谁叫冤去?” 景乡侯给儿子打圆场:“可是办的差事不顺利?昨天不是铜匦投函的第一天么?可是有了什么问题?” 福寿公主没好气的道:“能有什么问题?昨儿就他们四个留宿东宫。人家林珂可是早早回去了。可见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景乡侯用询问的眼光看向儿子。齐靖心里烦闷,索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了凉茶咕咚咚的往下灌。 福寿公主不动声色,就那么看着他。 凉茶下肚,齐靖心头爽快了一些,道:“非得现在定亲吗?我才十七,娘,你找的那些闺秀,我平日也都见过。真的是一点儿话都说不上。再等两年不好么?” 福寿公主斯条慢理的道:“就是要现在,太女今年十三了。你不早早定了亲,外头的人有的乱想呢。一个晋国公府就是明摆着的。我给你定了亲,也是表明一个态度,脱出这趟浑水。” 齐靖就听清了一个内容:“晋国公 府?他们乱想什么?薛凝之还是薛洹之?” 福寿公主横了他一眼道:“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据我看,他家应该是两手准备。正夫的话就是薛凝之,侧夫就是薛洹之。” “噗——”齐靖一口茶全都喷了出来,“正夫?侧夫?”语气说不出的古怪。 福寿公主瞥了他一眼:“你以为经过了前朝末代女帝的事。皇上会只给她一个丈夫?” 齐靖立刻怪叫:“一女不事二夫,礼部不会同意的!” 景乡侯齐绩也有些受不住打击了,忍不住开口对妻子道:“你瞎猜的吧,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福寿公主嗤笑:“一个也可以啊。只是这人选就不能出版勋贵之家了。你看那些人会同意吗?” 齐靖又叫道:“为什么不能出自勋贵之家?”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福寿公主看了看儿子年轻俊俏的脸,心中暗叹。家里只有他一个独子,这孩子的性格竟被养着如此黑白分明。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叹气解释道:“太女要是只有一个丈夫,那人选就是块烫手山芋。谁家都想要,谁家都不敢要。勋贵加外戚,薛家这几十年的风光谁没看在眼里?就没有眼热?这一块大饼谁都独吞不了。到最后,勋贵们必然会妥协的。勋贵一妥协,礼部那里就顶多剩些小麻烦。最终还是能成。毕竟周太祖的后宫就有过好几个男子,也算有例可寻。” 齐靖的脸色越发古怪起来:“大饼?独吞?”他们把她当什么了? 福寿公主叹息道:“靖儿,她现在是储君。盯着她的人多着呢。你哪里能去那种地方搅和?还是挑一个人早早定了亲吧。你一直不定亲。万一哪天礼部开始呈奏太女夫的人选。你就是适龄男子,被报上去可就糟了。” 景乡侯也在一旁叫道:“什么?把他报上去?那怎么行?靖儿可是独子!”转念一想,又嘻嘻笑道:“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好。他今年十七了。马上定亲,年前成亲。明年就以可以给景乡侯府开枝散叶了。到时候,府上就热闹了……” 他在那里独自憧憬。福寿公主却紧紧盯着儿子:“你可明白了?” 齐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既然这样,就别找京城里的。往远些的地方找。找个知情达理、贤惠懂事的。” 福寿公主立刻露出了笑容:“自然要找个懂理贤惠的。你放心。娘给你认真挑一个。不找京城里的也好,咱们就彻底不掺和这趟浑水。” 第八十八章调查(一) 东宫书房。叶明净的心情有些起伏不定,说她一点儿不介意昨晚的醉酒,那是不可能的。来到这个时空多年,父皇、母妃、太傅、林珂、四位伴读、计都、冯立、小桃桔子、花雕素洁,包括薛皇后等人,都已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生命中。这样的生活,她是满意的。比起前世既精彩又有挑战性。亲人、朋友、伙伴、敌人,一个不缺。比之岳晶晶苍白的人生,叶明净的人生更加丰富多彩。 可惜时光交替,人事变迁。就像岳晶晶无法挽留住婚姻与生命一样。她现在也一样无法挽留住童年无忧的时光。人终究是要长大的,人心也会改变。天真无邪的岁月一去不复返。她终究是个女子,随着年岁的增长,五人之间无性别差异的相处终会改变。 想要永远保留他们之间最纯洁的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个都不去碰。 叶明净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将头靠在椅背上,半阖上眼睛。 有些人是不能动的。她是成年人,有着成年人的思量和自制力。四位伴读,她从来就不打算和其中之一有些什么。那样会破坏他们这一个整体。五人之间多年形成的难得默契和情谊,她舍不得破坏。 可惜,昨天竟然喝醉了。那些话大概把他们吓坏了吧。喜欢不等于爱,这里的人想来不会明白。 不过这样也好。看这四人今日不动声色的行事,他们的想法应该和她也是一样的。伴读与公主,储君与臣子,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 心情平复后,她打开秋风落叶的书橱,取出那一封案件密函,再次细细的阅读起来。 案件的发生很普通。今年二月时节,济南府的郊外,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惊人辨认,是一位住在城中客栈里的秀才。 此人为着今年的乡试而来,在济南府的几次文人集会中出现过,故而很多人都将其认了出来。 济南府的通判审理了此案,判定是客栈老板见钱眼开,杀害客人后至荒郊抛尸。目的是侵吞其财物。证据就是,该秀才失踪后,客栈老板并未报案,而是私自隐瞒下了他的财物。客栈老板在大堂上招供画押。杀人重罪,老板被判了秋后问斩。后来,老板的儿子上告到知府处,说他父亲是冤枉的,乃是屈打成招。知府审理后,维持原判。而现在,这封案件的喊冤信就通过铜匮送到了叶明净的手里。 写信人很体贴,知道太女殿下不是专业刑案人员出生。在信中将疑点分析的头头是道。比如,那秀才最后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是 黄昏晚一直在店里的,客人们都能看见。直至夜深打烊。案卷上说,是老板将秀才引至偏僻处杀死,然后趁着黎明时分,出城抛尸荒野。信件上又分析,弃尸何须如此麻烦?分尸抛至粪坑岂不更便当? 信里将各项疑点说明的清清楚楚。还指出,那秀才在家乡的夫人现今已经失踪。村人说是跟着外乡男人跑了。那对夫妻感情一直不错,何以夫君去考举人,家庭地位改变有望,妻子反而跑了?这也是疑点。 叶明净看完后摇摇头。凭着她多年电视、新闻、网站上总结出来的经验。这客栈老板十有八九是冤枉的。理由就是上面说的,杀人不算什么,大清早的背着尸体,躲过城门护卫抛尸荒野,这才是脑袋有病呢。但是,这个老板身上疑点也有不清不楚的地方。不然为什么不早早报案?那秀才夫人的去向很可疑,应该和案件也有关联。 凶手是谁,真相如何。叶明净并不在乎。秀才不是无名小卒,事件发生的地点又是济南府郊外。加之有这么多疑点。派几个高手出马,比如葛涵之流,一定可疑查清真相。 问题在于查清真相之后的后续。别的不说,涉及案件的知府、通判、推官、仵作、衙役、师爷等等一系列人都逃不掉。明摆着是冤案,还这样断案,一定是有原因的。能从科考出身,其人就不会是傻子。简单的逻辑分析根本难不倒他们。搞不好他们全都明白真正的案情是怎么回事。管管相护,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概括的。真的查起来,被牵扯的官员一定还不止这些。 接手这个案子,就意味着要斗倒一批官员。到底是谁放的这封信件?目的又是什么? 叶明净想了想,吩咐冯立跟着,带了一个司谏。去了文渊阁。求见方敬。 首辅大人正忙着。见太女来访,颇为诧异:“殿下?怎么今日有空来此?” 叶明净羞涩的笑笑:“方阁老。孤近日恰好读书读到吏治。对我朝的吏部官员格局有些不明了,故而来向阁老大人讨教一二。” 方敬笑道:“殿下客气了。我朝上百种官职、品级、分管职责,这些内容廖太傅无一不晓。来找老臣,殿下可是舍近求远。” 叶明净笑道:“非也。问询太傅,固然能得到最全的答案。但古人云,凡事应自身先寻求答案,不明者再问其知者。如此,学问方才是自己的。所以,孤想向阁老讨一份吏部官员职位书看一看。从中参详一二。” 方敬沉默了。吏部全体官员的职位书,不是什么 人都能看的。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皇帝和太女。叶明净向他讨要,并不算逾矩。只是……这样看来,太女想知道的,并不是吏部都有哪些官职。而是那些官职都是由什么人在担任。 罢了,这些东西也不是机密。就算他不给她看,真心要查,也能查出来,不过费些事。于是方敬爽快的道:“既如此,老臣就陪殿下去瞧一瞧。只是殿下只能翻阅,不可带走。” 叶明净笑道:“这个自然。阁老可见着孤这司谏了?就是为着抄阅而来。” 方敬笑道:“只怕殿下一时半会的抄不完。” 叶明净道:“那孤就先抄京城附近的。那些远地方,明日再来继续。” 方敬笑笑,带着她来到吏部内堂,亲自开锁,将承庆二十三年的吏部官员文表奉上。叶明净坐在一边,翻出几本来命那司谏抄写。 方敬瞥了一眼,确实是直隶与京城附近的几个府。 叶明净和他寒暄了几句后,道:“阁老大人公务繁忙,不必在此作陪。若是因着孤的缘故耽误了政事,孤的罪过就大了。” 第八十九章 调查(二) 福寿公主那时正和薛皇后说这话,话里提到要出门去几个地方。薛皇后笑道“是该多去几处想看想看,你这可是挑媳妇,不看仔细怎么行?对了,我听说齐靖也想跟着去?” 福寿公主笑道:“可不是!那孩子虽说脸皮嫩。可到底是终身大事。跟着我一块儿去,也给人家夫人瞧瞧。省的担心我委屈了她们家的姑娘。” 薛皇后连连说好:“两下相看对眼是再好不过的。景乡侯俯就他这么一个独子,这未来的世子夫人自然既要贤惠又要你们都满意才行。” 福寿公主叹了口气:“说真的,我也不想这样东奔西跑。只是这孩子眼界高,京城里的闺秀都是从小认识,知根知底。他愣说和那些女孩子说不上话,看不中。我这也是没法子。只得豁出去老脸出去跑一趟。” 薛皇后掩嘴而笑:“你这可是为娶媳妇忙,再豁出去老脸也是值得的。” 福寿公主撇嘴:“看我笑话不是?嫂嫂也没几年了。太女后年就及笄了吧,你也快到烦的时候了。” 叶明净原本是坐在一边乖乖旁听。见火烧到她身上来了,立刻大窘:“姑姑,你说什么呢!” 福寿公主调笑道:“呦,害羞啦!怕什么,迟早有这么一天的。难道是担心你母后给你挑个丑的不成?或者你已经有心上人了”叶明净大为尴尬:“姑姑,您说些什么呢!我哪里想过那些事。” 薛皇后微笑道:“你姑姑说的也有道理,可不就还有两年了,一转眼就要成大姑娘了。这男婚女嫁,人之常情,有什么号害臊的。齐靖不是就是要去相亲了么。”叶明净汗颜。原来齐靖去山东找的是这个理由,真是巨汗。 福寿公主道:“说到我家齐靖,挑挑拣拣的真是让我烦死了。净儿日后可不能这样,得心中大致有个数才行。来,给姑姑说说,你都喜欢什么样的?” 薛皇后也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叶明净看看薛皇后,到:“我听父皇母后的意见。” 薛皇后的笑容顿时明亮了许多,对福寿公主道:“瞧,还是女儿贴心省事吧。” 福寿公主斜睨她:“我算明白了,你们娘儿俩这是欺负我没女儿呢!” 昭阳宫内众人嬉笑不已。 福寿公主雷厉风行,那次见面后不出五日,就收拾好行装出发了。第一站就是山东府。 齐靖走后不久,就到了第二次铜轨投函的时间。如今的午门外 广场,比之从前是大相径庭,不断有人来人往。尤其是投函日的当天,帆布茶棚的纳凉处坐满了人,对着铜轨和通告栏又是指点又是议论。代客投函的业务也于这一回展开了,几个半大的孩子流窜在广场之中,嚷嚷着只要一个铜板就可代客投递。叶明净瞧着就想笑,这回看孙承和还好意思和人家孩子争不。 还有好些人在抄录上一次她贴出的函,帆布棚里大多提供最基本的笔墨纸砚,供人抄写。 这种景象是叶明净乐意看到的。舆论的力量有多大,她非常清楚。而能够传世的舆论文章,就掌握在这些文人手中。这个时代的文人,如廖其珍、林珂、方敬,乃至黄佣行,虽然政见会有所不同,其风骨却是傲然铮铮。骨子里浸淫着高人一等的优越与自豪感。君子立世说,已经成为了他们之中唯一的信仰。故而,像武则天那样的任用酷吏镇压不行,像清朝那样实行文字狱也不行。只得春风化雨、徐徐图之。 她还记得看电视剧《武则天》到时候,里面有这样一个镜头。酷吏李义府在被处决的前一晚,武则天微服去监狱中看他。对她说:“谁让你是一个小人呢,我虽然想重用你,可你犯下的罪行太大了,已经激起了民愤。我不得不杀掉你。 李义府说到:“娘娘,因为你是个女了。所以,只有我这样的小人才会义无反顾的帮助你夺权。你的身边永远不会有正人君子。 这段话让当年的岳晶晶印象深刻,只觉得一代女皇也太惨了些。身边一个君子都灭有。直到后期当了皇帝,才有了一个对她忠心耿耿的狄仁杰。可惜据历史的室友分析透露,狄仁杰生前虽得武则天信任,却是一直在暗地里立志复辟李唐皇朝的。只不过他死在了武则天前面,没来得及暴露。而他举荐提拔的好些大臣都是和他为着同一个目的在奋斗。 重生后灾回想这一幕,叶明净倒吸一口凉气。万分庆幸前面有一个李若棠。同时也明白了李若棠为什么在生前致力于百家学说争鸣,搞出十日辩论大典。实在是那位如家的老先生太过缺德,竟然讲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结果流传到后世,无形中给女人行事添加了许多困难。 真是的,少说两句话会死人那!叶明净强烈怀疑这位老先生被女人甩过,愤愤不平之下才冒出这么一句酸溜溜的话。 好在这个时代的儒家对女子的制约还没有发展到明代那种变态的地步。饿死了都不能吃男人手上递过来的食物。嫂子在水里快要淹死了,小叔子都不能去救一救。李若彤开创了 一代盛世,给万千女子提高了社会地位。她也不能落后,必须当好一代女帝,才能将女子的地位继续巩固。以此来消灭李青瑶留下的坏影响。 所以,单纯证件不同的官员,她可以容忍。不是清廉如水的君子,只要有能力做实事,她也可以容忍。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要夺走她帝位的人。黄庸行、原青这一众人,必须永远的消失。不是消失生命,而是消失掉他们的影响力。这个,比杀人要难多了。 这一次的铜轨中,信件多了许多。地点从京城开始向外扩大。没有了喊冤密函。阐述自身学术观点和政治观点的倒是多了几封。不过都是些小道理、小措施。并不能让人眼前一亮,不值得特意去招揽。叶明净同样收在了冬雪腊梅的书橱里。不过,在这次的回函告示上,她特意添了几句。说是对这些阐述观点的学子万分感谢,感谢他们的信任。只是自己目前未曾介入政事,还在读书。不便将其观点引入政局。不过,这些学子的文章令她受益匪浅,还是很感谢大家的。 不像在民风明清的感谢中会提到人名。对投递政治学术观点的信件,她刻意没有提到姓名。 至于看了告示的人会怎么想,能不能理解她的意思,就见仁见智了。 不久之后,齐靖的密信到了。一个扁扁的黑漆木盒子,上了严密的锁,有两把钥匙,齐靖一把,她一把。这个灵感也是看电视的来的。到目前为止,她的东宫密室里,真的已经到处是钥匙了。 盒子里面就是密信,上面写了齐靖在济南府调查到的消息。那位秀才果然不是客栈老板所杀,而是被一个权归人家的亲戚杀害。原因是因为这户人家的管家夫人有一位本家侄子,带着家奴去乡下收租时看上了秀才的妻子。强行霸占了她。女子愤然,收拾行囊到济南府,打算去寻找自己的丈夫商议报仇。结果很不巧,她刚进济南府的城门就被那家家奴中的一个同伙看见了。然后,几个家奴就合伙绑架了那女子。女子挣扎中塞了一个求救信物给那一位路人姑娘,请她帮忙告知自己的丈夫。那位路人姑娘多了个心眼,并没有直接去找秀才,而是给了几个铜板给一个卖艺的孩子,让他拿着信物去给那秀才报信。 秀才得知详情后,去那权贵府上要人。结果那远亲和家奴是背着主人行事的,权贵当家人并不知情,加之那秀才对具体是什么人绑架了他妻子也说不清。一时之间,和那府上的人吵了起来。最后不欢而散。这一段纠纷被在一边伺候的小厮听见了,因着这位夫人的本家侄子打理夫人的陪嫁土地 ,有权有势,小厮想讨好他,便将事情告之。 那位侄子大惊,遂派人使了计策,诓骗那秀才说是有他妻子的消息,连夜骗人他出城,于城外将其杀害。而客栈老板则是知道秀才寻找妻子的始末,但因为垂涎其留在房中的钱财,便偷偷昧下了秀才的财物,说其已经退房。 秀才的尸首原本被埋了。结果那些家奴偷懒,埋的比较浅,一场雨水冲刷后显露了出来。被路人看见就报了案。 案子并不难查,秀才去权贵府上要人,是光明正大去的,有不是人知道。案发后,那权贵夫人的本家侄子求他姑母。于是那位权贵在还不知情时,其夫人已经拿了丈夫的名帖,派人去通盘哪里走了一遭。通判自然心领神会,判了客栈老板为财杀人之罪。等权贵知道这件事时,木已成舟,只得无奈的帮着妻子打点。一层层的官司下来,冤案就这么发生了。 齐靖在信中说盗,他已经找到了那位求救的路人女子,目前收留在他身边。那死去秀才的妻子则还在那权贵夫人本家侄子的一处宅子里。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这位权贵姓黄,乃是礼部尚书黄庸行的弟弟。 叶明净几乎要仰天大笑。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黄庸行可以退出历史舞台了。 第九十章 调查(三) 她立刻开始着手写信,告之齐靖,第一,不要急着插手此事,只需露出对此事似有察觉的态度即可,切不可让人知道你已经了解了全部案情。第二,误导原青等人,让其认为你对黄庸行十分忌惮。 写完信后,她封进密匣子,招来信使让其送给齐靖。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大凡做了贼的人,都比较心虚。一旦沉不住气,就会慌乱了手脚。那时便有空可钻。目前的布置,就是要让那些人先乱了阵脚。 齐靖在济南府的一些动作终于落入了有心人的眼睛。济南府刘知府乃是永泰侯府分支,后台比较硬。他请了黄庸行的弟弟黄慎行过府询问:“慎行呀,齐世子最近在济南府天天转悠,你可知此事?” 黄慎行道:“此事我已知晓。齐世子年轻好动,喜欢新鲜事物,即使是在济南府逗留久些也无可辩驳。我等又能如何?” 刘知府道:“坊间关于那案件的传言太多了。保不准就能被他察觉。我看如今之计不外乎二,一、那个秀才的娘子早早处决掉。二、瞒住齐世子,尽早将他哄骗走。” 黄慎行回家后依计而行,将事情告知夫人,吩咐她解决掉那位秀才娘子。 黄夫人心领神会,回到后院便找来心腹管事,如此这般的叮嘱一番。 管事出门后找到那位侄子公子,该公子比较怜香惜玉,不肯动手。 便掩耳盗铃不闻不问,丢下了地址让管事自己去办事。 秀才娘子被关在济南府的一处小宅院中,管事原认为此事办起来应是十拿九稳。结果就在他带着人要把那秀才娘子往井里推的时候,不知从哪里蹿出两个小孩。撞翻了他的现场。接着,又有小孩的家人寻来,说是孩子们躲迷藏,自家的孩子不小心跑进来了。那管事顿时就慌了,推说没看见。结果那两家人异常彪悍,吆喝了几户邻居就往里冲,那秀才娘子也是个厉害的,身上藏了碎瓷片,划的那按住她行凶的家奴手臂鲜血直流,正在扭打中。那些小孩的家长看见了这一幕,立时揪住他们,送至官衙报案。 走在半路上时,刚好遇见满大街闲逛的齐靖。于是,齐世子好奇的跟着他们去了知府衙门。 知府大人只得亲自审理此案,结果牵扯出了秀才遇害案,杀人灭口案等等一系列隐情。案件剧情复杂。刘知府当天只审理了一半。随后便暂时退堂。 这些人倒也能耐,竟然于第二天就不知从什么渠道说通了福寿公主,福寿公主压着 儿子启程离开了济南府。齐世子一走,那案件的审理就好办了。 济南府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松了一口气,打算再次囫囵结案。恰在此时又有坏消息传来。客栈老板的儿子敲响了大理寺门前的申冤鼓,状告济南府知府屈打成招、草芥人命。他的运气很不错,刚敲了两下鼓,就遇见了路过此地的太女殿下。 于是,太女殿下又一次旁听了于光恺审案。 这个案件的事发地点在济南府,又是由刑部审核过的。故而于光恺接下状纸后派人通知了刑部尚书周定钧。 周定钧听了官吏的汇报后,立时头皮发麻。太女殿下恰好路过?骗鬼去吧!我天天在大街上走怎么没遇到这种事?不用说,一定有内幕,只是不知道殿下到底想干什么。 于光恺同样也不想惹祸上身。这种经过层层官员之手审理的案子,那是轻易翻得的吗?翻案就等于要扳倒一大批官员。于是,他于当天下午去找了周定钧暗示一番。示意他,解铃还须系铃人。 随后不久,林珂来到东宫,求见叶明净。 叶明净那时正在做一篇史论,廖其珍布置的功课。廖太傅认为,治国者应熟读历史,从中吸取得失。而叶明净做这些文章,却很是乏味。 前世的时候,宿舍夜谈中,汉语言系的学姐曾感慨:“诸葛亮多能干一人啊,怎么就辅佐了这么个没用的家伙呢?呕心沥血一场空。你看他《出师表》写的,多感人啊。” 历史系学姐嗤之以鼻:“诸葛亮是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不代表他是合格的教育家。《出师表》写的再感人有什么用?阿斗同学能看懂吗?亲贤臣、远小人,这道理大家都懂。可问题在于,人家昏君从来不认为他亲近的是小人,都是大大的贤臣。” 廖其珍的问题也在这里,他传授的是道,是信仰,而不是方法。真正的治国不是理想化的。从这一点上来说。《君主论》才是真正的治国宝典。 国之君主,必须有高尚的信仰。此乃一位明君的立足之本,毋庸置疑。但具体处理事务,就不能只靠信仰了。靠的是手段。这些廖其珍教不了她。所以,她写这些史论写的很是气闷。 见林珂来了,就搁下了手中的笔。趁势休息一会儿。 林珂见她面色不好。笑道:“殿下可是课业做的太多了?” 叶明净请他坐下,叹了口气道:“别谈了。太傅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恨不得把孤培养成圣人才好。” 林珂笑道:“那是殿下资质好,贤明有德。廖大人才对殿下有如此高的期望。” 叶明净“哼”了一声:“是吗?孤倒是知道有这么一个皇帝,日日勤政,生活简朴,心怀大志,一心想治理好祖宗留下的江山。林大人猜猜,这位皇帝最后结局如何?” 林珂笑了笑:“自是治下太平盛世。” 叶明净笑了笑,并不作答。这个问题是前世宿舍里历史系学姐问大家的。该皇帝年号崇祯。典型的志向大、手段差、运气背。皇帝这个职业,不是靠着书本上的知识就能当好的。 林珂见她不接话,也就知趣的没有再提。这时,绿桔端了茶进来,他啜了口茶,道:“刚刚,周定钧来找过臣了。” 叶明净立刻反问:“为了今天上告到大理寺的那案子?” 林珂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殿下。不过,周定钧没提案子的事。而是说,殿下入主东宫多时,他们这一众臣子还未曾向殿下道贺。打算今晚在百花坊宴请殿下。还望殿下务必赏光。” 叶明净诧异的不得了:“请我吃饭?在百花坊?”随后她想了想,立刻明白了里面的原委:“是了。这是来探我的口气。事情么,自然是在酒桌上谈来的方便。” 林珂见她心底通透,不由倍感庆幸,说起话来也就直接许多:“那殿下是去还是不去呢?” “去。为什么不去?”叶明净微微啜了口茶,脊背挺的笔直。看向窗外,眼神悠远:“我当上太女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东宫中除了你们几个,还有谁来过?那些官员称呼我一声太女和称呼一声公主又有什么不同。我不闻不动一年。他们也就当我是摆设一年。今天,终于过来找我了。我为什么不去。我倒要看看,他们会出什么价码来交换我手上的东西。” “殿下……”林珂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一年的日子,对东宫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不好过。没人把他们当回事。正如太女刚刚所说,在官员眼里,她就是个摆设。他林珂宦海沉浮到这把年纪,自然能沉得住气。孙承和江涵年纪小,还没多大意识。齐靖和薛凝之在外头的日子就没那么风光了。不然,齐靖为什么不愿和京城的闺秀定亲,要在外面找。只是没想到,殿下小小年纪却也看行如此分明。原以为她是豁达,现在看来,应该是隐忍。 “殿下,自铜匦设立以来,目前的形势,已是越来越好了。”林珂终于找到了一点儿话题。 叶明净笑了:“是啊 !投石问路。我总算知道那封告密信的目的是什么了。这信背后人想看的,是我对官员们的态度。秉公办事呢?还是互相勾结。” 这个话题就太深入了。饶是林珂自诩是叶明净的心腹,听到她这番言论,心里也打了个哆嗦。尴尬的转换话题:“那殿下是打算,臣就去回复周定钧了。” 叶明净点了点头:“嗯。你顺便再提醒他们一声,我要赶在宫门下钥前回来的。别安排些拖拖拉拉的节目。至于一起去的人选……”她沉吟了一会儿,“就你一个吧。” 林珂想了想,确实不太方便带那剩下的三个伴读。也就应承了。临走前,他特意嘱咐:“殿下,今晚去了百花坊,可不能再称呼‘我’了。” 叶明净恍然,连连点头:“孤会注意的。” 林珂去向周定钧转达回复。叶明净则去承庆帝的宣明宫请假。 承庆帝听到她今晚的活动安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百花坊?晚宴?看来净儿果然长大了。” 叶明净有些不好意思:“父皇!儿臣就是去吃一顿饭。” “是啊,去百花坊吃饭。”承庆帝思索了一下,道:“净儿,你年纪尚幼,有些事不可操之过早。欣赏一下那里的歌舞也就罢了,那里的人却不可以碰。你可明白?” 叶明净心头巨汗。父皇都想的是什么呀!只得装作不明白的问:“碰人?什么碰人?为什么要碰那里的人?” 承庆帝立时语塞,回想了一下,确实还没对女儿进行过这方面的教育。心头不由就有些恼怒。 这些臣子,想亲近储君也不找个稳妥的地方。竟然挑这么个花天酒地之处。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和女儿解释,只得道:“多带些侍卫。计都和冯立必须要有一个时刻不能离开你身边。”心头则打定主意,一会儿一定好好吩咐这两人,今晚主要该防备些什么。 第九十一章 百花坊夜宴 夜幕下的百花坊如同灯下盛开的牡丹,散发着雍容华贵的优雅。 一辆接一辆的豪华马车,驶进挂着金色灯笼的大门。门内灯火辉煌。贵客们下车后顺着花木扶疏的小径,鱼贯走进莺歌燕舞的大厅。 百花坊的大厅是两层建筑,正中的表演场上没有二楼。高高的穹顶上垂下无数条柔韧的绸带,那是表演舞蹈时需要用到的道具。大厅里每隔十几步远就有一盏地灯。青铜制的底座有一人多高,上端是一朵朵盛开的青铜莲花,莲花的花心中则是一支支洁白的蜡烛。整个大厅中被这数百来支蜡烛照得灯火通明。 表演台的三面是欢乐谷坐席,二楼则是各类包间,包间门口由水晶帘隔开,可以一览无遗楼下的表演。 叶明净今日的赴宴处,不在百花坊的大厅。而是那几个散落的花木深处的小厅之一。 下了马车,在院中迎客的彤娘便笑嘻嘻的行礼:“殿下可是稀客。这快有一年没来了。民女还以为殿下厌烦了我们这儿呢!” 叶明净笑道:“入主东宫后孤有太多课业要忙。连萧世子的音律课都没时间上了。更何况是来这里。这里晚间倒是别有一番不同。” 彤娘拍手而笑:“差点忘了,彤娘还没恭喜殿下入主东宫呢。贺喜贺喜!说到不同么……”她掩嘴而笑,“百花坊的晚间确实有些妙处,殿下过了今晚就知道了。殿下请随我来,周大人他们早就到了,正等着殿下呢。”随后便在前方带路。 周定钧安排的小厅临水而建,风景独好。细密的轻纱将窗户糊的严严实实,既有凉风习习又防止了蚊虫。小厅内设一主席,两面则是从席和陪坐。中间地地带就是表演台。整个房子用鎏金、玉器、铜器、水晶装饰,灯火一亮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叶明净从来没有在晚上来过百花坊,也没有进过这一类的小厅。故而很是仔细的打量了一番。 周定钧等一众人早已到了,见她来了,忙和林珂二人迎上。见过礼后请她至主席落座。 叶明净在正中间的豪华席位上坐下,三人宽的玉石矮榻上铺着象牙凉席,迎枕、锦垫摆设的整整齐齐。她的身量落座后,显得有些空荡。 侍卫们都留守在了外厅,冯立和计都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后,杏儿跪坐在榻前的地毯上近身伺候。 林珂和周定钧坐在她左右两边的下首度。再往后面都是一些不认识的官员。 周定钧等她落座后,便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向她一一介绍众人。每点到一个人,那人就会起身身她行礼。 第一个介绍的是两位刑部侍郎,冯涤、贺退思。之后就是刑部的几个郎中。其中就有山东清吏郎中宋则诚。此外还有一位吏部侍郎蔡万和。其后面就是一些小官陪客了。 说到小官,只是相对而言。这批人中间最低的品级也有五品。只不过此刻都穿着便服,看着不打眼。 由于夏朝的男子年满三十后都要蓄须,叶明净向来以胡子划分第一层年龄线。今天的小厅里,没有一位座客是光下巴。叶明净很是感慨。这帮老家伙终于开始正眼看她了。 周定钧介绍完众宾客后,便宣布宴席开始。端起酒杯,和众人一道向叶明净敬第一杯酒。 “这第一杯酒臣等先敬太女殿下,祝殿下风华正茂、鹏程万里” 叶明净端起杏儿给她斟好的三足玉雕酒爵,笑道:“多谢诸位大人吉言。孤愧不敢当。这第一杯酒还是应先敬天下太平,风调雨顺。” 众人恍然,纷纷道应该应该,于是改了祝词,以袖遮掩,一饮而尽。随后半倾斜空玉爵,相互示意。 第二杯酒,则是祝皇帝陛下身体健康、长寿安乐。 直到第三杯酒,才轮到太女殿下风华正茂、鹏程万里。 三杯酒下肚后,气氛渐渐热闹了起来。音乐声不失时机的响起,一队女子穿着纱衣赤足而至,跳起养眼的舞蹈。 杏儿用筷子夹了案几上的菜肴在碟中,双手呈给叶明净,叶明净拿筷子吃了几口。 周定钧向叶明净介绍:“今日的菜肴以海味、河鲜为主,讲究一个鲜字,其中江瑶柱、西施舌,都是从江南运送而至。而这几样蛤类,则是用沿途轮换海水之法,从东海边运来。极为难得,殿下尝尝看?” 海鲜对叶明净来说不算什么稀奇物。但对京城里的人就不一样了。人类有个有趣的现象。住在海边的人,认为山珍是最美味的。爱吃狍子、野鹿、果子狸等等。住在中原腹地的,认为海里面的东西最好吃,喜欢鱼翅、鲍鱼、海参。夏朝人也不例外,京城中最贵的菜肴就是海鲜,其次是河鲜。而周定钧说的东海,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实际是岳晶晶时代的渤海。在山东境内。 想到这里,叶明净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在彼此还不熟悉的时候,谈论吃食、歌舞是最安全的话题,也最容易拉近彼此的关系。众 位官员们便纷纷上前敬酒,顺带和她唠叨几句。结果叶明净年纪小,除了前三巡干了杯以外,凡是来人敬酒,皆是饮微微一口。众人也不好强求。于是便向她推销美食。反复诉说这些菜肴的珍贵和做法的难得。 叶明净细嚼慢咽,脸上的神色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桌上的每一道菜都尝了一口。算算蛋白质和维生素量大约足够了后,就不再吃了。主食吃了几块面饼。为的是摄取一定量的面粉。百花坊的果酒清甜爽口,酒精度不高。她也只稍稍的喝了一点,便不再碰。 周定钧观察半天后不停的腹诽廖其珍,自己古板就算了,教出个学生也这么古板。 蔡万和和宋则诚互相对视一眼,朝小厅的侍女头领使了个眼色,上出了今天的第一道大菜。 水面上传来一阵飘忽的琴声。清越飘渺,忽隐忽现。一艘小船由远及近,从水面缓缓游来。船上坐着一位白衣男子,垂着头弹奏膝上的古琴。湖水月色掩映间如同一幅画。 叶明净仔细的听了一会儿琴声,觉得还算可以。古琴没有和弦,五声音阶,滑音、泛音较多。讲究声远意静。演奏起来更加符合道家“大音声稀”的学说。 一曲奏完后,那白衣男子走入小厅,给叶明净见礼:“白无音见过太女殿下。”他衣冠胜雪,乌发如墨。鼻梁挺直、下颌曲线优美。玉人一般的立在堂上。 叶明净看了一眼:“嗯。” 然后就没下文了。 白无音没料到她“嗯”了一声就完了。 他的相貌在百花坊首屈一指,哪一次出场不是艳惊四座。只有他冷别人的,哪有别人冷他?叶明净来了这么一出,一时间就有些冷场。 林珂垂下头,就怕自己笑出声来。 杏儿跪坐在叶明净脚边,角度非常好,倒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周定钧赶紧出来打圆场:“白公子的琴是百花坊一绝,殿下今日有耳福了。何不请白公子再奏一首?” 众人恍然,纷纷附和:“对,对!”白无音这么漂亮的人,天下难寻啊。殿下一定是脸皮薄,不好意思。 侍女们过来摆上案几,白无音愤然阻拦:“殿下并不喜在下的琴,无音恕不能从命。”他目色冷冷的看着主位席上的女子。 叶明净无所谓的道:“哦。不想弹就不弹吧。你可以下去了。” 白无音一涩,咬牙狠狠的看了她两眼,转头离去。 叶明净若无其事。 周定钧看了蔡万和一眼,意思是,你看怎么办? 蔡万和开始头疼。处事先处人,这是多年来人际交往的不二法门。有了交情才好说话。他们想找太女办事,就得先和太女出处交情才行。 男人之间处交情很容易。喜欢荤的,听曲喝酒、美人相伴。喜欢素的,鉴赏字画、下棋品茗。若是有别的爱好,也容易,喝上顿酒,一来二去也就摸清了。偏偏太女是个女子,套交情很难套上。投其所好,太女好什么? 油盐不进,这要从何处下手? 他这里郁闷着,主座上的叶明净也很郁闷。 这些官员不是应该来向她投诚的么,怎么光是吃吃喝喝,一点儿真家伙都不漏?太没有诚意了。还弄了个长得娘娘腔的坏脾气男人过来恶心她。哪怕是送一堆银票,虽然粗俗一点,好歹也是个交换的意思不是?难道他们想空手套白狼?太没有职业道德了。 叶明净顿觉无聊。这些人不会这么天真吧。以为请吃一顿饭,她就会对他们有好感,然后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闻不问?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金银财物、官员任免、商道参股。官员之间的交易不都是这些么。顶多再加上送美女。怎么到她这儿就只是一顿饭了……等等!她恍然惊醒,刚刚那个娘娘腔,不会就是他们想送我的美男吧! 想到这里,叶明净立刻朝周定钧看去。一眼就看见了他在和蔡万和使眼色。 神啊!竟然真的是美男计。 叶明净要吐血了。美男计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美”、二是“男”。刚刚那个,也算男人? 什么是男人?男人首先要有男人的气势。其中有气势与内涵并存的极品,比如她家父皇、比如武成伯顾缉。此外就是健康自信,大气内敛的上品。比如林珂、比如顾朗、比如萧炫。再不济,算上还没长大的半成品,至少也得是齐靖、薛凝之那样有发展前途的吧。 拜拖!美男计好歹使的专业一点好不好。 叶明净一脸郁色的看向周定钧。周大人,看来我们之间的代沟很深。再加上你们没有丝豪诚意。我只能公事公办了。 第092章 百花坊夜宴(2) 周定钧有些着急了。人都请来了,功亏一篑哪儿成?济南的那桩事,一旦真的翻案。他顶多是个监察不力的罪名,撑死了被罚俸禄冷一阵子。下面的那些具体经办的人就倒霉了。尤其是山东清吏司郎中宋则诚。吏部那边也会有些牵扯。据说,济南府那姓刘的在做海产品的生意,京城中的高档饮食场所,包括百花坊都和他有往来。姓刘的会做人,每年年节上都会上京打点,鲜货干货都有。食物不同于古董字画,金银珠宝,构不成受贿的条件。而年节时分,新鲜的海产品,无论是自己吃,还是宴客送人都极体面…… 刘知府又和永泰侯府有亲,交友广阔。宫里的瑾妃娘娘就出身永泰侯府。 他想了想,借口更衣,眼神朝林珂使了几下,林珂以下雪亮,借口也去更衣。两人一同离席。 诸位大人们见此光景,松了半口气。继续按照计划,上了第二道菜。 两个红衣如火的少年,持剑而出。一模一样的衣服,一模一样的面貌。看来是一对双胞胎。两人朝叶明净行了个礼后,开始舞剑。 少年人舞剑比之女子多了一份刚劲,比之成人则多一份柔韧。那两人又是一样的面貌、一样的动作。如同照镜子一般,很是好看。 叶明净当成舞蹈在看。觉得这回还不错,不像刚刚那个白某某那么做作。 计都和冯立瞧了两眼,断定是花架子后,也就不再在意。 那一边,厅外水榭走廊。周定钧连连对林珂作揖:“梦石啊,你一定要帮帮忙。这事牵扯面太广了。” 林珂笑了笑,坐在走廊的石栏杆上,很随意的道:“周大人,你还要我怎么帮你。人,我已经帮你请来了。事,得你们自己去办。” 周定钧立刻做出一张苦脸:“梦石啊,话不能这么说。今天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这殿下就一直没笑过。你和殿下相处的时日长,还请梦石万万告之,殿下到底喜欢什么?” 林珂见他如此态度,心中不由涌起难以言喻的畅快感。周定钧正二品,刑部尚书。何时对他这类四品官低声下气过?而现在,偏偏他就这样做了。还有今天的席位安排。多少三品、四品的官坐在他的下首,现在又在等着他的帮忙…… 他深深的呼吸了两口气,平复了澎湃的心情。突然发现周定钧悄悄的塞了一张纸过来。 手感很熟悉,一摸就知道,是银票。只是不知道数额。 周定钧清了清嗓子,道:“这 是济南府刘……”话还没说完,就发现林珂把那张银票又塞回来。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梦石,你这是……” 林珂笑道:“周大人,无功不受禄。殿下到现在都没发话。你说我敢收么?万一这事办不成,我不是骗了人家?” 周定钧的脸色再度好转,低声道:“那你倒是给个准信儿。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珂也低声道:“周大人,殿下人都来了,难道还真是过来玩的?你们到底准备了什么?也给我透个底。我好交代过去。我实话和你说,这位殿下不喜欢那些着三不着四的调调。刚刚那个白什么的,谁想的主意?殿下才多大?要是被皇上知道了,还要不要命了!” 周定钧的脸红了红:“……这不是听说殿下喜欢音律么。白无音的琴是真的好。本来也就是给殿下听听做消遣的,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就好。”林珂皱眉:“可你们找的都什么人啊?那脾气也太臭了。难不成还要殿下去哄他?殿下今年十三,他多大了?也十三也成?” “那是,那是!”周定钧恍然大悟。原来殿下不喜欢这个调调。喜欢温柔型的。没错,消遣嘛,整天对着一张冷脸还消遣个屁啊!的确是他们疏忽了。 林珂继续道:“还有呢,不会就准备的这个吧。” 周定钧立刻回神,道:“那要看殿下喜欢什么了。古董?字画?玉石?首饰?还是真金白银?”话说完后,他发现林珂的脸色变得很怪。 这帮人打算哄孩子呢!林珂心头微愤,冷笑道:“周大人,原来这就是你们的诚意。恕我无能了。” 周定钧一把拉住他:“梦石,别忙,别忙。我这不都说了么,小姑娘喜欢什么我是真不知道。” 林珂冷笑:“周大人,你今天请的是谁?请的是我大夏朝的储君,一国之储君喜欢什么,你真不知道?”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慢,字字清晰。 周定钧心头不自觉的一惊。头上冒出了冷汗:“梦石……” 林珂看着他的脸,压低着声音继续一字一句:“周大人,你真以为殿下是从齐世子那里了解到的案情?” 周定钧顿时心下大乱。林珂这么说,就意味着太女不是从齐靖那里得到的消息,那会是从哪里?难道有官员私下投靠了她,或者……他脑中霍的灵光一闪:“你是说,铜匦……” 林珂起身整了整了衣袍:“下官可什么都没说。周大人,我先回席了 。” 林珂的身影消失在门厅中。周定钧定定的立在原地。心下冰凉。原来那铜匦是一箭双雕之策,不,不止双雕,三雕四雕都不止。天下人都知道,铜匦只有太女脖子上的钥匙才能打开。那么,信函上什么东西不能写?什么秘密不能说?偏偏她还明示天下,说是只要民风民俗。想参她风言乱政都没借口。 他终于明白太女今天是来干嘛的了。她是来让他们表态的。 要么就跟着她办事,要么就一网打尽。 难怪一直没笑呢。他们全都看轻了她。 周定钧慌乱之后想了想,又迅速平静下来。这件事和他牵连不大。济南府呈送上来的案件文书工工整整,一概疑点都没有提到。他是刑部尚书。万没有事事都去清查的道理。这件事,太女就是公事公办,他也最多是个监察不力的罪名。为看这点小事卖身,既不光彩又不值得。本来他打算的也就是做个中间人,调节转圆一下。现在既然弄明白了那位的想法,还不如公事公办,若无其事的走进小厅。 两个红衣少年已经表演完了。跪在叶明净的案几前,合端了一杯酒,请叶明净饮用。 周定钧心情转变之下,突然就觉得那些正热切的看着太女反应的官员们太过可笑。 都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 蔡万和见他回来了,立刻使眼色,周定钧却像没看见一般,自顾自的端起茶盏饮用。 蔡万和的心沉了下去。 叶明净端起那杯酒,略略在唇上沾了沾。便放下杯子看向林珂。 林珂会意的起身,朗声道:“殿下,时辰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宫,宫门就要落锁了。” 叶明净从善如流:“林大人所主即是。列位大人慢慢饮用。狐先告辞了。” 这个理由一出,众官员们也无可奈何,只得纷纷作揖送人。 叶明净带上冯立计都杏儿,和林珂一前一后的离场。终于要离开不安全的地方回去了,滕队长喜笑颜开。带着侍卫们把叶明净和林珂护的严严实实。 叶明净邀请林珂和她一起乘坐马车,林珂知道她是想问话,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心道他今年三十四岁,儿子都快和太女一般大了。同坐一辆马车,皇上应该不会介意吧。 叶明净已经先进了马车,见他那里踟蹰,诧异的道:“林大人,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进来。” 汗!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怪呢?林 珂面色古怪的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行使,林珂尽量坐在墙角处,和叶明净保持最大的距离。 叶明净看了一眼两人中间宽宽的空间。正色问道:“周定钧找你说了什么?” 林珂忙答道:“他问我殿下都喜欢些什么,是古董字画还是珠宝首饰,亦或是真金白银?” 叶明净嗤笑:“看来还是有些诚意的。只是不在点子上。你怎么说的?” 林珂道:“臣说,殿下不喜欢那些着三不着四的调调。殿下是一国储君,请周大人好好想想,储君喜欢的是什么?” “说的好!”叶明净称赞他,“周定钧怎么回答的?” 林珂皱了皱眉:“周定钧应该是听明白臣话里的意思了。只是……殿下,他们会答应吗?而且,即便是答应了。那些人……只怕殿下用起来不会顺手。” 叶明净笑了:“他们会不会答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周定钧一定不会再管这件事。一年了,这些身居高位的文臣没一个来东宫示好的,也就是说,在他们心里,他们自认能把朝政做的很好。太女……他们并不需要这样一个指手画脚的角色。即使是日后……想来,他们也早给我定下了位置。无需多问政事。所以,周定钧绝不会自毁长城,帮我笼络官员。这件事,他不会再管。” 林珂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叶明净慵懒的笑了笑:“我就是想看看,他们是怎么看我的。今儿算是看明白了。事情么……自然是公事公办。明天就去大理寺,问问于光恺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林珂叹息一声,没想到周定钧竟然这样撒手不管了。 而叶明净想的是。还是有信仰的官员好啊。收受贿赂他们不当一回事,草芥人命他们也可以容忍。要他们向一个女人低头就不行了。于是,济南府的涉案官员们,你们为着某些人的信仰被抛弃了。 第九十三章 案件落幕 叶明净走出百花坊的小厅后,厅内的气氛就有些异常。官员们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周定钧,周定钧不动声色的慢慢啜着杯中酒,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厅内的气氛霎时间就缓和了些。音乐和歌舞再度响起。席上的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冯涤和贺退思双双走到顶头上司身边,坐下后低声询问:“大人,林珂怎么说?” 周定钧放下酒杯,轻声道:“太女殿下今天的反应你们也看见了。她对今天送上来的东西不满意。” 冯涤愣了愣:“她想要什么?” 周定钧看了看两位手下,道:“这事你们就别管了。太女的胃口太大,我等拼着被皇上训斥两句也就算了。” “胃口大?”贺退思露出奇特的表情,“有多大?” 周定钧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们一眼:“不是钱的问题。想想那个铜匦。老夫言尽于此。先走了。” 他挥挥袖子离开了。冯涤与贺退思面面相觑,神色惊疑不定。 官做到他们这个份上,自然都明白。不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是极麻烦的问题。那个铜匦就是太女的千里耳,民间的动静,她就算一时不知道,日后也总会知道。这便比都察院还要厉害了。照这样说来,太女的胃口是想吃掉他们这批官员? 冯涤不敢置信的问贺退思:“太女今年只有十三吧?” 贺退思沉声点头:“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就为这点儿把柄,京里没人会愿意搭上自己。” 冯涤想了一会儿,犹豫的道:“那案子……可是黄大人胞弟府上的事。” 贺退思叹一口气:“黄大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宁死也不会受到辖制的。” 冯涤也叹了口气:“也只能这么着了。” 叶明净和林珂谈完后,便各自分道而归。回到皇宫后,她没有去东宫,而是直接去了宣明宫。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夜生活。参照上辈子的经验,女孩子第一次晚归,家里的父母都会留门等待的。 承庆帝还没有就寝,也没去某个妃子处。他洗过了澡,穿着一件单衫,半躺在凉榻,身上盖上一条薄丝毯。就着烛台的灯火拿着一本书在看。 谭启站在门外向远处眺望,见着叶明净一行人朝这边走了过来,脸上露出微笑:“殿下回来了。可是来请安的?陛下还没睡呢。” 叶明净笑道:“麻烦谭公公了。”客气的朝他笑了笑。留下身后的人 独自走进内室。 上辈子她和同事外出吃饭,夜幕晚归。父母见到她回来就是这样一副关切的笑脸。没想到这辈子竟然会变成父亲和太监。不过谭启脸上的欣慰笑意倒是由衷而发。想到对于父皇来说,陪着他时间最久的,不是薛皇后、不是叶明净、也不是朝臣们。而是这位总管太监谭启。这一切就又是那样的理所当然了。 说起来,除了谭启应该还有一位罗睺也是长年陪着父皇才是。只是她从来就没见过。隐藏的还真够好的。 承庆帝早就听见了外间的对话,眼睛还是盯着手中的书不动。耳朵却在聆听那细微的动静。 千层底布靴的脚步声几不可闻,淡淡的酒香混合着熏香由远及近。少女柔软的身体带着香风凑到他身前:“父皇,我回来了。” 承庆帝这才放下书,转过头鼻翼微动:“喝酒了?” “就一点点果酒。”叶明净娇憨跪坐在地上,将头靠上凉榻,“父皇,我今晚吃了海鲜。味道可鲜了。” “小心闹肚子。”承庆帝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色,问道:“就吃了海鲜?” 叶明净嘻嘻一笑:“还看了歌舞。就那么回事。” “海鲜、歌舞?”承庆帝咀嚼着她的话,似笑非笑:“真的就这些,朕却不信。那些人会一点真家伙都不露。” 叶明净叹了口气:“好吧。就知道瞒不过父皇。他们是送礼了,不是金银、不是古玩、不是奇珍。而是送了最糟糕的一种。先是弄了一个娘娘腔的坏脾气琴师。接着是两个半大的双胞胎男孩。父皇,为什么他们选择这一种,我看上去很,很……好色吗?”她将“饥渴”二字换成了“好色”。 承庆帝怒容渐起,目中寒光闪过:“他们的胆子果然大。朕还以为他们会有些分寸,没想到……哼!” 叶明净怕他气坏了身体,引起高血压,赶紧道:“父皇,那些人我看着就很厌恶,一点儿男子气概都没有。我不会上当的。” 承庆帝摇头:“这里面的厉害你不知道。若是送你珍奇异宝倒也罢了,再怎么样也是个死物。最怕的就是这些活人。那些地方的人想来也不敢碰你。他们打的,是你对那些人上心的主意。上了心,就有了牵挂。一来二去就能攀上交情。是了,你平时生活极有规律,即使是入主东宫,也没有片刻放纵的时候。他们找不到弱点。送礼讲究送到点子上,你唯一出格的就是帮着自己的侍女对抗皇后,护着她嫁了人。他们以此推论 ,判断你应是重情之人,这才出了这一招。” 叶明净嘟嘴:“他们也太小看我了。这都找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承庆帝听了她的埋怨,倒是转移了注意:“怎么,那几人不好看?” 叶明净老老实实的道:“好看,但是少了男儿的气概。我看不上眼。” 承庆帝微微一笑:“净儿长大了……”无限感慨的叹息,“女子十五及笄。朕原想着还可以过两年再说。现在看来,有些事是该操办起来了。不然被别人抢了先就麻烦了。” 他的话叶明净听不明白:“父皇……” 承庆帝却不解释,又问:“那件案子依打算如何办?” 叶明净见父皇大人如此神情就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只得也跟着转换话题:“公事公办,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杀人者自然要偿命。” 承庆帝沉吟了片刻:“朕原以为你会卖他们个人情。先攀上交情。你这样一来,在文臣中的名声就会不仁慈。日后再想亲近他们就难了。” 叶明净道:“那又如何?难道还要我看着他们的脸色办事不成?明明是他们收受贿赂、草菅人命。是他们没理。” 承庆帝叹了口气:“天下间的事,不是这么黑白分明的。罢了,你先试试手吧。朕也不能一开始就护着你。”摸了摸她的头:“回去吧。洗个澡早些休息。你最不喜欢熏香,又怕热,沾了这一身汗味和香味很不舒服吧。快回去吧。” 叶明净见他露出了疲态,只得咽下一肚子的反驳,乖乖行了礼退下。 东宫一行人离开后,承庆帝唤谭启进来,不辩喜怒的道:“明日记得把殷道长请过来。” 谭启低声应诺。 第二天,叶明净上完了上书房的课程,于下午时分来到大理寺。 于光恺今早已经和周定钧碰过面了,知道了他们的决定。见叶明净来后,便公事公办的将查到的案情,收集的证据,以及准备派去山东的人都向她汇报了一遍。 叶明净见事情办的规规矩矩,也就没多话。只说了些会继续关注案情,希望于大人能秉公办理之类的场面话。 于光恺在审理会试舞弊案的时候,和她有过一些交情。加之这些年来叶明净这位储君从不惹事生非。心头便起了几分爱才之心。在正事谈完后吞吞吐吐的道:“殿下,臣听闻殿下对昨日去百花坊赴宴的臣子们有些看法。殿下,臣以为,臣子们读圣人学 说,行君子之事,殿下的心思只怕很难完成。” 叶明净很诧异他能说这样一番话。在她眼里,于光恺一向是个不偏不倚的中庸之臣,这次竟然向她劝谏? 于是她很认真的回答道:“圣人学说可叫人贪污受贿?君子行事可是枉顾人命,黑白颠倒?自身本就持身不正,还好意思说是君子吗?” 于光恺叹道:“水至清则无鱼。殿下,人无完人。” 叶明净道:“然,只是是否水再混也容不得孤插手。” 于光恺涩然,好半天才冒出一句:“殿下,收服臣子是要用心,而不是用手段。” 叶明净点头:“于大人所言极是。孤受教了。”随后离去。 于光恺叹了口气。看太女的口气,是打算和文官们死磕上了。刚过是折,殿下还是太年轻了,只怕这件事一了,大部分的朝臣都会站到她的对立面。日后她要如何应对呢?此消彼长,太女和文臣如此对立,最终得益的只能是勋贵。 三日后,大理寺少卿葛涵离开京城,微服前前往济南府。 葛涵到了济南后,很快有如神助。找到了那位路边接到秀才娘子求救的女子。摸清了案情底细。再后来,他露出真实身份,提审了关押在大牢内的秀才娘子和客栈老板。 之后去了秀才家乡,查找了一系列确凿的证据。将其全部带回大理寺结案。 黄夫人的本家侄子杀人偿命,判秋后问斩,几个助纣为虐的家奴有的流放做苦役、有的被杀头。黄家纵奴行凶,还行贿官员。被判服役。后由罚巨额银两抵债了事。并且其三代子孙不得参加科考。推官原青、通判等直接冤案制造者,丢官罢职。白身返乡。济南府知府以及刑部相关人员监察不力,统统降职。被打发去了无关紧要的衙门。秀才娘子和客栈老板无罪释放。 案情落幕后。方敬叹了口气,对董学成道:“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呢?这下勋贵们的好时候要来了。” 第九十四章 春宫 炎热的夏季终于过去了。倾盆的暴雨带走了空气中的闷热后,天气一天天的凉爽起来。秋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打落了枝头的残花与绿叶。花园中的泥上地潮湿泥泞,空气中的负氧离子活跃到令人满足的叹息。 就在这样的一个秋雨绵绵的午后,承庆音容宛在嘱咐叶明净去一趟东苑的凌虚观,找殷戒殷道长。 在这种绝对不适合出门的天气让她去东苑。一定是有非办不可的重要事。叶明净接到谭启传来的口谕后,立刻吩咐备车,急急忙忙的赶到东苑。 凌虚观建在东苑的一座山丘上,叶明净下车后打着伞从青石板建就的道路上山。计都手持另一把伞跟在她身后。谭启来传口谕时特意嘱咐,去凌虚观的随从不可带内侍,不可带宫女。 那就是只有计都这一个选择了。叶明净很快的分辨出了话里的深层含义,抛下了冯立和一众侍卫。带着计都冒雨上山。 殷戒早已在大门口等候,见她来了,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随后如同以往一般温和而笑:“殿下来了。” 叶明净的声音如同被雨水冲洗过的树叶一样清新透亮:“殷道长,好久不见。” 殷戒挥挥拂尘,行了个道家礼:“殿下,请随我来。” 叶明净跟着他走过重重回廊,第一次来到凌虚观的后院。后院花木扶疏,更像是普通人家的宅院。细细的雨丝印湿了殷戒的肩头,乌黑的必发鬓上沾满了细小的透明水珠。殷戒带着他们走进一间小院,打开雕花的厢房门,示意他们进去。 叶明净将雨伞放在廊下,走进房间。窗户都关着,房间里的光线特别暗。要适应一会儿才能看清屋内的陈设。 殷戒欠了欠身,道:“殿下,陛下的口谕,请殿下在这房内至少待满一个时辰。小道会将门在外反锁上,一个时辰后打开。殿下可以选择是一个人待着还是有一人作陪。” 叶明净怔了怔:“待一个时辰?做什么?抄写经书?” 殷戒摇了摇头:“殿下到时自知。还请殿下定夺人数。” 计都立刻道:“殿下,既然殷道长会反锁门,属下就不能丢下您一人在这里。” 叶明净知道他说的有理,只是心中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父皇的命令下达的太奇怪了。 算了,父皇总不会害她。叶明净不想一个人待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很快做了决定:“那你就留下吧。” 殷戒没说什么 ,只是复杂的看了计都一眼,说了声:“切不可伤害殿下”就退了出去。 留守在房内的两人面面相觑,均感到莫名其妙。计都怎么会伤害她? 等到锁门声和脚步声全都消失后,计都侧耳倾听片刻,道:“殷道长已经离开了。” 地上的草席将两人鞋底的雨水早已吸干。叶明净脱了鞋坐到矮榻上。好奇的透过屏风扑向另一边。计都坐到另一边替她倒了杯水。 刚把茶壶放下,他的动作突然就一僵:“有人来了,从那边。” 叶明净发现这座屏风的透视性非常完美。蒙糊在上面的细纱她认识,父皇的宣明宫、昭阳宫,还有东宫都有。是特制的,从她这面看向对面可以一览无遗,从对面看向这里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于是她笑道:“别出声。大约是父皇想让我听些秘密。” 计都也很快发现了玄机,遂闭上了嘴,放轻呼吸。 对面的房间里还有一扇门,那扇门很快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年轻的男道士,二十来岁的样子,中等身材。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女道士,看着和他差不多大,个子比他矮了半个头。 两人走进房间后,一句话也没说。干脆利落的脱掉了身上的衣服。道袍、中衣、主腰、亵裤…… 叶明净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堵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叫。一旁的计都,全身肌肉紧绷,眼珠子吓的几乎要掉出来。 天波卫的训练很全面,他早就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清楚的知道对面的两人打算干什么。可问题是,太女还在呀!难道,太女今天的任务就是看这个? 他全身僵硬,头一动都不敢动,深怕自己会不小心转头,转头就会看见太女殿下…… 屏风对面的两人照旧不说话,开始接触。同时双手在对方的身体上抚摸,口中发出水渍声和低低的喘息。 叶明净要崩溃了。这是什么状况?现场a片?生理教育?可是为毛还有个计都在旁边?父皇大人,您到底想要干什么? 对面的男女应该是受到过告诫,男子特意对着屏风这一面来了个正面特写,全身上下一丝不挂。两腿间的物件清晰到不能再清晰。随后两人上榻,互相抚摸做前戏,其间男子一直正面面对着她。好半天后,两人又换了方向,这回是侧面对着她,成年男女身上的器官以及他们互相亲吻和慰藉,清晰的展现在她眼前。 现在她可以断定这是一场生理卫生教育课了。那两人不厌 其烦的一遍又一遍一展露各自的性器官在最佳角度。真正进入的时候,还特意把角度对准。让这边的叶明净可以看清到底是怎么进去的。随后的抽动也是一样,臀部抬高,让结合的部位毫无遮挡的对着屏风这一面。 叶明净风中凌乱了,她现在的心里只有一个感觉:恶心。 真的,毫无美感、毫无热情。那一面的男女就是两个木偶一般在动作。随着情节的深入那两人终于说话,说的全是嗯嗯啊啊的淫词艳语。 她闭上眼睛,死死的把头埋在矮榻间。整个人如同一团烂泥一样趴着。双手捂住耳朵。我不要看,我不要听! 不同于叶明净的全然反感。十八岁的计都拼命的控制着自己身体的某些反应。此时,他无比庆幸太女殿下目前脸朝下趴在榻上的姿势。无法看见他现在的狼狈。 他也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的默念功法口诀。让清凉的气息流遍全身,散去不该有的冲动。 这一个时辰异常的漫长,漫长到这两人几乎以为永远没有完结的时候。而就在他们认为它不会完结的时候,对面的男女发出一声异常激烈亢奋的叫声,终于完结了。 最后一声叫完后,那两人的嘴巴又闭上了。默不作声的穿好衣服,离开。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计都的呼吸声几乎没有。叶明净悠长的深呼吸显得十分突出。 终于,屋外传来脚步声和开锁声。叶明净霍的跳下矮榻,飞快的穿好鞋。在门刚打开的那一瞬间,飞奔而出。 殷戒险些被撞倒,他看了看完好的室内和一脸平静的计都,心头松了口气。还好,殿下应该只是吓到了。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这么急,一定要殿下小小年纪就了解这些。 叶明净感觉自己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一定要离开这里。 生理卫生她能接受。a片她也能接受。事实上今天如果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关键在于,为什么恰好计都在那里?父皇到底在想什么?十八岁的少年的荷尔蒙分泌,是最强烈的时候。这种时候,放这样一个人在她身边,父皇您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她今年真的只有十三岁,经过今天这种的阵仗,她会做出什么?这些,是不是都在父皇的算计中? 这算什么?以毒攻毒吗? 叶明净终于冲出了山门,站在青石台阶上任凭绵绵雨水氤湿她的脸。 女性在青春期的时候,由于荷尔蒙分法的不同,身体方面不会有如同男性一般的冲动。女性更渴望的是男子的体贴、关怀、爱情之类精神方面的需求。而她的父皇却赤裸裸的撕开了这层面纱。直接将最后的结果呈现在她面前。如果她真的只有十三岁,只怕日后只有两种发展可能。要么,对男子厌恶。要么,对肉体很感兴趣。而这两种结果有一个共同点,抛开了“情”。 未曾识情、先识性。她的父皇是想让她一生都不动情吗? 殷戒终于追上了她,急急忙忙的说完他今天任务的最后一句话:“殿下,您刚刚所见之事,在未及笄前,切不可做到最后一步。那样对您的身体有很大损害。” 叶明净猛的转头,目光锐利的看向他:“不可做到最后一步?殷道长,也就是说,孤可以把之前的那些都做个遍?” 看着那一又仿佛被雨水洗涤明澈的眼睛,殷戒说不出话来。 叶明净的声音如同寒冰:“那么,和谁做呢?我身边的贴身侍卫,是不是?” 讨教站在山门前,将两人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心中涌起难言的悲哀。以他对太女的了解,如此语气如此态度,便意味着她绝不会和他做些什么。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他今天不该留在那里的。 第九十五章 计划(一) 明黄色的璎珞垂在马车的四角,车外,秋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车内,叶明净如同跑完八百米赛跑一般,全身疲惫。 回到东宫,绿桔打着伞将叶明净迎进内室,浴室里早已烧好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叶明净喝退众人,干净利落的扒掉全身衣物,将自己丢进热水中浸泡。 氤氲的水蒸气模糊了她的脸,浓密的睫毛盖住了墨晶一样的瞳孔,叶明净在热水中一动不动的泡了很久。 之后,她唤人进来帮她洗头。全身上下打理干净后,换了干净的衣服从浴房来到卧室。 绿桔进来禀报:“殿下,钟司药求见。” 钟司药就是钟秀儿,这么晚了过来见她……叶明净怔了怔,面色如水:“让她进来吧。” 钟秀儿俏丽的身影从门外走进。她今年十六岁,身体发育的非常健康,身段已如成年人一般,丰胸细腰。肌肤间散发着少女特有的馨香。 “殿下。”钟秀儿放下随身携带的小药箱,向她行礼。 叶明净示意她起来:“怎么?要来请平安脉?” 叶明净如今的身体健康由右院判江图负责。每隔五天请一次平安脉。钟秀儿主要负责她平时的饮食调理,和在江图的指点下对她进行一系列保健手段的实施。如按摩、针灸、刮痧等等。不过钟秀儿的愿望是成为一名良医,所以东宫上上下下只要有人生病,都是钟秀儿给诊断的。她在东宫的定位更像是一个家庭医生。手下还有两个小宫女给她专门打杂。 平时只要没事,她也会给叶明净诊脉,算是练习业务。所以,叶明净此刻才会这么问她。 钟秀儿摇摇头,看了看绿桔、冯立以及其他的宫女,对叶明净犹豫的道:“殿下,陛下吩咐秀儿来给殿下讲解一些医术上的学识。” 叶明净一听“陛下吩咐”几个字,立刻心头一紧。手在袖中握紧了拳头,对绿桔和冯立道:“全都退下。” 绿桔和冯立领着宫女们退下,钟秀儿便打开来药箱,从里面取出一本图册。 图册上画的是一幅幅成年男女的裸身图。有的在身上用红蓝细线画出经脉、有的画出透视骨骼、有的画着血管分布、还有的画着简单的内脏器官。 钟秀儿道:“天下间只有太医院有这样完整的图册。昔年周太祖李若棠在军中时,鼓励军医剖开敌军尸体,了解人体构造。甚至还用敌军俘虏做过各类医疗试验。这些都记录在太医院的历代典籍 中。从周太祖开始,天下间最好的医者,只会在太医院产生,就是因为有这些典籍手札。” 叶明净翻看了几页,和记忆中的人体构造完全一致。点头道:“难怪你一定要进宫,就是为了能看到这些?” 钟秀儿坦言:“是,只有在这里,才能学到最顶尖的医术。殿下,人体是在医者的眼中只是一具躯体,男女者只是构造不同而已……” 接下来她侃侃而谈,指着图册给叶明净细细讲解人体的基本构造,以及男女交合后如何有孕、生子。其中重点讲解了女子成年后身体会有所发育,胸部和下体将出现一些特有的特征。这些不同与男子的地方是做什么用的。男女交合不宜过早,否则会对身体有一定的伤害…… 这是一堂单独的生理讲解课。从科学的角度说,钟秀儿的知识点不如岳晶晶学校的生理卫生课全面。但是,从保护女性的角度方面,钟秀儿的讲解比中学的生理课要深入而详细。 钟秀儿目光清澈如水,见叶明净既没有打断也没有忽视,而是认认真真的在听。兴致大起,连带着将女子怀孕的最佳年龄,注意事项等等都说了。 直到华灯初上,她才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这段谈话。收拾好药箱行礼告退。 她走后,叶明净没有唤人进来,在光线暗淡的房间里孤零零的坐了半天。 吃完晚饭后,她再次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坐在窗台前凝视外面还在下个不停的秋雨。 最后,她起身从柜子中取出一盒金银,唤道:“计都。” 计都的身影飘然出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身,头发也重新打理过,不见一丝水迹。只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头。 叶明净看了他半天,最终叹了口气:“你,帮我办件事。”她说着,将桌上的那盒子金银推过去:“去山东,这是路费。该准备些什么你自己准备。” 计都看着满满一盒的金银,惊愕的抬头:“这么多……”随后他眼中露出了明了的神色。这么多的费用,那就表示该项任务的花费很大。 叶明净让他附耳过来,轻声将自己的目的说了一遍。计都的脸色霎时一变。 叶明净问他:“有问题吗?” 计都很快收敛住惊讶,沉声道:“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叶明净点头:“那就明早出发吧。去了山东后我这边和你就没法联系了。你自己小心些。” 计都深深的看了 她两眼:“殿下自己也要小心。” 第二天早上,绵绵的细雨终于止住,天放晴了。 叶明净去了上书房,廖其珍讲完课,中间休息的时候。孙承和眉飞色舞的拉着江函对她道:“殿下,再过些时日就是每年秋后处决的日子了。之前济南府那场案子,外头有不少人在议论呢,都说大理寺断案公道。还说那苦主儿子的运气好,击鼓鸣冤的时候刚好碰到殿下。” “嗯,天理公道自在人心。孤既然有这力量,就不可明知是冤情而置若罔闻。”叶明净的脸色也很明朗,最近几次开铜x时,那些信函中有更多的内容涉及到了地方行政。她就知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世间自有正直的读书人心怀天下。君为舟,民为水,官员和勋贵们则是船上的水手、掌舵。只要抓住大是大非,她这艘船就不会翻掉。 江涵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可是殿下,这样一来。官员们对您的好感就要少些了。” 叶明净一听就想笑,这个江涵,说话总是这么吞吞吐吐。官员们对她何止是好感少些?只怕现在是全部站在对立面去了吧。 她笑着从桌上拿起一本书,问道:“江涵?你看这是什么?” 江涵只瞥了一眼就看见了书名:“《史记》。” 叶明净翻开一页,送至他面前:“那就好好看看。别成天东想西想的。”说完后,径自出门透气。 江涵心中微涤,目送她离开。低下头,只见那书页上写着“武帝纪”,这一篇是讲汉武帝的。 孙承和也凑了过来,看了两眼道:“汉武帝啊。这不是早就看过么。太傅还让写了好几篇策论呢。” 江涵不理会他,自顾自的一字一句细读。 孙承和见他闷头读书,心下气闷,道:”汉武帝时候。我最佩服的就是冠军侯霍去病。少年英豪,马踏匈奴。可惜英年早逝。大将军卫青也不错,也是少年成名。**后也要如此。才不要像那个李广一样倒霉,一把年纪了连个侯都封不上。还不如自己的儿子……“江涵嫌他聒噪,抬头道:”醒了。李广是运气不好,谁不知道武帝爱用少年,他年纪一把,本就不讨帝君喜欢……”突然,他怔住了。没错!汉武帝!汉武帝刘彻,初初登基时,朝中老臣讲究无为而治,没人理睬他。太皇太后又一直压制他。最后,刘彻靠的是提拔新兴年轻官员巩固了统治。主父偃.桑弘羊,东方朔,司马相如,卫青……这些人,全是新生力量,将老旧的臣子团体冲击的七 零八落。窦婴,田帉,灌夫等等全部阵亡。 江涵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花园中,叶明净仰望着天空。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形飞过。这在现代城市,可是只能在画册上瞧见,显示天空中从未有过的景色。 他知道江涵会明白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任何一个强势的君主都不能容忍臣子的摆布。她是太女,不代表他就弱势。 不服气她,那就换掉好了。这天底下等着当官的读书人多的是。 只是那些人到第三父皇的老臣,现在她不宜动手。动手的话,也让父皇难为。 还是先埋下火种吧。 晚间,江涵回到思康伯府。照例先去外院书房。由于叶明净入主东宫,还差一岁才到十五的江涵便破格提前加入了成人的谈话行列。 他来到书房的时候,江文道正在和长子江鸿说娶亲的事。 江鸿是江文道的嫡长子,今年十九岁。早在去年就定下了东阳侯陆震的长女陆谨。陆谨去年及笄,今年十六。婚期就在下个月。因着这个原因,孙承和和江涵的关系更加亲近了。 江鸿见他回来了,便笑着问好:“六弟回来了。” 江涵向江文道行礼:“大伯。” 江文道神色和蔼,命人给他上茶,问道:“今儿的课业怎么样?宫里还好吗?” 江涵等小厮们退下后,才道:“上书房的课业,侄儿没问题。可是,今儿有一件事要告知伯父。” “哦,什么事?”江文道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坐下慢慢说” 江涵告罪坐下,道:“今日太女殿下给我看了《史记》中的《武帝纪》。” 第九十六章 计划(二) “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而致千里,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才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江涵朗声背诵了一段《汉书》中描述刘彻的文字。 江文道听后脸色微变,问他:“是殿下给你看的?为什么会特意给你看?” 江涵嘴唇动了动,半天后低声道:“我说了两句现今官员们可能会对她有些看法。” 江文道闻言叹了口气:“这不怪你。涵儿,殿下是早存了这个心思。那些文官,十年寒窗苦读,原本就有傲气。他们和我们不同。他们将同窗、师生那个圈子里的情谊看的很重。他们有他们的行事准则,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很难得到他们的承认。殿下这么做也无可厚非。试想,如果换成高祖皇帝,也必不能容他们这么放肆。只是没想到,殿下看着温和柔弱,性子却如此倔强。” 江涵就想到在上书房,他们四个一向以她马首是瞻,不是刻意去做,而是已经融进了本能。再回到刚进上书房的时候,齐靖和薛凝之那么骄傲自恃,到现在哪里还看得见当初的影子? 江文道嘱咐他:“既然是位强势的主上,涵儿只跟着她的脚步走就行了。这样的储君,想必心中早有一本账。我们家不偏不倚就好。” 济南女士们黄夫人的本家侄子于秋后被处决。济南府的黄家人早已将他抛在脑后,自家目前都是一团乱呢。巨额数目的银两被罚款后,家中所剩已是无多,济南府的大宅子正在商谈出卖事宜,黄家人最近忙着遣散奴仆,准备打点行装回乡。然而就在这时,又出了一件意外。 黄家人回乡,无法将奴仆全部带走,便让有能力的家奴自行赎买。其中还发善心放了一批人,都是昔日在主家面前印象好者。这时,矛盾就来了。同样是销奴籍,凭什么有人一分钱不花,有人就得辛辛苦苦的凑银两?不患寡、患不均。黄家若是像以往一般势大,想必没人敢不满,可如今这种状况就难说了。加上黄家倒霉的起因就在夫人的本家侄子身上,黄夫人早已失了丈夫的欢心,在后院管理上,现今也是力不从心。下头的奴仆便三天两头的闹出些小事情,发泄不满的情绪。 常言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黄家虽不行了,可人家的胞兄还好好的当着礼部尚书呢。黄二老爷狠狠发了顿火,本来就是我家的奴才,给你们是恩典,不给是应该,还想造反不成!将那些闹事者或打或卖,分毫情面都不留。再大 手一挥,将家里的管家大权交给了儿媳。 黄家闹了这么一出,就有几个亲人被卖的家奴将他们给嫉恨上了。这些家奴趁着黄家正乱,破罐破摔的偷了主人家的财物去卖。一开始是器物摆设,后来听说老爷书房的书籍也很值钱,便也朝那里下手了。 黄家人很快发现了奴才们的勾当,这还了得!奴大欺主!捆了家奴送去官府。济南府新到任的官员们也都是家有奴仆的统治阶层,对此类落井下石的小人行径深恶痛绝,当即就发落了那些刁奴。追回了部分财物。其中就有书房丢失的书籍。然而就在这些书里面,夹着一封信。信不知怎么的,被弄的破破烂烂,只剩半张纸。不过依旧可以看见落款人的姓名,竟然是两年前卷入谋逆案件的永昌侯府世子。而那半张信纸上的内容更是令人大吃一惊,竟然写道‘前段时日谋划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黄兄几日后就可听见好消息云云。’看日期,正是两年前秋狩之前。 这一下,事情闹大发了。黄二爷先是痛恨自己没有销毁掉这些漏网之鱼,随后则指天赌咒的发誓,信里说的大事是由叶息矜担保参股西域行商。你们只要看见那丢失的前半段就知道了,绝不是谋逆! 济南府的新任知府无限怜悯对他道:“黄二爷,这事本官不敢擅断,还需送往京师由皇上定夺。你自求多福吧。”随后,他下令,请山东指挥使协助,派兵马封了黄家的宅子。同时将案情快马加鞭的送往京城。 这等大事于第一时间送呈承庆帝眼前。 奏折静静的躺在宽大的书桌上,承庆帝表情讳莫如测。静默了半天后,他道:“计都离开多久了?” 谭启躬身回答:“一个多月了。” 承庆帝叹了口气:“那丫头,也在一个多月没给朕好脸色瞧了” 听出了他话里的落寞,谭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将头垂的再低些。 承庆帝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思索道:“处心积虑,派遣暗卫、耗费钱财,就为了把一个黄庸行拉下来。看来,那些孩子相当记仇啊。”他摇摇头,“竟然忍了这么久,连朕都以为她不在乎了。谁知她倒是一进记着。这个性子……也难怪和朕呕了一个多月的闷气。” 门口小太监来报:“陛下,太女殿下耐人奉召来见。” 承庆帝抬头,对谭启道:“去把她领进来。” 不一会儿,谭启领着叶明净进了内殿,照例退下关门,只留父女两个在房间密谈。 承庆帝指指桌上的奏折:“济南府的折子,拿去好好看看。” 叶明净拿起来快速的浏览了一遍。随后放下,一言不发。 承庆帝的面色看不出喜怒,很平淡的陈述:“你做的。” “是。”叶明净低声回答。 “你就这么恨他?”承庆帝好像在说一件和他无关的事,语气平常:“礼部尚书涉嫌谋逆,不死也要脱层皮。” 叶明净目光瞥过桌上的奏折,同样用平常的语气陈述:“两年前也要是成功了。我不死也是生不如死。” 承庆帝静默,似是接受了这个理由。半晌后又问:“为什么派计都去。” 终于问到这个了,叶明净的身体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咬牙抬头:“父皇!”语气中带着一丝仓惶、一丝委屈:“为什么?” 叶明净的这句‘为什么’问的有些没头没脑。承庆帝却懂了神情莫测,问道:“你可知计都出生天波卫?” 叶明净点头:“听说过一些。” 承庆帝便简单讲解了一下天波卫的由来和主要的职责:“……和每一代皇帝一样,周肃宗李青瑶也在一位贴身侍卫。代号也是计都。只是这位计都是一个内侍。他和李青瑶身边的另一个女护卫木曜,对本朝的高祖爷更加忠心。那位木曜还对高祖爷芳心暗许,私下里非常嫉妒李青瑶。” “什么!”叶明净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内幕,顿时惊叫,“怎么会这样?”李青瑶同学也太倒霉的吧,她爹是干什么吃的? 承庆帝接着道:“天波卫也是人,有人的弱点。自然也会背叛。那位计都是内侍,武功高强。他认高祖爷比李青瑶更适合成为皇帝。而那位木曜,则是纯纯粹粹的私欲了。所以,朕不会将女子护卫派给你。计都是男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他与你朝夕相处,很容易对你倾心。作为一个男人,他若是倾心于你,便不会对你日后的夫婿有好脸色。不会被收买。你再稍加宠络,他就会死心塌地的忠心于你。” 叶明净听的浑身发冷,嘴唇苍白:“父皇,这要我牺牲色相……”她的脑袋里冒出两个大字:“卖身。” 承庆帝皱了皱眉,面色不虞:“怎可这么说话?你是太女,自然和那民间女子不一样。那什么‘从一而终’、‘一女不事二夫’的鬼话与你毫不相干。你难道不喜欢计都?” 叶明净苦笑。计都的长相很帅气,虽然整天板着脸,总的来说还是属于娃娃脸型 的亲和帅哥。比她的那位相貌普通的前夫要好到天上去。身材更是没得比。事实上,她身边的几位世家公子,长相都是一流。世家百年,几代人的优秀基因选择,生出来的孩子相貌都很俊美。正常的女孩子,很难不对他们动心的。 然而动心容易,动心后带来的麻烦却是很多。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叶明净经历过爱而不得、爱而背叛的伤害,知道那种痛苦。又怎么会愿意将这类痛苦亲手加诸在别人身上。 “我做不到。父皇。”她一脸坚决“用感情作为交换,作为诱饵,作为挟持,我永远做不到。” 承庆帝看着她认真的小脸,心中喟叹。到底是个女孩子,对情情爱爱的事太过理想化。奇怪,时时小时候很冷情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固执?他沉吟片刻,想到她毕竟只有十三岁,威逼太过也不好。不如再等两年吧。道:“这件事以后再说。黄庸行那里,他不能死。” 换个话题最好。叶明净舒了口气,道:“我也没想要他的命。只是他不能再待在朝堂上。告老还乡就行。” 承庆帝赞同:“这样也好,做事和做人都需留些余地。黄庸行在士林中的威望很高。你看着吧,明日朝堂上一定会有很多人给他辩护。涉嫌谋逆,按理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既然你不打算要他的命,这个好人就给你来做吧。” 叶明净心头大为感动:“父皇……” 承庆帝笑笑,环顾寝宫,语气叹然:“这里的一切,在朕百年之后都是要留给你的。宫殿、朝臣、江山。区区一个黄庸行又有何妨?” 第九十七章 计划(三) 第二天正好赶上大朝会,百官于寅时末就聚焦在午门处,文武官员分成两队,从东西两个门鱼贯进入皇城。太和殿外,百官们按照品级依次列队站好。今天的情况和往常有些不一样,礼部尚书黄庸行周围的一块地方显得特别空旷。 那些消息不灵通的官员们凭着灵敏的嗅觉,觉察到了异常,在远处小声的交谈着。 卯正,响亮的鞭子声于太和殿中线方向的台阶处响起。正式上朝的时辰到了。 两队人走进大殿,按部就班的站好。 谭启中气十足的宣布大朝会开始。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先是一系列常规公事回禀。之后,重头戏开始,刑部尚书周定钧出列,将济南府上报的秋狩谋逆案余党一事,上奏汇报。 承庆帝神色不变的听完,询问众朝臣:“众卿有可见解?” 右都御史蒋蕴第一个出列:“事关谋逆,理当严审。此案当事人原本就和大理寺审理过的一个案子有关联。陛下应交由大理寺审理。” 于光恺暗暗叫苦,为什么又是我,心下不平,也出列道:“陛下,此案事关重大,为有恐只听片面之词,臣以为还有应由都察院和大理寺同审才是。”哼!想陷害我,我就拖你一同下水。 蒋蕴不好说我不干。只得又道:“臣以为,为着慎重起见,还是由陛下再指派一人主审为好。”干脆再拖点儿人下来,法不责众,到时候也好推脱。 承庆帝点点头:“言之有理。只是这主审之人众卿可有建议?” 蒋蕴道:“臣以为,此事非方敬方大人莫属。” 此言一出,于光恺也立刻附和:“臣也以为由方大人主审极好。”反正他是内阁首辅,文官的头头,此时不出力,何时出力? 方敬原本老神在在的站在队伍的头一位。此时气的七窍生烟。连忙出列道:“启奏陛下,老臣以为,既是牵扯承庆二十一年的秋狩一案,还是应选个当时参与的人来主审的好。臣推举晋国公薛大人主审。”还是踢皮球吧。全是咱文官内部的人牵头,皇上会放心吗? 结果薛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立即表态。站在队伍里不动。 承庆帝看了看下面说话的三个人,转头问薛惟:“薛卿,你以为呢?” 晋国公薛惟这才出列,道:“陛下,老臣不善断案,老臣推举武成伯主审。” 得!皮球又被踢掉了。承庆帝便又看 顾缉:“顾卿,你可愿担些要职?” 顾缉轻蔑了瞥了一眼站在中间的那几人,出列正色答道:“陛下,臣当日并不在上林苑中,并不知当日的情形。臣同样也不会审案。臣以为,此事有一位极好的人选,只是诸位大人都忘记了。” 承庆帝挑挑眉,问道:“顾卿且道来,是何人?” 顾强扔下一颗炸弹:“臣推举太女殿下主审此案。” 霎时,朝堂上每个人的耳边都好似响过一阵闷雷。炸的他们内外皆焦,惊恐阵阵。蒋蕴第一个反驳:“武成伯!太女还未成年,岂有让孩子担任要职的?”说完还狠狠的瞪了顾缉一眼。 顾缉轻轻松松的推回去:“蒋大人,这审案子原本就是大理寺和你们都察院的事,皇上委派一个主审,本就是个监察的意思,这下面的事不是还得你们做么?蒋大人若是担心殿下年幼,不妨就将主审去掉,改由监审。这总得了吧。难道都察院和大理寺没人会审案子吗?一定得等着陛下派人?”他侃侃而谈,“臣以为由太女监审,极为合适。第一,太女殿下当日就在上林苑猎场,事后还参与过搜捕余党。对此案件比较了解。第二,太女殿下是储君,代由陛下监审谋逆案,正为合适。第三,太女殿下虽然年幼,却是国之储君,俗话说的好,学以致用。殿下读了这么多年书,理应逐渐参与学习朝政,将所见不得已所学结合。依臣之见,此案是极好的入口,有大理寺和都察院同时看护,殿下定然不会出错。” 一席话说得众人目瞪口呆。蒋蕴和于光恺几乎双双气。什么叫“有大理寺和都察院同时看护,殿下定然不会出错。”难道说要是有了错,和年幼的太女无关,全都是他们看护不力的责任?两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承庆帝思索片刻,高高在上的开口:“顾卿说的也有道理。太女是该学着听听朝政了。” 晋国公薛察言观色,猜出了皇帝的心思,立刻附和:“陛下,臣以为武成伯说的极是。太女殿下正是最佳人选。”反正大家都知道这次案子主要针对的人是谁,他薛惟和黄庸行又没交情,不如顺水推舟。 接着,庆国公孙显也附和顾缉的提议。 朝堂上勋贵们自成一党,和文官相对对立,见两位国公巨头附和了,下面又有几个勋贵出来附议。 承庆帝再次询问方敬:“方卿以为如何?” 方敬看了看身后的文官们。如果他不同意,就得再交出一个人选来。交谁?谁能担当? 而且十有八九这火还会再烧到他身上。于是他道:“臣等听候皇上决断。” 很圆滑的回答,实际上就已经是同意了,承庆帝知道他的立场,也不逼他,很满意的拍板:“既是如此,此案就由大理寺、都察院和太女三方会审。退朝!“散朝后,勋贵们乐呵呵的离开,脚步轻快。 文官们则有不少人围住了蒋蕴、于光恺,旁敲侧击的想打听什么。 方敬追上独自快步离开的黄庸行:“则道,等等我。”看看周围,低声快速的道:“则道,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令弟的事,与你无关的。” 黄庸行苦笑着摇头“敬公,你不用劝我。家弟一介白身。他能和永昌侯府密谋什么?若不是有我,他又怎么会认识永昌侯世子?说此事与我无关,谁信?” 方敬迟疑片刻,低声道:“则道,你和我说实话。令弟说那失踪的半纸书信上写的是与息矜公子、永昌侯府做西域行商的贸易,可是真的?” 黄庸行眼睛看看四周,发现暂时没有注意到这边,飞快的道:“真的,假的,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这信和叶息矜扯上了。你以为叶息矜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偏偏就死了他一个?” 方敬脸色大变。再看周围,也不好过多和黄庸行说什么,只得拱手离去:“则道,保重!我会去太女那里探探口风。你千万别轻举妄动。记着,保住一家老小的命要紧。” 黄庸行领了他的好意。拱手道谢。也不连累众人,独自出宫门去了礼部。 没过多久,就接到了圣旨,命他暂且回家待命。黄庸行早有准备。和下属略微交代了几句公事,离开了礼部衙门。 回到家后,早已翘首等待的家人全都围了上来,黄夫人嘴唇微动,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黄庸行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没事,先回来待命。咱们家门口不是还没有驻军么?不会有事的。” “老爷!”黄夫人悲从心头起,凄声呼唤。 黄庸行收住笑容,叹了口气:“你们也别东奔西跑了,让人知道了反而不好。尽人事,听天命吧。”回身进了书房。 黄夫人等丈夫走后,让大儿媳带着孙子孙女先回房,自己刚和两个儿子叫了跟随的家丁过来正房问话:“朝会上怎么说?” 那家丁汇报:“小的打听过了。皇上派了都察院、大理寺和太女殿下共同审理。” 黄夫人立刻回想,有哪些人可以在这三方面说的 上话。黄家大公子黄陌脸色突变,大惊失色:“太女同审?糟了!”他挥退下人,对黄夫人道:“母亲,你可记得父亲于三年前上的折子,奏请皇上过继宗族嗣子?” 黄夫人的脸色也顿时变了,终于知道了丈夫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大惊:“这,这可怎么办?”慌乱之极,“太女,谁家和太女有交情?咱们去找他说合。” 黄陌扶住她的肩,沉声喝道:“娘,你冷静点。现在不是慌的时候。” 自从儿子成年,黄夫人就没再和他有过身体上的接触,此时被儿子有力的手臂扶持,心下稍稍镇定,道:“好,我不慌,你说。” 黄陌收回手,这才娓娓道来:“和太女殿下交好的,人尽皆知。上书房四伴读,东宫少詹事林珂。”他犹豫了一会儿,又加了一个,“还有靖海侯世子。前几年,他一直在教太女音律。靖海侯的小女儿,早就和庆国公府的孙伴读定了亲。想来他也算一人。” “那就想想办法。”黄夫人焦急的道,“要快!” 黄陌想了想:“齐靖和福寿公主都不在京中。二叔家前段时日被牵扯上的案子就和他有关。他那边是不行了。薛凝之是晋国公嫡子,也不用想。江涵出身思康伯府,那一家子,把警言慎行吃了个透。我们就是去了,也得不到什么实质的帮助。靖海侯府那边更是不熟。能说上话的,就只有林珂和庆国公府。林珂那边得查一下他哪一年的进士,座师是谁?庆国公府那边,内阁董大人的儿子,就是礼部。他的夫人是庆国公府的嫡女。也许能帮着牵个线。” 黄夫人连连点头:“那就快去办。还有大理寺和都察院那边也得去打理。” 黄陌道:“这些到不难。父亲为官多年,总有几个好友能说上话的。关键就是太女那里。” 这时,黄庸行十六岁的小儿子黄阡插话道:“太女殿下不是还在读书么,她应该会听太傅的话吧。大哥,我们何不去廖太傅?我听说廖太傅为人最是方正,言行端方,是至诚君子。虽然我们家和他没有交情。但父亲是冤枉的,如果他为人真的像说的那样,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被冤屈。” 黄陌眼睛忽的一亮,看着比自己小八岁的弟弟,欣喜的道:“小弟说的对!母亲,我们可以去找廖太傅试试。” 第九十八章 承庆帝很重视,为了避免女儿当个光杆司令,特意调配了两百人的御林军给她审理此次案件用。媵队长的那批侍卫,只是负责东宫和太女的安全。若是途中要捉拿、搜查什么人,还是这队御林军来的更加名正言顺。 两百人的御林军再配上右清纪郎薛凝之和一个司谏。叶明净身处大理寺和都察院两大阵营,便丝毫不输气势。这两百御林军的指挥官是一位校尉统领,叶明净的熟人,顾家老三顾朗。 叶明净看见顾朗的时候愣了一下。第一个反应就是我没有看错人吧? 京城中总共有六千多御林军,其中有一部分精锐被称为带刀侍卫。可以在御前行走。然而,无论名声多么响亮,装备多么漂亮。在叶明净的心中都从来没有将它看成是一只真正的军队。 御林军们大多出生富贵,带刀侍卫更是如此。他们有个最大的特征就是窝里横。对付自己人,手段一等一的高超。因为直接听命于皇上,也就习惯性的养成了高人一等的态度。承庆帝自身的安全,真正倚仗的是天波卫。京城的防卫,靠的是西山大营。御林军说白了就是威慑京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勋贵世家的。说起来是靠他们保卫皇宫,可从来就没人会真指望他们。敌人是不会打到皇宫门外的,御林军的对敌指数为零。若是不幸真有了那么一天,兵临皇宫,有没有御林军结果都一样。 所以,在御林军里竟然看见顾朗这种从战场上浴血回来的真正战士。叶明净吃惊的嘴巴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大改动是她的表情太过直接。顾朗有些不好意思。见过礼后迟疑了一下,站到了她身边较近的地方。叶明净立刻不失时机的问:“顾统领,你怎么在御林军里?孤还以为你去了西山那边呢。” 顾朗脸色微红,小声解释:“臣原先是在西山营的,前两个月刚调进御林军。” “你自己愿意的?”叶明净糊涂了。对于顾朗的性格,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这人应该是更倾向于真刀真枪的拼功劳,而不是在御前谄媚。很难相信他会乐意离开西山营。别的不说,叶明净从进皇宫的那一天起,就没看见御林军们正儿八经的每天训练过。体能保持在巅峰状态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熊爱华。而顾朗的身上,一直有一股血气。如同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剑,随时可以出鞘夺命。叶明净可以保证,顾朗一定是每天练武从不落下。 媵队长显然和顾朗比较熟稔,笑嘻嘻的揭开谜底:“殿下,我知道这小子为什么从西山来了这里。他上个月刚 成亲,想来是为了陪新媳妇特意调回来的。西山那个地方,要常驻军营,一个月五天的假来回就得花上一天工夫,四天够干什么?还是进了御林军好啊,可以天天回家抱媳妇儿。这大胖小子也能早点生出来。” 叶明净的眼睛有瞪圆了。因为顾朗没有反驳媵队长的话,而是低着头,耳朵泛红。竟然是真的!古代男人也有为妻子牺牲事业的?叶明净在心中立刻把顾朗升成了五好男人。媵队长又接着道:“反正现在也没有战事。呆在西山还不如来御前升职快。” 刚刚出炉的五号男人只新鲜了一秒就被打回原形。叶明净有些失望,原来是利益权衡下的产物。不过再想想,至少顾朗的那位新婚妻子享受到了实惠,也不算吃亏。只能说武城伯顾缉太精明。也是,脑子不好使的话,本领再高强也是炮灰,比如三国里的吕布同学。兵者,诡道也。顾缉能做到五军大都督,怎么会是省油的灯? 想到这里,叶明净笑道:“顾统领与孤也算是有渊源,既然是新婚燕尔,孤不能没有表示。冯立去将库房里那柄乌鞘匕首取来。” 冯立领命而去,一刻钟后再次回来,手里多了一柄乌漆墨黑的匕首。黑色的鲨鱼皮鞘,黑色的手柄,匕首本身也是黑压压的颜色,没有一丝反光,散发着森冷的寒气。 好家伙!顾朗眼睛一亮,这可是真正的好家伙,不是那些华而不实的样子货。 叶明净看见了他的眼神,心道你识货就好。笑道:“这匕首是东苑工匠用新工艺打造的,冶铁的矿石极为难得,据说是天降石。不同于普通的铁或精钢,锋利无光。有道是宝剑赠侠士,这柄匕首就当做孤给你的新婚贺礼吧。”说完,将那柄匕首递给顾朗。 顾朗不敢收,推辞道:“殿下,这太贵重了。” 叶明净坚持要他收下:“你也看见了,在孤手里,它就是个睡库房的命。还不如送给你。日后上了战场,也好在险情下防身。这才不辜负它身为兵刃的使命。”媵队长也劝手不成?“边说边朝他使眼色。 顾朗明白他的意思,不能在人前落了储君的面子,只只得道谢收下了。叶明净将两人的小动作看的分明,但笑不语。吩咐起程去都察院。 三方会审的办公地点就在都察院。蒋蕴调配出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子供三人使用。这三人加上七七八八的手下,怎么也有六十几号人,把个小院子站的满满的。 于光恺和蒋蕴得知承庆帝拨给叶明净一支御林军武装后,相视苦笑。 办案的第一步,查找指控和证据。这一段具体的事务,暂时不需要三人亲手。叶明净只略翻了翻宗卷就将事情交给了薛凝之。薛凝之问她:“殿下可有什么指示?” 叶明净嫣然一笑:“公事公办就行了。你不必多话,但也不能眼睛里掺沙子。实事求是,别让他们拿住错误。” 薛凝之很少看见她这般欢快的笑,想来他现在心情应该很好。这种指示对他也最有利,谁谁都挑不出错。眉宇间也就轻松起来。 在督察员消磨咳半天后,叶明净留下薛凝之和顾朗下午继续。她先回东宫。然后在回程的时候碰见了廖其珍。廖太傅正打算去木狐棋社,见到叶明净后便问她可有兴趣同行? 叶明净诧异的挑眉。她的棋艺并不好,而且,认识太傅这么多年了,廖太傅何时邀请她去过棋社?一把年纪的老太傅话语中带着一丝局促、一丝恳切。叶明净最是尊师重道,再怎么样也不会为难自己的老师。当下意味深长的看了媵队长一眼,答应了太傅的邀请。木狐棋社幽静依然,廖其珍带着叶明净走进一个定好的包间。小二上了茶点。师生二人手谈一局。 这一局棋,廖其珍下的心不在焉,频频出错。时不时的就抬头看看冯立和几个侍卫。叶明净叹息一声,吩咐道:“冯立,你们先下去吧。” 冯立看了一眼廖其珍,带着侍卫们退出房间。耳朵牢牢关注着房内的动静。这个时候,他开始怀念嫉妒计都。如果那个人在,至少可以正大光明的露出武功,藏在屋子的一角。不用像他现在这么被动。 廖其珍在看见人都推出后,大大的松了口气。 叶明净垂下眼睑。 廖其珍迫不及待的问:“殿下刚刚是从都察院出来?” 叶明净取出一颗白字落下:“是” 廖其珍抓了颗黑子随手一放:“济南府的那桩案子,殿下已经看过案情了吧。殿下以为黄尚书可涉嫌其中?” 叶明净道:“ 这可不好说。孤今天看见的,只是表面上的证词。一没有调查、二没有取证。如何能现在下结论?不过话说回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黄家人和旧日的永昌候府有交易是不容辩驳的事实。继那封书信后,济南府查抄了济南黄府,又搜出来了不少类似的信件和信物。” 叶明净早已听见落地的窗台后有两道沉重的呼吸。话说完后,果不其然,廖其珍朝那边看了看,道:“殿下,老夫相信 黄尚书不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黄家的两位公子前日找到老臣,他们愿向殿下说明真相。” 叶明净在棋盘上又放下一颗白子,淡淡的道:“和我说有什么用。如今是三方会审,要说去都察院说好了。” 廖其珍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殿下,黄尚书三年前上过一封折子。殿下,这政见不同不代表人心不正……”他支吾的说着,又朝窗台那边看去。 叶明净哪里舍得让老太傅如此委曲求全,当下“哼”了一声,冷声厉喝:“谁在那边。给我出来!” 两个年轻的男子从窗台外转了出来,年长的约有二十四五左右,年幼者看着和薛凝之差不多大。 两人的面貌有七八分相像,一看就是兄弟两个。 廖其珍面色微红,尴尬的道:“这位是黄尚书的长子,黄陌。这是幼子黄阡。” 两人跪地行了个大礼:“黄陌(阡)参见太女殿下。” 黄庸行的儿子叫他一声太女可真不容易。叶明净不辨喜怒的道:“起来吧。” 两人起身。廖其珍刚想说话,叶明净拦住了他:“太傅。您且去别处坐坐,等会儿z再进来。” 廖其珍看了看黄氏兄弟,他今日插手这事已属非分,再留下来旁听则更不妥当。想了想,行礼退了出去。 叶明净目送他离开。回头森森的看着那两兄弟,冰冷的道:“算计的不错呀,二位。” 第九十九章 计划(五) 黄阡到底年幼,听见叶明净冰冷的口吻,心头打鼓,立刻道:“殿下恕罪,我等实是情非得已……” 黄陌拉了一下弟弟,制止住他,自己沉声道:“殿下,我兄弟二人冒犯殿下,当任由殿下惩罚。绝无二话。只是身为人子,眼看着家中老父遭受不白之冤,岂有不闻不问之理。理当拼死坦述直情。故而托了太傅大人帮忙,冒犯了殿下。殿下若要降罪,只管罚草民便是,只求殿下能在办案中秉公行事。还家父一个清白。” “还你父亲一个清白?”叶明净玩味的复述他的话,似笑非笑:“何以见得你父亲就是清白的?黄大公子,黄尚书做的每一件事,你真的都知道?” 黄阡又想说话,黄陌一把按住他,一字一句的道:“家父是朝中大员,所行之事草民多有不知。然,家父的人品草民可以以性命担保,绝不会去做那忤逆谋反之事。”他的腰背挺的笔直,目光坚毅。眼中充满了一种由信仰带来的果敢。 很感人,但却打动不了叶明净。黄庸行不敢谋反,难道永昌侯一家就敢谋反吗?他们同样不敢。敢这么做的人是叶息矜。骗了他们的人也是叶息矜。可惜叶息矜死了,于是永昌侯定不反也是反。黄庸行一样有嘴说不清。更何况,黄庸行从一开始走的就是一条反对她的道路。要不是她两世为人,早就被吃的连渣都不剩了。同情自己的敌人,叶明净没那么好心。 她冷笑两声:“黄公子,我要你的性命何用?” “我爹是清白的!”黄阡又一次插话。 “小弟!不得无礼!”黄陌厉声喝止,眼中射出噬人的厉光。黄阡从未见过大哥如此对他,吓了一跳。嘴唇蠕动,终于无声。 黄陌头上冷汗直冒,早知这样就不带弟弟过来了。原想着兄弟二人一同出现为父求情,才能体现他们一家的诚意。谁知小弟竟如此莽撞。这是太女,不是平日里同他相熟的那些表妹。看着年纪是差不多大,长的也一样娇俏可人。可那都是表象!这位可不是绣花扑蝶的小姑娘,而是手握他们全家性命的主! “舍弟年幼,还请殿下恕罪。”黄陌深深的拜了下去,为弟弟求情。 叶明净看都没看那被宠坏了的小孩子一眼,而是目露赞赏的对黄陌道:“起来吧。你是个好哥哥,好儿子。能在家庭存亡之际挑起重任。黄尚书果是有福之人。难怪心心念念的相让别人也和他一样有个儿子。” 黄陌听了前半句心下稍定,结果后半句一听,冷汗又冒出来 了。刚起身了一半的膝盖又跪了下去:“殿下……” 一旁的黄阡彻底呆滞了。那是他的大哥,顶天立地,风神俊秀、才华横溢的大哥啊!若不是前年科考父亲不同意大哥参加。大哥现下一定也是朝中官员,青年俊杰。就是这样,大哥也打算明年再次参加会试的。他私下里偷听父亲和母亲的交谈,对母亲道凭着大哥的才华,很有可能进一甲。父亲脸上的表情不同于往日的严肃,而是由衷的骄傲和欣慰。他听的羡慕的不得了,怕大哥骂他偷听父母谈话,心痒之下偷偷和大嫂说了,大嫂的笑容明艳耀眼……京中官员子弟走访,亲戚们往来。谁不羡慕他家大哥的才学。他也一直因为有这样一位大哥而骄傲。 可现在,大哥竟然如此低声下气,风骨折损,委曲求全。他的视线模糊了:“大哥……” 黄陌不理他,只伏身请罪。 叶明净别扭无比,险些撑不住严肃的表情。搞什么呀!明明是他家老爹想要她叶明净倒霉,然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算罪有应得好不好。结果这两人一个在她面前上演父子情深,一个上演兄弟情深。弄的她像个十恶不赦的反派坏蛋一样。 心情大为郁闷,她没有那种变态的嗜好,喜欢看别人匍匐在她脚下。冷声道:“还有话说吗?没话说孤就走了。” 黄陌一怔,抬头,仰望着她道:“殿下,还请殿下洗清家父的冤屈。” 叶明净决定快刀斩乱麻,反正她和父皇商量时就说好了,不要黄庸行的性命。既然如此,涉嫌谋反罪肯定是定不下来的。于是她道:“本案的证据朦胧两可。只凭半封书信定罪是有些勉强。不过,也不能任丢失的半封书信说没罪。毕竟,你们黄家和旧日永昌侯府有勾结是真的,时间也刚刚好就卡在秋狩谋逆案之前。谋反之罪,向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黄公子,孤说的可对?” 黄陌无语。正是他知道涉嫌谋反,仅凭半封书信就是可要了他全家的性命,才过来求她的。 叶明净说完了自己的优势,反问他:“孤想不出理由,为什么要冒着放跑嫌犯的风险来帮你们?” 黄阡又叫道:“我爹没有参与谋反,他本就……” 叶明净实在懒得和这种小屁孩废话,唇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看向黄陌。 “住口!”黄陌喝止弟弟,心头大窘,知道自家小弟丢人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随后沉思起来。 太女能问出这句反问,就意 味着事情有门路。他想到之前的百花坊夜宴传闻,便道:“殿下,草民不才,也曾读过几年书。本打算明年参加会试,料想或可勉力登榜。如蒙殿下不弃,草民愿以殿下马首是瞻。” 叶明净心中暗自点头,果然识时务。知道自身最大的筹码是什么。也确实说到了点子上,她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只是……她悠悠的道:“黄公子,你若殿试得取,就是朝廷官员。孤凭什么相信你会以孤马首是瞻?” 黄陌咬咬牙,看了一眼自家小弟。道:“殿下后年就要及笄。朝臣们一定会上奏殿下的夫婿人选。我父不曾纳妾,黄家只有我兄弟二人。舍弟今年十六,尚未定亲。殿下若是不弃,愿侍奉……” “大哥!”黄阡惊怒的出声。眼睛圆瞪。大哥在说什么?要把他卖给这个小太女? 叶明净的眼睛也瞬间瞪大,这人说什么! 随后她笑了,这个黄陌也太有才了,竟然转到这上面。“孤不喜欢小孩子。”她厌恶的瞥了一眼将不满都写在脸上的黄阡,讥讽的对黄陌道:“太吵、太闹。还不识大体。” 黄阡的眼睛瞪的更圆了。这回是羞愤。 黄陌先是尴尬,随后很快调整好情绪。又问:“那殿下以为该如何是好?” 叶明净失笑:“黄公子,你要清楚。孤不是非你不可。”说真的,她也想不出怎样才能保证黄陌对她忠心。收下黄阡无疑是最好的途径,但她不想这么做。有一就有二,她不想和一堆利益相关的男人上床。 黄陌沉默了。 叶明净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回去问问你父亲。看看他怎么说。”她做出人情,也得某些人领情才行。别到时候,黄大人臭屁的袖子一挥,说句谁也没请你救人。她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么? 黄陌思索了一下,觉得合情合理。他毕竟是白身,这事的确还是由父亲来保证更有分量。便道:“那草民就回去禀告家父。” 叶明净颔道:“二位慢走。” 黄氏兄弟离去。 廖其珍推开门走进来,叶明净立刻收住笑脸,摆出一副失望的表情看向自己的太傅。 廖其珍老脸一红,喏喏的道:“殿下,时候不早。该回宫了。” 叶明净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委屈:“太傅说什么就是什么。孤这就回宫。”然后看着廖其珍瞬间羞愧的脸,心中暗暗高兴。这下以后的课业可以轻松些了。 黄 家兄弟骑马一路往回走。两人都沉默不语。黄陌在想,该用什么方法打消太女的疑虑。黄阡的脑中则是乱糟糟的一团。 今天令人震惊的事太多了。第一、自家大哥竟然不是无所不能,还需向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下跪求情。第二、他家大哥居然要把他卖给那个小姑娘。第三、他被嫌弃了。小姑娘嫌他不好,不愿买他。 黄阡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要被颠覆了。时不时回头凝望越来越远的木狐棋社的大门。 回到家里,黄陌叹了口气,对他道:“小弟,你也该长大了。”语气中满是疲惫,“你今天怎可那么冲动?要知道,我们来见太女本就是受人于柄的事。涉案人的家属求见审案官员。你也是读过书的,夏朝的刑律总知道一二吧。若是她当时翻脸,立时就可以定我们个威逼审案官的罪名。不光我们要下牢,廖太傅也会受牵连。父亲的案子就更加没指望了。你……你怎么不知道轻重呢。” 黄阡沉默不语。黄陌又道:“我知道,你怪我说出那样的话。可是小弟,你想过没有。我们家现在是什么情况?家庭赋予我们富足的生活,优越的地位。同样,每一个黄家人都要为家族付出。为兄不也卖掉了后半生的仕途么?我们都一样。” “大哥!这怎么能一样?”黄阡愤然,“我也可以入朝为官,听她摆布。我二话不说。可,可你竟然说要我去侍奉她……” 黄陌也愤然了,气道:“你委屈什么?这就委屈你了?我告诉你这是她看不上你。她要是提了要求,别说是你,就算是我,我也得去!只要能保全我们一大家子,什么样的屈辱都值得承受!” 第一百章 计划(六) 黄阡如同遭受睛天霹雳。黄陌继续冷冷的道:“西晋时贾皇后贾南风,权倾朝野。生性爱好美少年。你若是生在那个年代,被贾皇后看上了,是要脸面还是要家人的性命?” 黄阡脸色刷的变白,又青了几青,倔道:“那我就自尽,免受其辱。” 黄陌冷笑:“你死了到轻巧,全家人的性命也就一块儿跟着没了。你就不会忍辱负重,谋定后动,一举铲除奸后?死算什么,能活着看到胜利才是最重要的。” 黄阡目瞪口呆,心中的大厦轰然倒塌。 黄陌狠狠心,拂袖而去。家中风雨飘摇,要是事情真出了万一,他拼死也要将小弟和妻儿送走。到那时候,他只希望弟弟能抛弃骄傲和天真,坚强的活下去。 黄陌来到父亲的书房,和守在外面的老仆打了声招呼。敲响了房门。 “进来。”黄庸行的声音低沉、沙哑。 记忆中从未听见父亲有过这样疲惫的声音。黄陌定了定神,推门而入。 黄庸行坐在书桌的一角,衣着整洁,发髻不乱。只是平日保养得意的脸上多了许多纹路,下颌胡须半白。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道:“去见过她了?”沙哑的声音中依然带着一家之长的严肃。 “是。”黄陌恭敬的回答。 “有何感想?” 黄陌怔了怔。父亲没有问他此行结果,而是问感想…… 黄庸行瞥了他一眼:“若是她拒绝了你,你就不是现在这副脸色。不过,看你的样子,她应该也没有答应你。是提了什么条件吧?你做不了主,回来问我?” 黄陌心头一凛,心中敬佩。用商量的口气道:“父亲,太女没有向儿子提条件。儿子承诺日后会全力效忠她但她不相信我。” 她当然不会相信你。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黄庸行看着长子风华正茂的面容,心头略过一阵不舍。他丢了这条命不算什么。成王败寇,夺嫡失败就意味着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太女小小年纪竟这么狠。用谋反罪名来撬他们家的底。罪臣家属,最好的结局就是发配回乡,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举。他怎么舍得?他如此才华横溢的儿子,已经会背《三字经》的孙子、孙女,外嫁的女儿生的外孙。还有十六岁的幼子,被老妻溺爱长大,虽然机灵却性子跳脱……这些人,怎么能成为罪臣家属,被踏进尘土…… 想到这里,他眼神一凛,再次正色问儿子:“今日 见到太女了。你怎么看她?” 黄陌回忆了片刻,也正色道:“殿下不是普通人。” “没错!”黄庸行赞叹一声,“就是这个理。你竟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她从小长在深宫,与世隔绝。又是廖其珍那个老古板教出来的。为父当年一时大意就看走了眼,小瞧了她。”他自嘲的摇摇头,“若是个男儿,或许我会小心些。可她那个长相,不说话的时候简直可以骗死人。唉——,也是为父老了,唯一一次看走眼就栽在了她身上。” 黄陌听着父亲的感慨,脑海中就浮现了刚刚在棋社里见到的那个女子。 安静。这是她给他的第一印象。其次就是乖巧,太女长了一张乖巧到极点的脸。大大的杏、浓密的睫毛。黑水晶一样的瞳孔清澈透明。白里透红的脸蛋嫩的让人忍不住想掐一把。穿着长长的深衣,乖巧的坐在椅子上,比最精致的人偶还要漂亮。所以今天小弟才会那么冲动。明知是执掌他家生杀大权的太女,还屡屡口出妄言。想来就是被她的外貌所欺骗,将她当成了乖巧的女孩,放下了以防。也因些才特别不能忍受她那张花瓣一样的小嘴里吐出利刃般的言词。 他也是因为提前收集打探过她的行事,以及听见和廖太傅说到案子时轻描淡写的口吻。这才打起警惕,不敢掉以轻心。 “不要看低你的对手,否则你会一败涂地。”黄庸行叹息,“为父就是低估了她。你对你二叔家出的事怎么看?” 他转换了话题,黄陌迅速跟上:“二叔家家宅不宁。主母无能,妾室狂妄。二叔持身不正。先前的人命案就是因为纵容远亲,现在闹出的案子又是治家不利。修身、齐家,二叔就是栽在上这上面。” 黄庸行赞同:“你二叔的确持身不正。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恰好那些刁奴就偷走了那封信?又为何那信偏偏少掉了可以证实你二叔清白的那一半?家奴们偷窃财物,金银为上,玉石器皿为中,古董字画为下,为何那些人非要去偷书房里的书?他们认识字吗?” 黄陌的心脏好像被什么重重的击打了一拳,猛的收缩。他不敢相信那个猜测:“您是说……是,是太女!” 黄庸行目光灼灼的盯住长子的眼睛:“如果是她做的,你打算怎么办?” 黄陌深深的呼吸,平复心跳。半天后郑重的道:“儿子已经答应,愿意以殿下马首是瞻。” “好!”黄庸行赞许的点头。从书桌的抽屉中取出几封信件,细细的摩挲了一遍,然 后递给他:“这些,是为父当日和叶息矜、谢家以及一些朝臣的来往书信。这是我们家保命的东西。原来我在想,该交给谁更妥当。现在,我把它交给你,由你来决定。” 黄陌吃惊的接过,一封封的看过封面:“叶息矜?他不是被误伤的。” 这是一句陈述句。黄庸行点头:“你现在明白了。叶息矜是螳螂,引西域杀手进了上林苑,把我们都当成了蝉。结果皇上是最后的黄雀。永昌侯家就是撞在刀刃上的牺牲品。我听见叶息矜死讯时还松了口气。现在想来,原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陌儿,殿下不会原谅我的。这个家日后就靠你了。” 黄陌的手开始颤抖,急切而惶恐:“不,爹!太女不会要您的命的。您当初没想要她的命。只要我们把这个交给她……我去求她,给她卖命。您可以告老还乡的。” 黄庸行凄然一笑:“你现在也知道叶息矜是什么目的了。太女当年就知道。你认为她会放过我们这些人吗?” “会的,会的!”黄陌急急忙忙的辩解,“殿下有她的骄傲……”他将叶明净拒绝收下黄阡的事说了一遍,“您看,殿下是有道德之人,我们可以试试!” 黄庸行沉默了。他仔细想了想,赫然发现叶明净竟然没有率先出手伤过人。到目前为止,她所有的动作都是在别人侵犯了她之后给予的回击。后发制人,固然说明她心思深厚、知己知彼。但同时也说明了,她有自己的道德范畴。她的太傅是廖其珍,一个将道德看的比命还重的君子…… 黄庸行眼睛微亮,终于对儿子道:“那……你先去试试。千万别勉强。为父并不怕死。” 黄陌喜出望外,连声道:“没事的。父亲,我这就去准备。我们家一定会没事的。” 叶明净回到东宫后,找到林珂,将都察院里的事大致说了说。随后萧炫来访。三人交谈了几句,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就问萧炫:“顾朗娶妻了,娶的是谁家的女儿,怎么我一点儿都没听见京里有动静?” 萧炫笑道:“殿下当然不会听说。顾三郎的妻子是岳州人。家世普通,她的父亲原是武成伯手下的一员副将。后来因伤退伍。回了家乡。武成伯一向对部下比较照顾,那位袁副将只有一个儿子,年纪还小。武成伯便向他提出,将袁家的长女嫁给顾朗。那位袁姑娘,因为父亲参军在外,从小就极能干,家中里里外外都是她帮着母亲料理。顾朗倒是娶了个好妻子。” 林珂也笑着加入交谈:“说来 武成伯也真会打算。顾朗是庶出,生母早年病死。就算他现在混了个校尉,要娶京城贵女,也只能娶那些庶女。武成伯自然看不上。况且,顾家世子早立。顾朗日后明显是要分家出去的,有个能干的妻子可是方便许多。” 叶明净兴致勃勃的八卦:“我今天听说,顾朗因为要多陪伴新婚的妻子,特意调到御林军里来。好日日回家相见,嘻嘻。” 萧炫炫目一笑,露出光洁的牙齿:“这个是应该的。新婚时节哪能冷落娇妻。再说,这样也能早些生个嫡子。武成伯这个,对嫡子可是很看重的。他那三个嫡子那么不成器,他也没有想过要换世子不是?” 林珂事不关己的呵呵一笑:“这是武成伯早年尽在军中打仗,没时间教儿子。你看他现在。顾家的几个嫡孙,可不全让他给弄到马场去了。天天窝在那里捣腾。五军都府那里,已经请假好久没去了。” 叶明净眼皮突的一跳,猛然拔高声音:“你说什么?顾缉在五军都府请了长假?” 萧炫插话:“没错,有些时候了。说是旧伤复发。要有家好好调养。” 叶明净立刻问:“那顾家的世子呢?有没有安排?” 林珂想了想:“没有,还是兵部的几个挂名散职,领些三文不值二文的干奉。” 叶明净立刻看向萧炫。萧炫出身靖海侯府,对军中的事比较敏感。很快就转过弯来,惊呼:“顾家要扶植顾朗? 第一百零一章 计划(七) 叶明净的脑子开始转动,顾缉在军中的威望一呼百应。身体硬朗,完全等的及孙子的接班。那他现在这样避开锋芒把顾朗弄出来,到底是对庶子心有愧疚,还是别有目的? 她直觉的认为顾缉这种老狐狸不会做亏本生意。看他在朝堂上保举她的态度就说明了,这人很会审时度势。等等!顾缉在朝堂上保举她担任主审,不管怎么说她叶明净都算是欠下了武成伯一个人情,而恰恰好的是,顾朗又在这个时节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叶明净豁然开朗,原来顾缉是把这位庶子的前途压在了她的身上。成功了,固然好。不成功,他还有那几个孙子。人人都知道,顾家的三个嫡子以及顾夫人很不待见顾朗。 原本如此!不愧是老狐狸,儿子生的多就是占便宜啊。一个不行还有另一个,实在不行还有孙子。难怪古人都要拼命生呢。 说到顾朗,叶明净难免想起萧曼,最近两年萧曼深居简出,突然变成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淑女。很难在靖海侯府外的地方看见她。她是叶明净的第一位女性朋友,意义非凡。便关切的向萧炫询问她的近况。 提到萧曼,萧炫眉宇间多了几丝郁色:“……身体挺好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孙承和是十一月二十四的生辰,日子就定在明年腊月初二。孙家人和我们都不想再拖了,后年曼儿就十九了。” 叶明净打起精神笑道:“这是喜事,我得好好准备一份贺礼才行,对了,我还得去吃喜酒。说来等齐靖回来,他的婚事也该定了。说不定也是明年成婚。这样明年的喜酒就有双份。明年还真是个好年头。” 林珂也活跃气氛道:“那是,明年又是春闱年份。想来这次的举子一定是全所未有的多。殿下正好可以从中选拔栋梁。” 听到这儿,叶明净就想起了黄陌,不知道此人才学如何,不过为人处世倒是机警的很。若真的能全力效忠于她,倒是个能干的帮手。 大约是她的运气好,第二天,林珂就面色古怪的带来了一个消息:“黄庸行家的大儿子昨晚悄悄来找我,说是他有了让殿下满意的东西。还望殿下能抽空召见他。” 叶明净当天没有去都察院,听了这消息后,立刻道:“备马车去都察院,路上从小巷子里走,滕队长清道。让黄陌在巷子里等着。” 林珂听见“黄陌”二字,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的。殿下早已见过了他。当下不多言,去办事了。 叶明净选择了一辆普 通的马车,在京城的巷子中穿行,很快到了碰面的地点。黄陌一身不起眼的布衣打扮,站在巷子的角落处。 “上来。”叶明净掀开车帘对他道。 黄陌愣了愣。见周围冯立等人皆是一脸见怪不怪的平静脸色,便定定神,上了马车。 马车里只有看似乖巧可从的太女殿下一人,浅黄色深衣上绣着粉白色的雏菊,月白织金缎的衣缛,同样料子的腰带,浅黄色的绸带在腰部系了个蝴蝶结后长长的垂下。通身上下只系了一块白璧无瑕的凤凰玉佩。简洁、淡雅。黄陌浑身不自在。他自打十岁之后,就再也没和女子共乘一车过。出门多数骑马,就是和自己的妻子也没有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独自过。 叶明净开门见山,一句废话也没有的问道:“黄公子带来了什么?” 黄陌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裹,层层打开后露出里面的信件。 叶明净眼睛一亮,嘴角含笑,伸手取过最上面的一封信。信件微微有些温热,想必在黄陌怀里藏了很久。她打开,无声的阅读。神情专注。 读完后,她接过布包裹,翻了翻,信件不多,总共七八封,却件件都在关键处。当下心情大好,笑道:“黄公子是聪明人。孤相信,黄尚书定然不会做出目无君父之事。只是尚书大人年纪也不小了,该在家中颐养天年,含饴弄孙才是。” 黄陌心头一松,大石落下。当下拱手:“是,家父也是这么想的,正打算向陛下请辞,告老还乡。” 叶明净非常满意:“好,黄尚书离京之时,孤定当相送,至于这案子,孤以为,和黄大人是不相干的。那些刁奴实在可恶。然而,黄大人的胞弟持身却有些不正,听说在济南府这些年名气竟比知府还大些?” 黄陌心头狂跳,立刻道:“二叔行事确实糊涂。陌不敢为其求情,只求能留二叔一家人的性命。” 叶明净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父皇不是嗜杀之人,孤也不愿造孽。命是一定能得保的。其余的,就看各人造化吧。” 黄陌得到保证,在车中弯腰行礼致谢。叶明净可以清楚的看见他后脑勺上整整齐齐的发丝。无声的笑了笑,黄陌这样的人,即使是穿着普通百姓的布衣,书香门第的气质也依然深入骨髓。从言行举止到生活细节。即使扔进破布麻袋中,也如同美玉一般显眼。沦落泥泞,实在是可惜了。 她陈恳的道:“黄公子,明年殿试,孤在御和殿等着你。” 黄 陌震了震,低声道:“定不负殿下厚望。”下车离去。 叶明净吩咐马车启程。离开了那所小巷子。心头微微迷惑。黄陌说“定不负殿下厚望”。要知道,这时候的读书人讲究一诺千金。他既然敢如此承诺,就说明他必定会在明年殿试时出现,难道他就能把握? 来到都察院,薛凝之和顾朗都已经上工了。叶明净看了一下工作进程,大体不出意外,确凿的证据没有,似是而非的怀疑一大堆。 于光恺从门外走进来,见她在看案卷,笑道:“原来殿下来了。正好,为臣把蒋大人叫来,大家一起讨论一下案情如何?” 叶明净没有意见,蒋蕴也很快来了。三人找了一间安静的房间,于光恺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罐子,笑道:“我今日福至心灵,刚刚好带了明前龙井,殿下,蒋大人,如蒙不弃,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这是要展示茶艺了。这类技艺属于极风雅的爱好,文人士子大多都懂。蒋蕴木板一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如此,我还真是沾光了。有劳于大人。” 小吏门送来红泥炉、水壶、茶盏、双层竹制托盘、竹柄夹子、长勺等物就退下了。于光恺准备了三张纸,用一个长柄小勺从小罐子里舀出三勺茶叶,分别放在三张纸上。然后将烧热的开水一遍又一遍的浇在三盏茶盏上,里里外外浇了个透,直到三个茶盏被烫的滚热。之后,用竹柄夹子将茶盏里的残水倒掉。三张纸里的茶叶分别倒进三个茶盏。最后,他看了一下炉子上的水,确认开始冒虾眼一般大的水泡时将水壶提起,热水顺着杯壁回旋流进茶盏。深绿色的茶叶开始慢慢舒展身躯,淡淡的茶香袅袅而来。 蒋蕴的鼻子动了动,点头道:“果然是明前。你竟然能留到现在。” 于光恺又换了一柄夹子,将三个茶盏放进三人面前的底托中,道:“好东西当然要留着慢慢品尝。可惜今儿这水却平常,若是有荷叶露就更好了,来尝尝看。” 因为未成年,叶明净平时喝绿茶、红茶的机会很少,大多是喝些养生茶。说是茶,里面其实连片茶叶都没有。故而于光恺的知音只有蒋蕴一个。这两人眯着眼睛,很享受的品味了一番。才开始谈正事。有了先前的茶艺做交流,三人之间说起话来自在了不少。 “蒋大人,不知你对案子有何看法?”于光恺问。 蒋蕴道:“仅凭半封信定罪,实是勉强了些。其它的证据也找不到。没有确凿证据就定罪,律法上有些说不过去。不过,事 关旧日永昌侯府,行事也不能以常理推断。殿下,不知您有何见解?” 看来这两人是来摸她的底了。叶明净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茶道:“既然如此,二位大人不妨如实呈奏案情和疑点。到时候就让父皇决断好了。” 蒋蕴和于光恺双双憋气。这叫什么答案?他们总要拿个判刑方案出来的。皇帝不同意再改动是一回事。他们拿不出方案又是另一回事。怎可如此光棍? 于光恺想了想,试探的问道:“殿下以为,皇上大约会如何决断呢?” 蒋蕴暗笑于光恺问的天真。谁知叶明净却出乎意料的回答了:“父皇一向仁德,自不会风闻断罪。谋逆一案已经过去两年了,再起事端只怕京中会人心不定。谁家没和旧日的永昌侯府有过往来呢?真要查,谁经得住查?要孤说,这些都是那个济南黄二弄出来的,那位黄二持身不正,府中行事嚣张,出乱子是早晚的事。” “那是,那是。”于光恺有数了。济南黄二是要定罪的。罪名不是谋逆,而是祸害乡民。明白了。 蒋蕴也明白了。他清了清嗓子,问出另一个关心的问题:“济南黄二的确可恨。不过,他毕竟是礼部黄大人的胞弟,这查起来,只怕会牵扯到黄大人,殿下以为呢?” 叶明净道:“黄大人自是不会横行乡里的。不过,胞弟犯错,黄大人身为长兄,总是教导不力。只是这些已不在本案中了,孤只管审案。治家不力,是御史管辖的范围吧。”她看向蒋蕴。 蒋蕴也明白了。点头道:“的确,与本案无关。那是另一回事了。”要参也得等结案后另开一本参。 明前龙井没白喝,三人皆大欢喜。 第一百零二章 计划(八) 一套流程下来完美无缺。黄慎行横行乡里、为祸一方,全家发配。黄庸行教弟无方,惭愧之下自行上书,请求告老还乡。承庆帝准奏。本案没有牵扯到谋反,自然也就没有株连。某些忐忑不安的官员心下也就大定。只是他们迫切的想知道黄庸行到底走了谁的门路,某些要命的东西是交出去了,还是销毁了。 在互相交流打探一番后。他们确信,黄庸行没有把信件交给朝中的任何一位。那么,剩下的就是三种可能。一、信件被销毁了。二、交给了皇帝。三、交给了太女。 他们衷心的希望是第一种。纷纷以各种方式打探。可惜黄庸行借口身体不好,不见任何人。旁敲侧击的问他的长子,黄陌一问三不知,答曰:“父亲的事,我都不知道。” 就在他们锲而不舍的欲再接再厉的时候,黄庸行放出消息,他要回登州老家了。 很多人决定抓住最后的机会。打定主意要去送行。 而这个时候,计都和齐靖前后脚回到了京城。 齐靖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女方是南阳大族,郦姓。据说祖先可以一直追述到周天子时代。是当时分封的诸侯之一。总之是当地望族。景乡侯祖上也是燕赵人士,和郦家也曾结过亲。齐靖的这门婚事倒是很清贵。 婚期定在明年秋天。这下,四个伴读中有两人都要在明年当新郎官了。给齐靖洗尘恭贺的时候,大家不免打趣了他们一番。孙承和是这么多年下来早就认命了。齐靖出去一趟后,气势内敛,沉稳许多。对着诸多打趣倒也游刃有余,举重若轻的接了下来。 看来,人还是应该出去见识一下的。叶明净笑眯眯的看着已有了几分沉着气韵的齐靖,有种吾家少年初长成的感慨。 孙承和见众人总是围着他们打趣,便企图祸水东引。拍着薛凝之的肩膀道:“凝之老兄啊!你和齐靖是同岁吧。怎么你的亲事到现在还没个影儿呢?是不是姑娘太多挑花了眼?” 原本还在笑着的薛凝之“唰”的变了脸色,手上的酒杯抖了一抖,星星点点的酒渍溅到了衣服上。 齐靖瞥了他一眼,捞过孙承和:“你瞎操什么心!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迫不及待的想找媳妇儿?” 薛凝之恢复了常态,温文一笑:“父亲和母亲还没有商议此事。承和,我岂能越过父母自行其事?” 孙承和嘟嚷道:“嘿!又是一个不急的。我听我两个嫂子在家议论着呢。说不知怎么了,如今京里 的孩子都流行晚些议亲了。说有好些个十六七岁的公子们家里都和约好了似的。纷纷要等一两年再说。害的我嫂子家有几个女孩儿就这么被耽搁了下来。” 叶明净一怔,猛的抬头。 薛凝之避开了她的目光,齐靖嘴角露出嘲讽的微笑,江涵恨不得堵上孙承和的嘴,拼命的拉他的袖子。 叶明净苦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来敬众人:“我们干一杯吧。为大家在起。”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举起酒杯,仰头干掉。然后若无其事的换了话题。 洗尘宴散后,各自回家。江涵如今和孙承和也是亲戚了,两人便走了一路。路上,他狠狠的对孙承和低喝:“你怎么能说那种话!你还有没有脑子?” 孙承和“哼”了一声:“我就那么说了,怎么样?他家那个心思,谁不知道?我不能看着殿下被蒙在鼓里。齐靖都定亲了,他凭什么就能……反正,谁也不能霸占殿下,他这是犯规!” “犯你个大头规!”江涵恨铁不钢,“你还真当我们四个都一样啊。晋国公府早就盯住那个位置了。齐靖退出竞争,他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不信!”孙承和梗着脖子,“殿下不会要他的。殿下连齐靖都没要,怎么会要他?” 江涵冷笑:“你以为殿下有资格自己选择丈夫吗?” “那也不一定是他。”孙承和坚持自己的观点,“晋国公府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江涵若有所思:“你说的也有道理,毕竟皇后就出自晋国公府。太女夫也是出自晋国公府的话,那晋国公还不得权倾朝野?” “我说吧。”孙承和洋洋得意,“我的直觉从来没出过错。薛凝之会甘心做小么?哈哈!不可能。所以说,他是没指望的。” 江涵思忖,晋国公府会放弃吗?很显然不会。不然早就给薛凝之议亲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另一边,齐靖和薛凝之一路骑着马领先在前,将家丁们甩在身后远处。 两人沉默了好一段路都没有说话。最后,薛凝之轻笑:“你现在的耐心倒是好了许多。” 齐靖也回他一个笑容:“彼此彼此,你倒也沉的住气。我不信你不知道,她不会只有一个丈夫,也不会娶晋国府的。” 薛凝之苦笑:“这件事的选择权难道在我手上吗?齐靖,我没有说不的权利。” 齐靖横了他一眼:“你真能 忍受?当个,当个……见鬼!礼部那帮家伙会弄出什么名号,侧夫?小夫?妾夫?” “够了!”薛凝之终于变脸,愤怒的喝止,看着齐靖那张挑衅的脸,讥讽的道:“你是不是因为忍受不住,所以抢先定了亲。” “没错。”齐靖坦然承认,“既然不能忍受,干脆就从来不曾拥有。” “你是在劝我?”薛凝之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劝我放弃。为什么?齐靖,你不是在妒忌吧。” 齐靖冷哼:“谁妒忌你了,我是为你着想。你要真进去了。日后还不得憋死?皇上不会允许太女夫插手政事的。而且,她也不会同意。” 薛凝之面色和缓,叹息着摇头:“齐靖,我上有兄长,已被封为世子。兄长也有嫡子。薛家希望我能带来更大的利益。他们不会罢休的。” “也不是没有办法。”齐靖突然露出神秘之色,“你要真不想,我给你出个主意,一定管用。” 薛凝之心生警惕:“什么主意?” 齐靖微微一笑:“男子不同于女子,你只需和某个女子有肌肤之亲。同时让殿下知道。这事就再也成不了了。” 薛凝之目色一寒。齐靖像没看见一样继续道:“在你家,肯定不行。你家里人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瞒下这事。最好得办法就是在东宫,找个宫女。你看如何?” 薛凝之冷笑:“你倒是好心。这样一来,殿下该将我看成是无耻小人吧。”他眼睛一眯,一字一句的道:“齐靖,你就不怕我没找宫女,而是向她出手吗?” “你敢!”齐靖立刻大喝,随后发现自己失态了,狠狠的压低了声音:“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薛凝之轻蔑的看着他,“少打我的主意,齐靖,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明年的新郎官。”说完,挥手换上自己的家丁。加快马速,朝着岔路口疾驰而去。 齐靖恨恨的咬牙,这个滑不留手的家伙! 与此同时,东宫内,叶明净正苦恼的对着一叠白纸发呆。 绿桔麿了满满一缸子的墨,随后屏声静气站在一边。 叶明净在纸上写写画画,然后扔到一边。又抽一张纸写写画画,再扔到一边。如此反复好多次。绿桔实在忍不住了,问道:“殿下,墨快没了,还要再磨吗?” “磨,磨!”叶明净苦恼的叹气,“绿桔,你说写个诗怎么就这么难呢?” 绿桔刚挽起袖 子,腕捏住墨条,准备开磨,闻言吓了一跳:“殿下,您,您要写诗?” “是啊!”叶明净哀怨的看了看面前的白纸,“我要写一着送别诗。黄庸行要回乡了。孤早就答应过要送他。所以要提前准备好送别诗。” 绿桔有些糊涂,太女殿下不善诗词是人尽皆知的事。“莫非黄大人对殿下提要求了?”她只能这么想。 “没有。”叶明净无力的趴在桌上。因为她打算把这次送行变成一场政治作秀。诗是必备的道具之一。说起来,诗还是简单的。 因为她没有本事写一篇文采出众的“赋”,就只能将就写诗了。毕竟字数要少些。 皇帝嘛,有几个是善诗词的?那些善诗词的都亡国了。比如李后主、比如宋徵宗。她如此安慰自己。 于是,叶明净毫无愧疚的决定抄袭。她先翻看了历代有记录的诗词佳作。然后在脑海中搜索,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结果,她恨啊!为什么她不是文学系毕业的呢?真讨厌,记得的几着经典唐诗都有正主儿写过了。剩下的几个,也不适合送别。 绞尽脑汁后,她终于想起小时候看过一个电视,叫《城南旧事》,里面有一首很好听的歌就叫送别。歌词是弘一大师李叔同所作。意境优美。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这是一首歌词。不能作为诗。叶明净忙忙碌碌的拆散了重新组合。现在是秋天,芳草、柳树什么的都要去掉。黄庸行是一大早走,晚风、夕阳也要改掉。涂涂写写了半天后,终于勉强成功。抄袭重组的送别诗新鲜出炉。内容如下:长亭古道外,风拂碧落残。黄叶笛声醉,秋阳山外山。 天涯知交远,情谊难离散。一觚浊酒赠,今宵梦无寒。 哈哈哈!仰天长啸三声,总算搞定了,抄袭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