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姝色》 第1章 入宫 浓夜如墨,黑得不见一丝光亮。 偌大的皇宫漆漆地让人遍体生寒。 明媚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一顶红轿忙抬着送进永延殿的。 她刚下轿,还不等出声,就被一个嬷嬷抓住手腕急匆匆塞进内殿。 张嘴想要问什么,却见服侍的人都是见了鬼见愁般退下。 她进退两难。 “咳咳…咳咳…” 突兀的被压抑着的咳嗽声吓得心肝一颤。 原来厚重的帷幔后,有人。 殿内伸手不见五指,配上骇人病弱之声,把她吓得礼仪都忘了。 她本就是最低贱无礼的舞妓,纵使学了一月宫内礼仪也是东施效颦。 如今不过是侥天之幸被选中给陛下冲喜才得以进宫。 “过来。” “难道还要孤去请你不成?” 沙哑的声音破锣一样,像是夜叉,明媚儿强忍住惧意磨蹭着过去。 却在帷幔前停下,手抖得不听使唤。 她不敢拉开,听说景文帝缠绵病榻多年,她怕看到槁木般枯萎的脸。 床上人的喘息声越来越大,魔音贯耳一般让她几乎吓破胆。 极致的恐惧下,脑子反而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陛下都这样了…真的还能行事吗?别死在她肚皮上就坏了。 她还来不及再多想,一只干瘦的手从帷幔后猛地伸出来,抓住她的腰,生疼。 一把将她拽入床榻,天旋地转间,她躺在男人身下。 “撕拉——” 她的衣服被撕裂扔在地上,骤然和冷空气接触,忍不住瑟缩。 “咳咳…” 她看不到男人的长相,只能在黑暗中隐约看到炯炯有神的眼睛。 咳嗽声仍在继续,身上多了两只四下游走的手。 那手掌布满厚茧,摸在裸露的肌肤上又酥又麻还有痒意。 周身瞬间炙热起来,彼此呼吸交织,陌生的男性气息侵夺了她的空气。 忍不住发出一声破碎的语调,换来的是更深的掠夺。 明媚儿心脏砰砰乱跳,只能被动地接受他的胡作非为。 一炷香后,情欲攀升至巅峰时,明媚儿被男人搂抱在怀里,咬住锁骨。 缓了片刻,两个人的思绪才从极致的欢爱中回笼。 门外服侍的一干人等仿佛接到了指令一般,四下开始燃起蜡烛来。 还有老嬷嬷并着小宫女捧着一盏盏烛台走进内殿放好,又离去,速度极快且没有一丝声响。 很快,整个皇宫燃起光亮,竟然与白日相差无几。 男人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肤如凝脂、面若桃李,潋滟着的双眸懵懂。 竟然是小姑娘的模样,全然不似她身体般细腰丰乳成熟。 她此时正小嘴微张着喘息,鬓边碎发汗湿在脸颊平添几分诱惑。 勾的他眸色深深,忍不住又拉着她寻欢。 直至她哭着求饶,方才匆匆收尾,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只是躺在外侧,看着里面昏睡过去的小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得到了她,一直苟延残喘的身体又有了些久违的舒爽力气。 难不成国师所言为真? “陛下命格极贵,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在出生时被污糟之人冲撞了,故而成年后多病多灾。” “只需要寻一名极其低贱的女子来冲喜,压一压方可破解。” 本是病急乱投医,没想到当真有效。 而明媚儿梦中,又见父母,父亲是十里八乡出名的酒鬼、赌鬼。 每每喝醉赌输了回家都要打她和母亲,最后更是把她们卖入赏春楼,为奴、为婢、为妓。 她零落在泥里,成为最低贱的舞妓。 赏春楼教她歌舞识字,不缺吃穿、也从不缺打骂。 “小贱人!入宫前夕了你还敢跑?你是不是想让整个赏春楼上下百十口人和你一起去死?” 老鸨脸上厚厚的粉都随着狰狞表情簌簌坠落。 马上要入宫了。 她不敢打她,只能破口大骂。 最后骂着骂着发了狠,找东西破了她的完璧。 老鸨狞笑着说:“你现在恨我,没准日后还要谢我呢。贵人们要的是极其低贱的女子,来赏春楼找的就是那千人骑、万人压的娼妇。” “娼妇而已” 明媚儿被梦吓醒,就听到这么一句。 以为是梦里老鸨。 睁眼朦胧却看到弯腰躬身几乎要与地平齐的嬷嬷,正捧着一大块洁白的丝绢站在床边不远处同陛下说话。 “是的陛下,那奴婢是否还要按规矩呈给太后、皇后娘娘过目?” 明媚儿只能看到男人宽阔的脊背微微发紧,随后就是听不出喜怒的男声。 “都说是娼妇了,你还要呈上去打孤的脸?” “奴婢知错,陛下恕罪。” 嬷嬷抖如筛糠猛地跪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明媚儿都替她疼。 原来叫她娼妇的——是他啊。 明媚儿微敛神色、卷翘的睫毛抖了又抖,悄悄拉起被,将自己这一身痕迹盖得严严实实,又扭过头去装睡。 嬷嬷都要为了此事请罪,她作为娼妇本人,可不想惹陛下忌讳。 周遭的空气凝滞了,原本就很安静的永延殿更加寂静,屋里屋外的人都小心着喘气,生怕被连累吃了瓜落儿。 陛下八岁登基,从前是很好性的,只是从十八岁开始多病多灾脾气就差起来。 尤其是这三年,缠绵病榻性情也暴戾了。 每隔三五日不是前朝死人,就是后宫死人。 偏陛下是个最重规矩的,他们这群下人犯了错也不敢大声喊冤求情,不然死得更惨。 这半年里,足足有十几个小太监、小宫女被压抑的气氛活活逼疯,拉去乱葬岗丢了。 久久的沉默后。 明媚儿闭着眼,忽然被一只大手在被窝里抓住她的手,她本能地抖了一下。 很快又恢复镇定。 继续装死。 “自己去领二十大板吧。” 男人话落,让明媚儿有点害怕,传言宫中板刑是用带刺的大木板重重责打犯人的腰臀部,每责打一下都能带出血肉来。 这二十大板嬷嬷还有活路吗? 她以为嬷嬷会求饶,却只听她跪地谢恩,还颇有些感恩戴德的意味就领罚退下了。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第2章 吵闹 冰冷的话音落下,明媚儿整个人连带着裹着的被,一瞬间被抱扔下床。 滚了两圈。 有被子的包裹算不上疼,但吓得明媚儿心砰砰跳。 她错愕抬眸,撞上了一双深似寒潭的双瞳,里面的寒意让人忍不住瑟缩害怕。 他脸上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五官俊朗,恰到好处得像顶级木匠精心雕刻的孤品一样,全然不似她脑补的将死之人的憔悴和脱相。 只是长久病弱,让他皮肤有种病态的苍白,眉眼更是冷峭、威严,让人不敢多看。 明媚儿连忙从被子里出来跪地请罪,冷空气打在裸漏在外的肌肤上,让人羞耻。 男人讥讽的目光也像是凌迟。 可眼下顾不得遮掩。 她屈身跪下:“奴知错,请陛下责罚。” “错了?” “那就站着吧。” 他的态度极为冷漠,全然不似床帏般温和。 明媚儿被刺了一下,努力忽视掉心中的不适感。 谁知,这一站就是将近两个时辰。 这让她腰酸背痛腿抽筋很不舒服,还好在赏春楼受过的磋磨也不少,这才能咬着牙坚持下来。 本就初经人事疲累不堪,再加上长久的站立让她几乎要晕厥。 她似乎已经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摇晃。 才听到一句:“去一旁小榻上躺着,别碍孤的光。” “奴遵命,多谢陛下。”她生怕男人反悔,忙行礼就快速挪着僵直的身体去一旁的小榻上躺着。 虽说是小榻,但容纳她绰绰有余。 身体疲惫得到舒缓,她隐在黑暗里才敢偷偷抬头。 男人冷峭的眉眼和方才冷若寒霜的态度,全然不似床帏般温和。 也许这就是赏春楼妈妈说的:“男人床上一个样,床下一个样,不要以为床上柔情蜜意、花言巧语的男人就对你是真心了,那不过是哄骗你的手段罢了,床下那个翻脸无情的男人才是真的。” “所以做咱们这一行的,最忌讳爱上客人。” 她心里也默默重复了几遍,虽说从了良,但天下男子大抵都是如此变脸比翻书快。 男人抬眸,视线似是扫过来,吓得她心又开始跳。 忙翻过身对着窗棂,不敢再多看。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再醒来,已是次日清晨。 先是“吱呀”一声门响,随即就是脚步声,明媚儿迷糊着醒来,正看到汪公公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赫然是一碗深褐色的汤药,还散发着难闻的苦味。 “明姑娘,请喝。” 明媚儿看着黑黢黢的药,又情不自禁看向床榻上,景文帝已不在了。 这是要干什么? 不会是用完她就要丢,把她毒死吧。 “姑娘,这是避子汤。”汪公公解释道。 明媚儿呼吸停滞了一下,又恢复正常,利索的接过避子汤一饮而尽。 “多谢你了汪公公。”她习惯性道谢。 汪公公顺势笑眯眯提点:“姑娘客气,新人侍寝第二天,按照规矩都是要去中宫拜见皇后的。” 明媚儿赶忙应是。 她一切跟着安排走就是了。 汪公公便一抬手,一个紧急从掖庭调过来的管事嬷嬷就带着明媚儿收拾好出了门。 昨夜下了场小雪,踩在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更是催眠。 看明媚儿困意浓重,管事嬷嬷好心提点着。 “姑娘醒醒盹,咱们再走半柱香就到凤仪宫了。” “皇后娘娘出身高门,在闺中时就是京中出名的才女闺秀,及笄后嫁给陛下,也是母仪天下的表率,极重规矩。姑娘一言一行都要警醒守礼,这样迷迷糊糊的有失礼数。” “我明白了,李嬷嬷。”明媚儿乖巧地对李嬷嬷行礼,表示受教了。 她虽是服侍陛下的人,可还尚未进行封诰,身份仍是民女,按规矩确实是要和有品级的嬷嬷行礼。 李嬷嬷看她如此点点头,又伸手去理她的斗篷,左右无人。 小声告诫道:“宫里人都知道姑娘是来为陛下冲喜的,但除了陛下及亲信、太后、皇后娘娘以外,没人知道姑娘的底细。” “还希望姑娘能够守口如瓶,莫要惹火烧身。” “是,嬷嬷。” 她的神情极其严肃,明媚儿也清醒两分,打起精神来。 只是喘气都有些鼻塞,勉强跟着李嬷嬷的步伐。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愿意说自己的女人是出身青楼,更何况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子。 她就算是最不值一提的玩具,也是被踏在泥里羞于见人的。 “姑娘,到凤仪宫了,奴婢按规矩只能在门口守着,待到众妃拜见时才能跟进去站在姑娘身后。” 还不等她回应。 李嬷嬷率先找了看门婢子进凤仪宫去找掌事的宋嬷嬷来打招呼,说明明媚儿来此的缘故,本以为此行会很顺利。 毕竟后妃第一次承宠后次日来拜见皇后是祖制,结果这话刚开头就被宋嬷嬷驳了。 “李嬷嬷,咱们是老相识了,皇后娘娘最重规矩你也是知道的,这一个承宠婢子连名分都没有,也配到娘娘跟前来?” 李嬷嬷自觉有两分尴尬讪笑道:“规矩自然是懂,但陛下一早就去上朝了,这册封旨意还没下,不过承宠是真,册封也是迟早的事…” 宋嬷嬷嘴角浮起一片嘲讽的笑。 “承宠?那这明姑娘的落红布呢?怎么没有呈上来?” 这话一出,一旁低头等候的明媚儿顿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她自然是没有落红的…… 只是这背后的因缘说起来实在难堪。 昨晚却确实是她的第一次。 明媚儿想拉住李嬷嬷。 李嬷嬷显然已是气不过了,却硬生生压住了脾气:“这位姑娘的来历咱们都心知肚明,承宠或是册封与否都影响不到她在宫中的地位…” 只是拜见皇后,相当于在宫中承认明媚儿的身份,若是见不到皇后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 “呦,无名无分的还和我说上地位了?她就是以后是天仙,现在照样连最低贱的洒扫奴婢都不如。” “你们若是再在这里闹事,我就回禀了皇后娘娘,罚…” “大清早的吵什么?” 明媚儿一激灵,只见从主殿出来个体面宫婢,三两步走到庭前喝止。 “宋嬷嬷、李嬷嬷,你们都是宫里服侍老了的,怎么今日能这么没规矩,在门前吵吵闹闹,扰了皇后娘娘。” “秋菊姑娘。”两个嬷嬷都和这宫婢打了个招呼。 秋菊年纪虽不过二十八,但自六岁入宫起便被先帝身边的大宫女选中留在身边调教、先帝最后那几年她也是尽了力的。 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又是伺候皇后娘娘的。 明媚儿不知这些背景,却也知道眼前宫婢的地位,赶忙跟着行了一礼。 “秋… “秋菊姑娘。” 明媚儿刚开口,宋嬷嬷便更大声的顶了回去。 三言两语就把这经过说了。 秋菊又看了看周围看门的两个婢子,看她们都点头,才道:“等一等吧,我去回禀皇后娘娘。” 说罢转身就走了。 第3章 高热 片刻,秋菊又走出来。 “宋嬷嬷庭前吵闹,罚三个月月俸。” “李嬷嬷口不择言,失礼于中宫,罚半年月俸。” “明氏媚儿不得传召私自闯宫,引得两个嬷嬷大吵,罚跪凤仪宫半个时辰。” 秋菊面色冷淡传皇后口谕。 又道:“皇后娘娘仁慈,念你们是初犯偶犯,只是小惩大戒,日后万不可如此无礼。” “是,奴等领罚,多谢皇后娘娘。”明媚儿三人行礼谢恩。 明媚儿微微蹙眉,她实在没想到,竟然是判了李嬷嬷口不择言,而宋嬷嬷不过是个庭前吵闹。 灵光一闪,她突然想到李嬷嬷说她来历、身份地位一事。 原来,皇后在警告她和李嬷嬷。 “呦,这大清早的都在宫道上嘀咕什么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明媚儿等人回身看去,原来是四个轿夫抬着步舆越走越近,行动快如流水但没有一丝声音可见其训练有素。 而步舆上正倚坐着一位身着华丽的俏佳人,小巧的巴掌脸、桃花眼、眼下还有一颗泪痣乃点睛之笔,有种精致性感之美。 偏偏她坐在步舆上威势十足,也不显得轻佻,倒是更绝艳了。 “奴婢参见宁妃娘娘,娘娘万安。”李嬷嬷等人一同行礼,或跪或拜动作皆整齐划一。 明媚儿也连忙低头跪地行礼:“奴参见宁妃娘娘,娘娘万安。” 冰凉的雪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浸透了她的双膝,下意识哆嗦了几下,勉强忍耐。 “这位娘子瞧着面生,抬起头来看看。”宁妃道。 明媚儿缓缓直起腰背,微微抬头对着宁妃,但视线还是向下的,没有直视宁妃样貌以示恭顺。 可以说是规规矩矩的。 而宁妃原本松散的神情在看到明媚儿容貌时绷紧了,眼里也闪过一丝惊艳很快又隐匿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隐隐不喜。 “好周正的丫头,怪不得在宫中行走也如此有底气,就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地位这般不俗,竟还能依仗地位来闯宫、威逼皇后见你。”宁妃似笑非笑地看着明媚儿。 显然方才的对话她早已听到。 “回娘娘的话,这位姑娘是…” “本宫问你了吗?掌嘴。”宁妃收起笑颜,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掌,打量自己刚染好的胭色指甲,十分漫不经心,却让人感到威压。 “奴婢知错。”李嬷嬷跪地领罚,随后就利索地打起嘴巴来。 “啪!啪!啪!” 一声声清脆像是打在明媚儿心上,她想求情,但恐惹怒宁妃,给李嬷嬷带来更重的刑罚。 “奴知错,请宁妃娘娘责罚。”明媚儿直接磕头认错。 她没有去解释什么“我身份上不得台面”或是“我没有威逼皇后娘娘,你误会了”诸如此类的话。 在赏春楼多年,无缘无故的打骂不计其数,她深知在想处罚你的人眼里,那些所谓解释的话说出来毫无作用,只能让人觉得是在找借口狡辩,甚至是“顶撞”。 还不如干脆认错,要打要罚都可以。 人家撒了气,自然不会再为难。 宁妃听到这话,反而是把手放下了,给贴身宫婢拂冬递了个眼神,步舆便停下放好。 她则是在拂冬的搀扶下,走下步舆,摇曳生姿般走到明媚儿跟前。 伸出一只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认认真真开始打量她。 “你倒是乖觉。” “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本宫就不与你计较了。” “只是你不敬皇后在先、皇后虽然仁善轻饶了你,但是本宫敬重皇后,看不惯你这做派。” “在这跪上一个时辰再走吧。” 说罢丢开明媚儿的脸,昂首挺胸走进凤仪宫。 拂雪跟在后面冲李嬷嬷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打了,便也紧跟着宁妃进去。 宋嬷嬷也没有再多说,最后斜一眼李嬷嬷,一同进凤仪宫。 很快,门口又只剩下明媚儿和李嬷嬷。 “姑娘今日做得极对。” “宁妃娘娘原名白悠悠,乃正二品兵部尚书兼正二品辅国大将军衔白骏之嫡孙女,其父是从四品辽东宣慰抚使白允文,家世贵重。” “陛下登基时共有四位托孤大臣,一位是皇后父亲沈墨尚书,第二位便是宁妃祖父辅国大将军白骏之。” “可以说陛下的后宫,除了皇后,当属宁妃最为贵重,十五岁进宫封僖嫔也是得宠过一年的,后晋了宁妃有协理六宫之权。” “只是后来陛下缠绵病榻,这才没有再招幸,但也是时常去侍疾陪伴的。” 李嬷嬷悄悄退到明媚儿身后跪着,小声解释提醒。 她说了一长串的话,明媚儿身在世俗也不明白这些官职具体是干什么的。 但有一点她听明白了。 宁妃贵重,她们得罪不起。 “李嬷嬷,今日是我连累了你。” “他日…他日我定会回报你的。” 明媚儿回头看了一眼李嬷嬷红肿的双颊,有些愧疚,但她身无分文,如今只能许下这空话。 “姑娘客气,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李嬷嬷满不在意一笑。 “姑娘不要东张西望,还是跪好。” 明媚儿立刻又端正跪直了身子,低着头不再看李嬷嬷,俨然一副全心受罚的样子。 …后宫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欢迎她的到来。 她只是最多余的那一个。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后妃们都到了,她们看到门口跪着的明媚儿都没有多言,只是打量几眼就去拜见皇后了。 湿润的雪混着冰,冻得明媚儿双膝失去知觉,脸颊也被刀似的烈风刮得生疼。 这一个时辰,她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如同提线木偶般被李嬷嬷拽起来,半扶半拖的带回了永延殿。 晕倒前,明媚儿迷糊的脑子还在胡思乱想。 怪不得人家都说宫里的人,哪怕是最小的宫婢太监,也个个都非凡人。 同样是跪在雪地里一个时辰,她几乎要废了,可李嬷嬷还能带着她回永延殿。 身体越来越热,身边非常安静,不断有冰凉的帕子覆在她的头上。 冷气浸在额头,热气散了些,却刺得她头疼。 她想大喊叫人把帕子拿走,或是干脆自己上手丢开。 可眼皮有千斤重,手也有九鼎沉。 “李嬷嬷,陛下上朝回来了,身体很不爽利又唤了太医来。” “现在正要见明姑娘呢。” “您老快带明姑娘拾掇拾掇去伺候陛下。” 一个小太监匆忙走过来敲门,李嬷嬷快步去开,刚打开就听到小太监这番话。 “好,小海子你叫你师傅先应付着,我马上就带明姑娘来。”李嬷嬷说完就关上门,把外面的视线都隔得严严实实。 她表现得十分稳重,但谁都不知道她现在内心有多慌乱。 明姑娘突发高热,这事说起来可大可小,隐瞒一二也就过去了。 偏偏赶上陛下身子不适。 这事就不好处理。 第4章 受罚 当明媚儿再次站在龙床边时,已经飘飘欲仙。 她感知不到李嬷嬷给她灌的冰有多凉、听不到李嬷嬷嘱托的话又多繁琐。 甚至快要感知不到自己是死是活。 唯一的念头就是:她不能倒下,她还没有把娘亲接出赏春楼。 眼前御医奴婢一大群进进出出、忙得脚不沾地,床上的男人生死不知。 她唯一存在的目的就是废物的摆设,却象征着康乐。 “过来。” 嘶哑的声音骤然响起,明媚儿抬头才发现满屋子人不知何时都已经撤下。 景文帝幽幽的眼神像一匹恶狼,盯着她。 许久不动,打了个摆子才走过去。 “陛下…”声音干涩难听刚出口,就被男人长臂一卷入了龙塌。 她几乎已经预见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闭眼承受,躺着总比站着要舒服得多。 “睁眼。” 男人的手掌毫不怜惜抵在明媚儿的下颌,迫使她和他面对面。 “不情愿?” “奴不敢。”明媚儿睁眼看景文帝,但他眼神太过犀利,让她总是忍不住逃离。 可她眼神刚有闪躲,下颌的手就会警告似的加重。 “这是你该承受的。”景文帝语气极冷,完全不同于他越来越炙热的身躯。 他的眼神是毫不遮掩的厌恶,刺得她鼻头发酸只能强忍:“是,陛下。” “撕拉——”衣服再次碎成几片,被随意丢在地上。 景文帝的动作更加粗暴,仿佛这不是一场情事,而是折磨人的手段。 偏偏当明媚儿的弦绷紧欲断时,又来了一场极致的温柔。 “呜…陛下,求您怜惜。” 一紧一松如此反复,逼得她理智全无只能求饶。 手不自觉攀上男人的脖颈,换来的是他在她锁骨另一边又重重留下了齿痕。 “孤在你接过的恩客里……” “禀告陛下,宁妃娘娘求见。” 景文帝的话几乎和守门小太监的声音同步响起被打断。 明媚儿也终于在情欲的颠覆中回过神,她呆呆看着身上的男人,迟疑问:“陛下说什么?” “无事。” “去屏风后面,穿上衣服。” 景文帝说完就翻身抽离,拽过一旁寝衣任意系上,大半胸膛仍露在外面。 苍白的肌肤上,一抹殷红扎眼。 那是明媚儿受不住时不小心留下的痕迹。 她轻咬下唇,还是忍住想让陛下把衣服好好穿穿的话,滚下床拿着地上的衣碎遮掩,跑到屏风后面。 许是她尺寸太过于大众,又或是赏春楼那边在登报她信息时说过。 总之鹅黄色的宫装穿在身上正合适。 “进来。”景文帝道。 “嘎吱——”木门开了又合。 宁妃穿着一身水红色织金花缎袄,行动如弱柳扶风走进。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声音轻轻柔柔。 明媚儿偷偷在屏风后面看。 宁妃娘娘完全不像是方才见过那般威仪十足,全身上下都透着女儿家的羞怯和顺从。 “起来吧。” “有事?” 宁妃站起,眼含深情看向景文帝,却一下被他胸膛前的吻痕夺了眼。 刚挂起的笑差点掉下来。 脑海中瞬时出现那张青涩但难掩姿容的丫头。 似有感应,侧头一看,正好和明媚儿的双眸对视。 明媚儿瞬间藏回屏风,心脏吓得怦怦跳,几乎已经准备好要请罪了。 但宁妃娘娘没事人一样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臣妾听御医说您大好,特来看您。” “请陛下允臣妾侍疾吧,让臣妾也尽一尽心力。” “不必。”景文帝干脆拒绝,不留一丝余地。 宁妃瞟了一眼屏风,直接跪坐在床边脚踏上。 倚靠在床边,仿佛窝在景文帝怀中一样,不经意道:“陛下,臣妾今日遇到了明姑娘,那通身气派,怪不得是陛下看重的人。” “你见过她了?”景文帝面上看不出喜怒。 “是啊陛下。”宁妃把早上的事添油加醋,明褒暗贬地和景文帝说了一遍。 明媚儿赫然变成了恃宠而骄想骑在皇后头顶的贱妇,而她则是伸张正义匡正宫闱的良人。 最后她还不忘说一句:“这么坦率直肠子的丫头多年未曾见过了,臣妾还怪喜欢的。” 这么赤裸裸地搬弄是非,竟然能用夸奖人的方式说出来,让明媚儿听得心颤。 手指紧紧扣在屏风架上,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去领罚或是解释? “出来。”景文帝的声音响起,让明媚儿一哆嗦。 他不会也要对她施以板刑吧? “奴参见陛下、宁妃娘娘,陛下万安、宁妃娘娘万福。”明媚儿走出来规规矩矩行礼。 宁妃惊讶不已:“呀,妹妹在呢,陛下您瞧瞧,这明妹妹多懂规矩讨人喜欢啊。”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景文帝看着明媚儿问。 宁妃也适时闭上了嘴,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陛下…”明媚儿想要解释,却看到宁妃背对着景文帝给了自己一个略带警告的眼神。 她咽了咽口水,还是磕头领罪。 “奴冒犯皇后娘娘,请陛下责罚。” 在后宫她已经足够显眼,若是再驳了位高权重的宁妃只能让自己更加被动。 她斗不过她。 陛下也不一定会信她的解释。 “陛下可不要不高兴,臣妾已经罚了她了,如今臣妾再度提起不过是闲话几句…” 宁妃的话被景文帝挥手止住。 “冒犯皇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但念在你诚心悔过已经受罚,宁妃又为你求情,孤便不多追究。” “去雪里跪一个时辰。” 明媚儿听到这话默默松口气,总比挨板子强。 “是,谢陛下隆恩。”明媚儿谢恩后退出内殿,走到院子里直接就跪了下去。 熟悉的冰凉再次浸透宫装。 没有了小衣和披风、这次的阴寒沁入更加彻底。 她还能听到里面的对话飘出来:“臣妾好想念陛下…” 后续的话她来不及细听,小太监已经紧紧闭上门。 李嬷嬷捧着一个小型的铜壶滴漏放到明媚儿面前,当做记录时间。 又趁人不注意塞给她两个小汤婆子,可以缩在宽大衣袖里叫人看不出就匆匆走了。 明媚儿只觉得暖意直冲四肢百骸,但对比之下是更深的冷意。 一冷一热,叫人浑身又是盗汗又是瑟缩。 那种晕乎乎的感觉又来了。 咬着牙坚持一阵,还是被呼呼的冷风混着冰茬吹倒了。 晕倒前,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小海子,去叫几个人送热水来。” 这是掌事公公汪洋的声音。 至于为何要热水…当然是承宠后的规矩了。 第5章 沐浴 “陛下,明妹妹身娇体弱经不住罚,还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晕倒了,还是让御医给她看看吧。” 宁妃看着躺在小榻上的明媚儿心疼不已。 “别是早上跪一个时辰跪出了毛病。” 又一脸愧疚地对景文帝说着,还拿手帕掖了掖眼角。 “你先回去吧。”景文帝道。 “臣妾不走,如今明妹妹都病倒了,无人照顾陛下,臣妾不放心。” “只要能陪在陛下身边,哪怕是端茶递水,臣妾也甘之如饴。” 景文帝面色不变,只是摩挲玉扳指的手速度加快,显出几分不耐来。 “待孤痊愈就去看你,你做不来这种伺候人的下作活。” 明媚儿在暖乎乎的被窝里渐渐复苏,意识已经清醒,只是累得睁不开眼,也不想睁眼。 宁妃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景文帝冷峭的眉眼,最终什么都没说就告辞离开了。 陛下确实曾经宠爱她,哪怕是生病也厚待她。 可是天子的威严不容冒犯。 更何况对比前朝的腥风血雨,陛下对后妃已经够仁和的了。 “嘎吱……” 随着宁妃的离开,明媚儿再次和景文帝共处一室。 她只觉得有一双灼灼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烧的她闭眼睛也不安生。 “陛下,太医院煮的退热药来了。”掌事汪公公端着药进来,恭敬道。 景文帝看着榻上缩成一团的小姑娘。 “叫她起来喝药。” “这…”汪公公一时有些踌躇,这人都晕了,怎么叫? 圣命难违,他只能先把药放在一旁矮桌上,再去叫人。 “明姑娘、明姑娘,您醒醒…”汪公公叫了几声,都不见明媚儿回答。 他只能无助地看向景文帝。 “拿药灌。” “是的陛下。” 明媚儿听到这话头皮一紧,正要假装迷糊着醒过来,没想到汪公公的手更快。 她一下就被灌的呛坐起来:“咳咳…” 汪公公动作一停,药碗就被明媚儿接过去了。 “咳…汪公公…咳咳,我自己来就好。”明媚儿使劲压着咳嗽,一张脸很快就憋红。 刚刚好一些,就把药一饮而尽,递还给他。 汪公公偷偷瞟了一眼景文帝脸色,确认没自己的事了,又悄悄退下。 “装晕好玩吗?”景文帝直直地看着明媚儿。 那股子讽刺又冒出来,让明媚儿心塞。 被人厌恶的感觉像是长在心上的苔藓、粘腻不堪又甩不掉,总会不时被恶心一下。 “奴不敢。”明媚儿起身走到龙床边请罪。 等了一会儿,只听他道:“下次装晕,睫毛别一直动个不停。” “……” “是,陛下。” “伺候孤沐浴。” 景文帝说完起身就率先往暖阁走去,明媚儿紧随其后。 而另一边宁妃刚刚回到华庆宫。 “这个小贱人,竟然敢在本宫面前耍手段装晕、破坏本宫和陛下缠绵。” “本宫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宁妃气得摔了个杯子,还是拂雪宽慰了许久,她心情才好一些。 “娘娘还是要隐忍几天,陛下身子刚有好转,她现在可是大功臣,您总不能赶在这风口上去找她的不是。” “这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法,岂不是娘娘不想陛下好?” 宁妃眼睛一竖:“陛下能好是上天庇佑,和那个贱人有什么关系?本宫从来不信冲喜之法。” “奴婢知道娘娘不信,可是众口铄金,架不住别人信啊。” “娘娘暂且忍耐一二,这明姑娘来势汹汹可是被一顶红轿抬进来的,咱们看她碍眼,难道…” 拂雪说着不动声色指了指中宫方向:“难道,那位看她就顺眼吗?” “今日那位不肯见她,又责罚她跪在宫门口,也是存了个下马威的意思,咱们且等等看,自有她好果子吃。” 宁妃听到这话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用护甲扎了块西瓜入嘴。 “是啊,那可是一顶只能用来迎娶正妻的红轿呢。” 永延殿、暖阁,水雾蒸腾。 明媚儿早已经看呆了,没想到屋内竟然有暖池。 墙壁上镶嵌了几颗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哪怕是白日都遮不住它的光辉。 “愣什么?脱衣服。” 景文帝不悦的看着明媚儿。 “啊,脱衣服。”明媚儿一下回神,下意识重复一遍,又呆了。 …陛下不是重病在身多年吗?怎么需求这么大吗? 刚和她…又和宁妃,现在又要她脱衣服?? “孤耐心有限。” 明媚儿看着景文帝蹙起的眉眼,纠结的咬唇,还是一狠心开始解身上的衣服。 给她选择,总比直接撕坏了好。 这一件衣服论做工精细,比得上她从前十年的口粮。 外衣刚要坠落,雪白香肩已然露出一半。 “孤是说让你给孤脱衣服。” “腾!” 明媚儿的脸直接红到耳根,慌忙低头去看鞋尖,恨不得钻进去。 “哦…哦。” 滑落到一半的衣服被飞快地穿回去。 然后就是抖着手给景文帝脱衣服,烧得没脸见人。 都怪老鸨让她看过太多春宫图和不正经淫书!把脑子都看傻了! 在明媚儿看不到的地方,景文帝不自知地挂起一丝笑,只是很快又想起什么。 嘴抿成了直直的一条线。 “今天怎么去见皇后了?” 半晌,景文帝靠在暖池里问。 “入宫前嬷嬷教的规矩,侍寝后第二日去拜见皇后娘娘。” 明媚儿一边跪在地上给景文帝捏肩一边说着。 她没说是汪公公叫她去的,怕给汪公公惹麻烦。 至于宫外教她规矩的嬷嬷不过是个早已经离宫的老宫女,想来陛下也不会计较。 沉默些许。 “你不必去,以后也不必。”景文帝眯着眼享受难得的放松。 她按摩还是有两下的。 “是,陛下。”明媚儿眉眼微垂,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陛下,这是不打算给她名分了。 不过也是,谁会给一个妓女正经名分? “哗啦——” 明媚儿猝不及防被拉入水中,胡乱挣扎下来差点给自己灌一肚子水。 幸好景文帝反应快速,拽着她衣服领子起来搂入怀里,也算是个支撑。 “慌什么?” 第6章 睡觉 “奴…奴卑贱之躯,怎么配和陛下一同沐浴。” 搂着明媚儿的手徒然加重。 “你什么意思?” 明媚儿抿唇回道:“奴怕沾染了陛下。” 空气诡异地凝滞下来,明媚儿又想起板刑有些害怕,想服软几句。 但话都梗在脖子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干脆破罐子破摔,他要她冲喜,又不敢打死她。 “呵。”景文帝冷笑出声,一把推开明媚儿,转身走出暖池。 随意穿上寝衣就离开暖阁。 明媚儿被推的一个趔趄,好在早有准备没有再呛水。 她正要离开暖池,门就被推动,又匆忙潜回水里。 “明姑娘,奴婢来服侍您沐浴。” 原来是李嬷嬷抬着两桶热水走进来。 她又把热水倒进暖池。 “这不是天然的温泉吗?怎么还需要加热水。”明媚儿没话找话。 试图转移注意力,不去猜测景文帝的想法。 李嬷嬷笑道:“姑娘,这偌大内城皇宫哪来的温泉,这不过是挖的池子罢了。” “陛下关心民生不喜奢侈,多是夏日命太监晒了热水来才会用,冬日是极少烧水来用的。” “平日不过是木桶。” 说着她还指了指角落里放的木桶。 显然那才是景文帝常日惯用的。 “哦。”明媚儿干巴巴地应了。 在李嬷嬷的帮助下把沾在身上的衣服脱掉,松松快快地泡澡。 这是她从未享受过的舒爽,从前能有个破盆给她用都是老鸨心善了。 “姑娘,陛下心中还是有您的。” “奴婢是奉命才来伺候您沐浴的,陛下此举也是为了姑娘能消消寒气。” 明媚儿用手舀水玩,没回应。 她与陛下不过才相识,何谈心里有她呢? 只不过是不想她死罢了。 李嬷嬷看她毫不走心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 也许是姑娘岁数还小,不通人事,过两年就好了。 明媚儿没有说话的意思,李嬷嬷也没再开口,只是兢兢业业为她按摩放松。 半个时辰后…… 李嬷嬷再次送明媚儿进入内殿。 “姑娘乖,进去服个软,别惹陛下不高兴。” 她还记得陛下刚从暖阁出来时,脸色臭得不行,肯定是明姑娘惹陛下不悦了。 “知道了。”明媚儿应了一句就往内殿走。 内殿此时站着汪公公,而景文帝则是倚靠在床上,用矮桌处理公务。 “奴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 景文帝没理她,她就一直维持行磕头大礼的姿势偷偷闭眼睛。 沐浴后整个人放松归放松,但也更像散了架一样瘫软。 她已经没有体力也没有心情,再去思考和周旋。 入宫不过一日,却像是被折磨了千百日一般身心俱疲。 “呼……” 安静到有些窒息的屋子里,突然响起绵长的呼声。 这呼声让景文帝狠狠蹙起眉毛,看向汪公公。 同时汪公公也瞪大了双眼,无措地看向陛下,眼神里都是:不是我! 景文帝下巴略微示意向明媚儿。 汪公公行礼表示知道了,可走路放轻慢悠悠,疯狂在脑海中揣度陛下的意思。 陛下肯定不是让他叫醒明姑娘,不然刚刚就直接发号施令给他,或是说话把明姑娘吵醒了。 不会给他眼神让他去找明姑娘。 那让他找明姑娘干什么?总不能是抱明姑娘去睡觉吧? 当汪公公即将要走到明媚儿身边时,他想到了! 陛下一定是想让他看看,明姑娘到底是不是睡着了。 毕竟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胆子这么大的人,给皇帝行礼还敢睡觉! 八成是有喉疾、或是天生喘气声音大。 汪公公找好姿势悄悄也跪下去,使劲去看明媚儿的脸。 片刻,他飞快走到陛下身边,俯身过去。 “陛下,明姑娘睡着了,要不要奴才把她叫醒?” 景文帝握着毛笔的手紧了紧,写完最后一个字,没忍住,还是把毛笔打在了汪公公头上。 “孤是让你把她叫醒!” “吧嗒——”毛笔也落地了。 “奴才知错,奴才知错。”汪公公连滚带爬去捡起毛笔,恭顺放在矮桌上就开始跪下磕头请罪。 心里快要崩溃了。 帝心越来越难测了。 明媚儿也被接连的声响吵醒,她暗道不好,也开始跟着磕头。 “奴知错,奴知错。” “砰——”景文帝大力捶了一下桌子,止住了两个人的认错声。 “你错在何处?”景文帝在问明媚儿。 明媚儿内心踌躇,她不知道自己睡觉的事情有没有被发现,只是为了自保才跟着汪公公认错的。 “奴、错、错在…” 明媚儿语气迟疑,偷偷去看跪在自己斜前方的汪公公,渴望得到一些暗示。 凑巧,汪公公也在偷看她,正挤眉弄眼。 “都滚出去!” 景文帝一声暴喝,两个人都连滚带爬请罪跑了。 显然他们的脸上官司被皇帝看得一清二楚,他不想再看到他们。 现如今不被罚就是最好的结果。 “明姑娘,你怎么能御前睡觉呢!还害得奴才也被怪罪。” “幸好陛下没责罚,不然你和奴才有几颗头够砍啊。” 刚出门,汪公公就忍不住了。 “对不起汪公公,我给您添麻烦了。”明媚儿身上一麻,没想到自己睡觉被发现了,还连累汪公公挨骂,连忙行礼道歉。 她无名无分还要在他们手下过活,不能得罪任何一个人。 “他日…他日若有机会,定然回报汪公公大恩。” 她又空口许诺下来,主要是现在没钱。 “罢了罢了,当奴才的没有不挨骂的。” “只是希望明姑娘您能端正态度,这是宫中,全天下规矩最森严的地方。” “您服侍的是天下之主,要心怀恭敬、谨守本分。” “不然后果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承担起的。” 明媚儿行礼:“我明白了,多谢汪公公教诲。” 汪公公看她认错的样子,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希望她是真的明白了。 如今陛下病重,需要冲喜,她才能安然无恙。 若是日后陛下痊愈,不再需要她了,她仍是如此… 就保不齐死活了。 “李嬷嬷,带明姑娘回去吧。”汪公公吩咐完就走了。 如今在当值,他还要继续留在外殿听召。 而明媚儿则是被李嬷嬷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能住哪…… “李嬷嬷,你说在宫中…去哪能弄点钱来?” 第7章 弄钱 这话一出,吓得李嬷嬷赶紧去把门拴好。 “明姑娘,这是宫里,不能博戏弄钱,犯宫规的!” 明媚儿微微一笑:“嬷嬷,你误会了,我不是要博戏,我是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赚到钱。” “宫里人都有月钱,要么就是主子们赏钱,没有其他办法赚钱。” 李嬷嬷说着面上露出迟疑,又去检查了一下门窗。 这才回来继续说道:“其实还有个办法,宫里掖庭后院有一处小道,那里每半个月午时就会有采买太监在那等着。” “专门负责帮宫女太监往外递东西,也帮着采买。” “那我也可以去吗?”明媚儿眼睛亮晶晶问。 她是顶着花轿入宫的,又在凤仪宫跪了那么久,不用想也知道早就出了名。 “自然可以。” “宫中私相授受、买卖东西和往外递送物品都是犯宫规的,为了保证彼此的安全,都是提前寻机会戴着面纱拿着筐笼、内里附上需求和银子,放在小道树下的。” “这样避免了大家明面上知道彼此身份的尴尬。” 明媚儿点头,脑海中疯狂思考,自己有没有什么可以卖的东西。 问题是皇家的东西肯定不能外流,不然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果是这样,东西不会丢吗?” 她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毕竟买卖回来都是放在树下,保不齐哪个宫人就生了贪念。 李嬷嬷笑着摇头:“不可能丢的。” “这宫规本就森严,若是被抓到,轻则重打五十大棍,重则小命不保。” “能走这条路的宫人都是被逼到绝境了。” “你猜猜若是一群穷途末路的狼被逼急了,会不会同归于尽?” “况且普通宫人都怕被牵连,恨不得绕路走,不可能过去看的。” 明媚儿刚升起的小心思听完李嬷嬷的话被打得一干二净。 她还没活够呢。 如今看来掖庭这条线宫中人人皆知,只是上位者不愿深查罢了。 可是当今陛下喜怒无常,后宫里那几位娘娘也是摸不准脾性的。 搞不好哪天就彻查,到时候被发现岂不是完了。 “姑娘,您别怪奴婢多嘴。” “这条路并不适合您,风险大,回报太低。” “对于您而言,最好的路就是——” “讨好陛下。” “讨好陛下。” 这几个字像是魔咒一样围绕在明媚儿的脑子里。 她是舞妓出身,按理来说是最会讨好男人的,从小到大见过的男女场面数不胜数。 很多技巧和手段,她了熟于心。 但是面对陛下那冷峭、威严的面容和厌恶的眼神,她什么都用不出来。 只想找个地缝藏起来,好让她的自尊能够喘口气。 “知道了嬷嬷。”明媚儿沉沉地应了。 “姑娘,那您休息吧,奴婢去当差了。”李嬷嬷说完就告退离开了。 有些事不能一蹴而就,急也急不来。 小姑娘经历少、脸皮薄也正常。 终有一日,她会明白,什么爱情、自尊、圣心都没有权力重要。 而通向权力最快的路,就是龙床上的圣宠。 明媚儿一下放松躺在床上,本想好好捋顺一下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不成想刚沾枕头,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中再次回到故乡。 那时她才八岁,年景不好连勤劳人家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更何况她这样破败的家庭。 父亲又赌输了回家,拎着床上睡觉的弟弟就走,说是有一富户无子看中了弟弟,要买他去南方。 弟弟被惊吓醒哇哇直哭。 娘亲为了阻拦爹爹被推倒,额头撞上桌角血流如注,当场就晕了。 她追着爹爹磕头求他不要卖弟弟,要卖就卖她,也不要卖弟弟。 弟弟才六岁,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就一心护着她和娘了。 她是个没用的人,卖就卖了,哪怕能留下弟弟保护娘也好。 爹爹狞笑着说出了她这辈子的梦魇。 “小贱蹄子你别急,等入了冬就把你卖进花楼!你个赔钱货!” 说着,他就给了她一记窝心脚。 她整个人被踹翻出去,还滚了两圈,彻底失去意识。 明媚儿猛地坐起身,抚着心口,那种痛仿佛还在折磨她,额头上都渗出细密的汗珠。 夜色已深,屋里伸手不见五指。 “姑娘,陛下唤您去用晚膳。” 李嬷嬷走进来,燃起桌上的烛台,看到明媚儿如此也没有多嘴问。 明媚儿被烛光晃了眼渐渐回过神,松口气的同时,心里涌现出更多的悲寂和荒凉。 她不是八岁了。 可是还是要被人周来卖去。 李嬷嬷递给她一张帕子:“擦擦脸吧姑娘。” “谢谢。”明媚儿接过帕子一上脸,才摸到冰凉的泪珠。 背过身去仔细擦干净,才笑着回头看李嬷嬷:“嬷嬷,帕子洗干净再还您。” “不必,这都是奴婢的活。”李嬷嬷也笑着接过帕子,揣回自己的衣袖。 “陛下还在等着,姑娘快点吧。” 两个人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明媚儿重新洗漱理好衣服就去了永延殿。 景文帝此时已经端坐在饭桌前。 “奴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明媚儿恭顺行礼。 得到景文帝允许后起身,开始在食盒中端出一道道菜来布菜。 她深知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玩物,主家没发话,她永远都不配同席用膳。 所谓的一同用膳,也是她伺候他吃,幸运的话能捡点剩饭菜罢了。 饭菜在食盒中隐匿了味道,一下端出来香味扑鼻。 勾的明媚儿瞬时就饿了。 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默默吞了几口口水,面上不动声色,开始给景文帝夹菜。 红烧排骨、椒末羊肉、蒸猪蹄肚。 “咳咳。”汪公公提示的咳嗽一声,打断了明媚儿夹菜的速度。 她悄悄抬头去看汪公公,他正挤眉弄眼。 这才回过神,再去看景文帝的脸色… 很差。 至于她夹的菜,一口没动在盘子里摞成了小山。 “陛下…您是不喜欢吗?”明媚儿有些手足无措。 入宫规矩她只学了一个月,连正常的规矩都没学全,哪里知道怎么服侍皇帝用膳。 “明姑娘,陛下身子还未痊愈,不能吃油腻燥热之物。” 汪公公说着就自己上前给景文帝盛了一碗菉豆棋子面。 “是,奴知错,请陛下责罚。” 明媚儿又跪下请罪,心里忍不住抱怨,生病的人不是要补油水吗?怎么到皇帝这里不让吃了。 况且这不吃还送上来干嘛。 “下去。”景文帝在对汪公公说。 汪公公应下弯腰离开。 明媚儿低头看地,心里有些打鼓。 手腕猛地被人抓住。 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坐在了景文帝怀中。 “陛…陛下…” 第8章 用膳 “这是赏春楼的规矩?” 景文帝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面前被堆得满满登登毫无食欲的菜。 “不…不是。”明媚儿有些底气不足。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坐在帝王怀里还面不改色的。 伸手想推开景文帝的禁锢好离开他,换来的是更加贴合的深拥。 甚至两个人的鼻尖都凑在了一起,呼吸交融。 “糊弄孤?” 景文帝深棕色的瞳孔目不转睛盯着她,要在那一片懵懂中看出更多的情绪。 “奴不敢。” “按照你们楼里的规矩。” “伺候孤。” 景文帝语气平平,甚至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可让明媚儿惊得瞪大眼睛。 “……” 楼里的规矩… 那岂不是… “快点。” 腰间的大手更加用力,明媚儿被弄痛嘤咛一声,他才略微松些。 明媚儿一狠心,回手去拿桌上的茶壶。 对着茶嘴饮了好大一口,溢出的茶水顺着嫣红的唇边滑落至细长的脖颈,最后滚落入沟壑,不见踪迹。 又是一口茶水在嘴里留住,转而吻上了男人的唇。 温热、软绵绵混着茶香的吻,不断加深。 她的手,也从男人微敞的寝衣间挤进。 四处撩火。 而男人如同槁木,不见一丝回应,只有越来越滚烫的身体,露出两分情欲。 明媚儿闭着眼,努力在脑海中回想海棠姐姐是怎么伺候那些商人的。 当吻落在男人吞咽的喉结时。 “咣当——” 茶壶被一把掷出去。 而明媚儿也被摔进了厚重的锦被里。 还来不及反应,男人已经压上来。 “这是你自找的。” 景文帝说完就一把扯开明媚儿的上衣系带,摸索着她锁骨上的齿痕让他眸色更深。 明媚儿见此突然有些打怵。 她还没有见过陛下如此疯狂的样子,浑身都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两片唇即将相交,景文帝的眼睛也是第一次在情事时闭上了。 “等等…等等陛下。”明媚儿小手一下就阻挡在两人之间。 那个吻,落在了手背。 “恩?”男人双眸瞬间睁开,古井无波下是强忍着的汹涌波涛。 明媚儿抿唇,鼓起勇气,娇娇地说了一句。 “陛下…奴饿了。” “咕咕咕——” 刚好肚子配合她响了起来。 攀升的氛围瞬时消失殆尽。 “砰——” 景文帝力气大得把铺着西域毛毯的床都砸出了巨大的响声。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门外响起汪公公关切的声音。 “滚!” 景文帝声音刚落,就能听到外殿有连滚带爬的声音跑了。 “陛下…”明媚儿弱弱地开口,不敢直视他,怕被骂、被罚。 但手焦虑而不自知地摩挲着他的大手,寻求一丝安全感。 片刻。 景文帝坐起身,系好寝衣上的带子,抬步便坐回饭桌。 又看向还躺在床上的明媚儿。 “需要孤喂到你嘴里?” “啊,不用,奴这就来。” 明媚儿坐起,稍稍背过身整理好衣服,又回到饭桌。 可是景文帝周身的低气压让人浑身发紧,她不知道能不能坐。 正犹豫着,只见景文帝一道凌厉的目光射过来。 她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把这些都吃了。” 景文帝示意自己面前这坨。 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是,陛下。” 明媚儿把盘子挪到自己面前,当景文帝吃了第一口菉豆棋子面后,她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吃起来。 身心俱疲折腾了这么久,她是真饿了。 况且这饭菜,哪怕是景文帝不喜欢的,也比外面好上千百倍。 普通人家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这么多荤腥。 “能吃就把这几道菜都吃了。” 当明媚儿盘子里快见底时,景文帝如此说。 她眼神从菜和景文帝身上转了又转,不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暗讽自己吃得多?还是暗示自己也要给他夹点? 可是汪公公不是说陛下不能吃油腻燥热之物吗…她到底夹不夹。 “孤不喜欢。” 景文帝语气冷硬,明媚儿眉眼却悄悄弯了。 那就是真不喜欢咯。 那就归她啦。 当汪公公带着太监、宫女入内收拾看见这一桌狼藉时,嘴角抽了抽。 这不是陛下的作风。 肯定是明姑娘。 等下人们都收拾好要端走时,他拦住去看了看菉豆棋子面,只剩下浅浅一个底。 他笑了。 “小海子,你亲自跟着他们去一趟御膳房,今日是谁做的菉豆棋子面,重重有赏。” “明日陛下早膳,让他再做一份。” 小海子弯腰躬身十分顺从,领命就匆匆去御膳房了。 那边正在做扫尾事宜,听说永延殿有赏,不管和他们有没有关系的都跪下谢恩。 自从陛下病重,也不思饮食。 御膳房三不五时就要挨骂,已经整整三年没听见一个赏字了。 待到永延殿的宫人们都离开,御膳房的人炸开了锅。 “东风,你这是好手艺啊,哪学的?传给哥哥们一星半点儿呗。” 几位大厨都围着一个小太监问东问西,吹捧讨好之意溢于言表。 “哎呦,哥哥们过誉了过誉了,小子哪有那本事啊。” “肯定是哥哥们做的菜好吃,这陛下才赏脸多吃了几口面罢了。” “这赏钱,小子拿着都烫手,快快给哥哥们吃酒吧。” 小太监东风也十分有眼色,直接就把鼓鼓囊囊的赏钱都赠给大厨们。 好听的话就像不要钱一样倒出来。 直把他们说得心花怒放,再看到今日菜也少了很多,这才信赏钱也是他们的功劳。 只不过因着三年的罚,不肯给他们大厨脸面,这才提了个最上不得台面的小太监。 如此想来,也就放下心受了赏。 一旁再次被忽视的东风悄悄松口气。 他进宫中五年一直谨小慎微,不愿惹人注意,是有更更要紧的事要办。 可不能被这点名利扰了大事。 第9章 喝药 用过晚膳,景文帝被汪公公服侍着去更衣。 小海子则端着一碗药恭顺走进。 “明姑娘,请用药。” 明媚儿轻轻揉肚子的手一顿,浅笑问:“这是什么药呀?” 小海子摇摇头:“奴才不知,只是奉命按规矩呈上来。” 当奴才的就是要少说、少看、少问,知道的越少越好。 师傅没告诉他这是什么药,他也不能妄自揣测回答。 “哦。”明媚儿微敛神色,接过药碗蹙着眉慢慢都吞咽下去。 “谢谢,辛苦了。” “明姑娘客气,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小海子说完就捧着空药碗走了。 明媚儿看他离开的背影,感受到嘴里的苦涩,轻咬下唇。 大概还是避子汤一类吧。 赏春楼常见得很。 而另一边小海子完成任务,又借着给陛下端药的机会,回禀师傅的话。 “师傅,明姑娘把药全喝了。” “好,你先回去吧,今夜我当值。”汪公公接过汤药吩咐着,小海子就退下了。 “陛下,您的药。”汪公公进了暖阁,恭顺把药递到景文帝手边。 而景文帝则坐在木桶里沐浴,十分放松。 方才用膳时的油腻肉腥味这才散去了。 “她喝了?”景文帝随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喝药对他来说,如同饮水。 “回陛下,明姑娘全喝了。”汪公公接过空碗放在一边,开始给他按摩。 景文帝微微眯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反倒是汪公公想起那个刚刚及笄的明姑娘,思绪翻滚飞快。 “陛下…奴才看明姑娘略有些瘦弱,今日又发高热,单单吃退热药恐不知对不对症…” 汪公公一边说着,一边不住打量陛下的神色,来判断自己该不该继续说。 “不如…宣御医来看看,对症下药?” 景文帝眉头微微一蹙,话还没等说,汪公公就跪地磕头:“奴才知错,奴才该死,是奴才多嘴了。” 磕了十几个头,景文帝才微微挥手,停下了。 “你们很熟?” 只是一句话,汪公公又开始磕头,额头都磕的血殷殷。 “回陛下,不熟啊,真不熟。” 汪公公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本是看陛下对明姑娘想是有两分不同,这才开口想要投其所好,也算是卖明姑娘一个好。 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腿上。 “行了,罚两个月月俸。”景文帝声音略带两分不耐。 汪公公也不敢再多话,只是谢恩,恭恭敬敬给陛下按摩。 一切洗漱完毕,汪公公仔仔细细为陛下穿好寝衣。 “去叫个女侍医来。” 汪公公几乎快要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景文帝的视线烫在他身上。 这才赶紧领命要去找人。 又听陛下吩咐:“找影七去赏春楼要一份她的接客册子。” “是,陛下。”汪公公领命派人纷纷把事情落实了。 而景文帝则再次回到内殿批阅奏折。 明媚儿则是站在一旁当摆设,努力把自己隐秘在重重叠叠的帷幔后降低存在感。 “喜欢站着?” 景文帝感受到帷幔动来动去,笔尖顿了顿。 明媚儿不甘不愿地走出来行礼:“回陛下,奴喜欢。” 才怪! 天底下无事时,有谁能坐着、躺着,还非要喜欢站着的? “……” 景文帝静默片刻,看着扭捏别扭的小姑娘,放下毛笔。 “你对孤有何不满?” “砰——” 明媚儿也跪下了,像是那天受罚的嬷嬷一样大力。 “奴不敢。” “能伺候陛下,是奴累生累世才修来的福分。” 景文帝冷眼盯着她低头的头顶,衡量她说的话有几分真心。 目光所及她玲珑身段,紧绷的神色还是舒缓一些。 “过来。” “坐下。” 明媚儿摸不清他的态度,只能迟疑着走过去,轻轻把屁股的一小部分搭在脚踏上。 好随时准备跪下请罪。 “啊。” 她刚搭上,就被景文帝拽着衣领子揪上床榻。 慌乱挣扎找寻平衡间,不小心,撞倒了陛下。 她整个人也扑坐在他身上… “嘎吱——”内殿门被推开了,是汪公公弯着腰进来。 “陛下,亥时到了,是否要灭了灯烛?” 汪公公说着话偷偷抬头,本是想看看陛下的脸色。 不成想看到陛下被明姑娘骑压在身下,惊得他腿一软,直接跪下了。 “奴才有罪,奴才立刻滚去领罚。” 汪公公说完就匆匆跪着要往外爬。 “汪洋。”景文帝辨不清喜怒的声音传来。 汪公公想哭的心都有了,又只能大声回应:“奴才在。” “把烛火都灭了。”景文帝说着,反客为主,把懵住刚回神的小姑娘反压在身下。 又掀起锦被,把她裹了进去。 “是,陛下。”汪公公领命,立刻上前不敢多看,把重重的矮桌连着奏折笔砚等物一齐搬到小榻边的桌子上。 又飞快吹灭了了内殿所有烛火,告退离开。 随后就是命腿快的几个小太监,拿着锣鼓满皇宫捶打。 很快,皇宫内再次黑得不见一丝光亮。 这是国师的意思。 亥时是最利于陛下的时辰,而明姑娘是最利于陛下的命格。 两人若在亥时交欢,对陛下乃是上上大吉。 唯有一点,就是整个皇宫不能见一丝光亮,以免冲撞。 直至交欢结束或亥时已过,则要全宫燃烛驱除邪祟,一个时辰后,方可自便。 “陛下。” 明媚儿被景文帝圈压在怀里,黑黑的环境看不到他的脸色,只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交缠。 她想起那两次粗暴的情事,甚至是赏春楼那个恐怖的夜晚。 惊慌、不安、甚至是恐惧,纠缠着她。 偏偏男人的手开始动起来,肆意在她身上游走。 正在解衣服。 “陛下…”明媚儿细弱的声音里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出的不情愿。 那双手的动作停顿。 “别扭什么?” “怪孤罚你跪?” 景文帝语气透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仅剩的一点耐心快要被耗尽。 还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接二连三的拒绝他、甚至是在他三番两次主动示好后还别别扭扭地给他脸色看。 哪怕是他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的女人抱有极大耐心,如今也动了怒。 第10章 册子 “不是!” “真的不是。”明媚儿一着急,把回话的规矩忘了。 她被罚跪,实在是斗不过宁妃的产物。 权柄在人家手里,她认下,也是为了让自己能活得更好做的必要妥协。 而在这个环节里,陛下不过是一个行刑者罢了。 本质,她是怨不得他的,谁让自己确实低贱,那些恃宠而骄的话,听起来也那么“百口莫辩”。 她或许有两分不服,但想通了,也就那么回事吧。 还比不上赏春楼的罚。 “那为什么三番两次。” “拒绝孤。” 景文帝说着似乎觉得自己这句话太柔软奇怪,又硬邦邦加了一句。 “想爬孤床的女人,多如牛毛。” 是啊。 全天下想做皇帝女人的人,恐怕数不胜数。 她这种出身,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低贱到老天都受不了了,才给她一个冲喜的机会。 明媚儿兀然想起景文帝厌恶的眼神。 想来,他也是不愿碰她的,只是迫于无奈罢了。 “陛下,让奴来伺候您吧。”明媚儿一改态度,双手温柔地攀上了男人的肩。 古文里曾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陛下本就厌恶她,若她不愿配合陛下重获新生,反而还得罪他。 那她当真是死期将至。 一双小手,柔弱无骨、而极致温柔。 她努力回想在赏春楼的一切和春宫图上所画。 不知不觉间,竟然是她占据了主位上风。 两个人极致缠绵、极其合拍。 而此时,一匹从皇城里跑出来的烈马,也停在了赏春楼前。 门口龟公立刻迎上去要帮忙牵马。 结果刚走过去,就被身长九尺的壮汉怒目圆瞪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又跑回楼里叫老鸨了。 壮汉抬步便往里走,正好碰上要出来看他的老鸨。 “哎呦,这位公子好生雄伟,只是看着面生,头次来吧?” “需不需要奴家为公子介绍介绍?”老鸨娇笑着往壮汉身上贴,还暗示着眨眼。 她虽脸上有厚厚一层粉,容貌上比不过年轻姑娘们,但身量丰腴,也算是徐娘半老。 “砰——” “哎呦!疼啊!” 老鸨一下被甩飞两米远,她刚缓过神来要叫人,一块漆黑的令牌就怼到她眼前。 “嘿嘿,这位公子和奴家开玩笑呢。”老鸨尴尬笑着,在姑娘和龟公的搀扶下起来,向周边被惊扰的恩客解释着。 “公子,请和奴家来。” 老鸨说完就给壮汉引路,两人上了四楼,也是顶层她办事的地方。 “奴家见过大人。”老鸨跪地行礼。 她并不认识他,但是认识那块令牌,出自官家。 前段时间那个神秘男人来选人,就是拿着这样一块令牌。 “不知大人今日何事前来?是不是铃兰那丫头不听话了。” “那丫头皮糙肉厚,只管打骂…” 铃兰,正是明媚儿的花名。 “够了!” 壮汉打断老鸨的话。 “把她的接客册子拿过来。” 老鸨下意识刚想说“铃兰从没接过客。”毕竟楼里的姑娘接过客的一个价,没接过客的翻十倍。 可是话到嘴边,她想起什么又咽下去了。 “好,奴家马上去拿。”老鸨起身去另一个屋子里找接客册子。 她不能让官家知道铃兰没接过客…否则她让铃兰失贞岂不是大罪。 现如今只能破罐子破摔,谅她也没有胆子把那些事说出来。 更何况一个从青楼里出去的失贞女人的话,哪个男人会信? “啪——” 老鸨翻箱倒柜间,一本册子从柜子上掉下来。 海棠近一年的接客册子。 她狠狠心,把写着海棠名字那页撕掉,全当是那小蹄子的! “大人,这就是铃兰的接客册子。”老鸨交给了壮汉。 又恭恭敬敬把人送走,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她这才松口气。 只是刚进门,就被突然出现的女人吓了一跳,她反手就是一巴掌抽过去。 “翠萍你要死啊!躲在门后干什么!” 翠萍挨了一嘴巴脸很快通红,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唯唯诺诺的。 “…妈妈,铃兰…铃兰怎么样?” “哼。”老鸨发出一声冷哼,嘲讽地看着她。 “铃兰现在是贵人了,她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翠萍微微抿唇,还想再问。 老鸨不耐烦挥手就走:“别缠着我了,她要死早死了。” 一匹烈马,匆匆又回到皇宫。 而此时,明媚儿早已经累得在龙床上睡过去。 烛火大亮。 景文帝粗粝的手指,轻柔划过她光滑的额头、恬静的眉眼、以及那抹樱红色的朱唇。 哪怕后宫多绝色,也不可否认,她当属上乘。 身娇体软,也是尤物。 总是能勾起他最原始的欲望。 “咚咚——”门外传来极轻浅的敲门声,非常有规律。 景文帝披上寝衣,走出内殿。 一个壮汉双手恭顺捧着一本册子,跪倒在陛下手边。 景文帝飞快翻阅,脸色越来越沉,直至将册子狠狠掷出去。 “册子上的人。” “全杀了。” 说罢,转身回内殿。 屋内,明媚儿已经被吵醒,她睁着迷蒙的双眼,不解地看着景文帝。 “陛下,怎么了?” 景文帝走到明媚儿身边,一把掐住她的下颌,仔细端详着这张人畜无害的脸。 潋滟着水光、小鹿般的眼神。 脑海中,却是册子上的名字连番滚动,数不胜数。 明媚儿被他眼里的杀意吓住了,身上寒毛直立,下颌的疼,已经不能和害怕相比了。 她几乎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 “穿上你的衣服,滚。” 景文帝拽过一旁散落的衣服,狠狠摔在明媚儿身上。 “是,陛下。”明媚儿不敢多留,甚至衣服都穿不整齐,就匆匆离开内殿。 当人到了外殿,吓软的腿才瘫在地上。 几滴泪,冰凉滑落滚在衣襟内。 陛下方才的样子,让她想起了…醉酒后的爹爹。 另一边壮汉拿着册子,刚回到暗卫所,才敢翻开看一眼。 册子上面… 小到贩夫走卒、大到…世代袭爵的广平侯——曹德海。 一场震惊朝野的暗杀,开始了。 第11章 招数 明媚儿刚一离开永延殿,就被汪公公抓住带去了李嬷嬷房间。 原来那里早有一位女侍医等着。 她叫郁金,乃是太医院左院判——郁苍术嫡孙女。 “姑娘长期营养不良,再加上服用不良药物过多,身体底子薄弱。” “如今天寒地冻受凉,这才反复高热,奴婢开几副药,不出五日便可大好。” “只是…若想把身体的亏空补回来,还要常年用药,佐以药膳细细调理。” 郁侍医的话点到为止。 明媚儿非常清楚所谓不良药物…乃是赏春楼里独一份的促进发育的秘药。 但凡女子超过八岁,每隔三日早晚便要服用秘药,可使肌肤赛雪、身段勾人。 这份秘药让赏春楼在京中立于不败之地,但同时副作用巨大,只要是一直服用的,鲜少有活过三十五岁的。 “我明白了,多谢郁侍医。”明媚儿行礼道谢。 郁金也没有再多留,匆匆告辞就离开了。 与此同时,汪公公也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明媚儿,也走了。 很快,屋内就剩下明媚儿和李嬷嬷。 “明姑娘,您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奴婢在隔壁还有床位。”李嬷嬷率先说道。 隔壁是小宫婢们住的六人大通铺,挤一挤,住她一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多谢你了,李嬷嬷。”明媚儿面露羞愧,她很不想麻烦李嬷嬷。 但是这个房间也不过方寸之地,仅有一张单人架子床和一张靠墙桌子,上面放着妆奁,角落处还有几个衣箱,再无其他。 实在是也容纳不下第二人。 而她…别无去处,只能赖在这里。 “姑娘客气了,奴婢被派来就是照顾姑娘您的。” “若是没有其他事,奴婢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李嬷嬷提出告辞,如今照顾明姑娘的只她一个,她按照规定无特殊情况是白日辰时上值,晚上子时休息。 如今也到时辰了。 否则年纪大了身体也适应不了连番上值,反而会耽误明日的事情。 在永延殿也不用担心明姑娘的安危。 “好,辛苦你了。”明媚儿亲自把李嬷嬷送出去,又折返回床上躺着。 想起景文帝的喜怒无常,她有几分忐忑,对他的畏惧又加深几分。 也许,这就是戏折子里说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她透过纸糊的窗棂,看着散落的月光,想起还在赏春楼的娘亲。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定要想办法把娘亲接出来。 “讨好陛下。”李嬷嬷的话,重新在她耳畔响起。 “咚咚——” 永延内殿门口,响起轻柔的敲门声。 “陛下,到时辰了,是否要奴才灭了烛火?” 亥时已过,皇宫四处慢慢都开始按照自己的喜好灭烛休息。 “灭。” 清冷威严的声音传出,听不出任何感情波动,却让从小服侍景文帝长大的汪公公心下忐忑。 他拿好拂尘,悄悄推开内殿门进去灭烛火。 马上灭到最后一盏时,一直靠在床上阖眼的景文帝骤然出声。 “她人呢。” 这个她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回陛下,明姑娘正在李嬷嬷房间。” “方才郁侍医刚为她诊了脉。” 汪公公把方才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不良药物?”景文帝听到这话才抬起眸子看向汪公公。 汪公公紧了紧握着的拂尘,斟酌开口:“郁侍医并无直说是何物。” 这话一落,景文帝眼风斜了汪公公一眼。 汪公公只能硬着头皮猜测道:“奴才听说民间烟花之地的姑娘们都是拿…避子汤当水喝。” “更有甚者为了方便,直接饮用绝子汤药。”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 再说,就是明晃晃地往景文帝头上戴青头巾了。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空气一瞬间凝滞下来,针落可闻。 “下去吧。” 汪公公如逢大赦,飞快灭了最后一盏烛火离开内殿。 而景文帝此时躺在床上。 感受着身边熟悉的死寂、黑暗、以及冰冷。 一如这三年来无数个等死的夜晚。 区别在于,此时他鼻尖萦绕着一抹淡淡的香气。 这味道极清淡,还带着一股子甜味,很难说到底是什么香料散发出来的味道。 但他知道,这是她身上的。 “无落红。” “接客册子上,百余人。” “身体亏空。” “避子汤。” 这些话语缠绕在一起,紧紧地裹在景文帝头上。 他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叫她过来!” 一声清晰的指令传出,让汪公公的瞌睡跑的一干二净。 “是,陛下。” 他飞快走到李嬷嬷房门口,敲了几下,里面都没声音。 正当他要去寻一位小宫婢过来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汪公公。”明媚儿语气中带着一丝困倦,显然她刚刚已经睡着了。 “明姑娘,陛下传召,拾掇拾掇跟奴才来吧。”汪公公微微侧过身说着,不去看她。 他虽是个太监,但也要懂得避嫌。 “好,请您稍等。” 明媚儿说着就关上房门进屋,重新把披着的衣服仔细穿好,又理了理睡乱的鬓角。 待一切收拾好,又站到龙床边看着景文帝那张……死人脸时。 她睡前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再次摇摆起来。 景文帝那明晃晃的厌恶,又写在脸上了。 “奴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明媚儿恭顺地行叩拜大礼,同时努力沉下腰背想把自己隐在龙床下的阴影里,降低存在感。 殊不知她这样的举动,反倒是显得臀部高耸紧俏,身段更加玲珑了。 景文帝见此,眸色晦暗不明,想到方才二人的疯狂,竟然又有两分情动。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帝王之道,哪怕为了绵延子嗣学的床笫之事也极为古板守旧。 交欢,对于他来说只是任务。 从不曾沉迷。 而后妃多出自世家大族,就算是在床上也恪守本分。 没有人像她一样,恣意、放肆、勾人。 “那些招数。” “和谁学的?” 景文帝语气平平。 伸手抬起明媚儿的下巴,让她避无可避,黑曜石般的眸子闪着惊慌,落在他眼里,就成了心虚。 第12章 吃醋 招数。 和谁学的? 电光火石之间,明媚儿也想到了方才那场情事。 景文帝突然大怒叫她滚。 这一切都有了因由。 …难道,竟是陛下吃醋了? 绝不可能! 他可是天子,天子想要什么都会有人双手奉上,她又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叫天子吃醋? 一定是她刚刚表现太…不知检点,让他想起了她的出身。 天子不会吃醋,但天子也会介意自己的东西被人碰过。 “奴…不知陛下何意。” 明媚儿对于过去已经无从解释,只能选择装听不懂。 “呵。” 景文帝冷笑一声,松开手缓缓坐起身,慵懒地倚靠在床头,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像是看个诡辩的谋臣、又或是跳梁小丑。 “……”明媚儿不知他什么意思,只能沉默。 现如今,她是多说多错。 “孤真想把你那装傻的脑袋,砍下去。” 这句话一落,明媚儿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她刚要磕头请罪,话还没等说出来,就被景文帝拽起扑在床上。 “需不需要孤,再给你演示一遍?” “不,不用了陛下。”明媚儿视线对上他灼灼地目光,不由自主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她是真的有些承受不住了。 也不知道景文帝常年卧床,哪来的这么好的体力和精力。 “晚了。” 景文帝说完,一只手就把她抵着他胸口的手抓住,扣在头顶。 另一只手,一路向下。 “呜陛下…”明媚儿的语调渐渐破碎。 又是长达近半个时辰的耳鬓厮磨。 这一次,景文帝是绝对的掌控者,他不急不缓,慢慢的磨。 力求把明媚儿方才做过的一切,都做的更加完美。 明媚儿是彻彻底底的沦陷了。 而与此同时,景文帝倒是一脸淡然,肆意冷漠的欣赏着她的情动。 “说,和谁学的。” 哪怕在欲望最鼎盛时,他仍没忘记掐着她的细腰,在她耳边问。 “春…春宫图…”明媚儿被逼的不行,只能说出来。 脸也一下红到了耳垂,像是一颗刚成熟娇艳欲滴的水蜜桃。 景文帝的神情终于松弛了,低头,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轻浅的吻。 “算你乖。” 这句话一落,两个人几乎同时大脑一片空白。 随后,都疲乏的躺在床上,互相依偎。 景文帝怀抱着小姑娘,手不自觉在她绸缎般的脊背上摩挲。 “睡吧。” 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件事不想再深究。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更何况,那些人,将死之人罢了。 现在和将来,她都会只属于他一个人。 “是,陛下。” 明媚儿柔声应下,想起身离开他的怀抱。 刚刚有一丝缝隙,就又被他牢牢扣在怀里。 “睡觉。” “别惹孤生气。” “是,陛下。” 明媚儿感受到身后炙热的身体,暖呼呼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冬日里睡上暖被窝。 同时也是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过夜。 本以为会很别扭甚至失眠,没想到不过片刻,就沉沉睡去。 而景文帝听着她绵长的呼吸声,也渐渐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蜂拥而至来服侍的人都被汪公公拦在了殿门口。 如今里面是什么情形,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守夜的人可知道得很。 “陛下,到早朝的时辰了。”汪公公轻敲内殿门。 如此唤了两遍,门竟然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正是景文帝披着寝衣出现。 他裸漏的胸膛上,星星点点红梅,让汪公公都不好意思再看下去。 “你,伺候孤更衣。” 景文帝只叫了汪公公一人服侍。 自然是不想他人进殿。 “是,陛下。”汪公公说完,抬步就要进内殿,被景文帝向左一步拦住了。 “干什么?” 汪公公有些莫名其妙回答:“陛下,奴才去取您的龙袍和冕冠。” 大周朝的规矩,天子居乾清宫、永延殿,乃是龙脉之上,只有帝王才能压得住龙脉而受其增益。 而内殿则是聚气养神之地。 帝王所穿上朝、祭拜等仪式的龙袍、冕冠一类形如‘假龙’也要放在寝宫内殿以龙气养护,以防他人冲撞。 “等着。” 景文帝说完自己回内殿,取出龙袍等物随意丢到汪公公身上。 汪公公吓得七手八脚去接,生怕把什么跌坏了犯忌讳。 又一一整理好放在外殿桌子上,就开始给景文帝更衣。 寝衣一脱… 震惊。 彻底石化。 汪公公没想到,景文帝身上竟然有这么多印记。 甚至是后背都被划出许多细细的血痕,有些还冒着血丝。 这么激烈嘛?这三年,陛下忍得够辛苦了吧。 “陛…陛下,要不要奴才给您处理一下伤口?”汪公公说话都磕巴了。 景文帝斜了一眼汪公公。 “多嘴。” “奴才知错。”汪公公不敢再多说,敛着神色恭顺为陛下洗漱更衣。 待出门前。 “别叫人进去打扰。” 景文帝说罢抬步便走,汪公公紧忙在后面对自己徒弟小海子打手势。 还好是自己亲徒弟,能瞬时理解他的意思。 很快,永延殿附近的闲杂人等都被暂时调离了。 屋内的明媚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牢牢捆着自己双手的黄带子咬开。 床榻上已经是一片混乱,她却顾不上。 只是拉过一旁明黄色的锦被,盖在身上,掩住一身痕迹。 沉沉的睡过去。 …… 当明媚儿再次醒来时,日头高照。 太阳晃眼的光透过窗棂都格外明亮。 而此时门外正传来一个女人的哭求之声。 “陛下,呜呜陛下,求您为妾身父亲伸冤。” “妾身父亲忠心耿耿为国鞠躬尽瘁,不成想昨日夜里竟然被人当街砍杀,身首异处。” “这贼人是何等的猖狂啊!” 女人的声音歇斯底里,可见其已经哭过好一阵。 “叫她先回宫。” 外殿传来景文帝的命令之声。 “是,陛下。”汪公公放下给景文帝磨墨的砚条走出去劝解。 一开门就看到跪在宫门口地上哭的梨花带雨的曹贵人。 她是广平侯曹德海的庶长女——曹心婉。 晚宁妃一年入宫。 第13章 画像 “小主,陛下政务繁忙,您先回吧。”汪公公给一旁宫婢芳草使眼色,让她扶曹贵人回去。 芳草拉了曹贵人两次,她都不为所动,只能也开口劝:“小主,咱们回去吧,陛下会有决断的。”。 “小主,陛下昨日还唤了御医来,这几日公务繁忙到深夜才休息。” “您可别在这个关头上犯糊涂。”汪公公也上手去扶曹贵人。 “那本主,就不能管了吗?”曹贵人擦了一把泪,也只能不甘心的被扶起来。 汪公公退回到原位:“小主放心,陛下已经命大理寺审理此案,不出七日便会有结果。” “好,汪公公替本主多谢陛下主持公道。”曹贵人说着向永延殿方向行礼。 一抬头,看到在永延殿内走出一个穿着水青色衣裙并着软毛织锦的白色短袄的女子。 女子行色匆匆,她只看到一个侧脸,觉得有两分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汪公公,方才那位女子是?”曹贵人心里有个猜测,但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汪公公淡笑不语,只是伸出手做请状。 曹贵人没再追问,也对他点头示意,带着婢女芳草就走了。 只是走到一半,转路去了华庆宫。 “妾身参见宁妃娘娘,娘娘万福。”曹贵人行礼,芳草被留在了外面。 “起来吧。” “今天是哪阵风把曹妹妹吹来了?”宁妃倚靠在主位皮笑肉不笑说着。 曹贵人自入宫起就十分低调,不和谁过分亲密,也不会和谁过度疏远。 这还是第一次登门来找谁。 她似有所感,才愿意见她。 “求娘娘疼妾身,妾身必定衔草结环以报娘娘恩德。”曹贵人没有起身,反而是跪下磕头又行了一个大礼,声音极尽恭顺。 宁妃皮笑肉不笑,还是第一次遇到来投奔的人第一件事不是交投名状,而是先让她来办事的。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哎呦,这是什么话,咱们都是一样的姐妹哪有疼不疼、报不报恩的话。”她话说的客气,但没有应下,也没有多问。 “娘娘,昨日夜里,妾身父亲当街被人砍杀,身首异处。”曹贵人语气沉重,带着哽咽。 这话一落,宁妃也皱起眉、略微坐直了身子道:“怎会如此?你父亲再怎么说也是堂堂一个侯爷,可是得罪了人?” 曹贵人摇头,声音极尽哀婉:“娘娘,咱们闺中时在贵女宴上也曾来往过,妾身的家世您是最清楚不过的。” “妾身父亲虽然贵为广平侯,但那是祖父战场上以身救驾换来的荣耀。” “父亲逊于祖父,官场上借了半辈子势也不过是从四品国子监祭酒这样的文闲职。” “妾身一家又都是没出息的,只是求个安度晚年罢了,自然没有树敌。” “也不知怎得惹来这杀身之祸。” “现如今贼人逍遥法外,妾身弟弟又年幼无知,实在是求告无门啊。”曹贵人说着就哭起来。 很快一张脸上布满泪珠,很是可怜。 宁妃并不应声,只是又倚靠在椅子上,看着她哭。 曹贵人看她不上套,只能拿出帕子擦脸直说。 “只求娘娘怜惜,帮忙在陛下面前说上几句话,调查父亲死因,让妾身弟弟承继爵位,妾身愿肝胆相报。” “噗嗤。”宁妃一听这话没忍住笑出来。 碰上曹贵人疑惑的眼神。 她才开口:“曹妹妹你虽是庶出的出身,心却很大嘛,尚且不说你弟弟才八岁,就说他上面还有个十岁的嫡出兄长。” “这论嫡论长都轮不上你弟弟。” “你这番请求,不是强人所难嘛。” 曹贵人攥紧手里的帕子,磕头再次直白道:“娘娘,就是因为此事难办,妾身才来找您,您家世贵重又是陛下宠妃。” “如果这事您都办不了,那天底下就无人能办了。” 宁妃此时脸上的笑容才有了几分真,微微扬起下巴,对她的奉承全盘接下。 她的身世和圣宠,是她引以为傲的底气。 不过…她可不是听几句好听话就能为别人厮杀的傻子。 “你要利用我的权柄,那你也要有我需要的东西啊。” “拂雪,送客。” 宁妃说完不等曹贵人再说什么,就直接起身离开。 曹贵人欲言又止,还是跟着拂雪走了。 “小主,您的脸色不好,是宁妃娘娘拒绝了吗?” 回到寝殿,芳草给曹贵人倒了杯茶水问。 她是自小服侍曹贵人的奴婢,非常受重视,主仆之间有时几乎达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 “她是想让我交一个投名状,证明我确实对她有用,她才肯帮我。” 主仆二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纷纷思考,什么样的投名状合适。 前朝她是没有半分法子左右。 后宫经过陛下卧床三年的沉浸都开始清心寡欲起来,原本互相不顺眼的人都开始过话了,哪还有需要斗的地方? “早上你看到那位女子了吗?有没有觉得眼熟?”曹贵人兀然想起那抹倩影。 她是越想越眼熟,肯定在哪曾见过。 芳草想了想,最终摇头,又突然点头。 “奴婢记得,她好像就是昨日被皇后娘娘和宁妃娘娘罚跪在凤仪宫门口的冲喜女子。” 罚跪的地方离正门口稍有一段距离,那女子又是低着头。 她是留意过才有个印象。 “我猜到是她。” “可是…除此之外,我肯定在哪见过她。”曹贵人自言自语开始沉思。 芳草又为她煮了新茶,没有再出言打扰。 而此时,永延殿外殿。 景文帝正坐在榻上处理政务。 宽大的炕桌上此时摆满了待批阅的奏折,甚至榻上都放着一些。 明媚儿更衣回来正跪坐在他身侧研墨。 “认识他吗?” 景文帝突然开口。 从奏折中抽出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像打开,递到明媚儿面前。 画像上是一位中年男人,留着八字胡显得十分稳重,可眉眼间流露出一股轻浮,眼袋很大,身材也有些发胖。 一看就是长期养尊处优纵欲惯了的。 明媚儿看到画像的一瞬间瞳孔放大,吃惊不已,反应过来后又很快整理好表情。 抬头无辜地看着景文帝。 “回陛下,奴不认识。” 第14章 旧怨 “当真不识?”景文帝幽幽的眸子盯着明媚儿看不出情绪。 只是他嘴角略勾起一丝弧度,让明媚儿心里没谱。 其实,她曾见过画像上的男人,还不止一次。 只是他第一次出现就给她留下了此生难以磨灭的阴影。 那是她和娘亲被卖到赏春楼的第一晚。 因为不懂规矩、加上长期饥饿面黄肌瘦还卖不上好价格,就被老鸨指挥着当端茶递水的婢子。 她才八岁,第一次见那么多漂亮姐姐和达官显贵,本就忐忑不安。 更是在去雅间送酒水时碰到了这男人和当时的头牌‘月莹’姐姐交欢。 吓得她直接就把东西丢了要跑,结果还没跑出去两步,就被男人拽着胳膊拖回雅间。 本以为少不了一场毒打。 男人却温柔极了,关心她有没有被吓到,还贴心地给她糕点,真像个好人。 如果他不摸她大腿的话。 “新来的?年纪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可真是个美人坯子。” 他大脸凑得极近,不知来回闻嗅着什么,那八字胡都剐蹭到她的耳朵上,恶心得她直搓耳朵。 “呜呜呜对不起公子,我知道错了。”她吓得哭出来,除了道歉什么都不会说,大脑一片空白。 男人黏糊糊的手摸上她的脸,还带着一股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呦呦呦,这么漂亮的眼睛,一哭起来更招人疼了。” 男人怪笑起来,竟然一把就把她搂在怀里,她死命地挣扎,只换回了两个大嘴巴,抽得她一颗牙都掉了。 这场噩梦,终于在衣服快被脱光时终止了。 是月莹姐姐不知何时跑出去,叫老鸨和龟公过来救了她。 老鸨念着她是雏,底子又好,要好好养几年卖个好价,不肯让男人碰她。 可男人身份似是不俗,非要找回被打扰后的面子不可。 他的目光最后盯上了——抱着她哭安慰她的娘亲。 后来的事情,明媚儿想都不敢再想。 那晚是以娘亲,免费陪他半个月为条件,才平安度过的。 “奴,确实不识得他。” “不知他是何人?”明媚儿也勾起一抹笑,尽可能天真地看着景文帝。 景文帝眼睛微眯,打量着她,又看向手中的画像。 “撕拉——” 画像被撕成碎片随手扔在地上。 “广平侯——曹德海。” 景文帝面不改色回答了,又拿起毛笔批阅奏折。 “广平侯——曹德海。” 明媚儿在心中重复一遍,一道奇异的光很快在她眼中一闪而逝。 “陛下,广平侯是什么官?很大吗?” “祖上蒙荫罢了,不值一提。”景文帝毫不在意地说着,想在奏折上落下最后一笔朱批,墨的颜色已经淡了。 待再去沾墨,发现砚台的墨都快干了,明媚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 “啪嗒。” 景文帝用毛笔打了一下她的手背作为提醒。 “磨墨。” “是,陛下。”明媚儿回神,扬起一个大大的笑来给景文帝,加快磨墨的速度。 角落里一直当隐形人的汪公公见此心在滴血。 且不说明姑娘磨墨的姿势不对,就说这磨墨的方式也是大错特错! 好好的极品龙纹墨砚条,就这么被明姑娘给祸害了。 磨着磨着。 “陛下,奴有机会见到朝中大臣吗?” “就譬如这位不值一提的广平侯。” 她真想看看曹德海看到她陪在陛下身边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我要你和曾经的我一样,活在未知的恐惧里,不知道那把悬在头顶上的刀,何时落下。” “曾经发生的一切,总有一日,我要让你千百倍的偿还。” 景文帝沾着墨落下最后一笔回复大理寺卿应天生的奏折。 上面赫然写着:“七日内查出凶犯,生死不论。” “见不到。”景文帝语气冷淡的回应。 摆摆手,汪公公自觉上前把炕桌和奏折都收拾了放在小榻最边角,便也离开殿内去守门口。 “为什么?”明媚儿有些不解。 她看的话本子上曾多次写过,某郎君带着女眷参加某宴会,在女眷被欺辱时出现霸气护妻之类的场面。 更有所谓皇家家宴,也会特邀大臣携带女眷参加。 这不都是有机会见面的吗?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通了。 “奴知道了陛下。”明媚儿卷翘的睫毛抖了又抖,最后低下头掩住眸中情绪。 她怎么忘了呢。 她就是个没名没份的人,怎么可能参加正式宴会,更不可能被带去见朝臣。 这是现实世界,不是话本子。 “知道什么?”景文帝抬起她的脸,让她看着他,同时也方便端详着她的情绪变化。 摸到她光滑柔软的脸,下意识摩挲几下,忍住想掐一把的冲动。 “奴知道,奴的身份低微,永远都不可能见到朝臣。” 明媚儿尽可能用最平淡的声音说出来,可眼底的一丝落寞还是很快就被景文帝扑捉到了。 “哎呀。” 景文帝狠狠在她脸颊上掐了一把,猝不及防疼得她痛呼出声。 紧接着她就被景文帝禁锢般搂在怀里,他呼吸热热的喷在她耳畔,痒到心尖。 “还想着别的男人?” “恩?” 他的手灵巧从她衣服下摆钻进,带起一片酥麻。 临到结束,他才搂着她说了一句:“广平侯死了。” “你这辈子,都只有孤一个男人了。” 像是要断绝她的念头。 又像是在宣示主权,抚慰某颗躁郁的心。 而夜晚。 接到景文帝朱批的大理寺卿应天生看到奏折上这句“生死不论”揣摩了两天,终于悟出含义。 最后随意在死牢里杀了五个犯人就交差了。 接下来三日又接连死了不少人,但要么官职低微,要么是商贾走卒不值一提,他都是用同样方法结案了。 原因无他,只因他们被杀的手法一模一样。 怪只怪他们时运不好。 第15章 娼妇 这几日陛下身体好了不少,但同时公务也越来越繁忙。 处理公务的地方也从永延殿换到了御书房,如此方便接待前朝大臣,只有晚上才会回来永延殿过夜。 而明媚儿白日若是累了,就在永延殿内的小榻上休息。 大多数时间都是发呆罢了。 想起曹德海的死,她还是有几分恍惚。 没成想他这么不中用,还没等她成长出手就死了,大抵是造孽的罪人太多的结果。 “姑娘,今日天气不错,要不要去御花园走走?”李嬷嬷端着两小碟糕点走进来放在明媚儿面前。 明媚儿捏了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细细咀嚼甜而不腻,清爽可口,咽下去口齿之间留着淡淡的桂花香气,没忍住又捏一块送嘴里。 她从前可从没吃过这么好的糕点。 “我可以去吗?”明媚儿问。 她自打进了永延殿后,除了第一日去凤仪宫以外,再没出过门。 主要是身份太过尴尬,她几乎以为自己是一只被陛下养在笼子里逗趣的金丝雀。 李嬷嬷浅笑:“姑娘是自由身又没被禁足,当然可以去。” “若是姑娘不喜人多,咱们可以走小路,只是有些许远。” 小路是从永延殿后门出去,经过掖庭绕一大圈才能到达御花园。 好处是人少安静,来往也多是宫人。 坏处就是太远,至少多走了将近一半的路。 “有没有近一点的地方?”明媚儿问。 她还是不太想去御花园,话本里经常写,御花园是多事之地。 还是绕开为好。 “附近还有小的千鲤池,只是尚在冬日里湖水结冰是看不到鱼的,也正因此人很少。” 李嬷嬷话刚落,明媚儿就决定去了。 穿上厚厚的披风,怀里抱着个汤婆子就出发了。 春寒料峭,越是走进千鲤池,风就越大,好在穿得厚只是有些许凉意。 这一路走来明媚儿心中不住惊叹,李嬷嬷口中小的千鲤池已经快赶得上城郊的荷花池大了,一景一物都显得贵重无比。 譬如这冬春交替之时也有各色常春的树木,落脚的小亭也精致无比,全然不似城郊小亭的褪色垂败。 “姑娘,这是石龙藤又叫风车茉莉,花匠精心培育的良种,象征着万德吉祥。” 李嬷嬷看明媚儿停在一丛丛白色小花前不走,笑着解释。 “茉莉。” 这两个字在明媚儿嘴里滚了一遍。 赏春楼里也有茉莉,乃是比她略大一岁已经开始接客的小花颜,同样是供人赏玩之物。 “姑娘莫碰,这风车茉莉的枝叶和果实都是有毒的,若是碰坏了汁液沾到身上发红、发痒都是轻的。”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明媚儿伸出去要摸花的手。 回头一看,赫然是一位身量纤长身着宫装女子,她容貌并不出众,但眉眼间却自有一股风韵也算清秀之姿。 说话提醒的是她身侧小宫女。 “奴婢参见曹贵人,曹贵人万福。”李嬷嬷率先行礼问安。 明媚儿也行礼道:“奴参见曹贵人,曹贵人万福。” 明媚儿看清曹贵人容貌时,曹贵人也看清了她的样貌。 一段回忆突兀出现在脑海中。 她知道她是谁了。 赏春楼娼妇。 她十二岁起被允许出府曾故意在寺庙延误回府时辰,偷偷跟父亲走过一次,亲眼看着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女孩在赏春楼门口迎父亲。 她才知道父亲不是公务繁忙,而是惯爱寻花问柳来的。 好父亲形象一朝倒塌,此事对她打击极大,也正因此她记住了她们的长相,她恨那个女人和女孩,都怪她们勾引了父亲。 而时过多年,她第二次见到那个女孩是她十六岁,要入宫的前夕。 她被父亲秘密送入赏春楼学习各项技艺半月之久,离开时她戴着长帷帽,那女孩负责送她。 她一眼就认出了她,一如今日。 连日的蹲守等候,算是让她终于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起来吧。” “你就是陛下新纳进宫来冲喜的女子吧?不对,你还尚未册封,算不上纳。”曹贵人明知故问,话说得直白难听。 “是,曹贵人。”明媚儿感知到那份敌意,觉得有两分莫名其妙,但上位者想找下位者麻烦,从来都不需要理由。 “出身卑贱的人,性子自然和面团捏得一样。” “芳草,走。”曹贵人说完转身就带着芳草离开,她怕她再留下去会忍不住撕开她那伪善无辜的面具。 一个娼妇,也配和她们共事一夫。 更恶心的是,这个娼妇还曾伺候过自己的父亲… 她要将此事,告诉宁妃。 待曹贵人走后,李嬷嬷上前安慰。 “姑娘放宽心,别听曹贵人的,她只是羡慕嫉恨你的宠罢了。” “恩。” “我们回去吧。”明媚儿轻浅地应下就提出回永延殿。 莫名被奚落一顿,什么游逛的心情都没了。 李嬷嬷见此又劝道:“曹贵人的父亲刚遭遇刺杀没几日,想来是心情不好,姑娘别放在心上。” “刺杀?”明媚儿疑惑地看向李嬷嬷,她想到前几日确实有一位女子在永延殿外哭求。 只是陛下没见她,她也没多留意。 “对,曹贵人的父亲是广平侯,前几日夜晚被人当街砍死。”李嬷嬷没说太具体,怕惊吓到明姑娘。 明媚儿听到这话反而神色松弛下来,刚刚的颓色一扫而空。 竟然是曹德海的女儿,怪不得叫曹贵人,原是一家。 “嬷嬷,好不容易来了,还是逛逛再回去吧。” 游逛片刻,明媚儿又说:“嬷嬷,能不能劳烦你帮我关注一下曹贵人的动向。” 她是曹德海的女儿,对她敌意深切,不像是单纯嫉妒的样子,后宫女人谁不是九转玲珑心,怎么会上来就给她难堪。 她不得不多想,直觉此事有问题。 “是,姑娘。”李嬷嬷没多问,应承下来。 而此时曹贵人怒气冲冲也赶到了华庆宫,在门口努力压了压情绪才能勉强做到面不改色把这事和宁妃说了。 只是隐去自己和父亲的出场,换成听丫鬟小厮一类的传言和曾看到过明媚儿画像。 “什么?竟然是个娼妇?”宁妃听到这话眉头深深皱起,语调也不自觉高了些。 “你别是听错了看错了。” “堂堂国师大人,怎会为陛下选一娼妇。” 曹贵人神色认真:“娘娘,妾身敢以弟弟性命担保绝无错漏,她就是赏春楼出来的娼妇,若是娘娘不信,给妾身五日时间。” “妾身定当为娘娘寻到证据。” 久久的沉默后。 “好,此事你若办得漂亮,你弟弟的事,本宫管了。”宁妃意味深长地看着曹贵人,又轻轻喝了口茶。 “若是需要本宫帮忙,尽管开口。” 曹贵人瞬时理解了她的意思。 “是,娘娘,皇家贵地容不下此等妖媚祸国的娼妇。” 永延殿几乎夜夜灭烛,就算她不是娼妇,她也早已经成为后宫的眼中钉、肉中刺。 第16章 敲打 夜晚,景文帝刚进永延殿时,就看到明媚儿躺在小榻上出神,还不时往嘴里塞糕点。 连他进门都没发现。 汪公公刚想再次提醒:“陛下驾到。” 嘴才张开,就被景文帝斜了一眼,他行礼悄悄走出内殿。 想了想又去找李嬷嬷,他要提点她几句。 陛下如今看明姑娘新鲜,自然宠爱纵容几分,可帝王的情爱瞬息万变。 这明姑娘恃宠而骄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提醒明姑娘也有自己的私心在,他和李嬷嬷年少相识颇有几分交情。 这次他去掖庭选人,也是故意唤了李嬷嬷来,想着让她有几分脸面。 不成想陛下没打算册封明姑娘,现在姑娘又不争气。 若是被罚,李嬷嬷也讨不到好,他不是害了她嘛。 而明媚儿终于在汪公公出去关门时反应过来了,看到景文帝来,她慌忙下榻穿鞋行礼。 “奴,参见陛下。” “起来吧。”景文帝也坐在榻上。 明媚儿自觉地上前为他脱靴,又端来一盆水,伺候他洗手,送到外殿时,她也洗了洗,才把盆递给守在门口的小海子。 等再次进入内殿时,景文帝已经倚靠在榻上不知从哪拿出一本书开始看。 “上来。”景文帝命令。 “是,陛下。” 明媚儿上塌,这次不用景文帝吩咐,她便开始给他按摩捶腿。 这已经是这几日的惯例了。 景文帝说到底身子还未好全,一日日从早到晚在御书房处理政务也是疲乏。 “方才想什么呢?” 景文帝视线全都在书上,话却是和明媚儿说的。 “回陛下,奴在想这糕点是怎么做的,这么香甜可一点都不腻人。”明媚儿示意了一下摆在小榻边上的一碟子桂花糕和一碟子荷花酥。 这已经都是她今天吃的第二盘了。 景文帝闻言挪开书去看塌边的糕点,又看明媚儿,她唇边沾上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荷花酥酥皮。 “过来。” 明媚儿听话地靠近几分。 “再过来。” 她又靠近一些,直至离景文帝不过方寸之间。 他伸出手抓住她的后脑,迫使她只能俯身低头,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一个轻浅的吻落在她唇边,那个不起眼的酥皮也滚落进他的嘴里,甜丝丝直入心肺。 “确实香甜。” 他的眸子认真地看着她,盛满了她的倒影。 “腾!” 明媚儿的脸一下红了,下意识去擦嘴。 明明是极其轻浅的吻,这样的举动已经算是两人之间最不值一提的亲密了,却让她脸火辣辣的手足无措。 景文帝看她擦嘴,眼底的神色淡了些,甩开手不去管她,继续看书。 明媚儿抿唇,使劲压了压情绪转移注意力,脸上的红晕才算退下。 又继续给景文帝捶腿。 气氛诡异的沉默下来,让她摸不着头脑。 “陛下,亥时了。”汪公公站在内殿门外提醒,等候指示。 明媚儿第一时间看向景文帝,一抹奇怪的酡红又悄悄爬上耳垂,心跳声都放大了几分。 “各宫自便。” “孤要沐浴。” 这话一落,明媚儿脸上的羞红褪得一干二净,还不等反应过来,汪公公就进来为陛下更衣,前去沐浴。 她只能行礼恭送。 不一会儿,李嬷嬷又进来收拾糕点下去,顺便提点道:“姑娘,陛下面前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恪守规矩。” “就算是寻常百姓家,妻子也是要守女德本分。更何况这是皇宫,您和陛下是君臣。” “臣子在君王面前,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失了本分。” 李嬷嬷没有将话说得太直白、太有针对性,以免她面子上过不去,但该提点的也不能少。 谨言慎行的守规矩,这是后宫保命的本领。 “是,嬷嬷,我记住了。”明媚儿行礼道谢。 想是她无礼,惹陛下不喜了。 可他不喜,为何还要亲她? 一念之间,她想起了海棠姐姐。 海棠姐姐曾和她说:“男人不拘什么身份背景,全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你看来找我这些人,小到贩夫走卒,大到朝廷栋梁,谁在床上不是好话说尽讨我欢心、乖乖听我话?甚至不惜散尽家财、一掷千金,让他当狗都愿意。” “可是下了床你让他们娶我,有一个会娶的吗?实际上他们个个都嫌弃我。” 那时她尚且年幼,搞不清为什么有人会为了一时爽快,抛妻弃子、散尽家财,甚至贵如贵胄都放着一宅子小妾不要,非来花楼里寻开心。 在她眼里,恩客和姑娘们之间,应当是有几分感情的,不然谁愿意如此豁得出去? 海棠听她说完她的观点,只是笑着摇摇头道:“什么感情呢?薄情寡义罢了,不忠于妻妾,也不忠于我们风尘女子,他们只忠心于自己内心的欲望。” “有些男人为了这档子事,什么事都能做,什么鬼话都敢说。” “我们铃兰长得这么漂亮,以后肯定是花魁的料子,记住姐姐一句话,宁信世上有鬼,别相信男人那张臭嘴。” “千万不要动心,把自己托付给他们。” “呼——”明媚儿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许是这几天景文帝待她和顺,没有露出嫌弃的样子,床榻之间又多有温情。 让她迷失了心智,开始失了本分,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是她的过错,忘记了妓女和嫖客之间的关系。 “明日开始,姑娘每日和奴婢学上一个时辰的礼仪。” “好的嬷嬷。”明媚儿应下。 这大抵是景文帝的敲打。 第17章 人头 一夜无话。 明媚儿还是第一次在小榻上睡得有些不安稳,昏昏沉沉醒醒,总算是挨到天亮。 汪公公伺候景文帝更衣换上朝服,明媚儿也跟在一旁打下手。 全程静悄悄,让汪公公平白无故感到一阵压抑。 明明平日里也是如此,怎得今天这么怪? “乾清宫里的小厨房打开吧。” “她想用便用。” 景文帝坐上龙撵时,吩咐了一句。 “是,陛下。”汪公公应下,稍稍落后两步派了小海子去落实。 小海子腿脚极快,先是派人把小厨房打扫出来,又亲自去御膳房调来了两个掌勺大厨并上四个出色帮厨。 前前后后十几口人忙叨。 哪怕是宫人都训练有素,也免不了发出声音,明媚儿刚想去看热闹,就被李嬷嬷抓住学礼仪。 “姑娘,陛下有令要打开乾清宫的小厨房,那边人多眼杂又脏乱,您还是别去了。” 这第一日的礼仪学习非常枯燥,几乎全都是夫子念诗般讲宫内禁忌。 “姑娘,奴婢今日和您讲的也是最重要的。” “在这个宫中,您可以没有贡献、不出色、甚至是愚笨不堪,但是不能不知道禁忌。” “否则,触犯了禁忌,那才是把命交到别人手里握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嬷嬷看明媚儿精神不济,重重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话语也带上了鲜少见的严肃。 “是,嬷嬷。”明媚儿自觉有两分羞愧,自请站着听课。 她一定要好好学,不然李嬷嬷这么用心教导她,她却犯困。 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一个时辰的教导,结束时李嬷嬷重点提问几个问题,明媚儿对答如流。 终于让李嬷嬷露出了笑意,也允她出去看热闹。 刚好赶上了开厨房的尾巴,御膳房的人完成交接正好回去,其余宫人也各司其职。 小厨房里只剩下两位大厨和四个帮厨还在精益求精四处擦拭。 “奴婢/奴才见过明姑娘,明姑娘安好。” 六人整齐划一和明媚儿行礼,这是海公公提前交代过的,并且还说了,小厨房的一切东西她都可以用。 陛下虽不苛待后宫节俭,但也不尚奢靡。 自登基起就把乾清宫小厨房给关了,一方面节省开支,其次他口腹之欲极淡,吃什么都一样,只是跟着大厨房按照祖制饮食便罢,极少有特殊吩咐的时候。 如今明姑娘刚入宫还不到半月,住在乾清宫,小厨房就开了。 其中宠爱可以揣摩。 “呃。” 突如其来的请安把明媚儿弄得不知所措。 这…她是应承,还是不应承啊? “诸位大厨安好,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你们实在是客气了。”明媚儿也行礼问好。 她对于行礼一事看的很开,无论是给谁行礼,无论是拱手、躬身、或是跪着,都无所谓。 毕竟宫中但凡是个人,都是有品阶的…除了她。 “明姑娘客气,折煞奴才们了。”领头年岁较大,胡子都白了的姜御厨说道。 又率先继续行礼。 本是个拱手礼,现在变成躬身礼了。 其余众人皆如此。 “呵呵。”明媚儿尴尬笑了两声,终于体会到了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你们这才是折煞我了。” 据她所知的宫内品阶,御膳房最大的御厨乃是五品,这个胡子都白了的肯定是个大御厨,不然也不配来伺候陛下了。 五品御厨带着一堆帮厨给她行礼… 她也回了个躬身礼。 “不敢不敢。”姜御厨一步到位,直接跪下行大礼了,其余人跟上。 明媚儿只觉得头皮都炸开了,尴尬笑着落荒而逃离开小厨房。 “姑娘,怎么急匆匆的?” “宫内除非有要事,不然不许奔跑。”李嬷嬷找到机会就教导两句。 明媚儿把小厨房的事说了,她皱着眉头出去找小海子。 得知是小海子私自吩咐的,她连忙给否了。 于礼不合,只能是给明姑娘招来灾殃。 小海子清楚李嬷嬷和师傅的关系,再加上李嬷嬷曾服侍东宫太后、也伺候过陛下两年。 她的教导,他心服口服。 怪只怪他看明姑娘得宠,想着她早晚得成人上人,提前卖个好,给她寻些面子,自己也好在她心里留下个好印象。 不成想好心办错了事。 “李嬷嬷,是奴才不知轻重,多谢嬷嬷提点,此事…” “我不会和你师傅说,只是下次不要做这样的事了。” 小海子忙忏悔又保证,趁着事情刚发生,赶去后厨又叮嘱,把一场风波扼杀在摇篮里。 只是如此折腾,明媚儿去小厨房的心也淡了。 她发现她就不能出门,一出门八成就要有事。 夜幕渐渐降临,不知不觉亥时已经过半,景文帝还没有丝毫回来的意思。 明媚儿莫名有两分焦躁。 “姑娘,您若是困了就先睡吧。” “奴婢听小海子说御书房那边已经熄灯,陛下今晚八成是不回来了。” “哦。”明媚儿应声。 “嬷嬷,我很快就睡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是,姑娘。”李嬷嬷说完便告退离开。 偌大的永延殿内,只剩下明媚儿一人。 她对着跳动的烛火,第一次觉得,独处的夜晚有两分空寂。 “呼——”吹灭蜡烛,上榻睡觉。 明月高悬,春风在深夜里刮得树枝簌簌。 御书房黑得不见一丝光亮,周围宫人也全被遣离。 只剩下景文帝坐在御书房外台阶正中央的龙椅上,身旁是个小茶桌,上面放着上好的雨前龙井和糕点。 他慢悠悠品茶,汪公公服侍在侧。 眨眼间,本是空荡荡的庭前,不知何时多了许许多多圆形物体,一股怪味渐渐弥开。 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同时出现,跪倒在地磕头。 “影七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免礼。” “陛下,影七在七日内顺利完成任务,这是一共一百零七颗人头呈上。” “劳汪公公宣读。”暗卫影七行礼后,上前交给汪公公一个册子。 这个册子是他按照接客册子上誊抄的,只有身份和姓名。 汪公公抖着手接过去了。 “广平侯曹德海、宣侍讲学士张布、鸿胪少卿袁玉堂……” 随着一个个名字念出。 影七从地上扯过一个个布袋拿出人头呈上,验明正身。 怪味夹杂着血腥气越来越重,干净的庭前也染上深深褐色。 而景文帝面色不变,随手捏了一颗荷花酥吃下。 确实香甜。 第18章 机会 此时,京城,赏春楼。 最近街头巷尾多了个夜晚杀人魔,已经接连杀了不少人,导致人心惶惶轻易不敢随意出门。 赏春楼只有寥寥十数位恩客,曾经的繁华热闹,现在显出几分萧条。 闲着的姑娘们倒是高兴,终于可以休息了,只有老鸨和海棠愁眉苦脸。 老鸨是忧心生意,海棠是看被杀的人似有所感忧心。 “海棠,你已经两天没开张了吧?”老鸨问。 海棠点头:“是啊妈妈。”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姑娘,今年已经二十三了,也该为自己前途多打算打算了。” “要么多榨点钱出来给自己赎身当个良家子,要么找个恩客从良,总不好一直吃这碗饭,女人年纪过了三十生意就差了,只能去伺候那些臭卖鱼菜的了。” 老鸨话语说得关心,实际还是让海棠想想办法招揽一些客人。 海棠面露为难,犹豫片刻还是说出自己的忧虑。 “妈妈,最近被杀的人…都曾上过我的床,现在很多常来的恩客背地里都叫我黑寡妇。” “都上过你的床?你确定?”老鸨听这话眉头深深皱起来。 她手下姑娘少说也有四十几个,负责记录接客册子的也有专门人选,她一个月才过问一次,自然不可能记住每个姑娘都伺候了什么客人。 “是啊妈妈,现在杀人魔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酒肆、青楼、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人在议论,早就有人记录过被杀的人了。” “偏偏被杀的大部分都是咱们这的常客,大多数都是来找我的,我也不知是损了什么风水,摊上这么个倒霉事。” “现在恩客们都不敢来赏春楼,来了也绝不找我,更有那看着我就跑的。” 海棠一说起这件事就气愤,越说越激动。 “好了,此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老鸨不耐烦挥手,懒得听她抱怨。 海棠见好就收也走了,她也不愿意接客,现在闲得自在,只是在老鸨面前不得不装一下。 不然挨责骂的就是她。 海棠刚走,老鸨就焦虑地来回踱步,她想起了前几天交给官家的册子…那就是海棠的。 会不会是官家为铃兰清理门户? 那个小贱人这么得脸? 那她也是知道铃兰‘接客’的知情人,不会被灭口吧? 早知道就不闹这一出了。 “嗖——”一只羽箭射穿了窗纸刚好深深钉在老鸨身旁的桌子上。 一个穿着夜行衣带着斗笠的男人,拿着一把刀破窗而入。 “哎呦。”老鸨吓得腿软已经跪在地上,一瞬间眼泪就糊了满脸,一股液体渐渐从衣服下摆漫开。 “呜呜呜大人,我错了,别杀我别杀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害铃兰失了清白,过后还拿别人的接客册子糊弄人。” “铃兰压根就没接过客,男人碰都没碰过边,干净得很啊呜呜呜,别杀我。” “砰砰砰——”一个个响头磕得如捣蒜。 ………… 永延殿。 明媚儿一夜无梦。 本以为不用伺候景文帝上早朝可以晚起一会儿,不成想到了时间还是自己就睁眼了。 鼻尖总有一股怪味,又臭又腥不知道是哪来的,弄得她直反胃。 “嬷嬷,你有没有闻到这殿里一股怪味?” 明媚儿正在用早膳,差点没忍住吐出来,实在是忍不了了问出声。 “有吗?” “姑娘,奴婢早些年伤了鼻子,闻不出来。” “您若嫌有味道,奴婢一会儿去领些艾草回来熏一熏。” “麻烦你了李嬷嬷。”明媚儿说完放下黑米粥,摆摆手,自有小宫婢上前收拾。 臭死了,真吃不下了。 永延殿内的窗户很快被打开,她裹着披风坐在屋里看书。 “皇帝回宫——” 汪公公的声音从大门处响起。 明媚儿赶忙穿鞋出去迎接。 “奴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景文帝看都没看她,直接迈步入殿,明媚儿起身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殿内的窗户怎么全开着?都关上。” “小唐、小叶,去拿两盆炭火进来。”汪公公有条不紊地吩咐着。 景文帝已经前去暖阁,汪公公跟着去服侍更衣洗漱。 而小海子则是进殿把矮桌搬上外殿榻上,又从他徒弟小伍手上接过一大堆奏折一一放好。 “陛下这是怎么了?”明媚儿趁着空问小海子。 小海子左右看了看,周围人自觉退出去。 “陛下昨夜偶感风寒发了热,吃了药刚退,御医让陛下多多休息莫要操劳。” “这才又回永延殿处理公务。” “还劳姑娘多费心照顾。” 说着小海子还拱了拱手。 明媚儿立刻回了一礼道:“应该的,海公公客气了。” 说话间,李嬷嬷拿着艾草进来了。 “姑娘,这艾草还熏不熏了?” 明媚儿使劲嗅了嗅,好像是没什么味道了,摇摇头:“不熏了,怕陛下闻不了。” “是,姑娘,那没有其他吩咐我就退下了。” 小海子和李嬷嬷先后提出告退,陛下不喜殿内人多,他们各自也有差事,总不能一直在这说话。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她一人。 她重新捋顺了头发,插好宫花,无须妆容精致、铜镜里的女孩自然容貌艳丽。 她自小嗅觉灵敏,最不喜脂粉刺鼻,除非极特殊情况,不然不会化妆或是戴香料。 “陛下,您现在感觉身体如何?要不再叫御医来看看?” 外殿传来汪公公询问陛下的声音。 昨日后半夜里陛下高热来势汹汹,今早连早朝都没办法上,把他吓得不行,还好是用药退热了。 “不必。”景文帝声音清冷。 “陛下。”明媚儿走出内殿,见到景文帝躬身行礼问好。 此时景文帝已经坐在外殿榻上开始看奏折了。 “恩。” 汪公公正在磨墨,看见明媚儿就两眼放光。 一直空悬的心也落地几分,他现在多少也开始相信冲喜一说了。 要不然怎么明姑娘一在陛下身边,陛下病情就好转,一离开久了,就复发呢。 “陛下,奴才突然肚子疼。”汪公公面露难色,微微躬身还捂着小腹,好像很难受。 景文帝微微蹙眉,摆手:“下去吧。” “是,多谢陛下。”汪公公忙行礼谢恩,放下墨条,捂着肚子,边走边对明媚儿挤眉弄眼。 他现在是给他们创造独处机会了。 希望明姑娘可以把握住。 这两天他冷眼看着,好像是两个人闹了别扭。 “过来磨墨。”景文帝命令。 “是,陛下。” 第19章 留宿 明媚儿走过去,拿起墨条磨墨。 矮桌距离榻边有些许距离,砚台方便陛下使用,又在陛下手边,距离她就更远了。 她不如汪公公高,努力伸手去够砚台磨墨有几分别手。 不过一盏茶,她手腕酸得要命,磨墨的速度越来越慢。 “吧嗒——”墨条没拿稳跌在砚台里,墨水溅在景文帝外衫上。 “奴知错,请陛下责罚。” 明媚儿跪地请罪。 “……” “更衣。”景文帝面无表情。 明媚儿看他没有要追究的意思,起身。 景文帝迟迟不下榻,她只能脱了鞋上榻跪着为他更衣。 外衫褪下,只剩里衣,她拿起外衫要下榻送出去,好从内殿拿衣衫过来给他换。 结果拿外衫时太匆忙,又不小心扯到他里衣的带子。 男人白皙的胸膛一下露出来,上面还有暧昧未落的痕迹。 “奴手滑,冒犯陛下。”明媚儿连忙去重新系带,想把男人的里衣穿好。 可是眼前全是红痕,耳边缠绕着男人热热的呼吸声,那些混乱的画面一齐挤在脑海里,慌得她两次都系错了。 两个人在床榻上如何缠绵疯狂都觉得理所应当,可下了床又冷了两天,两个人之间像是陌生不少。 她再看到这些痕迹时只觉得难为情。 “天还没黑。” 景文帝猛然搂过她的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更近,她的手不受控制滑进他衣衫肌肤相贴,也像是环住他的腰一般。 “才两天,迫不及待了?” 男人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像是炸在她心里,竟然莫名的有种难堪。 她努力抽回手,抵住他的胸膛,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这番行动却让男人会错了意。 他只觉得有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肆意在他身上点火。 “唔——” 明媚儿刚想说话,嘴才要张开,男人就低头俯身过来,吻住了她的唇。 强势而霸道。 她抵着他的手略微用力,想要推开他,却被搂得更紧。 一股痛意从唇上传来,血腥气瞬时散开在彼此的唇齿间,直冲大脑。 他竟然咬她! 眼前不受控制地氤氲了,一滴泪滚下来。 “哭什么?” 景文帝松开她的唇,一个轻吻落在她眼角,摇摇欲坠的泪珠落在他嘴里,又苦又咸,混着血腥气让他眸色深深。 直接把她拦腰抱起走进内殿。 压在了榻上。 “陛下…” “乖点。”景文帝勉强哄着,手飞快地把她衣衫剥落,露出那玲珑身段。 这一次,混着不情愿的勉强,匆匆落下帷幕。 明媚儿本就没睡好,又被折腾,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鼻尖又仿佛萦绕着一股臭味,她已经无心多想。 而景文帝看着她柔顺的睡颜,眼里毫无情绪。 她的拒绝和勉强让他非常不爽。 那一颗颗人头,代表着一场又一场的情事。 厚厚的册子,几次三番都是同样的男人,可见她的身体有多么的让人眷恋。 难不成她早就爱上了别人?所以和他交欢才多番不情愿。 连他亲她一口,都要擦嘴。 他贵为天子,还比不上那些恶心的嫖客吗? “砰——” 景文帝穿上寝衣摔门而出,外面守门的汪公公吓得肝颤,赶忙开门去看陛下。 “更衣。” “去凤仪宫。” 早在景文帝说去凤仪宫时,就有小太监先领命跑去宣告,让皇后娘娘提前准备。 因此,等景文帝走进凤仪宫时,处处周到妥帖,连角落处燃着的檀香都是他从前所喜爱的。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皇后沈惠兰穿着纹绣宝相花边的扁青色宫装,梳着单螺髻上一只凤钗夺目,通身气质高贵、典雅而不失和婉。 一举一动极有规矩,当属母仪天下典范。 景文帝见此心里的不爽,熨帖些许。 这才是天下女子的表率。 她或许不如她貌美,但她其他方面都足以让她汗颜。 她不过是个供人取乐的玩物。 他犯不上为她情绪起伏。 “起来吧。” 景文帝难得伸出手。 “谢陛下。” 沈皇后眼底笑意更深,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借力被扶起来。 “陛下,这是臣妾刚泡好的雨前龙井,您尝尝。”沈皇后在婢女秋菊手中接过茶盏,递给景文帝。 景文帝十分给面子,接过来品了一口。 滋味甘甜、齿颊留芳。 嘴里那股甜腻血腥气被茶香冲散。 “不错。” “坐吧。” 沈皇后唇边笑意更深,坐在景文帝身旁榻椅上。 算起来,景文帝自生病到如今,整整有三年不曾踏入后宫了,这第一次入后宫就是来看她。 可见心中对她这位嫡妻、皇后的看重。 她一下想起那个冲喜的女子,心里觉得有几分可笑。 她前几日,竟然会把她当作对手来忌惮。 一个上不得台面,现在都没有进行册封的——妓女。 就算是坐着红轿入宫,也不配和她相提并论。 “陛下,前几日明姑娘来见臣妾,臣妾念着她尚未册封,见她恐不合礼数,故而没见。” “如今她进宫也快半月,是否要册为九品采女?臣妾也好见一见她,以表恭喜。”沈皇后问。 宫女或是民间女子侥幸承宠,按照祖制都是要从九品采女开始册封的。 “不必。” “她不配到你跟前来。”景文帝低头看书,语气毫不在意。 “是,陛下。”沈皇后如今一颗心彻底落在肚子里,唇边笑意没断过。 景文帝在凤仪宫呆到戌时过了大半,汪公公找机会悄悄提醒。 “陛下,快到亥时了,是否要回乾清宫?” 还不等景文帝回答,沈皇后已经沐浴回来,她听到了汪公公的话。 想起前几日,夜夜灭烛…她心中泛起一丝酸意。 说到底她也不过二十二岁,还渴望夫君的疼爱和怜惜。 “陛下,今日十五,您留在臣妾宫中吧。” 沈皇后不施粉黛,面若银盘柳眉弯弯,黑顺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没了白日的高贵不可冒犯,多的是妻子对夫君的眷恋和羞涩。 沉默片刻。 “好。” 景文帝话落,沈皇后松了口气,主动上前为他更衣。 汪公公并着一众宫人退下,紧紧关上房门。 第20章 状词 华庆宫四处都熄了烛火,只有主殿旁的小茶室还燃着一盏。 宁妃端坐在主位一脸漠然,而她身侧的曹贵人正满目震惊地看着手上的状词。 这是赏春楼老鸨亲手所书,还有落款及手印。 “民妇彭氏可倾,状告明媚儿欺君罔上魅惑君王,身为娼妓未脱贱籍便私自入宫蛊惑圣上,其罪当诛。” 开头便是这么大的罪名罩下来,若是坐实了,明媚儿全家都不够砍的。 “明媚儿,祥云村人,原名陈花花,年15,自八岁被父所卖入娼门——赏春楼,至今八年…” 接下来洋洋洒洒两三张纸都是说明媚儿的出身,以及她在赏春楼接受过什么教导,乃至表现如何,共接客多少。 “明媚儿接客一年,结识一魏氏男子,两人过从亲密,魏氏男子为其赎身却未脱贱籍,不知使用何等手段入宫魅上…” 又是一大篇纸,全是明媚儿如何和魏氏男子过从亲密的话,甚至字里行间都是他们二人密谋入宫搅动风云的意思。 “民妇身为大周朝臣民,崇尚忠于君主之心无以言表,如今知道此事便第一时间状告明媚儿,以保全君主不被小人诓骗…” “以上所述句句属实,附上明媚儿身契、奴籍、接客册子一份,以证所言非虚。” “娘娘,您真是英明神断,这么快就拿到了老鸨的状词画押证据,这除掉明媚儿只在您的一念之间。”曹贵人起身行礼不吝夸赞之词。 宁妃眼里闪过一丝不屑道:“曹妹妹别急着吹嘘本宫,你先看看接客册子上的人吧。” 曹贵人这时才又拿起一个册子翻看,排在最前面的就是…她爹,曹德海。 这她早有心理准备,可看到事实时也要忍着恶心装出震惊的样。 “曹德海、张布、袁玉堂…”这次是真的越看越震惊。 册子其中不乏父亲的好友,官职虽不高,但在朝堂上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这些人,七日之间全死了,都是当街被杀头颅不知所踪,未免有些太巧。 前朝正为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娘娘…”曹贵人猛地直起腰板看向宁妃,眼里还有一丝不可置信,后面的话还没等说,就被宁妃一个摆手制止了。 “曹妹妹,你日前说五日内给本宫找到证据,闹到最后还是要借本宫的人去威逼,此事本宫已经尽力了。”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妹妹父亲之死另有蹊跷,那接下来怎么办,想必曹妹妹现在心中已有成算,本宫是个不善计谋的,这事帮不了妹妹了。” 宁妃玩弄着自己胭红色的指甲,不去看曹贵人。 她最讨厌的就是庶出子女这副算计相,肚无二两墨却自认为聪明能把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中。 殊不知自己就是别人手上的提线木偶。 曹贵人想算计她去触霉头,再活十年吧。 “时辰不早,本宫困了。” “拂雪,送客。”宁妃说完不等曹贵人再说话率先走出去。 而一直守在门口的拂雪听闻命令,立刻进茶室来送曹贵人离开。 “贵人小主,这状词和册子您不能带走,娘娘有吩咐,好刀要用在刀刃上,若是提前用了岂不是白白给人生机。” 拂雪笑着柔和阻止曹贵人要拿走状词等物的动作,趁她没有反应,自己直接‘接过’。 “娘娘都不管了吗?”曹贵人不甘心地问。 “贵人小主误会了,娘娘不是不管,等到时机成熟,小主办完了自己的家事,娘娘自然是要去和陛下请封您弟弟继承爵位的。” 何为家事?自然是为父报仇,除掉明媚儿。 她虽早在宁妃面前放话说不让这种妖媚惑主之人留在宫中,可说是说,做是做,她本就没几分真心。 来找宁妃求助也不过是宁妃在闺阁中时就心机浅薄,多被利用,她想着来空手套白狼,不成想她如今早比她进宫一年谋算见长。 “拂雪姑娘,劳你回去禀告娘娘一声,我会尽早处理好的。” “是,曹贵人。” 曹贵人带着芳草,失魂落魄走在宫道上回常春阁。 路过凤仪宫,她看到了皇帝的仪驾。 想来是陛下身体大好,又开始宠幸后宫了… 也不知何时才能轮到自己,她进宫前学到的那些技艺竟然没有半分用武之地。 若是她有圣宠,还至于这么卑微四处求人吗? 胡思乱想中又想到了明媚儿。 凭什么她这么恶心的人可以得宠? 夜色越来越深,永延殿。 明媚儿被那不知名的味道熏吐了一次。 晚膳都没用,只是匆匆洗漱就瘫在榻上阖眼。 陛下那时气哄哄离开,晚上大抵是不会回来的。 “姑娘,窗子都开了,屋子里也熏艾了,您好些了吗?” “恩,谢谢嬷嬷。”明媚儿不敢睁眼,否则就是天旋地转的恶心。 她猛然想起这个味道在哪闻过了——景文帝身上。 只是那时他缠得厉害,她无心留意,再加上屋内又刚通好风,这才忽视了。 景文帝日日沐浴,怎么会有那股臭味… 像是——死人味。 她年幼时,赏春楼有一个小姑娘第一次接客,打伤了重要客人还偷盗钱财想跑,结果被抓了。 楼里十八道刑法全都在她身上用了一遍,人身上没一块好皮,惨叫了三天才没了声息。 龟公厌恶地把她裹出去丢时,不小心摔在了她门口被她撞到,看到那人都烂了…铺天盖地的臭味熏得她三天没吃下一口饭。 连着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死人味一旦沾染上,短时间内是很难去除的。 “嬷嬷,昨日夜里,陛下回来过吗?”明媚儿睁眼问。 李嬷嬷想了想,摇头:“奴婢很早就睡了不太清楚。” “但是陛下回来都会有太监宣告,昨夜应当是没回来过。” 是啊,陛下去哪都是太监、侍卫一大堆,还会提前通报。 况且昨日御书房都熄灭了烛火,总不会后半夜再偷偷回来吧? 图什么呢? 她也一点没感觉到有人。 明媚儿思及此处,猛然坐起,心中有些惊慌,四处张望。 这…不会有鬼吧? 第21章 敷衍 “姑娘,怎么了?”李嬷嬷问。 “嬷嬷,陛下呢?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殿里哪都是黑黑的,只有桌子上留着一盏跳动的烛火,映照在其他物品上像是鬼影摇曳。 明媚儿心里害怕得要死,脑子里不断滚出当年惨死烂了的小姑娘样貌,鼻子里本快散去的死人味好像更重了。 坐立难安。 李嬷嬷面露犹豫,还是回道:“陛下今夜留宿凤仪宫。” “凤仪宫已经吹灯了。” “……” “哦。” 明媚儿听到这话,好像一下被人抽干了力气,那种恶心感又上来了。 只能躺下再次闭上眼。 “姑娘别难过,今日是十五,按照祖训,陛下是要留宿凤仪宫的。” “知道了,嬷嬷。”明媚儿语气平淡,毫不见失落或是伤心。 陛下贵为天子,宠幸谁都是应该的。 总不会守着她就是了。 她有什么好难过的。 顶多……是害怕鬼而已。 “嬷嬷你回去休息吧。” “是,姑娘。”李嬷嬷也没有多说,吹灭了蜡烛就走了。 她脚步太快,明媚儿反应过来想让她燃起烛火时,已经不见踪迹。 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她到底无名无分,给不了他们权势就算了,甚至连钱都给不了。 怎么好意思连点蜡烛这样的小事都指使他们呢。 “呼呼——”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吹着树枝沙沙作响,偶有吹落的风雪打在窗上,让人心悸。 明媚儿悄悄把伸出去的手脚都缩回被子。 还是别去燃烛了。 眉头紧蹙,干脆把整个人都藏在被子里。 此时,凤仪宫。 沈皇后为景文帝脱了外衫,刚覆上他里衣带子,手就被他一把抓住。 “陛下…”沈皇后迟疑地抬头看他。 只可惜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 “别急。”景文帝说话硬梆梆的,还是第一次说别急。 沈皇后眉头瞬间皱起,从前景文帝都是直入正题的。 虽然少了点温柔,但帝王霸道也让人心动,哪怕只是为了延绵后嗣。 她意识到,这可能是其他女人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是臣妾哪做的不好吗?”她的声音温柔如水,抚慰人心。 也让景文帝凭空升起一丝愧疚。 她是他的正妻原配,大周朝的皇后。 可是。 他…对她没有感觉。 “这些事,该由孤主动。”景文帝牵起她的手走向床榻,将她压了上去。 不消片刻,她衣衫尽褪,而他整个人伏在她脖颈之间。 沈皇后从未被这样对待过,一时之间浑身酥麻,整个人都软成一团。 “恩…”情不自禁,发出一声低吟。 景文帝动作一滞,忍了又忍。 还是站起身。 “边疆有急报还未处理。” “孤,明日来看你。” 说罢不等沈皇后回答,穿好外衫,转头就走。 “臣妾,恭送陛下。”沈皇后也披上寝衣行礼恭送。 面上依然和婉大方、平静如水。 只是看着景文帝离开的背影,她脸上的笑,散得干干净净。 面无表情穿好寝衣,她又变成了那个华贵无双的皇后。 “娘娘。”贴身宫女秋菊端着烛台进来,放在桌上不敢看皇后的脸色。 “…秋菊,你说,本宫是不是老了?”沈皇后抬眸看向秋菊,神色不改问道。 秋菊略蹙眉,满口否认道:“娘娘多心了,您尚在桃李年华,怎么也说不上老啊。” “你见过冲喜的女子吗?是不是很漂亮。”沈皇后问道。 从前陛下并不留恋后宫,一个月也不过是来个五六次,其中她和宁妃的荣宠最盛。 可是陛下如今已然大好,还未曾招幸过任何一位妃嫔,连她躺在他身下,他都能毫不动心。 却和那女子在乾清宫缠绵悱恻数日。 到底是她们姿容太差,还是窑子里出来的娼妇一身狐媚勾人? “奴婢未曾见得,只是听人说容貌不凡,不过她到底还是个黄毛丫头又出身低贱有什么风韵可言,她是万万不能和娘娘比的。” 秋菊的回答出自内心,她是内务局派来皇后身边服侍的,至今已经有七年。 她拢共在宫中呆了二十年,敢拍胸脯说,沈皇后的规矩和仪容气场是宫里数一数二的。 “陛下对那冲喜女子多有恩宠,也不过是为着龙体考虑,娘娘别多心。”秋菊劝解着。 “本宫从不顾念恩宠多少,只是中宫无子…” 古人言,娶妻娶贤、娶妾娶色。 她从不屑于和嫔妃们攀比容颜,谁也撼动不了她中宫之位,她苦恼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子嗣一事。 沈皇后拿起景文帝喝过的茶水,仔细打量后,一饮而尽。 宫道上,宫人抬着龙辇慢悠悠地走,一直得不到陛下命令,心里都有些没谱。 “陛下,咱们是回御书房,还是乾清宫?” 景文帝坐上龙辇,汪公公小心翼翼询问,不敢触霉头。 这十五大晚上的,和皇后娘娘刚要开始就结束了…是什么情况。 景文帝摩挲玉扳指的手一顿,看向汪公公的眼神略带不悦。 “回乾清宫。”汪公公立刻吩咐抬龙辇的宫人。 “从库房里挑几样好的,明日送去凤仪宫。” 待到乾清宫门口,主殿毫无光亮,汪公公刚要宣告,就被景文帝这句吩咐给堵回去了。 “是,陛下。” 汪公公十分恭顺跟着景文帝走到永延殿门口,他就停下了。 没有再不识趣跟上去打扰。 灭烛的主殿、被堵回去的宣告,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至于景文帝一入内殿便看到小榻上盖得严严实实、鼓着的大包,正是明媚儿。 他自小习武,耳聪目明,再加上三年卧床,往往都是白日昏睡,夜晚才睁眼。 早就已经习惯黑暗,只需月亮晕黄的光,便可视物。 他本想直接去床上休息,却在路过小榻时,敏锐感知到——她再抖。 “怎么了?”景文帝语气毫无波澜。 “……”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反而是抖得更厉害了。 他直接上手把被子掀开,她抓得倒是紧,只露出锁骨以上。 蒙的满头都是细密汗珠。 “别…别…” 她嘴唇嗫嚅着在说什么,他附耳过去才听清。 梦魇住了。 “明媚儿。”景文帝轻轻拍她胳膊。 国师曾说,若是梦魇被人吓醒,恐有疯癫之症。 “啊。”明媚儿发出低沉短促的惊叫声,眼睛猛地睁开。 看到面前有个黑影,吓得坐起来疯狂往床脚边爬:“别杀我,我错了,再也不敢跑了。” “是孤。” 景文帝一把将她扯回来,强迫她看他。 “陛下?”明媚儿听到熟悉的声音,从梦魇中稍稍回过神。 使劲去看眼前黑影,像是陛下的身形。 “是孤。”景文帝又重复了一遍。 “呜呜呜,陛下。” 明媚儿扑进他怀里,梦中她变成那烂脸女孩,被人扎针、烙印、割脸的恐惧都变成对他的依赖。 她终于,离开赏春楼了。 明媚儿哭了一阵,景文帝只是搂抱着她,轻抚她的脊背以作安抚。 一字未发。 “陛下,您怎么回来了?”明媚儿从梦中的阴影中回过神来,看着黑漆漆的天,才后知后觉想起。 陛下不是留宿凤仪宫了吗? 景文帝手顿了顿,脸色微沉:“不想见孤?” 说罢,直接松开手转身就走。 明媚儿突然失去支撑,险些摔下榻,稳了又稳才停住。 “陛下。”两个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明媚儿伸出去的手也默默收回来了。 “奴不敢。” 她也不敢阻拦天子的步伐。 他已经嫌她没规矩了。 “呵。” 景文帝利索脱去外衫换上寝衣上床。 没有再给明媚儿一个眼神。 毕竟,她这样的回答,未免太过敷衍。 “明日,你便去东厢房住。” 景文帝的声音响在殿里,掷地有声。 “是,陛下。” 第22章 挪殿 第二日,汪公公接到景文帝的令,把挪殿一事交给小海子,他则是服侍陛下上朝。 一场早朝,从他高喊一句:“上朝。”开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大臣恭敬行礼。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微臣应天生有本启奏,七日前,广平侯衔从四品国子监祭酒曹德海当街被害一案已经查明真凶。” “曹德海私德不检有害官风,多年来流连花楼沉迷女色,曾因男女之情与人结怨,更是背地里强抢民女有伤人和……” “结怨者为庞大牛,被夺妻后心怀怨气,一直寻机报复,蛰伏三年终于寻到机会带兄弟当街杀人…” 应天生手持奏折,高声说着事情始末和调查结果。 曹德海因男女之事与人结怨为真,强抢民女也是真,结怨之人为庞大牛更是真。 只不过是庞大牛为当地渔霸,寻七八个小妾私自开民间窑子,特供码头小生意人来往解闷用。 一日他买到个西域蛮女有几分样貌便大肆宣传,引人竞拍。 曹德海被人引荐了去,可囊中羞涩没竞拍上,最后竟然仗势欺人,用官职胁迫夺了那蛮女贞洁,使她身价大跌,让庞大牛心生怨气。 庞大牛说那蛮女为良民是他新娶妻妾,想以此告官为要挟曹德海,诈他钱财却失败了。 又偷偷找人做局拿良家女子仙人跳榨钱又失败。 无奈为了恶心曹德海,他只能让人去状告他强抢民女。 这事应天生当时也略有耳闻,只是告不到他面前,两方都不是好货色,便没管。 谁知道后来庞大牛因私斗杀人入狱,正碰上曹德海惨死,这不是赶到一起送给他的理由嘛。 至于其他官员被害的恶性案件,他能往此事上推的都推了。 谁叫他们官职低微,又大多和曹德海走得近,受池鱼之灾。 “微臣所查一切详实皆记录在案,请陛下圣裁。”应天生把奏折高举头顶。 汪公公得到景文帝示意后,去拿奏折呈上。 景文帝翻看着,朝堂无一丝声响。 原本与曹德海等人有些关联的官员想为他们家人谋算一二,一听到这私德不检、强抢民女等罪名,都把嘴闭上了。 曹德海这一路人,人死了还不算,名声也彻底臭了。 “陛下,曹德海有错在先,居官不正,自食恶果,有堕其父声名,本该休官罢爵以示正道。” “但其父曹彦为国鞠躬尽瘁二十余年,更是为救先帝在战场上以身殉国,先帝曾下命令保曹家爵位代代相传。” “念其先父功勋,曹德海又已经亡故,微臣建议留有爵位,不作处置。”正三品按察使何铭犹豫后开口,虽是坐实了曹德海的罪名,但也为他后代寻一线生机。 应天生是个官场老手,他举上来的案子,没有翻案可能,人证物证都齐全,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他曾与其父曹彦上过战场,并肩作战五年,彼此情谊不浅,实在是不忍看他后嗣流落,才求情一二。 “微臣反对,先帝曾言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他呢?先祖的功勋不是免罪令,” “若是人人如此,岂不是人人都能仗势欺人,以功顶过?那普通百姓还有一日太平吗?”正三品副都御史杨卓出言反对。 有了这两人开腔,许多大臣也纷纷发表意见,说来说去无非是罚与不罚的话。 “行凶者十余人,秋后问斩。” “被曹德海连累的几人,亲眷多做安抚,赏白银二百两做为丧葬费用。” “至于曹德海的处置,再议。” 随着景文帝话落,众大臣的进言也戛然而止。 朝堂又论了些哪哪天降祥瑞了,是吉兆。 哪哪又出现有才之辈,年方十八,国家人才涌动了,是吉兆,等等杂事。 而乾清宫,小海子领着师傅吩咐的挪殿命令后就找了几个好手里里外外重新规整东厢房。 乾清宫乃是帝王居所,没有荒废宫殿。 所谓东厢房也是时常派人打理,不过一个时辰便收拾好了。 “明姑娘,东厢房已经收拾好了,您随时都可以过去住。”小海子进永延殿找到正在和李嬷嬷学规矩的明媚儿。 “小海子,这可是陛下的吩咐?”李嬷嬷为求妥善问出声。 宫中一草一木皆归陛下所有,若是陛下没发话,他们不能妄动。 经过小厨房一事,她要警醒着有人想讨好明姑娘再做一些越矩之事。 “正是。”小海子回答。 李嬷嬷放下心,看向明媚儿。 搬出永延殿这事有利有弊。 好处就是不至于继续惹六宫非议,对于姑娘来说更安全,住得也更自在。 坏处就是,虽然住在一个宫,到底不如一个屋方便感情培养,听汪公公说陛下和姑娘最近像是不睦。 这个关头搬出来,也不见得是好事。 “姑娘,咱们什么时候搬?” 明媚儿也在看她,两个人视线对上,她浅浅一笑:“李嬷嬷,现在就搬吧。” 他已经叫人去收拾东厢房给她住了,若是她赖着不走,岂不是凭白叫人烦? 第23章 出宫 “是,姑娘。”李嬷嬷应答,转身和小海子等人把她的东西都搬去了东厢房。 虽然才入宫不到半月,内务局送来的衣服、用品等物已经堆了三大箱笼,都要搬走。 宫人正忙里忙外搬东西时,景文帝下了早朝回来看见,坐在龙辇上未动。 小海子眼尖一直留意着宫门,看到陛下回来立刻上去行礼。 “奴才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明姑娘已经搬到东厢房。” “奴/奴婢/奴才参见陛下,陛下万安。”众人看到小海子跑出去,皆注意到了景文帝,纷纷行礼。 明媚儿也隐在其中,她手上还拿了个小包裹,都是贴身衣物,正要拿去东厢房。 “恩。”景文帝应答一声,算是免礼。 龙辇已经停下,他大步走进乾清宫,待到明媚儿身侧时,停下了。 “进来。”景文帝说完,转身先进了永延殿。 明媚儿迟疑片刻,匆匆跟上。 汪公公为她开了门没进去,留在外面让干活的人先散一散各司其职。 “陛下有何吩咐?”明媚儿站在门口,离景文帝足有十几尺远。 “你在赏春楼的事,孤都知道了。”景文帝指的是她接客之事。 “你对他的感情很深?”他指的自然是那个她爱上的嫖客。 想来是很深的,深到她可以拒绝天子的宠幸。 可以让她听说能搬走立刻就走,连留一留装不舍都不愿做。 明媚儿睫毛微颤,眼里闪过吃惊。 他是在问责自己隐瞒认识曹德海之事? “奴知罪,不该隐瞒陛下。”明媚儿跪地请罪。 “她对我十分重要,奴不说也是怕奴的事连累了她。” 娘亲服侍过曹德海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事,那日她几乎下意识便是否认,不想娘亲再和这个恶心的人有一丝瓜葛。 哪怕是言语上,也不想再让两个人相提并论。 况且她想报复曹德海,自然要隐去他们之间的关系,来降低风险。 “……” 久久的沉默。 “孤明日派人送你出宫。” 他不喜欢强人所难,冲喜的人还能再找。 至于她自出赏春楼起,便恢复良民自由身。 离开皇宫后,她愿意和谁厮守,是她自己的事。 明媚儿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看着景文帝。 他要送她回赏春楼? “下去吧。” “陛下,奴知罪,请陛下责罚,罚什么都好,只求您不要送奴出宫。” 明媚儿反应过来连忙哀求,跪着走到了景文帝身边磕头。 说着话眼里起了雾气,她几乎可以预见回赏春楼后要遭受的磋磨和侮辱。 “奴日后对陛下绝不隐瞒,否则不得好死。” “只求陛下能留下奴,哪怕是做个猫儿狗儿养在身边也好。” 她起了重誓,只要是能不让她回赏春楼,她什么都愿意做。 景文帝略蹙起眉,摩挲玉扳指的手更快了。 “他对你那般重要,你不想出宫陪他?” “奴既然入宫就是陛下的人,绝不留恋过去。”她是想和娘亲在一起,但前提是两个人在一起都能过好日子。 而不是回到赏春楼守在一起等着被磋磨死。 “奴只求陛下给奴一些时间,奴一定能让陛下满意。”无论是守规矩还是认清自己的地位不越矩。 她都能做好。 景文帝听闻此话,眉头松开神色淡了些,看着她的目光意味深长起来。 “猫狗留在身边尚且有用。” “你能带给孤什么?” 她从前有过别的男人,他忍一忍尚可接受。 可他绝不能接受她和他在一起,心里还有其他男人。 是什么给她的自信,让她觉得他能忍着恶心咽下这口饭,给她时间忘掉那个男人? “奴…”明媚儿话刚开口又咽回去。 冲喜是她存在的理由,不能作为她回报陛下的方式。 可她身无长物还能带给陛下什么? 她抬眸,撞上了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陛下,让奴伺候您吧。”她说着话,挺直腰板,手试探性地放到男人腿上。 一寸一寸往上,直到禁地。 他没有制止,也让她的动作更加大胆。 他们这种关系,一个男人,会要一个漂亮女人什么回报? 当然是身体。 她笨拙地按照春宫图上的记忆,服侍男人。 这一次,可谓是极致讨好和卑微。 男人粗粝的手掌,抚上她的脸,擦掉她滑落下的泪珠。 “别哭,乖。”他声音压抑哄着。 她不能明白,一个漂亮小姑娘做这种事时还这么梨花带雨地看着他。 这不能惹起他的怜惜,只能勾起他的兽欲。 而他不愿意强占胁迫。 天子不需要去和其他男人一样,通过得到她的身体,来在她心中争得一席之地。 所以,这一次是完完全全由她主导的情事。 “陛下…”明媚儿脸颊通红,渴望着他能主动一点点,也好别让她这么难堪。 回应她的是无尽的沉默。 他忍得也很辛苦,不愿去接她的话,怕忍不住。 这次缠绵一共来了三次,直至日头西斜,明媚儿汗湿了鬓角,躺在男人胸膛上缓气,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而男人的手在她脊背上不经意滑动,又引起一阵战栗。 他收回那句话,夹生的饭,也能顶饱。 让他丢给别人享用,不可能。 烂了也不给。 “陛下,凤仪宫的秋菊来了,皇后娘娘想请陛下去用晚膳。”汪公公的声音从内殿门外清晰传来。 景文帝后知后觉想起,昨日说好今天再去看皇后。 “你亲自走一趟,东西先给皇后送去。”景文帝吩咐。 “是,陛下。”汪公公应答走出门,先是叫做重活的宫人和几个大力侍卫去库房抬东西。 又嘱咐小海子如何行事。 最后拉着秋菊带着浩浩荡荡的人去凤仪宫了。 院子里又回归平静。 “陛下,奴服侍您更衣?”明媚儿从他怀里出来,乖觉地问道。 景文帝方才的回应不像是不去的样子,她也不觉得她能让他不去看皇后,在这陪她。 第24章 来往 景文帝放在她脊背上的手一顿,把她鬓角的发丝拢到耳后。 “你倒是乖觉。” “当真不妒?” 不轻不重的一句询问,听不出喜怒。 “奴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陛下和皇后娘娘在一起乃是天作之合,也是大周朝之幸事。” “奴不敢吃醋,也不会吃醋。” 景文帝彻底推开明媚儿坐起身:“收起你的小心思,孤不会册封你。” 明媚儿敛起神色,一本正经回道:“是,陛下。” 她本意只是想说自己会守规矩,没想暗示皇帝给自己册封。 她也早认清现实,他是不会给她名分的。 他既然误会,她也不会解释什么,否则就是画蛇添足、做贼心虚。 “为孤更衣。” “是,陛下。” 明媚儿快速穿起衣服起身,拿来景文帝的衣服,恭顺地为他穿好。 景文帝大步向门口走去,天色已然暗下来,屋内沉沉。 他踢到了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景文帝示意脚边的包裹。 “奴要拿去东厢房的衣物…”明媚儿赶快上前拿起,免得阻他的路。 “……”景文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意思不言而喻。 明媚儿迟疑少许,解开包裹,各色绣工精致的肚兜掉出来,她又俯身捡起。 有点难堪…他总不会以为自己会偷东西吧。 “陛下,包裹里都是这些。” 景文帝迈步走到明媚儿身边,在帝王的威仪下,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床上的男人和床下的君王,带给明媚儿的体验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陛下…”明媚儿被景文帝一把搂住腰身,强制性地贴在他身上。 严丝合缝,双眸对视,避无可避。 “孤最后问你一次。” “出不出宫?” “不出宫。”明媚儿坚定回答。 面对皇帝一个男人,总比面对赏春楼一群男人要好得多。 “拿好你的东西。” “等孤回来。” 景文帝伏在她耳边说罢,松开手转身就走。 “奴恭送陛下。”她行礼恭送,直至景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姑娘,咱们的东西还搬不搬?”李嬷嬷拿着燃起的烛台走进来放在桌上问。 明媚儿把包裹也放在桌上,喝口茶水压压惊。 “搬!” 必须搬。 景文帝处处试探,她要更加谨守本分。 “明姑娘,陛下有令,东厢房许久未住人,先烧一烧炭火暖屋再搬过去就好。” “您先在永延殿住几日吧。”小海子赶在明媚儿继续搬殿前出现笑着制止,又叫人把东西都搬回来了。 陛下说是过几日再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搬不走了。 待明媚儿又重新坐回永延殿的茶桌边时,她看到忙碌的李嬷嬷。 兀然出声:“嬷嬷,你若是有机会,还是另寻出路吧。” “跟着我,是没有活路的。” 看着陛下如今模样,她失去圣心被赶出宫是迟早的事。 李嬷嬷收拾包裹的手一顿,道:“姑娘何出此言,陛下还是在意姑娘您的。” 他们都是在宫中服侍老了的人,陛下对待明姑娘虽算不得多好,但也算有厚待了。 “姑娘,奴婢斗胆问一句,您可是和陛下闹别扭了?”李嬷嬷越矩问了一句。 近来永延殿气氛怪的压人,汪公公都和她提过一嘴。 更别提今日陛下反复无常,让她搬与不搬的折腾。 “没有。”明媚儿轻抿一口茶水。 她哪来的资格和他闹别扭。 沉默些许,李嬷嬷还是开口:“姑娘,您是妾侍,万事都要顺从。” “后宫的女人何其之多,如今您在陛下身边不抓紧机会获得圣宠,等陛下病愈,你若是再搬出乾清宫,这辈子就算完了。” “讨好天子,并不为难,这是万万人的君主。” 明媚儿听闻此话面不改色,别说陛下痊愈后会对她弃之如敝屣了,现在还没好呢就要把她送回赏春楼了。 她是做好主意了,以后一定能离他多远就离他多远,免得让他再厌烦,小命不保。 一定要蛰伏起来,想办法赚点钱再寻机离宫,自己去接娘亲离开京城,才是长远之计。 “嬷嬷你误会了,并不是我觉得讨好陛下难为情。” “而是…陛下厌恶我。”明媚儿眉眼微垂,遮住情绪。 李嬷嬷错愕皱眉,还不等疑惑问出声,只看明媚儿抬哞看着她接着说:“嬷嬷,你知道我的出身吧?” “……”她知晓姑娘的意思了。 “从前是形势所迫陛下别无选择,可现在陛下身子已经大好。” “谁会接受我这样的出身?” 是个男人都很难接受,更何况是天子。 “我越是讨好,他越是能想起我的过去,越是厌烦。” 现在他又知道她骗他之事,恐怕更是对她烦不胜烦。 不过是念着冲喜,再加上她的身体或许对他还有两分新鲜罢了。 “姑娘,奴婢既然被调到您身边来,就只有忠心侍主这一条路走。” “居其位谋其职,只要奴婢服侍您一天,便会尽忠一天。”李嬷嬷神色认真。 明媚儿浅笑,发自内心道谢:“谢谢你了,嬷嬷。” 她无权无钱入宫,不被欺辱还得李嬷嬷多番关照,已经是极大幸运了。 李嬷嬷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然是出乎她意料。 “姑娘,听说昨日亥时后,曹贵人去了华庆宫,呆了一炷香的时辰才出来。” 忙了一天,李嬷嬷才终于找到机会和明媚儿禀告此事。 “她们之间熟识?”明媚儿一听曹贵人的事来了精神,也不去想景文帝那些乱事。 李嬷嬷摇头:“并无过多来往……” 她细细把宫内人际关系和明媚儿说了一遍,明媚儿也听得认真。 从前几乎不来往的两个人,怎么就突然来往了,还是大半夜来往。 曹贵人和她有些瓜葛,宁妃又曾罚过她,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会不会和她有关呢? 此时,景文帝已经到了凤仪宫。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沈皇后笑容和婉。 景文帝颔首算免礼:“孤为你选的东西,喜欢吗?” “臣妾非常喜欢,多谢陛下厚爱。”沈皇后起身,看着他的目光温柔、仰慕到极致。 两个人一同走入殿内,桌子上已然摆好吃食。 饭菜赫然是红烧排骨、椒末羊肉、蒸猪蹄肚、菉豆棋子面等物。 “陛下,臣妾听闻前几日您尝了御膳房这几道菜胃口大开,今日特意命小厨房也备了一份。” “您尝尝味道怎么样。”沈皇后笑着为景文帝盛菉豆棋子面。 景文帝看到这几样菜,脑海中不由自主划过那个小姑娘吃饭的样子。 “坐吧。” “这些活让下人干就好。” 他拿起菉豆棋子面碗尝了一口,味道尚可。 “是,陛下。”沈皇后落座,秋菊和汪公公各自上前服侍。 秋菊按照皇后的喜好夹了一些清淡的菜系。 她常年礼佛,并不喜好荤腥。 而汪公公也是给景文帝夹清淡好克化的食物,只是偶尔夹些荤腥在盘子里充数。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得很。 那天下午的晚膳,荤腥都进了明姑娘的肚子。 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晚膳,就这么寡淡吃着过去了。 宫人来撤桌时,沈皇后看着几乎未动的菜系,抓着手绢的手略略用力,指尖发白。 “陛下,臣妾已经命人烧好热水,是否现在要沐浴?” 戌时快到了,沈皇后眉目含笑问身侧看书的景文帝。 她脸色微微泛着红晕,含羞带怯,在烛火照耀下本就端方秀丽的容色更添华光。 其中留宿的意思不言而喻。 第25章 偶遇 “孤还有事要处理,改日再来看你。”景文帝放下书起身,汪公公立刻上前为他整理衣服上的褶皱。 不等沈皇后回答,他便转身离去。 “臣妾,恭送陛下。” 直到景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才从地上起身。 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娘娘,热水已经烧好,现在要沐浴吗?”秋菊走过来轻声询问。 “明日起,命太医院按时送去避子汤药。” 沈皇后说完,在秋菊应声前又觉不妥,摆手道“罢了。” “她出身低贱,恐怕早就毁了身子,陛下连名分都不愿意给她,想来更不会给她孩子。” “是,娘娘。”秋菊应声。 “娘娘,曹贵人求见。”宋嬷嬷轻声敲门说道。 沈皇后微微蹙眉抬眸看向门口方向:“只说本宫睡了。” 曹贵人对人向来没有亲疏之分,如今夜晚骤然上门必是有事相求。 想来是今日朝上议论她父亲处置问题,她心有不安想来寻求帮助。 可是平时不拜佛,临时抱佛脚是没用的。 “是,娘娘。”宋嬷嬷应声退下,转而去告诉曹贵人。 曹贵人带着芳草不甘心又停了一会儿,天色已然很晚,只能打道回府,再做谋划。 而此时。 赏春楼。 老鸨彭可倾在后门来回踱步非常焦躁。 片刻,有一黑影悄悄走过来。 “能联系到上面吗?如果不行我就把赏春楼卖了跑了。”老鸨彭可倾压低声音对黑影说。 她自从被黑衣人威逼恐吓写下诉状至今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生怕什么时候黑衣人发现她撒谎去而复返或是官家那边有问责。 “铃兰身份敏感,这条线不是那么好搭的,稍有不慎,咱们全都得死。”黑影声音沉沉,难辨雌雄。 “我知道这事难办,可我已经选择站队,站在了上面这边,我状纸上好多都是胡编的,得不到官家庇护,那些贼人再来怎么办?” 老鸨彭可倾急得声音都有些变形了。 那晚她本以为是官家为铃兰清理门户要杀她,可是黑衣人反而拿出铃兰画像来给她认,还让她写清事情始末。 她这才知不是官家的人,保不齐是哪冒出来的想整治铃兰,既然找到了她,肯定是有实证铃兰的出身,她不能抵赖,只能半真半假写清她的事。 可事情牵扯官家,还剐蹭着朝野百余人被杀一案,她不得不将错就错,捏造出一个魏氏男子来合理化铃兰入宫。 贼人想用铃兰的出身经历来重伤她,可他们不知,幕后主使正是官家,这事是明着来还是暗着来都无所谓,只要是闹到官家面前都是告不赢的。 “纸包不住火,他们闹到上面去自然知道我说谎,那我就没几天好活了。” “你别急,我这边走了关系正在找,你仔细描述一下那两个男子的样貌,我画出来,再抓紧时间打探。” 黑影从身后包裹里拿出文房四宝并两支蜡烛燃起,听老鸨描述仔细画出两个男子的样貌。 一个是当初拿着令牌来挑选铃兰的掌事男子、另一个则是来取册子的高大男子。 他们一直都是被动的办事,从不知那两人真实身份和职位,如今有了突发情况也联系不到他们,这事又肮脏不能宣传,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用最笨的方法找人。 “想来他们不会这么早就对付铃兰。” “我得有两手准备,你全力联系上面,我想办法再榨点钱出来收收口。” 她不仅有一家赏春楼,背地里还做着放印子钱的勾当。 这都是生钱的金母鸡,若非逼到绝境,她也不愿杀鸡取卵离开京城。 “为期一年,再联系不到上面,咱们就跑。” 夜色越来越深,京城两三天都没有死人,今日衙门又张贴告示说贼人已经被抓伏法,判了秋后问斩。 这些日子压抑着的人都出来寻花问柳,赏春楼又开始车马盈门络绎不绝。 “老鸨,翠萍呢?有些日子没看到她了。”一个中年男人身穿锦缎常服,手拿折扇不时遮掩几分样貌,从门口进来便是龟奴引着走小路,直达后厅找到老鸨。 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从来不去大厅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只来后厅直达雅间,老鸨也多在此处招呼。 “翠萍若是再不接客,我就走了。”中年男人说道。 他是翠萍的常客,两人来往已有两年。 他有一癖好,不喜欢嫩茬,只喜欢如翠萍这样三十刚出头的风韵女子。 可从小在青楼长起来的女子,到了三十出头大多容颜枯败了,入不得他眼。 只有翠萍是二十四岁来的,至今不过几年,她又天生姿容不凡,这才一直深得他心。 “公子来得正巧呢,翠萍有个乡间女儿,前段时间忙着给她操持婚事这才两个多月没接客,如今是全办好了,就等您呢。”老鸨挥舞着手绢,娇笑着看男人。 转而又吩咐龟奴:“你去叫翠萍来。” 这是位有钱的大户,年仅四十,身份不俗。 要么三五个月不来,要么一来就是包月。 如果不是翠萍还有几个有钱的大户,她帮着铃兰出逃就该被打死而不仅仅是皮肉之痛那么简单了。 “公子,还是老规矩,走一个月的帐?” ………… 第二日清晨,明媚儿懒洋洋趴在龙床上,李嬷嬷正在给她用西域进贡精油按摩擦背。 实在是浑身酸痛疲累。 至于景文帝已经去上朝了。 “姑娘,奴婢听说曹贵人昨晚去求见皇后娘娘,只是皇后娘娘未曾见她。”李嬷嬷小声说道。 她不知明姑娘让她盯着曹贵人意欲何为,但主子的吩咐她只管落实就好。 明媚儿沉思稍许问道:“她父亲的死,朝堂有定论了吗?” 李嬷嬷摇头:“前朝的事情,奴婢插不上手,也没有可用之人,不知详情。” “只是听说抓住了行凶之人,判处秋后问斩。” “呼呼——”窗外风声更紧,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暖烘烘的让人困倦。 明媚儿看着炭火出神。 片刻。 “嬷嬷,能不能打探到曹贵人接下来几日去哪?” 她平白无故在这猜测,也想不出什么结果来。 从那日曹贵人的表现来看,她也不像是个心机深沉的,还是要去试一试口风,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曹德海是赏春楼常客,多年来流连花丛。 她不信他府中人一点不知,联想到曹贵人对自己的敌意。 那么,曹贵人会不会也知道呢?她的身世,是不是已经暴露。 “姑娘您若是想偶遇她,太过容易。” “曹贵人所居常春阁距离御花园极近,她每日向皇后请安来回都要从御花园经过。” 明媚儿听闻猛地坐起身。 “现在什么时辰?去还来得及吗?”她总觉得心里不安稳,非要提早弄清楚不可。 第26章 掌掴 御花园南角,明媚儿裹着厚披风假装赏花已经赏了一盏茶了。 远远地看到曹贵人携婢女出现,她故作被风沙迷了眼,生等着她们快走近,才惊慌地看一眼曹贵人,匆匆想走。 “站住。”曹贵人声音传来。 叫住正转身要离开的明媚儿。 “奴参见曹贵人,曹贵人万福。”明媚儿神情略带几分慌乱,强作镇定。 曹贵人见她如此,眉头微微皱起:“你见到本主,跑什么?” 她第一次见她时还不曾如此,难不成是发现什么了? “奴…并未见到贵人,只是方才被风沙迷了眼,现下想回宫用水冲洗一下。”明媚儿看向她身边宫婢欲言又止。 曹贵人更是心生狐疑,强忍住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思,只道:“那你回去吧。” 她的事还没有门路,一定要耐住性子。 “是,贵人。”明媚儿应声,刚想告辞,又突然想起什么。 一脸哀婉又夹着难以言喻的挑衅看着曹贵人:“贵人,奴听说您父亲的事情,您要节哀啊。” “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活着的人要懂得开解自己。” “冤有头债有主,那些作恶的人都会受到处罚的,您说是吗?” “啪!”曹贵人一个巴掌就冲明媚儿甩了过去。 她的脸被打得向左,火辣辣的疼。 “你个最低等的小贱人,也配来议论侯爷的事?” 曹贵人现在敢肯定,明媚儿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不然不会如此。 想来是赏春楼老鸨嘴不严,又被那个魏公子给收买也不一定。 小贱人的姘头杀了自己父亲,现在她还来耀武扬威说些冤有头债有主的话暗讽他父亲强抢民女被杀罪有应得。 这让她如何能忍。 既然彼此对彼此的来路都心知肚明,也不必遮遮掩掩。 “冤有头债有主这话,本主也原样奉还给你。”曹贵人迈步逼近明媚儿。 “为了一己私利隐藏下贱出身,手上沾染百余人的血,本主看你如何下地狱。” 她的身份果然已经暴露,只是,百余人的死? 明媚儿睫毛抖了又抖,强压住震惊,回道:“奴不知曹贵人何意。” “奴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哈哈。”曹贵人看她如此装傻无辜的样子,怒从心起反倒被气笑。 她一摆手,芳草自觉退后十余米,四处张望放风。 “杀了这么多人还装傻,你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本主想折磨你,有千百种方法。” “你方才对侯爷和本主大不敬,掌嘴二十。” 曹贵人说着,直接自己动手,接连狠狠甩了几个巴掌过去。 “看看你这个狐媚样,勾引侯爷还不够,现在为了进宫勾引陛下,竟然对侯爷痛下杀手。” “本主恨不得现在就捏死你。” 明媚儿的双颊很快就红肿不堪,她暗自攥紧手帕忍下,什么也没说。 官大一级压死人,她可以打她,但她绝不能还手。 显然是发生了一些事,让曹贵人误以为曹德海的死和她入宫有关。 “很能忍嘛,在男人床上是不是也这么能屈能伸?嗯?”曹贵人掐住明媚儿下巴,指甲深深抠进她皮肉渗出血来。 直到此时,这些日子的憋闷才疏解了一些。 可一想到父亲的死,自己姨娘和庶弟最大的仰仗已经没了。 如今朝堂又有众多大臣支持褫夺父亲爵位,她姨娘和弟弟的生路几乎彻底被断绝。 稍有不慎,她再也没有娘家可依。 “啪——”又是一巴掌落下。 明媚儿只觉得嘴里一阵血腥气,耳鸣阵阵。 “别以为你现在伏小做低本主就能放过你,你敢杀本主的父亲。” “本主,就要杀你那个做娼妇的娘。”曹贵人像扔垃圾一样,重重甩开她的脸。 她吐气幽兰,可说话的气息扑在明媚儿脸上,只觉得是蛇信子。 “你再说一遍?”明媚儿自受罚后第一次抬眸看向曹贵人,眼里闪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隐忍。 她不能接受任何人用她娘亲的安危来威胁她。 “呵呵。”曹贵人不阴不阳笑两声,脸上闪着讥讽。 “本主说,要弄死你那个娼妇娘。” “哦不对,弄死她之前,本主先找十几个老乞丐,好好满足满足她,谁让她勾引人,还生下你这个小贱人。” “最后剥光了丢在路上,你说会不会有捡尸…” “啪——” 曹贵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敢打本主?”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明媚儿。 “嘴臭就别说话。” “如果你敢动她,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明媚儿神色异常认真,死死盯着曹贵人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曹贵人有一瞬间的怯弱,又想起两人身份差距之大,皮笑肉不笑:“你终于也体会到本主想掐死你的感觉了?” “你觉得本主会怕你的威胁?你个千人睡的娼妇妓女,也配?” 明媚儿攥着手帕的手不断用力,汗湿手心也带来无尽的隐忍。 “咱们,走着瞧。”曹贵人咬牙切齿在她耳边落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就走。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明媚儿才捂着胸口喘息换气,额头浮起一层汗珠,整个人像脱力一般。 这时心情才算平稳下来,心里又升起无尽思绪。 一时后悔冒然试探曹贵人,惹她发怒,担心她对娘亲不利。 又一时庆幸还好她提前发现了曹贵人的目的,没有酿成大祸,还有机会力挽狂澜。 她本来想着祸不及妻儿,曹德海的事情就随着他死去一笔勾销。 但如今曹贵人主动上前步步挑衅,也是当年那些事的知情人,还诬告她杀了百余人,更甚至要对娘亲动手。 曹家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必须要冷静下来徐徐图谋,不能自乱阵脚。 “姑娘,你怎么受伤了?”李嬷嬷看明媚儿从御花园回来脸颊红肿,眉头深深皱起,快步上前。 她本是想跟着姑娘一起去,只是姑娘不允。 本以为无事,这才没执意跟去,不成想受了伤。 第27章 处罚 半个时辰后,曹贵人跪在凤仪宫殿内哭得梨花带雨。 她宫装领子杂乱,显然是被人大力扭拽过已经变形,原本梳得好好的凌虚髻也歪歪扭扭不像样子。 双颊更是微微泛红发肿,惹人疼惜。 沈皇后正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皇帝驾到——” 伴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喝,景文帝面无表情迈步走进。 他刚下早朝在御书房换常服,皇后贴身婢女秋菊便来报说皇后有要事邀他前来,便匆匆过来了。 “臣妾/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沈皇后等人纷纷行礼问安。 “起来吧。” 景文帝直接坐到了主位上,看到曹贵人如此模样眉头微皱。 “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曹贵人又跪下请罪:“请陛下恕罪,妾身实在是没有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这才未曾重新梳妆匆忙过来找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说着她又落下泪来,拿手帕擦下,故作坚强的样子更加让人怜爱。 “曹贵人别哭了,此事是明姑娘越矩冒犯你在先,后面虽也是你罚得重了,但她也不该打你。” “如今陛下在这里,你把详情再说一二吧,陛下与本宫自然会秉公处置。” 沈皇后出声,三言两语就让景文帝知道大概是何事了。 又从秋菊手中托盘上拿下茶盏,放到景文帝手边,自己则坐在他身旁椅子上。 “是,娘娘。”曹贵人心下感慨,不愧是皇后娘娘,一张嘴就定了案。 坐实是小贱人先冒犯自己。 如此就算她略有不妥,未到嫔位便掌掴明媚儿也是小事。 “妾身今日向皇后娘娘请安回去,路过御花园便看到明姑娘一人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像是在等人。” “好心提醒她一句这样做派礼仪不合规矩,不成想被她反唇相讥说妾身多管闲事。” “妾身念着她年纪小,也不想和她多做计较只想离开,不成想…” 曹贵人说着又开始低泣,拿帕子不住擦泪。 景文帝倚靠在主位椅子上,转动手上的玉扳指,面色沉静如水。 “曹贵人,你继续说。”沈皇后看出景文帝的不耐,她状似不经意一手拿着手帕攥紧无声敲在另一只手上。 提醒曹贵人,适可而止。 曹贵人入宫起不过承宠两三回,陛下便病了。 她了解皇后的程度,比了解陛下多多了。 “不成想明姑娘竟然说妾身父亲都死了,不好好处理丧仪问陛下处理结果,还有闲心管她,真不愧是罪臣之女,不忠不孝。” “陛下,妾身父亲之罪尚无定论,谁知是不是有心人看他横死,故意什么罪名都往他头上扣?怎么就被称是罪臣呢。” “况且祖父是舍身救过先帝的人,曹家满门忠心天地可见啊,她却说曹家不忠,这是何等的侮辱!” “父亲之死妾身悲痛万分,曾跪求陛下查明真相,如今真相快浮出水面,妾身谨记后宫不得干政、也相信陛下圣裁,故而没有再烦扰您。” “怎得到明姑娘嘴里就是不孝了?” “明姑娘还暗讽父亲死得活该,妾身也不得善终,真不知妾身与父亲犯了什么大罪,让明姑娘这般厌恶诅咒。” 曹贵人语速飞快但字字清晰,她早已经想好怎么说了,腹稿打了数次,自然详熟。 景文帝摩挲玉扳指的手一顿。 想到明媚儿看到曹德海画像时,眼里明显划过的震惊和厌恶,又想起册子里她曾多次和曹德海有过情事。 也许其中另含玄机,她与曹德海有仇也说不准。 所以才一听说他死了和罪名的问题,忍不住来恶心奚落其家人,也就是曹贵人。 她胆子大得很,还敢欺君罔上,这倒也像是她会说出来的话。 “然后呢?”他语气平淡毫无感情。 这态度让曹贵人摸不准脾性都有点想打退堂鼓了,难道是她说得还不够过分? 再怎么说明媚儿也是冲喜的最佳人选,他会不会偏袒? 曹贵人又掖了掖眼角道:“然后妾身怒火攻心,罚了她掌掴十下,谁知她不服,竟然和妾身扭打起来。” 不管陛下偏袒不偏袒,她这一步棋都是要走的,不然明媚儿若是恶人先告状,她不好解释。 “服侍的人呢?”沈皇后问。 “明姑娘是一人等在御花园的,她说话太过于冒失无礼又牵扯良多,妾身为皇家声誉考虑支走了妾身的宫女。” “但是芳草一直都在不远处看着,她也亲眼看到明姑娘掌掴妾身,又撕扯妾身的衣服和头发。” “陛下,要不要宣芳草?”沈皇后温柔地询问景文帝。 在场的人仅有明媚儿、曹贵人以及芳草,按常理说宣芳草询问一二当属正常。 但芳草是曹贵人的宫女…她的口供就说不清了。 “宣。”景文帝道。 “宣芳草入殿。”小海子接到汪公公的眼神,出门大声传召。 沈皇后拿起茶盏轻轻抿一口,遮住唇角的一抹笑意。 陛下宣芳草问话,这个举动就很耐人寻味。 他已经不信明媚儿了。 宫女芳草很快低头走进来,先是行礼,后是把事情始末又重新说了一遍。 她说得更为详细、周密、可信,同时也更显出明媚儿的张狂无理、目无中人。 甚至在宫女拦着,再次言明曹贵人身居六品,她这样是以下犯上时,不停手还出言讥讽。 “小小六品算得了什么?芝麻一样的位份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我可是为陛下冲喜的人,等陛下痊愈我就是大功臣,区区六品也敢打我?” “……” “陛下,听了这么多不成体统的话,喝口茶压压火气吧。”沈皇后把景文帝手边未动的茶盏拿起,递给秋菊又换了一盏新茶。 景文帝接过,想起明媚儿也曾暗示自己为她册封,又重重砸在桌上,茶盖翻滚,茶水溅出来。 “陛下息怒,仔细手。”沈皇后忙起身上前,拿手帕擦拭景文帝被茶水溅上的手。 景文帝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手,起身,汪公公上前为他整理衣摆。 “明氏以下犯上、目无尊卑不恭不敬。” “处拶刑,禁足半年。” “曹贵人,越级行使掌掴之刑,但念事出有因,只罚三个月月俸。” 第28章 医治 旨意很快就由小海子负责传回永延殿。 并着四个掖庭嬷嬷拿着刑具一起过来。 明媚儿被一个腰粗的像水缸一样的老嬷嬷从殿前拽出来跪到庭前时还没反应过来。 下意识想挣扎,直到听完小海子诵读旨意,才放弃抵抗。 原来…是为了这个罚她。 小海子诵读完旨意,抬头看到明媚儿红肿不堪几欲破相的脸也是吃了一惊。 “小海子。”李嬷嬷走上前刚想说什么,就被小海子摆手打断了。 小海子一挥拂尘,面色严峻:“行刑!” 又悄悄给李嬷嬷使眼色摇头。 领头的大嬷嬷拿着刑具走到明媚儿身边,低头俯身过去,直接就把夹板套在她手上。 “姑娘,得罪了。” 她口气厚重还带着一股膻味。 本就被打得头嗡嗡响的明媚儿只觉得更晕疼了,甚至还有点反胃。 另外一边的嬷嬷接过夹板一头,已然做好和她配合行刑的准备。 其余两名嬷嬷一人按住一边肩膀,膝盖弯曲死死压在明媚儿后腿上。 力气大得让明媚儿几乎以为自己的腿要先被压折。 她猝不及防被摁得向前扑,鼻子怼上了夹板。 “呕——”那夹板被套上,一股血锈气直钻进鼻腔,她又想起那死人味了。 不知这套刑具处罚过多少人。 大嬷嬷和对面的嬷嬷两人对视一眼,眉头都轻轻皱起。 一时间都有些不敢下手了。 “行刑。”大嬷嬷当机立断。 “姑娘,不管您有什么不适,您可别怨我们,奴婢们都是奉命行事,谁也不敢违背陛下的指令。” 说完,她便用力拉起夹板,另一个嬷嬷紧随其上。 “啊!”一股钻心噬骨之痛直击灵魂,明媚儿想忍都忍不住痛呼。 额头上瞬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明媚儿手痛得快死了,连带着肚子浑身都开始痉挛,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寒毛耸立,难受至极。 拶刑匆匆便结束了,她们来行刑的目的是告诫处罚,而非逼供磨人,故而当十指肿胀如发糕,青紫异常时便可停手。 “走。”小海子一扫拂尘又带着几个嬷嬷走了。 明媚儿已经浑身瘫软躺在地上,只觉得肉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痛到极致反而会升起一丝莫名的舒爽,让她有心思乱想。 不愧是皇宫,随便拿出来一个处罚人的手段,都比赏春楼更加疼痛难忍。 她努力忽视自己内心的一丝涟漪,不去想任何一点关于景文帝的事情。 “姑娘别怕,骨头没断。”李嬷嬷上前扶起她,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手骨。 可她的触碰,对于明媚儿来说不亚于二次行刑。 张嘴想说什么,大脑一瞬间却失去意识。 ………… “小海子,你师傅呢?陛下还回来吗?” 李嬷嬷在永延殿外间悄悄和刚偷偷绕回来的小海子交谈。 脸色有些不好。 拶刑下去,明姑娘的手就算不废,以后也难免留下后遗症。 “嬷嬷,师傅伺候陛下回御书房处理政务了,估计…够呛能回来看姑娘了。”小海子四处张望,确保无人。 这才小声在李嬷嬷跟前把凤仪宫的事说了。 “事实根本不是这样。”李嬷嬷把事情复述给了小海子。 她只说是姑娘在永延殿憋闷,出去御花园散心偶遇曹贵人。 想着曹贵人父亲去世宽慰几句,结果曹贵人心情不好又嫉妒姑娘得宠,拿她规矩不好罚她出气。 小海子也是一脸无可奈何摆手:“嬷嬷,咱们都是宫里服侍老了的人。” “这宫中真相如何重要吗?重要的是陛下如何想。” “如今陛下已然定了明姑娘的罪,那在陛下心中,姑娘就是有罪。” “姑娘也领了罚就别再张扬了,陛下最不喜犯错宫人出言辩解为自己开脱…” 迷迷糊糊的明媚儿躺在小榻上听到两人交谈,不想再听到景文帝的事情。 “嘶——” 翻身拿被子盖住头想堵住耳朵,手一动便是噬骨的疼,又不小心碰到脸上的伤痕嘶嘶啦啦的疼泛开。 一滴泪没控制住夺眶而出。 她不想听到景文帝的任何事情,也不想知道他如何看她。 反正,她从来都没指望过他真能帮她。 小海子匆匆和李嬷嬷说过几句话就离开了。 他还要回去复命,不好离开太久。 把事情一五一十和汪公公说了,不忘补一句:“我看明姑娘脸上的伤,不太像掌掴十下的样子。” 汪公公拿拂尘打了一下他的巧士冠:“你看,你看,你会看个屁!谨言慎行!” “是,师傅。” 汪公公又理了理衣服和拂尘,这才进御书房回禀:“陛下,明姑娘已经受完刑。” 景文帝端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 半晌。 “如何?” 汪公公被问懵了,嘴张了又合又张才道:“拶刑痛苦无比,想来明姑娘已经得到教训。” 景文帝笔尖一顿,抬眸看汪公公,语气辨不出喜怒。 “废了?” “那倒没有,晕了。” 景文帝继续落笔,在奏折上写完最后一句话:“褫夺爵位,半月后宣于朝堂。” 这是送到翰林院的折子,下发后直接由翰林院起草颁布。 毕竟广平侯是先帝亲笔世代传承的爵位,不能随意一张口令就褫夺,要走正式流程。 他又拿过一旁应天生送上来的折子,夹在其中。 那折子上都是曹德海的诸多罪证。 “找个女侍医去看看。” “孤不要废人。” “是,陛下。” 日落西山垂下,明媚儿才又从昏睡中醒来。 手又胀又麻,稍动一下都难挨,脸也是轻轻一扯动便难受。 “姑娘您醒了,方才郁金侍医已经来给您看过伤势了,用草药都敷好了,每日三次,草药干涸后洗掉。” “不出两个月就能痊愈,一点都不影响正常生活。” “只是以后恐怕…” “嬷嬷,我有一件事求你。”明媚儿打断了李嬷嬷说她伤势的话。 “姑娘您说。” “帮我把曹贵人暗中接触皇后一事传出……”明媚儿附在李嬷嬷耳边慢慢说着。 最好的防御,就是主动出击。 曹贵人要找娘亲的麻烦,她就先找她的麻烦。 让她脱不开身。 第29章 消息 华庆宫。 宁妃正在侍弄一株榕树盆栽,拂雪匆匆走近,附在她耳畔说了半天。 “当真?”她唇角弧度渐渐绷紧。 原本听说景文帝处罚明媚儿后十分愉悦的心情也坠下来。 “当真,这是咱们留在凤仪宫那边的眼线亲自递过来的消息。”拂雪神色恭敬而严肃。 “啪——” 宁妃把修枝剪重重拍在桌子上,端坐身子倚靠在椅背上,皮笑肉不笑。 “好一个两面三刀的曹心婉,本宫就知道她不是个靠谱的。” “但是本宫真没想到,她竟然敢出卖本宫,拿着本宫查出来的东西去皇后面前露脸。” 凤仪宫那边的眼线是她花了大心血才安插进去的,宫外的一家老小都在白家,自然是忠心无二。 她既说曹贵人昨夜深夜拜访皇后,皇后虽未见她,但她与皇后身边嬷嬷交谈许久,今日请安后又绕回凤仪宫拜见皇后一炷香的时辰,自然是不假。 如此神秘往来,不是暗中谋算是什么? 被罚的又是明媚儿,这不难猜出她们之间的勾当。 拂雪眼神转了转道:“可是娘娘,证词、册子都在咱们这,皇后娘娘凭什么相信曹贵人的话和她一起做局?” “会不会是曹贵人只是想打探一下皇后的口风和态度,来决定自己的计划。” “她本质上还是想投靠娘娘的。” 毕竟后宫的人都知道皇后此人最重规矩又独善其身,从不结党,也不可能会为曹贵人办爵位之事。 曹贵人出卖宁妃来讨好皇后,实在是赔本买卖。 宁妃摇头,伸出一只手,慢悠悠掐断了榕树多余的嫩枝:“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你不够了解曹心婉。” 曹心婉此人在闺阁中就惯爱算计,若是自以为做的隐蔽,想着两头卖好也不一定。 “况且皇后才不会管她说的是真是假,这也算不上做局,只是卖她个顺水人情罢了。” “又能卖人情、又能整治明媚儿。” “若是曹贵人所说为真,她只需要动动嘴皮在陛下面前说两句话,便可以笼络曹贵人。” “等除掉明媚儿了,日后反过来还能用曹贵人做人证来挟制本宫和宫外联络的秘事,一举三得。” “那娘娘,咱们岂不是被动了?”拂雪眉头轻轻蹙起。 这个她确实没有考虑到,在她看来鸡蛋放在不同篮子里,远不如少买鸡蛋来得安全。 宁妃又拿起修枝剪道:“慌什么?” “她空口白牙都没有实证,告不赢明媚儿,也告不赢本宫。” “不过是皇后的一条不做正用的走狗。” “晚点替本宫传个信出去,也该敲打敲打曹家。” 小小的四品祭酒之女,她愿意接见她都是给她脸面,她还敢踩着她去献好。 她不能拿皇后如何,却也不会让曹贵人好过。 “是,娘娘。” 而此时,皇后正端坐在凤仪宫正殿主位上,曹贵人已然整理好仪容坐在下手。 “娘娘英明决断,果真是鱼没有饵也会跳上来。”曹贵人恭敬说道。 她本来两次来凤仪宫,只是想找皇后试探口风,想借皇后的势来罚明媚儿。 但是皇后显然比宁妃难对付得多,她根本不听自己废话就要送客。 她冲动之下就把一切事宜和盘托出,只隐去了某些细微之处,也是存了试探皇后的意思。 皇后若是愿意帮她,她还用得着投靠宁妃? “曹贵人,你连有人盯着你都不知道,你还能办什么事?”皇后一张嘴就把她吓坏了。 她当时便跪地请求皇后娘娘指点迷津。 这才知道,原来她深夜拜访皇后,都有人鬼鬼祟祟暗中监视。 “凤仪宫附近都是本宫的人,没有任何一个牛鬼蛇神能在本宫地盘上造次。”皇后娘娘这话,也是解释了为什么她会知道有人监视她的事。 “至于这监视之人是你所谓的魏公子帮助明姑娘的眼线,还是宁妃眼线,这本宫就管不着了。” “毕竟都是些没有实证的事。” 她的话也暗含了自己说明媚儿和宁妃的事是口说无凭。 “娘娘,妾身自知道此事后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实在是没想到有人敢欺君罔上,送一妓女入宫搅动风云。” “更没想到宁妃娘娘会因为臣妾随口一句眼熟,就私自联系宫外人调查明媚儿。” “现在妾身是海上浮萍,只有依靠您才能让妾身的心安定下来。” 她不吝啬溢美之词,宛若皇后是拯救民间众生的神女。 只可惜皇后还是无动于衷道:“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成不了大气候,你也莫要放在心上,更不值一提。” 这是意思这事不能走明面了。 “本宫身为六宫之主,不好为了这些没影的事大动干戈引后宫不宁。” “你若真想知道是谁监视你,只管放出风去,等鱼儿自己咬钩。” “谁的屁股坐不稳了,自然是谁。” 曹贵人听的云里雾里的告退了,直到在御花园看到明媚儿。 听到她的挑衅之言才恍然大悟皇后的意思。 这可不就是鱼儿自己做贼心虚跳出来咬钩了。 既然妓女之事没有实证,她便搞些其他‘实证’出来。 虽然没有直接处死明媚儿,但也重伤了她。 沈皇后轻轻抿了一口茶:“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沉得住气。” “争,即不争,不争,便是争。” “多谢皇后娘娘教诲。”曹贵人起身行礼道谢,但又有些听不懂了。 皇后心机深沉,实在不是她能比的。 若非如此,她最开始也不会去选择宁妃投奔。 “曹贵人,你回去吧,若是无事就在宫中好好思过,日后不要再越矩了。”沈皇后一摆手,秋菊便上来送客。 “是,娘娘,妾身告退。”这倒正合曹贵人心意。 既然知道监视她的人是明媚儿,那宁妃那边尚且可以糊弄一二,两头都用力,才能增加成功的把握。 “娘娘,为何不笼络曹贵人日后也好用?还要放任宫人把曹贵人来的事传递给宁妃?” “以宁妃的性子,她若知道曹贵人背叛,恐怕曹贵人这步棋就不能用了。” 当曹贵人彻底离开凤仪宫后,秋菊疑惑地问沈皇后。 沈皇后看着手边茶盏上的牡丹花图案道:“本宫从不用两面三刀的家伙。” 更何况…曹贵人既然知晓宫中秘闻。 以她的身份和管不住的嘴巴。 迟早是活不了的。 不如借宁妃的手,除掉。 第30章 老鼠 转眼间已经过了半月。 明媚儿被禁足,一时之间倒是能安心养伤。 景文帝不来,她也从不过问。 “姑娘,曹贵人这半个月都在自己宫中未出门。”李嬷嬷一边给明媚儿换药一边说道。 明媚儿颔首:“辛苦你了,李嬷嬷。” 那日她从御花园受刑回宫,李嬷嬷问她发生了什么。 她病急乱投医,把那些事都和盘托出,包括自己和母亲在赏春楼曾受曹德海磋磨之事。 “我虽是和广平侯有些旧怨,但我无权无钱无人,根本不可能动一个侯爷。” “不知曹贵人为何怀疑是我害死广平侯,还以娘亲性命威胁我。” 明媚儿说着跪下去给李嬷嬷行了礼,想起此事心里一阵酸涩,眼里也崩出泪来。 “嬷嬷,我知道你是陛下的人,我只求你能在陛下面前替我陈情两句。” 她在曹贵人面前放狠话放得厉害,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底子有多虚。 从小青楼长大,无依无靠,没有人脉也没有钱财,想阻止曹贵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娘亲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我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想娘亲有任何危险。”明媚儿鼻头泛酸,努力想忍回去好好说话,但眼泪却不受控制。 李嬷嬷赶忙伸手扶她:“姑娘不可啊,奴婢是来服侍您的,怎么能主子跪奴婢呢。” “奴婢也和姑娘说句掏心窝的话,奴婢确实是陛下的人,曾在东宫太后那里就照拂过陛下。” “可是陛下登基后,我们便再无往来。” “奴婢能到姑娘身边来,还是和汪公公的私交不错,他想捞奴婢出掖庭才有了这个机会。” 她边说边拿帕子轻轻给明姑娘擦脸,好好的容貌被毁了,再浸了泪若是留疤就算完了。 “您刚入宫不知道,咱们陛下从小就是极有主意的人。” “别说奴婢只是宫婢,就算是太后娘娘如今对陛下的事情,也插不上嘴,谁也不敢触霉头。” “姑娘若想救母亲,还得自己和陛下求情。” 明媚儿一听这话,心凉了半截,太后都说不上话,她算老几?还妄想让景文帝从青楼帮她捞人? “嬷嬷,帮我去请陛下吧。” 就算是机会渺茫,她也要试一试,想办法再讨好景文帝。 没准他看她被打得可怜,还会怜惜一二,把她娘亲捞出来。 只是没想到李嬷嬷还没等去,小海子就带着行刑嬷嬷来了。 …原来是曹贵人恶人先告状,他甚至都不愿意来看她一眼,听上一两句分辩就下了处罚命令。 这一顿刑罚让她知道,还是她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也太高估自己在帝王心中的地位。 她只能先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给曹贵人制造麻烦,让她没空对娘亲下手。 比如…挑拨离间,让李嬷嬷动用人脉把曹贵人深夜求见皇后一事和早上请安又回凤仪宫一事传到宁妃耳中。 她不知她们在图谋什么,但她知道一仆不侍二主,这必会惹宁妃不爽。 最好是狗咬狗闹起来才好。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李嬷嬷,御膳房送了膳食过来。” 门外是太监小伍子的声音。 如今景文帝住在御书房,汪公公和小海子随侍,乾清宫主事太监变成了小海子的徒弟小伍子。 “送进来吧。”李嬷嬷涂好最后的草药,又去洗了手。 “嬷嬷放外间桌子上了。”小伍子声音从外间传来,又匆匆离去。 他虽是个太监也要避嫌,毕竟他又不是明姑娘的太监。 “姑娘,奴婢知道您担心母亲,但身体要紧,还是用些膳吧。”李嬷嬷劝明媚儿吃饭。 自从受罚后明姑娘就不思饮食,最长的时候甚至两天都不吃一口饭,就呆呆坐在窗边不知再想什么,平时也是很不走心,一副行尸走肉样。 劝她吃饭,成为了半个月以来最稀松平常的事情。 “好。”明媚儿干巴巴应了。 总不好一直让李嬷嬷费心,起初那几天是真上火吃不下,如今也开始逼着自己吃一些了。 她若倒了,娘亲就更没有活路了。 明媚儿起身走到外间桌子旁坐下,李嬷嬷打开三层食盒。 第一层是一碗八宝甜粥和风干小咸菜。 “嬷嬷,其余的你吃吧,我没胃口。” 八宝甜粥一放到面前,她就好像闻到一股血腥味,食欲消散。 不知是自己伤口的腥臭味,还是那日闻过夹板后的心理作用时不时冒出来。 “是,姑娘。”李嬷嬷也没有再劝。 如今明姑娘只要是能吃一些,就比不吃要强。 “吧嗒——”食盒盖子猛然脱手摔到桌子上发出响动。 明媚儿刚舀了一勺粥到嘴里咽下,被吓了一跳差点呛到。 “咳咳…李嬷嬷,怎么了。”明媚儿放下勺碗,手扶胸口咳了几声。 李嬷嬷的脸有些白,勉强勾唇笑了:“没事姑娘,奴婢拿下去吃。” 说着就匆忙去拿食盒盖子,刚要盖,明媚儿的手伸过来。 “嬷嬷,我看看。”明媚儿起身。 不等李嬷嬷再反应,她看到了食盒二层内部… 两只肥大的老鼠被切割成血淋淋肉段,肠子都扯出来缠在脑袋上。 老鼠还瞪着猩红的眼。 甚至其中一只老鼠的嘴被人强行掰开,里面还咬着一只新出生的硕鼠… “呕——”明媚儿没忍住干呕。 这个食盒只有三层,最下层是热水,为了保温热气能传递上来,每层屉都是镂空的。 她不能想象,从御膳房来这一路,老鼠的血腥气早就混在粥里… “啪啦——” 不小心碰掉粥碗,一瞬间摔碎,粥的最下层,竟然还有一只带着毛的生老鼠头,尖嘴獠牙。 “呕…”明媚儿这是真吐出来了。 “姑娘,您没事吧?” 李嬷嬷连忙帮她顺气,又是拿痰盂又是拿茶水,忙了好大一阵,明媚儿才算是缓过劲来。 却也像是死过一回,浑身无力,只能躺在榻上。 “姑娘…食盒下面,有一封信。”李嬷嬷拿过来一封密封好的信。 明媚儿深深蹙起眉头,拆开。 只有一句话。 “挑拨离间,用得很好。希望你娘,也能像你一样聪明。” 第31章 失智 明媚儿看到这封信时,呼吸几乎停滞,仿佛有热血直冲天灵盖。 她的计谋被识破了,曹贵人已然破局,娘亲…更危险了。 猛然重压之下,让她眼前一片发黑。 李嬷嬷扑上来解开她衣服领子,狠狠掐住她人中。 “呼——”一口气才算缓过来。 明媚儿虚弱靠在李嬷嬷身上换气,也渐渐有些冷静下来。 直到这时她才开始正视后宫争斗,哪怕是每一个细小的决定,都牵一发而动全身,掺杂着血与痛。 正当明媚儿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反击时,御花园的偏僻宫道,也上演着同样的戏码。 重要之人被挟制…… “宁妃娘娘,求您高抬贵手,饶过妾身弟弟吧。” 曹贵人苦求了宁妃三天,宁妃都拒不接见,逼到最后没法子了,只能在请安回宫的小路上,当众奴仆面给宁妃下跪。 她弟弟一直在国子监读书,因为上面有个略大两岁的嫡兄压着,故而十分低调。 不成想半月前,白家一个旁支子弟与弟弟相交,弟弟颇受敬重。 管中窥豹,曹家人还以为是白家要助其承袭爵位,嫡出一脉虽不甘心,但为保家族荣耀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反上赶着巴结他们。 一向鼻孔朝天的嫡母都给她写了两回信,次次问她安好,还送了一千两进宫。 她以为是宁妃满意她的投名状,已经着手提拔弟弟,也十分自得。 不成想半月时间,弟弟一共和白家子弟出门三次,次次受伤。 第一次是吃坏了东西,在家上吐下泻三日才回过力来。 第二次是马场纵马,不知何原因马儿突然发狂甩下弟弟,幸而护卫及时没有大毛病,但也卧床不起七日才方可拄拐走路。 结果刚能走,又被约着出去,竟然是去了民间暗巷,不出三日染了脏病下体流脓痛苦无比。 这就算是再痴傻的人也看出来了,这哪是要提拔,这不是要人的命吗。 “曹妹妹你说的这是何意?本宫一直在宫中闭门不出何谈饶过谁?” “你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失智了?”宁妃坐在轿辇上不耐烦地抚了下鬓角,看向拂雪。 拂雪立即上前去‘扶’曹贵人:“贵人小主,您若是身子不适,奴婢扶您去太医院吧。” 说着就要把她拉走,却被曹贵人一把甩开。 “哎呦——”拂雪被甩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还滚了两圈,一身体面的宫女服立刻被化着的冰土染得泥泞不堪。 曹贵人吃惊得瞪大眼,芳草立刻上前去扶拂雪,可拂雪只是扶着腰呼痛。 “大胆!”宁妃冷眉一竖,手重重拍打在轿辇扶手上。 “娘娘,妾身不是故意的。” “妾身只是想和娘娘说几句话而已,妾身当真不知做错了何事,还请娘娘明示,也好给妾身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曹贵人磕头行礼求饶,已然毫无妃嫔仪容。 “本宫奴婢好心送你去太医院,你非但不领情还敢打伤她!现在又在这说些胡言乱语。” “本宫看你是真得了失心疯。” “你们几个,把曹贵人送回自己宫去!叫张太医给她瞧瞧。”宁妃随手指了几个大力太监。 不等曹贵人再开口说什么,领头的大太监马喜就冲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和几个小太监一起,半拖半拉地拽起她往常春阁走。 “宁妃娘娘饶命,我们小主再怎么说也是一个贵人,若是被人看到了恐有不妥,影响娘娘您的声誉啊。”芳草跪在地上为主子求情。 这要是被大庭广众之下拖回宫,又叫了太医来看,不是失心疯,也会被认成失心疯。 宁妃斜了芳草一眼,拂雪从地上起来,反手给了芳草一嘴巴。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娘娘做事?快滚。” 芳草紧紧攥着拳头,看着被拖得越来越远的主子和高高在上的宁妃,一股无力感升起。 一滴泪滚出来,狠狠地擦了一把:“奴婢告退。” 说罢便起身离开。 她要去找皇后娘娘,哪怕破釜沉舟,哪怕栽赃诬告。 不拘什么理由,只要能坑宁妃一把,就算是给主子争求活命的机会。 否则在宫中以主子的身份被定了失心疯,那就是冷宫活一辈子,她的前途也毁了。 “慢着!”宁妃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喝住她。 “毕竟是宫中姐妹,本宫也不忍看曹妹妹病重。” “你回去伺候曹贵人,告诉张太医,好好治。” 芳草眸子一亮,谢恩:“奴婢领命,多谢宁妃娘娘。” 张太医是太医院资历老道的御医,只等右院判告老还乡,他便可以顶上。 让他确诊失心疯,那曹贵人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但若他说能治,便是一线生机。 “你个滑头,一会儿去本宫库房里挑两匹好缎子,做两身衣服新鲜新鲜。” 回到华庆宫后,宁妃欣赏地看着拂雪。 拂雪行礼:“奴婢不敢居功领赏,都是娘娘教导有方。” “只是奴婢有些疑惑,为何不坐实了失心疯?还给曹贵人喘息之机。” 宁妃轻轻抿一口茶水道:“狗急跳墙,终究不妙。” “不如敲打敲打她,再放她出来咬人。” “只要让她知道她弟弟的小命在本宫手里捏着,她敢造次?” 拂雪轻笑又行一礼:“娘娘高明,怪不得还留曹文思一条命,原来是用他挟制曹贵人。” ………… 凤仪宫。 沈皇后正在抄录佛经,袅袅檀香四溢平神静气。 “娘娘,曹贵人在御花园宫道上犯了失心疯,被宁妃扭送回宫,叫了张太医为其医治。”秋菊轻声回禀着,还把来龙去脉细细说一遍。 “恩。” “娘娘,咱们宫内的眼线,要不要?”秋菊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原本沈皇后就怀疑宫内有他人眼线,只是拿不准是谁,只好缓兵不动,等着眼线自己露出马脚。 如今终于等到机会,弄清是谁,自然要处理。 “不必。”沈皇后落了最后一笔佛经抄录。 “知道身份的眼线,比未知的细作更好用。” 大内谁敢说自己宫中没有一个眼线、细作?除掉这个,还会送来那个。 与其费尽心思调查、除掉,不如好好利用。 况且这个眼线用好了能带来的好处,可不单单只一个宁妃。 “方才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好了吗?”沈皇后欣赏着自己的书法。 秋菊想到了那幅恶心、血腥的画面,浑身一个瑟缩回道:“娘娘放心,已经办好了。” “此事绝无第三人经手。” “恩。” “晚上去请陛下来宫中用膳。” 第32章 做局 “姑娘,曹贵人犯了失心疯被宁妃扭送回宫治疗了。”李嬷嬷端着一碗红糖水从门外进来。 “想来她是分身乏术,暂时无法针对姑娘的母亲,还请姑娘放心。” 明媚儿本是瘫软在榻上,急速的思考应对之法。 一听李嬷嬷的话,猛然坐起来:“当真?” 这事她总觉得透着古怪,按照信上内容曹贵人既然知道她是挑拨离间了,那她应当破局才对。 怎么又会被宁妃针对?难不成是骑虎难下,宁妃并不信任她。 还是两个人又合起伙来算计什么? “当真,此事案发不过一个时辰。” “姑娘喝点红糖水吧,您昨天就没吃东西,今早都吐了苦胆,再这样下去会熬不住的。”李嬷嬷把碗递给她。 她接过看着红彤彤的糖水,想到那血淋淋的画面,胃里就止不住的犯酸水。 又随手放在榻边。 “姑娘,奴婢知道您着急、心焦,可眼下并无好办法,只能自己宽慰自己,养好身子。” “奴婢听闻陛下前些日子又高热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传召您的。” “您只有照顾好自己、恢复容貌,才能再次得到宠爱,或许可以让陛下救出您母亲。”李嬷嬷劝着。 明媚儿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只是苦笑摇头:“嬷嬷,男人,是靠不住的。” “陛下是天子,拥有世间最大权柄,若是陛下都靠不住,那这世上再无人能帮您。” 姑娘身在宫中,无权无人无钱,能利用的只有陛下圣宠,若是这都把握不住,只能是人为刀俎。 明媚儿听着李嬷嬷的话,电光火石之间,似是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掠过。 颓色一扫而空,抓住李嬷嬷的胳膊:“嬷嬷,你再说一遍。” 她心跳的砰砰直响,努力去听李嬷嬷重复的一字一句,不敢错过一个音阶。 “陛下是天子,拥有世间最大权柄,若是陛下都靠不住……” 李嬷嬷的声音在明媚儿耳边越来越小。 是啊,陛下是天子,拥有最大权柄。 她怎么忘了呢。 “嬷嬷,我要你把我是舞妓的事情,传得后宫皆知。”她几乎一字一顿,唯恐李嬷嬷听不懂她的意思。 李嬷嬷倒抽一口凉气:“姑娘,万万不可,这消息一旦传出,必定龙颜大怒,稍有不慎,便是死路一条。” 后宫人若是都知道她是舞妓,便会有损陛下颜面,闹大了,为保全皇家颜面,只能杀之以平流言。 “不仅要传我是舞妓,还要说我曾在青楼,一日御十夫,连广平侯都是我的入幕之宾。” “包括广平侯被人当街砍杀一事,也只管往我身上推。” “除此之外,传什么都可以,总之越离谱越好,哪怕是说我与百人纵欢都无所谓。” 她其实还想让李嬷嬷传她和陛下早有露水情缘,故而才能进宫,把陛下拖下水。 可是李嬷嬷到底是宫内人,肯定不会干这种掉脑袋的事。 “…姑娘,这一步棋,您可要想好了再下。”李嬷嬷的表情已经从震惊无比冷静下来了。 明姑娘,这是要拿自己的声誉和性命来攀诬曹贵人。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曹贵人不是查我、威胁我吗?那我就自己跳出来传流言嫁祸给她,让她手里的把柄烂掉。” “让她损了皇家颜面骑虎难下。” 曹贵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知道她的身世,肯定是调查过。 凡是行动,必有留痕。 她身份骤然被暴露,景文帝肯定要查其源头,那曹贵人便跑不掉。 借力打力,用景文帝的权柄,除掉曹贵人。 “可是如此,姑娘便再无生还可能。”李嬷嬷眼里似有泪光划过,颇为动容。 她也曾有一个女儿…也愿意豁出命来维护她。 明媚儿轻轻勾起一个笑:“只要母亲能活,我生死都无所谓。” 母亲本来就是被她所连累,若不是她进宫被人针对,母亲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嬷嬷不要担心,流言传得越离谱,可信度便越低。” 假作真时,真亦假。 “只要能成功栽赃给曹贵人,那便还有生还可能。” “毕竟,一个得了失心疯的疯子的话,怎么能信呢。” 说来,她还要感谢宁妃,为她寻了条生路。 “若是成功,我不过是名誉被损。” “若是失败…我死了,后宫之人想来也不会与母亲过不去。” 此局,她的生死尚未可知,但曹贵人必死。 “……” 屋内久久的沉默。 明媚儿笑容更深了些:“嬷嬷,你若心有忌惮不想做,我不会逼你。” “我会自己做,只求嬷嬷不要告发我就好。” 她能理解李嬷嬷的担忧,栽赃若做不好,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李嬷嬷也会被牵连拖累。 她们所识时间尚短,李嬷嬷已经够尽心了。 ………… “公子,今儿这么早就来了,可是要见翠萍?”老鸨彭可倾看着进门的中年男子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大周朝有规定,秦楼楚馆只能酉时后开门。 可为了敛财,赏春楼现在白日也偷偷开角门迎客,只是迎接的都是达官显贵。 因为她们白日见不得光,达官显贵来此也是偷偷摸摸,互为遮掩,这才相安无事。 “去后院叫翠萍来接客。”老鸨命令龟公。 “不必,我自去找她。”男人说完便抬步要走。 老鸨赶忙拉着他胳膊道:“公子,后院脏污岂能染了您?” “您只管雅间等着,奴家亲自叫了翠萍去找你。” 后院现在都成了放印子钱之地,偶有几个老赖被抓过来用刑折磨,这都是不堪见人的生意。 当官的鼻子太灵,若被他知晓,岂不是麻烦。 片刻,刚入睡不久的翠萍被老鸨强拉起来梳妆送到了中年男人房中。 翠萍熟练地拿起琵琶。 这些自诩‘有身份’之人,很少有急色的,大都是听曲跳舞、喝酒助兴一番才会步入正题。 流畅的琵琶音刚响起便被遏制。 “今日,不听曲。”中年男人抓住她的手,接过琵琶放在桌上。 又去搂她的细腰,往床榻上走去。 这一次情事,刺激又匆匆。 事后,男人怀里搂着翠萍,看着她姣好容颜问。 “我为你赎身,愿不愿意和我走?” 第33章 晕厥 夜晚,凤仪宫。 景文帝和沈皇后正端坐在桌子前用晚膳,今日的菜系都是两人惯用的清淡饮食。 “臣妾看了太医院脉案,陛下前些日子又高热了,是否要悬赏诏令在民间选拔医者来看看?”沈皇后温柔地问着。 这话满皇宫,除了太后和皇后没人敢说。 就算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皇帝病重、时常反复也没人敢提一句圣体有恙。 民间说一语成谶,弄不好是要犯忌讳的。 景文帝喝汤的手一顿,面色如常:“不必,小事而已。” 天子无子息,若是病重的消息再传到民间,那还不知要引起多少暴乱不平之事。 “是,臣妾思虑不周。”沈皇后显然也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神色微敛。 景文帝十八岁木兰围场被刺杀后就患疾卧床,边疆便闹过一场,想要夺回先皇打下的城池。 幸而大周朝多年战役兵强马壮又上天垂怜几年都是风调雨顺、国库充盈,这才无碍。 陛下还奉行先祖‘推恩’,连消带打灭了边疆部落“哈赛族”,迎回和亲公主秦婉文——庆嘉三公主。 若是边疆知晓陛下病的都要到民间找太医了,再动不该有的心思,虽说不伤根基,但也会动摇民心四处起乱。 “陛下,明姑娘受罚已经半月有余,又受了拶刑,想来得到的教训也够了,不如您去看望一二吧。” “毕竟是个小姑娘,也不知有没有落下毛病,怪可人疼的。”沈皇后开口说道。 陛下病情反复。 她既然阻止不了明媚儿复宠,那不如卖她个好,也是给陛下一个台阶下。 毕竟陛下对她的处罚略重了一些,那时是在气头上,如今他想来恐怕也多有不忍。 “陛下。” 不等景文帝回答沈皇后,小海子就匆匆走进来跪下。 “启禀陛下,乾清宫传来消息。” “明姑娘自服用早膳至今呕吐不止,浑身起了大片风团疹,方才甚至晕厥。” “女侍医郁金今日轮休不在宫中,小医女说可能是…中毒,现在是否要请一位太医前去医治。” 宫内有正经品级的女侍医是凤毛麟角,多是没有品级的使唤医女,医女医术有限。 如今这关头紧急,只能回禀陛下请太医前去。 景文帝听闻此言面色瞬时阴沉下来,放下汤勺:“去传院使夏长青。” “是,陛下。”小海子领命先退出去,又找两个腿快的太监寻夏院使。 沈皇后眉头轻蹙又一瞬间恢复如初,抬眸和秋菊对视一眼,便又和起身要走的景文帝说道。 “陛下,臣妾前去更衣后便与您一同去探望明姑娘吧。” “后宫出现这么下作的事情,也实属是臣妾监管不力,若是不能看她无事,臣妾也不能安心。” “恩,你稍后自己来。”景文帝同意,话落便转身就走。 沈皇后行礼恭送,给秋菊使了个眼色,便在宋嬷嬷服侍下去更衣。 一个平平无奇的身影,悄悄退出了凤仪宫。 景文帝很快就回到乾清宫。 夏院使也正巧急匆匆赶到。 “陛下,明姑娘在东厢房。”小伍子看出景文帝要去永延殿,走上前躬身提醒。 景文帝挑眉,神色如常,但是汪公公看出了一丝不悦,站在他身后,隐晦对小伍子使眼色。 “明姑娘自用早膳起便呕吐不止,神思不宁,严重时还会晕厥说呓语。” “姑娘怕脏污了永延殿,故而移去东厢房。”小伍子解释着。 汪公公打量景文帝脸色,问道:“明姑娘病重,你们怎么不及早来报?” “明姑娘说陛下政务繁忙,她又是代罪之身,不想以一己之私惹人马周折。” “只是姑娘病情越来越重,方才已然晕厥,奴才们拿不准主意,故而上报。” 景文帝微微皱眉,没有再停下去,转而迈步去东厢房。 伺候的人紧随其上。 片刻,沈皇后也来到了东厢房。 一进内屋,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草味,不难闻,却也有些刺鼻。 待走近,看到床榻上娇弱的小姑娘,长发如瀑随意披下更显得肤白如雪、双颊透着不寻常的红润令人怜惜、阖着的双眸长睫微垂、又慵懒美丽至极。 她眉心微动,不悦一闪即逝,就算是她再不和人攀比容颜,也不得不承认,她容貌不如她。 宫中,恐怕只有宁妃的容貌能够与之相较一二。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沈皇后行礼问安。 景文帝略略抬手:“坐吧。” “是,陛下。”沈皇后落坐在景文帝身旁。 夏长青正跪在床榻边为明媚儿诊脉,眉头一直紧锁,迟迟不开口说是何病症。 小医女没有经验,张嘴便可以说像是中毒,大不了被打一顿赶出宫去。 可他是经年老太医,堂堂太医院院判,要为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任,还要考虑到在后宫的为官之道。 “夏太医,明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沈皇后率先问道。 夏长青嘴张了又合,看向景文帝。 “大胆说。”景文帝的目光放到夏长青身上,冷漠威仪。 夏长青额头冒出细密汗渍,又看了看明媚儿伸出的胳膊上的风团疹。 “回禀陛下,明姑娘…像是吃坏了东西,引起风邪,起了风团疹,若是严重还会有其他症状,如恶心呕吐、腹泻、喉咙肿胀,晕厥、呼吸困难。” “若延误治疗甚至会窒息而亡。”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吃坏东西,这个说辞很是保守,自己吃坏了也是吃坏了,别人投毒暗害,也是吃坏了。 “今日,她都吃了什么?”景文帝问。 一旁汪公公向门外摆手,小伍子端上来一份食盒。 一直在照顾明媚儿的李嬷嬷,此时也跪在屋内,接过小伍子手里的食盒放在身侧。 “奴婢照顾明姑娘不周,请陛下责罚。”李嬷嬷先磕头请罪。 不等景文帝再说什么,她直接把饭盒打开了。 惨不忍睹血腥恶心的吃食,就这么展露在大家面前。 景文帝眉头一皱,沈皇后也用手帕轻轻盖了盖鼻子。 李嬷嬷把早膳的经过说了一遍。 第34章 失明 深夜,乾清宫静悄悄。 但所有人都没睡。 全都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声响动。 堂堂天子居所——乾清宫、永延殿。 竟然发生如此恶性案件,有人公然与皇家天威作对。 景文帝大怒已经下令彻查。 “陛下,涉案人等已经全部缉拿回掖庭暴室,等候禁军统领叶绰审讯。”汪公公小心翼翼走进东厢房,轻声回禀着。 偷偷抬眸看一眼床榻之上,明媚儿仍然晕厥不见一丝清醒的迹象。 景文帝已经在此坐了快两个时辰。 “御膳房上下扣除三个月月俸,为官有品级者扣除半年到一年月俸。” “今日负责明媚儿饮食者,不拘官职大小,若是洗脱罪名就贬至冷宫、掖庭等这样的偏僻宫殿服役。” “若是没有洗脱罪名则与同犯论处,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景文帝慢慢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语气冰冷毫无感情决定着百十口奴仆的处罚问题。 明媚儿放在锦被两侧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在深夜中毫不显眼。 “永延殿以小伍子、李嬷嬷为首等人伺候不周…” “陛下…” 细弱蚊蝇又虚弱无比的声音兀然传来,打断了景文帝的话。 景文帝骤然站起,走到床榻旁,看着明媚儿还是紧闭着双眼,仿佛在梦呓。 她眉头紧蹙,额头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橘黄色摇曳的烛光映在她身上,似梦似幻。 他看了一眼汪公公。 汪公公也不解的看向他,又看向明媚儿。 直到景文帝眉头轻皱时,汪公公才后知后觉从衣袖里拿出一副方帕,双手递上给景文帝。 “把孤的拿来。”景文帝不喜地看着那方鸦青色暗沉沉又皱皱巴巴的帕子。 “是,陛下。”汪公公应答,转身出去永延殿箱笼里拿。 当拿出那方只属于帝王的五爪金龙帕时,情不自禁也拿出自己的对比了一番。 …确实是褶皱的难登大雅之堂。 天子是至高无上的龙子,吃穿用度皆为上品,他一定要好好服侍陛下,方可沐浴圣上之光辉,成为人上人。 “陛下,您的手帕。”汪公公恭敬地递给景文帝。 景文帝接过,轻柔地把明媚儿额头汗珠擦掉。 余光所及她青紫交加的手。 已经半月了,看起来还是惨不忍睹。 景文帝兀然想起,床榻之间这双手放在自己身上时,白皙、细嫩而富有光泽。 情不自禁地扶起她的一只手,细细打量,如今布满伤痕。 “陛下,夏太医说明姑娘的手骨有轻微骨裂,需要上夹板固定,以便更好恢复。” “夏太医已经回太医院制作夹板了,最迟明日清晨便可以用上。” 景文帝眉头轻蹙:“女侍医为何不提早给她治疗?” 如今骨裂受伤都过了半月,再上夹板,那之前岂不是每日用手都要承受裂骨之痛。 有没有落下后遗症都不好说。 “女侍医治疗过,但…明姑娘被禁足,女侍医只能进乾清宫一次,便是初次看伤那次。” “后面便不可再来半步,东西也绝不允许传递。” “故而一直延误着…每日只是正常走太医院的诊案敷草药,喝药罢了。” 汪公公看着景文帝脸色越来越差,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直至如蚊蝇一般。 只是哪怕声音再小,在这宁静的夜晚都显得突兀,况且景文帝从小习武、耳力非凡。 “孤说不要废人。” “你拿孤的话,当耳旁风?” 景文帝声音极其平稳,不见一丝情绪波动,但吓得汪公公几乎魂都要飞了。 陛下曾经灭人满门时,就是如此下的命令。 “砰——”双膝跪地的声音刺耳。 “是奴才办事不利、奴才知错,请陛下责罚。”汪公公跪地磕头,快四十岁的人了,害怕起来脊背都微微颤抖。 “陛下…”明媚儿再次出声,吸引了景文帝的视线。 他的眼神落在她脸上,不知何时,额头又冒出了细密的冷汗,神色非常痛苦。 “别吵。” “滚。”景文帝冷冷地又吐出一个字。 汪公公行礼谢恩,连滚带爬地跑了。 出去被冷风一吹,浑身冰凉,原来不知何时,衣衫都被汗浸湿了,又拿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 禁足,不单单是控制行为。 衣、食都是最下等的,能吃便好,什么色香味俱全那都是奢求。 医药,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什么是禁足?禁足就是把人困在一个宫里要么等着疯,要么等着死。 明姑娘所用饮食虽降了几个档,但也比一般奴仆吃得好,衣物也都是最好的。 甚至每日还能有太医院来送药。 这都已经是关照了。 “师傅,徒弟在这值夜吧,您回去换身衣服休息休息。”小海子悄悄走过来,说话几乎用气音。 汪公公挥了挥拂尘:“陛下这离不开我,你伺候不了。” “你带着小伍子回去吧,好好教教他,别再这么犯傻。” “也要做好准备,陛下明日也许有罚下来。”汪公公看着黑黑的天,轻轻叹口气。 都是无妄之灾。 明姑娘尚且可能是冤枉的,他们这些办事人的不易和委屈又能如何说?不过是提着脑袋做人。 后宫一旦开始斗争,就没有停歇的时候。 “是,师傅。” 院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依旧灯火通明。 “陛下…” 终于,在明媚儿第三次唤陛下时突然瞪大双眼醒了,惊慌地坐起来,仿佛梦里有无尽恶鬼在和她讨命一般。 看到一个人坐在榻边,还不等看清脸、吓得又躲。 “是孤。”景文帝道。 明媚儿双眼迷离着,听到这话像是被安抚了一样冷静下来,动了一下手。 “嘶——”疼得受不了。 但还是忍着疼,往一旁的人身上摸去。 “陛下,真的是你吗?陛下。”她边说边颤抖着手去摸他衣角,又小心又无助。 两颗晶莹的泪从眼里滚出来。 景文帝看她如此,眉头狠狠一皱,一个不好的念头浮上心头。 “传夏太医来。”他高声吩咐。 “是,陛下。”汪公公赶忙应答。 第35章 思念 景文帝吩咐完汪公公,转而又看向明媚儿。 许是半月未见生疏、又许是她禁足不见阳光的缘故,肌肤像是更白了。 如今病容憔悴、眼中含泪,更显得她如瓷娃娃一般一碰就碎。 青紫的手指颤抖,想顺着他衣摆攀上来,挪移了几寸,又回去了。 这谨小慎微的样子,凭白让他心头烦闷。 “看得到吗?” 景文帝拿着帕子在她面前摇晃几下。 “……”明媚儿沉默。 下一刻,眼泪夺眶而出,紧忙低头,泪珠砸在锦被上,被氤出一滴水渍。 “回陛下,奴看不到。”她的声音细弱又带着强忍哭意的鼻音,仿佛做错了天大的事,生怕再惹怒他。 殿内一时之间沉默下来。 明媚儿看不见,自以为动作隐秘,手指在他落在床榻上的衣摆处来回摩挲。 因为痛,动作极慢,却更显出两分珍重来。 “太医,马上到。”景文帝语气生硬。 一挥手,把自己的衣摆扫落,似是不悦。 明媚儿立刻就把手缩回来,缩得离景文帝远远的,甚至疼得不经意“嘶——”了一声,都没有放缓动作。 “别动。”景文帝抓住她手腕,强制她停住。 “骨裂了,你越动,只会越…痛。” 看着明媚儿不知所措的惊慌,他还是开口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了一句。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明媚儿的动作打断了一下。 她猛然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像是生怕他是一场梦,眨眼就消失不见。 “陛下,您是在关心奴吗?” “……” “陛下…” “奴好想您。” 明媚儿窝在景文帝怀里,像是全身心的依赖。 最后的语气中带着哭腔,又生生忍下。 景文帝本是要推开她的手,鬼使神差又回抱住她。 更瘦弱了,一用力,都担心把她伤到。 呜咽声瞬时从他怀里传出。 他的手攀上她的脊背,一下下抚摸着安抚。 明媚儿从小声哽咽到放肆哭泣,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的担惊受怕和委屈不易都哭出来。 这场单方面的哭泣持续良久,她才抽抽噎噎地停下。 冷静下来后似是察觉到自己行为的不妥,想要从男人怀里出来。 手刚松一些,男人搂着她的力道反而加重。 “你想抱就抱?想松就松?” 景文帝语气中透着危险。 明媚儿连忙解释:“奴不是想松开陛下。” “…只是奴怕陛下厌烦。” “奴很思念陛下。” 她的脸埋在景文帝怀中,耳边是一声比一声强烈的心跳。 在他宽大衣袖的遮掩下,她的双眸渐渐聚焦。 楼里妈妈说过:“男人这种东西,你只要表现的稍稍喜欢他一些,对他特别一些。 他哪怕不喜欢你,也会忍不住对你心软。” “除非你长得丑。” 当然,楼里能挂牌的姑娘,没有一个是丑的。 她们从小学习的技艺里,便有一项是做戏,说哭便哭,说笑便笑。 哪怕是对着一个最老最丑的乞丐,也能‘真诚’说出我爱你。 妈妈还专门为此做过考核,考核不过的,打也要打过。 要么坊间怎么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 全是装出来的,哪有情谊? “陛下,奴真的好想您。” “您可以责骂奴、罚奴、甚至派奴去干最粗贱的活。” “只求您日后闲暇之时,来看一看奴,或是让奴能够远远地看上您一眼,就好。” 她从前刚入宫中,也是第一次和男人真实相处。 不敢用此技,但是不代表她不善于此技。 关于她是个娼妇的流言马上就会传出去,她当下最要紧的就是,挽回陛下。 至少让他不要厌烦她。 只有这样,才能增加她活命的机会。 果然,搂抱着她的手更紧了。 下一刻,景文帝腾出一只手来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只是她眸子刚抬起,便是空洞迷茫的。 像是在看他,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他心头莫名有些烦闷,像是被野藤曼缠绕住,她眼神越是迷茫,勒得越紧。 “当真?” 他还没忘记,她心里有其他男人。 怎么会转而这么快的在意他? 景文帝这话让明媚儿有些猝不及防。 按楼里姐姐们所说,哪怕是最平平无奇的男人,都鲜少有怀疑别人对他的‘爱’的。 他们总是能为自己找到各样理由,来坚定的认为她们‘爱’他。 夸张得甚至,看他一眼,都是爱了。 她们刚好也借此来榨干他们的钱财。 这一次,她着实没想到,堂堂天子,竟然会和她确认爱的真假。 “当真。” “陛下天天陪在奴身边时,奴不知陛下对奴这般重要。” “可是半月的分离,奴越加思念,辗转反侧。” 景文帝的手指摩挲着她的眼角。 这确实是一双漂亮的眼睛,若是看不到了,堪称白玉微瑕。 看着她殷红的双唇,感觉一阵口干舌燥。 他并不在意她说话真假,总之人在这里。 心,早晚都会在。 景文帝俯身低头,两个人的唇,马上就碰到了一起。 “咚咚咚——” “陛下,夏太医到了。”汪公公的声音清晰传来。 其实夏长青早就被两个小太监夹着气喘吁吁从小路拿着药箱跑到乾清宫来了。 只是汪公公隔着门听到里屋一直有似有似无的交谈声,知道是明媚儿醒了。 怕打扰两人交谈。 这才一直候着。 好不容易听着里面安静了,插着空赶紧敲门。 “……” 屋内被破坏了气氛。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依然懵懂的脸,猛然坐直身子,也松开了她。 …堂堂帝王,竟然情动到想要主动去吻一个根本不知道他要吻她的女人。 “进来。” 景文帝冷淡的声音响起。 汪公公开门,带着夏长青进来。 “微臣参见…” “给她诊脉。” 夏长青行礼的话还没等说完,景文帝已然摆手免礼,打断了他的话。 “姑娘,得罪了。”夏长青上前,绕过景文帝所坐床头,转而去靠床尾那边跪着诊脉。 第36章 做戏 “姑娘还有何处不适?” 为求保险,夏长青先开口问一句。 明媚儿轻抿下唇,似是难以启齿。 磨蹭一小会儿才说:“我眼睛看不到了。” 一个品级低下的人,在皇宫里,眼睛看不到了,可大可小。 若是往大了说,那人就是废了,差使也做不了,只能发几两银子、赶出宫。 往小了说,便是眼疾。 若是得主子一二疼惜,还能勉强安排个轻活,挨到出宫,赏一批厚银离宫安居。 但不管如何说,在后宫奴仆瞎了,都会被认为是不吉祥。 夏长青听闻,更加仔细地摸脉搏,又问:“姑娘,症状是何时出现的?” “今日午后视物便有些模糊,直到傍晚更是连桌椅都看不到了。” “方才醒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夏长青眉头越皱越紧,又反复诊脉道:“一点都看不到了?” 从脉象上看,不应该啊。 就算是有一星半点可能引起眼部不适的病症,至少也不应该如此严重。 明媚儿似是不经意往景文帝身后依靠,躲了躲。 像是被戳中痛处有些难堪、羞于见人。 “你会不会看?” 景文帝语气平平,却让夏长青磕头请罪。 “陛下恕罪,微臣…” “微臣会看。” 后宫手段层出不穷,他行医四十余载,别说装瞎的,就是装瘸、装疯卖傻、装假孕争宠的都有。 有时候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如何看。 现在陛下摆明了,已经相信明姑娘是真有眼疾。 他若说不会看,对不起自己院判之位,况且就算是叫来整个太医院的人来会诊,看到陛下如此,也只会说明姑娘有疾。 “明姑娘突发眼疾,想是吃坏了东西呕吐引起的阳亢……” 夏长青一一解释着。 他所说病因确实可能会引起短暂性失明,严重者永久性失明也没准。 只是现实情况是明姑娘远不及如此,只能尽可能贴靠。 夏长青在这吊了半天书袋,才说出那句:“明姑娘病情较轻,属于暂时性失明,只需精心调养。” “避光、避免劳累、心情愉快再佐以药草敷眼,不出一个月便会痊愈。” 明姑娘本就吃错了东西,现在喝的汤药众多,不能再随便加药了。 只能弄一些明目的药草敷一敷,左右不过是做戏。 “下去准备吧。” 景文帝挥手,汪公公带着行礼告退的夏长青离开。 “奴多谢陛下。”明媚儿道谢。 “若不是陛下,奴恐怕余生都要活在黑暗中了。”明媚儿又搂住了景文帝的腰。 十分依赖。 仿佛黑暗让她不能忍受一丝离开他的时光。 “不怪孤罚你?”景文帝指尖缠绕着她的乌发。 天子是不会错的。 但不可否认,若不是他的罚,她也不会短暂失明。 明媚儿摇头回道:“不怪。” “奴冒犯曹贵人,理应受罚。”她的语气略有些低落。 满皇宫的人都知道,景文帝若是罚谁,谁都不能辩解。 “……” 景文帝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如此相拥片刻,明媚儿渐渐睡着了。 她也不想睡着。 但是今日经历让她身心俱疲。 早上的老鼠狠狠恶心了她一把,又让她忧心娘亲殚精竭虑。 后面为了做局更全面,更是让李嬷嬷想办法取来了花生吃下。 她从小就吃不得花生,只要一吃,轻则浑身起癣刺痒非常。 重则呕吐不止浑身抽搐。 她为了让自己更严重,足足吃了一大碗花生。 没成想不到一个时辰就犯病,到傍晚更是口吐白沫几乎要晕厥。 李嬷嬷吓得来抱她,要她去床上休息,她则是要去找人回禀陛下那边。 她听到陛下的字眼,强打起精神,极力控制身体,看着外表几乎要看不出什么问题的双手。 硬是抓着李嬷嬷道:“嬷嬷,夹我的手。” 她是指,用门,夹她的手。 李嬷嬷吓得摇头:“姑娘不可,您的手本就还未恢复,稍有不妥更是容易留下后遗症,若是再伤…” “嬷嬷。” “求你了。” 明媚儿干呕,眼冒金星,被李嬷嬷搂抱的身子几乎脱力,但语气坚定无比。 在自己能做选择的时候,不对自己狠。 等不能选择时,别人只会对她更狠。 后宫没有一个好相处的善茬。 “姑娘,您忍着点。”李嬷嬷看她决心如此,一狠心,还是用内屋门缝,重重地掩上去。 只有更用力,才能一次成型,少折磨。 明媚儿一瞬间大脑空白,连呼痛的机会都没有,就晕过去了。 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还好是有惊无险。 一直这么疲累着,如今终于和陛下缓和关系,人一放松,就忍不住睡过去。 天渐渐露出鱼肚白。 “陛下,到了上朝的时辰。” 汪公公悄悄走进内屋,看着搂着睡得香甜的明媚儿的景文帝,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连忙又低头,不敢再看。 景文帝缓缓放下明媚儿,让她躺在枕头上,帮她掖好了被。 转身大步离开了东厢房,去主殿更衣。 路上活动着僵直的身体,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 听得汪公公直害怕,想叫太医给陛下看看。 毕竟陛下身子也不好。 只是看着陛下冷若寒霜的面容,也不敢开口。 “查得怎么样?”景文帝问。 汪公公为他系上腰带道:“还没有结果,不过已经有了个嫌疑人。” “只是证据不足,他嘴又硬,还没有确凿的实证。” “叶绰统领说最迟陛下散朝,一定能给陛下一个交代。” “恩。”景文帝应了一声。 待更衣完毕,又坐在龙辇上时,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 终究是摩挲了一下玉扳指道:“从今天起,解除禁足。” 她初入宫中鲜少出门、后宫礼数都没学全,怎么会得罪人来毒害她。 这背后一定另有玄机。 曹贵人。 这三个字出现在他脑海中。 她只和曹贵人起了大冲突。 曹贵人是曹德海的女儿…那么,她会不会是知情者呢? 若是知情者,那日御花园所谓的冲撞冒犯、以下犯上,也许另有说法。 转动玉扳指的手越来越快。 汪公公低着头不敢再出一点声音,只是回手来给小海子打手势。 小海子渐渐脱离了伺候陛下上朝的队伍,退回乾清宫吩咐取消守卫,解除禁足之事。 最后又去太医院。 还得催一催。 明姑娘的病,不能再耽误了。 而乾清宫,李嬷嬷接到解除禁足的命令,第一时间来到东厢房。 “姑娘,陛下解除禁足了。” 明媚儿倚坐在床头,面色毫无波动,看着自己青紫交加的手。 忍不住动了几下。 噬骨之痛,却带来莫名的爽感。 “知道了,嬷嬷。” 其实她早在景文帝把她放下时,就醒了。 第37章 太医 半炷香后,夏长青就拿着夹板和医药等物赶到了乾清宫东厢房。 “李嬷嬷,我来给明姑娘治伤。”夏长青对门口守着的李嬷嬷说。 李嬷嬷浅笑:“夏太医请进。” 说着就打开了内屋的门,做请状示意他进去。 夏长青凭空升起些踌躇,迟疑道:“嬷嬷,这不合规矩吧?” 宫规规定,大周朝后妃凡是需男太医问诊,必须有侍从在侧,不得单独共处一室。 虽说他已经年逾五十,就算是让他行不轨之事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也不能不遵守宫规啊。 “夏太医您误会了。” “明姑娘的早膳还在小厨房温着,奴婢去拿来就进去,最迟不过一刻钟就回来。” “这大门不关,门外都是侍从,夏太医只管放心。”李嬷嬷笑意不变。 夏长青回身看看大敞着的外门,又看看内屋门,不过方寸之距,犹豫片刻,才点头。 “好,还劳烦嬷嬷早点回来。”夏长青拱手说道。 李嬷嬷立即回了一礼,便转身出门。 “呼——”夏长青长呼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推开内屋门进去。 只是刚进去便呆住了。 明姑娘仍然穿着昨晚的寝衣,衣领微微松散甚至露出一角肚兜的赤金滚边纹路。 躺坐在床上,乌发红唇、眉目清明,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吓得他赶忙把门关上,生怕外面的侍从看到一星半点儿他和明姑娘如此在内屋。 反应过来后,又迅速想把门打开。 “夏太医。” 手刚刚扶在门上,就被明姑娘的声音遏住了。 这软绵绵的语调,让他冷汗都冒出来了。 “明姑娘,微臣先从外屋等候片刻再入内。” “夏太医,我只是身体不适不便行动,故而如此。” “你进来又出去,是不是不太妥当?”明媚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语气不变。 夏长青心跳砰砰响,第一次觉得女子柔软的声音也像一把利刃。 他刚进来又匆匆出去…侍从看见会如何说? 可若是他留在这屋里给明姑娘看病,她只需一声高呼,便能让他万劫不复。 “明姑娘,微臣只是一介老朽,不过几年便要告老还乡,实在是…不想卷入后宫争斗。” “微臣家有七十岁老母,下有…” 夏长青直接跪在地上磕头,说话之间甚至开始哽咽,还用宽大衣袖来拂面,有无尽的委屈要诉说。 “咳咳…”明媚儿咳嗽两声,打断了夏长青的诉苦。 “夏太医,我会为你向陛下多要些赏赐的。” “现在可以给我治伤了吗?” “我的手,很痛。”她眼圈一转,也红了。 夏长青看明媚儿不吃这一套,只能不甘心地从地上起来,宽大衣袖放下来时,脸上也没有一滴泪。 “微臣得罪了。” 夏长青上前,拿出脉枕放在床沿上,示意明媚儿伸出手来诊脉。 “夏太医,你说,我的眼疾还能好吗?”明媚儿的视线从脉枕上,缓缓移动到他脸上。 双眸对视。 夏太医诊脉的手一个哆嗦。 “明姑娘只是暂时性失明,很快就会好的。” “啪——” 明媚儿忍着痛,反手握住了夏长青的手,惊得夏长青把脉枕摔下床。 “那就多谢夏太医了。” 她牢牢抓住夏长青想要往回缩的手,眼圈更红。 “若不是你,我恐怕余生都要在黑暗中度过了。” “你放心,我会在陛下面前为你说话的。” 夏长青跪如针毡,想努力把手抽回来,又怕激怒明媚儿。 她话里的威胁太重了,他不敢冒一丝风险。 闹到陛下面前,他绝对是死路一条。 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骑虎难下。 “多谢明姑娘,微臣自会为你好好治疗。” 夏长青擦擦额头的汗。 明媚儿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松开手,又捞起脉枕放好。 “诊脉吧。” “姑娘吃坏了东西,精心调养治疗和眼疾一般,不出一月便好…”夏长青说着半真半假的话。 偷偷打量着明媚儿微阖的双眸,斟酌片刻。 又道:“只是姑娘身有隐疾,恐对子嗣不利,是否要微臣暗中开些药来调理?” 明媚儿睁开眸子盯着他的眼睛。 唇边的笑意消散。 “不该你做的事情,少管。” “是,姑娘。”夏长青赶忙敛下神色,抖着手把脉枕收了。 又拿出夹板等物,恭恭敬敬把明媚儿手上的伤处理好。 “姑娘切记不可活动过大,骨裂之伤难愈,若是恢复不好,恐有后遗症。”夏长青出于医者本能嘱托着。 可是一看到明媚儿手上青紫交加的伤痕,又把后面叮嘱的话都咽下去了。 明姑娘受刑后宫皆知已有半月,如今伤势还这么严重… 十几岁,是个狠角。 “咚咚咚——” “姑娘,早膳拿来了。” 李嬷嬷的声音从外屋传来。 明媚儿重新拢好了寝衣,看着夏长青。 “把我的外衣拿来。”眼神示意不远处的短袄。 夏长青只觉脑子‘轰’一声就响了,下一刻反应过来,飞快地跑去小榻上取短袄。 临到床榻边时左脚绊右脚,险些扑到床上。 更是脸色苍白跪地。 “姑娘,微臣失礼。” 明媚儿神色冷淡,穿好短袄。 “去开门。” “是,姑娘。” 夏长青急速喘息着调节情绪和面容,开门时还暗中告诫自己。 绝对不能露出一丝不妥。 “夏太医,我们姑娘的病情如何?”李嬷嬷用托盘端着一碗粥并一小碟咸菜过来。 夏长青神色如常,才要张嘴把刚刚和明姑娘说的病情及注意事项重复一遍。 只听李嬷嬷打断:“夏太医,您先等等。” “姑娘昨日就没吃东西,又吐了一天,奴婢先把粥送进去。” “好。”夏长青应答,本想去外屋等着,可李嬷嬷把门关了,被迫无奈只能继续留在屋内。 “姑娘,这是用糖水熬的白粥。” “这小咸菜是小厨房新做的凉拌酸海带丝,您尝尝。” 李嬷嬷边说着边喂明媚儿吃饭。 明媚儿强忍着恶心吃了几口。 看到角落里装鹌鹑的夏长青。 又笑道:“夏太医,你离得那么远做什么?” 夏长青手一哆嗦,又走到床前来拱手:“微臣怕影响姑娘用膳。” 明媚儿点点头,又十分烦恼地问:“夏太医,我一吃海带便浑身刺痒非常,严重时还会恶心呕吐。” “你说,这是什么症状?” 她边说着还边吃李嬷嬷送到嘴边来的海带咸菜,细嚼慢咽文雅非常。 “轰——” 夏长青脑中长鸣。 这所谓中毒…原是明姑娘自己给自己下的… 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第38章 发现 “这…这…”夏长青说话磕磕绊绊。 第一次在最擅长的医学上,不知如何回应。 “罢了,不吃了。” “拿下去吧。”明媚儿摆手,躺进床榻。 “是,姑娘。” 李嬷嬷说着收好用具,恭敬后退,临走到夏长青面前时,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退出。 夏长青魂不守舍地和李嬷嬷叮嘱明姑娘的病情以及注意事项,直到回到太医院,他才惊然回过神来。 他天资聪颖、医学天赋极佳,从会说话时便会认药了。 因此自小跟着身为院判的祖父、父亲学习医术,几乎是被特令允许在太医院学习,至今已经四十余载。 自认为见过无数奸计都能迎刃而解,毫不畏惧。 他不偏不倚,只效忠帝王,也走到了院判之位。 没成想要到告老还乡之际,反而被一个无名无分的黄毛丫头掣肘。 偏偏他还没有任何办法。 他已经上了这条贼船。 “他已经上了这条贼船,再想下去也不能了。” 明媚儿也是如此回答李嬷嬷的。 “可到底不是心腹,他可是祖辈在太医院供职的,陛下心腹太医,若哪日他告诉了陛下…” 明媚儿抬眸看李嬷嬷:“那他是要和陛下承认,与我作假,欺君罔上吗?” “况且我对海带并不过敏,也不怕他告。” 明媚儿的态度十分随意柔和,却让李嬷嬷心也颤了颤。 她难道也是在警告自己吗? 不愧是烟花之地长起来的姑娘,再美丽、再柔顺、再乖巧,都有掩不住的荆棘刺。 “是,姑娘。从他进这个门开始,就骑虎难下了。”李嬷嬷应和一句。 掩住眸子里的异彩。 她需要的,也正是这么胆大的亡命之徒。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助她为女儿报仇雪恨。 “陛下回宫——”汪公公高呼之声传到东厢房。 明媚儿眸子一亮,穿鞋下榻,磕磕绊绊地向门口跑去。 还不小心砸掉了东厢房外屋摆设的花瓶。 “啪啦——”瓷片碎了一地。 明媚儿被突然碎裂的瓷器声吓了一跳,却也撞进了景文帝的怀抱。 景文帝搂住她:“跑什么?” “姑娘,别急,外面冷。”李嬷嬷从后面追出来,手里还拿着明媚儿的斗篷。 看到景文帝刚想行礼,被汪公公一挥手制止了。 “出来。”汪公公无声地做口型。 李嬷嬷点头,无声行礼就拿着斗篷退下了,还不忘把门关好。 “汪公公,陛下对曹德海的定罪还没下来吗?”李嬷嬷装作不经意小声问道。 汪公公左右看了几眼,小声回道:“还没有。” “本来今日就是宣告诏书之时,可翰林院学士焦明成把眼睛都快眨烂了,陛下也没给个眼神。” 汪公公也纳闷呢,焦明成给陛下使完眼色,给自己使眼色,弄得他也摸不着头脑。 只是有个念头在,还不敢确定。 李嬷嬷颔首,也没有再过多打探。 屋内,明媚儿还依偎在景文帝怀里,如同幼鸟归巢一般。 “下次别跑了。” 景文帝看着一地碎瓷片,又看了看她迷蒙的双眸。 直接打横抱起她,大步迈入内屋,把她放在床上。 明媚儿只觉他是在暗指自己不合礼数。 若是曾经,她会恪守礼节,不想惹陛下不喜。 可是如今,为了活下去,她无心操心这些小节。 只要是能让陛下知晓她对他的一丝真情,能够在审判她时,略轻一轻,比什么都重要。 哪怕是一条狗,平时再讨人厌,只要看到它心里眼里只有他的样子,他也舍不得苛责。 哪怕只有一点点,她也赢了。 “是,陛下。”明媚儿微微抿唇,眼睑微垂。 景文帝看她如此,仿佛看到小时候养在母后宫中的一只西域进贡的波斯猫。 美丽、纯净,犯了错被责骂后也会这样失落让人动容。 伸手轻抚她发顶,又揉乱她的发丝道:“眼睛不好,仔细伤了你。” 明媚儿一下喜笑颜开,又挤进了他的怀里。 “多谢陛下关心。” “奴只是太想见到陛下了。” 景文帝抚摸着她的脊背。 半晌。 “咚咚咚——”汪公公敲门,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陛下,折子都拿来了。” 朝事繁杂,万事都离不开陛下的准允。 “进来吧。” 景文帝松开明媚儿:“你休息吧,孤还要处理政务。” 说着还为她掖了掖被角。 汪公公等人走进,并着小海子把桌子和奏折等物都放在了一旁榻上。 又伺候景文帝脱靴上榻。 “奴才给陛下磨墨。” 汪公公看景文帝自己拿起了砚条,赶忙伸手去接。 “退下吧。”景文帝神色清冷。 一缕阳光照在他脸上,俊逸非凡,再配上这身龙袍,让明媚儿的心微微一动。 她现在承认,前些日子初入宫中,在陛下的柔情下,确实是对景文帝多了两分妄想。 可在他罚她时,她就冷静下来了。 让她生出妄想的,或许只是他这身衣服。 权力。 天下谁不爱? 帝王的宠幸。 哪个女人不心动? 这两者几乎是划上等号,后宫女人的荣华富贵,皆在龙榻之上。 景文帝抬眸,猝不及防与她对视。 她惊得藏在锦被下的手下意识想握紧,又被夹板控制住,不得动弹分毫。 强忍着心悸,装作无事,继续保持原样看着景文帝。 “今天眼睛怎么样?”景文帝语气辨不出喜怒。 明媚儿微微一笑:“早上用过药,感觉好多了。” “已经能模模糊糊看到光了。” “奴知道,陛下就在有光的地方。” 景文帝垂下眼睫,继续磨墨。 “再睡会儿吧。”他说。 “是,陛下。” 明媚儿翻身背冲着景文帝,在他看不见的角落瞪大双眼。 克制着自己想大喘气的欲望。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她方才几乎肯定。 景文帝发现她了。 第39章 传唤 许久,床榻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正在批阅奏折的景文帝放下毛笔,起身离开了内屋,去永延殿。 小海子跟在后面又进来把奏折收了,也跟去永延殿。 “去传夏长青。”景文帝端坐在主位上吩咐。 “是,陛下。”汪公公领命,出去叫小伍子找夏长青来。 这边刚镇定下来的夏长青,又接到去乾清宫的令,吓得额头又冒出一层冷汗来。 这些祖宗没完没了了。 他只想悬壶治病,不想参与权力倾轧争斗。 内心崩溃了半天,还是拿起药箱跟着小伍子亦步亦趋往乾清宫走。 路上正巧碰到从常春阁回来的张太医,张太医问夏长青和小伍子安。 “张太医你怎么行色匆匆?” “听说曹贵人犯了失心疯,如今怎么样?”小伍子笑着问。 张太医摆摆手道:“不碍事,只不过是神思过重影响了心智,精心调养,不出一月,也就好了。” “日后只要多加注意,便不会有大碍。” 小伍子点头,没有再过多交谈就匆匆回到乾清宫。 目送夏长青进永延殿,他转头找到师傅小海子。 “师傅,我带夏太医来时遇到了张太医。”小伍子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昨日夜里没睡,听师傅叫讲了好一顿教训,他才知道自己错在哪。 现在曹贵人是谋害明姑娘的第一嫌犯。 “会不会是曹贵人做戏,想以此脱罪?”小伍子左右看无人,小声猜测道。 小海子眉头一皱:“慎言!这也是你能随意猜测的。” “派个人去偷偷盯着,等上面的吩咐。” “是,师傅。” 小伍子拱手退下,小海子则是回到永延殿门口,继续伺候,不时悄悄看一眼里面的师傅。 永延殿内。 夏长青跪在景文帝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心里惴惴,生怕是他被明姑娘告了。 “她病情如何。”景文帝问。 夏长青没听到问责,略微放松一些,把今天和李嬷嬷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景文帝盯着夏长青不发一言,空气瞬间凝滞起来。 夏长青立即磕头道:“微臣医术不精。” 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大,急得头上要冒火。 “陛下您放心,明姑娘的眼疾实属压迫造成,不出一月肯定就好了。” “若是病情恢复得快又反复,这段时间眼疾时好时坏也是有可能的。” 话落,他紧张的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滴落在地上。 他说这些话,根本经不起专业医者的推敲,只求陛下不要怀疑他作假。 或是明姑娘那边得力,短时间内不要再让别的太医诊治,不然一不小心他们俩都完了。 景文帝刚要开口,正好对上了小海子往里看的视线。 “啪嗒——”小海子跪在门口。 “奴才不知礼数,请陛下责罚。” 景文帝身后的汪公公眼睛一竖,走上前直接把小海子踹翻在地。 责骂道:“你都二十八的人了,在御前服侍十六年,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你就是有天大的事,都不能御前失仪。” “行了。”景文帝有些不耐烦。 “有什么事?” 小海子从地上爬起来,滚进殿内磕头回话。 “曹贵人身体不适,想请陛下前去看看。” 景文帝闻言,看向汪公公。 汪公公回禀:“昨日早上是说曹贵人得了失心疯,只是宁妃娘娘派了张太医去诊治,病情不严重。” 曹贵人被诊断出失心疯当天,他就已经回禀过陛下,当时陛下正在处理军机要务,并不以为然。 景文帝摩挲着手上玉扳指。 又看向东厢房方向。 “夏太医,明日,你接手曹贵人的诊治。”景文帝吩咐。 “是,陛下。”夏长青接旨。 景文帝挥挥手,夏长青便又拿着医药箱退下,连带着小海子也出去顺便把门关好了。 “陛下,叶绰统领说嫌犯还是不肯招供,请陛下责罚。”汪公公回到景文帝身边说着。 他们谁都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硬的骨头。 连大内第一统领叶绰审问一早上,都没有撬开他的嘴。 景文帝轻抿一口茶水,面无表情。 “再给他两天时间,若是还查不出来,统领之职,就退位让贤吧。” “是,陛下。”汪公公应答。 本以为没自己事了,却看着陛下还是在看自己。 内心有些忐忑,又赔了一个笑。 “是你教小海子这么说的吧。”景文帝随手捏了一块菊花糕吃,漫不经心。 自从昨日晚膳到如今,还没吃饭。 “砰——”汪公公立即跪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响声。 “陛下圣明,奴才知错,不该自作聪明。” 景文帝冷笑一声,看着汪公公的眼神却叶带了两分欣赏。 不褒不贬地说了一句:“你这个老滑头。” “既然知道孤的意思,就去查吧。” 汪公公这下脸上才露出喜色:“是,陛下。” “多谢陛下饶命之恩。” 说罢,他就要起身出去办事。 只是人刚站起来,又听陛下说:“孤,不希望有下一次。” 头皮瞬间发麻,腰弓得更深:“是,陛下。” 而夏太医刚出永延殿后,看到隔壁东厢房门口守着的李嬷嬷。 他对送自己出来的小海子说:“海公公请稍等,我方才忘记和李嬷嬷说明姑娘的忌口了。” “我去去就来。” 他对小海子拱手,小海子回了一礼,便在原地等候。 夏太医走到李嬷嬷跟前,看着周围人都离得远,小声道:“明姑娘现在方便吗?” “我有事想和明姑娘当面说。” 他不能确定李嬷嬷到底是不是自己人,就算是自己人,又有几分忠心。 他不可能拿着自己的身家前途来做赌注。 李嬷嬷看着不远处似是而非盯着这边的人,面不改色。 “夏太医请稍等。” 说罢她转身进了东厢房。 直接把明媚儿叫醒了。 “姑娘,夏太医想见您。” 明媚儿揉揉发胀的额头,看了看空着的榻上。 “陛下呢?” 李嬷嬷回答:“在永延殿,刚刚传唤了夏太医。” 明媚儿眉头狠狠一皱。 “说我头疼,唤夏太医进来,速度要快。” 一定要赶在景文帝注意之前,先行沟通。 第40章 挑拨 很快,夏长青就进了东厢房内室。 李嬷嬷在外屋门口等着,方便有事情随时给屋内暗示。 “姑娘,行事一定要小心。”夏长青一边给明媚儿诊脉一边说道。 明媚儿已然是穿好了衣服,坐在榻上,夏长青就跪在她脚边。 “发现了?”明媚儿心神不宁,都怪她太过大意。 夏长青摇摇头:“微臣,不敢确定。” “只是说姑娘病情可能会时常反复,时而好,时而不好。” “姑娘也要切记,不能让其他太医搭您的手。” 明媚儿颔首:“这我知道。” 夏长青又道:“陛下叫我明日起,接手曹贵人失心疯诊治之事。” 他神色微敛着,看不出他的意思。 明媚儿却微微眯眼:“你要帮我出气?” “微臣只不过一个臣子,万万不敢妄为。” “呵。”明媚儿轻笑一声,皮笑肉不笑。 俯身低头,缓缓靠近夏长青。 他想往后躲,却不敢。 明媚儿伏在夏长青耳畔,轻声道:“臣子不敢妄为的,你都妄为了。”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啊?” 她语气轻快,又透着一丝挑逗,热热的呼吸喷在他耳畔,让他寒毛直竖。 还不等他反应。 一个轻柔软绵绵的触感,划过他耳畔。 “扑通——”夏长青直接倒仰过去,摔下脚踏,一脸惊恐地看着明媚儿。 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跪地磕头,语气也带上了欲哭无泪:“明姑娘,您可饶过微臣吧。” “微臣已经年逾五十,实在是禁不住吓。” “呵呵…”铜铃般的声音响在屋内,悦耳无比。 夏长青心里更没底了。 明媚儿冲他招手,他硬着头皮,跪着往前凑了凑。 她的手指,覆上了他的衣领,又顺着衣领滑到他胸膛。 出乎意料的,很有肌肉。 完全不符合他白胡子的样子。 夏长青一脸便秘样,只觉得心都随着她的手滑动而怦怦乱跳:“姑娘,这样,不合礼数、不合规矩。” “我…是个娼妇,哪里懂得什么礼数规矩、仁义道德?” “我若是不进宫,在赏春楼里,没准,你还是我的恩客呢。”明媚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夏长青,言语轻佻。 “轰——” 一阵热血轰到头顶,夏长青惊得猛然后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信?” “若非如此,曹贵人怎么会如此针对我呢。” “……” 屋内诡异地安静下来。 夏长青整理好情绪,再次跪地道:“微臣明白。” “嘎吱——”内屋门响了。 被李嬷嬷从外推开。 她飞快挤进来,站在明媚儿身边。 “陛下驾到——”汪公公的声音传来。 随即就是外门被打开,汪公公又来开内屋门。 一打开,便是明媚儿端坐在小榻上,夏长青跪地诊脉,而李嬷嬷在旁伺候的样子。 “奴/奴婢/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众人纷纷行礼。 景文帝被伺候脱靴坐上榻:“起来吧。” 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明媚儿摸索着小榻,被李嬷嬷扶着伺候也坐了过去。 “如何?”景文帝问夏长青。 “回禀陛下,明姑娘是体质太过虚弱,近来又连番受惊,这才有了头疼不适之症。” “只是明姑娘现在所用汤药过多,已经不适合再服用药物了。” “待微臣回太医院细细琢磨些药膳,慢慢多调理些日子,也能看到成效。” “去办吧,”景文帝一挥手,夏长青行礼缓缓告退,跟着李嬷嬷等人也退下了。 “怎么醒了?”景文帝搂过明媚儿的细腰,倚靠在小榻的背枕上。 明媚儿就这样依靠在他怀里。 “头疼。” 声音委屈不已。 她调整姿势,也搂住景文帝宽阔的胸膛。 小手在他胸膛上轻轻划过。 “难受就别闹。” 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另一只手抓住了她乱动的柔荑。 两个人静静躺了一会儿。 明媚儿的心刚刚落地。 只听景文帝说道。 “孤,再给你一次说真话的机会。” 他轻挑起她下巴,盯着她不聚焦的眼睛。 眸子里似笑非笑,让明媚儿心里发毛。 一时间内心天人交战。 她不相信景文帝能知道她的谋划。 但他确实又一副胜券在握的表现。 他…到底知道多少。 “陛下,奴听不懂您的意思。” 她的声音无辜而透着惶恐。 “……”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半晌,景文帝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 又摁下明媚儿躺在胸膛。 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 不得不承认,美人,哪怕是浑身上下最普通的地方,都能如此让人心动。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 两个人的唇触碰到了一起。 先是浅尝即止,随后越加深入。 景文帝的手,拨开了她的外衫,滑入内里,绸缎般滑腻的肌肤和柔软到极致的触感,引得他不断加重抚摸、蹂躏的力道。 女人阵阵战栗,带出几分喘息。 明媚儿渐渐被男人压在身下,男性气息逐渐将她侵蚀,甚至头脑都有些发热。 欲望侵袭而来,谋算都甩在了脑后。 情不自禁地回应,勾起男人低笑,恶作剧般伸手向下探去。 她一下就羞红了脸,阳光透过窗纸映在上面,像是熟透的水蜜桃。 不知何时她已经浑身赤裸。 “疼。” 明媚儿迎合中不小心磕到了手,忍不住呼痛。 景文帝抓过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吻落在她受伤的手指上。 猝不及防加深,细嫩的手指被温暖湿热包裹,粗粝的触感从指尖,一下麻痒到心间。 明媚儿眸子瞪大,几乎快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得血液沸腾。 男人端坐在她身上,身穿龙袍,面色冷峭,却偏偏做出如此…淫乱之举。 “陛下,我疼。” 明媚儿后悔了,不该随意挑拨一头禁欲的狼。 “晚了。”他俯身下去,在她耳畔吐出两个字。 又勾起她小巧的耳垂,重重一吮。 理智彻底消失殆尽。 纵欢过后,景文帝再次来到永延殿处理政务。 “去查查夏长青和明媚儿从前认不认识。” “是,陛下。”汪公公躬身应下。 第41章 自戕 第二日,巳时,景文帝刚下早朝,坐在龙辇上正往乾清宫而去。 正碰上脚步匆匆而来的夏长青,拿着药箱气喘吁吁,额头还冒着汗。 看到景文帝慌的药箱都险些脱了手,立即跪在地上行礼:“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景文帝高高在上地看着他,眼里毫无情感。 “夏太医,你这是怎么了?行色如此慌张。” 汪公公看景文帝没有开腔的意思,自己接过话茬。 “微臣…微臣…”夏长青回话磕磕巴巴、欲言又止,额头上冒的冷汗更多了,下意识拿衣袖去擦汗。 景文帝一摆手,龙辇继续往乾清宫走去,夏长青战战兢兢从地上起来,跟在汪公公的旁边亦步亦趋。 一行人不过几步路就到了乾清宫。 “别叫她乱跑。” “孤一会儿过去。” 景文帝在永延殿内室由汪公公伺候着更衣,他吩咐旁边端着衣服的小海子。 “是,陛下。”小海子把衣服托盘递给了角落里的小伍子,自己转而去东厢房。 路过永延殿外殿时,看到夏长青正跪在堂里惴惴不安。 有些疑惑。 夏太医是经年的老御医了,怎么可能失仪成这样,在皇宫中就魂不守舍冲到御驾边。 “明姑娘,陛下在更衣,让您不要乱跑,一会儿陛下会来看您。”小海子躬身在明媚儿面前说着。 “我知道了,多谢海公公。” 明媚儿看着小海子低着头的发顶。 她转而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又和一旁的李嬷嬷对视一眼。 “海公公,不知夏太医何时来?” “我眼睛好像是好了一些,又很模糊,心里没谱。” “想等着夏太医来,再好好问问。” 小海子抬头去看明媚儿的眼睛,还是那么空洞泛泛,也能理解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对此的焦虑。 只是夏太医冲撞御驾至今在永延殿请罪之事…他总觉得不简单,他不好随意开口。 “姑娘请稍后,夏太医如今正在回陛下的话。” 小海子摸棱两可的回答后就先行告退。 只剩下明媚儿和李嬷嬷在东厢房。 “姑娘放心,事情都办好了。”李嬷嬷回道。 “只要是夏太医那边成了,就能定了她的罪。” 明媚儿低头看着手上被夹板套得牢牢的手指,轻轻“恩”了一声。 永延殿,汪公公带着人已经全部退下,殿门关的严严实实。 “微臣失仪,冲撞圣驾,请陛下责罚。”夏太医哆哆嗦嗦跪在景文帝面前。 仍然是那副惊恐不已的样子,甚至眼神都还十分飘忽,显然还在早上的惊吓中没回过神来。 什么东西能比冲撞圣驾,还让人害怕? “孤耐心有限。” “若是再打哑谜,就自己去领罚吧。”景文帝低头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 没心情看夏太医表演。 夏长青听闻此话哆嗦的身形一顿,心里像击鼓一样直响。 对陛下的畏惧,让他生起两分退意。 最后还是一咬牙,用衣袖拂面,带出几分泪意。 瞬间涕泪横流。 “陛下圣明。” “微臣实在是心中惶恐,若不与陛下说,对不起微臣对陛下的一颗忠心。” “若是与陛下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想出如此拙劣粗笨的主意,来引起陛下的注意。” 夏长青说完,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 抬头看着端坐在主位的景文帝。 他掷地有声:“陛下,曹贵人小主,真的疯了。” 景文帝瞬间抬眸看向夏长青。 双眸对视。 夏长青的眼里闪着惊恐过后的极致冷静,又隐藏着暴风雨来前的汹涌。 “微臣建议,把曹贵人小主打入冷宫,再不许面圣!” 这话着实不该出现在一个太医口中,偏偏他又说出来了,把人胃口吊得十足。 景文帝似有所感,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又恢复沉稳的模样:“怎么说?” 夏太医被景文帝的眼神牢牢锁定下,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半天,挤出来一句。 “曹贵人小主,失心疯发作,口无遮拦。” “胆敢贿赂微臣,让微臣与陛下说,明姑娘中毒乃是…曾服用过太多不良药物导致。” 景文帝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然后呢?” “咚咚——” 夏太医磕头,额头触及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请陛下恕罪,微臣不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狂悖之言。” “说。” 景文帝面色古井无波,又轻轻喝了一口茶水。 夏太医鼓足勇气,以头戗地。 “曹贵人小主说…明姑娘乃是赏春楼名妓。” “她从小被楼里训练,精于各项取悦男人的技巧,甚至从十三岁起就开始秘密接客,锤炼技艺。” “最荒唐之时,甚至与百人在楼中裸体纵欢,只为学习媚惑之术。” “后被一神秘男子相中,又与之纵欢数月。” “那神秘男不久便为明姑娘赎身,后又为了洗清明媚儿的出身,甚至不惜买凶杀人,在京中作乱。” “不知为何又进了宫中,乃是包藏祸心的贼子。” “砰——” “哗啦——” 茶盏被景文帝狠狠掷出去重击在墙面上碎裂一地。 “微臣知罪,死不足惜,请陛下责罚。” “只是微臣实在不能不把此事告知陛下。” “曹贵人已然犯了失心疯,污言秽语实不堪听。” “微臣建议,把曹贵人打入冷宫!” 夏长青言语坚定,显然是一副正直忠君,不畏生死也要直言劝谏的臣子。 “呼。”景文帝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看着夏太医的眼神,锐利如剑。 一股杀意凭空而起。 “谁教你这么说的?” 夏长青头皮一炸,眼泪又横流。 “陛下,无人指使啊!” “夏家从起势入太医院至今,已经是祖孙三代人为皇家效忠。” “从不参与党争和后宫争斗,一心只忠于陛下。” “微臣忠心天地可见,若是陛下不信微臣清白。” “微臣甘愿一死。” 夏长青说着就又是磕头一礼,接着便起身,重重往墙上撞去。 “砰——”一声。 鲜血四溅。 “皇后娘娘驾到——” 第42章 处死 “咚咚——” 响起汪公公的敲门声。 “陛下,皇后娘娘有要事求见。” 景文帝眉头紧锁,看着额头破了老大一个洞,鲜血直流的夏长青。 “进来。” 下一刻,汪公公为沈皇后开门。 沈皇后刚迈步进来,猝不及防看到倒在一边的夏长青,惊得后退一步。 秋菊从身后扶了一把。 汪公公也惊地看着夏长青。 “找人把他送回太医院治疗。” 景文帝语气阴沉吩咐,汪公公立刻接令,冲门外的小海子和小伍子挥手。 两个太监赶忙进来把夏长青架出去。 又叫了一个大力的侍卫,驮着夏长青一路奔回太医院。 路过宫道时碰上了宁妃。 宁妃不解地看着这一幕。 “夏太医怎么自戕了。” 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拂雪。 拂雪摇头:“奴婢不知。” 宁妃心底顿时生出两分不妙来,转而盯着拂雪问:“昨日陛下是不是下令让夏太医去给曹贵人医治?” “是的娘娘,张太医已经不能去常春阁了。” 宁妃心里猛地一抖,抓着拂雪的手快走几步:“回宫。” “快点传信出去,把那些脏事都处理干净。” 夏长青先是为明媚儿治病,满宫皆知,又是被派去给曹贵人治病。 结果刚看曹贵人一面,在乾清宫就自戕了。 宁妃心里惴惴,恐有不详。 “是,娘娘,您放心吧,已经处理得很干净了。” 两个人慌忙回了华庆宫。 而永延殿,汪公公把地上的碎茶盏都收好,紧忙也退出去,大气都不敢喘。 沈皇后和景文帝对视一眼,便都知晓对方已经都知道了此事。 “陛下。”沈皇后站在景文帝面前,一下跪了下去。 磕头。 “陛下,臣妾治宫不严,以至于流言蜚语不断,请陛下革去臣妾掌管六宫大权。” 景文帝眼神越加不善,看着沈皇后,语气冰冷。 “从谁宫里传出来的?” “常春阁。” “想来是曹贵人被逼急了,这才想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招数。” “都怪臣妾治理后宫不严,没有把事情扼杀在摇篮之中,以至于变成如今情形。” 沈皇后三言两语又把曹贵人深夜找她拜访,第二日请安后又多番纠缠后的事情说了。 只是隐去她那些指点之词,已经全然变成了曹贵人是想来和她告发明媚儿是妓女,与人合谋欺君罔上,以至于多人死亡之事。 久久的沉默,空气中都仿佛凝滞下来。 “曹贵人父亲已亡,弟弟重病恐没有多少日子可活。” “昨日宫外传进信来,昨日她姨娘又失足溺水,暴毙而亡。”沈皇后说道。 曹贵人俨然已经孤家寡人一个,走出这一步来,已经是破釜沉舟,想拉着明媚儿陪葬。 “起来吧。”景文帝语气极淡。 “所有知情人士,一律仗杀。” “曹贵人赐自尽。” “六宫大权,先交由太后主理,革宁妃协理六宫之权。” “是,陛下。”沈皇后敛起神色,接旨。 陛下甚至问都没问一句现在流言传到哪里了,直接就下令所有人仗杀。 可见其愤怒。 “臣妾告退。”沈皇后也不愿意留在这里触霉头,主要的锅甩出去就提出告退。 景文帝没有回答,她就缓缓退了出去离开乾清宫。 直到回到凤仪宫,秋菊一直提心吊胆的心总算落回了原位。 “娘娘,为何不把小平推出去?” 小平正是宁妃安插在凤仪宫的卧底,同时又是个双面探子,此次流言就是她先传出来到皇后耳边的。 是何居心,可以想得。 在她看来,此局就应该把小平推出去,供出了该供的人,让宁妃、曹贵人、甚至是明媚儿,全都被拉下水。 肃清后宫,谁还能和皇后娘娘一争高下? 沈皇后坐在榻上,轻轻摸着茶盏的盏身。 “若是那样,本宫也不能脱身干净。” 推出小平确实是一箭三雕。 可陛下多疑,她又是明媚儿身份的知情者之一。 消息从她宫中流出终究是让人多想。 索性不如都推进常春阁,反正曹贵人是再无翻身之地。 要怪只能怪她没有脑子,被一个妓女玩得团团转。 “手上都处理干净了吗?”沈皇后看着秋菊问。 秋菊点头:“皇后娘娘放心,干净得很。” 沈皇后轻轻恩了一声,转而起身道:“咱们去见太后娘娘。” “拿着本宫前些日子写的万寿图和抄录的佛经。” “马上就是太后寿诞,先表表孝心。” “是,皇后娘娘。” 而此时,乾清宫。 服侍的人已经被四散撤去,整个宫殿竟然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砰——” 东厢房,明媚儿正在床上休息,被突如其来的关门声吓了一跳。 紧随其后就是景文帝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内室门口。 他面色阴沉,不怒自威,看着她的目光透着一股寒意。 明媚儿心不由自主地揪起来,有些颤抖。 “是谁?”她迷蒙着双眼,往床内躲了躲,像是十分惊慌害怕。 “……” 空气诡异的沉静着。 景文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径直走到小榻上坐着,不发一言。 “李嬷嬷,是你吗?”明媚儿在床上又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 “过来。”平静的语气下是暗藏的汹涌。 危机感逐渐将明媚儿包围。 终于,要到处决她的时候了吗? “陛下,原来是你。”她努力平稳情绪,语气含笑,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摸索着四周想要下床,却还是在落脚时扑空被跌下来。 景文帝眉头一跳,下意识想伸出手,又看她跌跌撞撞爬起来,手又紧握成拳。 “你再装瞎。” “孤,就让你真瞎。” 他语气极其冰冷,居高临下看着明媚儿做戏。 明媚儿正假装挣扎起来的动作一顿,心急速下坠。 他现在连遮掩都不遮掩了,果然是要治罪与她。 大脑急速旋转思考对策,等再抬头时,眼圈泛红。 楚楚可怜走到景文帝面前跪下。 “奴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奴不该装瞎,请陛下责罚。” 她磕头请罪,随着眉眼微垂,一滴泪也滚下来。 第43章 奚落 “为什么装瞎?” 景文帝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神情不变。 明媚儿低伏的背影瑟瑟发抖,仿佛是在无声的抽泣。 “奴…只是太想念陛下了,奴怕奴的眼睛一好,陛下就不来看奴了。” 她甜腻柔软的声音中带着哽咽,倒是很让人动容。 景文帝的手一顿,心不可遏制地一动,但夏长青的声音仿佛又响在耳畔:“她从小被楼里训练,精于各项取悦男人的技巧。” “甚至从十三岁起就开始秘密接客,锤炼技艺。” “最荒唐之时,甚至与百人在楼中裸体纵欢,只为学习媚惑之术。” 字字刺心。 他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 “御花园那日,你到底是为什么和曹贵人起冲突?” “孤,要听实话。” 他眼里闪着奇异的光,隐藏着的恶兽随时都有一跃出笼的风险。 明媚儿心跳加速,他既然能这么问,肯定是掌握了证据。 思虑稍许,还是实话实说了,只是隐去了母亲的事情,她不想再把母亲拖下水。 只说是曹贵人不知怎地知道了她的身份,怀疑是她和送她入宫的人做局,把她父亲杀害,所以才针对她。 “陛下,奴没有同谋,更不敢谋害广平侯。” “奴实在是不知曹贵人为何要这么说奴,不甘心才分辨几句,顶撞了她。” 景文帝看着她磕头请罪的样子,两个手仍然是青紫交加,莫名升起一丝烦闷和愧意。 只是一想到她满嘴谎话,气愤又涌上头顶。 “为什么不辩解?”他俯身向前,轻轻勾起明媚儿的下巴,让她与他对视。 明媚儿轻咬下唇,垂了眉眼:“奴不敢,奴怕陛下不信奴,觉得奴是信口胡诌,还拿…身份的事做筏子。” “……” 久久的沉默。 “曹贵人之事,是你设计的吧。” 景文帝面无表情地盯着明媚儿,语气极其平淡。 “轰——” 明媚儿只觉得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下炸开,震得她魂差点飞了。 抬眸震惊看着他。 “陛下,真的不是奴,奴真的没做过。” 说着眼里流出更多的泪来,跪着上前抱住了他的腿,抬眸看着他。 仿佛在看救赎自己的天神。 “陛下,奴在宫中被禁足手无缚鸡之力,没钱没权没人,怎么敢设计陷害曹贵人?” “又怎么能指使别人在奴的饭菜中下毒?” “奴当真是冤枉的。” 设计陷害曹贵人一事,打死都不能认。 就算是陛下有证据,甩她脸上,她都不能认。 “……”景文帝沉默,像是在深思。 明媚儿哽咽着、梨花带雨。 多年赏春楼练习,她有绝对的自信她现在一定是极美、极可怜的。 只是不知陛下会不会吃她这一套。 “陛下,奴确实是眼疾好了,又装作不好骗了您,那只是因为奴真的太想念您了。” “其他的,奴真的不敢做,也做不成。” 景文帝看着小猫一样柔软又可怜的小姑娘,微皱的眉头渐渐松开,甩开明媚儿的胳膊,起身。 他不打算再追究此事了,不管是不是她,就当作是冤枉她的补偿了。 只是,他也不打算再宠幸她。 他的身边,不需要这样满口谎言又如此淫乱之人。 “陛下。” 明媚儿看他抬步要走,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他不会不信,还是要处罚她吧? 情急之下站起来,喊住了他。 当景文帝脚步停滞下来时,她飞快走到他面前,又跪了下来。 “陛下,您别生气,奴真的知道错了。” “您让奴做什么,奴都愿意。” 她抬头仰望着景文帝,如同看着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神祇。 鼓起勇气,伸手往男人衣摆里钻去。 转瞬间就被吓了一跳,想要缩回来,一想到自己的处境,还是更用力了些。 景文帝闷哼一声,呼吸粗重了。 低头看着女人眼里闪过震惊。 当女人更进一步,他脑子不受控制地嗡鸣一声,青筋直跳,下意识就扶上女人的后脑。 “从十三岁起就开始秘密接客,锤炼技艺……”夏长青的话猝不及防又挤进脑子里。 滚烫的情欲瞬间降到冰点,扶着她后脑的手转而把她拽出来。 一脸厌恶地看着她。 “你这样,只能让孤厌烦。” 说罢,迈步便走。 下一刻,他只感觉后背猛地被柔软抵住,腰也被细长的胳膊环住。 “陛下,再给奴一次机会吧。” 景文帝低头想把明媚儿的手甩走,目光撞上她还套着夹板的手指,又无可奈何。 “别叫孤生气。” 紧紧环抱着他腰的手,渐渐松懈,莫名他心沉了一下。 只听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还不等他迈步,她又钻进了他怀里。 身娇体软、玲珑有致、肤如凝脂、触之忘忧。 “陛下,您难道,真的不要奴了吗?”她语气带着哽咽,委屈一下散开。 小鹿一样无辜的眸子抬眼看着他,拒绝的话如鲠在喉。 “陛下,奴真的离不开您。” 明媚儿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微微踮脚,吻上了他的唇。 唇齿相交,越吻越深,直至她气喘吁吁,带出了一条银丝,眼睛里闪着迷离的情欲。 “这是你自找的。”景文帝一把抱起她丢在厚重的床褥之间。 他本不想再与她纠缠,谁让她自己上赶着要来求欢。 “做孤的女人,要有大家风范,能不能做到?” 景文帝伏在她耳畔问着,喘气声粗重,本想听她的保证。 可是只听到一阵破碎的语调,勾得他一点说教的心都没了。 “罢了,看你也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日后,你只需要取悦孤便可。” 他有无数的女人可以撑起后宫门楣,但只有她能满足他的一切幻想。 便不为难她学规矩了。 明媚儿听到此话,心沉到了谷底。 她确实不端庄、也不像个大家闺秀,登不得台面,所以只能当一个玩物。 床榻间取悦人的玩物。 “是…陛下…”明媚儿应答声断断续续。 景文帝的兴致极其高涨,明媚儿被缠得不行,只能求饶。 “陛下…奴错了,求陛下饶过奴吧…” 她的求饶没有得到应有的效果,反而换来的是景文帝更深的掠夺。 “陛下,奴手疼。”明媚儿眼圈红了,她的手是真的很疼,床榻间激烈的情事不可能不牵动着手。 景文帝的动作一滞,看着她哭红的眼尾和抵在他胸口上的手。 占有欲又冒出来。 “这就受不住了?” “在赏春楼,不是很厉害吗?” “百人纵欢。” “恩?” 他话说的冰冷无情,但动作还是放轻了很多。 只是明媚儿早在听到他奚落的话语时就呼吸一紧,眼泪彻底滑落下来。 梗着脖子不肯再出声。 气氛竟然又多了两分诡异,这场情事匆匆结尾。 景文帝翻身无情,披上寝衣便走了。 第44章 汇报 汪公公一边为景文帝捏肩捶背,一边汇报情况。 “陛下,夏太医经过太医院的联合救治,命已然是救回来了。” “但头部受到重击,思维混乱,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太医院左院判——郁苍术来回话,说不敢确定他何时能恢复清明。” “就算是恢复了,以他五十岁的高龄来说,恐怕也多有遗忘,甚至可能影响正常生活。” 景文帝倚坐在龙椅上,身体还未好全,许久没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和纵欢,也让他有些疲惫。 轻轻揉了揉额头:“确定不是装的?” 汪公公谨慎回道:“奴才为求保险,特意叫全太医院诊治,上到左右院判,下至医术学徒,全都把过脉了。” 景文帝颔首,没有再说什么。 汪公公接着说道:“暗卫所那边传来消息,可以肯定,夏太医从前和明姑娘并不相识。” “叶绰统领也叫人来回话,御膳房的嫌犯许厨已然受不住刑交代,他亲儿子流混在民间,曾去过赏春楼后又被杀。” “常春阁那边有一部分宫人互相议论说曹德海一行人之死是明姑娘和…” 汪公公本想说和一神秘男人,只是看景文帝的眼神又有些危险,他赶忙吞回去。 接着说:“明姑娘谋划,为了斩草除根才杀了那些人,他儿子正在其中。” “为给儿子报仇,他才给明姑娘送去死老鼠、下毒。” “恩。”景文帝轻声回了一句。 “许厨判凌迟处死,全家满门抄斩。” “是,陛下。”汪公公耸拉着眉头应下。 这个杀伐果断、冷血无情、轻而易举决定人生死的男人,才是他所熟知的帝王。 而不是那个在床榻上抱着一个女人,一晚不动的平凡男人。 对于他来说,未知更为可怕。 “陛下,奴才服侍您休息吧。”汪公公看景文帝脸色有些苍白,小心说道。 下午众人皆被遣散,但他和几个亲信暗卫仍留在乾清宫附近保卫陛下。 里面发生何事…他们虽未看到,但心里也明白得一清二楚。 陛下前些日子还高热,最近汤药一直没断过,实在是不能过分劳累,偏偏这种事又不好劝。 因着陛下登基多年无子嗣,尚寝居的规矩都变了,早就不再掐点管着时间了,只要是能让陛下留后比什么都重要。 但问题是现在陛下身体已经好转,不是早亡之兆,又不像从前那般不近女色,现在是否还要重新启用那些规矩? 汪公公正想入非非,不知该不该规劝陛下时,门口传来小海子的声音。 “陛下,太后娘娘派了忠嬷嬷来,说想邀您去慈宁宫一见。” 汪公公看着景文帝神色,等着指令。 “更衣。”景文帝起身,示意汪公公。 “是,陛下。” 汪公公连忙拿了常服过来,为他换下这一身皱皱巴巴已经搓磨得不像一回事的寝衣。 这一身寝衣是数位老师傅赶制的,才上身一次,又要丢掉了。 这遗憾的念头刚起,就听景文帝道:“留在箱底。” “是,陛下。”汪公公语气平常,内心却又忍不住掀起惊涛骇浪。 这奇怪陌生的帝王,又来了。 这一件破衣服,有什么好留的。 “别让人去扰她。”景文帝看了看东厢房的方向,冷声吩咐着。 “一会儿叫李嬷嬷去送治手伤的药,不要说孤吩咐的。” “否则,斩立决。” 汪公公躬身应下:“是,陛下。” 景文帝大步迈出,汪公公叫了小海子跟上,自己则去找李嬷嬷亲自吩咐陛下旨意。 一切处理完毕才匆匆忙忙去追皇帝的仪驾。 而明媚儿此时正歇在东厢房内室,听到外面众人恭送陛下,她僵硬的身体才慢慢软下来。 整个人像是活过来了。 手上兀地一湿,一滴泪砸在了上面。 “呜呜…” 无声的流泪变成压抑的啼哭,仿佛是小兽的悲鸣。 她也是一个人,也有自己的自尊,不想被景文帝看不起、奚落。 可是他们身份悬殊实在太大,她不会别的技艺,也没有其他利用价值。 为了保全自己,只能奴颜媚骨学着楼里所教的一切来讨好陛下。 他们之间注定有一条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在他面前,她永远也只能跪着。 可这事让她清楚地明白,暂时的危机虽然解除了,但是后宫杀机四伏。 她一定要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娘亲。 更是为了消失在茫茫人海的弟弟。 李嬷嬷接了汪公公的吩咐后,转身去小厨房拿药。 自从明姑娘中毒后,她一切饮食起居皆由乾清宫内部负责。 当宫内彻底安静下来,她拿着药回到东厢房。 推门入了内室,正碰上明媚儿垂泪神伤,她只是递过去两条帕子,静静地站在一边,像是个透明人一样。 不去打扰。 明媚儿埋在枕头和被里哭了半天,心态才渐渐平稳下来。 拿着帕子胡乱擦干脸。哑着声音问道:“陛下如何处置的?” “曹贵人赐自尽,其余知情人者一律仗杀。”李嬷嬷轻声回答。 明媚儿心止不住一颤,这虽然是她亲手谋划的,但也没料到景文帝会如此杀伐果决。 她以为只会处理始作俑者,没想到连知情者都一律仗杀。 第45章 太后 “姑娘放心,奴婢下手有分寸,只有凤仪宫的人才互相议论。” “而皇后娘娘也正如姑娘所预料的一样,把事情都推在了常春阁。” “所谓知情者不过十余人,都是常春阁一贯跟着曹贵人做些不干不净事的仆从,死不足惜。” 明媚儿敛起神色,只是点点头,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努力忽视内心的负罪感。 “李嬷嬷,有机会还是让做探子的人撤回来吧。” “她已经暴露了,再呆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明媚儿不知李嬷嬷手里的人脉到底有多少,也不知这个探子到底是谁。 她不会过问不该自己知道的事情,只是不想再有人为此伤亡。 “是,姑娘。”李嬷嬷应下,又讲了夏长青的事情。 明媚儿听他自戕,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直到听李嬷嬷说他被救回来了,才慢慢放缓了精神。 后背却带起一阵寒意。 “嬷嬷,你说,陛下还会处置我吗?”明媚儿看着李嬷嬷的目光平静,仿佛已经不在乎生死。只是与她闲聊。 李嬷嬷想了想,摇头:“姑娘,奴婢觉得不会。” “怎么说?” “陛下不是个秋后算账的人,发作起来时若不处置,后面大概是不会再反复了。” 明媚儿颔首,没有再多说。 李嬷嬷拿出药来为明姑娘换药,不知是不是错觉,怎么手比早上更肿了一些。 “嬷嬷,现在不到换药的时间吧?”明媚儿随口一问。 李嬷嬷换药的手一顿,若无其事道:“姑娘的手需要仔细照顾,如今肿了,还是早点换药为好。” 她虽帮着明姑娘行事,但只是为了日后也好仰仗着她报仇。 并不想明面上得罪陛下,万一真被砍了就不值得了。 左右不过是换药这点小事,陛下不叫说,便不说。 “多谢嬷嬷费心想着。”明媚儿发自内心地道谢。 李嬷嬷算是她入宫后的贵人,不管她是为何帮她,但确确实实是保护了她。 “姑娘客气。” 李嬷嬷笑着回应一句,忍了又忍,还是劝道:“姑娘,其实陛下心中还是很在意您的。” 她看明媚儿实在和陛下相处的辛苦,越是辛苦、越是抵触、越是相处不好,已然陷入了一个怪圈。 在她看来明媚儿无依仗母族,这是她的弱点,也是她的优势。 只有这样的人,陛下才能放心的宠幸,不夹杂任何利益也更显得出自本心。 原本可以好好相处的,何至于闹到这般田地。 “知道了嬷嬷。”明媚儿不走心的应和一声。 李嬷嬷见此叹了口气,换好药,便也退了下去。 ………… 慈宁宫,景文帝带着浩浩荡荡的仪队到了。 “陛下驾到——”门口太监高声通传,奴仆纷纷见礼。 一个端庄典雅的身影也从主殿走出,笑容和婉:“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免礼。”景文帝声音平淡,没有管沈皇后,直接走进殿内。 “儿臣见过母后。”景文帝对着主位上端坐的西太后行礼,神色淡然。 他自小被养在生母西宫太后膝下,直到六岁才被父皇接到身边精心教养。 他们本是母子情深,感情甚笃。 可他八岁登基,主少国疑,不得以由出身更为高贵的东宫太后也就是先皇正妻垂帘听政。 五年来,生母西太后数次用他扯虎皮来结党营私,最终从东太后手中夺权,把她逼出宫颐养天年。 可她逼走了对家,自己不想着辅佐儿子,反而心大起来继续垂帘听政、帮扶娘家,还扶持了几个侄子亲信官居要职。 俨然有把持朝政,架空少主之心。 生生磨灭了最后这些母子情分,只剩下儒家孝道的场面事。 “皇帝来了,快来坐。”西太后笑盈盈地看着景文帝拍了拍身侧的空位,眉目慈祥。 “是,母后。”景文帝起身,无视她的手,坐在了另一侧的主位上。 沈皇后刚好进来,见此笑着走到西太后身侧坐下,缓解了尴尬。 “皇帝最近身体好了很多,一定要多加保暖,不要因为入了春就疏忽大意,春风最是吹人。” 西太后一副慈母的样子,关心完景文帝,又拉起沈皇后的手嘱咐。 “蕙兰,你身为皇后,也要注意皇帝的身体,多多伴驾。” “是,母后。”沈皇后恭顺应下。 三人仿佛是民间最普通不过的家庭。 “政务繁忙,母后若无事,孤就回去了。”景文帝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不想继续留下去做戏。 他还没忘记,母后为了扶持侄儿,曾公然在乾清宫当着仆从面给他一巴掌的事情。 那时他十六岁,刚刚亲政,要清理朝纲。 就被母后当场下了脸面,后续推展极不顺利。 她为了娘家人,还曾闹过绝食自戕,不过是拿准了他会顾念母子之情。 但她忘了,他早已经不是躺在娘亲怀里的稚子了。 夺母权、削母族、平母势。 三年雷霆,毫不手软。 “……” 空气诡异地沉默下来。 西太后脸上的笑也渐渐消散,忠嬷嬷见此,冲屋内的一众侍从眼神示意,皆退下。 汪公公站在景文帝身侧,直到他点头,才也跟着退下。 “儿臣想起宫中还有要事,也先行告退了。”沈皇后也自觉起身行礼告退。 她不愿意掺和进景文帝母子之间的事情里。 “皇帝,你还在怪哀家吗?”西太后看着景文帝。 母子两人板着脸的样子,如出一辙。 “……”景文帝沉默下来,连场面话都不想说。 自从他削了母族后,母后便居在深宫闭门不出与他冷战,冷战两年,直到他病入膏肓躺在龙榻上时,她才再次出现。 他不想以恶意来揣度她,但也不想与她再过分亲近。 “既然如此,哀家也不过多解释了。” “只是曹家不能赶尽杀绝,要么削官罢爵、要么留着曹贵人的命,二者不可兼得。”西太后直入主题。 景文帝的神色越加冷淡,看着西太后的眼神也染上了不悦。 第46章 巫师 “母后,是要后宫干政吗?” 西太后握着座椅扶手的手一下紧了。 “哀家已经年老,无意再插手政事。” “只是曹德海再不对,他父亲曹彦可是救过先帝的人,先帝亲手所书广平侯爵位代代相传。” “如今曹德海是不检点,硬要削了爵位也勉强说得过去,可后宫若在无故处死曹贵人,那让天下之人如何想?” “如今先帝刚刚去世十六年,尸骨未寒,你便要对曹家赶尽杀绝,不怕被天下人指责不孝吗?” “呵。”景文帝冷笑一声。 “母后是在警告孤吗?” “孤母族都能平,更何况区区一个曹家?” 西太后眉心狠狠一跳,斥责的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皇帝,我们是亲母子,大可不必如此剑拔弩张吧。” “哀家曾经是做错了,可如今哀家已经年老,也认识到了错误,现在只想一心为你谋划。” “你若是不放过曹家,也不想放过曹贵人,便处死明媚儿。” 前朝有削官罢爵的原因,后宫总要也得有个处死曹贵人的原因。 这个关头,突发疾病暴毙的借口是堵不住人心的。 “明媚儿的身份已然暴露,现在继续留在宫中也是给皇家抹黑,不如杀了省事。” 西太后久不理后宫之事,深入简出,但并不代表她不知后宫都发生了何事。 曹贵人此事文章颇多了,明媚儿也不是个省心的货色。 景文帝眉头蹙起,直接起身:“后宫知情者,儿臣皆已处死,皇家声誉就不劳母后费心。” “母后还是管好自己吧。” “听说舅舅家的表哥前些日子在庄子上闹出了人命,可别玩火自焚,” 说罢直接拂袖离去,不顾西太后神色极差。 直到景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忠嬷嬷才进了内殿。 西太后正掩面伤怀:“孩子真是长大了。” “太后娘娘应该高兴才是,咱们陛下,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帝王了。”忠嬷嬷只能如此劝道。 “唉。”长长的叹息后是久久地沉默。 “见过那丫头没?” 忠嬷嬷摇头:“奴婢没见过,只是听人说,长得比画像中还标志。” 西太后放下宽大衣袖,面色恢复如常,似是感概道“怪不得连一贯不沉迷女色的皇帝也动心了。” “藏得这般好,不入后宫,不就是想护着她嘛。” “太后娘娘多虑了,想来是陛下觉得她身份低贱,不想纳入后宫添堵罢了,等日后陛下身子好全了,还是要灭口的。”忠嬷嬷为西太后捏肩。 西太后无奈笑着摇摇头:“哀家的儿子,哀家最清楚。” 话锋一转又道:“不管他喜不喜欢这丫头,她都耽搁了皇帝,明日叫尚寝居重新上上规矩,好女色也该有节制。” “一月后是哀家寿诞,小办即可。” “叫薛家、王家、陈家的姑娘来为哀家祝寿,哀家记得她们长得很是标志可人,也让哀家这个半截子入土的人赏赏美色。” “是,娘娘。”忠嬷嬷领了旨。 与此同时,随着夜色越来越深,最后一波轮值的人也都离宫回府。 一个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府宅内也响起哭声。 “呜呜呜,刘大师,我儿性命可有危急?” 偌大宅院空荡荡,只有正院人影攒动。 四处都升着火把,张画着奇怪的图腾纹样,领头的是一个帽子上带着羽毛令箭的神秘巫师。 “命可保,但他父亲的灵魂怕是要离开投胎。” “日后他会慢慢恢复从前的记忆、彻底变回您儿子。” 老妇人拄着一把拐杖,听闻此又是一把热泪。 “不行啊刘大师,能不能再做法让他爹再多留些日子?还有大事没办成。” “钱不是问题。” 刘巫师犹豫一下,看了看躺在一旁竹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最终还是摇头。 “不可,若是强行挽留,贵公子轻则神志不清,重则失心疯再也恢复不了了。” “还望夫人早做决断,最迟三日,必须要有了结。” “唔…”竹床上的男人仿佛要从昏迷中醒过来,痛呼出声。 “儿子,儿子你怎么样了?”老妇人踉跄着走过去。 看着儿子头上的伤口,心疼不已。 “娘,我怎么在这里?爹呢?”夏晔睁开迷蒙的双眼看着母亲周氏。 只是下一刻,立刻又捂住脑袋痛得打滚,直接就滚到了竹床下。 “啊,我的头好痛啊。” “娘,我的头好痛。” “呜呜呜儿子,你别吓为娘啊。”周夫人看儿子如此,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颤抖着去扶儿子。 夫君已经在三年前去世,她活了半辈子只有这么一个独子,若是他也死了。 她也活不下去了。 因为今日要请刘巫师做法,府里的人都遣出府采买、娱乐,偌大的院子里也只有他们三人及几个刘巫师的手下小巫师。 “夫人还是早做决断,公子的状态十分不好,拖的时间越长,只能越糟糕。”刘巫师双手合十,一副悲天悯人却又无可奈何之色。 周夫人狠狠心,还是点头:“那就请刘大师现在就做法吧,送走了他,还我儿子一条命来。” 现在什么大事对于她来说,都比不上儿子的命重要。 这话一落,几个小巫师在刘巫师的指挥下,强硬地搬着夏晔回主房。 “此次法式需要与阴差沟通,普通活人皆要回避,周夫人您在偏房先等等吧。”刘巫师一下拦住了要跟着进去的周夫人。 随后也跟着进主房,又把门关得严严的,挡住了周夫人望眼欲穿的眼神。 犹觉不够,又把小巫师们都遣出去盯着,不许一个人靠近。 “老奴参见少主,少主安康。”刘巫师行大礼跪在夏晔面前,面容严肃。 本是一直呼叫喊疼的夏晔也面无表情地坐起来。 “起来吧,刘谷主。” 刘巫师本名刘天山,乃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药王谷现任谷主,根本不是巫师。 而整个药王谷的前任谷主,正是刘天山的师傅、夏晔的父亲——夏长青。 只可惜在三年前的一次动乱中,夏长青不幸落崖身亡,去世前只是抓着夏晔的手吩咐宫中大事,一定要他亲自去办。 但是因为夏长青因宫内斗争而死,母亲接受不了儿子也进皇宫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地方,坚决反对。 无奈之下,夏晔只能弄虚作假来了一个‘还魂’术,伪装成其父身份,入主太医院,继续完成父亲的遗愿。 为了不让他人看出破绽,他才请刘天山出谷来为他催眠,唤醒他最本能深处对于父亲的记忆,真正的从里到外取代父亲。 第47章 灭口 他们都怀疑,帝王病弱是有人下毒,而非什么天生极贵被冲撞了故而病弱。 可是能在皇家对天子动手的,没有一个好查的,三年潜伏也不过是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刘谷主,不出七日我便会放出父亲已死的消息,最迟两个月后我将会以药王谷传人的身份重新进入皇宫。”夏晔说道。 刘天山应答:“是,少主。” “药王谷会为您铺好路的。” “只是少主年轻,入太医院调查必定会受阻,何苦要自戕放弃师傅的身份。” 夏晔的眼神微微一暗,脑海中猛然出现那个娇俏大胆的女子。 “我已经引起注意了,若不离宫,也会有人忍不住动手。” “是,少主。” 两个人在屋内又交谈了一些药王谷事务和宫内外调查事件的线索。 刘天山便带着人悄悄离去。 他们前脚刚走,周夫人后脚就抹着泪进屋了。 “儿啊,好些了吗?”她看着床榻上的夏晔问。 “娘别担心,我好多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三年的记忆我也都想起来了。” “巫师说我只需要每日服药好好休养一个月便可。” 周夫人擦掉泪,欣慰点头,为他整理衣领:“儿啊,等你休养好了身体,咱们以后就好好过日子。” “咱们不去宫中了,回药王谷,或者是回乡下,开个小医馆,怎么样都比在宫里提溜着脑袋强啊。” 大周朝重视妇德、以夫为天。 周夫人三年前就算是再不情愿儿子以身冒险。 可‘夏长青’已经回来了,决心用儿子的身体来完成遗愿,又事关国本,她也只得同意。 本就是‘夏长青’的魂魄,再加上药王谷的独特易容术,儿子三年潜伏,一直安稳,所办之事也已经有了不小的突破。 周夫人这才渐渐放心下来,也开始支持父子的大业。 没成想这关头又闹出了这种事。 想来是老天爷不愿他们夏家继续卷入皇室风波。 “……” “娘,我决定病好后以药王谷传人的身份继续入宫调查。” “你说什么。”周夫人错愕地看着夏晔。 “我要回皇宫。” “啪!”周夫人反手就甩了夏晔一个巴掌。 打完看着偏头过去,脸上有一个鲜红巴掌印的儿子又后悔,赶忙去捧他的脸。 “儿啊,疼了吧,娘不是故意的。” “听娘的话,别再去皇宫了。” “皇室子弟算上在封地的,成百上千,出色者也不在少数,就算是…没了,那不是还有别人?” “何苦…” “娘!”夏晔的声音罕见严肃,这还是他第一次打断娘说话。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以后不要再说了。” “爹说现在调查已经有了进展,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否则不是让爹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周夫人抖着手指着夏晔,你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最后拂袖而去。 ………… 赏春楼,灯火通明,淫歌艳曲不断。 老鸨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龟奴在后院角门处,脚下还踢着一个麻袋,不时传出:“唔唔唔…”的响声。 换来的是老鸨更恼怒的两脚。 “闭嘴,小蹄子你给我老实点。” “人家堂堂四品大员能看上你,是你祖坟冒青烟,你还不知足不想走。” “怎么?被千人睡的滋味更爽?” “……”麻袋里的声音停止少许。 下一刻,麻袋里的人竟然努力以头撞地,传出“砰砰”的声音直响。 老鸨一个眼神,两个龟奴立刻上前把她拽起来,又解开麻袋露了脸。 正是翠萍。 “看在你已经被赎身的份上,我不罚你,但你也最好听话点。” “可别忘了铃兰还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是我口吐出一点半点消息来,她也别想活。” 老鸨恶狠狠掐着翠萍下颚威胁着。 “你也别痴心妄想留在楼里不走,等着铃兰来接你。” “她现在忙着和咱们这伙人洗脱关系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自涉险境。” “你若真是为她好,就别惦记着联系她、等着她,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 老鸨说罢甩开她的脸,看着她流泪的样子,眼珠一转又说。 “咱们到底是相识八年多,出于朋友,我劝你,不如想开点,好好服侍他。” “他是朝廷大员,没准日后还能看在你的面子上帮帮铃兰。” “嘎吱……”一阵马车咕噜声响起。 很快,一个穿着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从马车上跳下来。 “张管家您来了,这翠萍我就交给你了,咱们银货两讫。”老鸨看着中年男人笑得殷切。 “事情都办齐了?”张管家冷着脸,去看麻袋里的女人,是记忆中的翠萍。 “办齐了,现在翠萍可是良民了,这都是她新办下来的良民籍契。”老鸨从龟奴手中拿过一叠子官府印发的籍契递给张管家。 张管家仔细看完,挥挥手,龟奴看了看老鸨,就拎着翠萍上了马车。 “嘴巴闭紧了,人才有命活。”张管家撂下这一句话,转身也上了马车。 老鸨看着越行越远的马车,一口银牙都咬碎了。 这些个达官显贵,又当又立,真那么怕被人知道来赏春楼,就别来啊。 偏偏来了,又个个威胁她。 真当她是吓大的啊。 也不想想,没有点硬后台,谁敢做官家的买卖。 “呼呼——” 春风四起,带起了无边凉意,老鸨紧了紧披风。 凭空觉得寒毛直竖,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唰!”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在空气中格外刺耳。 老鸨猛然瞪大双眸,还不等说话就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鲜血从后心处涌出,流了一地。 她看着面前站着的黑影,想要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大口鲜血,彻底没了声息。 黑衣人飞快把剑合上,几个跳跃便离开了赏春楼。 来去匆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第48章 旨意 皇宫。 景文帝刚迈步走进乾清宫,奉西太后之令来的尚寝居喜嬷嬷便拿着《起居注》到了。 “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奴婢是奉西太后之令,特来记录后妃侍寝起居注的。” 这是祖上的规矩,尚寝居按照早晚之分,派两位嬷嬷,随行伴驾。 专门记录皇帝宠幸了哪些嫔妃。 哪些个嫔妃她们又是怎样怀孕、诞下龙子等等,把这些细节再编成册子,存入档案,这本册子就叫做起居注。 除此之外尚寝居嬷嬷还肩负着操心皇帝健康和后嗣的责任。 例如观察帝王情事一次时间有多长。 若过短,需要联合太医院为皇帝调理身体。 若过长,则要时时提醒皇帝,保重龙体。 若宠幸妃子次数过多,责被提醒避免纵欲,宠幸妃子次数过少,则要规劝皇帝多多宠幸妃嫔,连绵后嗣等等。 这套细密的规矩让历代皇帝所不喜,但这是先祖定下的铁律,他们也不得更改。 只有到了景文帝这里才松弛停滞下来。 因为景文帝一心只有朝事,鲜少入后宫,就算入了后宫也绝不眷恋男女之情,尚寝居嬷嬷形同虚设。 后来景文帝又病重,直接就让尚寝居嬷嬷不用来了,便算是半废状态。 如今太后重新启用尚寝居嬷嬷,也未尝没有提醒监督皇帝的意思。 景文帝脚步微微一顿,看了汪公公一眼,便直接迈步进了永延殿。 汪公公先是安顿了喜嬷嬷,又去永延殿伺候。 “陛下,前些日子您让奴才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曹贵人确实是诬赖明姑娘,她在自己宫中伤了自己,又去皇后娘娘面前告状。”汪公公仔细说了一遍过程。 “曹德海留恋花楼已经不是秘密了,曹贵人入宫前曾被曹德海秘密送进赏春楼学习技艺,想来是在那里遇到过明姑娘。” “因此知晓明姑娘身份,又把曹德海之死算在了她头上,故而做局针对。” “宫内流言也是常春阁传出来的,奴才审问了几个,不过都是些以讹传讹。” “是曹贵人故意为之,想败坏明姑娘声誉,引得陛下杀她,为父报仇。”汪公公一边为景文帝更衣,一边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又道:“今日暗卫去了赏春楼,可惜去晚了一步,赏春楼老鸨已经被杀,暗卫再继续跟踪调查。” 景文帝抬眸和汪公公对视一眼,汪公公继续道:“奴才正在查。” “恩。” 更完衣,景文帝直接迈步进了东厢房,汪公公守在门外。 不消片刻,喜嬷嬷也到了,守在另外一边。 “奴/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明媚儿和李嬷嬷见景文帝入内,纷纷行礼。 如今景文帝回乾清宫都鲜少用太监通传了。 景文帝坐在床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明媚儿略一迟疑就坐了过去。 李嬷嬷也渐渐退出去,守在外间。 “日后没事少出门。” 明媚儿刚被景文帝揽在怀里,就听到这话,后背紧了紧,又装作无事依赖在他怀里。 “是,陛下。” 他解了她的禁足,却让她少出门。 这和禁足有什么两样。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景文帝敏锐察觉到明媚儿对他的冷淡。 让他不自觉加重了搂着她的力道。 眸色也暗了暗。 “安置吧。” 景文帝说罢就自顾自上床阖眼。 没有再看明媚儿一眼。 明媚儿看着他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眉眼微垂,也上了床。 背对着景文帝,两人各执一边、盖着两床被子、互不相扰。 明明就在一张床上,却像隔了千百仗远。 春风不断吹拂在窗棂上发出“沙沙”响声,屋内安静得吓人。 两个人都没睡,彼此心知肚明。 半晌。 一只宽大的手掌,钻进了明媚儿水红色的鸳鸯被里,又寻上了一方柔软。 他整个人也渐渐挤进了她的被,把她整个人从后抱住。 粗重的呼吸响在她耳畔。 “用完就丢?” “你怎么想得这么美?” 明媚儿的身子微微一僵。 怪她放松了警惕,就不愿意应付了。 转过身来主动进了景文帝怀抱。 “陛下,奴只是担心您太累了。”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景文帝手从她衣摆下钻进。 很快,明媚儿面色潮红,搂着景文帝的胳膊也不自觉用了些力道。 情欲深切时,他说:“以后该解释就解释,别什么都应下。” “是,陛下。” 明媚儿一个吻轻轻落在景文帝嘴边。 第二日。 前朝后宫皆下了旨意。 广平侯曹德海私德不捡,褫夺爵位。 曹贵人宫内传播流言蜚语,以致内廷动荡不安,即日起打入冷宫,参与者皆仗杀。 明媚儿听到这个旨意时正在吃饭,摆摆手。 “李嬷嬷,不吃了。” “姑娘,陛下不处死曹心婉也是另有原因的。” “曹心婉的祖父毕竟是救过先帝的人,如今曹家削了爵位,再对曹心婉赶尽杀绝,名声终究不好听。” “只要被打入冷宫,死是早晚的事。” 明媚儿微敛神色,点点头:“我明白。” “我想去见见曹心婉,有办法吗?”她抬眸看着李嬷嬷问道。 李嬷嬷想了想,向门口看了看,确定无人,才点头:“可以。” “陛下的旨意刚下来,常春阁那边应当是正在宣旨拿人,姑娘若是过去,还能见她。” “若是想和她单独说话,也是有机会的。” 少不了用银子开道。 明媚儿理了理衣服:“李嬷嬷,那我们出发吧。” 《襄阳记》曾说:“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让曹心婉自己找死的方式,有很多。 “是,姑娘。”李嬷嬷说着快速为明姑娘更衣,两人抄近路去了常春阁。 还离得远,就听到常春阁嘈嘈嚷嚷。 “陛下,本主要见陛下!” “你们没资格拿本主,本主是陛下的女人!” “滚远点!” “陛下,妾身有话要讲,有冤情要诉啊。” 越走越近,嘶喊声便越大,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声声刺耳。 明媚儿刚走近,就看到原本还有些气派风韵的曹贵人,钗环散乱,衣衫凌乱像个疯婆子。 几个大力嬷嬷一起拽着她往门外拖,几次都被她挣脱了。 第49章 劫持 明媚儿下意识扶了扶发髻上的金花宝石钗,与李嬷嬷对视一眼便迈步向前走近。 曹心婉看到明媚儿的身影,呼吸瞬间急促起来、眼睛瞪大冒着红血丝。 “你这个小贱人还敢出现在本主面前!” “本主掐死你!”曹心婉说着就冲明媚儿冲来,动作飞快。 身旁来羁押曹心婉的嬷嬷反应迅速,一把拽住了她。 “不知是哪位小主前来,曹庶人已然得了失心疯惯会污言秽语伤人打人。” “小主还是暂且退去吧。”领头的嬷嬷上前略对明媚儿行了一礼劝道。 明媚儿刚想回礼说话,曹心婉刺耳的声音再次传来。 “哈哈哈哈哈哈…” “小主?她也配,一个在赏春楼……” “给我捂住她的嘴!” 领头嬷嬷竖起眼睛,大声喝止命令,抓着曹心婉的几个嬷嬷立刻七手八脚去捂她嘴。 “嬷嬷真是个聪明人。”明媚儿浅笑着也回了一礼。 “在宫里只有少听少看少说的人,才能活得久。” 领头嬷嬷眉心跳动一下应答:“姑娘说得对。” 明媚儿直接绕过她,向曹心婉走去。 李嬷嬷跟在后面,悄悄往领头嬷嬷衣袖里塞了一袋银子。 领头嬷嬷颠了颠,又道:“李嬷嬷,这曹庶人可不是个安分的,我们不能让姑娘和她单独在一个屋子里。” 李嬷嬷颔首:“可以,只需要让人往四周退退就好。” 领头嬷嬷回头给其余几人打了个手势,她们便慢慢松开往一旁空地走去。 曹心婉看她们一离开,又要冲明媚儿扑过去。 “曹贵人不想知道家里人近况吗?” 只是一句话便让曹心婉止住动作,恶狠狠看着明媚儿。 “你什么意思?” “你害死我父亲、夺走曹家爵位还不够吗,你还想做什么?” “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狠毒!” 曹心婉拼命压抑着想掐死明媚儿的冲动,声音都低沉的带着几分撕裂。 明媚儿微微垂眸再次抬眼:“狠毒?” “若不是你逼我至此,咱们原可以相安无事的。” “呵呵,相安无事?我把你父亲杀了,再和你说相安无事,你能做到吗?” 明媚儿认真地看着曹心婉道:“我最后说一次,我根本没杀过曹德海。” 话落停顿片刻,又道:“不过,我倒是很希望杀他的是我。” 曹心婉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你装什么?” “罢了,你既然不信,我也不想再多费口舌。” “怪只怪你们父女自作孽不可活,我不过是顺势而为。” 明媚儿轻抚发髻上的金花宝石钗,看着曹心婉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挑衅。 “想来你失心疯被拘在常春阁,消息并不灵通。” “你那个弟弟染了脏病,如今越加厉害,日后若想传宗接代怕是难了。” 她语气柔和又轻快,像是在说一件毫不重要的事情,却让曹心婉怒的冲上来死死抓住她衣领。 一旁一直在观察着这边动向的领头嬷嬷见此刚要冲上来,就被李嬷嬷拦了。 “嬷嬷放心,姑娘心里有数。” 领头嬷嬷半信半疑,提前说道:“这是姑娘自己要和曹庶人说话的,若是有个好歹…” “放心,不会连累你们的。”李嬷嬷保证着。 “你对我弟弟做了什么?”曹心婉拽着明媚儿衣领,像是要把她活吞了一样。 随即反应过来,又努力压住心中怒火,抖着手为明媚儿整理衣服。 “对…对不住了,明姑娘,是我太无礼…冒犯你。” “希望你以后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再针对我的家人了。” 曹心婉声音带着颤音,又有无尽哀怨和不甘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全力控制。 明媚儿冷冷地看着她:“你觉得你现在求饶还有用吗?” 曹心婉的手一顿,抬眸看着明媚儿高高在上的样子,又恼又怒又忌惮,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嘴唇都止不住颤抖。 “咚——” 双膝磕到青石砖上,发出一声脆响。 “算我求你了。”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再也不能成为你向上爬的阻力了,你何苦非要和我过不去?” “你只要放过我,放过曹家一马,过去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追究,咱们…” “哦,对了,你姨娘前几天失足溺毙了,你听说了吗?”明媚儿打断曹心婉。 低头故作怜悯又嘲讽地看着她。 曹心婉彻彻底底僵在原地。 抬头看着明媚儿,猝不及防被她发髻上的金花宝石钗晃了眼,回过神来。 下一刻猛然站起:“放你娘的屁!你个小贱人竟然还敢诅咒我娘。” 她一把拽住明媚儿,又飞快从她发上摘下金花宝石钗,从身后擒住她,狠狠地怼在了她脖子上。 旁边守着的嬷嬷吓得花容失色,立即叫人去唤宫内侍卫来。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个小贱人心思狠毒,留着你迟早是个祸害。” “不如我现在就了解了你!” 她说着就抬起金钗要往明媚儿脖子上扎。 “曹庶人,你可要慎重,别忘了,明姑娘可是为陛下冲喜之人。” “如今圣上病体未愈,你若伤了明姑娘,你曹家有几十条命能赔?” 李嬷嬷快步走进,高喝着制止了曹心婉的动作。 曹心婉握着宝石钗的手紧了紧,不自觉用力,捅进了明媚儿的血肉里。 殷红色血迹瞬间涌出,滚落进衣领。 “整个曹家与我最亲的便是姨娘和弟弟,她把我姨娘害死、弟弟重病日后连子嗣都不见得能有。” “难道我还要放了她?” “是啊,你还有弟弟,他遍寻天下名医不见得就没有子嗣。” “可你若杀了明姑娘,他有没有明天都不好说。”李嬷嬷继续劝道。 视线落在明姑娘身上,才发现她是那么平静,面容都无一丝波澜。 一个年方十五的小姑娘被人劫持、生命垂危,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害怕? 李嬷嬷睫毛颤了颤道:“你若现在悬崖勒马,一切还有回头的机会。” 曹心婉呼吸粗重起来,看了看手里的金钗,又看看明媚儿,陷入纠结之中。 如果能活,谁愿意去死,可是放过明媚儿,她曹家,当真能安稳度日? “我不会放过曹家的,正如你从前不会放过我。” 第50章 得救 明媚儿的话如同火上浇油,直接就把曹心婉的理智烧光。 “是啊。” “我们已经是生死仇敌了。” “就算你今天放过我,我日后有机会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将心比心,想来你也是不愿意放过我,如今花言巧语说得再多不过是想稳住我,活命罢了。” 曹心婉每说一个字都带着深深的喘息,像是苟延残喘的老人准备搏命一击。 “嘶——”明媚儿没忍住倒抽一口冷气。 转眼间,曹心婉已然拿着宝石钗划伤了她的脸,留下深深血痕。 “你个小娼妇不就是靠着这个狐媚样子迷惑陛下吗?” “毁了容,我看你怎么嚣张!” “金嬷嬷!我要见陛下有要事相告,若是你们不让我见陛下,我就捅死这个小贱人!” 曹心婉说着更使劲地往明媚儿脖子上扎,很快第二个血窟窿就出现了。 血流的更多。 明媚儿前襟已然被血浸湿。 领头的金嬷嬷偷偷给身后副手打个手势,自己紧忙上前:“曹庶人你不要意气用事。” “现在你已经是庶人了,若是再犯错,恐怕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整个曹家几十口人着想。” 金嬷嬷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 “你个老嬷嬷懂什么?快点带我去见陛下!” 常春阁有十几位嬷嬷守着,没有金嬷嬷允许,谁也不会放她出去。 “若是这小贱人死在了我手里,你也不能全须全影地了结差事。” “不如就从了我的意,等到了陛下面前,我还能为你美言几句,只说是这个小贱人自己溜进来找我的。” 金嬷嬷咬咬牙,看了看外面,也不见侍卫来。 只能摆摆手,让十几位嬷嬷退下。 她和李嬷嬷对视一眼,也都纷纷让出路来。 现在不管曹心婉有什么要求,都要全力满足。 她们谁也承担不起明姑娘被杀的罪责。 “待我把你那些肮脏事都告诉陛下,你觉得他还会宠幸你吗?” “等我洗脱了冤屈,到时候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竟敢对我娘、弟弟下手,我也不会让你娘好过。” “赏春楼早就有我们的人了,你们母女等着死吧!” 曹贵人一边挟持着明媚儿往外走,一边不断说话刺激着明媚儿。 只有如此逞口舌之快,才能让她心里安定下来,仿佛她还是那个曹贵人,掌握着别人的生死大权。 她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在一开始就杀掉明媚儿那个娼妇娘。 明媚儿藏在衣袖里的手下意识一紧,又被夹板阻拦,动弹不得,只带出一阵疼痛。 听到曹贵人的话,她无比庆幸自己的选择,没有心软。 放虎归山,必成大患。 待她们走出常春阁,明媚儿眼尖地看着不远处的树木丛小路像是有人影匆匆赶来。 她活动着头,遮挡曹心婉视线。 嘲讽羞辱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以为你很聪明吗?” “陛下早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世。” “我,就是陛下带进宫的。” “这一局,从最开始,你就是输家。” 明媚儿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她们两人能够听到。 曹心婉像是被雷劈中一般,脚步猛地停下、双目圆瞪,握着宝石钗的手又开始发抖。 “我不信,我不信!” “你骗我!” “堂堂天子,怎么能要一个妓女!” “我不信!” 曹心婉魔怔一般重复着,眼神甚至都有些发直。 明媚儿说的话仿佛一直在她耳边萦绕,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罪名:“宫内传播流言蜚语,以致内廷动荡不安。” 她在病榻上被太医灌黑乎乎的药,半梦半醒时,像是听到有人在议论“明媚儿是赏春楼舞姬”之事。 可她除了对宁妃、皇后说过以外,再无宣传。 “你竟然敢自爆身份来嫁祸我,引得陛下灭口!” “你好狠毒的心!” 曹心婉说着直接高高举起宝石钗,扎向明媚儿脖颈。 再不杀她。 真的没机会了。 “嗖——” “啊!” 一支羽箭从常春阁房檐处射出,准确无误穿透了曹心婉的手。 宝石钗混着血掉在地上,曹心婉也捂着手、躬起身子疼得冒冷汗、脸色极度苍白,痛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穿着大内禁军衣服的男人,手拿一把镶嵌着蓝宝石的弓箭,利索从房檐上一跃而下。 挡在了明媚儿身前,速度快如闪电。 连他的样貌,明媚儿都没看清。 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脊背和挺拔的身姿。 “金嬷嬷,把曹庶人押下去。” 男声充满磁性而低沉。 “是,华统领。”金嬷嬷行礼应答,立刻摆手。 十几个嬷嬷一哄而上,把曹心婉给压住以最快的速度带去了冷宫。 那男人又一跃而起,几个跳跃便不见踪迹。 “姑娘,您没事吧?” “您倚靠着奴婢,奴婢带你去太医院,这里离太医院不远。” 李嬷嬷赶紧上前,拿着干净手帕给明媚儿堵住脖子上流血的伤口。 眉头深深皱起,脸上的担心真切。 明媚儿渐渐收回视线,不再去看男人离开的方向。 如今被李嬷嬷搂在怀里,才感觉身子有些发软,有了些后怕,但更多的是放心后的舒爽。 她方才只剩一根线紧绷着,感觉不到害怕和疼痛,如今倒是一齐涌来了。 “回乾清宫。” 这么惨的样子,怎么能不去见陛下呢。 李嬷嬷刚想继续劝她去太医院,可是对上她认真的眸子,只能把话吞回去。 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看着流血不停唬人得很,也很深,但还不至于危及生命,这才有些放心。 “姑娘,您这是何苦,曹庶人已经进了冷宫,迟早都会死的。” “冷宫的看守十分严苛,别说书信,就算是一只耗子都放不出去,您也不用担心曹庶人再加害您母亲。” “如此兵行险招,稍有不慎便是生死大事。” 李嬷嬷架着明媚儿努力快速地往乾清宫走。 明媚儿浅浅一笑:“放虎归山、终究是心腹大患。” 她不后悔今日的选择,就算是今日真为此死了,她也不会犹豫一分一毫。 她没有忘记曹心婉背后的人。 两人回到乾清宫,里面一片寂静,安静得吓人。 第51章 平儿 李嬷嬷正想扶着明媚儿进去,只见汪公公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 “李嬷嬷,在外面守着吧。” 汪公公的脸色也不好,看着明媚儿浑身血的样子眉头更是深深蹙起。 “是,汪公公。”李嬷嬷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下来。 明媚儿轻咬唇内软肉,看着李嬷嬷和汪公公一起又走出乾清宫。 院子里空荡荡,只有她一人。 压了压心内的不安,抬步往永延殿走去。 “嘎吱——”笨重的木门发出响动。 景文帝背对着她,从门外照射进的一缕阳光打在景文帝身上,五爪金龙熠熠生辉宛若活过来一般,让她只是看一眼便有些害怕。 一切阴谋诡计,在真龙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奴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明媚儿跪地磕头行礼。 不知是动作太快、还是流血过多导致头脑一阵发昏,双眼都冒出黑黢黢亮闪闪的金星来。 没稳住,身子一软向旁边栽倒。 磕到坚硬的地面,脑子又清醒起来。 连忙重新跪好,只是偷偷一抬眸,便撞上景文帝古井无波的脸。 他看到她如此模样,没有半分震惊、怜悯。 嘴巴抿紧不见情绪,只有麻木。 “奴知错,请陛下责罚。”她请罪,声音哑得像三天三夜没有喝过一滴水。 “犯了何错?” 景文帝开口,语调不紧不慢、甚至声音都不大不小刚刚好。 刚刚好让明媚儿心中打鼓。 景文帝未免太过于喜怒无常,厌恶她时,让她觉得他多看她一眼都要吐出来了。 宠幸她时,尤其是把她压在身下,用唇舌吻遍她全身时,她又像是被精心呵护的珍珠。 可罚她、审问她时,她又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罪犯,在他眼里看不到一丝情爱。 景文帝如今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她整个人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从里冷到外。 “奴不该私自出乾清宫,去看望曹…曹贵人。” 她与曹心婉的明争暗斗中,她像是个赢家,让她的心空前安定和自傲。 没想到也让自己万劫不复。 表面上她或许已经可以献媚操控男人的情绪,可实际上,她才是那个完完全全被主宰的木偶。 “手段不错,赏春楼教的好。” 景文帝不阴不阳的回了这么一句,让明媚儿更分不清是褒是贬。 她想起金嬷嬷早就叫人去找侍卫救自己,可是侍卫迟迟不来。 常春阁外远处树丛还有着侍卫的衣料花纹在驻守。 华统领却是在常春阁屋檐上一跃而下。 引蛇出洞。 “奴知错,不该在皇宫卖弄。”明媚儿内心升起无边的乏力。 破罐子破摔,把她和曹德海、曹心婉之间恩怨始末全都说了一遍。 只是隐去李嬷嬷和夏长青,又多加修饰。 哪怕可能是徒劳,她也止不住心存侥幸。 景文帝静默地听着,不时转动一下手上的玉扳指。 不知在想什么。 明媚儿话落了半晌。 “夏长青死了。” 只一句话,就让明媚儿瞪大双眼,一滴泪涌出来滑过被刺伤的脸颊,带起一阵刺痛。 心如刀绞,被巨大的负罪感充斥。 “李嬷嬷…” 景文帝话刚出口,明媚儿就跪着踉跄着到他脚边磕头。 “陛下,您罚奴吧。” “是杀是剐,奴都没有半分怨言。” “只求陛下能放过李嬷嬷,她不过是被奴威胁着才帮奴。” “奴把身份都告诉了她,又主动暴露身份给他人,使宫中传言纷飞,奴说,她若不帮奴,就把所有过错都推给她,让陛下把她处死。” “所以她才害怕,帮了奴。” “……” 景文帝没有回答,永延殿只能听到“砰砰——”直响的磕头声。 片刻。 景文帝微微躬身,像是施舍一般,捏住了她的下巴,止住她继续向下磕的动作。 原本漂亮的脸蛋上,多了一条猩红流血的伤痕,新旧血液糊在左脸上,实在算不上好看。 额头也磕得殷血。 整张脸,毫无美感。 只剩下双眸还算能看。 视线再向下移几寸,脖子上两个血洞,不时还有血珠流出。 他丢开她的脸,不知从哪摸出一块明黄色手帕,一根一根细致地擦过手指,又随意丢在明媚儿身上。 像是再丢一块不值一提的脏物进渣斗。 景文帝转身离去。 “陛下…”继续求饶的话像是被那手帕堵住嗓子,再发不出一声响。 ………… 夜色越来越深,明媚儿依然面对着景文帝离开的方向跪着。 四周安静漆黑得吓人。 像是乱葬岗,毫无人气。 “嘎吱……” 门又被人推开。 明媚儿双眸突然视物,竟然也被柔和的月光刺了眼。 伸出手阻挡。 缓了片刻,才适应。 再睁眼时,面前站着一位陌生的宫女。 透过月光,看她像是十八九的模样,还带着两分未脱净的青涩,双眸大大的甚是传神、无辜。 不施粉黛,容貌已然是中等。 “见过姑娘,奴婢叫平儿,是汪公公新指派来伺候姑娘的。”平儿对明媚儿行了一礼,态度恭顺。 一阵凉风吹过。 明媚儿止不住打个冷战,挣扎着要站起来。 可跪久了麻木的双腿不听使唤,刚要站起,又重重跌跪在地上,痛得揪心。 “平儿?” “李嬷嬷呢?” 她又是期待又是畏惧,死死盯着平儿的嘴,生怕里面说出什么让她难以承受的话来。 “李嬷嬷…” “明姑娘,以后都由奴婢来伺候您了。” 平儿踌躇少许,没有直面回答明媚儿。 只是上前努力把她扶起来。 明媚儿被从地上拽起,双腿麻得没有一点力气,只能僵硬着腿去倚靠着门借力,才算稍有缓解。 “李嬷嬷呢!” 明媚儿语气罕见带上些严肃,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若是李嬷嬷也因她而死。 她当真无颜再活在这个世上。 第52章 身孕 “李嬷嬷被杖责三十,赶出宫了。”平儿犹豫着回道。 明媚儿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被抽干,只能牢牢地扒着门框,嘴张了又合,张了又合。 一个音阶还不等发出来,眼前一片漆黑,晕了过去。 “明姑娘、明姑娘,您没事吧?” 晕倒前,只能听到平儿在耳边呼喊,但她一丝力气都没有。 不知在黑暗中躺了多久。 一阵对话挤进耳朵里,虽已经尽力压低,可在她听来依旧吵吵嚷嚷。 “明姑娘乃是急火攻心之下导致昏厥,只需好好休养。” “她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完了,按时用药便可。” “只是…” 一个男人的声音吞吞吐吐。 像是汪公公的声音也响起:“周太医,有话你就直说吧,陛下那边还等着我去回话。” “……” “只是明姑娘怀有身孕不过一月左右,胎象极不稳固。” “万万不能再劳心劳神,身上的伤也需精心保养。” 周太医的话落,明媚儿和汪公公心里都像是晴天霹雳一般,久久不能平复。 明媚儿努力想睁开眼去看看,却怎么都睁不开。 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当她再次睁眼时,东厢房只有一盏跳动的烛火。 那些话、那些事,都像是一场梦。 她下意识摸上小腹,平坦得可怕。 真的是有身孕吗? 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得手疼、脖子也疼、浑身上下没有一个舒服地方,都在提醒她。 不是梦。 突然胃里一阵翻滚,忍不住干呕。 而此时,御书房也静得可怕。 汪公公自回话后就一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当初是他找了郁金来为明媚儿诊治。 郁金说明媚儿不良药物服用过多,影响子嗣。 他也是照实回了陛下。 他们都知道宫内的人说话留三分,说是影响子嗣不说绝是万事留一变,可彼此心知肚明都这么说了,九成是怀不上的。 这才把避子汤停了。 没想到… 他算是摊上事了。 “奴才特意问过周太医,为何其他人诊脉没诊出来。” “周太医说明姑娘月份太小,胎象又不稳,早期摸不出来也十分正常。”汪公公又说了一句。 周太医是妇科圣手,对于女子之事可谓是精通无比,也是靠着这一点给西太后治疗了产后留下的顽疾。 这才一路升到太医院右院判之位。 “……” 景文帝沉默着,批阅奏折。 不知过了多久。 “叫周太医仔细照顾。” “待胎象稳定,再多找两位太医诊脉。”景文帝吩咐着。 又看向手里的奏折。 这是边疆部落哈塞族的请安折子,问及他安康。 也问及庆嘉三公主和其子达奚安康。 庆嘉三公主秦婉文被接回大周朝时,还带回了亲子——哈塞族王子达奚。 虽然现在哈塞族已经四分五裂,但达奚仍然是哈塞族名义上有正统血缘可继承大汗地位的唯一王子。 “啪。” 景文帝随意把这封奏折扔在一边,不去批阅。 亥时快过去。 已往宫内此时都熄了烛火,纷纷入眠。 今日伴着明媚儿有孕的消息流出,各宫各院也多还亮着。 华庆宫内殿传来“啪啦——”猛烈的摔击声。 好好一株榕树盆栽被摔得四分五裂躺在地上,泥土滚地哪都是。 “曹心婉这个废物!” “这么好的把柄白白被她废了不说,现在杀个人都杀不利索,活着干嘛?” 宁妃气得脸色微微发红,水葱般的指甲使劲扣在椅子扶手上。 “娘娘,现在陛下已然加紧了冷宫守卫,咱们不能出手,以免引火烧身。” 拂雪把一盏茶放在宁妃身旁的红木桌上。 “可是不动手…她难免攀咬起来。”宁妃抬眸看拂雪。 拂雪行礼道:“娘娘放心。” “曹庶人被贬去冷宫后污言秽语不堪听。” “西太后娘娘已经派了忠嬷嬷过去,赏哑药。” “如今看着时辰,应当已经成哑巴了。” 宁妃紧皱的眉头略松一松,又瞬间拧紧。 “那岂不是没准攀咬过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又被拂雪安抚下来。 “娘娘,曹庶人早就被太医亲口诊断过失心疯了。” “失心疯的话,怎么能听信呢,谁又会信?” “况且西太后正是因为她污言秽语才赐了哑药,不见得会听她分辨。” “此事错综复杂,牵连前朝和后宫,现在查到这里便行了。” “西太后娘娘和陛下也不愿意再深究下去,伤筋动骨。” 宁芬听闻这话,紧绷的身子才渐渐放松下来,一直扣着扶手的手也卸了力道。 指甲一阵疼,又无心再管。 “拂雪,把榕树盆栽重新选个大气庄重些的花盆装好。” “明日,本宫要去拜见太后娘娘。” “是,娘娘。”拂雪行礼应答,俯身去捡榕树。 榕树一拿起来,足有五六个成年男人拳头大小,虽不算大,但精致无比,形状赫然是一个“寿”字。 宛若天然、鬼斧神工。 “那小贱人那也盯紧了,让张太医想想办法、上上心。” “本宫倒是要看看,是真有孕,还是假有孕。” 宁妃说着,眼里闪过晦暗不明的光,低眸看自己被撕裂的指甲,狠狠一揪,断甲掉落,也溢出血来。 “是,娘娘。” 慈宁宫。 沈皇后正伺候着西太后洗漱入寝。 “还是蕙兰孝顺啊。”西太后笑得一脸慈祥,手在沈皇后手上拍了拍。 “多谢母后夸赞,这都是儿媳应该做的。”沈皇后也笑着行礼。 两人像是最普通不过的婆媳。 正巧忠嬷嬷来回话,说了曹心婉已经服药之事,又回禀了太医院那边传来的信。 明媚儿,已经有一月身孕。 西太后和沈皇后的脸色同时一僵,又飞快地恢复原样,波澜不惊。 “呵呵。” “肚子倒是争气。”西太后皮笑肉不笑。 转眸看向沈皇后略带两分失意的脸上,她又拍了拍她的手。 “皇帝身体大好,蕙兰也要抓紧机会啊。” “偌大的大周朝,只有嫡长子诞生,才能安朝野内外的心。” 沈皇后敛下神色,又是一礼:“是,母后。” “儿媳会努力为皇家延绵子嗣的。” 两人没有再过多交谈,西太后便躺下了,沈皇后为她掖好了被子,退下了。 回宫的路上,秋菊小心打量着沈皇后的神情。 可是她脸上没有一丝波动,甚至眸子里都平淡无比。 第53章 请安 第二日清晨,众妃嫔前往凤仪宫请安。 “臣妾/嫔妾/妾身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众妃嫔异口同声。 沈皇后端坐在主位上,一身乌金色鸾鸟朝凤锦服配上一头攒金丝凤冠,整个人气势非凡、典雅无比。 “起来吧。” 声音也如昆山玉碎,听到耳朵里是无尽的柔和悦耳,又自带清冷。 “谢皇后娘娘。” 众妃嫔纷纷落座,神态各异。 其中宁妃打量了一圈来人,视线在其中一人身上停顿。 “呦,今儿文昭仪来了,慈安公主可是大好了?”她似笑非笑看着文昭仪。 文昭仪原是西太后身边二等宫婢——文书玉,曾是景文帝的启蒙侍寝女官。 按照大周朝的规矩,侍寝女官在迎娶中宫后便要遣散离宫居寺庙修行孤老。 但文昭仪曾服侍西太后五年,兢兢业业无不妥善,故而特被允在宫中英华殿礼佛。 一次中秋月圆被特许离开英华殿、伺候西太后诵经祈福,又与景文帝一见。 一朝怀有身孕,乃是帝王一子,非常受重视,故而打破旧例封为七品美人。 随后八个月早产诞下女婴慈安公主,一举封为五品昭仪、居咸福宫。 只是慈安公主因为早产从小体弱多病,景文帝允许文昭仪亲自照顾。 “多谢宁妃娘娘关心,慈安这是老毛病,每到春冬交替时就要病一场,如今已经是大好了。” “幼子体弱。” “秋菊,一会儿拿着本宫的令牌去太医院传周太医,再为慈安诊脉仔细调理一番。”沈皇后吩咐。 “是,娘娘。”秋菊应声。 文昭仪行礼道谢:“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嫔妾感激不尽。” “坐下吧,都是自家姐妹,慈安又是陛下唯一的子嗣,马虎不得。” “日后若有不适之处,只管去请周太医。”沈皇后轻轻滑动茶盖,饮了一口。 文昭仪神色动容,颇为感动:“是,娘娘。” “待慈安病愈,嫔妾带她来向娘娘请安。” 宫规森严,若是没有上位者的允许,如她这般的普通妃嫔,能找到一个正经太医治病都已经是不易。 是看在慈安为公主的份上,才配太医诊治。 不然只能配个侍医。 “说到周太医和这唯一的子嗣,臣妾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宁妃再度开腔。 “听太医院说,昨日周太医去为那明姑娘诊脉,已然诊出一个月的身孕了。” “果然是冲喜用红轿子抬进来的有福之女,这入宫不到两个月,就有喜了。” 宁妃说着还用手帕掩嘴笑了,仿佛真是什么泼天大喜事。 只是她这话一落,在场众妃嫔喝茶的喝茶,理丝绢的理丝绢,都不搭茬。 “文昭仪,等到明姑娘平安诞下皇嗣后,就有人陪咱们的慈安玩了。” “只是不知是个小公主还是小皇子,若是公主可以和慈安作伴,若是皇子那恐怕就没时间陪慈安了。” “毕竟是长子,从小就要精心教养,日后好为陛下分忧。” “你说是不是啊?” 文昭仪攥着手帕的手紧了紧,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沈皇后。 平静回道:“嫔妾出身卑贱,不知那许多事情如何,只知照顾公主。” “呵。”宁妃皮笑肉不笑地哼出声。 转而又看向沈皇后:“皇后娘娘,不知陛下有没有旨意,要封明姑娘个什么位份?” “是如文昭仪一般,先是七品美人,再是五品昭仪。” “还是直接封妃?” “毕竟是个有福之女,既能冲喜换陛下健康、又能连绵皇家子嗣,想来陛下也不会薄待。” “臣妾可等着恭喜明姑娘呢。” 沈皇后神色极平淡温和,放下茶盏道:“如今后宫之事全凭陛下和太后娘娘做主,咱们只管等着旨意便好。” “说起子嗣一事。” “宁妃,从前你得陛下宠爱也不少,如今陛下身体大好,你的荣宠却不敌从前,你也要对陛下多上上心。” “争取早日怀个一儿半女,也好过在宫中无事,天天看着人家有孕眼热。” 宁妃嘴角的笑僵了僵,又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自当努力。” “只是臣妾毕竟入宫晚,得恩宠不过一年,比不上皇后娘娘曾经独宠六宫。” “说到底,咱们全天下的人,都是指望着中宫嫡子诞生的。” “……” 殿内一下安静下来,针落可闻,沈皇后没有再接茬,笑容也淡下来。 一旁角落一个身穿栗色宫裙、打扮十分规矩又显得有两分老气的女子站起,恭恭敬敬地跪下给沈皇后行礼。 道:“宁妃娘娘冒犯皇后娘娘,妾身身为宫嫔心怀不安,特向皇后娘娘请罪。” 宁妃眉头一皱,轻拍座椅扶手:“肃美人,你这是何意?” “本宫表达对皇后娘娘的敬仰之情,希望中宫有嫡子,怎么成冒犯皇后娘娘了?” “莫不是你心有不轨,本宫随意说两句话,你就上心了,忍不住跳出来了?” 肃美人,原名代竹,曾是沈皇后的陪嫁丫鬟,从小跟着沈皇后一起长大、入宫。 只是皇后三年无所出,为堵天下人悠悠之口,她才提了身边宫女代竹为九品采女,后几次年宴,才慢慢提为七品美人,封号为:肃。 她平日和沈皇后走得并不十分亲近,但宫内人都知道,这两人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肃美人向沈皇后又磕了一个头,转而看向宁妃,嘴唇抿得紧紧的。 “宁妃娘娘身为宫妃,话语中三句不离皇后娘娘和嫡子是何意?” “妾身不知何时这宫中还盛行地位低下者攀扯、教导地位尊崇者的道理?” 宁妃看着肃美人的眼神露出锋芒来。 “巧言令色。” “那你又算是哪门子的人?也配教导本宫?” “本宫是不是也能说你对本宫大不敬!” 代竹还想开口,沈皇后已经轻咳一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好了。” “都是自家姐妹,何苦为一些小事争论不休。” “本宫还要去和太后娘娘请安,散了吧。” “是,娘娘。” “臣妾等告退。” 众妃嫔行礼退下。 沈皇后独自坐在主位上,神色彻底冷下来。 她入宫一年后,也曾有过一个孩子。 不到三月,不想张扬,怕惊了胎神。 只是不成想天不遂人愿,怀孕不到两个月就意外流掉了。 连知情者也不过是她与陛下和亲信。 她数次梦中都梦到一个男孩叫她娘亲。 “娘娘,各宫妃嫔都回去了。” 秋菊送了妃嫔回来禀告给沈皇后。 沈皇后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敛下神色。 再抬眸时,又是那个端庄典雅的皇后。 “陛下该下早朝了吧。” “去御书房。” 第54章 提点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沈皇后行礼,面色一派温婉。 景文帝刚下早朝,汪公公在一旁为其更衣。 “起来吧。” “谢陛下。” 沈皇后起身,自然而然地上前接过汪公公手上朝服放在一边,又为景文帝穿上常服。 “陛下,太医院来报说明姑娘怀有身孕,这位份…?” 她试探性问道。 虽说如今六宫大权在太后手中,但她身为中宫之主,多年余威仍在,后宫一切事宜还是过她的眼的。 只是没有决定权罢了。 景文帝睨了沈皇后一眼没有说话。 “臣妾知道明姑娘身份不堪,远不能入住后宫。” “只是明姑娘已经有了身孕,那就不同于一般的侍寝婢子,总是要给孩子一个名分的。” 沈皇后声音轻柔,为景文帝系衣服带子。 “不急。” “她是她,孩子是孩子。” 景文帝语气淡漠,丝毫不见一丝要为人父的喜悦。 沈皇后的手微微一顿,若无其事道:“是,陛下。” “总归是月份还小,搬来搬去也不方便,待产子后再定也不迟。” 景文帝“恩”了一声,没再多说。 空气一时间又凝滞下来了。 沈皇后心头添了两分烦躁。 从前,陛下对她虽然算不上多眷恋宠爱,但也是温和的。 三年病榻,陛下的心思越来越重了,对她们后妃也远不如从前。 前段时间若说对明媚儿有几分不同,可后面也是说罚就罚、说禁足就禁足,说冷落就冷落了。 如今明媚儿受伤、又身怀有孕,陛下都不给其一个名位做安抚。 可见还是利用多一些。 “呼——” 景文帝转过身时,她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为他整理衣后的褶皱。 “陛下,今夜臣妾宫中备了您爱吃的晚膳。” 陛下不爱她,她也不需要陛下的爱,她只要一个儿子。 “最近朝政繁忙,改日去看你。” “听说你近日时常去母后宫中陪伴。” 景文帝转过身,坐到御书房主位上,又做手势让沈皇后在一旁椅子上落座。 “是的,陛下。” 沈皇后落座,继续道:“还有一月便是母后的寿诞,臣妾想着母后年岁已高,为她分分忧。” “恩,毕竟母后多年不理后宫之事,有你协助,孤更放心。” “只是上次之事,不能再发生了。” 景文帝抬眸看着沈皇后。 沈皇后起身行礼:“是,陛下,臣妾谨记教训。” 景文帝收回视线,从摞成小山一般的奏折里,随意拿了一本,开始朱批。 “陛下,母后说过寿诞想邀薛、王、陈家三女入宫拜寿。” “定了人选?” “是的,陛下。” “薛家有两个嫡出女儿,大女儿出嫁了,二女儿名叫薛云露,年方十六,说是位活泼可人的性子,最擅长音律。” “王家共有四个女儿,一嫡三庶,此次要进宫拜寿的是嫡三女,王幼卿,年方十六,是个温婉娴淑的性子,听坊间传闻说最擅长诗书,是个才女。” “最后一位是陈家独女陈佩莹,虽然是庶出,但陈家这一代只这一个女儿,非常疼爱,年前刚行过及笄礼,是个娇俏天真的,说是最擅厨艺。” 沈皇后一一介绍着要入宫拜寿的三女。 薛、王、陈家是百年大家族,十分有底蕴教养规矩,但在前朝也算不上一等一的出身,顶多是尚可中游。 但这三家有女可以说是百家求。 原因无他,实在是姿容清丽,哪个拿出来在闺阁中都是排得上名次的。 大周朝盛行男低娶、女高嫁。 这薛、王、陈家女的家世、配上容貌,可以说是许多男子的正妻人选。 景文帝毛笔微顿:“恩。” “入宫不必来见孤,直接去慈宁宫。” 沈皇后掩住眸中情绪,对于陛下不愿纳人的心思、说不上是喜是忧。 “是,陛下。” 两人又简单交谈几句,沈皇后便离开御书房。 而明媚儿正在乾清宫吐了个昏天黑地,头都嗡嗡直响。 周太医正在为其把脉。 “明姑娘体质虚弱,故而害喜症状也比常人严重,一定要仔细保养,不可多走动,也不要劳心伤神。” “微臣已经和小厨房的御厨们说好药膳和饮食注意事项,还望明姑娘不要随意再吃其他的。” 周太医事无巨细地叮嘱着,平儿也站在一边伺候。 “多谢周太医了。”明媚儿的声音又哑又干,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骨头都是软的。 她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怀有身孕。 赏春楼秘药多多少少都沾了一些避子的东西,是用健康去换取美貌和身材。 她虽然服用年头不长,也是积年累月的吃。 此次有孕大出她所料。 不过如今月事迟迟不来,症状又都和怀孕对得上,她也不得不信。 “平儿,送周太医出去吧。” “是,姑娘。”平儿应答一声,便送周太医出门。 一直送到了乾清宫出了大门。 周太医看着平儿认真道:“明姑娘的身子一定要多家看护,万不可粗心大意。” “否则有了一星半点儿的闪失,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不会放过你的。” 平儿神色严肃,行礼:“奴婢明白,周太医放心吧。” “恩。” “别忘了李嬷嬷的下场。”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心里要有一杆秤。” “谁的命都只有一条,你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平儿攥紧了手帕,面色有两分苍白:“奴婢谨记,多谢周太医提点。” 周太医点点头,没有再多说,拂袖而走,他还要去咸福宫为慈安公主诊脉。 而平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平复了心情,这才转身去小厨房,端药给明媚儿。 第55章 瓷片 “姑娘,您的安胎药。” “因着姑娘有孕在身,之前许多吃的药已经不能再用了,从今儿以后只要喝安胎药就好。”平儿恭顺地把药碗递给明媚儿。 明媚儿看着黑乎乎的药,微微皱眉,一饮而尽。 放下碗时,她看到这精致的药碗,似是随意问道:“这是什么药碗?怪好看的。” 平儿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回答:“姑娘这是缠枝花卉青花药碗。” “这一个碗在宫中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药碗,可是放在外面,每一个都价值不菲呢。” 她知道明姑娘出身不好,不认识这些也情有可原。 只是如今都承了宠,还什么都不知道,这未免有两分无知。 明媚儿眼里闪过一丝异彩,点点头:“怪不得这么好看。” “宫里一草一物都是这么华贵无比。” “退下吧。” “是,姑娘。” 平儿举起药碗、弓腰缓缓退下。 明媚儿看着她离开的样子,微微叹口气。 离了李嬷嬷,她总是不习惯。 也不知李嬷嬷现在受没受完刑,又还在不在宫中,她总是对不住她的。 环顾四周,有许多精美的瓷器,天子居所,总是贵不可言。 “啪啦——” 东厢房内传来接二连三瓷器碎裂的声音,吓得门外守着的人都惊了一跳。 刚退出去放好药碗的平儿听着动静,眉头狠狠一皱,又匆匆赶回来。 一打开东厢房门。 只见一地狼藉,许许多多名贵摆件都被摔坏了,她一阵肉痛。 明媚儿正倒在瓷片里。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平儿连忙上前扶起明媚儿。 只是瓷片太多,明媚儿难免被刮伤。 “我方才想在屋子里走动走动,没成想突然脑子一阵眩晕,不知怎地把东西都摔坏了。”明媚儿浑身软得像没骨头,一脸虚弱地倚靠在平儿身上。 平儿呼吸重了些许,把明媚儿扶回床上,还是开口道:“明姑娘,太医说您要静养,以后有什么要做的,只管吩咐奴婢。” “若是真想走动,等胎坐稳了,奴婢再带你去。” 明媚儿颔首,听着平儿的话有点不对路,明明是关切的话,却总听出那么两分软禁的味道。 “好,我会注意的,你下去吧。” “是,姑娘。” 平儿渐渐后退,离开了内室,把外间地上的瓷片打扫干净。 “平儿,明姑娘里面发生了何事?”小伍子上前问道。 他师傅小海子和师祖汪公公近些日子都在御书房服侍陛下,他则被留下专门照顾明姑娘。 经过上次中毒的教训,他现在是唯恐对明姑娘照顾不到位。 “没事,只是明姑娘走路突然头脑发黑把外间的摆件撞碎了。” 小伍子语气急促起来:“明姑娘可受伤了?” 平儿先是摇头,又是点头:“刮伤了一些,算不上严重,明姑娘叫我出来了。” “你这哪是奴婢的样子,姑娘说不用就不用了?万一姑娘和龙嗣有一点闪失,你担当得起吗?” “你去院子里跪一炷香,好好想想怎么伺候主子。” 小伍子说完就扭头走了,叫几个心腹太监守好了东厢房,自己转身去乾清宫禀告。 只是他没看到他走后,平儿跪在庭院里不服的表情。 东厢房屋内,听不到外面的小声交谈。 明媚儿正仔细从宽大袖口里掏出小心翼翼藏好的几个曜变天目茶盏。 茶盏腹壁弧斜、口大足小、整体造型规整、修坯自然流畅,内外都布满了曜变斑,宛若黑夜中的星辰、璀璨夺目。 这是李嬷嬷还曾在时,看她喜欢这套茶盏,特意和她说的。 这茶盏原是贡品,但先帝酷爱,官窑里也开始着手研究烧制,后面渐渐有些私窑也开始效仿,只是不敢大肆张扬,专门供应达官贵人。 近些年景文帝登基,不爱奢侈,才停了这些华而不实、失败率高的陶瓷烧制,因此这价格就更贵了。 只可惜这套茶盏里一共才八个,她还不敢都拿走,摔四个在瓷片里混淆视听。 她偷偷藏在床底下的一个小包裹里。 又拿了纸笔墨等物,龙飞凤舞写上了几个大字:卖出宫,所换银钱,愿分出三成。 写完也赶紧塞进包裹里了。 这些事都做完,心脏砰砰跳。 她打算一会儿去散步,借机把平儿支走,把这包裹放在掖庭树下。 这是一条不归路,但她没得选。 ………… 御书房,陛下乏力正在休息,汪公公守在门口。 碰上小伍子来禀告事情,他嘴唇抿得紧紧的。 这明姑娘,总是有事,过不了几天安生日子。 “师祖,明姑娘头晕眼花,撞坏了东厢房的物件,人也被划伤了。” “平儿说不严重,但是奴才不好亲自去看,也不能断言有无大碍。” “特来请教师祖。” 汪公公一听这话也拿不定主意了。 正踌躇间,听到御书房内陛下的声音呼唤:“汪洋。” “你在这等着。”汪公公说罢就赶忙转身进殿。 “回乾清宫。” 景文帝这话把汪公公吓了一跳。 这才多久,又要和明姑娘和好了? 不过也是,再怎么样,也怀着孩子呢。 “陛下,奴才有事禀告。”汪公公当机立断把小伍子说的事都告诉了景文帝。 却只见景文帝眉头微蹙:“你亲自带周太医走一趟。” “孤的私印拿来。” “是,陛下。”汪公公应答,恭顺退下。 也不知陛下怎么圣心变得如此之快,听到明姑娘受伤,不应该更加怜惜吗? 许是他是个没根的、自懂事起就没做过男人了,理解不了罢。 转而叫小海子好好伺候陛下,自己带着小伍子先去太医院,又回了乾清宫——东厢房。 “明姑娘这都是小伤,只要好好处理便无碍,用不了几天就好了。”周太医看着都快愈合的伤口,白胡子抖了几抖。 又叮嘱了一遍不能运动、要静养。 “小伍子,送周太医回去。”汪公公说道。 小伍子应答,带着周太医就走了。 一时之间,屋子里只剩下明媚儿和汪公公。 汪公公神色冷淡很多,远不如从前对明媚儿温和。 “明姑娘,方才太医说的您都听到了,您自己的身子,自己也要上心。” “就算是您不为了自己,也要考虑肚子里的龙嗣。” 汪公公一板一眼地说着场面话。 明媚儿抬眸看着他,兀地问:“汪公公,你恨我吗?” 第56章 宫宴 汪公公正在说话的音阶突然被打断,人愣了一下。 很快又若无其事回道:“明姑娘多虑了,奴才只是就事论事,怎么敢怨怪姑娘呢。” 明媚儿轻咬唇内软肉,心里也很不好受,努力把情绪压了又压。 “汪公公,我知道您和李嬷嬷交好,她也是您特意调到我身边,想为她谋个好前程的。” “可惜我不争气,连累了她。” “……”汪公公没有说话。 他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想要把这篇翻过去是易如反掌,可是他沉默。 明媚儿也能理解他。 “对不住了汪公公。” “后日入了黄昏还想请汪公公再来找我一次,或是让您信任之人来一趟也好。” “我有东西想劳烦您转交给李嬷嬷,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明媚儿面上甚至露出两分哀求之意,汪公公想拒绝的话都梗到脖子里说不出来了。 憋了半天发出一个“恩”就走了。 明媚儿长长呼出一口气,心里总算是落下一桩事。 接下来两天。 明媚儿总是找着借口出去,平儿的不满都快写在脸上了。 她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李嬷嬷那样对她,如平儿这样是再正常不过了。 过程很是坎坷,但结果是好的。 四个曜变天目茶盏,换回了两百两银子。 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她把其中二十两赏给了平儿,她这才恢复了原样。 而后一百八十两,她尽数转交给了汪公公,让汪公公转交给李嬷嬷。 汪公公看她拿出这么多银子,虽疑惑但也没有多言,拿着钱就走了。 态度总算是好了一些。 明媚儿也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其实她还想回报夏家些东西,只可惜她联系不上夏长青那条线,若是贸然送银子过去,恐怕也说不清楚。 只能再等机会。 日子就这么平平无奇地过着,很快一个月就过去了。 景文帝也再没来看过她。 但对于明媚而来讲,母亲安康,没人针对她,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什么天子荣宠,如果不是迫于无奈,她是半分都不想沾染。 她…总归是要离开的。 “呕——” 一阵恶心从心底冒出来,连带着胃都犯酸水,忍不住去痰盂盆里干呕。 “明姑娘,周太医来为您把平安脉了。”平儿进屋回禀。 明媚儿理了理衣服:“进来吧。” 说罢就懒洋洋歪在小榻上,倚靠着桌子才算有些力气支撑。 近些日子肚子不见大、但人是越来越疲惫。 “明姑娘恕罪,今日宫里进了几位官家女子在西太后宫中。” “西太后唤微臣先去为其把脉,那边事了才来,所以有些晚了。”周太医先是恭顺地解释自己为何迟来。 又是把脉枕拿出来,让明媚儿把手放上去。 只是他刚把手搭在明媚儿的脉搏上,眼睛兀的瞪大,手像是摸到了滚烫的开水,飞快拿了回来。 “周太医,怎么了?” 明媚儿也被他这样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坐直了。 “可是…孩子有不妥?” 周太医放下的手还有几分颤抖,努力压抑着,才勾起一个笑来:“无事,只是微臣刚刚突然手麻了一下。” “请姑娘再伸出左手来。” 他故作镇定,又摸了左手的脉搏,呼吸都粗重几分。 不信地又去摸右手,来回换了三次,才哑着嗓子道:“明姑娘胎象稳固,尽可放心。” 明媚儿微皱着眉头,对于周太医的话很不相信。 但是如今又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将就着敷衍:“好,那我就放心了。” “劳烦你了周太医。” “微臣本分。” “此间事了,微臣告退。” 周太医颇有些魂不守舍地退下了,平儿跟在后面去送。 她几次想张嘴,对上周太医额头上的汗水,又把话都吞回去了。 天色越来越深,宫内四处都点起了烛火,尤其是太和殿,竟然被无数蜡烛和夜明珠等新鲜玩意儿照得如同白昼。 后宫妃嫔、乃至许多皇亲贵胄和天子近臣都携带家眷入内落座。 今日,是太后寿诞。 戊时,寿宴正式开始。 景文帝、沈皇后一人一边,分别扶着西宫太后缓缓走进。 众人纷纷跪地行礼,异口同声,十分严整。 皇帝和太后坐在了主位之上,皇后侧位,再下首则是庆安三公主及其子达奚、庆乐五公主、宁妃、文昭仪、肃美人、皇家女眷、近臣家眷等人。 景文帝右手边则是以恒亲王为首等诸多皇室男子和近臣等。 每一张坐席的安排都十分有讲究。 “诸位免礼请坐。”西太后笑容慈祥免了众人礼数。 “今日是哀家四十二岁寿诞,不是整数,原不想大办,只是也许久不见你们,甚是想念,故而借生辰与你们聚一聚。” “……” 西太后说了许多场面话,可谓是极尽慈爱,远不是从前那个雷厉风行叱咤朝堂的摄政太后了。 景文帝和皇后也先后说了些话,领头先为太后祝寿,把整个环节推到了高潮。 随后众人也捧着太后、景文帝、皇后说,一时之间觥筹交错,好不快活。 丝竹管弦之声,声声悦耳。 只是恒亲王一身玄服,一直板着脸,也不饮酒,只是偶尔在太监的伺候下吃两口菜。 惨白的脸虽然俊俏,但也因为过分的白,像是地狱的恶鬼,前一秒让人怦然心动,后一秒让人心脏胆颤。 他和整个挂着红绸缎喜气洋洋的宴会氛围格格不入。 在场众人却都已经习以为常。 恒亲王是东太后所生嫡长子,原本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之人,却在十岁时冒进,过分练习马术。 结果马儿突发疾病发狂,把他跌落摔断了腿,从此腿落下了残疾,走路便是一瘸一拐。 彻底失去继承大统的资格。 他也终日开始坐轮椅,闲着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闭门不出。 一年只有重大宴会,实在推脱不开时,才会出席。 为了腿,也不能喝酒吃荤腥,只不过是当个摆设。 “娘娘,那位有要事想求见娘娘。” “只是宫门要下钥了,他不能久留,特意让奴婢把这交给娘娘。” 秋菊悄悄走到沈皇后身边,不动声色趁着给她布菜的机会,递给她一张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纸。 沈皇后接过,随意看了一眼。 倒抽一口冷气。 还好在丝竹管弦下并不惹人。 她努力压住震惊,手心渐渐渗出汗、揉碎了纸。 直至纸张灰飞烟灭。 “明日叫他来回话。” 第57章 求娶 天气越来越热,空气中都是捂鼻子式的闷燥。 明媚儿在屋里憋得难受,头晕眼花直想吐,只能出门走动。 平儿虽然不愿意,但是看明姑娘吐个没完只有在外面能好一些,也只好同意。 两个人在偏僻宫道上慢悠悠走,不知不觉走到一座特殊的宫殿处。 既无左右配殿,也无四周的房,而以九开间大殿前后联立,形成只有孤立主殿的院落布局。 重檐庞殿顶,黄琉璃瓦屋面,檐下金线大点金旋子彩画,看起来都十分庄重神秘。 空气中似有燃香味,闻起来倒是很好闻。 “姑娘,别进去了吧。” 平儿赶在明媚儿迈步前,先行拉住她胳膊劝。 明媚儿疑惑地看着平儿问:“这是哪?” “这是奉先殿,是皇室祭祀祖先的家庙。”平儿解释着。 她从小最怕鬼神之说,也从不敢看佛像或是牌位一类的,只要多看几眼就浑身不舒服。 白日若跟着人还能好些,晚上是万万不敢靠近的。 明媚儿又往里张望了一下,没看到有人守着。 但想来家庙重地应当是不能随意走动。 “走吧。” “轱辘——” 身后突然响起车轮滚动声响,吓了平儿一跳,她下意识抓住了明媚儿的胳膊。 生疼。 明媚儿微微蹙眉,向身后看去。 赫然是一位坐着轮椅的男人,一身玄服几乎隐在黑暗里看不出纹路,只有腰间一个白色的玉佩在月光照耀下反射着光芒。 他面容苍白、甚至是惨白得毫无血色、鼻梁高挺、一双黑眸静默如寒星。 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阴寒和生人勿进的气场。 “姑…姑娘…我们走吧。” 平儿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吓得结巴,抓着明媚儿的手越来越大力。 她想拉着明姑娘跑,或者是自己跑,但腿软得像是面条。 看着那张有几分像景文帝的脸,她吓得要魂飞魄散。 据说大周朝的开国皇帝智慧超群赛过诸葛、横刀立马打遍天下无敌手,所以才能从一个小小的部落族长逐鹿天下,最终成为一代帝王。 不过登帝前被最好的兄弟陷害,意图谋反,那场战役他生生断了一条腿。 自此后,不管去哪都是坐着轮椅… 明媚儿本是在打量着男子,男子也在打量她。 莫名觉得有两分眼熟。 可是平儿突然用力掐她,什么思绪都没了。 “走吧。”明媚儿不动声色把平儿的手往下扒,但她抓得死死的,只能就这么带着她的手。 给那陌生男子行了一礼,便离开。 能出现在奉先殿的,肯定不是无名无分之辈。 只是男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眸子越加深暗。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自从10岁残废后便精神不济,一直在宫中郁郁寡欢,后来母后看他实在心疼。 改变了让他一辈子留在宫中安度一生的想法,十八岁为他开府离宫,还命令仆人奴才们带他多出去看看大好河山,换换心情。 但是他不想出门,贴身的奴才劝了两年,他才愿意重新出门看看。 第一个地方,就是城郊的荷花池。 那里远离城内,也没什么寺庙、集市、村庄,仅仅只有一个荷花池,还是官府为了鼓励百姓踏青陶冶情操、发现生活中的美好,减少暴戾,特意修建的。 只是新鲜了一阵,普通百姓忙着生计,也没时间,渐渐就荒废了。 他去,就是为了不见人。 看到满池的荷花,他冰封已久的心也渐渐苏醒,突然想试着走一走,用脚去丈量这片美丽的土地。 特意支走了奴才和护卫。 他不想别人看到他瘸着腿,一走一拐的样子。 只是没想到到了荷花池,刚离开轮椅,十年都没有走过路的腿,早就使不上一点力气。 一下就跌进池水里,连一声呼救都没来得及发出。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破败的茅草屋。 身旁只有一对饿得面黄肌瘦、但仍然可见姿色的母女。 救他的,正是那个六岁的小女孩,她去荷花池叉鱼,发现了他,叫了母亲一起把他救上来。 家徒四壁,却肯花几十个铜板给他找郎中看病,救回他。 她们善良、热情、纯净,如同春风一样抚慰着他惊慌的心。 但也让他更想逃了,他一句话都不肯说。 只是等着人来循迹找到自己,在奴才兜里拿了二十两银子丢下,匆匆走了。 他这样后半辈子只能活在阴沟里、被放弃的废人,早就失去了享受美好的资格。 只是没想到,在宫中竟然看到了那个小女孩。 她的眉眼,一点没变。 “王爷,您的手帕找到了。”奴才从奉先殿内匆匆出来,走到恒亲王身边恭敬地捧出一个麻布手帕。 麻木手帕上没有任何图案、花纹,甚至都浆洗得发白。 但恒亲王视若珍宝,已经贴身携带快十年了。 “回去吧。” 恒亲王声音暗哑,接过手帕,仔细叠好放回怀中。 奴才立即推着轮椅带恒亲王离开奉先殿,只是往太和殿走,又碰到了明媚儿,她正要回乾清宫。 是这一条路。 只是明媚儿散步悠闲,他们步履匆匆。 两拨人就这么无声地擦身而过,明媚儿看着他的背影还是觉得眼熟。 平儿暗暗松口气,原来是人。 都怪他大晚上这样出现在奉先殿,才让她慌了神。 “你见过方才那位男子吗?”明媚儿问平儿。 平儿摇摇头:“奴婢一直在后宫做杂活,没见过几个前朝的男子。” “……” 平儿说着突然想起来了说:“可能是恒亲王。” “恒亲王自小就断了腿,说是很少走路,都是坐轮椅。” “只是这个时候,大家都应该在太和殿为太后祝寿。” 明媚儿颔首没有再多说。 而恒亲王被奴才推着越走越远。 “方才那位女子,你见过吗?” 他在宫中的贴身的奴才是太监,原来是东太后宫中的人,只是母后离宫,他没办法跟着去,自请留在宫中奉先殿理事。 只是在他入宫时,才来伺候他。 “回王爷,奴才没见过。” “只是看着去向,许是前些日子来宫中为陛下冲喜的女子。”奴才进喜把宫中听到关于冲喜女子的传言,一五一十说给恒亲王。 恒亲王听到她被罚跪、禁足、甚至是拶刑时,一贯冷漠的脸更是像浸透了冰霜。 回到太和殿,宫宴上已然是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恒亲王,你方才去哪儿了?”端坐在主位的西太后慈爱地看着他问。 恒亲王拱手回道:“母后寿诞,儿臣甚是感触,想起了父皇,特去奉先殿祭拜。” “恩,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西太后重重点头,又拿手帕掖了掖眼角,也十分感怀。 “母后,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不要伤怀,父皇一定是在天上看着咱们呢。” “父皇是一位明君贤主,现在必定已经位列仙班。”庆乐五公主开口先劝道。 场上的人立即也开始劝说起来。 “好好好,哀家不伤怀,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像什么话,先皇自然是成仙得道等着哀家百年后与之相见呢。” “歌舞继续奏起来,大家喝酒、用膳,不必介怀。”西太后率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其余人皆跟上。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母后,儿臣敬您一杯。”恒亲王再次举杯,还说了赞意祝寿之词。 西太后先是一怔,没想到恒亲王此次会为自己祝寿、饮酒,从前他都是坐在席位里一声不吭的。 嘴角的笑更深。 “嘉承真是个好孩子,越发地孝顺了。” 说罢,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没有什么比中宫之子、从前太子、亲自在自己面前俯首称臣更舒心的了。 “母后,儿臣已经二十九,想为自己求一段姻缘。”恒亲王再次开腔。 场面一时静下来不少,纷纷竖起耳朵听。 恒亲王早该娶妻了,只是他不愿娶,谁拿他也没办法。 他们虽然不想把女儿嫁给恒亲王,但是族内、亲戚有的是姑娘,若是引荐给恒亲王,也是个不错的抬身价的富贵。 “哦?”西太后惊讶抬眸。 “嘉承可是相定了人选?” “正是。” “儿臣去奉先殿,遇到了一个姑娘,身着月白色锦服、飘摇如仙子,甚是心动。” “只是不知是宫内何人,才冒昧和太后讨要。” “儿臣愿意以正妻之位娶她。” 第58章 献女 “……” 太和殿更安静了,甚至连管弦之声都开始弹奏极其轻柔的音乐,生怕打扰了贵人们议事。 “愿意以正妻之位迎娶,那看来确实是心悦无比。” “只是宫内奴仆众多,也实在不知嘉承你说的是谁,可有特点或信物?” 恒亲王的视线落在一旁稳如泰山的景文帝身上,眼里露出一丝玩弄,很快又消失不见。 恭顺回答:“儿臣不知。” “只是看着去向应当是往陛下的乾清宫去了,想来是陛下宫里的宫女。” “那宫女气质脱尘、宫内想来没有宫女能够与之相较的,不知陛下肯不肯割爱?” 空气突然凝滞了。 后宫众人一瞬间就知晓恒亲王所说是谁,乾清宫美成这样的女子…除了那个小狐媚子还能是谁。 有人跟着紧张、也有人看笑话。 连西太后都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看向景文帝。 “皇帝,你说呢?” 景文帝抬眸看向恒亲王,瞳孔幽深,帝王的气场霸道无比。 一个目光如炬、一个不退不避。 “恒亲王,你越矩了。” 他声音清冷无比,却透着威压,知道内情胆小的,汗都从额头流下来了。 旁观者也多是人精,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 宫里人拿身边奴婢、奴才赏人几乎都要成为惯例、如此事情多的是,怎么到这位女子这,就成越矩了呢? 众人眼神开始意味深长起来,纷纷遮掩。 “臣多年不入宫中越矩了,请陛下见谅。” “只是臣不知,为何陛下不肯把她赏给臣?不过是一个婢女罢了。” “宫中婢女劳作辛苦,到了二十五岁也是要放出宫嫁人的。” “臣愿意三书六聘以正妻之礼相迎,也算是免了她的苦楚,不算辜负。” “……” 丝竹管弦之声都停了。 “呵呵,恒亲王,那女子是本宫的心爱婢子,实在是不忍放出宫去,还是再养几年再说吧。”沈皇后笑着主动开口解围。 她不想听陛下回应。 若是回应了,就算是在众人面前承认了明媚儿的身份,那么紧随其后的就是册封。 怀着孕再册封,以后真是个棘手的。 若是陛下不回应,也堵不住恒亲王的嘴,只好她来当这个恶人。 景文帝把面前酒盅的酒一饮而尽,呼吸有两分波动。 “孤的女人。” “你想染指?” 死一般寂静。 众大臣官眷等纷纷下跪:“请陛下息怒。” 恒亲王却屹然不动。 “哦,原来是陛下的女人,臣失礼冒犯了。” “只是听皇后娘娘的话,看来是还未册封。” “若是陛下有一日腻了,别忘了赏给臣。” 巨大烟花仿佛在众人脑海里爆开,没想到一直不言不语的恒亲王,竟然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兄弟戏一女,这在民间都是要偷偷的。 他竟然在这种场合就说出来了。 “请陛下息怒。”皇亲贵胄们也纷纷下跪。 宽大桌子下,西太后也牢牢握着景文帝的手,又被他甩开。 恒亲王,毕竟是曾经的太子,总不好当众因为一个婢女让他难堪。 “你们两个,真是越大越像小孩子。” “犯不上为了一个婢子抢闹,这也不是弹弓,你玩几天,他玩几天。” “此事便罢了吧。” “恒亲王若是喜欢姿色好的,母后回去选几个宫女送到你府上。” 西太后玩笑着,此事便算翻篇了。 恒亲王也见好就收,又应和告罪,便罢了。 只是景文帝胸内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若有下次,皇兄别怪孤不念旧情。” “是,陛下。”恒亲王恭顺应了。 很快又推脱身子不适,提前离宫。 出宫路上进喜大大松口气:“王爷,您为何讨要那女子?” “陛下很是宠爱她,听说怀了身孕呢,是不可能给您的。” 恒亲王只恩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本也没想景文帝能给他。 只是想为她讨个名分罢了。 太和殿歌舞又重新上场。 只是经过此事,气氛沉浸不少。 “皇帝,哀家今日看了薛、王、陈家的姑娘,很是不错。” “你们也走上前来,让皇帝看看。” 第59章 媚药 三个姿容不凡、各有千秋的女子从官眷行列里走出来。 娉娉袅袅。 “臣女正四品太常寺少卿薛泰宁幼女薛云露。” 最左边的女子上身穿藕荷色纹绣云纹直领琵琶袖大襟长衫,配上圆领比甲、下身华丽马面裙,贵而不妖不浮的钗环也恰到好处。 杨柳细腰、妆容得体,俨然是沉鱼落雁之貌,可与后宫第一美宁妃相较。 “臣女正五品光禄寺少卿王茂嫡女王幼卿。” 中间女子身穿湖蓝色纹绣水波纹直领大袖对襟长衫,对襟长比甲、下身平行马面裙沉稳低调。 一身妆容打扮极温婉,声音也是轻柔的如同三月春风和煦拂过心间,一颦一笑使人忘忧。 “臣女正六品钦天监监副陈天博庶女陈佩莹。” 最右边女子上身杏黄色纹绣团花纹圆领琵琶袖大襟短衫,小毛领比甲,下身浅色月华裙,在月光和烛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灵动双眸潋滟着水光,懵懂而无害,娇俏的容貌让人心生怜爱。 只是看到她面容的宁妃脸色垮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臣女参见陛下、太后、皇后娘娘,望陛下、太后、皇后娘娘万福安康、永乐无极。” 三人异口同声行礼说着吉祥话。 “快快,起来吧。” “这三个丫头,真是乖巧懂事,哀家是越看越喜欢啊。”西太后赶紧叫起身。 三个女子又一同起身,动作整齐划一,规矩标准到了极致。 西太后余光看了看皇帝,发现他神色冷淡,不似动情惊艳之色。 暗暗摇头,给了忠嬷嬷一个眼神,她悄悄退下。 “既然进宫为哀家祝寿,这份心意,哀家心领了。” “皇帝乃一国之君,你们也给皇帝敬一杯酒吧。” 西太后一摆手,一个宫女端着托盘上面有三盅小酒杯来了。 汪公公看向景文帝,得到默许,他才拿起酒壶,只是手略一掂,恐怕没有一杯了。 他刚要回身去示意小海子拿酒来,忠嬷嬷就递给了他一壶酒。 是太后桌上喝过的。 “多谢。”汪公公无声的做个口型,忙把酒也给景文帝满上了。 “臣女敬陛下…” 三人刚开腔,景文帝已然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可见是不想与她们多言。 她们下意识都看向西太后,也纷纷把酒喝了。 西太后点头摆手,她们便告退回原位了。 这场面都看得出来什么意思,太后想为陛下后宫添新人,可是陛下却没那么高的兴致。 不过也是,陛下从来都不是个沉迷女色之人。 只是也不禁心思活络起来。 又开始纷纷敬酒、欣赏歌舞。 景文帝喝着酒,只觉得头脑有些发紧、发沉,太阳穴跟着一跳一跳地刺,又像是有一股火烧上来,理智开始溃散。 浑身燥热起来。 他眉头一下蹙紧。 看了面前的酒杯,又凌厉地看向汪公公。 汪公公惊得瞪眼,不明白景文帝的意思。 “走。” 景文帝说话都直感觉口腔里带出一团滚热的火。 “孤还有政务未处理,先行离开了。” 说罢直接起身离席。 众人纷纷行礼恭送,但未免都有两分错愕。 “皇帝,想来是多年不饮酒,有些喝醉了,回去看看奏折休息也好。” “咱们继续。”西太后笑着拿起酒杯,又自饮一杯。 随后看向角落里的陈家女。 娇俏、可人,天真烂漫的样子让人心口软。 又是个小官庶女。 她悄声和忠嬷嬷道:“去叫陈佩莹伺候皇帝。” “是,娘娘。” 忠嬷嬷默默退下,不知不觉叫一个西太后身边的小宫女去告诉陈佩莹。 只见她先是错愕、又是脸红羞臊、最后才犹犹豫豫去了。 景文帝察觉到身体不对,没有坐龙辇把闲杂人等都轰走了,只剩下汪公公。 边走边热的发汗,眼睛都要冒金星了。 “陛下,您怎么了?您可别吓奴才啊。” 汪公公看景文帝步履蹒跚,甚至两次都差点摔倒,忙着去扶,又被推走,再去扶。 吓得哭的心都有了。 “奴才去找太医。” 汪公公说着就要飞奔而去。 一把被景文帝抓住,力气大得出奇。 “别去。” 他曾中过一次此等媚药,反应是一模一样的,无毒无害,只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人失去理智情欲大增。 那次是一直服侍他的一个宫女,给他下药试图上位,后来被处死了。 那晚,是文昭仪承宠,也正是那晚,有了慈安。 正是因为经历过,他才知道中了此等媚药,是何等迷乱不堪。 绝对不能被他人看到。 汪公公看景文帝如此也不敢自作主张,更不敢再多言语,只能尽力跟着景文帝,在他要歪倒的时候扶上一把。 可是没想到,景文帝的脚步越来越快,甚至都要动用轻功。 陛下是自三岁习武,跟着整个大周朝最厉害、曾战无不胜、连克敌人八座城池的忠勇大将军学习,十八岁便打遍内廷无敌手了。 也是那时才撤去暗卫,叫他们只习武处理一些阴私便罢的。 只是后来病体孱弱才断了习武,但根子还在,远不是他能跟得上的。 不消片刻,景文帝的身影彻底不见踪迹。 急的汪公公四处转圈,只能去暗卫所找了影七来。 “影七,不要惊动旁人,陛下十分不喜。” 他不忘叮嘱一句,影七转瞬即逝。 而与他一样跟丢的,还有陈佩莹。 她叫贴身婢女回太和殿找那宫女诉说情况,宫女又传给了忠嬷嬷,最后到了西太后耳边。 只见西太后拿着酒盅沉思片刻。 “去御花园。” 她那个儿子,自小便喜欢往人少的地方钻,喜欢在假山里读书、习武,受伤了也爱在无人之处停歇。 太和殿那边的消息一传到陈佩莹耳朵里,她慌得六神无主。 伺候陛下,和陛下发生关系是一回事。 追着陛下,和陛下在…外面发生关系,又是另一回事。 她虽然想入宫,可不想被人当成荡妇入宫,一个不好,万一她被处死怎么办。 “姑娘,咱们来都来了,若是不试试,西太后和家里也不好交代啊。” “既然有西太后撑腰,是决计不会有大事的。” “自古以来的赢家,谁没干过一件阴私事呢?” 贴身婢女柳月握着陈佩莹的胳膊,眼神坚定。 “姑娘,您想想院子里的姨娘,她没有儿子傍身,只有您了,您若是不能留在宫中得宠,她如何自处?” 陈佩莹心一横,往御花园走去。 后宅女子的命运,从来都不由自己。 “啊。” 陈佩莹刚走进御花园绕过庭栏竹阁,就被一双手扯进了假山。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陈佩莹被男人抵在假山上,心脏吓得怦怦跳,刚想大声呼救,就借着月光,对上了景文帝幽深的眸子。 “陛…陛下。” 热热的呼吸打在她脸上。 她的脸由白转红,心跳地更快了。 景文帝一只手摸上了她的脸,看着她的眸子。 一个吻,落了下去。 第60章 玉床 吻,越演越烈。 陈佩莹情不自禁闭上双眼、呼吸急促与之交缠。 小毛领比甲滚落在地,沾上尘土。 粗粝的手掌钻进大襟短衫,覆上那一方柔软,轻轻一揉。 阴晦不明的眸子露出两分疑惑来,很快又被情欲吞噬。 “陛下…”娇娇软软的声音羞怯怯从唇齿中流出,带着向往和一丝慌张。 “吧嗒——” 假山旁一颗滚石块兀地掉落,惊得陈佩莹轻叫一声,钻进景文帝怀里。 “谁!” 多年的本能警觉,还是让景文帝清醒一丝。 他死死盯着滚石滑落的地方。 只觉得头痛欲裂、蚕食着他的理智,欲望的浪潮一波涌着一波。 怀中娇软女子浑身冰冷,像是一块寒玉,刚好能解开他的炙热。 他搂着她的手,更紧了。 两具身体,一热一冷贴在一起,密不可分。 假山后面犹豫半天的明媚儿还是出来了。 她没错过景文帝眼里的震惊。 努力掩住心底那一丝丝不适。 磕头请罪。 “陛…陛下,奴知错,不该打扰陛下雅兴。” “奴这就走。” 说罢,直接起身就走。 “站住。” 景文帝喝止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凉。 明媚儿根本不敢停,只能装没听到继续走,甚至开始跑。 景文帝要追上,只是刚一动,怀里的女子抱得更紧。 情欲上头的同时,也添了烦闷。 却压不住想把女人衣服撕碎的冲动。 “陛下,别丢下我。” “这里好黑。” “我好怕。” 陈佩莹脸埋在景文帝怀里,手也从他衣衫里滑进。 耳边景文帝喘息声越来越大。 “恩~” 陈佩莹娇吟,摸到了一处凸起的同时,一只手也伸进她的衣衫内。 短衫滑落至臂弯,雪白香肩露出来,红色绣着鸳鸯的肚兜裹着两团饱满。 一只手在里面作乱。 吻也接二连三地落在她耳畔、脖颈。 “属下参见陛下。” 影七突然悄然而至,跪在不远处,低着头。 低沉磁性的声音砸在景文帝耳朵里,脑子轻轻震了一下。 “啊!” 陈佩莹猛然看到个大男人,惊叫出声。 情欲退得干干净净,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下意识就开始拉起衣服。 一连串的声音和动作也让景文帝回过神来。 低头看着怀里秀色可餐的女人,他眼里闪过厌恶。 一把推开她。 “找人把她送回去。” 景文帝沙哑开口。 强压着不适,让他双眸泛红。 转身就走。 “陛下。” 把陈佩莹的声音远远甩在后面。 影七两个跳跃,飞快把在假山外寻主子的柳月扯着衣领拎过来。 和陈佩莹丢在一处。 赶到景文帝身边时,他入了竹林深处,面色都呈现诡异的酡红。 “陛下,请恕影七无理冒犯。” 影七说罢,直接跳跃翻滚离开竹林,从房檐树梢上不断变换。 很快。 找到了正看着一池鲤鱼愣神的明媚儿。 一把扯住她后脖领,拽上了天。 “啊!!” 惊叫声,掀起了一群麻雀叽叽喳喳逃窜。 等她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丢在景文帝怀里。 甚至还不等她看清那拽自己人的脸,他就已经消失不见。 还好不是坏人。 吓出一层冷汗。 “奴…奴参见陛下…” 行礼的话刚开口,人还没等跪下,就被景文帝一把拽进怀里。 “孤不是叫你站住。” “怎么还跑。” 景文帝埋在她脖颈间,鼻腔里都是熟悉的味道。 理智溃散,语气也露出两分柔软。 明媚儿哑口无言,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幕… 感受到肆意在身上点火的手,心里的酸涩直冲鼻尖。 他让她站住,找她,就是为了这事? 刚刚,难不成。 想一夫御二女?! “呕——”明媚儿没忍住干呕一声。 景文帝的手微微一顿。 下一刻,还是忍不住往里面钻。 他的唇齿在她细白的脖颈处,留下细细密密的痕迹。 酥酥麻麻。 直痒到心间。 多日未曾亲密,哪怕她心里难过,也止不住浑身发酥、浪潮翻腾。 他,实在是太懂她的点。 “陛下~” 她唤着他,声音软得要命。 景文帝身子一紧,彻底剥开她的外衫,抵在竹子上,一寸寸侵蚀。 他也像是干枯的大地被一丝丝浸润。 两个人的衣衫都脱落一半。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呕——” 明媚儿主动吻上景文帝的唇,却品到一丝异样的香草味混着酒味。 飞快离开他的唇,恶心地干呕。 景文帝微怔,搂着她的腿不知是进还是退。 “陛下,奴恶心得要命。” “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住。” 明媚儿找个托词。 她脑子里景文帝和其他女人接吻的画面一帧一帧,难以忽视。 嘴里那种香草味。 让她想死。 景文帝抓着她的手紧了又紧,把头彻底埋在她怀里柔软处。 “呼——”长长叹出口气。 “你可真能磨人。” 他唇齿间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明媚儿不知说什么。 片刻。 景文帝似是恢复如常般,帮她拢好衣服,牵着她手。 不过走了十几丈远,竹林深处竟然有一张玉床。 他抱着她,护着肚子在上面滚了两圈。 又静静地把她搂在怀里,扣紧。 “……” 空气宁静下来,耳边是微风拂过的呼呼声。 鼻子尖是竹子特有的香气,凝神静气。 身后…是他宽阔温暖的臂膀。 舒服得想要睡觉。 …… 不对。 他身上怎么这么烫。 伸手向后一摸。 滚烫得吓人。 坚硬得也吓人。 她忙坐起来,景文帝也被她轻轻一甩就平躺了。 双眸早就紧紧地闭上,脸色红得吓人。 “陛下,陛下。”她轻轻呼唤他。 没有任何反应。 她呼吸急促两分。 这…倒很像是赏春楼秘药,那些男人不行了,就会来一些。 也是这样的反应。 只是景文帝年轻力壮,反应更为强烈。 看来所服剂量也不少。 “陛下。” 她轻轻推他,肌肤紧绷热得烫人。 心一横,唇吻了上去。 渐渐向下…… 第61章 宫女 清风徐徐,带着一分凉意。 明媚儿湿软的吻一个个滚落在景文帝身上,撩拨着他。 白皙的柔荑笨拙地动着。 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熟练。 只是坚持许久,手都酸痛得不行,景文帝还是昏迷着。 也迟迟不到最后一步。 明媚儿看他脸色红得甚至有两分发紫,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大。 四处张望也并没人能帮她。 帝王中了那种药,不能声张… 她轻咬下唇,还是掀起了自己的裙摆。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一阵滚热释放。 明媚儿小腹不受控制轻轻抽动几下。 下意识捂住小腹,有些担心。 想翻身下来。 刚一动。 景文帝便醒过来,猩红的眸子盯着她,杀意四射。 吓得明媚儿僵住了身子,一动不敢动,心脏怦怦直跳。 他,不会要杀她灭口吧? 摸了摸小腹,增加了些安全感。 “陛下…”明媚儿轻声叫了。 景文帝看着她的眸子有一丝疑惑,又紧紧合上双眼。 “……” 片刻。 明媚儿悄悄松口气,又挪动想下来。 只是腿刚动。 世界瞬间天翻地覆。 她已然被景文帝压在身下。 “你怎么在这?” 景文帝埋在她耳畔,重重地呼吸着她身上的甜味。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体香。 是他闻过最好闻的。 躁动的心安稳一丝丝。 明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问一句:“陛下,您都忘了吗?” 所以,他刚刚根本就不知道是谁。 是她可以,是别的女人也可以,是任何人都行。 只是他最开始选中的,是假山那个女人。 后来碰到她,才转变了主意。 或者说,也许他们已经完事了,他的药效还没过,还想换个人来。 那个侍卫,只是随便帮他抓了一个人。 刚好,抓到了自己。 明明两个人的身体仍然炽热地交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但是心一下就扯远了。 “陛下,如果没有别的事,奴就回去了。” 明媚儿主动提出离开。 一个解药,就要有解药的觉悟,不需要她了,她就要赶紧滚远点。 她刚一动,就又被景文帝扣住腰,动了动。 又带出几分情欲。 “陛…” “闭嘴。” 景文帝打断她的话。 他只觉得头就像要炸开的烦闷,她说的话带着唱戏般的咿咿呀呀鼓点噪音,更让他想捂住她的嘴。 没心情讲话。 所有力气,都用来拼命压抑住情欲和疯狂。 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在这片令他沉迷的土地上去奋力奔驰。 “孤。” “轻点。”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如果一直没有得到,尚且可以忍耐。 可如今肉已经咬到一个快要饿死的人的嘴里。 不可能吐出来。 他轻轻动起来。 手温柔而有技巧地四处游移。 第一次,如此小心翼翼去讨好一个女人的感受。 明媚儿心里酸得要命,不知道是不是孕期多愁善感的事。 甚至有点想哭。 他只拿她当一个泄欲的工具,连她有身孕,都要满足他。 可是身体在他的撩拨下,阵阵轻颤。 她真是个荡妇。 这么羞辱,她也能动情。 明媚儿心里在臭骂自己,用上了世间一切最恶毒的词语。 但还是被欲望裹挟着,浪潮翻滚、理智都抛诸脑后。 竹林深处的迷乱,越来越盛。 而竹林最外层,正站着十余个穿着黑衣、腰戴佩剑的高大男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严峻、冷酷。 领头的汪公公看着越来越深的夜色,拢了拢衣服。 脚步不停地打转,热锅上的蚂蚁也不过如此。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不行,影七,去找个犯了事的宫女来。”汪公公抓着最健硕的男人说着。 影七瞥了他一眼,不言不语。 他们只听命于皇帝,只为皇帝的事奔波。 汪公公急得团团转:“影七!你天天在地洞里练武练傻了啊?” “明姑娘怀着身孕呢,根本受不住这么激烈的情事。” “你赶紧给我找个犯事的宫女来,让她临死前伺候陛下一晚,是她这辈子的福气!” 影七瞳孔紧缩了一下,似是震惊。 而后飞快奔驰,在掖庭拎了一个姿色尚可的宫女,捂住嘴不让她发出一点声音。 又闪电般出现在竹林深处。 只是一声声喘息和娇吟,听得他头皮发麻。 宫女也是双眸震惊。 下一刻,她被丢在距离玉床不远处的石头后面。 她偷偷看着两具纠葛的身影,嘴张得能吞下一颗鸡蛋。 这不是…陛下吗? 那参加宴会才会穿的华贵龙袍,像是破布一样垫在女子身下。 “把那女子换下来。” 一声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紧接着就是屁股一阵剧痛,被他踹了一脚,整个人向前扑去。 “哎哟。” 踉跄着好几步才稳住了。 再回头,男子已经不见。 热辣的画面、面红耳赤的声音,都追着往她心里进。 陛下身边必然都是守卫,能带她来这里的人,想来也是接受了陛下的授意… 宫女看着玉床上忘我的两个人,眼神越来越亮。 只要她能获宠… “陛下~” 她飞快脱了衣服,妖妖娆娆扑向玉床。 都玩野战了,肯定是要刺激啊。 从背后搂住景文帝,手不住在他身上乱摸,唇舌也落在他脊背上,沉浸而疯狂。 明媚儿被突然出现的女人吓一跳,看着她奔放的举止,心哆嗦一下。 情欲退得干净。 一股恶心又涌上来。 趁着那女子对景文帝纠缠不休。 她强硬而不可推拒地离开景文帝的怀抱。 也许,这是景文帝今晚一直都想做的事情。 但是她对这种戏码毫无兴趣。 景文帝本就是被药控着肆意挥洒情欲,突然被人打断,非常不悦,刚想甩开她。 明媚儿却又逃离了自己的怀抱。 他伸手想去抓她回来。 可身后女子像是八爪鱼一样恶心、粘腻、追着他不放。 他回手去推她。 不成想,她泥鳅一样把自己的柔软送上来。 正中其怀。 看起来,像是明媚儿走后,他故意回身来摸女子的柔软一样。 明媚儿正穿衣服,看着这一幕,眼睛被刺了一下。 动作也呆滞一瞬。 小腹抽痛,唤回她的理智。 她忙穿好衣服,想跑。 兀的腿一软,绊住了地上宫女的衣服,身子不受控制地踉跄摔在地上。 磕到了一个凸起的石头上。 肚子一阵剧痛。 她还来不及呼痛,整个人就下意识抱着肚子缩起来,额头渗出冷汗,大脑一片空白。 第62章 梦境 耳边吵吵嚷嚷,似乎是无数人在叽叽喳喳。 迷迷糊糊之间,明媚儿觉得自己好似出了皇宫,脚步虚浮一路向西走去。 茫然之间,忽地看到一闹市,人声鼎沸,大红色灯笼挂在枝头随风摇摆,高高低低起伏像是连接到天宫。 长长的青石街道,两侧宛如繁星点点,花灯的烛火在其中轻轻摇曳,还有长长的灯谜悬下来,让人眼花缭乱。 明媚儿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搓了搓被冻红的手,脸上荡起笑来,眼睛应接不暇地看着。 小摊贩们或站或走,双手捧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桌上摆着色彩斑斓的面具、精美的银钗首饰等,高声叫卖,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小娘子,看您这般好的姿容,选一根银钗吧,正配您。” 明媚儿羞涩摆手,婉拒了老妇人拿着银钗要往她头上发间插的动作。 “娘亲~”一声宛若铜铃的稚嫩呼唤声从前面响起。 “娘亲,快走呀~前面要开始舞狮啦。” 一个梳着双丫髻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穿着一身浆洗的发白的厚衣裙,冻得小脸通红,正笑盈盈地回头看她。 明媚儿撞上她的眸子,微微发怔,心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塞满。 女娃娃又蹦蹦跳跳跑过来,拉住她的手。 一大一小两只冰冷的手碰在一起,也营出一丝暖意。 “娘亲~你是累了吗?不如,我们回去吧。”女娃娃十分体贴地说道。 只是桃花般的眸子看着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不远处正走过来的年老汉子身上落。 不自觉地咽了口吐沫。 “糖——葫——芦——” “卖糖葫芦咯~又酸又甜的糖葫芦~” 明媚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衣袖里的钱袋。 还有五个铜板。 “娘不累。” 明媚儿牵着女儿的手,走到卖糖葫芦大汉面前问:“老伯,糖葫芦多少钱一串?” “小娘子,一串糖葫芦要三文。” “这大年下的元宵节,什么东西都比往常贵些,您看看我这糖葫芦个个都是个大饱满,孩子一定喜欢。” 明媚儿听到价格时露出两分错愕,但低头看到女儿盛满希冀的脸时。 还是笑着从钱袋子里拿出钱,递给大汉,又小心接过糖葫芦,交给女儿。 “娘亲真好!嘿嘿嘿~”女儿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又看向糖葫芦傻笑。 刚要塞进嘴里,又转而给明媚儿。 “娘亲先吃!” 她不容拒绝地高举糖葫芦,努力踮脚想塞到明媚儿嘴里。 明媚儿笑得眉眼弯弯,咬下半颗,摸了摸女儿的头:“真甜。” “大家快去看啊!不远处城郊的荷花池来了个杂技班子,正准备东西要打铁花呢!” 一个瘦弱腿快的男子,一副小二打扮,拿着一个破锣边敲边吆喝,飞快挤在人群里,像是水里的鱼。 会演打铁花的杂技班子可难见,就算是他们贵在京城,也不过三四年能碰上一次。 人群熙熙攘攘动起来。 “娘亲抱抱~” 女儿一下看人都向自己的方向涌来,有些害怕,依偎在明媚儿身边。 明媚儿摸了摸她的脊背安抚,又一把将她抱起到怀中。 “别怕,他们都是去看打铁花的。” “娘亲也带你去,很漂亮的。” 一路跟着人群,不一会儿就来到城郊。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默契地让出中间硕大的空地。 正有几个赤膊的汉子忙来忙去,还有人在检查梅花桩。 “娘亲~” 女儿眷恋地倚靠在明媚儿怀里,等候的时间里悄悄打个哈欠。 天色更晚了。 明媚儿抱着女儿的手更紧了,侧了侧身子挡住了一大半寒风。 “快看!要开始啦!” 这声话落,铺天盖地的金星直冲天庭,又散落下来,如同天女散花般绚烂而美丽,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一阵激烈的鼓声响起,披着舞狮服的匠人也上场,脚踩梅花桩飞跃,与这漫天金星共舞。 “哇!太棒啦!” “娘亲!你真好!” 女儿在明媚儿的怀里拍手叫好,还在她脸颊上亲一口,满眼的眷恋之情。 明媚儿笑着也亲了她脸颊一下,举着她的手更高了一些。 这场盛宴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人群也渐渐散开。 明媚儿也抱着女儿回城里,女儿依偎在她怀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什么。 细听下来,只有喜欢娘亲的一类话。 她的心被填得满满的,像是在搂抱着自己的全世界。 只是刚走到城门口,女儿就要下来自己走。 “那你要牵好娘的手,不要和娘走散。”她不放心地叮嘱。 女儿笑着看她,眼里盛着她的倒影。 “好!” 一阵晃眼的白光出现。 梦境仿佛和回忆相重合,她变成怀里的稚子,而母亲正抱着她一脸温柔。 那个女娃娃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耳边像是只有一句话落在心里:“娘亲,下辈子,我还来找你玩~” 明媚儿猛然从昏睡中惊醒过来。 还不等回过神,只觉得肚子剧痛无比。 “姑娘,坚持坚持,您正在排污血,奴婢要看看还有没有东西留在里面。” 一个大力嬷嬷正在她身体里肆意拨动。 她认识她。 正是曾经放自己进常春阁见曹心婉的金嬷嬷。 “啊!”明媚儿痛得低叫。 却也咬牙问着:“你什么意思?” “我的孩子呢?” 一切记忆回笼,她不在梦中了。 她不敢深想金嬷嬷的话,也不愿意深想。 甚至,她都希望她此时是个聋子。 忍着剧痛、挣扎起来。 金嬷嬷的手顿了顿,看了看正摁着明姑娘,防止她乱动的四个嬷嬷,使个眼神。 四个嬷嬷默契更加用力,钳制住她。 金嬷嬷加快了速度。 “姑娘,您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您别走了歪路,失心疯了就不好了。” 金嬷嬷的手拿出来,带出了血和一个小小的血刺呼啦的肉团。 明媚儿看着这一幕,呼吸急促,目瞪欲裂。 “好了。” “咚——” 丢在盆里。 由宫女端出去处理。 四个嬷嬷一看,动作也不免放松了一些。 明媚儿猛得起身,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没防备的被她冲出去,从宫女手里抢走水盆。 像是夺回了心爱的珍宝。 笑了。 她看着那一盆血迹,还有小的甚至快看不到的肉团。 想起梦里的女娃娃,心如刀绞。 像是缺失了一块。 笑着笑着又哭了。 这一切发生的极其快速。 屋里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等她们追出去的时候。 明媚儿自己站在东厢房门口,端着一盆血水又笑又哭。 血,顺着她大腿流下,直到滴在地上。 一个宫女跪在一旁哭。 诡异的吓人。 甚至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拿走水盆,拉回明媚儿。 谁也不知道。 她是疯了。 还是冲撞了什么,迷了。 “……” 空气中死一样的寂静。 算上守门的人,在场十余人,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来。 “嘎吱——” 永延殿的门开了。 汪公公扶着景文帝出现了。 景文帝的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同被水浸泡过一样,浑身湿透。 头发散乱。 毫无帝王风采。 他抬起的脚步,看着明媚儿捧着盆的那一刻,停滞了。 “陛下…” 汪公公看了看明媚儿,又看向景文帝麻木的脸,他加重了扶着景文帝的力道。 声音带着哽咽。 转而又偷偷用袖子摸了一把脸。 “愣着干什么?” “赶紧把明姑娘扶回去!” 他喝止那几个愣神的嬷嬷。 又变回那个御前威风凛凛的总管大太监。 腰板都直了不少。 绝不能软了,被别人看出陛下的不对。 “是,汪公公。” 几个嬷嬷反应过来,分成两拨,一波快速上前去扯明媚儿,一波去接她手里的盆。 只是谁也不敢用真力。 “滚!” 明媚儿挣脱开她们,凄厉的声音呕哑。 她的视线,逐渐从水盆,转移到了景文帝的脸上。 透着恨。 第一次。 毫不掩饰的恨意。 第63章 孩子 明媚儿眼中还含着泪,只是对上景文帝的视线后,她生生把泪水逼了回去。 “你现在,满意了?” 她语气极其平静,不带一丝一毫的质问或者不悦。 可让所有人背后都爬起一层冷汗。 乾清宫死一般的寂静。 景文帝身形微不可察地摇晃一下,面无表情地松开扶着汪公公的手。 向明媚儿走去,每一步都极慢,却坚定。 汪公公冲四周的人摆了摆手,大家一齐退下。 很快,乾清宫只剩下明媚儿和景文帝两人。 景文帝越是走近东厢房,鼻腔的血腥味越浓。 “外面冷。” “进去吧。” 他想接过明媚儿手里的水盆。 一下就被甩开。 明媚儿背对着他,端着水盆,发愣。 “……” “今天的事情是个意外。”景文帝的声音低沉暗哑。 明媚儿听到这话,脊背一下绷紧。 “呵呵。” 没忍住,冷笑出声。 景文帝呼吸粗重了几分。 “孩子…没了,孤也很痛心。” “但是既然已经没了,就要让他早日入土为安。” “你这样抱着,也是让他不宁。” “以后,咱们还会有孩子…” 景文帝的话说到一半,明媚儿冷声出言打断。 “别再假惺惺的了。” “对这个孩子,你有一点点感情吗?” 她没有忘记,她自从知道有孕至今一个多月,他一次都没来过。 甚至连派人过来慰问一声,都没有过。 今晚的桩桩件件,一帧一帧在脑海中滚动。 他,根本就不爱这个孩子。 “陛下身为皇帝,天下有无数女子都愿意为你生儿育女。” “但是,我们之间。” 明媚儿转身去看景文帝。 双眸对视,毫不避让。 “不会有孩子了。” 景文帝呼吸一滞,看着明媚儿猩红的眸子,平静下掩盖的疯狂,哑口无言。 “……” 针落可闻。 偶有冷风刮过,穿过明媚儿单薄的身子,她微微发抖。 可是低头看着水盆。 鼻头一酸。 她不过是冷一些,疼一些。 可…女儿是彻彻底底的死了,只能泡在冰冷的水里,以后埋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腐烂,发臭。 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景文帝僵直的身体,看到她的眼泪,微微动了一下。 上前不容拒绝地抢过水盆。 “还给我!” 明媚儿伸手去抢,却被景文帝胳膊拦着,多次都碰不到一个边。 恼怒到极致,她冲着他的胳膊重重一口咬了下去。 血腥味一下在口腔漫开。 甚至,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皮肉分离。 景文帝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任由她咬,只是拿着水盆的手依然离得远远的。 反而是明媚儿被血腥气冲到头顶,忍不住后退去干呕。 景文帝微微皱眉,上前去看。 明媚儿出其不意起身去抢水盆。 他拿得太紧,一闪身,她扑了个空,险些跌滚到台阶下,被景文帝拽一下,才稳住身形。 可盆里的血水也溅出大半到他们身上。 血腥味更浓了。 “闹够了吗?” 景文帝的语气有些严肃。 “孩子已经没了,你把自己糟践死,孩子也不会回来。” 他冰冷的话像是刀子一样扎在明媚儿的心上,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她看着景文帝的眼神又崩出恨来,转瞬即逝,又涌起哀求来。 “呜呜陛下,我只是想和孩子多呆一会儿,一会儿就行。” 她抓着他的胳膊,哭得梨花带雨。 单薄的身子、苍白的脸,像是被风一吹就要吹走了。 “你再闹。” “孤就让人把他扔到乱葬岗。” 景文帝冷着脸威胁。 明媚儿不可置信地看着景文帝,质疑攻击的话临到嘴边,看到那盆,又打了转,吞回肚子里。 “别,别去乱葬岗。” “我不闹了。” “奴,听话。”明媚儿的双眸被泪水不断侵蚀,一颗颗掉下来,又被她飞快擦掉。 生怕惹怒了景文帝。 他是个没有心肺、冷心冷情的人。 连对自己的孩子,都能说出这么狠毒的话。 “进去。” 景文帝命令。 “是,陛下。”明媚儿不敢多说,可视线一直留在那水盆上。 心不甘情不愿地往东厢房走。 直到撞上景文帝冷下来的眸子,才匆匆收回视线,赶忙回东厢房。 景文帝看着她彻底消失不见的身影,这才缓缓低头。 亲眼看到了,那流出来的东西。 小小的一团。 根本看不出是一个孩子。 却是他的亲生骨肉。 就这么白白葬送了… 他的眼里涌出一阵痛意,又是赤裸的杀意四射。 缓了片刻,心绪才平稳一些。 小心翼翼把水盆,放在台阶上。 却看到一排排留下的血迹,直蔓延到东厢房。 是明媚儿的血。 他眉头一皱,放好水盆,去找汪公公。 刚走到乾清宫门口,就看到在那四处打转的汪公公。 “周太医呢?” 他出声询问,汪公公被吓一跳,看到是景文帝,赶忙走过来回话。 “周太医方才为明姑娘施了针后就回太医院配药了,说是明姑娘本就体虚又骤然滑胎,一定要用些药来吊着。” “不然恐有性命之危。” 景文帝的眉头越皱越深。 “那就叫所有太医都过来。” 他看着汪公公的眼神有些不悦。 汪公公额头冒冷汗:“是,陛下。” “奴才这就去。” 说罢,就退下飞快往太医院跑。 也有些后悔自己没把所有太医都找来,只怪当时怕把陛下的事情泄露出去。 如果当时叫了所有太医来…明姑娘的孩子是否能保得住? 他不敢深想,只是加快了步伐。 很快就在太医院把留守太医都叫过来了,又让太医院的人拿着令牌配上侍卫快马去接宫外的太医们。 他则是趁着空又去找周太医,只是在太医院转了好几圈,都没看到他的身影。 “周太医呢?” 他拽过一个小药童问。 “不,不知道啊,没看到。” 小药童只有八九岁的样,第一次被御前大总管问话,吓得磕巴的话都不会说。 汪公公眉头皱起。 “若是看到他,让他快些来乾清宫。” 第64章 利用 此时此刻,一座黑漆漆的宫宇。 正有两个看不清身影容貌的人在交谈。 “当真死了?” “当真,死得透透的。” “呵。” “上天还是眷顾我的。” “本以为她真怀了,月份对不上,处理棘手。” “没想到她这么没福气。” ………… 乾清宫的一夜,闹得人仰马翻。 第二日,随着初升的太阳再次撒下金色的光辉,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西太后亲自来到乾清宫,看望明媚儿。 只是她服过药正在睡着,西太后掩了掩鼻子,遮住血腥味。 留下一句:“好好伺候着。”就离开东厢房,转身去永延殿。 “皇帝。” 西太后看着座椅上枯坐着的景文帝,眉头皱起来。 “你是一国之主,怎么能如此颓废。” 景文帝听到声音,抬起眸子看着西太后,眼里毫无感情。 西太后被这眼神看得有点发毛。 原本想说的话吞回去,又软了声:“皇帝,你也不必自责。” “后宫女子失过孩子的又不止她一个,就算是没有昨晚的事,她的孩子也不见得生得下来。” “你何苦要给自己自寻烦恼。” 景文帝的神色更冷。 “母后来一趟,就是为了告诉孤。” “孤的孩子都保不住吗?” 西太后被噎了一下,攥着手帕的手更紧一些。 “你明知道哀家不是那个意思。” “孩子难活,后宫的孩子更难活。” “况且哀家问过太医了,明媚儿本就不是个适合孕育之身。” “她体质虚弱、身有顽疾,没准是她自己怀不住……” 西太后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景文帝生硬的声音打断了。 “昨晚的事,是母后的安排吧。” 不是疑问,是掷地有声的肯定。 西太后眉头深深皱起,没有否认。 “哀家只是为了皇家子嗣考虑。” “你膝下无子,只有一个慈安公主。” “从前多病便罢了,如今有好转,应该雨露均沾为皇家开枝散叶。” “怎么能就宠幸一个…不易生育的女子,不利于江山稳固!” 眼看着景文帝的脸色越来越差。 西太后又道:“哀家只是想让你宠幸其他女子,并无害明媚儿孩子之心。” 景文帝轻轻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 “昨夜的宫女,满门抄斩。” “陈家那个…” “陈佩莹不能杀,那是好生生的官眷。”西太后忙打断。 母子二人对视着,谁都不肯退让半分。 “皇帝,你自以为做得周密,可是昨日叫太医们集体来看诊,许多事情已然传出去了。” “你先是灭宫女满门,再是杀陈佩莹。” “你让前朝后宫如何想?” “以后让明媚儿,还如何自处?” “……” 永延殿安静下来。 景文帝转动玉扳指的手,顿了顿。 西太后放下心,想卖皇帝个好,给他个台阶下。 “明媚儿毕竟为你怀过一个孩子,如今骤然小产。” “哀家看,不如封为八品选侍,略作安抚。” “孤的事,就不劳母后费心。” “六宫之权交由皇后处理。” 西太后一口气提起来不上不下。 六宫之权刚到她手里还不热乎,皇帝就要为了明媚儿小产之事收回。 这不是摆明要打她的脸,让所有人把两件事往一起想吗? 可真是她养的好儿子! 西太后拂袖离去,景文帝仍然纹丝不动。 汪公公悄悄走进来。 “陛下,奴才一早接到侍卫来报的信。” “周太医…溺毙在乾清宫不远处的千鲤池。” “叶绰统领带着仵作已经勘察完毕。” “全身上下无外伤,气管和肺子里都有硅藻,可见不是死后被抛尸千鲤池,而是活着掉进去的。” “指甲里还有岸边淤泥苔藓,像是挣扎着想爬上来留下的痕迹。” “仵作初步判断是失足落水。” 景文帝眉头慢慢蹙起,看向汪公公。 “侍卫怎么说。” “昨夜巡逻的侍卫说,并无任何异常,也未曾听到有人呼救。” “仵作说,想是落水后太惊慌,第一口水呛到气管里,所以喊不出声来,人极快就死了。” “叫上暗卫,一起查。” “是,陛下。” 汪公公领命就恭敬地退下了。 景文帝轻轻转动着玉扳指思考。 半晌。 他才起身,挪着僵直的身体,去东厢房。 明媚儿还在昏睡,只是像在做噩梦,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想俯身去擦掉。 手刚过去,明媚儿骤然睁眼。 被突然出现的手吓得坐起来,往床内躲。 肚子一阵疼,脸色又白了。 “是孤。” 景文帝无奈的说道。 “……” 明媚儿敛起神色,遮盖住眼底的厌恶和不耐烦。 一句话都不肯说。 “……”景文帝也不知该说什么。 “孩子已然安葬在皇陵,英华殿也供奉了牌位,由大师日夜诵经超度。” 果然。 提起孩子,明媚儿的眸子又抬起来了。 嗓子里发出又低又闷的一个:“恩。” “明日,封你为五品昭仪,你觉得如何?”景文帝问。 明媚儿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 没言语。 她现在是烂命一条。 恨不得自己也跟着孩子去死。 只是因为娘亲…她才没有寻短见。 想到娘亲,她又是酸涩无比。 “我想出宫。” 她看着景文帝的眼睛,非常认真。 景文帝刚想为她拽被子的手微微一抖。 “不行。” “那陛下慢走,奴困了。” 明媚儿说着,又躺进被子里,直接就把眼睛闭上了。 “……” 身旁没有任何响动。 明媚儿知道,他根本就没离开。 心头升起一阵烦闷。 她不知道景文帝到底什么意思。 耳边似是传来一声轻叹。 兀的,一个吻,落在了她脸颊上。 让她双眸瞬间瞪大,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用尽毕生的力气,才忍住给他一个嘴巴的冲动。 “陛下,您到底要做什么?” “您的病已经好了,奴也没有利用价值了,您不用和奴演戏了。” 景文帝听她大逆不道的话,没有一丝怒意。 只是看着她脸上被曹心婉划伤的地方,还有淡淡的白色疤痕。 轻轻摩挲着。 眼里的愧意一闪而过。 “那你呢?” “你有没有,想利用孤的地方。” 第65章 要事 明媚儿微微一怔,没想到景文帝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知道他最厌恶别人利用他。 否则当初也不会罚自己、罚李嬷嬷。 她一时半会儿摸不准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奴不敢和陛下提要求,更不敢利用陛下。” 景文帝的眸子微微沉了一下,显出两分落寞来,又很快恢复正常。 他脱了鞋袜上床。 明媚儿却使劲向后缩,险些就要上墙了。 景文帝想上前把她拉回来,只是手刚伸出去,又缩回来了。 他不愿勉强她太过。 “这一次。” “孤允许你提要求。” “既然要留你在宫中,孤也会拿出诚意来。” 这话说完明媚儿听完都有点想笑。 堂堂天子,竟然也会说出这种话。 下一刻,她心里又泛起酸意。 他如此,也只不过是为了弥补她失子之痛,来让自己心里不那么愧疚罢了。 她努力稳了稳心神,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尽量不带着强烈的情绪,刨除和景文帝的个人恩怨。 “我想陛下赏李嬷嬷黄金百两,以作安抚。” 她认真的看着景文帝,狮子大开口,想看看景文帝到底能不能同意。 但是心里已经做好了被驳斥的准备。 景文帝略微惊讶,没想到她不为自己求,反而为别人求。 “可以。” 明媚儿卷翘的睫毛颤了颤,接着又说:“我想陛下能安抚夏太医府邸,以免孤儿寡母无依无靠。” “可以。” “我…” 明媚儿话刚出口,又犹豫了,想了想,还是规矩试探性地问。 “奴,奴想让陛下帮奴从赏春楼接一个人出来。” 她偷偷打量景文帝的表情,他还是那般淡定自若。 “赏她田宅、店铺,只要够她生活便好。” 只要母亲能出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算是了却她心中一大执念。 那她是死是活…都不那么重要了。 “她是何人?” 明媚儿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最后只憋出来一句:“对我有恩的人。” “好。” 景文帝看她表情,没有再追问,一口应下来。 明媚儿听他应诺,整个人略微放松一些,脊背也软了,不再默默较劲对峙,只是靠在墙上。 “多谢陛下。” 又平躺看着床顶出神,默默不语。 片刻。 景文帝的手又过来,擦她的眼角。 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又掉下泪来。 “身子要紧。” 景文帝声音沙哑,一字一句也是挤出来的。 明媚儿一句话没说直接翻身,背对着他。 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一大颗一大颗地滚落进枕头,失了踪迹,只剩下殷殷水迹。 他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让她注意身子,又能如何呢? 造成如今这一切后果的,不是他吗? 眼泪流得越来越凶,身子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仍然拼命忍着,不想让景文帝知道。 身边景文帝的呼吸声也渐渐加重。 少许。 传来簌簌响声,景文帝穿上鞋袜,离开了。 当他彻底离开东厢房后,明媚儿终于没忍住,还是哭出声了。 愧疚快要把她淹没了。 她就算是再把孩子的死,都推卸到景文帝身上。 能骗过所有人,都骗不过自己的心。 都怪她。 “啪啪啪!” 气急了,重重地给了自己几个耳光。 “怪你大晚上不睡觉非要去乱逛,还支走了平儿。” “怪你不知天高地厚,不顾自己有孕,给他解媚药。” “更怪你掂不清自己的身份,看到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缠绵,就慌得不行跑起来!” 白皙的脸很快就被打得发红发胀,耳朵也响起嗡鸣声。 她犹觉不够,重重地咬在自己胳膊上。 鲜血漫出,留下一个个血红色的牙印,眼泪滴下去。 一阵刺痛,却带着爽意。 只有身体痛了。 心才不会那么痛。 孩子没了,和她有脱不开的关系。 她再怎么往景文帝身上推都不管用! 门外一直站立着的景文帝,听到屋内动静,眸色晦暗似有晶莹一闪而过。 手又覆上木门。 马上要打开。 还是停住了。 转而回到永延殿,坐在座椅上。 汪公公低头夹着尾巴,送上茶水:“陛下,喝口茶,静静心吧。” 景文帝面色阴沉,拿起茶盏,又重重地摔在桌上。 茶盏四分五裂,瓷片刮伤手上肌肤,崩出血来。 他随手一甩,血珠飙到汪公公身上。 汪公公忙跪下请罪:“陛下息怒。” “奴才有罪,愿意自请降为最末等太监,日夜倒夜香受罚,整日为陛下、明姑娘和逝去的小皇子祈福。” 他说着说着,眼里也含了泪。 “只求陛下能等奴才调查好一切,再发落奴才,也好让奴才略略弥补一下心中的愧疚。” “……” 半晌。 “收拾了。” “是,陛下。” 汪公公抹了把泪,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上前把碎瓷片收了。 又想去偏殿拿处理伤口的药箱来,正碰上在乾清宫外走动踌躇的太医院左院判——郁苍术。 他主动走上去,略拱拱手。 “郁太医,您怎么来了?” 郁苍术擦了擦额头上、不知是热的还是慌出的一层薄汗。 也对汪公公拱手道:“汪公公。” “微臣…心中有一拿不定主意之事,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回禀陛下。” “此事说出来,不一定有功,或许还有过。” “可若不说出来,对不住微臣对陛下的一片忠心。” 汪公公左右看了看,都无人偷听,这才拉着郁苍术去了角落里。 “可是事关明姑娘和皇嗣?” “正是。” “说来听听。” “汪公公别怪,微臣并不是不信任您,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微臣若是说,只能对陛下一人说。” “若是说得不对了,要受罚,也能免去汪公公您的罪责。” 汪公公一听,立刻挥了挥拂尘:“莫说了,莫说了。” “那您还是自己去禀告陛下吧。” “……” 随后郁苍术站在乾清宫空地上等,汪公公拿了药箱进永延殿,又说郁太医求见一事。 出来时偷偷道:“陛下心情不佳,您要小心回话。” 郁苍术额头又渗出汗来。 “多谢汪公公提醒。” 第66章 法亮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郁苍术恭恭敬敬对景文帝行礼。 景文帝一摆手。 郁苍术起身,略略犹疑,试探道:“陛下,今早太医院来报说周太医昨晚溺毙在千鲤池。” “不知陛下如何看待?” 景文帝看着郁苍术微微蹙眉。 “有话直说。” “是,陛下。” “请陛下恕微臣大胆猜测,胡乱之言了。” “微臣怀疑,周太医是死于他人暗害。” 郁苍术说完,忙又跪下磕头。 景文帝开始转动手上的玉扳指。 “继续。” 郁苍术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滑落,消失不见。 “昨日陛下唤臣等为明姑娘诊脉。” “微臣为求掌握明姑娘病情妥当,特意去小厨房要了明姑娘前些日子的中药渣子。” “那确实是安胎药,只是不知为何多了几味催吐功效的药物。” “微臣回去左思右想,还看了周太医记录的脉案和药方,都没有这几味药,实在是想不通他为何要如此做。” “本想着今日遇到周太医,细细询问一番,是不是明姑娘的身子有其他需要之处,微臣医术不精所以没把出来。” “结果没想到,周太医竟然溺毙千鲤池。” “这…实在是太巧了。” 景文帝抬眸看着磕头的郁苍术。 “证据呢?” 郁苍术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上面赫然是周太医上报太医院的,为明媚儿诊脉的脉案及记录在册药方等。 甚至还拿出一小个手帕,皱皱巴巴地包着一些药渣。 “微臣查到的东西,都在这里。” “至于周太医被人谋害的证据…微臣并没有,只是大着胆子,胡乱揣测几句,希望陛下不要怪罪。” 景文帝喉咙中发出一声闷闷的“恩”来。 没有多言。 郁苍术识趣地提出了告辞,恭恭敬敬退出来,被风一吹,原是衣服被汗湿了。 汪公公赶紧接力进去,就看到地上摆着的东西。 “仔细查查周太医。”景文帝道。 “是,陛下。”汪公公收好了东西。 正当他要出去时,景文帝又把承诺明媚儿的事吩咐了下去。 “酉时前办好。” “是,陛下。” 汪公公领命退下去,这三个吩咐都要完成,左右不过是废些银子。 陛下的私库,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兵分三路,一路由他亲自通过自己的人脉,把钱送到李嬷嬷手上。 确定能叫她本人收到,又不惹人眼红。 一路由宫内出去的太监,拿着许多御赐之物前往夏太医府邸赏赐。 东西不再贵贱,只要是御赐皇家之物,都能显出皇帝对夏家的重视。 如此,哪怕是没有能支撑门面的子弟,也不会被人瞧不起。 最后便是暗卫影七,又骑着高头大马飞速从皇宫角门出去了。 只是到赏春楼后,看着四处都是门口紧闭的样子,甚至还有两分破败,眉头深深皱起。 随意在附近找了个小摊贩,要了一碗馄饨打听。 “店家,我记得赏春楼白日里虽不迎客,但也总有人进进出出,怎么如今紧闭大门,一个人影也没有?” 馄饨摊贩左右看了看,大街上虽不算喧闹人多,但到底人不算少。 只能笑着摇头:“不知道啊,我就是个平头良民,赏春楼的门往哪开,我都不知道。” “又怎么能知道赏春楼里面的事……”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听不见为止。 眼睛发亮,看着桌子上多出来的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刚想伸手去拿,就被影七把手拍了下去。 生疼。 他悄悄坐到影七旁边,示意影七附耳过来。 “自从老鸨被杀,这赏春楼都荒了一个多月了,没有人接管啊。” “里面的姑娘是赎身的赎身,被龟奴磋磨着发卖的发卖。” “现在就是个空楼,早没有人了。” “那几个龟奴倒是卷着钱整天吃喝玩乐,天天去赌场赌钱。” “我是个平头百姓,要不是看你面善,我都不敢议论这些事。” “你是不知道啊,这赏春楼原本可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花楼,也不知道损了什么阴德。” “先是死了上百个光顾过的恩客……” “哎哎哎,别走啊,你要是就这么走了,我钱可不退给你啊。” 馄饨摊贩看着影七离开的身影越走越远,大喊着不退钱。 只是随着他彻底走远不见踪迹。 他的神色,也冷下来了。 最后影七是在赌场抓到的一个龟奴,逼着要出了赎人和发卖册子。 找到了陛下要找的人。 陈翠——花名翠萍。 于四月十七日夜,被正四品太常寺少卿薛泰宁赎身。 影七微微蹙眉,拿着册子上记录的人像看了看,又找了人脉去打探陈翠在薛府的处境。 不过一个时辰就有回信。 只有短短一行字。 “确有此人,出身低贱,已经是姨娘,在府中举步维艰。” 影七拿好东西,翻身上马,最快速度回到宫内,一并呈上。 “陛下,这位姑娘已经是薛少卿大人的正经妻妾了,在官府也有备案,恐泄露身份不好私自带出。”汪公公回禀着。 景文帝看着赎人册子、画像和那封信,久久不语。 半晌。 “文昭仪前些日子不是说,公主多病,想带她去城外的尚恩寺祈福?” 汪公公微微一怔,很快回道:“是的陛下。” “听说尚恩寺来了一位得道高僧,被尊称为‘法亮’大师,不日便会到达京城。” “特定了十五到二十,五天宣扬佛法,度化众生。” “京中不少官眷都想来见法亮大师,听讲佛经,解心中疑惑。” 景文帝颔首:“是一件善事,也对公主有益。” “允了。” 汪公公应答,慢慢退下,亲自去了一趟咸福宫找文昭仪。 文昭仪听宫人来报说汪公公来了,还有些吃惊,忙让人请进来。 听他说是陛下允了自己带公主前去尚恩寺祈福之事,笑容僵了僵,很快又恢复正常。 “劳烦陛下还挂念着。” “晚些,本宫亲自带着公主前去谢恩。” “是,娘娘。”汪公公客气着就提出了告辞。 第67章 慈安 晚膳时,景文帝是在东厢房用的。 他独自坐在桌前,明媚儿小产行动不便则是由平儿伺候在床上用膳。 骨裂之伤缠绵一个多月,今日也终于是由郁苍术把夹板撤下了。 说是让明媚儿先自己运动着恢复,等稳定几日,让郁金来为明媚儿康复。 明媚儿自己拿着粥碗和勺,感觉手都僵直得难受,好像不会用手了一样。 但也慢悠悠地吃着,适应着每一次活动手指的不适。 她胃口极其不好,吃了几口粥就咽不下,不过是看景文帝面色不善,强挺着慢悠悠再吃几口。 “陛下,文昭仪带着慈安公主来谢恩了。” 汪公公走进小声和景文帝回禀着。 屋内太过安静,哪怕是碟碗碰撞都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交谈之声。 明媚儿喝粥的手微微一顿,敛起神情,装作若无其事。 景文帝看她一眼,起身便回永延殿见文昭仪了。 明媚儿把粥碗递给平儿:“拿下去吧。” “是,姑娘。” “姑娘,陛下去看文昭仪母女,您也别难过。” “毕竟慈安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女儿,感情肯定是深厚一些,所以才会不顾您,直接去了。” “以后您还会有孩子的。” 明媚儿心被刺了一下,眉头一皱,看向平儿:“你什么意思?” 平儿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向明媚儿行礼:“姑娘恕罪,奴婢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只是陛下这么对姑娘,奴婢心里难受。” “再怎么说姑娘您昨夜刚刚小产,陛下怎么能抛下姑娘去看文昭仪母女呢?” “文昭仪也是,明知道姑娘小产,还带着孩子上门来求见,这不是生生往姑娘的心上捅刀子吗?” “平日看她不言不语…” “够了!” 明媚儿一声厉喝,打断平儿的话。 严肃地看着她:“平儿,你入宫多少年了?” 平儿面色有些惶恐,语气也有些怯懦回道:“回姑娘的话,奴婢自从八岁入宫,至今已经十年了。” 明媚儿颔首:“十年了,不短了。” “宫内的规矩,还没学会吗?陛下和文昭仪乃至公主,也是奴婢能随意议论的?” 平儿面皮一颤,还是跪下了:“奴婢知罪,请姑娘饶恕。” “奴婢只是为您打抱不平…姑娘这么好…” “犯不上给我戴高帽,你少说两句话就算是为我积德了。” “如今我也没身份罚你,只是以后我屋里的事,就不用平姑娘费心了。”明媚儿神情认真。 平儿眼圈霎时间红了,反而是站起来了。 “姑娘,奴婢知道您得陛下宠幸,可也不能这么是非不分啊。” “奴婢一片真心都是为了您,您怎么能这么对奴婢。” 平儿说着说着,眼里掉出泪来,声音也带上哭腔。 “姑娘,您都不知道,周太医死了,旁人都不让奴婢跟您说,奴婢现在还是和您说了。” “周太医死得诡异,像是被人灭口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服侍姑娘您,为什么被灭口?姑娘您也该想想。” “整个后宫只有文昭仪有孩子,姑娘和她的出身又相仿,如今姑娘小产了,她巴巴地带着公主来见陛下,存了什么心,谁不知道?” 明媚儿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握紧。 “呼——” 长长叹了口气,稳住心神。 “下去吧。” “姑娘…” “下去!” 明媚儿不想再听平儿的话。 她现在情绪波动太大,如果再听平儿的话下去,根本没有办法冷静的思考,恐冲动犯错。 平儿…说到底不是李嬷嬷。 她的孩子…真的是意外小产,还是有人蓄意谋害? ………… 永延殿内。 文昭仪已经和景文帝商讨完去尚恩寺一事。 慈安公主年仅六岁,皮肤白嫩得像是剥了壳的鸡蛋,样貌上更像景文帝,鼻梁高耸、五官精致,已经可以看出是个小美人坯子。 她梳着双丫髻乖巧坐在文昭仪身旁,腰板挺直,礼仪已经有模有样了。 “慈安,过来。”景文帝向她招手。 慈安公主看了看景文帝,又看向文昭仪,有些踌躇,眼里还有一丝丝畏惧。 她虽是景文帝唯一的女儿,但景文帝缠绵病榻三年之久,怕过了病气给孩子,这三年两人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对于慈安来说,父皇,更像是一个称呼。 文昭仪看着女儿笑得慈爱,摸了摸她的头问:“慈安还记得母妃和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 “母妃说,父皇最喜欢、最疼爱慈安了。”慈安公主童声稚嫩。 看着文昭仪的眼神满是依赖。 “是啊,那慈安不是也经常和母妃说,最喜欢父皇、想念父皇了嘛?” “如今父皇让你过去,怎么害羞了呢?” 文昭仪手指轻刮慈安公主的鼻尖,慈安痒得笑了一声,如银铃一般让人心软。 母慈子孝,温馨无比。 景文帝心中的失子之痛仿佛也被熨平一些,只是脑海中瞬时闪过明媚儿浑身是血抱着水盆的样子。 刚刚勾起的嘴角又平了。 “慈安参见父皇,祝愿父皇万安康乐。” 慈安公主在文昭仪的鼓励下,走到景文帝面前行礼问安,嘴角笑盈盈的。 眼里也是对景文帝的眷恋之情。 景文帝摸了摸她的发顶,细软的乌发在掌心的触感麻麻痒痒。 “文昭仪,你把慈安教养得很好。” 景文帝由衷夸赞一句。 病弱的孩子难将养,许多都是溺爱成性。 慈安身为景文帝唯一的女儿,还能如此知书达理、可见是下了功夫养的。 文昭仪笑着起身行礼:“多谢陛下夸奖。” “慈安的性子像陛下,从小就是个识大体的,臣妾教养并不费心。” “反而还是慈安多宽慰臣妾。” “陛下若是喜欢,日后臣妾就带慈安多来拜见陛下。” 屋内是一副母女情深、父女情深的样子。 屋外的明媚儿在门口停了半晌,从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屋内慈安公主的背影… 心不可控制的一酸,还是没有让汪公公通传。 只是转身回东厢房了。 第68章 寺庙 景文帝再次回到东厢房时,天色已经很暗,屋内一个蜡烛都没有点。 明媚儿在床上,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他静静的站在床边看她,空气中还萦绕着血腥气。 半晌,他脱靴上榻,就这么静静的躺在明媚儿身边。 没有说话,也没有强硬的把她搂过来。 现在,越是强迫她,只会把她推的越远。 屋内似乎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直至深夜,两个人都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一大早景文帝又去上朝,不管有什么事情,都不能耽误朝政。 而这时候郁金才会来为她做康复。 时间就这么缓缓流逝着,景文帝和明媚儿两人虽然是日夜都混在一处,但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景文帝病好本是要按捺不住跳脚的后宫众人,也因为明媚儿小产,又小产的实在不堪,而偃旗息鼓了。 大周朝,景文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文昭仪带着慈安乘坐一辆外表极其普通的马车从皇宫角门出发了。 虽然一应出行用具都是简单到极致,但是也让后宫女人嫉妒的帕子都撕碎了几张。 “还是有个孩子傍身好,哪怕是个女儿呢。”沈皇后听完秋菊回禀,对着铜镜有些伤神。 秋菊从小宫女手上接过一碗药,又摆手让人都下去。 递给沈皇后。 “皇后娘娘别伤怀,您迟早也是会有孩子的。” “这就是奴婢师傅在宫外找的民间妇科圣手亲自写的坐胎药,能够调理娘娘的身子,及早有孕。” “那妇科圣手极其厉害,说是身子易孕的,只需要两三副药便可心想事成,身子一般的,有个半年也会怀。” “就算是那难有孕的,最多坚持一年,也会有好消息的。” 沈皇后看着那黄褐色的中药,微微叹气,还是端过来一饮而尽。 坐胎药虽好,也要有人为。 “一会儿传新进宫的三位来凤仪宫。” “毕竟入了宫,陛下可以不理她们,本宫却不能。”沈皇后瞥了秋菊一眼,吩咐着。 秋菊了然,接过喝净的碗,应声退下。 此时,文昭仪等人已经快马赶到了城郊,距离尚恩寺不过还剩半个时辰的路程。 “嗖嗖——” 空气中霎时响起破空声。 “吁——” 马夫勒马声,整个马车都震了几下。 “母妃,怎么了?”慈安公主猛地扑进文昭仪怀里。 她这是第一次乘坐马车、也是第一次出宫,突然遇到这种颠簸,吓得眼圈都红了。 文昭仪搂着女儿,看她如此有些心疼,忙安抚:“乖啊,没事的慈安。” “父皇派来的人都在暗中保护我们呢。” “夫人别担心,您只管和小姐呆在马车里就好。”马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嗖嗖——”又是破空声传来,两支箭羽重重插在马车木头上。 “不知是何人劫路,不知能否露面一谈?”马夫高昂的声音响彻树林。 鸟儿惊飞了两只。 “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放在地上,数量让我们满意,你们就能走了。” 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传来不男不女却底气十足的声音。 看不到人。 马夫从自己腰间拿出一个钱袋子,高举过头顶,想让山坡上的人能看清楚。 “这里面有五百两银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山坡上一阵沉默。 “看你家主子这么久不出来,想来是个女子。” “再拿五百两,就让你们过去。” 山坡上又射来几只羽箭,重重射进马车棚顶。 甚至从马车内,都能看到那吓人的寒光。 “呜呜…”慈安被吓得直哭,却不敢大声,呜呜咽咽。 文昭仪只能搂着她的头不断安抚,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儿。 “兄台,我们是轻车简行,只带了五百两银票,还望兄台能行个方便。” “日后咱们在道上相见,也要彼此有个照应。” “哈哈哈哈…你们算个屁,我们是山匪,需要你们这群尸位素餐的人照应什么?” “兄弟们!射箭!” 那人一声厉吼,数十支箭羽争先恐后射来。 一声声铿锵都射在马车上,马夫拿着腰间佩剑阻挡,也十分吃力。 “嘶——”一声马鸣,马儿已经被射中倒下。 整个马车也被拽了个趔趄。 很快,不知从何处冲来五个壮汉,兵分两路。 两人来帮着马夫抵挡羽箭。 三人从山间小路上山,解决了从高处射箭的五人。 这场劫路来势汹汹,却极快的平稳了。 一辆马车也驶进来到近前。 一个小丫鬟从马车上跳下去,转而去文昭仪的马车边,掀起了车窗帘。 “夫人受惊了吧?” “你们的马已经受伤走不了了,如果夫人不嫌弃,可以和我们姨娘同坐一辆马车。” 小丫鬟不过十七八的样子,但看着眉眼机灵,又十分活泼。 “好,劳烦了。”文昭仪颔首,还维持着一个宫妃该有的风度,只是鬓间发丝微乱。 “不知夫人要去哪?我们姨娘要去尚恩寺,您若是也去,我们便是一路。” “您若是不去,姨娘说先送您回府。” “真巧,我也是去尚恩寺。” 文昭仪背对着丫鬟整理好仪容和衣裙,又拿帕子细细擦干女儿脸上的泪。 “慈安乖,已经没事了。” “母妃一会儿就带你回宫。” 她声音小,只有慈安能听到。 马车门被打开,她们走到了另一辆马车上。 只是一上去,文昭仪看到马车上的女子,微微愣了一下。 “多谢夫人搭救之恩。”文昭仪略略行礼感谢。 女子笑着扶她,赶忙让她坐在身边:“出行在外不便,本就是应当互相帮扶,夫人客气了。” “只是可怜吓到了孩子。” 她看着小小的女孩,脸上露出一丝思念回忆之色。 文昭仪勉强笑了一下:“无事,小孩子历练一番才能更结实。” “不知您是否有孩子了?看着您和我差不了几岁。” 女子摇头笑笑:“我想是比你大很多,我今年都已经三十二了,女儿都已经嫁人了。” 说起女儿,她的声音略微迟钝些许。 文昭仪眼里闪过惊讶,很快又调整好了情绪。 转移话题开始和女子聊起来。 所谈不过是孩子从小到大的趣事,交流经验。 两人一路上是越谈越投机,甚至还交换了闺名,约着日后有机会来往书信。 第69章 巧遇 傍晚,文昭仪带着慈安公主安全回宫。 景文帝听闻今日遇到劫匪大怒,命叶绰统领亲自率五百禁卫剿匪。 不过三日便清除贼患百余人。 一道圣旨也降到太常寺少卿薛泰宁府中,宣旨的是小伍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常寺少卿薛泰宁之妾陈翠,心思纯善、温良敦厚,救文昭仪、慈安公主有功,特封诰命:七品孺人,以示嘉奖。” “赏玉如意两柄、红木镶花屏风四幅、西域进贡月影纱四匹、绫罗绸缎十二匹……” 赏赐一个接一个如同流水送到薛府,摞成小山。 朝野上下都惊了。 不是没见过封诰命,也不是没见过这么多赏赐。 而是实在没看过一个四品官的小妾,也配得如此殊荣,想来想去,只能说一句。 文昭仪不愧是陛下第一个女人,又是唯一一个生下子嗣的女子,在陛下心中分量非凡。 连带着她族人在京中的地位都上升了几个台阶。 关于文昭仪如何受宠的传言,也不断挤进明媚儿耳中。 “姑娘,陛下又去咸福宫看文昭仪和慈安公主了。”平儿进内室打扫时,没忍住又抱怨一句。 明媚儿充耳不闻,只是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看着手上的书。 平儿的话,她早就不在意了,留着她也是另有用处。 只是…景文帝承诺她的事,已经半个月没有音讯了。 再好性的人也该急了。 “晚点帮我去问问小海子,陛下还回不回来用晚膳。”明媚儿道。 平儿看她不接茬,瘪瘪嘴,还是应声:“是,姑娘。” “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明媚儿使个眼神,平儿去开了。 小海子进门道:“明姑娘,储秀宫的薛姑娘来了,说特来拜访您,您是否要见一见?” “薛姑娘?”明媚儿不记得有这样的人,疑惑看着小海子。 小海子微微犹豫下还是说道:“薛姑娘是半个月前太后寿宴时才入宫的。” “现在还未承宠,没有封位份,只是住在储秀宫。” 明媚儿一听到寿宴的字眼就头疼,神色更冷淡了。 “我还在小月,身上污秽,还是改日再见吧。” “是,明姑娘。”小海子应答就告退了,转而去告诉薛云露。 薛云露被拒绝,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不悦,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那劳烦海公公您为我跑一趟了。” 说罢,给侍女素月一个眼神,素月立即上前从袖子口里悄悄拿出一个钱袋子,递给小海子。 “这是我一点点心意,还望海公公收下。”薛云露道。 小海子掂了一下收到了衣袖里也笑道:“这都是奴才该做的,多谢薛姑娘了。” 薛云露轻轻颔首便也走了。 回宫的路上挑了一条僻静小路,虽是绕了个远,但胜在景色别致,散心也算悠闲。 “姑娘,你何苦要主动去见她?她出身卑贱,应当来主动见你才对。”素月小声忿忿不平的说道。 她家小姐可是堂堂四品太常寺少卿嫡女,那什么明媚儿,山猫野狸也配小姐去和她示好。 薛云露欣赏着盛开的牡丹,染着朱红色的指甲要去掐断一支。 手刚放上去,又松开了。 微微蹙眉看着素月道:“慎言!” “这里是皇宫可不是府里,怎么什么话都敢乱说?” “明姑娘出身低微、无名无分,却能让陛下圣宠,虽说小产,可毕竟也怀过孩子,可见其在陛下心中分量不一般。” “我是真心敬佩她想要结交的。” 素月收敛了嘲讽不服的神色,后退两步行礼:“奴婢知错了。” 薛云露收了严肃的表情,浅笑着看素月,上前把沾在她肩上的落叶扫掉:“知道错了就好。” “在宫内行事,永远都要记得——隔墙有耳。” “若是你再学不会规矩,我是不敢留你的。” “是,姑娘。”素月也严肃了神情认真应答。 她是从小陪姑娘一起长大的,可不想被赶出宫。 薛云露浅浅一笑,没有再多说。 此处繁花烂漫,不时还有飞花落叶齐舞。 她一时来了兴致,由素月高歌,她舞了一曲。 “挥弦一曲几曾终,历山边,犹起薰风。” 悠悠歌声响起,轻柔婉转。 薛云露也翩翩起舞,一身粉红色衣裙在万花之中缥缈如同仙子。 绝色荣光更添芳华,使人看之欲醉。 一身明黄从一座宫殿中走出。 这里是他回乾清宫的必经之路。 女子动如惊鸿、宛若游龙,柔中带刚、刚中带柔,一举一动都是恰到好处的绝美。 哪怕是宫中第一舞姬,恐怕都略逊三分。 “……懒听琵琶江上,泪湿芙蓉。盼何时,锺期再遇野航中。” 最后一句歌声落下,薛云露的舞蹈也戛然而止。 让人回味无穷。 她微微喘息着,鬓角微乱,几根发丝贴在脸颊上更添媚惑。 “许久不舞,技艺生疏了呢。”她笑着对身旁素月说。 素月摇摇头,真心夸赞道:“姑娘舞技绝伦,奴婢几次都险些忘记歌唱,恐影响了姑娘的舞技。” 薛云露如铜铃般的笑声响起,十分娇俏半是嗔怪:“真是张会说话的嘴,只会讨我欢心。” 说话之间她随意向周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身明黄。 面色微微一僵,很是意外,又连忙整理仪容,主动上前跪地行礼。 这一套动作虽快,但规矩极好,一举一动还自带着风韵。 “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今日是臣女不知礼数,在这里随意高歌舞蹈,扰了陛下清净。” “请陛下责罚。” 薛云露还微微喘息着,胸口不断上下起伏,已经尽力稳住气息。 只是声音还带着一股绵软。 “你是…”景文帝见她有些眼熟,但叫不出名字来了。 薛云露低着头的脸略微一僵,很快又若无其事回道:“臣女是正四品太常寺少卿薛泰宁嫡幼女薛云露。” “自从为太后贺寿至今一直居在储秀宫。” “得见天颜是臣女之幸。” 第70章 没娘养的 景文帝听到她父亲的官职,一下想到陈翠之事。 面色也柔和了一些。 “起来吧。” “臣女多谢陛下。”薛云露浅笑着起身,一直和景文帝保持着距离。 规矩十分到位。 “陛下。”文昭仪在咸福宫内匆匆走出,看着薛云露时脚步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 “臣女参见文昭仪,昭仪娘娘万福。”薛云露对文昭仪行礼。 文昭仪只是颔首,就当作免礼了。 “陛下,您的玉佩忘记拿了。”文昭仪在袖子里拿出一块洁白上好的龙纹玉佩,双手递给景文帝。 景文帝接过,汪公公在身后出来主动上前又接玉佩,为他悬挂在腰间。 “下次再有此事叫伺候的人送就行。” “你还要照顾慈安,不用亲自跑一趟。”景文帝看着文昭仪的神色更为柔和。 文昭仪浅笑:“陛下的事,臣妾都日夜放在心上,不敢轻易马虎。” 薛云露适时又微微躬身吹捧道:“陛下和文昭仪娘娘当真是恩爱,令人羡慕。” 文昭仪的笑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看向薛云露:“你很懂事。” “你父亲是个好的,在前朝为陛下效力,母亲也是后宅里的良妻,素有贤名。” “就连姨娘都是个心思温良的。” “怪不得能教导出你这么乖巧的姑娘。” 薛云露低着头眼里的异色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多谢文昭仪娘娘夸赞。” “臣女也听说了姨娘的义举,十分敬佩。” 两个人在这你来我往,景文帝却没耐性听下去。 “孤还有政务要处理。” “臣妾/臣女恭送陛下。” 几人一起行礼恭送景文帝。 待景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时,文昭仪的视线才彻彻底底地落在薛云露身上。 表情意味不明。 “薛姑娘的舞技高超、连身旁的婢女都是歌喉动人,可见是个有才华、深藏不露的。” 薛云露笑着谦虚:“文昭仪娘娘过誉了,臣女不过是雕虫小技,怎么敢班门弄斧地炫耀呢。” “今日不过是看花海一时兴起。” “若是文昭仪娘娘不喜,臣女以后便不跳了。” 文昭仪的脸色稍冷:“你愿意在哪跳都是你的自由,只是不要再从本宫宫门前跳。” “慈安年岁小、耳朵受不住惊。” 说罢直接转身就走。 “臣女明白。” “恭送文昭仪娘娘。” 薛云露行礼恭送,面色不变,仍是恭顺有礼,甚至还挂着一丝浅笑。 直至文昭仪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才带着素月回储秀宫。 储秀宫如今就住着她们薛、王、陈家三个姑娘。 她不喜随意走动,常常是闭门不出。 王家的姑娘沉稳,也不是个爱说爱笑的人,经常是写字作画陶冶情操,不怎么与她们相交。 至于陈家姑娘… 寿宴过后不知为何,一直小心翼翼,脸面都少露。 “这文昭仪听说是个不喜争斗、恬静娴雅的性子,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尖酸刻薄。” “一点都不像是个宽厚宫妃的样子。” 进了储秀宫西厢房关上门,素月就没忍住抱怨。 薛云露一个眼风过去,吓得她忙闭上嘴。 “这几日拿着银钱打点一下,我要以最快的速度联络到宫外。”薛云露吩咐。 “是,姑娘。” ………… 景文帝也回到乾清宫。 往常都是他在永延殿处理政务,到了用膳的时间或是入寝,才会去东厢房。 尚寝居喜嬷嬷曾两次明里暗里提点过,不希望陛下去和明媚儿同吃同住。 毕竟是小产正在月事中的女子,浑身血污不说,还失了孩子走了霉运。 恐染帝王威仪。 只是这话刚开腔,汪公公便三番两次地怼她,不叫她说出来。 无奈只能去找皇后娘娘、甚至是太后娘娘。 既然是重启了尚寝居,就不能把尚寝居的规矩视作无物。 只可惜两位女主子也是不言不语,弄得她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只能自己憋闷。 正在门口憋屈呢。 正碰上明媚儿扶着平儿慢悠悠往永延殿走。 她快速上前拦住她。 “明姑娘小月不好好在屋里将养,怎么出来了?” 明媚儿微微抿唇道:“喜嬷嬷,我有事想与陛下商议。” 喜嬷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直接道:“陛下正在处理政务,姑娘不必前去打扰。” “若是陛下想见你,也有事与你商议,自然就传你了。” “你还是守点规矩吧。” 明媚儿微微垂眸,气有些不顺,还是勉强笑着回答:“知道了喜嬷嬷。” 说罢转身离去。 不成想喜嬷嬷追到东厢房来。 “明姑娘,奴婢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刚小月的人身子血污,还希望姑娘能规劝着陛下不要来与你同吃同住。” “最好是能多去其他人宫里宠幸,也好显出您的大度能容人。” 喜嬷嬷话落,明媚儿的神色彻底冷了。 她又紧接着道:“姑娘,我说这些话也是为了您好。” “毕竟您无名无分的,不过是失个孩子罢了。” “天底下失过孩子的多了去了,没见有几个如你一般矫情的。” “你若再娇纵,恐怕就说不过去了,到时候惹祸上身,也是自己受着。” 明媚儿抬眸看向喜嬷嬷,神色极冷:“我既然是自己受着,就不劳烦喜嬷嬷操心了。” “你还是操心操心怎么让陛下去宠幸他人吧。” “看给你急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爬陛下的床。” 喜嬷嬷没想到一个小小年纪的侍寝婢子敢这样和自己说话,指着明媚儿的手指都颤抖起来了。 “无耻!” “爬不爬床都是你能随便挂在嘴上说的?” “你小小年纪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你爹娘怎么教你的?” 明媚儿懒得听她废话,瞪她一眼道:“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不也是口无遮拦?” “喜嬷嬷,趁着我还没生气,你还是赶紧滚吧,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没人愿意听你叨叨。” 她说她什么,她都能忍。 只是不能说她的孩子。 喜嬷嬷气得脸色通红,憋了半天. 来了一句:"你个有爹生没娘养的!" “我看你是造口孽太多!小产也是自食恶果!” 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可这句话也是实实在在的让明媚儿气血翻涌。 猛地冲上前去,重重甩了她两个嘴巴。 “你再说一次?” 第71章 诰命真相 喜嬷嬷猝不及防被打得愣在原地。 回过神后摸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只觉得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疼,余光看到微微有些震惊后便是一脸幸灾乐祸的平儿。 一时之间心里也是难堪的不行。 下意识想还手,手刚刚抬起来,又被理智扼住了。 她训斥明媚儿几句是正理,但是若敢打明媚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回击的话刚在嘴里过了一圈,隐约听到身后似是有响动。 她立刻就换上了无辜的样子,看着明媚儿,声音也是忍辱负重的不行。 “明姑娘,奴婢知道您得宠脾气未免大一些。” “可是您现在的脾气,未免也太大了。” “奴婢只是为了您好规劝几句,您若不爱听,奴婢以后不讲就是。” “只是奴婢再怎么说也在宫中服侍多年,你也不能平白无故无名无分地罚我啊。”喜嬷嬷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下一秒,汪公公的声音传来。 “喜嬷嬷,你闹什么呢?”汪公公的声音不悦。 喜嬷嬷暗暗皱眉,很快又恢复正常,转过身时眼圈都红了。 “汪公公,实在是您误会我了。” 她把她方才说的话美化了一番,变成了一套像是掏心掏肺为明媚儿好的话一样。 “汪公公,你说这宫里刀枪剑影何其锋利,奴婢说这些也是为了明姑娘好啊。” “不成想是奴婢说话太直,得罪了明姑娘,明姑娘竟然给了奴婢两个巴掌。”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都上下起伏,但脸色还是那么忍辱负重。 明媚儿就在一旁冷脸看着喜嬷嬷演戏。 等汪公公的眼神过来时。 明媚儿只说一句话:“汪公公,我们也算是相识已久,我不是个惹事的性子。 只是喜嬷嬷说话太过于扎心,口口声声说我小产之事,再如何我怀的是龙嗣,不能让她人任意评论。” 汪公公颔首:“奴才知道的明姑娘,您不用解释。”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喜嬷嬷比不上现在的明姑娘一根手指头。 景文帝迈步出现,大步走到明媚儿身边坐下,十分自然地拉过她白皙的手,细细看了一下。 “疼么?” 近几日明媚儿做康复,他下朝早也曾见过两次,痛苦非常,能把人痛得脸色一点血色都没有,呼痛都是变声的。 他心里也不舒服。 问过太医,也只有如此才能尽可能减少后遗症。 虽是痛,也只能忍了。 明媚儿看着景文帝关切的眼神,眸子微动,但也不动声色地抽回来了。 “多谢陛下关心,奴不疼。” 景文帝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也收回来了。 转而冷着脸去看喜嬷嬷。 一种天子的威压瞬时而出。 “喜嬷嬷对明昭仪不敬,责打五十掌,贬至掖庭服劳役。” 景文帝话一出,喜嬷嬷惊得眼睛瞪大。 “陛下,奴婢…奴婢知错,请陛下饶恕啊。” 她现在可是堂堂尚寝局有头有脸的五品女官,这是苦苦熬了二十年才得到的位置。 为此她放弃了出宫嫁人的机会,还暗地里找了个有权势的太监结成对食。 里子都丢了,才爬上来的。 现在若是被一撸到底,那看她笑话的人该有多少?还能再爬起来吗? “奴婢不知明姑娘…不对,明昭仪的身份,只是想着多规劝一些为了她能在后宫中生存得更好而已。” 喜嬷嬷为自己辩解。 哪怕是陛下最讨厌下面的人找理由为自己开罪,她也不得不说。 明媚儿听到景文帝维护自己,而不像曾经那般误会惩罚自己。 还有那句明昭仪,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像是从前内心深处渴望过的东西,如今真正摆在你面前了。 反而觉得不过如此。 她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踩着自己孩儿的婴骨得到的。 可悲、可叹、可怨。 景文帝不耐烦听喜嬷嬷辩解,眉头轻轻一皱,汪公公便给一旁小海子使个眼色。 小海子叫着小伍子两个人就把喜嬷嬷驾出去了,还不忘捂住她的嘴。 直接就带去掖庭行刑。 只是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没多久就来了个大太监,上下打点一番。 五十个巴掌轻轻过了。 所谓的掖庭服苦役,也不过是浆洗衣物罢了。 而此时乾清宫东厢房,只剩下景文帝和明媚儿两人。 空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一种,无言的寂静。 明媚儿犹豫少许,还是主动问出口。 “陛下,不知那三件事可办完了?” 景文帝让她上榻修养,又为她掖被角。 “李嬷嬷和夏太医之事当天就办完了。” “你若不信,可以问汪公公。” “只是赏春楼一事…” 景文帝略略停顿,明媚儿的心一下就提起来了。 原本躺着又要坐起来,被景文帝压了回去。 “别急。” “赏春楼老鸨死了,群龙无首、混乱不堪。” “陈翠被赎身了。” 景文帝大致把事情都说了一遍。 明媚儿神色黯淡下来,一种愧疚感和忧心萦上心头。 若不是她去救母亲太晚了,也不至于害得母亲又被发卖。 后宅大院虽是不用再接客,但漩涡机锋也远不是一个普通弱女子能受得了的。 更何况母亲天性纯良、懦弱,从前被人欺负都不会说。 怎么能在后宅呆下去。 景文帝看她又开始出神了,手摩挲上她脸颊极其浅淡的一个白色疤痕。 近些日子擦着太医院的秘药,已经快好了。 “她是正经良妾入府,孤不好夺臣妻。” “只是封了她七品孺人。” “想来在一个四品官的后宅,也无人敢欺辱践踏。” 毕竟连四品官的正妻都没有诰命。 谁想干嘛都要掂量着。 明媚儿眸子微微一跳,平儿这几日在她耳边吹的风串联起来了。 ……文昭仪携慈安公主出宫被劫,幸而遇到一妇人携带家丁相救,皇帝感其恩德、敬其品德,特意封了诰命。 平儿本意是想说文昭仪在景文帝心中多么重要。 却不知如今是让明媚儿知晓了,景文帝为了她都做了什么。 …说一点不动容是假的。 可是与此同时,心里也莫名生出些惶恐来。 景文帝…连自己的女人和亲子都能利用… 一如自己那日。 第72章 母女相见 “多谢陛下。”明媚儿敛着神色,道了个谢。 也是小产以后,第一次和景文帝如此‘真心’。 景文帝神色柔和些许,拂开她鬓角散发。 艳绝的样貌更加亮眼。 “孤吩咐了她半个月后入宫谢恩。” “到时候叫她来看你。” 景文帝语气平平,但明媚儿却瞬间抬起眸子。 看着他的眼神有说不出的激动。 甚至有两分不敢相信。 “陛下,奴当真可以见吗?” “自然。” “你已经是昭仪了,有权利见命妇。” 景文帝的话微微一顿,又继续说:“只是孤现在不能下旨。” “若是现在下旨,你不日就要搬出乾清宫去后宫的宫殿。” “离了孤的眼…孤不放心。” 明媚儿一心都扑在景文帝说允许自己见母亲的喜悦里,根本不在乎景文帝后面说什么。 多日的抑郁总算是消散、眼尾挂上了些许笑意。 “多谢陛下。” “名位钱财,奴都不在意。” 总之是一定要跑的。 景文帝看她雀跃高兴,他的面容也更加温和,情不自禁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一般。 明媚儿没有躲。 ………… 半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 这些日子可以算是明媚儿自打入宫以来过得最舒心的日子了。 虽然身体不适、周围的人也都不是她喜欢的。 但是一想到能见母亲,所有的不悦都消散了。 她出奇的起了个大早,连景文帝都才刚刚睁眼。 “再睡会儿吧。”景文帝想搂过她。 明媚儿躲开了。 “陛下,奴不困。” “该到早朝的时辰了。” “咚咚咚——” “陛下,该起身上朝了。”汪公公的声音传来。 景文帝略有些无奈坐起来,看出明媚儿的急切。 “现在这个时辰,命妇也快入宫了。” “她先要去参见太后、皇后和文昭仪。” “最后等孤下朝了,才会过来。” “你再多睡一个时辰,也来得及。” 景文帝安抚她的情绪。 明媚儿面上压了压,可心里还是期待、焦灼的。 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和母亲分开过这么久。 更何况这段时间又发生了这么多生死大事… 她只想快点见到母亲,扑进母亲的怀抱。 “是,陛下。”明媚儿低头耷拉脑袋应了。 景文帝无奈,再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就起身了。 “再睡会儿吧。” “孤上朝了。” 说罢转身就走,前去永延殿洗漱换朝服。 这都已经是常态了。 明媚儿也是全后宫,唯一一个,和景文帝同床后、不用伺候他上早朝的后妃。 看着景文帝离开的背影,明媚儿的心早就已经跑到母亲那去了。 幻想着她现在是否已经入宫? 太后有没有为难她。 皇后有没有为难她。 文昭仪又是怎么对她的呢? 一阵的胡思乱想,想得她头疼,干脆是叫来平儿为自己洗漱上妆。 多日病榻缠绵,脸色苍白,需要厚妆才能恢复血色。 “姑娘,是否要沐浴?” “苍太医昨日说了,您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几日若是想沐浴,也是可以的。” “只是不能久泡。” 明媚儿重重点头。 这些日子坐小月,是不让这个、不让那个。 连沐浴都不许,只能用湿帕子擦身子,头发匆匆就洗过也不让见风。 天气又渐渐热起来,一直闷着总之是很难受。 终于一切打理完毕。 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走到院子里去等。 “陛下回宫——” 汪公公的声音利索传来。 不一会儿,就见景文帝大步走进乾清宫。 比往常,足足早了半个时辰。 “奴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明媚儿一看到景文帝就笑盈盈地问安,只是笑盈盈的脸皮下面,还有一丝焦急。 景文帝牵起她的手从地上拉起来,看她上了浓妆,虽不如妆前那般天生丽质的纯欲,但更添妩媚气色。 或许是有过身孕的事,她的五官像是张开了一些。 也比从前,更成熟了。 宠溺的眼神似乎要成实质。 “知道你急。” “小海子已经去叫了。” 两个人牵着手走进永延殿。 不一会儿,就听到汪公公来回禀:“陛下,陈孺人已经等在殿外,是否要宣见?” 明媚儿听到这话,背脊都挺直了。 看着景文帝,眼里的渴望都要跃出来了。 “宣。” “是,陛下。” 片刻,一个身着诰命正装,满头珠翠典雅的女子,低头走进来,不敢多看周围一眼。 甚至走路都有些小心翼翼。 只是跪地行礼:“臣妇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吉祥。” “平身。” 景文帝语气平缓,带着一种上位者的不慌不忙,却能让别人心里打鼓。 陈翠如今就是在打鼓。 她从前都是在街头小巷浆洗衣服、到处寻杂活。 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四处走的衙役。 后来被卖入赏春楼倒是见过许多官。 只是那里的官不叫官,叫恩客。 他们都没有架子,恨不得死在床上才好,哪有什么威仪可言。 如今骤然短时间内进了官员府邸为妾,本就忐忑不安。 又意外救了后妃,蒙了大幸被封为诰命。 一日见了那么多的达官显贵乃至天家人,都已经是神思不安了。 如今来参见陛下,只是余光看到那耀眼的明黄,就让她额头渗汗。 “谢陛下。”陈翠有些颤颤巍巍起身。 不敢抬头、也不敢多行动,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人教过。 明媚儿早就等不及了,心里是急得七上八下的。 但是景文帝在这,她也不好失礼,只能硬生生在座位上憋着。 差点断气。 “孤有些事,明昭仪替孤招待吧。” 景文帝起身,刚要整理自己的衣摆。 明媚儿主动殷勤上前,为他整理。 不过几下就好了。 景文帝拍了拍她的手,转身走了。 陈翠还没来得及细想明昭仪是谁,就又忙着行礼恭送皇帝。 想到要面对一个根本不熟悉的明昭仪,心里也有些没底。 低着头的余光,只见一道身影冲自己扑来。 吓得她下意识就去扶。 嘴上惊道:“娘娘小心啊,莫要伤了自己…” 只是后面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全都堵在嗓子眼里,变成了酸涩的泪水,从心间冲到嗓子,最后又冲上眼眶,争先恐后挤落。 “花花。” “娘亲。” 母女二人相顾泪眼、抱头痛哭。 第73章 共同进退 母女二人哭了许久才渐渐平复了心绪。 陈翠拿着帕子为明媚儿擦泪,眼睛里都是心疼和宠爱。 “花花,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陈翠说着眼眶又忍不住发酸。 从前虽在赏春楼缺衣少食,但身上还是有点肉的。 如今怎么入了宫,听言语也是封了昭仪的,怎么瘦成这样。 明媚儿倚靠在母亲怀里,一如小时候一样。 心里也是酸涩得不行,可嘴上只能努力笑着回答:“娘,我这不是想你想的嘛。” “宫里一切都很好,吃穿用度远不是宫外能比的。” “陛下…对我也极好。” 陈翠揽着她,轻轻拍着她脊背,听她如此说才长长叹出口气,放松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 “我在宫外,总担心你过不好。” “我如今在薛府也算得宠,没人苛待我,尤其是封了诰命以后,更是没人敢欺负,他们巴结我都来不及。”陈翠也笑着说自己的近况。 这些话都是半真半假混在一起,痛苦的事情就没必要提了,免得女儿担心。 明媚儿抬头看母亲,发现她气色确实不错,赖在母亲怀里,也感觉胖了些。 这才放下心来。 “娘,你若在薛府呆得不开心只管给我写信,我会想办法把你带出来的。” 有诰命的夫人是可以向宫里递折子的,只是一般诰命夫人在宫内都没有熟识的后妃,不好多做打扰、也不好总来往书信惹眼。 陈翠脸上有着欣慰,但也摇头道:“我在薛府一切都好,你就放心吧。” “女子这一生,莫过于从父、从夫、从子,如今我既然是嫁到了薛府,自然也不会轻易说离去。” 明媚儿也不知怎么劝陈翠扭转这样的思想,想了半天也只能说一句:“男子是不可信的。” 她们在赏春楼见过了太多薄情郎。 不说别的,只说她父亲,便是人间第一负心薄幸郎,为了钱卖儿鬻女、甚至还卖自己的娘子。 可见世上男子,大多都是不可以托付的。 陈翠颔首:“我心里有数,放心吧。” “倒是你在宫里要小心,咱们没有家世,能仰仗的无非是夫君的宠爱,母亲不要求你去争宠,但你一定要有自保的能力。” 她说着在衣袖里拿出一个钱袋子,里面一共是五百两的银票,还有几块碎银子,都放在明媚儿手里。 明媚儿刚要拒绝,陈翠就强硬地塞到她怀里。 “你在宫中有用钱的地方。” “陛下赏赐了许多财物给我,我在薛府是足够用的。” 陈翠态度坚决,明媚儿也只能收下。 心中更是舍不得母亲。 这世上除了母亲,还有谁能如此对她呢。 “娘,我好想你。”明媚儿再次环抱住母亲,声音也带着哭腔。 她想把一切都告诉母亲,包括景文帝的冷酷、她失去的孩子、想离宫的心。 可是所有话堵在嘴边都被咽回去了,换成了一声声想你。 她不能说,母亲帮不上忙,只会担心的日夜难安。 母女二人又说了许多体己话,不知不觉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花花,娘要离宫了,再不走恐惹人非议。” “日后娘若有机会,肯定还能入宫见你。” “你从小到大一生气了就爱说反话口是心非,可是娘得和你说,与亲近之人,不可说气话,不可说反话、更不可不说话。” “尤其是面对陛下,更不能了。” “你若在宫中实在有难言之隐,可以找薛云露帮忙。” “她是薛家嫡女,为人很是宽和有礼。” 这是陈翠留在宫中说的最后一句话,明媚儿还来不及再细问,小海子就来带陈翠离宫了。 命妇不好在宫内留太久。 明媚儿眼睁睁看着母亲离开,心也像是和母亲飞走了。 有些魂不守舍,可忧伤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清醒过来。 她也见过母亲了,知道母亲过得好,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和逃避里。 现在小产一个多月,已经修养好了身子,也要着手开始查,小产之事。 若是查出小产是人为。 她不会放过那个人。 明媚儿眼里闪过一丝异芒。 “姑娘,薛姑娘又来求见了。”平儿走入永延殿问明媚儿。 明媚儿想起那日薛云露来见自己、今日母亲又说有事可找薛云露… “在东厢房见一面吧。” 明媚儿说着起身理好衣服,迈步先行回到东厢房。 不一会儿,平儿就带着薛云露来了。 她们看到彼此时,眼里都有惊艳一闪而过。 实在是美人。 只是薛云露更偏向于典雅柔和、明媚儿更偏向于妖冶魅惑。 “见过明姑娘。”薛云露先反应过来,收敛下神色,就要行礼问安。 明媚儿忙上前两步阻止了她的动作。 “薛姑娘客气,你我都是一样的,怎么用得着行礼呢。” “半个月前我身子不适,没有见你,如今刚好,本想去拜访你的,只是今日有事还没来得及去,不成想你来了。” “是我失礼了。” 明媚儿说着也要行礼,又被薛云露扶住。 薛云露眉眼含笑:“明妹妹太客气了,你身子刚好怎么能轻易挪动呢,本就该我来见你的。” 说罢,她对自己的婢女素月使个眼色,素月便自觉退下。 视线又落在明媚儿身上。 明媚儿略略迟疑,也让平儿退下。 服侍的人一退下,薛云露的话,让明媚儿心惊了一下。 “明妹妹,我这么称呼你不是把你看低,而是我知道你比我小,想彼此亲近一些。 陈姨娘在府里你就放心吧,有我的人在照顾,还有我娘都非常喜爱陈姨娘,没有人会欺负她的。” 明媚儿一下警醒,连带着看薛云露都有几分警惕。 “薛姐姐这话是何意?” 薛云露安抚地拍了拍明媚儿的手道:“明妹妹放心,我不会把你的身份说出去的。 陈姨娘如今是薛家人,那你也算是薛家人。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离了谁都不行。 我今日与你坦白说这些,也是想坦诚相见,希望日后可以和明妹妹在宫中互相扶持,共同进退。” 第74章 民间话本 明媚儿摸不准薛云露的意思,面上也只能装作信任的样子。 “有薛姐姐的话在,我也放心了,日后定当是互相扶持的。” “只是我无权无势,恐怕能带给薛姐姐的助力有限。” 薛云露笑着,面上毫不在意道:“那有什么的,一家人哪有两家话。” “你无权无势,可我有啊,你可以借我的势。” “况且你有陛下的宠爱就是你最大的优势,而我无宠,咱们这不是相得益彰吗?” 明媚儿心下一动。 薛云露这是想利用她来获宠了。 “明妹妹你莫要多心,我是世家大族从小精心教养出来的女子,我天生就知道我的使命是为了家族谋求光明未来,而不是男人的那点子宠爱。 所以妹妹只要是得宠,有好事能想着我就好,还免去了我费尽心机获得宠爱的困扰。 我愿意成全你在后宫的地位和权势, 只要你能以后再生下孩子,哪怕是过继给我个公主养着傍身也好,我一定对她视如己出。” 明媚儿听到这话心里抗拒,且不说她本来就不宜孕育,就算是能孕育,也不打算再和景文帝有孩子了。 更不可能把辛苦生下来的孩子送人。 “薛姐姐不愧是世家大族女子,只是我的身子不好,以后的事情也不好说。” 薛云露两次明晃晃的示好和拉拢都被明媚儿搪塞过去了。 她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仍然是那副宽和浅笑的样子。 “明妹妹我贸然前来,你心有疑惑也实属正常,我也不强求你与我合作。 我只是想说,我们如今算是出自一个家族,日后你若有事,只管找我。” 说罢,薛云露也没有多留,便提出告辞离开了。 明媚儿坐在小榻上微微蹙眉,想着薛云露的目的和所说之言真假。 她不会莫名其妙知道自己的身份… 而母亲比任何人都怕她会出事,也不会轻易把她的身份告知他人。 在这种情况下,薛云露依然知晓她的身世,并且敢第一次见面开门见山地谈这件事。 要么是当真光明磊落,所说都是实情,并且也得到了母亲的认可。 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地地道道的小人。 可是才见过一次,她也不好妄下决断,还需要再观察。 接下来一个月,薛云露闲来无事便会来乾清宫看望明媚儿。 只是她来的时间都十分巧妙,都是景文帝前脚刚走,她后脚便来。 她刚走,景文帝便回来。 明媚儿起初以为是巧合,后面才发现是薛云露故意为之。 她不想见景文帝,不想让她误会她来看望她,是有在景文帝面前露脸的心思。 难不成,薛云露真是无意争宠? “想什么呢?” 景文帝在身后搂住她的腰肢,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看。 两个人正歪在榻上呢。 “没想什么。”明媚儿敛起神色回道。 片刻,她又状似无意问:“陛下,听说太后寿宴入宫了三个世家贵女,一直留在储秀宫无名无分,不知陛下打算何时宠幸她们?” 她从入宫起便知晓,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更是后宫所有女人的夫君。 不可能专宠她一人。 哪怕如今是专宠,也迟早有一天会宠幸别人。 对此她心中并无不妥,只是有一点淡淡的酸,很快便也可以排解出去。 身后的男人微微一僵,一种肌肉的力量感包裹着明媚儿。 他自从病好一些便恢复了每日锻炼,现在更是一日中有一个时辰都浸在练功房。 人黑了一些,身材也更好了。 “你想孤宠幸别人?” 景文帝的声音极其平淡,听不出喜怒。 但是明媚儿日夜与他一处,敏锐听出那其中一丝丝不悦。 她回身抬眸看他。 撞上他玄色的眸子。 “……” 明媚儿没有言语。 “奴的身子不好,已经不适合孕育。 陛下若是专宠奴一人,后宫岂不是没有子嗣。” 她声音略有些发闷,所说也是事实。 私心而言,只有景文帝去宠幸他人,离开乾清宫别像是看着她一样。 才能让后宫那些人有下手的机会。 她才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处理私事。 再这样日夜和景文帝厮混,她都怕被养废了。 景文帝听她的话,身体略微放松一些,继续倚靠在靠枕上,明媚儿则是依靠在他身上。 他的手缠绕着明媚儿散落下来的发尾,一圈接着一圈。 如今明媚儿在乾清宫闭门不出,她嫌高高的发髻约束,常常是挽个小髻或是干脆散着头发。 景文帝也很喜欢她这副慵懒、纯净的样子。 上妆的模样勾人倒是勾人,但总会不经意间让他想起不是太美好的回忆。 “子嗣之事,不用你操心。”景文帝道。 “更何况你怎么知道你的身子不能再孕育了呢?” 明媚儿眸子一抖,又若无其事起来。 她当然是知道了。 先别说自打小产两个多月以来,她和景文帝都再无情事。 就算是再有,她也会私下去和郁金要避子汤。 小产的痛苦,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哪怕是现在她失去孩子两个多月了,都时常失眠或梦魇。 对不起那个孩子。 “平日里心思别那么深,有事只管说。” “能办的,孤都会办。”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出神又说道。 “是,陛下。” 明媚儿这才回过神,继续和景文帝看闲书。 他手里拿着的确确实实是一本闲书。 是汪公公特意从宫外书肆带的,说是现如今京城最时兴的话本。 讲的是书生进京赶考路遇暴雨滑石挡路,意外救了一个大家千金,结果自己被重石砸成重伤,被千金带回府救治,两个人暗生情愫,克服种种困难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在明媚儿看来剧情是极其老套,还赶不上淫书里面的故事多样,也不知是怎么时兴起来的。 她看着看着都有点昏昏欲睡,这样的剧情,实在是不看后面也知晓后续发展。 只是没成想,剧情竟然慢慢地意外香艳起来。 一改前面的古板、守旧,变得大胆、奔放。 原本一本正经的书生,竟然在书房里引诱千金小姐的丫鬟与之寻欢。 明媚儿惊讶地看向景文帝。 景文帝揽着她:“继续看。” 半晌。 明媚儿的眼睛都要被话本震碎了,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 比一些淫书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里面还有一些非常敏感的内容。 只听景文帝说道:“民间传言,这个话本,是薛泰宁和其妻子洪月的真实记录。” 第75章 心病难医 明媚儿眸子抖了抖,不知道景文帝这话什么意思。 “奴听说薛家是百年大族,富有底蕴,应当不是话本里的穷书生吧?” 景文帝随意把书丢在一边,揉了揉发胀的额头:“薛泰宁并非薛家嫡系,而是早就破落的庶支旁系,靠着祖宗留下的书籍珍宝才能继续读书,中了二甲十三名。 也是因着薛家嫡系没有出色子弟,这才把他认回去的。” 明媚儿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心里暗暗思量景文帝给她看这个书的意思。 这本书很厚,他们不过是看了三分之一,前面都是冗长而毫无特色的话本内容,中间开始香艳起来,但左不过都是些淫书内容,也没有太特别的。 就算当真是薛泰宁和洪月的真实记录,又能怎么样呢? 顶多说一句私德不检罢了。 “陈孺人如今在薛府过得很好。”景文帝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明媚儿掩住眼里的异色,她虽然没有和景文帝直说她与母亲的关系,但是想来他也是知道一二的。 “是的陛下。” 她低眉顺眼在景文帝面前。 乌发如瀑一直垂在腰间,更显得她为人清减娇小,配上白皙如玉的肌肤更是像瓷娃娃一般。 景文帝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娇躯在怀,却也被骨头硌了一下。 轻轻叹口气,在她耳边道:“小厨房开着,想吃什么只管吩咐。” “是,陛下。”明媚儿应声。 两个人又沉默了。 自打失了孩子,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常态。 景文帝心里也升起一阵无力,第一次觉得天子也是有做不到的事情的。 低头看着怀里瞪大双眼的明媚儿,他起身。 “孤一会儿回来。” 说罢,直接下榻,一旁的汪公公赶忙上前伺候着穿靴离开。 还不忘拿走那个话本。 永延殿。 郁金为了方便照顾明媚儿身体,几乎已经日夜住在乾清宫奴婢房了,此时被唤来永延殿回话。 而郁苍术很快也匆匆赶来。 祖孙二人弯腰躬身在景文帝面前回话。 气氛低迷。 “明姑娘的身子已经大好,但心病难医、非药可治。”郁苍术斟酌着说道。 明媚儿自从小产就出现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她本人面上虽然一如往常,可瞒不过医者。 尤其是郁金几乎是日夜陪伴在她身边等候问诊,更是将她一言一行和变化都详实记在心里,早早就报给了祖父郁苍术。 而郁苍术略一犹豫,便也报给了景文帝。 这个病症在大周朝皇室中也算不得怪症,主要是开朝皇帝的宠妃——房姒,曾患过。 她是跟着圣祖皇帝开疆扩土、四处征战,战无不胜。结果手下有人背叛,导致三个亲子被俘虏,被敌军当着她的面如同牲畜般宰杀、分食。 这事直接刺激得她大开杀戒、只率领五千轻骑便打赢了三万精兵,是大周朝赫赫有名的以少胜多战役。 可是此战后,她便患心病,太医院束手无策。 她日夜难安,直至精神溃散自缢而亡。 圣祖皇帝悲痛万分,下令太医院必须研究此症,以挽救更多如房姒一样的病人。 只可惜三代帝王已过,这病症还是没有太大突破。 主要是没有可以研究的对象。 如今终于又有了,还是个宠妃。 也已经有自毁倾向了。 “如何对症下药?”景文帝轻轻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 明媚儿身上的牙印和昼夜难眠的样子仿佛又挤进他脑海里。 这些日子里她表现得如常人一般,但身上的伤痕是骗不了人的。 她以为她做得隐秘非常,可又怎么瞒得过同床共枕的他。 郁苍术又沉默了,他也在斟酌,不敢随意开口。 “陛下,明姑娘心病乃是痛失亲子、精神受创以至于日夜难眠、梦魇缠身所致。 以奴婢拙见,明姑娘若是再度怀孕,心里有个支柱或许能好些。” 郁金突然开口,把郁苍术吓一大跳,忙呵斥。 “陛下面前不可胡言乱语!你今年才不过十八,懂什么?” 说着,连忙跪下向景文帝请罪,郁金见此也跪下磕头。 “请陛下赎罪,微臣孙女年纪尚小、口无遮拦…” 郁苍术请罪的话刚到一半,就被景文帝抬手制止。 “郁院判,既然郁侍医已经入了太医院也有了品级,便可以独当一面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了。” 郁家可是祖辈行医、传言其祖先是华佗亲传弟子,他们历代无论男女皆要行医。 娃娃更是会说话就会念药名、知功效、天赋非同一般。 “是,陛下。” “微臣莽撞失礼了。”郁苍术偷偷瞪了孙女一眼,希望她能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郁金却没有藏着掖着,直接说出心里话。 “陛下,奴婢第一次为明姑娘诊脉之时,她身子亏空严重,别说是生子,就算是怀孕都是极其不易的。” “可奴婢后来再为明姑娘把脉,身子虽也孱弱,可好了很多,像是调理过的样子,怀孕也不足为奇。” “如今小产是伤身,可那也是比最初好了很多的。” “奴婢认为,仔细调养再怀孕,也不是难事。” 郁金话刚落,郁苍术忙跟着说。 “陛下,微臣反对。” “明姑娘身子之所以好了很多,想是从前夏太医精心医治的缘故,可夏太医已经死了,他的绝技八成也带进棺材里了。” “就算是我们祖孙二人全力调养,明姑娘还能有孕,可平安诞下孩子的可能也不是很大。” “若是明姑娘不幸再小产,那对她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他的医术不凡,十八岁就可以在太医院撑起门脸来,但依然是个左院判,敌不过夏长青。 因为夏长青出身药王谷,有绝门秘药。 可药王谷归隐山林十分难以寻找踪迹,他们这些世人想找到无异于大海捞针。 况且陛下也不见得愿意为了明姑娘寻药王谷神医。 后宫能诞下孩子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 就算是找到了,怀了,能不能不被害,顺利生下来,这都充满了巨大变数。 郁金年幼无知的一句建议,有很大可能根本落实不了,还要惹一身骚。 “……”空气沉寂下来。 景文帝静静地思索着,最后一摆手,让郁家祖孙二人退下。 夏长青、药王谷。 他也并非找不到。 第76章 庆嘉来访 与此同时。 皇宫外,一个名唤‘白芍’的妇科圣手的名气是越来越大。 她在短短半年内,帮助三十余位女子成功调理身子、怀上子嗣,被人称为‘在世送子观音’。 经常是一方难求。 没人知道她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只知是突然出现在京城中一个破败的小药堂里,挂着一个‘治病救人’的小牌匾就开始行医了。 只是她的踪迹越来越难寻觅,从天天坐堂、到如今一个月不过坐堂三五天。 就这样,还有大把的人前仆后继去蹲守。 但在不知不觉的一个清晨,这个小小的药堂,就再也没看到过‘白芍’本人,只看到她的弟子坐堂。 ………… 距离明媚儿小产,已经过去三个月。 天气正是大热的时候。 永延殿东厢房角落处放着冰,还有冰扇不时吹动着,带来一些清凉。 明媚儿穿着单衣正躺在小榻上看话本。 市面上关于薛泰宁和洪月的各色话本是越来越多了,逐渐都开始不像样子。 景文帝坐在一旁处理政务。 近些日子西太后明里暗里多次暗示景文帝,应当去宠幸他人。 景文帝都当作耳旁风。 他已经不是稚子了。 宠幸谁、不宠幸谁,不需要母亲的指点。 他的江山,也不需要靠女人来巩固。 当年年幼,眼睁睁看着庆康大公主秦文淑和庆嘉三公主纷纷远嫁,是他心中之耻。 “啪。”景文帝随手把一封奏折扔在一边。 看了汪公公一眼,他把奏折捡起来送出去又回来。 边疆部落哈塞族又上请安折子,这次是想派人来朝见景文帝。 顺便带走哈塞族王子达奚,美名其曰:“请正统王子回去主持大局。” 达奚今年也已经十二岁了。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非常尴尬的年纪。 若是景文帝允达奚回哈塞族,庆嘉公主八成也是要回去的。 明媚儿看得正入迷,被景文帝突然丢折子吓一跳。 回过神后翻个身,伏在榻上用手臂支撑着身子,一手拄着下颌,一手继续翻阅话本。 用漂亮的脊背对着景文帝。 也免得受他打扰,看着他冷淡的面容,什么兴致都没了。 景文帝看向明媚儿。 正巧,看到了她胸前漂亮的弧度。 近些日子一直压抑的火苗,瞬时噌得冒出来。 他抬眸看向一旁汪公公。 汪公公眼观鼻、鼻观心。 立即招手,小海子也进来了。 两人正收拾奏折和桌子等物要退下。 “香点上。”景文帝道。 “是,陛下。”汪公公应答,转身就去燃香。 这香是昨日刚拿回来的。 闻起来像是檀香般能够静心凝气。 昨晚点了一次,明姑娘也没说不好,便留下了。 很快,屋子里只剩下景文帝和明媚儿。 明媚儿仍在看话本,注意力都在话本内容上。 猝不及防。 一只手摸上她的腰肢,粗粝的触感带起一阵阵麻意。 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个转,还是咽下去了。 已经三个多月了,景文帝就围着她一个人。 …他是皇帝,又不是和尚。 她也不好拒绝。 感知到她的默许。 那双手更加大胆,直接顺着她上衣下摆钻了进去。 他的身体也逐渐贴在她脊背上。 热乎乎的气息,在耳边吹动。 鼻子间是香料的软和沉,让人心神放松。 身子控制不住一软,被景文帝搂个满怀。 “吧嗒——” 话本掉在小榻下,落入冰凉地面。 而小榻上的气氛却越来越热。 时隔三个月,再次亲密,依然是默契无比。 彼此的身体仿佛早就熟悉、互相渴求。 情欲交织、攀升、越演越烈。 景文帝念着明媚儿的身体,不过是一次便意犹未尽的结束了。 两个人收拾好,躺在床榻上。 明媚儿正在思索要怎么找理由去向郁金要避子汤药。 只听木门声响,汪公公端着一碗汤药进门了。 “明姑娘,这是小厨房熬制的避子汤。”他弯腰躬身在明媚儿面前,十分恭敬。 景文帝没有说话,只是观察着明媚儿的神色。 见她先是呼吸微微一紧,随后便是轻松地歇了口气。 上前端过汤药一饮而尽,一丝不剩。 景文帝唇角抿起。 汪公公又退下。 “你不是担心孤的子嗣?” “喝避子汤倒是很痛快。” 景文帝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但这话听在耳边,总觉得有两分怪异。 明媚儿往被窝里撤的身子停顿了一下,再抬头看向景文帝时表情一如往常。 “陛下,奴身份低微,不配怀有龙嗣。” 景文帝盯着她的眼睛道:“孤随时可以封你为昭仪…” “多谢陛下厚爱,只是昭仪位分太高,奴不敢高攀。” “如今能留在陛下身边,便可以了。” 明媚儿现在是想要景文帝册封自己,但绝不是册封高位。 最好是随便给她一个最低等的位分,然后分配到一个偏僻的宫苑。 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才好对她下手。 只有下了手,才算有蛛丝马迹可寻。 最怕的就是不下手。 景文帝被打断了说话,也没有把后面的话继续说出来,只是看着明媚儿。 片刻,他把明媚儿重新揽入怀中,没有再说话。 午后,汪公公来报。 “陛下,西太后娘娘有请,说是有要事相商。” 景文帝看一眼汪公公道:“走吧。” 说罢,便更衣离开乾清宫。 只是他前脚刚走,后面就来了一位身着宝石蓝宫装的端雅女子。 “姑娘,庆嘉公主来访。”平儿快步走入东厢房禀告。 庆嘉公主身份不俗,她来见明媚儿,明媚儿是没有拒绝的资格的。 “庆嘉公主已经等在永延殿外殿了。” 明媚儿微微蹙眉,忙叫平儿给自己穿衣服,顺便了解了庆嘉公主的身份。 她是先帝庶出第三女,比景文帝大了六岁,早些年被西太后做主嫁到边疆部落哈塞族和亲。 哈塞族被景文帝连消带打地削了实权以后,大汉不久于人世间,庆嘉公主便也被接回了大周朝。 “奴参见庆嘉公主,庆嘉公主万福金安。”明媚儿见到端坐在永延殿侧位的端方女子,恭敬行礼。 只是膝盖刚要跪,便被庆嘉公主身边的嬷嬷扶起来了。 第77章 信任平儿 柳嬷嬷扶起明媚儿还笑着道:“姑娘太客气了,我们公主早就想与你相交,只是你身子不适也不好来打扰。 如今听说你身子大好了,这才来看你。” 明媚儿心下更是诧异,她从不认识庆嘉公主,甚至今天以前听都没听过。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来和她结交。 “原是奴的错,奴身子不中用,不然应当奴去拜访公主娘娘的。” 她敛着神色说着,面上只剩恭顺之色。 庆嘉公主给柳嬷嬷使个眼神,柳嬷嬷便行礼退下。 “坐吧。”庆嘉公主说道,她语气淡淡的,但也已经努力友好了。 她母亲早亡,一直被养在撷芳殿,也不受帝后宠爱、如同透明人一般呆在宫里,本也不是个热络亲切的性子。 后来被西太后做主嫁去哈塞族,才算是露些脸、受些尊重。 明媚儿坐在庆嘉公主另一旁座椅的下手位。 低眉顺眼、非常恭顺。 庆嘉公主打量着她的容貌。 心下感慨,如此绝色的女子,怪不得能让从小沉稳的皇帝动情。 这样绝色的女子,哪怕不喜欢,看着她的脸便心软半分,再看她的身段,拿来暖床,又是心软半分。 有几个男子能在床榻上当真对她不动邪念。 “明姑娘不必如此小心谨慎,以你今日的荣宠,攀登高位是时间问题。” 明媚儿一听这话,神色更恭敬了。 “多谢公主娘娘抬举,只是奴身份低微、没有那么高的志向,只求在宫中能够安稳度日即可。” 她话说的中规中矩,却引得庆嘉公主轻笑一声。 庆嘉公主轻轻抿了口茶水,放下茶盏,面色已然变得严肃。 “宫中不是你想争就能争的,同样也不是你想不争便可以不争的。 你若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奴婢,就算是说要争一争后妃高位,别人也只会当你是开玩笑、痴心妄想。 可你现在是得陛下恩宠之人,哪怕你说一千句一万句不想争,别人也会认为你是在蛰伏。” 庆嘉公主的话微微一顿。 “你受罚、中毒、小产,不过如是。” 明媚儿眸子抖了抖,抓着手帕的手不自觉更紧。 抬眸看向庆嘉公主。 “还请公主娘娘明示。” 庆嘉公主说到这,反而不说了,又拿起茶盏,用茶盖轻轻刮着茶盏沿,发出不大不小的瓷片声,让明媚儿心里着急。 “宫里能做到调派周太医的只有四人。” “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宁妃娘娘。” “周太医家中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可以说是了无牵挂,现如今他也死了,很多真相只有始作俑者才知道了。” 庆嘉公主的话点到为止,却让明媚儿更是一头雾水。 她还想着等方便行动以后,用钱财开路去查周太医的家眷,没想到还没等查呢,已经是知道他了无牵挂了。 这样一个清清白白赤裸一身的人,本该是最无欲无求之人。 却偏偏和宫内斗争掺杂在一起。 难道是为了钱? 有命挣、没命花啊。 “时辰不早了,本宫该走了。”说罢,庆嘉公主就要起身离开。 明媚儿忙起身屈膝行礼道:“多谢公主娘娘指点。” “只是奴受您恩遇,不知如何才能回报您?” 她突然来见她,说了这么多似是而非的话,肯定是另有所图。 她必须示好,或许能知道更多线索。 庆嘉公主淡淡看她一眼,笑道:“日后你会知道的。” “你还是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吧。” “既然已经入宫就安安心心呆在宫中,才能以求后路。” 说罢,她直接拂袖离开。 剩下明媚儿在原地出神。 陛下、太后、皇后、宁妃。 谁会是在她小产事件中横插一脚的人? 又或是还另有他人手笔? 猛然想起平儿。 “平儿,回东厢房。”明媚儿笑着找平儿, 态度更温和了。 门口守着的平儿走进来,扶着明媚儿往东厢房走。 “姑娘,庆嘉公主往日和咱们并无交情,怎么突然来找您了。”平儿无意中说道。 明媚儿瞥她一眼,神色不变,回到东厢房后,看着一旁站着的平儿不出声。 “姑娘,您怎么了?怎么一直看奴婢,是奴婢哪做的不好吗?”平儿被盯得有点不自在,四下摸了摸脸和身上,也并无不妥啊。 明媚儿认真地看着平儿,语气柔和下来。 “平儿,我身边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说着她从枕头下面拿出了二十两银子,这是母亲进宫给她留下的碎银子。 递给平儿。 平儿看着银子,不太敢收,手伸出来又缩回去,可看明媚儿坚定的眼神,还是把银子收下了。 明媚儿笑着点头:“这就对了嘛,我给你银子,也并非要你做什么,只是感谢你照顾我辛苦了。” “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奴婢既然被指派到您身边来,那忠心伺候您就是应该的,” 明媚儿大受感动道:“我前些日子故意呵斥你、对你冷淡,是存了试探你的心思。” “我怕你是别人派到我身边来的探子。” 平儿装银子的手一顿,抬眸看着明媚儿,不敢装了。 “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你是个单纯、心善、忠心为我的人。” “如今我是信任你的。” 说罢她又把庆嘉公主同自己说的,对平儿说了一遍。 平儿惊讶挑眉,忙把银子装好,上前坐在了明媚儿身边,抓着她的手。 “姑娘,您可别信庆嘉公主的话啊,她在宫中无权无势,因着嫁去了哈塞族回来是有功之臣才受些重视和爱戴。” “她在宫中根本就没有能依靠的权柄,怎么会知道到底是谁能暗地里指示周太医呢。” “许是她胡说的。” 话语顿了顿,又接着神神秘秘看着明媚儿。 “姑娘您无名无分的,她怎么会突然来找您说这些。” “没准是她和哪个后妃勾结了,特意来迷惑您。” “您可千万别听她的挑拨啊。” 明媚儿暗自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叹口气、面色伤心。 “我年纪小、不知轻重、又是初来宫中,四处被人暗害又无力反击,真是活着都没意思。” 说着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还好有你这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不然我是一点依靠都没了。” “那依你的意思,你觉得谁才是勾结周太医的人?” 第78章 遇恒亲王 平儿嘴张开,又猛地闭上,看着明媚儿的眼神也多了一分防备。 只是看着明媚儿仿佛被吓得六神无主、只剩下哭和全身心依赖的样子,那防备才渐渐退下了。 “姑娘,这个奴婢只是个奴婢,不好说啊。”平儿为难道。 明媚儿反握住平儿的手,眼泪接连滚出来。 “平儿,你知道我的,没有亲人是个孤女,那个孩子就是我全部的支柱。” “可是孩子没了,我真是不想活了,如今还在这苟延残喘,完全是为了给她报仇。” “你若是有一星半点的线索一定要告诉我,我肯定会回报你的。” 明媚儿眼角挂着泪,眼尾泛着红,看着平儿的眼神都充满了渴望和一股子绝望。 平儿抿唇,咽了口吐沫。 左右看了看,还是伏到明媚儿的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明媚儿听着耳边的话语,眸色是越来越暗。 次日。 景文帝去御书房召见大臣、处理政务。 明媚儿则是换上一身干净体面的衣服前往咸福宫。 “奴参见文昭仪娘娘,文昭仪娘娘万福。”明媚儿恭顺行礼。 端坐在主位的文昭仪还是第一次看清明媚儿的样貌,眼里闪过惊艳。 怪不得呢。 “起来吧。” “坐。” 文昭仪看着明媚儿款款坐下,当真是一举一动都是风情。 “不知明姑娘来见本宫,所谓何事?”文昭仪开门见山。 明媚儿敛着神色道:“昭仪娘娘请恕奴无礼、贸然前来。” “只是奴近些日子时常梦到奴那失去的孩儿,也是位公主。” “奴昼夜思念,实在是心神煎熬。” “这才上门见文昭仪娘娘,想请求见慈安公主一面,略解思念。” “……” 气氛一下就有些凝滞。 一个奴,竟然敢跑到昭仪宫中来见公主,排遣自己丧女的思念。 这若是个敏感强势的人,八成会认为明媚儿再咒公主。 片刻。 文昭仪向一旁嬷嬷颔首,那嬷嬷转身去带慈安过来。 “同样都是为人母,本宫是能体会你思念孩子的一片心的。”文昭仪道。 “只是逝者已逝,你也不能一直沉浸在痛苦里。” “以后若是还想念公主,便可来本宫的宫中,看望慈安。” 文昭仪面色祥和平静,没有一丝恼怒。 明媚儿抬眸看着她,两个人的眸子视线在空气中相交。 一瞬间。 彼此的底细,彼此都知晓了。 甚至是来意,也都知道对方清楚明白。 很快,嬷嬷带着慈安公主来了。 慈安公主穿着一身轻薄浅紫色夏裙,发髻是双丫髻,并无过多首饰装点、却自带贵气。 这是天子之女,天生自带的华贵。 她皮肤白皙、鼻梁高挺,显然是像极了景文帝。 也让明媚儿的心不受控制地一缩、身上发麻。 甚至眼眶都要红了。 慈安公主。 真的太像梦中的女儿了。 “慈安见过母亲。”慈安公主和文昭仪行礼。 声音清脆,打断了明媚儿的出神。 梦中女儿的声音软绵。 努力调整好心态,轻轻呼出口浊气来。 等再看文昭仪时,已经恢复如初。 “过来。”文昭仪看着女儿招手,眉眼更是温柔。 慈安公主走到文昭仪身旁,一举一动,已经很有大家风范了。 只是视线落在明媚儿身上,眸子里有疑惑。 她没见过她。 也不知如何称呼。 文昭仪略一迟疑道:“你叫她明娘娘即可。” 虽有些不合规矩,但也是迟早的事。 慈安公主略略屈膝行礼:“慈安见过明娘娘。” 明媚儿也起身回了一礼:“见过慈安公主。” 她来这本是存着目的,不是真冲着看慈安公主来的。 只是真正看着慈安公主了,尤其是她的长相,竟然有两分舍不得走了。 “慈安喜欢明娘娘吗?”文昭仪笑着问慈安公主。 慈安公主看着明媚儿,打量一圈,有些迟疑点头。 “明娘娘漂亮,慈安喜欢。” “但是明娘娘看着女儿的眼神,有点害怕,女儿不喜欢。” 童言无忌,也是最为真诚的。 明媚儿忙收回视线,抱歉地看着她和文昭仪。 “对不起公主,我有些出神吓到你了。” 文昭仪不在意一笑:“小孩子,总是容易胡思乱想说的话也不走心,明姑娘别往心里去。” “想是你们之间缘薄,等日子相处久了,大了,或许就好了。” 说罢,又给嬷嬷使个眼色,嬷嬷上前把慈安公主又带走了。 她可不想慈安真被明媚儿看上眼。 明媚儿颔首,也没有多说什么,努力调整好心态。 “唉。” 只听文昭仪长叹口气。 “本宫面上有慈安公主,虽然像是过得还好,可实际上也是孤木难支。” “在宫中唯有低调谨慎着保命,不敢肆意妄为,只求公主安好。” 文昭仪感慨着说着,明媚儿明白了她的意思。 只能提出告辞,文昭仪也没多挽留她。 只是她走以后,嬷嬷进来了。 “昭仪娘娘,明姑娘这是干什么来了?” “需不需要让慈安公主…” 文昭仪摇头:“不用,现在还不足为惧。” “她不过是心中有个疑问,需要看到本宫才能解答罢了。” “现在解了疑惑,自然心也放下了,不会再纠缠了。” 嬷嬷这才放下心来长长呼出口气来。 她是宫内嬷嬷,同时也是看着文昭仪从七八岁的小宫女长起来的教习嬷嬷。 两人私交甚好,文昭仪一被册封便要了她到身边。 两人名为主仆,更像是母女。 嬷嬷对慈安公主也是真心疼爱。 不能接受慈安被人要走。 ………… 明媚儿离开咸福宫后,漫步在宫道上。 从御花园绕了一圈。 猝不及防,又看到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 他定定地看着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交。 青天白日,再次看到他。 明媚儿更加眼熟了。 “奴参见…恒亲王,恒亲王吉祥。” 第79章 册封位分 恒亲王看着明媚儿的眼里平和非常,没有丝毫意外。 “起来吧。”他的声音如同清泉、清脆好听又带着股凌冽。 明媚儿起身颔首便又要离开。 “你…近些日子还好吗?”恒亲王突然出声,打断了明媚儿的动作。 她惊讶抬眸看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的话在平常人口中说来,尚且都是非亲密之人难以说出口的。 更何况他们之间… “多谢恒亲王关心,奴一切都好。 如果恒亲王没有别的吩咐,奴就下去了。”她收敛着神色,想快点离开。 只是恒亲王似乎不想放过她,木轮椅的咯吱声响起,缠着她。 两个人之间距离更近了。 恒亲王脸上似有无奈浮现,他在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 递给明媚儿。 “这里是一千两的银票,你在宫中需要用钱。” 明媚儿被惊得瞪大眼,猛然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直接跪下去。 “恒亲王,请恕奴无礼,若是奴有做得不对之处,还请恒亲王明白告诉。” 她快被恒亲王这一出吓死了,别说她是皇帝的女人,就算不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婢女,也不见得能消受得起恒亲王这笔巨款。 “……” 空气中安静了。 半晌,恒亲王幽幽叹口气。 似是感慨:“看来岁月荏苒、确实毫不留情。” “你曾经,救过本王。” “本王如今这么做,不过是偿还你的恩情罢了。” 他本不想说那次溺水之事,实在是太过于落魄难以见人,以为她会想起他来。 没成想还是没想起来。 明媚儿瞬间抬起眸子,直视恒亲王的脸仔细地看,似乎和记忆中模糊的脸重合了。 下意识嘴边泛起了笑。 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亲手救上来的人,还好好活着,更让人开心的了。 “原来是你。” 明媚儿本就明艳的容貌更添亮色,仿佛让御花园的花朵都沦为了陪衬。 恒亲王的眸子也顿了一瞬。 很快又恢复如常。 “起来吧。” “你与本王有救命之恩,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多礼。”恒亲王唇边也勾起一个浅笑。 接着又要把钱袋子递给明媚儿。 明媚儿还是摆手推拒:“多谢恒亲王,只是这钱奴还是不能收。” “当年王爷留下二十两,已经是药费的千倍之数,奴不能再拿您的钱财。” 恒亲王没把钱拿回来,执意给明媚儿,她还是不收,干脆把钱袋子扔在她脚下。 留下一句:“本王的命,还没那么贱。” 就离开了。 明媚儿看着地上的钱袋子和远去的恒亲王背影,有些哭笑不得。 竟然还有人追着给钱的。 犹豫片刻,还是把钱拿了。 她现在急需用钱,钱再多也不嫌多,就当和恒亲王先借的。 明媚儿理好衣服,又漫步走出御花园。 只是她走后没多久,一个躲在御花园草丛深处修剪花枝的宫女也悄悄站起身,离开了。 明媚儿回乾清宫路上,路过凤仪宫,深深地往里看了一眼。 一如初次见时那般,恢宏大气。 刚要离开,只见从主殿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汪公公。 两人对视一眼。 明媚儿刚想行礼离开,就见汪公公走来。 对着她反而行了个大礼。 明媚儿一惊,要去扶他。 “汪公公这是怎么了?原不该您对我行礼…” 话刚说一半,被汪公公打断了。 “奴才参见明昭仪娘娘,昭仪娘娘万福吉祥。”汪公公脸上带着笑。 “陛下正和皇后娘娘商议完您的位分之事,正要奴才去找您过来参见皇后娘娘。” “可巧,刚出门就遇到娘娘了。” 汪公公一连串的话让明媚儿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还是把他扶起来了。 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憋出来一句:“多谢陛下和皇后娘娘。” 汪公公笑着点头,弯腰躬身作请状:“昭仪娘娘,请跟奴才进去吧。” 明媚儿还迷糊着就和汪公公进去了。 直到进入主殿,看到端坐在主位上的景文帝和沈皇后,才算是彻底反应过来,有几分真实感。 “奴参见陛下、皇后娘娘,陛下万安、皇后娘娘万福。”明媚儿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 景文帝一抬手:“起来吧。” “如今你已经是昭仪,不必自称为奴了。” 沈皇后看了景文帝一眼,面色不变,嘴角还是挂着浅笑道。 “明昭仪来得倒是快。” 声音柔和得像是三月春风拂面,温温柔柔。 听起来像是友人打趣般亲昵。 明媚儿谢恩起身,汪公公倒是帮着解释了一下怎么来得这般快。 “奴…臣妾听闻御花园的花开得漂亮,去看了看,回宫路过凤仪宫。”明媚儿突然自称为臣妾还多有不适。 景文帝听闻,一直紧绷着的神色松了松道:“既然喜欢就多去看看。” 沈皇后在一旁也跟着说道:“明昭仪既然是正经的主子了,不知陛下要让她去住哪个宫殿呢?” “也好让花房的人多送些花去养着,平日里看着也赏心悦目。” 不等景文帝说话,沈皇后又道:“不如就钟粹宫?离御花园和畅音阁都近些,平日不管是想去御花园看花,还是听戏曲歌舞都近些。” 钟粹宫确实离御花园和畅春阁都近,但离乾清宫就有些距离了。 不过也算不上偏远。 景文帝略一思量,还是看向明媚儿,问道:“钟粹宫和永寿宫,你想住哪?” 永寿宫离乾清宫极近,哪怕是明媚儿这个对宫中并不甚熟悉的人都知道。 从乾清宫出来,往左便是永寿宫,往右便是凤仪宫。 “皇后娘娘乃是后宫之主,臣妾一切听从皇后娘娘安排。”明媚儿恭顺回答。 景文帝看向沈皇后。 沈皇后的笑不达眼底,但仍是笑着看向景文帝道:“陛下是天下之主,您说呢?” “那就钟粹宫吧。” 景文帝看着沈皇后。 最后做了决断。 皇后在册封位份上一事,妥协了。 也不好再让她从所居宫殿一事上,再妥协。 他本意是想抬举明媚儿,以震慑后宫之人,都尊重她,不要有别的歹心。 可皇后是他的嫡妻,他并不想让她难堪。 第80章 入钟粹宫 明媚儿要册封明昭仪之事,很快就传遍了全宫。 西太后坐在慈宁宫里沉默了半天,也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让忠嬷嬷去凤仪宫和沈皇后说,也要抬举薛、王、陈家三个姑娘。 位分和住处,让她看着安排。 沈皇后犹豫片刻。 薛云露为三人中家世最高,便是封了七品美人,居长春宫西侧殿。 王幼卿封八品选侍,仍然是居在储秀宫,只不过是从厢房搬到了东偏殿。 陈佩莹封八品选侍,居钟粹宫西偏殿。 一转眼,来到了重阳节。 这一日是宫中景文帝在奉天殿行“大宴仪”,赐百官宴。 举行丰收祭天、祭天帝、祭祖,以谢天帝、祖先恩德的日子。 同时也是明媚儿和其余三家贵女正儿八经的册封仪式之日。 前朝宫乐不停,奉先殿百官朝拜,威仪非凡。 后宫低于昭仪位分的后妃都要来凤仪宫观礼,高于昭仪位分的后妃可以不来。 但出奇的是,后宫所有后妃都到场了。 由着司仪、司礼等人把册封仪式恭恭敬敬、顺顺利利地办完了。 最后是在凤仪宫主殿听皇后训诫。 沈皇后不过是按照惯例,不痛不痒地说些场面话,便算礼成。 “明昭仪现下身子已经大好,也要多多喝些坐胎药,再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才好。”沈皇后和善地看着明媚儿说道。 明媚儿收敛神情应下:“是,皇后娘娘。” 一旁宁妃轻哼一声道:“天下是个女子就能怀孩子,但是不见得谁都有福分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视线落在明媚儿身上。 “明昭仪,若是本宫说,你还是多多行善积德些才好。” 明媚儿低着头,眉头轻皱,不等她说话,沈皇后不悦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宁妃,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陛下还没有恢复你协理六宫之权,你也要想想缘由,不要总是说些不利于六宫和睦的话。” 沈皇后鲜少有如此严肃之时,说这话也算是不轻了。 宁妃轻叹口气道:“臣妾是和皇后娘娘比不了,皇后娘娘是陛下正妻,不管何时都是陛下放在心上的人。 这六宫之权,哪怕是今日没,明日也有。” “臣妾是个妾室,只盼着有一日能和明昭仪一样好命。 昨日是个卑贱的奴仆,今日就是高位主子了。” “那明日啊,还不一定是什么呢。” 宁妃声音是艳羡,却带着一股怪异。 在场的人脸面上都有些不好。 明媚儿主动接过话茬,再次跪地和沈皇后行礼。 “不管臣妾所居何位,终生都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奴婢。” “也多谢宁妃娘娘抬爱了,只是臣妾不过是个猫狗一样的玩物,陛下可怜臣妾罢了。” “臣妾能走到今日已经是高攀,再不会更进一步了。” 宁妃听到这话冷笑两声,到底还是顾念沈皇后在场,没有继续出言讥讽。 沈皇后看了秋菊一眼,秋菊上前主动把明媚儿扶起来坐回座位上了。 “既然已经册封了正经名位,那大家都是姐妹,也不必说些奴婢不奴婢的话了。”沈皇后道。 “是,娘娘。” 沈皇后颔首又继续道:“既然已经行过册封礼,今日回去你们便可以搬宫了。” “钟粹宫和储秀宫住所都已经收拾好了,分配给你们的奴才也都在那候着。” “若是有哪里不合心意,明日和本宫请安时就说,也好及时调整。” “是,多谢皇后娘娘。”明媚儿、薛云露等四人一齐站起行礼谢恩。 很快,沈皇后便也叫散了。 凤仪宫主殿,只剩下沈皇后和秋菊两人。 秋菊道:“这宁妃也太不稳重,什么话都往外说。” 沈皇后把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她不过是想挑拨本宫和明昭仪的关系罢了。” “借刀杀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技艺,也配用出来。”秋菊摇头。 沈皇后没有接茬,只是道:“晚些时候让花房给新人都送些桂花,寓意着新贵得宠,也算是图个好彩头了。” “是,娘娘。” “那今晚,要不要和尚寝居的人打个招呼…?娘娘毕竟是中宫之主。” 新人册封又都离了乾清宫,自然是要尚寝居再递牌子上去的。 沈皇后摇摇头:“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有些时候表面越是平静,风浪越是汹涌。” 秋菊收敛下神情,点头:“是,娘娘,奴婢明白了。” 这边交谈的功夫,明媚儿已经由着沈皇后宫里的人把她送回钟粹宫了。 在门口辞别了皇后身边的奴婢。 看着高高的钟粹宫牌匾,略微有些出神。 从今天起,她就是钟粹宫的主位了? “昭仪娘娘,妾身收拾好东西,就去向您请安。”陈佩莹看着明媚儿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主动行礼出言。 天气太热,她可没心思和明媚儿一起在日头下站着。 那日若不是她打断,她也不会没被陛下宠爱,如今都没脸见人。 那日若是成功了,没准现在封昭仪的,就是她了。 明媚儿颔首:“你先去收拾吧。” “晚些也不必来请安了,日头太大。” “是,多谢昭仪娘娘。”陈佩莹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谢恩便先进钟粹宫了。 她的奴仆都在西偏殿等她。 按照规格,除了自己带的陪嫁丫鬟外,还有一个宫女、一个太监、一个杂役。 明媚儿在钟粹宫门前停了许久,太阳的热气烤在身上,发髻间都像是冒着热气。 才终于觉得身上,暖了些。 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提着裙摆,迈进钟粹宫大门。 直接走入正殿。 门口守着两个小丫鬟给她开门行礼。 一进门,就是乌鸦鸦跪了一地的奴婢奴才。 “奴婢/奴才参见明昭仪娘娘,昭仪娘娘万福吉祥。” 奴仆们异口同声。 她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头顶。 径直坐在主位上。 第一次有种如坐针毡、却又心潮澎湃的刺激感。 她,终于也算有资本,在这宫中斗下去了。 伤害她孩子的人,她一定不会放过。 因着明媚儿没说话,偌大的主殿静悄悄的像是空无一人一般。 众奴仆都警醒着,谁也不敢放松。 “起来吧。” “多谢昭仪娘娘。” 这一声谢落在地上,奴仆们起身。 明媚儿忽然看到熟悉的身影,眸子一惊。 放在座位扶手上的手都不自觉握紧。 差点站起来。 第81章 主仆相见 李嬷嬷正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眉目含笑。 甚至还有一丝欣慰在里面。 明媚儿和她的视线一对上,竟然眼眶都莫名有两分酸。 “昭仪娘娘万福,奴婢是钟粹宫的掌事嬷嬷,李月竹。”李嬷嬷笑着上前行礼自我介绍。 “这是宫女平儿、银杏和绿萝。” 李嬷嬷又唤来三个宫女给明媚儿介绍着。 念到她们名字时则会和明媚儿行礼问安。 平儿是旧相识了,在一边低头敛着神色,一举一动也是合规矩。 银杏是个脸圆乎乎姿色一般的小宫女,看着年纪也不过十七八,一脸和气敦厚。 绿萝倒是身段苗条,可也未免太骨感,反而把尚可的容貌堕了几分。 “还有两位小宫女今年不过十三,一个叫春枝、一个叫夏枝,乃是双生姐妹,正在看门。” 明媚儿想起方才给她开门的两个小宫女,看着年岁不大,但没想到竟这么小,还是双生子,没看出相像来。 她颔首笑道:“不错,起来吧,看着都是好的。” “谢昭仪娘娘。”几位宫婢一同谢恩起身向一侧走去,让出了殿中间的位置。 李嬷嬷则是起身站在明媚儿身边。 另外一旁的大太监拿着拂尘走到殿中间,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昭仪娘娘万福,奴才是钟粹宫的掌事总管,何围。” “昭仪娘娘唤奴才小何子就可以。” 小何子看着年岁三十左右,为人已经很是稳重,甚至脸上都有了一丝皱纹。 “这是太监小康子、小兴子、小唐子。” 三个太监上前行礼,也看不出特色来,清一色的服侍和低到尘埃里的头颅。 “还有两位小太监是小安子和小凌子,平时负责一些杂役,如今也在门外伺候着等吩咐。” 明媚儿想起入钟粹宫时,一旁正打扫擦窗的两个小太监,年纪也不大,像是十三四岁。 “不错,起来吧。” “你们既然已经入了钟粹宫,以后我们主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本宫不希望出现吃里扒外的事,明白吗?” 明媚儿板起脸,努力拿出个气势来,汗湿的手心偷偷暴露了她的底气不足。 众奴仆纷纷行礼应是。 明媚儿摆摆手,李嬷嬷便吩咐他们各司其职下去了。 很快,屋内只剩明媚儿和李嬷嬷两人。 明媚儿起身激动地握住了李嬷嬷的手。 想说什么,又突然想起她受过罚,忙看了看她的身体。 “李嬷嬷,怪我思虑不周害你受罚,如今好了吗?”明媚儿问。 李嬷嬷笑着反握住明媚儿的手道:“放心吧娘娘。原本有汪公公照拂和银子开路,打得就不真。 后来又有娘娘的赏钱,找了最好的郎中,早就大好了,如今是一点后遗症都没有。” 说着,李嬷嬷又跪下,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钱袋子。 “娘娘,这里一共是一千两银票,都还给娘娘。” “奴婢身份卑微又没什么亲眷,实在是消受不了陛下黄金百两的赏赐。” 大周朝一两黄金能换十两银子,十两银子能换一万文铜钱。 普通农户一年到头不过花个一两半银子。 这黄金百两够数十户农户老小一辈子生活了。 明媚儿俯身去扶李嬷嬷道:“嬷嬷起来吧,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陛下赏你的,你拿着就行,我这也不缺钱。” 本就是为了安抚李嬷嬷才和陛下求得恩典,若是过后再要回来,她成什么人了。 李嬷嬷犹豫一下,还是把钱袋子收起来了。 昭仪娘娘不肯收,她也不好非要给。 只是日后用钱的地方多,她总能帮着打点。 “嬷嬷,你不是出宫了嘛?怎么又回来了?”明媚儿疑惑地看着李嬷嬷。 对于她来说李嬷嬷能回来伺候当然好,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熟悉可以用的人,办起事来才放心。 但对于李嬷嬷来说,好不容易出宫了还有一大笔钱财,足够她在任何一个地方衣食无忧一辈子了。 再进宫,显然不是个好的选择。 李嬷嬷神色微顿,很快微微一笑道:“奴婢八岁父母双亡被选入宫中,这一呆就是二十年,奴婢在宫外也是了无牵挂,多是孤独寂寥。” “还不如在宫中伺候,总是有几个相熟的朋友能彼此陪伴。” “这次能再回宫,也是陛下开恩,让汪公公带奴婢回来伺候娘娘。” 说着话,李嬷嬷打量明媚儿。 看着气色还行,容貌也依然亮丽,身段也没什么变化。 想来是小产后恢复得不错。 她劝解道:“娘娘,宫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奴婢也都听说了,还望娘娘能够保重身子。”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奴婢这几个月已经抄录往生经百遍,待到祭祀时烧掉,也算是为小主子尽尽心力。” 明媚儿敛下神色道:“多谢李嬷嬷,你有心了。” 说罢坐回主位上,眼神有些空洞,显然还没从小产的悲伤中缓过劲来。 李嬷嬷也十分理解,毕竟她小产的实在是…遗憾又难堪。 哪个母亲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因着这些事没的? 况且里面还有漩涡谜团,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娘娘,奴婢已经派人开始查了,只是半个月了,还没有头绪。” “除了周太医的死可以揣摩一二以外,一切都正常的像是一场意外一样。” “娘娘心中有怀疑的人选吗?”李嬷嬷问。 后宫能下手的、有理由下手的人都太多。 她也不知是谁有最大嫌疑。 明媚儿眸子暗了暗,摇头:“还没有,继续查吧。” 恍然间又吩咐说:“李嬷嬷,我放在内室的箱笼底,还有一千五百两,一会儿你拿出一百两来赏咱们宫里的奴婢们,算是我给大家的见面礼了。” “另外不要把奴才们看管得太严,大家为奴为婢本就辛苦,凡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明媚儿看着李嬷嬷,眼神略有深意。 李嬷嬷瞬间理解了明媚儿的意思,行礼道:“是,娘娘。” “奴婢一定谨记娘娘嘱托,不过分约束。” 明媚儿颔首,但头一动,又有些发晕,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失眠多梦的事,总是头晕困乏。 真的睡了又迷迷糊糊睡不安稳,但不睡就会头疼。 “李嬷嬷,我有些头疼,先去睡一会儿了。” 第82章 收买人心 “无事不要叫我,最近很累。” “是,娘娘。” 李嬷嬷伺候明媚儿换寝衣安寝就退下了。 拿着五百两银票找门路都给换成了散碎银子装回箱笼,又拿出一百两来,按照奴婢们的等级分先后赏赐了一番。 四个小的赏了五两,六个大的赏了十两,何公公则是二十两。 她没要。 宫人们拿到银子都高兴,上值第一天就能拿到钱,更加坚定了以后要好好跟着明昭仪的心。 现在满皇宫的低品阶奴仆都是挤破脑袋想往钟粹宫来。 都看出明昭仪得宠、又是个出身不高没架子的、入宫不到半年就有孕,虽是流了,但也没准是个好生养的。 跟着这样的主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只可惜钟粹宫选人最是严谨,有钱都不好进,没被选上的也只能捶胸顿足,期待着下次明昭仪再升位份加人手时好好打点再进去伺候。 隔壁西偏殿,陈佩莹听柳月回禀主殿那边大肆赏奴婢金银之事,眉头皱得紧紧的。 她虽是陈家唯一的女儿,可到底是庶出,上面还有主母压着,再得宠也是有限的,只不过是说出去好听罢了。 实权是一点没有,金银也是两手空空。 不过是平日里穿金带银、看着好看。 此番进宫主母赏了一百两,姨娘又咬牙凑了五十两,宫里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她怎么比得过明昭仪,能拿出一百两来赏人。 “刚上位就忙着收买人心。” “可显着她了。” 柳月给陈佩莹倒了盏茶,放在她手边。 宽慰道:“主子别恼,明昭仪毕竟入宫早又得宠,手里有钱也正常。” “等咱们得宠了,以后也会得赏赐的。” 说着,顿了顿,接着又说:“只是…主子,咱们还是多少要赏些钱出去才好。” “不然一个宫里头住着,手下人看隔壁都喜气洋洋,难免会心里不舒坦。” 陈佩莹暗暗咬牙。 末了。 才一狠心道:“那就赏吧,全都赏,一人二十两。” 既然要赏,就不能让人看不起。 明昭仪最多不才赏了一个人二十两?她人人二十两。 这才能让底下的人更忠心。 明昭仪先是夺她宠爱、后是故意赏奴婢钱财让她难堪。 她不是非得给她添堵吗? 那也别怪她给她添堵! 她小小选侍都能赏一人二十两,看明昭仪还能不能笑出来。 一旁柳月有些迟疑为难,劝道:“主子,咱们一共才拿了一百五十两入宫…一下赏出去那么多?” 新入宫正好是走动人脉的时候,不花钱用在刀刃上,反而用在刀背上。 这怎么看都是赔本的买卖啊。 柳月的话还没等都说完,陈佩莹就打断道:“赏!” “马上就是下个月了,可以领月例银子,若是得宠还会有封赏,不差这些小钱了。” “若是连手下的人都笼络不住,那在宫里寸步难行。” 柳月一想也是,长久在宫里住着,人脉可以慢慢走动。 收拢人心才重要。 微微叹口气,也只能去拿钱了。 只是刚拿着银子出来,被陈佩莹看到。 八十两。 难免肉痛。 “怎么这么多?”陈佩莹下意识问出声。 又想到除了三个伺候的,还有…柳月呢。 柳月也听明白了陈佩莹的意思,主动从八十两里拿出二十两放在陈佩莹桌前。 “主子,这二十两是给您傍身的,万一有什么情况,奴婢不在您身边,您也好有个应对。” 她笑容依旧看着陈佩莹。 陈佩莹闻言松口气。 不是她舍不得赏柳月,实在是钱财本就不多…打赏外人是没办法的。 若是还要给柳月,那岂不是太多了点。 柳月不让她为难,就是最好的。 “我留个五两在身上就好,你把其他的放回去吧。”陈佩莹道。 “是,主子。”柳月应声,拿着剩下的钱要放回去。 陈佩莹看着她的背影,又觉得不好。 说道:“柳月…你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以后是不会亏待你的。” “只是如今……” 柳月回身看着陈佩莹笑:“主子,您说这些干什么,奴婢和您从小就是一条心,不会多想的。” 陈佩莹这时才算彻底松口气,也笑着点头,目送柳月去放好钱财。 又出门去赏钱。 她坐在屋里,听到外面人谢恩的声音,还是难免肉疼。 在心里宽慰自己。 不要在意,不要在意,以后得宠了,这点钱算什么。 可是一想到自己和姨娘在府里,一年的月例银子也不过九十多两,这一下就赏出去六十两。 都怪明昭仪,非得让她下不来台。 ………… 夜晚。 景文帝来了钟粹宫,循着惯例,没有叫人通传,直接走进内殿了。 内殿黑漆漆的,只有床上有个隆起的身影。 睡得正熟。 他静静地退出内殿,来到外殿坐下看了看汪公公。 汪公公问李嬷嬷:“娘娘什么时候睡的?” “娘娘午后回来就有些累,想是册封典礼上疲乏了,申时过半就睡了。” “如今已经睡了两个多时辰。” 李嬷嬷说着也觉得自己做的有些不对,不该让娘娘睡那么久,都误了晚膳。 可那时看娘娘脸色不好,又早听说娘娘休息不佳,还被特意叮嘱无事不要叫。 她也拿不准主意了。 回话都有些踌躇。 “叫你回来,是让你好好伺候她。” “但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景文帝语气平静,睨了李嬷嬷一眼。 李嬷嬷立即跪下:“是,陛下,奴婢知错。” “去传郁太医。”景文帝对汪公公说。 汪公公应答很快退下命小海子去叫。 景文帝又吩咐李嬷嬷:“收拾一间小厢房,以后郁金侍医就住在钟粹宫。” “是,陛下。”李嬷嬷领命也出去找人收拾房间。 她虽是挨了训斥,但眸子亮亮的。 明昭仪如今,比她想象的还要得宠。 她迟早有一天能报仇。 至于景文帝则是自己燃了烛台,拿进内殿。 照亮了这一方内室。 他左右环顾,装饰典雅,尚佳。 还算满意。 又从她妆奁里拿出熏香来,点上。 袅袅青烟很快盘旋上升,纠缠在一起,又四散开来,在空气中发出盈盈轻轻的香气。 闻起来让人心神沉静。 “明媚儿。” 他坐在床边,轻轻唤她。 看她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又拿帕子帮她擦掉。 第83章 求见昭仪 景文帝的帕子刚刚擦到明媚儿额头上时,她就猛然睁大眼睛醒了。 看着景文帝有些发愣。 半晌,才反应过来要下床行礼。 景文帝拦住了她。 “不用行礼了。” “身子不适?”他看着她微微苍白的脸问。 如今景文帝是身体越来越好、皮肤也不似从前苍白,多了些麦色。 但明媚儿是越来越白了,有时候像是一阵风过来都要吹跑了一样。 “还好,只是近些日子有些头痛,想来是之前吹了风的缘故。”明媚儿回道。 她从小就怕热,热难受起来浑身起疹子。 刚刚入夏出月子的时候憋闷得不行,导致她后面一整个夏天都离不开冰盆。 最严重时甚至让人把冰盆拿到榻边来直着吹。 直到一次不小心睡着后被景文帝发现,才勒令撤下去。 此后哪个奴婢都不敢再纵着她吹冷风。 景文帝摸了下她的手,冰凉。 微微蹙眉。 刚要开口说话。 汪公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昭仪娘娘,陈选侍求见,说是今日还未向昭仪娘娘请安,特来拜见。” 明媚儿缓了片刻,想起来是分配到偏殿的陈佩莹。 景文帝看着她的眸子,上手拢了下她微敞的寝衣:“见一面吧。” “这是规矩。” 一宫主位就要有一宫主位的气势,一开始规矩便要定下,这样以后才不会被人看轻。 明媚儿想拒绝的话到嘴边被吞下了,点点头。 片刻。 “叫李嬷嬷进来。”景文帝朗声道。 “是,陛下。”汪公公应答。 很快,李嬷嬷低头走进来。 景文帝起身走出内室,意思不言而喻。 “帮我更衣吧。”明媚儿说道,拖着软得像是泡了三天的面条一样的身子起来。 李嬷嬷应声,以最快的速度帮明媚儿换了一身常服。 虽说是常服,但依着昭仪的位份来说,也算不上简约。 李嬷嬷看明媚儿不着粉黛,实在有些寡淡,又在她发髻上插了一支金质累丝花卉发簪,更添威仪。 待明媚儿走出内室时,景文帝已经坐在外殿主位上。 “坐吧。”景文帝道。 “谢陛下。”明媚儿坐在了景文帝身旁。 汪公公适时打开门,让等候着的陈佩莹进来。 陈佩莹穿着初入宫中参加西太后寿宴时的服饰,非常漂亮。 但漂亮归漂亮,也让景文帝和明媚儿两人齐齐暗了眸子,鸦青色睫毛压下辨不出情绪。 “妾身参见陛下、明昭仪娘娘,陛下万安、明昭仪娘娘万福。”陈佩莹笑着恭顺行礼。 她脸颊上还有个梨涡,笑起来甜甜的。 “起来吧。”景文帝语气平平。 看着陈佩莹的眼睛里也毫无情绪。 “陈选侍怎么来了?”明媚儿问。 陈佩莹看着景文帝,偷偷抿了抿唇,再抬眸看向明媚儿时,恢复了往常天真的样子。 “昭仪娘娘,妾身是特来向娘娘行礼问安的。” “只是刚开始不知陛下在此,后面知晓时已经到了门口,也不好再回去。” “多有打扰,还望昭仪娘娘不要怪罪。” 她声音清脆柔和,笑盈盈的无害。 明媚儿看着陈佩莹的眼神微凉,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大家同为后宫姐妹,哪会因为你来向本宫请安就怪罪的。”明媚儿说道。 拿起一旁的茶盏,轻轻喝了口茶。 又看向陈佩莹:“天色不早,陈选侍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陈佩莹看她头上的金钗摇动,只觉得羡恨。 她自认为容貌并不逊色于明昭仪,不过是穿着打扮不如她华贵,所以才显得姿容略逊。 明昭仪去拜见皇后时,怎么不戴金钗,偏偏等见她时戴。 这不是给她下马威是什么? 肯定是在和她表达不满,谁让她出手比她更阔绰呢。 她肯定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了,才这么急吼吼地穿金带银。 这样想着,陈佩莹的心里反而好受一些。 “是,昭仪娘娘。”陈佩莹俯身行礼。 像是要告退。 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昭仪娘娘,妾身在外时听到汪公公叫海公公去唤了郁太医过来。” “妾身斗胆一问,是昭仪娘娘身体不适吗?还是从前的病没好全?” “若是的话,妾身就不走了。” “妾身愿意为昭仪娘娘侍疾,略尽一份心意。” 陈佩莹一脸关切,说话也是十分真诚。 只是明媚儿看她如此,心里反倒是排斥。 她们并无私交,甚至初次见面时都不甚体面,她为何如此大献殷勤。 就因为她是昭仪、是主位? 明媚儿抬眸看了看身旁不言语的景文帝。 恐怕她还是想在他面前表现一番吧。 她不排斥其他女人在景文帝面前露脸,但她排斥别人拿她当筏子。 明媚儿和景文帝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 景文帝转而看向陈佩莹。 语气微冷:“你是在咒明昭仪?” 陈佩莹大惊失色,跪地解释道:“陛下误会了,妾身只是关心明昭仪。” “绝无诅咒之意啊。” 她说着眼眶都红了,泫然欲泣。 景文帝却没耐心看她掉眼泪。 直接道:“下去吧。” “无事别来主殿打扰。” 陈佩莹马上要掉出来的泪憋回去了,起身不甘心道:“是,陛下。” 说罢就告退了。 忍了一肚子火气,回偏殿。 都怪明昭仪!又害她被陛下责怪。 若不是她好端端的不说话,非要看陛下,陛下怎么会开口责怪她! 越想越气,气得头疼,又不能发作。 只能早早吹灯上床生闷气。 不一会儿,郁太医和郁金也都赶到钟粹宫了。 “陛下,昭仪娘娘的身子并无大碍,不过是前些日子失眠多梦熬透了身子,又着凉。” “近几日又劳累,这才一起发作起来。” “只需要喝几副汤药、静心休养一段时日便会好转。”郁太医恭敬说道。 景文帝和明媚儿仍是坐在外殿。 郁金正在为明媚儿按摩头上的穴位,帮她减轻疼痛。 明媚儿舒服地闭上眼睛,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景文帝和郁太医的视线在空中对上,郁太医摇摇头,景文帝的神色恢复如常。 第84章 凭白心慌 待郁太医走后,钟粹宫看诊之事也传出来了。 凤仪宫。 沈皇后听秋菊回禀完,从头上拿下一支凤钗放在妆奁里,没有什么表情。 “既然明昭仪身体不适,便免了她每日的请安吧。” “直到什么时候身子大好再来也不迟。” 秋菊伺候着沈皇后散下头发,表情有些不悦,皱着眉头道:“皇后娘娘,这岂不是太抬举她了?” “又不是重病在身,不过是头疼受凉罢了。” “怎么配得皇后娘娘这般殊荣。” 沈皇后面色不变,看着镜子里容颜依旧的女子,却觉得眉眼间已经有了疲态。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有些烦闷。 “陛下抬举她,都肯让侍医贴身伺候,本宫与陛下一条心,自然是也要抬举她。” 秋菊有些憋闷,小声气闷道:“可是这未免也太抬举了,一个昭仪,一个妾罢了。” “自打她入宫就是专宠,还曾有孕,如今又有了身份体面、若再抬举下去,恐怕她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话落,见沈皇后面上似有不愉。 她又道:“皇后娘娘,奴婢只是怕她慢慢心大起来。” 沈皇后面色又恢复正常,从铜镜里看着秋菊的脸道:“前些日子看你在读《风俗通义》,可是看完了?” 秋菊一时没反应过来沈皇后的意思,只觉得话头转得突兀。 但仍然顺从回答:“回皇后娘娘,奴婢看完了。” “还要多亏皇后娘娘,奴婢才能有幸去藏书阁借书。” 她从小便对诗经古籍十分感兴趣,但身份低微,只能仰赖师傅的存书过过眼瘾,或是存钱,花大价钱托人在宫外买来看。 还是到沈皇后身边,无意中被皇后娘娘知晓了喜好,才被特允了可以去藏书阁借书看。 她心里也十分感激。 沈皇后颔首道:“《风俗通义》里有一句话:‘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驰驱不已,至于死。’” “你说,是什么意思?” 秋菊眸子一亮,低头敛起神色行礼道:“皇后娘娘,奴婢明白了。” “还是奴婢太心急了,日后会更加妥善小心的。” 沈皇后浅笑:“你忠心为本宫,本宫是知道的。” 自从把代竹封为采女后,她的心腹婢女,也就只剩下秋菊了。 至于宋嬷嬷…那是西太后的眼线。 只能看,不能用。 而华庆宫,宁妃也是刚知道明媚儿看诊之事,又听人说陛下在钟粹宫传了晚膳。 想来陛下今日又要留宿。 “当真是个狐媚子!在乾清宫勾着陛下还不算,搬出来了也不老实!” 乾清宫是陛下居所,平日里消息封得密不透风。 她们虽知道明媚儿在乾清宫估计受宠,但到底是揣测,偶尔还能宽慰自己几句。 陛下也许不是宠幸明媚儿,只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罢了。 如今倒是赤裸裸地受宠了。 更刺眼了。 “曹心婉当时怎么没把她的脸划烂呢。”宁妃气不顺。 拂雪忙给宁妃递茶,劝道:“娘娘别动怒,忍一忍吧。” “明昭仪如此,迟早树大招风。” “现在后宫就是比谁能沉得住气呢。” “若是娘娘忍不住先动了手,这不是让人拿住把柄,反而成全了别人吗?” 宁妃深深呼出一口气。 仍觉得胸口憋闷。 “本宫入宫,不是来当摆设的。” “天天忍啊忍,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皇后从小在闺阁中就是出名的沉稳性子,她更是贵为中宫,她能出手?” “除了我们二人,再没有比那小贱人位份更高的了,现在再不管,明天都要骑到本宫头上了。” 拂雪轻轻抚上宁妃脊背,给她顺气道:“娘娘别急。” “与其想办法对付明昭仪,不如现在想办法争宠。” “只要是她失宠了,还不是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 话落,看到宁妃横过来的眼神。 她也觉得自己出的是个昏招。 景文帝一直都不是个贪欢的人,明昭仪新入宫的新鲜、姿容又不凡。 想从她手里把景文帝抢回来。 不容易。 “娘娘贵为妃位,不屑于耍手段去和一个昭仪争宠,可这不是新入宫三位吗?” “新人新鲜,她们又都年轻气盛。” 拂雪眼神一转道:“奴婢看这三位姿容都不凡,想是只要推一把,就能分得宠爱。” “尤其是…那位,好摆弄,长得又像…” 拂雪没直说出来。 但宁妃眸子一亮。 “明日寻个由头,让她过来一趟。” “是,娘娘。” 夜色越来越深。 景文帝没有留宿钟粹宫,回了乾清宫。 又传郁太医来诊平安脉,折腾到深夜才入睡。 而明媚儿午后睡的多了,晚上有些睡不着。 燃起熏香,闻着平心静气许多。 自己坐在梳妆台前摆弄妆奁。 把首饰一一拿出在台面上,按照规格颜色顺着一字排开,又都收到妆奁里。 如此反复。 首饰折出来的七彩光芒晃她的眼,有些眼晕,但仍旧重复着动作。 过去的一幕幕从脑海中滚动,像是在看别人的经历般。 竟然莫名有些感触不到悲喜。 “嘶——” 不小心刮到发钗尖锐的一角,手指被刮伤,渗出血珠来,一阵细密的疼。 这才有了些真实的感觉。 她直觉有些不对。 “李嬷嬷。”明媚儿叫人。 李嬷嬷很快推门进来:“娘娘,怎么了?” 明媚儿看着李嬷嬷问:“你既然回到我身边来,我从前那些事你都接手了吗?” 李嬷嬷不明所以,但仍是点头:“接手了,如今娘娘的饮食起居、药膳汤药等,奴婢都了熟于心。” “绝无错漏。” “可是娘娘发现了何处不对?” 明媚儿越听李嬷嬷说,越是皱眉。 她也说不上哪不对。 除了偶尔头晕目眩、身体确实好像比从前好些。 失眠多梦的情况也有所改善。 一切都像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可她心里又总是凭白慌乱。 “明日,帮我私下传信给薛府陈孺人。” 她有些担心,是不是母亲那边有事。 母女连心,所以才不安。 第85章 传来家书 第二日,一大早醒来,明媚儿正要去写信。 小海子带着四个小宫女并着几个大力太监、侍卫抬着一堆东西,浩浩荡荡来了。 “恭贺明昭仪册封、迁宫之喜,奉陛下口谕,赏黄金五十两、白玉玲珑长簪十二对、东珠翡翠头面一副、碧玉藤花玉佩三枚……” 流水一样的赏赐进了明媚儿的私库,小到金银珠钗,大到屏风和各色釉彩大瓶。 明媚儿行礼谢皇帝隆恩,又让李嬷嬷打赏了送东西来的奴才们,尤其是小海子。 小海子笑盈盈领赏,道着恭喜。 还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昭仪娘娘,陛下近来公务繁忙,一下早朝便去御书房处理公务,废寝忘食。” “天气虽入了秋,可秋老虎还没走也热得闷人,若是能喝碗绿豆汤,肯定也沁人心脾。” 明媚儿颔首:“多谢海公公提点。” 小海子立刻躬身惶恐道:“昭仪娘娘折煞奴才了,只叫奴才小海子便可,也无须言谢。” “陛下吩咐了乾清宫小厨房的人都搬到钟粹宫来,那边正在拾掇,想来动作也快。” “还要劳烦李嬷嬷找人把钟粹宫的小厨房也拾掇出来。” “这是自然,奴婢马上找人去办。”一旁李嬷嬷应声。 小海子也没再多留,提了告辞。 又让奴才们抬着剩下寡淡的东西去偏殿。 这是要赏给陈选侍的,不过十几件,极中规中矩的东西。 价值还比不上给明昭仪的千分之一。 除此之外,他们还另抬了东西去长春宫和储秀宫。 钟粹宫这边。 明媚儿安置好东西,便匆匆写完信,叫李嬷嬷打点通过宫外的人脉送出去。 明面上她是昭仪,也可以给命妇下帖子或是来回通信,可她和陈孺人“并不熟识”。 无缘无故,也不好传信。 暗地里传,不知陈孺人在薛府中地位,也有风险。 此次为求谨慎,信件上不过是些寻常问候,只在落款处花了一朵铃兰花。 “娘娘,还是得想办法找条靠谱的人脉才好。” “宫外奴婢的能力有限,只能保证交到陈孺人手上,并不能保证信件的隐秘。” 李嬷嬷拿着信藏在衣袖里,心里想着怎么送出去、走那条线最靠谱。 明媚儿闻言也是有些苦恼,只能说道:“本宫想想。” 她想起三个人。 薛云露。 文昭仪。 ……景文帝。 都能帮她,却也都冒风险。 她兀的又想起一个办法来,刚要开口。 平儿突然推门走进来:“娘娘,薛美人求见。” 明媚儿和李嬷嬷对视一眼。 李嬷嬷上前为她整理衣摆。 “让她进来吧。”明媚儿走到外殿落座。 平儿出去让薛云露进来了。 她没带宫女进来。 “妾身参见明昭仪,昭仪娘娘万福。”薛云露浅笑着行礼,态度柔和恭顺。 不得不说,薛云露是明媚儿入宫后接触的第一个还算舒服的后妃。 她总像是波澜不惊的春风,轻轻柔柔又有包罗万象的沉稳。 “薛美人不必多礼,起来落座吧。” 明媚儿说罢看一眼李嬷嬷,李嬷嬷上完茶也退下了。 屋内只剩下明媚儿和薛云露两人。 “昭仪娘娘,妾身是今早去向皇后娘娘请安,才知道您身子不适,特来问候。” “妾身还带了一支百年野山参,一是来看望娘娘,二是恭贺娘娘迁宫之喜。 如今正让宫女拿着在外面候着,等候娘娘吩咐。”薛云露态度如常。 没有过分献媚关心,也没有敷衍之意。 倒是让人心神舒畅。 明媚儿勾起一个笑来:“薛美人客气了。” “本宫也为你准备了庆贺迁宫之礼,一会儿让李嬷嬷交给你拿回去吧。” 薛云露嘴边笑意更深,看着明媚儿的眼神也颇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感。 “多谢昭仪娘娘关怀,妾身感激不尽。” 说着,她又起身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放在明媚儿身旁桌子上。 “昭仪娘娘,妾身本该昨日就来拜访,只是处理一些私事这才迟了。” “这是封家书,想来昭仪娘娘已经盼了很久。” 她纤纤玉手正和深褐色家书相映成趣,更让明媚儿的心微颤。 她抬眸看她。 “你所图为何?”明媚儿问。 这一次,她不再是奴,她也不是新进宫的千金大小姐。 身份调换。 她为尊,她为卑。 薛云露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昭仪娘娘,妾身自知姿容逊色、又不擅勾心斗角的技艺,想来得宠是很不易的。” “于妾身而言,与其费尽心机得罪人去争宠,不如背靠大树好乘凉,依附于您。” “至于妾身所图,不过是家宅安宁罢了。” 她说着,看明媚儿的眼神里更是带笑。 “想来,昭仪娘娘也是希望家宅安宁的。” “妾身父亲已经开始四处寻找怀澈弟弟的下落了。 等着他回来,咱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薛云露说着。 明媚儿脑子里如同响起嗡鸣之声,下意识握紧椅子扶手。 “可有把握?” 她心跳地怦怦响,紧张的不行,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怀澈,她已多年不听到这个名字。 可耳朵没听见,心却像是日日听见、盼望着他能回来。 薛云露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年头太久,许多东西不好查。” 她如此说,明媚儿渐渐冷静下来。 是她太心急了。 “多谢薛美人和薛府费心。” 明媚儿摩挲着桌子上的信。 “日后若有需要本宫帮忙的地方,也只管开口。” 薛云露松口气,笑得更开心了。 “是,娘娘。” “若是有事情妾身可以帮得上忙,请娘娘也千万不要客气。” “娘娘若想回信,直接差人把信件送到妾身宫中便好。” 薛云露说着,看明媚儿一直摸着那封信却不打开,也识趣提出告辞。 她要走,明媚儿唤来李嬷嬷送她。 又叮嘱把为薛云露准备的白玉玲珑长簪十二对,拿给她。 李嬷嬷应声,薛云露又行礼谢恩便离开了。 只剩下明媚儿一人。 她急不可耐把信封撕开。 娟秀熟悉的字体扑面而来。 明媚儿鼻尖又有些发酸。 第86章 汝国公府 信一开头便是母亲问她安好。 又说了如今自己在薛府有多受尊重和爱戴,主母对她亲切又和善、其他人对她也是多有关怀。 她日子过得顺心如意。 信的最后提及,薛大人对她的上心和包容,甚至愿意帮她找儿子。 只要能找到怀澈,她的一生便圆满,再无所求。 就是放心不下她在宫中孤木难支,总惦记着她。 希望她能过得好。 明媚儿逐字逐句地读,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才放下心来,仔细把信收好。 知道母亲过得好,又有人帮忙找弟弟。 她心里舒坦多了。 不禁也对薛家,升起些感激。 “李嬷嬷。”明媚儿放好信,唤人。 李嬷嬷很快走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信还没传出去吧?”明媚儿问。 李嬷嬷点头:“还没找到机会,约莫入了夜能传出去。” 明媚儿浅笑道:“既然还没传出去,便不传了。薛美人为我带来了信,我便放心了。” 李嬷嬷了然,从衣袖里拿出那封信,放在明媚儿身旁桌子上。 又觉得不放心问:“娘娘,薛美人,当真可信吗?别再是伪造的信件。” 明媚儿去收信的手一顿,又恢复正常装进衣袖里。 “不会的。” 她母亲的字迹是江南名妓来赏春楼传授技艺时,亲自教导,轻易不好模仿。 况且很多隐秘之事,若非母亲本人或是她主动说,旁人是不会知晓的。 “李嬷嬷放心吧,我也会多注意的。” “是,娘娘。” 明媚儿又嘱咐李嬷嬷让小厨房熬些绿豆汤留出一份装好,其余分给钟粹宫里的奴才们,另做出两份糕点来。 她晚些要去御书房给景文帝送去。 现在要对他好些。 她的银子还是不够花。 “是,娘娘。”李嬷嬷应声,下去吩咐了。 明媚儿又有两分疲乏,起身就这么和衣在小榻上歪了会儿。 梦里迷迷糊糊地从黑暗处走,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上飘飘忽忽。 看到一幕幕从前发生的事情。 看着看着。 她像是突然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冷眼看着。 没什么感觉。 与此同时。 京城,薛府。 两个妇人身着华服,周围是十数位服侍的婢子、侍卫。 “姐姐,我乃是妾室,不便参加汝国公重孙的周岁宴吧?”陈翠上马车前,还是有些犹豫。 今早,她给主母洪月请安,洪月给她看了汝国公重孙的周岁宴邀请帖子,让她也去。 还不等她细想,洪月就命人为她重新梳妆打扮,这么半推半就的出来了。 洪月笑着拉住她的手,一起上马车:“妹妹多虑了,你虽然是妾室,但也是实实在在的诰命夫人。” “你若不去,汝国公府没准还会多想是咱们家看不起他们呢,连诰命夫人都不去。” 洪月说罢,一声令下,马车晃晃悠悠行驶。 陈翠闻言,也拿不准主意。 她不懂官场后院里这些位分的弯弯绕绕,但确实,诰命好像位份不低,不然也不能去宫中谢恩了。 洪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妹妹你也太小心了。” “你我都是薛府中人,我还会在外人面前害你不成?” 陈翠忙摇头,急着解释:“姐姐你误会了,我只是怕给薛府丢人。” 她自从入府,洪月对她一直和颜悦色,她曾被薛泰宁多年宠妾几次针对,也都是洪月帮忙解围。 尤其是她被封了诰命以后,洪月对她更是尊重亲和有加。 她是个好人,怎么会害她。 洪月递给陈翠一个放心的眼神:“你年轻漂亮、还是诰命、又这么知理识趣,只会为薛府挣面子,不会丢面子。” 说罢,她又四下看了看,靠近陈翠又小声道:“我带你出来参加宴会,也是有别的考量。” 陈翠面上又有些紧张,看着洪月,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话。 “你是陛下亲封的诰命,名位不低,又救过文昭仪,我带你出来多露露脸,一是彰显咱们薛府深受皇恩宠幸,压一压最近民间话本的传言。” “二是你多露露脸,若能在京城命妇里站稳脚跟,以后行事也多有助力。” “日后…若有机会把花花认回来,她也是贵女了。” “怀澈,也能定个好亲事。” 陈翠听着听着,眼眶红了,反握住洪月的手,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半天只能说一句:“姐姐,你当真是真心为我,我无以为报……” 洪月不耐打断她的话,哭笑不得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报不报的,你好,花花好,薛府也会好。” “我也不是全然帮你,也是希望云露在宫中能得花花庇护,霖儿日后没准还得指着这两个妹妹,才能在官场中有前途呢。” 洪月直白说着心中想法,爽朗地笑了几声。 陈翠也浅浅笑了。 “霖大公子是个最优秀的郎君,今年一定登科高中…” 两人轻松交谈着,陈翠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不一会儿,马车行驶到了汝国公府。 汝国公身为三朝元老,颇受尊重,府邸也是先帝郑重选好,亲笔题名。 陈翠只是刚下马车就被那国公府气派震惊。 周围马车无数,由着小厮牵走安置,迎来送往,热闹非凡。 “这不是薛夫人吗?许久不见你了,听说你前个病了?” 一个同样刚下马车、满头珠翠的中年妇人看见洪月主动笑着打招呼,还略略弯了弯膝盖。 余光看到一旁的陈翠,她眼里有些意味不明。 洪月笑着,拉着陈翠上前与那妇人并排走。 “好巧啊陈夫人,能在门口就遇到你,真是我们有缘啊。” “我前个不过是夏日里贪凉吃坏了肚子,这才闹了几天不适,如今大好了。” 洪月对陈夫人说着话。 陈夫人原名越秋岚是正六品钦天监监副陈天博的正妻,也就是陈佩莹的嫡母。 她虽夫家官职不高,但她母家也是四品,从小与洪月算是闺中相识。 这么多年来,一直断断续续联系着,私交也尚可。 “好了就行。” “这位就是救了文昭仪娘娘的陈孺人吧?果然是好出色的人物。”越秋岚视线彻底落在陈翠身上。 眼神里的怪异和嘲弄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第87章 赠见面礼 “陈夫人。”陈翠不知越秋岚到底什么出身,为求谨慎,还是略行一礼。 越秋岚立刻还礼,声音也爽快:“陈孺人是诰命,对我行礼,真是折煞我了。” 陈翠有些羞赧,从前都是别人欺辱、看轻她,如今大家都来尊重她,反而让她不好意思。 洪月脸上挂着笑,一手牵着陈翠,一手拉着越秋岚道:“都是我的姐妹、你们就不要互相客气了,这开宴的时辰快到了,我们进去吧。” 说着,三人一同走进汝国公府。 带来的各色礼物自有奴仆去拿着记录。 待她们的身影完全消失,一旁的几个小丫鬟凑在一起才议论起来。 “方才那位穿水红色衣裙极漂亮的,是不是陈孺人?我离得远,没听真切。” 另一个丫鬟道:“看那样貌,自然是的,若不然也不能勾着薛大人专宠啊。” “如今既得了便宜不好好在府里呆着,还出来招摇。” 说着眼里流露出一丝嘲弄。 其中年岁稍大一些的赶忙摆噤声手势:“她再如何也是陛下亲封的诰命,也是你们能随意议论的?这人来人往的小心被人听去了,打发你们出府!” 方才那小丫鬟白眼都要飞到天上了。 冷哼着说:“咱们汝国公府是什么门第?能来的女眷有几个不是诰命的?我们主母还是一等诰命呢,她一个七等也配拿出来说。” “若不是有这个诰命在,她一个妾也配进汝国公府大门?就算是薛、陈两家的夫人都得掂量掂了吧?” “若不是看在太后寿宴上抬举她们家姑娘,谁会下帖子邀这种小官女眷。” “这一个个真是心比天高,既有幸来国公府不夹着尾巴做人,还抖起来了。” 她越说越不像话,年长丫鬟气得脸都红了,一摆手道:“我不管你们了!随便你们怎么说去,只是别连累了我!” 说罢她转身就走,不想再在这是非之地留一刻。 而先前跟着洪月等人进府的陈翠,此时也有些尴尬。 如今已然开宴,汝国公府孙长媳杨曼舒抱着重孙出来时,在场众人发现陈翠的衣着竟然和杨曼舒的衣着近乎一模一样。 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款式、甚至相近的花纹… 在场众人的表情一下就意味深长起来。 客人和主人撞衫,客人虽年岁大些,但容貌姣好,而主人家刚生过孩子不过一年,身形还有些臃肿,脸皮也没恢复好,还有孕期留下的微微斑点。 原本热络的气氛凝滞下来。 陈翠刚迈出一步,张嘴想要告罪,就被洪月挡在身后,遮掩了她这一身不妥当的衣衫。 洪月先行微微俯身行礼:“二奶奶别怪罪她,她出身民间对礼仪规矩还不熟悉,原是我的错。” 杨曼舒虽然年岁比她小很多,但地位可比她高出不止一两节。 她娘家父亲是正三品副都御史杨卓,夫家也是赫赫威名的汝国公、夫君更是年纪轻轻就坐上了翰林院从六品修撰。 翰林院,那可是为天子培养近臣的地方。 她年轻,却也被封了六品安人诰命。 陈翠见洪月为自己请罪,也忙从她身后走出来,行礼,只是刚要请罪,就看到洪月暗地冲她摇头。 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吞下去。 心里不住责怪自己。 她的衣裙虽是洪月为她准备的,但洪月准备了三套。 这确确实实是她自己选的,想着周岁宴是喜事,穿了水红,其他款式和花纹,可以说是三套衣服里面最为低调的了。 没成想冲撞了主家。 她们二人这一行礼请罪,大家的视线又都落在杨曼舒身上。 杨曼舒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把孩子抱递给身旁的嬷嬷。 亲自上前,虚扶着两人起身。 浅笑:“这算是什么事呢?也值得请罪。” “我与陈孺人穿一样的衣服,原是我们有缘,眼光相同,原该更亲近些才对。” 杨曼舒话落,场面松弛下来。 原本几个想巴结汝国公府的官眷也说几句吉祥话打岔,这事便过去了。 大家又重新把视线放到孩子身上。 这孩子早产体弱,轻易吹不得风,也是因着这个没有办满月宴,直接等周岁宴一起大办。 如今看着孩子白白胖胖,胆子也很大,这么多人围着他,也不见露出一点害怕,反而是瞪大眼睛四处看。 倒是养得很好,一点都不像胎里带了弱症的样子。 大家都轻声交谈着,怕惊了孩子。 陈翠一直都拘束着,在洪月身后不言不语。 杨曼舒反而向她招手过去。 她有些踌躇,下意识看洪月。 洪月点点头为她整理下衣服,带起些尘土来,她轻咳一声才走过去。 “二奶奶。”陈翠唤了一声。 “陈孺人,圆哥像是很喜欢你呢,总是偷偷看你。” “想来你们有缘。”杨曼舒笑道。 陈翠这时才敢看一眼孩子,果真是她一来就盯着她看,不时还笑着,偷偷想藏在嬷嬷身后,有些害羞。 这可爱样子引得众人发笑。 陈翠看着孩子的眼神也柔和下来,从刚刚的窘迫中恢复正常。 她十分喜欢孩子。 “想是我们有缘。” 陈翠说着,在腰间解下一个羊脂白玉的玉佩,材质极好、雕工也极佳。 她递到抱着孩子的嬷嬷手上:“我也很喜欢这孩子,这是陛下赏的,留在圆哥身边吧,算是我给他的见面礼。” 众人见此有些惊讶。 没想到她一个小官妾室,竟然肯拿陛下的赏赐赠人,换做寻常人家肯定宝贝着想自己收着传下去。 洪月也微微挑眉,没想到她会如此。 “陛下御赐之物何等珍贵,陈孺人还是收回去吧。”杨曼舒婉拒。 御赐之物对于她们这种顶尖官眷来说并不稀奇,可别人拿出御赐之物要来赠她,这份情谊是难承的。 这拒绝的话刚开始,还不等陈翠再说什么。 只见圆哥已然从嬷嬷的手里抢过那玉佩,胖乎乎的小手抓着不牢,四下摇动。 可给周围人吓坏了,生怕他砸了御赐之物。 幸好,他是拿着又塞到了自己的怀里,笑嘻嘻的。 周围的夫人不住夸圆哥聪慧。 “圆哥既然喜欢,二奶奶就收下吧。”陈翠笑道,看着圆哥的眼神更喜欢了。 杨曼舒也无奈笑笑,只能接下了。 自此,杨曼舒多有抬举,旁人也不敢再肆意打量,陈翠才算是勉强能适应些。 只是总觉得有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一直等到真正去见了国公夫人等大人物时,这种感觉才渐渐消失。 第88章 去御书房 午后,汝国公府宴会结束渐渐散开宾客,只留下最亲近的几家还不走。 陈翠也跟着洪月上了回薛府的马车。 一路上没有过多交谈,气氛有点怪。 陈翠也摸不着头脑,只能闷不作声。 此时,皇宫。 李嬷嬷轻轻叫起明媚儿。 明媚儿一睁眼,只觉得浑身疲软不堪,但意外地神清气爽,头也不似前段时间那么沉重疼痛。 “娘娘,为陛下准备的吃食马上做好了。” “奴婢特地打听了一下,陛下今日一直忙于政务还未用膳。” 明媚儿轻轻点头,在李嬷嬷的搀扶下坐起身子。 “更衣吧。” “是,娘娘。” 明媚儿又重新洗漱、上妆、更衣。 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带着李嬷嬷往御书房走。 李嬷嬷拿着两个三层食盒。 一个食盒里面是绿豆汤和两个糕点。 一个食盒则是用燕窝鸡丝熬的精米粥、爽口凉菜和一道滑熘鸭脯。 马上要到御书房。 正巧又碰到一位款款而来的宫妃,身后奴婢同样拿着食盒。 她容貌不过中等、身形清减、妆容也寡淡,像白水一样无味。 明媚儿昨日册封时见过她,但一时猛然有些忘记叫什么了。 “娘娘,这是肃美人,原是皇后娘娘贴身宫女。”李嬷嬷悄声提醒。 “妾身参见明昭仪,明昭仪娘娘万福。”肃美人面无表情行礼。 明媚儿颔首:“起来吧。” 肃美人起身,也不再多说什么。 气氛有些尴尬。 明媚儿率先离开,继续往御书房走。 肃美人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门口等着的小海子见状,暗道一声不巧。 还是上前行礼说着:“两位主子稍等等,陛下正在处理政务。” “还容奴才通禀一声。” “劳烦了,海公公。”明媚儿回答。 小海子点头哈腰地走进御书房通禀。 景文帝毛笔尖微顿,骨节分明的手又非常顺畅的批阅完,这才放在一边。 “让她们进来吧。” 肃美人一贯低调、很少来见他。 明媚儿更是第一次来御书房求见。 “是,陛下。”小海子退出去,为两个主子打帘。 明媚儿带着李嬷嬷先入内,肃美人才带着宫女走进来。 “臣妾/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纷纷行礼。 “起来吧。”景文帝道。 “谢陛下。” 明媚儿一起身抬眸,就和景文帝的视线撞个满怀。 他的眼神赤裸关心而毫不避讳。 而肃美人起身依然是低头敛眉,规矩非常。 李嬷嬷和宫女在汪公公的指引下,把食盒先放在一旁座椅之间的桌子上便退下了。 “臣妾是来向陛下谢恩的,臣妾多谢陛下赏赐。”明媚儿说着屈膝行礼。 又道:“臣妾听闻陛下自起身至今还未用膳,特让小厨房备了些吃食。” “公务繁忙,陛下也要保重龙体。” 明媚儿嘴上说着关心的话,心里感觉怪怪的。 她话刚落。 肃美人也开口道:“是啊,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 “您的康健是皇后娘娘最在意之事。” “妾身也为陛下准备了些吃食,都是从前在皇后娘娘宫中,陛下爱吃的。” 她三句不离皇后娘娘,明媚儿觉得有点如芒在背了。 景文帝面色不变只道:“肃美人有心了。” “汪公公,从孤的库房里把那鸳鸯合璧玉佩拿来,晚些送到凤仪宫。” “是,陛下。”汪公公应答。 空气中有些安静,肃美人的目的也算达成,便识趣的提出告辞。 临走前,又看一眼明媚儿才离开。 明媚儿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又不是她不让景文帝去见皇后的,犯得着看她吗? “你用膳了吗?”景文帝从龙椅上起身,迈步走到明媚儿身边,十分自然牵起她的手,走到一旁座椅上落坐。 景文帝自从她小产后这半年以来对她都十分温柔、耐心。 有时甚至好到让她都有些不敢置信。 内心的坚冰也在不知不觉中融化。 按理来说… 她回馈陛下一些,也是常理。 可她心中到底介怀着小产之事,羞于也不想面对自己的内心。 明媚儿卷翘的睫毛动了动,掩住眸中情绪道:“未曾。” 忙了一早上,又睡个午觉,哪有时间用早膳。 李嬷嬷倒是提醒过她,但她没胃口,也不想吃。 “那便一起用些吧。”景文帝说罢。 汪公公叫两个侍卫搬着一张方桌进来,又以最快的速度从食盒里端出膳食来。 明媚儿准备的膳食偏向于清新爽口、不过分油腻。 而肃美人准备的倒是色香味俱全的四道大菜,一道汤,主食是米饭。 “陛下,是否让御膳房再送些吃食过来?”汪公公询问。 景文帝看向明媚儿,明媚儿没有出声。 “不必。” “下去吧。” “是,陛下。”汪公公应声,带着人都下去了。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一脸沉静,起身为他布菜、一举一动俨然十分规矩有礼。 眸子里也再多余的情绪。 他兀然想到第一次与明媚儿同桌用膳之时… 她活泼、大胆、勾人,小鹿般的眸子里全是心思,惶恐着也雀跃着。 而如今不过大半年,她已然像古井一样,平静无波。 他心控制不住一缩,视线赤裸裸地落在她白皙的脸颊、樱红的嘴唇、细长的脖颈之上。 伸出手,一把将明媚儿揽在怀里。 “啊,陛下。” 明媚儿本是出神着布菜,突然被拉着坐在景文帝怀里,吓了一跳,筷子险些跌到地上。 怕油渍沾染他,忙放在筷托上。 热热的呼吸打在她脸颊上,带起一阵酥麻。 还不等明媚儿再说什么,景文帝的吻已然落下,堵住她想说的话。 这个吻霸道而强势、不容拒绝。 明媚儿被他一手牢牢搂住腰肢,一手抵在后脑上,避无可避。 只剩下呼吸交缠、越吻越烈。 明媚儿被情欲带动,情不自禁闭上双眼。 双手攀上男人的胸膛,紧实的触感勾得她上头。 手不知不觉,也滑进男人的衣衫。 唇齿间传来男人一声宠溺的低笑,让明媚儿回过神来,羞得想要把手拿出来。 却被景文帝又摁回胸膛。 手下紧绷的肌肉,不用看,也是野性十足。 “认真点。” 男人不满她摸着胸膛出神,警告似的轻咬她下唇。 吻又一路向下,明媚儿再也没心思乱想了,沉浸在欢愉里。 他的手,也从明媚儿的衣摆里挤进。 第89章 南苑围猎 两个人就在饭桌前胡闹了一场。 事后,明媚儿坐在景文帝的腿上,窝在他怀里犯懒,嘴唇微张呼吸着新鲜空气和男人身上的淡淡檀香气。 景文帝一下下捋顺着她早就散落下来的乌发,黑黑的发丝缠绕在指尖、一圈接着一圈。 爱不释手。 他抱着她,强忍住那股想把她揉碎进身体里的冲动。 实在是身娇体软,又诱人可口。 第一次有些后悔,没在御书房内放置小榻。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如此酣畅淋漓、全身心地投入在情欲中了。 自小产后,哪怕同房也是充满了沉闷、压抑和…敷衍。 她敷衍他。 今日她又动情,这是一个好预兆。 至少她不像那时那般抵触他,病也能好得更快些。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相拥。 “小产之事…”景文帝打破平静。 他刚开口,便敏锐感知到明媚儿脊背一僵,他的呼吸也沉两分,放在她脊背上的手,力道也不自觉加大些。 “孤正在派人查。” “可周太医无父母妻儿、甚至亲友都极少。” “他一死,很多东西都查不到了,所以要废些时间。” “你耐心等等。” 景文帝话落,明媚儿松口气,身子微微软些。 心里的受伤略微被抚平一些… 原来他也知道她小产之事另有隐情,也在调查。 有了天子的权势帮助。 她便不算是孤军奋战。 “多谢陛下。”明媚儿语气闷闷地应了。 眼眶有些发酸。 景文帝听出她声音不对,低头去看她,她也低头去躲。 被景文帝抓住下巴、抬起。 双眸兀然对视。 明媚儿慌乱敛下睫毛,遮住眼里情绪。 一滴豆大的泪水却滚落下来。 景文帝摩挲着她的脸,细滑、软嫩。 俯身吻掉她脸上的泪,又是一个吻落在她唇上。 绵软、温柔,还混着泪水的微微咸苦。 半晌。 景文帝松开了她的唇。 一抬眸,又看到她脸上的泪水,无可奈何地拭去。 “别哭。” “孤说过,平日里心思别那么深,有事只管说。” “能办的,孤都会办。” 微微停顿,景文帝声音有些沙哑,继续说:“更何况,那也是孤的孩子。” 明媚儿抬眸看着他的眼睛,也在他眸子里看出一抹痛色。 主动上前抱住景文帝的腰身。 又想哭了,但还是拼命忍住。 直到这时,她才有一点感觉到景文帝也是在乎这个孩子的。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景文帝被她撞在怀里,心不受控制地软一下。 轻轻在她头上落下一吻。 突然一个思绪又出现在脑海里。 他回抱着明媚儿的手紧了紧。 “过去的事情,孤不想再追究。” “只是日后…不要再同孤撒谎、算计。” “明白吗?” 他说着严肃的话,声音也染上丝寒凉。 明媚儿抿唇,沉沉应下。 “是,陛下。” 天底下没有一个人喜欢被算计、欺骗。 尤其是帝王。 可是人与人之间是极其复杂的,有时候也不得不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 拿曹心婉的事之初来讲,若她最开始说实话,他会信吗? 若他真会信,还会连见她一面听听分辩都不肯,就直接上重刑吗? 她越想神色便越暗,过一天,算一天吧。 不能对帝王托付真心。 两个人各怀心思,也没心情再缠绵。 整理好衣服,便都坐回原位。 只是饭菜已经凉透。 景文帝又叫汪公公过来撤下,换一桌新的。 因着帝王未曾用膳,御膳房一直都热着锅、备着菜。 接到令时,迅速做好送去。 明媚儿同景文帝一同用过膳后,就留在御书房伴驾、磨墨。 直到夜晚。 景文帝看着手上一封奏折,迟疑。 抬眸看向坐在座椅上吃糕点的明媚儿问:“你想出宫玩吗?” 明媚儿正津津有味看话本呢,以为自己听错了。 视线从话本转到景文帝脸上:“去哪玩?” “出宫。” “南苑狩猎。” “去不去?” 明媚儿闻言,一下坐直了脊背,放下话本,亮着眼看景文帝。 南苑,民间俗称“海子里”,是京城南郊的一片湿地,据说有大片湖泊沼泽,草木繁茂,禽兽聚集、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历代帝王最少每三年,便要带着重臣、后妃、子嗣去南苑围猎。 她从小在京城长大,这个地方简直是如雷贯耳,多少百姓想一睹南苑真容。 只可惜平时都有重兵把守、不时还有军队练武,常人别说去看了,稍微近那么几公里,都要被盘问。 严重的直接丢到牢里,当敌犯。 这个地方在普通百姓眼里,可是神秘的不得了。 最关键的是,她在赏春楼曾听客人讲过。 跟着帝王围猎的宠妃,其父母无论官职大小,都会被特允跟随仪队围猎。 已解后妃对家人的思念之情。 那她,岂不是有机会见到娘亲了? “我真的能去吗?” 明媚儿三五步就冲到景文帝身边,笑盈盈的,把回话的规矩都忘了。 “我想去!” 景文帝见她如此,眼里含笑。 却故意吊着她胃口,反而不言不语,又拿起毛笔来批阅奏折。 “陛下,臣妾想去~”明媚儿勉强柔着声表达意愿,心里急得不行。 看景文帝这么从容,她更急了。 生怕景文帝再反悔。 “陛下~” 她撒着娇,心一急,直接就坐到景文帝怀里。 双臂攀上他脖颈。 眸子含水带着春意、直白地看着他。 手指又灵活地往他衣摆里钻。 意思不言而喻。 景文帝低头吻下去。 明媚儿极力配合,手更是渐渐向下。 景文帝本是故意逗她,却也被她突如其来的主动勾出真火。 奏折散落一地,明媚儿被放坐上御桌。 耳鬓厮磨间,明媚儿还不忘追着问:“陛下~我能去吗?” 景文帝环着她的腰,低低地笑了:“能去。” 磁性的声音压在耳畔,痒到心间。 明媚儿满意了。 一场情事过后,景文帝被挤到龙椅最角落处坐个边。 明媚儿倒是散着乌发躺在他腿上,大半身子在龙椅上,细长白皙如藕的双腿,随意搭在龙椅扶手的金龙上。 浑身上下,仅着一条寸缕胡乱盖着关键部位。 不时还有手在其中摩挲。 气氛仍是火热。 “咚咚咚——”兀地传来敲门声。 明媚儿吓得想起来,又被景文帝摁回去。 “怕什么?” “没人敢进来。” 安慰好明媚儿。 景文帝才开口问:“何事?” 汪公公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陛下,汝国公亲自拿着令牌求到宫里来了。” “想让宫中太医去汝国公府治疗他的重孙。” 景文帝眉头一皱。 这夜晚,宫门已经下钥,汝国公还拿令牌来强行入宫请太医。 可见这重孙病得不轻。 汝国公三代单传,到了重孙辈,也只得这一个重孙。 “留下太后身边两位贴身太医应急,其余太医由郁苍术主领,一同随汝国公为其重孙治病。” “是,陛下。”汪公公领命赶忙吩咐下去。 门口传来年迈却中气十足,又带着几分鼻腔的谢恩声。 “微臣汝国公房崇礼叩谢陛下隆恩!” 第90章 到达南苑 突发事件让屋内两人都没了继续的兴致。 景文帝捏一把明媚儿的翘臀。 “坐起来。” “孤批完折子,带你去休息。” “是,陛下,”明媚儿扶着身上披着的衣服坐起来,光洁的脊背露出来,明晃晃的闪人。 实在不是她不想穿,而是又被景文帝撕坏了。 她也不知道他这到底是什么癖好,怎么动不动就撕人衣服。 景文帝弯腰从地上把奏折捡起来放到桌上,本以为能做到心如止水。 可一抬头便能看到龙椅上半遮半掩的明媚儿,娇艳欲滴,脸上还带着酡红、一脸无辜,更显得欲迎还拒,任君采撷。 他把最后一本奏折放在桌上,轻掐了明媚儿脸一把,唤来一个嗔怪的眼神。 站着就把方才那封奏折批了。 “已阅,允许筹备秋季围猎,于半月后出发南苑,因孤病,五年未曾围猎,此次大办。特允前朝文官三品以上、武将四品以上大员、后宫妃嫔及其母族直系亲眷三人以内皆参与秋猎。” 写罢,他放下毛笔,转身拉起明媚儿到怀里。 事发突然,明媚儿被吓一跳,衣服也滑落在地。 她贴在景文帝身上,隔着龙袍仿佛都能感觉到景文帝周身炙热。 “陛下。”明媚儿脸色微红。 景文帝拽过散落在龙椅上的龙袍外衫,要披在明媚儿身上。 明媚儿连忙婉拒:“陛下,臣妾不敢。” 谁敢穿龙袍啊? 若不是和景文帝…她都不敢那么心安理得的坐龙椅。 “不过是常服,怕什么?” “孤给你穿的。” 景文帝仍是给明媚儿穿了,还仔细系好衣带。 宽大的玄色暗纹外衫遮住她曼妙身姿,也别有韵味,只是衣服有些长,拖拉在地上。 “回头叫尚衣局给你做几身这个颜色的衣服,衬你。” 冰肌玉骨的媚颜、配上款式极其保守的玄色衣衫,只露出半截锁骨来,倒是更勾人。 “多谢陛下。”明媚儿应了。 两个人很快理好衣衫等物。 由景文帝吹灭灯,先出去叫汪公公备轿,又打着节俭之名都灭了烛火,才趁着奴仆们都跪地磕头行礼时,带出明媚儿。 先行上轿。 一路平平安安回到钟粹宫内殿。 景文帝给明媚儿解衣服,才发现她身上冰凉。 已经过了寒露和重阳,虽白日闷热,夜晚却也凉。 更何况她还穿着根本不合体的外衫。 “陛下。”明媚儿看他赤裸裸打量自己,脸更红了,想去拿寝衣,被景文帝拦下。 “入寝了,别折腾了。”景文帝牵着她上床,两个人同用一床锦被。 他也吹灭灯、脱了寝衣,贴身抱着明媚儿。 一冷一热相互触碰,一个清凉入心,一个温暖入骨,都很舒服。 半晌。 景文帝摸着明媚儿绸缎般的肌肤说道:“御书房太过特殊,后妃不能留宿,孤只能带你回来。” “若是叫奴仆给你送衣衫到御书房,外人恐有揣度,与你有碍。” “日后,孤会注意。” 明媚儿没想到他会解释,抱着他的手更紧一分。 “臣妾明白。” “睡吧。”景文帝搂着她的手更紧。 努力调整思绪,想着一些国家大事来压下情欲。 今日已经来了两次,不能不顾念她的身子。 夜晚又着凉,不好再折腾。 不消片刻,景文帝就听见绵长的呼吸,明媚儿睡着了。 他渐渐也进入睡眠,只是梦里不太安生,似有似无的亲密画面重复着。 第二日一大早,他胳膊被麻醒,僵着手想把胳膊抽回来。 不成想两个人刚拉开距离,明媚儿又贴上来。 软绵绵的触感带着香气涌上来,他没忍住,不顾胳膊麻,吻下去。 明媚儿被吻醒,还迷糊着,就被他拉入怀中。 一场情事结束,汪公公也在敲门。 “陛下,到早朝的时辰了,该起身了。” 景文帝在明媚儿额头落下一吻,留下一句:“再睡会儿吧。” 便拿起寝衣边走边穿,去外室。 “方才汝国公府派人来报,经过一晚治疗,小公子已然好转,但仍旧反复,想请陛下开恩,再留一位太医在汝国公府医治。” “且汝国公经过一晚上忙碌、提心吊胆,一个时辰前已然晕厥,今日早朝告假。” 汪公公一边回禀着,一边为景文帝更换朝服,不忍直视。 …景文帝身上又留下痕迹了。 这宫中多位娘娘,只有明昭仪敢三番五次的留下印记。 “太医可说汝国公重孙是何病?”景文帝问。 汪公公小心回答:“说是先天哮喘之症。” 景文帝听到这个病症,神色一暗。 先帝二子秦兴承就是因这个病症而死,还是死在他眼前。 “留马太医在汝国公府吧,待汝国公和其重孙病愈,再行回宫。” 自从夏长青和周太医接连死去。 郁苍术已经从太医院左院判提拔为太医院之首。 经验老道的张太医提拔为太医院左院判。 御兽坊做兽医出身的马太医则是被提拔为太医院右院判。 马太医今年四十多岁,虽出身不如旁人、原来的差事也难登大雅之堂。 但医术一流,从前牲畜只要经过他手,没有医不好的。 巧合下,还曾救过偷偷去御兽坊看进贡波斯猫,犯了哮喘病的先帝二子秦兴承。 因此被先帝赏识,调到太医院。 多年来小心谨慎、兢兢业业,医术有目共睹。 他敢说真话、下重药,乃是太医院一直所缺少的品质。 “是,陛下。”汪公公应下。 ………… 经过半月筹备,又有钦天监看了日子时辰。 于景文十六年,十月初一,由景文帝携后妃、重臣等亲临南苑。 秋高气爽、温度宜人,景色美不胜收。 明媚儿一下马车,便急着想去看官眷。 李嬷嬷为她整理衣摆道:“娘娘别急,咱们先回帐篷里休整一番,他们大部队还要一会儿才能安顿下来。” “等一个时辰后,陛下和皇后娘娘自然会唤众人前去。” 明媚儿只能按下激动点头:“先回去吧。” 她在后妃中品阶中等偏上,帐篷的位置也还不错,内饰虽然简单,但也能看出用心来。 只是有一点,她帐篷原本是挨着文昭仪。 可文昭仪要留在皇宫看护慈安公主,未曾来。 如此,比她地位再高的便是宁妃。 …挨着宁妃的帐篷,步行不过数十步。 第91章 宁妃有请 此时,宁妃已经在帐篷里安顿下来了。 她位份高。 景文帝、太后、沈皇后以后,便是她下马车安顿。 “咱们旁边是不是那个小贱人?”宁妃神情不悦。 她一贯看不了明媚儿那样子。 后面想的招数也全然不管用,不管是谁,根本分不了那小贱人的宠。 她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拂雪低头回道:“是,娘娘。” 宁妃一下坐起身,在帐篷里四处走。 她真快忍不了了。 在宫里离得远,尚且还能眼不见心不烦。 如今在南苑,就在眼前,她怎么还能把明媚儿视作无物。 “本宫真的搞不懂,这一个下贱胚子,凭什么能得陛下独宠?” “从前要冲喜,本宫忍了。” “后来她又因陛下小产,陛下多有怜惜,本宫也忍了。” “如今好端端的,也抬了正经名位,凭什么还要独宠!” “本宫入后宫,不是来守活寡的!” 宁妃多日怨气一齐涌出来,气的胸口上下起伏,口不择言。 拂雪吓得赶忙上前阻止,一脸苦相劝:“娘娘,万万不可乱说啊。” “这是咱们自己的地界没错,可帐篷之间挨得近,人员混杂,到底要小心隔墙有耳。” 宁妃多日积累的怒气爆发出来,正在气头上,也听不进去拂雪劝。 反而责怪道:“你一直叫本宫忍忍忍忍,本宫都要憋死了!你出的主意,没一个是管用的!” “你现在就把那小蹄子给本宫叫来!” 拂雪还想劝,可看宁妃这架势,也不好再开口。 她从小伺候宁妃,一同长大。 当初就是因着宁妃没有太深心机、为人又多任性爱冲动、主母们这才特意选了她这个沉稳性子来服侍。 她们想着她能规劝一二。 可她一个做奴婢的,能说上话的时候到底是少。 “娘娘,明昭仪如今正得宠,一会儿还要去参见陛下和皇后娘娘…” 拂雪做最后的努力。 宁妃斜她一眼:“本宫知道,让你叫她过来就叫过来。” “本宫还能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打死?” “是,娘娘。”拂雪不敢再劝,连忙出去叫。 而明媚儿正在更衣。 舟车劳累,衣服已经四处都是褶皱,还闷得不行。 一会儿要去拜见景文帝和皇后娘娘,要穿正宴品级服装。 李嬷嬷正为她重新编发。 “娘娘,宁妃娘娘身边的拂雪姑娘来了,说是宁妃娘娘有请。” 平儿掀起帐篷帘子进来,回禀着。 明媚儿听宁妃有请,暗暗蹙眉,她找她没有好事情。 “有说何事吗?” 平儿低头回道:“只说宁妃娘娘许久不见娘娘甚是想念,如今好不容易离得近了,想和娘娘叙叙旧。” 李嬷嬷从铜镜里看明媚儿的神色不太好。 想起宁妃为人。 “娘娘,稍后咱们便要去面圣,想来宁妃娘娘也不会做什么,若是不去,日后…” 李嬷嬷的话点到为止。 明媚儿轻叹口气:“平儿,去告诉拂雪,本宫更衣便去。” “是,娘娘。”平儿转身离开。 “李嬷嬷,先给我换寻常衣服吧。”明媚儿说道。 想来宁妃也不会留她太久,若是穿正服去,难免累赘难受。 说不准还会刺痛宁妃的眼。 她如今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想多费心力应付她们。 “是,娘娘。”李嬷嬷快速给明媚儿梳好头,换一身素净的月牙白宫装。 妆容上极清淡,遮住了脸上的妖媚之色,多添几分清纯。 “好了,娘娘。”李嬷嬷插上最后一株海棠步摇。 明媚儿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略微点头。 起身,在李嬷嬷搀扶下走出帐篷,一眼就看到门口守着的拂雪。 她刚想回头嘱咐李嬷嬷两句,就正巧撞上平儿的眸子。 有一丝慌乱。 她微微蹙眉,很快恢复正常。 又多看平儿一眼,她的手腕上,像是多了一只成色不错的翡翠玉镯。 自从李嬷嬷回宫后,平儿比从前规矩、低调太多了,无事也很少从她面前晃。 每日只是完成自己分内的差使,连话都很少说。 倒是让她对她有些放松警惕了。 明媚儿微敛神色,再抬眸时,笑盈盈地看着平儿:“平儿,你在外面当差辛苦,进屋坐坐吧。” 平儿惊讶,受宠若惊屈膝道:“多谢娘娘抬举,可如今正是上值的时候,奴婢不敢玩忽职守。” 明媚儿满意点头:“不错,是个忠贞尽心的。” “李嬷嬷,从本宫私库里拿出二十两来赏平儿。” 李嬷嬷眼里有着古怪,诧异看一眼平儿,又低头敛神道:“是,娘娘。” “银杏跟本宫去。”这一声话落明媚儿没有再多说,转身跟着拂雪去宁妃帐篷了。 另一旁守门的银杏闻言,面上露出喜色,连忙跟上。 她很喜欢这位长得漂亮又和善的明昭仪。 只可惜明昭仪只看重李嬷嬷,其次就是平儿,她这样新来的小宫女,并不受重视。 如今能贴身跟着明昭仪娘娘,她一定要好好表现。 大宫女的位置,可是还差一位呢。 几息之间,明媚儿就来到宁妃的帐篷。 “臣妾参见宁妃娘娘,宁妃娘娘万福。”明媚儿恭敬地行一礼。 礼仪十分规范,挑不出一点错来。 宁妃端坐在主位上,慢悠悠拿起茶盏品茶,并不叫起身。 足足过了一刻钟,她把茶喝了,才悠悠道:“明昭仪,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从前还是本宫脚边的奴婢,如今就快能和本宫平起平坐了。” “真是好啊。” 明媚儿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动,可气息已经微微乱了。 “宁妃娘娘过誉了,臣妾如何都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给的恩典。” “宁妃娘娘家世显赫、地位尊崇,臣妾是万万不能和您平起平坐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不想明面上和宁妃过不去。 “呵。”宁妃冷笑一声。 “你倒是乖觉,以为夸本宫几句,本宫就能放过你吗?” “你方才拿陛下和皇后娘娘来压本宫,视为对本宫不敬。” “罚你自己掌掴十下。” 宁妃面皮上挂着笑,可眼神不善,看着明媚儿还带着股狠意。 第92章 巫蛊之术 明媚儿微微蹙眉,没想到如今宁妃还敢这么公然罚她。 “宁妃娘娘误会了,臣妾只是感恩陛下和皇后娘娘恩德,绝没有压宁妃娘娘的意思。” 宁妃脸上的笑消失得干干净净。 看着明媚儿,语气阴冷:“本宫让你自己掌掴十下,若你不愿意,本宫只能让他人来罚你了。” 明媚儿抬眸,对上宁妃的眸子。 她今天是一定要罚她的。 “是,娘娘,臣妾领罚。” 如今再有不服,也只能忍下。 她是三品妃,而她不过是个五品昭仪。 宁妃硬是要找茬,她硬碰硬,只能自食其果。 “啪啪啪…”一个个巴掌爽快落下。 算不上多重,也没有很轻。 勉强说得过去。 细嫩的皮肉也通红了。 宁妃好整以暇地看着明媚儿自己打自己,内心的暴怒得到一丝丝缓解。 就算是她如今被封为五品昭仪又怎么样? 还不是一条狗。 她想怎么罚就怎么罚。 也配和她坐在一个屋子里叫嚣? “好!明昭仪不愧是从奴婢一跃到高位的人,能屈能伸啊。”宁妃说着还为明媚儿鼓了下掌。 “在陛下的龙床上时,你也如此会讨好吧?” 明媚儿如今都有些怀疑宁妃的精神状态了。 她当真是如此无脑? 还是因为这帐篷里没有他人,宁妃不屑于伪装,只想羞辱她一番。 明媚儿没有说话。 宁妃不满意了,继续道:“有问不答,视为不恭,再打十下。” 明媚儿呼吸略重几分。 再打,妆容恐怕遮不住。 她还怎么去见娘亲。 “宁妃娘娘,一会儿还要去向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 “若是伤了皮肉,恐失体面。” “呵呵。”宁妃冷笑着。 下一瞬直接起身,三五步走到明媚儿面前,重重甩了一个巴掌下去。 “啪!” 明媚儿的脸被打的向一旁偏,脸极快就红肿起来。 “啪啪啪…” 接连数个巴掌落下,明媚儿努力稳住心神,才没有还手。 “本宫今日便是教你做人,以后学着乖些。” “有些福分,你也要看看有没有命承受。” 明媚儿耳鸣阵阵,仍是压着怒气行礼道:“是,多谢宁妃娘娘教诲。” “滚吧。”宁妃转身又回座椅上坐下,一脸轻松愉悦。 “臣妾告退。”明媚儿说罢,直接起身向外走去。 速度太快,还带起一阵风。 只是她刚离开,宁妃那癫狂的样子就淡了。 轻轻摸着茶盏盖,自言自语:“明媚儿,你还能忍得住吗?” 说着又像是想到些有趣的事,低低笑起来。 叫了拂雪进来吩咐:“晚些本宫要去见父亲,递个话出去。” “是,娘娘。” 而明媚儿走出帐篷后,银杏见她脸变成这样,惊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围人来人往,她又忙拿出手帕想为明昭仪遮挡。 但凡是女子,没有不爱惜容貌和面子的。 更何况是这么漂亮、位分这么高的明昭仪。 “不必。”明媚儿放下银杏的手帕,面色冷如寒霜,大步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娘娘,怎么成这样了。”李嬷嬷和平儿也惊了。 谁也没料到宁妃这么大胆。 “李嬷嬷留下,其他人下去吧。”明媚儿面无表情说着。 “是,娘娘。” 平儿和银杏退下。 又回到帐篷外后,平儿明里暗里和银杏打听发生了何事,可银杏方才一直留在外面还与帐篷隔一小段距离。 她什么都不知道。 平儿略带两分不悦,到底什么都没说。 帐篷内。 李嬷嬷正在包裹里找应急药,还好带了那时太医院特意为明昭仪调制的恢复容颜的药膏。 “娘娘,这药顶多一炷香的时辰便能起作用。” “虽不能完全恢复,也能消肿些。”李嬷嬷说着就往明媚儿脸上涂药。 明媚儿一句话没说,只是皱着眉,努力保持冷静,仔细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宁妃今日唤她过去,就是存着心要找茬罚她,这点已经是事实了。 但明媚儿搞不明白,她这么做到底为什么。 一会儿就要去见陛下和皇后娘娘,她无论去与不去,这伤都是藏不住的。 宁妃就算是不被景文帝处罚,责怪几句总少不了。 宁妃犯不着给自己找麻烦啊? “李嬷嬷,宁妃从前也是如此对低位后妃随意打骂?”明媚儿抬眸看李嬷嬷,把方才的事大致说一遍。 李嬷嬷听着眉头也皱起来,思索片刻,摇摇头:“未曾。” “宁妃娘娘虽然素来任性,但入宫后很是得宠,没有低位嫔妃越到她上面的情况发生过,她也未曾如此过。” 明媚儿神色晦暗,心头焦躁。 她直觉此事不对,可实在不知宁妃是何意。 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然想起平儿手上的翡翠玉镯。 “李嬷嬷,我的东西都是谁收拾的?” 李嬷嬷有些莫名其妙,仍是回答:“贵重物件一直都是奴婢收着,床铺等私人物品也是奴婢打扫,但其他物件打扫是平儿。” “外间则是银杏和绿萝,其他…” 李嬷嬷话还没说完,就被明媚儿打断。 “把我的东西都翻出来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多什么物件,或是少什么物件。”明媚儿下令。 神情严肃。 李嬷嬷心神一凌,不敢怠慢,忙给明媚儿涂好药膏就去翻东西。 明媚儿也起身一起找。 两个人里里外外找三遍,东西翻得到处都是,依然没有找出不对来。 “娘娘,咱们要寻什么?” “发生何事了?”李嬷嬷小心翼翼问。 明媚儿没有回答,坐在座椅上问道:“李嬷嬷,我宫里的人都怎么来的,你清楚底细吗?” 李嬷嬷回道:“奴婢回宫时,钟粹宫服侍的人选便已经定下来了,奴婢插不上手,因此对他们并不是极了解。” “但来历都大致清楚。” “没什么问题。” “呼——”明媚儿长长叹出口浊气,心神勉强镇定下来。 告诉自己不能心急,越是急越是出错。 既然已经感觉不对,只等她们自己出现,以不变应万变。 “重新为我更衣吧。”明媚儿起身,决定先更衣去见景文帝。 只是刚起身迈步,一时不察,被方才找东西扔在地上的小匣子绊住,跌一跤。 “娘娘,您没事吧?”李嬷嬷吓一跳,慌忙过去扶明媚儿。 明媚儿推开她的手,直直地看着前方。 床下,正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纸人和稻草扎的小人。 第93章 怀疑人选 “床底下的东西,拿出来。” 明媚儿语气十分平静,但微微发抖的手暴露了她内心慌乱。 李嬷嬷闻言,也俯身低头去看床下。 这一看,惊出一身冷汗。 猛地回头看明媚儿,双眸对视。 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乏感。 李嬷嬷慌忙趴着去拿,努力半天,终于是拽出来了。 纸人和稻草人上,赫然都让人用手点过红色印记,像是血。 还贴着用黄纸写的生辰八字。 “大周朝开朝以来,最忌讳巫蛊之术。” “这人好歹毒的心,若是这些东西被查出来了,娘娘轻则贬罚到冷宫度过余生,重则…是要满门抄斩的。” 李嬷嬷拿着纸人的手都在颤抖,眼睛瞪大仍然是不敢置信。 如今都已经开朝四代,实在是没想到,还有人敢在宫中弄这些巫蛊之术的玩意儿。 明媚儿喘着粗气,也看着那纸人等物,慌乱的心慢慢镇定下来了。 幸好是找出来了。 不然,等待她的就是万丈深渊。 “李嬷嬷,你看看这八字,是谁的?” “可是…陛下的?”明媚儿凑近着看,问出来。 李嬷嬷也勉强冷静下来,把八字拽下来拿在手里仔细看,回想着。 “奴婢虽不知陛下时辰,可日子对不上,不是陛下的。” “奴婢看…像是皇后娘娘的。” 说着,李嬷嬷从另一个纸人上也取下八字来看。 “这是宁妃娘娘的。” “她入宫年头短,当年奴婢正巧去尚仪局碰到他们在给新人和陛下合八字,奴婢很确定。” 明媚儿眉头一皱,几乎瞬间就确定了是谁的手笔。 宁妃。 怪不得今日特意把自己叫去羞辱,还打她伤在脸上让众人看。 原是为了给她找一个‘怀恨在心’的由头。 明媚儿拿过那两个八字,细细看着。 这黄纸上都让人摁了血手印。 翻过去一看。 写着皇后娘娘生辰八字的黄纸背后写的是:断子绝孙。 宁妃娘娘八字后,则是:不得好死。 “真是好手段啊。”明媚儿强压住心中震颤,由衷夸赞一句。 李嬷嬷急得眼圈泛红:“娘娘,这可如何是好。” 她在宫中呆了太多年,从前先帝宫中也闹出过巫蛊之术。 虽然处理方式很隐蔽,但她当时留在东太后身边贴身服侍,这点事她还是知道的。 妃嫔当场赐自尽,服侍之人全都杖杀,血流一地。 宫人擦了两天才算把那血腥都擦下去。 她见识过巫蛊之术带来的血腥、残暴,更加畏惧。 “奴婢这就把她们都烧了。”李嬷嬷说着就要去拿纸人烧掉。 明媚儿大脑飞快思索着,见李嬷嬷来拿,忙躲一下,摇头:“先别烧。” “让我想想。” 这东西不好弄,若是这么烧了,不是可惜? 既然这东西没害了她,那就是来助她的。 李嬷嬷摇头,抓着明媚儿的手劝:“娘娘不可啊,这就是个祸殃种子,多留一刻都是危险一刻。” “若一会儿咱们去见陛下时,有人来探查,就全毁了。” 明媚儿心中也慌乱如鼓点敲击,但她还是不想这么匆忙烧掉。 “李嬷嬷,你去让人禀告陛下和皇后娘娘,我身子不适,不能去拜见了。”明媚儿说道。 李嬷嬷还想再劝,明媚儿反握住她的手道:“李嬷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可如今有人存心要我的命,我就算躲过去这一次,那下一次呢?” “人命只有一次,我不能赌,我必须要想办法防患于未然。” 明媚儿认真地看着李嬷嬷,眼里是压抑的风暴。 又开口宽慰:“这东西我不一定用,只是留片刻,我冷静下来想清楚,自然有法子安置它。” 李嬷嬷暗暗咬牙,心一横。 只说:“娘娘,奴婢最多只能让您留一刻钟,若还没想出法子来,那必须烧。” “好。”明媚儿一口同意下来。 李嬷嬷转而起身整理好仪容,长长呼吸几次调整状态,便若无其事走出帐篷。 “银杏,你去和陛下、皇后娘娘禀告,咱们娘娘身子不适、脸上突然起了疹子,恐有失仪、不宜见驾。”李嬷嬷说道。 银杏行礼应下:“是,嬷嬷。” 说罢便离开。 李嬷嬷刚想进帐篷,平儿又走上来抓着她的手。 事发突然,本就没冷静下来的心,又吓她一跳。 没好气看着平儿:“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没规矩。” 平儿不好意思笑笑,松开手问:“嬷嬷,娘娘没事吧?我看娘娘伤得不轻,让我进去伺候吧。” 李嬷嬷打量平儿一眼道:“不必,娘娘伤在面皮,不想见人,你守好门便可。” 说罢,不等平儿再说什么,直接转身进帐篷。 “娘娘,我已经派了银杏去回禀陛下、皇后娘娘。” 李嬷嬷说着,还从角落处扯个屏风出来,横在床和厅堂之间。 这样就算有人突然闯进,也不会一下看到明媚儿床上放的东西。 明媚儿颔首,对李嬷嬷说的话心不在焉,只是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东西。 “娘娘,这纸人是…”李嬷嬷如今也冷静下来,站在明媚儿身旁一同看纸人。 想着来历。 也想到宁妃。 “娘娘,这事棘手啊。” “她出身显赫、一家都是忠烈。” “且她出手一向大方,宫里的人多半忠心。” 明媚儿也明白宁妃是不好回击的。 成与不成,都不能以绝后患。 可宁妃既然已经下手,她也不能当作无事发生。 这样只能让宁妃下次,更大胆。 “你觉得,这东西是谁放进来的?”明媚儿转移话题。 李嬷嬷思虑片刻,摇头:“奴婢不敢妄加猜测。” “这南苑不比宫中守卫森严,且今日又是第一天,不提咱们宫里的奴仆们几乎都进过这个帐篷。” “只说南苑伺候的人在打扫之时,便不一定进了多少人,事先就放进去也未可知。” 明媚儿听出李嬷嬷的意思, 可这不是她想听的。 “我怀疑平儿。”明媚儿直接说出心中所想。 不出意外,在李嬷嬷眼中看到浓浓震惊。 这些时日,明媚儿冷眼看着,李嬷嬷对平儿似对他人不同。 第94章 施以彼身 “娘娘,绝对不可能是平儿。” 李嬷嬷回过神后,慌忙跪地保证。 明媚儿抬眸问:“为什么?” “娘娘,奴婢也不怕和您说实话,平儿是奴婢亲姐姐的孩子,只是奴婢姐姐可怜,生第三个孩子时难产早逝,孩子也没保住。” “这前两个孩子,一个男孩10岁,跟着他父亲。一个女孩8岁,便被奴婢接进宫了,正是平儿。” “从前平儿被奴婢安插在皇后娘娘宫中,也是为咱们做过掉脑袋的事的。” “一片忠心,奴婢是相信的。” 李嬷嬷说着,眼睛泛红,强压住泪。 她是真不想外甥女被明昭仪误会。 明媚儿眉头越皱越深,如果李嬷嬷所言为真,平儿当真那么可信。 那她从前的推断,不就全是错的? “娘娘,平儿或许是有些任性、又没计谋,做事也毛躁,有时还贪些钱财。” “但她在大是大非面前是分得清亲疏的,绝不可能帮着别人来害娘娘。” 明媚儿轻轻叹口气,弯腰把李嬷嬷扶起来。 “李嬷嬷,你是最早陪着我的人,我是相信你的。” “既然你都如此说了,我也愿意相信平儿。” “只是我屋里发生这样的事了…” 明媚儿话说一半。 李嬷嬷连忙保证:“娘娘放心,以后奴婢一定严加看管,每日上心看顾,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好,我相信你。” “为我更衣吧,帮我把那连帽的薄斗篷和面纱拿来。” “再把陛下前些日子赏我的一对东珠拿好。” “我要去和宁妃娘娘请罪。” 明媚儿说着起身,在李嬷嬷服侍下,一切都办好了。 又拿纸笔,把稻草人上的宁妃八字,换成自己的。 揣进衣袖里,又有斗篷遮盖,外面一丝也看不出。 李嬷嬷抿抿唇,到底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算着时间,来到宁妃帐篷门口。 周围人极少,一个帐篷只留一个人看守门户。 “实在对不住了,明昭仪娘娘,我们娘娘去拜见陛下和皇后娘娘了。” 一个老嬷嬷守在门口,拦住明媚儿和李嬷嬷。 “刘嬷嬷,我们娘娘回去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今天太过于冒犯宁妃娘娘,十分不安,这才特意又来拜访。” “就算是宁妃娘娘不在,您老也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等等,也好显出一片真心来。” 李嬷嬷说着,偷偷从衣袖里拿出二十两银子,塞到刘嬷嬷手里。 还不时向刘嬷嬷挤眉弄眼,示意她看明昭仪的脸,实在不能在门外站着见人。 刘嬷嬷低头看一眼银子,用力又塞回去:“李嬷嬷,别给我来这一套。” “宁妃娘娘不在,这帐篷,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明昭仪若有心,就在这等,没心回去也行,反正是不能进去。” 李嬷嬷见此又要塞钱,又被顶回来。 最后刘嬷嬷直接把银子掷在地上,一点情面不留。 明媚儿眼睛一横,看着刘嬷嬷呵斥:“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下本宫的脸面?” “呦,明昭仪娘娘好大的威风,只是这再有威风,您也回您自己那耍啊,别来我们宁妃娘娘门前耍。”刘嬷嬷斜着眼看明媚儿。 说话阴阳怪气。 “啪!”明媚儿一巴掌甩在刘嬷嬷脸上。 把她打蒙了。 “本宫是来向宁妃娘娘请罪的,你一个小小奴婢如此阻拦,莫不是成心看我们后妃不合?” “这一巴掌罚你包藏祸心,算是轻的。” 刘嬷嬷回神,捂着自己的脸,气的呼吸急促,看着明媚儿。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里,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只能恶狠狠看着她。 明媚儿毫不在意她的眼神,只说:“宁妃娘娘不在,本宫也不好打扰。” “但本宫精心准备的东珠,是一定要送给宁妃娘娘的。” 说罢看李嬷嬷一眼,李嬷嬷双手递上装着东珠的木盒给明媚儿。 刘嬷嬷心不甘、情不愿地伸手,要去接过东珠送到帐篷里。 被明媚儿一背身,避过去了。 “你这种存心想挑拨本宫和宁妃关系的老嬷嬷,本宫是不放心交到你手上的。” “本宫亲自去放,马上便出来。” 说罢,明媚儿直接大步走进帐篷。 刘嬷嬷想去阻拦,又被李嬷嬷拽着向后拉。 “刘嬷嬷,主子们之间的事情,咱们当奴婢的就别掺和了。” “放肆!你们太过放肆!” “宁妃娘娘的帐篷,也是你们能随便进的?”刘嬷嬷使劲推李嬷嬷一把。 不料李嬷嬷拽得紧,两个人都脚下不稳,互相绊着摔倒在地。 而此时,明媚儿已然走出帐篷。 把那装着东珠的木盒又甩到刘嬷嬷身上:“本宫思来想去,确实你呈给宁妃更合适。” “那本宫就不进去了,你代劳吧。” 说罢,直接拉起李嬷嬷,转身就走。 刘嬷嬷拿着木盒气得七窍生烟。 这明昭仪如此,就是故意打她的脸! 知道她不让进宁妃屋里,还非得进去,再出来,闹半天,还是要让她把东西给宁妃。 这不是存心给她找事吗? “啊啊啊!气死我了!”刘嬷嬷低吼着捶地。 明昭仪在宁妃娘娘那吃了亏,还不了,就来为难她一个伺候地找场子。 多么下贱上不了台面的招数? 她入宫这么多年,什么时候遇到过这么不讲体统的主子?还竟这么羞辱玩弄她! 不远处走来一列小队侍卫,走过来问:“发生何事了,这么喧哗不堪?” 刘嬷嬷咬牙,也只能从地上起来,还顺便捡起来那被扔地上的二十两。 低眉顺眼说:“没事。” 她是告不赢明昭仪的,只能按下心,来等宁妃回来。 ………… 明媚儿回到自己帐篷里,怦怦跳的心,才慢慢平缓。 “娘娘。”李嬷嬷询问的看着明媚儿。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 两个人的心,都放在肚子里。 这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若是宁妃聪明发现了,那巫蛊之术自然是化解于无形,也算是她警告宁妃,别动歪心思。 她若不聪明,一直没发现… 那只能自食恶果了。 明媚儿眸子晦暗,拿起茶盏的手微微发抖。 一杯凉茶入口走遍心肺,才算是彻底镇定下来。 第95章 接连重病 傍晚,景文帝才召见完百官、处理好围猎事宜,来到明媚儿的帐篷里。 正巧碰上李嬷嬷再次给明媚儿涂药。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明媚儿跪地行礼。 李嬷嬷行礼后得到汪公公暗示,把药膏放在一旁桌上,便恭顺退下。 景文帝走近,拉起明媚儿。 仔细看她的脸,微微蹙眉。 “挨打了?” 明媚儿想遮掩一下自己的脸,手刚抬起来,又被景文帝拿下去了。 “刚涂好药,别碰。” “多谢陛下关心,不过是突然起疹子罢了…”明媚儿敛着神色说着,声音细弱。 景文帝面色瞬间沉下来。 不等他再开口。 明媚儿主动扑进他怀里,搂着他强壮的腰身撒娇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陛下,臣妾知道您关心臣妾。” “可臣妾已经得陛下独宠,再无所求,不想再招摇使陛下为难,咱们就当作是起疹子好了。” “行吗?” 景文帝微微蹙眉,也伸手搂住她细软的腰肢。 “若有人因你受宠而罚你,那便是对孤不满。” 景文帝话还没说完,明媚儿便已经抬头吻上他的唇。 勾着他胡来。 想此事翻篇的心一览无余。 景文帝不想被她这么含糊过去,可还没等推她。 灵巧的唇舌便钻进来,滑腻中带着甜。 看着她闭眼沉醉,他的手,怎么也推不开。 只好迎合着她,两个人越吻越烈。 彼此的衣物不知不觉间滑落、交缠,滚到地上。 一片春色。 结束后明媚儿便懒在他怀里睡着。 景文帝的手在她光滑肌肤上恋恋不舍、轻轻游走着。 不去追究她是真睡还是假睡。 能歇一会儿总是好的。 他自十六岁起由侍寝女官文书玉服侍着开荤至今已有八年,虽是中间重病三年。 但到底也是在床榻上五年没离开过女人。 自认为对女色不过是寻常,床榻之间也多有克制和应付,不过是为了延绵子嗣。 可遇到明媚儿以后,他像是刚开荤的男子一般,沉沦、迷醉。 甚至更甚。 所有自矜、克制、威仪,在床榻上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占有。 也许正如国师所言那般,他们命格极相合、互补。 乃是命定之人。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的睡颜,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咚咚咚——” 突然响起一阵急促敲门声,明媚儿在梦中惊醒。 景文帝搂着她的手紧些,安抚道:“无事。” “何事?”景文帝高声询问,语气略带不悦。 汪公公声音清晰传进:“陛下,皇后娘娘身边的秋菊来报,皇后娘娘突发急病,四肢无力、头晕目眩,甚至呕出一口血来昏厥,还请陛下去看看。” 景文帝错愕,猛地眉头一皱,在他怀里的明媚儿也着急。 “陛下,臣妾服侍您起身吧,皇后娘娘要紧。” “你同孤一起去。”景文帝说道。 明媚儿敛神回答:“是,陛下。” “皇后娘娘有恙,臣妾身为后宫一员,有责任去为皇后娘娘侍疾。” 景文帝颔首,没再多说什么,直接披上外袍叫汪公公和李嬷嬷进来。 汪公公在外服侍景文帝更衣。 李嬷嬷则是进屏风内服侍明媚儿穿衣。 两人手脚极快。 “守好这里。”明媚儿悄悄在李嬷嬷耳边嘱咐。 李嬷嬷神色一凌,小声应答:“是,娘娘。” 说罢,明媚儿便走出屏风和景文帝一起前去看望沈皇后。 景文帝担忧皇后,步子迈的极大,明媚儿匆忙跟着,才不至于被落到后面。 “皇后娘娘晚膳时还好好的,要入寝时突发头痛,为了免去人马惊动,这才没有传唤太医。” “后面头痛加重,坚持不住,刚叫奴婢去传太医,便呕出血来,慌得奴婢们六神无主,只能来请陛下做主。” 秋菊跟在景文帝身后,急急地回禀着。 一行人极快到达沈皇后所居帐篷。 距离还远着,便看到此处人影攒动,太医、侍医、婢女进进出出,神情皆是慌忙。 景文帝面色更沉,加快步伐,几步便进帐篷。 沈皇后面容憔悴苍白,正躺在床榻上,病弱到极致,刚刚睁开迷蒙的双眼,从昏迷中清醒。 明媚儿见此也是一惊。 实在没想到沈皇后如此严重,全然不见清晨时的康健威仪、只剩下重病缠身般的破碎。 她行礼问安,吸引了沈皇后的视线,她看到他们先是一惊,便又是一喜。 “明昭仪起来吧。” 话是和明昭仪说的,但她眼神一直在景文帝身上,多有依赖。 “陛下,陛下您怎么来了?”沈皇后气息奄奄,仍是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景文帝几步便走到榻边坐下,止住她要起身动作。 “皇后,既然病着就别行礼了。” “多谢陛下关心,都怪臣妾身子不中用,劳累陛下深夜还要过来。”沈皇后面露愧色。 景文帝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你与孤本是夫妻一体,不必说如此见外的话。” “郁太医,皇后是怎么了?是否是食错了什么?” 景文帝问向跪在一旁的郁太医。 此次南苑围猎,马太医仍留在汝国公府。 郁太医、张太医,并着方太医、程太医,四位大太医和八位侍医伴驾。 “回陛下,皇后娘娘并未食错东西。” 郁苍术说着脸上露出一丝愧色,磕头请罪:“陛下,微臣医术不精,几次把脉下来都不知皇后娘娘到底是何病症。” “从脉象上看,皇后娘娘身子无虞,且十分康健。” “可从病况上看,皇后娘娘又十分严重,已然呕血两次,微臣实在是医术不精,还请陛下唤来其他几位太医来一同诊断。” 景文帝面色阴沉如水,命令汪公公:“去传。” 汪公公领命快步走。 沈皇后苍白着脸,看景文帝如此,勾起一个笑来,眼里全是不加掩饰的爱慕。 挣扎着要起身坐着,景文帝看她坚决,便伸手去扶她。 沈皇后握着景文帝的手,借力起来,也没有松开,眷恋地看着他:“陛下如此关心臣妾,臣妾便是不药而亡,也心甘情愿。” “别说不吉利的话。”景文帝冷言道。 沈皇后唇边笑意更深,可笑着笑着,眼里又滚出滴泪来。 下一刻,她扑进景文帝的怀抱。 “请陛下容臣妾任性失礼一回。” “臣妾昏厥之时,当真以为再也看不到陛下了。” “臣妾病重有些再话不说,也许再也没办法说了。” “自从臣妾十五岁及笄嫁与陛下,便心动不已,日夜祈求与陛下能恩爱白首、两不相疑。” 沈皇后声音极其虚弱还带着隐忍的鼻音,埋头在景文帝怀里,将过去之事娓娓道来,更加打动人心。 连一旁的明媚儿听言都不禁动容于沈皇后对景文帝的感情,克制而深情… 努力忽略掉心底那一丝丝…醋意。 “陛下,奴才方才去请太医,这才得知,宁妃娘娘也与皇后娘娘一样,突发头疼呕血昏厥,情况比皇后娘娘更为严重,至今未醒。” “如今张太医带着方、程两位太医正在伺候。”汪公公快步走进来回禀着。 在场之人神色皆是一惊。 第96章 传唤国师 明媚儿心中钟鼓声大作,震耳欲聋,没心思再顾念那一丝醋意。 如今她可以肯定,就是冲着她来的了。 景文帝眉头皱得更深,还不等他推开沈皇后。 沈皇后便主动松开了他。 “陛下,您去看望宁妃吧,臣妾已然醒来,自然是懂得那种昏厥病痛的滋味,宁妃想来也盼望着一醒来就能看到陛下。” 沈皇后十分宽仁大度、哪怕她病体未愈、脸上还挂着泪,手还不自觉地摩挲着景文帝落在床榻上的衣摆布料。 也仍然能说出让夫君看望妾室的话来。 景文帝看着沈皇后认真的模样,又想起汪公公说宁妃更加严重。 “皇后,孤一会儿再来看你。” 说罢,他便起身要走。 刚走几步,一直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明媚儿突然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昭仪娘娘,昭仪娘娘。” 明媚儿身边两个伺候的宫女连忙去扶她,慌忙叫着。 这一切发生太快。 景文帝一把推开她们,把明媚儿揽在怀中扶着坐起来。 “郁太医。”他声音极严肃。 郁苍术忙上前跪地去把脉。 片刻,深深皱眉摇头道:“回禀陛下,昭仪娘娘也把不出病因来。” “咳…陛下,让明昭仪先行躺在小榻上吧,地上凉。”沈皇后压抑咳一声,柔声开口,也满是关切。 景文帝回头看沈皇后道:“你仔细身子,郁太医在这为你治疗。” “孤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直接抱起明媚儿,转身便走。 “恭送陛下。”众奴仆跪地行礼恭送。 沈皇后想说的话都堵在嗓子里,还没来得及说,就看不见景文帝身影了。 隐在床榻内的手,慢慢攥紧。 带起一阵咳嗽。 秋菊拿着茶水忙上前:“皇后娘娘,您喝一口吧。” 沈皇后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由着秋菊服侍躺下。 她道:“郁太医,你辛苦了,只是查不出病因来,留在这里也是徒劳。” “留下两个侍医便好。” 郁太医拱手道:“皇后娘娘体恤下属,可微臣奉命治疗娘娘,不能离开,否则陛下会担心娘娘凤体。” “微臣就在旁边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查阅古籍,若娘娘身子不适,可及时唤人来传唤微臣。” 沈皇后敛起神色,缓缓闭上眼,只发出个恩字来。 众奴仆便退下,只剩下秋菊服侍在侧。 空气中静悄悄。 沈皇后脑海中,只剩下景文帝抱着明媚儿出去的身影。 ………… 明媚儿帐篷里,景文帝小心把她放在床榻上。 “命周围人散开,让她过来。”景文帝命令汪公公,说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汪公公神色严肃:“是,陛下。” 说罢转身就去命令周围人手散开,巡视的巡视、办杂事的办杂事。 不过片刻,偌大帐篷四周空荡荡。 没一个人。 汪公公则是趁着夜色,前往最远处的一顶小帐篷,带出一个穿戴黑色锦衣、蒙着长长黑色斗笠看不清男女的人。 “陛下,人来了。”汪公公把人恭敬带进帐篷。 黑衣人并未发一言,只是跪地磕头恭顺行个礼。 景文帝把明媚儿一只手从锦被里拿出来,示意把脉。 少刻。 “昭仪娘娘小产亏损和年幼累积的毒素也清理的差不多,已然病愈。” 黑衣人声音低沉,难辨雌雄。 “那为何还会晕厥?” “……” 黑衣人沉默片刻。 言简意赅。 “装的。” 这话一落,屋里的空气都开始窒息起来。 明媚儿躺在床上,心跳如雷,吓得半死。 拼命忍住身上颤抖,极尽所能的继续伪装成昏迷之色。 装晕不是她所愿。 只是逼到这个份上,她也不得不这样做。 “我已经听说皇后娘娘和宁妃娘娘接连不知所因,浑身乏力、头疼欲裂呕血晕厥之事。” “若太医已经诊治,确定无病症。” “那也是装的。” 黑衣人又抛下重料,空气更死静。 明媚儿的心反而慢慢落回肚子里。 “你有何证据?”景文帝看着黑衣人,语气听不出喜怒。 黑衣人抬眸看着景文帝,不避不让,只露出一双玄色瞳孔。 竟然没有眼白。 “我没有证据,但脉象不会骗人,无病就是装的。” “若陛下非说她们有病,只能请国师大人了。” “许是有巫蛊之术,也未可知。” “……” 久久的沉默。 “下去吧。”景文帝道。 “是,陛下。”黑衣人行礼后转身便离开。 行动极快,来去片叶不沾身。 汪公公低头敛眉等着吩咐。 国师大人远在京城最北边的荒山上,从南苑就算是快马一来一回,也得天亮才能把国师带回来。 “去办吧。”景文帝道。 汪公公应声退下,命影七骑快马去寻国师。 而景文帝坐在床榻边,看着昏迷的明媚儿。 看不出是装的。 他手轻轻摩挲着明媚儿的脸,见她气息平稳,不见更严重的样子。 起身离开。 去看望宁妃。 他刚进宁妃帐篷,便闻出浓浓艾草气,熏鼻子。 “参见陛下。”众奴仆行礼。 景文帝一抬手,便算免礼,坐到宁妃床边。 “怎么这么强的艾草气?”汪公公问一旁的拂雪。 拂雪眼眶通红,显然是哭过好一阵。 “回汪公公,这是我们娘娘刚头疼时命奴婢去取的艾草来烧,想着提神醒脑,缓解疼痛。” “不想在深夜打扰陛下清净、引得大家都不安生。” “宁妃是何事病痛的?”景文帝问。 拂雪恭敬回答,一五一十地回禀着。 所说时间与沈皇后病发乃在同一时段。 只是宁妃用过艾草,昏迷得更晚些。 “陛下…陛下。”宁妃突然出声,梦呓了。 拂雪眼眶又红了,轻声跪在一旁道:“娘娘,娘娘您醒醒啊,陛下来看您了。” “娘娘,您心心念念想见陛下一面,如今陛下来看您了,您倒是睁眼看看啊。” 她语气实在悲痛,引得景文帝皱眉。 “滚出去。” 拂雪吓得不敢再多说,忙告罪走出帐篷。 “宁妃。”景文帝轻声唤昏迷的宁妃。 只见她深深皱着眉,陷入梦魇。 下一刻,猛然坐起,大口喘着粗气。 看着景文帝在身侧,一下冲进他怀里。 哭泣:“陛下,陛下臣妾好怕。” “有人要杀臣妾。” “谁要杀你?”景文帝蹙眉问。 宁妃紧紧搂抱着景文帝:“是明昭仪!” 第97章 慈平到来 宁妃话落,空气诡异的沉默些许。 少刻,景文帝平静的声音清晰传到宁妃耳边。 “宁妃,你是晕厥梦魇了吧。” 宁妃听到这话,猛然又从景文帝怀中坐直身子,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接连滚落。 “陛下,您了解臣妾的,臣妾不会无的放矢随意乱说。” 说着她瘪嘴,又敛下神色,露出一分心虚来。 景文帝看着她,面色不变问:“那你说这话有何实证?” “陛下…”宁妃说着,挣扎着虚弱的身子要下床去跪下。 景文帝没拦她。 她磕磕绊绊地下床,临要跪下时腿脚一软,差点跌倒,幸亏一旁汪公公扶一把。 “宁妃娘娘,小心脚下。”汪公公弯着腰提醒。 宁妃低头暗暗咬牙,再次抬头看向景文帝时,仍旧是楚楚可怜。 “陛下,请恕臣妾冒失。” “今日臣妾能伴驾到南苑,十分开心,又听闻明昭仪正住在臣妾不远处,便想见她一面,叙叙旧情。” “没成想明昭仪一来,和臣妾还没说上三句话,便恃宠而骄、不尊重臣妾。 明里暗里的更是说臣妾年老珠黄不得宠爱,位分再高也是无用之人。” 宁妃说着眼泪又开始掉,拿出手帕来掖眼角,偷偷打量景文帝的神色。 发现他还是没有反应,心里平添焦虑。 “臣妾长这么大了,还从未被一个地位低下之人如此嘲讽过,一时激愤,就罚了她十个巴掌。” 结果明昭仪更是大胆,直接扭头就走了,丝毫不给臣妾面子。” “臣妾顾念这里是南苑,有陛下和诸位大臣、官眷在,也不好把事情闹起来,默默认了,想着息事宁人就好。” “可没成想,明昭仪竟然趁着臣妾去参见陛下的功夫,私自闯入臣妾的帐篷。” “臣妾回来便闻到一股极其刺鼻的味道,熏得人头痛欲裂,这才叫人拿艾草来熏,足足熏了一个时辰,这才消了那刺鼻味道。” 宁妃接连不停地说着,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 汪公公在一旁,脸色变了又变,简直不敢相信宁妃说的是她自己。 她可不是个息事宁人的主。 景文帝看向四周服侍的人。 刘嬷嬷从中走出跪地道:“陛下,宁妃娘娘所言句句属实,那时看门的人就是奴婢。” “奴婢见明昭仪手里拿着一个木盒,非常古怪,再加上宁妃娘娘不在,奴婢不想让明昭仪进。 可是明昭仪责打奴婢,还叫着李嬷嬷来阻拦奴婢,硬是闯入帐篷,奴婢一人无法阻拦,不一会儿就闻到一股刺鼻之味,明昭仪捂着鼻子匆匆走了。” “陛下若不信奴婢的话,可以叫来今日巡逻的侍卫,侍卫想来也看到明昭仪从宁妃娘娘帐篷里走出去的背影。” 景文帝看了一眼汪公公。 汪公公自觉退下,不过片刻便回来,在景文帝耳边道:“侍卫回答,明昭仪确实在宁妃娘娘走后来过帐篷。” 这话虽是在耳边说的,可屋内针落可闻,宁妃就跪在景文帝脚边,自然是听到了。 一时间眼泪掉得更凶。 “呜呜呜陛下,臣妾不过是气不过明昭仪恃宠而骄,这才罚她几个嘴巴,她竟然如此狠毒来暗害臣妾。” 宁妃哭哭啼啼吵得景文帝心烦,手上的玉扳指接连不断转动。 “孤看你中气十足,想来快好了。” “没有实证的话,还做不得真。” 说罢,景文帝直接起身便走了,不顾宁妃的纠缠哀求。 帐篷里很快只剩下,宁妃和刘嬷嬷。 宁妃气得半死,忍着浑身疲软和酸痛,摔碎两个瓷瓶,刘嬷嬷吓得忙收拾。 “这都告不赢!” “该死的小贱人!妖妃!” “娘娘,声音低些。”拂雪此时走近,赶忙劝着,又去扶宁妃去榻上。 宁妃借力起身,犀利的眼神落在拂雪身上问:“有没有查到不干净的东西?” 拂雪摇头:“未曾,明昭仪的人根本没去过御膳房。” 宁妃眉头越皱越紧:“那就是收买了其他人,本宫不管,赶紧给本宫查。” “如今都能在本宫的食物里下药,让本宫头疼昏厥,日后不见得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咱们一定要提早防范!” 说着,宁妃眼里闪过一丝异光,拂雪敛眸道:“是,娘娘。” 夜,越来越深。 两匹快马,赶在天亮前,到了景文帝的君帐。 景文帝正端坐在主位上,静默不语。 “臣参见陛下。” 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僧袍,头上点着戒疤,两只手上都戴着长长的佛珠菩提。 见到景文帝只是双手合十行礼,未曾下跪。 大周朝打天下时,开国皇帝身边最大的军师、谋臣便是一代大师‘法寺’师傅。 开国定都后,皇帝为了感谢‘法寺’辅佐之恩,特意设国师之位,官居超一品,只需上跪天地,无需跪拜人皇。 国师之位,尊崇无比。 “慈平国师有礼,请坐。”景文帝双手合十回一礼,以示尊重。 他的命,从某个角度来说,也是国师救的。 慈平在汪公公指引下,恭敬走到景文帝对面的坐席处坐下。 两人之间,放着一桌棋局。 景文帝在慈平坐下之时,便拿起黑棋先下,入局。 慈安看着景文帝落下的位置,浅浅勾唇,拿起白子,在不远处同样落下一子。 汪公公给两人倒好茶后,便在一侧等候吩咐。 这一局,下了半个时辰。 最终是景文帝败了。 “慈平国师技艺高超。”景文帝由衷夸赞一句。 慈平则是笑着摇头,双手合十道:“不是臣技艺高超,而是陛下心思并不在棋局之上,多有犹豫和焦虑,才下不好,失神败给臣。” “……” 景文帝没说话,依然低头看着棋局。 慈平主动问道:“陛下,明昭仪娘娘如今服侍得如何?” 他虽久不在红尘,但红尘之事他一件也没少知,这就是国师之扰,修行也不能全心投入。 景文帝抬眸看向慈平,又想起明媚儿。 紧绷的神情略松片刻,又紧起来。 “一般。” “明昭仪娘娘本就是为陛下安康才接入宫中,如今陛下已然无虞,若嫌她碍事,可以放出宫去。” 第98章 宁妃求见 慈平仍是那副笑盈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貌。 景文帝脸色却微沉。 “孤的女人,没有离开宫的道理。” 慈平闻言,摸了摸手上的菩提佛珠,转而套在景文帝的手腕上。 “那就请陛下戴好佛珠,这菩提能让陛下平心静气。” “陛下若想留住明昭仪娘娘在身边,不要盛宠,方可安康。” 景文帝眉头微蹙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慈平没有深说,只道:“陛下与明昭仪娘娘的命格极其相合。” “但臣从前便说过,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越是相合,越是多添波折。” “若想留在身边安稳过一生,便不能盛宠。” “最好是一年不过见三两次,可保无虞。” “……” 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呼吸之声,响在耳朵边。 景文帝终于抬眸,视线从棋局上落到慈平脸上。 “孤一定要宠幸呢?” 慈平面色不改回答:“那今日后宫接连患病一事,不过是寻常。” “今日是巫蛊之术吗?”景文帝问。 “有巫蛊之术的影子就在此处,但内里还有隐情,臣为防泄露天机,不能多言。”慈平回道。 景文帝闻言,长长呼出口气,一直悬起的心,落下来。 “汪公公,派人秘密搜查帐篷,先从后妃开始。”景文帝利索下令。 汪公公即刻领命便派人去探查。 屋内又剩下景文帝和慈平两人。 “可有方法预防?”景文帝问。 慈平犹豫片刻才道:“没有。” 半晌,景文帝才摆手,唤小海子带慈平国师下去休息。 他则是前往明媚儿帐篷中看望她。 明媚儿这一晚睡不安稳,景文帝一来,她便醒了。 “陛下。”明媚儿睁眼,想要起身行礼被景文帝拦住了。 他脱去外袍和鞋袜、上榻,顺其自然搂过明媚儿娇软身躯。 熟悉的甜香萦绕在鼻尖,他焦灼一晚上的心,渐渐落回原位。 可慈平国师的话还仿佛萦绕在耳边,带起两分憋闷。 “身子好些了吗?”景文帝问。 明媚儿躺在他怀里,不安的心也镇定下来。 “好多了,多谢陛下关心。” “皇后娘娘和宁妃娘娘身体如何?” 景文帝观察着她的神色,从容关切,没有一丝异常。 心底的怀疑,像初晨见到太阳的薄雾,渐渐散去。 “也已经控制住了,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养好身体。” “是,陛下。”明媚儿乖顺应答,埋在景文帝怀里,闻着熟悉的檀香气,竟然有两分困倦。 一夜紧张,松弛些许,眼睛也像是睁不开一般。 景文帝搂着她的手更紧些,两人亲密无间,呼吸在互相交缠。 都蒙起几分困意。 半梦半醒间,仿佛天下仅剩他们二人。 “咚咚咚——”传来敲门声。 又响起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 “本宫要面见陛下!陛下!” 是宁妃。 明媚儿被吵醒,耳边似乎有一声轻叹落下。 “陛下。”明媚儿看向景文帝。 双眸对视。 景文帝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你休息吧。” 说罢,景文帝直接起身,穿好衣服便向外走去。 明媚儿也想跟着,但他都说让她休息,她也不好再跟,不然反而显得多此一举、另有玄机。 只能按下心中多虑,稳下来。 “李嬷嬷。”明媚儿唤道。 李嬷嬷很快走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外面的事,拿到实证了吗?”明媚儿问。 “汪公公亲自带人拿到的,翻不了供。”李嬷嬷回道。 这本是个好消息,可李嬷嬷脸上没有丝毫喜色。 “天亮了,许多事便瞒不住了,宁妃娘娘的祖父、父亲都在随行队伍里。” 明媚儿闻言无奈颔首,如今只要不把她拽下去,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正想着宁妃的事,突然发现李嬷嬷还在身旁,一副欲言又止犹豫之色。 “怎么了,李嬷嬷?”明媚儿问。 李嬷嬷抿唇,躬身回答:“娘娘,奴婢昨日派人去探查薛府随行人员,本是想确认夫人的帐篷在何处,如今怎么样。” “可是没想到,探查一番的结果是,夫人根本没有跟着随行人员一同来南苑。” 话落。 明媚儿猛然坐起身子,惊诧看着李嬷嬷。 “你确定?” “陛下许了薛府三个名额的。” 薛府除了薛大人和薛夫人、最有体面的便是娘亲。 没理由不来啊。 李嬷嬷面上更是为难,还是一口气把原委说出来了。 原是定的陈孺人也跟着随行伴驾来南苑。 可是不知怎地,陈孺人和汝国公府重孙圆哥犯哮喘重病之事扯上了牵连。 汝国公府怕她以南苑随行作为引子逃出京城,两次派人亲临薛府,不许陈孺人随行。 若是陈孺人敢离开薛府,他们便要向陛下陈情彻查、治罪。 薛府位卑言轻、又赶上五年才一次南苑出行,怕把事情闹大犯忌讳,不敢和汝国公府辩白,只能先委屈陈孺人在府中等候。 待南苑围猎结束,再行分辩定夺此事。 明媚儿听完这事,想起那日在御书房,确实有汝国公深夜入皇宫请太医之事。 “更衣,我要去见薛美人。”明媚儿说着便起身。 一刻也等不了。 娘亲太过单纯、善良,她根本应变不了后宅这些尔虞我诈之事。 从前在赏春楼,也是一味的忍让,还要多亏从前月莹和海棠两位姐姐看护,才能平安度日。 如今离了庇护,娘亲又被卷入深宅大院的脏污事里,稍有不慎就是人命关天的事。 李嬷嬷也不敢耽误,连忙给明昭仪更衣,两个人一起来到薛美人的帐篷处。 帐篷外空无一人,竟然没有一个把守。 明媚儿和李嬷嬷对视一眼,李嬷嬷率先掀开门帘,进去,明媚儿紧随其后。 两个人刚一进去,便闻到浓浓药气。 明媚儿皱起眉头。 只听屏风内传来说话声。 “主子,您这又是何苦,您和明昭仪娘娘又不是亲姐妹,犯得上帮她?” 第99章 白家父子 “素月,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我很不喜欢。” 薛云露仅穿着一件鸳鸯肚兜,趴在床上,脊背裸露在外,还有着红肿的细密鞭痕。 她皱眉忍痛,看一眼身旁默默掉眼泪给她擦药的素月,也不忍再责备。 她长长叹口气,继续说: “我和明昭仪娘娘虽然不是亲姐妹,但既然今生有缘分能够结成一家,便要鼎立互助,这才是大家风范。” “而不是整日想着如何互相构陷、贬低,遇到困难也不伸出援手。” “若是这样,再大的家族,迟早也会走向灭亡,” 素月吸吸鼻子,眼眶还泛着红,憋着嘴有些不服,又替自家小姐委屈。 “主子,话虽如此,但是如今只有你顾着明昭仪娘娘,不见明昭仪娘娘顾念您啊。” “咱们大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他总是用主子您没有得宠来罚您,这次更是因为你为陈孺人求情而责打您。” “这些事明昭仪娘娘都不知道,您还受这苦,若依奴婢所言,就别管那些事了,一心得到陛下宠爱才是真的。” 素月说着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大几分。 薛云露睁开眼警告地看素月,语气恢复严肃道:“我和明昭仪娘娘才相识,她曾经又是受苦出身的,为人有几分警惕再正常不过。” “日久见人心,只要我全心对她,她迟早都会知晓我心意的。” “至于我受苦她不知道,我也不需要她知道,我做事一向只求无愧于心,不求别人感念我恩德。” “你也别去多嘴。” “更何况陛下宠爱明昭仪与我而言是好事,我是不能和她争宠的,陛下也不见得喜欢我,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薛云露说完,头转向里侧,显然是不想再和素月继续说这个话题。 素月眼泪还在掉,抽抽噎噎也只能小声嘟囔一句:“主子,奴婢就是觉得您过得太苦了,奴婢心疼。” “知道你一心为我,可人不能只为自己着想,也不能只看一时得失。”薛云露幽幽叹气,仍是看着床榻里侧。 皱着眉,继续忍痛。 屏风外明媚儿和李嬷嬷对视一眼,又都退出帐篷。 “娘娘,咱们还进去吗?”李嬷嬷小心问。 明媚儿抿唇,敛起神色。 一阵微风吹过,带着一片枯黄的叶子在空中旋转、飘拂,最终落到李嬷嬷的肩上,又掉在地上。 明媚儿看着那片落叶,长长叹口气:“走吧。” 眼下这个情况,她已然不适合开口了。 “去见陛下。” “是,娘娘。” 片刻,两人一同来到君帐,门口守卫森严,一个个禁卫穿着铠甲手拿长矛戍守在侧,还有近卫腰戴双刀利刃,随时等候出鞘战斗。 明媚儿见此,心微微颤抖,手脚也有些冰凉起来。 这南苑是真刀光剑影,比在皇宫时更多了些肃杀之意。 看着那些禁军侍卫凌厉眼神,她心中诡计都无所遁形,像是下一瞬她就要被拖出去处斩一般。 “奴才见过娘娘。” “如今陛下正在处理要事,恐没空见您。” 守门的小海子看着明昭仪过来,走上前躬身说道。 明媚儿从这一片肃杀中回过神来,看着小海子问:“陛下在接待大臣?” 小海子左右看看,上前一步,小声道:“不是接待大臣,而是处理昨日主子们突发急病之事。” “哦?” “昨日不是个巧合吗?还有什么要处理的,莫不是饮食出了问题?”明媚儿装傻问。 小海子摇摇头,尴尬笑笑:“奴才也不知详情,不敢随意开口,只是昭仪娘娘还是先回去吧。” “砰——”屋内传来茶盏碎裂之声,随即就是宁妃带着哭腔的声音清晰传出。 “陛下,既然您不愿意相信臣妾无辜,那臣妾只能一死来证明清白。” 汪公公慌忙的声音接着传来:“宁妃娘娘,您不要冲动啊。” “来人。” 小海子浑身打个激灵,忙向明媚儿躬身,便回身向小伍子摆手,两个人赶忙进帐篷。 门帘掀开的一瞬,明媚儿看到端坐在主位面色不好的景文帝。 手里拿着茶盏瓷片要割喉、满眼泪水的宁妃。 还有手足无措正急忙劝阻的汪公公。 地上还有…两个熟悉的娃娃。 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两个穿着官服的男人匆匆而来。 领头的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将,满脸皱纹、但精神矍铄、老当益壮,四方步大迈,气势十足。 稍落后一步的是个中年男人,身形微胖、也算魁梧,但他跟在老将后面,脊背总略有些弯,显得底气不足、神韵差得多。 但就算如此,也是超脱常人百倍的威势。 “兵部尚书白骏之,携辽东宣慰抚使白允文,特来向陛下请罪。”白骏之二话不说干脆利落跪在君王帐前。 白允文则是打量明媚儿几眼,眼里闪过惊艳,随后也忙跪在父亲身后。 屋内的吵乱停滞片刻。 明媚儿心跳加速、也忙往后撤,带着李嬷嬷离开。 这是个更大的是非之地,如今白家两位擎天家主都到了,她再不走,若被剐蹭进去。 今日之事就不好说了。 她从前虽然知晓宁妃家世不俗,可她对前朝官职实在是太不了解,根本不明白每个官职后面所代表的权势和能力。 想当然的回击、算计宁妃。 可如今真正见了白骏之和白允文,她才感受到那股威压。 若是重来一次… 她也只能回击,有这样的对手潜伏在暗处等着要她命。 越是畏缩后退,越是容易早死。 明媚儿心里劝着自己,别怕,事已至此,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李嬷嬷,宁妃身边的人都看押起来了吗?” 待到偏僻无人之处,明媚儿小声询问。 李嬷嬷颔首:“自从事发就已经看押起来了,没有陛下的旨意,谁也不能接近。” 明媚儿心中焦虑,像是有千百只蚂蚁在爬。 她昨日确实有些冲动,若刘嬷嬷一直攀咬她, 把昨天下午她进宁妃帐篷和巫蛊之术的小人牵连上,再加上白家父子的努力。 …景文帝舍弃她去平息此事,也不是没可能。 这个想法一出,让明媚儿又窝心又难受、又忍不住升起一丝期盼。 景文帝…会舍弃她吗? “恒亲王伴驾了吗?”明媚儿问。 李嬷嬷颔首:“说起这个倒是奇怪,往年恒亲王都是不来围猎场的,今年倒是来了。” 第100章 夜遇贼人 一刻钟后,明媚儿在南苑一处偏僻小溪等候。 李嬷嬷拿钱用人脉开路,肯定能神不知鬼不觉请到恒亲王的。 片刻。 一阵木制轮椅咯吱声从身后传来,明媚儿脸上扬起笑,转身。 恒亲王仍是一身玄服,苍白着脸,看到明媚儿时,勾起一个极轻浅的笑。 “何事?” 明媚儿笑一僵,没想到他这么开门见山。 反倒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轻轻攥紧衣袖,摩挲着金绣花边。 “你救过我,我不会拒绝你的。” “你我之间,也不必兜圈子。” 恒亲王努力勾起和善笑容。 可多年不曾笑过的脸,像是忘记笑容的弧度,硬挤出来的,让人看着不自在。 明媚儿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有点得寸进尺了? 不过是偶然救人一命,人家也回报过了,她再提出帮忙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 要不…还是找景文帝吧? “没事,我就是想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之前郎中不是说,你的腿好好康复一下,是可以自由行走的吗?为什么现在还在坐轮椅?” “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明媚儿真心发问。 恒亲王是个施恩图报的人,时隔多年,她都忘记他的样子了,身份又尴尬敏感。 他还能主动相认、送钱、实属不易。 恒亲王笑容淡了些。 “这腿是老毛病了,自由行走也不过是拖着废腿瘸着走,何苦让人笑呢。” 明媚儿微微蹙眉,仍是劝:“能走,还是别坐轮椅吧,时间久了,就真废了。” 谁也不想看着自己救上来的人,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 虽然…她也好不到哪去。 “好,我回府让郎中来治。”恒亲王答应的很快。 明媚儿看出他不走心,但只能点到为止,提出告辞。 待她身影完全消失后,一个黑衣人落在恒亲王面前。 “王爷。” “查清了?” 恒亲王神色彻底冷下来,一如从前无数个朝夕,毫无人气的冰冷苍白。 黑衣人跪地把事情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王爷,现在没有明确实证指向巫蛊之术是明昭仪娘娘做的,但明昭仪娘娘确实是不经允许进过宁妃娘娘的帐篷。” “若宁妃有意攀咬,陛下念着宁妃家世回护,那明昭仪娘娘只能遭殃。” 恒亲王摸着轮椅扶手,粗粝的质感让人冷静。 “让刘嬷嬷咬死宁妃。”恒亲王道。 “……” 黑衣人停顿少顷,劝道:“王爷,属下看陛下十分喜爱明昭仪娘娘,且陛下前朝果决,自从亲政后从不被大臣制衡,不见得会回护宁妃娘娘。” “属下建议王爷不要趟浑水。” 恒亲王抬眸看向黑衣人,眸子里的危险一闪而过。 “你在教本王做事?” 黑衣人磕头请罪:“属下不敢。” “去办吧。” “是,王爷。” 黑衣人转瞬即逝,无影无踪。 偌大树林只有恒亲王一人。 他看着涓涓细流、不时有拇指大的小鱼跃出溪面、又极快摆着尾巴,消失无踪。 又想起那日被救。 记忆翻来覆去已想多遍,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遗忘,反而更加深切。 恒亲王从怀里拿出叠放整齐的麻布手帕。 细细看着。 美貌妇人用它给稚女擦过嘴,又来擦他额头上水珠的画面,依然萦绕在脑海中。 半晌。 他装好手帕。 自己坐着推轮椅走了。 而明媚儿刚回到自己帐篷里,颇有些坐立难安。 可是打听几次下来,景文帝和宁妃等人依然在帐篷里,不曾出来,也不曾再有呼喊,更没人来抓她。 一直挨到亥时都静悄悄的,一切像是从未曾发生过般。 “娘娘,奴婢给您燃柱香,休息休息吧。” 李嬷嬷看她熬鹰似的挺着,开口劝。 “还是没消息?”明媚儿问,眉头皱得紧紧的。 李嬷嬷摇头:“还没有消息传来,娘娘您别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明媚儿长长叹出口气。 “点香吧。” 最近许久不点,竟还有些想念那股味道。 李嬷嬷颔首,忙从妆奁里拿出一支香来点燃,放在小桌上。 灰白色的烟雾盘旋、散开,带出一阵怡人香气。 明媚儿一闻到这股香气,只觉得头脑一阵放松,一直紧绷着的弦猛然松下来。 困了。 “娘娘,奴婢伺候您更衣吧。”李嬷嬷上前恭敬帮明媚儿更衣、散发。 少顷,明媚儿已然躺在床榻上昏昏欲睡。 李嬷嬷也退出内室,守在屏风外的小榻上值夜。 窗户微微敞开,带来阵阵舒爽清凉,鼻子间像是闻到百合花香。 脑子也有些沉,开始打盹。 ………… 夜,越来越深。 明媚儿睡梦中突然听到小女孩的叫声。 “娘亲!醒醒!” 耳边似有羽毛般划过,麻麻痒痒唤着她醒来。 下一秒,她猛然睁开眼,却也只是睁开一条缝。 再如何,也抬不起眼帘。 心里突然一阵惶恐不安,想叫人,又发现根本张不开嘴。 浑身上下,从头顶到脚尖都弥漫着一股深入灵魂的疲乏。 “咯吱——”帐篷门突然响起、打开。 一个模糊的人影,看不清身形和样貌,快速向明媚儿扑来。 明媚儿吓得肝胆欲裂,想拼命挣扎起身叫喊,却只是手指动了动。 那人影飞快到达床边,一身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眼睛。 背着光,明媚儿连他眼神情绪都看不出。 “呼——” 被子猛然被掀起,带起一阵冷风,明媚儿穿着寝衣的身子,暴露在空气中。 一只粗糙到极致的手掌,攀上她的脚,细细摩挲,从小巧的脚趾一一摸过,直到纤细的脚踝。 像是把玩心爱的藏品。 明媚儿头皮发麻,一下炸起来,从后背凉到心尖。 一滴泪也从眼眶里流出来。 “别败坏老子的兴趣,老子才能疼你。” “不然,好东西都等着你呢。” 黑衣人声音沙哑到极致,宛如破锣一般,听着就像是小刀割肉,字字疼到心口。 冰凉粗粝的感觉,渐渐上移,来到她的大腿。 一寸寸磨得明媚儿想死。 第101章 南苑搏兽 明媚儿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微微张合嘴,发不出一个音。 无奈之下,死命咬自己嘴唇,都感知不到疼痛。 一股血腥气充斥口腔。 黑衣人的手越来越向上,直接把肚兜一把扯开,丢在地上。 光洁的肌肤与空气一接触,起了阵阵鸡皮疙瘩。 明媚儿的眼泪也越流越凶。 “能睡到皇帝的女人,老子这辈子都值了。” “爽啊,真爽。” “这腰细的一只手就掐住了…” 污言秽语一直不停歇地钻进明媚儿耳朵里。 她如今恨不得自己是死了,或是干脆没醒。 清醒的折磨,让人更加痛苦。 甚至只要是想想会被如此恶心之人占有,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 黑衣人一把拽下自己的蒙面,络腮胡子一脸,在暗蒙蒙的屋子里,根本看不清样貌。 “真香啊。”他在明媚儿身上四处闻嗅。 一脸痴迷和癫狂。 “皇帝的女人啊。” 终于,第一个吻,落在明媚儿的脖颈。 滑腻触感覆上一瞬间,明媚儿感觉到一阵刺痛,像是灵魂深处传来的。 “砰——” 门猛然又被踹开。 一个明黄色身影快速闯进来,一把将黑衣人掀翻在地。 景文帝本想上去补刀,可刚掀开黑衣人,就看到明媚儿如今模样,他动作一滞。 明媚儿也看向他。 双眸对视。 阵阵酸涩冲上鼻头,庆幸自己被救了,又难堪自己如今样子被景文帝看到。 “别怕。” 景文帝声音暗哑,拿过一旁锦被,盖在明媚儿身上。 地上的黑衣人反应过来,从腰间拿出一把短剑,直接向床榻冲过去。 目标依然是明媚儿。 “嘶——”景文帝挡住那把短剑,深深扎在他肩膀上。 血瞬间涌出,染红明黄色龙袍。 黑衣人被惊住,吓得忘记补刀,忙破窗逃出。 明媚儿看景文帝身上的血越流越多,她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一般惊诧、迟钝。 待反应过来后,是一声比一声沉重的喘息。 还是说不出任何话来。 景文帝握着短剑剑柄,猛地拽下,一股血喷溅出来。 他神色立刻苍白些,但仍面不改色。 “睡吧,孤去处理伤口。” “放心,周围被孤的暗卫看守起来了。”景文帝说着手覆上明媚儿脸颊,把她的泪擦干,却让她的脸混上血迹。 下意识用袖子给她擦掉。 明媚儿撞上他柔和平静的双眸,心里暗藏那股担心和逃避彻底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感动和心疼。 “睡吧。”景文帝说着,又给她掖了掖被角,终于是起身了。 却又点起一支香燃在帐篷里,袅袅升起。 明媚儿眼皮越来越沉,心中无论多不情愿、不想睡,还是慢慢合上。 直至清晨。 彻底惊醒。 温柔的阳光洒进帐篷,带来温暖、驱走黑暗。 明媚儿大喘着气坐起身,回想起昨晚,竟然一时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 低头去看血迹,可帐篷里大小物件都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甚至血腥气都没有。 “李嬷嬷。”明媚儿高声叫一句。 “娘娘,奴婢来了。” 应声的是银杏。 很快,一个圆圆脸胖乎乎的宫女走进来。 “娘娘,您有什么吩咐?是不是渴了?还是饿了?”银杏关切问。 明媚儿皱眉:“李嬷嬷呢?” 银杏抿唇道:“李嬷嬷去参加秋猎前的宫人集议了,估计要下午才回来。” 明媚儿神色依然严峻:“昨晚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没有啊娘娘。”银杏摇头,不见一丝谎话痕迹。 明媚儿想起什么,忙下榻,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冲到铜镜前,看自己的脖颈。 昨日…那歹人应当是留下过痕迹。 可视线放在铜镜上时,脖颈干干净净、洁白如玉,和往常没有一丝差别。 明媚儿眉头越皱越深,开始怀疑,昨夜是不是真的只是噩梦一场。 “银杏,为本宫更衣,本宫要去见陛下。”明媚儿命令。 银杏小心翼翼摇头:“不行,娘娘。” “昨日因着突发事件没有举行围猎仪式,今日陛下在前面举行仪式呢,后妃是不能参加的。” “若想见陛下,还要等晚上,皇后娘娘会举办后宫秋宴,那时陛下都会来参加。” 明媚儿听到这话,反而是放松些。 但又不全然放松,又问一句:“你确定陛下如今在前面举行围猎仪式?” “是的,娘娘,前朝大臣侍卫都在那呢。” 这话落,明媚儿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也松弛了。 想来,昨晚确实是她的梦。 若是真的,景文帝伤得那般严重,是绝对不能举行围猎仪式的。 ………… 南苑大草原,锣鼓声、冲锋号声、声声不绝于耳。 景文帝按照惯例说些围猎前的话,振奋人心。 前朝大臣侍卫纷纷迎和,大跳围猎舞。 天空还有驯服后乖巧又不失血性的海东青,飞舞翱翔。 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当一切再次回归平静时,又响起密集锣鼓声。 几个大力侍卫抬着一个笼子出现,那里赫然是一只老虎。 周围大臣有秩序地散开向后,侍卫也在其中围好带着铁刺的围栏。 赫然是把老虎和景文帝围在了一起。 这是大周朝的惯例。 开国皇帝在一次战役失败逃跑时路过山坳,撞见猛虎。 就是拿着手里的匕首和弓箭搏杀了老虎才逃出生天的。 又靠着老虎的血肉在敌人封山之时熬过大半月,才得以铸就大周朝的伟业。 自此以后,南苑寻猎便有一条规矩。 但凡是皇帝来围猎,必然要在围猎仪式上,亲手搏杀一只老虎,才配坐在龙椅上。 才配继续守护着万里疆土。 “呜呜呜呜呜——”冲锋号响声,高昂刺耳,带着热血澎湃。 大臣、侍卫们也举臂高呼,山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文帝抬起一只手,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汪公公递上一把弩箭和箭矢。 夏统领又递上短剑和匕首。 随着一声:“开——始——” 关在笼子里的老虎,被放出来了。 这是足足饿了三天的猛兽。 第102章 遇兽袭击 一声虎啸响起。 近距离听着,胆子小的心都颤成八瓣,强忍着跑掉的冲动。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虽是惯例,但每次亲眼观看都是震撼人心。 景文帝把箭筒背在身后,短剑悬于腰间、匕首则是插进靴子,动作井然有序、从容不迫。 让人看着都捏一把汗。 老虎也彻底走出笼子,甩甩硕大的头颅、用爪子磨了磨笼子的铁质栏杆,发出刺耳的“兹拉——”声。 景文帝在老虎冲过来前,率先一步跃上树干,拿出弓弩射出一箭。 老虎闪避很快,只是被箭矢蹭着皮肉刮出一道血迹来。 但出师不利受伤,也让老虎暴怒起来,疯狂在树皮上磨爪子,试图攀爬上去。 不算强壮的树干左右摇摆。 ………… 明媚儿在帐篷里用早膳,听着不时传来的号角声,莫名有些心慌。 “娘娘别担心,陛下自小勤练武艺、英勇非凡,十六岁第一次亲政围猎就射杀过一只猛虎。” “况且陛下围猎老虎的地方是低处,周围都有守卫在高处拿着弩箭蹲守,若真有危险即会出手射杀猛虎,不会让陛下真遇到危险的。” 银杏给明昭仪布菜,看着她魂不守舍,饭也用得少,这才开口劝。 明媚儿颔首,仍是心不在焉。 “皇后娘娘的病可好了?”明媚儿突然想起此事。 昨日太过惊慌,全然忘记沈皇后病重之事。 银杏点头:“娘娘放心,皇后娘娘已经大好了。” “只是这事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没让声张,前朝后宫都是不知皇后娘娘病的,娘娘在外面也要多注意,莫让人知晓。” 明媚儿听银杏这话落,抬眸看她。 银杏年纪不大,但比她从前想的要沉稳很多,远不是表面上那般和善单纯。 “你从前是哪个宫的?”明媚儿问。 银杏浅笑回答:“回娘娘,奴婢生得胖,从前没有宫里爱要奴婢,怕奴婢偷奸耍滑、贪吃多嘴不好好干活。” “因此一直都是在掖庭待诏的,不过是干些杂活、哪个宫里司里用人,奴婢便会被临时调到哪里。” 说着银杏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脸颊上还有浅浅的梨涡。 “奴婢是省吃俭用,偷偷给管事的塞钱,才来服侍娘娘的。” “幸好娘娘不挑剔奴婢外表,这才留下来。” 明媚儿看她如此,倒是显出两分敦厚来。 还不等再说话,平儿突然掀门帘进来。 “银杏,你去膳房把娘娘的奶茶拿来。”平儿说道。 银杏看着明昭仪。 明媚儿点头,银杏才行礼退出去。 临走前看了平儿一眼。 “何事?”明媚儿神色淡两分,问道。 平儿上前直接跪在明媚儿面前,眼眶里盈出泪水 “娘娘,求您救救李嬷嬷吧。” “李嬷嬷年事已高,经不住酷刑拷打。” 她话说的没头没尾,让明媚儿狠狠皱眉。 “李嬷嬷不是去参加集议了?” 平儿咬唇,一狠心道:“娘娘昨日夜里帐篷进了贼人,李嬷嬷负责守夜却被迷药迷晕了。” “李嬷嬷看守不利,受罚本是应该。” “可陛下怀疑李嬷嬷是被人收买、故意放了贼人来谋害娘娘,这才严刑拷打。” 平儿说着眼里流出泪来,再次磕头。 “娘娘,本来陛下是下禁令,不许人和您说昨夜的事,可李嬷嬷是奴婢亲姨母,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明媚儿呼吸停滞一瞬,猛然站起。 “李嬷嬷人呢?”明媚儿问。 如果说李嬷嬷被人收买、放贼人来谋害她,她是一百个不信。 先不提李嬷嬷曾经帮她做过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多次回护她。 只说李嬷嬷入宫都愿意把一千两还给她,她能为了钱财去害自己? 她更偏向于是有人做戏,想剪掉她的羽翼。 平儿摇头擦泪:“奴婢不知,昨夜嬷嬷就被汪公公带走了。” “不仅是李嬷嬷,还有昨夜的守卫,全都带走了。” “那个贼人当场就被射伤擒住在帐篷外,不知如今如何。” 明媚儿按捺住心中着急,除了关心李嬷嬷外…还有景文帝。 昨夜之事都是真的,那他受伤,如何还能围猎? “更衣,本宫要去见陛下。”明媚儿说着自己就去拿衣服。 平儿也忙跟着去拿,帮忙更衣。 “娘娘位份太低,围猎场的仪式只有妃位以上才能观看,娘娘若是去,也只能偷偷在外围。” “等着陛下出来,或许有机会一见。”平儿说着,眼眶不时又流下泪。 她心里着急得不行,生怕李嬷嬷有生命危险。 明媚儿吩咐:“在本宫箱笼下拿五百两出来,若能打探出李嬷嬷在哪,有用得着钱的地方。” “是,娘娘。” 平儿应声取完银票,跟在明媚儿身后,快步走着。 两个人刚走到围猎场外围,便看前方熙熙攘攘,十分嘈杂混乱。 明媚儿眉头皱起,抓住一个从里面跑出来的小太监,塞了十两银子问:“公公,围猎场上怎么了?为何行迹匆匆?” 小太监急得额头冒汗:“陛下射杀猛虎,按照惯例是要亲取猛虎心脏的。” “只是不知为何那猛虎都开膛破肚了,还能突然爆起伤人,抓伤陛下。” “如今乱成一团,奴才要去禀告皇后娘娘。” 小太监说完不等明媚儿再说话,快速跑走了。 明媚儿腿一软,差点跌倒,幸好平儿扶一把。 “去看看。”明媚儿扶着平儿的手,强挺着说道。 两人向前走。 前面也很快被朝中重臣稳定了局面,禁军守在四周都手握剑柄。 防止在场的武将有人心怀不轨。 场面安静下来。 只剩下中间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不时有太医、侍医进出和说话。 寂静又紧绷的场面,明媚儿携平儿出现了。 “这是哪位娘娘?”一个身穿一品大员仪制头发略微花白、但仍旧气韵非凡的中年男人走出,拦住明媚儿。 “我们娘娘是明昭仪娘娘。”平儿开口解释。 “臣礼部尚书沈墨之见过明昭仪娘娘。”沈墨之微微拱手,便算见礼。 明媚儿屈膝回一礼:“见过沈尚书。” 说罢,便要继续向前走,沈墨之又拦住她。 “娘娘恕罪,陛下如今身体不适,不能见外人,您位分又低,还是回自己的帐篷里等着吧。”沈墨之说道。 第103章 昭仪看护 明媚儿抿唇,又行一礼:“沈尚书思虑周全,只是本宫担忧陛下,必须亲自看一眼才能放心。” “沈尚书若担心本宫作怪,可以派人来搜身,钗环也可以卸下。” 沈墨之微微侧身,没有受她这个礼。 “娘娘,您还是回去吧,此间自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来主持大局。” 明媚儿不甘心,还是想进去看一眼。 昨夜景文帝愿意用身体为她挡刀那一刹那,她就决定过往的一切都不作数,要重新来过了。 正视自己的内心,早就开始在意景文帝了。 如今景文帝遇险,她不能安生坐在帐篷里等。 明媚儿的视线环顾四周,可对上的只有一个个低头耷拉脑袋的臣子。 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说一句话。 “沈尚书,恕臣无礼,还是让明昭仪娘娘进去看看陛下吧,再如何说,明昭仪也是陛下在意的人。” 一个中年男子长相儒雅、走出来躬手说道。 明媚儿惊讶挑眉,向他投以感谢的目光。 “本宫只看一眼就出来。”明媚儿也说道。 沈墨之眉头微微蹙起,另一个脸色不好的男子走出来训斥:“薛少卿,这没有你说话的份。” 薛泰宁向他深深拱手道:“孙大人,下属也只是念着陛下心情提议一句罢了。” “您若不爱听,下属日后就不说了。” 孙林皱起眉:“你什么意思?你这话是陷本官和沈尚书大人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境!” “你莫不是女儿入宫,就变着法的讨好陛下,媚上…” “够了!”沈墨之大喝制止。 “陛下身体不适,你们也跟着没有分寸乱起来,什么话都空口白牙的随便说。” “还有没有规矩?” 沈墨之神情严肃,孙林和薛泰宁也没有再说话,低着头回队伍了。 明媚儿看薛泰宁回去的背影,眸子微暗。 这就是娘亲后嫁的薛大人…怪不得会帮她说话。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片刻,太监从远处报一声:“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肃美人驾到。” “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肃美人。”众人纷纷行礼。 西太后神情严肃、皱着眉快速走近,直接进了帐篷,没有管行礼的诸臣。 只是叫了沈墨之进去回话。 沈皇后则是叫众人平身,又迈步要进去,肃美人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皇后娘娘。”明媚儿出言叫住她。 “皇后娘娘,臣妾想见一见陛下。”明媚儿行礼请求。 沈皇后面色不变,看她一眼。 肃美人率先开口:“明昭仪娘娘原来也到了,消息真快啊。” 她表情平静,不见一丝奚落或是他意,可说出来的话指向性明显。 明媚儿跪地道:“皇后娘娘,臣妾见识浅薄,未曾见过南苑围猎盛况,因而偷偷来看陛下英姿,这才一直在此。” “臣妾无礼,甘愿受罚,只请皇后娘娘让臣妾入内,看陛下一眼。” “……” 静了一瞬。 “进去吧,只是不要吵闹,扰陛下清净。” 沈皇后说罢,率先走进帐篷。 明媚儿起身紧随其后,肃美人则是皱眉微微不悦,也是没说什么。 服侍的人都留在外面,一个也不许进。 明媚儿刚一进帐篷,就闻到浓重的血腥气,呛鼻子。 她心跳得怦怦作响,一下就提起来,往里面看。 景文帝一脸苍白躺在临时拿过来的小榻上,整个上身都是血,郁太医正在处理伤口。 西太后站在一边,眉头皱得深切,脊背都弯了不少,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 待明媚儿再走近,才看到景文帝身上的伤痕,皮肉外翻,有的地方甚至深可见骨。 情不自禁倒抽一口冷气。 “郁太医,陛下的伤,多久能好?”沈皇后关切询问。 她放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看到这景象也是担心的不行。 如今陛下没有后嗣,若是有个好歹,她这辈子也算没有指望了。 郁苍术紧急处理着伤口,回答:“这伤太重,又正值秋季,天气也是时常闷热,恐生疮疡,若修养得宜,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大好。” 这话落,在场的人脸色都十分不好。 这外伤,又是猛虎留下的抓伤,不提会不会患恐水症。 只说若恢复不好得疮疡,那死亡的可能也是很大的。 “陛下已经开始发热。” “太后娘娘,帐篷狭小,实在是留不下这么多人在此,还希望娘娘能够下令,让人退下。” “也好让陛下安心养伤。”郁苍术对西太后说道。 西太后忙点头,回身看着沈皇后:“你们留在这也帮不上忙,退下吧。” “皇后,负责排查后宫是否有居心叵测之人,若有形迹可疑的,一律抓住。” “前朝就有劳沈尚书了。”西太后看着守在一旁的沈墨之,脸上面前挂起一个和善的笑。 如今皇帝当着众大臣的面受重伤,最怕的就是底下的人心思不正。 必须要强硬手段才能镇压。 “若有情急,可先斩后奏。” 沈尚书跪地接旨。 一行人行礼要退下。 西太后突然看见角落处也要退下的明媚儿。 “明昭仪过来。” 明媚儿心有疑惑,上前行礼:“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西太后盯着她看半天,明媚儿心里忐忑。 半晌。 “明昭仪,你就留在这里照顾皇帝,一步也不能离开。” 明媚儿心一落地,听到这话面上露出喜色来。 “是,多谢太后娘娘。” 西太后低低恩了一声。 还是不放心,直白说道:“明昭仪,你是为皇帝冲喜才入得宫,若是陛下有一个不好,你知道轻重。” 明媚儿颔首:“是,太后娘娘。” 西太后又嘱咐郁苍术几句,也带着人走了。 她要联络来随行的母族,虽然实力已经被削弱的差不多了。 但毕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如今的情景,还是要有信得过的人在暗中把握大局。 待西太后身影完全消失,帐篷里只留下景文帝、明媚儿、郁太医、方太医和一位小侍医在此。 “张太医和程太医呢?”明媚儿问道。 第104章 皇帝清醒 郁苍术回答:“回娘娘,张、程两位太医正亲自带着小侍医们配药、熬药呢。” 明媚儿颔首,又重新看向小榻上的景文帝。 他面色苍白到极致,甚至比初次见他时,还要苍白虚弱,额头上渗出冷汗。 她伸出手一摸,滚烫。 又拿出手帕给他擦汗。 “郁太医,你有几成把握?”明媚儿皱着眉问,压住内心的不安。 她就算是再不通医理,可在赏春楼见也见多了。 受重罚那些小娘子,两三天高热不退而亡的不在少数。 侥幸退热没死的,伤口若是一个不小心便会生疮流脓、苦不堪言,最后被伤口反复活活折磨死。 “太医院人才辈出,一起合力,七成总是有的。”郁苍术说了个保守的数字。 为皇帝医治,不行也得行。 实在不行就通过夏长青的府邸,想办法请药王谷的人,总是有生机可寻。 明媚儿听闻长长呼出口气,总算是放下些担心。 “汪公公,本宫有话问你。” 明媚儿看着一旁帮郁苍术忙的汪公公说着。 “是,娘娘。”汪公公应声。 明媚儿率先走出去,汪公公跟在后面,在门口时命小海子仔细看顾陛下,便跟明媚儿离开了。 两个人来到一旁荒野,四下无人。 “汪公公,你觉得今日之事,是否有人谋害陛下?”明媚儿开门见山问。 汪公公想了想回道:“猛兽要死时,拼着最后一口气反击的事,从前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若是说老虎提前被人喂过药,也能说得通。这实在是不好判断。” 汪公公又道:“娘娘别太过担心,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平安无虞。” “叶统领和大将军等人已经把围猎场严格布控起来,绝对不会让贼人有机可乘。” 明媚儿颔首,又问道:“本宫听说陛下从小习武、武艺高强,那老虎就算是突然袭击,可陛下手里拿着匕首,还有先机,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被偷袭了呢?” 汪公公敛眉,没有回答。 明媚儿看着他,想起景文帝肩膀上的伤,声音微哑:“与本宫昨夜遇袭有关?” 汪公公眉毛一立:“是哪个多嘴的乱说话,娘娘您别多想。” 明媚儿抬手,止住汪公公继续说。 “汪公公,本宫知道陛下有吩咐,不让你们同本宫讲,但是本宫昨夜是醒着的,有记忆。” 汪公公听到这话,又敛起神色不说话了。 半晌。 “娘娘,这事还是烂在肚子里吧,不然对您不好,对陛下更不好。” “若是被有心人翻出来,您的清白就毁了。” 流言蜚语可以杀死一个人,在宫中更甚。 若是被人翻出来,明媚儿在昭仪的位分上便止步不前了,甚至永远都被人诟病。 明媚儿低低的恩一声,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景文帝若是有事,她恐怕这辈子都难安了。 “李嬷嬷在哪?本宫不相信她会被人收买。”明媚儿道。 汪公公叹口气道:“明昭仪娘娘,此事咱们都插不上嘴,只有陛下松口才行。” 闻言,明媚儿也没了办法,景文帝如今昏迷,她还能找谁把李嬷嬷放出来? 想着,从衣袖里拿出五百两银票,塞到汪公公手里:“汪公公,还望你能帮本宫上下打点一二,至少留李嬷嬷一条命在,别遭大罪。” “这样本宫才能再想办法把她救出来。” “若是钱不够只管说。” 汪公公看着手上的银票,抬眸看她,仔细辨别着她说的话是否出自真心。 他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没人比他更清楚陛下赏赐过明媚儿多少金银。 她能拿出五百两给李嬷嬷打点,已经是用过心的。 “奴才替李嬷嬷多谢娘娘的恩情。” 汪公公要行礼感谢,被明媚儿制止。 “汪公公客气,李嬷嬷本就是被本宫所连累。” 明媚儿说着又想起什么道:“汪公公,这次待李嬷嬷化险为夷后,还希望您老可以为李嬷嬷寻一处好差事,至少比守在本宫身边受罪强。” “需要多少钱打点,只管说。” 汪公公颔首,没有再说话。 明媚儿迈步先行回帐篷,汪公公则是拿着五百两银票去打点。 “陛下。” 明媚儿刚一进帐篷,就看到景文帝已经醒过来,连忙走过去,试探下他额头。 竟然好多了。 又看他身上扎的针,和一脑门汗的郁苍术,不禁感慨,宫中太医确实名不虚传。 “臣妾参见陛下。”明媚儿行礼。 景文帝歪在榻上看她,勾了勾手。 明媚儿起身走过去,被景文帝拉坐在身旁。 “去哪了?” 明媚儿回道:“臣妾担心陛下,去问了汪公公陛下遇险时的细节。” “……”景文帝微微一怔,唇边泛起一丝笑。 “养几天便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景文帝道。 明媚儿看着他唇角的笑和身上的血迹,莫名眼眶有些发酸。 怎么会没什么大不了的呢,鞭子打在皮肉上不出血都尚且疼痛,更何况是他深可见骨的伤痕。 景文帝的手,落在明媚儿的手上,轻轻拍了下。 “陛下,微臣前去取药。”郁苍术说着,行礼退下。 带着一屋子医者,识趣地一同退下了。 “陛下。” 明媚儿起身坐在一旁脚踏上,握着景文帝的手,直直地看着他,声音带出一分哭腔。 “别怕。”景文帝轻轻捏着她的手。 这话一落,明媚儿的泪不受控制涌出来。 “陛下,您…为什么救我。”明媚儿犹豫,还是问出声。 景文帝救她,到底是因为感情,还是因为帝王的颜面? 她必须要个清楚明白的说法,才敢交出自己的心。 景文帝面色一沉,微微蹙眉:“谁和你说的?” 明媚儿抿唇,撒娇摇着他的手:“陛下,我昨晚还醒着呢,瞒我是瞒不住的。” “那陛下,到底为何救我?” “……” 屋子内一时安静下来。 只有角落里,郁苍术燃起的止疼香薰还在散发着淡淡药草香。 闻在鼻子里,让人放松和麻木,连带着头脑都停止思考。 明媚儿一眨不眨地看着景文帝,眼里第一次显出几分固执来。 不问到答案,不肯罢休。 第105章 彼此坦白 景文帝的回答堵在嗓子里,只能沉默。 静下来想,也开始思考自己为何救明媚儿。 当时处理朝政和污糟事太累,想着见她,见到她便能放松些。 没想到撞到她遇险,下意识就冲上去了,哪管得那么多? …如今想来想去。 “你是孤的女人。”景文帝如此回答。 想着明媚儿听到也许会高兴。 可看她眼神里的光一下就黯淡些,很快又若无其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 “是,陛下。”明媚儿道。 手也想撤回来,又被景文帝抓紧了。 “不满意?”景文帝问。 他心中不满明媚儿说变脸就变脸,语气微微重些。 “臣妾不敢。”明媚儿平淡回答。 “……” 空气又安静下来。 半晌。 景文帝骤然松开手,捂住自己的伤口,眉头深深皱起。 明媚儿一下紧张起来,猛地站起,想把景文帝的手拿开。 “陛下,是不是又出血了?臣妾看看。” 她身子前倾俯身,要去查看景文帝的伤口。 猝不及防被景文帝一下拉入怀里。 天旋地转间,她被压在他身下。 一颗心怦怦跳。 惊得瞪大眼睛:“陛下,您还有伤呢。” 说着想推景文帝,看到他缠满细布的胸膛,又无处下手。 “别闹脾气了,有事直说。”景文帝看着她的双眸,颇有些无可奈何。 他不想和明媚儿再向从前那般,彼此冷落着度日。 更不想明媚儿如小产时那般,整个人死气沉沉,不见半分笑意。 明媚儿抿唇,敛住神色。 片刻,抬起眸子。 “陛下救臣妾,只是因为臣妾是您的后妃,是吗?” “换作后宫里的任何一个女子,陛下都会救的,对吗?”明媚儿接连询问。 景文帝察觉出她的意思。 “换做任何人,孤都会救。” 明媚儿听他话落,心彻底沉下落地,不再期许… 从某个方面来说景文帝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夫君,可那也仅仅是出于责任罢了。 这不是她所想要的,也不是她能寄托情感的理由。 景文帝的手放在明媚儿脸颊上,掐一把。 直白道:“但孤,不会用自己的生命为她人冒险。” 明媚儿听闻,一颗心死灰复燃,飞快盘旋上升,又努力压制住,怕自己空欢喜一场。 “陛下,那您爱臣妾吗?” 这话一出口,明媚儿就有些后悔,但既然已经出口,没有收回的办法。 只能硬着头皮,等一个回答。 景文帝的呼吸微微一滞,没想到明媚儿会如此问。 从来,都没有人会,也没有人敢,问帝王的心爱不爱她。 所有人都知道,帝王是天下人的帝王,也是后妃所有人的夫君。 不会乞求爱,至少嘴上不会说。 各个都是一个比一个贤良淑德。 景文帝的沉默,让明媚儿不安,但很快也想通了。 不该问男子爱不爱她,人的嘴,是最会骗人的,就算说爱了,当真就是爱? 她不必纠结于景文帝到底爱不爱她。 她只需要知道,景文帝曾经愿意用生命来护她周全,便罢了。 “陛下,臣妾去叫太医,您的伤口出血了。” 明媚儿看着他胸膛被血氤透的细布,眉头蹙起,要起身。 景文帝摁住她起身的动作,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 “去吧。” 他向一旁躺去,放明媚儿起身。 明媚儿也没多说什么,重新理好钗环便走出去叫人。 景文帝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脑子里还响着她的问话。 他爱她吗? 不知道。 帝王都是羞于谈爱的。 也不屑于谈爱。 天家子弟,从小只谈权利制衡、朝堂国事、延绵子嗣。 没有一个人会谈爱与不爱。 父皇曾和母后携手并进、举案齐眉。 那也没有爱与不爱,都是相敬如宾、礼遇有加罢了。 “呼——”景文帝长长吐出口浊气来。 胸口隐隐作痛,又想起昨夜的事,有些气闷。 幸好,昨夜去看了明媚儿。 很快,明媚儿带着郁苍术和汪公公回来了。 郁苍术和汪公公互相配合着,很快就为景文帝处理好伤口重新包扎。 “陛下的伤口还需静养些时日,切记不能剧烈运动,以免伤口再次崩坏,影响愈合。”郁苍术秉承着医德提醒。 明媚儿敛下神色装鹌鹑,景文帝倒是神态自若地应了。 郁苍术拿着药箱走了。 “汪洋,派人去搬张大些的床榻来。”景文帝吩咐。 汪公公低头应下,赶忙出去叫人抬床榻,顺便又叫许多侍卫、太监一起加固这帐篷。 又补些家具进来。 “从今天起,你和孤一起住,待回宫后,搬回乾清宫。”景文帝道。 明媚儿正在收拾东西,听到这话顿了顿,又道:“陛下,这不合规矩。” 景文帝不耐地敲击着小榻,发出“咚咚咚——”响声。 他不喜欢有人顶撞他的决定。 “陛下,臣妾知道您是担忧臣妾,可这不合规矩,容易引得六宫非议。”明媚儿为景文帝端了盏白水。 景文帝一饮而尽。 看着她。 片刻。 “罢了,孤常去看你。” 明媚儿勾起一丝浅笑:“多谢陛下。” 景文帝突然想起什么问:“宁妃帐篷里的巫蛊之术,和你有没有关系?” 明媚儿的笑一下就僵在脸上,暗暗咬唇内软肉。 半晌,横下心来。 “陛下,是臣妾做的。” “只是这非臣妾所愿,那巫蛊之术的小人,也不是臣妾找人做的。” 明媚儿把来龙去脉都和景文帝详细讲了一遍。 “陛下,臣妾只想自保,无意害人。” “若陛下罚臣妾,臣妾也甘愿领罚。”明媚儿跪地请罪。 “……” 安静一瞬。 景文帝的手,安抚地摸了摸明媚儿的发顶。 “孤只是想要一句真话,你既然说了,孤便不追究。” 明媚儿惊讶的抬头看他,他的神色十分平静。 …原来景文帝早就知道是她。 “陛下。”明媚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多谢陛下。” 景文帝颔首,也没再说什么。 “陛下,能放李嬷嬷出来吗?臣妾不相信她会害臣妾。” 明媚儿犹豫许久,终于是开口说出来了。 第106章 主动献好 景文帝抬眸看她。 “李嬷嬷又不是贴身服侍你长大的,这么得你信任?” 景文帝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明媚儿坐在景文帝身边,手指轻轻在他放在榻上的手上打转。 敛起神色。 “陛下,过去的事,你也知道,李嬷嬷为臣妾做过许多,她若是想害臣妾,有无数机会,但是她都没有害。” “臣妾也曾求过陛下恩典给她金银财宝,她回到臣妾身边后都还给臣妾了,若说为了钱财,臣妾也是不信的。” 明媚儿耐心的一一举例。 景文帝无奈地看着他,摇摇头:“你太过单纯,人心隔肚皮,永远都不能全身心的相信别人。” “这世间,永远有比钱财、权势更打动人的东西。” 明媚儿抿唇,她一直都知道李嬷嬷对她的好和忠心,是有缘故的。 但好就是好。 在这个宫里,谁又能没有一点私心呢? 况且李嬷嬷在宫中数十年,若是能找到其他人实现自己的私心,也不必等着她来,用生命来护着她、卖她好。 如今选择她了,必定是她身上有别人没有的过人之处,又岂会轻易背叛? “臣妾还是相信李嬷嬷。” 景文帝看着她的眸子,双眸涟水、纯真赤诚。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上榻。” 明媚儿略略犹豫下,还是脱靴上榻,躺在景文帝身旁。 努力和他保持距离,怕碰到他的伤口。 景文帝见此倒是不悦,伸出胳膊道:“过来。” “别让孤去拽你。” 明媚儿微微咬唇,小心翼翼凑过去,躺在景文帝臂弯里。 两个人看着对方,呼吸交织在一起,混着甜。 “孤没想罚李嬷嬷。” 明媚儿闻言皱起眉:“那是?” “孤想把你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抓起来受刑。” “除了她。” 景文帝边说着,边用另一只手去卸她的钗环。 动作轻柔、不伤她分毫。 “李嬷嬷自己愿意为你身边的人作保,宁可自己受罚,也要保她们。” “她就算不是主谋参与者,也是有意包庇嫌犯。” 随着最后一个发簪拿下,一头乌发散落开,披散在脊背上,更显得唇红齿白、美丽非凡。 景文帝压着想亲她一口的冲动,勉强听她说话。 “陛下,奴婢身边伺候的,有她的亲眷,所以她才会保住她们,并不是有意包庇嫌犯。” “您处罚她,相当于剪去臣妾羽翼,没准害臣妾的人还偷偷高兴呢。” 明媚儿躺在景文帝怀里,两个人之间气氛柔和。 景文帝生不起怒意,她也生不起防备。 “一个奴婢罢了,也称得上羽翼?” “这个打死了,给你换个更好的。” 明媚儿听到这话心口微微一滞。 很快又反应过来。 这才是真正的景文帝,是从前初见时,她心中那个冷血残暴的帝王。 无论他表面对她多么和善、温柔、疼爱,可他内里是天子,拥有无上权柄,他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陛下~”明媚儿软着声音撒娇。 主动起身在景文帝的嘴角落下一吻。 刚想撤开回到原位,就被景文帝抓着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绵长、温柔,带着情欲和占有。 她也不知不觉的沉浸其中。 直到身子微微有凉意,才从这吻中回过神。 一只粗粝的手掌,不知不觉已经滑进她内衫,拨开肚兜,四下蹂躏。 “陛下…” 略带抗拒的声音,从两个人的唇齿间流出。 景文帝没理她,惩罚般地略微加重手上的力道,换来一声嘤咛。 “陛下…你…你还有伤。”明媚儿吞吞吐吐终于是把这话说出来。 景文帝微微松开她的唇舌,两个人之间距离不过一毫。 吻,又顺着她的嘴角一路向下到细长、白皙的脖颈。 最后来到她耳畔,混着粗重的喘息声:“坐上来,你动。” “腾!” 明媚儿的脸一下羞红到脖颈。 “陛下~” 又软又绵的嗔怪,引得景文帝低笑。 他把她散落在脸颊上的碎发,重新掖回耳后。 “又不是没做过,害羞什么?” 明媚儿的脸更红。 景文帝的手,已然彻底钻进她衣衫,层层剥落,露出勾人的玉体。 这场情事,彼此沉沦,却又不得不小心压抑着动作。 明媚儿怕伤了景文帝,一举一动更是拘谨。 最后景文帝受不了,一个翻身就把明媚儿压在身下。 明媚儿一声惊呼,还来不及再说话,就被景文帝堵住嘴。 “磨人。”景文帝掐着明媚儿的腰,唇齿间流出这句话。 ………… 半个时辰后。 郁苍术擦着额头冷汗,继续给景文帝处理伤口。 空气中还有些令人遐想的味道…虽是极淡,可瞒不过他当太医常年闻药材的鼻子。 劝阻的话在嘴巴打转三次,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又在墙角的香笼里,燃起止疼香薰。 等亲眼看景文帝服下药,才走出去。 对上汪公公无可奈何又担心的表情。 郁苍术道:“汪公公是陛下身边最信赖的人,也要时常规劝才好。” “陛下伤得不轻,再这样下去更难愈合了。” 汪公公烦闷地摇了摇拂尘。 “郁太医,说到底我是个奴才也是不好插手的。” 说着他拱手道:“还要劳烦郁太医开些好药来医治,助陛下更好恢复才行。” 郁苍术看着关紧门的帐篷,仿佛又听到里面传来说笑。 “我回去翻阅古籍,再看看。” 郁苍术想着,古籍里记载的是否有又能快速治愈伤口,又能多睡眠…最好是又能抑制情欲的药方来用一用。 出于男人的角度,他能理解陛下正值壮年,不过二十出头,正是情欲旺盛的时候。 又碰上明昭仪这般绝色,把控不住也是常理。 可出于医者本分,治疗陛下伤势才是他最应该考虑的问题,也只能行此下策… “那就多谢郁太医了。”汪公公拱手道。 郁苍术拱手很快离开,去继续配药。 而帐篷内,明媚儿这次是乖乖离景文帝足有一人的距离,不敢再靠近。 景文帝也没为难她,非要她过来,就这么躺着聊天。 对于景文帝来说,这是难得的放松。 因着明媚儿愿意主动献好,他也允了放李嬷嬷出来的请求。 “陛下,宁妃娘娘,您打算如何处置?” 第107章 见薛美人 “宁妃在宫里行巫蛊之术是事实,但白家一脉为国鞠躬尽瘁,也不能寒了忠臣的一片心。” 景文帝话才说到一半,明媚儿的心就狠狠提起来。 “宁妃贬为七品美人,居在南苑行宫,无诏不得回宫。” “白家会送一位庶女进宫,封为六品贵人。” 景文帝语气平平,明媚儿听完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想来想去,也是个好事,至少,宁妃是走了。 前朝和后宫纠缠在一起,本就没指望捕风捉影的巫蛊之术能处死宁妃。 就算是宁妃死了,白家还在,仍是死而不僵。 她必须要尽快培养自己的前朝势力。 明媚儿眸子微抖。 薛家倒是个现成的势力,薛泰宁今日为她说话,可见态度也是友善。 可她总是不放心。 明媚儿想了许多,等再回过神时,发现景文帝不知何时已经睡着。 她轻轻下榻、理好衣裙,又重新挽起个简单的发髻,走出帐篷。 “娘娘。”汪公公和银杏一同和明媚儿问好。 明媚儿若无其事道:“帐篷里的香闻得本宫头晕,本宫四处走走,不用跟着。” “陛下睡着了,汪公公进去候着服侍吧。” “是,娘娘。” 汪公公应下,又道:“娘娘,这南苑不比宫里守卫周全,还是叫人跟着吧。” “远远伺候您也好啊。” 明媚儿抿唇,最后还是点头:“银杏跟本宫来吧。” “是,娘娘。”银杏应下。 明媚儿慢悠悠走着。 银杏跟在不远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防备着,保护明媚儿的安全。 明媚儿走了片刻,走到薛云露的帐篷处。 门口正守着两个小宫女。 “奴婢参见明昭仪娘娘。”两个宫女一同行礼,恭顺非常。 “进去通传一声,本宫来看望薛美人。”明媚儿道。 “是,娘娘。”左侧的小宫女忙掀起帐篷门帘进去回禀。 不消片刻,薛云露亲自走出来迎接。 “妾身参见明昭仪娘娘,明昭仪娘娘万福。”薛云露行礼请安,嘴角勾着浅浅的笑。 明媚儿颔首,亲自扶起她。 “薛美人起来吧,本宫只是闲暇走到这,过来看看你。” 两个人携手一起走进帐篷。 薛云露的帐篷一如初次来时,东西极少,干净整洁,显出几分古朴和简约。 两人落座奉茶后,薛美人便让身边伺候的都退下。 “娘娘,您今日来是为了陈姨娘的事吧?”薛云露脸上的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关心之色。 她开门见山的问法,倒是让明媚儿有些不适。 薛云露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勉强勾起笑来。 “娘娘,妾身说一句不该说的,妾身早就拿娘娘当作自家姐妹了。” “自家姐妹自然是同仇敌忾,有什么说什么,不用顾及许多的。” “更何况陈姨娘为人很好,从前在府中对妾身也是极好,妾身打心眼里关心她。”薛云露坦荡地看着明媚儿。 明媚儿直直地看着薛云露,见她目光坦荡无比,脸上也是真正的关心之色。 渐渐卸下防备。 “多谢薛美人。” 薛云露摇头:“娘娘不必言谢。” “陈姨娘之事,妾身也是在母亲的信中才知道来龙去脉。”薛云露把那日参加汝国公府重孙周岁宴之事仔细讲了一遍。 明媚儿听着眉头越皱越深。 “姨娘如今被禁足在自己院落里,等着汝国公府的调查结果。” “母亲曾多次去汝国公府问过,但他们拒不见面,现在也不知细情。” 薛云露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说完拿起一旁茶盏喝茶。 衣袖滑落些,白皙的手腕露出来,上面有淡淡青紫伤痕。 明媚儿一眼就看到了。 薛云露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放下茶盏,遮住手腕的伤痕。 敛起神情,脸上有一丝难堪极快闪过。 “让娘娘见笑了。”薛云露语气低沉说道。 明媚儿看着她问:“薛美人身上的伤?” “不过是小伤,过几日便好了,娘娘不用担心。”薛云露语速极快,试图遮掩过去。 明媚儿抿唇,想起那日和李嬷嬷来找薛云露时听到那些话。 “薛美人是否是因为陈姨娘受罚?” 明媚儿直白地问。 她必须弄明白为什么,若不弄清楚,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薛云露面上露出忐忑来,犹豫片刻。 “娘娘,妾身不想骗您,可若是说实话,希望娘娘不要多想。” “妾身确实是受罚了,但不是因为陈姨娘,而是因为妾身入宫数月,还未承宠。” 薛云露说着,脸上的难堪更甚。 很快又开始说道。 “娘娘您别多心,父亲是个花心谋权之人,他只是想让妾身也同娘娘一般得宠,为薛家在后宫增加筹码罢了。” “并不是想让妾身分娘娘的宠爱。” 明媚儿微微握紧衣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薛美人放心,本宫有机会会在陛下面前为你引荐的。” 薛云露听到这话忙起身行礼,露出后悔之色。 “娘娘,妾身绝没有此意,若是让娘娘误会,妾身甘愿永远不得宠。” “妾身是真的没想和娘娘争宠。”薛云露解释着。 明媚儿打断道:“薛美人不必惊慌,本宫明白你的心意。” “你若有此心,早就行动了,不必等到今日。” “咱们确实算同出一门,你能好,本宫也算有个助益,彼此成全罢了。” 明媚儿话落,薛云露脸上露出感激之色。 “妾身多谢娘娘。” “只是妾身确实没有此意,若是娘娘需要个助益,有意抬举妾身,妾身也会全力配合娘娘。”薛美人表忠心。 明媚儿只道:“陈姨娘之事,本宫会想办法。” “是,娘娘。” “妾身若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回禀娘娘。” 明媚儿颔首,也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薛美人恭敬行礼。 “娘娘,咱们要回去吗?”银杏跟在明媚儿身边,看她出神,问道。 第108章 遇王选侍 明媚儿看一眼银杏,语气平平问:“你急着回去?” 银杏脸上露出惶恐,连忙行礼:“娘娘,奴婢并非有意催促您,只是草原风大,奴婢怕吹着娘娘。” “起来吧,你不必惊慌,本宫只是与你闲聊罢了。”明媚儿收回视线,又在四处逛着。 不一会儿看到一位身穿浅蓝色宫服,头戴一朵海棠宫花的美貌女子站在枫树下呆呆看着落叶飞舞。 她容貌出众、气质孤冷,仅一眼便让人心生距离。 银杏在一旁小声道:“娘娘,这是与薛美人一同入宫的王选侍,本名叫王幼卿,是正五品光禄寺少卿王茂嫡女。” “平日里居在储秀宫,为人极冷僻,轻易不出宫门,也不见有争宠的心思。” 明媚儿又看一眼银杏,夸道:“不错。” 这句夸来得莫名其妙,银杏低下头:“娘娘过誉,这都是奴婢的本分。” 她们小声交谈,似乎惊扰了不远处的王幼卿,她侧过脸,看到明媚儿,眼里也闪过一丝惊艳,转瞬即逝。 王幼卿款款而来,恭顺对明媚儿行礼道:“妾身王幼卿,参见明昭仪娘娘,明昭仪娘娘万福。” “你认识本宫?”明媚儿看她。 王幼卿神色不变,恭敬回道:“回娘娘,妾身不识得,但妾身早听说过昭仪娘娘美貌绝色、宠冠六宫的美名了。” “看到娘娘如此绝色,妾身便知晓娘娘身份。” 明媚儿听着恭维的话,再看王幼卿如此不食人间烟火之色,总觉得有种割裂感。 “起来吧,王选侍之貌也堪称国色。” “多谢娘娘夸赞。”王幼卿说罢才起身站立。 明媚儿迈步想走,刚走出两步,又被王幼卿叫住。 “娘娘,妾身初入宫中无依无靠,不知日后可否常去娘娘宫中说话?”王幼卿神色依旧淡定无比。 若不是她语气有着小心试探之感,光看着脸皮,还以为她是在施舍她。 “本宫少与人来往,家世又不显,王选侍为何来找本宫呢?”明媚儿回头看她。 王幼卿略略抓紧手帕,抬眸看明媚儿。 “娘娘,在这个宫里,出身家世固然重要,可比出身更重要的是姿容。” “而妾身姿容出尘,宫中除了娘娘,妾身敢认第一。” “也只有跟着娘娘这般绝色盛宠之人,妾身才有活路可走。” 明媚儿听闻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所以你闭宫不出,是怕有人嫉妒你容貌害了你?” 王幼卿点点头,小心翼翼看看四周都无人,又看向银杏。 明媚儿向银杏颔首,银杏低着头退向远处,确保自己听不到她们交谈内容的同时,也能保护明媚儿。 “王选侍有话直说吧。” 王幼卿抿唇道:“娘娘,实不相瞒,妾身母亲出身平民,乃是江南一带出名的美人,多少恶棍豪绅强取豪夺奉为心头挚爱,更是为此掀起几次斗殴,搅得江南县镇混乱不堪。 最后还是县太爷亲自出马才摁住风波,但母亲也被收入县太爷后宅。” 说到这,王幼卿顿了顿,小心抬头打量明媚儿的神色,发现她一脸淡然,不见一丝嘲讽、不悦、嫌弃等情绪,才放下心来,继续说。 “县太爷不是个君子,后宅有大小十几房妻妾,见着母亲貌美,联合陷害重伤。 县太爷是个男人,后宅不过是消遣取乐之地,又怎么会真心在意、看护母亲呢? 因此母亲生活过得极苦、多次死里逃生,没有人能容得下她。 还多亏妾身父亲年少巡游去县太爷府中作客,意外看到母亲受罚,一见钟情,把母亲讨要过去,更是改头换面以正妻之礼迎娶,才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不过父亲从不让母亲出门,生怕惹人眼搅起事端。” “从小母亲就拿自身经历告诫妾身,为人要低调内敛、少与人结交……” 王幼卿絮絮叨叨又说许多,明媚儿看她是有点被生母矫枉过正,时刻如惊弓之鸟一般。 “王选侍的担忧,本宫明白。” “但后宫精绝之人不在少数,薛、陈两家的姑娘也是极其出色,你还是放宽心些为好。” 王幼卿附和点头,但脸上的担忧还是化不开。 “你若想见本宫,只管来钟粹宫吧。” 明媚儿说罢,转身便离开。 只是对待王幼卿,心里多了分怜悯。 听到她诉说自己母亲的经历,她想起了她和娘亲的从前。 …爹爹也是如此看守着,不让娘亲出门,但凡娘亲出门都要头戴斗笠,爹爹只要不是喝得烂醉或是去赌场,都会亲自跟着。 在她的记忆里,娘亲只有两次出门未带斗笠。 第一次时是外祖父突然去世,娘亲心急如焚去奔丧。 回来便被爹爹暴打,浑身青紫,直到把好看的脸皮都打坏了,还要带着四处走,让人看娘亲的丑态,才罢休。 最后一次便是…老鸨来挑人时。 爹爹还专门请了人来为娘亲梳妆打扮,重视程度远胜新婚之时。 可笑的是娘亲还以为是爹爹想与她重新开始,不成想是推她入深渊。 “银杏,你觉得本宫美吗?”明媚儿看着银杏问。 银杏抬眸看明媚儿,重重点头:“娘娘是奴婢见过长得最美之人,宛若天上的九天玄女,美得不可方物。” 明媚儿浅浅笑了,嗓子里却有酸涩。 “自己没本事又没人护着的美丽,就是夺自己命的弯刀。” 银杏微微皱眉,她长得不出众、人也胖,从小只知道羡慕人家长得好,不知美丽的烦恼。 “娘娘,陛下是疼爱您的。” 明媚儿想起景文帝,没有再多说,只道:“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是,娘娘。”银杏应答,扶着明媚儿快速回帐篷。 门口的百官早就被迁离回自己帐篷里等候吩咐和召见,如今只有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守卫。 “银杏,你回去把本宫箱笼里装的一支双蝶钗送去给王选侍,那支钗配她。” “还有一对玛瑙玉镯,送去给薛美人。” 银杏行礼:“是,娘娘。” 第109章 重回帐篷 接下来半个月,明媚儿一直贴身服侍景文帝,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 而景文帝的伤口恢复速度极快,快得让明媚儿都时常在心中感叹,景文帝不像个正常人。 可奇怪的是景文帝伤口愈合飞快,他本人心情却越来越差。 明媚儿想开解几句,又不知缘故,只能柔情蜜意伺候着,他的脸色是一日比一日差。 终于在他皮肉都愈合,只剩下微微血痂伤痕时,秋猎之事又重新提上日程。 也曾有大臣反对,主张即刻回宫,但被景文帝一口否决。 他说:“南苑围猎是祖宗传统,若因一点小事就慌张离开,岂不是因噎废食。” 这才堵住那些叫着要回宫大臣的嘴。 “陛下,西太后娘娘派忠嬷嬷来传明昭仪娘娘前去一见。”汪公公低头回禀着。 此时景文帝正端坐在书桌后处理政务,明媚儿坐在一旁小桌边练字。 “何事?”景文帝问。 汪公公摇头道:“奴才不知。” “只听忠嬷嬷说是西太后娘娘许久未见明昭仪甚是想念。” 景文帝手中毛笔微微一顿,看向明媚儿。 “你与母后有交集?” 明媚儿放下毛笔,敛起神色道:“曾见过一面…西太后娘娘很是和善。” “那你就去吧。” “汪公公跟着。” “是,陛下。”明媚儿和汪公公一同应声行礼退下。 门外的忠嬷嬷见汪公公贴身跟着明媚儿出来,惊讶微微挑眉,很快又恢复正常,笑着屈膝行礼。 明媚儿态度和善叫起身,一旁银杏适时悄悄给忠嬷嬷塞银子。 忠嬷嬷轻轻摇头,摆手,没有接。 连掂都没掂。 好在是事情做的隐秘,也不算是驳了明媚儿面子。 一行人快步走到西太后帐篷。 两个宫女掀起门帘,忠嬷嬷带着明媚儿走进去,汪公公跟在后面,银杏则是留在帐篷外。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明媚儿恭恭敬敬行礼。 西太后端坐在主位上,一抬眸看着汪公公跟进来行礼,微不可察地皱眉。 “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明媚儿起身。 西太后喝口茶,看着明媚儿道:“皇帝身体恢复这么快,还要多亏你精心照顾,这是大功一件。” “太后娘娘过誉,照顾陛下是臣妾本分,陛下恢复得快,也是太医们的功劳,臣妾不敢居功。”明媚儿说道。 西太后颔首:“你是个规矩的。” “只是皇帝已经痊愈,你也要回自己屋里呆着,不好一直留在皇帝身边,引人议论。” 西太后说着,看到一旁角落的汪公公,又找补一句:“这对你也不好。” 明媚儿敛起神色恭顺道:“是,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懿旨,今日便回自己屋里。” 西太后点头,看一眼忠嬷嬷,忠嬷嬷同样点头,出帐篷,带进来一个中年老嬷嬷。 “这位是青嬷嬷,从前在尚寝司当差,后来被派来南苑留守服侍着南苑的妃嫔。” “如今哀家要带她回宫重回尚寝司上值。” “汪公公。” 汪公公应答:“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今日正巧你来,省得忠嬷嬷再跑一趟,一会儿你就把人带走吧。” 汪公公心里默默叹口气,想着景文帝如今是最讨厌尚寝司这帮人,他还把人带回去,恐怕又要惹陛下不悦。 “是,娘娘。”汪公公躬身应下。 西太后抬手,在忠嬷嬷的搀扶下起身。 “退下吧,哀家也累了。” “臣妾告退。”明媚儿行礼告退,带出汪公公和青嬷嬷。 汪公公犹豫着,还是凑到明媚儿身旁小声道:“娘娘,一会儿见了陛下,您回禀青嬷嬷一事行吗?” 明媚儿抬眸,看到他脸上勾起笑,带着讨好之意。 “好,一会儿本宫回禀。”明媚儿一口应下。 从前汪公公也算帮她许多,这点小事何须多言。 汪公公笑着道谢:“多谢娘娘体恤。” “娘娘不知,陛下亲政以后最不喜有人管着、制衡,这尚寝司干的就是管着历代帝王床帏之事的活,最不被帝王所喜。” “近来陛下心情不悦,奴才不敢触霉头。” “但陛下很是厚待娘娘,娘娘只需提一嘴便好。” 汪公公解释着自己不愿意做这事的原因。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 从前陛下是不厌恶尚寝司的,毕竟陛下不是个喜好女色之人,尚寝司嬷嬷最大的作用就是记录,而非管控。 甚至是一次都没管过。 陛下很有节制。 但自从明昭仪进宫…他都时常看不下去,更何况是尚寝司的嬷嬷来了,那肯定是要横插一手的。 上次喜嬷嬷来呆过几天,都吃尽冷脸,她又分不清尊卑自作孽被发落了。 自那以后景文帝没提再召尚寝司的事,太后、皇后也没发言,他自是装不知。 如今太后娘娘看不惯,又派人来,自然也是个讨嫌的活。 明媚儿颔首,也没有再多说,带着人回到景文帝的君帐。 行过礼后,汪公公老早就站在一边装鹌鹑,没有回禀青嬷嬷的事。 明媚儿自觉把这话头打开,说了青嬷嬷的来历。 “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安。”青嬷嬷向景文帝行礼。 一举一动极其标准规范、仿佛都拿尺子丈量过一般。 景文帝看着青嬷嬷、明媚儿,又转头去看汪公公。 汪公公低着头悄悄往后撤一小步。 “出去吧。” 青嬷嬷:“是,陛下。” 说罢行礼告退。 明媚儿又道:“陛下,今日臣妾便回自己帐篷了。” “……”空气安静一瞬。 景文帝点头,发出一声恩。 “你是该回去了,总是在这于理不合。” 明媚儿没再多言,等着太阳落山,用过晚膳便在银杏的服侍下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自从夜半遇袭后她就一直留在景文帝身边,还不觉得如何。 如今一回到自己的帐篷里,躺在榻上,那晚的记忆一股脑的涌上来。 又恶心又害怕又难堪… 此时她第一次有些感谢从前在赏春楼的经历。 不然换做寻常女子,恐怕早就羞愤而死了。 明媚儿长长呼出口浊气,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如今守卫森严,绝对没有贼人再来了。 过去的事情便过去吧。 ……睡不着,又燃起一支香。 半梦半醒间,又听到细细簌簌之声。 她猛然瞪大双眼,惊地坐起来。 一个黑影,赫然出现在帐篷里。 第110章 益气补阳 明媚儿心吓得怦怦跳,刚想大喊出声,那黑影猛然一跃到眼前,捂住她的嘴。 “是孤。” 景文帝的声音。 明媚儿神经一松,差点瘫软到床上,被景文帝扶住。 “陛下,你吓死我了。”明媚儿没忍住,在景文帝身上捶一下。 明明想用力,落在他身上时又想起他刚好的伤,变成轻轻一捶。 带着她被吓得娇软的声音,一点都没有威慑,反而像是撒娇。 景文帝环抱着她:“是孤思虑不周。” 他近些日子看明媚儿一如往昔,以为那晚的事早就过去了。 不成想还会吓到她。 “陛下怎么来了?”明媚儿快速调整好状态,问他。 景文帝环着明媚儿的手紧了又松,片刻回答:“孤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 空气都尴尬了。 自从彼此算是坦白后那日开始,两个人之间融洽归融洽,但总有一种尴尬弥在周围。 有时感觉还不如从前那般自在。 现在像是两个人都努力想表达自己的心意,却又羞于表达,远不得、近不得,最后闹得四不像。 “孤放心不下你。” “青嬷嬷多嘴多舌,孤只能夜半来此。”景文帝冷着脸解释着。 明媚儿莫名听出一股委屈憋闷,她主动回身也抱住景文帝。 “多谢陛下挂念臣妾。” 娇香软玉入怀,景文帝心中那点不悦也散尽了。 压着明媚儿躺进榻里,两个人胡闹一会儿就躺在其中,享受着安逸的时光。 明媚儿心里难得的安静祥和,反倒是看景文帝的面色一般。 “陛下,您有心事?”明媚儿看着他问。 景文帝勉强勾起一个笑脸,揉揉明媚儿的头:“没有,早些休息吧,天亮之前孤就走了。” “陈孺人之事,孤已经知晓,正在派人查,你不用忧心。” 明媚儿眼神一亮,没想到他还会持续关心娘亲的事,还愿意出手帮忙。 主动上前又往他怀里蹭了蹭,一个吻落在他下颌上。 “多谢陛下。” 景文帝点头,搂着明媚儿的手紧了紧。 半晌。 明媚儿浑身疲乏进入梦乡前,听到景文帝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孤是皇帝,虽然有心宠爱你,但不能事事如你意,不知你能不能理解孤。” 这句话像是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的感慨。 困意来袭,明媚儿还不等回应就睡着了。 与此同时,一顶深黑色不起眼的偏远小帐篷里,正对坐着两个人。 屋内没有一根蜡烛,黑漆漆的让人心里发慌。 “皇帝又留在明媚儿帐篷里了?” “是。” “事情筹备的如何?” “主子放心,已经成功一半,只等鱼儿上钩。” “好,这次,务必一击即中。” “是。” ………… 第二日清晨是南苑围猎正式开始的日子。 郁苍术跪在景文帝面前,正在为他把脉看伤势,以判断身体状况能不能上场。 景文帝不耐地摩挲着手上的菩提。 给汪公公递个眼神。 汪公公俯身向四周服侍的人招手,都退出君帐。 屋内只剩下景文帝和郁苍术两人。 “伤势如何?”景文帝问。 郁苍术细细又把一次脉,再看了下快要掉落的结痂。 “陛下恢复极快,已经可以上场围猎了,这伤口不出三五日必定全然大好。” “只是这伤太深,恐怕还是要留疤痕。”郁苍术恭敬回禀着。 景文帝颔首:“不用在皮囊上费心。” “是,陛下。”郁苍术应答,仍是跪着不语,等候吩咐,心里不上不下的。 景文帝遣散旁人只留下他,势必是有要事吩咐。 可景文帝许久不出声,他心里打鼓,胡思乱想许多。 片刻。 景文帝出言:“郁太医,孤的身体,已无大碍?” 郁苍术微微皱眉,再次把脉,仍是摇头:“陛下,您的身子已经大好,连带着过去的顽疾都清除了十之八九,实在是……” 他说话欲言又止,悄悄抬眸看着景文帝的神色。 心里掂量着,景文帝是不是有什么谋略,要装病? “陛下若想再细细调理一阵,微臣也可为陛下出方子,保证不会伤到陛下一分一毫。” 景文帝越加不耐烦,抽回自己的手,看着郁苍术:“孤并非此意。” 郁苍术磕头认错:“微臣知错,是微臣妄加揣测了。” “……”空气安静些许。 景文帝长长叹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 眼神盯着郁苍术问:“郁太医,你是否有益气补阳之药?” 郁苍术惊地瞪大双眼,倒抽一口冷气又生生压下了。 “陛…陛下,您正值壮年,完全用不上啊。” 太医院和尚寝司时常来往,共同养护着陛下龙体。 他从前是左院判、如今是院判,对陛下的床帏之事,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陛下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表现可谓是异于常人了,实在是不用再补。 景文帝嘴开了又阖,憋半天,只皱着眉恼怒说一句:“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先从用药效轻的试试。” “陛下,您还年轻,若是贪图一时之快,恐对龙体有碍,对后妃们的身体也是无益。” 郁苍术好言劝着,心里不想说这得罪人的话,可为着陛下身体也得说。 “陛下刚重伤初愈,若床榻之间疲惫些也实在是正常,过一阵便好了……” 郁苍术说着说着,看着景文帝越来越黑的脸,实在是不敢继续说。 心里一直打鼓。 也只能说:“陛下,待伤势全好,必然恢复如初。” “罢了,退下吧。”景文帝轻轻揉了揉额头,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 郁苍术拿着药箱战战兢兢退下了,在门口时给汪公公使眼色。 汪公公也小心着走进去。 “今日围猎,让后妃们都前来观看。”景文帝面无表情说道。 南苑围猎正日子男子太多,虽不怎么让女眷参与,但历史上也是有惯例,允许后妃观看的。 “是,陛下。”汪公公领命出去吩咐。 随着日头升起,南苑围猎场又恢复了壮观和肃杀。 高台上以西太后、沈皇后为首,坐着诸位后妃。 两侧则是文臣和命妇女眷。 武官都一同和皇帝下场围猎。 第111章 皇帝偏爱 明媚儿在其中坐着,太监们扶着高高的罗伞,倒是遮挡住大半的阳光,很凉爽,也看得清下方围猎之景。 随着锣鼓声和号角声激烈响起,一支穿云箭射进空中又猛然炸开。 景文帝骑着红鬃烈马率先冲出去,一骑绝尘。 明媚儿看着他在围猎场上大放异彩,箭无虚发,心下微微波动、颤抖,完全被他一举一动调动情绪。 第一次对话本里“英姿勃发”四个字有了理解。 心下对景文帝更是升起一丝仰慕之情… “皇帝已经五年没来围猎场了,不成想马术箭术仍然是如此精进。”西太后欣慰感慨说道。 沈皇后为她剥了一个橘子,西太后接过。 “陛下天资绝世,又勤劳刻苦,单是这份心气便无人能及。”沈皇后迎和说了一句。 看着围猎场上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心里也不免波动。 如此出色、高贵的帝王,是她的夫婿… 下一刻她视线不禁落在一旁明媚儿身上,正巧看到她眼里的爱慕之情。 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橘子,直到橘子汁水流在手里,才后知后觉把橘子扔给秋菊,拿着手帕随意擦拭下。 如今宁妃已经被禁足,外人还不知为何,她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没了宁妃,文昭仪又在皇宫,她下手…便是明媚儿了。 “明昭仪,如今你正得盛宠,一定要调养好身子,早日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才好。” 沈皇后笑盈盈看着明媚儿说着。 明媚儿一听孩子,抿抿唇,方才的心潮澎湃去了些。 浅笑恭顺回应:“臣妾身子不好,实难有孕。” “娘娘乃中宫之主,他日若诞下嫡子,乃是天下人之幸事。” 沈皇后唇边的笑也微微淡下道:“借明昭仪吉言了。” 一旁西太后斜了她们一眼,尤其是明媚儿。 “后宫的女人多,今日你得宠,明日她得宠,都是早晚轮得到的,谁都有机会为陛下诞下龙嗣。” “如今看围猎就好好看。” “是。”沈皇后和明媚儿纷纷应声,谁都没有再说话。 南苑围猎一共七日,因着意外发生,只进行三日便回宫了。 还有三个月便是年底,诸地奏报不断,朝政繁忙,景文帝再不踏入后宫。 一月只来三四次,几乎都是陪沈皇后用早膳、午膳,或去看慈安公主。 晚间倒是偶尔叫明昭仪去乾清宫侍寝。 平日里是谁也顾不上。 “明姐姐,你看我绣的鸳鸯,好不好看?”王幼卿笑着,拿着刺绣贴到明媚儿身边去让她看。 她虽比明昭仪略大半年,但明昭仪入宫早,位分又在她之上,为显尊敬恭顺,平日还是唤明姐姐的。 偌大的钟粹宫主殿,被上好的炭火烧得暖乎乎,还燃起地龙。 明媚儿坐在主位榻上看书,副位上是薛云露也在刺绣。 而王幼卿则是坐在一旁用上好皮裘装饰的软椅上也很舒服。 “幼卿,你让我看这个可是为难我了,我哪里会这些,还是让云露看看吧。”明媚儿笑着说道。 她在赏春楼只学歌舞取悦人,从不学这些刺绣。 自从在南苑围猎回宫,如今已经两个月。 皇帝不怎么入后宫,平日里王幼卿和薛云露倒是常来看她。 一来二去的,三人倒是兴致相投,也能聊得来,很是融洽。 王幼卿虽略比她大些,气质又很是清冷孤傲,但接触下来才知她内里是个火热的性子,为人又单纯,偶尔还敏感些,像个小孩子般。 一看就是在温婉和顺的家庭里长大。 听说他父亲也只娶了她母亲这一个妻子。 而薛云露和王幼卿同岁,一样是十六,但又略比王幼卿大三个月,她为人很是沉稳持重。 “薛姐姐,你看我这鸳鸯,绣的如何?”王幼卿笑着又拿去给薛云露看。 薛云露接过仔细看了看,笑着点头,眼里还有丝揶揄。 “比你前些日子绣得好多了,针脚细密,已经算是能入眼了,不过不要骄傲,仍是有很大进步余地的。” 王幼卿听到这话,嗔怪着找明媚儿:“明姐姐,你看薛姐姐笑我,下次不给薛姐姐看了。” “谁让你上次把鸳鸯绣成大鹅,也不怪云露说你,若想进步,还要和云露好好学学。”明媚儿也是笑着。 王幼卿不依,想要人夸她,但耍赖耍着,看薛云露把上次她绣的大鹅拿出来了,又羞得脸红,笑着要去抢。 屋里说说笑笑闹成一团,只听殿外一声高呼。 “陛下驾到——” 三人这才停止了说笑,纷纷起身在宫婢的服侍下整理衣衫。 景文帝大步迈进来。 “臣妾/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安。”三人一同行礼。 景文帝看到屋里人多,微微惊讶挑眉。 径直坐到主位上,一抬手:“起来吧。” “谢陛下。”三人谢恩起身。 明媚儿倒是神色自如,王幼卿脸上有些尴尬,悄悄把绣着大鹅的绣布藏在身后,而薛云露则是敛起神色,十分低调。 景文帝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明媚儿坐过来。 明媚儿略微一犹豫,还是上前坐到景文帝身侧,两人一同坐在主位榻上。 “都坐吧。”景文帝道。 “谢陛下。”薛云露、王幼卿一同答道。 “宫里大厨房新来位川陕御厨,孤尝着味道不错,晚些把人给你送来。”景文帝对明媚儿说。 “多谢陛下厚爱,只是臣妾宫中小厨房已经有两位御厨了,再多,恐不合礼数。”明媚儿推辞着。 按宫规来说,昭仪以上方可为一宫主位,方可开小厨房,但小厨房最多只能有一位主厨。 嫔位则可有两位,妃、贵妃则是三位,皇贵妃四位,皇后五位。 她的小厨房除去最初擅长糕点甜品的姜御厨外、从南苑回来又增了一位专做热食京菜的康御厨,已经是不合规了。 不过是因着两个大厨擅长不同,在案上是互相调换遮掩,这才勉强说得过去。 若再加三位,明媚儿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道:“马上到年节了,到时候再给你升一个位分。” “孤赏赐,你只管谢恩。” 明媚儿第一次在人前如此被景文帝毫不遮掩的偏爱,有些羞涩。 悄悄去看薛云露和王幼卿,还好她们二人都是低头不语,她这才好些。 第112章 谋求翻身 “多谢陛下。”明媚儿谢恩,刚想起身行礼,又被景文帝扶下胳膊,止住了。 “还有一个月便是年节,带你出宫逛逛?”景文帝神态自若对明媚儿说着。 明媚儿挑眉,略有些惊讶。 不等她回答,一旁汪公公小声提醒:“陛下,年节下是诸国使臣来往之时,外面人多眼杂,难免乱些,恐不适宜出宫。” “不若等到三月,莺飞草长…” 汪公公看着景文帝不悦的眼神,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再也听不到。 明媚儿下意识覆上景文帝的手,拉着他看自己,给汪公公开脱。 “陛下,如今正值冬日,出宫确实也冷些,不如等入春,天气暖些,花草也怡人。”明媚儿笑着说道。 景文帝捏了捏她的手道:“还有半个月就是你的生辰,孤想着,带你散散心。” 明媚儿呼吸急促两分,看着景文帝的眼神震惊而不敢置信。 她的生辰…已经是极其遥远的事情了,自从被卖入赏春楼就再没过过。 普通歌舞妓连进厨房吃个鸡蛋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过生辰,那都是当红花魁才有的待遇。 只15岁笄笈时,母亲拿着这些年偷攒下来的钱,收买龟奴去为她打了一支小银钗,还并着四道极其家常的菜肴,一碗长寿面,便算是笄笈过生辰。 今日若非景文帝提及,她都快忘了生辰是何日了。 “怎么了?”景文帝看明媚儿愣神,开口问。 趁着这个空隙,薛云露率先起身行礼。 “陛下,昭仪娘娘,妾身突然想起宫中还有事想先行告退,就不打扰陛下和明昭仪娘娘说话了。” 王幼卿紧忙跟上说:“陛下,娘娘,妾身的宫中正在收拾屋子,妾身得回去看看,这也便跟着薛…美人回去了。” 景文帝发出低低地一声恩,摆手,两人便退下了。 出去时还能听到景文帝温柔的声音传出。 “你喜欢什么?孤派人去寻。” 薛云露和王幼卿对视一眼,加快脚步,急急地走了。 等出了钟粹宫才渐渐放缓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陛下对明姐姐真好,陛下为人也和善温柔,完全不像是传言里那样。”王幼卿主动开口打破平静。 她唇角笑盈盈,但面上似有似无闪过一丝失落,被薛云露看在眼里。 “明姐姐宠冠六宫是世人皆知的事,陛下对她自然不一般,明姐姐得宠,对我们也是一桩好事。”薛云露面色不变说道。 王幼卿点点头赞同:“这倒是,省得咱们在宫中孤苦无依了。” 说罢她看看左右,又略小声说道:“云露姐姐,我听说和咱们一同入宫那位陈…陈什么莹的庶女,如今过得很不好。” “内务司看人下菜碟,克扣了她的月例和炭火冬衣,发的东西不过是采女分例,勉强过日子。” “还好咱们有明姐姐护着,吃喝衣物一应俱全。” 薛云露也小心看一眼左右,做个噤声的手势道:“说话小心些。” “咱们初入宫中根基不稳,只求自保,不要参与这些事,免得给明姐姐惹祸。” 王幼卿附和:“云露姐姐说得对,我也不过是随意和你说两句。” 说话间,王幼卿不经意看到薛云露刚刚噤声时滑落的衣袖,里面如藕般的肌肤上青紫一片… “云露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谁给你气受了?”王幼卿猛然提高音调,上前抓住薛云露的胳膊,还要把衣袖拢上去。 入目之处几乎没几块好地方。 薛云露忙抽回胳膊,脸上有些尴尬,忙笑着遮掩:“幼卿,你别多想,我这是从小的毛病了,身上时常青紫,我都不放在心上了。” 王幼卿紧紧皱着眉,脸上半信半疑:“可有看过侍医说什么病症?好生奇怪。” 两人一边交谈着一边远去,只留下几行脚印。 当她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时,不远处一颗粗壮的松树后走出一个瘦弱人影,脸憋得通红,抚着胸口,拼命压着的咳嗽一股脑冒出来。 但她仍恶狠狠盯着薛、王两人离开的背影。 一阵冷风袭来,浑身打冷战,她不甘地回了自己的偏殿。 路过主殿时看到门口一排威风凛凛的皇帝仪队,她更是呼吸急促。 怕被人注意,只能快速回屋。 柳月连忙接过她身上霜寒过重的斗篷,又为她倒了杯热茶。 “小主,您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自从入了冬您染上风寒断断续续至今不好,需要好好将养。”柳月关心说道。 从入冬后第一场冬雪落下时,陈佩莹便因炭火不足感染了风寒。 又因着手里没有余钱,也请不动太医们,只能拿着小钱请侍医开几副药,一直喝着,也不见好转。 近些日子陈佩莹又时常高热,听了小侍医的话,经常出去走动,以求降温。 “陛下又去看明昭仪了?”陈佩莹面色不好问着。 冻僵的手摸到滚烫茶盏边,引起一阵痒麻。 “是。” “不过主子您别灰心,如今其他两位也没获宠呢。”柳月如此劝道。 陈佩莹冷哼一声,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她们是没得宠,但整日和明昭仪粘在一起,日子可比我好过多了。” “如今都能站在我宫门口嘲笑我了,可见是得了明昭仪的授意,存心给我找不自在。” 她还记得那日赏赐之事,明昭仪表面不动声色,但肯定因着这件事记恨她了,一直找机会给她添堵。 若不是明昭仪从中作梗,内务司怎么会无缘无故克扣她的东西? 不提比她高一阶的薛云露,只说同为选侍的王幼卿,凭什么来说她? “砰!”陈佩莹怒得拍一下桌子,就要站起身来。 “我要去找陛下做主,这后宫还有皇后娘娘呢,不是明昭仪一个人的天下!” 柳月连忙拉住陈佩莹,强扶着她重新坐下,苦口婆心地劝:“主子,陛下如今正宠爱明昭仪,您若是贸然去告状,陛下一定是向着她的啊。” 陈佩莹一听这话就火大,偏执地看着柳月道:“连你也讽刺我无宠比不过明昭仪?” “……”柳月被噎住,哑口无言。 陈佩莹很快反应过来,长长叹气,一下就歪在柳月身上,弱柳扶风一般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柳月,我实在是太难受了,说话不过脑子,你别怪我。” 柳月也摸上她额头,滚烫。 心底那一丝丝不适也顿时化成担忧:“主子,您先喝药,一会儿奴婢就去请侍医来。” 陈佩莹摇头:“别去了,给我抓点药吃就行,咱们的钱还要留下准备颜料和脂粉,大事要紧。” “主子,您受苦了。”柳月有些心疼。 陈佩莹眼里闪过一丝异芒:“只要能得宠,如今的苦楚都不算苦。” “宁妃虽然是废了,但也要多亏她从前告诉我那些事,这都是我翻身的机会。” 说着陈佩莹又急切起来:“柳月,快把我的画架拿来,我还要画画。” 第113章 嬷嬷回宫 此时,钟粹宫主殿,明媚儿正懒洋洋窝在景文帝怀里,景文帝手里还拿着一本《妖怪异闻》读着。 但未免有几分心不在焉。 “陛下,您有心事?”明媚儿抬眸看他。 景文帝的视线从明媚儿脸上又挪回到书上,读了几个字,还是把书合上随意扔到一边。 “上次孤放在你这的话本,看完了吗?”景文帝问。 明媚儿一下想到那几本…传言薛泰宁和其妻子洪月的异闻录。 “刚开始的一本看了,后面的太啰嗦又多是香艳情节,臣妾不爱看,只粗略看看就丢到一边了。” 她从小看过太多淫乱话本和春宫图,如今是一看到这些就乏味想吐,一点兴致也没有。 景文帝颔首,没有再多说,只是道:“那里面的情节,有些已经有了实证,如今前朝几位御史正在参他沉迷女色、玩忽职守、收受贿赂。” “他们想让孤重罚,你怎么看?” 明媚儿敛下眸子回道:“臣妾乃一介女流,出身又不堪,哪里懂得朝政大事,更不敢随意插言。” “何必妄自菲薄,孤如今算是和你谈家事。”景文帝面不改色说道。 明媚儿强压下心里想为薛泰宁求情的心。 自从南苑围猎回来,她与薛云露的关系是越走越近,和薛家的往来也是越来越深。 前几日她还和薛泰宁通过信,如今娘亲被他保护得很好。 至少汝国公府重孙哮喘一事,如今暂且压下了。 “臣妾与薛大人并不熟悉,若陛下已经掌握实证,按照律法处决也可。” “……”空气安静下来。 景文帝打量着明媚儿的神色。 “他沉迷女色是小,玩忽职守和收受贿赂是大,若按律处决,应当革职查办、收没家产,贬为庶人。” “若是贬为庶人,陈孺人的诰命也要一并收回。” 明媚儿听闻,心一提,攥着景文帝衣料的手都不自觉握紧几分。 娘亲若是再颠沛流离实非她所愿,薛泰宁如今也暗中归顺于她,若减去这羽翼也非她所想。 但是薛泰宁玩忽职守和收受贿赂一事若是真的,她也无权插手定罪。 可… “陛下,薛泰宁有薛家嫡系扶持,而薛家说到底也是百年大族,薛泰宁犯得着收受贿赂吗?” “还是此事另有玄机?” “从话本一事至今,臣妾觉得此事并不简单。”明媚儿皱着眉坐起身说道。 景文帝不时转动着手上的菩提,拉过明媚儿入怀:“罢了,不提他们了。” “生辰想怎么过?”景文帝又提起这个话茬。 明媚儿压住内心的波动,躺在他怀里道:“一切都听陛下安排,只要陛下心中有臣妾,就是臣妾最开心之事了。” 景文帝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 两个人不知不觉吻在一起,景文帝的手攥紧她衣衫内。 不等他进一步动作。 门外的青嬷嬷就像长了透视眼一般敲门:“陛下,御书房还有政务要处理。” “白日要以身体为重。” 景文帝的手一顿,脸色阴沉下来。 下一刻,他继续加深这个吻,手轻轻捏了一下掌中的柔软,引得明媚儿轻吟一声。 “咚咚咚——” “陛下,这不合规矩。” 青嬷嬷的声音像个魔咒一样萦绕在屋内,把火热的气氛打得四散。 明媚儿握住景文帝想向下探的手,无奈地看着他。 “陛下,青嬷嬷还在呢。” 她实在是不想听青嬷嬷一声比一声大的提醒,若是传到外面去,又不知道有多少人骂她狐媚子不要脸。 耳边传来景文帝一声叹息。 “今晚别睡,晚点孤再来找你。” 说罢,一个吻落在她耳后,酥痒一片,让明媚儿没忍住搂着他的腰更紧些。 不经意间触碰到那禁地。 两个人差点又把持不住,还是青嬷嬷催命般的敲门声直响才勉强止住。 “孤先回去处理政务了。”景文帝翻身下榻,在桌前饮了杯冷茶。 明媚儿也拢好衣服,起身行礼:“臣妾恭送陛下。” 景文帝扶起明媚儿,拍了拍她的手,便大步迈出,猛地拉开门,青嬷嬷差点跌出来。 忙行礼告罪。 景文帝没看她,大步径直离去。 青嬷嬷和汪公公等一众人跟上。 第三日清晨,明媚儿刚起床洗漱,还在懒洋洋地打哈欠。 这几日深夜,景文帝都会偷偷来找她寻欢,只有这样才能避免青嬷嬷唠叨。 可这样就苦了她,每日都睡不好,白日还要和薛云露、王幼卿在一起,忍不住犯瞌睡。 幸亏今年冬日雪大,又临近年下事多,皇后娘娘免了众人请安,只初一十五去便可,这才不用更早起。 “娘娘,李嬷嬷回来了。”银杏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服侍,回禀着。 如今屋内的事,多半都是银杏负责。 自从李嬷嬷走后,平儿就像丢了魂一样,明媚儿也懒得管她。 “让她进来吧。”明媚儿两个月不曾听到李嬷嬷的名字了,竟然有些恍如隔世。 “是,娘娘。”银杏退出内室,带进来风尘仆仆的李嬷嬷。 她的头上还有着雪花,猛然进热乎乎的内室都瞬间化成水,打湿了眉毛和发髻,显得有几分狼狈。 “奴婢,参见昭仪娘娘,昭仪娘娘万福。”李嬷嬷进门便行个大礼,声音还带着一丝哭腔。 第114章 掌掴平儿 明媚儿在银杏的服侍下,洗净脸和手,回头看向仍是跪在地上的李嬷嬷道:“起来吧。” 李嬷嬷谢恩起身,主动上前接过银杏手里的帕子,恭敬递给明媚儿。 明媚儿接过擦干手脸,又转而递还给银杏。 银杏把手帕放在木盆边,端着木盆低着头退下,把内室留给主仆二人说话。 “李嬷嬷,你的身子可好全了?”明媚儿坐到一旁小榻上,看着李嬷嬷问。 打量着李嬷嬷,身形清减不少,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几条,这些日子确实是受苦了。 李嬷嬷掖了掖眼角:“多谢娘娘关心,奴婢如今已然大好。” “还要多谢娘娘从前为奴婢打点,这才免于一死,虽是受些刑罚,至少也有人请郎中过来医治。” “那几日不过是遭些罪,大毛病是没有的。” “只是奴婢自己年纪大了,恢复得慢,在南苑细细调理两个月,好全了才敢回宫见娘娘。” 明媚儿颔首:“好全了就行,你也是凭白遭受无妄之灾。” 李嬷嬷抬眸去看明媚儿,发现她神色沉静、气质更加出尘稳重,远比两个月前,更像一位主子。 正巧明媚儿视线也落在她身上,两个人对视一眼,李嬷嬷忙敛下神色。 “李嬷嬷,你年纪大了,本该是颐养天年的岁数了。” “我从前叫汪公公给你寻了处好差事,既然你回来了,我晚些派人送你过去。” 李嬷嬷惊地瞪大眼,还不等说话,明媚儿又道。 “咱们京都边上有一座皇庄,旁边便是南河行宫,我和汪公公思来想去,还是让你去南河行宫做五品女官吧。” “那里人少、事也少,还有温泉,管事的奴婢们也有资格在宫人汤池泡温泉,对你身体有益。” 明媚儿话落,李嬷嬷就忙跪下了。 “娘娘,奴婢年纪虽大,却也能在宫中再服侍您几年,奴婢若是出宫,您身边连个趁手的人都没得使唤啊。” 李嬷嬷面上露出两分乞求。 南河行宫算是皇家数一数二的行宫了,又是离皇宫最近的一座,从前帝王最迟两三年也会去一次,装饰很是华贵、环境极好。 那里顶天最大的官,就是四品行宫掌宫使,她若真能去当个五品女官,已经算是在南河行宫只手遮天的人物之一了。 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不能离开皇宫。 “娘娘,南苑那晚的事情,奴婢真的是冤枉的。”李嬷嬷开口解释。 明媚儿看着她,面不改色道:“我知道,我是相信你为人的,从前一心为我,又不贪图钱财,是不可能被人收买的。” “我若不信,也不会花心思为你打点人脉了。” 李嬷嬷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欲言又止,最后急得眼圈泛红。 她知道,明昭仪根本不信她,若是信她,就不会将她调走,也不会三令五申的强调相信她。 有时候人越是翻来覆去的强调什么,往往证明她越是怀疑什么。 明昭仪肯救她,或许是明昭仪没有实证,不想把事情做绝,也或许是留着她想调出来她身后的人来。 她有心想解释,可这事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娘娘,奴婢当真没有二心啊。”李嬷嬷吭哧了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明媚儿也被这翻来覆去的话弄得有点没耐心了,喝口茶水压了压。 “李嬷嬷,这是我和汪公公一起商议好的,他最为关心你,也想让你去南河行宫颐养天年。”明媚儿道。 李嬷嬷一口气憋在胸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憋得直难受。 她不能离宫,若是这次被明昭仪调离,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机会再回来。 可若是向明昭仪求情,说出她必须留在宫里的理由,明昭仪恐怕更不敢留她。 “多谢娘娘为奴婢思虑周全,奴婢粉身难报。” 李嬷嬷磕头谢恩,心里仍是不甘,但没有任何办法。 “娘娘,既然今日奴婢就要出宫,想最后去见一见老友,这一别,此生恐怕再难相见。”李嬷嬷请求道。 明媚儿颔首答允,李嬷嬷恭顺退下。 临出门时,明媚儿和守在门口的银杏对视一眼,银杏微微点头,亲自为李嬷嬷打伞出门。 “银杏,你回去伺候娘娘吧,不用跟着我。” “你年纪虽小,人却很沉稳,以后一定要忠心服侍娘娘。”李嬷嬷嘱咐着说道,还把自己手腕上的镯子褪给银杏。 银杏刚要推辞,镯子已然到了她的手腕。 “是,谨遵嬷嬷教诲。” “那奴婢就回去伺候娘娘了,雪天路滑,嬷嬷您小心脚下。”银杏微微屈膝说道,把伞递给李嬷嬷。 李嬷嬷点头,接过伞,自己独自一人向远处走去。 银杏看了一眼角落处正扫雪的小太监,便转身回屋了。 而李嬷嬷撑着伞,独自走在宫道上,这宫道虽然时常有人打扫,但架不住雪多不停,仍是覆上一层积雪,下面还有一层薄冰。 稍有不慎就是脚滑跌跟头。 一直快走到内务司,在一旁荒无人烟的假山旁,碰到刚领完月例出来的平儿。 平儿看到李嬷嬷脸上露出喜色,忙走上前扶住李嬷嬷。 “姨母,你终于回来了,身子好全了吧?”平儿看着李嬷嬷激动道。 李嬷嬷盯着平儿不说话,把平儿看得心里忐忑。 “姨母,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平儿问。 “啪!”李嬷嬷直接给了平儿一个嘴巴,把平儿的脸打偏过去。 两个人的伞,一同掉落,滚在白茫茫的雪里。 寒风刺骨,雪花也挤着往两个人的身上落。 “姨母,你打我做什么?”平儿反应过来,捂着脸,眼圈泛红看着李嬷嬷,不敢置信。 李嬷嬷盯着平儿问:“小人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平儿倒抽一口气:“姨母,你怀疑我?” “我真没做,我确实是收了拂雪给的镯子,但那镯子是她白给我的!是谢我从前在皇后宫里给宁妃传递消息的赏赐。” “她没有让我作什么对明昭仪不好的事情。” “我知道明昭仪是姨母实现大计的关键一环,我不会这么分不清轻重的!” 第115章 寮成贪污 李嬷嬷神色松弛些许,很快又板起脸来。 “那那晚的事,和你有没有关!”李嬷嬷疾言厉色,死死盯着平儿,不放过她表情的一丝一毫变化。 平儿神色也起了些恼怒,放下捂着脸的手,执拗看着李嬷嬷:“姨母,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人吗?” “那晚是姨母你当值,我若下手,那你还能活命吗?我就算是再如何不是人,也不会害把我亲手带大的姨母吧!” 平儿越说越激动,气得胸口上下起伏,看着李嬷嬷的表情也越来越失望。 最后一句话落:“姨母,既然你这么怀疑我,那我无话可说,以后你就别护着我了,我也少受些愧疚。” “桥归桥、路归路,我欠你的,我都会还给你!” 说罢,直接走到一旁,不悦地拿起伞,随意抖了抖上面的雪,继续打伞,头都不回就离开了。 “你…”李嬷嬷话到嘴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平儿气哄哄离开。 最后只能捂着胸口叹气,缓了一会儿,浑身都是雪,才去拿掉在地上的伞。 魂不守舍直接就撑在头顶,猝不及防被落雪淋了一头,打个冷颤。 “这是…李嬷嬷?” 一旁内务司里,又走出一人,虽是身穿墨绿色的奴婢宫服,但宫服上还绣有暗纹,更添了些尊贵体面。 正是忠嬷嬷,她手里还拿着装着月例银子的袋子。 李嬷嬷眼里闪过惊讶,很快又被压下去,敛住神色,微微屈膝行礼:“忠嬷嬷,您怎么亲自来取月例了。” 忠嬷嬷装好钱袋,笑着走过来:“太后娘娘嫌内务司的人聒噪,老早就不让他们去送月例了。” “往常都是小宫女来取,这几日时常下雪,我也憋得难受,今日正巧太后娘娘午睡,我就趁着这个功夫来取月例,也算是走动一番,锻炼身体了。” “我倒是有些日子没见你了,乍然看到,像是又回从前我们一起在掖庭学规矩时的日子。”忠嬷嬷一脸回忆。 她比李嬷嬷略大两岁,但入宫晚,和李嬷嬷乃是同一届宫女。 从前李嬷嬷在掖庭表现极好,乃是小宫女们的典范,因此有福气去服侍从前的皇后,也就是东太后。 而她差些,只能去服侍当时尚且在嫔位的——宸嫔,也就是如今西太后。 不成想多年过去,时移事移,两个人的身份已然天差地别。 李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牵动嘴角,没有再说什么,只想着如何寻个由头脱身。 “李嬷嬷,你的衣裳都湿了,回我那换身干净衣服吧。”忠嬷嬷笑着说道,不顾李嬷嬷不愿,直接拉着她往慈宁宫走去。 ………… 此时,钟粹宫。 明媚儿刚随意用了碗牛乳粥就吃不下了,正歪在榻上犯困。 绿萝走进来回禀道:“娘娘,薛美人来了。” “今日来得倒是早,请进来吧。”明媚儿在银杏搀扶下坐起身,银杏为她重新理好衣衫。 绿萝应下出门去请薛云露。 不一会儿,薛云露脚步有几分凌乱走进来,看着明媚儿面上一喜,想说什么,又顾及周围伺候的人在,咽下去了。 “你们退下吧。”明媚儿吩咐道。 “是,娘娘。”银杏和绿萝退下。 “云露,坐吧。”明媚儿示意薛云露坐到一旁副位上。 薛云露没坐,轻轻咬唇,径直走到明媚儿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倒是把明媚儿吓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明媚儿说着想俯身扶她起来。 被薛云露拒绝了。 薛云露直起腰板看着明媚儿,眼圈渐渐泛红:“明姐姐,原谅我今日冒失,可我已经没有法子了,只能来求你。” “有什么事,起来慢慢说。”明媚儿心下有个不好的猜想,勉强稳住了,看着她。 薛云露摇头:“明姐姐,求你救救我父亲吧。” “现在前朝参奏父亲的人太多了,都主张要严惩,若是从前的革职查办、收没家产,贬为庶人也就算了。” “有薛家大族暗中接济,总还有口热饭吃。” “可如今要把父亲贬为奴籍发配边疆,连后宅女眷都要贬为奴籍,后代子孙五代不可参与科考,这不是要赶尽杀绝吗。” 薛云露说着说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坠落不停。 明媚儿只觉得脑子轰一声,扶住一旁的扶手才勉强稳住。 “怎么这么严重?”明媚儿皱着眉问。 从前她在赏春楼也时常听人谈论国事,也曾有贪污之人被抓,处罚如这么严重的太少了。 这不仅仅是处罚了,简直是断人活路。 薛云露擦一把泪:“明姐姐,我就和你说一句实话吧。” “父亲曾经确实玩忽职守、收受贿赂了,但当时父亲是新官上任,不这样也没法子。” “当时的上峰是出名的贪污犯寮成,凡是在他手下为官,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收受贿赂、行贿,不然就会被排挤,永无出头之路。” “父亲在寮成手下时,确实做了很多违心之事,可寮成被处死后,父亲已经竭力弥补。” “每年冬日都会救济乞丐,若逢大旱、水灾、雪灾,父亲都会全力资助灾民,从不敢懈怠。” “从前那些贪墨的银子,也早就还给百姓了。” 薛云露一五一十说着过去的事,还不时擦着泪,有些细节说的非常详细,可见其真实性。 明媚儿一听到寮成之名,心里也凉半截,未免更担忧了。 寮成之名,她曾听说过,六年前曾轰动京都,男子三服内皆被处斩,女子贬入教坊司,生生世世为奴为婢。 谁沾上他,都没有好下场。 “寮成一事牵连众多,朝堂上本无人再提及,可…”薛云露说着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看着明媚儿询问的眼神,还是咬牙说了。 “可汝国公府重孙几个月前哮喘重病一事,父亲迟迟不肯罚陈姨娘给汝国公府一个交代,惹得汝国公不满。” “此次之事,就是由汝国公府牵头,主张重罚。” 明媚儿呼吸急促几分,握着扶手的手微微发抖。 “汝国公府重孙,如今…身体可好?” 第116章 难以抉择 薛云露神色微暗,勉强说道:“汝国公府重孙圆哥,如今哮喘之疾倒是控制住了,但也留了后遗症。” “日后恐怕是要更加精心养着了。” “我派人去太医院询查过,马太医至今仍在汝国公府为圆哥治病。” 明媚儿一听这话,脑子彻底响起嗡鸣之声。 从汝国公来请太医至今…都已经快三个月了,马太医竟然还在府中,可见圆哥病情危急。 怪不得汝国公府迟迟不肯松口。 “圆哥哮喘之事,到底是陈姨娘倒霉摊上的巧合,还是…确有此事?”明媚儿用力攥紧扶手,维持着冷静。 汝国公府内的事,她实在是插不上手,查不到真相。 日前不时询问薛家,得到的回复都是:“娘娘放心,汝国公府已经许久不来,况且薛府上下自然全力维护陈孺人。” 三个月前,陛下曾说正派人调查,可他后来再没提过,她也不好意思追问,只是看风头平静,以为过去了。 没成想是汝国公府在酝酿更大的后招。 薛云露暗暗垂泪,从宽大衣袖里拿出数十张信函,双手交给明媚儿。 “明姐姐,从前父亲怕你看见信件担心,一直不敢给你看。” “如今纸包不住火,你还是看看吧。” 明媚儿微微蹙眉,接过信函开始翻看。 这一看,神色是越来越差。 第一封信,是汝国公府满月宴第二天来的信件。 娘亲诉说了汝国公府发生的事情,直言喜欢圆哥。 看到圆哥就仿佛看到她小时候一般,非常想念她,问她安好。 第二封信,是汝国公府圆哥哮喘危急,汝国公入宫请太医的第二天。 娘亲说听说了圆哥病重之事,想去汝国公府拜见看望,结果帖子被拒了。 她知道汝国公府如今上下忙成一团也并不埋怨,给她这个当女儿的写信,也是希望女儿能找个靠谱的太医,看看能不能去为圆哥再医治医治。 第三封信,是南苑围猎确认时间和随行人员名单之时。 娘亲正兴奋于可以和女儿见面的喜悦里,结果汝国公府来人了,直言不许她参加南苑围猎,怕她借机逃窜。 她费了很大力气打探来龙去脉才知,原来是她送给圆哥那块‘御赐之物’上沾染了打量灰尘和花粉,才引得圆哥犯哮喘之疾。 第四封信、第五封信没有写时间,但推算下来是她在南苑之时。 娘亲非常惶恐,日夜难安,生怕圆哥不行了,也怕自己的事连累了她。 但是娘亲一想到她们明面上并无关系,担忧也就散些,希望她在宫中照顾好自己。 第六封信是上个月。 娘亲说汝国公府的人来了,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不往来。 娘亲遗憾以后不能再见圆哥了,但也感叹幸亏圆哥无事,让她放心。 第七封信上个月月末。 娘亲得知前朝以汝国公府为首,一直在参薛泰宁玩忽职守、贪污等罪证,她知晓薛家是被她所累,心中日夜难安。 询问她是否有办法解其中危急,想让她在陛下面前为薛府美言几句。 第八封、第九封、第十封…几乎是一日一封。 娘亲得不到她的回信,更加惶恐不安,追问她,陛下的意思。 ………… 明媚儿看着数十张信件,仔细分辨着上面的字迹,确实是娘亲无疑。 全部看完后,烦闷地把信件放在一旁桌子上。 “为何不给我?”明媚儿皱着眉看薛云露,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薛云露又磕下一个头道:“明姐姐,对不起,我也是今日清早才收到信件的。” “父亲从前并未把信件传到宫中来,以为事情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不想暴露你是陈姨娘女儿的身份,怕惹得陛下不悦。” “直到今日早朝,听闻陛下有意重罚,这才慌了手脚,把这些东西都给我送来了。” 薛云露深深叩拜,衣袖往上窜了几寸,露出点点青紫。 明媚儿眉头皱得更深。 “你又被罚了?” 薛云露忙坐直身子、扯下衣袖遮挡:“没事,不过是父亲无能,拿我撒气罢了。” 明媚儿脑海中浮现薛泰宁的样子,看起来文质彬彬,结果背地里是个这样折辱骨肉之人。 “还是因为你不受宠?”明媚儿问。 薛云露犹豫片刻,点头:“是。” “父亲认为,我若是得宠,便可以亲自向陛下求情,而不用明姐姐去求情。” “明姐姐在父亲心中,乃是薛家的一张底牌,若匆忙用了,才是大大的愚蠢。” “且明姐姐若帮忙,恐引起陛下怀疑,会暴露姐姐从前的身份。” 薛云露说着,眼里露出一丝愧色:“姐姐,此事…只能慎重,若有不测,大家都万劫不复。” 明媚儿听得明白薛云露的弦外之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薛云露再次磕头,豆大的眼泪涌出来:“明姐姐,对不起,我知道我们这是得寸进尺,可是眼下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 “姐姐,我实在无心分你的宠爱,可是我真的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薛家上下几十口人都沦为生生世世的奴仆啊。” “为薛家求情,只有我,是最名正言顺的。” “……” 空气一时寂静下来,只剩下薛云露的抽泣呜咽之声。 明媚儿长长叹出口浊气,揉了揉涨麻的额头道:“你先回去吧。” “姐姐,这事真的不能耽误下去了,咱们如今就像是脖子上悬了一把刀剑,不知何时就会掉下来,让我们人头落地。” “寮成曾经家大业大,官至一品,如今也灰飞烟灭了,曾经的京都贵女,如今也只能在教坊司为妓。” “薛家冒不起这个风险啊。” “姐姐若不放心我,我甘愿自饮绝子汤,这辈子绝对不做姐姐的绊脚石。” 薛云露哭着求明媚儿,几欲断气。 明媚儿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平心而言,她能理解薛云露,若是自己一家老小几十口人命危在旦夕,恐怕她会更疯狂。 可是…亲自把女人送到景文帝床上去… 第117章 陈翠自尽 她如今已经对景文帝托付真心,是当真做不到。 景文帝知晓她的身份,她亲自去求情,总有转机,实在没必要如此。 “云露!” “给我些时间安排。”明媚儿认真地看着薛云露,止住她的哭声。 薛云露抿唇,同样抬眸看着明媚儿。 片刻。 “好,我相信姐姐。” “姐姐请原谅我今日鲁莽,对不起,我也不想逼你。”薛云露眼含热泪,说着话,眼泪又要掉下来。 明媚儿递给她一张帕子:“无碍,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想怎么办。” 薛云露道谢接过帕子擦干泪,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只剩下明媚儿直直地坐在榻上,脑子里像是有千百只蝉虫再叫。 “娘娘,喝口甜牛乳吧,这是方才御兽司送来,小厨房现温的。”银杏小心端进来一碗牛乳,放在明媚儿身旁的桌子上。 看着桌子上厚厚的信件,她微微挑眉,没有去动。 方才屋内的谈话,她在外面守着听不清楚,但也模糊听到哭声,更是在送薛美人走时,看到她通红的眼眶… 明媚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暗中观察银杏的表情,面上点头:“好,我一会儿喝,你先下去吧。” “是,娘娘。”银杏行礼告退。 待快要走到门口时,听明媚儿又吩咐道:“一会儿你去请陛下,我要和陛下用午膳。” “是,娘娘。”银杏恭顺行礼应下。 屋内很快又剩下明媚儿一人,她快速把桌上的信件收起来。 又不放心地找了一个烛盏,燃起火来,慢慢烧掉。 她在赏春楼长大,见过了太多的阴私,实在是很难去相信身边的人。 哪怕是银杏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妥善、周到,她也做不到全然相信。 ………… 午时,景文帝在第三次看西洋钟时,面前两位议事大臣也看出眉眼高低了,主动行礼告辞。 他们前脚刚走,景文帝后脚就让汪公公拿来大氅穿好,坐着龙辇往钟粹宫去。 路上,景文帝问汪公公:“宫里的流言处理干净了?” 汪公公应答:“陛下放心,没有人敢再议论薛府之事。” 景文帝颔首,坐在龙辇上没有再言。 很快,一行人便到达钟粹宫。 明媚儿早接到小太监提前来报,等在钟粹宫门口。 远远看到景文帝便上前行礼问安。 景文帝示意汪公公让人放下龙辇,下辇,走到明媚儿身边,扶起她。 摸着她的手冰凉。 “外面冷,你怎么出来了?”景文帝声音温柔。 明媚儿向他浅浅一笑:“臣妾想念陛下,在屋子里也呆不住,这才出门等。” “只要看见陛下,臣妾的心就安定。” 景文帝唇角也勾起一个笑,就这样牵着明媚儿的手,往钟粹宫主殿走。 “下次孤早点来,你别出来等了,你身子不好。” “是,多谢陛下关心。” 两个人交谈着进了主殿内。 绿萝布好菜,都是景文帝爱吃的,偏向清淡。 “退下吧。”景文帝道。 “是,陛下。”众奴仆行礼退下。 景文帝在钟粹宫是一向不用人服侍的,只和明昭仪娘娘在一起享受独处。 “陛下,尝尝您爱吃的武昌鱼。” “今日的武昌鱼是臣妾在小厨房跟着康御厨一起做的。”明媚儿笑着给景文帝布菜。 景文帝看着夹在眼前的武昌鱼,色香味俱佳,拿起筷子尝一口,颔首:“不错。” 明媚儿笑容更加殷切,又忙给景文帝夹菜,几乎全都是服侍着景文帝用膳,自己倒是很少吃。 景文帝的表情从最开始的柔和喜悦,微微变淡些,只是用膳。 “陛下…您前些日子和臣妾说薛大人之事,如今可有定论?”明媚儿实在按捺不住,问出声。 景文帝夹菜的手微微一顿;“未曾。”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明媚儿呼吸都情不自禁放轻些,生怕少听了什么内容。 景文帝看了明媚儿一眼:“再议吧,先用膳。” 明媚儿抿唇,犹豫着还要不要继续追问,如今景文帝显然是不想提,可她若不问、不说、不求情。 那便要眼睁睁看着娘亲受罪,或是…亲自把薛云露送上龙床。 这两件事都不是她所愿。 “陛下…”明媚儿又开腔。 景文帝面不改色,又夹了一口武昌鱼,只清清冷冷道:“明昭仪,你太心急了。” 明媚儿心一下坠下来,整个人都像是被蒙头浇了一盆雪水,冷静下来。 跪地请罪:“臣妾知错,不该妄议朝政,请陛下责罚。” 景文帝仍是吃着饭,不言不语。 直到把自己面前的一小碗粥都吃净,才放下碗筷。 “孤还有政务要处理,你自己用吧。” 说罢起身便走,明媚儿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留下一句:“臣妾恭送陛下。” 待景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明媚儿瘫坐在地上,一颗心在胸膛里乱跳。 她又何尝不知,后宫不得干政。 她又何尝不知,景文帝最厌恶别人插手他的决断。 …可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选择呢? 明媚儿几乎一瞬间就想到恒亲王,可是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恒亲王因着身体不适,从未进过朝堂,且不说他朝堂是否有用得着、说得上话的人。 就算是有,他又凭什么帮她做这种触怒龙颜的事? 她不能总是挟恩图报吧。 “娘娘。”银杏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明媚儿的出神。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看着银杏伸过来的手帕,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落下泪来。 “午膳撤了吧。”明媚儿说完,魂不守舍走入内室,一下瘫在床上。 她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力,皇权、世家、官宦的强大。 自己在他们面前,形如蝼蚁。 一夜无眠。 第二日天还不亮,薛云露身边的素月踏月而来。 递给明媚儿一封密封极好的信。 “昭仪娘娘,这是府里新传进来的信件,我们主子嘱托奴婢直接给您送来。”素月神色恭敬。 明媚儿看着信件顿了顿,才拿过来,撕开。 “吾儿花花,近日发生事情良多,已经让我心力交瘁。” “娘亲写这封信给你,也是辗转反侧多日,狠下心来写下,希望你不要怪娘。” “诸番事情因我而起,我也无颜连累你、连累薛家,只好以死谢罪,以求汝国公府能放过你们…” 第118章 去见陛下 明媚儿看到娘亲要自尽的话,只觉得心脏漏跳几下,甚至眼前的字都开始模糊起来,分不清楚。 努力稳住心神,细细看着那几个字,确认娘亲就是要自尽。 她刚想说什么,眼前兀地一黑,险些跌下小榻,幸亏素月眼疾手快扶住她。 “娘娘,怎么了?需不需要奴婢去唤太医?”素月皱着眉看明媚儿。 说罢,她稳住明媚儿身形,转头就要出去叫人,被明媚儿反手拽住。 “这信,是什么时候传进来的?”明媚儿手指微微发抖,看着素月的眼神渐渐发红。 素月忙道:“今日从薛府递到宫中的,约莫有一个时辰了。” 明媚儿忙穿上鞋就往外跑,连斗篷都没来得及穿。 一时间竟然速度飞快,让没有反应过来的众奴仆都惊了。 银杏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忙道:“绿萝,快去拿娘娘的斗篷。” 说罢,银杏率先跑出去,不断追着明媚儿。 太监小何子和徒弟小康子也飞快跑着去追明媚儿。 往常都是这些做惯粗活的太监们腿脚更快,可今日偏偏是主子娘娘跑得最快。 大家心里都有些不好的预感,自是撒欢似的追。 “娘娘,宫中没有大事,不能这么跑啊。”小何子在后面追着喊。 如今钟粹宫李嬷嬷走了,只有他是管事的。 若明昭仪娘娘有个不妥,他是万万逃不脱关系的。 明媚儿已经听不清小何子的话了,只知道疯狂地跑着,任由冰雪胡乱地钻进她衣领、下摆。 总算在景文帝上朝前,赶到乾清宫。 龙辇刚起,明媚儿便冲到景文帝身旁跪下。 “陛下,救救我娘吧。”明媚儿声音沙哑。 这是在景文帝面前,第一次承认陈孺人是她娘亲的身份。 也是在人前,第一次这么不守规矩。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单薄的身影突然出现,跪在雪地里,微微蹙眉,看了一眼汪公公。 汪公公忙上前去拉明昭仪。 “昭仪娘娘,有话您慢慢说,外面这雪天路滑,您怎么一身单衣就跑出来了。” 明媚儿推开汪公公的手,执拗地看着景文帝,眼里是一片哀求。 此时一直追着她的宫人们也都到了,稀稀拉拉跪了一地,喘着粗气。 银杏在绿萝手里接过披风,为明媚儿披在肩头。 而明媚儿仍是看着景文帝,目不转睛。 “陛下,求您了,若是臣妾母亲死了,臣妾也不想活了。” 她的话听起来或许有几分威胁之意,但却是她此时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景文帝眉头皱得更深,汪公公继续劝:“娘娘,这大清早的,您还是别惹陛下不高兴了。” 明媚儿还想说话,景文帝的视线已经从她身上移开,拍了拍龙辇扶手。 抬着龙辇的轿夫开始向太和门方向走去。 明媚儿的心渐渐沉下去,她猛然间冲出去,想撞上乾清宫门侧的石狮子上。 不成想还没等撞上,不知在哪跑出来一个高大身影,挡在她面前。 她重重一撞,也只是撞到了一堵坚硬的肉墙。 ‘肉墙’没有反应,她倒是被撞得摔在雪里。 抬头一看,那人穿着大内禁军的服侍,腰间佩戴一把镶嵌着蓝宝石的佩剑。 神色冰冷到极致,像是毫无感情的刀刃一般。 明媚儿看到那蓝宝石,想起他了。 曾经在常春阁救过自己的禁军——华统领。 她思绪纷纷,只在一念之间。 而一旁的奴仆们都吓得呆愣了。 刚迈步没走几步的汪公公,正偷偷回头看她,结果被她的行为吓得半死,拂尘抖了又抖,脸都变成茄子色。 景文帝看着他突然失态,也回头一看。 正看到明媚儿跌在雪里。 “停。”景文帝冷声出言。 “落轿。”汪公公开口。 几个轿夫忙弯腰停好龙辇。 景文帝迈步向明媚儿走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闹够了吗?” 明媚儿眼眶一酸,重新跪好:“陛下,臣妾只想让您救救臣妾母亲,仅此而已。” 景文帝看着她,片刻。 “进来。” 说罢,他率先走进乾清宫主殿。 明媚儿忙跟上。 “陛下,臣妾…臣妾清晨梦见陈孺人要自尽,吓得臣妾惊醒,心痛如绞。” “想恳求陛下派人前去看看陈孺人,不要让她死。” 景文帝转动着菩提得手一顿,看向一旁的汪公公:“让华统领去。” “是,陛下。”汪公公领命退出主殿。 明媚儿听到这话才算稍稍心安,但仍是提着一口气在胸膛。 看着景文帝仍是面色不善。 她磕头道:“臣妾多谢陛下。” 景文帝直直地看着她。 空气霎时间又安静下来。 直到汪公公回到屋子里,景文帝才站起身:“上朝。” “是,陛下。”汪公公立即又伺候景文帝上朝。 留下明媚儿一人在乾清宫着急。 她看着熟悉的乾清宫,仍旧是熟悉的摆件,甚至连茶盏的位置都不曾变过。 只觉得像恍如隔世。 明明前几天,景文帝还待她极温柔和善,可如今又极其冷淡。 “娘娘,陛下已经去上朝了,汪公公让咱们先回宫等消息。” 银杏从门外进来,跪下重新为明媚儿系好斗篷,又往她怀里塞个汤婆子,转而去扶明媚儿。 明媚儿借着银杏的力气起身,膝盖一麻,才后知后觉腿像是被冻僵了般麻木、酸胀。 “娘娘,奴婢扶着您。”银杏更贴近明媚儿,想让她完全借力依靠在自己身上。 明媚儿依靠在银杏身上,勉强缓了缓,迈步跟着走。 回到钟粹宫。 薛云露已经等在那里,看着她就急忙迎上来。 “明姐姐,您怎么去见陛下了?可是发生了何事?”薛云露一脸担心地看着明媚儿。 “进去说吧。”明媚儿向主殿走去,薛云露匆忙跟上。 其他人自觉留在门口伺候,谁都没有进去。 明媚儿喝了一口暖茶,看着薛云露,缓缓把事情和她说了。 薛云露惊地捂住嘴,跪在地上请罪:“明姐姐,此事我当真不知情。” “我敢用我的性命担保,薛府上下绝无人敢威逼陈姨娘自尽。” 第119章 桃红衣衫 “我知道。”明媚儿神色平静的说着。 她方才反应过激,如今倒是像猛然失去情感般麻木。 是她一直努力忽略压抑着心中情感,拼命提醒自己理智,才能维持清醒的思考。 薛云露直起腰板,抬眸看着明媚儿,眼眶也俨然变红。 “姐姐,我这就回去给家里修书一封,让父亲和母亲找人牢牢看顾着陈姨娘。” 薛云露说着就要起身回长春宫,被明媚儿叫住了。 “不急,你就算是现在回去,信件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到薛府。” “我有话和你说。”明媚儿冷静又拿起茶盏,喝了口茶,唯有端着茶盏的手还在微微发颤。 薛云露神色一凌,上前俯身听明媚儿的吩咐。 越听越是心惊。 薛云露只在钟粹宫呆了半炷香的时辰便走了。 明媚儿苦苦等到一个时辰后,景文帝已经下朝。 汪公公也亲自来找她。 “娘娘,宫外传来信,陈孺人尚且安好,只是身形略微消瘦些,也没有大碍。” “陛下已经吩咐了人暗中看守陈孺人,绝对不会让她自尽的。” “请娘娘放心。”汪公公躬身回禀着。 明媚儿猛然松口气,瘫坐在椅子上,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过一次。 后知后觉脊背都蒙上一层薄汗。 “多谢汪公公。” 汪公公摆手:“娘娘不应该谢奴才,奴才不过是个跑腿办事的。” “娘娘真正应该谢的是陛下。” 明媚儿微微垂下眼睫,点点头。 脑海中又浮现出景文帝起初只字不言要走的身影。 片刻。 抬眸看着汪公公。 “汪公公,明日,本宫想请陛下来用晚膳,本宫亲自下厨。” “当做答谢陛下今日为本宫所做的一切,顺便为今日不合礼数的行为赔罪。” 汪公公缓和的面容,看着明媚儿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欣慰。 他还以为明昭仪会和从前一样,和陛下别扭几日。 不成想这次低头如此之快,想来是大有进益。 “是,娘娘,奴才回去会如实禀告陛下。” 汪公公说完话,微微一顿,接着说道:“娘娘,您也别怪奴才多嘴。” “您已经是陛下的妃嫔了,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才可保着您的荣宠长久不衰。” “这天下的男子,没有人喜欢妻妾插手自己的政务,更没有人喜欢妻妾当众威胁自己。” “更何况是天子。” 明媚儿的神色微微一僵,不知该如何说,只能道:“本宫知道,只是有些事,不能明哲保身。” 汪公公叹息一声,沉默些许,留下一句:“陛下还是很疼爱娘娘的。” 便告辞离开。 明媚儿坐在椅子上低头沉思。 而另一边汪公公回到乾清宫回话,景文帝才刚由小海子伺候更换完常服,正要重新洗漱。 汪公公自觉接过小海子手上的帕子,服侍景文帝。 小海子慢慢躬身退出去。 屋内只剩下景文帝和汪公公两人。 “回陛下,明昭仪娘娘一切安好。”汪公公道。 景文帝洗过脸,接过汪公公手里的帕子擦脸。 “派去看守陈孺人的人可靠谱?”景文帝问。 汪公公点头:“很靠谱,是从前陛下身边的暗卫,排行十三。” “如今化名银环,正伺候在陈孺人身边。” 景文帝没有说话,把帕子扔回水盆里。 “陛下,明昭仪娘娘想请您明日去用晚膳。” “作为答谢陛下,和为今日言行无理赔罪。”汪公公说着还悄悄抬眸看陛下的神色。 发现他神色一如往昔,没有排斥和不悦。 这才放心大胆又补一句:“奴才看着明昭仪娘娘很是真心,面上也有些害怕。” “想来明昭仪娘娘清早是梦魇冲动下这才行错了事,不是有意的,如今回过神来也是被今日的事给吓着了。” 景文帝斜眼看向汪公公:“你收明昭仪的赏了?” 汪公公忙躬身请罪:“陛下,奴才不敢,奴才从不收受贿赂啊。” 大周朝从前发生过总管大太监私下收受贿赂、到处贩卖皇帝行踪的事,导致后宫妃嫔乱成一团。 自此以后总管大太监就严令不许收受贿赂,若被发现,轻则重大二十大板,重则掉脑袋。 但与此同时,也大大提高了总管大太监的月例银子,足足可以和前朝从三品大员相较。 此后,这种收受贿赂之风才遏制。 “磨墨。”景文帝懒地再听汪公公絮叨,坐回龙椅上开始批阅走着。 汪公公忙上前开始磨墨。 屋内一片寂静。 景文帝面上虽冷淡着,可午膳都没用就早早处理完了国事。 戌时便去钟粹宫看望明媚儿了。 明媚儿服侍着景文帝用晚膳,两个人没有过多交谈,但气氛已然柔和许多。 “陛下,您试试这道酒糟鸭子。”明媚儿为景文帝夹菜。 景文帝抬眸看着她,一把拉她坐在身侧。 “用膳。” 明媚儿垂下眼帘:“是,多谢陛下。” 说罢,也拿起筷子用膳,只是胃口不佳,没用多少。 不时偷偷望向景文帝出神。 直到亥时到,两个人才分别沐浴完上床。 本是规规矩矩躺着,不知是谁先起了头,便吻在一起。 一夜春宵。 清晨,明媚儿还在睡着,景文帝看着她。 指尖轻抚过她眉眼,便起身离开内室,让汪公公服侍着更衣上朝。 而他前脚刚走,明媚儿便睁开双眸。 看着头顶的纱幔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 银杏走入内室,轻轻回禀:“娘娘,薛美人来了。” “让她在外殿等等吧。” “是,娘娘。”银杏退出内室,请薛美人进来,命绿萝和小康子服侍。 复又叫了春枝和夏枝端着洗漱用具等进了内室,服侍明媚儿起床。 明媚儿一举一动极缓慢,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有千斤重般。 “娘娘,您若是身子不适,奴婢去回绝了薛美人吧?”银杏小声询问着。 关切地看着明媚儿。 明媚儿深深呼出一口气:“不必。” 说着加快了洗漱的动作,又道:“今日,把本宫那件桃红色的衣衫拿出来吧。” “就是册封时,太后娘娘赏了我们一人一匹命尚衣局做的衣裳。” 银杏微微挑眉,很快又恢复如初:“是,娘娘。” 第120章 天色渐晚 待明媚儿换好衣衫走出内室时,正看着薛云露坐在小榻副位上出神。 素月看到明媚儿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轻轻推了薛云露一下,率先跪地行礼:“奴婢参见昭仪娘娘,昭仪娘娘万福。” 薛云露也忙起身微微屈膝:“明姐姐。” 明媚儿颔首,坐到主位上:“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奴婢互相对视一眼便行礼退下了。 只是眼神里都略带些古怪。 “姐姐,今日娘娘怎么和薛美人…”夏枝出去悄悄问身旁的亲姐姐春枝。 刚开话头,就被春枝狠狠瞪一眼:“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娘娘一向和薛美人交好,这点小事,还轮不上咱们这些奴婢插嘴。” 夏枝从小父母双亡,只剩下这个姐姐带着她入宫,她最是听姐姐的话,也最是怕姐姐生气。 如今看她面色不好,赶忙闭上嘴不敢再说。 而屋内,薛云露在衣袖里拿出一封信和一包东西,放在她和明昭仪中间的桌子上。 “姐姐,你要的东西都在这了。”薛云露看着明媚儿,眼里还有着举棋不定的犹疑。 明媚儿倒是神色如常,先是拿起信打开看,娘亲一切安好,她也放下心来。 随后便是拿出那一小包东西,缓缓打开。 里面是白色混着米黄色的粉末,她轻轻用手指沾了一点,要放进嘴里。 “姐姐…”薛云露劝阻的话刚出口,就见明媚儿已经放进嘴里了。 “姐姐,我去叫太医。”薛云露说着就起身要向外走。 明媚儿叫住她。 “不必去,我心里有数。”明媚儿声音依然沉稳。 薛云露回头看着她的神色,一如往昔,没有一点异样,慢慢放下心来又坐回小榻。 片刻又不放心又问:“姐姐,可是东西不对?” 明媚儿慢慢把装着粉末的油纸精心包好。 “没问题。” “这东西剂量少,没事。” 薛云露恍然大悟颔首,这下才彻底放心。 “姐姐,咱们当真要如此做?” “不然咱们再徐徐图之吧,妹妹总觉得如此做,有些对不住姐姐。” 明媚儿收好粉末油纸和信件,抬眸看薛云露:“没有时间再给我们徐徐图之了。” “此事,你愿不愿意?” “……” 片刻沉默,薛云露重重点头:“姐姐,我愿意。” “娘娘,王选侍前来拜见。”银杏轻轻敲门回禀着。 明媚儿和薛云露对视一眼,王幼卿一向怕冷,这几日雪大,今日倒是没想到她能来。 “请她进来吧。”明媚儿应允。 银杏很快出去请王幼卿进来。 她笑盈盈地走进来,看着明昭仪和薛美人的装束起初是惊讶和赞叹。 “明姐姐这身桃红色衣衫上还有蝴蝶暗纹,好精致啊,又典雅又娇俏。” “薛姐姐衣服上这通身云纹还绣着海棠花也是不凡。” 夸完以后又不高兴地瘪嘴:“两位姐姐一同穿太后娘娘赏的衣裳却不告诉我。” “是不是不喜欢妹妹?” 薛云露笑着看她:“幼卿,你不是一向不喜欢鲜艳的颜色?” “你这些衣服不是蓝的就是青的。” 王幼卿点头:“这倒是,我就喜欢这两个颜色。” “可姐姐们都穿,我也想穿。” 明媚儿柔和地看着王幼卿:“幼卿,你若是想穿,便叫婢女回去给你取回来,在我这里换也是一样的。” 王幼卿听闻高兴地应了,让婢女回去取。 拿到钟粹宫来又是好一阵梳洗打扮,明媚儿看她衣服上是一只仙鹤,栩栩如生,倒更衬得她气质出尘。 真心夸赞她,又拿出一支步摇插在她头上。 “姐姐,这步摇太贵重了。”王幼卿说着想拿下来,被明媚儿制止。 “再贵重也是给人戴的,很衬你。” 王幼卿闻言甜甜笑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三人在一起说说笑笑,直到日头西斜。 其间明媚儿去过几次小厨房,王幼卿看着她的背影感叹:“姐姐和陛下当真是恩爱。” “我在家中时,母亲也时常为父亲洗手做羹汤。” 说着话,面上露出一丝回忆和怀念。 薛云露听闻,拿起茶盏轻轻抿一口:“你父母倒是很恩爱。” 王幼卿听到薛云露这不悲不喜之声,猛然想起她父亲近日正因贪恋女色、玩忽职守等罪名问责,忙歉意看她一眼。 “薛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 薛云露点头,止住她话头:“咱们三人交好,你我又是一同入宫,不必解释这么多。” 王幼卿抿唇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直到明媚儿再次回主殿,气氛才重新热络起来。 不一会儿,小伍子提前来报:“昭仪娘娘,陛下约莫还有一刻钟便来钟粹宫看您了。” “多谢伍公公。”明媚儿笑着道。 “娘娘客气。”小伍子说罢便告辞,由着春枝送出去。 “明姐姐,既然陛下要来,我就先回去了,改日雪小些,我再来看你。”王幼卿率先起身告辞。 薛云露也起身告辞,跟着一同离开。 只是没走几步,便被崴了脚。 “薛姐姐,这雪天太滑,你没事吧?”王幼卿上前扶着薛云露关切地问。 薛云露一脸痛色,素月弯腰去看她的脚踝:“主子,这脚踝红了,奴婢还是请侍医来看看吧。” “幼卿,外面冷,你先回去吧。” “我去明姐姐那歇歇脚,请侍医看过,我便走。”薛云露忍着痛,虚弱地说着。 王幼卿仍是不放心:“薛姐姐,我送你去明姐姐那吧,你这样我自己走了也不放心啊。” “等侍医来确定无事时,我也好扶着你回去。” 钟粹宫属于东六宫,而她和薛云露所居的储秀宫、长春宫属于西六宫。 中间隔着偌大一个御花园,她们位份又低,不能乘轿。 这要是薛云露自己一人被素月扶着回长春宫,还不一定怎么艰辛呢。 薛云露表情微微一僵,不等再说话,王幼卿就自顾自的架起她来往钟粹宫走。 “姐姐,薛姐姐脚受伤了。” 刚一进门,王幼卿就迫不及待和明媚儿说。 明媚儿微微挑眉。 “好,正巧郁金还在,让她来看看。” “这外面天色渐晚,你先回去吧。” 第121章 虽生犹死 这边刚送走王幼卿,景文帝便来了。 “怎么了?急匆匆的?” 景文帝从龙辇上下来,看着站在钟粹宫门口的明媚儿问。 明媚儿行礼:“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臣妾是刚送走王选侍。” 景文帝想起那日在明媚儿这里看到的其他两位妃嫔,点点头,没有再问。 抬手示意明媚儿起身,便率先向钟粹宫内走去。 明媚儿起身跟在他一步后的位置,亦步亦趋。 没走几步,就被景文帝抓着手腕拽在身侧。 “今日做了什么?”景文帝看着明媚儿,眼里是这几日难得的柔和。 明媚儿抿唇回答:“陛下最爱的武昌鱼,胡椒醋鲜虾、椒末羊肉、五味蒸鸡…” 一共是八道热菜、两道凉菜,一道汤,一道糕点。 算不上奢靡,只是帝王极其普通的一餐。 但各色菜端上桌时,处处也可见用心。 明媚儿恭顺为景文帝布菜。 景文帝为她夹一筷子椒末羊肉:“你素日爱吃的。” 明媚儿垂眸看着那块羊肉,敛起神色:“多谢陛下。” “坐下用膳吧。”景文帝道。 “陛下,臣妾昨日冒失有错,让陛下不悦了。” “今日特意做了这一桌的菜,还在御膳房拿了陛下从前爱用的酒。” “希望陛下能原谅臣妾。”明媚儿主动给景文帝和自己面前的酒盅里都倒满酒水,率先饮尽。 景文帝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脸,也十分给面子,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只要你恪守本分和规矩。” “孤不会怪你。” 明媚儿微垂的睫毛抖了又抖,再次拿起倒满酒盅:“臣妾明白。” 又是一杯酒下肚。 两个人就这样一边饮酒一边用膳,不时交谈几句,倒是氛围柔和。 “陛下,臣妾想去更衣,稍后就来。”明媚儿脸颊泛红,眼神也略有迷离,看着景文帝。 景文帝颔首,让她去了。 明媚儿临走前,把一旁窗户微微敞开,冷风裹挟着雪花飘进来,打个冷颤,人也清醒不少。 景文帝也走到窗边,深深呼吸一口冷气,冷风灌在胸膛里,倒是爽快。 可爽快过后,也觉得头有些沉,想来是太久不饮酒的事。 缓缓又把窗关了。 酒后这样直吹着冷风,容易受凉。 他坐在桌前等了又等。 门终于打开,那抹桃红色的身影,再次出现。 “陛下…”明媚儿柔和唤了景文帝一声。 景文帝上前主动拉起她的手,把她带到了怀里。 低头吻住她的樱唇。 明媚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景文帝轻轻掐了把她腰间软肉。 她猝不及防张开嘴,被景文帝得逞。 两个人越吻越深,气氛逐渐热烈起来,攀登着一阶高过一阶。 景文帝再抬起头时,看到她沉醉染上情欲的眼神时,嘴角勾起一丝笑。 下一刻。 景文帝把她压在身下。 “你爱孤吗?” ………… 屋内气氛越来越热,而内室门外,明媚儿的手覆上内室门,颤抖无比。 忍了又忍,忍了又忍。 唇内软肉被咬得渗出血,弥漫在嘴里,她才拼命忍住想把门打开,制止这场‘闹剧’的冲动。 小鹿般的美眸,很快就被盈盈泪水填满,复又落下,又填满,仿佛永无止境。 她没有别的办法… …景文帝是天子,本就是会宠爱其他女子的,本就是后宫所有女眷的夫君。 她如此做,也不过是…寻常。 明媚儿只能拼命想着、重复着,才能让自己忽略内心的苦涩、酸楚和后悔。 脑海中一帧帧地滚动着她和娘亲从前。 六岁时,她曾高热不退,家里的钱都被爹爹拿去赌博输得一干二净。 娘亲深夜抱着她,一家家地磕头、哀求,求别人给她一个铜板,好给她治病。 可从村头磕到村尾,也只求到区区四个铜板。 还是险些被人玷污,才拿到的。 她看着那个满脸皱纹、一口黄牙却仍是健壮的老村长,死命压着娘亲,想让娘亲陪他。 羞辱凌虐的声音是那么大,大到快刺破她的耳膜。 她不断哭着哀求,求村长放过娘亲,求娘亲放弃救她。 一次次冲上去,一次次被甩飞,直至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幸亏,最后村长的儿子提前归家,制止了这场闹剧。 甩下四个铜板,让她们闭上嘴滚蛋。 七岁时,她贪玩回家晚了,娘亲四处找她,结果那日爹提早回家了。 看着她们母女黑天才回家大怒,抓着娘亲的头发就往桌子上磕,一下重过一下。 她拼命给爹磕头、解释,可爹根本不听。 执念的认为,娘亲是出去勾搭汉子了。 更是当着她的面,便强迫娘亲… 后又说出娘亲早就陪村长睡过,让她比一比谁厉害的话来侮辱人。 那夜的痛太痛,对明媚儿来说都是一场抹不去的窒息。 可第二日清晨,娘亲仍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笑着温柔地抚慰她的发顶。 “花花,别害怕,不怪你,爹和娘开玩笑呢。” ……… 再后来没多久,赏春楼就来挑人了。 赏春楼发生的桩桩件件,噬骨之痛、虽生犹死。 明媚儿眼泪流得越来越凶,但心却越来越坚定。 只要能救娘亲,哪怕只有一丝丝可能,她都会不计任何代价,不计任何后果。 她宁可她死,也不会让娘亲死。 这是她活在世上,唯一的支柱。 ……半个时辰后。 明媚儿在原地站的浑身僵直,但没有一步挪动,仍是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 愣愣地看着门上的精美花纹。 “咯吱——”外殿门打开一条小缝,一个身影走进来。 明媚儿没有回头,只道:“本宫透透气,你们先下去吧。” “……” 一只手从后面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困惑还带着一丝茫然和惶恐:“姐姐,今日计划还实施吗?” “若是不用妹妹了,我就回去了。” “也不好总在这里打扰。” !!! 明媚儿猛然回头,看着薛云露的脸,只觉得一阵酥麻从后背冲到头顶。 腿一软,险些摔倒,被薛云露扶了一下。 “姐姐,怎么了?” “你别吓我。” 第122章 又见余毒 下一瞬,明媚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内室门。 薛云露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内室关得极紧,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空气越来越安静。 内室传来似有似无的细微声响,听不真切,但…她们都已经是成亲的人了。 薛云露虽没有经过人事,可入宫前精奇嬷嬷教得都知道。 她脸色猛地一红,下一瞬又猛然一白,看向明媚儿。 眼里的异色一闪而过。 “姐姐,这是?” 明媚儿的手仍搭在她胳膊上,不自觉用力,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薛云露的衣袖被自己攥得皱皱巴巴。 勉强镇定下来,向薛云露摇摇头。 如今这个情形,哪怕里面不是薛云露,也不能冲进去。 “……” 明媚儿和薛云露都没有出言。 “姐姐,那我先走了,再留下去,恐怕陛下看到我,心中不喜。”薛云露主动提出要离开。 明媚儿也微蹙着眉,点点头:“回去吧。” 薛云露没再多说,和明媚儿对视一眼,行过礼就出去了。 门口的汪公公看薛美人刚进去没多久就神色慌忙出来。 他忙问:“薛主子,可是发生了何事,你如此匆忙?” 一旁银杏此时也走过来,看着薛云露。 “是否是屋里缺了什么,奴婢派人去拿。” 他们一直守在外头,里面的事是全然不知,看薛云露此时慌慌张张,心里起疑。 薛云露上前握住银杏的手,眼圈瞬时泛红道:“银杏,快去叫侍医来。” “明昭仪不知何时晕了,本主方才想着唤她,可仍是不醒。” 银杏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懵了一瞬,回过神后忙转身去找郁金来。 而汪公公拿着拂尘的手抖了又抖:“陛下呢?” 他呼吸粗重几分,强压抑着心里的不安。 薛云露面上倒是露出一丝迷茫来,看着汪公公道:“本主没见到陛下。” “刚进去看到明昭仪娘娘晕了,本主吓得六神无主,什么心思都没了,耳朵嗡嗡直响,腿都软了。” 说着薛云露浑身软绵绵,像是又要支撑不住一般。 汪公公眉头皱得死紧,转而推开主殿门进去,一眼就看到晕在地上的明媚儿。 他没管,大步又上前想推开内室门。 还不等用力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砰——”的巨响。 “汪洋!”景文帝严肃冷漠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吓得他肝胆欲裂,险些摔了,拂尘都从怀里滚到地上,轱辘几圈。 顾不上捡拂尘,忙推开内室门进去。 只一抬眸,他脑子嗡嗡直响。 ……景文帝衣衫不整,只披着寝衣坐在床上,脸色极其难堪。 王选侍也仅仅是披着一件外衫跪在一旁,正抽抽噎噎垂泪,拼命忍着哭不敢出声。 而地上是被掀翻的桌子和打碎的菜肴。 “陛下…”汪公公忙上前跪在景文帝身旁,低着头。 心都在颤。 从前这场面也发生过一次,就是景文帝中媚药,无奈宠幸文昭仪那次。 …那次景文帝身旁服侍的所有奴仆,除了他和贴身暗卫,几乎全都被砍了。 甚至有很大一部分有嫌疑之人的家眷,都被软禁、折磨、用刑,直至问不出什么,杀掉。 一直杀到有人挺不住了,把下药之人说出来了,才算罢。 如今这该死的一幕又出现了。 “唤郁苍术。” “钟粹宫所有人员,不得随意进出。”景文帝声音渐渐恢复平静,看着汪公公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动。 但让汪公公更加胆颤。 这是暴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他几乎可以肯定,若是郁苍术过来诊脉,若说陛下是中药了。 当年那场惨案,还会发生在钟粹宫。 汪公公立刻应了,连滚带爬地跑出内室去派小海子叫郁苍术,命今日随行的华统领封锁钟粹宫。 “明昭仪呢。”景文帝眸子发沉,古井无波地看着汪公公。 汪公公额头上的冷汗顺着发鬓滑进衣领。 “陛下,明昭仪娘娘不知怎的晕倒了,如今被挪到了暖阁,正等着侍医诊脉。”汪公公如实回答。 景文帝眉头微微蹙起,又看向一旁跪着仍在哭的王幼卿。 “陛下,妾身当真是冤枉的,妾身什么都不知道啊陛下。” “妾身今日一直和明昭仪娘娘、薛美人在钟粹宫说话,后听伍公公来报说陛下要来,妾身便想告辞离开…”王幼卿把今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妾身本已经走了,但思来想去仍是不放心,这才又折返回来。” “妾身想着既然来了,陛下和昭仪娘娘在主殿,总不好不打声招呼,这才过来,门口的人也放妾身进来了。” “没成想…屋里没有昭仪娘娘,只有陛下。” “陛下把妾身认作了昭仪娘娘。” 王幼卿说着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 她初进屋时,是向陛下行礼的,不曾想陛下突然欺身上前…吻她。 身为陛下的妾室,她没法拒绝,也不敢拒绝,更不敢大声呼救。 明知道是不妥,也只能顺从,期盼着昭仪娘娘快些回来。 景文帝听着她说,眉头仍是皱着。 下一刻,起身。 汪公公忙上前为他穿好寝衣。 景文帝迈步去暖室。 暖室只有一张简陋的小榻,如今明媚儿躺在上面,脸色发白、眉头紧皱。 他步伐有些沉重走上前,坐在榻边。 静静看着明媚儿。 片刻。 “陛下,郁太医来了。”汪公公小声回禀。 景文帝点头。 汪公公便把郁苍术带进来。 郁苍术行礼后便为明媚儿诊脉,诊着诊着眉头皱起来。 景文帝的视线从郁苍术进门后就一直放在他身上。 “陛下,明昭仪娘娘从前身体已经调理的很好了。” “可如今,不知怎得又有了余毒,和从前一样的症状。” “明昭仪娘娘拔毒身子亏空也厉害,还未曾补全,又有了余毒,想来这才导致晕厥。” 景文帝眉头皱得很紧,又伸出手来。 郁苍术忙为景文帝把脉,细细把脉一番。 一旁汪公公心提到嗓子眼,差点就要跳出来了。 “陛下,您的身体康健。” “……”屋里一阵沉默。 床上昏迷着的明媚儿,突然皱眉,嘤咛转醒。 第123章 贬斥晋升 “陛下…这是怎么了?”明媚儿迷蒙着双眸,看着四周是暖阁,面前又是汪公公和郁太医,眉头轻皱。 挣扎着坐起来。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 双眸对视。 许久。 “你们出去吧。” “是,陛下。”汪公公和郁苍术应答,一同离开。 屋内只剩下明媚儿和景文帝两人。 明媚儿被景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里一直打鼓,面上还不得不装出镇定无事来。 “今日之事,是不是你有心安排。”景文帝语气平平,一丝波澜也不见。 明媚儿蹙起眉头:“陛下,您是何意?” “臣妾可是哪做得不好,惹您不悦了?” 景文帝以极其简短的话语,重复了一遍下午发生的事情。 明媚儿错愕看着他,没想到景文帝如此坦荡。 “陛下,臣妾当真不知啊,臣妾那时说要去更衣,结果更完衣回来,刚进屋子没走几步便一阵耳鸣,就晕了。” “臣妾若想得陛下宠爱,绝不用如此手段。” “若想和陛下引荐人,也是先引荐薛美人,不会引荐王选侍啊。” 景文帝静静看着明媚儿。 手慢慢抚摸上她的脸颊:“孤,再给你一次机会。” 明媚儿只觉得像是一条毒蛇爬在脸上,透着森森寒意。 仍横着心道:“臣妾不知。” …… 下一刻,景文帝狠狠把手腕上的菩提掷出去,摔在地上,珠子滚落一地。 明晃晃的厌恶,出现在景文帝眼里。 不等明媚儿再说话,景文帝直接起身离开暖阁。 “晋封王选侍为六品贵人,降明昭仪为八品选侍,即刻迁宫去储秀宫西偏殿。” 景文帝坐在龙辇上吩咐,看着白茫茫的前路,面色不变。 “是,陛下。”汪公公应下,派小海子去宣旨意。 接到旨意的明媚儿眸子微敛,不算吃惊。 这是景文帝的风格。 钟粹宫很快就人仰马翻起来。 王幼卿早就被景文帝派人送回储秀宫了。 一个时辰后,明媚儿站在新分配的储秀宫西偏殿内,情不自禁打个冷颤。 储秀宫西偏殿常年无人居住,和冬日如春的钟粹宫比起来,这里冷得如同地窖一般。 而她前脚刚到,王幼卿后脚便来了。 二话不说跪在明媚儿面前,眼泪一颗颗掉下来。 “姐姐,我也不知道今夜是怎么了。” “我真的没有想在姐姐的地方勾引陛下。”王幼卿眼泪汪汪看着明媚儿。 说话鼻音极重,眼尾还泛着红,显然是哭了许久了。 而明媚儿一眼就看到了王幼卿脖颈间一抹轻浅的红痕,心不受控制地紧缩一瞬。 下一刻,她俯身把王幼卿扶起。 “幼卿,如今你的位分高于我,不该你来跪我。” 王幼卿摇头,打断明媚儿的话道:“姐姐,这几个月的相处,我早就拿你当自己的亲姐妹了。” “如今在你宫里,我做出这种事,还害得你被降位,我真是没脸见你。” “别说我现在只是一个贵人,就算是贵妃,你也是我的姐姐,也担得起我的跪。” 王幼卿哭哭啼啼地表忠心、解释。 明媚儿听得心力交瘁。 但也不得不忍着,宽慰她。 说了许久的话,王幼卿的情绪才渐渐平缓下来,被明媚儿派银杏送回去了。 “主子,按照选侍位分的规矩,您身边伺候的人也要裁减。” “平儿作为最开始跟着主子的人,作为‘陪嫁’仍跟着,除此之外是奴婢和小康子。” “其他人发还掖庭待诏。”银杏在一旁回禀着。 她面色沉静,没有一丝不悦或者其他情绪,仍是那么恭顺。 明媚儿点头:“辛苦你了。” “天色不早,下去休息吧,本主这里不需要伺候。” 银杏摇摇头:“主子,您虽不是娘娘了,但也是主子,今夜合该奴婢守夜。” 明媚儿嘴张了又合,最后什么都没说,在银杏的服侍下换上寝衣,躺上冰冷的床榻。 看着完全陌生简陋的床帐垂下来,她微微合眸。 一日折腾下来,她已经是从心到身都极其疲累了。 而另一边乾清宫,景文帝坐在龙椅上,面色不善。 听着暗卫的回禀,他神色晦暗不清。 “下去吧。” 一个黑影转瞬即逝。 景文帝独坐在龙椅上微怔。 “汪洋,去长春宫。”景文帝朗声吩咐。 汪公公推开门进来:“是,陛下。” 一行人缓缓来到长春宫。 早就得到消息,正守在门口准备接驾的薛云露心里无端升起几分惶恐。 “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安。”薛云露恭敬行礼。 景文帝低沉恩了一声,率先迈步进了屋内。 薛云露忙跟上去,拘束站在景文帝身旁。 “嬷嬷没教过你侍寝的规矩?”景文帝抬眸看着薛云露,语气极为平淡。 薛云露瞳孔微缩,内心震颤。 很快恢复如初道:“回陛下,嬷嬷教过…” 其余奴婢此时一同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景文帝和薛云露。 “……” 片刻沉默过去。 薛云露主动上前,解开景文帝的外衫。 随着外衫滑落。 一室春色。 景文帝绝对算不上温柔,甚至连一丝怜惜都没有。 与其说这一次情事是受宠,她更愿意说是受刑。 第二日一大早,薛云露起身服侍景文帝更换朝服去上朝。 “晋薛美人为六品贵人,封号舒。” 景文帝临走前吩咐,薛云露忙跪地谢恩。 一身干净的衣裙跪在雪里,被泥和冰混在一起玷污。 冷气也浸透膝盖。 一直到景文帝的身影完全消失,她才被素月扶着从地上起身。 膝盖都被冻得僵麻。 “舒贵人,这是陛下赐的汤药。” 不一会儿,小伍子端着一碗药来长春宫。 薛云露的表情微微僵住,下一瞬端过药碗一饮而尽:“多谢伍公公跑一趟。” “贵人客气,乾清宫还有差事,奴才这就走了。”小伍子行礼告退。 薛云露和一旁素月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片刻:“为我更衣,侍寝后该早点去拜见皇后娘娘。” “是,主子。”素月屈膝应下。 宫里经过一晚沉静,第二日随着众人醒来,明媚儿从五品昭仪被贬斥为八品选侍。 薛美人承宠晋为舒贵人。 王选侍承宠晋为王贵人的消息不胫而走,沸满后宫。 第124章 书房伴驾 明媚儿正在用早膳,听银杏说完昨夜是薛云露承宠之事。 拿着汤勺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下一瞬,她把粥碗递还给银杏:“拿下去吧。” “主子,您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用膳,昨日太医来为您诊脉说,身体里又有从前的余毒了。” “若是再不用膳,身体怎么会好起来呢。”银杏劝道。 明媚儿对银杏僵硬地笑了一下:“我心里有数,你下去吧。” “我再睡会儿。” 银杏嘴张开又合,最后什么话都没有说,拿着粥碗走出去。 当银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屋内,明媚儿的笑才渐渐消失。 只是一会儿,竟然觉得有两分脸酸。 明媚儿敛起神色,重新躺回床榻,看着灰污污的床顶出神。 景文帝温润的手掌抚摸她脸时,说:“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的样子。 还有把菩提一把掷出的样子。 纷纷挤在脑海里一起出现,争先恐后。 …那时,她若坦白,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又被明媚儿狠狠压下去。 没有第二种可能了,她不能冒险。 景文帝本就不喜她插手薛家之事,因着这个和她气恼。 她又曾因为这个在乾清宫门前大闹,景文帝对她的忍耐已经到达了一定限度。 昨日她若是说实话…… 为了薛家,把景文帝推到别的女子的床上。 恐怕会更加触怒龙颜。 堂堂帝王,被一个女人随意拿捏推拒,还成功了,恐怕会更糟糕。 “呼——”明媚儿长长叹出口气,逼着自己不要去想昨夜那些事。 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虽然不知道景文帝为何后来又去宠幸了薛美人…但好在是宠幸了。 只要开了口,想来也会顾念薛家一分。 这次确实是她私心过重,对不住景文帝。 她也会想办法弥补他,争取修复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胡乱想着,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竟然渐渐也睡过去了。 而此时,凤仪宫。 薛云露和王幼卿先后到达凤仪宫,拜见沈皇后。 “妾身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吉祥。”薛云露和王幼卿一同行礼,态度十分恭敬。 只是她们面色都算不上好,用厚厚的粉压着,还不至于失仪。 沈皇后端坐在主位上,俯视着薛云露和王幼卿,眼里是包容和喜爱。 “起来吧,坐。” “入宫半年,如今承宠成了真正的后妃,以后一定要精心服侍陛下。” “万事以陛下为先…” “本宫让奴婢准备了两份《女诫》、《内训》、《女论语》和《女范捷录》。” “回去你们再好好通读一番,抄录一遍,待写好送到本宫这里。”沈皇后面带笑容说道。 这都是宫中规矩。 薛云露和王幼卿起身一同应答行礼。 秋菊招招手,两个宫婢分别用托盘端着四本书恭顺奉上,交给了薛云露和王幼卿的贴身宫婢。 “你们一同入宫,如今又同一日侍寝,又同被封了贵人,日后要常来常往才好。”沈皇后道。 “是,娘娘。” “妾身和王贵人一早相识相伴,日后也一定和睦。”薛云露敛着眉眼回话。 王幼卿坐在椅子上则是略有些出神,只回了一句:“是,娘娘。” 沈皇后看王幼卿如此道:“王贵人想来是昨日累了,如果精神不济便先回去吧。” 王幼卿没有多想,她实在是不想留在这听皇后说话,她还想去见明姐姐。 便起身告辞:“多谢娘娘体恤,妾身清早起身有些头晕,这便先告辞回去了。” 沈皇后颔首,门口就有小宫女上前引王幼卿离开。 “秋菊,一会儿去太医院叫张太医给王贵人瞧瞧。” “年纪轻轻,花朵一般,若留下些病症就不好了。” “是,娘娘。”秋菊屈膝应答。 沈皇后的视线又落在薛云露身上,看着她礼数周全、恭敬非常,很是满意。 “舒贵人,你的礼数很好。” 薛云露回道:“娘娘乃是一国之母,妾身不敢不尊。” “在家时,家父也时常教导妾身,进宫后要尊重娘娘,事事以陛下娘娘为尊。” 沈皇后颔首,看了秋菊一眼,秋菊自觉出去,带走了一室奴仆,贴心关好门。 “你父亲的事,本宫也听说了。” “陛下上早朝前,本宫去见过陛下,也为薛少卿说过几句话。” “虽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但陛下想来不会重罚了。” 沈皇后看着薛云露,脸上有疼惜和怜悯。 薛云露抬眸看沈皇后,再次起身行礼:“妾身多谢皇后娘娘。” “同是宫中姐妹,不必多礼。” “说到底,还是你有本事,能让陛下宠爱你,若不然,本宫求情也是无用。” 沈皇后说着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又道:“改日让薛夫人进宫一趟吧,本宫见一见。” “人和人之间有误会,说开了便好,汝国公夫人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薛云露面露感激:“是,多谢皇后娘娘。” ………… 明媚儿正在睡梦中,是被银杏唤醒的。 “主子,陛下唤您前去御书房伴驾。”银杏轻声说道。 明媚儿睡意清醒几分,还不等她说话,银杏又道:“方才王贵人前来拜访,只是主子正睡着,她便走了。” “好,更衣吧。”明媚儿颔首,便起身重新梳妆打扮。 她被降位,从前昭仪的很多衣服、服饰都用不了,只能穿最开始入宫时在景文帝身边时的衣物。 虽比不上昭仪的服侍精美华贵,但也有其中韵味。 明媚儿选了一身鹅黄色宫装,配上白色斗篷,很是明艳。 妆容也尽可能让银杏为她精心画好,遮住满脸疲色和苍白。 “走吧。”明媚儿说罢便走。 连日下了几日雪,今日倒是停了。 宫道上的雪都被清除差不多,只留下薄薄的冰雪,有些滑,而积雪都倚靠堆放在墙边两侧。 明媚儿一时不察,被冰滑了一下,还好银杏及时扶住,没有栽进雪里。 但鞋里扑进雪,有些湿了。 “主子,注意脚下。”银杏扶着明媚儿提醒着。 “主子,是否要回宫重新换鞋袜?”银杏问着,她方才见着主子像是不小心踢到积雪了,不知有没有扑进雪。 正想俯身去查看,被明媚儿制止了。 “无事,天色不早了,先去见陛下吧。” 距离景文帝派人宣召她,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 银杏应下。 两人一路走到御书房。 “明主子,陛下正在接待大臣,您在门口先等等吧。”小伍子上前说道。 第125章 伺候用膳 明媚儿颔首,走到一旁廊下等着。 片刻,看到薛云露的身影摇曳而来。 明媚儿觉得她似与平日不同,仔细看了又看,才注意到她头顶上多了一支鎏金芍药花簪。 她站在一旁廊下,还有柱子遮掩,薛云露并未看到她。 “伍公公,陛下唤本主来御书房伴驾。” 小伍子微微躬身道:“舒贵人您请,陛下正在里面等您。” 说着两个小太监为薛云露开门,薛云露便迈步走进,素月留在外面候着。 明媚儿看到这一幕微微发怔。 下一瞬又恢复如常,看着不远处的积雪,猜想着娘亲在做什么。 曾经楼里的姐妹们,又在做什么。 …… 赏春楼不是个好地方,可皇宫也是诡谲莫测。 明媚儿抬头看着一望无际却四方方的天。 天下之大,但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呼出的哈气渐渐冻上睫毛,看着四周的视线里都蒙上水雾。 “几位大人慢走。”小伍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明媚儿的胡思乱想。 只见从御书房里走出四个穿着官服的男人。 其中领头的明媚儿曾见过,是沈皇后的父亲,沈尚书。 四个男人由小太监领着大步向外走着,像是要离宫了。 明媚儿下意识又理了理衣裙,伸出有些被冻得僵直的手,轻轻把睫毛上的薄冰拿下。 以免一会儿入御书房骤然接触热气化成水,污了妆容。 她看向小伍子,可只对上了小伍子低低的发顶。 …… 一颗心渐渐沉下来。 景文帝还没打算召见她。 又陷入长长的等待。 御书房内,景文帝端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 正给翰林院写着对薛泰宁的处理结果。 正四品太常寺少卿薛泰宁降为正六品太常寺丞,所有家产收没充公。 夺陈翠,孺人诰命。 “妾身多谢陛下宽宥。” “妾身父亲已然知错,以后绝不敢再犯,妾身也会在宫中谨守本分,伺候陛下和皇后娘娘。” 薛云露眼含泪水道谢。 景文帝看都没看薛云露一眼,把批阅好的奏折放在一边。 屋内陷入一片沉默。 薛云露仍跪着,随着沉默的时间越久,她心里越是忐忑。 “陛下,明选侍在外面候着,是否要传明选侍进来?”小海子进御书房回禀。 景文帝抬眸看了小海子一眼,没说话。 小海子遥遥和汪公公对视一眼,行礼躬身又退出御书房。 看着站在一旁脸冻得微微发红的明媚儿,暗暗摇头。 又过了半个时辰。 御书房传了午膳。 御膳房的人捧着食盒,一个接一个进去。 “明主子,陛下唤您进去。”小伍子上前躬身说道。 明媚儿颔首,本想说什么,可上唇和下唇不知不觉间粘在一起,待张开嘴再想说时,小伍子已经作请状。 她只好给银杏一个眼神,便进去了。 “妾身参见陛下,薛贵人,陛下万安,薛贵人万福。”明媚儿敛起神色行礼,微垂的睫毛微动。 到底是融化了冰雪,扑在眼睛里,酸涩不堪,幸而没有污了妆容。 “服侍薛贵人用膳。”景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明媚儿。 薛云露一听这话,忙从凳子上起身行礼:“陛下,妾身和明选侍一同服侍您用膳吧…” 景文帝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冷,她说话声也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最后又默默坐回了凳子上,不敢再说。 而明媚儿仍跪在地上。 “需要孤去请你?” “妾身不敢。”明媚儿抿唇,缓缓从地上起身。 冻得僵麻的脚,在外时还不觉得如何,可如今御书房里暖和,她倒是一阵麻痒难耐。 硬挺着,解开斗篷递给一旁小宫女,自己上前,准备同汪公公一起服侍景文帝和薛云露用膳。 汪公公上前把食盒一个个打开,把一道道菜端出来放在桌上。 明媚儿看到这菜系微微一愣。 …这曾是她和景文帝最惯用的。 甚至只是看着菜的样色,她就能知道是哪位御厨操刀。 “明选侍。”汪公公提醒的声音传来。 明媚儿这才后知后觉拿起公筷,为薛美人布菜。 早就僵了的手,虽进屋回暖,可仍是有些不受控制,不时还会麻胀、抽搐。 她强忍着给薛云露布菜。 “这道酒酿丸子不错。” “舒贵人尝尝。”景文帝清冷的声音响起。 明媚儿想去找汤勺,却没见到,只能拿筷子去夹。 可酒酿丸子软滑,稍有不慎便会跌落甚至夹破。 明媚儿夹了两次都没成功。 最后好不容易成功了,马上要夹出时,手不受控制抽搐了一下。 丸子重新掉落回去,甚至溅出汤汁,好巧不巧,溅在景文帝手上。 “妾身知错,请陛下责罚。”明媚儿忙跪下请罪。 景文帝接过汪公公递过来的帕子,擦掉手上的汤汁,眼里的厌恶不加掩饰。 “陛下,明选侍不是故意的。” “明选侍也是为妾身夹菜,才不小心溅落汤汁到陛下身上,若陛下不喜,只管罚妾身吧。” 薛云露也起身行礼告罪。 空气安静一瞬。 景文帝道:“坐下吧。” 明媚儿抬眸看他,却发现他在看薛云露。 又忙收回眸子,低沉着眉眼。 景文帝余光看着明媚儿的反应,眸子也暗了暗。 “多谢陛下。”薛云露行礼后,战战兢兢起身,又坐回景文帝身侧凳子上。 “既然有舒贵人为你求情,孤就不罚你了。” “妾身多谢陛下。”明媚儿起身。 刚要拿起筷子继续为薛云露夹菜,手情不自禁又抖了抖。 她暗暗用力握拳,指甲深深掐在手心里,感觉到痛意,才像是重新夺回了手的使用权。 “椒末羊肉,尝尝。”景文帝主动给薛云露夹了一块椒末羊肉。 薛云露低低道谢,看着碗里不爱吃的羊肉,也只能忍住呼吸,放在嘴里。 猛嚼,一口气吞下,又忙去喝茶水,压了又压。 才忍住那股膻味引起的恶心。 看着椒末羊肉,又悄悄看了看一旁的明媚儿。 她…被两个人夹在中间。 第126章 皇帝不悦 这场膳食用得极快,薛云露自认为不是个饭量大的人。 但她也是没吃饱。 景文帝意兴阑珊,没吃几口便放下筷子,她也不能继续。 “陛下,天色不早,妾身宫中还有事务,想先行回宫。”薛云露看着景文帝冰冷的面容,主动提出告辞。 明媚儿看了薛云露一眼,微微屈膝,刚要开腔一同告退。 话还没等说出来,就听到景文帝道:“舒贵人回去吧。” “谢陛下,妾身告退。”薛云露恭顺退下。 两个人你来我往,倒是让明媚儿插不上话。 一旁汪公公见此,行过礼向一旁服侍的人招手,一同退出御书房内。 很快,屋内只剩下景文帝和明媚儿。 沉默些许。 景文帝抬眸看向明媚儿:“孤唤你来替侍卫值班了?” 明媚儿心里一噎,敛下神色,缓缓走上前,拿起砚条,为景文帝磨墨。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一句话都没说。 景文帝没再看明媚儿,拿起毛笔开始批阅奏折。 年关快到了,都是各地上来的请安折子,平平无奇。 重要的奏折早就加急处理完了。 小山一样摞起的奏折渐渐批阅到底,明媚儿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磨墨。 本就不适的手更加不适,手腕也生硬得很。 腰酸背痛得难受。 悄悄停了停。 再抬眸看向窗外时,原来不知何时,窗外天色已然全黑了。 “陛下,是否传晚膳?”汪公公推门走进来,恭敬问景文帝。 景文帝拿着毛笔的手顿了顿,这才抬头,注意到外面的天色不早。 “不必。”景文帝道。 “是,陛下。”汪公公不敢劝,应下就离开了。 直到景文帝最后一封奏折批完,明媚儿也快僵麻的没知觉了,略略出神。 只有出神,才能缓解身体的不适。 “啪。” 一封奏折突然甩到明媚儿身上,她下意识抖着手接住。 不疼,就是吓了一跳。 “陛下。”明媚儿说着就想把奏折放回桌上,撞上景文帝冷冷的眼神。 她后知后觉把奏折打开。 看到了景文帝对薛家的处置。 母亲诰命虽被夺,但总比沦为奴仆强,还仍是官眷,从前的赏赐也没收回。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心头一松,连日的殚精竭虑、惊慌失措,在这时都宽泛下来。 竟然有几分困意和饿意涌上来。 “多谢陛下。”明媚儿行礼谢恩。 景文帝看着她低伏的头顶,语气仍是冷淡:“不是为了你,你不必谢恩。” 明媚儿呼吸一紧,磕头的脊背更加低伏。 “陛下,妾身知错。” “何错之有?”景文帝看着明媚儿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异芒。 明媚儿自顾自直起腰背,抬眸看着景文帝。 抿唇道:“陛下心里顾念妾身,可妾身心急,犯下大错。” “甘愿承受一切刑罚,只求陛下能够原谅妾身。” “再没下次了。” 她眼里闪着希冀的光,看着景文帝。 景文帝一拖再拖,根本没有想重罚薛家,不过是等一个契机罢了。 而她太过心急,反而自作主张,伤了陛下和她之间的情分。 景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明媚儿,微微俯身抓住她下颌,迫使她更加抬头仰视着他。 两个人距离更近。 彼此的气息仿佛都纠缠在一起。 “你对孤可曾有过真心?”景文帝声音极其平淡,听不出一丝情绪。 明媚儿心抖了又抖,情不自禁鼻头一酸。 “陛下,妾身是心悦您的。” 这话说出来有几分颤抖,内心又酸又胀。 景文帝为她挡刀时,她决定放下从前和他重新开始,正视她对他的感情。 景文帝被她推出去…和其他女人,她心如刀绞,只是拼命压抑劝慰自己才能忽略那种窒息。 其实她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情深。 景文帝听明媚儿这话,神色仍旧没有变化。 只是低眸看着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间越来越近。 明媚儿下意识合上双眸,等待景文帝的唇落下。 下一瞬,明媚儿的头猛然被丢开,整个人歪倒在地上。 不等明媚儿反应过来,头顶就传来一声冷笑。 “你凭什么认为,你想如何便如何?” 景文帝缓缓地说着,拿出一张帕子擦手,又随意丢掉,像是刚刚摸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明媚儿心兀的一缩,重新跪好,看着景文帝。 “陛下,妾身知错,但妾身绝对没有愚弄陛下之意。” “妾身只是想让娘亲免于责罚。” 明媚儿眼里渐渐浮起水雾,将过去之事,一一诉说。 “妾身与娘亲相依为命,还望陛下体恤。” 景文帝倚坐在龙椅上,面色不似从前那般冰冷,但也绝无柔情。 看着明媚儿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陌生人。 “妾身有错,甘愿承受任何责罚。” 久久的沉默。 “滚出去。”景文帝语气微凉。 明媚儿眼眶又滚出泪来,看着景文帝态度坚决,默默擦干泪,起身告退。 她不想再惹景文帝不悦和厌恶。 只是她前脚刚离开御书房,景文帝就在御书房摔了一个砚台。 “陛下息怒。”汪公公惶恐跪地。 “滚。”景文帝不耐烦。 汪公公滚下去,不敢在陛下面前晃眼。 景文帝看着地上碎裂的砚台,脑海中浮现出明媚儿诉说从前时泪如雨下,破碎的令人怜惜之色。 “一点诚意都没有。” “让滚就滚。” “这时候倒是上来听话劲了。” 景文帝气恼之下,又摔了一个茶盏。 “汪洋!” “陛下。”汪公公忙又进御书房。 景文帝看着他不说话,直把汪公公看得心里发颤。 “陛下,奴才不知是做错了何事,还请陛下明白告知。”汪公公跪地,一脸苦涩。 半晌。 “你说,若是一个女子当真心里有你,她会让你去宠幸其他人吗?” “……” 汪公公愣在原地,消化半天,终于在景文帝皱起眉时,才回神。 “这…这,应当会吧?女子以贤德为本,拈酸吃醋的善妒没有容人之量,不是良家女子所为。” 眼看着景文帝面色不好,他又忙改口。 “可这是书本里对女子的规训,古往今来能有几个人做到如书里说的一般?大多数都离不开七情六欲。” “话本里曾说过,爱就是占有,估计女子真心装着一个男子的话,也是不想他宠幸他人的吧。” “砰!”景文帝猛然砸一下桌子,吓得汪公公七魂少了六魄。 又欲哭无泪忙道:“陛下,陛下。” “奴才从小就入宫了,就是个阉人,奴才不懂啊。” “去传…” 景文帝思来想去,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兄弟。 “去凤仪宫。” “是,陛下。” 第127章 三日过后 明媚儿带着银杏回到储秀宫时,身上又被寒风冻透了。 脸被刮得生疼。 更衣时,银杏才发现明主子的鞋袜都是湿的,阴潮覆盖着。 脚趾都泛白褶皱,显然已经许久了。 “主子,奴婢给您泡脚驱驱寒气吧,不然寒气入体恐对身子不好。”银杏皱着眉说道。 她刚想起身,又被明媚儿拉住。 “别去了,已经亥时了。”明媚儿语气有些低沉。 她昨夜搬来储秀宫受冻,全是因着昭仪位分用的银丝炭,她这个位分不配用,都不能拿过来。 银杏只能拿奴婢用的木炭来勉强混过一晚上。 今日清晨,内务司又只送过来选侍位分一半的木炭,根本不够用一个月的。 若是用炭来烧热水,岂不是浪费。 “主子…”银杏还想说什么。 明媚儿摇摇头:“无事,我也很是疲乏了,早些休息,明日便好了。” 银杏心里默默叹口气,为明媚儿更衣后,便退出去了。 今夜,是平儿守夜。 平儿如今只负责外室杂事,不时守夜,很少近明媚儿的身。 明媚儿也乐得自在。 银杏和平儿交换完差事,便回宫女房了。 而明媚儿此时也躺在床榻上,还是有些冷,又掖了掖被角,四下折一截到身子底下压住。 虽然不太舒服,但能防止冷风进来。 屋子里安静下来,明媚儿开始回想近来发生的一切。 总觉得很是不对。 但又说不上到底是何处有问题。 事情纷杂在一起,千头万绪,直叫她头疼。 又想起景文帝今日的态度… “你凭什么认为,你想如何便如何?”景文帝的质问犹响在耳畔。 是啊。 她不过是个低微到尘埃里的舞妓,凭什么认为自己的计谋天衣无缝,可以随意拿捏皇帝? 凭什么认为,景文帝可以理解她的苦衷和无奈? 凭什么认为,景文帝会随她的意,当作无事发生,重新来过? 不过是…冲动之下的恃宠而骄罢了。 过分的高估自己的位置,换来的就是一落千丈。 胡思乱想之间,头脑昏昏沉沉,似醒非醒,似梦非梦。 夜半时,明媚儿被冻醒,又紧了紧被,只觉得鼻腔里呼出的气灼热得烫人。 但周身还是冷得不行。 高热了。 ………… 第二日,明媚儿苍白着脸在用早膳时,再次听到银杏禀告。 “主子,昨夜陛下留宿凤仪宫。” 明媚儿汤勺险些没拿稳,磕在碗壁,发出刺耳的声响。 “知道了。”明媚儿敛起神色,看不出喜怒,又喝了口粥。 “主子,您脸色不好,奴婢去找郁侍医来看看?”银杏关切问道。 明媚儿自从被贬为选侍后,郁金就不能跟着她了。 早已经回太医院居住。 明媚儿摇头:“不必,想来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为我倒杯热水就好。” 明媚儿对自己的情况心知肚明。 她确实这两日被风雪寒气冻着了。 但更多的是服用赏春楼秘药的缘故,随着用的年头越久,反应越是强烈。 高热不过是最常见的反应之一。 曾在楼里都是硬抗,扛过三日便能使人容光焕发,病症全无。 而她那日给景文帝服用的则是催情助兴的药物,乃赏春楼最最柔和的媚药之一。 混在饮食里,不知不觉入体,只要见风,便会产生幻觉,使人飘飘欲仙、更为敏感、助情助兴。 情事过后,药效便会散的一干二净,不宜让人察觉。 缺点就是若使用次数过多,会在不知不觉中上瘾。 这就是赏春楼客人络绎不绝的原因之一。 “主子,您若身子不适一定不能硬抗,您如今体内还有余毒呢。” “咱们还有不少银子,是能请得动人的。”银杏微微皱眉,看着明媚儿如此是真有些担心。 年纪轻轻,身体这般羸弱,自己还不精心保养,恐难长寿。 明媚儿勉强勾起个笑来,把碗递给银杏:“我的身子我知道。” “拿下去吧。” 银杏微微叹口气,拿着早膳下去了。 接下来三日,明媚儿几乎是咬着牙硬抗,整日浑浑噩噩的。 幸而不用去向皇后请安,只躲在屋子里不见人,倒是没让人察觉出异样来。 银杏都极少见她。 三日后。 明媚儿再次出现在银杏面前时,银杏微微发怔,呼吸几乎都是一窒。 生怕惊扰了她似的。 “主…主子。”银杏说话略有些磕绊。 明媚儿颔首:“为我更衣上妆吧。” 她静静看着铜镜中的女子。 一颦一笑,勾人心魄。 此次的药效,像是比从前都更猛烈些。 想来是中途治好过身子,如今又用,反应更强些。 “是,主子。”银杏躬身应答。 很快,明媚儿就梳妆好了,前去乾清宫拜见景文帝。 “明主子,陛下刚下早朝,正在里面更衣,请稍等等。”小海子守在门口和明媚儿说道。 看着她的样貌,眼里闪过惊艳,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周围人也皆是如此。 从前明媚儿美归美,但到底是凡尘俗世中的美人。 美则美矣,看惯了,也有几分习以为常。 如今明媚儿的美,更像是超脱世俗的仙子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好,多谢伍公公。”明媚儿应答,静静地守在外面。 屋内。 汪公公正在为景文帝系里衣带子,十分小心。 这几日景文帝心情不好,前朝大臣不少都得了训斥。 他们贴身服侍的也不敢懈怠。 景文帝瞟了一眼门外,紧绷的面容仿佛松动两分。 第128章 一宫之内 “近日明选侍都在做什么?”景文帝冷言开口询问。 汪公公回道:“回陛下,明主子这三日一直在宫中闭门不出,连舒贵人和王贵人都没见。” 景文帝微微蹙眉,很快又恢复如常。 更衣后便坐在书桌后批阅奏折,也不提唤明媚儿进来之事。 汪公公则是缩在一旁磨墨,不敢出声。 而殿外,明媚儿正站在风口里。 这几日不下雪,寒风却更是凌冽,吹得明媚儿头疼。 本是上妆后娇弱的面孔,如今显出两分苍白。 “咳咳…”没忍住咳了几声。 银杏关切看着明媚儿,悄悄上前给小伍子塞银子。 小伍子忙摆手不敢接,小声道:“姑娘,近来陛下圣心不悦,陛下若不传召,奴才不敢进去通传第二次。” 银杏也无法,可看着明媚儿如此羸弱,于心不忍。 只能回来劝明媚儿:“主子,想来是陛下如今政务繁忙,不若先行回宫,待陛下不忙了再来?” 明媚儿不甘心看了看紧闭的永延殿大门,听不见里面一点声音。 也不见景文帝有传召她的意思。 半晌。 在第二阵寒风呼啸而来时,明媚儿受不了了。 “伍公公,待陛下不忙时,禀告一声本主来过了。”明媚儿压着咳嗽,勉强说道。 小伍子不敢抬头看她,躬身应是。 明媚儿转身带着银杏离开了,待回到储秀宫偏殿时,险些腿脚一软栽倒在地上,幸被银杏眼疾手快扶住了。 “主子,奴婢去唤郁侍医吧。”银杏皱着眉说道,手轻轻放在明媚儿额头上。 高热了。 明媚儿被银杏扶到床上躺下,只觉得浑身发冷。 “去吧。”她点头,没力气再多说什么。 银杏出去叫小康子去请郁金,自己则是烧了两个汤婆子放在明媚儿被窝里。 而此时,景文帝刚好批完手里要紧的折子。 “明选侍呢?”他面无表情问道。 小伍子进来跪地回话:“回陛下,外面天寒地冻,明主子已经回去了。” 眼见景文帝面色不好,他把后面的话都憋回去不敢说了。 “她倒是一点苦不能吃。”景文帝语气微冷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在场没人敢接茬。 “……” 片刻沉默后。 “去储秀宫。”景文帝道。 “是,陛下。”汪公公应答,小伍子起身出去准备仪驾。 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去储秀宫。 龙辇停到宫门口,汪公公扶着景文帝下来。 景文帝站在宫门口处脚步略顿,下一刻,向东偏殿走去。 汪公公高声道:“陛下驾到东偏殿——” 随着一声高呼,惊得此时在东偏殿围着火炉取暖的王幼卿不知所措。 “陛下怎么突然来了,也没有人提前通传一声。”王幼卿此时仅穿着寝衣,头发散落在脑后。 一点嫔妃仪态都没有。 郑嬷嬷反应快,忙让巧云去拿件外衫来给王幼卿穿上。 她则是在妆奁里拿出一支木质簪子,把王幼卿的头发快速挽起。 几番折腾,才勉强不算失礼。 景文帝进门前,收回看着西偏殿的视线。 小伍子守门,关好了屋门,防止冷风进来。 “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安。”王幼卿一颗心还怦怦跳,唯恐自己哪还不合体统。 “起来吧。”景文帝坐在榻上,面上没什么表情。 王幼卿抿唇站起,低头在一边不知说些什么。 她和陛下实在是不熟悉,上次那一夕之幸也是意外,她实在是害怕陛下冷脸的样子。 …他对旁人,全然不似他对明姐姐那般温柔。 “陛下可去看过明姐姐?”心里想着,嘴上就说出来了。 景文帝面色更差:“孤来看你,你希望孤去看别人?” 王幼卿呼吸急促两分,忙道:“妾身没有赶陛下的意思。” “只是想着陛下和明姐姐甚是恩爱,这才有此一问。” 少许沉默。 “能与孤恩爱不疑、举案齐眉之人,只有皇后。” 王幼卿呼吸更是急促,勉强压着,跪地请罪:“是,妾身知错。” 半晌。 “坐吧。”景文帝道。 王幼卿战战兢兢,不知景文帝为何还不走,小心翼翼坐在榻桌的另一侧。 腰背挺得笔直,不敢有一丝错漏。 汪公公呈上来一本书,递给景文帝。 景文帝拿着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少了许多尴尬。 此时,西偏殿郁金也为明媚儿把完脉、施过针。 明媚儿的高热渐渐退下,头疼得到极大缓解,人也精神些。 “银杏,好生送郁侍医出去。”明媚儿虚弱开口。 “是,主子。”银杏应答,送郁金出去。 两个人在门口交谈。 “姑娘,明主子的身子越来越差了,你日常伺候的时候要多注意。” “万不可着凉、受风。”郁金皱着眉嘱咐。 银杏面色同样不好道:“我知道了,还望郁侍医多多费心了。” “今晚我会叫小康子去太医院取晚上的药。” 两个人交谈间,银杏已经送郁金离开储秀宫。 回来时,遥遥看着对面的小伍子,银杏微微屈膝行礼,小伍子也拱手回了一礼。 等银杏再次进屋时,明媚儿已经睡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来。 她拿帕子为她擦下。 明媚儿的眉头皱着像是沉浸在梦魇中。 “陛下…”细弱的一声呼唤,挤进银杏的耳朵里。 她长长叹口气,想起正在东偏殿的景文帝。 也只能内心感慨一句,怪不得都说天家无情。 她又为明媚儿掖好被角。 日头渐渐西斜,东偏殿已经传过晚膳。 而西偏殿仍是静悄悄的像是没人住一般。 “银杏姑娘,主子还睡着?奴才要不要去取晚膳?”小康子在门口询问着。 曾经跟在钟粹宫的太监里,他是最不起眼的,也是最不受重视的。 主子习惯用宫女,鲜少使唤太监,若是有那么一两次出头的机会,也全都是掌事太监小何子和他徒弟们。 而他只能负责外间的粗活。 自从明主子惹陛下不悦被斥责降位,小何子带着他徒弟们就使钱另寻高枝了。 只有他不肯走。 自己左右无权无势,在哪都是受欺负,还不如在明主子身边,至少现在太监只有他一个了。 出头露面的机会总是有的。 日后明主子东山再起,他也好得些机遇。 小何子走时,奚落他:“瞧你这倒霉催的样,认师傅认个和主子一起死的,认主子认个触怒龙颜失宠的。” “你这辈子就这样了,还不如回掖庭做个打水扫地的。” 他低着头没说话,小何子觉得无趣,带着徒弟就走了。 “去吧。”银杏看了看了无生机的内室说道。 主子能不顾念身体,他们做奴才的却不能不顾念主子身子。 第129章 去凤仪宫 小康子取晚膳回来时,面色有些不好。 银杏拿着食盒问他:“发生何事了?” 小康子左右看了看,尤其是顾念着主子在屋里,小声道:“御膳房这群人狗眼看人低。” “非说咱们去取膳食的时辰晚了,只肯拿些奴才吃的稀饭咸菜来给主子。” 银杏一时脸色也不好。 片刻。 她道:“咱们主子没在御膳房用过几次膳,从前听说御膳房那些人又因主子中毒被重罚过,想来是心中有怨气。” “明日拿些钱去打点一二吧。” 小康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送银杏进去后就留在门口守门。 一抬头,又撞上对面小伍子的眼神,他忙拱手,脸上露出个讨好地笑来。 不知怎得,小伍子今日一直看他,都有点吓人了。 他从前也没和御前的人有过什么来往啊。 而银杏拿着食盒进门,发现明主子不知何时醒了。 “主子,您醒了,怎么没唤奴婢?”银杏搬来一张小桌放在床边,拿出食盒里的粥和咸菜。 还好粥是热的一大碗,御膳房没有把事情做绝。 “主子,您高热才退,晚膳不宜油腻。” 明媚儿颔首,浑身像是散架一般,但高热过后有些饿了。 在银杏手中接过食勺,自己喝粥。 “今日外面怎么了?”明媚儿低眸问着。 她高热迷迷糊糊时,像是听到外面嘈嘈嚷嚷的。 银杏略迟疑道:“陛下在东偏殿。” 明媚儿喝粥的手微微一顿,面上不动声色,饿意却又退散几分。 没什么心思用膳了。 “主子,郁侍医说您感染风寒,需要精心调养一段时间,还是再用些吧。” 不等明媚儿放下碗,银杏就先开口劝。 “近日薛…舒贵人可有来过?”明媚儿又喝一口粥问。 “曾来过一次,奴婢说主子您最近身子不适正睡着,她就走了。” “奴婢听说,舒贵人近日常去皇后娘娘宫中。”银杏回道。 明媚儿颔首,没有再多说,只是喝粥。 勉强逼着自己喝了大半碗,这才递给银杏。 “主子,是否要去东偏殿拜见陛下?”银杏临走前问。 明媚儿摇头:“他是来看幼卿的。” “入夜了,我总不好和幼卿争宠。” 银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拿着碗退下了。 明媚儿倚靠在床上发呆。 屋子里暗沉沉的,只有一盏橘黄色的烛火在屋内桌子上摇曳。 她凭白想起在永延殿住时,有一日害怕。 景文帝回来陪她。 又回想起曾经诸多的日日夜夜,两人的纠缠。 景文帝的温柔、体贴仿佛还萦绕在周边。 话本里曾说;“女子总是爱在相爱时,找不爱之处,再不爱时,找相爱之处。” 明媚儿想来,她如今便是吧。 夜,越来越深。 直到亥时。 明媚儿叫银杏吹了灯,躺在床榻上看着漆黑的屋顶发呆。 不知不觉睡着了。 东偏殿。 王幼卿去沐浴。 汪公公俯身在景文帝身旁道:“陛下,西偏殿已经吹灯入寝了。” 这话一落,景文帝面色阴沉:“多嘴,谁问你了?” “奴才知错。”汪公公立刻打了自己嘴巴几下。 不轻不重。 “……” “去凤仪宫。” 景文帝说罢便起身,汪公公追着给他披好大氅跟着离开。 “皇帝离宫——” 汪公公这一声高喝,把刚进入睡眠的明媚儿吓一跳。 她下床自顾自披起斗篷,走出门时,正好看到景文帝大步迈出宫门的背影。 “主子,您怎么出来了?”平儿值夜睡着,被冷风吹了醒来,才看到门口的明媚儿。 明媚儿看平儿一眼,没多说,回了屋子。 平儿抿唇也没说什么,留在外室继续值夜。 只是看着手腕上的玉镯出神。 …………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沈皇后向景文帝行礼,唇边勾着一丝浅笑,温婉和顺。 “起来吧。” 景文帝抬手,沈皇后便跟着起身,上前把景文帝的大氅脱了递给汪公公。 “陛下,更深露重,怎么不留在王贵人那休息?”沈皇后递给景文帝一杯热茶。 八分烫,刚好入口。 景文帝接过茶喝一口,一直火热的心更添两分烦闷。 “陛下若是嫌后宫的人不合心意,待到来年春日不妨选些新人入宫吧?” 沈皇后笑着问景文帝。 景文帝幼时登基,可至今已经十数载,还未曾选过秀。 “不必,人多嘈杂。”景文帝淡淡拒绝。 人再多,也不过是庸脂俗粉。 沈皇后颔首,也没再多说这个话题。 只道:“今日汝国公夫人和薛夫人入宫,已经将话讲明化干戈为玉帛。” “此后不会因为从前那些事再起龃龉了。” “其实说白了就是小孩子家体弱,那时又正逢百花盛开闻了些花粉,这才引发哮喘。” “和薛家是没大关系的。” “如今入冬,圆哥身子已经大好。” 沈皇后说着今日汝国公夫人进宫发生的事情,景文帝静静听着。 “来年三月,白府要派人入宫,你安排一下。” 景文帝突兀提起这个话头,让沈皇后微诧。 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如今白悠悠被留在南苑,空挂着一个宁妃的名却无实,白家会再送人来也无可厚非。 “不知是白家哪位姑娘?” 白家嫡系这一脉子嗣不丰,女儿只有白悠悠一人。 旁系那几个… 沈皇后眸子晦暗不明,拿起茶盏饮一口。 “你看着办。”景文帝语气平平道。 “是,陛下。”沈皇后应答。 外面又响起锣鼓报更声。 “陛下,明日还要上早朝,臣妾服侍您休息吧?”沈皇后问道。 景文帝低低地恩了一声。 几个奴仆都退下守在外间。 沈皇后上前为景文帝更衣。 两个人躺在床榻上,泾渭分明。 “陛下,您若有心事可以和臣妾说。” “臣妾不仅仅是皇后,也是您的妻子。” “陛下也不仅仅是皇帝,更是臣妾最心爱的夫君。” “只要是能让陛下高兴,臣妾什么都愿意做。”沈皇后柔声说着。 她看着景文帝的眼神,温柔得快渗出水来。 柔软的手,轻轻放在景文帝的大手上。 片刻。 景文帝回握住她。 “孤宠幸他人,你吃醋吗?” 沈皇后微微一怔,向景文帝贴过去。 躺在他枕边,尽显依赖。 “臣妾说真话,会吃醋,因为臣妾爱您。” “可臣妾更知道,臣妾是大周朝的皇后,肩负着重担,绝不会因为一时之气,扰了陛下。” 话落停了片刻。 沈皇后语气轻松,半开玩笑道:“臣妾若不是皇后,只是一个妃嫔,肯定会使尽百宝,留住陛下在身边。” “只让陛下宠臣妾。” 景文帝语气听不出喜怒来道:“你倒是坦诚。” “夫妻之间,本就该坦诚相待。” “也正是臣妾理解女子的心意,才能理解明选侍从前得陛下独宠的心思,所以臣妾不怪她霸占陛下。” “臣妾身为皇后,只要能有人让陛下开心便好,哪怕这个人不是臣妾,臣妾也高兴。” 久久的沉默。 “你有心了。”景文帝说着,伸出手,轻轻把沈皇后揽在臂弯。 沈皇后周身一瞬放松。 下一刻,手悄悄掀起景文帝被子的一角,整个人挤了进去。 “陛下,臣妾好想您。” 沈皇后的吻,落在景文帝脖颈上。 第130章 生辰之日 接下来几日,明媚儿仍是打听好景文帝什么时候闲暇,就找机会去见他。 但无一都是落空,最后小海子出来回话干脆不让她等了,直接叫她回宫。 景文帝不想见她。 其间薛云露来找过明媚儿两次,都是拿着娘亲的信件来的。 自从汝国公事了,娘亲虽然没了诰命,但在薛府过得仍十分自在。 这是明媚儿唯一欣慰之事。 “明姐姐,我听说薛姐姐最近总在皇后娘娘那。”王幼卿坐在明媚儿身旁,一边刺绣一边试探性说道。 自从明媚儿搬到储秀宫,又时常被景文帝冷遇后,王幼卿倒是登门来得更频繁了。 “马上年关了,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想找人替她分担宫务。” “云露为人沉稳,能找她也实属正常。”明媚儿拿着一本书,面色不变说着。 里面的内情薛云露来和她讲过。 薛家这次之所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还要多亏了沈皇后和沈家的助益,不然恐不能善了。 也就是景文帝所说的:“不是为了你,你不必谢恩。” 原是为了沈家。 沈皇后之所以愿意帮薛家,就是看好薛云露,想拉拢她罢了。 薛云露也不好不做表面功夫。 王幼卿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明姐姐,过两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 “只有一棵三百年的野人参,到时候我让奴婢送来给你,我就不来了。” 她还记得景文帝想给明姐姐过生辰之事。 虽说陛下如今对明姐姐很是冷淡,但在她看来陛下对姐姐是有感情的。 之前提了那么多次,总不会事到临头不来给姐姐庆生。 她就不来碍眼了。 明媚儿听到这话,拿着书的手微微一颤。 面上若无其事道:“不必,野山参难得,你自己留着吧。” “左右我也不爱过生辰,你也不用往心里去。” 王幼卿嘴张了又合,最后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近日明姐姐心情不好,她除了陪伴也帮不上忙。 倒是薛姐姐和皇后娘娘近来很是得宠,但愿薛姐姐记得明姐姐过生辰一事。 ………… 时间过得飞快。 腊月十四,正是明媚儿的生辰。 清晨,天还没亮,明媚儿就醒来梳妆好,坐在榻上看书。 只是这书翻来覆去也看不进去几页,心头稍稍有些烦闷。 她也知道自己不该期待,可总忍不住生出些妄想来。 “陛下散朝了吗?”明媚儿面色不变,像是不经意间问银杏一句。 银杏道:“小康子方才去取早膳时听说,陛下昨日就下了诏令停朝,今天到正月初五,都给朝臣们放假。” “有重要事务禀告直接可加急送到御书房。” 明媚儿微微错愕,她记得从前停朝都是从腊月二十开始,民间也是从腊月二十开始不断有庙会、杂耍等,热闹得很。 “陛下如今在凤仪宫。” 不等明媚儿再问,银杏就把景文帝的行踪说了。 “知道了。”明媚儿敛起神色,低低应下。 直到中午,仍不见一丝异动。 明媚儿的心越来越沉。 “主子,小海子求见。”平儿从外间走进来回禀。 明媚儿双眸微亮,仍是保持着镇定,只有握着书的手微微发紧暴露了心里的不平静。 “请进来。” 平儿出去开门,小海子很快走进来,带进一股冷风和雪花。 原来外面又下雪了。 “明主子,今日戌时在畅音阁陛下和皇后娘娘邀众嫔妃前去听戏曲、赏月。” “请主子及时前去。”小海子躬身说道。 明媚儿眸子渐渐暗下,但心底到底又生出两分奢求来。 “好,多谢海公公。”明媚儿颔首应下。 又叫银杏把小海子送出去。 屋里只剩下明媚儿,心里被吊得七上八下、甚至有两分坐立难安。 等待的过程,往往比结果更熬人。 “主子,咱们宫里的炭火快用没了,是否要奴婢去内务司买些回来?”银杏拿着一小铲装好的木炭进来。 刚要往暖炉里填炭,被明媚儿制止了。 “照着如今这个用法,能用到什么时候?”明媚儿问。 银杏答道:“还能再用四天,若是省省,再用个八九天也可。” 刚入储秀宫时,屋里用炭是很节省的,但后来主子生病不能着凉,这才把炭用起来。 明媚儿暗算了下日子,便道:“省省吧。” “能坚持一天是一天。” “如今银子还有多少?” 银杏转身去拿账本,放在明媚儿手边道:“主子,咱们宫里一切开销都记在账上。” “除去散碎银子,如今还剩下一千八百两。” 明媚儿大致翻阅一遍,银杏的账本做得一笔笔清晰明了。 “不错。” 明媚儿话刚落,屋外就传来平儿的声音:“小康子,你这哭哭啼啼的怎么回事?” 她声音不小,让屋里银杏眉头皱起。 “主子,奴婢出去看看。”银杏道。 “一同去吧,我也想走走。”明媚儿起身,银杏去扶她。 她今日坐立难安,也不想在屋里憋着了。 离门口越近,越能听到平儿和小康子的说话声。 “平儿姑娘,主子还在屋里,你小声些。”小康子略有些唯唯诺诺的声音响起。 平儿不悦道:“你还怪我声音大?” “这大年下的,你哭哭啼啼的不是给主子找不痛快?” “让外人看到,还以为主子怎么你了。” 银杏一下把门拉开。 门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主子。”两人一同给明媚儿行礼。 “怎么了?”明媚儿问。 小康子仍红着眼眶,跪下请罪:“主子,奴才知错,都怪奴才扰了主子清净。” “起来说话。”明媚儿道。 “回主子,奴才家原是京城乡下的,后因大旱活不起了,这才入宫当太监。” “前些日子…”小康子说起这个话头,眼泪又开始簌簌地掉。 “前些日子京城总是下雪,雪大压塌了奴才老家的茅屋,把奴才父母都压死了。” “幸而弟弟妹妹被护在身下还活着,也是走投无路。” “奴才弟弟…奴才弟弟想联系奴才,联系不到,也跟着年节这批选太监的人入宫了。” “奴才方才去掖庭意外碰到了,这才知晓这些事。” “还有三日,奴才弟弟便也要做太监了。” 第131章 聚畅音阁 小康子说着话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又飞快拿衣袖擦,不一会儿眼睛通红。 明媚儿听到这话,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如今还未净身,能再出宫吗?”明媚儿问。 小康子用力握拳,脸上露出自责之意。 “能,但是要给选太监的人一笔赎身钱。” “他们买奴才弟弟花了十两银子,若是还想走,便要拿五十两出来。” “奴才不中用,来宫中多年,银钱都想办法送回家了,如今手上算来算去不过三十两银子。” 明媚儿颔首,没再说什么,转身又进了屋子。 银杏叫平儿不要大声喧哗,便也关好门进屋。 “银杏,从银子里拿出六十两来。”明媚儿又坐回榻上拿起书,语气平平道。 银杏微微挑眉问:“主子可是有何用处?” “快到年节了,我现在身子不好,守不了岁。” “赏钱如今便给你们吧,一人二十两。”明媚儿道。 银杏微怔,她自从替代李嬷嬷的位置后,可是知道明主子对钱的重视和在意程度的。 小康子一直都不显山不露水,平日话也极少。 没想到主子愿意帮他。 “多谢主子。”银杏去拿银子,便出去了。 屋外只剩下小康子,仍然在偷偷抹眼泪,看着她出来,神色更是慌忙,抹干脸。 “银杏姑娘,我不哭了,肯定不会再扰了主子。” 银杏看着他,在衣袖里拿出二十两银子递给他。 小康子惊得瞪大眼,呼吸几乎停滞一瞬。 “主子提前把年节的赏赐发下来了。” 小康子眼泪又冒出来了,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二十两银子。 珍而重之地塞到怀里,紧接着又跪在地上磕头,高声道:“奴才小康子,多谢主子的赏赐。” 屋内明媚儿翻阅书页的手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初。 银杏看着小康子起身,又面无表情地拿出二十两来塞到他怀里。 “我家里人都死了,没用钱的地方,你先拿着花吧,算我借你的。” 小康子泪汪汪地看着银杏,感谢的话马上要脱口而出。 只见银杏快速转身就向隔壁屋走去,留下一句:“去看你弟弟吧,别忘了,发月例赶紧把钱还我。” 说着,她人已经进了屋,平儿正坐在里面发呆。 这本是给主子煮茶、储物的地方。 “平儿,主子年节的赏提前发下来了。”银杏把二十两银子递给平儿。 平儿回过神,看着这二十两,眼里露出渴望,忙接过。 “替我向主子道谢。” 银杏看着她,微微蹙眉,到底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她和平儿并不熟悉,有时也看不惯她躲懒,但主子说不要管她,她也懒得管。 日头渐渐西斜,直至夜幕降临。 戌时、畅音阁。 明媚儿和王幼卿结伴而来。 “明姐姐,我还没去过畅音阁呢,从前在宫外时就听说宫内畅音阁无论是乐曲、歌舞还是戏曲都是天下一绝。” “畅音阁还有高楼,可以观赏月色,有居高临下之感……” 一路上王幼卿都笑盈盈的,非常兴奋,一直在说。 明媚儿不时应答附和几句,可心里却越来越焦灼。 临到畅音阁时发现,文昭仪和肃美人已经到了。 两人看到明媚儿时,明显发怔迟疑了片刻,直到明媚儿主动向她们行礼。 她们才后知后觉免礼,肃美人又和王幼卿行礼。 明媚儿和王幼卿才在奴婢的引领下坐回自己的位置。 明媚儿如今位分低,座位在尾巴,身旁是肃美人。 “明选侍如今身子如何?”文昭仪眉眼含笑看着明媚儿问。 明媚儿抬眸看她,此时才发现她穿着一身浅蓝色银纹绣百蝶渡花宫装,显得人容貌秀丽又端正。 文昭仪倒是鲜少穿这么显眼的衣服。 “多谢娘娘关心,如今已经是大好了。”明媚儿回以一笑。 前段日子银杏亲自去太医院取药,正碰上文昭仪贴身宫女去为慈安公主拿药。 “慈安公主的身子如何了?”明媚儿问。 文昭仪脸上的笑略淡淡,很快又恢复如初:“好多了,慈安早产,冬日里稍有不慎便有头疼脑热都是老毛病了,选侍不必担心。” 两个人正交谈寒暄着,王幼卿则是好奇地四处看。 薛云露姗姗而来,几人又互相见礼落座。 “皇帝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太监的高声通报,景文帝和沈皇后一同入内。 “臣妾/妾身参见陛下、皇后娘娘,陛下万安,皇后娘娘万福。”众人一同行礼。 景文帝大步坐在主位上,沈皇后坐在他身侧位置上。 “免礼。”沈皇后说道。 “谢陛下,皇后娘娘。”众妃嫔起身,坐回坐位,都是低头敛神。 明媚儿也不例外。 沈皇后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此次宴会便算开始。 歌舞乐姬一起上台表演,觥筹交错,如同蓬莱仙境。 明媚儿抬眸去看,美则美矣,她却没什么心思。 一看到歌舞乐姬,她便想起从前在赏春楼时的日子,实在是起不了观赏之心。 悄悄望向高台之处的明黄色身影。 发现景文帝正侧耳倾听沈皇后说话,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 沈皇后也是一身明黄、唇边笑意深深。 当真是一对佳偶。 明媚儿收回视线,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是景文帝从前爱喝的酒。 “主子,风寒刚好,不宜贪杯。”银杏为明媚儿添酒时小声劝。 明媚儿颔首,没有说话。 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被刚听完沈皇后说话的景文帝一览无余。 他视线落在明媚儿脸上时,摩挲玉扳指的手微微一顿。 眼里闪过一丝惊艳来。 很快眉头又蹙起。 她。 更瘦弱了。 像是一阵风来都要把她吹跑了。 兀然有些后悔,把宴会场地选在了这偏远的畅音阁。 她若走回去…少说也要两刻钟。 一曲歌舞完毕。 汪公公悄悄附在景文帝耳边:“陛下,都准备好了。” 景文帝回神,点点头。 汪公公一摆手,几个奴仆上前把畅音阁四面的窗子都打开。 原是窗墙,一打开壮阔的夜色映入眼帘。 “今日是你的生辰,你上来。”景文帝清冷的声音响起。 明媚儿瞬间攥紧了衣摆,心怦怦乱跳,抬眸看向景文帝,眼里闪出流光来。 第132章 好好生活 明媚儿唇边泛起笑意。 王幼卿艳羡的眼神落在明媚儿身上,对面薛云露的视线也投向她。 明媚儿压下心中紧张,起身。 却又见文昭仪起身了。 她笑盈盈走到景文帝身旁,衣角翻飞,亮眼又华丽。 “臣妾多谢陛下,还记得臣妾生辰。”文昭仪行礼,看着景文帝的眼神是毫不遮掩的欢喜。 “起来吧,你入宫多年,孤自然记得。”景文帝道。 明媚儿僵住了,唇边的笑直在脸上,显得有两分滑稽。 “明选侍,你起身可是有事?”沈皇后端坐在主位上,看着明媚儿问。 她语气仍然柔和,但听在明媚儿耳朵里却像是刀刃一般。 明媚儿抬眸去看沈皇后,却意外和景文帝对视。 景文帝神色不变,依然是那么冷淡。 明媚儿胸口一闷,鼻尖酸涩,忙低下头对沈皇后行礼:“皇后娘娘,妾身身体不适,想先行回宫了。” 她低着头,不去看任何人的脸色。 沈皇后疑惑地哦了一声,道:“这宴会刚开始,明选侍便要回去了?” “一会儿还有陛下精心准备的节目,等到明日十五陛下要和百官一起举办‘腊祭’。” “诸多事务繁杂,再聚在一起就要等年关了。” 沈皇后挽留明媚儿。 她身为中宫之主,没有收到过明选侍抱病一事的禀告,这身子不适自然也是托词了。 同样,景文帝也如此想。 他面色更冷些,看着明媚儿低伏的头顶。 “妾身多谢皇后娘娘美意,但妾身当真身子不适,想要回去了。”明媚儿仍是告辞。 沈皇后看了景文帝一眼,看着他脸色不好,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快意。 “明选侍,陛下让咱们姐妹齐聚一堂,也是一片好意。”肃美人开腔了。 王幼卿刚想站出来为明媚儿说话,只见景文帝率先开口:“让她回去吧,左右也是与她无关。” 景文帝声音清洌,犹如昆山玉碎般动人,每个音阶都能刚刚好敲在人心里。 明媚儿心口发紧,忙行礼告退,转身离去不带一丝留恋。 她向外走着,只觉得如芒在背。 脚步略带两分踉跄,在银杏的搀扶下快速离开畅音阁。 踏出了高楼,才觉得能呼吸了。 “主子。”银杏担忧地看着明媚儿,拿出一张手帕递给她。 明媚儿接过来,一阵风刮过,脸上一阵凉意还伴着刺痛。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眼泪已经滑落。 “无事,走吧。”明媚儿努力压着情绪,加快脚步。 只是人还没走几步远,猛然听到一声巨响炸在耳边,吓得她心脏差点停滞。 “主子别怕,是烟花。”银杏忙扶住明媚儿。 明媚儿回过神来,向身后看去。 畅音阁方向的天空上,接连不断的烟花炸开,宛如盛开的花朵,肆意绽放。 它们划破天际,带着五彩斑斓的光芒,点亮了整片夜空,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明媚儿猛然想起小产时那个梦境,她抱着女儿去看铁树银花,也是如此绚烂。 在第二波烟花炸响时,明媚儿逃也似的跑了。 本来要走将近半个时辰的路,生生走得两刻钟便到储秀宫了。 不等银杏多说话,她就钻进内室不肯再出来。 沾满寒霜的外衫仍在身上,她就扑进床榻,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不问世事。 拼命忍着情绪,转移注意力,她本就没想过生辰,也不必为本就没有的东西伤怀! 眼泪刚落下来又飞快被她擦干。 半晌,明媚儿的心情才渐渐平缓。 “咚咚咚——”传来敲门声。 “主子,奴才小康子。”小康子的声音响起来。 明媚儿轻咳一声,勉强压着哭腔,声音仍有些沙哑。 从被子里冒出头来:“小康子,怎么了?” 门外停顿片刻,小康子道:“主子,奴才有事想回禀,不知主子方不方便?” 明媚儿擦干泪,又打开妆奁去补妆容,确定在铜镜里看不出自己的异样时,才坐到桌边椅子上。 “进来吧。” “嘎吱——”内室门被推开。 小康子一溜烟进来关上门,凑到明媚儿身边行礼后,有些犹豫踌躇之色。 “怎么了?”明媚儿疑惑问。 小康子心一横,在怀里拿出一块用油纸包裹得极好的东西,放在桌上。 打开。 里面赫然是两个鸡蛋。 明媚儿神色一怔。 “主子,今日奴才去给弟弟赎身,正巧在掖庭看到主子的信息,才知道今日原是主子的生辰。” “奴才没本事,只能在御膳房弄出两个鸡蛋来,还希望主子别嫌弃。” 小康子语速飞快说着,低着头不好意思去看明主子的神色。 忙说完,又道:“主子愿您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天色不早,奴才就先下去了。”小康子说罢便行礼慌张退下。 出了门,倚靠在柱子上,胸口上下起伏,短促地呼吸着。 太紧张了。 还好没把姑姑教的祝寿诗词忘了。 而明媚儿看着小康子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桌子上的两个鸡蛋。 鸡蛋拿起来,尚是热的。 瞬间泪如雨下,一直拼命压抑的情绪,在这时有了发泄口,忍也忍不住。 紧紧攥着手上的鸡蛋,哭得不能自已。 夜,更深了。 直到鸡蛋冰冷,明媚儿才算平静下来。 “咚——”轻轻一声,她把鸡蛋磕在桌上,细细剥开,洁白的蛋身露出来。 混着苦涩和泪水,一口口吃下。 又坐在铜镜前,自己把早就哭花的妆卸干净,更换好寝衣。 上床,睡觉。 这宫里,谁都不能成为她的依靠。 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从此刻起,好好生活。 ………… 另一边自从明媚儿走后,景文帝便有些意兴阑珊。 勉强忍耐着不悦,坚持了半个时辰。 菜没怎么用,酒已经喝了两壶。 沈皇后看着,也没有劝,好不容易到年关可以放松,她也不想扫兴。 总归陛下酒量好,尚且无碍。 “陛下,前几日准备的孔明灯,宫人都拿过来了,正在楼下候着。”汪公公小声回禀。 景文帝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片刻。 “拿回去。”景文帝道。 汪公公错愕抬头,这孔明灯出自大师之手,精美非凡,准备了几日,就等今日。 结果,不放了? “无关紧要的放了,孔大师做的送回乾清宫。” “是,陛下。”汪公公应下。 第133章 放孔明灯 上百支孔明灯点燃的一瞬,宛若千万家灯火,温暖,耀眼。 轻飘飘地升上苍穹,天地间绽放出了无数盏光辉,汇聚成璀璨的光海。 众妃嫔惊叹无比,看着孔明灯盘旋上升。 内心不禁都有些羡慕文昭仪。 她虽平日不十分得宠,位分也不算很高。 但到底是景文帝第一个女人,又是目前唯一一个生下皇嗣的女人。 只是过个生辰,这么大排场,可见景文帝的重视。 若是她们也得宠… “孤不胜酒力,先回去了。” “皇后,这里交给你了。”景文帝没心情再留下去,交代了沈皇后一句,便起身迈步离开。 众人纷纷行礼恭送。 景文帝坐在龙辇上,吹着冷风,头有些晕。 猝不及防想到那晚被明媚儿算计着宠幸王贵人之事,他心中憋闷非常。 他其实心底里十分介意明媚儿从前在赏春楼发生的一切,由己度人,他想着,她心中有他,必定也是会在意他宠幸别人的。 因此自从交过心,他再没起过宠幸别人的念头,只想着过几年若明媚儿仍不适宜生育。 他再宠幸别人,一方面给皇后一个嫡子来稳定朝纲,另一方面再把低位妃嫔的孩子抱过来一个给她养。 没成想,计划赶不上变化。 明媚儿竟然把他推到别的女人床上。 …… 越想越是生气。 她既然不在意,不在乎。 那他何必在乎。 “去尚寝局叫个宫女来。”景文帝冷冰冰说道。 “是,陛下。”汪公公应答,给身后小伍子一个眼神,小伍子就跑走了。 片刻。 回到乾清宫、永延殿。 一进门就看到放在桌子上的孔明灯,他微微一怔。 孔明灯外面稀松平常,除了精美些没有特殊的。 但是内里,是景文帝亲手为明媚儿题的祝寿诗句,还有帝王的印章。 上面还有明媚儿的生辰八字,据说这样许愿最为灵验。 “拿走。”景文帝面色不善,斜了汪公公一眼。 汪公公赶忙上前把孔明灯端起来送出去。 “师傅,这不是陛下让拿来乾清宫的吗?”小海子接过孔明灯,小声问着。 汪公公拿着拂尘去打小海子的帽檐。 “别多嘴,让你拿走就拿走。” 小海子拿着孔明灯,露出个苦笑问:“师傅,这到底放哪啊?我不敢随便拿走啊。” “万一陛下哪天又找呢?” 汪公公也犯了难,这东西不好随便丢,又不能放在奴才屋里不成规矩。 “放东厢房吧,找个妥善地方。” “是,师傅。” 两个人刚说罢,小伍子就带着一个容貌姣好的小宫女来了。 小宫女年岁不大,看着十五六岁的样子,容貌虽不算上乘,但也胜过常人了。 尤其好的一点是…她眉眼间竟然有两分像明选侍从前的样子。 她被汪公公等人注视,害羞地低下头,行礼:“奴婢桃花参见汪公公、海公公。” 汪公公看她:“怎么起这么俗气的名?” 桃花面色一僵道:“奴婢从前师傅是花房姑姑,因着师傅最喜欢桃花,奴婢就叫桃花了。” “跟我进来吧。”汪公公迈步走进永延殿,桃花小心跟在后面。 “奴婢尚寝局桃花,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桃花刚进去便行礼,声音清脆悦耳。 “起来吧。”景文帝道。 桃花起身,汪公公道:“抬起头来。” “是。” 桃花微微抬起头,眸子也微微抬起,看向景文帝。 当看到那俊逸的面容时,她心怦怦跳,唇边的笑意是压也压不住。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陛下,没想到,竟然比传言中更加俊美。 景文帝看着她的眉眼,脑海中一下闪出明媚儿的样子来,反倒是皱眉。 瞥了一眼汪公公,汪公公立刻低头装鹌鹑。 “让她滚。” 景文帝迈步走进内室,没再宠幸宫女的意思了。 桃花的脸一下僵住,想问问陛下为何,又不敢出声。 最后只能不甘心地和汪公公离开。 “师傅,这是怎么了?”小海子看着出来的人问。 汪公公也皱着眉:“让小伍子把她送回去吧。” “以后别自作聪明。” 小海子敛神回道:“是,师傅。” 夜,更深了。 汪公公守在外室,困得低头耷拉脑袋。 屋内,景文帝躺在龙床上翻来覆去。 都怪汪公公没有分寸,偏找个像她的来。 本就有些酒醉的脑子,如今更冲动了。 半晌。 他起身穿好衣服,悄悄打开木窗。 一个闪身离去,无影无踪,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路疾驰,绕着禁军,悄悄翻窗来到明媚儿的内室。 屋内一丝光亮都没有,只有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景文帝把大氅脱下随意放在桌上,本想去烤烤火,驱驱寒气再过去。 没成想找了半天,硬是没找到火炉。 连烧灭的炭炉都没有。 他眉头渐渐蹙起,悄悄又翻出去,把外室的窗子打开一个小缝。 守夜的平儿早就睡得昏迷不醒,紧紧地盖着被,外室也没有炭炉。 呼吸略微急促两分,把一切恢复原样,又回到内室。 景文帝一齐燃起几支熏香来。 缓了片刻,身上暖一些,他才渐渐走向床榻。 明媚儿把自己包得像个蚕蛹,只有头露在外面。 他粗粝的手掌,抚摸上她细滑的脸颊。 屋内漆黑无比,但仅凭记忆和手感,他也能回忆起她的容貌和味道。 脱了鞋袜,仅穿里衣,挤进了床榻被窝里。 不容拒绝地把她揽入怀里。 从心到身,生出一阵舒爽,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喟叹。 身体一瞬间起了反应。 他的吻,轻轻落在她身上,勉强忍着那股冲动,过过嘴瘾罢了。 明媚儿迷迷糊糊的回应。 “陛下…” 轻柔婉转带着睡意娇娇软软的声音,一响在景文帝耳边,他就受不了了。 下一瞬,他翻身压在明媚儿身上,手从衣摆处钻进去,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越吻越深。 明媚儿闭着眼睛回应。 一举一动,两个人默契得像是练习过无数次。 第134章 参见皇后 也许是酒醉的缘故,又或是太久没这么舒心过的缘故。 总之,景文帝起晚了。 他睁眼时,屋内已经亮起,初生的太阳光斜斜照进屋内,映出一片白茫茫。 心中猛然一凌,向怀里看去。 明媚儿仍在睡着,一小缕发丝轻轻落在脸颊上,被吃进嘴里。 他缓缓把那缕发丝抽出,明媚儿娇媚的面容显露无疑,让他呼吸都不自觉轻了两分。 想来是他的动作让被窝里进了冷风,她不知呢喃了一句什么,搂着他的手更紧了。 他心兀地软了。 “妖精。”他看着明媚儿,声音低低的在嗓子里,贬了一句。 嘴角却勾着笑。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银杏声音响起:“主子,今日是十五,按照宫规应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景文帝眉头皱起,怀里的人也微微蹙眉,像是要醒了。 “主子,奴婢进来了。”银杏说着就要推门。 景文帝心神一凌,动作轻柔却快速抽回自己的胳膊,拿起桌上的衣服,瞬间翻后窗离开了屋内。 他昨日没有招幸明媚儿,举宫上下都不知道他来过。 若一大早,他莫名其妙出现在她屋里,传出去,还不知道要多惹眼。 “咣当——”木盆跌落在地上,水四散开来。 小康子正一脸震惊地看着景文帝。 景文帝正在穿外衫的手也微微一顿,转身看向小康子,面色不善。 “别说孤来过。” 留下这么一句话,他的衣服也穿好了,转瞬间离开了储秀宫。 只剩下小康子惊魂不定,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默默拧了自己胳膊一把。 是真的。 “小康子,拿水来。”平儿在门口叫了一声,随后走回奴婢房休息。 值夜了,白日上午便可以休息了。 “来了。”小康子高声应下,忙拿起木盆,重新去舀水。 进了屋子,明媚儿刚起身,他忙把木盆放好,守在一边。 余光又看到梳妆台上有燃尽的香灰,没有多想,上前把香灰收拾干净。 一尘不染。 明媚儿脚一踩到地上,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难受。 她想起昨夜的梦,觉得十分奇怪。 触感实在是太真实了,如今也是腰酸腿乏的厉害。 “昨夜可有异常?”明媚儿面色不变,边洗漱边问银杏。 银杏在一旁伺候回道:“平儿早上同奴婢说昨夜一切如旧。” 明媚儿眉头微微皱起,没有再说什么。 洗漱后坐在铜镜前,银杏为她盘发。 她没忍住又问:“陛下可曾来过?” 银杏看着铜镜中的明媚儿,摇摇头:“不曾见过,主子可是有事?” “若是有事,奴婢去请陛下来。” 片刻,明媚儿叹口气:“不必了。” 想来是这几日生病疲乏,昨日又去畅音阁来回累着了,所以才会身子不适。 至于梦到景文帝…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以如今景文帝对她的态度来看,不继续贬已经是给她脸面了。 又怎么会晚上偷偷过来,她也不可能睡得那么死。 一旁角落处的小康子皱着眉,欲言又止。 “主子,昨日王贵人送来一颗野山参,舒贵人送来了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奴婢已经收到库房了。”银杏道。 明媚儿昨夜的回忆又被勾起来了,神色冷淡些,只是恩了一声。 而此时,汪公公正在永延殿急地四处转,脑子都要冒火了。 景文帝不见了! 只有内室开着一扇窗。 “师傅,陛下是否要起身了?”外殿门口传来小海子敲门询问声。 汪公公忙过去道:“等等。” 他语气和往日一般无二,但心焦到受不了。 最多一刻钟,若景文帝还不回来,他就要去找暗卫了。 景文帝是个十分有时间观念的人,处理政务从不懈怠,更不会轻易耽误大事。 今日是腊祭之日,快要到出发的时辰了,景文帝绝不可能不出现。 除非他…… 正当汪公公想入非非时,内室门突然又开了。 景文帝面色如常走出来。 汪公公的心一下就落回了原位,整个人像回魂了一样。 与此同时才感受到脊背早就被汗打湿了。 “陛下。”汪公公忙凑上去。 景文帝道:“更衣。” “是,陛下。”汪公公敛起神色,上前为景文帝更衣。 当衣服滑落时,他看到景文帝锁骨上的一抹红痕,还隐隐约约露着齿印。 心下对景文帝的去处了然,除了明主子,没人敢在帝王身上留印子。 “内务司总管撤职,责打二十大板,撵出宫。” “明选侍那里缺的东西,补全。”景文帝清冷的声音响起。 “是,陛下。”汪公公忙应下,眼角余光还能看到景文帝面色缓和。 可见是心情好了很多。 看来,这明主子翻身是迟早的事。 陛下幼年登基至今,还从未对一个人如此纵容。 汪公公略犹豫片刻,提醒道:“陛下,内务司总管程公公,好像是皇后娘娘身旁秋菊姑娘的旧识。” 景文帝瞥了汪公公一眼:“那打死吧。” 汪公公一噎,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还想说什么,一抬眸却看到景文帝眼里的赞扬,像是在褒奖他提醒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 他默默把后面的话都咽回去,只道:“是,陛下,奴才立刻去吩咐。” 另一边,明媚儿梳妆好,穿着一身低调的宫装和王幼卿一同前去凤仪宫。 王幼卿深知昨晚的尴尬,识趣地没提这回事。 一路上只是闲聊些家常,便到凤仪宫了。 “妾身/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众妃嫔到齐后,沈皇后过了一会儿也出现了,众人一同行礼。 “起来坐吧。”沈皇后端正地坐在凤椅上,一身凤袍威仪十足。 “谢皇后娘娘。”众人起身,一同落座。 “近来有人和本宫说,内务司办事不力,背地里克扣小主的吃穿用度。” “本宫已经调查清楚,这两日便会重新派人发还克扣的东西。” 沈皇后说着话,和角落里的陈佩莹遥遥相望,微微颔首。 陈佩莹投以感激的目光,握着帕子的手慢慢松开了。 她也不想和皇后娘娘告内务司的状,实在是这个月内务司做得太过分了。 她买染料的钱都没了。 “皇后娘娘英明。”众人道。 沈皇后的视线又落在明媚儿身上,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明选侍,本宫今日看到内务司的册子才知,昨日也是你的生辰吧?” 第135章 夜色深深 一瞬间,众妃嫔的视线落在明媚儿身上。 明媚儿看着她们的眼神,有疑惑、震惊、嘲讽还有奚落。 一时之间只觉得坐如针毡。 “怪不得昨日陛下说生辰时,明选侍也起身了呢。”肃美人突然开口。 她语气平平,奚落之意却浓得要溢出来。 明媚儿一下攥紧了衣袖。 沈皇后看着肃美人,眉头微蹙责道:“肃美人,慎言。” 肃美人敛起那副嘲讽之色,对着沈皇后恭顺非常:“是,娘娘。” 明媚儿抿唇,抬眸看向沈皇后的眼神清明坦荡:“是,娘娘。” 沈皇后颔首,看着她的眼神柔和。 “本宫叫人给你挑了几样东西,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去。” 明媚儿起身推辞:“妾身多谢皇后娘娘好意,只是妾身从小就不过生辰…” 话说到一半就被沈皇后打断。 “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 “你既然已经入宫,大家就同为陛下的妃嫔,生辰也不可糊涂着过去。” 明媚儿看沈皇后神色认真,只能行礼:“是,妾身多谢皇后娘娘。” 沈皇后颔首,让明媚儿又坐下。 众妃嫔随意聊会儿,听沈皇后说了年节的安排,便让众人散去。 只留下薛云露。 “姐姐,薛姐姐如今是越来越忙了。”王幼卿跟在明媚儿身边说道。 明媚儿没有说话,王幼卿转移了话题。 一路回到储秀宫。 远远地,明媚儿就看到西偏殿乱糟糟的。 “姐姐,这是?”王幼卿疑惑看着她。 “无事,想来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媚儿道。 她不想说内务司克扣她东西的事,这和王幼卿无关。 王幼卿颔首:“好,那我先回去了姐姐。” 说罢,她先带人回东偏殿了。 小康子从屋内出来看到明媚儿,忙过来行礼。 “主子,是内务司的人来了,送了足足一个月的炭火和月例。” 明媚儿颔首:“知道了,回去吧。” 一行人回到屋子,一个老太监正拿着拂尘。 看到明媚儿,脸上堆满笑行礼:“奴才内务司新任总管丁石,见过明选侍,明选侍万福。” 明媚儿坐到主位上:“原来是丁公公,这么点小事劳你跑一趟了。” 丁石笑着道:“明小主客气了,能为小主亲自送月例是奴才的荣幸。” “从前总管程公公克扣后宫月例,已经被打死了,还请明小主放心,以后咱们宫里绝对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丁石说到这,脸上的表情严肃非常。 明媚儿惊讶挑眉。 世间人大多都是捧高踩低,在宫里就更是了。 从前在宫外学规矩时,就听嬷嬷说过,宫里克扣月例乃是最最正常不过的了。 就算是被上头人发现,不过也是不痛不痒的申斥,扣些月钱罢了,是绝不会处死的。 “程公公是被皇后娘娘处死的?”明媚儿问。 丁石面上微微露出些不自然,很快又恢复如初,笑着道:“这奴才就不知道了,奴才只知道他死了。” “以后小主若是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只管差人来内务司说一声。” “奴才亲自给您送来。” 明媚儿压下心中疑惑,看了一旁银杏一眼。 银杏从衣袖里拿出二十两银子,悄悄塞给丁石。 丁石忙推拒:“明主子,奴才做的都是奴才分内之事,万万不敢要赏赐啊。” 明媚儿心中疑惑更深,内务司向来是雁过拔毛,不可能送上门来的钱都不要。 面上不动声色道:“丁公公,外面雪天路滑,本主位分只在选侍,劳你们亲自跑一趟,本主十分感谢。” “这一点点银子,请你们喝杯热茶。” 内务司总管官至三品,他亲自出马,至少也是妃位以上,或是宠妃才有的待遇。 她现在一样不占,再不给点赏钱,恐落人话柄。 丁石还想推辞,猛然想起什么,又把钱收了。 “是,多谢明小主体恤。” “如今东西已经送到,奴才们就不久留了。”丁石笑着告退,明媚儿叫小康子把他送出去。 小康子把这一行人恭敬送出储秀宫大门。 丁石叫其他人先回去,他则是留在门口小声嘱咐小康子。 “猴崽子,你命好,摊上这么个受宠又心善的。” “你弟弟已经派人好生送出宫了。”丁石道。 小康子先是震惊,很快脸上又露出喜色,躬身道:“多谢丁公公。” 丁石点点头,略一犹豫,努力勾出个笑来:“以后,你也要多在明小主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咱们在宫里日头久,常来常往的,指不定谁用上谁。” 这话在他嘴里说出来,已经是极其的屈尊降贵了。 他如今是三品内务司总管,小康子说到底不过是个七品小太监,连主子身边的六品大太监都算不上。 从前他是半点不会看这点芝麻大小的人。 “丁公公客气了,奴才位卑言轻,以后还要丁公公多多照拂。” “主子是个心善的,谁对她好,她心里都知道。”小康子笑着回道。 丁公公斜眼看他,片刻,露出个笑来:“你个猴精。” “罢了,不扯了,内务司还有事。” 说罢他直接转身离去,小康子在后面躬身恭送。 片刻,沈皇后宫中的大太监庞公公也带着一堆人来了,前前后后送了不少好东西给明媚儿。 本来淡出大家视野的明媚儿,再次吸引了后宫瞩目。 无数双眼睛都冷眼看着储秀宫,想着明媚儿会不会很快复宠。 一直挨过三天,陛下都没有唤明媚儿侍寝,他们一颗心才算勉强回到本位,继续观望。 夜晚,明媚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仍是睡不着。 起床燃起了蜡烛,拿一本书倚在床上看。 许久。 木窗轻轻响了。 她拿着书的手一抖,紧紧盯着木窗。 一个熟悉的身影踏着月色而来。 她呼吸略急促两分。 不等反应,那个身影直接压了过来。 “怎么不去找孤?”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压在床上,一手拿过书随意扔在地上。 第137章 熏香有异 明媚儿高热又心烦,让银杏又燃起熏香来。 闻着那厚重的香气,她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昨日没睡好,如今倒是有些昏昏沉沉,倚靠在榻上眯着。 不久,小康子带着马太医来了。 马太医一进屋,脚步微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微臣见过明选侍,明选侍万福。”马太医对着明媚儿躬身行礼。 “按照宫规旧历,临近年下,太医院都要六宫巡诊,微臣正巧碰上小康子,便一起来了。” 马太医简单交代一下他来的因由。 明媚儿眉头微微蹙起。 自从周太医的事情发生以后,她很难相信这些所谓太医。 “多谢马太医。”明媚儿面色恢复如常。 银杏扶明媚儿坐起,马太医也拿出脉枕放好。 仔细把脉。 马太医道:“如今天寒地冻,明主子身子弱,一定要保重身体,不可贪凉受冻。” “说起天寒地冻,微臣倒是想起从前有一年的春天,都临近五月天要大暑时却下起雪来。” “城外荷花池的池水,也是冷得彻骨,不过说来奇怪,景色倒是极美,一点没受影响。” 马太医脸上露出回忆之色,像是同明媚儿闲聊,又像是自言自语。 明媚儿眸子微缩,面上一派淡然。 “银杏,我突然想吃甜食,你去御膳房取些来。” 银杏看着角落处站着的小康子,犹豫片刻,应声退下。 她前脚刚走,小康子倒是十分识趣,不等明媚儿说话,他先退到外室去了。 内室只剩下明媚儿和马太医两人。 马太医起身,恭恭敬敬重新给明媚儿行了一礼。 “微臣马成,见过明主子。” 明媚儿抬眸看他:“他让你来的?” 临近五月却下雪,几百年来,唯有那一次。 又提及荷花池。 正是救恒亲王那天。 马太医回道:“是,也不是。” “微臣确实是受皇后娘娘之命来巡诊西六宫。” “但王爷也确实嘱托过微臣找机会,来明小主身边。” 明媚儿原本紧张的心,渐渐放松些。 恒亲王,她还是相信的。 “替我多谢王爷。” 马太医颔首,随后在随诊箱夹层里,拿出一千两银票,放到明媚儿身边。 “明小主,这是王爷为你庆生准备的。” “微臣不才,如今才有机会送过来,还望明小主一定收下。” “不然微臣若带回去,恐王爷责怪办事不力。” 马太医先说话,把明媚儿想要推拒的话堵回去了。 明媚儿略犹豫片刻,仍是接过来了。 “替我多谢王爷。” 她如今除了口头上谢谢恒亲王,也没有别的方法回报他了。 马太医笑了笑:“明小主于王爷有救命之恩,如此小事,想来王爷是不用小主言谢的。” 说罢,马太医的神色又严肃起来:“明小主身子弱,体内有毒素未清,以后一定要仔细调养,不可再贪凉了。” “若是如此发展下去,恐难长寿。” 明媚儿敛起神色,微垂的睫毛抖了抖,又恢复如常:“多谢马太医叮嘱,我心里有数。” 从进赏春楼,吃了秘药开始,她就没打算活久。 马太医犹豫片刻,躬身询问:“明小主,有一句话,微臣不知该不该讲。” 明媚儿抬眸看他:“直说便是。” “这屋子里的气味,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闻起来像熏香。”马太医问。 他眉头微微蹙起,让明媚儿心中一凌,一种不好的预感慢慢爬上心头。 “我妆奁最下层,放着一沓熏香,你拿出来看看吧。”明媚儿回道。 马太医走去拿熏香,只是从中抽取一根,细细闻嗅。 又折下一小节,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咽下。 最后拿火折子点燃,熏香之气缥缈升起。 只是一瞬,马太医又灭了熏香,把这燃了一半的香仔细装回自己随身药箱。 “明主子,待微臣回去细细研究,再来报您。” 明媚儿眉头皱起:“可是香有问题?” 马太医嘴张了又合,最后保守说道:“算不上有问题,微臣不敢乱讲胡诌,需要回去细细研究。” “只是这些时日,小主能不用还是不用这熏香为好。” “这香想来有助眠催眠之效,但以主子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不宜多用。” “用多了昏昏沉沉,恐怕反而伤了主子心神。” 明媚儿呼吸急促几分,压着心里的波动,问:“若常人用呢?” 马太医道:“常人身子健硕,用自然是无虞,左不过是多睡些时候,可主子如今体弱又有余毒,实在是不适合。” “更多的,微臣不敢随便说,还请小主耐心等候些时日。” 明媚儿握着小榻扶手的手攥紧,面色反而沉稳下来了。 “有劳马太医。” “小主客气,那微臣就先行退下了,退热治疗风寒的药,微臣熬好会让人送过来。” “不出三副药,小主身子一定大好。” 马太医说着就要告辞。 又想起什么说道:“明主子以后若是有事,只管派人来寻微臣,微臣必定倾尽全力。” “若主子不想让他人知晓咱们之间的关系,那每月初一十五都是微臣当值,太医院人又少。” “只需子时派人来后门悄悄告诉微臣便可。” 明媚儿一颗心都被这熏香吊着,眸色深深。 “好,多谢马太医。” 马太医告辞要走,马上走到门口时,明媚儿叫住他。 “京中有一处青楼叫赏春楼,还劳马太医为我打探一二近况。” “是,主子。”马太医恭顺应下,便慢慢退下去了。 守在门口的小康子对他行一礼恭送。 屋内明媚儿看着妆奁,想起里面的熏香,心慢慢攥紧。 这是,景文帝给她的。 景文帝想做什么呢? 另一边,乾清宫。 景文帝此次高热来势汹汹,整个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郁苍术为他施针,又熬药。 前前后后忙一个时辰,景文帝才喝了药悠悠转醒。 “陛下,您身子虽然已经大好,但毕竟缠绵病榻多年,根基不稳,不能随意糟践。” “酒醉熬夜又受风,实在是龙体受不了。” 郁苍术医者仁心,面对生病的人,哪怕是帝王,也忍不住为了病情多说几句。 第138章 六宫侍疾 景文帝醒过来只觉得头疼欲裂,支起身子想倚靠在床上。 汪公公忙上前扶起。 “孤知道了。”景文帝淡淡应了。 面色沉静如水。 郁苍术和汪公公对视一眼。 “微臣告退。”郁苍术行礼告退,拿着自己的药箱离开乾清宫。 等赶回太医院时,一进门正好看到马太医在院子里亲手熬药。 “郁太医。”马太医拱手问安。 郁苍术闻着空气里传来的药香气问道:“可是哪位主子身体不适?” 马太医恭敬回答:“是储秀宫西偏殿的明选侍病了,自从昨夜起便高热不退。” 他把皇后娘娘命他巡诊西六宫,正好遇到小康子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郁苍术听着,面色不变,但内里却有些焦躁。 打量着马太医的神情,看不出一丝异样。 “明选侍天生身体孱弱,马太医多多上心吧。” 马太医敛起神色,再次拱手:“是,请郁太医放心。” “明选侍这是胎里带出来的弱症。” 郁苍术点点头,没再说话,拿着药箱进了院判的屋子。 郁金正在此处翻看医书,眉头轻皱,看的入迷,连郁苍术进来都没发现。 “金儿在看什么?”郁苍术轻轻问出声。 郁金回过神,起身看向郁苍术:“祖父,您回来了。” “我在看古时流传下来的药方,揣摩着明选侍的余毒如何清除。” “明选侍前几日高热不退染了风寒,治了三五日才见好,这是余毒入体引起来的。” “我再医治,不去根,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稍有不对,仍会患疾。” “再好的人,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郁金说着,面上露出些担忧来。 她不管后宫的争斗如何,她只知道身为医者,应当全力为患者医治。 想着想着眉头又打结了。 郁苍术坐到主位上,示意郁金坐到一侧。 问道:“你可看出用什么方子合适?” 郁金落座,叹口气放下医书:“孙女不才,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 “找到了两个可以试试的,但孙女揣摩左右,总觉得差一些。” “明选侍身体太弱,孙女也不敢胡乱试药,唯恐她身子受不住,只能保守用药。” 郁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又拿起医书和郁苍术探讨古籍药方的可行性。 郁苍术看着郁金的眼神里全是欣赏和长辈对小辈的宠爱、自豪。 他儿子三个,女儿两个,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一大堆。 可若说最像他,天资最好的,当属郁金。 可惜是个女娃,不过女娃也好,他没让其他子孙进太医院,也是存着慢慢淡出皇室的意思。 官宦累世在宫,权势极盛的同时,处理阴私事也多,若有一日卷入争斗太深,难免自身难保。 夏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祖父,不知从前明选侍的余毒是如何清除的?”郁金犹豫许久,还是小心问出声。 “既然有办法能清除一次,为何不能再清除干净?” “这样拖下去,到底是让她活,还是让她死?” 郁苍术的脸色瞬间落下来,猛地重拍一下桌子:“慎言!” 郁金起身跪在郁苍术面前:“孙女知错,祖父别气坏了身子。” 半晌。 郁苍术幽幽叹口气:“天下人的生命,都系于主子们的一念之间,更何况是小小选侍?” “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她是死是活都轮不到咱们说话,主子让咱们怎么做便怎么做。” 郁金咬唇,有些不甘心,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头执拗看着郁苍术:“可是祖父,您不是从小教导孙女,要全力救助患者吗?” “明选侍既然是孙女负责医治,孙女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病死。” 郁苍术无奈道:“并非我不让你治,也不是我不愿意治。” “而是我确实不知如何治,解毒,这本就不是咱们郁家所擅长的。” 郁金皱着眉:“陛下身边还有其他医术高明者?” 这话虽是疑问句,说出来却肯定无比。 这就是陛下不肯给明选侍治了。 郁苍术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明选侍又病了,你找个机会去看看。” “别让她再用熏香了,随便寻个由头。” “可不用熏香,若明选侍的心病再犯又该如何?” 片刻的沉默。 郁苍术道:“晚点我找机会请示陛下,先把熏香停了再说。” “她如今的身体,若再用下去,不用心病发作,先被那香磨的神志不清了。” “是,祖父。” 不提这边太医院的焦灼,另一边马太医已然熬好药前去储秀宫。 “明主子,微臣用药力猛,您要注意休息、保暖、忌食辛辣……”马太医细细嘱咐。 明媚儿端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得脸皱成一团,银杏捧上一碟蜜饯。 她摆摆手,没接。 平儿敲门进来回禀:“主子,乾清宫传来消息说陛下感染风寒,已经唤了后宫妃嫔可去侍疾。” “小主是否要把名字报给小海子?” “最后确定的人选是由陛下来定。” 明媚儿看着平儿,神色平平,还不等她说话,马太医率先开口。 “明主子,您高热还未退,实在不适宜去侍疾,恐劳累不易恢复,也怕加重陛下的病情。” 明媚儿颔首。 “平儿,下去吧。” 平儿行礼退下,打发了小海子。 乾清宫,小海子和小伍子跑遍了东西六宫。 除了明媚儿,都报了名号想过来侍疾。 景文帝冷脸坐在床上听汪公公说着侍寝人选。 “明选侍呢?” 他昨夜酒醉,多日的情绪一齐涌出来,多多少少有些没分寸又显得莫名其妙。 失控了。 汪公公低头回答:“平儿说明选侍身子不适,不能来侍疾。” 景文帝面色更冷。 昨夜还好端端的,别扭起来也中气十足。 今日就病了? 太医院也没人来报,恐怕病了是假,不想来侍疾是真。 “陛下,那要请哪位主子来侍疾?”汪公公问。 第139章 心腹之言 景文帝本不想让人再来。 他病的时日久了,最初也是日夜有妃嫔来侍疾,可那些妃嫔看着他病重帮不上多少忙,只会哭哭啼啼地叫他心烦。 渐渐地就把侍疾之人都散了。 如今也用不惯她们侍疾,还不如奴才好用。 可话到嘴边打了个转,看着汪公公说道:“让皇后和王贵人来。” 汪公公敛起神应下:“是,陛下。” 他说罢便缓缓退下,叫了小伍子去通传两位主子。 沈皇后接到消息时,嘴角勾起一个温柔的笑来,叫秋菊为自己更衣。 秋菊一边为她更衣一边说道:“娘娘,储秀宫和马太医方才传来消息说明选侍病了。” 沈皇后唇角的笑顿了顿,问道:“可严重?” “马太医说是风寒入体导致的高热,要细细调养一阵子才能好。” 沈皇后幽幽叹口气:“真是个可怜的,一会儿让宋嬷嬷在本宫库房里挑些名贵药材送去。” “让她好好休息,十日后的年宴就别来了,省得一来二去折腾再严重了。” 秋菊行礼应下:“是,娘娘。” “那陛下那边可要派人说一声?” 沈皇后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看着秋菊道:“秋菊,陛下如今也病了,就不要让他再劳心劳神了。” “不过是个选侍。” 秋菊自觉说错话,忙躬身道罪。 沈皇后神色慢慢恢复如常:“小事情而已,不必告罪。” “走吧。” 沈皇后说罢便伸出手,秋菊上前架住了沈皇后的手。 主仆二人走出主殿,沈皇后上了凤辇往乾清宫而去。 另一边王幼卿接到消息时,绣花针险些扎到手指上去。 她不想给景文帝侍疾,总觉得景文帝看她的眼神阴恻恻地吓人。 又想起入宫后听说景文帝的诸多‘暴行’,她更怕了。 如果不是郑嬷嬷逼着她报名,她压根就不想报名。 “多谢伍公公,劳烦你走一趟了,我们主子马上到。”郑嬷嬷听到这话倒是笑开了花。 偷偷给小伍子塞了二十两银子,笑着恭顺把人送走了。 回来看到王幼卿,眼里是说不出的满意。 “主子,您天生丽质,陛下唤了您去侍疾呢。”郑嬷嬷笑着上前给王幼卿更衣。 王幼卿抿唇,小声嘟囔一句:“是侍疾,又不是侍寝,看给嬷嬷你高兴的。” 郑嬷嬷道:“小主,今儿能侍疾,明儿就能侍寝,一定要抓住和陛下相处的每一次机会。” 她说着话,看着王幼卿的脸上有彷徨之色,又劝道: “小主您别看陛下面上冷冰冰的,其实对后宫女眷还算温和,熟悉了便好了。” “从前明选侍是最得宠的,满宫上下谁不知道陛下对她几乎是无有不应的,只要小主您也得宠,那以后都是你的。” 眼看郑嬷嬷越说越离谱,王幼卿道:“嬷嬷,别想入非非了,还是脚踏实地的过日子吧。” “我在后宫只求安然度日,不求大富大贵、荣宠泼天。” 她想起那晚在长春宫…景文帝把她认作是明姐姐,确实是多有温存和柔和。 差点让她心动沉迷。 可梦醒后,她依然是王幼卿,不是明媚儿,也不是陛下放在心里的人。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是自己的,迟早都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东西,也不要去费尽心机的肖想,免得自食恶果。 况且明姐姐当日那么受宠,不也是说被贬斥就被贬斥了? 帝王无情,她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郑嬷嬷听到王幼卿这话不高兴道:“小主,您若是个丑的,奴婢也不说让你去争宠,左右争不过。” “可您容貌绮丽,若不得宠,岂不是白入宫一趟。” “白瞎了你母亲把你生得这个好皮囊。” 王幼卿听郑嬷嬷这话,心里不认同,但却不生气。 她知道郑嬷嬷都是为了她好。 她的陪嫁丫鬟明面上是巧云,可郑嬷嬷其实也是她心腹之一。 郑嬷嬷从前是孤女,差点饿死在街上,被父亲捡回来养到十岁送入宫中。 如今来伺候她,也是父亲打通了很多关系才来的。 “嬷嬷,这话以后就别再说了,宫里女子都容貌绮丽,不单单我一个。” “我才不如人,貌也逊色,更不通心机谋算,谨小慎微才是保命之道。” 王幼卿说着,看到郑嬷嬷为她系衣服,表情仍是不以为意的样子,轻轻叹口气,她面上也严肃两分。 “嬷嬷,以后听我指挥,别自作主张。” “上次的事,我不希望有第二次发生。” “幸亏明姐姐和薛姐姐没人和我计较,不然我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吗?” 郑嬷嬷一听这话,脸也僵了一瞬,敛眉道:“是,主子,上次是奴婢心急了。” 提起上次的事,大家都没了心思再闲聊,忙换好衣服前去乾清宫。 她们前脚刚走,平儿就把王幼卿去侍疾之事,告诉了明媚儿。 明媚儿表情不变,仍是倚靠在床上看书,是一本关于生意经营之道的小册。 前段时间让小康子帮她在内务司买来的。 “知道了。”明媚儿语气平平应了。 平儿抿唇,犹豫片刻道:“主子,您如今失宠,按奴婢的意思,就应该去为陛下侍疾,没准陛下心软,还能让主子重获盛宠。” “不然总是守在这储秀宫,等着彻底被冷落吗?” “只要有荣宠,以后什么都好说,不能只顾眼下病痛这一时得失。” 明媚儿放下书,看着平儿的眼神没有什么情绪。 平儿似乎没察觉到,仍是再说:“主子您如今这不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凭什么王贵人、舒贵人的,不过……” “平儿!”银杏端着一碗粥进来,正巧听着平儿的话呵斥一声。 “别什么话都在主子面前说。” 平儿看着银杏,嘴一撇,什么都没说,行个礼直接退下了。 银杏把粥递给明媚儿:“主子,这是奴婢方才让小康子去御膳房拿的白肉羹,口味已经很清淡了,您尝尝。” 明媚儿接过来,尝了一口,滋味正好:“你有心了。” 银杏嘴角勾起个浅笑来,略犹豫片刻开口道:“主子,您别把平儿的话放在心上。” 明媚儿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又喝了一口,面上毫无变化,问道:“怎么说?” 第140章 安排出宫 银杏思索片刻道:“平儿是最早跟着小主的,原本有些话奴婢不该说。” “但是如今奴婢已经把小主真心实意的当作自己的主子了,奴婢所说之言,都是发自肺腑的为了主子好。” “平儿太不稳重了。” “小主您如今一定要以自己的身子为重,荣宠再多,若没命承受,也是空谈。” “至于王贵人和舒贵人,如今看着都还好。” “若小主眼里一点沙子都不能容,恐孤木难支。” 银杏没有深说,话都是点到为止。 明媚儿喝着粥,没有说话。 银杏又补一句:“主子,宫中少有真情,不过是今日你利用我,明日我利用你。” “若在宫里想寻找真情、赤诚,那不如做梦来得快些,也容易些。” 明媚儿听到这话笑了:“世事如此。”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说罢。 她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粥的一层底,转而递给银杏。 抽冷子似的笑着问一句:“那你呢?你是为何效忠于我?” 银杏拿着粥碗的手一顿,抬眸看着明媚儿,神色坦荡无比:“奴婢是大周朝人,也是宫里的人。” “宫里派奴婢服侍忠心于谁,奴婢就忠心于谁。” 明媚儿唇边笑意更深,揶揄道:“方才还说拿我当主子,如今就开始说些场面话来应付了。” 银杏也笑起来:“主子,奴婢是真心话。” “奴婢只忠心于主子。” 明媚儿摆摆手:“下去吧,你昨夜守夜也累了,今日又照顾我一上午,如今去休息吧。” “叫小康子来伺候。” 银杏躬身:“是,主子。” 说罢,她告退离开内室,转而去叫了门口守着正跺脚取暖的小康子进去。 “主子。”小康子入内室行礼后就守在一边,离明媚儿极远,怕身上寒气扑了她。 明媚儿又拿起册子来看,随口问:“小康子,你弟弟可出宫了?” 小康子听到这话,脸上不自觉露出个满足的笑来:“多谢主子关心,已经出宫了。” “银杏姑娘借了奴才二十两银子,奴才也给弟弟了,弟弟回去入春能用这二十两盖个小房子出来。” “弟弟妹妹也算是有个容身之所。” “可有长久打算?”明媚儿问。 小康子犹豫片刻,脸上的笑也淡些:“回主子,还没有,等入春了,若有闲钱可以买上两亩地,再加上亲戚帮着种些,也算果腹。” “日后奴才再想办法接济些,总能糊弄长大。” 明媚儿放下册子,点点头:“也是个法子。” “不过我听说,你弟弟今年不过九岁,妹妹六岁,若有房产地垄,可会被亲戚强占?” 小康子听到这话,有些激动,一直弯弯的脊背都直起来许多:“他们敢!” 掷地有声,和他从前谨小慎微、甚至是唯唯诺诺的样子完全不同。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看着明媚儿,脊背又弯下去。 “主子,奴才父亲曾是村里有威望的猎户,很是帮衬过亲戚。” “要不是年头不好,实在活不下去了,奴才也不会入宫。” “那些亲戚,旁的不说,只说奴才的大伯一家,那是奴才父亲从黑熊嘴里救出来的,决计不会欺辱奴才弟妹孤儿弱子。” 明媚儿颔首,也抬眸看向小康子,声音柔和,却字字扎心。 “那你弟弟怎么要入宫做太监了?” 小康子被一噎,心口像是被人重重打一拳,呼吸都顿顿的疼。 “想来是弟弟顽皮…偷跑出来的,若是大伯知道,肯定…肯定不会同意的。” 他这话说着,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 可他从前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脑海中、记忆里,还是大伯一家朴素的音容笑貌。 明媚儿没有再深说这个话题,只道:“临近年下了,太监何时出宫采买?” 小康子有些魂不守舍答道:“还有五日,内务司便要派三十个太监拿着采买单子出去。” “你若也跟着出宫,需要多少钱去打点?” 小康子一下回神,不自觉往前走几步,又跪下道:“主子,奴才知道您心善,可奴才实在不好意思因为自家这些小事,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主子。” 他说着话,眼眶都有些发酸。 内心其实是很想出去的,但他也刚来到明主子身边不久,实在是不好意思麻烦她,显得自己蹬鼻子上脸。 左右为难之下,差点哭出来。 “我入宫年头不长,根基不稳,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让你出宫,也是有事让你去办。” “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小康子听到这话,神情感动,止不住的给明媚儿磕头。 在他看来,明主子心善又受宠,她想用谁用不着? 干嘛用他这个,连花钱去御膳房,都只能弄来两个鸡蛋的,废物一样的人。 “多谢主子,奴才一定尽心为主子办事。” 感动的话都在心里,到嘴边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冒出这么句干巴巴的话。 “出宫采买一共五天,赶到除夕当天回来,若要打点人脉,少说也要百十来两。” 他从前师傅的兄弟如今在内务司是个小管事,若去求他,或许有可能。 实在不行…还能去找新上任的丁公公。 明媚儿颔首,在枕头下,拿出一千两的银票。 刚想递给小康子,小康子连忙摆手,一脸震惊。 “主子,用不上这么多,奴才怎么配拿这么多银钱。” 明媚儿把银票塞给他。 “我要你去京城,帮我盘个铺子。” “你弟妹若有天赋,我愿意出钱供他们读书……” 明媚儿细细把自己的嘱托都说了一遍给小康子。 小康子听得十分认真,听到最后,眼眶都流出泪来,对着明媚儿磕头。 明主子是他今生的贵人。 “此事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若是被人知晓,后果你知道的。” 明媚儿看着小康子,眼里罕见的露出一丝危险。 小康子以头抢地:“是,奴才谨遵主子教诲。” 说罢,他小心装好钱,转身离去。 明媚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渐渐落回了原位。 连日的张皇无措,都仿佛有了支撑。 既然别人都靠不住,那只能靠自己。 第141章 年宴缺席 另一边,乾清宫。 沈皇后和王幼卿正在侍疾。 说是侍疾,不如说是坐着聊天更恰当。 景文帝已经穿好常服坐在榻上了,沈皇后坐在另一侧,王贵人则是坐在圆凳上低眉敛神。 “陛下,临近年下了,后宫妃嫔们的位分是否要调整?”沈皇后笑着问景文帝。 景文帝看书的手顿了顿,把书换到了另一只手上。 “皇后有什么安排?”景文帝问。 沈皇后神色不变回答:“文昭仪的位分多年不曾变过了,慈安年纪一年大似一年,臣妾想着封文昭仪为四品嫔位,再加一封号:淑。” “肃美人虽然于子嗣无益,但也入宫多年,臣妾想着也提一位,为六品贵人。” “陛下看如何?” 景文帝道:“文昭仪便封为三品妃位吧,封号淑。” “肃美人便依你所言,封为贵人。” 沈皇后唇边笑容略僵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初,笑容和婉:“是,陛下。” 自从宁妃留在南苑,后宫已经没有高位嫔妃,景文帝提拔文昭仪,又何尝没有制衡她的意思? 只是一个宫婢出身的妃嫔,陛下把她抬得再高,也不配在她面前张扬。 等她生下嫡子,后宫就再没人能制衡她。 “陛下,白家入宫人选已经确定下来,乃是白家三房嫡女白轻轻,今年十六。” “等年后便入宫,臣妾定了七品美人的位分,封号:敏,住在华庆宫侧殿。” 景文帝颔首,拿起书来看,并不在意什么白轻轻。 反倒是一旁一直低着头装鹌鹑的王幼卿,悄悄皱起眉。 白轻轻出身白家三房,三房乃是庶支,其父白允安也不过是个从五品的知州盐运司副使,也是靠着白家的荫恩才得了这个肥差,本人并不十分上得了台面。 白允安多年在江浙一带,把儿女都留在京都白家养大。 因此她与白轻轻也勉强算得上熟识,在京都贵女宴上时常相见。 白轻轻为人很是骄矜、多事,又一贯会拿乔做样,也不好相处。 若说有没有优点,那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很能装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长得也不错,当年笄笈后为她议亲的人不少。 她是很不喜欢她的。 一想到以后要和这样的人在宫里相处一辈子,她就头大。 “王贵人。”沈皇后又叫了王幼卿一声。 王幼卿身后的巧月悄悄怼了她一下,她这才在回忆中回过神来。 “娘娘恕罪,妾身昨夜未曾休息好,方才没有听清。”王幼卿告罪。 沈皇后面色柔和,没有怪罪,重复问道:“你如今在储秀宫住的如何?” “衣食住行,可还顺心?” 王幼卿敛神回答:“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妾身在储秀宫一切都好。” “明选侍为人宽厚有礼,妾身和她相处很是愉快。” “……” 空气静了一瞬,沈皇后道:“既然一切顺心那就好。” “若有时间,可以常来凤仪宫坐坐,本宫也很喜欢同你们说话。” “是,娘娘。”王幼卿干巴巴地应一句。 景文帝不耐烦听她们你来我往的说话,随便找个借口就把她们打发走了。 想得到的消息,一个字也没听着。 日子一日接一日地过着,景文帝本身对明媚儿还有些愧意,想着自己那晚太冲动了,不该那么轻易就对她说重话。 可接下来几日,他病着,明媚儿不来侍疾就算了,连过来见他一面的意思都没有。 就真的挑起了他几分怒意。 他都明确表示过,想她过来找他了,她还不来。 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果然,她对他根本就是虚情假意,怪不得能把他推到别的女人的床上去。 如此想着,景文帝就更憋闷,所有关于明媚儿的消息一概不听、不问、不管。 三天养好了病,就开始正常翻牌子了。 后宫子嗣,也是国家大计的一部分。 他如今马上二十五岁,却一个儿子都没有,朝野议论纷纷,他都知道。 一直到年节,日子都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直到年宴开始,他看到空荡荡的尾席。 “今年,年宴上人像是少些。”景文帝随口问着。 沈皇后笑容得体回道:“达奚王子前些日子感染风寒病了,庆嘉公主要照顾他没来。” “恒亲王的腿每到冬日便会疼痛,今日也不来了。” “宁妃又在南苑。” “明选侍前些日子也病了。” “所以今年人显得少些。” 景文帝听明媚儿病了,夹菜的手一顿,刚想问为何没人来报他,猛然回过神来。 这些小事都属于后宫内务,皇后自己就能处理,自然是没必要事事禀告他。 …那她一直没来看他,难道是病了的缘故? 突然想起那日他高热,汪公公说明选侍是病了才没来侍疾。 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不想来的托词。 不是他多疑,实在是她太会骗人。 “一会儿叫郁太医来。”景文帝小声和汪公公吩咐。 汪公公:“是,陛下。” 自从景文帝三日养好了病,就一次都没传过郁苍术。 其间郁苍术倒是主动来过一次,想求见陛下。 正巧赶上朝臣有要事回禀,把他打发走了。 年宴上歌舞平平,都是看惯了的样式,景文帝心中有事,不耐烦看下去。 正想着过一会儿找个托词脱身。 突然听到身侧秋菊一声惊呼:“皇后娘娘,您怎么了?” 向身侧看去。 沈皇后脸色苍白,正捂着胸口,像是十分不适的样子。 歌舞骤停。 众人关切的目光纷纷投来。 “去传郁苍术。”景文帝吩咐。 “是,陛下。”汪公公给小海子使个眼色,小海子躬身退出去。 郁苍术早就接了指令等在后殿,听到小海子说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忙提着药箱往前殿走去。 “皇后,你怎么了?”景文帝问。 沈皇后面容憔悴,看着景文帝露出个勉强的笑来。 “臣妾近日有些头晕恶心,扰了陛下的兴致了。” 这话一落,在场有些宗室内眷纷纷对视一眼。 “皇后娘娘自从入了冬,就一直在忙着处理宫务,又筹备年节,想来是累着了。” 淑妃也就是曾经的文昭仪,如今眼含关切说着。 第142章 年宴献艺 “陛下勤政,皇后娘娘也甚是贤德,这乃是大周朝之幸。”一个命妇适时吹捧一句。 紧绷的气氛缓和些,郁苍术也拿着药箱到了,先是行礼,便是请脉。 沉默片刻。 郁苍术跪地道喜:“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这话一落,场面安静几分,针落可闻。 谁都没想到,皇后娘娘多年未曾有孕,如今倒是乍然有喜。 沈皇后像是被这个突然的消息,惊喜的不知如何反应,不确定又问一句:“郁太医,你可有把错脉?” 郁苍术道:“回皇后娘娘,微臣虽不是妇科圣手,但从医几十年,喜脉还是能把出来的,绝无错漏。” 沈皇后笑意深深,看向景文帝。 正巧看到景文帝眼里的震惊渐渐褪去,也是喜意。 “皇后有孕,要多注意休息。” “六宫之事,暂且交由太后和淑妃处理。”景文帝说道。 雪天路滑,西太后近来头风发作,没有来参加宫宴。 “是,陛下。”沈皇后笑着,手轻轻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眉眼间都是幸福。 下手坐着的淑妃起身行礼:“请陛下放心,臣妾一定辅佐好太后娘娘,一同治理好后宫之事。” “绝不给皇后娘娘添乱。” “坐吧。”景文帝眉眼舒和说道。 皇后有孕,出乎他的意料,但绝对是个好消息。 中宫有子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正值年节,皇后娘娘有喜,可见是天佑大周,乃是祥瑞之兆。”庆乐五公主站起来恭喜,笑着说道。 她小腹有些隆起,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 “皇嫂若不嫌弃,妹妹就在宫中多留些时日,也好交流一下孕期之事。” 她是皇室最不起眼的公主。 从前先帝在时,她就因为生母出身卑微不受重视。 景文帝登基后,勤于朝政,后又是病弱卧床不起,她这个庶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与之亲近一二。 如今眼看着,她已经二十岁,驸马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她怎么能不急。 只能多巴结巴结太后,如今若是能和皇后交好,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沈皇后柔和地看向庆乐五公主道:“那就劳烦妹妹了。” 庆乐五公主扬起个笑来:“皇嫂客气。” 随后就是在场诸人好话不断,连番恭维着。 面上是一个比一个开心,活像是自己有孕了般。 至于内里是如何想的,就是五花八门了。 景文帝本不耐烦留下去,被沈皇后有喜这事给稳住了心神,人也耐心下来。 “陛下,陈选侍年前精心准备了节目,特意和臣妾请示,想在年宴上为陛下表演。” “陛下可要传?”沈皇后问道。 众人眼神不自觉向陈佩莹的方向看去。 突然发现,她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景文帝心中兴致缺缺,却不想驳了沈皇后的话,道:“宣。” 沈皇后颔首,给了秋菊一个眼神。 随后,殿内的烛火渐渐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诸多打扮如仙子般的蒙面白衣宫女,端着一个个烛台从殿外走入,迈着轻盈的步伐。 殿中央几处不易让人察觉的黑布扯下,夜明珠散发出熠熠光辉。 另有武功高的侍卫不知不觉间,已经扯了薄如蝉翼的七彩琉璃纱入内,在光芒的照耀下,显得殿中央朦胧、梦幻,宛若仙境。 丝竹管弦声渐渐响起,由浅入深,由远及近。 一个女子穿着七彩月影纱制成的舞衣,踏着月色而来舞步轻盈,脸上同样带着一张薄薄的面纱。 她一出现,世间万物仿佛黯然失色,眼中只能容得下她一人,宛若九天玄女。 不知何时,殿内地上已然被铺满了一张硕大的画卷,角落处放着早就磨好的墨汁。 随着女子的舞步变幻,美妙动人,脚下的画卷也步步生花。 众人惊叹无比的同时,心下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来。 在场的老人,对这一幕算不上陌生。 多年以前,宫宴上也曾有一位女子,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舞姿绝美,画技脱俗。 ……正是大周朝有名的大贪官寮成的嫡女,寮婉。 她容貌不俗,天资出众,自小便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尤其是舞技、画艺。 十五岁时,更是在宫中都无敌手。 寮成是花了大心血来培养这个女儿的。 只可惜寮成贪污案后,寮婉也被责到教坊司为奴。 ……曾有传言说,寮婉在宫中为公主伴读时,偷偷和陛下私定终身了。 更有言说,寮婉早就是陛下的人了。 明面上在教坊司,实际是被景文帝圈养娇宠起来了。 各种香艳秘闻,五花八门。 最最重要的是——寮婉死了。 三年前死在了教坊司。 随即就是景文帝病重。 坊间传闻多得数不胜数。 一曲歌舞完毕,陈佩莹呼吸微促,努力维持着呼吸。 虽然已经练了半年,可全套动作做下来,仍是不容易。 她从小画艺一般,舞艺尚可,深知自己远远和传说中的寮婉比不了。 但寮婉已经死了,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她这个替代品,哪怕微微不合心意,有些瑕疵。 也总比没有好。 宁妃和她说了,陛下和寮婉,确实有私情。 既然有私情,就不可能看到她如今表演的技艺不心动,更何况她长相还和寮婉有几分相似。 “妾身参见陛下,皇后娘娘,祝陛下和皇后娘娘恩爱不相疑,白首到永久。” 陈佩莹努力维持着娇柔的声音,说话软绵绵的。 殿内也早就重新燃起光亮来,一览无余。 沈皇后侧目看了一眼景文帝,正巧看他微微出神,便率先开口:“陈选侍,起来吧。” 陈佩莹起身:“多谢陛下,皇后娘娘。” 说罢,她拿下面纱。 这让在场认识寮婉之人,都情不自禁的倒抽一口冷气。 实在是太像了。 眉眼相像,妆容,更像。 几个奴仆把陈佩莹方才作的画拿起,展示到众人面前。 赫然是一副山水江山图。 壮阔无比。 更巧妙的是,并非单纯的黑与白构成的山水画。 其中还有绿叶、红花,绿油油的溪水和高耸入云的山脉。 第143章 想起她来 众人欣赏完画作,眼神不自觉都转向景文帝。 景文帝面色不变,依然平静如水、古井无波,甚至淡定冷漠得不像个常人。 不说陈佩莹像极了寮婉,只说陈佩莹本人也是容貌倾城。 再加上方才不俗的表演,景文帝怎么能这么从容?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陈佩莹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 那日在假山勾引景文帝失败的记忆一下涌进脑子里。 “不错。”景文帝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句。 沈皇后紧随其后道:“舞艺不凡,画技精巧,可见陈选侍用心了。” 场上气氛一下松弛下来,陈佩莹的笑容也真心两分。 “多谢陛下、皇后娘娘夸奖。” “只要陛下和皇后娘娘喜欢,妾身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沈皇后颔首,视线落在景文帝身上。 景文帝与她对视一眼。 “陛下,今日年节本应该臣妾陪您守岁,可臣妾如今身怀有孕精神不济,不如就让陈选侍陪您一同守岁?” 景文帝沉默些许,看着陈佩莹的样貌,点点头:“好。” 左不过是宠幸个选侍,何必为了她,驳斥皇后的面子。 “多谢陛下,皇后娘娘。”陈佩莹笑着行礼,看着沈皇后的眼神有真切的感谢。 自从和沈皇后告了内务局的状后,她和沈皇后走得颇近,沈皇后知晓她想做什么,也是十分支持。 还叫了畅春阁最好的师傅教她,几乎是不眠不休的一个月加紧练习,才能取得如今成效。 今日景文帝允许她表演、陪同守岁,八成也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 “陈选侍坐在本宫身边吧。”沈皇后笑着吩咐奴婢一句。 陈选侍笑着应了,几个奴才把她的桌子抬到沈皇后的下手入座。 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摆明了要抬举陈选侍。 几个命妇适时的夸赞几句陈选侍,也算是捧着皇后娘娘的心意聊。 歌舞又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 景文帝便叫众人散了。 “皇后,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有何不适,派人来报孤。” 景文帝牵着沈皇后的手,缓缓往宫外走去。 众妃嫔跟在后面看着这一幕,眼里满含艳羡。 “是,陛下,臣妾一定会小心着身子,平安诞下皇儿。”沈皇后提起孩子,眼里都是慈爱。 她已经盼了这个孩子,太久,太久。 “陛下,郁苍术经验老道,如今乃是宫中医术最好的太医,臣妾想让他来伺候臣妾这一胎。”沈皇后请求道。 景文帝略一犹豫,仍是点头同意了。 “汪洋,去叫郁苍术和郁金,今日起便守在凤仪宫,直至皇后平安产子。” “另外去掖庭选两个稳重的稳婆,一并跟着去凤仪宫。” “还有奶娘,也要开始找。”景文帝一连吩咐几件事,都是围绕着沈皇后。 可见他多么重视这一胎。 沈皇后笑着,握紧景文帝的手:“多谢陛下。” “这些事臣妾也会派人跟着一起准备,如今年节,陛下好不容易可以休息,还是要多注意龙体休息休息。” 景文帝拍了拍她的手。 两个人宛如平民恩爱夫妻一般,边走边闲谈着,气氛融洽。 直到不得不分开时,景文帝又嘱咐抬轿辇的奴才小心仔细和伺候的人要用心。 “只要皇后平安产子,所有伺候的人一律赏三年月例,恩准出宫探亲五日。” “凡是伺候得好的,所有赏赐翻倍。” 景文帝看着凤仪宫一众奴仆说道。 “多谢陛下。”众奴仆一同行礼谢恩,语气中都是喜悦。 三年月例,探亲五日,这都是罕见的恩赐了。 只是还不等他们高兴太久,只听景文帝又道。 “若是皇后和皇嗣有一点不妥,所有相关人员,一律杖杀。” “若酿成大错,灭三族。” 空气瞬间凝滞在一起,冰天雪地里,所有人只觉得自己脊背冷汗直冒。 “是,陛下。”众奴仆大声应下。 “奴婢\/奴才必定尽心伺候,绝不懈怠。” 沈皇后看着这一幕,心下无比舒坦,面上露出宽厚来:“陛下放心吧,凤仪宫的人都是个顶个的用心,绝不会有差错的。” 景文帝颔首道:“皇后,你进去吧。” 沈皇后微微挑眉:“该是臣妾恭送陛下才是。” “孤亲眼看着你进去,才放心。” 沈皇后笑容更深切,想要行礼,刚有动作便被景文帝拉住制止了。 “去吧。” “是,陛下。”沈皇后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主殿。 直至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景文帝才回过身,看向身后一众妃嫔。 “从今日起,免除每日早晚请安问候,只初一十五清晨来拜见皇后即可。” “无事谁也不能来打扰皇后休息。”景文帝道。 “是,陛下。”众妃嫔行礼应道。 她们都低着头,面色恭顺。 彼此间心知肚明,陛下今晚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敲打她们。 以防有人心思不正,为祸中宫。 景文帝看着众人埋得低低的头顶,这才迈步离开,汪公公等人跟在后面。 陈佩莹也起身跟在半步远的距离。 景文帝没乘坐龙辇,一路走回乾清宫,踏着月色,饮了酒后的头吹了风,有些晕晕沉沉。 他想起明媚儿那个孩子。 突然想见她。 进了永延殿,汪公公伺候景文帝更衣。 景文帝问道:“明选侍如今怎么样?可是真病了?” 汪公公低着头回禀: “回陛下,奴才一直叫人盯着储秀宫,明选侍确实是病了。” 景文帝冷眼看他:“怎么不早些报孤?” 汪公公只觉得冷意让自己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下一瞬跪地道:“奴才知错,请陛下责罚。” 不是他不想报,而是景文帝的态度太冷淡了,他实在不敢揣摩帝心随便开口。 都说伴君如伴虎,他怎么做都不妥。 殿内沉默片刻。 “去储秀宫。”景文帝自己不紧不慢穿好常服外衫道。 汪公公道:“陛下,陈选侍还在外殿候着,等着同陛下一起守岁。” “让她…先去侧殿歇着,说孤有政务要处理。”景文帝道。 他本想让陈选侍直接走,可是又想起她是皇后引荐的人,不想明摆了下皇后面子。 “是,陛下。”汪公公应答,转身出去告诉陈佩莹。 等他再推开内殿门时,只剩下大开的木窗咯吱咯吱响,还有冷风呼啸。 早不见景文帝的身影。 第144章 再来见面 此时此刻,储秀宫西偏殿,明媚儿正坐在被窝里,手里还拿着汤婆子,听着小康子回禀这几日出宫采买的事情。 “主子,奴才盘了京城一家布行,这布行原是一个举人家的,只是这举人多年参加会试不中,他已经放弃要回原籍走举人官身了,这才出手卖了。” “因着举人急着出手,奴才价格给得又高,因此所有进货渠道和客源都是没藏私给咱们的,还有掌柜、伙计,原样人马留下来了。” “这次时日太短,奴才没时间规整,只能先用着,日后再寻可靠的人换下来,免得底下的人欺上瞒下……” 小康子语调沉稳,一五一十汇报着盘布行之事和后续安排打算,极其周全。 细看之下,发现他眼眶微微红肿着,整个人灰头土脸十分沧桑,但比从前更添许多成熟。 “奴才弟弟妹妹已经送到私塾读书,奴才给夫子多交了些束修,让夫子负责他们的饮食起居。” “奴才已经和他们说好,一年为期,若他们学不好,便退出学堂出来种地,也好不浪费主子的钱财。” 明媚儿看着他像霜打的茄子一般,也识趣没再问他家族之事。 “三年为期吧,他们若学不成,还能出来为我做个账房,也好糊口。” “以后若有机会让子弟们继续读书,也好谋个改换门庭的机会。” “种地是没有出头之路的。” 明媚儿语气平平,像是随口一提一般。 她知道小康子是想替她省事,怕她觉得他们麻烦。 可帮助小康子一家,对她来说实属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同样出身平民,她不想夸耀自己的付出,让小康子感恩戴德。 有时候恩情过大了,也难免恩大似仇。 小康子重重咽了口吐沫,把涌上来的酸涩都一股脑咽下肚子,跪地磕头:“多谢主子。” 明媚儿刚想说话,鼻子突然有些痒,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小康子忙起身去往火炉里加炭火,储秀宫西偏殿虽然不能和钟粹宫主殿相比有地龙。 但自从内务司换了总管太监,西偏殿的东西不缺反增,待遇是越来越好了,殿内火炉烧得旺,也是暖烘烘的。 只是主子身子不好,仍是时常觉得冷。 “主子,奴才这几日听说京中来了个妇科圣手,凡是她说能生,调理过的妇人,最多半年都有身孕了。” “除此之外,还听说她擅长疑难杂症,有人多年的顽疾都治好了。” “奴才这次也去了,只可惜听说她好久不出诊了,药铺只有一个药童负责迎来送往的病人。” “奴才说了主子大概的病情,药童把什么秘药卖给奴才一丸,说是让拿回去吃,若是管用便对症,让再去开三丸,不出五丸药便好。” 小康子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精小的木盒,木盒一打开赫然是一个大黑药丸在其中。 “这药丸分成三份,一日一份,可用三日。” “主子试试吗?” 明媚儿看着药丸,又看向小康子。 小康子误以为主子不放心吃外面的药,便要收起道:“主子,宫里有医术最高明的太医。” “外面这都是乡村野夫的药,若是主子觉得不妥,奴才这就拿下去。” 明媚儿制止住他收起的动作,拿过木盒:“你有心了。” “明日我便试试。” 小康子脸上扬起个笑来:“是,主子。” 随即他像是想起什么,笑容又淡些,四下看了看道:“主子,奴才方才跟着内务局回来,听说皇后娘娘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这话一落,屋内静了片刻。 明媚儿摸着汤婆子的手一顿,心里像被棉花塞满,触感软绵绵却是密密麻麻的窒息。 “内务局忙得人仰马翻,听说陛下很是重视…” 小康子刚要细细说明自己在内务局的所见所闻,木窗突然响了,发出“吧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在窗上。 明媚儿瞬间抬眸看向木窗。 小康子要起身去开窗,被明媚儿制止。 “想来是落雪砸下来,不必开窗了,免得进风雪。” “今日时辰不早,你也回去休息吧。” “年节了,不用你们值夜。”明媚儿看着小康子说道。 小康子略一犹豫,行礼告退了。 等他关上外殿门时,情不自禁向殿后望了一眼,又紧忙收回视线。 打消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回奴才房休息。 而西偏殿内,随着小康子离开,彻底陷入死寂。 静默片刻,让明媚儿都有些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多想了时,木窗被推开了。 景文帝迈进了内室,随手关好窗,走到明媚儿床前。 明媚儿起身行礼:“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她面色恭顺,但心下有两分忐忑,不知自己和小康子的对话,景文帝有没有听到。 又听到了多少。 景文帝看着她,只觉得她像是更瘦弱些。 面无表情地脱下大氅递给她。 明媚儿起身接过大氅,好好放在一旁。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面对面站立着,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 “更深露重,陛下风寒初愈,本不该来的。” “明日妾身命奴才准备好驱寒的姜汤,给陛下送去。”明媚儿抬眸,看着景文帝说道。 她声音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攻击性。 配上略显苍白的绝色面容,更是让人怜惜无比。 景文帝的手,摸上她细滑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 一个吻落下,浅尝辄止。 “你风寒是谁负责的?”景文帝问道。 明媚儿低眉回答:“原本是马太医,马太医三副药下去,妾身便好了。” “但妾身身子不中用,不过两日又病了。” “临近年下,太医院也忙碌,妾身只是自己吃些普通的药来医治。” 她一五一十说着自己的近况,乖巧地让景文帝都有些不适应。 他微微俯身,主动牵起她的手。 冰冷。 第145章 软硬不吃 景文帝瞬间皱起眉头,牵着明媚儿的手上榻。 拉过一旁锦被,严严地盖住她,仅留出一双手来,握在他的大手里。 “屋里的炭火可还缺?”景文帝看着身旁的明媚儿问。 明媚儿听他提及自己炭火少之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转瞬即逝。 想来是内务司总管被打死这事也不算小,皇后娘娘禀告过景文帝。 “承蒙陛下和皇后娘娘惦记,如今殿里的东西一应俱全。” “新上任的内务司总管也很尽职。”明媚儿敛着神色回话。 提及皇后娘娘,她又想起小康子说皇后娘娘有孕一事… 景文帝低眸看着明媚儿出神的样子,握着她手的力道加重些。 “如今陈翠在薛府过得很好。”景文帝语气低低道。 他原意是想让她放心。 可听到明媚儿耳朵里,未尝不是一种威胁。 “多谢陛下照拂。” “妾身母女能得到陛下如此关心,实属三生有幸。”明媚儿抬眸看着景文帝,眼里带着感谢。 “……” 景文帝没有说话,直直地看着明媚儿的眼眸。 像是想透过表面,直接看到她的灵魂。 刚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看到放在枕头内侧的一个木盒,拿过来打开。 一个黑色的大药丸映入眼帘。 “什么东西?”景文帝问。 明媚儿抿唇,看着景文帝晦暗不明的双眸,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按照她的想法,自然是不想暴露小康子在景文帝面前。 可方才又不知景文帝听去多少,万一他是试探,那她撒谎岂不是自讨苦吃。 “回陛下,是妾身身边奴才跟着内务司出宫寻名医开的一副药,说是对增强臣妾体质有效用。” 她话落的一瞬间,敏锐地捕捉到景文帝眼里一瞬的放松。 后怕和庆幸一起涌上心头,反而让她有些冒虚汗。 景文帝果然在试探她。 与此同时,她内心升起阵阵无力和挫败感,在皇宫这个牢笼,一举一动都像是在老虎脸上拔毛。 景文帝把那木盒拿得更近几分,轻轻闻了一下,眉头皱起。 “什么东西。”景文帝不悦。 说罢直接反手向后面扔去,不偏不倚扔进了火炉。 火炉燃起木盒,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明媚儿看着这一幕,嘴抿得紧紧的。 当景文帝的视线再次落在她身上时,她面色恢复如常。 “民间的野物还是少入口,免得吃坏了。”景文帝解释一句。 明媚儿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些,还不等她回应,景文帝又道: “你现在还不适宜要子嗣…” “是,陛下。” “陛下不喜欢,妾身以后不会再如此了。” “……” 景文帝脱了外衫,仅着里衣,钻进锦被,一把搂过明媚儿的肩膀。 看着她在自己怀里,身子弱得像是一下就能捏死。 “储秀宫住得还顺心吗?”景文帝语气平平,像是随口一问。 整个东西六宫,说实话,储秀宫算是最杂乱无章的了。 毕竟储秀宫除了住册封的主子以外,有时还要充当新进宫秀女的临时居所。 人员和装饰上,都实属一般。 尤其是西偏殿,远不能和精心装饰过的钟粹宫主殿相比。 他当时把她放到这来,也是想磨磨她的性子,知道他当初给她那些已经是对她的荣宠了。 而这份荣宠,他随时都能收回,也随时都能给别人。 她不要,自然有人想要。 明媚儿神色不变回道:“陛下的安排,妾身很喜欢。” 景文帝莫名被噎了一下,想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拿她毫无办法。 软的她不吃,硬的也不吃,活像个滚刀肉。 而他偏偏还对她上瘾。 景文帝沉默良久。 帝王的面子让他很想拂袖而去,可他心里知道,若是再走,他和明媚儿之间的距离恐怕会越来越远。 “过了十五,挪你去永寿宫侧殿住,位分提到贵人。” 他幼时登基至今,已经十六年,还从不曾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东西。 明媚儿算一样。 既然喜欢,那不妨顺着自己的心意行事。 “你喜食甜,到时仍让姜御厨跟着你。” 明媚儿微垂的睫毛颤抖一下,顺从道:“是,陛下。” 她话音还未落,景文帝的吻便已经落下。 这个吻毫无技巧,也不甚温柔,只有攻城略地的侵占。 景文帝把她压在身下,吻越来越深,手也四下游走。 他不喜明媚儿和他别扭、阳奉阴违、蒙骗他。 但更不喜明媚儿如今这幅诸事顺从的摸样,甚至从她的神色上都不好猜测她心中所想。 前者有时是假的,后者全是假的,让他憋闷。 更让他想起,她刚小产时患了心病那几个月。 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远在天涯,随时都要死了一般安静、顺从、麻木。 只有肌肤之亲,才能让他重新掌控她。 明媚儿没有拒绝,也没有主动,只是跟着景文帝的动作,极其配合。 一场情事过去。 两个人的身体都得到舒缓,可景文帝的心更憋屈。 “前几日各国使臣来拜,都带了许多新鲜玩意儿,明日让小伍子带你去选几样。”景文帝道。 “多谢陛下,可妾身这里什么都不缺。” 明媚儿不想要景文帝的东西,平白惹后宫人注意。 景文帝搂着她的手微微紧两分,不容拒绝道:“明日辰时,小伍子过来。” “是,陛下。”明媚儿鸦青色的睫毛遮住眸子,应下。 “……”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景文帝又呆了一盏茶的时候,便起身穿衣服离开。 明媚儿表面再顺从,可紧绷的身子告诉他,她一点都不自在。 他不想强人所难。 转瞬间,他回到永延殿。 汪公公正守在一旁,看见他回来,忙上前关好窗,为他解开大氅。 “陛下,陈选侍仍在候着。”汪公公提醒道。 景文帝后知后觉想起她来,又想起她十分像寮婉的摸样,只觉得头疼。 诚然,寮婉确实是京中才女,鲜少有能越过她的。 …寮婉与他曾在尚书房见过几次,私下也来往过两三次。 他们彼此确实有过好感,若不是寮成入狱,她也会进宫为妃。 可他对她的好感,远远达不到他能包容寮家之罪的程度。 早在她以自身生死来试图要挟他就范时,那点好感也烟消云散了。 况且,他也没有玩替身的习惯。 第146章 捡到小猫 景文帝刚想说话,听到外面的更鼓声。 丑时过半了。 “天色已晚,过了守岁的时辰,让她回去吧。”景文帝面色平静道。 他走出内殿,去外殿书桌后落坐,拿起奏折开始批阅。 汪公公应声退下,嘱咐完小海子便又进来,为景文帝磨墨。 半晌。 “暗卫说他什么时候回宫?”景文帝突然问道。 汪公公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停顿少许,才意识到景文帝说的是那位…巫医。 巫医自从在南苑暗中为景文帝治疗好伤势后,便以要采药为名,离开了仪仗队。 至今仍不见回来的意思,只留着一个暗卫跟着,负责来回报信。 “还没有消息,据说那位大人如今在北境采雪莲。” “想来最快也要一月有余。” 景文帝手中的毛笔顿下,心中暗自思量一番。 脑海中仍是明媚儿苍白的面容。 “派一队暗卫去辅佐,让他尽快回宫。” “是,陛下。”汪公公应下。 景文帝毛笔重新动起来,想命郁苍术祖孙去看顾明媚儿,又想起今日把郁苍术祖孙派去皇后那看顾龙胎。 “年节了,后宫病病歪歪的没个好意头,让马太医负责西六宫,张太医负责东六宫,每日去诊脉、看护后妃。” “是,陛下。” ………… 第二日辰时,明媚儿早已经换好常服,坐在殿里等着。 “奴才参见明选侍,明选侍万福。”小伍子行礼跪安。 “起来吧,劳烦伍公公冰天雪地的走一趟了。”明媚儿说道。 一旁银杏适时塞给小伍子二十两银子,小伍子收了。 “明主子客气,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小伍子笑着道。 “如今陛下停朝,日常都是在乾清宫处理政务,明主子赶在午膳前和奴才挑完宝物,正好去和陛下谢恩。” 明媚儿在银杏的搀扶下起身,小康子拿过一个厚厚的兔毛大氅来给明媚儿穿好。 “伍公公,你有心了。” “咱们出发吧。”明媚儿说道。 小伍子在前面领路,先是带明媚儿去了景文帝的一处私库。 门外有禁军把守,看管极其森严,那些冰冷的宝剑、武器露着让人心里发寒。 推开门进去,平平无奇的一张桌子、一张床,再没其他的。 不知小伍子摆弄了什么,床榻赫然转动到一旁,露出深深的地洞来。 “明主子小心,奴才扶着您。”小伍子笑着看明媚儿,伸出手来扶她。 屋内此时只有他们两个。 明媚儿看着深不见底的地洞,有些打怵。 甚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景文帝或者是其他人要置她于死地。 “明主子别怕。”小伍子又道。 明媚儿按下心中不安,跟着小伍子下了地洞。 原本在外面看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等他们一入内,地洞赫然亮起来,墙上的夜明珠熠熠生辉。 竟然铺了满墙。 明媚儿震惊得瞪大眼睛。 在小伍子的搀扶下,走了不到一刻钟,眼前豁然开朗。 仿佛望不见尽头的地库,堆山码海的稀奇宝物,让明媚儿应接不暇。 角落处还有两扇门,关得死紧,不知通向哪里,也不知门后是什么。 “明主子,陛下说了,您喜欢的都可以带走。” 小伍子的话让明媚儿从震惊里回过神来。 “明主子,这是西戎国送来的上古兵器二十六套,能工巧匠精心打磨十年,这才得以重见天日,吹毛断发锐利无比。” “这是西番国送来的十二套时盘,制作巧妙,看时间更为精准,还可以设置报时的时辰。” “这是天水国送来的冰蚕丝、耀光绫、红靺鞨……” 小伍子带着明媚儿走到各样宝物前一一介绍着,详细非常,各有特色。 明媚儿足足听了半个时辰,听得头昏脑涨,看了这个忘那个。 当真是眼花缭乱。 最后随便选了两样,便不再选了。 小伍子看她真没有想要其他物品的意思,便也带她退出来。 转而又逛了几处私库,前前后后一共挑选了二十余件珍宝。 明媚儿身子虚,走得乏力,已经不想再逛了。 “小伍子,这些便足够了,再多我那也没地方放。”明媚儿说道。 小伍子向前走的脚步一顿,转而道:“明主子,那这些死物便这样吧。” “奴才带你去御兽司,那是最后一个地方了。” 明媚儿点头同意。 一行人又来到御兽司。 这里地方宽广,俨然是小型的南苑,打理得非常整洁干净,井然有序。 全然不是明媚儿心中想的,杂乱和异味浓重。 小伍子拍了拍手,几个御兽司的奴才推着笼子、牵着马就来了。 “明主子,这是两匹汗血宝马,非常名贵,一共进献十匹,陛下赏人后就剩下这两匹。” “还有孔雀、麋鹿、骆驼……”小伍子对着这些动物一一介绍着。 都是明媚儿从前见都没见过的。 但未免也有些太大,明媚儿不太喜欢。 “算了吧,我没养过动物,怕养坏了。”明媚儿推拒道。 小伍子也没有勉强,摆摆手让人都带着动物退下了。 “明主子,那咱们去乾清宫?”小伍子问。 明媚儿颔首。 刚走没几步,便听到一棵树后面传来:“喵喵…”的叫声。 奶呼呼软绵绵,又带着急切。 明媚儿迈步走过去,看到赫然是一只通体雪白,毛发光泽亮丽的小猫窝在树下喵喵叫着。 小猫看到有人来,害怕的后退两步,抬眸看着他们。 让明媚儿呼吸都微微放轻几分。 这小猫非常漂亮,尤其是一双眸子,竟然是异瞳。 “伍公公,这只猫是哪来的,我想养,可以吗?” 明媚儿问着小伍子,眼神仍在猫身上。 小伍子脸上露出一丝难色,很快又恢复正常。 道:“这是西域送来的一窝小猫崽一共五只,就剩下这一只还活着,这小猫离开大猫不好活,小猫性子又烈不好养,明主子还是再想想吧。” 小猫像是察觉到他们的接近没有危险,竟然主动向明媚儿走来,绕着她的脚四下走动着。 还躺在明媚儿脚下露出肚皮来。 明媚儿心都软成一团。 她曾经也有一只猫,是乡间野猫捡回来的,后面太穷了,赶上年头不好被爹给吃… “就这只吧,我会仔细养着的。” 小伍子看明媚儿坚定,也只好同意:“是,明主子。” 说罢他要去抱那只猫,小猫却往后一蹦,躲开了。 明媚儿主动俯身去抱:“咪咪乖。” 这次倒是没有跑,赖在明媚儿怀里。 第147章 前去谢恩 小猫窝在明媚儿怀里,一双异瞳还滴溜乱转警惕地看着四周,不时露出爪子来在明媚儿的胳膊上抓踩着。 像是随时准备进攻。 小康子看着这一幕不放心,伸手过去:“主子,把猫先给奴才抱着吧,仔细野性大挠伤了您。” “是啊明主子,先把猫给小康子带回去吧,咱们还要去乾清宫和陛下谢恩。”小伍子也说道。 他离得明媚儿有些远,只是躬身劝。 明媚儿看着大氅上的兔毛都被小猫挠得乱飞,恐去乾清宫失仪,犹豫片刻,想要递给小康子。 不成想猫刚要递过去,小猫就四处乱抓,嗓子里还发出嘶哑凌厉的叫声。 “罢了,我先回去把这些东西都安置好,小伍子你先回去当值吧,我稍后就去和陛下谢恩。”明媚儿道。 她收回臂弯,小猫再次落回到她的怀里时,才渐渐放松下来,只是神情更为警惕。 “是,明主子。”小伍子行礼恭送了明媚儿,直至明媚儿的身影完全消失。 他的神色凌厉严肃起来。 周围御兽司伺候的太监见此,面上颇有两分战战兢兢,走过来。 “伍公公,这…”御兽司小总管躬着身,刚说话,就被小伍子不善的眼神打断。 “是谁负责的这西域进贡的波斯猫?西域不懂规矩,你们也不懂规矩?”小伍子声音不算大,但在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心里不禁都打起颤来。 自从先帝二子秦兴承因为猫犯了哮喘,死在陛下面前以后,陛下就最讨厌猫。 最严重时,甚至听之色变。 这些事旁人不知道,可他们贴身伺候的和御兽司总管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御兽司也是早早就不留一只猫了。 只是西域刚投奔大周朝不久,那边又说奉异瞳猫为吉祥,天赐福气,这才收了。 “回…回总管公公们话,奴才本是要弄死的,但这窝崽里只有这只是异瞳,西域的人还没走,总…怕他们要折回来看猫,没有交代,这才没有处理。” “其他的都处理干净了,整个御兽司,只这一只。” “处理其他猫时,这小猫崽看到了惊慌挣开人跑了,奴才正在找,明主子就来了。”一个小太监从队伍里走出来,磕磕绊绊地说着事情经过。 他不时吞吞吐吐,还看着前面小总管的脸色,可见这其中他不过是个顶罪的。 御兽司小总管斜眼瞪他,都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我不管你们这些污糟事,若陛下没有问责,那咱们都好过,若有问责,你们都别想摆脱干净。”小伍子面色不悦,说罢转身就走。 不顾后面那些人的讨饶。 弄清楚‘始末’,他便要回去问问师傅的意见,他好挽救一番,或是脱身干净。 当小伍子带着人离开,御兽司内又开始一阵的互相推诿和惩罚。 角落处两个身影对视一眼,缓缓后退离开了。 正是陈佩莹和婢女柳月。 “幸好我没有去看猫。”陈佩莹边走边庆幸说一句。 她从小就喜欢猫猫狗狗,也是昨日听说西域进贡了一批波斯猫非常漂亮。 昨夜没有承宠的郁闷下,让她想来看看猫散心,没想到撞到这么一出大戏。 “上天还是眷顾主子的。”柳月说道。 陈佩莹点点头,又想起没有承宠之事,微微叹口气:“也许吧。” 柳月劝道:“主子放心,昨夜陛下已经记住了主子,也想让主子陪同守岁,不过是政务太忙这才耽误了。” “但只要陛下心里有主子,承宠是早晚的事。” 柳月说完,看着陈佩莹还是神色淡淡的,又继续道:“依奴婢所见,现在不承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陈佩莹眼神落在柳月身上:“怎么说?” “陛下如今宠幸小主,那就是实实在在的把小主当做替身,这才这般迫不及待。” “可现在不宠幸小主,日后再宠幸,那可以见得是宠的小主,而非他人。” “况且如今皇后娘娘有孕,正值盛宠,咱们虽是皇后娘娘引荐的,可也不好一下就抢过恩宠来打眼,徐徐图之也是好事。” 柳月由浅入深又说了好些,这才慢慢宽慰了陈佩莹心中的不平衡和失落。 又想起方才看着小伍子带着明选侍来选宠物的样子,冷哼一声。 阴阳怪气道:“这宫里说白了,谁得宠,都没有明选侍得宠,这都犯错被降位了,还能勾着陛下赏赐她东西。” “宫里的活物不好经管,这养了只猫进内宫,也不知会不会伤人。” 柳月和陈佩莹对视一眼,柳月行礼道:“主子说的是,想来这猫明选侍应当能看管好,不会出问题的。” “但愿如此吧。” 主仆二人向钟粹宫走去,越走越远。 与此同时,明媚儿也回到储秀宫西偏殿。 这次小伍子来找她的时辰尚早,正值天寒地冻又免了后妃请安,各宫也多半沉寂。 他们来去匆匆,东西也是分好几批悄悄送回来的,因此并没有引人注意。 明媚儿抱着猫回来时,那些珍宝都在暖阁放好了。 偏殿不如主殿有自己的小库房,偏殿地方小,若有东西只能堆在暖阁。 “主子,这猫怎么办?不若放在奴婢房中养吧,省得脏污了主子的地方。”银杏说道。 她想试着去抱那猫,可小猫依然窝在明媚儿怀里,盯着她不肯过去。 倒是没有面对小康子等人那么警惕。 “放在外殿养吧,若是陛下来了,就抱回你屋里,等陛下走了,再抱出来。”明媚儿一下下摸着小猫软绒绒的毛,喜欢得不行。 “这只猫以后就叫团团吧。”明媚儿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名字便是团团。 她也想有朝一日,可以和娘亲团圆,再不用分开。 “是,主子。”银杏应下。 “团团~”银杏柔和着声音去试探性地摸摸,动作极其温柔。 足足培养了一刻钟的感情,团团才愿意让银杏抱起一会儿。 但不过片刻就又要下地,蹦回到明媚儿身上。 “主子,快到午膳的时辰了,该去和陛下谢恩了,团团有奴婢照顾,您放心吧。” 银杏边说着,边拿着一个璎珞柳穗结逗得团团四处抓。 明媚儿看这一幕放心下来,点点头:“让小康子和我去吧。” 因着团团害怕,已经躲在角落处的小康子这时应声:“是,主子。” 第148章 皇后有请 “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明媚儿站在永延殿中央,恭敬行礼。 “妾身多谢陛下赏赐。” 景文帝批完最后一封奏折放下,看着明媚儿:“起来吧。” “听小伍子说,你不过挑了二十几样,怎么没多挑几样?” 景文帝走到小榻上,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明媚儿过来坐。 明媚儿迟疑稍许,仍是走过去坐下,只是浅浅地搭了个边。 “各国进献的珍宝华贵无比,妾身不配拥有那么多好东西,二十几样已经是高攀了。” “多谢陛下的赏赐。”明媚儿低眉顺眼,柔和非常。 景文帝看着她微微蹙眉。 片刻,直接搂过她的腰身,带到了榻内。 明媚儿大半个身子依偎在景文帝怀中,除了倚靠景文帝,再无支撑。 “陛下,这不合规矩。”明媚儿说着想要从他怀里挣开,反而被搂的更紧。 “孤的心意就是规矩。” 景文帝不容拒绝的看着她,眸子里隐藏极深的愠怒像是要脱笼的野兽。 “是,陛下。”明媚儿应下,仍然依偎在景文帝怀里。 但她脊背发紧,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重量,不会全然倚靠他。 景文帝只觉得她莫名其妙,明明在他怀里却硬挺着不肯放松,这不是自讨苦吃? 他不言不语,也不动分毫。 半晌。 明媚儿只觉得脊背和腰肢酸得不像是自己的,甚至呼吸都有几分困难。 在屋内热热的地龙、火炉的炙烤下,额头都要渗出汗来。 又咬着牙生抗片刻。 景文帝往后微微一撤,她还是没忍住,跌到他怀里,重重的砸下去,反而像是她投怀送抱一样。 “不坚持了?”景文帝揶揄的声音响在耳边。 明媚儿只觉得自己方才的坚持像个笑话,他拿她像马戏一样调笑。 一时气恼,猛然从景文帝的怀里挣出来。 背对着景文帝,不发一言,呼吸略微急促,压抑着情绪。 身后传来低沉的笑声。 下一刻,景文帝一把拉过她,压在身下。 低眸看着她被气得微微发红的脸,如今倒是显得有气色了。 拿出一张手帕,轻轻擦掉她额头上的汗。 “别倔了。” “闹够了吗?” 明媚儿呼吸依然急促,面上已经隐忍下来。 脑海中不受控制,又想起那熏香来。 片刻。 “陛下,妾身已经知错,如今对陛下无有不应。” “陛下想让妾身做什么,妾身就做什么。”明媚儿尽量乖巧顺从地回着话。 她和娘亲的小命都系在景文帝的一念之间。 她已经不期待,也不奢求景文帝会爱她,帝王的情爱本就是转瞬即逝,虚假得要命。 现在她只求安然度日,不要再激怒景文帝。 明媚儿自以为顺从,可落在景文帝眼里,却成了和他较劲。 景文帝眼里的笑意散得一干二净。 “从前的事,孤已经不和你计较了。”景文帝道。 他希望明媚儿能见好就收,他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活了二十余载,还从未如此哄过一个人。 若是明媚儿再不知好歹,他也不会再顾惜。 明媚儿微微抿唇,抬眸看景文帝。 撞上他不耐烦的眸子,浅浅勾起个笑来:“妾身多谢陛下。” 景文帝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气都没地方用,反而把自己晃了一次。 她如此,像是他小肚鸡肠一般。 “陛下,到午膳的时辰了,是否要传膳?”门口传来汪公公的声音。 打破了这一屋子怪异的气氛。 景文帝翻身从明媚儿身上下来:“传。” “是,陛下。”汪公公应下便出去吩咐。 不过片刻,汪公公便带着奴仆拿着食盒进门。 景文帝和明媚儿正一人端坐在一边,互不打扰,也不发一言。 汪公公看着这一幕,自觉不好,赶忙让人放好了菜,低声屏气不敢多言语。 明媚儿起身洗手后,伺候景文帝用膳。 她夹的都是景文帝爱用的膳食,随着景文帝用膳,气氛微微和缓些。 “陛下,凤仪宫的秋菊姑娘来请陛下前去用膳。” “说是皇后娘娘特意为陛下准备了膳食。”小海子躬身送外走进,回禀着。 屋内气氛凭空凝滞些,明媚儿为景文帝夹菜的手顿住。 “……” 景文帝看了明媚儿一眼,发现她仍是低头敛眉,不见一丝情绪波动。 心内气闷。 景文帝站起身,汪公公立刻上前跪地,为他整理衣服上的褶皱。 “走吧。” 临到门口时,他头都不回留下一句:“明选侍在这用完再走吧。” 说罢便离开,门口一众奴仆恭送行礼之声。 明媚儿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拿着公筷,仍夹着一块景文帝爱吃的武昌鱼鱼肉。 随手把鱼肉扔在一旁的小痰盂里,筷子放在桌上。 “妾身恭送陛下。” “……” 小海子走进来,扶起明媚儿,躬身道:“明主子,陛下让您用过膳再走。” 明媚儿看着这一桌几乎没动过的菜。 各个都是色香味俱全。 可惜遇到了不懂得欣赏的食客,再好的东西摆出来也是徒增浪费。 “好,多谢海公公。”明媚儿坐下,拿着筷子自己用膳,免了人伺候。 不管他如何,她都要过自己的日子。 屋内一时只剩下用膳的碗筷轻轻响动之声。 明媚儿把自己素日爱吃的都吃了不少,景文帝爱吃的,她一口没动。 “我先回去了。”明媚儿对小海子说道。 “奴才恭送明选侍。”小海子躬身相送,其他人也依样行礼。 明媚儿带着小康子往储秀宫走。 堆着积雪的宫道上,宫人很少,倒是显得多添寂寥。 直到回到西偏殿,看到马太医已经等候多时。 “微臣参见明主子,明主子万福。”马太医拱手行礼。 明媚儿颔首,坐到主位上:“马太医怎么来了?” “回明主子的话,是陛下派微臣为西六宫的妃嫔们诊脉、养护,力求十五时,后宫妃嫔都能健健康康的参加正月十五的宴会。” 第149章 姑娘下落 明媚儿放在扶手上的手略微紧了两分,面上不动声色。 问道:“只派了你来负责西六宫?” 西六宫妃嫔较少,如今生病的也只有她一个。 她昨夜才和景文帝说过马太医的医术不错,三副药就好了… 马太医不知明媚儿的意思,只当她是随口一问,便回道:“西六宫全是微臣负责。” “东六宫由张太医负责。” “另外郁院判和郁侍医如今专门照顾皇后娘娘安胎。” “西太后娘娘那养了心腹太医,一直不走太医院的门路,所以也不需要太医院负责。” 马太医把太医院近日安排都详细说一遍。 临到最后又想起什么道:“陛下特意叮嘱微臣也要多照顾淑妃和慈安公主的身子。” “今年入冬,慈安公主身子一向弱自不必说,淑妃也不大康健…” 明媚儿听着马太医的汇报,神色渐渐淡下来,手也从扶手上拿下来。 转而示意马太医拿出脉枕来诊脉,打断了他的话。 少许。 “明主子这是身子虚,微臣再用药,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马太医边说着边收起脉枕,眉头微皱,不时瞟一眼站在一旁角落的小康子。 不等明媚儿说话,小康子躬身行礼便退出内室,还不忘关紧了门。 “明主子的余毒侵入骨髓更甚,微臣若是再下猛药,能治疗一时风寒,却恐明主子身子难以承受,反而会病得更厉害。” “若用药轻,微臣没有把握在十五前,治好您。”马太医眉头皱得更深,实话实说道。 明媚儿微垂下眼帘,收回手,倚靠在小榻上。 片刻。 明媚儿抬眸看马太医,唇角轻轻勾起个笑。 “治吧,陛下说十五前要医好后宫妃嫔的病症,你若治不好,恐生事端。” 况且她前脚刚夸过马太医的医术,后脚马太医就治不好她的病了,那不是自打嘴巴。 还容易惹得景文帝多想。 她现在最厌烦的就是和景文帝彼此猜测,被这些污糟事牵牵扯扯,剪不断理还乱。 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吧,她真没心力再折腾下去了。 马太医嘴张了又合,以为明选侍是没听懂他的意思。 最后还是开口直白劝道:“明主子三思,微臣用药力猛,虽然能一时治疗您的病症,可长期看来,根本对您的身子无益,反而有害。” “因为一时痛快,伤了身子根本,得不偿失。” “至于微臣,明主子不必担心,微臣可以回禀陛下…” 马太医的话还没说完,明媚儿就抬起手制止。 “治吧。” 马太医见明媚儿态度坚决,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劝下去。 可是恒亲王派他来此,是保住她的,不是来害她的。 明知道对她身子有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和害她有什么区别? “是,微臣回太医院便开始熬药。”马太医面上应下。 很快又想起什么,马太医道:“明主子让微臣去查赏春楼,微臣已经查明。” “赏春楼早在几个月前的京城百人杀人案中就声名狼藉,后又因老鸨被杀而暴乱,早就是人去楼空,只剩下个空壳子。” “因着赏春楼一事纷纷扰扰兹事体大,官府那边很是重视,如今仍是没人打理接手…”马太医详细的说着赏春楼如今现状。 明媚儿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不等马太医说完便着急问一句:“那曾经赏春楼的人呢?” 马太医回道:“微臣打探下是跑的跑,死的死,剩下的都被龟奴卖了,有的被卖到其他花楼,有的被卖为贱妾,还有的干脆被带到赌坊当筹码。” 马太医说着,在衣袖里拿出两张纸来放到明媚儿身侧的桌子上。 “有名有姓有下落的姑娘们的去处,微臣都记在这上头了,至于没写到的,微臣实在是没查到去向。” 明媚儿看着那张薄薄的纸,深呼吸两次,做好心理准备,才伸手去拿。 缓缓展开,粗犷豪迈的字迹映入眼帘。 明媚儿越看,拿着纸的手便越抖。 这两张薄薄的纸,翻来覆去,她看了三遍。 赏春楼与她有关、她知道名姓的姑娘,足足有三十人。 若是算上老鸨时常采买的瘦马,和她不认识的姑娘,粗略想来,六七十人总是有的。 可这两张纸上,不过记录了二十多人,有一半都是她不认识的。 甚至认识那一半,大多都不是亲近之人… 明媚儿猛然把那纸拍在桌上,阖上双眸,脑子里都是曾经在赏春楼的日子。 那些姑娘们的音容笑貌,她们确实为奴为妓,可她们也都是苦命人,根本没有一点选择的权利。 不是被家人贩卖至此,就是孤儿流落至此,如今这个世道从来都没有给她们能够堂堂正正活命的机会。 她们只能像个物品一样,被娘家和夫家卖来卖去。 “微臣无能,前去打探时本想找几个从赏春楼里跑出来的龟奴问问,可找了许久都找不见一个。” “听说几个月前,也有人找赏春楼的龟奴…如今想来许是有人捷足先登。” 马太医低着头回禀,一脸愧色。 他也想好好调查给明选侍一个满意的答复,可是他不过是个太医,若说治病,再难的,他都能试试。 可查人,他能做的实在有限。 明媚儿勉强压下心中震荡,皱着眉,忍了又忍,才忍住从心肺里冒出来的酸涩和失控感。 只剩下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赏春楼和百余人的命案是因她而起…老鸨被灭口也八成是因她而亡。 如今失散的这么多姐妹里,也不乏有帮过她的,尤其是海棠姐姐。 可她们都因她而颠沛流离,受尽磨难,生死未卜。 明媚儿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再次抬眸看向马太医,声音沙哑:“劳烦马太医帮我再找找,我给你写份名单,劳你再费心。” 她说着就站起身来,想要去拿笔墨纸砚,却眼前猛地一黑,差点栽到地上,被马太医紧忙扶住了,手顺势搭在她的脉搏上。 “明主子,您冷静,大喜大悲不易于修养身子。” “陛下驾到——”门口突然有太监一声高喝。 随即而来的就是外室开门声和小康子的请安声。 第150章 拒不接受 一时间,马太医吓得魂都要飞了。 明媚儿才从眩晕中回过神来,勉强从马太医的搀扶中直起身来,转而去扶着榻上的桌子。 慌忙把那两张纸团起来塞进衣袖里。 内室门开了。 景文帝一进门便看到明媚儿脸色极其苍白,眼眶中还含着莹莹水色,此时虚弱的扶着桌子站立,摇摇欲坠。 像一个破碎的木偶,随时都可能线断人亡。 还不等明媚儿反应过来,景文帝便像一阵风似得刮过,瞬间出现在她身侧,把她揽在怀里。 “怎么了?”景文帝的声音响在明媚儿耳畔。 他宽厚的手掌,抚摸在她的腰间,明明是体贴温柔的动作,可让明媚儿想起那桩桩命案。 只觉得那双手血腥扑鼻,直让她恶心,忍不住想逃离。 一股酸水从胃里冒出来,她推开景文帝,扭头转向放在小榻边的痰盂里干呕。 “她怎么了?”景文帝锐利的目光落在一旁马太医身上。 没有错过马太医眼里刚刚收起的惊慌。 马太医忙跪地先是行礼,又是解释:“回陛下,明选侍如今身子孱弱,若久坐或久躺,猛然起身便可能会眩晕,呕吐。” “明选侍天生弱症,如今冬日风寒时常反复,若不能增强体魄,这弱症无法根治。”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干呕,转而看向马太医的神色更像是沁了冰霜。 “孤是来听你废话的?” “来人。” 景文帝恼怒正要叫人,明媚儿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努力压了又压那股止不住涌上来的恶心。 “陛下,不怪马太医。”明媚儿声音微弱,还带着一丝颤抖。 她抬眸看着景文帝,强勾出一抹笑来。 “妾身是午膳用了太多,没有忌口有些油腻,再加上风寒未愈,这才眩晕恶心得想吐。” “马太医已经尽力为妾身医治了。” 明媚儿说着,柔软的身子往景文帝身上靠了靠,眼角余光在景文帝看不到的地方给马太医使个眼色。 景文帝再次揽住她,力道更紧。 “太医若不能治病,留在宫中也是无用。” “他若治不好你,不如滚出宫。”景文帝语气微沉,揽着她瘦弱虚乏的身子,控制不住有些担心。 她难受的都顾不上和他闹别扭了,可见是比从前严重得多。 看着马太医的眼神更加不善。 马太医低着脑袋,不敢发一言辩解。 “陛下,妾身的身子,妾身知道,马太医已经用心了。”明媚儿主动搂住景文帝的腰,赖在他怀里,两个人肌肤贴得更近。 景文帝的胸膛宽阔,力量感十足,远不是曾经那个缠绵病榻的将死帝王。 可明媚儿心中竟然升起一丝恶念,若他…若他当时死了… “滚下去。”景文帝对马太医道。 明媚儿被这威严的一声,叫回了神,也被自己方才的想法给吓了一跳,忙转移了心思。 马太医忙告罪退下,其余服侍之人也忙下去。 景文帝半搂半抱的将明媚儿放上榻,又倒了盏茶水递给她。 “多谢陛下。”明媚儿接过,闻着茶香,勉强一饮而尽。 恶心感消失些许。 景文帝把茶盏放在桌上,随后脱靴上榻,躺在明媚儿身旁,胳膊支着在一旁卧枕上,把明媚儿圈在怀里。 “好些了吗?”景文帝语调柔和地问。 他看着明媚儿如今的样子,心里一点气也生不起来了。 脑海里莫名其妙出现在南苑时养伤的情景。 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眼里都是他。 也曾让他躺在她身侧,这样揽着他,听她念话本。 声音软绵绵的,全是温情。 他们之间,怎么又闹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明媚儿不想直面对着景文帝,假装难受背对着他,只是背脊无可奈何的窝在他怀里。 “多谢陛下关心,妾身好多了。” 景文帝对上她冷冰冰的后背,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又把她拽回怀里。 他枕着卧枕,让明媚儿躺在他臂弯里。 还不等他说话,明媚儿又道: “陛下,妾身如今有些累,想休息一会儿,请陛下恕罪。” 明媚儿实在是不想应付景文帝了,她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硬是要她对着他就对着他吧,她实在是不想折腾了。 景文帝看着她一脸疲色,颔首,轻轻拍着她的脊背:“睡吧。” “孤守着你。” 明媚儿听到这话的一瞬间,眼眶瞬间酸胀,忙在眼泪掉出来前,合上了眼。 那一下下轻柔的安抚拍在她脊背上,却像是拍在她心里一样。 轻飘飘的,与她而言,却有万斤重。 他既然要冷漠绝情,为什么不冷漠绝情到底。 既然要温情,为什么不能真正的把她放在心里,两个人一同携手,再无嫌隙。 为什么偏偏要吊着她的心,不上不下的备受煎熬。 她根本就承受不起景文帝给她的爱,甚至哪怕是关爱都承受不起。 这些复杂的情感里,包含了太多人的血与痛。 明媚儿强逼着自己不去想,努力转移思绪。 放在景文帝后腰上的手,悄悄的在背人之处,已经被她自己的指甲抠出深深的指痕殷出血来。 明媚儿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等她再次睁眼时,屋内已经黑漆漆一片,仅留一盏烛火在桌台上。 她身上盖着一个薄被,身旁空荡荡,早不知景文帝去了何处。 明媚儿想叫人,可一张嘴口干舌燥,嗓子哑得发不出声。 刚想挣扎着自己起身去倒水,突然发现,自己手心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 竟还缠着薄薄的纱巾。 她愣愣地看着。 半晌。 猛然把纱巾扯下来,团成一团狠狠扔进痰盂。 她如今,不想接受景文帝的一点好。 ………… 此时,乾清宫。 景文帝端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 而他面前正跪着郁苍术和郁金两人。 “陛下,如今皇后娘娘身子康健,龙胎也十分稳妥。”郁苍术磕头回禀着。 态度十分恭敬。 第151章 闭口不言 郁金在一旁低着头憋着嘴不出声,只听着祖父和陛下回禀皇后娘娘的身体情况。 脑海中却想着明选侍,犹豫着要不要在陛下面前提一句。 之前祖父让她找机会去和明选侍说熏香的事情,可是明选侍自从生病以来,只找过马太医。 明选侍不找她,她也不能上赶着去说熏香之事,反而画蛇添足更让人多想。 如今好不容易等着听人说明选侍又病了,她想要自荐去看诊,却又被陛下指派到凤仪宫为皇后娘娘安胎。 又没了机会。 眼下看来祖父没有和陛下提及明选侍的意思。 而陛下也沉浸在皇后娘娘有喜的兴头上,谁也没有心思管明选侍的死活。 “你的医术高超,皇后的胎交给你照顾,孤很放心。”景文帝不冷不热的说一句。 在郁金想开口说话之前,景文帝又问道:“如今,明选侍的身子如何?” “陛…” “陛下。” 郁金的话刚开头,就被郁苍术猛然中气十足的声音给抢白了。 “陛下,如今微臣祖孙已经许久不为明选侍把脉了,不敢妄加揣测回话,还请陛下恕罪。”郁苍术说着又磕了一个头。 眼见景文帝面色不好,郁苍术道:“明选侍身子不好,乃是长年累月的毒素侵蚀肺腑所致,若想治疗,也需要长年累月的用药滋养,徐徐图之。” “不可急切,也不能疏忽。” “相较夏日的虚弱,冬日的病会重些,但只要注意保暖,仔细将养,应当也不会有大碍。” 郁苍术的话一落,屋内陷入寂静。 郁金一直想说话,但郁苍术的眼神凌厉,斜视警告着她,她只能把话都咽在肚子里,一句话不说。 片刻。 景文帝冷漠的声音响起:“滚出去。” “是,陛下。” “微臣\/奴婢告退。”郁苍术和郁金一同行礼缓缓告退离开。 待回到太医院,院判的屋子时,郁苍术沉着脸坐到主位上,看着郁金道:“跪下。” 郁金抬眸看他,抿唇走上前去,面对着郁苍术,跪在中央。 “可知我为何让你跪?”郁苍术问。 郁金抿唇,仍然是挺直着脊背,抬眸看他,回道:“孙女不知。” “砰!”郁苍术猛地捶了一下桌子,连桌子上放的兰花都抖了又抖。 “我真是素日待你宽和,把你给纵得不知天高地厚,在陛下面前也敢胡乱搭话。” “你有几条命?全郁家都算上,有几条命?!” “祖父,如果如实回禀病人的病情也算胡乱搭话,那什么才是不胡乱搭话?” “陛下虽有残暴之名,可素来是讲理的,也不会因着孙女说实话,就要郁家满门的命吧!” 郁苍术又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整个人气得站起来,走到郁金面前,气得拿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她。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 “你说实话没错,可若是说了实话,陛下便会派我们祖孙去医治明选侍。” “我们祖孙是什么水平?能让明选侍多活五年,都是穷尽毕生医术了,她若有个好歹,你看以陛下如今对她的重视,郁家还有命在吗?” “现在咱们和明选侍撇清都撇清不了干系,你还主动往前凑?你是不是找死?” 郁苍术说罢猛然咳嗽起来,瞬间脸咳嗽得通红。 郁金着急起身,扶着郁苍术给他顺气,又扶着他要去座椅上坐着,被他反手推开。 “祖父,孙女知道您的苦心,可是陛下身旁不是还有圣手吗?我们一起努力,总有七八分把握啊。” “明选侍为人不错,又是孙女治疗的第一个后妃,孙女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过了年,明选侍也才十六岁啊。” “啪!”郁苍术怒极给了郁金一个嘴巴。 郁金被打懵了,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祖父。 祖父向来最疼爱她,别说打她,便是连如今这般的重话都没说过两句。 她不明白,为什么身为医者,想要好好治疗一个病人,都要这般大费周折,瞻前顾后。 就因为身在皇家?可若因为是皇家,就歪曲事实,有病不治,见死不救,那还当什么医者? 郁苍术反应过来,眼里也闪过后悔,很快又硬起脸色来:“她十六,你今年倒是十八了。” “陛下是身旁有高人,可若高人在身边,或是高人还有计可施,会来找我们吗?” “连事情都没弄明白,就贸贸然开口,这是给全家人惹祸!” “你不要只想着病人病人,你也要想想家人!你两个三岁的侄,可比明选侍年幼!” 郁金抿唇,脑海里出现两个侄子可爱的音容笑貌,从眼眶里滚出泪来,又飞快擦掉。 仍是没有说话。 祖父这几日和她说的,远远不是从前的教导。 她心里不认同,但是在家人安危面前,却无计可施。 “是,祖父,孙女记得了。”郁金不甘地应答。 想要转身走,又被郁苍术叫住。 “明日你便出宫吧,回家去。” 郁金瞪大双眼看着祖父,想说话,却都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最后说一句:“是,祖父。” 便走了。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郁苍术瘫坐在主位上,只剩下一声声叹息。 若是能救明选侍,他也不想装聋作哑。 可那余毒侵入太深,像个无底洞,根本禁不住他试药折腾。 他若了无牵挂,也不妨豁出命走一遭,可家大业大,不能行差踏错。 ………… 景文帝已经枯坐在主位上许久,直到汪公公进门,才回过神来。 “陛下,今晚是否要翻牌子?尚寝局的青嬷嬷拿着册子来了。”汪公公轻声提醒。 景文帝揉了揉紧绷的额角。 “暗卫传来信了吗?” 汪公公躬身:“回陛下,还没有,北地遥远又人烟稀少,需要慢慢查。” 景文帝揉额头的动作微停,睁眼抬眸看汪公公。 “让他们加快速度,派华统领亲自带队去。” 汪公公倒抽口气,挑眉劝道:“陛下三思,华统领他可是北地人,若让他回了北地,岂不是…” “皇位给你坐?” 不等汪公公话说完,景文帝就不耐烦的打断。 汪公公吓得跪地磕头:“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滚出去办。”景文帝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 “是,陛下。”汪公公应答,连滚带爬的走了。 门打开的瞬间,景文帝看到了门外的青嬷嬷。 片刻。 景文帝起身走出去。 “去储秀宫。” “是,陛下。”小海子忙应下,给小伍子使个眼色,立刻就有小太监先行前去报信。 第152章 陛下驾到 小太监来报信时,明媚儿正在写要给马太医的人员名单和下一步计划。 听到景文帝要来的消息,她眉头紧皱,加快了落笔的速度。 “银杏,好生把公公送出去。” 明媚儿的声音透过内室门,传到外室,银杏躬身应答:“是,主子。” 随即看向小太监,笑盈盈给他塞了点碎银子:“多谢公公跑一趟,外面天寒地冻,给你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小太监也笑着悄悄把银子收了:“多谢明主子体恤,也多谢银杏姑娘。” 说着话,他突然听到一声奶声奶气的:“喵~” 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猛然跳到外室小榻上,当视线看到小太监时,弓起腰有些炸毛,嗓子里还不断发出低吼。 银杏尴尬过去,忙用身子遮住团团,歉意地看着小太监道:“这是主子新养的,它还小不通人性。” 小太监笑笑:“银杏姑娘客气了。” “我这就回去当差了。”小太监说完向银杏拱手,银杏也微微屈膝还礼。 当小太监要走出门时,又摸到袖子里的碎银子,犹豫片刻。 回头似不经意道:“银杏姑娘,这猫儿很可爱,但太小,又刚养,未免野性难驯,还是先别拿到主子屋来了。” “过会儿陛下要来,免得冲撞。” 银杏微微屈膝:“多谢公公提醒。” 小太监又拱手,不再多言便退下了。 这边明媚儿刚好写完人员名单,除了人员基础信息以外,还写了外貌特征,甚至是人物习惯。 尽可能地贴合本人,增加哪怕一丝丝找到人的可能性。 明媚儿仔细叠好名单装进衣袖,面不改色走出内室。 正巧看到银杏在安抚团团。 她冷清的面容,看见团团的一瞬间融化许多。 “团团,过来抱。”明媚儿浅浅笑着,对团团伸出手。 本是试探,团团却主动向她蹭过来,她也顺势抱起。 银杏道:“主子,一会儿陛下就要来了,还是让奴婢把团团抱回奴婢房间吧。” 明媚儿的笑容微顿,渐渐散去。 又摸了摸团团的小脑袋,这才恋恋不舍要交给银杏。 团团不高兴,挣扎着还想到明媚儿怀里,小指甲伸出来,牢牢地勾着她的衣襟。 “团团乖,晚点再过来。”明媚儿自顾自和团团说着,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 不管如何,明媚儿看到团团时就觉得亲近,只觉得团团是能听懂她的话的。 “喵喵喵~”团团挣扎力道变小,但仍是不开心。 银杏小心抱着团团,还要警惕着它反手来挠人。 明媚儿慢慢哄着,把团团勾住的指甲从衣襟上放开。 “你去照顾团团吧,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让小康子过来伺候吧。”明媚儿对银杏道。 “是,主子。”银杏抱着团团屈膝行礼,便告退走了,又叫了门外守着的小康子进来。 小康子躬身走进,关上门:“主子。” 明媚儿从衣袖里拿出名单来递给小康子:“帮我取药的时候,把这个给马太医。” “是,主子。”小康子小心翼翼把名单装进怀里的内兜。 还不等两人继续多说,只听储秀宫门口有太监喊道:“陛下驾到——” 小康子忙去开门。 景文帝的身影出现。 明媚儿抿唇,一个眨眼间掩去不耐,又恢复成柔和的样子,迈步走出门行礼。 “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景文帝微微俯身,向明媚儿伸出手。 明媚儿略一犹豫,假装四处看了看,自顾自起身。 不等景文帝露出不悦,她就先行靠近两步,小声道:“陛下,外面人多,妾身不好意思。” 她声音娇娇的,眼神又带着俏,景文帝的心就软了。 这一院子人,还有王贵人的人,确实不太方便,也让她有些显眼了。 默默压住想拉明媚儿手的冲动,只是淡淡道一句:“进来吧。” “是,陛下。”明媚儿落后一步跟着景文帝进门。 所有奴仆自觉留在门外。 刚一进门,景文帝就把明媚儿压在门上,仔细看着她的脸色。 比下午有血色了。 “喝药了吗?”景文帝捧着明媚儿的脸,两个人的鼻尖交缠触碰,他的呼吸打在她脸上,引起一阵麻痒。 他的语气极其温柔,周身环境暗沉沉下,让明媚儿有一瞬间的恍惚,差点分不清现实和曾经。 “还没有,马太医要斟酌调配新药方,明早亲自熬药送来。”明媚儿语气略微有些低落回着。 她已经努力控制情绪了。 景文帝看着她的唇一张一合,情不自禁地吻下去,动作依然是轻柔无比。 “孤会再寻名医给你医治。”唇齿间,流出这么一句话来。 明媚儿的手一紧,攥着自己的裙摆,下一刻又松开。 景文帝先是浅尝辄止,又是慢慢勾着她,吮吸。 明媚儿本就虚弱,又被他强硬的抵在门上勾着吻,渐渐不受控制,身子软成一团,只能依偎着他,沉浸在这个吻里。 景文帝实在是太了解她的身体,甚至远比她自己更了解她。 他非常清楚,怎么做能让她开心、痛快,舒服。 同时…也非常清楚,怎么做能让她难受、痛苦,折磨。 但同样,明媚儿这个从小被专门培养出来勾引人的娼妇,也一样了解他。 吻着吻着,明媚儿柔软的手,悄悄顺着景文帝的衣襟探进去。 下一刻,景文帝发出一声闷哼。 两只手本是捧着明媚儿的脸,耐心吻着,此时也放下了,只留一只手来擒住她的后脑,避免她跑掉。 另一只手也顺着衣襟,钻进明媚儿衣衫。 气氛正浓时。 明媚儿赖在景文帝怀里,衣衫半褪,嫣红色的肚兜都歪歪地悬在一边,半遮半掩。 “陛下,妾身想见见娘亲。” 娇软的声音带着喘息,响在景文帝耳朵里,却像是冰刃一样割裂暧昧攀升的氛围。 第153章 又燃熏香 “原来是有事求孤。”景文帝语气平平,辨不出喜怒。 只有在明媚儿身上游走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明媚儿被突然加重的力道和这句话唤醒两分理智,情欲褪去三分。 抬眸去看景文帝的脸色,一派淡然,不见恼怒,也不见情欲。 仿佛她是个没有灵魂,不需要被好好对待的玩物,任他捏扁捏圆。 她的一切,都在他的喜怒之间。 明媚儿垂眸深深呼出口气,再抬眸时,脸上已经挂起笑来。 她主动上前,更加贴近景文帝,两个人之间几乎亲密无间。 “陛下~妾身难受,想吃娘亲做的酥饼。”明媚儿软着声音黏在景文帝身上撒娇。 她双臂搂在景文帝脖颈,媚眼含情看着他,缓缓勾下他的脖颈让他俯身。 轻柔又略带挑逗的吻,落在他凸出性感的喉结上,湿软的舌轻轻一勾。 一瞬间,景文帝眸色晦暗不明,搂着她的手反而松了。 “看你表现。” 明媚儿动作一顿,吻渐渐向下游走,纤细的手缓缓解开景文帝的衣服。 一室春色。 偏偏两人兴致正浓时,青嬷嬷在外室敲门。 “陛下,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青嬷嬷皱着眉,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册子。 景文帝宠幸其他人时,不过是将近两刻钟,结束便要叫水,从不拖延。 可他只要来找明选侍,起步都是两刻钟,若没人提醒,她怀疑,两个人都能闹到天亮去。 陛下虽正值壮年,但也不能这般纵情纵欲。 她的提醒没有效果,里面两人宛若未闻。 “明主子,您尚年幼,不能贪欢,要规劝陛下才是。”青嬷嬷只能转换策略,从明选侍下手。 果然,内室的明媚儿一听这话就皱眉。 青嬷嬷的话说起来好像她勾引陛下与她交欢一样。 …虽然这次确实如此,但她又没缠着景文帝不停。 她在外室吵吵嚷嚷,岂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勾引陛下贪欢。 “陛下…”明媚儿喘息着声音刚开口,景文帝就加大了力道,后面的话都成了破碎的嘤咛。 “咚咚咚——” 青嬷嬷规劝的声音仍不时响在外面,把明媚儿吵得都快没兴致了。 主要是她三两句话就要提她! 明媚儿不高兴地皱眉,趁着景文帝想换姿势,她顺势钻进锦被里滚到床榻内侧。 任由景文帝怎么哄,都不肯出来。 他如何纵情都没关系,没人敢说他。 可青嬷嬷一直提一直提一直提她!她岂不是众矢之的。 景文帝连人带被搂在怀里,低沉的声音里满含情欲问她:“不想陈翠入宫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痛快,她也许久没有这么动情和迎合他。 一切都宛若最初。 若让他在兴头上停,还真有些不愿。 明媚儿攥着锦被的手紧了紧,摁进受伤的手心里引起一片疼。 随即,她松开了锦被,景文帝一顺而进。 “乖,没事的。”景文帝的吻落在明媚儿耳畔。 “咚——” “滚。” 这次门声刚响起,还不等青嬷嬷说话,景文帝凌厉的声音便响起。 吓得青嬷嬷情不自禁一哆嗦,犹豫半天,不敢敲了。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按照尚寝局的规矩办事罢了。 景文帝也曾经不耐,但也体谅她是职责所在,从不曾为难或贬责。 如今厉喝,可见是动了真怒。 一旁汪公公见此,忙拉着青嬷嬷悄悄出去。 直接把她带到一旁茶房休息。 “青嬷嬷,尚寝局的规矩,都是先祖们定下来的。” “先祖们是皇帝,陛下也是皇帝,行与不行,不过是陛下一念之间。” “既然陛下有令,你就先行休息吧。” 青嬷嬷抿唇看着汪公公,片刻颔首:“是。” 汪公公也没有多言,退出茶房重新回西偏殿伺候。 半晌,情事结束,景文帝和明媚儿分别叫了水沐浴。 待明媚儿重新躺在床榻上时,敏锐的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向桌子上看去,烛台旁真燃着一支熏香,正是景文帝赏赐她的。 明媚儿眉头微蹙,正巧被景文帝看到。 “怎么?不喜欢这味道了?”景文帝问。 明媚儿调整好情绪,摇摇头柔婉道:“妾身很喜欢。” “只是方才疲累,如今身子有些酸痛。” 这倒是实话,每一次纵情后她浑身都像要散架一般。 景文帝没有多想,只是把她拉在怀里,慢慢为她按摩,放松筋骨。 力道正好。 这在旁人眼中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发生在明媚儿身上。 可她只觉得胸口发闷,忍不住想逃离,花了大心血才能忍住情绪。 心中不断提醒自己,这不过是把景文帝伺候舒服了,他施舍的柔情罢了。 无关情爱,不过是各取所需。 明媚儿胡思乱想间,本是情绪紧绷,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昏睡前,她还想着,这熏香确实好用。 景文帝听着身边均匀的呼吸声,侧身去看明媚儿娇美的面容。 屋内烛火昏沉,明媚儿又在里侧,他看得并不清楚。 可哪怕是个模糊的容貌,他都能想象到她的一颦一笑。 尤其是床事间,她的媚态,每每都让他欲罢不能,只想狠狠地占有。 “你如果再乖顺点。” “孤会更疼你。” 景文帝的声音低沉,仿佛在和明媚儿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夜无眠。 明媚儿醒来时,天光大亮,景文帝不知所踪。 银杏看她醒了把团团抱进内室,团团一进内室便从银杏怀里跳下去,跑着一溜烟跃进明媚儿被窝里。 明媚儿脸上泛起笑来,轻轻摸着它,它在被子里探出头,也主动蹭她的手,不时在嗓子里发出“呼呼—”的声音。 “主子,陛下清晨回乾清宫处理政务了。”银杏说道。 明媚儿点点头,不在意他去哪。 她只在意娘亲什么时候能入宫。 “主子,马太医到了。”小康子从外室走进来回禀。 明媚儿一身疲惫,好不容易摸猫安逸片刻,也不得不在银杏的服侍下起身更衣。 “让他进来吧。” “是,主子。”小康子应声退下。 明媚儿抱着猫,走到榻上坐着。 银杏出门去端热水。 主子又要喝药,秉着太医的嘱咐是不能喝茶的。 第154章 避子药丸 马太医在小康子的指引下,端着药缓缓走进内室。 只是刚一进入内室,他鼻子不经意间嗅了嗅,眉头微微蹙起,很快又恢复如常。 “微臣参见明选侍,明选侍万福。”马太医先是把药碗放在明媚儿身旁的桌子上,后是恭恭敬敬行礼。 小康子自觉走出去,把内室留给两人。 “起来吧。”明媚儿道。 马太医起身,从随身药箱里拿出脉枕,开始为明媚儿诊脉。 左手诊完,换右手,思索片刻才收起脉枕来。 “明小主,您的身子仍是和从前一样,风寒还未痊愈,但也没有加重的趋势。” “只是也要喝药慢慢调理,不然久病就成了顽疾。” “微臣这次给你调配的新药方,药力算不上猛,但也不轻,先喝着试试吧。” 马太医说着,端起药碗递给明媚儿。 明媚儿看着黑漆漆的药,微微叹息,接过一口饮下。 苦涩带着酸涩从嘴里泛开,让她皱眉。 从前在赏春楼是不大生病的,若是生病也没有人会给她请郎中。 要么硬抗,要么自己花钱让龟奴去药坊开些现成的药粉回来冲水喝下。 但龟奴摆谱,要么要占好一顿便宜,要么就拿不少的真金白银来换。 楼里的姑娘若不是无法了,也不会找龟奴。 如今入了宫,她倒像是把这辈子的药都喝光了。 “马太医,你相信命理之事吗?”明媚儿抬眸看马太医,像是随口闲聊。 马太医被问得一怔,猛然想起方才为她诊脉时,手心上用指甲抠出来的伤口,眉头蹙起一瞬间又舒缓。 笑道:“回明主子,微臣信,但也不全信。” “出生虽是天注定的,但微臣也相信,人会胜天。” “《易经》中曾说: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 “便是说天道本就不齐全,凡事皆有一线生机,那个一便是变数。” “所以不管是发生何事,都要活着,只要人活着,总有变数可图。” 明媚儿微微出神,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 “那你说,天道为何又要把人分个三六九等出来?卑贱之人难道就活该被欺辱吗?” 马太医不想和明选侍讨论此事,说多了,容易有谋反之嫌,犹豫片刻。 他只悄悄说了一句:“《史记·陈涉世家》中曾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明主子,人无论出身,贵在自重。” 明媚儿明白了马太医的意思,浅浅一笑,低头看着怀里的团团,已经窝在她膝头打起呼噜来。 “马太医,你说的这两本书很好,可有机会为我带进宫来看看?” 她在赏春楼虽也学些诗书,不过是极其浅薄的道理和附庸风雅的诗句,从不会有这般深奥的书籍。 老鸨也怕她们看多了书,心大起来。 一般只有头牌才会专门请女夫子教更多的知识,来接待有文化的达官显贵,尤其是花魁更是要博览群书。 这些与她们这些卑微姑娘们,是无关的。 “好,待微臣明日便能为明主子送来。”马太医笑着应答。 明媚儿问:“马太医,你能不能为我调配一副避孕的药丸来?” 这话她曾私下求过郁金,可郁金忠心与景文帝,没有吩咐,不肯给她用。 她每次承宠后,景文帝从前多半赐避子汤药,她身子不易有孕,便也能放下心来。 后来南苑归来,与景文帝交托真心,景文帝不给她避子汤,她也没有再提,心里想着顺其自然,若是能再诞下子嗣,也未尝不是好事。 可如今她既然决定不再倚靠景文帝,自然是绝对不能生下他的孩子。 马太医听到这话,笑容僵在脸上,迟疑道:“明主子不想要子嗣?” “……”明媚儿沉默了。 马太医也自觉自己是问了一句废话,可… “明主子请放心,您的身子不易有孕,哪怕是喝最好的坐胎药,也要连续喝上大半年,才有怀孕的可能,实在没必要喝避子汤。” 马太医说着,看明媚儿不动声色,态度依然坚决,又道:“您身子弱,若总喝,对您也不好。” 明媚儿幽幽叹口气:“马太医你是医者仁心,可我的身子我自己能负责,你只管说能不能调配便好。” 从前郁金也说她的身子不易有孕,可还不是不知不觉就怀了。 她如今是万分之一的风险,都不能冒。 那种痛,绝对不能经历第二次。 马太医看实在劝不了她,沉默片刻。 不等说话,小康子便轻轻敲了两下内室门,转而进入。 银杏随即就端着八分烫刚好入口的热水进门了。 “主子,这是新煮的水,如今喝正好。”银杏往茶盏里倒出一盏热水来,放在明媚儿手边。 明媚儿颔首,拿起茶盏喝尽,嘴里的苦涩仿佛又泛开,又被热水冲下。 胃里暖暖的。 “马太医,我们主子的身子如何?”银杏问。 马太医神色如常:“风寒未愈,需要好好将养。” 说着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要退下了。 临走前,马太医道:“明主子请放宽心,只要这药按时吃,风寒很快便会痊愈,不会有意外的。” 明媚儿浅浅勾起个笑来:“劳马太医费心。” “小康子,好生送马太医出去。” “是,主子。”小康子躬身送马太医出去。 马太医拎着药箱,自己走在宫道上,眉头紧皱着思索。 不知不觉回到太医院,徒弟庄融上前接过药箱放好:“师傅,您已经连续在宫中当值三日了,今日是否要出宫?” “徒弟把您出宫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马太医坐在主位上,由着庄融给他按摩肩颈放松,颔首道:“一会儿我便出宫了。” “明选侍那的汤药,你要亲自盯着熬煮,一日两次,不可偷懒,亲自送去。” 庄融认真应答:“是,师傅。” 马太医点点头,没有再多言语,起身在庄融的伺候下换了常服,拿着要出宫的令牌和一个小册子,塞到衣袖里出宫。 第155章 加封贵人 深夜,马太医走密道,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恒亲王府,恒亲王的书房。 “微臣参见王爷。”马太医恭顺行礼。 书房内连一盏烛火都没有,只有莹莹的月光透着窗纸斜进内室,散着昏暗柔和的光。 恒亲王坐在书桌后的轮椅上,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像个活死人一般。 “坐。”恒亲王声音清冷。 马太医起身,摸着黑,缓缓坐到一旁的木椅上,便开始回禀近一个月内的宫中大事和明媚儿的近况。 恒亲王听到他说,明媚儿身子孱弱,还尚有余毒未清时皱起眉。 “可有法子根治?” 马太医面露愧色:“微臣医术不精,没有办法可用,最多只能缓解,不能根治。” “若从前夏长青还在,应当是能治的。” 恒亲王面色不愉:“夏长青早死了,夏家只剩下老弱妇孺,一个能顶事的都没有。” “你可有办法找到药王谷之人?” 马太医低头,起身告罪:“微臣无用,药王谷已经归隐多年,实在是不好找。” “从前在俗世中,也仅仅只有夏长青来自药王谷,能找到那边的人。” “微臣只能尽力一试。” “……” 恒亲王沉默片刻。 “起来吧,尽力就好。” “继续说。” 马太医起身,又坐会座椅,说着明媚儿的情况,包括她要调查赏春楼诸事。 最后犹豫许久,才把熏香一事全盘托出。 恒亲王的脸色由白转红,听到最后更是怒得把桌子上的笔墨纸砚一齐扫到地上。 “本王这个好弟弟,从前倒是心善,如今皇帝当久了,当真视人命于草芥了。” 恒亲王的语气意味不明,马太医也不敢随意搭话,只能装作没听见,继续坐在椅子上。 “她可知晓此事?” 马太医道:“此事事关重大,微臣只是略提一句,没有深说。” “后面查出来的功效,微臣更是不敢随意开口,还请王爷示下。” “……” 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到马太医都要怀疑,王爷是不是睡着了时,又听到猛然一声重拳击在书桌上。 恒亲王呼吸急促,压抑着愤怒,没有回答,反而问一句: “你看着,觉得她对他有几分真心?” 马太医犹豫片刻,保守回道:“六七分吧。” 眼看恒亲王不悦,他又道:“明主子毕竟年纪小,也没怎么接触过男子,陛下施以小恩小惠,她会心动也是人之常情。” “想来明主子如今也不是全然心悦陛下,不然也不会和微臣讨要避子的药丸。” 恒亲王想起此事,神情微微舒缓道:“你随意调些滋补的药来应对吧。” “是,王爷。” “那熏香之事…?” 恒亲王没有回答,自己操作着轮椅,缓缓移动到窗边,掀起木窗,冷风呼啸,挣命一样往里钻。 “寻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 “是,王爷。” ………… 时间匆匆,转而就到了正月十五晚宴当天。 景文帝自从在明媚儿这里得了甜头,两个人像是恢复了从前那般相处。 他两三日便要来明媚儿这里过夜,平日只要得空便会来陪她。 除此之外,他便是留在凤仪宫陪皇后,不时留在乾清宫处理政务。 明媚儿的风寒好了,只是从十四起便又开始下大雪,景文帝体恤怕她受寒,特允了她不去参见十五的晚宴。 她也乐得自在,偷偷在屋里和团团玩。 “主子,奴婢听说白家三房的女儿白轻轻,今日入宫了。” “皇后娘娘已经封了她七品美人的位分,封号:敏,住在华庆宫侧殿。”银杏一边拿着璎珞穗逗团团,一边和明媚儿说道。 明媚儿含笑看着团团的眼眸,喜悦淡下去几分。 “从我库房里拿些东西,明日送去吧。” 宁妃不是个好相与的,她们之间那些污糟事,她也不想再提。 但愿白轻轻是个省事的。 “是,主子。”银杏应下。 不一会儿,小康子走进来,一脸喜色。 “主子,伍公公来宣旨了。” 明媚儿疑惑挑眉,很快又想起景文帝从前说十五要提她到贵人,入住永寿宫侧殿一事。 她伸出手,银杏来扶她去外室。 团团想跟过来,被小康子抓着后脖子软肉,在关门时,又把它丢回内室,气得它喵喵叫,直挠门。 “明选侍接旨。”小伍子拿着旨意高声道。 “妾身接旨。”明媚儿带着一众奴仆跪地接旨。 “明氏媚儿,温婉绰约……,今日承陛下口谕,封为贵人,即日起七日内,迁居永寿宫东侧殿,钦此。”小伍子一口气宣读完毕。 “妾身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明媚儿双手高举过头顶,恭顺接下旨意。 “明贵人,恭喜你了。”小伍子躬身笑着看明贵人。 明媚儿脸上也笑着,只是眼底未免有些意兴阑珊。 银杏适时上前,悄悄塞了五十两银子过去。 小伍子顺势收下,笑容更加真心。 “伍公公,明日我亲自去向陛下谢恩。”明媚儿道。 小伍子颔首:“陛下已经恢复上朝,贵人若是要来,不要太早,免得扑空要等。” 两人又闲聊几句,小伍子便行礼告退,小康子恭敬把他送出去。 “恭喜主子。”银杏真心笑着看明媚儿。 她也算是最初跟着明贵人一路风风雨雨过来的,如今主子能重获圣宠,她也是真心开心的。 明媚儿颔首,转身进内室,抱起地上张牙舞爪的团团。 “拿出六十两银子来,每人封赏二十两,算是我谢你们尽心伺候的一点心意。” “是,多谢主子。”银杏笑着,转身去拿银子给平儿、小康子分去。 明媚儿抱着团团一下下摸着,脸上微微出神。 半晌,又幽幽叹口气。 这种日子,一点都不是她想要过的日子。 片刻,她自顾自换了寝衣,抱着团团上床入寝。 今日左不过是十五,景文帝会留在凤仪宫,不必她伺候。 话说回来,自从景文帝来,但凡是过夜,必然点香,她一闻那个味道就困倦,闻多了,导致她如今不闻都觉得疲乏。 可景文帝要点,她也不能不让,只能自己忍着。 还好有马太医一直为她准备滋补的药膳,希望能滋养身体,不至于太坏。 第156章 郎情妾意 第二日,明媚儿更衣前去乾清宫谢恩,她到时,景文帝已经下朝归来。 她由小海子带进永延殿时,刚进门就怔在原地。 景文帝正在更衣,换上一身明黄色常服,而他身侧是沈皇后,同样一身明黄色皇后常服。 沈皇后脸上挂着盈盈笑意,正在为他整理衣摆。 而景文帝一把将她拉起,抱在怀里,看着她的眉眼温柔。 沈皇后微微脸红,颇有些娇羞看着他,不知小声说了句什么,只见景文帝神色更加温柔。 下一刻,景文帝一手揽着沈皇后的腰,一手放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低着头看她,嘴角笑着不知回了什么。 两个人彼此附耳,轻声细语。 宛若戏本上的神仙眷侣。 明媚儿只觉得眼前一幕刺眼无比,甚至想要逃离。 理智告诉她,沈皇后才是皇后,景文帝是皇帝,帝后琴瑟和鸣乃是常理。 她才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她不配吃醋,也不配觉得刺眼。 可情感上,这一幕还是深深伤害了她,几乎一瞬间便心如刀绞。 他…是那么柔情期待同沈皇后的孩子。 那她的孩子算什么呢? 她曾经有孕,景文帝连见她一面都不肯,最后孩子没了,他也是那般的无动于衷不见痛色。 甚至还威胁她要把孩子丢到乱葬岗。 如今却这么珍视皇后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是孩子,她的就不是了吗? 明媚儿越想呼吸越是急促,甚至心口都被牵动得钝痛无比。 “陛下,皇后娘娘,明贵人来了。”小海子躬身率先回禀。 这话打断了明媚儿的发怔,眼前慢慢聚焦。 景文帝抬眸看着她,松开了沈皇后,转身坐到主位上。 沈皇后的笑容也淡了些,同样坐到副位上,两只手仍放在平坦的小腹上,面色柔情,俨然一副慈母之态。 明媚儿深深呼口气,强压住内心的震动,缓缓走上前,跪在两人面前行礼。 “妾身…参见陛下,皇后娘娘,陛下万安,皇后娘娘万福。” “妾身得蒙陛下、皇后娘娘恩典晋封为贵人,特来谢恩。” 景文帝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盏喝一口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多分给明媚儿。 他同沈皇后对视一眼,沈皇后浅浅笑了。 郎情妾意。 “明贵人有心了,坐吧。”沈皇后开口。 明媚儿睫毛微抖:“谢陛下、皇后娘娘。” 说罢她缓缓起身,小海子搬来一张圆凳,她坐在上面,低头摒神,面上十分恭敬。 但她重叠的双手下,攥着衣袖的指尖发白。 “陛下,敏美人已经入住华庆宫,如今搬宫事务繁多,明日臣妾带着她亲自来向陛下谢恩。”沈皇后对景文帝道。 景文帝面色平平:“皇后看着安排。” 沈皇后笑着颔首,转而又看向明媚儿问道:“明贵人可去过永寿宫了?” “永寿宫是本宫前些时日,特意让内务司总管派人打扫的,如今一应物件俱全,你若有不合心意的,直接派人去内务司吩咐即可。” “本宫如今有孕,精神不济,不必事事来报。” 自从陛下和她提过要晋明媚儿位分为贵人,迁宫永寿宫时,她便知道,明媚儿在陛下心中的份量不一般。 她和陛下乃是少年夫妻,风雨共度多年,从未看过陛下对任何一个女子这般上心。 略有些吃味的同时,更引起了她的警醒。 既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便要对她更好,以此来把握陛下对她那一分愧疚。 因此,她不顾自己有孕,亲自操劳永寿宫的打扫修整之事,力求办得漂亮,让景文帝满意。 明媚儿没想到是皇后派人修整打扫的永寿宫,微微一愣后便又起身行礼。 “妾身多谢皇后娘娘恩典,近日雪大难行,妾身身子不济,没有去过永寿宫,辜负娘娘苦心,妾身愧疚不安。” “今日回去便去永寿宫走一趟,到时去向皇后娘娘谢恩。” 沈皇后笑容和善:“快坐下吧,知道你身子不好,同为六宫姐妹,不必如此多礼,也不必再向本宫谢恩了。” “近日确实雪大难行,迁宫之事本宫会派内务司全力辅佐你,你也不要着急才好,顾好自己的身子。” 明媚儿应下后又坐回圆凳。 接下来沈皇后又是对明媚儿一番关切,景文帝仍是不发一言,猝不及防让明媚儿想起曾经在钟粹宫时。 薛云露和王幼卿在时,景文帝来看她,也是把薛云露和王幼卿视作于无物,眼里只有她…… 她只觉得坐如针毡。 “明贵人先退下吧。”景文帝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明媚儿立即起身行礼:“是,陛下。” “妾身告退。” 说罢,她按照规矩缓缓退下。 临走出门时,还能听见里面景文帝对沈皇后说:“她不过是个贵人,不值得你费心。” “皇后还是要顾好自己的身子,把孩子平安生下。” “若是皇子,孤便封他为亲王,若是公主,便封一品朝曦公主。” 沈皇后含笑的声音响起:“陛下,孩子还小呢,册封一事不急。” “比起这些,臣妾更希望孩子能得到您的疼爱。” “这是孤的嫡子、嫡女,自然是最疼爱的…” “贵人,咱们走吧。”小海子看明媚儿愣在原地,忙小声提醒。 不好一直不关门,屋内若灌了太多冷风,恐陛下、皇后娘娘风寒。 明媚儿被小海子一叫,回过神,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停在了这门口。 还好景文帝和沈皇后都在内间,没人注意到。 她点点头,转身干脆利落地走了。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为这天地都覆上一层白茫茫。 小康子追在后面,为明媚儿撑起油纸伞来。 “主子别难过。”小康子小心抬眸看着明媚儿的脸色,出言劝慰。 明媚儿脚步一顿,小康子险些撞到她身上来,忙停住脚步。 “小主,以后您还会有…” “我不难过。” “回去吧。” 明媚儿打断小康子的话,再次抬眸快速向储秀宫的方向走。 她面上一派淡然,眼尾却悄悄地红了。 “主子,舒贵人来了,正在外间等着,如今是平儿在伺候。” 远远地银杏守在储秀宫门廊下,看到明媚儿走来,上前回禀。 第157章 入永寿宫 明媚儿颔首,加快脚步走入西偏殿。 薛云露一看到她进来,脸上挂起笑,起身上前微微屈膝,两个人互相行了一礼,便一齐走到内室坐到榻上。 “明姐姐,我这么久都不来看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吧?”薛云露有些踌躇问。 明媚儿面上泛起笑看着她:“你的不易都曾同我说过。” “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在宫中,大家都是身不由己。” “若是咱们再不能互相信任扶持,那当真是走到绝路了。” 薛云露听到这话,脸上才露出个真心放松的笑来,看了身后的素月一眼,素月自觉退出到外间。 明媚儿也示意银杏一干人等退到外间。 “姐姐,我几乎三五日便跟在皇后娘娘身边,昨日听说皇后娘娘这胎,极有可能是个男胎。”薛云露压低声音,凑近了和明媚儿说道。 明媚儿微微蹙眉问道:“皇后娘娘这才怀孕不到两个月,太医就能把出男女了?” 薛云露摇头,左右看了看,悄悄在衣袖里拿出一张纸打开,上面全是药名,放在与明媚儿中间的桌子上。 “不是太医把出来的,而是这药方。” “我无意中得知,皇后娘娘早就开始服用宫外一个什么妇科圣手开的坐胎药方,调理身子变得易孕,这才多年未曾有孕,如今却突然有了。” “昨日我意外发现了这药方,死死记住,回去便誊抄下来。” “听说这不仅是坐胎药,还能保证一举得男。” “姐姐不若你试一试,也好…” 薛云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明媚儿打断了。 “我身子不好,入了冬更是连日病痛,不适宜生育,且不说这药方是真是假。” “只说就算是真的,我能怀,也不见得能生下来,还是不白费力气了。” “这药方若真是有用,你用也比我用要好得多。” 薛云露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两分失意来,又勉强勾起个笑来:“中宫无子,陛下是不愿意让其他人生下长子的。” “我自从入宫至今,不过是得蒙陛下召幸过三次,事后也都喝了避子汤。” “不若姐姐圣眷优渥,陛下还允姐姐诞育皇嗣。” 明媚儿脸上的笑容淡去。 景文帝哪是允许她诞育皇嗣,那次分明是个意外。 若是他能选,当初也不愿意让娼妇怀他的孩子吧。 更何况前些日子,景文帝更是亲自同她说:“你现在还不适宜要子嗣。” 如今是满宫都等着中宫诞下嫡子。 想来只有中宫诞下嫡子,她们才能有怀孕的机会。 “姐姐如今身子不适,若是不想要便罢了。” “妹妹把这药方放在姐姐这里,姐姐若是有一日想试试,随时都能试。” 薛云露说着便起身要告退:“姐姐,我就先回去了,不好久留,晚点还要去和皇后娘娘请安。” 明媚儿颔首,又拿起桌上的药方,塞还给薛云露:“这个你拿回去吧,我是真的不需要。” “若是日后想要,我再去找你要也不迟。” 薛云露犹豫片刻,还是摇头推拒:“姐姐,还是放在你这里吧。” 片刻,她才面露为难说了真话。 “姐姐,我宫中有皇后娘娘的人,若是哪日这药方被皇后娘娘的人知道了,告诉皇后。” “那我就完了。” “……” “好吧,那你先去忙吧,若是你有一日想用这个药方,随时来取。”明媚儿妥协说道。 薛云露扬起笑来,谢过明媚儿就告退了。 明媚儿看着手上这张药方,她不通药理,也不知这都是些什么药,总归是密密麻麻一串。 迟疑片刻,把这张药方,压在妆奁最下层一个暗夹里。 这暗夹还是她无意中发现的,银杏等人都不知道。 “主子,内务司的人来了,说要帮忙搬东西,可是要今日搬去永寿宫?”银杏走进内室问着。 明媚儿自从钟粹宫搬来时,位分只在选侍,从前昭仪的东西都没有带来。 选侍的东西又不多,若是内务司的人当真搬起来,恐怕用不了两个时辰便能搬完。 “搬吧。”明媚儿面无表情说道。 沈皇后这般急切,她若再拖,也是徒劳。 “是,主子。”银杏躬身退下,指挥着内务司的人开始从大件逐一搬到永寿宫东侧殿去。 雪天路滑,内务司的人走得也慢。 储秀宫东侧殿的王幼卿听到响动,穿好衣服来找明媚儿。 “姐姐,不是说七日内搬完吗?怎么这么急着就要走。” “我还没有和姐姐住够呢。”王幼卿面露不舍,看着明媚儿,眼底还有盈盈水光。 她畏寒,从前倒是不常去钟粹宫,不过是五六日去一次。 如今明姐姐搬到储秀宫了,只要明姐姐方便,她几乎是日日都来找明姐姐玩。 现在乍然要搬走,她还真有些舍不得她。 这宫中她熟悉的人不过一两个,若明姐姐搬走,这又剩她一个人了。 明媚儿含笑看她:“皇后娘娘派了内务司的人来帮忙,也不好不搬了。” “左右储秀宫离永寿宫算不上十分远,等闲时,我会来看你的。” 王幼卿一听是皇后娘娘的命令,蔫了。 这肯定是不能再延期了,又舍不得明姐姐,就只能赖着她撒娇。 “那姐姐你闲时一定要来看我啊,我也会去看你的。” “听说永寿宫都是历代宠妃住的地方,布局十分巧妙,装饰也好看,等入了春百花盛开,我去找姐姐赏花。” 王幼卿笑着开始畅想未来,明媚儿看着她一脸阳光,脸上也露出些笑来,不时回几句。 这笑容中包含着一丝真心实意的羡慕。 她是真的很羡慕王幼卿,可以这么快乐的过日子。 每次和王幼卿相处时,她都觉得自己身上的阴霾像是被光明驱散了几分。 不知不觉,两个人聊了一个多时辰。 “主子,东西都已经搬好,永寿宫那边也打理妥当了。”银杏进内室回禀。 王幼卿听到这话,眼里又泛起水光,十分不舍。 明媚儿安抚了半天,才起身带着一众奴仆往永寿宫去。 刚迈进永寿宫宫内,便看到了一个挺拔的明黄色背影… 明媚儿微垂睫毛,跪地行礼:“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冰冷的雪一下浸透膝盖,不消片刻,便冰入了骨髓。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她的肩头。 第158章 糖饼出宫 景文帝转过身看到明媚儿,眉头微蹙。 走上前把明媚儿从地上拉起。 明媚儿微垂着眼眸:“谢陛下。” 景文帝看她被冰雪打湿的衣裳,呼吸重两分,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高兴。 转而牵着她的手走进东偏殿。 伺候的人四散开来,各司其职。 “你身子弱,自己也要多注意,这么冷的天跪在雪里,若是风寒还要治些日子。”景文帝道。 明媚儿低头看着自己被雪滚着土弄脏的衣裙,抬眸浅浅一笑:“多谢陛下关心,妾身会多注意的。” 景文帝看她态度如常,略有些焦躁的心慢慢被抚平。 “你先去更衣吧。” “孤在这等你。” 景文帝坐在外殿小榻上对明媚儿说道。 明媚儿略行一礼,便在银杏的服侍下进了内殿。 这时才有时间来看东偏殿的装横。 …很是华美,更甚钟粹宫主殿,金银器具,名贵陶瓷应有尽有。 精美的同时,每一件东西的摆放,都让明媚儿觉得甚是熟悉。 “主子,永寿宫是宠妃宫宇,同凤仪宫、华庆宫一样,哪怕是偏殿都有地龙。” “内务司已经派人烧起来了,不过一盏茶的时辰便能热起来。”银杏一边为明媚儿更衣一边说道。 这话点醒了明媚儿,她一瞬抬眸继续看摆设。 …这屋里的摆设,俨然是简化版的沈皇后内室摆设。 她刚封昭仪时,曾去沈皇后宫中谢恩,进过内室。 “这东偏殿一切都是皇后娘娘命人装点的?没有你自作主张吧?”明媚儿问。 银杏忙摇头:“主子,这都是皇后娘娘和陛下的吩咐,奴婢不敢自作主张。” 明媚儿的视线落在内室门上,仿佛能透过这扇门,看到坐在外间的景文帝。 半晌。 “没事了,你去照顾团团吧,乍然换了宫殿,我怕它不适应。”明媚儿吩咐道。 “是,主子。” 银杏为明媚儿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便拉开内室的门。 明媚儿迈步出去,银杏便退下了。 “过来坐。”景文帝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是,陛下。”明媚儿顺从走过去,坐在他身侧。 两人之间隔着些许距离,景文帝略向后坐了坐。 不动声色,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汪洋。”景文帝唤了一声。 “是,陛下。”汪公公拿着一个食盒,从门外走进来,恭敬放在景文帝身旁的桌子上。 这是方才让小伍子紧赶慢赶从御膳房拿来的。 景文帝看了汪公公一眼,汪公公上完茶水,便自觉退下。 屋内只剩下景文帝和明媚儿两人。 “猜猜这是什么。”景文帝难得有心情卖个关子。 明媚儿看着食盒非常古朴,不像是宫中的东西,心下有个猜测。 试探问道:“这是陛下让人在宫外买的糕点?” 景文帝勾起个笑来,把食盒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碟子糖饼。 “陈翠做的。” “一大早薛泰宁带进宫中,孤让人让在御膳房温着。” “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明媚儿看着一碟子糖饼,睫毛颤抖几下,又看向景文帝。 她还以为他把那日说的话忘了。 景文帝看她不动,主动拿起一个糖饼递给她:“若是再不吃就凉了。” 明媚儿看着糖饼,缓缓接过来:“多谢陛下还记着。” 说着,她轻轻咬了一口,外皮薄而酥脆,一入嘴咬下,甜蜜蜜的糖汁也顺着流出来,泛在嘴里。 是娘亲的手艺。 从前只有年头好时,娘亲才会狠下心来在年节为她和弟弟做上一次。 自从入了赏春楼,拿着两三年的赏钱,才能去小厨房做上那么一次。 “如今陈翠没了诰命,入宫多有不便。” “以后你若想吃,便告诉孤,孤想办法给你带进来。” “只是若想见她,还要再等等。” 景文帝看着她一口口吃着糖饼,嘴边泛起笑,也觉得高兴。 明媚儿最大的病,不是余毒,也不是身子孱弱,而是心病。 心病十分难医治,若不是医术高超者,恐怕连发现都发现不了。 郁苍术祖孙能知道她有心病,还是因着她小产后产生自毁倾向才查阅古籍推断出来的。 后配置了熏香,他又找巫医精密了一番,才敢用在她身上的。 自从用熏香后,她的病情慢慢得到许多缓解,但也时常反复。 景文帝想着,眼神不自觉又落在她手上,前些日子她手心上的伤口,他不提,却记在心里。 他绝不能接受,她像开朝皇帝的宠妃——房姒一般,因心病过重而自缢。 “多谢陛下。”明媚儿这次的道谢出自真心。 她确实想见娘亲,更多是来自于不安,心里一直担忧着娘亲如今过得如何。 不能亲眼看到娘亲,总是生怕别人骗她。 午夜梦回时,也不时会被惊醒,做梦接到娘亲自尽信件那日,娘亲撞死在薛府,后面的一切都是别人蒙骗她的假象。 如今吃到娘亲新手做的糖饼,也算是有几分安慰。 “哭什么。”景文帝粗粝的手掌,胡乱擦掉明媚儿脸上的泪。 明媚儿被他一擦,才知道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落下泪来。 忙把最后一口饼放进口中咀嚼咽下,又拿出帕子来擦脸。 帕子刚一上脸,便被景文帝接过去,为她擦泪。 可眼泪像是决堤的湖水,一边擦,一边掉。 偏偏明媚儿面上不见过多悲戚,反而让景文帝心里更堵。 他不想她像如今这般。 景文帝一把搂过明媚儿,让她坐到自己怀里来。 低头吻掉她的泪,又亲了亲她的额角,手在她的脊背上一下下轻拍着安抚。 “休息吧。” “晚上,孤带你出去。” 明媚儿抬眸看他,声音含着浓浓的哭腔:“去哪儿?” “宫外。” 景文帝说着,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内室床榻上,三两下便解开她外衫,随意丢在一旁桌上。 随即又解开自己的外衫,仅着里衣,上榻,搂过她在怀里。 “见娘亲吗?”明媚儿按捺住怦怦跳的心,抬眸看他问。 景文帝搂着她的手更紧,没有回答。 “睡觉。” 明媚儿的抑郁仿佛一扫而空,连带着看景文帝都颇为顺眼,也伸手搂抱住景文帝宽阔的胸膛。 慢慢合上眼。 第159章 荷花池畔 深夜,皇宫中跑出一匹烈马,快如疾风。 寂静的青石板街道上,只有马蹄声阵阵。 大周朝的宵禁是从子时开始到寅时结束,如今正是刚入子时,街道上除了巡查斥候外,没有一个行人。 明媚儿头戴薄纱斗笠,遮住样貌的同时,也不至于一点不能视物。 身上穿着厚厚的冬衣,并着兔毛大氅,从脖子到脚都围裹得严严的,一丝风不露。 景文帝穿着一身玄衣常服,脸上戴着一张恶鬼面具,在深夜月光照耀下,显得极为可怖,腰间还悬挂着一把属国进贡的绝世神剑,削铁如泥。 他从后面紧紧搂着明媚儿的身子,拽紧缰绳,奔跑的同时也时刻关注明媚儿的状态。 “还有一盏茶才到地方,若有不适和孤说。”景文帝的声音混着凌冽的风,传到明媚儿耳边。 明媚儿这是第一次骑马,她其实已经快被颠得散架了,心脏也被吓得怦怦乱跳。 但为着快点出城见到娘亲,她不发一言。 只是在暖乎乎的手筒里紧紧攥着马鞍上的铁环扶手,整个手都摁得发白,唇里的软肉也被她咬出了血腥味,迸在嘴里。 “没事。”明媚儿道。 景文帝听着她都有些变调还在故作镇定的声音,面具下的脸慢慢黑了。 放慢了速度。 “陛下,怎么了?”明媚儿不解地回头看他,但只能看到那张让人胆寒的恶鬼面具。 “陈翠也要出府,后宅最是磨叽。” “你这么着急见她,去了也是要空等一场才能见面,何必这么为难自己?”景文帝的声音辨不出喜怒。 明媚儿低头,微垂下睫毛抖动几分,问:“陛下,我娘亲能出来吗?” “这街上不时就有斥候巡查…” 这时马匹正好行驶到分叉口,一队斥候也骑着高头大马正要过来。 远远地看着景文帝的恶鬼面具,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纷纷掉头跑去其他街道,不敢与之相对,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这个材质的恶鬼面具,在月光的照耀下还会折射出光彩暗纹来——是皇帝的暗卫营中人。 传言暗卫营不过一百余人,却各个都是能以一敌百不畏生死的武学高手,专为陛下处理阴私之事。 早在斥候出现的第一瞬间,景文帝便已经感知到,但他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仍是看着明媚儿。 “不信孤?”景文帝这话倒是能让人听出两分不悦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说也是个天下之主,更是无数人心里的专权暴君。 怎么到了明媚儿这里,她反而屡次三番不敢信他? 他就算是个傀儡,也不至于这么点事都办不成吧? 明媚儿自觉失言,怕惹他不高兴再回宫,忙道歉。 “妾身知错,不该怀疑陛下,是妾身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事实上,她从未怀疑过景文帝的能力,甚至是很相信。 这世间没有事情是他做不到的,她只是怕…他戏弄她。 景文帝没有同她计较。 半晌。 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挤进明媚儿耳朵里:“你这是关心则乱。” 明媚儿抿唇,没有说话,只当没听到。 一炷香后,景文帝在一片荷花池的亭子外停下。 正值冬日,荷花池结冰,四处草木枯萎,只有亭子周围还有几棵常青树仍长着绿叶,却也被雪压得白茫茫的。 亭子仿佛早就被人打扫过一遍,亭子内没有积雪杂物,干净无比。 甚至亭子上的美人靠都让人绑上了厚厚的兔毛坐垫。 景文帝率先下马,伸出手来扶明媚儿。 明媚儿想借他的力下马,这时才发现双腿用不上一点力,又麻又胀又痛。 再用力,便忍不住发抖。 更别提下马了。 “陛下。”明媚儿掀起面前的斗笠,求助地看向景文帝。 景文帝利索地翻身上马,直接将明媚儿打横抱起又一跃而下,进了亭子中坐下,缓缓给她摁腿。 明媚儿坐在他膝上,双手仍揽在他脖颈上,莫名的脸上发热。 “多谢陛下。”明媚儿呢喃一句谢。 景文帝没说话,仍是力道正好地摁着。 半晌,明媚儿虽然觉得双腿仍是酸胀,但好赖能使上力气了,便挣扎着要坐到美人靠上。 景文帝也没拦她,扶她一把,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吁——”一声女声远远响起。 一匹黑狮子骢停在小亭外。 黑狮子骢上坐着两位女子,前面的那位戴着斗笠看不清容貌,后面那位也同样戴着一只恶鬼面具。 明媚儿一颗心都被牵动起来,忙得想站起来,腿一软,差点摔了。 幸好被景文帝扶住,又摁回美人靠。 “别急。” 影十三倒是很有经验,直接先在马上把陈翠抱起,跃下马。 后又是搀扶着陈翠慢慢向小亭走去。 明媚儿被景文帝握着手,心里再急切,面上也只能沉稳坐着。 直到陈翠被扶着坐在明媚儿身边时,陈翠把斗笠摘下,一张吓得苍白却满是笑意的脸出现在明媚儿眼前。 “花花。”温柔慈爱的声音响起,陈翠眼里盈出水光。 明媚儿一把将自己的手从景文帝手里抽出来,拿下斗笠,扑进陈翠怀里。 “娘。” 她本不想哭,可娘字一出口,像是有无尽的委屈都涌上心头,声音瞬间哽咽起来。 惹的陈翠也开始掉眼泪,抱紧怀里的女儿,轻轻拍她的脊背安抚。 “娘在呢。” 景文帝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着扑进陈翠怀里,哭得肩膀一抖一抖,却倔强得一点声音都不肯发出来的明媚儿,抿唇。 她如今倒是卸下防备,全然信任了,像是个被拔了刺的小刺猬。 景文帝起身,向亭外走去。 “没良心。”景文帝站在树下,看着亭子里相拥的母女,低低念一句。 “属下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影十三上前跪地行礼,态度恭顺非常。 “起来吧。” “陈翠如今在薛府如何?”景文帝问,眼神仍是放在亭内。 “回陛下,一切如旧,陈姨娘十分得宠。” “但自从发生过汝国公府的事情以后,陈姨娘精神不济,时常日夜难安。” “更是在屋中设有佛堂,每日诵经,为明贵人和汝国公府小公子祈福。” 景文帝颔首,眼神意味不明:“这事说到底与她无关,她倒是和洪家人亲近。” “连带着这个小没良心的都和孤作闹。” 最后这句话声音说得极轻,哪怕是耳力过人的影十三也没有听到。 第160章 互道平安 “薛夫人确实对陈姨娘极好,多有关照,说是胜似亲姐妹都不为过。”影十三道。 景文帝听到这句话,面无表情,也没有回应。 他从不信什么胜似姐妹的话,哪怕是真正的亲姐妹、兄弟,甚至一母同胞的至亲,都能因为利益反目成仇。 更何况是这种妻妾的感情。 “护好她。” “是,陛下。” 亭子内。 明媚儿和陈翠抱头痛哭了好一阵,两个人的情绪才恢复平稳。 “娘,你最近还好吗?我看不到你,听不到你的消息,总是不放心。”明媚儿依偎在陈翠怀里问。 陈翠勾起个笑,笑容里有些苦涩:“娘在薛府极好,没有人亏待我。” “只是汝国公府之事,我一直心有不安,还好汝国公府没有再怪罪。” 提起这事,明媚儿皱眉坐起身看她:“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翠略一迟疑,看了看亭子外两个带着恶鬼面具的人,头皮微微发麻。 “事情都过去得差不多了,还是不说这些了。” “娘。”明媚儿皱眉不愿她这么敷衍过去。 陈翠假借给她擦脸上的脏污,极其小声道:“跟着我的那个暗卫,耳力极强,还是别说这些了。” “总之与我在信中说的一样,你也知晓的。” 说罢,她又坐回原位,笑着看明媚儿。 自己的女儿,怎么看都是喜欢的。 “方才带你来的是…?”陈翠眼含担忧问。 她方才骑马太难受了,一颗心又都在女儿身上,没顾得看那人一眼,只知道他身材高大,是个男子,方才坐在女儿身边。 “你们的距离未免太近…”陈翠声音极小,努力控制着音调,眼神却越来越严肃。 明媚儿回头看了一眼亭子外的景文帝,刚好和他对视一眼。 她默默收回视线,悄悄和陈翠道:“娘亲放心,这是女儿身边的内侍,陛下特允的,不会有事。” 她不敢说是景文帝,怕陈翠慌得六神无主反而不利于说话,更怕娘亲没心机,以后再被人套去一星半点儿就完了。 “原跟着你的是个太监,那便无碍了。”陈翠放下心来,语调也不自觉大几分,收回不时打量外面男子的眼神。 陛下亲派的太监,再近也无妨,总归是不能人事的。 树下的景文帝面色一沉。 低头守在一侧的影十三也一僵,悄悄去看景文帝,只看到恶鬼面具,他甚至身形都没有一丝变化。 她猜不出他心中所想,只能把头低得更深,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明媚儿没想到娘亲的声音突然变大,慌张又回头看景文帝,发现他没有一丝变化,想来是没听到,这才有些放下心来。 “娘,低声些,我们好不容易见一次,别说这些了。” “娘,你在薛府过得开心吗?” “若是不开心,女儿想法子…” 明媚儿的话被打断,陈翠摸着她的脸,眼睛里全是疼爱。 “娘很好,在薛府也很开心。” “娘知道,花花是为了娘好,担心娘。” “但天下女子都是一般,只能依靠着男子过日子,不然一个不好,便会万劫不复,总想着跑,不是个办法。” 陈翠压住心中苦涩,柔声说道。 没有女儿陪在身边,她在哪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也自知自己懦弱不成大器,以后离了薛府独自过活也是艰难。 不若继续留在薛府,日后说不准还能帮衬上女儿,若是走了,日后恐怕只有给女儿添麻烦的份,平白惹她担忧。 明媚儿轻咬唇内软肉,娘亲只提开心与否和天下男子女子之事,却不提薛大人,薛夫人,以及薛府之事。 可见这回答,也是掺了水分。 她还想再问,可想到娘亲最后一句话,又觉得有理。 娘亲不善谋略,不通太多文墨,为人又有些懦弱,哪怕她给了再多金银细软。 娘亲自己立不起来,她又不能出宫帮忙。 到最后一步踏错,也是稚子怀千金于闹市之上,白白遭难。 “娘,你照顾好自己,我会再想其他办法的。”明媚儿认真说道。 陈翠没有把这话放在心里,只是笑着点头来宽慰女儿的心。 女儿今年才不过十六岁,在后宫无权无势,她如今也帮不上忙,只求不给女儿添麻烦。 “你在宫中还好吗?开心吗?” “娘怕带累你,轻易不敢和薛大人、薛夫人打探你的近况,娘在府里,也是时常担忧你。” 明媚儿眸色晦暗,努力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来,握住娘亲的手拍了拍道:“娘你放心吧。” “女儿在宫里头过得极好…陛下也待我很好。” “你若打探下便知道,女儿在宫中很得宠的。” 陈翠听到这话才彻底放下心来,又想起自己今日能和女儿见面,也是承陛下恩情。 由此可见,陛下确实是在意女儿的,女儿也确实得宠。 “花花,你在宫中得宠归得宠,陛下待我们母女不薄,不要用些…” “免得伤了身子根基,不好将养。”陈翠开口劝。 生怕女儿年岁小,为了得宠或是贪欢,不知轻重。 明媚儿瞬间脸色通红,这还是第一次和娘亲开门见山地聊这些事。 从前在赏春楼她们是分开学习技艺,那些东西又太不堪回首,母女二人在一起时从不提那些。 如今乍然提起,明媚儿想起自己这几日和景文帝的荒唐,更是有些不敢看娘亲。 “娘亲,女儿心中有数,从未用过。”明媚儿极小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话。 赏春楼勾引男人的技艺、药物、熏香、甚至是衣物,简直是多如牛毛,数不胜数。 她从未用过。 …她也不想用,免得景文帝更加看轻她。 “那就好,你好好养着身子,日后也好生下一儿半女,娘就算是死,也安心了。” 陈翠这话刚落,明媚儿就抬眸生气看她:“娘,还没出正月呢,你净是说些死不死的话干嘛。” “呸呸呸,娘不说了,娘不说了。” “花花不气,不气啊。” 陈翠哄着她,眼里面上都是笑,心也像被浸了蜜一样。 第161章 再次回宫 两人这一见面,就是聊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寅时宵禁结束的时辰要到了。 影十三才上前打断:“两位主子,丑时快到了,奴婢要尽快带姨娘回去了。” “不然等到寅时,街上货郎、行人、上朝的官员都要出现了,恐惹人非议。” 明媚儿和陈翠心中都多有不舍,可看天色实在不早,心知不能耽误下去,便依依不舍分离了。 “可满意了?” 待陈翠和影十三的身影完全消失时,景文帝才走上前,看着明媚儿仍恋恋不舍地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开口问。 明媚儿收回视线,抬眸看景文帝,便要跪下行礼:“妾身多谢陛下。” 膝盖刚弯曲,便被景文帝拽起来:“地上凉。” “走吧。” “是,陛下。” 景文帝抱起明媚儿一跃上马。 这次回宫倒是慢悠悠骑马,不慌不忙。 “陛下,寅正不是要上早朝吗?咱们不急着回宫?”明媚儿依靠在景文帝身上问。 景文帝眸子视线滑过她的腿,道:“不急。” 两人一马缓缓走在路上,待入城时,已经寅时,景文帝摘下恶鬼面具,塞给明媚儿:“拿着。” 明媚儿把恶鬼面具放到大氅内的方兜里,勉强装得下:“陛下,您这样走在路上行吗?妾身的斗笠给您吧。” “无事,左不过都是平头百姓,无人认孤。” 明媚儿想着也是,能认出陛下的,肯定是大官或者大官内眷,小官上朝都不见得敢抬头。 而大官上朝也必定有车马,不一定会注意陛下,他们也多住在皇城边,不需要这么早出来。 如此便放下心来,入城了。 青石街道两侧已经开始有小摊贩抬着东西摆摊。 县衙里也跑出一队衙役,四处燃起街灯。 本是暗沉沉的街道,慢慢被灯笼点亮,恢复些烟火气。 “卖馄饨咯,又香又热的馄饨~”路边馄饨摊的中年小贩已经开始叫卖。 明媚儿不错眼地看着,近日没怎么好好用膳,如今馄饨的肉香挤进鼻子里,勾得她泛口水。 隔着斗笠纱,她看不清别人的细致长相,只能看清大概轮廓,因此注意力都在馄饨锅里。 “郎君,要两碗馄饨吗?” “小娘子,一大早还没用膳吧,可要来碗馄饨?我们这是老字号了,原本在赏春楼门前开了十年。” “赏春楼倒了,人烟稀少,这才来此处摆摊,口味很好的,尝尝?” 中年小贩看着眼前两人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着,必定是有钱有势之人,不留余力地推荐着。 明媚儿听到赏春楼三个字,身子一僵,她抬起手,想剥开一些幔纱去看看那摊贩,却被景文帝握住手。 他不允。 景文帝夹紧马腹,马便开始奔跑起来,很快离开了此处。 “什么脏东西,回去吃。” 景文帝的话响在明媚儿耳朵里,让她心塞。 从前赏春楼门前只有一家馄饨摊。 …她被卖入赏春楼那日,爹爹带她们吃过一次,此后就再没有吃过了。 她小时候被老鸨罚不许吃饭时,便会趁着闲,偷偷去赏春楼门口,看对面的馄饨小摊,幻想着自己也能吃上一口。 没想到她小时候一直羡慕的吃食,在景文帝眼里,就是脏东西。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果然如此之大。 “是,陛下。”明媚儿敛下神色不再乱看。 马儿也跑起来,不过一盏茶便进了皇宫。 景文帝直接带明媚儿进乾清宫。 “别回去了,在这休息,等孤下朝。”景文帝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在汪公公的服侍下匆忙更换朝服。 明媚儿想上前帮忙,被景文帝拒绝了。 “用不上你。” “是,陛下。” 银杏这时已经被小伍子带过来,她拿着衣服和明媚儿进了内室。 上前为明媚儿更衣,脱了厚重的大氅、夹衫冬装,换上薄薄的常服。 明媚儿只觉得浑身一轻,心头的石头也像是被挪走三分。 待她走出内室时,景文帝已经走了。 “明主子,您可以先在内室休息。” “陛下约莫半个多时辰便会回来。”小海子躬身道。 明媚儿颔首,回到内室,坐在窗前小榻上发呆,回想她和娘亲的对话。 对比景文帝的龙床,她更喜欢的是这张小榻,这张容纳了她初入宫时所有不安的小榻。 “主子休息会儿吧?”银杏问。 她识趣没有问明主子发生了什么,又去了哪,为什么会一大早在陛下的乾清宫出现。 主子的行踪,还轮不到她来过问。 片刻。 明媚儿道:“我睡会儿,一个时辰后叫我。” “是,主子。” 银杏为明媚儿拿来靠枕,她便在小榻上合眼入眠。 只是闭着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迟迟入睡不了。 许久,半梦半醒间。 她听到内室门开声,有一个人靠近她。 明媚儿被惊醒。 赫然是景文帝走近,坐在小榻边看她:“怕什么?” 明媚儿缓缓坐起身,一颗心还在跳。 “陛下,您回来了。” 景文帝握住她的手,冰冷。 轻轻抬起她的手,落下一吻,又把她带到怀里。 “别怕。” 经过昨晚,他已经不想和她计较那些了。 她说到底不过还是个依偎在娘亲怀里撒娇、寻求安慰的小姑娘罢了。 又从小生活在那么不堪的地方。 他不能用成熟的男女之情去要求她。 “多谢陛下。”明媚儿敛着神色,还有些惊魂未定,方才她一瞬间几乎又忆起在南苑时那个遇袭的夜晚。 生怕再次发生。 景文帝哄了她一会儿,待她安定,便传了早膳。 极其简单的一餐,馄饨、上好的汤包、咸菜。 景文帝让她一起落座用膳,明媚儿只是吃馄饨、咸菜。 汤包是一口都不肯吃。 各色样式的包子,在赏春楼,是一种刑法。 她落下过阴影,是不肯再吃哪怕一口的。 第162章 回永寿宫 “尝尝,康御厨新研究的馅料,味道不错。” 明媚儿看着景文帝夹到自己食碟里的汤包,缓缓皱起眉。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爱吃?” 不等明媚儿说话,景文帝先行开口。 明媚儿微垂的睫毛抖了又抖,看着汤包抿唇。 片刻,抬眸看向景文帝。 “回陛下,妾身不爱吃汤包,不仅汤包不爱吃,各色的包子、馒头,臣妾都不爱吃。” 她说完以后,心下有些忐忑,怕惹景文帝不悦,但看着他的眸子坚定认真。 景文帝吃馄饨的手一顿,放下匙勺,看向明媚儿:“怎么说?” 明媚儿没有回答,反而是看向一旁汪公公。 汪公公微微抬头去看景文帝的脸色,得到景文帝颔首同意后,他向周围伺候的人招手,一同退出永延殿内室。 明媚儿起身跪下,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稽首礼。 “陛下,妾身自小在赏春楼长大。” “赏春楼老鸨暴戾,闲来无事便会研究刑罚,折磨那些犯了事的娼妓或是新买来的瘦马,磨炼性子,让她们学规矩,懂人情。” “其中有一道刑罚叫做:包刑,便是用各色包子、馒头,根据其特点来折磨人。” “比如刚出笼的滚烫汤包里含着浓浓的汁水,直接拿过来让人整个吃下,叫烫包刑。” “烫包刑需要龟奴守在蒸笼前,一边烧着火,一边把汤包拿出来给人吃,确保每一个汤包都是新鲜滚烫的。” “至少不间断的连续吃上二十个。” “刑罚结束后,若是轻的也会满嘴带着嗓子烫出溃疡渗出血来,就算恢复好也会变声,甚至是失声,重的…口舌都会被烫的烂掉,不出一个月便会生疮发脓,不治而亡。” 明媚儿说到这,呼吸略微变得急促,甚至有两分哽咽。 从前和她同一批被买进来的瘦马里,有一个女孩与她交好,只可惜她得罪了有钱的客人,被老鸨罚包刑,最后舌头都烂掉了。 她整日的哭,她只能看着她慢慢死去。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跪在自己面前低伏的头顶,没有说话,俯身想把她拉起来,却被明媚儿拒绝。 “陛下,请听妾身说完。” 明媚儿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继续道:“烫包刑是对犯了错,得罪客人要处死的娼妓、瘦马使用。” “若是烫包刑以后仍侥幸活着,便会被卖到最下贱的娼门做妓,接待最变态的客人,直到活生生被折磨死。” “其次是实包刑,便是正常的包子,只是里面的馅料肉可能是老鼠、蚯蚓、蛆虫,不会加任何调味料。” “有时甚至蒸不熟还混着腥味,皮薄馅大,就让人吃下至少十个,每一口都让人作呕。” “不许吐,若是吐出来,还要再吃。” 景文帝听着这话,也蹙起眉。 娼门怪不得是娼门,折磨人的手段都如此恶心。 “实包刑,是用来处罚那些对老鸨或者客人出言不逊,或是惹他们不悦的姑娘们。” “受过此等刑罚的姑娘,身体虽没有经受过大的磋磨,可大多都会留下心里创伤,出现厌食、惊恐等症状,更有心里承受差的,发生此事后便开始拒食,活活饿死。” “最后一种,也包刑里最轻的叫活包刑,是让人拿坏掉的包子或馒头来让人一口吃下,每次最多只能嚼三口便要咽下,每次咽下都会让人被噎住,甚至有噎死的,至少吃五个。” “过后也有人因吃了坏掉的包子馒头,食物中毒而死。” “不过活包刑的可操作空间很大,坏的程度,能不能噎死,全看受罚之人如何上下打点和龟奴的心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老鸨总是爱用活包刑来折磨新买入的瘦马、娼妓。” 明媚儿一口气说完,额头上也渗出汗来,这每一句话,都像是有千斤重。 对于她来说,每一种刑罚都是切实发生过的,亲眼所见远比听人转述的冲击性更大。 “你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景文帝问。 明媚儿略一犹豫回答:“包刑是刑罚中的中等刑罚,老鸨为了警示姑娘们,每次有人被处以包刑,都会让底下的姑娘们去围观。” “妾身曾作为新买入赏春楼的瘦马,活包刑也曾受过几次。” “……” 空气安静几分。 景文帝面色不佳,拉起明媚儿坐在自己身侧。 “汪洋。” 汪公公躬身推门而进:“陛下有何吩咐。” “把这些汤包撤下,以后不许御膳房再送。”景文帝说着继续拿起匙勺吃馄饨,神色平平。 明媚儿看着他,有些出乎意料。 她诉说这些的目的…只是不想吃汤包,也不想随便找托词,让景文帝误会,再逼着她吃。 但绝对没有也不想让景文帝吃的意思。 “是,陛下。”汪洋上前把汤包都撤下,还不忘把明媚儿面前的食碟换了个干净的。 随即又送上些清粥小菜,口味偏向清淡。 “吃饭。”景文帝夹了口菜,放在明媚儿食碟里。 “是,多谢陛下。”明媚儿微垂睫毛,缓缓拿起匙勺继续吃馄饨,把景文帝为她夹的菜吃了。 一顿饭再无交谈,只有轻轻的碗筷之声。 两个人倒是都吃饱了,饭后有大臣前往御书房等候景文帝。 景文帝便去御书房处理政务。 明媚儿回到永寿宫逗猫,却有些魂不守舍。 她真不知要如何对待景文帝。 若说一分感情和心动都没有,那是自欺欺人。 可若说有真心,她又不敢再全然托付、相信他。 景文帝的情爱太过于飘忽,难以琢磨。 他宠她时,当真是像把她放在心尖上一般。 堂堂帝王,可以不顾宫规,越级封她为昭仪,赶走青嬷嬷,夜半偷偷带她出宫见臣妇。 也可以不顾自身安危,为她挡刀。 他不宠她时,她就像是全天下最不值一提的玩物。 可以随意冷落、处罚、贬斥。 也可以拿混了药的熏香来让她熏。 …她怪他不能全心全意对他,更怪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心。 “嘶——”明媚儿出神之下,不小心压住了团团的尾巴。 团团本能回身挠了她一把,手上被挠出一道红痕来,不算太深,但也见渗出了血珠。 明媚儿起身,让出团团的尾巴,银杏皱着眉上前要打团团,被拦住了。 “小猫野性还在,又是我先弄疼了它,算了吧。” “那奴婢先把它抱下去,免得它惊恐再伤了主子。”银杏要把团团抱走,明媚儿没说话默许了。 团团被银杏抱在怀里,又挣扎着跳起,一溜烟跳到明媚儿怀里。 “团团!”银杏呵斥,以为团团又要挠人。 却见团团窝在明媚儿怀里,用头不断拱着她撒娇,还伸出舌头来舔她,像是道歉一般。 明媚儿摸了摸它的头。 “罢了,就让它在这吧,想来不会惊恐再挠人了。” “是,主子。” 小康子在外室走进:“主子,马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明媚儿坐直身子:“让他进来。” 第163章 走或不走 “微臣参见明贵人,明贵人万福。”马太医进门恭敬行礼。 “起来吧。”明媚儿道。 一旁银杏说道:“马太医您来得正好,方才我们主子不小心被猫挠了,您看看。” 明媚儿抬起手,手上的伤口仍有地方渗着血珠。 马太医在随身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白瓷瓶,给明媚儿抹在伤口上。 “明主子放心,这伤口很浅,只要涂上药膏不日便会好,连个疤都不会留下。” “多谢马太医。”明媚儿道。 马太医:“明主子太过客气,这本是微臣的职责所在。” 话落,马太医看到自打他进来便藏在明媚儿身后的小猫,又道。 “明主子,小猫容易受惊,它像是怕微臣,还是先行带下去为好。” “若是猫儿受惊严重,恐肚子肿大,食欲消退、精神不济,渐渐容易有生命之危。” 明媚儿回身看自己身后藏着的团团,点点头,把团团抱出来递给银杏。 “银杏,你把团团先带下去照顾吧。” “是,主子。”银杏行礼接过团团向外走,又叫小康子来,才放心把团团抱去奴婢房。 小康子直接守在内门外,没有进来。 屋内。 马太医神色严肃认真起来问:“明主子近日可有继续用熏香?” 明媚儿看他这番神色,也忍不住紧张。 “用过。”明媚儿回道。 她近些日子与景文帝多有纠葛,景文帝喜爱那熏香的味道,每次都点。 马太医嘴角绷直,犹豫片刻,行礼道:“还请明主子以后不要再用这等熏香了。” 明媚儿眉头皱起:“还请马太医明示。” 马太医脸上露出一丝同情回道:“这熏香除了助眠催眠之效以外,还有避孕之效。” “若是女子长久使用,可让人绝后无嗣…” “明主子您本就身体孱弱,不易有孕,再使用这等熏香,以后若想做母亲,恐怕是难了。” “怪不得微臣为您把脉,这么不适宜生育,按理来说您年纪尚幼,又曾怀过一胎,再如何也不会这般难以有孕…” 明媚儿只觉得耳鸣阵阵,听着马太医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甚至最后只能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下文。 猛然间眼前一片漆黑,明媚儿身子向后歪去,幸而被马太医眼疾手快扶住,放平了身子,施针。 不过一阵,明媚儿便幽幽转醒,头脑也清醒起来。 “明主子,您一定要注意身子啊。”马太医一脸担忧看着明媚儿。 又为她把脉,确定没有大事以后才渐渐放下心来。 明媚儿躺在床上,脑子一阵嗡鸣。 很多事情从前都想不通,如今却一下有了答案。 比如小产后她与景文帝同房,起初是有避子汤赏下来的,后面没有了避子汤,这是为何? 比如每次同房,景文帝都要燃起这熏香,这是为何? 原是为了不让她有孩子,甚至是以后都不让她有孩子。 可笑的是她还曾深夜时幻想,景文帝是不是还想同她有孩子。 “皇后娘娘如今如何?” 马太医道:“皇后娘娘的身子如今是郁太医负责,微臣不甚清楚详细脉案。” “不过听说是胎象稳固,身子康健。” “陛下很是关心皇后娘娘,三五日便要派海公公亲自来太医院拿皇后娘娘的脉案去看。” 马太医说到这里有些迟疑看着明媚儿道:“明主子,您问这个做什么?” 明媚儿心口泛起顿痛来,深深合眼,呼吸急促两分。 她早就该知道的。 景文帝当时对她和孩子的态度,根本就是全然不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 如今看他对沈皇后和其子的待遇,更是可见一斑。 片刻。 明媚儿睁开眼,想要起身,马太医扶着她坐起。 “无事,你先回去吧。” 马太医点头,又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件来递给明媚儿道:“明主子,这是王爷让微臣给您带的信。” 明媚儿接过信封,马太医便告退离去。 内室门关上的一瞬间,明媚儿眼里就滚出泪来,但仍是忍着。 她本也不想要孩子,景文帝不想她这个娼妇怀,也是理所应当。 没必要为此受伤。 她应该感谢景文帝才对,至少避免了她自己再寻法子避孕的麻烦。 明媚儿打开信封取信,刚猛劲挺的字迹引入眼帘。 恒亲王先是问她安好,又说知道她的近况不易,让她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直说即可。 他在信中难得啰嗦几句无关紧要的京中趣事,明媚儿微垂着眼眸看信,一滴泪又滚出来。 很难想象一贯冷脸、不苟言笑的恒亲王会讲趣事。 信的最后,他说:“你的近况,本王皆知,不必逞强。” “若想离宫,十日后,御花园等你。” “看后即烧。” 明媚儿胸口剧烈起伏着,逐字逐句看着恒亲王最后说的话。 她简直不敢相信,恒亲王竟然愿意带她走。 这若是被发现,以景文帝的性格,恐怕两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年少的救命之恩,当真如此值得他冒险? “你怎么在门口,不在屋里守着,若是主子有什么吩咐怎么办?” 门外传来银杏询问小康子的声音。 明媚儿拿着信只觉得烫手无比,慌得六神无主,忙把信丢进炭炉里。 信被滋滋烧起来,冒出一股黑烟来,明媚儿一颗心才算是落在实处。 “银杏姑娘,奴才方才是去送马太医了,刚进来。”小康子的声音传进内室。 “马太医如何说的?” “马太医说主子无事,就是身子还需要将养,不能受寒。” 下一刻,内室门被推开,银杏端着茶水进来,放在明媚儿身旁的桌子上。 “主子,方才伍公公来报,说是晚上陛下要来咱们宫里,让小主您准备着。” 明媚儿攥着衣袖的手更紧,面上努力维持着平静。 “好。” “主子,您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身子哪有不适?”银杏看着明媚儿脸色苍白,问道。 明媚儿摇摇头:“无事,大约是昨日没睡好。” “我再睡会儿,晚些叫我。” 明媚儿说着就向床榻走去,银杏为她更衣后便悄悄退出。 她离开内室后,明媚儿便睁开双眼,看着床上的帷幔。 走。 还是不走。 第164章 再要孩子 御书房。 汪公公亲自送走了几位前朝重臣,又回到御书房伺候笔墨。 “陛下,北地传来消息,已经寻到人了,他们正在往京城赶。” “算上送信在路上耽搁的时间,想来,应当还有不到半月,先生和华统领等人便会回来了。”汪公公回禀。 “先生想找的药材,听说已经悉数找全。” 景文帝批阅奏折的手一顿,神色舒缓下来。 巫医去北地,本只是想采雪莲和其他名贵药材。 直到明媚儿余毒再次发作,他传信给巫师才知晓,再次发作的余毒不是那么好清除的。 若是想彻底根除,并且以后诞下子嗣来。 还有几株稀有的药材,只有北地才有。 找到那些药,明媚儿身体里的余毒,算不了什么。 至于那熏香的后遗症,更算不得什么,那都是巫医精心调配的,剂量把握极其精准,不会伤到她的根基。 景文帝颔首:“办得不错,孤的私库里,你看中哪个便拿哪个。” “等他们回来,也都重重有赏。” 汪公公脸上露出笑,躬身谦虚:“多谢陛下夸奖,奴才愧不敢当,这次事情办得好,还要多亏陛下教导,奴才才有所长进…” “行了,下去休息吧,让小海子进来伺候。”景文帝也勾起一丝笑来,但仍打断汪公公的话。 不耐听他溜须拍马。 “是,陛下。”汪公公缓缓退下,换了小海子上值。 深夜。 明媚儿是真正洗漱更衣上床了,倚靠在床头上,借着烛火看马太医给她带进宫的易经》。 景文帝一直没来,看着天色已晚,今晚八成是不来了。 正好她也自在些。 许久。 明媚儿只觉得眼前有点花,困意渐渐涌上来。 不知不觉中闭上眼。 易经在手里马上滚到地上时,被一只手轻巧拿过。 景文帝看着手上的易经》,随意翻看一遍,没有什么特殊的,确确实实是一本易经》。 他看向床榻上睡着的明媚儿。 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爱看易经》。 景文帝把书放在桌子上,自己更衣后便吹灭了蜡烛,上床,轻轻把明媚儿揽入怀里。 明媚儿还是醒了。 “是孤。”景文帝道。 明媚儿听到他的声音,整个人被他搂在怀里,身子一僵。 景文帝没有多想,只觉得是自己突然出现,也许又吓到她了,轻拍她脊背安抚。 “今夜孤本想早点来。” “晚膳时皇后有事……” 景文帝的话还没说完,明媚儿的吻便落在他嘴边,打断了他继续说的话。 她不想听有关于皇后和龙胎的任何事情。 “陛下不必同妾身解释。” “妾身明白的。” 明媚儿努力表现出柔和乖顺来,不管她内心是怎么想的,一定不能让景文帝看出差错来。 她不能让他知道,她已经知晓熏香的秘密。 也不能让他知道,她内心对他已经有了成见。 更不能让他知道…她想走。 最好的办法,就是迎合他,让他放松警惕。 景文帝看着她的眸子,在她要离开时,主动吻上她的唇,加深了这个吻。 气氛愈演愈热,一场情事过后。 两人已经收拾好,又重新躺回床榻上。 桌子上一支熏香燃起,烟雾袅袅。 明媚儿被搂在景文帝怀里,不知不觉眼皮又开始打架。 一股气闷涌上胸口,她倔强得硬是睁着眼不肯睡,可眼皮却越来越沉重。 “你好好养着身子,入了春以后天气好…” 景文帝的声音在明媚儿听起来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 坠入梦乡。 “咱们再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孤前些时候做梦,梦到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追着孤叫父皇。” “样貌像你。” “……” 景文帝面上露出一丝慈父般的笑,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得不到明媚儿的回应。 低头一看,原来是她不知何时睡着了。 “你倒是没心事。”景文帝低低念了一句。 抛开烦忧,搂着明媚儿的手更紧几分,慢慢也合上眼。 他自从做了那个梦以后,心底里一直有个预感,总觉得这个孩子,还会再回来。 ………… 十日后,清晨,景文帝早已经去上朝。 明媚儿起身洗漱。 小康子在一旁道:“主子,听说恒亲王一早入宫,去拜见西太后娘娘了。” 明媚儿动作一顿,洗漱完从小康子手中接过布巾擦脸。 “外面的布行如今怎么样?”明媚儿问。 自从小康子出宫盘下布行以后,渐渐拿银钱开出一条能联系宫外的途径来。 只是这人脉刚建成不久,还不能全然得明媚儿信任。 因此只是由着小康子联络,处理布行和他弟妹之事便罢了。 “布行易主,流失了一些老主顾,不过总体来说客源尚可,收入也稳定,账本做得很规整,不见错漏。” “奴才是求了宫中内务司一位老账房帮忙又检查的,信得过。” “自从盘下布行至今一个多月,除去人员、成本等各项支出,已经收入六十七两。” “主子若是想看账本,奴才晚些趁着人少拿来。”小康子神色恭敬回禀着。 明媚儿一听六十七两,只觉得太少,但一想到布行毕竟刚刚易主,一切都不稳定。 况且普通农户三口之家一年到头不过花个一两半银子。 便也觉得自己该知足。 想来是入宫经手银钱太多,慢慢把心养大了。 “你把有关布行的东西,包括房契、人契、账本等都理出个眉目来放好。”明媚儿吩咐。 小康子躬身:“是,主子。” “嘎吱——”银杏拎着食盒进门。 “主子,该用早膳了。” 明媚儿颔首,小康子缓缓退下。 第165章 三条路走 午后,明媚儿假借屋内太闷,要去散散心为由,带着小康子前去御花园了。 御花园很大,但恒亲王不会在人多的地方等她。 明媚儿略一思考,转而去了常春阁方向。 自从曹贵人犯事被打入冷宫,服侍之人皆处死以后,常春阁方向就鲜少有人来,大家都嫌不吉利。 “主子,布行的相关契书、账本,奴才都已经整理好了,主子想看随时都能看。”小康子低声回禀着。 明媚儿颔首:“你做得很好。”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处假山附近,明媚儿似有所感,对小康子说道:“你在外面等我,我自己进去逛逛。” 小康子略有犹豫道:“主子,假山太过隐秘,若有心存不轨之人,恐防不胜防。” 明媚儿浅浅一笑,露出个放心的表情:“这里虽然偏僻,但毕竟是宫里,况且青天朗日,想来不会有人敢行凶。” “你便在入口等着,我也不会走远,若是有危险,我会在第一时间出声。” 小康子思虑片刻,躬身行礼:“是,主子。” “奴才原在乡下时,曾跟父亲学过些打猎的招式,如今虽然入宫多年,但一直没有荒废。” “不敢说有多精进不俗,但主子只要是不走远,奴才还是有两分自信的。” 明媚儿笑意更深,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便往假山内走去。 不过走个七八米,便要拐弯入假山内处,她想起小康子的话也未免有几分迟疑。 正当明媚儿要转身离开时,假山深处传来“咯吱——”的木轮声响,一身锦服玄衣的恒亲王从假山内出现。 “妾身参见王爷。”明媚儿要行礼,被恒亲王一摆手制止了。 恒亲王看着明媚儿,一向冷漠的脸上露出两分笑意:“你来了。” 是肯定句。 明媚儿有些疑惑看恒亲王,点头又问:“妾身来此,王爷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恒亲王听着明媚儿的一语双关,浅浅一笑:“因为本王足够了解你。” “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了解你。” 明媚儿也回以一笑,没有再深问下去。 恒亲王既然能把马太医调到她身边来效力,还敢给她写信要带她离宫。 可见他在宫中的权利、人脉关系,远远比想象中更强大。 他会知道她的事,进而推断她的性格和行事作风,也不足为奇。 “再过几日便是二月二,皇帝会在太和殿举办大宴,送别诸国使臣。” “眼下有三条路可以走。” “其一最稳妥,附属国内有一小国名唤赵国,最擅玄学巫蛊等术法,观天象、测吉凶,数百年不曾失手。” “若不是国土太小,地域环境又太恶劣,再加上臣民都痴迷于命卜之数,大多不愿引起杀戮,也不会依附于大周朝。” “此番使臣与本王年少时略有交情,他能在大宴上公开说你克夫克子、不利于后宫繁茂。” “到时,就算是皇帝再不想放人,也要忌讳人言可畏。” “大概会把你放逐到皇陵守陵、皇家寺庙祈福,又或者移居行宫,过个三五个月,只说你暴毙而亡,也不会有人深挖。” 明媚儿明白恒亲王的意思,景文帝本就体弱还没有皇子,如今好不容易身体康健了,中宫有子,其他后妃也有望有嗣。 她这时若被人说克夫克子,恐怕立刻就会变成满宫的仇敌,到时就算景文帝不想让她走,也要考虑皇后、后妃以及前朝大臣们的感受。 更何况还有诸国使臣在场,若不让她走,恐惹各国议论,甚至朝野不稳。 这招按理来说最稳妥,下手便是绝杀,可明媚儿是失过孩子的,内心很是有芥蒂。 “其他两条路呢?”明媚儿问。 恒亲王回道:“其二便是假死,本王这里有一瓶药,可让人在一个时辰内陷入龟息假死状态,可以持续三日,若非药王谷的药学大能,绝不可能被人发现是假死。” “夏长青已死,太医院剩下那些庸才,更不会发现了。” 恒亲王说着就在衣袖里拿出一个白瓷瓶来,递给明媚儿。 明媚儿面露感激接过:“多谢王爷。” 这样一瓶药,绝对不好找。 “这药有一定后遗症,会让人身子虚弱许久,你如今的身体情况,马太医已经和本王说过了。” “本王也和马太医商议过几日,以你如今的身体情况恐怕会伤了根本,天命不永。” “本王不想你用,但这是你自己的事,你有权自己做决定。”恒亲王看着她,面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 自从残废以来,他对生死之事便看得极淡。 她若真决定用假死丹,以马太医的能力保住她三年无虞不成问题。 三年的时间,足够他找到药王谷的人为其求一线生机。 明媚儿拿着白瓷瓶的手一顿,脸上也僵硬起来。 自打入宫以后,听过太多人对她讲,她没几年好活了… 哪怕是实话,可这么大咧咧的说出来,还是让人有两分接受不了。 如果一直在宫中受罪,那活多活少无所谓,可都能出宫与娘亲相伴一生了,若是再死,那岂不是遗憾。 况且三年的时间,她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弟弟,若是找不到,娘亲一个人怎么能抗住丧女之痛,恐怕会跟着她一同去死… “最后一条路,便是二月二当天亥时,各国使臣会携带亲信出宫,你到时可以混在出宫队伍里,本王会派人接应。” “这条路也并非全然安全,皇帝有自己的暗卫遍布皇宫,尤其是宫门口,若是被发现,后果…你与本王都清楚。” 明媚儿听到这话,心脏跳动不自觉加快,发出怦怦响声,仿佛充斥在耳畔。 被景文帝发现的后果…她不敢想。 恒亲王看着明媚儿脸色有些发白,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放心。” “本王若非有八成的把握,不会把这路子告诉你,只是凡事做选择,不能只想成功的一面,不想失败的一面。” “这三条路的其中利弊已经都告知与你,怎么选择,全看你。” “距离二月二还有几日,你还可以慢慢思量,若是想好或是后悔,提前一天让马太医送信出来。” 恒亲王说着,眸色晦暗一瞬道:“陈翠那里,本王会负责派人接出来。” “你在宫中也要自己小心。” “薛家,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 第166章 深夜谋算 恒亲王声音骤然严肃,让明媚儿皱起眉来。 “还请王爷指教。” 恒亲王招手,明媚儿走近几步,低头附耳去听,起初面色一下苍白起来,越听神色越是紧绷,最后怒极了红起来。 “王爷,我选择第三种方法出宫。”明媚儿听完恒亲王的话,放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起来,连带着手心都渗出汗来,心中一阵怒意。 恒亲王见她恼怒,本想在衣袖里拿一瓶养心丹来给她吃。 不成想一低头,猝不及防看到明媚儿因为没有戴毛领,此时又弯腰俯身的动作,露出来的浅浅沟壑… 上面还有一个浅浅的红印。 他眸色瞬间晦暗不明,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也不自觉握紧,指尖发白。 下一刻,他抬手为明媚儿整理大氅,紧了紧衣领,也盖住了那痕迹。 明媚儿从愤怒中回过神,自觉两人过于亲密,忙也紧着衣领直起身,向后退一步。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恒亲王面色不变,主动开口道:“你想清楚了?最后一种是风险最大的。” 明媚儿抿唇,坚定道:“王爷,妾身已经想清楚了,绝不反悔。” “薛家既然已经出招,妾身也不好不还击。” “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 少许的沉默后,恒亲王笑起来。 明媚儿愣了一瞬。 从前见恒亲王都是冷如冰霜、甚至有时还有些…苦大仇深。 他就算是笑,也十分内敛,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皮笑肉不笑。 如今乍然发自内心的笑起来,倒是让人吃惊,也感叹于他容貌的俊逸。 皇家子弟,当真皆容貌不俗,恒亲王如此,景文帝更是如此。 “你倒是不肯吃亏。”恒亲王笑着说了一句,颇有些意味不明。 明媚儿听他的话,见他的举动,心里莫名有点想跑… 恒亲王与景文帝果然是亲兄弟,某些方面确实有几分相似。 “不吃亏便是好事,若是能吃亏,那这辈子就会有无数的亏给你吃。” 恒亲王倚靠在轮椅上,看着明媚儿的眼神中都是欣赏。 他最不耐烦那些儒人说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 或是“吃亏是福。”之类的话。 一股子迂腐味,那些话不过是说来安慰吃亏者,哄着吃亏者继续吃亏的罢了。 若是当真吃亏是福,天下人怎么都费尽心机地追逐名利呢? 尤其是皇室中人,甚至为了皇位,父杀子、子杀父、兄杀弟、弟杀兄。 谁人不是争个头破血流。 既然吃亏是福,不若都让给别人好了。 恒亲王继续说道:“二月二亥时,西城门等你,那时会有人主动找你,你且安心等着便可。” “多谢王爷。”明媚儿真心实意行礼道谢。 若不是恒亲王,她和娘亲恐怕一生便要如此过了。 待到出宫,一定要想办法回报他。 恒亲王颔首:“你先回去吧,本王一会儿便走。” 明媚儿最后行一礼,刚要离开,又从怀里拿出一支做工粗糙又极其简单的木簪,递给恒亲王。 “王爷,只需要把这支木簪给我娘亲,她便能相信你。” 这支木簪是娘亲自己摸索了好久,足足做了大半年才成功一支,在她及笄时送给她的。 木簪的尾部,还有一个极小的花字。 恒亲王颔首,接过木簪,明媚儿便退下了。 小康子一直神情紧绷着等候,见她安然出来,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陪同主子一起回去。 待他们离开后许久,恒亲王才自己控制着轮椅出来,转而离宫。 深夜,恒亲王府书房。 一个黑衣人落在恒亲王面前行礼。 “王爷。” 恒亲王面色恢复以往的清冷道:“给本王那个好弟弟找点事做。” “整日流连后宫,像什么话。” 黑衣人低头:“是,王爷。” “陈翠出府之事,你亲自去办,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薛府应当有皇帝的暗卫,出入小心。”恒亲王说着,拿出那支木簪,犹豫片刻,才略有些不愿地递给他。 “这是信物,她会相信你的。” 黑衣人双手恭敬接过木簪:“是,王爷。” “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恒亲王颔首,没再说话,黑衣人则是上前为恒亲王的腿做按摩。 先是长达半个时辰的按摩,又是针灸,足足忙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 而另一边,皇宫永寿宫东偏殿。 明媚儿披着大氅独自坐在内室小榻窗边,掀起一条窗户缝来,能看着外面明亮的月色。 同时冷风呼啸争着往屋里钻,吹着她,头脑也冷静很多。 距离二月二,只剩七日。 “主子,夜里风大,要注意身子。”小康子拿着契书和账本进来,看着明媚儿在窗边吹冷风,劝道。 明媚儿颔首:“屋子里总是烧着地龙,太闷了。” 小康子把东西都放在明媚儿身旁的桌子上,又转身给她装了个汤婆子。 明媚儿拿着契书,靠近烛台,细细看着。 又拿出账本来,只是简单翻阅。 她从没有学过理账,也并不会,看也只能看个一知半解,日后出宫还要寻机会自己请一位先生来学才好。 “小康子,你可会写字?”明媚儿问。 小康子躬身在侧:“奴才笨拙,不擅笔墨,只是入宫后,师傅教过一些,不过都是些寻常字,写的不好。” 明媚儿颔首:“把我的笔墨纸砚拿出来。” 小康子转身去拿,放在明媚儿身旁,便开始磨墨。 “把你弟妹的信息都写下来,我会让人照顾他们的。”明媚儿说道。 小康子一惊,忙跪地磕头:“奴才多谢主子!” “承蒙主子大恩,奴才此生不忘…” 小康子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明媚儿打断:“好了,写吧。” 说罢便把毛笔递给小康子。 小康子双手接过毛笔,小心翼翼,一笔一划写着,生怕自己写得不清楚,每一次落笔都经过慎重考虑。 待写完后,双手交给明媚儿。 明媚儿用镇纸压住,便摆手道:“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这不需要伺候。” 小康子见她还有事,便告退出了内室。 走到外面时,才发现今晚的月色极美、极亮,映照着白雪,胜似白昼。 能遇到明主子,当真是此生幸事。 第167章 贬小康子 接下来几日,不知为何,景文帝一直很忙,不曾踏入后宫。 明媚儿也乐得自在,不去关心他到底在干嘛。 左不过都要走了,一切都与她无关。 此时相比景文帝对她柔情、关心,她更希望景文帝对她置之不理,两人之间也好少些纠葛。 距离出宫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的心从最初被滚油煎了一般日夜难眠变得出奇的平静下来。 她心态越是平稳、坚定,面上越是冷然。 底下奴仆们只觉得近日明主子心情不好,颇有些难伺候。 连主子身旁的大太监总管小康子,都被罚的退回掖庭了。 从前爱得不行的团团,也因着挠人被主子送人了。 底下颇为得脸的银杏姑娘等人,也都因着各种事情被罚了月俸。 一贯温柔的人发起脾气来,更骇人。 整个永寿宫颇有些风雨欲来,风满楼之感,人人自危。 除此之外,若说明主子有没有心情好的时候?自然也是有的。 那便是舒贵人来时,明主子心情非常好。 两个人又像从前般来往。 “明姐姐,这是招险棋,明日便是二月二了,你当真下定决心了?”薛云露看着明媚儿,脸上一派严肃问着。 她手里还有两封信件,乃是陈姨娘和明姐姐今日的通信。 明姐姐要借着使臣离宫的机会,混进使臣队伍逃出宫去,并且陈姨娘也要走。 明媚儿笑着看她:“此事我已经想了很久,只是不知娘亲的意思。” “如今娘亲既然也想同我山高海阔,四处游历,那我便趁此机会离开。” 她说着揶揄看着薛云露道:“怎么?你们薛府不肯放人了?” 薛云露面上也露出笑来:“姐姐,这是哪里的话。” “如今薛家被贬,又失了圣心,我父亲是彻底放弃在官场上继续向前争的心思了,一心只想着家和万事兴,平安喜乐即可。” “父亲是很喜爱陈姨娘,但也尊重陈姨娘的意愿,她既然想走,便放她离开。” “总归两个人硬凑在一起,也失了恩爱,反倒不美。” “不如尊重她,两个人总是有些情面在的。” 明媚儿神色动容看着薛云露,起身向她屈膝行礼:“多谢你了云露妹妹。” 薛云露见此,忙也起身去扶她:“明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太客气了。” “我们虽不是亲姐妹,但也胜似亲姐妹,又有这么一场缘分,实在不至于如此生分。” 明媚儿顺势起身,看着薛云露,感动得眼里涌出泪来。 “你们一家都是通情达理的好人。” “待我出宫后,必定亲自登门拜谢。” 薛云露也颇为动容,眼尾泛红:“明姐姐,这都是小节。” “只是我们相识半年之久,如今乍然分开,妹妹当真是舍不得。” “日后明姐姐去哪里,不要忘记时常传信到薛府,咱们虽不在一处,也好通信知晓安康才好。” 两个人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又哭又笑,亲密非常。 一直从清晨聊到了午后,薛云露才提出告辞。 明媚儿亲自把她送至永寿宫门口,恋恋不舍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薛云露也是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她。 两个人依依惜别。 直至薛云露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明媚儿才回到东偏殿内侧。 银杏把外室的炭火炉搬到内室来:“主子,外面天寒,您手冰冷了吧?快暖暖火。” 明媚儿颔首:“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呆会儿。” “是,主子。”银杏应答后便离开。 临出去前,还不忘把角落处的窗子微微开一条小缝,避免明主子自己在内室不通风被炭火迷住。 明媚儿看着慢慢紧闭上的内室门,脸上最后一丝笑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近日她时常通过马太医往宫外传递信件,知晓了当日汝国公府重孙哮喘一事的原委。 原是洪月算计娘亲在先,特意准备了与汝国公媳妇极为相似的水红色衣衫,又在衣衫上撒过特殊的药粉。 那药粉初时撒上,像是灰尘般纷纷扬扬,闻起来也不过是泥土气,并无特别,也不引人注意。 这药粉对常人来说无虞,顶多是打几个喷嚏便罢了,可对患有哮喘又年幼的汝国公府重孙来说,简直是不亚于夺命。 再加上娘亲把自己随身佩戴的玉佩赠与汝国公府重孙,那玉佩上更是也沾染了不轻的药粉,这才致使重孙病危。 汝国公那日进宫来请马太医,方知是玉佩的缘故,这才把娘亲卷入进去。 待马太医知晓娘亲乃是曾救过恒亲王之人,便开始想方设法调查,滞留在汝国公府许久,又联络恒亲王势力,才弄清楚原委。 又通过其他方法,将此事还原开来,又栽回洪月身上,弄得洪月焦头烂额,拼命拿娘亲顶罪。 事情纷纷扰扰,说不清楚,总之最后是在恒亲王和马太医暗中斡旋之下,让汝国公府相信了娘亲。 至于汝国公联合大臣,状告薛泰宁贪污一事,乃是剑指洪月。 她在内宫中,像个傻子似的被薛家人玩弄利用。 事后缓缓回想起来,她在用膳时为薛泰宁求情和那日她去乾清宫为娘亲求情,景文帝之所以起初态度那么冷漠。 又何尝没有觉得她手伸得太长,利用他来卖薛家的好,拉拢薛家的嫌疑。 明媚儿想起这些事,只觉得头疼,揉了揉额角。 不管景文帝的态度如何了,总之从今日过后,两人再无瓜葛。 至于薛家的打算,她也知晓,他们远远不是想利用她这么简单。 她与娘亲通信才知,那些所谓的求助信件,乃是捏造。 且近半个月以来,薛家一直试图挑拨娘亲,让娘亲鼓动她离宫,只是娘亲一直没松口。 他们却等不及,又伪造了信件,在她与恒亲王见面后一天送到了她的手里。 幸而有恒亲王,不然她恐怕此番凶多吉少。 如今正好请君入瓮。 第168章 成功离宫 酉正,前朝太和殿晚宴正式开始,景文帝和前朝重臣及各国使臣觥筹交错,场面十分热烈。 而明媚儿坐在永寿宫东偏殿练字。 如今只有写字能够让她平心静气。 许久,胳膊酸得很,她仍在写着。 “主子,舒贵人身旁的素月来了,说舒贵人寻到一幅上好的唐代丹青,想请主子前去长春宫一同品鉴。”银杏回禀道。 明媚儿眼眸一亮,放下毛笔,整个人都雀跃起来:“快更衣。” “是,主子。” 明媚儿更衣后,拿着银杏塞给她的汤婆子急切地向外走,银杏随侍在侧。 走到一半时,明媚儿似是突然想到些什么,脸上露出懊恼来。 “银杏,你回去在我的妆奁下,把我的熏香拿出来一半送到长春宫来。” “今日云露妹妹特意向我讨要,我却忘了,若不拿,我心里过意不去。” 明媚儿吩咐着,抢先把银杏后面的话都堵回去了。 银杏面露迟疑,一旁素月行礼对她说道:“银杏姐姐,您回去拿东西吧,明主子由奴婢伺候便可。” “前面再走不到一刻钟便到长春宫了。” 银杏不放心又看向明媚儿,明媚儿颔首。 “那便有劳素月妹妹了。”银杏对素月也行一礼后对明媚儿行礼告退。 明媚儿转身带着素月继续向前走。 不过片刻,素月悄悄向后看,偌大的宫道已经一个人没有了。 “明主子,银杏姑娘已经回去了,咱们还是快走吧。”素月悄悄对明媚儿说道。 随即拉着明媚儿的胳膊,两人向小道抄去。 “我们主子提前打探过,这条路上的宫人守卫本就少,如今太和殿正举办大宴,人手都抽调到太和殿了。” “这里不过是一炷香才会有一小队人来巡逻。”素月一边说着,还不住的向四周看,一脸警惕。 明媚儿没有说话。 两个人疾步快走,很快要到达东城门。 素月落后一些,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拿出一身宫女的服侍来,递给明媚儿。 “主子,这是宫女的服饰,您快换上吧,奴婢只能送你到这里……” “嘭——” 素月话还没说完,便被人从身后敲了一闷棍,身子软下去,摔到地上发出一声响来。 一个黑衣人站在明媚儿面前,明媚儿猛然后退,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不确定是不是恒亲王派来的人。 “明主子。”黑衣人跪地拱手行礼,随后从衣袖里拿出一支木簪递给明媚儿。 明媚儿看到这木簪,乱跳的心平缓些:“大人客气了。” 黑衣人起身,把身后背着的包裹递给明媚儿:“明主子,这是使臣奴婢的外衫,您赶紧换上吧。” 说着他还拿出一张白面纱和一块青玄色令牌来递给明媚儿。 “这面纱您也戴上,赵国人天生不爱以真面目视人,您这身打扮还有令牌,是不会引人怀疑的。” “属下还要处理一些收尾事宜,便不送您出宫了。” “东城门外有一辆马车,上面挂着一个飞花图案,乃是王爷派人接应的马车。” 黑衣人事无巨细地说着,明媚儿心跳加速,努力维持着平静,听着黑衣人的话,唯恐少听或是听错。 如今真正的要踏出这宫门时,她才真正的开始激动起来。 “有劳了。”明媚儿对黑衣人微微屈膝行礼。 黑衣人拱手:“包裹您装着换好的衣服拿着便可。” 说罢,便拎着地上软倒的素月跳跃离开。 明媚儿手里捧着包裹不敢再停留,忙开始更换外衫,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一切。 忙完手还有些发抖。 深呼吸几口气冷静下来,戴上面纱,抬步便向东城门走。 一切比明媚儿想象中要顺利得多,想来恒亲王也早派人打点过。 等上了离宫的马车后,明媚儿鼻头一酸,忍着想哭的冲动。 缓缓掀起马车的帷裳,最后看了一眼皇宫,马车便由马夫操控着向远处疾驰。 马车兜兜转转半个多时辰,中途明媚儿又换乘了两次马车,换了两次衣衫打扮。 最后又在小巷换上农妇的服饰,弄得脸上灰扑扑的,坐着牛车,从恒亲王府小门悄悄进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花花!”陈翠在恒亲王府书房已经等候良久,心中忐忑不安。 直到看到明媚儿好端端出现在眼前时,一颗心终于落地,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出来,上前猛地抱住了她。 明媚儿紧紧地回抱住娘亲,眼泪也如决堤一般滚落不停。 “娘亲。” 恒亲王坐在书桌后,看着相拥的母女,只字不言,不想去打扰两个人之间的团聚。 片刻。 两人都冷静下来。 陈翠拉着明媚儿的手去向恒亲王见礼:“花花,这是从前咱们救的男子,原是恒亲王,你还记得吗?” “这次多亏了王爷相助。” 明媚儿看着恒亲王,两人互相颔首。 “娘亲,我记得的。” “我们曾在宫中见过几次。” 说着,明媚儿对恒亲王屈膝行礼:“今夜多谢王爷援手。” “此恩情我毕生难报,若王爷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倾尽全力…” 明媚儿感谢的话说到一半,便被恒亲王打断了。 “不必如此。” “近日你们先在王府住下吧,本王书房旁的清竹居已经打扫出来了,那里环境幽静,平日下面人也不敢去走动,还有本王亲信驻守,十分安全。” “皇帝发现花花消失了,肯定会第一时间全城封锁,派人在沿途关卡设拦,若是这个关头出去,被发现的可能太大。” “你们在王府住上一两个月,等风头过了,届时想去哪里,本王都能送你们去。” 明媚儿和陈翠对视一眼,纷纷感谢:“是,全听王爷安排,多谢王爷了。” 恒亲王颔首又道:“陈氏,你先去吧,本王还有事要和花花说。” 陈翠有些不放心看明媚儿,脸上露出迟疑来。 虽然恒亲王是她们当年救下的人,可毕竟多年不见,他们之间并不熟识。 他又是个王爷,还是皇帝的亲弟弟… 她实在是内心也有顾虑。 明媚儿给陈翠递过一个安心的眼神,陈翠才一步三回头走了。 “王爷。”明媚儿看着恒亲王唤了一声。 第169章 皇帝震怒 恒亲王也看着她。 双眸对视。 明媚儿眼里是许久未曾出现的,真心实意的放松和感谢。 恒亲王的眼神则是意味不明,他向明媚儿做出一个请坐的手势。 “花花,本王可以这么叫你吧?”恒亲王问。 明媚儿在一旁落座,听着恒亲王叫她花花,颇有两分不自在,但这是她的本名,哪怕是再久不叫了,也是本名。 “王爷与我有大恩,怎么叫都行,无非是个称呼罢了。”明媚儿浅笑回答。 恒亲王颔首,没有说话。 书房一时安静下来。 “你如今既然已经出宫,就不要想着宫内的事情了,以后养好身子,一切都会好的。” 恒亲王说着,在书桌上压着的书籍最下方,拿出几十张单子来,操控着轮椅,走到明媚儿身旁,递给她。 “这是你那日让马太医送出来的东西,一家布行。” “除此之外,本王又给你添了两处庄子,一个典当行、一家首饰行、一家金银器具行。” “从这个月起,这几家所有收益,本王便会让人交到你的手上。” 恒亲王本想给她更多,但怕刚一出手便拿出那么多来吓着她。 也怕她不接受。 明媚儿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各色契书,惊讶挑眉,又忙推拒。 “王爷,您对我们母女已经是仁至义尽,我实在是不能再收您这么贵重的庄子和铺面。” “从前欠您的那些,我还不知如何弥补。” 明媚儿是真心不想再收恒亲王的东西,从前在宫中是需要用钱,实在是没法子,这才收下。 如今出宫了,她用不上那些银子了,自然不能再收。 况且她虽然入宫晚,但也知道,表面上恒亲王贵为亲王,可实际上并不得圣心,也没有参与朝政。 皇家是最容易拜高踩低的,一个落魄的残疾王爷…恐怕日子并不好过。 如今为了救她们母女,又不知道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恒亲王看着明媚儿,一言不发。 片刻,他扔下契书在明媚儿身侧的桌子上,便又操控着轮椅回到书桌后。 “你未免太过客气。” “况且这些与本王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本王就算是再不中用,也是亲王,更何况本王是中宫嫡子。” “皇帝至今无子,东太后也还在,谁敢怠慢本王?” 恒亲王语气平平,不见不悦,仿佛是在诉说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他眉眼微垂,可见并不高兴。 明媚儿听到他的话回过神,上前行礼解释:“王爷,我不收您的东西,并非是看不起您。” “只是承受的恩情太过,我心内不安。” 恒亲王紧握着轮椅扶手的手,微微松开,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态。 他方才在明媚儿的眼里,看到了——同情。 这刺痛了他,才致使他发脾气。 可冷静下来想想,她就算是真的同情他,这又有何妨呢? 他总不会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坐吧,本王不该对你发火。” “以后在本王面前,不必遵守这些规矩,自在随性便好。” “若是在本王身边,你也要战战兢兢,那与在宫中何异?”恒亲王抬眸看着明媚儿说道。 明媚儿看他面色恢复正常,便起身坐回椅子上。 本想道谢,又想起恒亲王的话,最后只说:“是,王爷。” 两人又是沉默片刻,各怀心思。 其实彼此都知道,彼此都有话说,可是话到嘴边,都没有说。 与此同时,皇宫内,景文帝散了太和殿的正宴后,又被西太后叫去议事。 两人没有说多久,汪公公便神色匆忙从外面走进来,先是和西太后行了一礼,便是附在景文帝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景文帝面色越来越沉,最后一拳捶在身侧矮桌上。 发出“嘭——”的一声响,茶盏都纷纷颤动。 随即“咔嚓——”一声,矮桌竟然从景文帝捶过的地方开始皲裂,裂出几条缝来遍布整张桌子,留下一个坑。 忠嬷嬷忙上前护住西太后,西太后也吃了一惊,不可思议看着景文帝。 “所言为真?”景文帝冷脸看着汪公公。 汪公公大气都不敢喘,一颗心提在嗓子眼里,几欲失声,只能疯狂点头。 景文帝猛然起身,转头就走,连话都没有和西太后说上一句。 汪公公忙对西太后行一礼,便连滚带爬地追上去。 很快,偌大宫殿,只剩下西太后和忠嬷嬷面面相觑。 “…娘娘,这陛下是怎么了?奴婢还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失态。”忠嬷嬷心有余悸问道。 西太后的眉头紧锁,拿过放在一旁桌子上的佛珠开始念佛号,手还有些抖。 半晌。 “去查。” “尤其是查明媚儿。” 忠嬷嬷一惊,忙点头要迈步去查,猛地一走,腿软差点摔了,被西太后又一扶。 “小心点。” “多谢娘娘,奴婢这就去。” 忠嬷嬷要走,又反被西太后拽住:“多叫些人,不管是什么事,都要把消息封锁住,一定不要透出一声半响来。” “是,娘娘。”忠嬷嬷神情严肃向外走。 ………… “为何不早来报?”景文帝端坐在乾清宫主殿,面色冰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 他语气里透着森森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地上的女子正是薛云露。 薛云露跪伏在地上,身体颤抖,泪眼婆娑,声音还带着哽咽。 “妾身不敢,请陛下恕罪。” “妾身起初是以为明贵人是和妾身婢女一同去御花园闲逛了,之前听明贵人提及过御花园夜里看来别有一番滋味,故而没有多想。” “结果谁知半个时辰都没有回来,妾身这才觉得不对,可今夜是宴请各国使臣的日子,妾身实在是不敢声张,只能派人私下寻找,可一直都没有找到。” “这才没法子,亲自来禀告陛下。”薛云露说着眼泪如湖水决堤。 她直起腰身抬眸看着景文帝,哭得梨花带雨。 “陛下,请您先派人找明贵人吧。” “只要明贵人好好的,妾身愿意承受一切责罚。” 景文帝起身,大步向外走去:“看好她。” “是,陛下。”小伍子躬身应答,脊背都快要低到尘埃里去了,生怕被迁怒。 景文帝刚走出永延殿,汪公公便牵着马进来了。 “陛下,奴才方才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永寿宫找了。” “永寿宫没有贵人的影子。” “奴才们都被迷香给迷晕了,明贵人身边的大宫女银杏被人砸伤了头,给砸晕了,如今奴才已经让郁太医去为他们看诊了。” 汪公公语速快速却清晰地回禀着一切。 景文帝吹了冷风,又听到汪公公的回禀,喝醉的脑子这时才算清醒一半。 这本不是什么高超的计谋,他一瞬间便想明白了。 明媚儿是在宫道上消失的,可永寿宫众人却遇袭。 宫内防卫如此森严,这般恶劣的行径,还要悄悄避过所有人多此一举,只能是她自己做的了。 知道明媚儿是自己跑的,而不是发生意外,他心下瞬时一松。 随即而来是滔天的怒意,直冲头顶。 “真是好样的。”景文帝咬牙切齿说一句,便翻身上马,直奔东城门。 汪公公不知景文帝什么意思,心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他没有追上景文帝,他早在接到信时,便召集暗卫们守在门口,如今肯定早就跟上陛下了。 这事事关重大,他手无缚鸡之力,比起跟着景文帝,他更重要的任务便是封锁消息,查出真相。 “小海子,召集内务司总管、掖庭总管,速来。”汪公公面色严肃吩咐。 “是,师傅!”小海子带着几个小太监一溜烟跑了。 第170章 马车奸情 景文帝骑马赶到东城门时,守门的几个侍卫正偷偷打盹。 看到一匹马在身侧疾驰而出,惊得要去追,又看到是那明黄色身影,瞌睡瞬间变跑光了,吓得六神无主。 “快去告诉叶统领!”其中一个侍卫忙和身侧侍卫说道。 那侍卫应答刚要跑去找叶统领,便见到一行身手极好的黑衣人在不知不觉间出现,两个人把寒刀斜在他们脖颈。 其余人则是追上景文帝。 出了东城门往北走,五十里处有一密林,若是藏人,这暂且是个不错的地方。 果然,景文帝骑马进入密林没多久,便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偏僻之处。 他下马缓缓上前,没认为明媚儿会傻到留在马车上,只是想看看有没有线索。 不成想刚一走近,便发现马车在上下轻微颤动着。 “……” 景文帝怔住,一时竟然有些不敢掀起帷裳。 暗卫们极快赶到,一排排跪在景文帝身后,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为首的暗卫走上前,跪在景文帝面前,双手把出鞘的宝剑高举过头顶。 空气中传来似有似无的细弱呻吟声。 景文帝眉头越皱越紧,心跳不自觉加快。 下一刻,他拂袖便走。 只是刚走出几步。 还是退了回来,胸口剧烈起伏着,拿起暗卫的宝剑。 一阵刀光闪过,马车帷裳被斩落滑在地上,暗卫们瞬间伏身更低,谁也不敢看里面的情况。 而马车内纠缠的两人,衣衫凌乱,乍然映入景文帝眼里。 他先看到的是两人脚边的汤婆子,脑子先是轰的一声,待转到两人脸上时。 一颗心才算是后知后觉地落回原位。 “啊!!!!”素月一声高喊,理智回笼,吓得直往身上的男人怀里钻。 她本不知怎的突然晕了,醒了便在马车里… 面对着壮汉的撩拨,一时间情动,还迷糊的脑子,忘记了身在何处,还有何事,被勾着… 景文帝眉头松开,看着素月的眼神带着杀意。 他知道她,薛云露身边的贴身宫女。 “把她拎出来。”景文帝说罢便转身离去,走向不远处。 领头暗卫经过巨大的心理斗争,才敢抬头。 结果发现竟然不是明主子,是一个小宫女。 心猛然放回肚子里,二话不说蹦到马车上,不顾素月的挣扎,直接抓着她往马车下拽。 连拖带拽地扔到景文帝面前。 “明贵人呢?”景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素月问。 素月吓得脸色苍白,衣衫不整冻得哆哆嗦嗦也不敢整理衣服。 她话都不会说了,只会摇头。 看得景文帝怒气更胜。 “把那男人拽下来。” 暗卫统领又把那男人拽下来。 马车上的男子面色也有些苍白,但并不十分惊慌,也不呼救求饶。 被暗卫统领拽着衣服领子扔到景文帝面前时,也不出声。 景文帝冷笑一声。 “你倒是个硬骨头呢。” 说罢,他看向暗卫统领,暗卫统领颔首,从靴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来。 上前一刀便把男子脸上的肉割下来一块,血滋滋冒出来,流了一脖子,非常骇人。 他还要继续割。 一旁的素月吓得精神崩溃,手脚并用地向一旁爬去,哭得不能自抑。 吓得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一句话来。 “铃兰,你别怕,我就是死了,我也不会像这个狗皇帝低头!” 男人看着素月,眼里全是关切大喊着。 暗卫统领想要上前让他闭嘴,被景文帝眼神制止了,又退回一旁。 “我们在赏春楼厮守,多么恩爱,都怪这个狗皇帝,强夺人妻!” “今日咱们能最后交欢一次,我便已经心满意足。” “狗皇帝给我戴绿头巾,我也算是给狗皇帝戴一回了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越说越过分,景文帝本是满不在乎。 可又突然想起明媚儿曾在赏春楼接客…一股气闷堵在心口。 景文帝飞快夺过暗卫统领手中的匕首。 “嗖——”的一声破空声。 “啊!!”男人捂着右手惨叫。 他的手已经被匕首穿透,额头瞬间布满豆大的汗珠。 “你说,你和铃兰曾在赏春楼厮守,铃兰是哪位?”景文帝上前几步,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 地上的男子被痛得麻木,脸色苍白如纸,听着景文帝的话,反而笑起来。 他以为景文帝是在为自己挽回尊严,不肯承认他的女人早就和别人私定终身,又给他戴绿头巾。 下一刻,生生忍住疼,恶狠狠道:“铃兰便是眼前这位明媚儿!明贵人!” “哈哈哈哈哈哈狗皇帝!你就算是不承认也不行了。” “她就是被我给睡了!” “你都不知道,我轻轻一撩拨,她就受不了了哈哈哈哈…”男人似是癫狂般的笑。 素月在一旁哭得更厉害,她想说话,想辩解,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整个人像失声一般。 景文帝面色一沉,冷冷地看着男人,上前几步,猛地抓住男人的脖颈。 “嘎巴——”一声。 男人瞬间断气。 “回宫。” “是,陛下。”众暗卫异口同声。 第171章 分别审问 掖庭暴室。 昏暗的地牢里散发着木头腐烂的枯败之气,犹如黑暗的幽灵,通过鼻腔紧紧缠绕着每一个进入地牢的人。 顺着仿佛深不见底的石阶下去,慢慢可见莹莹烛火在空中摇曳,忽明忽暗,让人心里发颤。 渐渐地,一股血腥味扑鼻取代了枯败之气,却更能激起人的恐惧。 进入更深处,只能听到鞭子在空中快速落下的破空声和落在人皮肉上响起的“啪啪——”声。 “停。”汪公公有些尖细的声音响起。 鞭子声骤停。 内务司总管丁公公和掖庭总管陈公公,带着其副手韩、段两位公公都正拿着鞭子,气喘吁吁,累出了一脑门汗。 同样后脊背的汗,也殷透了衣衫。 四人向一旁中央坐着的汪公公,一同拱手,等候吩咐。 至于受刑的四人分别是:永寿宫的宫女平儿、绿萝,永寿宫的太监小何子、小兴子。 此时四人浑身是血、皮开肉绽,被打得生死不知。 他们都曾是跟着明媚儿册封为昭仪时分去的奴仆,只是明媚儿被降为选侍时,除了平儿、银杏、小康子以外,其他人都四散而去了。 明媚儿又封为贵人时,需要补足人手,她点名又要这几位。 内务司总管丁公公想卖她的好,特意想办法把这些人调回来的。 至于小康子,则是被丁公公远远地打发去了行宫,明主子厌弃的人,他必须一同厌弃。 没想到他倒是个有福的,没赶上这一遭。 “换一批。”汪公公冷声道。 韩、段两位公公主动上前,把绑在架子上如同死狗一般的四人分别拖下去,又换了新的四个人上来。 这次是今夜守东城门的侍卫。 侍卫们到时,已经被暗卫们打得丧失反抗能力了,此时被绑在架子上,也只会求饶。 “公公们行行好吧,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今晚凡是从东城门出去的人,都有出入宫令牌,并非是我们玩忽职守。” “公公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倒是透露一二啊,这什么都不说,我们都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手下留留情吧,再怎么说,我们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以后大家也好相见啊。” 四个侍卫七嘴八舌地说话,几个公公一同看向汪公公。 “砰——”汪公公猛地敲一下桌子。 安静下来。 “并非你们玩忽职守?” “那陛下出宫时,怎么不见有人拦着?还不是在一个个犯懒。”汪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暗卫们把他们送来时,早就和汪公公通过气,说过陛下从乾清宫出去直到回来时发生的一切事。 “……”侍卫们一阵沉默。 领头的又狡辩一句:“汪公公,并非我们躲懒,实在是乍然看到陛下吓愣住了,不敢拦啊。” 这话一落,其余三个侍卫仿佛得了暗示一般,纷纷应和。 “对啊,谁敢拦着陛下问啊。” 汪公公皱眉,看了丁公公和陈公公二人一眼。 他们彼此间又对视,不约而同拿起鞭子,狠狠地往四个侍卫身上抽去。 第一下便是打脸,皮开肉绽。 “啊!”三个侍卫一起痛苦地呼喊出来。 这皮鞭像是沾了盐水,打在脸上一阵刺痛的割裂感,让人打冷颤。 唯有领头的侍卫惊得忘记了呼喊,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还有不敢置信。 “……” 在宫内当差,无论官职品阶大小,有一点是重中之重,就是不允许毁坏容貌。 也绝不会要毁坏容貌之人。 太监们都是腌臜的哈巴狗,做事有分寸得很,若非不是上面有吩咐或是胸有成竹,绝不敢伤他们容貌。 “汪公公,我错了。” “您想问什么,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领头侍卫边说边流出泪来,滑进伤口里滋滋啦啦的疼。 他只求不要再打他的脸了!若是能快点被放出去,出宫找最好的郎中医治,或许还有不留疤的可能。 其余几人也纷纷应和,汪公公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的看着他们。 他并不是要故意拿乔,这也是心理战的一种,他不能主动问,若是问了,他们中当真有放走明贵人的人,心里就该有成算了。 反而他什么都不问,那人不知道他们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才会慌不择路为求生路,自己说。 “不老实,继续打。”尖细的声音仿佛更加尖锐,慢悠悠的让侍卫心里着急。 另一边,乾清宫的一间杂物房内,也是昏暗无比。 两个暗卫正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素月在地上口吐白沫,整个人都扭曲成一团,痛苦非常。 “七哥,这女子看着柔柔弱弱的,嘴倒是紧,药喂了两颗都不肯说。”影八对身侧的影七说。 影七恩了一声没有说别的,让影八觉得有点无趣。 “七哥,你说陛下为什么要把那男人杀了?带回来审问不好吗?” “我看着那个男人可比这个女子嘴碎、话多,没准他会说真话。” 影八想起陛下一下就把那男人脖子扭断的画面,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他想起自己被陛下暴打的日子。 陛下是个武学奇才,年少时,也曾与他们暗卫一起训练、比试,短短五年时间,景文帝便从几乎垫底,到打遍暗卫无敌手。 若不是陛下中间病重了三年,身子都虚空了,如今不一定成长到多么可怕的地步。 影七看着地上的素月,沉默片刻。 “咱们在这小小女子嘴里都拿不出真东西来,在方才那满口污言秽语的男子身上能问出什么东西?” 影八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也是,毕竟他连陛下都敢骂,肯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不过我还是不服,这女子不说话,是因为咱们也没有用真本事,怕她受不住死了。” “若是那男子来了,我把暗卫的六十八道刑罚都用在他身上,看看他嘴还硬不硬。” 影七摇摇头:“你想的太简单了。” “他污言秽语不堪听,陛下真把他带回来了,你若去审问。” “你还活不活?” 影八吃惊地看着影七,猛地站起来,又坐下:“那男人能指着婢女叫主子,可见是嘴里没一句真话,都是有人吩咐才这么做的。” “陛下也都知道,他说的都是假的啊。” 影七抿唇,任凭影八如何追问,他都没有说话。 明贵人来自赏春楼一事,全程都是他独自亲办的,暗卫所其他人所知甚少。 那男子说的无论真话假话,都是在往陛下的心口上扎刀。 说得越多,陛下越疼。 又毁坏了明贵人的名誉,打了陛下的脸。 其他人也不能活。 至于景文帝,此时正坐在乾清宫面无表情地看书。 他脚边跪着薛云露。 第172章 有消息了 薛云露跪在地上,自打景文帝回来以后,一句话不说,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刺鼻,让她心颤。 本来自信满满的心,现在越来越没谱… 几个呼吸间,她眼圈一红,看着景文帝:“陛下,您找到明贵人了吗?” “明贵人如今怎么样了?她若是有个好歹,妾身也不想活了。” 薛云露哭得嘤嘤噎噎,配上精致的妆容,如同弱柳扶风般的身段,当真是个美人。 可惜景文帝没有心思观赏。 “……” 景文帝没有说话,空气中只剩下薛云露的哭声。 薛云露哭得自己心里更慌乱了,无奈只能抽噎着停下。 哀求道:“陛下,您就让妾身再见一见明贵人吧,都怪妾身入夜邀她赏画。” “只要妾身能再亲眼见见她,妾身自会以死谢罪。” 下一瞬,一把匕首凭空出现扎在薛云露脚边,发出独属于兵器的争鸣之声,吓得她瞪大眼睛,忙往后退了两步。 一脸惊恐地看着景文帝,彻底忘记哭了。 片刻。 景文帝放下书,终于肯施舍给薛云露一个眼神。 “不是要死吗?” 景文帝语气平平,看着薛云露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死物。 “……” 薛云露听到这句话回过神来,又被景文帝的眼神吓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停都停不了,胸口也剧烈起伏。 惊慌失措的心七上八下,她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这次是生死局,若是她自慌阵脚,那就是必死。 如今看景文帝的反应,明媚儿八成是没有好结果的。 想来也是,明媚儿是她薛家人和宁妃的母家一齐配合送出去的,又有宁妃的母家帮衬,找了个武艺高强又流连花丛的男子在马车里等着明媚儿。 就等着勾引撩拨她,让她动情,成就好事,再让景文帝捉奸。 之所以不用媚药,则是怕景文帝身边藏龙卧虎的太医太多,万一查出来就不好了,总归实在不行的下下策还能用强。 全程计划以此为大方案,又延伸出十数种变化而来的小方案。 设计布局之精密,堪比行军打仗,就凭明媚儿要身份没身份,要人没人的处境。 就算他们什么备选方案都不准备,都够她喝一壶了。 明媚儿没道理逃脱。 既然她败了已经成定局,就算她反应过来一切都是她们做局,可念着陈翠在薛府。 谅她也不敢把一切和盘托出,攀咬他们,就算是和盘托出,陛下也绝对不能原谅一个想出逃对自己不忠又被人玷污的女人。 还有宁家兜底,陛下肯定更信辅佐大臣,而不是浪荡的娼妇。 如此多的想法在脑海中转瞬即逝,薛云露的心渐渐勉强又沉稳了。 她忙又跪下,跪着走到景文帝脚边。 “陛下,妾身知道您如今心情不好,有什么事,妾身都可以同您一起分担。” 景文帝神色越发冷,看着薛云露:“孤只问你一次。” “谁是主谋?” 薛泰宁那个空有野心抱负却贪恋酒色的无能废人,自从被卷入贪污案后名声也臭得朝野皆知。 如今又官居微末,根本做不到让明媚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宫。 薛云露心神俱震,呼吸一滞,随即便是浑身发冷,鸡皮疙瘩乍起一层。 下意识否认:“陛下…陛下,妾身不知您在说什么。” “小海子。”景文帝唤了一声。 小海子立即从外室躬身走进。 “带她下去清醒清醒。” “是,陛下。”小海子应答,便要上前去扯薛云露。 薛云露猛地回过神,更上前几步,抱住了景文帝的小腿,哽咽着哀求: “陛下,妾身真的不知。” “求陛下怜惜,妾身真的不知道啊。” 景文帝厌恶地看着她,竟然发现她还在有意无意地露出媚态。 再美的容貌,做出这么下作的事情来,都显得恶心。 下一刻,景文帝猛然踢开薛云露,把薛云露的身子踢得向后倒去,还来不及呼痛,又被小海子生拉硬拽地带走了。 “陛下,妾身真的不知情啊。” “……” 当薛云露彻底消失在永延殿时,终于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景文帝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半晌。 他上前把木窗打开,呼啸着的寒风争着钻进来,床上的帷幔都像有了灵魂般,被风吹得四下摇摆,宛若他的内心。 焦灼不堪。 明媚儿跑了,他起初是怒极了。 可见到马车内的景象和男人口口声声说同明媚儿有染时,他知道。 这是有人存心要她死。 那她到底是不是自愿跑的?还是被人生掳了。 现在又在何处,是否安全? 景文帝越想越是烦闷,如刀的寒风并没有让他冷静,反而让他心头更是燥热火起。 这么冷的天,她若是临上马车前发现不对跑了,在那片密林里,会不会被冻死。 下一刻,景文帝转身出永延殿,又上了马,直奔东城门外的密林而去。 守着的暗卫们也纷纷出动跟随。 “搜。”景文帝看着眼前的密林吩咐。 “是,陛下。”众暗卫一同应声,两个人一组,四散开来寻找。 景文帝也在密林中细细找着。 只希望她能平安无事,只要她能活着回来,他可以不过问她经历的任何事情。 只要她活着。 两个暗卫走远了,其中一个问:“哥,之前统领不是都让咱们找过了吗?怎么还找?” “这次连陛下都亲自来寻了。” “这丢的人到底是谁?陛下这般在意。” 另一个脸色一黑道:“不该问的别问,你进暗卫所也有五年了,该知道分寸了。” 那人不好意思一笑:“我这不是总在宫外办事嘛,才回来,这许多规矩不清楚,劳哥哥教导了。” “……”一阵沉默。 “陛下吩咐什么,便做什么。” “别触霉头。” “陛下这是关心则乱,才会反复无常,从前陛下是很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 “是,多谢哥哥教导。” 两个暗卫一边交谈着一边又开始四下寻找。 一个时辰后,暗卫们秉承着细心、仔细、绝不错漏的理念,仔仔细细地搜了两遍,还是一无所获。 他们跪在面色阴沉的景文帝面前,也有两分无措。 景文帝没有说话,只是亲自走了一遍密林,才算彻底死心。 天空渐渐翻起鱼肚白,当第一缕阳光从东方升起照射进密林时,光芒被层层叠叠的树叶分散,照在人的身上,显出两分温柔。 “陛下,有消息了。”汪公公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他被一个暗卫骑着马驮来。 第173章 凌迟处死 永延殿。 暗卫们提着一个被打得血淋淋的人过来,血糊了一脸看不清样貌。 像丢死狗一般,丢在地上。 汪公公从怀里掏出一沓子信件,放在景文帝身旁的桌子上。 “陛下,这位是明贵人身旁的大太监,从最初昭仪时就开始服侍了,叫何围,小何子。” 汪公公躬身回禀着,说罢又走上前去,踢了踢小何子说:“起来,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小何子仍躺在地上,挣扎了两次,都没有起得来。 张嘴想说话,却吐出一口血沫来。 汪公公气得又踢了一脚:“别装死,方才太医都喂了你一颗凝血丹。” “你若是再拖拖拉拉的,就继续受罚!” 小何子又吐出口血来,用手撑着地,强挺着跪起来。 “陛…陛下。” “奴才有一次在外间守门时,偶然像是听到内室舒贵人和我们主子商议出宫之事。” “因着隔了一道门,奴才也没听清楚。” “后来奴才偶然巡察时……” 小何子话说道一半,汪公公便咳嗽一声。 小何子抿唇,犹豫片刻说了真话道:“奴才是想着在主子这偷点东西出去变卖。 结果发现主子内室里有一块砖石松动,本想着叫内务司的人来修,却发现砖石下面藏着这些密信。” “奴才怕被人发现不敢多看,赶紧放回原位了。” 小何子声音细弱模糊地说着,眼睛视线都要被血糊住,又努力抬胳膊擦了一把。 其实信件他看了许多,但是不敢说,若是说了,必定是死路一条。 最初受尽了罚,都没有说出此事,一方面是心存侥幸,觉得没什么大事,不想被主子们知道他手脚不干净。 一方面是信上的东西太过于惊悚,他就算是说自己没看,主子们也不一定信。 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可后面见侍卫都有被打死的了,知道这事大了,不能善了,为求自保才说出来了。 景文帝拿过信件,逐一翻开看,从第一封到最后一封。 一共数十封。 都是从薛府传出来的,上面盖着薛泰宁的私印,陈翠写的。 “长春宫搜了吗?”景文帝边看信边问。 汪公公躬身,有些犹豫回答:“还没有。” 舒贵人再怎么说也是陛下的妃子,身为贵人,没有陛下的明喻搜宫,他也不敢随便搜。 后宫的事情风云变幻,稍有不对便会反转,他不敢赌。 毕竟明贵人…也总是骗人。 景文帝刚好看完一封信,乃是陈翠要明媚儿为了薛家之事,向他求情的信件,不悦地拍在桌上。 “这点事也要孤教你?” “奴才知错,奴才这就去。”汪公公忙躬身告罪,刚想走。 内务司总管丁公公也带着暗卫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来了。 丁公公先是从衣袖里拿出了一沓信件和一本厚厚的册子,同样放在景文帝身旁的桌子空位上。 “奴才有罪,私自查抄了长春宫,请陛下责罚。” 汪公公瞪大眼睛看着丁公公,丁公公没有看他,只是跪地请罪。 景文帝的视线落在汪公公身上,汪公公抿唇惭愧地低下头。 “陛下,方才汪公公带着小何子走,没有多久,这宫女绿萝也吐出了真话。” “她原是舒贵人暗中派到明贵人身边的眼线,日常任务便是记录明贵人的言行举止传递到长春宫。” “还曾私下替明贵人和舒贵人之间传递过信件。” “她说不知道信件上都是什么内容。” “奴才觉得有鬼,这才贸然搜宫,找到了这些信件,还有绿萝记录明贵人的言行举止册。” “长春宫一干人等,奴才都已经拘押起来,等候陛下发落。” 景文帝看着丁公公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欣赏:“不错。” 丁公公面上一喜,却不敢露出笑来,忙磕头遮掩道:“多谢陛下夸赞。” 因着绿萝的始末都被丁公公抢先说了。 绿萝没有话说,只能幽怨地看着丁公公的背影。 “……”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在场众人都不敢发出一丝响动,影响陛下看信。 景文帝把永寿宫和长春宫的信件一起看了一遍,这下内容都对得上了。 他越看,面色便是越沉。 尤其是看到陈翠以死相逼和陈翠鼓动明媚儿出宫时,更是怒地摔了一套茶盏,强忍着把信都撕了的冲动。 此时,小海子带着浑身湿淋淋被冻透了,头发和睫毛上都结着冰,哆哆嗦嗦的薛云露进来了。 “陛下,舒贵人说她清醒了。” 薛云露实在是捱不住了,这才服了软,漏了一二明媚儿想要出宫的口风,小海子才愿意带她回来。 本是还想和景文帝辩解几句,直到看着他手上的信件,还印着薛府私印时,她的脸彻底苍白下来,只觉得脑子一阵嗡鸣之声,似有雷霆怒吼。 明媚儿竟然敢阴她! 这么重要的信件,不是看后就烧吗??怎么会被找出来!! 一时间从心尖麻到尾椎,差点晕厥,被小海子摁着人中救回来了。 “呜,陛下…陛下,您听妾身解释…”薛云露眼里滚出泪来,忍不住跪着向景文帝爬去。 还没等接近,被景文帝身侧的一个暗卫一脚踢翻退回原位。 薛云露连呼痛都不敢,身形更是哆嗦得控制不住。 “陛下,妾身真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真的与妾身无关。” 薛云露最终还是选择狡辩,这东西狡辩还能有一线生机,若是承认了,只有死路一条。 她心中仍是抱有几分侥幸。 可她忽略了景文帝的为人。 景文帝一怒,可是朝野震荡的暴君。 “薛家男丁,五服之内皆凌迟处死,女眷若有能提供薛家罪证或检举他人证据充分的,贬为庶人,否则斩立决。” 第174章 异变突生 薛云露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愣在原地。 下一刻她猛地再向景文帝扑去,又被暗卫一脚踢开。 薛云露心口一疼,与此同时胸闷得喘不上气来。 片刻,吐出口血呼吸顺畅些,仍努力靠近景文帝,想唤起他的一丝怜惜。 “陛下,陛下,求您收回成命,求您收回成命。” “妾身说,妾身什么都说。”薛云露泪如雨下,此时所有的仪态和美丽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卑微的祈求。 “陛下,到上朝的时辰了。”小伍子从门外轻声敲门提醒。 大周朝向来开朝极早。 只有休沐年节后开朝至三月初上朝时辰晚。 乃是为了保证皇帝的休息时间,方便皇帝白日除了处理政务外,还要宴请诸国使臣、联络朝中大臣、寻访宗室、亲自教育皇嗣等事务。 景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堆烂摊子,第一次这么厌烦后宫争斗。 只可惜后宫争斗历朝历代都有,从无断绝,也无法遏制,严重时也会引起前朝动荡。 看来是他如今太过柔和,治下不严,以致于一个个心大起来。 “更衣,上朝。” 景文帝起身,汪公公立即上前,一同进了内室,为皇帝更换冕服。 片刻,景文帝大步迈出,他本就长得高大,如今穿着金丝滚边制作极为精妙的冕服,佩戴着高高的皇帝冕冠,再配上他的气势更让人心内畏惧发寒。 “陛下,求您饶薛家一命,妾身愿意把一切都说出来。” “绝无隐瞒。” 薛云露在景文帝马上离开时,终于反应过来,又疯狂的追出来跪在地上,极尽凄婉。 景文帝坐在龙辇上高高在上地看着她,缓缓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孤说过,你只有一次机会。” “放心吧,孤不会让你死。” “薛家人处死时,你还要去观礼。” 说罢,他猛然丢开她,像是摸了什么脏东西般。 一旁汪公公赶忙从怀里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递过去。 景文帝接过慢条斯理地擦了手,扔在薛云露身上。 “走。”景文帝道。 汪公公高喊:“起——” 辇夫们一起合力抬起龙辇,正要走。 “陛下!”薛云露声音尖锐。 不顾死活破釜沉舟地喊了一句:“陛下,我起初不说,是为了陛下您啊!” “明媚儿树敌太多,她留在宫内,您护着她,她迟早也会把陛下您害死的!” “唰!”整齐划一的刀剑出鞘声,响彻乾清宫。 暗卫们剑指薛云露。 景文帝抬眸看薛云露,她此时倒是露出了两分真心实意。 “把她们关到杂物房,别叫她死了。” “是,陛下!”众人应声。 景文帝前去上朝。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他没倒下,就不能延误政事。 他是天下之主,天下万民供养他,他便要对天下臣民负责任。 ………… 凤仪宫。 沈皇后小腹微微隆起,此时正合着眼端坐在凤位上,手上是一串檀香木制作极其古朴的佛珠,她不时转动着口念佛号。 “娘娘,长春宫被抄宫了。”秋菊从外走入,恭敬站在沈皇后身旁小声道。 沈皇后转动佛珠的手一顿,睁眼看秋菊,缓缓叹出口气。 “陛下对后妃一向宽容,是她太不知检点了。” 秋菊颔首道:“是舒贵人无用,浪费了娘娘的一片苦心。” “她在乾清宫里,就肆意攀咬甚至对陛下出言不敬,可见是有些失心疯了。” 沈皇后摇摇头,一脸惋惜之色:“她太不了解陛下了。” “陛下乃九五之尊杀伐果断,但凡开口没有收回成命的时候,连西太后的母家都被处置凋零,她又算得了什么?还以为自己攀咬一二,就能将功赎罪?” “果真是年纪小。” 秋菊面色不蕴,语气也有些怨艾:“真是一点规矩也不懂。” 沈皇后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脸上露出慈爱之色:“罢了。” “本宫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听不惯这些打杀之事。” “叫个太医去为她医治吧。” “是,娘娘。”秋菊恭顺退下。 半晌。 张太医拿着药箱,出现在乾清宫。 “海公公,皇后娘娘命我来为舒贵人请脉。”张太医谨慎的说道。 他自打进乾清宫时,就汗毛直立。 这里从外表上看起来,与往常无异,不过是伺候的小太监、小宫女少了些,可他总觉得有无数人在暗中盯着他。 他稍有异动,便会被刀剑扎成刺猬。 尤其是接近海公公,越走越近,似有似无就闻着一股血腥气,他更胆颤了。 小海子皱眉看他:“皇后娘娘让你来的?” 张太医点头:“是。” “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说舒贵人身子不适,特命微臣每日都为舒贵人把脉。” “微臣去长春宫,碰到内务司的人说舒贵人昨夜侍寝,微臣便来此了。” 小海子眉头皱得更紧,斜眼看着张太医,让人心里没谱。 “舒贵人还没起呢,你先回去吧。” 张太医颔首,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黑色瓷瓶递给小海子道:“舒贵人身子虚弱,每日清晨都要服用养神丹,还有劳海公公给她。” 小海子接过,摆摆手,张太医便退下。 小海子打开黑瓷瓶,倒出几粒药来,闻着,就是普通药丸的味道,没有特殊的。 “八爷。”小海子前去杂物房,打开门叫影七。 影八起身问:“海公公,怎么了?” 小海子拿起瓷瓶来:“这是张太医送的养神丹,奴才不识得,您看看?” 影八走上前去拿养神丹看,正巧乾清宫大门传来吵闹之声,又有刀剑之声。 小海子和影八神色一凌,下意识往乾清宫大门而去。 跑到一半,影八猛然回过神,转而又向杂物房跑去。 猛地推开杂物门,宫女绿萝正用绑着自己双手手腕中的绳索空隙,狠狠勒着薛云露的脖子。 薛云露面色紫胀,脖子被勒出深深的绳痕翻着血肉。 影八重重踹开绿萝,绿萝被踹到墙上,吐出口血来,随后就是癫狂的笑。 一旁人本都被绑住手脚,此时都吓呆了。 影八上前叹薛云露的鼻息。 已经断气了。 影七这时听到笑声,从守着素月的隔壁屋走出来,看到这一幕深深皱眉。 影八看着影七,只觉得自己脊背发麻发寒。 “七哥。” “我完了。” 第175章 事务繁杂 影七还没等说话,眼角余光看到绿萝要咬舌自尽。 一个踱步,便飞快来到绿萝面前,手刀重重的落在绿萝的脖颈上。 绿萝被打晕了。 影七的视线落在一旁小何子身上,语气不善:“你是死的?” 小何子从惊讶中回过神,撞上他的眼神忙跪下磕头:“大爷饶命啊,大爷饶命。” “我就是个小太监,我又不会武功,绿萝从进来就贴着舒贵人,我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暴起伤人,我都被吓呆了。” “大爷,您看我这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加上一身伤,喘气都费劲,我怎么拦着啊。” 影八此时已经后悔得要死了。 听着小何子的话,只觉得他有几分阴阳怪气更是生气,上去便是一脚:“你没有手,你还没有嘴?” “你但凡出点声呢。” 小何子被踢的吐出口血来,胸口上下起伏,像是有几分呼吸困难的样子。 他被踹的倒下,干脆就没有再起来,躺在地上装死。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明明是他们的失职,凭什么怪他? 再说了,他还想活呢。 这绿萝不要命去杀舒贵人,肯定有人指使。 陛下眼皮子底下都敢杀人,他要是不知死活的出声,打断了绿萝行凶,谁知道背后的人会不会把账算在他身上? 想着想着,心里又对明媚儿多出一些怨气来,她自己要死就赶紧死,竟然还连累他。 回来伺候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早知道就多偷她点东西,再主动来告发她了。 影七率先走出门,向影八招手。 影八像是被人抽走的浑身的力气般,麻木的跟着出去。 两个人就在门口小声说话。 两间屋的门都开着,他们在门口便能监督两个屋子内发生的事情。 绿萝和素月都晕了,小何子在装死,薛云露的尸体已经开始发青。 乾清宫前院,闹事之人已经伏法。 小海子绕着死去的人,来回的打转,仔细地看着,都没认出是谁来。 乱糟糟白了一半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浑身脏兮兮的还带着股恶臭,手上的皮肤也是粗糙的要命。 这宫中还有这样的人呢? 小伍子主动上前蹲下去扒开那人的头发,露出些容貌来。 他抽了口冷气,起身到小海子身旁:“师傅,是原来的曹贵人,曹心婉。” 小海子俯身去仔细看。 果然是曹心婉,她虽然脸上有些皱纹,也脏兮兮的,但是仔细看也有几分似曾相识。 “曹心婉怎么从冷宫里跑出来,还跑到了乾清宫??” “去叫冷宫守卫的卫长过来。”小海子眉头紧皱。 冷宫离乾清宫有些距离,这疯妇一路跑来,不一定惹了多少人的眼。 “是,师傅。”小伍子应答后便要前往冷宫,又被小海子叫住了。 “等等。” “算了,先把这尸体仍去杂物房,等陛下回来发作。” 小海子不敢随便叫其他人过来,怕嘴不牢泄露一星半点让陛下不悦。 同时又不敢离开,也不敢让乾清宫的人走脱传递消息,只好先作罢了。 “是,师傅。”小伍子应声,便自己上手开始拖曹心婉的尸体。 暗卫们动完手以后,发现没有危险,早已经各回原位继续看守了。 小海子四处走着,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日头更大了。 乾清宫的天,却像是更黑了。 前朝议事已经过了一半。 沈墨之从行列里出来,拿着笏板和一封奏折禀告: “回禀陛下,已经过了二月二,各地举人和国子监监生们都已经达到京城。” “礼部举办春闱暂定于二月二十日开考,一切事宜臣皆已记录在册,请陛下查阅。” 汪公公看向景文帝,景文帝略略颔首,他便从台上走下到沈墨之身边,双手恭敬把奏折接过,高举过头顶,又恭敬的放在陛下面前的龙桌上。 景文帝拿起奏折快速翻阅着。 春闱科举是关系到选拔朝廷官吏的大事,早在年前便已经有了谋算,如今不过是正式落地成册,由他最后校验一遍。 确认无误后,让翰林院拟成旨意,颁发天下。 片刻。 “沈爱卿做得很好。” “翰林院学士焦明成。” 一个穿着翰林院学士官服的中年男子,从官列中走出,恭敬跪地行礼:“臣翰林院学士焦明成,参见陛下。” 景文帝颔首,把奏折准确无误地扔到他手边:“拟呈旨意,明日午后张贴在京城贡院。” “礼部自明日起,分成三班日夜守在贡院门口,要做好考生登记,确保每一位辛苦来京城参与春闱之人,都能登记参加春闱,不得遗漏、不得收受贿赂。” “直到二月十七日晚亥时停,上报礼部,把参与会试的考生分好次序、科目等装订成册入档案。” “考生于二月二十日卯正入贡院,辰时关闭贡院大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直到考试结束。” “太医院右院判马太医携程太医、方太医,并四位侍医,一同于二十二日卯正入贡院,处理突发疾病。” “京城二十六精卫,出五支精卫携兵器进入贡院,应对突发事件……” 景文帝吩咐着,众大臣皆仔细听着。 此次会试谁家没有一二儿郎参与呢。 又是半个时辰,所有的政务皆按部就班地吩咐下去,才退朝。 “汪洋,让人联系皇商冯氏,在京都做好物价调配,不许商铺酒楼发生居奇宰客之事。” “如今全国举人大多皆居于此,有多少人都是全族、全村、甚至全县的希望,绝不能因钱财之事,困顿于考前。” “尤其是北地和南荒之地的考生,要多有宽待,那里环境极其恶劣,培养读书人是千难万难…” 景文帝正在永延殿内室由汪公公服侍着更衣。 随着他最后一句话落,汪公公也已经为他整理好衣摆。 门口传来小海子的声音:“陛下,奴才有要事相报。” “舒贵人已经死了。” “冷宫的曹庶人,不知为何突然跑出来大闹乾清宫,也已经被处死。” “宫外的暗卫已经秘密搜寻完毕,不见明贵人的身影。” 第176章 立军令状 景文帝要拿起奏折的手一顿。 片刻继续道:“冯氏能力有余,忠贞不足,派一队暗卫看着他。” “若他有一丝不愿,这个皇商他便不必做了,即刻联络丰家商行下场。” 丰家商行,乃是景文帝秘密在宫外置办的产业,不过是以丰家为幌子掩盖罢了。 “是,陛下。”汪公公应下。 “二月十日,秘密让焦明成入宫一趟。” “是,陛下。” 朝廷之事一切吩咐完,景文帝坐在桌后开始批阅奏折。 汪公公为其磨墨后,缓缓退出内室,唤了小伍子进去服侍。 “师傅,陛下呢?”小海子着急问。 他年纪尚轻,平日里都有汪公公在前厮杀,他只需要听吩咐做事便罢了。 从未像今日一样殚精竭虑。 如今舒贵人也算是在他的监管下死了,陛下又不搭理他,他心里正是忐忑不安之时,心里是一点着落都没有。 汪公公没有回答,抓着他的衣服领子就往外走,直到离开永延殿才一把松开。 “你吵吵嚷嚷地干什么,扰了陛下清净。” 小海子更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师傅,不是我故意吵嚷,实在是舒贵人死了,曹…” “好了,我在屋子里和陛下都听见了。” 小海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汪公公打断了。 这话一落,小海子更疑惑了:“那…?陛下都听见了,为何不搭理我。” “这眼看着要有线索,又断了。” “还有那死人还在杂物房放着呢,怎么处理啊。” 眼看着小海子越说越激动,汪公公连忙作了个下压的手势。 “行了行了行了,我这一晚上都没睡了,你给我吵得头疼。” “明贵人的事再要紧,能要紧过朝政?” “如今刚出年节,又到春闱之时,还有各地也要换防,这又是三年还有官吏的升迁贬斥……” “陛下现在是又要处理政务,又要处理军机,还要和各国往来,事情都堆成山了。” “这些哪些不是关系到民本民生,甚至国家兴亡的大事?” 小海子看了一眼永延殿的方向,想说的话都咽下去了,陛下如此忙碌,后宫这点小事又算个屁。 别说只是没了个贵人。 这个关头,就算是皇后的孩子没了,也不能再惊扰陛下。 只是…他就是个太监啊,那些国家大事的处理方案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就知道自己手下死人了,不知道怎么处理呢。 “师傅,那明贵人的事,咱就不管了?”小海子问。 若是不管了,他还能放松些,至少陛下不在意的话,那死人的事也就没那么大了。 汪公公一脸朽木不可雕地看着小海子,狠狠在他脸上掐了一把。 “你是猪吧!” “我怎么当初就眼瞎选了你这个笨货?!” “什么都要陛下亲自来,天下大事多如牛毛,有几个陛下够用的?” “要咱们干什么吃的?” 汪公公气得要心梗。 小海子忙上前给他顺气,不住地告罪:“师傅,师傅,你别生气。” 翻来覆去就这些话,让汪公公更觉得他笨口拙舌的像个呆子。 汪公公一边骂他,一边向后院的杂物房走去。 一直心焦的影八,听到有人来,以为是景文帝,忙冲出去要告罪。 结果看到汪公公。 “汪公公。”影八拱手,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汪公公回了一礼:“影八。” 说罢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做安抚。 “小海子刚刚把事情都和我说了,我去看看再做决定。” “如今陛下政务繁忙,就先别去打扰了。” “左不过事情已经如此了,再着急,再折腾得人仰马翻,再把陛下唤过来,也不过是如此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如今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处理问题的时候。” 汪公公与影八的父亲是老相识,曾经联合处理过不少隐秘之事,也算是见着影八长大的。 他今年才不过二十岁。 说句真心话,影八是勇猛有余,经验不足。 能进暗卫所,只是因着他父亲便是暗卫出身,家学渊源,再加上他自小便有几分武学天赋,这才被特允从小在暗卫所学武。 长大以后,他父亲退下来,他便继承了父亲的身份,在排序比拼中也是差点真死了,才混个老八。 但是大家伙都顾念着他年纪小,又有他父亲的缘故,不苛责他。 他也养得大大咧咧的没什么心眼。 “汪公公,那事情已经如此了,还能怎么弥补?”影八有些灰心。 他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来陛下身边做事,就捅娄子。 “自然是要么找出幕后主谋,要么找到明贵人了。” “幕后主谋肯定位高权重,不然不会反应如此迅猛就把舒贵人杀了。” “咱们能想到的事,陛下也能想到,咱们想不到的,陛下也有考量,如今全看陛下处理完政务以后如何打算。” “至于明贵人一定还在京中,只是不知为何,暗卫统领亲自带着人秘密搜查京城,都没有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说着话间,影八拱手自荐道:“让我出宫吧,我去找,弥补我的过失。” “我自小轻功了得,暗卫所里能与我相比的恐怕也只有统领了。” “但是统领毕竟只是一个人,京城那么大,他也有不方便的时候。” “让我去协助,我肯定能找到明贵人。” 汪公公看着影八的眼神复杂起来:“你这是要立军令状?” “是!” 影八说着,在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来,划伤了自己左手手心,一时间血流如注。 又从怀里拿出一张干净的白色帕子,放在青石砖上,沾着血就开始写。 “暗卫影八,因过失致使舒贵人被杀,延误大事……,今特立下军令状,自请出宫寻找明贵人,若在两个月内找不到明贵人,以项上头颅谢罪。” 写罢,拿起来递给汪公公:“还请汪公公帮我呈给陛下。” 汪公公轻轻摇了摇头,最后长叹口气,收好这帕子,什么都没说,拍了拍影八的肩膀,便往在杂物间内走去。 影七正端坐于此,盯着剩下的人。 外面的声响他都听到了。 这是他和影八商议后的决定。 影八若不立军令状,认罚,以陛下体恤下属的心来说,不见得会死,但是这辈子的前途肯定是完了,还会使自家蒙羞。 若是立军令状,陛下尚且给他一次机会可以将功折罪,可若完成不了,那便只有一死。 影八选择第二条路。 第177章 做你女人 汪公公进了杂物间后和影七互相拱手见礼,便看向地上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薛云露和曹心婉。 影八和小海子跟在身边解释当时发生的一切始末,而影七则是起身去了隔壁的杂物间继续盯着素月。 素月已经被他们灌了三丸毒丸,这种毒丸来自南疆,不会使人死亡,只会让人口吐白沫、宛若千万种毒虫在腹中撕咬痛苦无比。 影七走出门,拿着木桶在吉祥缸里盛出一桶冰水来,进门对着素月兜头淋下。 随着一阵咳嗽声,素月醒了,哆哆嗦嗦地抬眸看向眼前带着恶鬼面具的男人。 想起就是他们把自己抓回来,对自己用刑的种种事情,一下清醒过来,吓得拼命向角落里爬去。 “哐当——”影七把木桶丢出杂物房,顺手把门关上。 “想好了吗?” “说,还是不说。” 影七手里又摸出一个白瓷瓶来,坐在一旁木椅上,缓缓摩挲着。 如今舒贵人已死,素月作为她身边的贴身宫女,可能是除了当事人以外知道秘密最多的人了。 素月看着那白瓷瓶,只觉得浑身更冷,五脏六腑没有一处不是隐隐作痛,一时间眼泪夺眶而出,越流越凶。 “大人,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昨天正和明贵人走在宫道上,突然就被打晕了,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马车上…被人侮辱呜呜呜。” “我就算是再不懂规矩,也不会在二月二的晚上,跑出宫去和人通奸,我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么大的心啊。” 素月哭哭啼啼地重复着早就和他们说过数十遍的话,她绝对不能认,不能说出真相来。 要等着主子来救她。 如果她说出来了,主子不会放过她,薛家不会放过她,那些人更不会放过她。 影七看着她抵死不认的摸样,缓缓的叹口气出来。 他最讨厌这种审问,不能伤人性命,也不能毁了人的皮肉,更不能让其失心疯。 又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家,承受不了太大苦楚。 这怎么问? “从舒贵人与明贵人交好之后,舒贵人作为中间人,为明贵人和薛府之间传递信件,共计四十余次。” “所牵扯事件包含日常询问,为薛家求情、牟利,甚至还有谋划出宫之事。” “这些信件经由你和绿萝之手,互相传递。” “……” 影七越说,素月的脸色便越差,神色便越是慌张无措。 指甲深深的扣在手心里保持冷静,心里恨绿萝恨到想把她抽筋拔骨。 这种事绝对不可能是主子说的,只能是绿萝受不住刑交代的。 “大人,绿萝为了活命脱罪,什么话都敢说,是不能相信的。” “她说我们传递信件便传递信件了?可有实证?可找到信件了?” 素月说出这话还是很有信心的,那些经手她们手中的密信都已经烧毁,绝对找不到。 可还不等她高兴,影七从衣袖里拿出两张信件。 “啪——”一声拍在桌上。 又拿起给她看。 “这是薛府送进永寿宫的信件,上面印着薛府的私印。”影七拿起一封信,给她看信封上的私印。 说罢又拿起另外一封信,上面画着一朵小花。 “这是明贵人送进长春宫的密信,这朵花便是凭证。” “这些信件皆已经找过书法大家比较,确定是明贵人的字迹。”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影七紧紧盯着素月的神色,没有错过她眼里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不!绝对不可能!这是假的!这全都是假的!” “信件明明都烧掉了!都烧了!怎么会有!” 素月忍不住尖叫起来,疯狂摇头,甚至冲上来要去夺那两封信件,被影七一脚踹翻。 影七抓住她的喉管,缓缓捏紧,素月的脸很快肿成青紫色,拼命的抓挠他的手。 下一瞬,影七又松开。 “咳咳咳……”素月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呼吸着空气,忍不住咳嗽。 刚刚濒死体验,让她如今求生的欲望达到顶峰。 她缓过神来后,上前抱住影七的腿,宛若抓住救命稻草。 “大人,我承认,我是和绿萝帮着主子们传递过信件。” “我最初没说,不过是为了明贵人的身世名声考虑。” “我恐怕敢说,你也不敢听。” “我只能说一句就是我们当真没有密谋什么,不过是帮着明主子和府上陈姨娘传递些日常的问候罢了。” “宫里私相授受和传递消息都是有违宫规的,因此我们每次的信件都会当场烧毁,绝对不会留下什么所谓证据。” “如今这些东西肯定是有人捏造,试图嫁祸与我们的!” 影七听着她的话,看着手上捏着的信件,微微皱眉。 这些信件,从第一封到最后一封,确实太过于全面了。 还不等他说话。 素月见他面色似有迟疑,觉得机会来了,又攀着他忙站起身来,猛然间扯开了自己本就凌乱没有整理的衣物。 仅仅穿着肚兜,就攀上他。 “大人,求求您了,救救我吧。” “我真的只是个奴婢而已,我什么都不知道。” “只要你能救救我,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她努力柔着声音,说着话,还主动抓住他的手,往自己的身上放。 若是从前,她再不济,也是贵人身边的一等宫婢,以后若有造化,嫁个侍卫太医也不是妄想。 绝对不会行如此苟且之事。 可如今她已经非完璧,又是生死攸关之时,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有命在,才能图谋后事,日后她若翻身… 影七略微迟疑一瞬,没有进一步,也没有拒绝。 “大人,让我伺候您吧。”素月露出个极其讨好谄媚的笑来。 说着就开始解他的衣服。 下一刻,影七搂住她的腰。 陌生的男性触感在自己的后腰上摩挲,让她浑身忍不住一颤。 “想做我的女人?” 素月点头,主动又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影七生得高大,她只能踮脚,又双手攀上他的脖颈,努力把他拉下来。 在他脖间吐气幽兰。 “大人,要了我吧。” “素月,死了,也心甘情愿。” 第178章 太后来访 夜。 舒贵人带着宫婢素月,好端端地从乾清宫出来,回到长春宫。 而庶人曹心婉,也已经被送回冷宫。 戍守冷宫不力的卫长被杖打五十,罚三年月俸,其余看守者仗二十,罚一年月俸,此事便算罢了。 华庆宫侧殿,收到消息的敏美人白轻轻猛地站起身,抓着身旁的橘夏问:“你没看错?” “舒贵人和曹心婉都没死?” 橘夏点点头,一脸严肃:“奴婢没看错,真的没死,舒贵人回长春宫了,曹心婉又被送到冷宫去了。” 白轻轻焦虑地到处踱步,一边走一边嘟囔着:“不可能啊。” “父亲传来消息说败了,陛下那么在意什么明贵人,怎么会不罚舒贵人,那么轻易的就揭过了。” “况且舒贵人在乾清宫喊的那么大声,要肆意攀咬,那么多人都听见了,上面的人怎么可能让她活着出来。” 白轻轻说着又上前抓住橘夏:“你真的确定吗?是舒贵人?” 橘夏重重点头:“真是她。” “虽然天色晚了,可咱们在皇后娘娘宫中时,时常与舒贵人来往,奴婢也是和素月多有交集的。” “奴婢就算是可能认错舒贵人,也不会认错素月啊。” “太怪了,真的太怪了。”白轻轻从心内升起慌张来。 这事她也有份… “是不是舒贵人已经把我们出卖了,陛下派人保护她,所以才能苟活到现在?”白轻轻抓着橘夏的肩膀问。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刚出阁的小姑娘,都还没有承宠过,就被卷入后宫争斗。 本以为是必赢的,谁知道输了。 她如今慌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生怕事情泄露。 橘夏摇头,忙抓住白轻轻的手安抚:“主子别怕。” “整个薛府的小命前途都抓在咱们手里,舒贵人不敢说的。” “想来是明贵人并不如传言般那么得宠,她又出身卑贱。” “陛下就算是想要处置舒贵人,也总要顾念一二薛府的面子。” “如今想来是没有继续调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说不定。” 白轻轻像是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点点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一个卑贱之人,怎么配和贵女相提并论。” 说着她又似想起什么,又抓住橘夏:“那明贵人呢?明贵人到底去哪了?” “不行,我要去找皇后娘娘。” 白轻轻说着自己就要去拿外氅前往凤仪宫,被橘夏一把抓住了。 “主子,您冷静一点。” “夜深了,事情到底如何咱们还不知道,您若贸然打扰皇后娘娘,恐生事端,还是忍一忍吧。” “总归陛下是没有知道真相的,不然早就来处置我们了。” 白轻轻急得哭出来:“真是倒霉。” “刚入宫就摊上这么个事,我算是栽了。” “主子,您别说丧气话啊……” “……” 这边橘夏一直在安抚白轻轻,一夜未眠。 一夜未眠的,又何止一个华庆宫。 “陛下,还有两个时辰又要上早朝了,您还是睡会儿吧。”汪公公站在景文帝身旁,出声规劝。 他下午时,实在挺不住了,还多少睡了两个时辰。 可景文帝是眼睛都没合上过。 白天忙着处理政务、接待大臣,好不容易处理完政务,又开始处理明贵人失踪一事。 他都替陛下心累。 景文帝不言不语,只是翻动着手上的明媚儿言行举止的册子。 这册子是自打绿萝进钟粹宫起便开始记录的,直到明媚儿失踪的前一天。 ……门外一阵窸窸窣窣之声,小海子进门。 “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景文帝翻动册子的手一顿,转而把册子合上压在了书桌最下方。 “请进来。” “是,陛下。” 小海子出去,恭敬把西太后请进来。 西太后独自一人进来,看着角落处的汪公公。 汪公公又抬眸去看景文帝,得到颔首后,便也退出去,还不忘关上了门。 西太后坐在一旁榻上,看着景文帝:“皇帝,夜深了,你怎么还不睡?” 景文帝抬眸去看西太后:“夜深了,母后不是也没睡?” 西太后一噎,继续道:“哀家老了,睡得少。” 景文帝没有说话,转而从奏折堆里又拿出一本奏折看。 西太后叹口气道:“皇帝,你是天下之主,可你也是人啊。” “是人就要休息。” “这天下大事永远都是处理不完的。” “你若是垮了,我们母子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宫中、朝中,哪个看起来不是花团锦簇的一团太平?可是内里的肮脏腐败,从不曾断绝。” “从前,你七岁登基便要仁政,可百官看你年幼,处处轻视,辅佐大臣处处掣肘,外部又虎视眈眈。” “是我,是整个司马家,为你擎天之柱!你才能活下来。” “你长到十岁时,已经颇有帝王之范,可你没有经历过厮杀,太过于仁慈。” 景文帝猛然合上奏折,抬眸看西太后:“母后如今是来向孤要奖赏的?” 西太后转了下眼圈,把要一跃而出的泪水,生生逼退。 “皇帝,你怪我,我不怪你,你那时太过年幼,又有贱妇一直挑拨,好人从来都是她做,坏人都是我来做。” “我只能做她手里的一把刀,眼睁睁看着我的亲儿子,和我交恶,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不敢去争你,你稳定前朝,也要仰仗那贱妇的母族。” “我只能忍着心痛苛责你,以保全她对你的保护。” “后来,司马家起来了,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任人拿捏的人了,我们慢慢蚕食她,吞并她,最后毁掉她,把她赶出宫。” 西太后说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我知道你一直怪我偏袒母族,搞垮那贱人,可我若不出手,日后就是她母族越来越强大,干预朝政,你只能做个傀儡。” “待恒亲王生下嫡子,我们母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人杀了。” “况且,他们倒台以后,你长大了,不是也让司马家得到教训了吗?” “司马家确实也立身不正,后来也生了妄念,所以母后用整个母族,来让你成长。” “手刃亲舅舅,就是你冷情的第一步。” “皇帝,不需要情感,只需要利用、制衡,哪怕是我这个做娘的如果有一天背叛你,你也要杀了我。” “谁也不能动摇你的皇位和江山。”西太后越说越激动,渐渐从榻上走下来,仅隔着一张桌子,目光如炬看着他。 景文帝握紧了龙椅扶手,同样抬眸不闪不避与她对视。 这些话,她以前从未说过。 “开朝皇帝曾经南征北战,最疼爱的就是能与他并肩杀敌的房姒。” “可房姒的三个孩子为何而死,你知道吗?” 第179章 下命杀子 景文帝没有说话。 开朝皇帝的一生经历和功勋,早就被编写成册,是历代皇室子弟必须要学习的内容。 房姒作为曾和开国皇帝一同打江山的宠妃兼出色武将,她的事迹更是多如牛毛。 “都说房姒是因为手下人背叛,才导致三个亲子被俘、被杀、甚至是被分食。” “可房姒的手下人都是开国皇帝的亲信,怎么如此就背叛了?” “其实是开国皇帝下的命令!” 景文帝皱起眉,心里有些排斥和不信。 先祖和房姒的事迹都能写成集册,恩爱非常,既是夫妻、知己、又是战友,怎么会如此。 “房姒的出身成谜,我便和你说吧。” “她是当时中原皇帝流落在外,由一个将军养大的女子。” “因着那将军见她长大了貌美心生歹意,又想着她是公主,想得到她,待她认祖归宗后来上位,便试图奸淫与她,结果被房姒反杀。” “房姒带着自己的一队亲卫四处逃窜,躲避将军的势力围剿,这才无意中结识了先祖。” “先祖起初不知她的身份,她只说自己是落草为寇的山大王的女儿,如今山大王已经死了,她便流离失所,甘愿辅佐先祖。” “这样两人才共事,渐渐产生感情,又生了三个孩子。” “可是就在入关的最关键时期,房姒的父皇知道她还活着,找到了她,想要以她为媒介,招安与先祖。” “房姒说是尊重先祖的意愿,绝对不会背叛先祖,可她到底是那狗皇帝的骨血,谁知道她会不会到时候临阵倒戈?” “为着这一丝的怀疑和不确定,先祖便做局,杀了亲子,彻底隔绝房姒和母国之间的感情,使房姒怨恨与他们。” “先祖以为登基**后还能和房姒重修旧好、再诞下孩子,可不成想房姒知道了真相,自缢身亡。” 西太后说着,在怀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放在景文帝面前。 “这册子上记录了一切始末,你可以看看。” “这是历代皇帝传递下来的,只是你父皇去得早,你又天性仁和,他不想让你知晓皇室这些龌龊,故而只是放在我这里。” 景文帝拿过册子,简单翻看一二,确实和母后所说一致,册子的最后还印着开国皇帝的私印。 他记录下来是因为心中有愧,同样也是想以自身为例提醒子孙后代,决不能为了任何事,影响国家发展和皇位的传承。 “不为感情所控,一心为国为民,这才是帝王。”西太后道。 景文帝随手把册子一扔:“利用妻妾,下命杀子,未免无耻。” 西太后猛然皱起眉:“什么有耻无耻,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 “汉高祖在起势时,还曾以发妻为质,三次逃亡时踹下儿女,甚至让项羽烹煮其父!如今还不是一代枭雄帝王,彪悍史书。” “当年开国皇帝若是心慈手软,你敢保证房姒不会临阵倒戈?” “到那时,跟着先祖的几十万雄兵,都要被杀!他们也是人,也有家,也有亲人!” “你这是妇人之仁。” 西太后说着突然一顿,转而冷静下来,看着景文帝道:“若是你,你不见得能做得比他更好。” “你生在太平盛世,尚且都能被逼得手刃亲舅舅,在那时,不一定会如何。” 景文帝沉默下来没有说话,他从小接受的是帝王之道,从帝王谋略上来讲,先祖确实不过是做了个相对最有利的选择。 “事实上,从前那个狗皇帝的国家不过传承三代便荒淫无道。” “国家蠹虫无数,有样学样,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女子被当成玩物,泯灭人性,让人听之胆颤。” “如今大周朝到你,已经是第五代,可仍然百姓安居乐业。” “可见大周朝历代先祖治国有方。” “你要多向先祖们学习。” “什么明媚儿、明暗儿的,愿意死便死,愿意活便活,根本不值得你费心。” “这天下想要做皇帝的女人的人多的是。” 景文帝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只觉得同母后若说话太坦诚了也有不好。 “母后,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你就别插手了,回你宫里歇着吧。” 西太后气的胸口上下起伏:“你这是嫌我话多,咱们母子连心,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只是我不管你到底怎么做,只一点不要伤了国家根基。” “还有那什么媚儿的,若她回宫再不安分守己被人拿着当筏子似的乱用,哀家就先送她上路!” “哀家不怕得罪你。” 说罢,她一摆手就转身离去,气得脑子嗡嗡响。 皇帝的意思她明白,如今是有人借着势在宫里胡作非为,他如今羽翼丰满、身体健康,是想借机拿此事开刀。 整饬朝纲。 可他到底刚大病初愈,那些人又是功臣、能臣,不好妄动。 若是没有明媚儿,两方至少还有二十年的安生可过。 可如今他们动了明媚儿,他便要提前发作。 这是一招险棋。 “哀家真没想到,皇室竟然也能出个情种。”西太后坐在宫中,揉着额角。 忠嬷嬷给她按摩肩膀劝慰:“奴婢不懂那些。” “只是看着陛下对明贵人虽然宠爱,但也是该罚则罚,该贬则贬,算不上十分钟情痴迷,应当不会有大碍的。” “你真是不懂!” “身为皇帝,能做到这个份上,便是极其宠爱了。”西太后不想和忠嬷嬷深说,但是她眉头皱得老紧。 皇帝为了明媚儿挡刀,多番被她算计都能忍让,甚至她消失后,他亲自去寻找了一晚上,又不惜为了她提前整饬朝纲。 桩桩件件,对于皇帝而言,都是大忌。 第180章 围炉煮茶 这两日降温,京城又开始下雪。 恒亲王成日在府中哪也不去,闲时便约明媚儿和陈翠在院中围炉煮茶,品赏雪景。 他为人清冷淡漠,又不失温雅细心,很是在意她们母女的感受。 因此这几日相处下来都非常和谐,彼此也算熟识了很多。 又是一日夜,天空飘起洋洋洒洒的雪花飞舞。 明媚儿脑子里乱糟糟地睡不着,便披着狐裘出来赏雪。 她出宫前虽然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但到底没有个确切的消息,也不知宫里怎么样了。 薛家既然敢伪造娘亲的信件来欺骗她,那也不怪她同样伪造信件来还击。 从前彼此来往的信件确实全烧了。 可写自己的信,还不是信手拈来?娘亲再懦弱,如此大事,搞来薛泰宁的私印要写信给她,也是轻轻松松。 再加上恒亲王在其中帮忙,一切顺的不可思议。 “咚——” 不远处的月亮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动,明媚儿心里一紧眉头蹙起。 “谁。” 她和娘亲不能见生人,这里被恒亲王下了禁令,几乎是没有人走动进出的。 谁会大晚上的故意在外面发出响动来。 一瞬间不好的念头浮上心头。 “花花,是我。”恒亲王的声音传来。 明媚儿心里骤然一松,却更加奇怪。 恒亲王一向非常有分寸,虽然时常与她们来往,但每到黄昏必然会离去,从不让她们为难。 “王爷。”明媚儿缓缓向月亮门走去,结果发现恒亲王竟然躺在地上,狐裘大氅上全是雪。 忙跑过去将他扶起来。 “王爷,你怎么倒在这了?” “你的木椅…?”明媚儿话刚说到一半,就惊讶地看着恒亲王。 他扶着她的手,借着力竟然走了几步。 “花花,帮本王把树下的拐杖拿过来。”恒亲王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看着明媚儿。 明媚儿颔首,随后不确定地缓缓松手,发现恒亲王可以自己勉强站立,才借着月光低头快速去找拐杖。 幸而离得不远,就在恒亲王摔倒地方前两棵树下找到了。 递给恒亲王后,恒亲王拄着拐杖才长长松口气。 “花花,让你见笑了。” “你上次和本王说让本王找个好点的大夫治腿,本王放在心上,已经找到了。” “但是光靠治疗还不行,这双腿还要时常走动来康复。” “如今能勉强走一些了,可本王不想被人发现,这才晚上出来。” “不成想还是让花花看了笑话,希望没有打扰你。”恒亲王脸上一直挂着笑,看着明媚儿眼神里也是真心的喜悦。 明媚儿听到这话,嘴边也泛起笑来。 心内最后一丝怀疑也消散了。 恒亲王因为腿脚不便常年住在书房,离书房最近的跨院便是她如今住的清竹居,两者之间仅仅隔着一道月亮门。 这方寸之地都没有人会来打扰,只要晚上她们睡了,他可以肆意地走,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所以他到此也是十分正常的。 “王爷多虑了,我也还没有休息谈不上打扰。” “如今下雪天寒地冻,很容易摔倒,日后王爷若想练习走路,可以叫上我,左右晚上我也是睡不着的。” 明媚儿如今对恒亲王怀揣着浓烈的感激,只要有机会便想要回报于他。 他自己深夜出来,还不叫下人们跟着,便是要面子不想展露脆弱在下人们的眼前。 可雪天地滑,到底是危险,若哪日突然摔倒摔晕过去,又没有人发现,冻一晚上估计凶多吉少。 她如今既然发现了他的困顿,便不能袖手旁观。 恒亲王面上露出迟疑,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影响你休息?” “况且男女有别,本王不想影响你的名节。” 明媚儿笑容更深些,主动扶上了恒亲王不拿拐杖的另一只胳膊。 “在宫里的时候,我闲着没事就剩下睡觉了,如今不到丑时都睡不着。” “夜晚无聊,我还要感谢王爷陪我打发时间呢。” “况且君子之交坦坦荡荡,只要我们自己问心无愧便好。” 至于什么名节…她一个青楼里出来的舞姬,还有什么名节可言。 恒亲王看着她笑容也更真切些,点点头:“花花说得有理。” “心怀不轨之人,就算是隔着千里,也算不上清白。” “心中坦荡之人,就算是多有来往,也问心无愧。” 明媚儿抿唇,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似有所指。 下一瞬便颔首,没有继续说这件事。 只是扶着恒亲王缓缓地走着。 看着他拄拐杖的样子,想起自己小时候,兀地轻笑出声。 “花花可是在笑本王?”恒亲王身子僵了一下,但仍是挂着笑。 明媚儿忙摇头解释:“王爷多心了,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 “小时候我淘气,上树摘果子也被摔坏腿过,把筋扭了骨头也错位了,幸而遇到个游医,帮我正骨才算没有留下后遗症。” “只是好了以后,腿脚因为太久不走动,也有些不适宜,需要练习。” “我那时走路,是拄着个烧火棍四处乱走,村里的小孩都笑我,我不想走了,娘亲便骂我,骂狠了,自己着急后悔又哭。” “我被她闹得没办法了,这才拿着烧火棍满村地走。” “我说那是神仙爷爷送我的法宝,只要拄着这根烧火棍走上一个月,以后便能长得漂亮、有出息。” “谁知道我随口一说,有的孩子还真信了,嘴上说着我骗人,可还是拿着烧火棍和我一起走,说怕我一个人害怕,陪我的。” 明媚儿说着,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那个小村庄有很多她痛苦的回忆,全都关于爹爹。 可同样有她温暖的回忆,关于娘亲,关于小伙伴们,关于偶尔一两个大爷大娘的面冷心热。 村里当年实在是太穷了,穷得都让人害怕,不然年头好时,那些个邻里邻居还是帮过他们的。 恒亲王听她说着,嘴角也不自觉露出深切的笑意来。 片刻。 风雪更紧了些。 恒亲王停下脚步,缓了缓。 看着明媚儿一头的雪道:“风雪大了,进亭子里避一避吧。” 明媚儿被打断了话,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点点头,扶着恒亲王的胳膊向亭子里走去。 亭子里还留着午后他们在时铺好的西域进贡的地毯,上面仍放着围炉煮茶的工具还有炭火。 明媚儿先扶着恒亲王坐下,自己便去拾掇炭火。 这些炭火都是上好的金丝炭,火折子一打,顺着风便呼呼的烧起来。 “花花,过来。”恒亲王向她招手。 明媚儿走近几步,蹲下身,刚好和坐在矮凳上的恒亲王相差不多:“王爷,怎么了?” 下一刻。 恒亲王伸出手来,仔细扫落她发顶和肩膀上的落雪。 明媚儿觉得两人有些亲昵了,下意识想后退一步,却被恒亲王摁住了肩膀。 “外面冷,雪不会融化还好,如今烧起炭火来,若是雪化了浸入头皮,难免要受寒。” “你方才不是还说君子相交坦坦荡荡嘛?” “怎么本王帮你扫个雪都不肯。” 明媚儿抿唇敛起身,有些不好意思,但到底没说什么。 不过少许,恒亲王便松开了她。 她一站起身,反而发现恒亲王的头上和肩膀上也都是落雪,如今有些已经化开了融成雪水挂在头上、肩上。 本想当作看不见,可心里到底没办法装睁眼瞎,犹豫片刻。 从衣袖里拿出一张手帕来,轻柔地为恒亲王拭去雪水。 恒亲王身子一瞬间紧绷,明媚儿察觉到了,也有两分不自在。 正当她想抽回手时,恒亲王反而握住了,把她拿着帕子的手放在自己肩上:“随意弄弄便好了。” “你方才说到哪了?” “小河村和你关系最好的那个男孩叫什么?” 明媚儿见他坦荡,只觉得是自己多想了,随着他的问题,慢慢又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 不自在也消退下去。 “村里人都给孩子起个粗名说好养活,他便叫铁柱,从小上树下河无一不精,总是带着我去河里抓小鱼。” “若不是他带我去河里闹出来的胆子,我那时候遇见你,也不敢贸然去荷花池抓你……” 明媚儿和恒亲王都想起了那日荷花池的事情。 不约而同也笑了。 那日起初明媚儿是想自己来救他的,在池边抓他,结果反倒把他越“抓”越远,说推还差不多。 两人说说笑笑间,一个黑影在房檐上转瞬即逝。 明媚儿似有所感,抬头去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怎么了?”恒亲王也看了一眼她看的方向,转而神色平淡的问道。 明媚儿摇摇头:“没事,看看时辰。” 今夜,她总觉得哪哪都透着一股子古怪。 可哪哪都能说得通。 第181章 巫医回京 第二日,御书房。 汪公公心怀忐忑,抬眸看着坐在龙椅上处理政务的景文帝。 终于在他第三次打量景文帝脸色时,被景文帝注意到了。 “有话快说。” 汪公公抿唇跪地请罪:“陛下,奴才有罪。” “这都已经三日了,长春宫和冷宫都没有半分动静。” “暴室那边也没有消息再传出来,至今关于明贵人失踪一事都没有头绪。” 他已经全力在查了,可能用的手段都用了,实在是查不出来。 这群人的嘴比想象中还要紧,幕后那些人也比想象中要沉稳得多。 汪公公以为自己的话会让景文帝大发雷霆,已经做好被训斥责罚的准备了。 可等了半天,都不见景文帝说话。 “请陛下责罚。” “……” “陛下…” “闭嘴。” 景文帝语气有几分不耐,汪公公直接把剩下想说的话都吞回去了。 想来奇怪,自从明贵人消失以后,起初景文帝是很着急、急躁,可自从太后来那晚之后,陛下倒是冷静下来了。 不仅不急躁了,甚至还有两分漠不关心。 “臣华庭桉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华庭桉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正中央,跪地向景文帝请安。 汪公公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华庭桉被吓了一跳。 下意识问:“华统领什么时候回来的?巫医可回来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负责联络华统领和巫医在北地回京的消息,可如今华统领突然回宫,他却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景文帝放下毛笔,目光平静却冷淡地看向汪公公。 汪公公回过神来忙磕头请罪:“奴才该死。” “下去吧。” “是,陛下,奴才告退。”汪公公低着头缓缓退出去,由着外面的冷风一吹,才觉得身上凉飕飕的,被汗给殷透了一半。 他站在御书房门口,大脑飞快思考,是不是自己哪做的不好,惹得陛下怀疑或者是不悦了。 不然怎么华统领回宫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又想起丁石赶在他前面查抄长春宫之事。 难不成是陛下要抬举别人了? 胡思乱想很多,最后烦闷得直叹气,又叫来小海子偷偷私语几句。 屋内。 “华统领从北地回来辛苦了。” “想要什么奖赏?” 华庭桉低头拱手道:“为陛下办事,不辛苦。” “况且臣本就来自北地,陛下派臣回去可以见一见原来的亲人,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不需要再奖赏什么。” 大周朝的规矩,为防止武臣在家乡拥兵自重,所以但凡是手上有兵权的武臣都要远离家乡任职。 这一远离,极有可能就是一辈子。 景文帝颔首,看着华庭桉的眼神有一丝欣赏:“不错。” “陛下,巫医目前安顿在宫外,因为很多药材都需要处理,都带进宫怕引人耳目不方便。” “至于陛下让臣探查恒亲王府,臣昨夜已经去了。” “正如陛下所料。” 这六个字让景文帝面色瞬时阴沉下来。 心中早有猜想是一回事,可真正消息确凿,又是另一回事。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半晌。 “她如今怎么样?”景文帝声音略带两分沙哑,看着华庭桉的眼神也似露出两分偏执来。 华庭桉抿唇,低头道:“尚可,恒亲王不曾薄待。” …昨夜的一幕幕还闪现在他眼前。 两个人穿着同样的墨狐狐裘,一同在府内落雪的亭子里煮茶夜话。 恒亲王对明贵人,何止是不薄待,简直是太厚待了。 两人之间似是不清白。 深夜亭子,互相为对方整理落雪,闲谈幼时趣事,甚至叙说两人的从前。 这怎么看都不合规矩,不似普通关系。 “……” 空气瞬间凝滞下来,只剩下景文帝转动佛珠的声音。 这菩提佛珠是慈平国师在南苑给他的,那日被明媚儿算计,他一怒之下掷了出去。 后来也没有寻找。 还是汪公公偷偷去寻回穿好,自己拿出来看时被他发现了,要回来的。 汪公公说:“慈平国师是得道高僧,法力高强,因着陛下不要了,奴才厚脸皮想讨个吉祥这才捡回来的,请陛下恕罪。” 他知道,这是汪公公故意的。 看他近几日心烦焦躁,特意想叫他戴来静气的。 半晌。 景文帝再次问道:“她住哪?” 若是恒亲王敢叫她住内院… 华庭桉沉默一瞬,才开口:“清竹居。” “咣当——” 景文帝猛然站起身,不小心剐蹭到放在一旁的茶盏掉在地上发出声响来。 “他们一起住?” 景文帝面色极其阴沉,说着话出来还有两分咬牙切齿。 恒亲王的府邸,是他亲自赏赐的。 清竹居正是王爷的主院。 华庭桉忙起身道:“陛下息怒。” “恒亲王因着腿脚不便,已经是许久都不在清竹居住了,只在书房。” “明贵人与陈翠一同住清竹居,陈翠住的东厢房,明贵人住的西厢房。” 景文帝紧绷的后脊背一松,只觉得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可下一刻,他仍是面色不悦:“那也不合规矩。” “……”华庭桉没有说话,心里却默默地想着。 这贵人都跑了,还是跑到亲兄弟家去了,这桩桩件件又哪个合规矩了? 下一刻,景文帝的视线落在华庭桉身上,眼里似有两分危险。 “你都看到什么了?” 华庭桉下意识后退一步,猛然回神,只怪自己方才说得太多了。 忙跪地行礼开口解释道:“陛下,臣并非窥探明贵人休息。” “明贵人还没睡,和王爷一起在院子里喝茶,这才让臣知道得这么详细。” “原本臣是想绑个恒亲王府重用的下人来问问,还没等问呢,就看到了。” “……” 华庭桉话一落,都不等抬头看景文帝的脸色,脑子就轰一声。 他本不想说这件事,可没想到还是说漏嘴了。 这话虽然是和景文帝说,但到底影响明贵人的声誉…… “陛下,明贵人同王爷只是正常喝茶,其余什么都没做。” 华庭桉忙找补了一句,又觉得有些突兀,反倒是显得他欲盖弥彰… 不然好端端的两个人喝茶,能做什么? “陛下,臣知罪…”华庭桉一咬牙,狠狠心,本想把一切和盘托出。 刚开个头就被景文帝喝止了。 “行了,滚吧。” 华庭桉不敢抬头看他脸色,匆忙告退走了。 第182章 夜探王府 他刚一出御书房的门,汪公公就笑得一脸谄媚。 “华统领,刚刚回完陛下的话,累坏了吧?” “今晚我不当值,你去我那喝一杯?给你接风洗尘。” 华庭桉刚想拒绝,还没开腔,汪公公就拉着他神秘兮兮道:“我特意准备了你最爱喝的千年醉。” “足足花了我这个数。” 说着汪公公比出了一个五的手势。 “我不懂酒,你若不去,那这好酒算浪费了。” 华庭桉犹豫片刻,点点头:“那好吧,亥时我去找你。” 他奔波北地多有辛劳,回来也是快马加鞭跑死三头马才到的。 如今趁着还没上值,晚上喝一坛子千年醉,也是算解乏了。 ………… 夜,汪公公早就等在门口了。 华庭桉一来,他下意识看一眼屋子里摆的小小西洋钟就笑着迎上去。 “华统领果然守时,说是亥时,这不多不少,正正好好。” 华统领进门看着摆在饭桌旁的西洋钟,知道汪公公这是存心显摆了,看在千年醉的份上,开口捧道:“汪公公不亏是御前红人,连西洋钟都有,没少有人巴结你吧。” 汪公公谦虚地拱手:“哪儿啊,这是陛下前阵子高兴赏的。” “我这说到底是个太监,没有大前途的,哪会有人对我这么用心。” “要说陛下眼前的红人,还得是你华统领啊,年纪轻轻的就是禁军统领,此次北地之行陛下又特地选了你,好让你回家……” 汪公公和华庭桉两人开始了互相吹捧,千年醉也打开喝了一杯又一杯。 气氛热烈,酒气上涌。 “华统领,话说回来,你怎么不声不响就回来了,可是陛下抬举了谁?”汪公公见差不多了,开口问。 华庭桉斜着眼看汪公公,笑着道:“我就知道汪公公无事不登三宝殿。” 汪公公尴尬嘿嘿笑了两声。 “陛下倒是没抬举谁,只是咱们原来沟通的那条线出现了点问题,陛下不用了。” “我直接带着巫医快马加鞭回来的。” 华庭桉似是而非地解释了一句。 其实是那条线在回京时,出现了叛徒,想杀巫医被他发现了。 他不知京中如何了,不敢联络汪公公,但又怕延误正事,生怕陛下身边有叛徒却不自知再遇到危险。 便亲自找了自己在北地的家臣,跑这趟线,联络宫内直达天听诉说了这些始末。 随后他便与巫医快马回京了。 汪公公恍然大悟点点头,面上放松了,可心里更是沉重。 华庭桉说得轻松,可内里玄机太多。 他管控的暗卫线路出现问题了,他怎么能脱身干净。 接下来用膳汪公公颇有两分魂不守舍,华庭桉也乐得自在,他本来的目的也不是同汪公公讲话,而是喝这千年醉。 而另一边永延殿。 小海子已经在外殿打瞌睡了。 景文帝则是悄悄换上一身厚厚棉衣做的极其普通的夜行衣,戴上恶鬼面具,翻窗出去了。 他要亲眼去恒亲王府看看。 早在三日前那晚太后走时,他便慢慢冷静下来了。 薛府一脉无论幕后主使是谁,既然败了。 他放出‘薛云露’和‘曹心婉’出去,幕后主使的视线便更多是在怎么处理掉她们。 而不是急于寻找失踪的明媚儿身上,毕竟明媚儿所知甚少还失踪了,可薛云露两人才是知道真相的、摆在眼前的危机。 况且他的暗卫那么明目张胆的搜寻,他们也不一定敢轻举妄动。 所以明媚儿一定不是在他们手上。 若是明媚儿那日跑掉了,她在京城也没有容身之处,在暗卫铺天盖地寻找下,肯定也早就被发现了,可是还没有被发现。 陈翠也跑了。 那么可能只有一个,便是有人帮着她逃跑并反将薛云露等人一军。 ——恒亲王。 就是他想到的第一个人。 他这位皇兄向来冷漠得如同冰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活着都和死了没两样。 可他那日在太后寿宴上,公开求娶明媚儿。 可见不同寻常。 他派华庭桉去本是想确认她的安全,待他把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完,把该解决的人解决掉,再去寻她接回来。 这样他不分心,她人也更安全。 可没想到她竟然敢夜半和恒亲王在亭子里喝茶。 简直不成体统,不把他放在眼里。 景文帝越想越气,纵马便越快地出了宫。 悄悄找一地放好了马匹,几个跳跃便潜入恒亲王府。 第183章 偷听墙角 飘飘洒洒的雪从昨日夜里一直下到今日,如今入了夜才刚刚停歇不久。 景文帝轻松绕过恒亲王府的守卫,如同回到自己家一般畅通无阻。 不过片刻,便到了清竹居的房檐上,以高耸挺立的屋脊兽作为遮掩。 刚要寻个时机跳下去,便听到明媚儿和恒亲王的声音从月亮门处响起。 “如今快三月了,没有多久便要入春,到时候本王带你去荷花池赏春景。” 恒亲王嘴角勾着温柔的笑意,看着明媚儿的眼神微微发亮,宛若在看一件心爱的物品。 明媚儿对上他的眸子,悄悄敛下眼帘。 自从昨夜她陪着恒亲王走路以后,恒亲王看着她的眼神在不知不觉中就变了。 她不是未通人事的小姑娘,她已经见过了太多形形色色的男人。 那个眼神代表什么,她太清楚了。 她有心想要制止两人之间的发展,可是昨夜刚答应了恒亲王日后要陪他一同走路,康复身体。 今夜便要变卦,这样对一个帮过自己的人,未免有些太过无情。 扶着恒亲王的手,不自觉松了几分,面色不变道:“那会不会太张扬了?” “毕竟我的身份敏感,若是…他派人寻我,我那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荷花池,恐惹出事端。” 恒亲王笑意浅淡些,用拄着拐杖的手,略略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以示宽慰。 说着话间,两个人渐渐走出月亮门,举止亲密的样子跃入景文帝的视线,让他眸色一瞬间便晦暗无比。 他想跳出来制止,可仍然保持着一丝理智,想要看看明媚儿和恒亲王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又…发展到何种程度。 “花花不必忧心。” “我本以为陛下也会不计代价地找你,毕竟你曾经在宫里那么得宠。” “但是如今已经事发多日,宫内没有一丝消息,甚至薛云露都被放回长春宫了,薛家也没有得到惩处,一切都风平浪静。” “只有太医院对外称你突染恶疾,需要闭宫养病,不许他人拜见。” “可见陛下是想将此事了结,过一段时间便会让太医院宣你暴毙。” 恒亲王语调仍然温柔地说着,明媚儿不自觉呼吸急促两分。 她没想到,她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景文帝竟然没有对薛家人进行一点处罚。 攥着恒亲王胳膊的手不自觉加重。 恒亲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最终又落到明媚儿白皙的手上。 “花花,别激动。”恒亲王不知不觉中,已经握上了明媚儿的手。 “陛下为人向来冷僻没有真情,他会如此也正常,你不要为此气坏了身子。” 景文帝听着恒亲王一直在说自己坏话,眉头皱起,手放在冰冷的屋脊兽上加重力道。 他的视线全放在明媚儿身上,等着她的回答。 她应该了解他的一片心意的。 他不管恒亲王如何看他,左右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 对于恒亲王,他如今最大的想法,就是想把他的胳膊砍下去,尤其是手。 “花花。” 恒亲王见明媚儿不说话,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明媚儿从自我情绪和回忆中猛然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恒亲王握住。 下意识用力抽回来,却没想到用的力气太大了,一时被晃了身形没站稳,脚下又踩着冰雪,向后倒去。 恒亲王忙伸手想去拽她,却因为腿脚没有太大的力气,也一起被带着摔进雪里。 他最后的力气便是搂着明媚儿,将两人调了个方向,将自己垫在明媚儿身下。 两个人瞬时亲密无间…… 这一幕狠狠地刺痛了景文帝的眼,景文帝方才光顾着想听明媚儿的回答。 因着不想看两人拉拉扯扯,便没有注意他们的动作,这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冲出去。 如今回过神便想要冲下去,把明媚儿从恒亲王的身上拉走。 却听到了恒亲王的一句话,生生止住了脚步。 “花花,你对陛下是有情的吧?” 明媚儿听到这话,整个人从摔倒的惊慌中回过神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猛然从恒亲王的身上起来。 “王爷,对不起,我扶您起来。” 明媚儿说着就上前去扶恒亲王,顾左右而言他,没有回答。 一直扑闪着的睫毛,和躲避的眼神,都出卖了她的内心。 恒亲王被明媚儿扶起来,拄着拐杖稳定身形。 “花花,你是不是对陛下还有情。” 恒亲王没有放过她,再次追问,眼里也闪着一丝执拗。 “如果你对他还有情,还想回到他身边。” 恒亲王说着话顿了顿,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像是再强忍着心痛一般。 “我愿意送你回去。” “一切的后果我来承担。” “至于你娘亲,我也会找个妥善的地方好好安顿,可保她后半生平安无忧。” 明媚儿鸦青色的睫毛抖了又抖,隐在宽大厚重大氅里的手,紧紧攥着衣袖。 半晌。 她抬起眸子看恒亲王。 “多谢王爷。” “但我不想再回宫了,我也不想回到他身边。” 恒亲王紧绷的神色一瞬间放松下来,但仍有些落寞开口。 “你回答了这个问题,却不回答我是否对陛下有情。” “若是没有,以你的性子肯定会直说,你不说,那便是有了。” 明媚儿呼吸一滞,秘密像是突然被人揭开了,有些尴尬、也有些难堪。 承认自己爱上一个不爱自己、并且伤害自己、袒护仇人的人,是一件可耻而见不得光的事。 可爱就是那么没有道理,又难以控制。 日夜能见到他时,仇恨他,日夜见不到他时,又忍不住思念他。 大抵这就是犯贱吧。 片刻,明媚儿勉强冷静下来。 “王爷,你也是皇室中人。” “你说我对他有情或是无情,对于皇帝来说当真那么重要吗?又能决定或者改变什么吗?” “我永远都不能在他心里占据主要,他随时都有可能背弃我,这样如同镜花水月般的感情,你会想要吗?” 恒亲王面露沉思,沉默片刻道:“可他是皇帝,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会把你当做全部。” “事实上,这世间男子,几乎没有能做到把妻妾当做全部的。” “你这个要求,恐怕就算换个人也难以实现。” 明媚儿听到这话,嘴角泛起一丝笑来,这笑意味深长,又嘲讽十足。 “是啊,男人们拥有最广阔的天地,心也被分成了无数份,而女人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做一个笼中鸟。” “那既然男人靠不住,女人为什么不能靠自己呢?我左右是不想回宫了,在街头要饭,也比在宫中倚门卖笑让我舒坦。” 倚门卖笑。 这四个字出口,让恒亲王皱起眉,同样也让景文帝怒火翻涌。 在她看来,在宫中陪着自己,就是和妓女一般倚门卖笑? 当真是秦楼楚馆里出来的,一点妇德都没有,反倒把三从四德的女子美德,说成了这般不堪。 “有多少女子终其一生都是想获得夫君、婆家的一句褒奖。” “你这种说法,还真是不同寻常。”恒亲王面露深色看着明媚儿。 第184章 落荒而逃 明媚儿同样看着恒亲王,嘴角勾起个真心的笑来。 “拿陛下来说,他拥有很多,最广阔的天下、最忠心的臣子、最貌美的妻妾。” “我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长得最赏心悦目的小玩意,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只要我会对他笑,能让他发泄欲望便够了。” “就算是某天突然没了,他找不到了,也顶多难受两天,便弃之脑后了。” “他是天子可以不在乎我的内心、亦不在乎我的感受。” “可我也是个人,我不是个小玩意,若是为了男人的一句夸奖,我便要当一辈子的玩意,那我自己呢?我又为什么活着?” “别人越是不在意我,我便越是要在意我自己。” “我就算再爱他,我也不会回去了。”明媚儿越是说着目光便越是坚定。 她这话是说给恒亲王听,暗指他们彼此之间也是不合适的,她不会继续进王府做笼中鸟。 同时这话更是说给自己听。 不管思念多汹涌,她都要时刻记住那些痛。 不被当人的痛苦。 屋檐上的景文帝呼吸急促,看着明媚儿决绝的样子,他心里怒火翻涌更烈。 他自认为已经在他能给予的范围内,给明媚儿最好的一切了。 她为什么还是不知足,还把自己比妓女,当妓女的日子就那么好过吗? 他到底怎么她了,让她这么痛苦,还再爱也不回来。 天下做谁的女人,能有做他的女人体面? 景文帝死死拽着屋脊兽,屋脊兽的尖刺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刮破了他的手掌,扎进血肉。 滴滴答答的血珠滚落成线,沾染了屋檐上洁白的雪。 她方才说的话如同魔音一般一直响在自己耳边。 他想去质问她,甚至想此后都把她绑在身边,哪也不许去。 可最后,他只是落荒而逃。 ……他怕把两人之间最后这点遮羞布扯下以后,她当面讥讽自己,怕彻底把她推远,更怕她不爱他。 从前她不爱他,他也不在意,毕竟他对她也不过是利用。 可如今,他已经有过她的爱了,又怎么甘心她不爱他呢。 半晌。 景文帝回到永延殿。 “砰——”的一声合上了窗,把外殿瞌睡的小海子吓醒了。 小海子怕景文帝出事,慌忙地推开内室门。 结果映入眼帘的就是景文帝穿着一身夜行衣坐在榻上,右手还不断流血,脸色差得要命的样子。 “陛下,您…您这是怎么了?”小海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慌得不知道怎么办,直接问出了声。 随后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该问的,又忙跪下请罪。 “陛下,是否要叫叶统领来抓住贼人?” “奴才去找太医吧。” 小海子像是没了主心骨的苍蝇,不知道该办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景文帝眉头瞬时皱起,不悦地看着小海子:“闭嘴。” 他本就烦,被小海子磨叽得更烦了。 “是,陛下。”小海子忙磕头应下,不敢再说话。 可是他的视线刚好能对上陛下从手上一滴滴滚落的血,又掉在地上。 “陛下,还是叫太医来处理一下伤口吧。”小海子壮着胆子又劝道。 景文帝身子不好,又不知是在哪受了伤、受了什么伤,生怕他不处理会严重。 “陛下,奴才还是叫…” “把药箱拿来。”景文帝不耐烦打断小海子的话。 小海子远不如汪公公机灵上道。 如今深夜,他若叫太医,好不容易恢复的康健之名,岂不是又要毁于一旦? 刚刚聚集起来的民心、稳定的臣心,稍有不慎,又会崩盘。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如今计划刚开始,简直是拖后腿。 小海子看出景文帝更加不悦,忙应下起身去找永延殿内放着的药箱,急急忙忙绕了两圈才找到。 “陛下,您的伤口有些深,奴才怕处理不了…” 小海子刚清理干净景文帝手上凝固和未凝固的血液,露出那道宛若什么东西穿透手掌般的伤口,被吓了一跳。 哆嗦着手想处理一二,又不敢负处理不当的责任。 最后只能磕头请罪。 景文帝皱着眉看小海子。 “滚吧。” 小海子身形有些颤抖:“陛下,您的伤口实在是太严重了,还是让太医来吧。” “再不济传唤个侍医也可,当真是需要好好处理一下。” 景文帝的眼神逐渐凌厉起来,小海子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听不见声音了。 “是,陛下。” “奴才告退。”小海子行礼告退,缓缓走出内室。 待出了永延殿转身去找小伍子,把他从奴才房叫起来。 “小伍子,去找你师爷,速度要快。” 小伍子睡得正迷糊着,猛然被叫起来还没有反应过来:“师傅怎么了?” “师爷不是下值回自己宅子里去了吗?” 大周朝凡是二品以上的太监,只要钱够,都可以在皇城安家,但大多数只能在皇城外围。 若是想在皇城内,紧贴着宫城门,便要是伺候太后、皇帝、皇后的大太监才可以。 汪公公刚好有宅子,平日若无事便会回去。 小海子烦闷道:“别问那么多了,速度要快。” 说着话,他拿起一旁小伍子的衣服,扔到小伍子身上,便转身离开了。 他还要回永延殿伺候,以防景文帝突然再有什么吩咐。 另一边,恒亲王府,清竹院,明媚儿刚送完恒亲王回书房。 自己则是在院子里慢慢走着,借着明亮的月色欣赏四处雪景。 月光照耀在白茫茫的雪上,天地倒是一派清朗。 猛然间注意到一处房檐上,似是与别的地方有些不同。 …像是被血迹沾染了。 明媚儿皱起眉头,在院子角落处找到一把上房梯,清理干净雪,努力移动着上房梯,缓缓到房檐处,固定好。 缓缓向上爬。 她没登过高,竹子做的上房梯登起来颇有几分摇晃。 深呼吸停了几次,才颤颤巍巍地到了顶。 入目便是更为清晰的…刺眼的红。 血都已经结起冰来,可见人离开有一会儿了。 明媚儿深深皱起眉头,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 第185章 遇登徒子 这血迹一定不是恒亲王府中人留下的,他们十分知道规矩,不会偷偷夜半来此。 更何况他们也没有必要来此。 恒亲王府的守卫都曾经是大内的禁军,被皇帝恩赐给恒亲王看家护院的,各个都是武功高强的能人。 这人能避开大内禁军的眼线,潜入恒亲王府正院,血迹都流了这么多…可见是停留在这房檐上的时间不短。 明媚儿心跳速度逐渐加快,不经意间一抬头,又看到了屋脊兽上的血迹。 她看着已经到顶的上房梯,咬咬牙,把自己狐裘大氅脱了,扔在地上,仅穿着里面的单层棉服。 一阵寒风吹过,浑身下意识瑟缩一下。 脱了厚重的大氅,浑身轻便不少,她小心翼翼地往房檐上迈。 也许平日里会上房顶的都是侍卫、仆从,嫌少会有主子、奴婢们上房。 这上房梯每层之间也距离极大,到顶的地方离房檐就更大了,又下了雪,滑得让人害怕。 明媚儿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无奈伸出手来去扫附近房檐上的落雪。 雪簌簌掉下,她的手也被冻得麻木。 好在是最后一次上房成功了。 脚踩在瓦片上,只觉得有两分心惊的同时,莫名有种登高望远的豪气之情。 回过神后又轻轻的扯动嘴角,她还真是没见识啊,这一个房檐就升起豪迈之情了。 话本子上说大周朝的大好河山中有无数奇绝之景,有一句借用了杜甫诗中的话“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比山还要高的地方,那是何等的壮阔。 明媚儿深深的呼吸着仿佛混着冰雪的新鲜空气,只觉得未来可期,她日后若有钱财了,带着娘亲,也可以去看真正的大好河山。 从对未来的展望中回过神来,缓缓抬步,试探性地向屋脊兽走去。 走近,发现屋脊兽的另一边有两只成年男人脚大小的脚印,她犹豫着,自己踩了进去。 这大小,让她刚刚舒缓的眉头又皱起。 …她与景文帝曾日夜同眠,也曾动过为景文帝做针线的想法。 很快,明媚儿就把脑海中疯狂的想法驱逐出去。 景文帝不可能知道她在恒亲王府,不会是他。 更何况若是他,看到她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还说他坏话,肯定会迫不及待地出现惩治她。 这无关于情爱,只在于面子。 一阵寒风刮过,吹得明媚儿脸疼,身子也忍不住哆嗦。 屋顶的风更大了。 明媚儿没有头绪,便抓着裙摆,缓缓退回房檐边想下去。 可上来容易,下去难。 她面冲着房檐,看不到上房梯的支撑在哪,几次都没探到底,手上又滑,冻得又没有感觉掌控不了稳定。 一时间心跳的怦怦响。 这正房的屋顶几乎是恒亲王府最高的屋顶,若是掉下去,恐怕免不了皮肉之苦,若是倒霉,摔断了腿都有可能。 终于,脚尖马上要碰到梯子时,一个没踩稳,整个人向下摔去。 明媚儿心里猛然一沉,还来不及发出惊呼,就被一个宽阔的臂膀搂进怀里。 转瞬之间,她便被人好端端地带到地上。 双脚触碰地的一瞬间,她的心也像是有了安稳之所。 也能看清救自己的人是谁了。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性面孔,年岁不算大,像是二十左右。 她不知如何形容他的长相,只是看到他的一瞬间,脑子里浮现出了一句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男人看着眼前容貌绝艳的女子,也像是被雷劈了一下,世间万物宛若和风雪融为一体,随风吹散,只剩下她。 美得惊人。 “……” 片刻,明媚儿率先回过神来,察觉到陌生男子仍环着自己的腰,脸色瞬间胀红,双手猛然推开他,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微微侧身,不去看他。 “多谢公子搭救之恩。” “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只是夜半相见不堪,也不便感谢,我聊表心意,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明媚儿说着便在衣服夹层里取出了一百两银子,递给男人。 这是她以防不时之需,特意放进去的。 男人仍看着她,仿佛还没有在她的容貌中清醒过来。 “你是仙女吗?”男人愣愣地问了一句。 今日月亮极亮,又是大雪之日,凭空出现如此美绝的女子,不似凡人。 明媚儿瞬间眉头皱得更紧,上前一步把一百两强硬地塞到男人怀里,便扭头就往书房的方向走。 如今有贼人,她不能回房。 想着心里惊慌,加快步伐,男人突然又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拱手道:“姑娘,属下刚刚多有得罪,请您见谅。” “属下绝无冒犯之意,还请姑娘原谅。” 男人从方才登徒子似的模样,一下变得正经非凡,拱手行礼的动作也仿佛用尺丈量过一般。 如今他低着头道歉,态度恭敬。 “无事,你救了我,我还不知道如何谢你。” “只是夜深了,我们不便来往。”明媚儿勉强勾起一个笑,语气温柔。 但仍保持着警惕,悄悄看着四周有没有趁手的武器。 虽然她不一定打得过他,但坐以待毙向来都不是她的风格。 第186章 回宫禀告 男人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主动退后几步,和明媚儿保持着一段距离。 “姑娘,属下是王府里新来的侍卫,专门负责守卫王爷院中的安全。” “今日是属下头次值夜,不知道分寸,还请姑娘恕罪。” “还希望姑娘不要和管事的说…”男人说到此处时,面上露出两分尴尬和羞愧。 明媚儿看他神情真挚,听到这话,一颗心才算慢慢落回原位。 “好,放心吧,我不会和人说的。” 男人面露喜色,再次拱手,道谢:“多谢姑娘体恤。” “我是费了大功夫才进的恒亲王府,家中还有老母要养,若是被赶出府了,那我……” 男人说话到一半,又停住了,不好意思地看着明媚儿笑。 “属下太多话了,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明媚儿颔首,在男人放下手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他左手上绑着的沾着血的布。 “等等。”明媚儿叫住了正要走的他。 男人疑惑:“姑娘,怎么了?” 明媚儿抬眸:“不知你叫什么?日后我许是常住在府中,你若有事需要我帮忙,只管来找我。” “我也好报你今日的恩情。” 男人身形顿了顿,极快地恢复正常,看着明媚儿道:“姑娘方才说,我们夜半相见实在不堪,不便感谢。” “如今你我之间也算两清。” 他说着,挥了挥手里的一百两银票,笑得真挚。 转而几个跳跃便离开了。 明媚儿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他一跃上房檐,正是正院屋脊兽方向。 想来…或许是他。 明媚儿皱着眉细细思量,猛然又打个喷嚏才回过神来,忙把地上的大氅捡起来回屋子里换衣服烤火。 而另一边,男人几个跳跃便悄悄地离开了恒亲王府,拿着衣袖里的令牌,直奔皇宫。 他们暗卫是走东城门的一间密道,仅凭令牌便能随意出入皇宫,不受下钥时间的约束。 “海公公,我要见陛下。”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恶鬼面具,出现在永延殿外殿。 小海子看着男人拱手问安:“八爷。” “如今陛下还有要事处理,您先等等吧,或是明日再来。” 他让小伍子去叫师傅,可师傅醉酒睡得不分天昏地暗,他已经让人喂了醒酒汤,正躺在奴才房休息回神。 而陛下在屋子里批阅奏折,那伤口就是随便裹了一下,根本没有处理。 他不知陛下受伤的来龙去脉,不能轻易送人进去。 影八踌躇片刻,开口:“海公公,我有关于明贵人的消息了,需要亲自和陛下说。” 小海子惊讶挑眉。 还不等他说话,内殿便传来景文帝的声音:“让他进来。” “是,陛下。”小海子应答一声,对影八作出一个请的姿势,亲自为他打开了门,自己则是守在外面。 影八颔首,迈步便进去。 “影八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影八恭敬行礼。 景文帝颔首,依然批阅着奏折,像是十分不在意影八会说出什么关于明媚儿的消息来。 只是他落笔的速度明显变慢了些。 影八没有注意到这些,恭敬地开口: “回陛下,属下擅自做主,这几日秘密探查了皇城内的诸多重臣、亲王、公主的府邸,一切如常。” “只有在恒亲王府,发现了奇怪之处。” “恒亲王平日不爱人伺候,正院人极少,他又是喜欢住书房的。” “可经过属下的探查,王爷前几日便派人打扫正院……”影八将自己这几日的探查的经历说了,作为缓冲。 最后抬眸看着景文帝神色如常,他才痛快地说出了明媚儿在恒亲王府一事。 他多年来一直在暗卫所练武,又时常东奔西走不在皇宫。 这次还是二月二要回宫述职,他才回来赶上了明贵人失踪一事。 他从未见过明贵人长得如何,甚至连一个画像都没有,仅凭着别人的只言片语,便出去找了。 汪公公说:“明贵人天生绝色,只要有人见过她,就绝对不会忘记,你看到长得最漂亮的,就是她。” 暗卫统领说:“我虽然见过明贵人,但我不善丹青,更何况没有陛下命令,谁也不敢随便画贵人的画像给你一个男子。” “你便去找吧,她年岁不大却容貌倾城,你见到她时,便知道是她了。” ……天知道他打听了三五个人,都是这么离谱地回复了他。 他甚至怀疑是他们不想告诉自己,故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搪塞他,毕竟天下美人何其之多,这不是宛若大海捞针吗? 可他真正看到…明贵人时,才真正理解了他们说话的含义, 还有古诗文中那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当真是美得出尘绝色。 他当时还以为她是天宫坠落的仙子,回过神后,才知道冒犯了她。 “怎么了?”景文帝略带不悦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影八的出神。 他忙跪下请罪:“属下出神了,请陛下恕罪。” “发生何事了?”景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影八,只是眼里的危险转瞬即逝。 明媚儿容貌不俗,从前在他身边当奴时,有人不知死活地偷看觊觎过,被他命人处理了。 也是在那时开始,所有宫中奴仆,都不敢多看她一眼,生怕坏了规矩。 “回陛下,属下出神是因为想起了一件事。” “属下秘密探查重臣府邸时,发现沈尚书府每到夜半,不时总有人出入。” “但多是喜气洋洋进去,灰头丧气出来,不知是为何。” “看着他们的打扮,无一不是有钱有势的人家。”影八随便找了个托词解释自己出神之事。 这本也是他要呈报给陛下的。 “陛下,所有异动之事,属下都记录在册,请陛下览阅。” 说着话,影八看到陛下颔首,便起身,双手恭敬呈上册子。 景文帝伸手去接,正巧露出手上随意包扎的伤口,血迹都渗透了。 “陛下,您受伤了。”影八瞬间皱起眉,关切地看着景文帝。 “请陛下吩咐!”影八跪地拱手,神色极其严肃,那股子认真都要透过面具传出来了。 景文帝看着自己的手,又想起明媚儿今晚说的话来,一时间又开始心烦。 “无事,起来吧。”景文帝语气冷淡。 “师傅。” 只听到外面小海子在叫师傅。 第187章 下令寻人 下一刻,汪公公推门而入。 他身上的衣衫从里到外的全换了,还在新衣服上熏了艾草来遮掩身上的酒气。 如今他酒意散了大半。 “陛下。”汪公公行礼。 景文帝看着他,又瞟了一眼刚关上门的方向,没有说话。 继续翻开册子看。 而汪公公则是自觉起身,站到景文帝身后。 随着景文帝翻册子,他眼睁睁看着包扎的布匹上血越来越多,都要渗透流下了。 “陛下,还是让奴才先为您处理伤口吧。” 景文帝不为所动。 “陛下,若是血流出来,恐影响您处理政务。”汪公公继续劝。 影八在一旁装瞎子、聋子。 这不是他该管的事。 片刻,景文帝翻看完了册子,伸出手来。 汪公公立刻拿过旁边的药箱,跪下为景文帝处理伤口。 他是照顾景文帝长大的老太监了。 陛下小时候练武时常磕碰、受伤,但又不想让太后们担心,多半都是央他偷偷处理的。 他还为此特意和太医院的夏长青请教过如何处理伤口。 只要不是极其严重,他多半都能处理。 影八看着汪公公给景文帝处理伤口的手法娴熟。 打开包扎的布匹,露出血淋淋骇人的伤口来,汪公公仔细清理着。 伤口原本的模样露出来。 影八缓缓蹙眉,突然觉得这个伤口的样子有些眼熟。 这不是平常利刃能造成的,反倒是像…屋脊兽!! 他离开恒亲王府时,在房檐上看到血迹了!! 下一刻,他很快又把这个念头打散了。 景文帝怎么会出现在恒亲王府的房顶上,还被屋脊兽所伤。 “接下来,由你保护明贵人。” “若是她有一丝不妥,你也不必回来了。” “若有人对她心怀歹念,无论是谁,杀无赦。” 景文帝抬眸,认真地看着影八,语气极其平淡没有一丝波动,仿佛不像是在下杀人的命令,而是在说晚膳吃什么。 影八心神一凌,立刻跪下拱手:“是,属下领命。” 说罢,他便行礼退下,要返回恒亲王府保护明媚儿的安全。 可是整个人在京城的官道上纵马时,明贵人的一颦一笑又出现在他脑海中… 如今冷静下来想想,更是让人难以自拔。 他自认为自己大江南北的闯荡,见过的美人不少,可如明贵人这般让他心神激荡的,当真没有第二个。 影八暗暗握拳,在心内警告了自己一番,这才能勉强忽略内心对明贵人的…一丝情感。 她是陛下的女人。 他只是个奴才。 ………… 夜,更深了。 景文帝躺在龙床上,合上眼,都是明媚儿和恒亲王的亲密之举,让他辗转反侧。 耳边仿佛还响着明媚儿的话。 她说,她是在倚门卖笑。 她说,他拿她当小玩意。 她说…再爱也不会回来了。 “……”景文帝一时间心像被滚油煎了一样。 诚然。 他确实曾把她当做个玩意养在身边,可他对她的好,也是发自内心的啊。 她曾在后宫妄图搅动风云,借他的手来杀曹贵人,他原谅了。 她也曾卷入巫蛊之术中难以脱身,他也信她了。 她遇险时,他也没有后退半分。 至于她算计自己之事,更是数不胜数。 天下谁人敢这么对他? 他的真心实意,她看不到半分。 景文帝猛然从床上坐起,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汪洋,去叫华庭桉过来。”景文帝高声吩咐一句。 在外殿借着剩余酒劲犯困的汪公公一骨碌起身。 心下暗道倒霉。 今夜本不是他和华统领当值,可偏偏陛下这边都需要传唤他们。 如今华统领正在他府上过夜呢。 “是,陛下。”汪公公利索应下,转身出去叫小海子赶紧去请华庭桉来。 华庭桉今日喝得多,被人叫起来时,也有几分迷糊。 直到听见是景文帝传唤,一下把酒意惊醒了一半。 “汪公公呢?”华庭桉问小海子。 小海子道:“统领,我师傅早一个时辰就回陛下身边伺候了。” 华庭桉微微蹙眉,没有多说,起身端起小海子送来的醒酒汤一饮而尽,又换上小海子准备的衣服,便大步迈出。 往乾清宫而去。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华庭桉恭敬行礼。 景文帝略微抬手便算免礼,看了汪公公一眼。 汪公公便带着小海子离开了永延殿内室。 “那日,你在恒亲王府,听到什么了?”景文帝看着华庭桉问。 华庭桉本就心虚,被这么一问,瞬时便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景文帝的神色越来越差,华庭桉几次都不想说了,想随意敷衍过去。 可是看着景文帝威严的样子,又不敢再隐瞒。 他不确定景文帝到底知道多少,不敢轻易隐瞒。 景文帝见华庭桉确实把一切事无巨细都说了,面色阴沉道:“去查查明媚儿之前和恒亲王到底有什么过往。” 若只是普通意外相识便罢了。 若是…曾光顾过赏春楼,就别怪他不念兄弟情义。 他不介意,让他真残。 华庭桉看到景文帝眼里一闪而过的异芒,面色严肃:“是,陛下。” 说罢,他便告辞缓缓退下。 其实他也曾是暗卫一员,曾坐到了暗卫副统领之位。 只是陛下需要一批精干的人手,从暗处转到明处来。 暗卫统领不想走到人前来,这才由他顶上。 若说处理阴私,他曾经最拿手。 可明贵人和恒亲王之事,不好查。 查起来像个烫手的山芋,怎么都是错。 华庭桉眉头皱着,又离宫了。 景文帝坐在床榻上,猛地捶了一下床,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 汪公公听到声音,赶忙进来,看着陛下如此,也不敢说话,只是拿来药箱,默默地再为陛下处理伤口。 “给你五日的时间,去小河村找几个人。” 景文帝突然开口,接连说出了十几个人名。 汪公公在一旁费力地记着,他本就岁数大了,又喝了酒,这一下让他记这么多。 什么花啊、草啊、狗蛋、驴蛋的,绕的他头都大。 景文帝看出他的为难,眉头一皱,起身拿着毛笔,沾着剩余快要干涸的墨汁,挥洒写出十几个人名。 写完了,墨汁也干了。 一把丢给汪公公:“拿着滚。” “下次再敢喝酒来御前伺候,孤把你的脑袋摘下去泡酒。” 汪公公忙告罪,又看着景文帝不耐烦,这才拿着单子退下了。 第188章 逼她回宫 五日后,京城突然掀起一阵风言风语,说是沈尚书暗中卖官鬻爵,提前出卖会试考试题目。 一道题可达五百两到一千两。 要价不菲,可依然有大批学子卖田舍地的买题。 就连沈尚书家门房的口袋钱都堆了一屋子。 这消息起初不显眼,毕竟从前几乎两三次考试间,坊间就会有这般流言传出,不过茶余饭后聊几句便算了,从未闹大过。 可不知为何这两三日间,突然就甚嚣尘上,遏制都遏制不住。 还有学子公开在京城聚集,大肆宣扬批判此事,要求礼部给他们天下学子一个交代,做得诗集都被抄录了上百册到处分发。 闹得人心惶惶。 甚至闹到最后,大批学子罢考,更有甚者跑到孔子庙去搬走孔子法相,浩浩荡荡的搬去了财神庙。 还说什么:“天道不仁,为官尽忠,不如求财得利。” “砰!” 景文帝怒而把奏折拍在龙桌上,发出的巨大声响,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 “嘎巴——”龙桌从中间裂开一个大口子,勉强维持着平衡。 “臣有罪,请陛下息怒。” “臣有罪,请陛下息怒。” “臣有罪,请陛下息怒。” 上朝的众大臣三叩九拜行礼告罪,各个大臣的脸上都是战战兢兢的惶恐之色。 景文帝端坐在龙椅上,看着台下一个个静若寒蝉的“忠臣”。 “沈尚书何在?”景文帝声音发寒问道。 吏部尚书身形微微颤抖,跪直了身子拱手回道:“回陛下,礼部尚书沈墨之昨夜突发疾病,今日告假了。” “那便叫礼部侍郎来回话。” “退朝。” 景文帝说罢,怒而起身拂袖而去。 “臣等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大臣一同行礼,待景文帝的身影完全消失以后,他们才缓缓起身,按照次序离宫。 他们都是敛神屏气,各个眼观鼻、鼻观心,谁都没有和谁说话,都灰溜溜地赶紧回府了。 作为朝中大臣,谁的家族里都有一两房参与科举的后辈,他们要忙着回去调查,有没有那么不长眼的人,仗着自己家里有官,便去贿赂。 若是没有皆大欢喜,若是有…便要赶紧想办法遮掩过去。 如今皇帝震怒,他们都生怕被科举舞弊案剐蹭进去。 至于景文帝下朝回到御书房,更衣时已经神色如常。 平静的不见一丝异样和怒气。 “陛下,您让奴才找的人都已经找到了,昨夜便秘密安排在皇城丰家府邸。” 汪公公一边为景文帝更衣,一边说道。 景文帝眸色晦暗一瞬,又恢复正常。 “传令下去,孤丢了一件宝物,不知被谁夹带出宫又卖去了哪里。” “若是有人能提供线索,赏银百两,若是有人能物归原主,赏银千两。” “若是五日后,还没有人物归原主,那么所有经手过的奴仆、制作宝物的匠人,都要问斩。” “一天杀一个,直到找到宝物为止。” 景文帝语气平淡,自己整理着袖口,面色冷漠。 汪公公神色一凌,听懂了景文帝的话外之音。 “陛下,那是大肆下令,还是……?” 景文帝不悦地瞥了一眼汪公公,汪公公立刻躬身去为景文帝整理衣摆。 “奴才知罪,奴才明白了,马上就去办。” “陛下,礼部侍郎来了。”小海子进门回禀。 景文帝又恢复了一脸怒容,端坐在书桌后:“让他进来。” “是,陛下。”小海子缓缓退出去,将满头汗的礼部侍郎带进来回话。 而汪公公则是悄悄退出了御书房,转而去了暗卫所,联系影八将此事悄悄传到恒亲王府,尤其是明贵人耳边。 接到消息的影八,略略有些愣神。 知道这是景文帝想逼明贵人自己回去。 这五日…他制造了一些巧合和偶遇,明贵人已经和他算是眼熟能说上些话了。 他做这些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不全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也是为了获得明贵人的信任好保护她,不至于引起反感。 如果明贵人回宫,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但同时,他恐怕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啪——”影八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厚重的喘息着,平静心神。 半晌。 才燃尽了密信,拿着佩剑去巡视王府。 ‘刚好’又遇到了明贵人。 “属下见过姑娘。”影八对着明贵人拱手。 明媚儿勾起浅浅的一笑,看着影八点头。 待影八行礼后,看到他脸上的一侧红肿,微微蹙眉问:“小八,你脸怎么了?” 影八下意识遮掩一下,又恢复正常。 不好意思地笑了:“让姑娘见笑了。” “属下家中有病重的老母和兄长留下的孀嫂遗孤要养,有时候银钱不够,便会和家里老母发生些争吵。” “属下有事便会挨两下,都是正常的。” 明媚儿眉头皱得更深问:“你做亲王的守卫,一个月的月例应该不少吧?” 更何况还有她之前给的一百两,怎么也不至于养不起一家老小。 小八左顾右盼,走近一步,明媚儿下意识后退半分,小八立刻止住脚,拱手道:“对不起姑娘,属下冒犯了。” 他如此,反倒弄得明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向他又走近一步。 “到底发生何事了?” 小八悄悄道:“我兄长的儿子手无缚鸡之力,但唯有头脑还算灵光,如今不过十八便已经考上举人,马上便要参加会试。” “可如今会试礼部尚书沈墨之卖官鬻爵,偷偷卖会试题目,打乱了考场公正,弄得学子们都苦不堪言。” “我这侄儿乃三中魁首,心高气傲,若是会试榜上无名,反而那等酒囊饭袋考中,恐伤了侄儿的心。” “因此我母亲想着偷偷买些题回来,放在侄儿案上,让他攻读,总不至于落榜……” 小八缓缓把事情始末说了,又道:“买一道题,便要上百两,太贵了,属下不中用,这才挨了打。” 明媚儿听到沈墨之的名字,眉头皱得更深,脑子里仔细思索这些事。 “属下本是犯愁这钱要从哪找,直到今日去酒肆和从前的同僚吃饭,发现了这个。”小八说着,神秘兮兮从怀里掏出一份誊抄后的官府令。 “这是一份暗令,我也是花了很多心思才拿到手的,陛下丢了一份宝物…” 明媚儿心不受控制地缩紧,接过来看。 “属下武功不错,只要属下耐心找,没准就能找到宝物呢……” 小八的声音听在明媚儿耳边,越来越小,直至一个字都听不见。 明媚儿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仰摔去,被小八一把抓住,这才稳住了身形。 第189章 狼子野心 “姑娘,你没事吧?”小八看着明贵人的眼神有一瞬间的不忍。 明媚儿抓着小八的胳膊,勉强支撑着身体,缓过劲来。 “小八,你什么时候休沐?”明媚儿呼吸略带急促地问。 小八道:“明日。” “姑娘有何吩咐?” 明媚儿抓着小八的手更紧些:“我想让你帮忙去京城外七十里的小河村,找几个人,看看他们是否还安全。” 小八点点头:“姑娘你说,属下一定去。” 明媚儿勉强勾起一个笑来,松开小八的胳膊道:“你且等我片刻。” “我把这些人名写下,再交给你。” 小八摇头道:“姑娘,你直接说便可,属下记得住。” 明媚儿看着小八认真的样子,颔首接连说出十几个人名,都是曾在小河村时照顾过她,或是与她交好之人的名字。 两个人在这边说着话,角门处有一个穿着锦服的男子手里也拿着一封誊抄后的官府令。 他看着不远处站在树下交谈的两人,面上不动声色,转身又离开了小花园。 直到回到书房坐下,才把手上一直装样子的拐杖一把扔在一边。 一个黑衣人出现行礼:“属下参见王爷。” 恒亲王颔首:“起来吧,坐。” “谢王爷。” “近来宫里如何?”恒亲王问。 黑衣人回道:“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涛汹涌。” “长春宫的舒贵人和冷宫的曹心婉是假的,属下推测舒贵人极有可能是曾经服侍明…姑娘的大宫女,叫银杏。” “银杏一直都是皇帝的人,表面是宫女,实际上是暗卫出身,精通易容。” “而假装曹心婉的则是曾经服侍在陈翠身边的丫鬟银环,暗卫出身排行十三。” 恒亲王嘴角勾起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本王那弟弟还真是为她着想,还放两个引子出来。” “沈家和白家那两位呢?” “白轻轻一直想去拜见皇后娘娘,可是皇后娘娘一直把她拒在门外,以安胎为名不肯相见,白轻轻急得上蹿下跳。” “属下看,再这样发展下去,白轻轻要联络白家动手了。” 恒亲王抚摸着手上的官府令道:“那便动吧,总归是越乱越好。” “本王倒是很好奇,皇帝能做到哪一步。” 黑衣人犹豫片刻道:“属下斗胆,以属下之见,皇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动沈家和白家。” “毕竟是朝中重臣,又有护国辅佐之功,如今的朝堂又没有能顶替两位大臣的人。” “若是皇帝真为了这一个女人去惩治自己的心腹之臣,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折羽翼。” 恒亲王缓缓站起身,慢悠悠走到窗边,动作虽然迟缓又有些别扭,但已经比最初要好得多得多。 他如今的自信心,也比从前更强,开始不畏惧在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缺憾’了。 打开窗,一股冷风钻进来,顺着衣领袭进身体。 身体忍不住一抖,头脑却更清醒了。 看着清竹居的方向,他神色冷了些。 “所以,本王才要把她送回宫,继续刺激他。” “不然本王费那么大力气露出马脚,又引来暗卫做什么?” “今夜传信给沈尚书,本王会救他。” 黑衣人神色一凌,劝道:“王爷,如今咱们根基尚且不稳,若是为了一个沈尚书,便要暴露,岂不是不值得…” 恒亲王勾起个嘲讽的笑来,扭头看向黑衣人:“谁说本王要真救他了?” “左右皇帝都是为了警告沈尚书,没想真现在整治他,本王为什么不浑水摸鱼,落个好呢?” 黑衣人迟疑:“那沈尚书会信吗?毕竟沈尚书还有皇后娘娘撑腰,他和老狐狸一样……” 恒亲王无所谓地倚在窗边,轻轻勾起唇角:“他信与不信又如何呢?本王就是看中他老狐狸,只有老狐狸,才会两头押宝。” “如今皇后在后宫岌岌可危,他在前朝几十年清誉也被毁,他就是想滑不溜手也不行了。” “哪怕是头脑一热,也会看看本王的信,只要看了,就别想再下去。” “本王又不需要他忠心,只要他敢踏出这一步便好。” 黑衣人似有所悟点点头又道:“说起这个,属下还有一个疑问。” “皇帝如今的所作所为,看来是已经开始怀疑沈家了,这才要敲打一番,但他为何不借着明姑娘失踪一事,直接严查到底,问罪中宫呢?” “这样不是也可以敲山震虎,敲打沈家吗?” 恒亲王摇头,看着黑衣人的眼神有两分戏谑:“皇帝只是想敲打沈家,并不是想动摇国家根基。” “皇帝无子,中宫怀孕,他怎么会因为此事就问罪中宫,他便是知道,也会装不知道的。” 他说着停顿片刻,又道:“更何况他还想要明媚儿回去。” “从他这次只是调动暗卫找人,还有这官府令就能看出来,他不想惊动任何人。” 黑衣人想了想,还是摇头:“属下不明白。” 恒亲王笑着没有说话。 他比景文帝大六岁,身为中宫嫡子,他自懂事起便是被当做储君培养的。 若不是他意外摔断腿,永远也不会轮到心慈手软的秦曜承幼年登基。 他们曾一起长大。 秦曜承做了皇帝以后,慢慢被教得冷心、冷情、杀伐果断,真正的开始像个帝王了。 这让一直监视他的他,非常不爽。 …也非常灰心。 以至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不愿意治腿,甚至想一死了之。 直到景文帝病重、明媚儿出现,他在景文帝身上,又看到了曾经秦曜承的影子。 原来,表面上学着再冷心冷情,也改变不了他灵魂深处的柔软。 因此,他又嗅到了一丝机会,暗地里调查过去发生的事情。 本想掌握秦曜承嗜杀、暴君、冷血无情的罪证,以后在关键时刻拿出来。 却意外发现,秦曜承空有暴君之名,但其实杀得每一个人都有理由。 这让他更不爽了。 无奈之下,只能利用女人了。 “这几日,她有没有好好喝药?”恒亲王问。 前几日明媚儿染了风寒,他特意请了京城如今最有名的妇科圣手来为她诊脉。 说来也巧,她刚染风寒,那出游许久的妇科圣手便回京了。 “一日两次,从未遗漏。”黑衣人回答。 恒亲王嘴角的笑意更深:“那就好。” “毕竟身子不好,怎么能应对宫中争斗呢。” “宫里,没有孩子的女人,是立不住脚的。” “把本王的木椅推来。” “本王去看看陈翠。” 第190章 我要回宫 陈翠正坐在屋子里绣荷包,看到恒亲王进门,忙上前行礼:“参见王爷。” 恒亲王坐在轮椅上,面色温柔点头:“陈姑娘不必多礼,坐吧。” 他身为亲王,也不可能以长辈之称来称呼陈翠,一直以来便都是唤陈姑娘。 陈翠谢过后起身,刚要上前去扶恒亲王,发现恒亲王可以自己站起坐到椅子上了。 “王爷,您的腿?”陈翠惊讶地看着恒亲王。 恒亲王笑着点点头:“正在治疗,颇有成效。” “只是长时间的行走还是不可以,站立起卧已经没问题了。” 陈翠笑着坐在恒亲王对面,两人之间仅隔着一张桌子。 “那真是太好了,王爷您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恒亲王笑意凝在脸上,又深深浮出。 转而看向桌子上的绣棚,拿起又仔细看了看,都没有认出到底绣的是什么,问道:“陈姑娘是在绣…花?” 陈翠看着自己绣的东西,不好意思地笑了:“是,铃兰花。” “我曾见过一次铃兰花,是…很难得见到的。”陈翠差点嘴滑说出赏春楼来。 那是刚入赏春楼不久,曹德海带过来的,据说是名种。 相传铃兰能传递幸福,只要收到铃兰花就会受到幸运的眷顾,也代表着传递幸福、幸福终会归来。 那时曹德海对她还算是上心。 明媚儿的花名也是这么得来的。 “我想着先自己学着绣,待日后若能绣好了,再绣些别的新花样,给花花。” 恒亲王颔首,把绣棚递给陈翠:“晚些本王让府中绣娘来教你。” 陈翠面色一喜,却不好意思接受,推拒道:“这太麻烦王爷了,还是算了吧,我自己琢磨便好。” “不然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王爷。”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只是希望陈姑娘学会绣花以后,帮本王一个忙,便算是回报本王了。” 恒亲王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极其简单的麻布手帕。 “这……”陈翠看着这块手帕,面露震惊。 恒亲王面色更柔和:“这是曾经陈姑娘交到本王手中的。” “太过简单,本王想让你学会绣花以后,能为本王随便绣上些什么。” 陈翠面色有些怪异,生生压住了又道:“王爷若是想要手帕,我学会了再给王爷绣也无妨。” “只是这手帕太过于粗陋,王爷还是丢了吧。” 恒亲王笑容淡了些:“这手帕对陈姑娘来说,也许只是一块旧物,可对本王来讲,意义重大。” 这手帕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他,不要忘记那些残疾,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 他身为残废时,连想看看荷花池的景色,都可能会丧命。 …这手帕,也是他曾经年少时,唯一的温暖。 她们母女救他,那么温柔、阳光、纯净、热烈、而不计回报,她们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那他便好好活着。 他是十分珍惜这段经历的。 要怪,只能怪物是人非。 “好吧…”陈翠应答,接过了那个麻布手帕。 ………… 第二日,夜。 明媚儿喝过中药,等在房间里一直踱步,心神不宁。 小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外,轻轻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 明媚儿神色一紧,忙上前去开门。 “姑娘。”小八拱手问礼。 “进来说吧。”明媚儿不想开着门,怕娘亲不知何时出现再听去一言半语。 娘亲脆弱,听到好消息便罢了,若是听到坏消息,只怕日夜难安。 “是。”小八进门。 明媚儿把门关上了,一下便隔绝了门外的寒风。 “如何?”明媚儿眼里带着希冀,略有些迟疑问道。 小八犹豫片刻道:“没找到。” “都没找到。” “村里的村长说他们是去京城找了活计,属下按照村长给的地方,一一去询问打听过,都没有消息。” “这些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小八嘴上如此说着,心里愧疚非常。 那些人都在丰氏商行,他都知道,可是景文帝才是他的主子。 明媚儿合上眼,深深呼出口浊气,仿佛在隐忍着什么。 “我知道了。” “多谢你跑一趟。”明媚儿的语气有些有气无力。 从衣袖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百两银票,塞给小八。 小八犹豫着,还是接下了。 这才符合他给自己营造的形象。 “姑娘,你也不必担心,想来是他们来京城后,又寻到了别的活计,去别处了也说不准。” “京城这么大,想赚钱活下去,还是有机会的。”小八劝道。 明媚儿魂不守舍点点头,坐回一旁的椅子上。 “天色不早,你今日也辛苦了,回去吧。”明媚儿送客。 小八抿唇,没有多呆,告退转身离开了。 但他也只是从明处,转到了暗处。 保护明媚儿。 半个时辰后。 明媚儿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神色如常,只有眼角微红。 影八眼睁睁看着她,走近恒亲王的书房。 他悄悄潜过去。 ………… “花花,你怎么来了?”恒亲王看着刚进门的明媚儿,慌忙收起桌上的一张纸,随意折起来塞进衣袖。 明媚儿奇怪地看着那张纸,视线又落到恒亲王身上。 仿佛下了某种决定,深呼吸两次开口: “王爷,我想回宫。” 恒亲王惊讶挑眉,直接起身问道:“为什么?” “你前几日不是刚说过永远都不回去吗?” 明媚儿抿唇道:“我后悔了。” “我毕竟对他还是有感情的。” “比起以后再也看不到他,自由又算什么,我还是想回宫。” 她不能说真话。 不然以恒亲王的性子,肯定还会帮她。 可这次是十几个人。 以景文帝的行事作风来说,他一定会把这十几个人牢牢看管起来,绝对不会给任何人救出他们的机会。 她不能连累恒亲王为她冒险。 “……”恒亲王沉默下来,直直地看着明媚儿。 半晌。 他从衣袖里拿出了方才折进去的纸,展开。 “你是看到这官府令了吧?” “谁告诉你的?”恒亲王冷着脸,声音隐含着不悦。 第191章 跟我走吧 明媚儿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 随即装作没见过那张官府令般,上前拿起仔细看着。 屋内一阵沉默。 “王爷,这个你是何时拿到的?”明媚儿抬眸看恒亲王。 恒亲王道:“昨日。” 不等明媚儿再说话,恒亲王继续说道: “我知道以你的性子若是看到了,一定会主张回宫,所以我本不想给你看。” “但没想到,你还是做出了回宫的决定。”恒亲王说着,脸上露出几分落寞。 “你这次若是回去,就再也跑不掉了。” “陛下,会一直拿着这些人,威胁你。” 明媚儿抿唇,没有说话。 她可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任何代价,但是她不能踩着别人的骨血潇洒。 “对不起王爷。” “我辜负了你的一番苦心。”明媚儿鸦青色的睫毛抖了又抖,声音不自觉也带上两分呜咽。 恒亲王所说的一切,她又何尝不知,可她真的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曾经帮助过她,曾与她交好的人,为了她而死。 悲戚涌上心头,对景文帝的怨便增长一分。 他为什么就不能当她死了。 天下想做景文帝女人的人,何其之多,为什么一定要抓着她不放。 他也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强迫她! 恒亲王看着明媚儿如此模样,眼里也露出痛色和心疼。 美人受打击红了眼眶,偏偏还忍着不肯掉下来,破碎的美感十足,本身就是十分惹人怜惜的。 恒亲王缓缓抬步,脚步艰难却极其坚定地走到明媚儿面前。 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花花,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明媚儿猝不及防被搂入陌生的怀抱里,想挣扎,却又怕伤了他,左右为难。 只能推拒:“王爷,别这样。” 仔细听她的声音还有两分颤抖。 明媚儿虽然内心很相信恒亲王是个好人,不会伤害她。 但到底男女有别,又是夜晚,心里总是有几分忐忑。 “……” 屋内沉默片刻,明媚儿用了些力道挣扎,却被恒亲王更大力地禁锢在怀里。 “花花,跟我走吧。” “我可以保护你。” “天高海阔,咱们去哪都好,只要离开这,我们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恒亲王的声音温柔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鼓点一样落在明媚儿耳朵里。 “我可以不做王爷。” “你也不必做笼中鸟。” “我就只是我,你也只做你。” 恒亲王的话如同涓涓细流,润物细无声般浸润进明媚儿的心中。 可最后,明媚儿还是推开了恒亲王。 “对不起,王爷。”明媚儿声音带着隐忍后的暗哑。 她抬眸看向恒亲王的眸子,坚定而执着。 她不爱恒亲王,也不想和他共度一生,也不会因着私心,以爱为名去捆绑恒亲王带她走。 她没办法辜负别人的真心,就如同她没办法看着别人为她牺牲一样。 恒亲王被推得后退两步,碰到书桌边才稳住身形。 明媚儿想要去扶他的手也停在半路,默默收回来。 “好。”恒亲王嘴角勉强勾起个笑来,仍是维持着端方的仪态。 可他面上的落寞遮掩都遮掩不住。 “明日我便送你回宫。” “这事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恒亲王说着顿了顿,露出几分苦涩来:“我也怕,再拖下去,会舍不得让你走。” 明媚儿本是听到明日便要回宫,心里有几分空落落的不舍和悲伤,有点想哭。 自己费尽心机地谋划,终究一场空。 但听到恒亲王最后一句话,她压下情绪,敛眸避开恒亲王炙热的眼神,像是一点不知恒亲王所说话的含义般。 她不能给他任何结果,便不会给他一丝希望。 恒亲王的笑淡下去,转身从书桌上放着的茶壶里,倒出两杯茶。 一杯递给明媚儿,一杯留在自己手里。 “今日事发突然,明日我要去准备一些东西好送你回宫,不能为你践行了。” “如今,我便以茶代酒,希望花花日后……平安康健,事事如意。”恒亲王说罢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 一举一动颇为豪迈,甚至有两分壮烈。 仿佛这次是两人最后的见面。 明媚儿看着手里茶盏里的凉茶,也一饮而尽。 “王爷,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多多保重。”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下一刻。 明媚儿突然身子一软,被恒亲王接住搂抱在怀里。 恒亲王缓缓走着,将她放在床榻上。 借着莹莹烛火,细长的手指在她脸上悠悠划过,像是在欣赏一件巧夺天工的佳作。 如此三番,他才像是欣赏够了般停手,可脸上又浮现出了薄怒。 “凭什么呢?” “我才是嫡长子,本该继承大统之人,也是我先认识花花。” “可是到最后,凭什么江山、美人,都被你拿去?” 恒亲王声音极低,哪怕在寂静的黑夜中,都毫不显眼。 “花花。” “终有一天,我会把你夺回来。” 恒亲王说着,在明媚儿的额头落下一吻。 扑面而来的香滑触感,让他身子微微一紧,可很快又压住了。 他还不屑于用这种方式,来得到一个女人。 他在床边静静地坐了半柱香,便起身坐在轮椅上出了书房门。 一直等在外面焦虑起来的影八,看着他出门,心一下松开了。 待恒亲王的身影完全消失时,影八悄悄潜入书房。 先是看到了放在桌上的“官府令”,又往里走,看到躺在床榻上的明媚儿。 她本就绝色,又在橘黄色的烛火照耀下显得朦朦胧胧。 她哪怕是睡觉,都美得不像凡尘俗物。 影八呼吸一滞,只觉得喘气声都轻了很多,怕惊扰了她。 等了片刻,不见明媚儿有反应,影八才缓缓继续上前。 明媚儿的身形容貌也更为清晰。 他仔细看着,发现明媚儿衣冠整齐,一切如旧,才放下心来。 危机解除,又觉得自己如此行径不合体统,便悄悄退出书房,重新隐匿回暗处。 而此时,恒亲王正站在侧院的一处房檐上,高高地拿着西洋进贡的“远视镜”看着。 直到看到影八进去没多久便又退出来,隐匿起来,才呼出口气,放松下来。 “一会儿找机会儿,把他调走。”恒亲王声音清冷。 “是,王爷。”黑衣人应声。 说罢,见恒亲王没有再吩咐的意思,便起身告退,迈步要去处理影八之事。 ……没人,比他更了解他们。 第192章 马车被救 第二日,明媚儿是在马车的颠簸中醒来的。 她睁开眼时,只觉得浑身都像是要散架般难受、酸痛。 看着自己在马车里,双手和双腿都被细软的绸缎牢牢地束缚住,难以挣扎。 嘴里同样也被塞了一团绸缎,发不出声音来。 明媚儿心里升起一阵惶恐、不安。 脑子微微发紧、疼痛,昨夜的记忆也重现出来。 …是那杯茶有问题。 “咚咚咚……” 明媚儿皱起眉头,努力用脚踢着马车壁发出闷响来。 可踢了半天,马车仍在驾驶着,没有人进来看她。 她反倒因为一直努力踢马车,被一旁烧得极热的炭火,烤出了薄汗,头又有几分晕。 不知不觉间,她歪在马车宽大的座位上,又睡着了。 当明媚儿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夜晚,马车早就停下了。 她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开始有些害怕了。 若说恒亲王会私自带她走,她信。 可这从白日都到了晚上,她还是被扔在马车里,没人管,就有些不对劲了。 如今,明媚儿在马车里,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被外面的人听到。 她拼命深呼吸,保持着冷静,开始思考怎么逃走。 四周漆黑如墨,也没有趁手的武器,况且她四肢都被绑得极紧,此时都要有些麻痛的没有知觉了。 她又体弱不济,就算是跑出了马车,又怎么能从外面的人手下逃走? “嗖嗖——” 突然传来箭羽之声,又猛地插在马车上。 甚至有一支箭羽太过锋利,已经将马车壁穿透,露出银色瘆人的光芒来。 明媚儿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外面有刀剑碰撞之声,和刀剑没入人体之声。 在这寂静的黑夜里,尤其明显。 不过转瞬间,外面的刀剑之声停了。 安静得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明媚儿的汗,顺着额角缓缓流下又没入狐裘的毛领里。 她手控制不住有些发抖。 未知,永远都是最可怕的事情。 片刻,一阵熟悉的轮椅声响起来,传入明媚儿的耳朵里,让她心中燃起希望。 不自觉坐直了背脊。 下一刻,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一个很小却很精美的灯笼出现,晃了她的眼。 “花花。” 恒亲王的声音。 明媚儿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 眼前拿着灯笼的是个黑衣人,而恒亲王坐在轮椅上,正面对着她,眼里是浓浓的担心。 下一刻,黑衣人手上的匕首,手起刀落。 一道寒光闪现,明媚儿手上和脚上的绸缎一齐被斩断。 明媚儿的手脚一下松开了,却是更疼麻木了,想站起来都用不上力。 连抬手把嘴里的绸缎拽出来,都做不到。 “扶本王上去。”恒亲王对黑衣人说道。 黑衣人劝道:“王爷,我们应当快点换乘牛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然他们接头的人若察觉有异,顺着马车的形制追上来,恐生事端。” 黑衣人的声音暗哑,分不清是男是女。 “无碍,先走着,一会儿换。”恒亲王态度坚决。 黑衣人只能将恒亲王扶上马车。 恒亲王坐在明媚儿身旁,黑衣人负责驾驶马车,开始向另一个方向行驶。 其余黑衣人则是驾驶着另外一辆马车,狂奔消失到下一个据点,以达到混淆视听的目的。 只剩下一个人,悠悠地赶着一辆外表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简陋的牛车,跟在不远处不紧不慢地走着。 “花花,没事了。”恒亲王缓缓扯下明媚儿嘴里的绸缎,随手扔进一旁燃着炭火的火炉里。 明媚儿想开口说话,猝不及防下巴一阵酸涩,让她深深皱起眉。 恒亲王伸手,力道始终的为明媚儿按摩胳膊和腿。 明媚儿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恒亲王的手顿了顿,把她拽回,又继续按摩:“花花,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只是现在我们都要快点恢复,一会儿才好跑。” “不然等他们发现异常追上来的时候。” “不好收场。” 恒亲王的语气依然平静温柔,可脸上的受伤之意显露无疑,让明媚儿心里有些愧疚。 她对他,好像确实防范之心太重。 可男女有别,他如今既然已经坦白心意,而她不打算接受他,那么走得过近也不好。 明媚儿想说话,又被恒亲王率先开口。 “花花,你不用急着说话,先听我说。” 恒亲王说着,脸上露出一丝愧色和难堪。 “花花,对不起,昨晚那盏茶有问题,里面被我放了助眠的药粉。” “我是想带你走。” 明媚儿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还是免不了有些不可置信和心痛。 她本以为…恒亲王和景文帝不一样的。 结果,还是一样。 “王爷,你了解我的…”明媚儿开口声音沙哑。 一日没有进过水米的嗓子,说起话来像刀刮的疼。 “我知道。”恒亲王抢先又打断了明媚儿的话。 他的语气略有些激动:“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这样做,可能会把你推得更远。” “甚至你可能会怪我、恨我、疏远我。” “可是,花花。” 恒亲王双手抓着明媚儿的肩膀,让她直面对着自己。 “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自由,不用再做你不喜欢做的事,不用再面对你不喜欢的人。” “也不必参与尔虞我诈的宫廷斗争。” “我自私了一次,帮你做了选择。” 恒亲王话锋一转道:“但是我没想到,他的速度这么快。” 这个话中的他是谁,不言而喻,恒亲王表情严肃地看着明媚儿。 明媚儿的神情也严肃起来。 “我本是定了天不亮,便派出一辆小马车,让守卫先带着你离开京城,而我留在京城先观察一下风向,想办法能不能救出那些人,再做决定去找你。” “可我不成想,马车刚离开京城,就被一伙人拦下,守卫全被杀了。” “还是有一个守卫拼命放出信号来,我才知道,你遇到危险了。” “我便第一时间就带着人出来找你,可是他们武功高强又极其狡猾,中间乔装打扮几次,你在其中被来回带着遮掩。” “我到傍晚才找到你的行踪,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他们人少,这才能顺利把你救下。” “可他们每一次都有许多接应之人,用不了多久,宫里的人,就会发现你不见了。” “所以,我们的速度一定要快。” 恒亲王面容越说越是严肃,可见这次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的后果。 “可他们怎么知道我在哪…?”明媚儿皱着眉看着恒亲王问。 恒亲王抿唇,露出一丝愧疚:“是我识人不清。” “小八,原来是他身边的暗卫。” 第193章 后院杀人 明媚儿听到这话神情一瞬间紧绷起来,震惊无比。 反应过来以后,担心又愧疚地看着恒亲王。 “王爷,那现在你岂不是被我连累了?” “王爷,我还是回宫吧,我已经连累的人够多了,不想再多你一个了。” 明媚儿看着恒亲王的眼睛里慢慢盈起泪水。 她如今不想再拖累任何人。 恒亲王本是亲王,就算是残废也是能一辈子安享荣华富贵的贵族亲王。 可如今被她的烂糟事连累,再和景文帝对抗下去,以景文帝的性格不会放过他的。 只有她回去,才能和景文帝图谋一丝转圜。 恒亲王伸手,温柔地擦掉明媚儿脸上滑落的泪水。 “花花,咱们之间何谈连累呢?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也许早就死了。” “为了你能开心、幸福,我做一切事都是甘之如饴。” “况且因为我是嫡子的缘故,再加上皇帝多年病重又没有子嗣,他本就对我心怀戒心。” “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寻医治腿,也是不想让他再多想下去了。” “有你,没你,我都是他心中的刺。” “所以,你不必有负罪感,我与他之间,本就是水火不容。” 恒亲王温言劝慰着,明媚儿心里的担忧却越来越深。 “好了,别想了。” “现在已经这样了,便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你母亲那里,我已经派了人带她去南方安顿,京城里被皇帝扣押住的人,我也打听到在哪了,也派了一队暗卫去救。” 恒亲王说到这,眼里的异光和杀意转瞬即逝。 这个世上不是只有皇帝有暗卫,整个皇室子孙都有暗卫,区别不过是在于多少罢了。 这些暗卫同出一脉,同根同源。 “花花放心,这次,我有八成的把握。” 恒亲王的手抬起,缓缓抚摸上明媚儿的发髻。 ………… 京城。 丰家商行老宅。 后院寂静无声,连冰雪从树上砸落到地上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十几个大汉守在屋子里喝茶,眼神锐利透过大开的门窗盯着院子里的动静。 “大哥,今天怎么感觉有点凉飕飕的?”一个守卫对另一个络腮胡子大汉说道。 “哈哈哈,什么凉飕飕的,小六,我看是你逛窑子逛虚了吧?这点冷风都受不住。” 一旁一个肥头大耳的守卫笑着说道,还伸出手来在第一个守卫的肩膀上使劲拍了拍。 “大哥,你管管二哥啊,二哥总笑我…” 几个守卫聊天打诨,融洽了几分像是要被冰雪冻住的气氛。 直到络腮胡子大汉伸出手,四周立刻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小六,你跑得快,赶紧去报影先生,今日不寻常。” “恐怕……” “嗖——” 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直接射进了络腮胡子大汉的脖颈。 下一刻,血流如注,络腮胡子大汉面露震惊地看着自己脖颈上的羽箭,还来不及说什么,身子一歪便倒下了。 身旁几个守卫才反应过来,忙去扶络腮胡子大汉,可已经回天乏术。 “嗖嗖嗖——” 又是几支羽箭射来,箭无虚发。 十几个人,转瞬间就剩下七八个,这时他们才都反应过来,抽出腰间佩剑,边挡边退。 “小六!你轻功好,快跑!” 肥头大耳的守卫,边挡着羽箭,边一把拽过小六往院子里跑去,以身护着他。 “二哥!”小六拿着剑,看到身旁已经中箭,却仍然苦苦支撑的二哥,目眦欲裂,要与隐藏在暗中的敌人一决高下。 “别犯傻了,咱们打不过。” “跑!!” “去找人!” 肥头大耳的守卫将小六一把推开,一支羽箭,刚好插在小六方才站的位置上。 “跑啊!” 小六红着眼眶,拿着剑转身便跑。 马上离开后院时,他忍不住回头看去,二哥已经被一支箭羽正中心脏,吐出口血来。 他的眼睛仍死死地看着他,嘴里无声道:“跑!” 小六胸口剧烈起伏着,紧紧地抓着手里的利剑,看着铺天盖地不知何处射来的羽箭,只想把他们都弄死。 可最后还是冷静下来,转身继续跑。 待他跳出丰家老宅时,刚想松一口气。 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他眼前。 小六下意识起身举剑便砍,疯了一样的攻击,都被黑衣人闪躲开来。 直到他累得气喘吁吁,对面黑衣人依然毫发无损。 “别去找影先生了。” “他就是害死你们的人,你再去找他,岂不是自投罗网?”黑衣人的声音淳厚,听在耳朵里却像是小刀刮肉一样不舒服。 小六穿着粗气,看着黑衣人道:“你放屁。” 影先生与他们虽然接触不久,可与他们同吃同住从没架子,还愿意亲自教授他们武功,让他们的武功更加精进。 大哥都说了,影先生虽然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可他却是个难得的坦坦荡荡人。 黑衣人轻笑一声,嘲讽意味十足。 “若不是他,他人呢?” “他不是一直与你们同吃同住?怎么从今早就不见人影了?” “他不仅自己走了,还把暗中守卫的人都调走了,这才留下你们这群虾兵蟹将,让人一击便溃散。” 小六死死地盯着黑衣人,仿佛想透过厚重的面纱,看到他原本的模样。 不再发一言。 “不信?” 黑衣人又发出一声冷哼。 “实话告诉你吧,我和影先生是一伙的,这个面具你应该很熟悉的。”黑衣人说着从宽大的衣衫里拿出一个恶鬼面具,贴近小六面前展现。 小六看着恶鬼面具,震惊地双目圆瞪。 这恶鬼面具是真的…老大私下偷偷教过他,怎么去看,恶鬼面具上有特殊的光路和花纹…正是影先生佩戴的那种。 “也许你会想,影先生如果对付你们,会更加容易。” “既然我和影先生是一伙的,为何影先生不杀你们,我却来杀你们。” 黑衣人说着停顿一下道:“那当然,是为了栽赃嫁祸了。” “我今日没戴面具,便是为了伪造他人手下。” 小六听得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上面的人到底在搞什么,只觉得自己和兄弟们像是猴一样被耍。 “我之所以把一切告诉你…不过是玩你罢了。”黑衣人说着,一剑捅进了小六的身体里。 小六只觉得被剑插入的地方一阵凉意,随后还来不及反应,便是一阵剧痛袭来。 整个人身子一歪,倒在地上,血争着流出来。 黑衣人仔细看着他,确定他是真晕了以后,忙蹲着上前点住了他的几处穴脉,为他止血。 又从衣袖里拿出一丸护心丹,塞到他嘴里。 如此都做完了,才算是放心下来。 他本就是故意守在这,等着活口出来的。 只要有人证了,才算是嫁祸,不然王爷的身上,也会有污名。 “老大,人都找到了,一共十三人,属下已经核对完毕,全都是本人。”另一个黑衣人从墙内跃出来,半跪拱手回禀。 黑衣人嘴角勾起一个嗜血的笑来:“用羽箭杀了。” “把尸体挑几个最关键的带着。” 第194章 栽赃嫁祸 与此同时。 皇宫,永延殿。 影七跪在景文帝面前回禀:“陛下,影八今日发现明贵人被恒亲王带上马车,便秘密跟踪,直至出京城,本想把明贵人救下来,可恒亲王那边的人越来越多。” “影八只能先派一个轻功好的小暗卫跟着,他则是来找属下调人,属下觉得此事非同一般便带了一队暗卫,跟着影八顺着小暗卫留下的信号,前去救明贵人。” “可属下等费尽心机,最后解救出来的却是一个叫茉莉的歌妓。” “而明贵人早就被恒亲王掉包,顺着别的路跑了。” “属下和影八商议后,决定由属下进宫回禀陛下,影七继续带着人追踪恒亲王和明贵人的踪迹。” 影七神情严肃地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最后道:“陈翠已经被属下命人在出京的马车上找到,如今已经带进宫中,正在暗卫所里看押。” 景文帝听着影七的回禀,面色渐渐变得极差。 他没想到,恒亲王会豁出去带明媚儿跑。 他和恒亲王算是一同长大,自认为对他很是了解。 恒亲王是个权利欲望极重的人,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荣华富贵,同样为了权利,也可以做任何事。 他像个阴暗沼泽里的毒蛇,会趁人不备便出来咬人、会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往上爬。 二哥秦兴承天生聪颖,极得圣心,又出身高贵,生母乃是宠冠六宫的萧贵妃。 他之所以去御兽司,被害得哮喘而亡,其中便有恒亲王的手笔。 直到恒亲王意外断腿变成残废后,才渐渐意志消沉下来,不再搞些小动作,只整日闷在屋子里,浑浑噩噩度日。 他以为他是认命了。 后来他登基,东太后对他又是倾心教导,只希望他能保恒亲王一世安宁。 他也答应了。 没想到,恒亲王会为了明媚儿放弃一切离开京城。 更没想到,明媚儿竟然敢和他跑。 景文帝深深皱着眉头,不悦和怒气翻滚,但仍然保持着冷静。 总觉得这事处处充满了古怪。 明媚儿不是那种可以看着别人为她死的人。 况且…她又怎么会不先安顿好陈翠就跑了? 电光火石之间,景文帝将一切稀碎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了。 “你带着人跑去找明贵人了。” “丰家商行的人,谁在管?”景文帝语气阴寒。 影七只觉得后脊背一寒,一阵麻意从心尖泛开到四肢百骸。 一种猜测油然而生,引起几分恐慌。 “属下知罪,请陛下责罚!” 起初陛下就说过,一切以明贵人为主、为重。 他看到影八浑身是血,来叫他派人支援,本以为很快就会解决,全心都在明贵人身上,根本没想那么多。 景文帝呼吸沉重两分:“回去看看吧。” 说罢,直接起身。 自顾自开始更衣换上寻常服饰,汪公公立刻上前伺候。 影七告退后,飞快往宫外赶,心中祈祷着不要出事。 可是看到那一地的鲜血和箭羽时,还是面色苍白了两分。 关着的十几人,少了三个,其余人都被一刀毙命。 影七招招手,几个同样戴着恶鬼面具的人上前。 “把尸体带回宫中暗卫所。” “是,七爷。”暗卫们异口同声应下。 他们只是边缘化的外门暗卫,分别听命于内门三十个核心成员的调派。 影七面色阴沉,对着剩余十几个暗卫招手,众人便一同跟上他,向远处奔袭。 而负责抬尸体的暗卫出门时,有一个眼尖的看到院墙外还有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他走过去一看,是丰家的守卫,叫什么小六的。 “这还有活口。” “带回暗卫所。” ………… 明媚儿如今已经全都恢复了,虽然也是浑身无力软绵绵的像面条,但行动已经无碍。 她和恒亲王坐在一辆牛车里,心中总是忐忑不安。 牛车中的温度不如马车那般温暖,可她的手心还是微微汗湿了。 “花花,别担心。” “等到了雍城,你就能看到你母亲了。”恒亲王笑着安抚她。 “至于小河庄的人,你也不必太担心,我这次派过去的暗卫很不错…” 恒亲王的话说到一半,便被外面赶牛车的车夫打断了。 “王爷,他们回来了…”车夫的声音有些低沉和惊愕。 下一刻,便是黑衣人的声音响起。 “王爷,属下办事不利,请王爷责罚。” 明媚儿听到这话心一沉,神色紧绷起来,下意识想要起身掀帘子出去看,又被恒亲王拉住了。 “花花,我去看看,你别急。” 恒亲王起身,缓缓走到明媚儿身前,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他掀起车帘,便看到黑衣人带着几个受伤的侍卫,都跪在地上请罪。 而他们身后,还躺着三个被扎得像刺猬般的尸体… 恒亲王面色一沉,转身想挡住明媚儿,不让她看。 可明媚儿一看他脸色不对,心中更急了,想推开恒亲王,却反被他伸手搂住扣在怀里。 “花花,别看了。”恒亲王语气低落,搂着明媚儿的手微微发抖。 明媚儿呼吸急促,胸口上下起伏,鸦青色的睫毛抖了又抖,忍住泪。 “王爷,全死了,只带回来三具尸体。” “属下们拼尽全力,本已经将大半人救出来了,可谁知最后,他们动用了弓弩…” “闭嘴!”恒亲王一声厉喝,打断他们的话。 明媚儿的泪瞬间滑落,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从心尖升起的酸涩遍布四肢百骸,一股巨大的负罪感和愧疚将她包围。 她不想怪恒亲王,恒亲王已经尽力了,为她做得够多了。 可…她还是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都死了? 她明明是想救他们,可怎么到头来都死了。 如果她没有出宫,如果她接到官府令便回宫,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第195章 决定报仇 明媚儿无声地落泪,恒亲王一脸痛色,轻拍她的脊背安抚。 “花花,这不是你的错。” “……”明媚儿没有说话。 片刻,明媚儿努力压抑住情绪,推开恒亲王要下牛车。 “花花,你还是别看了。”恒亲王拉住她的衣袖,再次劝道。 明媚儿摇摇头,声音沙哑,眼里仍然盈着水光:“总归相识一场,又是被我连累…” 她说不下去了。 恒亲王叹出口气,松开了手。 明媚儿掀开帘子,下车。 映入眼帘的就是三具身上插着羽箭的尸体,躺在不远处,看不清容貌。 明媚儿脚下一软,险些歪倒下去,被一旁的车夫扶了一把,这才稳住身形。 一众侍卫看到明媚儿的容貌时,都微微发怔,更有甚者眼睛里露出毫不遮掩的兴趣。 直到恒亲王冷着脸出现,逐一对上了他们的视线。 他们才一个个低下头不敢多看,但是内心无一不是羡慕恒亲王好命的。 出身高贵就算了,就连女人都这般国色。 怪不得天下的人都想要出生在皇家。 恒亲王坐在轮椅上,在落后一步的位置上跟着明媚儿。 明媚儿深深呼吸着,缓缓走上前。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看到了那三具尸体的长相… 桥桥姐、村头的张娘,还有…铁柱哥。 虽然已经八年没见,但她离开小河村的时候早就有记忆了。 他们的容貌也没有太大的改变。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总是照顾她,护着她的桥桥姐。 总是帮着娘亲出头的张娘。 娘亲被爹打,张娘只要知道便会来帮忙,更甚至差点被打,可她依然护着娘亲。 夏日闲时总是带着娘亲去山上采蘑菇,或是自己在城里接了浆洗、普通缝补的活计就会拿回村子里,分给娘亲来做一部分。 让娘亲也勉强有个活计干,不至于让她们饿死。 桥桥姐,正是张娘的女儿,比她大六岁,她从小便是跟在桥桥姐身后长大的。 而铁柱哥。 经常带着她下河凫水、抓鱼,大她四岁,在村子里与她关系最好,时时想着她。 知道她有时候在家挨饿,便会偷偷抓鱼、或是带家里‘多余’的口粮来分给她吃。 他总说:“花花,你放心,我家里的粮食多得都吃不完,这点东西算什么。” “我给你,你就放心吃。” 七岁的她仍然懵懂,拿着铁柱哥给的糙面馍馍问:“铁柱哥,那你娘怎么天天在村头说年头不好,没有饭吃啊?” 铁柱挠挠头,嘿嘿笑一声道:“那是我娘怕别人都来借粮食,故意那么说的。” “财不露白,有粮食也不能大肆出去说啊,花花你就吃吧。” 那时候她还小,还真以为是铁柱哥家有粮食吃,她便也就没有推辞,就吃了。 可她没看到,看着她吃馍馍偷偷咽口水的铁柱哥。 直到有一次铁柱哥的娘亲,偷偷跟着他出来,发现他把馍馍给了她。 一时间大怒,冲出来拽着铁柱哥的耳朵就拧。 一边拧一边大吼:“老娘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家里这点粮食都给你吃了。” “结果你不吃,你给外人吃!” “老娘真是白疼你一场!” 铁柱哥被拧得直叫,她也被吓哭了。 周围乡民听到声音都来看怎么回事,铁柱哥的娘亲更是激动。 “乡亲们,今年老天不开眼大旱,家家户户都没有余粮,我和铁柱爹就铁柱这一个独苗。” “想着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点粮食都给他做馍馍吃了。” “结果谁知道他自己不吃,拿出来给陈家这个小丫头片子吃!” “怪不得我这几天总看见他去水缸里喝水,看着我和他爹吃野菜糊糊都咽口水,我还以为是他长身体不够吃,心疼坏了。” “没想到他是给别人吃!” “天啊,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我辛辛苦苦养的儿子,现在才十一岁,就养别人家姑娘了。” “陈家人呢?在哪呢,还要不要脸啊,这么点的丫头就教着出来勾搭人换粮食了?” 铁柱哥的娘越说越激动,话也是越来越难听,听到消息急忙赶来的娘亲,不住地给铁柱娘道歉,说被她吃掉的粮食,一定还他家。 不等周围人劝几句呢,铁柱哥一把挣开他娘的手,一溜烟跑了。 直到深夜都不见回来,把他爹娘吓坏了,举着火把出去找。 全村人跟着闹了一夜,早上才在河边找到浑身湿淋淋的铁柱。 铁柱裸着上身,手上衣服里捧着几条手掌大的鱼儿,直直地往陈家奔,又把他娘气得半死。 “花花,对不起,这是我给你抓的鱼…” 铁柱话还没说完,他娘就冲上来把衣服里的鱼全打翻了,不停怨骂。 “娘!这是我自己抓的鱼,没吃你的粮食!以后我都不吃你的了!” “我自己的,我愿意给谁就给谁!”铁柱正是叛逆的时候,公开和他娘叫板,绝食闹了三天。 外人是连话都插不上几句。 直到铁柱娘服软,这事才算完。 年幼的她被吓得不行,哪怕是解决了,铁柱娘再也没来过,她也吓得不敢和铁柱哥多来往。 后来没多久,她和娘亲就被卖了。 其实在赏春楼时,铁柱哥曾混成打杂帮闲的,跟着卖菜小贩进来过一次。 那时她刚好学完跳舞,要回去休息,路过厨房正碰到他。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有一个瘦马在院子里燃起火来要跑。 铁柱哥趁乱,也想带她跑,可还没等跑呢,赏春楼那边的龟奴都来了。 “花花,你等我,我一定赚到钱去赎你。”铁柱哥被龟奴拽着衣领子丢出赏春楼大门。 那年,她十二岁,铁柱哥十六岁。 后来她才听说,铁柱哥这几年,一直在找她。 在城里打杂帮闲、卖菜、倒夜香,什么都做,大大小小的秦楼楚馆混进去过无数个,才在赏春楼看到了她。 ………… 往事不停地出现在脑海中,历历在目。 明媚儿的泪也没停过。 伸出去的手,想擦干净他们脸上的血,可越擦越脏污。 明媚儿眼泪掉得更凶,但生生忍着,下唇被咬得出了血,蔓延在嘴里。 片刻。 明媚儿跪下,恭恭敬敬地对三个人磕了三个头。 她一定会为他们,报仇。 下一刻,明媚儿起身,眼前一阵眩晕,身子歪倒下去,被恒亲王在身后接住。 第196章 离间感情 当明媚儿再次醒来时,她正躺在一处山洞的石床上。 山洞不算大,但遮风避雨是没问题的。 恒亲王正坐在石床的最外围一边,背对着她,正在拢火。 缓缓烧起的杂草、干木和炭火慢慢把山洞内照亮,温度也开始升高。 “王爷。”明媚儿开口说话,声音极其沙哑和干涩。 恒亲王在腰间拿下一个随身携带的葫芦水壶,递给明媚儿:“花花,喝口水吧。” 说着话,他伸手把明媚儿扶着坐起来。 “京城往南走,下一个是雍城,但如今雍城已经下钥关城门,咱们只能先在山里过一晚。” “明日再进城。” “若是走小路绕过雍城直达青城,恐怕雪天路滑,山路不好走,且不熟识地形,发生意外的情况太大,还是穿过雍城更为靠谱。” 恒亲王看着明媚儿喝水,给她解释如今面临的现状。 待她喝过水,又从衣袖里拿出一包用油纸包裹非常好的干牛肉来,递给她。 “至于那些人,你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了守卫送他们回小河村落叶归根。”恒亲王提及此事,说话间有些小心翼翼。 像是生怕刺激到明媚儿。 明媚儿听到这话,微敛神色,长长的睫毛落下,遮掩住情绪,看不出是怎么想的。 恒亲王又忙从另一个衣袖里拿出一个黑瓷瓶,转移话题:“这是你调理身子的药,我特意在郎中那里买的药丸,方便携带。” “另外还有五瓶,正在守卫身上。” “你先吃点东西垫一垫,再吃药。” 明媚儿点点头,接过干牛肉,看着牛肉,又想起他们被箭羽扎得遍体鳞伤的惨状。 一瞬间又掉了一滴泪,又被她瞬间擦掉。 “王爷,你吃吧,我不饿。” 恒亲王知道她是没心情,也没有勉强她吃。 只是把药丸和水又递到她手里,明媚儿一饮而尽。 “王爷,我想回宫。”明媚儿看着恒亲王认真说道。 恒亲王面色一僵,惊愕地看着明媚儿问:“为什么?” “……”明媚儿没有说话。 恒亲王却明白了她的意思,直接说:“你斗不过他的。” “与其回宫受尽苦楚被折磨,每天过着言不由衷、痛苦、屈辱的日子。” “不如离开,至少能安稳地度过下半生。” “况且你现在回去,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你的。” “甚至,你回去,可能就是一死。” 明媚儿长长地叹口气说道:“我如今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太大区别呢?” “我回去,至少还有一些可能为他们报仇。” “我若不回去,只能像一只老鼠一样,东奔西走地四处逃窜,苟且一生。” “他们为我而死,我做不到苟且偷生。” 恒亲王听到这话没有说话,直直地看着她,仿佛要透过这张美丽的皮囊看到她的灵魂。 “王爷,对不起,为了我的任性,你也付出了很多。” “我回宫以后,会想办法全力把你摘出去。” 明媚儿提起此事有些愧疚,她确实对不起恒亲王。 “花花,我早就说过了,不必如此客气。” “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要回宫,明日一早,我便送你回京。” 恒亲王面上又勾起一个温柔浅淡的笑容来,只是这个笑意不达眼底。 他隐在衣袖里的手,渐渐握紧。 这本就是他的计划,可明媚儿当真要回宫,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这样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又要属于秦曜承了。 一时之间,他又想起那日在假山中见面,她脖颈上的红痕。 嫉妒和不甘涌上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明媚儿明明认识得更早。 他对她,自认为用心,也温柔,远胜过秦曜承百倍。 可明媚儿为什么还是喜欢秦曜承,不喜欢他。 甚至那日,他对她不过是略微亲近了一些,她便后退。 “花花,我有一句话想问你。”恒亲王看着明媚儿道。 明媚儿抬眸看他,正撞上他满含深意的眸子:“怎么了,王爷?” “花花,你对我除了感激以外,还有没有别的感情?” “哪怕一点。” 这话从恒亲王的嘴里说出来,有两分小心翼翼,甚至是卑微。 可听到明媚儿耳朵里,更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有点刺耳,让她想逃。 “王爷,现在说这些,恐怕没有意义吧。” “你只要说有,还是没有。”恒亲王的眼神里有些固执,仿佛听不到明媚儿的回答,他不会罢休。 明媚儿迟疑,不知该如何回答。 平心而论,她对恒亲王确实只有感激,没有一丝男女之情。 但是对上恒亲王的眸子,她又怕直说会伤害他。 可不直说,又怕让两个人之间多出些不该有的妄想和旖旎。 “……”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放心吧,花花,我还会一如既往地对你。” “以后在宫中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找马太医,我还是会倾尽全力保护你。” 恒亲王笑容更深,又恢复了从前翩翩公子的模样。 明媚儿颔首道谢,垂下眼眸没有多说。 两个人之间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和干柴的噼啪声。 明媚儿不知不觉间突然有些困倦。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殚精竭虑太久,还是前些日子刚离宫焦虑的日夜难眠之故。 总之今日在马车上睡了一天,刚刚又晕倒,如今却又困了。 “花花,你休息吧。” “等你睡着了,我就出去了。” “外面守卫安札了帐篷,我与他们睡一晚便可。” 恒亲王柔和地看着明媚儿。 明媚儿还想再说什么,让他不必守着自己,也回去休息吧。 可还不等说话,困得浑身疲乏,刚被恒亲王扶着躺下,就进入梦乡。 恒亲王看着她的睡颜,沉默不语。 片刻,一个黑衣人走进来。 “王爷。”黑衣人跪地拱手行礼。 “他们还有多久到?”恒亲王面色恢复冰冷,看着黑衣人问道。 “大约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会顺着咱们留下的痕迹追上来。”黑衣人回答。 “退下吧。” “是,王爷。”黑衣人悄悄又退下,来去无声。 恒亲王看着明媚儿睡颜,缓缓伸出手,解开了她衣衫上的扣子。 他不想设计她,但是没办法,谁让她对秦曜承有感情呢? 只有离间他们之间的感情,他才有胜算。 第197章 捉奸在床 恒亲王仅着里衣,躺在明媚儿身侧,怀里揽着略微有些衣衫不整的她。 两人身上盖着虎皮毯子,温暖非常。 炭火还在噼里啪啦地响着。 恒亲王看着怀里的明媚儿,手指在她柔媚的脸上轻轻划过。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突然听到外面有马蹄声越来越近。 恒亲王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视线仍是在明媚儿身上。 凑近几分。 在她唇边落下一吻。 一把剑横空射来,带着一阵破空声响,恒亲王迅速松开明媚儿坐起。 那把剑重重地插在了恒亲王方才躺的位置上,发出争鸣之声。 下一刻,一个穿着貂皮大氅,身上还有落雪的男人出现在山洞里。 正是景文帝。 不过转瞬间,他便出现在石床边,另一把宝剑出鞘,横在恒亲王脖颈。 一股浓重的杀意,扑面而来。 “你碰她了?”景文帝的声音极其平静,甚至像是在说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但越来越汹涌的杀意,仿佛让山洞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你觉得呢?”恒亲王嘴角还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看着景文帝的目光没有闪躲,没有畏惧,更没有臣服。 他心中虽然早有预料,秦曜承对明媚儿是真心动情的。 但是当真听到堂堂帝王,能在捉奸在床时,还问‘奸夫’你们之间到底有没有上床,就觉得有几分可笑。 爱,真的会让人变成睁眼瞎吗?看到了还是不相信,还要再问。 他心中嘲讽的同时,也有两分自得。 果然,秦曜承的性格一点都没变。 他若是把明媚儿剥了个精光,让秦曜承看到,他肯定会发疯,没准会直接杀人也说不准。 他若是两人都好端端的躺在石床上,以秦曜承的自信和自满来说,他没准真觉得两个人就是普通的躺着。 只有两个人都似露非露的、亲密又仍有隔阂,才会让秦曜承保持冷静的同时心中又升起无尽的猜想。 景文帝看到恒亲王眼中的嘲讽,握紧了手中的剑,呼吸急促几分,强压着想一剑杀了恒亲王的冲动。 他内心不愿意相信明媚儿和恒亲王之间…发生了什么。 以明媚儿的性子,她如果不选择他,那更不会选择恒亲王。 但是两个人大被同眠,衣衫不整,就算是没有发生什么,又能清白到哪去? 况且明媚儿曾经又是从那样一个地方出来的。 她会不会不觉得行周公之礼是亲密之人才有的举动,而是一种换取利益的手段? 献身,换取恒亲王带她走? 可陈翠又为何不与他们一起,她是绝对不会放弃陈翠的。 若真选择献身来换取恒亲王带她们走,她一定也是会先安顿好陈翠的。 一时之间,景文帝心绪纷杂,越想越是窝火。 还不等他再进一步动作,便看到恒亲王的视线已经全然落在明媚儿身上。 明媚儿仍在昏睡着,许是虎皮太过温暖,让她脸颊微微泛红。 “你对她下药?”景文帝眉头蹙起,目光不悦,心情反倒是冷静了些。 虽是疑问句,说出来却是肯定的意思。 下一刻,剑刃微微一动,恒亲王的脖颈流出血来。 “不下药,她怎么能睡个好觉呢?”恒亲王看着明媚儿的眼神里有着眷恋。 随后,恒亲王抬眸又看向景文帝,眼神恢复以往的冷漠。 “她不爱你,也不想留在你身边。” “可是你不放手,让她整天都日夜难眠。” 景文帝眉头皱得更紧,从前明媚儿说的不想回宫的话,又仿佛萦绕在耳畔。 “她不爱孤,爱你?” “不想和孤在一起,就想和你在一起了?” 景文帝的眼神也露出些许嘲讽。 若说明媚儿和恒亲王床笫之欢…他信。 若说明媚儿爱恒亲王,想一辈子和恒亲王在一起,他半个字都不信。 没人比他更清楚,明媚儿内心对人的防备和芥蒂有多深。 她和恒亲王在一起不过区区十几日,就爱他了?无稽之谈。 两个男人对视着,像是无声的对峙。 空气都仿佛紧绷起来。 下一刻,恒亲王先转移了视线,长长呼出口气来。 似是感慨道:“陛下,你还是那么自信啊。” 转而道:“不过也是,你说对了。” “她不爱我,也不想和我在一起。” “那又怎么样呢?” “我爱她就好了。” 恒亲王说话间顿了顿,面容更加冰冷,看向景文帝。 “陛下,还望你不要用那么龌龊的想法来揣度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爱一个人,就会尊重她的一切想法和做法,不会强迫她做任何她不喜欢的事情。” “我与她之间,清清白白,我是不会做无媒苟合之事的。” “只是你既然要带她回去,我无话可说,只希望你能尊重她…” 恒亲王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景文帝不耐烦地打断了。 “我们之间的事,轮不到外人插嘴。” “恒亲王,你要认清你自己的位置。” 随着“嗖——”的一声,宝剑归鞘。 景文帝俯身,系好明媚儿的衣衫,又将自己的大氅解开,披在明媚儿身上。 将她拦腰抱起。 “以后,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景文帝留下这么一句话,就抱着明媚儿离开了。 恒亲王看着两人的背影,双手握紧成拳。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山洞外传来马蹄远去之声。 他才嗤笑一声,低喃一句:“见不见得到,也不是你说得算。” 有人说,最了解你的,就是你的敌人。 他太了解秦曜承了,简直比了解自己还要了解他。 秦曜承表面上一派淡然,带着明媚儿回去,但他心里一定嫉妒得要发疯,一定会忍不住为难她。 至于明媚儿生性要强,回去又是怀揣着目的,只会对秦曜承虚与委蛇。 明媚儿越是不真诚,秦曜承便越是会抓狂,越是会别扭,明媚儿则是会更加畏缩封闭起来。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而有些怀疑的种子,一旦种在心里,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届时,他所有的解释,明明是真话,也都会变成‘掩盖真相’的欺骗之言。 第198章 南河行宫 “恒亲王腿疾复发更为严重,传孤的旨意,从明日起派马太医长驻恒亲王府,为恒亲王看诊。” “恒亲王府众人无事不得随意进出,要把为恒亲王治病放在第一位。” 景文帝坐在马车里,怀中仍搂抱着昏睡的明媚儿,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充当人形垫子。 只是他神色冰冷,像是附上一层寒霜。 “是,陛下。”马车门外的汪公公立刻应声。 看来陛下这是要软禁恒亲王了。 景文帝怀中搂着明媚儿,又想起恒亲王搂抱着明媚儿的样子。 …还有恒亲王落在明媚儿唇角的一吻。 一时间气血翻涌,又想杀恒亲王了。 嫉妒从心尖攀上来,紧紧缠绕着他。 下一刻,他抬起明媚儿的下巴。 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毫无技巧,只剩下攻城略地的占有。 独属于明媚儿的甜腻、嫩滑,让景文帝的心遏制不住的一软。 一时间没忍住,在明媚儿的下唇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一股血腥味,霎时间在两人的唇齿间散开,又都被他吮吸殆尽。 几个呼吸间,景文帝勉强稳住心神。 缓缓松开明媚儿的唇,又伸出手来轻柔地摸了摸她下唇被自己咬出血的位置。 有些心疼,又有些满足。 他其实是想杀了恒亲王的。 但从大局考虑,如今杀了恒亲王,弊大于利。 他和恒亲王之间就算是再斗得你死我活,他们都是皇室同出一脉的兄弟。 如今他没有子嗣,若恒亲王突然死了,只会让那些暗中想搞鬼的人更活跃。 况且他还要留着恒亲王的命,去吊那些早就有异心的大臣,好一举歼灭。 恒亲王自认为稳坐钓鱼台,实际上也是错漏百出。 从前他愿意纵容他,不过是看在东太后对自己有养育辅佐之功的份上。 但如今是他先失了臣子本分,那也怪不得他了。 “去南河行宫。”景文帝吩咐。 如今宫里暗流涌动,各路牛鬼蛇神都出来了,正是紧要的时候。 他就算是有自信把明媚儿带回宫,不被旁人知晓。 但他不想冒这个风险。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 他不想再让她被后宫诡谲,闹得日夜难安。 “是,陛下。”汪公公应声。 他身侧的影七调转马车头,向另一个方向赶车而去。 一个时辰后。 南河行宫,乾正院,主屋。 “陛下,南河行宫人员简单,又因为陛下多年不来,这里的人经常偷奸耍滑,如今常在南河行宫的奴仆不过二十余人。” “他们都喝酒打牌,散落各处。” “如今咱们前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暗卫已经悄悄把乾正院围住了,保证不会有一只苍蝇进来。”汪公公在一旁躬身回禀着。 景文帝坐在床边,看着榻上睡着却皱着眉的明媚儿。 “南河行宫一切维持原样,暂且不要整饬。” “明天找个信得过的人,过来服侍她。”景文帝道。 “是,陛下。”汪公公应下。 转而又道:“陛下,巫医人在京城医铺,是否要明日接来,为明贵人请脉。” 景文帝颔首:“明日入夜悄悄来。” “另外让人把那失魄散混在恒亲王的饮食里。” “是,陛下。”汪公公敛神,恭敬应下。 这失魄散是皇室秘药,乃是一种白色粉末,入在饮食里无色无味,不易让人察觉。 但只要日日都吃,用不了一年,人就会神志不清,全然忘记自己是谁。 宛若丢了魂魄一般。 因而得名失魄散。 汪公公又待了片刻,不见景文帝再吩咐,他就悄悄退下,上了茶水点心后,就守在外间。 景文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明媚儿。 半晌。 他伸出手,缓缓解开明媚儿的衣衫,仅剩薄如蝉翼的亵衣和肚兜。 白皙的宛如羊脂玉一般的肌肤,映入眼帘,漂亮的没有一丝瑕疵,也没有一个不属于这肌肤上的印记。 景文帝下意识地松口气。 他太了解她的身子了,哪怕是不经意用了些力道,都会留下痕迹。 “非要和孤闹得两败俱伤吗?” 景文帝低低地说着,他的大手,覆盖上她的柔夷,不经意地抚摸。 下一刻,他也脱了衣服,仅着里衣上床,将她搂进怀里。 又想起恒亲王揽着她的样子。 他刚刚舒缓的面容又紧绷起来。 拄着胳膊抵在床上,略微起身,看着明媚儿娇俏的面容。 一个绵长的吻落下,又渐渐向下。 手下意识地四处游走。 在关键时刻,手马上到禁区时,他还是停了下来,没有继续。 他不想趁着她睡觉,做这种事。 他们如今正闹别扭,她又昏睡着,他如此,未免有两分趁人之危。 等她醒了,她也会不高兴。 “这辈子,孤都不会放你走。” “你就算是死了,也得和孤在一起。” 景文帝将她揽入怀中,深深地拥着她。 这些日子里心中一直高悬的石头,才算是缓缓落地。 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温香软玉在怀,却不知不觉有些困意,渐渐睡过去。 没睡多久,又被汪公公叫醒。 “陛下,还有一个时辰便要上早朝了。” “咱们若再不回宫,恐怕要迟了。”汪公公轻轻敲着内室门提醒。 景文帝在睡梦中清醒过来,意外地觉得浑身轻松。 看着还在睡的明媚儿,他在她眉眼间落下一吻。 心中有两分不舍。 但他还是起身,穿上外衫,走到外间,在汪公公的服侍下更衣、洗漱。 “暗卫留在这,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乾正院。” “这次,她若是再跑了。” “就让他们提头来见。” 景文帝语气平平。 汪公公却觉得背脊一阵发寒,躬身应下:“是,陛下。” 临到离开乾正院时,景文帝后知后觉又想起一个人。 “陈翠在暗卫所,不许薄待。” “但要看牢。” “保护她的安全,不能发生任何意外。” “是,陛下。”汪公公和影七一同应声。 当明媚儿再次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 她只觉得浑身疲乏非常。 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时,猛然坐起。 第199章 转到明处 周围的装横算不上特别华丽,但处处彰显用心和贵气。 …风格有些像缩小的永延殿。 明媚儿皱起眉头。 “咯吱——”门被推开了。 明媚儿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当看到来人时,她惊讶挑眉。 竟然是李嬷嬷。 …南河行宫。 这个地方出现在明媚儿的脑海中。 几个月没见,李嬷嬷脸上的皱纹更多了几条,但一举一动依然方正有礼,宛若拿尺一寸寸丈量过。 李嬷嬷看着明媚儿醒了,脸上露出个深切的笑容来,先是放好了水盆等一切洗漱用具,便忙上前行礼。 “奴婢参见明贵人,明贵人万福。” “起来吧。”明媚儿颔首免礼。 她心中有太多疑问得不到解答。 这些时日她虽然没有睡好,但是也不至于睡得那么沉。 睡前在山洞,醒后就来南河行宫了? 明媚儿抿唇,面色有些不好。 看来昨夜她喝的那壶水,有问题。 果然世人常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一个人若是想算计你,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算计就是算计。 欺骗的话说出来再好听,也是欺骗。 “主子,你可是哪有不舒服?” 李嬷嬷见明贵人脸色不好,主动问出口。 她离宫已久,不知明贵人如今现状如何,但还能得汪公公亲自嘱托,将她调来伺候。 想来明贵人在宫中仍然是如日中天。 明媚儿深深呼出口气,冷静下来。 很快也调整好心态。 说到底恒亲王又不欠她的,相反,他帮助她很多。 她不能再过多地苛责他了。 “我没事,陛下呢?”明媚儿看着李嬷嬷问。 李嬷嬷一直在南河行宫任职,没有特殊调派是不得离开南河行宫的。 她又是与汪公公交好,怎么也不会是恒亲王的人。 况且她口口声声叫自己明贵人,可见她还是景文帝的人。 李嬷嬷敛神回道:“回主子,陛下天还不亮时就已经回宫了。” “汪公公没有说何时回来。” 明媚儿颔首,垂眸掩下眼里的神色。 随后在李嬷嬷的服侍下起身,这才顾得上看自己的着装… 与李嬷嬷对视一眼,有些尴尬。 李嬷嬷忙拿过一旁的外衫,整整齐齐地为明贵人穿戴好。 明媚儿刚走到水盆处拿起帕子,就看到放在一旁的铜镜映照中的自己。 ……脖颈处的几处红梅点点,格外显眼。 “啪——”帕子瞬间被扔回水盆,溅起水花四溢喷在各处。 李嬷嬷猝不及防被吓一跳。 “主子,怎么了?”李嬷嬷关切地问。 明贵人一直都不是个耍性子的人,怎么会突然发脾气。 明媚儿呼吸急促两分,胸口上下起伏。 勉强忍住心中不悦。 “没事,没拿稳。” 说着又拿起水中的帕子,拧干,重重地擦了擦脖子上的红痕。 没有擦掉,反而是红了一片。 “主子,让奴婢来吧。” 李嬷嬷不想看明贵人这么糟蹋自己漂亮的皮囊,主动伸出手,接过帕子,耐心又细致地给她洗漱。 明媚儿看着李嬷嬷认真的样子,想起了平儿。 这次她离宫,平儿应该没有好日子过。 但是她不后悔。 平儿是从前沈皇后宫中的人,确实替她办过处理曹贵人之事。 但她暗地里也是宁妃的人。 双面探子、甚至是三面探子的身份,她用得很好。 在她与薛云露筹备离宫之事那几日,平儿也并不安分。 她不喜欢这样两面三刀的不忠之辈。 “李嬷嬷这几个月与宫中联络了吗?”明媚儿问。 李嬷嬷的手顿了顿,又若无其事继续说道:“没有,南河行宫这边是不许私下和宫中联络的。” “奴婢在过年时,曾代表南河行宫及其名下庄子、田产、商铺等,入宫为陛下和皇后娘娘献过礼。” “自从出宫以后,也只入过宫那么一回,见了两个好友。” “奴婢也想去见主子了,只是听说主子病了,不敢叨扰。” 明媚儿颔首,也没有再多问,洗漱后便又坐回窗边小榻上。 掀起窗,倚在窗框上,静静地看着外面这四四方方的院子。 李嬷嬷拿着大氅披在明媚儿身上。 “李嬷嬷,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这不用伺候。”明媚儿说道。 “主子,您还没用膳呢,奴婢正让小厨房做着,估计再有一刻钟便就好了。” 明媚儿点点头,没有说话。 李嬷嬷便告退,缓缓离开内室。 今日阳光明媚,寒风都显得格外温柔。 明媚儿呆呆地看着窗外。 院门檐上竖下的坚冰,正在慢慢融化成水滴。 “滴答滴答——”响在院子里,声音不大不小。 不远处的房檐上,站着一个人影,悄悄地静静地看着窗口的明媚儿。 正是影八。 “小八。” 影七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声。 “七哥。”影八声音不变回道。 被面具遮掩的面容上却有两分失意。 影七顺着方才影八看的方向看了过去,是明贵人。 “小八,我记得,你今年也二十了吧?” “咱们暗卫所有规定,只要是暗卫年满二十五便可以申请从暗处转到明处。” “到时候你便和老大申请,去做精卫长吧。” “以你的天资和资历,当陛下身边的亲卫军军长或者京城二十六精卫的卫长,再或者去军队当个参将,都不是问题。” 影八看向身侧的影七,略微迟疑问道:“七哥,你是嫌我拖后腿了吗?” 自从回宫。 看守薛云露和保护明贵人。 这两件事他都没办好。 若是因此暗卫所有意见,想要让他自己主动退出,也说得过去。 毕竟暗卫所从来都不留没用的人。 第200章 想我了吗 大多数做了暗卫内门的人,如果不是年龄到了四十五不得已从暗处转到明处,大多数都会选择留在暗卫所。 好处是…俸禄真的很高。 他们大多数都出身民间,当年都是被卖了,秘密被宫中暗卫所看中根骨买回来的。 从小苦惯了的人,对财富总是更有渴望。 这份远超三品大员的俸禄,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从暗处转到明处后,俸禄不见得有这么多。 况且在暗卫所,是按照武力和天资排行,无关岁数与资历,更无关家室,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便罢,平日练练武即可。 谁的脸色都不用看,什么人情都不用走。 可转到明处后,便要为人处世与人周旋。 这对他们这些出身平民又不擅人情交际的人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官场黑白混杂,又难免排资论辈讲家室,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明处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可以光明正大的改换门庭,娶妻生子,繁衍后代。 影七听到影八这话,知道他是多心了。 上前走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八,你多心了。” “你年纪尚小,经验不足是可以理解的。” “况且你从前在宫外,案子都办得很漂亮,从无失手。” “这些事陛下又没责罚,老大也不会说什么的。” 影七说话间顿了顿。 犹豫片刻。 还是说道:“小八,有一句话也许不该我来说。” “但是我比你大九岁,也算是看着你长大。” “咱们暗卫的第一条守则便是:知道什么事情该做,知道什么事情不该做,万事以陛下的命令为头等要事。” 影七点到为止。 影八心神一抖,有些明白影七的意思… 视线不自觉又瞟向窗口那个另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片刻。 “七哥,我虽然是承蒙父亲荫庇才进来的,不如你们是生死一线被暗卫所救回来的。” “但是我对陛下的忠心,也是天地可鉴,绝对不会背弃陛下。” 影八这是一句真心话。 他父亲曾经是乞丐,最落魄的时候要去和狗夺食、和猪分羹。 天大旱闹饥荒,若不是得蒙先帝恩遇,父亲恐怕早死了,自然也不会有他。 父亲保护先帝,又曾保护陛下。 如今他长成了,也来保护陛下。 这便是传承。 他不会背叛陛下,使家族蒙羞。 影七点点头:“那便好。” 转身临走时,又留下一句话:“小八,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沾染的。” “主子的东西,哪怕是不要了,也轮不到咱们,这就是分寸。” 说罢,他直接跃下房檐,离开了。 影八睫毛抖了抖,衣袖里的手也不自觉缓缓握紧。 半晌。 影八低喃一句,有些失魂落魄:“我看看也不行吗?” ………… 夜晚,亥时。 明媚儿仍然坐在小榻上,看着窗外。 夜晚的景色和白日大不相同。 寒风仿佛又被淬了冰,呼呼吹在院子里,刮得人脸疼。 今夜,景文帝一定会来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窗边,正是景文帝。 “风大,不冷么?” 景文帝语气略带不悦,动作十分自然地牵起明媚儿的手。 入手冰冷。 他眉头微蹙。 还不等说话,明媚儿就把手抽回去了。 “奴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明媚儿跪在榻上,对窗外的景文帝请罪。 她的自称是‘奴’,而非‘妾身’。 景文帝的眉头舒缓开来,但神色更冷了。 本想发怒,又看到她下唇被自己昨夜咬出的一个小小的伤痕,如今略有些发黑,像是结痂一般。 下一刻,他伸出手,抵在她下巴上轻抚她的唇。 那种软滑的触感,不自觉又浮现在脑海中。 “疼么?” 明媚儿眉头微蹙,敛下眼中的神色。 她宁可景文帝重重地惩罚她,或者辱骂她。 也不想他是如今这个样子。 仿佛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让她内心十分挫败,仿佛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无法影响到他的内心。 这种粉饰太平,也让她心里憋闷。 她刚想向后撤,抵在自己下巴上的手兀地抓紧。 下一刻将她拽进怀里,抵在窗边上,吻下去。 “退什么?”唇齿间传出男性极有磁性悦耳的声音。 说着话,他又在明媚儿的唇上咬了一口,不轻不重,却正好酥酥麻麻。 他越吻越深,不容一丝拒绝。 明媚儿本不想回应,可被他勾着,不知不觉腰肢也软了三分。 景文帝搂着她腰肢的手更紧,另一只手顺着她上衣衣摆钻进去。 冰凉的大手带进一团冷风,让明媚儿忍不住瑟缩一下。 下一瞬,景文帝翻进屋内,还不忘关紧了窗。 把所有的寒风都阻隔在外面。 树后的影八,早在景文帝吻明媚儿时,便转移了视线。 心尖上泛起酸涩,缓缓蔓延。 与此同时,又有些为她高兴。 陛下不怪她,还会宠爱她,便可保她一世安稳。 屋内。 景文帝将明媚儿压在榻上亲。 与刚开始粗暴地占有不同,这个吻绵软又温柔。 他不想再伤害她。 绿萝记录的明媚儿起居录。 他在夜深时已经翻看过多遍。 她曾经对他的眷恋与期盼,混在小心翼翼地举止里,变成了在宫门口的期盼和深夜中不灭的烛火…… 后来,她的失落与冷漠,也是那么显眼。 “陛下,奴是怎么回来的……” 明媚儿话还没说完,又被景文帝的吻堵住了。 “别说那些。” “孤不爱听。” 谁要回忆她躺在别的男人怀里啊。 景文帝想起这事就有些气闷,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手四下游走,不知不觉间剥开了明媚儿的衣衫。 “想孤了么?” 景文帝的声音低沉,压在明媚儿的耳畔,震得她心颤。 她不知道为什么景文帝一点都不发怒,反而对她如此柔和。 想来想去…… 只想到那十几条活生生的人命,死了。 明媚儿被动地承受景文帝的索欢,没有回应他。 这让景文帝心中有些不舒服。 就算他明白,明媚儿跑了,就是不想回来,不想他。 但是她连骗骗他都不愿意? “孤想你。” 多番的沉默下,景文帝主动迈出了这一步。 这次,他没等她的回答。 …也怕她不回答。 又吻上了她的唇,愈演愈烈。 慢慢地两人衣衫尽褪,气氛不断升温。 景文帝的唇舌缓缓吻遍她全身,明媚儿也被情欲侵蚀,轻吟阵阵。 “喜欢吗?” 明媚儿脑海中炸开烟花的同时,景文帝的声音,也挤进她脑子里。 回过神后,脸色涨红。 第201章 淹死自己 景文帝看着她一直红到耳垂的脸,低低地笑了。 最后从她平坦的小腹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便直起腰身上前,一入到底。 两个人不受控制地同时发出一声喟叹。 双手不知何时已经十指相扣。 无论他们之间的心有多远,他们的身体始终是互相渴望的。 夜晚,对他们来说才刚刚开始。 而在院门口等了许久的巫医和汪公公对视一眼。 “不然,巫医大人你明日再来?”汪公公试探性开口问。 巫医不专属于陛下,甚至是不专属于大周朝。 他来去匆匆,不入朝堂也不留痕迹。 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甚至他到底姓甚名谁,是哪国人,都没人知道。 巫医看着汪公公,微微颔首。 又从随身带着的布兜里,拿出一个比巴掌略大些的木盒,递给汪公公。 “我回来后看过明贵人的脉案,虽然宫中太医医术有限,但大体方向应该是没问题的。” “我这几日先研究出了几丸药,比较温补,但是能巩固她的根基,有劳公公代为传达了,一日一丸,可以吃六天。” 说着巫医话顿了顿又道:“熏香先停了吧,对她身子没益处了。” 汪公公本是听得认真,又信服,听到熏香的事,心里又有个疑问。 “大人,之前用熏香不是想治疗她的心疾多思吗?如今停了,会不会复发?” 汪公公还记得明贵人刚小产时那段日子,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实际上那身上的伤痕刺眼得不行。 他们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谁也不敢说出来,怕让明贵人更不悦。 陛下当着明贵人的面,是温柔体贴。 当着他们的面,那脸不高兴得比山都长。 连带着他们都提心吊胆的,心里没着落。 好不容易找到个东西能治,赶紧治好了吧。 巫医看了汪公公一眼道: “她的病是心病,若想根治非一日之功,熏香也不过是让她时常困倦、大脑昏沉,以此来达到麻木她心绪,不让她多思的目的。” “她还是先把身体调养好吧,不然不用心病让她自杀,她自己身子就该垮了。” “况且明贵人失子至今已有半年多,也该慢慢走出失子之痛了,只要没人刺激她,让她尽可能的保持心情愉悦,也不见得会犯病。” 汪公公恍然大悟点点头。 巫医都这么说了,他这个门外汉更不懂了,只能听吩咐办事。 巫医又想起什么,从布兜里又拿出一个小白瓷瓶。 “若是陛下还不想明贵人有孕,便让她用这个,一次三粒,更为温和。” 汪公公小心翼翼接过。 “明贵人如今到底还能有孕吗?”汪公公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这要是不能生了,还吃药干嘛,凭白费劲不说,也对她身体不好。 巫医想了想回答:“我没把脉,不好说。” “只是从脉案上看,她若是这个身体状况,这些时日又都没有调理身子,更加折腾了。” “恐怕身体更差了,怀孕的几率很小不到一成,只能看天命。” “若是用我方才给你的药,缓缓用上半年,怀孕的机会怎么也有三成。” “等我回去再研究研究,如今有个方子还有两味药要斟酌,若是可以,调理半年以后,怀孕的机会怎么也有四成。” 巫医详细说着,汪公公也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等最后说得差不多了,汪公公才恭恭敬敬又把巫医送回去。 巫医回到自己的药铺时,一个小药童捧过来一篮子的请柬、拜贴。 “师傅,这几日又来了这么多帖子,都是求子的,怎么处理?” 小药童脸上扬着笑意,他师傅刚回来的消息一出去,那拜贴、请柬便都像雪花一样飘来,纷纷扰扰不断绝。 他身为师傅的弟子,也与有荣焉。 “依照老规矩,出去打听一下,心善为人好的平民百姓给最温补的方子,那等利欲熏心对咱们威逼利诱急需求子的,随便敷衍便罢。” 他们药铺,一向有明暗两张方子,一个是温补不伤身体的求子方子,价格低,也只卖给“有缘人”。 一个是猛药,价值千金,不出三五副药,便能怀上孩子,至于孩子能不能生下来,生下来又健不健康…母体有没有损害,那就得看命了。 “师傅,那这些帖子?” “拿下去,没空。” 巫医说罢拿过一旁的医书看着,随意回答徒弟。 对于明媚儿,若想有孕,他其实有更凶、更见效的药,但她身子太弱了,再吃虎狼之药,恐怕会透支身体,没几年好活。 就算平安生了孩子,孩子多半也是病病歪歪个没完。 夜,更深了。 景文帝和明媚儿闹到了子时过了大半,若不是看她太累,他还不愿意放手。 “陛下,这是方才巫医拿来的……”汪公公边伺候景文帝沐浴,边把巫医方才说的话都重复了一遍。 还把木盒和瓷瓶,也都放在了景文帝可以看到的位置上。 “瓷瓶丢掉吧。”景文帝睨了一眼白瓷瓶,觉得有些碍眼。 他从前让熏香里放避子香,不是不想明媚儿有孕。 而是她身子弱,刚小产没恢复,不能那么早再怀。 也怕怀了容易,可身体没恢复,孩子保不住,再刺激她。 如今距离小产已经半年多,她虽然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以她的情况来说,一时半会也怀不上孩子。 何必要再吃避子药来伤她呢? 是药三分毒。 “是,陛下。” 而另一边暖阁里,明媚儿也同样在沐浴。 想起方才在床榻间与景文帝的缠绵与厮混。 一种羞耻感和后悔、悲愤,一起涌上心头。 她不想动情,也不想和景文帝再发生关系! 但是只要对上他,看着他温柔舒展的眉眼,感受到他迎合炙热的身体。 她就控制不住的心颤,身体也不听自己的使唤。 可是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血与痛,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的理智上很清楚。 心和身体,却不听话。 “难道,我真是个荡妇吗?” 明媚儿脑子乱得像浆糊一样,一时气闷,趁着李嬷嬷去拿热水来添的空隙,整个身体向下滑。 直接全身浸没在水中。 “砰——”水桶跌落在地上的声音。 “主子,你怎么了?” 李嬷嬷关切着急上前,还不等她走近去捞明贵人,就看到一个人影飞快从眼前闪过。 下一刻,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汪公公拽着她胳膊往外走,匆匆关上暖阁门。 门内。 景文帝一把从水桶里拽起明媚儿。 明媚儿被吓一跳,反而呛了口水,咳嗽不停。 “跑不了。” “就想淹死自己?” 景文帝脸上带着愠怒。 是今夜,他第一次动怒。 第202章 罪魁祸首 “咳咳……”明媚儿面露难色,拼命压着咳嗽,呼吸着空气。 方才被呛到时,她真有一瞬间的窒息感。 景文帝本是生气,可看她咳嗽得脸色通红难受的样子,想说的话又说不出去了。 “你到底闹什么呢?”景文帝语气有些不耐。 却伸手轻拍明媚儿的后背,为她顺气。 明媚儿身上全是水珠,湿漉漉的也沾湿了景文帝刚换的衣衫,但整个人仍然是被景文帝护在怀里。 “奴不敢。” 明媚儿仿佛把水都咳出来了,嗓子连带着鼻腔还有些火辣辣的难受,但喘气和说话不成问题。 景文帝为她拍背的动作一顿。 下一刻,一手揽过她的腰肢,禁锢般的让她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 另一只手直接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直视着他。 “孤的耐心有限。” “你耍性子也要适可而止。” “奴来奴去的,当奴才也不想当孤的女人?” 景文帝看着她的眸子,只要她的眼神有一点闪躲,便会加重手上的力道。 他又想起明媚儿和恒亲王说,哪怕是当街头乞丐,也比回宫倚门卖笑强。 她如今这个态度,难不成就是要在宫中当宫女? 他自认为对明媚儿已经够宠爱了。 若是换做旁人,像她曾经那般算计他,又敢私自与人勾结逃出宫,还与男子同眠,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他现在还愿意给她机会,她还要这样与他置气。 “你为什么要抓小河庄的人?你派人调查我?” 明媚儿躲避不成,便直接抬眸看他。 既然他要说开了,她也没必要畏缩不语。 “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和孤置气?” “孤不抓他们,你会回来?” 景文帝下意识忽略了后半句,他总不能说他偷听墙角。 况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她是他的女人,他那叫调查吗? 她在他面前,应该有秘密吗? 所有人、所有事,只要他想知道,都不应该瞒着他。 这才叫忠君。 明媚儿看着景文帝理所当然的样子,呼吸急促两分,压住心中马上要翻滚起来的怒意。 “他们对你来说,也许和水沟里的臭鱼烂虾没区别。” “但是他们对我来说,都是活生生的人命,都是曾经帮过我的人。” “你用他们的命威胁我回来,你不觉得卑劣吗?”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执拗的眼神,攻击性的话语,也有点被勾起火了。 别人都夸他英明。 她是第一个敢说他卑劣的人。 “不觉得。”景文帝态度有些冷淡下来。 “那他们的死算什么?” “算他们倒霉。” “……” 空气瞬间凝滞下来,听不见一丝响动。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再无其他。 明媚儿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寒,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僵持。 景文帝冷硬的面容松弛两分,脱了外衫想披在她身上。 被明媚儿推开了。 景文帝瞬间胸闷、气不顺,一把将外衫扔到一边。 斥责的话在嘴边,看着她娇弱单薄的身子,还是被景文帝咽回去了。 半晌。 景文帝松开明媚儿,转身便走。 临走出门时,景文帝语气冰冷说道: “你既然不想做孤的女人,那你就在南河行宫做宫女吧。” “只是你曾经是孤的女人,这辈子也别想逃走。” 说罢,他拂袖而去。 刚打开外室门,寒风就顺着他的衣服空隙钻进来,扑了个满怀。 他脚步顿了顿。 片刻。 又调转脚步,往暖阁走去。 他凭什么受冻呢? 她不穿他的衣服,他还要穿。 “咯吱——”暖阁门被景文帝再次推开。 猝不及防看到明媚儿坐在木桶里,贴靠在桶边垂泪,像是个…… 被主人抛弃的小猫。 就算是心里难受,也不会追着主人出来。 明媚儿看到景文帝去而又返,眼里闪过惊讶,下意识拂面,把泪一股脑都擦没了。 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冷淡。 转移视线,不去看他。 景文帝无意识地扶了扶手腕上的菩提佛珠。 面色不变。 走上前把自己丢在一边的外衫拿起。 明媚儿看他是要拿衣服,睫毛抖了抖,面上无动于衷。 在木桶里转了个方向,背对景文帝。 不去看他。 下一刻,明媚儿整个人毫无防备被人从木桶里抱起。 连一个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男人粗鲁地裹上厚重不属于她的外衫,把她抵在一旁的桌子上。 “他们死了,确实算他们倒霉。” 景文帝这句话差点让明媚儿气晕头。 他来搞这么一出,就是来强调一遍,他们倒霉吗? “他们倒霉认识我,所以倒霉被我连累,倒霉被你杀了丢掉命是吗?” 明媚儿执拗地看着景文帝,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心也不自觉提了起来。 景文帝皱起眉,伸手不轻不重地拧了明媚儿腰一把。 明媚儿下意识呼痛,又被他亲了一口,还不忘在她下唇咬一口。 “你算计孤有一套,对别人是一点脑子没有。” “孤还要用他们威胁你呢,为什么要杀了?” “这么好的人质,孤不要了?” 景文帝用看傻子一般的怜爱目光看着明媚儿。 他真搞不懂,她怎么就那么相信恒亲王。 让她连这点判断能力都没有。 明媚儿心放下大半,但仍然说道:“万一你是看我跑了,恼羞成怒,所以把人都杀了呢?” 景文帝忍住想再掐她一把的冲动。 “孤都杀鸡取卵了,那把你抓回来,不折磨你,还会好好和你说话?” 他真不知道明媚儿脑子里在想什么。 自从她为了陈翠要自杀那次,他已经明白了她的为人,是肯定会保护自己的亲友的。 他还想和她继续过下去,怎么可能会杀她的人。 若是他当真恼羞成怒杀人,那他必定是已经不在意她的感受了,干嘛还要这么哄着她。 “……” 空气沉默半晌。 明媚儿紧绷的背脊一松,眼眶里瞬间盈出泪水来。 不等景文帝为明媚儿擦掉。 明媚儿就主动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 整个人埋在他宽阔的胸膛里,小声抽泣。 景文帝轻抚她的脊背,心软得不行。 明媚儿此时十分后悔离宫,相信恒亲王。 她宁愿自己在宫里受罪,也不想曾经帮过自己的人被杀。 自从离宫,她整个人消息是封锁的,被恒亲王牵着鼻子走。 她对他,实在是太过于信任了,以至于不会怀疑他说的任何话。 可一日之内,接连两次被下药,直接让他们之间的信任全面崩盘。 方才她沐浴进水,又被景文帝拽起来,窒息那一刹那。 她全都想明白了。 但是她还需要再和景文帝确认一下,试探一下,才能心安。 不过……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我也一样,也是害他们被杀的罪魁祸首。” 第203章 留在身边 景文帝听到这话,轻抚明媚儿后背的手一顿,停下来了。 将明媚儿从怀里扯出来,双手抓着她的肩膀。 微微俯身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如果非要把他们的死算在孤身上。” “孤没有意见。” 说话间顿了顿,继续说道: “但是你还要继续留在孤身边,最好舍弃这些没用的同情心。” “他们来京里确实是孤让人抓来的,但是留下来,不是孤强迫的。” “孤让人许诺他们,若能留在丰氏商行满一个月,赏白银五十两,半年,赏白银五百两,一年,赏金五十。” “他们自己留下来的。” 明媚儿惊讶挑眉,震惊地看着景文帝。 她实在是没想到…… “这个世上的生存规则就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他们想要这富贵,自然就要承受风险。” “就算是死了,也只能是他们……时运不济。” 景文帝要脱口而出的“倒霉”换成了“时运不济”。 她不爱听,他也不想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不提百姓之间为了一块银子都能打的头破血流、甚至冒出人命。 只说贵为皇室子弟,为了夺取皇位,皇子们历代都是踏着尸山血海去争,失败者软禁都是最轻的处罚,多半都是满门子息被杀。 可还是有大把的人去冒着杀头的风险去争。 这是自己的选择,死了也是命数,无关他人。 从小见惯了生死的景文帝,对于这么十几个山野村夫、村姑的死,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若说心里唯一那么点愧疚,也是对明媚儿。 又让她伤心了。 “孤已经命人将他们的尸体送回小河庄,又赏了他们家人白银三百两,足够他们一辈子不愁吃喝。” 他已经是仁至义尽。 “……”明媚儿没有说话。 仍看着景文帝。 她不知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但他那么骄傲的一个帝王,没必要为了在他看来的,这么点的小事骗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诚然,他说的话确实安抚到了她受伤的心,也抚平了一些她心中的愧疚。 可不管怎么为自己脱罪,他们的死都有一部分自己的原因。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的表情,就知道她还在想这些污糟事。 “孤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你好像拥有极强的道德感,连他们被自己的选择害死,你都能算在自己头上。” “这在孤看起来,有点傻。” “如果孤是你,为他们报仇,就算是对得起相识一场。” “想让孤带着愧疚过一辈子。” “不可能。” 如果死一个人,他就要愧疚,死一个人,他就要愧疚。 那他早在成年时就已经愧疚死了。 半晌。 明媚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眶还是有些酸涩。 再次主动伸出手,环抱住了景文帝的劲腰。 在他宽阔的胸膛里,她的心难得平静。 海棠姐姐曾经说过:“这世间的人,无论男女,大多都是爱犯贱的。” “一旦动了真心,无论对方怎么伤害你,只要肯低下头给你一点好脸,你还是会忍不住的心动,忍不住地靠近。” “严重时,还没等对方张嘴骗你呢,你就先自己把借口帮对方想好了。” 年幼的她听不懂海棠姐姐的意思,后来长大了,也看了很多话本子。 她再想起海棠姐姐这话时,只觉得有些偏激。 她觉得大多数的人应当还是会以自我感受为第一位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怎么会有人一直受伤害,还一直贴上去呢? 但是时至今日,再想起,她只觉得感慨颇深。 别人她不知道,但她确实有些犯贱。 “想不犯贱,有两种办法。” “小花花,你觉得是什么?” 海棠姐姐摸着她的头,笑着看她。 年幼的她想了半天,说了一句。 “把男人杀了。” “或者自杀。” 海棠姐姐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捧腹大笑。 “傻花花,这是最蠢的。” “杀人惹官司,后半辈子在大牢里很难捱的。” 海棠姐姐说着话顿了顿,目光似有出神,又道了一句: “还有,永远都不要为了这劳什子的情爱,放弃生命。” “想要不犯贱最好的办法,那就是快刀斩乱麻,离开他。” “只要捱过了一段难熬的时候,什么情啊爱啊都会慢慢变淡的。” “男人三妻四妾,也会把你遗忘。到那时候,就算你还不死心想续前缘,也难了。”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继续犯贱。” 海棠姐姐说着,脸上露出复杂的笑来。 “继续随心犯贱,继续受伤。” “要么等来负心汉回头,要么等到自己心死,彻底把真情磨没,也就置死地而后生了。” “这是最下等的法子。” “这两种法子用哪个,要看你自己的选择,还有能不能离开这个男人,毕竟想和离或者被休也是不容易的。” “花花,你记住,这其中最忌讳的就是,想离开又离不开,犯贱又犯不彻底,夹在中间受罪,能熬你一辈子。” “总之就是要随心啦,离开,要赢就要赢得漂亮,要输就要输得心服口服。” “免得成一辈子的遗憾。” ……她不知道海棠姐姐说的到底对不对,听起来很玄乎,甚至有些话猛然听起来有点无脑到离谱。 但是别无选择之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随心了。 跑,她跑了,跑不掉。 跑了也还是想着他。 那么留下来继续犯贱…… 还不等明媚儿想清楚,只感觉一双大手又钻进了她的衣衫。 引起一阵战栗。 “留在孤身边吧。” 景文帝的吻落在她的耳垂上,声音也压在耳畔,让她心跳不停。 明媚儿的双手从他的腰上,渐渐上移,搂住了他的脖颈。 回应了他。 景文帝眸色微亮,搂着明媚儿贴得更近,加重了他的吻。 不知不觉间,衣衫滑落。 一室春色。 情欲最浓烈之时,明媚儿贴在景文帝耳边娇嗔着问了一句。 “你爱我吗?” 第204章 加开恩科 景文帝的动作一顿,粗糙的大手在明媚儿如绸缎般的肌肤上。 轻轻拂过。 “你是孤最宠爱的女人。” “现在是,以后也是。” 随着这句话落下。 明媚儿和景文帝脑海中同时炸开了烟花。 “……” 空气中只剩下交缠的喘息声。 片刻,从情事的欢愉中渐渐回过神来。 明媚儿抬眸看景文帝,他的眸子里还沾染着未褪去的情色。 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又宠溺。 “所以,你还是不爱我。” “你对我的宠爱,和对别人的,没有什么差别。” 明媚儿语气平静地说着,抓着景文帝的胳膊借力从桌子上坐起,又去拿散落在桌子上的外衫。 缓缓穿上。 景文帝眉头微蹙,看着明媚儿又有些冷淡下来的态度。 下意识握住她的手。 “孤不说爱,你不高兴,又要跑?” 明媚儿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 半晌。 她勾起一个清浅的笑容来:“不跑了。” 反正跑不掉。 自从上次在南苑,景文帝没有回答爱她以后,她就一直知道,他对她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今日再问,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或者说…想骗骗自己,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罢了。 他会这么回答,她毫不意外。 其实说到底,他不爱她,也是十分正常的。 毕竟他是帝王,拥有过的女人又何其之多。 她自认为和其他女人相比,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能够吸引他动真情。 高贵如皇后娘娘,与他是少年夫妻,尚且得不到他的爱。 又何况她这种出身呢? 她一直都没有忘记,曾经景文帝有多么介怀她的出身。 既然大家都得不到他的爱,她又何必矫情一直追着他说爱她。 就算说了,也不过是欺骗。 景文帝看着她淡然如水的表情,心里竟然莫名紧了一瞬。 她要是生气恼怒,他还能安心些。 不发脾气,哄都不知道怎么哄。 下意识问了一句:“那你爱孤吗?” 在他看来,明媚儿从前是真的爱他,可在她决定离宫的那天开始,就已经没那么爱他了。 明媚儿听到这个问话,心尖酸涩了一下。 果然是帝王,在他不爱她的情况下,还能问她爱不爱他。 所有人爱他都是理所当然。 明媚儿很想说不爱。 在她看来,爱很珍贵,要留给欣赏自己,同样也爱自己的人。 而不是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可是就算道理都明白,但是她还是爱景文帝。 不管他爱不爱她。 只要她看着他温柔怜惜的眉眼,在他的怀里感受他的温暖,她都会心动。 “爱。” “很爱。” 爱到让她清醒的沉沦。 让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从前她一直不肯承认爱他,只要发现一丝心动的苗头,都要狠狠地遏制住,不断给自己洗脑不爱他。 可这次离宫,再相逢,在无数个失眠的日日夜夜里,思念如滚沸的水,不可遏制。 景文帝听到这话,一直沉稳自如的表情,一寸寸皲裂。 起初是错愕,再是震惊,最后又是肉眼可见的欣喜。 下一刻,景文帝抬起明媚儿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那你跑什么?” “因为我不想爱你了。” “我想做我自己。” 景文帝呼吸停滞一瞬,又将明媚儿拉入自己怀中。 “在孤身边,你也可以做自己。” “……” 明媚儿没有说话,只是依偎在景文帝怀里。 沉默裹胁着两个人,哪怕身体贴近,心绪却各自翻涌。 “媚儿,孤是皇帝。” “爱,对于皇室来说本就稀缺。” “你不该执着于孤的爱。” “除此之外,你想要什么,孤都会满足你。” “……” 许久的沉默以后,明媚儿回抱住景文帝的腰,颔首:“是,陛下。” 景文帝提起的心慢慢放下。 牵着明媚儿又简单清洗了一番,便回到正房休息。 “最近宫里不太平,你先在南河行宫住,等事情结束。” “孤接你回去。” 景文帝看着怀里的明媚儿,轻声说着。 南河行宫离京城极近,已经是所有行宫里面装饰最豪华、最舒适的行宫了。 但毕竟在宫外,他又不喜欢玩乐,登基十余载不过来了南河行宫两三次,每次呆个七八天便走了。 因此南河行宫的宫人也时常怠慢,有些损坏也没有好好上心修缮。 真论起来,条件肯定比宫里差远了。 如今让她在这里,也是委屈她了。 “回去以后,孤有意晋你为四品嫔位,你觉得如何?” 明媚儿赖在景文帝怀里,整个人懒洋洋的十分疲乏。 “多谢陛下。” 她声音娇软又带着一丝倦意。 景文帝喜欢她这副娇滴滴又依赖他的样子,伸手将她脸颊上的碎发都拢到耳后。 在她唇上落下一个极轻又温柔的吻。 下一刻,他又想起什么,推开明媚儿起身,在自己外衫里拿出一个木盒。 从中取出一粒药丸,又拿了水过来递给明媚儿。 对上明媚儿有些惊讶的眸子,他想解释的话刚到嘴边。 只看她坐起身,利索地接过药丸,顺着水一饮而尽。 “多谢陛下。” 明媚儿眉眼柔顺如常,不见一丝异样。 景文帝又上了床榻,将她揽入怀中。 “睡吧。” 明媚儿没有再说什么,直接睡了。 她太累了。 不仅身体累,心也累。 现在只想好好睡觉。 景文帝看着她慢慢睡熟恬静的面容,也合上了眼。 第二日明媚儿再醒过来时,仍然是天光大亮。 “主子,您醒了。” 李嬷嬷仿佛和明媚儿有心灵感应一般。 明媚儿刚睁眼,翻了个身,李嬷嬷就端着梳洗用具进来了。 “陛下什么时候走的?”明媚儿问。 李嬷嬷回答:“回主子,陛下寅正便走了。” “近日春闱学子罢考闹得沸沸扬扬,陛下公务繁忙。” 李嬷嬷说着,一边伺候明媚儿起身洗漱更衣,一边将她所知的春闱罢考一事从头说了一遍。 “昨日陛下又传令取消今年春闱,要彻查礼部,给天下学子一个交代。” “又定了在四月份加开恩科,此次考试题目由陛下和翰林院学士焦明成等人一同修撰,保证恩科的公平、公正。” “丰家商行为了体恤学子远道而来考试不易,为家中贫困的学子提供了活计,各式各样的活计都有,支持当日结算工钱。” “如今京城绝大部分的学子,都决定留在京城直接等开恩科了。” 第205章 继续盯着 明媚儿听到丰家商行,面上露出一丝了然。 这是景文帝的命令。 不得不说,景文帝是一位合格的皇帝。 至少自他登基以来,从无发生暴乱、起义,这等不平之事。 哪怕是闹大旱、发洪水这样的天灾,景文帝的反应也十分迅速,拨款赈灾从不拖延。 更是因为景文帝‘暴君’、凶悍、杀人如麻的名头在外。 底下官员就算是中饱私囊,也不敢贻误大事,恐有命赚钱没命花。 在整个大周朝,景文帝‘明主’的名声和‘暴君’的名声不相上下。 区别在于,夸赞景文帝的都是百姓,或是忠直之士。 辱骂他的,多半都是暗地里见不得光的人。 说到底,景文帝还是十分得民心、得臣心的。 不然他这么‘残暴冷酷’,又是个多病多灾的病秧子,早就有人起义谋反了。 偏偏他管制得很好。 “咚咚咚——”传来敲门声。 李嬷嬷看着明媚儿,得到颔首许可以后,她前去开门。 小康子的身影出现。 他就在原地跪下,恭恭敬敬地向明媚儿行礼:“奴才小康子,奉汪公公之命,特来服侍主子。” “奴才参见明贵人,明贵人万福。” 明媚儿看着小康子的身影,嘴角泛起一丝真切的笑意。 “进来吧。” “谢主子。” 小康子躬身走进来,态度依旧非常恭敬守礼。 李嬷嬷见此道:“主子,奴婢去拿早膳。” 明媚儿颔首,李嬷嬷便缓缓退出房间。 “奴才多谢主子厚恩。”小康子又行礼道谢。 昨晚汪公公来找他时,只说了一句话: “好好伺候明贵人,曾经伺候明贵人的老人里,只剩下你和银杏了。” 汪公公没有深说,他也没有问。 但是从汪公公的只言片语里,他可以想象宫内的凶险。 本来他不明白,明主子为什么要贬他来南河行宫。 只是被贬来了,就来了,安心等着主子日后的吩咐便罢了。 直到汪公公说了昨夜的话,他才明白。 明主子贬他来南河行宫,是保护他。 “起来吧。” “你这些日子在南河行宫,过得如何?”明媚儿倚在榻上问小康子。 小康子起身,想了想,恭敬回答: “南河行宫的管事不严格,平日里活计很轻,因着这没有什么主子要伺候,大家都是熬资历,故而没有尔虞我诈。” “大家相处都算和谐,平日一起喝茶、喝酒、吃点心,玩些叶子牌打发时间。” “奴才自从来了南河行宫都胖了两斤。” 这是真话。 他虽然是被贬来的,但离开时,明主子也了他一百两傍身。 内务司又有师傅的老友照拂,他来南河行宫的品级没有降低,再加上送他来的人也客气。 有钱,有人。 再加上南河行宫的人本就不爱勾心斗角,故而也没人针对他。 “南河行宫最大的管事,奴才自打来了就没看到。” “而他下手的两位管事,李嬷嬷,就是主子您调来的。” “另外一位是孙公公,奴才这些日子冷眼看着,像是皇后娘娘的人。” 小康子汇报着自己自打来南河行宫观察到的人事关系。 “说来奇怪,南河行宫有一个小角门,十分不起眼,平日是运送夜香的,因着臭味难闻,平日都没有人去。” “奴才是想着偷偷出去,去看看弟妹,结果有一日深夜里,发现了孙公公的人影。” “后来奴才留心发现,孙公公三五日便要趁着夜深偷偷去一次角门,奴才都发现三回了。” 明媚儿听到这话,眉头轻皱:“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小康子摇头:“奴才无用。” “这南河行宫人本来就少,角门更是不见人影,奴才不敢跟得太近,怕被孙公公发现。” “因此哪怕是碰着三回了,也不知到底是为了何事。” “但孙公公速度很快,每次去角门,呆不过一刻钟便会离开。” “应该是见什么人。” 明媚儿轻轻转着手里的丝绸帕子,思索着。 “你怎么知道孙公公是皇后娘娘的人?”明媚儿问。 小康子道:“南河行宫里的老公公和奴才说的。” “说孙公公刚来的时候,是皇后娘娘的乳母赵氏亲自送来的。” “孙公公起初也以自己是皇后娘娘的心腹为荣。” “只是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事,皇后娘娘再也没有派人来看过孙公公,孙公公也再也不提是皇后娘娘的人这话了。” “听说是犯了错,被皇后娘娘彻底厌弃了。” 明媚儿嘴角勾起个意味深长的笑来,看着小康子:“你信吗?” 小康子嘴角同样勾起一个笑容:“奴才不信。” 越是遮遮掩掩的,反而越容易是心腹。 正如他们之间。 小康子不也是被明贵人‘厌弃’送来南河行宫的吗? “继续盯着,小心一点不要被发现。” “我们如今有的是时间。”明媚儿吩咐。 “是,主子。”小康子应下后。 片刻,李嬷嬷也端着早膳进来了,伺候着明媚儿用膳。 明媚儿则是有两分出神。 皇后娘娘表面上看温柔贤淑,是个合格的天下之母。 但她起初见到沈皇后时,感观就有些不好。 她们也明里暗里地争锋过多次。 此次她被薛云露设计出宫一事,恐怕也少不了沈皇后的手笔。 薛云露大约早就被沈皇后收买了,薛家以沈家为首沆瀣一气。 还有平儿。 平儿曾经是帮过她处理曹贵人之事。 可她同样是沈皇后的人。 也曾暗中为宁妃办事。 这个三面线人,最后选择了沈皇后。 更有绿萝,行迹多诡,表面上是她的人,实际上却帮着薛云露暗中监视她。 若往深了想,绿萝是沈皇后的人也说不准。 既监视她,又监视薛云露。 她其实一直都不知道沈皇后到底为何针对她、算计她。 她的出身那么低贱,永远都上不得台面,更不能与沈皇后相提并论。 不管她多受宠,以景文帝的性格,只要沈皇后不犯下大错,他永远都不会休弃皇后。 更不可能以她为后。 那么沈皇后对她的敌意,到底为什么这么大,哪来的? 第206章 参与政事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景文帝非常忙碌。 只趁着夜色,来过南河行宫三次,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与明媚儿温存一番便走,从不停留。 随着景文帝越来越忙,明媚儿从李嬷嬷和小康子口中听到的前朝之事便也越来越多。 先是整个礼部受到申斥和严查。 正二品礼部尚书兼正一品太傅衔沈墨尚书,经查,身为礼部尚书却对属下看管不力,以致于手下出现春闱泄题事件,被褫夺太傅衔,暂且留任以观后效。 正三品礼部左侍郎应斌,经查,忠义有余,能力不足,不能监督同僚秉公办事,以致于春闱泄题事件发生,但念在检举主犯杜良有功,不追究其过失,保留其官职,以观后效。 正三品礼部右侍郎杜良,经查,乃春闱泄题事件之首,以沈尚书的名声为幌子在外收受贿赂买卖考题,违背国法、有罪于天下学子,罪大恶极,处以斩立决。 其他男丁,凡年满十三岁者,皆流放三千里,无诏不得回京,三代之内不许参加科考,六代之内不许官越五品。 出嫁女眷不予追究,其他女眷皆贬为庶民。 正五品仪制清吏司郎中雷远,经查,乃春闱泄题事件从犯,以礼部右侍郎杜良为首,私下收受贿赂买卖考题…… 明媚儿看着李嬷嬷带来的‘处理结果’誊抄版,听着李嬷嬷解释着上面大臣的职务。 几乎是礼部官员,但凡与科举考试沾边的,都受到了严厉申斥。 但凡与春闱泄题案相关的,主犯、从犯都一律处死,按情节轻重,处置其家人。 短短一个多月,陛下对礼部的彻查、处置,速度都极快,雷厉风行。 在最短的时间内便给了天下学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明媚儿很想问些官场上的事,可李嬷嬷知道得再多,说到底都是个后宅妇人,又不识得什么大臣。 李嬷嬷只会复述,见解和推测是没有的。 …或者说,就算是有,她身为奴婢,也不敢和她说。 至于小康子,从前在宫中不得脸,知道前朝的事情也极其有限。 他倒是有心和她多说几句,可是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话。 “陛下雷厉风行,是位明主,百姓们都满口称赞。” “现在京城的学子都在歌颂陛下英明,赞扬陛下的诗词满街传颂。” “陛下…” 小康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明媚儿打断了。 她不是想听别人都怎么夸景文帝的。 她虽然也没有参与过政务,但景文帝对礼部如此严责,恐怕会惹得礼部不满,朝堂大臣人心惶惶。 这般雷厉风行,恐怕凶险也不少。 可惜李嬷嬷和小康子都和她说不上话,她就算是有再多的推测和疑问也只能埋在心里。 好在是景文帝仿佛与她有心灵感应一般。 原本都已经八九天不见踪迹了,在‘处理结果’下来的当日深夜,他倒是又偷偷摸着门来了。 “想孤了吗?”景文帝身上还带着凉气,就忍不住将明媚儿拥入怀里。 仅穿着肚兜和薄薄亵裤的明媚儿被凉气扑得一哆嗦。 还不等她回应。 景文帝又松开了她,站起身脱了外衫随意丢在一旁榻上,又去炭炉处烤火。 如今虽然已经三月末了,天气转暖,但京城在偏北地。 哪怕是三月末的深夜,也颇有几分寒意。 “最近的药还在吃吗?”景文帝看着床榻上歪着头看他的明媚儿问。 明媚儿睫毛抖了抖,面色不变道:“一直在吃。” 她至今都不知道那个药到底是干嘛的,不过说实话,现在从本心出发,她也不在意那个药到底是干嘛的。 所以也根本没有让小康子去查过。 只是按日按时的吃着。 她私下里想着…这或许是一种温和的避子药物。 曾经在赏春楼时,便有姐姐想着日后赎身去好人家,再生下一儿半女。 所以不想服用绝子汤,也不想每次接客后都喝避子汤,怕对身子有太大损害。 便想尽办法攒钱,或是用些其他手段…换取温和的避子药物。 那药物她也了解了一些,说是对身体的伤害极小,但不管接不接客都要日日服用。 还要时常请郎中把脉,调整药量和服用时间。 这对于她们这些底层的歌舞姬来说,简直是一笔庞大的开销。 她在楼中八年,也只知道一位吃这样的避子药物的姐姐,那便是赏春楼曾经的头牌‘月莹’。 月莹姐姐容貌虽然只是上乘,算不上特别出众,但她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有情趣、又有风趣。 为人气质又出众。 很是有一批拥护者,愿意花钱来为她请郎中、配药。 她最后也如愿以偿被江南的一个官员赎身带走了,但后来她到底有没有怀孕,明媚儿就不得而知了。 明媚儿如今对有孕生子一事看得开,她和景文帝的以后在哪尚且不知道,何苦再添个孩子来受罪。 别说景文帝是给她吃避子药,就算是吃绝子药。 …她也会吃。 “如今虽然天气转暖,但早晚还是冷的,你自己在南河行宫要注意身子。” “明日,孤找个郎中来为你把脉。” 景文帝一边烤火一边说着。 明媚儿点头应了。 片刻,景文帝觉得身上都暖了,刚迈步想去床榻上,又看到桌子上有一个卷起来的长纸。 他上前拿起,展开看。 明媚儿神色略一紧,很快又放松恢复如常了。 这份誊抄的‘处理结果’已经是昭告天下了的,她让人誊抄回来这不过是小事,景文帝知道也无妨。 “怎么关心这些?”景文帝随便看一眼,又卷起放在桌上,便上床了。 景文帝将明媚儿揽入怀里,两个人倚靠在床头闲谈。 “在南河行宫,闲来无事,听听闲事打发时间罢了。”明媚儿回道。 景文帝颔首:“明日让人送话本子给你。” 说着,景文帝顿了顿又道: “你若是喜欢听朝堂上这些事,等孤再来,亲自和你说。” 不是他不愿意明媚儿知道这些,而是许多政策和决策背后都是大有深意的。 他不想明媚儿听多了,日后回宫随着慢慢身居高位,经历的诱惑和示好也会慢慢多起来。 到那时若谁都能来她面前说几句,恐被有心之人利用。 她就算是有几分聪慧,毕竟也是后宫妇人。 第207章 很是失望 “多谢陛下。” “妾身无心参与朝政之事,只是从前没接触过,如今有些好奇罢了。” “陛下若是不喜欢,妾身日后就不听这些了。” 明媚儿见景文帝的态度柔和,她也放柔了态度。 这本就是小事,没必要让景文帝再多疑。 之前她为薛泰宁求情,景文帝不悦,甚至说:“明昭仪,你太心急了。”的场景她仍然记得。 想来景文帝也是不喜后宫女眷参与政务的。 “无碍,不过是小事。”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的眼神更温柔。 “等日后你回宫,随着你的地位越来越高,慢慢也会有大臣接近你的。” “如今孤多和你说些朝堂上的事,以后你应对起来才能更加顺手。” 景文帝直接摊开了讲这些阴私之事。 后妃和大臣之间相互勾结本不被礼法允许,可历朝历代都有,也无法断绝。 他面对明媚儿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毕竟,她的出身决定,她只能仰赖自己的宠爱。 只要她不傻,她就不会和大臣勾结对自己不利。 “朝堂上一共四位辅佐大臣,从前最得名望的是聂家,掌权人聂成海,他今年已经七十三岁。” “在孤亲政时,他便激流勇退,告老还乡了。” “如今在江浙一带成立学堂,培养学子,也是颇得声望。” “其次便是郭家,也是从前东太后的母家,掌权人郭实潞,乃是东太后的亲生父亲,他如今已经七十了。” “从前…和西太后的母家司马家在前朝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都已经归隐山林了。” “其次两位便是沈家和白家……”景文帝缓缓和明媚儿介绍着前朝之事。 明媚儿听景文帝的话,眼里闪过震惊,没想到景文帝会对她如此直白。 …甚至,他帮她理清朝政之事。 这也是一种默许。 他在默许她壮大自己的势力。 “陛下,您处置礼部雷厉风行,颇得民间赞誉,只是不知朝中大臣是否心中不安?” “礼部尚书沈墨到底是辅佐大臣之一,会不会被逼急了…做困兽之争?” 在景文帝简单讲述了一下前朝之事后,明媚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沈墨表面上看只是一个礼部尚书,可他多年来举办科举之事,许多读书人和臣子都自称为‘沈氏门生’。 权力纠葛很深。 明媚儿这些时日翻来覆去的回想自己出宫那日,顺利得简直不可思议。 …这其中,又不知有没有白家的手笔。 若是沈、白两家合谋,一文一武,再加上沈皇后肚子里的‘男胎’。 足以动摇江山。 明媚儿犹豫着,还是将自己出宫之事的原委都和盘托出了,包括自己的猜测… 幕后主使乃是沈皇后和白轻轻。 她说这话是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准备的,光是腹稿就打了无数次。 景文帝是个敬重嫡妻之人,沈皇后又身怀龙嗣,她这话若是说不好,引他反感是板上钉钉的。 但…她还是要说,她不是吃哑巴亏的人。 沈墨如今官司缠身,她不雪上加霜,不是她的风格。 明媚儿说完以后,心提起了一半,看着景文帝的眼神也略带了些紧张。 勉强维持着冷静,但心里已经做好景文帝发怒的准备了。 “……” 片刻沉默过后。 景文帝眸子里含笑看着明媚儿,又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你远比孤想象的聪明一些。” 明媚儿说这些,他早就查清楚了。 早在所谓皇后派张太医来为薛云露看诊,绿萝趁曹心婉从冷宫出来大闹乾清宫的时机杀了薛云露之时。 他便知道了。 这一切表面上看起来实在是太巧了,巧到天衣无缝,巧到把所有人的性格都拿捏的分寸不差。 只有浸淫后宫多年的皇后能做到了。 他们是少年夫妻,太过于了解彼此。 若不是事关紧急,她绝对不会慌乱的派张太医过来。 哪怕是巧得不露一丝马脚,也有让他怀疑之嫌。 她那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这个关头,冒险派张太医,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他是皇帝,他的疑心,就足以给她定罪。 更何况后来还有素月的口供。 至于冷宫和城门守卫,他确实没有问出什么来。 但越问不出什么来,反而越有鬼。 他们主事之人都曾在白家父子手下任职。 而白轻轻太年轻了,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反而也给他提供了很多线索。 “……”空气中沉默片刻。 明媚儿看着景文帝眼里的平静,知道他是早就查明一切了。 “陛下…” “后宫之事都是小事,朝堂之事,才是大事。”景文帝手指上缠绕着明媚儿落在枕上的碎发。 明媚儿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顺从点头,没有再说后宫之事。 沈、白两家前朝,不会因为两个女儿在后宫联手,就合谋造反。 同样,也不会因为两个女儿被处罚就收敛,这只会让他们更加警醒。 如今处罚后宫,才是逼着他们合谋。 装作糊涂不知,让他们以为此事揭过,有生路可逃,才是最佳选择。 景文帝眼中笑意更深,继续说道: “这次春闱泄题案的主犯,其实是沈墨所为,杜良不过是他手下的替死鬼。” “孤处置杜良,却不处置沈墨,就是为了敲打警告一番,也不至于逼他狗急跳墙。” 景文帝说着转移了视线,不去看明媚儿的眼睛。 其实这次春闱泄题案…乃是他做的。 那又怎么样呢? 谁让沈家本身就不干净呢? 他早就让翰林院焦明成秘密收集沈墨的罪证,可以查到从前三次春闱,沈墨都涉嫌重大泄题事件。 卖官鬻爵之事,也是多如牛毛。 今年春闱,沈墨没有泄题,不是因为他忠君。 而是因为后宫沈皇后放走明媚儿之事失利,影响到了他。 他为求自保,不敢再多行动。 那些想要找他走关系,买题之人都被他阻拦到了门外。 也就是影八回禀的:“发现沈尚书府每到夜半,不时总有人出入。” “但多是喜气洋洋进去,灰头丧气出来,不知是为何。” 他知道沈墨这次没有泄题,真是很失望。 第208章 再度有孕 沈墨如今的胆子太小了,畏畏缩缩的。 反而佐证了沈皇后在后宫搅动风云,让他心内不安了。 可他想对付一个本就有劣迹的大臣,太过于容易了。 他私下召见焦明成和礼部侍郎应斌,一同‘帮助’沈墨泄题,让他想不参与进来都难。 “孤将沈墨的诸多罪证,送到了白骏之手中。” “又将白轻轻从敏美人晋封为敏昭仪。” “白骏之为人自傲,本就不愿听人辖制,如今他又拿着沈墨的罪证。” “媚儿觉得,他还会甘心听沈墨的,一同谋反吗?” 明媚儿眼里闪过震惊,仔细想了想景文帝的策略,不禁佩服。 白骏之若是个忠心不二的,本来就不会和沈墨合谋。 白骏之若是个心怀不轨的,那谁又愿甘居人下,给沈墨做嫁衣呢? “制衡之术。” 明媚儿突然想到一个在话本子上看到的词。 所谓制衡之术,也许就是如此。 “陛下,那这样白家的势头是不是太盛了?若是白家拿着沈家罪证,威胁沈家为他们办事呢?”明媚儿问。 景文帝面色不变,依然淡定回道:“南苑你遇袭之事出自白家。” “白轻轻的父亲乃是那时负责南苑守卫的官员。” 明媚儿猝不及防听到景文帝提及自己遇袭之事,面色一僵。 难堪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中。 景文帝握住明媚儿的手,声音温和:“别想那些。” “孤不会拿你的名誉做文章。” 南苑遇袭之事和此次逃出宫之事,都是大事。 他若是以此发作相应官员和后妃,更为容易。 但她的名声也毁了。 无论找再多的借口来掩饰,都堵不住天下人的幽幽之口。 他不想让她的声名受损。 “孤在南苑当众被老虎重伤之事。” “孤推给了白家。” “已经将证据交到了沈家手中。” “那日袭击你之人,便是喂老虎吃不良药物的人。” 明媚儿抬眸看景文帝,心控制不住地一动。 …她本以为景文帝从不提及这些事,是压根不放在心上。 不去查,也就更不会去惩治了。 没想到他是另有安排。 此事交到沈家手中,往轻了说是白家看管不严,以至于混进贼人。 往重了说,就是意图不轨… 沈、白两家,都握着彼此致命的把柄。 他们表面上便会更加“和谐”,实际背地里却会越加“猜忌”。 明媚儿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握紧景文帝的手:“陛下…” “陛下,妾身小产之事,可查到了幕后主使?”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紧绷起来的表情,想起在乾清宫,她小产那日。 “没有。” 明媚儿眼里的光黯淡下去,但很快又调整好心态,没有执着于这件事。 总归她还有的是时间。 只要有心,总会查到。 幕后之人出手,也不会只出一次。 “陛下,那您在南苑被老虎所伤之事,到底是巧合还是…?” 景文帝见明媚儿没有伤心,他的表情也松缓下来。 “孤让人做的。” 明媚儿一怔:“……” 她真没想到,景文帝对自己也这么狠。 老虎毕竟是猛兽,不可控因素太多,又是当着大臣的面受伤。 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真不知道说景文帝是自信,还是自负。 怪不得他被老虎所伤以后,一点不见他生气暴怒,也不见彻查。 “值得吗?” “怎么不值呢。” 他有最好的巫医在身边,又对自己的武力有绝对的自信。 况且暗处还有暗卫一直蹲守。 南苑外五公里处,还有三千精兵。 他稳操胜券。 若有人意图不轨,当场便能处决。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 而大臣和后妃的表现,他还算满意。 “陛下…” 明媚儿再次开口。 这次刚开腔,就被景文帝的吻堵住了。 “日子还长,孤日后慢慢和你说。” 一室春色。 第二日明媚儿再次醒来时,依然是天光大亮。 在南河行宫就这一点好。 非常自在。 没有人约束,也没有人管束,也不必顾念着礼数。 连原来一贯对她礼仪监督挑拣的李嬷嬷,如今都当作看不见。 “主子,早膳已经做好,奴婢先服侍您起来吧。”李嬷嬷进门说道。 明媚儿颔首,在李嬷嬷的服侍下起身洗漱更衣。 “……” 片刻,明媚儿正在用早膳,小康子便推门进来:“主子,郎中来了。” “请进来吧。”明媚儿说道。 没想到景文帝的速度这么快,昨夜说今日要请郎中为她诊脉,一大早就来了。 小康子应声退下。 不一会儿就带进来一位戴着斗笠的黑衣人,看不清样貌,也看不清男女。 “见过贵人。”黑衣人对明媚儿遥遥一拱手,便算做请安。 他的声音空灵,仿佛从远古森林里传出的一般空洞,辨不清男女。 明媚儿对他这副神秘的样子,心里有些警醒和不适。 面上不动声色:“赐座。” “多谢贵人。”黑衣人道谢。 小康子在一旁拿过圆凳让黑衣人坐等。 不过少许,明媚儿把碗里的粥喝下,摆摆手,示意小康子和李嬷嬷将饭菜撤下。 而后借着桌子,便让黑衣人上前把脉。 黑衣人不知从哪拿出来一方脉枕,放在桌上,示意明媚儿把手放上去。 “……” 几个喘息之间,黑衣人便把完脉收起脉枕。 “郎中,我们主子身子如何?”李嬷嬷率先开口问道。 “……” 黑衣人没有答话。 又等了少许。 黑衣人才起身说道:“贵人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 空气瞬间凝滞下来,针落可闻。 下一刻,李嬷嬷一脸喜色:“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一旁小康子见明媚儿发愣,面色没有喜意,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道喜给吞下去了。 转而去带黑衣人下去,询问了很多注意事项,这才恭恭敬敬地把人送走了。 黑衣人离开南河行宫后,坐在马车里,面色阴沉。 待回到药铺后,第一件事便是找来徒弟。 “将开铺子以来,所有高价购买过求子药物的名单捋出来。” 小药童有些不明所以:“师傅,那些人有权有势,名单上登记的人也许只是幌子……” “这不是你该管的,捋出来交给我便可。”黑衣人打断了小药童的话。 “是,师傅。” 第209章 皇后求见 南河行宫,乾正院。 自从黑衣人走后,明媚儿便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 李嬷嬷起先是一脸喜色,但看明媚儿脸上不见高兴,便也渐渐收起了喜意,闭嘴了。 不知过了多久。 “李嬷嬷,你有办法联系到宫内吧?”明媚儿看向李嬷嬷问。 李嬷嬷敛神回道:“回主子,奴婢有。” “自从主子来南河行宫后,奴婢便和汪公公又重新恢复了联络。” “汪公公嘱咐,只要主子有什么需要,奴婢解决不了的,便第一时间告诉他。” 明媚儿颔首:“今夜,请陛下过来。” 李嬷嬷迟疑片刻道:“那主子有孕的事,说吗?” “……” “说。” 明媚儿心底里是不想说的,她怕意外怀孕…景文帝不愿意要。 可郎中是景文帝派人请来的。 她就算是不说,郎中也会说的。 况且她有孕,随着时日长了,肚子也会大。 瞒是瞒不住的。 “是,主子。”李嬷嬷应声,便退下去传递消息了。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 景文帝正在处理政务。 汪公公则是在一旁劝道:“陛下,您休息休息吧。” 近日前朝事多,后宫也暗流涌动不消停,景文帝日夜宵衣旰食,平均每日只睡不到两个时辰。 就这么忙,还要挤出时间来去南河行宫。 一旦去了南河行宫,这每日更是连一个时辰都睡不上。 大家都是肉体凡胎,也不能这么熬下去啊。 “……” 景文帝没理汪公公。 正在处理春闱之事,回一封密奏。 春闱学子罢考一事虽然已经事了,领头的也是他的人。 但其中还有些人浑水摸鱼,传些不利于朝堂稳定的言论,如今已经抓住了需要处理。 “陛下,皇后娘娘前来拜见。”小海子推开门走进来回禀。 景文帝落笔的笔尖微顿。 “皇后有孕,让她回去休息吧。” 如今这个关头,他不想见她。 皇后一直以来都是个合格的一国之母,但是她不该针对明媚儿。 尤其是不该用这么下作的法子。 毁了明媚儿的清白,也毁了皇家的名誉。 利欲熏心太重,影响了皇家脸面,便不配做皇后。 只可惜后宫没有能取代皇后位置之人。 况且若‘平白无故’废后也会惹朝野非议。 幸而这次没有酿成大祸,念在他们少年夫妻的情分,只要她此后能安稳度日,不再害人。 平安诞下孩子,他也保住她的一世荣华。 “陛下,皇后娘娘不肯走,想见陛下一面。” “皇后娘娘说她只想说几句话,不会影响陛下您的公务。” “……” 半晌。 景文帝处理好手头要紧的公务后,揉了揉发紧的额头。 “让她进来。” “是,陛下。”小海子退出去,将沈皇后带进来。 沈皇后一身皇后常服,典雅大方、雍容华贵,连头发丝都工整规矩到极致,一举一动极有皇后体面。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沈皇后规规矩矩地对景文帝行礼,显怀的肚子让她行动略带一些不便。 “起来吧。”景文帝看着沈皇后,面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 年少他刚成亲时,也曾幻想着与妻子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营造帝后和谐恩爱的佳话。 但帝王家到底是没有真情的。 贵族家培养的闺秀,到底也没有纯善之辈。 他对沈皇后的体贴、关爱,都变成了沈家在前朝的仰仗。 沈皇后拥有他的宠爱后,便也要图谋为家族谋利。 哪怕动作再小,语言再委婉,都不能掩盖利己的本质。 身为皇帝,最不缺的便是权势和钱财,可最厌恶的,也是别人图他的权势和钱财。 尤其是自己的妻子来图,那便更让他不喜。 不过两年多,他们便夫妻离心,只剩下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的感情想来更适合他们。 自从没有感情以后,沈皇后乃至于整个沈家的行为,规矩多了。 沈皇后也更像一位皇后了。 国母之风,朝野皆赞。 他也很满意。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沈皇后又开始做一些不符合皇后身份之事了。 “陛下,臣妾自知后宫不能干政,但臣妾母家对陛下忠心耿耿,还望陛下明察。” 沈皇后看着景文帝,面容严肃而认真。 她父亲被牵扯进春闱泄题案,经查与他无关,留任以观后效。 但她沈家旁支有人被牵连,也要面临问斩之祸。 同出一门,那旁支又是父亲的得力手下。 求到她的头上来,她不能视若无睹。 毕竟是生死大事。 景文帝看着沈皇后的眼神一片淡然,不见一丝波动。 “皇后,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沈皇后眸子里闪过一丝痛色。 从前,景文帝会与她一起谈论政事、分析朝局,从不拿她当外人,也从不会怪她参与政务。 可如今,她自己母家出事了,她只是想求情一二,他却说她不该管。 沈皇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隆起的小腹。 “陛下,臣妾知错。” “……” 御书房内安静下来。 “陛下,您已经很久都没有去凤仪宫了。” “臣妾想请陛下您来用晚膳。” “……” “臣妾已经四个多月了,近来胎动频繁。” “…臣妾是皇后,可也是一位普通的女子,初次怀有身孕,心中不安,只想和丈夫多多相处。” 沈皇后说着眼眶一红,主动走上前,将景文帝的手拉起,放在了自己隆起的小腹上。 景文帝本想抽回手。 可还没等反应,手心下便感觉到一阵细弱的波动… 这是他的嫡子。 抬眸看向皇后,撞上她期盼又害怕拒绝的小心翼翼的眼神。 “……” 半晌。 景文帝道:“你先回去吧。” “孤晚些时候去。” 沈皇后面上一喜:“是,多谢陛下。” “那臣妾就不打扰陛下处理政务了。” 说着沈皇后提出告退,缓缓离开了御书房。 走时她面色沉稳,眼里含着喜意和忧虑。 陛下还会顾念孩子,她的地位便是稳的。 可明媚儿不除,明媚儿离宫一事也一直悬而不决,也让她忧虑。 御书房内。 汪公公贴近景文帝的耳边。 “陛下,宫外传来消息。” “明贵人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景文帝手上的毛笔一抖。 正在回的奏折上落下浓重的一笔——毁了。 第210章 不要流掉 “是谁去为她诊脉的?”景文帝放下毛笔,看着汪公公问道。 汪公公低头小心回答:“回陛下,是巫医大人亲自去的,绝对不会有错。” “明贵人怀有身孕的消息,也是巫医大人传信进来的。” “……” 空气一阵沉默。 半晌。 景文帝拿起毛笔,再次开始批阅奏折,只是这次看奏折和批阅奏折的速度明显加快。 汪公公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拿起墨条继续磨墨。 直到傍晚。 景文帝才放下毛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向汪公公招手。 “去取孤的常服来。” 汪公公放下墨条,躬身应下。 却在进偏殿时,偷偷甩了甩酸麻发疼的手腕。 很快,就将景文帝的常服拿出来,伺候景文帝更衣。 “陛下,您是要出宫吗?”汪公公悄悄抬眸看景文帝的脸色。 发现他依然淡定,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景文帝瞥了汪公公一眼,没有理会他的明知故问。 “……” 片刻,汪公公又道:“陛下,如今天还没黑。” “不如先去看看皇后娘娘。”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便是要传晚膳的时辰了。” 汪公公委婉地提醒景文帝,他今日还答应了皇后娘娘要去陪她用晚膳。 景文帝想起沈皇后,眸子深处压抑的激动淡下三分。 “让小海子去库房挑几样东西。” “一会儿送去凤仪宫。” 他就算不去凤仪宫,也知道沈皇后想说什么。 发自内心来讲,他不愿意听。 也不喜欢沈皇后干预朝政。 不过是看在嫡子的面子上,才愿意去看看她。 “是,陛下。”汪公公躬身应下,转身出去吩咐小海子了。 他本以为明贵人敢私逃出宫,被抓回来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但没想到景文帝找到明贵人后,不仅没有惩罚,还让明贵人更加受宠了。 他真不知道明贵人有什么魅力,让景文帝如此宠爱。 汪公公想来想去,半天,也只能想出来一点:“明贵人确实国色天香。” “师父,近来许多宫人总是明里暗里的和奴才打听陛下的行踪。” 小海子出言,打断了汪公公的思绪。 汪公公眉头皱起:“这点小事也要我教你?” 他们多年伴驾,试图在他们嘴里打听陛下行踪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还特意来请教他。 小海子面露迟疑,左右看了看,上前在汪公公耳边道:“师父,我总觉得不太寻常。” “如今虽然入春了,但还是春寒料峭,耳边总刮起风来,说是想去南河行宫的温泉泡泡。” 汪公公听到这话眉头皱得更紧,看着小海子问:“哪个宫最先传出来的?” “华庆宫,敏昭仪的奴才。”小海子敛神回答。 汪公公想起那个白轻轻来,眼里闪过不耐烦。 “年纪小真是不懂事。”汪公公小声嘟囔抱怨了一句。 说罢,又看向小海子道:“你是服侍陛下久了的,管好嘴。” “从现在开始,御书房连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来,明白吗?” “是,师傅。”小海子连忙低头应声。 汪公公则是转身回了御书房。 转而跟着景文帝从御书房密道离开,直达宫外。 景文帝直接去了南河行宫,汪公公则是又带人去药铺请巫医。 ………… 南河行宫,乾正院,正房。 明媚儿正倚靠在榻上,面色出神,双手则是无意识地偶尔抚摸一下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她神色十分安详、平静,甚至无悲无喜。 景文帝步伐略带匆忙地走进内室时,便是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他脚步微顿,脸上不自觉露出的喜意也散去。 “怎么了?” 景文帝的声音凭空出现在内室时,吓了明媚儿一跳。 “妾身参见陛下…” 明媚儿忙起身行礼,动作和话语都刚到一半,便被景文帝制止了。 景文帝拉着明媚儿的手,将她带到榻上。 明媚儿悄悄抬眸看向景文帝。 他还是那般的从容不迫,仅凭看他的表情,猜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明媚儿的表情也不禁严肃两分。 “陛下,您今日来得这么早…” 明媚儿还没想好怎么和景文帝说她有孕之事,他便来了。 本想说些无关紧要的事,缓和一下气氛。 但没想到刚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被景文帝打断了。 “你有孕了?” 话虽是疑问句,被景文帝说出来却像是陈述句。 明媚儿刚舒缓下去的表情,听到这话又有些紧绷。 不敢抬头去看景文帝的神色… 她怕看到景文帝的不悦和不喜。 “是,陛下。” 半晌,明媚儿才犹犹豫豫地开口。 她仔细地想过,也打了腹稿,她是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 不管她和景文帝之间的事情如何。 孩子是无辜的。 她只要是能生下这个孩子,哪怕不依靠景文帝,她凭自己也能养得起他。 “……” 空气凝滞起来。 景文帝盯着明媚儿乌黑亮丽的头顶,慢慢皱起眉头来。 “你什么意思。” 景文帝的语气平静,但内心已经有些不悦了。 明媚儿的态度,一点都不像要初为人母的喜悦。 …猛然间想到,郁金曾经和自己禀告过,明媚儿私下和她要过避子药。 又想到明媚儿自从第一次小产后,她也说,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景文帝看向明媚儿的眼神,逐渐锐利起来。 他伸手,抬起了明媚儿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却正巧看到明媚儿眼里一闪而过的闪躲和心虚。 这更加让他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景文帝面色发寒的看着明媚儿。 “……” 明媚儿还没想好切入点,来和景文帝好好谈谈,就看到他的不悦地表情。 已经到嘴边的话又没有勇气说出来了。 下一刻,只听到景文帝的一句话,就让她的表情直接僵住了。 “不想要就流掉。” 景文帝语气冰冷直白地说着。 明媚儿不同于后宫其他妃嫔,她的心中太有主意了。 若是她真不想要这个孩子,他就算是强求,她也会想办法把孩子弄掉。 与其让她自己乱作,不如让巫医来做。 而明媚儿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消失许久不曾出现的…不喜。 第211章 烈性药物 “陛下,郎中到了。”汪公公的声音打断了屋内的僵持。 下一刻,景文帝松开了明媚儿直接起身,向外走去。 他的步履有些匆忙,甚至没等明媚儿把回话说完。 这在明媚儿看来就是不想听她说话。 一颗心渐渐沉到谷底… 景文帝会如此,她也是早就设想过的。 毕竟景文帝是曾经在她熏香里加过避子药物的。 他不想要她怀孕。 所以知道她怀有身孕,自然会不喜。 “不想要就流掉。”景文帝冰冷的声音仿佛还响彻在明媚儿的耳畔。 …这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太过于轻松了。 仿佛她肚子里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条狗。 或许比狗还要轻贱,可以随口一句说不要就不要了。 况且他这话说出来,好像这个孩子只是她的孩子,和他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就算是不要了,也是她不要了,由她独自来承担这种愧疚和后果。 可景文帝的态度,又是想要这个孩子的态度吗? 他分明是在无形之中给她施压。 一种细细密密的疼痛从心尖升起,明媚儿下意识地扶住胸口。 酸涩也从四肢百骸涌起,让她眼眶发酸。 明媚儿开始思考,她想留下这个孩子的想法,到底是对还是错。 一个不被父亲所期待的孩子,降生下来,难道不是一种灾难吗? 就算是她自己能养得起,可她要像一只笼中鸟一样,永远都被禁锢在景文帝身边。 那这个孩子呢?是注定永远都得不到父亲宠爱的。 或者干脆永远都当一辈子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不被父亲所接纳。 明媚儿的心越来越沉,摸着小腹的手也更加用力。 关于这个孩子的每一个决定,都让她心如刀绞。 ………… 乾正院,偏房。 景文帝与巫医对坐良久,谁都没有开口。 或者说,巫医已经行过礼又被赐了座,但是其余的,是景文帝并不理他。 景文帝无意识地转动着手腕上的菩提,心烦意乱。 他不想听到明媚儿亲口说不要这个孩子。 可就算是他不听,也改变不了明媚儿心中的想法。 许久。 景文帝开口,无声地吐出几个字:“真是个小白眼狼。” 他自认为已经对她够好。 可她却还是不愿意生下他的孩子。 这让他心中又升起磅礴的怒意,冲散了他心底那一丝失落和挫败。 别人都是求着想要生他的孩子。 可她如今都有了他的孩子,却不愿意生。 她什么意思? 难不成要他去求她吗? 半晌。 景文帝才勉强压下心中的不痛快,声音暗哑问: “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若是不要这个孩子,会怎么样?” 她不想生他的孩子,他也不会强求。 这个世上多得是想要为他生孩子的女人。 只是,她要流掉这个孩子,他们以后就再无可能了。 他不会再包容她。 一个狼心狗肺、分不清好坏,对自己孩子都能下得去手的小白眼狼。 不值得他再费劲心力。 巫医仍然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坐在椅子上,听到景文帝的话也没有一丝惊讶。 “她的身子如今本就是强弩之末,不适合孕育。” “若是还要用药强行流掉孩子。” “那她以后就再也不能生育了。” “……” 屋内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砰——” 景文帝将手上的菩提重重拍在一旁的桌子上,发出巨大响声。 他呼吸略有些急促,但面色仍然不变。 只有不断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本就不平静的内心。 他是已经不在意明媚儿生不生这个孩子了。 或者说,是不在意他和明媚儿之间会不会有孩子了。 但是他费尽心力地让人给她调理身子,不是让她糟蹋的。 “陛下,敢问一句,是您私下派人来药铺买过求子秘方给明贵人吗?” 巫医的话打断了景文帝的思绪。 景文帝看向巫医,依然是厚重的看不清样貌的斗笠。 “什么意思。”景文帝问。 巫医回答:“属下今日为明贵人把脉,明贵人不仅是怀孕一个多月。” “她像是还用过属下开过的求子方子,那方子性烈,属下从未给她开过,只在药铺卖过。” 景文帝眉头蹙起。 “确定?” “属下非常确定。” “那方子性子太烈,属下正常情况也不会卖给百姓,只会卖给那些急于求子的…不轨之人。” 巫医这话说的十分委婉。 景文帝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间也想起明媚儿和恒亲王在一起之事,表情阴冷下来。 “可有名单?” “有,但名单人太多,有人又是化名和挂名,需要时间查。”巫医回道。 “……” 沉默片刻。 景文帝问道:“那方子烈性,可有坏处?” 巫医干脆回道:“小产的风险大,就算是能保到生,也不一定能生下来。” “生下来,也不一定是活的,更不一定健康。” 巫医这话说到一半,便看到景文帝眼神不善、锐利地看着他。 顿了顿,继续说道。 “对母体有没有害处,要看母体自身情况。” “这是不可控的天命。” “……” 沉默许久。 景文帝问:“若是用药流掉呢?” “绝大可能,不能生育了。” “小产呢?” “恐不能生育。” “生下…死胎呢?” 巫医沉默些许,回道:“那要看凶险不凶险,若是平安足月产子,只是孩子时运不济下生便死了,那对母体的损伤或许还小些。” “只是也可能,再不能生育。” 这他都是委婉地说,实际上八成就是不能再生了。 生下孩子的亏空,也不是那么好补的。 只是比流产、小产,再用药清宫,对明贵人如今的身体情况来说的损伤能小一些罢了。 “若是明贵人侥**安产子,那这个孩子也可能是她唯一的孩子了。” 巫医没等景文帝再问,直接把最后一种结果也说了。 景文帝听到这话,呼吸更加急促,面色阴寒如冰。 巫医乃是出自药王谷的天下圣手,他都这样说了,等同于宣判了最终结果。 第212章 太过狠心 那么。 明媚儿到底为何会服用这么烈性不堪的药物? 她是被强迫的。 还是…自愿的?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就下意识要被景文帝抛诸脑后。 可这个念头马上要消散时,他又想起明媚儿出身赏春楼。 曾把别的女人送到他的床上,曾为了自己的计谋再次服用不良药物,以至于身子孱弱。 …曾…多次算计他,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不是冰清玉洁的大家闺秀。 也不是守礼有节的名门之后。 而是私心过重,从小见惯了男女情爱龌龊的…青楼女子。 据说青楼女子,从不拿自身清白当回事,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随意献身都是稀松平常之事。 就连女子最在意的子息之事,她们也是可以随意服用绝子汤、避子药的,用量根本不为将来考虑。 更有甚者…为了可以让恩客赎身,想尽一切办法怀孕,以此为要挟的。 若是恩客愿意纳,便皆大欢喜。 若是恩客不愿意纳,转头把孩子流掉,继续接客,也是惯例。 这样地方出来的女子。 …不得不说,是有可能做出那些下作事的。 那么,她不在自己身边,又不想生他的孩子,又为何要用这种药? 还是说,她最开始想生的,就不是他的孩子。 或者说,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景文帝生生遏制住了。 他绝对不能接受,有人这么愚弄、侮辱他。 “名单继续查,若是需要人手,只管开口。” 沉默许久后,景文帝抬眸看向巫医。 他的语气平静,甚至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有森冷的眸光透露出他的情绪。 人在愤怒的情况下,容易失去判断能力,也容易做错事。 所以对于帝王的第一课便是,学会压抑管控自己的情绪。 “是,陛下。” “若是孩子生出来,有没有办法查验出血脉。” “古时相传有滴血验亲之法,但以属下所见,并不十分准确,只能作为参考。”巫医实话实说。 他这些年也一直在想办法研究如何提高滴血验亲的准确性,但很可惜没有什么突破。 对于景文帝想要查验孩子血脉之事,他心底十分平静、甚至感觉稀松平常。 明贵人是宫外有孕,孩子血脉会饱受猜忌也是寻常。 “退下吧。” “是,陛下。” 巫医应声,随后起身拱手缓缓退下。 景文帝则是枯坐到入夜,脑海中不断梳理着最近发生的一切。 可越想,越是控制不住的发怒。 明媚儿为什么那么相信恒亲王? 恒亲王那么冷情的人,又为什么冒着杀头的风险来帮她出宫? 从前他是相信她们之间没有私情的。 恒亲王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找事图私利。 可如今恒亲王已经被软禁,…什么也没有得到。 明媚儿却怀孕了。 ········ 不知过了多久,景文帝迈步再次进入正房内室。 明媚儿仍然是坐在榻上,摸着自己的小腹若有所思。 景文帝径直坐到榻上的另一边。 “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明媚儿看到景文帝,忙起身跪地行礼。 “……” 空气安静下来。 景文帝就这么沉默地看着明媚儿,没有叫她免礼,更没有和她说话。 明媚儿一颗心被吊得七上八下,不明白景文帝到底是想要干嘛。 景文帝实在是太过于阴晴不定。 顺他心意时,他最宠爱的人便是她。 不顺他心意时,他便翻脸无情。 “陛下,妾身也没有想到会有孕。” 明媚儿柔软了声音,主动开口解释了一句。 想要以此抚平景文帝的怒意。 让他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她设计来的。 景文帝可以冷心冷情,不顾念这个孩子,但是她不可以。 她还是要忍耐着心底的情绪,继续和他沟通。 “陛下若是真的不喜,妾身愿意远离京城,独自抚养他。” 她还是舍不得流掉孩子的。 景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明媚儿乌黑的发顶,呼吸粗重两分。 什么叫做,也没有想到会有孕? 什么又叫做,可以远离京城,独自抚养他? 若是之前他听到她宁可离开京城,也要生下抚育这个孩子,他也许会高兴。 可是如今,他只剩下生气。 明媚儿的话语,听在他的耳朵里,和直接向他承认孩子不是他的没有两样。 她侥幸的一时‘放纵’,没有想到会有身孕。 而她既然有了身孕,便要生下来,如果他不能接受她和别人的孩子,她便要带着孩子走。 试问有几个男人能接受,妻妾的孩子不是自己的?更何况他是皇帝。 这分明是谋划好的让他厌恶她,好以此离宫。 “砰——” 景文帝怒极,一把将榻上的榻桌掀翻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吓了明媚儿一跳。 不等她反应,下一刻,她整个人就被景文帝粗暴地扯到榻上,压在身下。 明媚儿下意识伸手隔在两人之间,想要护住肚子。 这一幕又刺痛了景文帝的眼睛。 他强势地将明媚儿的双手压在她头顶上方。 “你凭什么认为孤不会杀你?” 冷若寒霜的声音压在明媚儿的耳畔,带着森森真切的杀意,让明媚儿寒毛直立,身子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他是真的想杀她。 “陛下,这个孩子来的意外,妾身真的无意算计您。” 明媚儿忙开口解释。 她以为景文帝是误会了她,以为是她自己偷偷停了那些药,以至于有了身孕。 “可是如今孩子既然已经有了,妾身真的想生下来,妾身想……” 做一位母亲。 从前失子的痛苦,还历历在目,她实在是不想再失去如今这个孩子了。 明媚儿的话说到最后有两分哽咽,还没有说完,就被景文帝冷酷地打断了。 “这个孩子,不可能留。” “孤也不会让你走。” “孤说过,你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孤身边。” 双眸对视。 明媚儿眼底一片痛色和震惊。 她真不明白,景文帝怎么这么狠。 自己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难道是什么很下贱的人吗?连带着她的孩子也这么见不得光? 猛然间,她又想起去御书房那日,景文帝揽着沈皇后的腰,一手放在沈皇后的小腹上。 …眉眼那么温柔、期盼。 她除了出身以外,到底又差在哪?他凭什么这么对她。 “你太狠了。” 狠得让她害怕。 第213章 夜入王府 “狠吗?” “孤是对你太好了。” “让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本分。”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眼底的痛色,心底竟然升起一丝痛快。 只有她难受,才知道他心里被背叛的痛苦。 \"陛下,我只是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而已。” “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明媚儿眼里的痛色更深,看着景文帝的目光也带上了乞求。 景文帝被明媚儿眼里的乞求刺痛,他抬起明媚儿的下巴,仔细看着她的表情。 “这个孩子就这么重要?”景文帝冷声问道。 明媚儿被问的一怔,还不等回答就听到景文帝下一句话。 “到底是这个孩子重要,还是孩子的父亲重要?”景文帝眼里透着寒气,看着明媚儿的眼神里又染上了杀意。 那股危险的气息又将明媚儿笼罩起来。 与此同时窒息感也缠绕着明媚儿难以呼吸。 半晌。 “你说什么?”明媚儿声音颤抖着问。 看着景文帝的眼神也充满着不可置信。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的表情呼吸一停滞。 片刻。 景文帝仍是重复一句:“你是舍不得孩子,还是舍不得孩子的父亲?” “啪——” 空气中响起响亮的耳光声。 景文帝和明媚儿同时一怔。 回过神后,明媚儿看着景文帝被打的发红的脸,没有害怕,反而是怒气翻涌。 耳边仿佛还萦绕着景文帝那句问话。 “你到底是舍不得这个孩子,还是舍不得孩子的父亲。” “秦曜承,你的想法未免太龌龊。”明媚儿看着景文帝的脸冷声说道。 这是她第一次叫出景文帝的全名。 她打了景文帝,本也就没想着能继续活下去。 那么死之前,她难道还不能宣泄一下自己的情绪了?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不闪不避的眼神,看不到一丝心虚和害怕。 可他是亲眼看到明媚儿和恒亲王躺在一张石床上的。 就算是逃亡那天晚上,在石床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之前呢? 他们相处十几天的日日夜夜里,难道就没有一次过火? “孤龌龊?” “你身为孤的妾室,私逃出宫,日夜与陌生男子纠缠,你难道问心无愧吗?” 景文帝想起这件事就胸闷。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是他再想相信明媚儿,总归心里是有疑问的。 明媚儿听到景文帝提起她逃出宫的事,心里只觉得没意思。 不想要这个孩子就说不想要,干嘛还要提起她逃出宫的事情,非要在她头上扣上莫须有的帽子。 “我最后说一次,我没有做过背叛你的事情。” “你若是信,便信,不信,我怎么说你都不会信。” “那我也无话可说。” 明媚儿说完这话就转移了视线,不再去看景文帝的眼神。 她已经不想继续和景文帝沟通了。 他不爱自己就算了,还这么侮辱她,侮辱她的孩子。 景文帝直愣愣地看着明媚儿的表情。 看不出一丝不妥。 不知过了多久。 景文帝起身,拂袖而去。 直到景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明媚儿看着门口,才流下泪来。 第一次从心底,真正的对景文帝失望和伤心。 名节算是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 虽然她是出身青楼,不拿所谓名节当做人生最重要的大事。 可他也不能随意…侮辱她。 ………… 另一边,景文帝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汪公公快马加鞭到了恒亲王府邸。 夜,越来越深了。 恒亲王府邸如今被软禁,四处都是禁军把守。 景文帝戴着恶鬼面具,汪公公则是蒙面,出示了一张令牌。 两个人便畅通无阻的进入了恒亲王府邸。 直达书房。 书房漆黑一片,仅点燃了一盏微弱的橘黄色烛火,缓缓摇曳。 景文帝到达书房时,恒亲王正坐在书桌后面仿佛是失心疯了一般。 他拿着一个木头打造的假腿,细致地摩挲着,一下又一下,脸上露出痴迷来。 “陛下,恒亲王已经用了两次失魄散了。” 一旁汪公公见此上前一步小声解释道。 景文帝冷脸看着恒亲王。 片刻,汪公公主动退出了房间,紧紧地合上房门。 景文帝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上,面带寒霜的看着一旁恒亲王。 语气冰冷:“别装了。” 恒亲王是个心性坚定之人,他命人准备的又是一年的药量。 根本不可能只用了两次就失心疯了。 “……” 空气沉默着,凝滞下来,恒亲王还是没有说话。 半晌。 景文帝没了耐心。 “想来寺庙的东太后近来无事。” “孤也很久没有去拜访了。” 说着景文帝便要起身离开。 还不等他起身,恒亲王便开口了。 “陛下贵人事忙,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是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恒亲王虽然答话,但目光仍然放在木制的腿上,眼中带着痴迷。 景文帝看着恒亲王的样子。 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恒亲王,一个阴暗小人,又凭什么能和他比呢? “别装傻。”景文帝眼里透着危险。 恒亲王勾唇一笑:“我是实在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值得陛下深夜出宫来找我。” “哦对了,陛下,明媚儿如何了?身子可还康健。” 恒亲王提起明媚儿,让景文帝瞬间皱起眉头,抓着椅子扶手的手更紧了。 “她很好。”景文帝勉强维持着冷静回答。 恒亲王嘴角的笑容更大了:“很好就好。” “就算是我明天死了,今日也算是了却我的心愿。” “……”沉默半晌。 景文帝起身,缓缓走到恒亲王身边,一把拽起了他的衣襟。 将恒亲王手里的假腿一把扔出老远,穿透了纸糊的窗纸。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景文帝平静的语气下,隐含着压抑的疯狂。 恒亲王的目光不闪不避地看着景文帝。 “陛下觉得呢?” 第214章 准备人手 景文帝和恒亲王对视,两个人的视线激烈碰撞在一起,谁也没有躲闪。 “别耍花样。” 景文帝的声音越加冰冷,拽着恒亲王衣襟的手更加用力,青筋一根根暴起。 他在压抑自己的怒火。 恒亲王看着景文帝如此,嘴边的笑容反而更深,还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陛下,我都已经落入如今这个田地了,还能耍什么花样呢?” “陛下问我和明媚儿的关系,我也要知道陛下心中想听的答案是什么,才好回话啊。” 景文帝胸口的起伏更剧烈两分,看着恒亲王的眼神也彻底冷下来。 下一刻,景文帝一把甩开恒亲王。 恒亲王被甩得连人带椅子向后仰去,最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景文帝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恒亲王。 转而从腰间抽出一把宝剑。 随着出鞘声响起,一道寒光映射在恒亲王的脸上。 杀意四起。 恒亲王脸上的笑容僵住,看着景文帝的目光认真而严肃,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一丝不确定的胆颤。 景文帝的刀剑瞬间落下,毫不手软。 锐利的刀刃马上要劈到恒亲王额头上时。 恒亲王道:“我和明媚儿,什么关系都没有。” “……” 随着一阵剑风刮过,恒亲王额头上的一丝碎发被斩落。 与此同时,恒亲王只觉得心中升起一阵劫后余生之感,随即涌上来的就是巨大的怒意。 他嘴唇抿得紧紧的,不见一丝笑容,放在衣袖里的手也紧握成拳。 当他再次抬眸看向景文帝时,眼睛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皇弟,你还是这么开不起玩笑。” 景文帝握着刀柄的手又紧了两分。 从前他在东太后的抚育下长大,同恒亲王也算是同进同出。 最开始他还没有正式登基为帝,恒亲王也是刚刚断腿没有多久,整个人暴戾又爱作弄人。 经常和他们这些弟弟妹妹‘开玩笑’。 比如将猫狗分解后的尸体,放在他们的书桌里。 比如欺骗他们说,父皇传召考他们的书,让他们自己送上门去挨骂。 又比如,大晚上在皇子居所装神弄鬼的吓唬人…… 桩桩件件,数不胜数。 只有看到他们尖叫、不适、疯狂,恒亲王才会开心。 像个胜利者一样,坐着轮椅在一旁笑。 所以后来他们与恒亲王的关系都很差。 哪怕是他和恒亲王一起长大,又认下了东太后要保恒亲王一世荣华富贵的嘱托,也对恒亲王提不起一丝好感。 如今恒亲王身为臣子,暗中却并不安稳,到处勾结朋党,乃是对他这个皇帝不忠。 身为兄长,却对弟弟的妾室动心,还帮助妾室逃跑,乃是不义。 这等不忠不义之徒,早就不该留在这个世间上。 若非皇室子弟凋零,宗室子弟和外戚子弟蠢蠢欲动,他也不会留下恒亲王苟活至今。 “多年以前,我失足掉入荷花池,是明媚儿将我救起。” “自从入宫遇到她以后,我一直想报答她,所以当我知道她想出宫,我就帮她出宫了。” “仅此而已。” 恒亲王见景文帝面色不好,主动又开口大致讲述了一下从前被救之事。 神情自若,十分坦然。 景文帝看着恒亲王不作声。 半晌。 景文帝冷哼一声。 “你既然是被她所救回村,又被下人寻回。” “若是真心想报答她们早就报答了,何必等到多年后入宫相逢?” 恒亲王面色一僵,嘴角的笑容淡去。 不等恒亲王回话,景文帝便继续说道:“那么,你是见色起意,还是另有所图?” 恒亲王的表情彻底僵硬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景文帝。 说道:“她们是平民百姓,我不想过多的打扰他们的生活,以免遭人口舌和话柄。” 景文帝闻言冷笑出声,面上的嘲讽显露无遗。 没有心思继续理会恒亲王这种自欺欺人的言语。 下一刻,他握紧了剑柄,电光火石之间,挑断了恒亲王的手筋。 恒亲王眉头瞬间痛苦的皱起,左手紧紧地捂着自己被挑断手筋的右手。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浸出,染湿发角。 不能发一言。 “下次,管好手,别伸得太长。” 景文帝说罢,合上剑鞘,再次戴上恶鬼面具转身就走。 不过转瞬间,便离开了恒亲王府邸。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恒亲王才开始剧烈地喘着粗气,嘴里也发出来虚弱痛苦的呻吟声。 汗珠不断顺着发鬓流下,落入衣襟消失不见。 整个人在极致的痛苦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一个黑衣人迅速地冲进书房内,将地上的恒亲王扶起,坐回椅子上。 又转身在书房的角落处拿出药箱,上前为恒亲王处理伤口。 许久。 恒亲王才有些缓过神来,看着自己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的手腕,怒从心中起。 “让你准备的人,怎么样了?”恒亲王喘着粗气,虚弱地问道。 黑衣人低头回答:“已经准备好,不出一个月便能派上用场。” 恒亲王眼里闪过一丝狠毒,表面上却比方才沉稳很多。 “尽快。” “不能出一丝差错。” 黑衣人神色更加严肃:“是,王爷。” 恒亲王颔首,下意识想伸出右手让黑衣人退下。 右手刚抬起,一股钻心地疼便涌上来,他的话瞬间失声。 黑衣人立刻上前查看恒亲王的伤口。 又被恒亲王皱着眉,用左手将他拂开。 “下去。” 恒亲王从嗓子里挤出来两个字,生硬而冷酷。 黑衣人犹豫片刻,行礼道:“是,王爷。” 当黑衣人的身影也从书房里彻底消失后。 恒亲王看着自己被挑断手筋的右手,神情越发咒怨。 “砰——哗啦——” 恒亲王一怒之下,用左手将书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扫落在地,发出稀碎的响声。 “秦曜承。” “你不过是庶子,侥天之幸才能与我一同养在母后膝下。” “若非本王身体落下残疾,还轮不到你当皇帝。” “等着吧。” “皇兄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 恒亲王咬牙切齿的说道。 第215章 坦白对话 另一边景文帝已经又快马加鞭地赶回了南河行宫。 当他再次踏入乾正院正房时,要推开内室门时又有些迟疑。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明媚儿。 没来时想见她,来了又不知如何见她。 对于明媚儿,他很想相信她。 但是今夜之事,勾起了他一直深深压抑在心里的芥蒂。 明媚儿从前在赏春楼里发生的一切,他可以不计较,也早就不想计较那些过去的事情了。 可现在,明媚儿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却也和恒亲王产生了纠葛。 事发时,他对明媚儿的占有欲和失而复得的喜悦,压过了心底的疑虑和不悦。 但是如今,那些被掩埋的负面情绪,又一齐涌上心头。 哪怕明媚儿与恒亲王清清白白,哪怕孩子是他的。 他也介意得要命。 ……甚至是嫉妒的要发疯。 更何况他的内心,始终不相信,一男一女躺在一张床上,会清白到哪里去。 恒亲王的话语,又有没有维护之意呢? “我最后说一次,我没有做过背叛你的事情。” “你若是信,便信,不信,我怎么说你都不会信。” “那我也无话可说。” 明媚儿的话语又出现在景文帝的耳边。 景文帝只觉得一阵气闷。 她所做出的一切,让他怎么全然相信她? 她还这么理直气壮。 半晌。 景文帝推开了内室门。 看着小榻上黯然垂泪的明媚儿,下意识呼吸一轻。 不等他说话。 榻上的明媚儿就看到了他。 明媚儿看到景文帝的一瞬间,抬手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转移视线去看着窗棂,也没有看景文帝。 更没有行礼。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景文帝在原地看了明媚儿一会儿。 才缓缓抬步向明媚儿走过去,坐在了她的对面。 “看着孤。”景文帝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语气命令意味十足。 明媚儿呼吸急促两分,胸口上下起伏,还是固执地没有去看景文帝。 “别让孤亲自动手。” 景文帝语气微冷,话语中满含威胁。 “……” 明媚儿胸口起伏的幅度更大,又停顿了少许。 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看向景文帝。 她真不想看他。 而看他,也不是怕他动手。 …只是不想他碰她。 “孤的耐心有限,只问你一次。” 景文帝全然不顾明媚儿眼里的抵触和不愿,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 “你和恒亲王,到底有没有私情。” “……” 这第一个问题,就让明媚儿脑子忍不住地冒火。 她很想出言讥讽景文帝几句,或者干脆说最难听的话。 问问他是不是很愿意往自己的头上戴绿头巾。 可景文帝到底是皇帝,她如今哭了一阵,恢复了理智,便不能太过于过火。 “没有。”明媚儿声音有些沙哑的回答。 景文帝紧绷的面容,听到这话,悄悄松弛了一些,但面色依然寒气森森。 “为什么和他出宫?” 明媚儿深深呼出一口气:“我不是和他出宫。” “我是别无选择。” 景文帝眼神里露出两分疑惑。 明媚儿犹豫了一下,没有提及自己对景文帝的失望和感情纠葛。 只说薛云露乃至于整个薛家伪造信件,买通侍卫等,要引诱她出宫之事。 将此事,和恒亲王约她要出宫之事,调换了一下时间顺序。 仿佛是薛家逼得她联合恒亲王离宫一般。 “他们是处心积虑、势在必得。” “就算是我这次不中计,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更何况还有我…母亲,我如果不中计,我母亲怎么办?” “我只能假装中计,再利用恒亲王的权势保护我的安全。” 景文帝的神情更松些,但下一刻又不悦了。 “为什么不告诉孤?” “……” 明媚儿表情微微一顿,才若无其事回答:“陛下,你曾经说过,没有办法夺臣妻。” 这是最初,她想让景文帝救出自己母亲时,景文帝说的话。 景文帝一噎。 他最初是说过这话,可当时是想给陈翠一个正大光明的体面身份,这才如此,让她留在薛府。 若是早知道薛府是个虎狼窝,陈翠也不想留在那,他有一百种方法带她出来。 只是很难再走到人前,光明正大的出现了。 若是一个弄不好,还会沾染明媚儿的清誉。 “那你出宫后,为何不联系孤?” “不知道怎么联系。”明媚儿睁着眼睛说瞎话。 在她看来,这些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如今既然已经回到景文帝身边,想要装聋作哑的继续过下去。 尤其是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那就是——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那么有些话,就不能说得太透。 有些遮掩,彼此脸面上都过得去。 就像是她不会问景文帝如何处置沈皇后、敏昭仪和薛云露一样。 不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景文帝自己的心里也会有一杆秤,犯不上说得太明白。 大家有个台阶便下了。 “我知道,就算我不联系,你也会找到我。” 明媚儿又补了一句。 无形中抬了景文帝一下。 下一刻,景文帝紧绷的面容,彻底松缓下来。 但仍问:“那你为什么和恒亲王说宁可去街头当乞丐,也不想回宫。” “……”明媚儿表情一僵,略微蹙眉。 景文帝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心里懊恼自己放松大意了。 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孤方才去了恒亲王府。” “……” 明媚儿心下对恒亲王的意见更大。 “随便说的。” “他刚刚才助我出宫,我总不能后面就要回去。” 明媚儿说着话,脸不红心不跳。 半晌。 景文帝从对面的椅子上起身,走到明媚儿身旁坐下。 眉眼虽然依旧冷硬,但比最初要温柔得多。 他刚想开口说话,又看到明媚儿的小腹。 下意识想伸手去摸。 明媚儿抢先一步扶着自己的小腹,向后缩了缩。 景文帝的手落了个空。 “你和恒亲王之间清清白白,为何同床共眠?” 景文帝收回手,遮掩住眼里的情绪,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 明媚儿瞬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景文帝。 “什么意思?” 第216章 梦境现实 景文帝观察着明媚儿的表情,不似作伪,也皱起眉头。 将找回明媚儿那晚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明媚儿越听面色越阴沉,听到最后,面色反而苍白了两分。 内心生起一阵后怕。 她当初真的是太相信恒亲王了,根本没有防备。 若是那时候恒亲王想做什么…她根本无力抵抗。 “……” “我不知道。” “我没做过。” 明媚儿脸色苍白,说着话有些底气不足。 这次她有点心虚了… 当时确实太过于鲁莽冲动。 景文帝不说话,只是看着明媚儿。 明媚儿眼神里有些躲闪,她虽然问心无愧,没有和恒亲王发生过什么不该有的事情。 但是毕竟中了算计,昏睡不醒,又被景文帝抓到和恒亲王同眠。 此时竟然有两分可以理解景文帝,若是她看到景文帝和一个女人同眠,大概也不能相信他们之间清清白白。 “……” 最终,景文帝也没有过多的说什么。 只是清冷着神色,再次伸出手来上前抚摸明媚儿的小腹。 这次明媚儿没有躲。 看着景文帝的大手覆盖上自己的肚子,那么的轻柔又小心翼翼。 她的心里也不自觉的软了。 看着自己小腹的眉眼温柔起来。 “陛下,妾身能留下这个孩子吗?” 明媚儿问的小心翼翼,眼中带着期盼看着景文帝。 “……” 景文帝看着她,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又低头看向她的小腹。 语气平淡道:“恩。” 下一刻,明媚儿脸上勾起大大的笑容。 笑容深切而真诚。 她主动伸出手覆盖上景文帝的大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整个人也向景文帝贴近许多,渐渐的半倚靠在景文帝身上。 “多谢陛下。” 明媚儿是真诚道谢。 若是景文帝再强势一些,不肯相信她,那此次之事,足以让她和孩子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她不知道景文帝到底是相不相信,但至少他肯留下这个孩子。 只要留下这个孩子,她便已经心满意足。 况且这也代表着景文帝的内心是更偏向于相信她的。 景文帝还是沉着脸不说话,只是抚摸着明媚儿的小腹。 还顺便向后坐了坐,稍微拉开了与明媚儿之间的距离。 明媚儿鸦青色的睫毛抖了抖,敛起神色,唇角微抿。 下一刻,她又主动往景文帝的怀里靠。 还伸手去搂景文帝的腰。 “陛下,妾身腰酸。” 明媚儿轻柔着声音撒娇。 景文帝想推开她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没有推开她。 近些日子,只要他和明媚儿行周公之礼,明媚儿有时便会腰酸。 起初以为是累的,养两天便好了。 如今想来许是因为怀有身孕的缘故。 “陛下,帮妾身揉揉。” 明媚儿见景文帝没有推开她,便悄悄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得寸进尺般说道。 景文帝的冷脸,一直到触碰到明媚儿腰肢时,挂不住了。 “宫里过节何必请戏曲班子。” “孤看你就会变脸。” 景文帝语气虽然仍是奚落,但大手在明媚儿的腰肢上却轻轻的揉开了。 他从前练武也时常受伤,因为身份的原因总不好一直请太医,惹朝野非议。 便跟着暗卫所的军医学过一些。 明媚儿依偎在景文帝怀里,享受着景文帝的按摩。 其实她腰根本不疼,也不酸。 “陛下,妾身若去表演变脸。” “您舍得吗?” 明媚儿贴在景文帝的怀里,伸长了脖子想在景文帝耳边说悄悄话,被景文帝拉着坐正了。 “坐好。” “没规矩。” 虽然是呵斥的话,但说出来,总有一分抑制不住的笑意。 景文帝含笑说完,又觉得自己没面子。 被明媚儿三言两语就哄好了,便又板起脸。 明媚儿见此,又拉着景文帝,不顾他的反对,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与此同时,她又注意到了景文帝脸上的一抹红痕…她打的。 虽然不太明显,但仔细看还是有些不同寻常的。 明媚儿更加心虚了。 连忙搂着景文帝的脖颈要一个轻轻的吻。 双唇相碰时,只觉得一股酥麻顺着脊背荡开。 明媚儿心下暗道不好,想要向后退,又被景文帝拉着加深了这个吻。 许久。 明媚儿气喘吁吁地躺在景文帝怀里。 嘴唇樱红。 而景文帝下唇被咬破了,还渗出了血珠。 景文帝看着她,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你真是被孤纵得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是在说她敢打他,还是再说她敢为了推开他的吻咬他。 又或者是在说什么别的。 总之明媚儿不在意。 明媚儿翻了个身,彻底埋在景文帝怀里。 景文帝下意识护住她还尚且平平的肚子,怕她动作太大牵扯到。 “有身子了,要多注意。”景文帝不放心的叮嘱。 他总觉得对上明媚儿以后,他明面上占据上风,可实际上却并不占优势。 明媚儿反倒是敢和他叫板,他又拿她没办法。 处理明媚儿的事情,有时比处理朝政都耗神。 “是,陛下。”明媚儿埋在景文帝怀里,声音被堵的闷闷的。 景文帝想把她拽出来,她又不肯。 也只好这样抱着她,偷偷后撤些,换些新鲜空气进去。 只是他刚后撤,明媚儿又会追上来。 半晌。 景文帝被她闹得热。 不等他说什么。 明媚儿低沉闷闷地声音传入耳边。 “陛下,我刚小产那些日子里,只要一闭眼睛,就能梦到一个小女孩。” “唤我娘亲。” “她在梦里和我一起看杂耍、赏灯会,吃冰糖葫芦…” 明媚儿缓缓和景文帝说着自己的梦境。 包括在南河行宫被袭击那晚,也是听到了小女孩的呼唤才在梦中醒过来的。 她诉说的声音尽可能的保持着平静,但还有一丝难以忽视的哽咽。 “……” 景文帝抿了抿唇,唇角紧绷起来,睫毛微垂,掩住了眸子里的情绪。 他不发一言的听着明媚儿的话。 轻柔地拍着她的脊背安抚。 一下又一下。 他也梦到过这样的小女孩。 但是他不会说出来。 以免加深明媚儿的思念,让她更难走出来。 “陛下,我最难受的时候,是梦中醒过来的时候。” “梦里我拥有一切,一睁眼,我什么都没有。” “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那时候,我真不想活了。” 第217章 不好保胎 景文帝听到这话,轻拍她脊背的手一顿。 呼吸都困难了一些,连带着心肺都闷闷的钝痛。 搂着明媚儿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如今呢?”景文帝问。 明媚儿压了压哭腔,把满嘴的苦涩也咽下去。 嘴角努力勾起一个笑容。 “如今好了。” “有娘亲,有这个孩子。” 明媚儿说话顿了顿,又继续道:“有你。” “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只想过平静的日子。” 明媚儿深呼吸一口气,从景文帝的怀里出来,抬眸看着景文帝。 “陛下,我不想回宫了。” “……” 景文帝垂眸,对上明媚儿发红的眼尾。 还有眼眶里强忍着打转的泪水。 拒绝的话梗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沉默许久回道:“南河行宫是很好。” “但是这里条件简陋…” 明媚儿不等景文帝继续说,便忙道:“我觉得这里很好。” “虽然比不上皇宫,但是已经比我从前的环境好了不知千百倍。” “…我在这里很开心。” 明媚儿说着话,声音不自觉又带上了两分哽咽。 她真的不想回宫了。 那里几乎都是她不好的回忆。 低人一等、居于人下、被人肆意玩弄、算计的不堪。 …她害怕。 她真的有些害怕了。 那些人,家世不俗,手腕也厉害,每个人都可以明里暗里的算计她、欺辱她。 她如果是孑然一身,没有顾忌,那当然可以硬碰硬的以卵击石,哪怕同归于尽。 可是如今她有了这个孩子,她怕步从前的后尘,保不了这个孩子,甚至连是谁出的手都不知道。 也怕她万一有个意外,那这个孩子就变成了众矢之的。 若是没有景文帝的庇佑,这个孩子连活着都是问题。 景文帝就算是再喜欢这个孩子,愿意保护他。 但景文帝毕竟是皇帝,朝政千头万绪脱不开身,总有疏忽的时候。 况且她死了,后宫总会有宠妃,总会有新的孩子诞生。 那她的孩子呢?还算得了什么? 她真的不想冒风险,也不敢冒风险。 她不求母凭子贵,也不求孩子成为人中龙凤,只想他平安喜乐地过一生。 景文帝的手再次轻轻拍抚明媚儿的脊背。 尽可能温和的和明媚儿说:“孤明白你的意思。” “……” 景文帝刚开腔,又对上明媚儿越出眼眶的泪水。 把后面的话都吞了回去。 无可奈何地长长叹出口气。 “你先在南河行宫安心养胎吧。”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景文帝说道。 明媚儿一下喜笑颜开,仿佛刚刚的泪水都不存在,又躺回景文帝的怀里。 景文帝擦掉她脸上的泪珠。 “睡吧,快要丑时了。” 景文帝轻轻拍着明媚儿的脊背,明媚儿渐渐进入梦乡。 景文帝却一直没有睡。 看着怀里的明媚儿,神情越发严肃、紧绷。 这个孩子,不见得能保得住。 他本想找机会和她说,但是看到她的样子,实在是说不出口。 可无论他说与不说,事实都是如此。 只能想办法,保住这个孩子的同时,让明媚儿重新坚强起来。 不要为了别人活着。 谁都是靠不住的,为了别人,难保有一天不会失望。 况且为了别人,便是有了软肋。 只有为了自己,才能永远都立于不败之地。 ………… 第二日,明媚儿一睁眼,早已经不见了景文帝的身影。 乾正院的偏殿则是住进来一位郎中,正是那位神神秘秘的黑衣人。 伺候她的人里面,又多了一位小伍子,是景文帝特意派来伺候她的。 “明贵人,陛下嘱托奴才和您说,近日前朝事忙,让您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小伍子躬身恭敬的说道。 明媚儿坐在桌子旁用早膳。 知道景文帝这意思就是最近不来了。 他不来也好,省得她情绪时常起伏。 “明贵人,陛下派来的这位郎中姓周,医术高超,并且绝对可靠,请贵人放心。” 小伍子又大致地介绍了一下巫医。 他对巫医也不太了解,只是听师傅念叨过两次。 明媚儿颔首,又和小伍子说了几句话,便让他退下了。 虽然小伍子是景文帝的人,应当可靠。 但她如今怀有身孕,实在是不想和过多人来往。 尤其是不想‘陌生人’近身服侍。 连李嬷嬷,她都是大多数时间要放在外间的。 只有小康子,她还能信得过。 “主子,您之前让奴才继续盯着孙公公,奴才继续盯着了。” “这一个月他又去了角门六次。” “有一次像是与人争执,声音略大了一些,奴才听到了,对面那人也是个男人。” “自称什么周公子。” 明媚儿皱着眉,嘴里无声念叨两次:“周公子。” “继续查。” 明媚儿说着又从家当里给小康子拿了一百两的银票。 还好她当时在恒亲王府随时准备逃跑,很多银票和重要的契子都是放在身上的。 “银钱不够只管开口。”明媚儿道。 “是,主子。”小康子仔细装好银钱应答。 随后也不走,看着明媚儿有两分欲言又止的意思。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明媚儿抬眸看着小康子。 觉得他今日有些奇奇怪怪的。 下一刻。 小康子直接跪地磕头,神色认真、严肃、又有些不安。 明媚儿眉头瞬间皱起,声音也紧张了些:“到底怎么了。” 小康子抿了抿唇,呼吸粗重。 犹豫了半天。 终于在明媚儿快要生气时,把犹豫了半天想要说出来的话给说了。 “主子。” “自从周郎中来了,奴才明里暗里的打听主子的身体情况。” “奴才本意只是想好好照顾主子,但无意中得知…” 小康子说话吞吞吐吐,明媚儿紧张地攥紧了手心,指甲扣在肉里,生疼,她却感觉不到。 “快说!” “奴才得知,主子您的身子不好,若是生了这个孩子,以后恐怕就没孩子了。” 这话让明媚儿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是孩子有什么问题。 “没事,只要我有这个孩子了,便心满意足了。” 小康子磕头的脊背更低。 “可是主子,…这个孩子也不好保。” 第218章 四个月后 明媚儿一听到这话,猛然站起身,却因为起身的速度太快而有些眩晕,身影摇晃了几下。 小康子注意到忙起身去扶她。 “主子,您没事吧?”小康子关切地看着明媚儿。 看到她脸色发白,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明媚儿借着小康子的搀扶,稳了稳心神,勉强镇定下来。 她看着小康子的眼神中有些不敢置信,反抓住他的胳膊问: “这个孩子…不好保是什么意思?”明媚儿说着这几个字都像是如鲠在喉。 心里七上八下的介意得不行。 很怕一语成谶。 “小主,奴才无用。” “这事还是今早奴才想私下找周郎中问问主子身体的时候,意外碰到周郎中在和汪公公说,才悄悄听到的。” 小康子面露惭愧说道。 明媚儿胸口一紧,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幸而小康子一直用力搀扶着她。 这才只是踉跄了一下,没有大碍。 “主子,您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小康子面上的愧意更甚。 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子,让自己多嘴。 明主子在他的心里一直是沉着冷静的,也是智慧多谋的。 他不擅长分析、处理这些复杂的事情,这才在听到这事以后慌了神,想来和主子回禀一下。 以免主子被蒙在鼓里,或者是被人算计欺骗。 结果却忽略了一个要做母亲的人对孩子的在意程度。 “主子,早上人多乱糟糟的,许是奴才没有听清…” 小康子想往回找补几句。 刚开腔,就被明主子打断了。 “你都听到了什么,仔细和我说说。” 明媚儿只觉得脑子里都嗡嗡作响,但不得不硬是保持冷静。 在小康子的搀扶下又坐回了原位。 隐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也越握越紧。 小康子抿唇,迟疑少许,还是将自己所听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其实他在门口,周郎中和汪公公在门里,中间还隔着一层门,许多东西他也没听清。 只是中途听到汪公公说:“明贵人的身子不好,身孕不好保,还希望你多费心。” 而许久之后,只听到周郎中说:“她这个孩子生与不生,以后多半都是不能再怀了。” “……” 小康子一五一十将自己所听到的一切都和明媚儿复述了一遍。 明媚儿脸色苍白如纸,坐在榻上,沉默许久。 “下去吧。” 小康子不放心,还想留下来。 “下去。”明媚儿抢在小康子开口前,又说道。 这次是命令。 小康子无法,只能行礼告退。 屋内很快只剩下明媚儿一个人。 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动作轻柔,但眉头却越皱越深。 不断想着小康子方才和自己说的一切。 她的身子不好,是在赏春楼时落下的毛病,她一直都知道。 她服用的秘药里,有不易让人怀孕的东西,她也知道… 但她以为只是怀与不怀的问题,没想到还有可能是…怀了却保不住。 明媚儿只觉得心如刀绞,忍不住扶住了胸口,大口地喘气。 她想亲自去问问周郎中,却有些胆怯。 有些时候,不问清楚了,还能骗骗自己,若是问清楚了,那就是无尽的绝望。 ………… 接下来三个多月,明媚儿在南河行宫一直风平浪静。 明媚儿到最后,也没敢问周郎中,她的身子和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办。 而周郎中当着她的面也从未提过那些事。 她便心里有数。 多半是景文帝提前吩咐过,不许和她说。 她便更不敢和周郎中问了。 她若是去找周郎中问清楚,周郎中得了景文帝的吩咐,绝大可能是不敢和她说的。 那她得不到一个回答,就会更加钻牛角尖,钻牛角尖多疑下,也会影响她和景文帝的感情。 就算是周郎中敢和她说真实情况,她对医术也一窍不通。 听了也是徒增烦恼,反而不利于心情,不利于保胎。 不如就这样自我安慰,每天听着周郎中说:“孩子很好。”便罢了。 况且她相信,景文帝一定会让周郎中全力保这个孩子的。 她只需要照顾好自己的情绪,其他都交给周郎中。 也只能如此。 除了相信景文帝,她如今依赖不了任何人。 这三个月南河行宫草长莺飞,花木旺盛,处处都是美景。 小伍子为了让她能到处散心,特意隔三岔五便将南河行宫的宫人分批放出去。 宫人像撒欢一般出去玩,她也能在无人处散心。 一片祥和。 但前朝风起云涌,除了解决春闱泄题案,斩首、流放了十余名大小官员及其家眷以外,还查处了一起贪墨案。 依然是寮成一案的余孽——薛家。 薛家三服以内在朝为官之人,皆凌迟处死,其余年满六岁男子,流放五千里。 女眷没入教坊司。 后宫薛云露为父谋私、以妃嫔之身参与朝政,赐自尽。 其余协同贪墨者,按照情节轻重,分别斩首、流放、丢官罢爵等。 一时间,薛家成了朝堂上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哪怕是姓薛的无关人等,都一样胆颤心惊。 与此同时,恩科顺利进行,其中景文帝还亲临考场以查公正,引得朝野皆赞。 更多的朝政之事,如主持亲蚕、扶持农耕,官吏大考、边疆换防等等数不胜数。 三个月之内,景文帝才去了南河行宫五次。 每次都是来去匆匆。 明媚儿心里的焦虑想和景文帝说,但是看到他一脸疲色。 想到他政务繁忙,又是深夜骑马来看她,便也不好意思再说这些事去烦他。 日子这样一天天地过着。 直到明媚儿怀孕五个多月时,突然孕期眩晕严重,三天里晕了四次,几乎是把这些下人都吓得魂不守舍了。 整日里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周郎中还是头戴斗笠,看不清神色如何。 只是他屋子里的烛火是越来越晚熄灭了。 院子里稀奇古怪的药材,也是越来越多了。 表面上是风平浪静,但明媚儿心里清楚。 这个孩子,也许…并不健康。 她肚子里的胎动,也越来越弱。 第219章 质问主子 夜晚,景文帝来了。 明媚儿看到景文帝一如往昔那般沉稳、从容,只觉得自己躁动不安的心绪也被抚平了一些。 “想什么呢?” 景文帝在身后动作温柔地将明媚儿揽入怀里,轻声询问。 把正在出神的明媚儿唤了回来。 “没什么。”明媚儿敛神回答。 景文帝的下颌贴在明媚儿的后颈上,带起一阵酥麻痒意。 “身子不舒服?”景文帝明知故问了一句。 他正是听汪公公回禀说明媚儿孕期眩晕严重,这才挤出时间来的。 对于这个孩子,他也很想留下。 但也知道天命不可违,他也不懂医术,除了让巫医多上心,他也没有旁的办法。 “……”明媚儿微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景文帝也没有催促她。 半晌。 明媚儿声音闷闷道:“陛下,您说这个孩子能生下来吗?” “……” 景文帝也沉默了,放在明媚儿肚子上的手,竟然有些无措。 片刻才开口说道:“不管你有没有孩子,孤都会宠爱你。” 明媚儿听到这话鼻头一酸。 景文帝这话像是在说他对她的宠爱。 可听在明媚儿耳朵里,和告诉她,孩子保不住没有什么区别。 “这不是宠不宠爱的事情。” “这是我们的孩子,我想留下他。” 明媚儿的语气中有着执拗。 其实她也知道,这不是人力可以更改的。 若是郎中都没有办法,景文帝只会更没办法。 但是她还是不可避免的会强调自我感受和自我需求。 “媚儿,你对这些太有执念了。” “不过是个孩子。” “有没有,又能怎样呢?” 景文帝想了半天,只能如此劝慰。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开解明媚儿。 从前后宫里有人小产,他也伤心。 但是伤心了一阵子便罢了。 对于小产之人,他顶多说上两句“好好养身子。” “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她们便被哄好了。 没人像明媚儿这般。 他也实在不知道如何说,只能表达对孩子的“不在意”。 让她也别那么“在意”。 却没想到明媚儿听到这话,直接从他的怀里出来了。 皱着眉看他。 “你什么意思?” 景文帝看着她,想去拉她,又被她躲开了。 “孤没别的意思。” “只是说凡事自有定数,不要强求,也不要多思多想。” “若是命里有子,迟早都有,命里无子,也强求不来。” 景文帝绞尽脑汁,逼到最后只能讲玄学。 明媚儿抿唇看景文帝。 结果看到了他眼下的乌青。 最后勉强把情绪都压下去了,没有继续和景文帝纠缠这个话题。 但是她倾诉的欲望也几乎殆尽。 下一刻,她又躺下,便睡觉。 景文帝的手伸出去,又收回来。 最后无声叹口气,还是没有把她再拉回来。 孕期焦躁,孩子又不妥当,他还是别强迫她了。 一夜无话。 景文帝第二天早早又离开了南河行宫。 明媚儿坐在榻上生闷气。 小康子趁着李嬷嬷去取早膳的功夫,偷偷溜进了内室。 “主子,孙公公联络的人,努力打听清楚了。” “附近十几里地,能自称一句周公子的,只有王员外的儿子。” “听说王员外是入赘的,这位周公子是随母姓。” “因为两人年过二十五只得了这一个儿子,此后再无孩子,所以平日里很是娇惯他。” “周公子从小便是乡镇一霸,无人敢惹,无人敢欺。” 小康子先是大概介绍了一下这个周公子的来龙去脉。 明媚儿听着也不觉得有什么。 无非是个被父母宠坏了的无乐不作的赖皮。 从前在赏春楼也常见。 “不知道他是怎么和孙公公牵扯上的。” “只是听人说,他时常以‘贵人’自居,并且出手大方,经常带着一群人四处寻花问柳,吃酒耍牌,开销不菲。” “王员外虽然有几个小钱,但是还不至于一掷千金。” “周公子的花销,远远大于王员外能提供的最好的一切。” 小康子一五一十将自己这四个月查到的东西详细说了一遍。 四个月,查一件事,像是很慢。 但是他真的已经用尽全力了。 明媚儿听着小康子的话,眉头轻皱,静静地思索。 周公子多了一笔不属于他的钱财,那这个钱财是谁给他的? 孙公公? 可是孙公公又为什么给他呢? 一个宫外地痞流氓,又能帮助孙公公什么? 还是说,王员外他们帮助了孙公公什么,然后孙公公将这笔钱交给了周公子? 可是孙公公为什么不把这笔钱直接交给王员外呢? “你怎么想的?”明媚儿看向小康子。 小康子躬身,神色恭敬的回答道:“奴才愚笨,不知里面的玄机。” 明媚儿打量着小康子的神情。 片刻,她轻轻勾起一个笑容来。 “你不是愚笨,是太过于聪明。” 说着,小康子脸上露出些惶恐来。 明媚儿话锋一转继续道:“按照你猜想的继续查。” 小康子从前便说过,孙公公像是沈皇后的人。 而孙公公经常深夜接见什么周公子。 可周公子又是个地痞无赖。 周公子。 周太医。 虽然世上姓周的人数不胜数,可明媚儿直觉这两个人之间说不准有什么联络。 “是,主子。”小康子躬身退下。 半晌。 李嬷嬷拿着食盒走进来,眼尾发红,像是哭过的样子。 “主子,这是早膳。” 李嬷嬷将食盒里的菜都拿出来,依次摆放在桌子上。 又服侍明媚儿用膳。 明媚儿冷眼看着李嬷嬷如此。 直到用完膳,才开口问道:“李嬷嬷,怎么了?” 李嬷嬷看着明媚儿,听到她的问话,眼眶里滚出泪来。 她擦了一把。 “主子,奴婢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李嬷嬷这一开腔,明媚儿便知道她的意思了。 面上依然不变。 “问吧。” 李嬷嬷迟疑片刻,像是下定决心般。 跪下恭敬的磕了个头。 “主子,奴婢想问,平儿是怎么死的?” 这话听起来有两分像是质问,算是失礼。 这是李嬷嬷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第220章 赠银百两 明媚儿喝粥的汤匙一顿,看着李嬷嬷。 声音不变回道:“许是被自己的心思害死了。” 明媚儿知道这话说出来有两分扎心,对于李嬷嬷来说也未免有些残忍。 但是对于平儿的死,她问心无愧。 平儿将她的行踪告诉别人、害她时,就应该有如此准备。 她已经对她忍耐够深。 果然,李嬷嬷听到明媚儿这话以后,眼眶更红,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又擦下去。 她脸上有悲伤,有难过,甚至有一丝对明媚儿的怨怼。 但唯独没有震惊。 明媚儿卷翘的睫毛微垂,看着手里的粥碗默默喝了一口,没有再说话。 李嬷嬷无言垂泪半晌,最终又给明媚儿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她道:“主子,平儿立身不正,奴婢也没有什么好为她辩解的,就算是死了…也是她罪有应得。” 李嬷嬷这话说得哽咽,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 但她生生压着哭腔,继续说道:“但是奴婢还是想和主子说说,她为何这么做。” “平儿还有个长兄,从小身体便不好,三五时的缠绵病榻,她家里根本支撑不了她长兄的医药钱。” “那时奴婢也有家,也有孩子,那几年又适逢宫中有变,很不容易,已经是自顾不暇了。” 李嬷嬷说着脸上露出愧疚来,徐徐将从前的过往都讲给明媚儿听。 无非就是个可怜人,为了长兄私自承了别人恩情,粉身难报,自此以后受人驱使的老套故事罢了。 明媚儿听着心里也觉得悲戚,是对于大家同样出身穷苦、日子过得艰难的共情。 但是对于平儿之事,她并不后悔。 她再身世悲惨,也和她无关,不应该来害她。 既然来害她,就要承受相应的后果。 更何况她并没有直接处置平儿,平儿是被景文帝查出了不妥才处死的。 平儿若是没有做过那些肮脏事,也不会被处死。 只能说是自作孽不可活。 “主子,如今平儿人已经死了,奴婢说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主子能够不要怪她。” 李嬷嬷说着眼里露出两分恳求。 明媚儿这才明白李嬷嬷今天闹这一场,哭哭啼啼地说前情是为了什么。 平儿已经死了,她自然也谈不上怪不怪了,总之也不能再拿平儿怎么样。 李嬷嬷却还说希望她不要怪平儿。 原来是怕她记恨平儿,去调查平儿的家世,发现她还有个哥哥,再对她哥哥不利。 明媚儿喝完最后一口粥,微微叹口气看着李嬷嬷。 “李嬷嬷,我从最初入宫,咱们便相识了。” “虽然如今你我之间,闹出了平儿这等事,但平儿是平儿,你是你。” “你对我的帮助良多,我是很感谢你的恩情的。” “如今平儿既然已经死了,人死账销,况且还有你的情面在,我也不会抓着这个事情不放,你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李嬷嬷看着明媚儿的表情不似作伪,才慢慢放下心来。 恭恭敬敬地给明媚儿磕头,又说了一箩筐感谢地场面话。 若说从前,她真不敢相信明媚儿能如此杀伐果断。 可是如今一年多过去了,明媚儿是真真切切地成长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害人都要自己亲自去的小姑娘了。 而是一名可以真正杀人不见血的‘后妃’了。 “下去吧。” 明媚儿用完早膳也不想看着李嬷嬷在这一直站着,便让她下去。 当李嬷嬷要告退时,明媚儿又说了一句:“在我的私库里拿出一百两,带给平儿的哥哥吧,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这不是鳄鱼的眼泪,也没有想卖李嬷嬷的好,或者是为自己‘害死’平儿找心理平衡。 她单纯只是觉得他们太苦了,想起了自己的曾经。 一百两也不过是顺手而为。 她无意害人,也不想害人。 但是若有人要害她,她也绝对不会姑息养奸。 所以她和平儿之间这个结局,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希望此后能够相安无事。 李嬷嬷听到这话身形一顿,都忘记了谢恩。 直到明媚儿把一百两的银票,亲自送到她手里时,她才看着手里的银票回过神来。 眼神里还有一丝不敢置信。 平儿在明媚儿的帐篷里放巫蛊小人,将明媚儿的行踪告诉别人,几次三番挑拨明媚儿和其他人的关系,甚至暗地里还放出了很多不利于明媚儿的谣言。 更做出了…… 李嬷嬷知道这些事时,对平儿都是又恨又气,更何况明媚儿呢? 明媚儿不疯狂的报复,已经是给平儿很大脸面了。 她真的没想到明媚儿还能拿钱出来。 “主子……”李嬷嬷拿着这个钱,都觉得有些烫手。 明媚儿看出她不敢接,又做主将这个银票塞进她衣袖里:“拿着吧。” “下去吧,我最近身子不适,想要休息一会儿。” 明媚儿说着眼里也露出疲色来,近日孩子像是不太好,她的身子也不好时常眩晕,精神不济,总是想多歇歇。 不想和李嬷嬷再纠缠这些事了。 “是,多谢主子。”李嬷嬷谢恩后缓缓退下。 当出门以后,站在乾正院的廊下,她摸着衣袖里的银票,睫毛颤抖印出一片阴影在脸上,遮盖住了眼里的情绪。 她就这样站在廊下发呆,看着不远处晾晒的药材出神。 半晌,一阵热乎乎的风刮过,她又像是回过神了。 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面色复杂的离开了。 一旁树后,走出一个戴着恶鬼面具的高大身影来。 正是影八。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嬷嬷离开的背影。 又上前去翻看一旁晾晒的药材,什么不对都没有发现。 他又看了看周郎中的偏房方向。 凑近些,周郎中的屋子里还响着阵阵细弱的石舂声。 影八面上的思虑更重。 左右看了看,当下无人,又在那些药材上随便用刀割下一些,装在手帕里藏在衣袖中。 几个跳跃又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乾正院。 直奔京城一家破落的小医馆而去。 太阳,越来越毒辣了。 第221章 立场站队 明媚儿自从李嬷嬷离开后便脱了外衫上床休息,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屋内敞着窗户,窗外的热气都滚进来,但窗户边还放着一小盆冰,凉扇呼呼扇着风,冰凉。 一冷一热的中和,屋内温度倒是不至于太冷,也不至于太热。 明媚儿在睡梦中昏昏沉沉,在漫长的绿茵长廊走着,艳阳高照,阳光刺眼。 但在绿茵长廊的遮挡下,阳光也变得柔和非常,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又一点不热。 不知道走了多久。 绿茵长廊终于看到了尽头。 尽头处是一个雕梁画栋、精美非凡的亭子。 亭子四周草木茂盛,色调冷沉,上面的花朵却娇媚、鲜艳,一冷一暖,相得益彰。 还不等明媚儿欣赏完亭子附近的美景,便骤然听到亭子里传出来稚童嬉闹之声。 “哎哎哎,别悔棋啊!落子无悔,你这不是耍赖吗?”稚嫩的女童声音不悦。 一个奶声奶气的男童声与此同时也响起:“你才是耍赖!你比我大那么多,我都不会下棋,是你非要拉着我下。” “我不下了。” “我这不是让了你三颗子吗,你怎么还不知足呢?” “再怎么样也要下完这一局啊,不然就算你输!” “凭什么是我输,你耍赖。” “……” 两个稚童吵吵闹闹,为了一局棋盘争论不休。 同时,明媚儿也走近了亭子。 这才看到围着棋局坐着的两个孩子。 一个女娃娃像是五六岁的样子,男娃娃则是两三岁的样子,还是个奶娃娃。 都是粉雕玉琢的可爱。 明媚儿看着女娃娃,觉得她有几分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看到过。 两个娃娃看到明媚儿时,眼里同时闪过惊讶,像是没想到明媚儿会出现在此一样。 随后男娃娃拉了拉女娃娃的衣袖,拽着她凑过来。 两个孩子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什么。 最后一起站起身,笑盈盈地向明媚儿冲来。 速度都不慢。 将明媚儿吓了一跳,没想到两个小娃娃竟然能速度这么快地向她跑来。 明媚儿一时间也紧张起来,生怕这两个孩子被摔倒了,连忙伸手去扶。 因着对女孩更熟悉些,下意识便先扶了女娃娃一把,然后才是男娃娃。 这一扶,男娃娃看着明媚儿哇哇开始哭,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看得明媚儿一头雾水,反应不过来。 “别哭了,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真丢人!”女娃娃看着男娃娃,面上露出些嫌弃,但眼神却还是关切的。 “我都说了我让你三颗棋。” “真玩不起。” 男娃娃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我害怕呜呜呜。” 奶声奶气的哭哭啼啼让明媚儿不禁心软,俯身看着他给他擦眼泪,想开口和他说话。 一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怕什么?我会保护你的。”女娃娃拍着男娃娃的肩膀,把他肩膀拍得“啪啪”响。 明媚儿都替他疼。 但是她眼神落在女娃娃身上时,还是更喜欢这个女娃娃。 女娃娃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抬眸看着明媚儿,都是欣喜。 下一刻,女娃娃却推了明媚儿一把。 明媚儿被推的向后退去,踩到亭子的台阶上,整个人像后仰去。 猛然间醒过来,直接一激灵从床榻上坐起身。 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来。 又突然发现一旁的角落里多出个人影来。 吓得明媚儿心脏怦怦直跳。 仔细一看。 竟然是低着头的李嬷嬷。 “李嬷嬷,怎么了?”明媚儿声音有些不悦。 李嬷嬷像是才回过神来。 面上带着犹豫和痛苦,走上前来行礼。 “主子,奴婢想在这伺候主子,这样主子若有什么吩咐,奴婢也好第一时间过来。”李嬷嬷说道。 明媚儿胸口起伏加深,看着李嬷嬷,缓缓皱起眉头。 “李嬷嬷,你到底想干什么?” 明媚儿声音有些严肃。 李嬷嬷这三番两次的,到底是想做什么。 她近些日子本来就因为身体不适,心情很不好。 若是李嬷嬷再捣乱,她真的有点要崩溃了。 李嬷嬷咽了口吐沫,深呼吸着,几次三番。 又在原地停留许久。 最后才一狠心,跪在明媚儿面前。 从自己的衣袖里拿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盒子来。 明媚儿眉头皱得更紧,有些警惕地看着这个盒子,没有伸手去拿。 李嬷嬷看她没有要拿的意思,略一犹豫,自己拿起盒子打开了。 盒子里面赫然是十几根细如头发丝般的针。 明媚儿护着肚子,猛然向床榻里面靠去,警戒地看着李嬷嬷。 手悄悄伸进了床榻最里层的褥子下面。 …她没有安全感,在里面留了一把剪子。 “李嬷嬷,你什么意思。”明媚儿声音有些发冷。 李嬷嬷看着明媚儿,忙把盒子又合上了,还把盒子往远处稍微扔了一下,以示自己没有恶意。 “主子。” 李嬷嬷又咽了口吐沫,额头上渗出汗珠来。 没有擦。 反而是又磕了一个头。 “请主子恕罪。” “……” “奴婢拿着这个针,原是想…扎进主子的身体里。”李嬷嬷的话说的吞吞吐吐。 却让明媚儿心里发毛,一瞬间头皮紧绷,后背都开始冒冷汗。 方才…她在睡觉。 李嬷嬷不知不觉进屋了,有无数次机会下手。 甚至…有没有可能,她身体里现在就有?? “李嬷嬷,我自认为对你不薄。”明媚儿说这话,眼里露出失望来。 她对待李嬷嬷,自认为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了。 李嬷嬷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愧色来,抬眸看着明媚儿又流出眼泪。 “主子,奴婢也不想害您。” “但是奴婢没有法子啊。” “您是个好人,奴婢也知道,但是在后宫里根本没有什么好人坏人。” “哪怕是天大的大好人,也会在后宫争斗中迷失自我,就像您一样,还不是变成了如今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在后宫,只有立场站队,没有对错。” “只有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这和是不是好人,有没有良心无关,全看立场如何,利益够不够大…” 李嬷嬷一说起话来像是放开的水闸,说了许多自己认为的后宫对错论。 明媚儿越听越是皱眉。 看着李嬷嬷的表情也越来越冷。 “那你如今是帮着谁在害我?” 第222章 小产真凶 李嬷嬷滔滔不绝的话语在听到明媚儿这句话以后戛然而止。 她眼睛里还含着泪,脸上的泪珠还没来得及擦掉,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动作一般。 “这…这…” 李嬷嬷嘴角怯懦着,张张合合两次都没有说出话来。 最后又是哭道:“主子,奴婢不能说。” 明媚儿看着李嬷嬷的神情更加冰冷,她闹着一出,想让自己同情她、理解她,进而继续接纳她,甚至是与她为伍。 可是她却还不肯说出幕后之人。 “李嬷嬷,你既然想拿我当剑,也要说出敌人是谁才好。” 明媚儿说这话,语气转冷:“还是说,你只是想利用我来除掉你的敌人,却不肯除掉我的敌人?” 她不是当初那个刚入宫,天真烂漫、心思单纯、还很善良的明媚儿了。 从前的她,或许会因为一时同情,被李嬷嬷绕来绕去地给绕晕了,心慈手软。 可是如今的她已经不会了。 万事从自身利益出发,就是保全自己最好的办法。 曾几何时,她也会因为害人、算计人,日夜难安。 但如今,她早就不是那个时候了。 若是李嬷嬷迟迟不肯交底,那她对她来说也就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她也不介意送她上西天。 李嬷嬷对上明媚儿的眸子,看出了她眼底的冰冷和无情,心脏不经意地抖了抖,有些畏惧。 她也不想这样做,也不想和明媚儿交实底。 但是她实在是不想与虎谋皮了,那个人根本就不能给她想要的一切。 甚至那个人现在都有些自身难保。 她依靠那个人是没有出路的,只能另寻‘高枝’。 但是她若是说出来,被那个人知道,自己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主子…” 李嬷嬷一时间进退两难。 明媚儿眉毛一挑,立刻作势要高呼出声叫人。 李嬷嬷慌张地举起双手作制止状,她没想到明媚儿这么果断。 不禁心里想着自己投奔明媚儿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主子,奴婢说,奴婢说。” 李嬷嬷一狠心,只能决定说出来了。 本就是要投奔明媚儿,事已至此,明媚儿也不好忽悠,只能站队了。 “是皇后娘娘。” 明媚儿听到皇后两个字,眉头狠狠皱起。 “我与皇后娘娘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害我?” “你莫不是想拿我当刀,凭空的胡乱攀咬。” 明媚儿故意如此说道,还作势要起身去外面叫人:“我看你是满嘴胡言乱语失心疯了,我叫人来给你看看。” 她说着就起身,穿上鞋三两步的要向外走。 只是她走路的速度很慢,心里七上八下的李嬷嬷却没注意到。 慌忙地上前扑在明媚儿脚下,阻拦她。 “主子,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啊。” “你有什么证据说是皇后娘娘想害我?” 李嬷嬷深深喘着粗气,眼里这时候反倒是没有泪水了。 “主子,奴婢没有证据,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秋菊私下找到我,吩咐的。” “奴婢这里只有秋菊姑娘给的皇后娘娘的发簪。” 李嬷嬷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包裹得很好的一只凤钗,手颤颤巍巍地递给明媚儿。 明媚儿缓缓接过,仔细看着。 这支凤钗精美无比,一看就不是俗物。 凤钗的内里隐蔽处,还有一个极其小的‘沈’字,可见确实是沈皇后的凤钗,而非他人伪造。 明媚儿冷哼一声,又把凤钗丢回李嬷嬷脚边。 “你说是皇后娘娘的凤钗,便是皇后娘娘的凤钗了?” “更何况就算是皇后娘娘的凤钗那又能如何?说不准是你想办法偷出来的,根本不算是证据。” 明媚儿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李嬷嬷,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表情。 李嬷嬷慌忙去捡地上的凤钗,借着捡东西的空当,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很快又恢复正常。 其实她确实有证据,可以证明她确实是沈皇后的人。 乃是从前她帮沈皇后做事时,沈皇后给她的一封亲笔信,上面还有沈皇后的私印,曾是要给沈尚书府。 当时她略留个心眼,悄悄托人让宫外的书法大家模仿笔迹拟写了一份,交给了沈尚书府,赌他们不会精心计较这个私印的真伪。 事实上沈尚书府确实没有在意,她也就侥幸留下了这封由皇后娘娘亲手写下的,帮助沈尚书贪墨的亲笔信。 但是这是她在关键时候保命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交给明媚儿的。 “主子,奴婢不知道该怎么说,您才会相信奴婢,但是奴婢所说句句属实。” 李嬷嬷眼珠一转,下定决定心,抬眸看明媚儿。 “主子,奴婢虽然没有奴婢是皇后娘娘的人的证据,也没有皇后娘娘想要害您的证据。” “但是奴婢知道是谁害的您的第一个孩子。” 明媚儿心一下提起来,心跳声瞬间仿佛震耳欲聋。 “谁?” 明媚儿尽量稳住心神,说出来的话却是失声的。 “正是皇后娘娘。” “曾经周太医被卷入一宗密案,导致满门惨遭毒手,六亲死绝,是沈尚书的人救了周太医。” “周太医这才侥幸活了下来,并且在此后以皇后娘娘的吩咐马首是瞻。” “平儿是皇后娘娘的人,曾经接触过周太医几次,也知道周太医是皇后娘娘的人。” “奴婢离宫前曾经和平儿闹翻过,但奴婢想着毕竟是自己的血亲,离宫前又去看过平儿,结果发现平儿正在偷偷给周太医烧纸钱。” “奴婢对她百般逼问,这才明白了原委。” “周太医…是平儿杀的。” 李嬷嬷说出了这个震惊明媚儿的消息。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小产醒过来,一直到回到东厢房,确实都没有看到平儿的身影。 按道理来说那时候平儿是贴身伺候她的人。 她没有了孩子,这么大的事情,平儿作为贴身宫女,不可能不在场啊。 “平儿是受皇后娘娘的指使,这才杀了周太医。” 李嬷嬷缓缓将事情的真相都和明媚儿讲述了一遍。 周太医原本是皇后娘娘的人,与平儿配合,一直想暗中偷偷的将明媚儿的孩子弄掉。 第223章 还会背叛 但是两人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只能暗中谋划,喂明媚儿吃些相克的食物,缓缓危及龙胎。 一直到那日太后寿宴,明媚儿磕到石头摔倒动了胎气,两人都知道,这是机会来了。 原本明媚儿动了胎气是不好,但只要用心救治,不至于真的到小产,那么不可挽回。 至少还是有个四五成的把握留下那个孩子的。 但是周太医假借施针保胎之名,给明媚儿施针实际上是加速让她下红小产。 平儿则是负责拖住那些精奇嬷嬷,免得她们来了真有什么鬼点子能留下这个孩子。 等到精奇嬷嬷甩开平儿进东厢房后,明媚儿保不住孩子已经是事实了。 精奇嬷嬷也只能想办法让明媚儿将这个孩子流得更彻底,以免有些残存在身体里影响日后怀子。 周太医则是说要去太医院配药,平儿负责送他。 在回去的路上,平儿假装和周太医密语,引诱周太医。 又趁他不备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浸了蒙汗药的手帕,将周太医迷晕,丢进池里。 这是皇后娘娘的吩咐。 明媚儿听到这里,强忍住心中的剧痛和难受,打断道: “如你所说,沈尚书是周太医的救命恩人,周太医也尽忠职守的效忠…皇后娘娘。” “那皇后娘娘为何要杀他?这不是自断手臂?” 她小产之事,对于周太医等人来讲是天时地利人和。 根本没有人能查出来是周太医做了手脚,才真正的导致她小产。 甚至若不是周太医死了,都没有人会怀疑她小产是一场意外。 那沈皇后为何还要下令杀周太医? 这其中是否还有隐情?让沈皇后不得不杀了周太医? 李嬷嬷皱起眉,想了想回道:“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平儿也不清楚,她只是听命行事。” 后宫奴才们的规矩,哪能随便过问主子的事情。 “继续说。”明媚儿强忍着悲痛,逼着自己冷静,眼眶里的泪水打转,却迟迟不肯落下。 平儿杀了周太医以后,一直寝食难安,时不时的就会在宫中隐秘处给周太医烧纸。 她之所以和李嬷嬷决裂,也是不想把李嬷嬷牵扯到这些事情里面。 她知道李嬷嬷帮助明媚儿,是站队明媚儿了。 但是她却暗中早已经选择了沈皇后。 两个人哪怕是血缘至亲,站队不同,也只能形同陌路。 不然日后对彼此都不好,只能是互相伤害、互相难以保全。 断绝了关系,反倒是对两个人都好。 直到李嬷嬷又去找平儿,发现了她在偷偷烧纸,百般逼问下,平儿才说出了实情。 平儿之所以说出实情,也是因为知道李嬷嬷确确实实要去南河行宫了,以后不会再回宫。 两个人不在是对手。 这才和她说的。 也是因此,平儿又缓缓将李嬷嬷引荐给了皇后娘娘。 李嬷嬷身上背着血海深仇,指望不上明媚儿了,便想着能指望皇后也不错。 四处押宝。 明媚儿听完了所有的一切,冷眼看着李嬷嬷什么都没说。 “主子,奴婢知道,奴婢背叛主子是个十恶不赦的。” “但是奴婢始终都不想伤害主子,最终也没有下手,还希望主子能看在奴婢最后回头的份上,宽恕奴婢。” 明媚儿听到李嬷嬷的话,冷笑出声。 “你不是不会对我下手,只是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不想对我下手罢了。” “你既然和宫里一直有联络,那便是早就知道平儿的死讯了,却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今日才跑到我面前来哭哭啼啼的演苦肉计。” “便是知道宫里那位快要不行了,这才来试探我对‘背主’之人的看法,发现我没有怪平儿,还给了平儿的长兄钱财,你的心便大起来了,开始想要和我说真话了。” “若是我今日的反应,没有和你的意,你那些针,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扎进我的身体里。” “对吗?” 明媚儿直接把话戳穿了讲。 李嬷嬷的脸色变得很差,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但是如此坦白的说出来,难免让她觉得有些难堪。 “……” 李嬷嬷没有说话,明媚儿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没有再说什么。 有些事情,不用说话也知道答案。 明媚儿为自己失去的孩子伤心难过的同时,也觉得心中升起无尽的悲凉,冰寒入骨。 李嬷嬷作为最开始跟着她、帮助她的人,她的内心其实一直都是很感激的。 不然也不会用尽心思的给李嬷嬷钱财,帮着她疏通关系,想要保她一辈子的安康。 那些日子里若是没有李嬷嬷,她恐怕不会好过。 可是如今李嬷嬷也能转过头来害她。 “主子,奴婢知错,您别怪奴婢。”李嬷嬷干巴巴地说着。 “这后宫中是没有真情的,全看利益和站队。”李嬷嬷又重复了这一句话。 明媚儿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心中更是凄凉。 皇宫在无数人眼里看来都是金碧辉煌、富贵无极。 可是谁能想到,皇宫里面这么肮脏龌龊。 “日后若是有关系到你至关重要的事情发生,你还会背叛我吗?” 明媚儿觉得自己是在问一句废话。 但是她还是不甘心的想要问一句。 人与人之间,若是连最简单的感情都没有,只剩下利用,那岂不是太悲哀了。 李嬷嬷抿唇,抬眸看着明媚儿的眼睛,又被里面的一丝丝情感给刺痛了,慌忙转移视线。 一时间对明媚儿的愧疚到达了顶峰,与此同时从内心中又深深的松了口气。 明媚儿确实心善又天真。 一个人再怎么变,人格底色大概是不会变的。 她也确确实实没有赌错。 她都背叛明媚儿了,甚至要拿针扎她了,她还能问自己以后会不会背叛她,这样小孩子的话。 “会。”李嬷嬷直白地回了一句。 她不想骗她,或者说,就算是她说不会,明媚儿也不一定能信,所以不如干脆说实话。 若不是有血海深仇要报,她甚至想一辈子追随这样的主子。 第224章 岭南来历 明媚儿听到李嬷嬷的回答,脸上没有一丝恼怒,甚至连一个不悦都没有。 反倒是勾起一个极其浅淡的笑,这次有了一丝丝真意。 若是李嬷嬷虚情假意的回了一句:“不会。” 她只会觉得李嬷嬷心机深沉,对待她确确实实是没有了一丝坦诚。 她会更加不能容纳李嬷嬷。 毕竟人都有自己在意的东西,若是有人拿她娘亲威胁她,她八成也是要妥协的。 李嬷嬷这个已经背叛过一次的人,如今若是还假兮兮的说什么,以后不会再背叛了。 那不是拿她当傻子一般愚弄? “你倒是够坦诚。”明媚儿说道。 李嬷嬷勾起一个勉强的笑容:“奴婢愧对主子。” 明媚儿懒得听这些,摆摆手:“下去吧。” “是,主子。” 李嬷嬷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等彻底离开正房后,她的眼泪潸然而下。 而明媚儿坐在屋内,看到李嬷嬷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她嘴边的笑容也悉数褪下。 下一刻,明媚儿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只觉得肺里憋闷无比。 她虽然早就已经隐隐约约猜到,是沈皇后设计的她第一次小产。 但是亲耳听到真相,还是会惊讶难受。 她没想到是平儿和周太医合谋,更没想到是平儿亲手杀了周太医。 平儿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没比她大几岁。 平日里虽然有些暴躁、无礼,但她却能下手这么利索地杀了周太医。 …后宫真是能人不少。 当明媚儿从情绪的折磨中回过神来时,第一反应就是想把一切都告诉景文帝。 刚想起身去给景文帝写信,肚子里却轻微地抽动了一下,让她连忙又坐好,双手轻轻放在肚子上安抚。 胎动逐渐平稳下来,明媚儿的脸上也不自觉挂上慈母柔和的神色。 猛然间,明媚儿想起了沈皇后的身孕。 太久不回宫,她也下意识地忽略了沈皇后的身孕。 如今细细想来,应该七个多月了。 明媚儿脑海中又想起小产那日,她捧着那个孩子未成型的…骨血时的场景,还有景文帝一脸温柔地揽着沈皇后的场面。 耳边仿佛响起李嬷嬷对她诉说,周太医和平儿合谋,杀死她腹中孩子的全过程。 一时间恶从心起。 她也想杀了沈皇后的孩子。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才能泄去她心中之恨。 明媚儿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地摁在手心上,留下一片深红紫色的痕迹。 她的双眸也染上一丝血红。 肚子又是一阵胎动,唤醒了明媚儿的神智。 明媚儿忙扶着肚子,口中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希望佛祖不要怪罪她方才心生恶念。 明媚儿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将注意力放在沈皇后身上,而非那个孩子身上。 …沈皇后是沈皇后,孩子是孩子。 未出生的孩子,是没有错的。 明媚儿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本想告诉景文帝的打算,也消失了。 如今沈皇后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几乎可以等同于免死金牌了。 更何况这个嫡出的孩子,是景文帝心心念念盼望已久的。 别说她如今没有证据,就算是有证据表明害死她孩子的真凶就是沈皇后。 …景文帝也不见得会惩处她。 多半就是小惩大诫轻轻揭过。 景文帝不会让沈皇后的孩子出问题,更不会让自己的嫡子身上有污点。 她如今太过于了解景文帝了。 就如同他拼命护住她的名节,也是为了护住皇家的颜面。 他严厉惩处薛家等人,也是因为他们的手伸得太长,竟然敢伸到皇宫里来作乱。 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因为在意她的缘故? 有的。 但是只是顺便而已。 她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便不能赌,也不敢赌。 若是赌输了,一方面会引起沈皇后的警觉,甚至是疯狂报复。 另一方面则是危及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她可没有好母族、好人脉、好奴仆来为她保驾护航。 良久。 明媚儿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心中的疼痛和不适也仿佛随着这一口气散发出去。 她不能急,她要忍。 如今什么事情,都没有平安生下这个孩子重要。 无巧不成书。 明媚儿才刚刚知道害自己小产的幕后主使是沈皇后。 第二日小康子就查出来那位‘神秘的周公子’是何人了。 “奴才打听到这个周公子是在岭南一个名唤清源县的小镇生的,一直跟着祖父祖母生活,在他们身边尽孝道。” “直到祖父母七年前去世了,他才被王员外和周夫人带回京中的庄子上,日夜游手好闲。” “奴才三个月前打听到这个消息后,就让奴才徒弟亲自在京城选了一个镖局护送,去岭南调查真假了。” “半个月前回京,奴才徒弟又想办法核实在岭南查到的消息的真假,昨日夜里来报结果。” 小康子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封较大的信件来,恭敬地放在明媚儿手边。 “奴才恐口述不清,早已经让奴才徒弟编写成信,里面还有相关的证据,请主子查阅。” 明媚儿看着小康子的眼神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 小康子最开始不显山不露水,如今接触下来却发现他是个最心里有成算的。 救小康子的弟弟,也是她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不管小康子以后会不会背叛…至少如今他是她的得力助手。 后宫中的真情,她是不敢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明媚儿收起多余的悲春悯秋,拿起信件拆开。 ………… 原来所谓的周公子,竟然真的是周太医的儿子。 早些年岭南地区下暴雨,多地发生泥石流等自然灾害。 周太医作为当时太医院最年轻有为的一辈青年太医,自请跟随赈灾队伍前去岭南防控灾后疫病。 这一次处理灾后疫病,周太医衣不解带、通宵达旦地研制药方、照顾病人,甚至还因此得到了一件‘万民衣’,被许多官员上奏夸赞,连带着先帝也十分赞扬。 他在岭南一共呆了三个月,回到太医院中是风光无限,甚至直逼太医院院判夏长青的地位。 更有无数官员,想将女儿嫁给他。 第225章 一同回京 最后他娶了从五品盐课提举司徐提举的外室女,徐弱微。 从五品盐课提举司提举,从整个朝堂上来看,并不是什么大官,只能算中下游。 但管盐课,还是个最大的提举,乃是个肥得流油的差事。 哪怕是庶女,也有的是人争着想娶。 周太医出身一般,能娶到盐课提举司徐提举的外室女,其实也算是高攀了。 若不是徐提举宠爱外室,连带着宠爱徐弱微,想让她日后过平安顺遂的日子,顺带补足她从前十几年做外室女的丢脸。 也不会把她嫁给他这个穷的一干二净,只空有名声的小小太医。 两个人成婚后也算是恩爱两不疑,还生了三个孩子,只可惜后来周太医被仇家报复,妻子和孩子都死了。 周太医几乎被灭门后郁郁寡欢,四处散心,结果路过岭南时,发现自己曾经辜负过的一个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生下了他的儿子。 儿子已经长大了,长得很像他。 他发了疯的想认回儿子,又怕给儿子惹来杀身之祸。 只能想尽一切办法,给儿子套上新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接回京中。 这些隐秘之所以能被小康子的徒弟查到。 是因为周太医儿子的亲生母亲,原本是当地县令的嫡女,周太医处理灾后疫病时,长期居住在县令府,这一来二去就和县令的女儿情投意合、私定终身了。 周太医也起誓,回京后一定要娶她。 结果回京后,数不胜数的媒人上门,把他弄得眼花缭乱、内心受尽煎熬。 还不等他想好到底要不要回岭南娶县令之女,县令就被牵扯进赈灾款贪墨一案,被革职抄家斩首。 妻女一应被贬为庶人。 后来,周太医也就再没有回过岭南,转而决定娶徐弱微。 而此时县令之女已经发现自己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她靠着家中旧友的接济,带着娘亲妹妹们的期许,身边仅跟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四十岁老婢。 一同踏上了进京之路,想去寻找这个朝野皆赞的如意郎君做全家孤儿寡母的靠山。 当县令之女颠沛流离落魄入京时,她已经怀孕五个月。 因为从来没有来过京城,找不到周太医的府邸,她四处打探,又过了两个月。 最终,她找到了周太医。 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脸意气风发。 漫天飞舞的红绸缎,配上锣鼓吹吹打打的声音,震碎了县令之女心中最后的期盼。 她呆怔地跟了一路,亲眼看到周太医扶着美娇娘的手进府,这才受不了晕过去早产了。 难产,几次险象环生才生下了这个儿子。 月子中又不顾病体,多次登门周太医府邸,被人嬉笑、威胁、侮辱。 都没有动摇她要见周太医的决心。 直到见到周太医,她明白了一切,两人彻底恩断义绝之时,她也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生了孩子之事。 为了活着,她收下了周太医给的一百两银子,甚至还有…徐弱微给的五百两。 随后她带着老婢和儿子,又赶回了岭南。 靠着这笔钱,安置了母亲和妹妹。 自己则是因为月子中没调养好,留下了落红之症,三年后就不治而亡。 厄运并没有放过她们。 没了她的压制,她娘亲本就受尽打击,难以支撑门面,又被妹妹的夫婿吃了绝户,一家人在自己的家中,形同丧家之犬。 她的孩子更是连一口饱饭都难吃上。 老婢子无法,拿着当初主子赏下的一百两,偷偷带着孩子跑了。 自此以后一直抚养这个孩子。 直到孩子十四岁时被周太医发现,强把孩子夺了回去。 不久,她也郁郁离世。 随着老婢的离世,老婢四十二岁才生下的女儿,也就成为了当年那些细碎事情的唯一知情人。 老婢总是和她的女儿讲曾经那些事,来警醒女儿这世间上坏人无数,哪怕是那些表面风光大有名声的人,内里也可能是个龌龊的,所以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同时也是叮嘱女儿,以后要伺候好周公子,他是主子留在这个世上的唯一期许。 原本这个女儿只比周公子小两岁,与周公子青梅竹马,是要嫁给周公子的。 只是周公子被强硬的带回京城后,随着老婢的死亡,这个女儿也被舍弃在岭南,投奔了原本的县令之女的娘家。 但娘家被吃绝户自身难保,她受尽磋磨几年,好不容易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又被县令之女妹妹的夫婿看中…想要无媒苟合。 她不愿意做爬上主子床的贱婢,更不愿意嫁给他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几年来想尽办法的周旋,拼命反抗。 最后彻底得罪了他,被卖给了当地的花楼。 小康子的徒弟也是无意中,到达岭南赶上花楼‘开新货’,好奇之下才去看看。 才遇到了老婢的女儿。 这个女子也是个烈性人,竟然在拍卖女子初夜的宴会上,要触柱而死。 不成,又被救下,当众就要受尽凌辱,用这种变态的方式来‘安抚,补偿’客人。 小康子的徒弟一时怜悯,花钱买了老婢女儿的初夜。 只是他是个太监,不能成事。 面对着这个浑身长刺的女子,也只能是两个人无言空坐一夜。 后来,他包下了她,只要是调查不顺心,没有头绪时,便会去花楼找她闲坐。 这一坐,就是大半个月。 老婢的女儿才怯生生地开口,和他说了第一句话。 “公子,让我死吧。” “我现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惊呆了。 他见过人拼了命地想活的,没见过人拼了命地想死的。 “公子,除了和你呆在一起以外,我不管是做什么都会有龟奴跟着我,甚至睡觉都有两个人看守,我若有一丝不对,便会…” 后面的话老婢的女儿没说,但看到她屈辱的表情,可以想象其中的不堪。 “公子,我想死。” 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几欲崩溃。 小康子徒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自懂事起便是太监,身边无论是宫女还是主子,都是一个比一个有规矩,从来不曾有人在他面前掉过眼泪。 嘴张合了几次,都不知道说什么。 女子见他不回答,哭得更厉害,跪在他脚边,诉说着她这十几年的平淡的幸福,是如何一朝崩塌的。 又说这周氏男子如何的不是人,两代人的安康都毁在他的手里。 说来说去,事无巨细,就差把家里的狗叫什么都和他说了。 许是她这段时日太过于压抑了,如今有了倾诉对象便和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个没完。 小康子徒弟本来是随便听听,结果越听神色越是严肃,最后直接跑回临时租的宅子里,取出了周太医的画像,又跑回花楼找她确认。 老婢的女儿几乎是一眼就可以肯定这是周太医。 无他,父子二人实在是长得太像了。 周公子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虽然多年不见,但他的音容笑貌时常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从不曾忘记。 小康子的徒弟已经在岭南停留一个多月之久,毫无头绪,本是内心焦灼不堪,没想到如今,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花了些心思和手段,最后用八十两就带走了她。 一同回京。 第226章 盯紧院子 这封信很长,后面还附带着女子的画像、周公子的画像。 以及从前县令府邸一些旧人的口供。 足矣将周太医钉在耻辱柱上一辈子。 当代陈世美。 明媚儿将这封信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最后长长的叹口气。 一抬手间,擦掉了眼角的泪。 真是个悲剧啊。 周太医,表面上治病救人,实际上却是这样一个薄情寡义之徒。 能被仇家灭门,甚至惨遭沈皇后毒手,也是理所当然。 这样一个负心汉,对待不顾纲常伦理与他私定终身的痴心女子,都能如此狠绝。 更何况对待其他人呢?有这样的结局,一点都不奇怪。 明媚儿看向一旁一直恭恭敬敬地躬身站在原地,低着头的小康子。 “做的很好。” “你徒弟是谁?从前从未听你说过。”明媚儿问道。 小康子不好意思的回答道:“宫里有约定俗成的规矩,新人入宫要认老人为师父,由着师父带,才算有根。” “但宫里真正的有能力的老人有限,他们又不爱收徒弟,便约定着只要是进宫满五年,有些脸面的人,都可以收徒弟。” “奴才从前跟着的师父还算有些脸面,是伺候萧妃的大太监,奴才也跟着沾光,年岁不大就收了这么一个徒弟,名叫小东子,原名田东风。” “这田东风六岁入宫便跟着奴才,至今已经十二年,为人也很是老实可靠。” 明媚儿若有所思点头,又问道:“那他怎么能随便出宫?” 宫里对奴仆的要求实在是太过于严苛,这种底层小太监,别说出宫呆那么久了,多吃几顿肉都要挨罚。 小康子面露追忆和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难过。 “回主子,奴才师父从前伺候萧妃,萧妃是先帝宠妃,只是早些年跟着上战场伤了身子不能生育,这一辈子都没孩子,只心悦先帝。” “先帝驾崩后,萧妃自愿守皇陵三年,随后撞死在皇陵殉葬,奴才师父忠心与萧妃主仆情分深厚,也撞死在了皇陵。” “奴才师父从前在宫中以严肃、冷面出名,许多人都怕他,萧妃活着,他活着,奴才们的日子还好过些。” “他们都去了,奴才们的日子便不好过。” “尤其是奴才徒弟小东子这等没脸面的,更是难捱,被三司六局到处踢来踢去的不肯收留。” “后来小东子又被塞到御膳房…奴才费了些心力,将他又调到了南河行宫。” “南河行宫这边管控极松,有钱就是老大,只要钱给到位,别说出去一个月,就是出去一年都没事。” 小康子大概解释了一些,比较细致。 明主子对宫中的事情不了解,他凡事都是能多说便多说。 明媚儿颔首,似是随口说道:“以后若有机会,带他到身边看看。” 小康子知道这是明主子要抬举小东子,立刻行礼谢恩。 虽然他心中为徒弟感到高兴,但面上依然沉稳,甚至还有些沉重。 他没有忘记周公子周太医的关系背后代表着什么。 这是有关于主子小产之事的真相线索之一,他若是面露喜色,那不是有病。 明媚儿又拿出了五百两的银票,塞给小康子。 “此次辛苦你和小康子了,这是给你们的赏钱。” 她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去了岭南,起初才给了一百两银子。 小康子不提钱的事,是他忠心有分寸,但她不能揣着明白当糊涂。 小康子本来家底就不丰,全身上下也估摸只有自己曾经在贬斥他离宫时给的三百两。 此次岭南之行,还有上下打点,估计钱都花没了。 “主子您对奴才恩重如山,奴才如今所做一切不过是分内之事。” “况且主子还曾赏过奴才很多财物,四个月前筹备小东子离京,若不是怕奴才身上的钱不够,也不会要主子的钱。” “如今事情已了,怎么好意思再要主子的钱。”小康子连忙推辞。 他这是真心话。 如今他花钱的地方也没有多少,俸禄已经足够了,还能攒下些。 家中牵绊的弟弟妹妹,也承蒙主子的恩遇是吃喝不愁,还有书读。 他如今是万事无所求。 只希望今生能偿还主子的恩情。 明媚儿不容拒绝地将银票塞到小康子怀里。 “让你拿着就拿着。” 小康子看着主子的大肚子,不敢和她争,只能干巴巴的拿着银票,不知道往哪放。 看着主子坚定的眼神,最后只能行礼谢恩。 “谢主子赏赐。” 他想着日后总有回报主子的机会。 明媚儿看着小康子收下了,面色也柔和很多。 用人不能一直指望着过去那点恩情,恩情总有用完的一天,钱也要分下去。 至少不能让人家亏本,是最基本的。 不得不承认,李嬷嬷之事,又一定程度的引起了她的恐慌。 她如今承受不了任何人的背叛了。 “从今天开始,我的内室由你亲自打扫、伺候,无事不得让外人随意进出。” 明媚儿吩咐道。 其实后宫中由太监贴身伺候的事,景文帝这朝是没有,但在从前却也不算少见。 她之前之所以不让太监近身,是实在迈不过心里的坎,毕竟男女有别,实在是奇怪。 可如今事从权宜,她是不敢再让李嬷嬷负责了。 可是她大着肚子又实在不方便事事亲力亲为,也只能用小康子了。 小康子有些惊讶,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有问李嬷嬷呢。 主子这话很清楚了,由他亲自负责,不许外人随意进出。 那从前都是李嬷嬷的活,如今都转给了他,那谁是外人,就不言而喻了吧。 他就算不解,也不能问。 “乾正院,盯紧些。”明媚儿意味深长道。 “是,主子。”小康子面露严肃,恭敬应答。 …… 深夜。 景文帝又偷偷来了南河行宫。 看着坐在榻上,倚靠在白釉荷莲纹软枕上的明媚儿,脚步微微一顿。 她正在呆呆地看着眼前跳跃的烛火发怔,不知在想什么。 橘黄色柔和的烛火映照在她白皙、美貌的面容上,惊艳的不似凡间人。 第227章 怨怪争吵 半晌。 明媚儿先抬眸看到了景文帝。 他身姿挺拔,丰神俊朗。 只是静静的站在那不发一言,都威势十足。 “妾身参见陛下…” 明媚儿刚要起身行礼,动作才到一半,就被景文帝拉起来,又坐回榻上。 “不必多礼。” “今日身子如何?”景文帝关心问道。 明媚儿微垂睫毛,神色不变回道:“回陛下,妾身今日一切都好。” 这是句真话,今日胎动几次,都比前几日要好些。 身子也不似前几日那般沉重。 景文帝听到这话,心中松口气,低眸看着她隆起的肚子,面容也更为缓和。 伸手揽住明媚儿的后腰,轻轻揉着穴位,想让她放松些。 这是他特意问过巫医,学到的几个穴位。 “近日可还腰酸?” “多谢陛下,妾身好多了。” 明媚儿感受到腰肢上有技巧蹂躏的双手,让她的腰酸缓解一些。 身子畅快了,心却闷闷的。 景文帝的动作太过于熟练,是否也曾经为沈皇后如此按摩过呢? 明媚儿本就是个心思沉重的,如今又恰逢孕期多思。 嫉妒像藤蔓一样在心中四处生长,横生枝桠,难以遏制。 “……” 景文帝只觉得眼前的小姑娘不知为何,突然又情绪低落起来。 想来是这一胎怀的辛苦,让她受罪了,他也心疼。 干燥的空气中带着热腻,混着沉默让人心里潮湿。 还不等他想好怎么开口为她解闷。 只听到明媚儿再次说道。 “陛下,皇后娘娘如今有几个月的身孕了?”明媚儿声音轻柔的问着。 语气没有一丝不妥。 景文帝的手却一顿,竟然莫名其妙有两分心虚。 明明沈皇后才是他的嫡妻,怀的才是他的嫡出孩子。 明媚儿才是妾室,怀的才是庶出。 可为什么明媚儿一张嘴问,他就有两分…难以言喻的愧疚和心虚呢? “……” 空气安静片刻。 景文帝才若无其事的开口回道:“马上八个月。” 这语气中有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丝紧绷。 被明媚儿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是在不悦自己过问沈皇后之事? “皇后娘娘身子可好?”明媚儿不顾景文帝的想法,再次开口问。 景文帝答:“一切如旧。” 沈皇后身子强健,这一胎怀得也容易,据太医所说连孕吐都很少。 更何况是如明媚儿这般的日夜难眠的煎熬呢,那更是没有的。 对比明媚儿这边孕期的不适、压抑、低沉。 沈皇后那边天天都是喜气洋洋,全宫上下都满怀期待的等着这个孩子降生。 “一切如旧。”明媚儿无声地重复了一遍。 心里更嫉妒了。 凭什么沈皇后就可以一切如旧,她就要备受煎熬呢? 作恶者得不到惩罚,反而是受害者更为苦痛,这是什么道理? 明媚儿的手不自觉的再次攥紧。 下一刻,被景文帝抓着松开了。 “她是皇后,你要对她恭敬。”景文帝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喜怒。 明媚儿的反应在他看来,就是在埋怨他不惩罚沈皇后主使害明媚儿出宫一事。 可是沈皇后如今身怀有孕,他是一定要保的。 若是诞下嫡子,皇后,他就更是要保的。 明媚儿若是能自我调节,将从前的事就此翻过,那大家还能相安无事。 若是她太过于执念,只会害了自己。 她斗不过沈皇后。 而他…也没办法毫无底线的站在明媚儿这一边。 嫡子,就是最重要的。 这不仅是后宫事,更是朝堂事。 明媚儿呼吸一瞬间粗重两分,只觉得气得头皮发麻,侧头看向景文帝。 下一刻就想将自己的手从景文帝的手里拽出来,用了两次力,都没成功。 最后一口气梗在嗓子里,更气了,有些口不择言说道: “陛下,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那皇后娘娘德不配位,也配我恭敬她吗?” “……” 屋内更加死寂。 双眸对视,谁都不肯退让半分。 “明媚儿,你是在怪孤没有惩治皇后吗?” 景文帝松开了明媚儿的手,眼底也冒起了森寒的光,语气严肃。 他不指望明媚儿能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为朝政着想。 但他也不能接受明媚儿光明正大地驳斥他对于朝政的决定。 明媚儿抿唇没有说话,仍然固执地看着景文帝,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这是她一直掩埋在心里的怨怪,一直拼命用理智压抑着。 直到今日知晓沈皇后就是害死自己孩子的真凶。 这份怨怪被激怒后,就彻底压不下去了。 她是受害者,难道连怨恨的权利都没有吗? “……”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眼里几乎要化成实质的怨气。 突然觉得很无趣。 他真心的包容她,处处为她考量,能忍则忍,结果她还是会怪他。 事实而言,明媚儿是明媚儿时,她作为受害者,可以怨怪任何人。 但是当她是他的女人时,她不能怨怪他,也不该怨怪他。 他是天子。 她作为他的女人,应当体恤他的无奈。 可是她做不到。 “呵。” 景文帝发出一声冷笑。 看着明媚儿的眼神也有着几分凉意。 “攀污皇后,其罪当诛。” 这八个字像是平地惊雷般响彻在明媚儿的耳畔。 惊得她瞪大双眼,站起了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景文帝。 他,说她攀污皇后?? 其罪当诛?? 他为了保护皇后,颠倒黑白,说她诬陷皇后,要杀她?? 明媚儿这时猛然回过神来,沈皇后设计她出宫一事,根本就没有实证。 若是景文帝咬死了她攀污皇后,那她就是死路一条。 明媚儿想说什么,但一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气得快要眼冒金星了。 “念在你怀有身孕,孤不处罚你了,你闭门思过吧。” 景文帝转移视线,不再看明媚儿,起身拂袖便走。 像是不想和明媚儿再多呆一刻。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不能再面对明媚儿。 她大着肚子,那么娇柔。 他说的话又那么伤人。 再留下去,只能是彼此互相伤害。 他也不想伤害明媚儿。 但是如今的明媚儿太过于没有分寸,他绝对不能再纵容下去了。 景文帝走路带风出了正房。 深呼吸两次,才能保持冷静,吩咐汪公公叫巫医来为明媚儿把脉。 还不等汪公公去叫巫医。 只听到内室传来:“啪啦——”一声巨响,瓷器碎裂声。 景文帝一眨眼就消失在原地。 汪公公只看到最后飘逸而去的衣角。 转身慌忙去请巫医。 第228章 强行喂药 当景文帝冲进内室时,一地的细碎瓷片。 小榻边原本放的快小半个人高的彩釉陶瓷瓶没了。 而明媚儿倒在碎瓷片里,已经晕倒了,肉眼可见的她有些皮肉被瓷片划伤,正在往外流着血。 景文帝额角直跳,阴沉着脸快速冲进去,将明媚儿抱起,又小心放在榻上。 仔细检查她的伤口。 幸而都是皮外伤,瓷片划得也不算深。 只是要流些血,不能碰水的养几日。 但是不知…孩子如何? 景文帝内心焦灼起来。 “陛下,周郎中来了。”汪公公走进内室躬身回禀。 巫医大人正等在门外。 “传他进来。”景文帝吩咐道。 汪公公不敢怠慢,忙出去将巫医大人带了进来。 巫医走进来时,依然是那副打扮。 还不等他拱手问安。 景文帝便道:“给她把脉。” “是,陛下。”巫医在随身的药箱里,拿出脉枕。 细细为明媚儿把脉。 景文帝的面色依旧阴沉。 眼神始终放在明媚儿有些苍白的脸上。 片刻。 巫医收起脉枕说道:“回陛下,明贵人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怒急攻心,气血上涌才导致了暂时性的晕厥。” “只是陛下,明贵人的身子本就孱弱,近来也时常晕厥,还是不要让她动气为好。” “若是长久以往下去,身孕保不到可以生产那日。” 经过慎重的考虑和商议,如今他们对明媚儿身孕的期许就是,至少保到七个月。 只要是能保胎到七个月以上,哪怕明媚儿后来再有不妥,也可以灌药早产,只要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哪怕是早产,他也有信心可以治上一治。 反倒是如今怀着孕在肚子里还没完全成型,全看母体如何,他比较难办。 景文帝听到这话,面色更差。 沉默片刻。 景文帝问:“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五分。”巫医干脆利落地回道。 他对自己的医术很自信,从不会保守的说。 但也同样代表,他说五分,那就真的是五分,没再多了。 “……” “将包扎处理外伤的药留下。”景文帝道。 巫医应声,从随身药箱里拿出了最好的外伤药和工具,放在了小榻边的矮桌上。 随后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白瓷瓶,本是要递给汪公公。 手刚伸出去,又被景文帝拿过去了。 “每日早晚两次,每次三粒,连续服三日,可以稳定心神。”巫医平静道。 景文帝看着小白瓷瓶没有说话,摆摆手。 汪公公便带着巫医退下了。 随后汪公公又端上来温度适宜的白水茶壶,放在小榻边的矮桌上。 他得不到景文帝的吩咐,识趣地退下了。 “……” 景文帝仔细看着明媚儿巴掌大的小脸、又娇又柔,仿佛一只毫无攻击力、亲近人的小狐狸。 还有她细弱的脖颈,白皙无比,皮肤吹弹可破。 他的手若是放上去,想来都不用怎么使力气,就可以把她掐死。 这么人畜无害勾人心动的容貌,这么纤细脆弱惹人怜爱的身子。 里面却装着这么固执、要强的灵魂。 景文帝长长叹出口气,也说不好明媚儿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总归,他是宠爱的。 景文帝动作轻柔地将明媚儿从小榻上扶起,让她靠在软枕上。 在白色瓷瓶里面倒出三颗黑色的小药丸,塞进明媚儿嘴里。 又去拿矮桌上的茶壶,倒出一盏白水来,想喂给明媚儿咽下去。 可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又怕伤了明媚儿不敢用力,也不敢强迫她。 喂了半天,水都顺着明媚儿的嘴角流下来了。 没喂成不说,还把明媚儿的衣襟都弄湿了。 景文帝一时有些气闷,又不想叫人进来伺候。 就先将明媚儿被沾湿的衣服脱了,仅剩下一方柔软干净,毫无花色的红色肚兜,更衬得她皮肤雪白。 景文帝眼神失神了片刻,又转移了视线,重新落到明媚儿的脸上。 他现在无心欣赏她的曼妙。 也不能欣赏。 看着她被自己来回喂水,弄得有几分樱红又水光潋滟的唇。 心下一动。 将茶盏里仅剩下的白水都先饮进自己的嘴里。 吻上了明媚儿的唇。 缓缓将水渡给她。 直到水都进了明媚儿的肚子,他才放下心来。 本想松开明媚儿的唇,软绵的触感又勾得他情不自禁地加深了这个吻。 闯进她领地的那一刹那,一股苦涩也蔓延到他的舌尖。 …原来这个药这么苦。 景文帝的吻更深,搂着明媚儿的手也越来越紧。 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攀上她胸前的柔软。 不轻不重的揉了两下。 刚想进一步,又猛然回神,生生止住,只是放在上面,一动不敢再动。 怕自己控制不住。 但是若让他放手…又有些舍不得。 不得不承认,他贪恋她的温暖,恨不得夜夜与她缠绵。 自从遇到了她,其他人不过是食不知味,他连应付的心都没有。 尝过山珍海味后,再去吃粗茶淡饭,有时候也是一种痛苦。 他想她。 吻越来越深,缠绵不断。 直至明媚儿的唇舌都泛起丝丝的甜。 片刻,明媚儿嘤咛一声,眉头也缓缓蹙起。 像是要醒了。 下意识地回应了景文帝。 让景文帝更加上头。 手控制不住又开始动了。 “唔——” 明媚儿醒了。 本还有些迷茫,看着面前吻着自己的景文帝,感受到身上乱摸的手,一瞬间清醒过来。 晕倒前的记忆也都回笼。 一时间有些恼怒,想推开景文帝,可景文帝的吻太霸道,根本推不开,只能被动的回应、纠缠。 身上游移的手,越来越过分,燃起了情欲的火。 明媚儿勉强保持冷静,推搡景文帝。 她很怕,很怕景文帝会和上次一样,不顾她有孕也要行周公之礼。 明媚儿想起上次的事,心里的恐慌被勾出来,鼻头一酸,眼角流下泪来。 被景文帝拭去。 “哭什么?”景文帝的声音暗哑,还带着强行压抑的浓浓情欲。 看着明媚儿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第229章 暗暗较劲 明媚儿一把将景文帝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拍开。 眸子里都是恼意,自以为凶狠地看着景文帝。 却不知这眼里含泪、眼角泛红,气喘吁吁的样子,在景文帝眼里看来和伸爪子的奶猫没区别。 “别哭。” “孤没想做什么。” 景文帝温柔地看着明媚儿。 此时此刻,方才两人之间的不悦都被景文帝抛诸脑后了。 对待明媚儿,他如今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算是想罚她,想冷起心肠来对她,只要看她掉眼泪,受伤,他就忍不住心软。 若是…在亲近些,他脑子里就更没有生气的想法了。 只剩下想和她在一起的欲望。 明媚儿听到这话,看到景文帝确实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才敢渐渐放下心来。 她在景文帝面前是完全被动的。 说难听点,就是景文帝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她根本无力反抗。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句话又出现在明媚儿脑海里。 景文帝阴晴不定,上一刻还警告她,下一刻又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同她亲近。 他想好便好,想不好便不好。 她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只能被动地承受。 “陛下,您到底想做什么。”明媚儿这话说出来,带着两分哭腔。 她觉得她再这样下去,要被景文帝给折磨疯了。 景文帝对上她的眸子,看到她眼底的痛苦。 动作一顿。 将手缓缓拿出来,没再碰她。 “孤的亲近,就让你这么痛苦?” “还是说,孤必须要顺着你的意,才能让你开心,你才愿意孤亲近你。” 景文帝的语气有两分寒意。 他可以宠爱明媚儿,也可以包容明媚儿,甚至可以在一些事情上,为了明媚儿妥协。 但是他绝对不能接受明媚儿以他的宠爱,威胁他。 甚至,他都开始怀疑,明媚儿曾经说爱他,到底是真是假。 她若真的爱他,又怎么会不为他考虑,不接受他的亲近和示好。 一直和他闹别扭。 怀着孕也如此。 “明媚儿,孤是皇帝,你只是孤的妾室。” 景文帝希望明媚儿可以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 “……” 明媚儿听到这话呼吸一滞,看着景文帝没说话。 心却隐隐作痛。 …从前在赏春楼时,便听说有姐妹被达官贵人赎身为妾后,长则三五年,短则一两个月便被折磨死了。 妾室,尤其是贱妾,在有些权柄大的人眼里看来,就和猫狗没什么区别。 说难听些,心情好了,给点好脸色,心情不好了,就是打杀了也没人管。 肚子里突然又动了一下。 明媚儿下意识扶上自己的肚子,抿唇,敛下神色。 “是,陛下。” 明媚儿压抑着情绪,尽可能地乖巧回答。 她不能再激怒景文帝,她还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她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但是不能不为这个孩子考虑。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这个样子,像是乖巧了很多。 但是他心里的邪火又往上窜。 她这不冷不热的给谁看呢? 景文帝冷着脸,本想拂袖而去,但又看到她身上还没处理的伤口。 血迹早就愈合了。 “……” 景文帝又生气又无可奈何,最后还是拿过矮桌上的伤药和工具,为明媚儿处理伤口。 明媚儿因为疼痛,下意识躲了一下。 “别动。” “你以为孤愿意给你弄?” 景文帝冷着脸制止,语气也重了很多。 明媚儿卷翘的睫毛抖了又抖,不自觉地想攥紧手,又被景文帝毫不怜惜地给拍开了。 留下一片红。 “你想把手抠烂不用这么麻烦。” “……”明媚儿瘪了瘪嘴,什么都没说。 忍住再攥紧手的欲望。 半晌,景文帝为明媚儿处理好了伤口,看着她眼圈泛红可怜巴巴地样子。 本想拂袖而去。 又没走。 反而将明媚儿拦腰抱起,明媚儿吓了一跳,赶忙搂住景文帝的脖颈。 生怕自己掉下去。 景文帝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还用胳膊轻轻颠了她几下,吓得明媚儿搂着他的手更紧。 “陛下,我怕。” 明媚儿的声音细若蚊蝇,却被景文帝听得一清二楚。 “你还知道怕呢。” 景文帝冷冰冰的声音,说出来没什么感情。 但抱着明媚儿的手却更稳。 明媚儿悄悄在景文帝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又不是神仙,怎么不会怕? 更何况她还有着身子。 景文帝没有再说话,三两步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上去。 明媚儿向床里边靠去。 本意是想和景文帝拉开安全距离。 这一动作却被景文帝理解为——上床的邀请。 景文帝略犹豫了片刻。 他不想上,不想再娇惯她了。 但是她还怀着身子,又受了伤,万一她再不舒服呢? 毕竟她肚子里的,也是他的孩子。 “……” 景文帝很快就和自己和解了,脱了外衫,仅着里衣服上床。 勉强将明媚儿搂入怀里,做她的依靠。 就当是为了孩子。 明媚儿躺在景文帝怀里,有点想偷溜。 心里不想和他贴在一起! 但是景文帝还醒着,她又不敢。 只能生生硬挺着。 挺着挺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今日她虽然没有做什么,但是耗费了巨大的心神,早就疲倦了。 而景文帝看她睡着了,略微叹出口气来。 有些较劲的心淡了。 如今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方才太过于幼稚了。 都怪她。 ………… 翌日一早。 明媚儿就从床上醒过来了。 景文帝早就不见踪迹了,她也乐得自在。 “小康子。”明媚儿唤了一声,小康子立即端着洗漱用具推开内室门进来。 他是个太监,自然不能像李嬷嬷一样随意进入内室,免得惹主子反感。 “主子,宫里传来消息,半个月后,陛下要亲临南河行宫避暑。” “如今南河行宫上下都忙疯了,陛下登基多年,这才是‘第三次’来南河行宫。” 小康子一边伺候明媚儿洗漱,一边说道。 明媚儿动作一顿,若无其事问道:“后妃都谁来?” 第230章 一只恶狼 小康子回答:“一个都不来。” 明媚儿惊讶挑眉,按照宫规惯例来说,皇帝出行,再怎么说也会带两位后妃随行的。 “皇后娘娘如今月份大了,太医院说不易挪动,所以留在宫中养胎。” “淑妃要照顾公主,敏昭仪近来又在西太后娘娘面前尽孝。” “高位嫔妃都无法伴驾,低位嫔妃更排不上号。” “所以干脆由西太后娘娘做主,后妃一个都不许跟着。”小康子回答道。 明媚儿拿过帕子擦干脸,遮掩住神色。 不想去自作多情想着景文帝是不是为了自己才来的南河行宫。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景文帝是为了自己才来的南河行宫,那有怎么样呢? 能证明什么? 她现在必须要将自己慢慢和景文帝脱离开来,从生活到心里都不能依靠景文帝。 昨天景文帝说的话:“攀污皇后,其罪当诛。” 算是警醒她了。 她不能因为景文帝宠爱她,看起来和她站在统一战线上,她就掉以轻心。 景文帝是随时可能翻脸的。 她的个人恩怨,仅仅是个人恩怨,不能指望景文帝会感同身受,更不能指望景文帝为她出头。 不管是沈皇后,还是哪位大臣,对她来说都是毫无感情的陌生人。 可是对于景文帝来说,她们也是妻妾,他们也是肱骨,更何况还关系牵扯到朝政。 她不能指望他。 “主子,今早小东子来报,周公子不见了。”小康子说道。 明媚儿将帕子扔回水盆,皱起眉头看着小康子:“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奴才私下里雇请了一队做脏活的江湖中人,暗中一直盯着周公子,但是昨晚有两个负责跟着周公子的江湖人死了,今早才发现。” “而周公子也不见踪影了。” “奴才已经命人去找了,但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明媚儿坐到梳妆桌前,自顾自挽着发髻,面色沉重。 昨日她就一直想不通。 沈皇后既然能下令杀了周太医,为何不斩草除根一起杀了周公子? 再不济也要将周公子赶出京城啊。 为何还要留着周公子,暗地里让孙公公去和周公子每个月都频繁的见面? 意欲为何? 还是说,孙公公真的不是沈皇后的人了,所作这一切是另有所图? 那现在周公子又为何突然消失了,是他们的计划有变。 还是小康子等人近些日子里暴露了,打草惊蛇让他跑了。 “先把自己人都撤回来,外面聘用的人遣散。” “暂且按捺下来,不要轻举妄动。” 明媚儿吩咐道。 她怀疑要么是自己人里有内奸,要么是风向有变。 不管到底是结果如何,现在都不能轻举妄动。 如今她在暗处,沈皇后等人在明处,若是她和个没头苍蝇一样乱窜,那就是他们在明处,沈皇后等人在暗处了。 以不变应万变才是应对之法。 小康子疑惑道:“主子,咱们不找周公子,若是他被人杀了呢?” 杀了,岂不是白忙一场。 明媚儿用一根木簪将头发利索的挽起来,通过铜镜看着一脸疑惑的小康子。 平静道:“那咱们也不能用自己人的命冒险。” “他若被杀了,就是他倒霉了。” “是,主子。” “主子,奴才去拿早膳。” 小康子说着,没等到明媚儿另外的吩咐,便恭敬退下去拿早膳了。 这些入口的东西,如今都要自己亲自做来才安心。 小康子离开后,明媚儿才大口的呼吸着,仿佛一条溺水的鱼。 额头也渗出些细密的汗珠来。 几乎不能自控。 她方才下意识吐出了那句:“他若是被杀了,就是他倒霉了。” 让她想起景文帝说小河庄的人的死…也是一样的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难道也变成了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上位者了吗? 一条人命,也能在她的口中,这么轻飘飘的说过了。 明媚儿仔细地回想。 或许是在她漠视绿萝、小何子他们的死时,又或者是她以身涉险要弄死曹心婉时。 又或者是…她在赏春楼呆过的无数个亲眼目睹受刑、死亡的夜晚里。 她早就是这样一个看淡人生死的人了。 这一刻,她竟然能够共情景文帝。 对于小河庄的人的死,确实是景文帝抓他们来的,但也是他们自己选择留下的,那他们意外被杀。 …也只能是他们自己倒霉。 而她也一样。 为了调查自己小产的真相,秘密调查周公子,甚至是找人监视他。 如果因此周公子命丧黄泉。 …那也只能说明他倒霉。 谁让他父亲是周太医。 那她孩子小产呢?是不是也是倒霉,谁让她托生在她的肚子里? 还有她被欺辱,算计,也是倒霉了,谁让她进宫得宠了呢? 所有人的痛苦以及死亡,都是倒霉吗? 明媚儿被这个想法惊到了,只觉得自己遍体生寒。 原本是很有负罪感的一件事,结果套上了‘倒霉’‘合理’的外衣,就变得那么理所当然了。 受害者有罪论,真的能抚平加害者的心。 明媚儿看到铜镜中的自己,依然貌美,只有因为怀孕日夜睡不好,眼圈留下的淡淡青黑,有些不好看。 但也同时给她增加了一丝憔悴、病容,更加惹人怜惜。 “啪啦——” 明媚儿慌得猛然站起,衣袖不小心带掉了梳妆台上的妆奁,摔在地上,发出响声。 “主子,您怎么了?” 小康子拿着食盒急匆匆地跑进来。 他刚拿着食盒回来,就听到一声响,吓得他魂差点飞了。 还好入了内室,主子没事,他的心也落回了原位。 明媚儿苍白着脸,勉强压住心中巨颤。 不敢看铜镜中的自己。 只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一个披着羊皮的恶狼。 “没事。”明媚儿声音沙哑。 她再也不能回头了。 第231章 再遇影八 接下来半个月,明媚儿的日子都在正常的过着,像是一滩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据周郎中说,她的胎象越来越稳了,如果按照现在的态势发展下去,这个孩子保到足月生产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明媚儿心里很开心,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周郎中是私下和她说的,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以免横生枝节。 对于明媚儿来讲,她不懂什么胎象之事,只是觉得身子轻松了许多,胎动比从前频繁了些,孕吐也不严重了。 晕厥的次数也在减少,这半个月只晕了一次。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出发了。 只可惜还没有找到周公子。 目前也没办法为第一个小产的孩子报仇。 明媚儿每日都练字、抄经,希望能以此让自己的心灵平静。 “主子,明日陛下就驾临南河行宫了,咱们是否要准备准备?”小康子站在书桌前,看着明媚儿练字,轻声问。 明媚儿写字的手一顿,毛笔上的墨将字帖毁了。 她随手将字帖揉了揉丢在一旁的竹篓里。 这半个月,景文帝一次都没来过。 “不必。”明媚儿语气如常地说道。 左右她是不能出去见人的,更不可能出去迎接景文帝。 大概率也是在乾正院等着景文帝驾临,有什么好准备的呢? “主子,伍公公今早从宫中带了很多衣服、首饰过来,都让奴才收到了偏房。” 小康子继续说道。 明媚儿眸色微暗,明白了小康子的意思。 “那准备准备吧,你去安排。” “是,主子。” 小康子应声便退下去吩咐了。 景文帝明日下早朝便到,如今再不准备就晚了。 明媚儿则是继续写字帖,脑海中却忍不住的想着。 景文帝从前不来的时候,也不见赏赐多少衣物首饰。 如今来了,反倒是巴巴的让小伍子送什么衣服首饰,这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景文帝不爱她,若不是她长着这样一张脸,又曾多年服用赏春楼的秘药,身段妖娆。 恐怕景文帝也不会宠爱她。 他们之间,当真是只有情爱欲望,没有真情。 明媚儿手中的毛笔一滑,又毁了。 她面无表情的揉成团,丢掉。 重复了三次,根本静不下心来,也就放下毛笔,不再暴殄天物了。 对待景文帝这样的男人也很简单,赏春楼早就教过了。 只需要通情达理、知事识趣、乖巧顺从…媚意横生。 完全的取悦他,便可以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她从前错就错在太较真了,对自己的地位认知不明确。 对景文帝的期许太大了。 竟然希望两个人在平等的条件下,谈情说爱。 如今想来,她从前的脑子像是不正常。 景文帝如今的态度很明确了,只是希望她做一个乖巧顺从,能够讨他喜欢的妾室。 而不是她现在这种。 突然,肚子里仿佛有一阵水波划过,她摸着更加隆起的小腹,唇边不自觉带出一个满足的笑来。 如今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了。 不管景文帝如何。 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她的至亲。 还有娘亲。 提及娘亲,她心里非常想念。 但是景文帝不许她见。 还有早就被爹卖掉的弟弟,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这是她和娘亲的遗憾。 “小康子。”明媚儿唤道。 “……”没有回答。 “小康子。”明媚儿又叫了一声。 “……” 还是没有回答。 明媚儿皱起眉,刚想出去看看。 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玄衣,戴着恶鬼面具的挺拔男人走进来。 明媚儿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她认识这个面具。 景文帝身边暗卫的统一象征。 他们不会背叛景文帝,忠心无比。 她也知道自己的院子附近一直都有暗卫看守,但还是第一次真正的看到守在周围的暗卫。 这么明晃晃的出现,让她有些不安。 到底是陌生的孔武男子。 “……” 空气中沉默半晌。 明媚儿心里的恐慌更大,刚想叫人。 就看到那个高大的暗卫对她拱手道:“明贵人,您有什么吩咐?” “小康子离开乾正院了,李嬷嬷正在帮周郎中熬药,伍公公早上送完东西又回宫了。” 言外之意…这里除了他能用,没有别人能用了。 明媚儿听到暗卫的解释,一颗心这才缓缓落回原位,松口气。 她不能见人,以免人多口杂暴露自己。 所以身边一直都没有太多人伺候,贴身的也只有小康子和李嬷嬷,勉强算个小伍子。 只是小伍子时常来往与南河行宫和宫中,两个地方换着跑,她一般都是不指使的。 如今大家都有事,自然就只剩下了暗卫。 “无事,你退下吧。”明媚儿摆手道。 她不想和陌生男子共处一室。 吩咐小康子的事情,更不可能吩咐给景文帝身边的暗卫。 暗卫身形顿了顿,什么都没说,拱手离开了。 明媚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缓缓皱起眉头。 方才太恐慌了,没有仔细看他,如今看着他的背影。 她竟然觉得有两分熟悉,像是在哪见过。 明媚儿仔细想着在哪。 她见过的男子有限,尤其是这么高大的男子就更有限了。 电光火石之间,明媚儿想起一个人来。 ——小八。 她在恒亲王府时,‘意外’认识的侍卫。 武功高强,仪表堂堂。 明媚儿眸子微动。 她不在意小八算计她,‘出卖’她的行踪。 因为小八本就是效忠景文帝的,所做一切不过是忠君之事。 各为其主罢了。 但是小八,不对,如今应该叫他影八。 影八曾经看她的眼神…让她太过于熟悉了。 那是一个男子对女子的,心动。 曾经在赏春楼简直是见怪不怪了,她长着这样的皮囊也曾受尽骚扰。 也要多亏老鸨一直想将她卖个好价钱,护得紧,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影八对比那些臭男人来讲,心动归心动,但目光清明,还算坦坦荡荡,不惹她反感。 明媚儿大脑飞快思考,想了很多。 最后看着自己上午写出来的字。 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 “还不错。” 不知说的是人,还是字。 第232章 盯着影八 当小康子安排好一切回来,听影八说主子方才有事叫过他,便连忙又去找明主子。 明媚儿此时已经回到内室榻上看书。 如今的生活对她来说简直可以说是潇洒无比。 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用好的,想做什么做什么,还不用伺候人。 如果一辈子可以这样就好了。 明媚儿想起这一切都是在景文帝床榻上得到的,又有些怅然若失。 还不等她东想西想的想完,小康子就走进来了。 “主子,奴才回来了。” “事情都安排好了?”明媚儿依旧看着手里的书问。 小康子颔首:“安排好了,奴才准备了…” 小康子刚开口要汇报自己的安排就被明媚儿打断了。 “你安排就好。”明媚儿不关心这些。 总归小康子办事,她放心。 “是,主子。”小康子面上露出两分感动来。 明主子如此,在他看来就是相信的一种表现。 伺候景文帝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后宫嫔妃为了得到帝王的宠爱,恨不得亲自洗手做羹汤,更别提欢迎景文帝驾临的大事了。 明主子愿意全权交给他,就是相信他,他一定不能让明主子失望。 明媚儿还在看书,没有注意到小康子的表情。 “小康子,你在宫外有多少人脉可用?”明媚儿问道。 小康子挑眉,仔细想了想回答:“回主子,奴才很小就入宫做太监了。” “宫外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脉,基本上都是花钱找人办事。” 明媚儿缓缓放下书,面上看不出喜怒,但内心有些失望。 她如今也是,最缺的就是信得过的人脉了。 明媚儿又想起赏春楼的人,别的不敢说,与她交好的几个姑娘肯定是信得过的。 楼外的人也许都觉得赏春楼的姑娘为了争客人,彼此之间大打出手,互相羞辱、践踏。 可事实情况并不是这样的。 愿意伺候人的,到底是少数。 楼里的姑娘只有极小数是活不下去了,自己来的赏春楼,她们为了向上爬,赚更多的钱,以图老鸨的特殊关照和客人的赎身,确实会不计任何手段。 但大多数都是穷苦人家被爹娘、兄嫂,甚至是夫君卖进来的。 这些人大多数哪怕后来妥协了,愿意卖身,也不愿意上赶着,更不愿意为了卖身,伤害别人。 她们都心存善念,能够理解在这个女人如同玩物的环境中,同为娼妓身不由己的苦楚。 所以私下也组建了女子友好盟,互相应对老鸨子、客人、龟奴,彼此扶持帮助。 只可惜随着赏春楼的覆灭,这群姑娘们又颠沛流离了。 她之前劳烦马太医去为她调查这些姑娘们的下落了,但后来马太医一直没有提及后续,她又逃出宫。 事情接连不断地发生。 到如今,她在南河行宫,是彻底和马太医断了联系。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她还能用马太医,也不敢用他了,他是恒亲王的人。 “若是想在宫外培养自己的势力,专门处理一些阴私事,你有没有门路?”明媚儿问道。 小康子想了想回答:“有倒是有,但没走过这个路子,不知道行不行。” “主子若有吩咐,奴才愿意一试。” “只是开销太大,要养自己的这些人吃喝拉撒睡,还要练武请师父,桩桩件件都需要钱来维持。” “奴才没做过,但想着,一个月少说也要百十两银子。” 明媚儿听着,想了想自己如今剩下的银子,有些肉疼。 一个月一百两,一年就是一千二百两,她如今剩下这些钱,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还是要再想些法子来赚钱。 “若失败后果是什么?”明媚儿抬眸看着小康子问。 小康子面色严肃两分,沉默些许。 回答:“奴才不好说,要看势力范围多大,有没有造成不良影响,也要看是谁发现的,有没有关系可以走。” 明媚儿颔首。 这种违禁的事,不被大周朝所允许。 其实就算不问,也知道下场好不到哪去。 只是不问问,她心里总是没底,毕竟是第一次做这些事。 要人没人,要权没权。 “算了,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 明媚儿又反悔了,如今明里暗里盯着她的人绝对不少。 比如沈皇后。 她既然能派李嬷嬷来害自己,就代表她早就知道自己在哪,在干嘛。 还有周公子消失一事,都不能小觑。 她若是这个关头培养自己的势力,一个弄不好,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康子,在我的箱笼里拿五百两出来,你近来无事看看京城有没有什么好生意可以做。”明媚儿道。 小康子应下:“是,主子。” “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 明媚儿又拿起书来看。 事情千头万绪,一时半刻理也理不清楚,理清楚也做不了,只能徐徐图之。 ………… 夜。 影八和影七交换值夜。 影七一到,影八便要离开了。 影七看着影八要离开的背影,叫住了他。 “小八。” “七哥,怎么了?”影八转身看影七,不知道他有什么事。 影七犹豫片刻,问道:“你今日去见明主子了?” 虽是疑问的口气,但这话既然说出来了,就是肯定的意思了。 影八的脸一僵,几乎瞬间垮掉。 还好有恶鬼面具的遮盖,影七看不到他的神色。 “七哥,不用这样吧?还找人盯着我?”影八的语气轻松,宛若开玩笑一般。 但他面具下的面容,僵硬无比。 乾正院四周确实有外门暗卫们看管,但他们只能在远处看守,谁都不能离乾正院太近,也不能私自窥探乾正院内里。 内里一直都是影七和影八两个人负责看管的。 今日,可以说奴才们都不在,影八去得神不知鬼不觉。 可影七还是知道了,那只能说明,影七早就找人看着影八了。 影七四下看了看,凑近向影八走了几步,用几乎蚊蝇可听的声音说了一句。 “小八,不是我要看着你。” “…!!” 影七瞬间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清醒过来,脊背也凉飕飕的。 第233章 见丰郎中 “七哥。”影八的声音略带两分颤抖,看着影七的眼神也带上两分惊疑不定。 影七拍了拍影八的肩膀,再次问道:“你今天是去看明主子了?” “不是。” “是明主子叫人,奴才们都不在,一直叫了好几遍,我怕明主子有事才过去的。” 影八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影七有些僵硬的眉眼,听到影八和自己讲述的经过,同小暗卫与自己讲的一样,这才舒缓下来。 “下次不要自作主张。” 说着影七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妥,补充道:“但如果实在危机,以明主子为主。” “是,七哥。” “回去休息吧。” 影七说完便几个跳跃离开了。 影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乾正院的方向,这才离开。 换了一身常服。 快马加鞭一个时辰,使了些银子过城门关,到了雍城的一个小药馆。 药馆后门开着一条小缝,像是一直在等什么人的到来。 影八在附近找了个地方拴好马,从药馆后门溜了进去。 “咳咳咳…”一个老迈的声音咳嗽不停,从前厅发出来。 影八走过去。 看到一个满头花白、胡子也花白,有些仙风道骨的老郎中坐在看诊桌后,借着橘黄色的烛火看医书。 正是药馆的掌柜,也是药馆的坐堂郎中,几十年的圣手了。 “丰郎中。”影八拱手,态度很恭敬。 他从前常年在各地奔走,经常受伤,认识最多的人之一就是郎中。 最尊重的也是这些当郎中的人。 其中最最最尊重、佩服的,当属丰郎中了。 丰郎中与他父亲的私交很好,乃是忘年交。 丰郎中为人耿直,医术高超,曾经多次帮助父亲,对他也是多番照顾。 他曾经冒险孤身前往敌国打探情报,凶险无比,几次险象环生。 丰郎中一大把年纪了,还愿意跟着他,为他治疗伤势,乃是他的救命恩人。 父亲曾说让他认丰郎中为义父,被丰郎中拒绝了。 丰郎中说:“我这辈子命中注定无儿无女,就不要认什么义父了。” “你们都叫我丰郎中便好,不要牵扯亲戚,免得惹了晦气。” 他与父亲都不在意这些玄学之事,但丰郎中很固执,他们也就只能同意了。 “羡阳,咳咳,你来了。”这个老迈的声音极其沙哑、呕哑,听在人耳朵里有些让人头皮发麻。 丰郎中看到裴羡阳来了,很开心,眉眼都舒缓了很多。 捂着胸口又咳嗽两声。 影八上前为丰郎中拍背顺气。 丰郎中的咳疾已经连绵持续了十年,乃是一次跟随父亲出最后一次任务时,被人下了药。 几乎是拼尽一身医术,才活下来,但这嗓子也坏了,更是时常咳嗽连绵,无法根治。 父亲为此非常愧疚,一直想尽办法寻找更好的药方,想为丰郎中减轻痛苦。 只可惜至今已经找了十年,还是没有找到。 “丰郎中,如果身体实在不舒服,不如把医馆关了吧。”影八真心实意地劝道。 早些年因为丰郎中时不时就要跟着父亲远游,他没个妻儿老小、徒子徒孙得帮着盯着药铺,又信不过旁人,便每次都要关门很久。 渐渐地有些百姓便不来了, 再加上丰郎中为人耿直,不会变通,很多达官贵人哪怕知道丰郎中医术高超,也不会找他。 怕丰郎中嘴不严,更怕他不懂变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犯了忌讳,让人不悦。 因此达官贵人们渐渐也不来请了。 如今医馆破败,门庭冷落。 若不是走投无路的,都不会来这里看病。 偏偏丰郎中还是兢兢业业地经营着,每日寅正开门,亥正关门,从不懈怠。 白日就算是没人来,也不会休息,而是阅读、编写医书,晾晒、整理药材,偶尔还要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从不停息。 还要应对时不时来的穷苦百姓。 这样怎么能养好身子呢。 丰郎中听到这话爽朗地笑了笑,咳嗽了几声,感觉肺里和嗓子里都轻快了一些,说道: “我这个医馆,开了和没开,也没什么两样,累不到我的。” “我若是关了,反而心里空落落的。” 丰郎中说完,赶忙又找新话头,不想听裴羡阳絮叨自己。 裴羡阳和他那个老爹一样,闲着没事就爱絮叨他。 “羡阳,咳咳…你前些日子带给我的药材和药方,我都看了,没有什么不妥。” “根据你说的病人症状,配上这几味药,是个良方。” 影八听到丰郎中提起此事,眉头蹙起,注意力被转移到这药材上了。 他刚拿到药材和药方时,为图方便是先去的京城一家老药馆看的,也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这才来了雍城,寻找丰郎中。 他若是能找到好郎中,也不想劳累丰郎中。 “那这个方子,有没有可能和其他食物相克?”影八不死心地问。 他总觉得明主子的药有不对。 可是又说不出哪不对。 丰郎中摇了摇头:“这个方子用的很保守,也很温和,就算是想与食物相克,也不容易。” 影八眉头皱得更紧了。 难不成真的是他多想了? “咳咳……” 一阵咳嗽声后。 丰郎中笑着看影八道:“这个怀孕的女子,是谁?” 影八立刻摆手道:“丰郎中您别误会,这是一位主子的药方。” 丰郎中面色正经了些,颔首:“对主子的事,确实应该上心。” “咳咳,这个药方我确实没有看到什么不妥,不如你哪日将药渣带来,我看看有没有偷偷加别的东西。” 电光火石之间,影八一瞬间瞪大眼睛。 想通了。 他将注意力都放在药方上,是因为他和周郎中接触不多。 内心怀疑周郎中,所以才怀疑他的药。 但他却下意识地忽略了李嬷嬷。 他忘记了身边伺候得信任的人,也是可以背叛的。 影八眼里闪过一丝幽暗。 下一刻,被丰郎中重重拍了拍胳膊。 “小小年纪,杀心别那么重。” “我知道了。”影八掩盖住眼神中的异芒。 转身告辞要走。 “过阵子再来我这里一趟,给你找了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你也见见。” 丰郎中年纪大了,就爱保媒拉线。 他又没有个子女亲朋,也就只有裴羡阳这一个晚辈的婚事能让他操心一二了。 影八听到这话就头疼,谎称有事匆匆跑了。 第234章 皇后来临 第二日,清晨一大早,明媚儿就被小康子叫醒了。 明媚儿向桌子上的西洋钟看去,才卯时,只觉得自己脑子嗡嗡响。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个时间起过床了。 “主子,陛下已经上朝有一会儿了,想来不用多久就会来南河行宫。”小康子恭敬说道。 明媚儿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在小康子的搀扶下坐起身下床。 她其实很想问,她又不用去行宫门口接景文帝,干嘛要这么早起来。 景文帝就算是到了行宫门口,要走到乾正院,也要快半个时辰。 她那时候再起就完全来得及,怎么要这么早。 最近顺心日子过得太多了,只是一大早起床就让明媚儿有了起床气。 清醒过来以后,想到自己的‘怨气’还觉得有两分可笑。 不过是早起,也值得她这样,许是孕期情绪不稳定的缘故。 “主子,您先用些早膳垫一垫,等陛下来了以后,不见得会传早膳了。” 趁着明媚儿自己挽头梳妆的空当,小康子去取了早膳食盒过来,工整的放在桌上为明主子布菜。 明主子不爱奢靡,每日早膳不过是清粥咸菜,省心的很。 只是近来有孕,才听周郎中的,加了些荤腥,换着花样补着营养。 明媚儿坐在桌前用膳,看着小康子忙忙碌碌的,头上都浸出汗珠来。 “外面热吧,等你休息的时候也去取些冰在房间里放着。”明媚儿说道。 小康子笑笑,推辞道:“多谢主子体恤,只是奴才品阶不高,还不能用冰。” “奴才若是用冰,恐惹人非议主子。” 明媚儿不在意的摆手道:“如今在南河行宫,不用计较那些规矩。” “我让你用,你便能用。” 她是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人的。 小康子见主子是认真的,并不是客套话,心里有几分感动,也没有再不识趣的拒绝。 “是,多谢主子。” 明媚儿颔首没有再说话,专心用早膳。 辰正,景文帝带着仪仗队和禁军,已经浩浩荡荡地来了南河行宫。 但是奇怪的是,明媚儿从辰正等到了巳正都没有见到景文帝的身影。 明媚儿蹙起眉头,叫了小康子来问:“陛下呢?” 一个时辰的时间,就算是景文帝走得再慢,也该到乾正院了。 小康子也面露疑惑,说道:“主子,奴才这就去打听。” 说罢,小康子离开乾正院,出去打听。 半晌。 小康子头上带着汗珠,脸色有些难看,犹豫了片刻,走进乾正院正房。 “主子,奴才听说陛下在坤和院。” “坤和院?”明媚儿重复了一遍,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自从马太医和她说过《易经》以后,她虽然没有看过几页,但也知道乾坤相对。 景文帝所居乾正院。 那坤和院? “奴才打听到,陛下是带着皇后娘娘来的,还有敏昭仪作陪,敏昭仪住泰安馆。” “如今陛下正在坤和院陪皇后娘娘。” 明媚儿听到这话,面色垮了一瞬,面露沉思。 随后不冷不热点点头道:“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小康子看着明主子的脸色不好,有心想劝解两句。 可刚要开口,又想到自己不过是个太监,笨嘴拙舌的说话也说不到点子上,还是别给主子添堵了。 这才无可奈何要退下。 只是刚一要走,又被明主子叫住。 主仆二人密谈许久,小康子才离开。 转而又偷偷去找了小东子,继续忙主子的吩咐。 如今主子心烦,身子又沉重,他替不了主子办大事,小事还是能略尽绵薄之力的。 而明媚儿在小康子走后,面色彻底沉下来。 起身去看了看铜镜中,上了妆后娇艳欲滴的美人,只觉得是抛媚眼给瞎子看,没劲。 下一刻,她自己将妆容和钗环都卸了。 这一身装扮,也很拘束。 她本就不舒服,又被这么压了一早上,又头疼又腰酸,只想好好歇歇。 景文帝愿意去哪就去哪,最好别回来。 明媚儿卸了一身枷锁,只觉得身子都轻快了大半,转而关上窗,遮挡住耀眼炽热的阳光。 转头上床休息了。 角落处的冰在凉扇的吹拂下,缓缓融化,若隐若无的散发着幽幽白雾。 与此同时。 坤和院。 沈皇后和景文帝分别坐在榻座的两边,中间隔着一张矮桌,上面是茶盏、水果和点心。 一旁还有坐着木凳作陪的敏昭仪——白轻轻。 “皇后娘娘,您如今已经快九个月了吧?”敏昭仪白轻轻看着坐在榻上雍容华贵的沈皇后,笑着问道。 她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欣喜和羡慕。 仿佛看着沈皇后的肚子,怎么看怎么喜欢一般。 在皇宫时,沈皇后很是爱惜自己这一胎,除了初一十五从不让后妃问安。 就算是初一十五,也是略坐不到一刻钟便要散。 所以她也算是第一次这般与怀孕后的沈皇后同坐这么久。 沈皇后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意:“是啊,马上快生了。” “真好啊,臣妾在家中时便听母亲提起过,怀孕若是肚子尖尖的便是男孩。” “臣妾看皇后娘娘肚子这般,一定是个很有出息的皇子。” 敏昭仪开始吹捧皇后。 虽然表面上她和沈皇后的家世差不多,但她到底是白家旁支,比不上长房嫡出他们底气那么足。 更何况她入宫都半年多了,还没有承宠,这底气就更不足了。 偏偏皇帝来看她的次数也不少。 家里人来信问起她身子如何,明里暗里的要给她找郎中配坐胎药,她都是有苦难言。 上次薛云露的事给她吓得半死,如今她是不想再参与这些凶险之事了。 只想有个靠山,先在宫中生存下去,若日后能得陛下宠爱,有个一儿半女就更好。 沈皇后看着敏昭仪的眼神依然平和亲近,心里却瞧不起白轻轻。 白轻轻也是白家的女儿,但比起宁妃来,胆色差得远了。 空头草包,没用。 白轻轻不仅是屡次和自己示好,还曾去找过西太后。 可惜西太后年纪大了,不想参与后宫中事,白轻轻去五次,能见一次。 这般和没头苍蝇一样的货色,跟着她,她都嫌拖后腿。 第235章 懂得避谶 “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本宫都喜欢。” 沈皇后脸上挂着柔和的笑,说了一句。 她这一胎早就知道了是男孩,不说那求子药方十分灵验。 只说自从五个月后,明里暗里请过的太医也不少,都说是男孩。 但不管她心里如何有把握,嘴上都要这么说。 敏昭仪看到沈皇后低垂下去的眉眼,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得罪她了。 反应过来以后又觉得自己说的话实在是不妥。 如今当着陛下的面就说皇后娘娘怀的是皇子,那万一生出来的是公主,岂不是凭白让人失落? 敏昭仪又笑着找补一句:“也是,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最尊贵的嫡出的宝贝。” “要依臣妾说,这先开花,后结果,也是极好的。” 沈皇后这次是真有点不爱听了,敏昭仪真是有够无脑的了。 陛下就不是嫡出,嫡出的恒亲王还活着呢。 她扯这些嫡出庶出的干嘛?还说什么先开花后结果。 简直不像大家族出来的姑娘。 “陛下的孩子,都是极好的。”沈皇后笑容淡去。 不经意间向敏昭仪看去的眼神中,略带制止。 可敏昭仪并没有看明白沈皇后的意思,还想开口说什么。 被沈皇后堵了回去。 “敏昭仪若是喜欢孩子,不如和太医院要些坐胎药喝。” “总归你年纪还小,也不要着急。” 沈皇后的话让敏昭仪的表情僵了一下。 她不知道好端端说皇后,怎么又说到自己身上了。 提及子嗣,她心也堵了一下。 现在身边的人,好像都在催她怀孕。 可怀孕也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 敏昭仪偷偷抬眸,看向坐在一旁面不改色的景文帝。 依然是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可惜不肯和她睡。 最后敏昭仪只能勾起一个勉强的笑容道:“是,皇后娘娘。” 便不再说话。 屋内瞬时安静下来,还让人有些不自在。 沈皇后看了景文帝一眼,发现他没有什么反应,才又看向敏昭仪道: “敏昭仪是第一次来南河行宫,你先回泰安馆看看合不合心意,若是有不喜欢的地方,你再来和本宫说。” 沈皇后眉眼温柔和善,表现得像是十分关心敏昭仪一般。 敏昭仪如今还算是喜欢沈皇后的,典雅、大方,又能扛事。 悄悄瞟了一眼景文帝,发现他根本没有看自己,更别提留自己了。 “是,娘娘。” “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敏昭仪说着起身,对景文帝和沈皇后分别行礼就退下了。 屋内很快就只剩下沈皇后和景文帝两人,连伺候的人方才都跟着敏昭仪一起下去了。 “陛下,臣妾非要跟着来南河行宫,惹您不高兴了。” “臣妾也不想月份这么大了还来回奔波,只是臣妾前些日子身体不适,传了钦天监监副陈天博。” “陈大人说宫中不适宜臣妾养胎,这才要跟着陛下来南河行宫。” 沈皇后说着话,面露一丝愧疚,为景文帝扒了一个橘子,放在他手边。 她这解释的话在来时已经说了一遍,景文帝没说话。 如今她话说完,看到景文帝仍然是面无表情,心中不禁有些挫败和恼意。 她身为中宫皇后,如今还身怀有孕。 难道还比不上南河行宫那个见不得人的贱婢? “……”屋内越加沉默。 沈皇后隐在衣袖里的手也缓缓握紧,有些颤抖,努力的调节自己的情绪。 片刻,当她心神稳定下来,想要再次开口时。 景文帝说话了。 “皇后多心了,为了龙胎,小心一点也好。” 景文帝确实是恼怒沈皇后非要跟着来南河行宫。 但这不过是小事。 他介意的是,沈皇后说龙胎之事。 钦天监监副陈天博是陈佩莹、陈选侍的父亲,同为后妃,他不想去揣度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有没有勾结。 但愿沈皇后说的是真的,而不是拿龙胎说事。 若是她能为了一己之私,诅咒自己的孩子,那也不配为人母。 “只是以后若无事,不要随意找什么钦天监,无稽之谈不能入耳。” “皇后,要懂得避谶。” 景文帝说着,放下书,看着沈皇后的眼神有几分认真。 他自认为不是一个非常迷信之人,但整个大周朝因为设立了国师之职,整体臣民是相信天象、命理、奇门八卦之说的。 他也不能例外。 所以很忌讳这些不吉利的事情。 他可以不在意沈皇后,但不能不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 “……是,陛下。” 沈皇后敛下神色,面上一派顺和,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如今懂得了道理,心悦诚服一般。 可是她隐在衣袖里的手却已经握得发抖,拼命克制。 一语成谶。 陛下何苦说这些,来扎她的心。 自从发生明媚儿离宫一事后,景文帝对待她的态度可以说是从天上降到了地下。 哪怕是她用龙胎当幌子。 景文帝都不愿意陪她。 这让她心里非常惶恐,总觉得景文帝是不是知道背后主使是她了。 但知道真相的那些人,杀的杀、死的死,应当不会有人出卖她,也不会有证据能证明她是主使。 就算是再查下去,也只能查到白轻轻为止。 况且依照景文帝的性子,不是一个能忍让的,真发现她是幕后主使了,又怎么会一点都不表现出来? 她该有的荣宠一样都不少。 …退一万步讲,哪怕景文帝真的发现她是幕后主使了。 景文帝对她不予处罚,甚至连提都未提,本质上也代表着回护的态度,应当是很在意她的。 可如今为什么又到了这般田地? 沈皇后表面上一切如旧,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孕期多思、少眠,给她折磨得快要疯了。 只是碍于皇后的身份,在人前不能表露出来,只能让太医偷偷治疗。 现在景文帝的态度,真是让她本就难受的心,更难受了! “陛下,留下来用午膳吧,臣妾吩咐小厨房去做。”沈皇后勉强维持着深切的笑意,看着景文帝。 她不好过。 也不会让明媚儿好过。 第236章 人多事多 景文帝看着沈皇后勉强的笑容,只觉得她虚伪。 不知从何时开始,原本端庄贤惠、大方得体的皇后,也变成了如今利欲熏心,满嘴谎话的人了。 不知是皇后变了,还是他刚发现。 “孤还有政务要处理。” “皇后你先休息吧。” 景文帝说罢,不等沈皇后回答起身便走。 沈皇后看着他的背影。 第一次,连礼都没行。 直到景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坤和院,秋菊才小心翼翼走进来。 “娘娘,您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用膳,是否要奴婢去传膳?” “……”沈皇后没说话,仍然固执地看着景文帝消失的方向。 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秋菊一脸担忧地看着沈皇后,跪地道:“娘娘,您用些膳食吧。” “就算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肚子里的龙胎考虑啊。” 外人不知道,都以为皇后娘娘这胎是应运而生,千好万好。 只有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才知道,皇后娘娘这胎并不好。 至少远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皇后娘娘四个月时便落红了,只是落红轻微,偷偷叫着心腹太医,张太医诊治,勉强稳住了胎。 而后为了不使消息流出去,还使计调走了郁苍术,换了张太医来。 后面几个月不知是为何,龙胎总是偏小。 西太后娘娘曾问过一次,皇后的肚子,怎么不见大多少? 当时张太医回禀说:“皇后娘娘运道好,这龙胎怀得靠后,这才不显怀,有利于皇后娘娘产后恢复。” 秋菊不知道张太医说这话是真是假,总归是在西太后娘娘面前糊弄过去了。 自此到如今,哪怕是快生了,龙胎还是偏小。 张太医和精奇嬷嬷曾经私下讨论过,这一胎,恐怕要生的凶险。 早在六个月的时候就开始偷偷准备生产之事了。 这些话,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和皇后娘娘说的。 “啪啦——” 沈皇后一怒之下将一旁矮桌上的茶壶杯盏等物都一把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秋菊吓愣住了,忘记了躲,任由几个碎瓷片划伤自己的胳膊。 皇后娘娘一直都是规矩守礼、典雅非凡。 她伺候娘娘多年,还从未见过皇后娘娘如此失态。 “娘娘,怎么了?”外面的宋嬷嬷赶紧贴上来问。 但是没有进来。 皇后娘娘宫中的规矩大,一草一物都有专门的人负责。 若不是自己的事,没有吩咐,天塌下来也不能随便进主子的房内。 这一声让里面的秋菊回过神来。 她看了一眼,此时面色有些苍白,微喘着的皇后娘娘,见她像是有几分冷静下来了。 忙起身,将皇后娘娘扶回榻上坐着。 自己则是走出内室,去门外间,对宋嬷嬷回道:“宋嬷嬷,无事,是我方才端茶盘没端稳,砸碎了。” 宋嬷嬷虽然伺候皇后娘娘也有几年了。 但说到底,宋嬷嬷是西太后娘娘的人。 可以用,也可以重用,但不能交心。 “秋菊姑娘,你小心点啊,在娘娘面前不好失礼数的。” 宋嬷嬷说着,眼神不经意间看到秋菊身上细小的伤,眼珠一转,没有再说什么。 “用人进去收拾吗?” 秋菊还沉浸在皇后娘娘突然发火的惊诧中,没有注意到宋嬷嬷的神色。 摇头道:“不必,皇后娘娘劳累了,也不想那么多人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我现在就回去把东西收拾了。” “外面就劳烦宋嬷嬷你了。” 宋嬷嬷笑着一摆手道:“秋菊姑娘客气了,这算什么劳烦,我应该做的。” “那你就先回去吧。” 秋菊颔首,没再说什么转身就又进了门。 只是她的身影刚消失,宋嬷嬷脸上的笑就消失不见,转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时还看向内室的方向,猜测着里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 屋内,秋菊见皇后娘娘仍是坐在榻上面无表情,不动也不说话。 一时间也不敢打扰。 便把地上的碎瓷片都收了。 “秋菊,近来李嬷嬷联系你了吗?” 沈皇后突然开口,吓了秋菊一跳。 反应过来后,连忙回禀:“回娘娘,还没有。” “这半个月陛下要驾临南河行宫,李嬷嬷身为管理南河行宫的嬷嬷,想来事情繁多。” “再加上这个关头,耳目多杂,若是不便传信也是有的。” 沈皇后神色晦暗一瞬,敛起神色若有所思。 片刻。 沈皇后又问:“李嬷嬷的家里人呢?” “看管的很好。”秋菊面色一凌回答道。 其实李嬷嬷也没有什么家人了,无非就是还有个侄子、外甥。 “如今在南河行宫,很多事情做起来都方便。” 沈皇后说话点到为止。 秋菊严肃应答:“是,娘娘。” “去传膳吧。” 沈皇后冷静下来以后,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吩咐道。 不管如何,她都要平安地生下这个孩子。 只要有这个孩子在,明媚儿就永远都没有办法和自己比。 明媚儿如今就算是有孕,那又如何? 身子差成那样,能不能生下来都是两回事。 就算是生下来,也不过是个庶出,没用的东西罢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 景文帝也走到乾正院。 乾正院如今也是只有心腹在,人少,四处都是静悄悄的。 伺候的人见到景文帝都纷纷行礼。 景文帝则是站在正房门口,静静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陛下,影八说李嬷嬷这些时日都在跟着巫医打下手帮忙。” “内室都有小康子负责伺候,但他毕竟是个太监,只要明主子没有吩咐,他都是不在跟前的。” 汪公公提前回禀着,以免陛下看不到伺候的人不悦。 在他这个经年伺候的老太监眼里,陛下对待明主子,那真是呵护得像什么似的。 “陛下,是否要奴才再派人来伺候明主子?” “……”景文帝沉默片刻。 回道:“不必。” 人多口杂,是非自然也多。 如今皇后她们都跟着来了南河行宫,人越多,越不安生。 她既然自己能自理又不骄矜,还是暂且不添人手的好。 “寻几个信得过的精奇嬷嬷,来南河行宫。”景文帝吩咐。 “是,陛下。” 汪公公应答,同时脑子里飞快旋转,想着找谁靠谱。 明主子的龙胎,可不能出一点问题。 第237章 准备惊喜 景文帝吩咐以后,并没有进正房,反而是转身进了旁边的书房。 刚一进书房,他就怔了一下。 书桌上、茶桌上,小榻上,甚至是一旁的椅子上,到处都放着抄写后的字帖和佛经。 汪公公看到这一幕也愣了。 下一刻反应过来,忙要上前去收拾。 景文帝最不喜欢这样乱糟糟的了,尤其是书房,这么混乱,更是大忌。 这小康子和李嬷嬷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收拾吗? 汪公公内心疯狂吐槽。 他刚上前拿起一张字帖,要折起来,就被景文帝制止了。 “等一下。” “你去拿奏折吧。”景文帝吩咐道。 汪公公看了看手上的字帖,又放回原位。 “是,陛下。”汪公公说罢退下,去转移奏折。 景文帝虽然说是来南河行宫避暑,但政务是一点不能懈怠的。 今日的奏折,随着下早朝,都装车由禁军护送,送来了南河行宫,此时都被守在方正殿。 方正殿拥有巨大的殿前空地,乃是南河行宫里接待大臣上朝的地方。 这边汪公公匆匆带着小海子和小伍子去取奏折。 景文帝则是站在书房里,拿起那些字帖和佛经来看。 字迹娟秀,是下过心思练的。 转而又看到竹篓里有堆放成团的纸张,随意拿出一张来看。 是被毁了的字帖。 接连看了几张,都是如此。 她的心不静。 “属下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门外影七和影八一同走进来,恭敬对景文帝行礼。 景文帝仍旧看着手上的字帖和佛经,放下这张,看那张。 这虽是抄经,笔锋却凌厉。 “近来如何?”景文帝问。 影七回答:“回陛下,一切正常,没有可疑的人和事。” 影八看着这些纸张,微微出神,被影七偷偷瞪了一眼。 “……” “回陛下,一切如旧。” 影八没有说李嬷嬷之事,也没有说小康子行迹诡异之事。 前者是因为没有证据,不好随便开口。 后者…是因为他今日无意中曾听到小康子和明贵人说话。 小康子是为明贵人办事,想要多赚点钱罢了。 明贵人一个弱女子,不过是想自保而已。 而陛下让他们盯着乾正院,也是为了保护明贵人,不想她受伤害,而不是看管明贵人。 这两者之间不冲突。 所以他不说,也不算是对陛下不忠。 “如今南河行宫人多,你们的任务就是护好她。” “其余的事,和你们没关系。”景文帝说道。 “是,陛下。”影七和影八一同应下。 景文帝一摆手。 他们便一同行礼告退,再次隐秘进黑暗中。 独留景文帝一人面对着这一屋子的纸张。 待汪公公等人回来,景文帝吩咐他们将纸张归类整理好,放在专门放纸张的箱盒里。 随后便开始心无杂念的处理政务。 日头越来越高,滚烫的热气散发开来,炙烤着每一个人的心。 直到午膳时分。 小康子回来,看到书房处门口守着小海子和小伍子,有些惊讶。 没想到他们都回来了,他还以为陛下会在坤和院留下用完午膳。 此时小海子和小伍子,两个人的身影隐秘在树荫之下,勉强遮阳。 小康子又掉头回去,转而去厨房中使了些银子,让人准备了些清凉的避暑汤。 待做好了,他拿着回乾正院给小海子和小伍子喝。 “海公公,伍公公辛苦了。” “我去搬几块冰来放在旁边?” “想来陛下处理政务,一时半刻不会出来。”小康子笑容亲切地问道。 他的态度热络而不殷勤,仿佛几人是私交很好的朋友,而非他刻意讨好。 按照小海子的品级是可以用冰的。 “不用,大中午的别折腾了,怪热的。”小海子端着手里冰凉的避暑汤喝了一口,只觉得瞬间神清气爽了些。 心里也算是承了小康子的情。 只是如今是在乾正院,陛下又在屋里,他们怎么好用冰。 就算是陛下可能不出来,他用冰也是合规矩,但是总归不好看。 好像是他们连这一点苦都受不了一般。 小康子颔首,也没有在说什么,转而去自己的奴才房里拿出两个大蒲扇,给小海子和小伍子两个人用。 小海子扇着蒲扇,觉得是比方才凉快了些。 人这清凉,心情便好了不少。 “小康子,明主子在正房里做什么呢?”小海子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小康子下意识微微挑眉,很快又恢复如初。 他走时没想到陛下会这么快回来乾正院,便出去办事了。 回来看到小海子等人守门,正房处空空如也,还以为主子和陛下都在书房。 没想到主子竟然在正房吗? 心里暗自责怪自己太大意了,怎么能在这个关头这么想当然的,真的离开这么久。 面上依然稳定,不动声色道:“主子这几日忙着为陛下准备惊喜,迎接陛下驾临,有些劳累。” 小海子神情松弛了一些。 他方才一瞬间注意到了小康子表情的异样,但是这个和他没关系。 只要是明主子有个说得过去,能让陛下心里开心的理由便好。 真相是什么,这又有什么要紧。 “明主子如今有孕,多休息也是应当的。”小海子颔首说道。 一旁小伍子看着师傅的神色,跟着捧了一句: “明主子真是有心了,陛下若是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小康子笑着打了几个哈哈,绕过这个话题,转而告辞去正房见主子。 他刚推门走进正房,便被屋里的寒气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看向角落处的冰盆,已经见底。 外面热得像是蒸笼,里面骤然凉下来,还有几分不适应。 小康子拍了拍胳膊,走上前轻轻敲了几下内室门。 “主子。” “……”里面没有一丝回应。 小康子的心不受控制地提起来,有些担心。 想要推开门,又怕主子在屋里不方便。 可是想到主子身子不好,如今又有孕。 他左不过是个太监。 下一刻,他咬咬牙,还是将内室的门推开了。 “嘎吱——”内室门被缓缓推开。 第238章 冷如冰窖 小康子刚进内室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这屋里的温度比外间的温度更低。 角落处放着的冰盆,正在凉扇的鼓吹下慢慢融化,甚至还散发着一丝丝冰凉的白雾。 原本角落处微开的窗户,早不知什么时候被关上了。 没有热气的中和,这屋子里对于刚进来的小康子来说像是冰窖一样。 而床榻上床幔展开散落在地上,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主子的身影。 “主子,主子。”小康子站在床榻边轻声唤着。 不敢伸手去掀开床幔,唯恐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明媚儿没有一丝回应。 小康子的心像是被滚油烹了一遍,焦灼不堪。 明主子自从怀孕以后,睡眠不好,一向都是个睡眠浅的。 平日里声音若是大些,明主子都会醒过来。 更何况如今,他都贴在床榻边唤她了,她还是一点没有要醒的迹象。 “小康子。”门口传来小海子的声音。 小海子停留在外间门口,唤了小康子一声,没有进来。 没有主子的吩咐,他们奴才是不能随便进入主子所居寝殿的。 一般门口都会有看门的宫女或者太监,负责通传给主子。 主子若是见,他们才能进去。 不然是怎么样都不能进的。 如今伺候明主子的奴才少,翻来覆去的,这一个人都要当两个人来用。 小康子进去了,门口自然就没人了。 可小海子还不能进去,只能在门口唤他。 如此想来,也觉得有几分无礼的滑稽。 原来谁敢想,有一日他们也敢在皇帝宫里来回呼喊? 屋内的小康子听到小海子的话,更是有些紧张。 顾不得礼数。 上手轻轻将床幔拉开一个小缝,背过头去,伸手小心地推了里面的主子一下。 入手滑腻却冰凉… “主子。” “……” 明媚儿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小康子彻底慌了。 忙跑出去,正撞上在门口张望的小海子。 “小康子,慌慌张张的怎么了?”小海子抓着小康子问。 小康子慌道:“主子昏迷了,我去叫周郎中。” 小海子这一听,连忙放开小康子,不敢再拦他。 等小康子急匆匆去偏房,小海子也反应过来了,忙跑回书房回禀。 他脚步匆忙,刚踏进书房就被汪公公责怪的瞪了一眼。 汪公公在景文帝看不见的地方,对小海子作了个嘴型:“稳重!” 小海子强行稳住脚步,不紧不慢,恭恭敬敬地走到前面来跪下。 “陛下,方才小康子说,明主子昏迷了…” 小海子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一阵风从自己身边刮过,景文帝不见了。 只剩下和小海子大眼对小眼的汪公公。 还有书桌上正滚动的毛笔,毁了一封奏折。 正是请封为沈皇后大办诞辰的折子。 汪公公反应过来后,也匆忙向外走。 路过小海子时,还拿着拂尘在小海子的头上敲了一把。 “这么大的事,你慢悠悠的干什么呢?” “腿脚不好使就去看太医。” 汪公公话说的有点难听,但却是好意。 刚才见到陛下那么紧张的样子。 若是明主子但凡有个一星半点的不好。 小海子若是倒霉,就凭他方才慢悠悠的样子,都能被扣上一顶玩忽职守的帽子。 “你什么时候能稳重些啊。”汪公公说着崩溃地往外走。 小海子被师傅打了一下头,打在帽檐上一点都不疼,但是内心也很崩溃。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没有错啊。 一行人匆匆地到达正房。 此时景文帝已经在床榻边坐着了。 明媚儿衣衫整齐,躺在榻上,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她的手被景文帝握在手心里。 景文帝面色不善地看着昏迷地明媚儿。 方才他进来时,屋内冷的像冰窖。 明媚儿仅穿着薄薄一层的肚兜和亵衣,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一张薄如蝉翼的夏被。 身上摸哪都是冰冷一片。 “给她把脉。” 景文帝不等众人行礼,先对巫医说道。 巫医仍然是从前那般打扮。 “是,陛下。”巫医走上前,拿出脉枕来为明媚儿把脉。 只是刚想去拿明主子的手,就发现明主子的手…在景文帝手上。 他隐藏在斗笠中的表情僵了一下。 没动。 “把脉。”景文帝再次吩咐道。 眉头微微蹙起。 巫医迟疑稍许,回头看了看身后伺候的一众人等。 “都下去。”景文帝以为是这些人在一旁待着太碍事了,让他们退下。 巫医见人都退下了,景文帝还没有松开明贵人的意思,只能开口说道: “陛下,属下要为明贵人把脉了。” 巫医这次故意把空空如也的脉枕,放在同样空空如也的床榻边。 还拍了拍。 景文帝这才反应过来,眉头一瞬间皱得更紧。 下一刻,若无其事的放下明媚儿的手。 自己则是站起身,走到一边。 四处看。 看到墙边的冰盆,又看到紧闭的门窗,心中不悦。 他走到小榻边,将榻边的窗户微微打开了一条缝。 热乎乎的风,立刻就钻进内室,只是很快就被冷气消磨掉,没有一丝杀伤力。 景文帝又放大了一些窗户。 “陛下。”巫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景文帝回身看他。 “陛下,明主子没有大碍,只是有些着凉,再加上身子不适,有些疲累过度,又犯了昏厥,所以才会昏迷。” “只需要喝两副药,多注意休息和保暖便好。”巫医说道。 景文帝听到明媚儿没事,不自觉地呼出一口气,面容也和缓了一些。 可是巫医下一句话,又让他额角不自觉地跳了跳。 “陛下,明主子本就多思多想,不利于养胎,她的身子更不能受一点疲累。” “下去吧。”景文帝声音发冷。 “是,陛下。”巫医缓缓退出。 很快,屋内只剩下景文帝和明媚儿两个人。 景文帝看着榻上的明媚儿,只觉得内心升起一阵无力感。 不知是天妒红颜,还是命途多舛。 明媚儿总是多病多灾。 景文帝突然想到之前慈平国师说的话。 ““陛下若是想让明昭仪留在身边,不要盛宠,方可安康。”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越是相合,越是多添波折。” “若是想留在身边安稳过一生,便不能盛宠,最好是一年不过见两三次,可保无虞。” “若是一定要宠,那后宫接连患病一事,不过是寻常。” 第239章 去碎月园 景文帝脚步略有些沉重地走回床榻边,坐着沉默地看着明媚儿。 这一刻。 他回想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事情。 真的开始思考。 是否是他和明媚儿,当真不适宜太过于亲密? 所以才会接二连三地发生这么多事。 他明明是想保护她,爱护她,对她好,让她的身子彻底好起来。 可是为什么,一直努力,却越来越糟糕了? 明媚儿如果如她所说,对自己是一片真心。 他也想让她一辈子陪在自己身边。 可是为什么总是事与愿违呢? 这一年多以来,发生了太多事,前朝和后宫都充满了动荡。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但是却无力改变。 他做皇帝十数年,竟然在亲政以后,再一次有了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景文帝脱了外衫上床,将明媚儿的外衫也脱了,搂入怀里。 一冷一热相交。 明媚儿虽然是昏迷着,但也本能地向暖意靠近。 景文帝处理政务处理的火热,如今一块寒玉入怀,也觉得清凉放松许多。 屋内又重新归于平静。 门外的小海子抿唇,犹豫片刻。 还是偷偷去找正在外间的师父。 “师父,还传午膳吗?”小海子问。 他本来方才去找明贵人,就是因为到了午膳的时候,得了师父的授意去找明贵人。 想让明贵人亲自拿食盒进来。 也好让景文帝心中高兴。 不成想发生了突发事件。 汪公公无奈地看了徒弟一眼,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让厨房温着。” “是,师父。”小海子退下了。 而后院正在熬药的李嬷嬷,看着药罐,面色有些苍白,脸上露出些纠结之色。 左右看了看,周郎中仍在屋子里不知在琢磨什么。 四下无人。 李嬷嬷的手悄悄塞进衣服里,摸索了半天。 最后还是空空如也的手拿了出来。 仿佛她刚刚只是想挠痒痒。 不远处隐藏在一棵树上的影八,本是神色紧绷,看着李嬷嬷空空如也的手。 一瞬间放下心来,又眉头紧皱。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他已经盯了李嬷嬷几天,她名义上是帮着周郎中熬药、收拾药材。 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 但是李嬷嬷总是神色紧张,鬼鬼祟祟。 可是神秘了半天,每次都是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 影八想上前直接把李嬷嬷抓住,只要用心,他相信他什么都能问出来。 但是李嬷嬷是明贵人身边的人。 也是汪公公的旧相识。 而汪公公有时,代表着陛下。 他不好贸然行动。 只能继续蹲守。 不知过了多久。 李嬷嬷熬好了药,倒在药碗里,请示了周郎中后,送去了正房小康子的手里。 回到后院又开始收拾药材。 直至太阳西斜,散发出金黄的余晖,又到彻底消失不见,一片漆黑。 李嬷嬷才悄悄地,左顾右盼地往乾正院外走。 影八看了看时辰。 正好是暗卫交班的时候。 李嬷嬷趁着这个时候鬼鬼祟祟,肯定心怀不轨。 影八忙跟了上去。 刚来要跟影八换值的影七,看到影八走,本想叫他。 只是很快反应过来,影八神神秘秘的。 他看了看正房,陛下还在和明贵人在一起。 陛下武艺高强,不会有大碍的。 迟疑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几个跳跃间,离开了乾正院,又离开了坤和院。 接连不断的过了好几处院落,来到了南河行宫的花园——碎月园。 碎月园之所以叫碎月园,乃是因为花园的最中央有一大方池塘。 月亮高高升起时,正好落在池塘的正中央,耀眼、明媚。 而随着池塘里鱼儿的游动,水波纹的动荡,一圈圈泛开。 月亮也像是被揉碎在池塘的池水里,碎落成星。 因此叫碎月园。 影七看着来到了碎月园,眉头轻轻蹙起,面露疑惑。 影八不回去休息,跑来碎月园干什么? 昨日夜里,小康子还曾找他,想让他今日调派暗卫来碎月园看守,不让生人进出。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个的都来碎月园干什么。 而此时此刻。 明媚儿在小康子的提醒下,也要将景文帝带去碎月园。 一路上都被汪公公提前清了场。 保证不会有任何一个生人。 景文帝揽着明媚儿的腰,放慢脚步缓缓的走着。 伺候的人远远跟在后面,既可以看到陛下和明贵人,又不至于听到他们说话。 给两个人留了充足的私人空间。 “累么?”景文帝看着明媚儿问。 明媚儿许久不走动,如今肚子也大了,走这一刻钟下来,确实有些气喘,腿脚也有些酸。 但今夜的事还没办完。 “陛下,妾身不累。”明媚儿抬眸看着景文帝的眼神温柔,努力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嘴上言不由衷的说了一句。 景文帝伸手将明媚儿散落在唇边的碎发,夹回耳后。 看着她眉目温柔,看着自己的目光中还带着一丝喜悦的样子,心一软。 “逞强。” 下一刻,景文帝打横一把将明媚儿拦腰抱起。 明媚儿忙护住自己的肚子,有些害怕。 有点担心景文帝再故意吓她。 景文帝看她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低头在她光洁白皙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摔不到你。” 景文帝说着便抱着明媚儿大步往前走。 步伐很快,但是步调很稳,连一丝颤动都没有。 明媚儿窝在景文帝怀里,被动地搂着他的脖颈。 闻着景文帝身上熟悉的气息,心不自觉的安定下来。 但她更能确定了,那晚就是景文帝故意吓她,才会颠簸的。 不等明媚儿胡思乱想完,原本还要走一炷香的路程,转瞬就到了。 “陛下,让妾身下来。”明媚儿说道。 景文帝抱着明媚儿的手紧了紧。 下一刻,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地上。 “咻——” 一声嘹亮的响声,冲破夜空的平静。 明媚儿被吓一跳身子抖了抖。 景文帝下意识将她拽进怀里,瞬间警惕起来。 第240章 只为她放 两个人相拥在一起时,心才平静下来。 “咻!”“咻!”“咻!” 随着接连不断的响声,充斥在耳边。 景文帝和明媚儿同时抬头,看到一束束烟花腾空而起,在漆黑的夜色上留下一条条绚丽的彩带。 而后又消失不见。 动作之快,宛若一条巨龙,腾空而起后又飞快隐藏在云层里,让人找不到踪迹。 下一刻。 “砰——”一声炸响,空气中的炮竹味直往鼻腔里钻。 与此同时,夜幕中仿佛被点燃了火线,五彩斑斓的铁树银花瞬间串联在一起,尽情绽放在如墨的夜色里,耀眼无比。 整个碎月园,仿佛被这炸开的烟火照亮,如同白昼。 随后接连不断的烟花,不断升空,盘旋、炸响,形态各异,炫彩非凡。 在场所有人的心神都被这场绚丽的烟花勾动,心中被软绵绵的幸福滋润。 这一幕对景文帝来说,只是让他失神片刻罢了。 他见过的新奇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烟花虽美,却不是最佳的。 最佳的… 当属怀里娇媚的女子。 景文帝低头看着在自己怀里,沉浸在烟花美景中出神的小姑娘。 心中一暖。 一手继续揽着她的腰,一手抬起她的下颌,让她看着自己。 湿漉漉盛着欣喜、惊艳的双眸,让人情动。 “唔——” 景文帝俯身低头,吻住了她。 烟花还在绽放,映照着地上这一双壁人,如梦如画。 影子也被光影拉得老长,又纠葛在一起,宛若一体。 ………… 假山深处的李嬷嬷,被影八抓着手腕,一脸惊恐。 她另一只手腕上,是一个脏乎乎的大布兜。 “什么东西!”影八大声呵道。 这声音在烟花炸响之下,只能隐隐约约传到李嬷嬷耳畔。 李嬷嬷慌忙地将布兜里的东西扯出来。 竟然是一盏硕大的孔明灯… 影八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看着孔明灯的眼神有些不敢置信。 他方才在树上,明明看到的是一条引线。 李嬷嬷想要点燃那条引线。 这引线,谁也说不好是什么东西。 “八爷,这是我们主子让准备的孔明灯。” “是要等着烟花快放完时,点燃起来的。”李嬷嬷大声说着。 声音缥缈而不真切地钻进影八的耳朵里。 让他眉头皱得更紧,攥着李嬷嬷的手也不自觉地加重。 李嬷嬷倒抽一口冷气,表情痛得有几分狰狞。 “八爷。”李嬷嬷又叫了影八一声,像是要唤醒他的理智一般。 李嬷嬷的眼里带着惊恐,表情皱在一起。 看不出一丝破绽和伪装。 影八呼吸急促几分。 不等他下一步反应。 隐藏在假山中的影七出现了。 他上前将影八的手腕握住,微微用力。 看着影八的眼神中带着警告。 “影八,注意自己的行为。” 影七的声音蕴含内力,精准无比的传到影七的耳朵里。 影八抬眸,有些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影七。 声音中同样掺杂着内力,响起来:“七哥,这个李嬷嬷不对劲。” 影七眉头微蹙,转而看了看跪坐在地上像吓傻了一样,仍是一脸痛苦的李嬷嬷。 视线又落回影八的身上:“放手。” “七哥!” “我让你放手!” 影八呼吸急促,努力调节情绪。 最后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李嬷嬷,放开了手。 同时,影七也放开了他。 “李嬷嬷,今日打扰了。” 影七挡在影八面前,面色冷淡看着李嬷嬷,语气不急不缓地说了一句。 李嬷嬷捂着被攥得生疼的手腕,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方才被攥紧的时候,疼虽然疼,但是还能忍。 这一下松开,反而更疼。 几个深呼吸缓了缓,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没事,七爷客气了。” 李嬷嬷的脸上勉强勾出一个笑容来表达友好。 宫中有暗卫是宫里人皆知的,他们无孔不入,说不准就会出现在任何一个角落里。 戴着恶鬼面具,拿着先斩后奏的令牌,有权利查任何人。 每一次光明正大的出现,都让人闻风丧胆。 像他们这些曾贴身伺候过陛下的人,多多少少都识得些暗卫脸上的恶鬼面具。 可以通过面具上的细微不同和纹路,认清是暗卫中的谁。 不管是宫里的谁,对上暗卫,都要给几分薄面。 虽说暗卫办事不会夹杂个人情感,只当陛下手里最好用的刀。 但是谁也不敢冒风险,万一被暗卫记恨上,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可以活。 “你继续。”影七说罢,直接拉着影八几个跳跃间,离开了此处。 李嬷嬷遮住眼里的异芒,努力甩了甩手腕,想将不适的疼痛甩掉。 而后颤抖着手,复原孔明灯。 这是一个十分精美的孔明灯。 她拿出火折子来,颤颤巍巍地点燃。 眼看着孔明灯升空。 与此同时,不知从何处一同升起了无数孔明灯,点燃了这一方如墨的夜色。 孔明灯升至高处时,抖了抖,竟然从中抖出了几方条幅。 上面写着:“陛下万岁,功在千秋。” 这已经是小康子绞尽脑汁,能想到的最好的词了。 为防泄露,总不好去请教别人。 又不是选状元,意思到了就行。 随着孔明灯的上升,烟花渐渐停歇。 夜晚从喧嚣、绚丽,变得安静、浪漫。 小康子看着由自己打造出来的夜景,又看了看碎月池边上郎才女貌的一队壁人,心中高兴。 只觉得自己这次是做对了。 主子生辰时,他只是一个小太监,拼尽全力能送给主子的生辰礼,也不过是两个煮鸡蛋。 他家主子人美心善,却只能在生辰之日,亲眼目睹别人的生辰是如何壮观、美丽。 主子只能偷偷地哭。 这一切他不说,但都看在眼里。 那时他就发誓,以后一定要拼尽全力,不让主子再羡慕别人。 陛下能给别人的。 他虽然是个太监,但也会努力找来给主子。 这一次的烟花和孔明灯,只为她放。 第241章 坤和走水 当无数孔明灯升起时,明媚儿明白了小康子的心意。 心中升起无尽的感动。 想回头去找小康子的身影时,还不等找到,就被景文帝搂在怀里。 胸膛贴着胸膛,两颗心仿佛也更近了。 明媚儿想起生辰那夜,心中忍不住泛起酸意和苦涩。 但很快又被她吞进肚子里。 往日之事不可追,如今若再抓住不放,就是她不肯放过自己了。 同样,景文帝也被这样的景象,勾起了回忆。 她生辰那日,他给淑妃过生辰。 本以为她会服软,却没想到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更远。 如今她欢迎自己驾临,也用了这样的一番景象。 她是想和他重归于好,还是想让他愧疚,来换取宠爱? 又或是单纯地宣泄曾经不满的情绪? 最后一个想法,首先被景文帝排除。 明媚儿如今不会在今天这样的日子,给他找不痛快。 至于前两个,不管明媚儿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只要她对他用心。 “你生辰那日,那一切,孤原本是为你准备的。” 景文帝搂着明媚儿,在她耳畔,说出了早就藏在心里的这句话。 明媚儿回抱住景文帝的手顿了顿。 下一刻,还是抱了上去。 “多谢陛下。” 明媚儿的声音软糯,听在耳朵里乖乖巧巧地让人心软。 景文帝抱着她,脸上露出欣慰来。 但明媚儿埋在他怀里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事后话谁都会说,但是当时没给,就是没给。 过后再给,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追究不了当时,景文帝到底是如何想的。 也无法分辨,景文帝现在说的是真是假。 她也不在意。 总归是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听罢了。 两人在这边恩爱缠绵。 另一边正坐在坤和院正房的沈皇后,透过大敞着的窗户,看着不远处夜空中的一切。 她神情麻木,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看着。 “娘娘,不早了,就寝吧。” 一旁秋菊看着皇后娘娘面色不好,小心翼翼劝道。 这时她有些理解不了,为何皇后娘娘非要跟来南河行宫。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月份都这么大了,在南河行宫整日这样情绪波动,到底是对龙胎不好。 “……”沈皇后没有说话,也没有看秋菊,依然是看着远处夜空中上升的孔明灯。 “娘娘,为了肚子里的龙胎,您也要放松心情啊。” “明贵人说到底不过是个贱婢出身,再如何都越不过娘娘。” “若是奴婢说,娘娘咱们就先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秋菊的话说到一半,被皇后娘娘凌厉的眼风一看,后面的话立刻咽了回去,不敢再说。 她低着头,掩盖住脸上的一丝丝委屈。 她是真心实意的为了皇后娘娘好。 明媚儿再怎么得宠,出身在那摆着。 陛下不是个色令至昏的,只要皇后娘娘把后宫看管好,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换后的。 更不可能让明媚儿当皇后。 这辈子明媚儿等当上妃位,都是祖坟冒青烟了。 在她看来皇后娘娘大可不必如此将明媚儿放在心上,更没必要铤而走险的去算计明媚儿。 那是个什么货色,也配皇后娘娘用心。 可是她明里暗里的几次劝告,皇后娘娘都听不进去。 若是说的多了,甚至会惹皇后娘娘不悦。 “在本宫箱笼里,把那压箱底的孔明灯拿出来。”沈皇后吩咐道。 秋菊正在这东想西想,突然听到沈皇后的话,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去拿。”沈皇后语气严肃了些。 秋菊一下回过神来。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秋菊说完忙去后院库房里拿。 大周朝一向都有放孔明灯祈福的习俗。 皇后娘娘刚入宫那几年,和陛下也是恩爱过许久的。 每年都会在宫墙上一同和陛下放孔明灯祈福。 因此她的箱笼里,一直都放着有孔明灯,时常翻出来看。 片刻。 秋菊将孔明灯拿出来,面上仍然有着疑惑,递给沈皇后。 沈皇后起身,拿着孔明灯走到一旁烛火前。 用烛火点燃。 一边点燃一边说着:“秋菊,去拿灯油来。” 秋菊不明所以,只能听吩咐办事,利索地又拿来灯油。 沈皇后先是将灯油撒在小榻上和窗棂上许多。 随后又将剩余的灯油一下扑在孔明灯上。 孔明灯上刚燃起的火苗熄灭了一瞬。 下一刻,又燃起熊熊火光,愈演愈烈。 “啊,娘娘!”秋菊吓了一大跳,赶忙想去把孔明灯从皇后娘娘手里抢下来。 沈皇后没有给她。 转而是将孔明灯扔在榻上。 “啊!秋菊,快去叫人。”沈皇后一脸受惊吓的样子,抓着秋菊。 眼神中却毫无惊意,只剩下疯狂。 秋菊一瞬间明白了皇后娘娘的意思,倒抽一口冷气。 下一瞬反应过来,连忙往外跑。 “来人啊,快来人啊!” “不知从哪掉进来的孔明灯,跌进娘娘怀里了。” 随着秋菊的高声呼喊。 整个坤和院,乱起来了。 门口的小太监、宫女们都冲进内室。 就看见一个烧得只剩下骨架的孔明灯还在呼呼地烧着,窗棂一片乌黑,榻上的软枕等也都被烧起来。 整个华丽的内室此时都呼呼地冒着黑烟。 而皇后娘娘钗环摇摇欲坠,身上的衣服竟然也被烧着了。 众人都吓得不行,不顾自己会不会受伤,七手八脚地上去救皇后娘娘。 将沈皇后拉出了屋子。 与此同时,幸而守在院子外的侍卫,拎着水桶进来,一把泼在皇后娘娘身上。 随后就是数不尽的水,都倒在沈皇后的身上。 随着一阵黑烟升起,沈皇后身上的火才彻底灭了。 众人都被吓得腿软。 这要是皇后娘娘被烧死了,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都别想有好下场。 “娘娘,您没事吧呜呜呜。” 几个宫女看着浑身衣料被烧得乱七八糟的皇后娘娘,吓得直哭。 秋菊也是直掉眼泪。 根本就不值得。 为了一个贱婢,根本不值得。 其余侍卫都在忙着救火。 下一刻。 沈皇后还不等说话,便晕了过去。 “啊!” 坤和院大乱。 第242章 主仆连心 景文帝正揽着明媚儿在碎月园闲逛散步。 汪公公等人远远地跟着。 突然坤和院急匆匆地跑来了宋嬷嬷。 一个暗卫将宋嬷嬷拦下来,宋嬷嬷急得脑子冒火,直接就在碎月园外面大吵大闹。 汪公公接到信走出来。 不等他训斥,宋嬷嬷一句话就让他脑子嗡嗡响。 “汪公公!快请陛下啊!” “坤和院走水!皇后娘娘被烧伤了!” 汪公公慌不择路地跑到景文帝面前跪下。 “陛下,坤和院走水,皇后娘娘被烧伤了。” 汪公公心提着,半分不敢放松,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 陛下有多么看重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孩子。 果然,景文帝听到的一瞬间,面色阴沉下来。 松开明媚儿便往外走。 走到一半,才想起来明媚儿被自己忘在园子里了。 “将明贵人送回去。” “护好她。”景文帝吩咐。 “是,陛下。”汪公公立刻应答。 看了看身后急匆匆跟着的小海子。 小海子颔首,转身又回到了碎月园。 当他回到碎月园时,发现明媚儿身旁不仅跟着小康子,如今又多出了两个高大的男人身影。 正是影七和影八。 “七爷,八爷。”小海子对影七和影八拱手。 “陛下让奴才们将明贵人送回碎月园。” 影七和影八刚想同意。 他们便从明处转回暗处。 不成想明媚儿开口了。 “我许久不曾散步了,如今夜色正好,我想在碎月园里走走。” “海公公,你先带着人去伺候陛下吧。” “皇后娘娘院子里走水,想来如今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我这里有两位大人保护,不用担心。” 明媚儿嘴角勾着浅淡柔和的笑容。 小海子有些犹豫。 小康子偷偷从衣袖里拿出银袋子,假装是拍了拍小海子的手。 实际上是借着夜色,已经将银袋子塞进小海子的手中了。 “海公公,我们主子总是憋闷在屋子里,对龙胎也不好。” “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走走,还有暗卫大人们看守,您就放心吧。” 小海子将银袋子放在手里略颠了颠,又看向影七和影八。 “今夜我与影七一同当值。”影八面无表情说了一句。 影七看了影八一眼,没说什么。 “那就劳烦七爷和八爷了。”小海子对影七和影八又拱手说道。 随后面对着明媚儿行礼道:“奴才这就回去伺候陛下了。” 明媚儿脸上还是挂着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小海子便退下,离开了。 明媚儿没管影七和影八,转而迈步继续闲逛,小康子紧紧跟在后面。 影八想跟上,被影七拽了一把。 两个人慢慢落后很多。 保证这个距离明媚儿听不到他们二人说话,但是若发生意外,两人一瞬间便能到她身边。 “影八,今夜你不走?”影七明知故问。 影八点头。 “今夜不是你当值,不合规矩。”影七继续说道。 影八沉默些许,看着前面那抹倩影。 又看向影七:“等明贵人安全回去,我就走。” 影七眉头狠狠一皱:“你已经下值了,明贵人是死是活,都和你没关系。” “这是我要负责的。” “……” 沉默半天。 影八勉强勾起一个笑,装作玩笑道:“七哥,你还害怕我和你抢功劳啊?” 影七虽然武功不是最高强的,做事却是最有分寸、最得陛下重用的。 不然影七也不会一直留在陛下身边处理事情。 就算是谁想抢功,也抢不过影七得陛下重用。 影七被噎了一下。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七哥,你多心了。” “走吧,明贵人要走远了。” 影八说着率先又往前走,没有直面回答影七的话。 他不想和影七讨论这些事。 看着影七严肃的表情,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躲在阴沟里,暗中窥伺主子的老鼠。 让他觉得自己有些难堪,甚至卑鄙。 影七看着影八的背影,暗暗摇头。 到底是年纪小。 他将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 再追上影八时,只是问:“李嬷嬷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总该和我说吧。” 影八这次没有隐瞒,将自己知道和怀疑的一切都和影七说了一遍。 与此同时,明媚儿正和小康子在碎月园散步。 小康子很紧张明媚儿的身子。 这碎月园花草树木太过于旺盛,虽然地面都是精心挑选的卵石路面,最为防滑。 但说不准会不会有什么掉落的树枝、树杈。 或是南河行宫的宫人偷懒,没有打扫,卵石路面上又会不会有其他东西绊脚。 夜色太深又看不清楚,他恨不得能上前先将主子要走的路都清扫一遍。 “小康子,放松点。”明媚儿开口道。 小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主子这个孩子来之不易,这一路走来更为不易。” “奴才会一直和主子一起走,再紧张也不为过。” 小康子不动声色地拍了个马屁。 明媚儿唇边勾起个笑,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她看了看身旁的小康子。 没有多说。 只说了一句:“多谢。” 后宫诡谲莫测,能遇到一个忠仆对明媚儿来说太难太难了。 不知是自己不会御下,还是因为出身不行,天生就不带主子的架势。 又或者是身边的人,大多都是别有用心的。 总之想有个贴心人,实在是太难了。 小康子也当得起她的这一声谢。 小康子听到主子谢自己,惊讶的挑眉。 反应过来以后,连忙跪地道: “主子,您这是折煞奴才了。” “奴才不过是贱命一条,能为主子尽忠都是主子肯给脸面,又怎么敢当得起主子的谢。” 小康子自认为在宫中的时日不短,虽然没有伺候过几个主子。 但是见也见多了,听也听多了。 但凡是服侍主子,不动辄打骂被罚,都是主子仁慈了。 更何况像明主子这样的,那简直可以说是天上难找,地下难寻。 把他整的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明媚儿笑意更深,没有继续和小康子纠结这个话题。 “起来吧。” “谢主子。” 两人又走了几步,眼见和影七影八之间的距离更远。 明媚儿看着小康子,不动声色轻轻说了一句:“将影七支走。” 第243章 算计暗卫 明媚儿这句吩咐声音太小,让小康子简直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小康子不确定地抬眸看明媚儿。 对上主子确定的眼神,心里知道该怎么办了。 “主子…” 小康子担心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明媚儿打断了。 “放心。” “是,主子。” “让李嬷嬷也开始准备。” “是,主子。” 小康子缓缓落后明媚儿几步,大脑在飞快的思索,如何用一个借口,将影七引走。 影七不是个好糊弄的。 明媚儿独自走在前面,抬头看着夜空中仅剩的几盏仍在飞舞的孔明灯,面色渐渐沉重下来。 坤和院早不走水,晚不走水,偏偏在她这边放起孔明灯后走水。 明媚儿表情有些不好。 而此时,小康子突然的落后,吸引到了影七和影八的注意。 片刻。 “八爷,能不能劳烦您和我回一趟乾正院?” 小康子面露为难的凑到影七和影八面前,迟疑说道。 影八看着小康子,缓缓蹙眉:“什么事。” “主子晚上还有一顿药要吃,不能贻误时辰,奴才想要回去取来。” 这短短的一句话,被小康子说的吞吞吐吐。 他还不时悄悄对影八挤眉弄眼。 显然是有事。 影七和影八看着小康子这副自认为隐秘的动作,有些无语。 “走吧。” 影八略一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虽然他不想离开明贵人,但是小康子此行也是为了明贵人的身体着想。 小康子若是真有什么事要告诉他,也不算是白跑一趟。 说着话,小康子还不时回头看向明媚儿。 又看影八和影七,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 影八刚要和小康子一起走,就被影七拉住了。 “我和你去。”影七和小康子说。 小康子面露迟疑,有些不情愿,瘪着嘴像是正在想什么办法能够不让影七跟着。 “影八,你保护明贵人。”影七直接就对影八说道。 “好。”影八一口就应下来了。 影八对小康子的事情没什么兴趣。 他与影七从小便亲近,有些事在他看来,影七知道还是他知道,没有太大区别。 况且他也绝对相信影七对陛下的忠心,也就等同于相信影七对明贵人的保护,会拼尽全力。 影七比他想事情更周全,若是真有什么事,小康子告诉影七,他也放心。 “好吧。”小康子像是认命了一般,答应下来。 与影七一同往乾正院走。 影七不是个爱争抢功劳的人,但今夜影八说李嬷嬷的事,他也觉得不简单。 又碰上小康子这么神神秘秘的约影八,他总是放心不下。 他与影八私交很好,不存在谁抢谁功劳的事。 况且保护明贵人的事,又是他俩一同的任务,他总担心影八应对不来宫中的诡谲。 ………… 很快,偌大的碎月园,只剩下明媚儿和影八。 明媚儿在前面悠闲地走着。 影八不远不近地跟着明媚儿,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竟然有些怀念在恒亲王府的日子。 那时候他虽然是个小侍卫,有时候还要看人脸色。 但是能和明贵人相处的时间很多,两个人还能一起散步聊天。 远好过如今,像是陌生人一般相处。 “……” 影八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懊恼地握拳,恨不得给自己两拳。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若是再这样下去,他真怕他有一天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 “小八。” 前面的明媚儿不知何时突然停下。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近。 影八还没在懊恼中回过神,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唤了自己一声。 “……”影八愣住了。 他没想到明贵人会认出自己。 “小八。”明媚儿又叫了他一声。 “在王府时还能与我说话,在宫中,便只能装作不认识了?” 明媚儿唇角勾起一个笑容,不知是喜是悲,总有些意味深长。 影八理解不了这个笑。 “明主子。”影八低低回了一声。 心里有些愧疚。 “……” 两人沉默半晌。 “对不起。”影八率先道。 他一直都知道明贵人不想回宫,可是他效忠陛下,也只能按照陛下的吩咐做事。 只是心中对明贵人一直有愧。 明媚儿轻笑一声道:“各为其主,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影八抿唇,没有再说什么,心里更愧疚。 低着头,甚至有些不敢看明媚儿的脸。 有时候别人的理解和原谅,比歇斯底里的愤怒,更让人难受。 明媚儿也没有再说什么,缓缓走到碎月池,坐在一旁的石头上。 静静地看着这一池子的美景。 正中央的月亮是那么明亮、璀璨。 影八想劝她不要在碎月池边坐着,怕她遇到危险。 可话到嘴边,看明贵人坐得很好,不见有危险的样子。 自己若说这话,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只能吞回去,不再说话。 “……” 空气中出奇的安静,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偶尔响起的鸟叫、蝉鸣。 “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坐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明媚儿说道。 “是。”影八低着头应下,缓缓退后,从明处转到了暗处。 在一棵高大的树上,安静地看着池塘边的明贵人。 只见她轻柔地抚着自己的肚子,唇边挂着温柔的笑意。 影八情不自禁地也为她开心。 明贵人如今有孩子了,想来不会像从前那般难受。 只是…看着这一幕,影八又忍不住的心动。 他又想起初见那日,明贵人从房顶上跌落下来,他去救她。 她美得宛若天上的仙子,不染尘埃。 如今明贵人怀孕,少了几分出尘,但更多了些柔和。 影八转移了视线,不再去看她。 他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 陛下的女人,他哪怕只是动心,也觉得自己卑劣。 这是对陛下的一种不敬,也是对明贵人的一种亵渎。 “噗通——” 猛然传出的落水声,让影八回过神来。 目光凌厉地看向池塘边。 已经不见明媚儿的身影。 只有碎月池水中,接连不断地冒出泡泡。 第244章 夜晚落水 明媚儿的身体在碎月池中,还不等挣扎就控制不住地向下落。 她会水,试着在碎月池中游动了两下,但是身子太沉了。 也已经多年不游,如今腿脚也不灵便了。 四周的池壁全是水藻,滑的要命,攀登也是肯定攀登不上去的。 …很好,一切有利于她爬上去的条件都没有。 没有做戏的痕迹。 明媚儿便放任自己慢慢沉入池底。 这对她来说,是一场赌博。 但是走水烧自己,对沈皇后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赌博。 她本想先下手为强,没想到沈皇后的速度也够快。 “……” 在明媚儿肺里最后留的一口气快要耗尽时,她无端有些恐慌。 但已经回不了头了。 努力又向上挣扎了几下。 在昏暗的池底,她被一双有力的手,揽住、拽起。 明媚儿这时猛地灌了两口水,放心的晕过去了。 当影八将明媚儿救起时,看着她苍白的脸,一颗心怦怦跳。 像是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快速将明媚儿放平侧卧位,轻轻试探她的鼻息。 …… 影八连忙按照从前丰郎中教授的急救法,开始做胸外按压。 他慌得手足无措,如今满脑子都是救人。 两次按压都没有反应。 影八顾不得那么多了。 俯身对明媚儿吻了下去,渡了口气给她,又连忙胸外按压。 猛然间,明媚儿吐出一大口池水来。 随即便是剧烈的咳嗽。 影八一瞬间长长松了口气,连忙又将明贵人扶起,为她轻拍后背。 “明主子,怎么样了?” “咳咳咳……”明媚儿剧烈地咳嗽着。 池水呛到肺里,连带着嗓子都是火辣辣的疼。 她咳嗽个不停,努力调节呼吸。 “怎么了!?” 突然听到影七的声音。 下一刻,影七出现在两人身侧。 “咳咳…是我没有踩稳,咳咳,这才落水了…”明媚儿看着影七一脸严肃,咳嗽着,费力说出这句话。 不等影七再说什么。 后面跟上来的小康子,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啊!” 小康子也落水了。 他费力地在水里扑腾。 “——救命!” “救…咕噜咕噜…命…”小康子在水里拼了命的挣扎。 影八又跳回水里,将小康子扯上来。 影七则是看向小康子落水的方向。 同明贵人方才被救上来的地方是一处,地上都是湿淋淋的水迹。 还有长长的滑痕… 想来是小康子想过来,跑得太急了,不小心又跌进去了。 小康子在池塘边又咳嗽、又吐水,看起来像是比明媚儿更严重似的。 影七向前走了几步,看着那深深的滑痕,自己上脚试了试。 …很滑。 影七皱起眉,又蹲下在滑痕处用手捏起一小把泥土,闻了闻。 “是油。” 不等影八说什么,一旁小康子又怪叫起来。 “啊,主子,你怎么了?别吓唬奴才啊。” 明媚儿身子一软,又晕了,被小康子抢先扶住。 “先带明贵人回乾正院。”影七神色严肃道。 影八也顾不得什么,刚想上前将明贵人抱起,就被影七拦住了。 “小康子,你来。”影七道。 他与影八是男人,若是抱着明贵人回乾正院,恐怕是非和流言,就能让两个人活不下去。 小康子正咳嗽得像是一头老牛,听到这话面上露出些为难。 不过还是起来,努力想把主子抱起来。 主子怀孕,肚子大了,想背是肯定不能背的。 只能抱。 但他是个很普通不过的太监,想抱起一个怀孕五个多月的女人,有些费劲。 还不等小康子完全把明媚儿抱起,身子一晃,差点栽了。 幸亏被一旁的影八扶住。 “我来。” 影八说着,直接将明媚儿拦腰抱起。 影七看着他,只觉得自己脑子嗡鸣作响。 “小八!” “七哥,我心里有数。” 影八说着,直接抱着明媚儿用轻功,快速离开此处。 他和影七如今负责保护明贵人的安全,也对南河行宫了如指掌。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哪里有守卫,哪里又有暗哨。 他抱着明媚儿缓缓躲过了所有人的视线。 影七咬了咬后槽牙,只能自顾自骂一句:“全乱了!” 又看向一旁缩着脑袋当鹌鹑的小康子,气不打一处来。 第一次失态,给了小康子一脚。 “废物,连个女人都抱不起来,你也是个男人。” 小康子被踹倒在地,转了转眼珠子,什么都没说,只用极小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我本来就不是个男人,我是个太监。” 影七气得没空管小康子,几个跳跃,也离开了碎月园。 待他走后,畏畏缩缩的小康子站起来了。 他隐秘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假山。 假山深处,一个女人,与他遥遥对视。 正是李嬷嬷。 两个人互相颔首,小康子就又跑走了。 ………… 此时。 坤和院。 景文帝自从听完秋菊所说的事情经过后便一言不发。 面黑如炭。 其余伺候的人都小心着,恨不得不喘气。 沈皇后经过太医的一番救治。 慢慢清醒过来。 当她看到身旁坐着的景文帝,有些不敢置信地也缓缓坐起来。 她的手,触摸到景文帝的衣袖,确认不是在做梦,眼泪瞬间流出来。 “陛下!” 沈皇后呜咽地钻进了景文帝的怀里。 景文帝本想将她推开,又触碰到了她隆起的肚子。 下一刻。 还是将沈皇后揽入怀中。 屋内伺候的奴仆见此,缓缓退下。 “陛下,臣妾以为…臣妾以为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沈皇后哽咽地说着。 景文帝拍了拍沈皇后的脊背,安抚道:“别乱想。” “孤在。” 沈皇后听到这话,一直隐忍的哭腔,这时猛然爆发出来。 眷恋地依偎在景文帝的怀里。 这是她第一次不要皇后的体面,只像一个普普通通受惊吓的妻子一般,在丈夫怀里大声哭泣。 第245章 保护皇后 “陛下,陛下…” 沈皇后只是一遍遍地唤着景文帝,语气里有说不出的依恋和害怕。 景文帝轻柔地拍着她。 “陛下,臣妾好怕。”沈皇后抬眸看向景文帝。 她眸子里水光潋滟,只是看一眼,都觉得她仿佛受了无尽的委屈。 “陛下,臣妾方才怕死了,怕自己会死,也怕护不住孩子,更怕让陛下失望伤心。” 沈皇后说着,将景文帝的手,缓缓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 恰巧,肚子这时胎动了一下。 景文帝摸着沈皇后的肚子也感受到了。 听到沈皇后这话,心里也不禁升起些后怕。 差一点,他就要失去这个孩子了。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方才在沈皇后昏迷时,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想法有些过分。 虎毒尚且不食子。 皇后盼望着这个孩子的心,不亚于自己。 他们都太渴望中宫有自己的孩子了。 皇后又怎么会为了给明媚儿添堵,就拿自己的孩子下手呢? 不可能。 “别怕。” “孤会护好你和孩子。”景文帝这句话是真心的。 不管今日之事,是意外还是人为。 他都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也不会让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有一丝差错。 “汪公公。”景文帝唤道。 “陛下。” 门口的汪公公立刻进来,低头应声。 “将暗卫调来一队,专门保护皇后。” “是,陛下。”汪公公低头应下。 不见陛下再有吩咐,连忙出去安排人了。 如今南河行宫,最不缺的就是暗卫了。 沈皇后依偎在景文帝怀里,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里的光芒。 柔声哽咽道:“多谢陛下。” 门外。 汪公公刚安排好人,带着五个信得过的外门暗卫进来,悄悄布控坤和院。 正要回正房外间守着,就看到急匆匆跑过来的小康子。 不等他制止。 小康子就一下跪在汪公公面前。 声音不小的说道:“汪公公,我们主子落水了。” “!!”汪公公惊得瞪大双眼。 下意识看向正守在正房门口的小海子。 小康子这话也被小海子听到了,此时小海子也是一脸惊恐。 只见院子里伺候的人都向他们二人看来。 汪公公深深皱眉,拽着小康子起来,往院外拖。 小海子强压住惊魂不定的心,拿着拂尘的手都有些暗暗发抖。 可他面上仍是警告道:“如今皇后娘娘身子不适,伺候的人应当以皇后娘娘身子为重。” “不要东张西望,闲事少管。” “是。” 坤和院又恢复了方才的安静,各司其职。 只是心中各有想法。 他们中很多人都认识方才闯进来的太监。 是从前明贵人身边的小康子。 明贵人来凤仪宫请安时,多半都是带着他和银杏。 后来听说小康子犯了错,被贬到南河行宫了。 明贵人生病,一直养在永寿宫,这次来南河行宫也没有跟来。 那小康子的主子是谁? 或者说,陛下早在南河行宫‘金屋藏娇’了? 这不是陛下的风格啊。 陛下向来光明磊落,宠幸谁都会给个名分,绝对不会偷偷摸摸的。 奴仆们心中乱七八糟的想着,最后都不由自主的将视线落在正房窗户上。 窗户微敞,他们看不见里面,但是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在里面。 小康子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急匆匆地冲进来找汪公公。 可见不管他主子是谁,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都不会低。 那,一个走水,一个落水。 陛下今晚,会留在谁那? 一旁秋菊见此眉头紧皱,趁着大家都没有注意她,称肚子疼,悄悄离开了坤和院。 随着她离开,有一个十分不起眼的洒扫宫女也离开了。 两个人转而顺小路,在一处小假山后汇合。 一刻钟后。 秋菊回到坤和院。 而洒扫宫女去了碎月园。 碎月园假山深处,是她和李嬷嬷一贯的见面地点。 今日他们刚来到南河行宫,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就算不说,也知道今晚一定会见面。 所以李嬷嬷会在那里等她的。 秋菊一道抄小路,一步三回头的到了碎月园。 只是她刚一进去,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就跳下来一个人,转而对凑过来的另一个人说: “去叫七爷。” “是。” 一个暗卫在夜空中如同鬼祟,消失不见。 而另一边,汪公公刚听完小康子说完明贵人是如何落水的经过。 小康子只说是池塘边太滑,像是被人倒了油,明贵人一时不差才被滑倒。 被滑倒以后,是他下去救了明贵人。 也是他,在影八的帮助下,将明贵人抬回了宫。 不是他想抢影八的功劳,而是这种说法是最能保全明贵人名声的说法。 也变相算是保护影八了。 汪公公听完小康子的话,面黑如墨,心中直呼倒霉。 恨不得将小海子抓过来抽一顿。 “现在明贵人如何?”汪公公急忙问小康子。 小康子回答:“方才请了周郎中给主子把脉,幸而主子被救及时,没有大碍。” “周郎中又施针,将主子被灌进去的水,大半都引了出来,只需要好好养着就行。” “但主子落水受惊,胎象不稳,有早产之嫌。” 汪公公本来听到小康子说明贵人没有大碍,一颗心都快放下来了。 又听到小康子说胎象不稳,有早产之嫌,心又提起来了。 明主子如今才怀孕五个多月,早产什么? 那叫早产吗? 那不是小产吗? 这早产的说法不过是为了避谶,免得不吉利。 “周郎中后来又如何说的?”汪公公紧张地看着小康子。 “奴才不知,一听到说有早产之嫌,奴才就赶紧跑过来想回禀陛下了。” “如今主子昏迷,七爷去调查落水一事,八爷又在防控乾正院,以免有人趁乱闹事。” “一屋子的奴才,没有一个能做主的。” “还请汪公公可怜可怜奴才们,将主子之事禀告陛下,让奴才们也好有个主心骨啊。” 汪公公看到小康子在自己面前一脸恳求,六神无主的样子,只觉得心中十分无力。 同为奴才他可以理解小康子的心情。 但是陛下在陪着皇后,他怎么好去说这些。 可是不说,万一明贵人真有个好歹,陛下责怪下来,他也不好交差。 汪公公犹豫片刻,还是进了坤和院正房。 “陛下,奴才有事回禀。”汪公公小心打断了景文帝和沈皇后说话。 “说。” 汪公公看着景文帝和沈皇后一同看向自己,身子躬得更深了。 上前附在景文帝耳畔。 用他可以压得最低的声音,简洁说道:“明主子落水,身子无碍但胎象不稳,有早产之嫌。” 第246章 陛下没来 景文帝脸色瞬间沉下来,看着汪公公的眼神不善。 汪公公说完忙低头,不敢看他。 “陛下,怎么了?” 景文帝刚想起身去看明媚儿,就听到了沈皇后的声音。 沈皇后的手轻轻抓着景文帝的衣袖,一脸担忧。 景文帝看向沈皇后。 半晌。 “汪公公,这事你亲自去办。”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去了。 汪公公惊讶挑眉,又看向沈皇后的肚子。 “是,陛下。” 汪公公说罢,就退下了。 也是,陛下虽然宠爱明贵人,但明贵人到底只是个贵人。 怎么能比得上皇后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呢? 平时如何宠爱妾室不要紧,关键时刻,陛下还是会选择皇后娘娘。 汪公公嘱咐小海子好好服侍。 小海子应下后,依然不敢看汪公公的眼睛。 汪公公也没心情教训他,急匆匆地回乾正院了。 乾正院此时一片死静。 周郎中正在后院熬药。 汪公公找到周郎中问:“巫医大人,明贵人如今怎么样?” “身体没有大碍,但是胎象不稳。” “只能尽力保。”周郎中面不改色说道。 汪公公无奈叹口气,又问道:“那大人您看,有几成的把握保住?” 周郎中抬眼皮看了汪公公一眼。 “七成。” “但是以明贵人现在的情况来说,八成是要早产的。” 汪公公听到七成,心落回去大半。 只要巫医能开口说这话,那保住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原来巫医所的早产,是真早产啊。 “唉,是好是坏这都是命啊。”汪公公感叹了一句。 又对周郎中拱手说道:“那就劳烦周郎中您费心了。” 周郎中点点头,继续熬药扇着风,没再和汪公公说话。 汪公公转身离开后院,进了正房去看明贵人。 小康子正在里面伺候。 “汪公公。”小康子拱手问安。 眼神一直瞟向他身后。 空空如也。 “别看了,陛下正在陪皇后娘娘。” “……” “是。”小康子低头应下,眼里有一瞬间的失落。 陛下没来看主子,真令他不敢置信。 之前看陛下对主子那么上心,还以为是真的爱护主子。 结果真出事了,要选择的时候,还是选择了皇后娘娘。 汪公公没再理小康子,转而去看向床榻上昏迷的明媚儿。 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头发还是湿的。 “小康子,将明主子的头发擦干,不要这样阴湿躺着,容易落下病根。” 汪公公嘱咐着。 小康子颔首应下,他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刚进内室,还没来得及。 汪公公盯着小康子将明媚儿的头发彻底擦干,看着明媚儿这边应当是没有大事。 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周郎中又拿着药碗进来,递给小康子。 “这药喂明贵人喝下。” “今夜若是不小产,这个孩子目前暂时就算保住了,日后好好将养。” 周郎中说罢转身就走了。 汪公公和小康子谁都没有意外。 周郎中(巫医)就是这样的人。 总归如今无事便罢。 小康子端着药碗,和汪公公一同伺候明贵人将药碗里的药喝净。 “李嬷嬷呢。”汪公公这时才后知后觉想起李嬷嬷。 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却一直没见李嬷嬷出现。 小康子将药碗放起来,准备出去的时候再拿走。 趁机躲开了汪公公的眼神。 他语气不变道:“不知道啊汪公公,奴才今夜都被吓得六神无主了,没有注意李嬷嬷。” “今夜不是李嬷嬷当值,想来是睡着了。” 汪公公听着小康子的话,渐渐皱起眉头。 没有说话。 只是和小康子一同坐在内室,看顾着明贵人。 直到天光微微发白,明贵人仍在昏迷。 或者如今说睡着更为恰当。 明贵人没有一丝不妥。 早晨。 周郎中又端着药来了,再次给明贵人把脉。 “暂且无事了,卧床三天观察。” “多谢周郎中,多谢周郎中。”小康子不住的给周郎中行礼。 虽然明主子已经提前吃过固胎养神的药了,明主子又是自己算计下水的,应当是有分寸。 但是赌博这玩意,谁知道天意如何? 他也是怕孩子保不住的。 如今周郎中说暂且无事了,他才放下心来。 “小康子,这边既然暂时无事,我便走了,陛下那边不好缺人服侍。” “日后若是有一个不妥,赶紧来报我。” 汪公公对小康子说完就要走。 临走前又想起什么,警告道:“不要再像昨晚一样冒冒失失的,若是引人注意,平添波折,有你后悔的。” “是,多谢汪公公指点。” 两个人正在这边说着话,周郎中就走了。 “别和明贵人说陛下没来,这个时候,别让她心烦。”汪公公又揪着小康子,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走了。 陛下来与不来,都是正理,陛下有陛下的考量。 明贵人不能,也不配置喙,只能理解陛下。 但是明贵人一向不是个能理解陛下的,一言不合还敢跑。 这样的性子,未免事多,他还是倾向于能瞒就瞒。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万一明贵人再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不能安生。 “……”小康子看着汪公公远去的背影没说话。 汪公公刚离开,小康子伺候明媚儿喝完药不久,明媚儿就醒了。 “主子,您醒了,身子可有不适?”小康子凑上前问道。 明媚儿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抚上自己的小腹。 仍是高高隆起。 她的心一下就平静下来。 这时心里才有几分后怕。 昨夜她虽然没有醒,但是意识昏昏沉沉,也听到了周郎中的话。 让她担心,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做的对不对。 如今幸好孩子没事。 在小康子的搀扶下,半倚半靠在床头。 “陛下呢?”明媚儿问。 小康子脸上露出纠结之色,犹豫了一会儿。 第247章 保小康子 明媚儿见小康子的样子,心里有数,面色微微沉了些。 这时倒是不后悔昨夜自己的选择了。 她如此冒险,尚且不能让景文帝选择自己。 更何况她什么都不做呢? 她怀着身孕,景文帝倒是不会拿她怎么样,顶多是心里不满,冷落她。 但小康子作为办事的人,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主子,陛下公务繁忙…” 小康子没办法对主子撒谎,也不想看主子失落,只能委婉地说。 只是刚说到一半,就被明媚儿打断了。 “我知道了。” 小康子偷偷抬眸看主子。 “……” “主子,请恕奴才多嘴。” “日后主子还是别再冒险了,什么都没有自身和孩子的安危重要。” 若是为了坑皇后一把,就将孩子献出去,未免也有些不值。 最后这句话小康子没说,觉得有些忌讳。 明媚儿轻轻抚摸着肚子道:“日后不会了。” “如今若不是逼到这了,我也不想冒险。” 自从知道沈皇后就是害她第一次小产之人,她便一直想着如何才能报仇。 甚至开始思考回宫。 如今沈皇后突然和景文帝一同来南河行宫。 她觉得机会到了。 这才让小康子暗中在碎月池做手脚。 原计划本是想先下手为强,当着景文帝的面便落水。 再用李嬷嬷将坤和院的人调出来,嫁祸给沈皇后。 哪怕不能让景文帝真正将沈皇后如何处置,至少能离间他们二人,让景文帝对沈皇后不满。 让景文帝知道,是沈皇后不安生,不肯与她和平共处。 以景文帝的性子,大概会让沈皇后安心养胎。 名义上是安心养胎,实际上就是禁足。 退一万步讲就算不禁足,经此一事,也能让沈皇后老实一段时间。 她也能借此机会好好养胎,以谋后路。 只是没想到沈皇后的动作更快,先一步走水,让她太被动了。 落水这条路,是必须走的。 “主子,奴才不懂。”小康子不太能理解主子的话。 在他看来,这完全是可以自主选择的事情。 若是他,他可能会全力保住孩子,哪怕是闭门不出,哪怕是受尽委屈,哪怕是付出任何代价。 他都会以保住孩子为目的。 平安生下来孩子,才有和沈皇后一斗的资本。 明媚儿看向小康子,嘴角勉强勾起一个笑容来。 “你昨夜去坤和院了吗?”明媚儿问小康子。 小康子点点头:“去了,奴才去请陛下了。” 说罢他又抿唇,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这话和方才说陛下政务繁忙的话有些冲突。 但见主子表情一如往常,心又放回肚子里了。 “坤和院如今怎么样?” 小康子回想了一下自己去时的场景。 “很安静,每个人都很忙碌。” 明媚儿点点头:“看到烧成什么样了吗?” 小康子摇摇头:“没看到,听说是从皇后娘娘内室开始烧起来的。” “大概是侍卫救火比较及时,没有烧起来。” “你怎么看?”明媚儿问。 小康子想了想,摇摇头,有些迟疑说道:“想来是皇后娘娘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明媚儿冷笑一声,声音有些嘲讽。 “皇后娘娘不小心打翻烛台?” “我看是皇后娘娘冲着咱们来的。” 先不说皇后不是个粗心大意的,怀着孩子还能不小心打翻烛台。 就说皇后既然是皇后,她根本就不会碰烛台。 底下伺候的人又有哪个敢不长眼,在皇后宫里出这种差错? 小康子听到主子这话,脸上露出惊讶来,很快也有些苍白。 昨晚的事情接二连三,他只关心主子,所以根本没有好好考虑过皇后娘娘院子走水是怎么回事。 如今主子这般说,他也不傻,自然相通了其中关系。 “皇后娘娘未免也太…” 后面的话小康子没说出来。 “主子,会不会是咱们想多了?皇后娘娘会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来冒险吗?” “主子,请恕奴才说话不中听,主子就算是再得宠也是个妾室,她没必要拿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冒险吧?” 这显然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 鸡蛋碰石头的故事谁都知道,瓷器碰铁器的故事,也是世人皆知。 皇后是个身份贵重的人。 明媚儿没有计较小康子说自己是妾室,没办法和皇后比的事。 他说的是事实,也是她一直理解不了的地方。 贵为皇后,到底为什么要接二连三地针对她。 甚至在她第一次有孕时便出手了。 “……” “有些恶意的产生是咱们无法揣测的。”明媚儿如此概括道。 她不知沈皇后到底是如何想的,也没有心思去揣摩。 总归不是她的错。 沈皇后既然出招,她接着就好了。 “奴才办事不利,还给主子惹麻烦,请主子责罚。”小康子跪在明媚儿面前,神情愧疚。 若不是他选择放烟花、放孔明灯,也不会给沈皇后可趁之机。 明媚儿看着跪在自己床下的小康子,伸出手虚扶了一把。 “小康子,你不必如此,谁也不能未卜先知。”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既然皇后有这个想法,就算是没有今日之事,也迟早有别的事。” “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办法解决就好,处罚你,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小康子顺着明媚儿的手起身,听到这话更是愧疚。 “主子,若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当真要追究下来,奴才愿意认罪,要杀要剐,奴才都能认。” 明媚儿摇摇头:“我若是想让你被杀被剐,昨夜还冒那风险干什么?” “你,我是保定了。” 明媚儿眼里闪过一丝异芒。 小康子,她必须保下来。 若是由着沈皇后断去她的臂膀,那就算是她能安生的生下孩子,以后也会有无数灾祸。 身边没有个可心的人,能不能把孩子养大,都是问题。 况且…她身子不好,若是有一日真的要死了。 身边连一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那谁还能替她照顾孩子? 第248章 身上味道 小康子听到明主子这话,眼里露出感动来。 下一刻眼圈都红了。 重重地擦了一把泪,又跪下行礼。 “奴才多谢主子。” “……” 小康子还想说更多感谢的话,可是他天生不善于言辞,每当这个时候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能红着眼眶,急得脑袋冒火。 生怕自己感谢得不到位。 明媚儿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我主仆一体,不必言谢。” “我护着你,也是护着我自己。” “下去吧,把收尾之事做好。” “李嬷嬷那边…” 明媚儿话还没说完,小康子就答道:“奴才都明白,请主子放心。” “主子您好好调养身子,奴才这就去办。” 明媚儿点点头,也觉得自己身心俱疲。 在小康子的搀扶下又躺下了。 小康子见明媚儿没有别的吩咐,便离开,假借为明主子取早膳之名,离开了乾正院。 找到小东子一番交代。 小东子仔细听着,不时点头或者是提出疑问。 一刻钟后,两人密谈结束。 小东子将手上的食盒交给小康子。 小康子又往乾正院走。 此时。 景文帝刚下早朝回来,在旁边的书房更换了常服,便进了正房。 他进入正房时,明媚儿正在合眼假寐。 本以为是小康子回来了,刚要说话,又觉得脚步不对。 小康子在内室走路,总透着一股小心和犹豫。 但是来人步履稳健。 …是景文帝。 明媚儿翻个身面对里侧,假装睡觉,不想和景文帝说话。 他昨夜陪沈皇后倒是夫妻恩爱。 如今想起她来了。 可惜她累得不行,实在没心情应付他。 景文帝坐在床边。 一股独属于景文帝身上的龙涎香味道,也挤进了明媚儿鼻腔里。 让她突然有点想吐。 勉强忍着。 只觉得一只大手覆上了自己的胳膊,平白起鸡皮疙瘩。 还好有寝衣遮挡,看不出来。 下一刻。 景文帝将她的身子轻柔地挪动,让她平躺。 明媚儿强忍住想动的冲动,内心只能期盼景文帝最好还是快点离开。 她现在真的没有精力面对他。 也有点…不想面对。 至少等她心绪和胎象都平稳些,再接触。 景文帝将手轻轻放在明媚儿的肚子上。 眼里露出两分慈爱。 幸好,她也没事。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睡着的恬静脸庞。 俯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 “呕——” 明媚儿控制不住地推开景文帝,坐起身在床榻角落里的痰盂里干呕了一声。 从昨夜到如今都没有用膳,吐也没吐出什么来,只是干呕几下。 “……”景文帝见她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脸色一时沉下来。 待明媚儿干呕后,他甩开空空如也的痰盂盆。 将明媚儿压在身下,避开她的肚子。 “装睡?”景文帝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眸问。 明媚儿暗道倒霉。 刚刚实在是没忍住,景文帝身上的龙涎香味道太大,他一凑近来就更是了。 “陛下,您什么时候来的?”明媚儿装傻道。 “……”景文帝没说话,仍然看着明媚儿。 眼里闪过一丝危险。 “不想孤来看你?”景文帝声音暗哑,还有一丝不悦。 “……” 明媚儿沉默少许。 在景文帝即将耗尽耐心,想要离开时。 明媚儿搂上了景文帝劲瘦却强壮的腰身。 “陛下,您不是在陪皇后娘娘嘛。” 明媚儿娇娇软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嗔怪,这话说出来,像是埋怨,又像是撒娇。 反而让景文帝的神色好了一些。 “怪孤不来看你?” 景文帝放松下来,便躺进床上,将明媚儿揽入怀里,看着她。 一手的手指轻轻缠绕着她的发丝。 “妾身不敢。”明媚儿嘴上说不敢,声音却有一丝委屈。 她悄悄躲了躲,想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些,结果又被景文帝拽回怀里。 “跑什么。”景文帝又不悦。 明媚儿只觉得他太霸道,一点不顺他心意都不行。 说变脸就变脸。 无奈又在他怀里,忍住恶心道:“陛下,您今日熏香了?” “妾身受不了这味道。” 景文帝从前偶尔也会熏龙涎香,她闻起来倒是还不错,清甜幽馨。 可是如今怀了孕闻,总觉得有股腐臭味,让她很恶心。 景文帝闻了闻身上的味道。 是龙涎香。 …… 他昨夜留宿坤和院。 想来是皇后命人熏的。 这是他从前的习惯。 只是这习惯在明媚儿入宫后,就很少保持了。 因为某个懒人,几乎没比他早起过几次,也从不留心他有没有熏香。 更别提嘱咐人为他熏香了。 总归他从来都不在意,所以汪公公等人自然也不上心。 他倒是没想到,明媚儿怀孕以后闻不了这个味道。 “等孤。” 景文帝说罢起身,离开了内室。 明媚儿挣扎着想起来把门窗都打开,只是刚站起身子,小腹便有些下坠的疼。 吓得她赶紧又躺下了,不敢再动。 心里怦怦直跳,生怕孩子不行了。 幸好,躺下以后这种痛感就慢慢消失了。 小康子此时走进来:“主子,奴才已经安排好了。” “方才奴才取了早膳,只是看到海公公,海公公看了看早膳不满意,给扣下了。” “让御膳房又重新做了,稍后便能送来。” 明媚儿点头,她还不饿。 “将门窗都打开通风。”明媚儿吩咐。 “是,主子。” 小康子应声,将内室的门窗都打开了。 略犹豫一下,将外间的门也打开了。 这一打开,吹起风便是穿堂风,屋里的气味散了些。 小康子又端来温水给明媚儿喝。 明媚儿喝完,只觉得胸口的气顺畅了一些。 “李嬷嬷呢?” 小康子左右看了一下,小声道:“已经被抓起来了。” “计划成功了。” 明媚儿点点头,没再说话,又躺回床上。 门窗都开着,日头慢慢变大,又有些闷。 明媚儿只觉得自从怀孕以后,哪哪都不舒服。 片刻。 景文帝回来了。 他先是命人将门窗都关上了,又脱了外衫上床。 伺候的人都不敢多看,连忙退下。 “现在还有吗?” 景文帝怀中搂着明媚儿,往她身上噌。 第249章 搬去后院 明媚儿被景文帝的头发弄得痒,躲了又躲。 景文帝偏还追她,让她没办法。 “陛下,没有了。” “别弄,好痒。” 景文帝唇角勾起一个笑来,又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对待明媚儿,他总是没有办法。 “孤昨夜不是不想来看你。”景文帝又主动说起这个话头。 有些出乎明媚儿意料。 她提及此事,本就是为了撒个娇,想唤醒一下景文帝的一丝丝愧疚。 将她装睡的事情敷衍过去。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景文帝还能主动解释。 “只是孤若丢下受惊吓、胎象不稳的皇后一走了之,恐怕惹人猜疑。” “反倒是吸引人注意,恐怕暴露了你。” 明媚儿听这话抿了抿唇,卷翘的睫毛抖了抖,最后遮掩住了眸子里的神色。 “孤如今只想你平安生下我们的孩子。” “……” 明媚儿胸口起伏加大。 景文帝的话,听在耳朵里多好听啊。 可惜是假话。 周郎中都说了,她也胎象不稳,有早产之嫌,他都不来看她。 如今还说什么,不来看她是怕她暴露,只想她平安生下孩子? 她若是昨夜小产了呢? 更何况沈皇后如今已经在南河行宫了,她再小心谨慎,也难保不会暴露。 恐怕…景文帝是怀疑她自导自演。 甚至说,也怀疑她和沈皇后院中走水之事有牵扯。 所以才不来看她,是因为心里压根不觉得她会有事。 明媚儿只觉得内心升起一阵无力感。 为什么景文帝就是不肯相信她呢。 从前曹心婉的事,他不问青红皂白就罚自己。 如今沈皇后的事,他虽然没有罚自己,但漠视的态度,已经表明了立场。 他还说什么:“孤如今只想你平安生下孩子。” 什么意思? 他什么都不追究,就想让她老实一点生下孩子,别再闹事是吗? “陛下,妾身也只想平安地生下这个孩子。” “只要能生下这个孩子,妾身再无所求。”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事与愿违。” 明媚儿还是不甘心,说了最后这一句话。 心中有些期待景文帝的反应。 可是。 “……” 景文帝什么反应都没有。 这让她一颗心更加沉入谷底。 更坚定了自己的怀疑。 她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为什么景文帝就是不相信她。 猛然间,明媚儿仿佛恍然大悟。 她错就错在,在一开始就把对沈皇后的成见表露的太明显了。 以至于她不管说什么,做什么。 很多事情哪怕就摆在明面上,但是只要由她开口,就像是她故意的。 反而是沈皇后一直‘温柔贤淑’‘宽容大方’,更显得与世无争。 “别多想,这个孩子一定会平安生下来的。” 景文帝拍了拍明媚儿的手,让她放心。 明媚儿闷闷地恩了一声。 “……” 空气中又沉默下来。 片刻。 明媚儿开口:“陛下,妾身没有大碍。” “过一会儿,陛下就去看看皇后娘娘吧。” “说到底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怀得也是中宫嫡子。” “如今皇后娘娘也快生了,骤然受惊吓,肯定希望陛下能够多多陪她。” “……” 明媚儿话落,景文帝有些惊讶,看着明媚儿的眼神里也多了一分审视。 “好。” 景文帝一口应承下来,让明媚儿着实没想到。 虽然她也想着有一些自己的空间,不想景文帝一直看着自己,她还要应付他。 可是他真走,还是去看沈皇后,她心里又憋屈。 “再睡会儿吧。”景文帝拍了拍明媚儿的脊背安抚。 明媚儿强压住心底的不适,没再说什么,转而合上眼。 是她自己说让景文帝去看沈皇后的。 如今又不能反悔打自己的脸。 不然岂不是显得她刚刚说得太不诚心了。 “……” 真的很想杀人。 先给沈皇后一刀最好。 明媚儿气得脑子疼,东想西想的,只能在幻想中发脾气。 不知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 半晌。 当她再次睁眼时,景文帝已经走了。 “什么时辰了?”明媚儿问。 “刚巳时,主子是否要传早膳?”小康子说道。 明媚儿没想到自己才睡不到半个时辰。 “陛下什么时候走的?” “……”小康子沉默一瞬,才回答: “走了一会儿了。” “传膳吧。”明媚儿努力调节心态,不去管景文帝。 最后在小康子的伺候下小心试探性地起身,生怕肚子再疼。 还好,这次什么事没有,平安着地。 小康子先是伺候明媚儿简单洗漱,随后将她扶到小榻上便去拿早膳了。 明媚儿看着这一桌的早膳,确实是比从前更丰盛了一些。 可是全是肉。 她一点食欲都没有。 最后只是喝了几口粥,就放下了。 “怎么了?” 明媚儿注意到一边的小康子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问。 小康子抿唇,脸上有些不好看。 犹豫了半天。 最后说道:“陛下说,等主子起身用膳后,让暗卫护送,去后院住。” “???”明媚儿疑惑地看着小康子。 乾正院很大,是个四进的大院子,不同于传统式的院落,很多功能都被景文帝按照习惯给改了。 比如一进是奴才们住的地方,二进便是景文帝的正房和东西两侧厢房,如今分别是书房和库房。 三进便是宫女房和偏房,还有杂物间等,这里面还有个小花园。 最后四进只有两个院落,都是荒废的,听说原来一个是练武房,一个是琴棋书画房。 其余厢房更多,就不说了。 如今景文帝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让她搬到后院去。 “让我搬去哪?”明媚儿问。 偏房如今住着周郎中。 小康子硬着头皮道:“搬到四进院落的最里面。” “伍公公已经带着人将院落打扫出来了,原本放在那里的琴棋书画等物,陛下没说怎么动,他们也不敢随便摆放,只是收在屋子里了。” “主子若是喜欢,可以随便用。” 明媚儿脸色不好,问:“怎么突然要搬?” 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皇后娘娘的坤和院正房内室被烧了,不适宜居住,所以…要搬来乾正院。” 第250章 汤药下毒 明媚儿只觉得脑子里嗡一声。 控制不住站起身来。 “坤和院那么大,非要搬来乾正院住?”明媚儿没忍住,声音都高了两分。 坤和院乃是皇后居所,她不信,只有一个正房。 若是真住不了,昨晚怎么住的? 沈皇后这是一计不成,又来一计,非要给她添堵。 如今看来,沈皇后也确实成功了,她确实心堵。 “奴才不知。”小康子低着头说道。 “只是听说,昨夜陛下和皇后娘娘是在偏房住的。” 明媚儿胸口剧烈起伏,深呼吸了几次。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 半晌。 “搬。” “是,主子。” 小康子扶着明媚儿,仔细护着她往后院走。 影八不知何时也出现了,跟着小伍子等人搬东西,速度极快。 不用一刻钟就搬完了。 明媚儿看着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房间,心里的愤怒被熨平了一些。 但还是气堵。 “你们先下去吧,我自己呆一会儿。”明媚儿说道。 “是,主子。”小康子和小伍子从内室退出来。 小伍子和小康子打个招呼就走了。 小康子则是守在外间,偷偷唉声叹气。 他不明白为什么陛下要将皇后娘娘搬来乾正院,还要把自己的主子放在后院。 这不是乱安排吗? 早就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安排在一起住,想想都觉得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他要更加警醒些,全力保证主子能平安产子。 而另一边,景文帝去了碎月园的一处密室。 这密室建造在假山深处的地下,需要触发机关才能打开大门。 进了门又有十数位暗卫把守,严密非常。 此时密室中充斥着血腥味。 两个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女人被绑在十字架上,浑身是血,生死不知。 汪公公跟在景文帝后面,看到这一幕,眼里露出丝丝不忍。 这其中一个女人,正是他的旧相识。 李嬷嬷。 而另一个女人不过是坤和院中极其普通的洒扫宫女。 “陛下,您坐。” 一旁一个暗卫凑上来,为景文帝抬过来一把椅子。 正是影三,他一直负责在暗中监督各位宗室皇亲,如今才刚刚回宫没多久。 “如何。” 景文帝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缓缓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 “已经招了。” “李嬷嬷自从来到南河行宫后便被‘皇后娘娘’收买,一直伺机找机会重回宫中,为‘皇后娘娘’效力。” “自从明贵人来到南河行宫后,李嬷嬷就想尽一切办法毒害明贵人。” “曾经在明贵人喝的汤药里下了一种极其微量的毒物,能够扰乱人的心智,起初只是偶尔昏厥,慢慢便是嗜睡、再然后极有可能一辈子昏迷不醒,就算是醒了,也多半失心疯。” “这种毒物非常罕见,混在药材里用量极微,难以让人察觉出来,哪怕是药王谷的人来,多半也是没用的。” 影三正在回禀着,景文帝的眉头就皱起来了,问:“什么毒物?” 影三回答:“说是叫…轮回草,只生长在原始森林里的沼泽附近,极其难寻找、采摘,而且不易保存,需要采摘后立即炼制。” “李嬷嬷得到了这么一瓶炼制后的药粉,每次在为明贵人送药时,都偷偷趁人不注意,在里面加上头发丝那般大小的药粉,让明贵人服下。” “所以才致使明贵人时常晕厥,又难以查明原因。” 影三说着,摆摆手,一旁一个小暗卫端着托盘上来,托盘上正是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 景文帝拿过来仔细看着,拔下活塞,想要闻闻,被影三制止了。 “陛下,这毒物霸道,若是弄不好,恐伤龙体。” “您还是不要亲自试了。” 影三说着,拍拍手,一个暗卫又从密室深处的牢房里拖出来一个不成人形的人。 他接过景文帝手中的瓷瓶,倒了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粉末,直接灌进那个人的鼻腔里。 那个人起初如同死狗一般。 粉尘进了他的鼻腔以后,他整个人剧烈地抖动起来。 汪公公立刻挡在景文帝前面,生怕这人突然暴起。 汪公公被景文帝嫌碍事一把拽开了。 只见那人抖动了十几秒,又开始口吐白沫。 不消一刻钟。 布满伤痕,看不清容貌的脸色青紫,已经死了。 景文帝看到这一幕面色阴沉,汪公公等人也心有余悸,不由自主地都离那瓷瓶远了很多。 这么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粉尘,灌进鼻腔里,都能让人在一刻钟内死亡。 他们不敢想,要是这一瓶下去,人会怎么样。 汪公公又看向李嬷嬷,眉头皱得老紧。 “这是李嬷嬷自己招供的?”汪公公问影三。 影三点头:“对,有画押为证,在场十余个暗卫,各属不同的影卫,都可以为我作证。” 汪公公脸色勉强勾起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影三,你多心了,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将这瓶药,给巫医送去。”景文帝出言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他不在意底下的人关系是好是坏,只要别耽误他的事就行。 有时候底下的人若是太团结了,反而不利于他的政权稳定。 事实上,汪公公作为他的贴身太监,时常去调度暗卫。 但暗卫中服汪公公的很少,不过是碍于他这个做皇帝的面上,给汪公公脸面。 “是,陛下。” 汪公公躬身接下瓷瓶,转而往外走了一段路,交给了守在那里的小海子。 “交给巫医大人,这瓷瓶里是毒物,很厉害,你不要动歪了心思。”汪公公对小海子嘱咐。 小海子出身不好,又曾经因为没钱受够了委屈和屈辱。 若不是遇见他,被他收为徒弟,如今还指不定在哪因为一文铜钱给人舔鞋。 以至于小海子对钱财看得很重。 干什么都想从中扣点钱出来。 他有的是钱,倒是不在意小海子扣,但办事时,总担心小海子会因此办错事,少不了叮嘱。 …小海子,长得很像他的亲侄子,也是因为这个,他当初一眼就看中了他。 哪怕小海子总是办错事,他也是能兜底就兜底。 好在小海子对他是有一片孝心的。 小海子一听是毒物,吓得手都颤抖了。 “师父,我这么拿着不会毒死我吧?” “啪——”汪公公一拂尘打到小海子帽檐上。 “滚蛋。” 汪公公骂了一句,转身又回去伺候陛下了。 小海子拿着这一瓶毒药,来回看了看,这么一小瓶,能有剧毒? 第251章 调查结果 汪公公再次回到密室,影三仍然在和景文帝汇报着调查结果。 地上的死人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李嬷嬷暗中毒害明媚儿,一直是受皇后娘娘指使,中间的联络人便是这个洒扫宫女。” “昨夜,李嬷嬷出现在碎月圆,是为了在烟花的引线上做手脚,暗中引爆火药,不成想被暗卫影八发现,打断了她的计划,这才没有成功。” “若是成功了,顺着引线环扣一环,恐伤害了明贵人。” “陛下,以上就是李嬷嬷的证词画押,请您查阅。” 影三说着,从一旁小暗卫手里的托盘上取出来一个册子,上面正是李嬷嬷的证词和画押。 景文帝接过册子大致翻看了一下,逻辑缜密,毫无漏洞,可见李嬷嬷说的是真话。 景文帝面色阴沉,没想到沈皇后竟然还敢对明媚儿下手。 想来是他对沈尚书府的警告不深,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但是沈皇后和明媚儿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能让沈皇后这么不计代价的三番两次毒害她? “洒扫宫女的证词呢?”景文帝抬眸看着影三问。 影三拱手回答道:“回陛下,经过属下的一番询问,洒扫宫女起初说自己是皇后娘娘的人,是受皇后娘娘的授意,中间联络人是秋菊姑娘。” “但是随着属下再问,她又改口说自己是敏昭仪的心腹。” “她将敏昭仪的事情都与属下说了一遍,包括一些隐秘之事,可信度很高。” 影三说着,举了一些例子给景文帝听,都是敏昭仪曾经在闺阁中的一些难以上得了台面的龌龊之事。 往轻了说是女儿家的打打闹闹,往重了说就是坑害姐妹,乃是善妒、恶毒、霸道。 这些隐秘之事,非亲近之人,不可得知。 “洒扫宫女说,自己曾经服侍宁妃,是宁妃的心腹。后来,宁妃被囚禁在南苑,敏昭仪进宫,她便被白家命令来为敏昭仪办事。” “这是洒扫宫女的证词画押,还有提供的证据,在她住处箱笼底找到的与白家来往的密信。” 影三说着又将一个册子和几封信递给了景文帝。 景文帝翻看着,紧皱着的眉头反而松了一些。 所有口供和证据都表明,幕后主使是敏昭仪。 敏昭仪暗中派线人潜伏在沈皇后身边,假借沈皇后的名义,为非作歹。 而李嬷嬷以为自己是得到了沈皇后的命令,实际上则是被敏昭仪调派。 “白家有两个没出五服的男丁,正在看守南蛮之地,品阶一个在四品,一个在五品。”汪公公躬身对景文帝说道。 “奴才曾经在地志上看,南蛮之地多森林、沼泽,尤其是一处叫什么神农山的地方,最为奇艺。” “传说中神农尝百草便是在此地,便取名叫神农山,据说那里山草树木茂盛,奇珍异草数不胜数,还有人说在那看到过仙人…” 汪公公说着自己的猜测,白家守卫的地方刚好离神农山不远。 若是骑快马,三五天便能一个来回。 若是说轮回草是神农山的,也不足为奇。 “汪公公说的这个地方,属下执行任务时也曾去过,那里山木高大,白日都被树木遮挡的如同黑夜。” “哪怕是当地人,都不敢在里面走超过一公里,只有些山野郎中、游医会进去采药。” “里面传说无数。”影三说着,面上露出一丝回忆之色,还隐约透着一丝胆颤。 他去那次,也是为了寻药。 只可以药没寻到,还死了不少兄弟。 他是在一条大蛇手中勉强逃生,若不是大蛇刚进食完,他恐怕也没有命在。 景文帝听着两人说话,眸子里闪过异芒。 白家这次,倒是下了血本。 “影七呢?”汪公公问影三。 若是没记错,影七才是最初调查此事的暗卫。 “我到了以后,影七和我做完交接就回去继续保护明贵人了。” 毕竟保护明贵人,才是影七的职责所在,查案只是顺手。 汪公公略皱眉,他若是没有记错,小伍子和影八帮着明贵人搬东西时,影七还没有回来,说是在查案。 小伍子将此事告诉小海子,小海子又告诉他,没有引起他们一点的怀疑。 可是如今影三却说影七和他交接完案子以后就回去保护明贵人了。 影三是昨晚来的,那这一晚和一上午,影七去哪儿了? 景文帝看汪公公皱眉,他问:“怎么了?” 汪公公回过神来,看着景文帝严肃的面容,不敢乱说话。 尤其是影三还在一边。 这些暗卫明争暗斗,但是说到底都出自一脉,必要时肯定会一致对外。 “无事陛下,奴才就是突然想到了明贵人昨日落水之事,想要询问影七。”汪公公说道。 影三听闻这话,主动接过了话头:“陛下,昨夜明贵人落水之事,正是李嬷嬷暗中所为。” “李嬷嬷假借准备孔明灯一事,偷偷携带猪油和香油等混合进入了碎月园,在明贵人和陛下前来之前做好手脚。” “双管齐下,只等着明贵人入套。” “李嬷嬷说是受了皇后娘娘指使,但实际也是通过洒扫宫女联络的。” “至于皇后娘娘所居坤和院,夜晚孔明灯走火一事,乃是洒扫宫女为了嫁祸明贵人所做。” 影三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汪公公听到这话,眉头皱得更深。 原来,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敏昭仪指使的吗? 敏昭仪平日里看着不机灵,没想到背地里却是扮猪吃老虎。 汪公公强行压住自己心中的疑惑,看向景文帝。 发现景文帝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惊讶…… 半晌。 汪公公和景文帝一同离开了密室。 远离密室后,汪公公见四下无人将影七一事告诉了景文帝。 “陛下用奴才去查查吗?”汪公公问道。 这两日之事总是透露着古怪。 无论是明贵人落水,还是沈皇后院中走水,都应该是天衣无缝的事。 结果这么容易的就暴露了,最后苗头还都指向敏昭仪。 影七也神神秘秘的。 第252章 终止调查 许久。 景文帝面无表情的说:“不用。” 无论是明媚儿落水,还是沈皇后院中走水,以敏昭仪为幕后主使结束都是最好的。 再查下去,无论是查到明媚儿,还是沈皇后,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能怪就只能怪敏昭仪倒霉,况且敏昭仪又不一定是真的无辜。 至于影七伺候他多年,忠心可鉴,他不担心他。 “点到为止吧。” 景文帝帝说着大步向前走,脚步不再停留。 汪公公明白了景文帝的意思。 他有心想问怎么处置李嬷嬷和洒扫宫女,但是此事是影三负责。 他又曾和李嬷嬷交好,又是他把李嬷嬷调去明贵人身边的。 如今这把火没有烧到他身上,他理应避嫌。 汪公公心中叹口气,只能祝福李嬷嬷吉人自有天相了,她做出这样的事情,谁也保不了她。 而另一边,影七正蹲守在坤和院。 他总觉得洒扫宫女的供词有误。 片刻。 看到从坤和院走出来了一群奴仆,分别拿着大包小包前往乾正院。 影七看到打头的是小伍子,眉头微皱,几个跳跃间就回到了乾正院。 从影八处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还碰到了又再次赶回来的小海子。 “七爷,你去哪了,一早上没看到你了。”小海子像闲聊一样笑着对影七说。 这话让影七抿唇,暗道不好。 从前,他保护明贵人一直在暗处时,与小海子也不常见。 但小海子如今竟然把一早上没看见他的事情拿出来说,可见是已经知道他没有在明贵人处。 是一种提醒,也是一种警告。 “昨夜有些收尾之事。”影七简单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 “七爷辛苦了,只是听说三爷已经查出了幕后真凶,陛下不打算再查下去了。” 小海子看四下无人,又向影七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说着。 他是师父,特意派回来找影七的,提前透个信给影七,让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办。 也算是卖影七一个好。 毕竟影七与师父之间常来常往,就算是互相利用,也是比别人多两分交情的。 有影七在,师父也能更好地调动暗卫。 影七明白了小海子的言外之意,点点头没再说话。 小海子便也称有事告辞离开了。 ………… 乾正院后院,最深处卧房。 明媚儿听见前面有些嘈杂,问小康子:“怎么这么吵,皇后来了?” 小康子回答道:“回主子,是坤和院的奴才们将皇后娘娘日常用的衣物首饰等先搬过来了。” “海公公说陛下的命令,是让皇后娘娘暂且住偏房。” “从前偏房的周郎中为了方便照顾主子,已经搬到隔壁院子了。” 明媚儿知道,隔壁院子就是景文帝曾经练武的院子。 一时之间有些憋屈。 皇后娘娘来了。 她只能像个见不得人的老鼠一样,立刻躲回阴沟里。 不见天日。 明面上这是对她的保护。 可实际上呢?不也是让她躲避沈皇后的锋芒,让她老实一点。 如今看来,景文帝未必不知道她和沈皇后之间都已经知晓彼此在哪了,都在暗中想办法想要搞对方。 他将沈皇后调到乾正院,未必没有盯着她们两个的意思。 “看来陛下当真是想要我和皇后娘娘都平安把孩子生下来啊。” 明媚儿似是感慨,又似是阴阳怪气说了这么一句。 小康子不知该如何回话,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陛下如何想的,不是他一个小太监能料想的。 “主子,您觉得,李嬷嬷还能回来吗?”小康子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明媚儿的注意力被小康子的话分走了。 她脸上的愠怒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复杂。 “不会了。” 景文帝不会让李嬷嬷再活下去。 李嬷嬷这次,也没想再活着回来。 这是她和李嬷嬷之间的交易。 自从明媚儿知道李嬷嬷是皇后的线人以后,表面上继续容纳李嬷嬷,实际上处处用小康子,已经将李嬷嬷冷处理了。 沈皇后那边对李嬷嬷的联系又穷追不舍,还时不时的以李嬷嬷的家人作为威胁。 李嬷嬷急得上蹿下跳,来找过明媚儿几次,都被明媚儿无视了。 直到沈皇后要来南河行宫的那个晚上,李嬷嬷接到密信,枯坐到天明。 她意识到,这是她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清晨一大早,小康子去准备惊喜时,她偷偷又溜进了明主子的内室,将一切和盘托出。 她已经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了. 只有两个心愿,想让明主子帮她完成。 第一就是保护她的家人,也就是平儿的哥哥。 第二是,帮她的女儿报仇。 明媚儿听李嬷嬷说了一段关于东、西太后之争的故事,李嬷嬷作为双面线人夹在中间受尽苦楚。 最后暴露时,是她女儿,挺身而出认下了所有罪名,被东太后处死了。 而她被西太后软禁在宫中,当她知晓一切时,女儿已经死了。 李嬷嬷知道西太后为何要保她,因为西太后有不得不保她的理由。 甚至女儿为她顶罪之事,也是西太后授意的。 她恨西太后,更恨东太后。 但是她只是一个奴婢,在宫中生存尚且艰难,更何况报仇。 她一直潜伏在宫中,广交好友,尤其是交一些对东、西太后都曾有意见的好友。 试图厚积薄发,以图有一日能够报仇雪恨。 只可惜,她有生之年是不能看到大仇得报的景象了。 李嬷嬷说得悲愤交加,痛不欲生。 这些过往像梦魇一般,时时刻刻缠绕着她,数十年夜不能寐。 明媚儿听完这些,若是说心里没有一丝感触是不可能的。 她与娘亲也是这般的相依为命。 若是从前,李嬷嬷和她诉说过这一切,她也许会尽全力帮助李嬷嬷完成心愿。 可是如今李嬷嬷已经背叛过她。 她便不会舍身忘死的帮她。 “我不能保证一定能帮你完成这两个心愿。”明媚儿直白地和李嬷嬷说。 没打算骗她。 事实上,就算是李嬷嬷今日不主动过来和她请缨。 等日后若是她和沈皇后有纷争危险之时,她也是打算必要时该将李嬷嬷丢出去,便将李嬷嬷丢出去的。 虽然有些麻烦,但这个包袱还是能抖出去的。 第253章 别无选择 李嬷嬷听到明媚儿的话后,直愣愣地看了她许久。 最后还是磕头,声音有些哽咽道:“好。” 她一口答应了下来,没有再为自己争取。 她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是没资格和明主子谈条件的。 明主子知道她背叛以后,不当场将她打死,都是主子心慈手软了,她又怎么能再咄咄逼人。 如今她已经走到了绝路,不得不死了。 最后投奔明主子,总好过相信皇后。 若是明主子都不能帮她报仇,那沈皇后更不会帮她报仇。 当日若不是手足无措,她也不会背叛明主子。 一切都是命。 李嬷嬷无力改变,如今也有些认命了。 等她死后,也自会和女儿请罪,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对不起她。 明媚儿看到李嬷嬷同意,便和李嬷嬷密语了好一阵。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其实按照她原本的计划来说,李嬷嬷没准不会暴露的。 就算是暴露,也总有一线生机可以挣扎。 但是没想到沈皇后会下手那么快。 她们都已经被逼到了绝路,只能断臂求生。 沈皇后,又何尝不是呢? “主子,李嬷嬷的家人,奴才已经派人全力去找了。” 明媚儿点点头,没有再和小康子讨论李嬷嬷之事。 路都是自己走的。 她对李嬷嬷的承诺,也只能尽力而为。 “小康子,过来。”明媚儿对小康子招招手。 小康子躬身走得更近。 明媚儿附在小康子耳边,缓缓说着自己的计划。 小康子忍不住还想劝:“主子,咱们真的要冒这个风险吗?” “这可是乾正院,万一被陛下发现…” 明媚儿面无表情道:“你觉得皇后会罢手吗?” “……”小康子哑口无言了。 如今皇后娘娘和自家主子都已经是生死仇敌了,怎么会罢手? 可这也太冒风险了。 “放心,暂且不动,先看看再说。”明媚儿宽慰了小康子一句。 她知道小康子为人比较保守、万事求稳。 不然也不会从前被人那般欺辱,还能忍得下去。 他所说所做,都是为了自己好。 但是她不是被动挨打的性子。 景文帝太想保住她和沈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了。 以至于他根本无力约束她们。 他既管不住她,更管不住皇后。 那就让她们自己私下处理吧。 “……” 或者最邪恶阴暗的猜测一下。 景文帝会不会,就是想让她们之间斗。 明媚儿神色沉了沉,伸手在桌子上的糕点盘里拿了一个玫瑰酥吃下。 直到深夜。 景文帝再次来到了明媚儿处。 明媚儿正倚靠在榻上看书,看到景文帝进门,便起身行礼:“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景文帝直接走到榻边坐下:“起来吧。” “坐。” 明媚儿缓缓起身,坐在景文帝的身侧。 “你身旁的李嬷嬷,孤处死了。” 景文帝语气平平,没有一丝波澜地说着,眼神却落在明媚儿身上一眨不眨,观察着她的表情。 明媚儿惊讶挑眉,嗓子里还发出了一声惊呼。 整个人向后退了半寸。 “陛下,为何要处死她?” 明媚儿做完这些,心脏控制不住的怦怦跳。 这是她对着小康子练习了一下午的杰作。 自认为已经将震惊、不可思议、错愕、难以置信到下意识有些害怕的情绪,都演绎的淋漓尽致。 不见一丝差错。 她不知景文帝会不会来问她。 但以她对景文帝的了解,她猜测他会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 景文帝不信她,所以才会来。 “……”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没有说话。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明媚儿一时间摸不准景文帝的意思。 不敢贸然开口,又觉得自己不开口有点假。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景文帝继续说道: “她在你的安胎药里加了东西。” “起初能使人晕厥,随着毒素越来越多,严重后可能会导致人昏迷不醒,或者是神志不清。” 景文帝大致说了一下轮回草之事。 明媚儿狠狠皱起眉,眼里的震惊不加掩饰。 这是李嬷嬷不曾和她说过的。 明媚儿突然想起自己总是昏厥那段时间,确实都是李嬷嬷为她拿的安胎药。 而后李嬷嬷和她坦白背叛后,她冷落了李嬷嬷。 此后安胎药都是小康子拿来的。 她孕期昏厥的症状才渐渐减轻。 …… 但是听小康子说,李嬷嬷也一直帮着周郎中熬药。 她也有无数的机会,可以继续下药。 但是她没有。 想来她后来确实是想回头是岸。 但当初对她的伤害,也难以磨灭。 “陛下,那我的孩子会不会有事?” “我的安胎药从前一直都是李嬷嬷负责的。” 明媚儿下意识抓紧景文帝的胳膊,一脸担忧地询问。 看着景文帝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执拗和…害怕。 生怕景文帝会说出什么伤人心的话来。 “……” 景文帝又沉默片刻。 看着明媚儿眼圈泛红。 他拍了拍她的手。 最后将她揽入怀中。 “别担心,孤已经让人将轮回草送到周郎中那了。” “他会有办法解决的。” “如今孩子没事,你不要乱想。” 明媚儿的心根本平静不下来。 耳边听着景文帝的劝解,左耳进、右耳出。 生怕这个孩子再出问题。 她这个时候又开始担心,怀疑自己。 她到底有没有资格和沈皇后斗。 又真的能斗过沈皇后吗? 景文帝不会偏向她。 她手上人、钱、权,都少得可怜。 付出一个李嬷嬷,对于她来说是折尾求生,可是对于沈皇后来说,也许就是不痛不痒。 沈皇后贵为皇后,还有大把的人,愿意前仆后继地为她效力。 可是自己呢? 入宫后,充满了伤痛、折磨、背叛。 她到底拿什么和沈皇后斗? 事实上,她从来都不想和沈皇后斗,从始至终她都是想安生地过一辈子。 无意与任何人为敌。 但是从入宫后,从曹心婉开始,她就被迫地参与了一场又一场的争斗,避免不了、摆脱不了,也解决不了。 她没有选择的机会,只能被迫应战,或者是主动出击。 如今若是再想服软也是无用。 “怎么不说话?”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沉默出神,再一次开口问。 第254章 不会庇护 明媚儿抬眸看着一如往昔的景文帝。 只觉得心中升起一阵无力感。 她与景文帝之间,终究是只能在床榻上谈情说爱,不能够交付真心。 “陛下,若是这个孩子保不住怎么办?”明媚儿抿唇问出声。 景文帝的表情微微一僵,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大手轻轻覆盖到明媚儿的肚子上:“不会保不住。” “若是保不住呢?”明媚儿执拗地看着景文帝,再次追问道。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语气平静道:“你非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吗?” 明媚儿听到景文帝这话,骤然笑出声来,只是这声音里有一丝自嘲。 “陛下,不是妾身非要说不吉利的话。” “只是妾身没有安全感。” 任是谁有孕却还如她这般,整日面临着看不见的刀锋,都不会安心吧。 景文帝本来听到明媚儿冷笑,已经有些不悦。 但又听到她下一句服软的话,还是硬不下心肠。 “别想那么多,你日后若是想留在南河行宫,孤也会同意。”景文帝道。 这话让明媚儿眉头轻蹙,看着景文帝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从前她那么想留在南河行宫,景文帝都不肯同意。 哪怕是最后妥协,也只是说到时候再说。 如今却这么轻松地同意她留在南河行宫? 他不想她回宫了? “陛下,若是您想让妾身留在南河行宫,妾身会安心留在这里的。” 明媚儿调整好表情,低眉顺眼地说着。 不管景文帝到底是如何想的,她现在没有心情应付他。 只要他别给自己添堵就行。 景文帝搂着她的手一僵。 很快又恢复正常。 “先把孩子生下来,其他都不用你操心。” “若是你需要,孤可以派人来后院保护你,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你的汤药、饮食一应,由孤的人负责。” 明媚儿的心一堵。 景文帝这话表面上听起来是为她考虑,能最大程度地确保她的孩子生下来。 可是变相来说,不是也把她软禁在了后院,不许她出门,让她退避沈皇后的锋芒吗? 更何况她的一应汤药、饮食都由景文帝负责,那她想做的很多事都做不了了。 也相当于把她监视起来了。 “多谢陛下好意,只是妾身不想因为一己之私,劳烦陛下。” 明媚儿婉拒了。 她是想平安把孩子生下来,但是不想被人监视。 沈皇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招,她若是连最后这点自主的权力都没有,那岂不是只能被动挨打。 况且…她其实并不相信景文帝。 不是不相信景文帝想保住这个孩子的一份心,也不是不相信景文帝的能力。 而是人心都是千变万化的,她不敢保证他的身边,就没有沈皇后的人,就没有为非作歹的人。 如今这几次的背叛,让她走入极端。 她现在觉得在利益取舍足够大的时候,任何人都会背叛。 除了自己,她无法全心全意的相信任何人,包括景文帝。 “……” 景文帝沉默片刻,只是静静地看着明媚儿。 半晌。 景文帝说道:“明天小伍子会派人来伺候你。” “影七和影八会守在后院,从暗处转到明处,时刻跟着你。” 明媚儿听到这话眉头狠狠一皱。 抬眸看着景文帝的眼睛,语气也有些冷意:“陛下,您是想要监视妾身吗?” 她将话直白说开。 她现在真觉得景文帝很难伺候,顺着也不行,逆着也不行。 好像不管她怎么做,都捂不热他。 也别想在他身上动一点歪脑筋获利。 他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一点也不考虑她的处境。 但是她还要想尽一切办法来迎合他,从他的宠爱中寻求庇护。 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你想多了。”景文帝声音平静,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也没有对明媚儿的话动怒。 这出乎了明媚儿的意料,她那话说出来就是想激怒景文帝。 好能好好和他沟通一下心里的想法。 不然景文帝如今的态度,面上看来非常亲近,实际上总是给她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她的直觉告诉她,再这样下去。 恐怕景文帝真的对她的宠爱要到头了,她也就更不用东想西想了。 “陛下……”明媚儿的话刚开头,就对上景文帝淡漠如深潭的双眸,把她后面的话都噎了回去。 一种无力感攀上心头。 明媚儿还是认命了。 “一切听从陛下的安排。”明媚儿敛眉说道。 景文帝听到明媚儿这句话,面色像是柔和了一些,但眼底深处的冷意没有消退几分。 他将明媚儿拦腰抱起,动作轻柔地放在床榻上。 “睡吧。” “今日周郎中一直在研究轮回草,明日早上他便来为你请脉了。” “陛下,您去哪?” 明媚儿看着景文帝坐在床榻边,没有上床的意思,情不自禁抓着他的衣袖问道。 心里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傻的话。 景文帝不在她这里留宿,自然是要去沈皇后院里。 况且…不管景文帝去哪留宿,都不会在她这里留宿,因为沈皇后还在,人多眼杂。 “孤还有政务要处理。” 景文帝看了一眼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还是那么白皙、纤细,而脆弱。 目光向上,对上她的眸子。 小鹿般的双眸,干净、清澈。 一切都显得那么纯粹、动人。 可是他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个良善之辈。 就算是他不庇护她,她自己都敢把天捅出来一个窟窿。 这让他更加没办法对她多保护。 她是个会骗人的,会撒谎的,手上也会沾人命的。 这么私心过重的人,若是手上再有偏爱和权力,恐怕什么事情都敢做。 到那时,她羽翼丰满了,他恐怕也难以分辨她的真假,只会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所以为了维持后宫稳定,他不会任由她胡来。 让她冷静冷静,是必要的。 但是考虑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她的情绪,他也不会做得太绝。 “是,陛下。”明媚儿卷翘的睫毛抖了抖,遮住了眼眸里的情绪。 没有再挽留景文帝。 而景文帝起身走后。 半晌。 明媚儿叫了在外间值夜的小康子。 “陛下去哪了?” 小康子抿唇,躬身低头回答:“陛下去了偏房。” 第255章 深夜交谈 景文帝去偏房看沈皇后。 这是明媚儿一早就想到的。 可是真的听小康子说出来,还是觉得呼吸不畅,心里发堵。 景文帝太不在意她的想法了。 他方才刚和她说过,还有政务没处理。 转头就去了偏房。 连应付一下她都不愿意应付。 “主子,今夜是八爷值夜,方才已经听命从暗处转到明处了,现如今在院子门口守着。” “您放心睡吧,如今院子里全是自己人。” 小康子见主子面色不好,知道主子是对陛下去看望皇后娘娘,心中不舒服。 但是皇后娘娘毕竟是中宫之主,陛下的发妻,这是避免不了的。 他只能安慰主子,如今院子里都是自己人,没有人会伤害她,试图以此来增加主子的安全感。 明媚儿没有多说,点点头只道:“下去吧。” 小康子告退,离开内室。 明媚儿又从床上起身,转而去了榻上。 将榻边的木窗掀起。 刚好能看到院门口的高大身影。 是影八。 如今院子里只剩下她、小康子和影八。 今晚的月色明亮,将空荡荡只有两棵树,几丛矮花丛的庭院照得一清二楚。 照在影八的身上,斜长的影子映照在地上。 “……” 影八刚好回头,习惯性的想去看明贵人内室的方向,不成想正好看到了明贵人倚在窗边看他。 双眸对视。 院子里仿佛一下寂静了下来,就连时间仿佛都在此时暂停。 夏日的蝉鸣声也从影八的耳边远去。 只有明贵人清澈的眼神和花朵的芬芳气,顺着眼睛和鼻腔钻进了影八的心里。 半晌。 明媚儿远远地对影八勾起一个笑意来。 影八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知看着明贵人多久。 “腾!”一下脸红到了耳根。 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去看明贵人。 只是对着明贵人的方向拱了拱手,示意抱歉。 明媚儿唇边的笑容淡了淡。 转而离开床边,下了榻。 当她再次回到窗边时,手中赫然抬了一张木制棋盘。 “砰——” 棋盘太重,明媚儿没拿稳,在窗边磕出了一声脆响。 影八的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加迅速,下意识冲过来,才抬眸看清原来是明贵人拿着棋盘,是棋盘磕碰了。 “明主子小心。”影八轻声说着,上手扶稳了棋盘。 “主子,您怎么了?”小康子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关切地询问道。 明媚儿先是对影八投以感激地一笑,转而又高声对小康子说道:“无事。” “我方才想喝水,太黑了,不小心踢到凳子了。” “主子,让奴才进去伺候您喝水吧。”小康子道。 大家闺秀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甚至从来都没有自己倒过一杯茶、穿过一件衣服,夹过一道菜的闺秀,多得是。 大多数都是出嫁了,服侍公婆、伺候夫君、照顾子女,才开始有些事情亲历亲为的。 但是在宫中,大多数的妃嫔还是更倾向于奴才们伺候。 觉得有些事自己做,没有体面。 如他们主子这般能自力更生的,已经属于很不麻烦人了。 所以小康子说出来这话,毫无心理负担,甚至还觉得十分正常,反而觉得是自己主子受委屈了。 但是听在明媚儿耳朵里,觉得有点不能接受。 大半夜喝水都要人伺候…她又没瘫。 “不必,你休息吧。”明媚儿回了一句。 “是,主子。”小康子说罢,也没有再说什么。 又回到了自己的地铺上躺着。 说是地铺,其实没什么铺盖卷。 就是一张薄薄的毯子,再加上一个大麦穗的枕头,足够他在地上舒服睡一夜。 角落处的冰盆只有一点点,但是也足够小康子用,正在缓缓散发着寒气。 “……” 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明媚儿这才抬眸看向影八。 结果又和影八看着她呆愣出神的眼睛对上了。 这一对视,影八再次低下头,耳朵通红。 抬着棋盘的手心里都是汗。 比他出任务,生死一线时还要紧张。 生怕听到明贵人的呵斥。 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实在是太无礼了,但是人的本能是很难控制的… 他一直都不想承认,他确实是早在恒亲王府邸救明贵人那时,便对明贵人一见钟情了。 这种单方面的情感,随着他每天看着她,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根深蒂固。 尤其是…自从在碎月园池塘中救了明贵人那日开始。 这种名为喜欢的情感,就像是春日里的野草,得到雨水的浇灌后,越加疯长。 难以自制。 “对不起。” “会下棋吗?” 两个人的声音交缠在一起,同时响起,又同时落下。 影八惊讶抬眸看向和明贵人。 没想到她非但不呵斥她,反而还邀请他下棋。 “影八,为什么道歉。”明媚儿同样看着影八问。 影八嘴角动了动,看着明贵人纯净的双眸。 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他自私地想着…明贵人既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失礼,他不如就坡下驴的装傻。 这样两个人还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般接触、交流。 若是挑拨了这层窗户纸,恐怕会引起明贵人的嫌弃和厌恶,那不是他想看到的。 更何况,他又怎么好意思将自己龌龊的情感表达出来呢? “……” 影八的沉默,没有让明媚儿的表情有什么异样,她依然宛若一朵深夜绽放的月季。 静悄悄、沉静又美丽。 “你救我之事,我还没有来得及和你道谢。” “还没有问,你侄子科举怎么样?” 明媚儿还没有忘记她和影八在恒亲王府最后见那晚。 是影八说他的侄子入春闱了,需要钱,他才要去接官府的寻人密令的。 这不过是个借口,她知道。 但她还是要问。 “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和我开口。” 明媚儿唇角温柔的笑意,关切的话语,更让影八觉得愧疚。 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臊得慌。 “……”影八没说话。 明媚儿继续道:“别不好意思。” “从前你便救我过一次,如今又救我一次,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我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只要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和我说,我都会全力帮你的。” 第256章 微儿赐死 下一刻,影八受不了这种被愧疚裹挟的感觉了。 他想后退一步,对明贵人行礼请罪,但手刚一松,棋盘又要掉。 明贵人的手还被棋盘拖着向下沉了沉。 他立即又扶稳了棋盘。 “明贵人,属下有错,请您责罚。” “过去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属下为了…骗您捏造的。” “属下是家中独苗,父母依然健在。” “父亲是正三品大将,如今正在看守边关,母亲出身五品清流之家,如今跟着父亲随军,都在边关。” 影八像是要弥补心中的愧疚一般,将自己的家世一股脑的都吐了出来。 这些话,换一个人,是打死他,他都不会说的。 这是对他父母的一种保护。 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以此威胁,他们之间都会有危险。 但是对待明贵人…他想不了那么多。 她也不是那种人。 明贵人是个极心善的姑娘。 明媚儿听到影八不停的说自己的出身情况,惊讶地挑眉。 她早就知道影八从前那些事情都是捏造的。 但是她没想到影八会一股脑的将自己的身家全都告诉她。 就算是她不知道暗卫所的规矩,也能猜到,身为暗卫,平日里得罪人无数。 日常都不能以真面目和真姓名示人。 若是被人知道了身家老小,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可是影八如今却对她和盘托出… 是在骗她,还是当真这么纯良没有心机? 她如今和影八之间除了保护和被保护人之间的关系以外,再无关系。 她也没有主动询问影八的家世。 想来他也没有必要骗自己。 …他的眼睛,也不像是在骗人。 可是他若是当真如此赤诚,她又怎么好意思利用他。 “……” 明媚儿一时间没有说话。 直到影八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会儿,才发现空气中早就安静下来了。 “明主子,对不起,属下话多了。” 明媚儿唇角的笑容深了深,看着影八的眼神也多了一丝复杂。 只是这抹复杂很快又被她垂下的眼帘遮挡住。 “我曾经说过,当日之事不过是各为其主,你不必感到抱歉。” “更何况,你也没有伤害我,反而还保护了我很多。” “过去的事不提了,以后我们都要向前看。” “只是以后若有事需要我帮忙,一定要开口。” 明媚儿的话,让影八心中松口气。 看着明贵人舒缓的眉眼,和最后那句话,他的心又一次控制不住的跳动。 “多谢明主子的理解。” “明主子,您心思纯善,日后若是有需要属下帮忙的地方,属下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做。”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下一刻,影八又想起了陛下。 连忙补了一句:“只要是和陛下的吩咐不冲突。” “那我现在就有一件事要麻烦你。”明媚儿再次抬眸看影八。 她没有错过影八眼里一瞬间的惊讶,和随即而来的坚定。 “明主子,您说。”影八语气严肃,甚至眼神中都迸发着一种力量和危险气息。 就像是大草原中,隐藏在暗处灌木丛中的野狼。 只等着头狼发号施令,他便会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与人厮杀、搏斗,不计代价,不论生死。 明媚儿看到影八的眼神。 心底里有些颤。 随即笑颜如花:“陪我下局棋。” 说着从被遮挡的窗沿下,拿出一盒黑子和一盒白子。 影八看到这两盒棋子,眼里闪过惊讶。 原本紧绷的脊背,一瞬间松弛下来。 他还以为明贵人是要他去杀谁。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 哪怕是让他去杀恒亲王。 他也愿意一试。 结果没想到只是下棋。 他一瞬间回过神来,心中又忍不住笑自己杀心太重,想得太多。 她这么温柔的姑娘,又怎么会去杀谁呢。 …就算是有一天,她真的要杀人,也是她被逼得没办法了。 他也会帮她。 “明主子,您先请。”影八用空出的那只手,将白棋的棋盒拿过来,放在窗沿上。 明媚儿没有和他客气,打开黑棋的棋盒。 率先落下一子。 她不擅长下棋,曾经在楼里,老鸨子也不会在她这种没卖过的小姑娘身上下血本培养琴棋书画。 她的棋艺是曾经赏春楼的头牌,月莹姐姐教的。 所有棋路她也只会一种。 据说是从战国时着名的围棋高手‘棋圣’弈秋门派流传下来的,棋风灵活多变。 随着两个人下棋越来越投入,夜色更深,四周更加寂静。 只剩下落子的声音,一个接一个。 影八常年练武、出任务,本不太精通棋艺。 但是在暗卫所也能杀个三进三出,本想着要不要让一让明贵人。 结果真的下上了才知道,明贵人完全不用他来让。 他虽然棋艺略比明贵人高了一筹,但是他下棋有时难免瞻前顾后。 明贵人下棋则是不计代价落子,以身入局谋求翻盘,棋风大开大合又不忌失子。 有时候你以为已经将她逼到绝路,马上就要将她蚕食干净时。 她又能化腐朽为神奇,拉平战局。 这边下棋正是焦灼之时。 不远处的偏房,正是一片沉默。 景文帝正坐在榻上看书,沈皇后则是坐在一边作陪。 景文帝已经来了半炷香的时间了,不怎么说话。 她的话,也不怎么回答。 这让沈皇后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里也莫名有些慌乱。 “陛下,明日还要上朝,不如臣妾伺候您早些安置了吧?”沈皇后再次出言,打破了平静。 “……”景文帝没说话。 沈皇后有些胸闷。 半晌。 景文帝才放下书来,看着沈皇后,平静问道:“你的宫中可曾有个叫微儿的洒扫宫女?” 沈皇后听到微儿这个名字,额角不经意的跳了跳。 强忍住皱眉的冲动,依然面色柔和。 “是有一个叫微儿的。” “陛下怎么问起她来?” “秋菊,去叫微儿来和陛下行礼。” 沈皇后侧头,对着守在内室门口的秋菊说道。 秋菊面色有些微微发白,好在是隐藏在昏暗处并不明显。 她正犹豫着怎么办。 景文帝就开口了:“不必。” “微儿已经被孤赐死了。” 第257章 动了胎气 景文帝的语气就像是在说刚刚喝了一口茶般平静。 却让沈皇后狠狠皱起眉头,面露震惊之色。 她下意识看向秋菊。 对上秋菊低低的头顶,她又收回视线。 “陛下,不知微儿犯了什么错?”沈皇后的语气中有一丝紧绷。 胸膛里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跳。 甚至觉得肚子都有些隐隐作痛。 景文帝一直落在沈皇后脸上的眼神中,有一抹失落一闪而过。 沈皇后的反应,太正常不过了。 当真像是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 又或者说她本来就是不知情的人。 “微儿勾结外人,火烧坤和院。” 景文帝这次没有错过沈皇后眼里的一丝错愕。 “陛下,怎么会呢,微儿已经服侍臣妾三年,从无错漏。” “臣妾宫中起火,乃是因为不知从哪飘来的孔明灯,引起了大火……” 沈皇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景文帝打断了。 “侍卫说,从秋菊高喊走水,到他们救火,不过少许。” “你的内室窗棂已经被烧去大半。” “若说没有人作怪。” 景文帝的语气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 “若是没有人作怪。” “皇后,你说一个孔明灯,怎么会烧得如此之快。” 沈皇后听到景文帝的话,整个人如坠冰窟。 看着景文帝的眼神中有一丝戏谑闪过,她后脊背发寒。 下一刻,沈皇后站起身,跪在景文帝面前。 门口的秋菊也跟着跪下。 “请陛下赎罪,臣妾近来胎动难安,时常昏睡,当臣妾醒来发现内室着火时,火势已经燃起,这才耽误了救火,以至于内室被烧。” “臣妾有失察之责,请陛下责罚。” 沈皇后大着肚子跪在地上,眼尾泛红,抬头看着高高坐在上首的天子。 一旁的秋菊想为自家皇后娘娘辩解几句,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一揽。 可是看着景文帝面如寒霜的脸,还有沈皇后的低声下气。 ……这里没有她开口说话的份。 只能按压下心里的担忧。 “……” 景文帝没有回应,拿起书,继续看。 屋内又寂静片刻。 在场之人,除了景文帝外,心中都七上八下的胆战心惊。 沈皇后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有心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又不知如何开口。 景文帝是个多疑的人,她只怕是越说越错。 许久。 沈皇后只觉得肚子的隐隐作痛更加剧烈了些。 她下意识捂上肚子。 “起来吧。” “坐。”景文帝开口了。 一旁秋菊连忙上前,将皇后娘娘从地上搀扶起来。 汪公公本是站在景文帝身侧。 见秋菊扶起皇后娘娘有些困难。 他偷偷瞧了景文帝的脸色一眼,才上前帮着秋菊将皇后娘娘扶起,又坐回榻上。 沈皇后的唇有些微微发白,幸而那时涂了朱唇,此时面上才看不出错漏来。 她孕晚期腿脚有些发肿,平日里是多几步都不想走的。 今夜本就有些肚子疼,又大着肚子跪了那么久,腿脚更酸软使不上力,肚子也疼。 她很想叫太医。 可景文帝在这,她不敢叫。 她知道,乾正院还有个太医,是一直伺候明媚儿的。 她的太医则是在南河行宫的太医署。 若是陛下就近让伺候明媚儿的太医来为她诊脉。 她一直小心藏着的真相,不就被陛下知道了吗? 到时候,陛下就知道她的孩子偏小,知道她的孩子…大抵上是天生病弱。 这怎么可以,她绝对不能让此事宣传出去。 一个天生就身体孱弱的皇子,是不能够承继大统的。 “多谢陛下为臣妾查明微儿之事,只是不知微儿是和何人勾结?”沈皇后咬了咬唇,说道。 这一句话,就仿佛用尽了她的力气。 后脊背都开始冒冷汗。 这时,景文帝的存在,对她来说是一种负担。 “皇后,你如今快生了,只需安心养胎,这些事,孤都会办妥。” 景文帝放下书,看着沈皇后,没有直接回答是谁和微儿勾结。 随后,他继续说道: “皇后,放心吧,孤已经派了暗卫在你院子附近看守。” “如微儿之事,日后都不会再发生。” “孤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的。” 景文帝说出这些话来,语气温柔呵护。 丝毫不见方才的森寒。 沈皇后勉强勾起一个笑来,还不等她回话。 只见景文帝柔和地继续说道:“还有你从前在宫中带来的乳母、精奇嬷嬷,孤全都换了。” “!!!” 沈皇后只觉得呼吸一滞,眼前一黑。 差点要晕倒。 幸而一旁的秋菊扶了她一把。 她又借机理了理衣裙,仿佛她方才身形摇动,只是为了整理衣摆。 “多谢陛下关心。” 沈皇后强行压住内心的不适,嘴角仍是挂着笑说着。 只是这个笑,笑得她的脸都快要僵硬了。 肚子这时没有那么痛了,但反而又是一抽一抽地钝痛。 一阵一阵的钝痛远比一直痛更折磨人。 好在,景文帝下一刻便起身了 “皇后,你休息吧。” “孤还有政务要处理。” 景文帝说罢,直接离开。 沈皇后想起身去行礼恭送,但肚子抽动的她面色发白。 一手捂着肚子,嘴角抿成了直线,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痛吟,另一只手死死抓着秋菊的胳膊。 秋菊也慌得手脚无处安放,但看主子这般隐忍,也知道为了什么。 生等着景文帝彻底离开偏房。 门口传来太监们的高声恭送。 秋菊才红着眼眶问出声来:“娘娘,您怎么了?别吓奴婢啊。” “奴婢去请太医。” 沈皇后仍旧是死死抓着秋菊的胳膊,想说什么,却疼得咬紧牙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流出来。 她还不到月份。 “保胎…”沈皇后声音虚弱得如同蚊蝇一般,生生在牙缝中挤出这么两个字来。 太医说了,只要她能多保这孩子一天。 孩子生出来以后健康的可能就越大。 “啊!” 突然秋菊发出一声惊呼。 秋菊一只手手指颤抖地指着沈皇后的下身。 精美的凤袍,慢慢被血迹殷湿。 “皇后娘娘,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秋菊不顾皇后娘娘的拉扯,生生将皇后娘娘的手拽下。 发了疯似的往外跑。 沈皇后低头也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迹。 害怕从心间升起。 此时,她甚至有些后悔,没在景文帝在时,表露出来。 只是随着肚子疼得越来越厉害,她的意识也开始浑浑噩噩。 最终,她身子一软,还是晕了过去。 第258章 骤然难产 当沈皇后再次醒来时,她的嘴里含着参片。 秋菊脸上全是泪,正在拿着帕子给她擦汗。 “娘娘,您醒了。” “太医说您这是早产。” “您别说话,攒攒力气,精奇嬷嬷们正在准备东西,马上就来了。” 沈皇后听到这话,挣扎着伸出手来,握住秋菊的手腕。 “孩子…孩子没事吧?”沈皇后的声音虚弱无比,说出来的话沙哑得不行。 秋菊的耳朵靠得沈皇后极近,她才听清沈皇后说什么。 一时间眼泪流得更凶。 “娘娘您别担心,太医说没事。” “一定能生出一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子。”秋菊安慰沈皇后。 其实太医把脉后,说是这一胎恐怕要难产。 皇后娘娘下红太厉害,身子虚弱,恐难以承受生子之伤。 而这孩子已经开始发动,若是因为母体无力,而长久的生不下来,难保不会胎死腹中被憋死。 如今还能尚且一试,可是后果已经几乎可以预料。 宋嬷嬷已经偷偷在旁边的厢房里,开始求仙拜佛了。 大太监他们也去请陛下了。 若是皇后娘娘当真难产。 万一…万一有了关口,遇上保大保小的时候,需要陛下拿主意。 “秋菊,陛下呢…”沈皇后的眼角也流出泪来。 这是她第一次生产,说不怕,那是假的。 不管她与景文帝之间到底是真恩爱,还是貌合神离。 她在这一刻,都无比的想念他。 她需要夫君的陪伴。 “已经派人去请了,很快就来了。” “娘娘您放心,陛下很在意娘娘和小皇子,肯定一会儿就来了。” 秋菊说了两次,陛下马上就来。 不知是在陈述事实,还是在宽慰沈皇后的心。 “精奇嬷嬷来了。”外面的小宫女唤了一声。 随即就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嬷嬷走进来,她梳着干练的头发,一丝不苟。 面上严肃非常。 沈皇后看着这个陌生的精奇嬷嬷。 果然不是自己提前选中的人了。 一时之间眼泪流得更凶。 陛下好狠。 她这么急得早产。 竟然还真能派新的精奇嬷嬷来接生。 她不相信自己找的精奇嬷嬷,真的不在。 若是没有陛下提前吩咐,谁又敢不让她的人来。 陛下的速度,太快了,让她毫无防备。 “皇后娘娘,奴婢郑嬷嬷,奴婢是宫里的老嬷嬷了,先帝宫里的几位公主,都是奴婢接生的。” “请皇后娘娘放心,只要您按照奴婢说的做,奴婢一定能让皇子平安降生。” 郑嬷嬷先是躬身在沈皇后面前自我介绍了一番。 接生嬷嬷和产妇之间的关系,也是需要培养的。 这样才能让产妇全身心的信任她,配合她,以保全孩子顺利生产。 只可惜她今日才来,皇后娘娘就要生了,事发突然。 不然她还能准备的更加充分,也能让皇后娘娘更加信任她,以便更好的生产。 “郑嬷嬷,您是陛下派来的,我们娘娘自然信任您。” “您快点接生吧。” 一旁的秋菊急得脑子要冒火,恨不得替皇后娘娘生产,或者是替郑嬷嬷接生。 她有些厌恶上这个郑嬷嬷了。 这都要火烧眉毛了,郑嬷嬷还在这拿乔说自己的资历年老。 郑嬷嬷暼了一眼秋菊,没说话,但是她表情严肃,眉头一立,不说话也让人胆颤。 秋菊被看得心里一哆嗦,理智也回笼了,有些害怕是不是自己情绪太明显了,惹郑嬷嬷不高兴了。 正想着要不要和郑嬷嬷请罪。 郑嬷嬷就向身后招了招手,又进来两位精奇嬷嬷,手上端着托盘和一应用具。 “请秋菊姑娘出去。”郑嬷嬷冷声说道。 态度强势而不容拒绝。 这话让沈皇后和秋菊都慌了神。 沈皇后想伸手去握紧秋菊的手,不让她走。 结果反而被后挤过来的郑嬷嬷挡住了,她将自己的手送到了沈皇后手里,又把秋菊往身旁一拽。 秋菊震惊地看着郑嬷嬷,声音有些尖锐道:“郑嬷嬷,这是什么意思?我是皇后娘娘身边贴身的大宫女。” “皇后娘娘生产,我是一定要在身边的…” 秋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郑嬷嬷打断了。 “秋菊姑娘,你是未出嫁的姑娘,不宜看皇后娘娘生产。” “况且皇后娘娘属蛇,你属虎,自古以来蛇虎如刀错,你非要留在这莫不是想妨碍皇后娘娘?” 郑嬷嬷这话太重。 直接让秋菊僵在原地,原本心中积蓄的愤怒,此时也像是扎破了的蹴鞠,泄气了。 她回过神后第一时间是看向皇后娘娘。 心中哪怕是知道皇嗣为重,可也希望皇后娘娘能为自己说一句话。 沈皇后此时面色苍白,额头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不想让秋菊离开。 可是郑嬷嬷的话又像是针尖一样扎在自己身上,让她心神难安。 “皇后娘娘,生产要紧,奴婢是陛下派来为娘娘接生的,一定能保证娘娘平安诞下皇子。”郑嬷嬷又说道。 沈皇后这时只觉得刚刚停歇的阵痛,又来了。 疼得她浑身忍不住地发抖。 “娘娘,奴婢就守在外面,若有什么事需要奴婢,您喊一声。” 最终是秋菊主动让步了。 她看不得皇后娘娘受罪。 她虽然不是从小伺候皇后娘娘的奴婢,但也伺候了皇后娘娘多年。 皇后娘娘为人宽厚和善,对她多有照拂,她们主仆又是一体,于公于私,她都要以皇后娘娘为重。 …郑嬷嬷是陛下的人,应当是信得过的。 秋菊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内室。 郑嬷嬷拿手帕擦了擦沈皇后额头上的冷汗。 一旁有个精奇嬷嬷掀开了沈皇后身上的薄被,又掰开了沈皇后的腿查看了一下。 沈皇后只觉得羞耻无比,恨不得怒叱她的无礼。 但是她此刻已经叫喊不动了,只能任由她们像木偶一样对待她。 “郑嬷嬷,皇后娘娘可以生了。”精奇嬷嬷看完说道。 郑嬷嬷握了握沈皇后的手:“娘娘,您听着奴婢的话,调节呼吸,奴婢让您怎么做就怎么做。” “一会儿会很疼,但是娘娘不要浪费力气在喊叫上,以免脱力。” “……” 郑嬷嬷语速飞快但吐字清晰地和沈皇后说着注意事项,又来到沈皇后的双腿之间。 沈皇后只觉得痛得恨不得去死,但唯一的理智支撑着她。 一定要把孩子平安生下来,这个孩子将是整个沈氏的保命符。 第259章 请求彻查 不过片刻,景文帝从密室接到消息,丢下话说到一半的影三,就匆匆往回赶。 内室刚开始生产,景文帝便赶到了外间。 “参见陛下,陛下万安。”众奴仆行礼,景文帝坐在了外间的椅子上,略抬了抬手。 “谢陛下。”众奴仆谢恩后各司其职又忙开了。 陛下的到来,无异于让所有人都安了心。 秋菊和张太医一同上前回话。 “陛下,皇后娘娘本就因为昨日坤和院走水一事心悸受惊,胎象不稳。” “今日劳累又有一些中暑,加上心绪不宁,这才导致早产。” “但请陛下放心,皇后娘娘一贯身体康健,龙胎也没有不妥,相信不久皇后娘娘一定能为陛下平安诞下皇嗣。” 张太医跪在景文帝面前回禀着。 他没有说真话,也不敢说真话。 只希望沈皇后能够吉人自有天相。 若是生产过程中当真难产,也是精奇嬷嬷的事,而非他的责任。 秋菊跪在一旁,不住地流泪,但又怕触陛下霉头,只能假借低头来掩盖。 “皇后娘娘有孕,怎么会劳累中暑呢?你们这些人怎么伺候的?” 景文帝身旁的汪公公看着陛下面色不好,率先开口责问下人。 秋菊心头一酸,她家皇后娘娘本来是没有一点不妥的,虽然是有些胎象不稳,也不至于早产。 都是陛下来说什么微儿被处死的事情,来刺激皇后娘娘。 还让皇后娘娘跪了那么久,才动了胎气要早产。 微儿一事是她的自作主张,并未和皇后娘娘说过。 皇后娘娘乍然听到,肯定会担心忧虑,这才影响了皇嗣。 可是这话她只能在心中偷偷想想,是决计不敢说出来的。 “奴婢有罪,请陛下息怒。”秋菊只能磕头重复这一句话。 “只要皇后娘娘平安诞下皇嗣,奴婢愿意去掖庭受罚。” 汪公公打量着陛下的神色,嘴上依然呵斥道:“你去掖庭受罚有什么用?” “耽误了皇后娘娘和皇嗣,你死一百回也不够抵的。” “罢了。”景文帝揉了揉发紧的额角。 只觉得他们聒噪得他心烦。 “奴婢知错。”秋菊磕头道。 汪公公也在一旁躬身,收敛了气势。 “若是皇后平安诞下皇嗣,坤和院上下所有人免罪,赏一年月例。” “若是皇后或者皇嗣有一点不妥,贴身伺候者杖杀,其余人贬入暴室服苦役。” 景文帝面不改色,仍旧微微合眼揉着额角。 但这话一落,让四周的人都被吓破了胆子。 尤其是一个刚端热水进来的小宫女,热水盆一个没拿稳摔在了地上,水花四溅。 “放肆!”汪公公立刻呵道。 小宫女赶忙跪地磕头请罪:“奴婢知罪,请陛下恕罪。” 她强压着哭腔,不敢露出半分来,生怕再惹怒了陛下。 她不是贴身伺候的人,但也不想去暴室服苦役,暴室的苦役…据说是整日运送尸体,与腌臜为伴。 据说在那服苦役的,没有人能安生活过一年的。 若是真去了,她吓都要吓死了。 “陛下,皇后娘娘一直都是身体康健的,奴婢等人都是兢兢业业的服侍,不敢有半分差错啊。” “都怪那个不知何处来的孔明灯,这才惊扰皇后娘娘以至于日夜难安,奴婢等人是无辜的啊。” 这小宫女被心中的害怕激得反而胆子大起来,求生本能让她开始辩白。 “奴婢恳请陛下彻查,那孔明灯到底是何人所放,为皇后娘娘和皇嗣主持公道!” 秋菊才在陛下的命令中回过神来,又猛然听到小宫女的话。 立即回头呵斥道:“落霜放肆,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屋内吵吵闹闹,一直守门的小伍子突然进门,拱手对景文帝说道: “陛下,敏昭仪娘娘听说皇后娘娘生产,特来拜见。” 景文帝听到是敏昭仪,眸子一暗:“让她进来。” “是,陛下。”小伍子退下,将敏昭仪带了进来。 敏昭仪的衣冠整洁,穿着一身低调的凝脂色轻薄上衣、配上焦月色下裙,显得整个人柔顺而谦虚。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敏昭仪恭恭敬敬地行礼。 “坐。” “多谢陛下。” 一旁小海子为敏昭仪搬了一个红木圆凳。 敏昭仪本想去景文帝身旁的空位上落座,看着小海子的举动,表情微微一僵。 很快也恢复正常。 “陛下,皇后娘娘平日是最重规矩礼仪的,怎么方才臣妾在门口听见里面吵吵闹闹的。” “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臣妾愿意替陛下、皇后娘娘分忧,保证皇后娘娘平安产子。” 敏昭仪这话明面上是担心沈皇后,想为沈皇后分忧解难。 但是仔细听起来,又觉得有两分挑拨之意。 秋菊眉头微皱,看了敏昭仪一眼。 敏昭仪平时不声不响地,巴结皇后娘娘。 如今皇后娘娘正在生产,乃是危急时刻,她跑来明里暗里地说皇后娘娘治下不严,想替皇后娘娘分忧。 皇后娘娘现在还没事呢,她就急着要分宫权了? 景文帝淡淡看了敏昭仪一眼,转而对汪公公说道: “将那个宫女带下去,等皇后平安生产,再做发落。” “是,陛下。”汪公公颔首,又对小海子努了努下巴。 小海子动作利索躬身上前,要拽着那个名叫落霜的小宫女走。 “请陛下恕罪,奴婢是冤枉的。” “对了!陛下,请陛下查查微儿,奴婢曾经在她身上看见过火种,没准就是她火烧坤和院。” 秋菊眼见落霜越说越不像话,没忍住,上前甩了她一耳光。 “落霜,皇后娘娘还在里面生产,不要大放厥词!”秋菊眼中带着浓浓的警告之意,看着落霜的眸子里也有些杀意隐藏在深处。 落霜不可置信地捂着脸。 她如今冒着触怒陛下,被处死的风险,也要说这些话,不就是为了给大家伙争求一线生机吗? 为何秋菊还要打她!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什么。 “陛下!奴婢看到秋菊和微儿走得很近!秋菊一定是想袒护微儿。” “走水那日,奴婢……” 第260章 保大保小 落霜还没有说完话,在秋菊下一个嘴巴即将落下之前。 小海子已经看懂了一旁师父的脸色,率先冲上前来捂住了落霜的嘴。 “奴才告退。” 小海子说着,边捂着落霜的嘴,边将她拖拽出外间门口。 守在门口的小伍子不知从哪拿出来的白布,全都团成团,塞进落霜的嘴里,堵住了她要说出来的话。 “送到密室,小心不要被人跟了。”小海子借着帮小伍子一同禁锢落霜的机会,在他耳边轻声道。 “是,师父。”小伍子点头,将地上的落霜如同死狗般往外拖。 路上有小太监和侍卫要帮小伍子的忙,都被小伍子拒绝了。 随着落霜被人带下去,屋内也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不时从内室传出来的细弱说话声,和时有时无的痛呼沉吟。 秋菊自觉方才有些冲动、鲁莽。 但陛下最厌恶宫人犯错后强辩、攀咬,她只是跪在原地请罪,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陛下,听方才那小宫女话中的意思,皇后娘娘坤和院走水一事,另有隐情。” 敏昭仪哪壶不开提哪壶,让在场之人除了景文帝以外,都轻轻蹙起眉头。 “……” 没有任何一个人搭理敏昭仪。 敏昭仪自觉有些没面子,抬眸又看向端坐在上手喝茶的景文帝。 他神色淡然,仿佛对她说的话一点都不在意。 “陛下,皇后娘娘下红太厉害,孩子也出不来,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要血崩难产。” 内室门打开,郑嬷嬷带着一身血腥味走出来,扑了所有人的鼻子。 “郑嬷嬷,我已经让人熬煮止血的汤药,很快就好了。” 一旁张太医忙说道。 皇后娘娘这次早产实在是太急了,他们准备实在是有限。 郑嬷嬷颔首,又对景文帝说道:“陛下,奴婢已经为皇后娘娘施针,希望可以止血。” “但是……” 郑嬷嬷这话说起来有两分吞吞吐吐,她又看了看四周的人,显然是有些难言之隐。 “退下吧。”景文帝说道。 秋菊抿唇,不想离开这里,但是这也不是她能改变的。 只能跟着汪公公等人退下了。 只有敏昭仪心气不顺,大晚上的,她来看望皇后娘娘。 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就算了,还没说几句话,就让她退下。 这不是白来一趟吗? “娘娘,您若是不想走,就在厢房等一等吧。” 汪公公看出敏昭仪的意思,让她去偏房旁边的厢房等着。 敏昭仪看着汪公公。 最后哼了一声,带着伺候的人离开了。 她还不想伺候了呢。 屋内。 郑嬷嬷对恭恭敬敬地对景文帝说道: “陛下,奴婢虽然已经为皇后娘娘施针止血,但是早在奴婢来时,皇后娘娘便已经剧烈下红。” “这如今的止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难产…是迟早的事了。” 郑嬷嬷说着,面上露出一丝惭愧。 景文帝眉头皱起,看着郑嬷嬷说道:“那你有几成把握让皇后平安生产?” 郑嬷嬷迟疑了片刻。 回答:“不足三成。” 景文帝眉头一下皱得更深,开始转动自己手上的玉扳指,有些坐不住了。 “若是没有平安生产,你能保住哪个?” 他的语气有些发沉。 “全看陛下想要保住哪个。” “只是若到了这个程度,另一个,是一定会死的。”郑嬷嬷先将丑话说在前面。 她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怕被罚而吞吞吐吐。 “……” 景文帝合了合眼,遮住了眼底的痛色。 这个孩子,是他盼望已久的,他不想放弃。 但是皇后贵为一国之母,他也不能轻易放弃她的生命。 况且退一万步讲,这孩子早产,不一定健康,若是失去了生母的庇佑。 这个孩子又是嫡出。 那日后…他的路,也绝对不好走。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景文帝再次睁眼时,已经恢复如初。 郑嬷嬷犹豫着,说道:“有。” “奴婢可以用剪刀将皇后娘娘的下体剪开,强行将孩子取出。” “事后再为皇后娘娘止血、缝合。” “但是奴婢手重,那种危机的时刻,奴婢不敢保证一点不会伤害到皇后娘娘的凤体。” “奴婢也不能保证皇后娘娘日后还能不能再生育,也可能会落下其他妇人之病。” “这样做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危险,皇后娘娘也有可能直接血崩而亡。” 郑嬷嬷一五一十地说着,吐字速度飞快,但字字清晰。 景文帝皱眉:“这和保小,有什么区别?” 他曾经听说,保小过程中,便是将母体毁坏,或是刨开腹部,或是刨开下体,直接将孩子取出来。 绝无生还可能。 郑嬷嬷说道:“奴婢接生几十年,这种情况也遇到过几次,自认为下手还算有分寸。” “十个剪开下体的妇人,总有三四个能生还,总好过如今这样拖着。” “只是这过程中会剧痛无比,过后需要好好保养,精心治疗,不然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 景文帝明白了郑嬷嬷的意思。 屋内传出一个嬷嬷的喊声:“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用力啊,不要泄气。” “您若是不用力,孩子要被憋死在肚子里了。” 屋内的情况越来越紧急。 最终,景文帝道:“按你说的做吧。” “是,陛下。” 郑嬷嬷躬身快速回到内室。 将早就准备好的剪子喷上酒,用火烧。 “你…你要做什么?”沈皇后的眼睛半开半闭,看着郑嬷嬷拿着剪刀向自己走过来。 本来没有力气的身子,突然又有了一丝力量。 “你要保小?” “陛下呢…”沈皇后眼角流出泪来,她想高声呼喊陛下,可是身体已经太过于虚弱。 哪怕是她用尽力气,也只能发出如同耳语般的声音。 “咔嚓——”随着剪刀声响起。 肉体被剪开的声音也同样刺耳。 “啊!”沈皇后发出一声惨叫。 传到了景文帝的耳朵里。 他拿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又生生克制住。 将茶水一饮而尽。 第261章 皇儿诞生 一刻钟后。 “哇哇哇——”一阵孩提微弱的哭声从内室传出来。 景文帝直接站起。 于此同时,从内室走出来一个嬷嬷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跪在景文帝面前。 “恭喜陛下,是位皇子。” “哇哇呜呜呜……” 皱皱巴巴的婴儿此时正瘪着小嘴,闭着眼睛仍在哭。 他的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 景文帝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在婴儿的脸上。 他的脸上也浮现出笑意。 “好,很好。” “重重有赏。” “谢陛下的赏赐。” “奴婢先将小殿下抱回去了,新生的孩子不能吹风。” 景文帝含着笑摆手。 眼中带着丝丝不舍,看着嬷嬷将孩子抱回去。 当那扇内室门,再次重重合上时,景文帝才后知后觉,忘记问沈皇后如何了。 “……” 总归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皇后是好是坏,也是命了。 她若好,自然好。 若是不好,他也会尽力护住这个孩子的周全的。 天色,渐明。 经过一晚上的忙碌,沈皇后的命也暂时保住了。 而后院的明媚儿刚醒,听到小康子回禀昨夜的情形,她面上不禁露出些唏嘘来。 天下妇人产子,莫不是九死一生。 她哪怕很恨毒了沈皇后,如今听到她产子的惊险,也不经有两分感同身受。 情不自禁抚摸上自己的小腹,不知她能不能平安产子。 “趁着她如今病弱,想想办法,送她归西。”明媚儿眼睛里露出一丝杀意。 如今就是最好的机会。 若是等沈皇后恢复正常,再想下手就太难了。 陛下也会看在嫡长子的面上,袒护皇后。 到那时,还有她和肚子里孩子的活路吗? 小康子听着明媚儿的话,眼里也闪过一丝坚定。 待他要告退时,明媚儿又叮嘱道:“我是要她的命,但是我不需要用你们的命来铺路。” “不要以身犯险。” 小康子面露感动:“是,主子。” 明媚儿摆摆手,小康子便退下了。 待屋内只剩下她一人时,她开始思考,如何见娘亲一面。 …娘亲手里,有她想要的东西。 等到到了午时,明媚儿刚要用午膳,便听到小康子进门说:“主子,陛下来了。” 话音刚落,景文帝便进门了。 他依然是那副神情淡然、威严不凡的样子。 “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景文帝将明媚儿从地上扶起,拉着她的手走向饭桌前。 又看了看她的肚子问道:“今日身子如何?” 明媚儿也看向自己的肚子,伸手轻轻抚摸着,脸上也带出笑意。 “多谢陛下关心,如今还不错。” 她已经五个多月了,只要继续保持下去,平安生产应该不成问题。 景文帝颔首:“先用膳吧,用晚膳让周郎中来为你把脉。” “是,多谢陛下。” 一旁汪公公和小康子开始为两位主子布菜。 这一顿饭吃的是寂静无声。 明媚儿看得出来,景文帝这是有心事。 想来是为了沈皇后的事情。 “媚儿,你一定要平安诞下孩子。” 许久,两个太监都收拾东西下去时,景文帝看着明媚儿开口说道。 昨夜之事,也算是给他留下了一定阴影。 真正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做妇人产子,九死一生。 他今早进入沈皇后内室时,都被血腥气扑了鼻子。 他不想明媚儿也如此。 明媚儿看着景文帝,嘴角勾起一个笑意道:“多谢陛下关心,妾身一定会将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的。” “……”景文帝看着她一脸慈母的笑意。 “孤不仅在说孩子,也在说你。” “你不要有事。” “……”明媚儿唇角的笑容僵了一下,抬眸看景文帝。 看到了他眼底的虑色。 想来昨夜是当真凶险,让景文帝都多添了两分感伤。 “陛下,我也一定会平安的。”明媚儿的手放在景文帝的大手上,轻轻拍了拍,以作安抚。 下一刻,景文帝将明媚儿揽入怀中。 他轻轻亲吻了明媚儿的额头一下。 “孤已经让周郎中好好准备你生产之事了。” “精奇嬷嬷也准备下来了,是最有经验的郑嬷嬷。” “郑嬷嬷?”明媚儿有些疑惑,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突然又想到,这不是小康子说的,为沈皇后接生之人嘛。 “是昨夜为沈皇后接生的嬷嬷,她接生几十年,经验老道。” 景文帝感觉到怀中的女子身子微微发紧,继续说道:“孤的姐妹,都是郑嬷嬷接生的。” 明媚儿抿唇,有些为难道:“可是郑嬷嬷是给皇后娘娘接生的人,若是如今再来为妾身接生,会不会不合规矩?” 她不想用沈皇后的人。 谁知道是不是沈皇后派来害她的。 她可不想生产之日被人害死。 景文帝拍了拍明媚儿的后背说道:“放心,郑嬷嬷是孤的人。” 明媚儿听到这话才有些放心,可又有些失落。 原来沈皇后生产,也是陛下亲自安排的人。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沈皇后是陛下的发妻,他关系重视也是理所应当的。 “孤还为孩子选了两个奶娘,一个如今已经怀孕八个月了,等到你平安产子时,她正好也都出了月子,身体康健了,可以进宫来伺候。” “一个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待你生产后,她也可以入宫。” “这两个人都曾经在宫里服侍,有规矩,也信得过。” 明媚儿听着景文帝说着,也不时点头。 “你若是想亲自见一见她们,等到过一阵子,孤就安排她们来南河行宫。” 明媚儿回抱住景文帝的腰身:“多谢陛下。” “她们都是陛下看中的人,妾身很放心,不用见了。” “等到妾身快要生产之时,再叫她们来吧。” 明媚儿不敢让她们来,怕惹了沈皇后的眼。 若是沈皇后知道她孩子的奶娘是谁,万一私下动什么手脚,她防不胜防。 还不如让这些奶娘们在宫外生活,至少沈皇后不知道是谁,想下手去查也要费些精力和功夫。 按照沈皇后如今的情况,她也不见得有这个心力去查。 “陛下,妾身想见见妾身的娘亲。”明媚儿依偎在景文帝的怀里,声音娇软提出诉求。 第262章 巫医离宫 景文帝的身形一僵,明媚儿抱着他的力气便更加大了一分。 “陛下,妾身这是第一次生产,曾经在…那些腌臜地方,也没见有人生产过。” “妾身如今在后院,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妾身害怕。” 明媚儿柔着声音在景文帝怀里撒娇。 景文帝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 “…等你月份再大些,孤会安排你们见面。” 如今明媚儿胎象不稳,他不想让她见陈翠。 母女两个人在一起,虽然是能宽慰明媚儿的心情,但是或许也会平白多一些感伤或是…谋划。 这不利于明媚儿养胎。 明媚儿听到景文帝应允,唇边的笑意真心了两分。 “多谢陛下。” “陛下您放心,妾身一定会在后院安心养胎。” 景文帝颔首,大手在明媚儿的脊背上轻轻抚摸。 半晌。 “陛下,周郎中来了。”汪公公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进来。”景文帝道。 明媚儿挣扎着从景文帝的怀里出来。 景文帝又将她往怀里带:“急什么?” 声音压在明媚儿的耳畔,让她脸色微红。 “陛下,要来人了,妾身不好意思。” 景文帝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这些日子里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他松开明媚儿,但是手仍然在明媚儿的腰上搂着,帮她撑着身子。 周郎中也在汪公公的带领下,推开了内室的门。 “参见陛下,明贵人。”周郎中仍是那样的打扮,拱手行礼。 明媚儿看着他。 早就觉得周郎中身份不俗。 哪怕是看到景文帝,也从不行跪拜大礼。 “为她把脉。”景文帝道。 “是,陛下。”周郎中拿着自己的随身药箱走过来,在桌子上放下脉枕,示意明贵人将手放上来。 明媚儿心中有两分忐忑,将手放在脉枕上。 生怕周郎中说什么不好的话出来。 半晌。 周郎中说道:“明贵人的身体比前些日子好些了,胎象也稳了很多。” 明媚儿听到这话,心中微微松口气,但还是有些提心吊胆。 “周郎中,我曾经服用轮回草,不知对胎儿可有影响?” “……” 周郎中沉默片刻。 回答道:“我医术不精,还把不出对您的身体和胎儿有什么不妥。” 转而对景文帝说道: “陛下,属下想离开南河行宫几日,拿着剩下的轮回草粉末去请教一位师父。” “看看他怎么说。” 景文帝看了一眼明媚儿。 明媚儿身体弱,离开郎中一刻钟,他都放心不下。 “陛下,属下来去短则三五日,长则八九天,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周郎中又说道。 “陛下,妾身会照顾好自己的。”明媚儿说道。 她也不想离开周郎中,生怕自己再被人算计。 可是对比这个而言,她更想让周郎中出去请教别人,看看这个轮回草到底是什么东西。 会不会对她的孩子有什么影响。 “汪洋,让影七亲自护送他,即刻动身。”景文帝吩咐道。 “是,陛下。”汪公公应下,带着周郎中出去了。 “媚儿,小伍子孤留给你。” “汪洋和小海子常年跟着孤,孤不好调给你,恐怕引人生疑。” “附近暗卫十余个,领头的叫影八,武艺高强,尤其是轻功了得。” “若是你有个不舒服,只管告诉影八,影八自然会来报孤。” 景文帝叮嘱着明媚儿。 明媚儿只觉得今日的景文帝与从前好像有些不一样,但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 但说到底,她是承景文帝的情的。 “是,多谢陛下。” 景文帝颔首:“孤还有政务要处理,晚点再来看你。” “妾身恭送陛下。”明媚儿起身,刚要和景文帝行礼,便被景文帝拉住了。 景文帝拍了拍她的手:“走了。” 说罢,他直接离开。 随行的汪公公和小海子也走了,只留下小伍子。 “明主子,您若有什么吩咐,只管指使奴才,千万不要不好意思。”小伍子进门,对明媚儿行礼说道。 他和明主子也来往过多次了。 明主子一直对他都是敬着、供着,从不曾多为难和指使,这让他觉得自己被尊重,也很受用。 但是如今他是被陛下特意调来伺候明主子的。 不能让明主子发生一点意外。 那他必定不能掉以轻心。 “多谢伍公公了,那从今日起,你便亲自负责我的汤药吧。”明媚儿笑着看小伍子。 小伍子一听是汤药,自觉是受重视,但心中压力更大了。 “是,明主子。” “奴才一定精心看管,从选药材到熬煮再到送到您手上,绝对不会让第三人经手。” “奴才以性命保证,再也不会发生如同李嬷嬷之事。” 明媚儿听到小伍子提李嬷嬷,唇边的笑意淡了些,不过面色依然柔和。 “好,我信你。” “伍公公你先下去吧,想来由你负责我的汤药,周郎中要出宫也有很多事情想吩咐你。” “是,奴才告退。”小伍子恭敬退下,去了一旁的院落找周郎中。 正巧看到周郎中出来想要找人似的。 “巫医大人,奴才奉命接下来几日由奴才来负责明贵人的汤药。”小伍子对周郎中拱手说道。 周郎中点点头:“进来吧。” “明贵人的药,我都已经选好按照分量包好。” “这是正常的安胎药,如今一日两次便可,早晚各一次。” “若是明贵人这几日再胎象不稳,这是保胎药,连服三日,一日三次。” “这是……”周郎中对小伍子细细叮嘱。 小伍子眼睛都不敢眨,拼命记住这些药材都是干什么用的,怎么吃。 等听完周郎中的话,他脑门也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眼看周郎中要走,他赶忙又拉过周郎中。 “巫医大人,您等等,奴才给记下来。” 小伍子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可以记录,连忙去拿纸笔。 第263章 皇帝赐名 夜。 影七带着马匹,守在门外。 周郎中则是走进了一个破败的门庭内殿。 “师父。”周郎中对着坐在一个破旧木桌旁的白胡子老头拱手问好。 白胡子老头正是雍城的丰郎中。 丰郎中拿着手里破旧不堪的医书,对着弱弱的烛火使劲地看。 眼睛都没抬。 “师父。”周郎中再次开口。 “咳咳咳…”一阵咳嗽声响起。 丰郎中皱着眉头:“你是谁家的人,跑到这里来认师父了。” “我没徒弟。” “……” 屋内安静片刻。 周郎中将自己头上的斗笠和面上的面纱都摘下来。 赫然是一位年轻男子。 夏晔。 夏晔单膝跪地,对丰郎中拱手:“徒弟知错。” 丰郎中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带着冷笑,身子转了个方向,避开夏晔跪拜的方向。 他曾出身药王谷,与夏晔的父亲——夏长青是同门师兄弟。 他为兄,夏长青为弟。 本来药王谷的掌门之位,应当是他来继承。 可夏长青娶了掌门之女,一步登天,再加上确实是天赋异禀。 夏家又在皇宫中有累世的名声,一直受掌门重视,这才继承了药王谷掌门之位。 他家世不如夏家,又没有掌门的支持,最后与掌门之位失之交臂也没办法。 但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小气之人,仍忠心与药王谷,辅佐夏长青。 夏长青大半时间都要留在宫中,没有时间教导夏晔。 他还曾经认下夏晔当徒弟,亲自教导他医术。 只是不成想,换来的却是夏晔的背叛,药王谷的逐出师门。 这些年来,他到处东奔西走,也不和药王谷的人再有联络了。 反而是药王谷的人,在夏长青死后,对他多有纠缠。 “咳咳……”丰郎中咳嗽着,站起身,弓着腰,缓缓走到内室。 “啪——” 重重的一声,将门关上。 夏晔看着紧闭的房门,叹口气。 仍旧是跪在地上。 自己这位师父曾经也是精绝药王谷之人,只是自从他父亲登上药王谷掌门之位后,师父便有些走火入魔。 日日与邪物打交道,还偷偷违背药王谷古训,用活人来试验药剂。 他无意中发现以后,也曾犹豫徘徊,内心受尽折磨,不知该不该将此事上报。 师父对他有教养之恩,他不想背弃师父。 可是药王谷古训也不容人践踏。 …… 最终,在他一日撞破师父偷偷运送十数人的尸体时,他将师父告发了。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拿人命开玩笑,泯灭良知,毁坏药王谷名誉。 夏晔在药堂里跪了一夜。 影七在树杈子上躺了一夜。 直到天明。 丰郎中还是将夏晔视若无睹。 而南河行宫此时,沈皇后经过一天一夜的昏迷,终于睁开眼睛了。 “皇后娘娘,您醒了。”一旁的秋菊看着皇后娘娘睁开眼睛,瞬间流出泪来。 她还以为…皇后娘娘要不行了。 就连太医都说,若是皇后娘娘再不醒,恐怕就时日无多了。 沈皇后嘴长了长,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秋菊立刻将温水拿过来,用小汤勺,轻轻润湿皇后娘娘的唇,又缓缓喂她喝水。 半晌。 “孩子呢?”沈皇后的声音沙哑,像是石磨盘滚动一般。 她看着秋菊的眼神中有一丝紧张。 秋菊擦干泪,勾起一个笑容:“回娘娘,孩子好得很,是个小皇子。” “虽然有些早产、虚弱,但是太医说了,只要好好养,没什么大事。” 沈皇后听到秋菊这样说,身子一瞬间放松下来,躺在床榻上,嘴角也露出一个笑容来。 于此同时,眼中流出泪,难以自制。 秋菊赶忙拿手帕去擦,声音也有些哽咽:“娘娘,您别哭。” “如今正在月子里需要好好调养,若是哭坏了眼睛,不值当。” “娘娘您的身子也会慢慢将养好的,小殿下也会一天比一天好。”秋菊宽慰着皇后娘娘。 沈皇后哭了一阵,发泄了情感,这才长长叹出一口气,稳定了心绪。 “将孩子抱过来,本宫看看。” “是,娘娘。” 秋菊应声,快步去抱孩子。 沈皇后看着秋菊离开的背影有些望眼欲穿。 只是等秋菊将睡着的孩子抱过来以后,沈皇后已经再次昏睡过去了。 “娘娘。”秋菊轻轻推了推皇后娘娘。 生怕皇后娘娘再次一睡不醒。 一旁跟进来的郑嬷嬷见此,上前为沈皇后把脉。 “无事,只是太虚弱了。” “秋菊姑娘将孩子抱回去吧,小殿下还小,见不得风。”郑嬷嬷说道。 秋菊看着郑嬷嬷,抿了抿唇,什么都没有说。 转身抱着孩子离开了。 她对郑嬷嬷没有一点好印象。 她在为皇后娘娘清理伤口的时候看到了。 …那么大的伤口,郑嬷嬷就没想让皇后娘娘活。 心思歹毒。 若不是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恐怕如今早就不行了。 其实秋菊内心也知道,必要时候保小,是皇家的规矩。 可是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怎么能上来就保小??? 她不得不怀疑郑嬷嬷的用心。 而郑嬷嬷看着秋菊离开的背影,也没有和她一般计较。 转而掖了掖皇后娘娘的被角,离开了偏房。 如今皇后娘娘已经醒了,命是能保住了。 这里便不需要她时时刻刻盯着了,张太医自然能应对。 郑嬷嬷来到前院拜见景文帝。 “郑嬷嬷,您请进。”小海子躬身,态度十分恭顺。 据说郑嬷嬷曾经是给陛下都接生过的嬷嬷。 郑嬷嬷对小海子也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书房。 “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安。”郑嬷嬷对景文帝恭敬行礼。 “坐。”景文帝抬眸看了郑嬷嬷一眼,便继续批阅奏折。 “谢陛下。”郑嬷嬷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陛下,皇后娘娘已经醒了,脉象稳固,没有性命之忧了。” “但日后子息之事,就不要想了。”郑嬷嬷实话实说道。 景文帝的笔尖顿了顿,面色没有什么变化。 “孩子呢?” 郑嬷嬷面上露出些可惜来,回答:“早产,身子孱弱,需要好好将养。” “……” 屋内安静了片刻。 景文帝从一旁抽出一张空白的纸来。 “昨日之深渊,今日之浅谈,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可成。” 景文帝便说便在纸上写着什么。 郑嬷嬷唇角也勾起笑容:“希望小殿下能不负陛下所愿,能克服重重困难,长成一代英豪。” 景文帝将写下来的字,递给郑嬷嬷。 郑嬷嬷上前接过。 偌大的一张纸上,赫然写着三个字。 秦成阳。 郑嬷嬷见此微微挑眉。 景文帝唇角勾着浅浅的一个笑:“送过去吧。” 第264章 权衡利弊 “是,陛下。” 郑嬷嬷仔细拿好这封御笔亲书的纸,刚要行礼退下。 景文帝又道:“办完了皇后的事情,悄悄去后院。” “有人会接应你。” “是,陛下。”郑嬷嬷没有多问,转而行礼告退,离开了书房。 待她将这陛下御笔所书的名字,承到沈皇后面前时。 沈皇后已经醒了。 “秦成阳。”沈皇后看着这个名字,又看了看躺在自己身侧安静睡着的皇儿,嘴角泛起笑意。 “不啻微芒,造矩成阳。” 一旁秋菊见皇后娘娘露出笑意,虽然她不知道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但只觉得是很不错的。 立刻说道:“陛下当真是对小殿下寄予厚望。” “日后殿下一定能像太阳一样,光芒璀璨,照耀万民…” “秋菊!” 秋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皇后不悦打断了。 这时秋菊才回过神,一旁的郑嬷嬷还没走。 “秋菊,不懂就不要乱说话。”沈皇后责道。 “是,娘娘,奴婢知错。” 郑嬷嬷见此,行礼告退。 她就不留下来打扰皇后娘娘和奴婢畅想未来了。 直到郑嬷嬷的身影彻底消失,沈皇后看着秋菊的眼神彻底冷下来。 “秋菊,在外人面前要有分寸。” “如果下次再口无遮拦,你就去掖庭领罚吧。”沈皇后这是第一次对秋菊冷脸。 秋菊自从服侍她以来,一直忠心耿耿,以她为主,这些她都是知道的。 但是近来秋菊越来越心大起来,很多事情自己做主不说,还越加的口无遮拦。 “是,娘娘,奴婢知错。”秋菊面上露出愧疚来,也知道自己方才是失言了。 “微儿的事是怎么回事?”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沈皇后才从喜悦中回过神来,想起景文帝说处死微儿的事。 微儿也算是她的心腹。 秋菊抿唇,犹豫着将一切原委告诉了沈皇后。 “奴婢起初只是觉得小康子来找汪公公说什么,主子落水了,觉得很不同寻常。” “娘娘您又因为坤和院走水一事昏迷,奴婢就大着胆子自作主张了,先让微儿先去找李嬷嬷打探一下情况。” “看看明贵人到底是为何落水,再问问李嬷嬷让她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只是没想到微儿和李嬷嬷都会被暗卫捉住。” “按理来说,微儿很是忠心,不会出卖咱们,李嬷嬷的侄儿也在咱们手里,也不会出卖咱们。” “可是陛下还是下令将她们处死,奴婢觉得这里还有事。” “想来李嬷嬷扛不住刑罚全招供了,微儿也只能招供,所以才惹怒了陛下以至于处死。” 秋菊将一切后续之事,包括自己的猜测也都告诉了沈皇后。 沈皇后皱着眉,本就身体不舒服,再听闻这事情绪很差。 问道:“想来陛下有可能已经知道那些事了。” 秋菊低头对自己鲁莽的行为有些愧疚,又宽慰道:“娘娘您别担忧,想来陛下是不知道娘娘的。” “毕竟微儿曾经是白家的人,后面被策反才跟了咱们。” “微儿恨毒了白家人,又感念娘娘恩德,最后就算是说,也只会说白家。” 沈皇后听到这话闭了闭眼睛,掩住了眼里的痛色。 再次睁眼时,眸中有一抹复杂,看向怀中的皇儿。 “陛下若是全然相信了微儿的证词,也就不会来本宫面前说坤和院走水一事怎么会突然烧那么大了。” “他心中是怀疑本宫的。” 秋菊神色一僵,突然想到那日景文帝的言辞。 怪不得娘娘受打击,以至于情绪不稳早产。 “娘娘…奴婢知错。”秋菊跪在原地,眼圈一红。 沈皇后没有看秋菊,只是将手指放在皇儿秦成阳的脸上,轻轻碰了碰。 “罢了,事已至此,本宫已经被陛下盯上了,门外那些暗卫既是保护,也是监视,让咱们的人都撤回来吧。” “什么都不要做了。” 秋菊应下,觉得很不甘心,但是又没有办法。 总不能为了除掉一个明贵人,将皇后娘娘自己搭进去。 可是…昨夜还有个落霜被抓起来了。 “……”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沈皇后停下手,再次抬眸看秋菊之时,眼里的不悦已经非常明显。 秋菊犹豫片刻,一咬牙还是将昨晚的事都说了。 包括落霜被拉走前,是如何攀咬。 “……” 空气瞬间陷入了一片死静。 沈皇后盯着秋菊乌黑的发顶。 “娘娘,奴婢知错,是奴婢没有约束好下人,也是奴婢办事不力。” “若是陛下因此调查、起疑,奴婢愿意一力承担,绝对不会连累娘娘。” 秋菊听不到沈皇后说话,心中越加忐忑不安,连忙磕头保证着。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她也不例外,连累了皇后娘娘,就是她最后悔的事情。 半晌。 沈皇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掩盖住了眼里的情绪。 当她再次抬眸看向秋菊时说:“罢了,陛下没有让落霜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便是还顾念着与本宫的情分。” “陛下不会彻查的。” 秋菊听到皇后娘娘这话,从昨晚一直提心吊胆的心才算是沉下去一半。 “娘娘,可要奴婢想办法将落霜处死?”秋菊认真地看着皇后娘娘。 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沈皇后眉头一皱,立刻低声呵止:“不可!” “陛下在李嬷嬷和微儿的供词里已经怀疑本宫了,如今又有了落霜的话,陛下只会更怀疑本宫。” “你若是在这个关头,找人杀了落霜,且不提失败了,大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就算是成功了,也和主动承认这一切都是本宫做的没什么两样。” 秋菊一听,面上的愧色更重,甚至现在就有点想哭。 她怎么总是越做越错,越想给娘娘省心,反而越给娘娘添乱。 “娘娘,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弥补奴婢之错。”秋菊声音带着两分哽咽。 “……” 沈皇后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秋菊的发顶。 “秋菊,本宫知道你一片赤诚为了本宫,只是以后不要自作主张了。” “如今什么都不要做。” “陛下,不会查本宫的。” 她承担不起暴露的风险和带来的后果,景文帝又何尝不是呢? 前朝有她势大的母族,后宫有这个新诞育的嫡长子。 景文帝也不会轻易将他们舍弃。 朝野之人,谁不是在权衡利弊呢? “是,娘娘。” 第265章 嬷嬷来了 另一边,郑嬷嬷已经将一切有关于沈皇后的事情全部交接完毕。 趁着人少换值之时,偷偷溜进了后院。 对比前院的规整、繁花茂盛,后院过了花园以后,一切都显得平平无奇,甚至有两分荒芜。 郑嬷嬷看着空荡荡的后院,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 从月亮门突然冒出一个脑袋来,吓了她一跳,整个人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退。 “郑嬷嬷。”小伍子眼看吓到了郑嬷嬷,慌忙出现拱手行礼。 “郑嬷嬷,奴才吓到您了,十分抱歉。”小伍子连忙道歉。 郑嬷嬷轻轻抚着胸口。 年纪大了,总是经不起吓,还好是青天白日。 “没事,伍公公客气了。” “咱们接下来是要去哪?带我过去吧。”郑嬷嬷向小伍子走近两步说道。 小伍子躬身作请状:“郑嬷嬷,您老请随奴才来。” “陛下还有一位后妃,名唤明媚儿,虽然出身家世不高,乃是一介平民,但是很是得陛下宠爱。” “如今封了贵人,也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正在后院养胎。” “陛下派郑嬷嬷您来,就是相信您老的能力,想让您服侍明贵人生产。” 小伍子一边走着引路,一边将明媚儿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 郑嬷嬷听说后院还有个贵人,略有些惊讶挑眉。 没想到景文帝会将一个妾室放在自己的正院里养着,这极不合规矩。 皇后娘娘能来,都是因为坤和院走水,皇后娘娘还怀着身孕,不宜轻易挪动,这乃是无奈之举。 可是这一个小小贵人,竟然能在后院养胎。 可见这位明贵人当真是极其得宠。 “郑嬷嬷,这位明贵人容貌极美,因为一些原因,陛下是暗中将明贵人放在此处养胎的。” 小伍子想了想,委婉的提醒郑嬷嬷。 郑嬷嬷心下明白了小伍子的意思,面上颔首回答:“我知道了,伍公公放心,我与陛下一心,也绝对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小伍子露出一个不好意思地笑来:“郑嬷嬷为人稳重又极得陛下信任,奴才自然也相信您。” “只是这是规矩,奴才不得不提一句。” 郑嬷嬷颔首:“理解。” 小伍子边走着边又将明贵人的事挑选着说了一些,以便于郑嬷嬷更了解她。 郑嬷嬷也仔细听着。 两人边走边说,到了明媚儿所居后院。 “什么人。”影八挡在了院门口。 腰间佩剑上的一颗黑曜石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郑嬷嬷看到影八脸上的恶鬼面具,立刻后退了一步。 “八爷,这是郑嬷嬷,陛下让来伺候明主子生产的,奴才让她进去拜见明主子,不用一刻钟便走。” 小伍子对影八拱手说道。 郑嬷嬷也对影八略屈膝行了一礼,口唤:“八爷。” 又将自己的贴身令牌,双手递给了影八。 影八接过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双手递还给郑嬷嬷。 拱手算回礼,便让出了路:“请进。” 小伍子带着郑嬷嬷向屋内走去。 此时明媚儿正倚靠在榻上的软枕上看书。 小康子则是在外间伺候,看到郑嬷嬷有些惊讶。 小伍子道:“小康子,这位是郑嬷嬷,陛下派来为明主子接生的。” 小康子一听立刻拱手,尊重道:“奴才小康子,见过郑嬷嬷。” “奴才这就去通传。” 郑嬷嬷点点头,小康子便进内室去告诉明媚儿。 不一会儿,郑嬷嬷在小康子的带领下,一同进了内室。 “奴婢见过明贵人,明贵人万福。”郑嬷嬷恭敬对着明媚儿行礼。 明媚儿看到郑嬷嬷这一头大半都已经白了的银发,没想到陛下是叫了这么大年纪的一位接生嬷嬷。 不过心中也更踏实了。 “郑嬷嬷,请坐。”明媚儿笑着看郑嬷嬷。 一旁的小康子连忙抬过来一个软圆凳到郑嬷嬷身边。 “谢明主子。”郑嬷嬷谢恩后缓缓坐下。 “听说郑嬷嬷为人接生数十年,经验老道。” “我能得郑嬷嬷亲自接生,也是十分有幸。” 郑嬷嬷这时才抬头去看明贵人,这一看,神情略微呆滞了一瞬。 很快又反应过来道:“明主子您太抬举奴婢了。” “奴婢不过是个下人,能伺候主子生产,才是奴婢之大幸。” 两个人寒暄客气了半天,明媚儿才叫小康子带郑嬷嬷下去。 还不忘让小康子给郑嬷嬷塞了一百两的银票。 郑嬷嬷推拒不肯收。 小康子道:“郑嬷嬷,奴才知道您不缺钱,但这是我们主子的一片心意。” “这大夏日,烈日炎炎,以后少不了有地方要麻烦嬷嬷您。” “您若是不收这钱,我们主子也不安心。” 郑嬷嬷听这话,也不好再推拒,迟疑片刻,还是将银票收了,装进衣袖里。 “替我多谢明主子的赏赐。” “应该的。”小康子躬身道。 郑嬷嬷点点头,又跟着小伍子走了,去了自己接下来几个月要住的地方。 只隔着十几步路的隔壁院,也是周郎中如今住的院落。 此时院落里摆满了要晾晒的药材,只是有些混乱。 郑嬷嬷见此皱起眉头来:“这是哪位太医在此?” 太医院的药材摆放,没有这么杂乱无章的。 就算是再不用的药材,也会按照品类,整整齐齐的放好,以防备突发事件,可以直接按照品类拿着就走。 像是如今这般混乱,若是着急,再遇上夜晚,这怎么能找到哪个是哪个。 小伍子回答:“这都是一位郎中的东西。” 郑嬷嬷听到是一位郎中,奇怪问道:“怎么是郎中?太医呢?” “这药材摆得太不合规矩了,虽然只是为了晾晒,但也没有这么乱的。” 郑嬷嬷人老了就爱唠叨两句,看到这药材的摆放,心里就已经对这郎中的医术有几分怀疑了。 “……” 小伍子看了看晾晒的药材,脸上露出些许的尴尬来。 对郑嬷嬷拱手道:“郑嬷嬷请恕罪,这是奴才摆放的……” 第266章 奇怪乳母 郑嬷嬷挑眉:“怎么轮得上你摆?你会医术吗?” “摆成这样,郎中也愿意?” 小伍子一听,这头埋得更低,只觉得有些想找个地缝钻起来。 “郑嬷嬷,如今郎中有些事已经离开南河行宫了,这里的东西暂且都由奴才负责。” 小伍子将郎中离开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还带着郑嬷嬷进屋去看周郎中嘱咐他要给明主子准备的药。 郑嬷嬷听到这话,心中对郎中的偏见才算是少了两分。 最终还是摇摇头:“那你也不能乱弄,这好好的名贵药材,都被你弄得像驴跑过一圈一样。” “跟我将这些药材都捋好。” 郑嬷嬷说着就上手去规整,小伍子忙应声承认错误,跟着郑嬷嬷一起整理药材。 “嗳,郑嬷嬷,那个别动,那个是奴才晚上要为明主子熬的安胎药。” “……” “嗳,郑嬷嬷,那个像狗尾巴草的也别动,那个是奴才昨晚刚收起来的,要放在库房的,千万别和明主子的药混在一起啊。” “……” “郑嬷嬷,郑嬷嬷,那个人参也别动,那个是奴才特意放在那准备留着应急的……” 整个院子里鸡飞狗跳。 而另一边明媚儿则是继续安静地看书。 不时透过微微敞开的窗子,看一眼守在门口的影八。 太阳,越来越大了。 “小康子,将冰盆端去一盆给影八。”明媚儿在内室高声呼唤了小康子一句,吩咐道。 外间小康子应道:“是,主子,奴才这就去。” 小康子说着,将自己外间的冰盆,搬去了院门口给影八用。 影八看着这冰盆眼里闪过惊讶。 “我不用,给明主子用吧。”影八说道。 小康子道:“八爷,您就别客气了,主子屋里不少冰用。” “这是主子的一份心意。” “……” 最终影八还是没有推辞,接了过去,放在一旁阴凉处,他在那站着。 看着冰盆里渐渐冒起的冷气。 他抬眸看向内室的方向。 透过微开的窗户,他只能模糊的看到明主子纤细、白皙的收,正握着一本书。 ………… 夜晚。 景文帝先去了偏房,看望沈皇后和皇子秦成阳。 “奴婢\/奴才,参见陛下,陛下万安。”众奴仆行礼。 沈皇后听到是景文帝来了,也要挣扎着起身行礼。 被进来的景文帝按住了肩膀:“你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不必行礼了。” 沈皇后嘴角勾起一个柔和的笑意,嘴上说着:“怎么好这么没规矩呢。” “多亏陛下体恤。” 景文帝也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意,只是不达眼底。 “陛下,皇后娘娘,大皇子来了。”一旁的汪公公笑着从外间走进来。 只看他身后跟着抱着孩子的乳母。 乳母抱着孩子对景文帝和沈皇后略略屈膝。 “抱过来看看。”景文帝道。 乳母抱着孩子走近,将孩子放在了沈皇后的身旁。 只是这本来好好的孩子,一落在床上就开始哭。 “哇哇哇呜呜……” 起初是瘪嘴、哽咽,随后就是哇哇大哭。 景文帝看着小小的人,有些手足无措。 “哭什么。” 沈皇后也有些无措,但比景文帝多了两分沉稳,轻轻拍着秦成阳哄着。 “乖,成阳别哭,这是你父皇来看你啦。” “父皇可喜欢成阳了。” 沈皇后柔声安慰着。 秦成阳的哭声渐渐笑了,从哇哇大哭变得哽咽起来,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四周。 本来以为哄好了。 下一刻,又是雷鸣般的哭声。 “陛下,皇后娘娘,这是小殿下想让父母抱抱呢,只要陛下和皇后娘娘抱抱就不哭了。” 一旁乳母开口说道。 这孩子想来是早产的原因,或是性格使然,出生不过一天,总是离不开人。 除了睡觉,只要是醒着就要人抱,不然就能一直哭不停。 但是只要抱起来哄哄便能好。 沈皇后听到乳母这话,目光看向景文帝,柔声道:“陛下,您来抱抱成阳吧。” “臣妾的身子不好,还抱不了他。” “……” 景文帝看着床上躺着的小小的一个人,不知该怎么下手去抱。 他还从未抱过这么小的孩子。 从前慈安小时候多病体弱,多半都是不能见人、不能吹风的。 淑妃也更是不放心任何人照顾,整日都是抱在怀里哄。 哪怕是他去,也只有看着的份,从未伸手抱过。 还是大了以后,才抱过两次。 景文帝伸出手想去抱秦成阳,但试了两次,都没有办法抱起来。 太软、太小、太脆弱了。 他生怕自己用力用大了,将这个孩子给抱死… 一旁汪公公也是看着直着急,他也不会抱孩子。 “陛下,您这样抱。” 一旁的乳母上前,俯身,将秦成阳抱在怀里,又轻柔地交到了景文帝怀里。 还不时说两句话,指导着景文帝如何抱孩子。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近。 乳母吐气如兰,让景文帝多看了她两眼。 一旁目睹全程的沈皇后脸上的笑淡了几分,眼底的笑更是消失不见。 “嗳,小殿下果然不哭了。” “奴才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小殿下很是喜欢陛下呢,这一到陛下怀里就不哭了。” “小殿下以后一定是个孝顺的孩子,与陛下父子相合。” 汪公公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他的视线全都在大皇子身上。 见大皇子到了陛下怀里,果然没拍两下就不哭了,立刻开口拍马屁。 景文帝看着秦成阳不哭了,脸上的笑意也深了两分。 “就你会拍马屁。” 汪公公嘿嘿笑了两声。 一派和谐自然,宛若最普通的农家夫妇,看着新生的孩子,喜不自胜。 景文帝在偏房足足呆了半炷香的时辰,等着秦成阳打哈欠要困了,才依依不舍地将孩子交给乳母,离开。 直到景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门外的太监高声呼喊:“恭送陛下。” 沈皇后的面容彻底冷下来。 “乳母是谁安排的人?”沈皇后看着一旁的秋菊,兀然问道。 第267章 许诺一切 秋菊本来还沉浸在大皇子很可爱的和谐氛围里,突然被皇后娘娘问得一愣。 抬头看到皇后娘娘面色不好,这才躬身立即回道: “回娘娘,伺候咱们大皇子的乳母一共有四个。” “除去咱们准备的两个乳母,陛下还送来了一位乳母。” “还有一位是内务司安排的。” “就是方才那位,名唤绵娘,今年二十。” “听说是从前在萧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大宫女的女儿。” “自从萧妃娘娘跟着先帝殉情后,从前伺候的人离宫的离宫,殉死的殉死。” “这位大宫女便是选择了离宫嫁人,说是嫁给了一个小商贩,日子过得不错,没两年就生了绵娘。” “绵娘很是得父母的疼爱,足足在膝下养到十八才嫁人,嫁给了一个书生。” “嫁给书生今年才生了个女儿,只是说书生的家里突然遭难落魄了,她也不想一直麻烦娘家,这才通过娘家的门路,进了宫来做乳母。” “又被内务司选中,送到了皇后娘娘身边。” 沈皇后听着秋菊的介绍,眉头微蹙。 “信得过吗?” 若是从前,她自信不管是用谁,谁都会用心伺候她的。 可是如今桩桩件件的事错综复杂,她不能掉以轻心。 尤其是她今生也许只有成阳这一个儿子,更万万不能出差错。 秋菊犹豫了片刻回答:“奴婢觉得信得过。” “内务司总管如今虽然不是咱们的人,但是丁太监非常圆滑,对咱们宫里也是屡次示好。” “没道理调来一个不好的来伺候,若是有事了,他还会惹上麻烦。” 沈皇后皱着眉头,一直想先帝的萧妃,只觉得这事有些不寻常。 进宫当乳母,听起来是个好活计,也受人尊重,但是说到底要离开自己的孩儿。 做母亲的,有几个愿意离开自己孩儿,去哺育其他人的孩子的? 就连她私下里找乳母,找的都是那种孩子意外夭亡的,就怕她们惦记自己的孩子,不能好好伺候。 或者是伺候了,生出了别的心思。 “一个孩子而已,三个乳母也够了,以后没事少让她进大皇子的身边。” “更少在陛下面前晃,过了半年立刻将她送出去。”沈皇后道。 “是,娘娘。”秋菊应下。 不久。 正在哄孩子的绵娘就被另一个乳母叫走了。 这大皇子秦成阳,立刻就被其他乳母接手了。 而另一边,景文帝也到了后院。 明媚儿刚用完晚膳没多久,看着景文帝问:“陛下,您用晚膳了吗?” “用了。”景文帝牵着明媚儿的手向榻上走。 坐下后,将大手轻轻地放在明媚儿的肚子上。 “看起来大了不少。”景文帝道。 明媚儿也抚摸上高高隆起的肚子:“是大了一些。” “还有四个多月,妾身就要生了,如今大些也正常。” 景文帝颔首,轻轻抚摸明媚儿的肚子,眼里含带着柔情。 明媚儿感觉出了景文帝今晚的不同。 心中有些许的复杂。 想是因为大皇子的出生,景文帝为人父的情绪多了些,近来才会如此。 “陛下,您想要皇子,还是公主?” 明媚儿向景文帝靠拢了一些,依偎在他怀里,问着。 景文帝的手微微一顿,回答:“皇子公主都好。” “孤都喜欢。” “你呢?” 明媚儿浅浅地笑了回答:“妾身也是,只要是妾身和陛下的孩子,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妾身都喜欢。” 说着话,明媚儿脸上露出些回忆之色。 “只是若从内心出发,妾身还是更希望肚子里怀的是一位公主。” 景文帝惊讶挑眉,看向明媚儿,看到她神色认真,不似作伪。 “怎么说?” 后宫女人若是怀皇嗣,除非已经有过一个皇子,不然都是想要皇子来傍身的。 明媚儿…有些利益心重,若是多个皇子傍身,她的地位会更稳固,很多事情做起来也更方便。 他…也会更纵容。 他原本以为明媚儿也是想要皇子的,没想到如今她却说想要的是公主。 明媚儿没有注意到景文帝的表情,只是以为他是随口一问。 回答道:“陛下,妾身曾经和您说过妾身做过的梦。” “妾身总觉得妾身怀的第一个孩子便是个女儿。” “如今这一胎,妾身只想曾经的女儿回来找妾身。” “这一次,妾身一定会对她好的,不会让她有事。” 提起第一个小产的孩子,两个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景文帝拍了拍明媚儿的手:“是男是女都是天注定,你不必过于拘泥于从前的事情。” “若是曾经那个孩子真的想回来找我们,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她的灵魂。” “若是大家缘分已尽,相信她也会投生到好人家,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景文帝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梦境,内心竟然也有些期待这个是个女儿。 也有些想曾经的女儿回来… 他虽然同样喜欢女儿,但自认为内心是希望皇子越多越好的。 毕竟江山稳定在他心里就是最重要的。 而皇子越多,代表江山继承人越多,江山便越稳定。 但是如今对于明媚儿这胎,他不掺杂念,确实是希望是个女儿。 他也一定会弥补这个孩子的。 只是他嘴上依然宽慰明媚儿,不想她在从前那件事里困太久,以免她再犯心疾。 “……” 空气中沉默片刻。 明媚儿最终勾起一个真心的笑容,也抬眸看向景文帝。 “陛下,您说得对。” 明媚儿回身,轻轻搂住景文帝的脖颈。 主动在他的唇上落下浅浅的一个吻。 待她想撤走时,被景文帝抵住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两个人的心跳,不知不觉中都在加快。 “媚儿,只要你乖点,所有孤能给的一切,孤都会给你。” 意乱情迷间,景文帝压在明媚儿耳畔落下这么一句话。 让明媚儿理智回笼。 她轻轻在景文帝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乖巧道:“陛下,妾身会的。” 景文帝心下一动,又与明媚儿加深了吻。 第268章 皇子总哭 一夜,景文帝都留在明媚儿身边。 直至清晨上早朝,景文帝才离开。 而这个消息也被偏房的沈皇后知晓了。 沈皇后逗弄着怀里的秦成阳,不发一言。 “娘娘,这明贵人也太不知检点了,明知道娘娘您在偏房,还敢留陛下过夜。” 秋菊在一旁愤愤不平地说着。 沈皇后的神色很淡,仿佛对这件事一点都不在意一般。 “陛下留在那又能怎么样呢?”沈皇后像是毫不走心般说了这么一句。 秋菊却像是整个人被点醒了一样说道:“对,娘娘说得对。” “陛下就算是留在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就算是再得宠,永远都是妾室,她生的孩子也是庶子,永远都要矮娘娘和大皇子一头。” “他们永远只配跪在娘娘面前,俯首称臣。” 沈皇后轻轻摇了摇头,对秋菊这副意气满满的样子有些不赞同,但也没有多说。 只是又叮嘱了一句:“以后说话做事小心些,哪怕是在本宫面前,也不可什么都说。” “是,娘娘。”秋菊应下。 又补了一句:“奴婢只是替娘娘生气。” “本宫知道你忠心为本宫,只是说多错多,本宫不想给人留下话柄。” “若是有一日犯到陛下手里,本宫也保不了你。” “奴婢知道了。”秋菊应下。 这时秦成阳又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沈皇后抱着悠了悠,又拍又哄,都不成。 急的肚子有点疼,面色也苍白了两分。 秋菊赶忙从皇后娘娘手中接过孩子:“娘娘,您怎么了?” “哇哇哇……”秦成阳还在哭。 沈皇后捂着小腹,忍着疼道:“去传太医,将成阳给乳母,一定要照顾好。” “是,娘娘。” 秋菊抱着孩子就出了内室。 “宋嬷嬷,去叫太医,皇后娘娘肚子疼。”秋菊立刻吩咐了一下外间守着的宋嬷嬷。 自己则是带着孩子去了一旁厢房找乳母。 结果三个乳母都不在,只有绵娘。 秋菊微微皱眉,躲开了绵娘要抱孩子的手,一边拍着孩子一边问道:“其他人呢?怎么只有你。” 绵娘笑着回了一句:“其他三个姐姐都去用早膳了,想着这样等着小殿下回来的时候便能好好伺候了。” “奴婢留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 秋菊眉头松了一些,眼看孩子哭得都要背过去,赶忙递给了绵娘。 “这小殿下怎么总是哭,怎么哄也哄不好,可是身体不适?” 秋菊看着绵娘接过小殿下问道。 绵娘微微侧身,避开了秋菊的视线,掀开衣服喂秦成阳喝奶。 “秋菊姑娘别担心,这小殿下是饿了,只要吃饱了睡一觉就好了。” “小孩子总是难带一些。”绵娘脸上挂着浅浅的笑说着,宽慰秋菊的心。 秋菊一看孩子果然不哭了,神色轻松了一些。 “好好伺候小殿下,以后有你们的赏在。” “若是小殿下有一点不妥,后果你们也是知道的。”秋菊恩威并施道。 “奴婢知道的,秋菊姑娘。”绵娘应声。 秋菊看着小殿下喝奶,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一切都没有异样,这才放下心走了。 直到秋菊的身影完全消失时。 绵娘看着怀里的孩子,唇边的笑容淡下去。 在一旁梳妆台的夹层里,拿出了一个小油纸,在里面拿出了一丝丝粉末,混在了一勺白水里。 喂秦成阳喝了一勺。 又小心着将东西都收好。 抱着又有些要哭的秦成阳哄拍。 “绵娘,你会不会哄孩子啊?” 一个乳母走进来,面色不善地看着绵娘。 绵娘对她微微屈膝:“赵姐姐。” 赵姐姐人称赵姑姑,比绵娘大了很多,今年已经二十八了。 正是皇后娘娘选的人,赵姑姑在她们乳母中自持身份最高、资历最老,很是气派。 “果然是年纪小些,哄孩子都不会哄。” “这小殿下早产身子弱,你怎么能让他总哭呢?隔老远就听见了。”赵姑姑对绵娘瞪着白眼。 将小殿下抱过来,自己哄喂。 她们下人一向是看主子脸色办事的。 她对绵娘虽然不甚亲近,但起初也是客气的。 直到昨夜秋菊姑娘偷偷与她说,让她看着绵娘一些,无事不要让绵娘近小殿下的身,她这才对绵娘起了两分轻视。 再加上她一贯认为人是受熊不受敬的,对待绵娘这种不受主子喜欢,可能有异心的人,不能太过于温和了。 一定要刻薄些,绵娘才会害怕,才能老实。 “赵姐姐,小殿下就是饿了。”绵娘弱弱地说了一句。 随后跟着进来的王姑姑,一把将绵娘推开说道:“行了行了,你带不好孩子就说带不好孩子,找什么借口啊?” “过两天你回家去吧!别留在宫里添乱。” 王姑姑也是皇后娘娘选的人,今年二十四,一向是以赵姑姑马首是瞻。 绵娘眼圈一红,只能怯懦着站在一边不敢吭声。 片刻,另一个乳母姑姑进来了。 “冯姐姐。” 赵姑姑和王姑姑都对冯姑姑微微屈膝行礼,尤其是王姑姑很是殷勤为冯姑姑递了一杯白水上去。 “冯姑姑累了吧?一会儿等小殿下睡着了,我给你捏捏肩。”赵姑姑也趁机说道。 这位冯姑姑正是景文帝身旁的汪公公亲自挑选过来的人,虽然今年不过二十四,但大家都尊称一句姐姐。 冯姑姑伸手推拒了王姑姑递过来的白水。 道:“我来这里与大家都是一样的,同为乳母,两位太客气了。” “咱们的任务便是带好小殿下,其他的都能免则免。” “对对对,冯姑姑说得对。” 两个乳母一唱一和地吹捧着冯姑姑,冯姑姑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心中却很是反感她们这种作风。 另一边秋菊正守在皇后娘娘身边。 张太医正在为皇后娘娘把脉。 空气中已经燃起了药物制成的熏香,有止痛、止血之效。 待张太医刚放下手,秋菊就急不可耐地问道:“张太医,皇后娘娘的身子如何?” 张太医起身收好脉枕,恭敬地对皇后娘娘拱手道:“皇后娘娘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刚生完小殿下还没有恢复。” “想来是今日坐的时候久了些,又抱着小殿下吃力,下腹落红有些厉害,这才导致了腹痛。” “由微臣回去亲自配上一副药来,早晚两次,连吃五日,这种情况想来会好转。” “只是皇后娘娘身子还没有恢复,以后万万不可再劳累了。” 张太医仔细叮嘱着皇后娘娘。 犹豫着又道:“今日皇后娘娘的症状还不算严重,没什么事,但是若再这样下去,恐再次血崩。” “……” 第269章 传信宫外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若是皇后娘娘再次血崩,恐怕就真的没命在了。 “本宫知道了。”沈皇后掩下眼底的情绪,面上依然沉稳自若地说着。 只是耳边仿佛还能听到一边厢房里传出来的秦成阳的哭声,心中的担忧更多了一些。 沈皇后问道:“张太医,成阳的身子如何?你与本宫说实话即可。” 张太医看着沈皇后温柔却严肃的面容,有些犹豫。 沈皇后又道:“张太医,你只需要记得你的医者本分就好,一切实话实说,本宫便不会责怪你。” “若是你只说好的,不说坏的,本宫不了解成阳的病情,日后若有个不妥。” 沈皇后说着顿了顿,语气也转冷道:“到那时,本宫不会放过你。” “自然了,只要你实话实说,用心治疗成阳,不管成阳日后如何,本宫都不会薄待你。” 沈皇后还是第一次这么长篇大论的和底下人说话。 张太医曾经是跟着宁妃的太医,虽然对宁妃也不是十分忠心,很轻松就被她收买了。 但是张太医为人太过于老奸巨猾、滑不溜手,凡是以自己为主,生怕得罪谁,哪怕是对她有时候也不肯交心说真话。 这让她用起来实在是太不顺手了。 远远没有周太医用着方便,至少周太医是忠心耿耿,哪怕是为了她死都愿意。 沈皇后这时是第一次后悔,处理周太医处理的太早了,不然她不至于如此被动。 “……”张太医听着沈皇后的话,呼吸急促两分,内心更犹豫了。 片刻。 张太医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行礼:“皇后娘娘,微臣对您实在是不敢隐瞒,只是皇后娘娘您如今身子孱弱…” “也实在不能再多思多想了,微臣不能只考虑大皇子的身体,不考虑娘娘您的身体啊。” 这一番话让张太医说的是入情入理,还夹杂着隐隐的哽咽,宛若一个大忠臣。 只是不等张太医说完,沈皇后就打断说道: “张太医,本宫十五岁就入宫当皇后,十几年来风风雨雨,本宫什么都能承受得住。” 沈皇后面色有些发冷地看着张太医。 只是当张太医再次抬头时,她面容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静和柔和。 “是,皇后娘娘。” “那微臣此后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必然不会再有隐瞒。” 沈皇后敷衍地点点头,内心很不喜欢张太医这副做派,内心也开始想着如何再培养一位顺手的太医。 眼下却不得不用他。 她又给一旁秋菊递了个眼神。 秋菊了然点点头,从钱袋子里拿出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到张太医的手里。 “张太医,如今天气暑热,这是本宫请你喝茶的。” 张太医宛若受了什么巨大的封赏一般,兴奋又克制地将五百两银子收下放在衣袖里。 毕恭毕敬的行礼:“微臣多谢皇后娘娘的赏赐。” 终于,在沈皇后的耐心即将耗尽之时,张太医开口说正题了。 “皇后娘娘,大皇子在娘胎里时便偏小,如今皇后娘娘又骤然早产。” “大皇子下生时,哭声也比较微弱,可见身子不好。” 随着张太医说话,沈皇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严肃。 “但是大皇子洪福齐天,如今倒是健健康康的,还没有什么不妥,只是体质比其他孩子更为脆弱些,需要精心养护。” “可有方法增强体质?”秋菊在一旁着急问道。 张太医道:“方法也有,但是大皇子如今实在是太小了,微臣不敢贸然用药。” “再加上如今大皇子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疾病,若是这么小就开始喝汤药,对身子也不好。” “……”沈皇后听完张太医的话,甚至有些想将他拖出去打一顿。 这和没说有什么两样? “张太医,本宫只是忧心成阳的身子体弱,恐日后耽误课业和前途。” “如今既然成阳没有大碍,一切就交由张太医你照顾了。”沈皇后语气仍然亲近。 张太医恭敬拱手:“请皇后娘娘放心,微臣自当拼尽全力以保全大皇子的康健。” “至于大皇子体弱,皇后娘娘您也不必忧心,只要伺候的人用心尽力,也没有大碍。”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大皇子体弱多病了一些,有满皇宫的太医为其医治,必定也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咱们陛下自从登基后也时常多病痛,可如今不照样也是一代名垂千古的帝王嘛?” “可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身体困顿,不过不值一提。” “皇后娘娘您不必忧虑,只要您把身体养好,大皇子有您和沈家的庇佑,以后一定能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 张太医宽慰着沈皇后的心,还不忘拍马屁,将大皇子和陛下做对比。 如此,反倒是显得大皇子有几分天降不凡的意思。 沈皇后眸色一深,看着张太医的神情这下是真有两分柔和了。 “承张太医吉言。” “秋菊,将张太医好生送出去。”沈皇后吩咐道。 “是,娘娘。”秋菊应声后便带着张太医离开内室,转而交由太监的手中恭敬送出去到太医署。 秋菊则是回到内室伺候皇后娘娘。 “方才张太医的话你可听清了?”沈皇后问秋菊。 秋菊点头:“奴婢听清了,日后一定会小心伺候小殿下。” 沈皇后的神色微微垮了一下,看着秋菊的表情也皱起眉头。 所幸秋菊如今是低着头躬身的样子,没有看到沈皇后神态的变化。 “传信回宫给陈佩莹。” “将本宫诞下皇子之事,和皇子体弱之事都告诉陈佩莹。”沈皇后说道。 秋菊有些不解,抬眸看向沈皇后:“娘娘,陈选侍身份低微,咱们何苦和她说这些。” 这不是自降身价吗? 这句话被秋菊吞进去没敢说出来。 沈皇后这次直接冷脸看向秋菊。 秋菊自觉失言,忙道:“是,娘娘,奴婢失言。” “奴婢这就立刻去办。” 秋菊说罢连忙转身去准备信件一物,这信件写完又给沈皇后拿来过目。 这封信表面上看来,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报喜信,没有任何问题和错漏。 沈皇后看着也十分满意点点头:“送出去吧。” “是,娘娘。” 第270章 皇子惊厥 这封信赶在宫门下钥前,送到了陈佩莹所居的长春宫。 陈佩莹将信件打开,翻来覆去地看了两三遍,都没有明白沈皇后的意思。 转而将信件递给身旁的柳月问道:“柳月,你说皇后娘娘特意将此事告诉我,有什么用意?” “难不成就是想报喜,让我恭喜她?” 柳月用最快的速度将信看了一遍,面上若有所思回答:“奴婢想着,肯定还另有深意。” “这皇后娘娘也爱故弄玄虚,有什么吩咐直说不好吗?非要让人猜猜猜的。” 陈佩莹有些抱怨道。 她已经入宫快一年了,用尽百宝却还没有承宠,她觉得她都要变成一个深宫怨妇了。 “主子您别心急,不如将此事传出去给老爷,看看老爷是怎么想的。” 陈佩莹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满道:“若是给父亲,父亲又要说我没本事。” “……”柳月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半晌。 “罢了罢了,将这信件传给父亲吧,一切由父亲做主。” “总归我是个不中用的,既参与不了后宫争斗,也参与不来前朝爷们的事。”陈佩莹有些自暴自弃。 “是,主子。”柳月收好了信件说道。 陈佩莹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等着柳月送完信回来以后,陈佩莹才道:“柳月,永寿宫还是闭门不见客?” 柳月颔首回答:“是,主子。” 陈佩莹纳闷地皱起眉:“这明贵人到底得了什么病,这都六七个月没开宫门了吧?” 柳月陷入回忆,思考了片刻道: “是,主子,上次咱们见明贵人之时,还是在御兽司那日。” 提及御兽司,陈佩莹有些心堵。 她好不容易收买了一个御前伺候的人,想着将明贵人偷偷养猫的事捅出去,给她上眼药。 结果不成想还不等她发作呢,明贵人开始闭门不见客。 景文帝也再没有传召临幸过明贵人。 这让她有力气都没处使。 御前好不容易收买的那个小太监也不敢再和她们说话,更让她生气。 “柳月,让人继续盯着,我倒是要看看这明贵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娘娘。” 第二日,夜色如墨。 陈佩莹的父亲陈天博捏了捏袖中的密信,偷偷从沈尚书的后门进入。 “下官钦天监副监xxx参见尚书大人。”陈天博恭恭敬敬地跪在沈墨之面前行礼。 沈墨之笑着点点头,示意一旁的小厮将陈天博扶起来。 “陈副监客气了,你我一同在朝为官,哪怕我的官职高于你,也不用行如此大礼。” 沈墨之端坐在书桌后,十分沉稳,哪怕鬓角也有些发白,但仍然气势十足,又带着一股书生气。 他脸上带着笑和陈天博说话,这笑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陈天博在小厮的搀扶下,坐到了一旁的木椅上。 “沈尚书真是体恤下属,乃是朝堂百官的榜样。” “陈副监在官场上兢兢业业数十年,同样值得人尊重。” 两个人开始互相吹捧,小厮也为两个人都上好茶退下。 待屋内只剩下两个人时,话题才慢慢步入正轨。 “下官是特意来向沈尚书道喜的。” “哦?喜从何来?” 陈天博将衣袖中的密信拿出来,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沈墨之。 “今日下官接到下官那不成器的女儿的密信,才知晓原来皇后娘娘于前几日在南河行宫已经诞下皇子。” “大皇子得陛下喜爱,亲自赐名:秦成阳。” “成阳,耀眼非凡也,可见陛下对大皇子有多疼爱。”陈天博拱手说着好话。 借此时间,沈墨之已经将这封信看完了。 虽然他早在沈皇后生产后的第二天便知晓此事了,但是如今再看,依然觉得内心十分欣慰。 “陈副监莫要急,待陛下回宫,皇后娘娘一定会亲自引荐陈佩莹小主。” “到那时,陈小主也会有自己的孩儿的。” “陈副监何愁做不了外祖父呢?”沈墨之笑着,开了句玩笑。 陈天博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跪地:“多谢沈尚书的抬举,但是小女福薄,这可不敢当。” “小女只要是能在宫中兢兢业业地辅佐皇后娘娘,待到百年后小殿下登基,肯让小女颐养天年便好。” 沈墨之嘴角的笑容淡了两分:“陈副监,不要动不动就跪。” “陛下龙体康健正值壮年,以后的事,现在也不好开口,还是不要提了。” “是,尚书大人。”陈天博道。 “那尚书大人,这信……?” 沈墨之嘴角的笑意再次勾起,示意陈天博凑过来。 两个人之间仅隔着一张书桌便开始密谈起来。 ………… 日子一天接一天地过着。 很快,沈皇后便已经出了月子,大皇子也已经满月。 只是人在行宫,万事都不方便,再加上大皇子身子又体弱,故而没有办皇子满月。 “张太医,成阳的身体如何?”沈皇后担忧地看着怀里的秦成阳。 秦成阳正在睡着,只是小脸红扑扑的。 景文帝也在一旁看着秦成阳,面色有些不好。 “回陛下,皇后娘娘,按理来说大皇子虽然早产,但身子还算康健,不至于如此三番两次的生病。” “偏偏这生病,微臣又查不出是何种缘由。” 张太医说着面上露出两分犹豫不定。 景文帝面色冷淡:“不要吞吞吐吐。” “是啊,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你医术不行?”沈皇后也是难得的冷脸。 张太医连忙跪地请罪:“陛下,皇后娘娘,都是微臣无能。” “但大皇子的病症当真是奇怪,微臣是束手无策了。” “……” 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在景文帝马上要发火之时,沈皇后的手放到了景文帝的手上。 “陛下,不要动怒,要以身体为重。”沈皇后柔声劝解着。 只是她的眼尾泛红,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色,可见她的心里也不好受。 只是如今强忍着在安慰陛下罢了。 “陛下,前几日臣妾将太医署的太医都叫来为成阳把过脉,可惜都没有说出什么病症来。” “可见也许并不是张太医医术不精,或者是不够用心。” “陛下,微臣有一主意。”张太医再次开口。 景文帝看着张太医这故弄玄虚的样子,心中有两分不喜。 “说。” “民间常说,小儿不明原因的深夜啼哭,或者高热不退,多半是受了些惊吓。” “微臣想着,陛下若是能请钦天监的人来看看,或许大皇子的病情能有好转。” 第271章 传钦天监 屋内再次安静了片刻。 大周朝因为设立了国师一职,从皇室到官员百姓,多多少少都有些信玄学、命理、八卦之说。 景文帝常年病弱缠绵病榻,到最无可奈何之际,也曾经听过国师的话,纳明媚儿入宫。 只是…若是太过于沉迷玄学,到底是不好。 “陛下,臣妾恳请陛下让钦天监的人来看看。” “陛下,咱们只有成阳这一个孩子,臣妾实在是不能看着成阳受罪。” “臣妾恨不得如今生病难受的是臣妾。” 沈皇后宛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将孩子递给一旁的秋菊后,更是挣扎着要给景文帝下跪。 被景文帝抓住了胳膊。 “皇后,不要激动。” “是啊,皇后娘娘,您虽然已经出了月子,但是如今天热,这刀口时常反复还没有完全愈合,千万不能激动,更不能随意乱动啊。” 一旁的张太医也适时说道。 沈皇后背过身子,用手帕轻轻掖了掖眼角。 “陛下,臣妾求您了。” 景文帝看着沈皇后,只觉得她生完孩子以后整个人比从前更加柔和了些。 全心全意,都是这个孩子。 他也能体会她为人母的一片心意。 “罢了。” “汪洋,你派人去叫钦天监的人来。” 另一边的汪公公低头应下:“是,陛下。” 说罢,汪公公就转身出去将此事吩咐下去。 “多谢陛下。”沈皇后看到景文帝终于同意叫钦天监,这才神色缓和了很多。 只是看着秦成阳的目光中还有化不开的担忧。 “如今乳母们伺候得怎么样?”景文帝日常询问着。 秋菊回答:“回陛下,乳母们都很用心,尤其是陛下派来的王姑姑最为尽心尽力。” “最开始发现小殿下夜晚时常发热的也是王姑姑。” 景文帝点点头:“赏。” “多谢陛下。”角落处跟着伺候的王姑姑谢恩。 景文帝又问了些秦成阳的情况,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深,秦成阳的脸越来越红。 屋内伺候的奴仆都下去了,只剩下汪公公、秋菊,还有奶娘。 沈皇后摸着秦成阳越来越热的脸颊,偷偷抹眼泪。 景文帝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也有些焦躁。 幸好暗卫的速度很快。 不过一个时辰,就将钦天监专管天象、命理的官员带来了。 “微臣魏平莱参见陛下、皇后娘娘,陛下万安,皇后娘娘万福。”魏平莱恭恭敬敬地行礼。 他胸口还有些起伏,可见这一路奔波。 “免礼。”景文帝让出了床边的位置,转身坐到榻上。 “魏大人,请你看看大皇子是怎么了?可是年纪小,有所冲撞?”汪公公说道。 魏平莱点点头:“微臣知道了,微臣这就看看。” 说着,他走到床边伸出手。 “陛下,皇后娘娘,微臣得罪了。” “微臣要摸摸大皇子的手。” 得到景文帝和沈皇后的首肯后,他伸出手来摸秦成阳的手心和手指,甚至是手腕。 他细细地摸着,在场没有任何声音。 寂静的有两分诡异。 一旁秋菊被气氛渲染的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悄悄扫落。 魏平莱摸完以后,又去摸大皇子的额头和颈部,最后又看了看四肢。 回道:“回陛下、皇后娘娘,微臣没看出大皇子身上有什么脏东西。” “反而是大皇子身上都泛着紫光,所谓紫气东来,这是极好的光芒。” “况且大皇子又是中宫嫡出长子,有陛下的龙气和皇后娘娘的凤气庇护,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脏东西敢冲撞。” 魏平莱这话一落,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于此同时也没有掉以轻心。 沈皇后问道:“魏大人,那大皇子为何总是夜晚高热,还时常惊厥?” “太医都把过脉了,没有问题,也查不出是何原因导致的。” 魏平莱点点头,又再次从大皇子身上摸来摸去,可是最后还是摇摇头。 片刻。 魏平莱又起身,在偏房内室和外间转来转去,不知道都在看些什么,其余人也不敢惊动他。 看完了偏房,又去院子里看了一圈。 最后视线落在明亮的月色和耀眼的星辰上。 全部都结束,等魏平莱再次回到内室时,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了。 他的手再次摸上大皇子的额头,双眼紧闭。 半晌。 “回陛下,皇后娘娘。” “敢问偏房可曾走过水?” “微臣在大皇子的神海里,看到了一片火海,大皇子很是惊惧。” “微臣想来,这才是导致大皇子早产的主要原因之一。” 沈皇后和景文帝对视一眼。 不等他们回答,秋菊先激动地说道:“魏大人,您说对了。” “皇后娘娘曾经住的坤和院,便曾走水,也是因为走水,皇后娘娘才搬来了乾正院偏房。” 魏平莱面上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大皇子本就是从天上来的不凡之人,又早在未出生之时便受惊,这才导致了他灵魂不稳,体弱多病。” “只要微臣回去为大皇子多多做些法事,便能让大皇子灵魂安居,以后会越来越顺利。” 众人的神色一松。 只是还不等大家全然放松下来。 魏平莱再次开口道:“只是微臣斗胆问一句,这南河行宫里,可还有其他哪位小主有孕?” “……” 这话一落,如同平地惊雷。 汪公公直接瞪大双眸,反应过来后,猛地低头,掩盖住了自己的神色。 只是偷偷又看向景文帝。 景文帝本是快速转动着玉扳指的手,此时也停了,按在玉扳指的手指上,指尖发白。 面色略微有些阴沉。 不知是因为担忧大皇子的病情,还是其他什么导致的。 沈皇后率先开口道:“此次随行的只有本宫和敏昭仪。” “南河行宫多年不来,管制松动,也许是哪位宫女不检点,与侍卫怀了孩子也未可知。” “秋菊,彻查南河行宫…” 沈皇后下命令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景文帝打断了。 “魏平莱,你只说如何便可。” 沈皇后的嘴还没等合上便被打断,神色僵了僵,最终视线落在秦成阳的小脸上。 什么都没有说。 “回陛下,微臣观天象又起卦,看到南河行宫中还有一位女子有孕,约莫六七个月的样子。” “此女肚中之子,绝对不能生下来。”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第272章 天煞孤星 “怎么说?”景文帝神色如常,只是语气有些森寒。 “回陛下,此女肚子里的孩子若是男孩,恐克父克兄克子,命中带煞。” “只要他一降生,日后便是能搅动天下大乱之人。” “若是诞生与皇室,恐怕日后杀兄弑父辱母,乃是大大的祸害!” 魏平莱声音掷地有声,响彻在整个内室,也仿佛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震得人耳膜发抖,心中发颤。 “砰!” 景文帝猛然间一拳将小榻上的矮桌捶碎,木屑纷飞。 秋菊第一时间护在了沈皇后和大皇子身前。 汪公公则是想护在景文帝身边,被景文帝一把推开,差点踉跄着摔倒。 下一刻,他连忙跪地。 多余的话是一点不敢说。 “陛下,微臣知道这话乃是大逆不道之言,可忠君便是不能对君主有一丝隐瞒。” “还请陛下让微臣将话说完。” “说完后,微臣若是犯了皇家忌讳,情愿一死。”魏平莱跪地磕头,诚恳地说着。 激昂的语调,坚挺的脊背,配上磕的砰砰响的头。 真是个忠臣。 景文帝面色阴沉如墨,看着魏平莱。 “说。” 一旁沈皇后等人也反应过来了。 沈皇后皱着眉,掩下眸子里的情绪。 这还是她十数年里,第一次看到景文帝如此失态。 她轻轻推了推秋菊。 秋菊反应过来以后,立刻也跪地磕头,不敢说话。 一旁的乳母得到沈皇后的示意,先将昏睡着的大皇子抱到外间。 “陛下,此子若是诞生于民间,也是一个落草为寇的山大王,恐为祸一方。” “若是生的女儿,诞生于皇室,恐私德不检,有害皇家名誉。” “更是命里克父克母,更有动摇天下之嫌。” “若是诞生于民间,…日后也难保不会成为祸国妖姬,使天下动荡。” “总归说到底,微臣都主张,不能让此女生下孩儿。”魏平莱说完又是重重的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 空气中寂静无声。 只剩下景文帝转动手腕上菩提佛珠之声。 “那大皇子的病该如何化解?” “回陛下,只要解决了此女肚子里的孩子,大皇子自然是平安无恙。” “陛下若是不信微臣所言,大可再唤钦天监的人来看。” “只是微臣怕,除了微臣以外,没有人敢对陛下说真话。” 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汪公公头更低了,脊背也更弯了,恨不得将自己埋在土地里。 而沈皇后看着魏平莱的眼神,也有些复杂起来。 半晌。 景文帝发出一声嗤笑,带着浓浓的嘲讽。 “起来吧。” “跟孤走。” 景文帝说完,直接起身离开,汪公公立刻跟上。 魏平莱也跟在身后匆匆忙忙地走着。 沈皇后一众人等行礼恭送。 ………… 乾正院,书房。 景文帝端坐在书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魏平莱。 “你倒是敢开口。”景文帝这话听不出喜怒来。 魏平莱跪地回答:“微臣食君之禄,便要做忠君之事。” “天子以礼待微臣,微臣便自然以忠心奉君。” “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景文帝面不改色说道。 没有理会魏平莱的‘忠君’之言。 “陛下要微臣说,微臣不敢不说。” “微臣知道,身怀有孕的女子,正是陛下之妾室。” “此女是谁,微臣虽然不知晓,但是微臣看到了她身上的龙气,乃是陛下的。” “微臣也知道微臣今日所说一切,听来像是对陛下的不忠不敬。” “可微臣认为敢说真话,才是对陛下的效忠。” “那女子便是红颜祸水,命格不好,她的这个孩子也命中带煞犯冲,乃是大凶。” “微臣方才所说一切,句句属实。”魏平莱说道。 景文帝看着魏平莱没有说话。 魏平莱只觉得脊背发寒,像是一条毒蛇缓缓爬到了他的背上。 但他依旧没有屈服,也没有更改自己的话语。 “魏平莱,你还没有见过她,就敢说这话。” “不怕孤处死你?” 景文帝的语气发寒,当真有两分杀意蔓延开来。 魏平莱的心跳也快了些,压抑住内心升起的一丝丝恐惧。 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微臣所说一切不过是实话实说。” “微臣自出生起便钻研此道,至今已经三十余年,从无错卦。” “微臣说过了,陛下若是不信,可以找钦天监的其他人,或者请国师来,微臣都不怕。” “若是陛下嫌微臣犯皇室忌讳,可以处死微臣。” 夜,越来越深了。 第二日清晨,明媚儿刚起身。 小康子便走进来报:“主子,汪公公领着一个郎中来了,说是要为主子请脉。” “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明媚儿眉头微皱:“陛下怎么又叫人来了?” “周郎中医术很好,我很满意。” 小康子低头没有说话。 明媚儿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对小康子说这些,他也不能决定陛下的行为。 “罢了,让他进来吧。” 明媚儿说着起身去屏风后面更衣,小康子则是端来水盆洗漱用具放好。 伺候着明媚儿洗漱完,才叫了小海子和‘郎中’进来。 “微…草民参见明贵人,明贵人万福。”‘郎中’恭恭敬敬地对明媚儿行礼。 明媚儿看着他行礼的动作,只觉得有些奇怪。 “起来吧。”明媚儿道。 ‘郎中’起身,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脉枕放在明媚儿的手腕处把脉。 “小主,草民得罪了。” ‘郎中’说着把脉把着,竟然去摸明媚儿的手指。 这让明媚儿脸色一下就僵住了,眉头皱起。 她下意识看向汪公公。 汪公公笑容有些勉强地看着明媚儿,躬身说道:“明主子您别怕。” “这位郎中有自己的独家诊断方法,这样也很正常,绝无冒犯主子的意思。” 明媚儿见汪公公都如此说了,只能强行压住心中的不适,任由‘郎中’为自己‘把脉’。 半晌。 ‘郎中’终于松开手,又起身,在内室四处看了看。 明媚儿看着‘郎中’这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眉头更是紧锁。 “草民告退。”郎中说着行礼竟然直接转身走了。 留下一脸错愕的明媚儿和小康子。 汪公公急匆匆对明媚儿拱手,便跟了上去。 “小康子,你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明媚儿心中不安越来越大。 一颗心怦怦直跳。 第273章 奇怪影八 小康子这一走,再回来时,便是将近一个时辰。 他回来时低着头,声音闷闷地说: “回主子,奴才打听过了,这位‘郎中’有…很是特性,所以才会对主子不敬。” “但是…医术了得,他已经回禀完陛下了,您和肚子里的龙胎都没事。” 小康子说话间有两分吞吞吐吐,哪怕他在极力的压制,也不能全然一如往昔。 明媚儿听到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心下宽慰了一些。 但是也听出小康子话语间的迟疑,她说道:“小康子,有话直说。” “我什么都能接受,我唯独接受不了欺骗。” 小康子抿了抿唇,回道:“主子,真没事。” “奴才吞吞吐吐是因为…陛下已经传旨,今日午后回宫。” “奴才想着主子和您肚子里的孩子没有陛下时刻的庇护了,奴才心里有点没谱。” 小康子这话倒是说的十分流畅了。 明媚儿也被转移了重点。 “怎么突然这么快要回宫?可知道为什么?” 小康子回答:“听说是大皇子身体不好,总是夜晚时常高热、惊厥,南河行宫里的太医少、药材也少,恐有突发事件应对不及时。” “这才突然要回宫去照料大皇子。” 明媚儿颔首,这倒是也说得过去。 毕竟眼下没有什么比大皇子在景文帝心中的地位更重了。 大皇子有事,景文帝要回宫,也是正常。 明媚儿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忽略心底的一丝不快。 她已经六个多月了。 如今她的心绪也应该全然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才好。 “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这是明媚儿下令除掉沈皇后以后,第一次问进度。 她知道沈皇后不好对付,害怕她一问,小康子若是急切了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反倒是不好。 可是如今沈皇后马上就要回宫了。 南河行宫如今勉强算是她们的地盘,她们若是都不能得手。 回到皇宫,回到沈皇后的地界,只会更难动手。 “主子放心,皇后娘娘身边已经有了自己人,徐徐图之,除掉皇后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如今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太多,还有陛下派去的暗卫保护,若是想如今就下手…倒是有机会。” “可是太过于冒风险,咱们的人恐怕没有生还的可能。” “况且也不一定全然能成功。” 小康子面上有些愧色,他也想好好快速的完成主子交代的事情,可是能力有限,他只能徐徐图之,采用最笨的方法,慢慢来。 …不过今日,他确实想速战速决,杀了皇后那个老毒妇。 明媚儿颔首,拍了拍小康子的肩膀道:“不要有心理负担,慢慢来。” “没有全然的把握,不要轻易动手,更不能以自己人的性命去赌。” “如今既然已经撕开了一道口子,按部就班的推进就好。” “是,主子。” “主子,奴才去给您拿早膳。”小康子说着就要转身离开,被明媚儿拉住了胳膊。 “今日没什么胃口,晚膳再用吧。”明媚儿说道。 “是,主子。” “那奴才不打扰主子休息了,主子若是有吩咐,只管喊奴才一声,奴才就来。” 小康子说着提出告辞,去了外间守着。 明媚儿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小康子今日有些匆匆忙忙的。 但是只当是小康子被杂事弄得慌乱,也没有太往心里去。 只是脑子里开始思索,还怎么样去培养一些可用之人。 她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人就是——影八。 影八虽然是伺候景文帝的人,但是她只要不让影八去对付景文帝。 其余的事情…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滚了一圈,很快又被明媚儿压住了。 她想用影八来做一张底牌,绝对不能匆匆用掉。 明媚儿在内室小榻上边看书边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而小康子在外间的角落处偷偷地掉眼泪。 这眼泪刚掉下去,又被他飞快地擦掉。 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以免明主子起疑心。 午后前院吵吵嚷嚷着,景文帝、沈皇后和敏昭仪等人回了宫。 没有来看明媚儿一眼。 明媚儿握着书的指尖微微发白,眼光流转间,继续看书。 一下午很快过去。 直到深夜。 明媚儿再次拿出棋盘,掀开了小榻上的窗子。 看着守在门口的高大身影。 正是影八。 她向影八招招手。 影八没有任何反应,还是呆呆地不知道在看哪,有些出神。 明媚儿皱眉有些奇怪。 自从一个月前,她和影八开始下棋以后,每日晚上,几乎只要是影八当值,他们都会下上一两局。 影八也会早早地等好。 只要她拿着棋盘掀开窗户,他便会过来。 怎么今日不见一点反应? “咳咳…” 无奈之下,明媚儿轻咳几声。 影八才像是回过神一般,看向明媚儿的方向。 目光复杂,别有深意。 明媚儿虽然离影八有些远,但夜晚月色明亮,第一感觉影八今日有些反常。 不等明媚儿再说话。 下一刻。 影八的身影出现在窗边。 “明小主。”影八轻声唤道。 明媚儿看着影八这样觉得有些奇怪,问道:“影八,你今天怎么了?” “……” 空气中沉默片刻。 影八头微微低下,声音有些发闷回答:“无事。” 明媚儿眉头轻轻蹙起,又回头看了一眼内室门的方向。 今日…小康子也有些奇怪。 心中莫名升起两分不安。 “影八,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的。”明媚儿真诚地看着影八。 “……” 再次沉默下来。 影八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连棋盘都忘记了拿。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明媚儿觉得手都有些酸了,棋盘不小心磕了一下。 影八才回过神来,伸出手扶了一下。 “影八,今日你若是没有心情下棋咱们便不下了。” 明媚儿有些勉强地笑着说。 影八点点头,明媚儿便将棋盘收起来。 再次回到榻边时,撞上了影八直勾勾的眼神,被吓一跳。 “影八,到底怎么了?” 影八这才像是回过神一样,连忙又低下头。 依然是低低的声音回答:“无事。” 明媚儿脸上的笑消失不见,认真地看着影八。 “影八,你不是说过,我有事情就可以找你吗?” “现在你明显有事,我问你,你却不说。” 她也不想这样绑架影八,但是他真的太奇怪了。 而且她心中隐隐有感觉,影八犹豫徘徊的事情一定与她有关。 不然影八不会这样看着她,神思不属。 影八抿唇,沉默片刻。 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抬头看着明媚儿。 眸色里全都是认真。 “明主子,您对陛下有感情吗?” 第274章 对峙影七 明媚儿被影八问得一怔。 这是什么问题?? 难不成影八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要和她表白心意了? 他们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依照明媚儿对影八的了解,影八对景文帝是忠心耿耿。 影八哪怕心中对自己有想法,但是看在景文帝的面子上,他也绝对不会冒犯自己,更不会表白心意。 他们都知道,他们之间绝对不可能。 “怎么这么问?”明媚儿神色有一些僵硬看着影八。 多亏她是从赏春楼出来的,不然大晚上和一个男子讨论这么私密的话题,真的有些超乎礼义廉耻。 影八看着明媚儿的眼神中有些执拗:“明小主,您只说有还是没有就好。” 明媚儿眉头微蹙,犹豫片刻。 回答:“我是陛下的妃嫔,对陛下自然是有真情的。” 这话一落,影八眼神里的光芒像是黯淡了一分。 随后又恢复原样,问道:“那明主子你那时候为什么要离宫?” “若是当真对一个人有感情,肯定是不舍得离开的吧?” 当真喜欢一个人,哪怕明知道和那个人不可能,或者是永远都得不到那个人的爱。 但只要每日都能看到喜欢的人一眼,便觉得人生无憾。 正如…他对她。 他不奢求能和她在一起,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她幸福。 明媚儿的眉头皱得更深,有些不习惯影八如此直白,又咄咄逼人。 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远远没有达到可以随意谈论这些私事的程度。 “影八,你到底想说什么?”明媚儿没有回答影八的问题,只是反问。 “我是说,你离宫那时候,是不是觉得,离开陛下,能过得更好?”影八连尊敬的称谓都没有说。 “……” “那现在呢?还想不想离宫。” 影八看着明媚儿的眼底深处,有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疯狂。 明媚儿下意识后退半步,看着影八有些不理解。 影八是景文帝的人,他骤然如此问。 …她不得不怀疑他的用心。 “影八,我是陛下的妃嫔。” “我如今还怀了陛下的孩子,我可以不顾自己,不能不顾孩子。” “我若不出宫,这个孩子是皇室的孩子,我若离开,这个孩子就是个私生子。” “况且我如今也不想离宫。” 从前,她是真想离宫。 如今,她确确实实是不想离宫。 她还有血海深仇要报,还有在意的人要守护。 再也做不到放下一切的离开了。 “……” 影八听完明贵人的话,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失魂落魄。 竟然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转头就走了。 任由明媚儿叫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回头,反而是走的更快了。 明媚儿怕惊动了其他人,不敢再叫,只能看着影八越走越远。 影八直接走到一旁院落的厢房。 刚开门,床上的影七就醒了。 还不等影七说话,影八率先说话。 “七哥,今日你替我当值行吗?” 影七听到是影八的声音,放松了警惕揉着发紧的额头,坐起来看越走越近的影八。 结果发现他状态不对。 眉头微皱:“怎么了?” 平日里影八都是争着抢着想去保护明贵人,怎么今日轮到影八当值了,他反而不当了。 “没怎么,有点累了。”影八回答。 影七穿上自己的外套,拿过一旁放着的恶鬼面具戴上。 “你也要多注意身体。” 影七叮嘱了一句,拍了拍影八的肩膀,没有再多问,转身就要离开厢房。 马上走到门口时,影八突然开口问道: “七哥,你会下手吗?” 影七身形顿了顿,转过身来看影八:“你说什么?” 影八重复了一句:“七哥,你会对明贵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下手吗?” 影七抿唇,走回来,认真地看着影八:“谁和你说的?” 暗卫所有规定,为防止消息泄露,每个人负责的任务内容,哪怕是他们内部,也不能互相交流。 只能自己做自己的。 虽然规定是规定,规定之下总是有人违规,但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可是明媚儿之事才事发不久,如今知道的人很少,嘴都捂得很严。 “七哥,没有人告诉我,我自己打听的。” 眼见影七有些不相信,影八道:“七哥,我再怎么说也轻功不错,也是暗卫所出来的人。” “如今南河行宫人多口杂,我能知道,也很正常吧?” 其实他是今日跟着小康子,偷偷听到的。 而他之所以来问影七,是因为七哥是陛下贴身的暗卫,专门帮着陛下处理一些阴私之事。 若是陛下当真不想要明贵人肚子里的孩子,那最有可能接到任务下手的,就是影七。 其次便是管汤药的小伍子。 若是陛下当真下定了决心。 …防不胜防。 于此偷偷摸摸的防御,不如主动询问,将话都摊开了讲。 “小八,和你无关的事情,不要管。” “咱们都是在暗卫所长大的,最基本的规矩总是知道的。” “乱管闲事,有时候是会没有命的。” 影七从来没对影八说过重话,如今算是第一次,像是提醒,也更像是警告。 “……”影八沉默片刻。 再影七又要迈步离开时,再次开口: “七哥,你既然知道我对明贵人的感情,你就应该知道,我很难眼睁睁看着她遇难。” 影八抬眸看着影七,眼神里都是认真。 下一刻。 影七像是一道风一般冲到影八面前,一把将他抵在床柱上,胳膊横在影八的喉咙处。 “你不要命了?” 他早就知道影八对明贵人的感情是一回事。 影八亲口承认对明贵人有感情,那就是另一回事。 有些事,我知道你干了,你也知道我知道了,但是不说出来,还尚且有回旋的余地。 一旦说出来了,后果不堪设想。 “七哥,你爱过人吗?”影八没有挣扎,仍由影七将自己按在床柱上。 只是认真地看着影七。 第275章 影八离宫 “……” 影七沉默着,眉头紧皱看着影八。 “这不是爱与不爱的事情,明贵人是陛下的人,主子的女人,你也敢动?” “你是不是吃熊心豹子胆了……” 影七压着声音怒吼。 但是影八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 “七哥,你爱过吗?”影八看着影七的眼神有一些执拗。 影七眉头皱得更深,看着影八的眼神甚至有些不敢置信,还夹杂着一丝陌生。 仿佛是今日才认识了影八一般。 “七哥,你和薛云露的婢女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叫…素月的。” “你爱她吗?” 影八耳力不凡,又总是和影七一起执行任务。 对影七和素月之事,嘴上不说,心中却一直都知道。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正常。 影七一听影八提起素月,脸色一僵:“我那不过是让她觉得有生路可走,让她招供罢了。” “若不是她招供,咱们也不能知道薛云露是受皇后娘娘指使。” “不过是为了任务,哪有什么爱不爱。” 影八听到这话,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神情有一些失落。 似是感慨的说了一句:“也是啊,如果你真的爱她,你也不可能亲手杀了她。” “所以七哥,你从未真心实意的爱过一个人。” “你永远都无法理解我的感受。” 影七听到影八这么说,脸色一黑。 反而是松开了影八。 “我看你现在是精神不正常,失心疯了。” 影七看着影八的眼神中充满了不理解。 “人不能靠爱活着,你也不可能和明贵人有一丝关系,她是好是坏,都和你没关系。” 影八没有理会影七的话,他本就没指望和明贵人发生什么。 没有过爱的人,又怎么能真的理解他的感受呢? 所以他不打算和影七继续纠结这个话题。 转而继续问道:“那你会对明贵人下手吗?” “会。”影七掷地有声,没有一丝犹豫。 影八的眉头瞬间皱起。 声音都不自觉大了两分:“凭什么?” “明贵人没有错,明贵人肚子里的孩子更没有错。” “孩子还没有降生。” “凭什么因为子虚乌有的天象命理传言,就要随意扼杀一个孩子的生命啊?” “更何况你能保证那个钦天监没有被人收买吗?” “……”影七冷眼看着影八质问他,没有说话。 转身要走。 影八飞速上前,拦住了他。 “七哥,我们从小在暗卫所长大,原来做徒弟的时候,也都跟着师父处理过宫里的污糟事。” “咱们心里都清楚,宫里的是非对错有时候全都是人为的。” “有多少无辜的亡魂,死在了勾心斗角里。” “更何况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天象命理?如果仅凭这个就要剥夺一个母亲的孩子。” “是不是太残忍了?” 影八胸口剧烈起伏,像是一个绷紧的弦,随时会断裂崩溃。 影七冷冷地看着影八,反问道:“然后呢?” “……” 影八被问的一噎。 “暗卫所从小教导我们,我们只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 “我们以能做陛下手里的刀为荣。” 影七认真地看着影八,又看了看影八腰间的佩剑。 “你的刀,有自己的感情吗?” “你会听你刀的话吗?” “更何况,别人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忠心的,从始至终都只有陛下一个人。” 影八皱着眉,有些发愣地也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佩剑。 影七将他阻拦自己的身体撞开。 “影八,你若是再这样下去,下一个死的,没准就是你。” 影七说着就要去开门离开。 这一次,影八没有再阻拦。 只是影七开门的手略顿了顿,回头看着影八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声音含带冰雪道:“如今,我不会杀明贵人,更不会杀她肚子里的孩子。” “相反,我还会保护她和孩子。” 影八抬眸看向影七,眸子里有一丝疑惑。 只听影七继续说道:“因为陛下从未对我下命令说,让我对明贵人如何。” “陛下午后回宫前曾经唤我过去,也是叮嘱我,看好明贵人,再无其他。” “你不要总是这样意气用事,沉住心。” “我若是有心坑害你,仅凭你今日这些话,我就能送你归西。” 影七说罢直接用轻功离开了院子。 影八看着影七离开的背影,也知道今日是自己冒失无礼。 自己的话,也是在影七的心上撒盐。 他们虽然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但是他们也是人,也有人的情感。 只是忠于陛下,所以不去深想那些事情,只安安心心的做一把刀。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心中就真的没有是非对错。 …他的话,也许也伤害了影七。 可是他别无选择。 他对明贵人的感情,有时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疯魔。 许久。 影八也离开了院落,离开了南河行宫。 骑一匹快马,来到雍城的一家药铺。 “咳咳咳……” 又是熟悉的咳嗽声。 他的父母远在边疆,丰郎中就算是他唯一的‘亲人’。 “羡阳,又来啦?” 丰郎中坐在木椅上,仍然是对着橘黄色的烛火看医书,连头都没有转,但依然清晰的分辨出了是谁。 影八没有说话,坐在了丰郎中的身旁。 两人之间仅隔着一张茶桌。 “怎么,有心事?”丰郎中摸了摸手上的医书,飞快的看完了最后一页,才依依不舍地合上。 转而抬眸看向裴羡阳。 裴羡阳从小在暗卫所长大,一直都比较独立也比较忙,有时候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面。 只有有心事的时候,裴羡阳才会来他这里枯坐着,一句话不说。 有时候能坐上一天一夜。 “……” 许久,丰郎中不见裴羡阳回话,再次将医书翻开了。 “咳咳…你再不说,我一会儿就睡了。” “岁数大了,这一到晚上什么也看不清,一个字我都要看好久,不打算看了。” “想我当年年轻的时候,白日跟着师兄弟们四处游医看诊,晚上还能通宵达旦的看医书,如今不行了……” 丰郎中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从前那些往事。 影八本是听不见去,可听着听着,多少也听了些。 心中的郁气渐渐散开了一些。 第276章 心中不安 许久。 影八骤然开口:“丰郎中,你说天象、命理、八卦这些事,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到底是真的假的?” 丰郎中眼见影八终于开口说话,才又慢悠悠的将医书收起来。 “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了你,只能说万事都在心中。” “信则有,不信则无。” “大周朝上至皇室,下至百姓因为国师的影响,大多数都是相信这些的。” “可是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周游其他国家,有的国家连信仰是什么,佛是什么,道是什么,统统不知道。” “更别提什么天象,命理,八卦了。” “我看他们活得也挺好。” 丰郎中许是一下话说的有点多,说着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了半天才缓过劲来说道:“对你有益的,你就信,没益的,你就不信,这有什么关系。” “还值得你这么苦恼。” “丰郎中,假如,我是说假如。” “假如有一个女人怀了我的孩子,但是有算卦的说,这个孩子克父克母,若是生出来是个天大的大祸害。” “你说这个孩子还能不能生?” 丰郎中看着裴羡阳的眼神渐渐变得奇怪起来。 半晌。 回答:“放狗屁,天象命理那么牛,连这孩子生出来是祸害都能知道。” “那以后但凡有怀孕的女子,都去排着算命,算出来是祸害,就赶紧打胎,不是祸害就生下来。” “这世上还没有坏人了呢。” “……”影八听着丰郎中的话,没有说话。 丰郎中也觉得自己这话有点不讲理,心虚的咳嗽了几声。 没有打算说什么来补救补救。 毕竟他太了解裴羡阳了,裴羡阳这是带着答案问问题。 真相到底是如何,天象八卦命理,到底准不准,存不存在,这重要吗? 对他来说一点不重要。 对他来说重要的只有裴羡阳的心里健不健康。 “是南河行宫那位主子吧。”丰郎中道。 影八眼里闪过惊讶,吃惊地看着丰郎中问:“你怎么知道?” 丰郎中笑了笑没有回答。 前些日子夏晔来了,他们之间做了一些交易。 他自然也知道南河行宫里那位是什么情况。 而影八最近也在南河行宫,还是陛下身边的人,伺候谁,就不用再说了。 “那个孩子的事你别管了,能不能生下来都是两说。”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要过于执念。” 丰郎中一边咳嗽一边说着。 “丰郎中,你也觉得这个孩子很难生下来?其他郎中也都这么说。” “我心里一直以为是那个郎中医术不精,还想着什么时候带主子出来见你。” 丰郎中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 “我可不想和皇室的人沾上关系,像狗皮膏药一般,一沾上,甩都甩不掉。” “咳咳…我看过那位主子的脉案,也知道她都喝过什么药。” “本来尽力医治保胎,是能生下健康的孩子的。” “可是要怪就要怪,她还中过轮回草炼制的毒药。” 影八皱眉问:“轮回草?” 丰郎中将轮回草一事大致的说了一遍。 “我年轻的时候去过神农山,也曾采过几株轮回草,知道这其中药力的凶猛。” “那位主子虽然发现得早,还没有酿成大祸,尚可有回旋的空间。” “但是这孩子生出来,也多半不是痴儿,就是病儿,能不能养大都是两说。” “更何况生出来,也有可能就是个一直昏迷的孩子。” “你对这种孩子说什么,祸害世间,妖魔出世,有必要吗?” 丰郎中边说边摇头,仿佛十分不理解世人这种做法。 “这事不是我们能管得了,我写的药方也只能尽力的去弥补,能不能好,能好到什么地步,全看天意。” 影八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丰郎中缓缓起身,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直了直弯曲的脊背,迈步回内室。 只是手刚摸到内室门上,丰郎中就继续说道:“不要对不该动情的人动情。” 说罢,不等裴羡阳回话,丰郎中就推开内室门进去了。 影八看着紧闭上的房门,久久地沉默。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不能对明贵人动情。 可是感情,又怎么能是自己能控制住的。 影八长长叹了口气。 ………… 第二日,明媚儿一大早就睁开了双眼。 眼下还有一些乌青。 昨日景文帝之事、小康子和影八之事,弄得她晚上没有睡好。 心中总是焦躁。 “娘娘,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起了?还不到辰时。” “周郎中说了,您如今应该多多休息才是。”小康子一边伺候明媚儿洗漱一边说道。 明媚儿道:“睡不着,心里总是不安。” “……” 小康子抿唇没有说话。 看着明贵人洗完脸,才后知后觉的将帕子递到明贵人手上。 “小康子……” “主子!” 明媚儿的话刚开头,就被小康子猛然打断。 “怎么了?”明媚儿有些惊讶地看着小康子。 他从前从来不会这样。 只见小康子抿唇道:“主子,奴才是想说,今早收到了宫里传来的信。” “夜晚陈夫人就可以来南河行宫见您了。” “看信件上的意思,是允许陈夫人陪着小主直至平安生产。” 明媚儿心中的一丝疑虑,被小康子的话给冲散了。 “真的?娘亲怎么来说了吗?”明媚儿语气有些急促问道。 小康子道:“听说是暗卫快马相送。” 明媚儿重重点头,心中的不安被熨平了很多。 她虽然想见娘亲,主要原因是因为娘亲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 但是更重要的是,她确确实实是想娘亲了,想要见一见娘亲。 除了上次那个匆匆小产的孩子以外,这个孩子算是她真正意义上要生出来的孩子。 有了上次的惊吓,她如今又中轮回草,又落水也不安生,她内心也没谱。 若是生产能有娘亲陪伴,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帮我回一封信给宫中,替我多谢陛下。”明媚儿说道。 “是,主子。”小康子低头应下。 “奴才这就去。”说着小康子就转身离开了内室。 明媚儿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没有在意小康子的行为。 转身上榻。 出于习惯她将一旁的木窗掀开。 看到了门口守着的影七。 出乎意料的,双眸对视。 第277章 陈翠来了 影七一直以来都很守规矩,从来都是目不斜视的警觉看守。 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没有,更别提往她的身上放了。 结果今日一开窗,她与他的眸子对视了。 这让明媚儿也觉得十分讶异。 因为小康子去写回信,自然是要去隔壁院落找周郎中要笔墨纸砚,再通过小伍子将信送出去。 如今院落只剩下她和影七。 明媚儿看着影七,稍稍提高了一点音调问了一句: “七爷,有事吗?” 影七犹豫片刻,摇摇头,对明贵人拱手。 随后再次背对明贵人,继续看门。 明媚儿眉头皱得更深。 怎么从昨日开始,每个人都变得这么奇怪,像是有什么事情再瞒着她一样。 可是到底有什么事,值得这么多人都瞒着她,都变得如此奇怪。 片刻,小康子拿着早膳回来了。 明媚儿清澈的眸子看向他。 “小康子,昨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康子没想到明主子还能问自己这个,面上露出些犹豫来。 明媚儿看着他,认真说道:“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也会去问旁人。” “……” 空气中沉默了半晌。 小康子走到明媚儿面前跪下,磕头。 “请主子恕罪,奴才不是有意想要瞒着主子。” “实在是有些事,有些话不堪听,也不值得进到主子的耳朵里。” “主子,您就别问了,奴才真的不想说。” 这是第一次,小康子对明贵人有所隐瞒,甚至明贵人主动开口问,他都是选择了沉默。 这种‘背主’的感觉并不好受,小康子的内心也时时受尽煎熬。 但是他真的不敢说,生怕说出来以后,明主子受不了。 到那时候,不用别人下旨来除掉明主子的孩子,明主子自己就不一定能保得住。 他不能冒这种风险。 就算是再滔天的血海深仇,也要等着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再说。 明媚儿皱着眉头看小康子。 屋内安静得仿佛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主子,等您平安生产以后,奴才一定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您,再无隐瞒。” “到那时候,主子想怎么处罚奴才,奴才都认。” 小康子磕头说着。 明媚儿看着他跪地匍匐的样子,最终叹口气。 “罢了,你不说,我便不问了。” “下去吧。” 明媚儿有些消极地想着。 小康子当真不想说,她也强求不来。 总归小康子对她是忠心的,若是想告诉她,早晚也会告诉她。 如今,养好这个孩子才是第一位的,其他什么事都可以往后靠。 哪怕…小康子他们隐瞒的事情,是景文帝受了沈皇后的蛊惑,要处罚她、要赶走她,甚至要…去母留子。 她都无话可说,也改变不了什么,听来只会影响自己的心情。 如今生下孩子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多谢主子。” “奴才告退。”小康子跪着行了一礼,起身后也是低低的弓着身子,离开了内室。 只是刚离开内室,他就用衣袖摸了一把脸。 他方才真的差一点就忍不住想告诉明主子真相了。 可是这次的事情与以往不同,以往的所有事,他们都可以争上一争。 这次…事太大了。 真的争不过。 他们怎么能争得过皇权,争得过陛下,争得过天下呢? 只能被动的听从吩咐。 既然如此,还何必说出来呢。 夜晚。 陈翠跟着一个暗卫,快马加鞭来到了南河行宫。 南河行宫四处都是静悄悄的,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四处都没有一盏烛火,让陈翠有点心里没谱。 “这南河行宫不是皇家行宫吗?怎么这般冷清。” 陈翠没有忍住,主动和暗卫搭话。 暗卫带着她缓缓向乾正院走去。 “南河行宫里的奴仆本来就少,管理也不严苛,如今陛下已经离开了,他们自然是继续四散开来喝酒耍钱了。” “再加上我带你走的路是小路,看不见人也实属正常。” “陈夫人不要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开口的暗卫是个女声,听起来年岁不大。 陈翠这才心中略略安定了一些,重新恢复了要见女儿激动的心情。 来时她听说了,女儿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又一直受陛下爱重,所以她才能从那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出来,陪着女儿待产。 也不知女儿如今怎么样了。 怀身孕有没有受苦。 陈翠这一路想着女儿的近况,倒是不知不觉中就到了乾正院。 因为走的是小门,直接便是后院。 一个高大的暗卫守在门口。 “八哥。”身边暗卫对门口高大暗卫拱手见礼。 “十一妹。”影八同样拱手回礼。 影十一将自己的令牌和一封暗卫所下的手信,按规矩一同交给了影八。 “我领命带着陈夫人来陪明贵人生产。” 影八看了看手中的一应物件,确认无误后又交还给影十一。 “进去吧。” 影十一拱手,没有再说什么,就带着陈翠进去了。 影八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默默考量。 陛下还能让陈夫人来陪明贵人待产,是不是就代表,陛下想留下这个孩子? 还是说,陛下让陈夫人来,只是想让陈夫人陪明贵人度过这…痛苦的时日。 ………… 屋内。 明媚儿从入夜便开始等娘亲,已经等了一个时辰。 起初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是去院门口等,但是等来等去都没有看到人。 一直站着身子有些不舒服,坐在椅子上蚊蝇又多,飞得她心烦。 等了一个时辰,便被小康子劝着回到了内室。 这刚坐下,不成想娘亲就来了,她听到外间开门的动静,急匆匆地出来。 “娘!” “花花!” 母女相见的一瞬间,双双红了眼眶,都向彼此奔来。 小康子和暗卫见此,默默地退出了屋子,不再打扰两人团聚。 母女二人抱在一起哭了一会儿,还是陈翠率先从激动中回过神来。 陈翠连忙去擦明媚儿脸上的泪水。 “花花,如今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别哭。” “哭多了对身子不好,对孩子也不好。” 明媚儿依然依偎在娘亲的怀里,像小时候那般。 “娘,我好想你。” 明媚儿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眼泪也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自从入了宫,她们母女二人想见一面,简直是难如登天。 谁也不知道这次见面,是不是最后一次,所以每次见面两个人都很激动。 第278章 天象如何 “花花,娘也想你呜呜呜。” 陈翠说着也忍不住哭起来。 她在暗卫所里的日日夜夜,没有一日是不担心女儿的安危的。 她知道女儿私自出宫乃是大罪,生怕景文帝会因此处罚女儿,更怕以后都见不到女儿了。 只有暗卫所的人衣食不缺的对她,她的心中才能聊表安慰。 想着景文帝连她都肯厚待,自然也是肯厚待自己的女儿的吧。 两个人又哭了一会儿,明媚儿见娘亲满脸泪,哭得不行,她心里也开始心疼。 她叫娘亲来,本来是想开开心心的母女团聚一些时日,毕竟下一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娘,都怪我,惹你伤心了。”明媚儿伸手帮娘亲擦泪。 陈翠嘴角勉强勾起一个笑,想让女儿放心。 “娘没伤心,娘见到花花,开心都来不及,这是开心的哭。” 说着话,陈翠也抬手去擦明媚儿脸上的泪水,这一擦,自己的泪又下来了。 笑容也有些维持不住了。 “花花你受苦了,这些日子不好过吧?你的脸都瘦了。” 明媚儿勉强勾起一个笑,擦掉娘亲脸上的泪:“娘,我在这里也好得很,比在宫中强百倍,在这里女儿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都是女儿说的算。” “陛下对我也很好,很护着我,还给我找了专门的太医和稳婆,上上下下伺候我的十几个呢。” “我脸瘦了,不是因为我吃苦了,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总是让我想吐,什么也吃不下,这才瘦了。” 陈翠将女儿脸上的泪都擦掉了,听到女儿提孩子,这才顾得上看一眼女儿隆起的肚子。 “都这么大了,男孩女孩可问过?”陈翠问。 明媚儿脸上的笑一僵:“没问过。” “总归是男是女,女儿都喜欢。” 两个人说话间,进了内室,同坐在一起。 陈翠伸出手,轻轻地在女儿的肚子上摸了摸,面色柔和。 “花花,娘和你一样,只要是娘的外孙,娘都喜欢。” “但是你如今在皇室,不是乡野农田。” “就算是乡野农田家里没个男丁,都会着急,更何况皇家。” “若是男孩,想来陛下会更看重你的。” 明媚儿嘴角的笑容更淡了些:“娘,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 “可是皇家不缺我肚子里这一个儿子,一个月前中宫刚出了嫡子。” “更何况我也不想让我的孩子卷入朝野争斗里。” “……” 两人沉默了片刻。 陈翠叹了口气才说道:“也是。” “咱们家无权无势,生了儿子,也没办法帮他夺位,他若是自己庸庸碌碌过一辈子还好。” “他若是自己是个有雄心壮志的,咱们岂不是拖累了他,还不如不生儿子。” 明媚儿没想到自己一贯老实懦弱的娘亲,今日竟然也能在自己面前说夺位之事,有些惊讶,也有些哭笑不得。 “娘,你想的太多了,也把朝廷争斗想得太简单了。” “咱们就算是能争,我也不想让我的孩子拼命去争。” 陈翠摇摇头:“花花,出生在皇家,有时候争就是不争,不争就是争,只要是活着能喘气的皇子,那都是其他皇子的忌惮之人。” “娘,你最近话本子没少看吧。”明媚儿揶揄地看着娘亲笑道。 陈翠被女儿拆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责怪地轻拍了女儿的胳膊一下。 “没大没小。” 明媚儿脸上也挂起浓浓的笑意,又问到正题上: “娘亲,你从前在赏春楼带出来的秘药,还有多少?” 陈翠警惕看着女儿问:“你要干什么?你的身子不能再用这些药了…” “娘,我不用,我说的是那些烈性的药。”明媚儿打断了娘亲的话。 陈翠这时表情才松缓些,但眸光闪烁了一下,抿唇犹豫着说道:“花花,上次在薛府,我不是给你传过一次密信嘛…” 明媚儿眼神晦暗了一瞬,知道娘亲说的是她帮薛云露获宠那次。 “我身上有那种药的事被洪月知道了,她以后宅之内有这些秘药,恐被人知晓惹来杀身之祸,都给我收走了。” “我本来是想偷偷留一些的,还是按照老规矩,给缝在了衣服里,结果不成想洪月让人将我的东西里里外外全都换了一遍,大到床榻用具,小到一件里衣都给我换了。” 陈翠说起这件事就有两分胸闷,这一开了话头就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了。 明媚儿深深叹口气,也只能感慨命中注定。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时间不知不觉在指缝中溜走。 自从陈翠来了南河行宫,明媚儿脸上时常带着笑,心情也好了不少。 而景文帝自从离开南河行宫后几个月,一次都没有再出现过。 明媚儿起初心中有些不舒服,但是有娘亲的陪伴,那一丝丝的不舒服也渐渐烟消云散了。 皇帝永远都是天下臣民的,永远都不会独属于她一个人,他也永远都不会为她一个人驻足,所以她自然也不必将心思全然托付给景文帝。 只专心养胎。 想是心情好,伺候的人又仔细的缘故,明媚儿肚子里这个被许许多多郎中料定肯定要早产的孩子,竟然被安安稳稳地保到了周郎中所说的‘生产之日’。 夜晚。 “周郎中,花花的孩子没事吧?怎么到了生产之日,这一点要发动的迹象都没有?” 陈翠坐在明媚儿身边问周郎中话,眼睛却一直看着女儿高耸的肚子,眼底有着一丝担心。 甚至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了。 明媚儿一手扶着肚子,心中也有些不安。 周郎中没有回答陈翠的话,待把完脉才开口: “陈夫人不必担忧,明主子肚子里的孩子一切正常。” “这女子生产早几天晚几天都实属正常,总归生产的日子就在这段时间,我和郑嬷嬷将一切事宜都已经准备完毕。” “不管明主子什么时候生产,我们都有应对,不会让明主子有事的。” 周郎中的话说完,陈翠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来,她还以为孩子有什么事,都开始想着要不要让女儿喝点催产药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陈翠拍了拍胸脯。 明媚儿道:“娘,别担心,周郎中医术很高明的,他日日为我把脉,若有事早就知道了。” “哎呀,小心一点好,不要说晦气的话,肯定没事!” 母女说话间,周郎中就离开了。 而小康子和影八都在院子里,抬头看向乌鸦鸦的天空,没有一颗星星,连月光都是暗淡非常。 他们心中都在思虑,今日,天象如何呢? 与他们一样的,还有远在皇宫的景文帝。 第279章 是否传信 景文帝站在御书房门前,看着如同黑幕一般的夜空。 “陛下,外面冷。”汪公公躬身站在景文帝身后提醒道。 如今已经快年下了,京城的风雪虽比去年好些,但腊月的风霜依旧冰冷,刮在人脸上生疼。 “魏平莱。”景文帝语气没有什么感情地唤了一句。 御书房前长长的空地上,正有六个钦天监中人,用专属的观天仪器正在观测天象。 金属仪器在两侧烛火照耀下,折射出冰冷的异光。 这些钦天监中领头的正是魏平莱。 “陛下。”魏平莱放下仪器,弯腰拱手上前。 “今日天象如何?”景文帝问道。 据南河行宫传信来的消息上说,明媚儿的产期正是今日。 “回陛下,如今天象一切如旧,若是明主子今日生产,还算是吉日。” “但接下来五日接连都是凶日,看着天象也有异变之色。”魏平莱低头说道。 一旁汪公公眉头轻皱,还不等他想出什么来,景文帝便问话了。 “汪洋,南河行宫可有消息传来?”景文帝问道。 汪公公连忙回答:“回陛下,还没有。” “……” 影八是除开暗卫长以外轻功最好的,若是明媚儿当真生产,他不出半个时辰便能赶到皇宫复命。 可如今一切都静悄悄的,与过去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一般,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景文帝的心发沉,看着黑压压的天,脸色奇差。 一旁伺候的人也不敢多言。 自从陛下在南河行宫回来之后,整日里板着脸,没有一个笑摸样。 三个多月里,因为犯了事被砍头的宫人就有七八个,更别提小错被处罚的了。 从前那个‘暴君’又回来了。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不敢有一个错漏。 半晌。 景文帝转身进了御书房,魏平莱很有眼力见的跟上了。 而汪公公等人则是将御书房的门关上,守在外面。 “师父,这南河行宫还没动静,咱们要不要去透个信?” 小海子悄悄地走到汪公公身边,用细弱如蚊蝇般的声音说道。 他说透信,透什么信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就是将今日是吉日,后面接连五日都是凶日之事告诉明贵人,让明贵人自己想些办法,如何能今日生产。 也算是保全这个孩子一命。 汪公公看着小海子,皱起眉头,伸手在小海子的胳肢窝处使劲扭了一把。 “哎哎哎,师父,疼。”小海子不敢躲开,怕动作幅度太大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力,只能小声说疼。 汪公公拎着小海子的胳膊,左顾右盼走到僻静的无人之处。 “跪下。”汪公公神情严肃。 小海子眼见师父如此,便知道了师父准备不管的态度。 但是他不明白师父从前和明贵人也算是交好,明贵人对他们师徒也算是敬重、礼遇有加。 如今既然能送出去这么大的救命之恩,为何不去送。 他们贴身伺候陛下的谁不知道明贵人得宠? 日后哪怕不能一飞冲天,也绝对非池中之物。 左右逢源,四处留‘情’,以保全陛下崩逝后的荣光和善终,是他们每一个贴身太监都会做的事情。 但是不管小海子内心波动想法有多少,面上他都不敢顶撞师父,只能恭恭敬敬地跪下。 前些日子落下的冰雪在僻静之处无人打扫,如今都化成了坚冰,跪在上面不消片刻,就是透心凉。 “师父。” “啪!” 小海子叫师父的声音刚出口,汪公公一巴掌就过去了。 这一巴掌毫不留情,小海子的脸被打偏过去。 “师父,徒弟知错。”小海子立刻磕头,向汪公公承认错误。 汪公公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海子,神色严肃而冰冷,他鲜少对小海子如此苛责。 “错哪了?”汪公公问。 小海子的头依然磕在冰上,温热的体温融化了方寸的坚冰,沾染得他额头湿漉漉的冷。 但是他一点都不敢哆嗦。 “奴才不该在陛下和师父都没有吩咐的情况下,私自想着参与皇家秘事,以图好处。”小海子回答。 汪公公冷哼一声:“你既然知道,你还敢这么干?” “我看我平日里是太惯着你了,让你这么无法无天,现在连陛下的江山大事都敢插手!” 汪公公低声呵斥着,小海子低头听着不敢说一个字,生怕再惹师父生气。 “如今钦天监都开口了,这孩子克父克母克兄克亲,乃是个祸根,能动摇国本的妖孽!” “这消息至今都封锁的死死的,你还敢偷偷放信出去?” “且不提这一路信件会不会被别人截取,也不说陛下会不会发现,就说此事若是因为你而生了变化,你能负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将来若是生变,有人供出你来掩护自己,祸国之罪,你能不能承担?” 小海子被汪公公训斥,如今也算醒过神来,内心升起一阵后怕。 脊背发寒,简直比跪在冰上都让他发冷。 小海子连忙磕头道:“徒弟知罪,师父您消消气。” “徒弟本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着这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只要一句话就能卖明贵人一个好处,奴才这才贪心了。” “再加上钦天监虽然是开口这么说了,但是陛下一直以来都没有下过真的不要明贵人肚子里这个孩子的命令,还一直让钦天监观测星象,可见也是想留下这个孩子的。” “奴才就想着,一句话,能让两个人都开心,何乐而不为……” 汪公公怒极,上前踹了小海子一脚,将小海子踹了个跟头,反应过来后又慌忙跪在汪公公脚下。 “你想着,你想着,你是如来佛祖还是玉皇大帝啊?什么都是你想着就能作数的吗?” “这些日子不用你伺候了,你去掖庭反思反思吧。”汪公公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小海子一听到这话,回忆起自己从前被欺辱的日子,一时间心生惶恐,上前抱住汪公公的小腿。 “师父,徒弟真的知错了,徒弟以后再也不敢随意插手这些事了,请师父原谅这一次。” “别不管徒弟啊。” 小海子说道最后都有些哽咽了。 汪公公低头看着小海子,正巧和刚刚抬头的小海子对视。 小海子眼睛发红,一脸悲戚和胆颤,让汪公公想起他初见小海子那日… 那日尚且六岁的小海子,也是如此。 他守在御花园不吃不喝的等了三天,等着他路过,拼命一搏抱住了他的腿,也是如此害怕又悲壮。 后来听小海子说,那时候之所以如此敢冲出去,是因为想着不成功便成仁,不成功就去死。 “……” 汪公公沉默许久,长长地叹口气。 第280章 掖庭受罚 “小海子,去吧。”汪公公闭了闭眼,说道。 并非是他不念旧情,小海子与他而言已经不单单是徒弟了,他们之间名为师徒,其实更像是父子。 但是如今小海子一日比一日大了,权柄也一日比一日多,心思也比从前活络了太多太多。 虽然对他这个师父还有几分真孝顺,但时常,他也觉得对小海子的管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 “……” 小海子抱着汪公公的腿,从哽咽到小声抽泣,最后又回归于无声。 许久。 小海子放开汪公公的腿,恭恭敬敬地跪在原地,磕了三个响头。 “徒弟,领罚。” 汪公公最后看了小海子一眼,转身回御书房门前伺候。 腊月风大,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细碎的雪花,伴随着风吹到人眼睛里,也让人红了眼眶。 而御书房内。 景文帝坐在书桌后沉默着,魏平莱跪在地上,也只字不言。 虽然景文帝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魏平莱明白景文帝的意思。 迟迟等不来景文帝开口,魏平莱先行说道: “陛下,还有两个时辰,便是子时,一旦过了子时,就是第二日了。” “若是陛下想让明贵人在今日生产,人为的法子有很多。” 魏平莱说话间顿了顿,景文帝的眼神落在了他身上,静候下文。 “但是陛下,人的命运乃是天注定,人不可胜天,就算是人为改了日子,也终究改不了命格。” “若是强行逆天改命,不提孩子会不会活下来,也许其他参与之人都会受到天道反噬,也说不准。” “……” 景文帝听到魏平莱的话,心绪更沉了。 他方才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想来未免有两分自欺欺人,所以一直没有开口,不成想魏平莱主动将这事说出来了。 “陛下,顺应天命吧。”魏平莱掷地有声的声音再次传来。 “只要这个孩子养不大,趁着他羽翼未丰之时除掉,也是来得及的……” “下去。” 魏平莱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景文帝不悦的声音打断了。 “是,陛下,微臣告退。”魏平莱行礼告退,没有继续说什么,转身去外面继续观测天象去了。 景文帝将紧闭的窗子掀开,看着外面的夜空。 不知何时天空中纷纷嚷嚷落下雪来,吵得他心焦。 又或许是…他本就心焦。 寂静洁白的雪花,也像是会说话般,每一片闪在他眼前,都会留下一句:“克夫克子,动摇国本。”的话来。 起初,他刚听到魏平莱的话时,只觉得暴怒非常,更觉得这话是无稽之谈。 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直到过了一夜,魏平莱亲自见过明媚儿,又给了他相同的答案。 不仅如此,魏平莱还说:“明主子上辈子造孽太多,所以今生才多忐忑,福分太薄,不是个长寿相。” “想来能活到三十,已经是长寿了。” “陛下若是和明主子走得太近,恐沾染不详,影响寿禄。” “……”他气得又捶坏了一张桌子。 但依旧堵不住魏平莱的嘴。 魏平莱就像是个忠君不畏死之人,甚至最后还敢说什么:“文死谏,武死战,请陛下赐死。”的话来。 他越想死,他偏就不让他死。 他倒是要让魏平莱也活着看看,魏平莱说的究竟是真还是假。 若是真,也不算辜负一个忠节之士,若是假…… 死对一个人来说太便宜了。 他不是个偏听偏信之人,也曾暗地里传唤了几个钦天监之人,他们大多数都唯唯诺诺,不敢说话,是庸碌之辈。 唯一有一个敢说话的,也只是说:“近来天象有异,想来是东南方向有女怀孕,危害不小。” 东南方向,正是南河行宫。 他也曾派人找过慈平国师,但是慈平国师不肯相见,只让人传回来一句: “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他不懂佛法,也不钻研经书,但从前病弱在床榻上时,也曾在夜晚祈求过神灵。 偶然翻看一本经书,上面便有这么一句。 这句话应当是讲所有天下事物都是空幻的,生灭无常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的泡影。 景文帝看着慈平传来的信,沉默了很久,最后揉成团烧掉了。 汪公公第一次对慈平国师出言不逊,说道: “陛下,这慈平国师是什么意思?总说这些玄乎的话干什么,皇家又不是没掏钱养他。” “关键时候,这般推诿。” 那几日景文帝不思饮食,日夜通宵达旦地处理政务,表面上一切如常,却处死了两个宫人。 其中一个甚至是小伍子的徒弟,只因私下多打探了一下南河行宫之事。 汪公公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才口不择言。 景文帝只说了一句:“想来是出家之人,不言他人生死。” 汪公公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对上景文帝冰冷的双眸,最终还是将所有的话都吞进肚子里了。 这些事情,不是他一个太监能够随便置喙的。 如此,折腾拖了几个月,直至如今,明媚儿快要生产。 景文帝身边的人都提着脑袋过日子,其他人哪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整个宫中甚至达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 只有凤仪宫因为大皇子的降生,偶有欢声笑语传出。 景文帝也只有在凤仪宫对着大皇子秦成阳时,才有两分勉强的笑脸。 但是因为大皇子也时常惊厥、太医都没有办法,这欢声笑语中又夹杂着不知何时就要崩坏的紧弦。 第281章 皇后忧虑 与此同时,凤仪宫。 沈皇后也同样站在窗边,抬头看着夜空大雪纷飞。 “皇后娘娘,天冷了,奴婢关上窗子吧。”秋菊在一旁劝道。 皇后娘娘已经在窗前站了快一炷香的时辰了,这冷风呼啸着,快要将屋内最后一丝热气带走了。 “咳咳…”沈皇后被秋菊一唤回过神来,咳嗽了两声。 秋菊连忙将一旁的披风披在皇后娘娘的肩上,继续劝道: “皇后娘娘,自从生了小殿下以后,您的身子也一直不好,还是需要多多注意,万万不能再吹冷风了。” 从前身子康健的三五年都没有一次病痛的皇后娘娘,如今入了冬,已经感染了两次风寒。 下人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没有一点办法。 太医院除了会治疗风寒,平日里开些温补健体的方子让皇后娘娘服用以外,也不会再做什么了。 总归是没用。 “咳咳…本宫这不过是小毛病,总归是不能再生育了,这些小病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皇后说着这话,眼底露出一丝忧伤。 她回宫后,让父亲私下找了郎中伪装成太监入过宫,为她把过脉。 郎中说,她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一个不能生育的皇后,和一个空壳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娘娘您别伤心,总归我们是有小殿下的。” “小殿下以后一定能成才,出人头地,为娘娘争光。”秋菊说着宽慰的话,脸上急得不行。 皇后娘娘如果再消沉下去,也对养身体无益。 沈皇后听到小殿下三个字,这才恢复了些神采,隔着窗户,看了看一旁暖阁的方向。 “成阳身体不好,日后的事还不好说。” “总归是好生生养着,其他事,以后再说。” 她虽然如今已经为人母,但她还是一国之母,还是沈家的坚实后盾,留给她悲伤的时间不多。 无论是成阳身子病弱难以成活的消息,还是她以后再也不能生育的消息。 她都在短短一个月内,极快的接受了。 不管是景文帝对明媚儿的爱护,还是对明媚儿肚子里孩子的看重,都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这让她根本来不及悲伤,就要进入新一轮的布局中。 沈皇后思虑着,她嘴角勾起一个落寞又凄婉,还夹杂着一丝嗜血疯狂的笑来。 “南河行宫那边有消息了吗?”沈皇后离开窗边,走到榻边坐下。 秋菊将窗子关上,呼啸的寒风就此一停。 “还没有,明贵人还没有一点要发作的迹象。”秋菊回答。 沈皇后轻轻转动着手上的一串檀木佛珠。 难产时,她几次已经觉得自己在弥留之际了,但冥冥之中总感觉有神佛护佑,这才险象环生。 因此她就有些相信了鬼神之说,这串檀木佛珠手串是特意央了陛下和慈平国师求的。 外表和材质都极其普通的檀木佛珠,和她皇后的身份不堪匹配。 但是开过光,曾经由慈平国师念经文诵过七七四十九天。 她相信,这串佛珠一定能保佑她此后心想事成、一帆风顺、遇难呈祥。 许久,在秋菊以为皇后娘娘不会再说话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劝皇后娘娘早些休息时。 皇后娘娘再次开口,脸上闪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真是不知道明媚儿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这句话似是在和秋菊说,又像是在自己感慨。 今日是明媚儿的产期,她花费了大量的银子和大量的人脉,请了南国最顶尖的杀手和死士,一共三十余人。 她做足了准备,只等着今日一击必杀。 南河行宫的人手防备,她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三十余个杀手和死士已经伪装成太监、侍卫,潜伏在各处,绝对不是那不到十几位的暗卫能应对的。 明媚儿若今日生产,绝无生还的机会。 但是若过几日生产…她的钱财,不足以支撑请这三十余人一直留在此处。 她还要想想其他办法,以求万全。 “秋菊,父亲给本宫找的郎中,还在宫中吗?”沈皇后问。 秋菊不明所以回答道:“回娘娘,还在呢,如今装作太监在打扫冷宫庭院。” 沈皇后颔首:“明日夜里,唤他悄悄过来一趟。” “另外,咱们的人都要动起来,不能仅仅依靠那些死士。” 秋菊面上露出些犹疑不定来:“皇后娘娘,若是动咱们自己的人,恐怕不安全。” “万一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被陛下查到,或是有人受不住刑罚招供,咱们岂不是暴露了?” “到那时候……” “到那时候木已成舟,陛下会因为死了一个孽障,废了本宫和嫡长子吗?” 沈皇后打断了秋菊说的话,眼里闪过一丝异芒。 毕竟,她可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才命人杀明媚儿的孩子的。 只是谁知道,明媚儿那么不中用,竟然生着孩子,生着生着就死了呢? 妇人生产本就是鬼门关走一趟,明媚儿自己时运不济,还能怪她吗? 秋菊低头应道:“是,娘娘。” “奴婢会吩咐下去的。” 沈皇后长出了一口气,走到一旁的暖炉边,伸出方才冻得有些僵直的手来烤火。 殷红色的指甲在火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若是失败了…一个活口都别留。” 秋菊身形一抖,立刻跪地应答:“是,娘娘。” “奴婢一定全力办好此事。” 沈皇后摆摆手,秋菊便不敢再多说什么,退下了。 等秋菊出了内室,在无人之处,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从前皇后娘娘是个大度、温柔、心思仁善的天下之母。 不知何时,皇后娘娘也变得如此杀伐果断,言语起落间,杀人于无形。 这让她心中也倍感压力,毕竟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没见过多少血的小宫女罢了。 但是主子之命,不能不从。 更何况皇后娘娘不会滥杀无辜。 谁让明贵人对皇后娘娘不敬,自从入宫后便不检点。 秋菊如此想着,慢慢从心中的不适里缓过神来。 下去办事了。 只是没有多久,暖阁中又响起了大皇子秦成阳的哭声。 刚躺下身子的沈皇后听到声音坐起来,皱着眉喊一声:“秋菊。” 守在外间的秋菊立刻推门进来。 “娘娘,怎么了?” “成阳是不是在哭?”沈皇后问。 第282章 请来陛下 秋菊抿唇回答:“回娘娘,今夜自从殿下喝了奶以后,就时常抽泣啼哭。” “奴婢方才已经看过了,乳母都说小殿下没有异常情况,就是不知为何总爱哭闹。” “听民间说刚出生的婴儿眼睛干净,总是能看见一些…脏东西,所以夜晚总是容易啼哭。” “只要过了晚上,第二日也什么事都没有,观察一阵子也没有生病,便不用专门去处理。” 沈皇后皱着眉,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檀香佛珠串。 “将成阳抱给本宫吧。” 秋菊马上要出去,沈皇后又叫住了她说道: “顺便叫人将陛下请来。” 秋菊面上有些犹豫说道:“娘娘,咱们这个月为了小殿下之事,已经在晚上请了陛下五次了。” “奴婢担心…担心陛下政务繁忙,不得空。” 秋菊这话说得委婉,实际上的含义就是怕总请景文帝过来,让景文帝厌烦。 沈皇后神色一僵,抬眸看着秋菊的目光有一分凌厉,又很快恢复如初。 “秋菊,若是男子不知女子怀胎十月的辛苦,亦不知女子独自照拂孩子的辛劳,又怎么能珍惜妻儿的不易呢?” “女子若是什么都做了,隐藏功与名,只给男子繁花锦簇的荣光一面,自然好,自然贤惠,可未免也让人觉得是理所当然,女子的付出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只有男子也参与进来,才知晓生儿育女的苦楚,才知道妻子的不易。” “更能知道,这孩子受了什么罪。” 沈皇后说着话锋一转,道:“更何况陛下只有这一个儿子,又是中宫嫡出,他不会没空的。” “是,娘娘。”秋菊说罢就退下了。 先是让乳母将小殿下抱给皇后娘娘,又是自己亲自去请陛下过来。 她还未出阁,不懂皇后娘娘说的那些道理,总觉得和她从小接受的女戒等教育有些出入。 但皇后娘娘就是最大的,皇后娘娘贵为天下之母,说什么都一定有她的道理,都是对的。 当秋菊来请景文帝时,景文帝仍然站在窗前沉思。 “陛下,皇后娘娘宫中的大宫女秋菊来请,说是大皇子身体不适,又开始啼哭不止。” “皇后娘娘想请陛下去看看。” 汪公公低着头走进御书房,回禀着。 景文帝看向汪公公,僵硬的表情有一丝皲裂,皱起眉头。 “可传太医了?” 汪公公抿唇回答:“奴才不知。” 如今这个关头,他不敢随意说话揣测,说多说错,还不如不说。 景文帝迈步走出御书房,看到了站在一边,一头雪的秋菊。 “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安。”秋菊恭恭敬敬地对景文帝行了一礼。 “皇后可传了太医?”景文帝高高在上地看着秋菊。 秋菊迟疑了一下,回答:“回陛下,还没有。” “自从大皇子日夜啼哭以来,皇后娘娘已经多次传召太医院之人,但是太医院的诸多太医都束手无策,查不出啼哭的缘由,更没法子治。” “久而久之,皇后娘娘就不许奴婢们去请太医了。” “说是不好因为一己之私,总是惹得太医院人仰马翻,六宫不宁。” 景文帝神色更差了:“胡闹。” 冷冰冰的两个字吐出来,让秋菊不住地请罪。 “去叫太医。” 说罢,景文帝迈步走向龙辇前去凤仪宫。 这是他的嫡子。 极有可能是未来天下的君主。 怎么能贻误诊断和治疗。 就算是太医院查不出原因来,太医院也得时时刻刻的来守着。 汪公公跟在龙辇旁边,轻轻叹口气。 这大皇子不好,日夜啼哭总归不是个事。 谁家好好的孩子,总是啼哭,身体能受得了?好孩子没病都折腾有病了。 这太医一个个的也不顶用。 汪公公一下想起了南河行宫的巫医大人… 若是巫医大人亲自来,也不知道有没有药可以医治。 “叹什么气?” 景文帝突然开口吓了汪公公一跳,没想到自己这么小声都被陛下听到了。 汪公公立刻跪下请罪:“奴才知错。” 这整个龙辇的步伐都因为汪公公的突然请罪乱了一分,颇有些进退两难。 还好景文帝很快就开口了。 “起来。” “继续走。” “是,陛下。”众人应声。 景文帝看向汪公公继续问道:“叹什么气?” 汪公公眼见陛下这是要较真,在心里直呼倒霉。 但他也不得不实话实说:“奴才想着,这世间上还有没有更高明的神医可以为大皇子诊治一下。” “你不认为是天象有异的缘故?”景文帝瞥了一眼汪公公。 汪公公听到这话,只觉得自己寒毛直竖。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景文帝,甚至有些觉得像是刀架在脖子上,若是有一个回答不好,就要被砍头。 “陛下,天象到底有无异样,对大皇子的身体又有没有影响,奴才不知。” “奴才只是想着能多多为大皇子想些能健康的法子。” 汪公公这个回答,可谓是中规中矩,挑不出一丝错漏。 景文帝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声,没有再说话。 一路无话,到了凤仪宫。 刚进凤仪宫,便看到凤仪宫四处都是灯火通明。 一阵婴孩的哭声从正殿传出来,颇有两分撕心裂肺的意味。 “臣妾参见陛下……” 沈皇后在正殿内室抱着孩子,一见景文帝来了,远远地就抱着孩子上前行礼问安。 她的脸上还挂着盈盈泪水,怀里抱着的孩子此时也哭得小脸通红。 景文帝拉住了马上要跪下的沈皇后,十分自然地接过了沈皇后怀里的秦成阳。 “怎么回事?” 景文帝神色有些冰冷地问道。 沈皇后拿着手帕掖了掖眼角:“陛下,都怪臣妾无用,连孩子都照顾不好。” “陛下,请您责罚臣妾吧。” 沈皇后声音有两分哽咽,颇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态。 一旁秋菊连忙说道:“陛下,请您不要责罚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日夜衣不解带的照顾小殿下,但是不知道为何,小殿下总是啼哭不已,尤其是到了夜里这种情况就更为严重了。” “秋菊!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太没规矩了,明日自己去掖庭领罚吧。” 沈皇后在秋菊说完后斥责出声,秋菊立即抿唇向后退了一步,面上露出些知错来。 第283章 传召巫医 “罢了,让伺候的人都退下吧,人太多了屋子里也不通气。” “奶娘留下。”景文帝没有理会沈皇后和秋菊之间的眉眼官司,全心的注意力都留在秦成阳身上。 “是,陛下。”众位奴仆应声,连带着汪公公也带人退下了。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景文帝、沈皇后和王姑姑。 “前几日看到的那位乳母呢?”景文帝突然问出声。 沈皇后心中一凌,知道景文帝是说的绵娘。 也不知为何,秦成阳虽然时常啼哭,但只要绵娘来哄,十次有八次都管用,只是绵娘那个乳母看起来心思不正,她不爱用。 “陛下,您说的可是绵娘?” “绵娘近来身子不适,偶感风寒,臣妾怕她过了病气给成阳,这才没有让她服侍。” “陛下若是想见绵娘,臣妾自去安排。” 沈皇后站在景文帝身旁,低头敛神,像是十分顺从。 景文帝的眼神落在沈皇后身上有两分意味深长。 “皇后,你想多了。” “……” 空气一时间凝滞起来有两分尴尬。 沈皇后道:“是,陛下。” “哇哇哇呜呜……”秦成阳还在哭,只是对比最开始撕心裂肺的哭声要好一些。 如今的声音小而尖锐,想来是已经将嗓子给哭坏了。 景文帝也没心情再去追究沈皇后的意思,全心哄着孩子。 直到将近半炷香的时辰,才将将把秦成阳哄好。 沈皇后将孩子交给一旁乳母王姑姑抱着悠,自己则是和景文帝一同出了内室,在外间小声交谈。 “陛下,臣妾恳求陛下在民间为成阳另寻名医。” “成阳如今小小的年纪尚在襁褓之中,若是再这样时常哭泣下去,恐留下病根。” 沈皇后恭恭敬敬地给景文帝行了一礼,说着话间,声音渐渐哽咽起来,眼圈也红了。 “陛下,臣妾生成阳时难产,伤了身子,以后恐怕不会再有子嗣了。” “成阳就是臣妾的命根子,若是成阳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求陛下垂怜。” 沈皇后说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颗地在眼眶里滑落,滚在脸上,最终又落在地面上消失不见。 声音哀婉,态度恳切,俨然是一位全心全意担忧孩儿的慈母。 景文帝看着沈皇后。 片刻,将沈皇后从地上扶起来,一同坐在一旁椅子上。 “皇后,孤知道你对成阳的一片慈母之心。” “孤是成阳的父亲,慈父之心也不比你少。” “日后成阳若是再有不妥,只管传唤太医来。至于外面民间的郎中…” 景文帝一下想起了在南河行宫的巫医。 “民间的郎中,孤也会尽力寻找的。” 沈皇后突然扑进景文帝的怀里,景文帝的身形僵硬了一瞬。 最终还是没有将沈皇后推开。 “臣妾多谢陛下,还好有陛下做主,不然臣妾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沈皇后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感谢之情在景文帝耳边诉说着。 景文帝在沈皇后的脊背上拍了拍,没有说话。 接下来三日,秦成阳不仅仅是夜晚啼哭,白日也时常哭闹不止,难以哄睡。 没有生病前,秦成阳清醒时还能陪着玩一会儿,大人逗弄还能笑笑,如今是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了。 好好的孩子,瘦了一大圈,急得沈皇后是日夜跟着哭,景文帝也上火。 最终,还是将周巫医请进了宫中。 另一边,南河行宫。 明媚儿听着眼前周郎中说要走,心里没谱。 “周郎中,你这是要去哪?” 周郎中为明媚儿已经把完脉,此时正在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周郎中听到明媚儿的问话,身形顿了顿。 “家中有些事,要先行离开一日。” “周郎中,那花花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花花月份大了,都已经超过了产期,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要生产,你若是走了,我们这心里没谱啊。” “家里的事情很重要吗?我这还有些钱财,不然先使钱去让人办一办呢?” 陈翠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上前问周郎中。 “娘,您别急,周郎中是名医,他肯定能安排好这些事的。” 明媚儿担心周郎中家中是真的有事,娘亲说这话万一冒犯了人家,惹人家不高兴,连忙说道。 周郎中收着药箱回道:“请明主子放心,我这一去一回,一日足够了。” “我方才为明主子把过脉,脉象平和,今日不一定能发作。” “万一真的发作起来,妇人第一次生产都要疼些时候才能生,可以让七爷去找我,我赶过来,想来也赶趟。” “况且郑嬷嬷也懂医术,我也嘱咐了小伍子,应当不会有事。” 明媚儿和陈翠对视一眼,看得出来周郎中要离开的坚决,也不好再做挽留。 只是听着周郎中的话,心中安慰了许多。 “是啊,明主子、陈夫人,你们别怕,还有奴婢在呢。” “奴婢虽然在医术上没有周郎中精通,但也是当过三五年医女的,这些年一直也没有耽误医术的学习,再加上奴婢也会接生,已经接生了数十年。” “不是奴婢自夸,就算是没有周郎中,奴婢也一定能让明主子平安生产。” 郑嬷嬷在一旁也劝慰着明媚儿和陈翠。 传周郎中入宫的旨意是今早跟着宫中密信一起传出来的,小伍子拆过信后当场就将旨意拿出来了。 按照小伍子的原意是想将旨意交给明主子,让明主子放人,知道周郎中是要进宫办事。 但是被郑嬷嬷给拦下了。 “明主子如今正是要生产的关键时期,不要说宫中那些事,免得让明主子多想,只说周郎中是有事,我们跟着打打掩护,总归就一日的时间,很快就回来了。” 都说人老成精,更何况是郑嬷嬷这种在宫中浸淫数十年的‘老妖精’了。 哪怕明主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她照样知道明主子对陛下的在乎和对沈皇后的芥蒂。 她虽然不知道明主子和皇后娘娘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总不好和明主子说陛下传周太医入宫是为了给皇后娘娘、大皇子把脉治病的。 毕竟事情虽然是这么个事情,但也要考虑明主子的心情。 如今在场的奴仆里,郑嬷嬷算是资历最老的,自然最得奴仆们敬重和信任,于是小伍子等人也纷纷同意了这个说法。 周郎中一贯是事少的,只听陛下的吩咐办事,旁地都无所谓,自然也没有异议。 第284章 意外突生 “那就要劳烦郑嬷嬷您多费心了。”陈翠率先对郑嬷嬷说道。 “麻烦郑嬷嬷了,等我平安生产以后,我一定不忘郑嬷嬷的恩德。” 等周郎中走后,明媚儿也对郑嬷嬷说道。 她如今身上的钱财不多,若是给郑嬷嬷个两三百两,未免有些看轻郑嬷嬷的意思。 不如等到生产过后,她和陛下再请了恩典给郑嬷嬷才算是两全其美。 “明主子、陈夫人,你们客气了,奴婢只是听从旨意按规矩办事。” “这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郑嬷嬷对明媚儿和陈翠行了一礼,被一旁的小康子得到明主子示意后扶起来了。 “郑嬷嬷,如今天寒地冻,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媚儿浅浅对郑嬷嬷笑了笑。 郑嬷嬷便行礼告辞了。 待屋内只剩下明媚儿、陈翠和小康子时,明媚儿脸上的笑不见了。 “小康子,周郎中家中发生了何事你可知道?”明媚儿问道。 小康子想了想回答道:“奴才不知,想来是有很急的事吧。” “主子您别担心,郑嬷嬷在宫中数十年,经验老道,肯定不会有事的。” 小康子跟着又劝慰了一阵。 明媚儿勉强压住心中的不适感,点点头,也没有过多的说什么。 而隔壁院落处。 周郎中拿好了自己的药箱和准备的药材等物,交到了影八手里。 一旁影七嘱咐道:“小八,陛下在信中让你护送巫医大人,你一定要尽心。” 景文帝之所以让影八护送,原因不过两点。 第一就是影八轻功了得,御马技艺纯熟,有影八相送来回的速度都会更快些。 第二便是影七为人更加沉稳,行事更有章程,留在明媚儿这里若是有个意外,远比影八更靠谱些。 影八心中就算是不愿意离开,也不得不听命行事。 “是,七哥。”影八点头应下。 不消片刻,便有一个小暗卫牵着两匹马进了院子。 影八和周郎中纷纷上马,离开了南河行宫。 影七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也觉得今日有些心神不宁。 “七爷,七爷。”小伍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影七回过神来看小伍子:“怎么了?” 小伍子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七爷,八爷走了,明主子那就劳烦您多费心了。” “这是自然。” 影七说罢就转身离开了斜挎院,转身回到了明媚儿所在的院落。 明媚儿在屋子里憋闷着,只觉得胸口有些上不来气,甚至有些闷闷的难受。 “花花,你没事吧?”陈翠看女儿皱眉,担忧地问着。 明媚儿摇摇头道:“没事,就是这两日时常觉得胸口闷闷的。” “为娘扶你出去在院子里走走吧。”陈翠说着就要上手去扶明媚儿。 一旁的小康子有些担心:“陈夫人,昨日夜里下大雪,外面又冷又滑,恐不适宜散步。” “不如奴才将屋子里的窗户都打开些,透透气。” 陈翠要扶明媚儿的手顿了顿,想着小康子说得也对,便点点头。 “娘,别担心,想来是最近没睡好的缘故。”明媚儿坐在榻上,对陈翠勾起个淡淡的笑来。 陈翠只能讲些笑话来逗女儿开心,又说了些许多从前在赏春楼里为数不多的开心时光。 只是话题绕来绕去,也不知谁起的头,又聊到了明媚儿被卖的弟弟身上。 “唉,也不知你弟弟如今在哪,过得好不好,现在长得什么样了。”陈翠面上露出一丝担忧和伤心来说道。 明媚儿上前握住陈翠的手宽慰道:“娘,你别担心,弟弟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的。” “况且…他说过,是将弟弟卖到了一个大户无子的人家里,想来人家也不会薄待弟弟的。” 明媚儿早就不愿意唤那个人渣一声父亲了,与娘亲提起来,也只说是‘他’。 陈翠悄悄掖了掖眼角,勾起一个笑来点头:“是啊,你弟弟从小就聪明懂事,想来人家也会疼爱他的。” “为娘当日在薛府,想让薛泰宁去找你弟弟,只可惜拿着当年的画像再去寻人太难太难了。” “钱财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却一丝有用的消息都没有,也不知咱们一家人还有没有重聚之日。” 明媚儿拍了拍娘亲的手,压住心中泛起的酸,勉强笑着继续安慰: “娘,你放心,一定会有重聚那天的。” 这句话她们曾经聚在一起说了无数次,可当真有没有重聚那天,只有老天爷知道。 如今说起来,也不过是自我安慰,图个心安罢了。 陈翠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好,娘也相信!一定会重逢那日。” “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 “咱们家马上就要添新成员了,这是大喜事。” “等你孩子平安降生后,娘一定要去寺庙里好好办一办法事,多多积德行善,也是为了这个孩子祈福。” “祈祷她以后一定能顺风顺水。” 陈翠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摸着明媚儿隆起的肚子,眼里都是柔情和开心。 明媚儿低头看着娘亲的手和自己的肚子,心中也觉得安慰非常。 还好这个孩子平安地保住了,如今只等生产便好。 南河行宫一片风平浪静,直到夜晚,天空又纷纷扬扬落下雪花。 明媚儿用过晚膳后,便觉得肚子里胎动有些活跃,弄得她有点不舒服,时不时就要摸一摸肚子。 周郎中曾经说过,月份大了,有时候胎动多些也算正常。 如此明媚儿还不算慌张。 只是随着胎动越来越频繁,心中难免有两分焦灼。 “小康子,去唤郑嬷嬷来。”明媚儿吩咐道。 陈翠听女儿突然要叫郑嬷嬷,手还时不时就去摸肚子,一时间神情紧绷起来问:“花花,你可是哪有不舒服?” 明媚儿怕娘亲担心,只是笑笑说:“无事,娘你别担心,我就是有些事情想问问郑嬷嬷。” “那就好,那就好,”陈翠听着放下心来。 小康子也放心不少,嘴上领命:“是,主子,奴才这就去。” 说罢,他告辞退下去请郑嬷嬷。 夜空中飘落的雪花,此时更大了些。 如同浓墨的夜幕配上洁白的雪花,一黑一白相互映衬,显出别样的气氛来。 小康子和门口的影七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院子,走过一个小路,前面便是月亮门。 过了月亮门便是郑嬷嬷等人暂时居住的斜挎院。 “咚——”一声极小声的闷响,响起。 第285章 召集暗卫 下一刻,小康子的身体便软绵绵的要倒下,一行血也顺着额头渗出飞快流到脖颈。 在小康子即将倒地之时,他的身体被一个黑衣人从后拽住,宛若拖死狗一般,扔进了一处密闭的假山深处。 这一切发生的快如闪电,不过转息之间便完成了。 而屋内的明媚儿和陈翠,左等右等,等了快一刻钟都不见小康子和郑嬷嬷的身影。 心中狐疑。 这两个院落离得极近,就算是有事,也不会一刻钟了还不回来。 明媚儿如今肚子里倒是安稳了,不似方才那般胎动异常,可却闷闷得有点说不出的难受。 “花花,你别急,想来是隔壁院子有点事,这才耽误了。” “娘去看看。” 陈翠说着就松开了握住明媚儿的手,要起身出去查看,被明媚儿又拉住了。 “娘,你别去,想来小康子很快就回来了。” “咱们再等等。”明媚儿心中有些不安,再加上肚子难受,实在是不想娘亲离开。 她透过微微敞开的窗子,看着院门外守着的影七。 心中思虑,要不要让影七去看看。 但是她不敢冒险。 万一小康子当真是有些事,她再支走了影七,若是调虎离山之计,她又该怎么应对呢。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院落附近除了影七和影八以外,还有十几个外门暗卫,她虽然从来没见过,但影八说有,那绝对是有的。 他们都守在最外围以备不时之需,平日里看守严格,以防止贼人闯入。 小康子想来应当也没事,只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这才一时脱不开身。 明媚儿心中不断安慰着自己,不要慌,没事的。 又是一刻钟过去。 明媚儿肚子抽动,终于坐不住了。 “娘,咱们去隔壁院子看看。” “花花,娘去吧,你这大着肚子怎么好挪动呢,外面还下着大雪,地上也滑。”陈翠劝道。 明媚儿唇角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缝,眼里露出一丝担忧来。 “娘,一起去吧,你扶着我,还有影七,不会有问题的。” 她实在是不能冒风险,如今就这么几个人,绝对不能再分开了。 陈翠眼见女儿神情严肃,心中也有些不好的预感,她没有再劝阻说什么。 只是转而将一旁厚重的狐裘大氅披在了女儿肩头,自己也拿了一件差不多的穿上。 “花花,走吧。”陈翠扶着明媚儿。 两个人缓缓走出外间。 一开门,寒风中夹杂着雪花呼啸而来,幸好穿得厚,不见冷意,只是脸上被吹得生疼。 “花花,小心台阶。”陈翠的视线紧紧地落在明媚儿脸上,一刻也不敢挪开。 两个人缓缓来到院门口。 影七身影挺拔,仍旧是摸着腰间佩剑在四下守卫,只是眉头轻皱,面色也有些不好。 他看到明主子和陈夫人出来,立刻上前。 “明贵人,陈夫人,怎么了?”影七问道。 还不等明媚儿回答,陈翠率先说道:“七爷,花花想见郑嬷嬷,方才让小康子去传。” “如今这都一炷香的时间了,小康子还没有回来。” “我们想去看看。” 陈翠说着,脸上也带出了两分担忧,影七听着不知不觉间,眉头也皱起来了。 “好,属下护送你们一同过去。”影七没有多说,只是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三人一同走进斜挎院,这一路风平浪静,没有一丝异常和问题。 待进入斜挎院,只见正房门口大开,小伍子正在里面熬药,大蒲扇呼呼地扇着,烟雾和热气袅袅上升盘旋。 明媚儿等人看到这一幕,心微微放松了很多。 “小伍子。”明媚儿出声唤了一句。 小伍子听到明贵人的声音,惊讶抬头,看到了明贵人,连忙走上前行礼: “明主子,这雪天路滑,您怎么亲自来了?” 明媚儿见他好好的,开口询问:“郑嬷嬷呢?” 小伍子眉头轻皱,有些疑惑地开口:“明主子,方才您不是叫小康子来叫郑嬷嬷去为您把脉吗?” “他们没有去吗?” 小伍子说着话,这时也回过味来,神情有一丝紧绷。 下意识去看影七的脸色,却只对上冷冰冰的恶鬼面具,看不出神色来。 “咱们先进去吧,外面冷,别在外面说话了。”陈翠率先开口,护着明媚儿要进屋。 她不傻,也知道今日的事情有些诡异,绝对不能一直站在这四面漏风的院子里,万一有个危险,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走吧。”明媚儿眉头紧皱,点点头迈步就进了正屋。 “七爷。”小伍子跟在影七旁边轻声唤了一句。 一切尽在不言中。 影七也神色紧绷回答了一句:“没有任何不妥。” 院子外面一共守着十四位外门暗卫,若是有意外,一定会拉响烟雾弹,或是过来亲自回禀他,可一切静悄悄的。 没有一丝不对。 但是小康子和郑嬷嬷的消失,都透着诡异。 平静湖水下,早就暗流涌动。 “明主子,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刚进屋,小伍子就着急地问道。 他还年轻不经事,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心里着急没个主心骨。 明媚儿在娘亲的搀扶下,坐在了一旁的小榻上。 这小榻是用来给周郎中或是郑嬷嬷、小伍子,平日里熬药、晒药等累了,临时准备的歇脚地。 “明主子,不然奴才再出去找找,看看是不是小康子和郑嬷嬷遇到了什么事?”小伍子又说道。 明媚儿胸口起伏加大了些,这一坐下,肚子里开始有些翻滚,隐隐作痛起来。 她隐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紧紧握住,丹红色的指甲深深扣紧肉里,却不觉得疼。 “影七,你怎么看?” 明媚儿没有回答小伍子,转而看向影七,忍了痛问道。 小伍子只不过是个太监,又不会武功,如今摆明了小康子和郑嬷嬷…或许是遇害了。 在这种情况下,再让小伍子去也是送死。 “明主子放心,这十几个暗卫中绝对没有叛徒。” “属下这就叫他们过来?”影七询问明媚儿一句。 十几个暗卫们都是男子,若是闯进这里,哪怕是事从权宜,终究也不好听,还要先请示过明主子才能定。 第286章 快要生产 “叫过来吧。”明媚儿只觉得脊背都开始冒冷汗。 影七转身开门,站在门前,从腰间取出一个烟雾弹,放在空中炸开。 这烟雾弹不算大,炸开后声音也不刺耳,但烟雾红黄白蓝都有,弥漫开来,哪怕在夜空中都明显非常。 片刻后,十几个身穿黑衣,带着恶鬼面具的人影,出现在院落里。 “七爷。”十几人动作整齐划一拱手问安。 “今夜可有异常?”影七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声音严肃。 “回七爷,一切如旧,没有一点异常。”其中一个领头的回答。 影七面具下的眉头深深皱起,锐利的目光扫视在场的每一个暗卫。 十余个暗卫皆昂首挺胸看着影七,目光不闪不避,坦坦荡荡。 “守好此处,一只苍蝇也不要放进来。” “是,七爷。”暗卫们拱手再次应答。 影七转身回到屋子里,关好门。 本想和明贵人汇报并无异样,却发现明贵人面色有些苍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影七立刻上前,吓了陈翠和小伍子一跳。 “七爷,怎么了?”陈翠立刻挡在女儿面前。 小伍子也赶忙走上前来,目光中隐隐含着防备,看着影七:“七爷,别吓唬奴才啊。” 影七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后退两步拱手:“明贵人,您可有哪里不适?” 这话一落,陈翠和小伍子的视线才落到明媚儿身上。 只见明媚儿微微低喘,面色苍白。 陈翠一下慌张起来,她方才心中忧虑只顾着想今夜之事,没注意到女儿神色的变化。 如今看来已经是有些虚弱了。 “花花,你没事吧?你哪疼啊,告诉娘。”陈翠握紧了明媚儿的手。 这一握才发现,明媚儿不知何时已经将自己的手心都抠出了血,此时正在往外冒血。 陈翠惊叫一声,赶忙拿手帕小心翼翼去擦,小伍子也将一旁的黄酒拿过来。 “明贵人,您怎么了?别吓唬奴才啊。”小伍子也急得火上房说道。 明媚儿肚子抽痛得说不出来话,只能拼命忍着,幸好一直倚靠着小榻,不至于身子歪倒了。 在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请…稳婆来。” 她虽然没有生产过,但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再加上自从郑嬷嬷来了以后,她也时常和郑嬷嬷请教生产之事。 她如今这个症状,想来就是要生了。 请稳婆的话一落,在场影七和小伍子都有些慌,暗道不好。 影七二话不说转身出门。 小伍子急得在原地打转了两圈,才找到方向,去将炉子上熬的药一把倒掉。 转而重新拿了两个干净的药罐,一个熬之前周郎中嘱咐过的生产之药,一个熬止血药。 他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用上,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总之先熬了再说。 大蒲扇扇得呼呼作响,这时候也拿不准什么火候了,急得火上房,差不多就行。 陈翠一边为女儿擦手上的伤口,一边不住地安抚:“花花别怕,娘自己在家生了你和你弟弟,娘有经验。” “没事,别怕,一点事都没有。” “娘看你还没有破水,离生产的时候估计还有一会儿,现在疼都是正常的,你这也不是早产,千万别害怕。” 陈翠急得眼眶里泪水一直打转,却不肯让眼泪掉下来,面上还要硬挤出笑来宽慰明媚儿。 此时女儿正是虚弱之际,她一定要抗住事,不能让女儿再担惊受怕,若是受了惊吓,恐怕难以生产。 明媚儿一手抓着陈翠的衣袖,勉强点点头,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心中也拼命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要冷静,着急慌张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现在只能相信影七,一定能为她请来稳婆或者是郎中。 片刻,影七走进门来,还独自搬着一大扇屏风,挡在了明媚儿与他们之间,算是遮羞。 “明主子,属下已经派了两个身手不错的暗卫,一个去城中请郎中,一个回宫中禀告陛下了。” “想来用不了多久,郎中和稳婆都会来。” “其他暗卫都在院子里守卫着,没有事情发生,请明主子放心,安心待产。” 影七本想亲自去,可是他是这些暗卫里的主心骨,他若一走,若是遇到意外,恐暗卫们办事不利。 况且他武功最为高强,也不敢离开明主子。 暗中,也许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好。”明媚儿的声音虚弱无比。 额头上不断渗出汗来,都被陈翠擦掉了。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熬药不时响起的噼啪声和陈翠小声安慰明媚儿之声。 面上一派和谐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可所有人的心都提着一口气,不敢放松。 片刻,门外传来敲门声,影七大步退出去到院中。 “七爷,属下办事不利,城中的药铺都已经关门了。” “属下接连闯了五家铺子,想将郎中带出来,却偏偏一个人影都找不到,连个药童都没有。” “属下又闯了两间私宅,想打探一下附近有没有稳婆,也没有任何消息,反而还吸引了值夜精卫,属下怕将事情闹大,反而吸引了有心之人,不敢多逗留,这才回来了。” “请七爷责罚。”暗卫一脸愧色,单膝跪在影七面前。 影七的眉头皱得死紧,问:“小圆进宫了吗?” 暗卫回答:“属下不知,我们一入城就分开了。” 影七在屋门口来回踱步,此次一定有人在幕后做推手。 可他们既然能力滔天,能无声无息地潜入院子里,将小康子和郑嬷嬷处理掉,还能将城中的郎中一夜蒸发,那为何不直接冲进来和他们一决高下,杀了明贵人和孩子呢? 他们在犹豫什么? 他又能不能离开南河行宫呢? 影七心中沉下去,一时也不能定夺该怎么办。 只能去叫了陈夫人将此事原委和盘托出。 如今明贵人正要生产,经不住这些刺激了,他也不能让明贵人再担心,只能请陈夫人拿主意。 陈翠在门口面色极差,听完影七说完一切。 她看着这一院子身影挺拔的暗卫,声音干涩问道:“七爷,你武力是不是最高强的?” “是,若都是普通暗卫的武力,属下自认为以一挡十不成问题。”影七回答。 陈翠眸子闪了闪:“所以,外面的人不冲进来杀人,也许有因为你在场的缘故,对不对?” 第287章 影七重伤 “……” 影七沉默片刻,点点头:“或许有这个原因。” “但是他们既然已经出手,想来也是有高手的,不至于只因为属下一个人就不敢出来,想来还是另有安排。” 陈翠唇角抿得紧紧的看着影七。 半晌,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道: “你入宫吧,入宫去请陛下派人来支援,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请来太医和稳婆。” “那万一他们冲进来……”影七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陈翠打断了。 “没有万一。” “就看是咱们的速度快,还是他们的速度快。” “更何况你也说了,他们既然已经出手,想来也是有高手的,咱们若是就这样等着,无异于任人宰割,只有死路一条。” “如今趁着咱们尚且还能挣扎之时,一定要将消息传进宫,谋求生路。” 陈翠说着话,感觉声音都有两分发抖,心跳的剧烈还有些颤抖,腿脚感觉都是软的。 但是她不得不支撑着自己,哪怕是只能倚靠在墙上,也要保持冷静。 如今是生死关头,只能奋力一搏。 “陈夫人,小圆的武力也不低,他已经去宫中禀告陛下了,想来很快就可以带来支援了。”一旁方才去城中寻找郎中的暗卫说道。 他不想让七爷离开,七爷是他们的主心骨。 若是没有七爷,他们怎么办。 影七皱起眉,刚想呵斥他,被陈翠拦住了。 陈翠看着方才那个暗卫,只是反问一句:“你若是贼人,会放任有人去宫中求援吗?” “小圆的武功再好,能好得过七爷吗?” 暗卫被问得哑口无言,最终只能退后一步,回到暗卫行列,什么都不再说了。 “七爷,明贵人和肚子里的龙胎的安危,如今都系于你一个人的肩上了。” “你一定要小心。”陈翠认真地看着影七。 影七对陈翠拱手:“陈夫人放心,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说罢,已经有暗卫牵了一匹马来,影七翻身上马,飞快地离开了南河行宫。 不出意外,他一离开南河行宫,便遇到黑衣人袭击。 只是影七一个人没有拖累,又武力高强,应对得力,虽然受了点伤,但很快就杀出重围离开了南河行宫的山野之地。 他远远回头看着越来越小的南河行宫,心中沉得像压了一块巨石。 “驾!”影七重重地夹了一下马腹,挥舞了几下鞭子,鞭子发出破空声。 随即,上好的汗血宝马像是一道闪电般冲出去。 而马屁股后面还重重地插着两柄羽箭,正在流血,却丝毫不影响马儿的速度。 “追风,再快点。”影七的声音夹杂着雪花,飘进马儿的耳朵里。 追风咬牙,长长地打出去一个响鼻,加快了速度。 这一路遇到了三波暗杀,一波比一波的武功高,一波比一波的下手利索。 尤其是最后的一次刺杀,虽然来刺杀的只有四个人,但全都是专业的死士配上不要命的打法,重伤了影七,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好在是影七命不该绝,被重伤的地方正好是城郊外的皇室密道处。 影七凭借着对地理位置的极其熟悉和对四处的机关的了熟于心,这才能勉强杀了三个脱困,顺着皇城外的密道,入了宫。 若非情非得已,他也不会走这条直达乾清宫的密道。 暴露这条关键的密道,这乃是暗卫大忌。 可如今他别无选择。 影七吐了一口血,将浑身插着羽箭几乎快没有好地方的追风先行安顿在密道里,自己则是轻功快速奔跑。 一炷香后。 影七浑身是血,猛然出现在乾清宫偏房,出去时,吓了所有人一跳。 “七爷,这是怎么了?”一旁有一个小太监立刻上前,看着浑身血的影七,眉毛皱得紧紧的,都不知道该扶哪里。 影七抓着小太监的肩膀,又吐了一口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陛下呢?”影七的声音有几分隐忍。 他受了重伤,如今喘气胸口尚且剧痛,更别提说话了。 全凭一口气吊着。 “陛下自从下了朝就在皇后娘娘那。” “大皇子又病了。”小太监解释道。 影七本想着陛下若是在御书房等地,他能直接去回禀。 可是听到在凤仪宫,他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而看向一旁的小太监。 “你去回禀陛下,就说影七有重要的事情前来禀告,请陛下移步乾清宫。” 小太监一听到这话面上露出些迟疑来,他只是乾清宫的一个三等小太监。 因为海公公受罚,伍公公又回家探亲,伍公公的小徒弟前段时间又得罪了陛下被处死,而陛下还没叫内务司补人手上来。 这才轮到了他看着乾清宫。 可是他不过是个三等小太监,根基不稳又战战兢兢。 如今宫里谁不知道大皇子的事情就是天大的事情,凤仪宫的事情就是头等要事,甚至有时候连朝政都要为其让路。 眼见着这几日大皇子生病六宫不宁,陛下心急如焚,他怎么敢去回禀让陛下离开。 “七爷,不如您和奴才说说这有关什么事情,奴才也好想想怎么回禀才好啊。” “不然奴才真不敢去支走陛下。”小太监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 他也知道影七是暗卫里的头号人物,他一身血来找陛下绝对不是小事。 但是宫里小道传言都说大皇子是被鬼迷住了,所以陛下才整日让人在御书房门前测天象。 这大皇子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死了,陛下陪着大皇子,大皇子若有性命之危,还能看大皇子最后一面,若是被他叫走了,万一他受连累呢? 况且暗卫和太监明面上互不干扰,实际上身为陛下的左膀右臂,暗地里颇有两分不对付,他不愿意为了暗卫的事情让自己铤而走险。 眼见着影七想说话又吐出来一口血,小太监要哭了。 “七爷,您别为难奴才啊。” “这是怎么了?”一个有些尖锐的男声传来。 下一刻就看到内务司总管丁石独自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木托盘,托盘上的东西被红布盖住看不到。 “丁总管。”小太监对丁石拱手行礼,被丁石点点头就算过去了。 丁石将手中托盘交给小太监说:“将这个好生送到陛下寝宫的桌子上,不许偷看,若是敢偷看,陛下摘了你的脑袋。” 第288章 影八支援 小太监听到丁公公的话身形一抖,举着托盘的双手更稳了。 “是,丁总管。”小太监说着就赶紧拿着托盘走了,离开丁公公,也离开影七这个烫手的山芋。 小太监刚一走,没有人扶着的影七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被眼尖的丁石一把扶住了。 “七爷,您老这是怎么了?” “小太监毛都没长齐,一天天也不会办事,等他什么时候犯到我手里,我替七爷出气。”丁石说的是情真意切。 丁石边说还边拿出怀里干净的帕子来给影七擦血,被影七推了一把,拒绝了。 “去回禀陛下,说影七有重要的事情回禀,请陛下移步乾清宫。” “速度要快。” 影七说着话只觉得自己眼前都开始迷糊,硬是存着一口气说道。 “是,七爷,我这就去。” 丁石眼见影七如此,先是将他扶着坐在一旁廊下,自己则是飞快跑向凤仪宫。 还好乾清宫离凤仪宫不远,没一会儿就到了。 “汪公公,影七在乾清宫说有重要的事情回禀陛下,想让陛下移步乾清宫一见。” 丁石喘着粗气站在正殿门口和守在外面的汪公公说道。 汪公公见丁石火急火燎的跑过来,本想训斥两句,一听是影七来了,也顾不上训斥了。 转而进正殿去回禀陛下。 此时正殿内室门大开,和外间融成一体。 一打开门,便是扑鼻的药香直冲脑门,巫医大人正在外间烧着干草药。 汪公公强压咳嗽,看了草药一眼,他不懂那是什么草药,巫医大人也没说,总之说是对大皇子有益。 而景文帝和沈皇后在内室,分别坐在床榻的两边,一起看着躺在中央正昏睡着的大皇子眉眼里都是担忧。 “陛下,皇后娘娘。”汪公公上前对两人躬身一拜。 随后便走到景文帝身旁,俯身在景文帝耳边将影七求见一事说了。 景文帝一听眉头微皱。 下一刻,景文帝起身便要走。 沈皇后隐在衣袖里的手兀地攥紧,看向床榻上的大皇子。 还不等景文帝走出内室,秦成阳小小的眉头一皱,瘪了瘪嘴,又开始哭。 “呜呜呜…” 与以往的嚎啕大哭不同,这次的哭声呜呜咽咽。 本应该悦耳如银铃的婴童之声,如今听起来只剩下沙哑,可见这些日子遭了不少罪,更加惹人疼惜。 “成阳,你怎么了?呜呜呜你别吓娘啊。” 沈皇后一把将床上的秦成阳抱起,搂在怀里,本就红彤彤的眼眶又不住地落泪。 景文帝脚步一僵,回头看了秦成阳和沈皇后一眼。 转瞬之间。 景文帝看向汪公公,低声问道:“可有说什么事?” 汪公公回答:“没有,是丁公公去乾清宫送东西遇到了影七,这才来报的。” 景文帝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 耳边还响着秦成阳的哭声和沈皇后压抑的抽泣。 “你和影八去看看。” “孤脱不开身。” 景文帝说罢直接转身回到沈皇后身侧,将秦成阳抱到自己怀中。 “陛下,您若是有事就去办吧,成阳这里有臣妾。”沈皇后睫毛上还挂着盈盈泪水,看着景文帝贤惠的说着。 景文帝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声音没什么感情:“无事。” 汪公公看着这一幕,只能暗自摇头离开正殿,叫上角落处守着的影八一起往乾清宫赶。 影八一听是影七有重要的事情回禀,没等汪公公,使用轻功几个跳跃便赶到了乾清宫。 “七哥!”影八看到坐在廊下浑身血的影七,惊得差点从房檐上掉下来。 强压住心中不好的预感,冲上前去扶住影七,又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来一个黑瓷瓶,倒出来四粒药喂给影七。 这药是皇室秘药,可以保住心脉。 影七的气息已经很弱,听到影八的声音,挣扎着勉强睁开眼睛。 求生本能让他用力将药咽了下去。 “陛下呢?”影七声音虚弱开口。 影八心中发闷,低低地回答:“大皇子生病,陛下脱不开身,让我和汪公公负责南河行宫的事。” 这语气中无意识就带上了两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埋怨。 影七听出来了,却已经无力再和影八多说什么。 咽了咽从嗓子尖里冒出来的腥甜,说道:“…快找郎中和稳婆,明贵人要生了。” “再找两队暗卫前去南河行宫,有人要行凶。” 影八听着这话,头皮一麻,还不等他再问什么。 只见影七说完,翻了个白眼身体软倒下去。 影八试了试影七脖颈间的脉搏,确认还有气,立刻起身几个跳跃又离开了乾清宫。 当汪公公急匆匆地赶到时,只看到影八飞跃到房檐上离开的背影,还有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影七,一时间心里也没谱了。 “影八,到底怎么了?说完再走啊。” 这句话石沉大海,影八再也没回头。 影八先是去太医院找今晚当值的太医,结果两个太医,四个侍医正围着酒桌都喝醉了,任凭影八如何扇他们嘴巴,塞老拳都神志不清。 气得影八将他们饭桌劈开就走了。 随后又是通过丁石去找会接生的精奇嬷嬷,结果偌大的皇宫,竟然找不到一个。 不是不当值出宫了,就是有事休沐了,只有一个老嬷嬷说是会接生,可是如今躺在火炕上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去。 丁石看影八急得团团转,出言安慰道:“八爷别急,肯定有还会接生的嬷嬷,上一任内务司总管在其位不谋其职,这统计的册子都是十年前的了,我再找找…” “哎哎哎,八爷别走啊,我再找找……” 丁石的声音在影八的耳边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影八转而去了暗卫所,因为他没有陛下的诏令,最多只能带走两队暗卫,这还是看在大家相识一场,将影七那份也算上了。 不然他一个人最多只能带出来一队,不过十人。 好在是暗卫长顾念旧情,每个人都配了一匹红棕烈马,跑起来速度极快。 影八带着二十个暗卫从暗卫专走的小门里,策马离宫,速度飞快。 纷纷攘攘落下的雪花,落在每个人的肩头上,仿佛有千斤重。 影八的视线快被睫毛上的冰雪覆盖,但他没有放慢一丝速度。 “等我。” 第289章 花花生产 另一边,南河行宫。 一切都静得可怕,仿佛只有落雪和寒风相应成章,除此之外没有一点点异常,却让每个人的心都像是被滚油烹了一般焦灼、难熬。 角落处放的沙漏正簌簌落下,发出时间的声响来。 “娘,我肚子好疼。”明媚儿满头冷汗躺在榻上,手死死抓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上,终于忍不住和娘亲呼痛了。 她方才怕娘亲担心,一直强忍着,可如今真的忍不住了。 肚子里一阵一阵的绞痛,快要让她不能呼吸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眶滑落,又没入枕头消失不见,只剩下殷湿的水迹。 “别怕,花花别怕,娘在呢。” “妇人生孩子都疼,花花你别乱想啊,肯定没事…” 陈翠努力控制着声音里的颤音,勉强勾起个笑容来安慰女儿,手上不住地拿帕子来为女儿擦汗。 可看到女儿如此痛苦,这笑是如何也维持不了,本就含满泪水的眸子控制不住落下泪来,她赶忙侧过身擦掉,不敢让女儿看到。 “娘…我是不是快死了。”明媚儿声音虚弱,每次剧痛袭来,都让她觉得自己在鬼门关走一趟。 陈翠皱起眉头,看着女儿斥道:“花花!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这妇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没有几个死的,别说这些话,娘不爱听。” 陈翠说着就起身走出屏风,像是怒极了拂袖而去。 可是刚离开屏风,她就身子一软差点摔倒,幸而被眼疾手快的小伍子扶了一把。 “陈夫人,您没事吧?”小伍子压着声音,极低极低的问道,不敢让里面的明主子听到一声半响。 陈翠勉强扶着旁边的木桌子站定身子,对小伍子摆摆手,说不出话来。 忍在眼底的泪一股脑的都涌出来,难以遏制,擦都擦不过来,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哭了好一会儿。 她看了看角落处的沙漏,沙漏簌簌的响声仿佛敲击在她心上,让她的内心兵荒马乱。 “陈夫人,明贵人还不生吗?” 小伍子没见过人生产,更没伺候过旁人生产,如今看着明贵人翻来覆去的疼,快要半个时辰了,心中没谱。 从前听人说,这妇人若是长久的生不下孩子来,不仅对母体有害,孩子也容易被憋死在腹中。 “奴才熬了生产的药,不然喂明贵人喝些?” 陈翠本来有些软绵绵的身体,一听小伍子的话又仿佛重燃生机,赶忙摇头。 “不可!花花还没有破水,也没有见红,若是这么早就用催产的药反而不好,这郎中和稳婆都没来呢。” “妇人生产折腾一天一夜的都有,只要没有破水,孩子便不会轻易在肚子里憋死。” 陈翠说这话自己心里都没底,她也不懂医术,更没为别人接生过。 不过是从前在村里听树下娘们闲聊说的。 但如今也只能这样做了。 她在脑海中努力回想曾经自己两次生产,村头的赵姐姐是如何给自己接生的。 若是…若是影七失败了,最后也没有郎中和稳婆,她说什么也要帮花花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是,陈夫人。”小伍子点点头,继续扇手中的蒲扇。 噼里啪啦的火苗炸响声从炉子里响起。 时间渐渐从指尖流逝。 又是半炷香的时间。 明媚儿呼痛越来越厉害了,期间陈翠看过三次,潜意识里告诉她,花花这是要生了。 陈翠急得在院子里求如来佛祖,求玉皇大帝,求王母娘娘、观世音菩萨、菩提老祖… 求到最后,甚至连地藏王菩萨都求了。 她求这满天神佛,保佑保佑她这个可怜的女儿和肚子里的孩子。 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女儿和孩子的平安。 “砰砰砰——”的磕头响声,响在院子里,引人侧目。 但是陈翠仍然自顾自地祈求着,令院子中央守着的暗卫们都无不动容。 他们大多数都是自小便被遗弃、卖了的,甚至有些人连父母的样子都没见过。 如今眼见着陈夫人对明贵人的一片慈母心肠,心中巨震的同时也升起无尽的感怀。 “陈夫人,明主子一定会没事的。” “是啊陈夫人,明主子吉人自有天相,肚子里的龙胎也自然有神佛庇佑,不会有事的。” “明贵人向来宽仁待下是个好人,一定是有大福报的。” 有一个暗卫开口劝慰,接二连三的劝慰之声像是开闸的洪水滔滔不绝。 陈翠向他们连连道谢,但依然没有停下磕头跪拜的动作。 她相信,上天一定会庇护她们母女和孩子的。 “娘——” 屋里突然传出来明媚儿撕心裂肺的叫声,陈翠慌张地站起身,腿脚却因为在雪地里跪的久了失去知觉,直接重重地又跪了下去。 她顾不得疼痛,又挣扎着要起身。 还好有暗卫上前将她扶起,进了屋子。 “娘。” 屋内明媚儿的声音还在唤娘,只是这声音越来越小。 陈翠一把将披在身上被雪沾得湿漉漉的大氅拽下来,扑进屏风内看女儿。 薄被一掀,羊水混着血水已经破了。 “娘,孩子…孩子还好吗?”明媚儿忍着痛问道。 她方才只感觉肚子里一阵剧痛,与此同时下身一湿,她挣扎着去摸,结果摸到了一把血,吓得她魂差点飞了。 陈翠倒抽一口冷气,想去握女儿的手,却怕冰到她,手生生停住了。 “花花别怕,这是羊水破了要生了。” “你别怕,娘给你接生。” 陈翠说着就急匆匆地站起来,差点分不清左右,在原地打转了一次才走出屏风,急匆匆地和小伍子要催产的药来。 “小伍子,催产药快拿来。” “羊水破了,不能拖久了。” 陈翠说着看着眼前两个药罐差点自己上手去拿,还好被小伍子制止了。 “陈夫人,烫!” “奴才来吧,您去陪明主子。”小伍子也急得脑袋冒火。 但他到底是景文帝身边的人,再加上和明贵人又没有亲属关系,如今虽然也着急的要吐血,但还能保持冷静。 陈翠听着小伍子这么说,立刻也转身回屏风了。 此时也顾不得男女之防,总归小伍子是太监。 如今只要能让女儿平安生产,怎么都行。 小伍子看着炉子里的火还在呼呼的烧着,药罐里的药还没有熬好,但此时也顾不得了。 将催产药倒出来一碗,急匆匆地递到屏风内交给陈夫人,自己转头将药罐放在一边放凉,以备不时之需。 又将止血药呼呼呼地熬着,马上就好了。 第290章 射杀被围 屋内因为明媚儿的破水,宁静被打破,只剩下手忙脚乱。 如今没有郎中和稳婆,只能由陈翠和小伍子顶上来,用尽浑身解数。 门外的暗卫们各个耳聪目明,也能从一星半点露出来的话中,知道里面的情况。 纷纷在心中为明贵人祈祷。 只是这份‘安宁’并没有持续太久。 下一刻,一阵破空声传来,暗卫们下意识纷纷拔剑,循着破空声挥剑阻挡了箭雨。 “进屋!”领头的一个外门暗卫立刻吩咐道。 “是!” 十余位暗卫开门就闯进屋内,又紧紧地将屋内门关上,插上门闩。 一切变化发生的太快,屋内的人忙着接生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小伍子乍然看到暗卫闯进来有些惊慌:“哥哥们,这是怎么了?” “有人袭击。”领头暗卫简单解释了一句。 便飞快指挥着十余个暗卫拿起墙边的木板和铁锤、钉子,开始按照吩咐将门窗钉紧,尤其是钉紧明贵人所在的地方。 顺手又拿旁边的屏风将明贵人三面都挡上了,以防有人看见不该看的。 幸好这本来就是练功房临时改建的正房,许许多多练功的东西都还在,也不缺武器。 他们如今钉紧门窗,防的是外面的人用箭雨射穿进来伤人。 只要箭雨射不进来,便还能拖一阵子。 若是外面的人破门、破窗而入,他们掌握着地形优势,也不见得不能打。 “花花别怕,咱们继续,听娘的,别怕。” 陈翠听完暗卫的解释,心中是又惊又急又怕,但仍然努力控制着自己,哪怕手抖如筛糠,也能勉强保持理智,继续为女儿接生。 明媚儿此时痛得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赶紧把孩子生下来。 屋内只听到箭羽没入木板之声,明显非常。 “……” 想来是屋外的人也发现箭羽射不进来,原定的箭雨之计用不成了。 瞬间一片寂静。 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屋里的暗卫们不要挣扎抵抗。” “我等是陛下身边的精卫之队,特接陛下的诏令来此清斩孽障,无意伤人。” “只要将明贵人或者其肚子里的孩子交给我们处置,我们保证,不会伤及无辜。” 门外响起一个大汉的声音,这声音穿透力极强,响彻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明媚儿听到陛下两个字,心中控制不住地颤抖一下,还不等她多想,新一轮的疼痛又涌上来,她只能继续生产。 陈翠听到陛下两个字也怔住了,直到看女儿一脸痛色,这才反应过来,继续指挥着女儿该如何呼吸,如何用力。 她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呼吸和用力,但她能看到女儿的生产情况,根据生产的松紧程度来判断。 “……” 屋内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们。 外面的人继续说道:“我再说一遍,不要抵抗!” “明贵人肚子里的孩子乃是千古的孽障!祸国的妖根,生出来也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 “与其生下来活受罪,不如早早处死,也算是为天下黎民积德行善……” 门外的人话还没说完,陈翠实在是受不了了。 大喊着回应:“放你的狗屁!我女儿肚子里的孩子可是龙胎!” “若是伤害了龙胎一星半点儿,你们吃罪得起吗?” “我看你们才是一群祸国妖根!天煞孤星!乱臣贼子!该死的是你们。” 陈翠从来都没有这样高声呼喊咒骂过谁,如今是第一次。 实在是听不得有人这么咒自己的外孙。 “劝你们认清现实!我们是奉旨前来!钦天监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观测天象说了明贵人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妖孽。” 门外领头的男人将钦天监所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引得屋内暗卫也是大眼瞪小眼,他们从没听过,也分不出真假。 但是听起来说得有鼻子有眼… 明媚儿在剧痛之下耳朵嗡鸣,却也勉强听到了男人的话,呼吸控制不住的急促起来。 身下的血流得更多。 陈翠见此无心再和门外的人说话,继续为女儿接生,宽慰着女儿:“花花别听他们的。” “他们一定是贼人,咱们先把孩子生下来啊,乖花花。” 门外的人像是听到了陈翠的话一般。 “若不是陛下的吩咐,我等怎么敢来伤害龙嗣?” “我们若是贼人,那肯定是要将你们赶尽杀绝的,可我等一直等着不曾下手,就是不想伤及无辜。” “挑选了这时候出来,也是想等着明贵人将孩子生下来,再将孩子处死,我们也不想伤明贵人的性命。” “只要你们配合,我等能保证,绝对不会伤及无辜!” “我等若不是陛下派来的,七爷和小圆既然都是来保护明贵人的,怎么都不见踪迹?他们如今都接了命令被陛下留在宫中了。” “所以支援没来,稳婆和郎中更没来。” 领头的暗卫回了一句:“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将七爷和小圆劫持控制了。” 外面男人痛心疾首地叹口气道:“我们怎么能呢?再说谁能打得过七爷啊?” “我等若真是贼人不想让你们去求援找郎中,那当时你们去城内找郎中,我们也应该都将你们杀了才对,怎么还会任由你们去找郎中,大闹药铺。” “我等手中有陛下的贴身龙纹佩做信物,你们可以派一个人出来看看,或者我们派人送进去也行。” “……” 门外男人说得让人心里没谱,但他们还是更偏向于那些男人说的都是假的。 只有呼呼扇着蒲扇的小伍子,额头上渗出汗来直往脖颈里淌。 他是陛下身边的人,在师父口中也曾听说过钦天监魏平莱预测明贵人肚子里的孩子是天煞孤星之事。 …外面的人说的是真话。 他心中七上八下的没底,不敢判断到底是真是假。 领头的暗卫像是才注意到了小伍子,走过来问:“你不是陛下身边的人吗?那个男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到底有没有天象之说?” “!!!” 小伍子立刻将头埋在胸前,装什么也不知道。 可暗卫们精通审讯等刑事,一眼就看出小伍子有鬼,是在装傻。 “快说!若他们真是陛下派来的人,谁也承担不起延误的责任。” 第291章 陈翠挡刀 小伍子哭丧着脸看暗卫:“这我怎么知道,我不好说的,我一直伺候明贵人,我哪里知道那些。” 一连串的否认从小伍子嘴里说出来没有一点可信度,反而听起来还有些口不择言。 暗卫将小伍子的领子一把拽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的。” “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些太监的习气,胆小怕事,连说真话都不敢吗?” “不是男人了,没根了,连人都不是了吗?” “一点骨气没有。” 小伍子被暗卫说得呲牙咧嘴的也不敢辩驳。 他顾忌地看向屏风,更不敢说真相。 “……” “小伍子,你若是真的知道什么,就说吧。” 屏风内传出来明媚儿虚弱又压抑的声音。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响在没人说话便针落可闻的屋子里是掷地有声。 明媚儿眼见今日恐怕不得善终,不管门外的人到底是景文帝派来的还是贼人,屋内的暗卫又会不会继续保护她。 今夜都是险象环生的。 若是当真要死,她必须也要在临死前知道真相。 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 “钦天监…钦天监确实说过这些话。” 小伍子支支吾吾的将他所知道的事情重复了一遍,所说的内容和男人方才说过的大体相同。 “……” 这话一落,屋内寂静无声。 很快屏风后就传来明媚儿难耐地痛呼声和陈翠着急的声音。 “花花没事,咱们将孩子生下来,陛下不会那么狠心的。” 小伍子眼见着里面因为自己的一席话不太平,立刻又大声开口找补道: “明主子,陛下真的没有下令要除掉您腹中的孩子,不然也不会派奴才继续伺候明主子了。” “况且还有七爷和八爷,也都守着明主子呢,肯定不是陛下下令杀龙子的。” 这句找补很快泯灭在明媚儿的痛呼里,听不见一点回响。 “从前陛下不下令是因为陛下心善,如今陛下为了江山考虑又下令了,这不是很正常吗?” “若是你,你会让人生下来一个克父克母的妖孽灾星吗?” 门外男人继续开始拱火。 屋内的氛围也因为有小伍子方才亲口承认,确实有钦天监说的这番话而变得古怪起来。 但是谁都没有再开口,更没有开门,只是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如今经过了方才的震惊和慌张,大家都冷静下来了。 他们接到的命令都是保护明贵人,哪怕门外的人说的是真的。 只要是没有货真价实的东西能证明他们的身份,或者是内门暗卫亲临口谕,他们都不会轻易放弃明贵人和她的孩子。 墙边沙漏簌簌响着,伴随着明媚儿的痛呼,宛若一道催命符。 片刻,陈翠从屏风内走出来找到小伍子,她的衣裙上都被血迹染污。 “小伍子,花花难产,一直流血,孩子根本生不下来。” “这可怎么办?” “有没有什么药可以吃啊。” 陈翠脸色发白,脸上都是泪水,只有一双手是通红一片,全是血迹。 “难产…难产的药……”小伍子从地上站起来,在原地来回走着嘟嘟囔囔的。 他记得和郑嬷嬷闲聊时说过,若是明主子突然难产能用什么药。 因为那时有巫医大人和郑嬷嬷坐镇,谁也没有想到会轮得上一个小太监来配难产药。 郑嬷嬷不过随口一说,他也是随口一听,都没有入心。 如今想起来,小伍子恨不得给那时的自己几个嘴巴子。 急得在屋子里到处走,翻来覆去地看一旁的药柜。 想起什么拿什么,几斤几两的他实在是忘记了,只有个模糊的重量便放上去。 如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这边刚熬上药没多久,门外的人仿佛耐心也被耗尽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 门外开始传来大力的猛踹声,暗卫们冷剑出鞘,看守好门窗。 片刻。 一个黑影破开屋檐瓦片,竟然从天而降,落在屋内。 很快就和暗卫们缠斗起来。 小伍子小心护着药罐,端着火炉,趁着空隙闪进了屏风后面。 一进屏风,给他吓得够呛。 原本洁白的小榻,此时都是血污,明贵人苍白着脸和唇,像是一点人气都没有了。 陈翠在明媚儿双腿之间,正在想尽办法怎么样能让孩子出来,就差伸手进去拽了。 “明贵人,您别怕,奴才熬药呢,这个药很快,马上就好,您坚持一下。” 小伍子呼呼呼地扇着蒲扇。 屏风外面的打斗声不绝于耳。 暗卫们数量多,进来的黑衣人数量少。 再加上暗卫们有地理优势,目前还不算落下乘。 可是随着越来越多的黑衣人涌进来,门窗也因为没有人看守被破开大洞,呼呼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涌进来。 屋内温度极快下降。 暗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连一声痛呼都没有。 小伍子为了避嫌在屏风的最边缘,他正好能看到外面的惨烈,吓得他手上的动作更快。 心中不住地祈祷:“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屏风内持续的好景不长。 在小伍子将尚且烫嘴的汤药喂进明贵人嘴里,自己又去拿止血汤药时,一个黑衣人拿着刀闯进来了。 “扑哧——” 刀没入人体之声,响在小伍子耳边。 也压在明媚儿的耳边。 “娘!” 明媚儿双眼圆瞪,目眦欲裂地看着猛然趴在自己身上,为自己挡下一刀的娘亲。 一时间心如刀绞,整个人像是被棒喝失神,连身上的生产之痛都仿佛感受不到了一般。 “娘!” 随着又是一声刀剑捅入人体之声响起,明媚儿撕心裂肺崩溃的哭声也响起来。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想将娘亲从自己的身上推下去,想保护娘亲。 可是娘亲的力气太大了,像是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死死地抱着她,一点都不肯松手。 这一切变动发生的极快,小伍子终于回过神来。 心中被火热的愤怒填满,顾不得烫将火炉上的药罐端起,扔向黑衣人。 滚烫的药汤倾洒在黑衣人身上,让他继续刺刀的动作一顿,发出一声痛呼向后退了几步。 第292章 陈翠死亡 “找死!” 黑衣人被烫得呲牙咧嘴,拿着刀又要冲上来,小伍子拿起地上的火炉,也不管会不会燃起火来,当作武器般四下挥舞。 火苗呼啦啦地烧起来,蹿得老高。 竟然一时半刻没有人能进得了他的身。 “花花…”陈翠虚弱至极的声音响起来。 明媚儿眼眶里的泪决堤不停,看着自己身上的娘亲,鼻头酸涩得不行,连着呼吸胸口都是闷闷的胀痛。 “娘,娘,你别吓我。” “你肯定不会有事的,娘。” 明媚儿的声音颤抖,抱着娘亲的身体,感觉到自己手上一阵濡湿,抬起手一看。 在火光的映射下,满是淋漓的鲜血。 “呜呜呜娘,我害怕,你别死,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和娘在一起。” “我不回宫了,我不报仇了,孩子也不要了。” “我只想和娘在一起呜呜呜。” 明媚儿彻底崩溃了,耳边仿佛什么都听不到,眼前仿佛也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手上的鲜血和虚弱至极的娘亲。 “花花…别怕…娘不疼。”陈翠依然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 她的声音是那么虚弱,又是那么慈爱。 “花花,从小你都是个最坚强的孩子,你爹不给你饭吃,甚至是骂你、打你,你都不哭。” “只有看着娘挨打,弟弟挨打,你才会向你爹服软,你才会哭。” “娘知道花花对娘的爱。” “可惜娘没用,娘从前保护不了你,只能看着你被打,娘要是敢多嘴说一句,你爹打得你更狠。” “进了赏春楼以后,娘也没用,也不能保护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老鸨折磨,虐待。” “娘只会带着你苟且偷生。” “不是,不是!娘一直都在保护我!”明媚儿不等娘亲说完就急急忙忙地打断。 她不想听着娘亲这么贬低自己,明明娘亲受的罪一点都不比她少,娘亲一直都在努力地保护着她。 不管是从前在村子里因为她的病到处给人下跪、磕头,还是进了赏春楼后因为她闯祸,替她去接客。 又或是听说她要进宫,拼着一死,也要让她逃跑…… 太多太多了,娘一直都在用她的方式,保护她。 “听娘说。”陈翠猛烈地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花花,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不管以后的境遇是好是坏,带着孩子一定要活下去。” “娘死了,也会在天上看着你们的。” 陈翠的声音有几分破碎,仿佛是在强忍着什么巨大的疼痛拼命说出来的。 明媚儿的脸上布满泪水,泪水早就殷湿了眼眶什么也看不清。 她拼命摇头,声音哽咽得沙哑至极:“不要,娘不要,你不会死的。”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总归孩子还在肚子里,咱们三个一起死吧。” 身上的陈翠仿佛叹出了一口极长的气,她没有再劝女儿活下去,也没有再训斥女儿自暴自弃的想法。 更没有再说什么。 一直努力昂起的头,重重地跌落在明媚儿的肩头,了无生机。 只有一双手,还紧紧地抓着女儿的胳膊,保护女儿,以防止有人将她拉下去。 而明媚儿只听到伴随着那股长长的叹息,似有似无传进耳边三个字:“找…弟弟…” 此后,娘亲就再无半分呼吸。 “娘!” 屋内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绝望哭喊。 影八等人已经赶到,听到这声呼喊,影八没管手里一直扶着的人,飞快地弃马使用轻功越进内院。 看到四处的残垣断壁心中一凌,透过已经破开的窗子和撕碎的屏风,他看到一个黑衣人将刀从小伍子的身体里拔出来,又要劈砍向床榻上的人。 下一刻,将腰间佩剑猛然挥出,这把剑重重的穿透了黑衣人的身体。 随后他也通过破窗一跃而入,挡在了明媚儿身前,一把在黑衣人身上抽回了自己的佩剑。 佩剑抽出的一瞬间,黑衣人的血溅出,喷在了影八冰冷的恶鬼面具上,他宛若一个专杀人的罗刹。 而黑衣人的身体也在此时软绵绵地倒下了。 屋内的战况已经惨不忍睹,十余位暗卫只剩下四个苦苦支撑,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能做的不过是守着地形保护明贵人。 却再无机会翻盘。 此时看到影八,面上皆露出喜悦来,整个人也仿佛焕发了生机,本挥舞不动的双手双腿,又加快了动作。 影八加入了战斗,随后又是许许多多的暗卫提剑冲进正房。 很快扭转了战局成一边倒的趋势。 其中还有两个杀手不死心,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进屏风杀了明媚儿,都被影八挡住反杀了。 剩余的九个杀手眼看大势已去,纷纷咬坏了嘴中藏着的剧毒,自杀身亡。 屋内很快恢复了平静。 影八看着小榻上的情景,已经死了的陈翠仍然在牢牢的保护着明媚儿,而明媚儿整个人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此时竟然不声不响一句话不说,只是轻轻拍着陈翠的后背。 他被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想伸手将陈翠的尸体抬下来,以防将明媚儿的肚子压坏了,可明媚儿说什么都不肯,疯狂的拍打他的手臂,不让他碰陈翠。 影八忍着心中的绞痛,起身先是指挥着暗卫将杀手们的尸体都提到院子里,自己人的尸体好生送回暗卫所集体安葬,有条不紊又飞快处理好一切。 这时候才想起被自己快马轻功抓过来的丰郎中。 赶忙冲出去找丰郎中。 结果就看到丰郎中正自己抬着一个硕大的药箱,磕磕绊绊地走着,还不时剧烈咳嗽一阵子。 马上要过月亮门进院子了。 影八赶紧上前将药箱单手拎起,丰郎中只觉得浑身一轻,咳嗽得更厉害了。 “你啊你啊,咳咳…我就说不坐你的马,我自己能骑马,你偏不干,咳咳咳…” “你刚一下马,你的马就疯了,这把我摔得咳咳……” 影八扶着丰郎中不住的赔不是,但脚下速度加快,几乎是架着丰郎中飞着赶到了正房。 丰郎中本还要抱怨两句,直到绕过屏风看到了床上的两个女子,沉默了。 他上前不顾明媚儿反抗,强行把脉,随后对影八道: “这太脏了,又四处透风,将这女子连着小榻,用大被护着抬到其他屋吧。” “对了,有没有近一点的其他院落?最好别在这个院子里,杀气太重了,对孩子不好。” 第293章 郎中接生 影八立刻点头,本想直接将明媚儿连带着陈翠抱走回明媚儿原本的屋子里。 但是看着这一院子的暗卫,他还是规规矩矩按照丰郎中的吩咐,从隔壁屋子里拿出一床厚被,将明媚儿和陈翠都从头盖到脚,不露一丝缝隙,连人带榻,抬到了隔壁院子的正房内室。 这方内室还保留着明媚儿等人离开时的样子,炭炉温暖、烛火摇曳,平静安逸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影八想将陈翠抬走,明媚儿还是不愿意,他又不敢用力怕伤了明媚儿,急得他脑子冒火。 “姑娘,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不生了?” “老夫为你把脉,你破水不过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孩子也有脉象还能生,再拖下去,孩子憋死了,就彻底要不了了。” “……” 明媚儿什么也没有说,仍然是轻轻拍着身上的娘亲,宛若小时候,娘亲哄她一样。 丰郎中对影八摆摆手,吩咐他:“你去将熬药的药罐、火炉那些全都拿过来,记得要什么都没有熬煮过的药罐。” 影八又看了床榻上的明媚儿一眼,听从吩咐去拿了。 他相信丰郎中的人品,更相信丰郎中的医术。 将明媚儿交给丰郎中,他放心。 等影八离开后,丰郎中继续说道:“人只要活着,不管什么时候,总有翻盘的机会,人要是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了。” “……” “你娘为了保护你死了,难道你还要自弃跟着去死,辜负你娘的心意吗?” “……” 丰郎中眼看榻上的女子油盐不进,滚刀肉一般说不通,气得站起来咳嗽了半天。 “不孝女!真是不孝女!” “你娘都被人害死了,你不想着报仇,你想着去死。” “养你,还不如养个棒槌。” “一点用没有,你快死吧,活着也是给人添堵,你孩子生下来跟着你这么窝囊的娘也是受罪。” 丰郎中气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明媚儿脸上平静的面具听到丰郎中的话时,终于皲裂,眼泪又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滑落,打湿枕头。 丰郎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她心上剜刀,让她痛不欲生,却又无可奈何。 起初是无声的哭泣,随着丰郎中一直说一直说,渐渐演变成了哽咽和嚎啕大哭。 “哭哭哭,哭有个屁用,没用的人才只会哭。” “我小时候就被人灭了满门,亲眼看着一家四十几口死在我面前,我没哭!我没有眼泪!我只有恨和愤怒!” “七岁,我就发誓,我也一定要屠尽仇人满门。” “三十多年,我一直都在调查当年惨案的元凶和杀手,无论男女老少,我一个个割破他们的喉管,用世上最狠毒的药折磨他们,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有人说我狠毒,但是我不在乎,这都是他们欠我的!只有和我遭受一样的痛苦,才能让我痛快。” “现在我不用再狠毒了,因为他们都已经以死谢罪了,我现在每天吃什么都香,活到了六十,干什么我都高兴!” 丰郎中说着说着有些癫狂,仿佛过去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仍然牵动着他的情绪。 直到说完最后一句话,他整个人像是突然间放松了,剧烈咳嗽的同时,嘴角还有着淡淡的微笑。 那三十多年的人不人鬼不鬼,三十多年的忍辱负重,三十多年的殚精竭虑,都随着仇人的死亡化作灰烬消散在世间,只剩下大仇得报的爽快。 至于此后夜夜失眠的痛苦和午夜梦回被泪沾湿的枕巾,已经不值一提。 而明媚儿早就被丰郎中突如其来的宣泄和过往震惊到了,与此同时是巨大的感同身受的痛苦和想报仇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复杂又强烈的情感冲击,让她眼前一阵发黑,好在丰郎中一直看着她,在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瓷瓶,倒出来几粒药塞进了明媚儿的嘴里。 与此同时,影八也拿着东西回来了。 丰郎中咳嗽两声认真说道:“老夫年纪大了,没时间陪将死之人耗下去。” “你若是再不配合,老夫就走了。” 说罢,丰郎中递给影八一个眼神,示意影八将孕妇身上的女尸抬下去。 影八抿唇,试探性地伸出手想去抬陈翠。 这一次,明媚儿没有再挣扎。 沙哑至极的声音响在内室里:“小八,将我娘…放在榻上。” “我娘说过,要看着我平安生产。” “……”影八的动作一顿,又恢复正常,在无人能看到的角落里,他的眼眶通红。 随后将陈翠放在内室一旁的干净榻上,还不忘拿一张薄毯将她盖上。 仿佛陈翠只是睡着了,而不是死了。 最后又按照丰郎中的指挥,抱起明媚儿,将她放回干净的床上。 而明媚儿从始至终的视线仍落在一旁的娘亲身上,一双亮闪闪的眼眸再次盈满泪水,滑落眼眶。 娘亲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响在自己的耳畔。 可是随着丰郎中为她施针,原本已经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的腹部,再次抽痛起来,让她本就惨白的脸庞显出两分青紫来。 与此同时,丰郎中趁着空隙从随身药箱里拿出了很多影八不认识的药材,嘱咐影八如何熬制,先放什么后放什么,注意事项又是什么等等。 影八仔细地听着,不敢漏掉一个字。 还好他天生记忆力不错,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也算是给丰郎中帮了***。 丰郎中又喂明媚儿吃了几个药丸,明媚儿也不知是什么,只是凭借求生本能吞咽下去。 当丰郎中将床上的帷幔放下,遮挡住床内的景象,走到下首要掀起明媚儿身上的薄被时,明媚儿不可控制地紧张了一下,呼吸都停滞了。 “别紧张。” “咳咳…老夫的年纪都能当你祖父了,况且医者眼中无男女,所谓的男女大防不过是礼教规定罢了。” “我从前也为几个凶险的妇人接生过,对,吸气…呼气…” 丰郎中浑不在意地开解着明媚儿,和她说话,还说从前为其他人接生时遇到的险象。 不知不觉地让明媚儿放松了几分,疼痛也减弱了些。 一边听丰郎中说话,一边按照丰郎中的指挥吸气、呼气,用力…… 不知过了多久,下身骤然一松。 “哇哇哇……” 第294章 郎中赠药 一阵婴儿微弱的啼哭声,响在屋内,萦绕不绝。 明媚儿只觉得浑身疲惫,脱了力。 还不等她看孩子一眼,就晕了过去。 丰郎中先是用一旁薄被将孩子裹起来抱好,交给影八抱着。 影八看着怀里的婴儿,有些手足无措,动作仍然保持着丰郎中递给他时的动作,僵硬无比,不敢乱动。 婴儿还在哭。 “哄一哄啊,拍一拍。”丰郎中暼了影八一眼说道。 影八硬着头皮轻轻拍了拍,他对杀人手到擒来,但是他对哄孩子实在是没有经验。 婴儿还在哭,只是声音依然微弱。 丰郎中将影八熬好的药喂给明媚儿喝,又施了一次针,把脉确定暂时没事以后,才起身去接过孩子。 “我来吧。” “乖乖…别哭了啊…再哭呛了小命就没了。”丰郎中抱着婴儿轻轻的悠来悠去,不时轻拍几下。 影八听着丰郎中说的话,一脑门黑线。 古怪的是孩子竟然真的慢慢不哭了,仍然闭着眼、瘪着小嘴吧唧了几下,像是睡着了。 “这小姑娘长的漂亮,孩子也漂亮,刚出生就这么白的少见。” 丰郎中嘴角勾起一个浅笑说道。 他一辈子都没有娶妻生子,年轻的时候是因为背负着血海深仇,担心被仇家报复,不敢娶妻生子。 报了血海深仇后又四处奔波多年,遇到一个老道说他乃是克亲之人,不管真假,为了不连累别人,他也歇了再娶妻生子的心了。 毕竟…他再也承受不了满门灭绝的痛苦了。 但他不娶妻生子不代表他不喜欢孩子。 不管是从前照拂、收年幼的夏烨为徒,还是对裴羡阳的保护,又或者是如今对这个新生的孩子怜爱,都是因为他喜欢孩子。 “将我药箱最底下的内衬打开,东西都拿出来,当做我送给这个娃娃的见面礼。” 影八按照丰郎中说的话,将药箱里的东西全部都挪出去,露出了最底下的内衬兜子,从中取出来七八个黑白色的瓷瓶,还有三个小锦盒。 一股脑都放在桌子上了。 丰郎中抱着孩子去拿其中一个最小的瓷瓶,放在孩子身上。 影八这才好好看到了孩子的脸。 “丰郎中,这孩子脸怎么有点发青,没事吧?”影八有些担心地问。 丰郎中看了一眼回答:“没事,肚子里憋的。” “这孩子虽然不是早产的,但在肚子里也不安生,吃了不少不干净的东西,以后好不好养还不好说。” “总归活下来了,不少胳膊不少腿,其他都是小事。” “等我回去给这孩子制点养身子的药来吃。” 丰郎中还在轻轻悠着孩子,可见他的喜欢。 影八闻言认同地点点头,在生死面前其他都是小事。 以皇家的富贵来说,就算是养一个体弱多病…甚至痴傻的孩子,也不是问题。 况且钦天监预言,这个孩子克父克母是个天煞孤星,若是孩子体弱多病甚至痴傻,想来有一些人也会放心些。 “丰郎中,你送孩子这些药是做什么的?保命的吗?”影八问道。 丰郎中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道:“都是有剧毒的药物。”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什么保命的药物,用那个有什么用?能防得过一时,还能防得住一辈子?” “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就应该直接将那人毒死一了百了。” 影八听到这话头皮麻了一下,丰郎中还一直说他杀心重,明明每次说要杀人最厉害的就是丰郎中。 ……不对,剧毒药物?? 影八赶紧上前将放在孩子身上的瓷瓶拿起来收好了。 丰郎中有些不满:“拿走干嘛,这个是最毒的,我特意给孩子的。” “孩子还小,先收起来,万一误食了怎么办。”影八说着。 丰郎中摇摇头,有些不高兴影八的过度‘警惕’,他的药塞得紧不紧他还不知道吗?凭借这个奶娃娃这么大点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拔出塞子,更别提吃了。 不过影八是担心孩子,他也没多说。 看向一旁榻上的陈翠,他的动作顿了顿。 还是将孩子抱了过去,放在了陈翠的身边道:“看看吧,这是你女儿的孩子。” “……” “都平安。” “好好上路吧。” 影八看到这一幕,抿抿唇,他不知道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鬼神之说。 但是…陈夫人她若是真能看到这一幕也会有一丝丝的欣慰吧? 至少作为一名母亲拼命想保护的女儿和外孙,都好好地活下来了。 …………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庭院里的大雪已经足足能没过人的脚踝,还在下。 就算是看不懂天象的人,此时也会疑惑,今夜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雪。 而屋内的热炭呼呼烧着,温暖非常。 床上的明媚儿悠悠转醒。 看到床上的帷幔,今夜的记忆缓缓充斥回脑海中,像是大梦一场。 可肚子里传来的微痛和下身…撕裂般的疼痛,以及床幔上的血迹,都在提醒着她,不是梦。 “孩子呢?”明媚儿紧张的声音响起,她挣扎着要坐起来找孩子。 好在影八一直守在屋里,听到明媚儿的声音就赶忙走过来,抱起孩子,将床幔微微掀开一条缝,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明媚儿的身侧。 “别怕,孩子在这,什么事都没有。” “睡着了。” 影八蹲在床榻边,轻声说着,制止了明媚儿要起身的动作。 明媚儿看向睡着的孩子,只觉得很陌生,又很不可思议,很难相信,这个孩子竟然就是她拼命生下的孩子。 …原来,孩子生下来是这样的。 明媚儿手微微有些颤抖,轻轻摸上婴儿软乎乎的小脸,只是刚碰上又像触电般闪开。 太软了,太脆弱了,她生怕自己略长的指甲将孩子的脸刮坏了。 “我娘呢?”明媚儿猛地又抬头看向影八。 影八微垂眼眸,将床幔拉得更开些。 明媚儿看到了一边榻上的娘亲… 泪瞬间决堤。 她想冲过去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娘亲,可被影八拦住了。 这一冲,反而冲进了影八的怀里。 影八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片刻,影八开口。 “别去了,让陈夫人好好走吧,方才已经给陈夫人看过孩子了。” “你刚生产完,也不宜再悲痛伤怀了,这不是陈夫人想看到的。” 第295章 天上明月 明媚儿听到影八的话,又看向身旁的孩子。 最终在影八的怀中无声地落泪,主动伸手抱住了影八。 她现在太需要一个拥抱了,太需要一个可以让她暂时先停留、治愈伤口的港湾了。 可是她知道。 娘亲死了。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拥有这样温暖的拥抱,和能够治愈她的港湾了。 从此以后,处处只有杀戮。 她一定要在这刀锋剑戟中,保护好这个孩子。 影八没有说话,僵硬的身体也不曾松弛半分,但他的手,也搂住了明媚儿瘦弱的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明媚儿才稳定了情绪。 “影八,我有个事想问你。”明媚儿离开了影八的怀抱,抬眸看他。 影八被这样直白的目光看得有点发虚,问道:“什么事?” “今夜是不是陛下派人来杀我们?” 明媚儿复述了一下今晚发生的事情。 影八迟疑片刻,摇摇头:“不是,若真是陛下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 明媚儿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影八没有否认钦天监之事,只是下意识否认了是陛下派人来的事情… 外人之话不可尽信,可如今小伍子也说了,影八也默认了。 可见钦天监一事,确实是真的。 怪不得那日过后,景文帝再也没有来过。 明媚儿敛下神色,压住眼底的痛色问道:“宫里如今怎么样?” 影八知道明媚儿到底再问什么,斟酌了一下,本想避重就轻地回答,以防止明媚儿刚生产完受不住。 可还不等他开口,明媚儿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说道:“影八,如今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只有这个孩子。” “我只想好好的保护这个孩子。” “所以不要骗我好吗?” “……”影八抿唇,没有回答。 明媚儿继续说道: “影八,我现在最需要知道的是真相,只有知道了真相和一切始末,我才能更好的判断如今的形势,做出相对正确的选择,以保全我们。” “而不是活在表面的花团锦簇里,实际上却是烈火烹油。” “如果…如果你当真对我有一点真心相交,就不要骗我。” 明媚儿说着话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无能。 连想知道些东西自保,都要仗着还有两分姿色能让人动心,来乞求别人不要骗自己来得到。 影八看到明媚儿眼泪,心更软了。 明媚儿在他面前,向来都如同天上的仙女,从没有像今日这么落魄过,更别提卑微乞求。 影八不忍心再骗她,将宫中发生的一切,都缓缓和明媚儿说了一遍。 明媚儿表面上没有太大的反应,可隐藏在无人注意处的手已经紧紧握成拳头。 好,真好啊。 帝后和谐,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共育子嗣。 真是一段可以流传千古的佳话。 可这段佳话,不该踩在她和她亲人的血肉上铸成。 景文帝对沈皇后的偏袒,对沈皇后孩子的爱护,如今都像是利刃一般狠狠插在她的心口上。 她再也没有办法理解景文帝,哪怕一点。 她恨沈皇后。 如今也恨景文帝。 她恨他们所有人。 “……” 影八话落,半晌听不到回音。 “明贵人…” 影八刚想开口,就被明媚儿伸出一只手指来竖在了唇上,堵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也让他怔住了。 “小八,不要叫我明贵人,我如今的身份、姓名,全都是假的,全都是为了迎合陛下。” “从今以后,我只想做我自己。”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叫我…花花,陈花花。” 明媚儿抬眸和影八的眸子对视。 影八深棕色的眸子里还有一丝愣神。 花花…陈花花,他一直听陈夫人,都是这样叫她的,他一直都以为花花是小名,没想到竟然是真名。 他对上了她亮闪闪的深眸,险些溺毙在这温柔的深潭里。 下一刻,他连忙后退半步,将自己的唇和她的手分开。 “这不合规矩。” “属下不过是一介暗卫,怎么能……” 影八的话还没说完,一双藕臂已经攀上了他的脖颈,猛地将他往床榻上拉了拉,一个没蹲稳,竟然整个人上身被带到了床上,两个人的距离极近。 双眸对视,让他后面的话瞬间失声。 他几乎喘气间,都能闻到明媚儿身上的淡淡清香,混着血腥味,更加让人沉沦。 不等他在这巨大的变故中缓过神来,那张让他日思夜想的脸渐渐贴过来。 微凉软绵绵的唇,落在自己的嘴上。 影八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大脑瞬间空白。 几乎是下意识地搂住明媚儿的腰。 直到明媚儿要加深这个吻,他才骤然回神,推开了明媚儿,猛然跳出三米远,背对着明媚儿。 下一刻就要走。 “影八,你不喜欢我吗?”明媚儿看着影八的背影,声音轻柔问道。 影八的身体僵硬在原地。 “还是嫌弃我已经嫁过人,生过孩子?” “又或者是,嫌弃我再也生不了了?” “不是!我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你!”影八下意识反驳。 可反驳后,身体更加僵硬,像是死了三天尸体,动弹不得。 半晌。 他回过头,认真地看着明媚儿:“从我们第一次遇见开始,你就像是我心中遥不可及的明月。” “我只需要看见你,我就已经心满意足。” “我从来都不曾嫌弃过你,相反,我一直都在仰望着你,尊重你。” “平日里我尚且不会过分靠近你,更何况现如今是你危难之时,我更不会试图沾染你。” “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卑劣无比。” 他回过神后,对于方才发生过的一切,他心软、心痛,也不禁升起一丝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怨气。 明明她也是主子啊。 本该和皇后一样是个高高在上的后妃,是个诞下龙嗣的有功之臣啊。 为什么沦落到,像他这一个小小的暗卫乞求生路的境地。 她说那些话在如今听来,对于他而言,是何等的诛心。 月亮没有悬挂在她本该悬挂的地方,反而坠入泥里,谁都可以踩一脚。 “……” 影八说的话,让明媚儿低下头,有些无颜以对。 …明明如今卑劣无比,下贱不堪的是她才对,她走投无路,没有安全感,急切地想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来依靠。 哪怕是献出自己,利用真心,只要是能为她所用,她都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影八再次说道:“所以,明主子,以后有用得着属下的地方,您尽管说。” “不要…糟践自己。” 明媚儿眼眸里瞬间被泪水盈满,但她躺回床榻上,扭过头,没有让这滴泪当着影八的面滑下。 “下去吧。” “是,明主子。” 第296章 保他一命 夜,越来越深了。 明媚儿太累了,又睡着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梦。 梦见在元宵灯会上和娘亲看花灯,看火戏。 娘亲的手边一直牵着一个不说话的小男孩,不知是谁家的孩子。 她想和这个小男孩说话,可这小男孩一看到她就别开脸,一个字也不肯说。 最后赏花灯的人越来越少,直至偌大的街道,冷冰冰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到处去寻找娘亲,却脚下一空,醒了过来。 “娘——” 明媚儿猛然从床上坐起,一头的冷汗。 身旁的孩子像是被她突然的喊叫吓着了,也从梦中醒过来哇哇哭起来。 刚端着药进来的丰郎中听到哭声,赶忙加快了步伐,将药碗放在明媚儿手边:“自己喝。” 随后又去抱孩子哄:“不哭不哭不哭…” 可孩子还是一直哭。 丰郎中看着发怔的明媚儿,抱怨道:“你也是当娘的人了,怎么对孩子一点不上心。” “这孩子你到底能不能养,不能养我抱走了。” 明媚儿听到这话回过神来,慌忙摇头:“不要,我能养。” 她如今只有这个孩子了。 丰郎中看着明媚儿乱糟糟的头发,和显然还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忍不住道: “能养个屁啊,你看看你这不人不鬼的样子,还怎么照顾孩子?” “你……” 丰郎中后面的话都在看到明媚儿眼泪的那一刻,收回去了。 他不是不知道明媚儿今夜受了什么打击,可是越是如此,越是要坚强,越是要斗争。 像她这么萎靡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 “我娘呢?”明媚儿看着空荡荡的小榻问道。 丰郎中说:“我让影八先暂且找了个好地方安置了,人死了还是要入土为安的。” “等你好了,让影八带你去看看,若是地方不满意,你想迁坟便迁坟……” 不等丰郎中把话说完,明媚儿就急切地打断了: “你怎么能没有我的允许,私自给我娘下葬?更何况如今是大晚上的,外面还下着雪……” 又被丰郎中不耐烦打断了。 “你是不是有病啊。” “今晚都成这样了,明日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若是拖到明日,万一上面的旨意有变,你连自己和孩子的去留都保证不了,你怎么能保证你娘真的能入土为安?” “况且也许明日就是真的陛下的人来了。” “你娘趁乱夜色被埋了,到时候若问起来,咱们还能说…说是回老家了,或者是干什么去了,过一段时间再说死了。” “不然你孩子刚出生,外祖母就死了,这不是坐实了克亲之说?外面又适逢大雪,你就算是长八百个嘴你也说不清。” “外面的吐沫星子都能给你俩淹死!” “有些事你现在能决定的时候,你不办,等你不能决定的时候,你求爷爷告奶奶都没有人能给你办!” “你清醒清醒吧。” “留给你悲伤的时间不多了。” 丰郎中气哄哄地抱着孩子去外间了,不想看着这个明媚儿犯傻。 看着就窝火。 而影八正守在外间,看到丰郎中出来。 低声道:“她才十六岁,骤然失去母亲,又遭遇人生大变……” “行了行了,别护着了,我都没说两句,难听的我还没说呢。” “也许明日,也许后日,也许大后日,就是腥风血雨,她这么窝窝囊囊的,谁能给她出头?” “是你这个小暗卫,还是我这个糟老头啊?” “没有时间好好和她说话,再不把她骂醒了,她还能哭三天。” 影八抿唇,知道丰郎中是为了明媚儿好,最终只是叹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 夜色更深。 “影八。” 屋内传来明媚儿的声音。 影八一个闪身就进了内室。 丰郎中见此摇摇头,看着怀里抱着的孩子,什么都没说。 屋内。 “影八,我想见恒亲王,你有没有办法?”明媚儿虽然仍是红肿着眼睛,但是精神状态已经比方才好多了。 影八考虑了片刻问道:“什么时候见?” “现在。” “现在???” “我仔细想过了,郎中说得对。” “有些事我若是现在不办,明日就不一定能办了。” “到时候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 影八将最外侧的窗户微微掀开了一条缝,看了看外面黑压压的天,和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以及地上厚厚的雪层。 “你刚生产完,身体虚弱,若是有事就让属下去办吧。” “属下一个人,进出也方便些。” 影八合上窗子说。 “……” 明媚儿认真地看着影八,与之对视良久。 影八的视线不避不让。 半晌。 “影八,帮我拿笔墨纸砚来。” “是。” 影八的速度很快,就将明媚儿要的东西都拿来了。 为了避嫌,他没有留在内室。 等着明媚儿自己写完信,封好、叫他,他才过去,将信封塞进了怀中。 “影八,劳烦你了。” “属下很快回来。” 影八没有多言,说罢直接离开。 明媚儿后知后觉此时才想起挡在自己身前的小伍子和失踪的小康子、郑嬷嬷。 但外间只有丰郎中和孩子… 她不敢问丰郎中。 只能等着影八回来。 不成想丰郎中自己抱着孩子又回来了。 “你这个当娘的是真放心把孩子交给老夫啊。” 明媚儿抿唇,敛下神色道:“郎中救我和孩子的性命,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我看你不是信得过,你是脑子转过弯来了,想让老夫把这个孩子带走吧?” 明媚儿听到丰郎中的话,卷翘的睫毛抖了抖。 下一刻,她抬起眸子看着丰郎中,挣扎着起身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对丰郎中行了一个大礼。 丰郎中不躲不闪,应了。 “郎中救我和孩子与水火之中,此次大恩,我无以为报,只求下辈子能为郎中做牛做马,偿还恩情。” “正如郎中方才所言,以我如今的情况,自保尚且困难,更别提护着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跟着我,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还请您收留这孩子,留在身边做个小药童,怎么使得都可,只求保他一条性命。” 第297章 重新开局 “……” 丰郎中抱着孩子看着明媚儿,只字不言。 许久。 当明媚儿以为丰郎中要拒绝时,才听到他开口。 “收留这个孩子简单,但是成才很难。” “这个孩子若是被我带走了,再想回到你身边就难了。” 皇室不会允许自己的血脉流散在民间,尤其是这么一个‘天煞孤星’的孩子就更不会允许了。 到时候铺天盖地的悬赏、搜查、围捕会接踵而来,远不是他如今一个归隐山林、无权无势的郎中可以抵御。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可以抵御,他又凭什么为了明媚儿冒险呢? 所以只能走最后一步。 便是谎称这个孩子已经死了。 以影八的能力,在大雪纷飞的年下想找到一个死婴,太容易不过了。 问题是孩子既然已经‘死’了,那就永远都不会再回皇室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舍得吗?”丰郎中问。 明媚儿唇角微垂,神色复杂又带着留恋,看着被丰郎中抱在怀里如今已经安安静静睡着的孩子。 丰郎中向前走了几步到明媚儿的身边,俯身让她看孩子。 明媚儿眼里氤起泪,伸出手摸着孩子脸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听说陛下很是宠你,就算是有钦天监的预言,陛下也没有下令杀子,所以你若是携子回宫也未必没有活路。” “有时候在宫中争斗,就是看谁比谁下手快,谁比谁豁的出去。” “你现在除了这个孩子以外,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她们顾忌的事情有很多,你没有。” 丰郎中说着话,眼看明媚儿有些动摇,像是想起什么,继续说: “方才忘记和你说了,是个女儿。” 明媚儿攥着衣袖的手兀的捏紧,听到是她一直盼望的女儿,心里的一根弦像是断了,更加舍不得了。 眼泪无声滑落,在丰郎中的搀扶下起身,抖着手将孩子抱过来。 小小的一团,脆弱又可怜。 她看着女儿,眼泪越流越凶。 甚至有些后悔,后悔生下这个孩子,又庇护不了她,还要让她成为一个刚出生就‘无父无母’的孤儿,或者是背着祸国之名的“灾星”。 “同样是灾星,女儿的境遇不过是比儿子好一些罢了。” “你说陛下宠我,不过是以讹传讹。” 明媚儿微垂的睫毛抖了抖,声音意味不明:“陛下最爱的是江山,而非我这种一介女流。” “……”丰郎中沉默片刻,看着明媚儿失意的样子,还是没有说难听的话。 “不然你别回宫了,跑吧,去别的国家,天涯海角,总有容身之处。”丰郎中说道。 明媚儿抱着孩子的手不自觉更紧了一些。 “我背负着血海深仇,又怎么能苟且偷生。” 明媚儿低头,抱着孩子的手抬了抬,用她的脸颊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颊。 被遮挡的神情上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她不会放弃报仇,更不会放过曾经伤害过她的每一个人。 就算是结局不能全身而退,她也在所不惜。 “继续斗下去,总会有牺牲,以你现在的情况,你承受不了更多的牺牲了。” “所以老夫还是建议你跑吧。”丰郎中说道。 明媚儿抬眸看向丰郎中,眸中有不解,问道:“丰郎中,你最初不是很支持我报仇吗?” “还支持我把孩子留在身边,一搏生死。” “现在为什么又让我跑了?就是因为我哭,就代表我脆弱吗?” “我绝对不会再妇人之仁。” 丰郎中摇摇头,坐到一旁榻上,声音有几分意味不明:“你误会我了。” “我劝你留在宫里报仇,是因为我以为你有了仇恨后,成长了,具备一个复仇者的最基本东西。” “但是通过方才咱们的对话,我也知道,你现在不过是外强中干,就算是回宫,也斗不过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所以,我劝你跑,苟且偷生的过一辈子,也算是完成你娘的心愿了。” 明媚儿浑身僵住,听到连丰郎中都说她斗不过沈皇后,胸口憋闷非常。 “为什么?我怎么就外强中干、斗不过她了?我到底比她差在哪?” “为什么你们都站在她那边!?” 明媚儿声音不算大,但因为强压着情绪,反而显出两分压抑的疯狂来。 丰郎中也抬眸看明媚儿,像是看一个无能狂怒的怨妇。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你看看你方才说的什么话?陛下最爱的是江山,而非你这一介女流。” “别说陛下爱江山了,世上你但凡揪出来一个男人,问问他想不想当皇帝,你看看谁不想?谁不爱江山?” “我说陛下宠你,我又没说陛下爱你,你自己总是情情爱爱的干什么?脑子没事吧你。” “你竟然渴望皇家真情,陛下能爱你胜过江山,太可笑了,摆不清自己的位置,怎么努力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身为一个拥有美丽外表的妾室,想要谋求权利复仇,就要发挥你最大的优势,借着陛下的宠幸,发展个人实力。” “你总想着陛下爱不爱你,你还怎么面对他?” “皇帝的身份注定了他永远都不会将你放在第一位,你的愿望这辈子都实现不了!你越是渴求,越是怨气大,越是别扭,他便越会逃避。” “因为你想要的,他一辈子都不会给你。” “等回宫里都不用皇后把你弄死,就凭你现在的心里状况,陛下多在你面前转两年,皇后再压你几次。” “若是倒霉点,再死两个人,你自己疯不疯都不好说,你的心疾也不轻。” “别怪我看不起你,你这样子就不是能自己立住的样子,在宫里谋求真爱,先输一半。” “……” 明媚儿内心升起一阵无力,感觉丰郎中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可是又不知道如何解释。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不会再乞求真爱,我现在只想报仇!”明媚儿认真地看着丰郎中,眸子里坦荡无比。 从景文帝选择袒护沈皇后那刻起,他便也是她的仇人之一。 只是…毕竟曾经托付过真心和期待,如今一朝落空总有不平。 这是需要时间来慢慢冲散的。 与其说她是对景文帝余情未了所以心生怨气,不如说,她是替曾经那个单纯、向往自由和爱情的自己,不甘心罢了。 这一局,她输的彻头彻尾,她全盘接受,并且愿意为了下一次开局,重新加码。 这一次,是她的命。 第298章 影八归来 “你再好好想想吧,左右是你自己的路,怎么走你自己看着办。” “老夫与这个孩子还算是有缘分,你若是下定决心不要她了,我带走也可。” “只是为了保你和这个孩子的安全,日后老夫不会让她知道父母的身份,也不会让你再把她认回去。” “我丑话都说在前面,你自己考虑好,别到时候怪我心狠。” 丰郎中说着就转身要离开,只是走到门口时又说道:“桌子上有个木盒,里面一共有四粒药丸,一天一粒分成两份,早晚服用。” “如今没有乳母,你只能自己喂孩子了,那药对你有好处。” 说罢,丰郎中直接径直离开。 隔壁院子里还有伤患需要他治疗,他也要趁着天不亮离开南河行宫,免得惹人注意,所以没有时间再和明媚儿多说什么。 “……” 随着丰郎中的离开,屋内又陷入一片寂静。 明媚儿痴痴地看着怀里的女儿。 许久,只觉得胳膊都僵硬得不能动弹,怕抱不稳摔了孩子,才小心翼翼恋恋不舍地将孩子放回床上。 炭炉里的火依然烧得很旺,屋里暖洋洋的,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明媚儿躺在床上,看着一旁的女儿,擦干脸上的泪。 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也一样,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她。 她一定要护好这个孩子。 半晌。 内室的门被推开,影八一身风雪风尘仆仆走进。 待快要到床榻时,又将披着的大氅脱掉,将衣袖中的信放在明媚儿手边,自己便退后很远,在炭炉边想烤化身上的冰霜。 “谢谢你,影八。”明媚儿真心实意地道谢。 影八对景文帝太过于忠心了,他也非常清楚恒亲王和景文帝…还有她之间的恩怨。 但影八依旧选择帮她,这份情谊是极其难得的。 也正是因为这份情谊,她愿意相信他。 正在烤火的影八听到这声道谢,身体略微僵硬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 他背对着明媚儿,声音平淡:“无事。” 在炭炉火光的照耀下,他的前胸衣襟悄无声息间,渐渐被血浸透。 而明媚儿毫不知情。 深呼吸两次做好心理准备,将恒亲王的回信拆开。 苍劲有力的笔迹,毫不见意志消磨。 上面只有一个字:“可。” 明媚儿心中的石头骤然落下,揉碎了这封信,又在信封里发现了五千两的银票。 她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恒亲王出手,还是那么大方。 在她意识到恒亲王对她只是利用时,她就决心不再与恒亲王多来往。 可命运兜兜转转,还是让他们牵扯到一起。 从前是被算计、迫于无奈的掺和进皇权斗争。 如今是她主动选择与恒亲王狼狈为奸。 只要能达成目的,她如今可以和任何人合作。 “影八,小伍子、小康子和郑嬷嬷呢?如今怎么样?”明媚儿收好了银票问道。 影八回答:“小伍子被刀穿透了,虽然还有一口气,但是能不能救回来不好说,丰郎中正在医治。” “小康子被人发现打晕在假山里,头部受到重击,能不能醒过来也要看命。” “至于郑嬷嬷…已经死了。” 明媚儿脸色一沉,掩住眸光里的痛色,将情绪压了又压。 “我知道了。” “明主子放心,收尾之事就交给属下吧,您如今刚生产完,万事以身体为重。” “还有半个时辰,属下便要回宫向陛下复命,南河行宫附近两队暗卫都留下了,他们功夫不错,也检查了南河行宫的可疑人员,想来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 “属下会如实将南河行宫发生的刺杀之事,原原本本的回禀给陛下。” 明媚儿颔首:“劳烦你了。” “明主子客气,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告退了。” “恩。” “对了…我娘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诉陛下吧。” 影八略有些惊讶回眸看了明媚儿一眼,对上她认真的眸子点头,没有多说直接离开了。 回到隔壁跨院,看到忙忙碌碌穿梭在各个屋子中的丰郎中。 这次原本留在南河行宫的十三名暗卫,最后只活下来两个,还是重伤。 小伍子、小康子也是重伤。 他后面带来的二十名暗卫中,一个重伤,五个轻伤。 暗卫们无论内门、外门,都是天资不错又肯努力的武学好手,非同一般。 能将他们打伤成这样,可见对方八成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死士、杀手一类。 最后对方的幸存者也不少,若不是大势已去,对方怕鱼死网破之下有人被他们活擒,自己选择了自尽,他们恐怕伤亡人员还要上涨。 “受伤了?过来。” 丰郎中忙碌之中一直腰看到了门口的影八,也看到了他被血染红的前襟。 影八回过神来,跟着丰郎中进了四面漏风的屋子。 “方才去看过明贵人了?”丰郎中一边为影八处理伤口一边说道。 影八颔首,又问道:“你怎么知道?” 丰郎中皮笑肉不笑,意味深长道:“明贵人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老夫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想来是她天生异香,又或者是从小服用了什么东西所致。” “这香气比较清幽,但嗅觉灵敏者细闻之下,还是能闻到的。” 影八抿唇,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多谢丰郎中提醒,以后我会注意的。” 丰郎中点头,似是闲聊般:“诗经中曾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明贵人天生丽质,你又正值年少,日夜陪伴左右,若有一二动心也是寻常。” “但是明贵人是个带刺的玫瑰,你们注定不是一路人,硬要一条路走到黑,就是自取灭亡。” “这心思你若是不藏好了,害人害己。” “……”影八没有说话,微垂下眼眸。 “上次我和你提过的,有个和你年纪相当的丫头很不错,虽然长得没有明贵人好看,但性子也是温柔端庄。” “家世赶不上你家,不过是个正八品国子监丞的嫡女,但我与你父亲乃是旧相识,只要是个身家清白的,他们不会在意姑娘家世的。” “况且娶妻低娶,嫁女高嫁是咱们大周朝的习俗,你又不指着女人吃软饭,家世低些这没什么的。” “改日等你闲了,提前给我个信,我安排你们见一见。” “……” “你听没听我说话啊,你要气死我啊。” “……” 第299章 孤来晚了 另一边。 景文帝刚从凤仪宫出来,不顾沈皇后的挽留还是回了乾清宫。 汪公公凑上来为景文帝更衣,脱了外面厚重的虎皮大氅,仔细清理好上面的积雪收好。 “影七呢?” 更衣后,景文帝坐在永延殿书桌后面一边批阅奏折一边问道。 汪公公敛下眼帘回答:“影七重伤已经挪回暗卫所医治了。” 景文帝眉头瞬间皱起,批阅奏折的手一顿问道:“怎么重伤了?” “影八那边传信来了吗?” 汪公公摇头:“影八带了两队暗卫早就前往南河行宫了,至今没有消息传来。” “奴才也不知南河行宫到底发生了何事,奴才赶来乾清宫时影七就已经因为重伤晕厥了。” “奴才将影七送回暗卫所时,听暗卫长说影八调了两队暗卫走。” 汪公公说着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陛下,内务司的丁总管方才也来报,说是影八离开前曾满宫的找会接生的精奇嬷嬷,可惜没有找到。” “……” 景文帝兀地起身,皱着眉头要走。 汪公公紧忙拿出大氅又要给景文帝穿上。 “陛下,还有一个时辰就要上早朝了,若是现在前往南河行宫,恐怕赶不回来。” 今年年底不太平,后宫事多,前朝也不安宁,如今也没有休沐停朝,还有他国使臣来访,景文帝是诸事缠身。 “……” 景文帝听到汪公公的话,脚步停顿了片刻。 在原地踱步了两次。 最终还是走出永延殿,前往偏殿的密道。 “今日雪大,传孤旨意休沐一日。” “是,陛下。”汪公公应下,赶忙去吩咐这件事。 只是绕来绕去也没有个顺手的人能用,只能将此事交给尚且留在乾清宫的丁总管。 他则是转回密道跟着景文帝骑马离宫。 飞快地赶往南河行宫。 当景文帝迈步进后院时,敏锐地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气,让他深深皱眉。 而早就守在暗处的暗卫们看到景文帝,派人去告诉了影八,影八惊讶过后走出来迎接。 “属下参见陛下。”影八跪地行礼,地上的冰雪已经快到人的膝盖处了。 “…她还好吗?”景文帝问道。 天空中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落在所有人的肩头上。 影八停顿少许,连带着汪公公的心也提到半空中惴惴不安。 “明贵人受惊难产,受尽波折诞下一女,如今正在后院休息……” 影八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景文帝便已经抬步迈进后院,不用片刻就进了房间。 汪公公识趣地守在外面,看着跟过来的影八问了一句:“小伍子呢?” “今夜到底是怎么了?” 影八面无表情将今夜之事说了一遍,汪公公越听越心惊,心越沉。 最后焦躁地四处踱步。 而景文帝在外间驻足片刻,还是推开了内室的门。 暖乎乎的热气扑在身上,融化了发间眉梢的冰雪,显得人冷硬的面容也柔软了很多。 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明媚儿怀里正揽着一个婴儿,母女依偎在一起睡着。 缓缓抬步走近,明媚儿的眉眼便看得越来越清晰。 …她还一如几个月前,巴掌大的小脸上眉目俏丽,丝毫不见生产的狼狈和臃肿。 原本应该高高隆起的肚子,此时也因为生产变得平坦,一如从前,甚至连身形都没有变几分。 他兀的想起沈皇后。 沈皇后已经算是孕妇中保养的不错的妇人了,但怀孕生子后也比从前要丰腴一些,尤其是孩子难带,眉眼间总是憔悴疲惫,更显出一分老态来。 可命运仿佛对明媚儿总有优待,她怀孕产子不见丰腴,反而和没怀前差不多,还更多添了几分为人母后的恬静温柔。 景文帝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弯腰在明媚儿的脸上摸了摸。 许是他的手太冷,又或者是明媚儿本就睡得不安生,总之在景文帝的手刚放上时,她就惊醒了。 明媚儿被吓了一跳,整个人抱着孩子向后缩了缩。 “是孤。” 景文帝清清冷冷的声音响在明媚儿耳边。 明媚儿在睡梦的迷糊中猛然清醒过来,心不可控制地一抖。 抬眸看向景文帝,气宇轩昂、仪表堂堂,哪怕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就有无尽的威压和气魄。 而景文帝则是看向被她抱在怀里的婴儿,比秦成阳刚出生时要胖一些,也更白一些,眉眼间像她。 “媚儿,辛苦了。”景文帝抬眸看向明媚儿说道。 下一刻,解开大氅,随意扔在地上,坐在床边,想伸出手去抱明媚儿。 明媚儿下意识就想要躲开,生生地忍住了,抱着孩子的手不自觉捏紧了两分,又反应过来怕伤了孩子,连忙松开。 “怎么了?”景文帝察觉到明媚儿的抵触,动作一僵问道。 明媚儿先是动作轻柔地将孩子放在里侧,随后猛然扑进景文帝的怀里。 又被景文帝身上带着的寒气激得一哆嗦。 但是她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 声音柔软绵密又略带哽咽道:“陛下,您来了。” 她的话语中没有责怪,没有埋怨,更没有怨怼,有的只有依赖和委屈,还有一丝眷恋。 这远远出乎景文帝的预料。 他本以为明媚儿又要和从前一样和他发脾气。 “陛下,没有您,我好害怕,我以为我要死了呜呜呜。” 明媚儿声音娇软又带着浓浓的哭腔,景文帝的心一下就软了。 说到底什么天象、命理之说,不过是子虚乌有,没有发生的事情罢了。 她才十六岁,从小受尽了苦楚才来到他身边,但是在他身边也没有过多久的太平日子。 她还是个小姑娘,又无权无势,连个像样的出身都没有,她能依赖的只有他了。 景文帝回抱住明媚儿,搂着她肩膀的手用力几分,像是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孤来晚了。” 景文帝在明媚儿乌黑的头发上落下一个吻。 明媚儿隐藏在景文帝怀里的脸上泪水四溢,柔软娇弱,但眸底只有厌恶。 第300章 皇帝封赏 明媚儿和景文帝相拥良久。 除了明媚儿低低的呜咽和景文帝偶尔出声的安抚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不知何时明媚儿睡着了,她实在是太累了,且不提她刚生产完没多久,就算是哭都哭累了。 景文帝抱着睡着的明媚儿许久,直到外间轻轻响起一声敲门声,他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慢慢将明媚儿放躺回床上,又为她盖好被子。 起身临走前,他又看了看躺在里侧的婴儿。 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下,软乎乎的。 “咚——”又是轻轻的一声门响。 景文帝没有再拖,离开了内室。 “陛下,宫里的消息,说是大皇子又病了。”汪公公低着头装鹌鹑,极小声地回禀着,生怕惊醒了屋内的人。 景文帝眉头轻皱,第一次觉得有点不耐烦。 “告诉皇后,她若是带不好孩子,就把成阳送到母后宫中,由母后抚养。” 景文帝声音有些冷意。 他不是不知道沈皇后想要以子夺宠,只是看在秦成阳的份上才多有宽宥。 可是她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耐性。 “是,陛下。”汪公公应下。 景文帝抬步向一旁的厢房走去,吩咐道:“唤影八来回话。” “影八就在门外。”汪公公道。 景文帝颔首没有多说什么,出门后果然看到一身雪的影八。 东方已经掀起一丝鱼肚白,雪也不知何时停下,三个暗卫正在打扫庭院中的积雪。 “陛下。”影八拱手,其余的暗卫也纷纷行礼。 景文帝看着雪景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胸口上一直压着的石头仿佛松动了几分。 回头看汪公公:“去伺候明贵人,有事来报孤。” 汪公公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很快行礼应下,目送景文帝和影八一前一后地走进隔壁厢房。 他这才转身又进了明媚儿所居的正房外间。 这几个月陛下一直没来南河行宫看望明贵人,甚至都没怎么过问过明贵人的近况。 他太了解陛下对皇位江山的在意程度了,别说妾室,就算是亲舅舅、亲娘,对上了陛下的皇权江山都只有一死或是偃旗息鼓彻底消沉的份,更何况明媚儿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妾? 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明贵人是秋后的蚂蚱,长不了,失宠,孩子一死,是怎么躲也躲不过的。 对于陛下来说,是宁可错杀,不会放过。 但是眼看如今陛下见了明媚儿一面,还让他亲自去伺候明贵人,这是又有圣心转圜的苗头了… 汪公公看着梨花木的窗棂,突然想到一种让他有点不敢相信的可能。 …陛下这么久不来看明贵人,不会就是怕自己心软吧? 这个念头刚攀上汪公公的心尖,就赶紧驱逐出去。 陛下贵为天子,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不是他这个太监能够任意揣度的。 厢房。 影八正单膝跪地在景文帝面前,将昨晚明贵人遇袭之事原原本本的讲出来。 没有隐去陈翠之死,反而还夸大了几分。 丰郎中的意思是先不要说陈翠死亡的事情,免得坐实了孩子克亲之名。 但是明贵人的意思是将此事告知陛下。 他原本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想一想也明白了。 毕竟当时在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先不提小伍子能不能救回来,就说暗卫们对景文帝的忠心,也是绝对不会欺瞒陛下的。 与其最后谎言被拆穿让陛下恼怒,不如借机让陛下心软。 什么克亲不克亲的,不还是全看陛下怎么想吗? 只要心软了,就不是克亲,就是贼人有意而为。 若是心不软,就算是掩盖陈翠之死,后果也不会好到哪去。 景文帝听影八回禀,越听脸越黑,直到最后一句话落下,他恼怒地将身侧的茶桌一拳击碎,发出巨大的声响。 “陈翠埋哪了?”景文帝语气冰冷地问道。 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明媚儿方才依偎在他怀里脆弱受伤、寻求依靠的样子,他本以为她只是被刺杀受惊所致… 没想到陈翠竟然死了。 影八回答:“埋在南河行宫外后山的一片桃林下。” 南河行宫的位置很有讲究,乃是许许多多的钦天监、风水师一同观测选定的吉位。 后山的桃林,也是为了什么卦象所种下,他不懂,但想来是不错的,便将陈翠埋在那了。 “……” 景文帝沉默许久才开口: “等明贵人养好了身体,听她的意思,再做定夺。” “你先找几个精通风水八卦的能人来,若明贵人想迁坟便选一处吉位风风光光的重新下葬。” “若是明贵人不想移动,便找人好好修缮一番。” 影八掩去眼底的情绪,低头应道:“是,陛下。” “传信回宫,皇后自诞育大皇子秦成阳后身体不适,入冬后已经几次风寒难以根治,恐将恶疾传给大皇子。” “所以自今日起,将大皇子送去西太后宫中,由西太后亲自养育。” “身边伺候的人只许留孤和太后的人,其余人等一律发回原籍。” “临近年下,皇后身体不适,无力操持宫务,晋淑妃为二品淑贵妃,暂且掌管六宫大权,操持年节。” “慈安公主,赐食邑六百。” 景文帝声音冰冷地吩咐着。 明媚儿被刺杀一事,不用调查,也知道是皇后的手笔。 那日钦天监魏平莱说女子有孕,克父克母克兄之时,沈皇后就在身边,只有她会动手,也只有她能动手。 所以他第二日便带沈皇后回宫,便是防着她出手。 没想到她还是下手了。 还是用这么疯狂的法子。 可见她是有了嫡子后恃宠而骄,有几分疯魔了。 他从前,也太过于相信她了。 幸好明媚儿没有大碍。 “明贵人诞育皇嗣有功,晋为四品嫔位,封号:俪,迁居永寿宫正殿。” “所生公主,赐名幽兰,封鸣玉公主,食邑四百。” “一个月后满月恰逢正月十五,交由淑贵妃大办。” “是,陛下。”影八拱手应下,按住心中的喜悦。 他实在是没想到景文帝会这般干脆的接纳这个孩子,还给了这么大的荣宠。 按照大周朝的规矩来说,食邑是公主笄笈后才会赏赐的。 这孩子如今还在襁褓之中就给了这般尊荣,可见陛下维护的态度。 第301章 打脸皇后 “今年天象不吉,大封六宫冲喜,所有人的位分都晋一位。” “如今恰逢冬日,便不举办晋封典礼,但一切待遇不能敷衍了事。” “……” “是,陛下。”影八应下。 景文帝吩咐过后,觉得心中郁气散了两分,但想起明媚儿之事,又觉得心烦意乱。 在原地犹豫片刻,还是迈步回了正房内室。 而景文帝前脚刚进去,后脚影八就找到了汪公公,将景文帝的吩咐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是个暗卫,不便做这些事,说到底还是要交给汪公公来传信,才算是名正言顺。 汪公公一听这话,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不住的和影八确认:“陛下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大封六宫冲喜,所有人的位分都晋一位。” “那明贵人…不对,俪嫔,俪嫔到底是俪嫔,还是俪妃?” “淑贵妃是淑贵妃,还是淑皇贵妃?” 这一字之差,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今日陛下的旨意,简直是明晃晃的打皇后的脸。 不许皇后出席年节,不许皇后主持年节,夺六宫大权,将亲子交由太后抚育。 皇后尚在人间,多了一位皇贵妃… 再加上皇后已经是超一品,再无晋升空间了,满宫皆赏,唯独皇后是明褒暗贬,这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是皇后惹怒了陛下。 况且连两位公主都有了食邑,嫡长子别提食邑了,连个爵位都没有。 这…这不是乱套了吗? “汪公公,陛下就是这么吩咐我的,我原样告诉你了,怎么办就是你的事情了。” “我不能妄加揣测圣意。” 影八态度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汪公公被噎了一下,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等影八走后,写了一封传到宫里的密信,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了内务司总管丁石处理。 总归丁石是内务司总管,册封赏罚一事,本就是该丁公公负责。 他只负责传达,丁公公这事能不能办到陛下心坎里,就看丁公公自己的悟性了。 不提门外的人仰马翻。 屋内仍是静悄悄一片。 景文帝脱了外衫,仅着里衣上床,怀里拥着明媚儿,本想睡一会儿,却看到在里侧的孩子不知何时醒了。 睁着大大的仿佛含水的双眸,不知在看什么,嘴里还像是吐泡泡般不知在干嘛。 他将明媚儿往怀里又带了带,两个人的身体贴得更紧。 与此同时他一伸手,便能碰到鸣玉。 他粗粝的手指轻轻摸了下鸣玉的脸,鸣玉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笑来。 让景文帝的心软成了一团,还升起一丝莫名的感觉来。 他又看了看在自己怀里沉睡的明媚儿,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便专心看鸣玉。 伸手轻轻在鸣玉身上拍着,不过片刻,鸣玉又闭上了眼睛。 比成阳好带太多了。 不知不觉间,景文帝也睡着了。 天空中的鱼肚白越翻越大,直至完全亮起,万里无云。 与此同时,内务司总管丁石也有了成算,派小太监开始各宫报喜。 而他则是亲自登门永寿宫、咸福宫。 永寿宫之事他也略有耳闻,如今不过是掩人耳目做做样子。 而咸福宫的淑…皇贵妃接旨后喜不自胜,给了他好多奖赏。 从一介小小的侍寝宫女能走到今日位列皇贵妃之位,也堪称是大周朝建朝以来的后宫第一人了。 很快,各宫都欢声笑语,喜气洋洋,感念陛下的恩德。 只有凤仪宫还悄悄地了无生机。 丁石用拂尘拍了拍身上本就不存在的尘土,敛去脸上的喜色,迈步进了凤仪宫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丁石一个磕巴都没有,流利地念完了陛下的旨意。 “臣妾领旨谢恩。”沈皇后平静地接下旨意,倒是让丁石控制不住地偷偷抬头打量沈皇后。 只看到沈皇后眼下乌青,神色却十分淡然。 他以为沈皇后再如何淡定,也会闹一闹,没想到真的这么镇定。 这打脸都打的六宫皆知了,还这么沉得住气。 怪不得是皇后娘娘呢,果然是‘贤惠无比’‘通情达理’。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那奴才就让人抱着大皇子去西太后娘娘宫中了?”丁石躬身态度恭敬地问着。 沈皇后颔首:“去吧。” “皇后娘娘用不用派个人跟着奴才一同去西太后娘娘宫中?亲眼所见也好安心啊。” “不必,本宫信得过你。” 丁石躬身掩下眼底的流芒,感激涕零道:“多谢皇后娘娘信任。” “奴才有皇后娘娘这句话,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会好生护着大皇子到西太后娘娘宫中的。” “有劳。”沈皇后面色不变道。 “皇后娘娘客气,奴才告退。”丁石不敢继续留下去,怕皇后娘娘忍不住,再拿他撒气。 告辞后就火急火燎的带着人,抱走了大皇子,带走了王姑姑和绵娘。 至于其他两位乳母是皇后娘娘的人,陛下不许跟着,则是发回原籍。 秋菊跟着丁石,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把大皇子带走,才低头丧气地回到皇后娘娘身边伺候。 “皇后娘娘。”秋菊低声唤了一句。 “……”沈皇后拿起桌上的茶盏,仔细打量着上面的图案,乃是象征着正宫皇后的凤凰牡丹图。 “皇后娘娘,您别担心,咱们小殿下毕竟是嫡长子,西太后娘娘也一定会好好照顾的。” “如今娘娘身体不适,借机好好休养休养,也是……” “啊!” 秋菊宽慰的话还没说完,原本握在沈皇后手里把玩的茶盏就已经打到了她的额角,痛得她后面的话都被吞了回去,不自觉发出一声痛呼。 反应过来以后,立刻跪下。 “皇后娘娘息怒,奴婢知罪,请皇后娘娘责罚。” “本宫交由你办的事,怎么办的?”沈皇后语气不温不火,依然是那副母仪天下的慈爱之色。 可这话让秋菊后脊背冒冷汗。 第302章 皇后失控 “奴婢办事不力,请皇后娘娘责罚。”秋菊不住地磕头认罪。 其实刺杀失败的消息,宫外早就传进来了,也正是因为失败了,沈皇后才会当机立断地继续去找景文帝。 准备先发制人,先行请罪以换取同情理解。 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景文帝已经出宫。 她们敢保证死士和杀手绝对没有暴露她们的身份,也没有留下一丝证据。 但是这事做得太明显了,成与不成,都是事。 成了还好说,如今不成,那也难免雷霆之怒。 沈皇后心中也知道自己这是冒风险不值得的做法,但让她眼睁睁的看着明媚儿生下孩子,她也是当真做不到! “……” 随着沈皇后的沉默,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炉里烧炭的声音不时噼啪响起。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 “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 沈皇后站起身在屋内缓缓踱步,轻柔的声音念出此句来,明明是那么有韵味,却让秋菊有些胆颤。 秋菊虽然是自小入宫跟着的师父也不错,但是她学识有限,仅仅能认字写字,懂得些粗浅的诗句罢了,并不精通,也不明白皇后娘娘念的到底是什么,到底是干嘛的。 但就算是她再笨,再不精通,也能听出来这是夸奖人的句子。 尤其是……鸣玉和幽兰,这不是陛下旨意中给明…俪妃所生女儿赐的名字和封号吗? “……” 沈皇后念诵过后就不再说话,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秋菊不敢说话,也不敢多看,只能跪地磕头保持着原样。 她真的不明白,原来高高在上温柔贤惠、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让她捉摸不透又心生忌惮,想来想去,都怪俪妃。 …俪妃,秋菊心神一凌,俪字一般都是皇后正妻才能用的字,陛下竟然用俪字来当作封号赏给一个妾室?? “哗啦——” 沈皇后一把将桌子上摆放的茶盏花瓶等物扫落到地上,发出巨大声响。 又将桌子一下掀翻在地。 还觉得不爽快,又去拽床榻上的床幔。 秋菊震惊过后连忙上前阻拦,压着声音哀求:“皇后娘娘,您冷静啊。” “偌大的凤仪宫,外面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娘娘您若是先沉不住气了,有多少人会等着看娘娘的笑话啊。” 沈皇后一把推开秋菊,用了真力气,秋菊也被推得跌坐在地上。 “本宫现在丢的脸还不够吗?还不够六宫看笑话的吗??” “谁家的皇后做到了本宫这般田地!” “本宫一片真心对陛下,为陛下操持后宫,养育子嗣,管教群妃,殚精竭虑十几年!换来的就是这样的下场吗!?” “凭什么啊?凭什么!” 沈皇后的声音不算大,但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冲出来的一般,撕心裂肺的呐喊指控反而有些失声。 秋菊被吓得呆住了。 下一刻,沈皇后上前拽住秋菊的衣领,偏执地问道:“你告诉本宫,凭什么?” 秋菊眼眶红了,又惊又怕又有些心疼,声音都带着两分哽咽:“皇后娘娘,您别吓奴婢。” “奴婢知道您受委屈了,您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奴婢都是看在眼里的,您是一位合格的皇后。” 沈皇后听到秋菊的话,发出一声嗤笑,带着自嘲和讽刺,眼角流出一滴泪来,脸上却没有悲伤,只有恨意。 “本宫自十五岁入宫,便拼命的想要做好一个贤德的皇后,想得到陛下的认可,天下人的赞扬。” “可是努力了十几年到现在,一场空!” “陛下大封六宫,唯独对本宫明褒暗贬,这会让天下人怎么揣度本宫这个皇后!会不会觉得是本宫失德?” “陛下给两个公主封赏食邑,本宫的嫡长子却连一个封号、爵位都没有,更别提食邑了!” “本宫的嫡长子满月匆匆办了,连一个外命妇和外臣都没有请,可那个低贱之人的孩子,却要大办满月宴。” 沈皇后一边说一边笑,眼睛里还不时流出泪来,形如疯癫。 秋菊连忙拿出手帕来给皇后娘娘擦拭,却被皇后娘娘一把拂开。 “本宫的嫡长子!天下未来的储君,如今竟然被两个黄毛丫头骑到头上来!可笑!太可笑了!” 秋菊眼眶里也流出泪来劝道:“皇后娘娘,您别多想。” “陛下对外宣称是嫡长子体弱,不宜大操大办,也不宜过度荣宠,唯恐幼儿身弱难以承担,这在民间也是常有的事,还有体弱到三四岁才起名才能见人的呢。” “这许是陛下对小殿下的保护,陛下只有小殿下这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不爱护,不宠爱,任由公主爬到头上来呢。” “皇后娘娘贵为中宫,又诞育了陛下唯一的儿子,外臣是不敢随意揣测的。” 秋菊已经竭尽全力在安抚宽慰皇后娘娘了,但是不见一点效果,反而看到沈皇后脸上的讥讽之意更浓。 “你懂什么!” “这是陛下在警告本宫!他拿身弱不能承福来压本宫的孩子!就是在为那个天煞孤星找活路!” “他怀疑钦天监一事是本宫做的,用这事来敲打本宫,让本宫收手呢!” 沈皇后说着说着又笑了:“可惜啊,太可惜了,这事确实是本宫安排的,但天煞孤星的命格也是真的!” “本宫没想着做得这么绝,毕竟要避谶,本宫也不想拿自己孩子被克来做话柄,本想着随意说些孩子不利于江山的话来。” “只是没想到这孩子确实是个灾星,更没想到魏平莱那么敢说。” 秋菊惊得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她一直以为魏平莱说的那些话都是皇后娘娘安排的。 “陛下能封赏那个孩子,不外乎是怀疑钦天监一事是本宫安排的,对那孩子放松了戒心,也是以此来欺骗自己罢了。” “说到底,他还是舍不得明媚儿,舍不得那个孩子。” 沈皇后说着说着,发泄了怒火冷静下来了,只是眼神里闪着暗藏锋芒的异光,让秋菊几乎不敢看。 “本宫真没想到,堂堂帝王,也有自己骗自己的时候。” 沈皇后又嗤笑一声,语气转冷道:“那大家就一起死,左不过不是本宫的江山,本宫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第303章 皇后传信 沈皇后身居高位多年,又是从小被精心教导出来要做皇后的女子。 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对后宫,甚至朝野的洞悉力都远远非一般女子能比,甚至胜于一些大臣。 她太清楚如今自己的境遇是何等的艰险,整个沈家的境遇又是何等的烈火烹油。 她若是倒了,沈家不知何时便会大厦倾颓。 而沈家若是倒了,等着她的也是一条绝路。 既然生路已经渺茫,那她又何必在乎什么天煞孤星的不详。 ……最好全都被克死了。 这是他们欠她的! “传信出去,停止对那孩子的一切不利言论。”沈皇后再次开口时,已经恢复了从前那般娴静。 秋菊震惊,着急说道:“皇后娘娘,现在陛下已经怀疑南河行宫行刺一事是咱们主使了。” “咱们如今都知道陛下还怀疑钦天监一事是咱们安排的,如果在这个关头停止对那个孩子的攻伐,那岂不是相当于承认就是咱们安排的?” “左不过那个孩子确实是个不详的,咱们又没做什么,不如任其发展……” 沈皇后抬眸清清冷冷地看了一眼秋菊,秋菊就将后面的话全吞了回去,哑然失声。 “陛下贵为天子,想整治谁,从来都不需要证据,怀疑一旦产生,罪名也就已经成立。” “不然陛下为什么会在没有任何行刺证据的情况下,就严惩本宫?” “不过钦天监一事与南河行宫一事不同,甚至因为南河行宫行刺一事,陛下反倒是相信钦天监一事不是本宫安排的。” “他敲打本宫,无外乎是寻求自我安慰,拿本宫撒气罢了。” “如今本宫也不需要这份信任,他既然想自己骗自己,本宫作为陛下的妻子,自然也要忧陛下所忧,急陛下所急,为陛下排忧解难了。” “……” 秋菊低着头听皇后娘娘说话,感觉似是而非,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 左右皇后娘娘是主子,娘娘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 “娘娘,那咱们这封信是要怎么传?” 沈皇后轻轻摩挲手腕上的佛珠道:“既然要认下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当然要让人知道了。” “是,娘娘。”秋菊明白了,告退下去办事。 而其他伺候的人都离正殿远远的,谁也不敢多嘴问,更不敢上前看。 都不是傻子,都知道那封旨意在针对谁,屋内发出的声音他们就算是听见了,也只能装作没听见。 而沈皇后独自坐在榻上,看着这满室狼藉,觉得它们就和自己的人生一样。 被匠人精心雕刻成为世间极品,可落入到了不懂得珍惜,不懂得欣赏、珍视的人的手中,也只能如同废柴一样任人宰割。 轰轰烈烈、花团锦簇的开始,最后却灰败、黯淡、残缺的退场。 她也会像它们一般吗? 可惜,她从来不信命。 沈皇后将手腕上的佛珠手串一把拽下,狠狠掷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啪啦——” 从今天开始,她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以退为进,是为了更好的开始。 论了解景文帝,谁也比不上她这个发妻。 此时慈宁宫。 西太后端坐在主位上,听着内务司总管丁石絮絮叨叨地念了许久的圣旨,又看到在一边由乳母抱着的大皇子秦成阳,神色有些复杂。 “太后娘娘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奴才就退下了。”丁公公恭敬地询问着。 西太后摆摆手:“下去吧。” “是,娘娘。”丁公公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带着自己的人退出了慈宁宫。 而正殿其他奴婢也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一时间只剩下西太后和忠嬷嬷,以及王姑姑、绵娘,还有抱在怀里的秦成阳。 “把皇子抱过来,哀家看看。”西太后终于开口说道。 忠嬷嬷上前在绵娘怀里接过秦成阳,抱去给西太后看。 想来是秦成阳总是夜晚哭闹的原因,白日里总是昏睡,如今被人从凤仪宫抱到了慈宁宫,也是睡着。 “这孩子早产体弱,大冬日里,皇后不抱过来,哀家也不好去看,如今看起来,长得倒是像陛下小时候。” “可惜这身子骨太瘦弱了,脸色也不好。”西太后伸手轻轻摸了摸秦成阳的脸,眼里有一丝回忆和疼爱。 “太后娘娘别担心,这孩子小时候虽然体弱,但是只要精心养一养,大了就结实了。”忠嬷嬷嘴角带笑宽慰着西太后。 西太后拍了拍秦成阳,便向乳母招手:“你们抱着大皇子去偏殿居住吧,那有地龙暖些。” “只要你们精心照顾大皇子,等大皇子长大上了学堂时,你们也可送一个孩子入宫读书,算是对你们的奖赏了。” 王姑姑和绵娘听到这话,面上都激动不已,感激不尽的谢恩加保证照顾好大皇子一类的表忠心。 后嗣能在宫中读书,这是她们这种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 可以说简直是带着家里都一步登天。 前提是她们要照顾好大皇子。 “下去吧。”西太后摆摆手,王姑姑便上前从忠嬷嬷怀中接过秦成阳,与绵娘一起告退离开。 而出了正殿门,自有人来安置她们。 “太后娘娘,这临近年下了,后宫不宁,前朝也不能心安。” “是否要叫外命妇们进宫赏雪?”忠嬷嬷躬身问道。 西太后揉了揉发紧的额角道:“不必。” “皇帝想整治沈、白两家,早在一年前就有苗头了,前朝恩科后也扶持了几个身家干净的寒门子弟,前朝总是这样起起伏伏,咱们也不必过多的插手。” “况且大封六宫本是喜事,前朝自然也喜不自胜,不安的只有沈家罢了。” “沈家若是还想维持这份荣华富贵,便知道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不会闹事的。” “反倒是这个明媚儿,皇帝还当真是爱护。” “等她回宫后,让她来哀家宫里请安。” “是,娘娘。”忠嬷嬷颔首应下。 第304章 请求赏赐 南河行宫。 明媚儿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像是睡了一辈子那么长。 当她再次醒过来时,还是在景文帝的怀中,而景文帝还在睡着。 她蹙起眉头,轻轻将景文帝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挪开,整个人也向里侧靠去,拉开了和景文帝之间的距离。 女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不哭不闹,反而让明媚儿心中担心。 孩子还没生出来时郎中便说有可能生出来一个昏迷的孩子,一辈子昏迷,不知何时就死了。 女儿比较幸运,没有如他们预料那般是个昏迷不醒的。 但是郎中还说了,轮回草也可能毁人心智,以至于孩子痴傻、呆笨都是有可能的。 都说婴儿容易哭闹,不好带,可女儿除了刚出生和受惊时会哭几声以外,还真的听不见她哭闹。 …不会是不正常吧? 明媚儿心里着急,连带着看景文帝更不顺眼了。 阴恻恻地回头瞪了景文帝一眼,便更靠近女儿,解开了衣襟给孩子喂奶。 女儿不哭不闹她也不知道女儿到底是饿还是不饿,但是上次喂奶已经是睡前的事了,想来孩子早就饿了。 “今日随孤回宫吧,乳母已经安排好了,还是之前看中的人。” 景文帝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吓得明媚儿一哆嗦,她强忍着心中的反感,低低的应了一声。 “孤已经给咱们的女儿起名字了,叫幽兰,封号鸣玉,赐食邑四百。”景文帝支起身体,贴近了明媚儿。 他滚烫的胸膛又贴上了明媚儿的脊背,将她半圈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将她散落在脸颊上的碎发夹在耳后。 “孤晋了你的位分,妃位,封号俪,迁居永寿宫主殿,永寿宫日后也只让你住。” “…你娘的事,孤已经知道了,待你养好了身体,让暗卫带你去看看,若是喜欢那,孤就派最好的风水师去修缮一番。” “若是不喜欢,就让风水师再另择吉位。” “……” 明媚儿压住内心的讥讽,面上挤出一个感激又感动的表情来:“多谢陛下。” “娘亲在天有灵,也会感激陛下的恩德的。” 说话间,鸣玉已经不想再喝奶了,开始躲开了,明媚儿也没有强求再喂,拢了把衣服,便转身钻进景文帝的怀里。 将脸埋在景文帝滚烫的胸膛间,手指的触碰下都是紧绷健硕流畅的肌肉,哪怕有布料的遮挡,也无法掩去这一身蓬勃的生命力和男人魅力。 可她躺在景文帝的怀里,只能想到昨夜她躺在娘亲逐渐冰冷,明明柔弱不堪,却能为她遮挡一切风暴的胸膛。 爱与不爱,有时候真的很明显。 所以从今以后,她一定要记住,不管景文帝表现的如何在意她,她也不能溺毙在景文帝的片刻柔情里沉沦。 她对景文帝不过是一个玩物,猫狗一样的存在。 高兴了就宠爱、封赏、保护,不高兴了随便丢在一边,任其自生自灭,惹怒了还会惩罚一番。 这种不能称之为爱,甚至不能称之为宠,不过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任意玩弄。 而自己不独立,依赖别人的下场,也历历在目。 眼前这个男人哪怕再权势滔天、再英明神武、再杀伐果断、再是万万人之主,只要他不伸出手来,她照样可以随意的被人欺辱。 娘亲拼了命,也不过是只能用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 如今她再也没有娘亲的保护了。 所以她一定要独立,学会自己面对风雨。 她从没像如今这样渴求过权力。 “我小时候就总想着长大以后,一定要带娘亲离开赏春楼,去过好日子。” “但是我不争气,自己的命运从来都不由自己做主,若不是幸而得到陛下的垂爱,别说带娘亲离开赏春楼了,就算是我自己也没有办法离开赏春楼。” “这一辈子只能被磋磨至死。” “如今娘亲又因我而死,再也不可能过好日子了…” 明媚儿说着,声音带出两分哽咽来,咽下嘴里的苦涩道:“若不是陛下心中顾念,娘亲连死后的安稳都得不到。” 景文帝看着怀里的明媚儿,听着她的徐徐诉说,胸口上的石头压得又深了两分。 “日后,你的命运可以自己做主。” “孤会让你做整个后宫里最得宠的女人,你可以要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景文帝搂着明媚儿的手更紧了些。 陈翠的死不是他想看到的,但世间一切事都充满了变动,不会事事尽如人意。 哪怕是贵为天子的他,尚且都有许多的无可奈何。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只能向前看,沉迷于过去的悲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多谢陛下。”明媚儿埋在景文帝胸口,声音有些闷。 听在景文帝耳边就是尚且还在悲伤之中,所以情绪低落。 但只有明媚儿自己知道,她对景文帝的话有多么不屑一顾。 迟来的关爱与封赏,狗屁不是。 但她如今不得不借着景文帝的宠爱,谋求利益。 这种割裂的感觉让她心里备受煎熬,但又无可奈何。 想来想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景文帝、沈皇后、甚至一切比她高位的人,都可以看不起她,拿她当玩物。 她也可以不拿他们当人。 明媚儿和景文帝相拥许久,直到汪公公敲门问要不要传膳,才分开。 景文帝自己起身穿好衣服,又将明媚儿的衣衫理好,才叫了汪公公传膳。 用膳期间,明媚儿状似不经意间说道:“陛下,不知周郎中家中发生了何事?” “昨日匆匆离开至今都没有回来。” 景文帝夹菜的手一顿,最后若无其事地夹了一块鱼肉到明媚儿的碗里。 “臣妾斗胆,想和陛下要一个恩赏。” “昨日臣妾突然生产,又遇难产,还好有一位姓丰的郎中帮助,这才能平安产子,臣妾想要谢谢丰郎中。” 景文帝抬眸看着明媚儿,眼里都是耐心和温柔。 语气柔和问道:“你想给他要什么奖赏?赏金百两,还是太医院院判之位?” 第305章 皇帝宠爱 景文帝话语中都是宠溺…甚至说是纵容。 仿佛只要明媚儿开口,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都肯给她。 但是这样的态度,反而让明媚儿心中升起防备。 她现在完全不相信景文帝。 所以不能判断景文帝到底是因为愧疚想补偿她,才这么宠溺。 还是表面宠溺,实则试探? 明媚儿喝了一口碗里的粥,遮挡住神情。 再次放下碗时,已经恢复如常,还勾起了一个笑意:“臣妾只是想感谢丰郎中,至于用什么感谢,臣妾还不知道。” “全凭陛下做主。” 景文帝颔首:“既然你有心要赏他,赏到人心上,人家才会感念你的恩德,不然再怎么赏赐,也是徒劳。” “汪洋。” “奴才在。”汪公公立刻上前躬身应声。 “孤记得,这个丰郎中是影八带来的郎中吧?” 汪公公想了一下回答:“回陛下,是的,听说是影八在隔壁雍城临时抓来的。” “咱们京城的药铺,昨夜不知为何郎中都不见了,所以影八才会就近在雍城找人。” 景文帝恩了一声,又给明媚儿夹了一口鱼肉,才说道: “让影八去问他想要什么,无论他想要什么,都以俪妃的名义赏给他。” “是,陛下。”汪公公应下。 不见景文帝再吩咐,他便缓缓退下去找影八。 出了门,他看了看万里无云的晴空,又看了看被紧闭的房门。 这俪妃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陛下与俪妃之间的关系也是一会儿好,一会儿坏。 眼看着如今的形势继续发展下去,俪妃的盛宠才刚刚开始。 至于这份盛宠能持续多久,他不敢妄加揣测。 太阳高升又西落,直至彻底消失不见踪迹。 宵禁的钟鼓响了一遍又一遍。 明媚儿也被景文帝裹上了毛绒的披风,外面还套上了厚重的大氅,最后又戴上防风的长帷帽,整个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才算完。 “陛下,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回宫。”汪公公进门回禀。 景文帝将汤婆子塞进明媚儿的衣袖里,才看向汪公公:“走吧。” “是,陛下。”汪公公应声,在前面带路。 明媚儿皱着眉头,总是放心不下女儿。 但是如今外面又下雪了,昨日的积雪也深深,马车回宫怎么也要至少半个多时辰,景文帝说是怕她累,不肯让她抱。 只让暗卫影八带着丰郎中抱着孩子,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幸好是交给影八和丰郎中,她的心中还能有些慰藉,但始终放心不下。 “别担心。”景文帝捏了捏明媚儿的手。 明媚儿只能挤出一个笑来点点头。 景文帝放下了她的长帷帽,牵着她的手走出门,踏上了回宫的马车。 马车上放着小炭炉,正在呼呼烧着热炭,坐席非常宽大,哪怕是两个人躺着都完全够用,此时铺着厚厚的毯子,摸上去软绵绵,可见也是费了心的。 明媚儿被景文帝抱上马车,本想坐着,却被景文帝制止。 “躺一会儿吧,免得日后腰疼。” “多谢陛下。”明媚儿顺从应下。 景文帝先是将明媚儿头上的长帷帽解下,又是将大氅卸下,被暖的微微发红的俏脸映入眼帘。 “如今宫中是淑皇贵妃操持宫务,有事你可以直接派人来找孤,也可以找淑皇贵妃。” 景文帝坐在明媚儿身边和明媚儿说宫中如今的安排。 对上明媚儿有些疑惑的眸子,他解释道:“淑皇贵妃就是曾经的淑妃,文昭仪,慈安的母妃。” “你们曾经来往过。” 明媚儿点点头,卷翘的睫毛抖了抖,微微压下,遮住了视线:“臣妾记得她。” “是个温柔的人。” 通情达理,不争不抢,只一心养育女儿。 没想到如今已经是皇贵妃了。 想来陛下也是十分宠爱她,不然也不会从一个侍寝宫女到如今的皇贵妃。 明媚儿想起她们的生辰是同一日,去年生辰的满宫烟花和孔明灯… 幸好,她与淑皇贵妃还算是和谐共处。 淑皇贵妃也是个识时务的人。 “淑皇贵妃为人向来低调,这半年多也一直帮着皇后处理宫务,底下的人都赞她公允。” “慈安也被她教导的很好,你若喜欢可以带着鸣玉常去走动。” “等到你身体调养好了,鸣玉再大一些,孤也会让你着手宫务。” 明媚儿嘴角勾起一个清浅的笑容:“臣妾读书少,也没学过理事,恐怕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脸颊上浅浅的梨涡,伸手用手指背轻轻摸了摸。 “可以学。” “你没有家世,没有皇子,就算是有孤的宠爱,也难免有人会看轻你。” “只有你手里有了实权,别人才会将你当回事。” “不然她们表面上对你再恭敬,也不过是看在孤的面子上,而非是真的尊重你。” 明媚儿抬眸对上景文帝认真的双瞳,心控制不住地抖了抖,伴随着一股酸涩和苦意。 原来,景文帝从始至终都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从前不屑于在这些事情上用心。 也只当她是豢养的猫儿。 不过…这才是景文帝。 一心只有朝政,女人不过是消遣,至于女人之间的斗争,只要不闹到明面上让他心烦,他都可以视若无睹。 就算是闹出事情来,不外乎是各打五十大板,又或者是面子上的惩治、安抚一番。 他对她本就真情寥寥,从前不屑于费心,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陛下,您对臣妾这么好,臣妾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回报您。” 明媚儿向景文帝伸出双手,攀上他的胸膛。 像是索抱。 景文帝直接俯身抱了她一下,微凉的唇在她暖呼呼的脸颊上轻柔的落下一个吻。 “小康子对你是忠心的,但受伤太严重了,孤已经让人将小康子、小伍子等人都送回宫中由太医院救治了。” “若是小康子命大,还能回来伺候你。” “若是没福气,孤再选个好的给你。” 明媚儿有点受不了景文帝这种随意掌握他人生死,不拿他人生死当回事的语气。 让她感觉他口中的人不是人,而是一个物品。 但是她也在尽力适应。 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上位者拿低位者的命不当命,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不过是因为她出身低贱,才能格外和‘底层人’共情。 第306章 放小海子 这一路上景文帝和明媚儿一直在交谈,虽然不至于聊得火热,但也是一来一回气氛融洽。 倒是久违的和谐。 也让景文帝放松了很多。 他本以为明媚儿会因为刺杀一事怪他,和他闹别扭,或者是因为陈翠的死牵连与他,彻底和他翻脸。 没想到明媚儿非但没有如他预料那般偏激,还更依赖他了。 想来是在生死之间想通了很多事,再加上生了孩子,整个人的心境大有改变,也柔和了很多,才性子大变。 不过如今的她,也更让他怜爱。 受了委屈却依旧忍辱负重,一心只有自己的女子,比受了委屈发狂的女子,更让他‘熟悉’。 毕竟这就是后宫所有女人的常态。 “陛下,到永寿宫了。” 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停下,汪公公的声音响在外面。 景文帝扶明媚儿坐起身,将大氅给她穿好,又戴上长帷帽,不顾有人,直接将她抱起。 下了马车,大步迈进永寿宫主殿。 汪公公早就传信回来给丁石,让人拾掇永寿宫主殿,如今四处安置得宜,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暖香,说不出是什么香味,总之很好闻。 景文帝抱着明媚儿直接进了内室,还用脚关上了门。 汪公公识趣的对奴仆们打了个手势,所有人都四散开来,各司其职,不再围着景文帝和俪妃转悠。 “去掖庭,将小海子放出来。” 汪公公随便指了个小暗卫吩咐道。 小暗卫表面应声,实际上偷偷阴恻恻不服的看了一眼汪公公,但最后也只能去办事。 没办法,谁让汪公公是陛下身边的首领大太监。 许久。 当小海子解开手脚上沉重的镣铐,再次踏出掖庭时,只觉得天很黑,地很白,平日里最不喜欢的夜雪之景,也格外怡人,空气都是甜丝丝的。 两边已经有掖庭的管事太监提前找了干的柚子叶和火盆来,帮着小海子去晦气,想卖个好。 小海子也心安理得的应下了。 今日陛下大封六宫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他就算是在掖庭,也听到管事的议论过了。 自然是知道,这是明贵人…如今应该叫俪妃了。 俪妃翻身了。 他从前那些过错,自然也不算是过错了。 师父对他是真真的极好,但师父毕竟年纪大了,有时候太过于保守,总想着无错便是功了。 可他不一样,他还年轻,正好是奋斗之时,总不好一点风险都不冒,天天守着师父给的荣光混日子。 他觉得俪妃就很好,陛下总是放不下的。 虽然没有儿子,但只要得宠,还怕以后没儿子吗?过继都能过继来,这不过是小事。 “海公公,您这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以后还指着您多多提携。”掖庭的一个小掌事太监巴结道。 这几日小海子受罚就是在他手下度日,还好他顾念着汪公公还没倒,不敢过分,这才一直对小海子也算礼遇有加,不至于结了仇。 但毕竟也是在掖庭受罚,只要是受罚就没有轻轻松松的,心里也怕小海子记恨,这才大半夜的不睡觉搞了这么一出,想给小海子图个吉利,也给自己图个好。 小海子看着身旁的太监点点头,余光看到站在一旁拿着柚子叶十分低调不争不抢的洪峰,心中暗自点头。 “小江子,什么人对我什么样,我心里都有数。”小海子拍了拍小江子的肩膀,说了这么句似是而非的话。 一昂首又变成了从前在陛下身边威风凛凛的大太监,大步阔斧的走向永寿宫找师父去了。 至于他离开后,那掖庭小总管小江子嘴里咀嚼着他方才留下的那句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昨天还是阶下囚呢,今天又摇身一变成大太监了。 昨天他还要讨好他,给他说两句好话,今日就能再拍着他的肩头卖官司了。 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他娘的人和狗都大。 小江子狠狠在地上吐了口吐沫,坠在雪里,很快就凝聚成了冰。 “得意什么啊,太监在宫里年头日久,老子就未必没有翻身发达那一日!” “那个谁,给我备两份厚礼,明日我要亲自登门给淑皇贵妃娘娘和俪妃娘娘送礼。” “是,师父。” “嗳,洪峰,明天咱俩一起去啊?你要是不喜欢送礼这一套,你就当陪我了,咋样?” 小江子叫住了要走的洪峰,他们是同一批入宫做太监的,又有同一个师父,这些年来又一同在掖庭混到了管事之位,感情不浅。 但是洪峰为人低调,也不爱巴结卖巧,小江子则是工于算计,干什么还都爱拉着洪峰在前面给自己顶事。 所以就算是有情分也都是小时候的情分,大了反而有些寡淡了,只是也比和旁人强些。 “我不去。” “去吧去吧!我也给你备一份礼,咱们一起去,这后宫风向变了,别人都去你不去,那多打眼啊。” 小江子追在洪峰身后不留余力的撺掇着他。 主要是他们只是小管事,上面还有总管事压着,总管事不喜欢底下人心眼太多,虽然有时候也控制不住他们,但总归是不能闹到明面上来。 小江子偷偷去巴结淑皇贵妃和俪妃总是心里没谱,叫上洪峰和自己同流合污底气就足了不少,毕竟洪峰可比自己在总管事面前得脸。 总管事就是喜欢这种不声不响的闷葫芦! 夜,越来越深了。 景文帝陪着明媚儿又说了会儿话,没有留宿。 等明媚儿睡着了,他又回御书房处理政务了。 冬日里多有不便,他没有将政务带到南河行宫处理,如今折子已经摞成了小山。 他自己将折子按照轻重缓急重新整理了一番,开始批阅奏折。 汪公公在一旁磨墨。 当景文帝批阅到赵国使臣上奏的请安折子时,毛笔尖顿了顿。 赵国虽小,偏居一隅,但百年来百姓安居乐业,都说是仰仗历代出色的卜卦等术,才能趋吉避凶。 他有一瞬间,动了心。 想请赵国使臣为鸣玉占卜一卦,看看鸣玉到底命格如何。 可是很快他就将这个念头打消了。 且不提赵国使臣会不会讲真话,就算是会讲,无论结果好坏,都算是窥探了皇室辛秘。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不能冒风险。 尤其是在鸣玉已经被多人卜算过克亲、为祸天下的情况下,他更不能让赵国人卜算。 不仅不能让赵国人卜算,还要避着赵国人,不能让有心人算到。 …看来,为鸣玉办满月宴一事,要作废了。 第307章 两宫送礼 “明日孤去淑皇贵妃那用早膳。”景文帝边批阅奏折边说道。 “是,陛下。” “正巧今日晚膳淑皇贵妃也曾派人来请陛下,让底下的人说陛下政务繁忙给推辞了。”汪公公说道。 景文帝颔首:“她是个懂规矩的。” 如今请他用晚膳,无外乎是想谢恩。 “奴才也觉得,淑皇贵妃为人温柔贤惠又懂进退,身为皇贵妃六宫都很拜服。” “今日已经有许多受了封赏的嫔妃自发去淑皇贵妃宫中谢恩了。” 有时候宫中的人就像是墙上的草,陛下的恩宠往那边吹,他们便往那边跑。 在一般人眼里看来。 俪妃的晋升速度是快,但远远比不上淑皇贵妃的更传奇。 且淑皇贵妃是陛下第一个女人,更是诞育了陛下第一个公主,宫中更是多年来只有这一个孩子。 去年淑皇贵妃的生辰,也是前所未有的宫中唯一一个大办的后妃生辰。 而俪妃起起伏伏,也曾被陛下厌弃过。 由此可见,俪妃与淑皇贵妃相比,逊色太多。 第二日,景文帝下了早朝更衣后便前往咸福宫。 淑皇贵妃早就接到太监的传报正等在门口,合体的皇贵妃常服已经穿在身上,明黄色的衣料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远远地看到景文帝便行礼:“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一众奴仆也纷纷跪地请安。 龙辇依旧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停在了咸福宫门口。 汪公公要上前扶着景文帝下辇,被景文帝忽视了。 景文帝上前走到淑皇贵妃面前,虚扶了她一把:“冬日天寒,下次别等在门口了。” 淑皇贵妃抬眸感动地看了景文帝一眼,又敛下眸子恭恭敬敬地应下了:“多谢陛下体恤。” “只是臣妾想等着您。” 淑皇贵妃的声音宛若黄鹂,清脆悦耳,响在人耳朵里让人觉得像是春风拂面般舒服。 所有人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最初的淑皇贵妃是跟着一个大奴婢学乐曲出身的,只是后来被调到了西太后宫中,也就不学了。 但是偶尔也会给西太后娘娘唱上几句,很是得西太后娘娘的喜欢。 景文帝看着淑皇贵妃低眉顺眼,唇角含笑的样子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便率先走进正殿。 淑皇贵妃跟在落后一步的位置上,不紧不慢,风华万千。 有两个掖庭管事太监此时刚给淑皇贵妃送完礼,看到陛下来了,行礼等着主子们都进屋,才起身结伴离开。 待到偏僻无人处,一个太监胳膊怼了怼另一个太监。 “洪峰,你说这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从前看淑皇贵妃是文昭仪时虽然有两分姿色,但总是穿着简素,还有点显老,站在人堆里也不打眼。” “如今这皇贵妃的衣服一穿,凤钗一戴,啧,绝了,快赶上皇后娘娘了。” 小江子说着还比划起来,手舞足蹈,兴奋得很。 “行了,隔墙有耳,管好自己的嘴!”洪峰警告道。 “洪哥,你就是太小心翼翼了!这大雪天的谁爱出来啊?要不是为了谋生计,我都不想出来。” “这宫道上就咱们两个人,怕什么。” “也不知道我有没有一日能像淑皇贵妃娘娘那样,一飞冲天。” “我在掖庭可真是呆够了,管着暴室天天和罪人共处,能有什么出息?把我好好的风水都破坏了!” 小江子滔滔不绝的说着,越说越激动,洪峰则是左右看了看,无人,才放下心,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洪峰,你慢点走啊!地滑,我跟不上!” 待到有人之处,小江子也闭上嘴不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一起回掖庭又拿了礼物赶去永寿宫,只是俪妃娘娘刚生产完还在坐月子,他们没见到人。 甚至说偌大的永寿宫,竟然连个下人都没有。 接待他们的是——小海子。 清一色御前的人。 “小江子,你倒是机警。”小海子让别的小太监把礼物抬进偏殿,他也是意味不明地看着小江子,给小江子看的发毛。 他也没得罪小海子吧?虽然是出言讥讽过两句,那算个什么事?谁挨罚不得受点罪啊。 他昨天都那么巴结小海子了,不至于还记仇吧。 “嘿嘿,这宫里俪妃娘娘得陛下的宠爱,我这当奴才的自然也得跟着陛下的心意行事。” “海公公,这是我孝敬您的。”小江子在衣袖里掏出来一个钱袋子,塞给小海子。 小海子四下看了一圈,不动声色将钱收了。 略掂掂,有点少。 他打开钱袋子看了一眼。 啧,金的。 “小江子,明日下值来找我一趟。”小海子说道。 小江子脸上露出喜色来:“是!多谢海公公。” “行了,回去吧。”小海子说罢就转身走了,不再和他们周旋。 小江子喜滋滋的拉着洪峰告退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小江子整个人健步如飞,喜气洋洋。 “洪峰,你放心,咱们师出同门又一起长大,我要是去了御前,肯定不会忘了你的。” “恩。”洪峰应下,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埋头走路。 小江子美了半天才算淡定下来,想到永寿宫的情景开口道:“你说这永寿宫可真够奇怪的了。” “先是大半年都闭门不出,不知道的还以为变成冷宫了呢,要不然也是被禁足了,不然怎么一步不出,连带着奴仆都看不见一个出来。” “我本来以为这明贵人要完了。不成想大半年过去,竟然生孩子了,还一跃成为俪妃。” “连带着身边的人都换成御前的了,这家伙,真够牛的。” 洪峰只顾低头走路,不去搭话。 小江子觉得没意思,但实在没人讲话,又拉着他开始说:“你管前面的,见没见过俪妃?都说俪妃美得惊为天人。” “能有原来的宁妃长得好?” “可惜今天没看到……嗳,你别走啊。” 洪峰加快了步伐,将小江子远远甩在身后。 第308章 淑皇贵妃 咸福宫正殿,奴仆们已经摆好饭桌布好菜,正等着景文帝和淑皇贵妃娘娘入座用膳。 淑皇贵妃伺候景文帝净手、入座,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宫女云织。 云织轻轻颔首,对周围的奴仆们使了个眼色,便一同行礼无声退下,还关好了门。 至于景文帝则是一贯不爱在屋里放太多的人,御前的人也一个比一个有眼色,会跟着进门的从始至终也只有汪公公、小海子或者小伍子。 随着奴仆们离开,屋内更加安静。 汪公公已经开始为景文帝布菜,景文帝没拿筷子,静静地看着仍站着的淑皇贵妃。 淑皇贵妃面对景文帝,恭恭敬敬地在原地跪下,磕头行了个大礼,步摇轻晃。 汪公公见此布菜的手微微一顿,暗自打量一下景文帝的脸色,没停,继续布菜。 “陛下请恕臣妾僭越之罪。” “臣妾未行册封礼便先行皇贵妃之事,且代理六宫,虽是为陛下和皇后娘娘分忧的无奈之举,但心内惴惴不安,还请陛下责罚。” 景文帝看了一眼淑皇贵妃发间的七尾凤珠钗,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八宝鸭鸭肉,慢慢咀嚼咽下,八宝鸭香气四溢,盈满味蕾。 厨艺极佳。 景文帝睨了一眼汪公公,汪公公赶忙摇了摇头。 “孤既然已经下了旨意,你便是名正言顺的皇贵妃,册封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年下前朝事多,后宫之事不宜大操大办,待出了二月二,后宫所有晋封的妃嫔一同举办册封礼。” 景文帝说着顿了顿,看向淑皇贵妃,淑皇贵妃眼光流转,似有所悟。 “皇后如今身体不好,冬日里难免疲乏不能见人、理事,凡事你自己做主,不必去找她。” 景文帝声音不冷不热地继续说着。 淑皇贵妃敛下眼眸道:“是,臣妾谨遵陛下旨意。” “用膳吧。” “是,陛下。” 淑皇贵妃站起,坐到景文帝对面的位置上,因为大宫女云织已经被调出去,如今她也不便再叫回来,没人伺候用膳,她便只略略吃了些放在手边的膳食。 “慈安近来如何?”景文帝开口问。 淑皇贵妃嘴角勾起一个温柔的笑意说道: “多谢陛下关心,有太医院的照料慈安的身体越来越好了。” “自从七月起慈安过了生辰满了七岁就已经去尚书房读书了,如今也半年了。” “方夫子说慈安刻苦用功。” 按照大周朝的规矩,没有皇帝特允下,凡是皇子皆四岁到尚书房读书,八岁上校场练武, 君子六艺指礼、乐、射、御、书、数,是每年的考核内容,随着年龄的增长,考核内容也会渐渐偏向于朝廷时政、诗赋策论、明经明法等。 而公主则是满四岁便开始学习琴、棋、书、画,满七岁则能去尚书房读书。 所学内容与皇子大同小异,去了些关于朝政之事的研究与探讨,加了些后宅理事的课程。 与此同时诗、酒、花、茶,也同琴棋书画般是公主必须会的。 “陛下赏赐慈安食邑,慈安开心的同时也难免惴惴,怕自己辜负陛下的信任和爱护,读书更勤奋了,想日后为妹妹们做个学习的表率。” 提及慈安,淑皇贵妃少了些拘谨,多了些放松,连眉眼间都是慈爱,话语也多了不少。 景文帝听着不时点头,道:“慈安被你教养的很好,是个当姐姐的样子。” “等她下了书房,来向孤请安。” “是,陛下。”淑皇贵妃的神情更加柔和。 如今她身居高位,在后宫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女儿又得陛下如此厚爱,她已经再无所求。 只希望能平安度日,待慈安及笄后为慈安选一个好夫婿,她便已经心满意足。 用过早膳后,景文帝没有多留便离开了。 淑皇贵妃行礼起身后,看着远去的龙辇,直至彻底消失不见,她才回正殿。 云织上前为淑皇贵妃脱了厚重的外氅,仅留下轻薄的宫装,又塞了个汤婆子到淑皇贵妃手中。 “娘娘,陛下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不多留一留陛下?” “如今娘娘已经身居高位,若是能再为慈安公主添一个弟弟,岂不是大喜。” 云织站在淑皇贵妃身侧说道。 淑皇贵妃神情淡淡的说道:“年下事多,强留陛下反而容易惹人厌烦,不如不争不抢。” “陛下想来,本宫便好好伺候,不想来,本宫便好好为陛下分忧,现在也算是为慈安挣个好前程了。” “至于皇子…”淑皇贵妃说话顿了顿。 她从前从不敢奢求再生育一位皇子,一方面是六宫皆无皇子,她出身寒微有一位公主已经够引人注意,若是再加一位皇子,恐惹六宫不满,反遭算计,而她当日不过是个不太受宠的昭仪,根本护不住两个孩子。 另一方面是…她并不受宠与景文帝的情分也淡,她入宫多年,父亲仍是个从七品顺天府经历,还是看在她面上才封的,母亲更是一介妇孺目不识丁,五服内都没有出息的亲朋。 她那时若是生了皇子,不提能不能护得住,她的母家也只有给孩子拖后腿的份。 那时,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将皇子过继给其他高位嫔妃,这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她一直没动过要皇子的心,偶有侍寝也会偷偷服用避子药。 只是现在,她已经是皇贵妃了,皇子,她可以护得住。 前朝母家,不日也会随着她位分的上升而水涨船高,就算是比不上其他妃嫔家世贵重,至少也能说得过去。 且如今大皇子体弱,沈家式微,她若有了皇子傍身,便也可在前朝布局… “再议吧。” “为什么?” “如今事多,再看看风向,况且本宫如今并不想和皇后打擂台。” “毕竟,她曾经也帮过本宫。” 第309章 残兵败将 御书房。 景文帝端坐在书桌后批阅奏折。 “宫里有人议论淑皇贵妃名不正、言不顺?”景文帝淡淡地开口询问。 汪公公磨墨的手一顿,仔细想了一下慎重回答:“陛下,奴才不曾听说。” “底下的人来报都说六宫对淑皇贵妃娘娘的尊重和爱戴,淑皇贵妃娘娘为人低调谦和,在后宫也很有声望。” “昨日陛下大封六宫的旨意才下,后宫各司也都登门去拜访过淑皇贵妃娘娘,谨遵淑皇贵妃娘娘的派遣,一切如常。” 景文帝颔首,又似不经意问道:“没人给淑皇贵妃下马威?” 汪公公笑了一下回答:“淑皇贵妃娘娘可是咱们开朝第一位,皇后娘娘在位而册封的皇贵妃,且淑皇贵妃所生慈安公主年仅七岁就得了食邑,没有人敢给淑皇贵妃娘娘下马威。” 他磨墨间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景文帝,发现面色并不好看,脸上的笑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恭顺回答:“陛下,从前淑皇贵妃为淑妃时也曾辅佐皇后娘娘管理后宫,想来与各司之间早有往来,再加上陛下看重淑皇贵妃娘娘,所以此次移交宫务之事才会这么顺利。” 景文帝眸光不动,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汪公公说道:“这么说来,皇后与淑皇贵妃的关系也匪浅。” 汪公公听出了景文帝的话外之音,低着脑袋装鹌鹑。 陛下所言,无外乎是怀疑淑皇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交好,在此前提下,淑皇贵妃娘娘才会在六宫爱戴的基础上,仍然和陛下请罪。 这是在保全皇后娘娘的颜面。 也是因为淑皇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交好,才能在一天之内如此顺利地交接后宫宫务。 “奴才不知。” “只是从前淑皇贵妃娘娘为昭仪时,慈安公主总是多病,听说皇后娘娘总是让伺候自己的太医去为慈安公主问诊。” “除此之外,倒是没怎么听说两人有过多的往来。” “皇后娘娘不是爱结交朋党之人,连自己宫中出去的肃贵人都鲜少来往,淑皇贵妃娘娘从前也是低调,整日守着慈安公主度日,不太与后宫妃嫔往来。” 汪公公中规中矩地回答着,他所说之事,六宫皆知。 无论是回答的对与不对,有没有说到陛下心坎里都是‘事实’。 景文帝笔尖微顿,唇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浅笑来,没有说话,也让汪公公摸不着头脑。 “永寿宫今日如何。” 汪公公回答:“清早小海子来报过,俪妃娘娘一切安好,丰郎中已经入住永寿宫后院厢房,照料俪妃娘娘和鸣玉公主的身子。” “除此之外四个乳母已经全部入宫,也住在了永寿宫的厢房,为了方便照顾鸣玉公主,两个乳母为一组,日夜轮流在暖阁照顾鸣玉公主。” “这四个乳母除了从前定下的梁、叶两位乳母,内务司又荐了丁、齐两位乳母,说是从前宫里出去的宫女之女。” “内务司皆有记档,都是老实人。” 景文帝点头:“大皇子那边缺的乳母可补上了?” 汪公公回答:“昨日也叫人补上了,内务司选的人,西太后娘娘亲自过的目说可以。” “恩。” 景文帝应声后便不再说话,专心批阅奏折,御书房内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而明媚儿则是刚用过早膳,见了四位乳母,还算满意。 如今她身边没有个称心伺候她的人,办事诸多掣肘,但她尚在月子中,也不好随意增加人手,怕被人浑水摸鱼反倒是伤人伤己。 况且有些位置上一旦添了人手,再想挪开就不好挪了,还不如干脆不安排。 总归是还有御前的人能勉强应对,小海子对她也算是兢兢业业很用心。 “海公公,如今小伍子和小康子如何?”明媚儿倚靠在床头上问。 小海子脸上迎起个笑,眼里带着感激和忧虑。 “多谢俪妃娘娘关心,小伍子重伤,幸得丰郎中医术高超救助及时,勉强留了条命。” “但是现在也不敢说到底如何,刀剑贯穿,不好养,他一日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都用了药在睡着,不然伤口疼痛也难挨。” “还好是冬日,伤口不容易流脓,还好些。” 明媚儿听着,眉头轻轻蹙起,眼里也有担忧。 如此看来,小伍子现在也只是勉强留了一条命,后续能不能治好,有没有命在都不好说。 毕竟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伤。 小伍子也是用了心的,不然那种危急时刻,在屏风里,他就算是躲开了,也没人知道。 “海公公,本宫这里有五百两银票,劳你转交给小伍子的家人,算是本宫的一份心意。” “丰郎中为小伍子医治,本宫自然也会打点。” 明媚儿在枕头下的钱袋子里拿出了五百两的银票,又多加了一百两,递给小海子。 小海子看见钱,脑子里忍不住冒星星,但还是努力克制住了。 “俪妃娘娘真是心善,只是这钱奴才就不要了。” “小伍子是个孤儿,从前灾民来的,无父无母也没个亲朋好友,拿着五百两银票也是没处花销。” “况且小伍子身为奴才,舍身救主乃是本分,不该要主子的赏。” 明媚儿听到小伍子是个孤儿,顿时心有戚戚。 这皇宫大内,外人看起来都是天家富贵无极,哪怕是个最不起眼的太监、宫女,外面平民百姓也能传得神乎其神。 可只有真正入了宫才知道,原来每个人都是如此不易。 “那…这银票你便都拿着吧,平日给小伍子买些滋补的东西,也算是本宫的一份心。” “是,娘娘。”小海子没有再推辞,上前恭恭敬敬将银票收起来。 收了钱,想来俪妃娘娘才会更安心些。 他现在是一门心思打定主意,以后就跟着俪妃娘娘混了。 这钱不钱的,倒是次要了。 “娘娘,小康子那边还在昏迷,丰郎中说命是能保住,但能不能醒过来不好说。” “奴才已经打听过,小康子父母去年意外没了,只有一双弟妹,如今正在跟着夫子读书。” “听说那妹妹读书读得很好,也刻苦,弟弟努力归努力,但天资平平,反而爱舞刀弄枪。”小海子回禀着他打探来的小康子之事。 对于小康子一双弟妹读书之事,他并不放在心里,在他看来身为大太监有些钱财再正常不过了。 况且俪妃娘娘出手又还算大方,供两个孩子读书不算什么。 明媚儿听到小康子之事,胸口像是被一块石头压住,闷闷的,没处发泄。 这一次生产之事,她算是彻底败了。 景文帝对沈皇后的处置,对她来说,简直是无关痛痒,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不过,她也要趁此机会重整旗鼓。 第310章 不办满月宴 “娘娘,是否要奴才找人照顾一下小康子的一双弟妹?” 小海子出言问道,拽回了明媚儿的思绪。 “不必,本宫相信小康子吉人自有天相,暂且不要打扰他们的生活,毕竟两个孩子年纪还小。”明媚儿说道。 小康子的一双弟妹如今就是小康子心中最重要的人,现在小康子重伤昏迷不醒,她一定要护好这两个孩子。 但她也不希望有人过度的关注他们,一旦有人关注,总少不了惹人注意。 原本心思不会放在这上面的人,在看到她那么在意后,也会将不该有的心思存到这上面来。 “是,娘娘。” “海公公,比起小康子的事情,本宫如今更在意这四个乳母之事,外表看起来都是稳重可靠的,但本宫并不知根知底,还要劳烦海公公多多看顾。” “若这几个乳母是个好的,马上年节了,本宫自然有赏,若是谁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本宫也不会因为她们是陛下指派过来的人就有所姑息。” “毕竟,皇嗣为重。” 明媚儿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小海子的表情。 依照景文帝现在的表现来说,是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了,但圣心难测,鸣玉又是个被钦天监预言的天煞孤星。 她总是不能真的全心全意相信景文帝,要随时防备着外人下手,也要防备着景文帝下手。 虽然她也知道若是景文帝当真想对鸣玉下手,小海子也不会向着她,而是会忠心陛下,但她还是忍不住试探,就当是…让小海子防外人吧。 小海子的表情一如既往,听到提及皇嗣为重时更加恭敬、谨慎。 “是,娘娘。” “陛下和娘娘都很是看重鸣玉公主,奴才自然不敢不用心。” 明媚儿颔首,让小海子退下了,她则是重新躺回床榻上休息。 脑海中不停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如今影八和丰郎中就是她能信得过的人了。 丰郎中本不愿意参与皇室之事,但不知怎得又想开了,愿意入宫为她和鸣玉医治,直到她们病愈后再出宫。 所谓的赏赐,只要了一千两银票。 景文帝亲自见了丰郎中一次,不知聊了什么。 过后景文帝又为丰郎中设立加了个‘太医院民令’之职,位同太医院院判。 但是算是个虚职,在太医院只享用权力和荣誉,不参与太医院之事,甚至连点卯都不用,可凭借令牌自由出入皇宫。 对外称这个职位是联系皇宫与民间的医疗之职,主要负责民间药铺的管理和百姓的救治,应对突发疫病等民间之事,以表达天家关心百姓的仁慈。 这些还是她用过早膳后,丰郎中来把脉时同她说的。 丰郎中如此,不得不说是于她更有利了。 明媚儿想了很多,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当她再次醒来时,屋里昏暗沉沉,炭炉还烧得滚热,可她却莫名感觉内心一阵空虚、荒凉,甚至有点害怕。 “海公公。”明媚儿唤了一声。 “……” 不见一人回答。 明媚儿皱起眉又唤了一声:“海公公。” “……” 刚支起身体。 内室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哪怕屋内昏沉,他又背着光,但衣料上的烫金边龙纹,还是熠熠生辉。 是景文帝。 明媚儿心兀的一松。 景文帝用火折子燃起了桌上的烛火,昏黄的烛光摇曳,照亮了屋内的方寸之地,不至于太亮晃了人眼,也不至于太黑,让人对黑暗产生无尽的遐想。 同时,景文帝的隽逸飘然之姿更为明显。 明媚儿抿唇,鸦青色的睫毛抖了抖,掩住眸里的神色。 下一刻,一个茶盏出现在自己面前。 “喝点水。”景文帝清清冷冷的声音响在屋内。 明媚儿伸出手接过喝下。 是白水,尚温。 “多谢陛下。” 明媚儿喝了水后,声音温润了许多。 景文帝随手放好了茶盏,坐到明媚儿身侧,又为她理好了身后的隐囊,方便她倚靠在上面。 “陛下什么时候来的?臣妾睡着,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明媚儿倚靠在隐囊上,抬眸看着景文帝,声音柔和。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脸色还有两分苍白,唇角微紧。 “孤在御书房见了几个前朝的大臣就过来了,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身子不舒坦?”景文帝握着明媚儿的手问道。 “劳陛下关心,丰郎中今早为臣妾把过脉说无事,女子产后身子略有不适是正常的,养两个月就能恢复很多。” 景文帝颔首道:“那就好,前朝从今日起开始休沐年节,孤也要见诸国使臣,大约要忙到年节了。” “前朝开宴,难免饮酒,孤暂且就不来看你了,免得酒气扰了你和孩子。” “若有事只管吩咐小海子。” “你身子不好,还有不到半月就是年节,你便不必参宴了。” “还有鸣玉的满月宴……” 景文帝话刚说到一半,明媚儿便握紧了景文帝的手道:“陛下,鸣玉的满月宴还是别办了。” “……”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的双眸,语气平静问道:“怎么了?” 明媚儿面色不变回答道:“臣妾怀着鸣玉的时候服用过轮回草,臣妾总担心鸣玉身子不好。” “她也不像一般孩童那样哭闹,总是自己呆着,臣妾放心不下。” “民间曾传闻,体弱的孩子不易承受过度的荣宠,恐幼儿身弱难以承担,臣妾想让鸣玉平平安安的长大。” 明媚儿说着话半真半假,她不想给鸣玉办满月宴主要是三个原因。 第一是沈皇后的大皇子都没有办满月宴,她生的二公主若是轰轰烈烈的大操大办,难免惹朝野非议。 固然能将沈皇后的面子打下去,可是她现在什么权势都没有,要打沈皇后的面子干什么?不能当吃也不能当喝,只能让沈皇后更恨她,连带着恨鸣玉更多。 还会让鸣玉被六宫侧目,若是鸣玉是个正常孩童便罢了。 若是长大后发现…鸣玉不正常,那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流言蜚语又何其之多,鸣玉到那时,能承受吗? 第二便是鸣玉满月时,她恐怕身子没有全然恢复,如今她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总是没有安全感。 将孩子大咧咧地抱到人前,万一有人想图谋不轨怎么办?她怕保护不了鸣玉。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是,赵国使臣来了,她还记得曾经恒亲王和她说过赵国使臣精通命理玄学等事。 万一满月宴吸引了好事之人,通过满月宴时间来推算鸣玉的出生时间,知道鸣玉的命格,岂不是一桩祸事? 第311章 朝野中通信 “好。” 景文帝同意了。 没有继续说自己本来也打算取消鸣玉满月宴之事,赵国使臣的事还是不提为好,免得明媚儿多心。 “……”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仿佛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纠缠在一起。 明媚儿刚醒,还有些迷糊,身子不舒服,也不想多和景文帝耗费心神,故而没有再开口。 景文帝只当明媚儿还沉浸在丧母之痛里无法自拔,没有多想。 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转移明媚儿的注意力。 景文帝没有留在明媚儿处用晚膳,只看了看孩子就走了。 前朝的新科状元,如今已经是翰林院正九品侍书了,在御书房求见。 正九品翰林院侍书,听起来是个芝麻大小的官职,但其官位主要职责是:掌管皇帝文书,以及陪侍天子。 说夸张点,这算是天子近臣了,露脸机会比一般四五品大员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都多。 这位新科状元,今年已经三十八了,但是是三元及第、一举夺魁上来的。 此前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声。 三十八岁,才第一次参加童生试,原本以为是个榆木脑袋,不成想是蛰伏的锦鲤,遇水飞天,直接震惊朝野内外,引得各路人马纷纷调查。 状元游街之日,还没等游完街,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位状元的传奇经历。 本以为是个神人,待听到状元的姓名叫:聂襄,出身江浙一带,就读于白鹭书院时,纷纷了然。 从前陛下的四位辅佐大臣之首便是聂家家主,聂成海。 聂成海在陛下亲政之时便激流勇退,告老还乡,在江浙一带创办了白鹭学堂,后又一步步累积名誉成了白鹭书院。 出过很多有名之辈和寒门学子,是天下南方寒门读书人心中向往的求学圣地。 想来这个聂襄便是聂家人,以聂家的底蕴和天资,培养出一个三十八岁一鸣惊人的状元出来,应该也不难。 “微臣聂襄参见陛下,陛下万安。”聂襄恭恭敬敬地跪在景文帝面前行礼问安。 景文帝坐到书桌后:“起来吧。” “何事?” 聂襄起身,从衣袖里拿出一封密封极好的信件。 汪公公上前接过,躬身,双手高举过头顶,递到景文帝手边。 景文帝将信件撕开,信件内的落款乃是聂成海的私印。 四五张信纸上挥挥洒洒写了许多话,景文帝一目十行快速阅览。 御书房内寂静无声。 片刻。 景文帝看完嘴角勾起个冷笑来,将信件放到桌子上,看了汪公公一眼。 汪公公立刻退下。 “沈家倒是机警。” 信上内容乃是聂成海说,沈墨之自从春闱舞弊案开始就一直暗中联络江浙一代的能人、异士,也想开办个学堂,美言说是为天下贫困学子提供一个读书的机会。 起初是徐徐图之,并不引人注意,聂成海也一直没发现,毕竟江浙一带也算是辽域广阔,他也不能事事洞若观火。 直到近些日子,随着沈墨之等人的动作越来越大,聂成海察觉到了,立刻通过孙子聂襄来上报给景文帝。 按照大周朝律,所有在朝官员,无论官职大小,皆不可对外开办私塾、学堂,更别提书院了。 这是为了防止朝野勾结、扰乱科举、危祸江山。 礼部本来就是管科举之事的主要部门,沈墨之又身为礼部尚书,竟然私下要在江浙一带开办学堂。 还试图拉拢聂成海与之同谋。 虽然拉拢之事还没有摊开来说,但大家都是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对彼此太过于了解了。 沈墨之若真想隐瞒聂成海,凭借沈墨之和聂成海两人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不至于在学堂还没有创办之时便被聂成海知晓。 甚至沈墨之都没有必要在江浙一带开办学堂,换一个地方,天高皇帝远,小心行事,谁又知道呢? 天下才子又不尽在江浙。 所以沈墨之的行为就很值得揣摩一二。 到底是巧合,意外被聂成海知晓… 还是从春闱舞弊案后,自觉惴惴不安,想要告老还乡提前布局了? 又或者说…陛下整治春闱开恩科后,沈墨之察觉到陛下想要培养扶持寒门学子的心了,所以提前布局,想要在寒门子弟中培养自己的亲信,以继续保全沈家的地位? 答案也不言而喻。 只可惜沈墨之赌错了牌,他以为聂成海是对景文帝有隔阂或是忌惮才举家辞官归隐,想利用聂成海的名望,许诺好处,与之合谋。 他却不知道,聂成海一直都是景文帝的人。 什么亲政后激流勇退开办学堂,什么明哲保身不想在诡谲朝堂继续勾心斗角,什么聂家嫡出一脉全部辞官归隐教书。 都是假的。 他们官员待遇,从始至终都没有取消过,所有俸禄都是从景文帝私库中出的。 专门有三队精锐暗卫负责传递密信,沟通朝野。 聂成海一脉表面归隐,实际上是在为景文帝源源不断的输送可用人才。 真有大才的,堂堂正正的走科举之路。 偏‘才’走举荐,做暗线。 这八年来,景文帝和聂成海虽然君臣两地,却上下君臣一心,顽固不可破。 远不是沈墨之一个丧家之犬可以挑拨的。 景文帝拿起毛笔,飞快地回了一封信封好,转而起身交到聂襄手上。 “这信上的内容不要让旁人知晓。” 聂襄恭敬回答:“是,陛下。” “如今前朝已经休沐,微臣官职低微事务不忙,打算后日便启程回江浙祭祖,拜访祖父母,待过了年节再回京。” “这信件绝对不会再交由第二人之手,请陛下放心。” “不错,下去吧。” 景文帝拍了拍聂襄的肩膀,又返回书桌后继续批阅奏折。 聂襄行礼恭敬退下。 第312章 路上捡男孩 两日后,天不亮。 京城一家从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三进院落里走出十余个成年壮汉。 领头的穿着皮质毛领外杉,毛领细绒绒的遮挡住半张脸,又温暖又隐蔽。 正是聂襄。 他身后是十一位“家丁”,实则是从前陛下指派给聂家的暗卫,专用于朝野通信保护信件的能人。 如今他带着密信,路途遥远,又赶上年下盗匪猖獗,要想平安送信到江浙,少不了暗卫们的保护。 一行壮汉轻装简行,考虑到冬日寒冷、北方的水路结冰难走,最后决定骑快马日夜兼程走陆路。 必要时可换水路回江浙,偶尔在驿站休整更换马匹,十日左右便能到达聂襄的老家——苏州。 景文帝特允了聂襄二月二后回朝,时间上按理来说很充裕。 只是为了确保信件安全快速到达,也为了早点到江南过年,这才一路狂奔。 “聂大人,可以起程了。”一个暗卫上前对聂襄拱手说道。 他们暗卫也已经休整完毕,这一路走哪条官路、小路、可能会遇到什么势力,都已经计划完毕。 对于聂襄来说这条路是第二次走,但是对于他们这些本身就负责信件传递的暗卫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从前江浙到京城的八百里加急也是走过的,八百里加急的情况下,四五日便能到京城或是苏州,若是赶上京杭大运河水利便捷、凭借好风向之时,光是乘坐官府私船,五六日也就到了。 聂襄咳嗽了一声,点点头:“出发吧。” 说罢,率先翻身上马,暗卫们动作行云流水一齐跟上。 一行壮汉狂奔出城。 这一路行了六天,已经接近苏州,按照如今的速度,大约三天后便能到达苏州。 中途若不是聂襄害了风寒,在驿站休整了一夜,速度还能更快些。 “停。”远远领头探路三百多米的暗卫遥遥地做了一个停的手势。 聂襄等人全部停下,驻足观望。 片刻。 领头的暗卫又招了招手,他们才继续行进。 但不知为何领头暗卫迟迟没有接着走,他们不过少许就赶到了他身边。 “影十,怎么了?”聂襄问道。 影十略微蹙着眉,一张古铜色的中年脸上表情却很淡,脖子处有轻轻的细微褶皱,像是颈纹。 若不是行家贴上来仔细分辨,是极难看出这是一张人皮面具的。 “前面雪松下躺着一个孩子。”影十对前面的方向努了努嘴。 众人望去。 十米开外有一排的雪松,绿茵茵一片,地上则是干枯的没有一点绿意。 两棵雪松之下躺着一个缩成一团的极小身影,看不出年岁,也看不清长相。 很小一团。 聂襄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小身影,又看向影十问:“这附近能确定没有埋伏吗?” 他们这一次出行虽然极为低调,但也只能防得住君子,防不住有心窥探、作乱的小人。 难保不会有人埋伏。 影十又看了看周围,大山环绕,但因为是冬日,多半都是干枯之景,只是比北方略略强些。 “没有埋伏。” 若是有埋伏也不会放一个小孩在这里,两面皆山,直接利用地理优势放滚石、暗箭一类就好了。 聂襄点点头,下了马走到孩子身边。 影十也跟着下马,其余暗卫警戒周围。 聂襄蹲下,轻轻拿剑柄拍了拍孩子的胳膊:“醒醒。” 摇晃几次都不见回应,聂襄伸出手来摸了一下孩子的胳膊,冰冷。 手下的布料只有薄薄一层单衣。 奇怪的是,这单衣用料花纹还算讲究,可见这孩子并不是乞丐,甚至不是普通平民百姓。 那富贵人家又岂会让一个孩子穿着单衣躺在树下。 聂襄想将孩子恢复正常,可他又不知如何下手。 影十上前将孩子缩成一团的身体掰开,一张苍白发青却眉目清秀的脸映入眼帘。 是个男孩。 探了探鼻息和脉搏,道:“聂大人,孩子还有气,想来是被冻晕了。” 聂襄打量了一下男孩的长相,起身去拿自己挂在马匹上的包裹,从中拿出一个适合孩子穿的墨狐大氅。 这北地的墨狐皮难得,是他登科状元陛下赏赐的,约莫可以做四张成年男人的大氅。 他特意为祖父、父母,还有唯一的小侄女做的大氅。 小侄女今年不过十岁,身量又纤细,做了两件,如今拿出一件给这个孩子,也算是物有所用。 “聂大人,这孩子是送到官府还是送到附近驿站?”影十看着聂襄为孩子穿大氅,问道。 聂襄为孩子穿衣时,特意摸了他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文书或者信物。 又抬头看了看天,快黑了。 “先带去附近驿站吧,咱们也该休整一番了。” “是,聂大人,孩子交给我吧。” 聂襄点点头将孩子抱起,很轻,递给了影十。 他马术算不上极精通,自己一个人快马奔驰还好,带上一个昏迷的人真不行。 影十抱着孩子上马,聂襄帮着稳固了一下孩子,便也翻身上马。 继续奔驰。 最近的驿站在五十里外。 天黑时,一行人赶到驿站,出示了相关文书等,驿站便准备了上好的房间来让他们休整,还送上好酒好菜。 影十带来了驿站的郎中为聂襄和孩子把脉。 “聂大人略感风寒,如今已经快好了,没有什么大碍,只需要按时服用您随身携带的药粉冲水饮下即可。” “这位小公子则是风寒入体,又有虚劳病,精心调养约莫五六日才能见好,若想痊愈怎么也要半月左右。”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郎中边收脉枕边说道。 “什么是虚劳病?”聂襄轻蹙眉头问道。 他从没有听过这种病。 “虚劳病分类繁杂,老夫一时半刻讲不明白。” “一般是由于身体虚弱、烦劳过度、饮食不节等原因,使人体五脏功能下降,不能蓄积气血,气血阴阳不足而导致。” “通常内里表现为人体脏腑亏损、气血阴阳衰退,外表的表现则为苍白、消瘦、体弱等症状。” “这位小公子面色苍白,身形瘦弱,把脉又气血衰退不足,各方面都很虚弱不调,主要是来自胎中失养和后期的饮食不节还有烦劳过度,多年累积下引起的。” “若是想根治这虚劳病,还要用心精养。” 第313章 到苏州聂家 老郎中说完又手写了几张药方。 “这是治疗虚劳病的药方,还有几张滋补的药膳,可以为小公子一日两膳的换着吃,对身体有好处。” “注意事项老夫都已经写上了。” “多谢郎中费心。”聂襄在衣袖里的钱袋子里拿出了十两银子递给老郎中。 老郎中收了,笑容更加和蔼,拱手作揖:“多谢聂大人。” “若是聂大人有需要,随时找老夫就好,这三日都是老夫当值。” 聂襄点点头,影十将老郎中送了出去,又回到屋内。 “聂大人,这孩子怎么处理?”影十问道。 他也是苦出身,知道冬日里这孩子的可怜,但到底是不同寻常,不好随便带在身边。 聂襄看了看孩子,说道:“先等孩子醒了再说吧,如今他身上什么都没有,也不好安置。” “影十,你先去隔壁用膳,我看着孩子就好。” 影十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离开了聂襄的房间,转而去隔壁,暗卫们都在等他和聂襄开始用膳。 “十爷,聂大人要带着那个孩子走吗?” “那个孩子穿的不像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来历不明,带着回聂家是不是有点风险?” 几个暗卫开口问道。 影十拿过两个空的大碗,一个装菜,一个装饭。 “聂大人自有成算,咱们的任务是保护聂大人安全到苏州和安全回京,其他事不用咱们考虑。” 影十说罢就拿着碗筷转身离开,将饭菜给聂襄送去。 聂襄道谢,送影十出门去隔壁用膳。 “疼…别打我…别打我。” 床榻上突然响起一阵呓语。 聂襄赶忙放好碗筷走过去,看到男孩皱着眉,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边说梦话还边浑身抽搐两下。 “别怕。” 聂襄坐在床榻边,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胳膊,声音温润。 在他的安抚下,男孩渐渐不再抽搐,呓语也渐渐听不清楚。 半晌。 男孩缓缓醒了,一双桃花眼迷迷糊糊。 待看到聂襄时,整个人如同弹跳般起身要跑。 聂襄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胳膊:“别跑,我不是坏人。” 男孩被抓着胳膊挣扎不开,不敢看聂襄,眼神一直躲闪着,还要往床榻里边钻。 “你晕倒在路边,是我把你捡回来的。” “……” “你叫什么?家在哪?” “……” “一会儿我们就要走了,你说不出叫什么来,我们就只能将你安顿在驿站,四处贴出你的画像,等着你父母来找你了。” 终于在聂襄说完这句话时,男孩的表情才有了些变化,第一次抬眸看了聂襄一眼,但也飞快的转移视线。 还是不说话。 聂襄微微蹙眉,要不是方才听到了男孩的呓语,他都要怀疑这男孩是不是哑巴了。 “那你好好想想吧。” 聂襄说完松开男孩的手,转身去桌旁落座,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两个大碗的饭菜,实在是说不上美感。 但是聂襄用膳斯文至极,连带着混在一起的饭菜都显出几分‘贵气’来。 男孩看着聂襄用膳,不住的吞咽口水,但是当聂襄的眼神飘过来时,他又会立刻避开。 “……” 一阵沉默后,聂襄喝了口茶,悠悠起身走出屋内。 转身去隔壁,又拿了一大碗饭和菜,回屋。 结果刚回屋就看到桌子上……空空如也,只剩下两只碗。 一大碗的饭和菜都被吃没了,连一个饭粒都没剩下。 再看向床榻,男孩又缩到了一个角落里,此时原本苍白的脸有些红涨。 噎得不轻。 聂襄把饭菜又放回桌上,在空碗里倒了一大碗茶,递给男孩。 男孩警惕地看向聂襄,不接茶。 僵持少许。 聂襄将碗放在床沿边。 自己则是又坐回桌旁,重新用膳。 屋内一时间仿佛只剩下碗筷的轻微碰撞之声。 “咕咕咕…” 男孩将大碗拿起,一股脑的喝着茶,吞咽之声响在屋内格外明显。 “呼——嗝。” 男孩喝完长舒了一口气,最后还打了个饱嗝。 他眼中的警惕之意退散许多,但仍旧缩在床榻里不说话。 聂襄用晚膳后,也没有管男孩,直接去旁边的榻上合衣躺下眯着。 他们这一次奔驰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 如今要抓紧一切机会睡觉,休养生息。 很快,屋内只剩下聂襄平缓的呼吸声。 已经睡着了。 屋内炭炉烧得热热的,角落处的窗棂最上方还开着一个破洞用来通风,不时有风声经过。 许久。 男孩也困得直打瞌睡,眼睛像是粘到了一起,难以睁开。 但他仍然固执地强睁着眼睛不肯睡去,时不时就要睁开眼睛去看床榻上的男人。 像是唯恐一闭眼睛,床榻上的男人就消失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 屋内传来轻微的走动声,男孩像是被雷击中般瞬间瞪大双眼。 看到陌生男人已经快走到门口了。 男孩一把拽过一旁的大氅穿上,趿拉着鞋跟上男人。 “我们还有事情要赶路,没空管你。” “你在驿站先休息吧,我会将你的情况报给驿站,会由驿站联络官府张贴你的画像,你只需等着父母来接就好。” “一会儿我会给驿站一笔钱,让你吃喝不愁的留到两个月后不成问题。” 聂襄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男孩说道。 男孩穿着不普通,他和家人走丢,想来他家人也会不计代价的寻找。 又有官府张贴的告示。 两个月足以让男孩的亲人来找到他了。 “……” 男孩仍是不说话。 但只要聂襄走一步,他也会走一步。 聂襄停,他也会停。 两个人这样走走停停的,走到了院子里。 暗卫们已经牵好马等在院子中央,驿站的小吏也守在一边。 聂襄拿了四十两出来,递给小吏交代了一番。 小吏看着男孩不住的点头应下。 聂襄颔首,转身上马。 男孩还想跟着,却不等他跟上去,一行马匹像是撒了欢的疯马一样,留下一阵黄沙烟雾,便只能看见马屁股了。 急得男孩直跳脚,跟着跑出老远,摔了两个跟头。 彻底看不见马匹了。 男孩眼眶通红,气得捶腿,仿佛在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能跑得更快点。 “小公子,跟不上的,回去吧。”小吏跟上来说道。 而聂襄一行人在四日后,终于到达苏州。 聂家人早就接到信,此时等在城门口。 第314章 回书房密谈 聂家为首的是一位白发古稀老者,虽然年迈但精神矍铄,尤其是一双如同深潭似的眸子炯炯有神,仿佛能洞穿世间万物。 他身后是一对夫妻,男人鬓角微霜,面容严肃。 女人面若银盘,五官端正、大气,虽然嘴角、眼梢略有细纹也不掩其雍容,此时正望眼欲穿般看着城门处。 再后面则是一个年轻女子,柳眉弯弯肤白如雪,容貌并不算十分出众,但胜在气质温婉出尘,俨然是一位江南女子。 她牵着一个戴着长帷帽看不清容貌和身形的女孩。 其余两侧则是十余位家丁守着两辆马车,腰带佩剑,气势非凡。 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引人侧目的同时也让人心生忌惮、敬而远之。 但当有识字的看到他们腰间令牌和马车上灯笼上写的大大的‘聂’字时,所有的畏忌又化成浓浓的羡慕。 甚至有读书人想上前叩拜,被身边的朋友给拉住了。 “这聂家人都等在门口,肯定是为了迎接新科状元回乡,你就别去添乱了,免得惹人不喜。” “反正聂家每隔两年都会在民间选拔有天资的学子入白鹭书院,你到时候再去参试不比如今凑上去强百倍?” “可是我…” “别可是了,走吧,喝酒去。” 读书人被身边朋友拉走了。 与此同时,聂襄等人快马到城门,看到这一行人立即勒马停下。 “祖父、父亲、母亲,我回来了。”聂襄飞快下马,对着这一行人单膝跪地行礼。 只是还不等他完全跪下,为首的聂成海就笑着将他扶了起来,还捏了捏他的胳膊。 “不错,离家这么久,更结实了。”聂成海满意道。 其父聂正书看到聂襄,严肃的面容也融化了几分,带着笑意和欣慰,只有母亲梁婧喜悦的同时也红了眼眶,忍不住拿手帕压了又压。 儿子从小跟在自己身边,从未出过远门。 自从今年年初入京到现在,已经离开快一年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哪怕儿子已经三十好几,武功高强,才华横溢,她作为母亲也始终是放心不下。 若不是夫君和公爹阻拦,她都想跟着一同去京城照顾儿子了。 毕竟…她已经死过一个儿子了,再也不能承受失去唯一这一个儿子了。 “襄儿,你瘦了。”梁婧看着儿子瘦了一圈的脸,更心疼了,想伸手去摸,被聂正书阻拦了。 聂正书道:“襄儿这么大了,出去闯荡是历练了,瘦些也正常,慈母多败儿,不要管太多。” “我儿子我关心两句都不行?你也太霸道了吧。” “好了好了,爹娘,我这一年过得很好,瘦了是因为这一路奔波没吃好,回府呆几天就长胖了。” 聂襄忙出来打圆场,不让爹娘在外面就吵起来。 父亲年轻时便是饱学之士,曾经官至三品为左副都御史,为人刚正不阿,爱好诗书、古籍、字画等文人雅士之事。 而母亲则是四品少詹事嫡女,虽出身名门也算饱学,但志不在此,反而整日爱操持算盘,做商贾之事。 商贾之事乃是最下流的,不被父亲所喜,故而两人多年来吵吵闹闹并不算琴瑟和鸣,所以这一生也只生了他和他弟弟两个孩子。 从前上到祖父母、下到父母,对他们兄弟二人的教导都十分严苛。 无论寒冬酷暑,都要寅时起床读书,直至亥时才能休息。 他们也不负众望,从小读书便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朗之成诵。 尤其是弟弟聂丞,更是绝顶聪慧之人,二十五岁便能在白鹭书院屡屡夺魁。 可惜天生身体不好,在去京城春闱之时感染恶疾,最终不治身亡。 这是整个聂家之痛。 也让父母,甚至于祖父都开始‘溺爱’他了,不敢让他去参加科举,直至六年后,才走出阴影,让他参加春闱。 “祖父,爹,娘,家中已经备好了饭菜为大伯接风洗尘了。” “今日风大,咱们还是先回府再叙旧吧,想来大伯也累了。” 弟媳阙芷也出言解围。 “走吧。”聂成海率先出声,拉着聂襄转身上马车。 聂正书和梁婧互相对视一眼,又别开脸,聂正书上了聂成海、聂襄的马车。 梁婧则是带着阙芷和孙女聂清月一同上了后面的马车。 浩浩荡荡一群人回了聂府。 而暗卫们则是眼看着聂家马车入聂府后就四散开来,回了暗卫在苏州的据点。 “襄儿,祖父让你递交给陛下的信可送到了?” 聂成海站在书房问聂襄,聂正书陪侍在聂成海身边。 “孙儿已经交给陛下了,这是陛下的回信。” 聂襄在胸膛内兜里拿出**完好的信件出来,双手递交给聂成海。 聂成海接过,撕开,仔细看着上面的内容。 原本有两分严肃的面容渐渐松缓许多,最后则是一派淡然。 “父亲,陛下什么意思?”聂正书上前问道。 聂成海将看完的信件叠好,放在书桌最下层一个带着锁的抽屉里,没有打算给聂正书看。 “陛下的意思是,暂且按兵不动。”聂成海说道。 聂正书微微皱眉道:“不管?这沈墨之老奸巨猾,若是让他发展起来了,以后科举场岂不是一家独大了?” “到时候哪还有寒门学子的仕途出路啊。” 一旁聂襄也说道:“孙儿此次入京参与春闱,也是因为礼部有人泄题,才致使春闱作废,又加开了恩科。” 聂襄将京城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 他作为当事人自然是比外人知道的更为详细一些。 又因为他出身聂家,当时也有同乡学子试图和他打探考题,他不知道,没买过考题,还有大把的人嗤之以鼻不信。 甚至是恩科后他一举夺魁,也有人说是他们聂家提前和沈家勾结,才有了三元及第一举夺魁的好事。 “堂堂读书人,不想着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反倒是如妇人一般在坊间传这些无稽之言,怪不得考不上,原来心思全然都不在这书本上。” 聂正书听到聂襄说完很生气,面色不好。 若非他如今辞官了,必定要将此事上报给陛下,好好整治这科举场,还真真正正的读书人一个朗朗青天。 “事情已经过去了便作罢吧,陛下自有安排。” “襄儿,听说如今宫里有一位俪妃?”聂成海问道。 第315章 俪妃记聂家 聂襄心中默念了两句‘俪妃’,像是在哪听到过。 猛然间想起,他在翰林院时似是听拟旨的大人曾说起过。 但前朝大臣不便私下议论后妃,他也并不十分了解。 “祖父,后宫如今确实有一位俪妃娘娘,说是才入宫一年,但已经位列妃位,不久前还诞下了一位公主,食邑四百,很是得宠。”聂襄说道。 这也是他知道俪妃娘娘的所有信息了。 聂成海闻言点点头,在书桌中的一个抽屉里又拿出一块刻着‘聂’字的玉佩,交给聂襄。 继续说道:“待你回京后,将此玉佩转交到俪妃娘娘手中。” “父亲,这可是咱们聂家传女不传男的祖传玉佩啊,交给俪妃娘娘,可是有何寓意?”聂正书问道。 凡是聂家的子嗣,在成亲当日必须亲手刻下襄有‘聂’字的狮虎佩出来,一枚送给长子,一枚送给长女。 因为聂正书与梁婧只有两子,没有女儿,故而这一枚襄有‘聂’字的虎佩,也一直存在书房没有交出去。 “俪妃娘娘是我故交的后代,如今故交已去,我自然要认下这个孙女,代老友保她一世安康。” “后日便要祭祖,开祠堂,记名,便记在你的名下。”聂成海认真地看着聂正书说道。 这话一落,聂正书和聂襄同时面露震惊。 “父亲,这…这怎么使得,一旦上了族谱,可就真是聂家人了。” “只是认干孙女罢了,不必记名吧?这一旦记了名,可就生死都与聂家有关了。”聂正书劝道。 他的话点到为止,但更严重的都没有说出来。 如今俪妃娘娘身处后宫漩涡,若是得宠,对聂家有利自然好,若是有一个不妥,那可是要牵连母族的。 他们聂家向来谨慎、步步为营,才能积累下这几世家业不朽不腐。 为做清流,又从不曾送女入宫。 如果认下这个不知品行的俪妃娘娘,岂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冒风险又徒增烦忧? 若是当真只是为了护老友之女,认个干亲,偶尔出手一助便罢了,何苦搭上整个聂家与之同谋。 “是啊,祖父,听说俪妃娘娘…在后宫起起伏伏,与皇后娘娘关系并不好。”聂襄面露为难说了一句。 他无意党争,也鲜少参与口舌是非,但翰林院那几位大人提及俪妃娘娘时…嘴里可没几句好话。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翰林院那几位老大人最为古板,拥护正统,自然是不喜欢这位不知从哪来的,一年便不顾‘规矩’升到妃位的女子。 在他们看来,就算是陛下有意封俪妃娘娘为妃,作为‘贤妃’也应当劝阻陛下,不要不合规矩行事,而不是应下。 而俪妃娘娘不仅应下了,自己亲生的女儿降生还不到一月就有了食邑,更是大大的不合规矩。 由此可见俪妃娘娘‘恃宠而骄’,不顾祖宗礼法,也不顾中宫颜面。 说来说去,全是俪妃娘娘的错。 他虽然不以为意,但也要考虑聂家的名声,是否真的要和这样一位后妃牵扯到一起。 聂成海不悦地看向聂襄道:“襄儿!君子最忌人云亦云。” “你可接触过俪妃娘娘?” “……”聂襄被说的哑口无言,只能作揖行礼。 “孙儿知错,不该对陌生人妄加评判。” “父亲,襄儿的话虽然有失偏颇,但咱们毕竟没有接触过俪妃娘娘,不知品行如何,若是个为非作歹的,岂不是平白连累聂家?” “聂家树大招风,本就为人所不容,再多了一个软肋,岂不是让人更有话讲了?”聂正书继续劝道。 若不是聂家自开朝以来,五代鼎盛,实在是钟鸣鼎食之家到了极致,甚至是朝野皆忌惮的程度,他们也不会举家辞官归隐江湖,只开这小小的书院。 如今归隐八年,好不容易淡出朝堂大半视野和监控。 这个关头再开族谱,认下俪妃娘娘,岂不是又要站在风口浪尖的漩涡之中了? 到那时,还会有几个人相信,他们是真的要远离朝堂是非了?恐怕那些耳目又会如同附骨之蛆一般涌上。 “好了,我意已决,你们就不要再劝了。”聂成海捋了把胡子,老神在在地说着。 “许多事情,到了你们该知晓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你们知晓。” “……” 聂正书和聂襄对视一眼,同时对聂成海拱手道:“是,父亲\/祖父。” “咚咚咚——” “老爷、大爷、大少爷,前厅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大奶奶让小子来请你们前去用膳。”一个小厮站在门口道。 聂成海拍了拍聂正书和聂襄的肩膀道:“走吧,先用膳。” 三人来到前厅,梁婧已经带着阙芷和聂清月等在此处了。 “入座用膳吧。”聂成海坐下说道。 众人依言坐下,由聂成海夹了第一筷子,晚宴便开始了。 因为是家宴,聂家又一向崇尚节俭,并没有叫歌舞、戏班,只是做了十六道大菜。 “襄儿,为娘已经为你选中了三户人家的女儿,一个是正四品苏州知府嫡幼女唤柳舒儿,今年十五。” “为娘在宴席上见过几次,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为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不骄矜,长得也不错,是个好的。” “第二个是正五品苏州同知的嫡次女,唤孙嘉嘉,今年十六。” “为娘也见过几次,与柳舒儿交好,但更稳重些,长得虽然不如柳舒儿,家境也略逊于柳舒儿,但为人贤惠有礼是出名的。” “她母亲方氏贤妻之名也广为流传,有母如此,女儿肯定也不会差,娶妻娶贤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还有从五品苏州知州的嫡幼女,唤冯可儿,今年十五。” “虽然家世一般,母亲也不显赫出身商贾,但这冯可儿耍得一手好算盘,为娘可是亲自见过的,是个管家的能手。” “你若是和她成亲,这家业肯定会越来越大的,到时候……” “好了好了!这襄儿刚回来,你就要给襄儿说亲,前两位便罢了,最后这一位出身商贾,你竟然也拿出来说。” “这苏州知州谁人不知?最开始便是靠着女人出身商贾,捐官发家的,什么样的门第,也值得拿出来说?” 聂正书看着聂襄用膳都用不消停,又听到妻子说商贾,不耐烦地打断。 第316章 送阙芷发簪 梁婧看着夫君不耐烦的表情,立时也来了脾气道: “出身商贾怎么了?她娘是出身商贾,但是她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吏之女,这不就行了吗?” “女子又不去选秀才,能管好事、理好家,比什么都强。” “我也想让襄儿娶高门大户的女儿,但咱们大周朝的规矩,嫁高娶低,依照咱们家现在的形势,哪个簪缨世家、累世官宦会愿意把嫡女嫁给襄儿做填房啊?” “毕竟这差着年纪呢!总不能给襄儿娶个寡妇或者二嫁女吧?” “咳咳。”聂成海眉头轻皱,咳嗽两声,饭桌上立刻噤声。 聂正书瞪了梁婧一眼,梁婧瞟了一眼身旁坐着用膳像是无事发生一般的二儿媳,也自觉方才失言,抿唇不再说话。 二儿媳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出身也干净清白,嫁进聂家不到三年便守寡。 因为她是年轻寡居,只生了一个女儿,他们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家,总不好耽误姑娘一辈子,也让她再嫁,但女儿不能带走。 是二儿媳自己不愿再嫁,这才六年间一直住在聂家,与他们相处得都很好。 现在二儿媳也算是聂家人了,她没有考虑到她寡居的心情,一时失言,心中也觉得愧疚。 “芷儿,多吃点肉,你如今太清瘦了。”梁婧为阙芷夹了一道葱爆牛肉。 “多谢娘。”阙芷将牛肉吃下。 饭桌的气氛一时和缓了不少。 聂襄也渐渐收回看着阙芷的眼神,敛下眸子遮去情绪,也夹了一口葱爆牛肉吃下。 “爹,娘,我现在没有娶妻的打算,如今刚考上状元,正是奋进之时。”聂襄认真地说道。 这话一落让聂正书和梁婧都变了脸色。 互相对视一眼,竟然鲜少的统一了战线。 “襄儿,你有上进报国之心是好事,但聂家如今没有后嗣,你也不能不娶妻。”聂正书说道。 一旁梁婧立刻应和道:“是啊,都已经三十八了,也该娶个填房了。” “悠然已经去了八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若是你不喜欢那些年纪小的姑娘,为娘也可以为你找些年纪大的,前些日子为娘还听说杭州刺史有一位极其宠爱,不舍得出嫁的女儿,今年二十了,想来和你也有些共同语言。” “或者为娘帮你先纳两房妾也可。” 八年前,聂襄嫡妻房悠然因为刚诞下一女,月子中不便挪动,便没有和他们一同前往苏州,而是独自带着六岁的儿子和刚出生的女儿留在京城母家休养。 两个月后,房悠然携一子一女,坐船走京杭大运河回苏州。 可惜天命不佑,同船的船夫受不了掌舵的多年欺压,决定拉着满船的人一起死,在船上做了手脚,开了个大洞出来。 船夫还利用身份之便,用钱财引诱与一个低等厨夫勾结,为满船的壮丁下迷药,只留下妇孺眼睁睁看着船沉而无能为力。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房悠然写下了绝笔信件,封存在防水箱笼里,直至被聂家人打捞上来,才得以真相大白。 这是聂家之痛,也因此聂襄八年中都不再娶妻,连个妾室都不纳。 “爹,娘,我心意已决,你们就不要再说了。” “聂家旁支还有儿子,实在不行我就过继过来,也一样当自己的子嗣般对待。” “这怎么行?咱们嫡系一脉奋斗多年,难不成最后都要给旁支做嫁衣?”梁婧第一个出言反对。 聂正书看了一眼父亲,发现父亲神色依然淡淡的,这才放下心来。 从前父亲是极其严苛的,别说这种‘离间’家族的不轨之言了,就算是饭桌上多说两句话也会被申斥没有家风。 但这几年,许是父亲上了年纪,心软也更为顾念亲情了,也许是不在朝为官了便不必顾虑太多礼数了,又或者是嫡出孙子聂丞、重孙、重孙女的去世给他打击太大。 以至于父亲越加和蔼,几乎一年到头也不会发一次脾气,他们渐渐也胆大了,尤其是梁婧。 转头警告梁婧道:“慎言!一笔写不出两个聂字,旁支也有嫡系,不要乱说话。” “好了,用膳吧。”聂成海开口说道,制止了这场议亲的闹剧。 饭桌上谁都没有再开口,全都是静静的吃饭,提及寡妇和鳏夫之事,他们原本迎接聂襄归家的喜悦都淡了不少。 这份礼物不在于其价值的轻重,只在于是陛下亲赏的,也在于是聂襄不远千里送回来的一份心。 “弟妹,这是京城玉簪坊新制成的金质镶玉蝶恋花发簪,我看着不错,就买回来了。” “送你。” 长廊无人处,聂襄叫住了走在前方不远处的阙芷,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精美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赫然是一枚制作精美无比、栩栩如生的发簪。 以金为主的质地,还镶嵌上好的玉石,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因为是俏皮的蝶恋花图案不显得老、俗,反倒还因着制作精良有几分清雅别致。 非常衬阙芷的气质。 而阙芷本来便是京城正四品顺天府府丞之女,从小在京城长大,玉簪坊乃是京城无数千金、贵女趋之若鹜的上好簪坊,凡是出新品便是各个争破头都要买来的。 空有人脉和钱财还不行,必须亲自派人去排队购买,不管你是多大的官宦女眷,都要如此。 且新品只卖二十支,再想买就要等下一年的新品出了,上一年的新品才会变成老款出售。 也正因此玉簪坊名声更高了,贵女们都以拥有玉簪坊的新首饰为攀比。 就算是再淡泊名利的贵女,拿到玉簪坊的新品也会开心的。 这份礼物可以说是,送到人心坎里了。 阙芷看着静静躺在木盒里的精美发簪,沉默片刻。 渐渐的眼尾泛红,又转移了视线,看向远方情绪压了又压。 片刻才恢复如初看向聂襄。 “多谢兄长记挂,但是这份礼物未免太过于贵重,我不便接受。” “且兄长已经为清月准备了墨狐皮制成的大氅,这份礼物又贵重又荣耀,我与清月一样,已经很开心了。” 阙芷的声音温柔,听在耳边如同春风拂过,又软又轻。 第317章 玉簪坊簪子 聂襄顿时觉得手中的木盒像是有几分烫手。 “弟妹,马上年节了,我从京城回来为家人们都带了礼物,与你,我也是用心准备了的。” “还希望你能收下,毕竟咱们都是一家人,若是我只带了祖父、父母和侄女的,不带你的,让有心人知道了,不一定背后又说什么不堪入耳的话。” 聂襄一本正经地说着。 自从弟弟聂丞死后,阙芷在聂家的身份就变得尴尬起来,虽然说生了一个女儿,但毕竟不是儿子。 总有人说三道四的,怀疑阙芷的用心,更有难听的话说她克夫,不回家再嫁乃是怕有人再被她克死,不如留在聂家可这一家霍霍等等流言实在不堪听。 同时也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微妙起来。 这个时代,年轻女子一旦亡夫,有时候再嫁与不再嫁都是过错。 阙芷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 “多谢兄长记挂。” 阙芷说罢略略屈膝行了一礼,便拿着木盒转身走了。 徒留下聂襄一只手微微悬空,待到阙芷的身影完全消失,他的手才后知后觉的收了回来。 看着漫天冬日的枯败之景,心中感慨良多。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皇宫的明媚儿看着摆在自己面前摞的像小山一样高的木盒,各个都闪着各色的琉璃光,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京城玉簪坊每年只在年底出十款新品,每样新品不超过二十枚,今年出的新品每样都选了一款在这了。” “另外还有十枚玉簪坊大师傅亲手制成的玉簪,世上仅有这一款,一共十个款十枚,都在此处,请俪妃娘娘看看。” 小海子笑得一脸灿烂和明媚儿说着,还不时介绍着这二十枚簪子分别都是什么款式,什么寓意。 全都是好彩头,好寓意。 玉簪坊大名,明媚儿在赏春楼也是听过的。 从前花魁月莹姐姐只是得了达官贵人赏赐的一个老款普通玉簪,都在楼里美滋滋地戴了一年。 后来还是被一个来自玉簪坊的恩客看到了,怒极了。 说是娼妇所戴,有辱玉簪坊的门庭。 逼着月莹姐姐摘下摔碎了,还问出了是谁送月莹姐姐玉簪的,连带着那位大人都再没了去玉簪坊买簪子的资格。 毕竟据说凡是玉簪坊的东西,只有大家千金贵女才配买,普通平民商贾就算是拿再多的钱,也是连门都进不去,更别提佩戴了。 而玉簪坊背后是大周朝第二大商行‘丰氏商行’在撑腰,而大周朝前三的商行都是皇商,一般官员也都爱护羽毛,不会因为女人家的事情和皇商过不去。 所以玉簪坊是越来越势大。 这两年更甚。 不过…丰氏商行,乃是陛下的产业。 明媚儿卷翘的睫毛抖了抖。 “俪妃娘娘,陛下说了,今年附属国还送来了许多奇珍异宝,晚些让画师送来图画呈给您,只要是您看了喜欢的,都搬来永寿宫。” 小海子继续说道,拉回了明媚儿的思绪。 明媚儿面上露出两分感激来,眼底深处却眸色未变。 “海公公,替本宫多谢陛下的赏赐,只是近些时日陛下的赏赐已经够多了,本宫也不便再以一人之躯惹六宫非议。”明媚儿推辞道。 近半个月赏赐如同流水一般,两三日便送来一批,永寿宫的库房都要被堆满了。 就算是她尚且在月中不出门,也能想到后宫流言纷纷是何等情形。 这些赏赐再多,不能变成真金白银,与她而言都是废品。 没必要为了这些‘身外之物’惹得六宫瞩目。 “俪妃娘娘您多虑了,陛下的赏赐没有人敢指手画脚的乱说话,从前宫里爱嚼舌头的宫人都被陛下遣散了。” “至于后宫其他妃嫔,因为大封六宫一事也尝到甜头了,况且陛下也赏赐过一些宝物,都不会多说什么。” “陛下有心偏袒,俪妃娘娘只要接受便好。” 小海子有些不理解俪妃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后宫女人向来只有苦恼如何让自己恩宠变多的,而没有苦恼自己恩宠太盛的。 别人都巴不得陛下会接二连三的赏赐,只有俪妃娘娘还不要。 “海公公,替本宫多谢陛下,待本宫身体痊愈后,自当去向陛下谢恩。” 明媚儿听到小海子的话也只能应下了。 恩宠与否,也不是她能选择的。 如今再想低调做人也是不可能了,不如坦荡接受,利用恩宠再谋后路。 “海公公,明日,便安排内务司为永寿宫选人吧,只有一条,大宫女和首领太监的位置要留下,其余的让丁公公看着办吧。” “等本宫出了月子再送来。” 她出月子怎么也要正月十五以后,到那时年节已过不算太忙碌,不怕新来的奴仆们不懂规矩惹麻烦。 她也养好身子了,可以好好看看这批奴仆是否忠心,而不必时刻担心自己精力不周,让有心人有机可乘。 “是,娘娘。” “等明日奴才下了值,亲自去找丁公公选人。” “保准选的人都是忠心不二,能一心侍主的忠仆。” 明媚儿看着小海子笑了笑:“本宫相信海公公的眼光。” 近半个月的相处,她也算看出来小海子的意图了。 无论小海子的亲近是不是陛下有意安排,小海子都是御前的人,既然有心与她交好,她没有推出去的道理。 忠仆有忠仆的用法,奸仆有奸仆的用法。 况且小伍子能够在关键时刻为她挡刀,无论是出于陛下吩咐,对陛下的忠心,还是奴才的忠心天性使然,她都更偏向于是小海子的教导有加。 那自然,小海子也不差。 或者说,御前就没有几个差的。 既然小海子敢说出为她挑选忠心不二、一心侍主的忠仆这话,肯定是心中有数才敢开口。 有人替她筛选,她也乐得清闲。 “多谢娘娘信任!”小海子面露喜色,仿佛收了一个大红包一样开心。 “娘娘,今日晚间陛下会前来用膳。” 第318章 赵国的朝曦 明媚儿听到小海子说景文帝要来,微微失神,愣了少许。 自从景文帝上次说离开,暂且不来了,至今已经十多天不见踪迹了,赏赐倒是常来,人却一次没见过。 “好,吩咐小厨房那边做些陛下爱用的膳食。” “是,娘娘,奴才这就去。”小海子行礼,转身放好了木盒,便离开内室,美滋滋地去小厨房指挥御厨去了。 明媚儿看着紧闭的内室门,脸上和婉的表情慢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淡的面无表情。 已经十几日了,小康子还没醒。 明日便是年节,小康子的一双弟妹早该停课归家了。 原本是打算今年年节采买,也让小康子跟着出宫回家陪伴弟弟妹妹的,不成想计划没有变化快。 丰郎中说小康子伤得不轻,幸而小康子常年干粗活,还学过些三脚猫的功夫,身体比一般人强健些,求生欲望也强,哪怕昏迷着,喂米粥、肉糜都能咽,这才有命活。 至于能不能醒,还是要听天命。 她想到这些事就心塞,内心觉得对不起小康子等人,但有如今这个结果是谁都不想的,只能让丰郎中尽力医治小康子,她还暗地里让影八去给小康子的弟妹送过一次钱。 小康子的一双弟妹很懂事,最初对于钱财是不要的,听说是小康子给的,才犹犹豫豫的接了些散碎银子。 说银票让影八拿回来给小康子在宫中用,他们有些银子便能在宫外过个丰年了,还让小康子不要担心。 两个孩子才上了一年学堂,写信已经有模有样了。 她没看过孩子给小康子的信,只让影八放在小康子枕下了,她看的是他们给她写的信。 信中问及她的安康,表达了对她的感谢,还附带了一对平安扣,说是在城外的寺庙求来的。 礼物不在于贵贱,在于一份心意。 她当晚便将平安扣一个挂在内室,一个挂在鸣玉所在的暖阁了。 希望日后能够有机会亲眼见见小康子的弟弟妹妹。 下午宫廷画师前来,拿着各色画作栩栩如生,挑选奇珍异宝和流水似的赏赐纷纷扰扰,按下不表。 只说在凤仪宫已经被‘静养’快半个月的沈皇后听秋菊来报此事,整个人脸色十分不好。 “陛下是只赏赐了明媚儿,还是六宫都赏了?”沈皇后坐在榻上,声音淡漠问道。 近来因为陛下大封六宫之事,又靠近年节,六宫的赏赐都像是流水一般,时不时的就有陛下恩赐。 当然,除了她。 毕竟她是个‘久病在床’的皇后,连祭祖和年节宫宴都不便参加,更别提欣赏把玩宝物了。 陛下怕她‘触景伤情’,也没有赏赐,整个凤仪宫还如往常般,华贵、静默。 她从最初的心中酸涩到后来渐渐变得麻木。 总归是六宫都有,只要别让明媚儿再爬到自己头上来,其他的‘没面子’都可以忍耐。 但是她近来发现,陛下渐渐的开始不封赏六宫了,可对永寿宫的赏赐还没有停息的意思。 她厌恶明媚儿到,甚至不愿意称呼明媚儿一句‘俪妃’,这个称呼一叫出来,她就觉得像是被人明晃晃的扇巴掌一样,脸上火辣辣的。 “回娘娘…陛下只赏赐了明媚儿。”一旁的秋菊低着头回道。 从前这种直呼后妃名讳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凤仪宫的。 皇后娘娘最重规矩,就算是心中再不喜谁,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彰显喜恶,横生枝节。 但是如今皇后娘娘带头叫俪妃娘娘为‘明媚儿’,眼看着两个人变成了生死仇敌,她作为皇后娘娘的心腹,也必须要和皇后娘娘共同进退。 虽然她内心并不认可… 她总觉得既然事已至此,就应该想办法翻身才对,而不是在这些细微小事上谋求心理平衡,什么也改变不了,若是让人知道还平添口舌。 但是皇后娘娘如今颇有些专权,她一个奴婢是不敢说这样的话的。 如今的皇后娘娘…有点小家子气,像是得不到心爱之物被急得跳脚的闺秀,而一点都不像是从前大度、宽容、运筹帷幄的皇后娘娘了。 “只赏赐了明媚儿。” “拿附属国进献的奇珍异宝,明晃晃地赠予明媚儿。”沈皇后面色毫无喜意,甚至有两分狰狞,但她的话中却含着讥笑,让秋菊有点害怕。 生怕皇后娘娘再摔东西。 沈皇后深呼吸了几次,表情渐渐平缓下来,秋菊的心也慢慢落回了原位。 “一会儿在本宫的库房里挑些好的,送给明媚儿。” “再选些送到六宫各处。” “本宫虽然不理事了,但毕竟是皇后,明日就是年节了,本宫里应赏赐一番,与陛下同心同德才好。” “是,娘娘。”秋菊说着话刚要退下。 沈皇后又叫住了她问道: “知道今年赵国使臣来的是谁吗?” 秋菊想了想回答:“听说是三年前来过的朝曦圣女,还带着两个钦差大臣,如今正下榻在京城的会同馆。” 赵国是小国,但因为大多精通奇门遁甲、命理、玄学,在各个国家中都是相当有名,也颇受尊重。 而赵国的朝曦圣女,是仅次于赵国的知名度。 赵国朝曦圣女是赵国国君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贵人所生的庶幼女,今年二十。 据说降生那日有百鸟来拜,足足在赵国皇宫的天空上盘旋了一天一夜,任由宫人如何驱赶都不肯离开。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朝曦圣女降生,一齐鸣叫了一刻钟,才渐渐退散离开。 朝曦圣女降生那日,举国卜算,都说朝曦圣女是赵国的‘神女’,会为赵国带来吉祥与安乐,白鸟来拜更是佐证了这一观点。 于是朝曦公主自诞生起,便被破例封为了圣女,其母不过小小贵人,也水涨船高,一举封为贵妃。 传言中都说朝曦公主能走路时便能布奇门,能说话时便能卜八卦,天资惊人,更是在六岁时便提前预言了赵国的特大洪水,提前命令遣散百姓。 一场轰轰烈烈持续了半个月的大暴雨、洪水,整个赵国,竟然无一人伤亡。 此后,朝曦圣女的名声算是彻底在赵国家喻户晓、受尽爱戴了。 但朝曦圣女的名声走出国门,除了凭借惊人的出生和天资以外,还要得益于朝曦圣女惊人的美貌。 大多数的世人总是庸俗的,尤其是对于能穿梭多国的男人来说,相比于知道女人的才华,他们更想知道这个女人漂不漂亮。 据说凡是有幸见过朝曦圣女容貌的男人,都神魂颠倒为之痴迷,更有甚者还在赵国皇宫门口闹自尽,只求能见朝曦圣女一面。 这样一个有出身,有能力,又有美貌的女子,几乎成为了全天下男子理想中的求娶对象。 甚至…也曾经包括景文帝。 赵国刚归属与大周朝时,便有大臣听说过朝曦圣女的美名,试图谏言,让景文帝纳朝曦圣女入宫为妃。 那时她才刚刚嫁给景文帝还不到三年。 第319章 上红蒸鲥鱼 她找了很多人去打探这位朝曦圣女的来历、经历。 越是了解,越是心惊,越是觉得无助、恐惧。 她足足担忧了两个多月,等到了赵国使者来访,正是由刚刚笄笈的赵国公主带着使臣来拜的。 一次偶然,未开宴时,她见到了朝曦圣女的长相,让她哑然失声,几乎要丧失与之一搏的勇气,只剩下自惭形秽。 几乎要认命了。 有这样一位有出身,又有才华,又兼具美貌的妃子入宫,她还比什么?还拼什么? 老实做好皇后的位置,便罢了,至少她是大周朝人,景文帝不会让异域血统的后妃登后位,大概率也不会让有异域血统的皇子登基。 她的皇后之位和未来太子之位,便还算是在囊中。 至于什么宠爱,琴瑟和鸣,夫妻和睦,全都滚蛋吧。 她被朝曦圣女‘打败’的体无完肤,甚至说,朝曦圣女还没有出招,她便已经如同惨败的落水狗一样了。 但没想到,她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最后竟然没成。 不是景文帝不愿意娶。 而是朝曦圣女不愿意嫁。 她开心之余,心中又难免有两分落寞。 毕竟与自己还算恩爱的夫君,对这样一个圣女动过心,这不是很让人挫败的事情吗? 这代表此后,她在夫君的心中,可能永远也比不上这位得不到的圣女了。 她贵为六宫之主,也曾代表景文帝接待过女使臣,其中就有朝曦圣女。 不知是她百感交集之下的灰心,反而显出了大国风范的贤妻之态,令人臣服。 还是她与朝曦圣女有缘。 又或者是朝曦圣女年纪轻轻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本就是接人待物一流。 总之,她竟然也意外的和朝曦圣女有了几分私交。 这些年来,也偶然通信过几次。 “为本宫拿笔墨纸砚来。”沈皇后声音略带了一分急切。 还不等秋菊应声,她又自顾自有些着急地起身往书房走。 不过片刻,一封信便写好了。 沈皇后将信交到秋菊手中道:“将这封信秘密传到会同馆,交给朝曦圣女。” “是,娘娘。”秋菊双手接过,又谨慎地将这封信放在棉衣宫装内的夹层里。 等着晚些有侍卫交班时,让人递送出去。 沈皇后的神色仿佛一下松弛下来,整个人气场有两分愉悦。 她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品茶,甚至起了几分练字、制茶的心思。 茶碾缓缓滚动着发出细碎的响声,沈皇后神态放松。 明媚儿是很美,她承认。 六宫中明媚儿的姿容堪称第一。 但是明媚儿的美,若是和朝曦圣女对上,那简直是萤火与皓月,瓦砾与广厦,不值一提。 朝曦圣女的美,不在于皮囊。 夜,深了。 景文帝坐在饭桌前用膳,而明媚儿则是仍旧倚靠在隐囊上,就着一张小桌用膳。 两人谁都没有叫奴仆伺候,都是自顾自地吃着。 屋内也只有两个人,不时响起几句交谈声,倒是和谐非常。 “附属国今年送来的朝贡,你不喜欢?”景文帝问道。 明媚儿手中的筷子一顿,面上不动声色道:“陛下的赏赐,臣妾很喜欢。” “不知陛下怎么有此一问?” 景文帝道:“去年附属国的朝贡,你大大小小一共选了二十几样。” “今年算上孤给你添的,一共才不过十七八。” “这次的东西不喜欢便罢了,你喜欢什么只管告诉小海子,让小海子去办。” 景文帝声音平平,其他国家用心进贡的宝物与他而言,就像是吃饭喝水般稀松平常。 他用着膳,一举一动似是大开大合却又斯文至极,兼顾了男子的粗犷与文人的美感。 这些特征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未免有些割裂之感,但在景文帝身上出现,只觉得让人有点…血脉喷张。 明媚儿看着景文帝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筷子,夹了一口鱼肉,送到嘴里,喉结滚动咽下。 第一次体会到了书上写的,秀色可餐。 不得不说,景文帝常看常新,时隔多日不见,还是那么气宇轩昂,又多添了几分硬朗和成熟。 只可惜,这样一个男人,并不属于她。 他只有在他愿意的时候,才会把喜欢,施舍给她。 “多谢陛下关心。” “只是这近半个月以来,陛下赏赐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臣妾心中感念的同时不敢过分占有。” 明媚儿低眉顺眼地说着,俨然她就是个为陛下考虑的贤妃。 景文帝抬眸看着明媚儿柔和的面容,手中的筷子停滞。 明媚儿如今更像是一位体贴后妃了。 一个人,只是生了孩子而已。 性情前后变化真的会如此之大吗? 是当真变化,还是为了孩子不得已而为之? 良久。 景文帝才又拿着筷子夹了一口鱼肉,不过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 食不知味。 于公于私,他都应该更为宠爱如今的明媚儿的。 但是明媚儿如今就像这道红蒸鲥鱼,色香味俱全,却少了灵魂。 若是装作不知,这鱼还能吃。 若是较真,这鱼已经不能吃了。 他总是一个很挑剔的人,尤其是对于自己在意的东西,更为挑剔。 就比如他爱吃的鱼肉,调味或是火候,多一分,少一分,他都能尝出不同来。 第320章 两人争吵 “孤是皇帝,你是孤的宠妃,你只需要考虑你喜欢什么,孤能不能给你,其他不需要你考虑。” “你若是害怕孤宠你,惹得六宫或者前朝流言纷纷,所以不敢占有和承受,那就是你的错了。” “天下没有人不想得到君王的厚待,在他们得不到的时候,就会更加嫉恨能得到的人。” 景文帝说着,抬眸看了明媚儿一眼。 继续说道:“所以宠妃就应该有宠妃的自觉,被人嫉妒、重伤是理所应当的。” “……”明媚儿听到这话,筷子一僵,也吃不下去了。 她幽幽将筷子放在筷架上摆好,同样抬眸看向景文帝。 景文帝的双眸如同一汪深潭,深不见底让人难以捉摸,仿佛与之多对视片刻,便能让人溺毙在这眼眸的漩涡里。 宠妃就应该有宠妃的自觉,被人嫉妒、重伤是理所应当的。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样,一直盘桓在明媚儿的脑海中,让她想要大声质问景文帝什么意思。 但是她不能这么做。 明媚儿胸口急促的起伏着,又生生将心底升起的怒意给压下。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景文帝又开口: “如果你认不清现实,你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活该。” “腾!” 一股火焰瞬间从心脏中炸开,直冲大脑,又燃到了四肢百骸。 这把火越演越烈,直至明媚儿四肢发软,头脑发懵,但怒意没有褪去,反而愈加深重。 片刻沉默后。 明媚儿再次开口时声音嘶哑,看着景文帝的眼神,也明晃晃的露出了回宫后第一个赤裸裸的厌恶。 “谁都可以这样说我,唯独你不配。”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的表情,整个人反倒是向后,倚靠在了黄花梨制成的椅背上。 姿态肆意、放松。 仿佛他坐的不是一把普通的椅子,而是御书房或者是正大光明牌匾前的龙椅上。 而他面对的也不是一个后妃,而是个疯子。 眼眸中的不屑,快要化成实质,深深刺痛了明媚儿自卑又敏感的内心。 让她真的想发疯。 “孤是皇帝,可以评论任何人。” “包括你。” “你受的所有苦,你娘的死,女儿的病,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谁让你懦弱呢。” “连区区宠爱都不敢承受,你注定会像面团一样,谁都能捏。” “若非你刚诞下皇嗣,孤对你多有宠爱,此时,你应该跪下来谢恩。” “至少,孤还愿意评论你。” “……” 景文帝的话落,明媚儿的沉默,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针落可闻。 “哗啦——” 床榻上的矮桌被明媚儿一把掀翻,碗筷茶碟稀稀拉拉的摔了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一壶茶歪倒下来的同时,顷倒在了明媚儿的身上,还冒着热气。 景文帝眸子微缩,下意识想起身。 还不等他起来,就听到了明媚儿的一句话。 “我谢谢你,我真是谢谢你。” “我谢谢你八辈祖宗,让你投了个好胎,现在可以坐在帝王的宝座上,肆意对别人指指点点。” 明媚儿这话一落,景文帝的动作便止住了,坐在椅子上的动作更稳了。 “你是皇帝,高高在上的天下之主,你想宠幸谁便宠幸谁,你想让谁成为宠妃,谁就能成为宠妃。” “哪怕是我这个出身青楼,本该被千人枕万人睡的娼妇,本该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一辈子翻不了身的舞妓,都能因为你的一句话脱胎换骨一跃成妃。” 提及明媚儿曾经出身赏春楼一事。 景文帝的眸色瞬间晦暗,本是慵懒地倚靠在木椅上,此时也脊背绷紧。 空气中一股危险的气息霎时间弥漫起来。 “你说什么?”景文帝的声音发冷,听在耳朵里让人骨头缝里都忍不住冒寒气。 明媚儿看着景文帝紧紧抿起的嘴角,冰冷的话语,一副要龙颜大怒的样子,心中反而升起一阵报复性的畅快。 “陛下,臣妾说谢谢您呢。” “我现在在宫里,被从前想都不敢想、高攀都高攀不起的人,每天跪下行礼伺候,旁的人就算是心里再看不惯我,再恨我,面上都要客客气气的叫我一声俪妃娘娘。” “甚至在明面上,说不准还要忍着恶心,夸我几句呢。” “这都是因为你,我真该好好谢谢你,让我在宫里当宠妃,过的这么潇洒,把他们都踩在脚下。” “别人当然要恨我了,恨不得让我死,因为他们有火气都不敢对你这个万物之主撒,只能对我这个无权无势的小娼妇发,玩了命的陷害我。” 明媚儿说话间顿了顿,眼神戏谑起来。 看着景文帝的眼神,是明晃晃的挑衅和嘲弄。 “但是他们发了也没用,陷害也没用,干什么都没用!” “谁让你这个高高在上、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帝王,不嫌脏,愿意宠我呢?” “咔嚓——” 景文帝面前的桌子被他一拳捶裂,发出巨大声响,碗筷茶碟同样摔了一地。 下一刻。 还不等明媚儿反应。 景文帝整个人已经出现床榻边,粗粝的右掌抵在明媚儿纤细的脖颈处,只是轻轻的一用力,便让明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脸色渐渐红涨。 但明媚儿的表情没有一点服软,反而是更加挑衅。 甚至,明媚儿的手都没有推景文帝的手一下。 第321章 皇帝回头 当明媚儿的脸渐渐变得青紫,窒息之感盈满肺腑,整个人像是要爆炸了一般胀痛,眼前也开始发黑时。 明媚儿心中第一反应是放松,完全的放松。 活在这个世上,面对景文帝虚与委蛇的一分一刻,都让她恶心! 景文帝根本不爱她,甚至不拿她当人。 她就算是从前对景文帝最怨恨之时,也只不过是恨他对沈皇后的纵容,对自己的漠视,对生命死亡的淡然。 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内心,从来都没有一刻是真真正正的放下景文帝。 她的虚与委蛇,所谓的不在交付真心,甚至说想对景文帝的报复,根源都在于,她怕自己爱上景文帝,她在恐惧自己爱上景文帝。 内心深处越怕,面上便表现得越抗拒,对景文帝的对抗便越激烈。 可她之所以恐惧,也是因为她早就在这段感情里沦陷而无法自拔。 景文帝就像是一座巍峨不止的高山,里面蕴含着无数宝藏,同时又永远笼罩着一层影影绰绰的薄纱,威严、神秘、又有着致命的诱惑。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山峰,控制不住自己攀爬的欲望。 哪怕她嘴上说得再好听,不动心。 可她的心却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攀登,在现实的种种伤害下,她明知道上不去,却又下不来,也控制不住的期待。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在景文帝用她娘亲的死、女儿的病来攻击她时,灰飞烟灭。 她就是全天下最大的笑话。 景文帝的宠爱,也是天下最恶心人的东西。 死了,也比对着景文帝强百倍! 她根本不应该回宫,不应该回来继续和这个没有心,不拿人当人的狗皇帝纠缠下去! 甚至连报仇都是最愚蠢的决定! 任何人靠近景文帝,都会不得善终。 不用她出手,沈皇后等人也是死路一条。 意识渐渐沉沦,直至她鲜血染红的内心变得一片虚无。 世间万物都缓缓离她远去。 寂静无声。 却又有新鲜的空气,充盈肺腑,让本来快要干枯的五脏六腑,仿佛久旱逢甘霖般疯狂吸吮,重新焕发生机。 明媚儿一片漆黑的眼前,渐渐出现一个模糊的轮廓。 是景文帝。 景文帝的手按压在明媚儿的胸膛上,不时低头吻上她的唇,送入大量空气。 明媚儿睁眼的一瞬间便被景文帝捕捉到了,紧绷的脊背一下松弛了。 但下一刻又绷起,咬牙切齿的声音响在明媚儿的耳畔。 “你厉害。” “算你狠。” 景文帝说罢,愤怒起身拂袖而去。 临走时,门口的屏风挡了他一下,也被他愤怒地甩开,摔到一边。 他方才被明媚儿激得气血上涌时,确实有一瞬间想杀了明媚儿。 但是他的手一覆上明媚儿纤细的脖颈,看着她渐渐涨红的脸时,他就心软了。 失去理智的大脑也重新冷静下来。 攥着明媚儿脖颈的手,力道不知不觉中松了很多。 换而言之,明媚儿若想呼吸,总有一口气在。 他只是想让她求饶,认错。 他可以接受她的任性,她的不恭敬,她的讥讽,她的一切。 唯独不能接受,她用她自己过去肮脏的经历,来挑衅他作为天子,作为男人的尊严。 但是他没想到,明媚儿真的固执到,不肯呼吸。 一心求死。 有一瞬间,他也想着,既然她求死,便成全她。 可看着她慢慢青紫的脸,他还是罢手了。 同时,明媚儿在他松手的一霎那,也身体一软,歪倒在他怀里。 毫无声息。 让他从亲政后,第一次产生了,慌张、无措、害怕的情绪。 有那么一刹那,他也求遍了漫天诸神。 他,根本不想让她死。 随着景文帝走出去,屋内恢复了安静,两行热泪从明媚儿的眼眶中流出。 呆呆地看着床上挂着的帷幔。 胸口窒息感还在,嗓子火辣辣的难受,让她想咳嗽,又拼命忍住。 大脑还在眩晕,整个世界都天昏地暗,却不如她内心的一丝彷徨。 未来的路,她不知道该怎么走。 从今天开始,也许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又要变成梦幻泡影,消失不见。 她会再也得不到景文帝的一丝‘宠爱’,同时,她也不必再虚与委蛇。 可以做自己了。 只是…鸣玉要因为她的一时冲动和任性被她所牵连。 不过有景文帝这样的父亲,有时候还不如没有。 连自己女儿的病都可以拿出来随便说,只为了攻击她。 不配做人夫的同时,更不配做人父。 明媚儿哭了又笑,笑了又想哭,自己感觉自己都像个疯子。 内室门外的小海子早就吓得肝胆俱碎,跪在地上仍然保持着恭送陛下的动作,瑟瑟发抖。 方才内室发生的一切,他和师父汪公公虽然听不真切,但接二连三地摔东西可是确确实实的存在着。 景文帝出来要杀人的眼神,也是毫不掩饰。 …他,好像还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话。 这话惊世骇俗到,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而景文帝这边大步流星地走着,已经离开了永寿宫。 他在前面走得飞快,汪公公和抬着龙辇的下人们拼命跟着。 谁都不敢发出一个响动来。 汪公公的脑子也在不断地冒火,烧得头发晕。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雪来,本该冰寒彻骨的天气,却让汪公公的头上不断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来。 擦也不敢擦,只能眼睁睁看着汗珠不时滑落,还有的沾染到了眉毛和睫毛上,不过片刻又凝结成冰。 景文帝突然停下。 让跟着猛走的众人猝不及防,还有两个轿夫不小心踩到了冰,滑了个四仰八叉。 连一个呼痛声都没传出来,就被两个侍卫捂着嘴带下去了。 全程训练有素,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只见景文帝折身回来,又往永寿宫的方向走去。 众人匆匆跟上。 “哐当——” 永寿宫正殿门猝然又被人从外拽开,甩在一边发出刺耳的声音,让还没有站起来的小海子,膝盖更软了。 直到景文帝都进了内室,又甩上了内室的门时,小海子的问安声还没从嗓子里挤出来呢。 汪公公跟着走进来,一把拽起地上跪着颤颤巍巍的小海子,像是拎死狗一样拖着浑身软得像面条一样的小海子走出去。 又仔细关好门。 将有些呆傻的小海子,又拉到了院子里。 眼见着小海子没反应,汪公公从地上团了两大捧雪往小海子的衣领里灌。 冷气激得小海子浑身哆嗦,也有些缓过神来了。 小海子一看偌大的永寿宫,此时竟然只剩下他们师徒两人。 “师…师父…我…我。” 小海子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 平时极为灵光的一个人,现在被吓得像傻子。 汪公公使劲拧了他一把。 “天塌下来,也有老子顶着,你怕个屁。” “死不了。” 汪公公本来也是吓得够呛,生怕下一刻脑袋和身体就分家了。 但是在景文帝转身回来的一瞬间。 他什么都不怕了。 第322章 厚颜无耻 永寿宫屋内。 景文帝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明媚儿。 明媚儿显然是没有预料到景文帝会去而复返,晶莹的泪珠仍然悬挂在脸上,看着景文帝的目光,有两分不敢置信,呆滞片刻。 景文帝同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明媚儿,眸色晦暗不明。 场面寂静得有些诡异。 半晌。 明媚儿回过神来,连忙伸出手用手背拭去了眼角的泪,装作无事发生般收回视线,不再看景文帝,同时想转过身面向里侧躺着,无视景文帝。 只是还不等她完全翻身向里,就被景文帝扼住肩膀,板回原位,让她动弹不得。 “你想……”干什么三个字还没有发出声。 明媚儿就被景文帝强势霸道的低头吻下,这个吻毫无章法,甚至毫无感情。 仿佛只剩下发泄似的惩罚。 景文帝的唇齿磨在明媚儿的唇舌上,让明媚儿避无可避,只能被动地承受。 窒息和抵触带来的恶心感又笼罩上来,让明媚儿气血上涌。 明媚儿抓住机会,恶狠狠咬了景文帝一口,血腥味瞬间弥漫充斥口腔。 景文帝的动作一顿。 没有明媚儿意料中的恼怒离开,只有同样恶狠狠的一口,咬得她舌尖发麻又胀痛,一股说不出来的疼,让她鼻头一酸。 两人口中的血腥味更浓郁了。 彼此唇舌的每动一下,都是牵连伤口火辣辣的疼。 到最后不知道是景文帝放柔了动作,还是疼得麻木了,总之明媚儿都快适应了。 下一刻。 景文帝的手不再禁锢明媚儿的肩膀,反而是一手固定着她的头,另一只手顺着上衣衣摆钻进去。 冰凉粗粝的触感覆上来,直接唤醒了明媚儿的理智。 明媚儿伸手阻止景文帝的动作,却根本抵御不了,连身体都被景文帝压着动弹不得。 她只能被动地承受。 这种被人支配毫无自主权带来的羞辱感,让明媚儿眼眶通红。 最后脆弱的自尊心让她强忍着不肯掉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景文帝的唇离开了明媚儿的唇。 转而游移到明媚儿的耳畔。 “你不是出身赏春楼吗?” “这种被人强迫,身不由己的感觉,应该很熟悉才对。” “孤和嫖客是一样的,所以你大可不必表现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 景文帝略带暗哑的声音响在明媚儿耳边。 明明是清冷的如同冰山碎玉般的声音,听在人耳朵里却有着毫不掩饰的恶劣,粘腻,像一条毒蛇,缠绕着明媚儿,让她心头揪得像一团乱麻。 “你既然喜欢被这样对待,孤日后也会随了你的意。” “若是你嫌永寿宫住得不自在,也可以搬到教坊司,那里你应该会更熟悉,住得也更舒服。” “免得再不顺你的意,让孤对你的恩遇,都变成仇恨了。” 景文帝说话期间,大手覆盖在明媚儿的柔软处,肆意地蹂躏。 自从回宫后,鸣玉有人照顾,明媚儿早就喝了回奶的药,但有时也难免胸会胀痛、敏感,此时被景文帝如此对待,更是说不出来的难受。 但对比心里的难受来说,身体上这点不适,可以忽略不计了。 她一直以来都知道景文帝在意的是什么,也知道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生气她提及自己的身世,用自己‘接过客’来刺激他,惹得他心里不悦、失衡。 他这么折辱她,不过是想让她服软,来找回点身为皇帝、男人的尊严罢了。 但是她不会如他的意。 他们两个人之间长久的权力失衡,导致明媚儿面对景文帝一直处于下风,处于被压制、痛苦、难受却又无力改变的局面。 长久的失权、压抑,让明媚儿心中早就像绷紧的琴弦,时刻有断裂的风险。 景文帝今日对明媚儿的言语刺激,成功让这根紧绷的琴弦崩裂,放出了明媚儿心中的恶魔。 现在只要是景文帝不痛快,她就都痛快了。 为此她不惜自毁、自虐,就算是自杀也无所谓。 只要是能让景文帝感受到‘失控’、不开心,能给景文帝添堵,她现在什么都愿意做。 明媚儿深深的呼吸着,胸口剧烈的起伏。 就在景文帝以为明媚儿马上就要受不了,即将崩溃、服软之时,他看到明媚儿侧过头看着他,脸上还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道:“那我就多谢陛下了,正好我在宫外早就听说过教坊司的大名了,那可是专门培养官妓的地方,手段肯定不一般,我也很愿意去学习学习。” 景文帝面色瞬间黑如锅底,连带着脊背都直了几分,微微起身盯着明媚儿的表情。 这话竟然不似作伪。 “……” 沉默片刻。 景文帝颇有两分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来: “孤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出身在赏春楼,不仅毫不羞愧,反而很得意?” 明媚儿心中微微钝痛,面上装作毫不在意般开口道:“我为什么要羞愧?” “该羞愧的是你才对。” “若不是你允许青楼楚馆的存在,怎么会有我这种人出现?” “若不是你治理不当,怎么会导致普通百姓家遇到点天灾大难便要卖儿鬻女。” “若不是你整日不务正业,眼盲心瞎,只会在宫中勾心斗角,大周朝怎么还会有官官相护,让百姓民不聊生?” “我只不过是个被父亲贪图几两银子卖到青楼的无辜之人,在这个混乱的世道里,我从来都没有说不的权力。” “既然一切都不是我所能选择的,我为什么要感到羞愧?都是你,是这个世道,是你们这些臭男人,才导致了这么多悲剧的发生,是你们应该感到羞愧才对。” “尤其是你,你不是天下之主吗?不是万民之皇吗?怎么这么没用?你不羞愧吗?” 明媚儿破罐子破摔,索性随便发泄,将一切过错都归根结底到景文帝身上。 哪怕对比历朝历代的皇帝和其他国家的君主行事来说,景文帝已经算得上是一位能让人交口称赞的明君了。 甚至也能算得上是一位贤主,为了朝廷之事可称得上是宵衣旰食。 无论是在官场、还是民间,乃至于边疆,甚至其他国家都享有美名和盛誉,才能在多年病弱,三年卧床不起的情况下,仍然保持着江山稳固。 但这些都不妨碍她继续指责景文帝,让他不痛快。 谁让他是皇帝呢?享受万民景仰,自然也要承受万民的指摘。 就如同景文帝说的一样“宠妃,就应该有宠妃的自觉,被人嫉妒、重伤是理所应当的。” 帝王也应该有帝王的自觉,不被人理解,高处不胜寒,也是理所应当。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明媚儿压下心中的一丝丝愧疚,这种愧疚来自于指责的有点丧良心的羞愧感。 “……” 随着明媚儿的话落,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第323章 密信入宫 景文帝不言不语,看着明媚儿。 许久。 景文帝问道:“你就是这么看孤的?” 明媚儿的眼神有两分闪躲,但下一刻还是固执地抬眸看向景文帝。 道:“不然,你想我怎么看你?” “我也非要和旁人一样,跪下来高呼你的圣明吗?” “你的自尊心让你一句不好都听不了吗?” “……” 半晌。 景文帝从明媚儿的身上起来,整理自己身上被压出来的褶皱。 看着明媚儿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可笑之极。 怎么会对这样一个愚昧无知小人,纵容宠爱到这种程度。 他是有错,也是该羞愧。 身为帝王,年幼登基,自认为见过无数黑暗和残忍厮杀。 自认为对人事的洞察早就胜过一般人。 结果他对明媚儿还是看走了眼。 他曾经以为明媚儿会理解他,但是明媚儿没有。 他以为明媚儿会与他两心相知,也曾袒露过心声,交谈过政务,但是明媚儿没有。 他以为对明媚儿好,明媚儿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的心意,但是明媚儿没有。 他们两个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都无法相交。 从前,他一直以为是他做的不到位。 没想到是明媚儿的愚蠢,导致两个人不同步。 怪不得他面对明媚儿时,经常觉得力不从心,原来是她压根听不明白他讲话,也看不懂他的做法。 蠢货一个。 他也是大错特错。 “孤确实有错,不该对你好,就该让你自己烂在宫外。” “你有脾气只会对孤发。” 景文帝留下这么一句话,拂袖而去。 这一次是真正的拂袖而去,脚步未停的到了御书房,继续翻开奏折处理政务。 明日就是年节了。 按照大周朝历代皇帝的规矩,从休沐年节那天起,便可以不日日处理政务了,只处理一些加急折子,联络使臣、百官、六宫稳固感情即可。 但景文帝自觉从前生病,因为体力不支和时常昏睡贻误了不少政务,几乎是全年无休的处理朝政。 一年到头只休息两天,便是过年前一天和过年当天。 今日本是处理了边疆的加急折子后,开心来看明媚儿,想着明日是年节,白日里要宴请百官,夜晚又要与六宫、宗室同乐。 明媚儿在月子中参加不了年宴,他大概率会饮酒不少,也没有时间来看她,担心她心里失落,想来陪陪她。 结果被明媚儿一顿抢白,他反倒是成昏君了。 连带着休息的心情都没了,好像他闭一下眼都是大罪。 景文帝接连处理政务,批阅奏折,年下政务都已经是收尾结束了,批阅到最后都没有折子可以看了,连个请安折子都没了。 有点郁闷。 手头一停下,景文帝又想起今夜与明媚儿的争执。 诚然最初这场争吵是他掀起来的。 但他的初心不过是不想再对着明媚儿那副假面了,看起来温温柔柔的百依百顺,心里不一定怎么骂他呢。 再这样下去,他迟早都会对明媚儿失去感情。 他是个挑剔的人,天下任何人都可以对他虚情假意,唯独他在意的人不可以。 换一句话说,他在意的人也可以对他虚情假意,前提是别让他看出来。 但凡是让他察觉到了,他就会感到无尽的厌恶。 这种厌恶来自于…失控。 身为皇帝,很难接受自己在意的人不在意自己,甚至对自己虚情假意。 所有人都应该尊敬,爱戴他,这才是理所应当的。 明媚儿那副虚伪的假面具持续了快半个月,最开始他以为是她丧母又经历巨变才导致了性情大变,也没有多想,还在尽力弥补明媚儿。 可是渐渐的,他发现明媚儿真的言行不一。 他去时,明媚儿表现的像是多么依赖他,离不开他一样,他不去时,明媚儿连过问他一句好不好的话都没有。 连每日所谓的永寿宫送来的汤品、膳食,都是小海子安排的。 他怎么看出来的? 小海子实在是太了解他的喜好了,明媚儿不会这么了解,她连他不吃羊肉都不知道,从前一起用膳的时候还会给他疯狂夹。 她喜欢的,她就总以为他也喜欢。 他不说,只是不想驳了她的面子罢了。 她还真以为他喜欢,也不如旁人般上心去打探一下他的喜好,就这么理所当然的给他塞羊肉。 如果每日汤品、膳食是明媚儿亲口嘱咐的菜系,那连续将近半个月的菜里,不会少了羊肉。 诸如此类的细节实在是太多了,让他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尤其是今日与明媚儿一起用膳,明媚儿仗着屋内黑,她又在床上,与他有些距离,悄悄翻起的白眼都快到天上去了。 他真该给明媚儿请个好一点的戏班子,教教她到底该怎么演戏。 他简直要受不了了。 才会出言不断激明媚儿,本意只是想让明媚儿做自己,发泄出自己真实的情绪。 这样她才能愿意说真话,他才能好好和她沟通。 对着一个只会点头应承的木头,是讲不了话的。 他不想两个人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最后却要形同陌路,渐行渐远。 没想到最后明媚儿会说那些话来刺激他。 更没想到,在明媚儿心里,自己就是那么不堪的样子。 景文帝想起明媚儿说的那些话,心里烦得要死。 控制不住起身来回在御书房踱步。 他难道就那么差吗? 他的宏图伟业又算什么? 别人说他英明,难道都是骗他的? 他以为的太平盛世,其实都是官员为他编织的假象? 门外响起轻轻的有节奏的敲门声。 汪公公得到景文帝的首肯前去开门,影七带着一身风霜,双手奉上一封密信。 “陛下,这是方才赵国朝曦圣女传来的密信。” 第324章 抚养鸣玉 景文帝收回思绪,接过密信,大致翻阅了一遍。 沉默片刻。 景文帝走回龙椅上坐着,汪公公和影七一人站在一边等候吩咐。 “最近凤仪宫如何?”景文帝问道。 这是回宫后近半个月以来,景文帝第一次主动开口询问凤仪宫之事。 汪公公低头回答:“回陛下,凤仪宫一切正常。” “来人报说皇后娘娘每日在宫中休养,从不出门。” “只有今日午后派了几个宫女太监,从私库里选了一些宝物送到六宫,说是年节到了,她虽然身体不适,但到底也要与六宫嫔妃同庆一番,图个喜庆。” 景文帝颔首,又看了看手中密信,最后将密信用烛火烧掉,直至灰飞烟灭不见。 “明日让皇后梳妆打扮吧,在后宫中设宴招待朝曦圣女。” 汪公公惊讶挑眉,问道:“可要让淑皇贵妃娘娘作陪?” 皇后招待他国女使臣,这也是大周朝的惯例了,只是大多数时候为显得皇帝重视、亲和、有大国容人之风,都是亲自与诸国使臣同宴,鲜少分男女席。 尤其是皇后娘娘如今不知为何惹怒陛下,被陛下削宫权,变相软禁在凤仪宫,连年节宫宴都不许皇后娘娘参加的情况下,就更不可能接待使臣了。 他本以为皇后娘娘怎么样也要蛰伏三五个月,不成想这短短不到半个月,就要放出来接待使臣了。 若是接待使臣了,所谓病体缠绵,自然会慢慢‘好起来’。 陛下若是让淑皇贵妃娘娘作陪还好些,总有个托词,可进可退。 若是皇后娘娘一人接待使臣,那就是陛下有心也要放皇后娘娘出来了。 那就是后宫的风向又要变。 “……”景文帝沉默片刻。 没有回答汪公公的话,反而问道:“淑皇贵妃最近如何?” “回陛下,近来淑皇贵妃娘娘操持宫务和年节宴会,平日很是繁忙,但是事事妥帖六宫无不交口称赞。” “听说前些日子,淑皇贵妃娘娘去拜访西太后娘娘,还被西太后娘娘赞誉有古代贤妃之风。” 汪公公实话实说,没有夸大,但是这话说出来总有两分耐人寻味。 “今日皇后娘娘大赏六宫后,淑皇贵妃娘娘很快也从自己私库中出了一批赏玩之物,同样封赏给六宫。” “说是要与皇后娘娘同心同德,年节同庆。” 汪公公觉得淑皇贵妃娘娘的做法可谓是无可指摘,既做了好人,又不至于太过张扬得罪皇后,惹得六宫和前朝非议。 毕竟淑皇贵妃娘娘处理宫务是因为皇后娘娘“生病”,陛下有所要求,她做得再好也是理所应当为皇家办事,旁人顶多说一句贤惠,再多的是不能说的。 中规中矩。 但是若是主动年节大赏六宫就有越俎代庖之意了,可不赏赐六宫,她又如何笼络众人拥护她,继续处理宫务呢? 淑皇贵妃娘娘也算是被架在那里进退两难。 如今有了皇后娘娘先行赏赐,她跟着皇后娘娘大赏六宫,同心同德,既表达了对皇后的尊重,又赏赐了六宫,算是解了她当前困局。 优点是不必冒任何风险,也不惹人非议。 缺点就是皇后娘娘的威望,在六宫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不过对于向来恭顺无比,尊重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淑皇贵妃妃娘娘来说,这点缺点也不算是缺点了。 毕竟淑皇贵妃娘娘看起来是从来没想过取而代之的。 景文帝听到汪公公的话,眸色微敛说道:“明日让皇后自己去。” “是,陛下。”汪公公躬身应下。 一旁影七见没有自己的事,刚想提出离开,就听见景文帝吩咐道: “影七,今年春猎取消,你暗中安排好一队人马,等到二月二结束后,孤要亲自暗查全国,尤其是近三年来经受过大灾的地区。” “具体暗查线路和细节,待翰林院聂襄回京后,在御书房一同商议决定。” 景文帝面容严肃地说道。 他倒是要看看民间是否如明媚儿所说,到处都是卖儿卖女的人间惨状和官官相护的官场黑暗。 若是经查发现明媚儿所说的一切属实,他自然会严惩贪官污吏,补偿受灾难、苦楚的百姓,重新政法变革,肃清朝纲。 若是发现明媚儿所说都是子虚乌有,她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刺激他,给他找不痛快… 他日后自然不会再去‘烦’她。 夏虫不可语冰也。 “鸣玉近来身体如何?”景文帝看向汪公公问道。 汪公公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鸣玉公主还是老样子,不哭不闹,很省心,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发一会儿呆,继续睡。” “丰郎中早晚两次地为鸣玉公主把脉,都说脉象上无事。” 近来不过两三天景文帝便要问起鸣玉公主的身体,小海子也日日派人来报他,他回答起陛下的问话来,毫无心理压力。 景文帝听着汪公公回禀鸣玉之事,还是与从前一般,他的神情更为沉重。 鸣玉在肚子里时便中毒,出生了也不似普通孩提一般哭闹,她总是沉默着。 丰郎中也说不出个子母卯酉,只说如今脉象上一切正常,但到底有没有毛病,还要养大一些才能知道。 可作为一个这么小的襁褓婴儿,整日不哭不闹地发呆,这是一个好预兆吗?? 显然还是有问题的。 他作为父亲,担忧归担忧,但是能做的也不过是多看看,多问问,仅此而已。 如今他与明媚儿尴尬,甚至‘相看两厌’,再去也不适宜。 明媚儿又任性,一副小孩子心性,她真的能照顾好鸣玉吗? 况且,无论世间事实如何,明媚儿对着他便屡次口出狂言和怨言,她真的能教好鸣玉吗? 猝不及防间,景文帝又想起钦天监的预言。 “汪洋,从明日起,将鸣玉公主抱去咸福宫,由淑皇贵妃抚养。”景文帝认真说道。 第325章 小惩大诫 汪公公错愕抬眸看景文帝的脸色,发现景文帝是认真的。 也只能吞回去规劝之言,应下:“是,陛下。” 一般位份在昭仪上的后妃,就可以自己抚养孩子了,很少有到了昭仪位分还将孩子交给他人抚养的。 这不仅是放不放心的问题,更是关乎于后妃颜面的问题。 若非是犯了大错,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会驳斥有子嗣的高位后妃的颜面,将孩子交给其他妃嫔抚养。 除非是后妃身体原因照顾不了,或者是主动请求,不然这种情况屈指可数。 当年西太后娘娘将景文帝交由东太后娘娘抚养,便是因为“身体不好”,自愿请求先帝,才将陛下交给东太后娘娘抚养。 况且东太后娘娘说到底是中宫,身份贵重,乃是天下人之母,后宫所有子嗣都是她的孩子,这才没有人议论。 不然还指不定有什么难听的话出来。 陛下如今要将鸣玉公主交由淑皇贵妃娘娘抚养,不用想都知道后宫又要议论纷纷。 汪公公低头站在一边,脑海中想着今夜发生的一切,开始思考自己动心想要与小海子一般押注俪妃娘娘之事到底是对还是错? 想来想去,半天,还是决定继续观望观望再说,毕竟他已经是陛下身边的大总管了,若不是为了晚年考虑,谁会冒风险去押注一个后妃。 他会动心押注俪妃娘娘,也是因为看出了景文帝对俪妃娘娘实在不同,可眼下看来圣心又要变化,他还是保守一些吧。 汪公公一个失神间,眼见景文帝又拿出了藏匿在书桌最下方的抽屉里的一本厚册子,有些无语。 这本册子是俪妃娘娘失踪时,丁公公在薛云露宫宇内搜查到的绿萝所记的俪妃娘娘起居注。 俪妃娘娘失踪那一段日子,景文帝时常在处理完公务后,将这本起居注拿出来左右翻看。 后来,随着寻找回俪妃娘娘以后,这本起居注渐渐就不拿出来了。 没想到今日,陛下又拿出来了。 “陛下,俪妃娘娘如今已经没有亲人了,当真要将鸣玉公主交由淑皇贵妃娘娘抚养吗?” 汪公公还是开口了,嘴上说着这话,眼神不时偷偷落在景文帝脸上,打量景文帝的神色。 可惜没看出什么情绪来。 景文帝翻册子的手却是微微一顿。 “……” “你收俪妃的钱了?” 景文帝语气平平,不带一起情绪,继续低头看册子。 这话却让汪公公跪地请罪。 “请陛下恕罪,奴才当真没有啊!是奴才多嘴了,请陛下责罚。” “奴才只是想着俪妃娘娘这一年来受过的苦楚颇多,如今难产带来的亏虚还没有休养好,又骤然丧母,眼见着是艰难之时,若是再离开了鸣玉公主。” “奴才怕俪妃娘娘承受不住,影响了身子,毕竟俪妃娘娘还患有心疾…” 汪公公嘴上说着请罪,但后续为俪妃陈情的话一个字也没少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绷紧了脊背,不敢掉以轻心,就连语速都恰到好处的适宜,既可以陈情,又不惹人厌烦,还方便景文帝打断他。 但是景文帝一直都没有打断,汪公公渐渐放下心来。 “主要是奴才担心俪妃娘娘心疾加重,会耽误伺候陛下。” “毕竟奴才听说这心疾严重,便会影响一个人的神智,甚至是言行举止,怕俪妃娘娘因为心疾,在伺候陛下时再有失礼之处,惹得陛下不快。” 汪公公接二连三的说着,名义上是为景文帝着想,实际上都是在为俪妃娘娘方才的不恭敬、冒犯而找理由。 晚膳时,他和小海子守在外间,内室的争执他虽然没有听太清,但是他作为一直伺候景文帝的知情人之一,可以将俪妃娘娘的话猜个八九不离十。 在那样大逆不道之言出口以后,景文帝都能不责罚俪妃娘娘,甚至在离开永寿宫后还选择折返。 由此可见景文帝根本不是真的动怒,他只是需要一个台阶。 这个台阶俪妃娘娘不给,他来给。 总归,是景文帝愿意宠,他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也讨个陛下的好。 “……” 景文帝沉默着,没有回应汪公公说的话,让汪公公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半晌。 景文帝大致看完了手中的起居注,又将册子放回原位,倚靠在龙椅上,从容慵懒地抬眸看汪公公。 不夸不贬地说了一句:“老滑头。” 汪公公脸上刚要挂起笑,只听到景文帝下一句话,让他后背冷汗涔涔。 “孤不喜欢奴才话太多,不要自作聪明。” “……” “奴才知罪,请陛下责罚。”汪公公以头抢地,浑身汗毛直立。 自觉身为大内总管也不好当。 他算是彻底熄了在后宫站队的心思了,只希望景文帝能够活到九十九,他也能安度晚年。 若是以后俪妃娘娘当真有大造化,他依靠徒弟小海子,总也能混个平安喜乐。 “罚俸一年,暂停手中除大内总管外的一切职务,以观后效。” “奴才谢陛下隆恩。” 第二日,清晨。 明媚儿刚起身,由着小海子伺候洗完漱,就听到外面有些喧闹之声。 “外面怎么了?”明媚儿轻蹙眉头问道。 “娘娘放心,奴才去看看。”小海子说道。 只是还不等小海子出内室,外间的小太监就敲门回禀:“娘娘,内务司总管丁公公求见。” 明媚儿听到这话和小海子对视一眼。 近半个月因为景文帝时常赏赐东西给明媚儿,这些东西里有出自私库的,也有出自内务司的,故而她和丁公公倒是也常见。 只是平日里若是来送东西,丁公公不会是这个架势… 昨日与景文帝发生口角,今日也不可能是送东西来了。 心中有个不好的念头。 “请丁公公进来。”明媚儿倚靠在隐囊上,面色不变道。 小海子颔首,出门亲自将丁石引入内室。 “奴才内务司总管丁石,参见俪妃娘娘,俪妃娘娘万福。”丁石进了内室不过走两三步便停下行礼。 免得一身寒气带进屋中,激了贵人。 “起来吧。” 明媚儿眼看丁石手中除了拂尘外,两手空空,心中略略松口气,下一刻却危机感更强,让她脊背都挺直许多。 “俪妃娘娘,奴才奉陛下口谕,亲自来接鸣玉公主前往咸福宫,日后鸣玉公主就交由淑皇贵妃娘娘亲自抚养。” “俪妃娘娘也好能腾出精力来,好好休养身体。” 第326章 送别鸣玉 明媚儿心中剧颤,眼前突然一黑,险些歪倒,幸好被小海子扶了一把,稳住身形。 “俪妃娘娘!”丁石慌忙呼唤上前,想要掐俪妃娘娘的人中,免得俪妃娘娘真晕过去,闭气酿成大祸。 只是还不等他伸手,俪妃娘娘便清醒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丁公公,陛下,如今在哪?”明媚儿强压住情绪,保持冷静问道。 她得罪景文帝后,曾幻想过无数结果,贬斥、禁足、责罚… 唯独没幻想过,景文帝会将鸣玉从她身边夺走。 鸣玉就是如今她最在意的底线。 景文帝凭什么将她的孩子,送给别人养? 明明他都知道,鸣玉与普通孩子不一样,万一长大后有任何不妥,除了亲生母亲以外,谁还能真的包容、用心教导这样一个特殊的孩子? 从前村里面有这种特殊的孩子,都是会被全村孩童欺辱的。 甚至有时候连亲生父母都会嫌弃这种孩子,动辄打骂,严重时,还会为了省下一口粮,将孩子丢弃在深山或是扔茅坑里溺死。 宫中她自然相信不会出现明晃晃的谋害皇嗣,可背地里做手脚的太多了,鸣玉在她身边时,她尚且不放心,经常忧虑鸣玉的安全和未来,更何况鸣玉不在她身边? 景文帝非要这样对她吗?亲手毁了她对他一切的期盼。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明媚儿鼻头一酸,眼眶湿润了,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流。 她只要想到以后鸣玉被人欺辱,暗害,她就难受的要死。 “俪妃娘娘,您刚生产完没多久,一定要冷静啊,不能够心绪波动太大,免得对身体不好,更难休养了。” “陛下将鸣玉公主交给淑皇贵妃娘娘抚养,也是为了娘娘您的身体着想,娘娘您要理解陛下。” “淑皇贵妃娘娘有抚养慈安公主的经验,慈安公主也是早产体弱多病,如今被养的身体健康,六宫都很喜欢。” “且淑皇贵妃娘娘为人宽和,办事妥帖、周到,一定能照顾好鸣玉公主的。” 丁石对于景文帝的去向避而不谈,反而是开口宽慰明媚儿要多多理解景文帝。 可惜明媚儿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理解景文帝,理解景文帝,凭什么她就要一直理解景文帝? 他怎么不能理解她的不易、痛苦和折磨呢? 既然互相不理解,那就干脆各自为政,不要再绑架对方理解自己了行不行! 她真的觉得很窒息。 为什么不能相安无事的生活? 她明明回宫后已经极力的忍耐了,只想报仇,不想在和景文帝产生什么过多的情感交流了。 是景文帝先戳痛她的。 她就不能表达一点不满吗?只能无条件的容忍吗? 可是她表达不满的后果…她承受不了。 明媚儿有些后悔昨天的冲动,但就算是重来一次,她也不见得能控制的住。 “俪妃娘娘,陛下是很宠爱您的,只要您把身子养好,其他一切都可以以后再说。” “总归鸣玉公主还小,她不懂事的。” 丁石见俪妃娘娘情绪起伏依旧剧烈,开口安慰。 明媚儿也明白丁公公说话的道理,现在认命,谋定而后动才是最好的办法。 可她忍不住,她怎么能放心把鸣玉交给其他人抚养? “丁公公,你的好意,本宫心里明白。” “本宫只是想见一见陛下。” 总之,她要尝试了,才能甘心。 丁石看着固执的俪妃娘娘,那如清泉般的眸子里盛满晶莹的泪水。 不得不说,女人漂亮到这种程度,光是落泪就能让人心疼了。 可惜陛下不是个将美色放在第一位的男人。 “俪妃娘娘,今日是年节,陛下正在前朝与百官、使臣同宴,不知要何时才能结束。” “您如今正在月中,去了也不大方便。” “奴才也得将鸣玉公主抱去咸福宫了。” 丁石眼看俪妃娘娘要钻牛角尖,说话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就要离开了。 他只是个内务司总管,不想随便在后宫站队,免得被牵连。 只要能让陛下满意就行。 让陛下高兴的事,他不介意多做。 能让陛下不高兴的事,他尽量不做。 明媚儿眼看着丁石告退离开,她挣扎着起身去看鸣玉,小海子追在后面为明媚儿披上厚重的大氅,将她单薄的身躯遮的严严实实。 “俪妃娘娘,还希望您不要为难奴才。”丁石看着追出来的俪妃娘娘,以为她是来阻止自己的,只觉得有点头大。 抱着孩子的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总不能真和俪妃娘娘抢孩子吧? 明媚儿的手摸上了将鸣玉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锦被,轻轻掀开了半掩着挡风的一角,露出鸣玉白嫩的宛如软白瓷的小脸。 鸣玉还在睡着,均匀的呼吸不时打在她的手心里,热热的。 她还这么小,还什么都不知道。 明媚儿眼眶更酸,又飞快将锦被的一角盖上,恢复原状,又将自己腰间的佩玉塞进了鸣玉的锦被里。 转而对丁石说道:“丁公公误会了,本宫知道这都是陛下的意思,你只是办事的,本宫不会为难你。” “本宫只是想看看她。” 丁石见俪妃娘娘没有纠缠的意思,心中一下轻松了,看着俪妃娘娘难受,也觉得她可怜。 “俪妃娘娘一片慈母之心,奴才能理解。” 明媚儿颔首没再多说,转而示意小海子取来自己的钱匣子。 面对着站在院子里的四个乳娘,一人赏了两百两。 “年节了,本宫本打算初一时再行赏赐,如今事发突然,你们也要跟着鸣玉一起去咸福宫了。” “只是你们人虽然要去咸福宫了,但到底是在本宫宫里精心伺候过的,又对鸣玉万分用心,本宫也该赏赐你们才对。” 四个乳娘对视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将钱收了。 “多谢俪妃娘娘赏赐,这都是奴婢们应该做的。” “不管奴婢们身在何处,奴婢们始终都知道自己是鸣玉公主的奴婢,对待鸣玉公主自然会倾尽全力,不敢不用心。” 明媚儿努力露出个清浅和善的笑来,眼睁睁看着丁公公将鸣玉和乳母们都带走。 偌大的永寿宫,像是一下就空掉了。 明媚儿看着浩浩荡荡的人,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没忍住追上去,着急下,差点被门槛绊摔,被赶上来的小海子扶住了。 “娘娘,别去了,再这样闹下去,陛下会不高兴的。” 明媚儿像是脱力了一样,被小海子扶着依偎在宫门旁,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又盈满眼眶,晕糊了视线。 第327章 接待使臣 与此同时,凤仪宫。 沈皇后端坐在铜镜前,由着刚刚进门的秋菊,取代了梳妆发的宋嬷嬷,为她插上最后一支凤钗。 宋嬷嬷识趣地退出内室 “皇后娘娘,方才鸣玉公主已经被内务司总管丁公公抱着送去了咸福宫。” “说是陛下有旨意,日后鸣玉公主交由淑皇贵妃娘娘亲自抚养。” 沈皇后看着铜镜里端方典雅的女人,非常满意,听到秋菊的话,柳眉微挑。 “可打探出了为何?”沈皇后问道。 秋菊摇摇头:“御前的人嘴都很紧,没有打探出到底为什么,只说是陛下体恤明媚儿自生产后身体虚弱,想让明媚儿好好养身体。” 沈皇后听闻这话,嘴角勾起一个不屑的笑容,她不也是自从生产后“身体不适”,才被景文帝把成阳送去西太后宫中的吗? 全是托词罢了。 想来是明媚儿不中用,又惹怒了陛下。 怪不得陛下这么容易就同意了朝曦圣女要见自己的请求。 这次她本是试探。 主要是想要等朝曦圣女离宫之时,她去亲送,正好为“病愈”打基础,没想到第一次试探,景文帝就同意她出来了。 原来是明媚儿又惹祸了,倒是成全了她。 “她如今,也算是知道本宫骨肉分离的痛苦了。” “晚些你亲自去永寿宫送年宴礼给明媚儿,也算是本宫的关怀,难为她自己孤狐伶仃的守着空宫殿过年了。” 秋菊明白了沈皇后的意思,点头应下:“是,娘娘。” “皇后娘娘,前面奴才来报,朝曦圣女快要到畅音阁了,咱们也该出发了。”宋嬷嬷轻轻敲响内室的门提醒道。 沈皇后气定神闲地伸出右手,秋菊立即上前搀扶她起身。 “走吧,迎接了朝曦圣女,晚上本宫还要去慈宁宫与西太后和成阳过年。” 西太后已经多年不参加年宴了,现在也是成全了她。 “是,娘娘。” “朝曦圣女,我们已经多年不见了,你还是这么出尘绝世。” 沈皇后和朝曦圣女同席而坐,一同饮酒、用膳,听轻柔的丝竹之声,亲密非常。 朝曦圣女一身轻飘飘的白纱衣覆体,仪态万千、圣洁无比。 但是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白纱开始轻移,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像是在引人窥探,诱惑无比。 但每当人想细看之时,却又发现除了白纱衣,什么也看不到,反而越看越是眩晕,直至天昏地暗眼前一片漆黑,像是要栽倒在地才算完。 除此之外,朝曦圣女的脚踝处还佩戴着两串红绳银铃,随着她的脚步不时发出叮当的银铃声。 本该吵闹,却直让人沉迷,若是仔细去听,有些让人想要昏昏欲睡。 她的脸上也佩戴着一朵彼岸花图案的黑银半脸面具,遮挡住了大半容颜,显得神秘、妖冶。 只剩下白皙小巧的下巴和樱红的双唇露在外面,又脆弱又美丽,引人遐想。 高洁、妖冶、神秘、坦荡、进攻、柔弱…种种本该是冲突至极的词汇,却交融在一起,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让沈皇后的眼神,也不敢多放在朝曦圣女身上。 她还记得第一次遇到朝曦圣女之时,意外看到了朝曦圣女的长相,只是多看了几眼,竟然当场昏厥。 醒过来时只觉得朝曦圣女美得惊为天人,但是具体如何美的,她却想不起来。 此后再见朝曦圣女,朝曦圣女都是戴着面具,却也一样的美丽,让人沉沦、眩晕。 “皇后娘娘也是雍容华贵,仪态万千。”朝曦圣女面色不变地回了一句。 转而回归正题道:“皇后娘娘不是想让我观测卜算成阳小殿下的一二命理吗?” “不知成阳小殿下何时来?” 沈皇后听到这话,刚要端起酒杯的手一顿,脸上露出些失意来。 “本宫自从诞下成阳后,身体一直不好,无奈之下只能交由西太后娘娘暂时抚养成阳。” “但做母亲的总是放心不下孩子,这才想请你替成阳卜算一二。” “有八字,应该可以卜算吧?” 朝曦圣女抬眸看沈皇后,一双眸子里毫无情感,仿佛是在看一个死物。 沈皇后被这个眼神看的有点心慌,强忍着躲闪的冲动与之对视。 朝曦圣女与一般人不同,她总是这样。 她也要适应! 片刻。 在沈皇后心中忐忑不已时,朝曦圣女终于移开了视线。 “说吧。” 沈皇后心中一松,接连爆出了一个八字。 腊月生人。 朝曦圣女听到这个八字,被面具遮挡下的眉头轻簇,再次抬眸看向沈皇后。 “皇后娘娘,我此次入京,听许多人说如今后宫中最得宠的当属淑皇贵妃娘娘和俪妃娘娘,不知真假?” 沈皇后面色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 “朝曦圣女同样出身皇室,自然清楚后宫女人受不受宠都是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朝曦圣女颔首:“理应如此。” “这八字好与不好,也在一念之间。” “……” 空气中沉默片刻,仿佛连丝竹管弦之声都弱了两分。 “朝曦圣女,请。”沈皇后率先端起酒杯,同朝曦圣女轻轻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朝曦圣女敛下眼眸,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对比后宫的安静、平和、各有酸甜,前朝的气氛则是越来越火热。 景文帝的杯中酒,一杯接着一杯。 但凡是敬酒,无有不应,全盘喝下。 皇帝如此,大臣们自然也是争着表现,使臣也不甘落后。 酒气正酣。 不知是谁提了一句。 “听闻陛下今年喜得一女,封号鸣玉。” “正巧臣下大前年也得了一位小皇子,名唤耶吉,从小天资聪颖,臣下已经属意耶吉为下一任国君。” “若是耶吉有幸能与鸣玉公主结亲,乃是我们整个耶国之福。” 第328章 真龙玄凤 耶国新任国君耶律肃,身姿高大、面容粗犷、笑容豪爽,面上恭顺非常。 他是今年年中时才登基为帝的耶国国君,从前也是耶国常来大周朝进献贡品的使臣之一。 按道理来说除非大国庆,大周朝国君有‘专门’的吩咐,不然属国的国君是不必亲自前来拜访的,毕竟山高水远,路上总是多变动,要为了自身安全和国家稳定考虑。 只要派出皇室领队便可彰显恭顺。 可是如今耶国皇室凋零,耶律肃也尚年轻,过完年不过二十七,早些年为了耶国四处奔走、出征,没有在男女情爱上用过心,故而如今才只有一子,便是耶吉。 整个宗室关系错综复杂,也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能够来到大周朝进献贡品,故而他就自己带人来了。 总归是从前已经来过多次,他又擅长武艺,不会有大碍。 “陛下方才得了一女鸣玉公主,耶律国君就迫不及待想要求娶,未免心太急了吧。” 藩南国使臣看了一眼景文帝的脸色,率先出言驳道。 藩南国辽域不算太小,但身居南方,原始森林和沼泽瘴气极多,导致百姓死亡率很高,聚居地也相离较远,不好管控。 无奈之下投奔了大周朝,靠着大周朝给的造船技术和人才支持,开始了远航贸易,如今也算是小有成就。 藩南国也是最开始投靠大周朝的附属国之一,至今已经百余年,两国之间的利益连接非常稳固。 “是啊,况且只有耶国嫁女到天朝的,没有天朝嫁女到耶国的,本末倒置,这不是爷爷嫁孙子,倒反天罡吗?”另一位使臣也跟着开口。 只是还不等他完全发挥好,就被周围人偷偷拽衣角,不让他再说了。 他们国家临近耶国,不好轻易得罪。 毕竟整个耶国可以说是全民皆兵,广袤苦寒的北地养育了他们强悍的体魄和高强的武功,乃至于坚韧不拔的品格。 若不是大北地实在是太过于苦寒,庄稼几乎是极难种植,许许多多的物产都要依靠大周朝的贸易输送,恐怕也很难投奔大周朝。 耶律肃听到大家一股脑地驳斥自己,也没有生气,依然看着景文帝道: “陛下,臣下只是想与大周朝缔结两姓之好,绝无其他心思。” “若是鸣玉公主成年后当真嫁到耶国,臣下必定以全国至高无上之礼仪相待,不会让任何人薄待了公主。” 耶律肃说着顿了顿,略带沉思后开口: “陛下,臣下如今也身为父亲,可以理解您的一片慈父之心,只是儿女娶妻嫁人,都是要选人中龙凤。” “鸣玉公主在臣下心中,便是那会鸣叫九天的玄凤。” “臣下也有自信,耶吉会是可以配得上鸣玉公主的真龙。” “还请陛下给臣下和耶吉一次机会,看看十五年后,鸣玉公主笄笈后,耶吉是否能成为求娶鸣玉公主的男儿中最强的!” “如果耶吉做不到,那这婚事再也不提,耶国还会双手奉上耶国至宝上古神兵——镇天剑,给鸣玉公主做陪嫁。” 耶律肃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哪怕是景文帝一向能掌控情绪,此时也不禁面露严肃。 遥远的神话传言中说,耶国便是在世上的最北方,再北方便是遥遥望不见尽头的无人冰川。 据说无人冰川下蕴藏着一个远古巨兽,出之可吞天灭地让日月颠覆,而耶国皇室代代相传的有一件宝物——镇天剑,便是专门克制这远古巨兽的神兵。 有镇天剑在,远古巨兽永没有出头之日。 只要这神兵镇天剑出世,便可天下无敌。 他们所有人都认为是假的,传说中以讹传讹的故事罢了,或者是耶国为自己造势编出来的。 没想到如今耶律肃当着这么多重臣、使者的面,直接说出镇天剑的存在…… 这用意…恐怕不简单。 众人的视线一时间都似有似无的落在端坐在高位上的景文帝身上。 景文帝端起面前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遮挡住面上的情绪。 待放下酒杯时,已经神态自若,与最初别无二样。 “耶律肃,你的诚意孤已经知晓。” “只是世事无常,儿孙自有儿孙福,孤是不会将鸣玉的婚事在这样的场合匆匆定下的。”景文帝说道。 耶律肃赞同颔首,又对景文帝拱手道:“陛下说得对,是臣下心急没有考虑到场合问题,冒犯了。” “无妨。” 丝竹管弦之声,随着这声无妨话落,重新恢复了。 而此时,淑皇贵妃在各司巡察,最后查验一番晚宴所需要的东西,是否一切准备妥善,忙得脚不沾地。 嬷嬷张氏匆匆来报她说鸣玉公主交由她抚养时,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娘娘,快回宫看看吧,丁公公已经带着人等在咸福宫了。” 淑皇贵妃这才有了实感,坐上贵妃辇回宫。 “奴才参见淑皇贵妃娘娘,淑皇贵妃娘娘万福。”丁石看到淑皇贵妃坐着贵妃辇回宫,抱着鸣玉公主上前行礼。 淑皇贵妃下辇,看了一眼身侧大宫女云织。 云织轻轻颔首,立刻上前扶起丁石。 “丁总管,外面天寒地冻,不要冻了鸣玉,有事进殿说吧。” 淑皇贵妃唇角勾起一个温和的笑容,率先迈步入殿,丁石抱着鸣玉公主,带着四个乳娘跟上。 丁石又将景文帝的口谕说了一遍,淑皇贵妃行礼接旨,亲自将鸣玉在丁石怀里接抱过来。 “淑皇贵妃娘娘,奴才内务司还有事,就不多做打扰了。” 丁石得到淑皇贵妃首肯后,行礼告退。 淑皇贵妃又同四个乳母宽严并济地训话一番,最后让张嬷嬷带着她们在后院住下。 并把隔壁暖阁收拾出来,暂且让鸣玉住暖阁,若是有什么事,暖阁离得最近,也好照顾。 众人按照淑皇贵妃的吩咐,纷纷忙碌起来。 正殿很快只剩下淑皇贵妃和贴身大宫女云织两人。 淑皇贵妃掀起锦被的一角,露出里面像瓷娃娃一样的小婴儿,眼里闪过惊讶。 一旁跟着看的云织则是直接开口,由衷赞叹:“娘娘,鸣玉公主长得真好。” 淑皇贵妃颔首:“是个漂亮的,长大了肯定也是绝色。” “那也不一定,有的小时候漂亮,长大了反而长歪了,若说好,还是咱们慈安公主最好。” 云织少了最初的惊艳后,想起慈安公主来。 她们的慈安公主才是最最乖巧可人的。 第329章 人手配齐 淑皇贵妃听到云织提起慈安,面容更柔和了几分,连带着看鸣玉的眼神也更温柔些。 她想起了慈安小时候。 慈安刚生下来时,整个人小脸皱皱巴巴的,脸色泛红,养三四个月时才开始变白,胖乎乎的像瓷娃娃。 小时候的慈安和漂亮,实在不搭边,只能说是虎头虎脑的乖巧可爱,还是长大了到四五岁开始,越来越像景文帝,才显出了几分阳光的漂亮来。 而鸣玉,眼看着眉眼,倒是更像明媚儿。 “娘娘,慈安公主今日去画坊画画了,估摸一会儿便会回来,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鸣玉公主。”云织有些担忧的说道。 自从慈安公主降生后,便是由淑皇贵妃娘娘亲自抚养、照顾、教导。 母女之间情分非常深厚,慈安公主也非常依赖淑皇贵妃娘娘,她能接受这个突然出现的妹妹吗? 小孩子总是爱争宠些。 而鸣玉公主又这么小,肯定是要多费心的。 淑皇贵妃轻轻摸鸣玉脸颊的手一顿,说道:“过了年,慈安就八岁了,是个大姑娘了,她很懂事,会理解的。” “娘娘说的是,慈安公主是最大方识礼的姑娘。” “退一万步讲,如果慈安公主真的不能接受鸣玉公主,那也是常理,毕竟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不能接受也是正常的。” “到那时,娘娘还是要将咱们的慈安公主放在第一位,至于鸣玉公主有奴婢们伺候。” 云织也是贴身伺候慈安公主长大的宫女,她太清楚慈安公主对淑皇贵妃娘娘的依赖和占有,也明白淑皇贵妃娘娘对慈安公主的期待。 为了防止不好的事情发生,她一个劲地给娘娘做心理准备,生怕等慈安公主回来接受不了鸣玉公主,若是闹起来,被娘娘责罚。 淑皇贵妃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抬眸看向云织道:“陛下既然已经将鸣玉交由本宫抚养,鸣玉从今日起便是本宫亲子。” “你方才的话以后再也不要说了,若是被有心人听见,本宫也护不住你。” “本宫将鸣玉放在暖阁抚养,便是打算亲力亲为。你一会嘱咐奴仆们,谁敢怠慢鸣玉,便是怠慢本宫,绝不会轻饶。” 景文帝既然已经将鸣玉公主交由她抚养,她便不能够敷衍了事,不然若是被发现了,只会惹得景文帝不悦,甚至厌弃。 她犯不着为了抚养个女儿这点小事,惹得景文帝不开心,毕竟…她能仰仗的,只有景文帝如今的一点信任和托付了。 不管她的内心如何偏袒疼爱慈安,面子上都要一视同仁,甚至对待鸣玉要更好,才会让景文帝满意。 也不至于落人口舌。 她还记得为昭仪时与俪妃交往过的几次,俪妃才是陛下真的放在心里的人,她得罪不起。 也没必要得罪。 云织看到淑皇贵妃娘娘面容严肃,也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行礼请罪。 “奴婢失言请娘娘责罚,日后必定不会再出现方才的情况了。” “今日年节,便不罚你了。” “你去小厨房命人准备好花生酪,送去给慈安,让她别贪凉。” “是,娘娘。”云织应声退下。 午后,慈安回到咸福宫,发现暖阁多了一个婴儿,母妃正在亲自照料,知道原委后,也没有闹,只是说自己还有夫子留下的课业,回房了。 淑皇贵妃看出女儿情绪的低落,放下鸣玉前去找慈安聊天,安慰开解了一阵子,慈安才算是心情好些。 “母妃,俪妃娘娘不是很得宠吗?她很快就会把鸣玉接回去的吧?” “这个母妃也不知道,总之不管以后如何,母妃心中最疼爱的都是慈安。” 慈安依偎在母妃的怀抱里,得到母妃的承诺后重重点头。 这才算是暂时接纳了鸣玉。 虽然从前她与景文帝之间父女感情算不上多深厚,但自从父皇病愈后也是时常传召她去御书房或者是乾清宫请安的。 父皇会指导她写字、画画、读书,她很喜欢父皇,也是父皇唯一的孩子,她能独享父母的宠爱。 可是自从今年她多了弟弟后,父皇的大半精力就给了弟弟,半个多月才会想起她一次。 如今又多了妹妹,父皇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传召她了。 她心里本就有落差。 又猝不及防看到妹妹跑到自己宫里来,要和自己分母妃,她心里当真是不愿意。 但是她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懂得母妃的为难和不得已,只要母妃心里拿她当最重要的孩子,她可以暂且忍下鸣玉的到来。 时间慢慢的流逝,不知不觉间,一个月过去了。 中间除了年节当晚,秋菊奉皇后娘娘之意特来“关心”明媚儿,让明媚儿晚间情绪又失控了一次以外。 此后不管发生任何事,包括皇后明里暗里的挑衅,她都没有再动怒。 她只是在屋子里静静地看书,甚至达到了通宵达旦的程度。 与此同时,自从鸣玉去了咸福宫,不过三天,明媚儿就以永寿宫需要人手为名,让小海子将永寿宫的人员都配齐了。 只留下大宫女和掌事太监的空位。 永寿宫人手齐备,御前的人便退下了。 明媚儿也得以喘息。 “娘娘,夜深了,明日再看吧。”芳嬷嬷进内室,眼看着俪妃娘娘还在看书,出言劝道。 她从前是伺候过先帝萧妃的宫女。 萧妃殉情后,她自请为娘娘守灵多年,到了宫女可以出宫嫁人的年纪也没有离开妃陵。 直至去年她才因为一些原因回宫到掖庭待召。 听说永寿宫需要人手,她也是费了大心力才进来的,当了掌事姑姑。 第330章 先富起来 “芳嬷嬷,你先下去休息吧,本宫看完这几页就睡了。” 明媚儿说着话,将手上的书翻了一页,继续看。 芳嬷嬷看着俪妃娘娘看的认真,一时间也不好再劝下去,只能行礼先行告退。 她来永寿宫至今也有一月了,总觉得这永寿宫内有些怪异,俪妃娘娘和自己想象中也不太一样。 但不管如何,既然已经来了,便要踏踏实实的做下去,也算是对得起曾经故人之托。 对于陛下将鸣玉公主交由淑皇贵妃娘娘抚养一事,本是没有什么人嚼舌根的,毕竟俪妃娘娘得宠也是六宫皆知的。 许是让淑皇贵妃娘娘抚养鸣玉也是真的为俪妃娘娘的身体考虑。 可是这都一个月了,陛下没有太过于繁忙的朝政,也没有踏足过永寿宫一步,已经有奴才们反应过来了,开始暗中传些流言。 说什么,陛下是嫌弃俪妃娘娘的出身不好,平民之女靠着外貌才能得到盛宠,怎么配抚育皇嗣。 还有说陛下原本便是打算再和淑皇贵妃娘娘要一个‘孩子’,但淑皇贵妃娘娘早些年伤了身子,不好生产。(佐证便是淑皇贵妃娘娘自从早产生育慈安公主后就再没怀过身子。) 这才抬举了俪妃娘娘,借俪妃娘娘的肚子,再给慈安公主生个孩子。 毕竟俪妃娘娘就算是有千万般不好,作为一个怀孕的工具,有三点是极好的。 一点就是,人家确实很美,生的孩子肯定也好看。 第二点就是人家身体好,能怀孕啊,入宫不过两年,怀孕两次,生了一次,这还不好吗? 其他后妃可没这个福气。 最最好的一点就是,俪妃娘娘出身低,没有母家撑腰,再争也争不过淑皇贵妃娘娘,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流言传得很不像话,但都是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地方传,偶尔说几句传开了便罢,谁也不多做议论,但对俪妃娘娘的声望又有很大影响。 搞得很不好处置。 芳嬷嬷自从听说这流言后,暗地里也查过源头,靠着曾经的老人也摸出一二线索。 像是从肃昭仪所居的延禧宫传出来的。 这个调查结果让芳嬷嬷有些费解。 她了解到的,肃昭仪虽然陪侍陛下多年,但为人很低调,也不爱争宠,连打扮都是时常老气横秋。 从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后来被封为采女,又熬到美人,去年年节皇后为其请封贵人,今年得幸于陛下大封六宫,这才勉强挤进昭仪位分。 她没儿没女又不得宠也不曾与俪妃娘娘交恶,干嘛要费这个心力去传不利于俪妃娘娘的谣言? 或者说…其实里面有什么内情是她不知道的。 她调查结束后,也曾和俪妃娘娘回禀,只是俪妃娘娘对这些流言全然不在乎,甚至连恼怒都没有,平静的有些奇怪了。 俪妃娘娘不上心,她却不能不上心。 名声威望对一个后宫女人来说太重要了,若是传的太厉害了,影响到了根基,日后是没有大出息的。 只能依赖陛下做个宠妃,飘忽不定,得不到实权。 就算是得到实权,也守不住,下面的人是不肯尊重的。 所以她开始暗中控制扼杀流言,目前来看,效果还可以。 但对于俪妃娘娘,她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等着芳嬷嬷退下,屋内只有明媚儿时,明媚儿才算是真正的放松下来,能够倚靠在隐囊上喘口气。 然后继续看书。 这一个月以来,她想了很多很多。 表面上看,她什么都没做,只是休养身体、看书。 实际上她借助丰郎中的手,用恒亲王的钱和…景文帝曾经赏赐的银子,在京城、雍城、平江城及其附近村落。 一共置办了大小产业二十四家,良田两百亩,还有几处庄子,甚至接手了恒亲王手下的一个矿场。 她没有能够倚靠的母家,便只能想办法让自己‘富’起来,有钱,才能想办法有权。 有钱,下面的人才愿意办事。 从前不肯收恒亲王的钱,是误以为恒亲王真心感谢自己,而自己做的那些并不值得恒亲王那么多感谢和重礼。 如今肯收了,是因为大家只是利益关系。 除了物质上比从前富得多得多,其次便是心理上,她想通了很多事,也疏导了自己很多。 她之所以对景文帝的言行举止那么在意,景文帝随口一句话就能让她崩溃,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在意景文帝了。 只有在意,才会有情绪。 她那夜不顾一切和景文帝吵架,说白了也是在宣泄娘亲死后,她一直隐藏在心中的不满、不安和焦虑。 什么都没有,外强中干,自然惊慌恐惧的什么都难以承受。 她其实心里也明白,自己根本不适合再回宫,以自己的能力、心智,计谋,远远无法在宫中任意行事,更何况,景文帝不好糊弄的同时,也并不偏向自己。 她就更加举步维艰。 但是就算是再没有用的人,再懦弱的人,都不能放任杀母仇人逍遥自在,享受无边的荣华。 哪怕不能报仇成功,甚至不能鱼死网破。 她也要以卵击石。 不然终身难安。 她还要再静一静,想一想。 不能再像是被人赶鸭子上架一样,看起来很忙,实际上做的事都是没用的。 至于鸣玉被交给淑皇贵妃抚育,她也想开了。 她接触过淑皇贵妃,不敢说是多么好的人,至少是个识趣的人。 只要淑皇贵妃不会害鸣玉,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暂时让步。 现在最重要的是。 她接下来的路到底怎么走。 那晚和景文帝将话说得那般难听,她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她已经出了月子了,丰郎中将她照顾的很好,一点后遗症都没留,连从前有些小病痛都已经全然好了。 但她一直都没有去找景文帝,也没有假惺惺地跑上去解释、哄骗。 毕竟这个行为,太假了,景文帝只会更反感。 还不如先让彼此冷静冷静,免得再从太岁头上动土,惹得一团糟。 她也需要试试,景文帝到底对她能容忍到什么程度。 他还会不会主动给自己找台阶下。 若是会,她刚好凑上去。 若是不会,那现在她也没必要凑上去,惹人厌烦。 不如冷上一年半载。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会让人淡去情感的同时,也淡去伤痛。 更能看清人心。 第331章 门前乞丐 第二日,御书房。 景文帝正在看礼部为各个附属国准备的回礼单子。 二月二结束后,附属国的使臣们便要回到自己国家。 虽然每年都是一样的流程,就连回礼也大差不差,但每年景文帝都会亲自过目一遍。 不能因为一件事情变为常态,习以为常了就去忽视他,尤其是在对外交往上,更要慎重。 “陛下,正九品翰林院侍书聂大人求见。”汪公公道。 景文帝放下长长的册子,眉眼舒缓几分:“请进来。” “是,陛下。” 汪公公缓缓退出去,请进来一身寒霜的聂襄。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聂襄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头肩上的落雪被屋内热乎乎的暖炉烤化成水滴,粘在毛皮大氅上消失不见。 “免礼,赐坐。” 景文帝看了一旁汪公公一眼,汪公公悄悄给门口的小海子打手势。 小海子凑上前想将聂襄的大氅脱了放好,惹得聂襄有些忐忑不安,是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 直到听到景文帝开口,这才敢应下谢恩。 “请陛下恕罪,微臣回来的路上碰到大雪封山,这才回来迟了,心中有愧。” 聂襄面上有两分愧色。 他本打算提前个七八天到京城述职,没想到回京的路上越到北方越是寒冷。 更遇到了大雪封山,他们图近,走的就是山间小路,一时将他们围困了三天。 最后还是靠着暗卫的信号弹,才能里外合力,离开了那座大山。 这一来一去,便耽误了时间。 景文帝面容依旧和缓说道:“孤说了,二月二前,你能回来便好。” “如今离二月二还有三天,你不必介怀。” “聂家可好?” 聂襄面露感激道:“多谢陛下体恤,聂家一切都好。” “祖父身体还是那么硬朗,父亲也中气十足,他们也问起陛下安康。” “得知陛下一切都好,他们十分安心。” 聂襄说着在衣袖里拿出一封密信来,双手高举过头顶。 “这是祖父让微臣拿来的请安折子,和陛下道一句新年安康。” 汪公公上前接过,交给景文帝。 “你们有心了。” 景文帝说罢,打开了请安折子。 请安折子正如聂襄所说,不过是个道新年安康的折子,表达了对他的美好祝福和对大周朝未来一年的美好祝愿。 除此之外就是夹杂着一封信。 将信件打开,粗略地看了一遍,又重新夹回请安折子,放到抽屉里。 转而拿出另一封密函,交给聂襄。 “你一路奔波劳累,回去休息吧,待二月二结束后,再来御书房。” “这函上的内容,好好看看。” “是,陛下。” 聂襄恭敬接过密函,本想行礼告退,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道: “陛下,祖父和父亲让微臣带了些家乡特产,想要让微臣亲自交给俪妃娘娘。” “不知可否?” 聂襄说着话心里有点没谱,毕竟他们聂家和俪妃娘娘表面上是毫无关系的。 祖父要开祠堂将俪妃娘娘记在族谱上之事都吓了所有人一跳。 想要给俪妃娘娘送礼,有无数种方法,不用非要当着陛下面前说。 这能求来固然是恩典,求不来难看不说,还让人都知道了,好说不好听。 但祖父特意叮嘱了,想要给俪妃娘娘体面,让他一定当着陛下的面说。 他也问过祖父,陛下若问起聂家和俪妃娘娘的旧事,他该怎么回应? 祖父说,只说是旧交,干亲即可,陛下不会过多询问的。 …他有点莫名其妙。 回来的路上他也想了很久,感觉只有一种可能…… 便是祖父口中所谓的旧交,便是陛下。 是陛下想要给俪妃娘娘脸面,为俪妃娘娘寻找靠山。 所以祖父才会在从前根本不识得俪妃娘娘的情况下,公开大张旗鼓的认下俪妃娘娘,还让他当着陛下的面给俪妃娘娘求恩典。 这种可能让他觉得,合理,又不合理。 皇帝亲自给后妃找母家,找靠山,这怎么听都觉得离谱。 这在大周朝中,简直是闻所未闻。 景文帝和缓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又恢复如初。 “俪妃近来身体不适,正在养病。” “待她痊愈后再说吧。” 聂襄微怔,将袖子里的另一封信又往袖子里推了推。 “是,陛下。” “微臣告退。” 聂襄恭敬行礼,拿着自己的大氅退下了。 在小太监的引路下缓缓向宫门口走去。 缓缓升起的太阳,正在慢慢融化地上的冰雪。 而此时,一个瘦弱的身影步履蹒跚,衣衫褴褛,拄着一根破木棍,终于走到了聂府门口。 看着高高悬挂在头上的‘聂氏府邸’四个大字。 瘦弱身影上台阶的脚一个没稳住,跌了一跤,整个人也泄力晕了过去。 周围百姓见此都围上来看。 聂府家丁刚注意到门口的嘈杂,想出来驱散人群,不成想看到了这么个乞丐倒在门口,一时间也有些难办。 赶走,不符合聂家的美名在外。 不赶走,也不能一直接济救助乞丐,若是让乞丐们见缝插针似的来聂府讨东西,且不说哪来的那么多闲钱给乞丐,就说人多眼杂的,也不安全。 每年冬天,聂府和白鹭书院分别都会在城外设粥铺,连放七日粥接济乞丐和流民。 大多数的乞丐也识趣,感激,从来没上过门纠缠。 今日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一辆马车缓缓从远处驶来,马车上挂着的灯笼上赫然写着大大的‘聂’字。 一个柔和的女声,从马车内传出。 “二奶奶,好像是个乞丐,不知怎地倒在咱们府前了。” 门口守门家丁认出了马车纹路,听声音也知道是早上出去为夫人买糕点的阙二奶奶回来了,连忙上前去回禀。 阙二奶奶为人孝心,经常亲自出门为夫人买些夫人喜欢的东西。 其中每两个月出新的福德斋的糕点,就是必买的。 第332章 知府之女 阙芷听到守门家丁的话,轻轻掀起马车帘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个瘦弱的乞丐晕倒在府门口。 看着年岁不大。 略一犹豫道:“回府。” “是,阙二奶奶。”守卫家丁立刻驱散了人群,将马车迎进门。 马车一直走到二门处,阙芷才下车。 马夫刚要赶车去马房,被阙芷拦下吩咐道:“乔大,你一会儿悄悄的,将方才门口的乞丐送去白安堂,让白郎中给他看看,一切医治费用从我的私库中出。” “待他好了,偷偷给五两银子,不要让人瞧见。” 马夫听闻直点头应下,放好了车马不一会儿就出府了。 阙芷身后的小丫鬟桃枝拿着糕点木盒道:“二奶奶,您太心善了。” “若是这小乞丐心存不良的传出去,还指不定惹多少是非。” “毕竟有时候人穷志就短,奴婢从前在乡下的时候,可是见过许多斗米恩、升米仇的事。” “别说这种陌生人了,就是打秋风的穷亲戚黏上来不肯走,最后要分家产的,也不少。” 桃枝年岁不大,今年才不过十七,来阙芷身边伺候三年了。 是年头不好被父母卖给人伢子,意外被聂府采买奴仆的人看中。 正巧赶上阙芷身边的大丫鬟出嫁,她才有幸兜兜转转被选中来到阙芷身边伺候。 她村户出身,又自小被卖,环境让她比一般家生子的丫鬟更泼辣些。 从三等丫鬟做起,凭借着伶俐又胆大心细被阙芷看中,慢慢提到内室伺候,跟着阙芷出门。 随着年岁长起来,她渐渐也能‘独当一面’了。 阙芷听到桃枝的话,唇角勾起一个柔和的笑来。 语气温柔:“知道你是好意,只是那乞丐也实在可怜。” “那么小的孩子,脚上都没个鞋,突然晕倒了,想来是真的遇到困难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她看到那瘦弱的小乞丐,第一反应就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聂清月。 自从当了母亲,见到年岁差不多大的孩子,总是会想起自己的女儿,连带着对旁人也会多些怜悯。 “二奶奶,您真是个好人。”桃枝发自肺腑地说了一句。 阙芷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去婆婆梁婧的院里送糕点,被丫鬟带去了后院待客的花厅。 花厅中除了婆婆梁婧,还坐着一位中年妇人,中年妇人一身墨绿色锦缎,又贵气又低调。 中年妇人身边赫然还坐着一位貌美的年轻女子,巴掌大的小脸,柳眉弯弯,唇红齿白,说话间眉眼含笑,让人心里喜欢。 “婆母。”阙芷对婆婆梁婧微微屈膝行礼。 梁婧看到进来的二儿媳很高兴,连忙招手:“芷儿回来了,快来见礼。” 转而对身旁中年妇人笑道:“这是我二儿媳阙芷,母家在京城,父亲是正四品顺天府府丞。” 中年妇人同样笑了笑,看着阙芷走近,眼神也很欣赏道:“真是不错,是个大方识礼的。” “这位是正四品苏州知府的夫人苏氏,柳夫人,一年前随任来的,你还没见过。” 阙芷自从亡夫后便不怎么出门参宴了,一方面是没心情。 第二方面是她年轻寡居,身份尴尬。 …许多人认为这不吉利,凡是喜事,基本都不会叫她,白事公婆都在,也轮不上她这个寡居的年轻儿媳跟着忙活。 至于很多赏春宴会一类,大多是各家主母相看儿媳,挑选女婿,还有各家小姐们争奇斗艳,她也不便去。 故而这几年她和许多官眷都不熟悉。 但正四品苏州知府的夫人苏氏的名头,她还是听说过的。 婆母想给聂襄寻的填房人选之一,有一位便是正四品苏州知府家的女儿。 “柳夫人好。”阙芷敛起神色对苏夫人行礼问安,一举一动极其规矩,让柳夫人更满意的同时,也看了看自己身侧的女儿。 自己女儿的规矩…确实比不上阙芷。 “好,真是天仙似的人物,不亏是京城来的大家闺秀,就是规矩、体面,比我这姑娘好上几倍不止。”柳夫人玩笑似的说着。 她也不愿意先贬自家女儿,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自己女儿比不上阙芷,与其等别人暗自评判,不如自己说出来,还显得坦荡。 自己女儿在苏州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只是比起这位在京城大家出来的略逊一筹罢了。 “哪有,都是好孩子。” 梁婧笑着打了个圆场,又夸了柳夫人身旁的年轻女子几句,才道: “这是柳夫人的嫡幼女,唤柳舒儿。” 阙芷和柳舒儿相互见礼后才纷纷落座,听着两个主母闲聊,不时应和几句。 气氛融洽。 阙芷隐在衣袖里的手,却不自觉轻轻摩挲着手帕。 直到快一个时辰,柳夫人才带着柳舒儿离开。 梁婧带着阙芷亲自将两人送出花厅,看着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梁婧才看着二儿媳阙芷问了一句。 “你觉得这位柳小姐,怎么样?” 阙芷低眉顺眼回答:“婆母看中的人自然是很好的。” 梁婧有些不满意这个回答,道:“我是问你觉得如何。” “比起你当年怎么样?” 阙芷隐藏在衣袖里的手微微一僵,总觉得婆母这话听在耳边有两分不对。 面上不动声色回答道:“柳小姐姿色好,人也识礼,是个不错的姑娘。” “比起我当年,也不差分毫。” 阙芷从前也是个明媚知礼的姑娘,是时间和经历让她渐渐沉稳起来。 虽然她和柳舒儿根本不熟,连话都没说上两句,更谈不上能不能看出来柳舒儿的性格。 但是这不妨碍她夸赞柳舒儿,说些婆母想听的话来。 梁婧闻言点点头,看着阙芷又问道:“那你觉得,襄儿会不会喜欢?” “……” 阙芷一时间无言,硬着头皮回了一句:“儿媳不敢妄加评论兄长的房中事。” “罢了,回去吧。” 梁婧没有再看阙芷,带着贴身的老嬷嬷走了。 独留下有些冒冷汗的阙芷和摸不着头脑的桃枝。 “二奶奶,夫人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奴婢怎么没听懂。” 桃枝开口,打断了阙芷的出神。 阙芷抿唇,将头上的金质镶玉蝶恋花发簪摘下来,塞回到衣袖里。 面色不变道:“无事,回去吧,清月该等急了。” 第333章 见聂大人 另一边,白安堂。 白郎中已经为小乞丐施了针,又喂了药安睡着。 小乞丐浑身的伤痛,还不时梦呓几句。 马夫不放心在一边坐等。 许久。 小乞丐悠悠转醒,看着陌生的环境和粗犷的马夫,起来就要跑,被马夫一把抓住胳膊。 痛得小乞丐下意识痛吟一声,又死死咬紧牙关,额头渗出冷汗。 马夫想起小乞丐身上大大小小的无数伤痕,后知后觉松开些力道,转而抓着小乞丐的手腕。 “你是打哪来的?听着口音不像江浙人。” 小乞丐一听到这话,更是坐立难安地挣扎开来,瘦弱的身板猛然发起力来一时半刻还真让人拿他没办法。 马夫看小乞丐瘦弱,顾念他一身的伤,也不敢用真力。 拉拉扯扯间,竟然真让小乞丐溜走了。 马夫想追上去,又被白安堂的小药童给拦住了。 “郎君,您还没给钱呢,施针和汤药一共三十七个铜板。” “还有这药,一副药二十个铜板,一日两副分早晚两次的吃,连续吃半个月,一共六百文。” 马夫连忙从钱袋子里拿出四十个铜板来给药童道:“这是方才的药钱,后面那些药就不要了。” 说着马夫就往外跑,去追那小乞丐,远远地把药童的话甩在后面。 “这位病人的病最好还是拿药来吃,不然越拖越严重,身体亏损得太厉害了。” “……” 马夫跑了两个街都没找到小乞丐的身影。 最后只能打道回府。 本就是小乞丐,自己非要跑也不说话,他也没办法。 路过个卖包子的摊子,买了四个大肉包,想边吃边往聂府走。 只是刚走两步,就听到后面传来卖肉包摊贩的大声呵斥。 “小贼!不给钱就想吃白饭,往哪跑呢?” “赶紧掏钱,不然就送你去见官!” 马夫回头一看,竟然是小乞丐被摊贩抓着压在地上,嘴里还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使劲吃。 “还吃,还吃!”小摊贩看着小乞丐还在吃,生气地打他,拽着小乞丐的同时,两脚踹在小乞丐身上,将小乞丐踹翻,又提溜起来。 马夫赶紧走过去:“他吃了你几个包子?” 小摊贩看着是马夫,勉强压住火气道:“我刚刚把包子递给你,一个错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我摊子底下就吃了我三个包子!” “三个大肉包!我自己都舍不得吃,让他给我吃了。” 小摊贩越说越气,还要继续踹小乞丐,被马夫拦了。 马夫从钱袋子里拿出了六文钱,放在摊子上:“这钱我出了。” 小摊贩一看到钱,赶忙收起来,脸上也挂起笑:“谢谢郎君,谢谢郎君,您可真是个大善人。” “这样的小乞丐,城外不知道有多少,脏手脏脚的,您也肯仗义出手,真是个好心人。” 马夫有些不爱听,道:“行了,放了他吧。” 小摊贩连忙甩开乞丐道:“今天算你命好,遇到个大善人,以后滚远点,再跑到我摊子上偷东西,我让你好看!” 随后又看向围观人群,不留余力地推荐着自己的包子是如何好吃。 马夫看着躺在地上的小乞丐,蹲下问他:“还能走吗?” 小乞丐抿唇,黑乎乎的脸上看不清长相,看着马夫的眼神也充满躲闪。 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了。 马夫带着小乞丐走,本以为他还会跑,暗自警戒着,没想到这次小乞丐倒是乖觉,跟着他走了。 来到一处巷子。 小乞丐的眼神又有些警惕看着马夫,随时准备跑。 马夫看左右无人,从钱袋子里拿出五两碎银子,伸出手塞给小乞丐。 “拿着吧,我们主人家赏的。” “靠着这钱在城里租两三年房子,自己再疏通疏通关系找个活计,总能混口饭,别小偷小摸了,哪天让人打死,不见得能再遇到我们主子那么好的人了。” 马夫说完话就要走,眼看着小乞丐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发愣,觉得这乞丐是不是有什么脑子上的病,也觉得可怜。 将自己没吃的三个肉包子用油纸包好,也塞给小乞丐了。 转身走。 没走出多远,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个尾巴。 “出来。” “……” “出来!” 小乞丐有些磨蹭得从身后草筐边走出来。 “我警告你,你别跟着我,我家里好几口人呢,没有闲钱养你。” “我也没主子那么好的善心,你再跟我,我打你。” 马夫说着还举起拳头假装要打,小乞丐直接蹲下身抱住头,显然是被人打惯了。 “别跟着我了,不然真打你。” 马夫说着就要走,结果小乞丐又跟上来了,让马夫一个头两个大。 刚想训斥,就看到了伸到自己面前的五两银子。 “给你。” 小乞丐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马夫:“??” “给我干什么?” “谢谢你。” “……” “用不着,别跟着我,我就谢谢你了。” 马夫说着脚步更快地往前走。 小乞丐若是个死皮赖脸的,他还能硬下心肠。 弄这一出,再这样下去,他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我想去聂府。” “带我去,钱都给你。” 小乞丐这话,直接就让马夫脚步停下。 马夫眸子里带着警惕,转身看小乞丐问道:“你去聂府干什么?” 小乞丐被发现就是倒在聂府,如今看来…并不是偶然。 “找人。” “找谁?” 小乞丐抿唇,犹豫半天,不知道该不该说,马夫假装要走,小乞丐没办法,赶紧说: “找聂大人。” “京城来的聂大人。” 马夫眉头紧皱。 “让我见他,他认识我。” 小乞丐第一次抬眸直视马夫,眸子黑得发亮。 “你说认识就认识?你有什么凭证?江浙一带没有不认识聂家的,我凭什么相信你?” 小乞丐眼眸忽闪忽闪,有些黯淡。 随后又亮起来说道:“我是在平昌驿站碰到聂大人的。” “你若不信,找人去平昌驿站问问,肯定有人知道我和聂大人是一路的。” “若是能让我见聂大人一面,他肯定能认出我。” 第334章 家书订亲 马夫看到小乞丐坚定的样子,心中一时间也有些徘徊。 难不成小乞丐真的认识自家主子? 年前可能从平昌驿站回来,被称为聂大人的,只有一位,就是大少爷聂襄。 ……马夫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小乞丐不会是大少爷在外面留的孩子吧。 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马夫赶紧驱逐出脑海中,大少爷为人方正又勤于学业,不可能跑出来这么大个儿子。 “你确定你没撒谎?” 马夫锐利的目光看向小乞丐,越走越近,小乞丐强忍着想跑的冲动,一动不动。 最后马夫拽着小乞丐的衣襟,一本正经威胁道: “聂家是什么样的门第你可得心里有数,哪怕现在不是天子近臣了,也能让你在江浙一带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小乞丐听到这话心中有些害怕,他压根不知道聂家是什么门第。 只听聂大人是从京城来的,为人还心善,对他多有帮助,他便凑上来了。 …他想去京城。 面上还要忍着害怕道:“我当然知道聂家的大名了,江浙一带谁不知道,谁敢胡来?” “我认识就是认识。” 马夫盯着小乞丐的眼睛看了足足快要一刻钟,小乞丐马上就要萎了,脑海中正想着怎么跑的时候,马夫将他放下了。 “随我来。” 马夫说罢率先转身离开巷子。 小乞丐眼睛一亮赶紧跟上去。 先是被马夫从运送夜香的小角门带进了聂家,去了马夫的住处梳洗换衣服,一顿折腾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的事了。 当小乞丐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站在马夫面前时,他非常不自在地捏了捏衣角。 “什么时候能带我去见聂大人?”小乞丐问道。 “大少爷已经离开聂家,回京城了。”马夫回答。 “……” 小乞丐只觉得眼前一阵晴天霹雳,反应过来以后便要离开,被马夫拽住胳膊。 “去哪儿?” “我要见聂大人,没有聂大人的聂家,我来了也没用。” 他不能赌其他人的好心,这一路他颠沛流离几次险些被卖。 被打都是家常便饭。 他也遇到了很多人,但是那些人大多数都是口蜜腹剑的小人,看他是独身健康男儿还略带两分清秀,有所图谋。 只有聂大人是真心实意帮过自己的人。 他相信聂大人。 “小子,由不得你了。” “我已经将你的情况禀告给了老爷,老爷如今已经派了家丁去平昌驿站核实你的身份。” “若是你当真与我们大少爷是旧识,我们老爷不会薄待你,若是假的,哼哼。” ………… 当聂襄再收到家中信件时,已经是大半个月后。 景文帝要暗查受灾地区的种种细节也已经全部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如今刚开朝要忙几日,过一段时间景文帝便会推说身体不适,需要去南河行宫泡温泉调养身体,届时便出发。 “砰——” 聂襄看家书太过于激动,不小心打翻了茶壶,温热的茶水滚了一身,他丝毫不在意。 只是死死地看着家书上的内容。 “我与你母亲已经商议好你的亲事,人选正是正四品苏州知府的嫡幼女柳舒儿。” “两家已经过了纳采(提亲);问名(夹八字);纳吉(过文定);纳征(过大礼),柳家是十分通情达理的人家,念着你在京城,诸事简办……” “然吏部大考后,苏州知府柳大人已经被调京中任职,不日便会携带家眷入京。” “为显重视,我与你母亲,带着阙芷和清月,也会一同入京,待到操办完你的亲事后再行回苏州……” 家书中洋洋洒洒写了三大篇,有祖父之言,父母之言。 除了祖父说了些朝堂上的事情以外,父母都是在说他的亲事。 他们竟然趁他不在苏州,直接将他的亲事定了,且定得这么快。 想来是早有预谋,他回苏州用膳那次,只是试探。 聂襄一时间有些捶胸顿足,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强烈反对,如今走到了那征,实在是悔婚不得。 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一抹清丽的身影,眉目如画,似喜似嗔。 “……” 聂襄呼吸粗重两分,胸口剧烈起伏着,强压住不满的情绪。 继续拿起家书看。 最后一页的尾巴有一行小字。 “自你走后,有一个来自平昌驿站的小乞丐来找你,为父核实了他的身份,确实是在驿站中曾与你一同往来。” “他说他家在北地,乃是朱氏商人之子,随着父兄来江浙一带经商,不成想被流民冲散,这才一路颠沛流离失散。” “北地遥远,不好核查身份,虽然身份不明,但念在与你相识一场,言辞间是大周朝口音,对大周朝一切风土人情也颇为了解,便先暂且收留。” “此番进京,为父会带他一同前去,方便他沿途寻找父兄家人,或是到了京城离北地近些,故交也多些。” “……” 聂襄看到这小乞丐,平昌驿站,想起了那个不肯说话的男孩。 没想到他竟然找到了聂家。 事情纠缠在一起,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尤其是定亲一事,让他胸口发闷。 “聂大人,陛下传召。”一个小太监走进了聂襄上值的班房。 “有劳公公。”聂襄收拾好情绪,跟着引路太监往御书房走。 与此同时。 苏州知府柳府中,柳舒儿正在跟丫鬟一同收拾金银细软。 她的家底不算丰厚,有关于银钱的事,还是自己过一遍目更放心。 柳夫人坐在一旁看着女儿忙忙碌碌,心有不忿。 “这也太快了。” “虽然我是想着让你嫁进聂家,可这半个月间,把四礼都过了,也太匆忙了点。” 柳舒儿收拾钗环的手一顿,道:“母亲,既然早晚都要嫁,早嫁晚嫁又有什么区别呢?” 柳夫人一噎,道:“你们父女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这样说。” 第335章 淡泊名利 “可你到底是四品知府家的千金!又比聂襄小上二十三岁,还是过去做填房,怎么看都是你吃亏。” “我当时就和你父亲说,不想让你嫁进聂家,你父亲偏不同意。” “非要说那聂襄才华斐然,现在是天子近臣,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可再大的出息,能比得过当年的聂老太爷?” “现在聂老太爷不还是辞官在江浙开书院吗?” “怎么看都不是良配,唯独一点好,就是整个聂家嫡出没个后,你不必给人家做后母。” “可你要是嫁给一个清清白白的适龄男子,也是一样不用当后母的啊。” 柳夫人像是上了年纪,唠叨起来没完没了,还爱两头堵着说。 柳舒儿刚开始都是劝慰开解,可开解了许久都没有什么用处,柳夫人下次还是会这样说。 渐渐的柳舒儿也不劝了。 只道:“父亲这次能被调去京城,还要多亏聂家,若是没有这层关系在,聂家凭什么帮父亲。” “一般的青年才俊,能帮着父亲调去京城吗?” “……这也是应该的,谁让他们聂家想娶我这宝贝女儿,况且你父亲调去京城,怎么说也比聂襄的官大,也能帮聂襄啊,互惠互利罢了。” “是啊,各取所需。” “聂襄是比我大了二十几岁,但坊间都说聂襄为人正派、守礼,学富五车,更是三元及第的大才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聂夫人又喜欢我,整个聂家无后,只要我去了能诞下一儿半女,这聂府以后不都是我说的算?” “事已至此,母亲你就别再抱怨了,嫁谁都是嫁,干嘛不嫁一个有权有势的。” 柳夫人听到这话,气得用染了水仙花指甲的手指戳柳舒儿的额头。 “你啊你啊,小小年纪和你父亲一样,满脑子算计。” “这不是算计,这是事实。” 柳夫人看着女儿被自己戳红的额头又心疼,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可怜的女儿,都怪你父亲没本事,还要卖女儿才能去京里,我这好好的女儿要给人家做续弦啊。” “好了母亲,我还要收拾东西,您先回去吧。” 柳舒儿不想当着丫鬟的面被母亲这样说,虽然这丫鬟是贴身丫鬟,但也让她觉得有点没面子。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便罢了。 说出来,就有点难听了。 ………… 永寿宫。 明媚儿正在侍弄一株内务司花房新送来的花植——山茶花。 这种花据说是在森林里偶然发现,后来被花匠小心培育出来的,因为花开得艳丽,被许多人喜欢。 渐渐的传入皇室,也被许多皇室贵人所喜爱。 这株山茶花据说是花匠培育的新种,开之如同绣球,花朵颜色上也有彩色斑纹,美轮美奂。 可惜到了明媚儿手里已经三天,一直都是将开未开之态。 “娘娘,御书房那边传来的消息,说陛下打算过几日去南河行宫泡温泉。”芳嬷嬷进门,微微躬身对明媚儿说着。 御书房的消息,自然是小海子偷偷传来的。 他们之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达成了某种无需言说的关系。 除此之外,小伍子在大半个月前死了。 具体如何,明媚儿也不大清楚,自从出月子后,她去看过小伍子几次,屋子里都是恶臭,像是刀口腐烂了。 她也同丰郎中想了很多办法,花费了不小的财力物力去寻找名贵药材。 可惜还是回天乏术。 她暗中让影八找了曾经陛下给…娘亲准备的风水师,帮小伍子选了一处吉穴,希望他下辈子能过得开心快乐。 再多的,她也做不到了。 小伍子清清白白了无牵挂的一个人,她就算是再想弥补,也弥补不了了。 只能在午夜梦醒时,为他和娘亲,还有被自己无辜连累的人,多抄录些佛经烧掉,盼望他们能够脱离苦海。 南河行宫那次,所有与她相关的人与事,她能给钱安抚的,都安抚过了。 虽然钱不能解决一切,更换不来鲜活的人命。 但是她能做的,也仅仅只有这些了。 “小康子今日如何?”明媚儿没有理会景文帝要去南河行宫的话,转而问到小康子。 芳嬷嬷一怔,眼眸微垂答道:“还是老样子,昏迷不醒。” “下面小太监贴身照顾着呢,一切正常。” “丰郎中也是三五日便来为小康子把脉,只是丰郎中也说了,小康子能不能醒过来,也是看天意了。” 明媚儿颔首,卷翘的睫毛抖动几次,视线又落回了山茶花身上。 “娘娘,陛下要去南河行宫泡温泉调养身体,咱们可要准备些什么?”芳嬷嬷再次问。 俪妃娘娘出月子已经两个月了,不曾得陛下传召过一次便罢了,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一次。 再这样下去,就是明晃晃的失宠了。 如今俪妃娘娘的一切吃穿用度如常,还要多亏内务司丁总管是个规矩念旧的人。 或者说,要多亏丁总管是个识趣的人,没有这么短的时间就落井下石。 可这样长久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 前段时间,陛下在宫中为淑皇贵妃娘娘庆生,那又是六宫艳羡的一天。 娘娘称病没去,但是宫中许多人都知道,俪妃娘娘和淑皇贵妃娘娘,乃是同一日的生辰。 去年淑皇贵妃娘娘生辰便有些风言风语,今年又有流言纷纷。 无非是比来比去的,将俪妃娘娘都要贬低到泥土里去了。 有些话她听着心里都泛酸,更何况俪妃娘娘呢? 偏偏俪妃娘娘和没事人一样。 生辰当日自己坐在窗棂下,吃了两个煮鸡蛋,就算是过生辰了。 连王幼卿王昭仪登门来拜访,想与她同庆生辰都被拒绝了。 简单、从容、豁达的让她佩服。 年纪轻轻,有这份定力的不常见。 明媚儿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山茶花的花瓣,又收回来。 脸上有一丝怅然回道:“先不必准备什么。” “晚些本宫要见一见小海子和影八。” “让他们寻个时机来见本宫。” 芳嬷嬷眼睛亮了一瞬应道:“是,娘娘。” 自家娘娘终于要在争宠上用心了吗? 走到俪妃娘娘这个位分上,要顾虑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不想争,也要争。 淡泊名利,可不适合在宫中生活。 第336章 桃林相遇 七日后,南河行宫后山,已经有一大片桃林盛开,粉红色的花朵姿态各异地绽放在枝头,沐浴阳光、享受春风。 一个轻柔地脚步声缓缓响起,惊落了几朵枝头上的害羞花朵,粉红色花瓣纷纷散落,一时间美不胜收。 当那人在丛丛花草中彻底走出,显露身形时,漫天飞舞的花瓣,顿时成了陪衬。 女子一袭白衣气质清雅淑丽,偶有清风拂来拨动着裙摆,又卷起漫天桃花,更显得步步生莲。 花瓣纷飞后,是一张略施粉黛便已经是绝色的姿容,尤其是一双小鹿般的眸子,动人非常,像是个花中仙子。 可她微微泛红上挑的眼尾,再配上用简单木钗挽起的发髻上是一朵盛开的白色又掺着粉红异彩的山茶花。 纯洁、又妖冶。 不像是花中仙子,反而像是一朵山茶花受日月精华所照,偶然间得了灵气化形,却还未散了妖气的林中精灵。 她走到一处隐秘隆起的坟包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毫不在意尘土将一身白衣沾染,反倒是让她的美,有了几分实质。 “陛下…”影七刚开腔,就被景文帝挥手制止。 景文帝身着一身玄衣常服,腰戴镶嵌黑曜石佩剑,骑在高头大马上,远远地看着那片桃林中白色的姝影。 他左手边是影七,右手边是聂襄。 而他身后,则是二十几个已经易容后的暗卫,同样骑着上好的烈马,随时准备出发。 除了聂襄外,他们都是自**武之人,不敢说各个都是武功高手,但居高临下地看向不远处的桃林景象,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 包括那人的长相。 那是俪妃娘娘。 只要俪妃娘娘抬头看向他们所在的山坳,也能看到他们一行人的身影。 但是俪妃娘娘,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来。 只见俪妃娘娘先是跪地磕头,又在宽大衣袖里拿出了一个酒鳖。 酒鳖里被装的满满登登,刚打开盖子,便有酒溢出来,顺着俪妃娘娘的手腕滚到地上。 俪妃娘娘将酒鳖里的酒,一半倒在地上,一半自己饮尽。 看得暗卫们心中直呼俪妃娘娘豪爽。 景文帝眉头微蹙。 “娘,女儿不孝,如今才找到机会来看您。” “陛下…陛下将您的外孙女鸣玉交给其他人抚养了,女儿鲜少见到鸣玉。” “更看不到陛下。” “女儿如今在宫中算是彻底的失宠了。” 周围暗卫听到俪妃娘娘提及陛下,话头有点不对,纷纷将头低下,不再去看,但耳朵一直在听。 他们都是最贴近陛下的暗卫…许许多多的事情,瞒得过旁人的眼,瞒不过他们的眼。 陛下近几个月对俪妃娘娘…确实实在是说不上好。 一个平平无奇的失宠妃嫔罢了。 他们觉得俪妃娘娘肯定是要当着故去的娘亲面前,讲陛下的坏话,有点如坐针毡。 聂襄听到鸣玉二字,立时也知道了眼前女子的身份,赫然是俪妃娘娘,他如今名义上的妹妹。 他也听出了俪妃娘娘话锋不对,眉心跳了跳,暗中偷偷打量了一下陛下的神色。 发现陛下唇角微抿,眸色晦暗。 显然像是有些不悦。 正当他心里想着如何劝走陛下时,只听俪妃娘娘又开口了。 “不过这都是女儿自己愿意的,娘您在泉下有知,不要怪女儿,更不要怪陛下。” “陛下是位明君,也是个可堪托付的良人。他曾经对女儿是极好的。” “只是女儿心知肚明自己时日无多,与其到死让陛下为女儿伤怀悲痛,不如由女儿亲手毁了这段感情,让陛下对女儿只有厌恶和不喜。” “女儿出身卑贱,能有幸入宫得陛下恩宠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但女儿福薄,不能承受,寿禄不永。” “既然女儿已经是个不祥之人,便不能因一己之身惹得陛下伤痛。” “毕竟,陛下除了是女儿一人的夫君外,也是天下人的帝王,女儿不能那么自私,只顾一人贪图夫君的爱,不顾天下人的安康。” “所以女儿只能如此做,希望娘不要怪罪女儿自作主张将一个爱自己的人越推越远。” “女儿这辈子是无法完成娘亲对女儿夫妻恩爱、两心相知的期许了。” “陛…” 聂襄刚开口发出一个音节,就被影七伸手拦住了。 一行人眼睁睁看着景文帝骑着马转小路,向桃林而去。 “七爷,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妥当?”聂襄斟酌着说道。 他们已经要启程走了。 此次出行为国事,为防引人耳目,时间紧、任务重。 总不好因为私事而误国事。 虽然这也可以看作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但他总有一二劝解之责。 “聂大人,陛下自有分寸。”影七点到为止没有多说。 聂襄也将后面的话都吞回去,继续等候。 而此时,景文帝已经到了桃花林。 弃马步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脚步声。 空气中只有明媚儿的声音,不时钻进耳朵里。 “鸣玉刚刚被陛下抱去别人宫中时,女儿日夜难眠,无数次想去求陛下,将一切都告知陛下,把我们的鸣玉带回来。” “可是女儿还是忍住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女儿已经是苟延残喘之躯,鸣玉跟着淑皇贵妃娘娘,比跟着女儿要强上百倍。” “况且,陛下不会薄待鸣玉的,女儿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奢求其他。” “此后,女儿此生的心愿便是,能远远地看一眼陛下和鸣玉,看到他们平安、健康、快乐,我就再无所求。” “娘,这里的风景很好,待女儿死后就来这里陪您。” 明媚儿说完再次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便挣扎着要从地上起身。 可是她身子虚弱,又跪了这么久,腿脚早就麻木,再加上饮酒,头脑晕沉。 一时间不察,被裙摆绊住,整个人向前歪倒,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滚下斜坡。 下一刻,她跌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被一双大手紧紧地禁锢在怀中,稳住了身形。 小鹿般的眸子湿漉漉还泛着红,此时带着惊慌失措抬眸,正撞上景文帝如同深潭般的瞳孔。 哑然无声。 世间为之一凝。 只剩下飘散的桃花,不识趣地落在两人肩头,偷听他们彼此的心跳。 第337章 一起去看 许久。 “陛…陛下。” 明媚儿回过神来,慌张要从景文帝怀中出来。 不成。 反而被扣着腰,摁得更紧。 景文帝不说话,只是低眸看着明媚儿,给明媚儿看得心里没底。 头晕呼呼有些上劲了。 她脚下不稳,勉强支撑着身子强挺片刻。 最后还是松了力气,只能依偎在景文帝怀里。 “在这做戏等孤呢?” 清冷的声音响在明媚儿耳边,惊得明媚儿酒气都散了几分。 “陛下觉得呢?”明媚儿反问了一句。 “……” 景文帝沉默少许。 道:“回去吧,外面还冷。” 春季的天,万物复苏的同时凉风也同样刺人。 明媚儿的白衣,太薄了。 景文帝话落,便要松手,明媚儿柔软的手覆盖上他的手。 一冷一热。 明媚儿顺着景文帝的手,将自己更加带入他的怀中。 朱唇轻启:“陛下,您不敢说?” 酒气混着一股幽香,一同挤进景文帝的鼻腔里,连带着他都像是醉了两分。 “俪妃,你逾矩了。”景文帝冷淡道。 明媚儿的手缓缓搂上景文帝的脖颈,将他的头微微压下。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景文帝的脸颊。 “陛下,臣妾确实……” 明媚儿的话刚开头,景文帝便摁着她的头,吻了下去。 双唇触碰在一起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是微微失神。 不知是谁起了头,率先加深了这个混着酒气的吻。 半晌。 明媚儿已经气喘吁吁,软倒在景文帝怀里。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双颊泛红,眼含水汽,呼吸不自觉也粗重几分。 下一刻。 景文帝猛然间推了明媚儿一把。 明媚儿猝不及防被一推,整个人向后倒去,发出一声惊呼。 眼看马上就要摔到地上,又被景文帝一拽胳膊,拽到怀里了。 “陛下。”明媚儿疑惑嗔了一句,酒气彻底散了不少,一颗心吓得怦怦直跳。 景文帝松开明媚儿,眼里似是有懊恼一闪而逝。 “回去吧。” 景文帝话落,直接转身,毫不留恋地抬步离开。 “我从前的话,是骗你的。” 明媚儿的声音带着酒意,吐字却干脆利落。 景文帝身形一顿。 回身看明媚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危险。 “什么?” 明媚儿向前走了几步,拉近与景文帝之间的距离。 面对面,抬眸看着景文帝,认真道: “我没接过客,刚及笄便入宫了。” “之前我说那些,都是因为你提及我娘和鸣玉,我太生气了,才口不择言。” 随着明媚儿话落,景文帝像是被雷劈了般,怔愣在原地。 “至于我为何没有落红…我不想提,只是我确实清清白白入宫,你可以去查。” 明媚儿继续说道。 景文帝的眸子中有片刻失神,又慢慢聚焦在明媚儿的脸上。 眸光中带着审视。 “孤查过赏春楼的记档。” 意料之中的答案。 早在曹德海等人死后,她就知道了。 明媚儿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很快又坦然起来。 “是非功过自在人心,话我已经说了,真假全凭陛下您的一念之间。” “正如今日,陛下若心中相信我是有算计、计谋,我便是算计而来。” “陛下若心中相信我是清清白白,今日不过是巧合,那便是巧合。” “……” 景文帝又沉默了。 明媚儿唇角笑意更甚,对景文帝微微屈膝行礼,便要离开。 待她走出三五步后,景文帝的身影堵住了她的去路。 “你这是诡辩。” “孤只想听真话。” “信不信在孤。” 明媚儿抬眸看向景文帝,认真道:“我说的就是真话。” “……” 空气中陷入沉默。 只剩下桃花瓣纷飞,桃花香气阵阵,混着一种独特的幽香。 “你说得对,孤确实很难相信你。” 明媚儿本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淀,自己心中已经有足够强的抗压能力。 可亲耳听到景文帝如此说,她还是觉得心中钝痛,像是有一根弦彻底断了。 有些时候,有些事,哪怕彼此心知肚明。 说出来,也是伤人。 “可以理解。”明媚儿半天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这是一句真话。 她真的可以理解景文帝。 换作是自己,也很难相信她。 换一句话说,她是她的情况下,她也很难相信景文帝。 有些隔阂一旦产生,便像是高筑的城墙,难以撼动。 今日,见景文帝,是她算计的。 但她今日说的话,半真半假。 她已经想明白了自己对景文帝的感情,也能明白景文帝对她的感情。 有些话,从前她就算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一言半语。 如今她是真心想和景文帝化干戈为玉帛。 天命不永,是真话。 她与景文帝之间既然有鸿沟了,她也不想费尽心机再修复了。 修复得好与不好,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她只想报仇。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的眸子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明媚儿会如此坦然。 还说理解他。 明媚儿突然如此,反而让他有点不好接受。 “你不生气?” 明媚儿淡淡一笑:“实话而已,我为什么要生气?” “若是陛下说信我,我反而还要想一想。” 景文帝走上前几步,与明媚儿在同一位置。 双眸对视。 两个人一同缓缓走在桃林中散步。 明媚儿方才祭拜陈翠的话,景文帝相信。 毕竟丰郎中、巫医、数不清的太医、侍医都为明媚儿把过脉。 胆子大的,都同他委婉表示过。 明媚儿恐怕活不到终年。 “……” 两人沉默着,慢慢走着。 心中都像是百转千回想了无数事,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陛下要去哪?”明媚儿率先出言,打破了沉默。 景文帝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 回道: “暗查民间。” 明媚儿听到这话,也想起了自己那晚的话…有些心虚。 “陛下,那晚我也是一时激动…” 话还没说完就被景文帝打断了。 “一起去看看?” 第338章 人皮面具 明媚儿一怔,没想到景文帝会提出带自己一同去。 “路上多有不便,这一趟起码要月余才能回来,你考虑好要不要和孤同去。” 景文帝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山坳。 明媚儿顺着景文帝的视线,才看到山坳上有许多人,穿着各色的家丁、镖师衣物,看起来杂乱无章,各有特点,但偏偏是这样在民间才更显得正常。 他们外表‘混乱不堪’,但周身气质严谨,训练有素,没有一个人抬头东张西望,更没有人对她和景文帝暗自打量。 她在满满的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队伍最末尾的熟悉的高大身影。 是影八。 这次她能这么巧合的遇到景文帝,自然也是影八的功劳。 “只要陛下不嫌弃臣妾添乱,臣妾自然也是想跟着陛下一同前去的。”明媚儿浅笑看向景文帝。 景文帝颔首,主动牵着明媚儿往前走,找到自己的马匹,一把将明媚儿抱起飞身上马。 “为了节省路上的时间,不坐马车,你只能和孤同乘一匹马,骑马多劳累,受得了吗?” 景文帝说着顿了一下继续道:“你若累了,咱们可以就近找客栈休息,但不能一直休息。” “臣妾明白,出门在外,臣妾不会骄矜的。” “既然打算同行,路上无论多辛劳,臣妾都是能接受的。” 明媚儿说着抬眸看了一眼景文帝道:“还要多谢陛下不嫌臣妾麻烦,愿意一路同乘。” 一股清风吹来,明媚儿的衣襟被风吹得动了动。 景文帝解开身上的披风,披在明媚儿身上,道:“孤先送你回去换身衣服,戴上长帷帽,咱们便趁着傍晚出发。” “是,陛下。” 聂襄等人在山坳处等景文帝,却看到景文帝骑马带着俪妃娘娘又往南河行宫去了,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七爷,陛下这是不去了?” 聂襄问影七。 影七易容后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片刻道:“陛下既然已经决定,那便是一定要去的。” “想来…陛下是打算带着俪妃娘娘同去。” 众人吃惊,尤其是聂襄,他想说什么,兀地又想起了什么,将话都吞回去不说了。 “众人暂且隐蔽起来,等候吩咐。” 影七吩咐了一句,便率先策马跟上景文帝的步伐。 聂襄犹豫少许,也跟了上去。 而影八则是在队伍的最后,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许久。 当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影八指挥着剩余的暗卫隐蔽起来。 “陛下,为了防止招摇,臣妾还是穿男装更合适吧?” 明媚儿站在乾正院正房里,看着汪公公摆在桌上的女装,迟疑开口。 她没出过门,也不知道民间的普通生活到底是如何的。 只是下意识觉得,穿男装不引人注意,像是更方便些。 景文帝坐在一旁,想说什么,又将话咽回去了,看汪公公道:“去准备男装。” “是,陛下。”汪公公应声退下准备衣服去了。 其实大周朝的民风相对开放,毕竟是经济发达,又时常有其他国家的人往来带来了一些开放思想,早就不似前朝般男女大防的那么厉害。 大周朝开朝房姒便既是后妃,也是女将军,后也有女皇商,女医官等等。 总之女性出街打马做生意的,不多,也不少,虽然多是穿男装,但大多都是为了出行方便,而非是为了掩人耳目假装‘男子’。 而南北走商的商贩,带女眷出门的就更多了,有时为了节省时间,骑马的也不少,他就算是带着明媚儿同骑出去,也不会太惹眼。 但话说回来,能被南北走商的商贩带在身边四处奔走的女子,若不是有算账、做生意真本事的,那便是…上不得台面的,万一路遇劫匪随便死了杀了也不心疼的。 真正的女眷,还是要娇养在后院不经受风吹雨打的。 他带着明媚儿一路同骑,虽然不会太惹眼,但一路上的流言蜚语估计不少。 他不在意,不代表明媚儿也不在意。 半晌。 汪公公拿着六七身男子的衣服过来,布料不算太名贵,但摸上去也十分舒适,没什么繁琐纹路,只是最最朴实简单的月白色和翠蓝色。 “陛下,娘娘,奴才将衣服拿来了,都是新的。” “这本是丰氏商行要做给管事们的衣衫,被奴才临时征用过来了,也让绣房的绣娘按照俪妃娘娘的身形快速的改了改。” “只是时间上有些匆忙,俪妃娘娘的身量也更纤细些,这衣服穿起来恐怕不大合身。” 汪公公低着头,面露愧色说着。 这衣服穿起来肯定是没问题的,能穿,也不影响正常生活,但细微末节处肯定不会像内务司为俪妃娘娘量体裁衣那般做出来的衣服合身。 “无事,汪公公也是费心了,毕竟事发突然。”明媚儿率先开口,随手拿起一件月白色的衣衫看了看比对了一下自身,也比较满意。 她怕景文帝嫌麻烦,再反悔不肯带她。 景文帝看了看明媚儿,也看到了她手上的衣衫。 有些不满意。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 “更衣吧,路上再找绣房给你改。”景文帝道。 明媚儿浅浅一笑,没有多说什么,自己转身去内室更衣。 片刻走出来时,已经身着男装,头发也被梳成了更为方便行动的男子绾髻,梳得一丝不苟,倒是显出两分英气来。 可是再往下看…她脸上的妆容被卸得干干净净,乖柔的一眼就是女子。 “……” “陛下,臣妾这样可以吗?”明媚儿轻轻捏了捏衣角,有些不确定地询问景文帝。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她这样根本不像个男子。 穿男装了,总不好再戴长帷帽,掩耳盗铃。 “让影七过来给她易容。”景文帝吩咐汪公公道。 “是,陛下。” 汪公公出去不过少许,影七便拿着一个木箱进来,为了避嫌,先是当着景文帝的面,拿出了两张人皮面具给俪妃娘娘试。 明媚儿试了一下,大小很不合适,勉强贴上,多少也有些不自然。 “给俪妃化吧。待空闲时,让影八来为俪妃做两张人皮面具。”景文帝吩咐。 “是,陛下。”影七应答。 有了陛下的吩咐,他也敢上手为俪妃娘娘易容上妆了,二话不说就开始给俪妃娘娘易容。 不然当着陛下的面,他是个外男,在俪妃娘娘脸上摸来摸去,总是觉得心慌。 其实最适合俪妃娘娘的,当属人皮面具,可人皮面具也要根据人的脸型等细节精细制作,这样才能保证人皮面具自然地看不出来,如同自己本身的面皮一样。 他们用的也是人皮面具。 但现在做人皮面具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选择最笨最原始的方法。 这种方法的缺点就是耗时,每日都需要重新化、卸,容易暴露身份。 优点是很自然,对皮肤的伤害也相对小些。 一刻钟后。 “陛下,俪妃娘娘,好了。” 第339章 有小插曲 随着影七拿着东西起身,让出了铜镜,明媚儿也第一次看到自己易容后的样子。 看着镜子里几乎完全陌生的男人脸,她心中惊诧。 对影七等暗卫的佩服也更深了,如此短的时间,做到如此地步,当真是鬼斧神工。 下一刻,景文帝走到她身旁,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 只有眼睛还像是她本来的样子,其他地方多多少少都有调整。 像个白面书生,或者说,文雅书童更合适些。 “陛下,臣妾这样可以吗?”明媚儿问道。 景文帝又端详片刻,点点头:“可以。” “走吧。” 景文帝说罢,牵起明媚儿的手往外走,拦腰抱起明媚儿飞身上马。 汪公公则是早就将明媚儿可能要用到的东西收好在一个包裹里,递给了后面的影七。 东西不算多,轻装简行,缺少什么到时候再买就是了。 这包裹里也不过是应急的东西和几身换洗罢了。 一行人又离开南河行宫。 聂襄跟在后面,全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但是他对俪妃娘娘的得宠程度,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他暗暗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口的位置。 那是一个夹层。 他办事,从来都只信自己。 重要的来往信件,除非有要求要留下,不然都是看后即烧。 未办的,他能带在身上,都会带在身上,只有在身上,他才放心。 祖父让他交给俪妃娘娘的信件,正在此处。 他思索着什么时候交给俪妃娘娘合适,还是等陛下吩咐后,再交。 前者有些冒风险,后者未免显得迂腐了点。 随着聂襄胡思乱想间,他们又来到了山坳处,与大部队集合。 暗卫们都非常懂规矩,对于多出来的‘男子’,谁都没有多打量过一眼。 只是安安静静地骑马,做自己的事情。 一行人骑马又走了一阵,待完完全全地离开了南河行宫附近,还有不远便要入雍城时。 景文帝也不知在哪拿出了一个木盒,木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张人皮面具。 贴在脸上。 原本俊逸的景文帝,赫然变成了一个眼眶处有刀疤的粗犷麦色大汉。 这张人皮面具一带,明媚儿觉得景文帝周身的气质都变了。 像是一瞬间就从高高在上的帝王,变成了粗鲁,靠着武力和计谋出来走南闯北的行商。 带着痞气、匪气…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浊气? 明媚儿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总之让人望而生畏。 影七向周围暗卫们摆了摆手,二十几个暗卫分成三队,四散开。 像是谁也不认识谁一般。 家丁,真的像个家丁。 镖师,也真的像镖师。 她和景文帝、影七、影八,还有那个陌生男子一起,则是行脚的商人。 大家慢悠悠地跟着普通百姓一同入城。 明媚儿越靠近城门,越是惊讶。 原来与他们一般的行脚商人并不少,相反,比想象中还多。 只是他们大多数都带着货物,或大或小,空手的很少。 “各国使臣刚走,带来了很多异国商队,很多南北商人都来京城采买他国奇珍异宝和特产,等着运回自己的家乡卖个好价钱。” 景文帝像是看穿了明媚儿心中的疑问般,开口说道。 明媚儿问道:“异国商队会在大周朝呆多久?” “年末跟着使臣队伍一起入朝,使臣二月二后慢慢离开大周朝,商队还要从大周朝采买一番回国,差不多呆到三月底。” “也有例外,有些异国商队国家在南方,比如藩南国,还想着运送些大周朝的茶盏瓷器回去,陆路损耗太大,便要等着京杭大运河融化,一路走水路,兜兜转转,离开大周朝时要更晚些。” “官府都有备案册子。” 明媚儿了然点点头,心中思虑着,自己在这其中有没有生意可以做。 “哪来的?看着是生面孔啊。” 前面突然传来看门守卫的声音,吸引了明媚儿的注意。 只见前面是四个穿得有些破烂的庄稼汉,还有两个裹了头巾看不见样貌的妇人。 两个妇人坐在牛车上,四个庄稼汉一个负责赶牛车,三个扶着牛车的三侧。 牛车里不知装着什么,一桶桶的很大,盖着破布,还散发着恶臭味。 守卫皱着眉头,表情有些不耐烦。 “官爷,我们是京城边一个小村庄的庄稼汉,平时没出过村子,您看我们自然陌生……” 一个庄稼汉对守卫讨好地笑着,还将自己的路引等文书打开,要给守卫看。 但是守卫并不接。 不等庄稼汉说完,守卫就不耐打断。 “庄稼汉没出过村,怎么这次来了?还有牛车上是什么东西?” “搬下来看看。” 说这话,一摆手,就有两个小守卫要上去搬,被两个庄稼汉连忙赔笑阻止了。 “官爷,官爷,可打开不得。” 领头的庄稼汉面露难色,左右看了看,在守卫要生气前,才一咬牙开口: “官爷,这都是夜香。” “我们兄弟是听说城里来回倒卖夜香,也能赚点钱,这才想着来试试。” 庄稼汉说着,在衣袖里不知道摸索着什么,明媚儿的角度有些看不清。 但是想来是给守卫塞钱了。 “臭死了,快走快走。”守卫挥着手,扇鼻子轰人。 这个小插曲就这么结束了。 明媚儿若有所思地看着庄稼汉、牛车和妇人,以及这一车木桶。 “想什么呢?” 景文帝的声音响起来,唤回了明媚儿的思绪。 第340章 雍城借宿 “臣…我在想,这夜香桶里有没有夜香。” 明媚儿的臣妾马上要脱口而出,又及时改成了我。 景文帝没想到明媚儿竟然是在想这个问题,一旁聂襄也愣了一下。 别说后宫妃嫔了,就算是普通人家娇养些的女儿都是不爱与夜香一类打交道的。 更有甚者提几句都觉得污秽无比。 像是俪妃娘娘这种能光明正大说夜香的妃嫔,他着实没想到。 景文帝抬眸看了一眼正要驶走的牛车,观察了一下牛车动起来的晃动程度等。 道:“应当是有夜香。” “是的,陛…东家说得对,方才那位庄稼汉不让打开,想来是有的。” “那东西一打开恶臭扑鼻,若是真打开,咱们身上也免不了沾染气味。”聂襄应和说道。 明媚儿回头看向落后自己一步的儒雅男子,她没见过,只能略略点头算作问好,聂襄同样拱手回礼。 景文帝在她耳边轻声道:“今年新科状元聂襄,为人很有才干,现在是翰林院正九品侍书。” 明媚儿闻言眼里闪过惊讶,没想到景文帝会这么重用一个新科状元,连暗查民间这样私密的事都会带他来。 想来真是个有才干又得信任的。 聂襄。 明媚儿心中一时活络起来,猛然间又想起景文帝曾与自己说过,辅佐大臣原本有四位,为首的便是聂家。 会不会是这个聂家的后人呢? 如果真的是,那传言中聂家在陛下亲政后便急流勇退归隐山林开办学堂之事,就很值得揣摩了。 “不知臣妾出门在外,如何称呼聂大人合适呢?”明媚儿窝在景文帝怀中,抬眸看他,同样是非常小声的问着。 两人之间的交谈自然无比,周围人若有若无打量的视线却越来越多。 无论是哪朝哪代,早就有断袖之癖存在,但这么明目张胆的,少见。 可打量的目光触及到粗犷男人脸上的伤疤,腰间的配剑,以及胯下的烈马时,纷纷收散了。 惹不起。 景文帝回头看聂襄一眼,又看向明媚儿道:“你唤他一句聂兄即可。” “是,东家。”明媚儿脸上勾起笑,叫景文帝东家,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很快,到了明媚儿一行人过城门,影七早就拿着提前准备好的文书路引上前。 守卫简单看了一下相关证件都合规,又看着这一行人不好惹的样子,没有多盘问,就让进了。 “东家,咱们第一站去哪?” 明媚儿看着街上四处叫卖的小摊贩,应接不暇,只觉得看什么都新奇无比。 她八岁前很多记忆都已经记不得了,八岁后入赏春楼,几乎没怎么出过楼。 像如今这样可以光明正大漫步在城中的机会,对她来说太过于难得,看什么都欣喜。 景文帝也不急,放慢了马匹前进的速度,依着明媚儿四处看。 “第一站,便是雍城。”景文帝道。 明媚儿惊讶挑眉道:“雍城距离京城未免太近,想来若真有什么,也不会那么容易看出来。” “东家在家中,也不会一点风声都听不见吧。” 景文帝回答:“前年雪大,京城和雍城相接壤的两个村子距离一处山中陡坡极近,以致于被雪覆盖造成伤亡。” “有人曾上过折子。” 明媚儿一听话茬,想起小康子的父母来。 小康子父母所居的茅草房,便是在前年大雪中被压塌,以致于父母双亡,小康子的弟弟也差点被卖到宫中当太监,想来便是一桩事。 可不曾听小康子说有什么赈灾。 “可是请求银两安抚灾民?”明媚儿问。 景文帝摇头:“府衙中银粮都够,况且不过是两个村子,灾害并不太严重,不至于国库拨款。” 明媚儿低头思索片刻,景文帝也没有打扰她。 片刻,明媚儿道:“是今年要国库拨款了吧。” 去年冬日里下雪次数虽然比不上前年,但去年经常一下便是下好几天,尤其是她生鸣玉那时候,短短两三日间,雪大的能到人的膝盖。 景文帝第一站就选在雍城,那八成是要钱了。 “恩。”景文帝只是淡淡的应声,但眉眼间舒缓很多,看着明媚儿的眼神也柔和些。 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尤其是如今的明媚儿,他们之间的相处,是从未让他有过的舒心。 “东家,快入夜了,咱们是出城去乡下借宿,还是找个酒楼住店?”影七略微夹了夹马肚,到落后景文帝一步的距离问道。 他们从南河行宫离开时便已经傍晚,如今天色渐暗,用不了多久就要宵禁了。 景文帝抬眸看了一眼天色,又回头看看早就已经看不见的城门方向。 道:“住店。” “是,东家。”影七应声,转身去找酒楼,由影八跟在身后警戒。 明媚儿看了一眼影八微微低下的发顶,若有所思。 影七来去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找好了酒楼,回来指引方向。 选了一家名唤‘天香楼’的大酒楼,从外面看是一栋三层楼,四处还挂着喜庆的红绸子,大大的灯笼也将天香楼从里到外照的亮亮堂堂。 三间天字号房间,连号,景文帝和明媚儿的房间居中。 左侧是影七和影八的房间,右侧则是由聂襄独居。 方便互相照应。 明媚儿伺候景文帝简单净手、洗漱一番,才自己慢悠悠的收拾。 对着屋内铜镜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乌发。 景文帝去隔壁聂大人房间议事了。 “咚咚咚——” 门口传来几声轻柔却有规律的敲门声。 明媚儿拿着木梳的手微微一顿,道:“进来吧。” 下一刻,影八两只手分别拎着两个食盒走进来,还不忘用脚轻轻将门掩上。 他一抬头,通过铜镜,看到了镜中的明媚儿。 这是他近些日子第一次,这么直白地看向明媚儿。 她此时已经卸了厚重的易容妆,恢复成了干干净净的面容。 “属下见过俪妃娘娘,俪妃娘娘万福。”影八规矩地拱手问了声好。 明媚儿透过铜镜,看了看影八,唇角勾起一个浅笑道:“小八客气了,这里是宫外,没有俪妃娘娘。” “你也不必多礼。” “丰郎中的药很好,不过是调养一个月,我的姿容已经恢复成从前那般了。”明媚儿似是感慨地说了一句。 她诞下鸣玉,虽然身形没有多大变化,生产后由丰郎中的精心照顾,身上也没有太明显的变化,恢复的也很好。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内里的亏虚多么严重,反应到脸上,便是面容枯黄容貌有损,后来还长了些不易察觉的斑点来,头发更是大把大把的掉。 出了月子,她重振旗鼓后,便央丰郎中为她调理。 如今恢复的很好。 “我若是没记错,丰郎中的药铺便是在雍城吧?” 影八将食盒里的膳食拿出,规整地摆放到木桌上:“是。” “离得不远,丰郎中近日也在雍城炼药。” 明媚儿颔首,放下木梳,转身看向影八:“明日我寻个机会去见见他。” “是,属下明白。” “嘎吱——”本就是轻轻掩上的房门此时被推开。 景文帝阔步走进来。 第341章 鸣玉近况 “属下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影八反应快速,率先行礼。 明媚儿刚想起身行礼,景文帝已经走至身边,按住了她要起身的肩膀。 “出门在外,不必多礼。” “为了隐藏身份,在宫外,无论是否有外人在场,都不必给我行礼,也不必尊称。” 景文帝这话像是说给明媚儿听,也像是说给影八听,又或者是在说给他们二人一起听。 隔墙有耳。 明媚儿浅浅笑了,还是起身,想为景文帝更衣脱去厚重的外衫。 绕到景文帝身后解腰带时,她看了影八一眼,与之对视。 影八对景文帝拱手,便默默告退了。 “陛下,臣妾是想明日见见丰郎中,问问鸣玉的近况。” “在宫中多有不便,怕惹淑皇贵妃娘娘多心,臣妾也不敢多过问。” 明媚儿看着景文帝有几分冷硬的面容,借着为景文帝解开外衫扣子的机会,贴近景文帝的身体,小声解释了一句。 又软又糯又轻。 呼出的气,也像是山间的狗尾巴草,摇摇晃晃在脖颈间挠痒。 景文帝将她推远两分,自己去解外衫的扣子,低眸撞上明媚儿眼中的无措,他道:“外衫凉气大。” 明媚儿脸上这才又勾起笑。 “……” 眼看着景文帝自己解了外衫,她想接过放好,也被景文帝推拒了。 景文帝放好外衫,突然看着明媚儿问了一句: “如今我就在你面前,你怎么不问我?” 我。 景文帝这个自称对于明媚儿来说,简直是太太太陌生了。 却像是一下就拉近了她与景文帝之间的距离。 再加上略带些像是‘吃味’的话,几乎一瞬间让明媚儿产生他们只是寻常夫妻般的错觉。 “我想着您公务繁忙…”明媚儿干巴巴的开口。 “所以,你觉得我并不知道鸣玉的近况?”景文帝脚步往明媚儿方向走了几步。 他往前,明媚儿就往后。 不过三五步,就将明媚儿堵在一堵墙上,再不能后退了。 “我是想着…您或许怕我担心,所以不一定能告诉我实话,我就想听听郎中怎么说。” 明媚儿眼神微微躲闪。 景文帝低眸看着她,抬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避无可避。 双眸对视。 “假话。” 冷戚戚的声音像是会飞的箭,扎进明媚儿的耳朵里。 下一刻,景文帝放开抬着明媚儿下巴的手,转身便要走。 他刚一转身,明媚儿就主动上前伸手搂住了景文帝的后腰。 “我确实是觉得您公务繁忙,怕您不关心鸣玉,所以不知道鸣玉的近况。” “且我也不知道怎么与您开口。” “……” “我怕您觉得是我在暗示你送回鸣玉,更怕您觉得我是在拐着弯的表达不满。” “……” “陛下,我如今只是想好好与您相处,看着鸣玉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 沉默片刻。 景文帝的大手覆盖上明媚儿拦抱住自己腰的柔荑,将她的手从自己腰上掰开。 转身一看。 明媚儿眼尾都红了,正低眸,卷翘的睫毛一眨一眨。 景文帝轻轻叹口气,一手抵住明媚儿身后的墙,一手又缓缓抬起明媚儿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孤最后与你说一次。” “不要在这种小事上,耗费孤对你的耐心。” “有时候明明是很小的事情,你不说真话,又瞒不住孤的眼,只能让孤厌烦。” 景文帝的声音中有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无奈和一丝丝央求。 从前,他并不是个较真的人,甚至因为他是皇帝,有很多是非黑白之事,他都不在意真相到底如何。 《资治通鉴》中说:“不痴不聋不作家翁。” 凡事都要争个是非对错,非黑即白,对于皇帝来说是最愚蠢的。 但是偏偏在明媚儿身上,他当不了那个睁眼瞎。 明媚儿重重点头应下,一颗豆大的泪趁机从眼眶里掉落,不巧,砸到了景文帝的手上。 景文帝微微俯身低头。 一个轻柔的吻落到了明媚儿的眼睛上。 “别哭。” “用膳吧。” 说罢,景文帝重新牵起明媚儿的手,两个人落座在桌前用膳。 明媚儿还有些没有恢复过来的样子,景文帝将筷子放到她手上,又给她夹了一口葱爆羊肉。 “多谢陛下。”明媚儿声音闷闷地道谢。 景文帝恩了一声,也开始用膳。 “鸣玉比从前胖了一些,平日里虽然也不爱哭闹,鲜少发出响动来,但眼睛已经能看到人了,经常黑黢黢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她最喜欢的乳母是一位叶姓乳母,只有叶氏过去抱她,她眼睛才会聚焦。” “叶氏是内务司安排的人,我让人查过底,出身很清白。” “……” 景文帝缓缓和明媚儿说着鸣玉的近况,大到身体如何,小到生活的细微末节。 明媚儿听着听着,总是忘记夹菜吃,一碗白米饭来回的往嘴里添,引得景文帝侧目、停顿。 每当这个时候,明媚儿才会后知后觉地往嘴里夹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菜。 她一心都扑在鸣玉身上。 “你想将鸣玉带到身边来养?”景文帝问。 第342章 同床共枕 明媚儿往嘴里添饭的筷子一顿,一时间内心也很纠结。 若说一个月前,她是做梦都想怎么样才能接回鸣玉到自己身边。 可是这一个月她想了很多很多,且这一个月她明里暗里派去打探的人都说淑皇贵妃对待鸣玉很好。 几乎达到了事必躬亲的地步。 她就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接回鸣玉。 “陛下为何要将鸣玉交给淑皇贵妃娘娘抚养?” “只是为了惩戒我?” 明媚儿没有回答景文帝的话,只是抬眸看他,问道。 景文帝给明媚儿夹菜的手微滞,直视明媚儿的眸子,回答: “你身子不好,又出狂孛之言,鸣玉命格特殊,我不能放心将她放在你身边养大。” “……” 景文帝就差明白了说怕她养出个反贼来了。 明媚儿手一僵,她当日狂孛之言说出来一时爽快,没有想到这一层。 若是重来一次,为了鸣玉,她不会说了。 “对不起,是我的错。”明媚儿声音低落,连带着眸子的光都黯淡了些。 景文帝看着她。 片刻道:“你若是想将鸣玉带回身边,我会好好考虑的。” 明媚儿心中的一丝难受,被景文帝的话熨平了很多。 至少景文帝还愿意考虑将鸣玉送回她身边抚养。 “多谢陛下。” “只是我也需要时间考虑,到底要不要将鸣玉带到身边抚养。” “陛下的担心亦是我的担心,我身体不好,不知道能养鸣玉几年,与其让鸣玉遭受丧母之痛…” 明媚儿说话顿了顿,强压住心中的酸涩,继续若无其事道: “如今这样,对鸣玉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至少鸣玉交给淑皇贵妃娘娘抚养,只要是她不说,不上门纠缠,底下的人不多议论,对于鸣玉来说,可能是伤害最小的一种。 只是不知道对于女儿来说。 到底是和亲娘在一起寥寥数年重要,还是没有伤痛更重要。 景文帝的手握上明媚儿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 “我会继续找医术高明的郎中为你医治,你也不必如此灰心。” “曾经,也有无数太医预言,我重病卧床活不过三年,可我还是活过了三年,等到了你。” “如今一切顺遂。” “可见天无绝人之路,命运之事难讲。” 景文帝神色淡漠仿佛他说的不过是吃饭喝水这样的小事,而非生死大事,只是眸子深处有一丝怜惜。 对于他这种曾经多次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人来说,面对生死已经很坦然了。 也只有老天爷知道,他卧床那三年,殚精竭虑,做了多少身后事的打算和铺垫。 他心里一直明白沈、白两家的野心,可是那时候他也不得不重用、扶持,甚至不敢多扶持自己的势力,只求维持平衡、制衡。 在他死后能再稳固江山后事至少十几年的安定。 明媚儿点点头,也没有继续揪着自己要死了一直说。 她多少也忌讳些。 从前对于生死,她不在乎,甚至有时候一心求死。 可如今人冷静下来了,头脑不发昏了,想到鸣玉,她也是想多活几年的。 至少看着鸣玉长大成人。 两个人一同用膳,没有再多交谈。 直到入夜,两个人一同躺在一张床上,明媚儿的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些。 她已经许久没有和景文帝如此亲密,一时间,若是承宠,还有几分别扭。 可若是不承宠,景文帝若想,她又能怎么拒绝呢?毕竟她的身体早就养好了。 明媚儿心里纠结。 下一刻。 景文帝将明媚儿拽到怀里来躺着。 隔着薄薄的衣料,明媚儿也能感受到景文帝炙热的身体和蓬勃的肌肉。 两个人呼吸交缠,只觉得气温上升。 对视片刻,景文帝率先吻住了明媚儿的唇。 先是浅尝即止,在明媚儿回应后,他才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吻绵长而温柔。 许久,才分开。 明媚儿气喘吁吁,景文帝的呼吸也粗重了很多。 景文帝的唇舌渐渐向下,明媚儿也下意识地攀上他纹理清晰有力的脊背,不自觉带出一声轻吟。 下一刻。 景文帝的动作一僵。 明媚儿迷离的双眸有一丝不解,看向景文帝。 景文帝在她的眼眸上亲了一下,再次将明媚儿揽入怀中。 轻抚她脊背:“睡吧。” “???” 明媚儿面露错愕,抬头看景文帝。 景文帝却不看她,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脊背。 “……” 明媚儿抿唇,敛下眼中的情绪。 最后也只能将脸埋进景文帝的胸膛中,合上眼睡觉。 她不知道景文帝为什么突然停下了。 但是她总不好主动求欢的。 尴尬。 好在是尴尬没有持续多久,明媚儿就累得睡着了。 这一下午的奔波骑马,对于常年锻炼的男子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她这个生产后没多久的深闺妇人来说,已经有些吃力了。 “……” 耳边响起均匀的呼吸后,景文帝才动作轻柔地起身,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将明媚儿光洁的肩头盖好。 他才穿起常服,出门。 先是向店家要了一桶冷水,简单洗了个冷水澡,才扑灭了火气。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又要连日的奔波,且不提明媚儿的身体受不受得了,他若是晚上再不让明媚儿休息好,才是真的不拿她当人看。 和那些带着妾室、烟花女子出来行商,只顾自己取乐的男子,没有什么不同。 他还不屑于为了自己那点欲望,折磨自己的妻妾。 况且若是路途中有孕,更是极难处理。 虽然许多医者都说明媚儿几乎怀不上孩子了,但从前他们也是这样说的,两次下来,彻底让他不敢心存侥幸了。 伤人伤己。 景文帝转身进了聂襄的房间。 “陛下。”聂襄对景文帝行礼,他仍然是白日的装束,可见并不打算休息,而是一直在等景文帝。 景文帝颔首,坐在桌边。 聂襄拿来一张地图,和两张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员关系图册。 地图是大周朝的地图,上面有三处地点被画上了红圈,雍城俨然在最上方。 人员关系图册上是几个城市的官员和商贾、乃至于部分家眷。 而最上方,是雍城正四品知府裘恒。 “裘恒祖辈读书当官,每一代约莫能出二三举子,但大多时运不济一直赋闲,偶有几个能入朝为官,大多也只是九品主簿,八品县丞这样的末流小官。 但胜在代代有传承,也算是读书清流的寒门世家了。” “裘恒的祖父裘榕乃是裘家第一个考上进士的人,赋闲几年后,被分到南疆偏远地区一个贫穷县镇做正七品知县。 几十年官海沉浮间,最后致仕时是通州正五品同知,也算是将裘氏彻底改换门庭了。” “到了裘恒这一代,裘恒天资聪颖很是勤奋读书,还曾经来白鹭书院就读过两年,颇有才干。” “二十七岁考上进士,如今才年过四十就走到了正四品雍城知府的品阶。” 聂襄按照人物关系图册上的顺序,缓缓讲解着每一个人的人生经历、官场仕途和重大变故,乃至于后宅如何,几乎达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 景文帝耐心听着。 从前这些他也大致看过,但到底没有聂襄说出来给的信息更全面、准确。 第343章 丢了孩子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明媚儿就被一阵喧哗之声吵醒。 “呜呜呜,老天爷啊,我儿子呢,我儿子到底去哪了!” 一个男子撕心裂肺的声音突然从楼下传来,却像是响在屋里一样,吓了明媚儿一跳。 “没事。”景文帝淳厚的声音响在头顶,搂着明媚儿的手更紧两分。 明媚儿才慢慢镇定下来。 只听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个丧门星!在家看孩子都看不好,我打死你!” “我告诉你,我老何家三代单传,我如今都二十七了,才得了这么一个男娃,要是因为你丢了,我杀了你全家!” 男子发疯似的声音响起来,还伴随着鞭子挥舞的刷刷破空声。 与此同时就是一个女声的哭求,因为声音没那么大,听不真切。 只能听见“浆洗衣服”“赌”“门没关”这种字样。 “还敢顶嘴!我抽死你!”男子的声音越来越激动。 明媚儿皱起眉头,坐起身来,看着窗口的方向。 景文帝也起身,拿起放在一边的衣服,一个扔给明媚儿,一个自己穿上了。 明媚儿也接过衣服,匆匆穿好。 因为她没易容,不好见人,在一边包裹里拿了个面纱戴好,看了景文帝一眼。 得到首肯后才将木窗掀开。 一阵凉风吹进来,神清气爽,睡意彻底被吹飞了。 窗外楼下赫然站着一对夫妻,男子表情凶狠,身形干瘪,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还泛着青筋,拿着一个粗糙至极的毛鞭抽打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女子。 女子面黄枯瘦,像是一阵风吹过都能将她吹倒。 偏偏她受了一鞭又一鞭,也没有倒下,只是不断的抽泣。 周围看热闹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低声交谈着什么,嗡嗡嗡听不清。 “何老三,做人也不能太过分了吧,你家婆娘一个人成天成宿的给人家浆洗衣服做杂活,养活你和你老娘带着两个孩子吃喝,还要供你博戏,对你老何家那是没话说了。” “现在孩子丢了,你不留着力气找孩子,还当街打婆娘,是不是不地道啊?” 围观中一个年岁略大些的男子看不过眼,出言道。 何老三眼神一立,拿着毛鞭就冲那男子去了,男子胸脯一挺,没躲,也上去了,周围认识的人都上来劝阻。 “我老何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嫁了我,就得给我老何家当牛做马一辈子!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田老六,别以为你家兄弟多,你就能随便看不起我!还敢议论我家事,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长了?” “还是你和我家婆娘有奸情?” 被人拦住,互相动不了手,何老三的嘴开始叭叭个没完。 田老六不善言辞,被说得脸色涨红,只能驳一句: “何老三,做人说话要讲道理,别张着破嘴喷粪。” “好啊,我说呢,冬日里那时候怎么看到你给我婆娘打水,我还寻思你怎么突然发善心,原来是和她有一腿。” “你放屁,我给她打水是因为天太冷,水被冻住了不好打,我看她可怜…” “别人的婆娘用得着你可怜?你们好多久了?孩子是不是你给偷走了!赶紧赔我钱!一个男娃,一百两!” “还有这个婆娘免费给你白睡啊?拿五十两出来!不然这事没完。” 何老三根本不听田老六的话,也不和田老六争执,一口咬定了他和自己婆娘的奸情,大咧咧的狮子大开口要钱讹人。 一点都不顾念在场人之多和自己家婆娘的面子往哪放。 跪在地上的女子听到这话哭得更狠,肩膀一抽一抽的,伸出手来擦泪的胳膊上都是红肿的鞭痕。 楼上的明媚儿见此眉头紧皱,放在窗棂上的手不自觉用力抠了进去。 ……她在楼下那男子身上,见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 一样的无能、懦弱,无耻。 景文帝的手,覆盖到明媚儿的手上,轻轻捏了捏。 明媚儿回过神,抬眸看了景文帝一眼,从代入的巨大情绪中渐渐平复下来。 勉强勾起一个笑,笑过了才意识到,自己戴着面纱,景文帝看不到。 笑容又不见了。 眸色微暗,继续看楼下。 “呜呜呜,别打我娘。”一个七八岁的女孩不知从哪钻出来,哭着跑向跪在地上的女子身上,想用自己纤弱的身躯挡在女子身前。 却被何老三一个窝心脚踹出老远:“赔钱货,赶紧滚!看着都碍眼,一会儿连你一起卖。” 被踹飞的女孩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痛苦不已,女子反应过来以后哭着扑了过去,周围人一片唏嘘。 明媚儿彻底忍不下去了。 她抬眸看向景文帝问道:“东家,我能不能下楼?” “我戴着面纱,底下的事情结束,我直接离开酒楼,在城里绕几圈,去丰郎中的药铺等你们,行吗?” 这是明媚儿目前能想到的,最不会暴露景文帝等人的方式。 第344章 旧事重提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 片刻。 “影七、影八,去将楼下的人提上来。”景文帝嗓音清冷,声音不大。 但是门外几乎立刻就有了回应:“是,东家。” “……” 明媚儿没想到景文帝这个声音,外面的影七、影八都能听到。 突然想到昨夜,她和景文帝之间的亲密,有些尴尬。 但是尴尬没有持续太久。 明媚儿问道:“这样可以吗?会不会影响东家的事情?” 景文帝合上窗子,牵着明媚儿的手,坐到桌前的椅子上:“无事。” “民间这些小事,惊动不了上面的人。” 就算是惊动了,也不会影响他的事。 那些暗卫早在他们到达雍城的那刻起,就已经铺开了。 他低调,只是为了节省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而不是他只能低调。 明媚儿点点头。 也不知楼下到底发生了何事,总之没用片刻的时间,敲门声就响起来了。 “进来。”景文帝悠悠倒了两盏凉茶,一盏放在明媚儿面前,一盏放在自己面前。 于此同时,影七也提着一个男子进来了,这男子被反剪着双手,嘴里还堵着一张破布,双腿在地上耷拉着,拖着走。 不知是被打了腿,还是不肯配合。 正是楼下那个挥舞鞭子的男人。 而后进门的是影八,影八左侧带着一对有些怯懦的母女,她们身上的衣服是补丁打补丁被浆洗发白的破旧衣衫,在这春日里勉强蔽体,却谈不上温暖。 影八右侧则是方才在楼下仗义执言的田老六,田老六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虽然身量不算太高,但十分结实。 穿着同样被浆洗发白的补丁衣服,此时眼睛里满是警惕和小心,还有一丝不知所措。 几人进门后,影八就将房门严实关好,守在门口。 “哎呦!造孽啊,哪来的——” 影七刚松开何老三将他嘴上的破布扯开,何老三下意识就想耍泼,结果一抬头看到屋内的景象。 看起来柔美不似俗物的女子和…坐在木桌后的那个男人,脸色的刀疤骇人,周身气场压人。 他常年混迹赌场,也经常和不三不四的人往来。 这个男人的气质告诉他,不好惹。 他将后面耍泼的话都吞了回去,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哎呦,壮士,梁山好汉,大人,小子何老三给您行礼了。”何老三变脸比翻书还快,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跪地给景文帝磕头。 宛若景文帝是来挽救他与水火的英雄。 “小子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怎么能劳动大人你们出马呢?小子若是犯了错,或有你们看不顺眼的地方,小子立刻就改!” 何老三说着还重重地给了自己三个嘴巴子:“不管为了什么,劳动大人们费心,小子都先自打三个大嘴巴!” 一旁母女见此场景,又无声地抹了把泪。 她们起初被欺辱时,也曾想过报官,但是人刚到官府,就被赶来的何老三这么插科打诨的巴结官府,给闹黄了。 衙役不问青红皂白,反而还对她多有指责,讲女子就该柔顺,伺候公婆,不要挑事生非,若是非要告何老三,以妻告夫,先要受十大板。 她念着若是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孩子没有人照顾,也不敢再闹,回家后何老三打她打得更狠。 渐渐的她就不告了,也歇了这个心。 田老六见到这个场景则是抿唇,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拳,看着何老三恨不得给他一拳。 景文帝没说话,喝了一口茶,明媚儿眉头皱得更深。 屋内安静了一瞬。 下一刻,影七拽着何老三的衣领,重重扇了何老三两个嘴巴,何老三的两颗牙瞬间被扇飞,还吐出口血来。 脸立时高高肿起。 “东家没许你说话,不许开口。”影七的声音低沉,听在耳朵里十分有威势。 这是明媚儿从没见过的一面,也是第一次从影七身上感受到了肃杀之气。 何老三被打蒙了,反应过来以后立刻摆手,口齿不清道:“不…不说了。” 说完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一会儿对着影七,一会儿对着景文帝,连忙地作揖。 景文帝不耐烦看何老三,转而看向另一旁的人。 “怎么了?” 母女和田老七都被方才的一幕震慑到了,下手太过于干脆利落,乡间农人,哪见过这样的。 这时才注意到他们腰间被宽大衣袖遮盖住的佩剑,更不敢乱说话了。 “……” 明媚儿看着那个被打的女人,柔声开口道:“娘子,方才听到你们争执,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们不是坏人。” “若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也会尽力帮你。” 许是因为明媚儿声音柔和,又或许是因为同是女子的缘故。 女人胆怯地抬眸看了一眼明媚儿,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何老三,将一切缓缓道出。 她没名字,母家姓王,夫家姓何,人们都叫她何王氏,今年二十三。 何王氏十五岁笄笈后便被母家父亲做主,嫁给了何老三,成婚前也听说过何老三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赖。 但是那时候年头不好,何王氏家中兄弟四人,仅她一个女儿,自然是要先将她嫁出去,拿一贯钱彩礼的同时,家里还能少个人的嚼用(花销)。 何王氏不愿意,但是拗不过父亲非要将她嫁出去,若不然就要将她卖给人伢子。 她听说许多人伢子是将女子卖到那种不干净的地方,她害怕。 也只能听从父亲的意思,嫁给何老三。 起初嫁给何老三时,两个人日子过的还行,虽然清贫但也算和睦,不到一年,她生了个女儿,便是身侧的女娃,唤芽儿。 后来何老三被人勾搭渐渐有了赌瘾,每当赢钱了,对她和孩子就是千好万好,输钱了她们就是克家的灾星,非打即骂,慢慢演变成了,不管是输还是赢都要打她们。 何王氏曾经怀过三次孕,都是听乡野游医说是女儿,被何老三打小产了。 只有大前年又怀孕,是个男胎,这才免了打,生下一个男娃,算是短暂的过了一阵太平生活,何老三也是逢人就说自己有儿子了,有后了。 但是好景不长,何老三继续与人博戏,家里这些是彻底不管了,哪怕是自己一直‘疼爱’的儿子,也不爱了,顶多是少比她们母女挨两顿打。 何王氏自己成天成夜地帮人浆洗衣服、做杂活,这才能勉强供上一家人果腹。 这样,何老三还是经常和她要钱,不然就动辄打骂。 “你个下作娼妇!贵人们是问你,孩子丢了是怎么回事,你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甚么!” 一旁一直不说话的何老三像是忍不住了,突然张牙舞爪含糊不清的骂着,连影七又给了他两个嘴巴都没有堵住他的话。 最后影七点了何老三的哑穴,何老三像是被人打哑的公鸡,只能不断抻着头试图发出鸣叫,却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 只能捂着嗓子一脸惊恐。 第345章 官府无为 何王氏看到这一幕,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快意,但眼泪也涌出来,她忙擦了一把。 才道:“贵人,昨日我去给人家送浆洗好的衣服,因为儿子还小,芽儿又要在院子里与人家一起烧火做晚饭,才能得到别人家一两颗芋头的余粮,我就让婆母帮忙看一下儿子。” “结果不成想婆母睡着了,半路何老三回来偷钱,匆匆把压箱底的钱都拿走博戏去了,门也没关。” “我那小儿子不知何时出门了,我回来一问,婆母还说是何老三带去玩了。” “结果等今日大清早,何老三回来,不见儿子,这才知道儿子丢了。” 何王氏说着声音越来越哽咽,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地流。 明媚儿自从做了母亲以后,听到这种事情难免有些感同身受,再加上她小时候差不多的经历,一时间也觉得心里闷闷的。 她起身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干净的手帕,递给何王氏:“娘子,先擦擦泪吧。” 何王氏看着干净的名贵手帕上还绣着极其精美的绣纹,她见都没见过,不敢伸手接,一直摆手推拒。 “多谢贵人,但我是个粗人,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 不等何王氏将话说完,明媚儿已经将手帕强塞进何王氏的手里了。 转而又坐回到了景文帝的身边。 让何王氏想还给她手帕的手僵在半空中,只能感激地将手帕收下擦泪了。 “孩子丢了,可报过官?”明媚儿问。 何王氏有些哽咽道:“没有,报官也没用。” 一旁田老七抢道:“贵人们有所不知,近两个月,雍城已经丢了十几个孩子了,有男有女,大到八九岁,小到两三岁都有。” “这是十几个都是家里报过官,有名有姓的,那没报官,没名没姓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我经常跟着家里去山户里收药,早听说了,刚开始是附近的小村庄接二连三地丢孩子,后来小村庄内看管就严了,但凡不是本村人,都不让进村。” “这才慢慢发展到雍城城内开始丢孩子。” “也有人报官,或者是和官府的人建议说也学着村庄里的方法,不许外人进出,但偌大的雍城人来人往,又是年底商队们来往的时候,怎么可能不让人进出,那像是什么话。” 田老七说着话顿了顿,往前走了两步,影七眸光锐利,他又赶紧停住脚步。 放低了声音有些神秘道: “我们私下里都怀疑,是不是那些异国商队干的。” “听说别的国家也有想买卖大周朝人去那种不干净的地方的,就像是咱们大周朝出名的花楼里,也有异域歌舞姬是一样的。” “咳咳…”影七轻轻咳嗽两声,田老七不明所以,但识趣地没再说什么,只当是有女眷在场,不好说花楼的事冒犯。 “那官府就任由孩子一个丢了一个找不回来?”明媚儿问道。 田老七答:“官府也不想,但是没办法啊,雍城人来人往的这么多,总不好挨家挨户地搜查,更不能凡是进出雍城的都仔细盘查吧?” “那些走商的,谁不是有着钱货在,真盘查搜起来,多了少了的不好交代。” “况且大周朝内里还好说,还有那么多异域人。” “闹大了不好听也不好看。” “连我们这些略微知道内情多些的小货郎、游商、游医等等,都是专门被衙门的人警告过的,管好嘴,不能乱说话,免得造成恐慌。” 田老七说着,脸色又神秘起来道: “这毕竟雍城离京城近,天子脚下……” 田老七摆了摆手,一脸噤声。 明媚儿下意识看向景文帝,发现他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眸色深了两分,可见是心情有些不好。 她道:“官府不管,丢孩子的百姓就自认倒霉了?” 田老七叹口气:“不认能怎么样?自己又找不回来,能找三天五天,还能找一辈子啊?生活不也得过嘛,还有一大家子老小等着吃饭呢。” “况且官府也不是没管,城门的看守又增派了两队,对来往之人查得也更严了些,若是街上有行为怪异的,也可以抓了送官。” “丢孩子的父母也可以去官府报官,找师爷画像,衙役和守门的看守都会多注意。” “……” 明媚儿想起那个所谓的城门看守严格,对普通农户严格,对他们这种‘商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点钱也能过的态度… 要是想靠这种城门看守找出拍花子,有点不切实际了。 丢孩子的不少,找官府报官的有名有姓的才十几个,所谓的报官找师爷画像,估计也是要给钱,不然怎么会有父母明知道孩子丢了,连报官画张像都不肯。 空气一时有些安静。 “先带他们去吃饭。”景文帝开口了。 “是,东家。”影七拱手领命,与影八一起要将人带出去吃饭。 “何老三不许吃。”明媚儿插嘴。 “是,夫人。” 对上壮汉影七,一行人都不敢多说什么,鹌鹑似的跟着走出门。 何老三还在捂着嗓子试图鸣叫出声,都没有心思听他们说话,被影八提溜出去了。 “东家,你怎么看?”明媚儿看向景文帝问道。 第346章 做她自己 景文帝敛了敛神色,身上的寒意散了不少,看向明媚儿的目光恢复了往日的柔和。 “无事。” “现在只能暗中慢慢图谋,不能够大张旗鼓地搜查,我会叫人暗中去统计丢孩子的人家,画像、记档,寻找可疑人士。” “城门口也会安插人手,至少能保证真的查验货物,先将拍花子困在城中,等事情办完了再行搜查处置。” 景文帝语调不急不缓,听在耳边让人莫名感到一阵安心。 明媚儿一直发闷的心情,听到景文帝的话慢慢转晴,拿下面纱,依偎进景文帝怀里,在他下颌上轻轻一吻。 “陛下英明,大周朝有陛下这样的好皇帝真是黎民之福。”明媚儿拍了个马屁。 景文帝顺势搂住明媚儿的腰,听着她夸自己,唇角不自觉勾起个笑意。 只是这笑意很快就淡淡的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似有似无的忧虑和沉思。 “东家,你有心事?”明媚儿鲜少在景文帝脸上看到如今这般神色。 景文帝低眸看了明媚儿一眼,问道:“你们从前生活的村子里,有没有过丢孩子的?” 明媚儿想了想。 片刻摇头道:“我记不清了,当年离村的时候我才八岁,多年过去许多事记不清了。” “再加上在村子里的时候因为我父亲博戏,为人又蛮横无理,村里大多数人家都怕沾染到我家,很少有往来。” 明媚儿说话间顿了顿,又道: “我在赏春楼时,倒是见过几个身份不明的孩子,说是被家里人卖到楼里的,但私下交谈我们才知道,都是不知在哪丢的孩子,被倒卖了好几手,才流落到赏春楼。” “身世很苦,大多数都没有名字,连自己出自何地都不知道,只能记得村名,若是想找回去,太难了,老鸨也不会让她们去找。” 景文帝眸色晦暗不明,听到明媚儿的话,想起了方才的何老三。 “你若想惩治你父亲,我可以派人去做,只是到底是你父亲,大周朝以仁孝治理天下,不能因你而杀了你父亲。” 明媚儿听懂了景文帝的弦外之音,浅浅勾起个笑,伸手搂住了景文帝劲瘦却强壮的腰肢。 “多谢东家,只是不需要了。” “他带给我和我娘的伤害已经铸成,就算是我能杀了他,也无法弥补这份伤害,日后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各安天命吧。” 最重要的是,她还要找到弟弟。 只有留着他一命,才能顺藤摸瓜。 至于找到弟弟以后,他的命…人的命,能活到什么时候,谁好说呢? 她曾经想通过恒亲王去找弟弟,但是思虑了很久,还是没有劳烦恒亲王。 她与恒亲王之间只剩下相互利用,自然也不想将自己的软肋送上去。 可依靠别人寻找,又没有信得过的人,不好贸然回去审问父亲,怕走漏了风声。 她曾想让小康子办善堂,专门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孩童,便也是存着没准哪日就能找到弟弟,或者听到弟弟一星半点儿消息的想法。 只是当时苦于办善堂的难度很高,且太过于引人注意,作罢了。 如今以她的财力、人力,倒是可以试试看。 但说到底不过是大海捞针,聊胜于无。 弟弟已经走了这么多年,如今人在哪都不好说。 “东家,说起父亲,我还真有一事所求。”明媚儿坐直了脊背,面色都严肃两分。 想给景文帝行礼,被景文帝拉住了,但明媚儿仍然是恭敬跪下行了一礼。 景文帝看着她道:“说罢。” 明媚儿将弟弟被卖一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将自己和娘亲知道的一切都事无巨细的讲出来。 “找到弟弟是我娘留在这个世上的唯一心愿,亦是我的心愿,我恳求您帮忙寻找一二。” “我也知道时过境迁,不好寻找,但不找一找,我此生难安。” 从前她不敢让景文帝知道弟弟的存在,莫过于怕景文帝找到弟弟来胁迫她,这样对弟弟来说可能更加危险。 但如今与景文帝相处良久,彼此越来越了解,她反而是慢慢放下心来。 景文帝不是个滥杀无辜之人,哪怕日后恼了她,大概率也不会去伤害她无辜的弟弟。 这无关于是否心慈手软,只是景文帝不屑于用此等手段罢了。 “……” 明媚儿话落许久,景文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让明媚儿一颗心有些七上八下。 片刻。 景文帝将明媚儿从地上拉起来,一把拽进了自己的怀里,明媚儿只能被动地坐在景文帝的腿上。 “陛下,怎么了?”明媚儿坐在景文帝怀里,对上他有些灼灼的目光,不知所措。 下一刻。 景文帝搂紧了明媚儿的腰,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克制而绵长。 两个人的呼吸都乱得纠缠在一起。 在明媚儿的衣衫将落未落地悬在圆润的肩头上时,景文帝的动作还是停住了。 景文帝将明媚儿的衣衫拢回原处,慢慢理好,不去看明媚儿泛红娇艳的脸。 “你弟弟的事,我会派人去办。” “放心。” 放心。 这么简单的两个字,是第一次让明媚儿觉得真的心安。 她长长松口气,心上一直被压着的石头,终于松动了些。 “多谢陛下。”明媚儿真诚道谢。 “咚咚咚——”门口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 “进来。” 影八拿着食盒走进来,将刚做好的早膳工整放在桌上。 “用过膳后,让聂襄过来。” “田老六放回去,其余人先安顿好。”景文帝吩咐。 “是,东家。”影八恭敬应声,再无吩咐后告退离开。 明媚儿主动为景文帝布菜,只是还没动几下,就被景文帝拉着坐在身侧了。 “身在宫外隐姓埋名,又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如此。” 景文帝顿了顿,抬眸有些玩味地看着明媚儿继续道:“从前也不见你这般规矩。” “……” 明媚儿的脸一下红了,还有些发热。 “多谢东家从前迁就我。” “用膳吧。”景文帝无意在此事上多说,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无需明媚儿做这些小事来巴结自己罢了。 她做自己,便可以了。 片刻,景文帝的筷子一顿,还是问道: “你们小时候过得都是如此艰难吗?” 明媚儿被问得一怔,回答:“还好吧,我父亲不争气,所以日子过得难些。” “其他踏实肯干的人家还是吃得饱、穿得暖的,哪怕逢上天灾,一家人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也不至于卖儿卖女。” “每逢大丰收还能攒些钱,慢慢起新房,给儿女嫁娶。” “东家怎么这么问?” 第347章 累世积业 景文帝略带感慨道:“从前我高居庙堂,只知道处理百官呈递的国家大事,确实没想到民间的民生是如此。” “小小的雍城,也算是天子脚下,就有如此恶性的拍花子事件持续两个月,却无一丝风声传到朝堂,官府的作为形同无物,百姓亦是麻木。”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明媚儿呼吸一滞连带着动作都有一丝僵硬,她想了一下自己从前印象中的大周朝。 宽慰道:“陛下不要过分忧虑,大周朝海清河晏,大多数的百姓还是过得很好的,至少吃得饱,穿得暖,这种事情到底是少数。” “……” 明媚儿的宽慰没有得到一丝效果,反而让景文帝的面容更严肃了。 “吃得饱,穿得暖,就是过得好?” “……” “那不然呢?”明媚儿反问景文帝。 “在乡下,吃得饱、穿得暖,儿女能养大,到了年纪能嫁娶,这就是很好的生活了。 再多的…比如读书科举、经商买卖、在朝为官,那就不是她们普通庄户人家考虑的问题了。 范围自然也不是全国普通百姓了。 大多数的百姓都是乡下汉,终其一生的目标也不过是有吃有喝、有穿有换,老婆孩子热炕头。” 景文帝一时沉默了。 静静地往嘴里填了口饭。 “那还有吃不饱,穿不暖,像你家一样卖儿卖女的人呢。”景文帝说道。 明媚儿回:“我不知旁的地方是如何导致的,但是我想除了天灾人祸导致的卖儿卖女是没办法的,其余大多应该都像是我父亲一般。” “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所以才动了歪心想着卖儿卖女的贪图一时爽快。” “……” 景文帝没说话。 明媚儿主动将手放在景文帝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他,像是他之前安慰自己那样。 “东家,凡事不要过于强求了,大周朝有如今的日子已经很好了。” “我在赏春楼时,听楼里姐妹,老鸨还有走商的都说过,咱们大周朝对比其他国家来说,已经算是天下太平,四海归心了。” “远的不说,只说离咱们最近的藩南国,满是大山、沼泽、瘴气,百姓困苦,若是赶上年头好,还能多活些时日,年头不好,路有饿殍,易子而食都说是很常见的。” “藩南国还是依附大周朝以后,偶尔有大周朝的救济和日常贸易跟着,这些年的日子才算慢慢好过起来,比起从前,百姓们都很知足了。” “还有耶国,常年酷寒,听说夏日只有短短的三个月,百姓们大多数只能以打猎为生,生活也是不易……” 明媚儿绞尽脑汁地调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来安慰景文帝。 在国事上,景文帝对自己的担子永远都是那么重。 景文帝轻轻叹口气,反手拍了拍明媚儿的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过多的,景文帝没有和明媚儿说。 朝廷大事,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做一件实事。 大周朝的日子比起其他国家来说,或许是好日子了,但对于他来说,只达到了他内心的及格线罢了。 离他想要的,还差得远。 “大周朝之所以有如今的建树,还要多亏历代帝王、官员和百姓们上下一心,历经几代,才造就了如今的太平盛世。” “东家若想要大周朝日后变得更好,变成您理想中的样子,也是要靠几代人兢兢业业、励精图治才能形成。” 景文帝抬眸看明媚儿。 之前对明媚儿‘无知’‘不能沟通’‘愚民’的偏见少了许多。 又想到她说,曾经那些话说出来都是为了气他时的说法,相信了很多。 她也是个明白事理之人。 “用膳吧。” 两个人没有再多说,静静地用膳。 用过膳后,影八将桌子收拾了一番,端上来文房四宝铺放到桌上,聂襄就拱手行礼进来了,还被景文帝赐了座。 聂襄搬着椅子恭敬坐在一边,距离明媚儿最远的位置上,不去多看明媚儿一眼。 景文帝拿起毛笔。 明媚儿自觉在一旁磨墨。 景文帝边在宣纸上写着什么看不懂的文字,边将早上之事大致说了一遍,聂襄坐在一旁听得认真。 这家上好的酒楼,其实隔音并没有那么好,早上之事,他在隔壁也能听到楼下的喧哗,后来喧哗声乍停,他在门口又听到隔壁有人进进出出。 便猜出了一二。 只是陛下没有传唤,这屋子里还有女眷,他不能贸然前来,这才一直没有动身。 “你拿着我的私令和手书,找影七易容后,一起骑马去雍城外十公里处的卫所,找正二品都指挥使汉罡,将东西交给他,他知道怎么办。” 景文帝话落,手书上的笔墨也干了。 聂襄恭敬双手接过密令和手书,背过身仔细将两样东西放在上衣里的夹层中。 他没有问为什么本该在京城的正二品都指挥使汉罡怎么跑来雍城的一个小小卫所里面了,这些显然是陛下早就布局好的。 陛下远比他想象中的更有谋略。 作为陛下的亲信,很多时候,其实并不需要如何出谋划策,只需要按照陛下的指令办事即可。 “下去吧。”景文帝道。 聂襄恭敬退下。 而后景文帝继续在宣纸上写着什么,明媚儿为了避嫌,只是低头磨墨,没有看景文帝宣纸上的一星半点儿内容。 若是大事,不能被她或者旁人知晓,景文帝会像方才那样,写一些看不明白的文字。 若是小事,她也没必要看,平白惹景文帝猜忌。 “你去找影八吧,让他带你去丰郎中的医馆。”景文帝看了一眼在旁边伺候笔墨十分规矩的明媚儿,眼里闪过一丝满意。 明媚儿眸子亮了一下,本以为没戏了,没想到还能去。 “多谢东家。” 明媚儿行礼后放下墨条,简单梳洗一番,重新梳成男子发式,戴上面纱,告退了。 第348章 怀疑之人 只是临近出门前,明媚儿回头去看在桌子上兢兢业业写着什么东西的景文帝。 问道: “东家,你还记不记得咱们进城时遇到的那三个运夜香倒卖的汉子?” 明媚儿怕景文帝不记得,还特意说了牛车上还有两个妇人的。 景文帝手中毛笔停下,抬眸看明媚儿:“记得。” “你怀疑的理由是什么?” “我虽不来民间,但也听人说过倒卖夜香是很常见的,宫中便有专送夜香出宫的太监以此为生。” 明媚儿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意来,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一点省心,凡事不用说得太透,太明白。 只要你起了个头,对方就知道你什么意思。 “我并非是因为倒卖夜香便怀疑他们,这种事在民间也很常见。” “据我所知,民间运送夜香多半都是免费或者收取一定的报酬来帮城里人家、商贾、大户人家等收拾夜香,再运送到附近的田庄、农户去卖给他们以便施肥。” “有的运送夜香之人,只要给点钱还会帮忙施肥,久而久之夜香郎、夜香妇已经发展成职业了,换一句话说就是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夜香郎、夜香妇,其他人贸然前去是不好立足的。” “就算是能立足,大多数夜香郎、夜香妇为了节省时间、成本,还有为了方便,都是在一城之内来回运送,很少有去其他城市的。” “一方面是路途不便,夜香到底会发出气味来惹人不满,若有人捣乱,防不胜防。 第二便是成本高,运输路上耗费的时间不提,只说钱财,像是昨日那般没准还要给城门看守点银钱打点,这便不合适了。 最后就是…民间许多地方的人对外地人多少都有些警惕和排斥,买卖夜香这种和三教九流都打交道的活计不好做。 尤其是雍城接连两个月都丢孩子,对外地人肯定更加警醒,今日田老六已经说过了,许多村子都不让外地人进了,那夜香郎、夜香妇,怎么还会来此倒卖夜香?” 明媚儿说着顿了顿,看着景文帝严肃的面容继续道: “昨日进城时,我便感觉有些不对,但雍城和京城确实太近了,京城内夜香郎成一家人的生意,别人想做,来其他地方试试,也是情有可原,我就没说出来。” “可今日听到有人丢孩子,雍城内又是这样一番景象,我觉得,昨日那些卖夜香的人,还是有很大嫌疑的。” “若说他们昨日是第一次来…也勉强说得过去,总之我也就是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罢了。” 景文帝颔首:“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去吧。” 明媚儿略略行礼便开门出去了,由着影八将她送到丰郎中的医馆。 一路无话。 当明媚儿站在破破烂烂,没有一个病人的小医馆里时,眼里闪过一丝不敢置信。 “咳咳咳…”丰郎中听到有人进来,咳嗽着从屋内走出来,到大厅看到了明媚儿和裴羡阳。 “你们怎么来了?”丰郎中大咧咧坐在他常坐的问诊桌子后面。 “坐,既然来了,老夫便给你把个脉吧。” 影八上前将丰郎中对面的椅子从桌子边拉开,还用手帕擦了,才让明媚儿去坐。 自己则是坐在另一侧的椅子上。 “多谢。”明媚儿对影八道谢,影八没有说话。 “丰郎中,好久不见。”明媚儿揭开面纱,友善地看着丰郎中,将自己的手腕放在脉枕上。 丰郎中伸手把脉。 片刻,丰郎中笑了:“不错,看来你最近都有好生用药。” “鸣玉那边你也不必担心,老夫虽然没有日日在咸福宫照料她,但一个月最少总能进宫个两三次为她把脉,一切如旧。” “咸福宫里那位娘娘…很有分寸,对鸣玉也算亲历亲为了。” 明媚儿略微紧绷的脊背松了松,似是感慨道:“淑皇贵妃娘娘确实是个很有分寸之人。” 说罢,从钱袋子里拿出了三百两的银票,双手放在桌上:“多谢丰郎中费心了。” 丰郎中看都没看就将银票推回来了。 “老夫大半身子没过黄土,没儿没女的家伙,要这么多钱也没用,你自己留着花吧。” 明媚儿还要再给,一旁影八阻止了两个人之间的推拒,将银票折起来塞回明媚儿的钱袋子里。 “丰郎中这些时日收了陛下不少的赏赐,况且他也不缺钱,他若是想发财,有无数种方法,你不必与他客气。” 丰郎中眼见裴羡阳如此,嘴里发出了个意味不明的“啧”。 很快又是一阵咳嗽声,仿佛刚刚那声“啧”是不小心发出来的,又或者干脆是人的幻听。 明媚儿看着已经被飞快塞回钱袋子里的银票,又看了看影八和丰郎中。 最后没说什么,也没有再将银票拿出来。 “丰郎中,您这里有客人?”一个温柔的女声突然从门口方向传来。 明媚儿和影八转身看去。 一个身穿湖白色锦缎,腰间坠着一枚梅花佩,同样面戴白纱的女子亭亭玉立,出现在门口,看到大厅有人,脚步有些踌躇。 她身后有个小丫鬟打扮的女子,拿着一个木盒,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江姑娘,你来了,快进。”丰郎中看到这女子明显很高兴,向她招手。 江月霜在丰郎中这一声呼唤里,回过神来。 她方才看到转过身来看自己的女子容貌之时,惊艳住了。 本是看背影,还以为是两个男子,转过身才知道,原来是一男一女。 男子虽然身姿不俗,但容貌不过是一般。 女子倒是气质出尘,不似一般人,尤其是容貌昳丽,让人见之忘俗。 甚至女子只是端坐在那里,她几乎一瞬间明白了,何为书中写的:“蓬荜生辉”。 破破烂烂的药堂,都像是华贵无比的屋舍。 “丰郎中。”江月霜走过去对丰郎中略略屈膝见礼,又对一旁的一男一女微微颔首算打招呼。 明媚儿和影八同样颔首。 第349章 要散摊子 “坐。”丰郎中示意江月霜坐在影八旁边的椅子上,江月霜浅笑着拒绝了。 “丰郎中这里有客人,我不便多做打扰,今日来此是为了给丰郎中送这株天山雪莲。” 丫鬟将木盒递过来交到江月霜手里。 江月霜放在桌上,打开了木盒。 一朵被保存得极好的天山雪莲,展露在大家面前。 丰郎中脸上一瞬间就笑开了花,起身在隔壁药柜里不知倒腾了什么东西,拿过来两个足有巴掌那么大的白瓷瓶递给江月霜。 “这雪莲保存得这般完好,不易得,多谢江小姐费心来送。” “这两瓶药是老夫新研制出来的药丸,正对江老爷的病症,你拿回去给你父亲,也算是老夫的一份心意。” 江月霜接过白瓷瓶,面上露出感激,对丰郎中又行一礼:“多谢丰郎中费心。” 两人又简单寒暄几句,江月霜便提出了告辞,丰郎中非要让影八去送。 影八推脱不掉,只好代主人送客。 “娘娘觉得方才那位姑娘如何?”丰郎中看着影八送人离开的背影,突然开口问道。 明媚儿同样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听到丰郎中的话,心中有了一番计较。 “看着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 “行为举止很有规矩,想来是个大户人家、清流门第的小姐。” 丰郎中点点头,看向明媚儿:“还是娘娘的眼光好,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父亲是正八品国子监丞,听起来官职有点小,但她家是清流门第,累世的读书人,底蕴颇深,家风很好,家族中为人也很不错。” “只是在先祖时期主张变法失败,才渐渐没落至今。” “她家中叔伯同样有在朝为官之人,官职不大,可也是兢兢业业,近年来开始慢慢受陛下的重用了。” “若是有机会,当真起势不过是在十几年间。” “就算是不起势,维持现状,也不错,几辈子后也难保不会有翻身那一天。” 明媚儿点点头,丰郎中也没有再多说。 转而问道:“娘娘今日来有何事?” “我在外面弄了点小东西,影八回来还得有一会儿。” 丰郎中不相信明媚儿费了一番心思来见他,只是为了叙旧,谈谈鸣玉的近况。 俪妃娘娘在宫中,就算是无宠,陛下也没有薄待她,她贵为妃位,又有钱,想知道鸣玉的现状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明媚儿和对面坐着的丰郎中相视一笑,彼此心中都有数。 他们之间的私交,早在丰郎中日日夜夜在永寿宫照料她们母女时便已经突飞猛进。 甚至,某些方面,明媚儿用丰郎中用起来,比用影八还要顺手。 至少丰郎中不会对景文帝那般的忠心。 “他近来身子如何?”明媚儿问道。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丰郎中答:“矢魄散所用剂量不算大,治疗及时,虽然损耗了些心脉、精神,但对身体大体无虞,平日里不过是装疯卖傻。” “上面那位偶尔会叫太医去诊脉,他身边也有能人,只需要提前用些药,便能蒙混过关。” 明媚儿颔首,这个回答也是意料之中。 毕竟这些时日她在宫中,也曾与恒亲王秘密传信往来,看信上的笔迹、内容,恒亲王还是清醒的。 “……” 屋内一时间沉默下来。 丰郎中起初神态自若,但随着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丰郎中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他看着明媚儿道:“你不会要收手吧?” “府里那位虽然比不上宫里那位,但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你两头押宝,最后只能害人害己。” “你若现在叫停,府里那位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置你与死地。” 明媚儿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道:“年前是我有些冲动了,被个人恩怨蒙蔽了双眼。” “抛开个人恩怨不提,他确实算得上是一位明君,府里那位,不见得能赶得上他。” “我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沈家。” 丰郎中咳嗽一阵,面上露出些嘲弄来:“我看你不是被个人恩怨蒙蔽了双眼,是被情爱迷失了心智。” “他是没有直接的错误,但助纣为虐不算错吗?” “你当时的悲痛,难道都随着时间淡去了吗?” “在你选择联络府里那位时,便是打算舍大义而保小家了,现在你又要舍小家而保大义,呵呵。” “落子无悔听过没?” “……” 明媚儿没有说话,丰郎中的表情不太好看。 “与你共事可真难,摇摇摆摆,害人害己。” “你随便吧,无需和我说什么,总之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暴露过真实身份,狡兔三窟,你要死,我也拦不住你去死。” “我反正还能活。” 丰郎中话说得有些难听,但也算是实话,明媚儿面上露出些羞愧来。 但她仍是说:“从前很多事,是我偏执了。” “《离骚》中曾说: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 “现在我便要修正我从前的错路,重新走,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 丰郎中敷衍似的点点头:“恩,你是大善人。” 明媚儿被丰郎中阴阳怪气说了一句,只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 她起身恭恭敬敬对丰郎中行了一礼道歉:“这些日子多劳烦丰郎中了,这是我的不对,我一定会想办法将你摘干净,不会让你被我连累。”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 “……” 丰郎中没有说话,明媚儿又歉意行一礼,便要离开。 只是人刚走两步,丰郎中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我说你是个大善人,你还真是个大善人啊。” “你这么心慈手软的人,真不适合当个掌权人,我听你命令办事,就算是不是上下级,也应该是个同盟,地位平等,我随便说你,你都不生气啊。” “……” 明媚儿身形顿住,回过神来看丰郎中,对上了他眼底的不解。 她道:“…你说的是实话,我也觉得自己变卦做得不对,为何要生气。” 丰郎中道:“那你觉得你自己现在想做的,对吗?” “…至少现在我认为是对的。” “那你为什么要感到抱歉呢?就因为我帮过你多次,你就认为欠我的? 可论理来说,我应该算是你的下级,在你身上押宝,取得我自己想要的利益,所以我才听你的吩咐,而不是免费给你白干啊。 既然这样,你作为上位者,你坚持走自己认为正确的路,只需要通知我,让我自己抉择要不要继续就好了,不用感到抱歉,甚至,我若是不跟着你,你还想让我留下,你还可以威胁我。” “……” 第350章 走下一步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世家人们等级极其森严,上位者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下面人的生死,就是这么简单。” “人不会永远都是做对的决定,所以改变很正常,历代帝王变法也不全都正确,甚至可能伴随着无数血与伤,你见哪个帝王三天两头的颁罪己诏了?” “知道错了,及时改正,和下面的人好好商议,大家一起**协力修复就好了,而不是你这种,有点变动,自己内心就接受不了了,三天两头就要散摊子。” “……” 丰郎中絮絮叨叨地和明媚儿说了许久,试图把某些想法注入到明媚儿的脑子里,但对于某些事情明媚儿内心还是无法苟同。 明媚儿抬眸看丰郎中,问出了自己最想问而一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丰郎中,你一直说你无牵无挂,钱财、权力,美色,与你不过是身外之物,那你为何要帮我?” “不对,按照你的意思,你所作所为不是帮我,而是在我身上押宝,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明媚儿看着丰郎中的双眸灼灼,不放过丰郎中表情的任何一丝变化。 她很难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冒身家性命的风险去帮助另一个人,只有对方有所求,她才会安心。 丰郎中看着明媚儿的表情也不避不让,坦坦荡荡。 他捂着胸口咳嗽了一会儿,才放松地倚靠在木椅靠背上顺气。 “人老了,年轻的时候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我全都经历了一遍,无牵无挂到我这个程度,其实活着已经没有多大趣味了。” “换一句话说就是,世间凡是能令我有情绪起伏的,我都愿意尝试去做。” “……” 明媚儿觉得自己听懂了,但又好像没听懂。 对于丰郎中,她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话归正题,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丰郎中顺过气来,重新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看着明媚儿。 “府中那位的药换成温补的方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瞒得过人的眼吗?”明媚儿问。 “可以。” “但日久天长,恐难遮掩,没有去除病根,那药会渐渐腐蚀人的心智。” 丰郎中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个锅好甩,不是大问题。” 明媚儿颔首,左右看了看,有微微开着的窗户和大敞开的门,一时间想说的话顿住了。 有些不放心。 丰郎中笑道:“无事,我这药铺本就偏僻落魄,少有人来,且四面邻居都是自己人,不怕隔墙有耳。” “外面还有我放的小家伙,无碍。” 他曾多次深入远古密林,也曾与一些江湖中的奇人切磋、学习,曾跟人学过蛊虫之计。 不过是利用蛊虫在房子四周看守,太轻松了。 明媚儿听闻一时松口气,怪不得方才丰郎中说话不太顾忌,她还以为是丰郎中的脾性一向如此,总之说得也不算太过,故而没有明白直说打断。 没想到原来是丰郎中早就有安排,心中有数,不怕人听去。 放下心来,明媚儿也直白道: “我需要一队人长期监视恒亲王府和沈尚书府,若是发现两府勾结,先按下来不要发作,秘密搜查罪证顺藤摸瓜。” “在宫里我几乎已经放弃寻找沈皇后的罪证了,沈家不倒,沈皇后有嫡子,想让陛下处置她太难,在宫中我处于下风,不利于行事。” 丰郎中仔细听着,问道:“沈尚书受陛下宠信,权柄滔天,女儿又是当朝皇后,怀抱嫡子,会和一个残废的恒亲王勾结在一起吗?” “若我说,还是先在后宫瓦解沈皇后更为方便,沈皇后不安,沈尚书府才会不宁,动作自然也就多起来了。” “只要一动,便有下手之机。” 明媚儿面露思索。 片刻回答:“他如今不见得会和恒亲王勾结,但他早晚都会与恒亲王府产生瓜葛。” “怎么说?” 明媚儿抬眸看丰郎中道:“自身不干净又劳苦功高,若是一直忠心辅佐陛下,当然是君臣相宜,可他私心太重,几次想伸手进陛下后宫,可见这人野心大,也不安分。” “他也许是想延续沈家的荣耀,但他忘记了君臣之别。” “我曾被沈皇后与薛、白两家算计出宫,也多次遭到沈皇后的黑手,许多事,陛下并非不知道,只是权衡之下,选择袒护沈家罢了,可一个人的耐心始终是有限的。” “再大的功劳,再深厚的感情,也会在一次次逾越雷池后灰飞烟灭。” 明媚儿简单和丰郎中说了一下过去发生的事情,隐去了景文帝与她说的那些种种后手,只是简单地表述了一下景文帝对沈家早有不满。 有些话不让丰郎中知道,并不是不相信丰郎中,而是不合适。 沈家惹景文帝不满,景文帝用春闱舞弊案来削减沈家的势力。 白家让景文帝不满,景文帝用南苑遇袭之事做筏子来警告白家。 将二人的罪证互相对调到对方手中,达到彼此怀疑,彼此制衡的目的,与此同时腾出时间来扶持自己的势力,诸如聂襄等人和寒门士子。 待过三五年后,新势力扶持起来,聂家或许会重出江湖,以景文帝的性格,必会除掉沈、白其中一家。 如今武将中,明媚儿不知景文帝有没有人手,若是没有合适的人手,白家积威已久,确实目前又没有大过错,那么除掉的大概率是沈家。 可沈家也不傻,许多事情他自己做没做过,心里门清。 刚开始或许慌乱转不过弯来,怀疑是白家所为,日子久了随着朝堂局势的变幻,也会揣摩其中是否有景文帝的手笔。 他无力扭转朝堂局面,便会另寻出路,要么急流勇退,辞官归隐。 要么另靠新势力,俯首称臣。 最后便是…重新押宝,妄图改天换日,从龙之功。 看沈皇后的性格便可观沈家性格的其中一二了,沈尚书若是真打算急流勇退,便不会再纵容沈皇后搅乱后宫惹陛下不满,而是选择蛰伏隐忍,多提旧情,安稳度日。 若是选择另靠新势力,以沈尚书一家如今的权势,多半是不甘人下的,大臣党羽中还能让他‘臣服’(利用)的。 明媚儿只能想到一人。 远在江浙开办书院的——聂成海。 第351章 知府妾室 不提过去聂成海在朝中是如何的权势滔天,沈尚书曾经还要仰人鼻息。 只说如今聂成海虽远在田野,但在天下读书人心中可谓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声望极高。 且当年聂成海退下来的理由众说纷纭,都不大好听,大多都是说君臣离心,功高盖主被清退一类。 推己及人。 沈尚书必定以为聂成海当年也是如他一般,‘迫于无奈’才远遁田野。 聂成海还开办书院,便是回朝之心不死,今年新科状元又是聂家人,便更显得心有不甘。 沈尚书又掌管科举,必定会以此为筹码和聂成海谈判,妄图勾结扰乱朝纲。 最后大概是沈尚书‘臣服’聂成海,愿意做聂成海在前朝的眼睛,鼻子,嘴巴和手掌,而聂成海负责给沈尚书送来源源不断的‘助力’。 这些‘助力’隐藏在陛下想要扶持的寒门学子里,随时准备背叛陛下。 待到蜘蛛成网后,一举裹胁景文帝,将聂成海‘请’回朝堂,用聂成海在前面吸引陛下的全部注意力,以求保全沈家。 那时候表面上能制衡聂成海的,便又只有沈尚书,景文帝就会再次信重沈家。 待景文帝和聂成海斗得你死我活之时,沈尚书在从中获利,凭借着皇后和嫡子,一举夺嫡。 只要能让嫡子登基为帝,沈家的富贵算是保全了,而聂成海,当然可以被沈尚书和识时务的白家联合起来清君侧了。 第三条路,便是沈尚书投奔恒亲王,辅佐恒亲王改天换日,获取从龙之功。 可在明媚儿看来,这第三条路绝对是沈尚书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毕竟景文帝后宫的皇后是沈皇后,还有嫡子,现成的资源人脉不用,去辅佐另一个‘空头’残疾王爷? 怎么看风险都太大,远不如第二条路保险。 明媚儿和沈尚书仅有几面之缘,对他的了解太少,只能从沈皇后的表现和景文帝的话语中来推断沈尚书是什么样的人。 显然是个老奸巨猾之人。 这样的人,是不大可能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 而她更了解恒亲王。 …像个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毒蛇,闻到血腥味便会发疯似的扑上去。 他会屈尊降贵来接触自己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小后妃,以求搅乱后宫,便可见一斑。 恒亲王太想成功了,想到发疯,不计代价。 所以只要恒亲王看出了景文帝有疏远、除掉沈尚书之意时,他一定会想办法接近沈尚书。 两人早晚都会产生勾结。 明媚儿的推断是如此,但是她不敢确定,因为无论她怎么推算,沈尚书都是会走第二条路,最为稳妥,也最容易成功。 他甚至都没有必要将鸡蛋放在恒亲王这个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漏底的篮子里。 毕竟世俗角度来看,聂家也确实可能会‘心存不满’‘妄图回朝’等等杂念在心。 聂襄三元及第高中状元,却只得了一个小小的九品侍书之职,榜眼和探花都比他的官职要略高些。 她在宫中听人提及这位状元也颇为惋惜。 虽然勉强也算是天子近臣,可到底是个九品,陛下的近臣太多了,这个九品侍书,近臣之位,听起来唬人,却更像是华而不实的虚职。 打发人一样的职位,甚至年节山高水远都允许他回家。 可见陛下‘轻视’之心,聂家进一步可能会更加‘不甘’,沈尚书和聂成海合谋的可能性也就更大。 她想不到沈尚书为何要铤而走险联络恒亲王。 但是当她陪伴在景文帝身侧暗查民间,亲眼看到了这位传说中‘最不受待见的状元郎’——聂襄时,她确定了。 沈尚书斗不过景文帝。 最后做困兽之争时,肯定是要走恒亲王之路的。 这些事情都是明媚儿在宫中无数个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夜晚,慢慢捋顺的线头。 没有人比她更希望沈家倒台,沈皇后倒霉。 关于沈家的一切,景文帝对沈家的态度,乃至于偶尔协同作乱的白家的所作所为。 她翻来覆去地想过无数次,也想过无数次自己应该怎么做,从中取利。 她也曾在景文帝和恒亲王之间摇摆过。 想过与虎谋皮,偷天换日。 但这次暗查民间,她看到了聂襄,又与景文帝说通了许多事情。 她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恒亲王斗不过景文帝,也不配做一个帝王。 同样,她也斗不过景文帝,只能借用景文帝的力量来以力打力。 景文帝不会为了她,除掉沈家。 但至少能让景文帝为了朝政除掉沈家的同时,让她也出一口气。 而她,会不计代价地加速沈家的灭亡。 彻底斩断沈家在景文帝心中的一丝情面。 除掉了害自己、害娘亲、害她孩子的沈家以后。 她与曾经纵容沈皇后作恶的景文帝之间。 …自有结局。 “人手安插有些难度,不过问题不算太大,我试试,不行会派人告诉你。”丰郎中说道。 他从前再厉害,到底是在江湖中。 朝堂上他的手脚屈指可数。 可许多事情,在朝堂上有朝堂上的办法,在江湖上有江湖上的办法,甚至在后院中也有后院的办法。 明媚儿颔首,又问道:“丰郎中,你的药铺在雍城也开了几十年了,雍城知府,是谁的人?” 丰郎中答:“雍城如今的知府是裘恒,表面上干净利落,没有上家。” “但是暗地里一直在敛财,明里暗里的苛杂税收不少,不知上家。” 明媚儿略一沉思,将丰郎中药桌上的文房四宝拿过来,磨墨,快速写了一封信。 表面上看就是一封平平无奇的问是否安好之信。 “劳烦丰郎中找个机会,将此信交给雍城知府裘恒中的一个女眷——兰月心。” “我不知她如今在裘府中是何身份,大抵是婢女、通房一类。” 丰郎中拿着这封信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你还认识裘恒的女眷。” 明媚儿唇角勾起一个苦笑,没有解释。 赏春楼倒了,许多姐妹下落不明,马太医曾经费尽心机为她找到知晓下落之人,也不过二十几个。 她时常拿出来偷偷翻看,几乎倒背如流。 这二十几个人中,她认识的不超过十数人,其中便有一位——花名茉莉,真名兰月心。 说是真名,也不过是老鸨的赐名罢了。 乃是大她一岁的小花颜。 曾经在楼里因为年岁相当,她们之间的感情尚可。 对比有些姐妹们的下场凄惨,茉莉则是被雍城知府赎走了。 第352章 异域厨子 明媚儿又接连写了几封信,分别让丰郎中想办法递交到其他几人手中。 现在她不缺钱,缺人。 是时候拿钱去换人脉了。 许多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等明媚儿和丰郎中谈妥了朝堂之事和后宫之事的布局,影八也顶着一头的蜘蛛网面黑如炭进门了。 “羡阳,你这是去哪了,闹一脑门的蜘蛛网。”丰郎中笑着揶揄影八。 影八有些烦闷地将头上蜘蛛网都扯掉,别有深意看了丰郎中一眼,最后什么都没说。 转而看向明媚儿:“主子,走吗?时间久了。” 明媚儿颔首起身,对着丰郎中略略行了一礼,丰郎中同样拱手。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彼此告别。 回去的路上,明媚儿坐在客栈临时提供的简陋马车里,略掀起车窗帘,看到外面的青石街道。 意外发现一辆马车向城门口缓缓而去,马车上的灯笼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江。 明媚儿又想起丰郎中的话,心下了然。 “小八,你与江家姑娘是旧识?” 明媚儿声音不算大,甚至算小的,但她知道,仅仅隔着一道车帘的影八一定听得见。 “曾在药铺有过一面之缘。” 马车外赶马的影八眸色深了些,心中不想提及这个话题。 江月霜是丰郎中早就念叨着要给他介绍的姑娘,几次让他们见面,还明里暗里地提他心悦明媚儿之事来压他。 仿佛只有见了江月霜,才能证明他对明媚儿并没有越矩的想法,否则便是有贼心,也有贼胆。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见一次。 那次他是用的真容,也没有错过江月霜眼里的惊艳和一瞬间的迷恋。 这种眼神他从小到大见过太多太多,甚至因此也受过无数烦恼,算计、勾引、爬床,数不尽的阴招。 这也导致了他最是不喜看外貌的女子。 他下意识疏远江月霜。 好在江月霜确实是个有礼节的姑娘,意识到自己失态后道了失礼,再不肯抬头看他。 也算是心思纯良。 但他对江月霜真没有其他想法,后面也再没见过。 再见面便是今日,他易容,江月霜也并没认出他来。 丰郎中让他去送江月霜,两人之间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恭和有礼。 他将江月霜送到隔壁巷子里去找江家的马车。 不成想刚到巷子里就被一群硕大的蜘蛛结网扑了面,吓得江月霜花容失色,跟着的小丫鬟更是双腿发软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他又要对付铺天盖地的各色蜘蛛,又要护着江月霜不被蜘蛛所毒,还要拎着地上软脚虾一样的丫鬟。 弄得他头大,心焦。 好在是江月霜虽然害怕,但没有像她的丫鬟一般尖叫,还在缓过神以后一直安慰自己的丫鬟不要叫,不要吸引人来。 让他不至于太烦。 颇废了一番力气,才摆脱了蜘蛛的侵扰,但是他们三个也浑身上下都是蜘蛛网。 不仅如此,在摆脱蜘蛛的过程中,江月霜乱了钗环,外衫衣襟扣子崩坏两颗,丫鬟被他拽着到处跑,衣服拽得也是七扭八歪。 不至于毁了清白,但这样也着实失礼。 他安顿两人后,又去了附近布行,买了三次,才买到合适两人尺寸和身份的衣服。 最后告辞时,江月霜坐在马车里,掀着马车帘红着眼看他:“多谢裴公子。” 这个称呼让他头皮瞬间乍起,连马车走了都没有注意到。 他易容的手艺,在暗卫里不敢说第一,但也绝对不俗,不然暗卫中也不会选他来为大家专门做人皮面具。 可就是这样,他的真实身份竟然被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千金知道了。 他不知道他是哪暴露了,更不知道江月霜是怎么发现的。 当他反应过来想要问时,才后知后觉发现马车已经慢悠悠走远了。 只能先行回来,毕竟明媚儿的事才是大事。 若是离开久了,陛下难免起疑,对明媚儿很不好。 “我看江姑娘知书达理,是个不错的姑娘。”明媚儿似是感慨地说了一句。 “……” 影八听懂了明媚儿的弦外之音,没有再说话。 只是赶马车的速度加快一些。 中途明媚儿看到一家糕点铺子,店铺不算大,但闻着味道很香,她让影八要五份糕点。 三份一样的,两份不一样的。 结果影八去了店铺中只剩下一种,还是新品,外表看起来黑乎乎一片,着实有些没食欲… 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家糕点行在雍城民间很是出名,只开一上午,货品便能卖空。 每三个月能上一次新品,更是每每都被抢购一空。 今日唯独剩下这一种新品,乃是个异域厨子所作,因为卖相实在不佳,价格又贵,再加上雍城内部都被异域拍花子的事闹得心里膈应。 一听是个异域厨子,买的人就少了,这才剩下了几份。 明媚儿犹豫片刻,还是买了五份回到酒楼。 “回来了。” 景文帝端坐在椅子上看书,看到明媚儿走进来,说话声音不冷不热。 明媚儿对景文帝略屈膝行礼:“东家,我在外面看到一家糕点铺人很多,打听了一下说是很出名。 今日正巧赶上糕点铺有个异域厨子出新品,叫:黑芝麻糯米团子。 特意买来,您尝尝。” 说罢将两份装着黑芝麻糯米团子的糕点放在桌上。 打开。 …黑乎乎的看着确实没什么食欲。 景文帝不冷不热的面容缓缓暖两分。 “这两日有空,可以带你去附近城中转转。” 景文帝说着,捏起一个黑芝麻糯米团子,率先递给了明媚儿。 明媚儿在景文帝身旁椅子上坐下,接过黑芝麻糯米团子,咬了一口,口感软糯,味道香甜,但又不至于太甜。 滋味尚可。 在宫中吃过太多美味,将嘴养刁了。 这黑芝麻糯米团子虽然新鲜,但不算她的心头好。 景文帝一口黑芝麻糯米团子也入了嘴,他吃的可比明媚儿风雅多了。 咽下。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问道:“异域厨子做的?” 明媚儿颔首:“店家是这么说的,但我看用料都是咱们中原的东西,做法新鲜些,但口味算不上奇特。” 景文帝:“这是咱们中原南部的糕点,虽然做法上略有改良,但确实是中原的糕点。” “异域厨子,想来是店家的噱头,或是异域厨子学习的中原糕点也说不准。” 明媚儿闻言更有些意兴阑珊,有种上当的感觉。 不过景文帝吃着倒是还挺开心,眉目都舒展了。 “运送夜香之人,我派人去找过了,已经离开雍城城内,现下正在附近庄户中查找。”景文帝道。 第353章 旧人相见 明媚儿略微惊讶抬眸,没想到景文帝会和她说这些。 待撞上景文帝理所当然的眸子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如今这样和景文帝相处,还真像是并肩战斗的战友啊。 和战友交谈一下战斗进展,确实理所当然。 在不涉及到景文帝在意的核心问题时,景文帝对她,确实多有纵容。 “相信以东家的能力,很快就会找到运送夜香之人。” 这是句实话,不是吹捧,所以明媚儿说起来也格外真心。 景文帝看明媚儿也更顺眼了。 两人又闲谈些有的没的,影八上来送午膳,一顿膳食过后。 景文帝看了一眼天色,转头和明媚儿说道:“让影八给你易容,我带你去天宁寺看看。” 明媚儿按下心中疑惑,点头应了。 很快影八就拿着易容箱过来,问:“东家,易容成什么样?”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的脸,道:“普通女子即可。” 影八颔首,打开易容箱行云流水给明媚儿易容。 片刻,一个姿容平平的女子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但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硬是将四分的容貌,衬出了七分的灵动,再加上周身气质。 实在也不像个普通妇人。 明媚儿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只觉得十分陌生,比男装时的自己更陌生。 景文帝摇摇头:“不行,再动。” 影八又在明媚儿的脸上点上了不少的黄褐色雀斑,还在细微处化了些皱纹,甚至在鼻子上还贴了个大痦子。 添了几分老态、疲惫。 这才将眸子里的光,压下许多,像个平平的妇人了。 景文帝满意了,明媚儿唇角抽了抽,看着镜子里活像个乡下老媒婆的自己,只觉得景文帝他们太夸张了。 “东家,不至于吧。” “您易容后也是风流倜傥,您这样的形象,身边出现个我这样的,岂不是太惹眼了?”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悍匪,配上她这个形象的妇人,同乘一匹马。 太夸张了! 景文帝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就要这样拉着明媚儿走。 最后在明媚儿的强烈抗议下,还是将鼻子上的大痦子摘了。 两人总算是勉强登对了些。 一路骑马悠悠逛街,还买了不少新奇民间物品,让影八挂在马匹上。 太阳落山前,三人才到达天宁寺。 在明媚儿有限的知识里,上寺庙拜佛大多是上午,下午去的极少,更何况他们这都要傍晚了才来。 她以为景文帝是想要避开人群,偷偷来才选了这个时间。 直到他们到了天宁寺门口,看到门口还有三辆马车,马车上赫然写着:‘裘’字。 明媚儿才明白此行目的。 “施主,本寺庙今日有贵人来访,不便接待外客,请见谅。” 一个小沙弥双手合十对着景文帝等人行了个礼。 景文帝和明媚儿对视一眼。 明媚儿主动上前,在衣袖里拿出二十两银子,悄悄递给小沙弥。 道:“小师父,我们是外乡人,一直以来只听说天宁寺灵验无比,但从没来过。 今年有幸来雍城探亲,这才能来一次天宁寺,我是女眷,出行不便,明日便要启程离开,若是今日不能来拜佛,恐留下终身遗憾。” 小沙弥看了看银子,退后两步,再次双手合十行礼道:“女施主,恕本寺实在是不能接待。” “不知您明日几时启程,小僧可以提前将寺庙打开一会儿,方便女侍主拜佛。” 明媚儿又添了二十两银子,可小沙弥更加抗拒。 景文帝在身后揽了明媚儿一把,看着小沙弥道:“小师父,不知贵人是何时来的?” 小沙弥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巳时便来了。” “既然贵人们巳时就来了,如今这个时辰想来早就已经拜过佛祖。” “小师父放我们进去,我们走小路去拜过佛祖,便立刻离开。” 景文帝说话间顿了顿,看向明媚儿,又看向小沙弥道:“小师父,我们夫妻二人成亲多年,只有一个病弱的女儿。 此次前来乃是为病弱的女儿祈福,希望她能早些好起来。 顺便再向佛祖祈求,希望今生能再有一子。” “我们早先便听说天宁寺求子十分灵验,中年无子已经成为我们夫妻的心头之憾,今日若不能得偿所愿,乃是终身憾事。” 明媚儿敛下神色,轻轻抿唇,再次抬眸看向小沙弥的神色已经充满了哀伤。 “小师父,有劳您了。” “若是得偿所愿,我们夫妻愿意为寺庙中的佛祖重塑金身。” “……” 小沙弥抬头看着两人的神色,看其虔诚。 其实偷偷放几个信徒进去拜佛也无不可,只是看着男子面带刀疤实在是不像好人。 如今寺庙内乃是雍城的大贵人,若是贼人冲撞了,恐怕为寺庙带来灭顶之灾。 可交谈下来,夫妻二人文质彬彬,谈吐有礼,又是来求子…… “请施主们随小僧前来吧。”小沙弥再次合十礼,在前面带路,将三人从小路引进寺庙角门。 “前面便是大殿,小僧还要守门,便不随施主们进去了。” “还望施主们能够拜佛后速速走原路离开本寺,不要乱走,若是得罪了贵人,污了寺庙乃是大罪过。” 明媚儿和景文帝纷纷应声,双手合十送走了小沙弥。 “东家,你们若是有事便去办吧,我在此处等你们。”明媚儿抬眸看景文帝。 景文帝牵起明媚儿的手,往大殿走去:“不急,既然来了,便拜一拜。” “天宁寺确实灵验。” 明媚儿一听,连忙抽回自己的手,对上景文帝疑惑的目光,她双手合十道:“佛门重地,不好如此。” “……” 三人在佛殿里虔诚拜过,许下了自己心中的愿望。 景文帝让影八跟着明媚儿躲在暗处,他自己则是一个跳跃间便不知所踪。 “东家没人保护,可以吗?”明媚儿问影八。 影八道:“东家武艺高超,在我之上,且附近还有人手,若是真遇到危险会有信号炸响。” 明媚儿这才放心,有心情看着寺庙中的景象。 没有一个僧人,想来都在照顾那些所谓的贵人。 无意中看到一个屋子里似有人影,她悄悄带着影八走近了些。 赫然看到一个女子跪在里面。 正是茉莉! 第354章 提及往事 两年没见,茉莉的身姿比从前更加窈窕动人,五官仍旧是清丽无比,纯真无暇。 不得不说老鸨为她们起花名起得还算蛮贴切。 长相妖艳的一律叫玫瑰、山茶、芍药、芙蓉等。 清丽淡雅的则是叫百合、水仙、铃兰… 都是供人赏玩之物。 “遇到个旧相识,你且在暗处等我。” 明媚儿说罢就推门进入,影八悄悄隐在暗处探查,以防有人突然出现误事。 “嘎吱——”房门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响声,在空荡荡的房间听起来格外明显。 但茉莉依然跪在蒲团上,背脊微弯一动不动。 她的正前方墙壁上赫然挂着一个——孩童的画像。 明媚儿眉头轻蹙,走上前柔声唤道:“茉莉。” 茉莉整个人脊背一僵,又猛然侧头向明媚儿看去。 当看到明媚儿的样貌时,原本闪着雀跃的眸光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警惕。 “你不是裘府的人。” 明媚儿道:“我是铃兰。” “???” 茉莉的表情一下变得五彩斑斓,甚至猛地要从地上站起,又因为跪得太久了膝盖一软重重要跌回去,幸而被明媚儿扶住了。 “易容而已,别怕。” 明媚儿将茉莉扶起,两个人坐到一旁简陋的椅子上。 “铃兰你怎么在这里?老鸨说你被贵人赎身去了很远的地方,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我还以为我们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茉莉看着明媚儿的眼神里隐隐约约含泪,拉着明媚儿的手不肯放开。 明媚儿见茉莉如此,鼻头泛酸,眼眶也红了。 从前在楼里,她们一起学艺、一起受罚、一起苦中作乐,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 “我能出来一次也是费尽心机,没有想到咱们还能有重见之日。” “听说赏春楼发生变故,老鸨死了,姐妹们也流离失所不见去处?到底是怎么了?”明媚儿同样拉着茉莉的手问道。 茉莉拿手帕掖了掖眼角道:“自从你离开,不过一两个月,赏春楼接连死了一百多个恩客,从此以后赏春楼的名声就一落千丈。 老鸨一直想着榨干姐妹们最后一丝价值再离京,能卖出好价钱的姐妹们都给卖了,剩下的也是日夜不停接客,姐妹们心有怨气却都不敢说,曾有人试图反抗过,当天晚上就被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了。 海棠姐姐使银子叫龟奴去看过…那姐妹去了不过十几日就被折磨的神志不清死了,就算是死了也要被卖去给人配阴婚……” 茉莉一边说一边落泪,将明媚儿离开后赏春楼的悲惨一一诉说。 明媚儿知道那一百多个恩客为何而死,也知道老鸨为何要逃跑,更知道造成姐妹们悲剧的源头…就是她的入宫。 如今听到茉莉亲口说那段黑暗的经历,她只觉得心如刀绞,愧疚难当。 “幸好老天有眼,老鸨坏事做尽受到惩罚,被人杀死在赏春楼里,也算是为姐妹们出了一口恶气,有几个姐妹反应快,当晚就趁乱跑了。 但是后来出现个男人,带来了很多魁梧汉子掌控赏春楼,我们被聚在大厅里,但凡有敢多话的,当场就杀人。 其他姐妹算上我,每个人都要在近三个月的接客单子上选恩客,他们负责去找恩客谈价钱,谈得拢就卖,谈不拢的姐妹们都被带走,下落不明。” 茉莉三言两语说的简单,但仅凭这只言片语,明媚儿也知道那是何等的残酷。 “那个男人你见过吗?”明媚儿皱眉问道。 茉莉摇头:“没见过,但是楼里的龟奴们都很服他,配合着他们处理楼中姐妹,不过三日就处理完了。 不知道是畏惧他带来的那些魁梧汉子,还是龟奴们认识他。” 明媚儿觉得有些不对,又问及男子的长相、身量、口音等等,茉莉也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说了。 “茉莉,楼中的姐妹们你还能联系到多少?我找人查过,最多只能联系二十几个,分别是白芍、文梅、翠萍……” 明媚儿将自己名单上记录的二十几个姑娘都报了名字。 “我想将从前的姐妹们都找回来,以我今日的财力,总能让姐妹们有个容身之所,不至于下辈子漂泊受人欺辱。” 赏春楼的姑娘们都是贱籍,很多人哪怕给姑娘们赎了身,也不见得会愿意多花几百两银子,找人交钱给姑娘们摆脱奴籍。 一方面几百两不是个小数目,几百两都够再赎一个姑娘了,左右都是‘玩物’,能取乐就行,何苦要费力给她什么良民的身份。 第二方面是找人交钱给一个娼妓赎身,好说不好听。 有这个财力的,要么是官员,但是官员都不想给自己染上污点,想给娼妓赎身要在衙门有靠谱的人脉,不然一个弄不好,被人捅出去,虽是小节,也始终恶心人。 娼妓供人取乐,今日喜欢这个,明日喜欢那个,太过于正常,远远不值得一个官员冒风险为其摆脱贱籍。 要么是商贾,商人重利,几百两银子放在手里远比一个娼妓有用,不太可能愿意花钱给娼妓摆脱贱籍。 因此,只要姑娘们都是贱籍,便不能纳为妾室,顶天了不过是个空有通房名声的丫鬟。 既然是贱籍,便能买卖。 她钱给够,恩威并施,绝大多数的人都愿意放人。 茉莉听到明媚儿的话,惊得瞪大双眼,嘴张了又合,几次没发出声音来。 半晌。 茉莉才颤颤巍巍道:“铃兰,你可是说真的?可别诓我啊。” “咱们楼里少说也有五六十个姐妹,都买回来,你知道这得多少钱吗?” 明媚儿看着茉莉,认真道:“我知道。” “……” 茉莉听到这话沉默良久,静静地与明媚儿对视。 她看着明媚儿的眼神从震惊、怀疑、不敢置信,慢慢转变为巨大的泪意,最终化为泪水接连不断的滚落出眼眶。 “花花,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茉莉抽泣着,激动的抓着明媚儿的手,就要给明媚儿跪下。 从前她在楼里也算是能言善辩,不管是老鸨还是恩客都很喜欢她,不然她也不会仅仅接客一年多,就傍上了雍城知府裘恒。 可她如今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内心的感谢和震颤,仿佛说什么都是虚的。 明媚儿起身一把抓住即将要跪下的茉莉,同样落着泪道:“从前在楼里,我们姐妹们都是苦命人互相扶持,不必言谢。” “不,一定要谢。”茉莉认真地抬眸看明媚儿。 明媚儿阻拦的手仿佛被她眼里灼灼的眸光给烫伤了。 最后,她还是松开了手,眼看着茉莉慢慢跪了下来,珍而重之地向她磕头道谢。 也许只有这样,茉莉的心中才能好受。 随着一声脆响,响在屋内,明媚儿连忙将茉莉扶起,两个人相拥哭了一场。 久久才平静。 第355章 私宅太监 “除了你说的那些人以外,我还能联系到六个,都是后来被裘恒通过各个渠道买回府的。” “现在就在裘恒的私宅里关押着,专门为裘恒招待其他官员和下属准备的。” 茉莉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她因为年轻,长得恰巧有两分像裘恒年少时曾真心喜欢过的一个早逝姨娘,又凭借能说会道,才能被裘恒在赏春楼赎身进府。 但是她并未摆脱贱籍,在府中只是个看人脸色的通房丫鬟。 身份上不得台面,便要时常看后宅夫人、妾室的脸色,还要受人磋磨和陷害。 起初裘恒是很喜欢她,也护着她。 但她到底不是那位知书达理的姨娘,品学不足,久而久之裘恒对她也淡淡的,除了床笫之欢会找她,其余时间都当她不存在,她的日子便更艰难。 她每隔五日都要来天宁寺,从巳时跪到亥时方能离开,便是被裘恒其中一个很得宠爱的姨娘陷害,说她使计害得她小产,被夫人惩罚了。 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她因为受罚,时常不能让裘恒尽兴,裘恒也很恼她,渐渐地不来找她不说,还让她时常出府去私宅,教私宅的姑娘们如何伺候男人… 这让她倍感侮辱,又无力反抗。 也是因此,她才在私宅见到了曾经赏春楼的几个姐妹。 明媚儿心疼茉莉的经历,但她同样听到了很多关键信息。 “你见过裘恒往来的那些官员吗?有没有很神秘的大官?”明媚儿问。 茉莉面露迟疑,回忆着什么,缓慢地摇摇头。 下一刻,她猛然想起什么道:“一个多月前,好像有个从京城来的,是不是大官我不知道,只是听口音像京城人,裘恒对他很是殷勤。” “有个从前在赏春楼里的姐妹被选中去伺候,一晚上回来,浑身的伤痕、咬痕,甚至是鞭痕,受尽了折辱,但唯独没有交欢,那时候我正好在私宅要留两日,亲自给她处理的伤口,听她说的。” 明媚儿面露沉思,嘴中咀嚼着茉莉的话,一个念头渐渐浮上心头。 受尽折辱,但唯独没有交欢… 一个男子,已经选择娼妓伺候了,却只折辱,不交欢? 太监! “我还问芙蓉,是不是那个男人不行,芙蓉说,那男人都不肯让她碰他,他身上还有点奇怪的味道…” 茉莉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 明媚儿听到此处,几乎断定,那个男人肯定是宫中的太监! 她在宫中就曾听说过,有的大太监因为不能人事,但又渴望女子,便在私宅里养女人折辱。 最重要的是,很多太监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怪味。 只是太监的品级越高,能换洗的衣物便越多,伺候他的人也越多,能用的香料等物也越多,便能遮掩起来。 像是景文帝身旁常伺候的太监,她也经常来往,他们身上便一点味道都没有。 其余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味道。 “除此之外还有吗?”明媚儿问。 茉莉想了半天,摇摇头:“没有了,我也不经常去私宅,许是因为我伺候过裘恒,裘恒要面子还有两分人性,又或者是因为我像裘恒喜欢的那位姨娘的缘故,他从没让我伺候过私宅的客人。” “你若是想知道,待我再去时,为你打探一二。” 茉莉神色认真地看着明媚儿。 陈花花身上充满了谜团,花花不肯说自己的经历,也没有提及那些钱是哪来的,如今还这么关注官场上的事情,肯定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她好奇,但明白分寸。 花花若是能说,肯定不会瞒她,她若不说,肯定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裘府呆这一年多,她很能明白,有时候知道得越少,反而活得越长久。 花花愿意救她和姐妹们出火坑,她为花花的事奔波,理所当然。 明媚儿在衣袖的钱袋子里拿出唯一的一张一百两银票,塞到茉莉手里:“这是一百两,你先用着四处打点,我会想办法再给你送些银子的。” “你帮我打探是小,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最多两个月,我一定救你出裘府。” 明媚儿有些后悔自己此次出行没有带多少银子,主要是临时穿男装,她也没办法绣暗兜,家当都装不过来,再加上是和景文帝出行,她也没考虑那么多。 原本想给丰郎中的三百两银票,她最终还是给影八,让影八找个机会交给丰郎中了。 毕竟丰郎中需不需要是他的事,给不给是她的事。 就算是丰郎中不需要也不缺钱,但这是她的一份心意。 她现在浑身上下除了点散碎银子,就这一百两了。 茉莉看明媚儿一出手就是一百两,听明媚儿说还要给她送钱,内心对明媚儿的信任更深,心底最后那点徘徊犹豫都没了。 “不必,这一年多,我也攒下些体己约有七八十两银子,在裘府打探消息足够了。”茉莉推拒。 花花到时候要给自己赎身,不一定要花多少钱呢,如今她又怎么好意思再要花花的钱。 明媚儿强行将一百两银票塞到茉莉手中:“打探消息花费多,若有个意外,你总得有钱周转,就这么定了。” 她语气中不自觉就带上些命令,茉莉嘴动了动,最后还是感激地收下了。 两人又交谈片刻,怕呆太久引人注意,也怕景文帝回来会发现她和裘府的人见面,明媚儿又匆匆离开了。 第356章 后宫有孕 景文帝没有让明媚儿等太久,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走吧。”景文帝的面色有些不好,对明媚儿道。 明媚儿没有多问,点点头。 三个人又离开天宁寺,到达酒楼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景文帝一到酒楼就进了聂襄的房间,明媚儿则是被影八送进她和景文帝的客房,帮着她卸了易容妆。 “丰郎中的信。”影八在衣袖里拿出一封完好的信交给明媚儿。 交给明媚儿后就告退离开了。 明媚儿将木窗掀开半面,春风轻轻吹进屋内,还带着一股烟火气。 她将桌上的烛火点燃,拿着走到窗沿旁。 打开了信封。 上面只有寥寥一句话。 府中之事均已安排妥当,信件全部送出,一切如常。 明媚儿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才将信件放在烛火上缓缓烧掉,被烧尽的纸尘随风滚在夜色里,消失不见。 夜,一片寂静。 而皇宫中本来随着景文帝出宫,已经化为平静湖面的湖水此时却掀起一阵波涛。 淑皇贵妃带着慈安公主用完晚膳后,突然晕倒,整个咸福宫陷入一片慌乱。 随着小太监跑去找太医,六宫中的人都收到了消息。 淑皇贵妃娘娘勤于处理六宫事务,对慈安和鸣玉两位公主的照料也是尽心尽力,早就是六宫皆知的事了。 他们纷纷揣测淑皇贵妃娘娘晕倒的原因,莫过于是劳累过度。 结果一炷香后,随着太医离开咸福宫,淑皇贵妃娘娘已经有孕一月有余的消息,像是炮竹,炸响六宫。 “你说的可是真的?淑皇贵妃有孕一月有余了?” 正在榻上看书的沈皇后,听到秋菊的回禀一瞬间眉头紧皱,攥着书的手紧了两分,连背脊都更加挺直。 “是,娘娘,淑皇贵妃娘娘已经怀孕一月有余,是院判郁太医亲自去把的脉,绝无错漏。”秋菊低着头看脚尖回禀。 淑皇贵妃娘娘如今在六宫本就炙手可热,又深得陛下信任,如今再怀有身孕…… 连她这个奴婢都知道,这对皇后娘娘来说太不妙了。 “啪——” 果然,下一刻皇后娘娘就将手里的书掷了出去。 “她不是不能生了?怎么突然又怀有身孕?!”沈皇后呼吸急促几分,一贯雍容的面容此时都有两分狰狞。 她之所以这么纵容淑皇贵妃处理宫务,也肯卖淑皇贵妃几分面子,帮她处理宫务更加得心应手。 全都是因为淑皇贵妃多年不育,出身低微,又只有一位公主,平时低调也尊重她,还曾得过她的恩惠。 这样的人,总是爬不到她头上,她才肯拿她当刀,临时用一用。 可现在淑皇贵妃怀孕了,一切便都不受控制了。 秋菊抿抿唇道:“奴婢方才已经派人去太医院打探了,打探的人说,早在年前淑皇贵妃娘娘刚接手宫务时,陛下便已经私下派太医为淑皇贵妃娘娘调理身体了。” “为淑皇贵妃娘娘调理身体的郎中,正是从前为小殿下看病的那位民间郎中。 据说那位民间郎中有能让女子有孕的神药,想来……” 秋菊的话欲言又止,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淑皇贵妃娘娘有孕,乃是陛下的意思。 沈皇后一下站起身来,看着秋菊的眼神锐利,问道:“这都好几个月了,怎么本宫从前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秋菊立刻跪下请罪:“奴婢办事不力,请皇后娘娘责罚。” “但奴婢从前真的没有听说陛下让人为淑皇贵妃娘娘调理身体啊,咱们在太医院的耳目也从未报过,是今日才知晓的,并非奴婢有意隐瞒娘娘。” 沈皇后呼吸更加急促,胸口上下剧烈起伏着,眼睛闭了闭。 半晌。 “好啊,真是好啊。” “本宫从前一直以为淑皇贵妃是个安分守己的,多年以来不争不抢,是个心思安分的,本宫这才对她多有照拂,还为慈安公主找太医。” “不成想原来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从前,还真是本宫小瞧她了。” 沈皇后说着说着像是气血上涌,突然整个人咳嗽起来,秋菊连忙起身上前去扶,却被沈皇后一把推开,摔到地上。 秋菊不敢再有什么动作,生怕再触怒沈皇后,只是在地上跪着磕头。 若是从前,她一定会想办法宽慰皇后娘娘,不让皇后娘娘太过于生气,要保重身体。 但是如今皇后娘娘性子越加乖张,她实在是不敢劝。 沈皇后扶着榻上的矮桌咳嗽了一阵,才渐渐平息了。 “去向内务司要侍寝的花名册来。”沈皇后命令道。 “是,娘娘。”秋菊连忙应下出去了。 自从明媚儿入宫后,景文帝便不再宠幸其他妃嫔,就算是有侍寝记录,也没有要水的记录。 换一句话说,景文帝去了,睡了,纯睡觉。 沈皇后刚开始还比较在意,后面发现真的都是纯睡觉,渐渐就不爱看了。 越看越觉得是她们自取其辱,便更加厌恶出身青楼污秽之地的明媚儿。 都怪明媚儿将景文帝带坏了,才让陛下不再宠爱其他后妃。 后来不知怎地,陛下突然宠幸了薛云露和王幼卿。 这才算是又开始宠幸后妃了,但次数也很少,一个月不过一两次,后来发展到两三个月才有那么一两次。 她也觉得翻册子看很没意思,才又不看了。 直到宫务全都交给淑皇贵妃掌管后,她为了让陛下放心,显出真心悔改的模样,也让外人真以为她这个皇后在养病,这才没有再关心过侍寝册子。 不成想淑皇贵妃就这么有孕了。 早知道她就应该…继续让人防备着。 沈皇后整个人像是失去力气般,慢慢又跌坐回小榻上,脑海中疯狂回想着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事情。 她所有的精力,注意力,谋划,几乎都放在明媚儿身上,以至于她忽略了其他人。 这些年六宫被她控制得太好了,让她几乎完全麻木了,没想到淑皇贵妃突然有孕,像是在她头上来了一击猛捶。 将她捶醒了。 第357章 皇后醒悟 从前她控制六宫,无论从明面上还是暗地里,六宫都被她管控的服服帖帖。 以致于突然出现明媚儿这个变动。 坐着红轿子入宫冲喜,一入宫便是盛宠、独宠、专宠。 偏偏明媚儿还是一副不争不抢,甚至说‘被强迫’的无辜模样。 明明她都已经拥有陛下的偏爱了,还要装作不需要一般,甚至还怀孕了。 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让她感觉恶心。 也让她感觉到六宫正在脱离她的掌控,陛下也在脱离她的掌控。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想要发疯。 她早就察觉到了宁妃和曹贵人暗害明媚儿,她默许了。 这种从青楼里出来,用这些肮脏下作手段来笼络帝心的人,必须要给她一个教训。 但是没想到曹贵人和宁妃接连失利,没有让明媚儿得到应有教训就算了,还让明媚儿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 逼与无奈,她只能亲自动手。 明媚儿第一次小产。 南苑巫蛊之术。 笼络薛云露布局,让明媚儿出宫。 抬举陈佩莹进而拉拢钦天监,放出明媚儿怀孕不利于大周朝…… 桩桩件件,她下手越来越狠,越来越不计代价,不计后果,甚至最后连累自己被暴露。 她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除掉明媚儿。 本以为动动手指便能达成目的,可她费尽心机换来的,全都是失败,甚至是陛下的冷落,沈府的怨怪,六宫的失权。 为什么她都已经这么努力了,她在意的东西还是离她越来越远,她却无计可施。 哪怕她已经走到如此绝路了,她依然坚信自己可以翻盘,因为她还是皇后,她还有嫡子,她还有自己可以仰仗的母族。 她放任淑皇贵妃,是因为她自信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可是不成想现在淑皇贵妃也脱离了她的掌控。 大周朝五代,到她是第五任皇帝的皇后。 结果出现了大周朝建国以来,皇后在位的第一位皇贵妃,皇贵妃全权主导宫务,她贵为皇后只能像个傀儡一般做个摆设。 无数个难以安眠的夜晚,她日日宽慰自己。 不要慌,不要害怕,也不要自乱阵脚,徐徐图之,如今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更好的翻身。 可今日淑皇贵妃怀有身孕,像是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她的脸上。 让她脸上火辣辣的疼,也让她不得不清醒。 …… 这一年多以来,她错了。 她不该针对明媚儿,不该为了这么一个下贱的娼妇,让自己,甚至让整个沈家,跟着她一起涉足险境,以致于到了如今这种难以收场的局面。 明媚儿再得宠,再得陛下喜欢,甚至是生个两三四个孩子又能怎么样? 她的出身注定了她永远都难登大雅之堂。 陛下也许会给她宠爱,体面,孩子,但肯定不会给她后位、更不会给她天下。 可是其他人却不同,其他妃嫔无论家族官职大小,都是正儿八经的宫妃。 她们若是起势,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只会危及她的后位,甚至危机未来的太子之位和九五之位。 这才是她应该关心的,在意的。 可是这一年多以来,她像是被人夺舍了一般,满心满眼全都是盯着明媚儿,全然忽视了对其他后妃的警惕。 现在到了她自食恶果的时候了。 沈皇后想到此处,眼泪不知不觉中从眼眶里话落,她却像是没有知觉般,任由眼泪滑落。 “娘娘,内务司的侍寝册子奴婢拿来了。” 秋菊一进内室便放轻了脚步,待看到皇后娘娘脸上的热泪时,心中更加惶恐。 皇后娘娘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几乎从不在下人面前落泪,就算是落泪也会连忙擦掉,因为皇后娘娘认为这是不体面的。 结果如今却这般失态。 沈皇后像是被秋菊的声音唤醒了,她回过神,察觉到脸上一片冰凉,才后知后觉拿出帕子来擦泪。 “给本宫吧。” 沈皇后伸手接过秋菊捧上来的册子,很快就翻看了一遍。 从年前淑皇贵妃接手宫务以后,景文帝一共进了后宫三次,三次都是宠幸淑皇贵妃,留宿咸福宫。 …… 才三次。 淑皇贵妃就有了。 到底是民间郎中的神药太好用,还是从前淑皇贵妃生了慈安公主后伤了身子的传言,本就是假的。 答案不言而喻。 沈皇后拿着册子的手一抖。 下一刻又连忙扶住额头,只觉得头痛欲裂。 “娘娘,您要保重身体啊。”秋菊最终还是劝出了声,关切地看着皇后娘娘,眼里也含着泪。 沈皇后抬眸看秋菊,正巧看到了秋菊眼中的泪和实实在在的关心。 回想到曾经秋菊对她的诸多劝诫,百感交集,鼻头又开始发酸。 “秋菊,这段时间委屈你了。”沈皇后主动拉住秋菊的手,声音有两分颤抖。 秋菊一听,眼泪控制不住滚落下来,连忙摇头道:“奴婢不委屈,是娘娘委屈了。” “身为一国之母,竟然被一个妃子逼到了这种地步……” 秋菊说不下去了,眼泪越来越凶。 从前她不能理解皇后娘娘到底为何要针对明媚儿,不惜冒着巨大风险。 可是最近她眼看着皇后娘娘一日一日的消瘦下去,一日一日的失权,失势,甚至失去小殿下的抚养权。 她才真觉得俪妃娘娘就是个大祸害。 沈皇后轻轻拍了拍秋菊的手,脸上后悔难当:“秋菊,你是个好的,也是个忠心为本宫的,这些本宫都知道。” “怪只怪本宫从前被迷失了心智,不仅连累自己,也连累你们,更连累沈家。” “本宫白白浪费心血对付一个不值得的人,却养虎为患,如今进退两难。” 秋菊心疼地看着沈皇后劝道: “娘娘,您如今一定要稳住啊,淑皇贵妃娘娘虽然有孕,但是尚且不知男女,还威胁不到咱们的地位。” “娘娘您一定要照顾好身体,等过一阵陛下从南苑回来,想办法接回小殿下才是正理。” 沈皇后悲痛颔首。 半晌,沈皇后才调节好情绪。 道:“秋菊,帮本宫办件事。” “是,娘娘。” 秋菊附耳过去。 第358章 六宫大权 而后两日,宫中不知从哪传出来的消息。 宫中皆传言淑皇贵妃娘娘如今有孕,既要忙于宫务,又要忙于照顾慈安、鸣玉两位公主,已经是分身乏术。 且淑皇贵妃娘娘这一胎怀得极不安稳,才一月有余便时常孕吐、眩晕,不是个好征兆。 皇后娘娘这两日往西太后宫中去的次数更勤了。 “皇后,你身子不好便不用时常来哀家这里,现在虽然入春了,但天气到底也不算太好。” 西太后在沈皇后的伺候下,用了一碗养身汤药,将嘴中漱口的水吐在忠嬷嬷手里捧着的痰盂里,面色淡淡地说道。 “多谢母后体恤,只是儿媳从前几个月身子不好,贻误了对母后的孝道,内心十分不安。 如今儿媳既然身子已经好了,便想着能来母后宫中时常伺候,也算是尽一尽儿媳的孝道。” 沈皇后说话间顿了顿,观察着西太后的脸色,又递上果脯,继续道:“这样陛下在宫外,也好安心啊。” 西太后吃了一颗沈皇后捧着的果脯,看了一眼沈皇后道:“皇后,你有心了。” “去抱成阳过来。”西太后命令忠嬷嬷。 忠嬷嬷连忙应声,亲自去抱养在偏殿的秦成阳。 秦成阳如今已经会跟着牙牙学语了,虽然吐字不清晰,也不经常说,但偶尔冒出来一两个字还是很让人喜欢的。 沈皇后看着忠嬷嬷离开的背影,心中微动。 道:“母后,淑皇贵妃妹妹有喜了,咱们后宫又要添丁了,这真是喜事一件。 只是听说淑皇贵妃妹妹这一胎不好将养,只怕淑皇贵妃妹妹是要受苦了。” 沈皇后说着原本喜气洋洋的面容,不禁浮现出一丝担心,攥着手帕的手也紧了两分。 西太后没接话,静静地看了沈皇后一眼。 下一刻,沈皇后正经行礼道:“母后,儿媳斗胆,想请求母后,让儿媳来重掌六宫宫务,也好让淑皇贵妃妹妹能够安心养胎。 如今陛下去行宫泡温泉调养身子,后宫又子嗣不丰,儿媳虽然诞育大皇子,但是大皇子体弱,以后恐怕难以为陛下分忧,儿媳心下忐忑不安又愧疚万分。 现在淑皇贵妃妹妹有孕,儿媳是无论如何都想帮淑皇贵妃妹妹分担一二的,毕竟万事以皇嗣为重。” 沈皇后面色严肃,言辞恳切,连带着坐在榻上的西太后神色都更淡了几分。 “皇后,哀家上了年纪,早就不管六宫之事了,皇帝要让淑皇贵妃掌管六宫之事,自然有他的用意,哀家也不好插手。” 西太后直接拒绝了。 这让沈皇后的面色一僵,她说这话之前也料想过西太后可能会拒绝,但是没想到她拒绝的这么干脆利落。 甚至一丝借口都不找,这反倒让她酝酿在肚子里的话都生生地憋在了肚子里,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母后…”沈皇后脸都有些红了。 西太后全然当看不见,又在一旁矮桌上的盘子里拿了个果脯吃。 沈皇后抿抿唇,还不等她继续说什么,忠嬷嬷就已经抱着秦成阳进来了。 忠嬷嬷身后还跟着两个乳母。 沈皇后为了颜面考虑,只能从地上站起来,也坐在一旁的小榻上了,不言不语。 “大皇子秦成阳参见皇祖母、母后,皇祖母万福、母后万福。”忠嬷嬷抱着秦成阳,对着榻上的两人屈膝行礼。 身后的乳母跟着行礼。 正是绵娘和王姑姑。 西太后看着秦成阳被抱过来,神色柔和了很多,伸手去接秦成阳,忠嬷嬷将大皇子小心递给西太后。 “呦,两日没抱,成阳又胖了些。”西太后抱着秦成阳,唇边笑盈盈的,这笑是真心实意的笑。 不管皇后如何,这秦成阳确确实实是皇帝的嫡长子,且目前是唯一的儿子,又是她亲手带过几个月的嫡孙。 这嫡孙刚来时日夜哭泣,她也是费过心的,怎么能不真心喜爱。 一转头又看向旁边有些失魂落魄的沈皇后,西太后唇边的笑意淡了两分问: “皇后,你要不要抱抱自己的儿子?” 沈皇后这才像是回过神来,抬眸看到西太后眼里的一丝不悦,再配上西太后方才说的话,只觉得自己脸上更烫了。 西太后这话说的好像她不关心自己儿子,全心全意都是六宫大权一般。 她又何尝不想将秦成阳抱回自己身边养着?这也是她十月怀胎,鬼门关难产,此后再也不能生育换来的宝贝儿子,她怎么会不疼! 只是她更认得清现实。 西太后已经抚育秦成阳几个月了,如今陛下不在,她是不可能要回秦成阳的抚养权的。 她抢不过西太后,西太后也不会给她,只会对她更加不喜。 她能争抢的,只有六宫大权。 沈皇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母后对成阳很好,听太医说成阳现在已经弥补了胎里的不足,也不再日夜哭泣了,且还胖了不少,可见母后才是会教养孩子的。 成阳在母后这里养着,儿媳一千一万个放心。” 西太后颠了颠怀里的秦成阳哄着,秦成阳吧唧着嘴,不哭不闹,葡萄似的一双大眼睛像极了景文帝,正在四处乱看着,尤其是时不时落在沈皇后身上。 “你倒是放心落个清闲,哀家土埋半截子的人了,还要给你们带孩子。” “!!!”沈皇后听出了西太后的弦外之音,眼神瞬间亮了一瞬。 但是下一刻又熄灭了,装作听不懂西太后的意思,道:“是儿媳不中用,劳母后费心了。” “儿媳回去一定和内务司的嬷嬷好好学学,如何带孩子。” 她没想到,西太后竟然愿意将秦成阳还给她,可是她眼下真的不能接回秦成阳。 这事没有得到陛下的允许,她若私下接回秦成阳,哪怕是有西太后的应允,也难免让陛下多想。 更何况嫡子交给西太后抚养,无论从何种角度出发,她都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重新交到她手上,不会让陛下对她多一丝怜爱,只会阻碍她重新接手六宫事务的步伐。 西太后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哼笑来,看着秦成阳的目光更加柔和,随口道: “皇后若是没事便回去吧。” 第359章 强见鸣玉 沈皇后看出西太后的不悦,可是她只能装作看不出来,行礼告退了。 走在宫道上,沈皇后回头看着高高挂在朱红色大门上的‘慈宁宫’三个字,久久地沉默。 最后扶着秋菊的手,不甘心地走了。 临到凤仪宫时,她又转脚没进,反而向咸福宫方向而去。 当沈皇后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慈宁宫的宫道上时,西太后也让人将秦成阳送回偏殿了。 小孩子到底闹腾了些,西太后哪怕喜欢,但人上了岁数精力不济,总是禁不住孩子抓闹的。 “娘娘,皇后娘娘去了咸福宫方向。”忠嬷嬷耳目灵通,送两个乳母和秦成阳回偏殿的功夫,就知道了沈皇后要去哪,回身进殿回禀。 西太后轻轻搅动着香炉里的檀香,像是被香灰扑了鼻子,直皱眉。 “淑皇贵妃有孕,皇后这是坐不住了。”西太后道。 忠嬷嬷颔首应和道:“皇后娘娘屡遭申斥,淑皇贵妃在六宫的势头越来越大,皇后娘娘会不安也是情有可原。” 西太后面色仍旧不好道:“皇后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好好的正宫皇后不当,非要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打擂台,打擂台就算了,自己还输了。” “难看,太难看。” “现在不好好在宫里反省,怎么能够挽回帝心,挽回沈家的声誉,反而又在这些弯弯绕上打转,真是让人失望。” 忠嬷嬷打量着西太后的表情,试探道:“皇后娘娘毕竟年岁小,这是昏了头了,娘娘既然觉得失望,何不指点一二?” 西太后燃气香炉中的檀香,看向忠嬷嬷道:“若是从前,哀家会指点几句。” “可是现在皇帝摆明了要动沈家,沈家也不安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皇后再不醒悟,是自取灭亡。 哀家何必再去讨嫌呢。” 西太后顿了顿,继续道:“况且,这是陛下的手笔,他又怎么会愿意哀家插手呢。” 忠嬷嬷为西太后的茶盏中续上新茶:“娘娘已经尽力了,是皇后娘娘太过不知轻重了。” 西太后悠悠叹口气,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偏殿的方向道:“可惜了成阳。” “体弱,本不是好事,如今看来,却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这话忠嬷嬷不敢随便接。 “你去找人盯着点,不要让淑皇贵妃这一胎出了问题,这毕竟是皇家子嗣。”西太后神情严肃看向忠嬷嬷。 “是,娘娘。” 慈宁宫主仆说话间,沈皇后已经坐着凤辇到了咸福宫。 咸福宫早就接到小太监快步传来的信,淑皇贵妃已经带人等在院子里了,看着沈皇后出现,便恭敬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沈皇后慢悠悠从凤辇上走下来,又假意快走几步,扶起淑皇贵妃,语气关切道: “妹妹,你如今身怀有孕怎么出来迎接了?若龙胎有个不好,让本宫怎么心安。 日后就不要多礼了。” 淑皇贵妃唇角勾起一个笑意来:“多谢皇后娘娘关心,皇后娘娘大驾光临,臣妾身为后妃是一定要亲自出来迎接的。 若是只因为身怀有孕,便可不顾礼法,岂不是大逆不道。” 沈皇后自从扶起淑皇贵妃后就没有松手,两个人手挽着手进了正殿,宛若一对情深姐妹。 她看着淑皇贵妃面上恭顺无比,又听着淑皇贵妃这么知进退的话语,一如从前,不禁神色恍惚了一瞬。 淑皇贵妃一直都是这么文弱有礼的样子,否则也不会蒙蔽了她的双眼。 让她忘了,从前的侍寝宫女都是要出家为尼,守着青灯古佛聊此残生的。 可淑皇贵妃不仅没有常伴青灯古佛,还诞下六宫唯一的皇嗣多年,甚至走到了如今为同副后,掌管六宫大权,又身怀有孕的位置上。 可见其心机、城府、手腕,何其之深。 沈皇后坐在榻上,看着坐在一旁低眉顺眼却贤淑动人的淑皇贵妃,有一瞬间的愣神。 她甚至有些开始怀疑,明媚儿难不成是景文帝特意摆出来的靶子?实际上就是为了袒护这个淑皇贵妃? 不然怎么她们斗得你死我活,偏偏淑皇贵妃渔翁得利? “妹妹有孕更加容光焕发了,看到妹妹好,本宫也能放心了,毕竟这六宫子嗣太少,本宫身为皇后也自觉惴惴不安,妹妹一定要保重身子。 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让人去凤仪宫拿。” “六宫之事若是太过于繁杂,妹妹精力不济,也可让肃昭仪、敏昭仪帮着处理一二,她们也算是宫里的老人,知道分寸。” 沈皇后面上真心实意地说着。 淑皇贵妃闻言,唇边的笑意更深两分:“是,皇后娘娘,臣妾若是应对不暇自然会去找肃昭仪等人帮忙。” “幸而年节和二月二都过了,大节庆暂且告一段落,不然臣妾少不得要去扰皇后娘娘的清闲,让皇后娘娘帮忙。” 沈皇后唇边的笑差一点就要僵在脸上,看着淑皇贵妃的眸子淡了两分。 “好说。” “慈安公主和鸣玉公主如何了?” “说来本宫这几个月身子不适,还没有见过鸣玉公主,将鸣玉公主抱来给本宫看看吧。 再怎么说,本宫也是鸣玉公主的嫡母。” 沈皇后唇边的笑意慈爱两分,像是真切地关心孩子。 淑皇贵妃看向一旁的大宫女云织。 云织识趣道:“回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鸣玉公主刚喝完奶正在暖阁睡着。” 淑皇贵妃看向沈皇后道:“皇后娘娘,这真是不巧,鸣玉公主这两日夜间睡不安稳,白日便多觉,现下好不容易睡着,臣妾也不好叫人抱她过来。 小孩子若是睡不好,春日凉风也凌冽,恐怕身子经不住。” ……这话算是将沈皇后要看孩子的话堵得死死的,沈皇后若是强行要看,鸣玉接下来但凡有个一星半点儿的不好,都要赖上她。 “……”沈皇后面上的笑不见了,静静地看着淑皇贵妃。 淑皇贵妃不躲不避,笑盈盈地也看向沈皇后。 半晌。 沈皇后站起身来:“既然鸣玉公主不方便来见本宫,本宫身为嫡母却不好来了不见鸣玉,本宫便亲自去看看她。 毕竟鸣玉身子不适,本宫也有照拂之权。” 说着话,沈皇后便抬步向暖阁走去。 第360章 拂袖而去 淑皇贵妃没想到一向自持有礼的沈皇后会在她和云织将话都说到这种地步后,还坚持要去见鸣玉。 还是自己起身就走! 这是怎么了。 淑皇贵妃面容僵着,直到看沈皇后快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被云织扶着起身,跟上去。 云织的表情也很不好,和淑皇贵妃对视一眼。 “皇后娘娘,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好劳动您大驾呢。”淑皇贵妃跟上去,笑容勉强说道。 沈皇后睨了淑皇贵妃一眼:“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拦着本宫不让本宫见鸣玉呢?” “……” 两个人说话间,沈皇后已经到了暖阁,连停顿都没有,直接就推开了暖阁的门。 带进一阵凉风,让屋内正给鸣玉喂奶的乳母都一愣。 “娘娘,这是…”乳母下意识看向淑皇贵妃娘娘,怀里还抱着吃奶的鸣玉,连行礼都忘了。 沈皇后好整以暇看向暖阁里的景象,道:“鸣玉这不是醒着吗?淑皇贵妃,你频频阻拦本宫,不让本宫见鸣玉,到底是何居心。” 淑皇贵妃心下不悦极了,她从未见过沈皇后如此无礼咄咄逼人的样子! 但眼下她又不得不应付! 一旁云织率先走出来跪下道:“皇后娘娘,是奴婢…” “皇后娘娘,这小孩子一时睡着,一时又醒了也是有的,鸣玉许是饿了,这才醒了,臣妾无心欺瞒皇后娘娘。”淑皇贵妃打断了云织的话。 她是不会让云织请罪的! 不然云织今日怎么样都要受罚,也算是打了她的脸面。 沈皇后表情冷了几分,径直坐到一旁榻上看着淑皇贵妃:“跪下。” 声音威严而正经,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皇后娘娘…” 淑皇贵妃还想说什么,却刚发出声音来,只听:“砰!”一声拍桌声,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沈皇后表情更加严肃地看着淑皇贵妃:“淑皇贵妃如今是位分高了,又有主理六宫之权,再加上身怀龙嗣,便自持有脸面,便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吗?” “……” 空气安静了一瞬。 淑皇贵妃手下意识扶了一下肚子。 缓缓对沈皇后跪了下去,云织也跟着跪下了。 一旁乳母抱着喝奶的鸣玉,只觉得头皮发麻进退两难,无奈之下也跪下了。 鸣玉公主在她怀里,还似一切都无所察觉般喝奶,一点都没有被吓到,同样也没有什么反应。 “臣妾不敢,请皇后娘娘恕罪。” “今日之事,当真是个巧合,并不是臣妾故意欺瞒皇后娘娘,不让皇后娘娘来看鸣玉。” 淑皇贵妃言辞恳切,语调温柔。 但沈皇后并不听她的解释,只道:“乳娘,将鸣玉公主抱过来,本宫看看。” 乳母丁氏听到皇后娘娘点自己,整个人浑身都是一颤,下意识去看淑皇贵妃娘娘的脸色。 还不等她看到淑皇贵妃娘娘的脸色,便又听到上头坐着的皇后娘娘一声疾言:“你们咸福宫的奴才都好大的脸面啊!” “先有云织诓骗本宫,如今连一个小小的乳母都能不听本宫的传唤了。” “好啊,好啊,真好啊。” 沈皇后语速极快的说完后又连道了三声好。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沈皇后便带着秋菊一干人等,一溜烟似的离开了咸福宫。 淑皇贵妃跟在后面苦苦解释,都没有换来沈皇后的回头。 碍于身怀龙嗣,淑皇贵妃也没有再追上去。 她是追不上凤辇的,更何况她是堂堂皇贵妃,哪有皇贵妃不顾脸面去追凤辇的? 淑皇贵妃只能站在咸福宫门口,眼睁睁看着怒气冲冲离开的沈皇后越走越远,直至身形彻底消失在宫道上,她手上的手帕也越攥越紧。 “娘娘,皇后娘娘已经走了,这里风大,还是先进去吧。”云织走上来扶淑皇贵妃劝道。 淑皇贵妃像是才回过神来,扶着云织的手,又重新走回暖阁。 乳娘丁氏刚喂好鸣玉,眼见淑皇贵妃娘娘回来,她连忙将鸣玉公主放回床上。 对着淑皇贵妃娘娘就跪了下去:“请娘娘恕罪,今日全都是奴婢的错。” 淑皇贵妃被云织扶着坐到榻上,头痛地扶了扶额角:“不管你的事,起来吧。” “鸣玉公主今日如何?” 丁氏回答:“回娘娘,鸣玉公主今日与往常一样,能吃能睡,从不闹腾,早上太医来把脉,也说很好。” 淑皇贵妃点点头,在小榻上缓了缓心神,这才起身,扶着云织的手离开暖阁,重新回到主殿。 “给本宫更衣吧,换那套皇贵妃的冠服来。”淑皇贵妃面无表情道。 云织惊讶挑眉,那套皇贵妃的冠服只在册封典礼和大节庆宴会上才穿过。 “娘娘,为何要换皇贵妃的冠服?” 淑皇贵妃看了云织一眼,眼里闪过晦暗不明的光,道: “皇后这是心气不顺,找茬来了,她既然想闹大,本宫也不好不顺她的心意,谁让她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呢。” “咱们这就去请罪。” 云织见此不敢说话,匆匆拿过来皇贵妃的冠服给淑皇贵妃换上。 最后看着容光焕发的皇贵妃娘娘,觉得有些委屈了自家主子。 “皇后娘娘也太不通情达理了,咱们娘娘从前对她也算是毕恭毕敬,尊重有加。 如今不过是因为一些小事就闹起来了,还要娘娘亲自穿着皇贵妃的冠服去请罪,这真是太委屈娘娘了!” “等陛下从行宫回来,肯定会为娘娘主持公道的!” 云织先是忍不住抱怨几句,反应过来以后又连忙安慰自家主子,生怕主子也难过,伤了龙胎。 “谁说本宫是要向皇后娘娘请罪了?”淑皇贵妃睨了云织一眼。 云织:“啊?” 淑皇贵妃没有再说话,只是眼里流露出一丝狠意。 自从她登上皇贵妃的位置,接手了六宫大权,改换衣着,准备和景文帝再要一个孩子开始,她就没打算再低调。 从前让着沈皇后,不过是暂时蛰伏而已,现在她六宫皆在掌控,又怀有龙嗣。 沈皇后若是当真以为她就是任由别人捏扁捏圆,那就是看错了她! “走。” 淑皇贵妃说罢率先走出主殿门,连仪驾都没叫,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在宫道上。 走的方向,赫然是——慈宁宫。 第361章 当众请罪 此时沈皇后正坐在凤仪宫的榻上,悠悠欣赏着自己丹红色的指甲。 今日之事,说小也小,不过是巧合引发的误会罢了。 说大也大,欺瞒皇后、僭越中宫,甚至,她还能给淑皇贵妃扣上一顶照顾鸣玉不利的罪名。 她这么怒极了从咸福宫离开,已经让六宫的人都听到风声了。 眼下对淑皇贵妃来说,挽回局面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来和她请罪,卑躬屈膝地求她原谅。 提出一些让她满意的条件来,让她回心转意。 这样她才愿意对外说,这些不过是一场误会,来帮着淑皇贵妃挽回面子。 不然刚有孕就被这些罪名扣到头上来,哪怕是正值风头的淑皇贵妃也难免吃罪不起。 最后只能闹得灰头土脸。 她不过是被申斥两句罢了。 是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她就等着淑皇贵妃上门来,让淑皇贵妃知道,这个后宫到底是谁在当家作主,不要自恃现在有几分能耐了,就敢和她叫板。 “娘娘。”秋菊着急忙慌地从殿外走进来。 “淑皇贵妃来了?”沈皇后看都没看秋菊一眼,幽幽问道。 秋菊急得脑子都要冒火了,回道:“娘娘!淑皇贵妃娘娘穿着皇贵妃冠服去慈宁宫了!” “眼下怕是快到了!” “什么?!”沈皇后直接坐直了身子,眼里闪过不可置信来。 “传仪驾,去慈宁宫!” 沈皇后站起身子,又因为起来得太猛,险些被绊倒,幸而秋菊扶了一把。 已经没有时间再多说,她要在淑皇贵妃到慈宁宫前,拦住她! 凤仪宫一时间折腾得人仰马翻。 而淑皇贵妃则是步行着往慈宁宫方向而去,一路上宫人无数,虽然看着淑皇贵妃穿着冠服走过,都假意背过身去,实际上都在偷偷看。 等淑皇贵妃离开后,掀起如潮的议论。 “这不年不节的,淑皇贵妃娘娘怎么穿着皇贵妃冠服到处走?这成何体统。”一个小管事太监看到这一幕说道。 另一个太监道:“老哥哥,你还没听说呢?我方才去各宫送花,路过咸福宫看到皇后娘娘和淑皇贵妃娘娘似有争执,皇后娘娘气得拂袖走了。” “那也该去和皇后娘娘请罪,可淑皇贵妃娘娘这方向明显是去慈宁宫啊。” “估摸着是去找西太后娘娘诉苦,要西太后娘娘主持公道吧?毕竟淑皇贵妃娘娘今时不同往日了,皇后娘娘不过是…” 后面的话没说,却是懂得都懂。 “淑皇贵妃娘娘对皇后娘娘不是一向恭顺有礼吗?咋可能去西太后娘娘面前告皇后娘娘的状?” “这到底是怎么了?” 宫道上的奴仆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脸上的八卦简直是掩都掩不住。 等到各家管事们发现,赶来呵斥时,听到人传人的八卦,面上装的严肃呵斥,背地里扭头自己也议论去了。 有能耐的都想办法暗暗靠近慈宁宫了,想去听个七七八八,没能耐的也急得像峨眉山的猴子,上蹿下跳。 这可是中宫皇后和位同副后的淑皇贵妃娘娘啊!这要是打起擂台来!简直不敢想! 他们可不是八卦,他们这是关心未来六宫势力走向!人命关天的大事! 与此同时,六宫的妃嫔也都接到消息了。 胆小的诸如王幼卿王昭仪等人,都闭门不出,甚至勒令宫中下人不许随意走动,更不许人云亦云。 胆大的如同敏昭仪,听到消息后,直接让人更衣,也要去慈宁宫看热闹。 还有皇后党派的肃昭仪在宫中急得不行,最后犹豫半天,还是让奴婢伺候着更衣,也要前去慈宁宫。 一时间后宫妃嫔们也乱起来了。 同时,沈皇后终于赶在了淑皇贵妃到慈宁宫之前,截到了淑皇贵妃。 “淑皇贵妃妹妹,你怎么穿着皇贵妃的冠服到处走?” “这岂不是太没有体面了,惹得六宫人看笑话。” “你若是真想穿这皇贵妃娘娘的冠服,在自己宫中怎么穿都行,来凤仪宫与本宫同乐也可,也免得让底下的人看热闹。” 沈皇后高坐在凤辇上,居高临下看着淑皇贵妃,眼里含带着警告。 淑皇贵妃看着沈皇后,行了一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皇后娘娘,臣妾自觉有罪,这要去向太后娘娘请罪。” “为了表达臣妾的忏悔之心,臣妾特意穿了皇贵妃的冠服,以示诚意。” 淑皇贵妃面容严肃而恭顺,挑不出一丝错漏来。 沈皇后见淑皇贵妃油盐不进,面色彻底冷下来了,与淑皇贵妃对视着。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静默无言,眼神却在空中交锋。 半晌。 “走,去凤仪宫。”沈皇后吩咐道。 她知道,这是拦不住淑皇贵妃了。 既然拦不住,那就一起去慈宁宫好好分辨分辨吧。 她就不信,她一个中宫皇后,还能在淑皇贵妃身上栽跟头。 凤辇越过淑皇贵妃,率先往慈宁宫去了。 淑皇贵妃看着凤辇往前走,唇角勾起一个浅淡却意味不明的笑来。 “走吧。”淑皇贵妃淡定地和身边一脸担心的云织说道。 当她带着奴仆赶到慈宁宫时,沈皇后的仪驾也同样在慈宁宫门口等候着。 不消一会儿,忠嬷嬷就亲自出来了。 忠嬷嬷看到来了的淑皇贵妃,眼里闪过惊诧。 但很快她就恢复正常对沈皇后说道: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请您进去。” 沈皇后睨了淑皇贵妃一眼,抬步便往里走。 “淑皇贵妃娘娘,您也要求见太后娘娘吗?”忠嬷嬷没有跟着沈皇后,问淑皇贵妃。 淑皇贵妃没有回答忠嬷嬷,在原地直接行礼跪下了。 “臣妾皇贵妃文氏,今日冒犯皇后娘娘,特来向太后娘娘请罪。” 淑皇贵妃在宫门口便开始请罪。 这清脆的话一响起来,让走在前头的沈皇后愕然回头。 看着淑皇贵妃的眼神中都带上了杀气。 四周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聚拢过来。 淑皇贵妃仍在重复:“臣妾皇贵妃文氏,今日冒犯皇后娘娘,特来向太后娘娘请罪。” 第362章 太后不悦 听到这话的忠嬷嬷眼里也闪过震惊,看到淑皇贵妃面容严肃。 下意识扭头看向前面的沈皇后,发现沈皇后的面色不好,她只能抿唇。 在片刻中便抉择好了。 忠嬷嬷谁都没管,径直走向慈宁宫主殿,路过沈皇后时道:“皇后娘娘,请您先在廊下等等。” 沈皇后看到忠嬷嬷说完这话就走进主殿,衣袖中的手凭空握得更紧。 西太后坐在主殿内,也同样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她正皱着眉。 “怎么吵闹起来了?”西太后声音有些不耐。 上午都在忙着应对沈皇后,中午刚想午休,人还没等躺下,就听到沈皇后又来了的消息。 她寻思好歹是中宫皇后,便见一见吧。 不成想还没等沈皇后进门,淑皇贵妃又在宫门口闹这一出。 堂堂皇贵妃,成何体统。 “娘娘,淑皇贵妃要请罪呢。”忠嬷嬷将自己方才阻拦沈皇后进来,在门口插个空听宫女汇报的事情转头回禀给了西太后。 西太后大致听完来龙去脉,神色更是不好看:“这两个不省心的,越来越不像体统了。” “让她们一道进来。” “哀家可不想听人在眼前哭哭啼啼。” 忠嬷嬷听明白西太后的话,应声退下。 先是找门口的淑皇贵妃娘娘,低声道: “淑皇贵妃娘娘,有什么事还是一会儿见过太后再说吧。” “这宫门口奴仆们来来往往,若是闹开了,也会伤了您的颜面。” “咱们西太后娘娘,最是看重体面。” “是,多谢太后娘娘体恤,也多谢忠嬷嬷的提醒。” 淑皇贵妃面上一派温婉,语气柔和,但眼角的微红和被云织扶起有些踉跄的身子,无一不在说着她的忍辱负重。 忠嬷嬷没在说话,带着淑皇贵妃往院子里走。 沈皇后眼睁睁看着忠嬷嬷带着淑皇贵妃走到自己面前,将自己一同请进主殿。 她恨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偏偏面上还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忠嬷嬷这是不肯让她提前见西太后娘娘分辨了。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母后,太后娘娘\/母后万福。” 沈皇后和淑皇贵妃当着西太后的面,都是恭恭敬敬地行完了这个礼。 西太后略抬抬手算作免礼,本是紧皱的眉头,在她们抬头起身的一瞬间,熨平了,像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一般问道: “怎么了?这大中午的一个两个的都不好好在宫中养身子,一起跑到哀家面前来了。” 话是这么问着,声音也很慈祥,但是她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坐下。 沈皇后和淑皇贵妃对视一眼,沈皇后率先开口:“母后……” “太后娘娘,臣妾自觉因为一场误会,方才在咸福宫冒犯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被臣妾气得拂袖而去不听臣妾解释。 不管臣妾惹皇后娘娘生气的起因是否是误会,冒犯皇后娘娘是事实,臣妾也不会推诿罪责。 可说到底臣妾如今掌管六宫,若是对自己行使责罚,恐有包庇自己之嫌难以服众,也怕皇后娘娘不满意。 但臣妾若是不责罚自己,又怎么对得起皇后娘娘从前的一番教导。 臣妾思来想去,内心实在是不安又愧疚,为显臣妾的歉意,臣妾特来找太后娘娘请罪。” “请太后娘娘责罚臣妾吧。” 淑皇贵妃先是简单说了一边咸福宫内发生的事情,随后又是真诚地请罪。 这话说得既恳切又真诚,再次跪地行礼请罪,头磕得也痛快,显然是真心实意来认错的样子。 沈皇后看着淑皇贵妃冠冕堂皇的样子,站在一边死死地咬着牙,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又不得不忍耐下去。 方才淑皇贵妃一开口,她便想再说话,打断淑皇贵妃的巧言令色,可刚要开口就对上了西太后有些不耐的眼神,她便不得不将话吞回肚子里,听淑皇贵妃辩白。 她上午才惹西太后不悦,如今不能再惹西太后不痛快了,不然就算是她能将这个话抢过来,黑的说成白的。 在西太后面前也算是失了先机,无论结局如何,都算是亏了。 天知道,她听到淑皇贵妃一口忍下所有罪责,话里行间对自己的‘罪责’供认不讳时,她恨不得上去撕了淑皇贵妃的嘴。 这认罪的话,还不如不认罪! 更可恨的是淑皇贵妃多次强调说她主管六宫,那岂不是明里暗里地说她不配罚她,也不配插手六宫事,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讨苦吃、没事找事吗? 她本来寻的由头就不够大,再加上淑皇贵妃这么一说,没理狂躁的反而是她了!! 气死她了。 淑皇贵妃从前像是小绵羊一样,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她太过于轻敌了! “皇后,你有什么好说的?”西太后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低头不语的沈皇后,打断了沈皇后的思绪。 沈皇后低着头翻了两个白眼,才算是稳住心神,再抬眸时,已经恢复如常。 她也同样行礼跪下,真诚道: “母后,儿媳也是关心则乱。 毕竟鸣玉公主自从出生起,太医院也曾报过,鸣玉身子不好,臣妾也是很担心,只是从前碍于病体缠绵,怕过了病气给鸣玉,这才一直没去看过她。 如今臣妾身子好了,便想着前去看望一番,不成想淑皇贵妃宫中百般推诿,不想臣妾去看,臣妾便更不放心了。 这才有今日之事。” 沈皇后先是简单地将此事也归为了,好心一场办成的误会。 这一点上,她和淑皇贵妃倒是一致。 毕竟真正的僭越之罪,淑皇贵妃承担不起。 而真正的找茬,她也不能承认。 沈皇后用手帕掖了掖眼角道:“母后,儿媳顾念淑皇贵妃身怀有孕,也不想和淑皇贵妃一般计较,但是淑皇贵妃的下人实在是无礼至极,臣妾这才被气得拂袖而去。” “臣妾在宫中时,也觉得淑皇贵妃应当是无意为之,想着让人去送些东西给淑皇贵妃,不成想淑皇贵妃就来找了母后。” 西太后看着两个后妃在自己面前你来我往,内心腻歪极了。 论谁也不想被当成斗争的筏子。 第363章 各打五十 西太后神色冷淡道:“一场误会罢了,也值得你们之间闹得这般不愉快。” “皇后,你是中宫之主,要有容人之量,怎么能因为一点误会就拂袖而走,实在是太不该了,但是念你也算是一片慈母之心,罚你回去抄写《静心咒》一百遍。” “淑皇贵妃御下不严,以至于宫人行为无状冒犯皇后,念在是初犯且是无意之失,你又身怀有孕,还亲自来请罪,便免去她们死罪,只打十大板,以作警示。” 西太后这个处置,只能说是各打五十大板,平心而论算不上重。 但对沈皇后和淑皇贵妃来说都是一记重罚,这罚不在身,在心。 对皇后品德来说,什么能比得上没有容人之量这话,来得更重呢?这就像是一块完美无瑕的美玉,沾染上一块灰尘。 而对掌管六宫大权的皇贵妃来讲,什么话语能比得上说她御下不严来得更重呢? 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人收走她的六宫大权。 这一次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沈皇后心中更加憋闷无比,气得想要抓狂,面上又不得不忍。 而淑皇贵妃心中则是松口气,六宫大权收与不收,那是陛下才能决定的,陛下早就不喜沈皇后了,对她必然是袒护的。 左右她不过是皇贵妃,经手宫务时间尚短,被西太后娘娘说一句,御下不严,又能怎么样? 底下的人还不是一样要听她的?既然听她的,便都能‘共情’今日之事。 总之她实际上是没有损失的。 “是,母后\/太后娘娘,臣妾\/儿媳遵命。” 两个人一同接下惩罚,面上一派恭顺。 离开慈宁宫时,除了正常的恭送外,谁都没和谁说话。 沈皇后到了凤仪宫内殿,面色极差,秋菊早就让伺候的人都撤下了。 “啪啦——” 又是两个瓷瓶被摔碎了。 秋菊跪在一边,心中发颤。 幸亏皇后娘娘这些年勤俭节约,内室用的许多摆件都是好多年前的,哪怕是摔碎了,再换,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一两句话就能应对过去。 不然就凭着皇后娘娘如今这三天两头的摔东西,凤仪宫内摆件更换得太勤,也难免要引人注意的。 “好啊,真好啊,这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本宫从前真是小瞧了淑皇贵妃。”沈皇后气得又这样说。 秋菊连忙宽慰道:“娘娘,您别生气,太后娘娘今日也惩罚淑皇贵妃娘娘了,并未偏袒她,且太后娘娘也说淑皇贵妃御下不严,可见是不满意淑皇贵妃主理六宫。” “咱们迟早会将六宫之权夺回来的。” “你懂什么,西太后一贯的老奸巨猾,她今日这处置便是不想管我们之间的事情了,若不然她今日便会借此机会将六宫大权给本宫!” “她这是摆明了,不会帮本宫。” 沈皇后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她本以为今日之事发生,淑皇贵妃会吓得连忙过来讨好,她再借机提出分担宫务来,让淑皇贵妃自己将六宫大权交出来。 她先‘帮忙’,再慢慢架空淑皇贵妃,彻底拿回属于她的宫务,再施舍给淑皇贵妃一二权力,便算是皆大欢喜,对于本就该看她脸色行事的淑皇贵妃来说也没有损失。 可谁知道现在淑皇贵妃心这么大,管了几天六宫就真的分不清大小王了,还敢和她叫板,宁可闹到太后面前,都不肯给她六宫之权。 沈皇后烦闷地合上眼,长长舒了几口气,将胸膛中的浊气吐出大半。 再次抬眸时,她唇边勾着冷笑道:“淑皇贵妃可真是闲不住,大着肚子也不安分。” “既然她不想要这个孩子,那便也不用留了。” ………… 另一边淑皇贵妃走着步伐比较慢,这时才回到咸福宫内殿。 云织忙给她更衣。 “娘娘,您受累了,都怪奴婢自作主张。”云织面上带着愧疚。 淑皇贵妃拍了拍云织的手安抚:“今日之事怎么能怪你,皇后存心找茬,就算是今日不在鸣玉的事情上发作,来日也会寻其他事情发作。 况且你今日的所言所行,不过是看着本宫的脸色办事罢了。” “只是一会儿要委屈你了,这十大板是免不了的,本宫会让人使银子打点,你别怕。” 云织听着自家主子温柔的声音和耐心的开导,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内疚,眼睛都红了,千言万语的话都汇成了一句: “奴婢多谢娘娘。” 淑皇贵妃摆摆手,示意云织不要再客气了:“让孙嬷嬷进来伺候吧,你先拾掇拾掇东西,再告诉丁乳母一声,一会儿恐怕内务司就要来人了。” 孙嬷嬷是淑皇贵妃面前的第二得脸人。 除了云织,便是孙嬷嬷更得淑皇贵妃的信任和喜欢了。 “是,娘娘。”云织领命告退了。 不消片刻,孙嬷嬷就进来了,继续为淑皇贵妃解开繁琐的头冠。 “娘娘,您今日受委屈了,奴婢方才听云织说了,太后娘娘这话也未免太重了些。”孙嬷嬷说道。 淑皇贵妃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摇摇头:“无碍,不过是申斥几句,可惜云织和丁乳母要受罚,唉,左右是本宫不中用,也连累你们被罚。” 淑皇贵妃说着幽幽叹息,眼角也红了两分。 孙嬷嬷内心大受触动,眼角也跟着红了。 淑皇贵妃娘娘为人太过于温柔和善,对她们下人那是一等一的好!哪怕是自己受到惩罚和申斥了,也会心疼她们奴婢,将她们放在第一位。 跟着这样的主子,何其有幸。 说到底,淑皇贵妃娘娘也是奴婢出身的,都是一样的底层出身,当然更能感同身受,更能体恤她们的不易。 可她们忠心淑皇贵妃,内心都想着,淑皇贵妃能别那么体恤她们就好了,多为自己想一想,她们做奴婢的才能更放心。 孙嬷嬷心里这么想,嘴上就这么说出来了。 “娘娘,您真是一片菩萨心肠,只是这片菩萨心肠在宫中恐怕难以立足,您以后也要学着狠心一些。 奴婢们是您的奴婢,贱皮贱肉的,受些打罚申斥都不要紧,只有娘娘您自己保重了,奴婢们才有活路,才能有一线生机。” “您若是为了保护奴婢们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死了也难安。” 孙嬷嬷这话说的真心实意,淑皇贵妃听得也感动非常,握着孙嬷嬷的手。 主仆相应无言,只剩下眼中泪眼涟涟。 第364章 偷看信件 “内务司总管丁石参见淑皇贵妃娘娘,淑皇贵妃娘娘万福。” 不消一炷香,内务司总管丁石就亲自带着几个大力的精奇嬷嬷,带着行刑用的大板子来了。 因为是打在宫女身上,且又不是大罪,主子们身边缺不得人伺候,所以这木板,只是背面有大刺,行刑那边光洁无比。 场面上应付人的。 “劳丁公公跑一趟了。”淑皇贵妃面容和蔼地看着丁总管。 丁总管道了一声不敢。 一旁孙嬷嬷悄悄给丁总管塞了一张银票,丁总管收了。 在院子里行刑时,递给精奇嬷嬷们一个眼神,便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打。 将云织和丁乳母都驾到行刑的长条凳上,乱七八糟的就打下去了。 听着声音响,打在人身上也哇哇叫,实际上疼不疼,那就只有行刑人和受刑人知道了。 “娘娘,您身怀有孕,还是进殿吧,别让血腥气惊了您。”丁总管弓着身对站在廊下的淑皇贵妃说道。 淑皇贵妃看着受刑的云织和丁乳母,眼里全是心疼,攥着手帕的手都泛了白,脸色也不太好看。 “不,西太后娘娘说本宫御下不严,那本宫也是有错处的,且奴婢们也是因此受罚,本宫虽然怀着孕不能与她们一同分担痛苦,但是也要陪着她们。” 淑皇贵妃这话说得漂亮,咸福宫所有被命令过来观看受刑的奴仆们也全都听到耳朵里,感动在心里。 六宫所有后妃都算上,有几个能比得上淑皇贵妃娘娘对下人好的? 这场行刑闹了一炷香的时辰,云织等人受完罚被人带下去,淑皇贵妃也跟着送她们进奴婢房休息,眼看着安顿好了她们。 淑皇贵妃像是失了力气,身子一歪,晕了。 “快叫太医!” 远在雍城的景文帝收到关于宫中发生诸事的信件时,已经是当日深夜。 暗卫们都很有规矩,一般小事是不会攥写成信送到景文帝面前来烦他的。 但这事毕竟事关龙嗣,又涉及皇后、淑皇贵妃两位后宫举足轻重的人物,再加上西太后也被卷入内里,便不能不报给景文帝。 因此当影七敲响景文帝和明媚儿房门说家里有信时,景文帝让影七呈上来了。 景文帝坐在椅子上飞快看完信件,面色不改,只是眸子里闪过晦暗不明的光来。 “拿文房四宝来。”景文帝吩咐。 影七快速去办,极快便拿着东西回来了。 明媚儿依旧躺在床上,宽大的屏风将屋内仿佛隔成了两个世界。 她只是听着景文帝的声音,便知道景文帝是不高兴了。 明媚儿懒懒地将滑在肩下的衣服提到它本该在的位置上,遮住了星星点点痕迹。 又拿过一旁外衫穿好。 起身走出屏风,在景文帝身后,环住了景文帝的劲腰。 影七的头低得更深,磨墨的速度加快了。 “怎么出来了?”景文帝拿着毛笔的手一顿,下意识将后宫那封信拿东西盖住了。 这个小动作没有避开明媚儿的眼睛。 明媚儿眸色暗了三分。 这封信上,一定有与她相关的内容,或者说,是与她相关且景文帝不想让她看到的内容。 不然以景文帝的性格,绝对不会故意压住。 “东家,夜深了,有什么事明日处理吧。”明媚儿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环着景文帝的手更紧了些。 景文帝放下毛笔,将她拉到身前来,大手不动声色在明媚儿衣服上摸了一把。 有些不满意明媚儿穿得薄了。 “你先睡,我马上来。” 景文帝在明媚儿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明媚儿没有再说什么,同样抬头在景文帝的下巴上落下一个吻,便声音软绵绵的应了。 转身走进屏风。 只是在进屏风时,眼神又一次落在了桌子上的信件上。 片刻。 景文帝当真如他所言,没有让明媚儿等得太久,就上床了。 “睡吧。”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还没有睡,脱了外衫上床,将明媚儿揽进怀里道。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亲密的心思。 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闭上眼。 许久。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明媚儿只觉得浑身都僵硬了,保持一个姿势保持的呼吸都有两分困难了。 才终于觉得,景文帝像是睡着了。 她这才幽幽睁开眼,悄悄下床,走出屏风。 桌子上已经没有那信件的影子了。 明媚儿皱眉。 借着桌子上唯一一盏忽明忽暗的烛火,她四下看了看,看到角落处除了暗卫会拿,其他人根本理都不会理的包裹。 秉承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她轻手轻脚地过去翻。 果然,翻到了一封信件,正是她方才在桌子上看到的那封。 她眸子一亮,不放心又去看屏风,屏风内悄无声息。 明媚儿缓缓将信件打开了。 第一行就让她沉默了。 “淑皇贵妃经过太医院多位太医诊脉,已经确定怀有身孕一月有余。” “……” 明媚儿心下一顿,心跳像是漏了半拍。 她又下意识看向屏风处。 半晌。 她才继续看下去。 一目十行。 接下来的话,倒是让她看了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明媚儿看了两遍,才将信件重新装好,按照原样又放回包裹里,一切正常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明媚儿在桌上倒了杯凉茶喝了,感觉心神平静了很多,才上床。 刚一上床,她就被景文帝再次揽入怀中:“去哪了?” 明媚儿瞬间心跳如雷,有种做坏事被抓个现行的窘迫和恐慌。 但一想到刚刚屏风处毫无异样,她的心又勉强冷静下来。 窝进景文帝怀里,还在景文帝的下巴上蹭了蹭。 “我渴了,去喝茶了,东家要吗?”明媚儿声音轻轻。 带着一股茶香。 第365章 大街惊马 景文帝揽着她的手更紧些:“不用,睡吧。” 两人再次合眼,屋内陷入一片寂寥。 好长时间,明媚儿才觉得一颗心像是落回了原位,安顿下来。 她是真想睡了。 这几日景文帝白日忙,她白日也忙,身体虽比在马背上轻松,可心却一点不轻松。 但她一闭眼,全都是信上的内容。 淑皇贵妃怀有身孕一月有余。 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从未想过让景文帝为她守身如玉。 对于帝王来说,为任何一个女人守身如玉,都像是天大的笑话。 或许有帝王会为了某一个女人守身如玉,但绝对不会发生在她和景文帝身上。 单单一点,她不能再生了,而后宫男丁稀薄,景文帝便不可能不宠幸她人。 更何况那段时间正好是她和景文帝闹翻的时候,景文帝会找其他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对比景文帝让谁怀孕,淑皇贵妃是否有孕,她更关心的是鸣玉。 现在沈皇后和淑皇贵妃已经对上了,鸣玉尚在襁褓都要被两个人当作斗争筏子来用,以后不见得不会再伤到鸣玉。 况且淑皇贵妃本就有慈安公主,如今又身怀有孕,接下来还会再添一个孩子,她也不会放弃六宫之权,那她的鸣玉怎么办? 没人能庇护鸣玉。 淑皇贵妃,已经不适合再养鸣玉了。 明媚儿胡思乱想着,一晚上半梦半醒睡得十分不安稳。 当她再次睁眼时,已经天光大亮,景文帝不知去哪了,屋内只有她一人。 “小八。”明媚儿穿好衣服走出屏风唤了一声。 现在影八几乎已经是专门保护她的了。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影八武功高强的同时,轻功又最好。 她若是有个长短,影八既能保护,又能传信,是景文帝放心不过的人选了。 “主子。”影八推门进来了。 “东家呢?”明媚儿坐在桌旁喝茶问。 影八道:“东家清早有事出去了,主子有事吩咐属下即可。” 明媚儿颔首:“去看看丰郎中吧,我近日觉得睡眠有些不好。” “是,主子。” 影八先是拿来洗漱的东西,明媚儿简单打理了一番,影八又为其简单易容一下,两个人便出发了。 在路上随手买了些早点,明媚儿一边坐在马车上吃,一边在脑海中捋顺最近发生的事情。 这几日她已经收到从前赏春楼姐妹们的回信了。 算上茉莉那边能联络到的人。 现在赏春楼差不多能联系上的已经有三十八人了。 只可惜还没有海棠的消息。 这让明媚儿心中多少有些焦躁。 海棠姐姐是赏春楼里,对她最好的姐姐了。 没有她的消息,简直让人心焦。 一路上胡思乱想着,就到了丰郎中的医馆,还是那么破破烂烂。 丰郎中还是咳嗽得像是下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要死了一样,坐在那个稍微用些力气就摇摇晃晃,像是要散架一般的木桌椅处。 明媚儿拿着没吃完的糕点进去了。 丰郎中看着明媚儿在吃东西,大发雷霆。 “你们好狠的心啊,自己吃好的,不给我这个老人家带一口。” “不带就算了,还要拿到我面前来故意炫耀!咳咳咳……” 丰郎中说着就咳嗽起来,脸色渐渐涨红,像是气得要断气了。 明媚儿坐到丰郎中面前的椅子上,两个人隔着一个木桌子,她护好糕点,生怕丰郎中的口水会喷到上面。 “丰郎中,你不是用过早膳了吗?”影八无奈说道。 丰郎中哪都不像个老人,唯独有一点很像,那就是觉少,每顿饭都准时准点的吃。 可以说,丰郎中可以不干任何事,唯独不能不吃饭。 辰时必须用早膳,午膳在午时可吃可不吃,但若是吃,也必须要在午时吃,晚膳则是在酉正吃。 现下都已经巳时过了大半了,以丰郎中的性格,早膳早就吃过了。 “咳咳…我吃没吃过是一回事,你们有没有心带是另一回事…” “羡阳,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我要吃江景酒楼的招牌叫花鸡和佛跳墙,再带一坛十八年的女儿红!不然这事没完。” 丰郎中像个老小孩一样,接连又说了好几道大菜,一边咳嗽得脸通红,一边揪着影八,非要影八去买。 影八无奈地看了丰郎中一眼,得到明媚儿颔首示意,他就去买了。 其实他知道,这是丰郎中支走他的一种手段。 他若是较真起来,这完全可以不去,但对待丰郎中和明媚儿,他没有办法那么‘尽忠职守’。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事,多次要避开他去办,但想来…他们也不会做什么危及陛下之事。 毕竟明媚儿说到底是陛下的俪妃,陛下好,她才会好。 丰郎中如今也是太医院的挂名太医,想来不会对陛下不利。 既然他们所办之事,不会对陛下不利,那他又何必追究细节不放呢。 影八有些出神的想着。 “快躲开!快躲开!马受惊了!” 一个粗犷大汉的声音突然响在街道上,与此同时就是奔波慌乱的马蹄声,还有四下出现的人声惊慌。 影八回过神抬眸一看,竟然是一匹马车惊了马,车夫正费力拉着缰绳死死控制着马匹。 但是马匹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狂躁了。 那匹黑马膘肥体壮,孔武非常,显然是一匹良驹。 良驹一旦发起疯来,伤害力也同样惊人。 影八眉头狠狠皱起,还不等他做出反应,马车已经疾驰到他所在的大街上。 一个孩子正在街上走着。 眼看马车就要将孩子踏在脚下。 影八立刻飞跃而起,将孩子从地上拽起,飞跳到一旁安全的地方。 “啊啊啊!小心啊,快点让开!马受惊了!” 马夫刚看着差点撞到小孩闹出人命,一颗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幸亏出现一个人把小孩救起来,他整个人放松下来,又像是脱了力,更抓不住缰绳了。 一时间整个人面目都有些扭曲了,只顾着嗷嗷大喊。 影八猛然向前跑去,一跃上了马车,从马夫手中夺过缰绳,想试图用大力气来遏止住发疯的野马。 可是根本不成。 马匹像是疯了一般,根本不管不顾缰绳和鞭子的双重威压。 只是撒了欢的到处奔跑。 马车内不时还传出女声的惊慌。 “啊啊啊…小姐。” 第366章 魂牵梦萦 影八在一片惊呼中瞬间跳上了马背,又飞快抽出靴子中的匕首,将拴着马车的绳索割断。 马车箱笼被拖拉着又生拽了一会儿,才狠狠地跌在原地,发出一声巨响。 马夫被甩下来,摔了个狗吃屎,但是幸好人没事,被周围胆大的围观者给扶起来了。 马车内也没事。 影八皱着眉坐在疯了的马匹上,控制疯马需要一些时间,但是好在甩开了马车箱笼,重量减少了,更方便御马的同时,也更方便躲避人群。 又控制着疯马跑了小半条街,才终于远离人群,抓住机会,重重地拽起缰绳。 马蹄高高扬起,几乎要倒翻,最后又被影八强压下去,保持住了平衡,像是恢复了冷静。 下一刻影八下马。 疯马稳住脚,眼看影八下去,又要发疯,竟然伸出马蹄来要踏死影八,周围跟上来的人群见此都发出恐慌的惊呼声。 说时迟那时快,影八头都没转,直接就着手里的缰绳瞬间摸到马脖子处,不等马蹄踹下,他率先扭断了马脖子。 “砰——” 庞然大物骤然倒下,没有一丝声响。 他其实早就可以扭断马脖子,只是不想造成这种财产损失罢了,毕竟培养出这么一匹膘肥体壮的好马也不容易。 所谓是金钱易得,好马难寻。 不是不得已,他也不想如此,可方才太过惊险,不得不如此。 “壮士,你没事吧?”跟着人群来的踉跄着的马夫,眼看着危险已经解除,跛着脚上来问。 天知道他摔下马的时候有多疼,这一路全凭着一股不能出人命,出了人命就完蛋了的信念,再加上身边人不时接力的搀扶,他才能来的这么快。 如今他虽然嘴上说着壮士没事吧,但实际上他整个人都软在壮士身上,双腿像是泡发了三天的面条。 影八扶了马夫一把道:“我没事,你没事吧?” “刚刚马突然发疯,无奈之下我只能将马杀了,不知多少钱,我赔给你。”影八说道。 不管是富商还是官员,甚至是皇宫,想养出来一匹良驹都是要大费心血的。 马夫脸上出现惭愧之色道:“我…多谢壮士侠义心肠,你能出手相助,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又怎么好舔着脸要钱呢。” “多谢壮士,若非你出手,还不知道要闹出来多大的事情。” 其实有一瞬间,他该死的心动了,想着要壮士的钱了…毕竟这一匹马,他恐怕要赔上十年的月例银子,都怕赔不起。 但是这壮士是为了自保才杀马,初衷也是救了他和自家主人,若是主子出了事,他别说月例银子了,有没有命在都是两说。 他不敢要他的钱,也没脸要,旁人唾沫也能将他淹死。 影八颔首,便想走,但马夫像软脚虾一样倒在他身上,一时间又实在没地方安置。 周围围观者都是看热闹的,没有人搭把手。 谁都怕摊上事。 “我将你送到附近医馆吧。”影八说道。 马夫脸上惭愧更甚:“多谢壮士,我实在是老了不中用了。” “你把我扶回刚刚那条街就行,我们主子还在那。” 影八颔首没有再多说,半架着马夫飞快走着,不消多久就到了马车附近。 马车内的人已经出来了,正倚靠在马车上一脸后怕。 竟然是…… 竟然是江月霜主仆。 江月霜看到影八,面上也是一怔,随后不自觉站直了身子,不再靠着马车,又飞快转身理了理衣襟和发丝,才转过身来看影八。 “多谢壮士出手相救。” 还是温柔的语调,只是呼吸急促些,显然内心还没有安稳下来。 影八面色也有些不自然,他的人皮面具还是上次那个,江月霜也一定又认出了他。 江月霜的丫鬟吓得眼泪鼻涕一起流,正慌忙拿着手帕擦,看着影八也是吃惊,跟着小姐上去道谢。 “无事。” “我还有事,先走了。” 影八将马夫安顿在一边靠着马车箱笼支撑身体,便转身离开。 “公子…”江月霜的声音有些微弱,刚要出声,可看到影八转身就走的背影,还是将后面的话咽下去了。 眼看着裴羡阳的身影越走越远,她的一颗心,也像是跟着他走了。 …感情之事很难讲,她也羞于说话本子上的一见钟情。 可不得不承认,她看到裴羡阳第一面,她就控制不住的心跳加快。 她其实不必时时来丰郎中这里,很多时候,很多事,只需要差下人来办就好。 可是她还是鬼使神差的,自己跑了一遍又一遍。 嘴上说着是为了父亲的身体,为了父亲尽一尽孝道,可实际上那些隐秘而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只能勉强压抑。 直到再次遇到他。 她起初是没有认出他的,但是他护着她在蜘蛛遍布的小巷杀出重围时,她和他贴得那么近…他宽厚的胸膛和果断挥舞的刀剑,带出了一阵极其浅淡的类似于檀香般的气味。 再联想到丰郎中特意让一个男子送她,她知道,他就是裴羡阳。 自此后,她的一颗心彻底方寸大乱。 她恨不得日夜长在雍城,只为能再见他一面。 女人的直觉是很敏锐的,她知道裴羡阳并没看中她,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至少应该是主动的。 可裴羡阳每次都是那么彬彬有礼,不提格外厚待,主动叫媒婆上门,甚至连眼神都不曾多在她身上停留。 “……” 她兀然想起在丰郎中医馆,坐在裴羡阳身侧的女子。 那么美丽,出尘,不俗。 那个女子对她的到来,哪怕只是椅子微微一侧,裴羡阳都下意识地伸手去为她调整。 …… “小姐,小姐…”丫鬟的声音挤进江月霜耳朵里,唤醒了她的理智。 “小姐你怎么了?” 江月霜摇摇头,看向一旁浑身脏兮兮摔得破破烂烂的马夫,道: “去丰郎中那吧,先为马夫医治。”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马夫在一旁不住地道谢。 江月霜平静的点点头,被长长睫毛遮挡住的眸子里,闪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光芒。 那个女子,会在吗? 第367章 言语试探 江月霜一行人到达丰郎中医馆时,明媚儿和丰郎中的话刚说到一半。 “江小姐,你怎么来了?可是江大人身体不适?”丰郎中看着江月霜面露疑惑。 他虽然和江大人多有往来,但是和江月霜算不上多么熟悉,主要是他一个老头子,也不好和人家未出阁的姑娘多交往。 因此除了牵线裴羡阳和江月霜以外,也就只有江家有事时,他会和江月霜走动一二。 “见过丰郎中。” “今日我替家父来雍城办些私事,不成想马匹到了城内突然发狂,摔伤了马夫,这才来丰郎中这里看诊。” 江月霜先是十分有礼的对丰郎中行了一个晚辈礼节,才开始解释今日来的目的。 说话间丫鬟已经扶着一瘸一拐的马夫进来了。 丰郎中见浑身摔得破破烂烂的马夫,也没有再多说,让丫鬟扶着他在一旁木床上躺下,为其查看、处理伤口。 这个空档,明媚儿只是坐在木椅上安静等候,没有多看也没有多言,正如一个普通的病人一般。 但她突然觉得后脑勺有些如芒在背,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好撞上江月霜打量的目光。 “……” 两人视线对上,沉默些许。 江月霜浅浅一笑,对着明媚儿略点了点头。 “……” 明媚儿也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没有交谈。 明媚儿今日是易容过的,虽然变化算不上大,但也绝对不是第一次见时的样子了,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女子。 但是她方才和江月霜对视,在江月霜的眼睛里,她看得出来,江月霜认出了她。 明媚儿心中暗叹江月霜的敏锐。 与此同时,认出明媚儿的江月霜也暗暗压下心中的波动。 她刚入丰郎中医馆时便打着来看那漂亮女子在不在的心,因此进来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坐在丰郎中医馆的女子。 但看侧脸太过于平平,一点不像是那日的出尘女子,甚至连身形都有些变化,她不敢确定,这才多看了几眼。 直到那女子同样看向她,双眸对视,那女子小鹿般灵动又漂亮的双眸,一如初见时那么让人印象深刻。 再加上丰郎中和…裴羡阳,她一瞬间就确定了女子的身份。 “姑娘,您可是哪有不适?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总归都是女子,有些事也方便。” 江月霜主动走近了明媚儿,轻声问道。 丰郎中那边还在给马夫看诊,处理完皮外伤后正在为马夫将摔错位的骨头正回来。 马夫不顾体面的嗷嗷大叫着,小丫鬟在一边帮忙摁着,闹得鸡飞狗跳。 没人注意明媚儿和江月霜这边的小插曲。 “多谢姑娘关心,我只是有些失眠多梦,这才来找丰郎中看看。” “不知姑娘惊马可有受伤?”明媚儿态度温和回应着。 女人的直觉,她总觉得江月霜对自己的关注度未免有点太高了。 想来是因为影八的缘故。 她日后不可能和影八再发生什么,所以也无意和江月霜再起龃龉。 出于本心而言,她对影八还是有些似有似无的愧疚的,毕竟影八也算是为她做了很多,她对他却只有利用。 所以她还是希望影八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而不是跟着她一起冒风险。 他这样忠心耿耿的下属,就应该在景文帝面前真正地效忠,对大周朝真正的尽责,拥有一个温馨而美满的家庭。 这才是他的宿命。 江月霜唇角的笑一时间变得有些僵硬,脸上带着一阵后怕,但随后又是安心的从容。 “多谢姑娘关心,我今日虽然惊了马匹,但幸而得到一位好汉的帮忙,有惊无险一场。” “马车内都是软壁,丫鬟护得紧,除了狼狈点,倒是没有受伤,只有马夫被摔下马,伤得最厉害。” “说起这位壮士,我还没有谢过他仗义执手相救的恩情,还好从前在丰郎中这里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到时候还能通过丰郎中去谢他。” 江月霜状似无意,笑盈盈地说着,但眼睛观察着明媚儿的表情,不想错过她的任何一丝波动。 她知道,明媚儿一定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明媚儿听着江月霜的话,心下了然,神态不变道:“那还真是有缘分,救命之恩理应该亲自道谢。” “……” 江月霜见明媚儿反应如此平平,甚至还支持她亲自等着裴羡阳回来,亲自道谢,她轻轻地抿了抿唇,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按理来说,她在女子言行举止上都看不到任何嫉妒或者是其他情绪,确实可以证明这女子和裴羡阳之间没什么关系,至少说,女子对裴羡阳没什么心思。 她应该放心才对。 可是她反而一颗心高高的梗在胸膛里,上不去,下不来。 裴羡阳对这个女子的用心,她可是第一天就看出来了。 若是两个人之间真有什么,她固然忧心,可到底也知道根节在哪,她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不然丰郎中就不会继续撮合她和裴羡阳了。 肯定是她有胜过这女子的地方。 身为大家闺秀,出身名门,她对自己还是有些自信的。 可是这个女子若对裴羡阳真没意思,两个人之间清清白白,反而是个很可怕的事情。 单相思,永远都得不到的人,反而是能记一辈子的。 …珠玉在前,她当真能比得过她吗? “是啊,应该我亲自道谢的。”江月霜有些失魂落魄地应和了一句。 两个人便都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丰郎中忙前忙后给马夫治病。 丰郎中面对病患时就像换了一个人,非常认真,正经。 半晌,丰郎中才将马夫的所有伤口处理完毕。 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屋内气氛有些微妙。 他眼神不经意地在明媚儿和江月霜身上转了一圈。 “江姑娘,你和丫鬟可有受伤?” “还有那位救你们的壮士呢?可有受伤?”丰郎中问道。 第368章 来往信件 江月霜回过神来,看着丰郎中道:“我和采菊没事,主要是马夫。” 说话间顿了顿继续道:“那位壮士武功极高,看着应该是没有受伤。” 何止是没有受伤,简直是连衣服都没有褶皱几分。 “说起这位壮士,丰郎中也认识,就是上次在药铺中丰郎中让他送我那位男子。” “不知他今日还会不会再来药铺,我好亲自和他道谢。” 丰郎中微微挑眉,也不算太惊讶,道:“那还真是巧,他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就回来了,你可以在这等等。 若是你有其他事情也可以先去办。” 江月霜略犹豫片刻,上前看了一下马夫的伤。 马夫还挣扎着要起身:“小姐,您去哪,小人可以送您过去,小人没事。” 说着他面上浮现出一丝难色:“只是没马匹了,稍后小人去找马行先买一匹马应急。” 江月霜安抚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既然受伤了就好好养着吧,马匹的事情不用你管了。 待我办事回来找你,你暂且在这吧。” 马夫见此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了谢,又踉踉跄跄地坐回榻上。 “丰郎中,我办完事再回来。”江月霜简单和丰郎中以及明媚儿告别,就带着鸭货采菊走了。 明媚儿和丰郎中对视一眼,丰郎中上前将马夫扶着去了隔间。 说是隔间安静,方便马夫休息。 实际上就是不想让马夫打扰他们之间对话。 “这是回信,还有府中的消息。”丰郎中将几封信件从一个上着锁的箱笼里拿出来交给明媚儿。 明媚儿接过信件,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起初面色如常,可是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她先看的是茉莉给她传的信件,那位所谓的京城来的大官,又来了。 这次折磨姑娘的手段更狠了,因为那姑娘提前得到茉莉的好处和授意,冒着风险主动接近那所谓的大官。 果然在‘意外’中碰巧碰到了那大官的下体…空空如也。 确实是个阉人。 那阉人本就酒醉,看着心情也十分不悦,被姑娘撞了一下识破身体缺陷后,玩的花样就更多,也更恶心和变态。 这部分茉莉没有多说,明媚儿也可以想得到。 阉人玩得开心,拿姑娘当发泄的对象,竟然说出了什么:“让你张狂,看你以后跪在我面前的时候还会不会张狂。 娘娘算个屁。” …… 娘娘算个屁。 这人确确实实是后宫太监无疑了,只是这是哪个宫的太监呢?还和宫外雍城的裘恒互有勾结。 明媚儿下意识地摩挲着信件,在脑海中仔细思索。 随着景文帝大封六宫,宫中能被称为娘娘的有好几位。 凤仪宫的皇后,咸福宫的淑皇贵妃,华庆宫的敏昭仪、延禧宫的肃昭仪、储秀宫的王昭仪。 甚至还有她。 但是她肯定是率先排除的,自从小康子昏迷不醒后,整个永寿宫都没有一个能在她面前说的上话的太监。 最大的太监也不过是个二等太监,平时负责殿外之事,连她的殿内都进不得。 她也不曾和旁的太监多交流,所以也自然没有人说她张扬不张扬。 王昭仪胆小又是个息事宁人的,她们之间也算是朋友,互相熟悉,她不是个爱磋磨下人耍威风的。 肃昭仪宫女出身,平日也比较低调,从不曾听说她得罪过谁或者是苛待下人。 一时之间怀疑人选也就只有沈皇后和淑皇贵妃,还有敏昭仪。 沈皇后是个面慈心狠的,若是她会得罪哪个太监被记恨也无可厚非。 但沈皇后固然是恶毒之人,她也没有必要去得罪哪个太监啊,更何况哪个太监敢记恨皇后娘娘? 淑皇贵妃也不是个能给自己树敌的人,六宫夸她的奴仆数不胜数,甚至说,夸都夸不过来,更何况记恨呢? …可是敏昭仪自从陷害她出宫一事不成后,也很低调,不像是从前的宁妃那般胆大。 明媚儿拿着信件眉头皱的更深,这太监到底是谁的宫中的?又为何记恨后妃? 他能随意出宫,甚至来雍城,那必然身份不俗,至少也是一个主位娘娘身边的一等大太监,或者是某个司的副总管以上,才有这种权利。 最主要的是他为何来雍城,又为何与裘恒勾结? 早听说有的官员为求上位,会通过各种门路去打点朝堂,如果实在是没有门路走,又绞尽脑汁的想往上爬。 还有个最最最不堪的手段。 就是与后宫厉害的太监勾结,让太监在得宠后妃或者是御前的太监面前说他的好话,再用银子开路,幸运的话没准就能露个脸,得到一二赏识。 裘恒若是如此,也并非不可能,那太监的范围就更小了。 极有可能是御前的人。 但若是御前的人,提拔裘恒者必然和景文帝有点关系,景文帝怎么会来雍城查裘恒? 明媚儿翻来覆去地想了半晌。 一个名字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恒亲王。 只有恒亲王会有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能力,将一个原本不得势,也没有人脉的人扶成正四品,且恒亲王身边也有太监。 甚至宫中一些太监,表面上是效忠陛下或者是后妃,实际上效忠的却是恒亲王。 也只有恒亲王身边的太监,会记恨后妃,甚至敢说出什么:“娘娘算个屁”的大逆不道之言。 主子都敢蓄谋谋逆了,更何况底下的人,对待后妃肯定也没有几分恭顺了。 明媚儿一想到此事,知道恒亲王的势力和耳目众多,只觉得后脊背发寒,同时又觉得有两分庆幸,对自己的选择更加坚定了。 恒亲王实在是有些太嚣张了,他自己有夺嫡之心也就罢了,他身边的人也这么不知道捡点。 在外面就敢口无遮拦。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明媚儿又看了几封其他姐妹的信件,最后才看恒亲王的消息。 信件刚开头,就让她的心控制不住的巨颤一瞬。 第369章 客房女子 “我知道景文帝在雍城,你也在。 大约还有三四日你们便会出发到下一站,下一站应当是顺天州,我已经提前将人安排好。 能让他有去无回。” “顺天州,开元钱庄,找一位姓钱的掌柜。” 这封信件极短,明媚儿不消几个喘息间便看完了,可是看完后内心的巨颤一波接一波。 景文帝此次出行是秘密出行,瞒过了诸多耳目,尤其是景文帝带着她一起走,更是临时起意。 可是恒亲王人在府中,竟然不仅知道了景文帝的行踪,还知道她和景文帝在一起。 甚至恒亲王还能知道景文帝下一站要去哪里,提前在顺天州布局好了大棋,等着景文帝钻。 想要给景文帝致命一击。 这不能不让明媚儿多想。 景文帝的核心成员中,出现了问题。 会是谁? 景文帝到底会不会去顺天州,恒亲王这次又能不能成功? “没事吧?”丰郎中将一碗凉茶放在明媚儿手边,突然出声,唤回了明媚儿的思绪。 明媚儿下意识想捂住信件内容,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丰郎中。 她又不言不语地将信件递给丰郎中看。 丰郎中略犹豫就接过了信件,仔细看起来,也是刚看就被震惊了一瞬。 但是丰郎中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也更从容些,只是紧皱的眉头,表现出他的内心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 “现在客栈那位身边已经出了奸细,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要反水。 若是府中那位布局精巧,没准他确实会死在自己人手里。”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还要继续跟着客栈那位吗?” “还是按照最开始咱们的计划,重新押宝?现在咱们还没有暴露,一切都有选择转圜的机会。” 丰郎中看着明媚儿认真说道。 明媚儿将丰郎中放在一边的信件拿起来,最后看了一遍,便将信件点燃。 眼睁睁看着这些信件最后都化成一小捧灰烬。 丰郎中控制不住咳嗽,心里也有些急躁了。 “你倒是说话啊。” “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看,必须要慎重。” “……” 明媚儿依然沉默着,将灰烬打扫干净。 半晌。 “你能跟去吗?”明媚儿抬眸问丰郎中。 丰郎中顿了顿回答:“能,就是我自己去有点麻烦,没有理由,反而惹人怀疑。 咱们暗中联络有些不靠谱,暗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你若是非要让我去,我也可以易容过去,就是处处难免掣肘。” 明媚儿点头:“这事我去办,你只要在医馆将最好的药都带着,等着到时候和我一同出发便好。”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倒是说句话啊。”丰郎中看着明媚儿这时候沉稳,他反而是更心焦了。 这种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的失控感,真让人觉得…刺激。 但是这不妨碍他心焦,着急啊。 明媚儿对丰郎中招了招手,丰郎中附耳过去。 两个人又轻声交谈片刻,才算结束。 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 影八拿着酒楼里的招牌菜和酒坛子回来了,距离午时也不差多长时间,丰郎中收了放在后院的药炉子上温着,等着午时吃。 “你们留在这一起吃吧,我一个老头子吃不完。”丰郎中眼看明媚儿和影八要走,出言挽留。 转而又看向影八道:“还有江小姐,江小姐还没来,她还要和你道谢呢。” 影八听见丰郎中提起江月霜就觉得头疼,想走的心更强烈了。 “举手之劳,换作任何人我都会救,不必言谢,更不必特意道谢。”影八说话有点硬邦邦的。 丰郎中看着影八这样有点力不从心的无奈,他真不知道江月霜到底差在哪了,就让影八这么不喜欢,甚至是有点避如蛇蝎。 明媚儿再好,也是主子,就算是以后不和景文帝在一起,也不可能和影八在一起。 更何况明媚儿大概率是不能再生了,影八可是裴家的独苗,不可能不要子嗣。 若是和明媚儿克服艰难险阻在一起了,后面再纳妾生子,这岂不是伤人又伤己? 明媚儿也不会答应的。 丰郎中眼看劝不动裴羡阳,下意识看了明媚儿一眼。 明媚儿看出丰郎中的意思,也想起那位江小姐,还有江小姐本人可能都没有察觉到的她眼中的一丝敌意。 “小八,相遇就是缘分,人家只是想道个谢,咱们便等等吧。”明媚儿开口了。 “……” “是。”影八应了,只是神色更冷硬两分,不是对明媚儿,也不是对丰郎中。 自己在一旁不言不语,也不知道是生什么气。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 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和明媚儿在一起的,也是不可能和明媚儿有以后的。 他更加不敢肖想能和明媚儿有什么以后。 他既然忠心景文帝,便是也将明媚儿认定为主子,属下是不能、也不应该对主子产生感情的。 所有的一切一切,他都清楚的明白。 既然他和明媚儿不可能,丰郎中甚至是明媚儿会撮合他和其他女子,也算是正常。 可是他内心就是有些不舒服。 最后他只能归根结底到,他不喜欢江月霜,所以才这么不舒服。 胡思乱想间,他也没在意明媚儿和丰郎中在说什么。 只是一行人左等右等,又几乎等了一炷香多的时间,还不见江月霜主仆。 眼看着时间要晚了,明媚儿不敢多留,只能提出离开。 影八悄悄松口气,干脆利落地和丰郎中告别,像逃也似的赶着马车带明媚儿走了。 回客栈。 只是刚到客栈门口,明媚儿下车,影八去归还马车了。 明媚儿自顾自进了酒楼,不经意间抬头扫视了一下四周,看到一个女子,从她与景文帝所居的客房中走出来。 …竟然是江月霜。 她和江月霜仅仅只有两面之缘,也算不上熟悉。 但是她的视力一向还不错,她与景文帝所居的三楼,离一楼大堂也不远,在一楼大堂抬头便能看到三楼。 更何况江月霜的衣服很好辨认,都不用提门口站着那位熟悉的小丫鬟采菊了。 眼看着江月霜和采菊要下楼,明媚儿下意识地向隐蔽处的柱子走去,借助宽大的柱子挡住了自己的身影。 “采菊快些走,耽误的时间太长了。” 江月霜脚步匆匆地向外走,采菊在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小姐,您小心脚下啊。” 第370章 心生怀疑 明媚儿看着江月霜离开的背影,眉头轻皱。 “主子,怎么了?”影八送完马车回来看到明媚儿还没有回客房,上前问道。 他看着四周的眼神带着几分警惕,手也不自觉抚上腰间,宽大上衣下隐藏着配剑。 明媚儿抬眸看了影八一眼道:“无事。” 说罢便抬步往楼上走去。 行走间装作无意问道:“小八,你对江小姐了解多少?” 影八唇角微抿答:“不了解,只知道家世如何。” “她父亲和丰郎中是熟识,江大人三年前来雍城办事时突然昏厥,被丰郎中路过救了。 丰郎中给江大人把脉,发现江大人身体中被人下了一种很奇特的毒药,这种毒药若是不处理,在人体中会越来越严重,累积时间超过一年,人便会暴毙而亡。 丰郎中虽然擅长此道,但这个毒药太过于稀少奇特,哪怕是丰郎中都足足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将江大人身体中的毒素彻彻底底的消除。 但是江大人身体根基已经被毁,需要常年养护,便将丰郎中视为座上宾,也经常为丰郎中找寻稀少药材。” “江大人为人清廉,但很有城府,也很有才华,只是官职低微,许多时候才华得不到施展。” 影八简单的叙述了一遍江家和丰郎中之间的关系。 这位江大人他早有耳闻,曾经做裴羡阳时,也曾经偶遇过两次江大人。 但是对于江月霜,他真不了解。 明媚儿颔首,再联想到之前丰郎中对她说,陛下近年有意重新启用江家,心中便有些猜测。 陛下在处理裘恒之事,不会叫闲杂人等来这里相见,江月霜一定是代表江大人来的。 江大人的官位对于景文帝来说,简直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官了,但是江大人乃是国子监丞。 国子监,代表天下学子最向往的最高学府。 她推测沈尚书必然是想要和江浙聂家合谋的,但是聂家是景文帝的人,这条路他不见得走得通。 那么沈尚书会不会试图和国子监的人勾结呢?左右最终目的都是想在景文帝扶持的寒门学子中埋下自己的人脉。 只要表面上和聂家‘关系深’,旁人心中自然会觉得两人勾结。 到沈尚书真的要和景文帝打擂台之时,形式比人强,届时聂家哪怕没有那个重回朝堂和景文帝叫板的心,都要被沈尚书硬拉着虎皮架起来。 上了贼船,想不同谋都不行了。 正如她当年强拉着夏太医与她同谋是一样的手段。 以沈尚书老奸巨猾的性格,鸡蛋不肯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一计接着一计也正常。 只是沈尚书和国子监丞江大人之间,又与裘恒和恒亲王之间是什么关系来往? 她如今凭借着手里知道的线索,几乎可以推断,雍城裘恒就是恒亲王的人。 沈尚书若是勾结国子监丞江大人,那也是另一回事,景文帝不会这么急不可耐地在隐藏身份,处理裘恒的途中,冒着被暴露的风险,让江大人派女儿出来相见,再去处理沈尚书之事。 特殊时期,对手也是潜伏的饿狼,贪多只能让自己陷入危险,这个道理景文帝一定明白。 所以江大人,沈尚书和恒亲王,裘恒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让景文帝不得不见。 明媚儿上楼的脚步一顿,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恒亲王和沈尚书,会不会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合谋了?? 他们之间的计策比她更快一步,并且已经形成了两人之间的固定靠谱联系渠道。 所以她派丰郎中调去监视恒亲王府和沈尚书府的人,才一直都没有找到两人之间来往的证据。 前朝后宫勾结在一起,前朝官员之间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 如今想来景文帝会选择雍城,也是早有预料。 此行考察黎民百姓生活现状的同时,也是打算亲自试探、引蛇出洞。 而如今恒亲王和沈尚书,也许已经存着折尾求生的心思了。 要将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在裘恒一人身上。 江月霜的出现,只不过是为了传递某些关键线索和信息罢了。 如果明媚儿没有猜错,现在景文帝应当已经知道沈尚书和国子监之间的事情了,也能预料到裘恒这个替死鬼很快就会跳出来去死了。 雍城毒瘤即将被切除,那么景文帝自然不用继续在雍城呆着了。 所以恒亲王才会那么自信,景文帝什么时候会离开雍城。 若是一切如明媚儿所料,恒亲王会突然暴起想要在顺天州杀掉景文帝的行为也可以理解了。 明媚儿心中有个念头转瞬即逝,回客房的脚步快了两分。 “去哪了?” 明媚儿一进客房,景文帝便问道。 景文帝此时正坐在椅子上,神色淡淡地看着明媚儿,语气如常。 “闲来无事,去丰郎中那里了,想来是突然换了水土,睡眠总是不好。” 明媚儿十分自然地坐到景文帝身旁,拿起茶壶,为景文帝手边的茶盏里添茶。 景文帝拿起茶盏轻抿一口,问道:“丰郎中怎么说的?” 明媚儿唇角勾起一个笑,道:“无事,左不过是生产后的虚空,慢慢养养便好了。”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恩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拿起手边放着的一本书看。 明媚儿微微敛神,遮盖住眸子中的情绪。 景文帝今天的状态有点不对。 对她也格外冷淡些。 虽然平日也不见得对她多温情,说多少话,但言谈行为间总还算有一二亲近。 而不是现在这样。 景文帝在怀疑她。 明媚儿放在桌下的手紧了两分,但最后又慢慢松开,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去床榻间将自己的书拿起来看。 很多事情,解释是没有用的。 如果所有事情只要开口解释,便能解除误会,那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阴差阳错了。 很多时候,一旦怀疑产生,罪名便已经成立。 解除所谓误会的最好方法,有时候不是解释什么,而是让现实来说话。 尤其是对于景文帝这么多疑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他问出来,她说了,尚且不一定能得到信任。 更何况他不问,她若是上赶着去说,只能换来更大的怀疑和更深的芥蒂。 第371章 裘恒消失 半晌,景文帝突然再次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平静。 “三日后,去顺天州。” 明媚儿拿着书的手一紧,再抬眸时神色如常:“好。” “东家,能不能带丰郎中去? 咱们这么多人出行,没有个会医术的跟着,总归是有些不安心。” “有丰郎中在,我也更自如些,毕竟女子在外行走,有时多有不便。”明媚儿道。 景文帝若是同意,她便带着丰郎中去趟一趟这趟浑水。 若是不同意,她也会把自己变得“很麻烦”,让景文帝不带她。 她不会再以一己之身涉足险境。 不然等到了顺天州,很多时候很多事都不是她能左右的,怕只怕手里没个能用的人,被恒亲王等人架在火上烤。 不想站队都不行。 恒亲王也是这个打算,他一直将她当做最趁手的棋子。 毕竟表面上看起来,她只是个无根的浮萍,只要给足了利益,甚至是可以威逼,任何人都能上来左右她。 但她早就不是最初那个单纯没有心机,真正的浮萍草了。 景文帝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明媚儿。 明媚儿眼神不躲不避,同样直视着景文帝,目光坦荡。 片刻。 “可以。”景文帝同意了。 这么轻松,反而让明媚儿心中有些不放心。 但是很快她又安心下来。 她在这场权利斗争中只不过是小鱼小虾,景文帝和恒亲王都不将她放在眼里,他们都想试探她的“真心”。 她便安全。 带个郎中而已,景文帝还不会放在眼里。 甚至,以景文帝的性格来说,他在怀疑她时,心里便已经做好了舍弃她的准备了。 所以她带任何人,都不足以引起景文帝的排斥。 或者说,景文帝也许恨不得她将所有的人手都带上。 她若是与他一条心,她带的人越多,越可以自保。 她若是不与他一条心,她带的人越多,越方便景文帝将她一网打尽。 毕竟她就算是敌人,那在景文帝眼里,也从来都不是个合格的对手,只是捎带手解决的臭鱼烂虾。 “多谢东家。”明媚儿道谢。 景文帝将影八叫来,吩咐他去找丰郎中,提前做好出发的准备。 没有说去哪里,只说准备好最好的药,缺任何东西都可以拿着暗卫令牌去宫中太医院取。 影八应下便出发了。 屋内一时间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两个人都没有将这种沉默放在心里。 时间会证明一切。 三日很快就过去了,除了像雪花一样飘进来的茉莉信件外,明媚儿简直要以为自己是来散心游玩的。 一切安逸的不像话。 只有雪花似的一封接一封的茉莉信件,让明媚儿管中窥豹到官场上的腥风血雨。 裘恒最开始的稳操胜券,夜夜笙歌,到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的通宵达旦处理公文。 甚至最后当着后院所有人的面,丧心病狂似的发疯,打杀奴仆。 私宅被关,所有姑娘被人牙子转手贱卖,本要被毒哑了再卖。 还不等毒哑,就被明媚儿偷偷叫丰郎中的人买下来了,虽说是贱卖,但是为了保住她们的嗓子,花的钱也和正常买个姑娘不差多少了。 明媚儿先将人分散开,安顿在自己的庄子里了。 直到最后的最后,明媚儿本以为会等来吏部或者刑部,或者宫中对裘恒的处置结果。 没想到最后等来的是,裘恒被拍花子的拍走了,消失了的结果。 明媚儿收到这个消息时,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谁做的?”明媚儿问坐在自己身旁的丰郎中。 丰郎中摇摇头,道:“不知道,在府中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想来是知道太多被人秘密处决了。” 明媚儿眉头拧成一团,道:“不会。” 恒亲王等人想让裘恒顶罪,必然不会秘密处决他。 以恒亲王的性格,也不见得会与裘恒有多少交往,裘恒只不过是恒亲王手下无足轻重的一枚棋子。 裘恒知道的再多,也终究有限,更多的就是为恒亲王敛财而已。 他是不可能用自己知道的东西,扳倒恒亲王的,所以才会被恒亲王轻易舍弃,他身上但凡还有可以利用的点,或者知道的东西,都不会被恒亲王随便丢出来。 所以出手的不会是恒亲王。 比起恒亲王,景文帝出手的可能性还更大些。 但是景文帝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不直接用国家法度来惩治裘恒,反而让裘恒消失??还是用这么容易引起百姓恐慌的方式? “明日咱们一起出发去顺天州,雍城留人帮我将茉莉带回来。 除此之外继续查裘恒的踪迹,我不相信他是消失了。” 明媚儿说着,又想起了一个地方。 糕点铺子。 “派人看着糕点铺子。” 那家糕点铺子做糕点确实有一手,虽然第一次吃的芝麻团子她不太喜欢,但是景文帝偶尔也会让人去买糕点回来给她吃。 味道都不错。 能做到这个程度的糕点铺子,不说成为雍城官贾之中的名流,也绝对不会是如今这么一个小小的民间糕点铺子,甚至在外面看起来都有些平平无奇。 从前都说他家里掌柜是个安逸的,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带着妻儿老小一家四处游山玩水,所以才没有将心思都放在糕点铺子上。 她也相信,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爱名利和权势。 可是如今也不得不让她多想。 一个不爱名利权势的人,怎么会找个“异域厨子”,实际上是在做大周美食? 她只能放大所有的不同寻常、矛盾之处。 总归没有头绪,多找找,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好。”丰郎中应下了。 他现在是老眼昏花了,脑子也不好用了。 动脑子的活,还是交给明媚儿做吧。 …… 第二日,清早,天才蒙蒙亮。 明媚儿就和景文帝一行人出现在官道上了。 丰郎中有自己的人皮面具,已经易容成了一个中年男人,脊背挺直,倒是一点老态都看不出来。 第372章 秋后问斩 “丰郎中,明媚儿的身体如何?怎么会经常无法安眠?” 在马背上景文帝询问落后自己几步的丰郎中。 影七听到景文帝问丰郎中话,主动将景文帝斜后方的位置让给了丰郎中。 “回东家,主子的身体虚弱是因为本身身子根基就薄,再加上产后虚空,这才导致夜晚时常无法安眠。 只需要耐心用些药膳,慢慢将养一两个月,总是能好的。”丰郎中回答。 他们出行在外一律叫景文帝东家,叫明媚儿主子。 为何不是叫主母,自然是因为景文帝的正妻另有其人。 哪怕是在外面隐姓埋名,景文帝也不会让明媚儿以正妻自居。 连一声小小的主母都不能叫,更别提光明正大的叫一声东家夫人了。 最后只能四不像的叫声主子,也不算失礼。 对此明媚儿没有任何感想,若是从前可能心中还会有一丝失望或是落寞,但如今她早就不在乎这些事了。 景文帝做的再好,对她表面上再好,也无法磨灭他本来就是三妻四妾的现实,而她也不过是景文帝的妾室。 她早就已经可以真正的认清自己的位置了。 “丰郎中医术高超,我信得过,若是缺什么只管去府中拿。”景文帝神色淡然说道。 丰郎中应下。 两个人又接二连三的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明媚儿静静地窝在景文帝的怀里,将大半重量都压在景文帝的身上,以减轻自己骑马的不适感。 景文帝揽着明媚儿的手也很紧,以防止她被马匹过度颠簸,一时卸力坠马。 “东家,最后抓到雍城拍花子的人了吗?” 等景文帝和丰郎中说完话,明媚儿问。 景文帝:“抓到了,确实是那几个运送夜香之人。 男女合谋,用绑、用骗,将孩子带出来藏匿,再用夜香桶运输到不同的城市贩卖。 年纪小,面皮好的,大多数都是送到无子的大户人家,供其挑选,选中的卖个好价格,选不中的便会被卖到秦楼楚馆一类的行当。 其余孩子则是卖给别人当奴仆,实在卖不出去的、有病的,就会被打断手脚沿街乞讨,或者专门当些讨喜鬼,压榨他们最后的价值。” 讨喜鬼,是大周朝的方言,简单说就是民间有一批好吃懒做的流氓、乞丐等人。 专挑别人家娶妻生子大喜事的时候上门,向主人家要钱,主人家若是不给便要闹事。 这个闹事可能是大吵大闹的肆意打砸,也可能是装疯卖傻的故意说些谣言,给人泼脏水,再或者是单纯的触人霉头等,将喜事变得一团糟,惹人忌讳。 但只要主家给了讨喜鬼钱财,无论钱多钱少,讨喜鬼都不会再闹事,反而看着赏钱的多少,还会帮着主家忙活喜事。 吉祥话也是一轮接一轮,最差的也会登时离开,绝不再吵闹。 所以在大周朝但凡是有些余银的家庭,在喜事上遇到讨喜鬼,都会选择给讨喜鬼一些钱财来花钱消灾,只图个吉利和顺遂。 不喜欢讨喜鬼的人,觉得讨喜鬼晦气,真是对讨喜鬼避如蛇蝎,恨不得连着三日上香对神明祷告,不要让自家碰上讨喜鬼。 可还有许多人对讨喜鬼是很欢迎的,他们认为花些钱就能让讨喜鬼帮着自己忙活喜事,分担招待宾客的压力。 还能让讨喜鬼说吉祥话活跃气氛,更有的讨喜鬼还会表演些所谓的‘绝活’,也是吸引人眼球。 这钱花的太值了。 久而久之,两方竟然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总之大周朝建朝五代,讨喜鬼都快发展成职业了。 有一批讨喜鬼的出场费用还不低呢。 现在能流落到四处,还用肮脏手段讹钱的,反而是少数,也是众人最最不喜的最初一代的讨喜鬼。 而这些拍花子将孩童的手脚打断,让孩童上门去做讨喜鬼,是纯纯恶心人来要钱。 明媚儿闻言也是皱眉,但到底没说什么,她出身肮脏,见过的肮脏事也多。 这种事在民间…尤其是赏春楼那样的地方,也不算是很新鲜。 “那几个拍花子被抓时,手里还有三个没运送出城的孩子,其中有一个便是何王氏的儿子,其他两个孩子也被送回家了。 从前的孩子都被运到其他地方了,我已经派人去追查了,半个月左右总该有那些孩子的消息。”景文帝道。 明媚儿点点头,拍个马屁道:“东家英明。” 景文帝淡淡看明媚儿一眼不说话,只是神色柔和了一些。 明媚儿又想起被何老三暴打过的何王氏,不知她如今过得怎么样。 好在是孩子找回来了,何王氏的心中也能好受些。 “何王氏已经和何老三和离了,她带着两个孩子已经从何家搬出来了。 她很坚强,没有要任何人的帮助,就带着两个孩子去给别人家做活,可以不要钱,只要人家能收留他们孤儿寡母给口饭吃,她就能做苦累的活计,两个孩子也可以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除此之外何王氏利用晚上睡觉的时间,还在给人浆洗衣服,赚些铜板。” “想来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景文帝像是能看透明媚儿心中所想。 明媚儿刚想起何王氏,景文帝便说了何王氏的近况。 如今不应该称呼她为何王氏了,而是——王氏。 她自己本来的姓氏。 明媚儿抬眸看向景文帝道:“多谢东家帮她。” 景文帝不说她也知道,王氏能顺利和何老三那样的无赖和离,还不被何老三纠缠着找麻烦,肯定是景文帝在暗中帮忙。 还有穷苦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有些遭了灾的难民也太多了,很多人都是想着能吃饱就好,若是随随便便一家大户都能包吃住的收留三个良民,那岂不是乱套了。 良民和奴籍可不一样。 这户人家大概率也是景文帝安排的。 景文帝道:“你不必谢我,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何老三被抓起来了,已经定了秋后问斩。 大周朝从来都没有以妻告夫要先打十大板的政令,何老三肆意勾结官差歪曲国家法令,乃是大罪。” 明媚儿耳边听着景文帝说话,心却渐渐飘远了。 以妻告夫要先打十大板,这话她也曾听过。 第373章 宣讲法令 明媚儿是在那所谓亲爹的口中听说过的。 当年娘亲也曾经难以忍受爹的暴行、烂赌、酒醉,试图带着她和弟弟一同去县衙告状,想要请求县衙大人,将他们夫妻判处和离。 族内宗老都是向着自家人的,向着爹,不曾为她们说过一句话,哪怕她们才是受害者。 她们要被族老们说教。 族老们是这样说娘亲的: “你身为女子要柔顺,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们,要懂得忍让和付出。 陈老大是不像话,但是这不是年轻吗?年轻的时候哪个男人不爱玩?玩够了就好了。 等到陈老大老了的时候,还不是要回家来和你共度终身? 女子不要太善妒,太强势,自古以来都是以夫为天,你不要有不顺心的就想和离。” “哪个女人没挨过打?怎么就你挨打不行?你也想想你自己是不是有错,不然陈老大怎么平白无故就打你?” “陈老大是好赌,但他也不是全然没有个好处,至少他从来不在外面拈花惹草,这不就好了嘛?男人有几个不偷腥的,他都肯只守着你一个人过日子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 娘亲被他们说的哑口无言,只能默默的流眼泪,擦眼泪。 其实爹也不是全然没有拈花惹草的心思,他就时常对村里的寡妇说些下流话。 他不出去拈花惹草,只是因为他要留着钱去赌。 族老们是这样对她们姐弟说的: “你们平日里也劝劝你娘亲,不要再闹了,什么和离不和离的,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你们也不想想,你们是老陈家的种,出去也是老陈家的人,她现在说要和离,闹得这么难看,你们脸上有什么光? 花花以后找婆家都不好找,谁会要一个这么不安分的女人生的女儿? 还有哥儿,娶媳妇都不好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爹是多罪大恶极的一个人呢,让你们娘亲都提出和离了。 这对哥儿的名声多不好?” “你们都是老陈家的人,不能任由你们娘亲这个外人胡作非为的影响老陈家……” 族老的话像是苍蝇一样嗡嗡嗡地响在明媚儿脑子里。 当时明媚儿姐弟太小了,被族老们劈头盖脸的训,也只会跟着娘一起哭。 娘亲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才去的衙门。 结果不知道是被谁中间泄了秘,才走到一半就被爹发现了。 当时爹就说了一句话:“以妻告夫,先打十大板。 衙门里打板子都是拿带刺的大板,生生打到人血肉里,你看看你这个身子能不能扛得住打。 等你死了,我就将你生的这两个向着你的小祸害也给打死了,再用他们的死讹些银子,娶个新婆娘。 要不要去衙门,你自己看着办。” 明媚儿现在还记得爹那副洋洋得意,志在必得的样子。 后来娘只能将她和弟弟带回村子,继续过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再后来,村里族老们甚至请过说书先生,专门说了好一堆以妻告夫被打死,或者是以妻告夫最后失败家破人亡还连累娘家的故事,来对她们进行教化。 果然,村里刚刚因为娘亲要升起的一股热潮,还没有发热,就凉个透心。 “东家,这种说法我也曾听说过,并且后期在…那个地方也曾找人打听过,确实有过这种言论。 既然大周朝没有这样的法令,为什么民间都会这般相信和推崇?” 明媚儿问出内心的疑问,话语中有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一丝颤抖。 景文帝看她一眼,道:“这个法令是前朝的。 前朝苛捐杂税很多,发展到最后严刑酷法治理天下,推出过很多不合理的政法,一方面是为了进一步控制朝臣、百姓。 一方面是为了让人犯错,好变着法的收些打点、周转费用。” “至于民间为何流传……” 景文帝说到一半沉默了,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 明媚儿听懂了。 为何流传。 这还用说吗? 大周朝都建朝五代了,这种说法竟然还存在,要么就是有前朝余孽在暗中搞鬼,要么就是有一些人面兽心的家伙,妄图用这些来维护自己的‘利益’。 用这些似是而非的法令,真真假假的掺和在一起,愚弄百姓,百姓们出于无知也好,愚昧也罢,又或者是干脆出于私心,就将此事继续贯彻下去了。 真是很让人作呕。 “那日过后,我已经让人在翰林院起草诏书,此后但凡是县衙,最少一个月要为百姓们普及一次大周律法。 将律法宣讲纳入到每三年的吏部考核中。” “同时在翰林院设置了一个新的官职:法令员,为六品,但可行使越级汇报直达天听的职权。 他们的职责就是不定期在大周朝内的地方,抽查各个府衙对政令普及的落实情况。” 景文帝将后续的处理办法都对明媚儿说了一遍。 明媚儿仔细听着,内心对景文帝更加佩服。 不管她对景文帝有任何的偏见,都是小情小爱。 她必须再次承认,景文帝是个很有雄心和能力的帝王,并且他敢于创新,敢于改变,敢于变法。 这个法令听起来很容易,其实并不容易,还会一定程度上影响很多事情的走向。 一般帝王是不会这样做的。 帝王和百姓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帝王可以说什么就是什么,很多法度都是想怎么变就怎么变。 比如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可是有几个天子当真与庶民同罪了? 许多事许多人,就是有特权的。 如景文帝这般,将法度摆在第一位,势必就要将特权阶级放在第二位。 对百姓固然好,对特权阶级可不好。 那些宗室、官员,甚至是一些商贾,说不好内心都会有意见。 他们不能再肆意的玩弄特权,曲解法令了。 因为百姓会不再无知。 景文帝此举,也是在给他们为自己深张正义的勇气。 第374章 交出信件 “东家英明。”明媚儿真心实意夸赞一句。 景文帝没再说话,明媚儿也没有再开口。 一行人静静骑马走在官道上。 顺天州离雍城不算太远,以他们如今的速度骑马,三日后便能到达。 若是中间不休息,日夜兼程,一天多也可以到达。 跟在景文帝右侧后方的聂襄看了景文帝和明媚儿一眼。 他直觉敏锐,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又有些奇怪。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膛的位置,那里还装着家中打算让他交给俪妃娘娘的信件。 他至今还没有交出去,总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交。 聂襄自己胡思乱想着。 一路无言。 一直赶路到夜晚,景文帝没选择去驿站,最近的城镇也要半个多时辰才能到达。 大周朝有宵禁,这时候选择进城,难免被盘问。 景文帝决定在原地休整两个时辰再出发。 影七和影八将随身携带的简易帐篷拿出来,将将搭起来两个可以容纳人休息的帐篷。 这是暗卫所自己特制的帐篷,最大的优点就是方便携带,易于安装。 缺点就是很小,仅能供最多两个人休息,若是长得魁梧些,一个人就装不下了。 “东家,您和主子去休息吧,我们在外面守夜。”影七和影八对景文帝道。 景文帝看了一眼正在悄悄揉腿的明媚儿,颔首。 将明媚儿拉到帐篷里休息。 这一方小小的帐篷,刚刚好能够容纳景文帝和明媚儿两个人。 前提是景文帝只侧躺,明媚儿紧紧地贴在景文帝身上。 “东家,我去旁边的帐篷吧?” 明媚儿察觉到景文帝的不舒服,主动开口。 奔波一日了,谁也不能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变,这样一个姿势的躺两个时辰,也是一种折磨。 “不必。” “丰郎中年纪大了,聂襄也是读书人,都需要休息,那个帐篷他们也需要用。”景文帝语气淡漠道。 明媚儿只好点头,不再说什么。 而此时帐篷外面,被景文帝说也同样需要用帐篷休息的丰郎中和聂襄,不约而同地默默摸了一把包裹里的简易帐篷,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 他们看了一眼影七和影八,两个暗卫正在一旁生火,装作听不到,看不见。 最后丰郎中和聂襄还是将帐篷拿出来了。 他们只要比俪妃娘娘提前起来,将帐篷收起来就行。 至于那个空帐篷,还是让影七和影八分开值夜的时候休息用吧。 人不是铁打的,奔波一日,到了时辰都累。 聂襄进帐篷后翻来覆去,脑海中都是俪妃娘娘和景文帝之间的相处细节。 他又拿出放在胸膛处的信件,摸了又摸。 几次想拆开,都忍住了。 他决定,还是找个机会将信件给俪妃娘娘吧。 聂家已经开了祠堂,将俪妃娘娘记入族谱了。 无论他交不交信件,将不将此事宣扬出去,俪妃娘娘都实实在在是聂家的人。 聂家已经和俪妃娘娘在同一条船上了。 聂襄打定主意,将信件又稳妥地放回内兜,合眼睡觉。 两日后。 一行人到达顺天州,入住了当地最大的鸿运酒楼。 “聂大人,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明媚儿坐在椅子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有些拘束的聂襄说道。 景文帝方才进了酒楼就不知有什么事出去了,只剩下影八跟着明媚儿在酒楼。 聂襄和丰郎中陪同。 “主子您说。”聂襄道。 明媚儿:“我们从前可曾见过?” 聂襄感觉奇怪,仍是回答:“不曾。” “我这一路可曾得罪过你?” “不曾。” “那你怎么总是暗地里看我,眼神有时还不太友善?”明媚儿开门见山问道。 女子对陌生男子的注视总是很敏感的。 哪怕聂襄的动作再细微、再小心,也让明媚儿如芒在背。 甚至她有两次都想和景文帝说了。 只是碍于聂襄的面子,再加上她总归是女子,若主动说出来,对象还是景文帝信赖的心腹大臣。 总是有些难以开口。 也怕景文帝多心,以为她挑拨。 “……” 聂襄面色一僵,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想到自己这一路那么隐秘的观察,也被明媚儿发现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不远处窗边的丰郎中。 丰郎中自顾自看着窗外的景象,一脸新奇,宛若刘姥姥第一次进大观园。 还不时扶着胸口,咳嗽的像是要断气了。 全然没有看他们一眼的意思。 想到丰郎中年事已高,又时常耳背,现在也没有看他们。 这种能和俪妃娘娘‘单独相处’的机会十分难得。 他在明媚儿警惕的目光下,缓缓背过身,将胸前的衣襟解开,拿出信件,又重新整理好衣服。 “主子,您看看这个。”聂襄将信件递给明媚儿。 明媚儿微微皱眉看着这封画着青竹,被密封完好的信件。 有时候知道太多也是一种过错。 \"主子,您看过这封信件,您就会明白一切。 我不会做伤害您的事情。”聂襄继续小声说道。 同时上前站在明媚儿身旁,他这个角度刚好能遮挡住丰郎中的视线。 防备着丰郎中趁他不备转过头来,看到明媚儿和他之间的信件。 “……” 明媚儿稍微向旁边坐了坐,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她还真蛮难相信,这一路用不友善眼神看着自己的聂襄,说不会害自己的言论。 但最后明媚儿还是将信件接过来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 聂襄若是当真给她看些不好的东西,她大可以交给景文帝,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不可能被一个九品官威胁。 明媚儿痛快地撕开信件,看起来。 表情从起初的防备和警惕,变得震惊,又变得麻木。 明媚儿一目十行看完,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丰郎中不时的咳嗽声响起。 “我知道主子一时间接受不了,这毕竟是大事,您也可以慎重地思考,再给我答复……” 聂襄看明媚儿沉默,以为俪妃娘娘是暂时接受不了。 毕竟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宗族是很重要的,就算是养女,只要是还有自己的本家,便不会轻易上别人家的族谱。 往好了说算是两姓之好,往坏了说…那是影响名誉的事情。 轻点都要被人议论忘本,重了那难听的话就更别提了。 “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吗?”明媚儿抬眸,淡淡出声。 聂家已经开祠堂将她的名字和身份等记录在册,告祖宗神灵和家族宗老了。 这事就是板上钉钉,改不掉的。 第375章 传信江浙 “……” 果然,明媚儿话一落,聂襄就沉默了,脸上先是有一分错愕,随后露出一抹难色。 “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聂襄干巴巴开口。 他们也知道不经过俪妃娘娘的同意,私自将俪妃娘娘记录在族谱上,有些强人所难。 但是祖父坚持,他们也只能同意。 这下眼看俪妃娘娘有些不高兴,还问能不能转圜,有点尴尬了。 他一直以为记录俪妃娘娘在族谱上,对俪妃娘娘来说是一件大好事,甚至说是他们吃亏,俪妃娘娘占便宜了。 这些日子所有的犹豫,莫过于不知道要不要将聂家和俪妃娘娘绑在同一条船上。 他之所以不友善,也是因为他决定交出信件那刻起,便将自己真正的代入到了俪妃娘娘“兄长”的身份里了。 自己妹妹动不动对陛下没大没小的有失恭敬,他怎么能不跟着上火?不跟着操心? 再也不能像局外人一样,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可是现在看起来,俪妃娘娘像是要反悔。 “既然如此,兄长最初何必瞒我?这信是年节时的信件了,如今已经是几月份了?”明媚儿抬眸看着聂襄,又问道。 她声音听不出喜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但成功让聂襄脸上有些羞愧。 哑口无言。 原来俪妃娘娘是这个意思,怪他拿信件拿出来的晚了。 而不是后悔上聂家族谱。 “……” 聂襄确实最初犹豫了很久。 因为景文帝的态度不明确,他也迟疑了。 总觉得没准还有回旋的机会。 聂家清流太久太久了,他私心而言是不希望聂家和后宫争斗扯上关系的。 尤其是真正的接触俪妃娘娘,看到俪妃娘娘和陛下的相处过程以后,他就更焦虑忐忑了。 俪妃娘娘看起来不是个简单省心的,恐怕日后事情不会少。 景文帝明面上疏远,暗地宠爱又纵容。 可若真是宠爱纵容,又怎么会怀疑明媚儿,总是用考量的眼神看她。 活像是殿试那日对他们这些新科进士。 他犹豫极了。 眼看着景文帝和俪妃娘娘两人忽冷忽热,他的心也忽高忽低。 直到开帐篷那日,听到景文帝为了和俪妃娘娘共用一个帐篷,随口捏的一句话。 他一咬牙,这才决定交出信件。 “这次是我做的不对。”聂襄道。 “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明媚儿面目柔和些,意味深长道:“兄长,许多事,你不能选,我也不能选,只能听命行事。” “你明白吧?” 聂襄错愕挑眉,心中浮现出个猜测来,面上更严肃谨慎:“我明白了。” 祖父从来没说过为什么一定要将俪妃娘娘记在族谱上,无论是谁问,只说一句,故人之子,必须要认作聂家养女,不辜负故人所托。 祖父是个言而有信的念旧情之人,他会照顾老友的后代也是情有可原,哪怕所用方法过激夸张些,也不是不可理解。 所以他一直也没有深究过这个问题。 直到俪妃娘娘这话出口。 许多事,你不能选,我也不能选,只能听命行事。 听谁的命? 祖父的命吗? 这事显而易见,绝对不是祖父的命令,祖父还没那么大权柄,能让受宠有皇嗣的俪妃娘娘没办法选择。 只有景文帝。 景文帝才能让祖父在不认识俪妃娘娘的情况下,依然坚持开族谱记录一位养女。 景文帝才能让俪妃娘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其他宗室族谱后,只能选择接受这个安排,而半点选择机会都没有。 他真是醒悟的太晚了。 怪不得祖父曾经对他说,后悔让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没有早些入世。 读书读傻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现在才明白。 原来在景文帝的心里,早就已经将聂家和俪妃娘娘绑在一起了。 可笑的是他还在这想,能不能转圜,在景文帝等人不知道聂家和俪妃娘娘之间的关系时,悬崖勒马,取消重来。 正当聂襄悔不当初时,明媚儿已经从客房里找出来文房四宝,就那么放在桌子上,磨墨,开始落笔。 挥挥洒洒片刻,一封回信就写完了。 “你有渠道送回聂家,给聂老爷子吧?”明媚儿认真地看着聂襄。 聂襄下意识接过明媚儿的信,刚想张嘴回答,又突然记起房间里的丰郎中。 忍不住回头看一眼,丰郎中还是刚刚那副样子,津津有味看楼下,两耳不闻窗外事。 “丰郎中年纪大了,颇为耳背,此时眼睛盯着外面街道,就更听不见我们说话了。”明媚儿面不红心不跳的和聂襄说道。 聂襄想到两个人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相信俪妃娘娘的话,道:“有,绝对安全,就是慢些,到江浙约莫要大半个月的时间。 而且瞒不过陛下,但是你放心,内容肯定不会被人看到。” “若是您着急,那只能先请示陛下,才能八百里加急送到江浙。” 明媚儿颔首,道:“请示陛下吧,信件越快送到江浙越好,有关朝堂大事,最好不要贻误。” 景文帝既然将聂家的势力给她,便是允许她和聂家来往。 她需要亲自和聂老爷子传信沟通,和聂老爷子核实一些关于沈家的事情。 这样才方便她下一步的计划。 如今很多东西都是她的猜测,她并无实据,有了聂家的回复,她的计划才能更加如虎添翼。 一旦确认了沈尚书就是和恒亲王合谋。 沈皇后的输局,沈家的覆灭,便是板上钉钉。 明媚儿强压下心中的澎湃,努力忽略掉自己想去揣摩景文帝将聂家给她的行为动机。 她不想自作多情了。 景文帝会这样做,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 她对待聂家,也不能太过于相信,适当的用一用是可以。 “好,等陛下回来,我马上办。”聂襄认真道。 两个人话音刚落不久,门便被推开了。 景文帝大步阔斧走进来。 第376章 选择门第 景文帝看到聂襄站在明媚儿身旁,微微一怔。 聂襄顺着景文帝的视线,也意识到自己和明媚儿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下意识向后退一步,对景文帝行礼。 丰郎中此时也从窗边起身,对景文帝拱手行礼。 “东家您回来了。”明媚儿上前,将景文帝略微有些厚重的外杉脱掉,在一边放好。 又当着景文帝的面给聂襄和丰郎中示意,让他们离开。 景文帝没有任何反应,聂襄和丰郎中便对他们又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了。 “多谢东家厚爱。”明媚儿开口道谢。 景文帝坐到椅子上,抬眸看明媚儿,眼里有一丝疑问:“怎么了?” 明媚儿站在景文帝身旁,殷勤地为其揉肩:“方才聂襄已经将事情都告诉我了,还给我看了聂家的来信。” “我知道,这都是东家的授意,东家想给我一个体面的家族来做我的依靠。” “东家对我的好,我都明白。” 景文帝了然。 神色依旧不变道:“不过是小事,聂家如今在官场上也没有什么官职,算不上好出身。” 说话间顿了顿,景文帝像是怕明媚儿多想误会,继续解释了一句:“不是我不肯给你个好出身,而是门第太显赫的家族,不适合你…” 景文帝的话才说到一半,明媚儿便伸出一只手指来轻轻竖在景文帝唇中,打断了他的解释。 “我知道东家的意思,不会误会您的。” “太显赫的家族,深宅大院算计太多,他们有自己的女儿,也有自己的人脉和野心,不会全然帮我。 就算是帮我,也多半存着私心,既然有私心又显赫,便有不受控的风险。 我的出身不干净,同在京城,恐怕经不起查。 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反过来拿捏我,反而是给我添麻烦,也给东家添事端。” “所以,还不如不找好门第。” “对吗?” 明媚儿抬眸看着景文帝,和景文帝对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缠。 景文帝眼里闪过一丝欣慰,揽过明媚儿的腰,稍稍一用力,便将明媚儿带入自己怀中。 “你还真是和从前不一样了。”景文帝随口说了一句。 明媚儿淡淡一笑,没有接茬。 景文帝不给她找高门大户是有原因的,她可以理解。 同样,景文帝不给她找个中下流的家族,也是有原因的。 景文帝身为皇帝,想宠爱一个人,给一个人依靠,便不会随意找个小官,小门小户的找来没意义。 同时,小门小户的有时未免他们私心太重,对她太过于依赖、殷勤,反而容易和她抱团取暖。 若是她心思不正,容易借势搞事,对景文帝不利。 癞蛤蟆落脚面,不咬人,恶心人。 景文帝想宠爱她,给她体面,但绝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思来想去,找了个聂家。 几百年的大家族,哪怕举家辞官,在朝堂中的根基也是根深蒂固,被人高看一眼。 在乡野之间美名传颂,被人尊重就更不用说了。 聂家素来美名在外,但凡是聂家人,在哪都被人高看一眼。 有名,而暂且无实权,且是景文帝心腹,以景文帝马首是瞻。 简直是个当她‘娘家’的不二人选。 她若是没有私心,能在景文帝和聂家的庇护下活的很好。 这辈子聂家但凡再有一次重新起势的机会,她也会跟着一飞冲天。 位列贵妃,不是问题。 沈家有一日要是真的倒台…她未必没有争夺凤位的机会。 可惜,她有私心,她也不想当皇后,更不想做被景文帝随意提拉的木偶。 更何况,这只是最理想的状态下会发生的一种可能性。 大概率,登上后位的也会是淑皇贵妃。 她不能生了,淑皇贵妃还能生。 她永远都不会再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可淑皇贵妃还会有。 淑皇贵妃还可以和景文帝诞育皇子,未来天下的储君。 最重要的是,她的一切都是景文帝给的,实际上的她就像是裹着糖衣的砒霜,根本经不起任何人的深敲。 不显露在人前还好,一旦走入人前,进入权利中心漩涡,那过去的一切,都有暴露的风险。 景文帝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他为了政务兢兢业业宵衣旰食,是要做千古一帝的。 他绝对不会愿意自己的正宫皇后,曾经是个青楼女子,给他夸耀的史书上留下耻辱的一笔。 “其实我本来想给你找司马家,司马家虽然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归隐山林了,但还是有一小部分能人在官场上继续努力。 这些年来也算是尽忠职守,看在西太后的面子上,我也会多给两分厚待。 毕竟是…我的外家,哪怕曾经犯过错,但也有过无数功绩,功过相抵,于功于私都不能赶尽杀绝。 只是若将你记在司马家,西太后必然要多番传唤你,让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情。” 景文帝怀中揽着明媚儿,缓缓说着。 两个人宛若平常夫妻一般,闲谈着家长里短。 说起西太后,明媚儿想起来她刚出月子的时候,西太后曾经叫忠嬷嬷来传过自己一次。 她去慈宁宫见西太后了。 可是西太后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句话不说。 足足站了快一柱香。 西太后最后说了一句:“罢了,人各有命,走吧。” 随着这么一句话,她就被送走了。 后面她翻来覆去的想,也不知道西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现在想来,西太后最初传她时,也许是想调解一下她和景文帝之间的关系。 毕竟许多事情,她能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曾经叱咤后宫几十年的西太后娘娘。 西太后娘娘能够在自己前朝后宫都势微的情况下,还和东太后斗得旗鼓相当,最后还能将东太后赶到山中寺庙修行。 可见是个有能力,有心机,也有手腕的。 她不认为后宫就真的在沈皇后的把握下,而西太后是‘聋子’‘瞎子’。 很多事,西太后一定知道。 找她,也一定是为了她和景文帝之间的事情。 但是最后什么都没说。 也许是不想再掺和儿女之事。 又或者是…看出了当时她的极端和听不进去劝,感觉劝了也是白劝。 “西太后娘娘是个好人,也是好相处的。”明媚儿对景文帝说道。 扪心自问,西太后对她从未有过刁难,甚至入宫这么久,除了在大节庆上偶尔能看到西太后的身影以外,她都没见过西太后几次。 她入宫多有不合礼数之处,西太后也不曾责罚过。 她若是当真被记在司马家,想来以西太后娘娘的性格,也不会过多的管控她。 没准用起来,比聂家更顺手…… 第377章 找钱掌柜 景文帝见明媚儿夸西太后好相处,眼中露出一丝复杂。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你既然喜欢她,可以时常去看她。 如今你的位分不低,她会见你的。” “西太后现在年纪见长,开始喜欢佛法,喜欢花草,最讨厌的便是血腥之事和打打杀杀。 你若去了,只需要少说话,多陪着念念经,抄些佛法,她会喜欢你的。” 景文帝和明媚儿说着西太后的喜恶。 当然了,是明面上的喜恶,也是西太后想让自己如此。 不然,西太后从前是个很雷厉风行、杀伐果断之人。 在他的记忆里,光是西太后下命令打杀的宫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只是没有利益冲突,明媚儿再学得乖些,投其所好,西太后也不会和她较真,总能得西太后一二宠爱。 也算是在后宫有个靠山,不至于让沈皇后踩在头上。 “好,我回去以后会常去看看西太后娘娘的。”明媚儿乖巧应了。 两个人又闲谈一阵,用过午膳稍稍歇了一会儿。 午后,景文帝又离开了。 明媚儿说从未来过顺天州,找了个借口甩掉了影七、影八和聂襄。 只带着丰郎中出门。 “你真的想好要去开元钱庄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马车上,丰郎中严肃地看着明媚儿说道。 明媚儿神色淡淡:“走吧。” “……” 丰郎中转身走出马车,拉起马缰绳,往开元钱庄赶去。 开元钱庄是整个顺天州最大的钱庄,他们和景文帝一行人进入顺天州,找客栈时,便看到过开元钱庄。 无论是从地理位置还是装横上都是数一数二的。 明媚儿和丰郎中都不需要打听,就知道在哪里了。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 开元钱庄门口两座大石狮子足有两、三个人那么高,威风凛凛,又面目有些狰狞,让人看着心里就发颤。 门前干净的不得了,偶尔有几个衣着光鲜之人进出。 “郎君、娘子看着面生,来开元钱庄办什么事啊?” 明媚儿和丰郎中的马车刚在开元钱庄门口停下,刚下了车,就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眼尖从开元钱庄内走出来问。 还上手直接牵他们的马车,将马车带到一旁离得稍微远一些的空地上。 明媚儿和丰郎中不明所以跟上。 “下次来记住,开元钱庄门前不让停马车,先找个地方放好马车再来,别堵着大门口,让我们东家看见了不高兴。” 小厮有些不耐烦地说着。 态度颇有两分嚣张。 丰郎中眉头一皱,下意识想质问小厮几句,被明媚儿摇头制止了。 “我找一位姓钱的掌柜。”明媚儿又遮了遮头上的长帷帽,确保将自己的面容遮挡的严严实实。 她其实一大早就是做过易容的。 但易容过后的样子,轻易也不能见人。 谁知道景文帝如今在哪,景文帝的眼线又有多少,附近有没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厮一听是找钱掌柜,方才嚣张的态度收敛几分,取代而之的是防备和警惕。 “你们是干嘛的?找我们钱大掌柜干什么?” “我可和你们说,我们钱大掌柜身份不一般,不是谁都能见的,要是想见,先拿这个数。” 小厮说着,手中比个一。 丰郎中眉头皱得更深,不耐烦从钱袋子里拿出一辆银子,放在小厮手上。 小厮面色涨红,一把将一两银子又塞回丰郎中手里,怒道:“你什么意思?来找茬的是不是? 给一两银子羞辱谁呢?你们没钱赶紧滚。” “连规矩都不知道,张嘴就要见钱大掌柜,谁给你们的雄心豹子胆。 出去好好打听打听,开元钱庄是个什么地方!” 小厮说着一扭头就要往开元钱庄里走。 丰郎中和明媚儿对视一眼。 “郎君不要动怒,我们是外地来的,久闻开元钱庄钱大掌柜的大名,这才慕名而来,不懂规矩请多见谅。”明媚儿压着脾气说道。 “这五两银子算是给你的赔罪,还希望郎君能和我们说道说道这规矩到底是什么样的。” 明媚儿说着在丰郎中拿出来的钱袋子里拿出来五两银子,塞到小厮手里。 小厮看到五两银子,面色好了不少。 “一看你们就是外地的,这穿的什么玩意,一脸穷酸相。” 小厮拿着钱,嘴上也不干净,丰郎中背过身去,白眼要翻到天上了。 忍着在兜里拿出毒药毒小厮的冲动。 明媚儿被长帷帽遮挡住的面容也不太好。 怪不得人家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这小小的钱庄里面的小厮,态度也能这么嚣张。 恒亲王下面这些人,真的太差了。 “我们钱大掌柜可是能说话就能算账,能走路就能做生意的神童,自从三岁起便跟着父兄经商,从无亏本。 八岁就开始自己带商队,走南闯北,从无败绩。 今年不过二十六,就已经打下开元钱庄这偌大的家业。 不是我自夸,我们钱大掌柜的产业,遍布大周朝,甚至连其他国家都有不少,那生意做的是数一数二。 京城那几大皇商,听着名头好听,那不过都是有人脉图个权的花把事,真论起经商和家业来,谁能比得过钱大掌柜?谁能比得过开元钱庄?” “……” 明媚儿和丰郎中被迫听了半天小厮对钱大掌柜的花样吹捧和拍马屁。 最后丰郎中实在受不了了,在钱袋子里又拿出来五两银子,才算是勉强堵住小厮的嘴。 “这全国各地来的商人,想求见我们钱大掌柜的人太多了。” “不夸张的讲,我们钱大掌柜一句话,可以让一个乞丐,明天就变成当地豪绅。” “所以你们知道能见钱大掌柜一面是多么不容易和珍贵了吧?” “想见,至少拿一百两银子出来,排队。” “现在已经排到后年的六月份了。” 第378章 敛财工具 明媚儿听到小厮这么说,和丰郎中对视一眼。 明媚儿背过身去,丰郎中直接大步冲上去拽住小厮的衣襟领子,将人拽到马车后,阻挡住了街上路过人的视线。 拳头刚要落下的瞬间。 小厮哇哇叫起来:“你…你们要干什么?是不是不想见钱大掌柜了?” “我可是开元钱庄二掌柜的女婿的祖母的庶妹的孙子,也算是二掌柜女婿的兄弟。 你们要是得罪我,肯定见不到钱大掌柜了。” 丰郎中的拳头没有再停顿,打到小厮身上,专挑不显眼的地方揍。 对于打人,丰郎中虽然不是专业的,但是他精通医术,实在是太清楚打哪里,怎么打,可以让人又疼又不容易被人发现了。 一顿老拳下去,小厮终于不再叫嚷。 “五百两银子,插队,可以插队到今年,今年十月前能见一面。” 小厮歪歪嘴说着,丰郎中的袖针正插在他的一处穴位上。 “一千两,今天半夜子时前能见。” “……” 一千两,真拿他们当暴发户宰啊。 明媚儿对丰郎中做个手势,两个人不理歪歪扭扭的小厮,直接往开元钱庄内走。 接连又碰到两个小厮打扮的,口径和方才那位小厮几乎一致。 可见,见钱大掌柜就是要花钱的。 开元钱庄内,四处都是膘肥体壮、身形魁梧的大汉,眼神警惕地看着四周。 对于明媚儿和丰郎中这种眼生的客人,他们更是不错眼的观察。 让明媚儿和丰郎中都有些不适应。 那个被打的小厮歪歪扭扭像是中风了一样被人从外面扶进来,看着明媚儿和丰郎中站在开元钱庄的大厅里,继续左手六右手七的比比划划、支支吾吾。 一旁的大汉渐渐围拢过来,态度极其不友善。 丰郎中暗暗露出袖子中的袖针。 早就被丰郎中扎过的小厮,一直防备着丰郎中的衣袖,一下看到袖针泛出的银光,慌忙要人带着他走。 一场风波这才扼杀在摇篮里。 为了见到钱大掌柜,无奈之下,明媚儿只能让丰郎中从自己钱袋子里拿出来一千两的银票,插队见钱大掌柜。 钱大掌柜人还没见到,明媚儿和丰郎中都窝了一肚子火。 “两位尊贵的客人,请你们去三楼的天字号房间先等一等。 我们钱大掌柜今日去视察名下产业了,最快也要半个多时辰才能回来。 天字号房间已经为两位客人准备了美食、美酒,还有奴仆伺候,你们可以休息。” 一千两银子交上去,很快就有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留着八字胡,看起来人模人样的中年人走出来,笑容和善对明媚儿和丰郎中说着。 只是就算中年男子的笑容再和善,也难以掩盖他的本质和那些小厮一样嚣张。 底下人的言行举止,都是受上面人的授意。 “这是我们二掌柜,佟掌柜。”一旁一个小厮对明媚儿和丰郎中介绍着中年男子。 佟掌柜适时对明媚儿和丰郎中拱拱手,态度十分谦和,一点都没有方才那些小厮的倨傲。 “好,有劳佟掌柜了。”明媚儿回答。 “娘子客气。”佟掌柜的笑容更加和善,亲自带着明媚儿和丰郎中走上三楼的天字号包间。 一路上还在和明媚儿、丰郎中介绍着开元钱庄的业务。 尤其重点介绍放印子钱的业务,话里行间都是想让明媚儿、丰郎中借印子钱。 让明媚儿心烦的不行。 心中甚至开始想,恒亲王是不是真的被失魄散弄的神志不清了。 既然恒亲王都知道她们大概何时来顺天州,那么必然知道她会在大概什么时候来开元钱庄。 没有给她个信物,也没有提前和开元钱庄打招呼,这不是精神不正常吗? 一路上这么磕磕绊绊,难不成是为了看看她的应变能力? 简直可笑。 给她个下马威还差不多。 可是恒亲王没有必要给她下马威。 想来是那位还未曾见过的钱大掌柜,自作主张。 不消片刻,一行人已经到了天字号包间。 二掌柜没有跟着进去,只是在门口叮嘱了一下天字号包间的奴仆,要好好照顾客人,才和明媚儿、丰郎中拱手告辞离开。 开元钱庄的天字号包间很大,远比最大的鸿运酒楼的天字号包间更大。 这像是两三个天字号包间合成了一个大包间,其中还有两个卧室和一个大待客厅。 大待客厅中的桌子上摆着许许多多的美食,一旁地上还有两坛子酒。 奴仆说,那是十八年的女儿红。 另一侧的桌子上还摆着茶果糕点,精致无比。 “我们不需要伺候,下去吧。”明媚儿对奴仆说道。 这位奴仆年纪不大,看着只有十五、六岁,但是巴掌大的小脸,脸颊红润,乌发朱唇,有几分姿色。 走起路来微微躬身,却颇有两分摇曳。 看起来,这里的奴仆伺候,也是很有讲究。 明媚儿太熟悉这些了。 奴仆躬身行礼:“奴婢会守在天字号包间的门口,若是客人们有什么需要,只需要高声呼唤奴婢,奴婢就会进来伺候。” 明媚儿颔首,奴仆便转身离开了包间。 “这开元钱庄的派头,倒是比京城的昌运钱庄还要大。”丰郎中坐在一旁椅子上,意味深长说道。 “昌运钱庄的大掌柜出身丰氏商行,丰氏商行乃是皇商,听说掌家的大东家,也是一位从小便会做生意的能人。 短短十几年就将从前默默无闻的丰氏商行做到大周朝朝野皆知的程度,还做了皇商,哪怕在皇商里,份量都很重。” “天下无数商人都曾经慕名而去,想见丰氏商行大东家一面,都没见成,最多只见过二掌柜。” “传言丰氏商行的大掌柜,应当是哪个世家大族子弟……” 丰郎中像是闲聊一般将丰氏商行之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他常年在乡野江湖里,对于这些江湖之事,知道的比普通人要多得多。 明媚儿静静地听着。 她是知道丰氏商行是景文帝的产业的。 所谓的大东家,不用想也知道是景文帝。 开元钱庄如今看来,幕后之人就是恒亲王。 什么钱大掌柜都是帮着恒亲王敛财之人罢了。 自古以来,官商勾结之事太多了。 “丰郎中,你和丰氏商行…?”明媚儿抬眸看丰郎中。 第379章 拒绝合作 丰郎中连忙摆手:“你可别多想,我和丰氏商行一点关系都没有。” 明媚儿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天下姓丰之人数不胜数,不能因为丰郎中姓丰,丰氏商行也是丰,就怀疑两个人之间有关系。 丰郎中不可能是景文帝的人。 反而是景文帝,为何要将自己的宫外产业,起名叫丰氏商行? 这个丰氏,又有没有什么来历渊源? “我看东家自从来了顺天州越来越忙了,状态也有点不对,咱们离开这么久,没事吧?” 沉默片刻,丰郎中问明媚儿。 明媚儿回过神,看着丰郎中摇摇头:“无事,咱们既然交了钱,今日不见到人,总不好走。 小厮不是也说了,这一千两银子是插队到今日的价钱,若是今日不见,明日想见,还要重新交钱。 明日的价钱,就不一定是一千两了。” 这是进门后一个小厮和他们说的。 丰郎中听到这话瘪了瘪嘴,一脸不屑和嘲弄。 “府里那位来钱可真快。” 明媚儿没有答话,丰郎中也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人坐着用些茶果糕点,继续等待。 直到两个人都坐的有些腰酸背痛,起来走了一趟又一趟,心焦起来时,门外终于有动静了。 “钱大掌柜您回来了。”门外奴仆激动、殷勤的声音响起来。 随后便是门被拉开。 明媚儿和丰郎中一齐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一个年轻男子,穿着一身上好月影纱制成的白衣,拿着一把折扇,缓缓走进屋内。 他面目算不上十分出众,但也算中人之姿,高高挺起的脊背倒是很有气场。 钱大掌柜一进来,门口奴仆就有眼色的将门紧紧关好。 屋内只剩下明媚儿和丰郎中,还有刚刚进门的钱大掌柜。 钱大掌柜率先对明媚儿和丰郎中拱手,唇角勾着淡淡笑意。 “所谓是四海之内皆兄弟,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在下钱通明,见过二位朋友。 招待不周,请多见谅。” 明媚儿和丰郎中对钱大掌柜点点头,算作打招呼,谁都没有起身。 眼看着钱大掌柜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唇角的笑容淡去两分。 “不知两位朋友来开元钱庄是有何事要见在下?” 明媚儿开门见山道:“我们是从京城来的。” “……” 空气瞬间凝滞。 钱大掌柜唇边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慎重。 “京城来的朋友少见,毕竟京城人杰地灵,能人异士众多,在下和在下这小小的开元钱庄,算不得什么。” “不知两位朋友为何要来?” 明媚儿看钱大掌柜:“不是我们要来,而是上面安排,不得不来。” “钱大掌柜是聪明人,我们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打哑迷了吧。” 空气再次安静了一刻。 下一刻,钱大掌柜迅速在座位上起身,转身去门口,遣散了整个三楼的闲杂人员。 整个三楼只剩下明媚儿三人。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底下的人不长眼,惊扰两位贵人了。 小人万分惶恐,等贵人离开后,小人必定将方才那些人处理干净。” 钱大掌柜嘴上说着谦卑之话,神态上倒是没有太多的惶恐。 可见他内心的狂傲和自得。 也是。 这么好的一个敛财工具,平日里哪怕是恒亲王,恐怕对钱大掌柜也是多有厚待的。 明媚儿也懒得和他多费口舌。 “你们需要我怎么做?”明媚儿问。 钱大掌柜顿了顿,看了一眼明媚儿身旁的丰郎中。 明媚儿微微蹙眉:“自己人。” 钱大掌柜笑了。 “贵人您是金尊玉贵长大的,不知道人心险恶,这人命关天的大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许多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不好赌人心的。” 明媚儿隐在衣袖中的手握紧几分,对钱大掌柜忍了又忍。 忍了又忍。 “我的人,是不会走的。 钱大掌柜若是不便说,那今日便算了。” 明媚儿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钱大掌柜的为人不正派,整个开元钱庄也是上下一条心,一丘之貉。 男女之间总是有力量差距的,她又不会武功。 若是她将丰郎中调离,有个事端,不好说结局如何。 对比防丰郎中,她更需要防的是钱掌柜和整个开元钱庄。 眼看明媚儿和丰郎中二话不说就要走,钱大掌柜眼里闪过一丝隐秘的阴毒和怨愤。 只是这情绪匆匆,很快就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恭敬谦卑。 “贵人您别急,小人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出于对彼此安全的考虑才有此一言。 您若是信得过他,非要他留在这里,小人也是没有二话的。 总归是京城的事物最要紧,不是吗?” 钱大掌柜在用恒亲王压明媚儿,搞得明媚儿很烦。 跟着景文帝在一起,不管是对谁,在哪,都能被高看一眼。 跟着恒亲王在一起,她还真像一个彻头彻尾的棋子。 不过恒亲王等人如此,倒是让明媚儿心中最后一丝徘徊和愧疚,消失的一干二净。 大家不过都是互相利用罢了。 就看谁的技高一筹了。 “你说。”明媚儿又坐回椅子上,问。 钱大掌柜这次没有故弄玄虚,直接说:“两日后,戌时,将人带到文华大街的护城河畔,贵人你的事情就算是结束了。 其余之事不用你管,只要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即可。” “你可以穿一身青色的衣衫,便不会有人伤你。” 明媚儿眉头轻蹙,文华大街,她不知道在哪。 但是护城河她知道在哪,总归是很好打听。 钱大掌柜话里行间的意思也很明白。 这是要找人光明正大的行刺景文帝。 “有几成把握?”明媚儿问。 钱大掌柜道:“这不是贵人你该关心的事情。” 钱大掌柜的语气很恭顺,但是话语和态度硬邦邦。 明媚儿彻底冷了脸。 “既然钱大掌柜不想合作,咱们也没必要再谈。” 明媚儿说罢转身就走,钱掌柜被弄得一脸错愕。 没想到从一开始就忍气吞声的人,突然就说不合作了。 她怎么敢的?? 一个小小女子,就算是有几分身份,得到主人的一些赏识,也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也敢说不合作?? 给脸不要脸。 第380章 穷图匕见 屋内的气氛一下变得紧绷起来。 在明媚儿带着丰郎中即将摸到门框时,屋内突然响起刀剑之声。 明媚儿回头一看。 钱大掌柜不知在哪已经抽出了配剑,刀剑出鞘,在阳光的照耀下还冒着森森寒光。 “贵人,咱们都是为了京城办事,不要带着个人情绪。 影响了主子的大事,咱们谁都吃罪不起。” 钱大掌柜脸上挂着不阴不阳的笑容,眼神里冒着一股子寒气,冷冷地盯着明媚儿。 明媚儿静静地看着钱大掌柜。 “钱大掌柜艺高人胆大,进门先给我一个下马威,现在又这般作态,可不像是吃罪不起的样子啊。”明媚儿说道。 钱大掌柜刀剑握得更紧,看了一眼明媚儿身旁的丰郎中,发现丰郎中身上确实没有任何配剑后,原本警惕的眼神渐渐松懈一分。 他一直都在开元钱庄,早就看到了明媚儿和丰郎中,也派人将他们的言行举止都监视的一清二楚。 早就知道他们没有什么武功,也没有带什么武器。 不然他也不敢如此嚣张。 他就是不屑于和女子合作,女子算什么?本该在后宅相夫教子的玩意儿,也配参与男人的事? 要不是这女子能让京中那位贵人现身,这种不守妇道的女子就应该打死。 “贵人多疑了,这不过就是开元钱庄的规矩罢了,何谈下马威呢? 倒是贵人你三句话谈不拢就要走,这不是合作的态度吧? 不看僧面看佛面,府中那位大人对你应该也不薄吧? 放下筷子骂厨子,恐怕有失体面吧?” 明媚儿神色彻底冷下来,暗暗摸了一把袖中藏着的一把匕首,和一旁丰郎中不经意对视一眼。 “钱大掌柜能言善辩,我说不过你,既然谈不拢,那就各自安好吧。” 明媚儿说罢,直接去推门,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钱大掌柜方向。 果然,在她手触碰到门框的一瞬间,钱大掌柜暴怒而起,拿着剑就向她和丰郎中冲过来。 刀剑利索地向明媚儿劈来,丝毫没有犹豫。 丰郎中反应快速,袖中射出一枚银针,将将打偏了刀身。 泛着寒光的刀刃,这才被明媚儿勉强躲过。 到底是不会武功的女子,没办法和从**武敢下狠手的男子比反应速度。 “现在一楼,二楼都有数不尽的守卫,就算是你们能出得了这个门,也出不了开元钱庄的大门。 “我劝你们不要做无畏的挣扎,好好坐下来谈,我们还有合作的可能。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钱大掌柜眼中泛着绿光,警告道。 明媚儿微微皱眉,回眸看钱大掌柜。 他根本就不是合作的态度。 甚至说,从一开始钱大掌柜就没想和她合作。 从一开始的下马威,后来又试图支走丰郎中,到现在的穷图匕现。 钱大掌柜的目标是她。 “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想和我合作,只不过是想要抓我,来威胁京中那位贵人自愿落入你们的圈套,以此来杀他。”明媚儿道。 钱大掌柜的面色更差,显然明媚儿说对了。 “你就算是猜出来了,又能怎么样?现在整个开元钱庄都被我们的人包围了。 到处都是杀手,你今日肯定是有来无回。 我已经派人去送信了,等他一来,你们都要死在这里!”钱大掌柜恶狠狠的说。 明媚儿眼里闪过一丝嘲弄,道:“你们想错了,我根本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重要,他也不会为了我而涉足险境。” “如果我没猜错,早在我们进入开元钱庄时,你就已经派人去酒楼送信了吧? 开元钱庄和鸿运酒楼并不远,哪怕是走路,现在也早就该到了。 但是他一直没来,这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明媚儿说着话,整个人反而是恢复了冷静,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看着钱大掌柜。 一脸的胸有成竹,只是她隐藏在袖中的匕首抓得更紧了,还在微微的颤抖。 钱大掌柜听着女子的话,眉头皱起,他没有那么早给鸿运酒楼传信。 但是按照时间算,鸿运酒楼那边也早该在一柱香前收到消息了,不至于现在还没有人来。 难道…这个女人真的不重要?? 也是啊!一个贱女人而已,只要有钱,在哪都可以找到女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 哪个男人会那么傻,为了一个女人,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涉足险境? 钱大掌柜内心刚开始自我怀疑,又狠狠将这个念头抛出脑后。 府中那位贵人才华横溢、算无遗漏,他说过京城那位回来,就一定会来! “不如,我们来谈谈真正的合作吧? 府中那位能给你的,你怎么知道,我给不了你?” 钱大掌柜眉头紧紧皱起,像是打结的麻花,眼里的不屑都要溢出来了。 “大言不惭,你不过是个女人……” 钱大掌柜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明媚儿打断了。 “女人怎么了?你娘不是女人?你祖母不是女人?你被女人怎么了?怎么对女人的仇恨那么大?” “还经商天才,连公事私事都分不开,这辈子也不是能办大事的人。 活该你现在还只能窝在小小的顺天州给人家当敛财工具。 府里那位那么欣赏你,怎么不给你在官场上安排个官位?士农工商,商人不过是个最低贱的活计,你还美滋滋的呢。” 明媚儿脸上极具嘲讽,说话也是阴阳怪气。 她说这些深深地刺痛了钱大掌柜敏感的心。 世间男子,谁不想掌握权利? 他已经有数不清的钱了,钱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数字。 他做梦都想有权。 但是大周朝一直都是士农工商的排行,他作为官府都登记过的大商人,是没资格参加科举的,甚至三代内家族里只要有登记在册的商人,连后辈都不能参与科举。 这是为了避免官商勾结扰乱朝堂,历代都是如此。 可他凭什么一辈子,甚至是祖祖辈辈,都只能守着那些破铜烂铁?被当官的像玩狗一样玩弄? “你她娘的后宅妇人懂什么?你知道我的事情在官场上有多难办吗?” “我不是那种三言两语打两个招呼,塞些钱财就能洗白的小商小贩,我可是纵横商场十几年,名声鹤唳的钱通明!” 明媚儿不耐烦地又拢了拢长帷帽,只觉得钱大掌柜说话激动的吐沫都要喷出来了。 “不要和我哇哇叫,你给谁办事做敛财工具你还不知道?以他的能力,给你安排个一官半职轻轻松松。” “自欺欺人。” 第381章 唇亡齿寒 “你现在不过是他手上最好用的狗。 你为了他敛财无数,现在又做这种杀头的大罪,成了,自然是好,若是败了,那你就是替罪羊,你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屋内的谈话节奏,渐渐地被明媚儿所掌控。 现在已经变成了钱大掌柜被明媚儿牵着鼻子走,说得心慌意乱。 “……” 屋内沉默片刻,钱大掌柜握着刀剑,呼吸沉重,胸口剧烈起伏着。 明媚儿喝了口茶,不急不躁。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历代都是如此。 你这个小贱人,为了活命,挑拨我和府中贵人的关系,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能出卖美色骗自己夫君出来受死,可见你不守妇道,能背叛主子,挑拨主子和属下之间的关系,可见你不忠心。 你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贱人…” 钱大掌柜像是发现了什么可以攻击明媚儿,增加他自己信心的道德制高点。 一直试图用三从四德,女子本该柔顺这样的话来对明媚儿进行攻击,不时还要升高度。 这些话若是放在任何一个要体面、脸面的世家贵女身上,也许都会击溃一个人的内心,让人崩溃。 但是放在明媚儿身上,简直是不痛不痒,和苍蝇叫没区别。 等钱大掌柜骂够了,整个人喘着粗气,一脑门细汗。 对比钱大掌柜的狼狈,明媚儿坐得更稳了。 声音依旧悦耳,不咸不淡问道:“骂够了吗?” 丰郎中见此,心中暗暗佩服。 明媚儿能走到今天,也不是全然没有优点。 至少这脸皮就很厚嘛,被人指着鼻子骂了这么久,还这么优雅。 太优雅了。 方才挨骂的像是钱大掌柜,而非是她。 钱大掌柜骂骂咧咧中,见坐在椅子上的女子一直不说话,还以为自己骂赢了。 结果如今听到女子宛若没事人一样问自己骂没骂够,顿时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胸闷憋气得很。 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身形都有两分摇晃。 “不要脸,真不要脸…”钱大掌柜指着明媚儿的手指都有两分颤抖。 他从没有遇到过这么不要脸的女子。 明媚儿却没有耐心了。 重重拍了一把桌子,发出巨大响声,也打断了钱大掌柜的话。 明媚儿起身对钱大掌柜说道:“我看是你有病,无能,懦夫,只会自我安慰,自己骗自己。” “成王败寇,那是府中贵人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就算是成功了,你就一定能有个一官半职?到时候你商人的出身就会成为你最大的阻碍。 你如今为他敛财,就会成为你最大的罪名。 到时候杀鸡取卵,你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明媚儿声音不算太大,但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一样,深深砸在钱大掌柜的心尖上。 …这都是他午夜梦回时,被深深埋藏在心中的担忧。 如今赤裸裸地被人揭穿,鲜血淋漓。 “你知道你要杀的人是谁吗?你能负担得起这个责任吗?”明媚儿质问开口。 她料想,恒亲王不可能和底下的人说要刺杀景文帝。 他就算是再想谋逆,也不可能脑子有病到和底下的工具人说要刺杀皇帝。 果然她一问出来,钱大掌柜面上露出一丝犹豫和徘徊。 “你杀的是……” “停!不要说,我不想听!杀谁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办事的人,其余的事和我没关系。” 明媚儿的话刚开口,就被钱大掌柜急急忙忙地打断了。 他不敢听。 明媚儿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以为你不听,就能和此事摆脱干净吗? 不管你知不知道要杀的是谁,不管今日之事是成还是败,你都绝无生还的机会。” “和我一样。” 明媚儿说着话,已经缓缓走到钱大掌柜面前了。 钱大掌柜的牙齿都有些控制不住的发酸打颤。 他还想说些什么来反驳。 但明媚儿没有给他机会。 明媚儿继续说道: “你说我不忠心,你又岂知我为府中的贵人都做过什么?我付出过多少? 不然我一个小小女子,本该守着夫君孩子,相夫教子的过一辈子,还至于抛头露面的冒风险,还要被你指着鼻子骂吗? 你就算是不知道你要杀的人是谁,也总该知道那人的身份不一般,我若是守着他过一辈子,也可以享尽荣华富贵。 我为什么要冒风险? 不还是因为我忠心为主吗? 可是我的忠心换来的是什么?如今府中那位不还是用我来吊人,想要放弃我? 既然他先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明媚儿巧言令色,用钱大掌柜的逻辑来对钱大掌柜进行攻心之语。 他不是处处说着女子本该三从四德才是正理,推崇女德、女戒吗? 那她就坐实了什么三从四德。 她这个本该守妇道,享尽荣华富贵的女子,都为了忠心,不守妇道了,那她对恒亲王的付出该有多大? 这些话似是而非地说出来,让钱大掌柜自己脑补。 果然,钱大掌柜听到明媚儿的话以后,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向后退了两步。 嘴张了又合,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明媚儿向钱大掌柜方向走了几步,缓缓伸出手,见钱大掌柜没有反应。 她将手覆上钱大掌柜拿着剑柄的手。 钱大掌柜下意识就想挥剑,可听到明媚儿下一句话,他的手像是有千斤重,挥舞不起来了。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 难道,我们还要互相残杀吗?” “……” 钱大掌柜眼尾渐渐红了。 没有什么比被自己一直忠心耿耿效忠的主子,就这么放弃,更让人心痛了。 “京城那位都没有来救你,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可以保我无虞?” “你连你自己的命都护不住,更何况我的?还谈什么能给我府里贵人承诺给我的一切?” 第382章 剑拔弩张 钱大掌柜眼睛猩红看着明媚儿,眸子里闪着执拗和一丝不易让人察觉到的疯狂。 如果他真的没有活路了,就算是要死,也要拉人垫背的一起死。 他才二十多岁,拥有大好的年华和青春,就算是不做官,守着家业也能一辈子潇洒度日。 若是有人真的非要他死,不管那个人是谁,他都会想尽办法和那个人鱼死网破。 明媚儿看出钱大掌柜生生压抑的疯狂,他不时抽动两下的面皮,都是濒临崩溃的前兆。 这种自私自利、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商人,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他的命和利益更重要了。 明媚儿顺着钱大掌柜的手,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将他手上的刀剑夺走,扔掉。 随后明媚儿当着钱大掌柜的面,便将长帷帽解开放到桌子上。 又用一旁的清水,卸干净脸上的易容妆,露出了那本就动人心魄的真容。 钱大掌柜的呼吸几乎瞬间一滞,看着明媚儿的脸,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和不可置信。 “就凭我这张脸,够吗?” 明媚儿声音轻轻,但砸在钱大掌柜的耳朵里,比任何话语都要有分量。 他是个男人,是个有钱的男人,同时也是个好女色的男人。 他不信什么真情真爱,也不信女子能有本事靠什么心机和手段,就能真正地笼络住一个男人。 毕竟在他看来,女子都是玩物,一个玩物哪值得男人费心呢? 但是如果一个女人足够漂亮,那就不一定了。 就算是玩物,也分个高低贵贱。 但凡是男人,都有征服欲和占有欲。 自己的顶级玩物,就算是毁在自己手上,也不能毁在别人手上。 “我不懂怎么才能让你活下去,给你想要的一切。” 明媚儿看着钱大掌柜震惊的表情,心终于放下一半。 底气也更足了。 起初,她也不确定钱大掌柜会不会因为她这一张脸,就相信她能保住他,做到给他许诺的一切荣华富贵。 毕竟在她看来,比一张面皮更能打动人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外貌反而是她能出的所有东西里面,最不值一提的。 但是对待钱大掌柜这种人,他从内心中就轻视女子,轻视女子的价值,甚至是轻视女子的一切。 那么无论她能说出多少‘凭证’,都不足以打动他,没准还会让他嗤之以鼻。 那自己刚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所以只有用他真正信服的那些歪理邪说,才可以打动他。 还好,她赌赢了。 “我懂男人,懂人性。”明媚儿唇角勾着自信的笑容。 钱大掌柜额头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也像是随着明媚儿的笑,消失几分。 “怪不得,怪不得府中贵人会坚信你能将京城那位吊出来。” “长着这么好的皮囊,但凡是个男人,都不能轻易放手,玩也要玩够了。” 钱大掌柜的心一下就落回了胸膛处,下意识就说了些轻浮的话。 下一刻又反应过来,自己以后的身家性命,没准就要掌握在这个女子身上了。 连忙对女子拱手道歉:“主子,方才小人言行多有得罪,还希望主子不要和小人一般见识。 小人从小就长在乡野里,没学过礼数,文墨也是狗屁不通的粗人一个。 希望主子不要往心里去,小人也会为主子备上一份薄礼,就算是小人赔罪了。” 钱大掌柜的道歉态度并不算十分好,但与他之前的态度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了。 改口叫主子改得也很快。 明媚儿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毕竟人在屋檐下。 不管是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 “方才钱大掌柜只不过是和我有一些误会罢了,既然是误会,那如今误会解开了,便谁都不用放在心上了。” “日后,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提什么赔罪,岂不是疏远了?” 明媚儿轻飘飘就将此事掀过了。 钱大掌柜跟着应和几声。 下一刻明媚儿就提出了告辞。 “既然我们合作已经达成,那我便先走了,两日后我会将人带到约定地点。 仍旧按照原计划行事,只是这其中的分寸,还需要钱大掌柜自行把握。” 钱大掌柜对恒亲王的忠心不是一两日的,她挑拨和利用也要适可而止。 毕竟钱大掌柜如今只是口头上表表忠心,真正的行动上还没有,还时刻有反水的机会,她也不得不防。 她说按照计划行事,也是必不可少的。 若现在她就和钱大掌柜提两日后的计划取消,钱大掌柜肯定不会全然相信她。 钱大掌柜也绝对不会同意。 毕竟现在暗中盯着她和钱大掌柜的人不会少,若是不按照计划行事,恐怕第一个先死的就是钱大掌柜。 钱大掌柜不傻,没准现在就要掀桌子。 她也需要借机试探一下钱大掌柜的真心。 不过,不管钱大掌柜真不真心,景文帝都会活下来。 只要景文帝活下来了,钱大掌柜就算是不想上这条贼船,也不得不上。 “……” 钱大掌柜本来已经放松下来的神情,一听到明媚儿要走,一瞬间又紧绷起来。 “主子,您今日第一次来开元钱庄,再停停吧?我带您参观一下。 这以后都是主子您的产业之一了,机会难得,看看再走吧。” 钱大掌柜态度诚恳,甚至语气都是方才没有的殷勤。 明媚儿衣袖中的匕首握得更紧些,面色不变。 只是回眸冷冷地看着钱大掌柜:“你在怀疑我?” 钱大掌柜表情有些尴尬,跟着也冷下来一分。 刚刚舒缓的气氛,又一次剑拔弩张起来。 丰郎中的心也控制不住有些绷紧,他不知道为什么明媚儿又要翻桌子了。 明明按照现在的情形,只要拖一拖,慢慢来,不激怒钱大掌柜,总是能脱身的。 可是若真激怒了钱大掌柜,反而是不好。 丰郎中的一切小心思,明媚儿都不知道,就算是知道,她依然也会这么做。 第383章 小巷人影 明媚儿比丰郎中更懂得钱大掌柜这样的男人的心。 他想让她多在开元钱庄留一留,哪是真心实意想让她视察产业? 明明是想拖延时间,看看景文帝到底会不会来救她。 哪怕来几个打手,都能让钱大掌柜高悬的心放下。 至少还能证明景文帝心中还是有一丝丝顾念她的。 也让钱大掌柜和她合作的心,更稳固些。 最好的方案,当然是继续留下去,等到景文帝或者景文帝的人来救她。 两方假装打一打,既能和恒亲王那边交代,又能让钱大掌柜看到自己在景文帝心中的重要程度,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更好谈判。 可问题是,那些什么皮囊能绑住男人的理论,是懵钱大掌柜的。 景文帝是个事业心极强的男人,以明媚儿对他的了解,他压根就不会为了女人涉足险境。 要来他早就来了,不会拖到现在。 她表面上稳得很,心中慌的像是蚂蚁在热锅上跳舞。 再拖下去,只能是她暴露,钱大掌柜回过神来。 还不如现在反客为主。 “主子,小人不敢。” 两个人僵持片刻,最终还是钱大掌柜先退了一步。 但是他堵着门口的身子,离门口更近了一些。 明媚儿好整以暇坐回椅子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想看看一会儿会不会有人来救我吗?” “不要以为世上只有你们是聪明人,这都是杀头的大罪,很多事情,你们能想到,我未必就想不到。” “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我早就背叛府中那位了,今日我能来,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不然怎么敢单刀赴会。” “不然怎么会事到如今了,都没有一个人来救我?不过是早就安排好了,你现在还反应不过来,真是人头猪脑。” 明媚儿说话顿了顿,抬眸看向钱大掌柜,眼里闪过一丝嘲弄。 “天黑前半个时辰,我若是没有回去,你猜猜你今日还会不会有命在?” 钱大掌柜听到明媚儿这么说,只觉得自己牙一阵酸,一阵麻。 心中像是有一团火,马上要熊熊燃烧起来,最后又被浇了个透心凉。 “主子,您真的多心了,小人只是想带您看看名下产业而已。”钱大掌柜干巴巴的解释着。 “主子,您既然想走,那便走吧,总归这开元钱庄一直都在,什么时候来都行。” 钱大掌柜说着还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明媚儿和他对视片刻,起身拂袖便走。 带着丰郎中头都没回,就离开了开元钱庄。 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景文帝和他身边人的人影。 一个都没有。 钱大掌柜眼睁睁看着明媚儿上来马车,马车缓缓离开开元钱庄的视野中。 他内心又古怪,又别扭,还有深深的后怕。 古怪和别扭自然来自于,他要叫从前看不起的女子为主子的那种强烈不适感。 后怕在于,他没想到京城中的权利斗争,真是神仙打架。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情太多了,纠缠在一起胜负难分。 连一个小小女子,都有如此算计和胆魄,明明他才该是占据主导,应该看着她跪在自己面前苦苦求饶的贵人。 可没想到,他最后还要叫她一声主子。 他当年因为一时贪欲,加入了这场斗争,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女子到底能不能比得上府中那位贵人? 他还能回头吗? 钱大掌柜想着想着,只觉得心神俱疲,人也像老了三岁。 如今他被架在火上烤,不管怎么调动位置,都是两面热。 现在只能先顺从着看看,若是这女子真的能带他上青天,他别说叫这女子主子了,就算是叫奶奶,他也能叫。 若是这女子是个外强中干的,他也不介意在死前,拉她做垫背的。 钱大掌柜一脸失魂落魄地在开元钱庄门口站了许久,许多小厮和打手看着,谁都不敢上来说话。 空气都安静了许久。 只有二掌柜佟掌柜敢试探性地上来过问几句,还被钱大掌柜以:“账本不清楚,能干就干,干不了就滚蛋。”给训斥了一顿。 佟掌柜莫名其妙碰了一鼻子灰,正生气呢。 正好第一个小厮看过郎中被人扶着回来了,他看到二掌柜就像是看到了亲爹。 踉踉跄跄就扑过来了。 “伯父,你都不知道,刚刚有个女子带着一个男人,给我一顿扎……”小厮大舌头还没说完话,就被佟掌柜狠狠抽了一耳光。 “我都说了,在外面别叫我伯父,我又不是你亲伯父,看你弄成这个德行,别说是开元钱庄的人,丢份!” “能干就干,干不了赶紧滚。”佟掌柜生气的说着,转身就走了。 这个小厮不过是他女儿的夫君的祖母的庶妹的孙子。 简单说,也算是他女婿的兄弟。 但是这个关系对佟掌柜来说,也实在是不算近了。 要不是看在女婿的面子上,这种小贱民,他看一眼都懒得。 小厮捂着被佟掌柜打肿的脸,眼中有着一丝不敢置信。 周围人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两个人对他指指点点,这让一贯以佟掌柜亲侄儿身份自居的他,感觉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 他就算不是佟掌柜的真侄儿,那在开元钱庄这三四年也是很有体面的。 佟掌柜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他,还说他不是亲侄儿的话? 小厮只觉得一阵气血攻心,又吐口血出来。 但是这次周围没有一个人来扶他了。 小厮素来以佟掌柜亲侄子身份自居,眼高于顶,对旁人也是多羞辱和看不起,得罪的人太多了。 若不是看在佟掌柜的面子上,谁还会给他溜须拍马? 如今他都被佟掌柜呵斥让滚蛋了,旁人都乐得看热闹,谁都不会再上前了。 小厮看着世态炎凉,只觉得心脏怦怦跳,像是要死了。 求生的本能让他拖着没有全好的腿脚,重新往药铺走。 结果没走出几步,路过一条幽深小巷,猛地被人捂着嘴拽进去,连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 小厮一脸惊恐被拖行几丈远,几乎以为自己和阎王肩并肩,再无性命时。 他看到了一张粗犷又带着刀疤的脸。 第384章 邀请被拒 “刚刚出来的女子和钱掌柜什么关系?” 刀疤脸压抑着的声音开口,捂着小厮嘴的手缓缓松开。 小厮已经腿软,依靠在墙壁上,看着眼前的刀疤脸,弱弱开口:“好汉,我不知道啊,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厮。 钱大掌柜的事情我是无权管的。” 刀疤脸的表情更加阴沉,不满意地看着小厮。 下一刻刀疤脸就挥起手,手刀即将砍在小厮脖颈时,小厮只觉得一阵劲风带着杀意向自己袭来。 求生本能让他快速说道:“那女子应该是不认识钱大掌柜。” “……” 刀疤脸的手刀停在小厮的脖颈上。 小厮将今日遇到女子之事说了一遍。 ………… 另一边,明媚儿带着丰郎中已经回到鸿运酒楼了。 鸿运酒楼只有聂襄,影七影八乃至景文帝都不见人影。 “兄长,东家呢?”明媚儿问聂襄。 聂襄表情有些茫然:“东家下午的时候回来了一会儿,又匆匆带着影七影八走了,不知道去哪了。” “你找东家有事?” 明媚儿:“东家什么时辰走的?” 聂襄:“快到申时了。” 明媚儿颔首:“没事,那我先回房了。” 说罢,明媚儿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了。 快到申时了,那正是她在开元钱庄刚见到钱大掌柜的时候。 “……” 景文帝带着影七影八急匆匆出去了,会是去找她了吗? 这个念头刚起来,就被明媚儿压下了。 景文帝若是想救她,不会一直不出现。 就算是去了,又能怎么样? “东家。” 不消片刻,景文帝回来了,还带着一丝血腥气,扑了明媚儿的鼻子,让她下意识皱眉。 “东家,您的外杉呢?”明媚儿奇怪地看着景文帝。 景文帝表情不变:“脏了就丢了。” 明媚儿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眼看着景文帝坐下,她为景文帝倒了盏茶。 “今日去哪了?”景文帝轻抿口茶水问道。 明媚儿面色不变回答:“这次出门带的钱太少了,大额银票用着不方便,就带着丰郎中去开元钱庄了,本想着兑换些银票来花。 在小厮嘴里听说开元钱庄钱大掌柜的传奇经历,觉得很有意思,又花了几个钱见了钱大掌柜一面。 钱大掌柜事忙,我们等了很久,这才到了现在才回来。” 明媚儿简单说了一遍自己和钱大掌柜见面的经历。 大体上说的都是实话,只是隐去了她和钱大掌柜具体的对话内容。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和她对视几许,最终点点头。 “好。” “下次出去带着影七或者影八,不要再单独出去了。 丰郎中就算是男子,也不过是个郎中,保护不了你。” 景文帝语气如常,像是随口在说一件特别普通的事情。 提都没提一句,他收到过开元钱庄绑架明媚儿的信件一事。 景文帝没提,明媚儿也没提。 “好,我以后一定注意。”明媚儿应下。 两个人之间就这么沉默下来了,气氛有些古怪。 他们之间的距离,无形之中像是又被拉远了一些。 破镜尚且难重圆,又何况是他们之间这种关系。 掺杂着无数的血和痛,横亘着人命和仇恨,隐藏着欺骗和误会。 这些太过于沉重的东西,不会因为偶尔的彼此坦白和亲密而消失,只会隐藏的更深。 当情爱沾染上利益、人命、仇恨开始,就不再纯洁,也再无回头的机会。 明媚儿不知道景文帝是如何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的。 但是明媚儿清楚的知道这些道理。 “东家,两日后听说顺天州有桃花宴,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明媚儿开口询问。 这事是明媚儿离开开元钱庄在回来路上,看到大街小巷有很多桃花灯时,让丰郎中去打听的。 顺天州地理位置优越,商品贸易就更发达些。 为了促进百姓们的消费欲望,也为了吸引更多的商户落地顺天州,或是吸引商人来顺天州买卖物品。 每逢春夏交替之时,都会由各大商会轮流换着举办桃花宴、品花宴,来特意招待本地和外地商户、商人,乃至百姓。 以品花赏雅之名,趁机宣传自家的商品,促进买卖合作的同时,提高自己家产品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有官府负责维持治安,保证宴会的顺利开展。 这算是与民同乐。 对于商会、商户们来说,这种大规模被官府鼓励的宴会,当然是做买卖的好时机。 还不怕有人杀人越货。 但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宴会更多的被他们利用成了,青春男女的互相相看和定情,或是已婚男女们婚后偶尔的浪漫。 毕竟普通百姓哪有那个时间和金钱去浪漫? 一年仅一次,不用自己出钱,被商户们装点好的大街、商铺,被商会请来的杂耍团,那就是最好的浪漫了。 再加上商会给设置的流水席,虽然不能吃到饱,只是一样尝一些。 也就算是吃些新鲜玩意了。 还有官府的保驾护航,安全得很,简直是个大好的日子。 渐渐地,在顺天州,每逢春夏之际商户们举办的宴会,都要成为超过七夕节的最大有情人的盛宴了。 这种风气盛行,也让百姓们对经商更加崇尚,甚至曾经有人说:“只要赚的钱够多,给个状元都不换。” 顺天州,乃是名副其实的大周朝税收大地。 对于这些,景文帝早就知道了。 他本也想带明媚儿去桃花宴看看。 好不容易出宫,自然是处理正事的同时,能多玩玩就多玩玩。 但这是今天之前的事了。 “不去。” “没空。” 景文帝面色如常,但是吐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冷硬。 “……” 明媚儿微微一怔,没想到景文帝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 她卷翘的睫毛抖了抖,掩住眸中情绪。 再抬眸时,一切如旧。 明媚儿主动坐到景文帝身旁,伸手搂住景文帝的胳膊,半依靠在景文帝怀中。 “东家,去看看嘛。” “东家若是当日有事,我们便晚上再去?” “听说晚上还有戏班子和杂戏团。” 明媚儿声音柔软,娇滴滴挤进景文帝耳边,像是情人间的蜜语。 第385章 你救我吗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动人的侧颜。 仍是道:“不去。” “你也不许去,就在酒楼里呆着。” “……” 明媚儿喉头一紧,准备好的话都像是被景文帝给噎回去了。 想来是今日之事确实让景文帝生气了。 “好,听东家的。”明媚儿笑着应了。 语气依旧柔和,态度依然良好。 没有景文帝以为的会翻脸不认人。 仍旧半依靠在景文帝的怀里,像只小猫。 半晌。 景文帝一直绷紧的脊背,像是微微松懈了些。 他的手也揽上明媚儿的腰肢。 猝不及防掐了一把,力气不轻不重,吓了明媚儿一跳。 还不等明媚儿说话。 下一刻,天旋地转。 明媚儿已经被景文帝压在床上了。 景文帝的吻,毫无预兆和规律,落在明媚儿的唇上、脸颊、脖颈…… 起初动作还算轻柔,随着明媚儿喘息急促,他的动作也更重些,还带着明晃晃的占有欲。 落下一个又一个痕迹。 衣衫早就已经散乱不堪。 “陛下~” 明媚儿被景文帝吻得有些神魂颠倒,下意识唤了他一声。 景文帝动作一顿,他抬眸看向上方的明媚儿。 唇红齿白、媚眼如丝、娇艳欲滴。 又想起今日收到的那封信。 他眸色一暗。 在明媚儿的锁骨上重重留下一个痕迹,红肿间还带着一个若隐若现的齿痕。 让明媚儿倒吸一口凉气,身子颤抖了一下。 “陛下。” 这声陛下就有两分嗔怪了,虽然听在景文帝耳边,和方才没什么区别。 顶多是露着小爪子挥舞的奶猫。 毫无威慑力,还让人更想侵略。 景文帝没理明媚儿,继续在她的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痕迹。 这次不再是最初的轻柔,也不是后来的侵占。 而是有技巧的轻磨。 对明媚儿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不得不再次说,景文帝太了解她的身体了。 哪怕两个人许久不亲密了,他也能精准无比地找到她每一个敏感点。 甚至连力道都是刚刚好。 若是更进一步,能让她完全享受和沉沦。 若是更退一步,会让她觉得隔靴搔痒般无趣。 偏偏像如今这般,让她不上不下,浑身软成一摊。 最是难受。 一时之间,床榻间只剩下阵阵低吟和轻喘,还有景文帝愈发浓重的呼吸声。 “今天到底去哪了?见了谁?” 景文帝不算大的声音,响在明媚儿的耳畔。 再加上他们如今的交缠,像是床榻间情人之间最亲密的低语。 却让明媚儿在情欲中清醒两分。 “我只去了开元钱庄。” “见过开元钱庄的人。” “接触最多的就是钱大掌柜。” 明媚儿顿了顿,继续气喘吁吁说道: “听说钱大掌柜是个经商奇才,许多人为了见他一面,得到一二指点,宁可散尽家财。” “都说有了钱大掌柜的精心教导,哪怕今日是乞丐,明日也能是豪绅。” 明媚儿说着,声音带上了一分委屈和不易让人察觉的脆弱。 “陛下,臣妾根基不稳,手上又没有多少闲钱,若是不想些办法赚钱。 在宫中也总归是没有安全感的。” “……” 明媚儿话落,景文帝的动作也停了。 景文帝单手拄在枕头上,另一只手放在明媚儿身侧,像是将明媚儿圈在怀里一般。 “钱不够,可以和孤说。” “犯不上你亲自去和人谈生意。” “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景文帝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指责和责怪。 他的本意,只是想让明媚儿缺钱就和他要,不要再像今日这般涉足险境。 不高兴,自然也就没有想着给对方留什么颜面。 但主观上他并没有想要羞辱明媚儿的意思。 只是这句抛头露面,不成体统的话说出来。 他后知后觉有两分重了。 这话对于一般闺秀来说,尚且难听了一点。 对于出身赏春楼的明媚儿来说…会不会更像是含沙射影? “……” 气氛像是瞬间凝滞了一些。 方才滚烫的暧昧,也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明媚儿轻轻抿唇,主动伸手搂住了景文帝的脖颈。 在景文帝的嘴上,轻轻落下一吻。 “臣妾知道了,以后会多注意的。” 明媚儿的话像是将两人之间的气氛破了冰。 温暖又重新流动起来。 景文帝也恢复如常,回吻了回去。 一个温柔又绵长的吻落下。 “孤没有别的意思。” “宫外人心险恶,他们又不知晓你的真实身份,难免心生歹意。”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也不要亲自涉足险境。” “若是有个意外发生,后悔终身。” 景文帝本不想解释,帝王从不会为自己的言行,对旁人做什么解释。 愿意怎么理解,那是对方的事情。 但是面对明媚儿,她的柔软和脆弱,他还是解释了一句。 只要一想到,今日明媚儿差点被人绑架,明媚儿这副皮囊…就会成为她最大的软肋和痛苦的来源。 他就忍不住心神躁动。 甚至想要发疯。 在收到信件时,他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已经将所有跟随的暗卫,都调到了附近埋伏。 暗探也都被启动。 甚至还让影八快马加鞭去联络了附近的都指挥使。 他则是亲自隐匿在暗处,盯着开元钱庄。 暗探说,明媚儿、丰郎中和钱大掌柜在天字号包间。 目前没有任何异动。 他才勉强压抑着情感,耐着心等待。 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至少有丰郎中在,他还不算是特别担忧。 外面都被他控制起来了。 里面二对一,若是闹起来怎么样也不可能一丝声响都没有。 暗探们也在盯梢。 可就算是这样,理智上他什么都明白。 情感上也控制不住的想要发疯。 还好。 明媚儿不等他发疯,就出来了。 不然这趟顺天州算是白来了。 “多谢陛下关心,臣妾不会再这样做了。”明媚儿正儿八经地保证道。 这次她差点又被恒亲王算计了。 下次一定要更警惕。 她现在不信任恒亲王,恒亲王又何尝会信任她。 她和恒亲王之间的,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这种脆弱到只剩下一层窗户纸的关系,不知道何时就会被捅破。 如今看来,她对上恒亲王,大概率是她败,顶天了能做到个鱼死网破。 她需要继续为自己增加权重。 “陛下,若是臣妾当真遇到危险,陛下会来救臣妾吗?” 明媚儿搂着景文帝的脖颈,埋在景文帝怀里抬头看他,唇角还带着笑意。 宛若在追问男子爱不爱自己的小女人一般。 是人都知道,此时为了应和氛围,都会说一句,我当然爱你。 “会。” 第386章 甘愿赴死 明媚儿听到景文帝的回应,没有任何惊讶,眉眼弯弯。 在景文帝的脸颊上再次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有陛下这一句话,不管发生了什么,臣妾都不怕。”明媚儿说道。 景文帝微微一怔,随后板起脸:“孤这样说,不是让你继续冒险的。” “不要……” 景文帝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明媚儿的吻堵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唇齿间若隐若现流出一句:“臣妾知道。” 气氛越来越热。 ………… 另一边,京城,恒亲王府。 恒亲王书房满地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书稿和被撕碎的纸张。 甚至还有许许多多的木头木屑,窗边还有被雕刻的乱七八糟的半块木头。 屋内被黑如沉墨的布匹遮天盖日的笼罩着,没有一丝光亮能够透进来。 只有无尽的压抑和窒息。 唯有书桌上有一盏微弱像荧光的烛火,摇曳着,忽明忽暗。 照应出一张苍白、瘦弱的快脱相的脸,像是鬼脸。 书桌前跪着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被黑纱面具覆盖着五官,看不清真容。 但他身形不断颤抖,唯一露出来的眼睛里明明暗暗,还透着一丝惊恐、害怕。 他很难想象,眼前的人就是几个月前还算意气风发的恒亲王。 恒亲王从前残废,最丧失斗志时,也喜欢将屋内遮盖的不见半丝阳光。 但是恒亲王的眼睛,时刻都是有神的,他的五官就算是再瘦,也是如刀劈斧砍般锐利,带着一股英气,一看便是不凡。 而不是如今这副…大烟鬼的样子。 传说西洋有一种所谓熏香烟草,要价极高,也极珍贵,用上哪怕一点点,都能让人沉沦上瘾,仿佛能够得到无尽的快乐。 但同时这种熏香烟草也会渐渐侵蚀人的身体健康,让人脱相,渐渐的枯萎而死。 这种熏香烟草从前在周围国家出现过,只是产生过很多负面影响,便很快就被周边国家封禁了。 大周朝也是一样,最早反应过来便封禁不许售卖和运输。 但也会有偶尔一二漏网之鱼,被一些隐秘的贵族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得到。 他就曾经见过一次…很是吓人。 他真的怀疑恒亲王会不会用了这种熏香烟草?不然怎么会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变成了这个模样? “咳咳咳……” 恒亲王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了屋内的平静。 沙哑的声音更显得诡异。 “有什么事,快说。”恒亲王有些不耐烦。 “王爷,求您救救下官吧,就看在下官为王爷多年以来兢兢业业,从没有生过二心的份上。”黑衣男人恳求说道。 恒亲王倚靠在木椅上顺气,只觉得心口的绞痛和麻痒更厉害了。 连带着头脑麻痛。 “这话从何说起?你身为顺天州的知州,官职不低,又有什么需要本王救?” 恒亲王冷眼看着眼前跪着的男人。 正是顺天州的知州,窦蛮。 窦蛮不算是彻彻底底的大周朝人,他的父亲曾是大周朝的一个四品地方官。 偶然结识了一名异域女子,两人无媒苟合,生下了窦蛮。 窦蛮的父亲有正妻,也为了官途考虑,不可能接回窦蛮和其母亲,只是在府外一直养着,一直养着,全当废人一般,也没有怎么用心教过。 还是窦蛮的母亲有几分远见,宁可自己砸锅卖铁,也要将窦蛮培养成才,将几乎所有的钱财都用来培养窦蛮。 甚至为了窦蛮的前途,她从不肯让窦蛮在人前叫自己娘,对外只说自己是伺候窦蛮的乳母,窦蛮亲娘死了。 窦蛮的父亲为了遮掩这段和异域女子的感情,自然也是如此宣称,给窦蛮上了大周朝的户籍,生母随意填了一位年少早亡的农户之女的信息,生父则是填了自己名下一个庄头的信息。 小时候的窦蛮不知道为何父亲不肯承认他们,渐渐大了,随着懂得越来越多,而见到父亲的次数越来越少。 他才终于明白了一切。 原来他们的存在,对于父亲来说是一种耻辱,而父亲对母亲,甚至是对他,都不过是一时新鲜,根本没有想着承担责任。 甚至在母亲有些色衰之时,一年到头,都不肯见母亲一次,更别提给多少银子。 不过是吃些从前父亲赏赐的田产、商铺的老本,也终究有限,都被娘用来给他请最好的夫子,用最好的文房四宝了。 他只能更加努力勤奋的读书,他要向父亲证明,他是个值得培养的儿子,是个能够大有前途的儿子。 比父亲府中的儿子们都要好。 但是他因为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总是受到诸多非议和诟病。 甚至刚开始连院试,都不允许他参加。 还好碰到了恒亲王,恒亲王帮着他参加科举,培养他。 在他只得了个同进士出身后,仍旧让他做幕僚,请好的师傅教导他,为他疏通关系。 不到两年,他就走上了仕途,渐渐到了如今顺天州知州的位置上。 权柄不小。 连他的生父都动心想要将他认祖归宗了。 他证明了自己,但是他也不再需要父亲的认可了。 他只想要尽心尽力的辅佐恒亲王,他可以为了恒亲王做任何事,大肆的敛财和官官相护、官商勾结。 只要是能对恒亲王有用,他可以做任何事。 但他远比雍城那位要更聪明得多。 雍城的裘恒消失了,他估计也要消失了。 求生的本能,还是促使着他来找恒亲王求情。 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的罪名还没有彻底暴露。 能活着,谁又愿意去死呢? 窦蛮听着恒亲王说:“他有什么需要他救的。” 心就猛然沉下一半了。 “……” 空气安静片刻。 窦蛮眼睛里渐渐泛起一丝泪花,说道: “王爷,下官知道下官这次来的冒失了,还希望不要给王爷添麻烦。” “相关的东西,下官都已经销毁了,绝对不会影响到王爷。” 恒亲王对他有知遇之恩,他除了钱财和一二弄权带来的好处以外,没有什么给过恒亲王的。 如今有危险了,恒亲王不愿意救他,他能理解。 这次本就是求生本能促使他来试试,不试试总是不甘心。 真的问到了结果,心沉了,也心安了。 他相信,恒亲王会在他死后,照顾好他的后人和女眷,哪怕只能活几个,他也算是终身无憾了。 “下官只希望,在下官死后,王爷可以达成所愿,一路长虹。” 窦蛮说完,恭恭敬敬对着恒亲王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每次叩首,都将头磕的怦怦响。 恒亲王看着窦蛮的眼神,终于是直视了。 他看着窦蛮最后一个头磕完。 淡声问道:“你真的甘愿赴死?” 第387章 让你活着 窦蛮的眼眶已经盈满泪水,豆大的泪滴从眼眶中掉落,重重地砸在地上,氤透了波斯地毯,不见踪迹。 “王爷对下官有再造之恩,下官甘愿赴死!” 窦蛮的声音虽然带着一丝哽咽,但是掷地有声。 “……” 屋内沉默半晌。 响起一阵轻微的木头碰撞声和有些踉跄着的脚步声。 下一刻,恒亲王绣着暗纹的黑靴,出现在窦蛮的眼前。 还有一双,拄着的木拐杖。 不等窦蛮抬眸看去,恒亲王已经丢下其中一个木拐杖。 随后便将窦蛮从地上重重拉起。 力气很大,也很坚定。 远比恒亲王如同枯槁的外形,更有力量的多。 “阿蛮。”恒亲王的声音响起,也带着一丝哽咽。 阿蛮。 这个称呼一出,窦蛮彻底绷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止都止不住。 全天下,除了母亲,只有恒亲王会这样唤他的小名。 这么的亲近,像是自家兄弟一般。 他又想起他和恒亲王的初见。 那是一个磅礴的雨夜。 那一年很是奇怪,还没入春,京城就开始下大雨了,还是那样泼洒般大的雨。 他辛辛苦苦从南方,坐船,坐车,一共走了一个多月,才来到京城参加院试,明明各项手续都有,但验名身份的小吏偏偏不让他报名。 他一时不忿,与小吏多纠缠了几句。 那小吏更是将他的文书都撕了。 若想补全文书,他要回到原籍重新开具相关手续和证明。 这一来一回,院试早就结束了。 他不服,找了几个同乡,其中还有他们当地颇有些名望的老学究,想要他们证明他的身份。 他们守在贡院,甚至去礼部衙门,想找人能为他主持公道。 结果出来的还是那嚣张的小吏。 小吏将他们打了一顿赶走,甚至在他耳边放出狂言:“我爹是礼部侍郎,我说不让你报名,就是不让你报名,谁来也白费。” “以后也别来了,只要有我在一天,有我爹在一天,就不可能让你参加院试,你赶紧滚蛋吧。” “看看你这一双绿眼睛,还敢说是大周朝人?真晦气。 你若是敢作闹,我就把你报成敌国奸细,让你全家进大牢去死!” 同行的人被打的不算重,但也被坏了心情,又听到小吏这么威胁,更怕连累自己也被毁了前途,纷纷走了。 谁都不肯再帮他。 这相当于他彻彻底底的失去了报名的资格。 他再无翻身之地了。 从礼部回客栈的路上,路过贡院。 他看着关的紧紧的朱门,一时间悲愤交加,瘫软在地。 没有任何一个人管他。 直到他被瓢泼的大雨淋醒。 已经天黑,街道上空空荡荡,他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恶鬼。 事实上,他也确确实实想要当一个恶鬼。 他已经无颜回乡,没办法面对殷切关心他,等着他好消息的娘亲。 还有那个不将他和母亲当回事,准备在他落榜之时,嘲讽他的父亲以及诸位府中的兄弟们。 他想死。 可就是这样。 一把黑色的油纸伞,出现在他的头顶。 是一个侍卫。 而随后就是滚动着的木轮椅。 一个气宇非凡的男子,出现在他面前,对他伸出手。 改变了他的一生。 “王爷。”窦蛮哭腔浓重,同样唤了一句王爷。 正如他第一次跪倒在恒亲王面前时,发自内心的感谢。 “阿蛮,本王也想救你,你是本王亲手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幕僚,本王最欣赏的佳作,也是最知晓本王心意的知己。 本王怎么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 “只是这次,本王真的保不住你了。” “王爷,下官都知道的。 下官明白王爷的不易。”窦蛮听到恒亲王对自己的认可,更是哭得像个孩子。 他明白,他都明白,王爷对他,那是赤诚无比,倾囊相助。 若不是形势所逼,怎么会放弃他呢? 恒亲王看着窦蛮点头,一脸欣慰,同时又浮现出深深地痛苦。 “阿蛮,黄泉路上你不要怕,你看看本王如今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整日被人喂失魄散,已经失了神志和斗志了。” “说不准什么时候,本王就会去陪你,到时候黄泉路上,我们在做主仆。” “不,不做主仆了,下一辈子,我们就投生到一家,我们做兄弟。” 恒亲王的声音同样哽咽,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从灵魂深处传出来的一般。 他宽大的手掌,重重地拍在窦蛮的肩膀上,像是在恨自己的无能,发泄着自己的无助,也像是在表达对窦蛮的不舍。 窦蛮本来沉浸在悲伤里,一听到恒亲王原来是被人下了失魄散,一下神情紧张关切起来。 反握住恒亲王的胳膊,追问道:“王爷,是谁,是谁竟然敢给您下失魄散?” “您可是嫡长子啊,是最尊贵的王爷,谁敢这么折辱您?” 恒亲王眼里的痛色更加明显,他一摆手道:“罢了,是谁又有什么要紧,总之本王也是时日不多。 若是按照如今的情景下去,本王坚持不过半年了。 阿蛮,你在地府先等等本王,本王很快就会来找你。” “至于你的家人,不必担心,本王就算是死了,也会全力保他们性命无忧。 他们也算是本王的家人,也算是对得起咱们相识一场的情分。” 恒亲王说的真心实意。 窦蛮也大受感动,他脑子清醒了一些,很快就想到了可能是谁给恒亲王下的失魄散。 这天底下,能给最尊贵的王爷下失魄散的有谁? 当然只有至高无上的皇帝了。 “王爷,下官知道了,下官一定让您活下去!” 窦蛮说着,直接对恒亲王再次行了大礼,狠狠拂面擦掉眼泪,转身就走了。 身后传来恒亲王的呼唤声和木拐杖的坠地声。 “阿蛮,不要冲动啊。” 窦蛮没有再回头。 第388章 参加宴会 两日后,戌时。 景文帝到底是和明媚儿一起上街了。 明媚儿没有再主动提,是景文帝又反悔了。 他只说:“这两日事情顺利,今日晚间的时间空出来了。” 景文帝还特意强调:“闲着也是闲着,便陪你走走吧。” 明媚儿自然是欣然接受。 一行人便慢悠悠在装点着灯笼,满是各色花朵的大街上踱步。 这花有真有假,缠在一起美轮美奂,哪怕是假花,不细细观看对比,上手摸、闻、嗅,仅凭肉眼是十分难以辨别的,一看就是出自行家之手。 也算是对得起顺天州商会们花的真金白银。 大街上更多的都是平头百姓,穿着被浆洗发白、补丁打补丁的衣服,一脸喜气洋洋。 其中不乏三五成群的青年男女,目光偶有所及,若有互相中意的,男方便会赠送女方一支花,这花一枚铜钱便是一支。 女方若也对男方有意,会收下花朵,再将自己所绣香囊或是手帕之类的绣品赠予男方,其中便包含着自己的家族、姓氏。 等着男方上门提亲。 “东家,这顺天州的习俗也很有趣,能让很多有情人终成眷属。” 明媚儿脸上是简单的易容,走在景文帝身侧,笑着说道。 她眼神还示意了一下一旁刚刚交换花朵和绣品的害羞男女。 看着男子的年龄二十左右,女子十七八岁。 在平民百姓家里这个年纪成亲也算是正常,不早不晚。 只有那些家中不少劳力,或是想节省口粮的家庭,才会将女儿及笄十五岁便嫁出去。 大多数都是要养到十七八的,除了真心疼爱女儿的人家以外,还有一些是想留着女儿在家带带弟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回报一下娘家,再出嫁。 毕竟女子一旦成亲离家,再想回来一趟,或是接济帮扶一下娘家也难。 景文帝顺着明媚儿眼神示意的方向看去,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颔首道:“也算是避免了盲婚哑嫁,成亲后也许婚事会更顺遂些。” 景文帝说着顿了顿,最后还是将自己嘴里煞风景的话吞回去没再说。 他十几岁时就遍读各地风土人情,顺天州离京城不算太远,他自然也知道这些习俗。 这些习俗带来的并不全是喜悦。 就拿顺天州桃花宴的习俗来说,带来的还有有权有势的官商勾结,强抢民女,失踪人口增加…还有很多不堪人听的丑闻,同样数不胜数。 几乎每一年都会闹出点事来,都被官府或是商贾们给用各色手段压住了。 若非如此,这么好的习俗,早就贯彻全国了。 明媚儿不知道这习俗背后的血腥,自是觉得利大于弊。 盲婚哑嫁对于女子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两个人轻松交谈着,顺着人群走到了护城河畔。 周围摆放花灯和花朵的摊贩非常多,人挤人对着前面的护城河。 而护城河畔有无数男女老少,手上都捧着各色的花灯,几乎将长长的护城河照的灯火通明。 “东家,他们在做什么?”明媚儿微微蹙眉问道。 她没想到,今日护城河畔会这么多人。 若是刺杀的人当真来了。 她不敢想象会有多少无辜人命,葬送在这看起来美丽的花海中。 不说杀手袭击所牵连的人命,这么多人就算是仓皇逃窜起来,也难免有踩踏至死的老人和孩子。 “他们在祈福,等着杂耍团过来杂耍结束后,就会一起将花灯放进护城河内飘走。”景文帝对明媚儿解释着。 几乎是跟着景文帝的话落,在看不见的、人山人海之地,就响起来重重的锣鼓声。 震耳欲聋。 原本密密麻麻将街道围堵的水泄不通的人群,此时像是得到了某种号召,开始有秩序的向两侧退去。 勉强留下一条可供人经过的路来。 随着越来越密的鼓点声响起,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舞狮队。 他们穿着颜色艳丽的服装,跟随着鼓点,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 更让人拍案叫绝的是,这些动作竟然是在可移动的梅花桩上完成的。 而这可移动的梅花桩,是由几个人的肩膀合作抬起来的,甚至这底下的几个人也穿着舞狮的衣服,不时将梅花桩也重重抛在空中,进行换位或是些简单的动作。 他们边表演,边有个极响亮的声音响在大街小巷。 “开元钱庄,钱大掌柜,出舞狮队一队。” 明媚儿眼里闪过吃惊,她从未见过如此杂耍。 很漂亮。 但是她看着这些,心中更担忧了,又听到是开元钱庄的钱大掌柜出的,眉头皱的更深。 想来这就是原来钱大掌柜准备的,想要刺杀景文帝的人。 这些舞狮队的人看起来身段都飘渺灵活,若是贼人,只会是武功高强之人。 今夜,也恐难善了。 恒亲王不会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今夜在场的必然不只有钱大掌柜派来的人。 舞狮队让人看的目不暇接,随即而来的是七八个穿着黑衣、带着黑帽和面具的挺拔男人。 他们两只手上抬着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炉,随着动作上下起伏,火炉呼呼呼烧着,在空中留下璀璨又危险的火痕。 让周围人发出惊呼的同时,更加远离了火种。 “哇,爹,竟然是火壶表演欸,像爹爹一样厉害!” 身旁有个六七岁的男孩,正坐在他父亲的肩膀上拍手,小小的眼睛此时瞪的大大的,不想错过一丝一毫的美景。 “哈哈哈厉害吧?漂亮吧?以后爹也教你耍火壶。” 男子爽朗的笑着说,随后眼里又露出一丝遗憾来,道: “可惜今年宋氏商行没用爹,不然爹还能再给你赚些钱,没准等秋天秋收后,还能送你去读两年书……” “哇哇哇!太牛了!爹,我也要耍火壶!” 男孩的注意力全在火壶身上,根本没有听到自己亲爹在说什么。 况且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听不懂的读书,自然是没有火壶来的痛快、吸引人。 “好!等你十岁,爹就开始教你,那你要从今天开始多吃饭,多锻炼,只有一个好身体,才能耍得起火壶。”男子诱惑的鼓励着。 明媚儿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一对父子,抿了抿唇。 从男子的话来判断,从前宋氏商会估计也是耍过火壶的,耍火壶的人选,正是方才那位男子。 那这次为何又不让这男子来耍了呢? 明媚儿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看着火壶队的眼神也收回了刚刚的惊讶和赞叹。 眸子深处有藏不住的担忧。 第389章 当场死亡 接二连三的杂耍团入场,彻底点燃了围观百姓们激动的心。 也让明媚儿看到了顺天州这些大商会的大手笔。 甚至比京城官府、商会组织的年节杂耍,还要强上几倍。 人数更多,技艺更绝,效果更好。 若是她不用担惊受怕,就更好了。 “有心事?”景文帝突然问出声,吓了明媚儿一跳,整个人又被身旁的人挤了一下,差点被撞倒。 幸好被景文帝扶住了腰肢,才不至于跌倒被人踩在脚下。 景文帝的脸瞬间黑下来,看了一旁影七一眼。 影七立刻不动声色凑上来,在前面狠狠别了方才挤明媚儿的女子一下。 “挤什么挤啊?要投胎啊?” 方才挤明媚儿的是个妙龄少女,衣衫不算多华贵,但也比普通百姓要强很多。 她正拿着香囊,使劲往前挤。 看着方向是要去舞剑队。 她被影七挤了一下,鞋差点掉了,让她非常不高兴。 她提鞋空挡,转过身正好看着被一个刀疤脸护在怀里的老女人。 又看向站在自己身后,方才挤自己的男子。 他们是一伙的。 气更盛了。 “几个贱民,也配和本小姐挤来挤去?若不是今日有事,本小姐迟早要抓你们进大牢!” “丑八怪、老女人,还有这个贱男人,若是再不长眼,别怪本小姐对你们不客气!” 妙龄少女指着景文帝、明媚儿和影七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恐吓和责骂。 景文帝脸更黑了。 明媚儿脸色也不好看。 但她还是拉了拉想要说话的景文帝的胳膊,低声道: “东家,今日人太多了,我害怕,还是别张扬了。” 今晚是个多事之秋,不能为了一个不知轻重的娇纵小姐惹出事来。 更何况,她不敢确定,这个娇纵的小姐,是不是今夜的饵料。 他们若是真和妙龄少女起冲突,妙龄少女有个好歹,到时候闹起来场面不可控制。 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小鬼,都会拿此事来做文章,到时候便算是出师有名。 景文帝低头看了明媚儿一眼,撞上她眸子里的担忧,最后长长深呼吸一口气。 主动伸手回握住明媚儿的手。 “罢了,别怕。” 景文帝话落,影七和影八已经悄悄摸上腰间被遮挡的配剑上的手,也松下来了。 另一侧的丰郎中和聂襄就没那么轻松了,跟着人群人挤人,还要追着武功不俗的景文帝,以及被景文帝护在怀里的明媚儿和两个武功高强的影七、影八,真不是个轻松活。 聂襄还好些,他出身民间,江浙一带也是富庶之地,如同这样热闹的场景,一年总能见个两三次。 虽然杂耍新奇,这人多倒是适应了,掌握着一定的节奏和技巧,也能勉强跟上景文帝等人的步伐。 与他而言,不过是简简单单,热热闹闹的一天。 丰郎中可是和明媚儿一条船,知道今日的不同凡响,看着这些杂耍团和周围的人,他恨不得长出八双眼睛,十二个脑袋,二十四条手脚来防备着。 被人群挤着,他摸了一遍又一遍衣袖,确保自己的袖针都在,毒药也在,迷雾还有存货。 更重要的是,保命的保心丹和续骨丹等物也在。 心才算是将将装回肚子里。 他们看着景文帝等人像是和一个妙龄女子起了些不愉快。 因为距离和吵闹的原因,他们没有听到具体起了什么不愉快,又吵了何事。 聂襄只看到俪妃娘娘像是又再劝陛下憋气了。 他感觉一阵头大,到底怎么才能让俪妃娘娘知道,这个时代是以夫为天的时代,更何况陛下可是天子。 而丰郎中的注意力则是放在了那位妙龄女子的身上,准确来说,是手上——那个香囊。 丰郎中眉头微微皱着,只觉得香囊的绣纹有两分眼熟,又说不上来是在哪见过。 但他一定是见过。 还不等丰郎中想起来呢。 只见那妙龄女子已经穿过重重人群,来到了舞剑队。 不知道和其中一个舞剑,带着面具的年轻男子说些什么,两个人拉拉扯扯的不成体统。 女子要将香囊交到男子手上,男子却不肯收。 正互相纠缠呢,连累着锣鼓声都小了不少。 附近的人都在看热闹。 前面的杂耍团还在向护城河走去,声音渐行渐远了,只留下这最后一队舞剑队。 “好了,别闹了,你们不想过桃花宴,别人还想过呢。” “这大庭广众之下,男男女女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围观群众有不开心出生责怪的。 那妙龄女子眼中挂着泪水,立刻呵斥那人:“你懂什么?贱民!再敢乱说话,让你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这话一出,被呵斥做贱民的人马上想反驳,又被身边的人重重拉扯衣袖警告。 “别乱说话了,这人身份恐怕不简单。” ‘贱民’最终还是忍气吞声了。 但其他人看不过眼了, “你是谁家的姑娘?有没有家教啊?张嘴贱民闭嘴贱民的,难道你不是大周朝的百姓?”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说让人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太嚣张了吧!皇亲国戚也没你这么敢说!” 周围人议论声指责声又沸沸扬扬起来。 “都给本小姐闭嘴!耽误了本小姐的好事,让你们全陪葬!全都要死! 本小姐就是能让你们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狂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还能杀人不成?这大周朝是陛下的大周朝,不是你一个小女子的大周朝!” “你若是真敢杀人,必须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大周朝历代皇帝都说,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你!” “是啊!我今天倒是看看你到底敢不敢杀人!” “来啊!杀我啊!” 一时间民生鼎沸,气得妙龄少女脸红脖子粗。 下一刻,妙龄少女突然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 当场死亡! 第390章 杀人真凶 少女软倒的身躯,瞪大失神的双眸和还在不时涌出浓浓的鲜血,无一不在表露,她已经没救了。 周围人像是一下被定格住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呆呆的,一颗滚烫激烈的心,被冻结麻木了。 不知是谁起得头尖叫一声,接下来百姓就要开始四处逃窜,立刻远离了妙龄少女。 可不知从哪来了一队带刀的百姓,猛然抽出刀来发出刺耳的声响,围绕过来,将这一方百姓围绕在其中。 这是一处护城河畔的空地,三面都是河水,唯一的通道此时还被人围起来。 百姓走不出去更恐慌了。 为首是一个壮汉,一个飞跃就站在了另一个带刀百姓的肩头。 居高临下的看着在场所有人。 “谁也不许走!不要惊慌。” “我是衙门的孙衙役,这是我的令牌,大家都看看。” 壮汉说着就拿出令牌来,四处展示着。 明媚儿这个距离,已经看不清壮汉令牌上写的到底是什么了,总之是个铜令牌。 “对,这就是孙衙役的令牌!” “没错,我曾经见过一次孙衙役,就是孙衙役,顺天州最牛的捕头。” “太好了,有孙衙役在,一定可以给大家一个交代,不要惊慌,最外面还有其他衙役守着呢,没有贼人,不要怕。” 离孙衙役最近的几个百姓率先开口,声音极大,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至于此处的锣鼓声早就停了,舞剑队看着眼前死去的妙龄女子也都像是吓傻了。 尤其是方才被妙龄女子赠送香囊的男子,更是惊慌得不知怎么做。 他洁白的舞剑服上都是被喷溅上的鲜血,殷红、刺眼。 他屡次张嘴,又发不出声音,可见是精神都受到了重创。 孙衙役大喊:“在场有没有郎中?先去给地上的女子看看。” “……” 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 丰郎中和聂襄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明媚儿和景文帝身边。 连带着影七和影八将景文帝和明媚儿围在中间,都暗暗摸着自己能保命的物件,防备着。 丰郎中听到有人要找郎中,状似无意和明媚儿对视一眼。 又看向景文帝,声音极低询问:“东家,我……?” 景文帝看了丰郎中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倒在地上,死相已经很明显的妙龄少女,不动声色摇摇头:“先看看。” 这句话极轻,却精准无比地传进了丰郎中的耳朵里。 丰郎中点头,不再做声。 孙衙役已经开始问第二遍了。 “到底有没有郎中?药童也行,别说一个都没有,全城大半百姓都在此,一个都没有?可能吗?” “若是再没有人承认,我只能让弟兄们一个个查验身份了,若是抓出来谁是郎中,别怪我们不客气。” “如今发生凶案,需要郎中配合衙门办案,可你们却见死不救,也是罪。” “若是配合衙门办案有功,那以后的好处,也不必我多说了吧?” 孙衙役看着没人站出来,锋利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半是威胁半是哄骗开口。 其中离得最近的一个年轻男子,听说要一个个查验身份,害怕的腿肚子都有些打颤。 他是顺天州最大药铺,济世药铺的小郎中,跟着老郎中屁股后面兢兢业业学了十七年,今年刚出师被允许独自给病患治病、开药。 出师那天,家里人开心得不得了,还特意请了很多亲朋好友的办出师宴,其中还请了两个衙门的衙役… 这他若是被认出来,怎么办。 “最后再问一遍,有没有!” “我…我…我是。”年轻男子最后心一横,只能硬着头皮举手了。 他的声音不算大,还有些磕磕巴巴,但是响在这片静地里明显的不得了。 “好,小郎君,我很喜欢你这份敢为人先的精神! 若是今日之事办得好,我个人,给你奖赏十五两银子。”孙衙役高呼着夸赞。 十五两银子,让很多人都羡慕红了眼。 甚至还有贫苦些的郎中和药童开始后悔,主动也举手说,自己是郎中、药童,但都被孙衙役给无视了。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孙衙役说着就对年轻郎中招手,人群自发地给年轻郎中让路。 丰郎中趁此机会,又往前凑了凑,在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离妙龄女子不远的地方。 他看着妙龄女子已经扩散的双眸,暗暗摇头,彻底救不了了。 想起方才那一幕,这妙龄少女一定是中了剧毒。 目光所及,他又看到了地上那个沾了血的香囊。 纹路很奇怪,针脚粗糙得很,却硬是想纹出复杂细密的纹路,最后只能弄得四不像。 一看就是出自一位不精通女红的女子之手。 可他为何看着那么眼熟呢? 丰郎中翻来覆去地想,只觉得真相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却又想不起来,急得有些冒汗。 “回孙衙役,这…这女子已经是中毒暴毙而亡了,就算是大罗神仙在此也救不会来了。” 年轻郎中给地上妙龄女子把了半天脉,才说道。 他虽然医术不是那么高超,但也能看出最基本的生死,那时候把了半天脉象,不过是装模作样,冷静下来想想怎么回答。 所以他又开口了:“这女子体内毒素累积极多,可见非一日之功,少说也有半年了,今日突然发了病症这才来势汹汹。” 在场人听到这话,有些胆大的不禁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累积的毒素杀人,半年了,那他们这些人肯定就不是真凶了。 最开始的惊恐已经消失大半,现在又被排除了嫌犯的可能,自然八卦的心就出来了。 只是更多的人还是沉默着,好好的女子,虽然有些不讨人喜欢,但毕竟是一条人命,突然的暴毙,都会让人唏嘘。 孙衙役眉头皱得更紧,沉默片刻,挥挥手让几个衙役过来。 “将人先抬回县衙,先让仵作验尸,另外再派人去找这女子的亲人……” 孙衙役的话还没说完,一直愣愣呆呆的舞剑队男子像回魂了,大喝开口: “不!不!谁都不能动她!更不能让仵作验尸。”男子目眦欲裂,猩红无比。 孙衙役双目圆瞪,凌厉地看向男子:“你是谁?凭什么管衙门办案?” 男子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十分为难。 最后顾左右而言他,扔下一句话:“我知道是谁杀了她!” “是他们!” 男子突然伸手指向明媚儿和景文帝等人的方向。 本是在明媚儿和景文帝面前挡着的人挤人,此时都像是受惊的鸟,扑棱着生怕跑慢一步被牵连。 景文帝和明媚儿等人,就这么赤裸裸地被显露在人前了。 第391章 有毒香囊 众人的视线一下都聚集在明媚儿等人身上。 神色各异。 刚刚的冲突,他们许多人都看在眼里。 孙衙役的眼神也看向明媚儿等人身上,眼里带着几分怀疑。 “你有证据吗?不要乱说话。 方才这位年轻郎中已经说了,这位女子是因为身体累积毒素太多致死,就算是方才女子和他们起过冲突,也不能证明就是他们杀了女子。”孙衙役对年轻男子说。 年轻男子犹豫半天,还是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了。 他抬头看向站在人肩膀上的孙衙役。 一张平平无奇却有着上挑勾人眼眸的男子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 孙衙役看着这人的长相,身形控制不住一哆嗦,差点在衙役的肩头上坠下来。 “你…你…”孙衙役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有些结巴。 年轻男子立刻压了压手:“我也是一位郎中,且和这位死者相熟。 我可以保证,这位女子曾经绝对没有中过毒,这毒一定是今天才被人下的。 而今日这位女子只和这几个人发生过冲突,许多人都亲眼看见了。 这女子被他们这一伙人挤来挤去,没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藏了些脏东西,以至于这位女子中毒暴毙而亡。” 年轻男子掷地有声说着。 最开始看诊的郎中立刻甩锅道:“我这才开始给人治病,医术不精,尤其是这些毒物脏污,一般人更难接触了,我实在不知道,也不敢确定…” 孙衙役打断:“好了,没有你的事情,不要说话了。” “你能确定就是他们吗?”孙衙役又看向年轻男子,目光灼灼。 年轻男子点头:“我能确定。” “好!来人!将这一行人给我押入大牢!等着明日县太爷升堂再做定夺。” 孙衙役干脆利落的下命令。 周围持刀的‘百姓’,实为衙役,立刻就要上前押人。 景文帝面沉如墨:“这就是你们顺天州县衙办事的风格? 空口无凭就随意能押人入县衙大牢,还没有具体调查过,就升堂办人?” 孙衙役被这么一说,眼神有些闪躲。 这种事情他从前常干,只是很多都确确实实是真凶。 普通百姓之间的鸡毛蒜皮,哪有什么高难度,进了大牢吓唬吓唬,没有几个不招供的。 至于难申办的案子…实在破解不开,上面催的又紧时,也难免用上些手段,找一二倒霉的替罪羊。 普通百姓哪懂得什么流程?他捕快衙役的身份一出,连哄带吓,没什么办不成的。 但是今日这刀疤脸上来就质问他办事流程不对,他一时间心里有点没谱。 不会是个身份不俗的吧? 但是他转头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年轻男子,咬了咬牙,仍是道:“你是干什么的?衙门办案,也轮的上你置喙?” “没有任何证据,你们这么做,相当于是草菅人命。” “听说京城派出了暗查司在各处巡察,你就不怕做亏心事被查?”聂襄此时也开口了。 影七、影八早就摸着腰间配剑准备随时抽出来了。 暗处的暗卫,也已经将配剑准备好了。 孙衙役一听这些人里竟然还有人知道最近京城派出来暗查司巡察之事,心中更没谱了。 他被问的哑口无言,频频看向年轻男子。 他的身份早就暴露了,在这么多百姓面前,也不好太过于嚣张了。 许多事是对还是错,都不好办,也不该由他来开口。 况且,县太爷今日刚刚才打招呼说,确实京城的暗查司已经遍布各处巡察了。 万一来了顺天州,看到他耀武扬威的威逼百姓,他的乌纱帽不保是小,没准家里都要被连累。 他可没有年轻男子出自州府的那么大的来历,扛不住那么大的事情。 “谁说我们没证据的?这女子身上的香囊,就是铁证,这香囊是那个老女人绣的! 而这香囊里面的东西,就是剧毒!只要让人捧在手里亲密接触,不超过一刻钟就会让人暴毙而亡。” 年轻男子突然冲明媚儿说道,言之凿凿。 明媚儿眉头紧皱,顺着年轻男子指着的方向,也看到了地上的香囊,隔着有点远,看不清细节。 只能看出来纹绣香囊人手艺的粗糙。 “你敢绣,不敢认吗?杀人性命于无形,也不怕被天打雷劈,你忘了你承诺过的事情了吗?” 年轻男子继续说道。 明媚儿眉头皱的更深了,不知道这男子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但唯一确定的就是,这年轻男子,也是恒亲王的人。 若说恒亲王利用一个无辜人的死,来嫁祸他们,引起百姓的骚乱和反感,借助流言蜚语来杀人。 激起民愤,引得百姓们对他们动手,以景文帝的性格,虽然也会惩处百姓,但念在他们被古惑的份上,不一定会下死手,那么行动便会有所顾及。 到时候恒亲王再浑水摸鱼,派杀手过来刺杀景文帝,也许会事半功倍。 这个可能,她信。 可是为什么将矛头指向她?? 百姓们的情绪也没有调动起来啊?? 到底再搞什么? 还口口声声提什么她绣的香囊,她亲口的承诺。 难不成想让她来亲手杀景文帝? 做什么春秋大梦。 明媚儿下意识看向了远处的舞狮队伍,已经看不清了,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 景文帝也看向明媚儿。 明媚儿略一犹豫道:“我要看看香囊。” 说罢明媚儿就想上前,景文帝拉住了她的胳膊。 第392章 娘亲遗物 “你不必以身犯险,更不用为了这些莫须有的事情耗费精力。”景文帝的声音响在明媚儿耳畔。 他拉着明媚儿胳膊的手微微用力,制止的态度非常明显。 他是一国之君,就算是微服私访,也不必事事委曲求全,尤其是不必让自己的女人冒风险。 “东家,我没事,我也想看看那香囊,这男子又为何言之凿凿说此事与我有关。”明媚儿对景文帝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来。 景文帝的意思她明白。 实在不行大可以暴露真实身份,哪怕是聂襄、影七等人的身份都够在场之人吃一壶了。 可是眼下的情形太复杂,暴露身份也不是个好的选择。 在人家的地盘上,恒亲王又早有打算,暴露身份,有时候是逼着狗急跳墙。 她也想知道,恒亲王等人到底再搞什么鬼。 “东家,我只是看看,这么多人都在,不会有事的。”明媚儿道。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没有说话,松开明媚儿的胳膊。 明媚儿抬步上前,景文帝等人也跟着上前,随时护在明媚儿身后。 明媚儿低头看地上的香囊,眉头轻皱,一时间竟然觉得也有些眼熟。 她想从地上拿起来,被景文帝拦了,景文帝看向丰郎中。 丰郎中在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了一双极薄的皮质手套出来,递给明媚儿。 “戴上这个,可以拿。”丰郎中道。 明媚儿颔首道个谢,接过皮质手套戴上,弯腰将地上的香囊拿起来,仔细辨认着。 丰郎中站在明媚儿身侧也细细打量。 “怎么样?认出来了吗?这上面的铃兰花,正是你亲手所绣。” 年轻男子再次开口,目光灼灼看向明媚儿。 明媚儿一听到铃兰花三个字,再看着手上针线粗糙的香囊,攥着香囊的手一下就紧了。 抬眸看向年轻男子,语气微微发冷:“然后呢?” 年轻男子继续说道:“你绣时还说,相传铃兰能传递幸福,只要收到铃兰花就会受到幸运的眷顾,也代表着传递幸福、幸福终会归来。” “铃兰花就是向往幸福的花朵,要不是为了图这个好意头,这位姑娘当初也不可能买你这么粗糙的绣品。” 明媚儿听完年轻男子的话心中咯噔一声,攥着香囊的手更紧了,甚至有两分颤抖。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头继续看香囊,努力在这粗糙的针脚中,去看清,到底是不是铃兰花。 有些像铃兰花,但实在是太粗糙了,难以认清。 明媚儿又将香囊解开,里面的香料都掉出来,散落在地上。 她没管,只是将香囊从内向外翻开。 结果在最里侧极其细微之处,发现了用白线绣成的两个字。 花花*。 明媚儿看到这两个字和后面的图案时,身形摇晃,被景文帝和丰郎中都扶了一把。 两人也都看到了里侧的绣字。 景文帝眸色微暗。 丰郎中则是眸子一亮,他想起来在哪见过这个绣品了。 恒亲王府!! 恒亲王的身上。 他曾经几次秘密进王府给恒亲王诊治,曾经有一次就看到了恒亲王手上拿着一个香囊和一个手帕在来回翻看着。 因为布料和纹绣实在是不配恒亲王这个亲王的身份,所以他才多留意了两眼。 只是不等细看,恒亲王就把这两样东西收起来了。 如今看到那个*,他才想起来。 丰郎中心中有点急,想和明媚儿说,又碍于景文帝就在一旁。 而明媚儿在看到这花花*时,鼻头一酸,眼眶瞬间泛红,还隐隐含泪。 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被别人看出来。 但越是忍耐,越是难忍,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唇内的软肉,一股血腥气渐渐泛开。 这是娘亲的绣品。 香囊外面的绣纹,许是娘亲新学的,针法她并不认识,才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但是这香囊内里的花花二字,尤其是后面极其简单的‘*’形状,她就算是化成灰也认识。 这是娘亲一贯的风格。 她从前所有衣衫的内兜,都是娘亲亲手缝制的,内兜里都统一有着两个字:花花*。 花花是她的真名,也是闺名,至于后面“*”这个形状是娘亲不会绣花,用来代替花的意思。 再加上年轻男子方才说的话,正是娘亲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也是她花名铃兰的由来。 这种细微之事,除了她和娘亲以外,不太可能有更多的人知道了。 为什么眼前这位年轻男子会知道? 明媚儿想起在恒亲王府的时光,恒亲王有时也会和娘亲说话。 她呼吸不禁急促两分,胸口起伏加大。 恒亲王凭什么认为,他拿着娘亲的遗物出来,她就会任由他摆布? 明媚儿对恒亲王的厌恶此时达到了一个顶峰。 娘亲已经死了,恒亲王连死人都不愿意放过。 她又看向地上已经死透了的妙龄少女,刚刚还觉得这女子嚣张跋扈,有些可恨。 可如今只剩下可怜了。 也是一个生死不由自己的主,死了也只能被人利用,被人当筏子。 “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就能证明这个绣品是我绣的了?” 明媚儿勉强压住情绪,再次抬眸看向年轻男子时,眼睛里已经是一片冰冷,声音更是发寒。 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我看你和这妙龄女子相识一场,她对你情根深重,在桃花宴上送你香囊,你却对她的死没有一点动容,还在这里一直攀扯我这个过路人,我不得不怀疑你的用心。” “你对这个女子和香囊都这么了解,在方才女子想将香囊送给你时,你也是百般推诿,在场许多人都看到了。 莫不是,你才是真正下毒暗害女子的人?” 明媚儿声音清楚,表达清晰,在场许多百姓也跟着被调动着思考。 想来想去,都觉得这女子说的十分有道理。 方才的一切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一时间看向年轻男子的表情怪异怀疑起来。 孙衙役暗暗嘬着牙花子,只觉得太难办了。 这年轻男子是顺天州知州的幕僚,表面是幕僚,实则有人说是顺天州知州的外室子,没什么大本事,但耐不住身份不简单,连县太爷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闹出来这种事情,怎么好收场。 年轻男子听到明媚儿三言两语就将话题中心转到自己身上,眼中错愕。 下意识反驳:“你这是凭空想象!胡编乱造的栽赃我……” “那你怎么解释我方才说的一切疑点?如今人已经死了,死的这么惨,还要被你拿出来做法,你不觉得自己卑鄙?”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诬赖我,你今天的目的注定都会失败。” 明媚儿掷地有声,几乎快坐实了年轻男子的嫌疑。 也算是彻底的公开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不会再和恒亲王合作。 本来今日以后,两个人也会各自为政,如今就更不用再伪装下去了。 第393章 如何选择 围观的许多人听到明媚儿的话,看到明媚儿态度坦坦荡荡,目光眼神毫不见心虚,反观年轻男子眉头紧皱,一脸没想到的错愕。 一时间也觉得这年轻男子就是真凶,方才那女子和这年轻男子一看就是关系不俗,不然也不会送香囊给这男子,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名节的拉拉扯扯。 可是这男子看到妙龄女子死的这么惨,没说痛哭流涕,连个难过的表情都没有。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还说些乱七八糟的攀扯别人,可见是有所图谋。 他们想不到还有什么图谋,大概率只能是为了将身上的嫌疑甩出去,而与妙龄少女曾经发生过冲突的人,就是最好的人选了。 百姓们被这接二连三的反转弄得目瞪口呆,感觉比刚刚的杂耍还吸引人。 这时候最开始的惊恐已经去了大半了,有些人开始议论讨伐起来了。 眼见着人群又要失控,孙衙役不得不再次挥舞刀剑,警告众人。 “不要随意议论!若是再有人敢随便乱吵嚷,都关进大牢!情节严重的,直接秋后问斩!” 孙衙役急得满嘴跑火车,心中只想着赶紧将这些刁民压下去。 别再民声鼎沸。 一旁站着的聂襄却不管那些事情。 开口大声说道:“我熟读大周律法,孙衙役说的话根本就是假的!别说你只是小小的衙役,你就算是县太爷,你也没有权利因为我们百姓议论些案子,就将百姓抓到大牢里治罪的权利。” 孙衙役眼看自己控制得到了成果,还没等松口气,又听见有人扎刺,刚要开口,就被聂襄继续抢白了。 “这妙龄女子方才口出狂言,要把我们投入大牢,让我们见不到明日的太阳,想来是出身不俗。 能被这么一位出身不俗的大小姐看中的男子,应当也同样不俗。 不然,方才口口声声说要将女子尸体带回去让仵作验尸,再做调查的孙衙役,也不会直接让人来抓我们。 可见这其中关系深浅,不足以为外人道。” “这朗朗顺天州,没有一个能伸张正义的地方了?若真是当着全城百姓的面,都能够这么无法无天,那可见顺天州的百姓们从前都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如今眼看了官场黑暗的百姓们,以后还有没有一日安生可过?” 聂襄在一旁大声说道,语气义愤填膺。 景文帝看了影七一眼。 影七颔首,趁着人不注意,对不远处的人群打了个手势。 刚刚碍于刀剑被压下的议论声,此时又冒出来了。 “是啊,外人都说顺天州商贸发达,可是只有我们这些百姓才知道,商贸发达,那钱也都是进了商会和官府的口袋里,我们百姓哪有什么钱财? 可最后我们也要承担着富户的名头,交着比别的县城更多的税,却只能为他人做嫁衣。” “我们哪有享福的时候?一天从早忙到晚,勉强混着果腹,还要被官府的人这样威胁!” “我们也是人!凭什么这么对我们!衙门的人再厉害也是为了大周朝服务的!也是为了大周朝安居乐业服务的!凭什么这么对我们!” “我们要求衙门的人给我们一个交代!” 众人的激愤都被调动了,发展到最后,甚至开始有人喊口号了。 明媚儿看着这一幕有些错愕,只觉得十分……怪异。 她下意识看了景文帝一眼,发现景文帝神色入场。 她又看向人群中闹得最厉害的几个彪形大汉。 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心中了然,想来这都是景文帝安排的人。 这一晚上乱的很。 孙衙役努力大喊着,想要将场面的控制权夺回来,但是任由他喊破嗓子都没有用。 最后不知道是谁,拿起随手捡到的石头向孙衙役丢过去。 官民之间的斗争,一触即发。 人群很快就乱起来了,再没有方才的秩序。 景文帝牵着明媚儿的手,想将明媚儿带离此处。 年轻男子却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窜到了周围。 速度快的,甚至连影七和影八都没有防备。 “你想不想找到你弟弟了?你弟弟已经在京城了!” “怎么选择,不需要我教你吧!” 年轻男子阴狠的声音挤在明媚儿耳边,丝毫不见方才的惊慌无错。 下一刻,他从怀中拿出一把不长不短的匕首。 直接就对着景文帝捅过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周围防守的人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景文帝倒是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了,下意识闪躲开。 只见年轻男子刀锋一转,竟然是对着明媚儿去的。 这一刀,若是正中明媚儿,能直接插进她的心脏。 景文帝心中一紧,速度极快本能的上前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明媚儿一把拉开。 将将躲开年轻男子的攻击。 这么一拖延的功夫,影七和影八都反应过来了。 纷纷抽出配剑,挡在景文帝和明媚儿面前,与年轻男子缠斗起来。 景文帝看着一脸惊疑不定的明媚儿,紧张问道:“没事吧?” 他的双手抓在明媚儿的胳膊上,很紧。 明媚儿被他握疼了,回过神来。 她衣袖里有一个硬邦邦冰冷的东西。 是一把刀。 年轻男子递过来的。 第394章 凫水逃生 明媚儿摸着冰冷的刀身,心中控制不住地颤抖,只觉得那股刀锋的寒意,顺着刀把毫无阻碍地传进了她的心尖。 她听到景文帝问她:“有没有受伤?” 勉强压住心中的颤抖,几乎瞬间酝酿好腹稿,准备脱口而出的否认和虚假的关心。 在抬眸对上景文帝的眸子时,所有的话都烟消云散。 她第一次在景文帝眼里看到了赤裸裸、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紧张。 “……” “抱紧我。” 景文帝冷清的声音传进明媚儿的耳中。 随即明媚儿就被大力拉着撞进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里。 景文帝一脚踹开明媚儿身后扑过来的死士,行云流水抽出腰间佩剑,一刀就将另一个扑过来的死士脖颈划开,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们一身。 实在是人太多了,不好躲避,也不好动手,甚至分不清是敌人还是百姓,只能被动地杀戮着每一个冲过来的可疑之人。 明媚儿被景文帝牢牢地扣在胸膛里,耳边是刺耳的尖叫、凌厉的刀风以及滚烫喷溅的鲜血。 她就像是被保护在温室中的花朵,无论外面如何狂风暴雨,她都能够享受着安逸和温暖。 除了衣袖里,那份冰的入骨的刀锋。 明媚儿通过眼角余光看到了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的百姓。 方才一脸喜气洋洋,如今已经换成凶神恶煞,到处杀人的杂耍团。 还有景文帝身旁拼命挥舞刀锋,保护他们的暗卫。 她和景文帝被护在中间,没有人能伤到他们。 除了护城河内不断爬出来的鬼魅般的死士,不时冲到他们面前,也被景文帝一刀毙命。 明媚儿还看到在远处,方才耍火壶的杂耍此时已经将四处的房屋点燃,以护城河为中心,四面渐渐陷入一片火海,所有人都进退无路。 高处,甚至有人开始放冷箭,嗖嗖嗖的箭雨没入人体、砸进地缝。 许多百姓被动地跳进护城河。 在这场几乎疯狂的刺杀打斗和极限逃生中,明媚儿成了最闲的人,没有任何人将视线放在她的身上。 她只需要在景文帝不注意之时,掏出衣袖中的匕首,在他的脖颈或是心脏处轻轻一捅,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大周朝的皇帝。 让日月换新天。 明媚儿微微垂下眼眸,遮住眸子里的神色。 “你想不想找到你弟弟了?你弟弟已经在京城了!” “怎么选择,不需要我教你吧!” 年轻男子阴狠的声音仿佛还响在明媚儿的耳畔,像是催命符一样,不断催促着她动手。 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 明媚儿的脑子里甚至本能地开始思考,恒亲王登基后会怎么处置沈尚书府众人。 恒亲王出身中宫,拥有强大的母族,虽然母族势力已经被修剪了很多,但是明媚儿相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以恒亲王的性格,他手上如今的实力一定盘根错节,可以保他登基坐稳江山,不然他不会冒这么大风险。 而在他所有可用之人中,沈尚书府肯定是最可能被丢弃的。 毕竟沈尚书曾是景文帝的肱骨之臣,沈皇后又诞育景文帝嫡长子,恒亲王对他们必然心怀芥蒂。 只要她再多番挑拨,沈尚书府众人的结局也必然是惨淡收场。 对比景文帝对沈皇后的回护和纵容,在如今这个情形下,选择恒亲王反倒成了最好的结果。 明媚儿缓缓伸出手,环住了景文帝的腰。 她纤细白皙的手,慢慢攀上景文帝的后背,直到他的后心处。 停下。 景文帝的脊背瞬间紧绷。 “东家,人越来越多了,火势也越来越大了,实在不行跳河吧,我水性不差。”明媚儿声音温柔道。 她的手牢牢地抱在景文帝身上,争取不要让自己拖景文帝的后腿。 景文帝的脊背缓缓松下来,杀人的间隙低头看了怀中明媚儿一眼。 “好。”景文帝应下。 一旁影七、影八等人也听到了景文帝和明媚儿之间的对话,边打边护着景文帝等人更加靠近护城河畔。 他们所有人都会水,水里的功夫,不比岸上的功夫差多少。 哪怕是聂襄这个不太精通武功的书生,生长在江浙一带,也是从小凫水长大的能人。 他们一直没有选择跳河,不是顾忌河下那些臭鱼烂虾,而是顾忌明媚儿。 如今明媚儿会水,跳河走是最优解。 一行人缓缓移动到岸边,影八先行跳进护城河,宛若一条水中幽灵,干脆利落地处理了几个死士。 景文帝搂着明媚儿,一跃入水。 冰冷的河水扑在身上,没入几人的身躯,从脚到头。 明媚儿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春末夜晚的河水,同样有些刺骨。 景文帝揽着明媚儿的手更紧了,她一哆嗦,还以为她要溺水。 刚想浮出水面,将明媚儿托上去,明媚儿就反握住他的手,在河中对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几个重点目标跳下水,岸上剩余的死士也想跟着跳水,但还不等他们接近岸边跳下去,就被另一伙人纠缠住,互相缠斗。 这都是景文帝的暗探。 高楼上的弓箭手射箭频率越来越快,这次的目标只有水面。 距离太远,又是黑夜,他们看不清河面上的人都是谁。 但是他们记得那几个人跳下去的大概位置,可以进行推算,只要有人从河水中冒头,便是重重射击。 一时间河面上的人,无论是敌是友,还是普通百姓,都被射个对穿。 清凉干净的河面,渐渐被血色覆盖,又被更新鲜的水冲开,不见踪迹。 掩埋了一切罪恶。 明媚儿在水中,虽然也有景文帝一行人在身边护着,但毕竟不是岸上。 她需要自己凫水,自己辨别方向,来提升队伍的整体逃生速度,不至于太拖后腿。 所以,她也是第二次,这么明晃晃地看着这么多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残肢和血肉在河中照样顺着汹涌水势横飞。 第一次,是在南河行宫,生产那夜…… 明媚儿有点想吐。 丰郎中努力游水,挡在了明媚儿身前,也将这些血腥挡住了大半。 没人比他这个做郎中的,更明白这些对明媚儿的冲击有多大了。 他下意识回头看一眼陪在明媚儿身边的景文帝。 陛下…在用刀剑砍深深的水草?? 陛下的一颗心,都在怕明媚儿溺水上。 这护城河筑成上百年,河底水草早就旺盛的像水鬼的头发,密密麻麻缠绕在一起,像是随时都要伸出来勾人的性命。 若是不小心被缠进去,恐怕越缠越深,不好脱险。 陛下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但是他关心则乱,没看到明媚儿像一条鱼一样灵活凫水。 更没心思分析想到,他能碰到一些水草,是因为他自己身强体阔,又要对付不时过来杀人的死士,又要保护明媚儿,动作太过于剧烈,大开大合。 而明媚儿被他们护着,根本碰不到。 丰郎中最后又深深看了一眼,对此一无所知的明媚儿和一旁奋力杀人开路的影八。 收回视线,兢兢业业继续凫水。 第395章 全军覆没 一柱香多的时间,明媚儿和景文帝等人便顺着护城河底,游出了文华大街。 护城河内的人越来越少,直至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他们这一行人。 影七缓缓浮出水面,观察着四周,又浮下水面,对景文帝等人打着手势。 最后选择了一处僻静街道,上岸。 许是桃花宴的缘故,除了文华大街,其他街道上都没有人,只有零零星星装饰的花灯还在冒着橘黄色的烛火,在风中摇曳。 原本是温暖的烛光,如今看在眼里,只有冰凉和寂寥。 明媚儿在冰冷的河水中呆了太久,又是全速凫水,如今身边安全,又要上岸了,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浑身无力。 往岸上爬了两次,都没成功。 景文帝只能先将明媚儿交给一旁的影八护着,自己先行上岸,再把明媚儿从水里抱着拽上来。 “坚持不住就早说,何必逞强。” 景文帝唇角紧绷,看着明媚儿脸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的样子,有些不悦开口。 明媚儿半躺靠在景文帝怀里,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没有力气回景文帝的话。 湿漉漉的头发、衣服沾在明媚儿的身上,更柔顺、瘦弱,也显得她更脆弱了。 像是随便来个习武之人轻轻一捏,就能把她给捏死。 这个发现让景文帝气更不顺了。 他还记得,从前明媚儿刚入宫时,那么鲜活、明亮、健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怎么补也补不上去。 “给她把脉。”景文帝对丰郎中说。 丰郎中大口喘着粗气,听到景文帝的话,双手并用从地上爬起来。 上前为明媚儿把脉,又给她吃了一丸保心丹,说道: “东家,主子的身体暂无大碍,但是主子刚生产完还不到半年,虽然身体已经恢复,但内里的亏空还没有补回来,如今骤然受惊、受凉又受劳累,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巡游了。” “主子需要回京好好修养身体。” 丰郎中表情严肃说着,看着明媚儿的眼底深处,也带着真切的担心。 景文帝听完丰郎中的话,将明媚儿拦腰抱起,表情冷硬吩咐道: “明日由影八带着三队精锐暗卫和丰郎中先行送俪妃回京,一路上若是遇到危险,可以拿着孤的令牌去附近军营、指挥司调人。” “沿途尽量不要暴露身份,以免遭到更多暗杀,慢些没关系,平安回京即可。” “是,陛下。”影八和丰郎中应下。 明媚儿缓过劲来,问景文帝:“陛下不回京吗?如今我们在顺天州已经暴露身份了,陛下若是再前进,恐怕太危险了。” 景文帝听到明媚儿的关心,含着冰霜的脸颊出现一丝丝皲裂,但仍旧不悦。 “顾好你自己就行,孤不必你担心。” “……” 明媚儿被噎了一下。 搞不懂景文帝怎么突然和吃了爆竹一样。 最后只能归结于,景文帝是被刺杀后生气、不爽呢。 所以自然没有好心情讲话了。 刺杀帝王,可是诛灭九族的大事。 明媚儿也默默闭嘴了,不想再说话惹景文帝。 一行人陷入寂静。 原本护着他们过来的几个暗卫,此时趁着夜色悄悄又隐回来黑暗。 只剩下景文帝、明媚儿、丰郎中、聂襄和影八五人。 影七很快就回来了,他是率先上岸去安排住处了。 如今身份暴露,酒楼肯定是住不了了。 还好暗卫、暗探的据点很多,丰氏商行的产业在顺天州的也不少,狡兔三窟,靠谱的容身之所不少。 就是好不容易插进去的据点,恐怕在今日之后,也会大白于天下。 只是这点损失对景文帝来说,如同无物。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个稳妥的地方,让明媚儿休息。 她不像他们这些长期在野外生存环境恶劣的汉子,可以随便找个地方窝藏一晚。 在影七的带领下,一行人在街道、巷子中兜兜转转,人数虽然不少,却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发出来。 都如同鬼魂一般无声无息。 明媚儿累极了,在景文帝渐渐温暖起来的胸膛中昏昏欲睡。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真的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景文帝几人已经停下脚步了。 他们面前,是四头狮子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四头狮子脚下,还踩着梅花桩,梅花桩下,还有狮子在扛着梅花桩。 是舞狮队。 “咚——咚——咚——” 沉闷的鼓点,不知道从哪响起来,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明媚儿刚睁眼就被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她眼前看到为首站的最高的、是个通体白色的巨大孝狮,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在月光和花灯烛光的照耀下,闪着诡异的光芒。 它四周则是喜狮,可喜狮在巨大孝狮的遮盖下,不见一丝喜意,更瘆人了。 空气中都是血腥气,街道上,竟然全都是纸扎人。 纸扎人的脑袋,不是纸扎的,是真真切切的人头,各个目眦欲裂,恐怖异常。 不知道从哪飘来的死人纸钱,挥挥洒洒地乱飞。 还有一张沾了血,飞到了明媚儿的怀里。 吓得她呼吸一停,腿肚子都在打转。 “陛下,这是据点暗卫十八所的人,一共七十八人,全死了。”影七面色沉重,对景文帝说道。 第396章 可以先跑 影七的脸色极差,黑如锅炭,连带着他握着腰间配剑的手都攥的发白。 他刚刚才去暗卫十八所安排了住处,暗卫十八所的暗卫长当着他的面召集了暗卫所全部的暗卫,共七十八人。 一切安排妥当,就等着陛下和俪妃娘娘等人到来,好能护驾。 方才,他也是实实在在的看过这七十八人。 作为京中皇家暗卫中的精英,他也掌握着一些地方上据点的名单和画像,可供他办事。 他之所以能在顺天州优先联络暗卫十八所,就是因为十八所是他的人…… 如今,他离开十八所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再回来,刚刚鲜活的人命,只剩下一颗颗人头。 这怎么能不让他内心震荡。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暗卫十八所中出现了内鬼,在他离开后内通外贼,趁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才会覆灭的这么快。 可既然有内鬼,他们的目的必然是弑君,为什么不等着陛下和俪妃娘娘等人到了。 夜深人静之时再行动手呢?那样的成功率岂不是更大。 现在把暗卫十八所的人都杀了,除了能挑衅到陛下以外,对陛下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可见是不划算的,内鬼自己也死了。 所以这种可能性不大。 最大的可能性是第二种。 影七自从上岸起,就一直被人监视着,或者说,他们从始至终都是被人监视着、尾随着。 跟着他找到了暗卫十八所。 在他离开暗卫十八所后,试图控制十八所不成,只能将十八所的暗卫都杀了。 毕竟不能被自己所操控的有生力量,但凡存在,都是威胁。 还不如将人都杀了,守株待兔等着陛下来,上演一出瓮中捉鳖。 这些暗卫的人头,还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这种可能远远比第一种更为可怕。 第一种不过是宵小之徒,藏在阴沟里的老鼠,只能耍些阴谋诡计以求获胜。 第二种,是实打实的硬实力。 真正冲着要景文帝性命来的死士。 影七和影八自认为自己虽然不算是武学天才,但也有些根骨,从小到大训练至今,能够爬到如今的位置上,都是从人山人海的尸体上爬过来的。 不至于被人跟踪,还一点都察觉不出来。 更何况还有陛下,陛下天生六感敏锐,堪称武学奇才。 虽然中间因为生病断了练武,可病好后立刻就重新捡起来了,武功绝对不在他们之下,甚至更胜与他们。 结果尾随之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跟在他们身后,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空了暗卫十八所。 可见这次对手的强大和疯狂。 夜晚的风,更大了。 影七和影八都已经抽出了腰间的配剑。 丰郎中来回抚摸着自己的衣袖,像是十分无措,但其实是在调整自己的袖箭和绵针,还有藏着的毒药粉。 他不爱舞刀弄枪,走南闯北的时候学过,会一些,但不精通,又嫌拿着费劲,一般出行都是不带的。 对比刀剑枪棍,他更精通喜欢用暗器。 聂襄则是最紧张的一个,额头上的冷汗不受控制的滑落,他也将腰间配剑抽出来。 只是拿着配剑的手微微发抖。 他是个书生,就算是从小为了强身健体也被祖父逼着学过武,也远远达不到能与这些死士一较高低的程度。 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鼓响还在继续,这鼓声并不大,或许是用一种特用的鼓皮和鼓面所制作而成,听起来闷闷、沉沉的。 舞狮队动起来了。 以孝狮为首,竟然开始舞起狮来,伴随着满天纸钱,动作行云流水。 如果不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当真是一场极具震撼的视觉盛宴。 “现在你能站得稳吗?”景文帝的声音清晰传进明媚儿耳朵里。 依然是那么清冷、沉稳,不见一丝慌张。 仿佛不管发生任何事都无法触动景文帝的情绪。 明媚儿回道:“可以。” 说罢,明媚儿主动从景文帝的怀里下来。 景文帝的动作温柔,将明媚儿拉到自己的身后。 “在孤身后,别乱跑,也别乱动,注意头顶,一会儿会有人放冷箭。” 景文帝语速很快,对明媚儿嘱咐道。 其实他大可以继续抱着明媚儿,或是背着她。 就算是有些妨碍他杀人,但也无伤大雅。 从前在暗卫所训练时,都是训练过的。 若是战斗中失去胳膊或者腿,应该怎么作战。 但问题是,一会儿一定会有人放冷箭。 他若抱着或者是背着明媚儿,不是在保护她。 是在拿她当活靶子、人肉盾牌。 “除了战斗,影八会优先保护你,寻找生路,到那时你和影八先跑,他会带你杀出去。”景文帝继续说道。 景文帝说话间,鼓声越来越密集了。 明媚儿心中跟着紧张、打鼓,听到景文帝的话,下意识问道:“陛下,你不和我们走?” “……” 明媚儿这话问出来,掉在地上了。 景文帝压根没有回应她。 她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这些人全都是冲着景文帝来的,景文帝若是跟着他们一起走,他们还会是所有人攻击的主要对象。 危机根本没有办法解除。 反而是他们‘丢下’景文帝跑了,生存几率还会更大些。 可景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让她先走? 为什么…是想让她活下来。 景文帝不应该以自己的龙体为主,可以为了自己活下去而牺牲任何人吗? 哪怕景文帝用她来挡刀、挡箭,她都不会这么难以接受。 至少是符合景文帝一直以来的帝王形象,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的。 皇帝是国之根本,皇帝若被刺杀而亡,轻则朝野震荡,重则天下大乱。 景文帝肩负着大周朝的黎民百姓、有着自己的雄心大略,所有人都比不上他的国家大事重要。 他应该不计任何代价的活下去才对啊。 明媚儿觉得自己的心很乱,方才被眼前血腥一幕吓得怦怦跳的心都有些退却了。 她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影,想到这一路上,景文帝对她的回护。 突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但战争的气氛随着鼓点的密集,被拉到了巅峰。 开始动手了。 第397章 战斗白热 一头头‘狮子’像发了疯一样冲他们袭来。 狮子身下出现一把把锋利的刀锋。 与此同时,原本已经离开的暗卫们,不知何时又回来了。 重新站在景文帝等人的面前,拿出配剑,与这些狮子缠斗起来。 白色孝狮身形最大,却最为灵活,几步就冲到了景文帝等人面前。 影七和影八合力,只能勉强和孝狮打个平手,隐隐有些落下风。 聂襄拿着配剑站在一边干着急,这个级别的战斗已经不是他能参与的了。 甚至…他连这些人的身形都看不清,努力了半天,全都是打斗的影子。 丰郎中还能不时从衣袖中射出几枚袖箭,找着时机在影七和影八保护下,去给人飞针,撒毒药。 忙的一边咳嗽一边上蹿下跳的来回跑。 不知从哪,开始射下冷箭。 只是这冷箭,有些稀疏,远远没有明媚儿想的那么多,也没有在文华大街时,那么铺天盖地夺命的杀意。 但也对他们缠斗造成了一定的阻碍。 景文帝挥刀将所有冷箭挡下,明媚儿毫发无损。 明媚儿心里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也根本看不清眼前这些人的出招,只能看到一个个影子和狮子到处飞、打。 她从未像如今这样,这么恨自己不会武功,只能拖后腿。 孝狮的进攻更猛烈了。 只见影七已经被孝狮大大的头颅甩飞,重重地撞到一旁的墙上,吐出一口血。 孝狮的材料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简直可以说是最佳的防御武器,堪称最好的盔甲。 他们想伤到孝狮不容易,孝狮想伤他们,太容易不过。 他们打斗的容错率几乎为零,只要有一个失误,就能被孝狮重重击伤,甚至丢掉性命。 影七刚能动,立刻就又冲上去帮影八。 景文帝面色阴沉,抓着一旁费力挡箭的聂襄,离自己更近。 “保护她。” 景文帝留下这么一句话,就拿着剑也冲上去了。 聂襄惊恐的大喊:“东家,别去啊,太危险了!!” 他吓得一颗心马上就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 这可是天子,天子若是有个意外,这天下都要大乱了!! 但是他没有时间去急了,一道道冷箭,已经让他疲于奔命。 明媚儿的视线也紧紧地粘在景文帝身上,看着景文帝冲过去,速度极快的一刀就捅伤了孝狮下的一个人影。 孝狮开始震怒,更是发了疯一样的进攻,速度更快了。 完全不像是人类能达到的速度。 明媚儿心中震颤不已,很难说请自己是什么感受。 又担心又害怕,看着景文帝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哪怕如今形式已经这么不利了,她还是觉得。 景文帝才会是那个笑到最后的胜利者。 ………… 楼上。 一间高楼上的客房,此时窗户大开。 一个男人正站在窗户边,紧张地看着楼下不远处的打斗。 其实在他这个地方,这么高,又是黑夜,已经看不太清了。 更何况楼下的人武功一个比一个高超,他也难以看清他们之间的打斗和身法。 只能勉强从人和狮子上分辨。 “大掌柜,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地上跪着的一个男人对钱大掌柜拱手问道。 这人是钱大掌柜的心腹,也是钱大掌柜的亲族小辈。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钱大掌柜没有回答,仍旧是紧张地看着楼下。 手中制作精美的折扇已经被揉撕的不成样子了。 地上的男人按捺不住了,也起来去看。 但是他什么都看不清,急得心里也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大掌柜,您倒是说句话啊。” “楼下那个女子他们,到底能不能赢?” “实在不行,咱们还是按照原计划,继续投奔恒亲王吧。” “虽然恒亲王曾经想着放弃咱们,但是咱们毕竟现在还有命在呢,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不好吗?” “咱们如今也是按照恒亲王的吩咐,对他们展开追杀的,不会有事的吧?” 男人说话越来越多。 钱大掌柜也被他说的心神慌乱。 “大掌柜,咱们还要快快做决定啊,等到一会儿舞狮队彻底胜了,咱们偷奸耍滑就要被发现了。” 男人继续着急说着。 楼上的暗箭队都是他们的人。 方才在文华大街,也是钱大掌柜用了计谋,这才让舞狮队第一个上场。 没有赶着跟舞剑队一起上场,将恒亲王的队伍都打散了。 不然方才在文华大街,他们一起作乱,京城来的那伙人就不一定有命在了。 可是眼看着大厦将颓,他们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大掌柜!” “闭嘴!”钱大掌柜怒斥道。 “你懂什么?上次恒亲王就是要放弃我了!” “最后我活了,恒亲王的计划失败了,你觉得恒亲王还会留我的命在吗?他还会一如既往的相信我吗?” “我都已经上了贼船,下不去了,恒亲王根本就不会留我的,早死晚死都是死! 我还不如和这个京城来的人一起拼一拼。” “更何况今日之事,你以为咱们的人做的很隐秘吗?恒亲王不傻,他早晚会知道,到那时候,咱们也是死路一条。” “你以为咱们还有选择的机会,其实早就没有了!” “现在去给我下命令!杀舞狮队的人!不要留手,全力杀!” 钱大掌柜大吼吩咐着。 男人被钱大掌柜的话吓得六神无主,连滚带爬的出去吩咐了。 他不懂那些,听到钱大掌柜的话,只觉得五雷轰顶。 钱大掌柜站在窗边连声祷告,希望京城来的人可以胜利。 至少,至少别死在这里。 让他也有一条生路可走啊。 楼下的战斗越来越激烈。 暗卫和舞狮队的人都死了不少。 景文帝等人也已经受伤。 甚至,景文帝都被打伤,吐血了。 明媚儿急得不行。 心中出现了一个想疯狂的法。 第398章 巨大变故 楼上的箭雨已经停下。 明媚儿抬头看着四周,有几处高高的建筑,不知道是酒楼还是商会。 但是她知道,钱大掌柜一定在其中一个建筑上看着。 杂耍团刚上场时,她听人说了,舞狮队伍是开元钱庄、钱大掌柜组建的。 钱大掌柜代表着恒亲王,舞狮队背后也必然是恒亲王。 而钱大掌柜已经叛变,决定投奔她了,所以才将舞狮队和舞剑队、火壶队等分开。 他们才能在文华大街脱险。 现在他们被舞狮队的人围在小巷里难以脱身,肯定不是钱大掌柜授意的。 钱大掌柜若是又转变心意,想要继续辅佐恒亲王,那么在文华大街就不必帮他们了。 所以舞狮队,必然是只忠心恒亲王的核心死士,贴身精英暗卫一类。 他们没有在文华大街得手,肯定也能猜出钱大掌柜放水了,内部已经出现了问题。 钱大掌柜才会在如今高空射箭队上,这么明目张胆地放水,就是为了给他们争取时间和生存的几率。 依照钱大掌柜的性格,这场胜负关系到他钱家满门的生死荣耀,他是一定会在第一现场观摩胜负的。 所以钱大掌柜只会在高楼上。 而他亲眼看到他们失势,力气有所不足时,钱大掌柜的下一步…… 只会是帮着他们,杀舞狮队的人。 于情于理,无论钱大掌柜最后想投奔谁,现在都是要杀舞狮队灭口,以求后续自保的。 纷纷乱乱的想法,几乎是在一瞬间从明媚儿的脑海中过了一遍。 “咚——” “陛下!” 景文帝为影八挡下致命的一击,影八只是受了些轻伤。 他却被甩飞了,撞到一旁的一个纸扎人身上,喷出一大口鲜血。 勉强用剑拄着身体,维持住平衡没有完全倒下。 纸扎上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地上,沾满了灰尘,连五官都看不清了。 影八想去看看景文帝,但被孝狮和喜狮缠斗的根本分身乏术。 暗卫死的越来越多了。 他们的败势几乎不可挽回。 这样的地方,是不能放信号的,不然引来的不一定是敌是友。 只能等。 等友军,或者是自己想办法脱困。 在场所有人都相信,景文帝一定有后手。 问题是,他们还能不能等到后手出现。 今日之事,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了。 聂襄正高举着刀剑四处防备,谨防着天上再射来夺命的羽箭,精神高度紧张,再加上鼓点密集,他都没有注意到景文帝已经受伤。 只是看到一道人影,飞快从自己身后像是离弦的箭一样跑出去。 竟然是俪妃娘娘!! 聂襄只感觉呼吸一停。 下一刻看着俪妃娘娘奔向受伤的景文帝时,他看到陛下浑身鲜血,更是头昏眼花,几乎昏厥。 连滚带爬跟着跑过去。 “陛下,您没事吧?”明媚儿扑到景文帝身旁,努力想将景文帝从地上扶起来。 景文帝胸口剧痛,这次受伤带来的冲击,几乎快比得上南苑被老虎袭击那次的冲击力了。 他看到明媚儿向他奔来,下意识想制止,但是胸口的疼痛让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干咳。 “陛下,跑吧,以你们的武功,真的跑,不见得会跑不掉。” “别管我和聂襄还有丰郎中了。” 刚赶来的聂襄:“……” 刚脱身赶过来的丰郎中:“……” “是啊陛下,我们垫后,影七和影八护着您先跑。 咱们分开,也许活下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聂襄道。 丰郎中已经快速为景文帝简单正骨,把完脉,封住了几个要紧的穴位,又给景文帝喂下几粒保命、止血、续骨的丹药。 这一切动作行云流水,可见这一套救人的流程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陛下,你们若是跑了,想来舞狮队会全力追赶你们,没准不会太过于为难我们,我们也能四处逃窜,他们带着舞狮的家伙事不好追。” 丰郎中也跟着劝。 这些话听起来都是虚假骗人的,以舞狮队武功之高强,下手之狠戾,在景文帝他们离开的下一刻,他们估计就没命在了。 不然早就这么做了。 但是为了让景文帝先走,也只能这么说了。 景文帝在丰郎中的治疗下缓过劲来。 声音带着浓浓的沙哑,像是一百年不曾磨动的石磨:“不必。” “你们护着她先走吧。” “再拖一刻钟,没问题。” 方才不让明媚儿等人先走,是怕他们就算跑出去了,外面的人更多。 离开他的视线,他总是不放心。 可现在这个情况,舞狮队的人杀的差不多了,外面就算是有人,也是虾兵蟹将,该死的都死了。 他们在这个关头是离开的最好机会,若是能跑出去,最好。 明媚儿扶着景文帝的手抖了抖,鼻头的酸意更浓,连带着心尖都开始抽动的阵痛。 景文帝察觉到明媚儿的颤抖,反手扣在明媚儿柔弱无骨的手上,安抚式的轻轻拍了拍。 “走吧。” 景文帝说罢就要再次提剑冲上去。 明媚儿猛地拉住了他,冲进了景文帝的怀抱中。 “我怕。” “你会死吗?” 明媚儿的脸贴着景文帝滚热的胸膛,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哭腔和颤抖。 景文帝的悲壮,让她想起了同样为她而死的娘亲。 勾起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别怕。” “会没事的。” 景文帝声音坚定而温柔,用力回抱住了纤细的明媚儿。 大手在明媚儿瘦弱的脊背上安抚的拍了又拍。 试图给她一些继续坚持下去的力量。 “你先走。” 一旁的聂襄和丰郎中看到这一幕,心中竟然不约而同的都在想。 原来,这两个人之间,还真的是有爱的。 至少,在生死关头最挂念的都是对方,他们都有些不忍心的别过脸去。 无论他们内心再怎么相信景文帝,相信大家都会活下去。 现实是骗不了人的。 这一地的鲜血和逝去的生命,是骗不了人的。 明媚儿虽然被景文帝抱在怀里,但她眼角余光处,都是一颗颗人头和一个又一个倒下去的暗卫。 这无疑都在冲击着她濒临崩溃的一根弦,让她心中疯狂的想法,越来越肆虐。 最后一刻。 明媚儿掏出了衣袖中,那个年轻男人塞给她的匕首。 重重插进了景文帝的后心。 当着所有人的面。 弑君。 景文帝作为所有人保护、暗杀的对象,就算是不在打斗的中心漩涡里,也是在所有人的关注范围内。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了所有人。 几乎不约而同的,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第399章 皇帝驾崩 尤其是景文帝这边的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宠妃杀皇帝了??? 一直被陛下护着的宠妃。 杀皇帝了!!! “景文帝已死,无论是谁,放下刀剑,可留下一条性命。” 明媚儿听见从自己的嘴里,第一次说出了极具冰寒的一句话。 景文帝在中刀后,已经目眦欲裂,身体慢慢软倒在地上。 明媚儿没有看他一眼。 他们方才还紧密交织在一起的衣摆,还混在一处。 但已经是一个站着,一个躺着了。 “我们主子需要能人异士,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能人异士。 人生在世几十年,所图的不过是荣华富贵,只要能有荣华富贵在身,效忠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对吧?” 明媚儿继续说着,声音冷静的可怕。 无形之中,掌握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明媚儿到底是谁的人。 此时丰郎中等人,才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丰郎中离得最近,也是最先向景文帝冲过去的。 他几乎立刻摸上景文帝的脉搏,抬头看着明媚儿的眸子里,满是震惊。 聂襄颤抖着刚想迈步,突然身形摇晃,一直紧绷的弦断掉,整个人晕了过去。 影七、影八等人想扑过来,又被舞狮队给挡住了。 他们不能确定景文帝到底死没死,不能让这些武功高超的暗卫接近景文帝。 他们在这场战斗中,也是强弩之末,坚持不了太久了。 不能再有一丝意外发生。 若是这些人发了疯的带着景文帝跑,他们失去先机,不见得还有继续杀景文帝的能力了。 所以,不管这个突然倒戈的女人是谁的人,他们都要站在她这一边。 至少,弑君的目的,是一样的。 “丰郎中,陛下……” 影七死死攥着剑柄,看着扎在景文帝后心上的匕首,呼吸急促,不敢置信问道。 他的眼睛告诉他。 那确实是扎到后心上了,就算是不死老祖在,恐怕也得死。 丰郎中就算是大罗神仙在世,也难救一个被捅穿了心脏的人。 可他真的不敢相信。 俪妃娘娘,怎么会杀陛下??? 丰郎中的手,缓缓松开景文帝的脉搏。 站起身,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 声音不大,但全场都能听到。 “陛下,驾崩。” “……” 这一句话一落,一石激起千层浪。 舞狮队的人像是看见黎明的曙光一般,恨不得继续舞狮,大庆特庆,连不知道躲在哪里敲鼓的鼓手都继续开始敲鼓了。 但景文帝的手下,一个个都如丧考妣,看明媚儿的眼神里都带着浓浓的失望和恨意,恨不得扑过来将明媚儿活撕入腹。 就算是影八,看着明媚儿的眼神里都充满了失望和不敢置信。 但更多的,是费解。 他不能理解,明媚儿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所有人的疑惑,但最疑惑的,绝对是影八。 丰郎中不会骗人的,他也亲眼看到景文帝后心上扎着匕首。 陛下…可能确实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 “妖妃!!!枉费陛下对你那么好,一心护着你! 要不是你拖后腿,陛下早就跑了!!” 不知道暗卫中是谁率先激动地喊了一句。 只见一个人影发了疯似的冲明媚儿奔来,想要杀了她。 明媚儿只觉得一阵强烈的杀意扑面而来。 还不等感觉到死亡的疼痛。 就看到一个人影,率先挡在自己面前,帮自己挨了一刀。 这人比自己高很多,那暗卫冲着她心脏来的刀,扎进了这人的肋骨下方。 “八爷!!”暗卫不可置信地大喊一声,他放下了手中的刀,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向后退了几步。 “八爷!为什么连你也护着她?你忘记陛下对你的救命之恩了吗! 要不是陛下,你刚刚就死了!”暗卫声音嘶哑的像恶鬼,看着影八的表情极其扭曲。 丰郎中反应过来,连忙冲过来为影八止血,处理伤口,喂药。 明媚儿回过神,下意识想去扶影八,又生生忍住了。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高楼。 这次,她看到了一个窗户,在空中前后开合,可见主人是多么惊慌,以至于将窗户弄得大开大合,久久无法平静。 “没有弄清楚真相之前,我仍然要遵守陛下的吩咐,保护俪妃娘娘。”影八声音中带着隐忍和干涩,甚至一丝不以察觉的哽咽。 方才他冲上来,是本能。 不想明媚儿死,这是他下意识的选择。 可他确确实实是对不起陛下。 巨大的愧疚感和自弃感包裹着他,让他想跟景文帝一起死。 但是他不能那么做。 “还要什么真相!所有人都看到了!” “八爷,我们一直都很尊重你,但是今天,俪妃必须死。”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在场所有暗卫,连带着影七,都擦干刀剑上的血迹,甚至有人的刀剑,已经卷刃,也同样得到精心的擦拭。 他们脸上带着一样的坚韧和杀意。 他们要不计任何代价的对明媚儿,乃至她所有的亲朋好友,展开搏命的追杀。 找到幕后主使,为陛下报仇,就是他们余生之志。 舞狮队这下不急着走,反而看起热闹来。 “钱大掌柜,还要在暗处躲躲藏藏吗?” “忘记王爷对我们的嘱托了吗?” 明媚儿对着黑暗处高声喊了一句。 所有暗卫的仇恨和要动手的冲动,听到王爷两个字,暂且按捺住了。 必须要知道谁才是幕后主使,省得他们再逼问了。 正打算溜走的钱大掌柜:“……” 所有舞狮幸存者:“???” 管他们王爷什么事?别乱扯亲戚好不好。 第400章 秘而不宣 明媚儿看着在场众人,脸上没有一点惊慌、害怕,有的只是胜券在握的自信。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孝狮中传出一个阴寒的声音,听在人耳朵里就像是地狱中的恶鬼在低鸣。 大周朝历代子嗣不丰,哪怕是子嗣最多的先祖,也不过只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 传到先帝那一代,只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一个登基为帝,就是先帝,一个被封了藩王。 那个藩王没有治政之才,但武功绝佳,跟着先帝一起南征北战,扩展大周地域鲜无败绩,也是先帝最信任的兄弟。 最后在一场战役中,更是为保护先帝而死,他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都尚且不足十岁,被先帝接回京。 儿子七岁,就被先帝封为可世代承袭的广平王,食邑一千五百户。 女儿五岁,被封为昭明大***,食邑一千户,但凡是昭明大***的女儿,都可以遵循昭明大***的意愿,承袭***的食邑。 先帝对这侄子、侄女的厚爱,举国皆知,先帝没有抱过自己的儿女,却抱过他们。 广平王和昭明大***,从小就被养在宫中,和恒亲王、景文帝等人一起长大,受最好的皇家教导。 恒亲王身为中宫嫡长子刚残废那几年,广平王作为年龄最长,文、武最佳的皇室血脉,又养在先帝身旁亲自教导。 也曾被一些不长眼的大臣,背地里议论过两次,能不能继承大统,登基为帝王。 年纪尚小的广平王听说此事后,为了证明自己绝对没有觊觎帝位之心,竟然自断一臂,以表示忠心。 这一行为让先帝大受震撼、心痛,为此还诛杀了几位前朝大员,更是怒斥他们为:“不忠不义不孝之徒。” 连带着这几位大臣的后代都再没有了科举的资格,甚至所有亲朋好友,但凡是在朝为官的,都怕被连累,要么辞官归隐,要么寻求外放,远离京城。 自此以后,广平王彻底丧失帝王承继的资格。 但广平王与其父一般,忠孝之名被朝野称颂。 先帝战场上中毒,英年早逝,也只有三子,其中二皇子还因为哮喘早亡。 只剩下景文帝登基,恒亲王被封为亲王,又因为身体缘故,常年留在京中养病,并不曾被封藩王就藩。 除此之外,不过还有两三个也是受父亲战场恩泽,被特封为王爷的皇室男子。 但从血缘上,已经和恒亲王、景文帝等人相隔几层了。 可以说,偌大的皇室,能够谋逆再登基为帝,被称为‘王爷’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明媚儿当众说,忘记王爷的嘱托了吗? 和直接报他们恒亲王的名字,又有什么两样?? 不是恒亲王,难道是忠孝两全,一直低调、还没了一只胳膊的广平王吗?? 还是那几个虽然身体齐全,但只能仰仗父辈荣光,无用度日,在京城缩着脑袋装鹌鹑的废物王爷?? 孝狮只觉得内心升起一阵无力,本不想再和暗卫们缠斗下去,实在是筋疲力尽,还想留一条命回京城复命。 但是若恒亲王真的被暴露,他们就算是拼死,也要将这些暗卫除掉,永绝后患。 大家背地里都知道此事不同寻常,恒亲王嫌疑极大是一回事。 真的有人,尤其是景文帝身旁的人出来指证恒亲王,又是另一回事。 前者不过是风言风语,很多帝王上位,都伴随着流言蜚语,不足为俱。 史书,是由胜利者撰写的。 但是后者,就能直接让恒亲王变得名不正言不顺,整个大周朝的皇室,都可以来讨伐恒亲王。 甚至大臣们,也会非议,动不该有的心思。 到时候,恒亲王的帝位能不能登,登了能不能坐稳,都是两码事。 更何况还有出了名的忠孝两全,被先帝特允可以拿着尚方宝剑以监皇室的,广平王这个搅屎棍在。 广平王父亲是赫赫有名的战神,连带着他在军中威望都难以小觑。 棘手,太棘手了。 “只要你们不存着卸磨杀驴、鸟尽弓藏的心思,我自然不会乱说话。” 明媚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孝狮说道。 “……” 孝狮一动不动地看着明媚儿,暗卫们也在一旁冷眼看他们内斗。 “钱大掌柜,不用我们去请你吧?”孝狮声音拔高些出声。 他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是不是他们恒亲王的人,但钱大掌柜一定是,钱大掌柜他们已经交往多年,彼此是有信任的。 方才女人也叫了钱大掌柜出来,只要能证明,这女人确实是恒亲王的人,他们也肯定会全力相护的。 毕竟…王爷不是个鸟尽弓藏的人,女人弑君这么大的功勋,日后一定前途无量。 况且,他们也不能不救,眼睁睁看着女人这么明晃晃的暴露恒亲王的身份。 钱大掌柜:“……” 欲哭无泪,他只是想好好活着,他有错吗? 钱大掌柜深呼吸几口气,勉强镇定,但依旧有些哆嗦着腿,从黑暗中走出去。 他在衣袖中拿出一枚平平无奇的鸳鸯玉佩。 这玉佩可分为两半,将一半,当众交给了明媚儿。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战斗,一触即发。 这次换成暗卫们不计任何代价,玩命的攻击,甚至开始不断往天空上发出信号。 炸出巨响。 孝狮等人被动承受攻击,反抗,护着明媚儿离开。 不管是武功多么厉害的侠士,只要有了想要保护的人,就有了软肋。 慌乱间,丰郎中离明媚儿最近,他塞给明媚儿一个荷包。 里面全都是保命的药丸和防身的毒粉,还有他随身携带的秘药。 他们之间很快就被冲散了。 孝狮仗着自己的家伙事都是特制的,刀枪难入,将明媚儿和钱大掌柜‘吞’了进去。 不顾攻击和还手,就是玩命跑。 其他狮子也纷纷四散逃开,暗卫们死死追着。 在场很快,只剩下影八、丰郎中。 还有地上昏迷的聂襄。 ——死去的景文帝。 夜风刮过,卷起一张纸钱,落在景文帝身上。 一股悲凉,升起。 与此同时,看到天上信号的各个暗卫、密探也纷纷赶到。 看到地上,后心处扎着匕首的景文帝都愣了。 “影八,跟我扶陛下起来。”丰郎中上前去扶景文帝,转头对影八说道。 影八通红着眼眶,不顾自己的伤口,也上前去扶景文帝。 他的手刚碰到景文帝的身体时,愣住了。 “去准备一辆马车,陛下突发意外昏迷,要先行回京救治。”丰郎中对一个暗卫吩咐道。 暗卫眼睁睁看着景文帝后心还扎着匕首,浑身鲜血淋漓呢。 就算是丰郎中拼命挡着,也挡不住这么多双眼睛投射过来的视线。 ……这是要将景文帝的死讯,先行秘而不宣了。 “是。” 第401章 夜回京城 景文帝的突然死亡,让所有人的心头上都压了一块巨石,难以呼吸。 马车来的很快,影八和丰郎中亲自将景文帝带上马车,一路回京。 而另一边同样回京城的,还有好不容易甩开追杀的明媚儿、钱大掌柜和一队死士。 这队死士便是方才舞狮队的人员。 他们收好了舞狮所用的家伙事,各个身穿夜行衣,带着黑色面纱,看不清长相。 他们是乘坐快马回京。 明媚儿不会骑马,但是没有人会真正关心她的感受,随便让钱大掌柜拉着,就一路疾驰,日夜兼程,不到两天,就到达京城。 其实按理来说,明媚儿在这场战斗中弑君有功,应当是前途最光明的。 他们这些底下人应该多有巴结才对。 但是这场战斗中,他们也是真刀实枪搏杀出来的,自己有功劳,便不会对一个背叛夫君的女子,尽献谄媚。 毕竟,女子应当三从四德,哪怕她效忠的是他们王爷,也阻止不了他们内心对明媚儿的轻视。 这样一个狠毒,只图利益的妖妃,让他们不耻。 更何况…她毕竟曾经是景文帝的宠妃,就算是现在对王爷的大业有功,王爷也不见得能真心实意的接纳她。 这一路静悄悄的,只有马蹄奔跑之声。 死士们都各怀鬼胎,东猜西想,唯一默契的就是,都瞧不起明媚儿,无论是做什么,都没有人会多关注明媚儿。 顶多是维持一些表面上的‘礼数’。 明媚儿坐在钱大掌柜马匹后面,没有人打扰,也乐得自在。 钱大掌柜满心满眼都是回京怎么和恒亲王交代,根本没心思占明媚儿的便宜,更没心思管明媚儿怎么想。 …他也不敢占明媚儿的便宜。 太狠了。 她在他身后,他都怕一个弄不好被捅一刀。 夜色极深。 一行人顺着一处密道,偷偷进了京城。 临进恒亲王府时,先是由舞狮队的死士先行进入,将景文帝留下看守恒亲王府的人处理掉。 钱大掌柜和明媚儿被放在一个僻静的角门处,这才好不容易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久久地沉默。 “主子,您这到底是闹哪一出?”钱大掌柜率先开口了。 他躬身对着明媚儿,态度可比第一次见面时要恭顺百倍。 这两天在马背上,他是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下,连睡觉都闭不上眼。 翻来覆去的想。 想不出解决办法来。 最后只能,认栽。 继续跟着这个女子,看她到底想干嘛,想怎么做,他跟着在夹缝中求生存。 只要女子活着,他总能有一线生机,毕竟天塌了,有大个在前面顶着。 这个女子敢说早就背叛恒亲王了,认清恒亲王的真面目了,偷偷和景文帝勾结,拉拢他,让恒亲王的计划落空。 又在最关键的时候,背叛、亲手杀掉景文帝。 他完全猜不透、看不清这女子是什么路数,但他能看清这女子手腕、心机、狠毒都非同一般。 他没得选了,硬着头皮也得上。 “真想好投奔我了?”明媚儿唇角勾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眼中带着揶揄。 谁也不是傻子,不说钱大掌柜在刺杀景文帝这事情上的左右徘徊,举棋不定。 只说这一路上钱大掌柜的态度,她能看得出来。 她丝毫不怀疑,但凡钱大掌柜还有个选择,都不会选择她,让他捅她一刀,他都愿意干。 所以在这一路上,她不言不语,只是冷眼看着。 顺便…将丰郎中给的荷包打开了。 里面有丰郎中给的秘药,所谓秘药,其实就是蛊虫所炼化的一种药粉。 蛊虫种类繁多,药粉的作用也数不胜数。 单说丰郎中荷包里这种,丰郎中起名为‘食心虫’。 将食心虫混在水或者食物里,无色无味,让人吃下去。 每隔七天,就要食用一次解虫粉。 不然食心虫就会在体内孵化,不知不觉间游遍人体全身。 若是半月都没有食用过一次解虫粉,食心虫的成虫便会游到人的五脏六腑处,慢慢啃噬人的五脏六腑。 不用三日,便能啃噬到人的心脏,最后让人被噬心而亡。 钱大掌柜还有整个舞狮队,她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下过这种食心虫。 他们轻视她,不愿与她为伍,甚至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厌烦。 这也为她提供了良好的行动机会。 钱大掌柜的腰更弯了:“主子聪慧,属下不敢再生出别的心思了。” 明媚儿轻轻恩了一声,也懒得和钱大掌柜多说什么。 直接从荷包里拿出两小包包裹完好的粉末,递给钱大掌柜吩咐道: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将这两包东西,分别混在恒亲王府,和你能接触到的所有恒亲王手下人的饮食中,最好是水或者酒里。” “每次只需要一点,只要融化在水里即可,哪怕是一个水缸里都可以发挥它的作用。” 食心虫虫卵极其小,再研制成食心虫的粉末,哪怕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粉末中,也蕴含着成百上千万的虫卵。 融化在水里,根本看不见,但虫卵会分散在每一个角落,随着人喝水、洗菜、做饭,饮用中任何一个环节传播出去。 只要入了口,就再无回天之术。 钱大掌柜看着手中的纸包,有些颤抖。 道:“主子,您可想好啊,这么多人要是都被毒死了,不好交代。” 钱大掌柜说完又怕女子怀疑自己不忠心,想偷奸耍滑,立刻又道: “主子,我拼着一死,最多只能毒死一波人,等到下一波人还没等被毒死,我就得被抓住了。” 现在在钱大掌柜心中,明媚儿和杀星没什么区别。 都敢弑君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所以他下意识觉得,明媚儿就是想把所有人都杀了。 至于目的…… 钱大掌柜不敢想。 “放心,这粉末不会让人死,只要你小心点,别被人发现,没人会知道是你下的药。” “可……” 明媚儿看着钱大掌柜的眼神冰冷,直接打断:“让你做,你就做,废什么话?” 钱大掌柜不敢多说了。 不消片刻,就有人来接应明媚儿和钱大掌柜入恒亲王府。 恒亲王府很多地方都喷溅着血迹,走不远就能看到几具尸体,宛若人间炼狱。 第402章 你恨我吗 恒亲王府,书房。 原本厚重的拉帘都被撤下,月光顺着大开的窗棂照进屋内,将家具和人影都照出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 恒亲王身形瘦弱,眼睛有些凹陷,正坐在书桌后,略有些湿意的发尾,暴露了他刚刚才梳洗过的事实。 空气中点燃着熏香,是一种味道很浓郁的木头香气,明媚儿闻不出是什么,只觉得刺鼻。 同时在空气中,仍旧闻出一丝丝怪异的味道,像是血腥气,又像是什么东西腐烂后的臭味。 “属下参见王爷,王爷万福。”钱大掌柜对着恒亲王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他投奔恒亲王已经有四五年了,但除了最开始见过两次外,再没见过恒亲王,都是书信往来。 如今看到形同枯槁的恒亲王,只觉得震惊。 内心深处不禁冒出一丝庆幸来。 这样一个病弱之人,也许真的不能当一位帝王,还好他又投奔明媚儿了。 不管明媚儿最后是想将宝压在谁身上,也比压在恒亲王身上强。 他已经是个背主之人了,背主之人再回到主子身边,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这样看…恒亲王病弱,是个好事。 明媚儿没有对恒亲王行礼,直接转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了。 恒亲王见此,唇角勾起个笑来。 “花花,好久不见。” “是啊,王爷,好久不见。”明媚儿同样勾起个笑容来看着恒亲王。 这个笑容璀璨阳光,连带着眉眼弯弯。 但眼底深处只有一片冷意。 钱大掌柜听到两个人之间这么熟稔,尤其是恒亲王唤明媚儿‘花花’。 花花,一听就是乳名、闺名一类。 叫起来未免太过于暧昧。 不禁在脑子里开始思索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怪不得明媚儿能在恒亲王和景文帝之间来回横跳押宝,原来是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 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她既不忠诚与景文帝,也不忠诚与恒亲王。 那么,她到底忠诚与哪个男人呢? 传说中的广平王?还是谁? 总不能是自己想登基为帝吧?太扯了,没有女子能当皇帝的。 钱掌柜胡思乱想着,下意识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 空气中莫名陷入安静,甚至是寂静。 恒亲王看着明媚儿唇角璀璨的笑,他的笑渐渐淡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冷漠的神色,问道:“花花,你不恨我?” 明媚儿唇边的笑意更甚,看着恒亲王反问道:“王爷,我为什么要恨你? 难道是王爷自认为,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 空气中再次陷入沉默。 钱大掌柜跪在地上有些后悔自己跟着进来。 听到机密的人,还能活下去吗? 恒亲王抬眸看着明媚儿,唇边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眼中是这段时间少有的清明。 似是交谈,又似是自我感慨,先是轻叹一声,才道: “是啊,本王并不欠你什么,也不曾做过什么亏欠你之事,所以本王无需感到抱歉,你不会恨本王,也在意料之中。” 恒亲王说话顿了顿,胸膛突然剧烈起伏,没忍住咳嗽了一阵。 从衣袖里拿出来一张极其简陋的手帕,擦了擦嘴,上面隐隐有一丝血迹。 他看着这张手帕,细微之处绣着一个极其粗糙的:“平安”二字。 他攥了攥手帕,若无其事将手帕重新叠好,收回衣袖。 明媚儿看着那张手帕,眸子中有一瞬间的晦暗不明,很快又恢复如常。 恒亲王抬眸目光灼灼看着明媚儿,继续道:“花花,本王本无意伤害你,是你先背叛本王的。” “被人伤害,不还手,还主动握手言和的人,是懦夫,不是吗?” “更何况…本王并不曾真的伤害过你,不过是替你在本王和景文帝之间,做了个选择罢了。” 恒亲王的语气平淡,可平淡下又潜藏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指责和疯狂。 明媚儿听着恒亲王的话,内心浮出源源不断的讽刺来。 果然,在当权者的眼里,利用,根本就不算是一种伤害。 恒亲王处心积虑地接近她,算计她,利用她和景文帝之间的关系浑水摸鱼,在他看来,根本就不算是伤害。 所以她的反击,自然也不是反击,而是一种主动伤害恒亲王。 恒亲王才会‘被迫’地也选择伤害她。 但是这一切恩怨的纷纷扰扰,明媚儿已经无心再和恒亲王掰扯。 有时候人只想听到自己想听的,只信自己想信的,别人说再多也没用,只能徒增口舌。 “我没有背叛过你,不然今日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明媚儿继续维持着脸上的笑,只是眼里适时的流露出一丝悲伤说道。 她不关心恒亲王到底会不会信她说的话,总之表忠心的话是要说的,情绪也是要宣泄的,只有这样才能显得自己像个有情绪的正常人。 才会让恒亲王,对她放松警惕,哪怕一点点。 恒亲王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没想到他都直接拆穿明媚儿了,明媚儿还能抵赖否认。 他还以为,以明媚儿的性格会破罐子破摔直接承认,再来追问他弟弟去哪了。 “那个郎中是你的人,本王也是信了他,才会用他给的药,那药起初是很有用,但是后来……” 恒亲王说着眼里闪过一丝痛色,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被失魄散操控的滋味不好受,那段像狗一样四处乱爬,毫无尊严的记忆,他也不想再回忆。 恒亲王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又拼命压制,连带着嗓子里都传出来:“呼呼呼……”的异物气喘声。 像是即将控制不住的癫狂。 明媚儿暗暗握住衣袖中的毒药粉。 钱大掌柜也慌忙起身冲出去叫郎中,趁机跑了。 “后来,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恒亲王的嗓子眼里生硬地挤出来这一句逼问。 他的双眸通红,像是染了血,死死地盯着明媚儿。 下一刻,竟然以极快的速度向明媚儿扑来。 明媚儿猛然起身躲避,手中的毒药粉已经被撕开。 第403章 没有背叛 不等明媚儿挥洒出毒药,恒亲王就重重地扑在地上。 发出一声巨大的:“哐当——” 连带着恒亲王坐的木椅,都被掀翻在地。 明媚儿深深皱起眉头,看着恒亲王在地上痛苦地蠕动。 他想站起来,站不起来。 甚至他的腿,想要重新用力,都用不了力气。 “……”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转瞬间,可能是一刻钟,也有可能是更久的时间。 恒亲王像是认命了,终于不再蠕动挣扎,反而是面朝下,继续他倒地不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着。 像死了一样。 明媚儿抿唇。 最终还是走上前,想将恒亲王从地上扶起来。 她蹲下,手刚扶起恒亲王的上半身,恒亲王便突然发力,狠狠地将明媚儿扣抱在自己的怀里。 明媚儿再次攥紧了衣袖中的毒药。 “花花。” “花花。” “花花。” 恒亲王的声音带着哽咽,一遍遍地呼唤着明媚儿的名字。 起初是微微哽咽,到最后像是崩溃了,大吼大叫着明媚儿的名字,带着浓浓的哭腔。 明媚儿觉得,已经有湿漉漉、冷沁沁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脖颈滑入体内。 明明是冷的,却烫得她坐立难安。 “花花,花花,你救救我吧。” “好吗?” “就像是小时候那样,你在荷花池,发现了溺水快要死的我,是你救了我,我才重新活了过来。” “现在你也救救我,好吗?” “我不想死。” 恒亲王满含热泪,拼命压抑着疯狂的声音中带着低沉的乞求。 他的手死死地地搂抱着明媚儿的身体,就像是一个落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明媚儿被他勒得有些呼吸困难,但眼看恒亲王如此,她不敢,也不能反抗。 不然只能进一步地激怒恒亲王的情绪。 就算是她现在有随时杀死恒亲王的能力,她也不能轻易这样做。 她还要留着恒亲王的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杀了恒亲王是最容易的事情,但是恒亲王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不会放过她,也不会让朝野安宁。 既然怎么走都已经是一步死棋,那不如在死之前,尽力地拉更多该死的人去死。 “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容易,我也想救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你……” 明媚儿试图软了声音,安抚恒亲王的心情,她的手轻轻拍在恒亲王的脊背上。 但是不等她话说完,恒亲王便将明媚儿一把从怀中推出去,又大声打断:“你骗我!” “你根本就不想救我,你背叛了我,你喜欢的人是景文帝,不管他怎么伤害你,你的心,始终都是向着他的。” “不然你不会授意郎中不治疗我的失魄散余毒,还给我下毒,你是个骗子!” “我恨你!” “我恨秦曜承!” “我恨你们所有让我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的人!” “我要报复你们!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恒亲王说着,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 明明眼泪还挂在脸上,在月光和烛火的照耀下,还反射出了一丝晶莹。 但他的脸上又是一片疯狂。 他像是沉浸在了某种梦魇中,用胳膊支撑着上半身,手抓着自己能抓到的一切,狠狠摔掷出去。 “……” 随着恒亲王发泄过后,屋内再次陷入一片安静。 只剩下恒亲王粗重的喘息声。 明媚儿试探性地开口解释:“王爷,你误会了。” “那个郎中是我派来的不假,我也以为他被我收买了,是我的人。” “但是你也知道,我无权无势,甚至连个亲人都没有,明面上能仰仗的只有景文帝的宠爱。 那个郎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景文帝收买了,把我也骗了。”明媚儿说着,眼里也盈出了一丝泪水。 “那个郎中的官职已经是位同太医院院判了,我给他开出来的条件,他已经不满意了,他也不相信我们能赢。” “包括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下了轮回草的毒,至今无解,你不信可以找郎中为我把脉。” 明媚儿说着自己的不易,自己是如何被丰郎中蒙骗,又将自己中毒之事拿出来说。 恒亲王在王府,这些日子失势,再加上她中轮回草一事被景文帝严格封锁,恒亲王的消息必然没有那么灵通。 她只要随便将事实发生前后的时间顺序调换一下,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王爷,今日的一切都不是我所愿,我对景文帝的恨,不亚于你。 我没有忘记我娘亲的死,没有忘记景文帝是如何对我的,我也不会原谅他。 我始终都是和你站在统一战线的。” “不然,我也不会当场弑君,回到你身边,我应该留着景文帝的命,好做退路才对。 毕竟我和他之间还有一个孩子,就算是我犯了错,只要还有孩子,总能留着一条命在,但是我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这还不能够证明我对你的忠心吗?” 明媚儿说到后面,自己都快信了。 事实上,当时那个场面,谁也说不好景文帝到底会不会死,她确实可以浑水摸鱼,留下景文帝一命,以作退路。 但是她没有。 提早一步进来回禀恒亲王的死士,也是这么说的,将当时明媚儿下手之果决,说的一清二楚。 死士的目的很简单,想突出明媚儿的冷血无情,下手狠辣,是个毒妇。 想以此暗戳戳地提醒恒亲王,小心明媚儿。 但是他没想到,他大肆宣扬的,下手狠辣,成为了如今明媚儿蒙骗恒亲王话语的佐证。 “……” 明媚儿话落,恒亲王看着她一脸悲戚没有说话,像是在衡量她说的话的真假。 “你是他的女人,与他同床共枕两年,又诞育一个孩子,你当真不爱他吗?”恒亲王问道。 明媚儿愣了一下,面色不变反问道: “王爷,你与他也是从小一起长大,你对他有兄弟之情吗?” “……” 屋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我相信你。”恒亲王道。 明媚儿微敛下神色,上前将恒亲王从地上扶起。 这次恒亲王没有挣扎,也没有乱动,顺从着明媚儿的动作,起身,被扶坐在另一个椅子上,宛若木偶一般被摆弄着。 第404章 过往恩怨 “现在景文帝已经死了,那些所谓忠心的暗卫和大臣,一定会选择将景文帝的死讯,秘而不宣。” “我会想办法搅乱朝堂,让朝中的人逼着景文帝出现,明日天亮,我就会送你回宫,回宫后要做什么,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恒亲王像是恢复了冷静,有条不紊的说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明媚儿认真听着,分析着恒亲王的目的。 同时搅乱朝堂和后宫,逼着景文帝出现。 可是死了的景文帝怎么出现? 必然有很多真正忠心景文帝,知道一切始末的大臣,出来遮掩,极力反对。 两方势力争执起来。 恒亲王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所有大臣,甚至是朝野内外都觉得此事不同寻常。 最后揭开景文帝已死的真相,那些真正忠心景文帝的大臣,反倒是成了想要隐瞒景文帝死讯,试图作乱的乱臣贼子。 而恒亲王作为唯一的成年合法继承人,自然要出来清君侧。 有个好名声登基,还能一举除掉景文帝的走狗,一箭双雕。 只是…沈家会那么容易让恒亲王登基吗? 沈皇后毕竟有一个中宫嫡子在手。 是当一个普通的前朝大臣,还是当新帝的母族。 这笔账,恐怕沈尚书不好算。 恒亲王的身体状况,若只是是当个摄政王,再想谋逆,就难了。 不过大皇子秦成阳的身体不好,能不能养大,养几年就‘病逝’了,也正常。 明媚儿心中暗暗思索,想着怎么和恒亲王开口,试探一下恒亲王的态度。 恒亲王就像是知道明媚儿心中所想一般,不等明媚儿问。 他就说道: “我不是个爱费两遍麻烦的人,沈尚书如今是我的人,他知道怎么选。” “我知道你恨沈皇后,我也会让你有报仇的机会,不要急。” “我明白,我会以大局为重的。”明媚儿卷翘的睫毛抖了抖,面上不动声色。 恒亲王的话她听得懂。 沈皇后可以随便她处置,但是沈尚书府,她不能动。 这不是她想要的。 斩草必须要除根。 更何况沈尚书府才是沈皇后作恶的支柱和底气来源。 沈皇后曾经对她所做的一切事情中,沈尚书府也未必没有参与。 不过,她确实不急。 这一次,谁都跑不掉。 “六月十八,是我母后的生辰,她会以怀念先帝为名,回宫。”恒亲王道。 明媚儿了然,点头:“好,一切都听你的吩咐。” 恒亲王颔首。 两个人又讨论了一些细节,商量完毕。 屋内反而又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来。 明媚儿提出离开。 “好,回去休息吧,明日天不亮,我会派人送你回宫。”恒亲王道。 明媚儿颔首,略略低行了一礼,便要退下。 “花花。” 明媚儿马上要走到门口时,恒亲王的声音再次传来。 明媚儿转身回头看恒亲王,只见他的眼里,又流露出一抹痛色来。 声音也满是疲惫。 “花花,不要恨我好吗?我真的不想伤害你,我知道你喜欢秦曜承,我也不想拆散你们,毁掉你们的幸福人生。” “可是你看到了,你都看到了。” “我现在只能像一条狗一样,在地上爬,生气了只能无能的摔东西,和废人没有区别。” 恒亲王说着,呼吸再次急促,带起一阵咳嗽,他又拿出了衣袖里那张粗糙的手帕擦掉。 “甚至,甚至有时候我连爬都爬不好,因为我的手也废了,我的手也经常用不上力气。” “这只手,被秦曜承毁了。” 恒亲王举起自己的右手,捋起自己的衣袖,右手手腕上赫然有一道蜈蚣似的长疤,还泛着红肿,甚至有的地方还在流脓。 看起来格外骇人。 “失魄散让我的伤口难以愈合,哪怕是一点小伤口,都会反反复复的腐烂,折磨着我。 我的旧疾,全都被失魄散放大了,我整个人都被失魄散毁了。 我的人生,我的抱负,我的一切,都被失魄散夺走了!” “下命夺走我一切的人,就是秦曜承,你让我怎么能不恨他?” “你让我,怎么能和一条狗一样,眼睁睁的看着他坐在龙椅上,享受荣华富贵和万民敬仰?” “我承认,我很多手段是不入流,卑鄙无耻,可是他又比我光鲜到哪里去了吗?” “我是中宫嫡长子,从小被寄予厚望,作为储君培养,我也学过仁义礼智信,我也曾厚待过弟妹,我也曾为国家大事日夜难眠。” 恒亲王说着,逐渐激动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连带着眼眸都深深合上,再次睁眼,又恢复了平静。 “我是说,我也曾经像人一样活着。” “是西太后,让我变成了残废,夺走了我的一切。 她是为了秦曜承,我不怪她,我只怪自己技不如人。 我整天都活在痛苦里,自暴自弃,是为了报复我的母后,我恨她,为什么不能像西太后保护秦曜承一样,保护我。” “为什么不能像西太后为秦曜承图谋那样,为我图谋。” “甚至,后来还帮着秦曜承坐稳江山,只为了母族的荣耀,和所谓的,我的安稳未来。 她觉得她在委曲求全,可我只觉得被人背叛,恶心无比!” “所以,她的母族被害时,我也装作一无所知,无动于衷。我要让她的后半辈子也不得安宁。” “后来,是你救了我,在生死之中,我醒悟了,用自己的死和堕落来惩罚别人的过错,是最愚蠢的。” “我要用自己的能力,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 “这一切,和景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登基的时候也才八岁,更何况你受伤残废的时候,他才……” 恒亲王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看向明媚儿,怒而打断道:“你怎么那么单纯?皇室子弟,自小早慧,我不信他一点都不知道西太后的所作所为。” “亏我曾经对他那么好,他却害的我残疾!只为了登基为帝,觊觎他本就不该有的东西。” “我不该恨他吗?更何况他现在又把我害成这样不人不鬼的样子,我不该恨吗?” 明媚儿看着恒亲王的眼睛渐渐泛红,神色又有些失常的预兆,不再多说什么。 “我会办好你交代的一切。” 明媚儿说罢,转身离开。 徒留下屋内响起接二连三的瓷器、笔墨纸砚的碎裂之声。 第405章 秋菊挨打 第二日,天还不亮明媚儿就被恒亲王派人送回宫中了。 明媚儿本还在想,她没离开京城前是去的南河行宫,还有宫人在南河行宫等候,她若是贸然光秃秃一个人回宫难免惹人怀疑。 结果不成想,她刚回宫在宫门口下车,就看到了芳嬷嬷等人。 芳嬷嬷眼角皱纹像是更深了,正站在宫门口东张西望。 她作为俪妃娘娘的贴身管事嬷嬷,虽然知道这些时日里俪妃娘娘是和陛下在一处。 但她到底是不知道俪妃娘娘是去哪了,成日见不到人影,想去御前打探一二,每次也都是被三推四推的驳回来,心中始终放心不下。 总害怕…俪妃娘娘是被秘密处决了。 如今看到俪妃娘娘全须全影的,心一下就落回实处。 “奴婢\/奴才参见俪妃娘娘,俪妃娘娘万安。” 以芳嬷嬷为首,一共三个宫女,三个太监一齐对明媚儿行礼。 这都是她带去南河行宫的人,也是在她初步相处两个月中觉得还算稳重、可靠的人手。 明媚儿颔首:“起来吧。” “俪妃娘娘,宫内的轿辇已经准备好了,咱们是先行回宫,还是先去拜见皇后娘娘?” 芳嬷嬷上前为俪妃娘娘整理衣服上的褶皱时,悄悄问道。 明媚儿看了芳嬷嬷一眼,不动声色问道:“你们是谁派去接回来的?” 芳嬷嬷回道:“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宋嬷嬷亲自来宣的旨意,说是奉皇后娘娘的命令,召唤奴婢等人回宫。” “还拿出了皇后娘娘的令牌,说是娘娘您也会一同回宫,奴婢们这才跟着车马回来的。” 芳嬷嬷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经过。 明媚儿:“那就先去拜见皇后娘娘吧,多日不见,回宫也该去拜见。” 芳嬷嬷应下,最后理顺了俪妃娘娘的衣摆,扶着俪妃娘娘入宫上轿。 一路上静悄悄,偶有些宫人路过,看到是妃位的仪驾,连忙行礼。 妃位,如今只有一人,便是跟着景文帝一同去南河行宫的俪妃娘娘。 不消片刻,俪妃娘娘回宫的消息不知不觉传遍了宫内。 “俪妃娘娘,我们皇后娘娘正在等您,请和奴婢进来吧。”秋菊面带微笑迎接俪妃娘娘。 态度十分恭顺、亲和,比起从前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倨傲来,可以说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也许是因为天还不亮,时辰太早,奴仆们还没到全上值的时候。 又或许是沈皇后提前有过吩咐。 总之偌大的凤仪宫,除了门口看门的侍卫、太监以外,竟然没有一个多余的奴仆。 连出门亲自迎接明媚儿的,都是沈皇后身边最得脸的太宫女秋菊本人。 明媚儿下了轿辇,留下一众奴仆,只带着芳嬷嬷,跟着秋菊进凤仪宫。 这一路上明媚儿似有似无打量着秋菊,秋菊表面上还是从前那般,容貌小家碧玉,行动规规矩矩。 可是厚厚的白粉下,依稀可见一个似有似无的掌痕。 宫内打人,轻易不打脸。 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奴婢,都不会轻易伤了对方的面皮,免得没有规矩,也影响高位者的观感,是很无礼、丢脸之事。 她当初被曹贵人掌嘴,从御花园一路回宫,也是背地里受了很多冷嘲热讽和讥笑的。 哪怕是如今,她贵为俪妃娘娘,也曾听过底下人的一言两语,提及:别看她如今风光,曾经还不是被人打脸,只能像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的回宫……等等言论。 只是因为当权人的不在乎,底下人才会更加肆无忌惮。 区别在于,从前没有人会替她出头,她贵为俪妃后,可以自己为自己出头。 那些背地里议论、嘲笑她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她本是不太在意别人讥笑的,从前受过太多了,如今便显得不痛不痒。 只是芳嬷嬷说:“娘娘是妃位,若是任由底下奴仆随便议论这些不堪听的话,没有威望,日久天长便会被人轻视,渐渐的,便难以在宫中立足。” 她便应允了处罚,学着当权者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你的脸怎么了?”明媚儿收回自己多余的情绪,临进正殿前,在一个柱子后,直接开口问秋菊。 秋菊脸上大大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猛地涨红,有些难堪。 下意识就侧身想要挡住左脸上的掌印。 但又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合规矩,只能硬着头皮,忍着难堪和羞耻,继续正面对着明媚儿。 微微低头,强勾起一个笑容道:“多谢俪妃娘娘关心,奴婢自小身子弱,每当春夏换季之时脸上就会起小疹子,很痒,奴婢总忍不住抓挠。 但是抓挠若是不当,总会留下些疤痕影响面皮,怕让主子娘娘们看到心中不喜,便每当有疹子起来时就用力拍一拍,既能止痒又不会留疤。 前两日太痒了,奴婢下手一时没轻没重,这才留了一点印记,脏了娘娘的眼了。” 秋菊说着还对明媚儿抱歉的行了一礼,唇边的笑容带着些不好意思。 说的像真的一样。 明媚儿没有抓着这一点不放,面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同情和可怜,但很快又用普通的表情遮掩过去了。 只是这同情和可怜,还是被秋菊看到了。 秋菊心中更是像滚油烹了,难熬的想哭。 “芳嬷嬷,晚点派个太医来为秋菊姑娘看看,好好的姑娘,总不好伤了面皮。”明媚儿吩咐芳嬷嬷。 芳嬷嬷立刻应下。 秋菊面上露出惶恐来,连忙推辞:“俪妃娘娘,奴婢知道您是好心,但是奴婢这真的是老毛病了,奴婢命贱,不值当太医来为奴婢看诊。 况且,奴婢也曾和侍医要过药膏了,已经一天三次的用了,不会有事的,就不劳烦俪妃娘娘……” 秋菊的话刚说到一半,明媚儿就主动握上了秋菊的手,打断她说话。 “奴婢的命也是命,本宫也曾经当过奴婢,知道为奴为婢的不容易。 本宫明白你的为难,本宫既然是想帮你,就不会让你难做。” 明媚儿说着,转头又看向芳嬷嬷道: “此事悄悄办,不要声张,免得有多嘴多舌的,议论秋菊多病。” 在宫中,多病,可不是个好事,轻则被赶出去,重则是要被烧死的。 这话一出,让秋菊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不上不下的难受。 第406章 拜见皇后 秋菊出于皇后娘娘身旁大宫女的本能,她还是想拒绝,只是不等她再开口,明媚儿又道: “身上起疹子,说轻也轻,可能一两日就下去了,说重也重,处理不好可能浑身都会越起越严重,尤其是像你,长在面皮上,难免惹人注意。 短时间内还能用粉遮挡住,可这粉终究不利于你疹子的恢复,要是一个弄不好,反倒是更严重,到时候若是被人拿来找晦气,你岂不是平白多了无妄之灾?” “皇后娘娘虽然疼你,但若闹得太大,皇后娘娘也不好做。” “本宫没有别的意思,也不需要你为本宫做任何事,不过是都出身底层,本宫也同你一样有过相似的经历,心中感触,便想帮你一把罢了。” “就当…是本宫帮助曾经的自己吧。” 明媚儿话已至此,秋菊心中更难受。 她知道俪妃娘娘说的是什么事。 当日曹贵人在御花园重打掌嘴俪妃娘娘之事,还是她亲自报给皇后娘娘的。 秋菊想拒绝的话到嘴边,无论怎么挤,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找侍医要过药膏,这伤痕,若是卸了妆容,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是人打的。 她若是真的去和侍医问诊,她没有靠谱的人脉可以用,万一被人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 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就这么生扛着。 可是…皇后娘娘的护甲刮伤了她的脸,最近也有些红肿发痛。 她每日又要涂很厚很厚的白粉,伤口更是刺痛发痒得百般难忍。 甚至,隐隐有些要发脓的迹象。 夜晚难眠时,她对着铜镜心中害怕得要死。 不提到了年岁后,毁了容的她能不能再嫁个好人家。 只说在宫中,若是真毁了容貌,皇后娘娘还会要她吗? 从前她会很坚定,皇后娘娘绝对会护着她。 可是现在,她不敢确定了。 她在梦中,甚至梦到过,皇后娘娘看着她腐烂的脸,为了遮掩自己曾经亲手掌嘴过她,害得她烂脸的事实,将她秘密处死的画面。 “多谢俪妃娘娘。”秋菊声音极低,向俪妃娘娘道谢。 明媚儿勾起一个笑,没再和秋菊多说,转而神色如常地进了正殿。 秋菊和芳嬷嬷都被留在殿外,各站一边,谁也没有和谁说话。 秋菊心中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不知道自己今日接受俪妃娘娘的好意到底是对还是错。 但是她知道,她的脸再不处理,真的要毁了。 就算…就算她接受了俪妃娘娘的好意,她也不一定就要为俪妃娘娘办事。 等脸好了,她照样可以翻脸不认人,等日后皇后娘娘恢复从前那般温柔时,她还能将今日之事坦白从宽,便更不用害怕受俪妃娘娘的挟制了。 秋菊不断安慰着自己,试图让自己心中的不安消退。 而此时,殿内。 明媚儿入了殿才看到,原来殿内不止有沈皇后,还有敏昭仪、肃昭仪、陈选侍,都是沈皇后的人。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明媚儿按照规矩,对沈皇后行了一礼。 沈皇后身穿凤袍,头顶凤冠,像是早就知道明媚儿会在这个时候来。 她端坐在高位上,风姿绰约、威仪万分。 睥睨地看着明媚儿对自己恭恭敬敬地行全了礼节,才勾起假笑开口:“俪妃妹妹客气了,快快起来落座吧。 这一路,舟车劳顿了,眼看俪妃妹妹都憔悴了不少,像是老了。” 明媚儿谢恩后起身、落座。 又看着其他几位低于她位分的后妃给她行过礼,免礼。 这才抬眸看着沈皇后,同样皮笑肉不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毕竟是为娘的人了,姿容自然是不能和年轻姑娘们相较,再加上舟车劳顿,老些也正常。” “比不得皇后娘娘常年在宫中休养身体,容光依旧。” “……” 沈皇后看着明媚儿一抬头,明明都生过孩子了,还是那么娇俏的脸,眼眸中闪过一瞬间的嫉妒。 随后再听到明媚儿口口声声承认自己变老、变丑的话,只觉得十分刺耳。 明媚儿表面上是在说自己,实际上句句都像是在说她。 心中对明媚儿更加厌恶。 都失宠了,还不老实。 等她的儿子登基后,看明媚儿还怎么嚣张! 沈皇后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心气顺了很多。 近日她和沈尚书府多有书信往来,昨日深夜收到了沈尚书府的最后一封信,知道了景文帝如今生死未卜。 起初她是很慌张的,但是看到信中父亲的安排和计划,她慌乱的心,逐渐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景文帝是很重要,但是也没那么重要。 至少,不会偏袒自己,反而还惩治自己的景文帝,有时候有,还不如没有。 景文帝活着一天,她和她儿子面对的变动便越多一天。 景文帝若是真死了,他们只要多多努力一番,让她的儿子,中宫嫡长子登基,她、她的母族、还有她的儿子,都会过上好日子。 身体孱弱怎么了?当上皇帝后,全天下的名医,想找什么样的找不到? 景文帝不是也曾经缠绵病榻快要死了吗? 实在不行,她也可以找方士,用古老传言中的血祭,杀人,用人血、人肉为儿子乞求增寿。 再不济…再不济她还能想办法在宗室过继孩子为帝。 只要她的儿子能坚持几年,等她稳定了朝纲,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时候,所有人都会是她的掌中棋子,掌中玩物。 尤其是明媚儿,还有淑皇贵妃。 她不会让这两个小贱人,还有她们生的小贱种好过! 沈皇后在心中咒骂一阵,才感觉自己波动起伏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能够很好地无视,明媚儿说她老,说她变丑的话语。 继续和明媚儿虚与委蛇。 毕竟,还有用得着明媚儿的地方,还需要用明媚儿去对付恒亲王。 至于摄政王的人选,她和父亲都更中意广平王。 前提是,要想办法除掉恒亲王。 “俪妃妹妹底子好,只要好好调养,肯定很快就可以恢复容貌的。”沈皇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第407章 口舌之争 一旁肃昭仪眼看沈皇后表情有些不对。 主动开口转移话题:“俪妃娘娘离宫许久,想来不知道宫中近来发生的事情吧。” “淑皇贵妃娘娘有喜了,如今都快三个月了,很健康。太医们都说,这一胎,极大可能是个男胎呢。” 肃昭仪面上的笑容更真切,连带着语气都十分惊喜和雀跃。 宛若真的在为淑皇贵妃有喜而感到高兴。 沈皇后看了肃昭仪一眼,说道: “是啊,以后鸣玉也算是有伴了,他们之间年岁相差的小,又都在淑皇贵妃身边养着,感情一定不错。” “只是皇子说到底会比公主更金贵些,若是以后淑皇贵妃对鸣玉有些疏忽,也算是正常,还希望俪妃妹妹为大局考虑,不要多想,也不要怪淑皇贵妃。” 明媚儿听着,猝不及防脑中又出现在雍城客栈时,她看到的那封信。 面上不动声色,同样笑道:“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不仅鸣玉有伴了,大皇子成阳也有伴了。 宫中目前就一位皇子,总是稀薄些,也寂寞些,如今淑皇贵妃娘娘若是真能再为陛下添一位皇子和大皇子做伴,真是喜上加喜。” “正如皇后娘娘所说,皇子能继承天下,自然是比公主更金贵的,无论淑皇贵妃如何,臣妾为大局考虑,都不会心中不舒服的。 毕竟大皇子早产,天生体弱,有了二皇子日后处处辅佐,才更相得益彰嘛。” 沈皇后和肃昭仪想暗戳戳的提淑皇贵妃有孕,还可能是个皇子,皇子比公主更金贵。 同时,皇子和鸣玉的年岁相差小,让她担忧淑皇贵妃以后会不会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皇子身上,疏忽对鸣玉的照顾。 想恶心她,让她来对付淑皇贵妃。 她才不会如沈皇后的意。 从前她尚且不肯相让,如今更不可能让着沈皇后了。 沈皇后恶心她,她也恶心沈皇后。 “……” 沈皇后只觉得一口气梗在嗓子里,不上不下。 她收到沈尚书府的信,自然也知道明媚儿明面上在南河行宫调养身体,实际上是和景文帝四处巡察去了。 更知道景文帝生死未卜之事,明媚儿也一定知道。 她以为,明媚儿会认清现实,对她多有巴结、服软。 不成想明媚儿还是那么分不清眉高眼低,惹人厌恶,说话难听。 如今当着后妃的面,就敢明里暗里的说话夹枪带棒给她找不自在。 沈皇后烦的要命,想到现在一切皆在掌握之中,一时间有些不想忍。 直接冷了脸问道:“俪妃,你什么意思?” 她是皇后,她有沈尚书府作为支柱,还有秦成阳这个嫡长子,凭什么要忍一个无权无势的妃子? 明媚儿就该像一只蚂蚁一样,任由她戏耍、碾压才对。 明媚儿一脸错愕地看着沈皇后,下一刻连忙起身行礼道:“皇后娘娘,是臣妾哪里说错话惹您不高兴了吗?” “臣妾知错,不该说淑皇贵妃娘娘所生的二皇子能辅佐大皇子,就算是二皇子身体健康,也肯定不能和大皇子相提并论,连辅佐的资格都没有。” “日后能登基为帝的,肯定是咱们大皇子。” 明媚儿就像是被吓傻到口不择言的后妃,说话颠三倒四的没个逻辑。 总之一句话,大皇子哪哪都好,肯定能当皇帝,二皇子给大皇子提鞋都不配。 “……”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下,谁都没想到明媚儿会如此直白的说这些话。 听到她的话,再看到她惊恐的表情,沈皇后像是欺压后妃的恶人。 肃昭仪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 俪妃娘娘这话,她不好接茬。 说好了,是为皇后娘娘解围。 说不好,惹人忌讳,反倒是不好。 至于其他人,敏昭仪本就是个墙头草,为白家牟利才是她的任务,对待沈皇后,不过是看热闹的心更多。 此时自然是没有心思开口插话。 陈佩莹眼看沈皇后落了下风,急得想为沈皇后出头,但也碍于自己的位分太低。 屋内持续安静。 陈佩莹忍不了了。 开口:“俪妃娘娘,您身在高位,妾身本来是很尊重您的,只是您今日这话实在是不成体统。 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挑拨皇后娘娘和淑皇贵妃娘娘之间的关系呢。” “……”明媚儿没有说话,其余人也没说话。 陈佩莹像是受到了鼓舞,继续说道:“俪妃娘娘,请恕妾身斗胆问一句,您的宫规都学到哪里去了? 怎么能说出这么不利于六宫和睦的话呢?岂不是失德?” 明媚儿听到这话,一脸震惊地看着陈佩莹。 转头对沈皇后又是一礼,真诚道:“皇后娘娘,臣妾知错了。” “只是臣妾离宫许久,对宫中人的位分都记不清了,还请皇后娘娘指点。 这陈佩莹陈选侍,如今是不是已经被册封为贵妃了?” 明媚儿话落,在场人表情都有些不好。 沈皇后看着陈佩莹的眼底深处有着一丝厌恶。 这个没用的废物,说话也不会说。 只是她并不想这么早就为明媚儿出头,打陈佩莹的脸。 就算是恶心明媚儿,她也要恶心一会儿。 果然,沈皇后没说话,陈佩莹又开口: “俪妃娘娘,妾身一直都是选侍的位分,您何苦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来问妾身是不是被册封为贵妃呢?” “妾身若是说什么,做什么,惹您不高兴了,您只管说出来,何苦要这样羞辱妾身?” 陈佩莹说着眼里涌出泪水来,还用手帕掖了掖眼角,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折辱。 “妾身知道,俪妃娘娘是不高兴妾身以选侍的位分来说您身为妃位的不好。 可是都说人知错,然后能改。古人也说过,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妾身大胆直言,也是为了俪妃娘娘您好啊。” “您何苦…何苦…” 陈佩莹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像是受了无尽的委屈。 第408章 太后派人 “俪妃娘娘,妾身自知对您冒犯了,让您不开心了,妾身有罪,请俪妃娘娘责罚。” 陈佩莹说着起身对明媚儿跪地行礼,柔柔弱弱还带着泪水的样子,像是忍辱负重的小白花。 她先是打着为俪妃娘娘好的旗号来纠正俪妃娘娘的过失,如今又主动退步请求责罚,表现的这么忍辱负重。 俪妃娘娘若是真的当众惩罚她,反而像是俪妃娘娘被人说中了,怒而跳脚,显得咄咄逼人。 “俪妃娘娘,陈选侍今日所说虽然有些不和规矩,但是毕竟也是好心一片,还请俪妃娘娘不要责怪她。”肃昭仪开口道。 一旁正坐着看戏的敏昭仪,只觉得有一道略带犀利的目光向自己看来。 一抬头,原来是沈皇后。 她才略带不情愿,敷衍式开口劝一句: “俪妃娘娘,陈选侍入宫时日尚短,又还没伺候过陛下,礼仪还不周全,妹妹可以慢慢教嘛。” 明媚儿表情冷淡下来,自顾自慢悠悠坐回椅子上,看着她们做戏。 “皇后娘娘一直都是贤德治理六宫,皇后娘娘都不怪罪陈选侍不遵守宫规、当着皇后娘娘面便以下犯上,私自行使六宫之权。 本宫自然也是没有话说的,更不会惩罚陈选侍,毕竟,六宫姐妹们都要以皇后娘娘为表率嘛。” “总不能因为淑皇贵妃娘娘如今主理六宫规矩森严,就真的不拿皇后娘娘的仁德当一回事。” 明媚儿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让在场的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她们只是想保下陈佩莹,让明媚儿难堪,并不是想让沈皇后难做。 可是不管陈佩莹发心如何,行为上确确实实是越位,对明媚儿不敬,可以算是以下犯上。 更何况陈佩莹只是个选侍,位分低得不能再低的后妃,只有学规矩的份,没有教别人规矩的份,更没有当众说妃位规矩学得不好的资格。 这种行为本身就是越位,更加不像话。 她们让明媚儿不要处罚陈选侍,被明媚儿这么一说,就像是在故意纵容陈选侍以下犯上一样。 再加上明媚儿还提什么淑皇贵妃主理六宫严明,不能把皇后娘娘的仁德不放在眼里…… 这不是明摆了说皇后娘娘治理六宫不如淑皇贵妃,皇后娘娘任由六宫尊卑不分吗? 沈皇后端坐在主位上,面色不变,只是唇角的笑消失了。 她隐藏在衣袖中的手握紧,狠狠攥着袖子里的手帕。 上好的蚕丝手帕已经被撕烂了。 她原来倒是不知道,明媚儿是个这么伶牙俐齿的。 陈佩莹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对沈皇后磕头请罪,也不敢再惺惺作态。 “皇后娘娘,妾身知错,妾身绝对没有以下犯上,不敬皇后娘娘和…俪妃娘娘的意思。” 陈佩莹说起俪妃娘娘这四个字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就知道俪妃不是个好相处的,也不是个省心的,从前在钟翠宫时俪妃娘娘就明里暗里多次给她难堪。 如今俪妃娘娘又对皇后娘娘不敬,她不过是说了两句公道话,又要被俪妃娘娘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 真是恶心至极。 “……”沈皇后没有说话。 陈佩莹咬咬牙,只能对明媚儿磕头请罪:“俪妃娘娘,妾身知错了,请您责罚妾身吧。” 明媚儿看着陈佩莹,又看着坐在高位上像是事不关己的活菩萨似的沈皇后,唇角的笑容深深。 “本宫说过了,本宫不会责罚你,毕竟咱们都是六宫姐妹,本宫要以皇后娘娘的仁德为表率。” 沈皇后想当不沾泥的活菩萨,也要想想自己配不配当。 她凭什么要给沈皇后台阶下? 先是假惺惺地原谅陈佩莹的以下犯上,再去对沈皇后行礼请罪,请沈皇后原谅自己方才言语上的冒失,然后大家都默契地将所有事翻篇,维持六宫和睦的假象? 这是个好结局,可这是对沈皇后来说的最好结局,不是对她的。 她凭什么要给沈皇后颜面呢? 沈皇后既然要搞事,就要承担搞事带来的后果。 想给她下马威,就要承受马蹄可能踢伤的后果。 她就是要让沈皇后自己打自己的脸。 “俪妃娘娘,方才陈选侍确实是言语上冒犯了您,您若是不开心,责罚一二也是正常,皇后娘娘心疼咱们姐妹,就算是仁德治理后宫,肯定也是不希望咱们姐妹有人受委屈的。” 肃昭仪硬着头皮出来劝明媚儿。 明媚儿轻轻抬眸睨了肃昭仪一眼问道:“肃昭仪如今也是有协理六宫之权了是吗?” “……” 肃昭仪一口气梗在胸膛里,面色有些红涨。 她真是搞不明白,从前低调到甚至有些唯唯诺诺的明媚儿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她们从前接触不深,顶多是每日请安或是大节庆时会见面,偶有几句往来。 明媚儿无论是昭仪还是贵人,又或是俪妃,无论是得宠还是失宠,她都不曾疾言厉色、咄咄逼人,甚至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是一副好脾气、好拿捏的样子。 连奴仆们都知道俪妃娘娘极好说话,待人和善。 现在怎么像个刺猬一样扎手,软硬不吃。 难道非要让皇后娘娘难堪,她才满意吗? 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俪妃娘娘,咱们一同伺候陛下,都是六宫姐妹,总不好太过于咄咄逼人,凡是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毕竟这后宫几十年,陛下勤于公务,咱们总会因色衰而爱驰,到最后还是咱们这些姐妹日夜相对,胜似骨肉,你说对吧?” 肃昭仪还是开口继续说道。 她是沈皇后的陪嫁丫鬟,也是贴身心腹,所有人都能躲,她不能躲。 明媚儿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看着肃昭仪:“本宫都已经依照你们最开始的意思,不责罚陈选侍了,怎么本宫不责罚了,你们又不愿意了? 难道最开始嘴上说不想让本宫责罚陈选侍,其实心里是恨不得本宫赶紧责罚陈选侍? 不然怎么如今非要让本宫责罚她?” 随着明媚儿的话,在场人脸色越来越差,明媚儿的话就像是一个个巴掌打在她们脸上。 怒斥着她们的伪善。 明媚儿说话间顿了顿。 视线转到沈皇后脸上,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您贵为中宫,虽然现在没有了六宫之权,但毕竟也是处理宫务多年,如今臣妾进退两难,还请皇后娘娘指点一二啊。” “臣妾愚笨,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妹妹们的心思了,到底是想让臣妾怎么做。” 沈皇后胸口起伏的动作加大了一些。 正当她想说话之时,秋菊从门外敲门走进来了。 “皇后娘娘,西太后娘娘身边的忠嬷嬷来了。” 第409章 鸣玉有异 沈皇后攥着手帕的手一松,连带着胸膛那口浊气都散了不少,面上又恢复了以往的端庄和贤惠。 “请忠嬷嬷进来。” 秋菊应声退下。 “陈选侍先起来吧,不要让母后身边的奴婢看到这里吵吵闹闹不成体统,惹得母后心烦。” 沈皇后说着咳嗽几声,还用手轻轻抚了抚胸口,宛若一副病态。 “是,皇后娘娘。”陈选侍从地上起来,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接着喝茶的功夫,恶狠狠看了明媚儿一眼。 不用明媚儿如今这么嚣张,她早就想好怎么对付明媚儿了。 到时候必然能让明媚儿连带着她生的小杂种一起去死。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俪妃娘娘、肃昭仪、敏昭仪、陈选侍……” 忠嬷嬷进门先是恭敬的对后妃们行礼,一举一动十分合乎礼节。 “忠嬷嬷免礼,赐座。”沈皇后道。 忠嬷嬷推辞:“多谢皇后娘娘抬爱,只是奴婢今日来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令,特来请俪妃娘娘前去慈宁宫一见的。” “太后娘娘还在等着,奴婢便不好多做停留。” 沈皇后听到是西太后请明媚儿相见,表情僵了一瞬。 道:“天还不亮,母后就已经起身了吗?那本宫同俪妃妹妹一同前去伺候母后吧。” 沈皇后说着就在秋菊的搀扶下起身,刚要遣散其他后妃。 话还不等说出来,忠嬷嬷就开口道: “皇后娘娘孝心至纯,太后娘娘也是知道的,只是皇后娘娘如今身子不适,就不必去伺候太后娘娘了。 等到什么时候养好身子再去也不迟,大皇子还等着皇后娘娘接回去呢。”忠嬷嬷神色和善说着。 沈皇后听到不许自己去,僵硬着脸笑:“劳烦忠嬷嬷替本宫多谢母后体恤了,那等本宫身子痊愈了,再去伺候母后。” 忠嬷嬷颔首,面对明媚儿:“请俪妃娘娘和奴婢前去慈宁宫。” 明媚儿起身,对沈皇后行礼告辞后便跟着忠嬷嬷前往慈宁宫。 凤仪宫和慈宁宫距离不算太远。 天色尚早,路上没有几个人。 忠嬷嬷一脸轻松的表情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紧绷。 她没有过多和明媚儿说话,只是默默无闻的带路。 明媚儿看着忠嬷嬷这个表情,就知道西太后叫自己去是为了什么了。 一路无话。 而凤仪宫这边,明媚儿刚离开,敏昭仪也迫不及待提出了告辞。 她可不想掺和沈皇后和俪妃之间的烂事。 从前刚进宫时,她还太年轻,又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这才被沈皇后哄骗着算计过俪妃一次。 那次算计,差点让她乃至整个白家陷入生死祸端。 还好抽身够快,白家手下的人嘴也严,最后她和白家都没有暴露,才能维持今日的荣光。 那次也让她认清了沈皇后的翻脸无情。 事发前是千好万好,百般许诺,事发后,是见一面都难。 凉薄之人,不可深交。 她和白家多番通信,也已经确定了以后的路子。 她比不上从前的宁妃娘娘,无论是从外貌、心机,还是胆识上,都比不上。 刚开始她不认,被沈皇后算计得差点死了,她认清了,也服气了。 她确确实实是个立不住的,她的母族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想守好如今的荣华富贵安然度日,也不指望她能在后宫为他们搏杀出多好的前程了。 自然,此后她也不必与虎谋皮。 沈皇后靠不住,她便靠淑皇贵妃,淑皇贵妃总比沈皇后多些仁慈。 等着淑皇贵妃的孩子若有登基为帝的一天,能保他们白家继续富贵下去便可以了。 今日若不是为了给淑皇贵妃娘娘打探消息,她才不想来凤仪宫被沈皇后当刀使。 敏昭仪心中想着,转身就进了咸福宫。 咸福宫内,淑皇贵妃刚刚起身,正在洗漱。 她没有上妆,眼下有些乌青,看起来脸色不好有些虚弱。 敏昭仪上前接过奴婢手中端着的茶盏,给淑皇贵妃递过去。 “娘娘,若是身子不适,就请太医来看看吧。”敏昭仪道。 淑皇贵妃接过敏昭仪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歪坐在榻上,伸手请敏昭仪坐在她身旁,两人之间仅隔着一张矮桌。 “不必,太医每日都来把平安脉,不过是害喜严重些,这才睡不好,过了这几个月就好了。” “娘娘真是辛苦了,原来害喜这般厉害,竟能让人日夜难眠。”敏昭仪感慨说了一句。 一旁云织道:“昭仪娘娘有所不知,我们娘娘是白日害喜厉害,晚上还好,但最近不知怎的,鸣玉公主夜晚时常啼哭,乳母们怎么哄也哄不好。 我们娘娘只能亲自去哄,每次一哄就是一个时辰,等到鸣玉公主完全睡熟,才能放手。 甚至有的时候,娘娘刚松手,鸣玉公主又开始哭起来,这一折腾就是一夜。” 云织像是闲聊一般将淑皇贵妃睡不好之事的缘由说了。 淑皇贵妃歪坐在榻上,轻轻揉着自己的额角。 声音虚弱责怪道:“云织,不要说这些。” “照顾鸣玉是本宫的责任,鸣玉也是本宫的孩子,本宫护着她和护着慈安没有区别。 若是慈安有事,本宫也会如此做的。 你这么拿出来说,好像鸣玉是本宫的负累一般。” 敏昭仪没想到淑皇贵妃如此虚弱,日夜难眠竟然也有鸣玉公主的缘故。 奴婢们要说,淑皇贵妃还阻拦。 可见淑皇贵妃对鸣玉公主的慈母之心,当真如同外面传言中的一样。 若不然,丢给乳母带也是一样的,没必要自己身怀有孕还事必躬亲。 “娘娘真是慈母心肠,外面的人都知道娘娘对鸣玉公主尽职尽责,都在夸赞娘娘的慈母之心。 反倒是俪妃娘娘,孩子出生没带过多久,自从鸣玉被送到娘娘这里以后,俪妃娘娘更是一次都没来看望过。 这也像是一位当母亲的人能做出来的?还真是凉薄。”敏昭仪说着想起来今日来的目的。 又将今日在凤仪宫发生的事情对淑皇贵妃讲了一遍。 淑皇贵妃静静听着,因为身体不适一直紧绷着的唇角渐渐松泛开了。 第410章 见西太后 “娘娘,你说俪妃娘娘是什么意思?她怎么突然开始给皇后娘娘难堪了?”敏昭仪问道。 这事她想了一路了,本来猜测俪妃与沈皇后作对,是想投奔淑皇贵妃,毕竟后宫如今能上得了台面,有能力争一争未来储君之位的,就这么两位。 与沈皇后交恶,那必然就只能投靠淑皇贵妃。 但是她又想到俪妃在凤仪宫当众就说什么淑皇贵妃生的二皇子不配和大皇子相提并论,像是要将淑皇贵妃这边的人都踩在泥里一样的风格。 又不像是想投靠淑皇贵妃的样子。 毕竟这话牵连着子嗣,又太难听了,就算是淑皇贵妃温柔大度,也难免听起来刺耳。 那俪妃到底在搞什么花样?难不成还指望着自己那个不争气的肚皮,再生个男胎出来,自己当太后? 无权无势,也敢做这种梦。 淑皇贵妃听到敏昭仪的问话,唇角勾起个温柔的笑意来,摇摇头:“本宫也不知道俪妃是怎么想的,许是不想忍耐了吧。” 敏昭仪揣摩这话,也觉得有点道理。 沈皇后凉薄翻脸不认人,现在行事又越来越乖张,前段时间和淑皇贵妃娘娘这样好性的人都能闹得那么难堪,满宫皆知。 可见是越来越疯魔了。 俪妃若不想忍了,单纯就是给沈皇后不自在,也是能理解的,就是有些无脑、冲动。 不过这些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只需要抱好淑皇贵妃的大腿就行了。 “娘娘,您若是身子实在不适,不如就让俪妃娘娘将鸣玉重新抱回去养吧。 您膝下已经有慈安公主了,即将又要多一位皇子,再照顾年幼的鸣玉,未免太过于劳累了。” “从前鸣玉公主不声不响,好带,也就带带,现在鸣玉公主夜夜啼哭,也不是个办法。 实在不行,叫法师给鸣玉公主看看呢?” 敏昭仪看着淑皇贵妃又开始揉腰,百般不适的样子说道。 开始给淑皇贵妃想办法,出主意,分析鸣玉到底是怎么了。 她自从奉命帮着淑皇贵妃娘娘处理六宫事务,正式投奔淑皇贵妃娘娘以后就经常陪伴在淑皇贵妃娘娘身边。 也曾经见过鸣玉公主、帮着照顾过两次。 不得不说,鸣玉公主长得就像画像里的瓷娃娃一般…真是像俪妃。 不过性子却谁都不像,整日里不言不语、不哭不闹,根本不像个孩子。 …或者说,不像正常孩子。 她曾隐晦提醒过淑皇贵妃,淑皇贵妃像是没听明白一样,她也就不好再多说了。 从前鸣玉年幼,好带,不费心,权宜之计养养就罢了。 现在这要犯病了,不好带了,还是要想办法脱手为好。 不然只能伤人伤己。 今日看着俪妃也不是个省心的。 这边交谈着。 凤仪宫那边,正殿里沈皇后刚交代完肃昭仪和陈选侍下一步该怎么做,就让秋菊送走了她们。 “秋菊,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沈皇后问秋菊。 秋菊藏在衣袖里的手,下意识抖了抖,头更低了。 “回娘娘,奴婢准备好了,是特意从宫外带进来的,效果很好。” 沈皇后低低恩了一声,转而摆摆手让秋菊退下了。 她一定要沉下心来,慢慢布局,不能急。 笑到最后的,一定是她。 沈皇后眼里闪过一丝凶光。 看到这一幕的秋菊慌忙离开了。 所有后妃都走了,她自然是要去找奴仆们重新各司其职地回来伺候。 近来宋嬷嬷喜欢往皇后娘娘身边凑,她便给宋嬷嬷提供机会,自己能找时间多休息休息,养养脸,免得被人看笑话。 若是从前,为了自己的地位,也为了提防宋嬷嬷,保护皇后娘娘,她还会阻挡一二。 毕竟宋嬷嬷说到底,是从前西太后娘娘身边的人。 能不能全然信任,还是两码事。 从前沈皇后从来都不会重用宋嬷嬷,宋嬷嬷只能做个体面的打杂事的人。 但近来,随着她在皇后娘娘面前越来越不得脸,宋嬷嬷往上爬的意思就越来越明显了。 皇后娘娘用宋嬷嬷的意思,也越来越直白。 她就不去做那个讨人嫌的烦人精了。 秋菊卸了脸上厚厚的妆容,看着铜镜里那道被护甲刮伤,又被妆容和洗漱弄得有些泛白红肿的可怖伤痕。 差点哭出来。 生生忍着。 又拿出花钱在太监那买来的酒,小心翼翼涂到伤口上,痛得她额头冒汗。 这是她挨打的第三天,伤口还是那么痛,没有要好的迹象,反而更严重了。 她不知道三天前,从沈尚书府传进来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能让皇后娘娘那么惊恐、暴怒,甚至疯狂。 她只知道,从三天前挨打的那个夜晚开始,她就再也不能真正忠心的伺候皇后娘娘了。 皇后娘娘…也不是她从前心中的那个皇后娘娘了。 她每次处理完伤口以后,都会骗自己,皇后娘娘没有变,一切都会像从前一样的。 可是每次她在处理伤口时,伤口的疼痛和恐怖,都在提醒着她。 一切都不一样了。 秋菊一边处理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边黯然神伤,心中天人交战。 慈宁宫。 明媚儿已经被西太后放在外殿等候多时了。 来时,忠嬷嬷说西太后着急见她,一路匆匆。 可是真到了慈宁宫,西太后却不见踪影,也不曾传召她。 明媚儿静静站在原地等着,没有一丝怨言,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空气中的檀香味道浓重,袅袅盘旋。 许久。 “俪妃娘娘,太后娘娘请您进去。”忠嬷嬷从内殿出来迎接。 明媚儿颔首,抬步想走,腿脚却因为太久没动,酸麻阵阵,险些摔倒。 幸好忠嬷嬷在一旁及时扶住。 “娘娘,小心脚下。”忠嬷嬷道。 “多谢嬷嬷。” 直到内殿门口,明媚儿腿脚才缓过来,忠嬷嬷也放开了手,推开内殿门。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明媚儿行礼问安。 第411章 爹娘同在 “免礼。” “赐座。” 西太后略带年老的声音响起,还夹杂着一丝疲惫。 明媚儿谢恩起身,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忠嬷嬷。 见忠嬷嬷没有叫人给她拿圆凳的意思,略一犹豫便坐到了西太后身侧的榻上。 从前她位分低时,偶有能来西太后宫中的机会也只是坐圆凳。 如今位列妃位,按照规矩,只要西太后默许,她是可以坐在小榻上的。 只是她和西太后素来没有什么往来,这个距离对她们来说未免有两分亲密。 明媚儿刚一坐下,就有一个宫女端着茶盏走上来。 明媚儿主动为西太后端茶,放在西太后面前。 借着端茶的机会,抬眸看到了西太后的神色。 西太后没有上妆,保养得当的皮肤上有些细密的皱纹,但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姿容不凡。 只是此时,她眼下有些乌青,可见是已经连日睡不好了。 明媚儿放下茶盏时的动作不太熟练,不小心被茶盏壁烫了一下,她控制不住抖了抖,茶盏盖被她碰歪稍移,里面的茶水微微溢出,落在明媚儿的手指上。 幸好茶温都是八分烫,落在手上有些热,还不至于烫伤的地步。 “臣妾笨手笨脚,请太后娘娘责罚。”明媚儿将茶盏放好后请罪。 西太后摆摆手,看着明媚儿笨手笨脚的样子,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像是又老了一岁。 “罢了,起来坐吧,哀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罚你,要怪只能怪皇帝,将你宠的什么规矩都不会。” 西太后话语中是责怪,但表情上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有的只有一瞬间的落寞。 明媚儿动作僵硬一瞬,微微抿唇:“太后娘娘,臣妾以后一定会好好学习宫中礼仪,不会再让陛下和娘娘费心。” 西太后端起面前的茶盏,忠嬷嬷走上前想将西太后手中这杯微微有些溢出,沾湿了盏身的茶水换掉,被西太后摇头拒绝了。 西太后就着这盏茶饮了一大口,温热的茶水进入口腔、划过咽喉,最后落入胃里,驱散了大半寒气。 “不必,皇帝既然愿意宠你,哀家也不想做这个恶人,总归皇帝才是天子,只要他想宠你,世上所有人都不能够对你指手画脚。” 西太后似是无意闲谈般随口说道。 “……” 明媚儿能听懂西太后的弦外之音,但她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沉默坐回榻上,干巴巴说了一句: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臣妾不好恃宠而骄,给皇室丢脸。” 西太后抬眸看着明媚儿低头乖顺的样子,想起她第一次见明媚儿时,明媚儿也是如此乖顺,只是比起今日的从容,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和惶恐。 还有明媚儿刚出月子时她曾传过她一次。 那时的她脸色苍白,虚弱至极,只是静悄悄,规规矩矩站在那里就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人们对于美好易碎的事物通常都大致分为两派,一派是想毁灭这种美好,一派是想保护这种美好。 西太后浸淫后宫多年,也曾在尔虞我诈中偏激过、疯狂过,失去过自我,是第一派。 但如今或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景文帝长大,能够独当一面,她经历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多了,反而生出两分仁慈来。 又或许是常年礼佛,有了些成效。 总之,比起从前,她心慈手软了很多。 看到明媚儿如同被暴风雨摧残过还屹立在枝头,摇摇欲坠却还在努力生长的茉莉花一般,她就不忍心下手了。 毕竟,她耳聪目明,还不到人老糊涂的时候,更不是不明白事理之人。 因为皇帝对明媚儿的格外偏爱,她的注意力也更多地放在明媚儿身上。 对于曾经发生在明媚儿身上的一切,她深表同情,自认为如果是她经历了明媚儿的一切,她可能早就会控制不住的发疯了。 发疯是理所当然,但是不发疯的委曲求全,失魂落魄带来的破碎感,更让人觉得心怀愧疚,想要弥补。 毕竟大多数的人都是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疼的。 她作为上位者之一,自然也更喜欢看到底下人和睦相处,哪怕是伪装的,哪怕是带着血和痛的。 总之不管怎么说,明媚儿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取悦到了她,让她所有说教都说不出来了,反而还生出来两分同情和怜惜。 所以,她变成了第二种,想要保护这种美好,便不去插手明媚儿和皇帝之间的事情。 至少,她不会再给她平添伤害了。 只是很多时候,很多事,都是事与愿违。 “一大早就从南河行宫过来,累了吧?喝口茶歇歇。” “多谢太后娘娘体恤。”明媚儿谢恩。 明媚儿用衣袖遮挡,唇畔轻轻沾了沾茶盏边,没喝。 “俪妃,既然你如今已经回宫了,有时间便去咸福宫看看你的孩子吧。” 西太后等明媚儿放下茶盏后,眼神在茶盏上留了一瞬,才抬头看向明媚儿说道。 明媚儿的表情紧绷一下,唇角平平,紧张问道:“太后娘娘可是鸣玉发生了什么事?” 大周朝宫中的规矩,皇子公主一旦过继给其他人抚养,不管那个人是谁,在名义上都是皇子和公主的亲娘。 而真正的亲娘为了避嫌,往往都是不被允许看望孩子的。 就算是允许看望,也不能说自己就是亲娘,尤其是孩子小时就被抱走的,更不能说。 若是犯了忌讳,惹了养孩子的后妃不悦,那恐怕会对孩子不好或是惹得六宫非议不宁,皇帝不悦。 所以大多数被抱走孩子的妃嫔为了大局着想,都会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去看望,甚至不去看望。 全当自己没生过,或是想办法再将孩子抱回来养。 实在想孩子,也只会以普通后妃的身份去看望。 而如今,西太后却主动说让她去看望鸣玉。 “鸣玉没事,只是淑皇贵妃如今身怀有孕,她名下又有慈安公主要亲自教导。” “她已经不适合再养育鸣玉了,你总归是鸣玉的亲娘,皇帝也不会让你们母女分离太久。” 西太后顿了顿,打量明媚儿的神色继续说道:“毕竟,你身子不好总也有好的一日,养娘再好,又哪里及得上亲娘呢?只有亲娘才会真心实意的照拂孩子。” 明媚儿眉头轻蹙,转瞬间又松开,她摸不清西太后这话的意思,不好轻易接茬。 只说:“臣妾相信陛下的决断,无论是陛下让养娘还是亲娘抚育公主,肯定都是希望公主日后能越来越好。” 西太后的目光一下意味深长起来。 沉默片刻。 最后说了一句:“是啊,所以说,无论如何,总要有亲爹娘在的,只有亲爹娘才会真心实意为孩子着想。” 第412章 安度晚年 明媚儿听明白西太后的意思了。 双眸对视。 半晌。 明媚儿道:“太后娘娘,臣妾明白您的意思,但是许多事并非臣妾一人能改。” 西太后的神色变冷:“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包括你。 如果没有全身而退的能力,就不要轻易将自己陷入必死的困境。” “哀家相信,你不是不明白事理的蠢人。” 明媚儿唇角勾起一个笑来,只是这笑容有些不走心,又有些像是太走心。 “臣妾多谢太后娘娘提点,只是臣妾也是人,不是神,但凡是人,没有几个没有私心的。 同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的生死,也不是臣妾一人能左右的。” “……” 明媚儿话落,西太后的表情更差。 沉默良久。 西太后将桌子上的茶盏掷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瓷片碎了一地。 上好的彩瓷,毁的不像样子。 “哀家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凡事都要懂得适可而止,过度则易折,正如这盏茶。” “谁也不知道,这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还有没有命在,毕竟生死都在他人手中掌控,未来的事难说得很。” “与其换一个主子,不如珍惜当下,至少,当下的主子是愿意珍惜的。” 明媚儿唇角的笑意不变,道:“可是这盏茶,在太后娘娘手中,还是碎掉了,不是吗?” 屋内的气氛一瞬间凝滞起来。 西太后看了一眼守在一旁的忠嬷嬷。 忠嬷嬷颔首,行礼后微微躬身退下,并且将所有的奴仆全都叫了下去。 很快,偌大的慈宁宫,只剩下西太后和明媚儿两个人。 西太后的神色也彻底冷下来,只是冷漠和沉静的面皮下,还带着一丝丝压抑的疯狂。 “陈花花,你确定,你也要背叛皇帝吗?” 西太后开门见山的质问,让明媚儿有一瞬间的失神。 陈花花。 她的大名。 除了亲人,几乎没有人会这样叫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在其他人嘴里听到她的全名了。 “皇帝对你不薄,你投靠其他人,你就能保证,其他人,能对你更好吗?” “皇室子弟多无情之人,如果一个愿意对你好,且你们还有共同子女的夫婿都不能让你信任,那其他人,岂不是更不值得你背水一战?” 西太后说着,神情有两分激动。 她不是非要用明媚儿,她有很多人可以用。 但是只有明媚儿是跟着皇帝去巡察的人,也只有明媚儿是可能知道所有事情始末的人。 是最好的人选。 且……是明媚儿动的手。 明媚儿若是背叛了皇帝,她会不计任何代价的除掉她,不会再给她任何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伤害皇帝。 若是没有背叛皇帝,那现在就是她彰显忠心的最好机会。 他们能一起打赢这场仗。 她也不会吝啬对明媚儿的奖赏。 但是眼下看明媚儿的态度…不好说此次巡察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太后越想,神色越是冰冷。 “太后娘娘,正如您所说,皇室多是无情之人,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臣妾本来也没打算在宫中长久的居住下去? 臣妾也许只是想报仇雪恨,然后偏居一隅便满足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荣华富贵无极的。” “况且,陛下对臣妾的宠爱和照拂,只是你们上位者的一种想法,对于臣妾来说,也许并不是这样,这也不是臣妾想要的。” 明媚儿这是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说出对景文帝宠爱的看法。 也是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说出自己心中所愿。 从小到大,她一直以来的愿望都是,找一个小村庄,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 可以贫穷,可以吃苦,甚至可以食不果腹。 只要是和自己在意的人在一起一辈子,过平淡幸福的生活就可以了。 只可惜,这种生活,她这辈子都过不上了。 西太后睨了明媚儿一眼,冷哼一声道:“哀家看你是被皇帝宠惯的太狠了,不知人间疾苦,想事情想的这么简单,也被养的这么贪心。” “有多少人,为了皇帝的另眼相待可以付出一切……” 明媚儿不想听西太后说这些言之凿凿,打断了西太后的话,反问道: “那他们到底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权利?” “……”西太后被噎住了。 “臣妾已经是了然一身,再无所求,唯一的牵挂只有鸣玉公主,但是鸣玉公主是皇嗣,就算没有臣妾,也不会有人薄待她。 那臣妾为何还要对陛下虚与委蛇,为了陛下的另眼相待付出一切呢?” “臣妾为何还要谨遵你们定下来的所谓规矩,来限制自己呢?” 西太后抿唇,握紧了手腕上的佛珠道:“果然出身低贱,说出的话也是这么无君无臣,有违天理,悖逆人伦。” 这话说出来,无论是对男子还是女子,无论是对大臣还是平民,都可以说是极重的话了。 甚至足矣让一个饱学之士、有礼之人,含羞而死。 偏偏明媚儿只是神色顿了顿,便恢复如常,甚至连唇边的笑容都更深了些。 “太后娘娘,您如今和臣妾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 “您既然召臣妾来相见,又说了这么多话,自然是知道顺天州发生的一切。” “您必然也知道,陛下已经驾崩的消息,何必又来和臣妾说这些呢?” “臣妾顶多……” 明媚儿说话停顿些,观察着西太后的神色。 西太后面色青紫,呼吸都像是梗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死死地看着明媚儿。 明媚儿继续道:“臣妾顶多是和新帝说说,为西太后娘娘您选一座更好的寺庙安度晚年。” “啪啦——” 佛珠手串彻底断裂,佛珠四散开,掉落一地,发出滴滴答答的杂响。 第413章 太后病重 “你以为你就能活吗?” “你面前那盏茶里已经被哀家命人放过慢性毒药——桃枝,如果没有解药,你不出一个月便会暴毙而亡。” 西太后的声音压抑到极致,疯狂的意味更浓。 “哀家忘记告诉你了,桃枝是皇室秘药,只有历代帝王和太后才配研制使用,放在饮食中无色无味甚至能燃烧在空气中。 没有解药,一个月内必死无疑,可以杀人于无形。” “哀家本来还想给你一次机会,才没有用当场死去的毒药,既然你不珍惜,哀家也没有什么想和你说的了。” “回到你宫中等死去吧。” 西太后的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十分难看,像是憋闷的难受,又将一旁的木窗,亲自打开了。 一股凉风吹来,带进一阵花朵的香气。 明媚儿低头看了自己面前的茶盏,又顺着大开的窗子,看了看外面逐渐亮起的天空。 太阳,升起来了。 “太后娘娘,请恕臣妾无礼,臣妾方才在您饮用的茶盏中,也下了些东西。 若是没有解药,七日内就死了。” 明媚儿语气平平说出这句话来,没有任何的威胁或是耀武扬威,但就是这么平静的态度,让人不能质疑这话的真假。 西太后的眉头狠狠一皱,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 猛然想起方才明媚儿给她端茶时那一个踉跄。 茶盏盖,被弄开了。 也只有那一瞬间,明媚儿才有机会可以下药。 彼此沉默许久。 “哀家,倒是小瞧你了。” 西太后皮笑肉不笑。 “……” 一处高高的树杈上,一个黑黑的影子,看着远处逐渐高升起的太阳。 最后又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慈宁宫内殿的景象。 跳跃离开了。 明媚儿回宫的第三日。 本来因为淑皇贵妃怀有身孕。 沈皇后和淑皇贵妃明里暗里的斗法。 甚至还有明媚儿回宫,闹得沸沸扬扬,不安生的后宫,突然都安静下来了。 原因是——西太后病了。 病的很重,病得很急,病得很怪。 据说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太医院院判郁苍术更是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 还将自己已经嫁人的孙女,郁金,从宫外叫回来帮忙协助了。 还有一位总是戴着黑斗笠,穿着黑衣服,看不清脸,辨不清男女的神秘太医。 几人一起日夜研究。 不仅将太医院的所有藏书,还有藏书阁内所有有关的症状的医书都快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治疗西太后疾病的法子。 景文帝不在宫中,西太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危在旦夕。 六宫上到皇后,下到普通太监宫女,谁都不敢闹了,甚至连高声说话都不敢。 生怕西太后不行了,自己被连累吃了瓜落。 与此同时,前朝事情不断。 今天说是山西有几个黑煤窑坍塌,压死了几十个壮丁,民愤难平,请陛下做主。 明天说是北地入春,坚冰融化太过,发了河,冲散了不少百姓,当地知县办事不力,引得民愤阵阵,又突发了时疫,请陛下做主。 …… 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报上来。 本本都是密函。 密函到,明媚儿这个深宫妇人都听说了。 “娘娘,这是怎么回事?前朝最近不太安稳,后宫也多事之秋,陛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宫,奴婢心中总是不安。” 芳嬷嬷和明媚儿事无巨细的汇报着听来的一切消息。 汇报完她拍着胸脯,颇有些心有余悸的说着。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 总觉得不安,哪哪都透着奇怪。 “娘娘,咱们也该早做打算才对。 不然咱们也去给西太后娘娘侍疾吧? 尽一尽孝心,等陛下回来,咱们也好能得到一二照拂。” “就算是…陛下不在意,咱们能得到西太后的一二夸奖安排,也是好的啊。” 芳嬷嬷这话说的隐晦。 自从俪妃娘娘跟着陛下离开以后,他们就再也没看到过陛下身影。 直到俪妃娘娘‘莫名其妙’回来,她晚上为俪妃娘娘洗漱时,还看到了俪妃娘娘里衣上喷溅的一些鲜血。 她问俪妃娘娘是怎么弄的。 俪妃娘娘说…是月事不小心弄上的。 她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作为伺候过俪妃娘娘一阵的贴身嬷嬷,自然也是知道,俪妃娘娘的月事,并不是这段时间。 更何况,她就算是再无知,也不至于不知道月事血和喷溅血的区别吧。 月事血怎么沾,能沾到衣领上? 她只能将所有的疑问全都压在心底。 直到俪妃娘娘让她关注朝政。 那打赏的钱如同流水一样进入她的口袋,她又找了曾经的旧友人脉,为了拉拢大臣,流进了大臣们的口袋。 知道了越来越多的前朝之事。 她心中不安的猜想也就越来越大。 她相信,俪妃娘娘绝对是知道内情之人。 那个猜想过于可怕,过于骇人。 但她是经历过两朝的老人了,这种事,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了。 难眠了两三天,勉强也冷静下来了。 自然开始想退路。 俪妃娘娘和沈皇后交恶,有旧仇,不可能投靠沈皇后。 沈皇后若是有一天上位得势,恐怕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俪妃娘娘, 而淑皇贵妃娘娘的孩子都说是个皇子,可是毕竟皇子还没有出生。 没到瓜熟蒂落的一天,谁也不知道到底是男是女。 能不能养大也是两说。 母族也不强大,也不是个可靠的人选。 可俪妃娘娘自身又只有一位公主。 那个位置,肯定是没希望了。 能指望的,无非是景文帝还活着,景文帝的宠爱。 又或者是…趁着西太后还活着,哪怕是苟延残喘的病体之躯,只要巴结巴结,万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能给俪妃娘娘指点个好去处。 任由沈皇后怎么不愿意放手,也不能不放手。 只要有个合理的由头出宫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沈皇后到时候前朝后宫一大堆事,也肯定没时间和精力耗费在她们俪妃娘娘身上。 等回过神以后,他们早就有一百个去处可以去了。 明媚儿抬眸看芳嬷嬷,眼里闪过一丝欣赏。 芳嬷嬷远比她想象的更敏锐。 “不必。” “西太后的病,是我弄的。” 明媚儿一出口,就吓得芳嬷嬷一个趔趄。 第414章 熟悉声音 芳嬷嬷吃惊的瞪大双眼,嘴微微张开,不敢置信地看着坐在小榻上人畜无害的俪妃娘娘能说出这么骇人听闻的话来。 “娘娘,这玩笑开不得。” 半晌,芳嬷嬷才回过神来,干巴巴的说了这么一句,嘴角勉强勾起一个笑。 明媚儿放下手中的易经,抬眸看芳嬷嬷,似笑非笑道:“我没有开玩笑。” “……” 一瞬间屋内针落可闻,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明媚儿似无所察,看着芳嬷嬷不说话,又悠悠拿起易经看起来。 用矮桌上摆放的文房四宝和一副龟壳,随意起了一卦。 芳嬷嬷听到龟壳内发出的响动,才猛然间从震惊中回过神,跪在地上。 “娘娘,您需要奴婢做什么?”芳嬷嬷十分恭顺跪在地上,声音中带着沉重和认真。 “……” 明媚儿没有说话,也没有看芳嬷嬷一眼,继续起完卦,看了解卦词。 片刻。 她收起龟壳和易经。 亲自研墨。 “你不问我为何这样做?”明媚儿问仍然跪在地上的芳嬷嬷。 说实话,她和芳嬷嬷相处时间尚短。 粗略算算,也不过几个月。 从内心而言,她是很难真正的相信芳嬷嬷的。 毕竟入宫两年多,她已经经历了太多世态炎凉和人心险恶。 但是如今她没有别的选择,这几个月冷眼看着芳嬷嬷的表现,也还算满意。 最重要的是,她曾暗地里派人打探过芳嬷嬷的底细,芳嬷嬷曾经在宫中是伺候先帝萧妃的宫人。 二等宫女。 萧妃为爱殉死前,将跟着她去皇陵的宫人们都遣散出宫了。 其中就有芳嬷嬷。 至于芳嬷嬷为何再回宫,她不知道。 只是凭借着萧妃,这个她没有见过的人,她便想要试着相信芳嬷嬷。 毕竟,小康子和他的师傅也曾经是伺候萧妃的人。 萧妃身边的宫人,没有别的特点,最大的特点就是忠心。 小康子曾经和她说过,萧妃出身武将世家,自小武学天赋非同一般,又因为家学缘故耳濡目染,自小练武就超过常人。 经常被父兄在夜晚带着去练武场习武,偶然结识先帝,与先帝一见钟情。 后来先帝御驾亲征,她也跟着征战四方,战功赫赫。 伺候萧妃的宫人,大多都是军营,战场上出来的,忠心非常。 哪怕是后来萧妃回宫,又添置了不少奴仆。 宫中的奴仆大多都是萧妃亲自选、亲自调教的。 大到贴身嬷嬷、贴身宫女太监,小到洒扫婢子,搬抗太监,甚至是小厨房的厨子。 萧妃都无不精心调教,带着他们读书、学武、骑马、射箭。 可以说是宫里头一份。 也正是因此,萧妃宫中的奴仆们尽心、忠心非常。 在宫内的地位,也非同一般。 就比如当时十岁出头的小康子,也有脸面收个徒弟。 当时能当萧妃宫里人,哪怕只是沾亲带故都十分有面子。 萧妃被宫人爱戴,也让其他后妃眼红。 萧妃的宫人的脸,其他宫人也嫉妒的发狂。 明里暗里闹出过不少事情,但因为萧妃战功赫赫,又有先帝维护,所有事都不了了之了。 直到先帝崩逝,萧妃出宫去皇陵为先帝守灵,所有大一些的奴仆都跟着去了。 只留下些如同小康子一般,年幼不惹眼的小奴仆。 萧妃去皇陵守灵,对外的原因是,萧妃和先帝感情深厚,恩爱非常。 先帝死后,萧妃在宫中日夜难眠,所以才自请去皇陵。 其实背地里也有些肮脏不能见人的原因。 萧妃从前在宫中恩宠风头太盛,先帝崩逝,便没有人能再护得住萧妃了。 再加上宫中东太后和西太后两位接连斗法,连带着前朝动荡不安。 萧妃为求自保和护住当时在前朝被压制的母族,只能去皇陵。 但是据小康子所说,萧妃去皇陵虽然不是她的本意,但她也确确实实是愿意去的。 带着所有能带的奴仆,原意是想守灵三五年,便落发出家为尼,带着奴仆们潜修佛法。 只可惜后来也许是日夜在皇陵,触景伤情的缘故,最后和先帝殉情而亡了。 那时候和萧妃一起死,殉主的奴仆不少,其中就有小康子的师傅。 至于其他还活着的人,便遵守萧妃生前的安排,拿着自己的身契都出皇陵各自奔前程了。 明媚儿并非是自恋到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被人忠心到不可背叛的魅力。 只是觉得,忠仆,是值得被信任的。 “奴婢既然跟了俪妃娘娘,那便是娘娘您的奴婢,不管娘娘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么做,奴婢都会效忠娘娘。” “所以,知不知道原因,对奴婢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娘娘想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做什么,能帮助到娘娘。”芳嬷嬷说的一脸诚恳。 明媚儿闻言面色严肃些,唇角似笑非笑的笑容也淡去。 她磨墨的手一顿,看着跪在地上的芳嬷嬷。 芳嬷嬷也抬头看她。 双眸对视,彼此眼眸中都是认真。 不得不说,芳嬷嬷的回答正中明媚儿的内心,这个回答实在是太妥帖不过了。 可芳嬷嬷这么一本正经的表忠心,反而让明媚儿有些心里没谱。 她本以为自己怎么说,也要威逼利诱一番。 再不济,也要解释连带着敲打一番。 但是现在,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让一个从小接受仁义礼智信教育的忠君之人,这么容易的接受了她的策反。 这不是很奇怪吗? 说到底,宫中奴仆们教导的核心是忠君。 何为君? 皇帝是君,太后是君,甚至,皇后乃六宫之主,也是君。 再其次才是她这个君,这个主子。 芳嬷嬷极其敏锐,肯定能猜到景文帝如今生死未卜。 她又下毒谋害太后。 还曾经是和景文帝相处的最后一个后妃。 怎么看,她都是个反贼。 芳嬷嬷到底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另外包藏祸心? 场面一时间有些僵住了。 明媚儿和芳嬷嬷想说的话,都被梗在喉咙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奴才参见俪妃娘娘,俪妃娘娘万安。”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内室门口。 被厚重的木门挡住,看不见来人是谁。 但是这个声音,明媚儿永远都不会忘。 第415章 安顿后路 是小康子。 明媚儿和芳嬷嬷同时惊讶抬眸看去。 明媚儿更是匆匆起身,想要去门口。 芳嬷嬷赶在明媚儿去之前,将内室门打开了。 一个瘦的如同麻杆,脸颊凹陷,面色有些青灰的太监,正微微躬身站在内室门口。 明媚儿也到了门口。 太监看到明媚儿那一瞬间,再次拂袖行礼叩拜。 “奴才小康子,参见俪妃娘娘,俪妃娘娘万安。” 小康子声音中还带着一丝虚弱,但请安的话说起来底气十足。 他磕头被掩盖的双眸中熠熠生辉,拥有着强大无比的顽强生命力。 明媚儿听到小康子再次行礼,回过神。 心中那丝不真实感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鼻头一酸。 她将地上的小康子扶起来,芳嬷嬷立刻上前也跟着搭手。 “你醒了。”明媚儿声音带着颤抖,三个字仿佛诉说着千言万语。 小康子已经昏迷几个月了,哪怕还有生命体征,喂药喂粥也勉强能喝下去。 但是不见一丝醒过来的预兆。 连丰郎中都说,醒过来的几率渺茫。 明媚儿嘴上一直说着相信小康子,相信世上有奇迹,等着小康子醒过来。 但其实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不报希望了。 只希望,能安生养着小康子的肉体不消亡,静静地等待着,或许有一天能出现的奇迹。 她没想到,奇迹这么快就出现了。 “俪妃娘娘,奴才这些时日,让您费心了。”小康子起身,语气中也带着激动和愧疚。 他方才醒过来时,正好是个太监喂他喝药。 他还以为是那个惊心动魄的大雪夜,以为太监是打晕他要毒死他的恶人,拼命想要冲出去请太医、请稳婆。 直到门推开,刺眼的阳光照射到他的眼睛,让他头晕眼花,看不清一草一木。 太监连声的呼唤,由远及近。 “康公公,您终于醒了,俪妃娘娘这几个月担心的不行,经常找太医来给您把脉呢。” “康公公,奴才是新来永寿宫的太监小江子,这几个月一直都是奴才在照顾您,您别忘了以后飞黄腾达了,提携提携奴才啊。” “康公公,康公公,你怎么不说话啊……?” 小江子在耳边一直聒噪,小康子两眼一翻,又晕了。 直到小江子一脸震惊,又叫徒弟费劲把小康子拖回床上,忍不住抱怨: “我真是倒了血霉,放着好好的掖庭小总管位置不当,花了那么多钱,最后只能来永寿宫当个一等太监,连总管太监都当不上。 当一等太监就算了,只要俪妃娘娘得宠,我也算有个出头之日。 没想到这偌大的永寿宫,贴身伺候的竟然就要一个老嬷嬷,我这么大一个太监,竟然只配伺候一个躺在床上的太监。” “照顾好了,我也没有好处,照顾不好,没准还摊上事,真是晦气。” “小海子可真毒啊,给我调过来找我晦气。” “先别告诉娘娘小康子醒了,这又晕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快死了,别给娘娘添晦气。” “你赶紧给他安置好了,去请个太医来,别出事了,你没有几条命能赔。” “真是太晦气了,要不是看在俪妃娘娘生了鸣玉公主,陛下曾经宠爱,谁愿意来这伺候个病太监?” “……” 小江子坐在一旁椅子上,看着徒弟正往床上抬小康子,嘴里不住的怨天尤人。 这些话,都被床上看似昏迷的小康子听到了耳朵里。 小康子想起身问问小江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眼皮像是有千斤重担,掀不起来。 最后又陷入昏睡。 梦境中,全是那个大雪夜。 直到又醒了,屋内空空无人。 他穿上衣服,来到了永寿宫主殿。 毫无阻碍的到了内殿。 主子还是如同从前那般,平日里不爱叫人在身边伺候。 连门口也不放两个守门的太监。 许是信不过那些太监,也许是想着以此试探底下人的规矩。 又或许是…自信永寿宫主殿的装潢,没人能偷听。 总之,小康子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胡思乱想的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他站在外殿,也确确实实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直到他慢慢回过神,觉得肢体开始听自己的调配,才开始行礼。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 看到熟悉的主子,他的灵魂,像是一瞬间回归了本位。 沉重发木的脑袋,也重新转动起来。 “娘娘,奴婢去传午膳。” 芳嬷嬷看着俪妃娘娘和小康子都情绪激动,适时提出离开。 明媚儿点头。 此时已经无暇顾及芳嬷嬷了。 不管芳嬷嬷是否忠心与她,水已经泼出去了。 芳嬷嬷忠心她是最好,不忠心她,她也不怕。 不过是最后手上再多添一条人命罢了。 芳嬷嬷行礼告退,将厚重的木门重新关上。 也拿出手帕掖了掖眼角。 屋内只剩下明媚儿和小康子,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娘娘,奴才护主不力,请娘娘责罚。” 小康子再次对明媚儿行礼请罪。 明媚儿又将小康子扶起:“你已经尽力了,我如今也安然无事,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 明媚儿不想再提起那个雪夜。 充斥着死亡和痛苦的回忆,每一次提起都是重新再痛一次。 “坐。” 明媚儿自己率先坐到榻上,对小康子说道。 小康子见明媚儿坐下了,才从一旁搬出一张圆凳来坐下。 “多谢娘娘。” “娘娘,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康子熠熠生辉的眼中带着一丝迷茫,问出口。 明媚儿喝了一口茶水,看向自己面前矮桌上的文房四宝。 继续磨墨,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着重讲了一下雍城和顺天州发生的事情。 小康子本来听主子平安诞下鸣玉公主,表情喜悦,听到后面表情越来越沉重。 “奴才没用,没能帮上娘娘。”小康子一脸自责道。 明媚儿摇头:“这不怪你,谁也不能预料到未来发生的事情,你已经尽力了。” “你的一双弟妹如今很好,我已经让丰郎中派人送他们去边塞了,边塞虽然贫苦些,但丰郎中的旧友大部分都在边塞。 能够照顾他们,给他们一份安稳的生活不成问题。” “如今你也醒了,我会安排人送你出宫,同样去边塞,和你的弟妹团聚。” 明媚儿仔细和小康子说着他弟妹的近况。 本来小康子的一双弟妹都是在京城读书,生活,被明媚儿的人庇护着。 但是自从明媚儿打算和恒亲王‘与虎谋皮’后,明媚儿便暗中和丰郎中吩咐,将小康子的弟妹,乃至后来的茉莉等人,慢慢送到边塞去生活。 边塞天高皇帝远,就算是她有朝一日死了,也不会连累到他们。 若是在京城,被有心人翻出来,难免要受池鱼之灾。 小康子听着明媚儿的话,眼中渐渐浮现出泪水。 他知道俪妃娘娘都是为了他们好。 真真切切的将他们的未来安置好了,不是口头说说,而是真正的将他们放在了心里。 心中感动非常。 从前师傅殉主时,他还年幼,就算是知道萧妃对他们好,但到底如何值得人生死相随,他还想不明白。 但是如今,他真有几分发自内心的明白了。 “奴才多谢娘娘为奴才们精心谋划,但是奴才不能走,也不会走。”小康子认真且坚定说着。 第416章 报仇雪恨 明媚儿看着小康子,同样认真道:“这次的事,不同以往,我一个人就可以,没必要多添无辜的伤亡。” “我知道你的忠心,但现在不是愚忠之时,我也并不需要你如此舍命为主,属于多余。” 明媚儿狠心说着,打击小康子忠主的积极性。 这次,既然知道是必死。 那她实在是不需要更多的人陪她一起去死了。 小康子因为明媚儿的话,眼眶更红了。 他没有怪主子说他的忠心是多余,他只怪自己的本事太小了。 别说帮着主子完成大计了,就算是帮着主子找个太医都难。 但是就算是蝼蚁,蝼蚁多了,也可以啃噬大象。 “奴才知道娘娘所言所行都是为了奴才着想。奴才忠主之心,也如同娘娘为奴才考量之心。” 小康子再一次表忠心。 眼看主子又要开口反驳,小康子提前打断继续说道: “况且,奴才确确实实不能走。” “只有奴才在,芳嬷嬷等人才会忠心,宫内奴才留下的所有暗桩,才会最大限度的发挥作用。” “就算是奴才等人不中用,是蚍蜉撼树。 但是奴才相信,奴才们在娘娘的带领下,一定能成功。 哪怕最后一死,奴才们也算是死得其所。” “……” 明媚儿想说的话梗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 半晌。 明媚儿问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比起芳嬷嬷,对待小康子,他们二人更能够开诚布公的交谈。 彼此也更能信任些。 既然小康子能代表芳嬷嬷。 他们是一队的,直接和小康子交谈会更好。 只是想到小康子的忠心中也夹杂着一丝私心,她心底有一丝百感交集。 但很快这丝多余的想法就消失了。 世人,但凡是活着为人办事,就很少有没有私心的。 她何必用圣人的标准去要求凡人,就算是她自己,也很难做到。 只要求同存异,结果是好的就可以了。 小康子抬眸,坚定地看着明媚儿,掷地有声道: “为主报仇。” “萧妃?”明媚儿话虽是疑问,说出来却是肯定。 小康子重重点头:“对。” “奴才原本不知道萧妃的死有疑团,真以为萧妃娘娘是随先帝殉情。” “直到娘娘您上次,让奴才出宫处理弟妹之事,奴才处理完弟妹之事,想着去师傅的老家看看,帮着师傅照拂一下还在世上的亲人,遇到了芳嬷嬷。” “芳嬷嬷嫁给了师傅隔壁村里的一个猎户,生下一儿一女,生活美满。奴才能遇到芳嬷嬷是因为正值年节,芳嬷嬷去师傅的老祖坟祭拜师傅的衣冠冢。” “……” 小康子简单说了一下与芳嬷嬷相遇之时发生的一切。 又说了萧妃的死因。 当时跟着萧妃在皇陵伺候的奴仆都是忠心之仆。 萧妃在皇陵日夜为先帝诵经祷告,体恤奴仆们劳作辛苦,每日只让两人伺候,其余人都可以自由活动。 想要出皇陵,只要悄悄的也可以出去。 这本是萧妃娘娘体恤下人,结果也正是因此,萧妃娘娘遇害之时,偌大一个皇陵,属于萧妃娘娘的奴才们,才不过三人。 这三人中包含小康子的师傅。 因为护主,帮着拖延敌人,当场被杀。 还有一位老嬷嬷,也是因为不肯供出萧妃去处,被杀。 而最后一位陪在萧妃身边逃亡的宫人,就是芳嬷嬷。 芳嬷嬷那时还年轻,才不过十六岁,也身无长物。 跟着学的武功也都是强身健体的花拳绣腿,难以保护萧妃。 萧妃眼看绝路在此,不想再跑了,也不想再多添无辜人的伤亡。 将芳嬷嬷的哑穴点了,又不知摁了芳嬷嬷的哪处穴位,芳嬷嬷整个人便如同面条一般不能动弹。 被萧妃藏在了一处山洞的乱杂草木头里。 萧妃刚要离开山洞,就被贼人围堵。 当着芳嬷嬷的面,惨死。 直到一日后,芳嬷嬷和死去的萧妃,才被奴仆们找回来。 面对萧妃的惨死,作为唯一知道真相的芳嬷嬷,只能咬死说是萧妃是为先帝殉情而死,保全了萧妃最后的颜面。 有一些忠心自觉有愧与萧妃的奴仆,当场便跟着殉主了。 芳嬷嬷也想跟着一起死了。 但是上吊绳马上要勒死她时,她后悔了,拼命摘下头上的改装后的钗子,将绳子割断。 她要活着,活着等着有朝一日为萧妃报仇。 这些年,她人虽然在宫外,但一直都想尽办法和宫内、宫外维持着联络。 就等着什么时候能够报仇。 “知道是谁下的手吗?”明媚儿问。 小康子抿唇,回答: “东太后。” 第417章 可用人脉 明媚儿听到东太后的称呼后沉默了。 “有实证吗?” “没有,但是芳嬷嬷就是最大的人证,当年来刺杀萧妃娘娘的刺客中,为首的是个女人,那女人就是东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名叫乌兰。 也是乌兰亲自出来,假装奉命来皇陵接萧妃娘娘回宫,托词说意外碰到萧妃娘娘遇刺,带人来救萧妃娘娘,萧妃娘娘轻信了她,才会被那么轻松的杀害。” “乌兰至今仍旧服侍在东太后身边,未曾出宫嫁人,已经是位嬷嬷了。”小康子仔细说着,可见这些消息他们早就调查清楚了。 明媚儿颔首,拿起毛笔,沾了些墨水,在信纸上落笔。 “恒亲王说,六月十八是东太后的生辰,东太后会回宫,到那时,你们也会有机会报仇。”明媚儿说道。 “是,主子。”小康子低头应下。 很快,芳嬷嬷也拿着午膳进门了。 有小康子牵线,许多事情都好说多了,明媚儿与芳嬷嬷之间的信任程度也不必多说。 三人在一起将宫内外所有能用得上的人脉,全都细细交代了一遍。 宫内最有用的暗桩有三位。 西太后身边的大太监,福公公。 福公公年岁不太大,今年不过三十出头,乃是西太后身边的二等太监提上来的。 曾经福公公年幼刚入宫时在掖庭被人欺负,正巧被亲自去掖庭选奴仆的萧妃撞见,将福公公救下来了。 此事对萧妃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并不放在心中,但是对于刚做完宫刑,又被欺负、取笑、侮辱后身心都受到巨创的福公公来说,不亚于是天神降临,救他与水火之中。 并且因为萧妃的警告,那些太监没人敢在欺负他了。 他拼命的学习宫规,想要拔得头筹去萧妃宫中伺候。 结果学了三年,宫规倒是学得精通,但也一直都没等到萧妃宫中有空缺。 后来他被内务司分配到了西太后宫中做最小的洒扫太监。 十几年,熬到了二等太监,等到西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冯公公去世后,他作为西太后身边还算得脸的二等太监,用了些计谋,自然而然被提携当了大太监。 他一直都想要报答萧妃的恩情,却在萧妃死后,再无机会,这是他一直以来的遗憾。 因此,芳嬷嬷回宫后,在内务司登记在册,被福公公意外知晓后,福公公特意选了个时间,秘密召过芳嬷嬷相见。 本意是为了叙旧,想知道萧妃最后那几年过的如何,有没有遗愿未了,他愿意倾囊相助为萧妃完成遗愿。 不成想知道了萧妃的死亡有异,气得他当场就要吐血,并立下誓言,一定会不计任何代价的为萧妃报仇。 一旁小康子听到芳嬷嬷说这话,微微蹙眉,问芳嬷嬷:“芳嬷嬷,你毕竟不认识福公公,也不曾和他多有往来,怎么敢将萧妃被东太后害死之事轻易告诉福公公?” 他之前只知道西太后的福公公也是可用的人,但福公公毕竟是通过芳嬷嬷的调动才能用的,他还没真的接触过,也还没机会和芳嬷嬷仔细打听过始末。 如今听芳嬷嬷说起来,只觉得有点过于莽撞了。 芳嬷嬷听到小康子质疑自己,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萧妃娘娘很好,只要有奴仆真正接触过萧妃娘娘,受过萧妃娘娘恩遇,就不可能不效忠萧妃娘娘。” “萧妃娘娘对福公公也算是有救命之恩,当年若非萧妃娘娘及时救了福公公,又派人偷偷去给福公公送药治病,他有没有命活到今日都不一定。” “更何况,西太后和东太后乃是死敌,他们的母族都是毁在对方手里,就算是福公公背叛,将我的来历告诉西太后,西太后也会乐见其成,没准还会帮我呢。” 芳嬷嬷一早也有着借力打力的打算。 如果福公公将此时告诉西太后了,没准西太后也会借机发挥,重翻旧账。 现在东太后失势,景文帝正直壮年,朝野都十分有名望受尊重,西太后在后宫也算是得势。 西太后想整治东太后,只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也是很容易的。 全看西太后想不想这么做。 只可惜,她已经和福公公彼此‘交心’几个月了,慈宁宫一点消息都没有。 可见福公公是真心想为萧妃报仇,不曾和西太后说过这些,以免暴露他们。 “继续说。”明媚儿开口,打断了小康子和芳嬷嬷之间的议论。 她明白芳嬷嬷的意思。 福公公,确实是个可用的。 但西太后那边已经构不成威胁了,福公公不过是聊胜于无。 “第二位是大皇子身边的乳母,名唤绵娘。” 小康子主动开口,说第二个可用的关键人物。 “绵娘的母亲曾是萧妃身边的嬷嬷,她出嫁后夫妻恩爱和睦,诞育一个女儿。 只可惜她夫君被卷入一场科举舞弊案中,夫君被当替罪羊问斩了,她一个人守不住家业,还在月子里就被夫君的一堆破烂亲戚围堵赶走,侵吞家产。 她带着刚出生的女儿和几个忠心的下人回娘家度日,结果又遭遇暗杀,将她爹娘和孩子都杀了,她因为在城中看病才躲过一劫。” “杀人的是沈尚书府派来的人,据说是怕绵娘夫君手上掌握的罪证放在绵娘手里,想要斩草除根……” 小康子简单说了一下绵娘的来历。 “绵娘没和奴才遇到时,曾经想…勾引陛下当后妃,意图以后有机会报复沈皇后和沈尚书府。 后来遇到了奴才,才渐渐歇了这个心。” 其实有一件事小康子没说。 自从明媚儿中过轮回草药粉的毒药后,宫中肮脏之地也有卖所谓轮回草药粉的。 他不知道真假,但是早就买了,还花了不少钱,足足用了五百两银票,才买到不到一两。 而轮回草的药粉,他早就交给绵娘了。 至于绵娘有没有用,会给谁用,他就不知道了。 不过如今绵娘伺候大皇子在西太后宫中,想来也没有机会给沈皇后用。 至于大皇子,也没听说现在身体不适,应该是还没有用。 “第三位是太医院的陈太医,陈太医曾经是军队军医出身,在萧妃娘娘的父亲辅国将军手下效力。 大周朝征战结束后,陈太医被辅国将军举荐到太医院任职,但是因为陈太医为人守旧刻板,不屑于人情世故,年纪又大了,所以在太医院一直不受重视。”芳嬷嬷接茬继续说道。 “娘娘,您让奴婢寻太医给皇后娘娘宫中的秋菊问诊,奴婢便是找的陈太医。” “如今皇后娘娘身边没有可信的太医,陈太医作为在太医院中一直以来都不受欢迎、不受重视被边缘化的太医,这大半年中反而是受到了皇后娘娘的重视。” “陈太医不通人情世故、顽固不化的名声早就在宫中远扬了,想来皇后娘娘重用陈太医,也是看中了陈太医这点,想着陈太医不会被人收买来害她。” “陈太医也是借着给皇后娘娘请平安脉的机会,让手下侍医徒弟给秋菊看诊送药。”芳嬷嬷认真说着。 明媚儿仔细听着,心中暗暗盘算。 如今她想要让沈皇后死,太过于容易了。 但是她不会这么容易让沈皇后死。 她要让沈皇后活着,亲眼看到沈尚书府的覆灭。 第418章 身体有异 “娘娘,我们没有别的目的,我们只是想为萧妃报仇,只要东太后能死,我们什么都愿意做,包括以我们的生命为代价。” 最后,芳嬷嬷跪地,神情恳切又悲戚的对明媚儿说道。 小康子则是躬身站在一旁,在主子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才跪地道:“娘娘,奴才是娘娘的奴才,只忠心效忠娘娘,愿意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明媚儿将桌上早已经写好的信件折好收起,认真看着两个人道:“东太后,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将这封信送到恒亲王府。” “是,娘娘。”小康子上前接过。 一直以来压抑着疑问的芳嬷嬷见此,忍不住问道: “娘娘,奴婢斗胆一问,陛下到底……怎么了?” 芳嬷嬷还是没敢说出那几个字。 死没死,对于普通人来说尚且都是沉重的话题。 更何况是对于一国之帝王。 轻则朝野震动,重则伏尸百万。 她心中虽有猜测,到底不敢肯定。 若是景文帝死了,毫无疑问,最大可能登基的就是恒亲王。 恒亲王一旦登基,他们想要杀了东太后就更难了。 而俪妃娘娘虽然说是帮助他们杀东太后,但是如今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要和恒亲王合谋篡位。 到那时,她真的还能帮着他们杀东太后吗?还是会卸磨杀驴? 芳嬷嬷第一次有点不确定,但她看到旁边一脸忠心的小康子,还是决定相信俪妃。 大不了…一起死,她也不能对不起萧妃对她的救命之恩。 明媚儿的神色微顿,看向芳嬷嬷,声音轻飘飘落下: “他,没事。” ………… 此时,一处山间小路,一个从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破烂的牛车正在路上缓缓走着。 速度有些慢,但每一步都十分平稳。 连带着牛车上的箱笼都没有一丝颤动。 牛车内的空间很大,一左一右分别坐着两个男人。 中间最为宽敞,正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 牛车中间摆放着一个矮桌,矮桌上正在熏香,袅袅烟雾盘旋上升。 “丰郎中,陛下什么时候能醒?陛下真没事吗?陛下到底能不能醒?” 聂襄坐在一旁,焦躁不安的抓着已经乱糟糟的头发,一遍又一遍问着。 丰郎中一边为景文帝处理伤口,一边不耐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回答: “能醒。” “没事。” “真能醒。” 这样的画面,在这几天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了。 外面正在赶牛车的是影八。 这样的对话,也已经响在他耳边无数次了。 他最开始也不敢相信,景文帝被刀插进后心,还能活着。 但是景文帝身体一直都是柔软的,呼吸虽然微弱,但也一直都是存在的。 他多次询问过丰郎中是怎么回事,丰郎中只说,在打斗中他曾经喂景文帝吃过护心脉、保命的丹药,景文帝是真龙天子,有上天庇护命不该绝,这才能活着。 护心脉、保命的丹药,是他亲眼看到丰郎中给景文帝的,确实吃了。 但是什么神药,真能让人心脏都被捅穿了,还不死??也没有那么神吧。 可惜在丰郎中嘴里也听不到什么实话,最后只能勉强相信了什么,真龙天子,上天庇佑的话。 总之景文帝还活着就好。 至于知道真相的丰郎中,为了保护景文帝日后的安宁,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丰郎中最初也以为景文帝是必死无疑了。 直到他为景文帝把脉,还有脉搏,又用手贴近景文帝的胸腔。 才发现。 常人的心脏都在胸腔的左侧。 景文帝的心脏,则是长在胸腔的右侧。 这次被刀刃所伤,伤情虽重,但至少留了一条命,再加上他提前给景文帝吃过那么多保命的药丸,止血处理也算及时。 性命无忧,恢复想来也不难。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都已经好几天了,景文帝还不醒。 按理来说,应该醒了。 可是景文帝仍旧在昏迷。 这让丰郎中十分费解,但也只能精心照料。 他不知道景文帝身体构造与常人不同之事,明媚儿知不知道。 但是想到那日明媚儿下手之果决,他想,明媚儿应当是知道的。 毕竟是日夜厮守的枕边人,就算是知道,也正常吧? …丰郎中也不敢肯定。 景文帝是皇帝,这种人命关天的事,真能和明媚儿说吗? 他就不怕明媚儿杀他? 不过思来想去,正常人谁敢弑君,尤其是明媚儿这种菟丝花,只能依赖景文帝的后妃,就更不可能了。 明媚儿纯属是个奇葩。 景文帝没防备也算正常。 总之,丰郎中是不信明媚儿会为了自己脱困去杀景文帝的。 刺杀之人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景文帝。 换一句话说,只要景文帝死了,明媚儿照样没性命之忧。 景文帝一直以来都是想让明媚儿先跑的,明媚儿怎么样都有命在。 如果只是为了活着,她没必要亲自杀景文帝。 丰郎中更倾向于,当时他们已经几乎行至末路。 明媚儿用‘杀掉’景文帝的方法,来为景文帝脱困。 这招疯狂是疯狂了一点,但确实有用啊。 谁都看到那么大一个匕首插在景文帝的后心上,谁能想到,景文帝的心竟然不长左边,长右边? “咳咳……” 景文帝突然发出一阵咳嗽声,打断了丰郎中的思绪。 丰郎中连忙起身再次为景文帝把脉,查看伤口。 确定没有其他并发症,只是单纯的咳嗽,才渐渐把心放回肚子里。 “陛下是不是要醒了?”聂襄一脸激动看着景文帝。 要不是牛车高度有限,他兴奋的都要蹦起来了。 本是要高声呼喊,被丰郎中做手势压住了。 “别吵嚷,冷静些,别打扰陛下休息。”丰郎中责怪说道。 “你都三十多岁快四十的人了,怎么像个毛头小子似的没分寸。” “……” 第419章 请东太后 欲哭无泪的聂襄真的又想哭了,只可惜眼泪这段时间都流干了。 丰郎中根本不懂景文帝对于他们来说有多么重要。 应该说,丰郎中才是个大奇葩,怎么会有人对君主的生死,这么淡然。 “陛下已经有反应了,想来,明日就该醒了。”丰郎中细细把脉说道。 “苏州还有多远?” 聂襄掀开牛车窗帘,回答:“以如今这个速度,少说还要走大半个月。” “等到了昌州可以转水路,水路快。” 丰郎中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景文帝在明面上已经死了,他们说带着景文帝秘密回南河行宫。 所有暗卫都以为他们是回京城去南河行宫了,由影七带队。 实际上是影八偷偷带着他们转路往江浙一带去了。 京城如今不安生,景文帝如今昏迷不知何时能醒,醒了也不知道恢复的如何,万一经常昏睡。 一旦回京,恐怕以他们的能力,难保景文帝的安康。 最好的还是去江浙聂家,有聂成海坐镇,总能有一条后路可走。 ………… 一直昏迷的景文帝则是被困在重重叠叠的梦魇之中,难以脱身。 一会儿梦到他和明媚儿曾经恩爱之时。 一会儿梦到他和明媚儿冷战彼此怀疑之时。 一会儿又像是看到了明媚儿难产那时的大雪夜,所发生的一切,尸横遍野。 还有……明媚儿毫不迟疑的将匕首插进他的胸膛。 这些梦境如同鬼压床一般,沉沉闷闷压在心口,带着钝痛和煎熬,难以呼吸,让他忍不住咳嗽。 似乎只有咳嗽带起的伤口疼痛,才能让他在梦中有几分清醒,能呼吸,像是还活着。 第二日,夜。 景文帝终于醒了。 “陛下,您总算醒了。” 看到景文帝睁眼,聂襄第一个扑上去,眼含热泪激动无比。 丰郎中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去拉聂襄:“别动,让开点,我给陛下把完脉再说。” “咳咳……” 景文帝想说什么,带来的是一阵咳嗽。 他后背处的伤口又溢出血迹来,慢慢氤透了纱布。 这些日子景文帝时常咳嗽,一路奔波伤口恢复又慢,血透纱布这是总会发生的事情。 聂襄看景文帝咳嗽,压住激动不敢再乱来,赶紧给丰郎中让路。 丰郎中仔细把脉,确定没事,又给景文帝拿来药让他吃。 最后又去检查伤口,重新处理。 许久。 景文帝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粗糙至极:“俪妃呢?” 丰郎中和聂襄对视一眼。 “被刺杀的人带走了,应该是回宫了。”丰郎中说道。 聂襄低着头不敢乱说。 景文帝眸色晦暗不明,面色像是阴沉了几分。 半晌。 景文帝再次开口:“现在要去哪?” 丰郎中这次没说话,看向聂襄。 聂襄赶忙回话:“马上到昌州,到了昌州转水路,不到半个月就能到苏州。” “微臣本想着带陛下回苏州聂家休养身体……” 聂襄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 去苏州,本来就是聂襄的主意。 不然按照丰郎中的打算,应该是带着景文帝回京城才对。 京城这场好戏斗得翻天覆地,景文帝怎么能不在呢。 但是丰郎中拗不过聂襄,也只能同意了。 一时半刻,恒亲王肯定是不可能登基为帝的。 以景文帝在京城留得那些人来说,拖个半年,没有什么问题。 恒亲王认为景文帝必死,必然也是不着急的。 等他们让景文帝在苏州养好了身体,由聂家出面再护送回京,那时候京城也许正值白热化阶段。 勉强也不算太晚。 这是理想状态下,但也只能如此。 不过如今景文帝已醒,自然一切都是由景文帝做主。 “聂襄在昌州转水路回苏州,请聂成海携聂家回京。” “孤回京。” 景文帝声音依然嘶哑无比,但态度坚定,眸光奕奕。 “陛下,如今京城纷乱不休,您身负重伤,实在不宜回京。”聂襄担忧劝道。 陛下崩逝的惊心动魄,他实在是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 “陛下,若是京城有什么安排,只管吩咐微臣去吧,微臣不怕死……” 聂襄的话说到一半,对上景文帝抬起的双眸,一下便静默无声了。 “微臣遵命。” 景文帝不再多说,重新合上双眼。 忍耐着伤口传来的剧痛。 牛车再稳,终究山路难行。 车轮的每一次滚动,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丰郎中见此,加重了香炉中燃烧的熏香。 可以止痛。 而与此同时,远在京城京郊的大慈悲寺,迎来了十几年中的第一位贵客。 恒亲王。 大慈悲寺广开大门,迎接恒亲王的仪驾入寺。 恒亲王此次是奉西太后之命,前来请东太后出寺,回宫过生辰,与皇家团聚。 西太后病重,自觉没几日好活,十分想念曾经的好友东太后。 正逢快到东太后的生辰,这才让恒亲王亲自上门来请东太后回宫。 第420章 深宫旧怨 “嘎吱——” 恒亲王推开一扇古朴的寺庙禅房大门,由着下人伺候推进了木轮椅。 下人安置好恒亲王后便离开了禅房。 禅房正中间高高挂着一副佛像,佛像下面摆放着香炉、蒲团等物。 此时蒲团上正跪着一个身穿素衣的女人,她双手合十紧闭双眼,不知在和神灵祷告些什么。 “儿臣参见东太后,东太后娘娘万福。” 恒亲王低沉的声音响在禅房,似是传出回响,不断萦绕在东太后耳边,让她本有些激动的心,重新落回实处。 东太后缓缓起身,回头看向恒亲王。 本以为会看到恒亲王健康完好的站在她身后,意气风发。 却不成想一回头看到的便是瘫坐在木轮椅上,哪怕是穿着亲王华服都掩盖不住一身衰败的残废。 比起从前更不堪了。 东太后控制不住眼眶犯酸,昂起的脊背弯了半寸,连带着脸上的皱纹都更深了三分。 “几个月前,你传信给我,不是说腿已经好了吗?” “还有前几天你传给我的信上,不是说这次成事已经是大势所趋了吗?你怎么还是如今这个样子?” 东太后忍了又忍,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出声,声音中不自知地带着一分质问。 恒亲王看着东太后紧皱的眉头,唇角勾起一丝嘲弄地笑,连带着声音都泛着寒意。 “太后娘娘是嫌儿臣残废,丢您的脸面吗?” “确实是儿臣不中用,让太后娘娘失望了。” “儿臣自己搏杀的前程,自然是比不上太后娘娘为秦曜承兢兢业业谋划的前程来得体面、周全,儿臣的大势所趋,也是铤而走险,不值得被太后娘娘引以为傲,比不上这条废腿给太后娘娘带来的耻辱。” 被恒亲王一语中的说穿心事的东太后哑口无言。 又听到恒亲王的阴阳怪气,东太后只觉得一口气梗在胸膛里不上不下,又憋屈又难受。 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从前恒亲王摔下马背,确实有些跛腿,但好好休养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天天坐轮椅生活。 是恒亲王自己和她较劲,不肯治疗,不肯走路,这才越发严重到了今日。 当年恒亲王甚至露出了几分死志,她自觉对不起儿子不敢再逼他,只求儿子能够荣华富贵度过一生,这才甘愿辅佐景文帝为帝。 但是她一直都在为儿子有一天能重振精神,做准备。 天知道她收到儿子的信件时,知道儿子愿意治疗,腿好了时,她有多么开心。 前几日收到儿子对于那个位置事倍功半的消息时,她有多么激动。 她以为儿子终于想通了,愿意谋划了,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结果多年不见,如今一看,更不堪了。 这让她心中怎么能不怨、不气,不恨其不争呢。 对比景文帝的高大英明,她看到自己儿子如今的样子,又怎么能不失望呢。 儿子现在瘦弱不堪,眼神凹陷,宛若一个要死的大烟鬼,还是残废,真的能登上那个位置吗? 东太后心中打个深深的问号。 但是对上恒亲王嘲弄的表情,她只能将所有的不甘心都收回心中。 干巴巴地解释一句:“我只是想让你越来越好,咱们母子多年未见了,你对我,就非要如此生疏吗?” “我也从不曾觉得你的腿是我的耻辱。” 恒亲王唇边的嘲弄更深,他抬眸看向东太后的眼神淡漠。 仿佛他看的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而是个陌生人。 “太后娘娘和儿臣多年不见,第一件事不也是质问儿臣的腿怎么又残废了吗?” “不也是怀疑,儿臣如今这个样子 能不能登上那个位置吗?” “……” 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狠狠扎进两个人的心中。 伤人又伤己。 彻底撕裂了两个人之间最后掩盖着丑陋的遮羞布。 东太后的神色渐渐变冷,声音中也夹杂着怒气。 “你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和我寻不自在吗?” “你年岁不小了,应该知道发泄情绪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与其无能的怨天尤人,不如自强不息改变自己。” 东太后忍不住说教,看着恒亲王的眼神中,不自觉就带着两分挑剔。 从前恒亲王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但是自从恒亲王受伤后,屡次和她较劲,她对恒亲王更多的就是愧疚,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躲避。 有些无法面对这个因为自己的疏忽,才导致他残疾的儿子。 那时,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方面要忍受自己儿子对自己的怨气,想办法化解怨气,让儿子不要死。 一方面要照顾年幼的景文帝,明明心里讨厌他,还不得不指望着他,栽培他,和他扮演慈母孝子。 最关键的是前朝后宫都不安宁,她还要和西太后斗法。 在那些痛苦备受威压的日日夜夜里,她对恒亲王的疼爱和愧疚,难免有些化成了怨气。 若是恒亲王中用,哪怕是残废了,只要好好治疗,坡腿也不至于太严重,以她的母族势力和恒亲王中宫长子的出身,学识武力不俗,远超当时年幼的景文帝。 一起努力,不见得恒亲王就没有登基的可能性。 毕竟大周朝的第二任帝王,也是战场上下来的,他就曾在战场上受伤坡脚,不也是受万民爱戴的贤帝吗? 可是恒亲王却因为她对景文帝好,不理解她,暗自和她较劲,亲手毁了他们的前程,却还怪她。 恒亲王,她的儿子,亲手在他们之间筑起高墙。 而景文帝这个她厌恶的孩子,却一天比一天争气,看着她的目光永远都是尊重和亲近。 景文帝也是她从七岁稚童,好生生的养到十六岁亲政的。 夜半梦回时,她也曾怨怪过,景文帝怎么不是她的亲子…… 她也曾谋害过西太后,可惜失败了,最终在这场权利的角逐中,她退出了政治舞台,忍住仇恨不去鱼死网破,到寺庙为国祈福。 只为恒亲王能够平安一生。 可是如今,恒亲王还是这副样子。 她甚至都有些怀疑,恒亲王信中所说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但现在她别无选择,恒亲王到底是她的儿子。 恒亲王被东太后眼中的挑剔伤到,看着东太后的眼底更加冰冷。 “如果太后娘娘不想回宫,儿臣也不会勉强你,儿臣会让人重新好好修建大慈悲寺,以供太后娘娘能够安心休养晚年。” 恒亲王说着就要推动木轮椅离开。 东太后转动佛珠的手握得更紧,看着恒亲王叫住了他:“说到底,你是哀家的儿子,哀家不会让你独木难支。” 本是十分让人感动的话,听在恒亲王耳朵里,显得有两分刺耳。 他唇边的笑不阴不阳,看着东太后:“那就请太后娘娘回宫了。” 第421章 太后回宫 一转眼,到了六月初十,乃是东太后凤驾回宫的大喜之日。 皇宫处处张灯结彩,喜庆的氛围冲散了西太后病重导致的连日阴霾。 连带着前朝都暂停了密函和风起云涌逼着景文帝出现的种种烂事,转而开始恭贺东太后回宫。 “老姐姐,你一路回宫辛苦了,妹妹本想亲自去宫门口接你,但如今病体缠绵,实在是体力不支,只能怠慢老姐姐了。” 西太后歪靠在床榻上,一脸苍白病容憔悴,双手激动地握着东太后的手,笑着又带着愧疚说道。 说罢,还止不住地咳嗽一阵。 对比西太后的病容老态和疲惫不堪,东太后一身太后服饰,头戴凤冠,倒更像是个久居深宫仪态端方的太后娘娘。 东太后此时看着西太后剧烈咳嗽,面容上一脸担忧,不住地帮着西太后抚背。 “咱们姐妹多年,何苦说这样客气的话,倒是让我心中不安。” “妹妹,你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怎么会病得这么重,太医院是怎么说的?” 西太后脸色微微涨红,又咳嗽一阵才算勉强平静下来,唇角勾起一个虚弱地笑容:“妹妹身体一直不好,现在上了年纪更是时常病痛。 这次病得急,病得又重,心口时常绞痛难安,太医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是应付了事罢了。” “想来妹妹是到了寿禄,这辈子也算值了。” “妹妹能在死前看看从前的老姐妹,心中更是无所求了。” 西太后气喘说着最后这一长段的话,又开始咳嗽,胸口剧烈起伏,像是一口气下去,第二口气随时提不上来。 东太后一脸忌讳莫深责道:“妹妹,不要说这些晦气的话,你一定能好的,不要多想。” “皇帝呢?你病成这个样子,他怎么不在你身边尽孝?再不济也要张贴皇榜,为你遍寻名医才对啊。” 东太后说着,眉头紧皱语气中略带不满。 如今天热了,门殿都大敞着,东太后的声音不算小,外殿伺候的宫人都能听到她说话。 一时间将头低的更深了。 “姐姐有所不知,自从皇帝十八岁遇刺开始就时常缠绵病榻。 去年冬日雪大天冷,皇帝更是风寒入体,不仅时常害风寒,更是经常骨痛难忍。 太医院院判郁苍术上奏,请皇帝去南河行宫泡温泉调养身体,如今风寒还未褪去,我便没许他回来。” “皇帝乃是国本,哪怕是我,也不能越到皇帝的身体前面去,不然岂不是愧对天下人?” “至于神医,这天下还有哪里的郎中,能比得过宫中的太医医术高超呢?张贴皇榜,劳民伤财,不过是寻个心安罢了,真治病,恐怕是难。” 西太后说的话巧妙,既合理解释了景文帝为何没回宫侍疾,又将景文帝的身体放在了所有事情的前面,和国本民生联系到了一起。 直接堵住了东太后用生辰之事发作,逼着景文帝回来的话。 果然,东太后听完西太后的话以后神色淡了些,不见方才的热络。 “皇帝此举虽是情有可原,但也……” 东太后的话刚说到一半,便被西太后打断了。 “老姐姐,难不成连你也觉得我的病没得治了吗?” “……” “自然不是,妹妹福大命大,一定是长命千岁无极。” “话说回来,妹妹生病,怎么没叫后宫的人侍疾?皇帝不在,就算是你善心体恤,她们身为后妃总不好真的躲懒,不像话。” 东太后一脸关切的看着西太后,语气颇有些义愤填膺。 还不等西太后说话,东太后扭头对一旁伺候的嬷嬷乌兰吩咐道。 “乌兰,出去传哀家的旨意,西太后病重,沈皇后身为六宫之主,未能在皇帝不在时尽孝,乃是大错,但念其刚生育不到一年,身体尚未恢复,便只罚俸三年,抄宫规五十遍,小惩大诫。” 乌兰立刻上前应答:“是,太后娘娘。” “只是……” 东太后眉头轻蹙,不满地看着乌兰:“何事吞吞吐吐?这些年不在宫中,规矩礼仪都忘了吗?” 乌兰立即跪地请罪:“奴婢无礼,请太后娘娘恕罪。” “只是太后娘娘惩罚皇后娘娘,想来皇后娘娘或许会心中有些冤屈。” “如今后宫都是淑皇贵妃娘娘说的算。 淑皇贵妃娘娘是从前西太后娘娘身旁的贴身宫女,后来伺候了陛下,生了大公主,这些年一直以来又深得陛下喜爱,在去年封了皇贵妃,掌管六宫事宜,如今身怀有孕。” “若说对西太后娘娘有所疏忽,还要当属淑皇贵妃娘娘有失。” 乌兰不卑不亢说着。 东太后的神色越来越不好,看向西太后。 西太后刚想说话,东太后赶在她出声前打断。 “妹妹,你还是如从前那般心善,这般心慈手软是管不住后宫的。” 东太后转头又吩咐乌兰。 “传哀家懿旨,淑皇贵妃在其位不谋其职,疏忽对西太后身体的照拂,乃是无礼不孝,又没有掌管六宫的能力。” “但念其如今身怀有孕,又曾是西太后身边的宫女,西太后怜惜下人的慈悲之心不减,也要为西太后的病体积福。” “因此,只降淑皇贵妃为淑妃,褫夺封号,免去六宫之权,小惩大诫即可。” “是,娘娘。”乌兰应下。 东太后的视线又落到一旁的忠嬷嬷身上问:“忠嬷嬷,如今后宫位列妃位以上的还有几位?” 忠嬷嬷眉头微皱,下意识看向西太后。 西太后只是倚靠在隐囊上咳嗽喘息,没有插手的意思。 忠嬷嬷才低头回答:“回东太后娘娘,如今位列妃位的只有俪妃娘娘。” “俪妃娘娘出身民间,身世干净,去年为陛下添了一位公主,封号鸣玉,如今正养在淑…文妃宫中。” 东太后闻言细细思索,点点头:“俪妃,哀家在回宫途中像是听人说起过,是个好的。” “那六宫之权,便暂且由俪妃掌管。” “至于鸣玉公主,赶快抱回俪妃宫中,没有妃位之上的孩子还给其他妃位娘娘扶养的道理,不像话。” “姐姐……” 西太后伸手想要拉东太后的手,被东太后反握住。 “妹妹,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后宫一切便都交由我来打理吧,你如今好好养着身体,能让皇帝还有个母亲在世,就是最大的善了。” 东太后一脸恳切,看着西太后的眼睛里还有着心疼,甚至隐隐泛着泪光。 西太后被恶心地够呛,差点绷不住拉下脸。 不动声色地挣开东太后的手,去拿放在一旁床榻上的手帕,轻轻掖眼角。 “姐姐,您才是中宫,您如今回宫,理应由您主事,妹妹感激姐姐为妹妹着想。” 内殿一派姐妹情深的祥和。 等候在侧殿待召的后宫妃嫔们,听到乌兰嬷嬷去传东太后的懿旨,一时间脸上色彩缤纷。 第422章 明争暗斗 待到乌兰嬷嬷离开,后妃们才从地上起身。 “文妃,你如今五个多月了吧?”沈皇后面色不变地看着文妃说道。 秋菊上前扶着沈皇后在主位上坐下。 文妃也在云织的搀扶下,扶着肚子坐下。 听到沈皇后的话,同样语气平平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快六个月了。” “六个月了,快生了,如今卸下六宫事务,对你来说也算是个好事。” “是啊,不然六宫事务繁忙,臣妾总是不能好好休息,如今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文妃说着顿了顿,唇角勾起个笑容来,看着沈皇后说道:“臣妾当中,还是皇后娘娘最有福气,自从生了大皇子后一直闲在宫中养病。 如今更是不用参与六宫事了,还能抄写宫规练练字,陶冶情操,也好过整天憋闷多思,倒是少让凤仪宫里的物件少坏几样。” “……” 文妃话一落,殿内的气氛立刻僵硬焦灼起来。 这几乎是明摆的奚落沈皇后了。 甚至连沈皇后宫中时常坏东西的事情都拿出来说了,这不是明晃晃的说沈皇后面慈心狠,因为没有宫权,憋闷的整日在宫中发疯吗? 自从沈皇后和文妃之间的斗争闹到明面上以后,两个人就越加势如水火起来。 现在因为东太后的处罚,更让两个人都火气十足。 要说这事是谁对说错,也分不出个对错来。 明媚儿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新染的指甲,想着鸣玉的事,没有心思掺和沈皇后和文妃之间的暗流涌动。 不过有人是看不得明媚儿安生的。 “俪妃娘娘,如今您掌管六宫事务,又能亲自照拂鸣玉公主,还是要找机会和东太后娘娘谢恩才是。” “总不好辜负东太后娘娘的一片好心。” 陈佩莹笑着看明媚儿,言语中的阴阳怪气都快溢出来了。 明媚儿冷冷地看向陈佩莹:“陈选侍位分虽然低,但是心却很大,总是惦记着管妃位以上的事情。” “从前你对本宫不敬,本宫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不同你计较。 可是如今本宫刚刚有协力六宫之权,你便出来对本宫、甚至东太后娘娘之事多有议论,岂不是越矩失德。” “罚你回宫抄写宫规五十遍,罚俸三年。” “……”陈佩莹衣袖下的手帕都要撕碎了。 与此同时,沈皇后的面色阴沉的也像是要滴出水来。 这个责罚,太过于恶心人了。 陈佩莹和沈皇后的视线遥遥相望。 沈皇后借着喝茶,对陈佩莹轻轻颔首。 陈佩莹暗暗咬牙,面上挤出个笑来,对明媚儿行礼。 “是,妾身领罚。” 没再多说。 她等着一会儿让明媚儿知道她的厉害。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其他人都是缩着脑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着急的只有肃昭仪和敏昭仪,可她们位分低,在宫中也没有什么倚仗,只能干着急。 半晌。 乌兰嬷嬷和忠嬷嬷一同来到侧殿。 “东太后、西太后娘娘请六宫小主们前去正殿见礼。” “是。” 后妃们一同行礼应答。 由沈皇后领头,明媚儿在其后,再往后就是文妃、敏昭仪、肃昭仪等人。 “臣妾\/嫔妾\/妾身参见东太后娘娘、西太后娘娘,娘娘万福吉祥。” 后妃们异口同声对端坐在高位上的东太后和西太后行礼问安。 “起来吧。” “皇帝的后宫真都是花朵一般的人物,只可惜子嗣太少。”东太后感慨似的说着。 六宫之人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这和直接说她们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有什么区别。 只有明媚儿心中没什么感想,暗暗打量东太后。 东太后看起来比西太后年纪更大些,眼角的皱纹也更多些。 但是浑身气派不俗,比起西太后来更为骇人。 没有半点佛寺里呆过的宽和、大度、慈悲。 明媚儿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转而看向西太后。 视线不经意在空中和西太后碰撞了一下。 “子嗣之事乃是天注定,急不得。”西太后收回视线道。 “忠嬷嬷,去端几盏茶来,让皇后、俪妃、文妃为东太后敬茶。” “是,娘娘。”忠嬷嬷不等东太后说话,干脆利落的行礼应声,亲自下去端茶。 东太后来了慈宁宫足有半个多时辰了,滴水未进。 “妹妹,你也太多礼了,哀家已经离宫多年,归隐寺庙,也不算是俗世中人了,不用她们为哀家敬茶。” “她们也都是姐姐的儿媳,姐姐如今既然回宫,必须要喝一杯儿媳的茶才像话啊。”西太后笑盈盈的说着。 忠嬷嬷已经拿了茶盏过来,由沈皇后先行敬茶。 第423章 状告俪妃 “儿媳见过东太后娘娘,祝东太后娘娘万福吉祥,寿禄永康。” 沈皇后跪在东太后面前的蒲团上敬茶,姿态典雅大方,连唇角的弧度都恰到好处的亲和、恭敬。 东太后淡淡睨了沈皇后一眼,将茶盏端起,不曾饮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皇后与哀家曾见过,哀家也喝过皇后的媳妇茶,如今便不喝了。” “接过,就算是全了礼节。” 沈皇后唇角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东太后自从回宫到现在还没到一个时辰,已经给了她两次难堪。 就算是从前东太后一直在宫中时,也不曾这么对过她,反而是温和大度仁慈的。 现在在佛寺呆了多年,怎么一回宫成这个样子了。 又想到景文帝生死不知,代表恒亲王的东太后又这样对自己,沈皇后心中的不忿更深。 恒亲王在前朝还要仰赖父亲的助力,却允许东太后这么对自己。 她不得不猜想恒亲王和东太后的意思。 到底是想现在敲打她,削弱她的势力,损坏她的威严,好等到她儿子登基时,东太后能名正言顺的当个太皇太后垂帘听政,重振当年的威风,意图架空她和她儿子所做的图谋。 还是想…谋逆,恒亲王和东太后压根就没想让她的儿子登基,而是想让恒亲王登基。 可恒亲王是个残废,怎么配当皇帝。 沈皇后一瞬间内心百感交集,但是面上只能强忍住情绪不外露。 “是,多谢母后。”沈皇后说罢在秋菊的搀扶下起身,重新坐回原位。 冷眼看着文妃大着肚子走上前。 “臣妾参见东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凤体永健,福寿绵绵。”文妃温柔的声音响在殿内,如同三月的春风拂面,又柔又轻又恰到好处。 东太后看着文妃明显凸起的肚子,皮笑肉不笑,说道: “哀家看着文妃到真是如从前那般,一点没变,还像是在西太后身边当宫女时候一样,音柔貌美。” 文妃面色不变,唇角的笑意更深,端着茶对东太后娘娘道:“多谢东太后娘娘夸赞,东太后娘娘已经离宫多年,还能记得臣妾,臣妾感激涕零。 只是臣妾已经伺候陛下多年,慈安公主今年都八岁了,臣妾也早就不见当年的姿容,恐怕要让东太后娘娘失望了。” 东太后:“这么多年的荣华恩宠养人,你就算姿容不如从前,气度却是远超当日的。 哀家还记得有一次去西太后宫中,正赶上你给西太后和皇帝唱昆曲,那昆曲唱的一绝,让人听过难忘,哀家也很欣赏。” “只是那时候正赶上前朝事多,皇帝又身体不适,你还唱些靡靡之音,哀家一时着急才惩治了你。” “如今你还在唱吗?” 东太后勾着笑问,仿佛只是十分寻常的聊家常。 文妃的脸色有些难看。 她这胎怀的不安生,早期时便孕吐频繁,再加上照顾鸣玉公主,日夜难安,让人受折磨。 月份进了五月后,倒是不再那么害喜,可总让人胸闷气短,虚弱非常,再加上天气渐渐变热,后宫事务繁多,皇后还时常给她找不自在,处处掣肘。 连带着她如今的脾气都大了很多。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也一时没绷住,落了脸。 很快又恢复原样。 再加上一直高举过头顶的茶水,遮挡住了她的大半面容,方才那一瞬间的失礼,倒是不惹人注意。 “多谢东太后娘娘关心,自从东太后娘娘教导臣妾后,臣妾便不再唱昆曲了。” 东太后认同地点点头:“不错,是个好的,能将哀家的话放在心上。” “这次哀家对你小惩大诫,希望你也能记在心中,不再犯。” 文妃端着茶盏的手更紧:“是,臣妾谨遵东太后娘娘教导。” 东太后面上露出些不耐来:“好了好了,也不是哀家要教导你,实在是你不像话了一些。” “看你现在大着肚子还跪这么久,别伤了龙嗣让哀家心中难安,起来吧。” 一旁沈皇后见此,假意喝茶遮盖住唇边忍不住上扬的笑。 东太后这行为举止实在是不给人留情面,算是明晃晃的给文妃难堪了。 “是,多谢东太后娘娘体恤。”文妃将茶盏放回忠嬷嬷手上的托盘上,在大宫女云织的搀扶下,扶着肚子缓缓起身。 重新坐回椅子上。 六宫嫔妃这次都看出来了,东太后从入宫之初惩治沈皇后和文妃,到现在不肯接她们的茶,就是故意要给她们难堪。 或者说,是借着给后妃们难堪,下西太后的脸面,与西太后争夺后宫名正言顺的太后之位和太后大权。 妃嫔们一时间心中各有所思,东太后如今的样子是不打算出宫了。 若是东太后长久的留在宫中,宫中风向又会如何变化呢?她们以后又该如何自处呢? “臣妾参见东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春日载阳,福履齐长,喜至庆来,永永其祥。”明媚儿行礼敬茶。 东太后看向明媚儿,暗自打量。 果然是个美人。 “是个懂礼数又嘴甜讨人喜欢的。” 东太后将明媚儿手上捧着的茶水接过,以袖遮挡,轻轻碰了碰茶盏壁,没喝。 放回桌上。 “多谢东太后娘娘夸赞。” 东太后颔首,明媚儿便再次行礼起身,坐回原位。 顺利的不像话。 周围人一时间神态各异。 东太后若是对谁都冷脸,也就罢了。 偏偏对俪妃特殊。 沈皇后和陈佩莹遥遥对望一眼,依然不动声色。 西太后许是病重坐着不舒服,不时便咳嗽气喘,压着胸口难受得很。 这是西太后重病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闹剧结束以后,众人纷纷关心西太后的身体,都被三言两语的结束了。 “好了,你们先回宫吧,不要打扰西太后休息。”东太后道。 “是。”众妃嫔应下。 正当后妃们要退下时,陈佩莹突然走到殿中央跪下。 “东太后娘娘,西太后娘娘,妾身陈氏庶女佩莹,状告俪妃娘娘身居高位却其位不正,私自离宫,与人通奸,有污皇室清誉更是罪大恶极,理应凌迟处死,以正宫规。” 第424章 意料之外 陈佩莹的话掷地有声,响彻大殿,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像是平地惊雷,震的每个人都神色各异。 沈皇后压着唇角的笑意,板着脸看着陈佩莹又怀疑地看向站在一旁的明媚儿。 文妃一手被云织搀扶着,一手扶着肚子,听到这话微微挑眉有些惊讶,很快又恢复平静,看向陈佩莹和明媚儿。 其余几位后妃也停住了脚步,神色或是镇定或是慌乱或是看热闹停在大殿里,倒是显得有些拥挤。 东太后和西太后的面色阴沉,一齐看向跪在大殿的陈佩莹。 “陈选侍,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用此等劣事诬蔑妃位乃是大罪。” “若是经查实是你诬蔑,不仅你没命,你父兄等人在前朝也不能独善其身。”西太后率先开口,声音发寒,态度严厉,连带着看陈佩莹的眼神都十分不善。 东太后看了西太后一眼,只觉得她反应有点大了。 不过想到景文帝毕竟是西太后的儿子,有后妃当众揭发另一位后妃给亲生儿子戴绿头巾,还是在自己这位旧敌在场之时,确实让人难以接受,反应大些也算正常。 东太后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神色平平的明媚儿,只觉得有趣,没说话。 陈佩莹听到西太后质疑自己,表情激动道:“西太后娘娘,如此大事妾身不敢随意胡诌,妾身有人证。” “人证已经等在慈宁宫外了,只等太后娘娘宣召。” 西太后眉头紧皱,看见陈佩莹没听懂自己的意思,还要继续纠缠,刚想发怒,又想到了什么,压住了,看向明媚儿。 “俪妃,你有什么想说的?” 明媚儿从后妃的行列中走出来,同样跪在大殿中,声音清脆道: “西太后娘娘,臣妾自从入宫后便多病,时常在宫中闭门不出,这是六宫之人都知道的。 况且宫规森严,内外宫门侍卫看守更是密不透风,臣妾不会也没有这个能力和本事能够私自出宫与人通奸。 陈选侍的话,实属诬陷,臣妾不敢苟同,甚至觉得听起来让人发笑。” 西太后颔首,刚想说话,又是一阵咳嗽,胸口气喘摆手,说道: “陈选侍以为宫中的侍卫都是绣花枕头吗?太不像话了。 哀家如今身体不适,不愿和你们一般计较,今日之事便罢,不要再惹事端了,都退下吧。” 西太后说罢看向东太后道:“姐姐,妹妹约束后宫不利,让你刚回宫就看笑话了。” 东太后唇角勾起个浅笑来:“妹妹多虑了,我岂会看你的笑话。 咱们老了,这些花骨朵似的人长起来,自然是要争花园里的阳光雨露。” 眼看着殿内又要花团锦簇一番,陈佩莹气闷的要死。 她没想到,她准备了这么久,这么大的罪名,竟然连人证都没用上,被明媚儿三言两语就给化解了。 恼怒让她脸色发红。 下一刻,后妃们都再次行礼要退下。 陈佩莹却再次磕头,接连不断的磕了三个响头。 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她猛然起身往一旁的桌角上撞。 瞬间鲜血淋漓。 站在一旁离得最近的文妃紧皱着眉头,抚着肚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肚子猛跳几下。 腿脚有些发软,幸而被云织一直紧紧扶着。 陈佩莹还要再撞,其余人反应过来。 东太后命宫女嬷嬷们纷纷去拉,陈佩莹还在剧烈挣扎着要死要活。 “妾身是陛下的后妃,全心全意伺候陛下,满心满眼都是效忠陛下。 妾身既然发现俪妃娘娘不忠与陛下,便难以装作无事发生。” “既然恶人不能得到应有的处置,妾身自觉愧对陛下,已经无颜再面对陛下和两位太后娘娘,今日便一死,已全对皇室的忠心。” 陈佩莹一头的血,眼含热泪,言之凿凿,让许多人心中都打上个问号。 后妃们也让出了那块空地。 一时间内殿乱成一团。 东太后和西太后面色阴沉如水,西太后更是怒拍一把桌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压住了吵吵闹闹的喧哗。 沈皇后在一旁行礼道:“母后,此事非同一般,陈选侍既然提出来了,又以命谏言,总不好不查,不然难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啊。” 肃昭仪应和道:“是啊,太后娘娘,陈选侍如此,实在是太过于骇人了,总不能让陈选侍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让天下人肆意揣度。” 殿内一时间陷入僵局。 西太后的面色极差。 如今后宫繁花似锦下面的一切都是烈火烹油。 沈皇后、陈选侍等人早已不忠,她们选在这个时候来‘揭穿’明媚儿私自出宫,与人通奸,必是心有成算。 明媚儿曾经确实被沈皇后等人算计离宫了许久,连鸣玉都是生在宫外。 这些事情西太后都知道,景文帝不曾刻意瞒过她,在大皇子交到她手上扶养时,便将事情始末都与她讲过了。 现在沈皇后等人想除掉明媚儿,不惜闹得血溅慈宁宫。 今日的结局,不是明媚儿死就是陈选侍、沈皇后亡。 她又该不该让此事继续下去。 西太后内心思虑着。 明媚儿也眉头微蹙,暗自思量如何将此事收尾。 “陛下驾到——” 汪公公的声音高昂清晰,从殿外传进来响彻殿内。 所有人都向殿门口看去。 西太后兀地攥紧了木椅扶手,东太后眉头轻皱。 明媚儿眼眸闪动,同样看向门口。 “嘎吱——” 厚重的殿门被人推开。 身穿一身玄色龙袍,身姿挺阔的景文帝,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面色微微有些发白,但气质更加沉稳,五官硬朗一如往昔。 “臣妾\/嫔妾\/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众妃嫔一齐行礼,连带着陈佩莹都一头血挣扎着起身行礼。 景文帝谁都没看,直接走到殿中,对东太后、西太后行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东太后回过神来,连忙亲自起身去扶景文帝,仔细打量他,一脸慈祥关爱:“皇帝,你是何时回宫的?你身体不适,便不必再多礼了。” 西太后握着木椅扶手的手松了松,眼里似有晶莹一闪而过,又恢复如常,一脸沉静。 第425章 传召人证 “母后今日回宫,孤总不好不迎接母后,这才在南河行宫回来。”景文帝一脸恭敬说道。 东太后看着景文帝的眼神十分满意,眼中的思念之情像是要溢出来一般。 情至深处,更是拍了拍景文帝的手。 “皇帝,这些年你受苦了,手上的茧子和冻疮更重了。”东太后仔细看着景文帝的手,说着话语气中带着一丝心疼。 景文帝从小就是个最勤勉的孩子,每日不仅不到寅时便会起来读书,更是日夜练武,无论冬寒夏暑从不曾停歇。 正是因此,他手上留下了厚厚的茧子和冻疮。 “姐姐,皇帝毕竟是一国之君,欲坐其位,必当其重,这些小事与朝政相比不值一提。”西太后道。 东太后不满:“妹妹,你也太苛刻了。” 眼看着两位太后又要如同十几年一般为了景文帝之事争执,奴仆们十分有经验的奉茶、上点心,将剑拔弩张的气氛降降温。 “太后娘娘,陛下一大早便从南河行宫出发还未用膳。”汪公公端着托盘,上面是几碟子糕点,委婉说道。 东太后和西太后都偃旗息鼓,开始关心景文帝。 景文帝坐到一旁下首,方才沈皇后坐的位置上。 汪公公将糕点、茶水恭敬放在景文帝手边的桌上。 母子三人好一顿寒暄叙旧。 直到陈佩莹因为失血过多,坚持不住歪倒在地上,才停止了交谈。 “妾身失礼知罪,请陛下、太后娘娘恕罪。” 陈佩莹一瞬间的失神以后回过神来,勉强支撑着身体又从地上起来跪下请罪。 此时她额头上的伤口还在咕咕地往外流血,糊了一脸,狼狈血腥不堪。 她心中慌乱极了,控制不住地看向一旁同样跪地的沈皇后。 皇后娘娘和她说过,陛下一时半刻不会回宫,她们能将明媚儿置于死地。 等陛下回宫后木已成舟,陛下也不会再追究,一切她都已经安排好了。 结果现在不知为何,陛下突然回宫了,她心中担心的要死,只能寄希望于沈皇后是真的安排好了。 因为陈佩莹的突然失礼,上首的三人像是才注意到地上跪着的一大堆人。 “怎么了?”景文帝声音清冷,看着一地的人眼中毫无情感,像是在看一群陌生人。 东太后不住地打量景文帝。 西太后则是开口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景文帝听完。 他冷淡的视线终于愿意施舍给单独的后妃一眼,在明媚儿身上停住。 “俪妃有什么想说的?” 明媚儿抬眸,正巧和景文帝的视线对上。 景文帝的眸子如同深海中的漩涡,诡谲莫测又神秘非常。 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像是蒙着一层层黑雾般的面纱,难以让人窥探其中的情绪。 明媚儿的视线又渐渐向下,从景文帝的胸口上停留一分。 她的心,渐渐落回实处。 景文帝拿起一旁的茶盏饮茶,遮挡住了明媚儿的视线。 明媚儿回道:“臣妾问心无愧,愿意与陈佩莹的人证对峙,以求自证清白。” “宣人证。”景文帝道。 汪公公立即道:“宣人证——” 众妃嫔也被免礼,重新按照位分坐回椅子上。 只有陈佩莹还是满脸血的跪在地上。 很快,三个人证被带了上来。 一个侍卫、一个宫女、一个太监。 这三个人,明媚儿一个都不认识。 “属下\/奴婢\/奴才参见陛下……”三个人一同行礼,对在场之人请安。 “属下乃是西城门的守卫,大约在一年前使臣入宫参加宴会那日的晚上,见过俪妃娘娘出现在西城们附近。” “当时俪妃娘娘身旁还有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遮着面容看不清脸,他还给俪妃娘娘一个包裹,包裹里面是衣服,两个人不知神神秘秘说了些什么。” “后来俪妃娘娘就戴着斗笠出宫了。” 沈皇后看了景文帝一眼,出言问道:“你既然已经认出是俪妃了,怎么不阻拦,还放任俪妃出宫?” 侍卫犹豫片刻回道:“回皇后娘娘,那日属下本是白日当值,因为到了年节高兴,与几个其他地方的守卫老友在宫中侍卫所小酌了一杯,这才没有第一时间离宫。 要离宫时,这才撞见了俪妃娘娘。 因为侍卫下值不离宫有违宫规,属下不敢轻易出来被俪妃娘娘看见,这才在暗处窥探了一会儿。 但是后来看到俪妃娘娘毫无阻拦的出宫了,因为属下喝了不少酒,又不当值,不确定俪妃娘娘是不是奉了陛下的命令这才能顺利出宫,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属下这才没有上前阻拦。” 众妃嫔对视一眼,这侍卫说的有鼻子有眼,倒像是真的一般。 “翠儿,你接着说。”陈佩莹对侍卫身旁的宫女说道。 翠儿颤颤巍巍回禀:“奴婢是花房宫女翠儿,大约在一年多以前,奴婢被总管公公派去御花园打理几株新品种的牡丹。 无意中路过一个假山,看到俪妃娘娘带着身旁的太监小康子在假山处不知说些什么,随后俪妃娘娘便自己进入假山了。 奴婢想着假山深处四通八达,又接近一处池塘,怕俪妃娘娘出事,便私自从另一个小路走,绕到了假山深处。” “结果不成想隐约看到俪妃娘娘和一个男子在假山深处说话,举止十分亲密……” “只是那男子一直都是背对着奴婢,奴婢也不敢离得太近……” 文妃轻轻抚着肚子,许久了,还是觉得肚子里一跳一跳的不安生。 身体不爽利,又听到宫女的话絮絮叨叨,心中不耐烦,今日之事与她无关,她却被耗在这里听这些是非,更是心情不快。 可是一抬眸看到景文帝,正巧又看到景文帝的视线在明媚儿身上停了一瞬。 她还是勉强沉住气,思虑片刻,等宫女全说完了,她才开口: “你既然已经发现了俪妃的奸情,为何不早早揭发,非要等到今日?” “一年多之前的事情,再拿到今日来说,不得不让人怀疑你的用心。” 宫女翠儿立刻又磕头,一脸惶恐不安:“奴婢真的没有别的心思啊,只是冒然窥探到了俪妃娘娘的奸情,俪妃娘娘当时又颇得陛下盛宠,奴婢实在是不敢说。 奴婢生等着俪妃娘娘离开,这才敢在假山中出来,不成想还是撞到了俪妃娘娘,被俪妃娘娘好一顿警告,还拿奴婢的家人作为威胁。 奴婢实在是不敢啊。” 第426章 皇室秘闻 宫女翠儿说着说着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面上惶恐之情更甚,像是被人威胁的恐惧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明媚儿眉头微蹙,看向翠儿,开口问道:“你既然说本宫威胁你,让你帮着本宫隐瞒奸情,你畏惧本宫的威压不敢说出真话,那如今怎么又敢说了呢?” “现在不怕了?还是说,有人在背后撑腰了,所以不怕了?” 明媚儿声音清晰,响彻在殿内,说着话视线还在陈佩莹甚至沈皇后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沈皇后皱起眉头,看向陈佩莹。 陈佩莹立即道:“请陛下、两位太后娘娘做主啊,俪妃娘娘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敢威胁翠儿,可见其胆大包天。” 宫女翠儿抽抽搭搭的给明媚儿磕头,面上又害怕又坚定:“俪妃娘娘,自从假山那日起,奴婢日夜难安,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唯恐家人被奴婢牵连致死。” “可是奴婢在宫中多年,也曾学过宫规,学过礼义廉耻,学过忠君爱国。 奴婢战战兢兢了一年多,终于想开了,决定舍弃小家而维护大义,这才在今日当众揭发您的奸情。 就算是您因此记恨奴婢,还要将奴婢的家人全都杀了,奴婢也要说出真话来,不能再犯欺君之罪,蒙骗君主。” 翠儿说着话真情实感,眼泪流得凶也没阻碍她清楚表达,这番忠正之言引人动容。 一旁从始至终低调的王幼卿王昭仪开口问道:“翠儿,你口口声声说家人生命受到威胁,不知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当真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吗?” 王幼卿眼中带着好奇,面上也是纯善无辜,再配上她清冷的气质,宛如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仙子这般开口询问,也不会让人多想,只会觉得她是何不食肉糜,不会觉得她是另有所意。 所以宫女翠儿不假思索回答:“回昭仪娘娘,奴婢是雍城人,奴婢的父母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庄户人,当年是闹了大旱灾才卖了奴婢。 这两年虽然日子好过些,但也是泥腿子,整日背朝黄土面朝天,大字不识一个,更别提自保了。” “俪妃娘娘虽然也是农户女,但毕竟是宫妃,可用钱银多,又有……” 宫女翠儿说话顿了顿,害怕的眼神四散飘忽,没说后半段,但是在场人都明白,这是暗指俪妃在外的奸夫。 “奴婢当年实在是不敢赌啊。” 王幼卿点点头,看着翠儿的表情也带着悲悯和同情,叹口气道:“那还真是苦了你了。” “俪妃娘娘威胁你,给你吓坏了吧?” 翠儿不知王幼卿什么意思,暗暗打量陈佩莹等人的脸色。 沈皇后这时开口了:“翠儿,不回答王昭仪的话,四处乱看什么?现在已经是这般田地了,你若是再敢有私心隐瞒,欺君之罪,凌迟处死都是轻的。” 翠儿浑身一抖,立刻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回昭仪娘娘的话,奴婢是吓坏了,日夜难安,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翠儿害怕之下,竟然将方才对明媚儿说的‘忠正’之话又重复了一遍。 中间王幼卿试图打断,都没能顺利打断她的话。 王幼卿和明媚儿对视一眼。 王幼卿浅笑道:“翠儿,这都给你吓糊涂了,本宫是王昭仪,不是俪妃,你犯不着对着本宫说这些。” “难为你虽是个农家女,被吓得一年多都没睡一个好觉,如今在陛下和太后娘娘这些贵人面前,还能将前因后果表达的这么明白,还能表忠心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读书门第出身的女孩,本宫也该让奴婢跟你学学口舌。” 王幼卿这一连串的话说出来,在场人的表情都变了。 “翠儿为此一年多昼夜难安,为了这些事翻来覆去想了一年多,有这番应对也不算是稀奇,王昭仪没必要这么咄咄逼人吧。”陈佩莹皱着眉头说道。 她不算聪明,但也能听明白王幼卿的话,王幼卿这是给翠儿兜圈套钻,明里暗里的说翠儿是受人指使。 王幼卿撞上陈佩莹不悦的眼神,笑容更大了。 “陈选侍,本宫不过是好奇一问,你的反应未免太大了吧。” “你……” “下一个人证,继续说,不要吵嚷斗嘴,不合规矩。”沈皇后道。 “……”陈佩莹将所有的话都不甘心地咽回肚子里。 “奴才是内务司负责采买的太监小安子,前年年节有幸跟着内务司采买总管出宫采买物资。 因为奴才自打进了内务司开始便是负责采买的,已经十年,对采买上下人员非常熟悉。 但是前年采买队伍中多了个陌生的面孔,正是俪妃娘娘身边的大太监小康子。 小康子用钱收买了采买总管,这次有机会被带着出宫。 奴才一时好奇,对小康子便多了些关注,发现小康子不去采买东西,反倒是总在些偏僻乡野和…一些不堪说的地方溜达。 奴才觉得此事非同寻常,怕小康子做出什么有违宫规的事情连累了大家,便在小康子离开后,去调查了一番,得到了一份口供。” 小安子说着在衣袖中拿出一封发黄的信封。 双手高举头顶。 汪公公得到景文帝点头同意后上前将信封接过,双手高举递给景文帝。 景文帝拆开,里面是一份画押口供,一目十行看过去。 “口供是小康子的亲叔叔亲口所述,请当地里正作为见证,亲笔写下画押所成,上面记录了小康子借着家族势力,帮着俪妃娘娘在宫内外传信,与奸夫来往的事情经过。” 这话一落,在场许多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无论俪妃与人通奸之事是真是假,若是这种宫廷秘闻被民间的百姓知晓,还不知道要背后传的多难听。 “小安子,你未免太过于大胆,竟然敢将皇室秘闻宣扬到百姓耳中。”文妃面色不善道。 她是有公主的人,更是养过鸣玉公主的人。 鸣玉公主的亲生母亲乃是俪妃,俪妃被卷入这种难堪的秘闻里,还被百姓知道了。 若是这些百姓嘴不牢靠,到处乱说乱传,皇室名声太过难听,也会影响慈安。 “奴才知罪,奴才当时实在是不知道小康子出宫,竟然是为了俪妃娘娘的奸情。” “不过请文妃娘娘放心,奴才并不曾影响皇室声誉,还算小康子有点忠心在,并不曾和他家族的人透露过俪妃娘娘的身份,只说是一位主子,奸夫是谁也并未传出。 事后,奴才还给了小康子家族许多银子作为封口费,想来他们一群泥腿子是如何都不敢随意捏造皇室秘闻的。” 说话间,景文帝也看完了手上的口供。 无需用力,口供便瞬间变成灰烬粉末,消散在空中。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谁也不敢再多说话。 第427章 妖妃反贼 “所有的人证、物证皆已经呈上,请陛下、太后娘娘明察。”陈佩莹大着胆子打破了沉默。 不是她胆子有多大,而是被逼无奈,只能如此。 现在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黑。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又落到了明媚儿身上。 景文帝道:“俪妃,你有什么想说的?” 明媚儿起身,对着上首三人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礼,面色坦坦荡荡,说道: “陛下、太后娘娘,臣妾不知陈选侍是从哪里将这三个人找来,捏造这等不堪之事对臣妾进行诬蔑。 但是臣妾清清白白从未做过如此与人苟且之事。” “如第一个侍卫所说,曾在使臣觐见当夜看到臣妾出现在西城门与黑衣人勾结,并且毫无阻碍的出宫了。 这只是侍卫的一面之词,并不能证明当日真的是臣妾,也不能证明当日确有其事发生。 况且臣妾虽非绝色,但自认为姿容超过普通宫女,从永寿宫到西城门少说也要走一个时辰,臣妾怎么能在永寿宫这一路上静悄悄不惊扰任何人走到西城门呢?” “就算是臣妾侥幸走到西城门,见到了黑衣人,换上了不引人注意的衣服。 那城门守卫各个从**武,身家清白,尽忠职守,凭什么给臣妾开门呢?” 明媚儿说着话顿了顿,看向一旁坐着看戏的敏昭仪道: “敏昭仪,本宫记得你是白家人吧?” “据说西城门守卫从前大多都是出身京都的边防军,边防军正是白家将军负责统帅,而白将军治军严明,本宫在宫外时就一直有所耳闻。 不过耳闻不如亲见,敏昭仪想来对此更清楚吧?” 明媚儿记得景文帝曾和她说过关于她被沈皇后、敏昭仪和薛云露陷害出宫之事的始末。 那夜西城门的守卫确确实实是出身京都边防军,白将军旗下曾立过功劳的良兵。 他们确确实实,也是被敏昭仪授意,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她出宫。 可这一切,敏昭仪敢认吗? 敏昭仪正看热闹看得高兴,猝不及防被明媚儿问到头上来,问的还是这么敏感的旧事。 她整个人身形一僵,连带着呼吸都微弱一分。 眼看着所有人都向自己看过来。 她看懂了沈皇后眼中隐秘的吩咐,可她还是选择装作看不懂。 又看到了文妃眼中的不耐。 敏昭仪抿唇,最后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景文帝。 干巴巴地回道:“臣妾久居深闺,不懂父亲、祖父和叔伯们在前朝的事情。 不过祖父、父亲和叔伯一向尽忠职守,兢兢业业为陛下效忠。他们手下带出来的良将兵马,想来也是不差的。” 明媚儿颔首,立刻接过话茬,没有给别人插嘴的机会。 “臣妾也是如此想,西城门的守卫,绝对不会这么玩忽职守。” “若说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臣妾一个能合理出宫的身份,再算上侍卫方才所说的神秘男人,倒是也说得过去。 但是如此说来,那人的势力和能力又该有多么可怕,连进出皇宫,甚至带出陛下的宠妃出入都能够如此顺利。 试问,全天下有几个男人有这样的本事?” “臣妾既然都与这样的男人通奸了,为何不出宫厮守,还要再回宫?” “难不成臣妾是反贼吗?想要霍乱后宫,勾引陛下为害江山吗?那与臣妾勾结的反贼又是谁?” “……” 在场人都沉默了,后妃们都哑口无言。 在场的下人们无论官职大小,都深深地埋着头,被俪妃娘娘这么一口一个反贼的话,震得心脏怦怦直跳。 俪妃娘娘敢说,他们都不敢听。 方才那侍卫的话根本经不起推敲。 沈皇后的手帕也要在衣袖中撕碎了。 她根本没想到景文帝会回来,景文帝还能回来。 不然现在根本不应该只是这三个人,她们还会掀出来薛云露的死有异等事,将明媚儿捶死。 真真假假的信息掺杂在一起。 顺带手,还能毁了恒亲王的清誉。 就算是不能捶死明媚儿,也能糊明媚儿和恒亲王一身脏污。 只要恒亲王的清誉有毁,哪怕和谋反之事有一丝丝挂钩,她和父亲都能想办法将景文帝的死,扣在恒亲王的头上。 届时,才算是真正堵死恒亲王的登基之路。 可现在景文帝回来了,许多事景文帝都知道,她们根本不能用。 费尽心思准备的一切,眼看就要付之东流。 沈皇后重重地闭了闭眼睛,再次睁眼时,她正巧和同样一脸灰败的陈佩莹对视了。 殿内久久地沉默没人打破。 明媚儿唇角反倒是勾起一个笑,抬眸看向景文帝道: “陛下,臣妾当真能做一个妖妃和反贼,偷取陛下的真心和宠爱的同时还能反过来谋害陛下吗?” 这话说的像当众调情,让许多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但是这其中的含义只有明媚儿和景文帝彼此听懂了。 “……” 景文帝没理会明媚儿的话。 明媚儿敛起笑,继续说道: “第二位宫女的话就更不用说了,无稽之谈。” “每日能进出皇宫的男子都是有数的,除了太医、侍卫以外就是皇亲国戚,他们都是记录在册的。” “若是当真有这么一个男子与臣妾亲密接触,这宫女又这么上心惊恐不安,只要过后用些钱财去内务司的入宫册子上查一查,再四处和御花园的宫人们打探打探,总能知道奸夫是谁。” 陈佩莹一脸气愤,开口:“她都吓成……” 明媚儿直接不耐烦打断:“俗话说得好,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她都已经打算好来揭发本宫的奸情了,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然岂不是来送死了?” “本宫不相信这种关乎与生死的大事,世上还有这种蠢人,这么鲁莽,不去调查就来告发。” “除非…是受人指使,压根就没有什么奸夫,她更不知道奸夫是谁。” 第428章 太后警告 明媚儿目光凌厉,意有所指地看着陈佩莹。 陈佩莹被明媚儿怼得脸色涨红,胸口剧烈起伏。 激动之下甚至忘记礼仪,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明媚儿。 “巧言令色!明明就是你有奸情,你还这么狡辩……” 陈佩莹本就被撞得脑子嗡嗡响,又剧烈疼痛不能思考。 此时眼看自己的计谋要泡汤,又被明媚儿这么怼,急得口不择言,不知说什么好。 明媚儿斜眼看了陈佩莹一眼,唇角勾起个不屑的嘲弄笑容。 真是养在深闺里的小姐,从小到大行、走、坐、卧,甚至一字一句都要斟酌,养出来的孩子,连吵架都吵不明白。 “这第三个小太监的话,陈选侍,你听过了吗?查过了吗?就带过来污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圣听,胡扯淡。” “小康子父母在大雪中都死绝了,只留下一双弟妹,他亲叔叔伯伯为了省一口口粮,更是为了占小康子父母的地,给小康子的弟弟出混招,送小康子的弟弟进宫当太监,正巧被小康子遇到,用钱给他弟弟赎了身。” “小康子出宫本宫确实知道,是本宫同意的,他是为了安顿一双弟妹,惩治从前那些白眼狼亲戚。 他们之间有如此大仇,已经不算是亲人了。小康子又怎么会用什么家族的势力,来帮本宫和奸夫传递消息?” “况且小康子不过是个太监,他的家族也都是穷苦破落户,哪来的能力和本事,帮着本宫传递消息?” “本宫的奸夫不是个能自由出入皇宫与本宫通奸的能人吗?怎么现在又连一封信都传不出去了,还要劳烦本宫身边的太监用家族势力?” “太可笑了。” 明媚儿一番话出如滚珠,接连不断,条理清晰,说得让人无法反驳。 地上三个人证此时都身子抖得像是筛糠一般,面如土色。 他们想求饶,想狡辩,想修改口供。 但是他们不能。 他们是确确实实有家人在陈选侍手中的。 为了家人,他们能死,不能说。 “本宫倒是想问问陈选侍,本宫的什么奸情,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后宫中上有太后娘娘坐镇,下有皇后娘娘和文妃管理后宫,怎么这三个人都去找你告状,不找别人告状?” “怎么就你知道本宫的奸情,这么忠心耿耿要死要活的难以隐瞒? 这些手下人话语中的漏洞这么明显,你都听不出来吗?还是说,你就是故意听不出来,想要置本宫与死地?” “本宫不相信,你有这么愚蠢,你肯定有后手没有用出来。” “现在你可以用了,也可以继续说了,你原本的计划,是打算让谁当本宫的奸夫?想让谁,跟着本宫一起谋反?” 明媚儿越说神色越是严肃,最后一句话落下时更是掷地有声,宛若冰刃一般插在陈佩莹心中。 陈佩莹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直憋得她脸色通红。 本就剧痛发懵的头一时间更是绞痛无比。 下一刻,陈佩莹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极快的青黑了脸,像是要死了。 她不偏不倚,正是倒在文妃脚边,甚至连额头上的血都沾染到了文妃的裙摆。 文妃看着陈选侍糊了一脸一身的血和逐渐青紫的面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陈选侍方才撞桌的景象。 心中膈应得要死,肚子又控制不住地抽痛。 她捂住肚子,看向景文帝。 “陛下,臣妾肚子痛。”文妃眼中瞬间浮出泪来,看着景文帝的眼中充满了依恋。 云织忙扶着文妃起身,微微绕开了地上的陈佩莹。 “啊,血!”云织刚扶着文妃起来,就看到方才文妃坐着的椅垫上竟然有血迹,控制不住惊呼出声。 在场人神色紧绷起来。 景文帝也迅速起身走到文妃面前。 将文妃拦腰抱起。 西太后和东太后反应过来同时站起。 西太后道:“皇帝,将文妃抱到偏殿吧,不要再挪动了。” 景文帝颔首,步伐不停,直接将文妃抱着往偏殿走去,扔下这一屋子乱哄哄的后续没人处理。 当景文帝和文妃等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屋内时,西太后和东太后又坐回座位,两人的面色不善。 “陈选侍在后宫搅动生事,诬蔑俪妃,无德无才,即日起,打入冷宫,赐死。” “其余后妃先各自回宫吧,哀家累了。” 西太后说罢就在忠嬷嬷的搀扶下起身离开了。 东太后的面色也极其不善,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陈选侍这次是冲着谁来的,也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皇后,你身为六宫之主,可要擦亮眼睛了,不要再让这种无稽之谈发生在宫内扰乱宫规。 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无德之人,就该是你了。” 东太后说完直接在乌兰的搀扶下转身离去。 这警告说得明晃晃,直接让沈皇后的脸色难看下来。 很快,殿内只剩下以沈皇后为首的后妃, 东西两位太后能走,但是她们不能走。 她们还要在此等候,等着看文妃有没有大碍。 地上的陈佩莹还在昏迷。 沈皇后摆了摆手,一个宫女和太监立刻上前想要将陈佩莹拖走。 结果刚拖着陈佩莹走出几步,陈佩莹像是被这么一颠,颠着喘足了气,竟然悠悠转醒了。 此时没人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没人发现她已经醒了。 陈佩莹反应了一瞬,而后猛然挣脱了小太监和小宫女的禁锢。 飞一样从地上窜起,向明媚儿冲过去。 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金钗,重重地捅进明媚儿的身体里。 第429章 去请太医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极快。 明媚儿本能躲闪,已经极力在避开陈佩莹了,可她身体孱弱,还是比不过发了疯一样的陈佩莹。 金钗重重捅在了她的胸膛上。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明媚儿已经被陈佩莹用金钗捅了两次到胸膛。 芳嬷嬷只觉得头脑一阵嗡嗡作响,身体反应比大脑更快,冲上去阻拦陈佩莹,高声道:“陈选侍谋害俪妃娘娘,快来人帮忙!” 其余奴仆也忙扑上去扯陈佩莹。 后妃们都被各自的奴婢护着躲远了。 王幼卿拽着身边宫女的手,着急道:“我没事,你快去帮忙。” 大多数人面上都是一脸惊恐和不敢置信。 只有沈皇后的眸子中闪着一丝异彩和一闪而过的狠毒。 虽然沈皇后不知为何陈佩莹对明媚儿的仇恨一直很深,但是这不妨碍她利用陈佩莹对明媚儿的恨进行布局。 陈佩莹会在衣袖里装金钗,乃至于行凶,也是在她暗中推波助澜下促成的。 这场闹剧极快的结束了。 陈佩莹就算是再疯狂,终究是一个享了十几年福的深宫女流,又只有一个人。 她还没来得及捅明媚儿第三钗,就被拉开了。 芳嬷嬷一脸着急地扶着俪妃娘娘,看到她被血染红的衣襟更是红了眼眶:“娘娘,您没事吧?” “奴婢这就去让人请太医。” 后妃们来太后娘娘宫中请安是有规定的,无论是皇后还是普通低阶妃嫔,最多只能带进宫门一个伺候的,最好是宫女、嬷嬷。 宫门口还能留一个,留谁就无所谓了。 至于高位妃嫔坐轿,或是有仪仗的奴仆们则是要更往远靠,在慈宁宫不远处的隆宗门处等候。 眼下跟着俪妃娘娘进来的奴婢只有她一个,她要去慈宁宫门口找小康子去传太医。 明媚儿捂着刺痛的胸膛,眉头紧皱,刚想说话。 一抬眸,却正好撞上了沈皇后眼底的幸灾乐祸和仇恨。 明媚儿卷翘的睫毛抖了抖。 下一刻,明媚儿身体一软,直接歪倒在芳嬷嬷身上。 晕过去了。 芳嬷嬷吓得连忙叫人传太医。 这时候也不管是不是使唤太后的奴婢了,谁都没有俪妃娘娘的身体重要。 肃昭仪,甚至敏昭仪此时都打量沈皇后的脸色。 看着沈皇后没有差人去传太医的意思,她们也都抓住了身旁宫女的手,没让自家宫女去掺和这个烂摊子。 而西太后留在这里的奴仆方才又拉着陈佩莹去冷宫了。 一时间竟然没人搭把手。 “巧云,你傻了?俪妃娘娘都被刺杀晕倒了,你不知道去找太医?守着我做什么?分不清哪轻哪重吗?” “若是俪妃娘娘出事了,我看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王幼卿皱着眉头立起眼,推了身旁伺候自己的宫女一把,很是气恼的说着。 “是,是,奴婢这就去。”巧云像是才回过神来,立刻应下,匆匆跑出去找太医。 王幼卿则是主动上前帮着芳嬷嬷扶明媚儿。 其余人面上各有色彩。 沈皇后这时抿唇,道:“秋菊,你先将此事禀告给西太后娘娘,暂且不要惊动陛下,陛下眼下正在陪着文妃,不好惊动。” “毕竟,什么事都没有皇嗣重要。” 芳嬷嬷嘴张了又合,又张开,可是还不等出声,放在俪妃娘娘身后的手就被人掐了一把。 正是王昭仪。 王昭仪对她暗暗摇了摇头,还作出了一个口型:“别急。” 芳嬷嬷逼着自己冷静,这才算是镇定下来。 陈佩莹刺杀俪妃娘娘之事闹得这么大,瞒是肯定瞒不住的,景文帝早晚都要知道。 沈皇后所为,不过是想尽力拖延,让娘娘难受。 她是个宫人,就算开口,沈皇后也绝对不会改变口风,反而没准还会因此治她的罪。 眼下如果她被治了罪,就更没人伺候娘娘了。 芳嬷嬷只能忍住,不甘心地看向沈皇后和秋菊。 秋菊怯懦两下嘴,抬眸看到沈皇后的神色,明白沈皇后的意思。 “是,娘娘。”秋菊低声应了,转身离开。 秋菊的脚步快,巧云的脚步慢,正在宫门口慌张和王昭仪留下的太监吩咐着叫太医的事。 “……” 秋菊往西太后主殿去的脚步顿了顿。 左右看了看,也往宫门口去了。 “怎么还不去请太医,还在这里纠缠着?”秋菊问道。 巧云对秋菊行礼:“秋菊姑娘。” “我刚和西太后宫中的侍卫说完,才得了允许叫了我们宫中的太监过来,这刚交代完。” 巧云说着,她身旁的太监就对秋菊一个拱手便匆匆离开去请太医了。 秋菊:“……” 等着巧云将太医送过来,恐怕早就晚了。 不过这在西太后宫中也是没办法的,没有太后或者陛下的吩咐,哪怕是皇后,乃至后宫所有人的言行举止都要按照规矩来。 “秋菊姑娘,巧云姑娘,不知这宫内是怎么了?” 看到慈宁宫接连有奴仆匆匆往外走,觉得有几分不同寻常的小康子刚贿赂完侍卫,得以往宫门口凑,对秋菊和巧云客气拱手道。 巧云忙回了一礼,秋菊神色仍旧淡淡的,只是点点头。 “俪妃娘娘被陈选侍刺伤了……”巧云说话干脆利落将事情起因大致讲了一遍。 小康子一听立刻急了,马上就要往太医院跑。 只是刚跑出去一步,一旁守宫门的侍卫上前直接将小康子拽住,大喝道:“慈宁宫附近,不许无故奔跑!” 小康子气得要命,又不能和侍卫争执,只能说好话,想让侍卫放开自己,快点去找太医。 巧云对小康子道:“康公公你别担心,我们宫中的太监脚程快,应当很快就回来了。” 秋菊没管门口的争执,转身迈步往宫内走去。 刚走两步,又停下。 秋菊似是感慨地说了一句: “也不知今日害了什么阴德,先有文妃娘娘受惊胎动,落了红被抬到偏殿等着太医救治。 后有这俪妃娘娘也受伤昏迷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有命活,这伤口看着更骇人。” “唉,想来是流年不利……” 秋菊自言自语说着话,就离开了宫门。 巧云听到秋菊说这些话,脑子里想入非非,一时间也不敢多留,生怕被沾染了什么晦气的怪事。 匆匆回殿去了。 小康子听到秋菊的话,挣扎的动作也顿了顿,眼珠一转。 “两位侍卫大哥,你们尽忠职守也累了,小子请你们喝盏茶。” 小康子从钱袋子里拿出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分别递给两侧的侍卫。 其中一个是刚刚抓着小康子不许他跑的侍卫,此时慢慢放开小康子的领子,犹豫着看银票。 另一个倒是接了,还让前一个侍卫也接了。 随后对小康子摆手,示意小康子凑过来。 小康子忙附耳过去。 第430章 私自闯宫 侍卫道:“我们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宫内的危急我们也知道,但规矩就是规矩。” “你们等着太医来,这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一柱香,照我说,还是想想办法,让太后娘娘的太医去看看吧。” 宫中太后是有自己的专属太医的,一般都是养在太后宫内的后殿,中间隔着个小花园和门廊,距离不远不近,平日里隔着距离守着礼仪宫规。 但若是真有事,从后殿冲到前面来,也不过转瞬间。 这是宫内人都知道的事情。 小康子也是存着这个心思才贿赂侍卫的。 眼看这个侍卫收了钱,主动提及此事,心中高兴。 试探性开口:“是啊是啊,那有劳侍卫大哥…?” 侍卫忙摆手:“太后宫中规矩森严,我们都是各司其职,不能随意乱窜走动。 没有太后娘娘的吩咐,我们就更不可能私自去请什么太医了。 里面主子们心中自然有打算,哪能轮的上咱们?” “我们不过是随意和你闲谈几句打发时间,我们马上就换值了。” 侍卫说着还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像是更斜了。 又看了看摆在慈宁宫庭院的日晷。 几个呼吸间。 侍卫对另一个侍卫招手,又对小康子道:“不说了,我们下值了。” 两个侍卫说着就匆匆往外走,只留个背影给小康子。 小康子一个箭步飞也似的往慈宁宫宫内冲。 快走到慈宁宫门口要交值的两个侍卫,看到这一幕在后面哇哇叫:“快来人,抓住他,趁着我们换值冲进去了。” 他们到底晚了一步。 小康子已经冲到偏殿门口跪下了。 “奴才永寿宫总管太监小康子,求见陛下。” 守在门口的是小海子,一看到小康子这样,赶紧走过去询问怎么回事。 侍卫也赶上来想要驱逐小康子,将小康子治罪。 但是小海子摆摆手,暂且拦住了侍卫。 小康子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急得额头上渗出冷汗。 “俪妃娘娘危在旦夕,急需太医救治,奴才实在没法子了,这才来惊扰陛下和文妃娘娘。” 小海子听到是俪妃遇刺受伤也着急,但是他忌惮地看了一眼偏殿门。 隔着厚重的殿门,仿佛都能听到里面传出的文妃痛呼声。 “太后娘娘的两位太医都在给文妃娘娘保胎,陛下也在里面,情况也…不容乐观。” “我只能将此事禀告给陛下。”小海子道。 小康子连忙道谢。 小海子摆了摆拂尘,躬身轻悄悄推开门,走进偏殿。 景文帝正坐在偏殿茶桌主位上,面色不善。 内室门关的紧紧的,文妃的痛呼声像是更大了。 小海子咽了口吐沫,不顾师傅眼神制止,硬着头皮走上前。 “陛下,俪妃娘娘出事了。” 景文帝眉头瞬间紧皱,看向小海子的眸子中带着凌厉的寒风。 小海子瑟缩一下,心脏怦怦跳,忙跪地将小康子说的话简单又重复了一遍。 景文帝的面色更加阴沉了。 “用什么伤的?”景文帝问。 小海子答:“一根金钗,说是捅在胸口上,俪妃娘娘当场就晕了。” 景文帝频繁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 一旁汪公公立刻道:“陛下,可要奴才去将霍太医叫出来为俪妃娘娘诊治?” 霍太医、方太医是专门伺候西太后的老太医。 此时都在内殿隔着床幔为文妃看诊保胎。 “啊——” 文妃仍旧在惨叫。 “嘎吱——”内殿门开了。 霍太医头发半白,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走出来跪在景文帝面前。 “陛下,文妃娘娘体质阴寒,这一胎怀象不好又连日操劳,以至于怀的艰难,再加上骤然受惊,恐怕…保不住了。” 霍太医和方太医自认为已经拿出了看家的本事。 可他们擅长的都是老人病症,对妇人之病实在是没有建树。 勉强给文妃保胎,可不知为何,几针保胎针下去,文妃反而落红更严重了。 景文帝的面色黑如炭盆。 汪公公和小海子一听文妃的胎保不住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景文帝是个好记性的人,他不提,他们也不敢再提。 “……” 外室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从内室传出来的痛呼一声接一声。 很快,开始有宫女端着血盆出来,一盆接一盆。 门外的小康子一直等不到屋内的动静,急得头上冒火。 看到宫女们端着血盆出来,他心中暗道不好。 借着宫女们开门的机会,小康子冲进去了。 外面看着这一幕,等着处理小康子的侍卫们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天下竟然还有人敢私闯陛下所在的居所。 他们对视一眼,鹌鹑似的畏畏缩缩走了。 回到宫门口看门去了。 小康子都敢闯陛下的门,他们这慈宁宫的大门就更没什么好处置的了。 再处置,也是陛下吩咐处置。 “奴才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奴才永寿宫小康子,奴才的主子俪妃娘娘受陈选侍刺杀受伤昏迷,特来请陛下分一个太医来为俪妃娘娘诊治。” 小康子一口气将所有话都说完了,额头上也控制不住地浮出细密的汗珠。 他跪地低着头,只能隐约看到景文帝的龙靴,团龙密云,威压十足。 一颗心怦怦直跳。 小海子和汪公公也被突然冲进来的小康子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以后就是叹息。 果然是忠仆啊。 可惜。 “滚出去。”景文帝语气含冰,带着一丝杀意,让人听着忍不住发抖。 小康子也被这三个字喝的胆颤,还想再说什么,嗓子里却像是被人塞了一大团棉花。 糊嘴,一个字说不出来,憋的难受。 他想磕头继续求求景文帝,大腿小腿却一齐跟着抽筋。 生疼,别说用力跪地磕头去纠缠,就是微微动一下上身,牵连着腿,都能让他疼得倒抽气。 小海子反应过来,着急上前生拉硬拽地拖着地上的小康子往外走。 第431章 让我去吧 直到出了门,暖风一吹,两个人身上都凉飕飕的,才后知后觉,原来两个人的衣衫脊背都被汗水打湿了。 俗话说,天子一怒,横尸百万。 比起从前景文帝的暴虐,这两年陛下的脾气是好多了,但是也更多添了些阴晴不定。 他们在宫中呆的年头久了,都知道陛下曾经的样子。 刚刚那句滚出去,真是掀起了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陛下…曾经最暴怒之时,一刻钟内在内务司连杀三十七人。 那时,也是如同方才那般的骇人。 “……” 片刻。 小海子才像是活过来的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能看一眼小康子了。 发现小康子捂着腿,一脸青紫,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痛得已经发不出声来了。 小海子忙蹲下去给小康子揉腿:“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唬人啊。” 正巧霍太医走出来,要亲自去后院取药材,看到地上痛得面无人色的小康子。 伸手在小康子的腿上穴位处重重击打,又从衣袖中拿出一小个针灸包,给小康子针灸。 少许。 小康子终于缓过劲来了。 “你这是太久不运动了吧?肌肉都萎缩了,还这么疯跑,一下承受不住了,这才发病得这么厉害。” “下次多注意,多运动一下,别再这样疯跑了,免得伤了腿,以后腿就废了。”霍太医出于习惯叮嘱道。 等叮嘱完又恍然想起自己要去取药材,慌慌张张地往后院跑。 小海子听到霍太医的话,才想起来小康子在南河行宫受伤,在床上昏迷几个月的事。 估计就是那时候肌肉萎缩的。 就算是有太医时常去针灸诊治,还有太监帮忙按摩,毕竟也是不动落了病。 想到此事,小海子又想起了自己的徒弟小伍子,眼里闪过一丝晶莹,很快又消失了。 “好好养身体吧,咱们这样的人,死了也没人疼,只能自己疼自己。 现在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注意,等老了难捱啊。”小海子又伸手给小康子按摩了几下。 小康子大口喘着气,唇角也勾起个苦笑来:“多谢海公公,奴才是贱命一条,还赶不上好人家的狗。有了主子,才像个人。” “……” 小海子没说话。 小康子给自己的腿按摩着,也没说话。 片刻。 霍太医拿着人参来了,他双手捧着十分珍贵。 这是一颗五百年上下的老参。 刚恢复好的小康子又从地上窜起来了,一把抓住霍太医,央求: “霍太医,求您跟奴才去看看俪妃娘娘吧,俪妃娘娘遇刺昏迷了,危在旦夕。” 小康子看着霍太医,急得眼眶都红了。 这都半天了。 宫门口不见太医。 宫内也找不到个太医。 那他的主子怎么办? 霍太医面露难色,出于医者本心,当然也关心俪妃娘娘,想为俪妃娘娘诊治。 毕竟文妃娘娘这边已经是确定保不住孩子了,只需要将孩子引下来,尽可能减少对文妃娘娘身体产生的伤害就可以了。 过程虽然也有些凶险,但文妃娘娘的状态不错,再加上这些事方太医也能应对。 看着这太监这么急,倒像是俪妃那边更危险。 可是这些事不是他一个太医说的算的。 “公公,陛下还等着我去给文妃送药呢。” “方才在殿内的事……” 霍太医没将话说透,但是在场人都听明白了。 景文帝态度不佳,眼看着更在意文妃,而不是俪妃。 如今文妃正在小产,他们没有陛下的吩咐,哪敢私自去看俪妃啊。 人命关天,可人命关不关天,也得看看陛下的意思啊。 小康子的脸色彻底灰败下来,抓着霍太医的手渐渐松开,掉落。 霍太医低头叹息,摇摇头还是拿着人参进门了。 一旁的小海子也无声叹息一次。 “我叫人去帮你催催太医院那边吧。” 小海子说罢,转身往宫门口走去。 出了宫门口,他叫了几个景文帝仪仗队的轿夫,让他们跑去太医院请太医。 轿夫的脚程,总是快的。 不用一刻钟,两个轿夫就大喘气到了太医院门口。 王昭仪的太监小沛子正在太医院内和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与太医纠缠呢。 不知为何,太医院今日的太医都有差事。 两个当值的太医被大臣拿着令牌请走了,据说是哪个三朝元老病重了,还有什么二公子家的小儿又哮喘要死了。 还有两个当值的太医,其中一个和人喝醉了酒,现在迷迷糊糊的还不认人。 另外一个便是整日带着黑斗笠的太医,此时不知道去哪了,看不见人影。 最后还有个太医便是院判聂苍术,可聂苍术正在宫内的藏书阁翻查医书,找着能给西太后娘娘治病的良方呢。 小沛子胆小,不敢去藏书阁寻人。 况且藏书阁离太医院又远,这一来一回的少说一柱香。 “哎哎哎,孙太医,您老醒醒啊,醒醒啊。”小沛子还在屋里和喝醉了的孙太医纠缠呢。 一会儿从水缸里要一瓢水,用手沾了水往孙太医脸上拍。 一会儿又拽着孙太医的衣襟大喊。 一会儿又拖着孙太医试图往太医院外拖。 可小沛子今年看着不过十七八,为人长得又瘦弱,怎么能拖得动人高马大养尊处优多年的孙太医。 两个轿夫弄明白事情始末后,兵分两路。 一个去找聂苍术,一个想办法弄醒孙太医。 太医院内吵吵嚷嚷。 角落处的一个屋子门开了。 一个女子走出来。 “让我去吧。” 正是郁金。 第432章 劫持太医 两个轿夫一看出来的是个女子,对视一眼,有点拿不定主意。 太医院是没有女太医的,能出现在这里最多的也不过是个侍医。 侍医能给俪妃娘娘看病吗?这可是海公公亲自嘱托的事,八成就是陛下的吩咐,他们不敢将这事办砸。 “我是太医院院判郁苍术的亲孙女郁金,曾经在太医院任职是侍医,贴身照顾过俪妃娘娘。”郁金道。 一旁小沛子听到郁金的名字想了想,猛然想到是谁了,点点头对轿夫说:“是伺候过俪妃娘娘,我陪在我们主子身边时听人说过。” 一听确实伺候过俪妃娘娘,这下大家都放心了,连忙同意,帮着郁金收拾随身药箱、药材等物,一同往慈宁宫去。 而慈宁宫偏殿内。 景文帝依旧坐在外殿,阴沉着脸,转动玉扳指。 内殿文妃的哀嚎已经小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精奇嬷嬷指导生产的声音不时传出来。 文妃的月份大了,如今小产和正常生产也不差什么了。 汪公公站在景文帝身侧悄悄抬眸,小心翼翼打量景文帝的面色。 极差。 汪公公立刻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不敢再乱看。 “……” 片刻。 “咔嚓——” 突然在景文帝身上传出一声细微却刺耳的声音。 汪公公忙抬头去看。 结果是景文帝手上的玉扳指碎裂了,还不小心刮伤了景文帝的手。 豆大的血珠争先恐后从伤口里钻出来。 “陛下,您没事吧?”汪公公慌的拿干净手帕去擦,又叫霍太医。 霍太医和方太医自从精奇嬷嬷进门以后就被景文帝命令出去了。 文妃已经过了最凶险的时候,现在要流下孩子,自然是暂且用不到太医的。 毕竟有男女大防,两位男太医在场,始终是有些妨碍精奇嬷嬷发挥,也会让文妃不自在。 霍太医正在屋檐的阴影下对着远处的正殿隔庭院相望呢,骤然听到汪公公喊自己,忙躬身往里走。 看到是景文帝受伤了,头皮一麻,立刻跪下准备拿处理伤口的东西,被景文帝一摆手,制止了。 “汪洋,送他出去吧。”景文帝语气平平道。 汪公公想劝景文帝处理伤口,话还没说出口,就对上景文帝冷沁沁的目光。 不敢再说。 跪地将玉扳指的碎片收好,就带着霍太医出门了。 “师傅,您给我吧。”小海子看到汪公公手上的玉扳指碎片,忙赶上去接。 汪公公递给小海子,中途看到一旁失魂落魄的小康子,他内心轻轻叹口气。 “你们在院子里听到正殿的动静了吗?”汪公公低声问小海子。 小海子也往正殿方向看了看,摇头:“没听到,安静得很,连各位娘娘们的宫人都不见出来。” 说是正殿和偏殿,实际上离得挺远。 景文帝孝顺,西太后年轻时又是个要体面的。 自从将东太后赶出宫以后,西太后的慈宁宫就动了两次土,每次都是扩张和重新规划。 正殿位于慈宁宫最中间,是西太后平日里专门用来待客的。 两侧各配有耳房,以防止有突发情况没地方落脚,或是供人临时休息片刻。 还有就是一些品级不高的后妃,若是来求见西太后娘娘,是不能在正殿等候的,要先去耳房等。 正殿隔着一个长廊和小花园后面是主殿,乃是西太后娘娘平日起居之所。 正殿左右两侧也各是景色,再往左右走便是两个偏殿。 一个是大皇子秦成阳所住的东偏殿。 一个是如今陛下和文妃娘娘所在的西偏殿。 两殿遥相呼应,中间又有巨大无比的怪石相阻隔。 主殿后又有花园,后殿等按下不提。 只说慈宁宫占地面积大,哪怕是几个殿宇之间遥相呼应,也实在是难以看到或者听到其他殿里发生了何事。 “有没有派人去正殿看看?”汪公公问。 小海子摇头:“没有,皇后娘娘她们都在,奴才们不好去。” 小海子没将话讲明白,但是汪公公听明白了。 陛下没吩咐,他们不好去,若是没有外人,私下去了也就去了。 但是皇后娘娘当人和俪妃娘娘关系不好,她们都在场,以防落人口舌,就更不好去了。 汪公公轻轻叹口气,他心中总觉得不安。 若是从前按照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背着陛下去管什么俪妃娘娘的。 可是陛下和俪妃娘娘之间的关系,忽好忽坏,一时亲的像一个人,一时疏远的像是仇人,连带着他也难做。 “汪公公,小子能不能将霍太医绑去正殿给我们娘娘治病?” 小康子趁着小海子去扔玉扳指碎片,又凑到汪公公面前小声询问。 宫中规矩森严,小事上大家能用银钱解决,互相行方便的时候也就互相行方便了。 但是大事上没人会给你行方便。 要想人帮忙,你首先要学会做恶人,不能让别人给你分摊风险。 这也就是为何最开始小康子会选择闯宫、闯门的原因。 眼下他绑架霍太医,别管怎么绑的,只要汪公公点头,他肯定是能绑的。 汪公公听到小康子的话惊讶挑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小康子,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小康子。 “你疯了?” 真是疯了。 按道理来说,小康子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慈宁宫内,应该在宫外奴仆们等候的地方才对。 现在小康子出现在慈宁宫内了,方才又出现在偏殿了。 怎么进来的,不言而喻。 陛下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他倒是越来越胆大了。 到时候数罪并罚,能让小康子就得死的不能再死。 小康子:“汪公公,小子知道你也是为了我着想,可是主子不安,我又怎么能安心呢。” “左右霍太医在偏殿门口闲着也是闲着,小子将他绑过去看病,哪怕就一刻钟,只要霍太医能确定我们主子没有生命危险就行。 事后若是没人追究便罢,若是有人追究,只管说是小子绑的,一切后果,小子都能承担。” 汪公公皱着眉头,刚想说太医院的人马上来了,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突然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极快的闪过了。 霍太医和方太医,闲着也是闲着。 第433章 又中毒了 怎么闲的呢? 明明文妃娘娘在内室正小产呢,也是危急时刻。 怎么霍太医和方太医就能在外面闲着呢?再不济,不也应该去熬药或是配药方之类的吗? 还有陛下,为何要让自己在这种关头,亲自送霍太医出来? 汪公公又想到方才陛下让霍太医去取人参。 “小康子,方才霍太医去取人参的时候,你有没有求他去为俪妃娘娘看诊?” 小康子不明所以,回答:“求了,霍太医不敢去。” 是了。 小康子为了俪妃娘娘能得到医治,都敢闯宫了。 怎么会不去求一求霍太医呢。 而偏殿人这么多,文妃小产正是用人的时候。 陛下怎么会让霍太医亲自去取什么人参。 怪不得霍太医拿着人参飞快回来以后,陛下的脸色更差了。 “……” 自认为窥探到了景文帝隐秘意思的汪公公,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景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不想管俪妃娘娘,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如果想管俪妃娘娘,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 汪公公心里有点没谱,又开始想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汪公公,汪公公,怎么了?”小康子一个劲叫汪公公。 汪公公话说到一半,给他急得不行。 “是不是得打点打点霍太医?”小康子在那边胡猜起来了。 “……” 汪公公看着小康子没说话,最后伸手在小康子的肩膀上拍了拍。 留下一句:“那你自便吧。” 说罢就拂袖转身往偏殿进。 小海子回来就看到师傅那沉重的背影,有点不明所以。 小康子看着小海子。 “你看我干嘛?”小海子奇怪问道。 小康子又四下看了看。 站在房檐阴影下的霍太医还在看正殿方向,他们这个方向,只能看到正殿的斜后身。 方太医则是翻看着随身药箱,不知道拿着石舂和几株药材正对比医书上的什么东西呢。 小康子心一横,冲到方太医跟前,将石舂抢了过来。 头发花白的方太医怔住了。 小康子拿着石舂就向小海子奔过去了。 小海子头皮一麻,脑子转的飞快。 没等小康子这一石舂下来呢,小海子就先晕了。 宫门口一直偷偷往里看,打量宫内情况的两个侍卫见此,呆住了。 握着刀柄的手更紧了。 却在下一刻双眸对视一眼,都松开了刀柄。 默默都站的离宫门口更远了。 他们不信这世上有这么胆大的太监。 也不信陛下身边的大太监这么胆小,被一个破石舂子就吓晕了。 不知道他们到底再弄什么鬼,但只要不发出声音来,他们就看不见。 “霍太医,方太医,得罪了。”小康子又拿着石舂到霍太医和方太医面前。 方太医面目都有些扭曲了。 他年纪虽大,但脑子不糊涂,不想掺和这些烂事。 极快,方太医也晕了。 意识到小康子要做什么,反应慢了一步的霍太医欲哭无泪。 “我老了。”霍太医道。 小康子:“我知道,霍太医得罪了。” 天子近侧。 小康子就这么将霍太医给带到了正殿。 正殿门口也有看守的太监,看到小康子带着霍太医来,依规上前询问:“有何事?” 小康子刚想张嘴说话,没等说呢,另一个太监的声音传来。 “我…我是王昭仪…王昭仪身边的太监小沛子,奉命去太医院请太医,这是我们请来的侍医,特来为俪妃娘娘诊治。” 小沛子身上横挎着郁金的随身药箱,气喘吁吁满头汗对门口太监说着。 郁金站在小沛子身后,更是气都喘不匀。 这一路,他们简直是飞奔。 景文帝身边的两个轿夫的力气和速度自然不必说。 小沛子从小入宫也是从杂活、脏活累活干起来的。 幸亏郁金小时候就爱跟着上山采药,大了更是如此,也有些力气。 小沛子和郁金这才能在两个轿夫的连拉带拽中,飞快赶到慈宁宫。 这时候也顾不上失礼不失礼了。 小康子将后面的话都吞回去了。 他认识郁金。 医术很不错,曾经照顾娘娘也很用心。 他放心。 门口守门的太监听到是王昭仪派人去寻太医的人回来了,立刻进门回禀。 不消片刻,是芳嬷嬷亲自出来请郁金进门的。 芳嬷嬷和小康子遥遥对视一眼,略点点头,带着人进去了。 两个守门太监的视线也跟着芳嬷嬷一同进去,想看看里面到底怎么了。 小康子则是趁没人注意,带着霍太医又回偏殿门口了。 霍太医假惺惺上前在方太医和小海子身上随便戳了几下。 两个人就‘醒过来’了。 小康子将石舂也放回了原位。 站在一处阴影角落里不说话。 “怎么这么快?”小海子凑到小康子身侧小声问。 小康子道:“太医院来人了,多谢海公公帮忙,若非轿夫们去了,恐怕这太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请来。” “谁来的?” “郁金。” ………… 正殿内。 沈皇后等人都坐在原位上,喝茶,吃糕点,没人关心明媚儿到底怎么了。 等小沛子带着郁金来了,才悠悠然起身,带着小沛子和郁金往一侧耳房去。 秋菊禀告了西太后娘娘此间之事后,西太后娘娘允许明媚儿去耳房暂住,这才被安置到了耳房。 王幼卿在耳房陪明媚儿,芳嬷嬷则是在正殿内守着。 原因无他,就是为了守着太医,等太医来。 她怕沈皇后等人拖延,不让太医进来。 这才有了太医一来,是她亲自出门接郁金等人之事。 “回皇后娘娘,各位小主,俪妃娘娘伤口虽然有些深,但离心脏很远,没有性命之忧虑,只要好好处理伤口,好好休养即可。” 郁金跪地回禀着俪妃娘娘的身体情况。 但还不等芳嬷嬷放下心,下一句话心就又被狠狠提起来了。 “但是这金钗上像是有毒,伤口有些发紫,具体什么毒,奴婢不敢说,只能说一时半刻不会致命。”郁金皱着眉头道。 这毒也真够奇怪的,把脉从脉象上看,一点都摸不出来。 但是从伤口上看,中毒的迹象又这么明显。 她也摸不准。 第434章 永乐封王 “中毒?怎么会中毒?” “你能确定吗?别是误了诊。”王昭仪不敢置信道。 郁金:“回娘娘,依照奴婢的能力看,确实是中毒,但是想要确定是何种毒药,有无解法,还是要请更高明的太医来。” 郁金边说边继续为明媚儿处理伤口。 沈皇后冷冷看明媚儿一眼,眼底中是忍不住的幸灾乐祸。 心中升起一阵舒爽。 陈佩莹,总算是做了点可堪入眼之事了。 肃昭仪看了沈皇后一眼,低头默不作声。 敏昭仪则是皱着眉头,想走了。 她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里面,入宫这一年多她也看出来了,自己是没有得宠飞上枝头的可能的。 她只想自保,可现在偏偏又没有办法走,又是一阵气闷。 一抬头看到沈皇后眼底的幸灾乐祸,她阴阳怪气道: “宫内对毒药的管控很严,陈选侍不过是个低阶妃嫔,平日连出宫多走走都不方便,竟然也能拿到毒药了。” “真是奇了怪了。” “……” 没人接茬,沈皇后面色不变,只有胸膛起伏加快了一些。 她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敏昭仪。 “皇后娘娘,你说是不是奇怪?”敏昭仪浅笑对沈皇后说。 肃昭仪面容严肃喝道:“敏昭仪,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何时轮得到你质问皇后娘娘了。” 敏昭仪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轻拍胸口:“肃昭仪,知道你和皇后娘娘走的近,曾经是皇后娘娘的宫女,可是咱们同样都是昭仪,你是不是反应太过了?” “本宫不过是正常和皇后娘娘说两句罢了。” “好了!不要吵了!”沈皇后皱着眉头,喝止了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斗嘴。 她从前在宫中是很有威望的。 她有强大的母族,陛下的尊重,还有多年掌管六宫从未出错的能力,让她在宫中一直都是说一不二。 没有人敢如此挑衅她,更没有人敢如此当面质问她。 都怪明媚儿。 是明媚儿的出现,夺走了陛下的宠爱,威胁了她的地位。 害的她失去六宫之权,连敏昭仪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都能当面阴阳怪气地找她不自在。 自从她父亲卷入科考舞弊案被申饬、她失去六宫大权,甚至连嫡长子都没有一个封号,由着公主爬上头,一个侍寝婢子都当皇贵妃开始处理六宫事物开始。 一切都变了。 所有人都像是默认了,她们沈家要完了。 沈皇后狠狠闭了闭,压住了内心的愤怒。 转而紧绷着脸去看敏昭仪。 “敏昭仪,对本宫不敬,罚三个月月俸,禁足一个月,抄写宫规女戒十遍。” 敏昭仪暗暗撇嘴,颇有些不情愿地行礼:“是,臣妾领罚。” 说罢,敏昭仪就行礼告退回宫禁足去了。 “皇后娘娘,文妃娘娘受惊小产了,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文妃娘娘悲痛不堪,陛下已经下令,晋文妃为文贵妃,将二皇子排序,赐名永安,封敦王。”秋菊进门回禀道。 沈皇后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唇内软肉都咬破了,一股血腥气盈满味蕾,直冲头顶。 又生生咽下。 “好,本宫去看看。” 沈皇后说罢就转身离开,肃昭仪跟在后面也走了。 完全没有管明媚儿这边的意思,甚至连客气话,让人彻查此事或是好好照顾俪妃的嘱托都没有。 若是按照中宫之位来说,沈皇后确实对俪妃太过于冷遇了,冷遇到甚至有些不合规矩了。 但是沈皇后现在连处理六宫事务的权利都没有,更别提下命彻查六宫,让人好好伺候俪妃了。 所以这样看,她不关心,也像是情有可原。 不过殿内只有这么几个人,都是人精似的,心里早就对六宫之事有所衡量了。 “昭仪娘娘,您也去吧,我们娘娘这里,由奴婢伺候就可以了。” “多谢昭仪娘娘今日出手相助。”芳嬷嬷真心实意对王幼卿行礼道谢。 文妃失子,又受封,皇后都带着人去看了,王幼卿若是不去,始终也不像话。 毕竟后宫明面上,可没有什么派系,都是姐妹和气一团。 王幼卿思虑少许,还是起身:“那本宫就先去了。” “若是有事,就来找本宫。” 说罢,王幼卿带着巧云去偏殿了。 屋内很快只剩下明媚儿、芳嬷嬷和郁金。 另一边,沈皇后带着肃昭仪和后赶去的王昭仪,当着景文帝的面,对着文妃好一阵嘘寒问暖的关心。 文妃被汗打湿了鬓发,头钗也早已经混乱,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 她眼眶通红看着沈皇后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会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皇后娘娘您也要多多照顾自己的身体,一饮一食都要小心。” 沈皇后僵着脸勾着笑应了。 景文帝不耐烦听她们打太极,让人送她们离开了。 “陛下,产房污秽,还是不进为好。” 精奇嬷嬷在景文帝要迈步进内室时,开口劝道。 景文帝隔着一道大开的内室门和文妃对视。 文妃眼里的泪似开闸的水,滚落不停,破碎不堪。 但她仍旧用手帕擦着泪劝道:“陛下,臣妾无事。” “请陛下先行离开吧,莫要让产房晦气脏污了您。” “……” 最后,景文帝还是迈步进了产房。 以汪公公为首,精奇嬷嬷等跪了一地。 文妃身侧,放着一个襁褓,正是夭了的二皇子秦永乐。 襁褓将二皇子遮得严严实实,还盖着脸,没有一丝肌肤漏在外面。 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普通被子包成的形状。 按照规矩,生出来便夭折的孩子是要立刻让宫人抱走下葬的,不能停在产房,更不能让生母看到。 以免生母过度悲痛,影响了生母的身体。 曾经就有妃嫔因为看了孩子早夭之状,受不了而发疯的。 可是精奇嬷嬷们要抱走二皇子时,文妃说什么都不让,更是亲自下床去抢夺孩子。 甚至追出了产房,到了陛下面前。 陛下怜悯,同意了文妃要流下二皇子陪伴一会儿的请求,还给二皇子排序、赐名、封王,这都是规矩所不允许的。 宫人都觉得,这是景文帝对文妃的厚爱和例外。 只有汪公公跪在地上,看着追出来像发了疯一样的文妃,脑海中竟然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两年前一桩同样惨烈的景象。 俪妃娘娘第一次小产时,也是如此。 浑身血,冲出屋子,只为了保护一个,已经死了的孩子,暂且别走。 第435章 处置陈家 汪公公莫名想到俪妃娘娘当年之事,联想到今日景文帝对文贵妃的格外厚待。 竟然下意识地猜想着,陛下是不是也想到了当年之事,触动了他的情肠,这才会不顾规矩的大肆封赏破例。 当汪公公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吓得自己一哆嗦,连忙将这个荒诞的想法抛出脑后。 若是景文帝当真能为了俪妃娘娘这般动情伤怀,也不可能听到俪妃娘娘中毒都毫无反应。 连一个‘替代品’都能得到厚爱,正主反而得不到哪怕是常规妃嫔的关爱,这不是很扯吗? 汪公公阻止了脑子中的胡思乱想,将头低得更低了。 景文帝亲自将襁褓抱了起来,伸出手去掀二皇子脸上的被角。 屋内更加安静了,连清风入户都屏着一口气。 二皇子青紫泛白,皱巴巴的脸,撞入景文帝的眸子里。 他的呼吸几乎也是一滞。 一旁文贵妃自从景文帝抱起二皇子后神色就紧绷着。 直到她也看到了那襁褓中的孩子。 瞬间崩溃,号啕大哭。 她浑身无力,像是哭得不能自已,要向身侧床下歪倒过去。 被景文帝揽住了。 景文帝同样坐到了床边,一手是二皇子,一手是文贵妃。 文贵妃依偎在景文帝的怀中,尽情哭泣,发泄着丧子的悲痛。 景文帝深似寒潭的眸子也隐约划过一丝晶莹,又消失不见。只有唇角紧绷。 许久。 景文帝离开了西偏殿。 文贵妃因为刚刚小产,西太后怜悯,特允许其在西偏殿安住几日养养身体再挪动。 “她怎么样了?” 回乾清宫的路上,景文帝坐在龙辇上,开口询问一句。 声音轻的像是一阵风,汪公公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悄悄抬眸看到景文帝在看自己,才能确定方才就是陛下在问他。 汪公公不用动脑子就知道景文帝说的是谁。 慎重回答:“娘娘性命暂且无忧,但听说金钗上抹了毒,侍医分不清是什么毒,不敢轻易诊断。” 景文帝眉头皱紧,看着汪公公的眼神不善,语气发冷问道:“怎么是侍医?” 汪公公嘴怯懦了几下,想说话,又吞下去。 最后小心翼翼将太医院之事说了一遍。 “……” 景文帝什么都没说,只是脸色更沉了。 这一路,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刚到乾清宫永延殿。 汪公公正在为景文帝更衣。 景文帝面无表情道:“今日涉事之人,以陈佩莹为首,及其奴仆还有那个醉酒的太医,全部处死。” “陈佩莹的母族,成年男子一律停官罢爵,流放北地三千里,给北地藩人为奴。 未及冠男子,七岁以上的皆流放岭南为农,世代耕耘,不许经商科举。 女子和妇人皆贬为废人,流放西北八百里。” 景文帝下令毫无不犹豫,汪公公本就弯曲的脊背更弯了。 北地苦寒,三千里后的北地,更是和耶国的接壤之地,那边当地有一小族为藩族。 藩族人能骑能打,武功高强,曾经世代混迹军队,在北地威望极高,但是有一任家主试图拥兵自重,另立为王,最后被京城派去的大将军诛灭。 他们便从北地大族沦落为小族,不过是靠着帝王最后一丝人情,没有赶狗入穷巷,这才勉强维持正常生活。 但自此以后大多数藩人为人懒惰,不思进取,不思正务,时常抢砸掠夺维持生计,传言其野蛮、生猛,还曾传出在边疆生啖人心、血肉之事,且不通诗书礼仪,尤其是经常操着一口藩邦话,让外地人听都听不懂。 最重要的是,他们隐隐仇恨京城人,尤其是仇恨当官之人,不过是表面上装着乖顺。 乃是北地军队的重点监督对象。 陈家人都是世代养尊处优的,若是去了北地,还是给藩人为奴,恐怕难活多久。 至于岭南多山虫鼠蚁和迷雾瘴气,种地…就别提多难了。 还有西北,多商队,多异人,混乱不堪。 陛下这是存心要让陈家上百口人死绝。 想起曾经陛下的雷厉风行,汪公公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陛下这是仁慈了,还是更会拐着弯的杀人了。 不过这些和他都没有关系,要怪只能怪陈家出了陈佩莹,且自身不正。 之前俪妃娘娘生了鸣玉公主,钦天监传出的许多风言风语和陈佩莹父亲暗中与沈尚书走动之事,陛下都知道,只是一直不发作罢了。 眼下陈佩莹又对俪妃娘娘如此,说背后没事?那是胡扯。 “陛下,可要深查下去?”汪公公低声询问。 景文帝眸光微闪。 许久。 “查。” “等风波过了,再将陈家人和幕后主使做处置,宫里的人先处理干净。” “让广平王走密道入宫。” “是。”汪公公恭敬应下。 景文帝更衣后,去书房处理政务。 这些日子没回宫,逼他出现的折子都已经堆了几个小山高了。 景文帝边看边是冷笑。 半晌。 “让俪妃回宫,别留在西太后宫里,派巫医去给俪妃诊治。” “鸣玉抱回永寿宫,慈安那边加派人手伺候。” “是,陛下。”汪公公应下。 “……” 书房内安静下来,一时间只有景文帝翻阅奏折和汪公公磨墨的细微响动。 另一边,宁寿宫。 东太后跪在内室的佛堂前,诵经念佛。 “太后娘娘,慈宁宫方才不安生,俪妃被陈选侍刺伤晕倒,文妃受惊小产,流下一个死胎……” 乌兰从门外走进来到东太后身后,躬身小声将方才慈宁宫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 东太后念完嘴里最后一声佛号后,伸出手。 乌兰恭敬地将东太后搀扶起身,扶坐在一旁榻上。 “一个好好的孩子没了,真是罪过。”东太后转动着手上的佛珠,一脸可惜道。 乌兰说:“太后娘娘,这都是陈选侍的过错,太不安分,造业太过。” 东太后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又抬眸看向乌兰,眼神灼灼。 “乌兰,你说皇帝会怎么处罚陈选侍?” 乌兰想了想,试探性道:“若是按照陛下从前的性格,大概会将陈选侍一家处死吧?” 东太后唇角勾起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没有回答乌兰,只道:“多留意乾清宫的动静,将宫内之事悄悄传到王府。” “太后娘娘,咱们若是不停手,陛下很快就会知道……”乌兰犹豫着劝道。 东太后看向乌兰,神色平淡道:“从嘉承动手那日起,咱们就没有停手的机会了。 况且事已至此,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嘉承到底是哀家的亲儿子,哪怕哀家知道他并不能当一个好的帝王,也不得不站在他这一边。” “……” 乌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她像是听明白东太后的弦外之音了。 她作为东太后的陪嫁宫女,这些年日日夜夜从未与东太后分离,为东太后处理过无数阴私之事。 此次回宫,她自然也知道一切事情的始末。 若是按照恒亲王所说,景文帝应当是必死无疑了。 那如今景文帝又好端端地回来了,计划显然失败,谋反之事不成,按理来说都应该停手,好好想办法将收尾之事处理干净,而不是继续下去。 可东太后还是选择了继续。 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现在的景文帝是假的,乃是景文帝的人或是西太后弄鬼,来稳定朝纲的。 不然她们此举,无异于是铤而走险。 第436章 又是夜半 日头渐渐西斜,直至落入地平面,将白日换黑天。 一封信从宁寿宫悄然出宫,落入王府,掀起一片震荡。 夜,更深了。 明媚儿躺在永寿宫主殿的内室床上,迷迷糊糊,一会儿像是睡着了,一会儿又像是被伤口牵扯痛醒了。 始终不安生。 连丰郎中曾经为她特制的安神香都难以让她安神。 又过了许久。 明媚儿半梦半醒间,觉得像是有人靠近。 猛然睁开眼睛。 一个人影刚好要掀开她的床幔。 吓得她飞快攥紧了藏在手边被下的匕首。 这是她近来没有安全感时藏的。 当那人影彻底掀开床幔之时,明媚儿手中的匕首带着一阵寒风袭上。 下一刻,明媚儿拿着匕首的手腕猛地被人抓住。 手腕吃痛之下,匕首掉落在床边,又滚落跌到地上,发出一声极清脆的响声。 天旋地转。 明媚儿被压到了床榻上。 “还想杀孤?” 清冷又熟悉的男声响在明媚儿耳边。 让她巨颤惶恐的心,像是找到了停泊的港湾,渐渐安定下来。 但同时,胸前的伤口被牵扯的一阵疼,让明媚儿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景文帝抓着明媚儿的手腕松了很多,连带着他本就没真压着明媚儿的身体都更加悬空了。 “……” 明媚儿没说话。 景文帝眉头轻蹙,有些不满意。 抓着明媚儿手腕的手更紧了。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明媚儿被痛得皱眉,抬眸看近在咫尺的景文帝,轻声道:“陛下,如果臣妾说的话,您会信吗?” 同样的问题,又出现在两个人之间。 “……” 还是一样的沉默。 让明媚儿的心更沉了。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从她打算好下手的那一刻起,便做好了被景文帝误解的准备。 景文帝的心脏位置与常人不同。 这事景文帝知道,她也知道。 是在南河行宫那次,明媚儿日夜陪着景文帝,两人厮混之时察觉到的。 但明媚儿确定之时,是有一次在床笫之间,那时候是她和景文帝难得的温存。 脆弱之时,她想听景文帝的心跳,便偷偷寻着去了。 仿佛耳边听着景文帝的心跳,两个人心中的距离就像不存在般。 她发现了景文帝的特殊之处。 景文帝也像是发现了,她发现了。 但是谁都没有说出来。 景文帝或许是不能确定她知不知道,不想打草惊蛇,不想说。 但她是怕知道了景文帝的辛秘,惹他反感或是忌惮,没有声张。 过后两个人也像是没事人一般,将心事都藏在彼此的心里。 正如他们相处的许多个日日夜夜一样。 “传言,你弟弟已经入京了,恒亲王像是接触过将他安顿起来了,你见过了吗?” 景文帝没有回答明媚儿方才信不信的话,反而转移了话题问着。 他眸子认真地看着明媚儿,不错过明媚儿眼里的一点情绪。 果然,明媚儿听到她弟弟的消息,眸光闪动。 压下内心的波澜,实话实说回答:“没见过。” 她从始至终都没和恒亲王提过她要见弟弟的事,更没打听过一言半语。 没进恒亲王府时,一路上颠沛流离,她是想过见到恒亲王后应该如何打探,如何询问。 看到弟弟时,又该如何确认,又该说什么,又该…怎么提及娘亲的死。 可是入了恒亲王府,看到恒亲王那个样子的一瞬间,她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恒亲王知道她在乎弟弟是一回事,她真的表现的那么急不可耐想要与弟弟相认,又是另一回事。 为防恒亲王拿此事继续做法,她只能装作不在意。 恒亲王也没有提。 “怎么不去看看?”景文帝问。 说起这事,景文帝的声音中竟然透着一分莫名的…温柔?? 让明媚儿严重怀疑景文帝是在和她阴阳怪气,暗讽她背叛他,付出了这么巨大的代价以后,还没见过她弟弟。 “臣妾回京不是为了弟弟,也不想让弟弟牵扯到这些权利斗争的旋涡之中。如今臣妾自保尚且不容易,就更没必要认回弟弟了。” “况且,是不是臣妾的弟弟还两说。” 明媚儿反应平平,像是在说真心话。 景文帝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看着明媚儿的神色。 明亮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射进屋内,又隔了一层薄薄的床幔,只剩下柔和清淡的微芒。 半暗半阳。 片刻。 景文帝松开了明媚儿的手腕。 翻身在明媚儿身上下来,顺势躺在了明媚儿身旁的枕头上。 两个人都躺在床榻上,对着黑漆漆又像是折射着琉璃的床顶。 寂寞无声。 明媚儿没想到景文帝会这么轻松的算了。 难道说,景文帝相信她压根就还没有说出口的解释? 可若真是如此,景文帝今日不会对她这么冷淡,在她受刺杀受伤后都不闻不问,甚至连汪公公都没有派过来看她一眼。 而是…只顾着陪伴文贵妃。 明媚儿想起文贵妃和文贵妃那个生下来就死了,被封为敦王的孩子。 还有封敦王孩子的来历…… 文贵妃追着宫人不许将孩子抱走,让景文帝怜惜,这才破例之事在这一日内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明媚儿眸子晦暗不明,在黑暗中闪动片刻,那一丝丝眸光渐渐消失。 一滴泪无声的落在了枕头上。 第437章 尴尬相处 明媚儿也没有多伤心,只是心口有些微微的钝痛。 像是细细密密的针飞快扎在心脏上,当时不痛,但是接下来的每一次跳动,都能掀起一阵血色。 她难受,悲伤,想哭,不是为了她自己。 而是为了第一个没了的孩子。 是她没用,连带着她的孩子也得不到一点重视。 景文帝不爱她,她早就知道了。 无论景文帝嘴上,不对,景文帝嘴上也从未承认过他爱她。 甚至在她询问之时,他都选择了沉默和避而不谈。 或许景文帝在行动上曾经爱护过她,例如南河行宫遇刺,为她挡刀。 又或是顺天州时,景文帝生死之间的安抚,让她先走。 这些关键时刻,景文帝像是从未放弃过她。 也曾经让她夜半之时辗转反侧,试图欺骗过自己,景文帝是爱她的。 这些寥寥无几的瞬间,都成了她想要试图说服自己景文帝爱她的佐证。 可是随着她和景文帝相处的时间越长,发生的事情越多,她就越来越难以欺骗自己。 所有的欺骗和梦幻的想象,都随着娘亲的死,一同逝去了。 接下来的,不过是一日比一日的清醒。 景文帝不爱她,也刚好省去了她无用感情的投放。 只有没有感情了,她才能更好的做出判断,才能够不顾及的行动。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无欲则刚? 虽然这种无欲则刚,并不是明媚儿主动的,而是被动的。 说到底,明媚儿还要感谢景文帝的不爱,若非如此,年幼又没有经历过情爱的明媚儿,怎么能抵御住天子的偏爱呢。 恐怕她早就在天子的情爱中昏头了。 若是有朝一日,景文帝暴露了真性情,沉迷情爱的她只会比如今更惨。 明媚儿脑海中胡思乱想着所有事,为第一个孩子悲伤过后,又是不断试图宽慰自己的一颗心。 让自己平静地面对景文帝,让彼此之间只剩下利用和利益。 “疼么?” 景文帝清冷的声音又响在内室里,来回不断的回荡,像是山谷中传来的回响。 明媚儿闭了闭眼,努力沉稳了心神。 反而能更好的面对景文帝了。 “没事儿,多谢陛下关心,臣妾不疼。” 金钗进入身体太快,她当时确实不疼,还来不及疼。 后来的疼痛,和曾经受过的疼痛比起来,也不算什么了。 身体上的疼痛,总比心疼要好得多。 更重要的是,在被自己亲手所伤的景文帝面前,她就更没脸说自己疼了。 “……” 屋内瞬时安静下来。 景文帝在黑暗中的脸,更黑了。 他已经决定原谅明媚儿的刺杀了。 也许不该说原谅,应该说,假装没事发生过。 对别人,景文帝一向奉行,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可是对明媚儿,他总是奉行,疑罪从无。 也许是因为他对明媚儿有些隐秘的感情的缘故。 可是更多的,景文帝认为,自己能对明媚儿疑罪从无,是来源于对自己的自信。 他内心深处不相信明媚儿会真的想杀他。 于情,他们之间诞育鸣玉。 通过明媚儿对陈翠和弟弟的感情和执念来看,明媚儿也不是个心狠的人。 于理,他才是明媚儿的依靠,明媚儿无权无势,想要好好活下去。 想要好好带着弟弟和鸣玉活下去,那能依附仰赖的只有他。 于情于理,明媚儿都不会那么蠢不可堪的背叛他。 ……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明媚儿真的背叛他了。 那又怎么样呢? 他活下来了。 恒亲王再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她除了他,别无选择。 只当是为了鸣玉,他还愿意给明媚儿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至于今日的冷淡,全当是对明媚儿的小惩大诫了。 金钗刺伤,明媚儿又不是傻的不会躲,周围人也都不是傻子。 明媚儿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了。 其中门道很多,景文帝不愿意去想。 总之,他就当他们彼此之间扯平了。 可是没想到明媚儿如今还和他硬邦邦的说自己没事,不疼。 两人沉默半晌。 在明媚儿都要又睡过去时,景文帝坐起来了。 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明媚儿头皮发紧。 下一刻,只见不知从景文帝衣袖里射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桌子上的烛台就亮起来了。 景文帝英俊硬朗的面容更加清晰。 宽肩窄腰,又肌肉满满的上身,渐渐裸露在明媚儿眼前。 明媚儿忍着胸口的疼,同样坐起来,向床榻里靠了靠。 拉远了和景文帝之间的距离。 她有点不安。 两个人都在床上,景文帝又突然开始脱衣服……不能不让她多想。 景文帝一直都是很规矩的一个人,若非是行周公之礼,极少在床上脱衣与她同眠。 可是她眼下还受着伤,心中还没有在为第一个孩子的伤怀中脱离,真不想和景文帝做这些事。 “跑什么?” 景文帝拉过明媚儿,强让她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他幽深的眸子看着明媚儿的眼神里,多了一分不悦和质问。 明媚儿怯懦了一下嘴,没出声。 “……” 沉默片刻。 景文帝拉着明媚儿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 蓬勃富有生命力的肌肉,在明媚儿手下,像是滚烫的烙铁,让明媚儿都有些坐立难安了。 眼看着景文帝拉着明媚儿的手,还要向上。 “陛下,我…我身体不适。” “今日不方便,还是等我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明媚儿硬着头皮说道,狠下心拒绝。 毕竟,她是真不想,没这种想法。 现在迎合景文帝,也是彼此难受罢了。 “……”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比方才更甚。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的眼神奇怪起来。 下一刻。 低沉中带着一丝闷笑的声音响起来。 “孤让你看看孤的伤口,你想什么呢?” 第438章 什么从前 “腾!” 明媚儿瞬间脸红得快要滴血。 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实在是太尴尬了。 一时间明媚儿的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只觉得本来疼痛难捱的伤口此时都不疼了。 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连带着空气中每一丝熏香味,都是凝滞起来的别扭。 “……” 明媚儿的红唇动了动。 下一刻。 她什么都没有说,直接将自己的手从景文帝手中抽出来了。 轻轻捂着胸口,重新躺在床上,脸朝内。 留下冷冰冰的后背对着景文帝。 绣着鸳鸯戏水的被子里,明媚儿的手都扣成了一团。 尴尬的有点无地自容。 她都开始怀疑自己了,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不提她受着伤,就提她和景文帝之间关系的奇怪。 她怎么能想到那去呢。 最后怪来怪去,只能怪赏春楼的教导,太过于淫乱,景文帝的动作太让她多想。 至于她肯定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冷冰冰的后背,没气恼,反而是低低笑起来了。 他太清楚明媚儿如今平静冷淡的面容下,隐藏着怎么样的波涛汹涌了。 不得不说,明媚儿这副小女儿情态,在一定程度上取悦了他。 景文帝猝不及防又想起明媚儿在南河行宫桃花林时和他说的话。 她说,她只有他一个男人,没有接过客。 景文帝眸子晦暗一瞬,原本平静地眸色闪过一丝亮芒。 转瞬。 景文帝从明媚儿身后,揽住了她,将她整个人都半圈在怀里。 他炙热的胸膛和明媚儿的后背相贴,低**稳的呼吸带着一丝笑刮过明媚儿的耳畔,将她耳边的碎发轻轻吹动。 明媚儿只觉得脊背的汗毛都被带起一层又一层,又麻又痒又别扭。 脸更红了。 她想挣扎,却被景文帝搂得更紧了。 “别动,伤到你。”景文帝道。 明媚儿:“……” 景文帝的低笑还在明媚儿耳边,明媚儿被笑得恼羞成怒。 一时气恼,顶了一句: “陛下还真是霸道,臣妾的身体,臣妾还动不得了。” 被痒麻带的有些变声的语调,软软绵绵。 哪怕是气恼,也没有一丝气势。 听到景文帝耳朵里,和小猫叫没区别。 “你也可以动孤。” 景文帝磁性地声音贴着明媚儿的耳朵,轻轻说着,还又捉起明媚儿紧紧放在被子里扣成一团的手。 将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身上。 明媚儿被迫地只能转过身去对着景文帝。 一抬眸就能看到景文帝平静温柔的面容,甚至,还有眼睛里那一丝丝喜悦和宠溺。 让明媚儿难受死了。 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对景文帝还是有感情。 这一刻,明媚儿终于承认了,她就是海棠姐姐说的那种,很傻的女人。 明明知道男人不爱自己,不珍惜自己。 明明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只不过是利益关系,床榻情谊,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动。 不能从一段错误的感情中及时抽身出来,哪怕她已经无数次试图用各种方法来说服自己,她也隐藏不住内心中最真实的感受。 那就是面对景文帝的心跳,越来越快了。 “仔细感受。”景文帝的声音又响起来,打断了明媚儿的思绪。 景文帝粗粝的大手,抓着明媚儿柔弱无骨的柔荑,缓缓划过他的身体。 从最初的别扭,到慢慢明媚儿也能沉下心了。 她才感受到手下那不时的凹凸不平,和蜈蚣一样的纹路。 明媚儿低眸去看景文帝的上身。 这是他们重逢后,明媚儿第一次正眼好好去看景文帝的身体。 景文帝比在顺天州那时候更瘦了,肌肉纹路更加明显。 与此同时,上身的刀疤也格外刺眼。 除了胸口上骇人的旧伤,来自于南河行宫的老虎袭击,还有那夜的贼人袭击的一刀以外。 还有无数伤痕,都是新伤,粉红色蜿蜒蜈蚣似的皮肉在烛火下像是有了灵魂,从景文帝的身上,爬到了她的心里。 明媚儿的手,有些抖,脑海中又像是浮现出了那晚在顺天州遇袭发生的事情。 景文帝亲自与歹人的血战。 原来他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已经受了这么多,这么重的伤。 可是景文帝在她面前,永远都是昂首挺胸、气宇轩昂,丝毫没丢过身为帝王的威仪。 或许说,景文帝从不曾在任何人面前丢过身为帝王的威仪。 这让她忽略掉了,景文帝也是个人。 “……” 明媚儿怯懦了几下嘴,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来。 这时候,她有点后悔自己的自私了。 她比景文帝更早一步知道恒亲王的计划,但是她没有告诉景文帝,反而是用自己的私心,试图来自导自演一场,以身救驾的戏码来感动景文帝。 但是她没想到恒亲王会那么疯狂,她所有的底牌都不在是底牌,只有丰郎中在这场战役上还发挥了自己本来应该发挥的职责。 她反而成了拖后腿的那一个。 如果最初,她不怕被景文帝误解,不去想着浑水摸鱼,而是坚定不移地选择景文帝,将一切和盘托出。 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明媚儿手上摸着景文帝的伤口,脑海中的思绪却又回到了那些日子的紧绷和腥风血雨中。 “别出神。”景文帝有些不悦带着冷意的声音响起,换回了明媚儿的思绪。 明媚儿一抬眸看景文帝。 发现景文帝原本有些上扬的唇角,又紧绷起来了。 她抿抿唇,又垂眸了,卷翘的睫毛也抖了又抖。 明媚儿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和恒亲王之间的事的?” 景文帝没想到明媚儿会提恒亲王,错愕了一瞬。 很快,景文帝意识到了什么。 脸色更臭了。 连带着抓着明媚儿的手都甩开了。 他面无表情地抓起放在床榻边的衣服,开始穿衣服。 冷淡道:“一早就知道。” 明媚儿:“???” “你是从我们从前的事情中推断出来的?”明媚儿目光灼灼看着景文帝。 这时候也不尴尬了,也不怕了,也不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了。 她就想知道,景文帝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景文帝听着明媚儿说什么“我们”“你”的。 系着衣服带子的手一顿,看着明媚儿。 她脸上的酡红褪去后,又是苍白,像个易碎的陶瓷娃娃。 到底是受了伤的。 他没说出口的难听的话咽回去了。 道:“你是后妃,你和他有什么从前。” “那也算从前?” 第439章 帝王吃醋 明媚儿没有从景文帝语气中察觉到那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 她的思绪还在奇怪景文帝怎么知道她和恒亲王的事情上纠结。 她自认为已经做得足够周全了。 …… 明媚儿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景文帝既然都知道她和恒亲王的事情了。 那是不是也早就知道她和丰郎中的事? 那她暗中找赏春楼姑娘的事,所有的一切,景文帝都知道了? 明媚儿突然觉得后脊背有些发寒,冒出一丝冷汗来。 内心又升起深深地无力感,如果她的一切,景文帝真的知道的话。 那她将丧失除了依靠景文帝意外的一切私自行动的资格。 她只能依赖景文帝的宠爱,彻彻底底当个菟丝花。 能不能报仇,全看景文帝愿不愿意。 明媚儿鸦青色的睫毛更垂了,彻底遮挡住眼眸中的情绪。 她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跳梁小丑。 下一刻。 景文帝在明媚儿纤细的腰肢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带动着明媚儿倒抽一口气。 胸膛的伤口火辣辣的刺痛。 明媚儿下意识轻抚伤口。 景文帝的冷脸在看到明媚儿扶着伤口的一瞬间,破冰了。 但很快,他又板起脸。 “怎么不说话?” “难道,你还真对恒亲王有别的想法?” 景文帝也忍不住开始想,明媚儿若是真对恒亲王有想法,那她刺杀自己。 难保就不是假的。 明媚儿皱起眉头,抬眸看景文帝,直接否认道:“没有。” “我们不是一路人。” 景文帝唇角微平,问道:“那你总关心他的事做什么?” “……” 明媚儿一时间哑口无言。 就算是她反应迟钝,此时也察觉到了景文帝语气中的一丝醋味。 但她很快就忽略了这个醋味。 景文帝会这样,只能说是男人的占有欲发作罢了。 明媚儿没有再解释什么,“我没有关心他的事,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俩之间的事的?” 这只能让景文帝继续抓着她和恒亲王俩人的关系说个不停。 明媚儿只能干巴巴说一句:“那没事了,以后不关心了。” “……” 景文帝被明媚儿的回答噎了一下。 整个人也冷静不少。 “你是关心你怎么暴露的吧。” 明媚儿终于觉得自己又能和景文帝沟通了。 她真的很不喜欢景文帝方才那样。 这种小夫妻之间吃醋的情趣和逗弄,不应该出现在他们这种关系之间。 她除了别扭就是不适从。 她生怕自己心中再滋生了什么不应该滋生的妄想。 她觉得,她和景文帝之间,可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景文帝不知道明媚儿内心的想法,他只觉得明媚儿有些别扭。 也只当是明媚儿偷偷作恶被发现后的别扭。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若是连你和恒亲王之间的勾当,孤都一无所察,那孤早就死了千八百回了。” 他八岁登基,至今十余载,经历的大大小小的明刀暗箭实在是太多了,还曾经病榻在床三年,朝政依旧固若金汤。 这凭借的不是百姓的安稳、朝臣的忠良、后妃的照顾。 凭借的是他殚精竭虑的谋划,兢兢业业地布局,以及杀伐果断的狠戾。 “……臣妾知道了。” 明媚儿低低的应下了,语气中有一丝丝低落。 这种低落不是因为她的计划原来早就被景文帝发现了。 而是她真真正正的意识到了,她和景文帝之间的差距。 这种差距不仅是身份地位上的差距,更是心智认知和手腕计谋上的差距。 她永远都斗不过景文帝。 恒亲王也不行。 她也没想过把景文帝如何。 她只想报复沈家,不知道,景文帝会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明媚儿有些失魂落魄起来。 但是她还有最后一条路可以走。 杀了沈皇后,同时除掉恒亲王,以此功过相抵。 换鸣玉平安度过一生,应该不成问题。 这本来也是她想做的。 明媚儿很快就调整好心态了,不管怎么样,也不管景文帝怎么想。 总之她已经开始布局了,没有回头的可能。 这招釜底抽薪,也能解决景文帝的燃眉之急。 这一次,全让她当他的刀吧,就当是还捅了景文帝一刀的罪过。 最后,明媚儿问出了自己最后关心的问题。 “陛下,既然您早就知道臣妾和恒亲王勾结,为什么不阻拦?” “在顺天州那夜,为什么不早作准备?” “……”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没有说话。 许久的沉默以后。 景文帝说了一句:“雕虫小技而已,孤何必重视?” 明媚儿抿唇,没有继续追问。 只当是景文帝不愿意说。 或者是景文帝太过于轻敌了,这才没有提前防御,以至于差点马失前蹄因此殒命。 但是只有景文帝知道。 他并非全无准备。 只是想拖到最后,看看明媚儿的选择罢了。 对于必胜的赌局,他是敢于下注的。 就像是在南河行宫被老虎袭击那次一样。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赌徒,至今,从无败绩。 虽然还没等拖到最后,明媚儿就下手了,这个下手直接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但好在他也没输,顶多算个平局。 为了明媚儿,他让了恒亲王一局罢了。 赌局以后,他回宫,只是换了一种方法来除掉恒亲王,结局是一样的就好了。 景文帝想着,看着明媚儿的眼神更加炙热。 直接将明媚儿拉进自己的怀里,低着头对上她亮闪闪的眸子。 忽略了她伤口疼痛带来的痛呼声。 认真道:“你没有重新再选择的机会了。” “如果再有下次,你会比现在更疼。” 第440章 处理伤口 明媚儿看到了景文帝眼里的认真和决绝。 她心中一凌,从未有如此正经地回答:“是,臣妾知道了。” …… 伴随着明媚儿的应答,屋内渐渐要凝结起来的气氛,瞬间重新流动起来。 景文帝揽着明媚儿的手松了些。 顺势将明媚儿重新揽回自己的怀里,两个人都依偎在一起,靠在床头的隐囊上。 安静片刻。 景文帝看到明媚儿悄悄抚着自己的胸口,显然是受得伤还是有点疼。 他松开明媚儿,主动伸手去解明媚儿的衣襟。 明媚儿身体一僵,靠在隐囊上不知道该不该阻拦。 “孤看看。” 景文帝提前解释了一句,动作轻柔却快速。 明媚儿微微迟疑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只是身体有些僵硬着,等景文帝将她的里衣脱掉。 缠绕在上身的纱布露出来,撞进景文帝的视线里。 许是方才两个人之间的动作大了些。 纱布已经被星星点点的血氤透过来。 虽然不至于透到沾上里衣,但纱布也已经能看出明显的血痕了。 景文帝拿着里衣的手紧了紧。 下一刻,他将里衣甩到地上,力气有两分重。 明媚儿抿唇,不知道景文帝又突然在生什么气。 伴君如伴虎,在面对景文帝时有了很好的诠释。 永远都猜不透景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 “等一下。”景文帝道。 随后,景文帝起身,在一旁的箱笼里找了应急处理伤口的药箱。 这是她受伤后,郁金怕她不小心动作太大扯到伤口,叫她不及时,特意留在内殿的。 景文帝拿过药箱放在床榻上,动作轻柔又小心的拆明媚儿身上的纱布。 这一次黏黏糊糊的拆了好久。 一点都没有方才的雷厉风行和快速了。 明媚儿疼得额头上渗出一丝汗来,身体紧绷,全神贯注都在自己的伤口上。 她没怎么受过这样的伤。 从前在赏春楼受罚,大多数都是精神上的惩罚,让人恶心、痛苦,被受折磨。 这种肉皮上的苦痛反而少很多,老鸨最怕的就是伤了她们这些小姑娘的皮肉。 “别怕。” 景文帝好不容易把纱布拆下来,为明媚儿处理伤口,每动一下,明媚儿的身体都忍不住疼的颤抖。 其实疼痛和方才差不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景文帝给她处理伤口,她就是反应更大些。 明媚儿的伤口在景文帝看起来不算深,好好养着也许不到半个月就该结痂好了。 但是这血淋淋的伤口长在明媚儿白皙的肌肤上就显得格外的刺眼,可怖了。 “……” 许久,终于处理完伤口了。 明媚儿和景文帝又躺在了一处。 这一次,明媚儿也没穿里衣,仅仅穿着一件桃红色的肚兜,绣着一朵海棠花,明艳无比。 明媚儿有些不自在,她想穿回里衣。 但是景文帝不许。 景文帝道:“衣服穿在身上蹭来蹭去,难免难受。” “孤又不是没见过。” “……” 明媚儿脸又有点红了。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景文帝许是觉得气氛有点压抑,手不自觉地转动着明媚儿的发尾,一圈又一圈在手指上打转。 “怪孤今日没去看你吗?”景文帝问出声。 明媚儿挑眉,道:“不怪。” “陛下有陛下的事情要忙,臣妾这边不过是小事罢了,不至于怪。” 明媚儿说着想起来文贵妃,抿唇,道:“今日文贵妃的事,臣妾也知道了。” “陛下在文贵妃那里陪文贵妃,也正常,毕竟是皇嗣。” “……” 景文帝没说话,认真地看着明媚儿,打量明媚儿的神色。 竟然发现,明媚儿的神色坦坦荡荡。 说的是真心话。 他一时间有些心塞,莫名有点难受。 但是景文帝不知道,明媚儿不怪他,不伤心的根本原因是。 明媚儿这次压根就没有对他抱有希望。 她就没想着,景文帝会来看她,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失望不失望,怪不怪的了。 在她的预想中,她当众刺伤景文帝,不被景文帝误会暴怒,要杀她,都算是不错了。 又怎么能想着景文帝会关心自己受不受伤呢? 彼此沉默半晌。 下一刻。 景文帝又解开自己的上衣,这一次脱衣服的速度极快,干脆利落也没有拖延。 背过身,用后背对着明媚儿。 一个匕首捅出来的伤口,在‘后心’的位置上,被一块纱布包着,纱布上还有星星点点血迹氤透。 景文帝给明媚儿看自己的伤口。 明媚儿怔住了,坐起身去看。 半晌。 明媚儿诧异问道:“陛下,你的伤口还没有好?” 景文帝语气如常道:“没有。” 平平淡淡的语气,没有一丝波动,正如往常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寻常的交谈。 但是明媚儿却在这种平常中,莫名听出了一丝委屈和怨怪。 她又有点坐立难安了。 景文帝给她看他的伤口是什么意思? 要和她算账,还是怪她没有主动关心他。 可是她怎么知道,景文帝都已经受伤两个月了还没有好。 但这话到底是立不住脚,她下意识地认为景文帝会照顾好自己,丰郎中也会照顾好他,所有人都会照顾好他。 所以他理应痊愈。 他的身体就应该像他一直呈现出来的气势一样,好的不得了。 “……”明媚儿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等着景文帝的发作。 但是随着明媚儿沉默的时间越长,景文帝的脊背越紧绷。 他这一路可以说是颠沛流离,为了将计划顺利开展下去,不被恒亲王的人手发现,他们中间换了无数次道路,绕了无数次远。 才终于在半个月前,暗中到达京城。 他的伤口太深,裂口又大,一路上奔波难以将养身体,所以哪怕有丰郎中在,伤口也还是没好。 丰郎中已经尽力治疗,他的伤口这才没有感染。 虽然好得慢一些,但总归是一天比一天更好的。 尤其是这半个月回来安顿下来,伤口恢复得就更快。 现在这伤在景文帝看起来已经无伤大雅,无所谓了。 可是明媚儿对他的伤毫不关心,还是让他觉得不舒服。 “陛下,臣妾为你处理伤口吧。”明媚儿拿过放在一旁的药箱。 动作温柔地去拆景文帝伤口上的纱布,景文帝没有阻拦。 她没做过这样的事,就算是动作再温柔,也难免扯动力气太大。 每次不小心扯到景文帝伤口时,她都会停下来,小心翼翼打量一下景文帝的神色。 景文帝神色没有一点变化。 第441章 重新开始 终于,在明媚儿第三次去看景文帝的脸时。 景文帝也看向了她。 双眸对视。 下一刻。 景文帝直接上手,自己将那欲掉不掉的纱布,干脆扯下。 “陛下!”明媚儿声调下意识高了一分。 想要阻拦,却已经阻拦不成,纱布已经被景文帝快速扯下来了。 景文帝的动作之粗鲁,让明媚儿恍然间都像是听到了皮肉撕裂的声音,还有血流滚动的声音。 “太慢了。”景文帝像是在宣泄不满地责怪,又像是对明媚儿解释自己为何要这样做。 明媚儿没有顾着分析景文帝的意思。 因为随着纱布的掉落,景文帝的伤口明晃晃的出现在她面前了。 蜈蚣一样的缝线,像是曾经被崩坏过无数次又重新缝上,乱糟糟的。 伤口缝线本就没有长好,又被景文帝方才的动作粗鲁给弄伤了。 在伤口缝线的缝隙间,还是有血珠不时争着冒出头来,血珠又迅速汇集到一起,顺着脊背往下滑。 明媚儿心下微颤,看着血往下滑,没多想,立刻拿起放在床榻边的衣服去擦掉。 景文帝:“……” “陛下,又出血了,要不要…找暗卫看看?” “或者丰郎中有没有入宫?叫丰郎中来看看?”明媚儿关切地问。 景文帝的伤口很快就被血糊成了一团,十分恐怖。 明媚儿看着他的伤口,只觉得自己的疼痛都算不了什么了,和景文帝的没法比。 她不敢下手处理,心中又有点后悔,自己那日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当时没考虑那么多,只想着怎么瞒过恒亲王的人,将戏做到位。 她不怕这一下真把景文帝捅死,因为景文帝的心脏本来就不长这边,又有丰郎中提前给景文帝吃的那么多保命、护心丹药,丰郎中又在身边,处理及时,总不至于死了。 这伤口,不比被老虎所伤要轻得多吗? 这是她在危急之下,想当然的想法。 可是如今真的明晃晃看到景文帝被自己所伤的伤口,她内心升起无尽的后怕。 真是能死人的。 “随便处理一下就行,快好了。”景文帝无所谓道。 现在伤口都在皮肉上,皮肉之伤很快就好。 明媚儿抿唇。 景文帝不肯叫人来,明媚儿只能硬着头皮给景文帝处理。 等着好不容易给景文帝处理好伤口,明媚儿额头上也冒出来一些细密的汗意。 一方面是给景文帝处理伤口,她精神也很紧绷。 另一方面是,她的伤口随着她动作的牵动,也会不时疼痛。 她又想起,景文帝受了这么重的伤,比她重得多,还曾在外面奔波那么久。 想来,是吃了很多苦头吧。 “陛下,对不起,臣妾本无意伤您。”明媚儿语气有些低沉道。 卷翘的睫毛此时也低垂下来。 景文帝回身去看明媚儿,对上她低垂的眉眼,听出了她语气的低落。 她整个人像是个受伤的小兽,明明自己都瘦弱不堪还受着伤,却还要给他道歉。 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不经意间被人触动。 景文帝将明媚儿耳边的碎发拢到脑后,认真地看着她。 “孤的伤很重吧?” 明媚儿不知道景文帝为何要这么说,只是点点头。 心头莫名荡起一丝酸涩,萦绕在四肢百骸。 情绪更低落了。 “孤伤得这么重,你也没有关心孤。” “所以,咱们扯平了。” 景文帝小孩子似的话让明媚儿错愕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她不傻,能明白景文帝的意思。 景文帝这是让他们之间翻篇。 也算是承认,今日不关心她,他就是故意的,想要以此来报复她。 但是这怎么算是一种报复呢? 况且这怎么可能扯得平呢? 她的伤,不是他弄得。 但是他的伤,却是她亲手造成的。 哪怕她的初心是好的,也不能掩盖伤害的事实。 他是皇帝。 明媚儿强压住内心的震荡,让自己不要多想。 看着景文帝的眼神一时间也有些闪躲。 “我们,重新开始吧。”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的眼眸严肃而端正,像是在处理一件最棘手的军务。 他不想去深究他对明媚儿到底是什么情感。 有没有所谓的,爱。 爱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实在是太遥远,太不切实际,太奢侈至极。 一个帝王拥有情爱,无异于拥有了可被人随意拿捏的软肋。 他不想去想,也不想认。 只是,明媚儿是他的后妃,他的女人,他有权利和她重新开始。 这无关于情爱,只是因为他想,而他是个皇帝,他想要的都应该得到。 仅此而已。 明媚儿抬眸对上景文帝的眸子,她看到景文帝眼里的认真和坦荡。 她心跳的速度更快。 一颗心像是要从胸膛中跳出来。 连带着耳边都只能听到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更强烈。 她不知道能不能相信景文帝,也不知道景文帝说的,重新开始又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就是和从前一样,皇帝和后妃的夫妾相处,又或者是一个嫖客和娼女的床榻之欢。 还是说…像她想的那样? 彼此琴瑟,恩爱相依。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也没有资格和景文帝举案齐眉,景文帝也不一定愿意和她如同夫妻般伉俪情深。 面对景文帝,她是没资格提要求的。 她明白所有的一切。 但是,她的内心也只不过是个也曾经渴求真心的不通情爱的小姑娘。 她明白的是事理,却控制不了她贪求的心,所以从前才会那么痛苦。 入宫两年,经历了很多事情,面对了很多生死,她才能做到,将自己从帝王的情爱中,脱离出来。 那么现在,她又要怎么选择? 明媚儿手脚发寒,对上景文帝越加灼灼的目光。 她就像是被人按住喉咙的公鸡,任凭她从前声音多么高昂,现在也是一声都发不出来。 “你不愿意?”景文帝问。 第442章 封俪贵妃 “……” 明媚儿还是没有说话。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做。 她现在就像是个没头苍蝇一样,慌不择路,怎么走,都怕摔得粉身碎骨。 对于男女之事还尚且青涩的她,根本不懂得海棠姐姐曾经说过的:“与男人虚情假意,不要去追究他的心,只要表面上男人爱你,你表面上就爱他,男人不爱你,你就不爱他。”是什么意思。 她曾经努力过,但是也做不到情绪的收放自如,总能被景文帝看出来。 关于情爱,她的内心,还像是非黑即白。 “……” 长久地沉默,让景文帝灼灼发亮的目光黯淡下来,又恢复成以往荣辱不惊的深沉眼眸。 下一刻,景文帝又穿上了自己那件带血的衣服。 “你的一切待遇,都会如旧,鸣玉是孤的女儿,孤也会待她好,保她一世安宁。” “至于其他的,你不愿意,孤也不会再强迫你……” 景文帝像是在交代什么临终遗言。 说着话,也不曾停止自己穿衣服的手。 明媚儿看着景文帝冷淡的眉眼,内心升起一阵慌乱。 她知道,如果景文帝今夜走了,他们之间将彻底划分界限,再无可能。 “你的六宫大权,孤不会收回,许多事,你自己做主就好,不用问孤。” 景文帝站在床榻边说完最后一句话。 他的衣衫整洁无比,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不去看他衣衫上的血的话。 景文帝迈步要离开,动作干脆。 明媚儿脑子里还像是一团乱麻,根本没想好要怎么做,怎么说。 但是她的动作比她的思绪要更快。 明媚儿拉住了景文帝的衣袖。 动作很轻,很柔。 像是怕被景文帝拒绝。 而景文帝都不需要用力,只需要再往前走一步,明媚儿的手自己就会在他的衣袖上掉下来。 “……” 空气一瞬间凝滞下来。 景文帝回眸看着明媚儿。 但是明媚儿不肯看景文帝,仍旧是微微低着头,耷拉着眉眼,像是个软硬不吃的人偶。 “你什么意思?”景文帝弯腰去看明媚儿,双手拄在明媚儿身体两侧的床上,视线与明媚儿齐平。 像是将明媚儿圈在怀中一般亲密,但卷起的威压让明媚儿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说话。”景文帝一手抬起明媚儿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 明媚儿无可奈何只能去看景文帝。 对上他带着浓浓侵略感的双眸。 还是不说话。 景文帝只觉得胸口气闷,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真想用上大周朝的严刑酷法将明媚儿的嘴掰开。 但是他看到明媚儿苍白小巧的脸,湿漉漉像是小鹿受惊般的眸子,闪闪烁烁地看着他。 所有的气闷,又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 随时而来的,是侵略的欲望。 下一刻。 景文帝抬起明媚儿下巴的手更用力。 在明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个浓烈炙热的吻已经落在她的唇上。 毫无前戏、毫不温柔,毫没怜惜。 明媚儿被动承受着,脑子里还像是发木,没反应过来。 景文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明媚儿的耳朵里。 “既然不让孤走。” “孤总不能不收点利息。” 明媚儿受伤还没力气,根本支撑不住要软倒的身体,只能被动地被景文帝圈在怀里,搂着景文帝的脖颈。 下意识地。 明媚儿也闭上眼,不轻不重的回应了一下。 “……” 动作连带着空气都像是安静了一瞬。 明媚儿反应过来,有点羞赧,又想要躲。 景文帝却没再给明媚儿这个机会。 ………… 衣服随意歪倒在冷冰冰的地上。 不甘地对着床榻,怨怪地看着将自己扔下来的某个人。 没看到。 只看到上好的蚕丝月影纱随风摇动。 “要不要和孤重新开始?” “……” “你是孤的女人,生死都是孤的人,就算是你倔,也摆脱不了这个事实。” “陛下。” “……” “还喜欢孤吗?” “……” “喜欢。” “喜欢吗?” “……” “…喜欢。” “……” 屋内,早已经升温。 烛台上的红蜡在桌上静静地燃烧,偷偷隔着床幔打量着床榻上的两个人。 直到天色蒙蒙亮,红蜡只剩下一圈圈淡青色的烟雾盘桓在空中,最后一丝烛火光亮也没了。 明媚儿早在彻底结束的那一瞬间就疲累地睡过去了。 景文帝则是起身拿过药箱,重新给明媚儿的伤口包扎好。 又揽着昏睡的明媚儿,看了许久,在她唇上又落下一个轻柔地吻。 终于在天空即将泛起鱼肚白时,景文帝又悄悄回到了乾清宫。 汪公公早已经变成了一座望主石。 他知道景文帝受伤的事,担心的要命。 但他也不能阻拦景文帝出行。 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等着,熬到天亮,眼下乌青。 “陛下,您没事吧?” 汪公公在景文帝回来的一瞬间就扑上去了。 看到景文帝衣服上的血迹,他魂都要吓飞了。 “无事。” “简单处理一下即可。”景文帝道。 一夜纵欢,让景文帝的眉眼间都带着一股餍足。 一贯冷寒的神色,也温柔许多。 他还在回味着方才和明媚儿在一起的细枝末节。 汪公公却在解开景文帝衣服、纱布,看到那崩开的伤口缝线时,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晋俪妃为俪贵妃,宫务暂且交由…”景文帝说着顿了顿。 一时间竟然想不到太好的人选。 又看向汪公公:“交给你打理。” 汪公公:“???” “等俪贵妃身体养好,宫务再转交给她。” “……” 汪公公听明白了,这不仅仅是让自己帮着先处理宫务,还是要让自己帮着俪贵妃整饬后宫。 等到俪贵妃身体养好了,他要将一个规规矩矩、尽忠职守的六宫各事务司,交到俪贵妃手上。 “是,陛下。” 第443章 鸣玉受伤 天光大亮。 明媚儿才悠悠在床上转醒。 刺眼的阳光经过月影纱的削弱,也变得柔和起来。 照在明媚儿的脸上,让她有些迷迷糊糊。 半晌。 明媚儿想要翻身,扯动着伤口疼痛,浑身也是酸累无比。 她回过神来,这才有几分真实感。 回想到昨夜与景文帝发生的一切。 明媚儿的脸渐渐泛红,像是红透的苹果。 有些羞赧,又有些不好意思。 带着情感的交欢,比应付似的后妃对夫君的义务,更让人动情和眷恋,也更让人觉得难以适从和羞怯。 同时,明媚儿的心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只剩下柔和。 泛着一丝甜。 明媚儿想起鸣玉。 “芳嬷嬷。” 明媚儿唤了一声。 结果一出口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又轻又柔又媚,还带着一丝暗哑。 “咳咳……” 明媚儿赶忙咳嗽几声,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嘎吱——” 门被推开了,芳嬷嬷恭敬快速地走进来。 关切地看着明媚儿:“娘娘,您醒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郁金已经在后殿的奴婢房住下了,陛下让她贴身伺候娘娘,可要奴婢将她传过来?处理一下伤口。” 明媚儿忙摇头说:“不必。”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被穿着完好的衣服。 伤口只要不牵动也不怎么难受。 不用想也知道,景文帝已经帮她处理过了。 她不想郁金再帮她处理。 毕竟……她身上有些痕迹,一时半刻是见不了人的。 芳嬷嬷唇角勾笑,看着明媚儿的眼睛里都是喜悦。 下一刻,她跪地磕头行礼。 明媚儿错愕地看着她:“怎么了芳嬷嬷?” 芳嬷嬷道:“奴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清早汪公公亲自来宣的旨意,陛下已经封娘娘为俪贵妃了。” “因着您受伤需要养身体,宫务暂且交由汪公公打理,等娘娘您身子好了,汪公公会亲自将宫务交还回来。” “另外还有陛下的赏赐,已经将偏殿的库房都堆满了。” “娘娘可要看看赏赐的画像,选几样喜欢的摆在屋里。” 芳嬷嬷对俪贵妃说着,眉眼间都是笑。 她是真心实意为俪贵妃感到高兴。 虽然她入宫服侍俪贵妃的初心是有所图谋,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也很喜欢俪贵妃。 俪贵妃是个性情柔顺又坚韧的人,骨子里的柔软和…萧妃很像。 她也是真心实意希望俪贵妃能好,只要她为萧妃报过仇,还了萧妃对她的恩情以后,她也愿意全心全意的效忠俪贵妃。 明媚儿看着芳嬷嬷满脸堆笑,听着芳嬷嬷的话,又有两分不真实感。 太阳的光芒照进来,映在铜镜上,射出七彩琉璃的光辉,像是将整间屋子都笼罩在一种别样的温暖里。 像是一切痛苦与苦难都不曾发生过。 她还是那个刚进宫,懵懵懂懂的姑娘。 “娘娘?”芳嬷嬷看到俪贵妃出神,又问一句。 俪贵妃收回思绪,看着芳嬷嬷,唇角勾起一个浅笑。 “不看了。” “将鸣玉抱过来。” 芳嬷嬷看到俪贵妃没有自己想得那么高兴,脸上的笑也收敛许多。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 不消片刻。 芳嬷嬷抱着鸣玉来了,乳母丁氏跟着进来站在后面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娘娘,鸣玉公主来了。”芳嬷嬷抱着鸣玉公主一脸笑,走到俪贵妃的床榻边。 自从鸣玉被抱进来后,明媚儿的视线就紧紧贴在鸣玉的身上,半刻都不曾离开。 “娘娘,您看鸣玉公主长得多漂亮啊,眉眼间像极了娘娘您。”芳嬷嬷道。 她看到鸣玉也是真喜欢,谁不喜欢可爱又漂亮还省心的奶娃娃呢? 芳嬷嬷看着鸣玉,突然想起自家的孙女,她入宫时,儿媳妇才生不到三天,眼眶微微一酸,又忍下了。 看着鸣玉更是喜欢了。 芳嬷嬷的情绪变化明媚儿没有感受到。 明媚儿的身心早已经倾注到鸣玉身上了。 她想亲自接抱过鸣玉,但是身上的伤口只要动作大些就刺痛得不行。 也怕太痛没力气再摔了鸣玉,只能作罢。 “是像本宫,将鸣玉放在床上吧。”明媚儿唇角含笑道。 芳嬷嬷听从,将鸣玉小心翼翼放到床上。 鸣玉被放在床上后也是规规矩矩的躺着,没有一点婴儿小孩子的挣扎闹腾,连蹬腿都没有。 只是瞪着大大的眼睛四处乱看,尤其是在明媚儿的身上停留最久。 明媚儿赶忙好好端详自己的女儿。 已经几个月不曾见过了。 鸣玉现在七个多月了,皮肤白嫩得像是剥了壳的鸡蛋,眉眼间确实更像她。 只有嘴和下巴像景文帝。 明媚儿看着女儿鸣玉,心已经软成了一团。 猝不及防,她发现鸣玉的眼角有些微微红肿,眼眶里的白眼仁上也有点红血丝。 怕看错,她还特意看了许久。 确定,是红肿了。 婴儿面皮薄,鸣玉又白,这红肿不注意到便罢了,一旦注意到是越看越刺眼。 眼睛上的红血丝也是真的存在。 明媚儿脸上的笑瞬间消失地干干净净。 一旁芳嬷嬷敏锐察觉到娘娘的变化,神色也紧绷起来,疑问地看着俪贵妃。 “娘娘…?” 明媚儿没有理会芳嬷嬷,看向一旁从进门开始就低着头规矩非常的丁乳母。 别人都唤她丁姑姑,她们则是叫她丁娘。 芳嬷嬷看到俪贵妃的视线,忙侧过身让开,方便俪贵妃看。 她看向丁娘的眼神深处也变了两分模样。 “丁娘,本宫这些日子在南河行宫养病,也没有去看望过鸣玉,辛苦你们在咸福宫日夜照料了。 鸣玉如今长得这么好,都是你们的功劳,你想要什么赏赐?” 明媚儿压住内心的情绪,勉强柔和了神色对丁娘说道。 丁娘一听提起自己,这才微微抬头看向俪贵妃。 唇角勾着浅笑回答:“娘娘过誉了,奴婢们只不过是尽忠职守,完成娘娘的嘱托,不敢称功劳,更不敢要赏赐。” 明媚儿看着丁娘,唇角也勾起一个笑容道:“本宫与陛下一样都是赏罚分明的人。 虽说你们是奴才,但是只要差事做得好,照样是功劳一件,应当嘉奖,你也不必客气。” “以后本宫亲自扶养鸣玉,你们便如从前一样,仍旧是本宫宫中的人。” “文贵妃能给你们的,本宫同样能给你们。” “甚至更多。” 明媚儿说着这话底气十足,掷地有声,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第444章 是敏昭仪 芳嬷嬷看着俪贵妃,与俪贵妃对视一眼。 “是啊,丁娘,知道你是个忠心不图回报的。 但是咱们娘娘一向是个宽容待下的主子,曾经你在永寿宫待过,也应该是知道的。” “你们照顾鸣玉公主确实有功劳,该讨赏也要讨赏啊。若是日后犯了错,主子们的罚可是不会免的。” 芳嬷嬷脸上的笑更大,再带着一丝柔和、轻快、爽利的语调,像是再说笑,幽默地让丁娘领赏似的。 丁娘本是面露喜色,但听俪贵妃说话越听心中越莫名有些打鼓。 尤其是听完芳嬷嬷说的话,她更慌了。 “……” 丁娘嘴动了又动,什么都没说出来,也不知道怎么说。 最后只能干巴巴的装傻说了一句:“是,俪贵妃娘娘是个最仁慈不过的,也是个最赏罚分明的。 只是奴婢已经够幸运的了,确实是不敢再要奖赏了。 从前在宫中,若是问起来,哪个奴仆不想来永寿宫伺候,奴婢能来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这是句真话,原来俪贵妃为昭仪时,想去俪贵妃宫中伺候的奴仆就数不胜数。 眼看着俪贵妃和芳嬷嬷的表情渐渐冷淡下来。 芳嬷嬷皮笑肉不笑道:“丁娘在宫中几个月,不仅是照顾人的手段长了,这说话的手段也长了不少啊。” “…芳嬷嬷过誉了。”丁娘跟着陪笑。 “……” 屋内一时间安静僵持下来。 芳嬷嬷仍是面色不善地看着丁娘,丁娘则是低着头继续不作声。 明媚儿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鸣玉,又轻轻碰了碰鸣玉的眼角。 一旁正抬眸悄悄看俪贵妃的丁娘,看到这一幕心瞬间就沉到了谷底,一个劲的打鼓,不知道俪贵妃娘娘到底看没看到鸣玉公主脸上的痕迹。 更不知道俪贵妃会怎么处理。 惊慌失措下,丁娘只能不断的劝慰自己,鸣玉公主眼角的痕迹极轻微,没有什么明显证据,又不能证明和她有关,俪贵妃娘娘又是个心善的…… 丁娘想七想八,头更低了。 鸣玉则是在明媚儿的安抚下,裂开嘴对着明媚儿笑了,嘴里新长出来冒头的小白牙可爱非常,一双涟水似的双眸清澈无比。 明媚儿的心更软了,又看着鸣玉眼睛上的红肿,一时间内心后悔死了。 早知道就该早一点抱回鸣玉,外人就算说文贵妃对鸣玉好,终究不是亲娘,她怎么能尽信别人的话。 可是…她当日若是早一点抱鸣玉回来,景文帝会同意吗? 明媚儿一时间思绪纷飞,连带着心中那一点甜腻都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恼意。 “芳嬷嬷,将丁娘送入掖庭暴室受罚。”明媚儿声音冷淡,直接下命,连看都没看丁娘一眼。 丁娘身子狠狠一抖。 掖庭的暴室是处罚犯了重罪的宫人或是关押、处罚有罪妃嫔的地方。 妃嫔进了那种地方都要脱层皮,更何况宫人呢。 “是,娘娘。”芳嬷嬷立刻应声,说着就冲丁娘走过去。 “扑通。” 丁娘反应过来后立刻跪地,发出一声极明显的跪地声。 她磕头求饶,声音中带着哭腔道:“俪贵妃娘娘,奴婢知错,请娘娘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奴婢一般见识,饶奴婢一命,不要送奴婢去暴室。” 芳嬷嬷厉声喝道:“丁娘,你入宫之时没人教过你规矩吗?主子娘娘面前不许哭哭啼啼。” “若是在陛下面前,你也敢这么哭哭啼啼的求饶?” 陛下面前,没有一个奴仆敢求饶的,就算是处死,也要跪地谢恩,这是宫内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她们这些伺候的,无论男女老少,入宫学规矩第一件事便是知晓这被处罚后不能哭哭啼啼求饶的规矩。 丁娘一听到芳嬷嬷的话更害怕了,身子抖得不停,想求饶又不敢求饶。 但她也执意不肯走,只是跪在地上磕头。 芳嬷嬷要去拉丁娘警告道:“丁娘,再拖下去,只会连累你的家人。” 丁娘没忍住眼泪还是落下来了。 明媚儿抬眸看她,眼神里第一次带着明显的冷漠。 这种冷漠,来源于见过太多生死,对于生命的漠视。 “丁娘,能在宫内生存下去的都是聪明人,但同样,宫内的人活着都不容易,有时候为了自保,做一些情非得已的事情,也并非是不可原谅。” “但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也贵在分的清形式,懂得时移事移。” “若是固守成规的守着原来的东西不肯放手,认不清形式,害得只有自己。” 明媚儿话落,屋内沉默一瞬。 丁娘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明媚儿看着芳嬷嬷一摆手。 芳嬷嬷立即从地上拽起丁娘,将丁娘往外拖。 丁娘抬头去看明媚儿,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和不敢置信。 她没想到几个月前一直温柔和善的俪妃娘娘,竟然变成了如今这副雷厉风行的俪贵妃。 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说将她带到掖庭暴室就真的要将她带到掖庭暴室,丝毫不见犹豫。 一时间内心后悔的要死。 更没想到俪贵妃娘娘的眼神那么厉害,那么一点已经处理过的细微痕迹都能看出来。 丁娘在说与不说之间,还是选择了说。 若是说了,可能会死,但是若是不说,去了暴室,那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她还不如坦白从宽,看看能不能得到俪贵妃的原谅。 “贵妃娘娘,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 明媚儿看了芳嬷嬷一眼,芳嬷嬷放开手,丁娘立刻跪着爬上前,到明媚儿身前。 “贵妃娘娘,鸣玉公主眼角的红肿真不是奴婢背后苛待主子弄得,而是……” “而是……” 丁娘又开始吞吞吐吐,像是没有决定好似的。 明媚儿立刻皱眉,耐心快要消失了,即将开口让芳嬷嬷将丁娘拉下去时,丁娘又开口了。 这次丁娘的哭腔更重了。 “娘娘,鸣玉公主眼角的红肿是敏昭仪娘娘弄的。” 第445章 小儿安神 “文贵妃和敏昭仪一向交好,敏昭仪时常来看文贵妃,因着文贵妃对鸣玉公主还算上心,所以敏昭仪也时常跟着照顾鸣玉公主。” “尤其是这两个月,不知为何,鸣玉公主夜晚总是时常啼哭,文贵妃更是夜夜亲哄。 但是文贵妃毕竟怀着龙嗣,又要处理宫务,白日里经常体力不支,难以应对,连太医都叫了三回了。” “最近这一个月,不知为何鸣玉公主白日里也开始啼哭了。” “敏昭仪娘娘为了和文贵妃娘娘表忠心,便跟文贵妃娘娘自请白日里帮忙照顾鸣玉公主。” 丁娘这一箩筐的话说起来就没停过,直到说到这才略停了停,悄悄抬眸去看俪贵妃的神色。 发现俪贵妃面无表情,看不清喜怒。 竟然和景文帝有两分相似。 她更害怕了。 一时间肚子里的小九九都像是被人猛打了一拳,打没了。 将后来的一切和盘托出。 “敏昭仪娘娘原本就是大家闺秀,入了宫也…,没有生养过,更别提会不会照顾孩子了。” “但是敏昭仪态度坚定,文贵妃那时候又实在是应对不开,就同意敏昭仪白日过来照顾鸣玉公主了。” “敏昭仪为人没什么耐心,若是鸣玉公主乖巧时,她还算温和,若是鸣玉公主哭闹时,敏昭仪便烦躁不堪。 有一次鸣玉公主哭闹,敏昭仪抱着鸣玉公主哄,也不肯给奴婢们。 她不会哄,鸣玉公主又挣扎,一下不小心就撞到了桌角,这才红肿了。” 丁娘说着面上露出悲伤和心疼来,但是闪烁的眼神还是暴露了她不安慌张的内心。 她这已经是往轻了说的,当时鸣玉公主被桌角撞得眼睛都出血了,吓了所有人一跳,连焦躁不堪的敏昭仪都当场噤声老实了。 明媚儿听着丁娘说的话,手死死地攥到了一起,勉强维持冷静。 胸口却被气得上下起伏不停。 看着鸣玉眼睛上的红肿,心中更是心疼又心碎。 就算是丁娘说的轻巧,她也知道,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被撞到桌角上,会遭多少罪。 明媚儿眼睛闭了闭,深呼一口气,看着丁娘道:“然后呢?” 丁娘哭丧着脸道:“然后就惊扰了文贵妃,文贵妃来了看到鸣玉公主受伤也是震怒,但毕竟敏昭仪是好心一片,她也不好处罚,只能这么算了。” “又找了太医院精通小儿疾病的太医来看诊,总算是上天庇护,没有伤到眼睛,又好好将养着,如今已经快好了。” “……” 丁娘说完就不再说话,缩着脑袋装鹌鹑。 明媚儿仔细打量着丁娘的神色,同样没有说话。 静默半天。 最后还是丁娘忍不住了,又开始磕头继续说: “后来慈安公主病了,慈安公主早产也是一贯体质不好的,慈安公主又是文贵妃亲生的女儿,亲自养大,母女感情十分深厚。 从前慈安公主生病都是文贵妃日夜照料的,这次鸣玉公主伤得不巧…” 丁娘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芳嬷嬷厉声呵斥:“什么叫鸣玉公主伤的不巧?受伤还要挑个日子方便你们这些…” “芳诺!”明媚儿打断芳嬷嬷的话,眼神中带着制止。 她也气得要命,但是不能对丁娘威逼压迫得太狠了,她若是太害怕了,有些话反而就不敢说了。 “奴婢知错,奴婢失言了,请贵妃娘娘责罚。”丁娘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不住的对明媚儿磕头请罪。 又道:“奴婢不是故意说鸣玉公主的,而是后来文贵妃去照顾慈安公主了,鸣玉公主又让敏昭仪帮手照顾了。” “敏昭仪总是时常当着奴婢的面就说…” 明媚儿的脸彻底黑下来,看着丁娘,认真且严肃道:“你若是再吞吞吐吐,你便不必说了,直接处死,乳母四个,不是只有你会说话。” 丁娘连忙磕头道:“是是是,奴婢这就说。” “敏昭仪娘娘总是说什么鸣玉公主命不好,摊上贵妃娘娘您这样的生母,出身不堪至极,又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保全,怪不得孩子也这么倒霉。 有乳母、宫女们伺候还能日夜啼哭,一看就是难养大的。” 明媚儿听到这话呼吸粗重的遮掩都遮掩不住,伸手轻抚胸口,只觉得伤口跟着一跳一跳的刺痛。 但是身上的痛,远远比不过心中的痛。 没有任何一个真心疼爱孩子的母亲,能受得了别人说自己孩子难养大,这是一种诅咒。 尤其是鸣玉的命格本就不同寻常,敏昭仪这话,更是让她内心最深处的芥蒂重新浮出水面。 只能通过轻抚着胸口,身上的疼痛,像是能抵消一些心中的疼痛和愧疚。 丁娘继续说道:“后来鸣玉公主总是哭闹,敏昭仪实在受不了,就让我们给鸣玉公主喂安神药,说是小儿安神药,可是小儿哭闹睡不久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哪用得着喝安神药?” 明媚儿听到给鸣玉喂安神药,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死过去。 怒极了,她将床榻上的隐囊一把掷在地上,打到丁娘身上,声音嘶哑低沉道:“你们是做什么吃的?不知道来报本宫吗?就算是不报本宫,总应该报给太后娘娘。怎么这么给瞒下来了?” 她已经回宫两个月,看着鸣玉脸上的伤,这些事就是这两个月内发生的事情。 可是她竟然毫无所察,一无所知。 她自认为自己虽然没有去看鸣玉,但是她明里暗里也找了许多人打探鸣玉的消息,也让人一直盯着咸福宫。 可是这些事,连一丝风声都不漏。 可见咸福宫和敏昭仪身边的奴仆是如何的上下一心。 咸福宫和敏昭仪的奴婢上下一心就算了,本就是各为其主。 更过分的是,连鸣玉身边的乳母都是如此! 里面还有景文帝吩咐过去的梁、叶两位乳母,竟然也是这么看着! 丁娘哭着道:“请娘娘息怒,我们是伺候鸣玉公主的奴婢,更是伺候鸣玉公主的乳母,日夜和鸣玉公主在一起,说句不尊重僭越的话,奴婢都是将鸣玉公主当做奴婢的亲生女儿来看待。 奴婢看着鸣玉公主喝安神药,怎么能不心疼呢?可是奴婢只是个奴婢,没有说话的资格,更不敢得罪敏昭仪。” 丁娘抽泣啼哭,涕泗横流,态度十分恳切悲痛。 明媚儿却没心思看她再这样哭下去。 直接起身,不顾自己的伤口去抱鸣玉。 “更衣。” “去乾清宫!” 第446章 文贵妃病 当明媚儿抱着鸣玉坐着辇轿到达乾清宫时。 在乾清宫门口正好看到梁、叶两位乳母,同样等在门口,面上一脸愁苦。 看到明媚儿抱着鸣玉公主的辇轿走近,身旁跟着的芳嬷嬷也是一脸严肃和怒意,她身后则是一脸惊慌害怕的丁娘。 梁、叶两位乳母对视一眼,心中都暗道不好。 “奴婢参见俪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一众奴仆行礼。 明媚儿坐在辇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视线尤其在梁、叶两位乳母身上停了又停。 梁氏和叶氏只觉得自己脊背发寒,控制不住地咽了口吐沫。有些难安。 她们从前一直在咸福宫,文贵妃明里暗里的人盯着,陛下又不在宫中,她们也不好做什么。 这昨日东太后娘娘回宫,命令将鸣玉公主交还给俪贵妃娘娘扶养,可是又骤然碰到文贵妃小产,俪贵妃遇刺昏迷,鸣玉公主又哭闹。 事情都乱成了一锅粥。 没有明旨下来,她们也不敢贸然带鸣玉公主去永寿宫,怕扰了俪贵妃休养,再加上咸福宫没有个主事的人,慈安公主也在生病,她们跟着忙到了深夜。 直到今日清晨,陛下封俪妃为俪贵妃,将鸣玉公主交还给俪贵妃扶养的旨意下来,她们才敢将鸣玉公主带去永寿宫。 到了永寿宫,俪贵妃娘娘的奴仆们对鸣玉公主都很上心,尤其是小康子,作为大太监更是事无巨细地亲自跟着、吩咐。 她们也没有时间来找陛下回禀咸福宫发生的事情,直到现在,好不容易得了空来乾清宫面圣。 陛下又不在…… “贵妃娘娘,陛下不在乾清宫,方才去了慈宁宫。” 领头行礼的太监听到芳嬷嬷说俪贵妃请求见陛下,躬身回道。 明媚儿看着这个太监,道:“从前没见过你,新来的?” 她在乾清宫住过一段时间,景文帝身边的奴仆她不敢说都认识都熟识,但总归是都眼熟的。 太监神色更加恭敬回答道:“回贵妃娘娘,奴才洪峰,是海公公从掖庭调过来乾清宫顶替小伍子的。” 明媚儿听到小伍子的名字,抱着鸣玉的手一紧,面上不动声色,颔首。 “去慈宁宫。”明媚儿吩咐。 芳嬷嬷刚吩咐了去慈宁宫,轿夫们转弯要走。 梁氏和叶氏又“扑通”一声给明媚儿跪下了。 “贵妃娘娘,奴婢们自认有罪,请贵妃娘娘责罚。” 明媚儿看都没看她们一眼,道:“走。” “去慈宁宫!”芳嬷嬷再次吩咐。 轿夫们继续走了。 没人理会梁、叶两位乳母。 等辇轿走出些,芳嬷嬷小声问俪贵妃:“娘娘,为何不将梁、叶两位乳母带着,一同前去慈宁宫?也算是个人证,免得她们抵赖。” 明媚儿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又看着怀里迷迷糊糊睡过去的鸣玉。 道:“鸣玉脸上的伤口就是实证,至于人证,有丁娘一人也可。” “梁氏和叶氏,是陛下派来伺候的乳母。” 明媚儿说完,一旁芳嬷嬷的神色了然,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 眼下鸣玉公主受伤,丁娘能作证,已经可以用此来状告文贵妃和敏昭仪了。 没必要再去拉扯梁、叶两位乳母。 眼看她们也是个眼明心亮的,既然能到乾清宫来,想必也是为了此事。 她们是景文帝安排的人,无论是好是坏,都应该交由景文帝处置。 若是娘娘贸然带着梁、叶两位乳母过去,难免有威逼质问陛下的嫌疑。 到时候没准,反倒是让陛下反感。 芳嬷嬷看了看坐在高处的俪贵妃,心中感慨一句。 果然还是娘娘厉害,这小小的年纪,就这么能沉得住气。 亲女儿都被害成这样了,还能稳得住心神,分析利弊,做出对自己和孩子最有利的选择。 可见是见过大世面的。 一路无话。 “陛下,俪贵妃带着鸣玉公主求见。”小海子躬身对景文帝回禀着。 此时景文帝正坐在文贵妃的床榻边,文贵妃仍旧是一脸神伤,眼中含泪又故作坚强的模样。 景文帝听到明媚儿来了,还是抱着孩子来的,眉头轻蹙。 “你好好养身体吧,孤晚些再来看你。” 景文帝对文贵妃说道。 文贵妃颔首答应,眼中还含着泪,唇角却勉强勾起一个柔和的笑:“陛下您去吧,俪贵妃想来是有大事要见陛下。 臣妾这里有奴仆们照顾,不会有事的。” 景文帝轻拍了文贵妃手背几下,便起身离开。 景文帝刚离开不到须臾,文贵妃突然捂着肚子呼痛,周围奴婢乱成一团。 “娘娘,您没事吧?哪里不舒服?”云织关切着急地问着,想去扶文贵妃,又不知道怎么扶,一时间都急出了哭腔。 一旁孙嬷嬷看了文贵妃一眼,双眸对视。 孙嬷嬷便也跟着着急,张皇,对云织道:“照顾娘娘,我去请太医。” 孙嬷嬷忙跑出偏殿。 在庭院中正碰上还没来得及说话的景文帝和俪贵妃。 俪贵妃正抱着鸣玉公主屈膝行礼问安呢。 “孙嬷嬷,怎么了?在陛下和娘娘面前也敢慌慌张张的?”汪公公责道。 孙嬷嬷立刻跪地,着急又带着一丝哭腔道: “请陛下和俪贵妃娘娘恕罪。 文贵妃娘娘突然小产伤了身子,昨日太医便嘱托说一定要注意伤痛,哪怕只是一声咳嗽都要警惕,及时叫太医,免得留下终身的病痛。” “方才贵妃娘娘身子便有不适,因为陛下在场陪伴,不想让陛下担心,这才一直忍耐着,等到陛下一离开,就忍不住了。” “奴婢担心娘娘,这才慌不择路,请陛下责罚。” 明媚儿和景文帝几乎是同时蹙眉。 又互相对视一眼。 “去请太医吧。”景文帝对孙嬷嬷说着。 “谢陛下。”孙嬷嬷感恩戴德的谢恩,便忙跑着去请太医,临要跑出庭院时还慌得跌了一跤。 让景文帝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先回宫,孤晚点去看你。”景文帝对明媚儿说道。 明媚儿胸口起伏速度加快,连带着胸前的伤口都疼得难忍。 但现在也只有身体上的疼,才像是能掩盖心上的疼。 “陛下,您都不问一句,臣妾为何要抱着鸣玉来找您吗?” 景文帝转身要走的身体顿了顿,又看向明媚儿。 正对上明媚儿眼中的受伤。 第447章 是挡箭牌 景文帝喉头一梗。 向明媚儿走过去,两个人的距离挨近。 景文帝伸手将明媚儿耳边这一路慌忙,没梳理好的一缕发丝重新夹回耳后,动作轻柔。 “乖,先回去,孤晚点去看你。” “鸣玉体弱,你又带着伤,轻易不要出来奔波,有事叫奴才们办就好。” “至于咱们之间的事情,等孤回去再说。” 明媚儿呼吸粗重几分,看着景文帝眸子里的温情,听着他温柔地话语。 只觉得自己胸膛像是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要将她和她的理智一起烧死。 “陛下,你都不看鸣玉一眼吗?”明媚儿眼眶发红。 景文帝这才后知后觉去仔细看鸣玉。 他同样看到鸣玉眼角上的红痕,眼中瞬间冷沉下来。 还不等他说话。 偏殿内又冲出来一个奴仆。 看着景文帝等人,同样是一脸慌张。 汪公公本来看到俪贵妃和景文帝之间气氛古怪就提着一口气,眼看着又有一个奴仆不规矩,更生气。 “跑什么?有没有规矩了!”汪公公压着声音责怪。 小宫女跪在景文帝和俪贵妃面前道:“陛下,俪贵妃娘娘请恕罪,奴婢是太着急了这才有所失礼。” “文贵妃娘娘身下又落了红,不似正常模样,同时又绞痛无比。”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担心自己快要不行了,这才让奴婢出来赶紧去咸福宫将慈安公主接过来。”小宫女吓得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说着。 “放肆!你个宫女,也敢当着陛下的面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诅咒贵妃,去掖庭领罚。” 汪公公看景文帝神色阴沉如墨,严厉对小宫女说道。 小宫女吓得想哭,又强忍着不哭,张皇解释道:“不是奴婢说的,不是奴婢想诅咒贵妃娘娘,是贵妃娘娘的吩咐。” 汪公公挥了挥手,立刻就走上来两个太监,将小宫女的嘴捂住拖走。 “汪洋,将俪贵妃送回宫。”景文帝吩咐。 明媚儿气得不行。 文贵妃怎么会病得这么突然,这显然是在给她下马威,又借着病弱小产,让景文帝心疼。 偏偏景文帝就是要去看文贵妃。 她若是真的带着鸣玉回去了,等晚上就算是景文帝来找她了。 她再说鸣玉被伤之事,也始终落了下风。 若是文贵妃再借机,假借着‘要死’之名,临终遗言愧疚将鸣玉受伤之事说了。 她就更落下风了。 闹到最后,可能对文贵妃毫无影响,只不过是惩治一下敏昭仪便罢了。 敏昭仪又有母族,如今这个关头是景文帝用人之时。 极有可能连惩治都没有,就是普通的申饬、禁足、降位。 鸣玉受到的伤害,又岂能这么轻飘飘的被解决? 况且她不相信,敏昭仪给鸣玉喂安神药之事,文贵妃会一点都不知道。 不过是分身乏术后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现在文贵妃又百般阻挠她和景文帝说鸣玉受伤之事。 明媚儿更觉得,文贵妃脱不了干系。 “是,陛下。”汪公公低头应答。 紧接着就要上前请俪贵妃先回宫。 还不等汪公公开口,明媚儿将鸣玉交给芳嬷嬷抱着。 下一刻。 明媚儿跪在院中了。 “娘娘,您身上还有伤,这是做什么啊?”汪公公上前关切道,还想伸手将明媚儿扶起来。 明媚儿拒绝了。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眼底略有不悦。 “俪贵妃,不要太任性了。” “不管发生何事,你首先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你现在跪在这里,以身体为要挟,是在逼孤必须和你回宫吗?” 明媚儿听到景文帝冷淡的话,又想起昨夜他们在床榻之上的纠缠蜜语,再想到鸣玉的伤。 猝不及防鼻头一酸,忙略低了低头。 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掉落,重重地砸在青石板上,留下一小片湿润,又消失不见。 “回陛下,臣妾没有想要要挟您的意思。” “臣妾知道,文贵妃如今身体为重,臣妾不敢因为一己之私耽误文贵妃的医治,更不敢因为一己之私,阻拦陛下去看文贵妃。” “只是臣妾身为人母,鸣玉在咸福宫受伤,又被人虐待,臣妾若是还能当做无事发生般回宫等着陛下的有空相见,那实在是有愧鸣玉。” 景文帝周身气息骤然变冷,他看着明媚儿,声音听不出喜怒,问:“谁虐待鸣玉了?” “……” 明媚儿听到景文帝的问话,心中竟然下意识想讥笑出来,还好忍住了。 她特意用了引人遐想的话来说,就是想让景文帝下意识地觉得,是文贵妃虐待了鸣玉。 想以此来试探景文帝的态度,也让景文帝对文贵妃的突然病弱,起一些怀疑。 没想到,景文帝真是信任文贵妃啊。 鸣玉一直养在咸福宫,被人虐待了。 景文帝竟然下意识地问,鸣玉被谁虐待了?? 明媚儿长长呼出一口气,为自己和鸣玉感到了一丝不值。 同时,她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景文帝,或许对文贵妃才是真心相爱。 哪怕景文帝对她的宠幸更多,对她的日夜相伴更多。 可文贵妃能从一个宫女走到贵妃,甚至是从前的皇贵妃之位,总揽六宫,诞育子嗣,凭借的必然是景文帝的另眼相待。 还有文贵妃的生辰,景文帝也是大肆操办。 她曾经在娘亲救了文贵妃,被封诰命之事上觉得,文贵妃不过是景文帝为了她,才扶植起来的挡箭牌和利用之物。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 她又未尝不可以是文贵妃的挡箭牌和利用之物? 她娘亲救文贵妃,是被封了诰命,可同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景文帝对文贵妃的看重。 景文帝能为了一个妃子,封一个大臣的小妾为诰命。 她在后宫两年,和皇后斗得你死我活,受尽痛苦和折磨。 反倒是文贵妃,一路扶摇直上,顺风顺水,尽收渔翁之利。 明媚儿心内颤抖,开始重新审视她和景文帝和文贵妃之间的关系。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孙嬷嬷带着太医慌忙跑过来。 霍太医拿着药箱气喘吁吁,对景文帝行礼,又着急说道: “请陛下恕罪,还请让微臣快快为文贵妃把脉。” “文贵妃是大月份小产,几乎等同于生产,若是遇到此等危机之事,或可威胁生命。” 景文帝又看了明媚儿一眼。 道:“你也跟着进来吧。” 说罢,转身进西偏殿。 第448章 产房血污 明媚儿在汪公公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胸前的疼痛更难忍了。 她疼得额头上都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娘娘,您没事吧?”汪公公看俪贵妃面色有些苍白,低声问。 明媚儿深呼一口气,勉强缓过来,摇头:“无事。” 她回头看了一眼芳嬷嬷和跪在远处的丁娘。 率先走进西偏殿。 芳嬷嬷抱着鸣玉紧随其后。 丁娘只能颤颤巍巍地跟上去,跪在门外等候召唤。 此时,景文帝正等在外殿。 从内室中,又有小宫女端着带血的水盆出来了。 明媚儿让了让身子,避开了宫女端着水盆出去的路线,她看着那盆染着血的水盆,忍不住皱眉。 心中有些不舒服。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小产时候的景象了,也是同样的骇人。 难不成…?文贵妃是真的病了? 这个想法刚出现很快又被明媚儿抛出脑后。 不管文贵妃是不是小产后病了危机生命。 同为女子,尤其是同为失去过孩子的母亲,她能理解,也同情文贵妃。 但是,文贵妃不是她害的,文贵妃小产也和她没关系,她不会因为文贵妃失了孩子,就不去追究自己的孩子被文贵妃所伤。 明媚儿抬眸看向坐在主位上的景文帝。 景文帝正面无表情地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 玉扳指上换了纹路,成色比上一个更好。 双眸对视。 明媚儿眼眶还红着,又因为疼痛脸色有些苍白。 她抬眸看着景文帝的眸子湿漉漉,像是个走失的幼鹿,纯洁、无辜、又带着小心谨慎的不安。 景文帝冷淡的目光中流露出极清浅的无奈,一闪而过。 稍许。 “坐吧。”景文帝道。 明媚儿抿唇:“多谢陛下。” 说罢,走上前,在景文帝身侧的木椅上坐下。 “说罢。”景文帝道。 明媚儿抬眸,招手又让芳嬷嬷将鸣玉抱过来。 她伸手要去接。 景文帝快她一步,先将鸣玉抱了过去。 芳嬷嬷看明媚儿一眼,明媚儿颔首,她便又退回一边的角落里。 “你受伤便不要做这些事,凡事交给奴才去办。”景文帝再一次说道。 明媚儿低低应了,又看向还在睡着的鸣玉。 鸣玉像个安睡的陶瓷娃娃,固然美轮美奂的赏心悦目,可是这种昏睡,没有灵魂的美感出现在一个真人身上,又让人无端心生惶恐。 明媚儿眼中忍不住流露出担心,心头酸涩更重。 “陛下,鸣玉之事牵连众多,臣妾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叫乳母丁氏来回话吧。”明媚儿说道。 她毕竟没有亲自扶养鸣玉,连咸福宫的门她都没进过两次,若是她亲自说,固然可以,但总觉得有两分夸大其词的嫌疑。 到那时再由奴婢说,反而没什么效用了。 景文帝看了明媚儿一眼,转头对汪公公道:“传。” 汪公公和景文帝一对视,便知晓景文帝的意思。 “是,陛下。” 汪公公恭敬应下后便亲自出西偏殿的门去传丁娘。 带着丁娘临进门时,汪公公对小海子轻声嘱咐:“去将梁氏和叶氏带来,速度要快。” “路上打听清楚怎么回事,将有关人员都调查清楚带来。” “是,师傅。” 小海子躬身应下,目睹着师傅带着丁娘进门。 他便亲自带了两个脚程快的太监匆匆离开。 结果刚离开不久,就在一处分叉路口撞上了带着梁氏、叶氏而来的洪峰。 “师傅,梁氏和叶氏在乾清宫门口等候陛下许久,奴才见她们神色匆忙,便自作主张将人带来了。”洪峰面色沉稳道。 小海子看着洪峰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欣赏,赞道:“不错。” 他从前只觉得洪峰是沉稳有余,机灵不足。 眼下看,洪峰倒是也算机灵。 “你带着这两个太监,将事情查一查,把有关人员也带来。” 说话间,小海子拉着洪峰走到一边小声提点:“查的时候注意分寸,别闹的人仰马翻,若是有身份敏感的,别带到近前来,等入了夜,再悄悄带去乾清宫回话。” “若是有不同寻常的,机灵点。” 洪峰毕竟不是自小在身边养起来的,半路师徒,小海子对洪峰总是忍不住多说两句。 ………… 慈宁宫,西偏殿。 此时丁娘也已经将事情始末都讲了一遍。 她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不时左右四顾。 这在文贵妃的屋子里,文贵妃还是这般凶险,她拿捏不好回话的轻重,心中忐忑不安极了。 一会儿怕回的太轻得罪俪贵妃,一会儿又怕回得太重被文贵妃记恨。 还有坐在上首的景文帝周身冰冷,吓得她又不敢撒谎。 说话颠三倒四的才将始末将了一遍。 景文帝面色森寒,明媚儿再听一遍也同样心中难受。 明媚儿起身再次跪下行礼,景文帝想伸手去拉她,却在听到她的话时顿住,又将手不动声色地收回来。 仿佛他只是想换一下抱着鸣玉的姿势。 “陛下,鸣玉是臣妾好不容易才平安生下来的孩子,如今还不懂人事就经历了这么多折磨,臣妾若不能替鸣玉要个公道,实在是枉为人母。” “那你想怎么办?”景文帝语气微凉问道。 明媚儿心中微缩。 景文帝这话倒像是她强迫他处罚敏昭仪等人一般。 明媚儿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景文帝到底是如何想的她不在意,她只在意伤害鸣玉的人能不能受到惩治。 “请陛下惩治敏昭仪谋害皇嗣之罪,还有文贵妃照顾皇嗣不周的罪名。” “……” 屋内安静一瞬,只剩下屋内文贵妃的呼痛声。 片刻,内室门重新打开,霍太医走出来回话。 “陛下,文贵妃乃是小产后亏损了元气,又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这才导致了下红加剧,肚子绞痛难忍。” “微臣已经施过针,又让文贵妃吃过药,暂且无碍,只需要日后好好将养且避免情绪起伏过大即可。” 景文帝摆手,汪公公便上前将霍太医带出去了。 “陛下,文贵妃娘娘想见陛下和鸣玉公主。”孙嬷嬷从内室走出来说道。 明媚儿眉头轻皱,看向景文帝,刚想说话。 孙嬷嬷却眼尖的提前打断道:“贵妃娘娘亲自扶养鸣玉公主几个月,曾经为了鸣玉公主衣不解带日夜照看,这是六宫皆知的事情。” “眼下娘娘听说鸣玉公主来了,身体伤痛难忍之下,只是想看看孩子而已。” “且文贵妃娘娘身子不适,颇感忧虑和不安,有些体己话想和陛下说。” “……”明媚儿心头一梗,想说的话都被堵的说不出去了。 只能说道:“贵妃娘娘自小产后,本宫还未曾见过,于情于理,都应当一同进去关心一番。” 孙嬷嬷像是早就知晓明媚儿会这么说,面上勾起感激不尽的神色道:“多谢俪贵妃娘娘关心,只是文贵妃娘娘才又刚刚下红,您身子又受了伤,恐怕血气冲了您,反倒是奴婢们的罪过了。” 明媚儿呼吸加快几分,面色被气得微红。 她神色也冷淡下来,不再和孙嬷嬷纠缠,转头看向景文帝道: “陛下,产房血污,血气冲人,为了您的身体,还是别进了。” “等文贵妃身子好些,再去看也无妨。” 一旁孙嬷嬷面色一僵,道:“娘娘…” 明媚儿看向孙嬷嬷,直接打断道:“至于什么不安忧虑的体己话,实在是文贵妃多心了,太医都是已经说没事了,还说这些晦气的话做什么?” “孙嬷嬷,你也是在宫中伺候老了的人,文贵妃身子不爽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了?” 第449章 去永寿宫 “这么晦气的事,还拉着陛下去,岂不是有意让陛下不爽利?” 孙嬷嬷嘴张了又合,脸憋的发红。 她心中暗骂俪贵妃是小人得志,果然出身粗鄙不堪上不了台面,一朝得势就这么刻薄。 同为女子,竟然连产房血污,冲撞陛下的话都说的出来,没看到她在外面求见陛下的时候,陛下就已经进了产房吗? 现在说这些话来恶心谁?是不是想让陛下对她们娘娘心生芥蒂? 何其的妒妇,毒妇。 最后只能跪地道:“俪贵妃娘娘误解奴婢和贵妃娘娘了,请陛下决断。” 她们娘娘是陛下的第一个女子,也是陛下长女的亲娘。 陛下更是连皇后的产房都没进过,只进过她们娘娘的产房。 可见陛下和她们娘娘之间的情分非同一般,不是俪贵妃这个起起落落的平民之女能比。 现在俪贵妃竟然敢这么说,这不是自讨苦吃?只等着陛下惩治她。 孙嬷嬷心中恶狠狠地想着。 明媚儿同样看向一旁坐着不说话的景文帝。 这一大串话刚刚说的痛快,说完看到景文帝这副样子,心中也打鼓。 景文帝若是这个时候打她的脸,那她算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可若是让她眼睁睁的看着景文帝抱着鸣玉进去,和文贵妃三人‘团聚’蜜语。 她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 屋内安静片刻。 景文帝将鸣玉递给身后的汪公公。 汪公公小心翼翼接过抱在怀里。 明媚儿和孙嬷嬷的心同时提起来,看着景文帝。 “告诉文贵妃,让她别多想,太医院最好的药,如今都给她备着,不会有事的。”景文帝语气平平说道。 明媚儿的心一下就放回肚子里,孙嬷嬷的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又看着汪公公抱着的鸣玉公主。 想来是陛下因为鸣玉公主受伤之事,才不去看娘娘,并不是因为俪贵妃。 也只能无奈叹息,她一个奴婢不能多话。 “是,陛下。” 孙嬷嬷说罢就告退转身进了内室。 这下内室和外室一起安静下来,静的像是人心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回宫吧,等孤查清楚,会给鸣玉一个交代。”景文帝对明媚儿说道。 明媚儿看向景文帝问:“陛下呢?” “孤看过西太后便回乾清宫,晚些去看你。” 景文帝说着就起身要走,汪公公又将鸣玉公主递给芳嬷嬷。 明媚儿看着景文帝离开的背影,只能行礼,目送景文帝往西太后寝殿去了。 她则是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内室门,带着芳嬷嬷、鸣玉和丁娘也走了。 而小海子带着梁氏和叶氏隐藏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 ………… 慈宁宫主殿寝宫。 西太后歪靠在隐囊上,面色有些苍白。 忠嬷嬷道:“娘娘,陛下来了。” 随着话落,景文帝已经进门。 “母后。”景文帝问安。 西太后看着景文帝,面上露出笑容来:“皇帝,坐吧。” 忠嬷嬷在一旁行礼退下,又带走了其他伺候的人。 等人都走了。 西太后的笑容维持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后怕的担忧和紧张。 “皇帝,你身体怎么样了?伤可都好了?” 她人虽然在宫中,可自从她和皇帝将一切都说明白以后,他们母子便在无嫌隙。 许多宫外的事情,她也知道。 她收到来信,知道景文帝被贼人捅了一刀,心痛的要命。 哪怕知道皇帝心脏异于常人,她也忍不住担心。 直到看到景文帝好端端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才将一颗心渐渐放回肚子里。 “已经好了。”景文帝道。 “母后你的身体如何?” 西太后面色柔和,无所谓道:“小毛病,不过是做戏而已。” “……” 母子二人交谈着,对宫内宫外的事情掌握得更多了。 刚将话说完。 忠嬷嬷敲内室门:“太后娘娘,陛下,文贵妃在外求见。” 西太后眉头微皱,看向景文帝。 景文帝还是那副面无表情地样子。 “文贵妃不是小产了吗?不好好养着,来这里干嘛?”西太后问道。 景文帝将今日之事简单讲了一遍。 西太后眉头皱得更深。 她是亲娘,景文帝是她的独子,也曾被记在别人的名下养着。 这种亲娘和后娘之间的事情,尤其是后娘苛责孩子的事,她最厌烦。 “皇帝,你怎么看?” 景文帝停顿些许,回答:“公事公办。” 西太后点点头,高声道:“哀家身子不适,让文贵妃好好回去养身体吧。” “是,娘娘。” 忠嬷嬷应下后便出门了,将西太后的意思传达给文贵妃。 文贵妃脸色苍白,像是一朵在空中摇摇欲坠的小白花。 “本宫明白了,多谢忠嬷嬷,等本宫身子好些,再来看望西太后娘娘。”文贵妃道。 忠嬷嬷浅笑着,礼貌将文贵妃送走。 “娘娘,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云织扶着文贵妃道。 孙嬷嬷在另一侧,也是一脸愤愤道:“都怪俪贵妃,这么一点小事抓着不放。 咱们娘娘日夜照顾鸣玉时一点好没落着,这么一点小事,反而成罪过了,还要连累咱们娘娘刚小产就这么奔波……” 文贵妃打断道:“好了,别说了,俪贵妃为人母,看到孩子受罪会担心也是正常。” “……” “去永寿宫。” 第450章 以退为进 永寿宫。 明媚儿刚回宫让郁金为鸣玉看完诊,得到的结果是暂且没有发现什么大碍。 一颗心才算是放下来。 只等着丰郎中什么时候回宫,她再传丰郎中为鸣玉看看,才算是彻底放心。 明媚儿在怀鸣玉之时,便中过轮回草的毒药,如今又喝安神药,实在是不能让她不担心。 “娘娘,鸣玉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您别担心。” “现在鸣玉公主的一饮一食都由咱们宫自己的人负责,以后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芳嬷嬷看着明媚儿坐在榻上神色仍是不太好,揉着额角担忧的样子劝道。 一旁小康子道:“是啊娘娘,鸣玉公主的住处是奴才亲自跟着安排的,绝对没有错漏。” “现在连鸣玉公主身边伺候的人都换成了咱们自己的人,不会有问题的。” “至于那几个乳母……” 小康子说着面上也露出一丝难色。 内务司的两位乳母好打发,难打发的是陛下派来的梁氏和叶氏。 她们都是不能忠心护主的,留着也是对鸣玉公主的威胁。 但是若骤然将她们一下都打发走了,他们一时半刻又找不到合适的人,万一再来个不省心的,岂不是更糟糕。 明媚儿也想起这事来,一时间有些心烦:“暂且先留着这几个乳母,等陛下的处置下来再说。” “这些日子你们也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乳母人选。” 芳嬷嬷和小康子一齐应答:“是,娘娘。” 几个人正说话间,秋露走进来恭敬回禀:“娘娘,文贵妃娘娘求见,此时正等在永寿宫门口。” 明媚儿皱起眉头,与芳嬷嬷和小康子对视一眼。 芳嬷嬷率先问:“文贵妃怎么来了?可有说是什么事?” 秋露面露难色摇摇头:“并不曾说过是何事,只说是来拜访娘娘。” 芳嬷嬷皱眉欲言又止道:“文贵妃娘娘刚小产完,不好好在宫中休息,此时来咱们永寿宫,恐怕……” 芳嬷嬷是亲自跟明媚儿去慈宁宫讨公道的,自然是知道慈宁宫发生的一切。 文贵妃拖着这么病弱的身体来,八成还是为了鸣玉公主的事。 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他们娘娘见与不见,都是事儿,都给人留了话柄。 小康子问道:“娘娘,可要奴才将她打发走?” 明媚儿将小榻上的窗棂微微掀起一条小缝,隔着庭院,她看到了此时站在宫门口如弱柳扶风般的文贵妃。 娇弱不堪。 文贵妃来此,景文帝绝对不知道。 至少当下不知道,不然景文帝绝对不会让她过来找自己,当面和自己打擂台。 “娘娘,奴婢在宫中这几日,听说咱们在南河行宫时,文贵妃娘娘就曾经因为和皇后娘娘有了冲突,去太后娘娘宫门口请罪……”芳嬷嬷将打听来的一切和明媚儿快速说了一遍。 刚回宫这两个月,她也曾和俪贵妃娘娘说过宫内的一切,但都是草草带过,没有说的这般详细。 明媚儿心下已经有了成算,并不打算见文贵妃。 不然见了,让文贵妃一顿辩白,她不原谅,反倒是她的罪过。 可是鸣玉受到的伤害,怎么能用轻飘飘的道歉掀过呢? “娘娘,咱们可要小心文贵妃娘娘再来这一出以退为进,到时候惹的陛下心软,咱们反而就被动了。”芳嬷嬷道。 小康子一直在宫中,听芳嬷嬷的话又想起了文贵妃从前的做派。 “文贵妃娘娘一贯爱附小做低,以退为进,从前为人低调不显山不露水,还觉得是真可怜,现在一看,倒是不同寻常。” 小康子和芳嬷嬷互相看了一眼,又彼此开口互相补充,将文贵妃过去之事讲了一遍。 西太后没什么特殊的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听戏,满宫上下都知道。 文贵妃当宫女被派到西太后宫中伺候,原本只是个负责庭前洒扫的。 后来一日在慈宁宫的小花园中唱戏曲被西太后偶然听见,西太后十分喜欢,这才调到了殿内当个二等宫女。 兢兢业业伺候西太后几年,陪着说笑、唱戏,也算是得了西太后的青眼,这才有机会慢慢走到陛下眼前。 后来陛下到了年纪,按照宫规都要安排侍寝宫女通人事。 但是陛下一贯就不爱用女官,身边伺候的清一色都是太监、侍卫。 西太后怕东太后提前在陛下身边安排别有用心的,再勾了陛下的心神,这才违背宫规,提前几个月,将文贵妃这个低调、懂事的宫女送到了陛下面前。 文贵妃做侍寝宫女,无名无分的跟着景文帝,虽然不算多得宠,也是偶有侍寝的。 文贵妃除了伺候陛下,便是全心全意的伺候西太后,仍旧是和做奴婢那时一样,让西太后更喜欢她了。 那时候满宫上下,谁不知道文贵妃得西太后的喜欢。 侍寝宫女按照宫规来讲,在皇帝娶妻后就要落发为尼,可同时又会给大量的财富,让宫女终身不愁钱财用。 甚至,宫女得宠的,只要出宫了,家人也能在前朝任个一官半职作为补偿,也作为宫女成为尼姑后的倚靠来傍身,不至于日久天长的被人欺负了。 所以哪怕是过后就要出宫,这份能给皇帝开蒙的恩宠,对于普通宫女来说,也无异于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大喜事。 毕竟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过七八年称死,再嫁之事,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但那时也不知怎的,反倒是让西太后觉得委屈了文贵妃,觉得文贵妃这样纯良的姑娘,日后就要青灯古佛的一辈子。 私下对文贵妃更好了。 除了在皇帝娶了沈皇后以后,做主让文贵妃留在宫中以外,还让景文帝封了文贵妃的母家入朝为官。 从一个偏僻县衙的小师爷,到了如今可以位列朝堂的京官,别管官职大小,对于破落户出身,也是改换门庭一步登天的大喜事了。 后来,在文贵妃意外又一次侍寝后。 不等西太后、沈皇后和景文帝发作,文贵妃伺候完陛下,就去西太后寝宫外以死谢罪了。 文贵妃的‘识大体’让所有人都不能真的将她处死,只能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让她暂且留在宫中继续青灯古佛。 本打算过两年再送出宫去,补偿些钱财权势也就罢了。 可没成想,文贵妃又怀了慈安公主。 主子们还没想好怎么处置文贵妃,文贵妃又自请离宫,要带着孩子去寺庙青灯古佛,再不入皇城打扰天家安宁。 若是皇家愿意认下这个孩子,她甘愿在生下孩子后一死,只求让孩子能够平安长大。 言情恳切无不让人动容。 这才破例封了七品美人。 因为生了慈安,熬着资历,慢慢才封了昭仪,到了如今。 明媚儿听完芳嬷嬷和小康子说的话后,又看向文贵妃站在永寿宫门口,那副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歪倒下去的身影。 神色更加沉重了。 “传太医,说本宫遇刺后伤口更厉害,毒素发作了,郁侍医已经没办法处理了。” “另外找人去禀告陛下一声。”明媚儿道。 第451章 碰硬比惨 明媚儿没办法和文贵妃硬碰硬。 文贵妃就像是个软刀子,无论她怎么做,她永远都是那副柔柔弱弱的可怜模样。 以退为进,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才是识大体的人,别人反倒是成了不知轻重的人。 不是要比惨吗? 在宫中,谁不惨? “是,娘娘。”芳嬷嬷和小康子一同应下。 芳嬷嬷和小康子对视一眼。 “娘娘,糟心事太多,您的伤口又没好,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 芳嬷嬷一边扶着明媚儿起身去床上,一边劝道。 小康子则是躬身退出了内室,在外殿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衣襟、衣摆,让衣服有些慌张的麻乱。 随后。 “嘎吱——” 外殿的门被小康子一把拉开。 小康子一脸慌张的奔跑出去,还在台阶上跌了一跤,差点翻了两个滚。 庭院中的奴仆们都愣了。 正在廊下偷懒的小江子一看,反应过来后慌地站起来要去扶小康子。 却只看到,小康子飞快又在台阶下站起来,往宫门口扑去了。 正等在宫门口的文贵妃、孙嬷嬷等人也看到了庭院内的景象,一时间都皱起眉头来。 云织护着文贵妃。 “快,快,快。去传太医来,贵妃娘娘中的毒发作了,刚刚吐了两大口血,现在已经昏迷了,快去请太医啊。”小康子一边喊一边到了宫门口。 所有愣住的人像是被这一声吼给喊回了神,一时间都张皇起来。 被小江子给喝住了,按照每个人的职责分了不同的事务。 该烧热水的烧热水,该准备药材的准备药材,该找太医的找太医,该去将此事告诉陛下的告诉陛下。 让所有人都各司其职起来。 他虽然不是掌事太监,但也是海公公送来的大太监。 原来小康子昏迷时,永寿宫上上下下太监的事哪一样不是他负责? 甚至宫女、侍卫,哪一个不也得给他几分颜面? 他又在掖庭管了许久的事,真论起来,他的资历和阅历可比小康子要老的多。 可小江子刚发作,又被小康子回头狠狠一瞪。 小江子是不懂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多年来在宫中的警醒让他第一时间就分清情况。 只见小江子刚分派完任务,自己就从台阶上跌下去了,摔得比小康子还惨。 哇哇哇的大叫,又让人赶紧来扶自己,一点规矩没有。 院子里,比刚才没指挥前还要乱。 “这…这…”孙嬷嬷眼看永寿宫乱成一团,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护着文贵妃不被冲过来的小康子冲撞。 “奴才参见文贵妃娘娘,文贵妃娘娘,我们娘娘中毒昏迷了,得亏遇见您来了,请您赶紧帮奴才们拿个主意啊。” “奴才们没有个主心骨,眼看着娘娘吐血,无计可施,一个个魂都飞了。”小康子一个滑跪,跪到文贵妃脚下磕头。 距离挨得很近,像是生怕文贵妃跑了。 文贵妃皱着眉头,看着小康子,又看着慌乱的庭院。 心中只觉得这事太巧了。 可陈选侍当众刺杀明媚儿之事,她可是眼睁睁的看着的。 侍医说明媚儿中毒了,也是满宫都知道的事,不是假的。 “娘娘……”孙嬷嬷看向文贵妃,拿不定主意,只等着文贵妃说话。 小康子见此,猛地又往前爬了几步,就差到文贵妃裙摆下了。 “文贵妃娘娘,您说句话啊,奴才们现在没个做主的人,都等着您拿主意呢。” 文贵妃眉头皱得深深地往后退,云织往前一挡,拦住了小康子的纠缠。 “我们娘娘身子不适,小康子你不要惊扰了娘娘,不然有了罪过,你可担当不起!”云织色厉内荏道。 小康子用衣袖狠狠擦着眼睛,像是在擦眼泪,将眼眶擦的通红,晶莹一片。 “奴才有罪,文贵妃娘娘,奴才实在是没办法了,不是故意冲撞您的。” “您从前掌管六宫,何等威风公道,如今只求您为奴才们拿个主意啊。” “我们娘娘吐血了,到底有没有事啊,不会…不会…” 小康子像是被吓惨了似的,不敢继续说下去,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文贵妃身上。 文贵妃咬紧牙关,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冷静道:“先找人去禀告陛下吧……” 说着说着,文贵妃像是突然失了力,整个人的身体向后仰去。 孙嬷嬷和云织扶着文贵妃,对视一眼,刚要说话。 只见小康子突然飞快的站起身,大喊道:“快来人,快来人,都给我过来!文贵妃娘娘要昏倒了,马上就要昏迷了,快来扶着送到咱们宫里去!” “……” 文贵妃攥着孙嬷嬷的手更紧了。 孙嬷嬷看着小康子的眼睛也要喷出火了。 “本宫没事,俪贵妃的身子重要。” 文贵妃依偎在孙嬷嬷身上,像是只吊着一口气一般说话。 这次孙嬷嬷反应快,率先说道:“小康子,我们娘娘身子不适,又失血过多,不能再外面长久吹风,更不能再劳心劳神。” “我们当奴婢的做不了主,先扶贵妃娘娘回宫了,免得给你们添乱。” 说着话,孙嬷嬷和云织先扶着文贵妃急匆匆走了。 永寿宫内的奴才们刚走出来,还是一脸惊慌的看着小康子。 小康子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文贵妃他们离开的方向。 步行来的,也算够狠了。 “康公公,接下来怎么办?” 小康子回头看这些奴才。 “该烧热水的烧热水,该去库房找药材的找药材,该去叫郁侍医的叫郁侍医……”小康子吩咐道。 吩咐完了,小康子和小江子对视一眼。 一同去找景文帝了。 第452章 中毒难解 小康子和小江子是在乾清宫找到的景文帝。 景文帝一听明媚儿中毒发作吐血昏迷了,脸色黑沉的要命。 直接起身,叫影八先去宫外将丰郎中接回宫来,另叫了小海子去太医院传郁苍术。 自己则是快速去了永寿宫。 等到了永寿宫内殿,正看到明媚儿歪在隐囊上,脸色有些苍白。 “怎么突然毒素发作了?”景文帝赶在明媚儿要起身行礼之前到了床边,阻拦住了明媚儿的动作。 景文帝面色极差。 明媚儿被陈选侍所伤后,汪公公也曾报过他,说是郁金为明媚儿把脉时发现明媚儿身体里有毒素,但不知是何种毒。 他那时和明媚儿心中有芥蒂,只当是从前轮回草的毒素,便没有多问。 可是眼下看,倒是不像。 轮回草之毒,在于人的神志,而不会吐血。 明媚儿抬眸,撞上景文帝眼中的担忧和压抑的极深的怒火,莫名有些心虚。 但是想起景文帝对文贵妃的袒护,这份心虚又淡了。 “多谢陛下关心,臣妾也不知怎的会突然发作。” 明媚儿一开口,声音虚弱的像是一阵风来了就能将她吹走。 景文帝拍了拍她放在锦被上的手,像是安抚,又像是制止。 转而看向一旁伺候的芳嬷嬷问:“你说。” 芳嬷嬷躬身上前,立刻回答:“回陛下,我们娘娘自从昨日被陈选侍所伤后身子就一直虚弱。” “郁侍医说陈选侍伤娘娘的金钗上像是抹了毒,但是把脉又把不出是何种毒素。 只说暂时对生命无虞,再养养看观察一番,要小心情绪起伏过大,不能受刺激,以免加快血液毒素的流动,以至毒发。” “今日娘娘起身,想要看看鸣玉公主,奴婢就抱来了,结果不成想看到了鸣玉公主脸上的伤……” 芳嬷嬷说着顿了顿,后面的话没说,但是后面的意思不言而喻。 景文帝的神色像是更差了一些。 “然后呢?” 芳嬷嬷继续说道:“方才娘娘抱着鸣玉公主回宫,已经请了郁侍医来为鸣玉公主把脉,说是暂且没有大碍,只是会让鸣玉公主更加嗜睡些,至于对以后有没有影响,还要再观察才行。” “郁侍医如此说完,娘娘便有些着急,一时间头晕乏力,郁侍医说传郁院判来为娘娘把脉,可是娘娘不想再因为一己之私连累后宫不安宁,便罢了。” “没想到不到一刻钟,文贵妃娘娘又来求见,想要见鸣玉公主。” “我们娘娘一听文贵妃娘娘竟然拖着病体来了,又在宫门口不肯进来,一时间着急起身要去接文贵妃娘娘,却不成吐了血,一头栽倒地上了。” 芳嬷嬷将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 景文帝皱眉,看向汪公公。 汪公公点头,躬身小声道:“奴才方才派人打听过了,文贵妃娘娘确实离开慈宁宫来过永寿宫,在永寿宫门口不到片刻,俪贵妃娘娘晕倒了,文贵妃娘娘就走了。” …… 在大周朝的后宫中,没有极特殊情况,后宫的各个宫门都要打开。 其中妃嫔若是去拜访其他妃嫔。 若是比拜访妃嫔的宫内主位高或者平位的妃嫔,可自行进大宫门,只在庭院等候。 不管对方见或没见,总算是保全颜面,不被宫道上来往的奴才们冲撞。 若是品阶比宫内主位低,没有特殊情况下,则是要等在大宫门口,等候里面的宣召,才可以入内。 明媚儿入宫后第二天去拜访沈皇后,便是依照规矩等在大门口外。 而如今按照规矩,文贵妃和俪贵妃,同为贵妃,虽然有封号上的一二差距,可到底是同阶妃嫔。 文贵妃实在是没有必要在大门口等候。 但是文贵妃还偏偏就拖着病体,在大门口等候,不肯进庭院,说要求见鸣玉公主。 又在明媚儿晕倒第一时间走了。 这行为粗略的看,也无伤大雅。 可被芳嬷嬷强调似的说出来,又很值得人揣摩。 “……” 景文帝没说话,神色恢复以往的平静而冷淡,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陛下,郁院判到了。” 小海子躬着身走进来回禀。 “传。”景文帝道。 小海子应声退下。 不一会儿,小海子就带着郁院判进来。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郁苍术恭恭敬敬的行礼。 “免礼,给俪贵妃把脉吧。”景文帝道。 郁苍术拿着自己随身的药箱躬身走到床榻边跪下,拿出脉枕。 明媚儿伸出手来,放在脉枕上。 “……” 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郁苍术本来面色沉稳,可是随着把脉的时间越来越长,郁苍术的眉头就越皱越深。 直到最后,像是老了三岁般。 郁苍术的面色不好,在场人的面色同样都不好。 “劳烦娘娘换一只手,微臣再把一次。”郁苍术道。 明媚儿依言,换了一只手。 “……” 又是长久地沉默。 直到景文帝耐心快要耗尽。 郁苍术才收回脉枕装到药箱中,回到了原位上。 “请陛下恕罪,微臣医术不精,不能把出娘娘所中的是何种毒药,只能隐约把出这种毒药长久下来会危急心脉,以至于…暴毙而亡。” “这种毒药的走向是从伤处入内,随着人五脏六腑遍布四肢百骸,最后发作起来便会直冲心脉。” “吐血昏厥的症状,想来只是刚开始。” 屋内气氛一下就凝滞起来。 景文帝看着郁苍术问:“没有一点办法?” “……” “微臣医术不精,娘娘中的毒,想来只有药王谷的人可以试一试了。” 郁苍术说着话磕头躬身更深,头皮也是一阵阵的发麻。 他虽然不是医学圣手,但也是个国手。 可是近半年来,他屡次受挫。 治不好西太后就算了,如今连俪贵妃都治不好。 他已经想告老还乡了。 屋内再次沉默良久,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生怕触怒了景文帝。 “带郁院判下去吧。”景文帝看了汪公公一眼说道。 汪公公躬身应答,带着郁苍术下去的同时也将芳嬷嬷带走了。 屋内很快就只剩下明媚儿和景文帝。 明媚儿倚靠在隐囊上,神色与方才并无二样。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也不害怕。”景文帝看着明媚儿说道,眼中似有异光一闪而过。 不知是不是明媚儿多想了,明媚儿总能在景文帝这么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丝怀疑来。 …景文帝知道她和恒亲王之间的勾结。 那么会不会知道她和丰郎中之间的事情呢? 明媚儿内心凭白升起一阵慌乱,又勉强压住。 景文帝就算是知道她和丰郎中走得近,也不能证明什么。 毕竟丰郎中是将她和鸣玉从生死一线间救回来的救命恩人,若是如同生人般不走动,才让人觉得奇怪。 至于那些毒药的事,是丰郎中在最关键之时,偷偷塞到她衣袖的。 除了他们二人,没有第三人知道。 第453章 留恋的人 明媚儿对景文帝勾起一个柔和的笑容。 这笑容中有坦然,有勉强,还有一丝伤怀。 “陛下,臣妾与您几个月前在南河行宫的桃林中,便已经说过。” “臣妾寿禄不永,恐难终老,臣妾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又何必拘泥与死法呢?” “死亡对于臣妾而言,只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这话说出来的情绪虽然是半真半假,毕竟没人不愿意活着,也没人能对生死之事真的看的那么淡,尤其是在自己有牵挂之后。 但明媚儿的话是真的。 无论是郁金,还是丰郎中,任何一个曾经给她吧过脉的医者,都曾说过,她身子底子已经坏了,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好的。 大概率…是养不好的。 能不能活过三十岁都难说。 她今年,已经十七了。 还有十三年,谁也不知道等来的是能治好的消息,还是注定要走到死亡的末路。 虽然不愿意去死,但是她是个现实的人,更是个悲观的人,她的生活经历都是在无尽的痛苦和难以自主中徘徊。 所以,她也已经做好随时死去的准备了。 为此,她曾愿意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别人养,如今也愿意少去,或者不去接触自己的女儿。 只希望女儿不要像她一样,面对母亲的死,神魂巨灭。 还有景文帝…… 明媚儿抬眸看向景文帝幽深的瞳孔。 猝不及防间,一滴泪越出眼眶,又被明媚儿飞快擦掉。 像个没事人一样,一切又归于平静。 景文帝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看着明媚儿的眼神,越加灼灼。 其中很多情绪,是景文帝从不曾表露的,但也是明媚儿看不懂的。 或者说,明媚儿如今,也不想再揣度景文帝的心意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静地过吧,能过一日算一日。 “每个人都会死,对于每个人来说,死亡都是早晚的事。” “你如今对中毒之事看的那么淡,就那么想死?” 不知过了多久,景文帝有些暗哑的声音重新响起。 景文帝能在明媚儿那平静地语气中,感知到那股对生命的漠然。 ……像是明媚儿第一次失去孩子时那般。 明媚儿的病,也许从未好过。 “这个世间没有值得你留恋的吗?” 明媚儿听到景文帝的话,有一瞬间的怔愣。 很快又恢复过来,只当是景文帝的话是在表述对一个生命的惋惜,想要唤回一个人对于生命的温情。 可是景文帝错了。 不是她不想活下去。 是世道,是她经历的一切,不让她活下去。 但是这所有的一切,她没必要和景文帝说。 景文帝生在皇家,性情刚烈又顽强,他只相信,人定胜天。 他就算是生长在泥泞里,也要豁出命的挣一条生路。 可是明媚儿不是。 她从小就生活在泥泞里,生命从不由自己做主。 别说生命了,就算是能不能吃上一口饱饭,人在哪,都不能自己定。 所有的抗争意志和不屈的灵魂。 都隐匿在了一个个被生父毒打的夜晚中。 都销声在母亲一声声无助的哭求中。 还有,藏在被卖的那个大雪天、赏春楼的灯红酒绿、和人命消亡里。 不见天日。 直至入宫。 一切的一切,身不由己。 她的心性,被反复捶打,像是随着母亲的死,一同进了棺材。 结果就是,她好像也只能以死来回报这个世界。 死,像是她唯一能做的选择。 可如今,本就不长寿的她,连死,都像是不能操控。 所有一切一切一切的失权,导致她内心极度的压抑。 这种压抑就像是不断加油,却又一直摁着不让燃烧的火苗,快要将明媚儿烧死。 也能将其他人烧死。 明媚儿心里憋闷的不行,最后只能化成一句。 “陛下,你不必为臣妾的生死感到开心或者伤怀,这本就是命运的安排。” “若是死了,臣妾也能见到臣妾的娘亲了。” 景文帝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糟糕起来。 下一刻。 景文帝翻身上床,直接将明媚儿压在身下。 不顾她胸前伤口的疼痛,也不顾自己后背伤口的撕裂。 双眸对视。 景文帝平淡的语气中压抑着一丝危险。 “孤问你,这个世上,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吗?” “……” 明媚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空气中,静默良久。 偶尔一阵微风顺着微微敞开的窗棂溜进屋内,吹到两人身上,却又像是火。 “对你来说。” “孤算什么?” “鸣玉又算什么?” “还是说,因为孤对你来说,什么都不算,所以孤与你的孩子,也得不到你的偏爱。” 景文帝的声音嘶哑的像是敲破的鼓面。 目光炙热地看着明媚儿。 眼中看不懂的情绪,像是要将明媚儿燃烧。 明媚儿只觉得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想要赶快停下,离开。 “……” 景文帝的语气,随着明媚儿沉默的时间越久,越重。 “陈花花,你的世界里,是不是只有你娘和你弟弟。” “你知不知道,你弟弟……” 景文帝说着话突然顿住,后面的一切,都没有再说出来。 这是景文帝第一次叫明媚儿的真名。 陈花花。 这是明媚儿真正的自己,包含了她那段肮脏过去的,真正的她。 但是明媚儿没来得及为景文帝这句陈花花动容。 而是被那句没说出来的弟弟的后续,弄得一颗心提起来。 “臣妾弟弟怎么了?” 第454章 伤口复发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不说话。 直到明媚儿再次问出口。 “陛下,我弟弟怎么了?”明媚儿声音里的紧张都快化成实质了。 “……” 景文帝微微呼出一口浊气,黑沉的面容像是被某种东西驱散了几分,但也更显得沉重。 翻身从明媚儿身上下来,顺势躺在了明媚儿的身侧。 “没事,别多想了。” 明媚儿猛然坐起身,不顾自己伤口的疼痛,定定的看着景文帝。 “陛下,到底怎么了?”明媚儿急得眼眶微红。 方才那些多愁善感都被驱散了,只剩下担心了。 “……”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泛红的眼眶,和她不自知的身体颤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明媚儿的手背微叹口气道: “没事,等事情过了,孤会安排你们见一面。” 明媚儿听到这话心放下一半。 景文帝方才那么突然的开口,他们之间又是谈论的生死话题。 让她不得不多想。 那个可能,让她只是想想就浑身发麻,呼吸像是快停滞了。 还好不是。 只要人活着,什么都不是问题。 哪怕是残了、废了、疯了、傻了,都没关系。 “是,陛下。”明媚儿应了。 景文帝将明媚儿拽下来,躺在自己身侧。 “以后凡事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鸣玉身体不好,还要你亲自照顾教导。” “你与你母亲要好,自然也应当知道,母亲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何等重要。” “不要总想着,寿禄不永,只要不接触鸣玉,鸣玉以后就不会有悲伤。” “你现在不接触她,她现在就开始悲伤了。” 景文帝声音低沉,缓缓说着,听在人耳朵里倒是少见的柔和。 明媚儿抬眸看向景文帝,撞上他眸子里的认真,微怔。 又想起他说的话,他鲜少一次说这么多话,又是这样温柔嘱托的话。 “是,陛下,臣妾会对鸣玉好的。”明媚儿卷翘的睫毛抖了抖回道。 内心又忍不住为鸣玉的未来感到担忧。 但是她已经收不了手了。 景文帝恩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片刻。 明媚儿又开口问:“陛下,你要怎么处置敏昭仪?” 她没问文贵妃。 文贵妃毕竟刚小产,又生了慈安公主。 一直表现出来的态度又是待鸣玉如同亲生孩子。 景文帝对文贵妃的态度不明,她不能贸然将矛头指向文贵妃。 若是景文帝不处置文贵妃,她自然会想办法用自己的方式来回馈文贵妃。 景文帝看向明媚儿。 他方才回乾清宫已经听梁氏和叶氏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了。 还有彭峰找的太医院的一个小侍医,是敏昭仪找的太医的徒弟。 也能作证,确实是敏昭仪令太医院太医制作小儿安神药。 “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这个结果你满意吗?”景文帝道。 明媚儿抬眸看他反问:“陛下满意吗?” 鸣玉是他们的孩子,不应该问她满不满意。 难道只有她在意孩子,而景文帝不在意吗? 双眸对视。 景文帝直白回答道:“不太满意。” 这个回答出乎明媚儿的意料。 明媚儿挑眉道:“不满意?那陛下为何要这么处置?” “……” 屋内沉默片刻。 景文帝答:“前朝暂且不能动,只能等事情结束再做处置。” 前朝如今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平静的表面下早已经暗潮涌动。 所有的事情都紧绷成了一条线,维持着诡异的平衡。 现在全看是谁先出手打破平衡。 但这件事不该他来办。 景文帝提起前朝,明媚儿面上露出了然,便不再说什么。 只道:“一切都听陛下的安排。” 前朝后宫瓜葛在一起,这是不能避免的,也是最让明媚儿厌烦的,但是却无法改变。 恒亲王,已经很久都没有给她传信了。 今日,已经是景文帝回宫的第二日了。 明媚儿低眸思索着不再说话,景文帝也没有再说话。 一时间屋内陷入安静,但气氛比最初已经柔和了很多。 不知过了多久。 汪公公的声音从外殿传来:“陛下,丰院判来了。” 丰郎中自从当了挂名太医后,在宫中也是有正经身份了。 “传。” 景文帝说罢干脆利落起身,想要下床,却被明媚儿拉住了。 “陛下,您后背的衣服上有血。”明媚儿皱眉关切道。 景文帝顺着明媚儿拉着衣服的手看了一下,无所谓道:“无事。” “嘎吱——” 内殿门被汪公公从外面小心翼翼拉开。 汪公公带着拿着药箱的丰郎中走进。 “微臣参见陛下、贵妃娘娘,陛下万安,贵妃娘娘万福。”丰郎中大喘气咳嗽的行礼。 他一直工整的鬓角此时乱糟糟的也没顾得整理。 可见这一路的奔波。 “起来吧,先为俪贵妃把脉。”景文帝道。 丰郎中谢恩起身,视线在空中和明媚儿交织一瞬又分开。 他看到了正躺在床上倚靠着隐囊,拉着景文帝衣服,像是胖了两分的明媚儿。 不得不说,他也有两分佩服明媚儿了。 也许是他老了,又或许是他和明媚到底是上下级的关系。 他也不知道明媚儿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景文帝被她亲手所伤后还依然眷顾厚待。 “丰郎中,先为陛下处理伤口吧。” 明媚儿在丰郎中拿着药箱走近时说道。 丰郎中看向景文帝,方才松弛的面容此时又紧绷几分。 关切地问道:“陛下的伤口又撕裂了?” 景文帝面无表情道:“无事,都是小事。” “……” 景文帝不愿意处理伤口,丰郎中只能看向明媚儿。 明媚儿拉着景文帝的衣袖,轻轻摇了摇说道:“陛下,若是您不处理伤口,臣妾心中难安,不能以身替您,也只好与您同苦了。” “……” “陛下,俪贵妃的伤不能拖啊。”汪公公在一旁适时也补了一句。 景文帝的伤口早上就撕裂了。 他是做太监的,又不是做太医的,怎么会处理伤口?? 就是随便重新包扎了一下,根本没怎么处理。 这一上午他也担惊受怕,还想着等陛下空闲了,他脱身能秘密将郁苍术带来为陛下包扎。 虽然陛下的伤口骇人,不能轻易被人知道,但是郁家几辈子人都在太医院,郁苍术也是信得过的。 眼下不用等郁苍术,丰郎中就来了,能为陛下处理就是最好的了。 “陛下。”明媚儿看景文帝不说话,又摇了摇景文帝的衣袖。 景文帝只能同意了。 在脱衣服的档口,景文帝回眸用一种警告的眼神看了丰郎中一眼。 丰郎中没看明白。 但是与此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在他耳边。 第455章 宫外来信 “不要说孤中毒的事。” 这句话清晰无比的传到丰郎中耳朵里。 丰郎中疑惑抬眸去看景文帝。 景文帝还是那副面无表情地样子,像是说话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再看向其他人。 俪贵妃还是一脸关切,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过。 汪公公就更不必提了,还是一脸担忧。 但是丰郎中无比确认,方才说话的就是景文帝。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功传音。 “丰郎中,给陛下处理伤口啊。” 明媚儿眼看景文帝后背纱布上的血迹更多了,开口催促道。 她不敢上手帮着摘纱布,怕自己不会用力再伤到景文帝。 “是,娘娘。”丰郎中敛起神色,为景文帝摘开纱布。 摘开纱布的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景文帝伤口还没愈合好的地方,他的缝线,几乎全都撕裂开了,伤口正在往外翻。 此时血不知何时又开始汩汩的向外流,看起来骇人无比。 汪公公头皮发麻,反应过来一瞬间就跪倒在地。 明媚儿拉着景文帝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有些颤抖。 她就算是再迟钝,也该知道,景文帝的伤口更严重了。 这根本就不像是中了刀伤两个月后的样子。 不至于还这么严重吧? “丰郎中,陛下的伤口到底是怎么回事?”明媚儿拉着景文帝衣袖的手更紧。 下一刻,明媚儿柔弱无骨的手被景文帝拉进手心里。 “不过是小伤。”景文帝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此时看不见后背的伤口,只觉得是他们将他的伤口看得太重了。 明媚儿收回看着丰郎中的视线,转而去看景文帝。 看到景文帝眼里的温和和认真。 他是真不将他的伤口放在眼里。 再看到他握着自己的手。 心头控制不住一酸,一种难言的感觉从心头泛开,直到四肢百骸。 自从昨晚开始,景文帝像是变了。 又像是没变。 但是不管他到底变没变,他的伤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陛下,您后背的伤口更厉害了。”明媚儿一开口,声音有些暗哑,不自觉带出一丝哭腔。 景文帝面上露出一丝无奈,仍是道:“没事。” 丰郎中接到景文帝的眼神,说道:“是啊,俪贵妃娘娘放心吧,只不过是连日奔波这才没有养好伤口。如今回宫了,好好养养会好的。” “……” “那有劳丰郎中为陛下包扎。” “是,娘娘。” 丰郎中打开药箱开始有条不紊的给景文帝处理伤口。 表情有一些慎重,连带着空气都轻了几分。 半晌。 处理完毕。 汪公公也命人从永寿宫的偏殿取来了景文帝的衣服,给景文帝更衣。 丰郎中为明媚儿把脉,手刚一放到明媚儿手腕上,心中对于明媚儿的病就有数了。 “陛下,俪贵妃娘娘所中之毒是边疆一种奇特的蛊毒,获取方法极其困难。” “这种蛊毒可以直接从人的嘴中随着饮食进入,也可以涂抹到刀具上从伤口血液中进入。 从血液中进入,蛊毒发作的会更快一些。” 景文帝一听是蛊毒,眉头紧皱。 他曾经在异闻志上也曾看过,传闻中蛊毒极其厉害,获取非常不容易,而解毒更不容易。 “可有办法解?” 丰郎中收起脉枕,不经意间看了明媚儿一眼,又收回视线。 “微臣尽力一试,想来能有四五成的把握。” “……” 景文帝的脸色更差。 汪公公惊讶问道:“这蛊毒当真这么难解?连您都只有四五成的把握?” 丰郎中回:“这蛊毒未解之时便会时常发作,一次发作比一次厉害。 俪贵妃娘娘身子虚弱,恐难撑太久,这才是微臣没有把握的原因。” “若说尽力拖延,要让俪贵妃娘娘保持好心情,心绪不要过大起伏,这或许才能减轻蛊毒发作的次数。” 景文帝看了明媚儿一眼,将她落在鬓角的碎发夹在耳后。 又重新看向丰郎中:“尽力医治。” “影八和他手下的暗卫队派遣给你,若有需要,随时调动。” 丰郎中行礼:“谢陛下,微臣一定竭尽所能找到医治俪贵妃娘娘的办法。” 景文帝颔首,刚要让丰郎中退下。 小海子从门外躬身走进来回禀:“陛下,前朝白大将军求见。” “一同来的还有军务司统领。” 军务司,是大周朝专设的官场武将部门。 主要职责便是暗中潜藏在全国军队中,秘密记录军队一切事宜,掌握军队大将言行,以防有人心生异心。 除此之外又有监督边疆异动,甚至他国异动的职责。 正是因为军务司的职责特殊,所以军务司上到统领,下到每一个小官都十分低调,连日常上朝都不需要。 除了统领几个有名有姓的以外,其他人连姓名都没有一个登记。 能知道他们身份的,只有他们的上线。 而如今军务司统领突然进宫求见景文帝,还有白大将军一同前来,此事非同一般。 景文帝神色严肃,转而对明媚儿道:“孤有空再来看你。” 明媚儿应答:“陛下您有事便忙吧,臣妾这里有人伺候,不会有事的。” 景文帝颔首,拍了拍明媚儿的手,又制止了她要行礼的动作,转而便干脆离开永寿宫。 直奔御书房。 等到景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永寿宫时。 明媚儿看向丰郎中问:“陛下到底怎么了?” 丰郎中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回答:“那匕首上抹了毒,中毒了,这才导致伤口迟迟不好。” “最初那段时间陛下时常昏迷,伤口也是经常腐烂,每次都要将腐肉清除干净,过程……” 丰郎中说了一半,看到明媚儿也苍白着的脸,到底是将后面的话吞回去了。 转而道:“过程有些痛苦,不过陛下能忍痛,命也大,幸好毒药也并非什么极其特殊烈性的,这才活下来了。” “这一路奔波,缺少药材,陛下中的毒这才一直拖着没解,所以伤口也是时好时坏。” “我留在宫外就是为了给陛下研制解药。” 丰郎中将所有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明媚儿抿唇,心中更是后悔当初太过于冲动了。 恒亲王的人给的匕首,能是什么好东西? 好在是有丰郎中。 当时那个情况,她也别无选择了。 “给你,恒亲王的信。” 丰郎中打断了明媚儿的思绪,将一封信放在明媚儿的手边。 第456章 还有细作 明媚儿接过恒亲王的信件,拆开简单看了一遍,越看越是心惊。 上面是恒亲王让她接触‘景文帝’,想办法弄清楚景文帝到底是真是假的命令。 又说了让自己和文贵妃合谋,一同将沈皇后先行拉下马的计划。 本来没有景文帝在,恒亲王还不至于太急,可以徐徐图之。 现在‘景文帝’回来了,恒亲王有些计划难以实施,必须调整策略。 不然他想以一己之力来证明现在的‘景文帝’是假的,太难了。 又要防备假的‘景文帝’假戏真做,又要防备‘景文帝’耗着时间,等秦成阳长大将皇位让给秦成阳。 恒亲王只能先行动手。 他下手的对象,是沈皇后。 既可以假借她和文贵妃的手,来除掉沈皇后,打压沈尚书一族,让沈尚书一族不得不只能投靠他。 又杜绝了‘景文帝’的后路。 一个有失德母亲还体弱的皇子,是不配继承大统的。 如此,‘景文帝’才会慌乱,恒亲王才有路可走。 这些计划的变动,不算出乎明媚儿的意料。 让她想不到的是,恒亲王竟然让她和文贵妃联手。 文贵妃,也是恒亲王的人。 这不得不让明媚儿感到心惊。 她想起景文帝对文贵妃的信任和感情。 恐怕景文帝不知道文贵妃的真实身份。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丰郎中的呼唤打断了明媚儿的思路。 “娘娘,怎么了?你的脸色这么差。”丰郎中问道。 明媚儿将信件递给丰郎中,丰郎中极快的看了一遍。 表情也不太好。 说了一句:“这皇家水真够深的,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 “为了权势利益,陪伴在身边多年的少年夫妻也可以背叛,而留在身边得宠多年还诞育孩子的宠妾,也可以是细作。” “怪不得历代皇帝都冷心冷情,这真心一旦交出去,若是交给了不值得的人,只能为祸江山社稷。” 明媚儿颔首:“正逢乱时,陛下要清算,他们谋取不到利益,自然见缝插针想着找其他后路。” 丰郎中叹息一口气:“说到底还是陛下的身体孱弱,这么多年全凭借着一口气吊着。 现在好不容易身体好了,可后宫人心复杂,又没个能立起来的后嗣,宗室心大不安宁,处处都是事。” “……” 明媚儿没有回答,只是微敛着神色不知道再想什么。 丰郎中又是感慨一番,才开口问:“娘娘,你有什么打算?” “能解陛下毒药的解药,我已经研制好了。” “你这蛊毒是我亲手调配的,要想解开也不是问题,只是要多少受点罪,但不威胁生命。” 明媚儿没有回答,转而又问道:“你这蛊毒,天下还有其他人能解吗?” 丰郎中思索片刻回答:“我虽然医术高超,但从不曾自傲,一直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只能说,宫中乃至京城、雍城和药王谷,都无人能解。” 药王谷,所有人心中的医术圣地。 传说能使死人肉白骨的神奇之地。 都没有人能解开丰郎中的蛊毒。 可见丰郎中有多么自谦了。 “娘娘,您到底想怎么做?需要我做什么?”丰郎中再次问。 心中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果然,明媚儿下一句话惊地他瞪大眼睛。 “恒亲王势力中,我收买威胁了钱大掌柜,将他能接触到的人里都已经被我下了蛊毒。” “但是钱大掌柜终究是江湖出身,能接触到的人脉有限,到哪也被人忌惮怀疑,下手始终是不太方便。” “为了防止那些人里有忠心宁死不屈为恒亲王的,我也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被下了蛊毒,利用他们去再找其他人,只能先拖着,这是最后没办法了才走的一步棋。” “恒亲王在官场和军队都有人脉,具体都有哪些人我只知道一部分,你有没有办法给他们这些人下蛊毒?” “……” “娘娘,你这是要将所有人都给毒死啊,太冒险了。” “这些人若是都死了,恐怕会朝野大乱。” 明媚儿轻揉额头道:“若非没有办法,我也不想走这一步。” “我与恒亲王之间是强弩之末,景文帝活着的事情也不会一直被瞒住,恒亲王迟早都会知道是我再搞鬼。” “我若是不提前下手,只能为人鱼肉。” “况且,我并不想将所有人都毒死,这其中不乏两头押宝之人,并非都是非黑即白,有些人还是可用的。” “我也不想让朝野大乱,以至于惹得边疆不宁,大周朝不安。” “我只是想到关键时刻用蛊毒来挟制尽可能多的人,来架空恒亲王。” 丰郎中思索着明媚儿说的话,转而道:“那为何不直接给恒亲王下毒,毒死罪魁祸首,其他人自然是树倒猢狲散。” 明媚儿:“我也想过,但是不可行。” “皇室子弟,并非江湖中的小头目打打闹闹,树倒猢狲散的那么容易。” “皇室子弟从小身边就有专门培养保护的暗卫和人脉,若是斩草不能除根,后患无穷。” 自从她将景文帝杀了,那些暗卫的疯狂就可见一般。 后来是景文帝没死,影七影八等人也下命暂且不追杀她。 不然她在宫中恐怕也早死了。 若是她将恒亲王毒死,就算是小心小心再小心,躲过所有人的视线。 但景文帝活着是真的,她要挟钱大掌柜也是真的。 恒亲王手下那些人未必没有眼明心亮的,会将矛头指向她。 届时,她和鸣玉才是真的难以安然度日。 景文帝若是真想将她们保护的面面俱到,除非天天带着她们在眼皮底下,不然日久天长,总难说有没有漏洞给人可乘之机。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丰郎中;“娘娘,你将名单给我,我回去研究一下,应该可以下毒。” 明媚儿颔首,起身从床榻内里,掀开厚重的被褥露出木制的床榻来。 又摁了一处机关,木制床板便可以打开。 一个小木盒出现。 明媚儿从里面拿出两封信交给丰郎中。 “其中一个是恒亲王手下的人员名单。” “另一个是曾经在赏春楼的姑娘名单,都是能联系到记录在册的,若是有需要也可以去找她们。” 丰郎中接过:“是,娘娘。” 说罢,丰郎中便要告辞离开。 再离开前最后又留下一句:“娘娘,若是正常渠道处理恒亲王之事有困难,不如将一切和陛下和盘托出。” “总不好各自为战,处理不好只能是给彼此添麻烦。” 若是从前丰郎中不会和俪贵妃说这些话,更不会建议俪贵妃和景文帝将所有的事情说出来。 毕竟景文帝除了是俪贵妃的枕边人之外,更是一国之君。 一国之君,不会为了小情小爱违背自己的原则。 尤其是景文帝,更是一个兢兢业业宵衣旰食的君主。 江山和美人之间,景文帝绝对选择江山。 在这种情况下,俪贵妃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换来的只有景文帝的严惩。 可是随着景文帝这次受伤,丰郎中又看出景文帝对明媚儿的态度。 他琢磨出一丝不同寻常。 虽然不敢确定,但俪贵妃若是将一切说出来,总能得到平安。 “我会好好考虑的。”明媚儿道。 丰郎中行礼离开。 第457章 见字如面 此时,咸福宫主殿。 文贵妃正歪在隐囊上,由孙嬷嬷为她按摩发痛的额角。 自从在永寿宫碰了一鼻子灰后,文贵妃就以放心不下慈安为由,还是在下午搬回了咸福宫。 在慈宁宫虽好,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宫宇,在别人的眼皮底下许多事都不方便。 “娘娘,府里来信了。”云织拿着一封信双手奉给文贵妃。 文贵妃有些不耐地掀起眼帘去看信。 以为是她的母族又再让她想办法在陛下面前讨要好处。 看到信件上的荷花图案,她不禁微微坐直了身子,连带着神色都严肃两分。 下一刻又恢复如常,自己收好信没看,揉了揉额角。 “孙嬷嬷,去看看慈安怎么样了,她病着,本宫没精力照顾她,若是再没有你这样老道的人看着,本宫总是不放心。” 文贵妃一脸信任地看着孙嬷嬷,握着孙嬷嬷方才为自己按摩的手嘱托着。 “是,娘娘。” “有奴婢在,一定好好看护慈安公主,绝对不让娘娘担心。”孙嬷嬷一脸感动的应下了。 随后行礼便告退去偏殿看护慈安公主。 一想起文贵妃方才接的信,只当是文贵妃的母家又在纠缠。 一时间也心疼文贵妃,没有个好出身就算了,亲生父母又是这样的扒皮性格,生怕女儿不能给自己图谋些富贵回来。 可谁又知道文贵妃在宫中的不易呢。 孙嬷嬷摇头叹息离开主殿。 不过片刻,云织也被文贵妃打发出来传晚膳。 等内室只剩下文贵妃一人时,她迫不及待地拿出信件,连带着呼吸都急促两分。 做了一番心理准备,才将信件撕开,信件上空空如也。 她又忍着小腹的坠痛,亲自起来点燃蜡烛,用热蜡在信件上炙烤少许,信件上的字迹渐渐浮现出来。 刚劲有力的字迹越入眼帘。 “书玉亲启,见字如面,展信如唔。” 文贵妃还没看后面,她的眼眶翁时便红了,晶莹的泪珠不受控制地落下。 脑海中想起了过去。 恒亲王,已经许多年都不曾以这种方式联系过她了。 甚至,自从她伺候景文帝以后,恒亲王与她之间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只有宫宴上,或许偶遇有一二寻常规矩的问候之言,便再无其他。 可她刚入宫之时曾因性子柔软胆小,被人羞辱折磨,是路过的恒亲王,救了她。 恒亲王不仅救了她,还暗中命人将她调至畅音阁跟着师傅学艺,她的昆曲便是那时学的。 学艺虽苦,但总比当粗使宫女受人折辱要好得多。 后来…有一日她被师傅惩罚在畅音阁廊下练曲,恒亲王偶然经过被曲子吸引进入,正看到了她。 她站在廊上唱曲,恒亲王站在廊下听曲,身形挺拔、器宇轩昂,是天下最英俊潇洒的男儿。 漫天飞舞的大雪裹着凌冽的东风,像柳絮一般飘飘攘攘,将入眼的一切都变得白茫茫。 但这一切在文贵妃的眼里看来,胜过春日的桃花满园。 原本她都被冻僵的脸,已经高歌不了多久了,但看到恒亲王,看到他眸中的温柔,她内心又升起了无尽的力量。 她不知道唱了多久。 只知道,宛若谪仙的恒亲王身披大雪,向她走来,将她被冻的发麻红涨的手,握到他的手里去。 尚且年幼的恒亲王,他的手掌不算多宽大,但足矣将她的手包裹。 最后,他将汤婆子留给了她。 她每次学了新曲,也会想办法制造巧遇,等着唱给恒亲王听。 渐渐的,他们开始通信。 恒亲王是个品行高洁之人,最爱荷花,每次便以荷花为号。 在宫中长成的人多半早熟,她对于男女之事虽不太懂,但在畅音阁姐妹们的熏陶下,总也会想入非非一二。 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敢肖想成为恒亲王的妾室,只求日后有缘分,哪怕在恒亲王身边当个暖床的婢子也可。 结果不成想,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恒亲王就出事了。 坠马,残疾,再无登基可能。 这对于一个胸怀大略的中宫嫡长子来说,不亚于是灭顶之灾。 恒亲王不肯见她,也不再联络她。 她拼了命的调查,打探,询问恒亲王身边的近侍。 查了许久,才知道恒亲王坠马之事,或许和西太后有关。 她一直暗中调查,攒钱,按捺不发。 待到西太后为西太后时,需要补充人手,又用这么多年攒下的银子,换了一个在西太后身边当洒扫宫女的机会。 她还记得她入慈宁宫那日夜晚。 又有一封熟悉的信件,落在她的枕下。 是恒亲王,让她保全自己。 后来的后来,许多事情不堪回首,并非她所愿,她也不愿意再回想。 总之,她对恒亲王的一份心意,从未变过。 哪怕恒亲王从不曾让她帮着报仇,或者是潜藏在景文帝身边做细作。 但她内心对自己是这般要求的。 如果有一日恒亲王有需要,她一定会不计任何代价的帮助他。 许多东西,本来就该是恒亲王的。 第458章 宫中处置 文贵妃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平复下心情,继续将信件看下去。 起初是恒亲王问她安好,诉说了许多从前之事,看的文贵妃不时泣涕涟涟。 原来许多事情并非是只有她一个人还记得,她痴心一片男子同样记得。 恒亲王还解释了当年为何突然不与她联络。 年少意气风发男儿突然受重创,自信心受打击,世上的一切都再无光彩,对一切都不再抱有希望,自然不想再联系她。 “有女如珠如玉,怎能将白玉染尘。” “唯有留下些美好回忆,给彼此一个圆满的结局。” 文贵妃看着恒亲王信,心如刀绞。 一直以来拼命压抑的对恒亲王的感情和思念,一时间如潮水一般汹涌而出,不能自已。 原是她配不上王爷的,他从前千金贵体尚且能为自己屈尊降贵。 她不过是个宫婢,就算是王爷残疾了,也是她高攀不起的贵胄。 可是他却说,他配不上她,不肯将白玉染尘,只愿意守着过去美好的回忆度日,不想破坏他在她心中美好样子。 从前多么骄傲的男儿,天之骄子,如今却因为残疾成了这幅模样。 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景文帝和西太后。 文贵妃拭去眼泪,心中升起无尽的怨恨。 不得不说,她最初接触景文帝,甘愿当景文帝的侍寝宫婢就是为了接近他,调查恒亲王受伤的真相,寻求机会为恒亲王报仇。 但是这么多年,她没有调查到恒亲王受伤到底有没有景文帝的手笔。 西太后的“罪证”也并不明显。 再加上恒亲王这些年一直没有联络她,她又和景文帝诞育慈安,毕竟是有一个孩子,要为了孩子的未来考虑,她便一直蛰伏。 可是信里又明晃晃的说出了是西太后为了景文帝,这才暗中谋害恒亲王,以至于恒亲王再没有登基的可能。 恒亲王这些年郁郁不得志,知道景文帝登基之事难改,也并不想做乱臣贼子。 但是近半年来,恒亲王被景文帝派人喂失智散,已经濒临死亡。 王爷不肯相信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弟弟会让人喂自己吃失智散,想联络景文帝。 结果发现如今的景文帝并不是真正地景文帝,而是假的。 真的景文帝早在南河行宫的时候就被人害死了。 现在的景文帝正是沈尚书一族派来的人伪装的。 沈尚书一族不满景文帝冷落沈皇后,将六宫大权交给她,又恰逢她有孕,都说是皇子。 沈尚书一族为了保证自己的权势代代相传,这才趁着景文帝因病出宫暗下毒手,又为了除掉自己这个中宫嫡长子,这才假借景文帝之名给他灌失智散。 所有的一切,西太后也有所察觉,这才被沈皇后下了毒,以至于如今一病不起。 他们暗中联络,与西太后达成合谋,决定要一起除掉现在假的景文帝,匡扶正室。 西太后这才下令将东太后请来。 王爷希望她能帮她,和俪贵妃一起先将沈皇后在后宫扳倒,让秦成阳再无登基的可能。 也让沈尚书府再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未来王爷登基为帝后,一样会将慈安公主厚待,好好扶养长大,精挑细选良婿。 许多事情被详细记录在信件上,让文贵妃心惊。 同时很多事情也被解开了谜底,比如为何东太后娘娘一回来就以她们没有照顾好西太后为名,惩治了她们。 将她们降位,申饬。 本质上都是为了治罪敲打沈皇后。 她不过是被牵连罢了,毕竟她负责六宫大权,不好不罚。 而东太后抬举俪贵妃,也实属正常,毕竟俪贵妃是自己人。 既削弱了沈皇后,后宫自然是要安排自己人掌管的。 文贵妃拿着信件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娘娘,晚膳来了。” 殿外传来云织的声音。 文贵妃慌忙将信件丢在痰盂里烧了,又躺回榻上。 “进来吧。”文贵妃道。 云织这才推开门走进来,后面跟着几个端食盒的小太监。 “娘娘,您刚小产不易过度荤腥,这都是太医院为您专门制成的药膳,对您的身体大有好处。” 云织边说着边将榻上的矮桌抬起来,放在文贵妃身侧的床榻上,又将小太监手中的食盒打开,将一碟碟制作精美的膳食端起放在矮桌上。 这晚膳样式很多,足有二十几道,但菜量并不大,每一道能让人夹三四下便没了。 文贵妃摆摆手,小太监们便都下去了。 “云织,你辛苦了。”文贵妃说道。 她为奴为婢出身,没人比她更懂奴才们在想什么。 咸福宫上下,没有一个人不感念她的恩德,对她的忠心都是天地可鉴。 文贵妃心中暗自思量着,该怎么将沈皇后拉下马,奴才们各有所长,又该如何做才能做到最好。 “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做这些都是应该的。”云织脸上露出感动的笑说道,又为文贵妃布菜。 文贵妃没什么胃口,但为了身体,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用钱。 一旁云织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几次下去还是没有说话,脸上的为难遮挡都遮挡不住。 文贵妃看她问道:“云织,怎么了?” “没…没怎么。”云织有些吞吞吐吐。 文贵妃面容更加柔和道:“云织,知道你是为了本宫好,但本宫在这宫中想要立足,护住你们,便不能做睁眼瞎。” “你有事只管说,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只要本宫能做到的,本宫都会为你做。” 云织连忙摆手道:“娘娘,您误会了,奴婢并非是想要为自己求什么,也并非是惹了事情想要让娘娘为奴婢收尾。” “而是奴婢方才去传晚膳时,正巧碰到了乾清宫的海公公,他要去华庆宫宣旨,还带了几个大力的精奇嬷嬷。” “奴婢看着有几分不对,这才悄悄跟上去看。” “结果竟然是陛下将敏昭仪娘娘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原因就是因为敏昭仪娘娘给鸣玉公主喂安神药之事败露了。” 云织说着话一脸后怕,这事是在她们咸福宫出的。 如今敏昭仪为此都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了,那她们娘娘…陛下又会如何处置呢? 第459章 和盘托出 文贵妃听到这话神色微微一顿,没想到景文帝会为了鸣玉公主将敏昭仪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又猛然想到现在的景文帝,并非景文帝,而是沈尚书手下假扮的。 “处罚本宫的消息可有?”文贵妃问道。 云织摇摇头:“暂且还没有消息传来,奴婢也给海公公一些银钱打点问过,海公公不肯收,只说还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打算。” 这样就很值得揣摩了。 按理来说她才是扶养鸣玉的人,现在敏昭仪都被贬为庶人了,她这个正经扶养鸣玉的人却没有受罚。 她当时也是怕鸣玉的事影响她,让她被申饬处罚,以至于影响慈安的未来,才会百般想要求见景文帝,或是找俪贵妃以退为进的道歉。 可是都失败了。 她还没有想到怎么解决这局困境,就传来了惩治敏昭仪的消息。 她却没事。 是沈尚书想借此削弱白大将军的势力吗? 将白大将军在后宫唯一的女儿除掉,就算是白大将军想趁乱揭竿而起,也没有个可靠的由头,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是不可能的。 总不能真说是揭竿而起的谋反吧? 大周朝正值鼎盛,一个将军想要登基为帝,太不容易了。 就算是有本事谋反也不见得有本事坐稳,宗室那些人也不好对付。 这是逼的白大将军只能投奔沈尚书府。 而她,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侍寝宫女上位,远远不被沈尚书一族放在眼里。 又想起俪贵妃被陈选侍刺杀中毒之事。 陈选侍是沈皇后的人,她早就知道了。 俪贵妃素来和陈选侍没什么往来,她还奇怪陈选侍为什么要告发俪贵妃与人私通。 告发不成又重伤俪贵妃。 如今想来哪里是冲着俪贵妃去的,而是冲着折断恒亲王羽翼去的。 文贵妃不禁感叹沈尚书府下手的果断。 当下时局混乱的她心慌,又莫名兴奋。 心慌于,她真的能成吗?能为恒亲王办好交代的事情吗? 兴奋于,若是恒亲王登基了,她作为诞育慈安的后妃,想来会被安置到从前安置太妃的宫宇里。 那她,是不是就有更多的机会见到恒亲王了? 恒亲王至今未娶,连一个通房都没有。 她…又有没有机会呢? 武则天和杨玉环尚且一女侍奉父子二人。 景文帝和恒亲王,不过是兄弟罢了。 文贵妃一颗心波动不停,像是春心萌动的少女,想入非非。 但同时,她又想起陈佩莹状告俪贵妃与人私通。 如今想来那些证词,也不一定是空穴来风。 王爷有这样的能力。 那俪贵妃,又为何和王爷搅和到了一起? 真是祸国妖妃。 文贵妃攥着筷子的手更紧,连带着肚子又绞痛起来,无奈收回了思绪。 “娘娘,没事吧?奴婢这就去找太医。”云织紧张道。 文贵妃一把将云织拉住:“别去,本宫没事。” …… 她,一定会为王爷将事情办好的。 无论俪贵妃与王爷到底是什么关系,只要俪贵妃能为了王爷办事,为了王爷尽忠。 她可以忍耐。 另一边,永寿宫。 明媚儿自从丰郎中走后便仔细思索着丰郎中的话。 她到底能不能将一切和景文帝说呢? 景文帝会不会相信她?还是会一如既往的信任文贵妃? 这些事情困扰着明媚儿。 芳嬷嬷将小海子去华庆宫宣旨,陛下将敏昭仪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的消息禀告给明媚儿。 明媚儿神色淡淡。 随意用了晚膳,又陪鸣玉玩了一阵。 说是陪鸣玉玩,不如说是她自娱自乐。 因为鸣玉压根不怎么搭理她。 这让明媚儿有些伤心。 伤心更多在于,没有保护好鸣玉的负罪感,以及随着鸣玉越来越大,和普通孩子的区别,便越来越明显。 若说从前,鸣玉还小,明媚儿尚且能自己骗自己。 可是现在鸣玉都已经七八个月,若说寻常人家的孩子如今也该会爬,会坐,会抓着东西站了。 可鸣玉就是躺在被子里,也不和其他孩子似的咿咿学语。 明媚儿很担心鸣玉,但太医都查不出什么。 连丰郎中都说,鸣玉暂且没什么事。 芳嬷嬷劝慰她:“乡下也有孩子晚爬晚坐,也更是有晚说话的,贵人语迟嘛,别担心娘娘,鸣玉公主吉人自有天相。” 明媚儿表面上装作信服,心中还是悬着。 以至于深夜,景文帝前来,明媚儿都没给多少好脸色。 过去的一切,仍旧历历在目。 她放不下,也不能装作无事发生。 “怎么了?”景文帝察觉到明媚儿的情绪不对,主动开口问道。 明媚儿懒懒地抬眸看景文帝一眼,又敛起眼眸道:“无事。” 景文帝本是倚靠在明媚儿身侧的隐囊上看书,听到明媚儿说无事,缓缓将书放到一边。 “陛下今日之事都处理好了吗?” “处理差不多了,无事。”景文帝道。 明媚儿颔首,便不再说话。 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景文帝再次开口:“怪孤不惩治文贵妃?” 明媚儿在锦被里抠着衣袖的手一顿。 “没有,陛下自有安排,臣妾没有怨言。” 景文帝将明媚儿的下巴抬起,逼着她只能看他。 “那你别扭什么?” 明媚儿心中发闷,不肯说话。 气氛一时间僵持下来。 半晌。 明媚儿才开口将鸣玉之事讲了一遍。 景文帝听完面色也不好。 “孤会对鸣玉多上心的。” “丰郎中等人既然说无事,你也不必太过于担忧,等鸣玉再大些就知道了。” 明媚儿听到这话就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没处发火。 话谁都会说。 “知道了。”明媚儿道。 “……” 景文帝收回手,继续拿起书来看。 明媚儿犹豫片刻,起身去梳妆台前,将梳妆台妆奁下的盒子打开。 里面正是恒亲王今日传给她的信件。 在景文帝疑惑的目光中,明媚儿将信件拍到他书上。 “陛下,看看吧。”明媚儿道。 第460章 不要闹了 景文帝拿起书上的信件,面色不变将信封打开,一目十行。 明媚儿坐在一旁仔细观察着景文帝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 她不禁眉头轻皱。 景文帝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错愕,甚至连被背叛后的恼怒都没有。 难道,景文帝早就知道文贵妃是恒亲王的人? 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明媚儿抛出脑后了。 景文帝绝对不知道文贵妃是恒亲王的人,不然景文帝不会默许文贵妃再怀这一胎。 文贵妃能为了恒亲王,不考虑慈安公主,不考虑景文帝,一意孤行去拉下沈皇后,足矣可见她和恒亲王之间的关系匪浅。 若是文贵妃当真生下皇子,恒亲王未来想要当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就简单太多了。 甚至文贵妃以太后的身份出面,用皇子稚童年幼,难堪大任的由头,可以名正言顺将皇位让位给恒亲王。 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景文帝绝对不会明知故犯,冒这么大的风险引狼入室。 可是景文帝如果不知道文贵妃是恒亲王的人,那为什么会这么淡定如常? 与自己诞育一女的枕边人,原来早就在不知何时背叛了自己,还意图与其他人同谋谋反,不值得让他的情绪波动吗? 很快,不等明媚儿想入非非结束,景文帝就已经将信件看完,无所谓地将信件随手扔到了地上。 明媚儿眉头皱地更紧,将信件捡起来又重新收好。 景文帝一直看着她,将信件重新放回妆奁里。 “有什么好收的?”景文帝道。 明媚儿回眸看景文帝道:“总要留些证据在手。” “什么证据?” “你和文贵妃帮着恒亲王算计沈皇后的证据?” 明媚儿关上妆奁的手一顿。 片刻,才像是没事人一般将手收回来。 又若无其事回到床上,翻身面向床内,用脊背对着景文帝。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几乎针落可闻。 只剩下微微敞开的窗户不时传进来些许风,轻轻吹动床幔,像是发出了一丝声音。 “孤说你,你不悦了?” 不知过了多久,景文帝开口问道。 声音依然如常,平静淡漠,辨不清情绪,也分不清态度。 “……” 明媚儿没说话,只是将眼睛又用力闭了闭。 仿佛这样就听不见景文帝的话,能将景文帝当做不存在般。 “说话。”景文帝再次道。 “……” 明媚儿心里窝火,嘴上便不爱说话。 这许是小时候在赏春楼落下的毛病,总之不管她经历了什么,老鸨也不愿意听她说上半句,更不会为她主持公道。 久而久之,无论是委屈、怨气、还是怒气,她但凡能忍住,都不会轻易表露。 自从入宫她与景文帝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吵闹生气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她便更不爱说了。 总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日子还能过下去。 半晌。 不知过了多久。 明媚儿只听见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声音不大,但在格外安静的屋内显得有些刺耳了。 明媚儿忍着没回头去看。 可是这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大了,还有柜子被打开的声音。 明媚儿没忍住,翻身去看。 不知何时景文帝已经下床。 他将梳妆台上的妆奁又打开了,将那封信重新拿出来。 借着桌边的烛火,将信件烧了。 明媚儿一下坐起来,不可理喻看着景文帝,连带着声音都大了一分。 “怎么烧了?” 这信若是烧了,她还拿什么证明文贵妃是恒亲王的人? 景文帝这是要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就能护文贵妃至此? 还是要看着她们斗来斗去,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景文帝鲜少脸上露出些慵懒的神色,略略抬眸看了明媚儿一眼。 眸子里的幽深带着倦怠,又有些明媚儿看不懂的含义在里面。 “留着也是无用,何必占地方,还藏在你的内室里。”景文帝道。 明媚儿只觉得内心升起一股火,让她暗暗咬牙。 总觉得她最近和景文帝有点无法沟通。 她想和他好好沟通,一起将宫内、宫外的事情处理好了。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如此。 她想,景文帝也是想如此的。 可是怎么越是想好好沟通,越是沟通不了。 “这是实证。”明媚儿道。 这世间万物,都讲究一个礼法。 恒亲王贵为宗室王爷,曾经的中宫嫡长子,前朝后宫都算得上万众瞩目的贵胄。 就算是他真的有错,念着手足之情和天下人的幽幽之口,陛下都尚且要赦免他一二。 更何况若没有实证,怎么处置? 这不是落天下人话柄吗? 处置恒亲王若真那么容易,景文帝也不会最初只是选择将恒亲王软禁,喂失智散。 这次景文帝出行遇刺,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都暂且按捺不发。 不就是等着抓实证吗,有一个可以给天下人交代的理由吗?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将最后一点信件燃烬。 忽明忽暗的火光将他的神色也照的晦暗不明。 “孤是皇帝。” 四个字,用极其平静低沉的语气说出口,却让明媚儿的心口直跳。 在景文帝平静的语气之下,她听出了极其的狂妄和嚣张。 她听出了景文帝的弦外之音。 皇帝贵为天下之主。 皇帝想处置一个人,不需要实证,甚至不需要理由。 疑心起,罪名便已成立。 明媚儿想,她用狂妄和嚣张来形容景文帝,或许不太恰当,但她想不到更好的词语了。 景文帝是皇帝,确实有资本狂妄和嚣张,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这是事实,但也让明媚儿觉得他们之间,像是有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明媚儿内心升起一丝无力,眼看着信件已经被烧的连一丝灰尘都不见了,她又重新重重地躺回床榻内。 动作突然加大,牵动了伤口,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又生生忍住没出声。 她真是搞不懂景文帝对文贵妃的态度,也想不明白景文帝这一出是要干嘛。 想来想去只能给自己平添烦恼。 明媚儿便不去管景文帝,只逼着自己睡觉。 不消片刻,身边传来些细微的响动。 是景文帝又上床了。 不得不说,景文帝现在的性情温和多了,若是按照景文帝从前的性子,估计早就拂袖而走数次不止了。 明媚儿心道。 景文帝上了床,看到又是冷冰冰的脊背对着自己。 又拿起书看了半晌。 直到明媚儿整个人都开始昏昏沉沉,真的要睡着时。 突然感觉一个炙热的胸膛贴近了自己的后背。 明媚儿刚从昏沉中回过神,想躲。 还不等躲,就被景文帝半是强硬的揽到怀里动弹不得。 她受了伤一直没养好,蛊毒也是实打实的,这两日又为了鸣玉的事情操心,日夜难安。 处处没有一个顺心意的地方,她已经是疲累极了,也没力气挣扎。 只是僵硬着身体,任由景文帝的身子越贴越近。 直至她瘦弱的脊背和景文帝宽阔炙热的胸膛,完全贴合,密不可分。 “现在前朝后宫事多,边疆也并不安宁。” “孤只有在你这里才能静下来。” “你便不要闹了。” 景文帝的声音中带着疲惫,似是命令,又似是…商量的恳切。 第461章 两厢分开 明媚儿鲜少听到景文帝如此语气。 第一时间只觉得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不受控制地一软。 贴着景文帝的胸膛。 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景文帝也瘦了些。 身为帝王,天下之主,也有不易和苦痛。 但随之而来的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她的所作所为,在景文帝的眼里就是在闹。 闹,几乎等同于,给他添麻烦。 多么经典的上位者施舍给下位者的字眼啊。 她在闹,他在用他‘宽容’的大度之心,‘包容’她。 可是他真的了解她吗? 或者说,除了肌肤之亲以外,他真的想要了解过她吗? “陛下,你只觉得我是在闹吗?”明媚儿开口问道,声音有一丝暗哑。 “……” 景文帝沉默片刻。 回答:“许多事情,都不需要你来操心。 你只需要将身体养好,在后宫中安心等待。 孤会将一切都处理好。” “……” 明媚儿莫名觉得鼻头一酸,心中也有些麻涨。 景文帝需要的不是她陈花花,而是一只被豢养在笼子里,将讨主人欢心放在第一位的金丝雀。 …… “知道了。”明媚儿努力调整好情绪,维持平静回答。 景文帝揽着她的手更紧了。 “方才你为何不悦?就是因为孤说你?”景文帝再次开口问道。 明媚儿低低地恩了一声。 事实上,她并不是单单因为景文帝说她才不悦。 更多的是因为景文帝对文贵妃的态度不明,还将她和文贵妃放在一起说,她们要帮着恒亲王大乱后宫。 这怎么听,都是指责,都让她觉得刺耳。 “孤说的不是实话吗?”景文帝的语气依然是那么平静,不见一丝波澜。 明媚儿胸膛中那口气更浓郁了。 快要给她噎死了。 明媚儿一时生气,强打起精神来想要挣扎开景文帝的怀抱。 景文帝的臂膀强壮而有力,像是提前一步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一样,突然用力。 明媚儿挣扎的动作不起一点效果,她忍不住正要生气。 景文帝提前开口打断了她没说出口的话。 “孤烧掉信件是为了你。” “永寿宫人来人往,若是被人发现拿到明面上讲,孤就算有心回护,也不好做的太明显。” “总是要遭罪的。” 这句话像是静心咒,将明媚儿刚要暴走的心安抚下来。 “谁知道你烧掉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文贵妃?话谁都会说。” 明媚儿不甘心景文帝随随便便就拿捏了她的情绪,下意识反驳了一句。 不知不觉就带出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醋味。 她很快又找补说道: “我与恒亲王的事情,你如今都知道了,我今日拿出信来给你看,是想与你商量对策。” “你却还拿从前的事出来说,这不是很没意思?” 明媚儿强硬的表面下有些底气不足道。 “……” 景文帝缓缓松开禁锢明媚儿的臂膀。 拽过一旁的隐囊压着支撑着身体,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明媚儿。 “孤能知道,是因为孤有能力,而不是因为你诚实。” “况且知道,并不代表孤不在意,更不代表孤不能提了。” “……” 这两句话将明媚儿噎的哑口无言。 最后只能扭过头不去看景文帝,说了一句:“总之我没想真为恒亲王做什么。” “西太后娘娘应当与你说了,我入宫后就去拜访西太后娘娘了,就算是你不回宫,我与西太后娘娘也能将宫内的事情处理好。” 景文帝这次倒是赞同道:“维稳,还不错。” “但这么好的机会,能将前朝后宫连根拔起,孤不会不回来。” 明媚儿还是扭着头不去看景文帝。 景文帝又将明媚儿的头强制扭过来,非要她看他。 “明日让嬷嬷好好教教你规矩,懂不懂回话的礼节?” 明媚儿仍旧是气恼。 只因为,景文帝回答了一切,唯独没有回答她说起的,关于文贵妃的一切话题。 根本不接茬,让她摸不清他的想法。 这种感觉很难受,不得不让她多想。 偏偏他又不肯说,不上不下的堵在胸口。 又听景文帝要让嬷嬷教她规矩,想起了刚入宫时,景文帝让李嬷嬷教她规矩。 她道:“陛下既然这么放不下我曾经和恒亲王勾结之事,也不必委屈自己接受,更不必再叫什么嬷嬷来教我规矩。” “左右入宫两年了,我一直都是这样子,不如直接将我打发到冷宫,或者是寺庙度过余生罢了。” “……” 景文帝没说话,冷冷地看着明媚儿,周身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骇人。 明媚儿理智回来,知道自己这话也算是大不敬,但也不想找补。 “你拿定了觉得孤不会?”景文帝道。 明媚儿抿唇,看着景文帝的眼神坦荡许多。 “陛下是天子,臣妾不敢揣度君心,只是实话实说。” “过去的事臣妾改变不了,也无力改变。若是陛下一直抓住不放,对彼此都是折磨,不如处罚臣妾,也好让陛下能出一口气。” 无论她的本心如何,做的都是足矣灭九族的大罪。 景文帝若当真放不下,不如两厢分开,也好过如今这样纠缠着。 还拿文贵妃的事来含沙射影。 第462章 找到人了 景文帝不说话只是看着明媚儿。 明媚儿起初还底气十足,后来被景文帝看的也有些心中不安稳。 “陛下,你想怎么处置臣妾,臣妾都能接受。” “臣妾能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 景文帝仍旧是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明媚儿。 周身气息像是更冷。 半晌。 “你是不是很想离宫?” “或者说,你很想离开孤。” 明媚儿被问的一怔。 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曾经她是很想离宫,离开景文帝的,不然她也不会和恒亲王勾结出宫。 但是现在她有鸣玉了,若说完全不顾及鸣玉也是不可能的。 …… 随着明媚儿沉默的时间越长,景文帝的脸色便越差。 景文帝捏着明媚儿的下巴,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语气辨不清情绪,责道:“真是白眼狼。” “???” 不等明媚儿说话,景文帝说完就放开了捏着明媚儿下巴的手,转而也翻身对着明媚儿。 只留下冰冷的脊背。 “……” 明媚儿觉得景文帝莫名其妙。 她怎么白眼狼了? 看着景文帝的背影,明媚儿还是心烦,没有和他说话。 也转身背对着景文帝。 本来宽大到足以容纳三个人都不成问题的锦被,如今因为两个人各自偏居一隅而显得有两分捉襟见肘。 中间还被拉扯的空出了好大的空子,足以钻进去一个人。 若是冬日贫民家中如此,恐怕要被西北风溜进被内吹的将人冻死。 许久。 明媚儿将被子丢在一边,全都让给了景文帝。 自己则是将床榻内里叠放好的蚕丝被扯过来盖在身上。 大周朝后宫中,所有后妃的寝宫内正理都该留两床被子的。 这样若是侍寝等皇帝来了,后妃和皇帝一般都是分两床被子盖,不至于冷了谁。 明媚儿动作利索,将蚕丝被盖到自己身上时,顺便整个人更往床内靠了靠,几乎要和床壁碰上。 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明媚儿不去管景文帝,闭上眼睛睡觉。 睡梦中,明媚儿只觉得有人在扯自己的被。 第二日,清早。 明媚儿睡得正香,被方嬷嬷轻声叫醒了。 “娘娘,文贵妃娘娘又来了。” “奴婢已经将文贵妃娘娘先行安顿在偏殿的花厅了。” 明媚儿还迷糊着,听到方嬷嬷说文贵妃又来,眉头紧皱,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看到身边空荡荡。 一摸,已经冰了。 方嬷嬷看出明媚儿的意思,回禀道:“娘娘,已经辰时快过半了。” “陛下寅正便起身去上朝了。” 明媚儿后知后觉天色已经不早了。 她从小到大,无论是从前在赏春楼还是后来进了宫都没有怎么早起过。 赏春楼是戌时开门,到卯正关门,白日无论是姑娘、老鸨,还是她们这些丫头,都是睡觉休息。 最早也要到午时后才起身。 入了宫后…… 景文帝确实不爱折腾人。 哪怕按照规矩,后妃应当服侍帝王起身更衣上朝,景文帝也从没这样要求过她。 就连辰时和皇后请安,她都没有去过几次。 她总是身子不好,景文帝和一贯爱装体恤、仁慈、贤惠的沈皇后,也总是免她的礼。 更别提后来去了南河行宫,更是自己的地盘。 如今回了宫,沈皇后有名无实,还‘病着’,早就取消了每日请安。 她几乎时日日睡到巳时五刻。 “娘娘。” 小康子也从门口走进来,躬身在床边问安。 “怎么了?”明媚儿在芳嬷嬷的搀扶下起身。 胸前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哪怕只是一抬手臂都疼得厉害,也不敢用力。 身体不舒服,连带着明媚儿心情也不好。 一想起文贵妃来了,肯定是为了恒亲王之事。 景文帝的态度又莫名其妙。 真是越想越烦。 一清早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娘娘,小东子找到了周公子。”小康子附在俪贵妃耳边身侧说了一句。 芳嬷嬷自觉出门,找宫女秋霜去端洗漱的用具。 现在俪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叫秋霜,是个低调本分的。 知道俪贵妃惯爱用芳嬷嬷和小康子,便也从不往前凑,只规规矩矩在外殿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芳嬷嬷看着秋霜规矩离开的背影,十分满意点点头。 顺手将内室的门关好,自己则是在门口守着,以防有奴仆不规矩偷听。 “在哪找到的?” 明媚儿刚睡醒,反应了片刻才想起小康子说的周公子是谁。 她第一次怀有身孕时,在身边伺候的是一位姓周的太医。 后来周太医神秘失足落水,她小产之事也并不是意外。 调查了很多线索,才知道周太医在宫外有个私生子,而这位私生子和沈皇后留在南河行宫里的太监有些关系。 经常在南河行宫私会。 等她想找人扣下周公子时,周公子却神秘消失了。 派出去找的人也一直没有回。 她渐渐都要把周公子这号人物给忘了。 实在是她和沈皇后之间的恩怨太深了,许多事情不需要所谓人证再来确定了。 “在南方一处黑煤窑。” “找到周公子时,周公子气息奄奄快要被折磨死了。” “原来是个胖子,现在瘦得瘦骨嶙峋。” 小康子将找到周公子之事简单说了一遍。 还拿出一封信件交给明媚儿。 明媚儿打开看。 是周公子的亲笔信,信上详细交代了一遍事情的始末,再有小康子在一旁的补充,整个脉络更加清晰了。 原来是小东子自从被师傅小康子命令在宫外寻找周公子后,就直接不去南河行宫了。 天天发动各种人脉,用钱铺路,四处寻找周公子的痕迹。 再加上小东子在青楼赎身出来的,与周公子青梅竹马长大的兰月姑娘,一同寻找。 兰月姑娘断言,周公子若是重回自由身,必定还会去岭南,因为他的根在岭南。 前十几年,一直都是在岭南长大,他对岭南也十分有感情。 小东子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又去了岭南寻找。 本以为是大海捞针,没想到还真被他找到了一些线索。 周公子是在周太医之死上,得了大笔钱财,又觉得一直心慌难安,总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 (小康子说,据小东子描述,周公子感觉有人跟踪自己,正是明媚儿派去的人。 因为明媚儿当时手段还不够,所用的人员也说不上上等,便被周公子发现了。 同时也被沈皇后的人注意到了,所以沈皇后的人那时也打算找时机避开明媚儿的人,再对周公子痛下杀手。) 周公子连日心慌,便想着最后再敲诈沈皇后身边的太监一笔钱,离开京城回岭南。 敲诈太监钱那晚,正是小康子最后一夜看到周公子身影那天。 敲诈后,周公子没等天亮就一路乔装打扮离开京城,转而往岭南方向去。 他预感宫中的人要杀人灭口,这是他最后能离开的机会,故而一路风餐露宿,装乞丐、装难民,甚至装疯卖傻。 从京城到岭南的路,他东躲西藏足足走了大半年,快一年的时间。 刚到了岭南,他打听到了曾经扶养自己长大的老婢已经死了,他悲痛欲绝。 便想回外祖母家,寻找投奔外祖母一家的青梅竹马兰月。 又怕被宫中搜寻他的人发现,故而没有和外祖母一家相认。 只是在岭南的一个小县城隐姓埋名的过日子。 想等过几年,风头过了,再去寻兰月。 结果不成想宫中的人还是追到了岭南。 好在是上天保佑,宫内的杀手去他家中杀人时,他正巧在新挖好的后山地窖里拿菜。 阴差阳错被他躲过了一劫。 第463章 见文贵妃 后来宫内杀手不走,一直在周公子住的地方守着,足足守了一个月。 周公子是靠着地窖的菜,才硬是捱了一个月。 杀手们可能以为周公子不会回来了,这才离开。 周公子吓得要命,不敢再留在家中,想尽快离开岭南。 但是没有找到兰月,是他最大的遗憾。 翻来覆去想了一个下午,下定决心,想着就算走,也要将兰月一起带走。 便大着胆子,乔装打扮成乞丐,再次前往外祖母一家。 结果人刚到外祖母一家,发现外面静的可怕,便留着心眼,没有进去。 又足足观察了三天,都是静的可怕,静的不同寻常。 外祖母一家平日绝对不会这么安静,单说那个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姨夫便不会这么安静。 他整日除了吃喝玩乐赌,就是使唤那仅剩的几个奴仆,大摆主子谱,要不就是在门口吆五喝六的和人吹牛,让人吹捧自己。 总之闹得鸡飞狗跳,是这趟街出了名的混不吝。 周公子暗中找了个身形容貌和自己有几分像的乞丐,给了乞丐一两银子,让乞丐去外祖母一家敲门讨饭。 他则是拿着乞丐的破碗和拐棍,在一旁地上躺着佯装残疾讨饭,偷偷观察乞丐的动向。 只见乞丐在外祖母家门口足足敲了快一刻的门,才有人在里面打开。 还不等乞丐说话,乞丐就被人一剑封喉。 青天白日,当街杀人,所有人都惊慌失措被吓跑了。 周公子也被吓得腿软,跟着人群磕磕绊绊的跑着,路过外祖母家大门时,看到了里面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到处都是血。 本有些模糊了长相的外祖母一家的尸体,也横陈一地。 有一个黑衣人正在擦剑,剑上全是血,是方才乞丐喉咙上的血。 另一个黑衣人则是拿着一副画像,在那细细比对乞丐和画像上的人的模样。 大街上许多人都在惊叫逃跑,黑衣人们则没有一丝慌张。 周公子吓得魂都飞了,一路上被人群裹挟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他也想过死,可死亡真正来临时,他又退缩了。 他不想死。 他还有很多钱,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不想死。 在破庙里担惊受怕的夜晚,周公子神魂俱灭,整个人便有些痴痴傻傻起来。 不知怎的,就被人拐卖到了岭南不远的一处叫庞山州的地方。 庞山州有黑煤窑,是刚开采发现的,正需要人手。 周公子便被骗到黑煤窑务工,整日整夜做活,连神志也是时好时坏。 小东子带着兰月前往岭南时,哪怕事情已经过去快大半年了,当地还是时不时有人传周公子外祖母一家的惨案。 有人说是他外祖父当贪官时得罪了人,哪怕被问斩了,也有仇家非要将他们灭门才甘心。 也有人说是他姨夫在外博戏,借了别人家的印子钱还不起,还嚣张的没边,这才被人灭门。 五花八门的消息很多。 小东子觉得不对,心中猜测是和宫中有关。 为了确认,又带着兰月去县衙问这桩案子的凶手是谁。 结果是个无头公案,县太爷的态度又躲躲闪闪,这更让小东子觉得不同寻常。 在县衙呆了几日,看到县太爷被人口失踪之事闹得头大。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城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经常会失踪些人口。 起初是乞丐。 后来是一些无人照顾的老年男子或是皮猴似的走街串巷的半大小子失踪。 再后来,甚至连女子都有失踪的了。 小东子便又顺着这条线开始查。 查来查去,又花了大笔银子,还写信给小康子。 小康子暗中又和丰郎中商议过。 由丰郎中又派了几个相熟信得过的江湖人去岭南,协同小东子。 这才找到了这处黑煤窑,找到了传说中的周公子。 找到周公子时,他已经从胖子瘦成麻杆了,容貌与画像上大不相同了。 若不是有可靠的人确定,这人就是从岭南头一批带回来的乞丐,曾经长得像画像里的人。 又有和周公子一起长大的兰月作保。 小东子还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瘦似麻杆,不时疯疯癫癫的人就是周公子。 为了躲避沈皇后等人的视线,废了好大劲,这才又将周公子带回京城。 丰郎中跟着景文帝回京城,刚到雍城时,恰好赶上小东子也刚将周公子安顿好。 江湖人去和丰郎中复命,丰郎中先跟着景文帝回京,自己则是亲自去医治周公子,一副药下去,就见了几分好转。 周公子趁着神志清醒时,才将他所经历的一切来龙去脉写成了一封信。 “如今周公子正安顿在善堂的后院,除了第一日喝下一副药清醒了以后,便仍旧是疯疯癫癫,不然就是不停的做活,也不说话。”小康子道。 明媚儿看完信,心中思索,并将信放在床板的秘密格子里。 “知道了,依旧请好郎中为他医治。” “文贵妃在花厅,你亲自去招待,我马上就去。” 明媚儿抬眸看小康子。 小康子了然,躬身应答:“是,娘娘。” 第464章 石榴酥饼 花厅内。 “奴才参见文贵妃,文贵妃娘娘万福。”小康子恭恭敬敬对文贵妃行了一礼。 文贵妃坐在正位的下手座上,没看小康子,拿起身旁桌子上的茶盏,端起轻轻抿了一口。 她妆容精致,一举一动气定神闲,颇有几分贵气端庄,丝毫看不出是刚小产后的样子。 只有略微红肿的眼眶,暴露了她的真实情况,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如意。 “免礼。” “俪贵妃身体如何?本宫和俪贵妃相识已有两年,听说她中毒,本宫实在挂念,这才不请自来。” 文贵妃嘴上是谦逊无比的话,这种谦逊,在有些奴仆眼里是贵人的亲和、体恤。 在小康子眼里,未免有些太没架子。 贵为贵妃娘娘,自己主子也是贵妃娘娘,自己不过是贵妃娘娘手下的奴才。 同一位分,就算是想要和他打探他们娘娘的身体情况,文贵妃也实在没必要和他这种奴才解释什么。 但是小康子表面上一丝情绪都不露,反而是勾起笑容,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 “多谢文贵妃娘娘关心。” “贵妃娘娘骤然被行刺受伤,实在是受惊身子不适,不然也该去看望文贵妃娘娘才是。” “还要辛苦文贵妃娘娘稍稍等候一二。” “……” 文贵妃唇边的笑容淡了淡,她如今刚失子,最厌恶的就是有人在她面前明里暗里的说小产之事。 小康子说俪贵妃若是好端端的,应当去看她,这不是又说她小产之事。 实在是厌烦。 偏偏为了王爷,又不得不和俪贵妃合作。 不然她真不想进永寿宫的大门。 “这是自然,毕竟俪贵妃这才是生命攸关的大事,本宫来叨扰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文贵妃皮笑肉不笑道。 一旁的云织看着自家娘娘受冷遇,心中实在是不高兴。 暗中狠狠剜了小康子好几眼。 她才不相信俪贵妃是病得起不来了,昨日俪贵妃去慈宁宫大闹可是有力气的很。 俪贵妃这是拿乔,如今有宫务在身了,非要在表面上压她们娘娘一头。 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在,还争这种头。 也就是欺负她们娘娘心善好说话。 小康子躬身低着头仍是一脸恭敬,完全不去看云织的眉眼。 这种小儿吵闹过家家的做派,他还不屑一顾。 只是偶尔不经意间去打量文贵妃的神色。 眼看文贵妃神色有些不好,还在硬挺着,心中就更清楚,恒亲王在文贵妃心中的重要性。 小康子眼眸一转,对文贵妃笑笑,又是行礼。 “秋霜,将糕点端上来。”小康子对门口的秋霜吩咐一声。 秋霜屈膝行礼,很快就去端糕点。 在文贵妃眼皮下,将一小碟子糕点放在桌子上,又行礼退下了。 “文贵妃娘娘,这是我们小厨房新制的糕点,叫石榴酥。” “御膳房没有,是陛下新派来的江南厨子做的。” “您尝尝。”小康子笑着对文贵妃说着。 文贵妃垂眸去看。 本是不在意。 但是当眼神真正落到石榴酥上时,她的瞳孔一缩,连带着呼吸都瞬间粗重两分。 石榴酥。 这个名字起的当真恰当。 完好无损的石榴酥,似是小婴儿的手一般大小,形状和正常的石榴几乎一模一样,仅凭外表看是完全无法分辨是真石榴,还是石榴酥。 而被‘打开’的石榴酥,橙红色的外壳薄脆,连‘打开’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而里面的石榴籽粒粒分明,在阳光照耀下还似闪着耀眼的红。 千房同膜,千子如一。 文贵妃看着石榴酥,呼吸越来越浓重,手不自觉的将手帕撕裂分成了两半,在花厅内露出一分刺耳的响动。 小康子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毫无所察,仍旧保持着最初的样子。 恰到分寸的躬身,恰到好处的微笑。 云织看着文贵妃的神色担忧,轻轻在椅子后,扶了扶文贵妃。 文贵妃回过神。 视线从石榴酥上挪到了小康子身上。 脸上已经一丝笑容都没有。 精致的妆容下,仿佛惨白着一张脸。 “你们什么意思?” 文贵妃声音冰冷,眼神锐利。 吓了云织一跳,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文贵妃。 心中更是担忧无比。 又看文贵妃,又看小康子,最后视线又落在那盘子石榴酥上。 实在不知道贵妃娘娘怎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 石榴酥。 石榴。 !!石榴历来是多子多福寿的,如今小康子特意端来一盘石榴酥,还非要贵妃娘娘尝尝。 这不是明摆着往贵妃娘娘心口捅刀子吗?? 云织一瞬间想通了。 “文贵妃娘娘多心了,我们娘娘只是看天色尚早,怕文贵妃娘娘急着来看我们娘娘,没有用过早膳,这才让奴才为贵妃娘娘端来石榴酥,解一解饥肠。” 小康子面不改色回道。 文贵妃唇角扯动,脸皮像是一块风干的面团,皲裂了。 “本宫听闻,昨夜陛下留宿永寿宫了?” 文贵妃虽是疑问句,说出来确实肯定的口气。 “是,文贵妃娘娘。”小康子应答。 文贵妃颔首,再次将身侧的茶盏端起,放在唇边,饮了一大口。 放下茶盏的手微微颤抖,但神色比方才自如许多。 “俪贵妃身子这么娇贵,入宫两年一直都在调理身体,也没见调理的如何,还是这么病怏怏的,让人担心。” “如今这次凶险,若是再不上心,还只顾着贪欢承宠,不是拿自己的身子玩笑吗?” “也该好好调理身子了,总不能不去根,总是胡乱的哪痛医哪。” “年纪轻轻就落了病,恐怕日久天长,成了顽疾,华佗难医。” 小康子一时间面色也有些僵,但很快就调整好了。 本就弯着的脊背更弯了。 “文贵妃娘娘说的是,奴才会将您的话转告给我们贵妃娘娘的。”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娘娘承宠两年,虽不算隆宠,但是在陛下面前也是有几分体面的。” “当然了,文贵妃娘娘您诞育了满皇宫第一个长大的皇嗣,也是功不可没,陛下也会十分看中。”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我们娘娘面前打这种哑迷?” 文贵妃身后的云织忍不了了,直接打断开口呵斥道。 第465章 花厅暗流 云织进宫晚,自认为脑子也笨,学什么都比别人慢一些。 在掖庭时总是受罚,去了内务司待召,分差事时,也总是被‘忘记’,只能做最粗使的活计。 甚至还要去倒夜香,被人笑。 每天眼泪配着冰硬掉渣的馒头,就是她的饭。 是文贵妃娘娘,发现了她,亲自将她带到身边调教。 还让她当了一等的大宫女,慢慢的甚至超过了最初陪着娘娘的孙嬷嬷。 文贵妃娘娘是她永远要效忠的主子。 这一路从美人到贵妃,风风雨雨数不胜数。 看不得小康子一个奴才,也敢明里暗里的和她们娘娘故弄玄虚。 这要是在内务司,说以下犯上打死都不为过! “小康子,你是俪贵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大太监不假。” “我们娘娘心善,也是念着俪贵妃娘娘的面子,才和你多说了两句,也都是关心俪贵妃娘娘的好话,你可不要不识抬举,蹬鼻子上脸。” “以下犯上的议论主子,就是俪贵妃娘娘教导你的规矩吗?” “这,可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云织越想越气,不客气的话也像炮竹似的接连说出来。 对着小康子横鼻竖眼。 文贵妃则是端起茶盏慢品,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云织的话。 也根本没有喝止的意思。 小康子面色有些不好。 想反驳,但反驳也立不住脚。 说一千道一万,他确实是奴才,若是文贵妃硬要把这个以下犯上、议论主子的罪名扣在他头上。 有也是有,没有也是有。 辩无可辩。 “文贵妃姐姐的宫女好厉害啊,在本宫的宫中都能如此咆哮。” “当着本宫宫中这么多奴才的面,都能怒斥本宫身边的掌事太监,还真是让本宫羞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是俪贵妃。 文贵妃和云织一同看向门口的方向。 俪贵妃被芳嬷嬷扶着,走到门口。 她梳着双姝金珠髻,发间的珠钗并不算华丽无比,但胜在少见,都是藩国进贡的罕见货色,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唯独常见的就是鬓边一朵艳丽的海棠花,又贵气,又妖冶,两厢一中和,倒是显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身穿绛紫色滚金银吉祥花边的贵妃服饰,穿在她身上就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分一毫都不差。 再配上她那张宫内当属头筹的容貌,哪怕是淡妆,都耀眼非常。 文贵妃的眸子瞬间晦暗一瞬。 下意识的想去摸自己的发髻有没有杂乱,忍住了。 明媚儿才封贵妃几日? 贵妃的服饰,这么快就送到了,还这么合身。 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景文帝就喜欢她。 如今王爷,也与她像是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凭什么呢?就凭那张没用的脸蛋? 文贵妃攥着手帕的手,更紧了,原本就已经两半的手帕被扭捏在一起,聚成团。 上好的双面苏绣,如今和一块垃圾没区别。 “文贵妃姐姐,不会怪妹妹来晚了吧?”明媚儿再次开口,唇边泛着笑。 像是投掷了一颗石头落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涟漪。 所有人都回过神来,时间像是重新流动起来。 云织暗自恼恨,自己竟然看俪贵妃看的出神了。 妖妃。 小康子则是立刻走上前,弯腰躬身,在芳嬷嬷的另一侧,扶着俪贵妃进门。 文贵妃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已经落座在主位的俪贵妃,勉强笑了。 “怎么会呢,本来就是本宫不请自来。” 明媚儿笑笑,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不知是玩笑还是真心话,道了一句:“原来是文贵妃姐姐不请自来,本宫还以为是本宫带人闯了咸福宫,这才让自己的奴才挨了训斥。” “文贵妃姐姐不怪妹妹来晚了就好。” 明媚儿的态度忽紧忽松,这种掌控全场的气氛让文贵妃心中十分不适。 若是从前,她会让云织给俪贵妃道歉请罪。 为了化干戈为玉帛,装柔弱,获取真正的利益,哪怕是奴才们稍微受些惩罚,也是无可厚非的。 但是如今文贵妃服软的话,梗在嗓子里,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还用眼神阻止了要请罪的云织。 “……” 花厅内一时间僵持下来。 俪贵妃问小康子:“小康子,你方才说了什么,惹得云织姑娘那么不悦?” “可是顶撞了文贵妃?” 小康子立即跪地道:“奴才不敢,奴才知道娘娘您与文贵妃娘娘最是要好,还得了娘娘的嘱托,亲自来伺候文贵妃娘娘。” “奴才好好伺候还来不及,怎么敢顶撞呢。” 云织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想上前去和小康子好好分辨几句,却被文贵妃又拦住了。 文贵妃用眼神喝止云织,不要冲动。 云织胸口剧烈起伏,最终还是没有动。 明媚儿看了文贵妃和云织一眼,唇边的笑容不变,继续对小康子道: “你将方才的一切与本宫细细说一遍,若有隐瞒,本宫就将你送到暴室受罚。” “文贵妃姐姐可是本宫的贵客,谁都不能怠慢她! 如今既然都惹得云织姑娘不悦了,肯定是有事情发生。” “本宫断然不能让文贵妃姐姐在永寿宫中受欺负,不然对不起文贵妃姐姐刚入宫时对本宫的宽待。” 文贵妃胸口剧烈起伏,俪贵妃这话字字句句表面上听都是向着她。 实际上却字字句句将她置于下风。 被逼得没办法。 “妹妹,方才不过是误会一场,本宫没有受委屈,你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底下奴仆们都是为了主子好,一时间说不拢了,有误会,也是正常的。”文贵妃笑道。 明媚儿同样也笑道:“文贵妃姐姐说得对。但云织姑娘可是出了名的忠仆,还曾为文贵妃娘娘替过罚。” “如今她不开心了,本宫也是一样要给个交代的,这毕竟是代表着姐姐的颜面。” 第466章 送石榴酥 文贵妃看着明媚儿,面色一沉。 微微沉了一口气,面上的表情皮笑肉不笑。 “妹妹,小康子也是你身边的忠仆,妹妹为本宫着想,本宫也不能不为妹妹着想。” “若是为了本宫身边的奴婢就惩罚你身边的奴才,这让有心人知道,还以为咱们之间起了龃龉,也是影响妹妹的颜面。” “毕竟,等妹妹身子养好了以后,还要接六宫事务呢。” 明媚儿也看着文贵妃。 双眸对视,彼此都互不相让。 片刻。 明媚儿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总不好让外人看笑话。” “小康子,去多谢文贵妃宽恕之恩。” 小康子立即上前行礼:“奴才小康子,多谢文贵妃娘娘宽恕之恩。” 文贵妃这时眉目舒缓一些。 刚想提起话头说正事。 只听明媚儿下一句话,她直接就冷了脸。 “文贵妃姐姐为人仁善大度,可是本宫是个小肚鸡肠的。” “云织在本宫的宫中咆哮,当着永寿宫上下这么多奴仆的面,训斥小康子,这不是不给本宫留颜面吗?” “文贵妃姐姐方才有一句话说得对,本宫等养好身子是要接手六宫事务的。 如今还未接手六宫事务,就被云织在本宫的宫中驳斥了颜面,那以后怎么好服众呢?” 文贵妃脸上的笑,消失的干干净净,看着明媚儿。 眼睛泛起红血丝。 “俪贵妃,本宫看在你的颜面上,不追究小康子,如今你倒是要来罚本宫身边的奴婢了。” 明媚儿挑眉,一脸惊诧:“文贵妃姐姐掌管六宫事务这么久,应当知道一码事归一码事。 本宫知道小康子冒犯姐姐,第一件事便是想要惩治小康子,为文贵妃姐姐出气,可不是姐姐大度自己不肯追究的吗?” “云织姑娘忠心护主,在永寿宫咆哮,本宫欣赏这样的忠仆,也愿意给她脸面,先行处置小康子。” “可现在小康子的事情已了,那自然要处置云织姑娘在永寿宫以下犯上的咆哮之罪了。” 文贵妃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伸出手指着明媚儿,手指有些颤抖。 云织立刻从椅子后面走出来,一脸关切着急的地扶着文贵妃,眼睛都红了。 没想到自己给主子娘娘添了麻烦。 也没想到俪贵妃这么小人得志。 “娘娘,您别动怒,太医说您不能动怒的。”云织小声在文贵妃身侧劝慰。 转而又对明媚儿跪地道:“俪贵妃娘娘,奴婢愿意领一切责罚,只希望俪贵妃娘娘不要对我们娘娘咄咄逼人。” “贵妃娘娘刚小产,身子虚弱,太医让仔细养着,不能动怒,还请俪贵妃娘娘不要如此。” 云织泪眼涟涟看着明媚儿,虽然是请罪的话,说出来也不阴不阳的刺耳。 明媚儿一听到这熟悉的话术,唇角的笑勾的更深,有一丝嘲讽明晃晃的摆在脸上。 果然是有其主就有其仆,一样的懂得进退,一样的会倒打一耙。 只可惜。 云织对文贵妃还是不够了解。 或者说云织压根不知道文贵妃和恒亲王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文贵妃今日是为何来找她,还以为今日不过是如往常一样的斗法。 便下意识用了最常用的招数。 可是云织没想过,为何本来就能用示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能解决的事情,文贵妃还僵持着。 宁可和她白费口舌,让她占尽上风,也不肯用‘服软’的方式来扳回一局。 可见,人能不问对错的服软,算计到极致的清醒,都来自于不在乎。 面对真正在乎的人和事上,摸到软肋,谁也不能真正的不掺杂情感的算清利弊。 就如同现在的文贵妃。 在景文帝的问题上,她能机关算尽,做小伏低,为了利益可以做任何事。 但是在恒亲王的事情上,文贵妃也清楚,投奔她,让她来主导,是最好不过的方式。 可文贵妃非要来给她下马威,和她争夺这场计谋掌舵手的位置。 眼看计谋不成,用服软的方式扳回一局,也能算平手。 可文贵妃就是因为对恒亲王的特殊情感,迟迟不肯在她面前低头。 反倒是给了她更多的机会,以此确认了很多信息。 果不其然。 “云织!谁让你跪的!” 文贵妃猩红着眼眶,怒斥了一句云织。 云织被吓了一跳,回眸看着文贵妃眼神有着茫然和错愕。 “好了好了好了,文贵妃姐姐,不必如此大动肝火。” “看在云织也是一片忠心为了姐姐的份上,今日之事便罢了。” “不过是小事,不至于让姐姐和忠仆之间起龃龉。” 明媚儿这时出来打圆场,装好人。 文贵妃只觉得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 气得想拂袖就走。 可临走到门口,即将要迈步出门时,脚步又顿住,又想起王爷在信上的嘱托。 还有王爷这么多年的不易。 她若是不能将沈皇后扳倒,若真让沈尚书一族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谋反成功了。 那王爷以后怎么办? 文贵妃胸口剧烈起伏,强忍住心口的酸涩,眼睛用力闭了闭。 头脑恢复了几分冷静。 不得不说,她仅凭自己是搬不倒沈皇后的,必须要有明媚儿一起。 恒亲王在信上说了,明媚儿现在身后靠的是聂家。 聂老太爷,聂成海也到京城了。 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天下人谁不知道聂老太爷的威望? 只要明媚儿愿意一起出手,哪怕是沈尚书一家掌控着假皇帝,也不得不处置沈皇后。 文贵妃一瞬间想通了一切。 再次转身,目光犀利地看着明媚儿。 “俪贵妃妹妹,不管咱们之间起了什么不愉快,说到底,咱们毕竟是从刚入宫开始就交好的。” “这些小事,影响不到咱们之间的情谊。” “关键时刻,还是要携手并进才好,不然这偌大后宫,孤独寂寞怎么好捱呢。” 明媚儿回以一笑:“这是自然,只是人多眼杂,咱们走的近,未免引人注目,也容易让人多心。” “如今文贵妃姐姐刚刚小产,本宫又要养伤,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少走动为好。” 文贵妃抿唇,不甘地点头。 云织扶着文贵妃离开了永寿宫。 明媚儿看了看桌上的石榴酥道:“小康子,将这份石榴酥包好,以御膳房的名义送到咸福宫。” 第467章 调查真相 小康子躬身应下,端着石榴酥就退下了。 用最快的速度办好俪贵妃交代的事情以后,又回到永寿宫主殿。 明媚儿正坐在小榻上看书。 芳嬷嬷坐在下手的圆凳上,正给明媚儿捶腿。 小康子走近低声道:“娘娘,事情都办妥了。” 明媚儿:“恩,她看到石榴酥什么表情?” 小康子略一犹豫,道:“奴才看着文贵妃娘娘自从失了孩子后,心智大不如从前了。” “当着御膳房那么多奴才的面,文贵妃娘娘就冷了脸,但好在是没有发脾气,还是让孙嬷嬷将御膳房的人送出去了。” 明媚儿颔首,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 “人是不能接连受打击的,她失了孩子是一方面。 她一直以为对她痴心一片,多年不肯娶妻的心爱男人,其实背地里又有了其他女人,这个女人还是她不喜欢的女人。” “而她还不得不接受,要与这个女人合谋,这才是最痛苦的。” 小康子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道:“奴才不懂。” 明媚儿和芳嬷嬷对视一眼。 芳嬷嬷问道:“小康子,你这辈子为了什么奋斗?” 小康子一脸单纯,认真回道:“为了活着。” 明媚儿和芳嬷嬷听到小康子的回答都是一阵失笑,失笑后又觉得心酸可悲。 他们都是底层人出身,对于他们这样的穷苦百姓来说。 活着,可不就是最大的奋斗目标吗。 “除此之外呢?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芳嬷嬷再说道。 小康子看着明媚儿,刚要张嘴回答。 明媚儿率先道:“不要说我,咱们是半路相识。” 小康子像是霜打的茄子,想了想,再次回答:“奴才希望弟弟妹妹能过好日子,弟弟有出息能养活自己的家人,妹妹嫁个好人家。” “除此之外,奴才从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沿街叫卖做个货郎,又能赚钱养家,又能四处游荡,看大好河山。” 小康子说到这,眼睛亮晶晶的,有着对未来的无限期许。 只是画风一转,小康子眼里的光暗了许多。 “只可惜,奴才进了宫,货郎是当不成了。” “不过奴才又遇见了主子,未来希望能陪主子在宫中长长久久的赢下去。” 芳嬷嬷点点头。 “那如果有一日,你一双弟妹,都过得不好,正如之前,你若是没遇到主子,你弟弟便只能入宫做太监。 妹妹年幼在乡下,估计也是要被人卖了,或者是做个童养媳,一辈子被磋磨,你会怎么样?” 小康子听着芳嬷嬷的话,只是想想那样的画面,胸口就剧烈起伏,一双眼睛猩红猩红的。 他攥着拳头道:“那奴才就想尽一切办法报仇!” “你没能力报仇呢?”芳嬷嬷继续步步紧逼。 小康子反驳:“不,我会有能力报仇的,主子会帮我。” “那如果我也死了呢?” “……”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针落可闻。 芳嬷嬷惊讶抬眸看着俪贵妃,没想到俪贵妃一点都不忌讳说这些生死之事。 小康子一脸灰败,怔怔的。 半晌。 小康子突然大声道:“那还活着有什么意思?一切都成空了!我不如将那些害过我的人全杀死,最后再陪主子一起死。” 芳嬷嬷立刻伸手做出噤声状:“小声些,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殿里起了什么事。” 明媚儿看着小康子,对上小康子眼眸里的认真。 唇角勾起一个笑,继续看书,眸色深深,什么都没说。 小康子则是对着芳嬷嬷连声道歉,说自己太激动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意的东西和为之奋斗的事物。” “若是一朝成空,足以逼疯一个人。” “以文贵妃的心智,许多事她未必猜不到,如今就是在绷着最后一根弦。” “许多事行动起来,自然就没有章程了。” 小康子这时有些懂了,点点头。 又抬眸去问:“文贵妃能查出来是谁害的她小产吗?” “要不要奴才……?” 明媚儿摇头:“不要。” “不要去管她们之间的事情,以免惹人怀疑,本宫如今做的提示的已经够多了。” “这种事能不能办,总是要派个先锋试试水的。” 明媚儿攥着书的手紧了紧。 书上的字迹却越来越模糊。 她想起昨夜的景文帝,对文贵妃之事闭口不提。 她本意是想和景文帝商量信件上的内容,和恒亲王的吩咐怎么处理。 景文帝顾左右而言他,最后也没表露态度。 总之,现在沈皇后是秋后的蚂蚱长不了,她是不可能为了沈皇后,在景文帝面前以身犯险的。 只看文贵妃作为马前卒出手,景文帝会如何处置。 又能不能容得了文贵妃。 至于她,不介意在关键时刻推沈皇后一把。 日头越来越盛。 文贵妃在咸福宫已经对着那盆石榴酥发了两次火了。 偏偏云织想把石榴酥拿走,文贵妃又不许。 随着情感的宣泄出去,人也越来越冷静。 文贵妃想起在永寿宫,小康子说的话。 这盘石榴酥是景文帝派给俪贵妃的厨子,亲自研制的,御膳房没有。 但是这次俪贵妃偏偏要接御膳房的手,把这盘石榴酥又送到她面前。 俪贵妃想表达什么? 表达她现在厉害了,今时不同往日了,能调配了御膳房吗? 这算什么?她曾经掌管六宫时,调配御膳房,不过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了。 就算是现在御膳房归俪贵妃管,哪怕是汪公公表面上是负责人。 她照样也能动御膳房。 “……” 文贵妃想到这里,猛然间将一切串联起来。 反应过来了。 御膳房。 沈皇后也可以动御膳房。 她从前虽然是昭仪,可是个不得宠爱的昭仪,出身又不好,为了在沈皇后和宁妃之间活下来。 更是为了让慈安别再那么惹人眼,她从不开设小厨房。 后来哪怕当了妃、贵妃、皇贵妃,她为了表示自己节俭贤惠,也从不开设小厨房。 总之御膳房这么多年都用惯了,也有自己喜欢的御厨。 只要花些钱,其实和小厨房没区别。 所以她一直都不曾变过。 “云织,去将御膳房的白御厨叫来!”文贵妃面若寒霜,吩咐道。 第468章 御厨消失 云织看着文贵妃严肃的表情,一刻都不敢耽误,连忙亲自去御膳房请白御厨。 一路上不断祈祷,此事千万不要和白御厨扯上关系。 御膳房管事周管事看云织来了,白胖的面皮上僵了一下。 很快又笑着迎上去:“云织姑娘怎么亲自来了?有事叫底下的小太监来知会一声就好。 大老远的,多奔波啊。” 云织回了一个和善的笑,简单和周管事寒暄两句,便直奔主题:“白御厨呢?文贵妃娘娘想吃白御厨最拿手的酒糟鹅。” 周管事一听问白御厨,面上露出些为难,还夹带两分怒意。 “云织姑娘,还请您在文贵妃娘娘面前说我点好话,这白御厨玩忽职守,已经三日不曾来御膳房当值了,我也派了人去找他,都找不到,这实在不是我的失职。 你也知道这御厨们都是宫外的人,下了值,四散在京城,若有心跑,我个宫内的管事太监,怎么能找得到?” 周管事三言两语就将白御厨消失之事说了个明白。 云织听到周管事的话,心一紧,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眸,又确定了一遍:“你确定白御厨不来当值是消失了?” 周管事立刻摆手,矢口否认:“云织姑娘,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可不敢说白御厨是消失了,只是他不来当值,我问过几个与他相熟的御厨,也都说没见到他,没找到,可不敢说消失了。” “没准他是和家眷走亲戚了,或者老家出事了没来得及在宫中告假,这谁好说?” “只是御膳房有御膳房的规矩,若是再有两日还不来,那就要呈给汪公公决断了。”周管事说道。 云织眉头皱地更紧,还想再问。 只是刚等她开口,一个周字出去,就有另一个御厨匆匆忙忙走过来。 “周管事,您老见识多广来看看,今日送来这食材……” 御厨上来就要拉着周管事去看食材。 云织想再和周管事说两句话。 周管事忙道:“云织姑娘,该说的我都说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你再问问别人吧。 这御膳房食材是大事,我必须亲自去看看,招待不周了。” 说罢,不等云织再说什么,周管事就跟着御厨往后院存放食材的地窖走去。 云织知道周管事这是诚心开脱,但她也没有别的法子。 只能又拉住几个御厨和帮厨打听白御厨的事。 “云织姑娘,我和白御厨不熟啊,我一向管昭仪以下位分妃嫔们的饮食,白御厨眼高于顶,看不上我啊。” “云织姑娘,我是给奴才们做饭的,连厨房都和白御厨不是一个厨房,就更和白御厨说不上话了。” “白…白御厨?小子不知道啊,小子是刚被调来御膳房的,一直负责处理泔水,不知道白御厨是哪位。” “……” 云织到处问的嗓子都要干了,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心里像是被热油烹了,煎熬地难受。 眼看已经过去三刻钟的时间了,怕文贵妃娘娘等急了,便想着先回咸福宫回话。 只是从御膳房后院往前院去的过程中,路过一处柴房,听到里面有细细弱弱的哭声。 云织犹豫良久,左右看看,无人。 壮着胆子走上前去,想贴着门缝看看能不能看到里面。 结果不成想,刚贴上门缝,门就被她扑开了。 柴房内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正在抹眼泪,看着云织吓了一跳。 云织有些尴尬,只当他是被师傅训斥正在偷偷哭泣的小太监,或者小帮厨。 她道:“我走错了。” 说着云织就要离开。 男孩猛地擦把泪扑过来,跪在云织脚边。 “姐姐,我认识你,你是文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 “我是白御厨的徒弟小栗子。” 云织要走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 许久。 云织推开紧闭的柴房门,有些浑浑噩噩走回咸福宫回话。 “娘娘,御膳房那边说,白御厨已经三日都不曾来御膳房当差了。” “御膳房周掌事为此都发了好几次火了,还想着上报给汪公公,要治白御厨的罪。”云织脸色灰败的说着。 文贵妃一听白御厨已经三日没有来当差,心中更沉。 一看云织表情不对,问道:“还有什么吗?” 云织抿唇,摇了摇头。 文贵妃勉强耐住心神,温和道:“云织,你忘记本宫和你说的话了吗?你若是真心为本宫好,就不要隐瞒本宫。” “只有本宫在这宫中立足,才能护住你们,护住慈安。” 云织面上更是纠结,看着文贵妃已经卸妆有些苍白的脸。 片刻,云织重重地跪在地上,眼眸中也露出泪水。 “娘娘,奴婢四处和人打听,都没有打听到白御厨不来当差的原因。” “但是奴婢要离开御膳房时,在后院一个柴房听见有人哭,奴婢一时好奇就去了,偶然碰见了白御厨身边的徒弟小栗子。” “小栗子说白御厨并不是无故不来御膳房当值,而是被人害了,不能来了。” “恰逢御膳房丢了名贵的血燕和配药膳的三百年老山参,还有一些名贵药膳的药材,许多人都说白御厨就是小偷,偷了御膳房的东西出去卖,这才心虚跑了。” “他求奴婢将此事告诉给娘娘,想让娘娘看在白御厨忠心耿耿伺候娘娘多年的份上,还白御厨一个清白。” 文贵妃呼吸粗重,胸口剧烈起伏,本就苍白的脸一寸寸惨白起来。 云织立即上前,帮文贵妃抚着背:“娘娘,您一定要稳住啊,不要动怒,对身子不好。” 此事别说是文贵妃,就算是云织,也能看出不对来。 再联想到永寿宫借御膳房的手送的石榴酥,不难猜到文贵妃这一胎没得蹊跷。 关键就是在于御膳房,白御厨。 “白御厨毕竟是跟了娘娘多年的忠仆了,娘娘对他家更是有大恩,不然他也不会从一个小帮厨,年纪轻轻就成了体面的御厨。” “想来此事是巧合吧。”云织道。 白御厨的叔叔是曾经御膳房的御厨小总管,专管皇子公主们的饮食,也算是很有体面的御厨了。 白御厨这才能借着叔叔的势力入宫,从小帮厨学起,待到学成,走些流程便可当御厨。 七岁跟在叔叔后面学厨,学到十七岁。 后来他叔叔不知为何突然死了。 他从帮厨转到御厨之事,也就拖了又拖。 许多人都排挤他,想让他滚出御膳房,滚出宫,好能腾出个位置来塞人。 但是白御厨为了调查叔叔死因,这才一直忍辱负重留在御膳房。 直到遇到文贵妃,当时还是个美人。 明里暗里的帮他,他才能在御膳房渐渐立足,走到如今的位置。 怎么可能为了一颗人参,几只血燕,一些名贵药材就离宫,更不可能因为别人的小恩小惠,就反过来谋害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贵妃。 最重要的是…… 云织其实早就和白御厨两情相悦了,虽然没有明白说出来嫁娶之事,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白御厨不成亲,就是在等云织到了二十五岁被放出宫。 白御厨怎么可能会背叛文贵妃呢? 第469章 一条毒计 “云织,本宫记得你和白御厨交好。” 文贵妃看着云织,表情看不出喜怒,像是极其平常的随口一问。 云织猛地一激灵,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忙道: “娘娘,奴婢是和白御厨相识,但都是规规矩矩的从来不曾越矩。 奴婢只有去御膳房取餐食糕点时,才会与白御厨说上几句话,除此之外再没有了。” 云织慌忙解释着,也不知道怎么样能让文贵妃娘娘相信自己。 现在白御厨是文贵妃娘娘小产的嫌犯,在没有洗清白御厨身上的嫌疑时,她若是再被卷进去,那就更完了。 娘娘会怀疑,她也有问题。 “好了,本宫自然是相信你的,不过是随口一问,毕竟这么大的人消失了,总是让人心不安的。”文贵妃道。 “你先下去吧,本宫身子不适,想要躺一会儿。” “是,娘娘。” 云织将文贵妃扶着躺下后就离开了。 夜晚,孙嬷嬷在外殿值夜。 文贵妃唤孙嬷嬷进内殿,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算罢。 等夜深人静时,文贵妃仍旧靠在隐囊上,看着手中的荷花信件。 这封信被她翻来覆去的看了多遍,几乎是逐字逐句的品鉴,哪怕是合上信件,她都能一字不差的将信中内容复述出来。 脑海中却忍不住浮现出今日俪贵妃的样子。 正值年华,貌若西子。 再看看自己,她已经不年轻了,慈安都八九岁的年纪了。 况且就算是自己再年轻个五六岁,容貌也比不过俪贵妃。 俪贵妃和王爷,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俪贵妃今日又为何那般自信?是王爷承诺了她什么吗? 王爷会喜欢这样妖冶的女子吗? 这些问题苦恼着文贵妃,让她心慌意乱。 又不时想起生病的慈安,失去的儿子,更是心如刀绞。 凭什么她要这么痛苦,折磨,她费尽心机,潜伏多年,比不过那些出身贵族的女子便罢了。 可为什么还比不过同样出身不堪的俪贵妃? 凭什么俪贵妃能好端端的坐在永寿宫,从前享受景文帝的独宠,如今又享受王爷的厚爱。 文贵妃心中极度不平衡。 她今日原本打算将如今的皇帝是假的之事告诉俪贵妃,让她有个防备,不要被假皇帝给骗了。 毕竟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她也不想和一个肮脏女子同侍一夫。 可是再次看到俪贵妃的姿容时,她闭嘴了。 她不会告诉俪贵妃,现在的皇帝是假的。 若是王爷与俪贵妃交代过,俪贵妃聪明,自己躲过去便罢了。 若是俪贵妃不知道…… 被糟蹋了,也是活该。 王爷到那时,不会要一个被来路不明的男子糟蹋过的女人。 文贵妃心中用所有恶毒之事想着俪贵妃,才觉得心中有几分畅快。 而另一边。 明媚儿头疼,芳嬷嬷正在为她用篦子篦头发。 “娘娘,文贵妃娘娘真的会动手吗?”芳嬷嬷问道。 在芳嬷嬷看来,文贵妃有慈安公主,这辈子在宫中也算是衣食无忧。 只要不乱争抢,像从前那般安分守己,自保是绝对没问题的。 她真的能贸然率先对沈皇后出手吗? 明媚儿看芳嬷嬷道:“会的。” “陛下驾到——”门口突然传来一声通报。 明媚儿被芳嬷嬷扶着起身。 还不等走到内室门口,景文帝就推门进来了。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明媚儿对景文帝行礼。 景文帝看了一眼一旁跪着的芳嬷嬷。 汪公公便对芳嬷嬷使眼色。 两个人一同躬身行礼下去了,还将内室的门关好。 内室一时间只剩下站着的景文帝和行礼的明媚儿。 “今日文贵妃来找你了?”景文帝是疑问句,但说出来却是肯定的意思。 他径直走向一旁小榻上坐下,略抬了抬手,算作免礼。 明媚儿睫毛微垂,谢恩站起身来,走到小榻边回答。 “是。” “说什么了?”景文帝道。 明媚儿:“回陛下,我们在花厅说话,门窗都大敞着,您应该早就知道我们谈话的内容了吧。” 景文帝拿起茶盏的手顿了顿,还是喝了口茶。 “你给文贵妃送石榴酥什么意思?” “你知道什么?” 明媚儿面色不变:“陛下,臣妾不过是后宫妇人,哪里知道什么,不过是看石榴酥好吃,便给文贵妃尝尝。” “……” 景文帝抬眸看着明媚儿,明媚儿也垂眸看他。 谁也没有说话,双眸静静地对视。 明媚儿才不会将查到沈皇后害的文贵妃小产之事说出来呢。 先不说景文帝会不会信。 单说她知道沈皇后要害文贵妃却没有阻止,便值得被人上纲上线了。 她若说她之前不知道,又有谁会信呢? 况且她能知道文贵妃和沈皇后之事也是个意外,那时候丰郎中不在宫中,她没有可用的太医,就算是知道,也没办法提醒文贵妃。 提醒了,也没办法,毒素早就日久天长了。 之所以拖到大月份才小产,这也是沈皇后的毒计,想尽可能更多的对文贵妃产生伤害。 最好让文贵妃永远都不能再生孩子。 这是沈皇后的一贯作风。 “啊。” 明媚儿正胡乱想着,猛然间就被景文帝长臂拉入怀中,吓了一跳。 “别扭什么?孤与你说话,你与孤较劲?” 第470章 怨偶佳成 明媚儿听到景文帝的话,下意识抿唇想要偏身扭头,不去看景文帝。 偏偏景文帝怀抱着她,像是提前预知了她的动作一般将她禁锢住,又迫使她只能抬头看他。 “孤与你说话,你与孤较劲?” 景文帝声音低沉,又重复了一遍。 明媚儿轻轻咬唇,驳了一句:“陛下,臣妾并非与您较劲。” “您神通广大,许多事情就算是臣妾不说,您都一样知道,干嘛还要臣妾白费口舌呢?” 景文帝眸色晦暗,搂着明媚儿的手更紧三分。 “孤是人,又不是神仙。” “你一定要与孤如此吗?” 明媚儿表面上对他柔和,一如从前,但却在不知不觉间又树立起高墙,隔绝着他们。 他不知道明媚儿为何总是这般轻松就能在两个人之间横亘起隔阂,就像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虚无。 “陛下。臣妾不知道您想知道什么。”明媚儿面色没有多大变化回答道。 景文帝的能力在她心中,几乎是个‘神仙’了,什么都能知道。 她的一切在他面前形同与无物,计谋也像是小孩过家家。 她不觉得文贵妃和沈皇后之间的事情计谋有多么的高超,景文帝有心查会一点都不知道。 所以,景文帝今日的连番询问,在明媚儿看来,更像是逼着明媚儿在表忠心。 让明媚儿一次次的在恒亲王和景文帝之间做出选择。 所以景文帝才在她拿出恒亲王的信件后,不说后续的安排,也不说她该怎么对待文贵妃。 这一切让她自己来衡量和拿捏,他不参与。 既然他不参与,那她后续怎么做,也不必事事和景文帝汇报。 景文帝也没必要这么大动肝火。 总是这样让她做选择,她也很累。 摸不清景文帝的态度,为了自保,只能如此。 “……” 屋内一时间沉默下来。 景文帝看着明媚儿不说话,明媚儿看着景文帝的眼神略带一丝躲闪,但又拼命忍住。 自认为,她对景文帝也没什么好躲闪见不得人的。 但是也许是景文帝的气势太压人,又或许是景文帝皇帝的身份,到底是让她作为大周朝子民有一丝‘背君’的愧疚。 总之这丝躲闪就是出现了。 “明媚儿,自从你入宫后,谎言欺骗多,真诚相对少,孤从来都不曾真心和你计较过。” “但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在如今这个关头,你不该如此。” 景文帝面色没什么变化,说出这句话。 明媚儿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心下一抖,面上仍旧有些固执。 “陛下,臣妾也曾经真心过,也是您一直都不曾把臣妾放在心上。” “……” “臣妾生活在赏春楼,自小学得就是与人说谎,鬼话连篇,不能相信任何人。” “臣妾自从懂事起便知道,只与说真话的人说真话,只与在乎自己的人坦诚。 若是与不在乎自己的人坦诚,和说假话的人说真话,这是傻子。” 明媚儿这是第一次这么明晃晃的将她的内心说出来。 也几乎是承认了她对景文帝曾经都是有心欺骗,故意为之,没有一点再为自己开脱的可能性。 果然,景文帝一听到此话眉头便蹙起,看着明媚儿的眼神多了一丝审视。 双眸对视。 良久。 景文帝松开明媚儿。 明媚儿顺势起身。 “你说孤不曾真正的将你放在心上过,你又何曾真的将孤放在心上,懂得孤的不易呢?” 景文帝神色重新恢复平静,一边说着一边为自己整理略微褶皱的龙袍。 站起。 看着明媚儿的眼神中十分平静。 明媚儿刚想说出来的话,也被景文帝这一眼给打断了。 所有的话都堵在胸膛里说不出来,仿佛能说出来的一切话都是借口和强辩,也不配传到陛下的耳朵里。 “孤说这些不是责怪你,你也不必多思多想,更不必想着法的再想如何重新笼络孤。” “也许最初,孤就该放你出宫。” 也省的后来许多折磨。 这句话景文帝没有说出来。 但是明媚儿听懂了。 她心头控制不住一酸。 如果,如果最初在她想离宫时,景文帝就放她出宫,那么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世人总喜欢再选错以后,说一句如果,但是什么用都没有。 明媚儿从前在午夜梦回之时,也想过无数个如果,无数个可能,无数个本该属于她和娘亲的美好结局。 可是最后,随着太阳的升起,一切幻想都被炙热的光烤焦,化成灰,飘在空中,不见踪迹。 她对景文帝有爱,哪怕是事到如今,仍旧有爱,这个她已经不否认了。 甚至已经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了。 爱意不会因为人的嘴硬而减少,只会因为人的压抑而疯狂。 只有倾诉了爱意,看着爱意实实在在的落空,才能够甘心。 她如今,也算甘心。 不是因为爱意落空。 像她这样缺爱没有安全感到极致的人,爱意有时候都不需要实实在在的出现,她就能够将一分的爱,幻想成十分。 以求在这个漫无边际的海洋漂浮中,能抓住这唯一一颗救命稻草。 哪怕次次落空,只要有景文帝回头,她都难说不会心软。 因为只有如此,确定了景文帝对她有那么一丢丢的真心,她才像是真的拥有过爱。 所以她一次次的欺骗自己,不敢相信景文帝对她只有床笫之欢。 骗着骗着,想着想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景文帝的爱,好像就不再落空了。 但是,她已经不再需要这种爱了。 “你的一切待遇,都会如旧,你不必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 “孤也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事。” “恒亲王的事情很快就会处理干净,为了鸣玉,你不要和他联络了。” 景文帝见明媚儿不说话,又说了几句。 明媚儿略微低头看着脚尖。 上好的蜀锦和苏绣,还有顶头的硕大东珠,名贵到她从前想都不敢想,如今这样的鞋子,她有数十双。 都是景文帝的赏赐。 帝王的情爱还是让人心动,明媚儿也依然心动。 但是她和景文帝如今彼此都非常清楚,他们并不是良配。 也许是出身不同导致思想不同,他们注定是无法设身处地的理解对方,相信对方,接纳对方。 强硬着在一起,也只能是一对怨偶,甚至可能将最后这点情谊,都消耗殆尽。 “是,陛下。”明媚儿应声,没有如那夜般挽留。 景文帝眸色一沉,眼里的黑色漩涡几乎凝聚成风暴,像是随时要刮起一阵震怒的龙卷风,席卷大地。 第471章 不是一路 半晌。 景文帝仍旧看着明媚儿,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只是看着明媚儿。 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冷。 他像是等着明媚儿说些什么,彻底撕毁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又或者是等她说些什么,来挽留他。 但最后,明媚儿什么都没有说。 景文帝拂袖而走。 “臣妾恭送陛下。”明媚儿行礼,眸光一直在看着地上,不曾抬头看景文帝的背影一眼。 自然也没有看到景文帝僵直一瞬的背影,和停滞几呼吸间的脚步。 片刻。 景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永寿宫。 小康子和芳嬷嬷进门,将仍旧保持行礼姿势的明媚儿小心扶起来,坐回小榻上。 “娘娘,您喝茶。” 小康子小心看着明媚儿有些苍白的脸,连忙将放在一旁的茶盏拿过来,递到明媚儿手边。 明媚儿接过,喝了一口。 暖呼呼带着清香的茶水,从口腔中顺着食道滑入胃里,整个人像是从内到外的暖了。 又凉了。 一旁芳嬷嬷没有小康子那么好的耐心。 眼看着明媚儿喝完茶,有些着急开口道:“娘娘,陛下怎么了?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要不要奴婢准备点东西给陛下送去?” 明媚儿眸色重新聚了些光芒,看着芳嬷嬷摇头制止:“不必,以后都不必往乾清宫送东西。” 说着她不放心,又强调一遍: “更不许偷偷送。” 小康子和芳嬷嬷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疑惑和错愕。 但是明媚儿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解释,只是说累了,让他们先行退下。 小康子和芳嬷嬷看俪贵妃的脸色不好看,不敢再说什么,就一起退下了。 明媚儿先是呆坐了一会儿,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不要一副离了情爱活不下去的样子。 又拿起茶盏喝茶。 黑耀色的琉璃茶盏。 她一贯喜欢的。 也是在乾清宫偏殿时,她用过的茶盏款式,还曾经偷偷卖出去过。 景文帝知道她喜欢,她光是这个样式的茶盏,就足足有五六十套。 库房里各种稀奇珍玩,数不胜数。 明媚儿心中又忍不住有些发酸了。 可是她不会再去找景文帝了。 他们不是一路人。 就算是强迫着互相在一起,也是怨偶,怨偶,怨偶。 他们如今无论爱与不爱,总是有几分情分在的。 若是再这样翻来覆去的恩爱、起龃龉,互相折磨。 且不提他们彼此心中能不能接受。 只说有一日,再深切的感情都会被磨的消失殆尽。 到那时,他们的感情,甚至是她不见得有善终。 更何况,她爱景文帝,同时,她也恨景文帝。 景文帝纵容沈皇后,以至于害的娘亲惨死,这是她心中永远都无法迈过去的坎。 她不仅恨景文帝,也更恨自己。 她连自己都无法原谅,更无法原谅景文帝。 爱与恨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每当极端之时,当真可以说是。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明媚儿现在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大不如前了,她已经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和景文帝上演轰轰烈烈的爱情,去化解仇恨,争求一段感情了。 恒亲王信件的坦白,就是她愿意给景文帝最后的一次机会。 但是景文帝仍旧没有选择和她坦诚相待。 不知过了多久。 芳嬷嬷重新进了内殿。 嘎吱的门声,都没有打断明媚儿乱飞的思绪。 “娘娘,夜深了,早些休息吧,您身上还有伤呢。”芳嬷嬷将一个新烛台拿过来,为俪贵妃添灯,声音压的很轻。 看着俪贵妃的神色,欲言又止。 明媚儿被唤回了神,才觉得脸上一片冰凉。 伸出手一摸,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经挂满泪水。 慌忙背过去,用衣袖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又装作若无其事面对着芳嬷嬷。 “白日里睡得多,如今还不困,芳嬷嬷你先睡吧。”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反悔,就算不靠陛下,我也一定能帮你报仇。” 明媚儿看着芳嬷嬷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是芳嬷嬷看她和景文帝闹得不愉快,担心她能不能为萧妃报仇,这才开口保证道。 芳嬷嬷连忙摇头:“娘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也没有催促您的意思。” “只是娘娘,奴婢托大,到底是年岁上比您大许多,经历过,看过的事情,也或许比您多些,这才想劝劝您。” “陛下是贤君明主,更是少见的不纵情声色之人。” “陛下的品性,就算是在寻常官宦家也难得,是个良配。” “娘娘您年轻,有些事看的重些,也正常,可到底不要和陛下离了心。” “若是当真离了心,这后宫的女人就像是永远都开不败的花,总有一日会有新人出现,到那时候您被动之时,连个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陛下是皇帝,您也要多多站在陛下的角度上想想。” “……” 芳嬷嬷不怕惹俪贵妃不高兴推心置腹的说了许多话。 明媚儿都听在耳朵里,但是却进不了心。 芳嬷嬷说的一切都是冒着得罪她的风险也要说的良言,她能分的清好赖。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做到是另一码事。 她又何尝不知道景文帝的不容易? 可是她来理解景文帝了,谁来理解她? 她没有那么高的远见和那么能包容人心的胸膛。 她只知道自从入了宫,她的倒霉事就没断过,景文帝也从不曾真正将她放在第一位上去保护过她。 她也知道她身份低微,景文帝高高在上甚至都没必要去保护她。 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的告诉她,景文帝作为皇帝,对她已经够好了。 可是她也是人,也有情感,她想嫁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皇帝。 她只是想嫁给一个能真真切切在乎自己的人,哪怕是吃糠咽菜,哪怕是受苦受难。 可是景文帝永远都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她难道就要因为他是皇帝,就无底线的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吗? 就要将她的自我掩埋,只当一个为夫君着想的贤惠小妾吗? 他们不是一路人。 第472章 四成胜算 明媚儿不知道芳嬷嬷是什么时候告退的。 总之,她没能听得进去芳嬷嬷的话。 芳嬷嬷也知道,她是对牛弹琴,白说了一场。 夜越来越深,明媚儿在内室榻上呆坐,芳嬷嬷则是坐在外殿自己的铺盖上发愣。 顺着半敞开的木窗,能看到月亮。 另一边,御书房。 景文帝正坐在龙椅上,听白大将军汇报边疆动态。 赵国细作不断涌入大周朝,动态不明,不知有何打算。 听白大将军说了许久,白大将军才告退。 景文帝又秘密先后宣召了军务司统领和广平王。 “陛下,司中斥候来报白大将军恐早有异动,所谓的赵国细作,是不是赵国人还两说。” “恐怕,白大将军也是信了陛下如今是假的之说,暗中投靠了恒亲王。” 军务司统领肖平一脸恭敬严肃回禀着。 他是景文帝亲自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只忠心景文帝。 他前段时间与白大将军一起入宫,乃是白大将军的计谋。 白大将军在军中威望极高,白氏子弟又有几位在边疆戍边,大白将军用边疆异动的消息来见他,他是不可能不见的。 白大将军明里暗里的意思,说宫内宫外都有人试图搅动风云,想要入宫向陛下回禀边疆异动和确定陛下安康。 他才跟来一起入宫。 事后,白大将军不时便找他,暗中说如今的皇帝是假皇帝,想要他和他们一起‘匡扶皇室’,为陛下报仇。 诸多事务极其繁琐复杂,但总有千头万绪可以厘清。 尤其是最关键的一点,他与白大将军入宫时,看到了景文帝手上的新的玉扳指。 上面黑虎图腾,乃是只有皇帝和军务司统领,也就是他,才知道的图腾。 陛下就是他的上线,他自然能够认得清。 除了陛下与他,其余人哪怕是枕边人,老子娘,没有一个知道的,旁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所以,景文帝一定是真的。 当日,他看着景文帝的神色,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在结束之时陪同白大将军一起离宫。 但在得空的之时,他顺着宫内密道,直达乾清宫偏殿,秘密会见了景文帝,决定将计就计。 顺便暗中查清了白大将军等人再搞什么鬼。 “投靠的是恒亲王,还是沈尚书?”景文帝问。 军务司统领肖平一怔,没想到陛下问这个问题有什么区别。 恒亲王、沈尚书、白大将军,如今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白大将军到底是投奔谁,好像也没有区别吧。 “回陛下,白大将军应当是投奔了恒亲王。” “前些日子,臣调查到白大将军暗中让白允文将自己的外室庶女送给恒亲王为妾了。” 白大将军乃是曾经的辅国之臣,托孤大臣。 他的儿子白允文,也就是曾经宁妃的亲生父亲。 白允文明面上只有一个女儿,便是宁妃,千娇百宠长大。 没想到暗中还有个外室庶女,送给了恒亲王为妾。 可见攀附之心。 景文帝颔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吩咐了些其他事情,就让肖平退下了。 肖平前脚刚走,后脚广平王在暗卫的带领下,进入御书房。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广平王面容坚毅,恭恭敬敬行礼。 他身形高大结实,左臂袖管中却是空空荡荡,随着他的动作四处飘摇。 景文帝看着广平王,眼眸中露出少有的亲情关切。 “皇兄多礼,请坐。” 广平王作为皇室最长,自从被接回宫后从小到大,都十分有长兄之风。 “谢陛下。”广平王谢恩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没有多停顿,就将自己调查出来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最后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东太后的母家郭家从前被西太后的母家司马家赶出朝堂,归隐山林,如今已经沉寂数年。” “但到底是几十年官场底蕴,几代人的关系盘根错节,愿意为其效忠的人不少,这次的胜算并不大,只有四成。” 广平王声音低沉严肃,说着自己的结论。 郭家本来就是秋后的蚂蚱长不了,离开官场数年,若是能再拖个十几二十年没有人在官场,新人都长起来了,就算是从前他再有威望,也难成大气候,能为其效忠的人,少说也要去掉十之六七。 可如今郭家离开只是数年,这数年又恰逢景文帝身体不适,朝堂为了维稳,并不曾有大的改革变动,这才导致如今的局面,郭家仍有积威。 而曾经能与郭家抗衡的司马家,随着司马家家主,也就是景文帝亲舅舅被处置后,就已经羽翼凋零,不足为俱,也不足以和郭家抗衡。 与此同时,景文帝早想动的沈、白两家,若是兢兢业业再用上十年、二十年,慢慢处置,釜底抽薪,再等沈、白两家的老头子一死,自然是绣花枕头,溃不成军。 到时候无论是景文帝还想用沈、白两家,还是彻底不用,都是在景文帝的一念之间。 可是随着景文帝发落沈、白两家的速度加快,恒亲王和郭家也重新勾结在一起,危急非三言两语可说。 “……”景文帝没说话,只是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 广平王继续道: “陛下,赶狗入穷巷,需要慎重。” “若是现在维稳,还来得及。” “若不是看不见生路,谁会愿意当反贼呢?” 广平王话说的一针见血,并没有丝毫忌讳。 他因为父亲的原因,非常受先帝疼爱,更是由先帝带在身边亲自扶养几年。 那时候景文帝作为储君人选,也在先帝膝下受教,他们二人的情分同样匪浅。 是真真正正血浓于水、关系亲密的堂兄弟。 广平王表面上只是个无所事事,深居王府的残疾王爷。 实际上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京城二十六精卫的首领。 传说中京城二十六精卫的首领常年佩戴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武功高强,有无数人想要刺杀与他,他只用一只右手就能战无不克。 他的左臂,是景文帝暗中找了无数能工巧匠为他精心雕刻出的手臂,可以接到肩膀上,平日戴着黑色手套,任何人都看不出错漏。 广平王在做二十六精卫之首时,都会戴上假臂,保卫京城、皇城、尤其是陛下的安康。 假手臂并不灵活,也无法握刀剑,只能做最简单的摆动和类似于‘扶’的动作,其实有时候对于广平王来说,并不算帮助,反而像是负担。 但为了隐藏身份,他甘之如饴。 “……” “陛下,您考虑的怎么样了?”广平王看景文帝不说话,眉头轻蹙,再次开口询问。 他直觉今日的景文帝有些不同寻常,从前二十多年,无论发生什么事,景文帝在朝政上都是兢兢业业,从不懈怠。 从不会出现愣神的情况。 第473章 问俪贵妃 景文帝转动玉扳指的手一顿,面上不动声色,眼底却极快的划过一丝懊恼,又消失不见。 他方才听广平王说话,脑海中竟然不受控制地出现了明媚儿的身影。 若是他维稳,前朝后宫,至少还要有五年不能动。 甚至是八年,十年,或者更久。 总之,现在确实不是个动手的好时机。 他没有能立得起来的皇子,后嗣。 一下除掉两个肱骨大臣,一个可随时在他真的发生意外死亡后,能继位稳定朝纲的亲王。 还有后宫的皇后,甚至是太后。 这不是小事情,对于任何一个国家来说,处理不好,都不亚于是惊涛骇浪。 轻则国内朝野动荡,重则让边疆他国起异心,群拥而上被蚕食瓜分。 更何况,如今他只有四成胜算。 怎么看,现在趁着这个机会动手,都是一招险棋。 不动,维稳,先行拉拢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等时局稳定再动,是最好的。 这些事情景文帝一直都知道。 但是,他若真的维稳,还要等多久? 明媚儿,能等得起吗? 恐怕,他若维稳,明媚儿就是祭旗的第一个人。 那些人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了她。 屋内再次沉默半晌。 景文帝略带暗哑的声音响起:“动手。” 广平王挑眉,没想到景文帝还会坚持动手。 从前景文帝没有十足的把握是很少会动手的。 数年的‘傀儡’生涯,让景文帝比谁都懂得韬光养晦,借力打力。 景文帝对上广平王疑惑的目光,解释道: “人一旦有了异心,就算是压地再深,迟早有一天也会如脱缰的野马不可控制。” “沈、白两家如今都知道孤的意思,孤就算是当真维稳,他们碍于没有十成十的胜算不会轻易下手。 可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也会不计任何代价的积蓄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来随时准备给孤致命一击。” “已经打草惊蛇,现在就看是谁的动作更快,唱败、求饶、叫停战,是没用的。” 景文帝鲜少说这么多话和别人解释,这种解释听在广平王的耳朵里,未免有一分…心虚? 毕竟在广平王的眼里,沈、白两家若是再拖两年,根本就不是景文帝的对手。 再处心积虑,积蓄人脉,又有什么用? 只要先废了恒亲王,沈、白两家只能靠景文帝。 猴子,无论什么时候,都登不上正宴。 “臣领旨。”广平王起身躬身行礼,没有再继续追究景文帝的心理。 总之景文帝是皇帝,而他只有一个任务,就是辅佐皇帝。 保守说就算只有四成,只要加以小心,好好谋划,又有聂家入局,未必没有生路可走。 实在不行,不是还有最不堪的路可以走吗? 先将恒亲王杀了,树倒猢狲散,其余就是清算之时。 只是此举会留些隐患,乃是最下乘的方式。 当初恒亲王被逼疯了要杀景文帝,便也是走的最下乘的手段。 景文帝看着广平王接旨,颔首叫了起身。 又看他孤身一人。 道:“皇兄这么多年,没有心怡的女子吗?” “若是皇兄有了心意的女子,无论是哪家的千金闺秀,孤都可以为你们赐婚。” 广平王本是一本正经,听到景文帝这话,面露为难和一丝窘意。 “陛下,为皇室传宗接代有你就够了,臣可不想弄一屋子女人,让人头疼。” 广平王与其父一样,从小只是痴心武学,天生神力,武艺高超,对男女之事却淡淡的。 其父亲当时也是在边疆打仗时,受伤意外被一个农户女救了,污了人家的清白,才迫于无奈娶了农户女。 后来又生了广平王和昭明大***,慢慢的也生出几分携手的夫妻情来。 但其父战死后,农户女也殉情了。 广平王如今虚岁已经三十,也不曾娶妻。 无论是西太后还是沈皇后,或是景文帝,都曾为广平王留过心,但广平王迟迟不肯点头,总不好强逼着他娶妻。 景文帝看着广平王,见他是真不想娶妻,也只好作罢。 只道:“那孤再派几个得力的奴才给你,身边总要有人照顾。” 广平王这次接受谢恩了,临走前看景文帝,又问道: “陛下,臣听聂襄说起过宫中有一位俪贵妃……” 广平王才起个话头,只见景文帝一直面无表情,目光平平的眸色出了一丝波动。 几乎是瞬间凝滞起来,连带着声音都有一丝难言的紧绷。 “问她干什么?” 景文帝脑海中竟然一瞬间闪过在西太后的寿宴上,恒亲王当场要求娶明媚儿的景象。 广平王不会……? 景文帝一颗心渐渐沉下去,看着广平王的目光也多了一分审视。 广平王眼看着景文帝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连忙摆手道:“陛下,您误会了。” “臣等也不是私下议论后妃,只是臣听说俪贵妃娘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弟弟。” “说是意外被聂襄救了,如今已经跟着聂襄的家人回京,又不知怎么的落到了恒亲王的手中。” “臣问聂襄,聂襄也没有和臣细说,臣这才想问问陛下,看看陛下知不知道事情经过。” 景文帝听说是问明媚儿的弟弟,和明媚儿无关,神色才松缓一分。 但是随之而来又想起来什么,面色有两分沉重。 “孤知道。” 第474章 姐弟相见 景文帝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明媚儿弟弟之事简单说了一遍。 明媚儿找了很多人,想了很多办法去找弟弟。 但若说最早知道明媚儿弟弟去处的人,当属景文帝。 早在明媚儿与他坦诚陈怀澈的存在,请求他找到陈怀澈时,他就命令民间暗卫大肆寻找了。 顺着明媚儿父亲这条线,不用半个月,就知道了陈怀澈的下落。 但也只是知道罢了。 找是找不到了。 陈怀澈被陈父卖后,经历实在是曲折,颠沛流离,难以诉说。 他也不知道怎么和明媚儿开口,这才迟迟没有说,拖到了现在。 “陛下,那要不要安排俪贵妃和…朱怀澈见面?” “朱怀澈不知怎的从恒亲王府中逃出来了,被二十六精卫的人抓到,现在正在精卫所,聂襄也见过,确认是在江浙一带发现的小乞丐。”广平王道。 景文帝抬眸看他:“你好像对朱怀澈之事很是上心?” 广平王没有反驳,直率承认:“是。” “本来臣听聂襄提起,只是好奇听了一嘴,但真的见过朱怀澈以后,总觉得他有些眼熟,听过陛下说完陈怀澈的经历后,心中有个念头就更清晰了。” “如今全看陛下如何打算。” “……” 景文帝沉默片刻。 道:“这两日找个时机,安排朱怀澈入宫与俪贵妃相见。” “是,陛下。”广平王应下后便告退了。 汪公公上前为景文帝的茶盏中添茶。 眼看景文帝沉思,屋内像是更燥热些,汪公公又将窗棂开的更大些。 天气炎热,连带着吹进来的风都滚烫,墙角放的冰扇正呼呼吹着。 第二日。 刚醒不久正在用早膳的明媚儿,听小海子来报说,这两日陛下要安排她和弟弟见面。 本是平静如古水的心,波动不已。 连小海子是如何走的,都不知道。 一颗心全被要见弟弟的喜悦和忐忑牵绊住了。 “恭喜娘娘,家人团聚。”芳嬷嬷在一旁开心恭贺道。 对于后妃来说,没有什么比家人能在后宫团聚更开心了。 更何况俪贵妃娘娘的弟弟与娘娘失散多年,如今能好端端的找回来,更是天下大喜。 对比芳嬷嬷的喜悦,一旁的小康子脸上开心之余也更有两分担忧。 芳嬷嬷来的晚,不知道娘娘母亲之事,但是他知道。 找到弟弟是娘娘和其母亲的心愿,如今找到了,开心是开心,也难免有伤怀。 果然,明媚儿听到芳嬷嬷说家人团聚,面上的喜悦淡了三分,连带着心中升起酸涩。 但很快又调整好了。 能找到弟弟,也算是抚慰娘亲的在天之灵。 “芳嬷嬷,这两日叮嘱小厨房做些甜食糕点一直温着,我弟弟从前最喜欢吃甜食。” “只是小时候家境贫寒,吃不到糖,一年到头在过年那天能吃个糖人或是糖葫芦,都够甜一年了。” “弟弟年纪虽然小,但很懂事,哪怕是心里喜欢吃,也从不会提出来让家人为难,哪怕是过年…那人好不容易给他的一个糖人,也会分给我和娘……” 明媚儿絮絮叨叨开始回忆从前,这些记忆被她和娘亲珍藏着,翻来覆去的已经想过多遍。 这些本该被淡忘的记忆,在一次又一次的回忆中,越来越深刻,甚至连弟弟当年的一喜一嗔都仿佛就在眼前。 芳嬷嬷和小康子听着,不时应和几句,或是说些自己和亲人之间小时候的趣事,引得众人都笑起来。 一时间屋内气氛和谐无比。 明媚儿让人撤了早膳,又抱鸣玉来玩。 经过这两日的相处,鸣玉看明媚儿不再眼生,黑溜溜的眼神不住的盯着明媚儿,不时还能露出个笑来,让明媚儿的心软成一摊水。 “娘娘,内务司还没有给鸣玉公主换乳母,是否要奴婢这两日去督促?”芳嬷嬷在一旁压低声音询问。 从前叶、梁等四位乳母,护主不力,已经是不能用了。 但因为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乳母,这四位也不好换掉,更不好惩罚,这才一直悬而未决,还在用。 明媚儿本是唇角勾笑看着鸣玉,听到芳嬷嬷的话,又想起鸣玉受伤之事,心中烦闷。 好在是这两日鸣玉的伤已经好全了,丰郎中日日来把脉,也说没有大碍,她的心才能放下。 “不必换乳母了,鸣玉已经八个月了,可以慢慢断奶了。” “再换,也不见得会更好,如今是多事之秋,先用着这几位乳母,让她们戴罪立功,若是鸣玉再有不妥,全都处死。” “若是能将鸣玉照顾好,我也不会吝啬赏赐。” 芳嬷嬷神色正经应下:“是,娘娘。” 说罢她告退出去吩咐几个乳母。 小康子则递给明媚儿一个拨浪鼓,保证道:“娘娘,您放心,奴才一定会看好她们的。” 明媚儿颔首,接过拨浪鼓对小康子露出个笑:“我相信你。” 说罢,她轻轻晃动着拨浪鼓逗鸣玉开心,鸣玉的眼神跟着拨浪鼓转动,又落在明媚儿的脸上,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日子一日日的过着。 终于在第二日的夜晚,明媚儿盼来了心心念念的弟弟。 是影八亲自送朱怀澈进宫的。 永寿宫所有能调离的奴才,都已经提前调离。 偌大的宫宇,只剩下明媚儿、芳嬷嬷、小康子几人。 明媚儿带着小康子着急等在宫门口。 鸣玉在主殿内室睡着,由芳嬷嬷亲自看顾。 半晌。 终于看到两个身影出现在宫门口。 正是影八和朱怀澈。 “草民参见俪贵妃……” 朱怀澈见到明媚儿面上有些激动和忐忑,反应过来以后第一件事,便是记得聂襄叮嘱过他的礼节。 刚屈膝要跪下行礼,就被明媚儿上前扶住胳膊,制止了。 小康子和影八对视一眼,纷纷离开,给姐弟二人留下可以说话的空间。 影八一跃上了长的高高的繁茂树枝,居高临下的看着整个永寿宫前院,以防有突发事件发生。 而小康子则是走到远远的廊下,足以远到听不见俪贵妃和朱怀澈交谈的地方,静静等候。 明媚儿和朱怀澈相顾无言,只剩下彼此激动的心情和难言的话语。 “你这些年还好吗?” 明媚儿强忍住心头的酸涩,和即将越出眼眶的泪珠,带着一丝压抑的哭腔关切问道。 她手下是弟弟瘦弱干枯的双臂,眼前是弟弟尖尖的脸。 很多事情不用说,彼此心知肚明。 她心疼的不行。 “一切都好。”朱怀澈眼眶微红,声音发涩回答明媚儿的问话。 第475章 不吃花生 “俪…姐,这些年你和娘还好吗?”朱怀澈问道。 被他即将脱出口又咽回去的俪贵妃三个字,他知道。 明媚儿也知道。 心中的酸涩和绞痛更甚。 面上却只能挤出笑容来安慰:“我们也还好。” “娘…去年生病…病逝了,埋在南河行宫了,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见娘。” 明媚儿提起娘亲,眼泪没忍住还是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她想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弟弟,但是如今看到弟弟,知道他过的不好。 甚至是有些病容憔悴,不正常的干瘦。 她又怎么能再提及那些不易和痛苦,让弟弟和她一样,心怀仇恨。 很多事,她自己承担就好,没必要再将弟弟拉进来。 朱怀澈看明媚儿如此,唇角抿的紧紧地,眼泪也落下来了,从衣袖中拿出阙芷嫂子今日为他新准备的上好手帕,递给明媚儿。 声音干涩无比:“姐…姐,你别哭,人生死有命,娘也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么伤怀。” “是我回来的太晚了。” 明媚儿看着已经高出自己一头的弟弟,又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帕,一直压抑的情感终于控制不住迸发出来。 她不顾礼节,抱住了朱怀澈,眼泪不停滚落。 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朱怀澈被明媚儿抱住,整个人身形一僵,面上的泪水都像是悬在了眼眶里,停滞住了。 听着耳边的哭声,哀婉至极,他的泪水也毫不停歇。 两个人抱着哭了一会儿。 哭了好一阵,彼此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好了,怀澈,你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不说过去那些事情了。” “我生了个女儿,如今已经八个月了,来看看吧。”明媚儿擦干泪,努力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提起女儿,面上露出些慈母的神色来。 亲自照顾女儿的这些日子,让她体会到了当母亲的快乐。 漂泊的心灵,像是终于有了停靠的港湾。 好像终于有了个可以让她身心停留的家。 如今有了弟弟,家,更完整了。 朱怀澈听到俪贵妃邀请自己去看鸣玉公主,面上一怔,随后就是喜悦和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忐忑。 他在聂府是就听聂襄说过,俪贵妃生了个女儿,陛下赐封号鸣玉,乃是俪贵妃的珍宝,陛下也很看重。 他没想到,他也能看看鸣玉公主。 “好。”朱怀澈应答,就被明媚儿带着去了主殿内室看鸣玉公主。 小小的鸣玉公主仍旧躺在床榻上睡着,薄如蝉翼的上好丝绸,在烛火的照耀下都见其七彩华光,此时盖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像是个花中的小仙子。 他看了看鸣玉,又看了看俪贵妃。 笑道:“姐,鸣玉公主长得真像你。” 明媚儿唇角也勾起一个笑容:“是啊,她和陛下倒是不怎么像。” 朱怀澈仔细看着鸣玉公主,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小又这么漂亮的孩子,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这一切感觉都很奇妙。 明媚儿则是在看他。 芳嬷嬷上了茶盏点心就退到外间了。 “怀澈,一路上入宫劳累了吧?吃些果子。”明媚儿亲自将桌上的点心拿到床边来,递给朱怀澈。 “这道花生酥是小厨房大厨的拿手糕点。” 朱怀澈看了一眼放在一侧的花生酥,摇摇头:“姐,我不吃花生,吃了花生浑身起疹子。” 明媚儿端着花生酥的手一顿。 朱怀澈忙笑着解释道:“姐,我小时候吃花生是不过敏,但这两年不知怎么的,一吃花生就浑身起疹子。” “前几年吃不上饭,我去偷了一片花生田,还没吃几个就差点被毒死。” 惨淡的过去,被他用诙谐的语气提出来,一点都不能让人开心,反而让明媚儿眼泪又落下来了。 “那就再也不吃了,尝尝别的。”明媚儿忙把眼泪擦掉,端着花生酥又放回榻上的矮桌上。 转而又去拿其他几碟子糕点。 朱怀澈看着明媚儿的背影,唇边的笑容僵了僵,眼里划过一丝难言的情绪。 转瞬间,他又恢复如常,只是抬眸继续去看鸣玉公主。 这一看,惊讶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鸣玉公主已经醒了。 大大的眼睛正滴溜溜地看他。 小小的女娃,更漂亮了。 “姐,鸣玉醒了。”朱怀澈笑着回头看明媚儿。 明媚儿听到话也回头去看,放下手上的糕点,又走向床榻,将鸣玉抱起来了。 鸣玉刚被抱起来,看着明媚儿就开始笑。 “她晚上总是要醒两次的。”明媚儿道。 朱怀澈看着鸣玉道:“真是可爱。” 明媚儿抱着鸣玉先坐到榻上,又对朱怀澈道:“来坐。” “这些糕点你尽管吃,若是不够,小厨房还有。” 朱怀澈点点头,没有再推辞,拿起糕点就开始吃:“谢谢姐。” 每一样糕点外表都是精致无比,吃到嘴里口感绵密各有味道。 实属上上佳品,比在聂府时吃的都要好得多。 “怀澈,你怎么这么瘦?可是身子有不适?”明媚儿看着朱怀澈大口大口吃糕点,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对于弟弟,他若是有什么疾病,她不敢接受,也不得不接受。 早发现早治疗,尚且还有治愈的可能。 朱怀澈吃糕点的嘴一顿,忙用茶水将糕点顺下去。 才笑道:“姐,你不用担心我,这都是老毛病了,是长期劳累吃不上饭闹得。” “聂大人一家都很好,帮着我调理好一阵了,现在都快好了。” “等病都养好了,身体自然就长肉了,现在只不过是看着吓人。” 朱怀澈笑容真诚,明媚儿看着他也笑了笑。 “那就好。” 朱怀澈继续低头吃糕点,明媚儿看着他的眼神从最开始的喜悦和关切,逐渐变得多了一分复杂。 第476章 我想当官 明媚儿一边哄鸣玉,一边看着朱怀澈。 问道:“弟弟,关于从前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明媚儿话语平常,面色温和,甚至说话间的关注点都更多的放在鸣玉身上。 就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想要说些过去的往事来增进一下感情,让彼此熟悉一番一样。 朱怀澈吃糕点的手微微一顿,让人不易察觉。 随即他几乎不带犹豫的回答:“记不得多少了。” “只记得那时候在家…爹爱赌,都靠娘给别人浆洗衣服,做些最粗陋的缝补衣服的活计养家。” “因为娘的容貌出众,爹还总不许娘出去见人,就连外祖父去世,娘去奔丧太急没有带面纱,回来被爹打了…” 朱怀澈说着面上露出一丝忧伤,也流露出了回忆的神情。 明媚儿看着他,随着他的话也想起了那段不堪的过去,一时间抱着鸣玉,看着弟弟的喜悦也减少了许多。 “爹,还好吗?”朱怀澈抬眸看着明媚儿,颇有些小心翼翼问出这句话。 明媚儿整个身子一僵,连带着被她抱在怀里小小的鸣玉都察觉出了母亲的异样,收回嘴角的笑容,大大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母亲。 看完母亲又去看朱怀澈,最后被明媚儿重新揽回怀中。 “不知道。”明媚儿声音略带暗哑回答。 她没想到弟弟还会关心那个男人怎么样。 弟弟被卖那日的情形,仿佛还在眼前。 民间也有许许多多的百姓,虽然贫苦,但却很幸福,像他们家这样破烂不堪又充满暴力,只靠女子养家,最后还在太平盛世,儿女妻子就都被卖了的,简直算是罕见。 他们经历的许多痛苦,都是来源于那个男人的低劣、卑鄙、自私。 朱怀澈看到俪贵妃如此,也意识到了自己失言。 他抿唇道:“姐,我知道你和娘都怪爹,但咱们毕竟是亲人,我颠沛流离这么多年,没有亲人在身边。” “每年只能看着别人家团团圆圆,我只能在饿的不行的时候,跑到大街上去和乞丐抢饭…” 朱怀澈说着面上露出难言的痛苦,随后又调整好心情,面对俪贵妃挤出个笑来继续道: “现在好不容易回到你们身边,我只想知道你们是不是都还好。” “我没有别的意思。” 明媚儿看到朱怀澈对自己说话有两分小心,又听见他说颠沛流离多年的细节,一时间心软了。 方才升起的怒火和不适,也渐渐消退。 弟弟被卖的时候,年头不好,贫民中卖儿女的也有。 他走时候还小,离开后也不知道她们经历的一切,能原谅生身父亲的‘不易’,只渴望亲人都活的好,也不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我不该如此对你,只是…他到底怎么样了,我确实不知道。” “我只希望你以后能过的好。”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心愿是什么吗?”明媚儿努力勾起个笑,问朱怀澈。 朱怀澈眼帘微垂,又再次抬起,认真回答道:“我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给娘开一家最大的浆洗房,每日让娘看着别人浆洗衣服,娘只需要等着享福就好。” 这话一落,明媚儿唇角的笑容又有两分真心了。 小时候的弟弟不懂什么道理和事务,只知道看着娘亲浆洗衣服劳累,便说以后努力赚钱,让娘亲只需要看着别人浆洗衣服,就能赚钱。 “是啊,你小时候也很体贴娘的。”明媚儿感慨似的说了一句。 朱怀澈颔首,看着明媚儿又道:“姐,娘已经去世了,娘当年也疼你。” “咱们姐弟虽然多年不见了,但是血浓于水,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能不能说?” 明媚儿唇角的笑容淡了一分,面色仍旧不变道:“说罢,你我之间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朱怀澈脸上露出正儿八经的表情,起身就对明媚儿跪地行礼。 明媚儿被吓一跳,想去扶他,又碍于抱着鸣玉,只能站起身着急道:“有什么事情就说吧,何必行礼呢?” 朱怀澈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但眼底却坚定。 “姐,我想做官,做最大的官。” “……”明媚儿一愣,面色僵住了,看着朱怀澈的眼底浮上一抹难言的情感。 “姐,我不是在村里只能被爹打的小男孩了,也不是街边那个吃不起饭的小乞丐了。” “我在聂府学规矩,听了很多事情和道理,后宫的妃子都有母族,在官场上都有强大的支撑,所以她们什么都不怕。” “可是姐你什么都没有,我想做官,做最大的官,这样我也能保护你了。” “……”明媚儿仍是沉默着。 朱怀澈继续道:“姐,我知道,陛下已经暗中让聂家将你记在族谱上了,聂家也算是你的母族,我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聂家有根深蒂固的权势的。” “但是我是…你的亲弟弟,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我只会和你一条心,我才是你永远坚实的后盾。” “姐……” “好了。” 明媚儿打断朱怀澈想要继续说的话,她又坐回小榻上,唤了芳嬷嬷先将鸣玉抱下去休息。 随后才正视看着仍旧跪在地上,一脸坚韧的朱怀澈。 “我知道你的一片心意,但是你这个心愿,我不能满足你。” “且不提我能不能办到让你做最大的官,只说你在外流离失所这么多年,可否认字?可会读书?可懂官情民生?” 明媚儿认真的问着,朱怀澈还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 “……” “怀澈,你若真想做官,从明日起,我就能让你去最好的国子监读书,你才十四五岁,现在启蒙也不算太晚。” “你先在国子监踏实读书,待到你二十八九,我会想办法让你图谋个外调的地方县衙官职,从最底层开始历练……” 明媚儿说着对弟弟未来的规划,她本意不愿意弟弟在朝为官,她愿意给他一些银子,让他做生意。 未来她的钱财,除了给鸣玉,肯定也要留一部分给弟弟。 弟弟就算是没有才华能力,守着这些钱财,还有她和鸣玉公主,他也能富贵享乐一辈子。 而不是进入官场前朝那么混乱不堪的地方,不见刀锋,却能杀人于无形。 可朱怀澈态度坚定,她也只好顺了弟弟的心愿,先读书,再做个地方小官,陛下是能应允她的。 至于能不能从地方走到京城官场上来,就要看弟弟自己的本事了。 “……”朱怀澈还是没说话。 明媚儿微微叹口气道:“怀澈,人不能太贪心,人中龙凤如同聂襄,三十八岁的状元,朝野称赞,他不也才是个翰林院正九品吗?” “可是聂大人是翰林院侍书啊,天子近臣,未来是要登侯拜相的人物。” 第477章 如何抉择 内室安静一瞬。 明媚儿深呼吸一口气,想要说什么。 不等她说话,朱怀澈就继续道: “姐,我可以不当大官,那我也当陛下近臣行不行?什么看守的御林军,或者是暗卫,哪怕让我当看门的守卫都行啊。” “我只是想要不然就当大官能为姐姐撑腰,要不然就在宫中陪着姐姐,好在是能和姐姐互相有个照应。” “我并不是贪恋权势。”朱怀澈说着眼眶泛红,跪行几步到明媚儿脚边,神情恳切又哀思。 “姐,我已经没有娘了,也不想再认爹,我只有你了,我只想能为你做些什么。” 明媚儿听朱怀澈的话,心里难受的要命,她仔细看着眼前的少年。 看着他的眉眼、样貌,甚至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神态。 不得不说,是有些像那个男人的。 “我再想想吧,夜深了,你先出宫吧。”明媚儿揉着发疼的额角,神思疲惫。 朱怀澈看着明媚儿,没有再继续纠缠,起身为明媚儿倒了盏茶:“姐,你好好休息,别心烦,我不是想给你添麻烦。” 明媚儿颔首,强打起精神:“我知道,我没有嫌你麻烦,只是陛下向来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我要想想怎么样才能说服他。” “你先回去吧。” “好。”朱怀澈应下,随后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明媚儿将小榻上的窗棂掀开,透过深深的夜色去看那个一步三回头,渐行渐远的少年背影。 小康子亲自去送他,走在落后他三两步的位置上。 “娘娘,陈公子走了。”芳嬷嬷送鸣玉睡着,又找了王氏乳母过来看着鸣玉公主,这才进门。 一进门看到俪贵妃还在看着窗户外面的深深夜色,开口道:“娘娘,陈公子已经走了。” 明媚儿听见芳嬷嬷的声音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宫门口早就没有弟弟的身影了。 她只觉得一阵头疼,又将窗棂合上,看芳嬷嬷问道:“鸣玉怎么样?” 芳嬷嬷答:“娘娘放心吧,鸣玉公主睡着了,现在王氏正在照顾鸣玉公主。” 说着芳嬷嬷看着俪贵妃一脸疲惫,丝毫不像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欢愉和轻松。 她沉默少许,给俪贵妃添茶,问道:“娘娘找到弟弟,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明媚儿刚扶到茶盏上的手一顿,轻轻摸了摸茶盏壁,不知道要不要和芳嬷嬷说出内心的想法。 还不等明媚儿说话,小康子就走进来了。 “娘娘,奴才已经送陈公子找到八爷了,八爷去送陈公子出宫。” 明媚儿颔首。 下一刻,小康子面露犹豫,还是在衣袖中掏出个钱袋子,双手捧到明媚儿眼前。 “娘娘,这是陈公子给奴才的,叮嘱奴才要好好伺候娘娘。” 钱袋子一打开,里面赫然是五百两的银票。 “这……”芳嬷嬷看到这五百两的银票,目露震惊,又看向俪贵妃,发现俪贵妃的神色也不好看。 这五百两的银票,对于如今的俪贵妃来说不值一提。 但是对于一个长久流离失所,在外面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的少年来说,不亚于是一笔足以安顿终身的巨款。 “娘娘放宽心些,这许是聂家给的。”芳嬷嬷道。 明媚儿脸色不好,但也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对小康子道:“既然是给你的,你便自己拿着吧。” 小康子迟疑片刻,还是谢恩将这笔钱收了。 “娘娘,这道花生酥怎么没动过?”小康子想将矮桌上的剩余糕点端下去,看到每一碟子糕点都被人动过,唯独花生酥没有被碰一下,疑惑问道。 这些糕点都是娘娘亲自吩咐的口味。 曾经娘娘出身贫民,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零嘴可以给孩子闲吃。 唯独村田里面有一小片野生的花生田,小孩子们总是去摘一些当做零嘴吃。 为此还生出了不少打闹之事,闹得大人们头疼,都有人想要将这些花生拔掉了,但考虑到孩子们没有个零嘴,最后也罢了,只是警告孩子们若是再因为这花生田打闹,就真的拔掉了。 孩子们这才不敢再闹,只是用些游戏的胜负来分配花生的归属。 小时候明媚儿有铁柱的帮助,总是能比别人多得一些花生,她都会和弟弟、娘亲一起吃。 小时候的弟弟,也很爱吃花生。 花生酥制作复杂,用品精良,属于上上品,哪怕是不怎么爱吃花生的人都拒绝不了,更何况本就爱吃的人。 明媚儿也看向那盘完好无损的花生酥,摇摇头:“他吃完会长疹子。” “……”小康子噤声了,不再多说,将糕点都利索的拿下去。 半晌。 小康子再回到内室时,内室只剩下明媚儿一人,芳嬷嬷又去看鸣玉公主了。 自从出了上次乳母渎职之事后,芳嬷嬷总是时不时的抽查,亲自看护鸣玉公主。 小康子看到俪贵妃一人还坐在小榻上,对着矮桌沉思,他轻声开口道: “娘娘,您也别多心,陈公子毕竟是陛下…还有恒亲王都调查过的人,确实是您弟弟。” “想来是奔波多年,身体不好,这才会吃了花生就长疹子,奴才在民间是也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本来吃一个东西没事,后来不知怎么的,吃同样的东西又会起疹子,严重的会有生命危险。” “娘娘若是不放心,奴才可以找丰郎中问问。” 明媚儿看着小康子,片刻,幽幽叹口气。 “许是,我多心了。” 朱怀澈是被景文帝和恒亲王都证实过身份的人,长得虽然不是特别和她相像,但总还是有两分模样的。 还有朱怀澈的神态,确实像那个男人。 “人都是会变的,也许他受了不少苦,才会成如今的模样。” 小康子再次出声,和明媚儿的心思不谋而合。 明媚儿低低地恩了一声。 随后便起身,在小康子的搀扶下亲自卸了钗环,换了寝衣上床睡觉。 小康子退下,规规矩矩守在外殿。 今夜他值夜。 他见到俪贵妃的弟弟时,也很吃惊,虽然容貌不俗,但行为举止…并不是小家子气,而是一种隐秘的鬼祟。 这是一种感觉,很难用言语来表达出来。 总之,小康子没有忽略掉朱怀澈走路时对四处的打量,眼底的欲望和一种小心翼翼,甚至,还有一丝不易让人察觉到的沉思。 一般人入宫,或是好奇,或是畏惧,或是慌不择路的紧张,或是无比的拘谨。 朱怀澈,并不符合一般人入宫时的状态。 不过单单仅凭神态是很难证明什么的,小康子自然也不会和娘娘说这些事,平添她的烦恼。 也许朱怀澈在宫外多年,摸爬滚打性格本就和常人不同。 只看朱怀澈为了娘娘愿意给他五百两,可见对娘娘也是有几分在意的。 小康子躺在自己的铺盖卷上胡思乱想。 而屋内的明媚儿躺在床榻上,脑海中不断闪过小时候和弟弟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想做官,或者是做近臣,这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并不算多么难以办到的事情,就算是不依靠景文帝,她也有其他门路可以走。 问题是,她要不要这么做。 第478章 有人废了 御书房。 景文帝还在批阅奏折,影八悄无声息的进入。 “陛下,朱怀澈已经离宫,安全到达聂府。”影八道。 景文帝颔首问道:“她怎么样?” 影八带着冷冰冰的面具,看不出神态,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略略低垂:“属下不知。” “只是朱怀澈看起来并不安分。” 影八将自己探听到的关于朱怀澈想和明媚儿求官之事,简单回禀了一遍。 他被景文帝安排亲自送朱怀澈去永寿宫,并不单单只是为了确保朱怀澈和俪贵妃的安全,还有就是…窥探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这种隐秘不可言说的职能,几乎是暗卫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不然他们花了十数年甚至更久学习锻炼的通天本领,将形同无物。 景文帝听着影八的回禀,眉头轻蹙,拿着毛笔的手也停下来。 “她什么态度?” 影八:“俪贵妃娘娘很不赞同,但朱怀澈仍旧坚持。” “……” 沉默半晌。 景文帝重新握好毛笔,继续批阅奏折。 “明日命聂襄带朱怀澈入宫,先做暗卫,由…影三带着。” “是,陛下。”影八应下,不见景文帝再吩咐,便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御书房。 又是三日。 明媚儿才在影八的口中知道了弟弟被安排做暗卫之事。 “对不住了,是属下对陛下说的。”影八抿唇对明媚儿说着,声音有些低沉,戴着面具的脸看不出神色。 明媚儿本是轻轻蹙眉,但转瞬间就明白了影八的意思。 “你不必对我说抱歉,这本就是你的职责之一,更何况你也是为了我着想,多谢你了。”明媚儿真心道谢。 影八与她也算是彼此了解,他既然听得见她和弟弟的对话,自然他也知道前几日她已经和景文帝闹翻之事。 他料想她难以对景文帝开口,又可能会不忍心不满足弟弟,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他便将这些事原原本本告诉景文帝,至于如何决策,就看景文帝的了。 总之无论景文帝同不同意,都不用明媚儿违心再去求一次了。 只是明媚儿没想到,景文帝当真会同意。 影八:“不必对我道谢,这本来也是我的职责之一。” “……” 屋内一时间有些安静下来,自从这次回宫,明媚儿和影八之间来往次数锐减,彼此也都守着规矩,像是疏远了一些。 但影八的眼神依旧时刻放在明媚儿身上,只是不再表露自己对明媚儿的关切和特殊。 今日影八来此,也是奉了景文帝的命,特来告诉明媚儿,朱怀澈入宫为暗卫之事。 因为朱怀澈体质虚弱,又不会武功,说是做暗卫,倒不如说是景文帝白养他。 在影三手下当个小暗卫,也是更多从事任务记录这一类职责,偶尔跟着值夜。 还有…朱怀澈认字,更会写字,说是起初被卖到一个富商家中,也学过几年书,过了几年好日子。 后来富商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才将朱怀澈丢下,任由朱怀澈自生自灭。 “……” “我定亲了,是江月霜。”影八再次开口时,声音低沉又干涩,像是十分难以说出口,又不得不说。 明媚儿一怔,想起江月霜,很快又点点头:“好,待到你们成亲之时,我一定送你们一份大礼,希望你们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影八身形一僵,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 本已经准备好脱口而出的解释,全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发泄,最后只能化成一口气消散。 他是不是自愿的,不重要。 他对明媚儿的心,不重要。 他和江月霜到底是不是情投意合,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和明媚儿,再也不会有他们的故事,这就是事实。 明媚儿也不想听他的解释。 所以那些与丰郎中和父母抗衡的过往,在此时,自然也不值得一提。 “娘娘,我先回暗卫所了。”影八起身和俪贵妃道别告退,离开的步伐略带些匆忙。 仿佛只有快些离开,那些隐秘肮脏的心思,才会被冲散在风中,化成烟雾飘散,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明媚儿看着影八一瞬离开的背影,胸口微微有些发闷,但又说不出缘由。 最后只能归结于,她或许也是话本子上说的那种,享受别人好成为了习惯,便受不了别人离开的那种人。 只是她给不了影八想要的,便不会拖累影八,至少她是真心希望他能过的好。 “娘娘。”小康子脚步略带匆忙从外殿走入。 明媚儿看向小康子,小康子走的急,天气又热,他额头上冒出些细密的汗。 “怎么了?” “娘娘,大皇子…大皇子废了。” 第479章 杀戮刀剑 明媚儿吃惊地看着小康子,方才的一丝多愁善感消散开,连带着刚要拿起的茶盏都差点滑下去。 匆匆放好,问: “废了是什么意思?” 小康子微微喘气答:“西太后娘娘近来生病,无暇照顾大皇子,在前几日便将大皇子送回皇后娘娘宫中养着了。” “方才奴才去内务司,本想着去打点一下,看看能不能选两个好的嬷嬷来伺候鸣玉公主。” “正赶上皇后娘娘宫中来人,说要缉拿内务司的一个姓刘的嬷嬷。” “奴才看事情不好多留了一会儿,这才知道,原来是大皇子刚会走路没多久,正是爱走爱闹的时候。” “前几日皇后娘娘命内务司找好绣娘给大皇子制虎头鞋,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今日一早内务司就派人将虎头鞋送去了。” “结果大皇子穿上这个虎头鞋后根本不走路,站在原地还直哭,伺候大皇子的嬷嬷以为是大皇子刚穿新鞋不舒服,想把大皇子抱起来把鞋脱了。” “不成想嬷嬷刚伸手去抱,大皇子就和疯了似的在屋子里乱跑,两个嬷嬷都没抓住,最后拌在门槛上把头磕破了不说,最关键的是腿折了。” “太医说不敢保证大皇子的腿不留下病症,且在大皇子脚下看到无数个针眼小孔还流着血珠。” “皇后娘娘大怒,处置了几个伺候嬷嬷,还命人去内务司抓制鞋的绣娘,也就是刘嬷嬷。” “刘嬷嬷不在宫中,不知去哪了。” “皇后娘娘已经派人去禀告陛下了。” 小康子三言两语简单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明媚儿仔细听着,几乎一瞬间就能确定是谁动的手。 文贵妃。 这些日子文贵妃毫无动静,她还以为是文贵妃忙着调查自己小产之事,想搜集到人证、物证,以此来扳倒沈皇后。 可是她没想到文贵妃下手这么干脆老辣,没对付沈皇后,反而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对付大皇子。 对于母亲来说,没什么比伤害她的孩子更让人难以接受了,还是用这样的方式,不仅伤害了孩子,还几乎断绝了孩子未来的所有出路。 这对于沈皇后这么利欲熏心的人来说,不亚于是在她和沈家的心上重重插上几刀。 明媚儿看着沈皇后倒霉,沈家倒霉,心里就控制不住升起快意。 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死在沈皇后的算计之下,大皇子如今残废,也算是勉强让沈皇后体会到了她的一半丧子之痛。 文贵妃下手还是不够狠戾,不然这么好的机会,应当将丧子之仇全报了才对。 这个念头刚从明媚儿心中浮现出来,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从前从未想过害大皇子,全身心的精力都在如何对付沈皇后等人身上。 这是一句实话。 可以说她圣母软弱,因为她实在是自己也为人母,对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下手,她真的下不去手。 孩子刚出生,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和父母,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很难迈过去心里这道坎,尤其是看着鸣玉的时候,就更难了。 但是她刚听到大皇子废了的时候,除了最开始有些惊慌外,便是快意。 开心于,看到沈皇后痛苦,哪怕沈皇后本人并没有受伤或是受到处罚,受伤的是一个无辜还不通人事的孩子。 她为自己的变化感到心惊,也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不安。 “娘娘,您怎么了?您别怕,这次的事和咱们没关系,奴才没让人下手。”小康子看着俪贵妃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一时间也惊慌起来,连忙小声安抚。 明媚儿勉强保持冷静,逼着自己不要去多想,面上对小康子点头。 芳嬷嬷这时抱着鸣玉走进来,看着俪贵妃面色不好也愣住了,小康子对她暗暗摇头。 “娘娘,鸣玉公主醒了,要找您呢。”芳嬷嬷像没看到俪贵妃的表情一样,笑着将鸣玉抱给俪贵妃。 鸣玉公主虽然仍旧是不像一般婴孩般咿咿学语,但她现在会自己坐着,想要找谁便坐着向哪个方向伸手抓。 若是不是她想要找的人,她便会飞快把手背过去,当人走了,再继续抓。 明媚儿第一次发现鸣玉这样找她时,还又感动又激动的掉过眼泪。 如今鸣玉一看到自己要找的娘亲,便又开始伸手抓,像是迫不及待要让娘亲抱自己。 明媚儿有些失魂落魄将鸣玉接过来,抱在怀里,看着怀里的鸣玉正看着她笑,脸上小小的梨涡非常可爱。 一时间心软成一团,又控制不住的开始害怕,担心。 她方才那样不可见人的想法是那么强烈,如今的她,从某种角度上来看,或许和沈皇后等人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现在沈皇后的孩子废了,文贵妃也不喜欢她,苛待鸣玉,与她只不过是利益关系罢了。 若是有一日她们被逼急了,会不会为了让她不好过,再次对鸣玉下手?她能不能护得住? 明媚儿厌恶沈皇后等人,厌恶到极致,连自己都忍不住讨厌起来。 为什么大家不能好好过日子呢?为什么非要互相残杀呢? 连她,在这个环境都不能独善其身,她也有那么阴暗的想法。 明媚儿不想这样,却又不得不这样,看着一脸懵懂无知,只知道对她笑的女儿,她一时间心如刀绞,没忍住落下泪。 芳嬷嬷和小康子对视一眼,小康子出去将门口的奴才们全都叫散了。 “娘娘您怎么了?”芳嬷嬷柔声问道。 小康子去而复返也守在身边。 “我没事。” “我…我只是有点害怕我自己,害怕这个地方,害怕这里的人。”明媚儿将自己内心的挣扎与痛苦都说出来了,眼泪也止不住的流。 她控制不了自己,她再忍下去,就快要疯了。 有些东西一旦越过,她就像是分不清对错,只剩下仇恨,连带着她也像是个无情的杀戮刀剑。 第480章 陛下传召 “娘娘,您太心善了,皇宫里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谁手里没有几条人命?谋害皇嗣的事,保不齐历朝历代都有,皇嗣说到底也是人,是人在这里就没有能独善其身的。” “大皇子是无辜,是孩子,可谁让他母亲作恶多端呢?这也是报应,欠的多了,别人总是要讨的。” “别说娘娘您压根没害大皇子,就算是您害了又怎么样呢?是沈皇后先害您的啊,您第一个孩子,还有您母亲,都是血淋淋的人命,您报仇是应该的啊。” 小康子和芳嬷嬷一唱一和的一直说,宽慰着明媚儿,也不顾宫内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总之他们主仆一心,此时只有他们几人,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作为奴才,还是忠心的奴才,他们只在乎自己的主子能不能好过。 明媚儿听着小康子和芳嬷嬷的话,仍旧抱着鸣玉哭,反问小康子和芳嬷嬷。 “按你们所说,一切行为,哪怕本来是错的,被套上仇恨的枷锁后,仿佛也值得被原谅了。 那真正的对与错又是什么呢?如果只坚守心中的正确,正义却得不到伸张,那么恶人到底该如何被处罚呢?坚守正义的人,又该如何自处呢? 只能以恶制恶吗?那以恶制恶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永恒无尽的互相杀戮,直至对方再无一人吗?” 明媚儿的一番话让小康子和芳嬷嬷都愣住了,沉默一瞬互相对视一眼。 俪贵妃娘娘的心,比看起来还要更软啊。 “娘娘,世上哪有什么好人坏人啊,咱们生在这个吃人的世道,就是能人吃人的。” “是啊娘娘,您从前没害过任何人,可是别人却来害您,您这是被迫无奈的自保才报仇,才杀戮,这是应该的,不然就是软弱了。” 小康子和芳嬷嬷仿佛又开始争论起来什么是对错,什么是报仇的应不应该。 明媚儿被说的头更疼了,眼泪也更凶了。 其实什么沈皇后和文贵妃之间的各种斗争,什么对与错,能不能下得去手,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虚的。 明媚儿本质上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改变,她害怕过去的自己会一点点的死去,她彻底变成了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 如果她不是她了,那她的感情还是感情吗? 那这个世上的一切都是可以随着时间改变的吗? 很多道理,明媚儿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她不想接受,但现实总是逼着她接受。 “娘娘,其实有一句话奴婢早就想说了,在宫中为了利益,大家都是勾心斗角的。 若是什么都不想要,能够独善其身,仁善便罢了,若是有想要的东西,或者是不能够独善其身,正如娘娘,哪怕心中想独善其身,旁人也不会让你真的独善其身。 像是如今的情形,主动出击反而是最好的结果,若是再一如既往的仁善下去,就是害自己了。”芳嬷嬷推心置腹的说道。 她年纪大些,在后宫也见过不少腥风血雨。 前任主子萧妃便是死于后宫争斗,她非常清楚这里面的刀锋和冷酷。 俪贵妃不缺陛下宠爱,也不缺子嗣,更不缺能用的人手。 唯独缺一点,就是顽强的心智和狠辣的手段。 明媚儿哭过一阵发泄出去情绪,人便好很多,精神了一些。 她用手帕擦拭掉脸上的泪,看着芳嬷嬷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心中有数。” 她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知道和沈皇后等人有生死之仇,便不可能不出手等着沈皇后等人将她厮杀干净。 恒亲王及其几个重要的手下,沈皇后甚至是沈尚书府,她都用了一些特殊的手段,在他们的饮食中都下了蛊毒。 钱大掌柜、秋菊、绵娘,还有许多可以用威逼利诱和生死之事攻克的人,都如同鬼魅,渗透在恒亲王和沈皇后身边。 乃至文贵妃和东太后,文贵妃来永寿宫那日喝的茶水,还有东太后第一日受她的那盏茶,同样有蛊毒。 明面上六宫事务还是汪公公为她代管,但实际上陛下的旨意已经下了,以后都由她来掌管六宫事务。 后宫那些管事的人谁不是火眼金睛,一肚子里有八百个曲折回肠?早就来和她投诚了,她也一样,下了蛊毒。 毫不夸张的说,如今这个皇宫,除了景文帝,她想给谁下毒,便能给谁下毒。 想要谁死,谁便能死。 可是她一直都没有让任何人死,也一直花很大的心血和金钱,让他们定时饮用缓解蛊毒的东西。 因为她一直犹豫,纠结,很多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办的。 她还有鸣玉,还有弟弟,不能够那么不计代价的反扑。 毕竟人死是最简单的,难得是怎么脱身,怎么除根。 没人是傻子,景文帝就更不是了。 他或许不会责怪她杀恒亲王,但他一定会责怪自己杀沈皇后,甚至是沈尚书府,还有文贵妃、东太后等人。 不提这些人在各处都有用,只说突然死了这么多位高权重的人会引发的朝野动荡,景文帝就绝对不会轻轻掀过。 景文帝的话仿佛还响在耳边。 他让她什么都不要管,不要操心。 可是她注定不是什么都不操心的人,更何况这些事情又与她密切相关。 明媚儿只觉得头疼。 “咚咚咚——” 突然响起敲门声。 “娘娘,陛下传娘娘前往凤仪宫。”秋霜敲着外殿门禀告着。 明媚儿等人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几乎同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这个时候景文帝传她去凤仪宫,除了是为了大皇子的事,还能是为了什么事? “娘娘。”小康子关切,有些欲言又止。 明媚儿眸色一暗,将鸣玉抱给小康子,又在芳嬷嬷的搀扶下起身。 “小康子,你安顿好鸣玉便去太医院找丰郎中一趟,只说皇后娘娘近来身子不适,我想要从他那讨要一株雪莲献给皇后娘娘,让他出宫取完了直接送到凤仪宫。” 小康子应下:“是,娘娘。” 说罢,明媚儿直接带着芳嬷嬷前往凤仪宫。 第481章 嬷嬷指认 “臣妾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陛下万安,皇后娘娘万福。” 明媚儿到了凤仪宫,带着芳嬷嬷恭恭敬敬地对坐在主位上的帝后二人行礼。 景文帝仍旧是一身玄色龙袍,威仪十足,此时坐在主位上看着跪在地上行礼的明媚儿,眸色不明。 自从那夜的不欢而散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连一个东西都没有送给他过。 后宫安静的就像是没有明媚儿这个人。 结果再次光明正大听到她这个人,听到她的消息时,竟然又是这么不堪的事。 景文帝不耐烦地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一圈又一圈,正如他的内心,焦灼,滚烫。 “免礼。”景文帝声音平平。 坐在一旁的沈皇后脸色极差,面色苍白,眼下还有浓重的乌青。 当着景文帝的面,她一直极力忍耐着情绪。 “谢陛下,谢皇后娘娘。”明媚儿说罢起身。 结果刚起身,沈皇后就按捺不住问道: “俪贵妃,你可认识内务司的绣娘刘嬷嬷?” 明媚儿装作不知,中规中矩的答:“并不识得。” 沈皇后凤眉瞬间拧成川字,这么难看又失礼的表情,第一次明晃晃的出现在人前。 她却根本无暇顾及。 “好。你不认识刘嬷嬷。”沈皇后带着气,又生生压着气重复了一遍。 给一旁的秋菊使了个眼色。 秋菊颔首,悄悄离开正殿,只是在出门那一霎那,看了一眼站在庭中的俪贵妃。 景文帝仍旧不说话,明媚儿也没说话,只剩下沈皇后生闷气。 她倒是想对明媚儿发脾气,奈何景文帝在此,她必须要耐心,这次明媚儿绝对没有翻身的余地。 不到片刻,秋菊就带着一个大力太监进门了,太监手里还拎着一个年级有些大的嬷嬷,那嬷嬷发丝紊乱,衣服也脏兮兮的,不见一丝仪态。 嬷嬷被大力太监丢到地上,一双眼睛四处乱看,都是惊慌无错,当看到端坐在顶上的陛下时,赶忙又开始行礼。 “刘嬷嬷。你认不认识俪贵妃。”沈皇后威严的声音响起。 刘嬷嬷四处看,最终眼神落到明媚儿身上,怯懦点头。 “陛下和娘娘面前,一定要大声回话!”秋菊出声提醒呵斥。 刘嬷嬷整个人身子一抖,说话结结巴巴:“认识,认识。” 她看着明媚儿的目光像是有害怕和胆颤,是无声的指认。 沈皇后目光冰冷的看着明媚儿,仿佛是拆穿了明媚儿谎言的胜利者,等待着败者俯首称臣。 明媚儿眼神从景文帝身上听了一瞬,景文帝没看她,在看刘嬷嬷。 “皇后娘娘,再怎么说臣妾也是贵妃,虽然现在身上有伤没有正式接手宫务,但毕竟也入宫两年多,宫中的奴仆认识臣妾,不是很正常吗?” “若是在宫中为奴为婢,连主子都人不全,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明媚儿语气温和又平淡,抬眸看着沈皇后,没有错过沈皇后眼底的一丝暴虐和疯狂。 但她不怕。 她早就不是那个可以随便沈皇后拿捏的人了。 沈皇后攥着衣袖的手更紧,她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从衣袖里拿出一条手帕,开始拭泪。 又亲自跪在景文帝脚边,神情恳切又哀痛。 “陛下,成阳身受重伤被歹人如此谋害,臣妾心如刀绞。 本想给俪贵妃一个机会,让俪贵妃自己认错,念在同是六宫妃嫔,臣妾也不想赶尽杀绝,奈何俪贵妃伶牙俐齿,非要狡辩。 臣妾已经不想再听刘嬷嬷说一遍俪贵妃指使她的经过了,每听一次都是对臣妾的又一次伤害。 臣妾只想请陛下做主,还我们的皇儿一个公道。” 沈皇后不让刘嬷嬷重复指使经过,便是杜绝明媚儿知道其中细节的机会,她没有忘记陈佩莹告发明媚儿时,明媚儿的巧言令色。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干脆就不让刘嬷嬷说话,不给明媚儿漏洞可寻。 总之,这次下手的一定是明媚儿或是文贵妃。 具体是谁,对于沈皇后来说没区别,都是她要除之而后快的两个贱人,能拉一个是一个。 明媚儿要怪,只能怪明媚儿自己,谁让明媚儿在她主动拉拢要一起对付文贵妃的时候拒绝了呢? 现在就算是倒霉,也得明媚儿自己认下。 “……” 沈皇后跪在景文帝面前哭哭啼啼,让景文帝转动玉扳指的力道更重了。 他的眼神,第二次落到明媚儿身上,居高临下,又透着一股子不耐烦。 明媚儿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哪怕是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痛,但这种痛又被她用极快的速度抛出脑后。 “皇后娘娘,请恕臣妾实在无辜,不知道您为何仅仅凭借一个奴才的一面之词,就匆匆将臣妾定罪,甚至不肯给臣妾一个辩白的机会。” “皇后娘娘既然心疼大皇子遭受无妄之灾,不是更应该弄清楚事情始末,找到害大皇子的真凶吗?” 明媚儿没有装傻说什么不知道大皇子的事,沈皇后派人公然去内务司缉拿刘嬷嬷,又派人禀告陛下,便是没打算隐瞒。 她若是再装,反而更让人怀疑。 沈皇后听着明媚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厌恶的要死,她最讨厌的就是明媚儿。 这么会装无辜,就算谋害成阳的人不是她,她也绝对脱不了干系,她也绝对会想过害成阳,都是宫里的人,一直这么扮无辜的巧言令色,让人恶心。 “陛下,请您为臣妾做主。”沈皇后没搭理明媚儿,仍旧是擦眼泪对着景文帝,想要景文帝为她主持公道。 她根本不怕景文帝会不偏向她。 景文帝是个明白人,既然能在明媚儿生产后第一件事便是取消自己的六宫之权,大封六宫,那必然是知道明媚儿之事是她下的手。 还有从前的许多事,景文帝就算是当初不知道,现在也未必不知道,那么他便是知道她们之间的恩怨的。 既然有恩怨,下手理由便十分充足,天然的为明媚儿增加了嫌疑。 若是明媚儿害她,陛下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明媚儿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对秦成阳下手。 秦成阳再体弱,再不顶用,也是名正言顺的中宫嫡长子,更是陛下唯一的皇子,陛下不可能不恼怒,更不可能偏袒明媚儿。 明媚儿看纠缠不了沈皇后,内心不禁升起一丝佩服,沈皇后还是那么手腕了得。 自己亲儿子都废了,还能稳得住情绪,分的清利弊,知道不和她纠缠,就是最好的办法,毕竟许多事一旦纠缠起来,那必然是纠缠不清的啰嗦,也会生变数。 只是这样厉害的人,是她的对手。 “……” 屋内再次陷入安静,景文帝还是能沉得住气。 “陛下,大皇子的腿好好将养,还是有七八成把握不落下残疾的。” 丰郎中拿着药箱从门外走进来回禀。 气氛像是一下缓和了许多。 沈皇后却有点急。 残疾和不残疾,造成的伤害不一样,惩罚力度自然也不一样。 她只恨为什么不能将明媚儿早点定罪!甚至恨景文帝,他为什么要这么包庇这个贱人! 面上哭得更厉害了。 “可怜成阳小小年纪,就要遭这种罪,陛下若心疼俪贵妃诞育鸣玉,身上有伤,不忍责罚。 那便请陛下惩罚臣妾吧,是臣妾照顾不力,臣妾就是最大的罪人。” 第482章 帝后吵架 景文帝有些悬着的心,听到丰郎中说大皇子的腿有很大可能保住,渐渐落回原处。 可还没等放松,就又被沈皇后吵的头疼。 他的手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声音响彻整个主殿,让主殿瞬间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沈皇后也不敢再说了。 景文帝的视线落在明媚儿身上,心中升起些难言的情感。 她还是那么固执,根本不会主动和自己求饶或是解释寻求帮助,只会和一块木头一样杵在那。 有时候这种态度,不会让人觉得她是无辜的,只会让人觉得她是无言可辩。 “俪贵妃,是你做的吗?”景文帝问明媚儿。 明媚儿几乎一瞬间攥紧了手,面上神色不变,回答:“回陛下,臣妾不曾做过。” 景文帝颔首。 随即起身道:“汪洋,让宫内暗卫亲自接手,继续查。” 说罢,景文帝便要走,沈皇后愣住了。 她没想到景文帝会这么轻飘飘的就揭过去了。 在她眼里看来,如今证据确凿,景文帝却不肯处置俪贵妃,还让自己身边的暗卫接手调查此事。 什么是暗卫接手调查? 暗卫是本领高超,可暗卫办事,只对皇帝一人负责,对旁人都是不公开的。 这也就代表,真相如何,旁人到最后可能也不得而知。 景文帝现在都不肯处置明媚儿,暗卫调查一番后,难道就肯处置了?? 更何况陛下的态度明显,相信明媚儿,那些暗卫办事也是看皇帝脸色的,谁会那么不长眼去打皇帝的脸啊? 这不是等于公开袒护明媚儿吗?? “陛下!您怎么能真的就这么轻易的饶过俪贵妃?她伤害的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沈皇后一时没有控制好情绪,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对着景文帝离开的背影悲戚吼道。 景文帝眉头几乎一瞬间蹙紧,转身回头看向沈皇后,神色极其淡漠,声音没有什么波动,却能让人感觉到极致的威压。 “皇后,你是在质问孤吗?” 殿内一时间静的可怕,十几个人在殿内,却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 还是汪洋最先反应过来,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不敢擦。 悄悄的给周围同样吓得要魂飞魄散的奴仆们使眼色,一起跪地极快地退出了主殿,又跑的远远的,只守着宫门口就好。 眼看沈皇后不受控制,陛下也没有安抚她的意思。 一场帝后大吵即将开始,这不是谁都能看的,跑得晚了,不管是看到谁没面子,或是听到个一星半点不能听的,都是灭顶之灾。 明媚儿趁乱也跟着跑了,但是她没跑太远,只留在主殿门口。 她可不想掺和到景文帝和沈皇后之间的事情,最后都是她倒霉。 随着众人的退去,屋内的气氛没有缓解,反而更加紧绷。 沈皇后的眼神仍旧执拗的放在景文帝身上,连明媚儿离开,她都无心再管。 她恨明媚儿,更恨景文帝。 “陛下,您觉得,臣妾不该质问您吗?”沈皇后慢条斯理的试掉脸上的泪。 第一次昂首挺胸地站在景文帝面前,看着他。 只以一个妻子的身份,而不是以皇后的身份,平等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景文帝的目光不躲不避,同样看着沈皇后。 “皇后,宫中办事要讲证据,你仅凭一个奴仆的一面之词就想让孤匆匆发落俪贵妃,是不是过了?”景文帝的声音依旧平静。 这种平静足以逼疯沈皇后。 沈皇后的眼眶通红,死死地盯着景文帝,像是想要透过他的眼神看见他的内心。 “过了么?” “臣妾不觉得。” “陛下您拥有三宫六院,有很多个女人,也有很多个女人愿意给你生孩子,也许未来也会有许多的子嗣。 可是臣妾只有成阳这一个孩子了,他是臣妾至高无上的唯一至宝。” “谁要害他,臣妾就要谁死!” “包括俪贵妃!”沈皇后平静的声音中透着尖锐,一种难言的疯狂像是即将破土又生生压抑。 景文帝看着沈皇后的眼神多了一分审视,但深处也有一丝痛意,只是来的飞快,又去的飞快,让人不以察觉。 “俪贵妃从前没害你,没害过成阳的时候,你也未曾放过她。”景文帝的声音依旧清冷,仿佛不夹带任何个人情感,只是在叙述事实。 沈皇后的身形一僵,没想到景文帝会公开质问她害明媚儿之事。 在她看来,事发时景文帝不追究她的过错,就应当算作翻篇,而不应该在如今提出来故意为难她,让她愧疚,来以此掩盖明媚儿的罪行。 “陛下,就事论事,您不必为了帮俪贵妃开脱,来混淆是非吧?臣妾是在说俪贵妃谋害成阳之事!” 景文帝眉眼间极快的闪过一丝戏谑,被沈皇后捕捉到了,刺痛她的心。 “孤曾经也维护你了。” “……”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皇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本就通红的眼眶更是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水,一发不可收拾。 下一刻,突然尖锐的声音响彻主殿。 第483章 心有不甘 “为什么要将我和明媚儿放在一起比!!” “陛下,你够了吧?!你对我的羞辱还不够吗?” “我是沈尚书府的名门千金!堂堂六宫之主,为什么要将我和一个出身青楼的妓子比?” “我能忍辱负重的和一个妓子共侍一夫已经是极大的羞辱了!” 她要受不了了,忍受不了了,她要疯了。 不对,她已经疯了。 彻底忍受不了了。 景文帝的话,无时无刻都在燃烧着她最后一丝理智。 她曾经以为的夫妻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全都不存在。 甚至她以为,景文帝维护她是对她还有那么一丝特殊的偏爱情感,此时也显得像个笑话。 原来,在景文帝面前,自己和一个出身青楼的妓子,没有什么区别。 景文帝给自己的,同样也能给一个妓子,甚至还想用这种事情,来让她心中平衡一些,以此来不追究明媚儿的过错。 可是这让她心中更不平衡了! “……” 沈皇后本以为自己的突然暴怒,会换来景文帝一丝情绪上的波动。 哪怕是申饬也好,责罚也罢。 可是沈皇后一抬眸,只能看到景文帝冷淡的眉眼,毫不动摇的身形。 这冷淡又毫不在乎的模样,彻底烧尽了沈皇后最后一丝理智。 沈皇后将桌子上的茶盏等物一扫而空,狠狠地掷在地上,发出巨大响声。 “秦曜承,那个小贱人到底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凭什么这么包容她?是不是有一天她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你也会帮她掩盖?” “明媚儿一个出身秦楼楚馆的贱人!凭什么能走到今天啊! 凭什么我这么努力,自小学习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明明是个女子,活的却比天底下很多男子都累! 我不敢休息,不敢停下来,只能一直学,一直学,一直学,就为了能当你秦曜承的皇后! 我入宫多年兢兢业业打理宫务。 二十几年的努力,就这么付诸东流,比不上一个妓子。 甚至现在我的孩子都比不上一个妓子,被妓子害了,还要这么轻飘飘的揭过去了! 到底凭什么??” 沈皇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摔东西的声音也越来越响,甚至没东西摔了,她就将木桌椅子也踹的四散摆放。 她满脸泪水,五官狰狞,毫无皇后的仪态和姿容,只剩下如同市井泼妇般的大吵大闹。 头上的凤冠本是谣言夺目,此时随着沈皇后剧烈的动作,也开始四处乱颤,歪七扭八的固定在头发上,像是想要维持那摇摇欲坠的皇后威仪。 不甘的话一声接着一声。 景文帝的眸色终于也有了一丝动容。 但这一丝动容里面没有责怪,有的只是陌生和惊诧。 他也没想到一直温婉大方,贤惠至极的沈皇后还有如今的一面。 听着她几乎声声泣血,若说内心没有一丝波动是假的。 但是…… “所有的一切起因来自于孤,你不该把怒气发泄到一个无辜人的身上。” “至少明媚儿从前没有害过你,你若是怨也该怨孤。” 沈皇后听到景文帝的话,几乎要一口气憋到胸口里上不来,差点活活憋死。 她看着景文帝的眼睛里甚至要流出血来,但是她反倒是能慢慢平静下来了。 景文帝永远都不懂她内心的痛苦,她再如何的剖析内心发泄自己,景文帝仍旧是不懂。 在不懂自己的人面前,所有的委屈都会变成指责,所有的不甘都会变成丑陋,所有的爱意都会变成一种负担。 沈皇后只觉得自己特别特别累。 二十几年的图谋,一朝成空。 看着眼前冷漠,心中只装着其他女人的夫君。 想到这些日子里,案头上一封又一封催促她动手的家书。 一切都显得滑稽可笑。 抓不住夫君的心,她便想要抓住唯一能抓得到手的权势。 可到头来,权势也抓不到手。 全是假的,全是空的。 可笑恒亲王等人还一意孤行的认为景文帝是假的。 她父亲的家书一封又一封,前朝的一切动向都在提醒着他们,景文帝根本就不是假的。 愚不可及的恒亲王,还想登基为帝。 更加愚不可及的父亲,还想靠她,靠她怀中幼子来挟天子以令诸侯。 太可笑了。 沈皇后想着想着,竟然真的没忍住笑出声来。 随即就是控制不住的笑声,越来越大,像是要响彻整个凤仪宫。 眼泪却越流越凶。 “哈哈哈哈哈哈哈……” 景文帝就那么看着她,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沈皇后,又像是对她了如指掌。 总之,景文帝的眼神,让沈皇后觉得自己丢人至极! 可是她又不得不这样做。 装疯卖傻,是她现在唯一能为自己,为成阳做的了。 “陛下,您说臣妾可以怨你,可是臣妾根本就无法怨你,臣妾对你是真心一片,只有爱意。 臣妾与你是少年夫妻,同舟共济,从最艰难最困苦之时走到如今。 臣妾自小学的便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让臣妾怎么去怨恨你呢?” “臣妾只能怪明媚儿,怪她出身卑贱,却又能得到你的宠爱。” “可是明媚儿根本不能理解你的雄心壮志,你的难言苦衷,她只会给你添乱!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对你的嫡子下手,其心何其歹毒!” “明媚儿根本就不爱你,也给不了你想要的一切,她对不起你的厚爱。” “臣妾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么一个居心不良的人,留在陛下身边,像一条毒蛇一样随时便可能攻击你呢?” “臣妾为了陛下,甘愿做一个恶人。” 沈皇后声声竭尽全力,像是想要唤醒一个即将溺毙而亡的人。 可是她这些话,没有能让景文帝变一分颜色。 “如你所说,就事论事,你说的这些孤与明媚儿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你也不是因为爱孤,才害明媚儿,你只是因为你内心的不甘。” “……”沈皇后最后一丝尊严也像是被人踩在地上。 “皇后,你如今也身为人母,更是愿意为了成阳做一切事情,那你既然知道孩子对一个女人是何等重要,那你为什么要害死别人的孩子呢?” 景文帝的声音极其平淡,甚至没有任何一丝的责怪,但他说的话却像是一把刀,狠狠插进沈皇后的心脏,让她几乎痛得不能呼吸。 沈皇后呆愣,反应过来又否认:“陛下,臣妾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臣妾害过明媚儿不假,想过害鸣玉也不假,但那只是因为鸣玉命格有异,臣妾是为了你,为了成阳,为了江山社稷才不得不害鸣玉。” “可鸣玉现在活的好好的,臣妾实在不知道臣妾害死过谁的孩子。” 景文帝看着沈皇后没说话,沈皇后强撑着一口气不肯露出一丝破绽。 可她不知道,她整个人都透露着僵硬和枯败。 景文帝没再说话,转身就走。 这一次无论沈皇后如何挽留,如何言语刺激,景文帝都没有再停下脚步。 他离开大殿。 看到了一旁的明媚儿。 明媚儿正耷拉着脑袋站在那,仍旧是漂亮又干净。 太阳的光辉照在她身上,许是佩戴的金银玉器过于亮眼,让明媚儿整个人也像是散发着一种七彩光辉。 日头更高了。 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不管是什么肮脏事,在太阳的照耀下,仿佛都灰飞烟灭。 “走吧。” 景文帝对明媚儿说。 第484章 处置皇后 明媚儿听到景文帝的话,抬眸看他,他从大殿门口处走来,端正挺拔,玄服上的团龙密云暗纹熠熠生辉,明媚儿像是在此刻才真正懂得,什么是天子威仪。 “是,陛下。”明媚儿应了。 等着景文帝走到自己眼前,跟在落后他一步的位置上,亦步亦趋的往凤仪宫外走。 等到了凤仪宫门口,才看到等在宫门外的房檐下的众人。 其中有文贵妃及其奴仆,还有一个小侍医打扮的少年,另外还有明媚儿让小康子去找丰郎中,丰郎中又派人在宫外接进宫的周公子和兰月姑娘等人。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文贵妃领头行礼,一举一动十分合乎规矩,但是她眼尾通红,周身都是阴郁的气息。 一众奴仆和宫外之人跪在宫道的长廊上,来势汹汹。 景文帝眼底的眸色微动,看了一眼身侧的明媚儿。 明媚儿抿唇,也缓缓走到文贵妃身侧,与文贵妃一同行礼。 “陛下,臣妾状告皇后娘娘,买通奴仆谋害皇嗣,戕害宫妃,罪不容诛。”文贵妃说话掷地有声,她极少如此疾言厉色。 明媚儿道:“陛下,臣妾第一次小产,乃是皇后娘娘暗中谋害,臣妾有证人。” 一旁跟在景文帝身后的一众御前奴仆,各个把头压地低低地。 只觉得今日不是个好日子,后宫要大乱了。 不提皇后娘娘方才质问陛下,后来几乎是咆哮后宫,皇后娘娘如今又被卷进谋害皇嗣,戕害后妃的罪名里,有文贵妃和俪贵妃一起告状,眼下倒台已经是板上钉钉。 景文帝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视线在明媚儿身上停留几瞬,又看向一旁的文贵妃,眼底一片冰冷。 “回乾清宫。”景文帝道。 汪公公赶忙走上来,伺候景文帝登上龙辇。 文贵妃和明媚儿也上了轿辇,一众奴仆跟在后面,一同前往乾清宫。 凤仪宫已经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了。 众人走路速度极快,不到一刻钟便都已经安然坐在乾清宫。 状告皇后的过程,在明媚儿从前想象中应当是极其激烈而凶险的。 但今日却因为沈皇后的提前‘疯癫’,景文帝意外的温吞,而显得一切平淡至极。 不像是在状告一国之母,反倒是像民间公堂审案子,还是最无趣的那种铁案,县衙老爷简单听听事情经过,就判了。 景文帝处置沈皇后的速度极快,甚至没有找人询问沈皇后,更没有给沈皇后一个辩白的机会。 但是处置的结果,明媚儿仍旧不满意,只不过她内心也知道,能让景文帝做到如此,已经是最大限度的惩治了。 毕竟还有秦成阳,不能不顾念秦成阳的颜面。 沈皇后的命,她会亲自拿。 景文帝对外只是宣称,沈皇后突发急症,行为疯癫、言行无状,德不配位与中宫,但念其多年兢兢业业主理六宫,诞育大皇子有功,只是褫夺皇后位分,贬为妃位,迁居延禧宫,无事不得出。 大皇子交由西太后抚育。 文贵妃听到陛下的处置,也不太满意,但目的已经达到了,便见好就收提出告退。 她这么容易离开的原因还有一个,便是总觉得陛下比从前更多添了几分阴鸷,看着她的眼神也冷飕飕的,想起她近日与恒亲王的密信来往,让她有些心虚和害怕。 明媚儿也想走,但在马上要行礼告退时,景文帝制止了她。 “俪贵妃留下。” 明媚儿攥了攥衣袖应下:“是,陛下。” 一众奴仆随着文贵妃一同退下。 殿内只剩下明媚儿和景文帝。 气氛低的压人。 “秦成阳的事,是你做的吗?” 景文帝面色不变看着明媚儿,再次问出口。 这一次的问话,远比在凤仪宫的问话更伤人。 明媚儿忽略掉内心的一丝波动,努力将景文帝只看做是帝王。 恭敬回话:“回陛下,臣妾是想让皇后娘娘被惩治,但臣妾从始至终都并不曾谋害大皇子。” “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叫暗卫调查,也可以叫刘嬷嬷来与臣妾对峙,臣妾问心无愧。” 景文帝紧绷的神色一瞬间松弛许多,他轻轻敲了敲自己身侧的桌子,示意明媚儿坐到自己身侧隔着一张茶桌的位置上来。 明媚儿略一犹豫,还是去坐了。 只是刚走到景文帝身边,就被景文帝一把拉入怀中,坐到了景文帝的腿上。 明媚儿神色一僵,想挣脱下来,却被景文帝禁锢的更紧,两个人的肌肤贴的更近。 景文帝呼吸间的热气都仿佛喷在明媚儿的耳边,又痒又麻,让明媚儿的心尖都忍不住跟着颤抖。 “这几日怎么没来找孤?” “……” 低沉沙哑又带着磁性的声音挤进明媚儿的耳朵里,让她呼吸重了三分,只觉得如坐针毡。 明媚儿没想到景文帝会这么问,甚至没想到景文帝会这么对她。 她以为他们之间算是彻底结束了,没想到景文帝如今能像个没事人一样,问她怎么不来找他。 明媚儿不知道怎么回答。 如今看来,她与景文帝之间,倒像是她更记仇一些。 不过景文帝是皇帝,他想处置谁就能处置谁,想干嘛就干嘛,想来也没有记仇的时候,自然一切都是随心所欲。 想冷遇就冷遇,想亲近就亲近。 明媚儿沉默着,景文帝不满,大手不知不觉游弋到明媚儿的腰间,像是要掐她一把。 “臣妾这段时间在宫中养伤,不便出宫。”明媚儿察觉到景文帝要做什么,抢先回话了。 呼吸急促几分,连带着脸颊也有些控制不住的泛红。 不是她想歪了,是景文帝每次这样,总容易过火。 不提她和景文帝这几日的冷战龌龊,只说方才发生的一切,如今也不适合这样吧? 景文帝听到明媚儿的话,缓缓游弋的手停下,他抬眸看她如同剥了壳的鸡蛋般细腻白皙的脸,此时透着微微的粉红。 “伤怎么样了?”景文帝明知故问。 这几日他虽然没有去永寿宫,但是汪洋很机灵,每日都会和他说永寿宫的情况,自然也包括明媚儿的伤。 “快好了。”明媚儿规矩回答。 宫中的药都是最好的,丰郎中医术又高超,伤口恢复确实快,如今已经好了大半早就结痂。 殿内安静片刻。 下一刻,景文帝将明媚儿一把抱起,向内殿走去。 明媚儿整个人头皮发麻,身体僵硬的不行。 “陛…陛下…” 明媚儿话没说完就被景文帝打断。 “孤看看你的伤。” 第485章 鱼水之欢 走到内室,景文帝动作轻柔将明媚儿放在床上,要去解明媚儿的衣衫。 明媚儿看着景文帝一本正经解她衣服,脸更红。 她想躲,又被景文帝拉回来。 再躲,再拉。 景文帝像是有些不耐烦了。 他说:“再躲,孤只能撕了。” “……” 明媚儿不躲了。 红着脸让景文帝将她衣衫脱了,露出绣着彩色鸳鸯的桃红色肚兜,更衬的明媚儿皮肤雪白。 屋内用着冰盆冰扇,明媚儿裸露的肌肤猝不及防接触到冷气,打了个哆嗦。 景文帝看到了明媚儿的伤口,确实已经结痂,快好了。 又看到明媚儿哆嗦,他将明媚儿的衣衫又给她穿好了。 明媚儿卷翘的睫毛抖了又抖,看着景文帝的手,在她身上熟练地系着衣带。 最后穿好了,景文帝又将明媚儿揽入怀中,一同躺在床上,看着高高的木制床顶。 一片寂静,各自不知想着什么心事。 半晌。 景文帝侧身向明媚儿,搂着明媚儿的手更紧,几乎将她整个人完全圈在自己怀里。 热热的呼吸重新打在明媚儿的耳畔,脸颊,让刚刚退却的温度,重新燃起。 “你想孤了吗?”景文帝柔和温吞的声音响起。 明媚儿的心跳声几乎瞬间放大,差点要脱口而出。 她去看歪在自己耳畔的景文帝。 景文帝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是海上的漩涡风暴,即将要将她吸入,让她心甘情愿的落入无尽的深渊。 双眸对视。 “孤想听真话。” 明媚儿一颗心抖了抖,抿唇又纠结。 最终还是忠于自己内心的答案。 “想…” 想字刚出口,就被景文帝听到。 景文帝动作快速而轻柔,猛地吻上了明媚儿的唇,堵住了她没说完的话。 唇齿相交,越吻越烈。 明媚儿在景文帝的吻中,逐渐抛下内心的芥蒂,环上景文帝的腰,手攀上了他的脊背,回应着。 彼此的衣衫不知何时坠落,床幔也被打散,歪歪的悬挂着,勉强挡住了一室春光。 “你还爱孤吗?” 情浓时,景文帝压在明媚儿耳畔,又问了一句。 ………… 日头高高的挂在天上,奴仆们守在门口,又被汪公公都遣散了大半。 各司其职。 汪公公看着毒辣的太阳,听着殿内不时传出若有若无的声音。 内心中暗自思量。 这皇后位置空缺下来了。 俗话说得好,国不可一日无君。 同样国也不可一日无母。 现在宫中位分高受重视的,只有俪贵妃和文贵妃。 谁是最有可能登上后位的? 汪公公和一旁站着的小海子对视一眼。 师徒彼此心中在想什么,彼此都十分清楚。 他们都认为,俪贵妃是最得陛下喜欢的,也是最有可能登上后位的。 可是别人不知道俪贵妃的出身,他们乃至陛下可是十分清楚的。 一个妓子登上后位,这真的可能吗? 若是有朝一日俪贵妃的出身暴露,那会让景文帝甚至于整个皇室,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师傅……”小海子悄悄凑过来,到汪公公耳边轻声唤了一句。 “师傅,你说……” “滚滚滚,当好你的差事,不关你的事少操心。” 小海子被训斥的低眉搭眼,连忙又退回自己的位置上站岗了。 一个时辰后,殿内叫了水。 汪公公和芳嬷嬷规规矩矩进去。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明媚儿又清清爽爽的躺在龙床上了。 景文帝拿着奏折坐在一边小榻上,用矮桌处理公务,认真至极。 “陛下,皇后娘娘做的事,您从前早就知道了?”明媚儿歪在隐囊上看景文帝问道。 今日她和文贵妃状告沈皇后时,景文帝脸上不见一丝波动,处理的也很干脆。 难不成是景文帝看了她给他的信后,景文帝便想着处置沈皇后了? 这么容易,还是出乎明媚儿的意料。 现在也许不该叫沈皇后了,而是沈妃,可是明媚儿还是习惯称呼她为皇后。 ……退一万步讲,沈皇后和景文帝到底是少年夫妻,景文帝真的能一丝情感也没有? 明媚儿不信。 景文帝拿着奏折的手一顿,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原来是沈皇后在大皇子受伤后,命令秋菊去请景文帝时。 秋菊先行在景文帝面前痛陈了沈皇后这些年的罪行,还将自己掌握的证据一并带来。 言辞恳切,证据确凿。 当景文帝问秋菊为何要背主时,秋菊脱下了外衫,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青紫伤口。 秋菊没说沈皇后为何折磨她,景文帝也不关心。 只是看在秋菊将功补过的份上,留秋菊一命。 但是过去沈皇后的累累罪行,秋菊作为沈皇后的奴婢没有及时制止还助纣为虐,便将秋菊灌了哑药,打发出宫。 明媚儿听到这里惊诧,她想起在皇后宫中时还看着秋菊好端端的。 景文帝道:“处置皇…沈妃时,便会有人去处置她。” 明媚儿颔首,不再多问,听到秋菊的下场,内心有几分怅然若失。 秋菊从前是害过她,她也恨秋菊,她拉拢秋菊,让太医医治秋菊也是存着私心。 但说到底秋菊也只不过是个办事的,她忠心一片为了沈皇后,最后却被沈皇后亲手折磨,又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不也是可悲吗? “陛下,影三求见。”汪公公在门口回禀。 景文帝看了明媚儿一眼,明媚儿忙起身,规整的坐在景文帝身侧,为景文帝磨墨。 “进。”景文帝道。 汪公公出门将影三和他身后的朱怀澈带进来。 “属下影三\/陈怀澈参见陛下,参见俪贵妃,陛下万安,俪贵妃万福。”影三和朱怀澈纷纷行礼。 景文帝略抬了抬手,算作免礼。 “谢陛下。”影三和朱怀澈起身。 明媚儿看着站在影三身边的弟弟,只觉得有些难言的奇妙。 没想到自己弟弟会跟着一起进来,也已经参与暗卫办事了。 她悄悄抬眸看了景文帝一眼。 他仍旧在批阅奏折。 怪不得世上大多数的女子都想嫁给皇帝。 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陛下,这是近来恒亲王府的动静。”影三将一个册子双手恭敬的呈到景文帝面前。 影三是专门暗中盯着皇亲国戚们动静的暗卫,朱怀澈被他带在身边,负责记录誊写。 景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拿起册子快速翻看了一遍。 明媚儿离得近,她想看,又怕景文帝不让她看,内心纠结,面上就露出一些犹豫。 下一刻,景文帝将册子递给了她。 明媚儿眸色微微一亮,接过来,同样飞快的翻看了一遍。 第486章 刺杀挡刀 册子不算薄,也不算厚,中规中矩,不过十几篇,记录的大多都是恒亲王的日常起居。 偶尔会夹杂着某些官员的暗中拜访。 这些内容,就算是明媚儿不懂得政务也明白,没什么价值。 唯独有一条还算是有价值,就是恒亲王和东太后时常通信,都一致认为如今的景文帝是假的。 明媚儿想起方才在凤仪宫,沈皇后的表现,不像是认为景文帝是假的的样子。 沈皇后代表沈尚书府,沈尚书府又和恒亲王同谋。 难不成是沈尚书没有告诉恒亲王? 可是话说回来,若是连沈尚书都知道景文帝是真的,恒亲王没道理不知道景文帝是真的啊? 恒亲王若是连这点心机手段都没有,还怎么谋反? 这事怎么看怎么怪。 明媚儿皱着眉头想不通,心中总有些不安。 景文帝看她,轻扯唇角勾起个浅笑来。 “他们不是不知道孤是真的,只是,只有说孤是假的,他们才有路可走。” 明媚儿蹙眉问:“他们说陛下是假的,陛下就是假的?这种凭空想象怎么能作为依据服众?” 景文帝:“孤微服出巡之事不算秘密,在发落雍城一干官员时,许多大臣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孤在顺天州遇刺,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在那,死伤惨重,这种消息只能短时间控制,如今有些眼线的大臣,应当也知道了孤遇刺之事。” “当日孤受伤,看到的暗卫也不在少数,都可以是孤身死的佐证。” 明媚儿心颤,问道:“那陛下为何不证明自己?” 一国之君被大臣们怀疑是假的,那岂不是可以群起而攻之。 景文帝面色不变:“只有弱者才需要证明自己。” “……” 明媚儿被这一句极有道理的话噎的哑口无言。 一时间她也明白了景文帝的打算,无非是借机探明朝臣们的忠心,想着借此事将不忠心的人都除掉。 “陛下,还有几个重点朝臣们的动向。”影三继续说道。 眼神示意朱怀澈上前将册子呈给陛下。 这也算是在陛下面前抬举朱怀澈,算是卖俪贵妃一个好。 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景文帝从不关心,也不在意。 明媚儿看着朱怀澈双手捧着一个册子低头走过来,她同样起身绕过桌子,坐到了景文帝的身边,想跟景文帝一同看册子。 景文帝还在看手上的奏折,明媚儿则是看着朱怀澈走得离自己越来越近。 内心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凭空越来越强烈。 “陛下,这是监视朝臣们的动向册子。”朱怀澈走到明媚儿和景文帝身前,拿着册子躬身说着。 景文帝仍旧看奏折,随意伸出一只手去接那册子。 下一刻。 穷图匕现。 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猛然从册子中抽出,朱怀澈面目狰狞地向景文帝袭去。 动作之迅速,丝毫不像是个手无寸铁的少年郎,反倒像是锻炼极好的死士。 彼此之间距离太近,攻击又太快太迅速。 电光火石之间,明媚儿挡在了景文帝身前。 一把匕首没入她的脊背。 朱怀澈怔住了。 景文帝一脸震惊,手里还拿着那本奏折。 随即影三也拿出一把匕首,同样向景文帝袭来。 影三的参与让朱怀澈回过神来,将匕首从明媚儿的脊背中抽出来,瞬间鲜血淋漓。 “啊。”一声短促又压抑着痛苦的声音从明媚儿嘴里越出,景文帝反应过来,抱着明媚儿极快的闪身躲开影三和朱怀澈的攻击。 景文帝一脚踹开了窗棂,抱着明媚儿越出内殿。 乾清宫倒了一地的奴仆,连带着宫门口的侍卫也被人抹了脖子。 汪公公和小海子不知所踪。 “陛下,这乾清宫里里外外都被处置干净了,您还是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影三道。 景文帝没理会影三,眉头紧皱,检查明媚儿的伤势,脸色越来越差。 明媚儿痛得脸色发白,想说什么,但是连说什么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 只觉得浑身冰凉。 “别怕,不会有事的,别睡。”景文帝安抚又急切的声音响在明媚儿耳边。 影三不耐烦看他们情深恩爱,只道: “陛下,你方才说的没错,恒亲王等人确实早就知道你是真的,不是假的了。” “要不是俪贵妃背叛恒亲王,我们早就赢了,不至于拖到今日。” “不过拖到今日也不晚,总之能达成目的就好。” 影三说罢,又拿着匕首冲上来。 这一次,朱怀澈没冲上去,他自知武功低微,堂堂正正的缠斗,他是打不过景文帝的。 若是跟上去纠缠,被景文帝抓着漏洞,将武器夺过去,就是他们该死了。 景文帝抱着明媚儿,身上没有武器,只能躲避。 但是明媚儿流的血越来越多了,让景文帝心慌意乱。 他不敢把明媚儿放下,怕隐藏在暗处中的恒亲王手下,将明媚儿彻底杀了。 “弟弟,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是恒亲王。 随后影三停了手。 只见乾清宫门口出现了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影。 他身后推着他的,是东太后。 “属下参见王爷。”影三和朱怀澈对恒亲王单膝下跪行礼。 恒亲王看到景文帝抱着明媚儿,明媚儿身上都是血淋淋,此时苍白着脸,胸口的起伏极低,显然是痛到极致不敢呼吸。 他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 “她能给你挡刀,我真是没想到,我还以为她也是恨不得你死。” “毕竟,你对她,可算不上好。” “小时候,你养的兔子被人欺负了,你都要为兔子报仇。 可是明媚儿跟着你,这两年受的明枪暗箭不少,也未曾见你堂堂正正为她出口恶气,甚至连真正的保护都没有过。 她对你来说不过是个玩意儿。” 恒亲王的语气轻飘飘,景文帝的面色铁青。 明媚儿的脸色更加苍白。 第487章 局势逆转 “弟弟,你若是愿意亲手写下退位诏书,我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或许会留你一命。” 恒亲王志得意满地看着景文帝和明媚儿。 明媚儿受重伤,如今看起来危在旦夕,他第一时间心中也是关切的。 但更多的是怨恨。 怨恨明媚儿选择景文帝,诓骗他。 受伤,甚至死了,也是明媚儿应该为自己选择付出的代价。 谁让她有眼无珠,就爱一个把自己当玩意儿的人。 “你以为你胜券在握吗?”景文帝语气极其冰冷,仿佛在压抑着一场难言的风暴。 恒亲王唇角勾着笑:“不然呢?” 明媚儿呼吸越来越急促,景文帝等不下去了,也耗不下去了。 没心情和恒亲王再周旋。 “皇兄,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负。” “现在乾清宫你的人中,露面的不也只有你们几个人吗?” 景文帝话落,恒亲王的脸色巨变,笑容消失殆尽。 “你什么意思?”恒亲王的声音又急又戾。 “动手!”景文帝的声音响彻乾清宫。 猛然间不知从哪一跃而进数十个暗卫,将恒亲王等人团团包围。 局势瞬间逆转。 汪公公又不知从哪钻出来,小海子则是带着丰郎中,被影八提溜着衣领出现在宫内。 “怎么可能!!!!”恒亲王不敢置信瞪大双眼。 恨不得要从轮椅上站起来搏斗,但是无力的双腿还是没办法站起来。 景文帝没有再管任何人,抱着明媚儿进了离得最近的东厢房,丰郎中拿着药箱急急地跟进来。 方才庭院中发生的一切都被明媚儿看在眼里。 她几乎瞬间明白了一切。 原来这都是景文帝的计谋,她的挡刀,也显得没什么价值。 景文帝还是如从前在南河行宫那般,身为帝王,却敢于以身冒险。 明媚儿痛得额头浮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惨白,连带着一直樱红的双唇此时都毫无血色。 景文帝紧紧握着明媚儿的手,脸上的担心和关切极明显,看到明媚儿额头上的汗时,又用帕子轻轻试去。 他想说什么,话都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更加用力地握着明媚儿的手,为她擦汗。 丰郎中则是忙忙碌碌,先是找剪子,将明媚儿伤处沾了血的布料剪开,又揭下,开始撒止血止痛的药粉。 随着丰郎中的动作,明媚儿整个人痛得忍不住颤抖。 景文帝忙在丰郎中的药箱里找到止痛的熏香点燃。 点完香薰后一回头,正巧赤裸裸地看到明媚儿露在外面的伤口。 血红一片,创口很大、很深,还在不停地向外流血,原本白皙漂亮的脊背,如今惨烈又狰狞。 景文帝心中一痛,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心疼,恨不能以身相替。 明媚儿受伤和她为他挡刀时的景象似乎重叠在一起,让他眼前一黑,整个人没站稳,后退了几步,撞到了一旁的梳妆台边。 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要兵行险招,又为什么要留明媚儿在自己身边。 他以为他是以自身为饵,没想到最后受伤的是明媚儿。 “陛下,您还是先出去吧,将巫医传过来为微臣帮手即可。”丰郎中听到声音,扭头看着景文帝面色发白,出言道。 明媚儿伤的不轻,他没时间管景文帝。 景文帝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陛下,恒亲王等人已经缉拿,只等陛下吩咐如何处置。” 门外传来影八的声音。 景文帝努力维持理智,迫使自己要分得清形势,他看着明媚儿,不想走,但是又不得不走。 现在恒亲王虽然已经被制服,但前朝后宫局势也不容乐观,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不能再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前朝需要他,而明媚儿这边,他除了看着,几乎帮不上什么忙。 景文帝本是做着和明媚儿说一声就走的打算。 但是他真正又走到明媚儿身前蹲下,抬眸看着她的痛得泪眼涟涟又浑身颤抖的模样。 要离开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一颗心都牵绊在明媚儿的伤口上。 “陛下,广平王求见。” “……” “陛下,白将军已经率兵攻至西城门,说广平王带兵入宫,意图谋反,还劫持了恒亲王,他是奉密令前来勤王救驾。” “……” 门口的急报一声接一声,景文帝仍旧紧紧握着明媚儿的手。 许是止痛止血的药粉生效,又或许是止痛的熏香有效,也或许是痛得麻木了,明媚儿的脸上反而泛出不正常的粉红,人也像有了些力气。 “陛…陛下,你去吧。”明媚儿生挤出来的声音,轻柔而细微还带着颤抖,但是在静悄悄的屋内显得格外明显。 景文帝将明媚儿汗湿的鬓角碎发拢到她耳后,动作极轻柔地在她唇上落下一个清浅的吻,不知道是在安抚明媚儿,还是在安抚自己那颗越来越躁动不安的心。 他之所以兵行险招,敢于用自身的安危做赌注。 是因为他和恒亲王从小一起长大,清楚恒亲王的性格,清楚他的自负、卑鄙和爱折磨人的阴暗。 恒亲王恨他,恨不得他死,但恒亲王肯定又不愿意让他死。 在局面掌控在恒亲王手中时,恒亲王一定是愿意留他一命,好以此折辱他的。 他花了很多力气,才请君入瓮,让恒亲王自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他以身为饵,料想恒亲王一定会找人刺杀他,且一定不是冲着他的命来的。 再加上他对自己的武功极其自信,对自己的身体也了解,能保证活下来,他才会兵行险招,以求取利益最大化。 日日夜夜的殚精竭虑,以为算无遗策,却没想到最后是明媚儿替他受罪。 原本的自信满满,放在明媚儿身上,他内心的恐慌越来越大。 他怕自己赌错了,怕明媚儿会死。 “对不起。” 景文帝的声音极其沙哑,响在明媚儿耳边,让明媚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不起。” “是孤没有保护好你,也没有…” “陛下。” 景文帝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明媚儿打断了。 “陛下,你是天子,天子是不用道歉的。” 第488章 承认爱意 天子是不用道歉的。 天子是至高无上的。 这些景文帝从前也认同的道理,如今从明媚儿嘴里说出来,却让他觉得心如刀绞。 明媚儿的体谅和不责怪,远比明媚儿的诘问和怨恨更让景文帝觉得难受。 “是我又打乱陛下的计划,给陛下添麻烦了。” 明媚儿知道,景文帝想以身为饵,势必是要以弱势换取更大的利益。 想必是打算被恒亲王“囚禁”折磨几日,彻底看清前朝后宫的动态,在恒亲王最得意的时候,将恒亲王打回原形。 可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景文帝被迫在当日就暴露,让人擒住了恒亲王,许多事还没有发生就结束了。 固然或许是伤害、成本最小的解决方式,但留下的隐患也需要慢慢处理。 “别说了,不怪你。”景文帝止住了明媚儿的话,不想再听她说这些。 越听,只觉得自己越无能。 他没有保护好明媚儿,还让明媚儿受伤。 从前他所作所为全都是出自于自己是一个皇帝的身份。 明媚儿就算是被算计,他有时也未免觉得是明媚儿太过于软弱。 后宫争斗是历代的常事,他认为,明媚儿身为宫妃,尤其是一个宠妃,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只能证明她太过于无用。 他偏偏觉得自己对明媚儿的照拂已经够多了。 不可能再为了明媚儿来左右自己的大局。 他也认为,明媚儿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更得他喜欢的宠妃罢了,换一句话说,确实和个能随手抛下拿起的小玩意儿没区别。 他不爱她,他也不需要什么爱。 他一直都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可是世间唯独有两种东西是不可控的。 一个是情绪,一个是爱意。 情绪只能靠人力压抑,人力排遣,但情绪发生的时候是真实的,不可控的。 正如他现在,无论他表面上装的多淡定,多么面不改色。 也不能磨灭他握着明媚儿的手微微颤抖,心中担忧焦躁的快要发疯的事实。 而爱意,人可以骗自己,但骗不过自己的心。 他现在终于肯承认,他对明媚儿就是特殊的。 或者说,他爱明媚儿。 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动心。 无论是给她宠爱、给她名利,又或者是原谅她的任性和僭越这种小事。 还是允许明媚儿关心朝政、带着明媚儿微服出巡、为保护明媚儿而提前动手处理朝堂隐患这种大事。 一切的起因,都来自于他不知何时升起的爱意。 这种爱意对他来说极其陌生,又让他觉得恐惧。 帝王拥有情爱,这不是什么值得歌颂的美谈。 反而像是被人提前吹响了催命的号角。 这无关于能力或是其他,只关乎于失控。 景文帝从小接受的教育不断的告诉他,作为帝王不能失控,不能真正的将任何人放在心上,一切要以国家大事为第一准则。 一个爱人的出现,就是最大的失控,最大的软肋,最大的隐患。 他文韬武略样样出众,制衡权谋手到擒来。 唯独没有学过,什么是情爱,又怎么才能合理的控制自己的情爱,又该怎么对待自己爱的人。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爱的人。 他毕生的愿望都是,做一个明君。 所以在他发现自己对明媚儿与众不同时,他内心第一个反应是否认,是逃避。 是不保护,是漠视。 哪怕知道明媚儿受委屈,也不肯给她出头。 哪怕知道明媚儿可能被人算计,他也不肯越了规矩给她更多的保护。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没有动心,自己不爱明媚儿。 明媚儿和普通后妃,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有时候会故意抬举其他人,比如文贵妃。 对其他人的抬爱,来合理化自己对明媚儿的特殊。 他也曾想过宠幸其他人转移注意力,或者是广开选秀。 可是他在尝试重新接触其他后妃时,总是忍不住想起明媚儿。 连带着做其他事,也没有兴致。 后来,他也不再勉强自己非要去宠幸其他后妃,也不去看明媚儿,后宫渐渐冷落了。 他以为这样会减轻自己对明媚儿的特殊,会减轻其他人对明媚儿的伤害,会重新维持后宫的平衡。 可是没有。 再一次又一次的斗争中,他寄希望于,明媚儿能够自己保护自己。 可是明媚儿真的保护了自己,不再依靠他,他又想要明媚儿回来。 一切的一切,都来自于他和自己的较劲,他的自私。 明媚儿才及笄就入宫,人事不通,能依靠的只有他,也曾经捧着一颗心给他。 是他自己把那颗心又摔回去,还不忘补一刀,再去责怪明媚儿僭越,处处算计。 现在明媚儿不怪他了,甚至听完恒亲王那种扎心之言后,明媚儿都不曾对他有过一言半语的埋怨。 这让他升起无尽的惶恐。 他像是要失去她了。 “陛下,传巫医来帮忙吧,您就先出去吧,屋内留太多人,也怕脏污,反而不利于俪贵妃的伤口。” 丰郎中一边给明媚儿处理伤口,一边注意着景文帝和明媚儿之间的事情。 他震惊于景文帝身为皇帝能向明媚儿道歉,更震惊于景文帝悬在眼眶中迟迟控制不肯落下的泪水。 但是他同样注意到了,明媚儿悄悄向他偷来的求救目光。 明媚儿不想应付景文帝。 丰郎中只好开口。 况且外面的急报一声接一声。 现在实在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 景文帝听到丰郎中的话,再回忆和痛苦中回过神来,再抬眸去看明媚儿。 明媚儿脸色又重新恢复苍白。 “孤先出去,等你处理完伤口,孤再来看你。”景文帝声音暗哑道。 明媚儿点点头没说话。 目送着景文帝离开。 当东厢房的门彻底关上,明媚儿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滚入枕上,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小片氤氲。 眼泪越流越凶,她又生生控制着,每一次抽泣都带着伤口丝丝啦啦的疼。 丰郎中看着明媚儿,不知不觉自己眼前也盈起一片模糊,被他飞快擦掉,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处理伤口。 不到片刻,巫医来了。 他还带着黑色的斗笠。 看到丰郎中后,他将斗笠摘下,正是夏烨。 “师父。”夏烨道。 “来帮忙。”丰郎中道。 “是。” ………… 乾清宫主殿。 景文帝面色极差,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恒亲王。 一旁角落里是被打晕的东太后。 “她怎么样了?”恒亲王问道。 第489章 饶他一命 景文帝冷眼看着恒亲王,没有说话。 恒亲王此时靠在木轮椅上,神态极其放松,甚至比方才入乾清宫时更加自如,已经一点都没有谋反失败后的挫败和恼怒了。 “咳咳……”恒亲王压抑着咳嗽。 “父皇教你的帝王策,还真是让你进步不小。”恒亲王又道。 所有皇子从小到大学得都是仁义礼智信,只有太子才可以跟着皇帝学帝王策,被皇帝亲手带在身边,参与、学习政务。 其他皇子只能自己摸索。 而这一切本来应该是属于他的。 “……” 景文帝还是没有说话。 这时,被打晕在一边的东太后醒了。 方才暗卫们出现时,第一个被打晕的就是东太后。 她此时睁眼看着殿内一切,像是失忆了。 半晌才反应过来。 连忙从地上站起来,一脸悲戚地走到景文帝面前。 “皇帝。” “饶他一命吧。” “再怎么说,你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 东太后眼眶蓄满泪水,本就有些皱纹的脸,此时更显老态,像是一下老了十岁。 若不是身上穿着华服,头上带着九尾凤钗,简直和农间的老妇没区别。 景文帝不为所动,东太后想伸手握住他的手,可是手刚伸出去,又停下。 “皇帝,今天的事,全是我们的错,我们认罪也认罚。 但是再怎么说,我也养你多年,求你看在我只有这一个儿子的份上,饶过他一条命吧。” 东太后说着就要给景文帝跪下。 景文帝眉头轻蹙,看着东太后要跪下,下意识想伸出手去扶,最后还是没有动作。 恒亲王自己推着轮椅到的很快,在东太后即将跪到地上时,将她制止拉起来。 “母后,不要求他。” “所有的一切本来就该是我的,只是被他夺走了,我现在想拿回自己的东西,我有什么错?”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我输了,任凭他怎么处置,我都毫无怨言。” 恒亲王一脸洒脱,嘴上说着怨怪的话,可是脸上却看不见一丝怨怪了。 倒是有两分他年少时的模样。 对待弟弟们,嘴上教导责罚,可行为上还是多有厚待的。 曾经,他们也是手足情深。 恒亲王的突然转变,让景文帝觉得有些错愕。 他谋划多年,一朝成空,怎么能如此淡定呢? “咳咳咳……”恒亲王又开始咳嗽起来,东太后慌忙去给他拍背。 结果下一刻。 恒亲王赫然吐出一口血来,又是接连的气喘,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东太后眼泪没控制住,一颗颗越出。 她看着景文帝,最终还是跪了下去。 “曜儿,嘉儿根本就没想杀你,只不过是想靠着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的赢你一次。” “他活不了多久了,他又是个残废还没有子嗣,他只是想当几天皇帝,他只是想感受一下,这本来该属于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没有想至你与死地,若不然那个替你挡刀的妃子,现在怎么可能还有命在呢?” “我知道你从小是个最仁善的孩子,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留下我们这一条贱命。 我会带着嘉儿出宫,离开大周朝,陪他走过人生最后这段路。” 东太后说到最后泣不成声,几乎昏厥。 卑微落魄到极致,全然没有景文帝记忆中那个母后雍容华贵、处变不惊的样子。 此时,东太后只是个想让自己孩子活下去的母亲。 景文帝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嘎吱——”大殿门被人推开。 西太后走了进来。 “皇帝,鸣玉和成阳都醒了,去看看吧。”西太后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带着一种别样的古朴,像是能安抚人心。 景文帝看着母后出现,神态有了一瞬间的放松,随后脚步没停,直接离开了大殿。 东太后还想去追,被西太后堵在门口,拦住了。 “敏华,你犯不着在我儿子面前装可怜,你曾经给他下毒,让他病体孱弱多年,想毁坏他身子的根基,熬死了他,让自己儿子登基,这是不可泯灭的事实。” 西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东太后说道。 敏华,是东太后的闺名。 她们年岁相当,曾经在闺阁中也是有过交情的。 东太后听见西太后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没有否认,这个时候否认没有任何意义,追究西太后是如何知晓的更没意义。 她看着西太后的眼神带着怨气:“你以为你很高尚吗?若不是你设计让嘉儿坠马摔断了腿,他会没有登基的可能吗?” “我们做母亲的不过是各自为孩子谋划,这有什么错?” 西太后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悲伤,又很快被遮掩过去。 “我从前就和你说过,嘉儿的腿不是我害的,现在我依然这么说。 我司马慧行的正坐的直,是我做的事情我不会抵赖,但是不是我做的事情,我也坚决不会认下。” 东太后眉头瞬间紧皱,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很快又摇头,有些执拗地看着西太后。 声音有些尖锐:“不可能,除了你,没有人会害我的嘉儿,她们一群废人,都没有儿子,二皇子早夭,就算是不早夭,有哮病也是绝对没有登基可能的,只有你有儿子!” “不是你,还有谁?” 西太后闭了闭眼,道:“敏华,这些年你作恶多端,害了多少人,你心中有数吗?如果不是你,萧妃怎么可能不能再生育,二皇子又为何早夭,寮家又为何一门惨死……” “够了!”东太后恶狠狠打断了西太后的话,从地上站起来,指着西太后的手指有些颤抖。 “你不用给我说教,要不是你们逼我,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才是皇后,你们谁都别想越过我头上去,前朝谁也别想越过我的母族,这才是正统!” 西太后看着东太后,眼神中的情绪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是冷意。 她不想再和东太后说什么了,过去的纷纷扰扰再提起来,也没有意思了。 西太后转身便要走,东太后反应过来后一把扑过去。 “小慧,求你了,你看在我们闺阁中还有些情分,又一同入宫相伴多年的份上,饶过嘉儿。” “我是害过曜儿,可也没真的害死他,我也是亲自抱着他养过几年的,教他写字识礼,帮他稳定江山,我也有过真心实意。 不然曜儿羸弱那些年,我足矣让他死几百回了。” 东太后又开始泣涕横流,诉说这些年的心酸与不易,弄得西太后也十分伤怀。 但她仍旧道:“你与嘉儿一样,没下手,只不过是觉得有更好的出路可走,并不是对他心怀仁慈。” “你们败在贪心不足,自作孽不可活。” “现在也不用在我们母子面前唱戏!” 西太后说罢,直接甩开被东太后抓紧的衣袖,拂袖而走。 她走的速度极快,奴仆们在身后谨小慎微的跟着,谁也不敢发出声音。 西太后一个人走在最前面,迎着太阳,任凭阳光刺痛她的眼,无声的流出泪水。 第490章 手足情深 西太后走后,东太后发泄般的死命捶地,完全不顾自己是否会疼痛。 发泄过后,总算冷静一些,这才起身去看自己的儿子。 却见儿子嘴唇发青,原来不知何时已经昏了过去。 “来人啊,来人啊,请太医来,快请太医来。”东太后又和疯了一样大力的去拍门。 可惜门被外面的奴仆们关得紧紧的,任由她怎么拍打都是毫无反应。 而此时的景文帝坐在偏殿,看着床上的两个孩子。 成阳已经一岁多,本是活泼爱动的时候,却因为受了伤,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 他受伤后不肯离开人,西太后来时便将他带着过来,此时躺在床上乖巧的像个鹌鹑。 鸣玉坐在一旁,对这个哥哥十分好奇,不时去摸成阳的脸,又不时去掀他的眼皮。 像是第一次见到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童,对对方哪哪都好奇。 成阳在景文帝看不到的时候,也偷偷和鸣玉做鬼脸,但每当景文帝的视线扫过来时,他又变成那副蔫头耷拉脑袋样。 他怕景文帝。 但他喜欢这个第一次见面的漂亮妹妹。 终于。 在成阳又一次对鸣玉做鬼脸时,被景文帝抓住了。 景文帝知道鸣玉和一般孩子不同,怕成阳这些精致的淘气闹惊了她。 正要板起脸训斥。 鸣玉却挡在了成阳面前,对景文帝笑。 景文帝的心控制不住一软,又狠狠一痛。 这一幕太过于熟悉。 熟悉到,像是昨日才刚发生过。 “陛下,恒亲王闭过气去了。”门口小海子回禀。 景文帝叫芳嬷嬷和小康子将两个孩子带好,这才起身出去。 “陛下,东太后娘娘叫太医呢,奴才派人去看了,确实闭气了,嘴唇乌青。”小海子又道。 景文帝让巫医去看恒亲王。 在最后,他趁着奴仆们都各司其职时,也看了恒亲王一眼。 恒亲王嘴唇都有些发紫了,躺在一间厢房的榻上。 东太后满脸泪花,轻抚着恒亲王的头。 低低地声音,像是哄过去的孩童。 “中秋夜,月儿圆,我家的儿郎长又长。” 景文帝听到这句民间不知打哪传来的俗话童谣的一瞬间,还是没绷住,红了眼眶。 他飞快转身,落荒而逃似的离开了厢房。 独自一人回到乾清宫主殿,坐在主位上。 脑海中想起许多年前的一年中秋。 别人的中秋是团圆,他们的中秋,要亲自送父皇出征。 那时他还很小,大哥骑着小马带着他,甩开奴仆们,偷偷跟了军队二十里。 直到军队越行越远,他们也在黑暗中迷失方向。 山中有野狼嚎,他被吓哭了,大哥就一遍遍的给他唱: “中秋夜,月儿圆,我家的儿郎长又长。” 翻来覆去就这一句,唱的极难听。 唱的他更害怕了。 直到宫里的暗卫们找到他们,大哥还在唱。 回了宫,他们躺在一起烧了三天三夜。 耳边一直都是这首童谣。 只是这次不是大哥唱的,而是母后。 母后的声音温柔,手掌温暖。 彻夜不眠为他们更换手帕擦身。 ………… 往事历历在目,却让人不敢回想。 皇家的多年斗争,早就让人遗忘了那些手足情深的共同进退。 “陛下,俪贵妃的伤势处理好了。”门外响起汪公公的声音。 景文帝从难捱的回忆中醒过神来。 屋内冰扇呼呼吹,这时他才觉得脸上一片冰凉。 他将脸上本不该属于他的泪水都擦掉,亲自换了一身衣衫。 又变成了那个本该高高在上的帝王。 “陛下,恒亲王和东太后娘娘如何处置?” 景文帝刚迈出门,汪公公就硬着头皮问。 “……” “前朝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回陛下,广平王亲自去的,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原本和恒亲王勾结的大臣们,也被聂老太爷等人以回京办乔迁之喜的由头给暗中控制了。” 景文帝颔首。 “传信给聂家,可以公开承认明媚儿的身份了。” “所有参与谋反者,按照品阶先行分开押入天牢和地牢。” “至于恒亲王和东太后…交给西太后处置。” 景文帝有条不紊的吩咐着,汪公公应下去办。 “明媚儿的伤怎么样?”景文帝到东厢房后,低声问丰郎中。 明媚儿已经被疼昏过去了。 丰郎中面容严肃道:“不容乐观。” “虽然这匕首没有插进心脏,也没有插进重要的肺腑里,但到底太深了,俪贵妃的身体又不好,前段时间受得伤还没有恢复,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景文帝的脸色极差。 半晌。 景文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有几成把握?” 丰郎中想一想,回答:“不足四成。” 屋内的空气全然凝滞,景文帝几乎是在丰郎中话落的一瞬,就拎起了丰郎中的衣襟。 “你再说一次。” 丰郎中看着景文帝的目光坦荡。 “不足四成。”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 时间仿佛停滞了。 不知过了多久,景文帝松开丰郎中的衣领。 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明媚儿的床边坐下,看着昏迷的明媚儿。 屋内的人都退下了。 只剩下景文帝和明媚儿。 景文帝握着明媚儿娇软的柔荑,只觉得她脆弱的像是随手一捏就能捏死。 这种脆弱感出现在明媚儿身上,只能让景文帝内心升起无尽的惶恐。 他眼角余光看到她手上有一丝血迹,连忙给她擦干净。 心中又忍不住责怪这些伺候的人不当心,连她身上的血都不给她擦干净。 全然忽略了,明媚儿自从受伤至今一直是丰郎中等人忙着处理伤口,灌药喂丹的,谁也没有精力给明媚儿擦拭。 中途只有芳嬷嬷来过一次,一边掉眼泪一边为明媚儿简单清理干净,将大片的血迹都拭去。 只是还不等她细致的为明媚儿清理,景文帝就来了。 一旁还有一盆干净的温水,是芳嬷嬷留下的。 景文帝沾湿了干净的帕子,动作轻柔又细致地将明媚儿身上最后剩下的一丝血迹擦干净。 日头渐渐西斜。 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了夜幕,散发着柔和却清冷的余晖。 宫中的奴仆们都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景文帝一天没用膳,也没人敢去劝一声。 甚至连东厢房的门口,也只有汪公公、小海子和芳嬷嬷、小康子以及两位太医敢靠近。 旁人是多看一眼都怕摊上事情的。 枯坐一夜。 当明媚儿再次睁眼时,已经是三天后的深夜。 第491章 执子之手 她一睁眼就觉得整个身体极尽疲乏、疼痛。 床边有个看不清容貌的黑影坐着,吓了她一跳,下意识想往床榻里躲,却又被扯动伤口,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 “啊。” 这一声清脆,在寂静无声的屋子里几乎是响彻云霄。 惊动了床边那个如同石头般的人。 “你醒了,渴了么?” 景文帝的声音急促而关切,响在明媚儿的耳畔。 明媚儿还没等反应,自己的手已经被景文帝握在怀里。 “……” 明媚儿想说话,一张嘴,上嘴唇却和下嘴唇连在了一起,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沉默在景文帝看来是一种默认。 景文帝已经自顾自的起身,松开明媚儿的手,走向一旁的茶桌。 本视力极好能夜中视物的景文帝,在慌忙之中踢到了桌腿,发出重重的沉闷声响。 “咚——” 明媚儿听到,都替景文帝疼。 但是景文帝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点燃了桌上的烛台。 烛火橘黄色的烛芯摇摇晃晃,又在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最后照耀了屋内的景象。 景文帝动作一气呵成的倒水,又拿到床边,极其熟练地用里面的小汤匙想喂明媚儿水。 明媚儿却看着景文帝愣住了。 早在烛火点燃的瞬间,明媚儿就愣住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男人是景文帝。 她入宫两年多,无论景文帝经历了什么,一直都是衣冠楚楚,威仪万分。 哪怕是受伤最厉害的时候,都不曾在他脸上看过一丝枯败。 直到今日。 景文帝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并不曾处理。 脸和身形都瘦了一圈,原本是为他量身缝制的龙袍,现在穿在他身上,反而像是偷来的。 最重要的是—— 景文帝的头发竟然白了一半。 黑发白发夹杂在一起,错综复杂,带来了无尽难言的老气。 这让明媚儿如何也不敢相信就是景文帝。 甚至她都想着,是不是那时候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和景文帝败了,一起被囚禁了,景文帝不是皇帝了? 还是说,她这一觉睡了几十年,景文帝都老了? 直到白水被景文帝送到了明媚儿的嘴中,明媚儿才反应过来,又被呛咳了。 景文帝神色猛地紧绷起来,一瞬间便到了门口,将如今吃住都在外室的丰郎中拽进来。 丰郎中看到明媚儿醒了,心中放下大半。 点了两处穴位,明媚儿便咳出一丝水来,还好不多。 “如今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丰郎中低声问。 明媚儿找了半天自己的声音,才沙哑着开口:“疼。” 丰郎中道:“疼是正常的,毕竟你受伤到现在才不过四、五天,能醒都是万幸了。” 明媚儿颔首。 丰郎中又把脉,说了一下注意事项,让明媚儿也做到心中有数。 确定无事后,丰郎中才又退下。 全程景文帝一字未发,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像是个做错事的孩童。 景文帝的突然转变,让明媚儿有强烈的不适感。 “陛下。”明媚儿唤了一句。 景文帝大步迈上前,蹲在明媚儿床边,看着她。 只有这样两个人的视线才是一齐的。 不必明媚儿抬着头去看他。 景文帝的靠近,让明媚儿将他看的更清楚了。 他从前硬朗英俊的脸上,都有了一丝细微的皱纹。 明媚儿下意识伸出手,抚平了景文帝紧皱的眉头。 她压下心中的颤抖,道:“陛下,我没事了。” 景文帝几乎是瞬间眼眶通红,一把将明媚儿的手抓到自己的手中。 他的两只大手,抓着明媚儿的柔荑在手心,像是在捧着自己的至宝一般,又放在自己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吻。 “我知道,你会没事的。” 这三日,前朝后宫动荡不安。 前朝在处理谋反扫尾之事,后宫文贵妃已经被贬为庶人,对外只说是疯了,打入冷宫,还有一些同样参与谋划者,都纷纷处置了。 所有人不管是知道内情的还是不知道内情的,都一致缩着脑袋不敢拔尖。 除此之外,景文帝还叫宫中和京城的大师,日夜为俪贵妃诵经祈福。 整个聂府,更是亲自抄经日日祷告。 许多大臣闻风而动,也跟着抄经祈福。 一时间几乎是举国上下,都知道俪贵妃为了给陛下挡刀,如今生死未卜。 俪贵妃乃是聂成海老友之女,没落贵族之后,哪怕贵族已经绝后,被聂成海记在聂家,也不算是没有娘家可以依靠。 景文帝请聂成海重新回朝,聂成海以年事已高拒绝了,只留聂襄在朝为官。 聂襄被破格提为新任礼部尚书。 还有许多寒门子弟和过去被冷落的忠臣,都被重新提拔。 朝野无人不服。 主要是不服的都在恒亲王谋反一案中被清理干净了。 如今的朝堂,全以景文帝马首是瞻。 后宫中,只等着明媚儿脱离危险醒过来,登上凤位。 “媚儿,我已经想好,等前朝稳定后,便遣散六宫,让她们各自回家,可以重新婚配。” “等你病好了,册封你为后,入住凤仪宫,你若是不喜欢凤仪宫,我可以为你另建宫殿。” “……”明媚儿已经被景文帝的话给惊呆了。 甚至她都开始想,是不是景文帝另有所图,怎么会突然这样。 她不敢相信。 这种不相信,被明媚儿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景文帝心中一痛,知道是自己曾经伤害明媚儿太深,让她不敢相信自己。 他勉强勾起一个笑来安抚明媚儿。 “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媚儿,过去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害了你。” 景文帝有些难堪的将自己从前那些隐秘而不可见人的心思,对明媚儿说了一遍。 他怕明媚儿听过后,厌恶他,责怪他。 但是他更怕他不说真话,让明媚儿误解他,再从两个人之间隔起厚厚的高墙。 他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心,如今他不想失去明媚儿。 “媚儿,你可以发火,可以发泄情绪,可以做你自己。” “日后这个宫中,没有人会再为难你。” “我…” “我爱你。” “我不想失去你。” “在你昏迷的三天,我无时无刻不再后悔,我无时无刻不再害怕,我害怕你真的死了。”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向上天祷告。” “我愿意用我余生二十年的寿命,还你此次平安无忧。” 明媚儿眼眶里的泪水越蓄越多,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她听着景文帝的话,内心不住的颤抖,整个人也像是做梦一样。 她不敢相信,她想躲。 但是景文帝握着她的手,迫使她看着他认真的双眸,听着他一声又一声真切的表白。 “话本子上常说,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们彼此相爱,合该长长久久的厮守,而不是无尽的错过。” “好吗?” “……” 屋内寂静半晌,景文帝的一颗心提起来。 才听到一声带着哭腔的。 “好。” 景文帝眼中忍耐着的泪,此时也滑落了。 他轻柔的吻上明媚儿的唇。 本是浅尝辄止,后不知是谁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混着一丝眼泪的腥咸,却又有别样的甜。 直到心尖,又泛到四肢百骸。 第492章 遣散六宫 明媚儿醒后,丰郎中说只要好好照顾,防止伤口恶化生疮,便不会有大碍。 如今已经到了秋日,秋老虎虽然也厉害,但到底势弱,总是多添凉爽,方便养伤的。 一时间宫内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喜气洋洋。 景文帝还是几乎衣不解带地照顾明媚儿,明媚儿醒了他精气神也好了许多,开始重新打理自己。 不过八九日,从前皇帝的威仪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只是白了的头发,丰郎中说回不来了。 不过景文帝并不在意这点小事,反倒是明媚儿有些介意。 不过景文帝劝慰她说:“人总有生老病死是谁都不能改变的,就算我现在不生华发,未来还是会生的,又何必在乎是什么时候生白发?” 明媚儿看景文帝是当真不在意,便也不提让太医们想办法给景文帝调理身子,看看能不能养回黑发的事了。 接下来两个月,明媚儿被精心照顾,伤口恢复得很快,已经结痂,只要动作不太大,是无碍的。 景文帝当真做到了他说的,遣散六宫。 王幼卿离宫前还特意来拜别明媚儿,她还是如刚进宫时那般灿烂。 “姐姐,人家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我是做梦也没想到入了宫还有出去的那一日。” “我娘家给我来信了,今日来接我,我便这就要走了,唯独舍不下的就是姐姐你了,希望日后姐姐能常和我通信。” \"还有团团,姐姐你看,已经被我养成一个大胖猫了,不过还是那么漂亮。\" “我知道姐姐时常让人送东西给团团,是还舍不得团团,但是又不好张嘴说要回去,怕惹我伤心,我也就厚着脸皮多留了一年。” “如今我要出宫了,姐姐若是想留团团在身边,便把团团留给姐姐吧。”王幼卿笑盈盈地和明媚儿说话。 明媚儿看到漂亮的波斯猫正蹭自己的手,想要摸摸,还不时露出肚子来。 她一摸它的下巴就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看就是团团还认识她。 她也十分喜欢团团。 但是—— “你贴身养了这么久了,还是你抱出宫去养吧,我是喜欢,但当初既然送给你养,现在不会反悔又抱回来。” 当初她收养团团时是个意外,后来养了没多久要出宫,没办法又把团团送到了王幼卿那里。 说白了还是她没办法对团团负责到底。 所以哪怕后来回宫,她也不过是偶尔见王幼卿时会看看团团,或者是送些东西过去,再没其他了。 她连自己的人生都负担不了,又怎么能负担另一个完全依附她的生灵呢? 更何况景文帝不喜欢猫,对猫有阴影的事,她还记得,她也不想因为团团再和景文帝起冲突,更不想因为景文帝而委屈团团只能被关起来,只能趁着景文帝不在时才能出来。 这对团团来说也不公平。 王幼卿见明媚儿是认真的,便又将团团抱在怀里了,她还真舍不得团团,毕竟这一年多都是团团陪她度过这无数个日日夜夜。 “既然姐姐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养着团团的。” “姐姐,时候不早了,我娘家人还在宫门口等我,我这就走了。” “陛下赏赐了很多金银财宝,足够我这辈子都花不完,我娘家也不会强迫我嫁人的,一般人家也没人敢娶曾经皇帝的女人。 我已经想好了,先四处游山玩水,这辈子还没出过远门呢,现在没人能管得了我了,我还有钱,以后的路我自己做主了。” “等玩几年玩够了,我就开一家女子书社,专门教女子读书,我小时候读书读得多,还被我父亲训斥,女儿家学那么多书没有用,不如多学些女工和琴棋书画。 可是这些东西说好听的是陶冶情操,说不好听的对于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说,不就是在为以后寻好夫婿增加筹码吗?我是不愿意的。” 明媚儿亲自送王幼卿出宫,她入宫只有这么一个朋友,此次一别也许终身难以相见。 王幼卿还在不停地和明媚儿说话,唇边的笑一直没停过,从话语间流露出来的对未来的向往快要溢出来了。 明媚儿也替她高兴。 王幼卿说的生活,又何尝不是她这辈子一直求而不得的? 她从小到大的心愿,无非只有和娘亲弟弟在一起,平安喜乐一辈子。 只可惜,再也实现不了了。 “姐姐,我走了。”王幼卿在宫门口看到了接自己的家人,笑着和明媚儿最后告别。 明媚儿也笑着和她作别,只是回宫的路上,多添几分伤感。 其余妃嫔们也都纷纷出宫了,这次离宫景文帝给了她们极丰厚的赏赐,连带着她们的母族也多添照拂。 虽然没有办法再望女成凤一飞冲天了,不过日后宫中只有一个女主子,其他人留在这里也是荒度光阴,如今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后妃中最难处置的是曾经的沈皇后,如今的沈妃,沈尚书府已经倒了,她被遣散也无处可去。 更何况她毕竟是秦成阳的生母,总不好流落在外受人侮辱。 景文帝和明媚儿商量,想送沈皇后去守皇陵,终身不得出。 景文帝说时有些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明媚儿不开心,但是明媚儿仍旧笑盈盈地应下了。 还在沈皇后出宫那日,亲自去送。 亲眼看着沈皇后依依不舍的坐上了离宫的马车。 随着恒亲王等人的覆灭,许多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治,明媚儿下的蛊毒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因为许多人还没等蛊毒发作,就被景文帝处死了。 只有极小一部分人因为处于中立,并没有为恒亲王效忠太多,只是被贬为庶民,明媚儿也就让钱掌柜给他们把蛊毒都解开了。 只有恒亲王、东太后和沈皇后的蛊毒,一直未解。 明媚儿自从醒了,就再也没看到过恒亲王和东太后,她暗中打听过,也不知道人到底都去了哪里,也未曾听说陛下是如何处置的。 只说交给了西太后,最后两个人也不知踪迹,芳嬷嬷说这是宫中惯用的手段,处理皇室不方便大张旗鼓,极有可能是秘密处死了。 无论明媚儿是想让他们死,还是不想让他们死,如今找不到人,也只好作罢了。 这两个多月,明媚儿一直暗中让人给沈皇后喂缓解蛊毒的药物,不曾让她被毒死,就是想看看景文帝最终如何发落沈皇后。 既然如今已经发落了,亲眼看着沈皇后坐上了离宫的马车。 她也能让沈皇后去死了。 为求保险,她还向丰郎中求了一种毒药,派小康子亲自去办,将毒药混在沈皇后的饮食里。 不足一个时辰便会暴毙而亡。 她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只相信野草吹又生。 沈皇后作为斗争的失败者,一定心怀怨念,景文帝如今只有一个儿子,日后等秦成阳登基为帝,沈皇后若是再次复出,等待她们的都是灭顶之灾。 “朱怀澈呢?”明媚儿送别了沈皇后,回到宫中小榻上坐下,第一次问起了自己的‘弟弟’。 那日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她不敢回想,又不得不回想。 第493章 弟弟真相 “陛下说等娘娘问起时,就将人交给娘娘处置。”小康子回答。 “将人带过来吧。” 小康子应下,出门找了影八,影八亲自将人从暗卫大牢里带到明媚儿面前。 “姐。”朱怀澈被拎着跪到了明媚儿身前,他的手筋已经被挑了,再也没有什么攻击人的本事了。 影八连带着其余奴仆都退出了内室。 明媚儿认真地看着朱怀澈,像是想要透过他这副皮囊,看清他的灵魂。 沉默良久。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朱怀澈再次开口,脸上已经布满泪水。 他对明媚儿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将所有的一切说了出来。 他根本不叫朱怀澈,他甚至不姓朱。 他是寮成的儿子。 因为他自幼体弱,又不适宜在京城生活,出生不久就被放到江浙一带的庄子上养着。 他是嫡幼子,名叫寮凡。虽然不在京城,可也是寮成一家的心肝,自小养的纨绔桀骜,天不怕地不怕,经常偷跑出庄子玩,两三天都见不到人影。 吓得底下奴才们天天叫他小祖宗,但是也阻拦不住,总不能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惹恼了小祖宗,他们也没好果子吃。 总之从没出过事,本地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京城来的小祖宗,谁也不会触霉头,便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 等寮成犯案抄家时,正巧寮凡偷跑出门不知去向。 庄子上的人都是寮凡母亲从娘家带来的心腹,她娘家人正是江浙一带的人,势力根深蒂固。 总算是都有些忠心,一致口径说寮凡病弱死了,他们怕被主家责罚才没有上报京城。 京中去办案的人又曾经和寮成有过一次半次的交情,总之又守了三天,确实没见到寮凡,这事就稀里糊涂的过了。 等寮凡再回来时,已经天地改色。 他也就成了乞丐,四处颠沛流离。 还被人贩子卖了一手,卖到一个小富商家中当奴才。 那个小富商姓朱,常年南北贩货,家中一直没有子嗣,不知从哪买来个孩子,正是明媚儿的亲弟弟,陈怀澈。 寮凡被卖进府,就是为了照顾陈怀澈的。 他只比陈怀澈大一岁多,两个人年岁相当,又贴身照顾陈怀澈,两个人渐渐无话不说。 陈怀澈的家中事,被陈怀澈说了无数遍,寮凡都几乎能倒背如流了。 陈怀澈的心愿就是等长大了,回京城找娘,找姐姐。 就这样过了五年。 小富商渐渐在江浙一带落了根,又有了一个庶子。 陈怀澈这个被买回来的儿子,自然不得宠爱了。 幸亏陈怀澈还算争气,念书念的好,总算还有些‘用处’,这才仍当少爷被朱家养着。 直到不知从哪来了个牛鼻子老道,说陈怀澈在朱家会影响那庶子的命途,甚至会让朱家灭亡。 吓得那商人连夜就将陈怀澈和寮凡赶走了。 总算是陈怀澈和寮凡在朱家时存了点钱财,出来还能度日。 但他们那时也尚且年幼,这些钱很快就被连骗带抢的用光了。 又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 只是他们这次有了目标,就是往京城去,就这样又游荡了几年,走了许多错路,也受了很多磋磨。 结果遇到了刺杀,这刺杀说起来平白无故的,也不知杀手都是冲着谁来的。 他和陈怀澈九死一生才留下一条命。 他怀疑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他到底长得像父亲。 后来证实了,确实是冲着他来的。 有一次被刺杀实在是惊险,逃不了了。 陈怀澈和他换了衣服,那时候很单纯,以为换了衣服,出去吸引那些杀手,让寮凡先走。 等杀手看到陈怀澈不是寮凡时,自然会放了陈怀澈。 结果陈怀澈被一刀毙命。 寮凡跑了。 此后,他活在巨大的愧疚和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 又回到朱家,想求一个庇护之所。 实在是不敢再出来了。 再后来,有一队不知打哪来的黑衣人,来到朱家,找陈怀澈。 朱商人以为有利可图,便强将他推出去,认做陈怀澈。 后来,他被带去了陈怀澈一直想去的京城,去了高高深深的院子,见到了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 那男人气场非常强大,问他是不是陈怀澈。 他不敢撒谎,将事情说了。 那男人沉默了很久很久,给了他一笔银子,放他离开了。 他拿着这笔钱,又跑回江浙一带了。 只有在江浙一带,他才有安全感,不用担心杀手去杀他。 他自己置办了宅院,还买了铺子,过上了相对安逸的生活。 结果好景不长。 直到那些杀手再次追来,他自己驾着马车飞奔,东躲西藏的跑了好几日。 又钻进树林,不知跑了多久。 直至筋疲力尽昏倒。 被聂襄所救。 他想起那个京城坐着轮椅的男人,直觉那个男人可以救他。 他便想去京城。 除此之外,自从陈怀澈死了,他日日夜夜做噩梦,会梦到他。 梦到陈怀澈想回京城,想找到自己的娘和姐姐。 他便想着,去京城也好,能让自己留下一条命来的话,他就帮陈怀澈去找娘和姐姐,了却他最后的心愿。 后来,他就又见到了那个坐着轮椅的男人。 和他说了很多很多,他知道了,陈怀澈的姐姐,竟然是当朝贵妃。 也知道陈怀澈的姐姐对陈怀澈的感情,一直寻找陈怀澈。 那个坐着轮椅的男人,让他装作是陈怀澈,了却她姐姐的心愿,同时也了却陈怀澈的心愿。 他自觉对不起陈怀澈,也愿意替陈怀澈照拂姐姐一辈子。 后来他入了宫,先去见了陛下,陛下说,只要他好好扮演好陈怀澈,让俪贵妃开心,他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果敢做对不起俪贵妃的事,就让他五马分尸。 他第一次去宫中时,是真的想做好陈怀澈,他也愿意将俪贵妃当做自己的亲姐姐。 可是后来的事情太多太杂,他知道了整个寮家覆灭的真相,他也有自己的血海深仇要报。 所以,只能对不起陈怀澈,对不起他姐姐了。 第494章 如果重来 明媚儿听完寮凡的话,呆愣了很久。 连寮凡是什么时候被影八等人带下去的都不知道。 等再回过神时,已经日落西山。 景文帝出现在她面前,一脸心疼。 “我知道你弟弟的事情时,就已经派了暗卫去找尸体了,两天前暗卫来报,在一处乱葬岗找到了,不日就会到达京城。” 明媚儿抬眸看着景文帝,一眨眼,眼泪就掉下来,消失不见。 她问:“能确定是我弟弟吗?” “……” 景文帝沉默了。 他很想说,能确认。 但是事实上,陈怀澈已经死了很久,当年又在逃窜的途中被杀,这么久过去了,只剩下骨头,很难说这尸体到底是不是陈怀澈。 暗卫们找了这么久,就是因为无法确认尸骨到底是不是陈怀澈的。 “找了最老道的仵作,检验了尸首的死亡时间,能和寮凡说的对上,乱葬岗的地点也和寮凡说的他们逃亡的地点离得很近。” “我亲自召见了京城中几个老仵作,说是有些特殊的秘法叫滴骨法,用活人的血滴到尸首骨头上,若是血能被骨头所吸收,就能证明有血缘关系,反之则没有。” “…他…什么时候到京城?”明媚儿问。 景文帝道:“还有三日,肯定能到了。” 明媚儿颔首,想起身,却腿脚一软,差点在小榻上跌下来,幸好景文帝扶了一把。 他起初是想欺骗明媚儿,怕明媚儿接受不了弟弟死亡的真相。 可是没想到朱怀澈会被恒亲王等人迷惑,亲手参与谋反之事。 再想瞒明媚儿,也是瞒不住的。 他也不放心将这么一个心怀歹念的人放在明媚儿身边。 只希望明媚儿能够接受。 “媚儿,你还有我,还有鸣玉。” “我可以下令封陈怀澈为侯爵,以侯爵之礼风光下葬,还可以在国寺……” “不用了。” 景文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明媚儿打断了。 “这些事做起来是给活人看的,人已经死了,再极尽哀荣,也是图添伤感。” 明媚儿语气极其平静,但是脸上的泪水不断。 既然弟弟已经死了,她只想早点找到弟弟的尸首,让弟弟能够入土为安,而不是再停灵,找一群毫不相干的人来哭丧,折腾大半个月再下葬。 这对于弟弟来说,不是安然,反而是多添烦忧。 景文帝看明媚儿的模样很担心,一直想和明媚儿说些趣事,来让明媚儿开心。 但是明媚儿一点也不开心。 景文帝还想抱鸣玉来哄明媚儿,总算是告诉明媚儿,她还有亲人在这个世上。 可是明媚儿看到鸣玉,眼泪掉的更厉害。 景文帝只能又慌忙让人把鸣玉抱下去。 这三日,不见笑颜。 直到陈怀澈的尸体回京那日。 景文帝带着明媚儿出宫去了丰氏商行,让钦天监专门选了个时辰,才重新开馆见尸,滴骨验亲。 在场的所有人都紧张的不行。 明媚儿更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尸体有没有吸收血液。 景文帝在她身后揽着她的腰,生怕明媚儿受不了再晕过去。 在场十数人,连带着在院子内外守着的数十人,仿佛经历了人生中最漫长和死寂的一刻钟。 终于。 没入了。 “陛下,俪贵妃娘娘,是陈公子不假。”一个老仵作脸兴奋的发红,连忙跪地说道。 有了他确认,场面像是一下松弛下来。 又接连上前十个仵作,都是附近县衙中经年的国手仵作,一一确认,都说是与明媚儿有血缘关系。 明媚儿想说什么,看着眼前的尸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前的视线也渐渐模糊,直至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水雾。 晕倒前,只觉得心痛如绞。 她没想到,再和弟弟见面时已经是天人永别。 虽然她和娘亲一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个世道不太平,被卖走的孩子谁知道有没有善终。 可到底是心存侥幸的。 总是想着,那个男人不会将自己的儿子太过于苛待,说是送给商人做儿子了,那应当是差不了的。 弟弟虽然从小缺衣少食,但总还算是身强体健,总不会死的。 就算是给人家做奴隶,做黑工,也总有一条命在。 没想到事实这么残酷。 陈怀澈死在了他亲姐姐当上昭仪那一年。 明媚儿昏迷前还在后悔,若是她一入宫就让景文帝寻找弟弟。 若是她刚见到恒亲王时,就让恒亲王找弟弟。 若是,她早一些弄点钱财,亲自派人去找弟弟。 如果重来一次。 一切,会不会有不同的结果? 第495章 问诊鸣玉 明媚儿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黄昏。 她又去看了弟弟,扶棺哭了很久,几次都要哭昏过去,偏偏又挺着一口气,不肯晕。 景文帝心疼的要命,可是除了陪伴,也做不了什么。 “陛下,能不能为我请一队最好的杂耍团,明日来丰氏商行为我弟弟表演杂耍?” 明媚儿浑身虚脱无力,勉强扶着棺椁,也不让景文帝碰她。 她怕景文帝一过来扶她,她吊着那口气就会松下来,再晕过去就不知是何时能醒过来。 她只想尽早让弟弟入土为安。 在此之前,她要请最好的杂耍师父,为弟弟表演。 “好。”景文帝一口应下,转而吩咐暗卫们四散开,快马去寻。 京城中最好的杂耍班子就是梨园戏班。 除此之外又从附近几个大县城请了各色的杂耍团,一起快马来京。 一夜无眠。 第二日天还不亮,星星月亮还挂在夜幕上,所有的杂耍团都已经到了丰氏商行。 表演杂耍所需要用的东西,早就由京城的梨园戏班和暗卫们齐齐准备好了,没有一点错漏。 至于一些看家的独门绝技所用道具,这一道也跟着来了。 明媚儿和景文帝坐在大堂上首主位上。 大堂中央放着上好金丝楠木制成的棺椁,中间躺着一副骨架。 华丽又庄重的大堂处处都挂着白布,随风飘摇。 两侧跪了数十个奴仆,头戴孝带,领头的正在烧纸。 这一群杂耍的一来,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但是他们谁都不敢多言。 这一单生意接到的钱,足以他们连带着他们的孩子,这辈子都吃喝不愁。 “咚——” 随着一声沉闷的鼓点开始。 “咚咚咚——” 各色杂技人员纷纷上场。 能把黑夜照的如同白昼的铁树银花,配合舞狮踩梅花桩等高难度动作,惊心动魄。 超大足有数十米高的彩色中幡,随着杂耍团的挥舞、动作,飒飒成风。 光怪陆离却震撼无比的傩戏。 ………… 许多人一辈子也看不到的壮阔杂技,一个接一个的登台。 从天不亮,演到日落西山才停罢。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明媚儿又亲自给弟弟烧纸。 如今场面安静下来,只剩下明媚儿和景文帝。 “小时候在乡下,什么玩的都没有,孩子们一年到头最期盼的就是过年当天,能跟着父母进城看一日的杂耍。” “我弟弟最喜欢。” “有一日想看杂耍,偷偷跟着进城喝酒的父亲去了,被发现回来差点被打的半死。” “那时候我和弟弟就约定,我以后一定要赚多多的钱,请最好的杂耍班子来给他看。” “……” 明媚儿声音哽咽了,说不下去了。 她抬眸看了看静静躺在棺椁里的弟弟。 勉强压下眼泪,挤出个笑来道:“虽说如今钱没赚到,人也死了。但托你的福,总算也看过一场戏,不算我这个做姐姐的诓他。” “……” 景文帝眼中通红,看着明媚儿,一把将明媚儿揽入怀中。 想安慰的话在肚子里转了几百遍,最后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在生死面前,所有的安慰都显得太过于苍白和无力。 只能一遍遍的轻拍她的脊背,仿佛这样做,就能给明媚儿带来一丝慰藉。 “我打算把弟弟埋到南河行宫,我娘的坟旁。” “好,我已经让钦天监选了几个好时辰,明日、后日、大后日,都有时辰可以安葬,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明媚儿点头,没再说话,将手上最后一点纸钱扔进火里,呼呼燃起来。 两日后,明媚儿和景文帝处理完陈怀澈的葬礼,回到皇宫。 景文帝这几日陪明媚儿,只办了加急的折子,其余奏折已经堆满了御书房的书桌。 他放心不下明媚儿,想将所有奏折都搬到永寿宫来,被明媚儿拒绝了。 明媚儿让他去御书房批奏折,一切以国事为重。 她这几日没休息好,只想好好休息,有奴才们伺候,不会有事。 景文帝半信半疑,但明媚儿态度坚决,他也只好回御书房。 御前的人一离开,明媚儿就叫人传了丰郎中。 只说是找丰郎中商量药膳方子调理身体。 又给鸣玉问诊。 殿内伺候的人都被遣了出去。 只剩下明媚儿、丰郎中,以及人事不知的鸣玉。 “娘娘,你本就体弱,曾经身体里的余毒虽然都清了,但是根基也坏了。” “生产元气大伤还不曾养回来,又连日的奔波,被刺伤中蛊毒,又遇刺。 你上次遇刺极其危险,连我都没有几成把握,好在是上天庇护,这才活下来了。 眼下你又连日大悲。 我看你是真嫌自己命长了。” 丰郎中一边给明媚儿把脉,一边少不了絮叨。 明媚儿只是看着床榻上的鸣玉,一脸眷恋。 等丰郎中给明媚儿和鸣玉把完脉。 明媚儿给丰郎中跪下,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丰郎中想将她拉起来,没成功。 “你这是干什么?” “丰郎中,我知道你医术高超又医者仁心,鸣玉的身体到底如何,你就和我说一句实话吧。” 丰郎中嘴长了又合,合了又张。 最后说了一句:“这现在我也说不好,总要过了三岁,才知道。” “……” “好,那我就将鸣玉的身体,全权托付给你了,只要鸣玉安康,就算我死了,我也会感念你的恩德。” “……说这些干什么,你身体虽然差,此后好好养着,也不见得就是早死的命。” 丰郎中将明媚儿从地上硬拉起来了,拿着自己的药箱就急匆匆的出门了。 他可受不了这么压抑的气氛和这样沉重的嘱托。 他这辈子来来去去了无牵挂,怎么受得了这些。 明媚儿将鸣玉抱起,目送丰郎中离开了永寿宫。 第496章 结局 此后,明媚儿和景文帝夫妻恩爱和顺,共同教养秦成阳和鸣玉。 慈安公主在文贵妃被贬为庶人后,便变得孤僻。 景文帝有心想要教养她,可是慈安不愿意跟着他,转而去了西太后宫中。 由西太后亲自扶养。 期间景文帝几次想将明媚儿立后,都被明媚儿拒绝了。 她如今已经是六宫中唯一的妃嫔,与景文帝和睦恩爱,不想再当皇后,惹朝野非议。 她的身份,终究是隐患。 就算是不为自己和景文帝着想,也要为鸣玉着想。 登位越高,受到的瞩目也就越多,若是有朝一日她曾经的身份被翻出来。 固然没人敢当面说什么,但到底也堵不住天下人的幽幽之口。 他们总有死去的一日,鸣玉又该怎么办呢? 景文帝拗不过明媚儿,也只能同意了。 俪贵妃,成了俪皇贵妃,掌管皇后册宝。 虽然无真正名分,但已有皇后实权。 景文帝百年后的皇陵已经开始修建。 所有人都知道此次皇陵修建与以往有些不同。 以往的大周朝皇帝陵墓,就算是与皇后合葬,也是分墓室而葬的。 但是这一次,是景文帝亲口要求,只建一个主墓室,且让人修建的棺椁足以容纳两个人。 他未来要与俪皇贵妃合葬同棺。 这几年景文帝和俪皇贵妃的爱情,几乎是被朝野称赞,连翻版的话本子都有无数了。 更是有许多朝臣命妇给明媚儿递了无数的请安折子,只想入宫拜访拜访传说中的俪皇贵妃。 想请教一二夫妻相处之道。 明媚儿一个都没见。 这种平淡却幸福的生活,是从前明媚儿求都求不来的。 一直过到了鸣玉公主三周岁。 此时的鸣玉已经会走会跳也会说话了,虽然仍旧不爱说话,也并不活泼,但已经能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明媚儿一日日看着鸣玉公主长大,总是出神。 闲事,便爱翻看医书和奇异故事,还会誊抄些笔记。 鸣玉和成阳一起长大,许是日日相处的原因,又或者是因为年纪相差不大的原因,彼此关系竟然出奇的不错。 丰郎中说,已经可以肯定,鸣玉公主和常人无异,小时候的‘怪异’,也许只是鸣玉公主天生性子如此,而不是轮回草的原因。 所有人都放下心来。 最高兴的莫过于景文帝和明媚儿。 日子就这么平静而缓慢的过着,所有人都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一辈子。 一日冬天午后。 刚下过小雪,人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啊!” 一声尖叫响彻永寿宫,惊飞了一树枝的麻雀。 发现尸体的,是新提上来的小宫女丹霞。 她本是想求见俪皇贵妃娘娘,想要出宫看看家中生病的老子娘。 自从俪皇贵妃娘娘管理后宫后,仁慈了很多,奴仆们无论品阶一年到头有二十日的假,可以自己选择日子休息。 若是和宫外老子娘还有联络的,家中若是真有要急的事,只要经内务司亲自去查看过,确定是真的,就可以放人出来办事。 宫中无人不感念俪皇贵妃娘娘的恩德。 丹霞私下找俪皇贵妃娘娘,正是想着亲自和娘娘告假,也好办的快些,能早点出宫见父母。 不成想,一打开内室门,就看到了一地散落的被揉成团的宣纸。 角落处的炭盆里呼呼烧着什么东西,一股子黑烟,有些呛人。 窗户都被密闭的极好。 小榻矮桌上还有笔墨纸砚等物,有一封完好的信件,上面写着:致吾儿鸣玉。 其余又有几封薄薄的信件,是明媚儿给几个心腹奴仆的。 此后再无其他。 被床幔围起来的床榻上,赫然躺着身穿里衣,已经双唇发乌的俪皇贵妃。 丹霞手剧烈颤抖着,去探了鼻息。 最终发出一声尖叫。 连滚带爬的跑了。 当景文帝在御书房知道明媚儿身死的消息后,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 早上,明媚儿还亲手为他戴上皇帝的冕冠。 他们说好晚上要带着鸣玉和成阳去看戏。 结果,刚过了中午,人就死了? 冰天雪地,景文帝仅穿一件单衣,发了疯似的往永寿宫跑。 找了无数的太医为明媚儿把脉。 得到的结果,无一不是,俪皇贵妃娘娘已经薨了。 死于,炭火中毒。 不是意外,而是自杀。 连丰郎中都确认了四五遍。 景文帝怒极了,要让太医院乃至永寿宫所有人陪葬,并下令召集天下名医,为明媚儿医治。 是接到消息的西太后,急急忙忙赶来,抱着刚过了三岁生辰没多久的鸣玉,解救了太医院的一众太医和永寿宫的奴仆。 景文帝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守在屋子里。 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干嘛。 西太后日日抱着鸣玉去敲门,里面都没有一点动静。 若不是鸣玉哭了,景文帝还会传出一二安抚之言,别人都以为景文帝死了。 等景文帝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本就半白的头发,彻底白了。 谁和他说话,他都不理。 只是把那几封明媚儿写下的信件,交给了信件上对应的人名。 信件一打开,全是景文帝誊抄后的字迹。 丰郎中仗着有些资历,偷偷和西太后说,劝景文帝及早将明媚儿入葬。 活人,总是不好一直和死人在一块的。 西太后虽然心疼儿子丧失所爱,不忍让其分离,但到底阴阳两隔。 活人总是要过下去的。 便以明媚儿需要及早安息为名,劝景文帝将明媚儿安葬。 景文帝又在明媚儿寝宫里枯坐了三日。 将明媚儿追封为俪嘉皇后。 亲自扶棺,在一个大雪天,将明媚儿安葬至皇陵。 此后,景文帝日日夜夜勤于政务,鲜少在他的脸上看见笑容。 大周朝百姓的日子,一日胜过一日。 ————正文完———— 第497章 (番外)十二年后 十二年后。 又是一个大雪天。 即将临近年下,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但并不是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年节,而是鸣玉公主的生辰快到了。 如今的鸣玉已经长成大姑娘,过了生辰便及笄。 “父皇,我快要过生辰了,看中了北地送来的一匹红棕烈马,还有藩南国进贡的西洋玩意儿,叫什么火铳,一共三十把,我要十五把。 还有咱们大北营新军队成立,听说领兵的是个北地人,武功了得,我想去看他们练兵。” 景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鸣玉没有通报就直接走进来了,边走还边说自己要什么。 鸣玉穿着一身窄袖暗红色骑装,全是用金银丝线制成的上好苏绣纹路滚边,胸前还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从花丛中钻出来,镂空雕花玄冠束着头发高高扎起,十分干净利落。 整体装扮算是大周朝有史以来宫中独一份,毕竟五爪金龙图案大多都是威严而不可冒犯,她偏偏要让五爪金龙从花丛里钻出来。 少了两分威严,却多添趣味和亲和。 她说完整个人也坐到了景文帝下手摆放在一旁给大臣准备的椅子上。 汪公公立刻亲自端茶、端糕点给鸣玉公主放在手边,还笑道:“鸣玉公主您喝口热茶暖暖身,外面天冷了吧。” 景文帝正在处理急奏,让鸣玉先缓一缓,汪公公便接过话茬,献宝似的悄悄将一个小盒子递给鸣玉公主。 “鸣玉公主您明日过生辰,奴才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一件小玩意还能入眼,您看看?” 鸣玉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一张羊皮绘制成的千机图,制作精妙无比,她连连点头。 “汪公公,您老从哪找到的好玩意儿?还有没有?” 汪公公一听鸣玉公主声音有点高,连忙悄悄摆手使眼色。 鸣玉就知道,肯定是这个老贼耍滑,偷偷在贡品里扣下的,怕父皇知道他给了她武器图。 父皇旁的事都依她,唯独不让她碰这些西洋武器,怕走了火,伤到她。 但是父皇越不让,她越想要,她从小就喜欢这些兵啊刀啊箭啊的,现在有了更厉害的,她当然想要。 为了这个皇祖母没少训她,还罚她抄书,站规矩。 每次都是父皇派汪公公来救她。 但无论她怎么说,父皇也不肯同意。 如今也是仗着要及笄,便大胆提一次,要火铳。 没想到,汪公公提前把这西洋玩意的拆卸组装图给她了。 现在就缺东西了。 “还是汪公公懂我。”鸣玉冲汪公公眨眼,又在书柜里拿了一本书,作为掩护,实际上偷偷借着书皮遮挡看羊皮图。 汪公公看着鸣玉公主笑了,露出个两个人都懂的表情,这才退回书桌旁给景文帝继续研墨。 景文帝疼孩子,有时候又顾念父皇威仪,也怕娇纵太过了,不肯表露的太过明显。 少不了需要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 汪公公就是那个唱白脸的。 从小到大没少助纣为虐的护着成阳和鸣玉捣乱。 左不过两个孩子都已经十分出众,教条太过了,反而没有孩子样,也会过多的滋生欲望。 不过汪公公再怎么纵着打掩护,也改变不了大皇子和鸣玉公主一日比一日更稳重早慧的事实。 他们如今个顶个出去都是能独自领人办事的好手了。 只有在景文帝面前才有些孩子样,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也乐意拿他们当孩子哄。 汪公公一边磨墨,一边打量正在批阅奏折的景文帝和看羊皮图的鸣玉公主。 不得不说,父女二人长得越来越像了。 小时候的鸣玉公主长得更像俪皇贵妃,眼下,却更像景文帝。 但是鸣玉公主的性子,倒是谁也不像。 从前鸣玉公主不爱说话,不活泼,也不爱吵闹,整日里坐在小榻上,不是看花,就是看鸟,让谁都放心不下。 景文帝想了很多种办法,让鸣玉开怀,都不成功。 直到鸣玉公主到了五岁,过年时有些着凉,时不时高热,景文帝放心不下,便带着鸣玉公主参加前朝年宴,亲自看着鸣玉公主才放心。 前朝的年宴十分单调,每年都是一个样。 无非就是表忠心,互相喝酒祝贺,展望未来,中间夹杂着各个大臣明里暗里的争锋表现。 许多人都想借着年宴,好好在陛下面前表现,为自己迎来个大好前程。 文臣当庭作诗写词,武臣表演武功飞檐走壁耍刀弄枪。 最后再一起议论议论时政,历来都是如此。 一向看什么都不感兴趣的鸣玉,第一次看到有人当庭耍大刀,就被吸引过去了,还不住的跟着一起叫好。 自此以后,鸣玉公主开始了她爱好武器习武之路。 景文帝也以此为切入点,慢慢打开鸣玉公主的内心,经年累月的父慈子孝下,鸣玉公主才变得开朗起来。 第498章 (番外)孩子长成 自从俪皇贵妃娘娘薨逝后,景文帝一直不曾选妃,身边连个伺候的女子也没有。 整日除了处理朝政、拜见太后以外,就是精心教养这三个孩子。 因为慈安公主比成阳、鸣玉大了九岁,进度不一样,平日又养在西太后处,由西太后做主还是按照宫中的旧规矩教养,景文帝时常去看望考教学问。 但很多女子之事,景文帝也说不上话,只能由西太后全权管教。 而秦成阳和鸣玉年岁相当,后宫也没有其他女子能照拂他们,便被景文帝几乎日日带在身边。 混在一处教养,学习一样的知识,上一样的课程,景文帝三五天便要拿出一下午的时间来考教一次。 景文帝对待孩子们的学习极严苛,但除此之外对三个孩子也几乎是宠爱至极,无有不依。 久而久之,他们父子、父女之间,如同民间最普通的父子、父女关系,少了威严,多了亲近。 除了慈安公主和西太后更亲近以外,大皇子秦成阳和鸣玉公主对景文帝几乎是无话不谈。 其中,又要当属鸣玉公主是最得陛下圣心的。 起初是因为俪皇贵妃的关系,景文帝总是多宠爱鸣玉公主。 但是随着鸣玉公主一年大似一年,鸣玉公主自身也是十分争气。 争气到连朝臣们都知道,鸣玉公主的学问是一等一的好,武功也是不错。 几乎是样样拔得头筹,活的潇洒恣意。 朝臣们对鸣玉公主的态度分为两个派系,一派是真心赞扬鸣玉公主出色,不亏是皇室子弟。 一派是说鸣玉公主教导的不像是公主,反倒像是皇子,公主太过于出挑,反而会多事。 总之不管他们心中如何想,在景文帝的爱护和聂襄的维护下,面上都只能对鸣玉公主大加夸赞。 对比之下的大皇子秦成阳,就总是稍逊一筹。 而且不知怎的,明明景文帝对秦成阳也十分宽和,但秦成阳总是有点怕景文帝。 再加上秦成阳早产体虚,一直没有养回来,每到冬日便病怏怏的,秦成阳的性子就更为温润低调。 慈安公主则是更符合一个传统公主的形象,温婉和顺、知书达礼,全然不见小时候的活泼高傲。 慈安与成阳、鸣玉卯劲的学习四书五经、骑马射箭不同。 她只要保证自己能过了景文帝的考便罢了,多一分心思是不肯用的,只用更多的时间来学管事、理家、看账本。 在六年前十八岁出嫁,嫁给了广平王麾下的一名大将又是从三品精卫副手,年纪虽然比慈安公主大了十二岁,但是这位驸马爷是慈安公主自己愿意嫁的。 这位驸马爷叫雷文霆,出身不好,不过是北地一个镖局镖头的儿子,但是自小是个练武奇才,从七岁起就跟着镖队走南闯北,十三岁就可以自己带队,从没出过事。 巧合之下结识了广平王,拜到广平王麾下当一个小兵,但是因为他天生奇力,又是个极好的练武苗子,凡是武功功法,看人练习三遍便能记住,自己练上数十遍,便能赶得上人家一年的练习效果,因此非常得广平王的喜欢。 十四年前,恒亲王谋反之时,白大将军亲自帅兵攻打皇城,便是广平王召集御林军、暗卫、十二队精卫所的精卫,一同将白大将军缉拿处置。 其中便有雷文霆,雷文霆在那场小规模战役中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十六岁的少年郎,百米之外可夺敌军上将首级。 这一仗打的十分漂亮。 论功行赏时,便破格提拔雷文霆为从五品精卫长,一跃成为朝中中流之臣。 年仅十六,已经是中流砥柱,前途不可限量。 广平王起了爱才之心,特意和景文帝请示,想将雷文霆送入宫中暗卫所学习。 景文帝也很欣赏少年英雄,应允。 雷文霆在宫中五年,机缘巧合之下和慈安公主有了来往,自从慈安公主及笄后,雷文霆便暗中和广平王请示,想要娶慈安公主为妻。 为了娶慈安公主,他甘愿放弃如今在军中的职位,按照大周朝的规矩,驸马是不可以手握重兵要职的。 广平王暗中和景文帝打招呼,本以为景文帝对雷文霆重用,这婚事很容易就能成。 但是没想到景文帝拒绝了,不太满意雷文霆比慈安公主大十二岁。 若是去了要职,家中又没底蕴,年纪又大,娶慈安,景文帝总觉得有些委屈慈安,便压着慈安的婚事不肯嫁女。 恰逢边疆发生一起部落和他国勾结起义之事,雷文霆请命出征。 在边疆呆了三年,大获全胜。 班师回朝后,愿意用军功和职位求娶慈安公主。 景文帝问过慈安的意思,慈安也很钦慕雷文霆的才能,愿意下嫁。 于是婚事就这么成了,成婚后,景文帝依旧论功行赏,也依旧让雷文霆手握要职,这是他自己在刀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 若是因为求娶慈安便一朝成空,也有失公允。 总之,慈安是个本分不过的,从不和景文帝提过分的要求,行事也很有准则,再加上如今朝堂局面固若金汤,远不是没有外祖的慈安和没有根基的雷文霆可以祸乱的。 除此之外,被废为庶人的文贵妃在慈安公主出嫁时,得了恩赏,可以亲眼看着公主出嫁。 虽然母女二人连说一句体己话的机会都没有,但对于她们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文贵妃送女出嫁后的第五日便死了,尸首被归还母家安葬。 慈安成婚两年后诞下一女,景文帝将孩子封为安乐郡主。 四年后诞下一子,景文帝破格封为安平县子。 夫妻恩爱和顺,雷文霆在前朝也是尽忠职守。 如今眼看鸣玉快要及笄,景文帝也开始暗中为鸣玉寻找夫家。 可惜东挑西选,总没有合心意的。 耶国国君之子耶吉如今已经十七,长相虽然不算很出众,但也算五官端正,眉目硬朗,最重要的是,十分聪慧豁达,哪怕是耶国人,对大周朝的文化也了如指掌。 从前耶国国君耶律肃在使臣宴会上提过,想为小儿耶吉求娶鸣玉之事,被景文帝拒绝了。 可自从耶吉八岁起,便跟着耶律肃每年都来朝拜,从十三岁起,更是独自带队来朝拜景文帝,有时候借着学习之名,更是一留便留三五个月。 景文帝也算是看着耶吉长大。 有几次景文帝派人存心设计考究为难耶吉,都被耶吉巧妙化解。 不得不说,耶吉是个英勇聪慧的好儿郎。 可惜是耶国子孙,哪怕未来继承大统,他也不想让鸣玉远嫁。 但是眼下,又有了一个可以考虑耶吉的机会。 便是景文帝如今处理的耶国国君上奏的急奏。 耶国地处荒凉,今年更是频发雪崩山塌,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惨重。 耶律肃想要彻底归顺大周朝,不再以附属国的身份,而是以耶州城的名义。 这一步走的对耶律肃来说无疑是巨痛,但一个国主空有国家,而无子民,这个国主当得岂不是也很没意思。 况且耶国近年天灾不断,各地起义揭竿而起,若是耶律肃再不想办法自救,恐怕皇室也要覆灭了。 所以他不得不给景文帝上报了这一封急奏,希望景文帝可以接纳耶州城。 这对于景文帝来说固然是开疆扩土的好机会,但是耶国实在荒凉不堪,百姓又几乎全民皆兵,现在正是天灾动乱之时,贸然接手,也怕引火烧身。 所以景文帝迟迟拿不定主意。 “鸣玉,你看什么呢?” 景文帝先搁置了急奏,一抬眸就看到鸣玉的眼睛都要钻进书里去了。 第499章 (番外)前往地宫 鸣玉被父皇一叫,回过神,强壮镇定将书合上了。 “这本异闻录很好看,父皇,我带走了。” 景文帝看着鸣玉拿着的书都是倒的,也不想拆穿她。 方才他虽然在看急奏,但汪洋和鸣玉的眉眼官司和小动作,瞒不住他。 这羊皮图也是在他默许之下,才被汪洋扣下的。 左不过是一些拆卸安装的步骤,无伤大雅,哄鸣玉开心罢了。 过了明日,鸣玉便及笄,也不算是孩子了。 他也该是时候让鸣玉见些风雨。 他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应当是人中龙凤,而不是只会在闺阁中相夫教子的菟丝花。 哪怕是最‘传统’的慈安,也是文武皆通,对政务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更何况是‘离经叛道’的鸣玉和‘身负重任’的成阳。 “我让你和成阳去接待使臣,可有看到耶吉?”景文帝问。 鸣玉一听耶吉的名字就皱眉,耶吉像狗皮膏药似的缠了她好几年。 但是她真不喜欢耶吉,总觉得耶吉太过圆滑市侩,总是笑盈盈的,看着金银俗物便走不动路,这不是她想要的夫婿。 但是—— “不曾看到耶吉,这次耶国来的是位公主,才十三,名唤善雅公主,对大哥很殷勤。” 景文帝颔首,没有多问,他自然是知道耶律肃的意思。 想通过献女的方式,来卖好。 但是这些不过是小儿之间的玩闹,成阳也不见得喜欢,没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 “父皇,我想要北地的红棕烈马,还想去北大营看练兵,还有藩南国进贡的火铳。” 鸣玉看父皇没心思听使臣的事,她正好也懒得说。 她只想知道自己的生辰愿望能不能实现。 景文帝看着鸣玉眼神亮亮的,眸子中带着一种期待和紧张,有一瞬间的失神。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明媚儿那双小鹿般的眸子。 鸣玉如今只有一双眼睛,像极了明媚儿。 “父皇,您又看着我出神了。”鸣玉不满出声,呼唤回了景文帝的思绪。 景文帝眸色微暗。 自从明媚儿死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不能听人提起明媚儿一句。 只要有人敢提起明媚儿一言半语,他就控制不住想要发疯。 渐渐的,后宫中没人敢提及从前那位盛宠的俪皇贵妃。 连带着鸣玉都很少听人说起自己的母妃。 她小时候还会问父皇,母妃是什么样的,母妃去哪了,母妃什么时候回来。 可是她每次问,父皇都会失态。 甚至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父皇不会对她发脾气,只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数日不理朝政,甚至是不吃不喝。 每次再见人时,就是瘦了一大圈。 丰郎中偷偷让她别再提了,怕常年累月的刺激父皇,父皇有一日会受不住。 渐渐的,她也不提了,甚至,也开始忌讳别人提及母妃。 并不是她不想念母妃,而是她已经没有母妃了。 那些想念母妃偷偷哭泣的夜晚,已经过去了。 现在,她不能再没有父皇了。 从想念明媚儿上,父女二人倒是出奇的一致。 表面上谁都不提,甚至是谁都忌讳提及。 但是背地里,收藏着明媚儿的亲笔,明媚儿的画像,明媚儿用过的东西。 几乎夜夜翻看。 但是当太阳再次升起时,两个人又会变成没事人一样,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想要什么自己去取吧。” 出乎意料的,景文帝一口应允了鸣玉的请求。 只是还不等鸣玉高兴,景文帝又道:“明日入了夜哪都不许去,我带你去个地方。” “……” 鸣玉在父皇幽深的眸子中,仿佛看出了什么,似有所感,脸上的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慎重的模样。 “好。” 一夜多梦。 第二日白天,鸣玉参加生辰宴会办了及笄礼忙得脚不沾地。 西太后特意提早半个月,亲自下帖子为她请了一个今年八十七高寿,儿女双全,富贵吉祥的老夫人来做正宾。 这老妇人乃是三朝元老汝国公的亲娘,被人称汝国公府老夫人。 她出身名门,嫁给曾经的汝国公后夫妻恩爱,诞育二子三女,各个都是人中龙凤。 今年已经八十七,老汝国公是三年前去世的,虽然是提前没了夫君,但这个年龄摆在这,夫妻也都算是高寿喜丧了,没什么好忌讳的。 他们又曾和皇室沾了点血亲,也算是长辈。 又请了诸多命妇来观礼,慈安也带着孩子回宫祝贺,景文帝同样出席。 这一场及笄礼办的盛大又隆重,一直忙到下午。 景文帝回御书房处理奏折。 鸣玉回永寿宫本想歇会,但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趁着没人,悄悄把母妃的画像拿出来看。 画像中的女子和自己模糊记忆中的女子渐渐重合,又渐渐失真模糊。 掉了一阵眼泪,又擦掉。 直到入了夜。 鸣玉迫不及待的前往御书房。 这次倒是规规矩矩的等着通报。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胡跳。 而屋内的景文帝听到汪洋来报说鸣玉求见。 将手中的信件若无其事放回抽屉最深处,压好。 又喝了一口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更衣。” “是。” 不过片刻,景文帝已经换上一身骑装,带着鸣玉。 父女二人又带了一队暗卫,悄悄骑快马离宫。 连日下雪,道路结冰难行,极考验马匹和骑马人的御马技术,但他们这一行人速度极快,没有因为结冰的道路而放慢分毫,反而是越来越快。 鸣玉的心,也跳的越来越快。 终于,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后,到达了鸣玉梦寐以求,又不敢相信的地方。 皇陵。 父皇的地宫皇陵。 而此时的皇陵地宫中,只埋着母妃一人。 她从没来过皇陵,每年只不过是在宫中的宝华殿给母妃上香、烧纸、祈福。 如今能来亲自祭拜母妃,又怎么能让她不激动。 她激动的身体都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景文帝的眸子在看到皇陵后,也越加晦暗不明。 这些年,他也不曾来过皇陵。 起初是月月来,后来是一年一来,直到近五年,一次没来过。 他对明媚儿的爱,一日比一日更浓厚,对明媚儿的思念,也是一日胜过一日。 但是过度的爱,有时候会让人心生怨恨。 从前,他看着明媚儿留下的几封绝笔信,会心痛欲裂,反复抄录,仔细珍藏。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止住心口的疼痛。 但是如今,他总是一边抄录,一边又在抄录好后,全都撕掉。 他开始怨恨,为什么明媚儿没有给他写一封信呢? 为什么连死,都不肯给他留一个念想呢? 为什么她对一个奴婢都有话说,对他,却没有呢? 最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死呢? 这是景文帝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这个疑惑几乎像是梦魇魔咒一般困着他,让他日夜难安。 让他对明媚儿从极致的爱中,时常滑入另一个极端。 那边是极致的恨。 这种恨不能言明,更不能细想。 只要每次想到,都胜过剜心之痛。 过去的一切折磨着他,纠缠着他。 痛苦的也像是只有他。 有时候他都在想,明媚儿死了,解脱了,反倒是他在受折磨。 还不如他也去死了,好在阴私地狱里找她讨个说法。 但是冷静下来后,他还是没有选择去死。 偌大的江山,不能败在他的手上。 孩子们,也不能失去他的庇护。 他只能苟延残喘的活着。 拒绝来皇陵见明媚儿,是他唯一能‘惩罚’明媚儿的方式。 只是夜半梦回,也不知道是谁在惩罚谁了。 所有的如同惊涛骇浪般的思绪,最终都化作清风一缕,轻飘飘不见实物,却紧紧缠绕,无处不在。 “走吧。” 景文帝按下机关,打开了地宫大门。 第500章 (番外)神秘失踪 长长的甬道两侧,镶嵌了无数颗夜明珠和长明灯,几乎将整个地宫照耀的如同白昼。 鸣玉深呼吸几次,才做好准备,跟上父皇的步伐。 在长长如同迷宫般的甬道里,不知道走了多久。 只知道父皇摁开了很多机关,打开了很多石门。 最终,进入了一个庞大的墓室。 正中央,放着一只雕刻极其精美的石棺。 而主墓室中摆放的物件,都是从前母妃最喜欢的物件。 这些东西都是康公公和芳嬷嬷精心收着的,连鸣玉都没见过几次。 没想到被搬入了地宫。 除此之外,处处都工整放着母妃的画像,每一张画的都是不一样的母妃。 画卷被打开着或放,或挂,或悬,少说也有百十张。 每一张都精美非凡,栩栩如生,宛若活人一般。 鸣玉认识这个画技。 是父皇。 她下意识抬眸看向父皇,却发现父皇愣愣地看着棺椁,眼眶通红,眼中的泪意虽没滑落,但赤裸裸的晃了鸣玉的眼。 鸣玉呼吸越来越沉重,她强压着心中的震动,想张嘴和父皇说些什么,想要让气氛别那么沉重。 至少,至少他们来看母妃,是希望母妃看到的是他们过的好的样子,而不是一脸的愁云惨淡,让母妃在另一个世上都不能安宁。 但是鸣玉一开口,却没控制住哭出来,又赶忙闭上嘴,无声的落泪。 她又尝试了一次,最终还是没有控制住,扑上石棺,号啕大哭。 景文帝也无声落泪。 许久。 父女二人的情绪才算是平静下来。 鸣玉恭恭敬敬地给石棺椁里的母妃磕头,又絮絮叨叨哽咽的说了自己很多事情。 比如自己第一次学骑马,父皇就给了她一匹最好的汗血宝马,亲自教她。 比如这世上凡是她想要的,父皇全都依她。 比如,她这辈子没什么缺的东西,所有人都爱她,所有人都对她好。 激动的情绪之下,连话也说的有些颠三倒四。 但是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告诉母妃,自己过得很好。 景文帝轻柔地扶着棺椁,也在心中对明媚儿说了许多话。 又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鸣玉说的嗓子都哑了。 景文帝承诺,以后只要有时间便会带鸣玉来地宫。 鸣玉才算是平静了心神。 两个人打算出地宫了。 再不出去,恐怕外面的奴仆们就要进来找了。 他们不愿意让外人过多的进入地宫,打扰明媚儿的安宁。 可是,说走,谁都不肯先迈出这一步离开。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起的话头,又或者本就是两个人一起提出来的。 想要开棺。 据景文帝说,这石棺椁上有一处机关,机关一打开,石棺椁便会自己分成两半打开。 里面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 再按下一处机关。 金丝楠木棺便可以被打开。 这种可以打开合上的棺椁,自然是为了景文帝以后入葬准备的。 等景文帝入葬后,棺椁便会被彻底合上,机关也会被破坏,以保证没人能再将棺椁打开。 金丝楠木棺椁内,一左一右还有两个用极其特殊工艺做成的棺椁,在大周朝名唤冰琉璃。 冰琉璃正如其名,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冰一般,能透过冰琉璃看到里面的东西。 造价极高,极难得,也不易保存,有很多个缺点,只有晶莹剔透漂亮这一个优点,只在皇室贵族中流通。 景文帝命人又加了一些特殊材料,将冰琉璃制成了棺椁。 透过透明的棺椁,便可以看到里面人的景象。 明媚儿死后吃了丰郎中所制的一种秘丸,可以保证肉身千年不腐,但唯有一点,就是不能接触墓室外面的空气,否则容貌会在一息之间化为灰烬。 正是因为如此,景文帝才特意让人制作了透明棺椁。 最初的目的不是想开棺,只是想等自己死后下葬在明媚儿身边时,能隔着这透明的棺椁和明媚儿躺在一处。 因为透明,所以便可以当做没有,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很近的。 如今还要多谢那时候做的透明棺椁,现在若是开棺椁,他们是能看到明媚儿的容貌的。 待看完再关上,不会影响明媚儿。 只是,这样会不会打扰到明媚儿呢? 一向雷厉风行的父女,此时有些纠结。 最终,还是打开了。 本就处于巅峰、用理智才能死死压抑的思念之情,一旦有了可以宣泄的出口,便再也不可控制。 景文帝摁下了开棺的机关。 随着“轰隆——轰隆——”的巨大响声。 棺椁开了。 父女二人一脸期盼地看着渐渐打开的棺椁。 当冰琉璃棺椁出现时。 景文帝和鸣玉都被震惊的失去了声音。 随即便是暴怒。 !!! 明媚儿的尸体。 不见了!!! 景文帝像是一股风似的冲出地宫,鸣玉紧随其后。 他们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回皇宫,已经是中午。 幸而年节休沐,没有引起宫内的一丝波澜,像是一切没有发生过。 但是随即而来的就是景文帝暴怒,秘密召集所有修建地宫的工匠,日夜审问俪皇贵妃尸体去向。 没有结果。 景文帝越来越生气,想要将工匠全部问斩,鸣玉阻拦了。 鸣玉出面安抚工匠,还赐了厚赏,并且说,只要谁能提供俪皇贵妃尸体的下落,便加官进爵,能享受无数荣华。 但是还是一丝消息都没有。 景文帝的视线,渐渐从工匠身上,挪到了自己的手下身上。 知道皇陵具体地址的人极其有限,工匠们都是皇家几辈子养出来的家生老奴,毫不夸张的说,他们这辈子的生活便是在地下四处开凿。 凿完皇陵,要凿妃陵,凿完妃陵又要凿各个皇亲国戚的陵墓。 哪怕是娶妻生子,也只有分配的正妻,子女还是要从事地下的活计,再互相婚配,生子,继续重复。 世世代代无穷尽。 他们拥有更为严峻的刑罚和规定,有独属于自己的地下世界,地下生活,与世人隔绝。 这些工匠人虽多,但世世代代的奴役已经麻木,反而是更为忠心的。 自己的手下暗卫们则是负责督办工匠们活计的,他们也一样知道明媚儿的墓穴,知道内部结构。 曾经出了一个影三是叛徒。 保不齐还有其他人。 景文帝想将暗卫们审讯一番,可临到下命令前,他又冷静下来了。 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要将明媚儿的尸体带走? 景文帝枯坐了一天一夜。 他翻来覆去的想了无数种可能,都被推翻。 最有可能的只有一个原因,但是景文帝不敢想。 毕竟明媚儿是他亲眼看着没了呼吸死去,又下葬的。 那几日,她没一点呼吸,他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 怎么可能没死呢? 一定是死了的。 不然明媚儿为什么不回宫。 景文帝不断这样告诉自己,不想让自己生出别样的妄想来。 可是有些念头一旦出现,便像是附骨之蛆,甩也甩不掉,丢也丢不开。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骨头一点点被蚕食干净。 他的理智,也彻底到达极限。 第501章 (番外)鸣玉出征 自从鸣玉在地宫中回来,整个人变得更加沉稳。 景文帝无心理政。 将急奏、要奏处理妥善以外,便将寻常政务作为考题分给秦成阳和鸣玉主理。 景文帝早在两年前就暗中开始这样做了,以此考教两个孩子的学问、时政等。 如今他带着两个孩子如此办理,算是驾轻就熟。 不过这次是公开考教,在朝廷中引起轩然大波。 朝臣们对景文帝培养秦成阳没有半句怨言、丝毫异议,但是对于带着鸣玉公主,大多数朝臣都十分抗拒。 他们认为,公主迟早是要嫁人的,何必让公主沾染政务,养大了心,以后难免带着驸马爷一伙人外戚干政。 这是好听的说法。 难听的都在心里还没说呢。 其实朝堂上九成九的人对景文帝都是忠心的,但是正因为忠心,他们许多人才会直言不讳。 在他们的心中,女子就是不该如此的。 少部分支持的大臣是出自聂家的子弟、学生,还有景文帝的部分心腹。 还有一部分则是中立,装聋卖傻的不参与谈论。 这场闹剧吵了快半个月,还没有个结尾,耶国就彻底战乱了。 耶国作为附属国,向大周朝求派支援,愿意彻底以耶州城名义归顺大周朝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大街小巷。 这口可能硌牙的肥肉,吃还是不吃,是个问题。 朝臣们从争论鸣玉公主能不能接手政务,改为了争论要不要吃这口带刺的肥肉。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差点把朝堂吵翻天。 最终,景文帝还是决定派兵支援耶国,全面接收耶国,并将耶国改称为耶州城。 带兵的主帅大将是雷文霆。 副将——是鸣玉。 鸣玉立了军令状,自请前往耶州城平乱。 这事朝臣们知道了,想反对的话,兜兜转转也没说出来几句。 毕竟鸣玉公主代表的是大周朝皇室,皇室公主亲自平乱,既可以向耶国子民表示大周朝的重视,也可以宣扬大周朝皇威,让他们知道,大周朝,哪怕是一个女子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种论调,刚好和耶国全民皆兵的民风相合。 最重要的是—— 鸣玉公主确实武功出众,从小在暗卫所里学武,学的可不是应付人的花架子,不说百里外可夺帅首,在战场上自保是绝对没有问题。 又有景文帝派的精锐暗卫贴身保护,再不济,总能平安回国。 可以说鸣玉公主出征,百利而无一害。 这时候前朝也没人说鸣玉公主是女子,不应当做男子之事了。 他们都看出来了,陛下是明摆了要自己的孩子上战场。 主帅是驸马,副将是自己的孩子,这一战若是赢了,大周朝皇室将在耶国臣民心中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对后续收复耶国有极大的益处。 还可以防止带兵的大将趁着耶国战乱,借着大周朝的兵,自立为王。 大臣们都知道这些道理,也能明白景文帝的意思。 他们就只能同意鸣玉去。 鸣玉不去,难道让成阳去? 皇家只有这一个独苗,真让成阳去,他们也肯定是不愿意的。 最后都只能装聋作哑。 亲自跟着景文帝送鸣玉公主和雷文霆等人出征。 从京城中出去的将士共计一万于人。 在路上几个军营中还会补充人手,尤其是新成立的北大营更是几乎全军倾巢而出,北大营的领军将士是北地人,名唤完颜破,十分英勇不凡,也被命为副将。 此次出征北地,共计六万将士。 这六万将士,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全都是能够适应北地严寒地形的个中好手。 “父皇,有母妃的消息了吗?” 迎着凌冽的东风,景文帝在城门口亲自为鸣玉戴上凤翅盔。 他们站在最前面,百官和出征的将士分为两侧都离得有些距离,给景文帝和鸣玉公主一些说话的空间。 这已经是知道明媚儿尸首消失的一个月后了。 景文帝摇头。 又道:“我会找到她的。” 平稳沉静的声音,让人听在耳朵里十分安心。 从小到大,景文帝从来没骗过鸣玉。 所以鸣玉十分相信父皇的话。 父皇说能找到,那就是一定能找到。 “好,希望我回来的时候,已经能见到母妃了。”鸣玉笑了,看着景文帝的眼神亮晶晶的。 景文帝颔首,拍了拍鸣玉的肩膀叮嘱道:“注意安全。” “走吧。” 鸣玉拱手应是,随后退后数十步,与雷文霆站在了一处。 下一刻,连带着鸣玉、雷文霆在内的所有将士,一起单膝跪地拱手行礼,动作整齐划一。 一万将士的吼声像是能够直冲云霄,如同惊雷。 “臣等定不负陛下所托,平叛战乱,收复耶州城。” “好!” “此次一行若大胜,无论出身,皆论功行赏,加官进爵,封侯拜相,大周朝不会亏待每一个尽忠职守、英勇杀敌的好儿郎。” “是!” 一众将士行礼拜别君主后,怀揣着满腔报国之心,踏上了前往耶国的路途。 六万将士,全是精兵,骑乘快马,直至边疆。 此时,住在皇子所的秦成阳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开始纷飞的大雪。 “咳咳…” “大皇子,您的风寒未愈,还是别吹冷风的好。” 一个十六七的宫女正进门为秦成阳端茶,看到秦成阳在吹冷风,连忙放下茶盏,拿着披风过来,为秦成阳披上,还不忘劝他。 “大皇子,您这是胎里的弱症,要好好养着才是。” 宫女漫云是七岁入的皇子所,就开始照顾秦成阳,至今已经十年,乃是秦成阳的心腹宫女。 再过两年,若是秦成阳愿意,漫云则会是他的侍寝宫女,这是皇子所所有人默认的事实。 秦成阳的视线仍在漫天飞舞的雪花身上。 “父皇送完鸣玉回宫了吗?” 漫云答:“已经回宫了,如今刚到御书房。” 秦成阳颔首,不再说话。 “陛下对鸣玉公主也太好了,谁家的女儿能养成鸣玉公主这样?不仅能和男儿一样习武读书,现在还能上战场。 若是鸣玉公主真立了军功回来,还不知道要如何,难不成以后不嫁人,要招婿不成?” “这天下哪有女子……” 漫云以为大皇子是不忿鸣玉公主出征,这才说这些话。 但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成阳冷沁沁的目光喝住了,后面的话再也不敢说了。 连忙跪下行礼:“奴婢不该议论公主,请大皇子责罚。” 第502章 (番外)朝臣之忧 “鸣玉是父皇的女儿,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父皇是万民之主,鸣玉自然也是天下女子的表率。 只要父皇愿意,只要鸣玉有能力,出征又如何?以后招婿又如何?她是公主,就算是养面首,也不会有人敢乱说半句。 你再说这些酸话就离开我这吧。” 漫云被训斥的落泪,她自小到大皇子院中就是贴身伺候。 大皇子为人温润,她哪听得过这样的重话。 “这屋里怎么了?怎么还有丫头哭哭啼啼的。” 一个略带爽朗又婉转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十三四的女孩,身着单薄又华丽,出现在门口。 正是耶国的善雅公主。 她身段高挑,皮肤白皙,容貌算不得绝佳,但也是中上之姿。 她单薄的披风上还有雪,一进门扑了热气,迅速化成水。 秦成阳僵硬的表情看到善雅公主时和缓了一些,给漫云递个眼神,漫云忙擦泪退下了。 “外面雪大难行,你怎么来了?”秦成阳问。 一阵寒风吹过,秦成阳瑟缩了一下,又看到善雅单薄的衣服,他将窗子关上了。 坐到一旁的榻上喝茶。 善雅十分自然的坐到了秦成阳的身侧,抢在秦成阳手前,先将他要拿的茶盏拿起,喝了一口。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一切本该如此发生。 秦成阳怔了。 大周朝的女子讲究礼仪规矩,秦成阳在皇宫中接触的女子更是如此。 像善雅这样的,他从未见过。 那种明晃晃的侵略和挑逗,出现在善雅身上,让他有强烈的反差感。 他不是不懂善雅的意思,但他的婚事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况且现在时候不到,一切还太早。 只是在善雅眼里看,已经不早了。他们耶国苦寒,人们生活不易,能活到四十都算老人了,为了种族繁衍,女子十二岁便算作成年,十三四五嫁人的更是大把。 因为独特的气候,全民皆兵,女子身强的同时,代表着女子也会‘抛头露面’,‘养家糊口’,在耶国没有那么多重男轻女的现象,只要能生存下去,就是好儿郎。 他们生存的困境和短促的生命导致,民风更为开放和大胆。 善雅接触过许许多多的大周朝文化,她也知道耶国或许和大周朝的人文风情不符,但都是地域的产物,他们也不过是为了延续。 她在耶国也是天之骄女,父皇最喜欢的女儿。 她想要的一切,都要得到。 但是—— 她不屑于强取豪夺。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结果就听到内室丫鬟哭哭啼啼的。” 她耳力了得,屋内的事她听得一清二楚。 自然也是听到了秦成阳维护鸣玉说的话,这让她十分满意。 她喜欢的男儿,应当像三哥耶吉一样,心怀阔达,尊重女子,而不应该嫉妒女子的才能胜过自己。 她来大周朝已经两个月,关于鸣玉公主之事她也听说了很多,亲自接触之下发现鸣玉公主确实是人中龙凤。 日后若是秦成阳登基,有这样一位妹妹辅佐,不是也很好吗? 若是…大周朝的皇帝想抬举鸣玉,让鸣玉如同曾经的武帝一般。 只要大周朝内部不乱,她是没意见的,和她无关,她从小到大信奉的便是强者为王。 没有能力,就不要怪别人强。 若她是男子,那当然会想办法娶鸣玉公主。 可惜她是女子,又肩负和亲大任,偌大的皇室只能选择秦成阳。 秦成阳身为男子,在大周朝的地位已经非同一般,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若是如此还不能比得过鸣玉公主,那只能是他自己无能,怪不得别人。 “这宫女柔柔弱弱的真不能经事,这若是在耶国,定然要让她去大雪地里救灾,练练她的性子和体魄。” “…你们耶国的女子,都是如此刚烈吗?” 善雅笑了:“这不是刚烈,这本就是应当的啊,男子能做的,女子也能做,难道女子就只能将自己困在后院里哭哭啼啼的扮娇弱惹人怜爱吗?” “我看鸣玉公主就很好嘛,陛下也很疼爱她。” “在耶国有女官,女子只要有才能就能当官。” “我了解过你们的历史,也曾经出现过很多女官、女将军,更是在唐朝出现过女皇帝,这不是一样的巾帼不让须眉吗?” “我们耶国不过是学习你们的文化罢了,未来,我们也是一家。” “……” 秦成阳听到善雅的话,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半晌。 “女子为官做宰,甚至…掌握极大的权利,这总是有隐患的,女子更爱多愁善感,更容易被利用…” “好了,成阳哥哥,我不爱听这些闲话,这都是偏见。在我看来能者为尊,强者为王,什么女子爱如何爱如何的,不过是什么环境养什么人罢了,你们这么约束女子,女子当然是这样啦。” “向方才那个哭哭啼啼的宫女,我们耶国皇宫就没有。” “如果你想证明你真的强,应该堂堂正正的赢,而不是试图用你是个男子的身份来打压女子,这未免不光明磊落了些。” “……”秦成阳沉默了。 过了一阵,善雅离开了大皇子所。 秦成阳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陷入沉思。 善雅公主来大周朝不过两个多月,就能看出景文帝对鸣玉非同一般。 用这些似有似无的话来点拨他。 未免有些手伸的太长,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不过,她心中所想,也是秦成阳心中所念,更是朝廷百官心中的忧虑。 他们都在忧虑,景文帝会不会起了立皇太女的心思。 前朝许多大臣难以接受,近两年已经是变着法的进言,想要鸣玉公主像个正常的公主一样,但是景文帝根本不搭理,又有聂襄等人一力护持,只能不了了之。 现在先是景文帝想要鸣玉和成阳一样,处理政务,又是将鸣玉派出去领兵打仗。 其中深意,几乎是只隔着一层窗户纸。 许多拥护秦成阳的大臣们,眼看阻止不了景文帝,也打压不了鸣玉公主的风头,只能悄悄给秦成阳传信。 让秦成阳想办法。 第503章 (番外)来信消息 可是秦成阳能想什么办法? 他和鸣玉一同长大,有兄妹的情分。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能舍得下兄妹情分。 父皇给他和鸣玉的几乎一模一样,他和鸣玉能比的,只有硬实力。 他们是不可能操控朝堂的,就算是父皇让他们接触政务,也是考核的一部分,若是他们谁敢私下结党营私,互相构陷,不用想,父皇会第一时间知道。 整个大周朝官场,全在父皇的掌控之下。 兄弟萧墙,是父皇的禁区。 人一长大,就会多了无数烦恼、妄想和欲望。 秦成阳也不能免俗。 尤其是越长大,越听见一些风言风语。 他就越加动摇,也想过与鸣玉为敌。 可是他有一点极其像景文帝,那便是心思缜密,做事之前会将所有的可能都推演一遍。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须要赢。 接下来,秦成阳接连一个月不曾出过皇子所,景文帝忙着找明媚儿,也没有考教他,只当他在养病。 这一个月内,秦成阳每日通宵达旦的下军棋,地上写废的宣纸团成团,盖了一层又一层。 他反复的推演,他若是和鸣玉相斗,会产生什么后果。 鸣玉如今表面上潇洒恣意,像是大大咧咧没什么心眼。 可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鸣玉本性是极其沉稳内敛的,根本不会鲁莽行事。 他还记得,小时候不懂事,他和鸣玉比背书,他仗着比鸣玉略大几个月,学的更早几个月,笑话鸣玉。 鸣玉当时没有露出一丝羞恼,也没有和他争吵。 回宫中一个月闭门不出,通宵达旦的燃灯学习。 等鸣玉再出现在御书房时,已经能将他会的所有书籍全都背下来了,甚至连书文释意都能解释的字字详细。 自此以后,鸣玉才开始真正的和他一同读书。 眼下他和鸣玉,更多的是兄妹之情。 鸣玉不曾表露过与他相争之意,他若是率先发难,鸣玉一定会和小时候一样,拼命的反击。 如果鸣玉反击,在父皇完全公允和前朝动不了的情况下,他有没有胜算? 他推演过无数次。 最后得出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他想了一个冬日。 最后还是打算。 顺其自然。 做好自己该做的。 其他全看父皇的意思。 很多时候,很多事,并不是人想如何就能如何。 还要看运气,看天命。 鸣玉若想走到那个位置上,光是起步就要比他更困难。 若是鸣玉当真能戴得起那顶冕冠,他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而景文帝则是一边处理朝政,一边从未放弃过寻找明媚儿。 一年过去了,他依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让他开心又不开心。 开心在于,他铺天盖地的密网下去,仍旧一点消息探听不到,足以可见明媚儿活着的概率极大,而她这次的人手,确实有实力又够忠心。 想来这些年,就算是她不在他身边,应当也过得顺心如意。 不开心在于,他不知道明媚儿为何要自杀离宫,到底是自杀被救了,还是她本就打算假死离宫? 如果是自杀被救了…… 景文帝眼眸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芒。 丰郎中和鸣玉公主一同出征去了前线,他想问也要缓一缓。 如果真是丰郎中,他有胆子做,必然有胆子不承认,或者是有万全之策将自己脱身干净,他不能够打草惊蛇,免得惊了明媚儿。 若是再跑,他不知道要到天涯海角哪里去寻她。 耶国内部平乱,本以为很快就能有结果,但是现在已经一年了,还没有定论。 主要是耶国地形复杂,且多暴雪山崩,就算是想打仗,也要挑日子。 耶国内部痈疮太多,平了这个,起了那个,总是不太平。 好在鸣玉一直平安,每个月都会传来军报和家书。 鸣玉也越来越成熟稳重了。 明媚儿看到如今的鸣玉,也一定会开心吧? 如果明媚儿本就打算假死离宫,那她的心也太狠了,竟然能十几年不见一点踪迹。 也不关心鸣玉和他如何了。 景文帝越想越是焦躁,越想越是生气。 可他空有一腔感情,无处发泄。 等景文帝有了明媚儿的消息时,已经是又过了半年。 给他传消息的人,赫然是如今从四品国子监祭酒,从前正八品国子监监丞之女——江月霜。 江月霜是借着父亲名义才得以给景文帝一封密信。 密信上只有一句话:我知道俪皇贵妃娘娘的下落——赵国安平县。 这句话引起景文帝极大警觉,他一直都用自己的心腹调查明媚儿的去向。 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女子,怎么会知道他在查一个本来已经“死了”的人。 而且还这么具体、又这么笃定,说出了一个本该埋葬在皇陵中的后妃去处。 他找来影七问江月霜的底细。 影七听到江月霜的名字,脸色登时就青了,幸亏有面具遮挡,没有引起景文帝的怀疑。 “陛下,江月霜是从四品国子监祭酒嫡女,如今已经三十二岁,仍旧待字闺中不曾出嫁。” “只是如此?”景文帝抬眸看影七,一双眸子锐利幽深,仿佛能看到影七的心中。 影七一颗心抖动了几瞬。 答:“江月霜曾经和裴羡阳有过婚约,但是裴羡阳以身份不便为由退婚了。” “后来裴羡阳和暗卫所打了申请,离开暗卫队,去了南边疆看守兵防,一直未曾回京。” 景文帝猝然听到裴羡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十几年前跟在他身边的暗卫,影八。 从前影八在民间,是明媚儿入宫那年,才回到他身边办差的。 明媚儿“去世”那一年,裴羡阳也跟在他身边办差。 后来不到两年,他就申请离开暗卫所了。 南边疆。 南边疆靠着赵国和藩南国。 景文帝周身气息越来越冷,影七的一颗心也颤动的不行。 他不知道景文帝突然问起影八是为了什么。 但是他如今作为暗卫的老人,十分得陛下信任,这一年多一直亲自办理调查俪皇贵妃娘娘的去处。 眼下这个关头,陛下问起江月霜、影八。 影八又曾经心悦俪皇贵妃。 影七不敢再想下去了。 “下去。” “是,陛下。” ………… 第504章 (番外)匆忙搬家 半个月后。 赵国边壤小城——安平县。 一座二进的小院。 明媚儿正坐在树下的摇椅上,轻轻摆动,昏昏欲睡。 裴羡阳在一旁的棚子里砍柴,不时抬头去看明媚儿,眼眸中都是温柔的平和,还有深层的不可忽视的爱意。 “娘。” 一个喊声,惊扰了院子中的平和。 随即就是一个半大的男孩背着书箱急匆匆的跑进来。 “安儿,小心点。”明媚儿坐起身,眉目温柔看着男孩向自己跑过来。 陈安停到明媚儿身前,将背着的书箱放下,打开,翻来覆去的找。 拿出来几张宣纸。 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还做了批红。 “娘,夫子说我的学问学的差不多了,明年就可以参加院试了,八成能考上。” 陈安献宝似的将宣纸递给明媚儿。 “这是我们做的去年院试的题目,夫子说我很好。” 明媚儿唇角勾起笑,接过宣纸去看。 “义父,你也过来看啊。”陈安又热情的和裴羡阳招手。 他自打出生起,就是娘亲和义父陪着他长大。 义父虽然是认的,但对他如亲子。 教他读书、习字、练武。 弥补了他父亲的缺失。 他小时候不懂事时,曾偷偷问过义父,他为什么是义父,不是亲爹,他的亲爹是谁,又在哪。 义父摸着他的头,只说这个问题他也无法解答,但是有朝一日,他会知道一切的。 只是义父不让他去问娘,说怕惹娘伤心。 年幼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提及父亲,娘亲就会伤心。 但是他不想让娘亲伤心,所以从此以后也没再问过。 只等着有一日,会如义父所说,他会知道一切的。 “来了。”裴羡阳应了一句,放下斧头,先从井边打水洗干净了手才过来。 明媚儿已经看完了儿子写的题目,引经据典,句句详细,时政回答也很实际,做诗词题目的马屁拍的也到位。 她唇边的笑意更深,看到裴羡阳过来,直接将宣纸递给了他。 “安儿真棒,夫子说你到了火候,你便去试试吧。”明媚儿摸了摸蹲在自己面前的陈安的头,非常欣慰。 这十几年,她看到安儿平安长大,她无时无刻不在感谢丰郎中。 当年,她是真的想自杀。 想出烧炭也是无意中在一本异闻录里看到的方法。 她知道弟弟死了以后,她对这个世间就没什么留恋了。 鸣玉是她的女儿,她也很疼爱,但私心中,她总觉得鸣玉有景文帝照料,景文帝会对鸣玉好,她便能放心了,且那时候她寿命不永之事,无时无刻不像是魔咒一样缠绕着她。 难免更起了几分自弃之心。 还有她和景文帝。 虽然那几年景文帝对她极好,她也知道景文帝对她的一片真心。 可是过去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且真实发生的,她不能因为景文帝爱她了,就当作从前的一切都不存在。 从前,景文帝不爱她时,这种恨存在,后来景文帝爱她时,这种恨依然存在。 并不以景文帝的爱存不存在而转移或者是消失。 许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覆水难收。 对于娘的死,她连自己都恨,更别提景文帝了。 但是她对景文帝的爱也同样存在。 那几年她无时无刻不痛苦,不纠结,不犹豫。 最后,她确定了鸣玉的安康后,只能选择自杀来了却她与这世间的尘缘。 她承认,这种做法又自私,又懦弱,又无能。 可是她真的没有勇气,也没有信心继续过下去了。 她怕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份会成为刺向景文帝和鸣玉的尖刀。 她也不敢再赌景文帝的真心,她相信的只有当下景文帝对她的爱,而无法窥探未来。 她太清楚景文帝骨子里的淡漠,她被景文帝爱时,可以被当作至宝捧在手心,不被景文帝爱时,便会被弃之如敝履。 她不想每天只靠着男人的宠爱过日子。 也不想时时刻刻担忧自己被抛弃。 最重要的是,她无法放下仇恨。 只要在宫中一日,她住在永寿宫,就无法安寝。 曾经的一切像是鬼魂,紧紧缠绕着她,不能呼吸。 她选择了自尽。 当她再次醒来时,已经在地宫了。 影八陪在她身边,和她讲了一切始末。 她刚“死”时,丰郎中就赶到永寿宫了。 他看她尚且有一救的可能,便又是施针又是喂药,折腾了一柱香,勉强能保住她一命。 但是丰郎中看她死志太盛,担心就算是把她救活了,她也会再次自尽,便干脆假戏真做,又喂她吃了一颗假死丸,和恒亲王曾经给她的差不多,只是效果更好。 能保证没有生命体征的闭气十日。 说是闭气,其实也是呼吸的,只是呼吸极其轻微难以察觉,脉搏也是极其微弱,非高手难以摸到。 又有他一力说俪皇贵妃已死,其他太医还没把脉呢,气势和自信心就落了下成。 就算是有能摸出一星半点脉搏的,也不敢说,怕惹火烧身,也怕救不回来,反而让景文帝更加暴怒。 于是,一切就这么顺其自然的将明媚儿带出来了。 丰郎中救明媚儿的原因也很简单。 除了私交以外,还有就是明媚儿已经怀有身孕,虽然喜脉极轻,丰郎中也摸到了。 事后,她醒过来,影八也问过明媚儿,要不要回宫,若是想回宫,他们自然还有另一套说辞。 但是明媚儿不愿意回去。 既然已经“死了”便真的“死了”吧,何必还要重新回宫,再添烦恼。 起初五年,是影八给她做了易容面具,她是在京城中生活的,她还是不放心鸣玉。 后来鸣玉的近况,她了如指掌,确认鸣玉真的被景文帝照顾的很好以后,她离开了京城。 一路南下,最终选择了四季如春的赵国安平县,不在大周朝,也不必担心景文帝发现她。 安平县和大周朝南疆接壤,影八父母都在边疆驻守,影八辞了暗卫一职来南疆也有妥善的理由。 最后就这么定居下来了。 “裴羡阳,裴羡阳,有信。” 一个小厮打扮的男人出现在院门口,一边往里跑一边说,打断了裴羡阳刚想对陈安说的夸奖之词。 裴羡阳看到这“小厮”,面色就沉了。 “怎么了?”明媚儿也有些紧张。 裴羡阳对明媚儿笑了笑,安抚道:“没事,我去看看。” 半晌。 裴羡阳看完信,已经面沉如霜。 “花花,我们得走了。”裴羡阳神色紧绷对明媚儿说。 明媚儿想问什么,又碍于陈安在,只能先压下疑问。 “安儿,去收拾你的东西,捡要紧的拿着。” 陈安看娘亲这么紧张,不敢耽误,立刻去收拾。 明媚儿和裴羡阳兵分两路,也开始各自收拾东西。 第505章 (番外)追到赵国 明媚儿和裴羡阳带着陈安骑快马走小路,从安平县转到了隔壁的藩南国。 一路快马加鞭,跑了两日,到了他们在藩南国榕城县的房子。 这些年明媚儿和裴羡阳的私产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又为了保险,在很多地方都有房产。 讲究的是狡兔三窟。 “娘,咱们为什么要跑?” 陈安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抬头有些小心问着同样在一旁帮着他整理的娘亲。 在他十几年的记忆里,从未见过娘亲和义父如此紧张和匆忙的奔波。 说是奔波,不如说是逃命的逃窜。 这让他很不安,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不平静。 明媚儿收拾包裹的手一顿,向陈安勾起一个温柔的笑,摸了摸陈安的头。 “在赵国有点小麻烦,不过没关系,你不必放在心上,等一切稳定了,你照旧去读书,想参见院试也照旧。” 陈安自从启蒙开始就在边疆读书,夫子是裴羡阳在大周朝京城请的一位名师大儒,曾是进士甲榜十一名,在国子监任职,但是不适应官场的尔虞我诈,不过七八年就致仕了。 一直浑浑噩噩在家中度日。 直到裴羡阳找到他,以朝廷五品大员的俸禄聘请他为私师,才能请的动他。 这大儒愿意跟着他们带着家眷四处奔波,和他们一同安居在赵国安平县。 为了保密明媚儿的身份,防止节外生枝,是另外给大儒一家安排住房的,从不许大儒一家来他们的房子。 除了教授陈安读书以外,明媚儿和他们并无私交。 如今明媚儿等人来了藩南国,后续也会将大儒一家接过来,不会影响陈安读书。 至于陈安读书想去参加院试,自然是大周朝的院试。 明媚儿不想让陈安进入官场,不想让景文帝发现陈安,哪怕景文帝不知道陈安是他的孩子,她依然不想冒这种风险。 可是陈安志在官场,她也不好加以阻拦,裴羡阳也劝慰她。 科举考试不是那么轻松的,有多少人倾尽一生精力却根本走不到天子脚下,就算是走到天子脚下,也不见得就会在京城任职,多半都是要外派的,许多人一辈子都在边城任职。 陈安不一定有那个本事。 就算是有,景文帝也不一定会发现。 退一万步讲,不管陈安有没有那个本事,明媚儿因为个人私心,阻拦陈安发展,这对陈安也很不公平。 毕竟…陈安原本应该是皇子的。 他如今已经够憋屈了。 明媚儿对他还有愧疚,便更加不会阻拦陈安学习上进。 总归,一切都是天意。 “娘,那个包裹我自己收吧。” 明媚儿刚要再拆开一个包裹,陈安神色就有些紧张上前阻止。 “娘,这几日您也累了,回去休息吧。”陈安道。 明媚儿看了一眼自己手下未打开的包裹,看外形有点像书籍画卷。 “好,你早些休息。”明媚儿没有追问,孩子长大了总是需要自己的空间和秘密。 “好!娘放心吧。”陈安满口应了。 明媚儿起身离开房间。 陈安看着娘亲离开,才将那包裹缓缓打开。 正是几本厚厚的册子,都是近十几年的大周朝律令等文书,不是刻印版,而是原版。 他花了大价钱,又劳累夫子才疏通关系买回来的。 而有两张被卷好的画卷,也被缓缓打开。 上面。 赫然是景文帝的画像。 底下的印章,是宫廷画师的私印。 同样是陈安花了大价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来的。 他自从读书开始,便时常听夫子讲解大周朝律令,尤其是这十几年的重大变革。 夫子的学问极好,对律令的分析和看法也极好,哪怕是最枯燥乏味的条例都能运用现实的例子讲解的惟妙惟肖。 渐渐的。 他开始崇拜发行律令的皇帝。 当真能称作是一代明君。 对景文帝的崇拜,让他更加上心学习律令,更想走科举道路,见到自己心目中崇拜的明君。 他也想在这样的明君带领下,当一代忠臣、名臣。 这本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也没必要瞒着娘亲。 可是他还记得小时候,他第一次说起景文帝时,娘亲表情的古怪和慌乱。 孩子的直觉和敏锐性远超乎大人的想象,他能感知到娘亲对他提起这位皇帝的不安。 但是只想着是娘亲在深闺,对皇帝天子有天然的畏惧和恐慌。 渐渐的,他不提了,也不会让娘亲看到他收藏这些东西。 但是,他想看到这位明君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陈安的手在律令上来回摩挲。 原版律令上的每一个字,都是景文帝的亲手所书。 字迹刚毅,极有风骨。 他曾临摹过景文帝的字迹,可惜只能学到其中四五,不得其神。 ………… 另一边,景文帝带人赶到安平县时。 已经人去楼空。 他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恼怒至极,一掌就拍碎了石桌。 冷酷锐利如鹰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暗卫。 暗卫们都纷纷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他们知道,他们被怀疑了。 陛下刚找到俪皇贵妃的消息便急匆匆的赶来,结果来时已经人去楼空。 他们知道一切,却又无法自证清白,只能寄希望于,陛下早点找到俪皇贵妃,或者是找到叛徒。 片刻。 景文帝情绪稳了三分,本想拂袖就走,但脚步刚迈出去,又鬼使神差的迈了回来。 开始亲自查看这些屋子,暗卫们都守在一旁。 起初一切都很正常,不过是杂物房和书房等。 随后便走到了起居房间。 刚迈进正房,景文帝的脚步就顿住了,呼吸粗重三分。 正房的装饰个人气息很浓厚,是个女子,整体风格偏向于淡雅。 景文帝有些不敢判断,是不是明媚儿的房间。 从前明媚儿在宫中时,都是奢华大气的装饰,他总会将自己自以为好的都给她。 却不知道明媚儿到底喜欢什么风格。 她从来也不会说,只是对他的赏赐都全盘接下。 片刻。 景文帝才重新迈步,进了内室。 看到一旁小榻矮桌上,放着一株盛开的铃兰花,极漂亮。 景文帝心中巨颤,几乎能肯定,这绝对是明媚儿的屋子。 他有些失态的将屋子都翻了一个遍,但是没有找到一张字迹和一个能代表是明媚儿的物件。 半晌,他有些颓然地躺到了床榻上。 空荡荡冰冷的床榻上,早就干干净净,连一丝气味都没有。 凭空,他心中又升起怒意。 一把火越燃越大。 “陛下,属下在侧房找到了一张您的画像。”一个暗卫进门拱手回禀。 景文帝猛地坐起,眼神锐利。 第506章 (番外)杂耍班子 当景文帝来到侧房看到画像时,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这是一张临摹画像,确实画的是他。 只不过是现在的他。 明媚儿和他分离十几年了,怎么可能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就算是能猜测到,也不可能画的这么像吧? 景文帝没有自恋的以为是明媚儿想念他,偷偷找他的画像翻来看,翻来临摹。 明媚儿若是这么想他,怎么可能不回来找他。 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 明媚儿和个狼崽子似的,野性难训,顺着也不行,打着也不行,总之怎么都不行。 就是一意孤行。 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权利、金钱、地位。 对明媚儿毫不起作用。 他倒是宁愿明媚儿和其他女人一样,哪怕不图他的人,不爱他。 只要图他的名、图他的钱,图他的权也好啊。 可是她什么都不图,还那么狠心。 他只有甘拜下风的份。 不过。 这张画像如果不是明媚儿画的,还能是谁画的? 景文帝周身气息微压,还不等亲自上手去翻找屋子里的东西,另一名暗卫又进来禀告。 “陛下,找到了一张画卷。”暗卫双手将一封**的极好的画卷呈给景文帝,他被面具遮挡的面容极具惊恐,但是他又不敢不报给景文帝。 事关重大,他若是隐瞒被发现,那叛徒的名头他就算坐实了。 若是交出去。 他装作自己没看过,没准还有一线生机。 景文帝阴沉着脸,接过画卷。 一把将包裹画卷的画封撕掉,一张足有九尺长的画卷“噌——”的一下滚落开。 上面的画像,刺痛了景文帝的眼。 赫然是明媚儿和暗卫影八,以及一个男孩。 这张画卷记录了这个男孩从襁褓之中,一直到十几岁。 一共八九张画像,画上的三人笑意盈盈。 这位画师的画技高超,画技惟妙惟肖。 画出来的画像,就像是真人站在眼前。 景文帝突然心脏绞痛,连带着拿着画卷的手一抖,画卷掉落在地上,发出“吧嗒”一声。 “陛下,您没事吧?”暗卫关切又紧张地问,想上前去扶景文帝,被景文帝摆手拒绝了。 景文帝扶着一旁的桌子,喘着粗气,缓了好一阵才能呼吸。 他已经确定,明媚儿活着,活着躲了他十几年,和其他男人……厮守。 他不敢想这画像上的男孩是谁。 只能拼命的安慰自己,明媚儿身子坏了,太医们都说她不能再生了。 想来,这孩子不可能是明媚儿的孩子。 只有这样想,他心口的绞痛才像是淡去几分。 缓过神后,他又拿起地上的画卷,眼眶发红又闪过一丝偏激。 他想将画卷都撕掉。 却在撕掉前,又停住了。 控制不住的将手放到画卷上,轻轻摩挲着明媚儿的脸。 她还是那么漂亮,更多添了几分岁月静好的宁静温柔。 时间仿佛格外厚待她,不曾在她的脸上留下一丝岁月的痕迹。 景文帝对着画像,枯坐到天黑。 “不计任何代价,找到她。” 冰冷的声音响在内室。 暗卫们跪下应答:“是!” 第一个要抓的人,就是裴羡阳的父母。 只可惜没抓到,人已经走脱了。 其次就是一切和裴羡阳有关的人。 但是审问了三天三夜,都没有一丝消息。 景文帝肉眼可见的焦躁起来。 但是很快,他又想到了一种办法。 这个办法虽笨,却是当下最有可能找到明媚儿的方式。 ——亲自表演杂耍。 明媚儿从前最喜欢的,对她有特殊代表意义的杂耍戏。 只要他闹得声势够大,明媚儿一定会来看的。 他率先选择的地方,就是以南边疆为界,在四处包含赵国、藩南国在内的几大城市表演。 明媚儿不是个喜欢变动的人,她安居下来,很难走的远,她一定在这附近。 更何况,他已经暗中联络了赵国和藩南国皇室,到处都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明媚儿如果知道她暴露了,想来也不会去中心城市。 若是再想走脱,便要走水路,去的更远,去传说中的大洋彼岸,也就是藩南国常走的水路。 可是藩南国内部所有水路都已经被监视起来。 明媚儿带着孩子,也不见得愿意冒风险走水路去那么远。 所以她一定在。 ………… 很快,半个月后,一个名为‘京班’的杂耍团,赫然出现在三国交界之地,表演的杂技极高难度,极漂亮,极震撼。 很快就将名头打响了。 四处的百姓都盼望着京班能来。 明媚儿在榕城县也听说了。 “娘,听说明日黄昏有个京班杂耍团要来榕城县表演,咱们去看看吗?” 陈安和明媚儿一起练字,问她。 这段时间夫子还没来,他便也没有读书,只是天天练字,看书,陪娘亲。 娘亲这半个月神思不属,他也想变着法让娘亲高兴些。 “杂耍团?从哪来的?”明媚儿有些警惕问。 陈安回答:“听说是从藩南国顺着水路来的,好多大胡子蓝眼睛的洋人。 说是一直仰慕中原文化,从小就请了中原杂耍师傅学习杂耍,学了二十多年觉得有所成了,为了验证自己学的如何,这才来中原文化表演杂耍。” “……” 明媚儿没说话。 陈安放下毛笔,摇晃明媚儿的胳膊:“娘,去看看吧,我还没看过洋人呢。” “……” “好吧,等你义父回来,咱们明日就去。” 这段时间裴羡阳神出鬼没,早出晚归,非常忙碌,脸上也不见什么笑脸。 明媚儿想好好问问怎么回事,裴羡阳只说不用她担心,是京城暗卫所那边有点事。 她问是不是景文帝知道她的事情了。 裴羡阳说,还没有,让她安心。 她也只能勉强安心,过一日算一日。 夜晚,裴羡阳拖着疲累的身躯回来。 一看到明媚儿,浑身又像是充满了力量,勾起笑容。 明媚儿将陈安的想法说了一遍,裴羡阳略一犹豫,同意了。 “明日我陪你们去。” “好。” 第507章 (番外)假死暴露 第二日,夜,榕城县繁华大街。 因为京班名震边疆,观看又不花钱,所以几乎是全城的百姓都慕名前来观看,将原本就繁华的街道围的水泄不通。 四周围着无数府衙官兵和边疆军队临时调过来的将士,负责维持秩序,这才能保证京班顺利演出。 明媚儿和裴羡阳带着陈安来的早,又托裴羡阳武功好的福,这才能被护住一直占据有利地位。 “咚——” “咚——” “咚——” 三声锣鼓后,杂耍班入场,先是常规的舞狮配合着火壶表演,火焰飒飒成风燃在空气里,火辣辣的热,又让人心潮澎湃。 陈安兴奋的跟着人群一起叫好,呼喊。 明媚儿看到这一幕则是猝不及防的想起了,在弟弟棺椁前,托景文帝的福才能看到的,那场精妙绝伦的表演。 她有片刻失神,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悲伤。 南河行宫有大批的守卫,非皇家子弟没有景文帝允许是不能靠近南河行宫的。 她已经多年没有去南河行宫祭拜娘亲和弟弟了,每次清明、过年都只能在寺庙为娘亲和弟弟祈福。 “花花,你不喜欢吗?”裴羡阳一心都在明媚儿身上,看到明媚儿神色变了,第一时间出言关切。 周围的声音很大,裴羡阳和明媚儿说话只能尽可能的贴近明媚儿的耳畔,在远处看来就像是一对耳鬓厮磨的恩爱夫妻。 明媚儿回神,抬眸看着裴羡阳,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道:“没事,只不过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裴羡阳的神色顿住,又恢复如常:“既然是旧事,想起来也不会开心,不如就让他过去吧。” 明媚儿颔首,没有再说话。 一同看着杂耍团表演,上演了更高难度的杂技。 不知何时,隔着一段人群,便出现一只硕大的梅花桩,从街头直到街尾。 一只舞狮出现在众人眼前,它边从硕大的梅花桩上下飞舞不断前行,边口吐火龙,燃在空气中发出呼呼火声,引起众人尖叫呼好。 明媚儿看着这只从远处渐渐接近的舞狮子,内心凭白的升起一阵慌乱,找不到缘由。 最后只能归结于,是在顺天州遇到刺杀留下的阴影。 裴羡阳也在看着那只舞狮,他双眸微眯,仔细打量着足有几十丈远的狮子行走如风。 内心的警觉更甚。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只有习武之人能看出这狮子的与众不同,下盘太稳,动作太迅速利落,还有一些下意识的动作,都暴露了他们是个习武之人的事实。 舞狮内部配合一个小小的、一闪即逝的失误间,裴羡阳目光如炬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具。 他心中登时凉了大半,同时又有一种热血从肺腑涌上来,直冲大脑。 景文帝。 还是来了。 “嘶——” 明媚儿正在看舞狮,不设防的被裴羡阳一攥紧手,痛得脸白了一分。 裴羡阳意识到自己用力大了,连忙松了几分力道,又小心翼翼捧起明媚儿的手,看到她白皙的手被自己捏的泛红,心中有些愧疚。 “花花,对不起,你没事吧?” “我没事。” 明媚儿看出裴羡阳的失态,却不知他到底是为什么,又看向他捧着自己的手,神色有一分不自然的想将手缩回来。 裴羡阳却固执的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明媚儿柳眉微蹙。 不等她说话,裴羡阳开口道: “花花,我最近很累,有些头疼,咱们回去吧。” 明媚儿抿唇,看向一旁挤在前面仍旧兴冲冲看杂耍的陈安,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裴羡阳看出她不想扫陈安的兴致,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自己就要被明媚儿安排自己离开了。 他率先走到前面,拍了拍陈安的肩膀,两个人说了些什么。 片刻,裴羡阳回到明媚儿身边。 “安儿说还想再玩一会儿,让咱们先回去,这附近有府衙又有军队的人,再加上安儿从**武,不会有事的。”裴羡阳附耳对明媚儿说。 明媚儿抬眸去看陈安,正好和陈安的视线对上,陈安对她点点头。 她这才放心。 陈安已经十四岁了,确实从**武,学的还不错,再加上他们住的地方离这条街道并不远,散步也不过是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能走到。 周围又有府衙的人看护,应当不会有事。 最重要的是,明媚儿看出了裴羡阳的失常还有裴羡阳几次欲言又止的话。 她很担心是京城那边有什么变动。 “好,走吧。”明媚儿对裴羡阳颔首。 裴羡阳勾起一个笑,护着明媚儿离开了人群。 这边刚离开人群,舞狮就到达了方才他们站里的位置上。 景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四处场景,仔细看着周围围观人群的脸。 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和身影。 心中有些失落,但很快又调整好心态,继续看。 无意间,他看到了站在前排挤在人群里叫好的男孩。 他瞳孔一缩。 眼神更加锐利扫视四周,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 裴羡阳带着明媚儿回去的速度很快,不到一刻钟两个人已经坐到了正房的小榻上了。 “羡阳,到底怎么了?你这几天很奇怪。” 明媚儿压下心中的不安,努力稳定心神,一边为裴羡阳煮茶,一边问。 裴羡阳看着明媚儿的眸子里有爱意、有挣扎、还有一丝痛苦。 但是对上明媚儿的视线时,他只能将眸子里的情感掩饰的干干净净。 “花花,宫里那边,知道你还活着的消息了。” 裴羡阳这话一落。 惊的明媚儿煮茶的茶壶没拿稳,差点跌落,又慌忙去扶,结果被烫了一下,柳眉瞬间蹙起。 裴羡阳赶忙接过明媚儿手中的茶壶放在一旁,又握起明媚儿的手查看,如葱段般细长白皙的手指已经被烫红。 他情急之下,竟然拉着明媚儿被烫红的手指入唇。 湿润温热的触感包裹上来,明媚儿愣住了。 下一刻,脸色涨红,想要抽回手,裴羡阳却不肯。 “裴…羡阳,我没事,水才刚煮,还不算太烫。”这一句话明媚儿说的有些磕磕巴巴。 这些年,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一直都知道裴羡阳的心意。 但是他们之间其实并不合适,明媚儿清楚的知道自己给不了裴羡阳想要的东西,她永远都不可能向其他妻子那般,忠贞不渝,一心一意只爱护着自己的夫君。 她的心早就托付给其他人了,就算是不和那人在一起,她的心也收不回来,再也没办法全身心的接纳其他人。 就算是勉强接纳,不过是将就敷衍。 可是裴羡阳是个好人,她不想这样对他。 这些年她也明里暗里几次提过,让裴羡阳成亲,可是裴羡阳总是不肯,不是借口有事离开,就是装聋作哑。 闹到最后,裴羡阳不高兴,直接落下话,说自己不行,不会再找,只想好好照顾陈安,以后有个人能给自己养老送终。 ……这话把明媚儿堵的没话说了,只能就这样过下去。 “别这样…” 第508章 (番外)被下药了 裴羡阳听到明媚儿的话,握着明媚儿的手松了两分。 明媚儿这才顺利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有些难堪又别扭,不去看裴羡阳的脸。 尴尬的想走,又想起景文帝的事,勉强又坐稳了。 “等陈安回来,我会带陈安离开,我会给宫中那位留下一封信,只要你交给他,他想来是不会为难你的。” 明媚儿不想连累裴羡阳,能想到的办法只有带着陈安跑。 能跑多远跑多远,能跑一天是一天。 裴羡阳听到明媚儿的话,神色暗了三分。 没有回答。 他起身去外面接了一小盆冰冷的井水,端到明媚儿身旁,将明媚儿被烫红的手指放到水里。 又去外间端了一盏温好的牛奶,递给明媚儿。 “宫里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和你说只不过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若是有突发事件知道如何应对。” “牛奶喝了就早些睡吧。” 裴羡阳的声音有些发闷。 明媚儿抿唇,她太清楚景文帝的性格,他没有那么好对付,也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抬眸去看裴羡阳,看到他神色认真,便将想要脱口而出的劝导之词收回来了。 裴羡阳也一样固执。 她若是不想连累裴羡阳,只能悄悄走。 “好。” 明媚儿接过牛奶喝了。 泡了手,没什么事,裴羡阳又将冷水盆拿了出去。 半晌。 明媚儿从小榻上起身,揉了揉发疼的额头,想要去拿文房四宝。 “嘎吱——”一声。 裴羡阳又进门了。 他眼睛有些暗红,看着明媚儿的眼神有一丝偏执的爱恋,让明媚儿有些陌生。 “羡阳……” 明媚儿话还没说完。 裴羡阳上前一把将明媚儿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 他的头埋在明媚儿脖颈间,贪恋地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 “花花,我们在一起吧。” “这么多年,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意的,从未变过。” “我可以照顾你,照顾陈安,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裴羡阳声音暗哑,夹杂着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哽咽。 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情实感。 这些年,他确确实实也是这么做的。 这番真情实感的话,听到明媚儿耳朵里,让她有些心酸,眼眶也开始发热。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陛下是个能够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咱们若是在一起,他就算是找来了,看到你已经为人妻,他也不会强夺人妻的。” “……” 明媚儿不知道怎么回答裴羡阳的话。 依照景文帝的性格,若是知道她假死离宫嫁人。 八成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就是恼羞成怒将所有人都杀了。 一种就是气恼到极点,觉得她肮脏龌龊无比,一瞬间收回对她所有的感情。 帝王的高傲和矜贵,让他不屑于再从她这样的女人身上,浪费一分一秒。 看在曾经感情的份上,还有鸣玉的份上,或许景文帝会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拂袖而去,只当她死了。 可是。 “我不愿意利用你,况且这样做的风险也极大…” 明媚儿话还没说完,就被裴羡阳吻住了唇,堵住了所有还没说出口的话。 她瞳孔放大,下意识想去推裴羡阳。 但是裴羡阳抱着她的手更紧,一只手抵住明媚儿的后脑,让她挣扎不了。 明媚儿心一横,只能在裴羡阳的唇舌间重重的咬了一口。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满了整个味蕾,腥甜的要命。 裴羡阳动作一顿,没有收回,反而是继续加深了这个吻。 片刻。 “啪——” 在裴羡阳唇离开的一瞬间,明媚儿一巴掌已经甩过去了。 她眸子微红,呼吸急促,看着裴羡阳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裴羡阳抿唇,眼中划过一丝巨大的挣扎。 但是他仍旧没有放开明媚儿,反而是上前一步,将明媚儿抱的更紧。 再一次埋首在明媚儿的脖颈间。 声音中带着卑微的祈求。 “花花,对不起,但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只是想对你好。” “我不想再回到没有你的日子。” 人如果从来没有拥有光明,尚且还能站在黑暗中恭喜别人的明媚。 可是人一旦尝到了光明的滋味,又有几个能够心甘情愿的回到黑暗中去呢? 他真真切切的和明媚儿日夜厮守十几年,又怎么能再甘心做一个隐形人,去恭贺他们的幸福呢? “我不在乎你利用我,我求你利用我,让我对你还有一点价值,不要被你抛弃。” 一颗晶莹的泪落在明媚儿的肩颈上,顺着衣领滑落,让她心中颤抖不安。 裴羡阳曾经也是天之骄子,为什么要这么卑微,为什么要为了她这个本就不值得的人,做到这个份上。 难道就是因为所谓的爱吗? 可是爱,真的能让人如此吗? 明媚儿第一次有点怀疑自己对景文帝的爱。 她就做不到不求回报,不求景文帝如何对她,只要景文帝和她在一起就好。 那如果她本就不爱景文帝,也不爱裴羡阳。 那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人就一定要和一个人在一起吗? 明媚儿想不明白。 裴羡阳把她的沉默,当作了一种拒绝。 他瞳孔微缩,眸子里的伤心和落寞几乎越出来。 他将自己衣袖中的一个小香包打开,一股奇怪的幽香蔓延开,钻进人的四肢百骸。 明媚儿脑海中还在天人交战。 裴羡阳的动作却更加大胆。 他从搂抱明媚儿的肩膀,转移到了搂抱明媚儿纤细的腰肢。 “花花,你可以试着接受我一次吗?”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明媚儿只觉得屋内气温攀升极快,连带着身上都开始发烫、发软。 她脸色一白。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了,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 “你…你对我下媚药。” “……” 第509章 (番外)白头到老 裴羡阳动作一顿,他看向明媚儿的眼神中有一抹不可忽视的痛意。 他动作轻柔地将明媚儿抱上床,压在床榻上时,明媚儿眼眶里流出一滴泪,看着裴羡阳的眼神中第一次有了怨气。 裴羡阳只觉得心痛欲裂,他将明媚儿掉落的泪珠一颗颗吻落。 低沉又哽咽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花花,这不是我所愿意的,但是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这也不是媚药,只不过是一种助情的香料,混着方才那杯牛奶喝下,能让人浑身情动无力。” “如果只是单单一种,是没什么效果的,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失控。” “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你还爱陛下吗?” 裴羡阳的身体虚压在明媚儿身上,没有什么重量,但是压迫感十足。 明媚儿只觉得浑身越来越热,但是理智还在,还不至于失控的地步。 若是媚药,应当已经失控了。 想来只是裴羡阳说的助情药物而已。 但是这种失控的感觉,仍然让她心神难安。 为了稳定裴羡阳,她只能回答。 “不知道。” 这是一句真话。 她曾经以为自己很爱景文帝,但是对比裴羡阳对自己的情感来说,她好像又没有那么爱景文帝。 至少没有到不可以离开他的地步。 可是裴羡阳的感情,又真的正常吗? 明媚儿想不明白,现在也不想继续想。 裴羡阳滚热的呼吸喷在她脖颈间,让她身上寒毛直立。 “那你愿意试着接受我一次吗?你只需要考虑你愿不愿意。” “其他一切都不需要你考虑,我会尽全力去摆平。” “……” 裴羡阳再次问出口,炙热的眼神看着明媚儿。 明媚儿内心挣扎极了。 十几年相处,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 她对裴羡阳并非没有一点感情,只是这种感情温润如水,并不像曾经面对景文帝时那么汹涌蓬勃。 对待裴羡阳,更像是家人。 可是现在该考虑的问题是,裴羡阳能给她下助情的药物。 这不亚于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刺,她自认为经此一事以后,很难在全心全意的相信裴羡阳了。 哪怕裴羡阳的出发点是好的。 所以,明媚儿也没有回答他。 如果没有今日之事,裴羡阳这样问她。 她也许…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 明媚儿的沉默给了裴羡阳致命一击,他的脸肉眼可见的苍白下去。 眸子中的凶光一闪而过,却又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愧疚和后悔。 他还是不能用卑鄙的手段占有她。 这样会让他觉得自己无比恶心。 哪怕这样做以后,明媚儿或许肯接受他,也让他在明媚儿面前无地自容。 片刻。 窗外传来树枝的簌簌声,像是被夏风吹动,惊扰了一片夜色。 裴羡阳深深叹口气,勉强压住涌上来的酸涩。 他挤出来一个笑,在明媚儿的耳边说道:“既然你回答不了,那就让陛下来做这个决定吧。” 明媚儿瞬间眸子一颤。 “你什么意思?” 下一刻,裴羡阳点了明媚儿身上的一处穴位,明媚儿瞬间发不出声音,只能一脸惊慌无错。 裴羡阳将明媚儿的外衫扯的乱七八糟。 正当他想更近一步时,内室的门突然被踹开。 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来。 裴羡阳还不等反应,整个人就被卷翻踹倒在地,撞到了一旁的小榻上,发出结结实实的一声闷响。 他痛得蜷缩起身体,又勉强压住喉头升起的腥甜。 是面色铁青的景文帝。 他先是看向裴羡阳,发现裴羡阳的衣冠整齐,神色稍有和缓。 又看向床榻上躺着的明媚儿,看到她混乱的衣襟外衫,神色冰冷的像是千年的寒冰。 “你们,有什么要说的么?”景文帝声音冰得骇人。 冷漠的眼神像是在看毫无感情的死物。 这是让必死的猎物发表临终感言。 “咳…陛下不是看的很清楚吗?” “我和花花在一起了。” 裴羡阳勉强扶着剧痛的胸口,从地上坐起身,看着景文帝的眼神坦荡而挑衅。 这是从未有过的。 他也以为他会忠心景文帝一辈子。 但是明媚儿真真切切在他眼前时,能够与他‘共度一生’时,他的眼里,心里,就只剩下明媚儿了。 这辈子,是他对不起景文帝。 但他不后悔。 所有的一切,他愿意用下辈子来偿还。 明媚儿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支撑起软绵绵的身体坐起来,靠在隐囊上,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这种沉默,在景文帝看起来,是默认。 他的眸色更加晦暗不明,一双手悄然握成拳,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什么时候的事?” 景文帝都没有想到自己会用这么平静的语气,问出这句让他几乎难以呼吸的话。 裴羡阳眸子微垂,又看向床榻上的明媚儿。 回答:“有几年了。” 这话刚落。 一双铁拳直冲裴羡阳的面门击来,带着破空声。 明媚儿惊地瞪大双眼,急得浑身颤抖,用尽全力只能挤出来一个字。 “别。” “砰——” 景文帝的拳头,终究是落在了其他位置上。 本是石头砌成的小榻,此时有一个巨大的凹陷。 不用想也知道,这一拳如果砸在人身上,人会成什么样。 明媚儿一颗心被吓得怦怦跳,裴羡阳的呼吸也粗重两分。 他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景文帝的武艺更加精进了,自己在他面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孤不会让你死。” “孤会让你亲眼看着,孤和你、的、女、人——白头到老。” 景文帝被压抑地有些扭曲的声音一出口,让人心都跟着颤抖。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裴羡阳,唇角竟然勾起一个恶劣的笑,话语中的嘲讽和羞辱不加丝毫掩饰。 这话,让明媚儿和裴羡阳的脸色都惨白几分。 他们都没想到,景文帝竟然会夺‘臣妻’。 在裴羡阳的心里,要么自己被景文帝杀了,明媚儿穴位解开后,再经由太医把脉,确定被下过助情的药物。 明媚儿将一切说出来。 总能洗脱清白。 他才是那个作恶多端的人,他已经死了,总能换明媚儿在景文帝心中的一二怜惜。 要么是景文帝暴怒而走,此后再也不理他们了,最多让他们在这附近的国家都活不下去,他们还能去别处。 总之这才是清理景文帝纠缠的最好方式。 也能让明媚儿死心。 他们未来总是还有一丝可能的。 但是裴羡阳没想到。 景文帝竟然会如此。 杀人诛心。 “撕拉——” 明媚儿的外衫彻底被景文帝撕裂。 夏季衣服轻薄,桃红色的肚兜露了出来。 明媚儿脸上的血色彻底消失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