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风云》 第一章 迷失荒原 西元2017年一月,天朝西北疆戈壁滩国际狩猎场 周垣在追踪一只受伤黄羊的时候,遇到了暴风雪。没有任何征兆,天气说变就变,只是在短短不到一小时的时间,晴朗的天空便阴云密布,接着大风呼啸,雪花飞舞,天地之间到处是白茫茫一片。 不用怀疑,就是那头黄羊捣的鬼。黄羊将利用了人性的贪婪,将周垣引入这个宽阔的山谷地带,让大自然对这个贪婪的人进行报复。荒凉空旷的戈壁荒原上,虽说是白天正午,能见度也只有数米,白毛风排山倒海般从西北方向压了过来,密不透风,让人几乎窒息。俯身骑在马上,没有了目标,也没有了方向,只能一股脑儿顺风往前跑。裹挟在白毛风里,即使前面是悬崖,也要跳下去,由不得他。 暴风雪越来越紧,周垣感到身体要被风吹了起来。 几个小时多小时过去,肆虐的白毛风渐渐小了,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没过了大青马的膝盖。不能再盲目地往前走了,此刻人和马已经精疲力竭到了极点。应该在地势比较高的房屋里,或者能遮挡住风雪的岩石后面,歇一些,恢复一下体力,然后再说,否则这茫茫雪原就是葬身之地。 周垣看看朗坤腕表,不知为什么,手表竟然停了。勒住大青马,掏出望眼镜向远处巡视。视野里到处是刺眼的雪色,茫茫雪野上空旷寂寥,在偏南的方向,可见一个黄色的夯土围子高高矗立,在白色的背景下格外明显,再远处,横亘着巍峨绵延的山峦。眼前的土围子位于两座大山之间的平坦地带,不是那种凶险之地。《考工记》云:“天下之势,两山之间必有川矣。大川之上必有途矣。” “老天眷顾,总算有一个能遮挡住风雪地方了。”周垣喜出望外,略微作了思考,便催马上前。费力来到夯土围子前,才发现有些不对头。平时所见的戈壁滩上烽火墩或者土围子多被风吹雨淋,年久失修,夯土墙被岁月剥蚀的破烂不堪,有的甚至已经倒塌。而眼前的土围子用砂砾土夯筑的墙体却没有风化迹象,看样子修建的时间并不长。周垣听老向导说过,戈壁滩上过去有不少这样的土围子,有的可以落脚休息,有的里面则藏着什么,具体是什么东东,只有天知道了。在哪里落脚,全凭你的眼力。把握准了,恭喜你,有了安身之所。如果走了眼,呵呵,若干年后,会有另外一个倒霉蛋发现风干的旅者。 “请问有人在吗?”周垣冲院子里面大声喊道。没有人回答,除了呜咽的风声还是风声。 又喊了好几遍,依旧无人应答。操,难道是荒宅?周垣皱眉翻身下了马,跨进敞开的土围子大门。院子里面空空荡荡,有几株不知名的果树在寒风中摇曳。如果是秋天,上面应该结着满树的果子。偏东南角堆积着几堆干草,应该是喂马牛羊的冬季牧草。北面是一间土坯房,茅草屋面上积了层厚厚的积雪。来到土屋前,推开一扇虚掩的门,见里面黑咕隆咚。思索一下,俯身用手团起一个雪蛋子,往门里面扔了进去,哐当一声,不知道砸在什么东西上面。 声音消失后,里面无任何反应。看来这里既没有人,也没有动物。 也许是哪个拍电影的剧组留下的外景吧,拍完后,人马撤走了,就留下了这个院子。或者是当地人存放牧草喂养牛羊的地方。周垣脑中瞬间闪过几个年头。谁知道呢,先不管他,歇息一下再说。风虽说小了,雪却又开始大了起来,也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从背包里取出强光头灯打开,周垣端起雷明顿700猎枪,小心地走了进去。借助灯光的照耀,可以发现里面凌乱不堪。地面上横七竖八堆放着风干的木料、轮子坏了的独轮车,还有一把带着血迹的长刀,血迹已经干了。还有几根矛,胡乱地散落在地上。尼玛,这是怎么回事?械斗?周垣有些不安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房间没有窗口,西面一侧堆放着些干草,干草还散发着特有的香味。只有入秋前新收的牧草才能保有香味。墙角还有半袋大麦,有一半洒落在地上。石槽里面还有些炒过的大麦粒。东侧简易锅台的灰坑已经冷,里面湿漉漉地,应该是被人泼过水。锅和生活用具都还在了,几个陶罐歪倒在地面上,空无一物。一切迹象都显示居住在这里的人因为某种特殊原因匆匆离开。这个年代还使用陶器,真是另类。 “还行,可以避一下风雪,总比露宿在野地里好。等主人来了,给他些钱就是。”周垣自言自语地说着,将大青马拉屋内,解下马鞍和背囊,拍拍大青马,示意它吃草料,“辛苦了,老伙计。你累了大半天,也该填饱肚子了。”大青马咴咴叫了两声,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往草堆走去。这匹三岁的军马是周垣从狩猎场那里应争取来的,据说救过人。 “下一步应该生火,野外生存没有火可不行。”周垣自言自语说着,把地上的木头车架、干柴、木棒收拢起来,成放射状摆好,以保证篝火燃烧充分,不至于在室内集聚太多的烟气。备好干柴后,又找了一块破旧的麻布,将麻布撕碎,充当点火绒。从背囊里取出镁合金打火棒,用匕首快速地垂直刮擦其表面,刮下一些碎屑。碎屑在空气中迅速自燃,点着麻布。很快干草和木柴被点着,一堆篝火熊熊燃烧起来。 有了火,心中踏实了很多。周垣取出多用途水壶,往里面塞满雪,架在火上化开,先煮一壶开水喝。半天时间,滴水未进,嗓子已经渴得快冒烟了。也许有人说,可以吃雪嘛,雪化了不就是水吗?我要告诉朋友们的是,在极度寒冷的地方,不到万不得已,雪是不能吃的,那样会带走你身上的热量。一旦失温,后果不堪设想。失温后,人意识开始茫然,手部,不能够拉拉链。说话也含糊,行为失常,开始脱衣服,但自己不觉得冷。脚下开始磕磕绊绊。如果不能得到合理的救助,下一步就是半昏迷,昏迷心室颤动并导致死亡。 趁烧开水的功夫,周垣从背包里取过已经冻得硬邦邦的羊腿,架在火上烤。火苗将羊腿烤软,进而烤至金黄,油脂四溢,香气弥漫开来。“应该先喝杯茶。”周泽普取下水壶,往里面放了些茶叶,看看正吃草的大青马,“老伙计,你喝不喝?” 大青马抬头朝这边看了看,继续吃草。 周垣呵呵一笑,“不喝就算了。”茶很热,周垣只好放下水壶,取出匕首,削下一片的羊肉,填在嘴里,不顾烫嘴的油脂,开始大快朵颐。不多久,大半羊腿进了肚子。苦苦的茶水,化解了羊肉的油腻。周垣美美地打了一个饱嗝,有了高热量的食物,很快身上也暖和起来。觉得似乎遗漏了什么,周垣跺了跺脚,退下了皮靴,开始烘烤袜子和鞋垫。这样可以保持鞋袜的干燥,可以避免脚部的冻伤。 “不知道狩猎场的人会不会寻找自己。”周垣盯着火苗寻思。搞不懂,什么原因,智能手机和gps都没有了信号,现在就是人们想找他也是大海捞针,“只有去自救了,任何人都指望不得。” 不知不觉间,又一个多小时过去。周垣穿上烤得暖暖的的鞋袜,起身来到大青马旁边,抚摸了一下厚厚的马鬃,“老伙计,今晚要在这里住宿了。你暂时委屈一下吧,帮我值夜班,有情况叫我一声。”马可以站着睡觉。它的特殊腿部构造能够锁死站立姿态的同时让肌肉得到放松。这种睡眠可以让马随时保持警觉躲避猎物。周垣将大青马和自己关在一室,就是要依靠大青马的警惕性,让大青马担任自己的哨兵。其实,打心底讲,周垣已经把大青马当作自己不会说话的战友。自己要活着走出戈壁滩,还主要靠大青马。 大青马打了一个响鼻,似乎对现在的状态很满意。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周泽普抓了一把大麦,喂大青马吃了。马是一种很聪明的耽误,你对它的好,最终会得到报答,这点比很多人强多了。 出门看了看,荒原上,风停了,雪止了,西天处出现妖色的红艳和稀疏的蓝天。天很快就要黑下来。入夜后,气温会大幅度地下降。如果露宿在零下三十度的旷野中,就是不被冻死,也会被饥饿的野狼群吃了。 “不知道我是不是唯一的被白毛风赶到这里的人,如果有的话,希望不是半夜来。”周垣关上土围子的大门,用木杠子顶好,苦笑着返回房内。又搬了一个门板和几块大石头将房门口堵上,这样可以防止夜里狼或者其他进入。 将干草在地上厚厚地铺了一层,又摊开防潮垫,周垣拉过把睡袋盖在身上,和衣而卧。虽然这样很不舒服,但周垣不得不如此,即使钻进睡袋里面很舒服。这是完全陌生的地方,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周垣尽量不去想,想也没有用。雷明顿700猎枪就放在手边,保证第一时间可以射击。刚才找到的大刀和长矛放在身体的左首,作为备用武器,同时可以给自己带来一份安全感。 第二章 女人不好惹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周垣醒来,感觉浑身发冷,起身往火堆上加了些干柴,让火烧得更旺一些,又给大青马捧了些大麦,返身躺下,静静地看大青马咀嚼饲料。大青马惬意地打了个喷嚏,看似对周垣颇为满意。在骑兵队伍里,绝大多数战士的骑兵生涯都是从养马、喂马、伺候马开始的。 外面的风似乎更大了,尖利的呼啸声让人心悸。风中隐隐约约夹杂着咯咯的声音,似乎有人在笑,随后传来呜咽声。尼玛,这是什么节奏?周垣听着,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难道是自己幻听了吗?回头看看大青马,大青马眨着大眼睛,并无一丝不安。马的祖先生长在野兽肆虐的草原,具有十分敏锐的感受力,任何异常现象都会引起它们生理上和行为上的反应。既然大青马很平静,周垣也不再担心,对着大青马说道,“老伙计,我信任你。” 饶是有大青马这个哨兵,周垣还是坐起身,将雷明顿握在手里,以备随时射击,“天亮后,必须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在呆下去我会疯滴。”火焰温暖着房间,睡意还是慢慢上来了,周垣合眼正要睡去时,外面依稀传来马的嘶鸣声,随后清晰起来。大青马用蹄子刨了一下地面,提醒周垣:有人来了。周垣迅速起身,端起枪,走到门口。 “有人在吗?”外面传来叫喊声。是蒙古语,说话的并且是个女人。周垣在蒙区生活多年,能够说一口流利的蒙语。不过这女人的蒙语似乎只是方言。 “有,请问尊驾是哪位?到此有何贵干?”周垣自觉地充当了院子的主人。 “我是迷路的路人,请问可以借宿一晚吗?” “请稍等,我去开门。”周垣用蒙古语冲外面大声回答,穿戴整齐,拨开石头和门板,步入院中。外面雪已经停了,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月光映着雪色,百步之外见人。 周垣持枪踏着齐膝的积雪,奋力走至敞开的院门前。 院门外,一位身材瘦小的女人在风中冻得瑟瑟发抖,身后是她的枣红马。见有人出来,那女子欣喜道,“这位大哥,我遇到了白毛风,被风吹着跑到了这里。从院门口看到屋里的火光,故而叫醒了您?” 周垣打量着女人,蓬头垢面,穿着破羊皮袄叫花子一个。尼玛,天朝西部还有这么穷的?不该呀,再穷也能穿上棉衣。算了,扶贫问题不是该自己操心滴。既然是一人一马,对自己也不会有太大的威胁,“我们草原上流传着一句谚语:谁出门也不能背着房子走。你请进来吧。”璇玑打开院门。女人道谢,牵马进了院子。周垣复而顶好院门,“屋里很宽敞,马可以牵到屋里来。”女人再谢。周垣不语,看着女人的影子落在雪面上,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西部荒野的风雪夜,衣衫褴褛的女人来投诉,可不是有艳遇的好时机。冷眼看女人牵马进屋,顺手将携带的马鞭、弯刀和弓箭放竖立在门的右侧。 这是一个牧民生活中的小细节,显示女子很懂规矩。周垣看在眼里,满意地点点头,懂规则,就好办。说明这人还有底线,脸上露出职业性的微笑。一指墙角处,“那里还有些干草,你把马栓好后,就坐下喝杯热茶吧。”至于女子随身带的武器,没有再看第二眼,心里却有了计较。这女子不是自己旅游生活常见的蒙古牧民,弓箭和弯刀在蒙区已经多年没有人使用了。 片刻后,女子来到篝火的右侧,在干草上坐了下来。周垣拿起水壶和羊腿,递了过去,“简单了些,请不要客气。”“谢谢。”女子双手接过茶和食物,开始大快朵颐,看似饿急了滴。饱餐后,脱去半湿了的羊皮袄,里面露出破旧看不颜色的衣衫。周垣不动声色地看着,猜想着女人是不是要报答一下自己。不过看她又瘦又脏,还是省省吧。女人却没有周垣想的那么龌龊,而是将羊皮袄靠近火堆烘烤。 “你没有冻伤吧?冻伤后是不能烤火的。”周垣问道,话一出口,就觉得所问不妥。牧民野外生存知识,远不是他能比的。北方高纬度地带,冬季气温零下三四十度。草原上的人们多习以为常了。 “没关系。”女子翻动着衣服,抬眼看着周垣,问道,“大哥,你应该不是鞑靼人吧?”周垣楞了一下,心道,这是什么话?鞑靼应该是明朝人对蒙古的称呼吧?真搞不懂这年头还有人这么问。 “你看我哪里不像?周垣用小木棍扒拉一下炭火,带着玩笑的口吻道,“我叫周垣,从江南那边过来的,会讲蒙语却是汉族,请问你是鞑靼还是瓦剌?”“原来是周大哥。”女子惊喜,不再讲蒙语,“我也是汉人,叫李蓉。因家父恶了魏忠贤那厮,被流放至边关,与鞑子杂居,已经多年。这里人多讲鞑子话,我也入乡随俗。” “什么?什么?魏忠贤?你说得可是伺候小木匠皇帝朱由校的大太监魏忠贤?恶贯满盈的九千岁?”周垣急了眼,“这深更半夜地,您可不带吓人滴。”伸手摸向腰间,将一根飞针持在手里。这小女子一旦有异样,周垣的飞针会直直地向她的人中穴扎去。 李蓉见周垣面色骤变,愣住,“不是魏忠贤那贼还能是谁?”“这么说,李姑娘是大明朝的人了?当今圣上可是天启帝朱由校?” “正是。” 正是个屁。这真特么日了狗,竟然有魑魅魍魉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今天的月光真特么好。难道说鬼怪都喜欢这个时候来害人吗?”周垣面带杀机,盯住李蓉,“姑娘,你和魏忠贤的仇恨我不管,也管不着。只是你不该在这雪夜找到我。几百年过去了,你竟然不入轮回,不去投胎,是什么道理?别人怕鬼,我却不怕。你赶快走,不然这用鬼门十三针钉了你。” 李蓉大惊失色,竟被院子的主人当做鬼怪,还讲什么轮回投胎,用十三针钉自己,一时间面色苍白,拿着水壶呆住。 周垣眼波流转,低声冷笑道,“李姑娘,茶凉了吧?我给你换一下热的。”不待李蓉同意,左手伸手便去拿水壶,右手却将钢针刺向她的拇指。李蓉吃痛,啊地一声大叫,欲站起,手却被周垣牢牢拿住,一时间又羞又怒。周垣拔出钢针,见指尖出现了殷红的血滴。 尼玛,这是大活人哪,搞砸了。周垣松开了紧握李蓉的手,却不肯承认错误,“如今世道乱,妖魔鬼怪祸乱人间。我不得不小心呐。既然你不是那边世界过来的,就留下吧。外面寒冷刺骨,会冻死人滴。”将雷明顿抱在怀里,裹了裹冲锋衣,开始闭目养神,对于李蓉,却装作视而不见。 但是周垣现在无论如何是睡不着的,篝火边还坐着一个明朝的女人呢。是自己穿越到了大明朝,还是李蓉穿越到天朝?不管怎样,都是白毛风惹得祸。谁知道夜里还没有别的事情发生,自己小心点吧。 不知过了多久,大青马咴咴嘶鸣惊动了周垣。此刻已经天光大亮,阳光透过门缝照射进来。周垣朝篝火另一边看去,还好,那明朝女子李蓉正香甜睡着。呵呵,居然把我当成哨兵了。 周垣不想惊动李蓉,蹑手蹑脚滴将火堆烧旺,起身开门,用水壶盛了雪,吊在火堆上开始煮茶。 “周大哥,抱歉啊,我实在太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或许是闻到茶香,李蓉醒来坐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谢谢你昨夜的收留。”丝毫并不提被针刺一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周垣将背囊中的压缩饼干取出,“李姑娘,你去用雪洗洗脸,马上就可以吃早餐了。”既然你不说,我也不解释。萍水相逢,我没有动坏心思就已经很高尚了。 二人匆匆吃了早餐,李蓉意犹未尽,看着周垣的背囊。周垣却不理会她,起身背上雷明顿,将背囊放于马上,捡起一根长矛,笑眯眯看向李蓉,“李姑娘,要不要在下送你一程?”他原来只是装着客气客气,不料正垂头丧气的李蓉闻言抬头笑道,“那就有劳周大哥了,你真是好人呐。” “好人,有这么骂人的吗?你是不是再说我傻?”周垣恨不得朝自己抽一嘴巴子,我怎么那么贱呢?天朝时代,占便宜少了便是吃亏,老实即无用,好人即傻帽。我们的周垣同学自认为不是傻帽。 雪野茫茫。雪面映着阳光,煞是刺眼。在这样的坏境了逗留时间长了,会导致雪盲。虽说随身有指南针,但是眼前却没有路。周垣戴着墨镜,骑在大青马上,自觉地跟在李蓉的枣红马后面。 李蓉面上罩着用牦牛毛编织的眼罩,熟悉滴避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雪窝子。昨日的大雪掩盖了荒原上沟沟坎坎,将危险置于皑皑白雪之下。如果一不小心陷入数尺厚的雪窝子,神仙也救不了你。如果跌入悬崖,恭喜你,成为狼群的口粮。 “周垣那厮还说护送我,没看出来,我在保护他吗?没有我,我不信,你这个南蛮子能走出戈壁?” “傻大粗的家伙,还真以为自己很聪明。” 李蓉心中不停地嘲笑着周垣。不过现在,她怎么也搞不懂,周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从他穿的奇怪装束(冲锋衣)、吃的香酥果子(压缩饼干)、用的银质茶具(不锈钢水壶)上,可以看出他出身富庶之家。尤其是那杆火枪,闪了幽幽蓝光,定是宫里面的能工巧匠打造的,不然何以如此精致?还有,他说的投胎和轮回,简直像鞑子的萨满在胡言乱语。最不该的,是不问青红皂白,就用钢针刺我。等着吧,周垣,我要让你吃一些苦头。俺草原上的姑娘,可不是好惹滴。” 第三章 古堡惊魂 越往东走,雪层越薄。翻过山岗,一废弃的夯土烽火碉突兀在眼前。 此刻,人马俱已疲惫,李蓉建议入烽火碉内休憩片刻再走。周垣举起望远镜四下里巡视一遍,远近均无鸟兽人迹,一片空旷寂寥,“也好,行了大半天,也该补充一下能量了。”至烽火碉前,二人下了马,李蓉将马缰绳扔给周垣,“你先放马,顺便捡些干柴,煮些茶水,渴死了。我去里面看看。”也不待周垣说话,蹭蹭蹭向烽火碉内跑去。周垣无语,这小娘们还挺害羞,内急了,以为我不知道吗?也掏出物事放水,顿觉畅快淋漓。一股黄风打折旋儿卷着荒草扫将过来,周垣打了一个寒颤,“尼玛,这风怎么古里古怪滴?”回头再看看烽火碉,隐隐有一股煞气。周垣曾受命激战过北非沙漠,几次直觉,让他躲过了黑人童子军的袭击。现在周垣有了被人盯着看的感觉,顿时,不详之感崩现,“坏了,李蓉有危险。”抄起雷明顿猎枪,向烽火碉里面扑去。 “周大哥,快来救我。”烽火碉内,传来李蓉的喊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恐惧。周垣几个健步上了台阶,朝烽火碉里面看去。虽是白天,艳阳高照,也是大吃一惊,一个瘦如骷髅的家伙,正追着李蓉,手在不停地颤抖,脸色也如雪般苍白。步履蹒跚,嗓音嘶哑。 “麻辣隔壁的,敢吓唬我的女人,你当自己是吸血鬼伯爵德古拉?”周垣不假思索,朝活骷髅来了一个高抬腿侧踢。裹着钢板的战斗靴如重锤击踢向那人头部。咔嚓一声,骨头碎裂。 活骷髅仰面到底,抽搐几下,死得再不能死了。 那边李蓉犹在发抖,“鬼,鬼啊。” 周垣一把提起瘫软在地上的李蓉,取出钢针刺了一下食指,“嚎啥?光天化日哪来的什么鬼?分明是人。“李蓉吃痛,停住嘶喊。慢慢恢复了神志。“谢谢你,周大哥。” 周垣从背囊里取出水壶递了过去,“喝些水,压压惊。” 李蓉依靠着黄土墙坐了下来,脸色不再苍白。 “小娘皮,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垣语气不善。 “我进到里面后,发现有一些金银和珠宝首饰,觉得好看就顺便拿了,谁知道里面还躺着个东西,那东西看到我后,吚吚呜呜说些什么,我害怕了,就用丢了东西跑了出来。” 周垣哼了一声,“革命导师教导我们,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你怎么能乱拿人家的东西。被鬼追,活该。”不再理会一脸委屈的李蓉,俯下身来,验看死去的倒霉蛋。 这家伙中亚人面孔,形容枯槁,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困在荒废的烽火碉。翻了那人身上,衣着裘皮半新而厚实,无标注身份之物。从干瘪的腹部看,应该就是饿毙。地上的灰烬已经冷,可以看出丝绸的残片,这家伙应该烧光了所有的可燃之物。地上插了一把大马士革花纹钢刀,显出此人觉不是普通的商旅。刚才那厮应该是向李蓉求援,不想形如鬼魅吓着了李蓉,之后遭到莫名其妙的痛击。 周垣对世界三大名刃了如指掌,伊斯兰诸族的大马士革平面花纹刃、中国唐刀和日本平面碎段复体暗光花纹刃,都价值不菲。大马士革刀用乌兹钢锭制造,拥有铸造型花纹,刀身布满各种花纹,如行云似流水,美妙异常。 作为资深军迷,周垣对兵器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嗜好,拔出钢刀,抚摸镶嵌着宝石和金银错丝的刀柄,啧啧称叹。“大马士革弯刀不仅锋利,而且装饰也是世界一流的。难怪能成为历次十字军东征时的掠夺对象。” 据说后来,拿破仑远征埃及时候,曾择取了一把很好的大马士革弯刀带回欧洲,至今还陈列在巴黎东方兵器博物馆中。 乌兹钢传入中国,音译为“镔铁”,成吉思汗孙旭烈兀攻陷叙利亚大马士革后,掳掠了大量的工匠,元朝政府工部的诸色人匠总管府下设有“镔铁局”,专门冶炼乌兹钢。 明人曹昭《格古要论》中记载:“镔铁出西番,面上有旋螺花者,有芝麻雪花者,凡刀剑打磨光净,用金丝矾矾之,其花则见,价值过于银。……假造者是黑花,宜仔细辨认。” “谢了,朋友。”周垣将刀收入刀柄,“谢谢你的礼物。” “周大哥,我们赶快走吧。”李蓉拉住周垣,“谁知道后面还没有他的同类。” “怕了?” “嗯。” “你拿人家财宝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大胆呢?有没有想过他为啥困在这里?” “不知道,大概是迷路了,走入这烽火碉,在吃光了所有的食物,烧尽了所有的能取暖之物,在这里等死。戈壁滩和沙漠,这样的事情多了。此外,还有人走着走着,就倒毙在路旁。遇上了黑风暴,被卷走也不稀奇。” “他的体征也证实你的判断。幸好冬季还有雪,他可以吃雪解渴,不然早成了一具木乃伊干尸。” 李蓉面带惊悚之色,“干尸我见过,可吓人了。我听说,戈壁滩上,常有横死的孤魂野鬼游荡,迷惑行路的商旅。有些地方,明明看到有湖水,可是却怎么也走不到。最后人就渴死在戈壁滩。” “那是海市蜃楼。不足为怪。” 周垣说着,将那人拖到频临倒塌的土墙边,推到土墙,掩埋了倒霉蛋,避免爆尸荒野。 “李姑娘,会念佛经吗?超度一下亡灵。” 李蓉却不肯,“是你把他杀了,怎么要我超度?” “你说呢?还不是因为你。要知道,我是个善良的人,一个正直的人,长这么大都没有杀过鸡。”周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哦,你没有杀过鸡,但是没有少杀人吧。”李蓉嘴不饶人,“别把我当傻子。” 周垣收拾起地上金银和珠宝,“看在这些阿堵物的面子上,你李大姑娘就发发慈悲吧。等到了市镇。我给你换一下行头。你一个女孩子家的,穿着破羊皮袄,成什么样子。你这个不是给政府形象抹黑吗?|” 李蓉只好念起佛经,嘟哝了片刻,停住,“周大哥,还是到后面看看吧,说不定有更多的财宝呢。” 我晕呐,活脱脱一个财迷。 “起来吧,跟我到后面看看去。”周垣端着枪,冲李蓉嘿嘿一笑,“如果遇到什么妖魔鬼怪追赶,你可是跑不过我滴。” “你是不是男人?祁连山里面的公羊都会保护母羊和小羊。” 我听着怎么像骂我呢?周垣黑了脸。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发财才是第一要义。但是二人至后室,却没有什么发现,倒是找到几具已经成为干尸的明朝边兵遗骸,也不知死去多久。有的战士手里还紧紧握着长矛,被倒塌的土墙压住了下肢。 “这些战士是一场雪暴后死去的。大雪压塌了他们的居室。”李蓉跟随家人戍边,对大明边关的情况颇为了解,“只是万里之外,他们的家人以为他们还活着。娇妻想着丈夫,白发苍苍的老娘想着儿子。”说着有些哽咽。 “李姑娘,有没有办法知道他们的身份。“周垣安抚着李蓉,“以后有机会,还可以通知一下他们家里。” “我们一起找找,看看有没有一些文札、腰牌之类的东西。不过内地连年旱灾,大伙儿都背井离乡,能半天通知到,就难说了。” 未料二人忙活半天,只发现一个百户的腰牌,再没有其他线索。“算了吧。”李蓉有些灰心丧气,将腰牌交给周垣,“把边军兄弟埋了吧,你去找一块木头,立上墓碑。” “好。他们是帝国的脊梁,应该受到尊重。”周垣捡起一柄生锈的砍刀,掘着风化的黄土,“可怜无定河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李蓉默然流泪。 二人掩埋好明军战士,默默无语地出了废弃的烽火碉。 跨上战马,扬鞭驰骋荒原,回望烽火碉,周垣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军礼。 明军戍边战士们,你们的名字默默无闻,你们的灵魂永垂不朽。 第四章 讹你没商量 经历了烽火碉一场,周垣和李蓉之间的陌生感减轻了不少,彼此之间话也多了起来。又行一段路程,时近中午,阳光愈发强烈,山坡向阳处,已经不再是刺骨的冷。雪已经消失不见,地面上露出厚厚的黄色的草甸。野物也多了起来,间或可以看到黄羊、野马在远处飞驰而过。 李蓉骑在马上,不时地瞥一眼并行的周垣。在她所接触的人群中,眼前这个男人是绝对另类的存在。勇敢、睿智、重情却有些狂傲不羁,没有秀才们的迂腐,更无那些军汉们的粗鲁,至于是怎样的一个人,她也说不清楚。“如果能把这家伙留在自己身边,看谁还敢对俺一家人不敬。”心中想着,脸上发了烧,“呸呸。我想什么呢。对了,周垣在烽火碉说我的他的女人,真不要脸。我才不是。” 二人来到一片稀疏的阔叶林前,李蓉吁地一声勒住这么马,对四下张望的周垣道,“周大哥,吃些东西再走,如何?”周垣点头笑道,“也好,这回应该不会像烽火碉那边有事了。”说着翻身下马,“不过遇到鬼怪也不要紧,说不定还能发财呢,” “就你财迷。”李蓉取下弓箭,对周垣说了声,“你寻些干柴,生好篝火,我打些猎物,去去就回。”转身踏雪入了林子。 “这小娘们,挺有个性的。”周垣看着李蓉消失的背影,嘿嘿一笑,“如果再丰满一些,打扮一下,倒是个美人胚子。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个王八蛋。”来到一棵枯树前,折了些枝条,又寻了些苔藓作引火物。在一处避风处,取出放大镜,开始引火。雪后荒原上,空气明净,不像四九城那边灰蒙蒙的。阳光穿透放大镜聚于一点,很快点燃苔藓。周垣小心吹旺火种,将小树枝覆盖上去。火苗舔着枯枝,腾起红色的火焰。一堆篝火很快生成。周垣得意地站起身,却见李蓉踩着积雪走过来,手里拎着两只肥大的野兔。 “这么快就生着火啦?”李蓉将野兔丢在地上,“周大哥,你是怎么做到的?什么样的火镰,我看看。” 周垣递过放大镜给李蓉,“就是这玩意,吃饭后教给你怎么用。我现在给你做饭,你先拿到一旁研究研究,不过要爱惜,这东西金贵着呢。”随后拔出匕首,将野兔了剥皮,取出内脏扔了,将木棍穿过野兔的身体,架在篝火上。李蓉一旁把玩着放大镜,见周垣的动作一气呵成,笑道,“你们读书人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我看你也是个吃货。” 周垣转了一下野兔,让食物受热均匀,“如今硕士生多如狗,博士生遍地走,我不过是二流本科生,算哪路鸟读书人?在京城呆了十年,也没有混上一套房子,我也就是苦。逼一个。至于你说的吃货,这个你还真说对了,几大菜系我都有研究。谁嫁给我谁享福。只是我们那边的女人只认得钱,有眼无珠呐。” “说什么乱七八糟滴,我不懂,欺我没见过世面吗?江南那边秦淮河上的婊子戏子,无情无义,倒是真的。对了,你是厨师?我没见过你这样的厨子。” “抱歉,是我在胡言乱语。”周垣忙赔礼,一不小心整出了现代名词。不过,李蓉的话倒是提醒了周垣,那传奇般的秦淮八艳,如今该名扬江南了吧?顾横波、董小宛、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门、马湘兰、柳如是、陈圆圆,美貌与才华并重,浪漫凄美的爱情故事和乱世中的侠义气节。拥有一个,此生足矣。 “想啥来?都留口水了。” “不好意思,走神了。”周垣嘿嘿一笑。在女人面前,最好别提别的女人。 野兔炙烤得滋滋冒油,肉香四散开来。周垣将肉分了一半给李蓉,“吃吧,吃饱好赶路。此处离最近的村镇还有多远?” “过了这片树林,再走大约一个时辰,就是花寨堡。”李蓉啃着兔腿,“那里是河西重镇,指挥使驻地。不过这些年,因为走投无路,边民造了反,截杀商旅,无法无天。官府盘查甚严,发现异常,立刻捉了关进大牢。你呀,最好现在别去。” 周垣啃着野兔,皱眉道:“那附近有没有好的去处?今晚你我总不能露宿荒野吧?且不说天气严寒,单是遇上狼群就麻烦了。” 李蓉说得不无道理,单凭周垣这身装束,无论如何,都会被这个时代的人当成另类,还会被那些强盗当成肥羊宰。至于露宿零下三十多度的荒原,没有帐篷,想都别想。 李蓉却不着急,吃饱喝足,按照周垣的提示,悠然地拿着放大镜,让光点落在木炭屑上,看着青烟袅袅升起,开心一笑,“周垣,你这点火的物事不错,我给保管了,以后再还给你。”顺手放在贴身衣服里。看来,是把放大镜当成宝贝了。 我了个去,李大姑娘,我们很熟吗?明朝女人不是说什么讲究授受不亲吗?你怎么一点儿不避讳呢? 其实,周垣同学显然被砖家阉割了几百遍的历史教科书欺骗了。明朝,也就是礼教森严的大明朝,孔孟的影响也仅限于中原和江南的大部分地区,像蒙古草原、青藏高原,云贵、和东北,思想的禁锢根本没有那么严酷,有些地方甚至流行走婚、抢婚、一妻多夫的风俗。李蓉随家人来到边关多年,和九边蒙回藏羌等民族杂居,早没有了内陆汉人的奴性和礼教束缚,而多了几分野性和天真。不然,如何能在严酷的大西北生存下去? 假如李蓉知道王洛宾那首民歌,说不定她会拿着鞭子抽周垣。 见周垣微笑不语,李蓉以为周垣默认了,“那我们走吧,我家的夏季牧场距此十多里,那里有一个山洞,我存了些家什牛粪和盐巴,对了,还有几张老羊皮,我给你做一身衣裳,就不欠你的了。等过了今晚,咱们就去花寨堡,然后我带你到我们的营地。” “端的是好算计,把我当二百五了,我先不跟你计较。过些时间再跟你理论。”周垣用雪扑灭了篝火,“好吧,我跟你去,不过走之前,咱装一些木炭。”木炭对于野外生存者来说,绝对是个好东西。用木炭可以过滤水,还可以方便点火,必要是木炭能够像海绵一样把毒吸进去,而人吃了木炭不消化的! 进入李家夏季牧场的小山洞,作为主人,李蓉让周垣铺着羊毛毯的干草堆上坐下,自己一人忙碌,生火煮茶烤肉。周垣静坐一旁陪李蓉聊天,说些江南烟雨才子佳人趣事,惹得李蓉咯咯大笑。茶饭后,周垣身感疲惫,在火堆旁躺下,拉过李蓉自己擀的毛毡,很快进入梦里。 清晨,周垣被尿憋醒,起身方便时,看到篝火边,李蓉已经在煮奶茶。“周大哥,你醒啦,你快看看衣服合适不?”将白茬皮袄递给周垣,“俺这里气候冬天苦寒,春天无常,这件皮袄既可遮风避雨,还可当被子。”周垣没有想到,李蓉会在山洞里,真的给他连夜缝制了一件老羊皮袄、皮裤和皮帽子。 周垣也不客气,将外套脱了,学着李蓉的样子反穿上皮袄皮裤后,跑出了山洞。外面依旧寒风凛冽,不过有了厚厚的羊皮套装的庇护,寒气被挡在外面,周垣还是感到暖呼呼滴。“这小娘皮,要是娶到家里,真是贤妻良母型的。”转了一圈,看了看正在吃草的两匹马,作了几个深呼吸,返身折回山洞,“李姑娘,马一直都是在野外放牧的吗?昨夜怎么没有听到狼嚎?” “你以为狼没事喜欢靠近人住的地方?这里野物那么多,狼有吃的,不会轻易招惹人。”李蓉将周垣给的方糖放进茶里,“快喝吧,少琢磨这些没用的。” 周垣接过茶,慢慢喝了一口,“你在夏季牧场还有个备用仓库,真是难得。” “我也不想这样,如今兵荒马乱,匪乱四起。有个备用的地方,逃荒也有个去处。” “那你一夜没睡吧?为我赶制衣裳,辛苦了。” “没啥。睡了一会儿,半夜又看了看马。” “谢谢你。”周垣将茶一饮而尽,把冲锋装和羽绒服收好,从背囊里取出镜子,照了照自己,显得古怪臃肿。 李蓉眼中波光一闪,“周大哥,现在入城,完全可以鱼目混珠混进去。” “这都是你的功劳,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李蓉解开辫子,拿出牛角梳,梳了几下,“外面的河水、湖水都冻上了,要搁在春天,倒是可以作镜子用。”停了停,笑道,“周大哥,你看我说到哪里去了,在江南,富贾人家还都用铜镜吗?” “额,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周垣明白了,人家这是提醒他呢,“李姑娘,我这个是玻璃镜,比铜镜好使着呢。” “是吗?”李蓉接过镜子,美目顾盼,笑道,“真是纤毫毕现,这玻璃镜很贵重吧?” “那是,我记得四十多年前,法兰西王后美迪奇结婚时,欧洲各国都派特使来到法国,向王后献上各种稀世珍宝。其中,以威尼斯国王送的礼物最受新娘的喜爱。这个礼物是一面书本大的镜子,价值高达15万金法郎。镜子的发明者达尔卡罗兄弟从此名声大振。” “什么,十五万金法郎?那是很贵重吧?”李蓉的手抖了一下,镜子险些脱手。 “那当然。”周垣心中暗笑,在我们那边,只有几块钱。但是这话是不能告诉李蓉的。 “老是要你的东西,真是难为情。周大哥,你人真好。” 周垣晕倒。小娘皮。我特么没有说送给你。 第五章 功名祗向马上取 看着李蓉得意地拿着镜子左顾右盼,周垣决定捉弄一下李蓉,干咳一声,猥琐地笑道,“李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贪墨了俺的镜子,那是一块很烫手的山芋。再说了,俺不是唐僧唐豆豆,你也不是盘丝洞的妖精,要占我的便宜,总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什么代价?你要怎样?”李蓉显然不想将倒手的宝贝再还给周垣,“住店还要店钱,你在我这里吃喝住宿,不要钱吗?这里可是我和家人费了很大功夫才弄好的。” “我不要怎样,你把我的东西给我就可以了。”周垣摸了摸嘴巴,“我是一个讲求游戏规则的人,也是一个正直的人,基本不去占女人的小便宜。但是也不是吃亏的主儿。李姑娘,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我们现在的处境吧?” “你到底想干嘛?”李蓉斜了周垣一眼。 “这还不清楚吗?你想啊,在这山洞里,孤男寡女,我要是劫个色什么滴,吃亏的只可能是你。”周垣威胁道,“你想想,几年以后,你抱着孩子满世界找孩子他爹。呵呵。” “周垣,你这个混蛋,无耻之极。”李蓉大惊失色,周垣翻脸快过翻书,让她的脑子有些短路,“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儒家不是要讲求指仁、义、礼、智、信的五常之道吗?” “别整那些没用的,孔夫子还说过强盗不可怕,就怕强盗有文化,你怎么忘了?”周垣脸色一沉,“是你错在前,不是我招惹你。仁、义、礼、智、信用在你身上,不合适。” “你不能抢我的东西。”李蓉护住镜子,“你答应给了我,就是我的。不然你就是强盗,是马匪。” 真是不可理喻,周垣被气得笑了,学着纲纲老师的强调说道 “是强盗又怎么啦?我上抢天,下抢地,中间抢空气,有什么不能抢的。你这样说不是侮辱我的职业道德吗?” “好,我给你。”李蓉倏地起身,盯着周垣,抄起一把短刀向周垣刺去。 “尼玛。敢谋杀亲夫。”周垣闪身躲过刀锋,右手如钢钳般,闪电般拿住李蓉的手腕,顺势一带,李蓉的头就向岩壁撞去。 “妈呀,要死了。”李蓉吓得闭上眼,刀子丢落在地。 但是,脑浆迸裂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就在李蓉的头部靠近岩壁还有半尺,周垣一个大环抱,卸去李蓉向前的力量,将牧羊女拉在怀里,“你多少时间没有洗澡了,怎么身上一股羊膻味?” 感受了一下男人浑厚的气息扑入鼻息,李蓉睁开眼,周垣正笑咪咪地看着她,“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你这女孩子家的,怎么如此狠毒?”周垣松开胳臂,将李蓉放在干草上,“再这般凶恶,小心以后嫁不出去。”那李蓉瘫软在地,心中似有千般委屈,便嘤嘤嗷嗷哭了起来,开始还是小声,转瞬便是嚎啕大哭。 “你还有理了怎么滴?”周垣苦苦一笑,“怎么摊上了这个麻烦。”不理会李蓉,开始收拾行装,“今儿谢谢的留宿,我要走了。” 李蓉从指间看周垣的起身欲走,哭声小了,却不停的抽噎,似乎更委屈。周垣表面玩世不恭,但内心却是善良的,“好了,别再哭了,镜子归你,行了吧。多大事儿?” 李蓉停住抽泣,破涕为笑,“你可不许反悔。”将镜子收在怀里,“早知这样,何必那么麻烦。” “啧啧,你是不是在北影学过表演?如果去好莱坞,你可以拿小金人了。”周垣看着古怪刁钻的牧羊女,“不过,我要警告你,这镜子真的很烫手,闹不好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你是不是要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李蓉用袖子擦去脸上的眼泪,“我不告诉别人镜子就是。” “你们女人能守住秘密?除非长江倒流。”周垣笑道,“当别人知道你有了一面价值昂贵的玻璃镜,首先想的是你这个牧羊女不配拥有,其次是想从你手了抢夺走。你和你的家人,到时候怎么办?交上去,舍不得。不交吧,生命堪忧。”李蓉不吭声。周垣看看洞外,“好了,收拾一下,咱们走吧。既然拿了我的礼物,还请你给我当两天向导。” “行,二十天也没问题。”李蓉欢天喜地。周垣摇摇头,心中一种欺骗了女孩子的负罪感。他对欧洲殖民者的欺诈性贸易记忆犹新,那些强盗用小镜子、玻璃珠子、梳子和其他不值钱的小东西换取非洲土著居民的黄金。1626年也就是明朝天启六年,荷属美洲新尼德兰省总督皮特·闵纽特花了大约二十四美元的珠子和饰物,从印第安人手里买下了曼哈顿岛。到2000年1月1日,估计曼哈顿岛价值2.5万亿美元。 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不一样。在天朝时代,玻璃制品并不值几个钱,一套羊皮袄足够了。把放大镜和玻璃镜子送给李蓉,且当作自己融入大明的敲门砖吧。 二人收拾停当,熄灭篝火,用乱石重新封了洞口,骑上战马,迤逦投东而去。过了乱石嶙峋的黄羊沟,地势变得开阔平坦,天高云淡,鹰击长空。周垣兴致高涨,用他浑厚的男中音放声歌唱,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篷都要留恋的张望。她那粉红的小脸好象红太阳,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象晚上明媚的月亮。我愿流浪在草原根她去放羊,每天看着那粉红的小脸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李蓉听得入神,“周垣,你怎么也知道可萨人的克孜库瓦尔?”周垣目视远方,笑道,“你说的是哈萨克族 的姑娘追吧。我去过阿尔金山的冲击扇地区的博罗转井沟,蹚过大小哈尔腾河和安南坝河。在哈尔腾国际狩猎场追赶过野驴、去大小苏干湖观赏过天鹅,所以了解当地人的生存生活方式。” 李蓉面带狡黠微笑,“我听说举行姑娘追的时候,小伙子拍马疾奔,姑娘随之纵马穷追,一边追,一边用皮鞭抽打那位顽皮的小伙子,而小伙子照例不得还手?” 嘿嘿,是准备引我入彀吧? “我没有被女孩子追过,所以呢,也就不知道还手与否。”周垣说着,两腿一夹马腹,大青马疾驰出去,“你说你一个汉家女子,干嘛问可萨人的风俗?羞不羞?” “好你个周垣,看我不教训你。”李蓉催动枣红马,高高扬起鞭子。 二人嬉嬉闹闹纵马前行,不觉时间流逝。至弱水河边,周垣和李蓉骑马并辔,“蓉姑娘,你介意的话,能否告知家族的一些往事?如今天下将变,能回内地也未尝不可。” 李蓉不想杵了周垣的兴致,思忖片刻正要开口,忽觉地面微微颤动,示意周垣勒住战马。侧耳倾听片刻,李蓉皱眉道,“周垣,西面有一队人马朝这边来了,大约十多骑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是官兵还是马匪。” 周垣举起望远镜朝西方眺望少许,“这些衣着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应该不是官军。不过在他们的驮马上,装着些物事,沉甸甸的,估计值些银子。”见李蓉不解,周垣将望远镜递过去,“这是千里眼,你看看这些家伙,绝不是是什么好货色。” 李蓉将信将疑接过望远镜,“哎呀,还真清晰。周垣,这些人是马匪,为首的是原先是鞑子的千户,这些狗贼,经常往咱河西劫掠。官府画了像悬赏捉拿多年,也没有结果。他们越来越近了,这可怎么办?咱们赶快走吧。” “不,我可不想错过一笔好生意。”周垣从李蓉手里收回望远镜,“不管是哪路神仙,一句话,给我老周送礼来了。我岂能杵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李蓉满脸不可思议,“周垣,你我二人怎么能以一敌十?他们可是百战马匪,杀人如麻。” “擒贼先擒王,其他的自会散去。”周垣冷声道,“今儿给马匪一些教训,让他们知道知道做人的道理。”拍拍大马士革弯刀,“夜间宝刀在刀鞘中鸣响,欲嗜血尔。” “功名祗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李蓉取下弓箭,“周垣,我陪着你一起杀鞑子。” 鞑子马匪视力很好,远远地看到了周垣二人,嘻嘻哈哈打马向前,在他们眼里,周垣二人也就是草原上黄羊,随时可以猎取。及近,见周垣大青马高大威武。马匪千户对属下笑道,“我看那头两脚羊坐骑甚好,比罗斯人的顿河马还有雄健。” “主人,两脚羊骑的应该是汗血宝马。” “汉人两脚羊不配拥有宝马,孩儿们,给我抢过来,男的充作奴隶,女的赏给你们。” “不知死活的东西,死到临头,还在张狂。”周垣远远看着马匪们开始加速,熟练地取下雷明顿700,通过瞄准镜瞄准头领模样的家伙,扣动了扳机。 雷明顿700,射程1000码。。915米。,500m射程内,必死。 一声枪响,鞑子千户未吭一声,边栽落马下。 可怜的千户大人,出门没有看黄历。你不知道今日不宜出行吗?死神就在前面,为何还匆匆赴约?什么,您还骑上了族里最快的骏马? 第六章 看我不抽你 周垣断定马匪头领一定没有听说过卡夫卡写的“巴格达死神”的故事,更不知道弗洛伊德在晚年还提出一个“死本能”的概念。一场不期而遇的邂逅,让“死本能”拽着马匪头领心甘情愿地投奔死神的怀抱。此间的变故复杂吊诡,以及惊骇。 头领被突如其来的枪弹击毙,马匪们犹自不乱阵脚,在马背上只是分了一下神,但并未勒住战马,依旧叫喊着挥舞砍刀向周垣二人杀来。毕竟是久经沙场,杀人如麻,马匪的心理素质那是杠杠滴。 “来得好。”周垣大吼一声,催动战马,手挥大马士革钢刀,径直杀将过去。只在风驰电掣间,周垣和马匪擦肩们而过。 佛说前生500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但不是每一次擦肩而过都是美丽的结局。 白光闪处,红光崩现,周垣的钢刀划过一道绚丽的弧线,对着马匪头颅斩将过去,“对不住了。朋友。” “好快的刀。”头颅翻滚在空中,犹自嘶喊,不过明晃晃的太阳怎么成了黑色,天空也瞬间暗淡下来?那死去多年的老娘,你怎么也来看望我? 马匪们今天注定流年不利,在他们纵横多年的河西走廊主战场,遇上了周垣这位横空出世的大杀神。只在一个冲击后,周垣的大马士革钢刀便砍翻了五人。 “再来。”周垣拨转战马,怒视惊魂未定的马匪,大马士革钢刀上血滴飞落。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马匪们噤若寒蝉,没有再战的意志,短短时光里,人马折损过半,这特么和送死有啥区别。我们做马匪也是为了发财,但如果人死了,要钱有啥用,那娇滴滴的舞娘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周垣勃然大怒,“都他娘的是蹲着撒尿的吗?战与不战,痛快一点。” “兄弟们,风紧,扯呼。”马匪们一声唿哨,丢下驮马和同伙,四下里散开奔逃。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是马匪在戈壁滩和草原上的生存法则。 那边,惊得目瞪口呆的李蓉回过神来,欲纵马追击,被周垣喊住,“李姑娘,打扫战场,看今儿马匪们送来了啥福利。” 李蓉应了一声,勒马回头,和周垣一起费了一注香的时间圈住所有的驮马战马,用刀一指马匪的首级,对周垣道,“拿去领赏,说不定三边总督会给你个一官半职。” “功名与富贵,与我如浮云。”周垣装出一身清高的样子,“如今朝廷昏暗,做个不入流的小官,倒不如寄情山水快活些。李姑娘可愿意随我驾一叶扁舟,垂钓江湖否。” “嘻嘻,酸掉牙了。”李蓉却不配合周垣的表演,将龇牙咧嘴血粼粼的马匪首级挂在驮马上,“没有钱和官职,只有被欺负的份儿。你还寄情个头。快查看一下缴获的物事,有没有值钱的。”周垣收起钢刀,将驮架上的物品逐一查看,“今儿没有想到会发了大大滴利市。有丝绸、茶叶、盐巴、棉布还有金沙、宝石。哈哈,咱们发财了,看来,做马匪还是很有前途的。” 李蓉却神色黯然,“周垣,且不说因为这些财物有多少人死去,单是看这马匪的结局,不是被人杀,就是杀人,结局总不好。你武艺超群,不应埋没在民间,还是走征途比较好,将来也可以光宗耀祖封妻荫子。” 周垣以为然,离开主流社会,那些被边缘化的人群,极少有成功的。饶是李自成、张献忠这两位狠角色,最终也没有落下好结果,“那我听你的,就算给个小队长也干。以后再寻机会升迁。不过,花寨堡我不熟,这里面的很多关节还要你帮衬着打通。” “小官无非是花些钱,这不难,再说了,你杀马匪还有军功呢。” 周垣把马匪的盔甲卸了,衣衫靴子剥下,“衣衫都是好料子,新着呢。有血和污渍不要紧,洗后还可以穿。”李蓉也不是矫情,“行,我们家穷,不嫌弃。”她深知戍边之苦,很多将士甚至都无冬衣。她的父亲自充军到此,一件棉袍穿了多年,补丁摞补丁,还依旧穿着,舍不得也没有钱去做新的。就是她自己,正值青春年少爱美的年龄,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倒是这些作恶多端的强盗却穿上了轻裘,简直无处说理。 收好衣衫鞋子,李蓉拿起马匪千户的甲胄,让周垣试穿了一下,“很合适,就像给你量身定做的。敢情这家伙是给你送行头来了。这副镔铁铠甲,少说也要费几百两银子。对了,地上还有铁胎弓和箭囊,你也一并收了。这可是军中利器,普通士兵也没有资格用的。” 周垣穿着铠甲装模作样地走了几步,拾起铁胎弓,从箭囊抽出狼牙箭搭上,双臂用力将弓拉成满月,朝天空中盘旋的兀鹫射去。 目睹了地面上出现了战斗场面,翱翔于在高空、寻找动物尸体或动物病残体的兀鹫们很兴奋,呼朋引伴滴旋绕着徐徐下降。几具尸体算得上一顿大餐,让食物贫乏和极其饥饿的兀鹫越聚越多,尽管地面上还有人活动,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它们极为自信地认为,即使盘旋在低空也是安全的,地面上长着两条腿的人不足为惧。但今天的经验主义将害死它们。一支利箭破空飞过,犀利的箭头裹着风声,撕裂皮肉,将其中的大小两只兀鹫串在一起。 “好哦,好哦。”李蓉看着天空中缓缓落下的大鸟,对周垣崇拜地满眼都是小星星,“周垣,你真了不起。” 东方,正在行进的三边总督杨鹤亲兵卫队目睹空中一幕,一阵骚动。 他们中不乏武艺高超者,更有射箭高手,自然知道空中涉猎着实不易。 “一箭双雕,真是神奇。” “好厉害的箭法。” “今天开眼了。” “肃静。” 正闭目养神的杨鹤听到外面的喧哗,挑起轿帘,问随行的侄子杨嗣业,“文中,怎么回事?”杨嗣业勒住马,将看到的一幕简单讲了,“伯父,我看来西北这荒蛮之地,还是有能人的。” 杨鹤沉吟稍许,放下轿帘,“你带着侍卫去查看一下,务必要客气。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能把此人招揽到我的麾下,充实都亲军中来,为朝廷效力,就更好了。” “伯父放心,我去去就回。” 二三里的路程,快马转瞬而至。杨嗣业和护卫拐了一片矮树林,便看到正收拾行装的周垣和李蓉。及近,二人滚鞍下马,杨嗣业冲周垣李蓉拱拱手,“贤伉俪请了。” 周垣通过望远镜早就看到来人,一大明文士,一穿甲士兵,并无弓箭远程武器,料定不是歹人,心中少了戒备。“先生请了,将军请了。” “在下三边总督杨大人麾下杨嗣业。请问刚才射下猛禽的可是先生?”虽然周垣一声戎装,但是杨嗣业并没有把他当普通的军户或者武官看。他跟随伯父杨鹤多年,曾熟读《柳庄相法》,也阅人无数,这点眼力界还是有的。眼前这人,威风凛凛而不邪,眼睛有锐利光芒而不凶,定是戍边镇邦之才。 “正是在下。周垣不才,偶露小技,让先生见笑了。”周垣不亢不卑,冲东面施礼道,“敢问先生说的三边总督可是万历朝进士,历都御史、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杨修龄杨公?”周垣不露声色地拍了一记马屁。 “不错。”杨嗣业笑着回答,想不到伯父的名声连大西北也有人知道。看看地上的兀鹫、眼前的马匹和悬在马上的人头,“先生,这些是鞑子的首级?”鞑子发型异与汉人,杨嗣业是知道的。 周垣踢了一下马匪的尸体,“这些是官府悬赏捉拿多年的马匪,一直祸乱河西百姓;今儿被我碰上了,我岂能让他们溜了。未料一战之下,只斩了匪首和另外几名喽啰,其余的还是逃了。实在可惜.” 杨嗣业心中大喜,伯父这是捡着宝了。这周垣定是军中一员虎将,如果能入总督亲军,何愁三边不靖?“看先生一身戎装,请问在军中任何职?” “周垣惭愧,乃是山野牧民。虽有心报国,奈何无人赏识,便纵情河西,以放牧为生。”周垣信口开河,一旁李蓉听了,心中大笑不止,捂着肚子蹲下。周垣恨不得踢李蓉几脚,有外人在场,你能不能正经些? “如此更好。”杨嗣业笑道,“适才某见先生技艺超群,便对伯父说了。伯父命某前来,请先生到军前一叙。” “杨公素有清望,正直无私,天下敬仰。能够听从杨公教诲,乃三生有幸。”周垣话锋一转,“不过,杨先生,你看我衣衫不整,贱内蓬头垢面,容我二人沐浴后,再去见杨公,如何?” 周垣这样说,表示对杨鹤的尊重。杨嗣业大喜,这周垣,懂事,取出名帖递过,“先生明日可到花寨堡总督行辕找我。”周垣双手接过收起,牵过悬挂人头的驮马,又取过一袋茶叶置于马上,“些许礼物,不成敬意。” 杨嗣业命侍卫牵过驮马,“周先生,这匪首且作你的军功,我会上报总督大人。只是伯父治军极严,收下礼物难免会被怪罪。” 周垣故作生气道,“不过是些不值钱的茶叶。你若推辞,便看不起在下。” “周先生果然是爽快人。”杨嗣业大笑,翻身上马,冲周垣一拱手,“明儿我在行辕恭候光临。”和侍卫绝尘而去。 等马蹄声渐渐消失,李蓉这边起身,大笑不止,“笑死我了,周垣,你撒谎怎么不脸红。” 周垣一脸平静,“我是个老实人,说老实话。” 李蓉止住笑,“周垣,你是认真的?” “那当然!” “贱内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懂?就是又丑又笨的婆姨。” 李蓉勃然大怒,抄起马鞭,“好你个周垣,看我不抽你。” 第七章 三边总督 杨嗣业回到军中,将情况跟杨鹤叙说一遍,杨鹤一捋长髯,“依我看,周垣绝对不是简单的军汉,从他能准确地说出我的履历来看,定然是个关心朝局的读书人。要知道,在这偏远地方的地方,即使是那些州县正堂佐官,也不一定知道我的万历朝的进士。” “周垣的学问,明日我考校他一二。”杨嗣业说道,“我从周垣话里听得出,他对您老很尊敬。” “这个我可以想得到。”杨鹤笑道,“文中啊,你做得很好。你记一下,周垣到老夫的亲军中,先任豹营的长官。” “从来都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周垣到了军中,咱们的亲军队伍便可扩大了。届时,那些阳奉阴违的各路将领,再执行命令时候,就要掂量一番。” 在整个明代,边塞、海疆、内地等地区总兵、副将、参将、游击等各级将领,无不根据家族的财力,在正规军外,私蓄人数不等的家丁亲军,人数通常都是数百人左右,多则上千。至明末,总督、巡抚和大臣们皆有自己的亲军。亲军在队伍中起着表率作用,充当宪兵兼侍卫,直接对主家负责,而不是对朝廷负责。这也就是明末军阀可以向朝廷叫板的原因之一。到天启、崇祯朝,亲军队伍已经成为各部队的核心和嫡系,军费开支大部分用在亲军上。而亲军的规模则越来越宏大,亲军占部队编制少则一成,最多达到三成,成为各支部队的核心。 杨嗣业笑道,“伯父说的极是。明儿周垣到总督行辕,您一见便知侄儿所言不虚。只是我担心他会嫌豹营的官职小。” “这个我会再斟酌。文中平素眼高于顶,能从你嘴里说出好来,不容易。”杨鹤整了整打着补丁的官服,“我今儿有些好奇,那周垣究竟有何惊人之处,能让我杨家的千里驹为之折腰?” 此刻,周垣还不知道能得到杨鹤、杨嗣业二人如此高的赞誉,他正和李蓉一起,驱赶着满载货物的马队,直奔花寨堡。至西门宴静门,果然有守城的明军老兵们在城门口,检查每一位入城之人,见商队来了,皆面露喜色,“今日终于可以吃顿饱饭了。”李蓉依照常例,取出铜钱纳税,“军爷,江南周家的商号,以后还请关照。”老兵收起铜钱,却无作过多的盘查,只是在索要了一些棉布、茶叶、盐巴后,便放李蓉周垣一行进入城门,连周垣要拿出的杨嗣业名帖看也没有看。周垣看着衣衫褴褛、鹑衣百结的老战士,心中不免感慨,这些老战士已经到了含饴弄孙的年龄,却依旧戍守边塞,是他们的不幸,也是帝国的失败。 “李蓉,今儿怎么回事?不是说盘查很严吗?”周垣牵着大青马,和李蓉并肩而行。 “还不是因为有了好处。如今的边关守军,很多人还在饥寒交迫中,家里什么都缺,比如盐巴,好些人家数月不知咸味了。我们给了财物,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蓉看着路边面带菜色的妇孺,心中酸楚,“这些是边军的家属,比我家还苦许多呢。” 周垣施些铜钱给乞讨的孩子,对李蓉道,“看这些孩子年岁不大,手上脸上都是冻疮,很是可怜。我有心想收养一些八岁到十三四岁的孩童,你怎么看?” 李蓉摇摇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如果要仆人,大不了去人市买些。要不了几两银子。”周垣问道,“你在牧场,想必是养过牧羊犬的。知道它们为什么那么忠诚吗?” “就你心眼多。”李蓉停住脚步,“周垣,我明白你的心思。等咱们安顿好之后,我陪你挑选。我们大马营堡那些孩子,七八岁便会骑马,你会中意的。” “你说的可是山丹马场所在的那个大马营?”周垣一把抓住李蓉的手,“是不是?” “就不告诉你。”李蓉甩了几下手,却被周垣牢牢握住,“快松开,人家看着呢。”周垣大笑,将一把铜钱撒向看向他们的妇孺,“今天我请客,见着有份,拿着钱买馍吃。”众人一阵哄抢。 二人进入东西大街,但见店铺民房鳞次栉比,军户虽苦,但是商市却畸形的繁荣。南北有数条街道和主干贯通,一条溪流从南向北穿城而过,虽是寒冬,却依旧溪水潺潺清澈。李蓉拉着周垣叽叽喳喳,告诉周垣溪水出自城南的一个汤池,常年流水不断。有精明商家利用天然温泉,建造男女浴室,酷寒天气,也可去沐浴。“西北虽干旱,有水的地方人们的日子还是很舒适的。”周垣掬一捧水,感受到水的温热,“看来,传说中的西北人一生只洗三次澡,是以讹传讹了。”“哪里的女人不爱美?”李蓉洗把脸,“等卖了货物,我便去汤池洗浴,省得你再说我邋遢。” “白乐天诗云,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这意境确实很美。”周垣猥琐滴一笑,看了看李蓉,想问一声“能不能洗鸳鸯浴”,但觉得玩笑不能开得太大,方才作罢。李蓉撇撇嘴,“酸掉牙了,不理你。” 来到童家小寺旁几家颇为上规模的中亚人的商行,周垣征得李蓉同意,将货物留出部分给李家外,其余一股脑儿卖出。收好银两,周垣携李蓉出了商行,路过卖熟食的摊子,称了些牛羊肉和面饼,作为午饭。过了香烟缭绕,佛光照辉的东大寺,二人来到灯山楼下张记旅店。 “这家旅店是万历朝充军到此的苏州吴家人开的,信誉颇好。凡是江南商旅,均可受到优待。”李蓉进了店,和掌柜打了招呼,“吴大叔,这是周垣周掌柜,从江南过来,做些布匹丝绸的买卖。”吴掌柜和周垣相互见礼。这边,李蓉取出一匹丝绸,“吴大叔,以前蒙您照应,今儿谢您。”吴掌柜推辞不掉,“那好,我老汉便收了。蓉儿,你好福气。”吴掌柜人老成精,岂能不会看不出周垣李蓉的亲密程度。能不假思索的从货架上拿出丝绸,如拿自家的物事,说不定这女娃已经成了周垣的内当家。不知其中的曲折,吴掌柜便决定试一下李蓉的口气。 李蓉面红耳赤,“吴大叔,您说笑了。” 吴掌柜呵呵一笑,便不再多言,叫过小二,“将马牵至后院,安排两间上房,费用柜上出。” 周垣自是不肯,付了银两,“吴掌柜,生意归生意,朋友归朋友。别坏了规矩。”跟随小二来到房间,查看一番床铺被褥,满意地点点头,取出些碎银递给小二,“这里有二三两,烦请小二哥多加些豆粕大麦,我那马要喂得精细些。”小二眉开眼笑谢过周垣,“周掌柜还有什么吩咐。”周垣想了想,问了布庄和药铺的位置,便打发小二离开。李蓉取出食物,摊在桌上,“周垣,这会儿我表现如何。”周垣拿起一块牛肉放在嘴里大嚼,“就像这牛肉。” “啥意思?” “半生不熟。” 啪,周垣背上挨了一巴掌。 “白眼狼。”李蓉怒道。 简略用餐后,周垣李蓉出了张记旅店,至在城隍庙前,二人分了手。李蓉去汤池沐浴,周垣则沿着街道,向布庄和药铺方向走去。明天要见杨鹤,总要装扮地齐整一些。虽然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但先敬罗衣后敬人就是社会现实。 这年头人们多以貌取人,即使三边总督也不能免俗吧?周垣可不想被人轻视了。 至布庄,周垣向老板提供了李蓉和自己的身高围度以及衣服款式要求,“明儿一早要拜访一位贵客,所以急了些。”掌柜苦了脸。周垣将一锭银子拍在案上,“这是五十两,我想掌柜会有办法的。” 须知,这年头,中等人家的生活费不过二十两,对布庄老板而言,这可是一笔巨资。掌柜将银子紧紧攥在手里,“客官,我们全家连夜不睡觉,也给您赶制出来,绝不耽误您的正事。” “明日一早请送往灯山楼下张记旅店,交给柜上,就说是江南周掌柜定做的。” 第八章 医中圣手 花寨堡济世堂大药房,是方圆百里最大的药房,没有之一。 药房坐堂郎中翁济世是山丹卫最好的医生,也没有之一。 不过,今天河西名医翁济世老先生遇到了人生当中让他丢面子的一件事。 数十日前,花寨堡胡参将的太太胡钱氏省亲回家的途中,经过黄羊沟的时候,遇到了沙尘暴,主仆十多人慌不择路,寻一座土窟躲避。回到家中,胡钱氏开始发烧,不识亲疏,对着儿女狂言妄语,骂言杂出。且饭量惊人,饥不择食,气力加倍,女仆三人不能执缚。胡参将忙令家人请来翁济世,叙述了病情。翁郎中诊脉后,心中颇感奇怪,“六部俱弦数有力,按常理为热极生风,但是此刻数九寒天,不应有此症状。想是那胡钱氏途中被邪物惊忧,痰血结聚心窍所致。”逐提笔开下药方,“以真郁金七两,明矾三两为末,薄糊为丸梧子大,每服五十丸,白汤下。” 胡钱氏服药之后,便觉心胸间觉有物脱去,神气洒然。众人大喜,连称神医。不料,又几天过去,在一个日落之后,那胡钱氏病却重了起来,时而昏愦不省,而是妄言妄见,精气不时下脱,不能收摄。翁济世的药物也无济于事。 胡参将重新请翁济世上府瞧病,翁济世推脱不掉,只得去了,再诊断时候,那胡钱氏被绑在床上,已经是“面白而青,两寸短涩,左关弦,右关滑,两尺平。”翁济世让胡参将取来仆妇纳鞋底的大针,径直向胡钱氏人中刺去。翁济世用得是鬼门十三针的手法,此法由龙虎山张天师所创,祛病除邪,愈后永不复发,堪称医学神技。但是翁济世心怀善念,只是针刺人中鬼宫,其余十二针并没有施。胡钱氏大叫一声,平静不少,神色渐渐洒然。 仆人端来参汤,胡钱氏喝下,很快睡去。 “胡大人,借一步说话。”翁济世背起药箱,和胡参将来到院中,“夫人想必是中邪了。我刺其人中,只能暂时稳住病情。药丸让夫人先服着,我回去后,查一下医典,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根治。”说完,也不顾胡参将的挽留,匆忙离去。 又过两日,胡府没有动静传来,翁济世便放下心来。未料今儿中午过后,那胡钱氏竟然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骂骂咧咧,大意是翁老先生不该多管闲事,“我没有偷你家婆娘,也没有挖你的祖坟,你放着好好的郎中不做,为啥要害我难受了数日?。” 翁济世冷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然不怕魂飞魄散,倒也光棍。只是我能饶你,天却绕你不得。” 从府中追出来的胡参将忙向翁济世道歉,“对不住了,翁先生。”走向犹自骂街的胡钱氏,一记耳光打过去,“你这贼婆娘,还嫌脸丢得不够吗?” 未料一向弱不禁风的胡钱氏竟然灵巧地闪过,跳将一旁,朝胡参将啐了一口,“胡三,直娘贼。你当我不知道你杀良冒功的事吗?不知道你杀官抢粮的事吗?你勾结马匪,为害军民,欺瞒朝廷到何时?如今三边总督到了,你还在猖狂。釜中游鱼犹不自知。” 胡参将被胡钱氏的一席话,惊出一身冷汗。杀良冒功,军中常事,就是上官问了,也可以搪塞过去。但是杀官抢粮要被杀头的。况且这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做得及其隐秘。那是,老婆胡钱氏还在汉中,断然不会知道滴。至于勾结马匪,纯属子虚乌有。仓啷一声,拔出宝剑,指向胡钱氏,“你信口开河,污良栽赃。这不是我胡三的老婆。来人,与我拿下。” 侍卫一拥而上扑将过去,胡钱氏左右躲闪,弃衣而走,逾屋上垣,最后竟然跃上屋顶,朝看热闹的众人扔瓦片。那边胡参将大怒,冲亲随胡光低语两句,胡光掉头便走。 街面上,人越聚越多。“胡参将的老婆疯了”,这在平时是难得一见。刺激,惊悚,比戏台上的《牡丹亭》还好看着呢。看热闹的自然不嫌事大,看客们评头论足,指指点点,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你是何方妖孽,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扰乱我民心,乱我秩序?”正巡街的武德骑尉韩其功远远见了,奔将过来,登上矮墙,怒斥道,“本官有好生之德,速速退去,绕你不死。” “与你无干,滚。”胡钱氏骂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今天只找翁济世和胡三理论。” “去你奶奶滴。”胡参将抄起长矛,掷向胡钱氏,“死去吧。” 胡钱氏匆忙躲闪,不过还是被飞过的长矛挂伤了耳朵,大怒之下的胡钱氏眼含杀机,顺手将一只瓦片径直朝胡参将砸去,诅咒道,“胡三,我要你死,你胡家都死,鸡犬不留。你如果不死,整个花寨堡的人都得死。” “你这个妖孽,不怕天谴吗?”胡参将躲过瓦片,怒斥道,“纵然我死有余辜,花寨堡军民难道都该死吗?” 胡钱氏面目狰狞,“如果他们多施舍我一口饭,我也不会冻馁饿毙于土窟。我恨他们。” 原来是个饿殍作祟,闲人们一阵哄笑,没有人把这当回事,每年都有冻饿战死之人,大家都已经麻木。不过这厮附身在胡钱氏身上,这些日子也该赚够本。 胡钱氏闹累了,开始坐在屋脊上歇息。胡光从后面悄悄爬上屋顶,将一张捕鸟的绳网撒了过去。不偏不倚,绳网罩住胡钱氏,胡光用力一拉,“下来吧,你。” 胡钱氏猝不及防,被网了个正着,像一个粽子滚了下去。随着扑通一声重响,侍卫们扑上前,“擒住了。”胡钱氏被绑缚住,依旧不停地扭动,双目如滴血,“谁敢杀我,我必杀之。” 众侍卫胆战心惊,胡参将两股战栗,众人惶惶不安。 “我敢杀你。”从布庄出来的周垣,目睹眼前一幕,勃然大怒,“天上有日月,地上有河岳,浩然之气,沛乎塞苍冥,岂容魑魅魍魉作祟?” 众人自动闪开路。周垣大踏步走到胡钱氏面前,“竟然拿一城的百姓作要挟,你好不自量力。你以为你爸爸是李刚吗?你以为天空中没有惊雷?”取出钢针,命众人将胡钱氏按在地上,看向翁济世,“老先生,少商、隐白、大陵三穴,都刺下如何?” “不可。”翁济世拉住周垣,附耳道,“公子,与你前程有损。” 周垣看向胡参将,“那解铃还须系铃人,胡将军,要想家庭平安,还需你来动手。”胡参将不解,周垣笑道,“胡将军杀气重,可驱邪,你用钢针刺少商穴,尊夫人旋即可恢复神智。” 闲人们一阵起哄,“胡参将乃是百战名将,如今也可做名医。”胡参将大笑,“那我老胡就试一试。” 片刻后,胡钱氏不再狂躁,看着周垣,战战兢兢,“天神,某未尝伤人,恳请容某徐徐去也。” 周垣笑问,“你个欺软怕硬的东西,既然知道我来自九天之上,还不饶了胡钱氏?难道是因为你乞讨的时候,胡钱氏放狗咬你不成?” 胡钱氏跪地道,“天神所言即是。” 众人一阵惊呼,这胡钱氏恶名在外,放狗咬人也不是一回了。 周垣呵呵一笑,明白了。胡钱氏心肺之神不足,营气、卫气不足,故生痰而不生血,又攻痰克伐太过,心神不得养,故昏乱无所摄持。 翁济世没有想到眼前的年轻人竟然是医中圣手,忙问,“公子,治愈此病可有良方。”周垣笑道,“良方倒是有,先将胡夫人扶到室内安坐。” 第九章 医者父母心 胡参将命侍卫驱散了闲人,与胡光匆忙进入济世堂,见胡钱氏神智已经好转,目光中也有看生气,大喜,向翁济世和周垣行礼,“胡某谢过两位先生。”命胡光取出银子两锭,“这是一百两,还请不要嫌少。” “胡将军,可有铜钱?”周垣笑着拿起一锭银子,“烦请换些铜钱吧。” 胡参将道,“这位小先生,五十两银子换五十贯铜钱,携带多有不便。” “胡将军误解了,这些铜钱是在下开的药方之一。”见胡参将不解,周垣一指胡钱氏,“尊夫人大病初愈,宜徐徐调养。夫人每日散些铜钱给路边乞讨的妇孺,天长日久,胸中正气聚集,邪魅必然不能入侵。” 翁济世抚掌大笑,“奇哉。秒哉。以铜钱入药,公子真乃奇人。” 那边胡钱氏听得真切,对胡参将道,“老爷,就依着先生吧。这次能从鬼门关逃出来,全是依仗先生。” 胡参将将银子推给周垣,“我哪能要先生的钱,且收下。我府中还不缺先生的诊金。”言罢,命胡光去外面换铜钱,又向翁济世要了茶壶,亲手给周垣倒茶敬上,“公子,胡某再次谢过。只是担心那妖孽,会不会再来?否则,府上又会鸡犬不宁。” 你特么还是个将军呢?平素也没有少杀人,今天怎么雌了? “疑心生暗鬼,正气不为邪,日月无私照,一时片云遮。”周垣装模作样地接过茶,吃了一口,““胡将军,不必担心夫人的病情。经云∶主不明,则十二经危。按此则宜补养,收敛精神,兼之清痰,可万全也。用枣仁、人参、茯苓、甘草、丹参、当归以补心安神,黄连、竹茹以清肝胆之火,元参佐之,外以龙齿、珍珠、羚羊角、牛黄、胆星、天麻、青黛、辰砂、全蝎、冰片、黄连、甘草膏为丸,金箔为衣,调理而愈。” 那边,翁济世慌忙拿笔记下,阅后连连称赞。按照周垣提供的药方,给胡钱氏抓药。胡参将听得不明不白,见翁济世叫好,也咧嘴笑了,”好,好,好。” 周垣笑笑,决定继续将装。逼进行到底,跟翁济世要了笔墨纸砚,提笔在宣纸上画了《钟馗仗剑伏魔图》,又将四句诗歌题了上去。末了,用馆阁体写上,“姑苏周垣。崇祯二年正月。”放下笔,冲目瞪口呆的众人拱拱手,“诸位,见笑了。钟馗正气浩然,刚直不阿,待人正直,肝胆相照。悬于厅堂,可辟邪除灾。” 此刻的胡参将已经被周垣的才华惊得一愣一愣地。 钟馗是斩五毒的天师,也是中国传统道教诸神中唯一的万应之神,要福得福,要财得财,有求必应。胡参将虽然出身草莽,对于钟馗,他还是知道一些。 “先生原来是姑苏的周公子,失敬失敬。这副画,胡某收下了,当做镇宅之宝。他日有用得着胡某的地方,只管吩咐。” 周垣想了一想,另取过一张白纸,提笔写了几句话,交给胡参将,“府中如有这些物品,立刻销毁。如有人带入府中,或许包藏祸心,不必手下留情。” 胡参将将信将疑,“致幻蘑菇?府中不知道有没有?至于曼陀罗、阿芙蓉,前些日子,有胡商送了一些。我会仔细查了。” 侍卫进来,冲胡参将低语几句。 “什么,跑了?还裹挟了财物?”胡参将大惊,“果然是这个贱婢。我猜想十有八九,问题就出在她身上。只是我想不通,我待她不薄,如何她做下如此之事?”冲周垣、翁济世一抱拳,“府中还有急事,胡某先告辞。”带着胡钱氏一行,匆匆告辞而去。 “胡将军慢走。”翁济世站在大街上,目送胡参将走远,正欲回店,看看闲人们重新积聚来,纷纷要见哪位被胡钱氏称为天神的公子,忙道,“诸位乡邻,周垣公子此番从苏州来,一路鞍马劳累。等歇息片刻后,再见诸位,如何?” 闲人们见周垣,也不过是为了增加饭后的谈资,作为以后吹牛的资本。既然翁济世阻拦,也三三两两地散了。茶楼是他们的好去处。 “来人,上好茶。”翁济世将周垣让进书房,“拿我珍藏的西湖龙井。周公子稍坐,我去去就来。” “先生请便。”周垣坐在雕花梨木椅上,环视书房,心中暗道,“想不到帝国西域边陲,还有如此多的藏书。这翁先生必然不是凡品。” 翁济世进来,置一锭银于茶几上,“周公子,请收下。” 周垣诧异,“这是何意?” “你那药方给了老夫,老夫不能白拿。” 仁义。厚道。周垣心中这样评价翁济世,在后世,很多人占便宜少了就认为吃亏的,像老先生这样的人已经是稀有动物。 “老先生太客气了,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再说了医者父母心,我既然遇上了,便不能见死不救。”周垣笑笑,顿了一下,又道,“请问那疯妇人因何辱骂先生?如果不出我所料,先生以前给那女人看过病吧?” 翁济世将胡钱氏的情况叙述一遍,问点头不已的周垣,“周公子,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既然你都问了,还有什么当不当?无非是鬼门十三针的问题。周垣端起茶,吃了一口,“老先生,请讲。只要我能解答的,绝不藏私。” “按照常理,遇此情况,我针刺人中,也算是下了重手,为何几日后那胡钱氏又打上门来?让老夫险些失了面子。如果不是公子断然出手,真不知该如何收场!这鬼门十三针是我从《药王孙思邈针十三鬼穴歌》所学,也曾医人无数。适才我从公子的问话中,知道公子也是医门中人,还望不吝赐教。” “老先生言重了。”周垣沉吟片刻道,“先师曾对我讲,鬼门十三针属于禁针,涉及因果,非大功大德者不可轻用。术者往往损阳寿或断子绝孙,需慎之再慎。老先生能施重手,定是有了准备的。在通常的情况下,只用“少商”一针就管用,也可以在十三针中任选二至三针。舌底,会阴,人中三穴尽量不用,因为此三穴中的任何一个穴位,都能将鬼神封住,治于死地。” “不错,我原想一针下去,能制住邪魅。却没有料到数日后的结果。” “既然胡钱氏再被针刺人中后,还能反击,那只有一种可能,她不是中邪,而是误服了药物或者一种食物后,或者闻到类似迷香之物,从而癫狂、进入幻觉。从而出现类似中邪的症状。” “这就对了。”翁济世起身冲周垣深施一礼,“公子所言,令某茅塞顿开。公子给胡参将的纸上,所写致幻蘑菇 ,便是罪魁祸首之一。至于曼陀罗,三国时期著名的医学家华佗发明的麻沸散里面便有。” “不错。”周垣笑道,“胡钱氏,闹腾了大半天,药力减弱。被针刺少商后,已经清醒许多。见到我之后,所讲的不过是装疯卖傻,掩盖自己的丑态而已。但是,最根本的,胡钱氏还不算无可救药,她还心存善念。我于是就给了她一个改过的机会。胡参将到家后,必然闹个天翻地覆。” “周公子是说药物为胡府逃跑的奴婢所为?” “正是。胡钱氏出来后,那女人必然跟随。见有人出手救了胡钱氏,便担心事情败露,于是逃之夭夭。” “好。精彩。”翁济世不禁拍案叫绝,“来人,摆上酒菜,我与周公子痛饮三十杯。” 第十章 身世之谜 尽管翁济世再三客气,但周垣还是谢绝了他的好意,“老先生,明天还要拜访总督杨大人,抱歉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时代,做做事还可以,但是若相处,就多留心了。昔日的丛林训练,周垣有一种本能的警惕,第六感告诉他尚处在一个不稳定且危机四伏的境界,不可掉以轻心。 那翁济世不再勉强,笑道,“既然周公子担心饮酒误事,那这场酒,老夫先记下。有机会再请周公子。”他有心想结交周垣这个年轻人,想打听一下周垣的师学渊源。此外,药方多为医家密辛,能从周垣这里得一方子,也算得上平生一大幸事。不过初次见面,太热情反而令人生厌。 “老先生能理解,在下感激不尽。”周垣说着,取出几张药方递给翁济世,“我差一些把正事忘了。烦请先生安排一下,照这些配比抓药。此外借惠夷槽、戥子一用。” 翁济世看了一眼,都是寻常治疗刀枪伤的药,并无稀奇之处。如今天下兵荒马乱的,很多人出门还是要带些备用药物的,周垣这样做也在情理之中。吩咐几位徒弟,迅速按方子配好包好并工具交给周垣。“周公子,请收好。” 周垣付了银两起身告辞,“老先生,如果最近几天有时间,免不了要叨扰您。” “老夫欢迎周公子随时莅临寒舍。”翁济世师徒数人送周垣出了大门,嘱托道,“周公子,城内并不安定。此外,虽说背后说人非君子所为,但我还是要告诉您,胡参将及营中很多将领并非善类,他们与外面的马匪多有勾连,其他还有宵小之徒藏于暗处,伺机兴风作浪。无论如何,多小心些。” “老先生,多谢了您的提醒,在下感激不尽。”周垣对翁济世拱拱手,大踏步离去。 众人目送周垣走远。翁济世问身边的大徒弟章贡,“你看这周垣与你所结识的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章贡沉思一下,“周垣是个读书人,也拥有不凡的医术,但是他绝不是我们一类人,他身上有一股杀气。尤其是他腰间的宝刀,乃是大马士革钢刀,应该是刚刚杀过人的。” 众徒弟听了大帅哥的话,均将信将疑。 “此人有菩萨心肠,出手又有雷霆手段。不可以常人视之。”翁济世一捋长髯,“章贡说得不错,也观察得很仔细。这是为医者应该具备的。老夫阅人无数,周垣却是我看不透的。” “师父,你说胡钱氏有没有可能中了厌胜之术?”小徒弟惠杰问道,“我以前听老人说,厌胜之术轻则让家宅不宁,时有损伤;重则患上恶疾、遇上灾劫,最坏的情况下甚至会家破人亡。” “你说得不无道理。不过从今日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性不大。厌胜之术多为邪门歪道,为师虽然不屑为之,但还是有所了解的。我早年随你的大师伯是曾习过《鲁班经》,以后会抽机会传给你们。””翁济世看看众徒弟,“但是记着,在天道和正道面前,旁门左道都不足惧。譬如冬雪,太阳一出,便会消融。周垣此次诊病,医术大开大合,绝非一日之功。你们将医案记好,细心研讨,以后可作为参考并教诲后人。” “谨遵师父教诲。”众人大声说道。 “章贡,你带上两个兄弟,跟上周垣,暗中保护与他。如果发现有不利的人员出现,务必及时告知周垣。”此刻的周垣,还不知道翁老先生的一番好意,他正在一个杂货铺前,给李蓉买些胭脂水粉。对于怎样哄女孩子开心,周垣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张记旅店,李蓉正莫名其妙的发脾气。洗浴后一身清爽地回到住处,原想让周垣看看的,我不是那样的赖呆的女孩。不想那个混蛋尚未回,“真乃七煞我也。”坐在床上生了一会闷气,看看从外面缴获的衣服,便去杂货铺买了土碱,跟小二借了木盆,去那条常年不冻的溪水边洗衣。正搓洗间,有路人经过,争相谈起“姑苏周垣公子以铜钱作药救人”,“周公子一针下去,将附身参将夫人的恶魔钉住”,言之凿凿,如同亲身经历。 李蓉在一旁听得真切,不觉动作加快,心里急着回客栈,等周垣到后问个究竟。虽和周垣认识时间还不到过几日,但李蓉感觉如相处数年之久的朋友或亲人那般熟悉,“我好似哪里见过周垣。不对,是一定见过的。可是明明是相知的,却真的想不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蓉姑娘,好勤快。”身后熟悉声音响起,不是自己正念叨的周垣还是哪个?这个家伙,可来了。李蓉忙丢下衣服站起,问道,“你去的时间怎么如此长,让我好等?”语气中带着嗔怪和惊喜。 周垣看着浴后的李蓉,这小娘皮,还真有几分姿色。那美丽,天然纯真,不是天朝那些美容院整出来的可比,“果然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现在知道了,不算晚。俺们河西还是有美女的。”李蓉对周垣的赞许甚为满意,看着周垣背后鼓囊囊的,“买了些什么?看着挺沉的。” 周垣拍拍包袱,“我先去布庄定做了衣裳,又去济世堂买了些药材。此外,还给某个自以为是的美女买了些化妆品。”却丝毫不提救人之事。 化妆品是啥子东东,李蓉不知道。但周垣给自己买的,定然不会差的,也说明周垣心里有自己。“哦,你等我片刻,我把衣服洗好,咱们一起回。”李蓉说着,一指木盆,“你也别闲着,帮我把水拧干。” “今儿你抓壮丁呀。”周垣蹲下身来,“可有官家我文书?每日几个铜板的工钱?” “半个子儿都没有,我就是要抓你的壮丁,那有怎样?” “我说不过你,不就是干活吗?小菜一碟,以前在军中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周垣放下背囊和包袱,撸起袖子,“你起来,看老周的本事。”李蓉顺水推舟将洗好的衣服递给周垣,眼中精光闪过,“对了,我刚才听说有人以铜钱治病,那郎中是姑苏人士,也叫周垣。你说稀奇不?” “额,大概是重名吧,天底下巧合的事情多了去。”周垣装出惊讶的样子,“改天我去见见那个周垣,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你就吹吧。”李蓉咯咯笑着,朝天上看去,“周垣,你没有看到牛在天上飞吗?我原以为天上只有白云和飞鸟,今儿涨眼界了。原来还有飞牛。” “没有。”周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就看见一傻妞在傻笑。” 李蓉掬一捧水泼向周垣,“敢骂我,你个呆子。”周垣躲闪不及,被泼了一头一脸,颇为狼狈。远处浣衣女人看了,纷纷大笑,“谁家的小夫妻,竟然如此恩爱?” 李蓉隐隐听了,面红耳赤。 将衣服洗好拧干,二人并肩向客栈走去。 夕阳照在街道上,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周垣依稀回到大学时代,大四那年冬季,也有一个女孩陪他走过校园。如今两人遥隔三百多年,今生今世,恐怕再难遇见。 入夜,张记旅店上房内,犹自烛光幢幢。 “周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李蓉踩惠夷槽,将三七等要碾成粉末,“我看你读过书,还会开药方,且弓马娴熟。想必你家学渊源。” “家里还有什么人,我真的不知道。”周垣信口开河,“我从小由师父养大。听师父说,早年长江的一场大水,将苏州一带冲得七零八落,人或为鱼鳖。师父发现我的时候,我正在抱着一棵柳树大哭。后来师父带着我云游天下,教会我天文地理奇门遁甲行军布阵,直到前些日子,在一场暴风雪中和师父失散了。 这也是周垣能想道的最好的解释了。所有的疑问都推到那个虚无缥缈的师父身上。不过,现在大明帝国风雨飘摇,纷乱四起,即使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想查找自己的身世,也是无从下手。 第十一章 时空扭曲 “没想到你的身世挺悲惨的。”李蓉将磨好的药粉用细箩筛去粗糙的颗粒,看着专心称药的周垣,“不过,你有一个好师父,应该是不幸中万幸了。”如果李蓉参加过某某好声音,她会气得抽周垣一嘴巴,“都是套路,你干嘛欺骗我呢?” “我小时候一位名叫高尔基的老师说过,苦难是一所人生的大学。”周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你看我现在除了没有老婆外,也可以说是才高八斗,文武双全,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好?”李蓉揶揄笑道,“娶亲要三媒六聘,别说你没有亲人,就你连师父都失散了,算是孤儿。谁家的好姑娘会嫁给你。” “哦,是原来是这样呀。那我的命看来还真苦,连个疼爱自己的女人也没有。”周垣面露庄重的神情,长叹一声,“实在不行去草原上抢一个,是女人能生娃就行了。我这人好满足。” “你敢?”李蓉怒道,“读书人要讲究礼义廉耻的。你不是还有一个姓高的老师吗?等安顿好了,委托人找一下高老师,说不定高老师还在人间。自古是天地君亲师,老师也算长辈。” 周垣摸摸鼻子,这高老师现在还是dna片段呢,他的先祖说不定是俄罗斯的一位农奴,又怎么去找?就是找到了人家也不认这一壶。 二人将药配制收拾好,听得谯楼上鼓打二更。 外面的更夫有节奏地打着梆子从街道上走过,“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门被轻轻敲了三下。 周垣和李蓉对视一眼,悄悄走到门边,“外面是哪位好汉?” “周公子,我是济世堂的大徒弟章贡。”来人低声道,“我刚才发现几名鬼鬼祟祟的家伙一直在附近徘徊,你要仔细了。此地我不便久留,先行退下。”他已经尽到告知的义务,又不是周垣的亲随,没有必要冒更大的风险。 “谢了。”周垣没有开门,听脚步声渐渐去远,回头看看一脸惊诧的李蓉,“不用担心,有宵小之徒前来骚扰。济世堂的朋友特意提醒。” “这么说下午人家说的镇妖的那个人真的就是你喽?” “低调,低调。”周垣嘿嘿一笑,“小事一桩,不足挂齿。说出来我都不好意思。” “哦,那是谁这么快就盯上咱们?” “只有两种可能,首先是咱们今天遇上的马匪,逃了几个,听说他们一直和花寨堡的军官有勾结,来寻仇也不是不可能。此外就是被我搅了好事的家伙,也就是害胡钱氏的人。”周垣习惯性的看看朗坤表,不知道什么啥时候,表又开始走动。“今晚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坐在这里干等吧?” “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周垣一指床铺,“今晚我们轮流值班。我估计他们会在下半夜过来,这样,我先睡,三更过后,你叫醒我。”也不待李蓉回答,将大马士革钢刀握在手里,拉过被子。蒙头睡去。 “你个霸道的家伙。”李蓉嗯了一声,正要拉周垣,想听听他讲一下是怎样镇住邪魔的,见周垣鼾声已起,笑道,“睡得挺快。父亲说,成大事者,每临大事需静气。周垣如此从容,倒是显得太我小心眼。明天罚他给我讲两遍。” 三更一过,周垣醒来,看看正在灯下做针线的李蓉,“别熬夜了,你去睡吧。” “要不要我给你帮忙?” “不用。”周垣起身穿起甲胄,将武器抄起,“等下你睡我的睡袋,把被子叠成人的形状就可以了。”李蓉还要说话,忽然被周垣捂住嘴,噗地吹灭灯火,低声道,“来了,别乱动。”拔刀在手,径直向蒙着草帘子的窗户刺去。外面哎呀一声,有物体被砸倒叮当作响。 周垣猛地打开房门,扔出椅子后,旋即跳进院子,钢刀挥出,将逼近自己的黑影斩为两段。血飞落下来,月光下可见一片殷红。 “好身手。”远处传来沙哑的声音,一个黑衣人缓步走了过来,“不过心狠了些,先杀马匪六人,后又弯弓射雕,再之后镇住附身胡钱氏的妖邪。请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胡钱氏说你来自九天之上?” “马勒戈壁的,原来是一群偷窥的魑魅魍魉。”周垣哈哈大笑,“我来自你们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那里有一种叫高铁的车,一个时辰从京师到金陵。那里有一种叫飞机的大鸟,可以载人飞越大洋。我们的人去乘坐飞船过月宫,不过那天嫦娥不再,没有见到仙子本人。” “哦,原来你是被九天黜落到凡间。”那人阴阴地笑着,声音很尖利,“既然这样,我也不啰嗦。我想与周公子做一笔交易,如何?请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那很好,只要价格公道,除了国家民族大义外,没有什么不能谈的。”周垣心生疑惑,这群人不是自己先前估计的两类,那能又是什么人?不过既然被人家盯上了,躲总不是办法,“如今城墙上月朗风清,咱们去那里一叙,阁下以为如何?” “好。”黑衣人笑道,“地点有你选,否则你会认为我们欺负你.” “巷南城墙上有观音楼台,巷北尽处一大墩,上建老爷庙,下对戏台。”周垣道,“一刻钟后,我准时到。” “那好,我相信周公子不是食言而肥之辈。”黑衣人冲周垣一抱拳,几个辗转腾挪,如夜枭般消失。 “靠,是个人物。”周垣骂了一声。出现了动静,店里的人居然没有反应,估计是那人迷昏或者点穴什么的。回到室内,将蜡烛点着。李蓉拉住周垣,“周垣,你不能出去。” “别担心。”周垣抄起雷明顿,挎上大马士革钢刀,“我去去就回。不过是和人谈一笔生意,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月明如水,周垣穿街走巷,登上观音楼台。那黑衣人已经到了,正端坐在一张地毯上,面前是一张短茶几。 “来了?” “来了。” “请坐。” “谢谢。”周垣在黑衣人对面坐下,“想不到帝国的河西也有阁下这样的人物,失敬失敬。” “帝国?”黑衣人笑笑,清癯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周公子口中的帝国应该不是朱明朝廷的帝国吧?” “我华夏帝国从来都不是哪一家的,她是我华夏全体人的帝国。”周垣笑道,“那朱家朝廷不过是帝国一个管家而已。阁下难道会认为有不落幕的皇朝吗?” “周公子的意思是朱明皇朝运不久也?”黑衣人问道,“请问阁下认为谁可代之?” 周垣指了指天空,“天意从来高难问。阁下要做生意,总得告诉我您的身份吧?” “在下豪格。”黑衣人脱去斗篷,露出光亮的脑门,“满洲人。” 周垣笑了,笑得很开心,遇到牛人了,“阁下难道是豪格贝勒?爱新觉罗·豪格?曾亲手斩杀了蒙古扎鲁特部的贝勒鄂斋图和固特塔布囊?” “周公子知道本王?”豪格露出惊讶之色。 “豪格贝勒不在京师迎击明廷宁、锦方向而来的援兵,怎么跑到河西走廊这偏远之地?”周垣不解释,只是反问豪格。 豪格长叹一声,“一言难尽啊。如今在下惶惶如丧家之犬。” 周垣大惊,现在是崇祯初年,明廷还有实力对抗满清和漠北、漠南各部。豪格作为清太宗皇太极的第一子,手握重兵,乃是军中主帅。这个时候,离开大军,深入明军控制区,定是满清军中发生了异变,也就是说,自己身处的时空不是历史教科书上描述的那个时空。 第十二章 豪格的邀请 若干年后,周垣根据帝国调查局的情报,还原了发生在京师的那段历史。 西元1629年冬,华夏帝国东北新崛起的满洲集团首领皇太极,决定试一试占据长城内的朱明集团的军事底线。因为难以攻破明廷经营多年的关宁锦防线,皇太极亲自率领八旗军绕道蒙古突入内地。 八旗军包围并攻打明廷统治二百多年的京师后,皇长子豪格在广渠门外亲自率正蓝旗部迎击明朝宁、锦方向而来的援兵。 但是以逸待劳的明军在孙元华的指挥下,在八旗军左右翼设下埋伏圈。数十门土炮、虎蹲炮用弗朗机人的进献的红衣炮,正隐藏在掩体后。战士们手持沾满油的火把,只待一声令下,即可点燃导火索,随时准备轰击八旗军。 战马不安地刨着地,正作战场巡视的豪格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主子。”包衣奴才何蔚快马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及近,低声道,“主子,大事不好。接到明军中线人密报,明军在我们右翼设有重炮,一旦我们进入埋伏圈,后果不堪设想。” 豪格大惊,大战在即,作战的命令已经下达,向回撤已经不可能了。唯一的希望是迅速出击,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然后迅速脱离战斗。这样可以保全正蓝旗。不过,担任侧卫的多尔衮正白旗可能要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自己也可能因此受到皇太极的滔天怒火。 “何蔚,你说怎么办?” “我只听主子的。” “混蛋,都什么时候了,还给我打马虎眼。” “主子,我听说有句话叫做,死道友不死贫道。” 豪格大喜,“何蔚,传令下去,随本贝勒立刻出击,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恋战,违者斩。” “喳。” “满洲的勇士们,随我杀敌。”豪格抽出长刀,向明军冲了过去。一时间,大地发出隆隆声响,如闷雷滚过。眼看距离明军还有三四百步的距离,豪格拨转马头,冲向守卫薄弱的明军京师守军。 豪格的决定,救了正蓝旗的将士,但是却将多尔衮的正白旗的腹部暴露在明军的炮口之下。 孙元化手中旗帜猛然挥下,明军阵地大炮发出怒吼,实心弹、开花弹,砸向多尔衮的正白旗。尽管正白旗战士骁勇善战,但在凌厉的炮击下,还是损失惨重。如同多米诺骨牌效应 ,在一个相互联系的系统中,一个很小的初始能量就可能产生一连串的反应。因为豪格的自保满洲集团而遭到大败,人马折损不说,原先缴获的财物,也成了孙元化的战利品。 面对惨败,一直对豪格心怀不满的多尔衮乘机向皇太极进谗言,构陷豪格与明军勾结,故意使大军陷入危境。皇太极大怒之下,欲斩豪格。 豪格得到消息后,在何蔚等人的撺掇下,立刻将旗下的正蓝旗兵马撤出会战。不料正中多尔衮的下怀,豪格就是不反也算反了。无奈之下,豪格决定退出了八旗集团,远走漠南另寻出路。 花寨堡城墙之上,豪格的说法与周垣后来的调查大相径庭,他告诉周垣,是多尔衮故意陷害与他,才不得不离开满洲集团。 “之后,我们大部队撤到了达兰喀喇北,不想再寻找水源和给养的时候,遭到了林丹汗部的偷袭,数员大将战死,战士折损千人,不得不且战且走。”豪格眼含怒火,“我对着长生天发誓,一定要杀死林丹汗,用他的头骨做酒具。” “最后,我带着正蓝旗的残军翻越贺兰山,穿过茫茫的戈壁沙漠,撤到昌宁湖一带。” 昌宁湖有着较好的生态条件,周围平衍数百里,水草丰茂,适合屯垦,更有有通往贺兰山后的捷径。豪格率领万余残兵,发动漠西战役,将出没于昌宁湖一带的蒙古部众收服,从而控制昌宁湖周边的广大区域。由此,永昌卫北一百里,镇番卫西一百五十里,皆归豪格所有。 周垣平静地听完豪格简略叙述了西来的经过,沉默不语。他对豪格的话将信将疑。在原先的历史中,豪格和满洲八旗军集团是胜利者,他们击溃了明军。之后豪格与贝勒岳讬、萨哈廉一起包围北京以东的永平,攻克了香河。现在的情况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八旗集团战败,进而内江分裂。自己熟知的历史,恐怕已经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 此外,满州集团灰溜溜地撤往东北,也意味着明廷可以腾出手来,镇压全国蜂拥而起的各路农民军。李自成、张献忠等人的日子便愈发的艰难。 现在,豪格进入昌宁湖后,立足未稳,那么他为什么要跑到河西走廊来?难道要觊觎河西走廊?不对,豪格不会那么傻,多方树敌。 一炷香的时间里,无数个画面在周垣脑中闪过。“贝勒,你当前最大的担心可是蒙古的林丹汗?” “周公子所言极是。昌宁湖南部是河西走廊,但是明廷军队无进攻之力,且将士们以守为主,不足虑。北部。西部皆为沙漠荒漠,当前唯一的威胁是林丹汗部。至于远在辽东的多尔衮等部,对本贝勒也是鞭长莫及。” “豪格贝勒,你此次从昌宁湖翻越长城,深入河西走廊,定不是游山玩水的。不知道夤夜召在下来,所为何事?”周垣用手指敲了一下茶几。你不会没事大冷天的找我聊天,有话就说吧。 “那我就不遮遮掩掩地了。”豪格道,“我在荒原上,偶见周公子武艺高强,数百步外取敌酋首级,弯弓射雕,更是神乎其技。想请您到我军中,助我一臂之力。”言罢,起身对周垣作了一揖。 跟你混?你的格局太小了吧。你那座小庙,还在风雨飘摇之中,想招聘我,你以为你是刘备刘玄德?再说了,我老周还没有动不动就磕头称奴才的习惯。不过周垣并不想和豪格闹僵了关系,忙还礼道,“贝勒,我周垣绝无民族之偏见,无论是汉人还是蒙满回壮等,皆是我华夏民族,我一概平等视之。每个民族都有拓展自己生存空间的权利,对此我并不想多评说。贝勒与林丹汗打架,不过需要个帮手而已,这个没问题。不知道贝勒开个什么价?打赢林丹汗之后,利益如何分配。我这人最厚道了,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事后咱们还可以作朋友。” “周公子如此自信,不禁让在下汗颜。”豪格笑道,“等打败林丹汗后,所有的土地、财宝、人口、女人咱们平分。”但这个话,连豪格他自己都不信。真的到时候一翻脸,还不是凭借刀剑实力说话。他和他昔日的兄弟们每次分赃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 “哦。这交易倒是很有意思,但是我出一人之力,要不了那么多。只要些马匹和不高于车轮的少年,就足够了。”周垣同样不信任豪格,这年头拳头硬的是大哥,打败林丹汗拿多少好处,并不是嘴上说的,签约也不行。集团和国家在利益面前,翻脸如翻书。 “这么说,周公子就是答应了我们的交易。”豪格大笑,取出一物,交给周垣,“周公子,这是进入我军中的腰牌,您收好。正蓝旗的将士见此腰牌,如见本贝勒。”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周垣收起腰牌,“不过请贝勒给在下一些准备的时间。” “那是自然。”豪格冲阴影处挥挥手,下属将金银呈上,“周公子,这是本王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做交易先付订金,这豪格倒是规矩,竟然不怕我老周一去不复返,说明此人还算大气,是个可结交之辈。周垣向豪格告辞,“贝勒,我还有事,就不再叨扰贝勒。如今的河西一带,终究是明廷的辖区,为了贝勒的安全期间,还是尽早离开的好。”周垣相信花寨堡内的守军必然与豪格有所勾结,不然豪格也不会轻易犯险。但是作为生意伙伴,周垣还是提醒一下。 “那就谢谢周公子的关心了。”豪格冲周垣走的方向喊道,“周公子慢走,本王在昌宁湖畔恭候公子大驾光临。” 但周垣没有回答,只是在一瞬间,他的身影已经没入夜色之中。 豪格站立在冷风中,紧一紧斗篷,对藏于暗处的侍卫们道,“走吧,我们连夜回昌宁湖。”众人依靠绳索下了城墙,早就等候在城外的马队过来接应。豪格上了马,回首看看花寨堡,对众将士道,“此番遇周垣,不许此行。” 第十三章 承事郎(上) 三边总督行辕,书房内,灯火通明。 杨鹤正襟危坐,杨嗣业立在一旁,紫铜的熏炉内有袅袅香气飘出。每天处理完公务,爷俩总要在书房交谈片刻。 这也是杨嗣业跟伯父学习的好机会。伯父杨鹤和大哥杨嗣昌一直是杨嗣业的榜样。尤其是大哥,深得崇祯帝的信任。在今上还未登基时,就看过大哥杨嗣昌的《地官集》等书,赞叹杨嗣昌的才能。崇祯元年,杨嗣昌分巡河南汝州道,加右参政,不久后移霸州道。 “嗣业,周垣加入豹营,不过是我的亲军私兵,周垣想必心有不甘。如果从朝廷方面讲,你认为应该对周垣以哪种赏格?” 杨嗣业低头沉思片刻,说道,“伯父,侄儿认为应该赏兵部车驾清吏司主事。” “正六品的官?说说你的理由?”杨鹤闭上眼睛,靠在椅子背上,“很多人一辈子也升不到这个高度呐。” “伯父容秉。”杨嗣业清清嗓子,“我朝面对北方鞑靼的侵扰,一直处于被动防守的不利态势。鞑子铁骑入侵我内地,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如入无人之境。我军与他们作战,从来都是胜少败多,每每损兵折将,一仗下来,斩获首级不过几级至几十级,如果能斩百十级以上,就要向朝廷报大捷。周垣凭借一己之力,斩鞑子头领首级一级,从者首级五级,算小胜也不为过。这是其一。” “你所说不错,合情合理。那其二呢?” “其二,我朝军功制度,实行“以战斗表现论功”和“计首论功“两大标准。自宣德后,”首功置”逐渐成为军功制度的主导。而按照立功地区、擒斩对象不同,又分为”北虏”“辽东女真”“西番苗蛮”“内地反贼”四种。那么周垣这次斩杀为祸河西多年的鞑子头领,无疑的首功一件。与那些斩杀已经投降敌人或者无辜良民首级而假冒战功截然不同。周垣的首功是实实在在的。” “依照朝廷申明升赏功此,甘肃、宁夏、陕西、芫荽、偏头关、大同、山海关一带虏贼,一人擒斩一名,升一级,至三名,升三级。周垣擒斩首级六级,给他个兵部车驾清吏司主事也不为过。” “你还是太年轻了。”杨鹤睁开眼睛,盯着香炉看了一会儿,“你这样会害了周垣。升得太高,会跌得很惨。再说了,如果以后周垣屡建奇功,朝廷又什么赏他?” “伯父的意思是?” “先给周垣个承事郎,试一试他的态度,看看他是否真心实意投到我的门下,然后再决定是否再扶他更进一步。”杨鹤话锋一转,“最根本的,我虽素有清望,但并不知兵,朝中主剿派对我的”招抚为主、追剿为辅”的战略一直攻讦不断。所以,我迫切需要一名能征善战的大将来实现我的战略意图。” 与其同时,花寨堡城墙上,周垣手持望远镜,看着豪格的马队在夜色中消失无影无踪,一声长叹,“世事无常,就是王侯将相,也摆脱不了命运的作弄。” 就是这个豪格,在另外那个时空,多尔衮几番斗争。最后落败,被多尔衮构陷削爵,事后被幽禁,同年四月死于狱中,时年四十岁。多尔衮与哥哥阿济格也是一个人物,在搞死豪格的同时,迫不及待地将豪格的福晋纳入后宫,让豪格死后继续蒙受带绿帽子的屈辱。现在,豪格成功地先算计了多尔衮,也可谓是一报还一报。 月亮已经西斜,周垣下了城墙,踏着霜雪回到旅店。幢幢的烛光下,李蓉还在做针线活。 见周垣一身寒气归来,李蓉忙起身帮周垣卸去铠甲,抖落严霜,责怪道,“周垣,你是做大事的人,去做什么,我不好问。但你总要爱惜自己才好。”周垣饶是铁石一般的心肠,此刻也被感动得满满。歉疚地笑笑,周垣放好铠甲和兵器,将豪格给的财物递给李蓉,“今晚谈了一笔生意,作为以后咱们招兵买马初步的本钱。” 李蓉打开革囊,发现是金沙和金锭,拿出金沙嗅了嗅,又放在嘴里咬了一下,“真的也。这年头,想过得舒坦,没有军队可不行。”她想过了,只要周垣对自己好,就铁了心地跟着他。父亲能识文断字,将来也可以帮周垣赞画。 “当然是真的。”周垣搓了一下冻得发木的脸,拿李蓉的手在脸上暖了暖,“明天我从总督行辕回来后,咱们就一起先去招一些人手。像站岗放哨以及一些杂役,总得有人做。”周垣可不想每天都在紧张中度过,连个安稳觉也睡不好。此外,他毕竟来自物质极其富裕的后世,又是一个很喜欢享受生活的人。有人为自己服务,总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行。我听你的。”李蓉将革囊收起藏好,“早些睡吧,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打了一个哈欠,回头看时,周垣已经钻入睡袋,沉沉睡去。 早餐的阳光通过窗户的缝隙照进室内。李蓉醒来,发现周垣已经起床,自己的枕边放着全新的裘皮衣衫和靴子。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穿如此贵重的衣服。不用说,这是周垣给自己准备的。”李蓉没有想到周垣会对自己如此细心体贴,“这个呆子,为啥不事先告诉我?让我早高兴高兴。”拿着新衣左看右看,发了一会呆,眼泪扑簌簌落下。“哪个女孩子不爱美?谁愿意总是穿老羊皮?”直到听得门外小贩吆喝的声音,李蓉这才止住幸福的低泣。 穿上新衣,李蓉高兴得不要不要滴,拿着周垣给的玻璃镜子照着前后,“呀,就是大马营张参将家的小姐现在也比不上自己。”梳洗后开了房门,希望看到周垣吃惊的样子。不料周垣不在院子里,至客栈的柜上,小二迎了上来,“李姑娘,周公子去总督行辕,他留下话,让您在客栈等候。” “小二哥,谢过。”李蓉一个万福。 小二艳羡地看着李蓉裘皮冬装,“李姑娘,您真是有福之人。一大早的,布庄老板就将衣服送过来,说是连夜赶制的呢。” “那周公子有没有说啥时候回来?” “这个倒没有。” 李蓉恨恨地一跺脚,“好你个周垣,干嘛不早些叫醒我。”没有心仪的男人的欣赏,小女子的心情从高处倏然跌落。 周垣出了旅店后,一路上走走停停,观察着街道上的店铺和面带菜色的路人、穿着如乞丐的军户,他们或目光呆滞毫无生气,或眼露凶光饱含戾气,正是乱世中最典型的两种。一辆蒙着破布的牛车吱吱呀呀驶过青石板路面,路人唯恐避之不及。“早死早托生。”赶车人嘟嘟囔囔,“活着吃不上顿饱饭,还不如下地狱。” 路过卖羊肉面的小店,周垣驻足,将大青马拴于柳树之下,对正煮汤的掌柜道,“店家,来一份大碗的面,此外再切二斤熟羊肉。”言罢,将一块碎银放于黑乎乎的桌子上。 “公子,稍后。”掌柜收起碎银,利索地煮面切肉,“用不了那么多钱,等会我找您。” 周垣正要落座,一旁,大青马咴咴叫了两声,马蹄刨着地面。 “老伙计,你也想要开荤吗?”周垣抚摸着大青马的鬃毛,“这几天不吃鸡蛋就馋嘴啦?” 大青马蹭了一下周垣。 周垣笑着对掌柜道,“店家,不用找钱了。想法拿些鸡蛋黄豆过来喂马。我这马,比我还能会享受呢。” 掌柜倒没有显出惊讶的样子,城中的富贵人家,狗都吃得比人好,马吃鸡蛋不算啥。今天难得遇到如此慷慨的客人,岂能错过发小财的机会?忙吩咐自家女人,“屋里的,将攒的鸡蛋都拿出来,来大买卖了。”他一年忙到头,也赚不了十两银子。今天周垣的一块银子抵他个把月的盈利,如何不让他欣喜。 面和肉很快端了上来,周垣坐下开始大快朵颐。能够在大冷天吃着热腾腾汤面,姑且也算是一种享受吧。 周垣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抬眼看看正吃鸡蛋的大青马。 大青马甩了一下尾巴,显得很惬意。 有乞丐三三两两围了过来,站在离面馆四五步的距离,朝这边张望。掌柜欲驱赶乞丐,被周垣喝止住,“算了,都不容易。店家,我来问你,如今买一个八到十二三岁的奴仆要多少钱?” “公子,如今兵荒马乱的,你赏一口饭吃,就是天大的恩赐了。很多贫困家庭,孩子送都送不出去,只能等死。”掌柜陪笑道,“城西乱葬岗,每天都有饿殍被扔在那里。听说榆林府那边,一年多滴雨不下,庄稼都旱死,颗粒不收,已经有人吃人。” “那么惨?官府怎不救济?” “公子,岂不闻,官吏黑漆皮灯笼,奉使来时添一重。朝廷有救灾的银子吗?就是有能落到穷人头上吗?”掌柜女人给大青马打着鸡蛋,愤愤地插嘴道,“这群要饭的,明天还能不能看到,就很难说了。” 第十四章 承事郎(下) 周垣嗯了一声,扫视了一下眼前的大小二十多位乞丐,其中就有几个孩子。这些人个个蓬头垢面,面部和手上皆都冻疮,眼神无不炽热地盯着冒着热气的羊肉汤锅。 “店家,我身边正好缺少位端茶送水的,你看那几个孩子中有没有合适的?”周垣叫过掌柜问道。 掌柜指了指最前面领着弟弟的女孩,“这个叫张樱子的女娃我熟一些,十三。他弟弟九岁。父母被马匪杀害后,独自带着弟弟生活。樱子经常来我这里帮衬,讨些汤水吃。只是我也穷得难以为继,要不然就收留他们。如果公子能赐给他们一条活路,那是最好的了。樱子父母在天之灵会感谢公子的。” “那就她了。”周垣伸手一指张樱子,“孩子,你和弟弟过来。” 樱子怯生生地领着男孩来到周垣跟前,跪下,“公子,行行好吧。我和弟弟一天多没有吃饭了。我什么活都能干,铺床叠被、洗衣做饭,还有。。。我已经十三了。” 打住打住,我听着怎么我像黄世仁似的。 周垣忙转头看向面铺掌柜,“赶紧滴,别愣着啊。煮两碗面,分量足些。没看见他们正饿着吗?”低头看看姐弟两个,“本公子心软,最看不得人可怜,你们都起来吧。” “谢公子恩典,公子长命百岁。”女娃领着弟弟给周垣磕头。 掌柜将两碗面端了上来。姐弟谢了掌柜,两人尽管很饥饿,但还是吃得慢条斯理。可以看得出,张樱子姐弟很有家教,也很懂得克制。不用讲,他们的父母绝不是市井之徒,定是诗书传家之辈,“樱子,认字吗?” “回公子,习过《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还有《论语》、《孟子》。” 周垣起身,冲一脸紧张的掌柜满意地笑笑,“这两个孩子,很不错。跟着我,绝不会受委屈的。” 不远处,乞丐们看着正埋头吃面的姐弟,脸上无不流出羡慕嫉妒恨的神情。几个年龄大一些的男乞丐,开始慢慢靠近周垣,手里拿着棍子。 “怎么,准备抢吗?”周垣仓啷一声抽出钢刀,指着乞丐们喝道,“就你们几个家伙?” 为首的男乞丐忙向周垣施了一礼,“公子,也赏我们一口饭吧。我们可是能打能杀的,只要您一句话,我们就跟你干了,水里火里,绝不皱眉。” “公子,这些人是从东面逃过来的士兵,和原先的部队失散了。”掌柜低声道,“各级军头喝兵血,这些士兵常年拿不到军饷,都是些可怜人。” 周垣收起钢刀,看看可怜兮兮的士兵们。说是士兵,也和乞丐没有任何区别,身上的衣衫早看不出军服的影子,连武器也不知道被卖到哪个狗儿国去换银子了。明廷的军队情况,看来比自己想象得严重得多。难怪边军会成为起义军的主体,都饥寒交迫了,能不造反吗?不过,这些人也许可以利用,但是他们的忠诚度绝对不高,“我可以暂时给你们一口饭吃,但是想跟着我,得经过我的考试才行。” 为首的军户道,“请公子放心。我们不会白吃饭的。” “希望是这样。”周垣面无表情的说着,又掏出碎银给掌柜,“每人一碗面,剩下的钱给樱子。”转头看看正吃得不亦乐乎的女孩,“你在这里先安排人吃饭,吃完饭后再去旅店。至于让谁吃饭,你做主。掌柜会协助你的。记住了,老爷我不是开粥棚的。只有那些身体健康的能干活的人,我才要。否则,你和弟弟就不用跟着我,自生自灭吧。” 周垣不想无原则的收留那些无家可归者,他显然没有这个能力,更无这个责任。安置士兵、流民和灾民是明廷政府的事情。如果周垣善心全面大爆发,会被人视为一等一的大傻冒和人人都想咬一口的唐僧糖豆豆,更会遭到某些人的嫉恨。 张樱子面对周垣严厉的措辞表现出不合年龄的镇静,“公子,奴婢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地,请务必放心。” “那就好。机会是自己把握的。”周垣纵身上马,回头扫视众人一眼,两腿一夹,大青马飞驰出去。 来到总督行辕外,周垣滚鞍下马,向守门的军士递上杨嗣业的名帖和一块碎银,“烦请通禀杨先生,就说姑苏周垣来访。” 那军士掂一下手中的银子,约莫二三两,对周垣笑道,“先生如此通达,咱也不瞒您,小杨大人已经等候您多时。请随我来。” 书房内,杨嗣业正在廊下来回踱步,神色焦急。看到周垣从外进入,杨嗣业立刻迎了上去,拉住周垣的手,责问道,“周先生为何姗姗来迟?”不等周垣开口解释,便取出一包袱,交给周垣,“这里面有三边总督衙门的任命书、官服和大印,你且收下。总督大人今天早上临行前,嘱托我留下,务必亲手交给你。” 周垣当即心中生疑,杨家的家教极严,如果不是发生重大的变故,杨嗣业不会如此失态。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杨鹤为什么走的匆忙?打开包袱,取出任命书看了一眼,疑惑地问杨嗣业,“初授在下为承事郎?不知这承事郎是什么官职?相当于几品?” 这么快就得到了赏赐?谁再说朝廷官员办事拖拖拉拉我给他急。 杨嗣业见周垣身为读书人,竟然不熟悉明廷的官职和职能,心中不免哂笑,“周大人,这是你的官阶,正七品。乃是有功官员的一种荣誉称号,有品级而无职掌。按常理说,儒生出身者升授文林郎,吏员出身者升授宣义郎。武官初授忠靖校尉,升授忠勇校尉。能给你初授承事郎,乃是总督大人对你的关照。你要知道,武官在朝中多受压制。” 斩杀鞑子头领一名、从者五人,只给了我一个相当于县长的荣誉称号?连几两银子也没有发,这杨总督太吝啬了些。周垣心中腹诽,嘴上却没有半点流露,“卑职谢过总督大人的恩典。” 杨嗣业见周垣神色如常,心中暗暗赞许,“周大人,你我如今算是同僚,都在总督门下行走。以后要相互提携才是。” “那是,花花轿子人抬人,你我一见如故,亲如兄弟,帮衬是必需的。”周垣说谎不带脸红,“不如趁着天色晴好,你我小醉一回,如何?” 杨嗣业苦笑道,“改天吧。周老弟,事发突然,有些事情还需要多多担待。总督大人有令,要你整装在今天午后随我一同出城。” “杨兄是否能向我透露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不是因为二月前,满洲军进攻京师,朝廷命延绥、宁夏、甘肃、固原、临洮的五位总兵官勤王出兵。不想还没有到京师。延绥的部队就因为朝廷拖欠饷银三月而半路上逃回来,甘肃的部队也因此发生哗变。因担心军法处置,他们已经与贼兵联合造反。现在贼寇的声势更大,平叛刻不容缓。行辕今天凌晨接到急报后,总督大人大为震怒,云剿匪如救火,已经先行一步。” 周垣明白,自己着了杨鹤的道,“这特么就是明朝版的临时抓壮丁。原来官阶竟是给我的紧箍咒,杨鹤这个老狐狸。”有心不去,但又不想失去融入主流社会圈子的机会。毕竟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想出人头地,不付出些代价是不可能的。 思索片刻,周垣笑道,“杨兄,既然这样,我去准备一二,就先行告。” 出了总督行辕,周垣快马来到面馆,张樱子姐弟和新收的十五名部下正在那里等着新主人。 张樱子果然没有让周垣失望,所挑选之人都在十五到三十之间,破衣烂衫掩盖不住那种不屈的精气神。周垣很满意,先将张樱子表扬一番,随后将众人召集到一起,“我现在是朝廷的承事郎,以后你们就是本官的亲随。只要你们衷心追随本大人,我保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有衣穿,有饭吃,有钱花,有田耕。现在总督大人有令,命本大人随行辕出征。你们如果不远走,可以留下。我不责怪你们。但是如果到了军中,有擅自逃跑者,格杀勿论。” “我等愿追随大人,万死不辞。”众人大声喊道。现在大家都已经朝不保夕,说不定明天就可能被冻死在街头,成了野狗的腹中餐。与其等死,还不如跟周垣闯一闯。 附近就有成衣铺和杂货铺,周垣索性给新部下们置办些行头,否则,带着一群叫花子,哪有军队的气势。刀剑暂时没有,用锄头镰刀菜刀棍棒铁锨代替,以后夺了敌人的再补充。旧棉衣鞋袜被褥,姑且可以御寒。众人换了衣服,皆满心欢喜。“把你们的那些金不换都扔了吧,等打完仗,本官给你们换全新的行头。” “谢大人赏。” 周垣一挥马鞭,“出发。” 第十五章 倒霉差事 李蓉在张记旅店内坐卧不安,这等人的滋味着实难熬。听得院中脚步声,忙迎出门,不是周垣还是哪个?怒道,“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才离开半天就想我了?”周垣进屋将包袱放在桌上,笑道,“路上耽误些事情,就晚了一会。” “小狗才想你,我担心那个呆子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额,我感动得不要不要滴。”周垣指指桌上,“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李蓉饶有兴趣滴打开包袱,“七品官服?周垣你当官了?快穿上让我看看。”周垣不想杵了李蓉的兴致,只得将官服套在身上,顺便将去总督行辕的事情简略说了,“我们午饭后就开拔,等下一起筹划筹划如何行动。” “带着十几个人去屁颠屁颠地给人家当家奴,你就这些出息?”李蓉面带讥讽,“亏我还看好你。盼望你能封侯拜将,封妻荫子。” 周垣讪笑道,“我这个不是一直没有机会吗?现在有了阶梯,总得向上走,凡是要一步一个脚印。你说是不是?杨鹤大人为官清正,跟着他混,总比像没头的苍蝇乱闯要好。” “我不是你什么人,不好多说你。”李蓉拿起官帽,在周垣头上比试一下,“你要知道,从今儿起,你就打上了杨家的烙印。杨鹤干三边总督,纯粹是个倒霉差事。我不知道你师父怎么教你的,竟然随便投靠杨鹤,不知道待价而沽吗?” 几句话,说得周垣一愣一愣的。是呀,自己怎么那么着急将自己推销出去呢?再说了。三边总督它怎么就是倒霉差事呢? “我说你傻,还是夸你,你自以为是,简直不可救药。” “那你说该怎么办?我这不是不了解情况吗?”周垣嬉皮笑脸道,“蓉妹妹,原谅我一回呗。” “谁让我心软呢。”李蓉帮周垣整理一下官服,“我看你还没有木到家,就再帮帮你。好了,走两步给我看看,走两步?” “走两步?没事走两步?” “对,没事走两步。” 我怎么觉得那么耳熟?周垣看看李蓉,难道她也是穿越过来的?从和她接触来看,不像啊。算了,现在当了县长,总不能让这小女子看轻了。周垣端起架子,迈开了方步,“怎么样?有范吧?” “不就是个末流的七品官吗?还这么嘚瑟。”李蓉看着装模作样的周垣,笑道,“请问周大人,这七品官是个什么鸟官啊,永定河里的王八都比你一色人少多了。” 嗯?怎么连《雍正王朝》十三爷说的话都出来了? 这小娘皮绝对有问题。周垣撸起袖子,气势汹汹道,“大胆刁妇,敢辱骂朝廷命官,看我不教训你。” “你敢。”李蓉掐着腰,“打女人,你还真长本事了。” “我为什么不敢打你?”周垣一把抱住李蓉,巴掌重重地打在浑圆的屁股上,“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垣,你会后悔的。”李蓉挣扎着吼道,“快放我下来。”眼泪不觉流下来。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周垣松开手,“对不起哦。”李蓉不吭声。 周垣看看朗坤腕表,“再过一个小时就到正午了,我还要做些准备,就先走一步了。对了,在山洞里,和你约定的向导协议,现在解除。”起身便走。 李蓉一把拉住周垣,眼泪汪汪,“我不同意。你走了我怎么办?” “那你告诉我刚才的几句话是从哪里听到的?”周垣笑道,“这不难吧。只要你告诉我,一切好说。” “能不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反正我跑不了。周大人宽宏大量,原谅小女子则个。” “古怪刁钻,我服了你。” 李蓉破涕为笑,开始收拾行装,“对了,你把这十七人中,女孩子和年龄小的男孩划给我管,充作辅兵,像喂马做饭砍柴买米照顾伤病员账务等的活计,都交给我。其他的人都归你。” “好吧。我来带战兵,义不容辞。”周垣脱去官服换上甲胄,“对了,现在马匹不够,稍后委托旅店的吴大叔再购置些骡马和马具。” “养一名骑兵可以养几名步兵了。辅兵有几头骡子运输就可以。”李蓉有些心疼钱,“朝廷的军队,骑兵也不是很多。” “你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辅兵必须做到每人一头坐骑。”周垣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一开就准备走强兵、精兵路线。” “那你最好从大马营马场招那些娃娃兵,他们七八岁就开始学骑马了。” “等帮杨总督打完这一仗,我升了官,亲自去大马营向你家里提亲,顺带着招兵。”周垣郑重其事道,“到那时候,你面子上也光彩不是?” “想得美,谁答应嫁给你了?”李蓉面色绯红,“要去我家,三媒六聘,少一样都不行。对了,你现在替我给家里写封信,报个平安。” 周垣嘿嘿一笑,“你同意跟我私奔了?” “切,懒得理你。” 午后,周垣带着他的骑兵小队出现在总督行辕前,和杨嗣业的马队汇合后,出花寨堡东门,向东开去。对于周垣带着自己的亲随,杨嗣业见怪不怪。明廷将领出征,有的人连小妾、厨师等随员多达百人也是有的。 李蓉和周垣并马走在小队前面,“周垣,看不出你挺会享受的。毡帐、行军锅灶、盐巴、肉干、米面、茶叶、黑糖,你这是打仗还是出游?” “当然是打仗。吃得好,战士才能有力气打仗。”周垣回答。心想,我如果告诉你美军标准快餐口粮有24个不同品种,其中主菜有牛排、炖牛肉、牛肉小方饺,配餐有墨西哥米饭和白米饭、水果、涂抹食品,你还不认为我在胡说八道? “可是这样耗费太高,咱坚持不多久。”李蓉苦日子过惯了的,“以后听我安排,可好?你不能总是自以为是。” “后勤上的事情,你说了算。”周垣打算做甩手掌柜,“每月向我汇报一下收支就可以。” “我们认识才几天,你就这么放心我?” “那有什么关系?有的人相处了一生,不了解地方的多了去。”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投靠杨鹤很傻吗?” “还真不知道。我现在还一直纳闷,你怎么就敢说杨鹤的三边总督是倒霉差事?这话应该是听令尊大人说的吧。”周垣望着眼前荒凉的狂野,“我记得你告诉我过,令尊因为恶了魏忠贤而被流放到河西,那他一定是一位有地位的官员,普通人是不可能杵及魏忠贤的。这么一想,也就可以理解了。但是,为什么不看好三边总督,我却不知。” “我现在告诉你,杨鹤从来就也没有想过要谋求三边总督;他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得罪了包括东林党的整个官僚集团,让是掌权的阁部大僚很恼火,决意把不随潮流、独抒己见的杨鹤排挤出朝廷。这就是吏部会推杨鹤出任陕西三边总督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我只知道杨督是个清官和直官,却不知道他老人家如此厉害,竟然站到东林党的对立面。”周垣笑道,“既然是被排挤到西北来,那朝廷的赈灾银子,就别想从朝廷大佬那里得到了。” “我父亲也说过,朝廷大佬并没有想给杨鹤赈灾钱粮,而且国库空空,他们也拿不出来;而西北连年灾害,杨督更无法从三边筹出一大笔赈灾用的钱粮。那么,杨督拿什么去安抚流民,平定西北的乱局?指望那些贪污、腐败的官员?还是土豪缙绅?都不可能。” “令尊的见识,令我钦佩不已。”周垣道,“杨督不可能为了救灾和安抚流寇,而冒着得罪天下官员的风险去打击那些为祸西北的官员、土豪、缙绅们,那样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西北的流寇,是那么好平息的吗?朝廷中有的是明白人,大家都知道剿匪这事儿,干好不易,可是干砸锅实在容易。所以我父亲说,杨鹤干的是出力不讨好的倒霉差事。” 第十六章 沙尘暴 黄昏时分,马队行至老军寨。杨嗣业吩咐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休息一晚后,明天早晨再走。杨嗣业告诉周垣,杨鹤要马队明日晚赶到永昌卫,不得延误。周垣明白剿匪如救火,如果不能安抚或着剿匪叛军,杨鹤的政治生命那就到头。那些等着看杨鹤笑话的东林党清流们,是会不遗余力的落井下石的。 在分发粮草之时,出现了意外。杨嗣业的粮草官只对周垣一人按照军官标准发,对周垣的属下却按照普通士兵的标准。周垣心生不满,却什么也没有说。人是他招收的,是他的兵,别人能发口粮就不错了。回到伙房后,让张樱子将杨嗣业分的粮草拿去喂马,张樱子弱弱地道,“大人,这些还可以吃的。俺们在家平时连这个也吃不到。还有,很多人都饿死了呢。” 周垣俯身拿起地瓜干和大麦,“你看看,上面都是尘土,还有一股霉味,人怎么吃?就是喂牲口,也要淘洗几遍。但是战马也不能吃这些东西。至于其他人,那是朝廷的事情。我只关心愿意跟我干的战士和部民。” 张樱子还要说什么,被周垣止住,“樱子,我知道你的心思。跟着我,饥不择食的日子已经过去。我会让我的部下们有尊严地活着。杨督的亲兵们有的,你们一样都不会少,而且会更多。等将来咱们打下了一个地方建立政权后,我让你做慈善,负责咱们那地方的灾民安置。” “大人,朝廷中没有女官的。”张樱子对周垣画的大饼向而往之,“士绅们不会支持的。” “去他姥姥的士绅。”周垣骂道,“在我的地盘上,我说了算。你们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去吧。” “大人,我记住了。”张樱子向周垣一个万福,带着几名少年兵,低头离开。 “樱子姐姐,大人对我们真好。” “马六子,你们都要记住大人的恩德。”张樱子看看抬粮草的少年兵,“谁敢对大人不敬,即使大人原谅你们,我也会让你们自生自灭。” “哪能呢。”马六子抹了一下鼻子,“俺们如果不铁了心的跟大人,那还算人吗?只要大人一声令下,我马六子保证第一个冲上去,谁不听话我宰了他。” “那就好。”张樱子笑道,“快干活吧。晚上有肉吃呢。”少年们一阵欢呼。 李蓉远远地看着少年们开心的样子,对周垣道,“周大人,你很懂人心。才半天的功夫,就让人死心塌地地跟你干了。” “这不算什么。普通的地主老财也要有几个铁心跟自己的护院家丁。” “你想自己拉杆子?” “你能不能把我说得高大上一些?什么拉杆子,我就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李蓉撇撇嘴,“切。” “你在马上说的话,我仔细想了几遍,颇有道理。一旦老杨倒霉,想再找一个正直的官员来扶持我,恐怕要费些周折了。”周垣擦拭着大马士革钢刀,“最好是在老杨倒下之前,能获得个将军干干。当个快乐的小军阀什么的,将来无论谁得了天下,都不能小看了自己。实在不行,去西南当个小土司。方圆几百里地就行,我这人要求不高。” 李蓉听周垣开始畅想未来,不觉莞尔,“胸无大志,你呀,也就是个七品官的水平。不跟你说了,我去给你准备晚饭。”按照周垣的要求,李蓉给煮了鸡蛋和牛肉,端入帐篷后,招呼周垣吃饭,“你这家伙,日子比皇帝过得还好。” “你以为皇帝就吃这个?”周垣摇摇头,“樵夫的想象是国王用金斧头砍柴,你的想象是皇帝喜欢吃鸡蛋。” 李蓉怒道,“周垣,你看不起我?我还不伺候你了。” 周垣忙赔礼道歉,“对不住哦,你想象中皇帝,不应该只喜欢吃鸡蛋,还喜欢吃猪肉炖粉条呢。” 李蓉愈发怒,“周垣,你今天不说清楚,我给你没完。” “好,别生气,我给你说个笑话。可搞笑了。我们老家,一庄农人进京回乡,众人问曰:你进京去 可见些个世面否?庄人曰:连皇帝老爷都见了。众罕然问曰:皇帝如何景况?庄人曰: 皇帝左手拿一金元宝,右手拿一银元宝,马上稍着一口袋人参,行动人参不离口。一时 要屙屎了,连擦屁股都用的是鹅黄缎子,所以京中掏茅厕的人都富贵无比。” 李蓉笑得前仰后合,“周垣,你太损了。怎么净糟蹋人呢?”半天止住笑,用筷子敲了一下周垣,“吃饭的时候,说皇帝出恭,你也不嫌恶心。算了,我原来你。” 周垣拿起勺子,将牛肉舀到李蓉碗里,“你太瘦了,多补充些能量。”李蓉欲推辞,被周垣制止,“不要想得太多,我现在还有能力让你过上好日子。再说了,女人身上瘦骨嶙峋的,抱着也不舒服。”“没正行,不理你。” 行军途中,军中禁止饮酒,所以饭吃得很快。周垣和李蓉放下碗筷,相视一眼,走出了帐篷。 夕阳渐渐隐去,天空中露出繁星。二人巡视一遍部防,安排好明哨和暗哨,回到牛皮帐篷中,在毡毯上坐了下来。 张樱子给沏上茶,悄无声息地退下。主人对她和弟弟很好,远远超过她的想象。按照娘过去的说法,俺樱子是有福的人。娘死后,她一度失望绝望。没想到,在她即将崩溃的时候,主人骑着一匹骏马来接她和弟弟了。回到和弟弟的帐篷,张樱子掐了一下自己。很疼,这不是在做梦。 “这个叫张樱子的,不像那种粗使丫鬟无知。”李蓉嗅了一下茶香,“她似乎很知道规矩。” 周垣斜靠在被子上,笑道,“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这女孩读过书,以后帮着你记账,管理一下后勤。如果有可能,咱再招些人,组织个医疗队。” “好哦。”李蓉将茶递给周垣,“不过,女孩由我来招,你不许插手。” “你还没过门,不该管得太多。” 李蓉眯起眼睛,“周垣,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麻烦你再说一遍。”放下茶碗,就要发飙。 “我说你做得对,要错都怨我。” “我要是真错了呢?” “那就参照前面一条。” “算你识相。周垣,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李蓉偎依在周垣身边,“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可是我心里对你好熟悉。” 如果我告诉你我来自几百年之后,你能信吗?再说了,我解释得清吗?你是不是要问我,那里的女人漂亮吗?是我漂亮还是他们漂亮?你有没有喜欢的?再说了,没有不透风的墙,传扬出去,明廷的那些伪君子们还不把我当做妖孽给送到刑部大牢?。 “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周垣抚摸着李蓉的长发,“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赢得今世的擦肩而过。” 李蓉笑了,“周垣,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哄人家女孩子?告诉我,你以前是不是有过其他的女人。你放心,我绝不会嫉妒的。” “向太祖他老人家保证,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女孩,也是最美的女孩。”周垣信誓旦旦,“我做事从来光明磊落。从来不撒谎,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我不信。”李蓉道。 “信不信由你。”周垣拉被子盖在身上,“我先睡了,这几天都没有踏踏实实睡过安稳觉。” 李蓉给周垣掖一下被角,“这回饶了你。” 深夜,周垣一觉醒来,起床查岗。出了帐篷,顿觉寒冷刺骨。抬头望望乌兰色的天空。此刻的月亮被几层云包围着,围成几圈白色光圈,月亮光也似乎暗淡了许多。最靠近月亮的云呈现紫色,外圈云好则发红,整个看起来就像羽毛。 “玛德,毛月亮。”周垣心中微微担忧,“这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明天行军恐怕有麻烦。” 哨兵看到周垣,忙行礼,“大人,有我们值夜,你安心睡觉。” 周垣脱下老羊皮袄给哨兵穿上,“夜间值班,辛苦了。” 哨兵感动得不要不要滴,“周大人,我穿得暖和着呢。我以前在军中站过岗,那些官长们非打即骂,更别提给吃饱穿暖了。您对小的好,小的感激不尽,我不知道怎么去回报大人。着大冷天的,您的皮袄我不能要。” “服从命令。”周垣拍拍士兵肩膀,“你站好岗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次日,马队离开老军寨,疾行于戈壁旷野之中。 午后,空中阴云开始堆积起来,地面上枯草和沙粒被风卷起,飞向四面八方,远处一道黄色的沙墙正从后面涌来。周垣大惊失色,“不好。沙尘暴来了。”急忙告诉杨嗣业,“杨兄,快随我去前面避风处,否则将全军覆没。” 第十七章 死亡村庄 面对周垣的警告,杨嗣业却不以为然,“周大人,我在陕北生活,遇到的大风天也不止一回,还不是一样躲过了。”逐不听,命催马快行。 周垣大怒,“杨大人,此一时彼一时也。河西不是陕北,这里地形特殊。一场黑风暴足以吞噬整个军队。” 杨嗣业卫队长道,“姓周的,你初到军中,不知道尊卑贵贱吗?” “麻辣隔壁的。你算什么鸟人。我在和杨大人说话,你凭什么插嘴?”周垣沧浪一声,拔出钢刀,猛地一挥,径直将亲兵队长盔甲上红缨削下,“再多嘴撩舌,小心你的狗头。”众人皆惊。 周垣圈马挡在杨嗣业面前,“杨兄,我特么是来打仗的,不是跟你去送死的。你必须随我去避风。我身受杨督恩典,不能看着你入死地。” 杨嗣业亲卫纷纷拔刀围了上来,周垣冷笑道,“不想死的给我退后。”那边,李蓉带着小分队跟了过来。一场冲突即将发生。 杨嗣业大喝一声,喝止众人,“放下武器,都特码听周大人的。”他素来为人小心,既然周垣言语如此激烈,他宁肯信周垣一回。如果周垣错了,大不了请杨督处分他。而自己并没有什么损失。 众人得到命令,急急随周垣前行,翻过高岗,入一深沟内避风,人马全部卧倒。 瞬间,狂风裹挟着沙尘呼啸而来,数不之内不见人,天地间混沌一片。太阳的光辉隐去,白天成为昼夜。处于风口的杨嗣业卫队,因行事拖拉,掩藏不及时,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趴在周垣披风下的李蓉隐隐约约听到人的凄厉呼喊,欲起身,被周垣按住,“你不想活了吗?”李蓉不敢言。 一个时辰过去,大风慢慢小。周垣抖落身上的沙子,拉起李蓉,“蓉儿,你没事吧?” “没事。”李蓉拍拍身上的草屑,看看如泥人一样的周垣,笑了,“呆子,你也有狼狈的时候。”小分队的战士们纷纷从泥土了爬出来,周垣清点人马,还好,人马都在。战士们互相拍打,争相祝贺。看向周垣的眼神,多了几分崇拜。 周垣再看杨嗣业,那厮正捂住头,指间渗出鲜血。问及原因,原来是被飞石击伤。周垣叫过李蓉,给杨嗣业包扎伤口。 “周大人,谢了。嫂子,谢了。”杨嗣业晃晃脑袋,还好,头不晕,“今天真是好险呐。”再查点自己的马队,发现少了二人三马,忙命人寻找。亲兵队长得令后寻遍方圆数里,皆无人马踪迹,只得一拐一瘸返回,“秉大人,属下在附近寻找了,不见兄弟们身影。”杨嗣业命再探,还是踪迹皆无,只好放弃了寻找。 风渐渐平息,人马继续前行。杨嗣业骑在马上,闷闷不乐。 周垣催马赶了上来,“杨大人,这是天灾,人躲避过去,已经是万幸,不是每个人都能过了这个坎的。这是命。” 杨嗣业摇摇头,“我悔不该及早听您的劝告。这是某的错。” 果然是君子,敢于担当。 周垣劝道,“杨大人,请不要自责。如今陕北一带连年干旱,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朝中的大佬们又自责过吗?这沙尘暴损伤几个人,与陕北动辄饿死数万,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了,河西走廊,地理异常,黑风暴突兀发生,便是我,也无能为力。” “周大人说这河西地形特殊,我还是知道的。河西一带,呈西北-东南向,长二千二百,南有祁连山,北有马鬃山、贺兰山以及阿拉善高地,地带狭长,故人称走廊。”杨嗣业沉默片刻,问道,“只是不知道为何这里风暴如此迅猛?陕北虽然有风暴,却没有这么强烈。” 周垣笑道,“道理很简单。当气流由开阔地带进入峡谷时,空气将加速流动,风速增大,先师把这种现象叫做“狭管效应”。强冷空气由极北之地,入侵新疆,经过塔克拉玛干等沙漠地带,大风挟带了大量沙尘进入河西走廊,由于地形作用形成“狭管效应”风速加强。故而地处狭管中的酒泉、张掖、金昌、武威等地出现了强沙暴及黑风暴。我听先师讲,他早年曾随两千人的商队西行,在塔克拉大沙漠塔里木河边上,先师发现天气异常。告诉商队头领,那头领自恃沙漠经验丰富,不听劝导,结果真的遭遇强烈的黑风暴袭击。黑风肆虐之下。成群结队的骆驼都被风吹走,就不要说人了。风暴持续了五天五夜,摧毁良田、村庄、无数。先师因为钻入事先观察好的地窝子,躲过一劫,但是商队的其他人生死未卜,估计,生还的可能性已经不大。那茫茫的大沙漠,吞没几千人命还不是小菜一碟? 杨嗣业惊呼道,“贵先师岂不是武侯一样的人物?如果能利用得当,这黑风暴可抵十万大军。” 周垣心中暗笑,这杨嗣业大概也是三国迷吧。天气哪里是那么好利用的?就是在后世,面的洪水和旱灾,很多国家一样束手无策。但周垣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先师虽不及武侯,却也是能呼风唤雨之流。只是泄露天机,多损寿命。故先师宁肯行走江湖间,也不肯出仕。我昨夜观看天象,便知今天有大风天。只是没有料到来的如此迅猛,所以就存在了侥幸心理,没有及时告知杨兄,请不要见怪。” “周老弟言重了,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感激还来不及,哪里有责怪的道理?”杨嗣业笑道,“等到了永昌卫,我自会向总督大人禀报你的功绩。” 行走在戈壁荒原上,单调而孤寂。马队经过之处,刚开始,偶尔见到乱石间的白骨。但越往东走,白骨和饿殍多了起来。 在废弃的村庄上,马队歇息。马六子和几个小战士去寻找柴火,来到一座庄院前,发现门口有人坐着,走进看时,那人一动不动。马六子上前招呼,那人不应。 小战士推了一把,那人轰然倒地,原来死去多时。 众人一哄而散跑回驻地。 周垣听了小战士汇报,急忙带人去勘察现场。在那家庄院内,又发现数具尸体。但是很多人身上的肉都被割去。也有的内脏已经被掏空,现场有撕咬的痕迹,应该是不是人所为,而是野兽。 “他们都是被吃掉的。”马六子似乎见怪不怪,“有的人家是换着吃的。吃着吃着,人就死了。” 周垣一阵恶寒,“走吧,再看看其他家。” 全村的情况莫不如此。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阳光刺的眼发疼。一群干瘦的野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红着眼冲众人狂吠。杨嗣业的亲兵队长带着众人从后面追了上去,几番攻击下,野狗们死伤过半。马六子逮住一条肥些的野狗,“今天有口福。” 周垣问道,“六子,知道野狗的眼为啥是红色的吗?” “还不是吃死人的原因。”马六子将野狗开肠破肚,手法娴熟,“因为这里的人都死绝了,那些逃出去的狗,就变成了野狗。不但吃死人,连单身的活人也开始攻击。我在花寨堡就见过几条野狗撕咬一个快要死的老头,那场面,谁看了谁都做噩梦地。” “六子,你是说这村子的人,都死绝了?即使不饿死,也被野狗吃了。”周垣满腹疑问,“六子,你告诉我以前见过这样的场面。” 马六子拿出火镰,点燃了干枯的柴草,小战士们帮着将野狗架在火上,“这不算啥,我还见过更惨的。” “怎么个惨法?也是吃人?” 马六子翻动了一下野狗,让火烤得均匀一些,“有一读书人来俺邻居家投宿,第二天再没有出来。那时候大家都没有在意。过了几天,我埋了爹娘,因为饿得实在不行了,就约了邻居家的小子,离开家去逃荒。那时候,整个村子也只有俺两个活着。半路上,那小子拿肉干给我吃。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就吃了。事后才知道,那竟然是读书人的。那读书人死在去投亲的路上,听说是新婚不久。大人,你说惨不惨,那新娘子还没有快活几天,丈夫就成了别人的口粮。” 众人哈哈大笑,似乎在听远在天边的故事。大家对死亡已经麻木,任何东西也抵挡不住了口腹之欲。 周垣朝马六子踢了一脚,“狗东西,你吃了天上的文曲星,会下地狱的。” 马六子嘿嘿笑道,“谁不知道大人是天下的大杀神,跟着你,还怕下地狱?大人用神针祛除了胡参将老婆身上的妖邪,整个花寨堡都传遍了。” “这也不是你以后乱吃那个啥肉的理由。”周垣威胁道,“不然,我把你送到乱民堆里去。至于他们看到你会怎么样,我不说你也明白。” 马六子吸了一下鼻子,“大人,这野狗不算吧。香着呢。” “臭小子。留着你们吃吧。吃完后,赶快归队。” 第18章 死亡村庄(2) “大人,俺们也不能吃独食。”马六子说着,和另外一名小战士抬起烤至焦黄的野狗,“俺和营中的大伙儿一起吃。” 知道和战友分享食物,这小子心眼倒是不坏。只是这野狗的来历有些那个,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人们连观音土都可以吃,还有什么不能吃的。这纯粹是周垣自己的心理作怪。 在后世,养鲶鱼的人几乎不怎么吃鲶鱼,而且是不敢吃。那些无良养鱼者的仓库里。动物尸骨腐肉堆积如山,恶臭难闻,而腐肉养出蛆虫,则给附近鱼塘的鲶鱼做饲料。鱼塘里的水很脏,里面鲶鱼的密度非常高,大量鲶鱼在水面翻滚,分享着蛆虫、死鸡和屠宰场里的下脚料和动物内脏。鱼塘里的水未经净化,便放了出去。至于污染哪里,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也好,让大伙儿都知道村子发生里的事。”周垣让人用干土压灭了火堆,“现在百姓生存艰难,魑魅魍魉都出来作祟,朝廷衮衮诸公不作为,咱们只能靠自己。” “大人,听说旱灾是因旱魃而起,是真的吗?”马六子蹚着没过脚面的干土,将一根骨头踢飞出去,“你看,这里差不多一年没有下一滴雨。别说养活人了,鬼都会渴死。” “谁知道呢?”周垣注视着死气沉沉的街道,到处都是灰蒙蒙的,“随园主人《子不语》里提到过旱魃:“旱魃有三种,一种似兽,一种乃僵尸所变,皆能为旱,止风雨。惟山上旱魃名格,为害尤甚,似人而长头,顶有一目,能吃龙,雨师皆畏之。见云起,仰首吹嘘,云即散而日愈烈,人不能制。或云:天应旱,则山之川气融结而成。忽然不见,则雨。” “我也听老人说过。”马六子道,“旱魃都是僵尸所变,挖出来点火烧了,就能下雨。我记得我们村的族长,带着大家掘了无主的坟头,架在柴火上烧了三天三夜。” “有用吗?”周垣笑问。 “没有,反而更旱了。有人说是老天惩罚皇帝的无德,故意不让下雨。” “皇帝无德,受害的却是千百万老百姓。”周垣苦笑道。他想给小战士们说一说小冰河和太阳黑子,正因为太阳黑子不活跃,才会导致地球小冰河时期的到来。但是这些小家伙哪里能理解,包括大明朝鼎鼎有名的科学家徐光启,也不知道太阳黑子是什么东东。 小战士们沉默了,跟上了周垣。他们对旱灾的理解可以说深入骨髓,不然何以沿街乞讨。 转过一个街口,隐隐有风声传过来,悠长而尖利。 众人不以为意,这里是河西,冬天正是多风的时节。 忽然,后面的小战士大叫一声,“鬼呀。”,众人回头看时,见几团大小不一的黄色旋风正卷着沙尘迅速朝这面刮了过来,旋风之间碰碰撞撞,隐约有狼嚎兽啼,有无数冤魂在哭泣。 一时间,大家都怔住。这场面,也过于诡异了。要知道这是大白天,太阳高悬于天顶。 “快跑。”周垣大吼一声,“六子,扔了狗腿。” 小战士们倒也伶俐,这些小家伙,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心中虽有畏惧,倒也没有腿肚子转筋。听了周垣的命令,撒丫子就跑,身后扬起干燥的黄土。 旋风呼啸着在街巷中打转前行,枯叶干草烂桌子破柜子被卷着直上天空。 众人跑着穿街过巷,眼前呈现一条数尺多高的夯土寨墙。周垣纵身跳到土墙后,稳住脚步,抽出钢刀,“六子,你们躲到我后面来。” 小战士们跌跌撞撞跟了上,累的气喘吁吁。 “大人,这是旱魃作祟,行人遇上,往往要丧命。。”马六子倒还镇静,忙着给周垣出主意。“要不要用童子尿泼它。” “先不用,你们低着身子找一堆柴火过来,要快。”周垣盯着越来越近的旋风,“****这群玩意儿越来越大了。” 一根枯树被旋进了风眼,瞬间腾空而起。 小战士们不敢怠慢,弯腰驼背一通寻找,终于聚齐了一堆柴草。 “大人,这是要烧旱魃?”马六子趴在地上,看周垣着用zipo打火机点燃柴堆,满眼兴奋地问道。 “对,用火龙卷将其烧去。” 干枯的柴草腾起熊熊烈火,冲天而起,随后形成逆时针的火龙卷,将附近一座茅草垛引燃后,势力越来越大,向呼啸而至的旋风扑去。凄厉的声音从风中传出,刺人耳鼓。空气中散发出刺鼻的皮毛和肉的焦糊味,令人作呕,不知道什么东西被烈火焚烧着。 “大人,两边打起来了。”小战士们看着上演的龙卷风大戏兴奋不已,“旱魃被火龙烧死了。” “旱魃的肉一定不好吃。”马六子捂住鼻子,“闻着像烧了死狗死鸡。” 都这样了,还如此快活。周垣无语中,这群不怕死的家伙,正是不知愁和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 旋风和火龙卷渐渐小了,从空中噼噼啪啪落下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尸体。 马六子上前去看,“这是什么玩意?”踢了一脚,“玛德,看不出。” “差不多了,我们撤吧。”周垣命令道,他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再有旋风突兀出现。 在亚洲内陆的戈壁滩上,经常能见几十或上百旱龙卷同时出现,犹如群魔乱舞,树木被连根拔起,房屋被掀去屋顶,车辆被扔出千米之外,行人被卷吸到空中去。这些直径十多米,高大上百米的怪物同时出现,让那些遭受其害的人心有余悸。 众人跟着周垣往回撤,马六子回头看看,“大人,旋风没有了。” “没有就好。”周垣问马六子,“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们跑吗?” “知道,大人是不想我们的魂被旱魃吸走。”马六子自作聪明回答,“大人用火龙卷驱走了旱魃。” “我是怕你们被卷到空中,到时候,十死无生。”周垣拍怕马六子肩膀,“我让你扔掉狗肉,是为了让你跑得更快一些,明白吗?” “大人,我知道了。”马六子依旧惦记着吃的,“只是可惜了那些狗肉,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烤好的。” 周垣笑道,“不然你回去看看那些被火龙卷烧的里面,有没有烤熟的猫狗什么的?” 马六子缩一下脖子,“打死我也不去。” 小战士们哄堂大笑。 周垣心中一丝隐忧,在哪里,却说不出。 至小分队的临时营地,看到李蓉和小分队正在休息,并没有任何异样。周垣心始安,“李蓉,刚才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有,都挺正常。”李蓉面色平静如初,“除了你们去的时间长一些外,什么也没有发生。周垣,怎么了?” “没什么。”周垣看看四周,“刚才起了几股旋风,挺厉害的。” “哦。这个在戈壁上很常见,我没有在意。”李蓉道,“对了,刚才杨大人的亲军卫队逮住几条野狗,去山坡后边烧烤去了。没有邀请我们,真是太小气了。” “这么做,有些不讲究,我去看看。” 周垣走上山坡,手搭凉棚,看向杨嗣业的营地。 杨家的亲兵们或蹲或坐,拿着食物在啃,山坡下,干枯的柳树下,拴着战马。 一切如常。 既然人家没有邀请自己的意思,干脆也不要自讨没趣。周垣转身就走,行了数步,又折回,“不对,这里面有问题。”举起望远镜仔细看时,不禁大吃一惊。 明亮的阳光下,杨嗣业的亲兵卫队们行动似乎慢了半拍。有些近乎动画片,眼神发直,动作机械,在往嘴里填食物,而不是吃东西。而他们的上司杨嗣业则不见了踪影。 “****果然出事了。” 周垣返身跑向小分队,对李蓉低语几句。 李蓉花容失色,“竟然有此等事?我们赶快走吧。” “事情发生了,我不能逃避。再说了,杨督有恩于我,我不能见死不救。”周垣斩钉截铁道,“李蓉,你带着大家迅速脱离这个地方,往东走。我留下马六子和曹大祥作助手,完事后会去找你们。” 李蓉低头思忖片刻,“周垣,往东十里,我记得有条叫黑水溪的河,我们到河边后,白天点烟,晚上点火。在那里等你,不见不散。” “好,不见不散。” “你注意安全。” “放心了,没事的。”周垣挥挥手,看着李蓉带着战士们远去。 第19章 救人 “大人,他们好像是中邪。”曹大祥远远望着木偶般的亲兵们,面露惊疑之色,“不过这些人都是百战老兵,按常理不该如此。总督府的亲军,一个个身强力壮,杀伐决断,断无羸弱之人。” “俺村以前也有中邪的,多少女人和孩子。”马六子道,“我夏天的时候,见花寨堡西城门有个女人疯疯癫癫,每日胡言乱语,连杀了几个人,就是附近最厉害的神汉都没辙。最后官府把那女人绑在太阳下,活活地给晒死了。” 曹大祥问周垣,”大人,您在花寨堡镇过附胡参将老婆身上的妖邪,想必有办法。” “现在情况不明,很难说。”周垣摇摇头,“也可能是他们吃的东西有问题,或许吸入了某种不知道的毒气。导致运动神经错乱。” “大人,那怎么办?” “我也不清楚该怎么处理。”周垣回答,“只有对症下药,才能治病,否则就是瞎忙活。现在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先去寻杨大人,然后再做计较。如果杨大人失踪了,我们再怎么辛苦都没有意义。”当下率二人饶亲兵卫队而过,“我们在周边山沟、高岗、洞窟、树林等处仔细寻找,看看杨大人到底跑哪里去了。” 正午已过,仍未见杨嗣业踪迹。 “难道是被那群野狗吃了?”马六子一指村口的土地庙,“要不咱去那里找找。” “六子,你去看看,回头告诉我。” 马六子应声奔向土地庙,还未进庙门,便看到庙着一人趴在朽木之上,作交合状,呓语不止。六子惊愕之下,倒退而走,大声疾呼,“杨大人在这里,真的中邪了。” 周垣与曹大祥闻声疾步上前看去,均目瞪口呆。 周垣军中出生入死十年,对血腥场面已经习以为常;曹大祥久在边关,也是杀人无数。但面对眼前诡异场面,均汗毛倒竖。 那边,杨嗣业不避他人,依旧继续着古老的动作。 周垣抽出大马士革钢刀,“老曹,六子,今天咱们要杀妖祭天。听我号令。” “请大人吩咐。” “你二人拿住杨嗣业,将两手大指相并缚定。” “是。”曹大祥和马六子扑上前,同时用力,猛将杨嗣业从朽木上掀落,随后踏了上去。杨嗣业眼睛赤红,极力反噬。周垣嘿嘿一笑,“马勒戈壁的,敢在爷爷面前玩这一套把戏,我灭了你。”取出打火机,用火焰烧于两甲角,反甲后肉,四处骑缝。 杨嗣业口中传出公鸭嗓声音,“大人,饶命,我自去。” “****杨大人也是有功名之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你敢害他,就不怕天空中的惊雷吗?滚。” 一道旋风平地而起,迅速刮向远方,杨嗣业瞬间昏了过去。 “你两个把杨大人抬到阳光下曝晒。”周垣收起打火机,“然后让你们看一出好戏。” 曹大祥和马六子不敢怠慢,忙拖着杨嗣业来到庙前空地上,“好了,这杨大人也算风流一回。只是不知道和他亲热的是谁家娘子。” “老曹,别那么多废话。”周垣从庙中拖出朽木,看看上面的白色液体,“你去那边桃树上砍八颗桃木钉。今儿将这害人的东西送回地狱。” 片刻,曹大祥回,取出随身的铁锤,将桃木钉按照八卦方位砸了下去。每砸一钉,便有吱吱呀呀声音从里面发出。等到全部钉完,朽木里面竟然渗出黑水,臭不可闻。三人都捂住口鼻。 “连这小庙一起烧了吧,毕竟是藏污纳垢之地。”那边,杨嗣业不知道何时竟然醒来,坐起,慢悠悠地说道。 “也好。那就听杨大人的。老曹,你们放火。” 片刻后,火光腾空,朽木连同小庙化为灰烬。 “老曹,刚才我的动作都记住,以后会有用。”周垣叫过曹大祥,“我这里另外还有有歌诀,你听好了:灸鬼哭穴歌 ‘中恶振噤鬼魅病。急灸鬼哭神可定。两手大指并相缚。穴在四处之骑缝。’” “谢大人。” 曹大祥欲行弟子礼,被周垣一把拉住,“你年长于我,不必这样,以后但行好事,切莫依仗技艺欺人。” “大人放心,我老曹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做人却丝毫不含糊。” “好了,那还不赶快伺候杨大人?咱们离开这是非之处。” “是。” 曹大祥和马六子扶着杨嗣业往回走,二人心中均窃笑不已。这下杨嗣业的人丢大了,从此威风扫地。不过周垣却担心起来,这回就了杨嗣业,等于知道了他的丑事,说不定哪会儿就成了定时炸弹,伤了自己。周垣可不敢保证杨嗣业会心宽到天地无私的地步。 在亲兵营地不远处,众人停下。 “杨大人,其他的兄弟情况很不好。”周垣看着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的亲兵卫队,“你们除了吃狗肉,还没有吃别的来历不明的东西?” “卫队长从一户人家那里,搜出了一下蘑菇,闻着没有坏,就和肉一起煮了些汤,大家分吃了。”杨嗣业惭愧道,“后来,就发生了那些事。” 周垣蹲下身,看了看呕吐物,眉头皱起,“还没有别的东西?” “对了,还有阿芙蓉壳子。” 周垣笑道,“我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摸了摸亲兵们的鼻息,还好,都有气。看来是中毒不深。 “曹大祥,马六子听令。” “大人请吩咐。” “老曹,六子,等下你们排出一些人中黄原料,喂给亲兵们吃。” 曹大祥面带难色,“大人,这样不好吧。” “好你个老曹,你敢抗命?”周垣忍住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能推辞。” 马六子嘿嘿笑着,“我愿意去。”拉住老曹向一边走,“快,救人要紧呢。” 周垣看看杨嗣业,“杨大人,你协助他们二人催吐,如何?” 杨嗣业苦笑道,“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的。” 傍晚时分,亲兵卫队总算都苏醒过来。尽管他们还很虚弱,但是杨嗣业坚持把他们帮在马背上带走,荒村实在是不能再留。 周垣带着曹大祥和马六子将众人依次绑好,跨上战马,吆喝一声,迤逦向东驰去。 月亮升起,将整个戈壁滩照得明如白昼。 第20章 古罗马军团之谜 “周垣,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李蓉从火上取下吊壶,给周垣的碗里加了开水,问道,“神情萎靡,好像都生病了。” “有些话,明天说最好。”周垣不想引起人心的浮动,“他们是吃了腐败的食物,都闹肚子。”这话,他也一样吩咐了曹大祥和马六子,大家保持口径一致。至于杨嗣业中邪一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 “要不要派人照顾一下他们?” 周垣看着远处的篝火,“我们已经做得够好了。再多做一步,便会适得其反。” 李蓉不解。周垣问道,“你认为我们最终会和杨家的亲兵们走到一起吗?我会久居他人篱下吗?” “不会。你还准备做小军阀呢。” “先前分军粮的时候,对我们不公。之后,打了野味,又躲开我们吃。他们把咱们当同袍了吗?”周垣冷笑道,“不把我们当朋友,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冷脸铁他们的热屁股。要不是看在杨督的面子上,我才不会管他们的死活。” “那杨嗣业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吧。”女人的八卦心思就是重,李蓉摇着周垣的胳臂,开始发嗲。 “听话,明天我一定告诉你。”周垣推开李蓉的手,“不然,你会睡不着的。” 李蓉不复问,依偎着周垣慢慢睡去。 次日晨,马队早早踏上征途。经过一夜的休整,杨家的亲军卫队们精神好了许多。如周垣所料,他们并没有表现出感激,而是略带仇视。 曹大祥骂道,“这些婊子养的,老子救了他们,怎么连个人话都不会说?” 马六子站在马鞍上,做了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复坐回马上,“老曹,你给人家喂粪催吐,现在杀你的心思都有,还特么感激你,我呸。” “麻辣。隔壁的,一群白眼狼,老子可是使了大力气的。”曹大祥犹自不解恨,“抽机会非教训他们不可。” “老曹,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周垣跟了上来,“这事到此为止,再胡说八道,让六子拿马粪伺候你。” “大人,老曹我知错了。”曹大祥哈哈大笑,“俺不过是落个嘴痛快,马粪就算了吧。” “饶你一回,下不为例。” 李蓉看三人说笑,悄声问周垣,“可以告诉我杨嗣业的事了吧?” “你听了心中有数即可,不许外传。”周垣便将荒村土地庙里发生之事简略说了一遍。 “他怎么能这样龌龊?”李蓉抬眼看看远处的杨嗣业,“亏他还是读书人,于节有亏。” “他当时也是身在局中,所看的不过是幻觉。京师太医院里的祝由科,便是专门治这张病的。”周垣觉得有必要给杨嗣业开脱一下,“杨大人不过偶尔为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他可真行,差不多比上许仙了。”李蓉哼了一声,“都一样德行。” 行约三十里,永昌城高大的城墙已经遥遥在望。 众人一阵欢呼。 曹大祥催马赶上周垣和李蓉,“大人,夫人,慢走一步。老曹有话说。” 李蓉脸红,却不解释。周垣问到,“老曹,什么事?不要遮遮掩掩的。” “大人,夫人和那些娃娃兵不能进城,留在外面。”曹大祥斜眼看看杨嗣业的卫队们,“这年头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别让人家给一锅炖了。” 李蓉怒道,“他们敢,在总督府眼皮子底下,他们胡作非为,不想活了?” “夫人,你认为他们不会吗?”曹大祥反问道,“到了人家一亩三分地,就是把我们生吞活剥了,连个声响都不会有。朝廷的军队和官们,干这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李蓉还要说话,被周垣拦住,“曹大祥的话有道理。” “老曹,你在河西摸爬滚打多年,附近有没有好去处?” “大人,离这里约十五里,有这者来寨。我原有几位军中好友,就是那里人。”曹大祥回答,“只是那些人相貌奇特,恐怕夫人见了会害怕。” “哦,者来寨是不是以前叫骊革千城?那里的人,黄发蓝眼、鼻子高挺,当地人称他们叫黄毛子?”周垣勒住马,看着曹大祥,“老曹,我说的对不对?” “大人真乃神人也。”曹大祥彻底服了,“那些人高高大大,虽然说汉化,但绝异于咱们。” “你的朋友可靠吗?”李蓉听了周垣的叙述,心中大定,问曹大祥。 “过命的交情。” “好。就这么定了。”周垣当机立断,“我去和杨大人说一下,让他们先入城。然后咱们去者来寨。” 杨嗣业听周垣说要去会一下自己的老朋友,安置一下自己的部署,当即应允,“周兄弟,当尽快返回永昌城中。” “杨大哥尽管放心,我去去便回。”周垣冲杨嗣业拱拱手,拨转马头,扬长而去。 亲兵队长看周垣等人远去,身后扬起滚滚烟尘,满心不悦,“这周垣,来去如此轻浮,不知道大人看重他哪里了?他不过是七品的闲官,竟然不向我这个骁骑尉行礼。” 杨嗣业斥责道,“周垣是总督大人看好的,欲将重任交付于他。你再口吐狂言,小心惹看炻。” 亲兵队长依然不服,缺不再多言,心中恨起周垣,“这厮居然挑唆着喂我等秽物,实在无礼。日后传扬出去,让老子怎么做人。老子纵然是死了,也堂堂正正的。”居然丝毫不念及周垣将他等人救活。 回到队伍中,依旧骂骂咧咧,问候了周垣家的所有女性亲属。众人问其何故如此愤懑,亲兵队长骂道,“周垣那厮,得了个文官闲职,便看不起我等。他也不和我们一样,都是丘八出身,凭啥高高在上?” 众人怒,相约着待周垣去总督行辕后,找机会教训周垣一顿,出一下心中恶气。 那边周垣却没有在意杨家亲卫的想法,他正乐呵呵地吹嘘着自己的文采。 “我记得那是西汉甘露元年,罗马帝国三大执政官之一的克拉苏,为了争夺权力,率四万多人向东远征安息,在卡尔莱遭围歼,兵败,仅其长子普布利乌斯,也就是太子吧,率六千人突围。之后,这支成功突围的罗马军团了神秘消失了,成为了一个谜团。” “大人,你怎么还记得汉朝时候的事情?”马六子插嘴道。 “滚犊子,不想听一边去。”曹大祥斥了马六子一句,“大人没有喝孟婆汤,不入轮回,所以记得。” 马六子反驳道,“不,大人是天上的星宿。” “好了,老曹,六子,不要吵了,继续听我说。”周垣吹牛面不改色心不跳,“那么,这些大秦军团去哪里了呢?后来我多方研究,足足看了几千册书,才从史书上扎到蛛丝马迹。” “原来这支大军成功突破了包围后,太子普布利乌斯就想到东方有个大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国力强盛,自己带着这几千人去,说不定跟给了酋长什么干的,哪怕当个县官干干,没事调戏一下妇女,也不错。主意已定,于是他们继续前进。” “周垣,你怎么知道太子的想法?”李蓉笑得前仰后合,“吹吧你。还调戏妇女,是你自己吧?” “没文化,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太子的想法?”周垣洋洋得意,“后来,罗马太子普布利乌斯遇到了匈奴的大统领,为了生存,他们暂时成了匈奴人的雇佣军,但是对我大汉朝的敬仰一直是源源不绝的,如同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十几年后,我大汉朝西域都护甘延寿和副校尉陈汤,曾率兵4万讨伐致支城,俘获了一支使用“夹门鱼鳞阵”的奇怪阵法作战的军队,并将它们带往内地。经过甘延寿和陈汤考证,这些俘虏就是大秦人,也就是我说的罗马人。可是他们既不会种地,也不会游牧,该怎么生活呢?” “要不说咱大汉人厚道呢,甘延寿和朝廷研究了一下,说给他们建做城吧。普布利乌斯毕竟是太子,朝廷多少还给他些面子。于是朝廷就给了他们土地,设置“骊靬县“,同时还修建了骊靬城堡,也就是今天的者来寨,让他们务农。” “周垣,那为啥叫骊靬呢?”李蓉问道,“不会是你胡编乱造的吧?” 周垣正色道,“我堂堂君子,言辞掷地有声。《后汉书》上记载:“汉初设骊县,取国名为县。“朝廷为了给普布利乌斯他们增加民族自豪感,于是将他们的县就定名为‘骊’,这事汉朝对罗马的称呼。” “周垣,我现在都有些崇拜你了。”李蓉笑道,“这牛吹得,以假乱真。” 周垣晕倒。 第21章 我的士兵我的连(1) 在曹大祥的带领下,周垣一行人来到骊靬城堡。 城堡用黄土夯城,周遭数里,有南北城门供进出,虽不如永昌城那样坚固,但是抵挡一般的匪患还是绰绰有余。现在的河西走廊,每个村寨莫不如此。几百年之后,.河西走廊也是我国古城堡遗址分布最密集的地区,堪称无与伦比的古城堡遗址博物馆。中原人入河西走廊,犹如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曹大祥的那些金发碧眼的战友们对老友的到来,表示欢迎。一番问候之后,周垣向宋姓族长和众人赠送了礼物。李蓉等人对长相迥异的骊靬也倍感好奇,叽叽喳喳,窃窃私语。 周垣对人高马大的老族长道,“老人家,我将部众暂时安置在这里,数天后便离开。一切粮草开支,我们先行支付。” “大人,如此客气,让老朽汗颜。”宋族长说道,命家人安排房舍,请李蓉等人入住,“偏远之地,条件简陋。还请夫人海涵。” 李蓉一个万福,谢过宋族长,招呼着众人将马匹牵到场院。周垣跟上,叮嘱几句后,便带着曹大祥、马六子二人向永昌城奔去。 进来永昌城,见街面上人行色慌张,多处有士兵戒严,禁止通行。周垣拉过路人相问,才知道凉州卫已经被叛军攻占,总督府正忙着调兵遣将。 “曹大祥看着从旁边匆匆列队而过的官军,问周垣:“大人,要打仗了。不过杨督文官一个,能打赢吗?” “一定打不赢。杨督不知兵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杨督无钱。”周垣盯着远处看了一会儿,有运粮草的车队缓缓走过,“杨督的招抚政策,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一无钱,二无粮,这叛军如何能招抚得了?那么多的饥民拿什么救济?指望那些地主、老财、官员、士绅吗?显然不可能,所以杨督无论是招抚还是剿匪,只要不解决钱粮问题,都是不可能成功滴。” “那咱们来这里干什么?” “寻找机会,升官发财。浑水摸鱼。”周垣笑道,随后反问,“老曹,如果叛军那么容易剿灭,人家还会待见我们吗?” “那是自然不会,这些官老爷,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呢。” “你说的对,那我们趁现在他们平视的机会,捞一些好处,捞一票功绩,然后咱们就脱身而去,寻个风调雨顺的地方,当富家翁。” “我愿意永远跟着大人。”马六子听得入神,叫道。 “那就同去,同去。”周垣大笑,马鞭一指前方,“走,咱们先去总督行辕。” 总督行辕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多是要觐见杨鹤的官员和讨要军资的军官。 周垣见状,忙递上一封银子,门子接了,转身进门,半晌后才出来,“周大人,杨督有请。” 周垣谢过门子,随着入了行辕。进二门,正遇杨嗣业,见其面色不善,“杨大人,这是怎么了?” “兄弟,京师传来圣旨,今上斥责杨督剿匪不力,朝中大佬们推波助澜,杨督生气着呢。”杨嗣业将周垣拉到一旁,“你进去后,务必小心些。如果大人安排你去亲军担任豹营长官,你推掉最好。” “为什么?”周垣惊问,“如此美差推了太可惜。” 杨嗣业恨恨说道,“你昨日救下的那些狗杀才不思报恩,欲加害于你。被我安插在亲军的人暗中探得,我听说后,气愤异常,但为顾全大局,没有告知杨督。故在此等候你。” “我该怎样向杨督解释呢?”周垣皱眉,“军中的事物,我一概不熟,还请杨兄指点。” “斥候营。”杨嗣业道,“你可向杨督要求,另外独立建立斥候营。这样既可以摆脱原来的束缚,又可以获得杨督的赏识。” “好。”周垣道,”如此就谢过杨兄了。我现在去见杨督,向他陈述。” 总督行辕二堂 周垣侧身坐在圆凳上,向杨鹤说明单独成立另外一支斥候营的理由,“大人,杜工部诗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任何时候匪患,不过是几名奸猾好强者带头作乱。头领一除,其他依附者自然会树倒猢狲散。” “你弓马娴熟,曾一箭双雕,我是知道的。”杨鹤捋着胡须,“如果斥候营不过百人,老夫还是能从军费中挤出些银子的。” “谢大人,斥候营百人足够了,此外就是些辅兵。但晚生考虑到大人总督三边不易,不要军饷,只求大人多拨些军马兵器即可。在政策上宽松一些。” 杨鹤眼中精光闪过,他明白,周垣不要军饷,恐怕他所获的军饷要比自己给的多。那些富商老财士绅官员,很可能成为周垣斥候营的下手目标,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这些家伙为富不仁,不但霸占了大批良田,而且不服本督的调遣,家有万担存粮,宁肯霉变掉,也不肯给剿匪的官兵,杨鹤早想给他们颜色看看了。周垣是个聪明人,有自己罩着,说不定还等给自己解决一下军饷问题。 不过,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周垣这晚生一旦发了威,结果恐怕是很严重的。自己有必要警告他一下,“也好,不过你不可滥杀。如果万不得已,务必干净利索。现在朝中弹劾我的折子多如牛毛,如果不能取得些战绩,我这个三边总督就不止是卸任那么简单了,闹不好,会进刑部大牢。我死不足惜,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恐怕也连累了你。如果你能取得叛军头领首级,我保你官升三级。” 既威吓又给甜枣吃,杨鹤这大明朝省部级干部还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但是话又说回来,能达到这样高度的会是一般人吗? “大人,凉州城内现在情况如何?”周垣问道。 “叛军处死了凉州知府、守备及衙署官员,城中富裕之家损失过半。”杨鹤将一份情报递给周垣,“这是逃出的守备府次子钱槐所述,应该真实。” “这次叛乱的首领,原来是凉州卫把总?不过是一个基层军官罢了。”周垣拿着情报,看了许久,“大人,我要见见那名报信人。” 杨鹤允许,当即命人带那人过来。周垣问了几个问题,心中有了底,对亲兵道,“钱槐兄弟,我答应为你的家人报仇,你能不能做我的向导,随我一同入凉州,斩叛军头领以告慰守备大人在天之灵!” 钱槐叩头如捣蒜,“大人差遣,万死不辞。” 周垣扶起钱槐,“兄弟,我不要你死,要你好好活着,这样你的家人在天堂上才能安心。你且回去休息,我会安排人找你。” 钱槐去后,杨鹤笑道,“小子心中定是有了全盘规划,能成功否?” “大人放心,晚生愿意立下军令状。旬日之内,我提叛军头领项上人头见您。”周垣斟酌着说,“不过,这斥候的人员挑选及其严格,大人能否让晚生方便行事?” “我给你一道手令,允许你在军中随心挑选。”杨鹤大喜,“老夫得周垣,如孟德得典韦也。”从身后书柜里,取出手令交给周垣,“你且收好。你去后,大军依旧按照常规进行部防,以掩护你的行动,老夫就在行辕内静候佳音。” “晚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大人准许。” “但讲无妨。” “大人,能否让嗣业协助晚生处理后勤一干军务。” “准了。”杨鹤人老成精,自然明白周垣是想给杨嗣业一份功劳,同时又不被军中其他人羁绊,“你自己和嗣业谈,老夫就不过问了。” 周垣起身告退,“那晚生即可操办斥候营之事,定不辜负大人的厚望。”出了二堂,见杨嗣业仍在院中徘徊,忙上前说道,“杨兄,事成了。”便将会谈说与杨嗣业听了。 “周兄弟,谢了。”杨嗣业没有想到周垣会愿意分功劳给他,大为感动,“兄弟只管杀敌,有哥哥在,绝不会让你的功劳埋没。马匹、盔甲、刀枪、火器、弓箭,你写上清单,哥哥我亲自为你操办。” “那咱们去斩鸡头,烧黄纸,拜兄弟。” “就依贤弟。” 曹大祥和马六子亲身见证了周垣和杨嗣业结拜兄弟的全过程,若干年后,曹大祥在回忆录中写道,“想当年,我们的队伍刚开张, ,总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高祖和杨小总督的结盟,从而让我们的军队得到了物资和道义上的支持,从而获得,迅速的扩张。。” 之后,在永昌最豪华的酒楼,周垣要了一个雅间,让杨嗣业请军中各部门的管事等人喝了一顿酒。美其名曰,“联络一下感情。”毕竟县官不如现管,打发好这些实权部门,绝对稳赚不赔。 看着众人醉醺醺地拿着礼包离开,杨嗣业笑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哥哥我年长你几岁,却自愧不如也。” “所谓的世事洞穿,不过是看透了人心。”周垣道,“都是朝廷的东西,自然是谁给的好处多,就给谁。这些管事,想必背后都有些利益牵扯,大家在规则下,做个交易而已。即使有人查起,也毫无漏洞可钻。” “杨督过于清正廉洁,不同流合污,才落得这个倒霉差事。”杨嗣业苦笑道,“若不是今上信任,恐怕早就朝中大佬们被赶回乡下了。唉,不提了,咱们一起去挑兵呗。” 第22章 我的士兵我的连(2) 出了酒楼,众人翻身上马,周垣对杨嗣业说道,“大哥,那我们就去永昌卫辎重营和城防营挑兵,总督大人和永昌参将的亲军营那边,我看就算了吧。” “那群丘八如今被主家惯得不知好歹。”杨嗣业笑道,“你便是去了,他们也未必买账,咱又何必自讨没趣。再说了,就是到了军中,也未必听你的。” 周垣以为然,叫过跟在身后的曹大祥,“老曹,等下路过卖馒头、熟食的店铺,你去买一千个馒头和三百斤熟肉,让店家跟着我们,送到营中。” “遵命。” “兄弟,这可是四五百人的分量。”杨嗣业在一旁听了,劝道,“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招人是极为容易。可是养兵是要银子的,兄弟你可要想好了,每月连人带马,那可要开销数千两银子。” “大哥,我们的队伍要打赢每一仗,就需要各种人才的配合。斥候兵不是单独作战的,没有后方的支持,绝不可能成功。”周垣道,“至于钱粮,我自有安排。” “兄弟难道要从富商老财身上开刀?”杨嗣业诧异,“此事需谨慎着做,如露了痕迹,那些言官是要弹劾你的。” 这杨嗣业和其伯父杨鹤言出一辙,倒很有意思。 “为富不仁者,留他何用?”周垣正气凛然,“猪养肥了,自然是要挨上一刀的。这些不思报国的土豪劣绅,猪狗不如,杀之心安。” “此言甚妙。”杨嗣业笑,众人亦大笑。 至辎重营,周垣出示了总督手令,命管营的军官让士兵列队,等候挑选。随后登上点将台,将奉总督之命选拨人才说了一遍。“哪位兄弟如果有特殊技能的,可以先报名。” “大人,识字算技能不?”周垣话音未落,队列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瘦削老兵问道。 “当然算。”周垣斩钉截铁回答,”你在地上写首唐诗,写完你可以领馒头。” 这年头,能读书识字还算高大上的行为,普通的百姓,能认字者少之又少,更不要说在军中了。 “谢大人。”瘦子找了个青石子,蹲下就写,“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凉州宋奎” “不错,瘦金体。”周垣赞赏一番,“六子,拿两个馒头,半斤肉给宋先生。” “谢大人。”宋奎接过馒头,掰了一半,其余放入怀中,“家中还有老娘,不敢独享。” “宋先生只管吃饱。”周垣从柳条筐里又拿出两个馒头,递给宋奎,“之后协助杨大人填写花名册。以后在军中起草文案一类的活计就交给你了。也没有辱没了至圣先师他老人家。” 宋奎大我感激,“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人也。” 有人开了头,下面战士便开始活跃起来,争相举手报名,“大人,我是铁匠,会打造各式铁器,你看我以前打制的飞爪和短刀。” 周垣接过,审视一遍,“不错,很实用。你是专业人才,收下了。” “大人,我是木匠,会打马车和云梯,是被官兵强拉着做运兵的。” “你现在已经是官兵了。”周垣笑道,“把手伸出来,我看看你的手。嗯,你也入围。” “大人,俺是兽医,猪羊骡马牛驴的病都会治,有时候还会给人看病。” “没想到你还是个多面手,”周垣一把将人拉了上来,““中,你的技术也用得上,战马离不开。不过你还是少给人看病。” “俺听大人的,以后只给牲口看病。人不是牲口,找我也不给看。” 曹大祥一旁笑道,“你个多嘴撩舌的兽医,赶快来吃饭。再胡噙来世你变成牲口。” 杨嗣业看着台下人头攒动,忙起身大声说道,“我知道尔等中间,人才还不少,不过最好是实话实说,一旦我发现弄虚作假,军法伺候。”周垣将军中后勤委托给他,这是一份信任,他可不想给搞砸了。周垣平时杀伐决断,可现在似乎成了滥好人,这可要不得。 “大人。”一个独臂老兵挤到台前来,须发斑白,冲周垣行了军礼,“属下曾在京师火药坊,负伤被辞退,流落至此。” “火药无非一硝二磺三木炭。”周垣问道,“那土硝如何制取?”这年头,只要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都是专业人才。 老兵低声道,“土硝多伴生于盐土,低洼地黑色土质上层产物。其色多黄,其味多苦,其质多轻松。遇可燃物着火时,能助长火势。” 完全正确。周垣大喜,今天捡到宝了。 “老人家贵姓?” “小老儿赵有福。” “准了,你且去入围吃饭,回头我找你单聊。” 前前后后,忙碌一个时辰,周垣从三千人中只挑出二十多人,可谓百里挑一。对这样的结果,周垣已经很满意了。 看着专业人士们去一旁大快朵颐,没有被挑选上的士兵眼馋,“大人,给我等一些机会吧,我们也很能打仗的。我们也不怕死。” “看来人心可以用,”杨嗣业走到周垣身边,“总督大人剿灭叛军的意愿,不久便可实现。” “不错,这些战士都是好战士,只是那些军官过于愚蠢。”周垣走到点将台边上,俯视台下黑压压的队列,“我记得一位军事家说过,一头狮子带领的一群羊可以打败一只羊带领的一群狮子。而我,就是这头狮子。” “兵熊一个,将熊一窝”,杨嗣业一挑大拇指,“兄弟,你所言精辟。” “说得好。”不知道什么时候,杨鹤来到台上,“周垣,言之有理。” “我等叩见总督大人。” “罢了,都起来吧。”杨鹤笑道,“刚才的一幕,老夫都看到了,很不错。两军交战,主帅的才能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如果主将领军有方、赏胜惩败、治军严明,且军事眼光独到,对战场上瞬息万变的情况分析正确,策略果断英明,命令决绝,则可激励全军士气,使全军上下一心,奋力抗敌。若主将无能,朝令夕改,军纪松散,毫无军事才能,则令全军受累,不知所以,上下异志,无心对敌。这样的主帅将把军队带进连连战败、溃不成军的境地。所以一将无能,累及全军,一兵无能,无关大局。” “总督大人的教诲,我等铭记于心。”众人齐声道。 周垣请杨鹤于台上就坐。杨鹤摆摆手,“小子,你不用管老夫,继续挑选兵士。不必拘泥数量,只要合乎要求就可。” “谨遵钧命。” 周垣转身冲台下大声喊道,“会骑马作战的骑兵兄弟出列。” 骑兵以后将在一段时间内,是周垣军队的作战主体,自然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而斥候,也需要从骑兵中挑选。周垣还有心打造一支特战部队,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话音一落,呼呼啦啦从队伍中站出数百人。只是老老少少居多,二三十岁的精壮少见。 周垣皱眉,这少年还可以培养,年老的可就怎么不好用了。 “众位兄弟同袍杀敌心切,我很理解。只是战场上刀光剑影,可不是闹着玩的。”周垣扫视一眼众人,“大家可要想好了,战场上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的意思是老兵们,你们暂且退下吧。不料却被众人理解为关心兵士之言。 台下喊道: “大人,我等虽上了年纪?但等惧不怕死。” “大人,生又何欢,死又何哀。我等只要能吃饱穿暖,哪怕明日马革裹尸,也不足惜。” “大人,俺愿意跟您干,别看俺年纪小,八岁就会放羊、骑马了。杀人放火什么我都干过的。” “谢谢,谢谢。”周垣被热烈的场面感动得不要不要滴。 “好。我周垣相信兄弟们。只要一心跟着我干,效忠杨军门,我保证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有地种,有衣穿,有饭吃。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 按照后世的说法,我们的周垣同学提出了他的政治纲领,给现场的士兵们画了一个大同世界的大饼,让士兵们看到了希望,有了精气神。 这话却过了头,杨鹤等人听了,面露惊疑之色。这个周垣,真是胆大包天。你拿士绅官员、地主老财开刀,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这话怎么能放到桌面上说呢。太莽撞了,真是少不更事。杨嗣业起身欲制止周垣,被杨鹤拦住,“打仗要紧,只要我们剿灭的叛军,一切都是可以原谅的。” 台下士兵却不管杨鹤等人的想法,如打了鸡血般一片欢呼。 周垣手按了按,欢呼声停住,“兄弟们,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我周垣的部下、兄弟、同袍、战友。记住我一句话,不抛弃,不放弃。” “不抛弃,不放弃。” “好,现在,列队,去领馒头和肉,吃饱了好好训练。谁要偷懒耍滑,立刻逐出。” “谢周大人,谢总督大人。” 那边,忙得满头大汗的曹大祥冲馒头铺和熟食铺的伙计喊道,“让店家继续送吃的来,要快。包子、烧饼、烧鸡、腊肉,有什么就送什么。到了立刻给银子。” 最后一环节是挑选步兵,周垣决定让剩余的士兵进行一次越野长跑,体力好者入选,“围着永昌城跑一圈,前二百名有白面馒头和肉吃,跑在最前面的五十名还有酒喝。” “大人,馒头能管够不?” “管够,不但这次管够,以后这样的好日子只多不少。” “好嘞,您瞧好吧。” 一声令下,数千人开始狂奔。 辎重兵在明廷军中只能属于三等兵,这些辅兵里面都是些老弱伤残和少年,士兵的待遇自然不会好,饿肚子打仗是常态,能吃饱就朝南磕头。不然,那些边军也不会去造反。既然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抓住了。 周垣叫过马六子,“六子,你骑马跟上监督他们,结束后,让宋奎登记一下名册。然后报于杨大人。” 第23章 我的士兵我的连(3) 有了总督杨鹤的大力支持,一支直属于周垣的正规部队在大明陕西行都司永昌卫顺利筹建。杨鹤命随行各官员,“务必于今日,将营房、兵器、骡马、粮草等一应事物,在日落之前,调配安排妥当。违者军法处置。” “谨遵钧命。”众官员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杨嗣业对周垣的先见之明暗挑大拇指。这些官员中午拿了周垣不少好处的,想必在执行总督命令时候不会打埋伏,将破铜烂铁之类塞给周垣。随有周垣有临时抱佛脚之嫌,但却是慷慨的。再说了,里面还有自己的面子。 “周垣,老夫希望你能像猎豹一样,迅捷地擒拿住叛军头领,恢复我三边的秩序。”杨鹤道,“这支新部队就命名为“猎豹”吧,加入我的亲军序列。” 一旁的杨嗣业忙命随行吏员取过笔墨纸砚,“请杨鹤留下墨宝。” 杨鹤对周垣笑道,“今天就不要你拿润笔了。”言吧,提笔在手,遒劲有力的猎豹两个大字跃然纸上。众人看了赞不绝口。 周垣接过杨鹤的题字,“谢大人,晚生将全力以赴,以报大人知遇之恩。”命宋奎拿去裱好,并制作军旗。 “营中杂务,你可以暂时交给嗣业打理,你只管安心训练战士。有阳奉阴违者,我饶不了他们。等打完仗后,嗣业还是要回到我身边的。”杨鹤面色凝重,“此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的责任重若千钧。我还要要视察各处,就不再看你如何治军了。你好自为之。” “我等恭送总督大人。” 周垣、杨嗣业等目送杨鹤一行出了营房大门,直到轿子消失在街头,方转头往回走。 “宋奎,把今天招兵的情况报一下。”周垣道,“从今天起,我任命你为军中的文书官。军中的文书起草、档案人事等均由你负责。” “谢大人。”宋奎拿出花名册,将骑兵、步兵及相关技术人员的数量报了一遍,“一共七百二十名。” “你记一下,从步兵、骑兵中抽出年龄四十以上的,约二百人,组成后勤营,下辖两个后勤连,每个连100人,由曹大祥担任后勤营的长官,你可以称为曹营长。曹大祥协助杨大人管理后勤,所有辎重军械骡马粮草缴获均由二人负责。”周垣搞不清明朝的官制,只好采取后世他所理解的名称。顿了顿,周垣问杨嗣业,“杨大哥,你看这样可以吗?” 杨嗣业笑道,“名称和官称不过是为了让你记住,有何不可?你且吩咐,我听着呢。” “谢了,杨大哥。”周垣继续陈述,“我亲自掌管骑兵和步兵。骑兵组成四个骑兵连,步兵组成一个步兵连。骑兵连和步兵连五个连长直接对我负责,暂时不设骑兵营和步兵营。等我对部队的情况完全掌握后,再另行决定。马六子负责我的警卫,筹建警卫班后,担任我的警卫长。所有的工匠暂时编为一个连,由赵有福为连长。” 杨嗣业问道,“周大人如不在军中,军务何人负责?” 周垣道,“我不在军中,自然找你杨大人,二人均不在,找曹大祥和马六子。宋文书,你记一下。” “咱们这支部队该如何称呼,总要大气些才好。”宋奎问道。 “就叫猎豹师吧。”周垣笑道,“虽说不能满员,可是我们已经搭好了框架,也算名副其实。” “遵命。属下是不是可以被称为文书长?”宋奎谄笑着问道,“这文书长比文书总觉得气势些。” “名不正言不顺,有什么不可以的?”周垣拍拍宋奎的肩膀。“宋文书长,恭喜升官。” 宋奎向周垣、杨嗣业拱拱手,“二位大人,见笑了。属下以前见左邻右舍总是腰弯下三分,如今终于可直了。” 众人回到点将台后,周垣向士兵们宣布了各位军官的职责和管辖范围。将各个军种分配、住宿、防务等系列事务安排妥当。忙忙碌碌,不觉太阳西斜。 “曹营长,你跟随杨大人去后勤营,熟悉一下营房、仓库和其他事宜。赵连长,你带着工匠连,去你们的宿舍看看。”周垣将任务分解下去,“宋文书、马警卫长,你们随我去骑兵连和步兵连。至于具体的建制,可以按照十人一班、三个班组成一个排,三个排组成一个连。分别设正副两职。可以让他们先报名,临时定下官职。明天在大校场上进行竞赛,竞争上岗。谁赢得比赛,谁去真正地走马上任。” “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大人。” “立刻下连队。” “遵命。” 众人向周垣行了军礼,相继散去。 周垣带着宋奎、马六子来到骑兵营房前,看到里面有些杂乱无章,战士们正在整理床铺,将衣物杂品搬来搬去。营房大门前,只有一名哨兵站岗。哨兵看到周垣,立刻敬礼,“见过大人。” 周垣回礼,问道,“谁安排你值班的?你叫什么名字?” 哨兵回答,“回大人话,小的丁正,没有人安排我值班。是小的自己看营房们原来岗哨撤了后,上官还没有来,就主动站岗的。” “好。丁正。从今天起,你就是骑兵一连的连长了。” 一个有责任心的军官比有才能的军官更为重要,周垣对这个在混乱条件下,敢于担责任的哨兵丁正非常满意。 “谢大人,小的以前就是个把总,这连长也能妥妥地干好。” 马六子笑道,“丁连长,你可不能是光说不练假把式。干不好,随时可以要拿掉你。” “我绝不会给大人丢脸。”丁正一拍胸脯,“咱爷们也是站着撒尿的主儿。” “丁连长,你现在召集战士们集合,大人要训话。”宋奎道,“我现在是军中的文书长,以后要互相提携。” 丁正笑道,“我丁正是执法时候,六亲不认的主儿,宋文书长以后不要恨我就朝南磕头了。我现在召集兄弟们,周大人稍后。” 战士们很快召集完毕,周垣把军中选拔班排练各级军官一事,给大家说了,“现在就可以报名,考虑好之后,我当场任命,不过要考虑好,明天可能被别人取而代之。” 大家对周垣这种竞争上岗的方式很好奇,议论片刻,终于有人出列,“大人,属下自认为可以管百把十人。” 周垣道,“说说你以前的战绩吧,好的坏的都没有关系。” “小人以前在祁连山中打过黄羊、狼,因头人侮辱了家人,我一气之下,杀了头人全家,跑去当了马贼。后来头领被官军所杀,我因为年龄小,就被留在军中。” “杀了人家全家,小子你很有血性哦。不错,当兵就要有血性,先给你个连长干干。干得好,提拔。” “谢大人。” “多杀叛军,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周垣道。紧接着,有其他人踊跃报名,周垣一口气安排了数个骑兵连长、排长,对这些基层军官交代了一些工作后,看看天已经擦黑,便离开了骑兵营地。 半路上,迎面看到曹大祥带着几个炊事兵挑着担子走过来。 老曹脸晴朗得像解放区的天,“大人,今天晚上吃猪肉炖菜,等下我给你送过去。” “行。”周垣嗅了嗅空气中的香味,“你们这是去哪里?” “杨大人说让管兵器的兄弟,也尝尝咱的饭菜。”曹大祥笑道,“自古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喂饱了他们,今天晚上好行事。” “老曹,做的不错。”周垣笑道,“我去过步兵连后,就回大帐,有些事等下交代给你。” “好嘞,我稍后就到。” 周垣来到步兵连时候,士兵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整理着床铺,见周垣进来,立刻起身行礼。周垣回礼,扫视一下宿舍,“地面干净,没有杂物,刀剑放置有序,不错,是谁主动负起这个责的?” “回大人,属下江至诚擅自做主,让兄弟们整理营务,请大人责罚。”靠近周垣的少年兵低头说道。 “你做的不错,应该奖赏,为何要责罚与你?”周垣笑道,“江至诚,年少有为。这步兵连的连长非你莫属,好好干。” “属下遵命。”江至诚单膝叩首,“效忠大人,万死不辞。” “江连长,起来吧,以后不必这样。”周垣扶起身材单薄豆芽样的江至诚,“你这身体,典型的营养不良,这样下去可不行。” “大人,只要能吃饱饭,一个月我就会胖起来。” “以后一定能吃饱饭,而且还能吃好。”周垣说道,随后拉江至诚坐了下来,问道,“今天的白面馒头和肉够吃吗?” “大人,今天白天的是够了,晚上还有不?”江至诚问道,挠挠头,“俺又馋了。” “晚上猪肉炖菜,每人一大碗。”周垣面向衣衫褴褛的部下们,“这样解馋吧?” 众人道,“解馋。” “要是有酒更好了。” “等打完仗,我请兄弟们喝酒,吃猪肉炖菜,吃个够。一醉方休。” 江至诚道,“大人,俺寨子上张乡绅天天都吃猪肉炖菜,每次经过他家门口,我都口水拉拉的。就想,啥时候俺也能吃上一顿,哪怕做梦也好。现在终于吃到了。” 周垣心思一动,“江连长,你们寨子远不远?” “回大人,俺家离永昌卫三十里,寨子在河边上,张乡绅他家有几千亩的水浇地,骡马成群,粮食满仓。大小老婆十多个呢,都水灵着呢。” “好。我知道了。”周垣俯身摸了摸露着棉花黑呼呼的被子,“兄弟们,你们受苦了。如此单薄,以前夜间怎么熬?” 众人默默无语。 “不过,这样饥寒交迫的日子,很快就过去。”周垣大声道,“好日子就在眼前,不过天上不会掉馅饼,也不会掉白面馒头。好日子是要我们争取来的,那些地主老财土豪劣绅为富不仁,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们该怎么办?” “杀光他们。”众人喊道。 “等贵贱,均贫富。”宋奎喊道。 “兄弟们,我们不是土匪,不是马贼,不能像流寇、叛军那样滥杀。我们是仁义之师,杀鸡取卵的事情,我们绝对不能做。对那些地主老财,只要他们知错能改,愿意向月月向我们缴纳一定的钱粮,效忠本官。我们不但不能杀他们,还要保护他们。这样,我们的日子才能长久。”周垣模仿列宁在1918,做了一个手势,“当然,对于顽抗到底者,自绝于人民者,还是要给予镇压滴。” “哦,原来大人是收保护费。”士兵们又不是傻子,很快明白了周垣的用意,作恍然大悟状。 周垣不禁摇摇头,这群没素质的家伙,怎么能把我与那些黑恶势力相齐并论?老子干的可是阳光底下最光辉的事业。 第24章 金川河之战(1) 杨嗣业回到总督行辕,将周垣在军中的所作所为给杨鹤详细地讲了一遍,由衷地称赞周垣的才能,“果然不同凡响,非营中诸将可比。” “嗣业啊,你抽空落实一下周垣的师承和籍贯,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小女子。”杨鹤说道,“周垣才华横溢,却在河西戈壁草原上放牧打猎,不与流寇马贼同流合污,不去官军中博取军功,更没有去考场上考取功名,甘于清贫,着实是难得。” “那是在遇到伯父之前,遇到伯父后,周垣可都不一样了。”杨嗣业笑道,“他一直等待着出头的机会。周垣对伯父的履历了如指掌,可见他也是热衷功名之辈。” “糊涂,周垣是慕我清正廉洁之名才出山的,足见此人的人品。否则凭借单他一身武艺,去甘州肃王府当一名护卫,肃王也会高看他一眼的。你可知道,当年的诸葛武侯为何躬耕于南阳卧龙岗达十年之久?而不去刘表处当个一官半职?” “武侯看到刘表昏庸无能,不是命世之主,所以结庐襄阳城西二十里的隆中山中,隐居待时。”杨嗣业回答。“武侯其智谋为大家所公认,有匡天下之志。他密切注意时局的发展,所以对天下形势了如指掌。” 杨鹤放下手中的《武备志》,“我们从京师来的时候,所带的那些火药、火器、硝石等材料,一直也没有大用,你可酌情转给周垣。如果能剿灭叛军,花多少代价都值得。” “我明天便去办理此事。”杨嗣业道,“伯父,此外还有一事。周垣煽动士兵之风,绝不可长。长此下去,必然会传到在甘州的监军太监那里。那些阉狗可不是什么好玩意,闹不好会将这里的一切都密报到京师,从而遭到今上的猜忌,言官的攻讦。” “暂时还无妨,只要周垣打赢了此仗,什么都可以过得去。”杨鹤笑道,“这为将者,如果不贪财,不跋扈,朝廷才真正担心。再说了,我们让周垣打仗,又拿不出多少银子来犒赏于他,再不让他鼓动士兵,他拿什么去战胜叛军?至于那些阉狗,你让周垣喂他们些银子,堵住他们的嘴,就可以了。”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杨嗣业道,“那些阉狗们也算懂规矩。朝中有些清流论人品,还不上他们。” “周垣那边招了几百名骑兵,军马是最大的问题。现在凑得怎么样了?” “伯父,猎豹师那边,至少需要五百匹以上的军马,我搜罗遍军中,多是些驮马驴骡。”杨嗣业回答,“即使能凑够五百头牲口,其中能作战的军马,也不会超过百匹。” “朝廷没有钱,买不起更多的军马,这个我知道。”杨鹤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递给杨嗣业,“现在,你不要担心凑不齐军马,让周垣到肃王朱识鋐的马场去借就是了。” 杨嗣业吃惊地看着杨鹤,“伯父,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我们是帮着朱家平定叛军,他肃王朱识鋐就不能出一些力吗?”杨鹤反问道,“如果不让周垣去借,那他拿什么去打仗?我从京师到三边总督任上,处处被人掣肘,真正能调动的,也就是咱这千把人的亲军。那些地方将领、官员,无不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现在好了,老天将周垣这员大将送到我这里。我如果不能人尽其才,老天爷也难以容我。” “伯父,肃王朱识鋐素来吝啬,恐怕周垣要用非常之手段。” 杨鹤沉声说道,“对付非常之人,自然要用非常之手段。你且将这纸条给他,至于周垣怎么去借,就不用管了。” 杨嗣业匆匆回到军营时,周垣正在灯下和新提拔的几位连长谈心。善做思想政治工作,就是后世天朝军队不断赢得胜利的一个法宝,周垣岂能丢掉?故在新连长们就职伊始,周垣先做他们的思想工作,从而最大可能保证军队效忠自己,他可不想为别人做了嫁衣。 连长们走后,杨嗣业将纸条交给周垣,“总督大人让你便宜行事,能成功即可,其余不论。” 周垣看了一遍,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投入火盆,“请总督大人放心,既然借了,索性狮子大开口,就借他个千把匹。不过,我们总不能走着去军马场吧?哥哥那边现在拼凑了多少头坐骑?” “说来惭愧,有负兄弟所托。”杨嗣业苦了脸,“哥哥我竭尽所能,搜罗一些驴骡劣马,大约四百头,战马百余匹,聊胜于无吧。不过其他的军械却是足足的,此外还有些火器火药。” “这就不错了,超乎我的想象。“周垣倒不太介意,“兄弟知道杨督艰难。若是别人,恐怕连一半也拿不到吧?” 杨嗣业道,“即便拿到一半,也是拖拖拉拉十多天。” 马六子笨手笨脚地给二人沏上茶,“二位大人慢用。” 杨嗣业端起茶,嗅了一嗅,“河西没有好茶吃。如果能去江南,在那烟雨小楼中,听琴吃茶,该是何等的意趣。” “等凉州平叛后,你我兄弟去江南一游,可好。”周垣端起茶碗,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记得年幼之时,母亲曾与姨母等人一起吃茶。所用茶叶产于江苏吴县太湖之滨的洞庭山,名曰碧螺春,乃是用春季从茶树采摘下的细嫩芽头炒制而成。因为茶芽细嫩。炒成后的干茶条索紧结,白毫显露,色泽银绿,翠碧诱人,卷曲成螺,故名“碧螺春”。此茶冲泡后杯中白云翻滚,清香袭入。” 杨嗣业听得真切,心想,这周垣定是苏州大户人家之后,回去让人探访一下。不过,此刻不便多问,逐笑道,“河西距离江南,有数千里之遥。凉州平叛后,我们便启程,至江南,正值桃红柳绿时节,纵马太湖之畔,看渔舟唱晚,妙哉,妙哉。” 周垣提议道,“既然哥哥有如此雅兴,我们明日便向肃王朱识鋐讨要些快马?” “兄弟,胸中必有良策,说与哥哥听听,如何?” 周垣思忖片刻,将次日的作战训练计划简略说了一遍,“以演习为名,将部队拉出城,然后伪装成马贼,奔袭肃王朱识鋐的马场。这样不但可以发现战士们的战术技巧,而且可以考察各连主官的水平,各班排的主官也就有了人选。至于获得军马,就当做搂草打兔子。” “此计甚妙。”杨嗣业大笑,冲甘州方向拱拱手,“肃王殿下,多谢,多谢。” 甘州肃王府,正和府中戏子的朱识鋐没来由地哆嗦一下。“丫的,谁特码念叨俺老朱啦?” 次日凌晨,残月犹挂天边,一哨骑着各色牲口的人马悄悄出了城,远看犹如逃难的叫花子或流民。 辰时,这支叫花子部队来到永昌北金川河峡谷军马场。 周垣、杨嗣业等人站在山坡上,俯视金川河谷地。 金川河犹如白练,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广袤无垠的大草滩上,肃王的王府兵丁及养马户们正在放马。再远处,炊烟袅袅,犹如田园牧歌。 “果然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有草滩,”周垣从干枯的野枸杞上摘下几颗红色的果子,放在嘴里嚼了几下,“只是肃王远在甘州,王府的军马场却在永昌,他的手伸得可够长的。” “周兄弟,你有所不知。比起内地的藩王,肃王算是老实本分的了。”杨嗣业给周垣显摆他的博学,“藩王每次就藩之时,便向朝廷讨要钦赐。孝宗弟弟兴献王,一次就获得赏赐四千多顷土地。” “那么多?难怪他们能整日沉湎于声色之中,日闭阁饮醇酒,所好惟妇女倡乐。”周垣道,“便是我,也羡慕不已。” “这还算少的。万历帝给最宠爱的儿子福王朱常洵,一次给了庄田四万顷。”杨嗣业恨恨地说着,“此外,朱常洵还恃仗是皇帝的至亲,到处兼并土地,‘中州腴不足,取河南、湖广益之’。河南一地,‘中州地半入藩府。”足可见土地兼并之剧烈。” “麻辣。隔壁的,这些藩王们,因为搞政治没有机会,便想方设法搞经济,挖帝国的墙角。”周垣大发感慨,“如此肥了那些寄生虫的腰包,却减少了地方政府的财政收入。再加上恩养藩王的巨额开支,就算太平年月,朝廷的财政,也恐怕要捉襟见肘,不堪重负。如今遇上了持续的灾情,朝廷便无能为力了。藩王已经成了帝国肌体上的毒瘤,不切除帝国必忘。” “不错,据闻,山西每年存留粮食一百九十万石,而当地王府消耗却高达三百万石。河南省存粮九十四万石,当地藩王却消耗一百九十多万石。全国税粮加起来,也填不满藩王的无底洞,那些下层百姓哪还有活路?” 周垣义愤填膺,“既然藩王们积累了如此多巨额财富,藏着掖着,还不如拿出来劳军。这样,我们有了钱粮资本,就可以剿灭那些叛军。”言罢,仓啷一声拔出大马士革钢刀,“各连长听令。” “属下在。” “立刻从四面包抄军马场,抢夺军马、粮草及一切物资。如遇反抗,格杀勿论。” “是。” 第25张 金川河之战(2) 金川河马场的孙管事,世代为肃王府养马。 马场远离甘州,天高皇帝远。孙管事可以说马场的土皇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这几年,孙管事和他死去的爹孙大头一样,爱上偷养马户的女人,并乐此不疲。他的好处就是胃口好,口味重,不论老幼丑俊,一律过手,事后给那些女人几升豆子或者荞麦了事。养马户们心知肚明,但摄于孙管事的淫威,敢怒不敢言,遇上孙管事,还是要笑脸相迎的。。据当地乡绅指出,“禾麦初熟,则田主向农民索租,居佃民之舍,食佃民之粟,或淫其妻女。 孙管事的爹孙大头曾在一次外出中,被人绑架撕票。后来,官府将此案侦破,原来绑匪曾向孙管事他爹借贷娶亲,孙大头则以得到初夜权作为条件,把绑匪娶过来的新娘子给睡了。 在后世的五十年代前,某些偏远地区,在土司小领主的治下,依旧保留‘初夜权’制度,土司头人们可以自由**以至霸占人家的妻女,可以享受初晚的权利。农奴的新婚妻子,第一夜必须先陪地主睡,让贵族老爷‘破瓜。佃户农奴娶妻,首先要让头人困过,然后可以同房。反之,农奴如果讨老婆而在新婚第一夜不把妻子送到地主老爷的床上,倒是大逆不道,是不道德了。 自古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今天土豪兼地痞孙管事的好日子终于到了头。 日上三竿,正在养马户老婆身上纵横驰骋的孙管事,忽然感到了大地震动,一阵隆隆的雷声滚过,随后是一片喊杀声。 孙管事正欲起身,不想所住的木克楞便被抛过来的数根套马绳拽倒。于是孙管事先生便赤身裸体地暴露在冬日的阳关下,在河谷的凛冽冷风中凌乱。。。晕头转向的他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一根套马索不偏不倚地套住了他的脖子,尽管孙管事哀嚎求饶,马匹还是拖着他向山坡上狂奔。 养马户黑三拖着孙管事围绕山岗上的小树林篼了一圈,将血肉模糊的前领导老孙扔在大伙儿面前,“这家伙,咋不禁拖呢?只拖了一会,就死得不能再死了。你们看看,都露出了肠子。” “即便死了,也要将孙贼千刀万剐。”昔日的养马户们一拥而上,如兀鹫啄食腐尸,将孙管事割得只剩下骨架。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刚刚吃下孙管事耳朵的黑三吐出嘴里的血痰,“咱们找孙贼的家人报仇。” “报仇。”“报仇。”养马户一起呐喊着,疯狂地朝孙管事的家人逼去。。。 远处,周垣和杨嗣业等津津有味地看着养马户们的疯狂举动,并未作任何阻止,就像在看一场大戏、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周垣拿着缴获的玉扳指把玩着,“那个姓孙的即使我不灭他,老天爷会劈死他的。只是他的两个女儿无辜,杨兄,你就发发慈悲,收留了吧。” “我乃正人君子,端不会行此龌龊之事。”杨嗣业正色道,“秦淮河上歌舞升平,不如送往那里。” “杨兄的物事,你自己处理好了。”周垣撇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两个萝莉,“此一劫,是她们命中注定之数,逃不掉的。遇上了我们两个读书人,心怀善念,也算她们的幸运,如果被永昌城里那些丘八们捉住,那还真不如下地狱。” 宋奎被周垣的话雷得外焦里嫩,嘴巴张开后,再也没有合上。杀人不眨眼,也叫心存善念?周大人和杨大人,果然是不同凡响。读书能读到这样的地步,也算得上登峰造极了。 “唉,这就是人与人的差别。你说,同样是一介书生,做人的差别怎么那么大呢?” 曹大祥快马奔来,向周垣汇报道,“禀大人,战场缴获大致统计出来了。军马一千五百二十匹,骡子三百一十头,黄牛五百头,羊二千余只。其他的粮食、兵器、金银等还在统计中。” “嗯,还不错。”周垣道,“受伤的战士一定要安排好看护救治。此外,注意战场纪律,有私藏财物者,杀无赦。有侮辱妇女者,杀无赦。” “是。”曹大祥问:“那俘虏的那些王府护卫和他们的家人怎么办?” “女人交给杨大人妥善安置吧,你们这些人,都老大不小。”周垣露出一个你懂得的微笑,“我就不过问了。” 曹大祥猥琐滴笑笑。 杨嗣业不悦,“怎么净给我添麻烦哪?” “孟子曰:一羊是赶,俩羊也是放。”周垣道,“杨大人就不要推辞了。兄弟们会感激你的。” “孟子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杨嗣业大笑,“不就是给兄弟们做些慈善吗?周大人,你别往圣人身上泼脏水了。” 曹大祥问道,“其他人如何安置?” “战场上杀俘不详,”周垣道,“交给那些养马户吧,我相信他们会比我们更有办法。” “遵命。”曹大祥道,“他们刚才吃人呢,嘴上都血淋淋的。” 众人一阵恶寒。 “还有,要分一些财物给那些养马户,大家都是穷人,也不容易。”周垣道,“告诉他们,我们是闯王高迎祥的义军,专门杀贪官污吏的。” “属下明白,俺们是闯王高迎祥的义军。”曹大祥笑道,“高迎祥杀官造反,也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他的刀下。背一回黑锅,也无妨。反正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你曹营长怎么像个碎嘴娘们?”周垣踢了曹大祥一脚,“赶快把我的命令宣布下去。” 战场上,死伤的牛羊等自然不能带走,但也不会浪费。曹大祥带着后勤连的战士将牛羊屠宰后,挂在架子上晾晒。冬日的河谷风,很快将肉冻得硬邦邦的。 “羊皮用来做袄,牛皮用来做鞋子。都收好了。” “那个谁,现在都是我们的粮食了,都装上大车,一粒也不能浪费。” 周垣带着杨嗣业、宋奎、马六子等一干人巡视战场,听得曹大祥大声吆喝,笑道,“这老曹,后勤营长干得像模像样的。杨大人,你有一个好助手。” 杨嗣业笑道,“这都是你周大人慧眼识珠,干我何事?” 曹大祥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两个大人,今天我请你们喝马**酒。” “好哦,今天我们打你的土豪。”周垣笑道,“不过,不能光请我们,所有的战士都有份。” “没问题。” “老曹,午饭吃什么?”周垣看着几位帮厨的女人在洗牛羊的下水,锅内热气腾腾,“是不是可以打牙祭?” “对,对,打牙祭。”曹大祥道,“一锅炖,大骨、下水、肉还有干菜,放开了吃。” “老曹啊,你可不能以权谋色。”周垣嘿嘿一笑,“告诉我她们是咋回事?不说清楚,你的这个后勤营长就别干了。” “大人,你不能冤枉好人。”曹大祥忙解释,“这些女人孤苦伶仃,没有了家。此外,她们和交给杨大人的女人不同,都是出身养马户,靠得住。” “哦。是我错怪你了。”周垣道,“也好,就让她们加入后勤连吧,帮助照顾伤病员,此外可以缝补浆洗哦。” 曹大祥慌忙招呼女人们过来,“快给周大人叩头。你们从今儿起,就是我们的一员了。” “谢大人收留。” “都起来吧。”周垣道,“你们到我的猎豹师,就是我周垣的姐妹。有什么委屈,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为你们出头的。” “谢大人。” “你们暂时不要帮厨了。”周垣道,“随我去看看伤员,也不知道那个兽医给人看病的技术怎么样,是不是在吹牛。” 金川河一仗,周垣的猎豹师重伤员十多人,轻伤三十多人,忙得野郎中兼兽医韩得贵焦头烂额。周垣带着几位女兵的到来,让韩得贵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大人,可累死我了。” 周垣看着战士们的伤口被处理得干干净净,颇为满意,“韩得贵,干得不错,值得表扬,不过你这个缝合有些问题,包扎的带子也不干净,会感染的。“转头看看曹大祥,“这次缴获,有没有白叠布?” “只有一匹。” “全部拿过来,当绷带用。” 周垣来到大腿受伤的小战士面前,检查了一下伤口,安慰了小战士几句,对韩得贵道,“我现在就任命你为医护队的队长,带领这些女战士,负责照看伤病员。有困难,直接赵曹大祥。过些日子,我把战场救护的一些技术传授给你们。” 杨嗣业凑上前道,“在花寨堡,我就听说周大人用鬼门十三针治好了胡参将老婆的疯病,当时还有所怀疑,今天看了,方知所言不虚。兄弟,没想到你还是医中圣手。”却丝毫不提他在荒村中邪一事。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老大死了,老二偏瘫。”周垣笑道,“不过是一些医学常识,哄一些不懂的人罢了。” 曹大祥进来,将白叠布交个女兵们,说道,“营中饭菜已经好了,先去给伤病兄弟打饭,绷带等会再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