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化男主又在强制我走剧情》 第1章 初入游戏 “小姐?小姐!” “小姐怎么还不醒?” “小姐怕是魇住了...红岫,你小点声!” 几道轻柔的女声在上方响起,傅徴被惊醒过来。 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不过是考上大学正高兴,和好朋友唐柚连麦通了个宵,顺带着申请了一个恋爱游戏的内测机会。 结果运气不好,直接猝死过去了吗?! 唐柚有没有把自己送去医院?怎么还会有人叫自己小姐? 少女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弥漫在眼前的一团雾气却总是不依不饶的和她做着纠缠,不愿意轻易离去。 等到慢慢缓过来时,傅徴心里只余惊讶。 映入眼帘的木质顶板明显证明她此刻不是在医院内。 2413年的医院装修风格全是未来科技白,或者流光炫彩蓝,完全没有木材的用武之地。 傅徴微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这是一驾正在移动的马车。 马车内部宽敞,整体风格装修雅致,细细看来甚至有几分内敛的奢华,设计马车的人很明显具有极高的审美素养。 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跪坐在蒲团上,一个轻抬素手,正在煮茶,另一个则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小姐,你醒啦!可要用些茶水?”圆脸的丫鬟将马车内的靠枕拿过垫在傅徴的腰后,方便她更舒服地坐着。 傅徴默不作声地将四周的景象纳入眼底。 她这是穿越了吗?小姐都叫上了! 自己是身穿还是魂穿?这个时代是历史还是架空? 脑子里暴风思考的少女面上分毫不显,平静地接过丫鬟手上递来的茶水。 无论如何,她要镇定,千万不能露出马脚被旁人发现异常。 傅徴垂首,手中的杯子在少女纤纤玉指的衬托下越发显得杯身清透润泽。 随身伺候少女的两个丫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从年龄来看和现实中的自己差不多。 圆脸的丫鬟似乎比鹅蛋脸的丫鬟还要小个一两岁,整个人带着一团孩子气。一旁煮茶的鹅蛋脸丫鬟则已初现少女娉婷的风姿。 傅徴低头瞧着自己的一双手。 细腻嫩白的手指,如削葱根。手掌不大,没有丝毫茧子,连平时自己由于长时间握笔中指处的那部分区域也是光滑的。 目前看来...是魂穿没错了。这么一双秀气精致的小手,怕是年纪也不大。 傅徴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难道又要重新成长一回?好不容易熬过高等测试的少女并不想重新体验一回人生。 还没等她感时伤春一会,脑子里关于这具身体的记忆便渐渐涌了上来。借着喝茶的机会,傅徴终于理清了思绪。 她,2413年十七岁的花季美少女,刚过完自己四分之一的人生,就不幸因为某些未知因素进入到了《极致宠爱》这个游戏世界里面,成为了游戏里的一个npc。 没错!只是一个npc! 傅徴忍不住泪流满面。 如果是因为自己前几分钟前和唐柚的吐槽,她完全可以道歉,没必要把她扔进游戏世界里遭罪吧! 好在她这个人一向佛系,甚至有些没心没肺。将身体里的记忆快速整理一番后,傅徴了解到目前的形势。 她现在是傅家的三房小姐傅徴。 一位刚在武陵老宅调养好身体,正在回金陵路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打小身体不好,出生时被高僧批命必须在祖宅清修,直系亲属一概不许相见,等到小姑娘年满十二岁之后方能离开武陵。 如今时间一到,金陵那边的人便快马加鞭派人来接。 现今正是在回金陵的路上。 《极致宠爱》这个游戏的背景是架空历史。年号启元的大雍朝已经历经百年之悠久,现在坐在皇位上的皇帝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没有经历“九龙夺嫡”那般的勾心斗角,是正儿八经的东宫太子登基。 大雍这些年来一直处于持续性稳步发展。 新上任的皇帝懂得知人善用。国家虽算不上河清海晏,繁荣昌盛,但在政绩上面也算是小有作为。 纵观整个朝堂之上,奸臣贤臣各有党派,权贵清官两两抗衡,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之势。 附属着大雍的几个小国,最近动静闹的倒是不小,更别说虎视眈眈的西戎和北狄。 小姑娘年岁尚小,傅徴目前能得到的信息大部分都是关于她的家人。 傅家是清贵人家。她的祖父年轻时曾是先帝时期的内阁大学士,后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再后经营柏庐书院做山长,桃李满天下。 如今致仕在家,安享晚年清闲之乐。 小姑娘在家行四,上面有个大四岁的同胞哥哥。虽然因为身体原因傅徴一直生活在武陵老宅,但是和金陵傅家的联系从来就没有断过。 自她记事起,往往每隔几个月便会收到从金陵傅家寄来的书信。 这样来看,傅徴并不是那种缺少关爱的孩子。 既来之,则安之。虽然是个npc,但是却是个备受家人宠爱,生活富足无忧的宝贝疙瘩。 她拿起一块绿豆糕,“嗷呜”咬了一口。自己既然用了人家的身体,那么肯定要扮演好相应的角色...尽到为人子女的义务。 一味地忧心忡忡反而不利于自己回家。 船到桥头自然直,按照小说一般的设定,从来都没有角色无缘无故地异世界穿越,相信她的到来肯定是有目的的。 所以傅徴在等,等一个契机。 第2章 兄长傅衍 “小姐,宣城到了。” 红岫将车帘掀起一角,方便傅徴更好的将街景纳入眼底。 通过接收傅四小姐的记忆,傅徴知道了圆脸的丫鬟唤作红岫,鹅蛋脸的丫鬟名为兰蕙。 两个丫鬟都是一路跟着她从武陵老宅出来,照顾她,陪伴她长大的家生子。 现在出声的正是圆脸的小丫鬟红岫。 马车在城门口短暂停歇,接受检查。守城的士兵接过小厮递上的路引,上前查看了车队装押的物品,摆手放行通过。 宣城的警戒比一般的城池要严格许多。作为成王的封地,宣城地理位置独特,是大雍防范附庸国入侵的一道要塞。是以成王十分看重宣城的城防布置。 整座城池肉眼可见的布防周密,士兵巡逻换班勤快,城门口的排查较之其他城池也更为仔细。 随着马车缓缓驶入宣城腹地,市井生活的烟火气息渐渐浓郁起来,小商小贩游鱼般穿梭在街头巷尾,叫卖着糖画、花糕、各式各样的小饰品......酒楼旅馆、赌场花楼鳞次栉比,层层递进,有着一声压过一声的喧嚣与热闹。 对于傅徴来说,这一切都是极为稀奇的。 往日里只能在历史纪闻中捕捉到的百姓生活一瞬间立体鲜活,从书中走了出来,给她带去完全不同的体验。 傅四小姐是个养在深闺的娇弱小姑娘,平日因为身子的缘故也不常出门,如今的这般场景对她而言也是十分陌生。 这样一来倒是方便了傅徴行事,她这番探头探脑的模样到底也不算出格。 “诶!小姐你快看,这宣城的小乞丐...未免也太多了吧!” 傅徴闻言,透过掀起的帘子顺着红岫的目光瞧着街上的景象。 宣城的主街道从表面上来看,确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可是在那些不为人察觉的角落里,深巷中,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乞丐聚集在一起,如影随形地尾随着这座城池,摆脱不掉。 阳光的这边是吆喝叫卖声,阳光的那边是灰尘和黑暗。 界限分明的将街道分割成不均匀的切块。 “宣城在地理位置上隶属于成王李元瑾…李元瑾常年戍守边疆,无暇管理城内事务,他的弟弟魏王遂代为管理。” 少年清朗的声音自窗边传来,为傅徴贴心解惑。 “成王的‘黑铁骑’在边疆震慑蛮族多年,宣城的青壮年多数慕名参军,这一去便是永远...前几年由于战争的缘故导致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李元瑾远在北方鞭长莫及,魏王的年纪摆在那里,不服管教的多着呢~” 傅徴瞧着面前放大的玉颜,心里隐隐还是被他的容光所摄。 虽然在不久前拥有了原身的记忆,知道自己这位“兄长”面容盛极,可是真正用自己的眼睛来看面前之人的容貌,却是第一次。 少年此时此刻正值人的一生中最为青涩而又生机勃发的阶段。 他不像傅徴记忆里那些十六七岁的男孩,叛逆张扬,最是难以管教。 他是另一个极端。 眉若远山,眼似点漆,天生一张似笑非笑的唇形让傅衍整个人的气质出尘却又不难以接近,让人不由自主的对其生出几分好感来。 可惜傅徴原本的年龄摆在那里,实在叫她难以如小女孩一般像兄长撒娇。 严格来说,她和傅衍原是年龄相差无几的同龄人,甚至…她要比傅衍大个一两岁。 “原来如此,看来成王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红岫在一旁小声嘀咕。 成王作为大雍的守护神,在这些小丫鬟眼里的形象一向是十分高大伟岸,泛着无所不能的神圣光辉。 乍然听到这样的一番话,红岫的某些观点发生了改变。 傅徴对此倒是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反应。 当初看先导片的时候,她个人还是挺喜欢保家卫国,戍守边疆的成王这一角色。 若是没有他率领‘黑铁骑’在边疆震慑蛮族,大雍也不会如此太平。 她私心里偏向于这种类型的角色。 傅徴朝傅衍略微有些羞涩的笑了笑,小兔子般缩回了马车内。 原身作为一个清修了十几年的小姑娘,虽然日日盼着和金陵的家人团聚,但终究有些怕生。 再者,傅徴现在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和傅衍相处。 她面上一副羞羞怯怯的样子,心里却是大刀阔斧的想着,待日后到了金陵,她必定要在傅家人面前以环境为由慢慢改正小姑娘这个性子。 傅徴自己本人是咸鱼属性,遇事平常心,典型的佛系种花家少女。顶着小姑娘这副羞羞怯怯的样子,难免日后行事不便。 不管傅徴心中如何大刀阔马,ooc严重,对于现在的傅衍来说,妹妹傅徴在他眼里就是个可怜可爱的小姑娘。 他一心想亲近自己多年未见的妹妹,又怕唐突了看起来雪团子一般的小女孩。 毕竟在傅家的孙辈中,傅家也只得了傅徴一个女娃娃。 在金陵城内被公子哥们戏称为“笑面虎”的傅衍头一次感到头疼。 他天生对于别人的情绪把握敏锐至极,可是却难以共情。若说心中真正关怀之人,除了家里的几位亲人能让他惦念一二,其他再无。 如今在这些人里面,多了一个如此娇弱的小不点,倒是...新鲜的很。 傅二少爷似乎可以隐隐察觉出待回金陵后,这个小不点会给傅家带去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思及此处,他的嘴角忍不住牵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小小的、不易察觉地很快随着主人情绪的内敛消散在风里。 这次争取到接傅徴回家的机会实属不易,家中想出动的人实在太多。 还好自己猜拳赢了傅征,夺得了最后的魁首。 感情培养的事情傅二少爷一点也不急,毕竟他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 第3章 气运之子 “那里来的小乞丐!这不是碰瓷吗?” 红岫突然拔高的声音将傅徴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马车前。 走的好好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傅徴依着惯性差点栽在毯子上行个大礼。 马匹的嘶鸣声让过路的行人为之驻足,三三两两站在一旁看着马路中央狼狈匍匐在地上的瘦削少年。 元懿面朝下双手撑在地上,努力地将自己的脸藏于发后,不叫人看清他的面容。 右脚踝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他可以确定...那里一定是肿了。 骨髓深处像是被人在不知疲倦地凿着钉子,稍微动弹一下便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踹过来的那一脚力气极大,来人抱着想让他残疾的念头,用上了三四分的内力,不过…被自己闪身躲过卸去了力道。 推他出来的人,无非是前几天没有得到足够吃食的乞丐。 宣城内那些’善良’的小姐不过是因为一张脸的缘故就变得更加“乐善好施”,短了乞丐们每日应得的粮食。 城里的乞丐大都相互认识,甚至三三两两结成了帮派。 突然之间来了一个异类,打破了以往乞丐间的平衡,他们自然要找机会铲除。 不过…最大的威胁倒不是这些乞丐,而是那暗中以内力踹他之人。 那人显然和这帮游手好闲的乞丐不是一伙的...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佯装中招被推了出来,摔倒在地。 ... 本来以为会一帆风顺的回京之旅突然生了事端。 傅衍上挑的凤眼微微眯起,盯着狼狈匍匐在地的少年,面色凝重。他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不由想了许多种可能。 只是,即便丛生万千思虑...也不能阻了自己的道。 傅衍一瞬间萌生了杀意。 若是金陵派来的,找人私下处理了便是。 周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元懿透过凌乱的发丝观察着四周局势的变化。 獐头鼠目的乞丐们畏畏缩缩地藏在人群中,端着幸灾乐祸的嘴脸,令他恶心。 马蹄子扬起的灰尘避无可避,他忍不住低低的咳嗽起来,胃中多日未吃饱饭的烧灼感更加强烈。 “该死!” 元懿低低地咒骂着。自己何时这样狼狈过? 他努力地想撑起身子快速离开此地。可惜右脚踝实在伤的太重,一时半会竟然不能支撑他站起来。 太阳灼目,本应该是极温暖的存在,元懿只觉得冰寒刺骨。 傅衍打量着眼前衣衫单薄的少年,眉头微蹙。 他的腿似乎早已被利器所伤,草草包扎了一下就没有再处理过。加上今日惊马之祸,此时此刻是新伤加上旧伤,分外狼狈。 若是再不好好治疗,怕是要落个残疾。 如此看来,倒不像是刻意为之。 若身在金陵,他尚有足够的时间去处理这件事情。但今时不同往日,马车上还坐着人。金陵那边的人望眼欲穿,自己这边可不能掉链子误了行程。 当务之急还是快些打发了为妙。 傅衍朝随身内侍青竹使了个眼色。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隐隐有将他们包围之势。 傅衍已经耳尖地听到后面马车内传来的细微骚动声,若是因此事惊扰到妹妹傅徴,便得不偿失了。 不用青竹多说,早有下人朝元懿走去。 围观的百姓见状散了不少,看来这是个不愿意多添事端的富贵人家。 傅徴在马车里坐不舒坦,外面嘈杂的声音让她有些担心地挑起帘子探出头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的?” 才刚到游戏世界,怎么就让她嗅到了剧情的味道? 傅衍自然不愿意告诉傅徴这些琐事,回头安抚道:“没什么,就是一个碰瓷的...你进去安心歇着,仔细吹风吹久了着凉。” 傅徴闻言,也没急着放下帘子,就着挑起来的弧度瞧着外头的景象。 她还是亲自看看为妙。 少年衣衫单薄,身材瘦削,一头乌发乱糟糟的披散在肩头,遮住了主人的庐山面目。 明明一副生活拮据的样子,身上却自带一股子不同寻常的矜贵傲气。 清峻的肩胛骨随着少年挣扎的动作在灰扑扑的衣服下难以遮掩,显露出好看的弧度。 傅徴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小厮一脸不耐的将银子扔在地上。主子就是好心,这种碰瓷的人就应该直接扭去问官,哪里需要给什么银钱。 那荷包一路滚到元懿面前,叫本来还在争取身体掌管权的少年一愣。 刺工精致的荷包因为在地上摩擦沾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灰,银子''哗啦-哗啦''撞击的声音响亮,可见里面的分量不低。 元懿却是回不过神来。 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情况。 无人去拿的荷包在地上静静地躺着,精致的刺绣纹路彰显着这家人的底蕴。 元懿直愣愣地看着那荷包,一时无言。待到那小厮回去复命之时,他才克制不住地低低笑出声来。 如此卑微,不受控制的...时候,还真是少见。 这就是...一朝跌下来的感觉吗? 少年面无表情的从地上颤颤巍巍的缓缓站起,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捏成拳头藏在宽大的袖子里。 他的指骨处泛着青白,殷红的血滴从白皙的指缝中冒出尖,钻心的疼痛似乎就这样被化解。 “切!给脸不要脸!” 小厮没想到这个落魄的少年压根就没看地上的荷包一眼,于是作势要捡起荷包。 “等等!” 傅徴越看越觉得少年的身影有些熟悉。 他的脸隐藏在凌乱的黑发下,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瞧见少年遗留在外的一小截冷玉般的下巴,雪莲花瓣似的冰冷而又纯洁。 大概是他个人的原因,少年纤细的脖颈上甚至可以看见细细的血管,像青色的茎蜿蜒在苍白的皮肤上,给他平添几缕脆弱的美感。 “恭喜宿主遇到气运角色一位——元懿。” 冷冰冰的电子音在傅徴的脑海中响起,毫无准备的她被吓的一愣,旋即立马反应过来,这是…系统! 心底传来的熟悉感得到解释,这不就是《极致宠爱》游戏里的重要角色之一嘛! 想明白的傅徴没有时间去管这突如其来冒出来又销声匿迹的系统,她现在只想麻溜地上去报个大腿表明一下自己的亲切之情。 这种大气运之子,与其交好是最有利的选择。 只是,随之而来的理智又将傅徴摁回了马车内。 两个人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交情,若是自己冒然前去施以援手,反而会显得奇怪可疑。 少年的自尊心应该不会允许他再次在大庭广众之下遭到他人的羞辱。 即便...这些举措其实是为了帮他。 在给予自以为是的帮助前,首先要考虑的是别人接不接受。 毕竟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傅徴无奈,早知道就抢先一步下车处理了。 “傅...哥哥!我瞧着...他好像是被人推出来的,不是故意为之。” 傅徴短时间内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只好曲线救国,将傅衍唤过来,朝少年的方向努努嘴。 傅衍低头,自己衣袖上突然多出来的那只嫩白小手在黄栌色的映衬下,粉嫩嫩的指甲珍珠般泛出光泽。 突然钻出马车大叫一声的妹妹...以及现在拽着自己的衣袖,软声和自己打商量的妹妹。 原来...是个古灵精怪的性子吗? 刚刚还一副要和自己远离三尺的小姑娘现在主动的拽上了他的袖子,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 如此明显的亲近之意叫傅衍心中一软。对于傅徴这点无碍的小小要求,傅衍自然完全依她。 一直站在傅衍身后伺候的青竹察言观色本事一流,自然明白少爷和小姐的意思。 他立马将那个试图捡起荷包的小厮喝退,自己亲自上前将荷包拾起,拍了拍灰尘后递到元懿面前。 “这位公子,今日之事确实是我们有错在先。下面的仆人惫懒疏于管教,冒犯了公子,还望公子多担待些。这些银子,权当我们少爷小姐向公子赔罪了。” 青竹笑眯眯地给脸色冷然的少年赔了个不是,甚至还多拿了一个荷包出来。 两个荷包被他双手奉上,很是恭敬。 元懿看着面前的一张笑颜,沉声道:“不必。”现在出来的这个人,瞧着倒是顺眼些,也更加...虚伪。 青竹听到少年明显疏离冷漠的回答倒也不恼,转身用眼神询问傅衍。 傅衍朝青竹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心思全放在回金陵路上的傅衍没有将这件小插曲放在眼里,只是在经过少年身边时,坐在马上朝少年微微颔首,权当赔礼。 元懿侧过身子,避开了。 他看着浩浩荡荡向前行驶的车队,咬牙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今此一事,倒叫他明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句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苍白的可怕。 百姓看完热闹便一窝蜂地散了,人群流动起来,元懿顺势混入了人流中。 也不知道右腿的伤势如何,可会影响到他今后的行动...即便自己已经主动离开,那些人...也全然没有放过他的念头。 一桩接一桩的暗杀让他身边可用之人变得寥寥无几。 若不是为了消除他们的怀疑,自己也不至于受这等苦头。 元懿面色不好地回想起那道从马车内传出的软糯声音和隐约露出来的簪在云鬓上的嫩黄绒花,心里若有所思。 那小姑娘心血来潮的一句话,倒是变相的帮他解了围。 元懿自然不会觉得那娇弱的少女是出于好心。 贵女们的脾气他素日里也算是见识过不少,现在的形势对于他来说只有更坏没有最坏,他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能被人惦记的,除了...一身与众不同的皮囊。 想到这里的元懿忍不住嗤笑一声,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怎么可能会懂这些。 看来是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过于精神紧绷了。 长时间的奔波逃离,不停的变换身份,每日每夜的噩梦和女人惊恐的尖叫声让元懿的神经一直处于超负荷状态。 他自己都快要忘记,其实...他也不过才是个半大的少年。 穿过几条幽闭深邃的小巷,元懿回到暂时落脚的客栈。 我不犯人,人却偏要来犯我。手里没有权利就只能被人肆意收割。元懿一瘸一拐地将房间整理了一遍,这个地方...看来不能久住了。 少年把门上锁后,迅速将鞋袜褪去查看伤势。 原先苍白光滑的脚踝此刻红肿不堪。他现在几近身无分文,只能靠凉水消肿,也不知道会留下什么隐患。 “什么人?!” 少年猛地将视线盯在紧闭的窗子上。类似小石头击打窗纱的声音响了三次后戛然而止。 元懿蹙着眉头,思虑良久,终究还是慢慢踱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一个小巧玲珑的瓷瓶静静的躺在窗沿上,旁边还卧着一个荷包,针脚细密,一看就是出自心灵手巧的绣女之手。 元懿盯着那个瓷瓶看了许久,脑子里的阴谋论不断闪过,静默片刻还是将这两样东西拿了进来。 且不说这个瓷瓶内是什么,单是这荷包就可以帮助他度过眼前的危机。 自己的行踪隐蔽的很好,就算他们要查也需要三天三夜的时间,足够他换个身份换个地方。 他冷静地打开瓷瓶,幽幽的药香从中传出。 药膏呈一层清透的玉白色。元懿凑近闻了闻,确实是云三七的味道。 这是...络玉膏。 络玉膏价格金贵,是极为珍贵的名药,若是放在之前,这种药于他而言不过是极为寻常的外伤药物,只是现在...终究不同往日。 来人的心思太明显,也傻的够可以。 世家之间的暗纹在大雍朝一向与众不同,这不仅代表了一个家族的审美意趣,更是身份的象征。 只不过元懿的猜想现在对于他来说显得有些过于荒谬,像是深陷绝境的人幻想出来的美好愿景,稍有不留神便会永坠深渊,他不敢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好的一面在于…这个古怪的想法让近来心情颇为晦暗的他觉得日子有了些许盼头。 心态发生转变的少年低垂着眼睫,手上动作麻利地为自己上药。 那手法像是在揉搓一根木头,又重又狠,仿佛在宣泄着什么。 房间里一时只余淡淡地药香和少年稍显急促的呼吸声。 日后,他得找时间去验证一二。 第4章 她的家人 金陵城的主街道朱雀街宽敞笔直,气势恢宏,分隔开了东西二市。 听了一路金陵秘史的傅徴好奇地打量着街道两侧的景致。 天子脚下的地方,每一块地方都寸土寸金。来往的行人衣着打扮相较于宣城来说都更要光鲜亮丽一些。 傅徴突然生出些许怯意,不知道是不是和原主心情慢慢融合的缘故,她开始生出一些难以排解的忧虑。 八街九巷,如花似锦的金陵城真的能接纳自己吗? 傅家的众人真的…会喜欢自己吗? 就算心里再惴惴不安,该来的还是要来。傅家众人…无论如何还是要见的。 耳边的马蹄声变得越来越小,看来是到了。 做好心理建设的少女将车帘缓缓掀开,她还没来得及去看那气势巍峨的府邸,甚至去看那被红岫说道是先帝亲笔题字的匾额。目光所及处只有一只白皙漂亮的手,手掌朝上伸在自己面前,叫人忽视不得。 指骨分明,在阳光下恍若玉石,温润剔透。 “妹妹,欢迎回家。” 少年长身玉立,眼神软若春水,根根分明的睫毛上都染上了笑意。 傅徴在那双乌黑的眼眸深处看见了神情呆愣的自己。 她心里的紧张感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就在少年温柔的目光中消散了。像一阵和煦的风,将那些纷纷扰扰的纠结吹得一干二净。 无论如何,这一路下来傅衍对她的好是有目共睹的。即便自己缩在壳里,装作羞怯的模样不给予少年任何多余的回应,眼前的少年依旧面色如常,包容着她的一切。 傅徴想了想,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了傅衍的手心里。 两手相握的那一刻,温暖在掌心蔓延开来。傅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既有浅淡的悲伤,也有情难自禁的喜悦。 这么多年来,小姑娘压抑在内心深处对亲人的思念之情在这一瞬间破土而出。 傅徴的内心和这股情绪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乌溜溜的大眼睛霎时间染上朦胧的水汽,挺翘的琼鼻随之皱起,似乎并不想在傅衍面前让泪水掉出眼眶。 傅衍注意到身边小姑娘的异样,他并未多说些什么,只是攥紧了少女的手。 傅二公子虽然年纪不大,手却生的纤长,正正好好将傅徴的小手整个的都容纳进去。五指虚握,轻轻柔柔却不容忽视地将小姑娘的手包裹在手心里,像是一种无声的宽慰和保护。 *** 柔柔的穿堂风卷过蜿蜒曲折的长廊,将厚重的紫檀香携至傅徴的鼻尖。衣着打扮明显比前面那些女子更显富丽的两个丫鬟侍立在门边,朝着傅徴微笑。 一个更是挑起帘子扬声道:“姑娘来了!” 傅徴穿过屏风,低头给上首的人行礼。 同时,她忍不住抬眼,悄悄地偷看上首坐着的人。 老太太约莫古稀之年,头发花白,精神矍铄。观五官轮廓可知年轻时候是个秀丽温婉的女子。而坐在他身旁的老人白发红颜,目似寒星,蓄着一把飘逸的美髯,即便容颜不再,也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 伏在地上请安的傅徴在偷看上首坐着的人,上面的两位长辈同时也在打量着下面行礼的傅徴。 嫩黄的袄裙极衬小姑娘的肤色,白里透红的小脸一看就招人怜爱。黛青的柳叶眉下瞳仁剪秋水,不惹尘埃。 程老夫人起身,一把将还伏在地上的小姑娘揽至身边,笑着对身边的傅老太爷道:“没想到全家上下,最像你的倒是老三的女儿,倒把征哥儿都比下去了!” 傅徴被老太太突然地动作唬的一愣,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老太太搂进怀里了。温热还带着檀香的怀抱让傅徴悬在半空的心稳稳地落了下来,她忍不住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老太太,一直绷着的嘴角禁不住翘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傅老太爷傅巍细细打量着坐在程老夫人身边的小姑娘。 粉面桃腮,毓秀灵动,尤其眉眼之间,确是有几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确实。”老人凤眼微眯,笑地慈祥。身上的鹤纹墨绿长袍明明是极为稳重的颜色,可愣是被他穿出了几许风流倜傥的味道。 傅徴长这么大以来,还从没见过自身气度如此出众的老人。她有些惶恐,对这个npc的身份越是深入了解,便越令人感到害怕。 这...不就是炮灰标配吗?身世显赫但身娇体软,不是早死白月光就是背景介绍铺垫情节,给女主的成长提供基础。 她礼貌性地朝着傅老太爷的方向抿嘴害羞一笑。以后的日子...到底该怎么过?她的到来又意味着什么? 上首的祖孙三人一团和乐融融,相见恨晚的样子,立在程老夫人边上的一对夫妇却有些心痒痒。两人的目光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傅徴。 尤其是其中的男子,脖子伸的老长,直朝程老夫人使眼色。 可怜见的!他可是阿徵的亲生父亲啊!糯米团子一般的小阿徵他就抱过一两回,随后就被送去了武陵。如今小阿徵这般大了,自己竟然不是第一个抱她的人! 程老夫人自然注意到了角落里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儿子。 当初若不是这个蠢儿子,儿媳妇也不会落得提前产女,从而导致她的孙女体弱多病,命格诡谲的下场。 程老夫人对于自己儿子的一些“小惩罚”,终究不忍心波及到无辜的儿媳妇。男子身旁的女子虽然面色柔和地望着上首和傅老太爷相谈甚欢的小姑娘,可眼底想和女儿亲近的渴求并不比快要把脖子伸断,眼睛眨抽搐的傅三爷少。 “玉奴,你看看站在那儿的是谁?” 程老夫人指着角落处的一对男女,朝傅徴笑道。 傅徴听着程老太太唤自己的乳名,扭头顺着老太太的手指望去。 一对男女相携而立,都是极为出众的容貌。 女子秾丽妩媚,肤白赛雪,而站在她身边比她高一个头的男子更是让傅徴暗暗吃惊,无怪乎是因为他长得有些...过于好看了。 是那种直击傅徴审美的好看。 傅三爷生的修眉凤目,细笔朱唇。不笑时一副芝兰玉树,翩翩君子的样子,笑起来时又有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 就像现在一样,眼睛里有细碎的星光在里面荡漾,让人一眼便沉溺于其中,不愿意偏离视线。 “...爹...娘?” 傅徴的外貌最起码随了女子五分。五官均是生的小巧精致,像观音座下的小仙童。 剩下的倒是有三分像傅三爷,不过严肃论起来又没有三分,可能是随了祖父傅巍,毕竟傅三爷长的更肖其母程老夫人。 外貌倒是其次,女子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才是让傅徴忍不住想要靠近亲近的源头。就像乳燕投林般,恨不得一头扎进女子温香暖玉的怀里。 傅徴望着快步朝自己走来,眼眶微红的女子,一滴泪不知不觉的滚落出来。她怔怔地抬手想去抹掉,结果却是越抹越多,越抹越多。 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流泪呢?见到一直心心念念想见的人,她不应该高兴吗? 呆呆地站在她面前,不停抹眼泪的小姑娘让林瑛的心里同样酸酸涨涨的难受。 这是她怀胎十月,历经磨难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宝贝,是她和函之爱情的结晶。命运弄人,叫这小小的孩子打一出生就被送离她的身边,母子分离。十几年的分别并未让她觉着生疏,母亲对于孩子天生的亲近呵护之情让她在见到这个和自己还有函之眉眼间分外相似的小姑娘时瞬间红了眼眶。 她终究还是控制着没让自己的眼泪掉落下来。 玉奴重新回到自己身边明明应该是一件极为高兴的事情,若是一直哭哭啼啼,只会叫孩子心里更加难受。 林瑛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颤抖。 “傻孩子,见到娘...不开心吗?” 傅徴瞪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望着弯腰站在自己面前的清丽女子,一直苦苦压抑的情绪瞬间喷涌而出,小姑娘一把扑进了女子的怀里。 这是傅徴一直想做的事,她便替她做了。 傅衍不知何时站在了林瑛的身后,瞧着被母亲搂在怀里的妹妹,他狭长的凤眸中也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确实...还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 母女二人经过这一拥抱后瞬间拉近了距离。林瑛拉着女儿的小手,低垂臻首温柔地同傅徴说着话,二人之间的气氛分外温馨和睦,其中细则,自是不必细说。 倒是傅三爷站在一旁望着爱妻幼女,愣是插不上话来。 “臭小子!你娘怎么还不让我也与玉奴亲近亲近?”傅三爷站在傅衍身边小声道。 傅衍不紧不慢道:“儿子哪里敢揣测母亲的心思,怕是父亲你前些天做了什么让母亲不快的事情了吧。” 一语毕,端方有礼的傅二少爷向前不动声色地走了一步,立刻就被林瑛揽住坐在了傅徴身边。傅徴现在再看这个哥哥,心中自然了许多,对于他的到来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颜。 至此才有了一丝对于这个世界的归属感。 傅二少爷笑眯眯地承了傅徴的亲近之意,同时也不忘瞥了一眼在外围干瞪眼的亲爹,眼尾笑意荡开,惹得几个小丫鬟羞红了脸。 虽说是母子二人心有灵犀地合伙捉弄傅三爷,有意晾一晾他。但也不能…将男人’打压’地太过分。 男人的视线专注地朝着这边射过来,聚焦在自己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身上。晾他一段时间也够了,林瑛在心里轻嗤一声。 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都快忘记这个家里的地位谁高谁低了。 “玉奴,你爹爹最近这一段时间一直在筹备你回家后的事宜...他一颗心全扑在你身上,整日牵肠挂肚车队的行程,这几日都没睡个好觉…你房间里的一应摆设也均是你爹爹给你亲自挑选的...” 林瑛话锋一转,就将话题带到了傅三爷最期盼的点上。 傅徴望着眼巴巴瞧着自己的男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去回应。 这真的是自己的爹?这脸...未免显得也太过年轻了吧?还有男子湿漉漉看过来的眼神…她实在遭受不住。 怪就怪这个亲爹长的太嫩,傅徴实在没有办法一下接受如此年轻潇洒的爹。 傅三爷在闺女复杂且持久的注视下头一次开始注意起仪表来。 难道是今天衣着不到位,自己精心挑选的衣裳玉奴不喜?还是脸上沾了书房的墨水没擦干净?同僚说的养女儿要微笑要亲热莫不是也不对? 探花郎傅三爷头一次感受到了金陵女子每次相看夫家的紧张之情。若是傅徴知道自己的亲爹所想,怕只会悠悠叹道:“容貌焦虑罢了。“ “谢谢爹爹!爹爹安排的我都喜欢!” 看着眼前站得笔直,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神色略微有些紧张的男子,傅徴心中不由得塌陷一块,一开口就是甜甜的溜须拍马之词。 这就是以后她要共同生活相处的家人。傅徴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游戏世界的虚拟数据,却对她很好。 她只能尽可能…地守住自己的内心。 “你喜欢就好!”男人笑的眼睛弯成了一道新月,一屁股坐在了傅徴身边,张口就道:“乖宝...” 傅徴头一次瞧见性子如此跳脱活泼的人,脸上不由自主地也笑了起来,两两相望之间正是一大一小两个月亮,赏心悦目。 “不必过于大惊小怪,你爹他就是这个样子!没大没小的!” 傅徴半靠在林瑛的怀里,耳边传来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气声,带着虐狗的蜜意。 傅衍眨眼睛,低声道:“娘说的没错。不过妹妹,爹当年要不是这个样子,娘也不会嫁给他...” “欸!你个臭小子!”林瑛作势要给傅衍一个爆栗,结果却被他轻巧地闪开了。 女儿还是好啊,比小子好多了,傅三爷美滋滋地想着... 傅三爷握着傅徴青葱般的小手,揉揉这里,捏捏那里,玩的不亦乐乎。 “傅洲!你还没完没了了!” 林瑛和女儿说着体己话,余光一瞥就瞧见坐在一边动手动脚的傅三爷,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拍掉了男人正在作怪的大手。 傅三爷委屈,“夫人...” 林瑛美眸一转,瞪了他一眼。 傅三爷果断的坐好了。 第5章 炮灰觉醒 见过傅家众人后,傅徴对于傅家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傅家家庭内部关系简单,大房的大伯和大伯母都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两人共孕育了两个孩子,大的名唤傅衡,傅徴瞧着是个知书达理,不苟言笑的稳重青年。 大房的少子傅征此时并未得见,听大伯母杨氏说是因为还未下学,待到晚饭时便可得见。 说道傅征,大伯母杨氏特意提前与傅徴叮嘱道:“那家伙是个混不吝的,从小到大被他哥还有老太太宠坏了,若是一不小心冒犯到玉奴,还得难为玉奴你这个做妹妹的莫与他多计较,你越与他说道,他反而越来劲。” 傅徴纳罕,真没看出来傅衡竟然是个隐藏弟控。 瞧着今日休沐在家着一身黛蓝色直襟长袍的大哥傅衡,此刻正在和自己的活宝爹爹讨论茶道。 傅徴默默摇头,两个人都是人不可貌相的典范。 一大家子人围坐一堂,程老夫人心里十分服帖。 老太太问杨氏:“有没有叫下人去接征哥儿,今日他终于可以得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妹妹,怎么还在路上磨蹭?” 杨氏秀美的鹅蛋脸上浮现出一个宠溺的笑容:“老太太,已经叫人去催了。” 提起这个小儿子,大伯母杨氏整个人的气场都变的不一样起来。 傅徴暗搓搓觉得可能最宠儿子的就是她自己。 傅徴拉了拉正在和小丫鬟闲话傅衍的衣袖,偏头看向朝他眨眼睛的小姑娘,傅衍挥手将那个小丫鬟打发了。 “玉奴有什么想问我?”他揉了揉小姑娘的花苞头。 手感真好,傅二少爷暗自想到。 傅徴:“倒也没什么,就想问哥哥...傅征...三哥哥是个怎么样的人?”傅徴原是想直接唤傅征的名字,后来仔细想想似乎不妥,这才改口。 傅衍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他拿起一个白玉方糕放在小姑娘手里。 “先垫垫肚子。”之后才接着说道:“他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别听大伯母那样说,其实阖家上下最宠他的就属她自己。” 毕竟是和他争夺“接驾权”的人,不在家里有些地位,如何能参与呢? 傅衍瞧着一无所知的妹妹,再度开口。 “玉奴,虽然按照辈分来说确实得唤一声三哥哥,但是你记住,按照血缘关系,你只有我一个亲哥哥。” 少年的语气温温柔柔,带着诱哄。 傅徴点点头。 小姑娘记忆里的傅征是个十分有趣的小少年,往年的鸿雁传书两人从未断过联系。 尤其每年傅徴生辰,除了傅家三房送来的礼物,在武陵的傅徴总会在那一大堆礼物里面翻到小少年从金陵寄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两人可以说是神交已久,就差见面了。 *** 待到傅徴见过傅家众人后,程老夫人便叫各家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但今日的晚膳务必在她这儿用。 傅家众人已经很久未在一起用饭了。 趁着给傅徴接风洗尘的机会,大伙聚上一聚也是好的。 在等晚宴开席的这段时间里,傅徴一个人也没闲着。随着林瑛看了看自己日后要住的院子。 小巧玲珑的阁子临湖而建,粉墙黛瓦,别有一番意趣。弯曲的石栏浮在湖面上,将小院和阁楼连接起来。透过清澈的水纹,依稀可见来回穿梭的锦鲤,红的黄的,煞是好看。 “玉奴,你这一路舟车劳顿,也该歇会。待开席时我再遣丫鬟来唤你。红弦,忍冬,照顾好小姐。” 傅三夫人亲自将院里的所有奴仆丫鬟叫过来敲打一遍后才转身离去。 傅徴打量着给自己行礼的两个丫鬟,开口道:“红弦...你和红岫是什么关系?” 唤作红弦的丫鬟还未开口,立在身后的红岫便在傅徴耳边小声道:“小姐,这是奴婢的姐姐。” 兰蕙瞧着红岫如此没有礼数的样子,忍不住轻咳一声。这丫头就是平日里被小姐给宠坏了,行事上越发没规矩。 红岫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挪到傅徴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不说话。 红弦注意到红岫如此作为,心里暗自摇头,面上却稳稳回复道:“答小姐的话,奴婢红弦,和红岫是亲姐妹关系。”女子声音清亮,没有红岫那般跳脱,透着稳重。 “行了,你们在外面伺候就行,我眯一会。”傅徴摆摆手让四个丫鬟退下,一个人毫无形象的瘫在了榻上。 终于,一个人了。 傅徴抬手用袖子盖住眼睛,在心里唤道:“系统?有人吗?是我的专属系统吗?” 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傅徴浅浅的呼吸声。 傅徴不信邪,接着唤道:“系统?你再不出来,我不玩了!” 这次终于来了一点回应,类似早期电视出现雪花故障的声音在傅徴脑子里面接二连三的响起,过了一会,一道呆板的电子音开口道。 “宿主你好,我是来自绿江的智能系统219,恭喜您被抽到《极致宠爱》游戏体验时光,成为第五百二十位玩家。接下来219会一直陪伴你度过之后的游戏时光。” 傅徴:“所以我现在身处的…确实是游戏世界。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回到我本来的世界?你们这算是怎么回事,强买强卖?” 傅徴的心情不是很美妙。 系统219:“这边显示...您确实申请了游戏内测,而且您很幸运地被抽中了游戏内测机会,参与npc介入主线的新型任务。至于您回去的时机...其实很简单,只要游戏世界正常结束,您便会自动退出游戏世界。” 傅徴可完全没想到这个内测游戏竟然是亲自进入游戏世界内测。 傅徴:“npc介入主线?譬如npc逆袭,攻略各种花美男?或者是炮灰女配逆袭的套路?再或者是纯粹走大女主事业路线?” 电子音沉默片刻,缓缓道:“宿主想太多了,你的任务大概...就是顺利的活到世界故事结束。” 傅徴只觉一阵天雷滚滚在头顶炸开,震惊到两眼发黑。 这是什么破任务?宿主的生命安全竟然都不能保障? 心里的不可置信让傅徴一下子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 “那么...活下去的前提是?我的身体状况已经在慢慢好转,再加上傅家的财力和地位...还会有什么危险?”傅徴反问道。 傅家在金陵虽不是滔天权贵却也算得上是老牌世家,而且是门风清正的百年世家。 在朝任职的子弟官位虽然不高,但是傅家有恩于的权贵,官员在大雍却有很多。毕竟傅家背后掌管着一座名扬四海的书院,育人子弟,桃李满天下。 与此同时,傅徴这具身体受到的疼爱是有目共睹的。 在如此环境下,还会有什么危及生命的地方? 系统219缓缓开口:“由于宿主是npc介入游戏世界,所以这个世界会给予这具身体各种各样的抹杀。无论如何,天道的规则是不可以逆转的,除非气运之子的影响。” “什么是气运之子?你之前提醒我的那个少年就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吗?” “简而言之,气运之子就是被这个世界天道所青睐的人。他们身上自带的气运值会干扰宿主你自身的气场,从而改变你的命定轨迹。傅徴的命定轨迹本就是早夭的命格,若是想要活到世界故事结束,就必须去得到气运之子的好感。” “再具体化一点便是...他们对你的印象越好,你的寿命则会越长,反之亦然。” 傅徴敏锐地抓住了这段话里的重点,这不就是叫她变相的去攻略角色吗? 219系统:“宿主的理解确实没错,但是我们系统所属的部门为npc部门。主管最想看的还是npc对故事主线所产生的影响,并不是什么强制性攻略任务。只要气运之子的好感度达到六十就够了...再往上就涉及到宿主与气运之子之间的男女之情,我们绿江系统并不强求。” 傅徴了然,看来只要抱好所有气运之子的大腿就好了。 “那我之前遇到的那个元懿,就是气运之子喽?” “没错,宿主当时处理的非常不错。”219商业吹捧道。 傅徴一时之间来了兴趣:“那他的好感度有变化吗?” 落魄少年虎落平阳被犬欺,在孤立无援进退两难境地的时候幸得好心少女解围,从而铭记心间,为日后转变成白月光埋下种子,多么经典的桥段! 再加上她偷偷叫暗卫给受伤窘迫的少年提供的伤药和银子,这波一定稳赚啊! 219:“没有变化,好感值还是零,不过黑化指数倒是上升了。” 219将面板划出,人物立绘赫然就是那个马车前狼狈瘦削的少年,依旧是看不清脸的样子,旁边显示着他的姓名,好感度和黑化指数。 傅徴:“!!!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标准的攻略方案,怎么黑化值反而上升了??? 219:“宿主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气运之子不是那么好打动的。你们人不是有个词语叫“稍安勿躁”嘛,可见不必急于一时。” “黑化指数的变化是因为宿主的某些行为改变了气运之子原本的一些想法,从而影响了黑化数值。” 傅徴知道气运之子的事情急不来,果然自己幻想的情节只有玛丽苏女主才可以做到。 “以后这些资料都会完善更新的吧?” 傅徴在脑子里来回查看控制面板,除了元懿的页面出现了名字和数值,其他气运之子的主页都是一片未解锁状态,人物资料更是为零。 “是的。这些都会随着宿主推进任务的进度而向宿主开放。” “明白了。” 第6章 兄弟战争 和系统沟通完后,打了个盹的傅徴迷迷糊糊的被红岫服侍着起床。 前厅的丫鬟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三太太喊小姐过去用饭。” 傅徴跟在丫鬟身后,哈欠连天,希望这次能够见到她一直期待着的三哥傅征到底是何许人也。 “妹妹怎么还没到?可是这一路下来累着了。” 隔着老远便听见少年轻快张扬的声音从屋内传出,一旁还夹杂着女人温柔宠溺的回答。 “哪能那么快就过来了,你今日在国子监可有惹事?”这是杨氏的声音。 “老太太!您看看母亲这话说的,倒是巴不得我惹事一样!”傅徴虽然还未见其人,脑子里却已经有了少年挑眉瞪眼,神灵活现的模样。 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自然迈的快些。 “诺,瞧是谁来了!”程老夫人率先注意到傅徴的到来,出声提醒。 有些人一生下来,大抵就是万丈光芒,灼灼夺目的吸引着别人的目光。 傅徴一眼便看见了坐在老太太身边侧身嗑瓜子的少年。 这屋子本是极大的。四方宽敞,灯火通明。一溜水葱一般鲜嫩的丫鬟进进出出的侍奉布菜,而傅徴却只单单看见了这坐姿慵懒的少年。 缎子般的长发被他束成高高的马尾,仅仅用一根红色的发带系住。 剑眉入鬓,下面一双勾魂夺目的桃花眼,此刻正斜斜地看过来。 “这便是武陵来的妹妹?”少年朝傅徴粲然一笑,一室明媚。 傅征三步做两步地走到正呆呆看着他的小姑娘面前,伸手在傅徴眼前晃了晃,纳闷道:“真有这么好看?明明...你自己长得就比我好看呀。” 傅徴被这话惊的眼睛微睁,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喊人:“三哥哥好!我是...我是...傅徴!” 糟糕,竟然结巴了!傅徴恨不得自己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太丢脸了!太丢脸了!在帅哥面前丢脸果然是要连夜逃离这座城池的地步。 傅征被少女一连串的反应逗的眉眼弯弯,弯腰和小姑娘平视:“嘻~怎么这样傻乎乎地样子,之前在信里明明是个挺机灵的丫头啊。”近距离的对视下他忍不住捏了一把小姑娘白皙粉嫩的脸蛋。 呦~手感真不错,傅征手欠的又捏了一把。 程老夫人看着他蠢蠢欲动又要伸出的贼手,在上面制止,“征哥儿!别欺负你妹妹!” “知道了,祖母。” 傅征答得不情不愿,眼神一挪三停顿,依依不舍地从傅徴脸上抽离。 傅徴微微红了脸,摆摆手朝上面的程老夫人解释:“祖母,我不疼的!三哥哥没用太大力!” 小姑娘手忙脚乱的朝自己解释,而那个罪魁祸首坐在一边笑的像只偷腥的小狐狸,程老夫人无奈笑道:“祖母知道,只是你三哥一向没轻没重,玉奴可别惯着他。” 傅徴点头,旋即被傅征拉着坐到他身边。 “你别听祖母的。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欺负你!况且…我们这些年来传的那么多信,情谊都是假的吗?” 傅征佯装委屈,拿他那双桃花眼控诉地注视着她。 傅徴一噎,连忙摇头,“不是的!我自然知道三哥一向疼我,我打心底里喜欢三哥,也愿意和三哥亲近。” 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程老夫人瞧着自家的乖孙一步一步地织下一张天罗地网,将傻傻的小孙女牢牢地套在了里面。 晚来一步的傅衍一进门,就看见了这样的画面。 自家的小姑娘晕乎乎地坐在傅征身边,被他坏心眼地捏捏脸蛋,套套话,樱桃小嘴里尽是些甜言蜜语,把傅征夸的浑身上下美滋滋,慵懒地歪在少女旁边的榻上。 那有点平日里“混世魔王”的样子。 说实话,傅徴现在确实是有点晕乎乎的。 她在心里捂脸对系统叫道:“你看看!219!你看看!他拿这种眼神望着我,我那顶得住啊!为什么傅征不是气运之子!哥哥的好感度这不是蹭蹭蹭就来了嘛!” 219:“...宿主既然知道涨好感度如此容易,那么天底下肯定就没有这样的好事。” “傅征自身携带的气运值确实很高,不过由于宿主命格的原因,傅徴的血亲并不能给她带去什么影响。” ... “傅征!这是我妹妹,不是你的。手!给我拿开。” 一向从容的傅衍快步走上前去,将懵里懵懂的小姑娘一把带到自己身侧,手里的折扇煞有其事的杵在傅征胸前,将傅徴和傅征隔绝开来。 傅征听着傅衍依旧温和有礼的声音,以及他身后正探出个小脑袋望着自己的傅徴,笑道:“二哥,别这么小气嘛~按照辈分来说,我也算是阿徵的哥哥。” 傅衍“唰”地一下展开扇子,轻摇扇面,笑容和煦:“非也非也。我可担不住你一声二哥,你还是如往日一般叫我傅衍吧。而且...我才是玉奴的亲哥哥。” 最后三个字被傅衍一个字一个字地娓娓念出,带着耀武扬威的气势。 本来还笑嘻嘻地少年被这话激的差点原形毕露,只是余光瞟到站在傅衍身后的小姑娘。 她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正一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 傅征顶了顶后槽牙,挑眉道:“二哥这话,可真是伤了弟弟的心了。”话闭,眉眼英挺的少年朝小姑娘眨眨眼,暗送秋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没能刺激到傅征的傅衍有些许失望,看来傅征最近在国子监学的不错,起码会装模作样了。 屋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兄弟二人各占一边,互不退让。橙红的烛火透过轻纱地筛选细细碎碎地落满满身,而那自少年身上焕发出的恣意却更加热烈。 傅徴望望这个,又瞧瞧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红弦和自己说过家中的一些情况。 譬如,傅衍和傅征两兄弟天生不对付。 说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傅征小时候熊孩子一个,所到之处鸡飞狗跳,而他自己浑然不觉,以此为乐。 于是乎某一天自然不小心惹到了有严重强迫症的傅衍。 兄弟二人短暂的交锋在傅家是经常可见的场景,程老夫人对此见怪不怪,只要不是真的伤了和气,随便这两个小的怎么闹。 还是衡哥儿省心,从小到大没叫她操一点心。 等到众人皆入了席,晚膳才算正式开始。傅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倒是吃的十分安静。 “征哥儿,你今日下学倒是晚了点,可是监内有事情?” 程老夫人率先问道。 傅征:“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一是前段时间月氏那边出了事情,甲班的学生被留堂议事。二是裕阳伯府的荀策说今年的击鞠比赛由伯府主办,他请我帮他,就同他多说了会儿。” 傅衡讶然:“月氏国?国子监竟然也在关注这件事情吗?” 月氏在不久前突发政变。老皇帝突然驾崩,太子被王叔那其蒙鸠杀于东宫,罗贵妃自缢而亡,三皇子在宫变中残疾,六皇子失踪,一时间皇族动乱不已。 作为附庸于大雍的国家,月氏这些年来养精蓄锐,发展可谓是一鸣惊人,如今出现了这样的动乱,大雍朝堂对此很是关注。 傅衡时任鸿胪寺少卿,月氏国的情况动向一直由鸿胪寺监管。 倒是没想到向来行事不羁,不喜政事的弟弟和此事会扯上关联。 傅征拨弄着面前的核桃,懒洋洋道:“是教政事策论的老头子,他想听听我们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大哥傅衡的惊讶,他一清二楚。 甲班监生多为世家子弟,博士对于他们在政事策论上的要求自然而然地便比其他监生更高一些。傅衡当年读书并没有在国子监,而是在太学。现今听到傅征的话自然明白他参与进这件事情是不得己而为之,于是不再过问。 程老夫人和杨氏明显对几句击鞠这件事情更感兴趣。 大雍击鞠兴盛,每年都会举办大型的比赛,皇室成员偶尔也会兴起参与,算是一场大型盛会。 程老夫人注意到下首认真听她们讲话的傅徴,不由说:“征哥儿,你这次把你妹妹也带上,让她也顺道乐乐。” 老夫人一番话如平地惊雷,炸在傅衍心间,他忍不住扭头去看傅征,目光明显不善。 他素来不喜欢这种流一身臭汗的激烈运动,所以…这些活动他一向不参与其中。 只是今年... 若是任由傅征带着傅徴去那样人多眼杂的场合,他怕傅征顾及不过来。 而且,他也不是很放心傅徴的身体。 击鞠比赛作为大雍的大型盛会,常常会放很多百姓进来观赛。到时候…难免鱼龙混杂。 傅征对背后有如实质的杀气熟视无睹,笑着朝程老夫人承诺:“那是自然!祖母,阿徵是我的妹妹,我这个做哥哥的肯定会好好照顾她!” 少年的话言辞诚恳,听得傅衍差点没绷住脸上的笑。 “祖母,我想阿徵一直呆在武陵,怕是不会击鞠。不如我带着妹妹去参加一些诗会雅集类的,倒更适合她。” 程老夫人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有趣的局面。 一向不爱和征哥儿掰扯的衍哥儿竟然主动的站了出来,而且还是这种平日里他毫不在意的小事情上。 老太太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神色不爽的征哥儿,又看看坐在椅子上低眉品茶,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衍哥儿,寻思良久,朝傅徴露出一个捉摸不透的笑容。 “玉奴自己呢?想做什么?” 两个孙儿的心思浸淫后宅多年的她如何察觉不到。 玉奴还没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府里争了,如今人到了傅府,两兄弟之间的暗流涌的倒是愈发激烈。 她这个老婆子才不要做两人相互试探的中间人,争的再猛又如何,结果还不是取决于玉奴的选择? 程老夫人老神在在地端坐在上首望着三个小辈,完全是一副旁观的姿态。 傅征傅衍很快就反应过来,两双眼睛一个目光灼灼一个意味不明,盯的傅徴头皮发麻。 本来还在津津有味看‘神仙打架’的傅徴顿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这不就是选谁都会‘得罪’另一方的致命场面吗? 她忍不住悄悄地求助于系统:“219,我这个选择会影响剧情吗?” “...宿主你现在的等级不够开启剧情预测权限。” 傅徴:“拳头硬了。” 傅徴和219沟通的样子落入傅征眼里,他不由给自己争取:“明日我要去城西马场看马,届时也会有不少人。四妹妹要不要去瞧瞧,若是感兴趣便再决定。” 傅徴略微思索片刻,应承下来。 傅衍坐在一旁,没有出言反对。击鞠那样的运动,他猜玉奴不会多感兴趣。 就让她和傅征出去玩玩也好,小姑娘总是喜欢热闹一些的场合。 第7章 城西马场 林瑛听闻女儿明日要去城西,有些不放心。 “玉奴,你明日…真的要和征哥儿去城西?那儿的马场不过有些纯种马匹,也没什么特别稀奇的。而且由于养马的缘故,多少会有一些异味。你若喜欢,娘改天叫你舅舅送你一匹可好?” 女儿一朝回到自己身边,林瑛自然不愿意她离开身边片刻,恨不得把傅徴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 当初玉奴早产的悲剧,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暗刺。 不明显也不容易拔出,日日夜夜折磨着她的神经,让她草木皆兵。 明面上傅家众人皆以为她当年早产的事故是傅洲照顾不当的缘故,可林瑛自己心里清楚,这是她的过错。 是她当年错信她人,识人不清,才导致中毒早产。 傅洲担忧妻子的身体状况和心理状态,不愿给早已心力交瘁的妻子增添新的烦恼,暗中以一己之力将责任全揽至自己身上。 从外面走进来的傅三老爷正好听到娇妻的这一番话,暗自摇头。 傅洲明白妻子在担心什么。 小姑娘去外面多见见世面也是好事,况且自家闺女眼睛里透露出来的,那种对外界的向往,他可不信夫人看不出来。 大不了…他明日也去城西看着,保管出不了事。这样想着,他也顺势说了出来。 林瑛:“你明日休沐?”她怎么不知道? 傅三爷一愣,转而搅搅糖般扭到林瑛身边:“…我明日…不休沐。不过...我可以请假啊!” 傅徴:“爹!好腰!” 219:“...” “想都别想!整日懒散,何时才能让娘为你少操点心!”林瑛将刚进门的傅三爷毫不留情地打了出去。 “我记得玦儿前些日子还在找你,若是明日你一定要休沐,替他把事情办了。” 傅洲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可以和娇妻爱女度过一个独属于他们一家的美好夜晚,结果凳子还没被屁股捂热,人就被夫人赶了出来。 今晚月上枝头,夜黑风静,最适宜花前月下,对饮几杯。傅三爷想着夫人院子里那棵梧桐下埋的梨花醉,也是时候挖出来了。 怎奈…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傅三爷本欲与妻共度良宵,一腔缠绵情丝却被夫人亲手斩断。 “卷宗我给你放在书房里了,今天晚上好好钻研,明日去找玦儿。夫君你也知道,玦儿打小独立,很少求过我。若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在这件事情上帮不上他,夫君你...就是让我为难了。” 林瑛望着扒着门框不愿意离去的俊雅男子,嫣然一笑。 那笑艳如桃李又带着将门女子独有的飒爽,让傅洲恍惚回到了当初两人刚认识的时候。 女子一袭红衣猎猎,纵马奔驰。 那年的击鞠比赛赛场上明明有如此多光鲜亮丽、身世显赫的贵女,可傅洲的眼睛似乎只能看见那个在赢了比赛后头戴花环,受众人瞩目,笑容娇艳动人的少女。 傅三爷被夫人这个久违的笑容一击必中,晕乎乎的去了书房。 既然夫人都发话了,他再不上道点估计以后连房门都进不去。 小舅子这个人...他傅洲记住了。 傅徴:“又是被迫吃爹妈爱情狗粮的一天。” *** 第二天醒来时,傅徴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院子里的一应设施经傅三爷的手精挑细选,自然是极好的。 单单论这小叶紫檀拔步床,就足足有两米多宽,够傅徴来来回回翻个遍。 床帏四周弥漫着淡淡的甜香,将陷进被窝里的人柔柔地包围着,傅徴恨不得将整个人都埋进去。 红弦得了小姐起床的消息,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木案。 傅徴听见动静声,连忙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一头乌发被她睡的乱七八糟,玉白的小脸上甚至还有些许粉色的不明痕迹。 小姐的性子看起来...和外表...似乎有些出入。 红袖忍俊不禁,脑海里忽然想起二少爷院子里的那只异瞳玉面狸。 “小姐,也该到起床的时间了。三少爷已经在前厅等您了。”红弦侍立在床边,语气温和。 傅徴原本还想再赖一会床。 以前在武陵的时候,红岫通常在叫过她几声后就不再管她,任凭她赖床赖到不得不起的时候。老宅人少,哪会有人跟在少女身后督促? 只是现在…人到了金陵,不像在武陵老宅那般随意。 傅徴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三哥已经在前厅等她,她也不好意思磨磨叽叽叫人久等。 “这是夫人为小姐准备的骑装,小姐试试。”红弦将木案呈至傅徴面前。 嘴上说着叫女儿不要去,待到傅徴走后,林瑛还是给女儿准备好了一切。 暗红的劲装静静地躺在红弦手中的木案上,衣襟上用鎏金丝线绣着大朵大朵的海棠,沿着领子处一路蔓延至右肩,在阳光下显现出粼粼微光。 傅徴忍不住上手摸了摸,衣服上的海棠是暗纹绣,平时穿着并不显眼,只有在阳光下才熠熠生辉。 “这...是给我的?会不会太明艳了些...” 傅徴心痒痒的厉害,但还是有些担心。 她日常的裙裳多是些淡雅清新或者鲜嫩活泼的颜色。若陡然试这富贵的颜色,她怕驾驭不了。 红弦抿嘴笑道:“小姐,这衣裳可是夫人前些年就为你裁置好了的,御供的料子,最适合骑射。奴婢相信夫人的眼光,小姐你就大胆试试。” 傅徴听到红弦的话,心下稍安,拿起衣裳转到了屏风后。 “这...真的是我?” 片刻后,红弦将傅徴带到镜子前,站在她身后替她整理衣摆。 少女身量不高,但比例极好。腰细腿长,穿着劲装时腰是腰,腿是腿,自有一番英姿韵味。 “当然是小姐了!奴婢就知道小姐穿这身一定好看!” 夫人本就生的美艳,年轻时最喜鲜艳的衣裙。小姐作为夫人的独女,自然是继承了夫人的好样貌。 红弦任由傅徴一个人孩子气地站在镜子前东看看西瞧瞧,自己则出去把忍冬叫了进来。 “小姐,忍冬梳头的手艺在府里是最好的,让忍冬替您梳个合适的发型吧。” 兰蕙聪慧细心,红岫活泼可爱,红弦温柔沉稳,忍冬是和她相处时间最少的女子。 傅徴目前还看不出来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只觉得忍冬在这芷菡院存在感极低,像是不存在一样。 女子的手指轻轻柔柔地穿梭在傅徴的发间,舒服地傅徴都快要睡过去。她眯着眼睛感受着头上细微的变化。不一会,女子的手放了下来。 “好了。小姐您看喜不喜欢?”傅徴端正了坐姿,晃了晃脑袋。 头上的几缕头发被编成了麻花小辫,和乌黑的发丝一起被束进银冠里。小小的银冠做成了展翅高飞的仙鹤形状,马尾随着傅徴的摆动落到了肩上。 傅徴对于这个造型满意的不行,“忍冬,你好厉害啊!以后我都要你帮我梳头。” 红岫只会给她梳花苞头,而且是那种很幼稚的花苞头,一点也不霸气,让人想上手去揉。 忍冬一怔。少女的笑颜恍若春花,叫她一时之间看的呆住了。不过给小姐梳个头…没想到她会如此高兴。 小姐似乎很爱笑,也很温和,一点也没有架子。 想必日后在芷菡院伺候小姐,日子会变得很轻松,也会很有趣。 *** 傅徴人到前厅的时候,傅征神态自若地正在喝第二杯茶。 若是换做旁人叫他好等,混世魔王早就发作起来了。不过现在人是自己的妹妹,傅征面色如常,甚至看见傅徴朝自己走来的模样时,眼睛里浮现出忍俊不禁的笑意。 “你这身打扮,倒像是我小时候。说!是不是偷穿了小爷我的衣服?”少年起身走到傅徴面前,同样的劲装,马尾高高束起。 瞧着也没比自己高多少的少年,傅徴出言反驳:“我觉得...你也不比我大多少!而且…我才不稀罕你的衣服嘞!这是娘为我做的。” 少女双手叉腰,古灵精怪地朝傅征做鬼脸。 傅征对此也不恼,三步作两步走到傅徴身边,伸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距,明明足足差了半个身子的距离。 “哈哈哈哈哈~四妹妹你可真有意思!” 他喉咙里溢出一连串轻快的笑声,笑地傅徴想跳起来揍他。 游戏里关于这些配角的戏份往往是一笔带过,傅徴对于他们的了解程度微乎其微。 现在站在这里才发觉,其实…他们也是一个个鲜活的存在。 少年的眼尾因为主人激烈波动的情绪微微翘起,染上浅薄的红晕。傅徴心痒痒的厉害,想摸一摸傅征桃花瓣一样的眼睛。 “好了,我不逗你了,四弟~”傅征拍拍傅徴的肩膀,率先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她如今还未完全发育,胸前平坦,一马平川。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由于圆润也瞧不出什么女子的婉约 如傅征所言,假小子意味十足。自己倒还真可以被人认做’四弟’。 傅征慢悠悠地走在傅徴前头,余光里只见小姑娘雄赳赳气昂昂地大阔步追着自己而来,他忍不住又笑了,直到上了马车后方才止住笑意,人也变得正经了许多。 “到了城西马场,一切都听我安排,别到处乱跑。要是你损失了一根毫毛,三婶婶绝对会把我打死。” 傅征终于有了点做兄长的味道,严肃地给傅徴交代。 脑子里冒出娘亲林瑛的那张芙蓉面,傅徴疑惑:“娘也会打人吗?三哥你在夸张吧。” 傅三夫人出生高门、是养尊处优的嫡女,平日里怕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会打人呢? 只是...傅徴回想起傅三夫人和活宝爹的相处模式,她的心情又复杂起来,娘亲的脾气...确实难以捉摸。 傅征耸肩,将身子倾至傅徴面前,压低声音说:“爱信不信。” 没等少女做出一点反应,他旋即又退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傅徴对他这样吊人胃口的举动表示出了强烈的谴责行为,坐到他身旁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 傅三少爷勾唇笑的贼精:“欸,就不告诉你~” 兄妹二人你来我往,极尽推拉之术,博弈数十局。 傅徴最终落败。 傅征其人,最是狡猾。 他要是真的不想告诉你一个问题的答案,那么他什么话都会说。 而且是张口就来,不打腹稿。 谎话和借口,真实和虚假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你仿佛知道了所有,但是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第8章 乌云踏雪 马车穿过一面巨大的拱门,沿着城墙边下走。 耳边的马蹄声忽远忽近又似乎近在眼前。 少年少女兴致盎然的交谈以风为媒介钻进马车内,傅徴的心随着那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着,是十二年间从未有过的体会。 不同于这具身体病发的窒息难受,是全身沐浴在火焰中,连细胞都在叫嚣着,沸腾着的热烈。心中的鼓点密集,铿锵的马蹄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冲撞,撕开扭曲的束缚。 傅徴觉得整个人都飞了起来,飘在空中,悠悠荡荡,有苍天作伴,黄土相陪。 拐过一个转角,马车缓缓停下。傅征率先跳下马车,伸出手来搀扶傅徴。 傅徴摆摆手,自己跳了下来。 她还没有那么弱。而且...她的注意力全部都被眼前的马场给夺走了。 雪白的栅栏将跑马的土地层层圈起,形成复杂莫测的赛马跑道。此时日头不小,万里无风,日辉下的土壤光亮地似乎要流油。每个跑道上都有手持缰绳,骑着马来回踱步的少年少女。 他们穿着款式不一的骑装,手持马鞭,脊背挺得笔直,正三三两两的策马交流。 “傅征,你来了!这是...” 正在远处跑马的荀策隔老远就看见了傅征,夹了夹马肚子,朝傅徴这边跑了过来。 荀策自认为他在金陵也算得上是半个百晓生,圈子里的贵女他都面熟。现在站在傅征身边的少女,他实在眼生的紧。 出落的如此好看的女孩,他荀策能不知道? 金陵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号人物? 傅征把手撘在傅徴的肩膀上,将她整个人半拢在怀里:“这是我四妹妹——傅徴。今天带她出来转转,你看着点。阿徵,这是裕阳伯府的世子荀策,是你三哥我的朋友。” 荀策性子圆滑,交友广泛,在金陵很吃得开。他为人处事上面又极为注意分寸,傅征有意通过荀策来让傅徴融入金陵的上层阶级。 傅徴抬头,友好地朝马背上的锦衣少年微微一笑。 荀策瞧着俏生生站在马前的小姑娘,俊脸微红:“这是...你妹妹?!你哪来的妹妹?噢!我想起来了,武陵的那个!” 他一惊一乍地,像个喇叭。 傅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怎么?你今天很闲,话这么多!” 荀策见他这副模样,知道自己方才话说的不妥,急忙补救:“你瞧我!刚刚太阳晒久了,把这脑子它都晒昏了。你前些日子闷在家里不出门,不就是因为你没接到你妹妹的事情嘛~兄弟懂!” “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我肯定帮你把事情办好!” 荀策翻身下马,亲热地上前准备勾上傅征的脖子,结果被人一把拍掉了堪堪伸出来的手。 傅征带着傅徴往旁边移了一步,离荀策远了些距离才嫌弃道:“噫!你这是跑了多少圈,一身汗味,别熏着我妹妹!” 荀策面色一僵,颤抖地问道:“真...的?果真...如此?” 世家子弟多为讲究,对于荀策这种爱玩会玩的人来说更甚。 他平日里对仪容仪表的重视程度在金陵城内可是出了名的。 傅徴眼睁睁地看见刚刚还极为热情的锦衣少年身量一寸一寸地垮下去,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颓废的气质,像是被欺负狠了一样。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也黯然失色。 傅徴小幅度地吸了吸鼻子,站在傅征身后嘀咕:“我怎么没闻到?” 空气中确实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反倒是有那种熏香经过剧烈运动顺着汗水挥发出来的淡香,似江南烟雨,钱塘碧波,极为清新素雅。 傅徴小小的一句嘀咕被荀策听了个清清楚楚,原本还萎靡不振认为自己在贵女面前丢脸的荀策转瞬间变了脸色。 傅徴暗暗称奇,荀小公子的表情委实...也太丰富了点。 “妹妹说的极是!我出门前特意全身上下熏了几遍苏合香。贴身衣物也俱是熏染过再放入衣柜,怎么会有异味!” 荀策伸长手臂晃了几下,确实没有闻到异味。 傅征回头瞪了一眼傅徴,小姑娘转了转眼珠,难得没顶嘴。 好吧!自己拆了三哥的戏台子,三哥不高兴也是应该的。 本来还想唱一出好戏的少年回身面对荀策时,面上又是另外一副表情了。 傅三少爷一双桃花眼微阖,目光不善,扬着下巴一字一顿道:“你怕是早已腌入味儿了。还有,谁是你妹妹,别给我在这里乱攀亲戚。” 荀策一脸无奈。 阿征今天莫不是吃了火药桶?今天让他生气的事情…估计还在后头呢!他只能算是大魔王的开胃小菜。 只希望混世魔王别闹的太过,毕竟...荀策目光扫过站在傅征身边一身暗红劲装的傅徴,小姑娘看着又乖又漂亮,可别被波及了。 “行了行了,给我妹妹把踏雪牵来,我先带她骑一骑。”傅征朝着马厩的方向走去。 “欸!你!”荀策灵光一现,想要转移话题。 前一段时间城西马场来了一批成色不错的马。其中有一匹,性子温顺,毛色雪白,浑然天成的上下没有一根杂毛,跑起来像一团飞絮,飘逸极了。 傅征早早便和荀策打好了招呼,正好拿来给傅徴练习。 荀策拦不住傅征,他已经大步朝着马厩的方向走去,傅徴自然亦步亦趋地跟在傅征身后。 “等等!小祖宗!你给我...”今天出门他一定没翻黄历。 “踏雪呢?怎么不见了?” 傅征扫视一圈马厩,哪里还有白色小母马的身影。 荀策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等他站定的时候,傅征已经面无表情地抱臂倚在栏杆上,等着一个解释。 傅徴缩在傅征身边,没摸清楚状况不敢插嘴。 城西马场在金陵属于私人产业,裕阳伯府是其背后的东家。裕阳伯本人早在几年前就将城西的这块地交给世子荀策打理,锻炼他的能力。 虽然还没有上奏请封世子,荀策裕阳伯府世子的身份在金陵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作为裕阳伯府的世子,荀策在外面的名声很不错。他长袖善舞,为人善于交际而且信守承诺,对朋友那也是出了名的好。 按理来说他和傅征关系那么铁,兄弟交代过的事情他肯定不会办砸,一定是有什么连荀世子都控制不住的原因打乱了他的安排。 傅征明白,他很平静地在等荀策的解释。 荀策抬手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滴,解释道:“阿征,你叫我办的事情我哪一件没有帮你办到。只是...今天这情况确实...有点...” 逆光而站的少年五官在光影间明灭不定,叫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荀策能感觉到他的火气消散了不少。阿征这脾气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荀策顿了顿,继续说道。 “那踏雪我肯定是给你留着的,听说妹妹...”感受到少年寒冰般冷冽地眼刀子,荀策很有眼色地改口:“...你妹妹要来金陵,我便知道你自有用途。今日…明华公主她...也来马场了,这不就一眼相中了那匹小母马嘛...我...我自然是替你阻拦!和公主讲道理说这匹马是傅家三少爷提前预定好的,公主您可以再看看别的品种,但是...公主她不听我的话呀!非说什么她先到的马场便要先给她,你看这...我也没办法。” 荀策抿了抿缺水的嘴唇,这一顿可把他说的口干舌燥,就是不知道小祖宗听进去多少。 明华公主是圣上的小女儿,平时受宠的很。这脾气久而久之自然被宠的有些无法无天,在金陵城里是横着走的存在。 荀策作为朋友是万万不愿意看见傅征和明华公主发生冲突。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实在没必要因为和她较真惹傅老爷生气。 想起记忆里那个不苟言笑,德高望重的儒雅男子,荀策在明媚燥热的午后抖了抖身子。 他曾经有幸上过傅家的私塾进行开蒙,而且是被裕阳伯托关系千辛万苦送进去的。 一入傅宅深似海,从此玩乐是路人。 傅家的私塾有专门的老师负责每科的授课,这些先生都是傅家凭人脉请来的在各方面均有自己建树的稀缺人才。只是不知是何缘故,私塾里多了一位‘独特’的先生。 用傅征的话来说是他爹闲的要长草了,得找点事干干。 早已成名在外的傅老爷‘屈尊纡贵’地光临学堂给他们这群世家子上过几堂课。 傅先生的学问那自然是顶好的。即便荀策被傅征带着偷懒摸鱼,也依稀从那颗学渣的心里感受到男子的某些言论观点,在大雍重文轻武,高手云集的读书人中都是极有远瞻性和深刻性的认识。 傅先生的规矩...那也是极多的。 荀策到现在都还能记起戒鞭打在手心里的滋味,以及...每次因为课业差的缘故不得不回家挑灯夜读补救,手抄四书五经百遍的酸爽... 那段时间,裕阳伯都被自己的儿子给感动了。臭小子房里的灯什么时候通宵过? 于是裕阳伯大手一挥,给荀策买了更多的笔墨纸砚供儿子学习。 荀策哀嚎:“亲爹杀我!” 傅征:“明华?她今天也在?”少年的声音在马厩里低低地响起,难辨情绪。可荀策他是何许人也,他一下便听出了其中的火药味。 完了!完了!他就知道,今天的事情没有办法化解了,小祖宗的爆点要来了。 荀策第六感很灵,几乎每次都能帮他逢凶化吉。感受到氛围不对的锦衣少年此时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不发一言。 阿征肯定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他就不多嘴讨他嫌弃了。 傅徴张着耳朵,一开始她能听明白其中缘故。不就是一匹马嘛,三哥确实没必要为此惹上麻烦事。只是…荀策这前后转变的态度搞的她又一头雾水了。 荀策不敢触傅征霉头,可是她敢啊! 小姑娘无视了锦衣少年的挤眉弄眼,弱弱问道:“明华公主,她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不就是一个被宠的有些娇纵的小姑娘吗?三哥降下来的火气怎么又起来了? 傅征现在确实心情不好。 他行事不羁,做事随心所欲。可骨子里到底流淌着傅家人的血,傅家特有的固执他其实也有那么一点。 早已安排好的事情因为一个小姑娘而打乱,更令他不爽的人可能也随之出现。 傅征猜测,事情多半就是因他而起。 身边的视线里藏着小姑娘自己也没察觉的担忧,傅征侧首,目光里带着安抚,勾唇笑道:“没什么事情,你三哥知道轻重。只是...我总可以去问个明白吧,公主想必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少年话锋一转,一双多情地桃花眼里只剩下玩味。本来艳丽灼绝的眉眼瞬间锋利起来,像一把出鞘的宝剑,灼灼逼人。 傅徴完全没料到事情还能如此发展,整个人还没行动起来时就见傅征已经极为利落漂亮地翻身上马,自己和荀策只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少年疾驰而出。 一袭红衣烈烈,冲进远方喷薄欲出的熔金里。 “诶呦喂!完了!彻底完了!可千万别和裴慎打起来啊!”荀策急的也要上马去追,傅徴瞧见他的动作,赶忙说:“荀策哥哥,带我一个,我能帮忙的!” 荀策注意到小姑娘眼里的焦急,一把将她捞上马护在身前,“阿徵妹妹,得罪了!” “驾---”两人共骑一匹马朝着傅征的方向追去。 第9章 争锋相对 傅征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性格上存在一些难以控制的恶劣因子。 例如做事情容易冲动,容易被外界影响,不能将自己的情绪波动降到最低。 他没有大哥傅衡那般稳重平和,也没有傅衍那般心机深沉,像是个黝黑的无底洞,很难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对于傅家大少和傅家二少来说完全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喝杯茶商讨的事情若是一朝放在傅征身上,恐怕就是难以忍受。 他坚信拳头比嘴皮子厉害这个道理并且在成长的道路上一路秉持。混世魔王的名头也由此打响。 但傅征不是一个莽夫,相反,他很聪明。 他不是纯粹靠武力值说话,以暴制暴的人。 大部分情况下,他都是一副懒洋洋地样子,就像狮子。 他们在休憩放松时总是轻轻眯着那双冰冷的兽瞳,琥珀色的眼睛在太阳的照射下像顶尖的宝石,深邃而又神秘。他们的毛发茂密蓬松,带着野性的美感,可是你不敢去触碰,因为你清晰地知道此刻平静下面暗藏的汹涌,慵懒背后伺机而动的危险。 尽管金陵世家中的一些长辈认为傅家的三少爷是个标准的纨绔,私下里交代子孙少和他来往。傅征的朋友们却知道,他是真切地游离在金陵的纨绔子弟之外,和他们没有半点瓜葛。 就像现在,傅征骑着马停在了离马场正中央不远的位置。 衣着华贵的少女三三两两的坐在马上闲聊,在这些少女虚虚围着的中心位置,一个衣着香妃色骑装,手拿黑色马鞭的少女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伸长身体,隐晦地拿视线去看不远处正在跑道上纵马奔驰的少年。 她的身下正是消失的踏雪。 傅征没有急哄哄地冲上前去,尽管其实他是占理的一方。 策马疾驰时耳边呼啸而过的大风将傅征的冲动稀释殆尽。明华这没脑子的小丫头片子完全不值得他冒火,真正讨人厌的...应该是“招蜂引蝶”的人。 傅徴和荀策快马加鞭追来时,傅征正面色平静地坐在马上,嘴巴里甚至还在吹着不知名的小曲。 曲声欢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和清亮,听的荀策脑子发麻。 看来...阿征是看见裴慎了。 “你们来了?”傅征扭头,一眼便注意到被荀策虚虚圈在怀里的傅徴。 他眉峰微挑,面带不虞地正想开口,便被荀策打断。 “别!我晓得!我晓得!你妹妹和我都担心你,实在是事从紧急,不得已而为之!而且...阿征你看,他们都过来了!”荀策手指一指,声音迫切。 傅征回首,之前还骑在马上的一堆人果然都依次下马,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其中尤以走在前头的一男一女最为显眼。 鲜丽明媚的少女自然是大雍最受宠的明华公主。走在她身边,被她一路若有似无紧紧跟着的少年,隔的太远傅徴瞧不清楚,只觉得他身材挺拔高挑,猿臂蜂腰,颇有气势。 劲瘦修长的双腿随着行走的摆动被布料勾勒出优美的弧线,蓬勃着昂然的意气。 傅征磨了磨后槽牙,几日不见,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 明华率先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傅徴三人。 傅征挡在这群人的正前方,漂亮的桃花眼里像是弥漫着一层浅薄的雾,隐隐流转间给平日星子似璀璨的眼睛蒙上阴翳,其中暗藏的压迫感很难叫她不注意到。 明华俏脸微扬,带着骄矜:“傅征,你杵在这里做甚?难道是为了堵裴家哥哥?”公主话里有话。 傅府的傅三少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干什么事情都是图一时新鲜,但在和裴慎作对这件事情上特别从一而终。 世家子们听见明华这番话,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哄然大笑。 金陵城内谁人不知,傅家的三少爷傅征和将军府的裴小郎君之间有矛盾。两人家室相当,样貌相当,若是今日在城西马场争起来,绝对会登上金陵城内的要闻头条。 走是不可能走的,八卦要留下来慢慢听。 傅征对于明华的话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反对。他忽然心情很好的朝明华公主的方向走了几步,这动作看的傅徴和荀策都有点心惊胆战,荀策甚至做好了飞身上去拦人的准备。 “公主说笑了,我今日…其实是找公主有些事情。” 明华一愣,妆容精细,衣着富贵的少女竟然真的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自己干的事情。 傅征怕再等下去,自己那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情绪又要开始躁动。 他不由忍着情绪出言提醒:“踏雪那马儿,公主觉得好吗?” 少年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质询意味,四周本作壁上观的世家子们心情俱是一跳。 傅征这是来找公主的麻烦来了? 诺大的马场内一时之间只闻远处的马蹄声和呼呼的风声,诡异的平静在傅征身边以他为圆心向四周辐射开来。 群众的眼睛闪烁着八卦的光芒,鹰眼般盯着面色变得难看的公主和神色愈发平静的少年。 混在人群中准备趁机摆脱公主纠缠的少年听见傅征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刚刚抬起的脚又落了下来。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与他脱不开关系。 他和傅征的事情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般复杂和恶劣。准确的来说,他对傅征没有任何的意见,也不愿意与傅家交恶。反倒是傅征,从小到大一直在和自己做些无聊又幼稚的较量。 裴慎不愿意傅征因为和公主发生矛盾,从而错过几天后的击鞠比赛。 “叮--气运之子二号出现,解锁裴慎基础资料。” 傅徴以为,219这个不靠谱的系统可能是没电了或者是死了之类的。毕竟很久没听到它在自己脑海中说话了。 它突然诈尸来这么一下,给站在一边一脸懵逼的傅徴吓了一大跳。 傅徴:“妈的死系统...” 早在看见裴慎那张脸时傅徴心里就有了猜测。 长得这么出挑,不可能是炮灰啊!219的出声不过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她,这就是你以后的大腿,抓紧抱! 将军府的小郎君,金陵城内妥妥的年轻有为的代表。通过昨晚睡觉前恶补的大雍风俗,傅徴大致了解到‘郎君’这样的词汇可是大雍人给品行端正,六艺精通,容貌出众,家室优良的年轻人的雅称。 只是...这个裴小郎君和三哥之间的关系显而易见不太好的样子,怕是会影响她以后的套近乎之路。 裴慎的五感因为常年习武的原故较常人要更敏锐一些,他自然注意到一道视线正若有若无,若即若离地围着他打转。 他本欲置之不理,奈何视线的主人完全没有偷看的自觉性。 裴慎眼皮微掀,鸦羽般的睫毛压着那双锐利漆黑的眸子在人群里面寻找。差一点...就要把傅徴揪出来了。 经过系统提醒赶紧抢先一步收回自己视线的少女心里唏嘘不已。 好险!为什么这个人的感知如此敏锐! 明华被傅征呛声,为如何顺利的解决踏雪问题烦闷地想着对策。 傅征“混世魔王”的名号在金陵城内响当当的存在。传闻他揍人不分男女,不会因为对方是个女孩儿而手下留情,而且…他不怕父皇。 小时候的傅征经常出入皇宫,父皇和母后都很喜欢他。在面对傅征时,明华背后最大的靠山完全不起作用。 从前用来应付别人的方法用来应付傅征是行不通的。 而且…自己这一次...似乎从一开始就错了。 明华不得不承认。 身边不知何时离去的少年此时正隐在人群中。他的目光里带着审视,带着探究,带着难以看清的冷淡,唯独…没有明华想要的温柔。 被心上人如此注视,明华红了面皮,强硬地说道:“那马儿本公主骑一下又何妨?本宫是大雍的公主!连率先使用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城西马场内拥有的所有品质优良的马儿都率先供大雍的皇亲国戚选择,背景悠久的世家和朝堂上涌现的新兴权贵同样在这第一批选择的队伍里占有一席之地。 明华公主自然属于这千挑万选的人之一。 她不相信傅征会用自己宝贵的机会选定一匹白色的小母马。即便荀策再三和她说明这匹小母马已经被傅府的三少爷提前预定时,明华也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眼里。 整个马场里面,只有这匹白色的小母马和裴慎座下的马儿乌云是同一品种。 一黑一白,均是骨骼粗壮、皮厚毛密的伊犁马。傅征和裴慎天生不对头,怎么会选择踏雪这匹小母马? 一定是荀策想动用私权将小母马留着给他的相好,故意拿谎话诓她。 明华的一席话听起来十分在理,傅征却只想冷笑。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明华是不想守规矩了。 “公主说的在理。身为我们大雍的明珠,不过是一匹马,傅征确实不愿与公主相争。只是...当初先帝建造城西马场时曾经明令,后世皇亲国戚和权贵子弟虽然可以自主选择自己的马匹,每人却只准择一匹,从一而终。” “并且…被选定的马匹将直接归属于选择者,任何人不允许抢夺。” 少年的话语平平淡淡,却将原本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人一一震慑,寂静片刻后霎时掀起细碎的讨论声。 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掀起阵阵波澜。 “确实如此...” “当初我哥和太子同时看中一匹马,因我哥先下手的缘故,太子都只能苦笑放弃呢!” “可不是嘛!承武帝立这个规矩不就是因为当初兄弟阋墙,导火索竟然是一匹马吗?” “那看来明华公主这次要栽了呦~” “你不觉得奇怪?傅三少爷为什么会选一匹母马?还是白色的?” 四周窃窃私语地讨论声激的明华越发烦躁,她何时吃过这样的亏。 被一群平日里瞧不上眼的人围观议论。一双双视线不再是讨好奉承的模样,带着幸灾乐祸的成分。 明华咬牙,努力不让自己大喊大叫落了公主的威仪:“傅征!既然你如此说,那么你确定今后都只要这匹马了吗?你的选择就是这匹?!” 少女的脸青红交加,早已没有了刚刚不可一世的骄傲,甚至有些狼狈。 她在赌,赌傅征不会说出那个肯定的答案。而她还是可以继续拥有那匹白色的小母马,整个金陵城内独一份的,和裴慎的乌云同出一源,像是伴侣双生的小母马。 大雍人爱马,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边关武将,都将马融入进了自己的生活。文人画马咏马,武人更不必多说,马是他们习武征战中最重要的伙伴。 明华不相信一向和裴慎有一较高下本领的傅征最后会选择踏雪这匹小母马。 站在傅征身边的傅徴兜兜转转地总算听明白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这都算是什么事啊! 自己啥也不知道就被强行卷进了剧情里面,而且一旦处理不好还会给三哥傅征带去麻烦。 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荀策在傅徴身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叫她务必劝傅征别冲动。 别看小祖宗现在有条有理的在和公主进行交涉,万一某一刻他脾气上来,不愿意再和公主玩这些文的雅的,直接动手那可就糟糕了。 本来只要公主服个软的事情结果发展到如今进退两难的地步。荀策纳闷,以前的明华公主在面对她惹不起的人时明明挺能伸能屈的呀!怎么今天也这么倔? 作为城西马场的少东家,他只觉得脑袋疼。 荀策的钢铁脑子绝对打死也想不出踏雪能有什么神奇之处能让公主死缠着不放。 傅征却是明白。 正是因为他明白,他的怒火才更难以遏制。 裴慎就是个麻烦精,无时无刻不在给自己添堵。小的时候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气氛瞬间变得焦灼,荀策担忧地事情终于来了。 以阿征的性格他绝对会将此事承认下来。可之前两人的承诺完全算是口头之约,没有走书面流程。 严格来讲其中有很大的漏洞,算是他...滥用职权? 当初想着不过是替好友预留一匹马,这点权利荀策还是有的。没想到…半路杀出来的明华公主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傅征真的承认了此事,那便意味着他将失去城西马场的最高选择权,以后的坐骑再怎么去寻找也会差其他人一等。 阿征不能面对这样的结果,荀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走向那一步。 他刚想开口说话,没想到有一个人抢在了他的前头。 “荀策,这马我用不着。”裴慎像是没注意到周遭箭弩拔张的气氛一般淡淡开口。 “哦...哦...嗯?!” 荀策望着裴慎,好生不解。裴慎的话分开来自己是都明白,怎么合起来他就听不懂了。 不是今日和自己特意约好来看马的吗?怎么忽然又不要了? 整个马场里就数他挑选的马最烈最难以驯服,血统纯正的伊犁马,裴慎还看不上? 裴慎不以为然:“我不着急,可以再看看。”说罢也不去看在场众人的脸色,转身就准备走人。 明华刁蛮的气势如牌九般顺势一溜地轰然倒塌。公主的骄横被裴慎寥寥的几句话给浇的一滴不剩, 她期期艾艾地开口:“裴慎哥哥,你不要乌云了吗?”要是裴慎不要乌云,自己还死占着踏雪做什么? “嗯。”回答少女的是一个尽显冷淡的单字。 很显然裴慎并不决定选择乌云作为自己的坐骑,那么踏雪对于明华来说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明华又羞又恼,但也知道他一贯对自己就是这样的态度,只能气鼓鼓地生着闷气。 裴慎会站出来说话这件事情,傅征也没料到。他脸上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玩味。 既然是裴慎惹出来的事情,他自己出面解决当然最好。 明华一面看着傅征,一面又看着慢慢走远的裴慎,终究还是咬咬牙:“傅征,今日之事是我不对,改日本公主找时间请你吃饭。” 傅征摆摆手:“吃饭就免了,公主您还是快去追你的裴家哥哥吧~ “裴家哥哥”这四个字从傅征的口中传出来极为恶寒,明显是他故意为之。 三哥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恶趣味。 傅徵听得打了一个哆嗦。裴慎的大腿...估计要从三哥身上下手了。 这样想着的傅徵马上就从傅征身上寻得了契机。 “裴慎!你给我等一下!”傅征叫道。 原以为前方少年不会理会三哥傅征的傅徵眼睁睁地瞧见不远处那道站定的身影。 “何事?”裴慎回头,神色认真。 傅征带着傅徵走上前去,“没什么!这是我妹妹,刚从武陵回来。以后她在金陵归我罩了,你认识一下。” 听着傅征拽的跟二百五的声音,傅徵尴尬的只想把脑袋缩进脖子里。 三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理所当然的!裴慎又会怎么看自己! 219:“宿主不要担心,裴慎对你好感度为零呢” 傅徵:“我谢谢你哦。” 少女小小一只缩在容貌昳丽的少年身边,从裴慎的视角来看只能看见她头顶上小小的发旋。 “嗯。”看起来...有点孱弱。 裴慎不漏痕迹的皱了下眉,不像他记忆里的傅家人。 “裴慎觉得你弱欸!”傅徵的脑海里响起219幸灾乐祸的声音。 傅徵:“!!!你能听到男主的心声吗?” “并不能噢宿主,219只能大致感应他们的情绪变化。他刚刚望着你的时候,情绪有一丝波动,被219检测到了!”呆呆的小正太音完全是一副求表扬的的模样。 傅徵机械地表扬道:“你真棒!” 可恶!竟然嫌自己弱!要不是有你们这些气运之子的存在,她2413年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少女能变得这么弱吗?!还不是剧情需要,法则限制,哔哔哔哔--- 219:“宿主不要说脏话哦~” 傅徵:“...” 傅征习惯了裴慎惜字如金的说话方式,权当他默认了之后在金陵城内要照拂自己妹妹一二的事情,于是换了一个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不久后的击鞠比赛,你会参加吗?” “自然。”裴慎颔首。 “这次,我肯定会夺得头筹。”少年的语气充满了自信。 裴慎凝视着少年的眼睛,难得浅笑:“拭目以待。” 少年眼眸深处熊熊的火焰能将无尽的黑夜燃烧殆尽。他喜欢…这样的眼神,他同样向往...少年身上永远不知疲倦的活力。 “三哥,我...也可以参加击鞠比赛吗?”少女小声的在傅征耳边问道。 通过219提供的资料和她自己的观察,傅徵推测裴慎此人偏爱意志坚定,有刻苦精神的强者。 他出生于将门,傅徴若是想要抱他的大腿,首先肯定得介入裴慎的世界。 听219剧透,在这次击鞠比赛上裴慎很可能会遭小人陷害从而跌落下马受伤。 为了自己的回家大计,击鞠比赛傅徵是不得不去了。 傅征对于傅徵的想法自然是双手赞成,裴慎却有些不认同。 “有勇气虽好,但也要量力而行。”裴慎看在傅征的面子上,缓缓开口。 少女一看就是有些不足之症的样子。 击鞠比赛一比就是一整天,马背颠簸,赛程激烈,他并不觉得少女可以顺利完成比赛。 若是逞强的行为,他并不看好。 傅征被裴慎提醒,瞬间也反应过来,他打着商量来哄傅徵:“四妹妹,你到时候去看三哥比赛也是一样的,不一定要亲自上场。” 傅徵被两个少年问住,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难道要说“裴公子,没关系。只要你给我涨好感度,我保证生龙活虎!跑上一天完全不是问题!” 这不是二傻子一个嘛。 219:“禁止宿主暴露系统和任务的存在!” “我知道!我知道...” 少女脸上的期望和不情愿来回变化,看样子她是真的很想参加击鞠比赛。傅征不忍心违背妹妹的心意,开口承诺:“想参加便参加吧!我到时候看着你,绝对不会让你累着...实在不行,你弃权放弃比赛。” “四妹妹重在参与,三哥带你玩。” 轻微的触感从头顶传来。傅徵抬眼,傅征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垂下来的眼睛里似乎有星星在闪耀。 裴慎:“...” “不知所谓。”神色冷峻的少年对于傅徵的行为不置可否。 傅徵不指望他能理解自己身上鬼力乱神的事情。只是...少年像看一个傻子的眼神真的很碍她的眼。即便自己表面看上去确实很弱鸡,但是也请给她一点信任好吗? 傅征也努力为傅徵正名:“裴慎,说不定等到击鞠比赛的那一天,四妹妹会让你眼前一亮也说不定呢!” 傅征小时候身体状况也不好,杨氏怕小儿子早夭特意将他送去弟妹林氏家锻炼过一段时间。 三房的林氏出生武侯府,其父是威名赫赫的镇北大将军。傅征跟着老将军学过几年,至此打下了他对武艺的兴趣。 他很能理解傅徵的心情。 身体病弱的人往往特别渴望一副强健安康的身体。 同样…也讨厌别人过于小心的照顾和他人的不认可。 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生着病的普通人罢了,谁还没生过病呢? 裴慎无言,良久说:“那么...我很期待。”少年深潭般漆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傅徵,像是要透过少女娇弱的皮囊看透她内里的本质。 冰冷而又淡然的目光令傅徵心里不服输的气焰越燃越旺。 等到她拿下裴慎后,她一定要叫他后悔今日小看自己之事,傅徵默默想到。 第10章 公子崔望 从城西马场回来后,傅徴就被傅三夫人叫去了正屋。她心里明白怕是林瑛担心自己,是以去的很快,没叫女人等她。 “今日随你三哥去玩,可有累着。”林瑛一边吩咐小厨房用小火煨着上午炖的雪梨甜羹,一边将傅徴拉着坐在软榻上细细瞧着,眉眼间透着慈爱。 小姑娘白净的小脸真是怎么也瞧不够。 傅徴乖乖答道:“三哥将我照顾的很好,娘不必担心。” “那就好。” 林瑛不知道自己这样紧紧盯着小姑娘的方式是否真的正确。 若不盯着女儿,她自己心里难免有些七上八下的不放心;可若是一直盯着,她这心里同样惴惴不安,怕女儿厌倦于她。 她与玉奴相处时间少,总怕自己行差就错,导致本就没什么牢固基础的母子关系陷入僵局。 现如今察觉傅徴对自己并未有所不满,傅三夫人一颗心方才落了下来。 傅三夫人的这幅模样傅徴再熟悉不过,不过是父母担忧孩子的常态罢了。自己这具身体本就娇弱,倒是让她平白多增许多烦恼。 如此傅徴更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能让傅三夫人同意自己去参加击鞠比赛的事情。 终归是从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孩子,傅徴的难言林瑛一下便看出了个七七八八来。她不由温声开口:“玉奴,你有什么想和娘说的吗?” 娘两本就没在一起多久,要玉奴如寻常人家的女孩一般朝自己肆意撒娇,无话不说怕是也做不到。 道理林瑛都明白,她在心里宽慰自己要给女儿一点时间熟悉一切,可到底还是有些难挨的酸涩。 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和自己客客气气,那个母亲不难受? 女人眼底的落寞被一直在仔细观察她的傅徴看在眼里。 其实傅徴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主要目的是完成系统给的任务。骤然成为了别人的女儿,却不能承欢膝下给父母带去慰藉,反倒让父母为自己担忧。 可任务不完成,自己就不能回家。 思虑再三,傅徴试探性地问:“娘,我要是说我想去参加击鞠比赛,您会同意吗?” 少女小心翼翼地娇憨模样让林瑛心中一软,待反应过来少女究竟在说什么后,傅三夫人的面色也没发生太大的变化。 没想到一向把自己看的同眼珠子还紧的傅三夫人对此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傅徴心中讶然,带着脸上的表情也丰富多彩起来。 少女脸上惊奇不定的神情落入傅三太太的眼底,她忍不住笑着拍了拍小姑娘的头。 林瑛不是不惊讶,只是她一瞬间便做好了决定。 函之说的有理,玉奴毕竟是傅家和林家的后人,在父母的羽翼下被庇护一辈子不是她的宿命。既然她日后终究要去搏击长空,那为什么自己不能早点化作东风,送她一程呢? “傻孩子,你是怕娘不答应,所以才不和娘开口?” 屋外的丫鬟正好送来了雪梨甜羹,傅徴含糊其辞地将碗捧在手里遮住自己的脸,低垂着眼睛点点头。 “那娘现在说,同意你去参加击鞠比赛呢?”林瑛对于傅徴这缩在瓷碗后的行为哭笑不得。 “真的?!” “千真万确。” 傅徴三口两口的吃完了甜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林瑛。也不知是房中灯火明亮,还是少女眼中的热烈更旺。 “难道娘还会骗你吗?“林瑛看见小姑娘满脸的雀跃之情,忍不住给她泼冷水:“娘虽然同意了,但是要和你约法三章!玉奴可明白?” 傅徴点头如捣蒜:“我明白!我一定乖乖听娘的话!” 林瑛:“你舅舅是大雍的镇北侯,于骑射方面倒是可以指点你一二。在去参加比赛前,娘会请他来林府教你。若是想要顺利参加击鞠比赛,你就要通过舅舅专门给你制定的小考核。你明白吗,玉奴?” 女人面带微笑,看上去有些揶揄。 傅徴吞了吞口水,考核什么的,她...不会怕的!好歹在现实世界她也学过骑马,学校里的马术课不是白上的! 还有...不参加击鞠比赛就不能走裴慎的关键剧情,那么回家的道路就会变得遥遥无期。 想明白的少女坚定地说道:“我明白!” 傅三夫人欣慰地看着少女:“不愧是娘的玉奴。” *** 给自己做足建设的少女第二天并没有等到舅舅,反而等到了入宫的旨意。 那小太监来的快走的也快,像是一阵风让傅三夫人完全没有时间给傅徴打点一切。 宫里来的旨意忽视不得,傅三夫人简单交代几句就将傅徴送上了马车。 待傅徴望着面前巍峨的朱红宫墙时,她的脑子才刚刚启动。 皇后找她能有什么事?傅家也不是什么跺一下脚就震一震的人家吧。 一个娇弱无害的小姑娘从武陵老宅回到金陵,对皇后有什么影响吗?怎么还得专门进宫一躺? 黄琉璃瓦顶,青白石底座,这诺大的城闱到处画着精妙绝伦的彩绘,明明是座极富丽华贵的神仙地,但这雕栏玉砌的建筑并没有给傅徴带去美的享受,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想自己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皇后为什么要单独召见自己?而不是让傅三夫人找个时间领自己进宫? 带路的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在前面领路,跟在后面的傅徴整个人都神情恍惚了。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不寻常处必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在一个拐角处,傅徴遇到了一位熟人。 “站住!小福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傅徴听到这熟悉的娇蛮声,心里敲地欢快的小鼓反而奇妙的停歇。 她在心里和219吐槽:“我就说会有事情发生!”这么多年的经验了。傅徴无奈地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平静地接收来自明华公主来者不善的视线。 219:“宿主放心,219检测到没有危险。” 地上逶迤的茜色裙摆金波荡漾,小福子连忙滚到地上请安:“小的见过六公主...小的这是领着傅四小姐去见皇后娘娘。” 明华:“皇后娘娘找她能有什么事情?” 浑身珠翠的少女语调傲慢,周围跟着的侍女不知不觉将傅徴围了起来。 明华早就看这个傅家四小姐不爽了。竟然背地里唆使傅征给自己找不快,还害得自己在裴家哥哥面前丢脸。 不找个机会教训她一下,她是不知道这个金陵城里的规矩了! 小福子在宫里呆了几年,早就是个人精,察觉到四周隐隐不对的气氛,慌忙开口:“小的也不知道皇后娘娘请傅四小姐有什么事情,只是娘娘的旨意...小的怎么敢违背!希望公主看在娘娘的份上别让小的误了差事。” 傅徴:她怎么觉得事情会变得越发糟糕。 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个明华公主是梅贵妃的女儿吧。 梅贵妃和皇后可是后宫里头一个不对付的,连远在武陵的她都知道两人昔日的恩怨纠葛。 傅徴猜的没错,小福子的话一落地,明华公主就笑了起来。 “小福子,本公主就借傅四小姐一会的时间。你要是等不急,就先去找皇后娘娘问罪吧。”说罢竟抬手就让侍女们上前来扯傅徴。 “219!219!系统你给我出来!我的人身安全不是只有气运之子才能影响吗?!这些虾兵蟹将是怎么回事?”傅徴凭借自己当初考艺术体操的柔韧性灵敏地闪过了侍女们的袭击。 219趁乱给傅徴打气:“宿主不要担心,马上就会来人救你!” 好家伙,等到来人,她怕是早就凉凉了。 多亏当年体考的时候自己多加锻炼,面对眼前糟糕的局势还有一丝闪躲余地。 少女体态轻盈,一时之间那些宫女太监竟真的不能将她擒住。 傅徴柔韧有余的样子更加激怒了站在一旁本欲观戏的明华公主,她恼怒地吩咐道:“不要怕,给我抓住她!抓住她本公主重重有赏!” 原本还顾忌着傅徴身份的一些太监和宫女闻言攻势立马变得凶猛起来,傅徴喘着气弯腰躲过一只斜斜插过来的手,差点...就被逮住了。 “明华,你这是在做什么?!” 本来都准备放弃的傅徴听见这天籁般的声音,浑身立马又充满了干劲,219说的解围之人终于来了吗? 她一脚绊倒了朝自己冲来的一个宫女,等着看来人如何处理这混乱的局面。 小福子顾不得尊卑有别,朝着小路边走来的人跑去。小太监的眼里瞬间绽放出看见救兵的惊人光亮,语音都激动的不成调。 “崔公子!”终于有人能来救他了! 明华听见那道呵斥的声音,不情不愿的摆手阻止了那些跃跃欲试正围在傅徴身边的太监宫女。 不肖一会,他们便乖乖地回到了明华的身后,完全看不出刚刚凶狠地样子。 傅徴大为惊奇,到底来了一位何方神圣?竟然凭借一句话就降服了小老虎一般的明华公主。 她理了理自己因为快速闪躲而有些松散的发髻,回头去看立在不远处正在询问小福子事情经过的男子。 不...应该叫少年。 他身量纤瘦高挑,着一件天青色的长袍。如果依身高形体来看,他确实已经具备了成年男子的雏形,不过当他转过头来笑着看着傅徴时,傅徴又觉得他不像是男子,而是少年。 陌生的少年朝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傅徴却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极为普通寻常的宫城小道经他一走,竟让人生出一种此时正在阳春三月的扬州游历的错觉。他穿花拂柳,衣带幽香的朝着傅徴走来,像是不经意被人发觉落入凡尘的谪仙。 无怪乎傅徴如此反应。 不是她好色花痴贪人容貌,而是少年清俊秀逸,出尘脱俗的人世罕见,叫傅徴一时难以回过神来。 好在少年人并没有觉得傅徴这样的行为无礼,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傅徴面前等着她回过神来。 傅徴也没有让他久等,因为少女可谓是立马便反应了过来,随后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她这个看见帅哥就愣神的毛病一定要改!家里的那些妖孽自己还没看够吗? 少女有趣的反应让崔望不禁原谅了她之前略显不礼貌的行为。他不喜欢别人的视线过多的停留在自己的脸上,但今天的事情...似乎只是一个意外。 “傅四小姐?”声如其人,透着清淡温雅。 傅徴有些涩然:“是,我是,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崔望笑:“叫我崔望便好。” 傅徴诺诺地点头。 崔望介绍完自己后将小福子招了过来。“既然是要去坤宁宫,那便由我带着傅四小姐过去吧。” 小福子瞥见一旁暗自生着闷气的六公主,忙不迭地点头:“麻烦崔公子了!” 崔望:“那么傅四小姐,请随我来吧。” 青衣公子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温和的气质,春风拂面般窸窸窣窣地,让人心痒的厉害。再高的防备也因为面前人的缘故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 傅徴只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每一个毛孔都被来人很好的照顾到。因此哪有不应允的道理。 少女屁颠屁颠地像个小尾巴跟在崔望的身后。 乖巧听话的模样让本就眉眼飘逸地少年更是软了神色,他忍不住无奈的摇了摇头。 只是在经过明华公主身侧时,傅徴被公主飞了好几个眼刀子。 崔望自然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波涛汹涌,他不由开口提醒:“明华,陛下最近在朝堂上可不是那么高兴,你自己可要明辨是非,知道孰轻孰重。“ 明华撇嘴:“知道了。“ 第11章 不过舍弃 “崔公子,皇后娘娘是你的什么人?“ 大概是觉得崔望并不会责怪自己,傅徴贸贸然地开口问道。 少女的眼睛里有着抑制不住的好奇。玛瑙一般漆黑明亮的眼珠,漂亮极了。 崔望知道她是傅家刚从武陵接来的姑娘,对于他的身份肯定不知情。他难得起了点捉弄人的兴致,于是说:“我是崔家旁支的子弟,今天也是得皇后娘娘召见,所以顺路带你一程。“ 傅徴了然,原来是皇后的母族,难怪如此厉害。她一瞬间忽然想的很远,若连旁支都如此出色,本家的人物又会是何等模样呢? 傅徴对于未见面的皇后多了几分期待。 两人当时所在的位置本就离坤宁宫没有多少距离,不知不觉就已经行至一座雍容典雅的宫殿前。侍奉在宫门口的宫女眼尖地发现了朝着这边走来的崔望,小碎步迎了过去。 “少...爷。“ 宫女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崔望摇头无声地制止。傅徴正忙着打量坤宁宫的置景,一时也没发现宫女的异样。 “皇后娘娘,傅四小姐到了。“ 傅徴一路盯着自己的脚尖随着宫女步入殿中,待站定后依礼给上首请安。 “臣女傅徴见过皇后娘娘。“ 柔和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将她托起:“免礼,给傅四小姐赐座。“ 待落座后,傅徴这才有机会一睹皇后芳容。 她无疑是极漂亮的女子,大概是久居后位,傅徴第一感觉到的是面前人的气势。那种母仪天下,睥睨一切的高贵,其次才是女子清丽绝伦的容貌。 说实话,她长得和崔望很像。 傅徴暗叹,清河崔氏的基因可真不是浪得虚名。祖辈上出过六任皇后的家族,好的基因可不就是代代相传。 “想必傅四小姐一定很疑惑我为什么单独传唤你进宫?“皇后的声音端庄悦耳,带着不易察觉的安抚,傅徴本来悬在空中的心渐渐落了下来。 她稳稳答道:“臣女确实不知。“ “本宫听闻前些日子你和明华起了争端...明华一进宫便找上了陛下告状,当时本宫也在场。陛下自然知晓傅四小姐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和明华发生矛盾,是以叫本宫来当这个中间人。本就是小孩之间的玩闹,所以单单只叫了傅四小姐一人,傅四小姐...可明白?“ 皇后娓娓道来事情的缘故,听口气并不是来问责的。 傅徴没想到明华公主如此小心眼,竟然一回宫就恶人先告状。只是城西马场的事情本就是一个乌龙事件,怕是小女孩心中的傲气一时间转不过来所致。 傅徴试探地问道:“敢问皇后娘娘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 崔皇后没想到眼前这个不过十一二岁自武陵而来的小姑娘竟然敢反问自己。 金陵城内寻常的贵女第一次进宫面见她都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说话做事皆畏手畏脚。反观现在端坐在椅子上身型娇小,不卑不亢的少女,皇后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 该说...不愧是傅巍的孙女吗?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傅家...还真是代代都出人才。 “本宫明白,所以傅四小姐不必担心。这件事情...本宫会处理。若是处理不好,本宫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你的母亲。“ 傅徴来的时候听傅三夫人交代过,她未出阁前确实与皇后有些交情,只是现在都已嫁作人妇。 一个位及后位,一个为人臣妇,当年的交情也不知道还剩几分。傅三夫人只叫她不要害怕,可没提及这交情竟然还有如此...之大。 傅徴不是本地人,也不知道当年的事情,闻言只是礼貌地笑笑。 社交场面上的体面话,听听便好,若是真的当真,那便是傻了。 皇后的本意似乎很简单,仅仅是把她叫来坤宁宫问个好,释放自己对傅徴的善意。 等到坐上出宫的马车时,傅徴才歇了一口气。 入宫一趟,得了一个水色足,成色不错的翡翠手镯,一支玛瑙鎏金缠枝步摇。看来...崔皇后的目的真的如此简单? “恭喜宿主,解锁第三位气运之子。“许久不发声的系统一出声就是劲爆消息。 “崔望???“傅徴问。 “没错,现在宿主已经解锁三个气运之子了。系统在此提醒宿主,最后一位气运之子将在不久后大长公主府的酒宴上揭晓。到时候希望宿主赶紧推进任务进度。“ 傅徴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现在她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狗系统就知道威胁她骗她。督促她做任务时积极的很,刚刚怎么不早提醒她崔望是气运之子? 马后炮! 219:“很抱歉宿主,当时系统正在升级。提前和宿主打好招呼,系统以后可能也会间歇性的升级,希望宿主理解。“ 傅徴:“行吧。“狗系统真没用! 宣城遇到的不知名少年、武将世家的少年将军、以及皇后娘家的旁支子弟,傅徴躺在马车内思索。 这些人和原剧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又脱离于原剧情而存在。 原剧情的女主角江令月是尚书府的庶出女,现在应该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她的白月光确实是崔家的公子,但是按照pv给的提示,这位崔家公子应该是身份尊贵的本家子弟。 况且这位女主的白月光只出现在回忆里,属于英年早逝的人物,傅徴完全不慌。 女主在游戏里遇见的几位男主分别是魏王,也就是宸王李元瑾的弟弟;月氏国的摄政王那若岐以及宰相家的公子。 傅徴暗暗祈祷,希望自己在走剧情的时候千万不要和女主扯上瓜葛,她这种需要气运之子的气运额外加持的命格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和女主撞在一起都是炮灰的命。 *** “你在外面站着?为何不进来?“ 崔皇后送走了傅徴,坤宁宫很快便迎来了新的客人。 “娘娘不是在商量要事,我这个闲散人杵在这里怕是不好看。“少年闲庭信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崔皇后走下台阶,无奈道:“望儿...这是在坤宁宫。“ 崔望和面前雍容华贵的女子僵持片刻后妥协下来。 “长姐。“他如此喊道。 崔皇后慈爱地将幼弟引至座上,唤来贴身宫女秋慈:“把陛下前些日子赏的碧荷白露拿出来给望儿尝尝。“ “是。“ 崔望的视线随着退下去的秋慈移至崔皇后身上:“长姐不必如此,我不过随着母亲的意进宫来看看,马上便走。“ “怎么?若是没有母亲的要求,你倒不愿来进宫见我?“女子的声音透露着不易察觉的低落,崔皇后在幼弟面前卸去了属于帝妻的盔甲。 “长姐说的什么话。“ 崔望似乎不想和崔皇后谈论这些,换了一个话题。 “长姐请傅四小姐进宫,真的只是为了明华公主的事情?“崔望接过秋慈奉上的茶盏,低头轻轻抿了一口,长长的睫羽似宫扇一般拢起。 女人穿着红黄两色为主的金银丝鸾鸟朝凤襦裙,两袖旁绣着大朵的牡丹。那张玉白的脸上永远都挂着恬淡的笑意。 这就是大雍的皇后,崔家的嫡长女,他的长姐----崔鸳。 常言道:长姐如母。可是崔望看不懂她。 在她嫁入皇宫的这些年里,崔望发觉自己和崔鸳的关系变得越来越陌生。皇后不是长姐,长姐…也不会是皇后。 崔皇后凝视着指甲上的护套浅笑:“我这不也是为了护着傅四小姐吗?梅贵妃她...可是也盯在着傅府呢,盯着这位...初至金陵的傅四小姐。“ 她的语气很温柔,似乎真的是为了小姑娘好一般。 崔望没有说话。 崔皇后静默良久,再次开口:“望儿呢?怎么有闲心送傅四小姐入宫?莫非...望儿想开了?“她开玩笑一般地打趣崔望。 “长姐别乱点鸳鸯谱。她才多大,我不过受傅衡的委托照顾一下他妹妹罢了。“崔望抬头,眼里很是平静。 崔鸳不愿意放弃:“你和傅衡年岁相仿。听陛下的口气,傅衡的亲事是早已经安排好了的。你呢?还准备混到什么时候?傅家的小姑娘再过几年马上就可以议亲,提前订好又如何...依我看,她倒是配得上你。“ 崔望皱眉:“长姐看上的到底是傅四小姐,还是看中的傅家。若是看中的傅家,长姐难道不想想陛下是否会同意吗?“ 崔家的权势已经够大了,陛下绝对不会允许崔家的子孙尤其是他,去娶傅巍的孙女。 幼弟冷冷的话语像一道惊雷,将崔皇后震醒。 坤宁宫内的香料是崔皇后一贯喜欢的,皇帝单独赏赐的御供之物。 烟雾缭绕间,崔皇后才恍然发现当年被她抱在怀里雪团子般的孩童已经长成了如今这般惊艳绝伦的模样。 她这些年的心思全放在了皇帝和太子身上,不知不觉间竟然和小时候最爱黏着自己的弟弟产生了如此大的隔阂。 崔皇后端起案上的茶杯,漫入口中的只有苦涩,“罢了,是本宫着相了。“ 崔望有了自己的主见,不再是当年那个苍白无力,只会借酒浇愁的少年人了。 “臣弟告退。“ 崔望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诺大的宫殿张开自己的深渊巨口,崔望踏着落日的余晖走出了宫门。 坤宁宫内最后就只剩下崔皇后和她的乳嬷嬷两个人。 “嬷嬷你说,望儿是不是还在怨我?“ 崔皇后神色萎顿,倚在富丽雍容的美人榻上。她浑身散发着低靡,完全没有了刚刚端庄明艳的气势。 崔皇后是岑嬷嬷一手奶大的,崔望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岑嬷嬷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崔皇后。 “娘娘,您是对不起少爷...可是...这不就是崔家人必须做的决断吗?老爷他不也...默许了。“ 岑嬷嬷最后说的几个字,带着沉甸甸的无奈,将崔皇后一把拖入灰暗的回忆里。 她苦笑,是啊,当初崔家被打压的厉害,自己这个皇后在宫里也被梅贵妃掣肘,望儿明明都已经连中两元了,是她...是她这个做姐姐的哭着求他,让他不要再出风头。 陛下不会想看见崔家再出一个在朝堂上平步青云的状元郎。 崔皇后头一次觉得荒唐,这便是生在清河崔氏的命吗? 岑嬷嬷站在崔皇后身旁,静静地陪着陷入回忆中神色哀伤的小姐。 第12章 地狱训练 几日后,傅徴开始了她的训练。 毕竟躲是躲不过的,有句话说的好: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直视淋漓的鲜血。 傅徴以身入地狱,只求最后能把自己顺利渡回家。 她不想再体验一次睡觉差点猝死的濒死感。回想起不久前的惊魂一刻,傅徴只想向植物问好。 虽然219向她保证下次会给总部申请让傅徴换一种死法。 傅徴:“...” 这是死法的问题吗?这是换一种多样的死亡方式就能解决的问题吗?自己确实有点消极怠工,但世界主线还没了解清楚,贸贸然行动才更会出问题。 219:“宿主确实在给自己的偷懒找借口吧。”脑海中的黑团子糯叽叽地抖了抖身上的毛。 傅徴:“···” 让坚持勤勤恳恳走地图挖掘人物背景的傅徴没想到的是,傅三夫人给自己安排的私班课程竟然还有同班同学。 “呦吼!见到小爷我是不是觉得特别惊讶啊!” 臭屁的声音响彻菡芷院,惊起几只扑棱棱地麻雀。少年披着晨起的夕阳而来,一口洁白的牙齿闪瞎了傅徴的眼。 “三哥,你来做什么?”傅徴经过几天的适应早已和傅征熟悉起来。 傅家三兄弟里面,大哥傅衡和自己年纪相差太大,早已经在朝中任职,平日里交集不多;同胞兄长傅衍平时神龙不见摆尾。一只修行千年的狐狸,傅徴完全被对方''碾压''。 全靠同行衬托,傅徴还是更喜欢三哥傅征。 譬如现在,三哥虽然人不正经,但是他乐意和自己解释:“我当然是为了镇北侯而来!” 傅徴不解:“你和镇北侯关系很好?”娘亲的弟弟,自己的舅舅,和三哥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偶像。”没有理会傅徴狐疑地视线,傅征十分自来熟的找了个石墩子坐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敲着石桌,发出“噔噔噔“的声音。 很明显地,三哥不想再透露别的消息。 傅徴没管他,张着脑袋朝着石拱门的方向望去。娘说舅舅巳时左右便会到,想来也快了。她没傅征那么淡定,低着头在院子里绕圈子。 傅徴其实很怕,怕自己通过不了考核,怕完不成任务...怕不能回家。她其实不算意志坚定的人。她很懒,没什么大抱负,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对于系统说的任务完全是放任自流的态度。 早上的死亡威胁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会死,回不到原来的世界,见不到唐柚...若是傅家的四小姐暴毙,傅三夫人和活宝爹...也会很难过吧... 待傅征喝完一杯茶,傅徴走了一个来回后,镇北侯林玦到了。 丫鬟兰蕙领着男人刚过拱门,傅征已经站起身迎了上去。傅徴愣神慢了一步,等到她反应过来时,也忙跟着傅征的脚步朝男人走去。 镇北侯是个极出众的男子,光看他的外表,你不会觉得他是个征战沙场的将军,他更像是朝廷上的文官。准确的说,镇北侯是个儒将。 只有那双眼睛里,隐隐显现出主人不经意间流露的锋芒,使傅徴得以窥见边疆的风沙四起和铁血狼烟。 “这便是玉奴?”林玦生了一双和傅三夫人林瑛相似的眼睛。 血缘的亲密关系拉近了傅徴与面前男人的距离感,面对身居高位,常年在战场厮杀的男人,傅徴并没有感到不适应。相反...她对这个舅舅很感兴趣。 “舅舅好。”傅徴甜甜地笑道。 林玦对这个笑容很是受用。 傅征在镇北侯身上难的看见了他不常外露的柔软和...真实。在外甥女傅徴面前,镇北侯敛去了身上由于多年征战杀伐染上的肃杀之气,平和宁静地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外甥女虽然乖巧可爱,但她身边的臭小子可就不一定了。 “傅征,我不是都说过很多回了吗?我教不了你。”男人无奈。 像是没有听到这拒绝的话一般,傅征揽着傅徴的肩膀笑的灿烂:“反正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为什么不能顺便带上我呢?” 少年并不气馁,再接再厉道:“况且我基础不差,侯爷只需要提点我一二就好。” 这样的傅征,傅徴没有见过。 她印象里的三哥是离经叛道的狂人;是不服管教的浪子;是干什么都充满斗志不服输的斗士。 唯独不是这个笑着,话里却揉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的人。 傅徴努力地昂着脑袋想要去看傅征脸上的神情,却被少年结实有力的臂膀给牢牢箍住动弹不得。 她恼傅征这样不明不白的态度,挣扎个不停。但是两人悬殊太大,她被镇压的彻彻底底。 “好吧,你们一起过来吧。” 林玦每次都会对傅征说一遍同样的话,同时,他又会心软的再次推翻自己。 小姑娘在挣扎的同时还不忘拿水汪汪地眼睛求他。即便她什么也不知道,也想让自己答应傅征的请求。 罢了,就为了刚来金陵的外甥女再破一次例。 *** 缠着傅征问了许久,傅徴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舅舅不愿意教傅征。 两家是亲戚,本应该关系紧密才对。舅舅林玦抛开镇北侯的身份,实则也是个很温和的人。傅徴想不明白,小猫爪子挠心挠肺,浑身不舒坦。 当事人傅征和舅舅林玦完全没准备让她知道,默契十足地将此事翻了篇,独留她一个人暗自揣测。 “别想了,腿都在抖擞。” 故事的主人公没心没肺地靠在演练场的木桩上,一双大长腿慵懒地交叠在一起。 “我也不想啊!”给傅征这么一打岔,傅徴说话都开始抖了。 扎着标准马步的傅徴已经竭尽全力去调动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让她的双腿不要抖的那么厉害,可这个腿它就是不听使唤。 傅徴的底子实在拿不出手,镇北侯第一天便让她先扎马步锻炼。训练到一半,人却被傅三老爷身边的小厮唤走,监督傅徴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到了傅征身上。 演练场此时只有寥寥的几人,多是傅家家养的侍卫。 日头火辣,完全不顾及下边正在扎马步的小人,肆无忌惮地散发着自己的热量。红的发亮的太阳让演练场上汗流雨下的傅徴苦中作乐的想,不过是个咸鸭蛋的蛋黄,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滴又一滴豆大的汗珠自傅徴的额头顺着鬓角滑落,没入雪白的颈子。连擦个汗都做不到! 傅徴双手握拳,手心里也全都是汗。 虽是一副没睡醒地懒洋洋模样,傅征的眼睛其实一刻也没离开过傅徴。他观察着小姑娘的面色,身体状况以及她动作的标准程度。 不得不承认,傅征在这一点上极为严格。平日里好说话的三哥在训练上对待自己的态度绝对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傅徴咽了口唾沫,还有半刻...还有半刻,自己就可以歇息了。 小姑娘看着娇弱易折,内里却是激一激就不服输的倔强。 面前的小胳膊小腿已经濒临极限状态,抖的傅征抖看不下去。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无情? “行了。” 天降甘霖般的声音终于响起,傅徴卸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为了训练专门穿的小衫已经全部黏在了背上,湿淋淋的不好受。傅徴摸了一把额头,不出意外的一把汗。 “你...你这个小笨蛋~” 傅徴擦汗的动作太快,等到傅征注意到时,她的脸上已经多了一块灰扑扑的斑点,额角的碎发张牙舞爪地贴在脸边,衬着那双明眸,可怜又可爱。 “小花猫。” 额头被蹲下来的少年快速地弹了一下,傅徴快速地挡住敌人的攻击,捂着脑门怒目而视罪魁祸首。 “你做的很好,阿徴。”比他预期的要好。 突如其来的话让本想发作的少女一愣。 傅征敛去了吊儿郎当的模样,蹲在地上和少女平视,波光潋滟的眼里暗藏着欣赏。 “也···还好啦。”突然搞得这么正经,傅徴无措地嘟嚷道。 紧接着,她不免有些得寸进尺,“三哥可以让我多休息一会吗?要不,我们直接别练了!” 即便不停地锤锤打打,腿上的酸胀感还是难以缓解。 舅舅林玦去了那么久,三哥会给自己放水吗?傅徴不愿意错过少年脸上任何的微表情,希翼地看着他。 傅征:“真的很累?”他回想起当年自己训练的场景。 也是小小的人,在炎炎烈日下顶着满头大汗日复一日的训练。春去秋来,演练场上的人一变再变,最终变成了毫无形象坐在地上大喘气的傅徴。 眼前的小姑娘毕竟是个女孩,在体力上确实要差一些。 “好...” 心软地话刚脱口,背后便传来一声斩钉截铁地女声。 “不行。” 傅家兄妹同时回头,傅三夫人沿着小路款款而来。 “玉奴,不要懈怠。” 温暖的手落在傅徴的头上,带着淡淡的抚慰。傅徴没想到来人是一向心疼自己的傅三夫人。 “玉奴不是答应过娘会通过考核的吗?这才第一天就···” 傅三夫人的话让傅徴罕见地有些羞愧。 偷懒被捉住这种事,小孩可以抵赖,但傅徴没这个脸皮。 小姑娘像被霜打的秧苗儿,低垂着脑袋,不敢看傅三夫人。她刚刚...确实不想努力了。觉得要不...明天再继续努力吧,类似这样子不负责任的想着。 傅征忍不住开口为傅徴开脱:“三婶婶,四妹妹是中途休息。并没有···” 傅三夫人扭头,“我知道。征哥儿你不用替她说话...只是..这丫头当初可是答应了我,我不过想...提醒她。” “是不是?玉奴?”傅三夫人莞尔,眼神柔和地望着埋着头当鹌鹑的少女。不去激她一把,她是不会从龟壳里爬出来的。 219出言提醒:“宿主,剧情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你不能再浑水摸鱼下去了。” 击鞠比赛是剧情的第一个转折点。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足足有半个月,在任务上却毫无建树,气运之子也才解锁了三位。 傅家四小姐这一身份给傅徴带去生活的享受,也逐渐''腐蚀''了她的灵魂。每天好吃好喝的被家人宠爱,那里还有做任务的热情? 傅徴咬咬牙从地上爬起,两手使劲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坚定地望着傅三夫人:“我明白。娘,您不用操心。“ 缓过来的精力在四肢中慢慢游走,身体尽管依旧有些乏软,但是还在傅徴的忍耐程度范围内。 早上的窒息感比现在难受一百倍,她不想认输。 傅征握拳,给傅徴的肩膀来了一下,惹来她不解的眼神。 小姑娘的表现当真是越来越让他感受到意外,就像一个永远也拆不完的礼物。层层包裹下面还有惊喜。 起初不过是想让傅徴随便玩玩,参加比赛感受竞技氛围的傅征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今年的黑马说不定会是傅家初出茅庐的傅四小姐...也未可知。 “我来的时候,大嫂也朝这边过来了,怕是马上便到。征哥儿你...“傅三夫人提起杨氏,傅征正在给傅徴捏肩膀的手一顿。 “多谢三婶婶提醒。“傅征朝傅徴摆摆手,“四妹妹替我和镇北侯说一声,我下次再练。“少年大跨步地离开了演练场,边走还边朝傅徴挥手。 傅徴:“???“三哥怎么就这么走了? “大嫂想要你三哥从文,走科举的道路。那孩子...又是个倔的...好了,别关心征哥儿的事情了,先关心你自己吧。娘已经听征哥儿说了击鞠比赛的事情...当年,娘可是冠军队的主力噢。“ 傅三夫人期待地眼神让傅徴招架不住,眼珠子咕噜地转,就是不敢看傅三夫人。 自己可是准备一轮游的种子选手,娘的目标也太高了。 像是故意要和傅徴做对,她清晰的感受到了这具身体跃跃欲试的斗志和自己心里随之而来的压力。 “玉奴好好练习,说不定到时候可以和征哥儿一起赢得比赛,改变你大伯母的看法呢?“傅三夫人很懂的拿捏小姑娘的内心,抛出一个令她犹豫不已的甜头。 傅征对她很好,她也想用自己的方式帮三哥一把。 傅徴摇摆不定,最终决定还是帮傅征一把。这一帮,让傅徴被迫一头扎进更加严酷地训练中。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每每脱力地累倒在床上的时候,傅徴都忍不住感叹。 傅三夫人真的是最严格的教练。在其他问题上,傅三夫人对待傅徴绝对是疼爱有加。 相应的,对于女儿的要求傅三夫人也狠得下心来。 既然是傅徴自己同意要做的事情。女儿由于年纪尚小的缘故娇气怕累不能很好的执行,当娘的肯定要在后面推她一把。 免得孩子日后留下遗憾。 女子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傅徴的身体情况。傅三夫人制定的训练模式往往是在傅徴的忍耐程度上一再试探,不断地去探寻海平面下的冰山一角。 身为主教练的镇北侯站在一边看着傅三夫人训练傅徴,有时候都忍不住想让小姑娘休息一会。 外甥女小小的一个女娃娃,怎么经受的起长姐如此频繁密集的训练方式。 “她可以做到。”傅三夫人肯定的语气在演练场响起。 既然我当年可以,那么玉奴也一定可以。 傅三夫人望着在场地中心不断挥舞球杆,锻炼熟悉感的少女,和弟弟打赌:“你觉得玉奴到时候名次如何?“ 镇北侯林玦并不是很想和长姐打赌,自己从小到大...就没赢过长姐。 “我不想赌。”男人很肯定。 “我把函之再送给你使唤几天。” “勉勉强强进前五名吧。“男人不情不愿地开口。 就算训练地再刻苦,外甥女也没办法做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快速上手。虽然自己对于击鞠运动没有长姐林瑛那般了解,少女马术上的进步林玦却是看在眼里。 天赋不错,时间不足。 “哼!” 女人挑眉,笑容戏谑,“你倒是惯会见风使舵。” “...” “我认为...玉奴可以进前三。” 第13章 公主府宴 大长公主进京的事情绝对是金陵城内最近的头条。 她是皇帝的亲姐姐,早些年下嫁给太原王氏。如今王家的小辈进京述职,大长公主自然也随着王家人回到了金陵。皇帝将许久不见的姐姐留在宫中住了几晚,以示重视。 长公主在金陵的公主府即便多年未有人居住也没有落灰,是以在皇宫住了几晚后,长公主便搬进了公主府居住。 近来公主府宾客盈门,她似乎有意让金陵的世家记起自己昔日公主的身份,办了一场盛大的府宴,请了许多金陵城内有头有脸的世家前去赴宴。 傅三夫人收到请帖的时候,说实话,她并不是很想前去参加。 长公主府的宴会向来奢靡,传言这次和公主一同回京的还有王家的小姐。此次府宴怕是长公主为了替家中小辈择婿办的一场相亲宴会。傅徴还小,远没到自己操心的时候。傅衍那小子...则完全不需要她这个做娘的担心。 家里的两个孩子都没有去的必要,傅三夫人本人也不是个爱交际的性子,自然想推脱掉这可去可不去的交际。 傅徴不然,她很想去公主府凑凑热闹。 最近这段时间天天被关在家里准备击鞠比赛。傅徴觉得自己再不出去放风一下,她可能真的要破罐子破摔不干了。 女儿心中的小九九傅三夫人一清二楚,为了在击鞠比赛上出其不意,傅徴这些天确实累的够呛。 “玉奴要听话,跟着大伯母,别走散了,明白吗?”傅三夫人不放心地叮嘱。 傅征在马上保证:“三婶婶,我也在呢!您就放心吧!” 正是有你在,她这颗心才放不下来。傅三夫人想到。 杨氏在马车旁也笑道:“三弟妹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玉奴的。” 大房三房总得去一个。镇北侯府最近出了点事,林瑛正好走不开,只能把傅徴交给杨氏。 杨氏为人温柔细心,傅徴让她带着去赴宴林瑛倒也放心,只是…玉奴这孩子自己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傅三夫人主要担心杨氏管不住傅徴。 越和小姑娘相处,傅三夫人越发现,人不可貌相。 玉奴生得一副静水娴花的容貌,行动不说弱柳扶风但也斯文秀气。骗骗外人绝对够,在她面前就…原形毕露。 小姑娘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敞开了心扉,在她面前古灵精怪的厉害。平日在府里最是和大房的征哥儿要好,怕是‘臭味相投’,相见恨晚。 傅三夫人每每看见两个小孩儿在府里胡闹,头都大了一圈。 傅徴当然知道傅三夫人在担心什么。她顶着傅三夫人的目光,拍胸脯打包票:“娘放心!我知道分寸。” 傅三夫人也不可能真的随傅徴一起去赴宴,临走前从头到尾再交代了一遍方才放人。 傅家三人到达公主府的时机正正好好,不早也不晚。府门口车马盈门,世家大族间的徽纹在傅徴面前一闪而过,有些造型独特,给她带去强烈的印象。 今日随身服侍的丫鬟是红岫。 圆脸的小丫鬟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的宴会,张着脑袋东看看西瞧瞧,“小姐!金陵的宴会原来这般繁华!我在武陵可从没见过。” 帘幕高挂,屏闱四绕。来来往往的侍女个个人比花娇,芊芊玉手上呈着金盘玉碟,名花异果交相辉印。 傅徴随着领路的侍女朝着后庭走去。 沿着小径往后走,两侧皆列着四轴春夏秋冬之景,梨园子弟的北调南音在风中游荡。天色还未暗透,蔷薇花拢在落日的余晖中颤颤巍巍,大片大片的红紫在人群的衣摆处留下引人回味的幽香。 傅征现在没有同傅徴她们在一处。男宾女宾一进门便被引去不同的院子休息。两处院子其实并没有隔的多远,男女宾客相隔的不过是一道墙壁的距离。 大雍对于男女大防并不是十分看重,但明面上的样子却要做好。 傅徴初来金陵,和金陵城内的贵女并不相熟。杨氏她自有平日里走动的夫人,傅徴婉拒了杨氏想陪着自己的好意,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观察着今日来的女宾。 “你说最后一个气运之子今天会出现?”傅徴捧着一小碟子糖糕,边吃边和219聊天。 219:“是的。现在系统还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只有当他离宿主不足五十米的时候,系统才能感应到。” “今日女主来了吗?” 傅徴想知道江令月如今的情况。怪自己当初偷懒,没有仔细关注游戏官方的消息。现在跟着219这个一问三不知的系统,在剧情里面完全是两眼瞎的局面。 恋爱游戏的女主角,绝对不会是个简单的小姑娘。既然来到了游戏世界里,不去凑个热闹近距离看看女主角怎么够? 这一次,219居然给她带来了很多关于女主江令月的信息。 傅徴发现,只要和自己的任务没有冲突,219一向很宽松:“江令月作为游戏的女主角,这次宴会她肯定会参加。大长公主府的晚宴是她第一次在金陵的贵女圈子里崭露头角。虽然不是个好的开始,但是至少让大家都认识了她。” 傅徴很兴奋,“搞事情了?!”只要和自己的任务没关系,她对女主角的剧情就有极大的热情。 “嗯。江令月和王家的小姐发生了矛盾…被惩罚了。” “庶女的身份…果然不行。男主呢?有没有男主来救她?” “…来了一个。” 傅徴就知道,女主遇到事情肯定会有男主救她。“是谁来了?魏王吗?还是那个谢家公子?亦或是白月光?” 除了摄政王那若岐是后期出现的角色,其余三人都是前期女主在金陵时就出现在了她身边。 “魏王。”219将大纲打开扫了一眼。 傅徴了然。 她还想再问问219关于剧情的事情,一道女声却在面前响起。 “傅四小姐?”有些不确定的语气。 傅徴抬头,一张陌生的芙蓉面映入眼帘。 “你是?”傅徴完全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一位贵女。 她呆滞的神情似乎很好的取悦了面前一袭赤丹长裙的少女,傅征的妹妹和傅征…一点也不一样。 少女忽然绽放出一个大大地笑容,爽朗地介绍自己:“蒋红玉,兵部尚书家的。” 她自来熟的坐到傅徴身边,释放出明显的善意。 傅徴有些社恐,让她主动和别人交际绝对是在为难她。可是蒋红玉很好的断了傅徴想要后退一步的动作。对于热情的人,她向来不会拒绝。蒋红玉的主动完全给了傅徴一个名正言顺的阶梯。 于是,她和少女互相交换了姓名。 “我知道。你是傅征的妹妹。”蒋红玉说。 哈!又和三哥有关系。前面认识的裴慎和三哥关系‘紧张’,今天刚认识的人…又和三哥有什么关系? 傅徴对此只能尴尬地点头,并且在心里和219吐槽:“三哥可…真是出名!” 也不知道在面前少女的眼里,‘傅征妹妹’这个标签给自己带来的是好的影响还是坏的影响。 蒋红玉看出了少女的拘谨,她不由笑道:“傅征前一段时间还在和我们说,武陵来的四妹妹有多可爱…我今日得见,才知他所言不假。” 蒋红玉无疑是个很会说话的人。傅徴和她随意地聊着,听她讲傅征在金陵的趣事,渐渐放下了一开始的不自在。 只要不是三哥的死对头就好,傅徴在心里叹息。 裴慎的事情还没个着落。想到击鞠比赛,傅徴心情晦暗。 “宴席开始了,我们走吧。”蒋红玉的声音打断了傅徴的忧虑。 女孩子的友谊总是来的莫名,不过才相处半刻,傅徴却觉得蒋红玉是个好姑娘,值得结交。 三哥傅征在外面虽然不对付的大有人在,可是他结交的朋友们…都是赤子之心,直爽率直的人。 两人携手向大厅走去。 *** 傅徴到达大厅的时候,杨氏正在找她。 “你这孩子,跑哪里去了?刚刚我去寻你,半天找不到你的影子。” 傅徴有些不好意思:“大伯母,我刚认识了个朋友,所以…” 杨氏好奇,“是哪家的孩子?” “兵部尚书家的---蒋红玉。” 杨氏笑:“原来如此。红玉是征哥儿的朋友蒋修律的妹妹,她是个好孩子。” “长公主到!” 太监尖细的声音盖过宾客熙熙攘攘地谈笑声,宽敞明亮的大厅渐渐安静下来,杨氏拉着傅徴也赶紧就座。 坐在上首的女人着紫色席地宫纱,如墨三千发丝松松挽起。她蛾眉淡扫,绛唇轻点,狭长的眼睛里含着冷漠,让人望而却步。 “劳诸位赏脸,今日齐聚于公主府。本宫略备薄酒,权当做前几日诸位拜访公主府的回礼。”女人举杯,玉手十指皆留有两寸有余的指甲,醺染着菊花色的淡金汁液。 傅徴学着众人一起举起杯子,饮了一杯。 甜甜的味道,入喉才能品尝出酒独特的辣味。傅徴将杯子举至鼻尖闻了一口,梨花的幽香混杂着一股桃子的清甜,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果酒吗? 待女人说完场面话,筵席正式开始。 伶人舞女鱼贯而入,瞬间就将本来空荡荡的舞台填满。水袖甩将开来,衣袖舞动间香风四溢,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的凌空而下。 面前的水晶壶内灌满了紫府琼浆,琥珀杯中泛着清酿,瑶池玉液也不过如此。杨氏欣赏着美轮美奂的歌舞,注意力没有放在傅徴身上。 由于年龄的缘故,傅徴在家中并不被允许喝酒。傅三夫人管的严,那壶梨花白最后全进了傅三爷的肚子里。趁着筵席的机会,傅徴终于可以喝个够。 这酒好喝,像是果汁一般。傅徴因着果酒的缘故一杯接着一杯,并不怕醉。 少女饮酒如饮水,不肖一会便将壶内的酒喝的见了底,两团红晕爬上脸颊,红梅映雪般。 “蠢丫头!你真是…” 不远处忽然传来低低地咒骂声。虽有乐音掩盖,可傅徴离得近,那边发生的事情她看得清清楚楚。 好像是…发生了一点小事故。 傅徴歪着脑袋问:“219,哪儿是谁?” 额上贴着花钿的少女怒气冲冲地朝一旁坐着的人发火。她强忍着怒意拭去裙子上溅上的茶水,今日就不该将这扫把星带出来!她愤恨地想着。 坐在她旁边的少女低垂着头,像是在给发火的少女道歉。她身后跟着的小丫鬟红肿个脸,不停的掉眼泪。 219追剧追的不可开交,闻言看了一眼,“啊,那是女主。发火的是江敏仪,江令月的姐姐。” 傅徴“噔—”地一下从软座中直起身子,说到这她可就不困了。 傅徴隐晦的转着身子去瞧江敏仪那桌发生的事情。 女主江令月不愧为恋爱游戏的女主。 她生的柔弱可爱,很能激起他人的保护欲。现在低头道歉的模样更是可怜的紧。 眼泪要掉不掉,楚楚动人。 根据219的描述和自己的观察,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是江令月的丫鬟不小心打翻了江敏仪桌子上的茶水,将大小姐新做的衣裙打湿,大小姐江敏仪顺势将火发在了江令月身上。 现在…小丫鬟退下去换衣服。 被江敏仪掌捆了两巴掌还被泼了一身的滚茶,江令月不放心小丫鬟一个人,不久后也起身离去。 “喂!” 219对于宿主起身的动作感到诧异,女主的事情…完全不关她的事啊! 傅徴:“我们…我们去看个热闹…你不是检测到气运之子不在这里嘛?我们出去走走,你给我导航,我肯定给你找到他。” 江令月和魏王的初遇,自己要当前排观众。 “好吧。只不过你确定…脑子还清醒?”219狐疑。 宿主说话都颠三倒四的,遇到气运之子真的能成? “我没醉!你放心!”少女趁着杨氏不注意,迅速地蹿了出去。 第14章 祸起萧墙 “她莫不是会瞬移?”傅徴纳闷。 夜色下的公主府笼罩在月辉中,像一只蛰伏的巨兽。不远处的大厅丝竹阵阵,傅徴此时站着的地方还能听见觥筹交错声。 不过比江令月慢了几步,出来时人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看见江令月没?”傅徴顺着小路向前走,到现在还没想明白自己那一步走错了。 219拒绝告诉她原因。 宿主从一开始就看错了。她从筵席中出来看见的女人背影分明不是江令月。 宿主...果然是醉了。 “安郎~” 一道女人的声音忽然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娇中带着几分妖,柔中夹着几分媚。乍一听似那黄莺出谷,鸢啼凤鸣,清脆嘹亮却又婉转柔和。 傅徵本来迷迷糊糊地散着步,想着遇不见女主角,在这诺大的公主府走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没料到如同聊斋志异般的场景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黑夜中乍然响起的女声一下将傅徵惊醒。 少女毫不含糊,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脑门,头重脚轻的眩晕感顿时缓解不少。紧接着,她熟练地钻进了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甚至还扒拉了几根树枝挡在自己的头上。 219目瞪口呆地看她快速隐蔽好自己的身形,一系列动作快的离谱。 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219的疑惑暂且不表。 待傅徵将自己藏严实后,打小路的方向又走来一个男人。三十左右的年纪,面白无须,五官清秀。 他走的急,边走边还在喘着气。那一声娇滴滴的“安郎”显然不是他发出来的。 很快,在这寂静的夜里响起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安郎,你当真...厌烦我如此...”女人的声音凄凄切切,听的傅徵眼皮子直跳,浑身上下不来劲。 那男人站在离傅徵四五米远的地方,由于几人所处的位置是个昏暗无光的角落,树影婆娑,将月光遮了个七七八八,他竟然也没察觉出此时尚有另一人在场。 男人没有快速离开此地,也没有回头去看女人。他顿了片刻,方才缓缓说道。 “我们之间..没可能了!” 女人闻言,竟低声啜泣起来。 傅徵嘀咕道:“原来…在..演琼瑶啊。”她还以为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呢!完全没有女主角和魏王的戏份好看哇。 少女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劲。219在脑海里疯狂叫道,“小祖宗!你小点声!” 不是在偷听嘛?怎么真给她嘀咕出来了! 好在两人情绪投入,完全忘我般的在进行情感交流。再加上路过的野猫“喵喵”地叫着,凄厉哀婉的背景音将少女无意识的发言完全盖住。傅徴得以继续蹲在地上听两人的谈话。 只听女人边哭边说:“安郎,我不相信,你肯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是不是那个女人逼你…” 被唤作’安郎’的男人终于回身望向女子:“是不是又有什么用…你不应该再来找我…”他的语气很轻,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些话来。整个人仿佛在压抑着某些巨大的痛苦,看的傅徴啧啧称奇。 “219你别说,这琼瑶剧…演的还挺好。” 219:“…” 女人听了男人的话,静默良久后抬起那双水洗过的眼睛,柔情脉脉地看着他:“…我怀了你的孩子…” 安郎:“!!!” 傅徴:“!!!” 219:“!!!” 这不比你的电视剧好看?傅徴和219在内心交流道。也不知天天在追些什么,追剧追的自己这个宿主连配置的专属系统都要联系不上。 219对此完全不想和宿主搭话。 宿主真的…没有一点偷听墙角的自觉性。 女人的话很好的震惊了在场的三人。男人忍不住疾步走上前去,双手紧握着女人的肩膀问道:“…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的声音抖的厉害,像是狂喜,又像是惊慌,嘴唇颤个不停。 女人侧首,娇羞不已:“就是…那年我去太原...” 她这话一说,男人可就全明白了。 当初明明给丽娘送去了一碗避子汤,为什么还会... 他的脸色一变再变,川剧变脸都没有他那般迅速。 他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女人的话一般,只是瞪着双眼睛。企图用无声的沉默来斩断这不该的情。 女人似乎没料到''安郎''对于这个消息会是如此反应。她突然疾步奔至不远处的湖边,声若泣血:“王安!你果真懦弱如此嘛!” “她不会跳湖吧!”傅徴说出了男人的担忧。 王安,也就是一直站着不动的男人终于回过神来,他咬牙切齿道:“丽娘,你给我回来!”这可是在公主府内,她到底想做什么?!想要将他害死吗?! 两人在湖边撕扯着,说是撕扯也不尽然。因为从傅徴的角度她只能看见女人被困在男人的怀里,她半挣不挣的倚在男人的胸膛上,哭得梨花带雨,边哭边还拿拳头捶他:“安郎…我不奢求…只希望以后这个孩子生下来后…你能找机会…看看他…” 王安叹息:“他是我的孩子…我肯定会照料他的。” 丽娘,也就是程梦丽轻柔地捧起王安的脸,话语中带着浅浅地依恋和怜惜:“安郎,你瘦了。” 她将男人眉间的褶皱抚平:“是不是,公主对你不好?” 王安:“公主…怎么会对我不好。” 他开口否定,只是听起来…明显的力不从心。 程梦丽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不开心是不是…因为月缘的事情?你不想她嫁给公主安排的人…对不对?” “我的想法…并不重要。”王安哑声道。 “不,在我心里,安郎的想法最重要。” 对着怀里女人那双盈满了恋慕的眼睛,王安终于克制不住地将她揽进了怀里。 湖边微风习习,两人的衣带交缠。分别许久再次见面的两具身体紧紧地将自己与对方贴合,随后…情难自禁地交颈拥吻。 傅徴揉了揉眼睛:“精彩!太精彩了!”要不是时机不合适,她都要站起来鼓掌了。 回想起大厅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长公主,傅徴心情莫名复杂。 那样高傲的女子,为什么会嫁给这样的…人。 王安长的不差,可是在傅徴看来…总是差了那么许多,完全不相配。 219:“宿主!你别想别人的事情了!气运之子的检测仪动了!” 红色的指针转个不停,傅徴忙道:“在哪里?!给我也看看!” “宿主…你等等…这个…” 指针从一开始的高速旋转慢慢减缓了速度,朝着傅徴的方向指去。 傅徴指着自己:“219,你从哪里翻出来的这破烂玩意儿!这不是我的方向吗?!” 一阵轻微地,像车轮子在地上滚过的声音响起。 湖边的两人吻的难舍难分,毫无反应。 傅徴却是听到了。 “哈哈,哈哈。有些不对劲啊,219。”傅徴紧张地连脚趾头都蜷了起来,和系统打马虎眼。 219闭着眼睛不敢看:“在…在…在…你后面!” 傅徴深吸一口气,默默转头,意料之中的和一双居高临下的眼睛撞到一起。 “嗨,好巧!你也在和我一起看戏吗?” “…” 第15章 暗流涌动 傅徴和在身后突然出现的少年大眼瞪着小眼,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的局面。 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偷听别人的墙角也就算了,还碰巧被气运之子抓了个正着。 她的…形象…还有挽回的可能吗? 顶着轮椅上少年审视的目光,傅徴只能尴尬地笑笑。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打破这诡异的局面。更何况两人现在还身在暗处,外面的人压根不知道在这拐角处的灌木丛里暗藏玄机,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也没占着,委实不是个和气运之子相互认识的好时机。 谢寅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明明他有正事在身,来这偏僻的角落不过是因为接到探子信报,而筵席又过于无聊,所以特意前来守株待兔。 可是…在夜色下瞧见灌木丛中一直不停扭动,变换造型的未知人影时,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突如其来的好奇…顺着难得的闲心驱使轮椅前来查看。 结果…也没让他失望。原来…是个不听话的小野猫…偷跑出来了。 长的倒是不错,就是…看起来蠢了点。 躲在如此明显的灌木丛中偷听,到底是谁家教出来的? 傅徴不知道谢寅心中所想,也不知道他此刻正在为自己的智商感到疑惑。 傅徴只知道自己在见到气运之子时快速升起的尴尬、无措、羞臊全被另一波朝着这边走来的人给吓了回去。 海浪涨潮退潮般“唰—”地一下退了回去。 现在正在朝这边过来的人似乎是一男一女。他们的步伐很慢,带着显而易见的悠闲。 傅徴随着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依稀可以辨别,来人是一对年轻男女。边走边说,相谈甚欢。 很快的,他们朝这边过来的动静一下便将湖边本来难舍难分的“野鸳鸯”一棒子敲醒。两人慌慌张张地各退几步,低着头火急火燎地整理由于亲密接触而凌乱不堪的衣物。 场面混乱的叫傅徴很想不合时宜地爆笑。 这边,谢寅倒是不慌不忙的准备转着轮椅要走人。 他瞧过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自然要立即拨乱反正去办正事。 月色下的少女和别的贵女…也没什么不同。 谢寅的手才将将触碰到轮轨转动了半轴,傅徴却是一把将他抓了回来。 确实是抓。 少女发扬了她一贯快、狠、准的优点,向前两步一把抓住了轮椅的后背,将少年制止在了原地。 “你…你做什么!”他的眼睛在黑夜里亮的吓人,澄澈的眼珠子里倒映出傅徴绯红的脸。 傅徴倾身,附在少年耳边悄声道:“那边也来人了。你不能出去。最起码…现在不行。” 谢寅一时被她的气势唬住。 耳边少女的气息温热。她人靠过来的速度太快,清甜的酒香混杂着少女衣襟上熏染的冷香,密不透风的将谢寅整个人缠绕其中,偏偏始作俑者一脸无辜且正儿八经地看着他。 谢寅瞧着傅徴蔷薇花般的脸。 酒鬼做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当真,也不能计较。 他素日有些怪癖,不喜和别人靠的如此之近。此刻和少女的距离明显的已经越过了谢寅的界线。他面色不好的想要推开身前的少女,结果那只抓在轮椅上的手完全没有挪动分毫。 … 死一般的寂静。 谢寅愣愣地看着自己轮椅上那只细瘦的,仿佛折一下就会断的手腕。 他的身体确实不好,可是何时这么无力过。 谢寅狠狠地瞪了傅徴一眼。他以为,自己现在的模样怕是十分恼火且有威慑力,但在傅徴看来却不然。 肤色苍白的少年窝在轮椅里,而自己把控着轮椅,相当于把控了他的所有。 他仰着脑袋,乌黑柔软的发丝滑过傅徴的手背,带起一阵阵地战栗。 谢寅的那双眼睛生的极好。眼型狭长,眼尾上挑,睫毛虽然不翘却黑亮纤长,覆在水银般清透的瞳仁上,颇有楚楚韵味。 总之,他瞪人的样子,比他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样子更…好看。 傅徴在心里小声嘀咕,然后低声对轮椅上的少年道了一声’得罪’。 谢寅被少女从轮椅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了下来。 谢寅:“!!!” 本来还想要退开保持距离,结果现在直接载进了少女的怀里,扑面而来的暖香让谢寅玉白的耳廓悄悄地漫上朱色。 “对不住!对不住!你先稍微忍一忍,你那个轮椅…太显眼!我们会被发现的。”傅徴将少年好好的安放在地上,低着脑袋给他赔礼。 他人坐在轮椅上本就显眼。等到两波人一相遇,暴露的风险不是更大。 谢寅此刻被傅徴从轮椅上弄下来,心情自然跌宕起伏的厉害,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被少女的行为气的哑口无言。 “嘘!开始了!” 傅徴一时半会也管不了自己和气运之子之间的关系。 既然一开始就以不好的见面展开,那么先…将就一下吧…毕竟219都没多说什么。 219不是不想说,而是它也被宿主风风火火,一气呵成的行动给震的只能转动自己的眼睛,嘴巴却是完全丢失了主机的命令。 游戏世界里的…气运之子就被她像抱娃娃一样,从轮椅上给抱了下来。 “宿主…你…”219在组织语言。 “怎么样!你也被我吓到了吧。我自己都很惊讶呢。”没想到这些天傅三夫人的训练如此有效果,自己的体力持久性和力量爆发度都有了明显的进步。 219:算了,回去再和宿主说。 谢寅缓过神来,到底没有当场将傅徴发作。 现在…丢人的样子,他希望只有…一个人…见到! 灌木丛中的两人一系统居然和谐而又诡异地找到了相处的平衡之道,三人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来。 至此,谢寅才发现傅徴所藏的位置实际是经过她精挑细选琢磨出来的最佳位置。将他的轮椅藏进灌木丛后方的假山石洞中后,现在三人所出的位置是三面皆有树枝环绕遮挡,背靠墙壁完全不怕暴露。 “爹,你怎么在这儿?” 年轻男女中的少女率先出声。 “…我出来醒醒酒…”王安答道。他看了一眼少女背后身姿秀挺的少年,皱着眉问:“这是?” “爹,这是谢府的二公子,谢兴。女儿也是在筵席上觉得无聊,所以出来走走,没想到就遇见了谢公子。” 王安将王月缘小女儿娇羞的神态看在眼里,他不动神色地说道:“原来是谢府的贤侄。” 被称作谢兴的少年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对王安行礼:“小侄谢兴,见过驸马…也见过…程夫人。” 少女这才看到自家爹爹身后的女人,她好奇地问:“爹?你和程夫人认识吗?” 王月缘之前在前厅同管家学习时对这个程夫人有点印象。 她似乎是太原王家一个旁支的表妹,由于嫁给了金陵的四品京官,从而得以在王家的妇人中活跃。 “以前小时候的玩伴。爹正好遇见她,便聊了几句。毕竟…我们这次进京是为了什么,月缘不清楚?”王安故意和女儿卖了个关子,引的少女捂嘴直笑。 程夫人顺势上前给两位年轻的少爷小姐问了好。 王月缘见她生的温柔秀美,心中多了几分好感,遂不再多问。 王安见状,好言好语地将女儿哄了回去。 “爹也一起回去。” “好…好。” 谢兴站在王氏父女的身后。他望着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无声微笑。 很快的,他也朝着筵席的方向缓步走去。 第16章 亲密克制 你方唱罢我登场,“噔噔锵锵”一出好戏终于落下帷幕。 晚上风大,又临近湖边。不肖一会,傅徴宕机的脑子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缓过神来。 “没想到…这酒…后劲还挺大。” 她晃了晃脑袋,企图把脑子里多余的果酒给晃出去。 坐在她身边的谢寅打外面的人走后,就一直在观察着少女。此时看着她奇怪的举动,终究还是嫌弃地撇开眼去。 这丫头…蠢的他没眼看。 谢寅可以确定,金陵城内自己认识的贵女…不会有这号人存在。 很快,回归正常状态的傅徴对219吆喝道:“走!我们回去。”戏也看的差不多了,再不回去怕是会被杨氏发现。 傅徴可不愿意回去后面对傅三夫人的说教。 … 少女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被她从轮椅上撂下来安置在身边,此刻正在往外不停地冒着冰碴子气的少年。 她似乎…真的忘记了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 说实话,谢寅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也从来没有人夸过谢寅温和,亦或是好说话。 但是现在,他本人反而觉得自己…脾气好的厉害…他在和少女相处的这段段时间内…成长了。 最起码…他没有直接唤来暗卫将少女给扔进湖里。 谢寅的心情从初识的好奇、震惊、愤怒、难堪再到现在的波澜不惊,他甚至鬼使神差地还想看看少女接下去会做什么。 他被少女难以预料,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激起了很多年来未有的耐心。 前提是…他没有被人给忘在地上! 219:“宿主!地上!地上还有你的大腿呢!”喝完酒的宿主简直是个巨大的游戏黑洞。 219在此立誓,以后它一定会紧紧盯着宿主,再也不让她靠近任何酒类。 “我的…大腿…唔…不是好好的长在身上吗?”傅徴低头。 “气运之子啊…是气运之子!” 219声嘶力竭的怒吼终于起了效果,傅徴再次低头,眼珠子听话地找着。 哦吼~现在坐在地上,正处在爆发边缘的少年…不正是她的气运之子嘛。 “…” 傅徴保证,她现在绝对清醒了。而且,她想撂担子不干了。 少年的衣摆上沾满了草屑,水波纹般丝滑的绸缎由于傅徴鲁莽的举动生出道道痕迹。他那双漂亮的,令傅徴心悸的眼睛正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 今夜的月亮终于从树荫中探出半边清辉,昏暗的浓影被月光轻轻拂去。 谢寅的脸一半隐于黑暗,一半现于月色,像是精雕细琢的工笔画。傅徴却没了欣赏的兴致,她只晓得自己要完。 “统儿,我的好系统,他现在…好感度如何?”傅徴不忍心自己看。 现在才知道急了… 吐槽归吐槽,219也不可能真的不帮傅徴。它迅速地将控制面板拉了出来。 “嗯…最低是负五十…一直在波动…现在是负十。”219的语气微妙,宿主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好感度一开始变动,就是朝着负值头也不回地奔去。 “但是…系统这边感知到的关于谢寅的情绪变化,并不是一直呈负面的。”219对此有些迷惑。 好感值确实波动的很厉害,但是角色的实际情绪却不是如数值那般明显…的在变化。 “有救!有救!” 傅徴调整好心态,再次望着地狱开局般的最后一位大佬。 现在…首当其中的是要把人好好地送回轮椅上,然后诚恳地道歉。 然而… 她要…怎么做…才能把人给送回去? 之前喝的上头,傅徴完全没注意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现在后知后觉想来…貌似动作太过亲密了些… 人都清醒了,总不可能继续用老法子吧。 少女的手在半空中伸出来,试探性地找着最合适的角度想要将谢寅拉起来,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找不到落手点。 除非地上的少年主动伸手让自己拉他起来… 可地上的主…他完全不配合。 湖面波光粼粼,将漫天星子揉碎。鸟雀的叫声在茂密的树枝间欢快响起。 树下两人木头一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僵持不下。 … “…抱我。” 最终,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的祖宗不情不愿的开口。 自己的腿使不上力气,就算少女伸手想要将他拉起,他也没有办法做到轻松地站立。 谢寅不愿将自己行动不便,失去轮椅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缺陷暴露给眼前的人。 即便…事实摆在眼前,已经很明显了。 他还是固执地不想承认… 傅徴苦苦等待着少年的指示,没料到等来这么一句话。心中不由一跳,竟然…主动…要求自己靠近? 不过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两人却突然生了些许不自在。 谢寅说完那令他马上就后悔的两个字后,便一直偏着头躲避少女的视线。 视觉的缺失导致感官更加的敏感,谢寅感受到了少女慢慢的靠近。 她僵硬着身子将手放在自己的腋下,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把脑袋尽可能地远离自己的下巴。先前是被动的感受,如今…却是他自己主动开口要求。 谢寅的心,舂米般一下一下跳的厉害。 由于姿势的原因,他还是感受到了少女额边的碎发在自己的下颚处不停地骚动。毛茸茸的…很痒,痒的谢寅的手忍不住蜷缩起来,连指间都泛起浅粉色。 他昂首,努力的克制住自己想要将来人一巴掌甩飞的身体本能。 傅徴的眼里映入一片耀眼的白,鼻尖氤氲着清冷萧瑟的淡香。 少年很轻。傅徴没想到自己不是由于饮酒的缘故才将少年一把从轮椅上薅下来的。 他是…真的很轻… 羽毛一样…很柔软,也很漂亮。 傅徴没志气地偷偷咽了一口口水。 默念’清心咒’一百遍,她终于将谢寅顺利的送回了轮椅上。 “真的很对不起!我叫傅徴,是傅家的四小姐…刚刚事从紧急,冒犯了公子…公子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能替公子办到,我一定竭尽所能。” 傅徴通过219的介绍,短暂地浏览了这位气运之子的资料。 谢宰辅家的公子谢寅,谢兴的哥哥。母亲早逝,是祖父将他一手带大。 谢寅和谢宰辅关系恶劣,由于身体的原因不常在金陵的权贵圈子出现。 是个…有些傲娇别扭的角色呢。傅徴暗暗想到。 心中猜测的结果得到证实,谢寅回想起常来谢府找祖父对弈的老者,一个绝佳的念头自脑中浮现。 “原来是…傅四小姐…既然傅四小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在下…还真有一个请求。” 他顿了顿,有些苦恼般地继续说道。 “听闻傅家藏书万卷,许多珍贵失传的孤本都能在傅家的书房寻得踪迹。在下一直苦寻古桐老人的《山溪礼记》不到,想请傅四小姐…替在下去傅家的书房寻上一寻?若是找到后,可否借给在下一阅?” 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傅徴思考一会后便点头应下。 “叮—好感度负五。”219提醒。 傅徴对此很满意。不就是一本书嘛?她一定给谢寅带到。 只要好感值往上涨,一切好说。 傅徴处理完谢寅的事情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往筵席的方向赶… 希望杨氏不要因为自己突然的失踪而惊慌才好。 第17章 金丝牢笼 “傩一。”等到少女走远后,谢寅方才开口。 “少爷。” 一身夜行衣的男人从树上鬼魅般地落下。他的脚尖落在地上,无声无息,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情况如何?”谢寅端详着远方的湖面,淡淡问。 傩一沉声道:“王家没有动静。长公主初至金陵的那一晚和陛下彻夜长谈,谈了些什么…属下暂时还没查清楚。” “谢兴呢?” “谢二公子出了筵席,正巧遇见了在和一名陌生少女起争执的王家大小姐。他上前劝解…后来便是少爷你遇见的那般。” 谢寅笑:“哦,发生了什么?” 今天发生的一切,倒是和话本子里描述的那般…有趣。 长年累月被压抑的性情似乎一夜疯长,谢寅荒芜的心里像是掠过一阵风,掀起阵阵涟漪。 月色下将自己掀翻在地的奇怪少女,正好是祖父至交好友的孙女,动不得。素来相看两厌的便宜’弟弟‘,巧合地和王家刚到金陵的大小姐勾搭上,似乎很快便将少女的芳心俘虏。 自己本想守株待兔,结果一箭三雕,还发现一出风流韵事。 傩一察觉到主子不错的心情,将事情的经过事无巨细地道来。 谢寅窝在轮椅中,轻阖双眼,听着属下板直没有感情的声音。他细长的手指搁在轮椅的扶手上,随着傩一话里的重点无意识地敲打着。 “魏王原来也在…尚书府的庶女…可真是好大的能耐。”他的手指一顿,低低地感叹道。轻柔地话语像银丝,缠绕间锋芒暗藏。 一个庶女,误入王家大小姐的花圃,引来魏王、王家大小姐以及…谢兴。 魏王和王大小姐是无意的他相信,至于谢兴…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谢寅出声,轻描淡写地仿佛在和人谈论今日天气如何。 “他那是在使美人计呢~” 一道活泼的声音自谢寅背后响起,傩一原本木雕塑般面无表情的脸终于现出了几分不同。 “祝焱,在少爷面前,注意点!”傩一呵斥。 “算了,他这个样子…也挺好。”谢寅对于一起长大的祝焱,还是格外宽泛的。 祝焱和祝傩两兄弟都是谢寅地祖父为谢寅亲自培养训练的人。 弟弟祝焱从小随他一起长大,虽是主仆,却更像兄弟。而以傩一为首的十名暗卫则是祖父在自己十岁时交至少年手中的一把“利器”。 他们只听谢寅的吩咐,算是死士。 “我也没说错。少爷你是没看见…谢兴笑的那副模样,估计褶子都笑出来了!”祝焱推着谢寅朝前走去,傩一跟在二人身后,呈保护姿态。 知道谢寅此刻在认真的听自己讲话,祝焱继续绘声绘色地讲:“我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简直浑身都是鸡皮疙瘩!那个魏王…也是个蠢的。明明马上就要被安排娶亲了,还巴巴地给一个庶女说话,惹的他一身臊,丢成王的脸!” “依你看,他们岂不是都是愚人?” 谢寅有些困倦地抬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弧线流畅利落的眼皮耷拉下来,遮住生理性溢出的泪滴。 生活中平淡无奇的普通动作经谢寅做出来,总有别人所没有的独特韵味。 祝焱见状,连忙表态:“少爷珠玉在前,其他人可不就是榆木疙瘩。”他说的起劲,一下便刹不住车,“我觉得要是少爷你亲自出马,哪里还有…” “嗯?”轻微地鼻音低低颤动,缱绻莫测。 谢寅侧首,似笑非笑地看着身后突然绷着嘴巴,一脸惊恐的少年人。 “哈哈…哈哈…你看看…哥,我刚跟踪谢兴耗费了太多精气神,要不还是你来推少爷吧!”祝焱后退一步,将轮椅送至傩一面前。自己则快速地闪到了几米远的位置朝谢寅点头哈腰。 “…”傩一认命上前,嘴里习惯性地为祝焱求情:“少爷…” “算了。他既夸我如珠似玉,我自然要名副其实才行” 谢寅摇头,示意男人继续朝前走去。 祝焱自知失言,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 傅徴回去的时候,杨氏确实四处在寻她。 宴会临近结束,傅徴扯谎说自己肚子闹腾,圆了过去。 虽然惹来杨氏的关心和傅征一路的嘲笑,但好歹顺利地将此事翻了篇。 至此,终于解锁了游戏中的所有气运之子。 只是…傅徴望着剃光头般排的整整齐齐的好感度,心中发愁。 剧情打女主及笈才正式开始,自己还剩三年左右的时间打好基础。不求一步到位,但最起码要给几位气运之子留下好印象。角色谢寅旁的’负五’实在显眼地过分,傅徴看着角色栏里的介绍,心里有了对策。 *** 公主府宾客散尽,灯火通明的府邸一时只有来来往往收拾残羹的侍女。 长公主略显疲倦的回到卧房,早有准备好的侍女上前来为她卸去满头珠翠。热水也早已备好,一直保持着温热供公主沐浴。 “驸马去了哪里?”长公主问身后的人。 “回公主的话,驸马在外面送客,估计马上就到。” “嬷嬷呢?” 一直跟在长公主身后的安嬷嬷走上前来,将小丫鬟手中的梳子接过,“老奴在。” 神色冷艳的女子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她将一屋子的丫鬟全都屏退,只留下了白发苍苍的安嬷嬷。 “驸马中途离席,去了何处?”长公主冷静地问。 “…去见了程夫人。” 安嬷嬷摩挲着女人的青丝。每日都用上好的材料养着的头发缎子似得顺滑,安嬷嬷仔细地将发丝从头梳到尾,直到…她看见了一根白头发。 “…我知道了。” 无非就是她想的那般,长公主冷笑。 “公主…您头上生了一根白发,可要奴…”安嬷嬷注视着铜镜里妆容精致的女子,话中带着不忍。 长公主将头发从安嬷嬷手中接过,不甚在意:“月缘再过几月就要及笈,本宫…长几根白发又如何?” 安嬷嬷:“公主…还是过于操劳了。现如今到了金陵,也该好生歇歇了。” 往日在太原王家,明面上虽担着公主的身份,但要压制那帮世族,维持公主的威仪,可还是得费不少的心力。那些老一辈的世家个个都似狐狸豺狼般狡猾而又残忍,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抓住把柄,发作于嫁为人妇的公主。 老皇帝当初将李文清嫁入王家,不就是为了让皇室的人盯紧世家,好削弱世家的权利,维系李家的统治。 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虽是公主的亲弟弟,但终归是皇帝,第一利益永远是自己的统治和皇位。 也不知道…公主到底答应了陛下什么条件。 李文清透过镜子瞧见安嬷嬷皱起的老脸,嗔道:“嬷嬷,我没事。你好不容易回到金陵,明日去看看亲人亦或朋友…下去吧。” 梳妆台前的金簪步摇排成一列,在烛火的映衬下泛着橙红似血的光泽。 女人的手抚摸至眼尾,触碰到细细的纹路。她像是被烫到一般,“倏—”地将手缩了回去。 良久,金碧辉煌的室内传来一身极低的叹息声。 第18章 马甲掉落 傅徴没有想到,再次见到崔望会是在一个…如此热闹的地方。 金陵城内最大的酒楼——观月楼总是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凡金陵的酒楼,门前都扎缚有五彩迎宾楼门,观月楼则不然。 一进店门,迎面是一条长约百余步的主廊,南北天井院中的两边走廊皆有包间。到了晚上,灯烛荧煌,上下相照。 观月楼若细算起来是由五座楼相连而成。楼与楼之间各有飞桥与栏槛,或明或暗互相通连。每逢大雍的佳节,酒楼便会应景般的修饰一番。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楼外立着排排绣旗,飘动迎客。算得上是金陵城内一等一的富贵消遣地儿。 傅衡、傅衍今日都在,除了傅征。 三哥傅征为了不久后的击鞠比赛,整日的泡在城西马场,或是傅家的演练场内。 傅徴将他的努力全都看在眼里。同时,也目睹了傅征和杨氏的争吵。 大伯母杨氏的确如傅三夫人所说的那般,非常反对他热情高涨的投入进这些对他今后的仕途没有半分作用的比赛中,哪怕…其实傅征在骑射上确实展现出了…超高的天赋。 “傅征!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娘了!”杨氏将训练完后大喘着气的少年拉到演练场的角落边。 傅征拉着领口,汗珠多的似雨水那般,顺着少年轮廓分明的下颚滚落,溜进线条精致的锁骨内。他浑身充斥着难捱的热气,扑面而来的少年风发却是让杨氏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这孩子就不能同衍哥儿一般好好静下来读书呢? “娘,你离我远点,别熏着你。”傅征将自己的手臂从女人的手中解救出来,诚恳地建议道。 “你要是真的为我好,就回去温书。马上便要省试了,怎么还如此不着急!” 傅征应付地很熟练,“知道了,知道了。”说完又朝着演练场走去。 这样的事情…在傅府每天都会见到。 傅徴人在观月楼内,心中却想着傅征和自己的事情。她心不在焉地模样落入傅衍眼中。 “在想什么?”傅衍侧身温声问。 傅徴摇头:“没事。”傅征的事情主要还是出在杨氏身上,不是自己想个几天就能解决的。 傅衍闻言,知道小姑娘不想多说,换了一个吸引她的话题:“观月楼的菜色在金陵城内可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到时候玉奴可得好好尝尝。” 今日本是傅衡宴请几位知交好友的日子,临出门的时候方顺带上了闲在家中的傅衍兄妹。 傅衍严格来说算是个陪客。傅衡的这些朋友他基本都熟识,观月楼之行…主要还是为了给玉奴撑腰。总归是嫡亲的兄长,自己在场,玉奴也会更放得开。 傅衡的三两好友早就想要见见他新多出来的’妹妹‘。都是傅家的世交,见见也没什么不好。正好今日遇上了,傅衡便将傅徴带了出来。 “我们的傅寺卿到了。”傅家三人一进包厢,便被人热情迎接。 粗略望过去,包厢内坐着四名衣着各异的少年人。 傅徴一一见过傅衡的几位朋友,待到和最后一位公子面对面准备互相问好时。 那青衣公子未等傅衡开口便已经率先开口,朝傅徴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傅四小姐。”他今日墨发半束,用着一根同色系的发带。 眼前的人正是傅徴在皇宫有过一面之缘的崔望。 傅徴见着熟人外加任务对象,心情自然不错。 “好久不见,崔公子。” 站在崔望身边的蓝衣公子看看傅徴,又看看崔望。“泽兰?你们认识?” 傅衡借此情形,倒是想起了自己之前随口向崔望提的一句话,他对蓝衣公子的疑惑顿时有了眉目。 “唔…如果按照子规兄你每和别人见一面就归为认识的话,我和傅四小姐…算是相识。”青衣公子长身玉立,目光温润柔和,轻轻地落在少女身上。 杜由,也就是杜子规听着崔望在少女面前如此打趣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反驳:“哪有的事情!我这不过是…有缘相见,自是朋友。” 几人都是风趣博识的人,傅徴很快的便融入其中。 他们均是金陵城内年轻一辈的骄子,谈论的话题自然都和金陵城内最近发生的大事有关。 “王家进京的事情,你们怎么看?”杜子规率先问道。 进京述职本不是什么大事,太原王氏往年也一直如此。今年怪就怪在王氏本家的人来了不少,甚至一直呆在太原’镇守‘的长公主也动身来到了金陵。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谁人不知道长公主和陛下在御书房彻夜长谈的事情。 “月氏国的动乱还没解决,六皇子的踪迹也无从得知…大雍找不到他,月氏那边也没有六皇子的任何消息。”傅衡将鸿胪寺最近的情况告诉众人。 傅衍补充:“他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藏起来了。也是,要是我被自己的亲人追杀,亡命天涯,我也会狡兔三窟,隐姓埋名不被任何人发现。”傅徴觉得自己亲哥这话说的可真是隔岸观火,乐在其中。 杜由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比划:“月氏,不在掌控。” 他打了一个叉,然后在一旁画了一块大雍的大致版图出来。 “陛下这些年来政绩不温不火,一直想要干出一番事业来。原先想和月氏联合攻打北狄,现在计划搁浅…那么我猜他肯定会拿大雍内政开刀。” 傅徴听的入迷,眼睛随着杜由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 这些事情,都是游戏中的重大剧情。草蛇灰线,伏埋千里。自己走的压根不是玛丽苏恋爱剧本。 她对着地图上的几个圆点犯了迷糊,“这是什么意思?”傅徴问。 出声给她解惑的是坐在她身旁的崔望:“子规的这些圆点,代表了大雍现有的几个世家。分别是太原王氏、范阳卢氏、陇西李氏和清河崔氏。” “没错,崔望便是清河崔氏这一代的嫡长子。”杜由介绍道。 一道惊雷在傅徴的脑海里劈里啪啦地炸响。她像是没听清杜由刚刚说的那句话般,满怀希冀地再次问道:“杜大哥,你说崔望是…嫡长子?” 杜由不知道傅徴为什么如此惊讶,他笑着重复道:“对啊.说起来…我们几人都算不上世家子呢,崔望才是名副其实的望族后代。” 虽然在座的诸位都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家底渊源也不短。可是和流传了这么多年的望族相比,还是少了点东西。 金陵城内现在确实有许多世家权贵扎根,有一些姓氏也存在了百年之久。但是拥有封地、财富和军队的家族,在大雍,只有四大望族。 傅徴不可置信地望着坐在身边,朝自己歉意微笑的少年。心里疯狂呼叫219。 “他…他是女主的白月光?!那个早逝活在回忆里的白月光?!” “是,恭喜宿主解锁崔望的部分资料。”219相较于傅徴来说十分平静。 傅徴头大,“我们…还要和女主身边的男人打交道?” 219安抚:“宿主你拿到好感就跑,怕什么。” 傅徴:“…” 少女顶着众人不解的目光,费力地消化着现在陡然知道的信息,水眸中的情绪复杂变换。 崔望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吓到小姑娘了,他连忙端正了神态,头一次有些着急地解释:“当初我…我是见你…有趣,然后想和你…才生了想同你玩笑的念头…抱歉,十分抱歉,骗了你。” 杜由等人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事情。 尤其是杜由。崔望什么性子的人,他不说完全摸透,但也了解大半。 现在居然还会同小姑娘开玩笑了。 “崔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怎么能这么捉弄傅家妹妹呢!”杜由看着傅家两兄弟的神色,给崔望找补。 傅徴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也知道崔望其实没有恶意。 是自己实在一时不能接受崔望是女主白月光的身份。 “没事。我只是有一点点…惊讶。”为了让众人相信,她特意伸出一个小指头比划,来证明自己真的没事。 第19章 白璧蒙尘 傅徴其实觉得自己最不能接受的,还是崔望早逝的结局。 毕竟…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即便自己和崔望并没有多深的交际,满打满算起来两人不过也才有两面之缘。 可傅徴就是有些不忍心。 难道真的要看着眼前正在为自己耐心介绍桌上菜品的人,在一生的初始就早早地与这世间道别。 尤其…崔望的前半生过的算不上…快乐。 为什么如此不顺遂,如此压抑的环境会养出一个时时刻刻都面带笑意,莹秀清澈的人呢? 傅徴忽然有些难过地问219:“我…能改变他早逝的结局吗?” 资料上面短短的一句话“于风雪交加的夜里病逝,时年二十五岁。”让傅徴莫名感到难以言喻的悲怆。冰冷的文字就这样简单的概括了他的离去。 从此作为女主江令月心中的白月光,活在人们的记忆里。 219沉默片刻答道:“可以是可以,但是要看宿主你怎么做了。” 傅徴也明白,崔望的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但是,她总要试一试。 “…可是这些菜不合胃口?”崔望关切地问。 面前的人总是这般善解人意,傅徴哑声道:“没有…我很喜欢。” 酒过三巡,之前的话题再次被提起。 “怕是…要拿望族开刀。”杜由喝的半醉,终究还是把话说出了口。 傅衡眉头微皱:“子规…” 他在桌下踢了杜由一脚,忍不住去看崔望。 崔望摆手:“无碍的。难道子规不说,陛下他就会不动手吗?” 酒杯被人轻轻地搁在了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众人皆从刚刚短暂的欢愉中清醒过来。除了傅衍,他依旧是一副万事不沾衣的闲散模样。 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探了进来,它将围坐在一起的众人拥在一处。 暖意融融的光,本应该照料到每一个人。可崔望坐着的地方,很巧地处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 傅徴望着自己肩头的光亮。 它在少女的手边轻快地拂过,接着落至地上,随后在两人之间不过短短半臂的距离里化成阴影。 独留身边的人陷入落寞中。 崔望的神色如常。 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温和有礼、体贴细心,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叫人挑不出差错。 他的笑容毫无破绽,永远都带给人春风拂面般地和煦温柔。 没有贵女会讨厌崔望。连金陵城内赫赫有名,跋扈不好惹的明华公主在面对崔望时都会卖他几分人情。 他虽然身为崔家的嫡子,身份尊贵却不仗势欺人,一点世家子的坏习性都没有。 他的朋友都很喜欢他。 … 崔望的优点数不胜数,可他不是一个快乐的人。 杜由扬声,他的语气带着愤懑:“陛下拿世家开刀又如何!你本来也不算世家的人。”他将杯子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他为崔望感到…不值得! 人人称赞的公子这些年来,可有被崔家真正的放在眼里。 “子规,你醉了。”崔望替他倒了杯水。 青衣公子又一次选择了逃避。他并不想和好友谈论崔家的事情。 “楼下…有进京的考生路过,他们似乎遇到了点困难。” 一位靠窗而坐的公子试图缓解气氛。“要不…我们下去看看。” 大雍正值科举时段,最近有大量的考生万里跋涉,涌进金陵赶考,只为日后的飞黄腾达博一个机会。 傅衡抚额,黄言他…总是…好心办坏事。 本来还在一旁磕着瓜子作壁上观的傅衍听到这话,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他这突如其来的笑,倒解了刚刚尴尬至极又硬邦邦的氛围。 这里的一帮读书人啊…除了崔望和大哥,倒真的都是些直来直往的正经人。 好的很啊…不愧是金陵城内大名鼎鼎的’书呆子‘们。 风靡金陵的几位才子在傅二公子眼中,也不过都是些…死脑筋的榆木疙瘩。 … 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 看过资料的傅徴也有些无语。这位黄公子还真是…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形容才好。 黄言话一出口,才回想起当年的那档子事情,忙虚虚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瞧我…”他呐呐道。 崔望沉默了片刻,叹息:“我没事…你们下去看看吧。”一语毕,他又笑了起来。是很标准的,属于崔望的微笑。 眼尾弯起,嘴角微扬。 少年眉清目明,端得是芝兰玉树。 傅衡率先起身,“傅衍,你和我一起把子规先送回去。黄言,你和其他人下去看看,能帮的…便帮一把。” 傅衡像是大家长一般将任务分配好,然后转头看向崔望:“泽兰和玉奴在这里等我们吧…玉奴…劳烦泽兰你先看顾一二。” 杜由醉的厉害,再不给他送回去,还不知道会发什么酒疯,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沉不住气。 “大哥,我想陪玉奴呆在这里。”傅衍举手,并不想要搀扶醉鬼。 傅衡驳回:“傅衍…” 端方有礼的傅家长子拉长了语调。 只是想试探一下的傅衍马上笑眯眯地走到杜由身边。他一把将蓝衣公子的半支胳膊拽起,“咔嚓”一声。 傅徴惊恐地望着自家亲哥的举动。 “没事,骨头动了一下。”傅衍笑地和善。 他随后叮嘱傅徴:“你和崔公子坐一会,我和大哥马上回来接你。” 厢房内一时只剩下傅徴二人。 崔望像没事人一样招呼她:“我听你的哥哥们都唤你…玉奴,我可以这般叫你吗?” 傅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规矩。 “…可以…”傅徴随便崔望如何称呼。 他是自己的任务对象,凡事自然要以他为先。 崔望在嘴里无声地将’玉奴‘二字念了一遍。 他的声音无疑是很好听的。即便是气声,傅徴却依稀能感受到他语气中自带的,无意识的那种缱绻温柔,像是被人…打心眼里珍视。 思虑再三,崔望觉得还是不妥,于是笑着同傅徴商量:“我和傅衡一般大,但到底是个外人,我便还是唤你…傅四小姐吧。” 完全是为了傅徴的名声着想,崔望的话很有道理。 傅徴却突然生了逆反心理,她直言:“…阿徴…叫我阿徴。还有,你别笑了…我不喜欢!” 她克制住自己翻滚的情绪,冷冷说道。 崔望笑容不变,“…你不喜欢?”他似乎真的将傅徴的话放在了心上,声音轻飘飘地仿佛风一吹便散了。 傅徴有些懊恼,但还是清了清嗓子,趁热打铁将心里想说的话趁此机会说了出来。 “我一直生活在武陵,在老宅清修,不出门,也没有什么朋友。我不知道什么清河崔氏,也不知道公子崔望。我只认识那个在皇宫里给我带路的崔公子。” 傅徴盯着崔望的眼睛,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怯弱。 “抱歉。”崔望如此回复。 包厢里一片寂静,外面的喧闹声渗透进空荡荡的房间内。 傅徴看见面前人脸上的微笑一寸寸地敛起。 明明还是相同的五官,傅徴却觉得崔望像是变了一个人。如果硬要傅徴具体描述,那大概是从一块莹润温泽的暖玉转化成了清冷孤傲的冷玉。 她听见崔望的声音疲惫地响起。 “面具带了太久,取下来有些困难…抱歉。” 第20章 换种活法 崔望于一个春意阑珊的午后在清河崔氏的祖宅出生。当日正值崔家家主携夫人回家祭祖,没想到这孩子像是受到先祖召唤一般提前从崔夫人的肚子里呱呱落地。 据悉他出生时,赤红的光环绕产房,并伴有奇异的香气经宿不散。时人大为震惊。 崔家家主老蚌生珠,对于这个孩子自然十分重视。 他为男孩儿取“望”为名,希望这个孩子能不辜负自己的期望,带领崔家更上一层楼。同时在这个名字的背后,暗藏着一个父亲望子成龙的期待。 一切的开始总是顺遂无忧。 崔家这一辈只有崔鸳和崔望两个孩子。作为崔望的姐姐,崔鸳此时已经在和太子议亲。 一时之间崔家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再没有比他家势头更大的人家。 崔家也得以在大雍的四大望族中,一跃而起处于领头的位置,将其他三家牢牢甩在身后。 崔望就在这样鼎盛繁华的环境中长大。 他模样俊俏,人又聪慧,很得父母宠爱。崔家家主更是请了大雍最有名的老师来教导自己的儿子。崔望本人也很争气,他天生早慧,在成长的过程中从没叫崔家夫妇操一点心。 很快的,他便成长为金陵城内家喻户晓的天才少年。 出身名门,亲姐姐是皇后,自己也争气,崔望火速爬上各家权贵眼中最适合结亲对象的榜单首位。 连崔望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一直活的很顺遂。 就这样顺着父亲的规划,一路走下去。参加科举,步入朝堂,将崔家的荣耀延续。 他起初觉得…这样也挺好。 虽然,他在孩提时期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他们要么是畏惧自己的身份,要么就是谄媚巴结崔家。 少年整日的呆在书房完成崔家家主布置的课业,很少出门。 这便是崔望一直以来的生活。 没有人会想到,有一天崔家会被发落。 其实…也不算被发落。 崔望书读的越多,便越明白崔家内部的腐朽。 世家和皇权的矛盾是不可逆转的。崔家被皇帝整治…是迟早的事情。 长姐崔鸳在宫内的处境不好。年轻的太子当了皇帝,身边不再只需要一朵牡丹。梅贵妃的出现…不过是年轻的皇帝享受天下握在手中,权力大涨的第一步。 往后他还会有许许多多的莺莺燕燕,要是长姐一直都为此难过落泪。崔望想,她怕是眼睛都会哭红。 … 崔家在皇宫中的衰败只是一个预兆。 崔氏的家主因为自己这些年日渐增长的傲慢,不再把皇帝放在眼里…最终自食其果。 当年的吉岭之役被年轻的皇帝重新提起,朝堂震动。 崔望知道,陛下只是借此机会削弱崔家的权利罢了。吉岭之役牵涉进了太多的人,陛下不是傻子,不会在他刚坐上皇位之时就拿如此庞然大物开刀。 他不过是需要一个契机来拿起自己的刀,斩断崔家近年来愈发不安分的手脚。 崔望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变成崔家被斩断的手脚。 长姐突然召见自己。一宫之主半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不要再参加科举。 她哭得那样伤心,完全没了昔日高贵、不可侵犯的贵女模样。她告诉自己,她肚子里有了孩子,只要自己现在退一退,别急着展露锋芒,到时候她重新夺回陛下的宠爱,一定会补偿自己。 崔望现在都还记得长姐当初说话的神情语调。 女人牢牢地抓着他的手,用力地仿佛要将指甲抠进他的肉里。她的眼睛里跳动着让崔望至今难以忘却的火苗,付之一炬般惊心动魄。 崔望迷惑。以前那个温柔,会摸着他的头给他讲解功课中的难疑问题的女子,真的是…眼前的人吗? 后来…他被崔家家主叫到了书房里,往日权倾朝野,张扬不可直视的人突然萎顿了神色,他的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将话语咽进了喉咙里。 崔望一直很平静,他看着自己的父亲,等着他的吩咐,一如从前那般。 “望儿,科举…你就别去了。” … 那时候的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崔望想着。 他回答:“好。” 然后他的父亲突然面露痛苦之色。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一瞬间垮了脊背,将脸埋进掌心里。 那天天气很好,父亲的书房里有好闻的墨香。那…是个阳关明朗,万里无云的晴天。 崔望答应完后便从书房离去。 他转身时,听见了父亲疲惫的声音从掌心传来。他对自己说,“对不起。”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父亲同自己说“对不起。” 科举那天,他发现…自己的房间居然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不需要…不需要啊…他明明已经答应了父亲,不是吗? 后来,他的父亲,崔氏的家主,一直在对自己说“对不起”。 待到科举放榜,和他同窗的傅家大公子特意来崔家找他,少年不解地质问自己为什么没去参加科举考试。 他们提前约好的要相互良性竞争,一起参加科举,一同步入朝堂为大雍的建设添砖加瓦,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傅衡问他,“崔望,你不是同我说要自己考出功名吗?你不是说,要挣脱出崔家的束缚吗?我们…不是都说好…要一起在朝堂之上肃清这世间不平之事,互相扶持吗?” 少年坐在对面,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院外的梧桐被风吹起落叶,窸窸窣窣地。那叶子在风中飘曳,随后无可奈何地跌落在地。 崔望不记得自己当初和傅衡说了什么。他只知道,傅衡怒气冲冲地踏进院子,无可奈何地失落离开。 后来,知道傅衡曾来过的父亲,又同自己说了声“对不起。” 崔望的名字,渐渐被淹没在了金陵科举场上一波又一波的学子中。 被人们记起的…是公子崔望,是大雍尊贵的国舅。 他是金陵人尽皆知的闲散客,无半点官职在身。只有皇后的弟弟——国舅的身份。 他们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少年曾在太学年年优等,被博士夸赞;不知道就算是崔氏嫡子,聪敏异常,也曾挑灯夜读,在墨香中穿梭,汲取知识;不知道…他也曾幻想过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鲜艳的红衣…受万人瞩目。 现在,只有富贵闲人公子崔望,没有布衣书生崔望。 *** 自崔望说完那番话后,他便一直沉默。他如傅徴的意不再笑,但也没做出任何情绪反应。 “我觉得…我们应该解开崔望的心结。” 傅徴虽然乍一看也像是在发呆,但其实她在和219商量办法。 219点头:“宿主你刚刚的演技好厉害,爆发力十足啊!一下子就把握住了任务对象的根结所在。” 傅徴:“…也不全是演戏吧…没看资料前,我确实觉得崔望是个温润公子,看完资料后…他这活的…也太憋屈了!” 219持有自己的观点:“他性格本就是如此…宿主你得好好想想策略。” 马上崔望就要迎来他人生中的又一打击,傅徴现在强烈怀疑崔望就是被这一件一件的事情给压抑出病来的。要是她自己经历这些事情,早就跳起来反击抗议了,怎么还会一直默默承受,拿笑容掩饰自己的内心。 在心中打好腹稿的傅徴开口: “崔..” “你…” 调整好状态的青衣公子和少女同时开口,他一怔,旋即说道:“…你先…” 傅徴注意到他嘴角习惯性地上扬,只是…现在的弧度瞧着…真实了许多。 “崔望…你有没有想过…离开金陵?” 换一种活法,不要再顺着崔家给你铺好的路走下去了。 崔望静静地等着傅徴开口,他听完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后,脸上浮现出些许不解。 “我觉得,你一直不开心,虽然你在笑,但我总是会有,你并不开心…这种错觉。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奇怪,但我还是想对你说这些话…你很完美。我觉得,你简直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傅徴说道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 崔望笑,真心实意地带着揶揄:“我以为你要’批评’我?结果…你在夸我?” 傅徴心虚:“我马上就要了…” 少女的眼珠底气不足地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坚定地落在崔望身上。 “我觉得,世界上应该没有完美的人。越是完美的人可能越有别人所不知的烦恼…我喜欢温柔的人,但是,我不喜欢老好人…有瑕的玉总比无瑕的玻璃要好…我想要看到一个赤裸的、直接的人,而不是永远彬彬有礼,带着面具的公子。” “所以…我觉得崔望你并不快乐。我…有去向大哥了解一些事情,知道你经历过很多…不尽人意的事情。我想,你可能需要一个不同的开始,脱离你曾经的轨道,有一次新的体验。” 傅徴不可能告诉崔望系统的事情,她只能将傅衡拉出来掩饰。 崔望听地很认真。少女说的这些事情,其实他有想过,但那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 现在有个人很认真地在对他说,崔望,你应该摆脱崔家,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是…一个才到他胳肢窝,不过十一二岁的女孩儿,面色严肃地和自己说。 大约世间之人多是寂寞。未被赞美的文章,未蒙赏识的赤忱,未受关注的美貌,弹了又弹却不被一语道破的高山流水之音…他以前一直认为,世事两难全,身在崔家,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富足生活,做点牺牲也是…应该的。 但眼前的少女和他说,他不需要再做牺牲了,他应该…跳脱出来。 “好…阿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崔望终于在此刻,发自真心的笑了起来。不是之前细微的嘴角弧度变化,而是将那双明镜一般的眼睛弯成了新月的模样。 傅徴一直悬起的心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终于缓缓落地。 自己的这一举,完全是一支猛药。成不成全在崔望自己。 好在…她赌对了,崔望并不讨厌自己,愿意听她传达自己的意见并去思考。 “希望…日后他真的能…转变自己的心态…不要伤心才好。”傅徴同219如此感慨。 “!宿主!你出息了,好感度涨了!”脑海里传来219的尖叫。 过了这么久,终于有气运之子给宿主大幅度涨好感度值了。 “???!”傅徴同样受到了鼓舞。 “之前你和崔望初次见面,他给你涨了三四点好感,由于太少我就没告诉你。但是…现在他对你的好感值是30了!” 这个数值差不多代表,傅徴和崔望之间的关系已经熟识起来。 在傅徴滔滔不绝的一番言论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明显熟络不少,等到傅家兄弟过来接傅徴时,崔望已经能很熟练而且没有负担地叫傅徴“阿徴”了。 为了傅徴的声誉,崔望和傅徴有了独属于两人的小秘密。 在人多的地方崔望还是叫“傅四小姐”,若是只有两人在场,崔望便唤“阿徴。” 傅四小姐是崔望最后的坚持。 第21章 求人办事 傅徴三人回去的时候,顺带去东市逛了逛。 东市是大雍最大的贸易市场。当街有卖水饭、熬肉、干脯等吃食的;王楼前则卖着野狐、鸡、肚肺鳝鱼等肉食;还有在大雍最有名的,卖瓜果点心的宝月楼。 砂糖冰雪冷丸子、荔枝膏、香糖果儿、金丝党梅…… 傅衍陪着傅徴东逛逛,西瞧瞧。这里的布置对于傅二少爷来说,那是一清二楚,他给傅徴推荐的也都是些小姑娘会喜欢的店铺。 “这个香橙元不错,祖父很喜欢,你可以尝尝。” 傅衍指着那圆滚滚的金黄小饼,傅徴若有所思。 “219,我们现在最先要完成的任务,是关于谢寅要求的那本书——《山溪礼记》,对吧?”傅徴想起自己在长公主府做的糗事。 219点头:“没错。” 傅家的书房有很多,但是以傅老太爷的书房藏书最多,种类最齐全。傅徴若是想要进去借孤本,势必得和祖父傅巍打好关系。 “那就…给祖父带一点香橙元回去吧。”傅徴征求傅衡的意见。 毕竟…钱袋子不在自己身上。 傅衍很自然地朝身后伸出了手,“大哥,快来给钱,玉奴要尽孝心呢~” 论傅家孙辈谁的零用钱最多,那肯定是傅衍。程老夫人偏疼他,时常私下里贴补。 可是大哥傅衡的每月花销在四人中却是最大。 傅家的长孙,弟弟妹妹敬爱可亲的大哥,傅衡无奈地走上前去付了钱。 傅徴看不过去,走到傅衡跟前承诺:“大哥,我回去就把钱还给你。” 怎么好意识一直用大哥的钱呢,她自己每月的月钱都找不着地方花… 将扭扭捏捏不好意思地小姑娘拽到自己身边,傅衍打趣:“你怕什么,大哥每月的俸禄绝对够你挥霍。” 在鸿胪寺工作虽然权力不大,可是油水颇丰。 傅衡平日又是个勤俭节约、不爱娱乐消遣的“正经人”,他的小金库据傅衍所知一直都是溢满的状态。 傅衡也抬手摸了摸傅徴的头,“你哥说地对,大哥我这点钱还是拿的出手的。” 得到傅衡本人拍板后,傅衍突然恶趣味大起,他向傅徴提议道:“玉奴最近在金陵可有认识什么朋友?宝月楼的点心礼盒在大雍百姓中可是很受欢迎的…你要不要给她送一盒到府里去?” 傅徴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蒋红玉的脸,她犹豫地睨了傅衡一眼。 “玉奴可有新认识的朋友?”傅衡也好奇起来。 “有一个…” 也不知道…两人算不算朋友,傅徴不确定,但是送个小礼物却是应该的。 傅衡问:“是谁?” “说来也巧,大哥你估计认识她,她叫蒋红玉。” 傅衡了然,“原来是蒋家的小姐。” 兵部尚书蒋户是祖父曾经的学生,他的儿子蒋修律更是征哥儿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傅衡对蒋家自然是熟悉的。 “那便给他家的小姐带一盒吧。” 傅衍倒不知道,妹妹玉奴竟然和蒋家的女儿走到了一起。 傅征还真是…带着自己文静的妹妹…结交的全是武将家的后代。 傅衍一个人慢悠悠地落在傅徴后头,看着走在前面的两人。 玉奴今日穿着一件散花玉色长裙,腰上的茜色绦带在风里像是飞舞的蝴蝶。少女脚步轻快地跟在傅衡的身后,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她苦恼。 看来…妹妹和崔望多接触…一相比较起来都没那么糟糕了。 *** 傅徴今日倒是来的巧,傅老太爷正好在家。 他平日里在柏庐书院的时间居多,傅家的孙辈很少在傅家看见他。 傅徴进门的时候,傅巍正在练字。 清癯的老人伏在花梨大理石大的书案上笔走龙蛇。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 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屋子的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般的白菊。西墙当中挂着一幅《烟雨图》… 傅徴来时静悄悄地,怕打扰傅家真正的大家长。此时见祖父正在专心做自己的事,于是自觉地找了一个位子坐着等傅老太爷忙完。 等到老太爷收手,傅徴已经将那白菊的花瓣数的差不多了。 傅巍一抬头,就瞧见了昏昏欲睡的傅徴。 “倒是稀客,玉奴怎么想着到祖父这儿来了?” 第22章 高山巍巍 身为傅家的一员,傅徴并不了解傅家的大家长,实际的掌权人——傅老太爷。 她甚至觉得自己站在傅老太爷面前,整个人仿佛被老谋深算的老爷子从皮囊到内里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人生经历太过精彩,傅家的孙辈们对于这个祖父是又敬又爱。 以至于傅徴在心里对待傅老太爷,既是崇拜又是畏怯。她崇拜老人的过往经历,同时又觉得自己在他面前难免自惭形秽。 “…我就是来看看祖父…”傅徴将手中提的纸包举起,说明来意。 傅老太爷起身。 他年纪大了,身子硬朗眼神却不太清楚。 此时,老爷子正弯着腰,凑近仔细瞧着傅徴手中拎着的包裹。 “欸!我…给祖父拿过来吧,是宝月楼的香橙元…” 傅徴怎敢让老爷子如此废神,急忙自己走过去。 “原来…是香橙元。”傅老太爷接过傅徴递来的小包裹,枯瘦的手指摩挲着犹带着温热的纸袋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在自己面前畏手畏脚的孙女: “站着干嘛…过来坐。” 傅徴得了吩咐,麻溜地坐到了离傅老太爷不远的椅子上。 “这是宝月楼刚出锅的…祖父趁热吃。” 傅徴有些狗腿地讨好道。 傅老太爷撇了一眼笑的像朵花的小孙女,点点头拆开了纸包。 “说罢…玉奴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 他可从来没在自己的孙辈们面前说过,自己喜欢吃香橙元。 全家上下,只有程老夫人对此事略知一二。 老夫人最喜欢三房的衍哥儿,玉奴又是衍哥儿的亲妹妹… 傅巍拿着黄澄澄的小饼,等着孙女开口。 给他送香橙元,求他办事在傅家一向以来都是衍哥儿的专属,现在…倒是多了一个人。 这种感觉…很不错。 傅老太爷自从年纪大了以后,家里的人就开始限制他吃甜食的频率。现在多了一个孝敬自己吃食的人,傅老太爷心情愉悦。 老爷子的开门见山是傅徴没有想到的。她自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往日傅老太爷已经在傅衍身上见过好多回了。 第一次尝试的小姑娘有些放不开。 傅徴在原本的世界并没有祖父。他走的早,傅徴对于老人完全没有什么印象。 她隐晦地瞧了一眼不远处罗列整齐的书架。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借祖父书架上的书一用。” 犹豫片刻,傅徴缓缓开口。 傅老太爷没想到,傅徴吞吞吐吐地就是为了这事而来,他不由得又从纸包中拿起一个香橙元说:“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原来竟是如此简单的要求。” 实在是傅衍每次提的要求太过于惊世骇俗。小姑娘虽然生得乖巧,但毕竟是老三家的闺女,衍哥儿的亲妹妹。 傅家三房的两位都是让傅老太爷头疼不已的主,他发现自己还是一叶障目…把小姑娘想复杂了。 也是…武陵那边养出来的小娃儿,单纯的很。 “诺,那边的书随便你挑。” 石头落地的傅老太爷悠哉地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傅徴快速的扫了一眼,一时并未看见谢寅想要的那本书。 她想,怕是孤本遗迹被好好的收起来了。 “祖父…我想要的…可能是一本孤本。而且我不是自己看的…我有一个…朋友他找我,借书。” 毕竟是将珍贵的孤本借给别人。傅徴遣词造句,尽可能地传达出自己的意思。 傅老太爷本来还想再次往纸包中伸的手一顿。 “嗯?是要借给别人…谁要找你借书?” 他珍藏的孤本遗迹就算全给傅徴拿去看,傅巍也全然无所谓。自家的孙女好学上进他肯定支持。 只是…傅家收藏孤本遗迹,不就是为了保护它在世间唯一的价值吗?若是要借给别人,傅老太爷肯定要思索一二。 这些孤本遗迹如若在外借的途中损失分毫,他绝对会找那人拼命。 “…他叫谢寅。” 傅徴简单地向傅老太爷交代了公主府那晚发生的事情。 听完孙女的一番话,老太爷一边飘逸的眉毛重重的朝着天上挑起:“…小兔崽子…” 他继续问:“谢老头家的小兔崽子找你借那本?” 傅徴看着老人眼中跃跃欲试的精光,小声道:“《山溪礼记》。” 熟悉的书名再次在傅老太爷的耳边响起,他突然恍惚起来。 多少年了…过去多少年了… 眼前正一脸惊慌担心看着自己的少女忽然模糊了五官,变成了另一个少女的模样。 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少女穿着月牙白的襦裙,娉婷柔美。“爹,我想要借《山溪礼记》。”少女如此说道。 后来呢,他将这本书借给了少女。 再后来呢… 少女死了。 … 傅徴没有想到,自己以为的一本普通孤本会给傅老太爷带去如此大的反应。 她在心里暗暗把谢寅和219通通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就知道…219红字标明的任务绝对没什么好事,谢寅也是。 她真是天真,以为自己和少年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 谢寅…他是不动声色地挖了一个大坑让自己跳啊! 傅徴扶着突然眩晕的傅老太爷回到椅子上坐下。她此刻真的懊悔极了。老爷子的神情带着明显的哀伤,刚刚因为一小包点心就心满意足的老人冷着脸,眼睛里流转着傅徴看不懂的复杂。 傅徴不敢出声。 傅老太爷缓了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谢家那小兔崽子,还真是… 不过…谢家那小兔崽子有一点算错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早已经不是不允许任何人提起的逆鳞。 “《山溪礼记》早就不在我这儿了,你若是见了那小兔崽子…就直接这么和他说。” 傅老太爷恢复了一开始的样子,对一旁想要搀扶自己的傅徴摆摆手。 “不…我正好要找谢老头商量点事。你明日和我一同去谢府,祖父我带你去教训那小兔崽子。”傅老太爷很快又做了另一个决定。 傅徴本来以为,这件算是就此了结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她连反应的机会就没有就被傅老太爷给安排的明明白白。 “宿主,答应他。”219提示道。 傅徴明日的安排本应该是同傅征一起去城郊赛马。 任务对象最重要…傅徴在心中小声地对傅征说了声抱歉。 第23章 谢家二少 傅徴随同祖父一起前往谢府拜访时,谢宰辅今日正巧不在家。 谢宰辅谢权位高权重,是大雍朝堂上的顶梁柱。 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已经随大雍的尚书主客出使周边的其他国家,早早显露锋芒。 这样无出其右的少年英才,他的婚事自然是众人关注的焦点所在。 谢太傅当时想给儿子谢权娶贺家的大姑娘贺文姝。贺老爷是翰林院编撰,家世清贵。贺家长女的貌美在金陵也是出了名的。 本来谢贺联姻应该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对于两家未来的发展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其中的男方谢权,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不乐意的倾向。 最后更是一意孤行,娶了贺家的嫡次女——贺文岫。一位在金陵上层圈子里很少在宴会上露面的深闺少女。 谢太傅和儿子谢权的关系不好,两人都是牛脾气,在大部分事情上面常常是互不相让。谢太傅的夫人走的又早,家里没有女主人,谢权算是谢太傅一手带大的。 即便这样,两人的关系还是一直闹得很僵。 对于儿子在婚事上的倔强,谢太傅自然是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谢权倒也是个硬骨头,不听劝的固执人,对于谢太傅的怒火熟视无睹。 最后,主动退让一步的谢太傅只能看着谢权把贺家二小姐娶回了家。 娶了便娶了罢…后来发生的事情,谢太傅现在想想,都觉得是上天在和谢家开玩笑。 儿子被迫卷进了朝野的权利漩涡中,复杂的政事让年轻的宰辅刚上任没几天就差点下狱。 之后被流放…儿媳妇在丈夫被流放后心力交瘁,不幸病逝,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娃娃… 谢太傅本以为谢家的磨难可以结束了。 没想到谢权回京官复原职时,还给谢太傅送了一个‘私生子’… 谢太傅确实脾气不好,但他实质上是一个很传统的人。从他这么多年来一人抚养孙子谢寅就可以看的出来。 虽然对于媳妇不是很满意,可是在贺文岫死后,谢太傅还是把可怜的孩子接到自己身边教导。 他那仿佛自己上辈子欠了他的儿子,在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后,竟然还是一副冷冰冰无欲无求的木头样。 谢太傅对此只能感慨: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 “我觉得…你当初就应该逼着谢权娶贺文姝。”傅老太爷故意说地大声。 若是娶了贺文姝那火爆脾气的姑娘,那里还会有现在这么多事。同时,也不会有谢寅那个小兔崽子。 谢太傅:“…” 佳木葱茏,奇花烂漫,一带清流隔着院子与亭台,流入石隙间。 两位老人在亭中面对面而坐,中间横放着一张棋案。黄花梨做的案板自带异香,黑白玲珑棋子被放置在圆滚滚的棋篓子里。 此时执白棋的老人正是傅徴的祖父,傅老太爷。 在他对面,一脸无语地老人则是这谢府的主人——谢太傅谢朝宗。 傅老太爷一语毕,手中的棋子顺势使了一招“刺”。一枪直入咽喉,给对手带来难以抗衡的急迫感。 219尽职尽责地提醒道:“谢寅黑化值加十,好感度减五。” 傅徴:求求祖父不要说话了… 少女哭丧个脸,和正坐在桌前习字的少年同处一室。 他们二人此时正处在院内,两位老人则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弈棋。 院子的窗户被敞开,双方都能看见彼此。 方才老爷子的话直接给了傅徴一记暴击。 谢寅对于自己本来就没什么好感度。现在祖父话一出口,任务对象变得更难搞了!好感度都负十了… 何况…祖父说的话,为什么要算在自己头上?! 妈蛋谢寅,最难搞的任务对象非他莫属! … 被迫和谢寅呆在一起的傅徴完全不想动弹,她盯着窗户外两位正在‘厮杀’的老人,无聊至极。 从自己进门开始,谢寅恍若冷玉般莹秀的五官只有在看见自己这张脸时,他才露出了一丝丝的惊讶。 他似乎没想到自公主府一别还能再次见到自己。准确的说,是在他的院子里看见自己这张脸。 然后…然后他就又是个木头了。 果然被任务对象讨厌了…傅徴虽然心里骂着谢寅,脑子里还是在飞快想着破解对策。 傅老太爷向谢太傅说明了拜访来意,顺便将两个孩子之间发生的事情给谢太傅透了个底。 谢太傅对此自然是将谢寅叫来好好‘教训’了一顿,顺便’威胁‘他要好好照顾妹妹,带着妹妹玩。 傅徴瞧着谢寅全盘崩坏的脸,不爽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一物降一物,她确实没办法整治谢寅,但是…有人能帮她呀。 不过…谢太傅的话让她也有些为难。 她并不想要谢寅作为哥哥照顾自己好吗? 谢太傅的话简直像是把刀子架在了谢寅身上。尽量控制自己情绪的少年没有办法拒绝祖父的话,只能装模作样地将傅徴带进院子里,然后丢下她一个人,自己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傅徴:这样其实也挺好,只不过…太无聊了些。 为了保证谢祖宗不要再继续掉好感值,傅徴在椅子上坐着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哪一步做错又惹得谢祖宗生气。 直到谢寅的小院…又来了一位’朋友’。 “傅四小姐?” 窗户边传来一阵惊呼声,少年的声音朝气蓬勃,似乎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 傅徴:哦吼。原来是早已经见过的人,谢府二少爷谢兴。 谢兴看见傅徴一人伏在窗边发呆,又见谢寅独自一人埋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他好奇地问道:“大哥在忙什么?傅四小姐似乎有些无聊呢,祖父不是让大哥陪着傅四小姐吗?” 谢寅握着毛笔的手一顿,他终于舍得抬起头来,朝傅徴的方向望去。 傅徴立马得体地表示:“怎么好麻烦大少爷。我并不觉得无聊…我正在欣赏池子里的鲤鱼呢。”院子里的池塘中中确实有红的鲤鱼不时游过。 不过那鱼少的可怜,乌龟倒是有很多。 笑话,要是傅徴真的如一般女孩儿那样撒娇发牢骚,谢寅绝对会毫不留情的在心里把她拉黑。 谢寅很满意傅徴的上道,他将毛笔搁置在笔架上,从桌前推着轮椅行至窗边,满脸无辜:“傅家四小姐一早便和我说好不用作陪,对此…我也不愿拂了四小姐的意。现在二弟说的…又是些什么话?难道是觉得…我不把祖父的话放在眼里? “祖父不是说过…二弟你最近都要在书房温书准备科举…怎么突然跑出来了?祖父的话,二弟不听嘛?” 傅徴像个旁观者,看着谢寅慢条斯理地同窗外神色不自然的谢兴掰扯。 打起来!打起来! 谢兴:“我只是在房内听见下人们说傅老太爷来了,于是想请教他一个问题。顺带…向傅四小姐打个招呼。”他朝傅徴笑,带着少年人的腼腆。 好的,两位兄台都很能说会道。 傅徴顺利的将自己摘了出来,正准备悄悄地溜到外面去看祖父下棋。 未曾料到谢兴又开始作妖了。 “傅四小姐作为傅老太爷的孙女,自身肯定也是文采斐然,不知道兴是否有这个权利,邀请傅四小姐去书房讨论几道问题?在下的院子旁便是一座假山湖泊,面积不大,里面却有许多珍稀鲤鱼…到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去给鲤鱼喂食。” 谢兴睁着双狗狗眼,湿漉漉地看着傅徴。 “谢寅黑化值加十,现在是…五十。”219准点播报。 傅徴大惊:“怎么会有五十?” 219:“谢寅的初始黑化值便是三十。” 又一次被219坑到的傅徴快速地拒绝了谢兴。“多谢二公子好意…不过…我马上就要随祖父回去了。下次有机会…再来叨扰” 拜拜了您嘞! 没想到一直无往不利的自己会在谢寅面前栽个大跟头,谢兴很快便面色不好地告辞离开。 第24章 午后墨香 “你怎么不和他一起走?”见谢兴离开,谢寅又回到了书案前。 言不由衷!口是心非! 趁着谢寅低头磨墨的空档,傅徴对着少年的方向张牙舞爪地做了一个鬼脸。 她要是真的和谢兴走了,自己的任务那是真的不用做了。 数值才是硬道理,数值才能真实地给傅徴进行反馈。 少女在心里把谢寅狂揍一顿后,还是屈服于任务的威压,慢慢地挪至他身边,伸长脖子问:“你在做什么?”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你不来理我,那换姑奶奶我主动出击。 谢寅对于少女主动靠近的动作没有理会,她这次将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了一个让谢寅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傅徴经过公主府的事情后长记性了,知道谢寅不喜欢别人靠的太近。 她自觉地让身子停在在离少年几步远的位置,脑袋却是探了出去,张着眼睛去瞧谢寅手上的动作。 “在练字。” 谢寅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言简意赅。 宣纸上的墨汁随着少年提起的手腕蜿蜒游动,字字骨气雄奇,爽爽然有飞动之态。 他虽然坐在轮椅上,被禁锢于小小的天地中不得施展自己。 可在他提笔挥洒的这一刻,谢寅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势却是不可小觑的。 傅徴就算再对谢寅有意见,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谢寅专心致志做一件事情,譬如写字的时候,他整个人的气场是很吸引人的。 少年涅袍卷起,暴露在视野里的小臂洁白无瑕,由于主人在使劲的缘故而显露出流畅好看的肌肉线条。 低垂的眉睫浓密漆黑;高挺细直的鼻子下是绷成直线的绯红。 极致的黑与冷然的白交织在一起,他就是宁静淡雅山水画中唯一飞动的韵律。 “…你也想试试?” 少女的视线太过于灼热,紧紧地盯着自己书案上铺开的宣纸。 谢寅忽视不得,又不能将少女直接赶出去,只能试探性地问她。 他今日心情不好,谢太傅又暗中强制性地命令他陪客…看在少女没和谢兴混在一起的份上,谢寅决定勉强陪少女一会。 若是少女得寸进尺,再不知好歹…谢寅发誓自己绝对会新账旧账一起算。 祝焱一向听自己的话,让他将少女扔出去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谢寅的视线不由掠过院外池子里的水游生物。哪来的鲤鱼给她看,明明都是自己养的名贵王八… 不仅笨,还瞎,装样子也不会… … 傅徴听见少年同自己说话,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正在思索该如何拉近两人的关系… 终于,任务对象正眼看她了,这个机会可得好好把握。 “我可以试试嘛?” 傅徴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 谢寅忍着烦躁,他将手伸出做了个’请’的动作。 她是笨蛋吗?还是听不懂自己讲话? 谢寅面无表情地给傅徴让出了位置。 实在是先前对谢寅的印象太过于妖魔化,傅徴在面对他时总是小心翼翼的。任务对象黑化值偏高,她怕自己一不小心读档重来。 傅徴拿起笔,起首一横挑,先试着画了几笔。 好久没有写字后再陡然拿起笔,笔在纸上的触感对傅徴来说都有些陌生了。 谢寅的本意是想让少女知难而退,之后主动离开不再烦他。 没料到,现在正伏在桌前认真写字的少女,笔下写出的字…从他的角度来看…还挺不错。 骨架虽然软,却是有自己独特的韵味在里面。 谢寅对于少女的印象倒是有了些许改观。 本以为眼前的人只是想找借口留下,字估计也是鬼画符一般难以入眼。现在看来鬼画符倒谈不上,还是有点底子在的。 “怎么样?”傅徴写了几个字就放下了笔。 她又不是真的为了练字而练字。只是…她确实好久没用毛笔写过字了,突然在陌生人面前展示…傅徴隐隐有些期待,转头问谢寅。 谢寅:“…不错。” 他也不是为了宽少女的心随便乱说的,这纸上的几个字确实不错。只不过…他原本想说的是‘尚可’,不知为何都在嘴边的两个字又车轱辘般被咽了下去。 傅家的四小姐现在看来…并不是个从乡下出来的草包,金陵的传言不可信…她还是有些底蕴在身上。 傅徴得了谢寅的认可,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说不明的快乐。 大概是因为谢寅此前一直都非常难以取悦,傅徴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让他满意。 骤然被一个在她心中非常难以对付的人肯定,傅徴的心情莫名张扬,似乎谢寅已经被自己拿下了一般。 见好就收的傅徴没有得意忘形,她仔细地比对了两人的字迹。 和谢寅的字比起来,自己真是差了许多。 “字字飞动,宛若有神。” 她忍不住呢喃道。 谢寅没听清,他忍不住问:“你一个人嘀咕些什么呢?” 不过是说了一句“不错”,少女就眉飞色舞起来。即便她收的很快,谢寅还是将那一闪而过的神态尽收眼底。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的字写的真好。” 傅徴将方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谢寅的字,冷峻峥嵘。恍若一股强大的力向前飞动,如骏马从千丈坡上往下俯冲,又如奔腾而下的激流突然遇到巨石当前,猛然转折,激起千堆白雪。 和谢寅本人,完全不像。 傅徴眼中的少年有着苍白的皮肤,纤细的四肢,别扭的个性。 此时他正坐在轮椅上面色冷淡地看着自己。 都说字如其人,傅徴还真没看出来。 也有可能…是小兔崽子伪装了。 傅徴觉得祖父这个称呼真不错,谢寅可不就是个小兔崽子嘛。 黑化值最高,好感度最低。性格看上去也最不好琢磨,为人还睚眦必报。 想起《山溪礼记》的事情,傅徴瞬间觉得眼前的字不香了。 “对了,你要的《山溪礼记》不在傅家。”傅徴皮笑肉不笑地柔柔说道。 谢寅一愣,旋即有些受宠若惊般,睫毛轻颤:“没想到傅四小姐将在下的事情如此放在心上…倒是在下给傅四小姐添麻烦,麻烦傅四小姐了。” 他的语气像死得不能再死的病人的心电图,傅徴压根没感觉出来少年的‘麻烦’。 但是演戏嘛,像是谁不会是的! 傅徴爽朗一笑,似乎真的热心肠极了。 “我一回家就去帮谢公子找了,结果还是没找着…” 少女毫无芥蒂的笑容让谢寅开始怀疑,难道自己知道的关于《山溪礼记》的消息是假的。 “无碍,我当初向傅四小姐提的请求…就这样结束吧。” 谢寅不想再和眼前地少女做过多的纠缠。 … “谢寅,你能教我练字嘛?我想向你学习,你的字…我真的很喜欢。”傅徴突然说道。 少年推着轮椅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忍不住问:“你又想干什么?” 天地良心!傅徴是真的觉得谢寅的字好看才想向他学习的。 219:宿主的演技越来越好了。 傅徴:“…” “我是认真的!你看看我的字…我知道你方才是在给我留面子。我找你…也是想提高自己。” 少女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澄澈的瞳仁一望到底。 谢寅能够感受到,少女这次是认真的,不是之前和自己嬉皮笑脸的玩笑。 “…好。” 谢寅突然想起了谢权。 他那个时候刚开始练字,谢太傅给自己请了大雍有名的书法家。谢寅学的很认真,因为谢权的一手字可是被皇帝都夸赞过的。 那个时候他还对男人抱有期待,所以在被父亲一次又一次的否定时,谢寅很不甘心。 他每日临摹字帖百幅,那股子劲头直将洗墨池的清水都洗成了黑色…结果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将他的努力否定。长大后,他看开了不少,甚至在谢权夸赞谢兴课业时,谢寅依旧能心如止水地在一旁发呆。 现在…有一个人居然想临摹自己的字帖。 谢寅又一次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 “你这个手,要像这样。” 小谢老师非常严厉地呵斥道。 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关于习字的事情便立即提上了日程。 为了尽快的接近自己的任务目标,拉近两人的距离,傅徴这个平日里写几版大字就要嚎的懒鬼此刻正端正姿态接受谢寅的教导。 她现在完全是趁着谢寅脑子一时发昏,死气白赖地拉着他陪自己。 等到谢寅回过神来,估计马上就会终止这可笑的教学课程。 “好的。”傅徴咬牙,完全服从谢寅的规矩。 傅徴要向谢寅证明,自己的态度绝对是没问题的,但是…自己就是学不会。 在傅徴又一次因为姿势遭到谢寅的’戒尺’伺候时,少年终于甩开了手亲自上前纠正。 “219,他要肢体接触了!我们能行吗?” 肢体接触法是傅徴和219共同商议出来的结果。 对于谢寅这样的人,就得死皮赖脸地缠着他。但是这种缠又要有技巧,你不能直接扑上去然后造成对方的厌恶从而两败俱伤。 傅徴需要的是温水煮青蛙,一步一步蚕食对方的防御。 少年现在还小,在性格上还没有成年那般牢不可破,十分容易被少女一激就做出不符合他一贯风格的事情。 例如,现在谢寅主动地握住了傅徴手中的笔。 “好样的。”219在心里给宿主加油。 谢寅虽然人靠过来了,手也超出了他自己给自己设定的规划线之外,但少年依旧秉持着绝对不直接触碰的原则,虚虚地握着少女手中的笔杆子给她调整姿势。 “我还以为他会像别的男主拥抱女主一样从后面环住我呢。” 傅徴一边听着耳边谢寅恨铁不成钢地教诲,一边在脑子里和219聊天。 219:“宿主你是炮灰好吗?怎么总是在痴心妄想女主的待遇,你这个玩家一点也不投入角色!” “谁叫你给我安排的这个角色!”傅徴反驳。 要不是垃圾系统和垃圾游戏,自己才不会每日提心吊胆的遭这种罪。 傅徴本人恋爱经验为零,连男生小手都没拉过。现在直接要和四个大佬打好关系,这不是坑人吗?! 每日牢骚是要有的,在任务上傅徴她也不会含糊。 少女故意地将自己的手不动声色的往上挪了一下,正在盯着字帖检查的谢寅没空注意身边少女的细微动作,等到他顺手再次握上笔杆子时,触手的不再是硬朗冰冷的木头杆子,而是…少女温暖白腻的手。 肌肤相贴,两人俱是一愣。 第一次和异性相接触的傅徴只觉得一股闪电窜上头皮,整个人浑身一激灵。 “抱歉!”傅徴率先将手缩了回来。 对此,谢寅只能装作无事发生。 他倒是想终止这个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的练字教学,可…少女明显无措惊慌的反应让他觉得…如果结束教学…会显得自己很在意这件事情。 他其实…一点也不在意。 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谢寅面上神色不变,吩咐少女道:“继续吧。” 219:“得分!宿主!好感度为零了。” 傅徴没有那一刻觉得,原来零好感竟然是这么好听。 于是傅徴再接再厉,拿下了赛点。 … “你…” 谢寅望着浑然不觉地少女,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或许是由于自己的不注意,居然有一滴墨汁飞在了少女雪白的脸上。 黑色的墨水在少女的右眼下氤氲开来,像是被人纹上了纹身,给清丽动人的脸庞一下子增添了几分妖异神秘。 傅徴伸手想去摸,却被少年制止:“你还是别用手。” 这墨水用手一抹估计直接在傅徴脸上开花。 亭子里的战局根据谢寅的推断估计马上就要结束,不赶紧处理好…祖父会觉得他待客不周的吧。 谢寅万事都想做的完美。他从抽屉里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一方手帕,赶紧递给少女。 “…没有镜子…” 傅徴摊手,手上竟然也都是墨水。 谢寅看着面前这双画风狂野不羁的‘水墨图’,额头青筋狂跳。 少年压着嗓子,明显被傅徴气得情绪失控:“你是小孩子吗?”怎么做事情如此马虎。 傅徴的状况很显然不适合自己擦拭或者自己抓着她的手帮她指位置… 谢寅只能自己亲自动手,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状况,也是傅徴留给他的唯一选择。 … “你…过来点。” 谢寅恨恨地将傅徴叫过来。 “好的很。不枉我把墨水搞得手上到处都是。”傅徴在心中和219无声击掌。 少女乖巧地蹲在少年身旁,无比依赖的将脸交给轮椅上坐着的人。 谢寅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最后还是认命般地弯下身子。 虽然谢寅人及其不情愿,但他的动作却很温柔。傅徴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独有的冷涩幽香,和书房里的墨香交融后形成谢寅靠过来时的限定味道。 少年抿起的嘴唇殷红的像是胭脂一般,傅徴盯着那处偷偷摸摸地看了许久。 同样的,谢寅也发现了傅徴脸上的独到之处。 少女玉白的耳垂下长着一颗小痣。 玲珑小巧,色泽鲜艳,只有当人凑近了才能看见。 谢寅觉得…那颗小痣很漂亮。 奇怪的氛围在两人身边荡开,亭子外坐着下棋的两位老人将院子里的事情看了个一清二楚。 第25章 苦心托付 “你瞧瞧,两个小家伙相处的很不错呢。” 谢太傅趁着傅老太爷不注意,一招腾挪,将原本被压制的局势逆转。 傅老太爷见老友的动作,并不急迫,他不紧不慢道:“那小兔崽子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对我家玉奴有好脸色的吧。我可不相信…你们谢家生出来的小崽子这么热情!” 谢太傅被好友的这番话气的吹胡子瞪眼:“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我们谢家生出来的小崽子…” “这还需要我细说?谢朝宗,你们家的事…金陵谁人不知?” 傅老太爷眼尖地瞧见身着紫衫的少年从院子里快速离去,院内的两人待那紫衫少年走后又回到了书案前。 “你…我们家的事情…可和寅儿没有任何关系!”谢太傅边说,手上的动作边气势汹汹地落至棋盘上。 纵横交错的走势瞬间复杂莫测起来,傅老太爷端着姿态很轻易地便躲过了谢太傅后来居上的杀招。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身体吧,我们家玉奴的事情…还早着呢。” 傅老太爷的话虽然说的毫不留情,但是字里行间并没有恶意。 见老人一幅为自己的孙子打抱不平的样子,他敛了面上的玩笑认真地问:“你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像是应景一般,谢太傅忽然握拳,低低的咳嗽了几声。他将帕子很快的叠起,放在一边。 傅老太爷一直在关注他,没有错过帕子上与众不同的异色。 “不打紧,老毛病。”老者的面容枯涩凝止,带着难言的肃穆。 他一只手将棋子拿起,另一只手握着自己干瘦的手腕,像是要继续下棋。 傅老太爷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他一把将手中的棋子扔进棋篓里。 “欸!你这人!”谢太傅叫道。 “你不和我说清楚,这棋我就不陪你下了,你去找你家的小兔崽子陪你吧。”傅老太爷的态度很是坚定。 “下棋怎么能如此呢。”谢太傅给自己争取。 老人好好地护着棋盘,不叫好友把自己的昂贵棋盘给掀了。 “…你以为…你这样一直瞒着有用吗?你一直瞒着…到时候一朝暴露出来,你又当怎么办?等到谢寅知道了,他会如何?你有没有考虑过。他现在的性子本来就不正常,等到你生病的消息传出来,你看看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谢寅那小兔崽子,行事无法无天,现在有谢太傅压着他。 假如有那么一天…谢寅肯定会和他父亲谢权斗个你死我活。 傅老太爷知道谢太傅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父子二人的关系越闹越僵。 谢朝宗这人风风火火了一辈子,到老怎么就变成了如此‘打太极’的性子。 傅老太爷好说歹说也算是和谢太傅做了四十多年的朋友,自然不愿意看到多年认识的老友最后落到如此下场。 “…治不好了,治不好了…” 老人将棋子放进棋篓里,静默良久开口,嘶哑的声音像秋日里飘零的枯叶。 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和老傅一起下棋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傅老太爷面色不好地问。 谢太傅:“我都和你说了,我这是老毛病。当初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的身体早就…” 老人的声音全是疲倦,他无奈地看着好友,“你不都知道吗?当年的事情…我早就有一身病了。” “谁叫你当初…” 傅老太爷本想说什么,只是看着老友脸上岁月的沟壑,这话还是…没说出口。 “我对不起你。但是我相信清沅的事情绝对不是谢权…” 傅老太爷忽然像是被人捏住七寸一般,浑身僵硬。 可他放在桌上的手却在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老人一直挺着的脊背佝偻下来。 “…不准提清沅…我不和你计较,不代表我觉得谢权无辜。” 谢太傅知道自己心急了,他答道:“好,我想日后…你一定会查明白的。”然后知道…谢权并没有问题。 一面是自己多年的好友,一面是自己的儿子,一面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清沅…谢太傅的心做着剧烈的挣扎,不管如何,谢权都是自己的儿子。 他娘走的早,自己本来就愧对儿子…他了解谢权…傅清沅的事情绝对不是他导致的。 傅老太爷缓和了情绪,他细细地打量谢太傅的脸。 往日的意气风发在这张脸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可这么多年的岁月早已经打磨了谢太傅昔日的棱角。不知不觉,傅老太爷察觉出老友的身体…确实出了很多问题。 不再亮如寒星的眼睛,泛着浅薄蜡黄色的脸,捏着棋子时难以控制地抖动… 他们都老了… 傅老太爷将心中涌起的酸涩强压下去,理智地问道:“你…还有多久?” 谢太傅很满意老友如此快速地接受了自己的情况。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喜欢和傅巍打交道的缘故。 傅巍年轻时风雅飘逸,在金陵是风光无限的探花郎。他风流不羁却有铮铮傲骨,冷静克制的同时又重情重义,在面对任何情况时都能快速找到自己的平衡点。 “你别着急…也别生气。我这样的人…肯定不会短时间见阎王的…只是,我可能等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了。”老人很遗憾,吉岭之役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是看不到了。 傅老太爷心中有了底,“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谢寅?” “…我会告诉他的。” 不知道是为了告诉傅老太爷,还是为了告诉自己,老人像是在发誓一般地郑重道。 傅老太爷:“你知道就好。”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会查清楚的,只不过…你有和谢寅透露当年的事情吗?” 谢太傅苦笑:“他聪明的很,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谢寅这孩子,既不像他也不像谢权。谢太傅对于这个孙子是既骄傲又忧心。 为他的聪慧而感到自豪,另一方面…也为孙子多智近妖而感到担忧。 都说慧及必伤,情深不寿。他很担心…寅儿今后的路。 傅家的小姑娘看起来是个好的,脾气模样都挑不出刺来,只是看老友的神色,定是早就已经给小姑娘安排好了… “…到时候,你替我多看着点…寅儿。” 谢太傅还是开了口。 傅老太爷不喜欢谢家人他是清楚的。但谢太傅有预感,往后的日子里恐怕只有傅老太爷才能护得住谢寅。 即便舍了自己这张老脸,只要能保住孙子…也值了。 那个金陵城内昔日火爆如炮仗子,一点就着的谢朝宗;在朝野上通骂奸臣,愤然甩袖离去的谢太傅…此时正如一个世间最平凡的老人…为了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孙子… 傅巍终于意识到,他们年轻时的辉煌早已经过去。 耳边传来少男少女的争执声音,带着青涩与朝气。 傅巍叹息,“我答应你。” *** 等到傅家祖孙离开谢府后,谢寅来到亭子前替祖父收拾桌上的残局。 “和傅家那丫头相处的如何?”谢太傅问面前垂首不说话,正一心一意地将棋子放好的少年。 谢寅头也不抬:“…一般。” 谢太傅最不喜欢自家孙儿这幅和他爹如出一辙的木刻脸,他笑骂:“你这个小崽子,祖父可是瞧见了,你们不是凑在一起练字吗?” 少年抬起那双永远潋滟的眼睛,冷冷地答道:“托祖父的福,孙儿不想让傅老太爷不快。” 谢太傅被谢寅的话给逗笑了,他问:“若是别家的小姐,你待如何?” “别家的小姐,压根进不了这间院子。” 祖父也不是谁都会带进来的人。 谢太傅:“…” 老人吃瘪,也不再自讨没趣。 “你以后对那小姑娘好点,人家又不图你什么…往日里那些小姑娘可是直往你身上扑呢!” 傅家那小姑娘则不然,若是给她得了机会,她绝对会跳起来咬你一口。 傅徴内心的小心思哪里逃得过谢太傅的眼睛。 谢寅打小身体不好,他母亲去的早,养成一个孤僻的性子。常年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少年也不愿意出门,是以朋友少的可怜。 以前来家里的那些小姑娘,不是母爱发作对谢寅的身体怜惜过头惹得少年生气,就是图自家孙儿的’美色’,娇滴滴地样子让他这个老头子都看不过去。 傅家那丫头和他爹像的很,都是大智若愚之人,给孙儿当玩伴最好。 就是傅家一大家子人…难对付些。 “我自己的事情,我拎得清。”谢寅油盐不进,正准备回屋。 身后传来老人半开玩笑半惋惜的声音。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得抓紧,趁着小姑娘还小一把拿下,免得日后夜长梦多。” 第26章 拯救女主 傅徴得了谢寅五个好感值,正在和219炫耀。 “瞧瞧!瞧瞧!五个好感值这不就到手了。”就是一旁的黑化值五十不太好看,让她心慌的厉害。还是崔望好啊,一下子就给她涨了30的好感值,不愧是她心中内定的小天使。 想起毫无进展的裴慎和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元懿,傅徴不由长叹一口气。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 “怎么还叹起气来了?”走在身旁的老人问。 “啊…没什么,只是在想几天后的击鞠比赛。”傅徴将任务的事情抛之脑后,专心地和身边的傅老太爷闲话起来。 傅老太爷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和他呆在一起,傅徴从他身上可以学到很多往日里难以认识到的道理。 孙女的话让傅老太爷有些吃惊,“玉…玉奴怎么想去参加击鞠比赛?可是征哥儿拉着你?” 才从武陵养好身体的少女要去参加击鞠比赛,傅老太爷着实觉得诧异。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想要参加的。” 没想到家里的众人一听到击鞠比赛就会联想到三哥傅征,傅徴连忙给三哥‘澄清’。 “你们那天去城西马场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总归还是你三哥带着你。”老爷子很是笃定。 自家孙女在武陵哪有机会接触这些运动,唯一的一次也是大房家的征哥儿领着的。 不过…女孩儿多参加这种活动也好。傅老太爷一直希望小辈能在不同的领域有自己独特的人生体验,尤其是女孩。傅老太爷犹为喜欢那些活泼爽朗的姑娘,而不是成日呆在家里,学些《女诫》之类的教条。 观月楼耸立在一线酡红之间,高高地顶尖金光灿灿。日暮时分,正是到了该吃晚膳的时候。 祖孙二人却不慌不忙地在朱雀街上慢慢地走着,傅老太爷有意领着孙女看看金陵。 “玉奴,对那谢家小子印象如何?”老人没有如先前那般叫谢寅小兔崽子。 傅徴:“还行吧…他不招人喜欢…可本质不坏。” “玉奴觉得…他不惹人喜欢?” 傅老太爷回想起谢寅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语气略带怀疑。旁的不说,单就论谢寅那张脸,在金陵的妇道人家里可是很吃香的。 傅徴:“他那个性子,怎么可能招人喜欢!” 像是想起什么的少女撅起嘴,一张圆脸鼓成了包子。看来对于谢寅的怨念是很深了。 傅老太爷知道孙女在气恼什么,他继续问:“玉奴不觉得,那小子长得很不错?” 少年慕艾,在所难免。 傅老太爷虽然自己不太喜欢谢家的那小子,但他不是老古板,不会将自己的意见强加给孙女。 “还…还好吧…”少女支支吾吾地回答,很明显底气不足。 傅老太爷被少女的反应逗笑,老人循循善诱:“玉奴实话实说好了,这不是我们人的一种正常审美吗?” 傅徴定神,实话实说:“好看,长得好看。” 很快,她又接着说道:“谢寅好看,可是他在孙女心里不是唯一好看的。在我心里爹也好看,三哥也好看…” 219听到少女的这番言论,忍不住吐槽:“宿主老海王了。” 不管219如何想,傅老太爷却是很满意孙女对于谢寅的态度。 玉奴这番话,倒是完全地在客观评论男子的外貌。 傅老太爷对此却不觉得出格。爱美之心人之常情,玉奴能说的如此头头是道,反而能看出少女并未将这皮囊的美艳与否放在心上,她只是单纯的被美丽的事物吸引并进行欣赏罢了。 “宿主!紧急事情!紧急事情!”219突然叫道。 见宿主在和傅老太爷说话,219本来很懂事地闭了麦。可是现在突然发生的紧急情况叫它不得不出声。 “怎么了?” “女主江令月有危险。现在需要解救?” 傅徴一头雾水,“女主的危险和我这个npc有什么关系?男主呢,你们的男主呢?” 现在是下班时间,她和祖父正准备回家吃饭呢。 “我知道,但是由于你之前擅自引导崔望,导致剧情发生转变。本应该出现在这个时间点的魏王并不在,而是在宫内。女主的身边…现在没有人。”女主的劫难没有人去帮她,后果难料。 这对219这个世界系统来说是严重失职,处理不好…世界线都会崩坏紊乱。 “…所以还是我的问题喽?”傅徴头疼。 “十分抱歉宿主,现在只有你能去救女主了。” “她在哪里?”傅徴闻着观月楼里飘来的阵阵食物香,心中把任务千刀万剐了个遍。 219感受到了宿主的愤怒,弱弱地回答:“漪澜院。” “这是哪里?”和傅老太爷撒了个谎的傅徴独自走在街头,跟着219的指示穿过闹市。 “青楼…” 傅徴:“妈的。” 第27章 冤家路窄 “要是明天金陵传出傅家四小姐逛青楼的消息…我拿你是问!” 少女一身灰扑扑的小厮模样打扮,在莺声燕语,红香绿玉的脂粉堆里艰难穿过。219这个不靠谱的也不知道从那里找来的这身衣服。 裤腰处大了不少不说,袖子乍一看就长了一截。傅徴拿布巾子裹了几圈,方才不让自己拖着衣服行走。 219也知道这次确实是自己太强人所难了。 “宿主放心,我己经替你遮掩过了,这些比你还炮灰的npc是不会发现的。” “行了,我们人都进来了,把情况和我说说。” “江令月今日被江敏仪下套给骗进了漪澜院…现在被人下了迷药,丢在了一个包间里…” 剩下的不用219多说,傅徴便全明白了。 “统儿,这…” 跟着系统的指示来到二楼,望不到尽头的长廊一通到底。傅徴站在楼梯口,听着走廊里传来的娇笑声,感受到了任务的‘严峻’。 “系统现在感受不到女主身上的气运波动…宿主还是…在每个房间的门口都逗留一会…让我感应一下。” 219不敢看傅徴脸上的神情。 “行…”来都来了,还能放弃吗? 傅徴认命地垫着脚尖,朝面前短时间都数不过来的包间走去。 “啧~这里面…可真够激烈。”傅徴提着一口气,像是被污染一般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辛苦你了,宿主。”219只能如此说道。 “快点吧。” … “找到了!” 傅徴跟着219的指示,进入到一个弥漫着异香的包间,最终在层层纱帐中找到了昏迷着的女主。 “她…没事吧?” “没事,就是昏过去了。宿主把江令月扛到我安排的房间里去就好了。” 傅徴弯腰,拍了拍女主的脸,“她不能自己走吗?我能扛的动?” 自己晚膳都没用,就陪着219出来‘加班’,她不想努力了… “宿主你当初一手把谢寅的轮椅给按在原地的时候…”219给傅徴回忆。 傅徴:那是个意外! 并不想承认自己现在变成了怪力少女,傅徴拗不过219的半威胁半劝哄,认命的将少女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脖子上,语气不耐:“你可快点,早点完事早点回家吃饭。” “知道了,知道了。你把她放进别的包间里就好。” … “呼——我怎么觉得她比谢寅那个轮椅还要重…”嘴上嫌弃着不要干活地少女最终还是轻柔地将昏迷的女主给好好的放进了被窝里,顺带还给她盖上了被子。 此时正关上门准备离去。 “你就是消极怠工…” 完成了一桩事情的219也有了闲工夫和傅徴顶嘴。 “等等!有人来了!” 219一贯的电子音突然惊慌起来,楼梯上沉重的脚步声很快随着它的话响起,一步一步地落在傅徴心间。 “完蛋了!这些房间里都有人,我们没地方可去了…要不…去女主房间…” 219立马否定了傅徴的想法:“不行!管理局安排的男主正在路上了,你不能进去…” 傅徴抓狂,“那你叫我怎么办?” “你低着头别慌,宿主你现在穿着小厮的衣服,完全可以扮作小厮…只要来的不是什么重要角色…系统会给你掩护。” 两人商量好后,傅徴正准备装作寻常花楼里的小厮向前走去。 没想到刚走到一间厢房前,毫无防备的少女就被打开的门后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抓了进去。 那速度快的傅徴眼睛都还没眨一下,就被来人像提溜鸡仔一般给提溜了进去。 然后…一气呵成,被人给塞进了床底下。 傅徴刚回神,那人自己紧接着也很快地滚了进来。 等到傅徴看清他的脸时,门口便传来了“吱——”的开门声。 好的…即便有再大的不满也不能发作了。傅徴面色扭曲的乖乖躺好。 … 少女和身边躺着的人大眼瞪小眼,两人对于再次见面,都有些猝不及防。 “你说…他怎么会在这里?”傅徴问219。 刚刚还在外面和傅徴一同惊慌失措的219此时很快的恢复了自己作为系统的稳重,“估计是剧情吧…对宿主来说…是好事啊。” 傅徴僵着身子不敢动,身边的那人同样也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虽然两人挤在这漆黑逼仄的空间内,可都不约而同地没有触碰到对方的身体。 床板下面虽然不宽敞,可还是足够两人平躺的。 “我不觉得…是好事。” 傅徴没有再和219讨论,因为…屋内的人开始说话了。 “你何必又约我到这里来?”男人的声音很是熟悉。 傅徴将头往外面侧了侧,引得身旁的人看了她一眼。 傅徴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耳朵。 少年凝视她片刻后,转了过去。 “我…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女人一开口,傅徴便确认了两人的身份。 竟然是公主府内有过一面之缘的驸马王安和那个叫丽娘的女子。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哪来的胆子,竟然还敢私下里来青楼商议事情。 傅徴没有时间多想,外面又传来两人的声音。 “你可知道…陛下要削弱望族的权力?”女人的话里透露着担忧。 王安不以为意,“陛下一直对望族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他真的要动手…怎么会让你这个妇道人家看出端倪。” 程梦丽见男人不以为意,眼中滑过一丝讥诮,“安郎…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主见,只是…这个消息我不是空穴来风…” 王安:“丽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梦丽轻移莲步,走到男人身边替他捏着肩膀。 “我是偷偷看到了…我们家老爷书房里的一些东西。你可知…长公主有意让月缘做魏王妃。” 王安享受着女人的小意温柔,“怎么可能?李文清从皇室出来,最是了解皇家的无情,她怎么可能还会把玉缘嫁入皇家。” 两人的关系虽然糊纸一般,表面风光,内里脆弱。可是对于唯一的女儿王月缘,都是真心实意的疼爱。 王安听到女人如此说,他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安郎,你不知道长公主和陛下彻夜长谈的事情吗?” … 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确实引得多方势力查探。王安身为长公主的丈夫,自然也十分想知道内情。只是…那天从宫内回来的李文清情绪太过于低沉,王安并不想惹得本就一般的夫妻关系恶化,也没上赶着没趣。 现在经程梦丽一说,他一时陷入了沉默。 “如果…月缘做了魏王妃,那么她以后的孩子可都是姓李。魏王可不是如寻常男子那般好拿捏的…更别说…魏王的同胞兄长成王,安郎不能因为他人不在金陵…就把他给忘了。” 对!还有成王,若是陛下想要改革内政,没有成王的支持,他绝对没这个能耐。 王安像是被说动般问:“你想做什么?” 女人轻笑一声,附在男人耳边低语。 … “怎么?下面的内容我不配听了?” 傅徴正听的起劲,结果外面的谈话竟然切换成机密模式。 “差不多得了,我们这趟算是因祸得福。”219认真的将新解锁的剧情给宿主提炼。 傅徴在床底板下呆的久了,浑身酸胀起来。她忍不住将自己的手抬起在身侧转了几圈。身边躺着的人被傅徴这密集性地活动惹得频频转头。 少年的眼睛精亮有神,看着傅徴的目光里有一种专精不二,欲搏欲摄的压迫感,像盘桓于松林之上的青鹰。 傅徴受不了这样的眼神,总让她觉得自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笼中困兽,她缩了缩脖子,将自己的后脑勺全部奉上。 看看看!给你看姑奶奶的脑袋瓜子! 少女的衣服本就宽大,这一转直接将自己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少年甚至看见了…嫩绿色的细带子柔顺地依附在纤细的脖颈上. 他立刻转过头去,不再看身边的人。 真是…荒唐。 屋外的男女在商量完事后又缠缠绵绵地纠缠了一会,傅徴躲在床底苦不堪言。 虽然自己一开始还在质疑少年的决策,如此大的屋可以供人躲藏,为什么要钻进如此狭隘的地方…但在听到外面的动静后,她又不得不佩服少年的高瞻远瞩。 屏风和衣柜果然不适合与一对浓情蜜意的男女共处一室的人藏身… 傅徴一边和219聊天净化自己,一边偷偷瞧着身边之人的反应。 第28章 请你吃饭 少年似乎也被外面的动静所困扰,原先令傅徴不敢直视的眼睛此时正紧紧闭起。 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没有了先前那般压迫十足的气势。傅徴得以放心地去观察身边之人的长相。他的五官分明,山根饱满,从傅徴的角度能清晰地看见少年起伏明朗的侧颜… 傅徴想起他的出生,心中对于少年之前可以称的上可恶的行径少了几分不满。 … 身边的人老僧入定般没有任何动静,若不是傅徴能够看见他胸膛起伏的变化,她都要觉得…手边的少年已经驾鹤西去了。 “他这样的人…” 傅徴才想和219说些什么,耳边便传来外面两人离去的声音。 被少女认作‘仙逝’的少年在门关上的刹那,一下便睁开了眼睛。 他附耳贴在地上听了几分钟,在察觉到外面没有任何动静后,利索地从床底下起身。 少年的身姿迅捷,像一只潜伏在山林间的豹,瞬息之间就从隐蔽处跃起将猎物的咽喉咬断。 傅徴:“…” 还是不该原谅啊…自己的手臂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好在少年尚存一点良心,在他出来后很快的便将呆在床底发霉的傅徴也拽了出来。 厢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纱帐。若不是情况不对,傅徴作为历史学生肯定会专业基因作祟在屋内好好研究一番… “裴慎…”傅徴先发制人,“你把我拽进来干嘛!我马上就要走了!”自己和傅老太爷说的是去办一件小事,所以才能顺利的独自离开。 傅老太爷对孙辈们一向是放任自流的态度,既然孙女作出了保证,也就不再管她。 现在…街外的光亮爬上窗棂,将其渲染成瑰丽的色纸。 傅徴在祖父面前失信了,这让她觉得很不好。话语间控制不住地朝着面前的少年发泄着恼火。 裴慎原还想问少女,傅家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怎么家里的女孩儿日暮时分还在漪澜院的厢房外鬼鬼祟祟…若不是为了自己的任务,他才不会理会她。 灯下的少女抱臂而站,由于在床底下钻了一遭,鬓发毛乱,晕成一轮光圈,猫儿一样的眼睛正瞪着自己。 裴慎在心里叹息一声,还是不愿和一个小姑娘多计较。 “我今在此…是有任务在身…当时如果你执意要走,经过那两人…恐怕会引起他们的警惕…刚刚的事情…是我一时心急鲁莽了。”裴慎的声音干净而有富有磁性,认真地同少女解释原因。 他的态度过于端正,让本就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的少女一下子止戈散马。傅徴本也没有多大的底气。傅家的四小姐穿着小厮的衣裳出现在漪澜院…确实是个圆不了的事实。 “没事。”当务之急,还是快些回家为秒。 傅徴正准备越过面前的人离去,肚子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奏起小曲。 宽敞寂静的屋子内响起一连串“咕—咕—”声。两人望着彼此,气氛肉眼可见的尴尬。 少女的脸很快的在对面之人的目光中寸寸涨红,她慌张的模样落入裴慎眼中,少年一天紧绷的神经诡异地…放松不少。 “走吧,我请你吃饭。”他走到傅徴身边。 傅徴:“嗯?”别怪她如此反应,裴慎原来是这样的…热心的人? 不到自己肩膀的少女昂着头,眼里全是怀疑。 为了自己的任务,裴慎只得说道:“我恰好也饿了,不如一起解决一顿…正好还能顺路送你回家…镇北侯…是我半个老师。” 像是为了让少女相信自己口中的话,裴慎将自己与林玦的关系说了出来。 傅徴:原来如此。 “还是我请客吧。本来也是我扰乱了你的安排。”傅徴相信裴慎会出现在厢房内肯定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想到自己的任务,傅徴决定趁着吃饭的时候旁敲侧击一下,要是能涨好感度就更好了。 少女想了片刻,补充道:“有一点提前说明…我不知道金陵有哪些地方可以请客吃饭…我只吃过观月楼…但是我今日没带够银钱,不能请你去吃观月楼了。”说完,她似乎有些羞涩地垂下了头。 裴慎怀揣着私心向眼前的人发起了邀请,没料到…少女似乎… “可以。”裴慎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愧疚。虽然自己的任务最为要紧,但到底还是将眼前无辜的少女卷了进来。 他自然顺着少女的意思一口答应。 … 当两人走到一条小巷中时,裴慎还有些恍神,自己怎么把她带到这个地方来了。 第29章 一碗馄饨 一间小小的店面开在巷子中间。外面架着一口大锅,几方长凳并数张木桌没有规则的横在门前。藏蓝色的黄边绣旗上,“孙记食坊”四个大字在晚间的微光中隐隐可见。 店面里的食客不多也不少,空气中飘散的香味叫傅徴咽了口口水。 “呦~裴小郎今日怎么得空光临我们小店。”两人还没走上前去,在桌椅间忙碌打着旋儿,一身短打的小二便一眼瞧见了裴慎,很是热情地上前打了招呼。 “小川哥这话说的可不对,我分明一直都会来。” 裴慎的话中透露着显而易见的熟稔,引得傅徴直拿眼睛去瞧他口中的小川哥。 小川哥模样清秀,看上去比裴慎要大个几岁。穿着朴素的褐色短打,头戴一顶小帽,腰间的围裙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油渍。 裴慎怎么会认识…市井小巷里的一个店小二,两人关系看上去…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样子。 傅徴想着事,呆呆地站在少年身边。 孙川瞧见站在裴慎身边娇小玲珑的少女,带着些八卦的意味问:“裴小郎这是有了钟意的姑娘,所以特意带给我们来瞧瞧?” 这石破天惊的一番话很快地叫两人同时做出了反应:“不是!” 傅徴双手在身前伸直,剧烈地做着‘否定’的姿势,脑袋也像拨浪鼓一般配合地摇个不停。 自己在’探究‘对方的身份,对方…竟然也在’揣测‘自己。 傅徴只能通过大幅度的身体反应叫眼前的人知道,自己和裴慎可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大腿…不是恋爱游戏里的男主… 裴慎握拳轻咳一声:“不是。小川哥,她只是一个朋友。” 孙川知道裴慎这人,他说是朋友那肯定就是朋友…只是…都把人家小姑娘带到这里来了,孙川在心里偷笑,他可不相信这小子…日后还把人当朋友。 “行,我知道了,进来吧。还是老样子吗?” 孙川答得极为利索,将两人领了进去。 裴慎问傅徴:“馄饨吃的惯吗?这里还有面食…”他的脸在这昏暗的小巷子里更显露出锋利的轮廓线条,光影间的变动迷人危险而又又一种沉稳的踏实。 傅徴不挑食,全都听裴慎安排。 少年很细心地将椅子给她摆好,甚至怕她一时难以习惯这里的环境,拿帕子给她把椅子和桌子都擦拭了一遍。 虽然裴慎自己本人已经可以算是孙记的老主顾了,对于孙川打扫卫生的细心程度那是这么多年下来真真切切看在眼里。但是…他一个男的,想必自然要比世家小姐粗糙些。 傅徴倒是被少年的这些举动弄的有些受宠若惊。 她又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对于这些自然没有那么讲究。夜市的烧烤撸串滋滋冒油,她和唐柚两人在高等测试后逛遍了s市的大街小巷…对于孙记食坊,她绝对是惊喜居多。 店面小是小,却五脏俱全。老板将小店装修地简单却自有其质朴的韵味。 傅徴很喜欢在这样露天的小巷旁,吹着清凉的微风享受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孙川没让两人久等,很快的便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 浮在汤面上的馄饨一个个白白胖胖,泛着诱人的光泽。玉黄色的汤面上点缀着翠绿的葱花,鸡汤的香味醇厚浓烈,一股脑地钻进傅徴的鼻子里,瞬间将她的胃唤醒。 傅徴用小勺盛起一个馄饨,放到嘴边吹一吹,刚想咬下去。 “小小地咬,它里面的肉汁充沛,当心烫着。”裴慎并未开动,而是等着少女先吃。 傅徴得了少年的提醒,立马变得谨慎起来。回想起以前和唐柚一起吃生煎包的场景,她小心地用门牙将长长的面皮咬断,然后顺着整个馄饨皮子最薄的地方切入。 鲜美的肉汁一下便奔涌而出,好在傅徴事先得了提醒,有了经验,很快的便将它吸入,然后一口将馄饨塞进早已经准备好的嘴巴中。 馄饨馅中的肉极嫩又有嚼劲,和馄饨皮一起在嘴里舞动,软绵绵的口感让傅徴好吃的眯起了眼睛。 “好吃?”一个食客满意的反应是对推荐者最大的鼓励。 少女嘴巴里装着馄饨,完全没有办法开口说话,只能小仓鼠般鼓着腮帮子点头。 裴慎被她丰富的表情逗笑。少年也将勺子放进碗中搅拌了几下,提醒道:“快趁热吃吧。” 请她吃了自己最喜欢的孙记馄饨,之后再问她一些问题…应该不算过分。 …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裴慎吃东西的动作很快,他放下汤勺,盯着少女的发旋。像是如果少女不答应他就会一直看着她,直到她答应为止。 傅徴经此一事发现,裴慎这人…并不如之前自己在城西马场所认为的那般冷酷无情。他当日的发言确实是在质疑自己,同时也是在认真的为自己做着考虑。 虽然今天说好了是她请客,但孙记馄饨如此美味的小食…却是裴慎推荐给自己的。 从他和小二的谈话中可以看出,孙记食坊算是他一人…类似‘秘密基地’的存在… 裴慎能带自己来,傅徴颇感意外,甚至感到一种被人信任的错觉… 对于裴慎的小小请求,她自然没有推脱。 “你知道…傅清沅吗?” 裴慎开门见山,一下子就问了一个让傅徴难以回答的问题。她对这个早逝的姑姑还真不了解,但是她…有外挂啊。 219:“傅清沅,傅巍的女儿,在家行二,因病早逝。死因有待商榷,和吉岭之役有关。” 傅徴在心里问:“吉岭之役?” “宿主现在无法获得这方面的资料,系统建议宿主可以从裴慎身上找答案。” 219的尿性傅徴现在适应的非常好,她将219提供的信息归纳后如此对裴慎说:“我知道,你有什么事吗?” 她啥也不知道… “你的父母,有没有和你讲过傅清沅的事情?”裴慎思虑良久,还是问出了口。 他从知事起,便一直在调查吉岭之役。 由于这件事情是先帝在世时下旨定论的大案,现在的人要再次将案子翻出来重查,可谓是困难重重…其中牵涉的人太多,影响太大…要查这件案子…必须得私下里偷偷进行。 裴家的其他人都反对裴慎现在在进行的事情,只有裴慎的三叔在默默支持他… 少年一开始的打算是想从傅征身上开始调查。 只是傅家三少爷到底因为性别的原因,裴慎并没有从他身上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杨氏不会和一个男孩儿念叨这些尘封往事…裴慎现在就指望眼前的少女,能从家里妇人们的谈话中知道些什么。 “你在查吉岭之役?” 傅徴没有功夫和裴慎绕来绕去,她选择直接挑明。 如果不让裴慎看到自己的认真,他永远会把自己当成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傅征需要照顾的妹妹。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裴慎的神色瞬间紧绷起来。 鹰隼般的眼眸锐利地望着眼前正在用勺子搅拌着碗里鸡汤的少女。 “我知道,我可以帮你,裴慎。”傅徴抬头,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味。 少女的话像蜂蜜糖浆,带着诱人的香甜。 裴慎像是没有将少女的话放在心上,“你准备怎么帮我?” “我们可以一起调查吉岭之役的事情。”啥也不知道的少女尽量让自己显得很有底气,“我可以问到姑姑的情况,再把消息告诉你。” 裴慎显然不相信少女可以做到此事。想到傅征之前在城西马场的‘交代’,他尽量让自己接下来说出来的话不那么伤人,“傅清沅的事情在傅家早就变成了机密一般的存在,你刚到金陵,完全是两眼摸黑的存在…你准备怎么做?” 傅家的两位老人肯定不会在孙女面前主动提起自己早逝的女儿。他原本指望着傅三夫人可能会给女儿交代些什么,没想到少女的反应…比自己预想的还要不可思议。 “你知道《山溪礼记》吗?”傅徴突然想起那本引得傅老太爷神色大变的书。 裴慎正准备结束这场略显荒唐的对话将少女带回去,听到她突然提起的名字,少年在桌子底下弯曲着正准备起立的长腿一下子又卸去了站起的气力。 “你竟然…连这个都知道?”裴慎认真起来。 “嗯…差不多吧…”傅徴完全是急中生智,现在只能含糊其辞,故作高深。 裴慎将少女那股暗中和自己较劲的神态看在眼里,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城西马场对她做的一番评价。 或许…是自己先入为主了,眼前的少女还是很有傅家人身上的特质。起码她现在这幅样子,和她的三哥傅征每每憋着劲要找自己较量时一模一样。 既然她想加入进来,便姑且试试。 傅徴能很明显地感知到少年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她面上一幅稳操胜券的模样,实际放在桌下的手已经被她给拧成了麻花。 “你为什么想帮我?”裴慎顺着自己的心意,问了现在他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少女依他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参与其中,他…是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 傅徴:你还真是问了一个好问题。 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气运之子,我也不会这么积极。 陈年的老案子,不被家人提起的早逝的姑姑,傅老太爷的失态…样样事情都表明吉岭之役绝对不简单。 傅徴忍住心里吐槽的欲望,故作轻快地说:“我想让你知道,我还是很有用的。” “就这样?”裴慎不能理解。 傅徴忍着内心的别扭不适,哈哈笑道:“我在武陵时就知道,金陵裴家,世代参军,保家卫国…我很佩服。你就当我一个弱女子,想要帮你这个大将军吧。” 突然上升到这么家国情怀的高度,傅徴都为自己的演技感到恶寒。 裴慎:“…我还不是将军。”只不过去军营操练了几年,哪里称得上将军。 虽然少女的话听起来总给裴慎一种怪异的感觉,但是从小接受忠君爱国教育的他反而觉得,少女后来说的话比前面的那句话…要来得可信一些。 他想起吉岭之役没发生前,裴家军每次回京时万人空巷的盛况,心中想要查明真相的决心更加迫切。 傅徴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这假的不能再假的话,居然被裴慎接受了。 而且…自己竟然久违地从219那边听见了好感度上涨的声音。 “裴慎,好感度为五。” 行吧,涨好感度就好。 … “裴小郎,奶奶给你做了几样小点心。她在后厨忙着呢,今天就不出来瞧你了。”孙川来收碗的时候,将一个四方的纸包放到裴慎手边,然后又从另一只手上给傅徴递去一个形状相仿,只不过颜色略显不同的纸包。 “傅小姐也尝尝我们孙记的‘独家秘方’,这可是裴小郎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呢!” 傅徴发现身边少年的神情一下子便变得不自然起来,他有些快速地打断了孙川的话。 “小川哥。”小时候的事情… “多嘴了!”孙川爽朗地朝傅徴眨了眨眼,动作麻利地擦干净桌子后又转身去别的桌忙活去了。 孙记食坊现在的客人突然多了起来,傅徴二人不便再占着桌子,两人起身,饭后消食般慢慢朝着朱雀街走去。 裴慎将傅徴送到傅府门口后,也没在外面久留,径直朝着裴府走去。 等到他回家时,不出意料地看见了大堂里坐在黑暗里的祖父——裴戍疆。 “你今日没去军营?” 裴慎走过去将灯烛点燃。火烛燃起的刹那,裴戍疆一拳朝着裴慎的面中袭来。 老人的拳头裹挟着凌厉的疾风,呼呼作响。裴慎却像是早已经预料到一般脚尖一转,侧身避过。 “反应不错。”老人一击未中,瞬间收手。 裴慎不卑不亢抱拳:“多谢祖父赐教。” 裴戍疆:“你不要认为自己功夫没落后,就自觉放松训练…看看你最近,整天都在忙些什么!” “我不会放松的。”裴慎向老人保证。 “裴慎!你不要以为,有你三叔替你遮掩我就不知道你私下里在做的事情…老三他又知道些什么…我不让你查肯定是有原因的。”裴戍疆对于孙儿的行为没有一点办法。 裴慎这孩子,就是在他二叔上的事情上太倔。怎么劝都劝不听!要是现在可以查,他难道还会阻止吗? “祖父,我拎得清。”裴慎朝老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少年人的背脊挺得笔直,像是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弯了脊梁。裴慎是裴家这么多年以来,最耀阳的一颗新星,他早早地便在军营里崭露头角,更甚于他的二叔… 老人一时间百感交集,只能眼睁睁地注视着少年的身影一寸寸被黑夜吞噬。 第30章 号角奏响 傅徵被红岫从被子里揪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完全还是懵神的状态。 自打从漪澜院回来后,她便一心一意地投入进击鞠比赛的训练中。傅三夫人似乎想把她休息的那几天缺失的量全给她补回来,手上对于傅徴的操练愈发严格。 每日从演练场回到芷菡院,傅徴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起来似的,浑身酸软到需要红岫红弦两人搀扶才能顺利地跌到床上。 三哥傅征由于自己前几天放了他鸽子,一时生气,也不再在每次训练时插科打诨,替她求情。说好的同甘共苦二人组瞬间变成傅徴一人孤军奋战。 2413年的人,哪里受过这等操劳。体测时每次跑步都累到满口血腥气的少女一次又一次地突破了自己的底线…说出口的承诺怎么能因为怕苦怕累就放弃,还想不想完成任务回家了? 少女就这样‘背负’着傅三夫人的期待,在演练场上二十四小时不带重样的挥汗如雨… 累是累了点,但傅徴确实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比人刚到金陵时要结实了许多。不再是那种动两步就气喘如牛,苍白着脸叫人怀疑下一秒就要摔倒的病秧子模样。 量变决定质变,傅徴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 … “小姐,今天就是击鞠比赛了。您可不能再继续睡了。”红岫再心疼自家小姐,此时也不得不将傅徴唤醒。 小姐的训练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怎么人一回到金陵,小姐反而没有在武陵时那般快乐了。 在小丫鬟红岫的心里,小姐每日吃好睡好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她没有那么大的抱负和深远的想法,红岫只想一辈子陪着自己的小姐,无论怎么样都行。 红岫的姐姐红弦自然和妹妹的看法不同,她知道傅徴最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这样拼命。 没有理会眼巴巴站在一边,期待着自己也说些什么的妹妹红岫。红弦将傅三夫人准备好的骑射服装为傅徴换上后,想说的话在心里滚了一遍,最后还是说出了出来。 “小姐,您今日去参加击鞠比赛,最重要的…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夫人虽然对小姐严厉了些,可目的还是为了小姐第一次在金陵的露面不叫人小瞧了去。” 这话原不该红弦她说,但到底跟了傅徴这么多天,对于少女的事情也是愈发上心。 站在镜子前整理着装的傅徴透过镜子,将两个丫鬟担心的神色全部看在眼里。她走到两人身边,一左一右拍了拍两人的手。 “放心吧!你们两个,年纪不大,操心起来却像两个小老太太。你们的小姐肯定撑不住就跑,绝不逞强蛮干。” 击鞠比赛她准备带兰蕙随身服侍,将红岫姐妹留在家中,所以才有这一出‘依依惜别’的戏码。 兰蕙为人细心稳重,傅徴怕到时候场面太乱自己控制不住。有个从小一起长大,了解自己的兰蕙在身边,若是真的遇到事情,傅徴还能有人帮衬一二。 … “裴慎…今天到底会如何?”傅徴在马车里养精蓄锐,顺便和219商量今天将会发生的事情。 不过是请自己吃了一碗馄饨,傅徴还是控制不住地关心起他的事情来。 219摊手,“大几率是会摔伤,怎么摔伤我就不知道了…” 傅徴闭眼,从鼻子里哼出声音来:“你什么时候能帮你的宿主…实质一点的帮帮你的宿主?” 摔伤?好歹也应该告诉她,大概什么时间节点会发生事故吧… 比赛途中瞬息万变,不可掌控的因素太多。傅徴没有三头六臂,如何能边比赛边将裴慎救下来… “可以告诉宿主的信息是,你只需要给裴慎事后作证就好了,救不救无所谓,气运之子摔一下不碍事…” “有你这句话,我倒还真是安心不少。“ 傅徴和219一人一系统又开始了每日两人互怼模式。 *** 三哥傅征由于要去帮好友荀策检查场地布置情况,是以去的很早。 等到傅徴人到的时候,少年已经在马上开始策马小跑,让自己与身下的马儿快速适应并调整自己参赛时的状态。 傅徴将手放在额头上,眯着眼睛追随着风一般的少年,他在马背上身姿矫健地仿佛如履平地。 “怕吗?四妹妹。”傅征双手握着缰绳,驱使着身下的马儿跑到傅徴身边。 虽然傅徴这些天来在三婶婶手底下的表现另他都有些隐隐刮目相看,但是…金陵的击鞠比赛有着深远的历史,绝对不是一个小姑娘刚上手就能马上适应的。 单人比赛尚且不多说,团体比赛的配合和人与人之间难以避免地激烈交锋让傅征有些担心。他忽然觉得裴慎当初在城西马场说的话很有道理…玉奴应该是悬之于高台,受他保护的明珠;而不是顶着艳阳,迎着尘土,和他一起在赛场上与他人争夺胜负。 傅徴摇头:“不怕。” 她又不是为了争夺名次才参赛的。傅徴可没忘记自己的首要任务是观察比赛中的任何形势变化,以防别人对裴慎下黑手。 宽敞的马场此时已经来了不少参赛选手,他们均穿着色彩各异的骑装,骑着毛色也各不相同的马儿在场上小跑着。 马儿的脖颈上束着两种颜色的丝带,一红一蓝,正是最后团体对抗时代表两只队伍的颜色。 傅徴参加了女子团体赛和混合团体赛。单人马赛她并没有去凑热闹。毕竟…她的任务可不是出风头。 少女站在场地的一侧观察着整体布置。她这一眼扫视过去,居然看见了眼熟的人。 “明华公主…也在?”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公主一袭朱红色的金纹蝴蝶劲装,正在和身边围着的几个贵女说着什么,叫傅徴不注意也难。 傅征漫不经心地翻身下马,将马拴到一旁的木桩边。“是啊。怎么了?明华公主也是第一次参加正式的击鞠比赛,算是皇室融入民间,提升李家在大雍百姓中的支持度和信任感。” 望着少女难以掩饰的急色,傅征奇道:“你为何做出如此表情?”少年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她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傅徴没想到自己的表情管理如此不到位。她急忙朝傅征表示:“怎么会!我只是…怕你之前和她起的争执会影响比赛。” 皇宫里发生的事情傅徴是半个字也没和傅征说。 在明白击鞠比赛对于傅征的重要性后,以往还很喜欢找三哥出去玩的傅徴更是很少去麻烦傅征。 少年想在击鞠比赛上大放异彩打败裴慎,向杨氏证明自己。她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做到不去打扰还是力所能及的。 傅征认真地注视着少女:“要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三哥说。” 只想快速将这个话题跳过去的少女快速点头。 马背上衣着鲜艳的公主正四处张望,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傅徴莫名有种预感,明华公主正在找裴慎。 为了防止自己被她看见,傅徴想了个借口离去。 “三哥,你知道为这次赛事准备的马匹全部拴在那处?”想到脑子里关于马赛的一些游戏情节,傅徴准备去马厩处查看一下情况。 傅征:“可要我带你去?” 傅徴谢绝了三哥的好意。 “荀世子那边忙的焦头烂额,男子单人赛马马上也要开始了,三哥你还是老实呆在这边吧,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明华公主她绝对是在找裴慎的踪影,傅徴想起今天自己要做的事情,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本来就不知道剧情会怎么发展,那么一开始还是不要过早地暴露在公主面前…惹来她的关注。 这次的击鞠比赛是由三场大型比赛组成。男女单人,男女团体和混合团体的所有成绩综合来评定名次。傅征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很久,傅徴想到等会赛场上会发生的意外…也不知道三哥到时候神情会如何。 裴慎被人诬陷,三哥辛辛苦苦等待的一场正经的较量怕是也得宣告失败。 傅徴没有办法改变剧情,只能祈祷到时候局势不要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少年顺着傅徴的视线看去,荀策现在确实被三三两两的管事包围,此时正手舞足蹈,口吐飞沫地暴躁指挥着。 “那你记得快些回来。”傅征交代完后才朝着荀策的方向走去。 “知道了。” 第31章 危险提醒 “你确定…宿主你在这里能蹲到什么?”219强烈怀疑宿主的策略。 少女将马厩里剩下的所有马都检查了一遍,经过219这个外挂得出来的结果是,这里的所有马匹都没有问题。不存在她猜测的那般给赛马下药。 “我知道,以防万一。”荀策的办事能力肯定是毋庸置疑的。 她相信裕阳伯府的世子不会失职到让下药惊马这样的事情出现在自己策划的比赛上。一旦发生这样很明显属于违规的事情,主办方裕阳伯府不仅会得罪身世不菲的选手,还会让裕阳伯以及整个金陵对荀策的能力感到怀疑。 傅徴藏在角落里,没有将外面的任何动静错过。 她检查马厩只是顺带而为,等一个人…才是她真正想做的事情。 “裴慎!”说曹操曹操便到,傅徴压着嗓子喊道。 正将自己的马从马厩处牵出来的少年着实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女声给吓了一跳。 219:“宿主你这个出场方式…委实别出心裁。” 若不是才和少女经历了漪澜院的事情,对于她的声音,裴慎还留有一定的印象。 不然自己这条件性反射的一手刀下去,少女绝对会被劈的参加不了比赛。 离此处不远的马场上人声鼎沸,不时可以听见一些百姓的叫好声。裴慎来的晚,马厩里剩下的马早已没有几匹。 他转头打量四周后,方低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要是还想和他一起查吉岭之役的事情,少女就该离他身边远点。 “我…我有事情想告诉你。”傅徴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人面色忽然如此严肃,浓密恍若鸦羽的眉毛压着深邃的眼眶,看起来…像是在生气。 裴慎将少女拉到角落里,低头问:“说吧。” 两人现在所站的位置正是一个背光的狭小拐角,傅徴不知道裴慎为何要如此隐蔽,想起她想要告诉裴慎的事情,少女踮起脚来朝他所在的方向倾身。 清甜的香味自傅徴身上溢散开来,朝等着她说话的少年鼻间疯狂地席卷而去。 裴慎有些不适,他伸出一根指头戳在少女肩膀下一寸左右的地方,“你别靠我这么近…我听的见。” 被固定在微微倾斜位置的少女面露茫然。 大哥,我们身高差太多,我的气声你绝对听不见… 傅徴的神色很好地传达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裴慎拿少女没有办法。比赛马上要开始了…既然少女主动地提出要帮自己,那他对傅徴的态度自然不能同往日一般。 他认命地低下头去,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进。 傅徴微微偏头就可以开始数少年根根分明的睫毛。 现在轮到傅徴感到呼吸急促了。 “我只是想提醒你,比赛的时候可能有人要害你。” 少女的声音当真是极其的细微,裴慎忍不住动了动耳朵,才将她的话消化。 裴慎:“…就这样?” 少年率先走了出去,牵着缰绳准备离开。 “喂!这难道不是大事吗?”傅徴搞不懂他的心态。 有人要害他,怎么还可以如此淡定。她又不是在谈论今天到底吃什么。 裴慎答非所问:“你刚刚蹲在这里…就是替我放哨?” 小姑娘鬼鬼祟祟的,要不是自己先发现了她,少女恐怕就会被巡逻的人当作可疑人物抓起来。 “我这不是说了要帮你,自然得替你考虑点。”傅徴摸着鼻子,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她小弟人设摸索的十分透彻,表忠心的话张口就来。 对面的人被她话里的诚挚触动,心口一震。 少年牵着缰绳的手控制不住地收紧。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糊涂… 像是一直被人忽视,从未被关心过的人收到一句安慰,亦或是在沙漠里日夜兼程终于看见了清澈的水源…少年的心在这一刻起突然不受他的控制。 裴慎到底还是裴慎,他将这从未出现过的异常感快速收拾好,然后整理语言道:“谢谢,不过…如果你真的想帮我查吉岭之役的事情,还是不要在明面上和我走的太近。” 说完,他像是不敢再面对傅徴的反应一般快速地离去。 傅徴对于他的话完全迷惑,“219,你必须赶紧给我解锁资料,这些气运之子,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有故事。” 她好不容易想关心一下自己的气运之子,结果被人拒绝了。 这好感度还怎么拿,等会…又怎么给人作证。 219终于说了一句人话:“宿主完成裴慎的这次剧情后,资料会大幅度开放。” 傅徴:“你最好别骗我。” 第32章 赛场惊变 从马厩处回到赛场,傅徴遭遇了人生中现今最大的‘槛’。 当初随便让219找的一个女子团体比赛队伍竟然在马上就要正式开始比赛的节点上放弃参赛,原因未知… 傅徴人到准备区了才知道自己突然间没了队伍,被通知需要临时找其他参赛队伍协商加入。 早已经分好队伍的贵女们正各自聚在一起商讨比赛的注意事项,少女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浑身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 点这么背的事情…她是真的没有经验。 直到… 她看见怒气冲冲,像是拎着五十米大砍刀一般的三哥朝着自己走来。 傅徴感到歉疚,好像…自己又给三哥…添麻烦了… 正在疾步朝这边走来的傅征一边骂着现在的情况,一边暴风思考着对策。他原以为傅徴万事俱备,是以前几日在府中时也没多问关于队伍的事情。 现在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半刻钟左右的时间,傅征才从荀策的嘴里得知傅徴的队伍还没找着。 “…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傅征火急火燎地从男子单人准备赛区跑来,一言难尽地望着少女。他其实也没料到,这种平常普通人难以遇到的事情…怎么偏被四妹妹碰着了。 少女早已经被消息当头一棒敲地晕头转向,对于三哥的话她是一点底气也无。 当时的她哪里会考虑到这么多?只要有队伍进,就算万事大吉。 … 219之前的话还真是一语中的。 这就是属于npc的气运,估计连气运之子的一个零头也无。而傅徴的气运值,在npc里估计都是倒数的存在。 倒霉的事情总是毫无预兆地发生在她身上… 少年正准备去找认识的人想想办法,却被身边的少女一把拉住。他回头,正准备数落这小祖宗几句。 都什么时候了,还拽着他。 傅徴不是故意要给三哥添乱。实在是因为…脑海里的219突然出声,它的话给了傅徴事情的转机。 “宿主,我有解决的办法。”黑暗中突然燃起的火焰将少女眼前的迷障驱逐,219的形象第一次在傅徴心里高大起来。 “?你能行?”傅徴还是有些不相信。 219翻着系统里的数据,很肯定地说:“数据显示,蒋红玉对您的好感值已经达到25,可以触发支线隐藏剧情。” 少女没能理解219的话。“蒋红玉?她的好感值为什么会这么高?”傅徴记得两人之间的交际并不多。 “宿主还记得之前您送蒋红玉的宝月楼点心吗?” 傅徴脑中灵光一闪,“你的意思是…我之前走的一步是对的。”由于她在宝月楼的剧情点上选择给蒋红玉送点心,而不是无视,所以在后续剧情中触发了“贵人相助”。 电子音中带着对少女的满意响起。“没错。” 然后… 傅征惊讶地看见,自己发小蒋修律的妹妹主动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确实是想找一个和傅家关系紧密的贵女去接纳四妹妹,可…自己人还没有行动,她怎么就主动过来了? 少年背对着傅徴,自然没有注意到少女忽然平缓下来的神色,以及慢慢翘起的嘴角。 “阿徴,傅三少爷,我听到你的情况…你可要加入我们的队伍?”蒋红玉抛出了傅徴现在迫切需要的橄榄枝。 傅徴瞪着眼睛:“我…可以吗?”她必须得装作大吃一惊的模样,不然…绝对会被三哥看出异样来。 “当然,我们这个队伍需要你。”蒋红玉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说话。她身边站着的其她少女也面带善意地在打量着傅徴。 就这样,凭借自己之前在关键性地剧情分叉口的选择,傅徴顺利的找到了自己最终的队伍。队伍里的贵女大部分都是出生于武官武将的家庭,性子爽直,傅徴很快的便被这帮少女接纳。 “谢谢。” 在傅征走后没多久,所有参赛的人员都依照着规矩入场。趁着其他几名贵女各自去寻找自己座椅的间隙,傅徴在蒋红玉身后小声地说道。 穿着深紫色骑装的少女闻言偏头,“你早已经谢过了。”她的手指向自己的嘴巴。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 男子单人比赛和女子双人比赛很快过去,傅征不出意外的拿下第一,赢得观众席上一片叫好。 只不过…最终少年的成绩还是和裴慎一样。 并列第一的另外一位和傅征的反应显然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在傅征朝着观众席挥手的时候,今日一身黎色骑装的少年已经冷着张脸快速翻身下马,在万千欢呼声和示爱声中走到了休憩区闭目养神。 “真是…”傅徴和219啧啧称奇。 这人…怎么永远都是一副如此波澜不惊的样子。要是傅徴被这么多女孩儿在观众席上叫着自己的名字,她就算再淡定,崩着脸上的神色,在暗处时估计还是会偷偷地笑,小尾巴翘上天。 趁着中场休息的时候,傅徴去候场区看望了一下三哥。 少年的状态很好,他甚至还开玩笑般地同傅徴说。 “四妹妹,你就好好的等着看,三哥我是怎样一步一步地将裴慎打倒的!” 傅徴胆战心惊地注意到从两人身后走过去的裴慎,用眼神示意还在说着什么的傅征。 哥,知道了…你的宣战誓言对手他绝对听见了。 “嗯?” 少年的余光瞥见裴慎走动时掀起的衣袍,他作势朝着走过去人的背影做了个不屑地怪异表情,惹的傅徴想笑。 他嘴里的话并没有因为裴慎的出现而停下,情绪倒是更外露了。 傅徴:三哥什么时候才能别像好斗的公鸡一般追着裴慎啄。 … “男子团体,准备上场。”有负责人跑来传话。 傅征伸展着胳膊,将脖颈左右拉伸,嘴里还在叮嘱傅徴。“好好看男子的团体赛,等会女子比赛的时候随机应变。” 傅徴听话地点头。 男子团体比赛随着观众的欢呼声如火如荼地拉开序幕。 傅征和裴慎被分到了对立阵营,比赛的火药味一下变得激烈起来。傅徴坐在观众席上,能清楚地感受到身边贵女们时刻高涨的热情。 现在场上对立的选手全是宽肩腿长,身姿勃发的少年,她相信赛场上没有再比他们更耀眼的存在了。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此时握着的是缰绳,不久后的将来不知道又会握着那家闺秀的玉手。 千金宝马跑起来风驰电掣,雕文七宝球在球杖间灵活穿梭,像流星般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场面热烈壮观,而其中最醒目的两人还在做着对抗。强强相争间,人们心底对于胜负的渴望欲随着比赛进程的推进愈演愈烈。 “肖崇,你在做什么?” 傅征在上半场结束后,策马奔至穿着褐色骑装的少年身边。 肖崇,也就是安平王家的嫡次子说:“我还能干什么,我在为我们的队伍得分。”唤作肖崇的少年眼睛中闪过一丝狠戾,手上的球杖在阳光底下焕发出暗红色的光泽,冷冰冰的充满了力量。 “你注意点,我不想被裁判判罚。” 对方球员不可在进攻球员前横穿运球路线,干预进攻或者将他撞离运球路线。 裴慎在驱马进攻的时候一直都被肖崇带马阻拦,有好几次肖崇的球杖都险些擦过裴慎。 傅征想赢裴慎,可不想用这样的方式。 将肖崇的行为看在眼里的少年忍不住上前提醒。 “但是,并排侧面阻挡或使用球杆干扰是规则允许的。傅征,你自己怂,不敢上前去,不代表…我和你一样。”肖崇带着讥诮撇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少年。 争了这么多年,不还是…万年老二。 褐色骑装的少年没有理会面色严肃,目光沉沉的傅征,径直投入进下半场紧张的比赛中。 台下的傅征将肖崇的行为看在眼里,台上的傅徴自然也看清楚了。 “…我知道谁有问题了。”傅徴对219说。 219:“肖崇,安平王之子,和明华公主一起长大。肖崇身为安平王的小儿子,在家中备受宠爱,性格狂妄自大,行事无法无天,毫无章法。”电子音将解锁的资料及时汇报给宿主。 “明白了。” 虽然下半场的比赛肖崇一直在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对裴慎进行干扰,但裴慎的队伍最后还是以一分之差战胜了傅征所在的队伍。 傅征对于这个结果心平气和的接受了。 裴慎团队最后几分钟的配合以及他本人那玄之又玄的一杆让心高气傲的傅三少爷都不得不佩服裴慎击鞠的技术,绝对比前年进步了不止一点。 … “女子团体赛,准备好了吗?”傅征一下场就朝着傅徴这边走来。 “放心吧三哥,红玉会带着我的。”傅徴莫名对于蒋红玉的技术充满了自信。 少女的身形纤长,苗条却有着好看的肌肉曲线。那双修长笔直的长腿…让傅徴羡慕极了。 等到傅征走后,傅徴竟然又在休息区等到了其他人。 “注意配合…不行就叫停。” 裴慎说完就准备走。 傅徴逮着机会,可不能就这样放他轻易离开。“等这次比赛结束,我就一心一意帮你查事情。”少女拍着胸脯做着保证。 “…”都快要上场了,脑子里竟然还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裴慎不觉得讨厌,也没有如往常一般认为眼前的少女态度不端正,比赛前夕还在分心。他理不清自己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很混乱,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 他直觉地想说些什么,但是嘴巴却像多年未说话一般,连个短句都吐不出来。 最后,他只是低低的道了一句。“加油。” 简简单单地一句话,倒是让少女激动坏了。 “219,我觉得我们的任务越来越顺了。” 任务对象的好感度都在稳步上升,不出意外她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高深莫测的219对此也只能敷衍地赞成。“宿主还是专注眼前的比赛,傅三夫人可是叫你拿女子前三。” “不说这话,我们还是最好的搭档。” 大概人怕什么,什么就会来。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傅徴望着对面的明华公主,心里像是打翻了黄连,苦的皱成一团。 “她肯定…会专注比赛…对吧。”少女不知道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和219说。 “女子团体赛,开始!” 明华公主第一个冲入场地,手上的球杖在少女手上听话地仿佛和身体融为一体。 公主的目的确实很明确。她从赛场的前半段开始就一直盯着傅徴一个人,盯到…傅徴怀疑人生。 就算蒋红玉想要过来配合解救,也会被别人缠住,傅徴的其他队员也是亦然。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傅徴将好不容易到手的球传给蒋红玉后拽着缰绳朝着左边使劲,试图破开明华公主的拦截。 219:“宿主别管她,专注比赛,专注任务。” 被219提醒后的少女试图沉淀下被明华公主干扰,变得越来越浮躁的心。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在地上不断变换着位置的马球。 “好,就是现在。” 蒋红玉一路带着球朝着对方而去,傅徴掉头驱马随着进攻路线给蒋红玉做着策应。 一个球杖突然从角落里挥舞过来,傅徴的手心里全是汗,她飞快地伏下身子,座下的马儿随着力道偏离路线。 被人紧紧拉着的马儿发出嘶鸣声,完成惊险变道的少女差点摔下马去。 “李郦珠!”站在观众席上的傅征忍不住直呼其名。 她的路数很不对劲,和上一场的肖崇有些相似。都是紧紧地盯着一个队员不放,手段也是在犯规的边缘试探。 傅征紧紧地盯着赛场上的变化,要是李郦珠露出任何破绽,他便立刻申请暂停比赛。 三哥场外的担心傅徴完全感受不到。她偷偷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握着缰绳的位置已经出现了道道红色的痕迹,肉和绳子不断摩擦,带来火辣辣的疼痛。 像是有人不停的在用尖锐的利器在已经划出油皮的地方反复使劲。 傅徴没有时间再去管这些平日里自己绝对要哭着喊疼的伤痕。由于自己甩不开明华公主,整个队伍都被掣肘,比分明显不利于她们这一方。 再次狼狈地躲过近似于袭击的贴身拦截后,傅徴将保护自己的首要前提抛之脑后,在明华公主的球杖朝着自己的路线挥来时正面迎了上去。 脑子里在想什么,傅徴完全不知道。只记得傅三夫人说。“遇到难缠的对手,你一定要比她狠,比她有耐心。” 傅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地混在马蹄身中。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蒋红玉身上。 只要在接近明华公主的那一刻侧身挥杖,接到队友传来的球,再完全准确地传给蒋红玉,那么就能结束比赛。 马蹄仿佛在少女的天灵盖上踏着,傅徴屏住呼吸,手上的疼痛在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 “傅徴!”傅征坐在位置上看到她这般莽撞的行为,一把站了起来,克制不住地直呼其名。 这死丫头到底要干什么?!之前和她说的话难道是放屁吗?! 坐在不远处的少年将傅徴义无反顾地神情映入眼里。在他看来,这是少女聪明的表现。不这样拼一把,她会被一直压制到比赛结束… 只是…随意搁置在膝盖上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 场外的人看的焦急,身在比赛中的傅徴却像是进入了虚无的状态。 直到耳边传来蒋红玉的声音。“我们赢了!” 随后,便是手心里的疼痛强烈地在告诉主人,它需要得到重视。 难以忍受的疼痛让傅徴倒吸了一口气。 “好疼啊!” 219给她吹着气:“呼-呼-呼,我给宿主吹吹。” 傅徴笑:“统儿,你真是…” 第33章 最后一战 回到休息区的傅徴被三哥傅征逮了个正着。 虽然已经做好了挨训的准备,但是要快速适应三哥一直以来吊儿郎当的样子骤然转变,傅徵觉得... 艰难,异常艰难... “你这臭丫头!我上场前给你的交代,全是放屁?”他的声音气势十足,在傅徵耳朵边炸开。 火焰烧的很旺盛,火苗却像是有生命力一般闪躲着,不将人灼烧。 少女低着头耐心听训,心里却想着...三哥完全就是纸老虎。 虽然他连四妹妹,甚至玉奴都不叫了。 三哥这...勉强算是生气了吧。 嘴里的训斥毫不含糊,手上的动作却很温柔。 “手,伸出来!”傅征虚虚握着少女细瘦的腕子,等着少女主动伸出来给自己查看。 他没有强硬地直接江少女扯过来,他怕少女身上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伤。 傅徵乖乖地凑过去给傅征查看自己手上磨损的痕迹。 上场前还光滑细腻的一双手此刻涨红一片。手皮有着他自己的脾气,张牙舞爪地扭曲成各式各样的姿态。 血丝透过伤痕渗透出来,触目惊心。 傅征拿着伤药,上手时使劲的戳了一下少女的手。“让你不听我的话,女孩子的手很重要...你看看你...” 抓在手心里的''伤病患者''因为少年的动作身子重重抖了一下,差点像个弹簧一般跳起。 少女大叫,“好三哥,最好的三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傅征不再闹她,肯定地下达命令。 “最后一场比赛,你别去了。” 手都成这样了,还比什么。 结果,少女的态度比他更坚定:“不行!” 傅征手上的动作一顿,正想开口好好教育一下少女。 “最后一场混合比赛,三哥你肯定也会参加对不对?我...我想和你一起赢得比赛。” 少女停了下来,仔细观察着傅征的表情,接着说道:“娘答应我了。如果这次比赛我表现得好,她就会去找大伯母商量你的事情...娘说,她会努力说服大伯母...所以我一定要去...”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219说过在最后的比赛中,裴慎就会被人污蔑,然后发生事故跌落下马,她一定要在现场亲自盯着。 少年的目光闪烁,像是在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良久,他方对傅徵说:“我同意了。” 眼前人对着自己说话的样子,像极了多年前对着杨氏乞求的自己。 ... 傅徵如愿以偿的参加了最后一场比赛。 最后一场击鞠比赛让许多百姓慕名而来。人群汹涌,将场地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傅徵很幸运地和傅征分到了一组。 不幸的是,她和裴慎是对立面。 裴慎眼神很好,在上场前注意到少女手上被白纱交叠地缠住。 他不赞同地看了傅徵一眼,惹得少女直迷糊。 自己怎么得罪他了? 好在比赛马上开始。队伍各自整装好,分布在场子的两侧。 红方队伍是裴慎带头,蓝方则是傅征领队。 明华公主抽签轮空,此时只能一脸恨恨地站在一旁看着赛场内的情况。 让傅徵没料到的是,肖崇竟然也在自己这一方中。 “比赛开始!” 数匹宝马冲入赛场内,扬起阵阵尘土。傅徵策马跟在傅征身边,时刻注意着场地里的变化。 比赛的上半段确实很精彩。 裴慎技术高超,傅征也不差他多少,两人衣诀翻飞,手上的球杖舞出风来。 傅徵没有打扰两人的较量,只是跟在外围给蓝方队伍做着策应。直到...比赛下半段的开始,傅徵忽然发现形势不对起来。 本来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的傅征竟然被自家队伍的成员缠住了。 围在外围打配合的队员们忽然一窝蜂地朝傅征涌过去。也不管时机合适与否,像是一个保护圈将傅征圈了起来。 “这是...”傅徵策马立在外围,满脸疑惑。 219话中有话:“事情开始...了。” 马儿似乎受惊一般地摆动着脑袋,傅徵紧紧抓着缰绳,控制着自己在马上的平衡。等到完全控制住的时候,形势再次转变。 少年本来是蓝方的主力,现在却被自家的队员牵制,尤其以肖崇为首。 红方的裴慎此时也不容乐观,肖崇在对傅征进行包围控制的同时驱使着马儿朝裴慎冲去。 而裴慎身边的几人,动作也行动变换起来。 “红方的那些人...是肖崇的人嘛?”傅徵问。 219点头。“没错,他们都是肖崇的朋友亦或是受安平王荫惠的人。” 傅徵:“他们不管比赛了?” 现在可是在击鞠比赛上,肖崇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在百姓面前做出这种事情,不怕影响自己的声誉嘛? “恐怕,在他的字典里可没有这几个字。” 而场上的局势到底如何实则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摸清一二。 傅徵身在场上,由于任务的原因一直注视着赛场情况,所以才能对肖崇身边之人的暗手隐隐察觉。 但是...对于场外的百姓或是不懂门道的人来说,场上的比赛那是万分精彩。 红队与蓝队在场上的那些摩擦不过更是印证了比赛的激烈程度。 ... 明华公主李郦珠站在一旁。她自然不是那些看不懂事情的门外汉。 肖崇想做什么...她自然知道。 只是,他们不是说好了只给傅家那丫头一个教训,怎么会对裴慎... 就算她有心想做什么,现在站在这里也只能干着急。 对于肖崇想做的事情..她是半分也阻止不了。 她只希望肖崇不要做的太过分,不然...她一定要去找安平王告状。 场外各人的心思如何场内的人是半分也不知道。 傅征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早已察觉出了肖崇的用意。他只是在顾虑,比赛还在进行中,肖崇又是和自己一队的人。 裁判没有叫停,那就证明比赛本身是没有问题的。肖崇放在明面上...不过是在为了蓝方队伍的获胜,拼尽全力。 傅征能明白的事情,裴慎肯定也全然明白了。 少年此时正被三匹马三面夹击,他们的目的看似是为了自己手中的马球,在朝着自己不断贴近,实际上手中的动作却在不断暗中试探他身上可以击破的薄弱点。 情况没有糟糕到无药可救,凭借自己的能力还是可以做到带球突破。 手上的球杖忽然发出“咯吱”地摩擦声。 裴慎一手握着缰绳,一边注意着两侧的情况。 球杖有问题,而且绝对不是比赛时激烈运动造成的...而是本来球杖就有问题。 此时...他没有足够且完备的理由中途放弃比赛。 裴慎蹙紧眉头,瞧着身边人的神色。他们全部都是在有计划地在向自己逼近。 他们不是为了将自己误伤,而是... “他们想让裴慎犯规,想让裴慎因为球杖的原因不得不冲撞他们的马以至于破坏规则...顺便还可以将裴慎逼落下马。” “正解。”219对于宿主的推断很是满意。 第34章 扭转乾坤 “宿主准备怎么做?219这边建议您仔细观看肖崇等人的动作,以便事后指证。” 电子音在认真的给傅徵做着建议。 宿主现在最主要的任务便是将肖崇的动作好好研究,以便于意外发生后将裴慎从这件事情里''摘''出来。 傅徵远远看着陷进肖崇等人包围圈的少年,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他...会摔得很惨吗?” 傅徵发现自己做不到,就这样看着裴慎被一群人围着,势单力薄。 他们防好了三哥,却对她没有什么防备。她想做些什么是很方便的事情。 219十分不赞同。“宿主,他是气运之子,受世界的保护,他不需要你的帮助。反倒是你自己,可有想过...要是你冲过去引发惊马事故...会如何?” 它像是怕少女冲动,接着说道。 “你想想傅三夫人?想想刚刚还在训斥你的傅征,你想要帮助的三哥?” 坐在马上的少女听见背后传来的马蹄声,她回头,原来是裴慎队伍里剩下的一名队员。 他从少女身边跑过,声音微不可闻,傅徵却是听明白了。 “别去,这是他们的私人恩怨。”他这样说道。 ... 离着傅徵不远处,少年的面色还是一如她之前看到的那般。 他并没有因为陷入这样的情况而变了神色,他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 裴慎只是觉得很烦,对于这样的情况,他懒得应对。 傅徵看见他手上的青筋暴起,显然少年需要快速下定决心。 风声呼啸,球杖在地上相互碰撞,肖崇逼近裴慎身边,似乎想要逼他快速做出决断。无论他怎么选择,自己都会“助他一臂之力”。 “我们不是要攻略裴慎嘛?” 傅徵突然对219说。她的语气很认真,却带着一贯调皮无所谓的态度。 219愣住,不想知道宿主接下来的想法。“宿主!我们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啊!我说的...已经足够了!” “可是,我心里过意不去。不是说好了要当裴慎的小弟嘛?大哥有危险,小弟怎么能不行动?”傅徵开玩笑般地将219的话反驳。 “你想干什么?”219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宿主的想法。 少女脸上露出一个捉摸不透的坏笑。 “出其不意,捣乱!” 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针来,藏在袖口处,针尖寒光凛然。 219大惊失色:“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我怕出事特意叫兰蕙给我准备的。” 她一点也不带犹豫,快速地朝自己身下的马屁股拍了下去。马儿受了刺激,朝着肖崇等人的方位疾驰而去。 裴慎已经做了决定。 他便是受点伤也要冲出去。管它有什么后果...叫他坐以待毙,他做不到。 结果,前方传来的马蹄声忽然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少女惊恐地声音从风中传来。 “快让开!我的马...” 一匹马突然不受控制地从侧边奔来,将包围着的人陆续冲开。 傅征见着如此惊险的情景,将缰绳使劲往后一拽,对着周围的人沉声道:“你们他妈的快给老子让开!” 要是四妹妹出了什么事,就算安平王...他也要登门拜访问个清楚。 正和肖崇僵持的裴慎眼睁睁地看见少女一骑绝尘,毫无顾忌地朝着自己这边冲来。 他的心在这一刻静止了。 什么也不听不见,裴慎只能看见少女慌慌张张的样子,义无反顾地朝着自己这边疾驰过来。 他脑子里一时想过了很多对策。他应该飞身下马,将少女从马上抱下来;或者他应该直接放弃马赶到少女身边,将发狂的马制止;又或者他应该... 每一个办法似乎都有可行性,但是却也有相对应的风险。 裴慎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不是一个果断的人。他开始瞻前顾后,怕自己一时的不小心,导致少女发生意外。 事情的发生只在一瞬间,肖崇见着马匹发狂的疯劲,只得策马远离裴慎这边... 他还没有疯到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众人皆被傅徵弄出来的动静惊的四散开来,而傅徵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她每天和傅三夫人学习的技能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当时学习的时候,她并没有料到会有如今的场面。可是...当你真正碰见难事的时候,方才明白起初学习的可贵。 所以,在傅征拼命赶来,以及裴慎已经从马上运劲飞起的一刹那。 大家都以为会跌落下马摔的不成样子的少女双臂一起用力,咬着牙将飞驰的马儿停了下来。 十分...戏剧性的结果。 “玉奴,如果你哪一天遇见惊马这种情况,千万不要慌张...你只要记住,一定要沉住气。”傅三夫人的话犹在耳边,傅徵喘着粗气看着少年飞身朝自己而来,忍不住送了他一个虚弱的笑容。 裴慎是真的被眼前的少女给惊讶到了。 他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 全都是眼前这个柔弱的,自己之前以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一手做的一个局。 这个局简单的可笑,但是却是为了他,为了让他脱离方才的困境。 裴慎能看的出来,旁人自然很快的也反应过来。 “竟然敢坏我的好事!”比赛被迫终止,肖崇面色不虞地站在场地旁。 也不知道从那里钻出来的小姑娘,居然敢和他作对! “你怎么能对裴慎下手!”明华公主瞧见肖崇,立马快步走来,抬手敲了少年一个爆栗。 少年不服:“我还不是为了给你出气!”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裴家那小子家里出了那档子事,怎么还配的上明华公主。 明华同样生着气,她看也不看肖崇,嘴里吐出来的话像是刀子。 “不需要你管!你只要记得,你要是再对裴慎动手,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 明华公主的事情暂且不表,傅徵此时正和裴慎一起呆在毡帐内接受太医的检查。 虽然赛场内的事情被傅徵圆满解决,可少年自身在比赛的过程中,还是发生了不小的摩擦。 傅徵坚持少年也需要检查,不知为何,裴慎竟然点头同意了。 傅征气急,本想留在此处看着傅徵。但形势所迫,不得不回家给傅三夫人说明此事。 此时毡帐内只有傅徵二人。 第35章 斯人离去 “你…我不是让你离我远点吗?”裴慎的声音暗哑,在毡帐里响起。 少女现在完全没了马场上那股子力破河山的气势。她乖巧地坐在自己身边,两只手被层层包裹起来,举着胳膊十分滑稽的样子。 傅徴撇嘴,努力地调整着自己地坐姿:“我那是惊马了,控制不了的事情。” 一边说着,她一边朝着少年的方向挥挥手,显得很无奈。 即便场内的人事后会去怀疑事情的真相,但是这件事从根本上已经结束了。 大众不会相信,一个文弱的小姑娘能有这么大的勇气,冒着摔落下马的风险去帮助一个陌生人。 傅徴惊马用的银针是自己从家里带的绣花针,极为寻常的物件,别在衣服上旁人压根注意不到。 最重要的是,她和裴慎在明面上没有任何瓜葛的。甚至作为傅征的妹妹,她应该将裴慎视为眼中钉才是。 靠在垫背上的少年对于她这种避重就轻地说法很是不满意,他伸手给少女调整了一下背后的靠枕,“要是你的计划失败了,你没有成功的让马停下来…你有想过吗?” 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在事情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身在一个诺大的赌局中了。无论是自己,还是肖崇,亦或是面前的少女… 自己能将少女从马背上解救下来,也能顺利地从肖崇布下的陷阱中脱困。但是对于现在的裴慎来说…这种事情他赌不起。 “我觉得我可以,我没有想那么多。”傅徴一如既往地很淡定。 她不想继续讨论这个没有什么价值的问题,她只想知道裴慎身上发生的事情。 “裴慎,你为什么之前和我说,让我在外人面前离你远点?”傅徴从219处得知,她必须要得到裴慎亲口的解释,才能解锁关于裴慎的后续资料。 短暂的寂静后,傅徴没想到自己听到地第一句话,竟然是219报出的好感度。 “裴慎好感度加十,现在为15。” 接着,少年的声音在空荡荡地毡帐中响起,将一段现今已经很少被人提及的往事揭露在傅徴面前。 “先帝时期,北狄祸乱。大雍养精蓄锐已久,不甘心继续避其锋芒,所以采取主动进攻…先帝在朝堂上召集众臣,誓要将北狄驱逐出边疆…军队当时和北狄据着漠河两两相望,都在等待对方露出马脚。北狄人凶残好斗,大雍虽然主动出击过几次,但是后期一直处于谨慎防守状态…随着僵持的时间越来越长,粮草渐渐不足以支撑军队的日常…” 裴慎目光悠长,盯着面前的虚空,声音平静地像是午后书卷里飞扬起的尘土。 “当时的望族负责供应军队的粮草。据消息来说,他们那个时候已经在路上…军队却是等不起了。一支轻骑小队连夜袭过漠河,随后北狄疯狂反扑,两军在漠河不远处的吉岭血战…大雍虽未战败,却损失惨重,先帝对此大怒,多位武将被牵连…裴家在其中也受到了波及。” 傅徴:“我明白了,你觉得…其中有猫腻。”大雍的武将绝不可能都是莽撞无谋之人,其中的细则值得深究。 “是,我现在一支在查当初的事情。”裴慎仿佛终于从那久远的记忆里挣脱出来,望向傅徴。 “我会帮你。”少女肯定地给予承诺。 傅徴很快地从219处得到了完整的消息。 “当时那支轻骑小队的领队是裴慎的二叔——裴西丞。他的结局是战死在了吉岭之役的战场上。而谢权,也就是谢寅的父亲,他当时是大雍派出和北狄交涉的使者…吉岭之役死了很多人…宿主你要小心行事。” “这还不是你们把我牵扯进来的?再小心也无济于事。” *** 之后,傅徴和裴慎简单地商量了一下该如何调查吉岭之役的后续事宜。只不过两人并没有交流多久... 因为傅征很快地便从傅府回到了毡帐,将傅徴接走了。 顺便一提的是,傅徴在击鞠比赛中竟然真的拿到了一个不错的名次。 混乱的比赛和中途退赛的队伍让本想摸鱼的少女捡了个漏。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也不再是傅三夫人关注的点。 回到家后的傅徴不出意外地被傅家夫妇’教训’了一顿。 夫妇二人听见傅征赶回家告知的情况后,两人对于小姑娘的行为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傅三老爷。他印象里的玉奴可不是个敢拽着缰绳,靠着蛮力将马生生停下来的女孩儿。 傅三夫人林瑛的心情其实复杂居多。 她一方面骄傲于女儿在危机时刻的魄力,一方面又为她的行为感到担心。 随后,还是从书院回来的傅老太爷过来找傅徵,才将少女解救了出来。 “玉奴,我有件事情...想询问你的意见?”傅老太爷将傅徴带到书房里,有些高深莫测地道。 “祖父找我有什么事情?” 少女将自己的手展示给老爷子看。 您瞧瞧,她现在可是想帮忙事先都要看看能不能帮的状态。 “不需要你的手,需要你的脑子。”老人笑着指了指她的脑袋瓜。 傅徵:? 自己的脑袋何时这么有用,竟然还可以帮老太爷出谋划策。 “柏庐书院最近正在策划一项活动,可能会需要你的建议。” 傅老太爷招手,傅徵凑过去看着案上平铺的纸。 “我们正准备以书院牵头,在大雍办一场以书会友的雅集...这次那些老学究们想把金陵的贵女们都吸引过来,让这项活动不仅仅局限于读书人...所以我想请你看看,小姑娘们都会喜欢些什么?” 金陵对于女子的限制并不算大,贵族间的宴会上经常可见妙龄少女的身影。 但是在读书这件事情上,大部分还是男子居多,在文章策论上施展拳脚。 乍一听到如此消息,傅徵自然震惊的同时又很高兴。 这算是...大雍第一次开展的大型的,将女性的意愿考虑进去的活动。 对于傅老太爷的话,她很感兴趣,也很愿意帮忙。 “祖父,我很乐意替您做这件事情,只是...我怕我的一些想法可能...并不能代表大雍的其他贵女。” 老人对此表现得很包容。他乐呵呵道:“你只管提,我会适当地对其进行筛选。” 既然是为了吸引贵女们的注意,那么书在内容的选择上就不能单单局限于读书人喜欢的类型。 傅徵建议应该考虑一些关于男女情意的亦或神鬼志怪类的不被主流社会所认可的''杂书''。 傅老太爷对于孙女的这个想法很是赞同。 他早就看不惯那些学究们整日四书五经,知乎者也,大谈中庸之道。 借着这次机会,说不定还能掀起大雍的文字浪潮。 ... 傅徵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家里和傅老太爷忙书友雅集的事情。 身为老爷子的孙女,她肯定要带头作表率。 “这本书...祖父让我先看?” 傅老太爷给少女递来一本书。 书的封面十分漂亮,封皮上面有大片的流云暗纹,人凑近时甚至还能闻到淡淡地花香。 就是这书上的字...让傅徵的眉头忍不住跳了跳。 “风流债?”少女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 老人翻着手里的书,头也没抬。“是,这本书是金陵城内最近的畅销书,在贵女之间火的很。” “我先读这本,打个样?”少女在知道这本书到底在讲什么后有些跃跃欲试。 “玉奴,放开手去做吧!” ... 谢府 谢太傅想着傅老太爷交代的任务,将一摞书搬进了孙子的书房。 “祖父?”正捧着一本兵法在读的少年看着祖父的动作很是不解。 难道是自己最近太闲,祖父不满意他的阅读量? “寅儿,柏庐书院正在筹办的书友雅集,你也参加,给你傅爷爷的活动添个热闹。”谢太傅抽走谢寅手中的书,让少年的视线不得不注意到谢太傅带来的书上。 “我不想参加。”谢寅拒绝。 这种活动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穷酸腐儒之间的论道嘛。 最近朝堂上那位的动静可不小,拿望族下手是早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 谢权近日夜夜宿在书房。大雍的天...怕是要变了。 想起昔日的一些事情...谢寅不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参与这种无趣的活动。 谢太傅是何人也?孙子的心思他自然一清二楚。 老人拍拍桌上小山一堆的书籍,用神秘地语气说道。 “这些书可不一般,全都是你祖父和傅巍那老小子亲自挑选出来的!” 低着头做事的少年闻言眼皮微掀,忍不住瞥了一眼最上面的书封。 “风流债”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地钻进少年清棱棱的眼睛里,谢寅开口。 “祖父竟然愿意陪着傅家老太爷干这种事情?” 谢太傅作为两朝重臣,平日里还算是极重规矩的一个人。 现在却突然叫自己看起了杂书,还是市面摊子不摆在明面上的书。 谢寅觉得有趣,将书堆上的第一本书拿到自己手边。 “我就看这本风流债,其余的祖父你拿回去。我看一本...也算是为傅家老太爷的活动增添热闹了。” 谢太傅知道孙儿这也算是让步了,于是很顺从地退了出去。 他只要愿意参加这些活动,总是好事。 老人捂着嘴巴,将震耳欲聋的咳嗽声又咽了回去。 *** 等到傅徵将书友雅集的事情忙完后,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她好不容易找了一个下午,准备在菡芷院补自己这么多天落下的瞌睡,结果却被219突然吵醒。 “不好!宿主!崔望马上就要离京了!” 堪堪闭眼的少女一双眼睛倏地睁大。 自观月楼一别后,她与崔望确实很久未见了...只是偶尔会有书信往来。 傅徵甚至一时兴起,在信中称呼其为“神仙哥哥”,逗得少年又羞又恼,情绪日渐丰富起来。 她这样做也就是怕崔望会因为家里的事情,导致他的心情越来越压抑,从而再次走上老路... 现在,219突然告诉傅徵崔望就要离京,这个消息怎么不叫少女惊慌失措。 完全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皇帝为什么突然将崔望派往清水镇?崔望不是皇后的弟弟嘛?崔家会让家里的嫡子去如此偏远的地方?”傅徵一面收拾,一面穿着衣服。 219:“崔望和皇帝做了交易。如果他留在金陵,那就是要和崔家同生共死,皇帝会继续让他当他的逍遥散人...崔家的事情如果他不管,皇帝会考虑他的去处。第二个选择是...” 少女接着219的话推测道。 “如果崔望选择离开,皇帝会给他安排一个职务,虽然不是京官,但是算是地方官。对于没有参加过科举一直被冷落的崔望已经是个很好的选择。而且...如果崔望做出一番成就来,皇帝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成长,甚至...可以让他调回金陵。” “是的,崔望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崔望到底是怀着何种心情做出的选择,傅徵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去送他一程。 少女麻利地将衣服一套,然后不顾红岫等人的惊呼声冲出了傅府。 崔望如果要去清水镇任职,那么必定会走南德门。傅府正好离南德门不远,傅徵边跑边感到庆幸。 还好...自己之前给崔望准备了一个礼物。 这个礼物本来是傅徵准备之后等到过年的时候,送给少年的。 现在...只能当做离别之礼了。 傅徵只希望崔望的动作慢点,再慢点...因为她真的快跑不动了。 ... 对于崔望来说,离京这件事情不算意料之外。 早在很多年前,自己就有了这个想法。少女在观月楼的一番话,以及后来陆陆续续的书信只不过像是一个引子,点燃了崔望心中深埋的火种。 他挎着一个简单的藏蓝色包袱,立在南德门前。一向温柔的双眼里流淌着淡淡的不舍。 到底是一直生活的金陵城,现在突然要去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崔望会有不舍,会有哀伤。 崔鸳对于他的这个决定没有不满,她甚至帮着自己瞒着父亲,直到旨意下来的那一刻,崔家家主才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 无人相送,只有简单地一人并一个车夫。 母亲被父亲严令不得送别,他对于父亲的决定表示理解,反而宽慰一直垂泪的母亲...傅衡倒是想来送一送,只是崔望思及最近月氏的变动,还是婉拒了他的好意。 还有,那个小姑娘。 一个固执地让自己叫她阿徵的小姑娘。他并未同少女说起自己的事情,听闻她最近正在和傅老先生筹备书友雅集的事情,想必早已经疲于应对。 他不想让少女劳累,是以决定悄然离去。 崔望再次回头,将金陵的万千繁华纳入眼底。随后转身,一只脚踏上了马车。 “崔...崔望!” 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崔望的瞳孔微微睁大,他愣住,随后猛的将一只已经踏上马车的脚放下,偏头寻着那仿佛在做梦般地声音。 少女喘着粗气,小跑着朝这边而来。她的衣裳凌乱,一看便是随意间穿上的,满头乌发由于主人不断地奔跑杂乱地散在肩头。 于崔望看来,少女不端庄,没有丝毫礼仪可言,甚至现在看上去也不漂亮,分外狼狈。 不符合他一贯接受的,关于世家望族淑女应该有的样子。 可崔望很高兴,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傅...傅四小姐。” 傅徵没有时间再去管称呼,她有些小生气地嘟囔:“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像是在和少年撒娇一般,她瞪了崔望一眼。 崔望轻柔地替少女整理她肩上的乱发。 “抱歉。” 傅徵知道他未言明的原因,也明白现在并不是依依不舍的时候。 她从衣襟处掏出一枚玉佩,放到崔望的手心。 “礼物。”她说道。 崔望低头凝视着手中的玉佩。 虾子青色,水头不错,做工质朴,正中间一个''望''字...让他不敢直视。 依他的眼光来说,这不是顶好的玉佩。却是...最珍贵的玉佩。 “我看你一直穿青衣,于是有一次跟着大哥他们去逛街时就买了...” 少年握着玉佩,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仰着头和自己说话的少女,直到她说“你一定要记得和我写信。” 傅徵知道自己的话很苍白,她没有办法改变崔望的命运,也做不到感同身受崔望的无奈、挣扎、痛苦。 但是她有种错觉,崔望他什么都明白。 少年忍不住捏了捏少女肉嘟嘟的脸颊。 “知道了。” 既然马上就要走了,捏一次,也不过分吧。 崔望得赶在天色完全黑下来前到达驿站,傅徵不敢耽搁他太久,只能目送着崔望登上马车。 马车缓缓朝着南德门驶去,傅徵站在原地,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那天正值立秋,她于观月楼与崔望相识;不过寥寥数月,临近年关阖家团圆之际,她却不得不在南德门送崔望离去。 “天涯路远,望君珍重。” 第36章 书友雅集 等到傅徵把崔望送走后,她一个人颇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 红岫和红弦本想跟上前去问问小姐的情况,傅徴摆手制止了两人的动作。 她现在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崔望的离去让傅徵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冰冷。 她无法改变这些人物的命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上各自的道路...好在自己可以尝试着去扭转崔望死亡的结局。 清水镇是一个地理位置偏僻,民风淳朴的小镇。她只希望...崔望能在小镇的山清水秀中找到治愈自己的良方,找到属于他内心真正的归宿。 ... 傅徴的低迷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随着书友雅集的各项事宜逐渐完备,集会的事情让傅徵没有过多的时间再去想关于崔望的事情。 书友雅集作为一个主题新颖的集会在金陵推广,越来越多的金陵人闻风参与其中,一时之间反响热烈。 傅老太爷很满意傅徵在前期提出的意见,是以...给她放了一天假。 终于可以在菡芷院歇息的傅徵没有选择倒头就睡,而是叫红弦给自己准备了一些茶点,独自一人窝在雕花窗下翻看着集会里大家相互借阅次数最多的书籍。 “真没想到…这次的活动会有如此多的官家小姐积极地参与进来...” 傅徵坐在书桌前,一张一张快速浏览着书院收集到的关于各类书籍的反馈。 本来只是傅老太爷单方面地要求自己过来帮忙,到了现在,傅徴反而主动地开始关注集会的各种事情。 大家对于男女之情的小说反响特别热情,关于这类书籍的探讨,评说文章也异常繁多。有柏庐书院在背后做“后盾”,不管是读书人,还是闺阁里的小姐,都放开了笔杆子去输出自己五彩斑斓的思想。 许多笔友通过集会中借阅书籍的方式,甚至建立起了亲密的书信联系。 … 柏庐书院作为这次集会的主办方,收集了所有参加活动之人的基本信息。这也是为了防止万一后面发生恶劣事件,书院能够派人及时处理。 也正是因为如此,傅徵透过书信上的一个个笔名,才能知道其背后之人的身份,从而对金陵的世家有了更深的了解。 傅徵甚至凭借着纸上墨香,依文看人,认识了金陵城内多家的贵女。 什么御史家的王小姐、侍郎家的邱大姑娘、威武大将军的‘虎女’于小姐…其中尤以御史家的王小姐最叫傅徴印象深刻。 王小姐的文章笔锋犀利,观点毒辣,很有乃父风范。 一篇缠缠绵绵的爱情小说愣是被她看成了政治议论。关于小说的看法,王小姐洋洋洒洒地写了三页之多,令傅徴这个写一页纸都要薅头发的菜狗好生佩服。 下面的人关于王小姐的看法甚至自发的分成了两派,就王小姐的观点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果然...开放的学术才能促使人们思想的碰撞。” 傅徵被纸上这些栩栩如生,仿佛都在直喷唾沫星子的’较量‘惹得捧腹大笑。 大家一旦顶着笔名,说的话都很放的开啊! “这个...居然是写风流债?” 傅徵在这一堆的信纸中竟然翻到了一篇关于风流债的文章。 风流债作为大雍的畅销书籍,被百姓们借阅的次数最多,但看完后写文章来议论此书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大部分人对于风流债里面的狗血爱情故事都是看完一笑而过。除了傅徵一开始被祖父要求打样,马马虎虎地写了一些关于风流债的想法。 她很少看到有关于风流债的评论。 这篇文章的出现像是一颗小石头,于这阳光正好的午后给少女的心湖带去阵阵涟漪。 傅徴好奇地将这篇文章从纸堆里拿了出来。“无言君?好奇怪的名字。”傅徵怪异地念道。 大家的笔名大多取的千奇百怪,可这种腔调的笔名,傅徴是第一次见。 219忍不住说:“无言君…这不就是无语的意思嘛。他是无语君喽。” 傅徵:听你这么一说...还怪有道理的。 “那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位无语君到底有何高见吧。” 桌边的茶碗冒着氤氲的热气,室内一时间只有纸张摩擦的声音。 不得不说,''无语君''的一手字写得分外潇洒。他写出来的字,在勾还有折间流露出撕裂万物的凌冽,像一泓之流绵延流动,又像潜在的龙脉卧于其中。 是傅徵一直想要学习的,那种暗藏于字里行间的名士风骨。 少女怀揣着期待,一字一字地读下去。 ... “他的文采...很好。”傅徵艰难地对219说。是那种扑面而来的,将他的针砭时弊甩在你脸上的傲气。 而且这字…莫名的眼熟。 “这…是谢寅吧?”傅徴问219。说话能这么阴阳怪气而又一针见血的,傅徴只能想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苍白少年。 “是的哟,宿主。” 风流债的故事内容很简单,无非是妙龄女子被男主角辜负,随后化为孤魂野鬼复仇的故事。 谢寅的文章对这个故事女主角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不赞同。 依照他的观点,这名女子在一开始就没有看清男人的真面目,化为孤魂野鬼继续去找男人复仇不过是耽误自己,有损阴德…男主角最后请道士收服了女人的鬼魂,另娶娇妻。而这女子前世累积的功德被耗尽,只能被关押在幽冥还债。 傅徴看完他的整篇文章,忍不住动笔想和他讨论一二。反正大家皆是用笔名,只有自己知道谢寅的身份,他却是不会知道的。 219对于宿主的想法表示支持,宿主和气运之子多交流绝对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事情。 … 等到谢府收到傅徴寄来的信时,轮椅上的少年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祝焱一把拿过少年面前做工精致的信笺,他今日正好得空,所以来找谢寅,没想到如此碰巧遇上这档子事。 “少爷,你居然也会收到这玩意儿!我往日可只在谢兴那家伙的地界处看到过…”信笺被祝焱爱不释手似的拿在手里反复查看,他也是第一次见着这精致的东西。 不肖一会儿便将事情理顺的少年从轮椅上直起身子,快速地从祝焱手中夺回了信笺。 “这是书友集会的东西,不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些。”谢寅冷淡地给泼皮猴儿一般的少年解释道。 祝焱嬉笑,一屁股坐在少年的书桌上。这动作惹的谢寅白了他一眼。祝焱知道少爷不会和自己生气,接着凑到他面前说:“您看看这信纸,嫩黄色的,上面还印着小鸟儿,是个女孩儿写给少爷你的!” 八百年没收到过女孩儿物件的祝焱比谢寅更加心急。 轮椅上的谢寅却是不慌不忙地将信纸展开,通篇扫视了一遍。 “怎么样?怎么样?” 谢寅冷哼一声:“不怎么样…是来和我吵架的…”少年从手边取出一张空白的纸,紧接着从笔架上把自己惯用的毛笔取了下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祝焱受了命令,开始认命地给谢寅磨墨。 少爷收到的…难道不是一张表达少女幽思的信笺吗?他前几日才学了一句“鱼传尺素”,明明在他看来,这就是很浪漫的一件事情啊… 谢寅知道,“芷菡”这个笔名后面到底是谁。 少女凭借着字迹可能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可殊不知,自己同样也可以通过字的痕迹来辨明对方的身份。 即便她改变了字体的形状,可少女昔日暴露的写字习惯,他可是一清二楚。 少年忍不住轻哼一声,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第37章 除夕守岁 傅徴收到谢寅的信后,一时之间感觉自己被老师上了一课。 少年的观点很明确,他在文中借用了一位高僧的话。 “世人终日口念般若,不知自性般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性智慧”,这是上天赋予给你的权利。但是人往往会给自己设置障碍,一如风流债中的女主角,被情情爱爱所束缚住了手脚。 少年言明,人的不自由是内在世界的迷惘造成的。 “谁缚你?”只有你自己束缚了你自己。没有人会去捆绑你,实际上是你自己画地为牢,困住自己,不得解脱。 巴掌山挡住了你的双眼,也将风流债的主角蒙蔽。 … 谢寅最后总结道,佛在心中莫浪求,灵山只在汝心中。 少女仔仔细细地将少年信笺中的话看完,在心中感叹道:“219,他真的…阴阳怪气地让我不讨厌。” 谢寅所在的层面和自己完全不同,傅徴只觉得佩服。 219砸吧嘴道:“人家被世界定为气运之子,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傅徴点头,又忍不住哀叹:“他这种人,好难攻略!” 崔望现在已经是40整的好感度了,在所有的气运之子里面一马当先。而裴慎也后来居上,很给力地涨到了20。没出现的元懿傅徴就不多说。 但是谢寅,势单力薄的个位数’5’如何与其他人抗衡? “宿主放宽心,我相信你可以做到。”219秉持着不打击宿主做任务的积极性的首要原则,每天鼓励道。 “谢谢你,统儿。” … 傅徴和谢寅两人阴差阳错地都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但是默契十足地都选择不挑明。傅徴借着书集雅会的事情与谢寅来往了不少书信。 她私以为两人的关系会有所进展,结果好感度的数值还是纹丝不动。 少女的不理解和悲愤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很快地,大雍便迎来了除夕佳节;而傅徴,也迎来了她在游戏里的第一个新年。 … “诶,你这边贴歪了。” 傅家的院子里吵吵闹闹,少男少女的嬉笑声将落在地上的小麻雀惊起,弹着小腿扑棱棱地飞走了。 傅衍正揣着手炉站在院子里,指挥着傅征贴春联。傅徴同款姿势站在亲哥旁边,看着三哥。 临近年关,天气虽然日益寒冷,但傅二少爷傅衍的穿着依旧十分风流雅致。 一身暗红色的狐皮大袄,脖子上围着一圈白色的绒毛,在雪地里显得玉人一般,白的澄澈通透,红的绚丽夺目。 “你就只会动动嘴皮子!下面的换你来贴。”傅征骂骂咧咧地贴完这幅,转身抗议道。 站在屋里写对联的傅衡听见傅征的话,忍不住停笔,从屋内探出头来:“阿征!耐心一点。” 傅征不依不饶,靠在柱子上,明显不想动弹地样子。“哥,你叫傅衍来贴!” 傅衡摇头,和傅征好声商量:“你比阿衍高。自然你来最合适。况且你手长腿长的,怎么就不能替家里做点事。” 少女瞧了瞧两位哥哥的身高,傅征竟然真的比大他几岁的傅衍要高个几公分。也不知道少年是吃了些什么东西才能长得如此…傅徴低头目测了一下自己的长度,果然…还是矮冬瓜一个。 傅征的一番抗议无果,自然不可能找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四妹妹傅徴帮忙,只能气鼓鼓地朝下一个门走去。 “跟上点!”一袭深紫色厚袄的少年踢着地上的雪,恨恨地大声说。 傅衍完全不去理会走在前面的人的脾气。他将手中的手炉递给傅徴。 “来,拿着我的这个,你手里的,都快冷了吧。”傅衍低头,声音温和地像落在发间的雪。 还带着少年手心余温的手炉落入傅徴的手心。傅衍替少女掖了掖领子,揣着少女小巧的粉色汤婆子笑:“走吧,去看你三哥贴春联。” “你们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还要不要贴啦!不贴小爷我进屋了啊!”少年的声音被风刮得破碎,传到傅徴耳边。 “来了!来了!” 傅徴跟着傅衍踩出来的脚印,一步一步地向前跑去。 傅家四人忙活了一下午,终于将傅家院子里所有的春联都贴好了。 晚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时,傅衡特意给今日忙碌干活的三个弟弟妹妹碗里都夹了一个大鸡腿。 “我今日功劳最多,苦劳也是。”傅征捧着碗,在饭桌上宣布道。 傅徴点头,又给傅征碗里夹了个金钱蛋。“多吃点,三哥。” 一旁传来傅衍的嗤笑声。 傅征也不管他,乐滋滋地吃着碗里小山一般堆起来的饭菜。 程老夫人见状也忍不住笑道:“那今日晚上,我给征哥儿的红包里再多添点彩头,如何?” 杨氏:“老夫人可别惯着他…”女人虽是如此说,脸上却带着喜气。 … 今日过节,傅家的餐桌上没有往日那般拘束,是以这顿饭大家吃的是笑声阵阵,人人皆欢。 直到…傅家老太爷接到小厮一路疾跑传来的消息。 老人面色不好地站起身来,和程老夫人低声说着这些什么,老夫人很快了然地点点头。 “怎么了?”傅家大伯问。 傅老太爷沉声道:“谢家…出事了。我得去看看。” 傅徴:!!! “祖父,我可以…去嘛?”少女小心翼翼地问站在桌子中央的老人。 傅老太爷想起往日发生的事情,长叹道。 “…走吧…玉奴。” 第38章 牵绊逝去 谢府门口的灯笼在夜里幽幽的亮着,像是万丈深渊里的一盏孤灯,马上就要被狂躁的黑夜吞噬。 昏黄的光透过纸糊的罩子,将府门前两人的面容映得惨黄。 傅徴站在傅老太爷身边,抬眼望着诺大的府邸,整个人冷的直打哆嗦。 怎么到了晚间,大雍的天气就像更年期的女人一样说变就变… 呼啸的风呜咽着将府檐上空的纸灯笼刮得直打转,小厮肃着张脸将傅老太爷祖孙二人领进内院。傅徴闻到空气中隐约残留的中药味,心中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你们家老太爷…情况到底如何了?”傅老太爷问。 小厮垂着头,低声说:“傅老太爷…您还是亲自去看吧。” 少女听着小厮沉闷地像是被厚布全然蒙住的话,不禁蹙紧了眉头。 谢老太爷…明明上次在谢府见面时,老人的身体还是不错的样子。怎么一月多不见,就成了这样? 傅徴的视线忍不住去寻坐在轮椅上的少年。 谢寅…他…情况还好吗? 院子里的人不算多,傅徴很快的发现了谢寅的身影。 轮椅上的少年今日穿的很厚实。他身体不好,所以一直很注意自己在冬日里的保暖。可从傅徴的视角来看,少年的侧脸在毛领的衬托下愈发显得惨白。 紧闭的房门里不时传出阵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听得傅徴心里直发怵。 难道…真的是不好了吗?傅徴心里没由来的生出些许难过。 “老太爷,父亲想见见你。”屋内走出来的男人打断了傅徴的胡思乱想。他来到傅老太爷身边,两人相互行了一礼。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沉稳,冷然地质感像金属一般。 傅徴难以从男人的声音里捕捉到他的情绪,即便他的父亲…可能会在今夜走向死亡。 傅老太爷面色凝重的点点头,朝屋内走去。 傅徴见着男人朝自己这边走来,连忙躬身问好。眼前这位…应该就是当今的谢宰辅——谢权。 面对少女的问好,谢权像是个普通的长辈一般受了礼。接着,他似乎就准备离开。 自打他从屋子里出来后,谢权看也没看谢寅一眼,倒是站在一边的谢兴跑到谢权身边,焦急地问:“父亲,祖父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谢权摇头,对谢兴道:“你去通知管家,可以开始…准备…后事了。” 少年不敢置信地后退两步,颤抖着嘴巴喃声道:“怎么会…祖父…他不是身体一直都很好的吗?” 谢权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身老病死,乃是常事。父亲年岁大了,他只希望自己…能够体面地离去…” 谢兴勉强接受着男人的言论,一步一踉跄地朝外面走去。 谢权站在门廊处,侧身淡淡地看了轮椅上的人一眼,旋即转身离去。 … 老人院子里的房门从一开始谢权出来,把祖父叫进去后就紧紧闭着,也不知道祖父在屋内和谢太傅到底在说些什么。傅徴眼尖地瞧见,在谢权向谢兴说明谢太傅身体不行的时候,轮椅上的少年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谢寅他…还是很关心谢太傅的。 傅徴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只能走到少年身后,陪着他一起静静等待着。 雪不知不觉下地大了起来。雪花扑簌簌地落在少年的肩头,发梢,甚至有几片直接降落在了少年挺立的鼻尖上。他像个假人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紧闭的门扉。 像是要把房门盯穿一般,带着一股子执拗。 傅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将身上的大袄解开,拉起一边的角,在少年的头顶撑开。 罢了,就当自己看不的谢寅如今这幅模样,发发善心。 本来腿脚就不利索。虽然穿的多,可人也不是钢铁做的,能一直坐在院子里顶着漫天大雪伤心吧。 少女冷的直哆嗦,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慢慢变得通红。傅徴觉得,自己的手都要给这鬼天气冻僵了。 谢寅的睫毛上落满了一层白雾,少女在身后细微的动作终于让他回神片刻。 黑色的睫羽微微颤动,细雪抖落下来。 就在少女抗冻的忍耐力逐渐濒临极限,需要靠大喊一声释放自己的时候,那扇紧闭的门,终于打开了。 “玉奴,你和谢寅都进来。” 傅老太爷站在门口,看着少女的行为,很是头疼。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实诚。那谢家小崽子在外面等这么一会儿…就会出问题吗? 还给人家挡雪… 听见傅老太爷的催促,傅徴连忙搓了搓手,让自己的血液快速活络起来。 她弯腰问仿佛一瞬间’活过来’的少年。 “我推你进去?” 少年难得乖顺地点点头。 … 屋内的温度和屋外完全不一样,乍一进来,傅徴全身的细胞瞬间苏醒过来,迎面而来的暖气甚至让她舒服地长’吁‘一口气。 紧接着,她的舒适感随着见到床上老人的模样时褪的一干二净。像被针戳破的气球,‘嘭—’地一下炸了。 之前在傅徴脑海里存在的谢太傅,那个和祖父嬉笑怒骂的老人现在正面色枯败的躺在床上,一双眼睛里早已经没有了之前在谢寅院子里见着的机警睿智。 不过被病痛折磨了一周过,老人就像风干的烛火,燃着微弱的光亮。 他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手细瘦干枯,让傅徴心酸不已。她想起自己现实生活中的祖父,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傅老太爷将老友从床上扶起来靠在枕头上,随后坐到他床边,握着他的手。 “你不是想见我们玉奴吗?我给你带进来了。”傅老太爷抑制着自己从心底里翻涌上来的悲怆,面色平和地望着老友。 谢太傅确实想看傅徴。 他想见见孙儿谢寅,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书信往来的少女。 他那别扭的孙儿,自以为自己瞒地很好。但是只要这谢府之内发生的事情,哪一件能瞒过他谢朝宗的眼睛。 傅巍的孙女…谢太傅是相信小姑娘的人品的。傅家养出来的女孩儿…那必定是个好的。 只是…上次祖孙二人走得匆忙,他还未和小姑娘多说说话,人便走了…现在人倒是就在他的面前,让他没想到的是,两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会在自己的病床上。 “是叫…傅徴吧?”老人现在说话都有些费劲,他似乎想伸手去抓少女的手,可身体总是使不上劲。 傅徴见状,忙把自己的双手给老人送了过去。 “是,谢爷爷。我叫傅徴,家里人都唤我玉奴。” “玉奴,倒是个讨巧地小名…我们家这小子,是不是…最近讨你的嫌了。”老人瞥了木头人一般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一眼,同傅徴玩笑道。 少女顶着少年从背后射来的隐晦目光,急忙澄清。“没有的事。我很佩服谢公子的文采…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呢。” 背后的视线随着少女最后一个字地落下倏的挪走。 谢太傅笑:“他这小子,也就这点还能拿得出手。那么…玉奴…愿意一直这般对待寅儿吗?”老人忽然如此问。 少女能否一直真诚,包容,不计较得失地和自己这个毛病一大堆的孙儿相处,代替自己…死死拽着身在悬崖边缘的寅儿,不让他一意孤行地一头栽下去。 一旁的傅老太爷忍不住看了好友一眼,这个老狐狸到底什么意思?准备把自己家的孙女和那小兔崽子强买强卖绑在一起吗? 即便老人现在已经到了病危之际,傅老太爷还是不能接受好友的这番话。 少女哪里经历过这般场面。傅老太爷暗示地目光和躺在床上的老人殷切地目光朝着自己一同望过来。 傅徴甚至觉得,背后默不做声的人,也在等待着自己的回复。 无论如何,谢寅都是自己的任务对象,想到这层面的原因,少女认真地点头。“我会的。” 傅老太爷没吭声,靠在床边的老人倒像是了却了一桩心愿一般闭上了眼。 傅老太爷:“喂!谢朝宗…”他不会真的就只有这一个愿望,就是把他的孙子谢寅托付给自己还有自己的宝贝孙女吧… “你放心,我没那么快!”老人不耐烦地将眼睛睁开,将一直沉默着当背景板的少年唤到跟前来。 傅老太爷和傅徴知趣地退了出去。 第39章 一直陪伴 (1) “你是认真的?”傅老太爷问。两个人顺着院子外的小路走着。 依着今日的情况来看,傅老太爷是没有办法短时间内离开谢府了。 傅徴无奈:“祖父,这还有什么认真不认真而言啊!”不过是以后对谢寅好一点,又不是什么大事。 朋友之间的友好相处,她照顾谢寅这个病秧子…不是应该的吗? “你可别被他迷住了!”傅老太爷警告。 而且,你可是…有娃娃亲在身的人。虽然是自己…年轻时候在饭局上喝醉了才答应的。 傅老太爷在心里不正经地想道,没有告诉少女这件事。 “祖父…人家才看不上我呢!我们那些书信往来,可全部都是他单方面地对我进行‘言语攻击’…”傅徴嘟囔道。 要是祖父误以为自己和谢寅有一腿,那她可就冤大发了。 傅老太爷:“我知道…但是你也别嫌祖父话多…那谢家小崽子,真不是个良配。你看看他那身子骨,再看看他们家这环境…若是谢朝宗真的去世,这家里可真的就没一个是好相处的善茬…你且看看谢寅的母亲,不也是看上了谢权的脸和才华才嫁进来的。结果如何…香消玉殒…” 说到这里,老人忍不住叹息。 那贺家的姑娘他当日见过,恬淡秀丽,温柔似水的一个女子。嫁给别家,绝对是标准的当家主母,可嫁进谢家,如何拿捏的住谢权? 估计那谢权也是看人贺家二姑娘好拿捏…他们谢家的男人就喜欢心思澄澈的姑娘… “祖父放心,我要是真的喜欢,也会喜欢像崔公子那样的。”傅徴想起崔望,不由得担心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少年来。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顺利到达清水镇,一路上可顺利,有没有碰上盗匪… 自己这边可是一封信也没有收到。 傅老太爷本来还很满意孙女的回答,可在听到这句话的后半段时,老人立马反对:“崔公子?清河崔氏家的?那绝对不行!” 傅徴为崔望辩驳道:“祖父,崔公子人很好,而且…我只是…很欣赏他的为人。” 老人瞧着孙女单纯的样子,忍不住敲了一下小姑娘饱满的额头:“清河崔氏,那是什么人家,里面怎么可能会有简单的人!你说的那个崔公子,是崔家的谁?” “…崔望…”傅徴没想到祖父反应这么大。 “!!!玉奴,你可真会挑!崔望那孩子绝对不会像你表面上看的那样…虽然这孩子的确命途多舛,可是你也别因为他的际遇动了恻隐之心。” 老人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给傅徴将金陵城内大半的青年都分析了一遍。 结论就是,傅徴现在只需要好好长大,不需要考虑这些。 … “谢太傅…真的救不来了吗?”傅徴换了一个话题。 谢寅的祖父谢太傅总是会让她想起一种植物——木棉。 木棉树又干又皱,可不知道为什么,它竟然能结出那么雪白柔软的木棉。木棉花大得骇人,是一种耀眼的火红色,它在盛开的时候不需要叶子的衬托,像一碗红曲酒,有一种不讲理的野性之美。 老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可是傅徴却觉得老人的一生就像木棉开花的过程,干到极点时,木棉花从爆裂的树枝里吐露出来,像是干裂的伤口里绽放出的火焰。 “他也算是…彻底没了牵挂。”想起谢太傅最后时刻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傅老太爷没有和傅徴明说。 突然平地刮起一阵大风,像是在悲鸣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紧接着,不远处响起混乱地脚步声,沸杂地说话声被夜间的风撕割着。 祖孙二人均是面色一凛。 “傅老太爷,我们家老太爷快不行了,您快去看看吧!” 老人闻言,连忙跟着跑来的下人朝着谢太傅的屋子方向奔去。 傅徴被祖父吩咐呆在附近不要乱跑,等他处理完谢太傅的事情后两人再一起回家。 … 傅徴和谢太傅其实压根没有见过多少次,并且,她也知道…这是个游戏。 可是当人真切地去面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死亡时,还是会难以抑制地感到悲伤。毕竟每个人都会面临死亡,而上一秒还笑着和你说话的人下一刻就闭上了双眼。这样子的落差,让从没有经历过生死的少女感到怅惘。 她心中堵得厉害,无意识地沿着谢府的小路向前走着。 “谢寅…如今在哪里?”想到和祖父相依长大的少年,傅徴忍不住关心道。 219努嘴:“就在你前面。” 傅徴讶然,定睛一看。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然走进了一处梅林中,身边的景色随着自己的脚步也在潜移默化地发生着改变。 枝影交错,香气宜人,眼前出现的一幕让神思恍忽的傅徵眼前一亮。 没想到在这梅林深处,竟然藏着一个水池。不大不小,水面已经结冰。 更令人惊奇的是,在这水池中央,竟然长着一株与四周截然不同的梅树。 它的枝干自然扭曲,宛若一条游龙。花色欺霜赛雪,暗香扑鼻。傅徵不识眼前梅花的品种,只觉得这梅树好看极了。 离她不远处的地方,正停着一辆做工精细的轮椅。少女眯着眼望去,是…谢寅! 傅徴有些担心少年此时的状态,不禁快步走上前去。 少年安静地将轮椅停在岸边,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眼神极为专注。厚重的狐狸大袄披在他的肩头,从傅徵的角度来看,只能看见他玉白的侧脸隐在暖和的毛领中,秀挺的鼻梁划出恰到好处的弧度。 傅徴对于他这样的状态心中隐隐不安,她出声问道:“谢寅,你在看什么?” 第40章 一直陪伴(2) 水池边的泥土湿滑,边缘处还有明显的坡度,人若是稍微不留神就会往下滑。 尤其眼前的人还坐在轮椅上。 傅徴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她忍不住继续唤着少年的名字:“谢寅…” 这一次,轮椅上的少年终于出了声。 “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像是对少女的回应。 “外面冷…我们一会儿便回去吧。”傅徴将自己的声音尽量放轻,像是在和谢寅商量。 他的背影在梅树下显得分外萧瑟单薄,傅徴不知道…谢太傅的事情到底给谢寅带去了什么。雪依旧在下着,只不过落下来的势头终于小了点儿。 少女总觉得,若是自己一时不小心没看住他,眼前的人便会如同泡沫一般,轻易破碎。她不敢独留谢寅一人在这水池边,只能抱着胳膊陪他一起在雪地里站着。 … “你可以…去帮我折一枝梅花吗?” 本以为少年会一直沉默下去的傅徴忽然听见他算是请求的话语。 傅徴:“219?他这是什么意思…” 水池虽然已经结冰,但是它到底是一个积水的池塘。先不说湖面上的这层冰牢不牢靠,单就论那株梅树,离自己的距离也不算近啊!谢寅是认真的,还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宿主…虽然…我也觉得他这个要求提的突然又苛刻,但是…你不做不行…” 少女似乎觉察到了219的未尽之意,她相信事情可能…还有一点周转的余地。 “真的非去不可?” 219将数值给傅徴透了底:“谢寅的好感度现在还是5,但是他的黑化值已经飙升到了七十大几,马上就要突破八十的大关…黑化值太高,不利于你的任务。” 笑话,高达八十的黑化值,谢寅原本就不好的性格估计直接能发展成反社会攻击性人格吧. 想到这里的少女只能快速地答应少年的请求。 不就是给他折一枝梅花嘛。他要做什么…她都只能答应… 冰面的厚度可能承受不住轮椅和轮椅上的人的重量,但若是自已轻装上阵,一个小姑娘的体重兴许可以试一试。 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的傅徴先在原地活动四肢,将整个人的血液流动燃烧起来。 随后…哆哆嗦嗦地解下身上的大袄。 她只有一个要求…希望自己作为npc的霉运在这种时候不要降临。 求求了!她不想大冬天的掉进冰水里。 在傅徴一只脚都已经踏上冰面的时候,谢寅才明白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而覆水难收。即便想要将已经走了几步远的少女给叫回来,可少年的嘴巴张开后,又慢慢地闭上了。 他想看看,少女会如何做。 … 水塘不大,所以傅徵离梅树的距离其实也没有多远。她努力地深呼吸,张着手臂维持平衡。 谢寅看着冰面上像个鹌鹑一样一摇一摆的小姑娘,苦闷的仿佛要死掉的心像被人从外面突然破开了一道口子,冷冽的寒风灌进来,将浑浑噩噩的自己叫醒。 “真是笨...”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心无旁骛的傅徵看着近在咫尺的梅树,咬了咬牙,一把提起裙摆,直接撒腿开始跑。 两眼一闭,四大皆空! 谢寅眼睁睁地看着刚刚还在蹒跚的小姑娘一瞬间像装了马达一样,晃晃悠悠的直接冲了出去。 谢寅:“...” 这家伙…还在朝自己龇牙咧嘴的挥手。 在傅徵右脚的后脚跟离开冰面的那一刻,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事情就是转过身来兴奋地向岸边的少年挥手致意。 没想到最后冲刺的那一波,感觉还挺刺激!就是有点废胆…傅徵喜滋滋地想到。 轻轻松松折下一枝梅花的傅徵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会,立马就得原路返回。若是被傅老太爷发现这件事,她肯定会被狠狠教训一顿。 得快些回去!不能露馅! … 当那枝辛辛苦苦从树上摘下来的梅花被放在少年的手心里时,傅徵胸中吊着的一口气终于呼了出来。 谢寅低头望着手里的梅枝,视线扫过小姑娘冻的红通通的手,低声道:“...谢谢...” 少女听见谢寅的道谢,虽然心里还在和219抱怨他这难以伺候的脾气,面上却是连忙摆手。 “不要紧的,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再不回去肯定会被祖父发现自己乱跑的! 谢寅抬头,仔细观察着面前少女的脸。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凤眼。由于眼尾的上扬,糅杂了些许娇憨和妩媚。只是现在年纪还小,五官尚未长开。 他忽然想起祖父和他说的话。 “寅儿,你母亲的死的确是她自己身体的原因,和你父亲…是绝对没有关系的…我年轻的时候没把他教好,才导致他这如今这幅样子…你父亲他,其实也是关心你的,只是他不善于表达…傅家那小姑娘,你以后可千万别欺负人家,祖父很喜欢她,你知道吗?” 祖父的话,前半段他是一听便过,至于后面的,谢寅觉得依祖父的心愿,也不是不行。 … 谢权还年轻的时候,政务繁忙,不着家是经常的事情。等到贺文岫因病去世后,这种情况愈演愈烈。 在谢寅很小的时候,他就很少看到自己的父亲。他的腿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虽然有机会治好,但整个过程缓慢而又漫长。 他没有办法在父母跟前撒娇,讨要糖果和拥抱,对谢寅来说,那不是一段可以轻松挨过去的日子。 年轻的小孩打生下来起就没有得到父亲足够的关心,他的母亲贺文岫的性格又过于温吞,谢寅被困在轮椅上,行动不便…日日下来,他的性子变得越发阴郁暴躁,经常在谢府里摔东西…贺文岫觉得自己身为母亲,愧对于他,对于他的行为总是纵容… 久而久之,谢府里的下人都有些怕这坐在轮椅上的大少爷。 直到,谢太傅家将小孩接到自己身边管教。 湖中的梅树,是谢太傅当年为妻子亲手栽种的。 为了哄小时候脾气不好的谢寅开心,谢太傅带着还小的谢寅滑着小船来到池塘的正中央。 那一年的冬天,大雍的气温并没有很低,所以谢寅的身体也没有因为过于寒冷的天气而犯病。 “寅儿,你喜欢这梅树吗?” 老人抱着小孩站在梅树下,将梅枝牵引下来放在小谢寅的手中。 梅枝上面的梅花迎着风雪仍旧绽放,谢太傅希望孙儿能像这枝头的寒梅一般,不要因为严酷的环境迷失了自己。 小谢寅抓着梅花,即便把那花瓣都碾碎,他还是固执地抓着花枝:“…我喜欢…” 他喜欢祖父抱着自己在府里走动;喜欢祖父滑着小船带着自己看梅花;他喜欢握着梅花枝的感觉,枝干粗糙,却让他第一次感到生命在他自己手心里… 所以,他喜欢。 祖父若能一直陪着他,他会更喜欢。 小孩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出来。 “祖父可以一直陪着我吗?” 身体尚还健朗的老人忍不住刮了刮小孩的鼻子。“祖父会陪着寅儿…但是以后,会有别人来代替祖父的位置,一直陪着我们寅儿。” 小孩不解,“为什么还会有人来代替祖父?祖父不能一直陪着吗?” “那是因为祖父会老啊…以后,肯定会有一个年轻善良的小女孩看上我们寅儿,然后一直一直陪着你。” 小谢寅明白祖父话里的意思。他想起自己的腿,语气不由染上阴沉,黯淡的话里藏着淡淡地失落:“我的腿…她们只会同情我!然后怕我…我不是个善良的好人,我讨厌周围的人…” 谢太傅折下梅花,放在小谢寅的手心里:“我们谢寅就是个顶好的人…肯定会有一个人,真心地,愿意接纳你的全部,来到你身边…你等着瞧,祖父不会骗你的。” … 少年垂首,腿上的梅花和当初的一样,又不一样。 他将梅枝紧紧地握在手里,对傅徴道:“我们回去。” *** 谢太傅的葬礼并没有办的很隆重。遵照老人生前的遗愿,一切事宜均是从简。 自那日晚上一别后,再次来到谢府的傅徴只见满眼的素白。路上的仆人皆是面上悲痛难忍的模样,更有甚者直接顶着两个红通通的肿眼泡,叫傅徴瞧着越发不忍心。 不知为何,走到灵堂台阶下的傅徴莫名淌下几滴泪来。她想起谢太傅往日还笑眯眯地同自己说要常来谢府找谢寅玩,结果…老人再也看不到自己与谢寅拌嘴了。 傅徴随着傅老太爷踏入灵堂,见到了跪在地上伏着身子低声哭泣的谢兴,以及在他旁边,坐在轮椅上的谢寅。 少年没有哭,亦或是他已经哭过了。 他今日全身缟素,浑身上下唯一带点颜色的便是一头缎子般的墨发和眼角的红血丝。 “玉奴,你在这里略微站一会,我去找谢权。”傅老太爷拍拍少女的肩膀。 傅徴走上前去,给谢太傅上了三炷香。 她在心里默默念道:谢爷爷,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替你看着谢寅的。 如果以后他发生危险,自己背靠系统,能帮的肯定会帮一把。 … 傅老太爷找完谢权后,再来灵堂见了老友最后一眼。离去之时,傅徴瞧见谢寅写的那副挽联挂在灵堂里最大的花圈上。 “待同小鬼饮盅酒,来世还入一门中。” 祠堂的阶上传来哭声,呜呜咽咽的扰乱人的心绪。 挽联… 怕是比哑声来得从容。 *** 待到谢太傅入土为安后,傅徴在游戏里的第一年也不知不觉的过去。 远在清水镇的崔望也终于给少女寄来了信件。 少年在信写道‘一切都好,勿挂念’,这算是傅徴最近听到的第一个还不错的消息。随着信件而来的还有清水镇独有的一些小玩意。傅徴很喜欢崔望送的这些小礼物,将它们摆在了自己房间的架子上。 崔望如今的好感度四十出头,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再涨了。 而傅征的‘死对头’裴慎,傅徴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不愿意和自己在表面上走的太近的原因。 原来当年裴家因为裴西丞的事情或多或少蒙上了污点,将门世家的荣誉还在不假,裴西丞战场失利,通敌北狄的嫌疑却是真。 裴老将军不知道走了多少关系,求了多少人才将裴家其余的人从吉岭之役中摘了出来,他绝对相信自己的儿子,可他也要为了裴家一大家子考虑。 现在的裴老爷子可不会愿意裴家的任何一个人再趟这趟浑水。裴慎和傅徴在查案子的事情绝对不能让老爷子发现,尤其不能让他知道裴慎已经在傅家找好了‘内线’。 金陵的其他世家对于裴家的态度一直很微妙,他们完全是跟着皇帝的风向走。大雍的边疆还需要裴戍疆,需要裴家的军队,皇帝对他们的态度自然就和善,更何况最近龙椅上的那位想要改革内政,若是真的发生暴乱,军队绝对要握在手里。 好在傅老太爷没有干涉傅徴同裴慎来往。 镇北侯和裴府一向走的进,相信有林玦做中间人,两个小孩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 《山溪礼记》的事情和早逝的姑姑傅清沅绝对有关系。傅徴目前只知道,姑姑傅清沅和谢权是青梅竹马,两人关系不错。 当时她背着傅老太爷和谢权一起偷偷去了漠河,具体原因不知…随后竟然就在那边过世了。祖父对此事悲痛交加,虽然死因是在漠河那边感染了疫病去世的,但傅老太爷坚信是谢权的原因才导致自己女儿的去世,所以对谢权一直很是不满… 老人最近似乎正在调查之前的事情,傅徴不敢多问。 她也是偶尔才和裴慎见上一面,交换情报。 毕竟,两个人如今的关系实在有些莫名,完全是建立在任务的基础上。 为了以防家里的人误会,傅徴和裴慎基本一个月就见个一两次。 傅徴是完全把自己当作了裴慎调查他二叔事情的‘僚机’,对于和少年一起查这种陈年往事的大案子,她是一边感到刺激一边又感到害怕。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一个npc慢慢干起了主角的事情… 两人目前只知道裴西丞叛国的几率几乎为零。当年的那支轻骑小队全军覆没,裴家人连裴西丞的尸骨都没见到。 事情定案的太快,绝对有猫腻。 再说另外一个,最难攻略的谢寅。 没想到某一天从床上醒来的少女竟然被219提醒,谢寅的好感度涨到了30。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也不知道谢寅的心是怎么长的,怎么突然就给自己涨了这么多。 但是…涨好感度对于少女来说总归是件好事。她后来听闻,谢寅在谢太傅走后不多久就离开了金陵。 可能是外出散心,也可能是治疗他的腿去了。 谢寅的离开无声无息。 傅徴是等到人都行了几百里地后,才从219处知道了这个消息。 对此,她只能希望少年能把双腿治好,早日走出亲人离去的悲痛。 … 后来,219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回主空间升级去了。 傅徴失去了219这个外挂,也失去了对于数值的把控。 等到它再次回来时,已经是三四年后了。 第41章 隋城 三四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没有系统在身边的傅徴小日子过得十分舒坦。 不再有任务的紧迫,也没有数值变化的提心吊胆,系统由于升级的缘故也少了天天在耳边的唠叨声…傅徴每日不是和傅衍傅征二人上酒楼下赌场,玩遍金陵;就是和金陵认识的贵女们郊游踏青,于画舫上游船… 其中尤以蒋红玉和傅徴的关系最好。 经过上次城西马场的事情后,杨氏也终于松了口气,对于傅征想要习武的事情不再过多干涉。女人对于儿子的爱好只有一个前提,那便是课业不能落下… 杨氏的妥协对于现在的傅征来说,完全算得上是出乎意料的恩赐。少年为此送了傅徴不少珍贵古玩,少女也没和自己的三哥客气,全部叫红弦收进了库房里。 … “小姐,老夫人喊你走一趟荣寿堂。” 碧纱窗下的人沐浴着暖融融的阳光,正提着毛笔在纸上写画些什么。她最近迷上了看地理水利方面的书籍,对于其中千变万化的地形十分感兴趣。 少女指若削葱,唇似红樱。远望皎若太阳升朝霞,近察又如灼灼芙蓉出绿波,抬头仔细一瞧,正是年过及笈的傅徴。 “老夫人找我?”傅徴撂下笔,随着红弦往外走。 红弦回答道:“是。奴婢也不知道老夫人找小姐是有什么事情。小姐去了怕是就知道了。” 荣寿堂是程老夫人平日里祈福抄经的一个小佛堂,她一天里有大半时间都是呆在那处,唤小辈问话也喜欢选在这儿。 傅徴人进去的时候,老夫人正在抄写经书。 “玉奴来了。” 听见少女的脚步身,老太太放下手头的事情,朝小姑娘招手。一旁早有伶俐的丫鬟将傅徴素日爱吃的点心端至老夫人身旁。 少女今日一身浅色罗裙缭姿镶孔雀银丝,藕荷色纱带曼佻腰际,外罩一件雪青彩绘芙蓉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 面上未施粉黛,白白净净地样子。 是程老夫人最喜欢的清水出芙蓉,素雅清丽的打扮。 “祖母找我有何事?”少女顺从地坐到老夫人身边。 程老夫人近日来一直都在忙法禅寺的事情,招小辈来荣寿堂问话的次数较往日都少了许多。也不知道突然喊傅徴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玉奴可想出金陵?”老太太的笑容里藏着俏皮。 傅徴:!!!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女一时来不及多想,只能忙不迭地点头:“孙女自然是想的。” 天晓得她多想出去看看。 整日里呆在金陵,少女已经呆腻了。她迫切地需要去外面瞧瞧,那不同于金陵的风光。再者,气运之子都不在金陵,剩下的好感值去哪里找? 程老夫人很满意少女的反应。“玉奴可听说过隋城?” 隋城,大雍境内四大商贸发达的城池之一。它所处的位置在大雍四通八达,几乎大雍所有的商路都要经过隋城。经年累月下来,隋城的发展已经有隐隐直逼金陵之势。 傅徴自然是知道的。 程老夫人:“傅家有族人在那处扎根,几天前给我寄信,叫我领着一家老小过去玩玩。我这个老婆子怕一路上舟车劳顿,身子骨禁不住,所以一直在考虑。你哥哥傅衍,还有你大哥,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我猜他们恐怕也是没空;征哥儿自不必说,忙着他武举的事情…我这一大家子看下来,倒是玉奴你最清闲。怎么?可愿意代表我们走一趟?” 傅徴哪有什么不愿意,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等到回了菡芷院,正巧碰见来看她的傅三夫人。 将事情的大概告知傅三夫人后,母女二人自是好一通收拾。去隋城的事情既然是程老夫人一手安排,傅三夫人也不可能表示反对。 只是在给女儿收拾包袱的时候,女人是这也想带,那也想带,倒是让傅徴对此哭笑不得。 隋城也不是多偏远的地方。再说自己去的主要目的还是去看望亲戚,顺带着住个几天半月,也不是什么大事。 傅三夫人却是觉得女儿过于粗心大意。 大雍虽然太平,但这一路上的危险也不少。就拿山匪来说,朝堂一时半会不能剿灭,只能任由他占山为王。 殊不知现在有些贵人外出行走,可是带了不少的高手相随。 好在程老夫人发了话,这一路上并不是只有傅徴一人。老太太考虑到这些,专门给孙女找了个伴,绝对既能排解长途车程的无聊,又能保护车队的安全。 有老夫人的担保,傅三夫人才放心。 三日后,傅徴携同红岫红弦两人,踏上了出城的马车。听祖母说,她的同伴会在北阳门等她。 傅徴靠在车厢里,心里还有些期待。 也不知道…会是谁和自己一同前往隋城。 … 马车在城门口缓缓停下,傅徴听见外面传来一道低沉的,略带嫌弃的男声。 “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若真的遇上山匪,怕是跑都来不及。” 这声音熟悉的紧,叫傅徴一把将帘子拉开,探出个脑袋直言道:“怎么是你!我之前传口信给你,你没回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没想到自己和他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都是‘错付’了。 城门脚下那人身长八尺,骑着一匹浑身上下火炭般赤,无半根杂毛的宝马。他彼时正立在傅徴等人的前方,往马车的方向看来。 这么些年下来,两人勉强算是一起长大,看也该看腻了。 傅徴瞧着裴慎这架势,依旧有些晃神。 这城门口人来车往,单他一人显得鹤立鸡群。少年坐在马上冷然孤傲的样子,仿佛上青天,倾东海,洗乾坤苍茫对他而言都不是难事。 裴慎对于傅徴疑似质问的话,显得很是从容。 “马上便见面,自不必多说。” 和眼前的人认识的时间长了,傅徴也知道裴慎就这脾性。她方才的话,也不过是牢骚之言。 “你去隋城干嘛?”骑在马上的少年慢慢策马来到马车的车窗前,与傅徴并排走着。 傅徴好奇裴慎同往的原因,忍不住问。 他这人看着踏实稳重,其实也是最嫌麻烦的一个人。 先前自己对于裴慎的印象,总是觉得他冷酷不好相处,现在照傅徴看来,这也不过是眼前人不耐烦的一种表现。 裴慎和傅徴认识的时间不算短,对于她的问题自然耐心些。 “查到点东西,去看看。” “那你怎么会和我家祖母…商量到一起?”傅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程老夫人和裴慎是怎么联系的。 少年目光如炬,将路上任何的风吹草动映入眼底。知道少女一向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不得不分出一缕心神来回答少女的问题。 “你祖母来裴府找的我…我祖父年轻时和傅老太爷还有程老夫人是朋友。” 傅徴:“祖父的朋友可真多…” 少年没有理会她日常奇奇怪怪地低语。“行了,你去车厢里休息一会儿。现在虽然走的官道,但等会必定要过一座山…听闻那处有山匪窜动,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想要去隋城只能走那条…现在好好休息,到地方了我叫你。” 少年细细地对马车内的少女叮嘱,随后夹着马肚子一溜烟的冲去了前方。 第42章 山匪 车队依照着原定路线向前走着,一天一夜过去后,便行至一座山间。 满山蓊郁荫翳的树木,遮天蔽日般只有微弱细碎的光从树缝中漏下。而远处奇山兀立,群山连亘,苍翠峭拔,云遮雾绕。 裴慎想着再走几里地,车队便要到赤龙山,遂下令原地休整。 车队于是就在这林间停了下来,傅徴被红弦服侍着也出了马车。 “马上便要到你说的那个地方了?”傅徴走到裴慎身边,仰着头问正双手抱臂,靠在树桩上四下警戒的少年。 “是。所以我们先在此处休整片刻,以免到时候人倦马疲,真遇上山匪反倒施展不开。” 傅徴觉得少年言之有理,和红弦红岫一起找了个地方坐下,随着大部队进些干粮。 路途遥远,他们带的干粮多为好保存的粗食,就着水方能下咽。 可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水源短缺的问题最是严重。车队现在急需要找到可以补给水源的地。 是以车队中的护卫们稍做休息片刻便四下散开来。这山间树木长势茂密,想必不远处必定有水源。 傅徴的猜测果然不假,其中一名护卫竟然真的在山林间找到了一方小小的水塘。水塘里的水清澈见底,上方似乎有源源不断的活水流入池子中,哗啦啦地带起白色的水花。 “来人!快来人!这里有个山涧。” 裴慎等人很快来到了这名侍卫所在的位置。 众人见着这干净清凉的水塘,都忍不住躬身鞠一捧水来在嘴边浅尝。 “小姐,你快来尝尝,这怕是山泉呢!”红岫比红弦的动作快,已经在水塘边蹲下了。 傅徴并不觉得口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两个小丫鬟。 裴慎本想制止这些一个个都围在水塘边的侍卫,可最近天气逐渐炎热,人在路上行走不到片刻便感觉浑身燥热,开始往外冒汗。侍卫们难得有如此清闲的时光,裴慎自认不是个不讲理的长官,于是也放任他们去了。 等到众人再整装待发时,俱是神清气爽。 只不过车队还没行几步,前方竟然就遇到了挡路人。 裴慎警惕地盯着前方柔柔弱弱一身布衣的女子,抬手示意车队停下。另一边的手却是不知不觉握上了剑柄。 马车内的少女听见车队停下的声音,心中不免一跳。 难道自己点背,真的遇见山匪了? 虽然大雍的山林小路间确实会有山匪出没,但其实真正遇上的都是少数。他们并不像传闻说的那般凶神恶煞,有些山寨的名声在百姓中竟然还不错,大约…与他们劫富济贫的行事作风有关。 “姑娘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处。”早有侍卫上前,停在离那陌生女子几米远的位置。 那突如其来出现的女子用帕子抹了把脸,哀声道:“奴…奴是从前面的赤龙山逃出来的。奴一家人本是想前往隋城探亲,没料到在赤龙山遇到了山匪…这次行程护卫带的少,奴的父母…奴的父母均被杀害了!”说到父母的死,那女子掩面哭泣,好不可怜。 护卫有些不忍,拿眼睛去看坐在马上的裴慎,等待着指令。 裴慎:“那你拦在马车前,又是如何?” 少年的声音平静的很。 马车里的傅徴暗暗咂舌。裴慎这家伙还真是不解风情,这姑娘虽不至于长的国色天香,但细细看来却别有一番韵味。 裴慎他还是不是个正常男人?同人家姑娘说话冷的和冰碴子似的。 布衣女子含羞带怯地看了马背上俊美逼人的少年一眼,掐着嗓子柔柔地说:“奴本是要去隋城见家中姨母,怎料遭此大祸,无依无靠,只好躲在山中度日…今日不曾想能碰见公子一行人。奴想着,公子可否行行好,顺带着捎奴一程?” 裴慎皱着眉头听完,刚想将人打发了,却听背后传来脚步声。 原是傅徴下了马车。 “我们带上她…恐怕也无所谓。大不了,你把她绑了扔在后面的马车里,我们倒还可以看看,她有什么企图。” 裴慎本还想训诫傅徴,出门在外行走切记不要滥施善心。 结果少女后面的这番话直叫少年皱的可夹死苍蝇的眉头一寸一寸舒展开来。他嘴里不由调侃道:“最毒妇人心。” 少女为自己正名:“我可是天底下头一份的菩萨心肠。” 裴慎难得笑道:“确实。” 得了裴慎的命令,几名护卫走向那名女子,嘴里还小声地道了句抱歉。 那女子以为自己被车队接纳,正想着莲步轻移至裴慎身边向他致谢,结果片刻间便被护卫反身制住双手,牢牢地挟持。 女子大惊失色:“公子这是做什么?!不想送奴家去见姨母也就算了,怎么还绑了奴家?” 裴慎不动声色:“谁说我不送你?我送,可我不信你。” 那女子见裴慎如此心硬,忽然又换了一副脸色:“公子~奴家的手疼,可否叫护卫大哥们松散些。”裴慎刚想摇头拒绝,说时迟那时快,那女子竟然趁着一名护卫心软的片刻间迅速地挣脱开绳索,不知从何处摸出一袋粉末来当空一洒。 白色的粉末天女散花般在空中落下,众人急忙四散开来,捂住口鼻。 裴慎提气跃至傅徴身边,高声喝道:“戒备!” 即便裴慎反应的再快,那粉末也已经被大多护卫吸入。情况对于他们很是不妙。 山林间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声,四面竟然都藏着人。 裴慎将傅徴带到身后牢牢护住。等到众人回神时,已经被团团围住。 “将那小姐和马上的少爷掳了,其余人等…不去理会。”有人在远处高声喊道。 车队的人不知为何,现下都一个个软倒在地,神志不清。 傅徴猜怕是那药粉之过。 裴慎却想到了之前遇见的山泉…见着情形不妙,他收紧自己握在少女胳膊上的手,想带傅徴强行离开。 哪料少女忽然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不要紧…你还是快些去找人,真正把这山匪窝端了才好。” 实在不是傅徴有意想去这山林深处走一遭,而是许久都没出现的219升级突然回来了,而且它一来就给自己发布了任务。 她是不得不去。 少年以为傅徴被这场景吓得昏了头,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你看看这里围着我们的人,你再不走,就要被一同抓了去。我保证,我绝对不会有事!他们不为钱财,也不伤人性命。必定事出有因。” 少女的眼睛在这混乱中显得格外明亮,裴慎深深地看了傅徴一眼,旋即骑上马飞速离开此地。 第43章 当家 傅徵脑袋上被人蒙了一层布,叫人半拖半拽上了山。 方才还在车队面前哭泣柔弱的女人此时正很不耐烦地抓着她的胳膊。 “老大抓她作甚?还不如直接抓那个俊俏的少年。”她像是很遗憾般地长叹一口气,对傅徵的态度相应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少女此刻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声辨人。 接着那女人声音说话的是个男人。 “老大做事自有老大的道理,哪里轮得到你置喙!”他的声带尖细,很有特点。 女人似乎和这男人不对付,说话间夹枪带棒:“她虽衣着富贵,瞧着却是个不好养活的,带去山寨还得安排人看着!平白给我们添麻烦…若是将那少年抓了,身份有了,我们的力气也省了。” 傅徴听见另外一个男人出声。 “我看你...就是看上那少年了吧。”男人的声音阴冷,像是在枯枝败叶里滑过的蛇。 第一个发出尖细声音的男人听见同伙的这番话,不由得猖狂大笑。那笑声刺耳极了,蒙着眼的傅徵都忍不住想叫219关闭自己的听觉。 “老六说的对!你这娘门就是看上那小子了!不过听你哥哥一句劝,那小子!怕是毛都没长齐。你莫要再想!” 女人不服气,狠狠说道:“那之前,三当家的不也不明不白地绑了一个少年上山吗?” 她柳娇儿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楚榕那个贱人三四年前不知道在哪里捡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上山,一直养在她院子里…她后来远远瞧了一眼,那副模样,可真是妖孽一般,难怪楚榕那般火爆脾气的女人也愿意养着他… 尖细声音的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柳娇儿,你别以为自己是二当家的宠妾就可以胡言乱语。三当家的事情…你也敢管?更何况那少年现在地位可不一般,你仔细些!不要到时候二当家都保不住你!” “刀叁!”柳娇儿柳眉倒竖,一把将手里抓着的傅徴丢开,作势要和刀叁‘理论’。 “行了!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被叫做老六的男人突然发话,他的声音不大,却将两人的行为制止。 刀叁:“我懒得和你这娘们一般见识!” 一阵踢踢跶跶地脚步身响起,他似乎往前面走了。 “本姑娘才不要替你们抓着这俘虏!”说罢,方才还在少女身边阴魂不散的茉莉香慢慢远去。 傅徴:总算走了… 茉莉花香虽然好闻,但是这姑娘身上的香粉味道太重,熏的傅徴直想打喷嚏。 老六无法,只能自己走到傅徴身边一米远左右的位置,低声吩咐。 “老实点,往前走。”他并不准备上前抓着少女。 傅徴无语凝噎。 她凭借着自己仅剩的一点直觉转动脑袋。眼前漆黑一片,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有没有正对着面前的人。 “这位大哥,你不拉我,我没办法走啊!” 她也不想和这些山匪们产生过多的身体接触。只是这不接触,她现在两眼摸黑的状态,如何能靠自己上山? 老六:… 他对少女说:“等我一下。”待他再次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根绳子。 “抬手。” 傅徴抬起自己身前被捆在一起的手,宽大的衣袖滑落至小臂。 男人正准备再缠上一根麻绳,然后留出一段握在自己手里。他忽然瞧见少女手腕上的一对缠花银镯。 虽然是银质的镯子,但上面精致逼真到连花瓣的纹路都清晰可见的做工叫人绝不敢低谷这对手镯的价值。 为了赶路,傅徴其实穿的很素净,红弦也特意给她选了这幅银镯子搭配衣裳。也不知道怎么的,这帮山匪竟然一下就看穿了自己主子的身份,还特指要抓自己和裴慎… 太奇怪了… 不管傅徴怎么想,那名被叫做“老六”的男人却是神色难测。 他手上的动作像被人点了静止穴般悬在空中,眼睛也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副镯子。 … 傅徴被男人牵着往山上走时,心里不住地纳闷。 这个叫老六的…对自己居然挺客气。手上新缠上来的绳子形同虚设地覆盖在原先的上面,傅徴莫名觉得体贴。 只是…再体贴也是抓了自己的山匪。少女幽幽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219,给你三秒钟,麻溜地滚出来!” … “宿主!不需要三秒!我来了~”219的声音一等傅徴话落便在少女的脑海中响起。 傅徴:“你不解释解释?” 升级完的219智商似乎都突飞猛进:“山上是个剧情点,宿主必须去。” “第一,这个山是什么山?第二,给我说详细点!”傅徴发现219一来,自己的生活又回到了社畜的状态。 219现在对傅徴的脾气摸的透透的,它连忙将资料调出来,在傅徴的脑海中播放。 “现在宿主去的山寨是清风寨,背靠终乙山,前方不远处便是赤龙山。宿主的任务是完成大当家的心愿和将任务目标带入隋城。” 傅徴:“不是说赤龙山才有山匪吗?还有,你让我做气运之子的任务也就算了,怎么还得完成别的npc的心愿?” “赤龙山的山匪已经被剿灭了,那些传闻不过是清风寨为了更顺利的埋伏拉的幌子。” 傅徴:。。。 果然…自己和裴慎就算事先了解了情况,也在离开金陵前做了充分的准备。可到底是一直生活在金陵的少爷小姐,行路间多少还是欠缺些经验。 “宿主放心,219绝对不会让你白干活的。我发布的这些任务绝对有助于你拿好感度!” 傅徴没有理会219日常给自己画大饼的行为,趁着上山的间隙,她把事情的经过盘了一遍。 能够直接剿灭赤龙山的山匪,并且把其变成自己的画皮,稳坐后台操纵一切…清风寨这个大当家绝对不简单。而寨里的二当家,有一个喜欢男色的爱妾柳娇儿。 那姑娘演技超群,在寨子里的地位看样子也不低…傅徴觉得,那二当家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货。至于三当家,是个女人,还养了一个绝色少年在院子里… 啧啧啧~三位当家的人生果真精彩极了。 傅徴觉得,自己和裴慎的大话可能说得太满,清风寨…不像个好呆的地方。 … 傅徴被‘老六’一路用绳子引着上了山,中途有几次都差点摔倒。 这终乙山越往上爬,越往深处越不好走。尤其中间一段,她能感受到四周寂静的骇人,连鸟雀声都很难听见。那清风寨估计建在一个人烟罕见,易守难攻的地方。 等快到了寨子所在的大概位置,傅徴才能听见隐隐约约的人声。 “刀叁他们回来了!”傅徴听见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嘎吱嘎吱’的磨人耳朵。 她猜测…很有可能是吊桥。 本来就在深山老林里,寨子外面很可能还有屏障保护。 裴慎他…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找到自己。而且她现在开始担心…裴慎他有没有顺利跑出去… “219,你的那种粉,管用吗?” “自然!系统出品,必属精品!只要宿主有洒,它在晚上绝对会亮。” 第44章 老六 远在金陵,漪澜院中,女人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神色怡然。 “夫人恕奴婢多嘴。您…为何要告诉那清风寨的山匪关于金陵的事情?”她身边的丫鬟跪坐在蒲团上,为女人添香。 女人指尖上的凤仙花鲜红似血,她抚着自己保养得体的手。“那小子手伸的太长,需要给他点教训。” “可是那位…不正是想要…” 布置奢靡的包厢纱帘半掩,室内一片昏暗。 只有香炉内升起袅袅轻烟,伴着女人的轻笑。 “难道,你认为我是真心实意的想和哪位合作吗?” 丫鬟噤声,不敢多说一句话。 夫人的话…已经不是她这个丫鬟可以随意议论的。 “你要记住,无论是谁啊,都是靠不住的…我们女人…只能靠我们自己。” 世人有言:酒色多误国邦,美色常丧忠良。女人对这话却是嗤之以鼻。 不过是卫道士的迂腐,读书人的麻木罢了。 丫鬟知道自家夫人一向很有主见,只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那两家人…可不是夫人你能抗衡的…夫人能确保他们的事情不会和夫人扯上瓜葛吗?” 女人听到小丫鬟关心自己的话,笑地妩媚:“放心吧。那清风寨的大当家,我昔日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他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山匪。等他达成目的,他自会放了那两个小家伙。这时间一耽搁,我们的人早就把事情办妥帖了。” “夫人英明。” *** 话说傅徴被人一直带到一处四方通亮的大堂前时,她头上的布袋子才叫人给摘了下来。 一双眼睛乍然暴露于强烈的光亮中,她还有些不适应。 眼睛里直淌泪花,难受得很。傅徴双手被束缚着,只能拼命眨眼睛。 “呦~竟然是个小美人。”上首传来一道油腻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从喉管里呕出来似的。这还不算,傅徴觉得这男声可能还要在猪油里裹得油光发亮才好。她忍耐着作呕的欲望,抬头去打量率先出声的男人。 他面色虚白,眼下乌青。五官其实长的不差,就是形状过于轻浮猥琐。 不肖别人多说,傅徴都能猜到…这恐怕就是清风寨的二当家。 而他侧上首坐的那个男人,傅徴觉得自己看不透他。 少女原以为,清风寨的大当家估计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但现实狠狠地推翻了傅徴一路上建立的推论。 男人很高,即便坐在椅子上还是高出一截。 他不苟言笑的样子给傅徴带去了一丝丝的压迫感。不过好歹和裴慎呆久了,少女对于压迫感这种东西的承受度不知不觉高了很多。 如果愣是要少女去描述这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那就是他很有当老大的气质,使人愿意俯就听他号令。 男人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剑眉星目,生的端正。只是眼角下方有一道弯月一般的疤痕,给男人的身上增添了一份匪气和不好惹的狠戾。 傅徴:“这清风寨的大当家…还长的怪好看。” “也还行吧,我觉得…还是我们气运之子更好看。” 傅徴有系统在身边,底气都足了不少。她对于被抓上山,以及面对两个当家的打量都是一副淡然接受的样子。 坐在最中央的男人自然发现了少女不同寻常的状态。 “老六,你们在哪里抓到人的?” 老六恭敬地上前回话:“我们本来在那山泉处就埋伏了,但是柳娇儿打草惊蛇,用掉了几包药粉才在离赤龙山不远的地方将人抓住。” “怎么?听你何平野的话,我们娇儿还坏事喽。”那油头滑面的男人将柳娇儿拉到自己身边,摩挲着女人的细腰。 何平野,也就是老六低头。 “不敢。” “好了,齐铭你少说两句。”大当家的出声从中调和。 接着,他的视线落到傅徴身上。 少女被他看的心中‘咯噔’。大当家的气势…果然不一般。 “想必这位便是傅家的小姐吧。我是清风寨的大当家楚裘,此番把小姐抓到清风寨上也属实是无奈之举…我只是想拿傅小姐做个交易,所以烦请傅小姐安分的在这山寨中小住个几天,等到了时候,楚某自然会全须全尾地将傅小姐送回去。” 他的话说的很客气,但其中暗藏的威胁之意却是个傻子都能听的出来。 傅徴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 少女只得装作害怕又柔弱,小动物般诺诺地点头。 “怎么不见老三?”楚裘问。 齐铭将柳娇儿遣走,正没骨头一般窝在狐皮靠椅上。他的一双眼睛围着傅徴的肩膀和腰肢打转,嘴里却是不忘回答楚裘的问题。 “她养的那小东西病了,可不得去照看点~” 楚裘听见他如此不着调,呵斥道:“你嘴巴放干净点,他现在…好歹也在为我们山寨做事。” 齐铭也不敢触大当家的霉头,装模作样地闭紧了嘴巴。 站在下面的何平野对于齐铭这幅德行早已经见怪不怪。“大当家的,这位傅四小姐,你准备安排她住在何处?” 他的声音现在经傅徴听来,倒不觉得阴冷了。他说话只是不像寻常男人那般醇厚低沉,显得阴柔。 傅徴想,大概是自己当初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心里难免有些恐慌,再加上人被死死地捆绑着上山… 对于这个‘老六’的印象自然也不太好。 “让她住在…清溪院。”男人双手交叉撑在颔下,想了片刻如此道。 ··· 何平野将傅徴带去了她被‘软禁’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何缘故,他对自己的态度从山腰处时就突然变了许多。 “清溪院不大,却够你一个人住。只要你别四处乱跑,想着逃离…你的安全就不会受到影响。你隔壁住的是三当家的人,你且记得,自己现在就是个瞎子聋子,看到什么也装没看到,听到什么也当没听见,把你的所有好奇心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他说完,竟然又丢了一个小瓷罐给少女。 “手,擦一下吧。”少女手忙脚乱地将瓷瓶接住,冰凉的瓶身让她一下子回神。 不等傅徴说些什么,何平野便关上院门离去了。 傅徴:这… 她手上的绳索已经被解开。 柳娇儿那个死女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那么差,手上都被她绑的破了皮。如今道道红痕衬着少女本就白皙的肤色,唬人的很。 可…何平野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 “宿主可别问我。这个角色实在太小,我们这儿只有大当家楚裘的具体资料。如果宿主想知道答案,只能自己去找了。” 手中的药膏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外伤药,却是从未开封过。 傅徴此时也没功夫多想,只能在院子里边给自己处理伤口边想对策。 第45章 元懿 听到外面传来动静时,傅徵说实话,第一反应她是不想动。 让我们来换位思考一下。 你已经洗好澡了,现在浑身香喷喷地缩进了被窝里。手里的小说很狗血但足够抓人。 剧情已经发生到带球跑的女主角被男主角堵在机场,两人马上即将迎来世纪性的会晤... 然后…219将她的有声小说一把掐掉,并且不停地在她脑子里叫,督促她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白天那何平野叫我们装聋装瞎你没听见?你宿主我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笼中鸟。”傅徴消极怠工,打了个哈欠。 219:“外面很有可能是任务对象啊宿主。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凑这些热闹的吗?” “那也要看情况嘛…” 想起自己每次都没讨到好处,傅徴在床上翻了个身。 219见她这个懒散的样子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少女却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算了,我们还是走一趟…若是被发现,我就说…隔壁实在太吵,扰民了。” … 今夜的空中青碧到如一片海。略有些浮云于天幕间荡漾,仿佛有谁将笔杆洗在笔洗里似的摇曳。 少女踏着月色出门,身上流淌着似有若无的轻纱。 “219,这次…你一定要认真的、准确的、事无巨细的给我放风…”傅徴提醒自己不靠谱的系统。 “保证完成任务!” 隔壁的清溪院外,此时正站着一男一女。 女的背对着傅徴而站,男的则立于屋檐下,全都处于一个傅徴看不到脸的位置。 “刁钻。” “确实。” 少女和系统一如既往的默契。 她趁着隔壁两人说话的间隙,快速猫着腰靠近自己院内一棵郁郁葱茏的大树下,背部紧贴着树干,小心翼翼地听着隔壁传来的声音。 以防被人发现,傅徴现在连头都不敢冒。 “宿主!这树干上方生了个天然的小洞,你可以垫脚,透过此洞看隔壁发生的事情。” 傅徴住的院子里,这棵大树枝干生长的很有特点。 孤迥特立,独立高标,有野鹤闲云之情,却无萎弱乏腻之态,细细看来颇有些野趣。 少女抬头,大树枝干的上方确实如219所说有一个小洞,像是树的眼睛。 她踮起脚来,眼睛正好与这小洞平行,隔壁院子的景象大半落入眼底。 “你身体可好些了?”是背对着傅徴的女子在说话。 得益于219这个外挂,即使隔的远,傅徴还是能听清两人的谈话内容,不至于大半夜的冒着被蚊虫叮咬的风险看一出露天的哑剧。 “多谢三当家的关心,岑安的身体已无不适…只是小小的风寒,劳三当家的费心。” 傅徴:“这女子是三当家的…对面的那人…莫不就是她养的那个…”少女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那是任务对象!”219点醒少女。 … “他…他就是我昔日在宣城遇见的那个少年?”傅徴心中讶然,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少年到底长什么模样。 马车下的狼狈少年如何变成了清风寨内三当家的“院中人”?傅徴想到自己给少年留的银钱和伤药,难道在自己离开宣城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才叫少年流落至此。 219:“没错,院中之人正是宿主当日见到的第一个气运之子。” 少年顶着‘江岑安’的身份,继续和三当家楚榕说着话。 “不知…这么晚了,三当家来我的院子是有何事?” 月华如练,少年的面庞不像白日那般浓墨重彩,蒙上一层迷离的柔光,愈发不似凡人。 站在他面前的女人轻咳一声,眼神从痴迷中很快回归正常。楚榕克制着转身,负手走到院子中央,语气有些落寞:“我只是…有些担心你,想再来看看。” “三当家往后不必如此。江某到底是下属,当不得三当家的如此关心。何况…大当家正为三当家物色郎君…”站在屋檐下的人终于走了出来。 他分寸把握的极好,话说的也隐晦。 傅徴:“219,你确定…他真的是元懿?” 219:“是啊,这个江岑安就是元懿。” 少女像是不敢置信一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这个变化可真够大的。” 昔日马车前不肯拿荷包一分一毫,身姿挺拔如节节青竹的狼狈少年,现在就站在隔壁的院子里。 傅徴原以为,元懿应该会是一个浑身尖刺,性格孤傲,自尊心极强的人。但现在垂首浅笑站在女人面前的人,一袭碧玉石色的长袍,长身玉立,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中。 219告诉她…这是…元懿? 他会给一个女山匪养着,还能心平气和地同她说话? 少女的疑惑无人能解答,或许只有院子里的正主才能告诉她答案。 … 让傅徴惊讶的点,可不止这一个。 她到现在方算明白,为何清风寨的三当家楚榕会对元懿这般好。 一身略显素雅温润的衣服,经他穿上,不像仙人不说,更似林中精怪。 院中那人脸型窄小、下巴线条紧致,整体的轮廓像是女娲耗尽自己此生全部的精血,千雕万琢方才罢手。他眉骨突出,眼窝较深,睫毛浓密且长,阖眼时令人心痒难耐,有种想要靠近一探究竟的神秘,睁眼时却又产生了一种使人目眩神迷的魅惑。 这些其实不过都是点缀,最让傅徴感到新奇的,是他的眼睛。 元懿的眼睛不是黑色的,他的眼睛…是茶色的。沉沉的绿,像漩涡一般。 不同于嫩绿,但也不是老绿。老绿太肥厚凝重,他眼中的绿是一笔始于新绿的未定稿,是古代翠玉与墨色相融的深浅有致。 “他不是大雍人!他这个相貌…是混血嘛?” “是的,元懿的亲生父母中有一位不是大雍人。” “想必你也不会再继续告诉我接下来的事情。” 219:“宿主也不必如此…” 隔壁院子里又传来了声音。“我们这次在去往隋城的山路上抓住了一位身份贵重的小姐,想必大哥的心愿很快就能实现。岑安,你算是立了一件大功。”崔榕笑着望向少年。 “三当家说笑了,抓住贵人这件事,主要还是托了大当家的关系…没有金陵那边来的消息,我们也不会知道会有贵人途径此地。” 少年人神色不变,话语中却多了些送客的意思。 “你一向如此谦逊…倒是有些对不住那位傅小姐…平白遭受了牵连。”楚榕对那被抓上山的小姑娘有些怜悯. 她们清风寨不算什么善茬,但是抓个刚及笈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多少还是胜之不武,说出去也丢了清风寨的脸面。 元懿敏锐地捕捉到楚榕话里的几个字。他像是寻常人好奇一般不经意问道:“不知道到底是哪家的小姐如此倒霉?到时候若真的出了事情,江某也好为大当家出谋划策。” 楚榕没把元懿当外人,很直接地告诉了他。 “据说是金陵傅家的四小姐,与裴家的小将军同行…那少年我们没抓着,他武功骑术皆是上等,我们的埋伏不起效果…不过,让他去找张桐那狗官报信也好。” “是吗…原来是傅家的…”少年笑地人畜无害。 楚榕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接着说:“大哥将她安排在你院子旁边。我本来是不同意大哥这番安排,可纵观整个清风寨,也只有这一块安静又太平。”似乎想到了什么,女人面上飘过红云。 楚榕模样生的英气妩媚,骤然害羞起来,颇有女人韵味。 “我想着一个小姑娘,也不会闹出太大的事情…若是她有朝一日真的惹你烦心了,你记着和我说,我再去找大哥给她换一个地方住。” “…那江某在此就先谢过三当家的了。” 楚榕见他面色一下淡了许多,也知道自己不能死缠太过,叮嘱几句后方转身离开。 第46章 血债 “219,元懿的信息,你把你能说的都和我说说。” 这次傅徴和219都出息了,听完墙角后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他当日被人追杀,命悬一线,幸好得贵人相助方才躲过一劫。但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身子由于连续奔波没熬住,在一个破庙里等死时遇见了下山办事的楚榕。” “楚榕将他带回去后…悉心照料…本来是见他模样稀奇养着玩玩,后来渐渐生了情意…再后来,元懿在楚榕背后替楚榕挡了几次二当家的明枪暗箭,也帮楚裘干了几桩漂亮事,所以成了清风寨半个军师。” 傅徴原以为自己当初算是帮了少年一把,没想到只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既然如此…他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地方落脚,在这里当军师当的好好的,你为何让我去帮他,将他带走。” 219不说话,只是把元懿的数值拖出来给宿主看。 它的话宿主一向一半信一半不信,只能拿数值说话。 “!!!这…这…黑化值怎么七十多,他这是…” 219趁热打铁,在少女耳边念道:“所以啊,元懿其实并不高兴呢,宿主你可得好好做任务,这好感度不就上来了。” “所以其实我的任务就是要完成楚裘还有元懿的心愿,让他们两人得偿所愿,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 *** 且说傅徴躲在树后观察清溪院的同一时刻,不远处属于清风寨骨干的住所,却有一人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何平野今日虽然办成了楚裘交代的事情,他的心情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兴奋。多年来期盼的事情马上就要实现,可他心里却空落落地,怕是扔一颗石子进去也听不见响。 为了达成夙愿,他自认为自己不算个好人。 起初随着楚裘荡平赤龙山的山匪时,他杀人发火,什么事没做过?这双平日里用来握笔写字的手…早已经沾满了鲜血。他甚至连女人小孩也杀过… 那些人是无辜的,是书中所言的弱者,但他们的丈夫,父亲,兄长却不是无辜的。 今日他不斩草除根,来日只会事端不断。他一向对自己如此说。似乎不断地给自己灌输这样的思想,午夜梦回间就不会被冤魂缠身。 世间万物,众生皆苦。他何平野,清风寨中以心思狠毒缜密着称的老六…也有自己难言的苦衷。 何平野从床上坐起,径直走到桌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翻出一个古朴的首饰盒来。 他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副银镯子。样式虽然老旧朴素,但是从外观来讲一看就被主人爱惜的很好。 “星垂…哥哥马上就能为你报仇了…” 男人盯着镯子喃喃道。 等他将镯子物归原位,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老六睡了吗?” 正是清风寨大当家楚裘。 何平野开门将人迎了进来。“大当家的此刻找我,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说我们日后要准备的事情。这次行动虽然圆满完成,但也放走了一个…张桐那处肯定收到消息了,傅家的四小姐在我们手里,他必定会有所行动…真的到了那时候,我们山寨的布防可要好生加强,老六你身上的担子可不小。” 楚榕信任那个妖孽般的少年,楚裘却是一直半信半疑。老六和他自幼一起长大,他对于老六的谋划自然更加信服。 “清风寨易守难攻,只要我们悬着吊桥,不轻易出寨,想必张桐也奈何不得。”谈到正事,何平野将楚裘引到桌前坐下。 楚裘点头。男人的眼睛里潜伏着仇恨的火焰,筹备了这么久,只等着燎原的那一刻。 他拍了拍何平野瘦削的肩膀。 “老六,这些年来…辛苦你了。星垂的仇,也是时候和张桐算了。” 何平野想起自己死于乱箭之下的妹妹,额头上由于情绪剧烈的波动从而暴出根根青筋。他咬牙切齿道:“大当家言重了。没有大当家的庇护,我老六早和星垂一起死了。” “我们是兄弟,昔日一起长大,你的事本就是我的事。若是没有那张图纸,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楚裘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高大的身子倾颓至桌沿边。 他骨节分明的大掌扶着自己的额头,凌厉的双眸深处浮现出深不可察的痛苦。 隋城,花团锦簇的隋城啊。 垂髫之童,只知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那可是个商业发达,百姓富足的富贵地儿。 从前在府中的日子现在想来竟然已经记不清了,深深切切烙印在脑海中的只有楚禾抓着自己的手,想说些什么的样子。 他那个时候嗓子已经被毒哑,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嗬嗬’声,像是被人按在水里想要挣脱,痛苦极了。 楚裘知道父亲现在必定悲愤交加。为自己信错了人感到愤怒,也为楚家满门的命运恨不得留下血泪。 … “大当家的,没有那张图纸,就没有楚大人,也就没有我们。说到底…还是张桐的原因。”何平野的声音在这未点烛火的屋内更显阴森,他的话直接将陷入回忆中的男人拽了出来。 楚裘身上的痛苦迷惘像是潮水般散去,他又恢复了白日里作为清风寨大当家杀伐果断的样子。 “是,楚家的债,张桐也是时候还了。” 第47章 刺史 那日从混乱中突围后,裴慎便快马加鞭的朝着隋城驰去。 他不知道傅徴被劫走的具体位置,而那地方往前走不远处便是赤龙山,再往前…那便到了隋城地界。 他不可能走远路回金陵,最好的法子便是赶到隋城找当地刺史商量此事。归根到底还是自己心中一时偏差导致少女被抓。 裴慎进了隋城地界后是一刻也不敢休息,直接骑着马朝着刺史府而去。 他朝门口的守卫亮明身份后,那守卫忙朝着里边跑去。 金陵来的人…可不能怠慢了,得赶紧回禀大人。 很快的,隋城刺史张桐将裴慎请进了室内。 “不知裴小少爷今日光临隋城,是有何事?”张桐将少年奉为座上宾,言辞间恭敬居多。 裴慎本不愿大张旗鼓的来隋城调查自己所查到的事情,但是现在少女被抓,再想隐瞒也是于事无补。 少年坐在椅子上,神情深不可测。 “我来此地…实为游玩,只是...一同前往的伙伴不巧被路过的山匪劫持了…” 他的眼睛在面前人专注的目光下流露出些许不自在,像是掠过湖面的清风,如影随形。 若不是相熟之人,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张桐此刻…就没有看出这位打金陵而来的裴小少爷情绪有何不同,刺史大人的脸色反而因为少年话语中的重大信息变得煞白。 被劫走的同伴,身份怕是也不低…他怎么就摊上了这等子事! … 将事情的大半说与张桐听后,裴慎莫名觉得不适。 像是自己在示弱一般,少女的事情只能靠眼前这隋城地方官施以援手。 以自己的能耐,将傅徵一人从包围圈中提溜出来是绰绰有余。他从一开始便猜测那山泉有问题,所以半点未沾;而他身边带的随从也多为警惕之人,大多数都和他一样。 单就少女身边的人饮了一点… 局势虽混乱,在裴慎看来仍旧有挽回的余地。 问题到底还是出在少女身上。 现在正坐在大堂之上和刺史商量方案的裴慎,心里的大半注意却是飞出了窗外,分给了远在山寨的少女。 他对于傅徴最后的话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她素日鬼精,在金陵和自己外出调查也常常不着调… 但是…被山匪抓上山这种事情能随便嘛? 事到如今,裴慎再一琢磨,他感到了深深的悔意。 山寨的事情即便有问题,需要人潜入其中去查探,这个人也不能是傅徴… 他当初…就应该把少女敲晕,扛在马上也要把她扛回来。 … “裴小少爷的事情下官大概已经明白了。那赤龙山的山匪…之前确实是存在的,但是…他们于数月前已经被人剿灭。您说的傅四小姐,下官以为,她被劫走的地方怕是离赤龙山不远的终乙山,那山上也确有一座山寨…” 隋城刺史没想到,被清风寨绑上山的竟然是金陵傅家,柏庐书院山长家的侄女。 中年人的神态一下子便严肃起来。 裴慎冷眼瞧着对面之人的变化。 对于这些官场‘马后炮’的行为,裴慎最是看不惯。 他不由舒展身体,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望着面前之人。 一双狭长的眼睛里俱是怀疑。 “我很好奇…既然张大人知道这赤龙山的山匪已经被剿灭,为何不上旨通报金陵,这毕竟…算是您的政绩。”一个山寨被剿灭,理应算是不小的功劳。 隋城刺史若是上奏金陵,陛下肯定会龙颜大悦… “下官…下官觉得一个小小匪寨,灭了便灭了,不必上达天听,给陛下多添负担。”张桐冷汗自背后冒出,很是惶恐。 裴慎对于男人的一番话却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骤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引的张桐也一道起身。 在隋城安分享乐多年之久的中年人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惹了这位从金陵远道而来的公子哥。 “张大人不必如此拘谨,我们今日所谈的事情还有待商榷,望张大人能好好考虑。”少年眉目间尽是肃然,明显不想再多说什么。 张桐忽然意识到,眼前之人不是温柔乡里养出来的锦衣玉秀,而是被从小扔进军营里,打磨至今的裴家人。 “可否请小将军…明示。” “傅家的四小姐毕竟是被山匪抓了去,虽然整件事情蹊跷的很,山匪在劫持中并未伤人性命。可若是被她的家人朋友知道了,张大人头上的这顶乌纱帽…是不是也带的不稳妥。裴某自然救人心切,但还是希望张大人能别把裴某当外人,将事情如实相告才好。” 少年逆着光站在门口,倒映在地上的影子欣长,将追来的中年人笼罩其中。 张桐连连点头,“下官后日…不!明日…明日一定给小将军答复!”他俯首送客,并不敢看少年的脸。 “但愿如此。” 直到少年的背影再也看不见时,他才抬手抹了一把不存在的额汗。 “快!去请章平!快给本官去请章平!” “是,大人。” *** 傅徴从自己院子里醒来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人已经被抓上清风寨了。 “219,不对劲…”少女眯瞪着眼睛,望着屋内全然不同的布置。 “是不对劲。宿主,你现在在清风寨。” 219知道自家宿主每天早上起床都要重启大脑,不然她会一直宕机。作为她的专属系统,219将自己每天叫起床唤醒宿主的任务完成的很好。 从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乍然叫傅徴面对没有丫鬟伺候的日子,她连头发一时半会也不会梳。 也不知道山下的丫鬟们情况如何… 傅徴对着镜子,三下五除二把一头乌发扎成一个勉强还算看的过去的马尾,随后将自己从头到尾收拾一通后方才出了门。 结果这脚才刚踏出门口,就遇见了她在清风寨中最不想遇见的人。 “呦~终于醒了。瞧瞧这天,可都日上三更了!鸡的嗓子怕是都叫哑了,大小姐怎么才起啊。”女人身后跟着两名小丫鬟,正堵在傅徴的院子门口。 傅徴:挺好的…一大早的就不困了… “不知柳姑娘大清早的就在我这俘虏的院子里候着,是有什么事?” 柳娇儿被少女这番话差点气个人仰马翻。什么叫大清早就在她院子里候着,她也是刚到! “谁会等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也不要在我面前逞这些口舌!莫不是以为大当家的现在看重你些,你就可以肆意妄为…清风寨不养闲人,还不出来干活!” 傅徴:我还真没觉得大当家多看重我…真是谢谢这位柳娇儿姑娘,告诉我这个消息。 “宿主,你少说两句,别把人家真的惹毛了在背后使坏。”219提醒自己每次浪起来就无法无天的宿主。 “我知道,我不会主动去惹她。” 她们人多势众,而自己到底还是个‘阶下囚’。傅徴知道,今日怕是躲不过‘劳动’了,但是…杀一杀这女人的锐气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柳姑娘吩咐的事情,我不敢不做。只是您这嗓门…往后还是要注意些。隔壁那位可还生着病。您怎么吩咐我都好,隔壁的金贵人,可禁不起波折…三当家的昨日来看他的次数,可不少呢。” 柳娇儿本就不喜欢楚榕,碍着她当家的身份才不得不让她几分。 隔壁院子里的少年…她往日里也想分一杯羹,哪想到楚榕那个贱人直接将此事告诉了齐铭… 她恨齐铭,也恨楚榕,但是对于清溪院旁住的人,她恨不起来。 院子里的人就像那天边的月亮,她努力的想去够,可是月亮却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恨那些阻碍自己追月的人,可她怎么会讨厌那天上清冷的明月呢? 傅徴打量着柳娇儿脸上潜藏的微表情。“她果然喜欢元懿。” 219:“我觉得…她应该就是喜欢好看的。” “…确实…”裴慎那样的她也喜欢。 第48章 苦差 傅徵从自己院子里出来后,便随着柳娇儿一行人往外走。 沿着杂草丛生、崎岖磕绊的小道,越走,傅徵这心里就越‘咯噔’的厉害。 四周的景致由于渐渐深入寨子内部变得愈发荒凉。少女也不敢再次出声引起柳娇儿的注意。 柳娇儿这女人看来是铁了心要给自己一个教训。一味地刺激她只能让自己讨不到好。 怪她之前在山下还觉得裴慎不够怜香惜玉...现在看来,柳娇儿这女人压根就不需要男人的怜惜。凭借她的本事和容貌,在清风寨不照样活的好好的? 她现在...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处境吧!也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到了!” 站在一处陡坡上放眼望去,柳娇儿竟是将少女带到了一片长势喜人的田间。 清风寨的深处...竟然拥有一片开阔的农田! 看来...清风寨的粮食均是自己种植,他们有着完备的粮食种植规模。 而一路上遇见的生活在清风寨子里的人,傅徵觉得,他们也并不全像是山匪。有些人在这寨中拥有了自己的家庭。 男耕女织,日子过得和寻常百姓无疑。 险峻的地理位置、有勇有谋的大当家楚裘、自给自足的丰富资源以及源源不断随着家庭壮大的健壮男丁...情况对于她和裴慎来说很不妙。 清风寨的规模,它的内部运营都不是随随便便,心血来潮建立起来的。 裴慎若是到了隋城,找到了刺史禀明情况。即便军队整装待发,朝廷下旨攻打,想要真正攻下清风寨,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 傅徵这边还在为裴慎的事情担忧,柳娇儿的声音却在耳边不依不饶地响起。 “看见这片田了吗?本姑娘给你一天的时间,给我把这地方的所有杂草除完!”说完,她也不管傅徵到底会不会除草,也不告诉傅徵工具是什么,在哪里。 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一般,女人扭着水蛇腰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傅徵:“她为什么会觉得我...嗯...会听她的话?” 219还没来得及回答宿主的问题,不远处就传来一个小丫鬟的声音。 “我们姑娘说了,傅小姐若是完不成任务,今日的饭也别想吃了!” “好啊~宿主,你听听,她这不就是拿捏住你了吗?”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 傅徵作为楚裘手里最重要的一个砝码,被用来和张桐做交易。只要这个‘人质’无性命之忧,价值完好,楚裘对于下面人的行为不会过多在意。 再者,他作为清风寨的大当家,平日里的事情繁杂冗乱,已经够他处理的了,哪里还会有闲工夫去管柳娇儿找傅徵麻烦这种女子间争风吃醋的事情。 柳娇儿的‘丈夫’齐铭对她甚是纵容。楚裘不喜齐铭,自然不愿意和他有关的事情扯上瓜葛。 他们二人本就是为了利益才合作。如今大事将近,楚裘不想多生事端。 ... 除草,不过是除草罢了,谁不会呢?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前人在干农活时都能如此体悟感怀,她傅徵何苦要自怨自艾,让柳娇儿快活!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少女循着旁人踏出来的泥土小径,在杂草堆里发现了被人扔下的镰刀。 “她们竟然放心给我留下武器?”镰刀不算轻,傅徵双手将镰刀提起。弯曲的刀刃在阳光下折射出雪白的锋芒。 “她们觉得你没危险呗~”219瞅了瞅自家宿主的细胳膊细腿儿。少女听罢也不恼,笑嘻嘻地朝着田间走去。 “那我...就扮猪吃老虎好了。” 她之前也从没拿过这等农具,现在遭不住乍一上手的新鲜劲,忍不住在空中挥了几下,对于干农活的心态一下转变许多。 兴致饱满的少女破釜沉舟地冲进了农田里,她就不相信,自己努力割还割不完! ... “219,她这么折磨我干嘛呀!又不是我让裴慎对她那般凶的!也不是我让元懿不理她的呀!”不过一个时辰,傅徵便已经瘫倒在田埂上。 形象是什么?早已经被她丢之脑后。 柳娇儿绝对是故意的!这个工作量,成年男子怕是都要累晕,更何况自己一个柔软的妙龄少女? 傅徵作西子捧心状,欲哭无泪:“你有什么法子?” 219:“宿主...我没有办法替你做完这些农活,也没有办法替你变出晚饭来啊!” 它只是个古代系统,不是隔壁的修仙系统。让它的数据库里替宿主出谋划策是可行,但让它隔空变出一样东西来,那已经触碰到系统的知识盲点了。 傅徵知道自己要求可能确实有点高。只是她的手一直握着镰刀劳作,身子也弯曲着,不停穿梭在田间除草。 不仅养尊处优的手心里冒出几个水泡,这背也酸胀的不行。少女无法,只能像个小老头一般给自己捶背。 悬挂在上方的太阳就更别说了,他是丝毫面子也不给,光芒万丈,耀眼的不行。 若没有她从地里侥幸捡到的一顶草帽,她这小脸...都要晒伤了! “裴慎现在...估计都已经在隋城吃香的喝辣的了!我还在这烈日头底下做农活!”少女将草帽盖在自己脸上,靠在一旁的歪脖子树上碎碎念。 歇一会儿,就让她歇一会儿...保证起来就继续干活! ... 元懿从院子一路走到这后山的田间,瞧见的便是少女歪着脑袋,靠在树上睡觉的样子。 她睡得很香,对于自己的靠近丝毫没有反应。 警惕心...几乎为零。 草帽对于少女来说显得过于大了些,她的整张脸都隐于草帽下,元懿什么也看不见。 元懿身边跟着的小厮见少爷拖着病体也要出来见一见的人正在树荫下呼呼大睡,可他们主仆二人却在这太阳底下站着。 江玖的心里瞬间替少爷感到不值,作势想要走上前去将少女叫醒。 “江玖。”元懿低声叫着小厮的名字,他立马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少年用眼神示意着身边的人。 虽然在元懿身边伺候的时间不长,可江玖立马明白了少年的意思。他认命地走到离歪脖子树四五米远的位置去给少年放风,不叫旁人过来。 ... 傅徵这一觉睡得极好。她梦到了金陵的家人,梦到了三哥他们请自己上观月楼吃饭... 她砸吧砸吧嘴,将头上罩着的草帽拿开,正想起身继续干活。 怎料面前突然出现一双漂亮的茶色眼睛,晃人心神。 那眼睛的主人正半蹲在自己面前,像观赏动物园里的珍稀动物一般看着自己。 “救命!219!你怎么做事的!”傅徵在心里哇哇叫道。 “怎么...怎么了...宿主怎么了?”219从自己的小被子里爬起来。它午觉期间不过一个眯盹,宿主怎么就出事了。 傅徵僵着上半身,借着树干的相互作用力坐直。 顶着少年充斥着异域风情,绿宝石一般迷幻的眼睛,傅徵没出息地咽了一口口水。 第49章 试探 “你好啊…” 少女终于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这一通午觉少女睡得虽好,可两条腿却给她自己睡麻了。 虽然现在...她成功地换了一个相对于方才大梦初醒,形状懵逼来说算得上‘得体’的姿势面对少年。可傅徵依旧有些无言的尴尬。 她的下半身传来先前由于睡姿‘粗犷’,压迫神经带来的后遗症。 如同过电一般,酥软、无力,直教人想朝着少年的方向双膝下跪。 傅徵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朝着面前的人强颜欢笑。 ... 少女和元懿实则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两人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应该从未见过。 他不知道219的存在。 当日两人在宣城的马车一见,算起来…也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 综上所述,少女也只能和眼前正打量着自己的混血少年演一出‘初识’。 “你好…你便是大当家从山下刚带回来的那位...傅四小姐吧?” 少年说话的腔调似乎和金陵那边的口音不同,傅徵觉得,他应该是受了父母其中一方的影响。元懿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华丽,富有磁性。他独特的咬字方式甚至让少女产生一些怪异地想法。 譬如,他说话的语气莫名性感。让傅徵想到花纹繁复的异族绒毯、还有妖艳迷人的罂粟...很符合他异于常人的长相。 “是。” 正值热中,火伞高张。火辣的太阳艳光四射,田埂的泥土被照的黝黑发亮。连那棵歪脖子树都不得不暂避锋芒,树叶被太阳晒得蜷缩起来。 知了聒噪,扯着喉咙,也不知道在和他的同伴交流些什么。田间此时四下无人,燥热的空气里蛙声阵阵,和知了作着夏日奏鸣,傅徵却嫌他们‘呱呱呱’的叫的人心烦。 原因无他,少女在说完那句‘是’后,她便完全不知道该和元懿说些什么了。 自己现在的身份...能和元懿说些什么呢? 傅徵的沉默倒是让少年再一次开口。“若是柳娇儿故意作践小姐,小姐...可不用理会。” 他这是什么意思?让自己和柳娇儿对着干? 不知道现在的少年到底是何种性格,傅徵知趣地顺着少年给的台阶爬。“我还不知道公子名讳...公子和我如此说...傅徵不懂。” 面容妖异的少年见少女故作迷糊的样子,他不由红唇牵起,惑人心神。 “在下江岑安,也是被清风寨的人虏上来的。” 他那双瑰丽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少女对于此话的反应,停顿几秒后接着说:“在下在这寨子里生活的时间比小姐要长,所以对于寨子的情况,在下斗胆敢说...比傅四小姐要清楚...小姐不用怀疑岑安别有用心,岑安只是看见小姐现在的处境,不免回想到当初的自己,有些感伤罢了...” 说完这番话,他的脸上似有哀婉之色,偏头掩饰着自己一时流露出的情绪。 连那双一直光彩耀人的茶色双眸都黯淡了几分。 俗话说的好,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元懿如今这般神色落寞的样子,杀伤力不可谓不大。傅徵偷偷瞧着,心里却不为所动。 笑话!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见识过谢寅脆弱易逝的孤绝冷艳、裴慎别具一格的水火相容以及崔望的飘逸卓绝,温润如仙后,傅徵对于气运之子的美颜暴击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力。 “你看看!他还在这里同我唱《山门》,‘妆疯’!连告诉我的名字都是假的...”这话是对着219说的。 219:“那你想要他如何?你们两人第一次见面,他的黑化值就已经有六十多,好感值却只有个位数。” 少女疑惑,想起那些埋藏在岁月里的往事。 “我记得...你当时和我说,他的好感度为零。缘何如今又涨了?” 219被少女怀疑自己的业务能力,自然有些不满地恼道:“或许是经过这么多年,他忽然发现,他的这一生也只有你一人对他好呗。” 傅徵被系统的话堵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换个话题,转头去问少年其他的事情。 “柳娇儿性格跋扈,让我一天之内务必要除掉这片地里的所有杂草,不然便不给我饭吃。” “我是清风寨抓来的阶下囚,怎么能和江公子相比较?江公子得三当家的照顾是全山寨人尽皆知的事情,连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都被告诫,不要去打搅江公子...” 傅徵噼里啪啦将元懿的话全数奉还,转身便想继续干活。结果人才朝外走了一步,袖子却被身后的人拽住。 “我...我想求傅四小姐帮我。”少年像是挣扎无果,声音细弱的似蚊子哼哼。 “鱼儿上钩了!”傅徵洋洋得意,同219炫耀。 219:“表现不错,继续努力。” 知道少年有话要和自己说,两人又回到了那棵歪脖子树下。 “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家小姐,现在还被人软禁在清溪院,作为楚裘不知道交换什么的筹码。江公子为什么会找上我?”傅徵不想站着说话,于是找了个地方坐着。 背靠大树好乘凉,傅徵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就是眼前挡着的人,影子晃来晃去碍眼的很。 “江公子为何不坐?”傅徵问。 江岑安,不,元懿低头看了看今日穿的浅色袍子,又看了看地上的尘土。他眉间浮现出些许不自在。 傅徵很快的明白了少年的顾虑,但是她有意想试探元懿对于自己的态度,于是将自己之前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印花扎染方巾垫在身边的黄土地上。 做好一切的少女拍了拍那布巾子,略带期待地看着站在原地不肯动弹的少年。 “你身体不好,一直站着作甚,过来坐啊!”少女的声音热心中又揣着不怀好意。 远处放风的江玖正想上前替自家少爷解围,可马上出现的这一幕,叫人生经验浅薄的年轻小厮目瞪口呆。 自家少爷打从得了三当家的青眼后,日子便过的顺风顺水起来。平日里的一应起居那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手头上的所用之物全都是三当家亲手置办...那是江玖从未见过的,极金贵的玩意儿。 少爷虽然表面上被除了三当家以外的一些人看不起,觉得他是以色侍人。但江玖明白,自己跟着的少爷绝不是一个普通人,也不是清风寨大部分人眼中的绣花枕头。这也是为什么他虽然是三当家花钱买的小厮,却忠诚于少爷的原因。 少爷教他读书写字,给他取了名字。可三当家不过是把他当货物一般买了下来...三当家的喜欢少爷,也不过是因为少爷长得好看,不嫌弃她这个舞枪弄棒的女山匪罢了。 江玖虽然是个奴才,但也明白是非。 哪有三当家如此喜欢人的? 她不出面护着少爷,反而纵容着山寨的人诋毁少爷,甚至有些急色的男人,拿他们恶心的眼神黏在少爷身上... 只要不过分,三当家的都不管。她就是要磨平少年的一身傲骨,将他栓在自己身边... 若是少爷没有向大当家的献计,替大当家的办事;若是少爷一直对三当家的冷眼相对,不理不睬,少爷可能压根活不到现在... 细论起来,没有少爷在一堆健壮伶俐的小厮里独独挑中面黄肌瘦的他,他江玖...早就死了。 但就是在小厮江玖心里神一般的少爷,沉默片刻后,竟然还是朝着少女的方向走去。 他皱着眉头将自己身上的衣摆理顺,坐姿端正的坐在那在江玖看来很是滑稽的方巾上。 ... 这才对嘛!傅徵很满意元懿的上道,一改之前的疏离,笑眯眯地像个小狐狸一般和他商量着关于清风寨的事情。 第50章 合作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傅徵。‘宫商角徵羽’的徵。出生金陵傅家...本来是和朋友一起前往隋城探亲,结果途遭匪祸,不明不白的被人抓到了山上...” 知道元懿勉强算是自己人后,少女把隋城很快可能会出兵清风寨的事情告诉了元懿。 哪知道听见这个消息后,少年的脸上并未见多少喜色不说,原先瞧着还算平和的面色倒是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傅四小姐...怕是把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大当家楚裘想要的,可不是钱财,他想要的...比钱财更加贵重。” 傅徵知道自己并不了解内情,于是很虚心地看着身边坐着的少年。 她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元懿知道啊! 少年给自己讲,她不就知道了。 元懿面不改色,任由身边那道湿漉漉似林间小鹿一般的视线自脸上来回扫过。 少年明白,自己既然选择要和少女合作,那么势必就得和她分享信息。 他知道的信息不少。但是随着隋城那边慢慢反应过来,相信少女不久后也会听闻一些风声。那么...现在自己提前告诉她,也不会造成多大的损失。 对于其中的一些内情,他自然在此时全部分享给了少女。 “隋城的特点,想必傅四小姐应该知道。” 元懿并没有急着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少女,而是选择了一种循序渐进的方法。 “我知道。隋城地理位置独特,商业繁荣,许多条商路甚至通往月氏这些周边国家...甚至连北狄人,都会借着商路和大雍做交易。” 元懿对于少女的回答很是满意,到底不算太过愚笨。 “隋城能有今日之盛况,绝不是靠着刺史张桐的‘丰功伟绩’得来的...”少年说到此处,话里有话一般,带着淡淡地嘲讽。 傅徵装作听不懂少年情绪变化的样子。 “那是自然,张桐一人,如何能有这般能耐!可隋城刺史的政绩...这些年来...我听祖父说,此人虽然平庸且耳根子软,但年轻的时候,还算是个有魄力的人。” 她不懂朝政,也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的学问。仅有的一点小聪明也都是往日在金陵跟着祖父学的。 元懿嗤笑:“他确实有魄力。没有魄力...如何能做出那等子事情来。” “听你所言,其中还有些故事。”傅徵忽然想到裴慎说的要来隋城查些事情,心中一时闪过许多想法。 元懿:“隋城在大雍,早些年其实不算个经济繁荣的城市。若不是有几位‘有志之士’一起深入民间,勤于政绩...隋城怕是没有今日。张桐不巧,也算是多年前参与隋城改革的一位。” 少女听的认真,“后来又如何?” “张桐和他的伙伴在建设隋城之时,机缘巧合发现了两张关于隋城商道的图纸,说是商道图纸,其实不过是当时隋城内部最有发展价值的街道总览图...那图纸的来源现在已经不清楚了,被张桐等人找到,变算作他们的了。” “大当家的想要这些商道的图纸?”傅徵总算是摸清了一点关窍,忍不住发问。 元懿点头。“是。这些图纸流传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各个商道的地劵。拥有图纸,便可以命令各个商道的掌柜,相当于拿捏了隋城所有的经济命脉。而这图纸现在...并不全在张桐手里。” 傅徵大惊。 “这些图纸,按理来说,现在应该是属于大雍皇室的东西...张桐作为皇帝的臣子,隋城的刺史,本应保管所有地劵。为何会发生这档子事情?” 少年幽幽地将接下来的事情道来。 “那是因为,多年前那些参与建设隋城的人在不久后便因为地劵的事情发生争执,从而反目...两个领头的人本应该平分地劵,共同治理隋城。可另外一位,却在某一天突然暴毙而亡。” 傅徵心中一跳,似乎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他的家人,府邸...一切都葬送于一场大火里。”元懿扭头,似乎有些遗憾。 傅徵被他眸中诡谲的波澜所摄,莫名心慌不已。 眼前的少年,突然让她感到危险。 “楚裘...是那位的后人?”傅徵想起那个眼睛里总是藏着很多事情的大当家。 “没错。大当家的手里只有半分残劵,还是当日从大火里侥幸抢救出来的。剩下的一份半...怕都在张桐手里。” 好在少年身上令傅徵忌惮的危险感很快散去,傅徵甚至觉得,是他话中残酷的事件让自己一时产生了错觉。 ... 元懿说完隋城往事,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对这环境的忍受度已经濒临发作的边缘。 “他想用我,来换属于楚家的半张地劵?可是...他现在做了山匪,身上无论怎么说都摊上了人命...更何况这地劵,应该属于皇帝,不属于他们楚家啊!他即便要了回来,以山匪的名义拿着这隋城半数的财路,到底又想干什么?” 元懿似有不解地摇头:“他可能是魔怔了,也可能纯粹是为了父亲的遗愿...总之隋城若一朝真的出兵,绝对不会是单单解救傅四小姐你,然后...剿灭山匪这般简单。” 傅徵被这庞大的信息震惊的一时消化不来,她忽然想起隋城的商道,在大雍境内似乎全部都有分布。 像一张天罗地网,将大雍的各个城市串联。 昔日四大望族向漠河输送粮草,肯定也会留下记录。 裴慎他...是不是想查的就是此事?!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将望族也掺和了进来,那么最后事情会如何发展...其中的后果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清风寨便可以承担下来的。 “傅四小姐是想到了什么吗?怎么脸色变得这般难看?”元懿面露关切之意。 傅徵摇头。 “无事,只是江公子你一下子告诉我的事情太多,小女子...我有些吃惊。” 元懿安慰地浅笑道:“那确实...是岑安的过错。傅四小姐若想和我合作,怕是得移步在下的住处一叙。” 傅徵对此自然是同意。 相对于现在知道的情形来说,柳娇儿又算得上什么东西。 清风寨在此事中都且算是蜉蝣... 第51章 戏弄 傅徵随着少年到了他在清风寨中的住处。 明明两人的住所只有一墙之隔,从外面看,两处院子的差别也几乎为零。 可等这人一走进去,才晓得屋内''别有洞天''。少女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家徒四壁’,什么叫‘家财万贯’。 “三当家的…对你还真是不错!” 屋子四周的陈设虽比不上金陵,在这隋城外郊的清风寨内却是独一份。 元懿落后一步将门关上,然后慢条斯理地走到桌边给落座的傅徵上茶。 少年人端着茶壶的样子赏心悦目,嘴里吐出来的话也是莞尔动听。 “三当家...对我…确实是好的很,好到江某日日思起三当家的恩德,没齿难忘。” 傅徵:“…” 她怎么觉得…少年这句话说的怪怪的… 少女的想法总是不能很好地隐藏。 元懿注意到她手腕上残留的红痕,不由出声打断少女继续揣摩的想法。 “傅四小姐这手...可要好好保养。女儿家的手最是金贵,务必得好生留意,莫要留疤了才好。” 他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少女的手腕,颇为关心的样子。傅徵反倒被少年专注的视线看的整个人有些不自在。 少女躲闪的目光落入元懿眼里,他在心中轻笑,转身从自己惯用的药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来。 傅徵眼角瞥见那小瓷瓶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待到元懿走进后,她的记忆立刻破土而出。 “!!!夭寿了!”傅徵尖叫,惊恐的表情包在她和219的专属频道里肆无忌惮地刷屏。 219:“又怎么了?” “他为什么...他为什么还留着我之前叫暗卫赏他的那个瓷瓶?” 这个瓷瓶她到现在还有印象,完全是因为瓶身上的花纹连起来看特别像一个“囧”字。 “留着便留着呗...说不定人家喜欢这花纹,见着稀奇想要收藏;又说不定人家节俭,觉得你给的瓷瓶继续装药膏也挺好?” 219越说,自己反而也越觉得不对劲。 气运之子的难控制程度在管理局是上了黑名单的,但是它不能将这些信息透露给宿主,不然宿主肯定撂担子直接不干... 对于宿主的问题,219只能装作信号不好的样子下线闭麦。 傅徵从219处找不到答案,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 “这是?”她像是第一次见这东西一般发出疑问。 元懿:“这是络玉膏,想必傅四小姐也知道。”他将瓷瓶上的盖子旋开,露出表面玉白的膏体给少女看。 “我知道...我知道...”少女连声答道。 面前的人低垂着脑袋,她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自己手中的瓷瓶上,就是不敢看他。 少年眼皮轻颤,接着说道:“岑安见傅四小姐手上的伤痕,想必是那日被虏上山时,寨中的人粗鲁所致...络玉膏名贵,是治疗外伤的良药,其中的红花、苏木可以更快的祛除疤痕。” 像是怕她不信一般,少年拿自己做了例子。 “昔日岑安曾在宣城落难,幸得有一小姑娘帮我。这瓷瓶里原本所有的络玉膏...岑安猜测便是她送来的...” “岑安自己用过后觉得药效不错,所以才拿给傅四小姐...傅四小姐也不用担心药的效力。这瓶子不过是岑安舍不得扔,里面的药膏却是全新的。” 傅徵:!原来元懿竟然知道是自己派人送去的络玉膏。 “我...我没有不信你的意思。”对面之人的视线像是把傅徵看穿一般,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只是有一个地方很好奇,江公子你为何会觉得,这药膏,是你之前遇到的那小女孩给你的?” 傅徵等着元懿的回答。 或许又是她一时想多了,面前的少年像是在憋笑一般僵持着嘴角,漂亮的茶色眼睛里却有笑纹荡开,一层一层的美不胜收。 少年清了清喉咙,将当年的来龙去脉大概讲了一遍。 最后...他方向少女解释,自己之所以认为药膏来源于马车上的小姑娘,是因为他发现这瓷瓶底部刻有一个独特的花纹,和他无意间注意到马车车帘上的花纹一致。 心海中的迷你傅徵仰天,不让自己的泪水留下来。 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她,在这游戏世界里,大雍世家之间竟然家家都有自己的花纹?而且每家的花纹都大不相同。 219:失策!宿主!这是真的失策! 系统企图通过附和宿主来逃脱自己工作上的失职,可少女此刻尚且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她完全没工夫理会219。 傅徵急切地问面前说完这些话后神态自如,甚至有些慵懒的少年。 “江公子...恕我有些冒昧地问一句,你找到昔日那个小女孩了吗?” 傅徵不想这么快暴露自己的身份。她现在手头上最要紧的事情还是帮助裴慎查案子。 裴慎的好感度温水煮青蛙一样已经到了四十多,傅徵准备一鼓作气将裴慎顶到五十。 崔望远在清水镇,而谢寅完全不知所踪,她想先把裴慎的好感度刷满,再去一个个地刷其他人。 元懿的出现让傅徵多年前的马甲岌岌可危,她甚至在想,自己的马甲真的还存在吗? “没有...我虽然知道可能是同一人所为...可我如今被困在清风寨上,自是不方便再去做此事。” 元懿瞧着似乎又有些失落,怕是和傅徵这一番交谈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傅徵无意去揭开少年的伤疤,为了自己的任务,少女只能继续试探:“你留着那小瓷瓶,是想要感激当日那小姑娘的善意吗” 想到元懿的‘古怪’行为,傅徵只能如此给他的行为解释。 结果...接下来她便听见了令她瞠目结舌的一番回答。 “不。我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莫忘当年之辱。被人用钱肆意践踏的日子,我江岑安...再也不想过了。” 干净明亮的屋子,盛情款待的茶水。原以为会是一场宾主尽欢的交谈,少年却是穿着最素雅淡泊的衣服,说着最狠厉果决的话。 傅徵送到嘴边的茶水差点喷了出来。 “你不是说,那马车里的小姑娘算是救了你吗?”这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傅四小姐说的没错,只是我这个人向来眼睛里容不得沙子。那小厮如此对我,认定我是贪财狡诈之辈... “岑安原是遭人陷害才落到如此地步,自然愤懑不已。况且...傅四小姐你又怎么会知道...那小姑娘或许只是把我当作一个玩物,随着自己的心意,从指间里施舍些善意给我...” 元懿像是瞬间变了一个人,说话毫不留情。 傅徵双手放在桌底,握成拳状,指尖抓弄着濡湿的掌心。 “不会的!她不会如此!” “哦?傅四小姐为何这般激动?”元懿像是一只抓住了老鼠尾巴的猫,它不吃这可怜的老鼠,也不放老鼠离开。他任凭自己的心意,捉弄着惊慌失措的猎物。 傅徵:“你说那小姑娘当年坐在马车内,被兄长保护的很好,那她恐怕全然不知晓前面发生的事情...最后的行为倒像是小女孩的恻隐之心。听你的描述,小姑娘年龄不大,她那样的年纪,知道些什么?” “岑安听傅四小姐的分析,竟然觉得...事情可能确实如此”元懿又恢复了初始的模样。 “现在想来,那小姑娘若是平安长大,估计和傅四小姐的年龄差不多...” 傅徵:呵呵。 ... 和元懿打完‘太极’后,傅徵是一刻也不想多呆,麻溜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第52章 善意 傅徴溜回清溪院不久后,就听见了来自219的汇报。 “元懿的好感值现在为10,宿主做的不错。” 傅徴抚着自己才缓过来的心脏:“不然呢…你看看他对宣城发生的事情的那个态度,做的不好,怕是好感度直接朝着负值去了!” “气运之子里面,每个人都各有特点,宿主确实费心了。” 少女对于系统的这话不置可否。 自己既然决定要完成任务回家,那么遇到再大的问题,都不是一时逃避就能解决的事情。 … 傅徴在屋子里简单地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后正准备出门找点吃的,简陋的小院内却迎来了一位份量不低的人物。 何平野办完今天寨子内的事情,这脚就好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一般朝着清溪院的方向走去。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清溪院的外面了。 何平野有些懊恼地拍了自己脑袋一把。 打开房门正准备出门的傅徴和院外直直站着的何平野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傅徴率先反应过来。 “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何平野这人,她有印象。 何平野:“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少女的话他听着怪别扭。 男人话虽是如此说,傅徴倒也不可能真的叫他的名字。 何平野在清风寨的身份不低。虽然大家都‘老六’、‘老六’的这般叫着,可从傅徴的经验来看,楚裘在寨中最信任的人,怕就是眼前这个面容苍白,神情阴郁的男人 她对于男人的态度…自然也不能过于亲近。 即便…他对于自己总是释放出莫名的善意。 何平野将少女面上的神色收入眼底。他现在过来,实则也是有正经事要找少女。 “你虽然是清风寨抓来的人,但也算是大当家的客人。柳娇儿那个女人,你不用去管她。” 何平野的话来的及时,给了傅徴现在最需要的。 “那我今日的吃食?” “待会…自会有人送给你。” 何平野瞧见少女手上狼狈的景象,视线再往上移。 女孩子本来白皙的脸上现下生出了大片大片的红痕,惹人注意。 被太阳晒出来的晕色像是海陆图,显得少女越发可怜。 想到大当家的交代,他心下有了较量。 “明日清风寨会从山下挑些小厮奴仆上山来,到时候…你可去挑一个在你身边伺候。” 傅徴没想到自己这处境,还能有这等子好事。 “傅徴在这里先谢过何大哥了。”她一时嘴快,竟然将这称呼叫了出来。 男人在寨子中被称为‘老六’,齐铭却喜欢叫他的本名。傅徴想着这声‘何大哥’,无论怎么看也不会出多大的差错。 听见少女这样称呼自己,何平野一时怔愣。竟然多年来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露出了失态之色。 作为清风寨的骨干,他的情绪一直控制的很好,唯独在这少女面前总有些失常。 *** 第二日醒来时,傅徴没有再受到柳娇儿的挑衅,反而顺利地随着何平野去了一间堂屋挑选照顾她日常起居的小厮。 清风寨嫌女子麻烦,带上山的均是男子。 傅徴一眼望去,均是低眉顺眼一脸唯唯诺诺的样子。她知道这不过是寨子给自己的安抚,可能…也是监视自己的一种手段。 轮到自己挑选的时候,少女也没多认真。 直到…她在这些小厮里注意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 其余的小厮多为瘦弱矮小之人,很难有傅徴看上的这人身材匀称,身量挺拔。 “可知道这个少年…叫什么名字?”傅徴忍不住走到他所站的那一列问道。 负责此事的孙管事听到少女的询问。他在收到何平野命令的视线后,连忙回答。 “那是阿言。他是个哑巴,天生不会说话。可小伙子人生的高大,干活也麻利。” 那名叫阿言的哑奴听见傅徴的问询,似乎偏了脑袋,不动神色地看了少女一眼。 孙管事在向少女回话,何平野则全神贯注地看着少女,倒是无人发现他的动静。 除了…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傅徴。 少女把那个唤作‘阿言’的哑奴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 傅徴:“!!!” 那个叫阿言的哑奴,分明就是易了容的裴慎! “219,你…你…你快帮我看看,那是不是裴慎?!” 这般扮相,虽是易了容,可傅徴看的真切。 昔日两人在金陵查案子的时候,裴慎为了保全裴家,也时常易容。 论这世界上能如此快认出裴慎易了容的人,怕也只有傅徴了。 219:“确实…那哑奴的确是裴慎扮作的。” 得了219的准信后,傅徴不敢在此地多留。 少女装作继续挑选小厮的样子将场子绕了一圈后,接着和何平野说道,自己就要这哑奴‘阿言’。 何平野知道下面人挑选奴仆的准则。 能上来的这些人绝对是经过层层筛选,他也不必再担心他们的底细。 既然是少女想要的,依她一次也不是不可。 最后,傅徴顺利地把哑奴拉进了自己的院子里。 第53章 相见 “你来做什么?!”将哑奴‘阿言’带入清溪院后,傅徴压着嗓子问。 她真是没想到,来人的胆子竟然有这般大,居然会扮作下人混进清风寨内…… 这可不像她心中的裴慎… 少女似乎只是一个人在演着独角戏。 打一进屋起,身材高大的少年便不发一言,倒真像是个哑奴一样了。 他沿着屋子四处检查了一番,随后靠着墙面闭眼凝神静听,待到觉得万事无误后方才出声。 “此事不简单。我上来看看。”是他一贯的说话风格。 让人云里雾里的,听明白了也没听明白。 “可是…你也不能如此!若是被这山寨里的人发现了,你怎么办?”少女直接将自己的担忧宣之于口。 清风寨里的大当家楚裘,还有‘老六’何平野都不是等闲之辈。 她作为阶下囚本就惹人注意,现在多了一个小厮随身伺候,身上汇聚的视线怕是更多。 眼前的少年虽面容普通,可他抬眼间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锋芒,可不是一个下等奴仆身上会有的。 低眉顺眼小心做人也就罢了,若是被人注意到,绝对会暴露! 裴慎的身份…和自己不一样。 在元懿告知自己事情的内情后,傅徴才明白,她这个筹码…当的也不简单。其中的不确定性太多…那隋城的地券,刺史怎么可能会轻易奉与楚裘。可若是不给楚裘他想要的,自己的处境又当如何? 本就混乱的局势里再加上一个裴家的小辈。 清风寨这边的筹码太重了,对于朝廷来说,不是个有利的局面。 … 傅徴的话说完,少年久久未曾答复。 良久,他方像从喉咙里施舍出几个字般。 “我自有考量。” *** 自那日离开刺史府后,裴慎立马找到了一位自己在隋城认识的人,向他打听张桐的事情。 韦二是裴慎昔日在军营里认识的人,他现在…算是隋城城防的统领。 “你问张刺史的事情?” 两人约在一间酒楼内的包间相见。人流复杂,却不引人注目。 “是。”将自己的事情挑重点和对面之人说后,裴慎便等着他的答复。 韦二是他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最后没留在裴家军中,但也算是裴家的人。 面前的男人接下来说出的话,也没叫裴慎白来一趟。 “你问的这事,本来早就不该再提。可你今日特意邀我,请我吃酒,我昔日又受过你家的恩惠…同你说说也不无不可。” 裴慎端着倒满的酒杯,朝着男人举杯。 “慎在这里,先谢过韦二叔了。” 韦二何德何能,能当面前少年的一声叔。他忙举着自己的杯子迎了上去,心中再多的忧虑也被少年人这番举动全部化进了酒里。 “清风寨上的大当家名唤楚裘。他之前本不是山匪,而是隋城一富户人家的少爷,因为各种原因…才流落至终乙山成了匪寇。” 男人抿了一口酒,接着说道。 “楚家早些年曾经与张桐合作,一起治理隋城。本来两家应该算是兄弟,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忽然生了矛盾。当年一起为事业奋斗打拼的兄弟就这样四分五裂…楚家在和张桐闹不快不久后,家里突发火灾…他家势大,也不知道是从那处招来了祸患…” “那火烧的大啊!将天边都烧红了…后来,隋城又传出楚家和赤龙寨勾结,祸害百姓的说法。张桐带人去抓楚家余孽时,将人逼至了钟乙山一带…听说张桐当年还是心软了,找了一圈未果后便不找了,那楚裘方才逃过一劫。” “后来,他在钟乙山扎根,当了山上的土匪,近几年还带着那帮匪众灭了赤龙寨…张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一直没有派兵将那清风寨剿灭。” 裴慎将韦二的话和张桐的行为两相结合,七七八八的将整件事情拼凑了出来。 … 等到再和张桐见面时,裴慎又从那畏畏缩缩的中年人口中撬出了不少话。 张桐听了长史章平的意见,知道自己的事情再也瞒不下去,便全部告诉了裴慎。 听完张桐的话,裴慎的面色实在算不上好。 “他们要地券?” “是啊,这种东西,下官怎么可能给呢!”张桐苦着一张脸,很是为难地望着少年。 裴慎:“张大人便出兵吧,只是…我要上山一趟。” 少年的话让本来还在等着他吩咐的中年人大惊失色,高呼“使不得啊!” “裴小将军,您现在可不能上山啊!您的身份…若是被抓住,那对于隋城,对于下官,可是大大的不利!”张桐擦着脸上的汗,势必要打消少年危险的想法。 裴慎对于他的劝阻,并未放在眼中。 他只是淡淡地说:“那山上可有金陵傅家的小姐。你可知道,她的母亲是谁?那是镇北侯的亲姐姐…她是傅老太爷最疼爱的孙女,现在被关在山寨上,我不去看看她的情况,若是真的出了事情,你担待的起吗?” 张桐惶恐,只能弯腰赔罪,连声道:“下官有罪!” 站在一旁的褐衫男人忍不住出声。 “大人,既然裴小将军这样说,你便谨慎些将他送上去。到时候我们再想法子把小将军接回来。那傅四小姐现在的处境…确实需要有人上去查看,您不记得…那清风寨的二当家齐铭了吗?” 裴慎耳朵尖,听见男人这话里似乎有些端倪。 “张刺史,可否为我解释一二?”他的话中弥漫着不可小觑的威压。 张桐绷直了身子,牙齿磕磕绊绊地直打架。 这可怜的地方官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面前已经有些怒意的少年。 章平无奈,只好再次上前。 “清风寨的大当家楚裘拎得清,也懂得分寸。就是那二当家,有些急色…” 这话总得要说。自家的大人说不出口,那就让他来说。 空气中传来“咔擦”一声巨响。 章平看见,少年修长的手下握着的椅子扶手,竟生生地被他掰断,随后在少年抬起的手中化为碎渣。 … 裴慎自己也有些意外,他竟然没有控制住体内乱窜的内力。 望着面前不敢看他的张桐和面色相对冷静的章平,他像没事人一般对那佝偻的中年人道。 “裴某一时为张大人的官位担心,倒是心急了。等会裴某便叫人送一张新的椅子给张大人。” 张桐哪里敢答他这话,只得慌张说着‘不要紧‘。 *** “你在这山上,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裴慎本想说“可有遇到什么事”,可这话到了嘴边,便成了一句硬邦邦地问询。 他心中颇为懊恼,面上却是看不出来。 少年脸上的易容做的很是逼真,傅徴对着他那张平庸至极的脸,一时也看不出少年人埋藏在心里的情绪,于是将自己这几日碰见的事情挑重点说了。 裴慎听完,倒是松了一口气。 “我在隋城知道的消息和你差不多。那个何平野,你若是方便,可去探探底细,这个人…怕是对我们日后攻下清风寨有帮助。” 交流完情报后,裴慎想到随少女进来时看见的隔壁那间院子,他不由问:“你隔壁住的是什么人?” 傅徴给少年倒茶的手一顿,旋即含混道:“就是寨子里的人,我们不熟。” “真的吗?”裴慎有些不信。 傅徴将茶杯推给他,点头如捣蒜:“真的!” 她现在压根不想他们两个人互相知道彼此的存在。 一个已经够头疼的了… 可是…她可是npc啊!事情怎么会如她的意。 傅徴话才落地,朴素的木门便传来‘扣扣扣——’地敲门声。 接着,一道撩人心神的男声响起:“傅四小姐,在吗?” 裴慎狐疑地看着少女。 她此时正抓着杯子,有些讨好地看着自己。 “是谁?”少年的眼神像小刀子,瞧着小巧,却刀刀见血。 门外是妖精,身后是虎豹。 傅徴没了法子,一边哼哼唧唧去开门,一边小声道:“…舍友…” 第54章 挑刺 傅徴将门打开,还未看清外面人的脸,便率先闻到了他身上幽幽飘散的香。 那香闻起来带着一股子艳丽之感。香调明朗绮丽,如花间读词,异香入心;月下举金杯,醉卧美人膝。 傅徴乍然被这香气所冲,有些神思飘忽。等到她再定睛一看时,这才发现元懿今日的不同。 少年一改之前的清雅素静,穿的十分艳丽。 一身赤丹色的交领长袍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扶桑。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衬的少年脖颈修长,容颜妖异。 傅徴:“这身衣裳倒是极衬他。” 219:“确实。” 少年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可谓是有画难描其神色,有花难比其姿容。 就是不知他这般大驾光临,找自己是有什么事? “我冒然前来,可有打搅傅四小姐?”元懿自来熟的坐在了屋内方才傅徴坐过的椅子上,江玖则安静地侍立在少年身后。 傅徴忍着吐槽的欲望。 “哪有的事!” 您都找地方坐好了,怎么可能打搅到我呢? 元懿握着自己的马甲,又是日后在山寨中需要重点合作的对象,傅徴不敢放肆。 “那就好。这位…便是你挑的下人?”元懿用两根指头捏着桌上的杯子。他略微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后,又把杯子放了回去。 裴慎现在是哑奴‘阿言’,自然是不发一言的站在傅徴身后。 少女见面前之人正有些好奇地望着自己身后站着的人,连忙回答:“是。这就是我今日从堂屋里带回来伺候的。他叫‘阿言’,是个哑巴。” 介绍完身后人的身份后,傅徴又道:“阿言,还不上前见过三当家的人,元…江公子!” 少女克制着自己说错话的慌张,不去管‘倏’地落在自己身上突然锐利的视线。 傅徴权当做嘴瓢一般,暗中给裴慎示意。 面前的人可是清风寨内的重要人物,当心些!可别使性子暴露了。 至于自己差点叫出元懿的真名,傅徴只能希望少年耳背,不要追究。 … 裴慎在原地足足站了有两三秒,才慢慢地走到元懿面前给他行了一个简单的礼。 怎料到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忽然盯着裴慎,脱口而出道:“好丑。” 傅徴:!!! 是她的耳朵有问题,还是元懿说的不是大雍话。 接着,元懿像是给自己之前的那两个字补充,再次开口:“傅四小姐,你这奴仆选的也…太不讲究了些。”他带着挑剔的眼光将裴慎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了个遍。 “也就高一点,结实一点,瞧这块头,怕是不能细心妥帖地伺候你。” 少女对于元懿石破天惊的这番话是全然呆住了。她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来反驳少年的话。 ‘阿言’的样子确实普通了些。 可她仔细看,这张脸…只是不出彩而已,万万没有到丑的地步。 担心裴慎反应的傅徴将他不动神色地拉到自己身后。 眼角余光里,裴慎还是低着头,波澜不惊的样子。 她舒了一口气,开始为不能说话的‘阿言’找回排场:“江公子慎言。这是我一眼相中的人,阿言虽然貌不出众,可到底合了我的眼缘。” 元懿像是很能理解她一般点了点头,随后又蹙着眉头,颇有些难言之隐的样子。 “可是…傅四小姐日后…不是还要与我一同…带着这等子蠢笨之人,对我们委实是没有多少好处。” 少年似乎顾及着什么,将他说出口的话省略了半段,叫人听着忍不住去揣测两人的关系。 带着些…说不清的暧昧,一如他身上靡靡的幽香。 219:“宿主,裴慎的情绪在波动!他的黑化值上涨了!” 裴慎的黑化值向来稳定,这还是傅徴第一次听见219汇报裴慎的黑化值变动。 “江公子!您今日过来,到底是有何事?” 傅徴两面为难,决定先护着裴慎再说。 元懿眼中的少女,此刻就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强自镇定,竖着的耳朵却在微微颤动。 他眼尾荡开一层明媚的笑意,温声道:“我只是听闻,傅四小姐今日多了一个仆从,在下有些担心傅四小姐,于是过来看看。” 目光扫过少女身后木头人一般的少年,他心情极好,说出来的话却藏着担心。 “如今这一看,反倒叫我忧心。要不如…让我身边的江玖跟着傅四小姐,伺候几天。这个叫‘阿言’的哑奴,就容我帮傅四小姐调教几天后,再还给你。” 江玖:!!! 傅徴:!!! 站在少年身边的清秀小厮面露诧异,明亮的大眼睛里全是被主人抛弃的委屈,瞧着可怜极了。 江玖:少爷他…可从来没和自己商量过这件事情啊! “不用了!阿言我先用着,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情,再来请教江公子。”傅徴一番话说的恳切,叫人没有迂回的余地。 元懿的目的既已达成,便带着江玖翩翩然地离开。 那年纪尚小的小厮江玖临走前,还不忘瞪了傅徴身后的‘阿言’一眼,叫傅徴为此哭笑不得。 送走元懿这尊大佛后,傅徴认命地转过身来。 方才还唯唯诺诺的哑奴‘阿言’此时正翘着二郎腿,大刀阔斧地坐在椅子上。 一间简陋的小屋愣是被他变成了三堂会审的现场。 不需要少年开口,傅徴自己乖觉地走上前去:“我可以解释!” 第55章 撩拨 破旧的木桌上,茶水已经不再冒着白气,屋内一时静悄悄的。 傅徵说完自己的‘陈词’后,少年便一直沉默着。 二人分别坐在桌子的两端,傅徵等待着少年的回应。 攻打清风寨的事情,到底还是裴慎在山下排兵布阵,自己困在山上消息封闭,他一个人,需要考虑的因素繁多… 关于元懿的事情,她听裴慎的。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裴慎还是不能认同少女的做法。 江岑安这样的人,怎么能叫人放心地去相信他? 他本以为少女不是滥好心之人,结果现在...却又为了一个陌生的人... 傅徵解释:“整个山寨里的人细论起来,真正能帮到我们的...也只有这位被三当家当作...宠物养着的江公子。” 她不知道该如何对裴慎去形容元懿。 在裴慎面前替元懿说话,让少女莫名觉得别扭。 裴慎:“他的底细,你清楚多少?”少年的耳朵不经意间轻轻地动了动。傅徵知道,这是裴慎在思考问题时无意识的小动作。 “我...小时候认识他,他的品性我算是知道一点...我们可以一试。” 宣城的事情,自己姑且算是元懿的初识。她对于元懿...勉强算是了解一点。 少年昔日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一个人。 她有种预感,元懿绝对不会一直以三当家所有物这样尴尬的身份屈居于清风寨内。就算自己不与他合作,他也会找机会脱离。 “我们需要试探他。” 少年沉思良久,嘴上终于松散下来,愿意一试。 这个结果对于傅徵来说完全算是意外之喜。得了裴慎的同意,少女对于他的意见自然毫无异议。 将元懿带下山本就是自己的任务。现在有了裴慎的助力,想必她的任务也能更快更顺利的完成。 好事成双,219那里也传来了消息。 “裴慎的黑化值逐步稳定。但是从总体来看,他的黑化值还是增高了。” “没事,他稳定就好。”只要别剧烈波动,她就阿弥陀佛了。 想到隔壁院子里的妖艳少年,傅徵又是一阵头疼。 ... 和裴慎商量完后,傅徵径直去了隔壁的院子。未免夜长梦多,寨子里面再生事端,傅徵得尽快和元懿商量妥帖。 隋城不日就要派兵,她得赶紧行动起来。 裴慎和自己好歹算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可这清风寨里的少年,却像是一颗定型炸弹。 她不清楚元懿真正的底细,219从未透露过少年的真正身份,傅徵猜测,少年应该是个孤儿。 任务上只要她把少年带下山,带下山后又该如何,傅徵没有头绪。 ... “你...想要我具体怎么做?”元懿听完傅徵口中的安排,脸上没有丝毫不满,反而十分积极地询问傅徵具体事宜。 从两人在寨子中见面起,他一直都是这般嬉笑怒骂,万事不入心的性子。傅徵对于元懿奇怪的行为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追究。 总归他的目的和自己的目的方向一致。 “过几天,隋城会派人上来交涉,到时候可能会发生混乱,你记得...保护好大当家。”傅徵没有把话说的太明显,聪明人不需要话说的太明白。 “就这样?”少年把玩着桌子上的杯子,神色不明。 少年屋子里的器具摆设全是三当家送的,自然比傅徵清溪院中的要好。剔透润泽的白瓷被少年握在手心,两相辉映间,竟是元懿的肤色压制了白瓷的颜色。 少年似乎没想到傅徵对自己的要求这样低。保护大当家,获取他的信任,就这样吗? 傅徵见少年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而是一脸懒散困倦的模样。她在心中纠结片刻,还是忍不住提醒。 “那天人群混乱,刀剑无眼,你的性命算是彻底掌握在隋城手里...我们若是一朝反悔,要杀了你,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既然要与元懿合作,那么自然要提高他在大当家心中的分量。现在的元懿虽然在寨子里说的上话,但是不够,还是远远不够。 裴慎与傅徵商量好的计策便是几日后趁着隋城派人初步上山打探情况时,制造一场混乱。 到了那个时候,人多眼杂,混乱之下去试探元懿是最好的办法。 但凡他有一点点的异动,裴慎便将少年就地诛杀。 ... “所以...这是个赌局。你在赌我会不会听话,会不会...顺着傅四小姐的命令行事。而我自己放在这场游戏里的筹码...是我的性命?” 少年忽然笑的很开心,齿如含贝,媚而不自知。 外面天还很亮,屋子里光线充足。 少年笑的歪倒在榻上,衣服敞开,露出精致靡丽的锁骨,有炫目的碎金在他雪白的皮肤上流淌。 傅徵知道元懿这人不正常,对于他的行为只是静静地看着。 “我想好了,一切全听傅四小姐的。”他笑够后,像一只慵懒的猫一般从褟上撑起自己柔软无骨的身子。 少年贴近少女低语,吐气如兰。 傅徵被少年这大胆的动作惊的往后一仰,看样子马上就要摔下榻去。 腰上却忽然多出来一只手,虚虚地搭在少女腰际。傅徵感到一阵心悸的痒意从腰上往全身散开,钻进心里。 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带着坐稳。 “傅四小姐也不用如此高兴,我们不是早就谈好了吗?”少年的手一触及分,傅徵脸上的红晕还没腾起,元懿的手已经收了回去。 傅徵被少年撩拨的心神不定,强行将自己的情绪压下去后,像是在掩饰些什么的伸出手来:“合作愉快。” 动作比脑子抢先快了一步。 少女还没来得及将手收回来,手就已经被人握住了。 “合作愉快。” 手心里握着的,不同于之前自己拿着的那死物。 现在的触感,是温柔滑腻的暖热。 元懿望着面前之人清丽的脸庞,手指在抽离之际忍不住在少女的掌心里蜻蜓点水一样骚弄了一下。 傅徵:“!!!他居然!” 从来都只有她出击气运之子的份,怎么今日反倒被气运之子反击了?! 219:“宿主段位不够啊~看来还是得多陪我看点剧!提高一下水平呦~” 元懿的行为虽然看起来轻佻,但傅徵隐隐约约察觉到,他本人其实可能并不喜欢和女性有太过于亲密的动作。 少年有着这样一张脸,多年来又被寨子里的人非议。 元懿想必...很讨厌女人的热情。他素日的衣裳颜色多为素净浅淡,今日穿的艳丽...怕也是别有用意。 傅徵:“元懿这个人果然脑子不太正常。” “宿主你想这么久...就得出这样的结论?” “不然呢?” 219:。。。 等到傅徵快要走的时候,少年最后问了一句。 “你身边的那个哑奴,是隋城派上来的人?” 元懿这话说的离奇,傅徵掩饰道:“他只是一个仆人,江公子想多了。” “那就好。” 第56章 撒娇 傅徴走后,小厮江玖想不明白了。 为何自家少爷要对一个被清风寨关押的小姑娘言听计从。 那傅四小姐日后怕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少爷,您为何…要配合那位傅四小姐。我们…不是马上就可以离开清风寨了吗?” 他们的计划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启动,现在留在寨子里不过是在给以前收尾。 少爷说,要给这场游戏画上圆满的句号。 元懿:“江玖,你是我的人,对吧?” 少年忽然如此问站在自己身侧的江玖,语气温和。 面容尚且还带着稚嫩的小厮听见元懿这番话,连忙跪在少年身边,以头触地,急声言明自己的忠心。 元懿没有去看地上跪着的人,他将桌上的白瓷杯放入案中,将它们一个个的排的整整齐齐。 “我知道你的衷心。我的事情…我自有用意。” … 江玖知道自己刚刚失言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少爷生气了。 平静安宁的氛围让他对于外界察言观色的本领变得微弱,对于少爷,也不如初来乍到时那般小心谨慎。现在…他竟然让少爷出声警醒自己。 有着这么多年和少年打交道的经验,江玖知道少爷没有生气。 但若是自己再对少爷的想法产生疑虑…他便不会再给自己留情面。 得了少年应允的小厮从地上起身,他垂着脑袋站在一旁,再也不敢对元懿的决定乱加干涉。 “行了,瞧你那个样子。今天可有给楚榕那边送东西?”元懿瞥了自己身边的人一眼,有意换了个问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江玖:“送了!还是老样子,三当家全部吃完了。” “你这不就做的很好。” 天天怕自己将他扔下的一副可怜样子,元懿看久了都觉得头疼。 *** 傅徴现在面临一个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 那便是裴慎的住宿问题。 分给她的清溪院地带清静,可内里却朴素简陋。她一个人住是没什么问题,现在多了一个裴慎,那可就麻烦了。 “我可以住柴房,没事。” 裴慎在这灰尘遍地,蛛网横行的柴房内眉头都没皱一下。往日在军营里什么苦没吃过,这点小事,他还不会放在眼里。 傅徴怕老鼠,蜘蛛什么的倒不怕。 少女捂着鼻子和裴慎并肩站在这屋子里唯一还算看的过去的地方。 怎么会…这么脏! 她的屋子在住进来前便是干净整洁的样子,一看就是有人特意吩咐过的。她平日里呆在房间内的时间居多,很少去别的地方瞎逛,柴房更是没进去过… 哪里会料到是这般田地。 这灰一时半会也清扫不完,裴慎愿意住,傅徴可不想让他住在这种地方。 退一万步来讲,少年要住…也要等明日请人收拾了再住进去。 “要不…你今晚和我住一起。” 傅徴思索再三,还是决定邀请裴慎同住。 清溪院的主屋大,她平日里睡觉只有一个人,不像在金陵有丫鬟陪着。 这房间空旷,夜晚漆黑一片,蜡烛熄灭后傅徴还有些害怕。 裴慎住进来,还可以给她作伴。 少女的想法在她自己看来虽然有些大胆但也不至于…令面前的少年面露诧异,似乎刚认识自己这个人一般。 傅徴还从没见过这样的裴慎,眼睛瞪的像个铜铃,瞳孔深处仿佛都在无声震动。 尤其少年用的还不是自己那张俊脸。 现在这张平平无奇的脸配上他惊讶的神情,在傅徴看来…有些滑稽,有些可爱。 “荒唐!你…你一个女孩家,怎么…怎么能说出…”少年似乎被傅徴给气结了一般,说话都结巴起来。 傅徴:不至于吧… 在傅徴眼里,只要两个人不睡一张床,就没什么问题。 少年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大雍人,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她也能理解。 傅徴:“那我们怎么办?柴房你可别想,我不同意你住…我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屋,我也怕。你搬进来,我拉一个帘子隔着我两,将就一晚上,如何?” 听到少女说夜间害怕的事情,裴慎坚如磐石的心有了微微的动摇。 一晚上的事情,两人只是同在一屋中,并没有同床而睡… 正当裴慎想要说些什么时,屋外又传来了一道阴魂不散的男声。 起码在裴慎眼里,就是这样令人厌烦的。 “傅四小姐屋内的蜡烛怎么还燃着,是不是你新领来的哑奴,傅四小姐没地方给他住?” 傅徴院门没关,元懿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扉,提着灯笼走了进来。 他像是刚洗了澡,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惨绿色罗衣,头发半干地全部披散在身后,犹带着水汽。 像个半夜三更才从密林深处钻出来食人精魄的妖精。 傅徴盯着少年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想再看两眼时,身后的少年已经大跨一步挡在了自己身前。 “江玖的屋子空着呢,傅四小姐要不将这哑奴送到我院子里,今晚给江玖做个伴?” 元懿对于裴慎的动作状若无睹,向着傅徴提议道。 她算是看明白了! 元懿从一开始就一直没放弃想探裴慎底细这件事情。恐怕他白日里那番举动,也是为了试探自己身边多出来的下人——哑奴‘阿言’。 少女自以为摸清楚了元懿的心思,心下得意,对于元懿的提议自然不会允许。 可从头到尾视线都落在少女身上的裴慎却是误会了少女的心思。 傅徴久久不做答复,他怕她真的会让自己去那妖邪少年的屋内住一晚。 她是个女孩儿,肯定是将自己送到隔壁将就一晚最合适。 原先还在犹豫不决的小将军现在只想时光倒流,在少女刚一出声的时候就将事情答应下来。 什么道德教条?什么男女大防?都是些死规矩,他人可是活的! 思及此处,裴慎一把抓住了少女垂在身边的袖子。他低着脑袋,平日里坚不可摧的眼中竟然有软化的迹象。仿佛一条结满寒冰的河流突然炸裂开一个小口,有流动的水声透过裂冰处叮叮咚咚地响起。 傅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219:不知道,你可能晚上吃的食物有问题,中毒了?产生幻觉了? 裴慎…他是在向自己撒娇吗? 若不是时间不对,傅徴真想踮起脚尖去摸摸少年看起来发质很好的头发。 裴慎!裴小将军!现在穿着灰扑扑的下人衣服,低着脑袋像只巨型大狗狗一般拉着自己的袖口。 傅徴被这突如其来的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的行为差点击昏过去。 “多谢江公子好意。我们‘阿言’的住处我已经给他找好了。想必公子屋里的江玖平日里一个人睡惯了,这突然加了一个人,我怕他也不自在。” 少年眯着眼睛,视线隐晦地落在裴慎搭在少女手腕上的那只手上,他的语气愈发低哑沉醉:“没想到傅四小姐如此善解人意,那岑安…就不打扰傅四小姐了。” … 元懿的衣角才消失在门口,自己的手就被人甩开来。 “你这是和谁学的这么一套?”傅徴不怕死的追上少年似乎有些羞恼的背影。 裴慎面无表情的回头:“还能和谁,你不很吃这一套吗?” 少女的脑子飞快的转动,却听见‘嘭——’地一声关门声。裴慎的声音冷冰冰地从屋内响起。 “我要沐浴。” 傅徴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差点就撞了个正着… 自己这不是不知道嘛! “好,你换洗衣物…带进去没?我去给你收拾屋子去!”她故意大声说道。 屋内传来盆子掉在地上的声音,“咣当”一下,在这安静的夜里响的很。她听见脚步走到门口的声音。 傅徴不等裴慎把门打开,‘嘿嘿’笑着跑走了。 219的电子音准时播报:“裴慎好感度增加。” 第57章 银镯 两人勉强将就一晚后,天一亮傅徴就去找了何平野。 “那间柴房…行,我会叫人去收拾。” 傅徴来的时候,男人正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少女偷瞄了一眼,那张纸上的绘图像是山寨的布防图。 她只敢远远地瞧一眼,男人也很快的将图纸掩在了书下。 “你…还有什么事?”何平野见少女一直站在离自己不远的位置。 既不上前,也不离开。 他知道自己对少女的态度应该强硬冷淡些。楚裘信任自己,也知道他心里所想,可寨子里的其他人…难保不会说闲话。 即使这样,他还是多嘴地问了一句不应该他‘老六’说出口的话。 何平野的住处看起来很…简单,非常的朴素无华,唯一的亮点大概就是傅徴看见男人屋内的书架上,陈列了许多的书籍。 这在一个山匪横行的山寨里,可以说是罕见。 … 少女也在犹豫,她在想裴慎对自己说的那件事。 ‘老六’何平野真的能帮到他们吗?清风寨的事情…又和吉岭之役有何联系? “何…你…当初是看见了什么?才对我的态度…发生转变。” 傅徴原想喊的是‘何大哥’这个称呼。 但再一想来,又发觉不妥。男人可能是一时心软,自己却不能放松戒备,失了分寸。 说实话,何平野外表看着不像是个好相处的人。 他人其实长的清秀,面白无须,颇有那种书生寒窗苦读多年的味道。但是在他的眉眼间没有书生的文弱,而是带着一股常年累月生活不幸的阴郁。 当你看着他时,你可能会觉得,此人心思深沉。在那双眼睛里有冷落的,落雨的黄昏。行人会不知不觉的陷进毒瘴四腾的沼泽里。 再加上他阴柔冷淡的嗓音。 若不是男人主动流露出一丝可以让傅徴靠近的善意,少女是绝对不会主动去接触这类人的。 … 傅徴这话说的直接。 何平野握着笔的手一紧,细瘦的指关节凸起,透露出风雨欲来的青白色。 男人一半的脸隐在阴影里,另一半的脸面对着少女。他的眉峰像是从天际狠狠跌落,泰山压顶般压着一双标准的丹凤眼,看起来像是压抑着蒸腾而起的怒气。 “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傅徴见势不妙,连忙道歉。还是自己…太过冒失,认为何平野对自己足够特殊。 “不,你不用道歉…我可以告诉你。全部…告诉你。” 男人的话像是一座尘封已久的老房子,’吱呀——’一声突然被人从内部打开。 紧闭的大门敞开,扑面而来的尘土和历史的余烬让人无端沉重。 少女站在何平野的面前,手足无措。 她直觉接下来的话是男人心里埋葬的往事,她并没有资格去获取这些秘密。 甚至…她可能会因为这些秘辛惹上麻烦。 可是何平野说了。他此刻并不想去管少女愿不愿意听。在这个陌生的少女面前,在这个被寨子关押的‘筹码’面前,他将自己的事情娓娓道来。 连何平野他自己也不清楚…时隔多年,为什么自己要将那些腐烂的,鲜血淋漓的过去翻出来,让它们重见天日。 “我有个妹妹,她生下来的时候,母亲血崩死了。我们没有父亲,吃着百家饭长大…直到,我遇见了大当家。不…那个时候…他还不叫大当家,他是楚家的少爷,家境殷实的阔少爷。” “他将我带回家,像兄弟一般对我…我喜欢读书,楚少爷便给我提供读书的机会…”他将自己沉浸在回忆里,眼里有光在闪烁。 傅徴静静地听着,不敢打扰分毫。 “后来…楚家被陷害,一场大火,焚毁了所有…楚少爷带着我逃到了钟乙山…” 何平野说到这里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神色癫狂,几步走到少女面前。 男人闪电般迅速,一下抓住傅徴垂在身侧的手,将她的衣袖拉起。 “你的…你的…你的银镯子呢?!” 何平野毫无预兆地动作让傅徴头皮发麻,少女条件性反射地想往后退,可是脑子里突然又有一根理智的弦在告诉她,自己不能退。马上…马上就可以知道何平野身上发生的事情了,自己不能后退。 傅徴眼珠乱转,一如主人慌乱的心情。她深吸一口气,最终将视线落在男人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上。 “你说的镯子,我今天没带,放在院子里了。” 镯子…有什么问题吗? 何平野的失常只在一瞬,他神色不明地放开少女的手。 “我妹妹星垂…她也有个镯子,但是没你戴的精致。” 所以,是想妹妹了吗?看见自己手上的镯子,想到了从小跟着自己吃苦的妹妹? “是吗?”傅徴想明白了其中缘由。 若是男人喜欢自己那对镯子,她完全可以送给他。 何平野问:“你愿意…送给我那对银镯子?” 当年他们何家穷的饥一顿饱一顿,他连兄妹两人每天的食物都负担不起,更别说给妹妹星垂买一对银镯子。 跟了楚裘后,何平野也不好意思才进了楚家门就向人家少爷要钱,镯子的事情便一拖再拖… “我妹妹她…那对镯子很普通。” 一对很普通的银镯子,不像她的那对,一看就很奢华。 “是嘛?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那对银镯子送给你妹妹…就当做那日你给我的伤药的报酬。” 一瓶药铺里随处可见的外伤药,竟然可以换一对金陵匠人手工制作的银镯子。 如此丁点大的小事情… “我妹妹死了。她用不着傅四小姐的银镯子了。” 男人冷冷说道,话里带着送客的疏离。 屋外传来喧哗的人声,吵闹的仿佛戏台子演到了高潮。 寨子里的人说话都是混不吝的土匪腔调,脏话往往张口就来。 何平野一直都不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对于他们的浑话也是难以入耳…但是在对着少女说完那番话后,他就像一口浊气终于被吐了出来,整个人的神经松散开,仿佛全身浸在热水里。 听着外面的刺耳笑声,他第一次感到短暂的平静。 傅徵:!!! 这银镯子背后的主人,原来已经离世… 她好心办坏事,竟然直接踩到了男人心里的痛处。 傅徴懊恼地搓着自己的手指头,垂着头喃喃道:“抱歉。” “…你原不知道,无事。” 寨子里的人…不是生来就是山匪。若是没有那些事情,眼前的人…会千里跋涉赴京赶考吗?带着自己的妹妹一起,给她买一对金陵手工匠人精心打造的银镯子… 男人明显被勾起悲伤回忆的神情让傅徴感到一丝愧疚。 她忽然想到地券的事情。 少女忍不住向何平野提出另一种可能。 “楚家好歹是隋城的富户,发生那么大的事情,刺史张桐一人不可能将事情摆平…地券是皇室的东西,是陛下的所有物。你们…真的有仔细想过吗?不要被人利用了…” 傅徴这些天一直都在想隋城和清风寨之间的恩怨。从裴慎对张桐的印象来看,她不觉得刺史张桐如此会演戏。 真的有人可以做到…内里心狠手辣,面上却是一副庸碌无为的中年人模样吗? “傅四小姐的话,我听见了。”何平野对于少女清楚隋城地券一事并不感到惊讶。 她知道这件事情更好,知道了…更会乖乖听话。 见何平野现在似乎不愿意再和自己交谈,傅徴很有眼色地离开了男人的院子。 第58章 财富 傅徴一出何平野的住处,人就直接朝着清溪院跑去。 记忆!她的记忆!千万给力一点! 千万…别忘记! “阿言!阿言!”还没到院门口,傅徴已经大喊起来。 好在裴慎装哑不作聋,不然两人交流都困难。 “纸笔!快点给我把纸笔找出来!”想到此时身在寨中,傅徴快要跳出来的心又被一根名为‘警戒’的绳子给拽了回去。 “纸笔…我要…作画,作画!” 跑的像只野兔子似的少女到了门边堪堪刹住了车。 她张着脑袋向隔壁望去,没有丝毫动静。连平日里听见一点声音就会探出头来查看的小脑袋——江玖也不在。 主仆两人应该是出去了…很好,元懿不在,问题全无。 … 屋内正闭目眼神调理内息的少年听见少女炸锅一般的声音一阵阵地响起,他觉得自己一上午的气息算是白调了。 这波最猛的…不在于它的响亮,而是它在最响的时候,突然给你哑了。裴慎以为少女消停了时,第二波,只是稍逊第一波的第二波‘轰炸’再次在耳边炸开。 … 裴慎的眼睛‘唰’地一下睁开,寒星耀日,争锋夺芒。那是独属于裴小将军的锐利目光。 少年的听觉借着内力向外扩张,察觉到四周无异动后,他的眼睛又一次闭上,再次睁开时,便是唯唯诺诺的哑奴‘阿言’。 由于两人身在清风寨内,无论如何都存在着无法杜绝的安全隐患。 傅徴和裴慎商量好了,在这寨子里,她只叫少年‘阿言’。 少女一进门,便看见裴慎正拿一种,不知道在看什么物种的眼神看着自己。 “我还没帮你拿。”他眉间的‘川’字尚未褪去。 “算了!我自己去。你等着,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傅徴朝着屋内走去,临到门框了,她忽然又回头道。 “年纪轻轻的,还是少皱眉,别整的和个老大爷一样。” 在和少年接触久了后,傅徴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和他开任何玩笑。 他稳重,正经,做事让人很放心;同时,裴慎又有着奇奇怪怪的,叛逆的,和这个世界抗争到底的想法。 不像大雍人,傅徴和她在一起搭档…很舒服。 裴慎不知道自己的形象现在正被少女暗戳戳评价。 他对于少女进屋前说的话不做任何点评。 少年从善如流地走到桌边坐下,只是略微施舍一般地从喉咙里溢出一个单音。 “呵。”她吵得和金陵东市拼杀砍价的彪悍老太太们有的一拼。 对此…自己也没有多说什么… 傅徴从房中很快地翻出了纸笔,随后在桌子上埋头画了起来。 “这是简略的草图,你将就看。清风寨的入口…我只记得这个了!”傅徴的话里有着藏不住的喜悦。 即便只知道这么一点,也算是个突破口。 裴慎将图纸从傅徴手中接过。 “你的意思是,这清风寨有几条路可以进来?”少年皱着眉,不知道从哪个角度来看,自己才能看清这纸上的黑线走向。 “咳咳!这个…这个确实有些抽象。但是你仔细看这边…” 经过少女连说带比划,裴慎方才大概弄明白。 裴慎:“你说你上来的时候,沿途洒了会…会发光的粉末?”他的语气存在着很明显的质疑。 傅徴无奈,她就知道这种事情很难解释。 “你有夜光粉?”裴慎再次问。 傅徴:“嗯?嗯!”原来在大雍是有这种东西的是吗?她还以为是系统商城里的独家出品。 “大雍虽然是萤石矿产大国,但夜晚能发光的萤石并不多…人们喜爱夜明珠,就是因为认为夜明珠有灵性,是镇山之宝。”219的解释来的很及时。 “是祖父给我准备的!”傅老太爷年轻时走南闯北,这点玩意,想必自家祖父还是搞得到的。 傅徴的猜测没错,搬出傅老太爷,裴慎果然没问了。 将图纸交给裴慎保管后,傅徴思量再三,还是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告诉了裴慎。 “你最好尽快下山,去查一查张桐背后有没有人,我总觉得…你想查的事情和清风寨有联系。” 裴慎对于少女知道自己想查的事情并不感到惊讶,她很聪明,自己一直都知道。 夜光粉的事情她不想说…他也没兴趣知道。 “等到隋城派来的人上山试探过底细后,我便找个机会下山。” 她和那个叫江岑安的少年呆在一起,自己不放心。 *** 元懿今日不在院子里确实很罕见。 少年异于往日的举动是因为…大当家楚裘特意派人前来请他到大堂一叙。 往日都是借着楚榕这个中间人,两人才有交集。现在却是楚裘亲自派人过来请他… 元懿端着茶杯,望着杯底沉浮的茶叶不说话。 还是楚裘沉不住气,率先打破了大堂里的寂静。 “今日请江公子来,确实有一事相求。”楚裘的目光仿佛利刃一般,带着多年坐在寨子主位上的煞气。 这历经家破人亡惨祸,不知流了多少血,舔着刀尖一路拼杀的男人到现在发现,自己还是看不透面前穿着杏色长衫,如江南柳梢处一抹朦胧烟雨的少年。 他是妹妹楚榕捡回来的。刚到山寨的时候,满脸血污,五官是一点也看不清。楚裘刚建立清风寨不久,根基不稳。 不远处有赤龙寨这个巨大的威胁,再远点…便是隋城。楚裘没有太多的功夫去管妹妹。 他们兄妹关系一般。楚榕这个妹妹往日在楚家便总是闯祸,楚裘不是很喜欢她。 现在的相处不过是因为…楚家也只剩他们二人了。 对于这个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少年,他随着楚榕去了。 后来…谁也没想到,少年竟然被救了回来。身体奇迹般地在好转不说,甚至已经能简单地用些饭食了。 他顽强的连楚裘都不敢相信。 少年身上的伤…实在太多了,尤其在双腿上,有许多陈年的旧伤。 … 渐渐恢复过来的少年告诉楚家兄妹自己的名字--江岑安。 江岑安长着一副和大雍人不符的长相。对此少年解释,自己的父亲是西戎人。 确实,也只有异族人才会具有如此高鼻深目的轮廓。 等到少年能够在寨子里走动时,楚榕的老毛病又犯了。楚裘身为她的哥哥,原以为楚榕这次会好好待人,毕竟她这么喜欢这个少年不是?上好的药材不要钱的往少年身上砸。 结果楚榕的一些手段,楚裘都没眼看…不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少年和楚榕之间的关系居然好转了。 … “若是寨子和隋城间的事情…难以善终,我想请江公子给楚榕一条生路。” 楚裘见识过少年的能耐。 没有他在楚榕背后出谋划策,没有他后来给自己的一点建议,楚榕这些年过的不会如此潇洒,自己也不可能凭借着丁点儿伤亡就拿下赤龙寨。 元懿:“大当家说的什么话,我肯定会对三当家…好的。” “我想要的是,如果清风寨真的被隋城剿灭,你能给楚榕一个新的身份。” 何平野来找过自己,他们两人彻夜谈过…如果这些年来其实自己都恨错了人,那么他坚持这么久,夜以继日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楚裘不会放弃清风寨,也不会放弃地券。可是楚榕,她没有必要和自己一样死守在这山窝沟里。 “大当家的为什么说这些丧气话?”元懿明知故问。 楚裘想自己给那个女人安排好后半生,简直是在做梦! 坐在上首的男人对于少年的问题避而不答。“你想要什么?楚家的财富?我可以给你…只要你事后把楚榕带下山。毕竟…当初是她救了你。”少年一直留在山上,以他的能耐,这不合常理。 除非…他听说了那个传闻。 楚家剩余的宝藏,楚禾多年来和山匪狼狈为奸积攒的财富。 听完这句话的少年只想放声大笑。 楚榕的恩情…自己早就还了。否则当年在赤龙寨内,楚榕早就被齐铭给弄死了,哪里能活到今日。 “大当家的话,我会考虑的。没什么事的话,江某先走了。” 元懿离开的果决,身后的人没有留他,也留不住他。 只是…他才一出门,就遇见了明显是在堵他的楚榕。 第59章 绒花 “楚裘找你做什么?” 女人跟着元懿的脚步,追着他的影子,满心眼里都是少年的模样。 元懿:“没什么。大当家问我一些关于隋城的事情而已。”他并不准备告诉楚榕,关于楚裘的事情。 兄妹二人互相都看对方不顺眼。 两人的关系紧张到在山寨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楚裘好歹还在为妹妹楚榕思考一条生路,楚榕却只是个想着自己的…蠢笨女人。 从大堂到元懿住处的这条小路不是很远,楚榕却是期望着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 事情总是万般不如意。 不过一会会的时间,元懿院子里的那棵梨花树已经可以得见。楚榕看见它那生长出去的枝丫,探出墙壁,白色的花瓣落在清溪院里。 春气鼓动,幽香暗浮。楚榕想起自己最近在山寨内听到的闲话。 人心在春意盎然中起伏,如笼中关不住的野兽,一朝挣脱拘束,传播着令她不喜的流言蜚语。 “你最近…和清溪院的人走的很近?” 她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女人的声音里带着浓烈的干预和控制欲。 元懿已经走到了门口。“三当家从哪里听来的?”他的神情很自然,楚榕完全找不到任何错处。 他们的关系近年来好不容易缓和不少,楚榕不愿意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一旦尝到一点,哪怕是一点少年给予的甜头,她就回不了头了。 她手中的鞭子、心里的牢笼早在少年对自己展露第一个笑颜的时候,就被她自己给亲手丢弃了。 “柳娇儿…她看见你把那清溪院关着的少女从田间领走了。”楚榕斟酌着自己的字句,她不想和少年闹起来。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楚榕还记得少年对自己软和态度的那一晚。 那是江岑安恢复身体后冷脸抗争,再次伤横累累的一晚,自己忍不住去看了他。 静夜沈沈,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月华与白梨之间,少年是第三种绝色。 那个时候楚榕便在想,如果他愿意一直如此对待自己,那么她再也不会,再也不会对少年…她会真正对他好的。 元懿笑:“柳娇儿的话…你也信?” 柳娇儿确实讨人嫌,可是楚榕知道柳娇儿喜欢江岑安。最起码..她是恋慕着江岑安的。 在有关少年的事情上,柳娇儿不会说谎。 “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但是现在,我可以对你好,一直对你好。”楚榕尽量不去触碰陈年的伤疤。她只是在求眼前的人,去求他一直看着自己,不要将目光分给别人。 一直对自己好?原来楚榕这女人,竟然是如此想的吗? 元懿总是会忍不住,被她这些幼稚的想法弄的啼笑皆非。 楚榕连自己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喜欢的是温柔的,善解人意的江公子,是每日对她嘘寒问暖,不在乎她粗鄙山匪身份的江岑安… 可怜!可笑!可悲! 他从来都不是江岑安,他是元懿。 … 少年习惯性地对着面前人扬起一个和煦温柔地笑容。“三当家对我的好,岑安一直都记得。三当家不要多想。您必定是近日习武累着了,我叫江玖再给三当家送一碗羹汤,可好?” 楚榕最近确实时常感到身体乏力,嗜睡,打不起精神。 女人对于少年的关心很是受用。 “可能…确实是我多想了。”楚榕不和少年在这里争这些无用的口舌。 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楚榕马不停蹄的叫来了她的心腹。 她不和少年争执,她会私下里解决。 “刀叁,给我盯着清溪院…记得避开江公子。” … 楚榕的一番话虽然无趣,可从侧面来看,却提醒了元懿一件事情。 他是应该快点收网了。 一直呆在清风寨上,怕是那些人…都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楚榕给自己的恩情,也是时候全部还回去了。 “江玖?” 替元懿下山办事,刚刚才到门口的江玖被少年抓了个正着。 “我在呢!少爷。”小少年一溜烟地跑进室内。 “算算时间,你也是该回来了。”少年歪在他最喜欢的软榻上。“今日给三当家送去的羹汤减半。” 江玖本来往小厨房走去的脚步一顿。 “嗯?”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榻上之人的命令。 元懿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就算我…卖楚裘一个面子,其他的,看造化喽。”最后一个字在少年的嘴里蹦出,仿佛跳动的音节,带着一股子调皮。 少爷的决定自有他的用意,江玖只需要服从。 这是他服侍少爷的第一准则。 “对了,把我那个紫檀木的盒子一并给我拿过来。” 江玖不知道少爷为何突然要那个总是放在最深处的盒子,但是遵照前面的话,小少年只得给元懿拿了过来。 那是一个极为华贵的盒子。 世人常说‘一寸紫檀一寸金’,除了盒子是用稀缺的紫檀木做的外,在这盒子的正上方还镶嵌了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盒子的周边则布满了小颗的南海珍珠。 江玖知道买椟还珠的典故。 若是他,他绝对不会盒子而放过里面的东西。 元懿从盒子里珍重万分地拿出一支黄玉雕琢而成的花簪。簪子玉质温润细腻,经手有一种‘坠’感。 这簪子最妙的地方还是在于巧匠利用玉中的一点沁色将这不同于整体玉石颜色的一部分做成了花蕊的形状。远远看去,倒真如一朵开在鬓间的娇嫩黄花。 “你说,这比那黄色绒花,那个更好看?”少年似乎在问江玖,又似乎在问自己。 有谁知道自己是元懿呢?现在…会有谁知道呢? 记忆里的嫩黄绒花在风中摇摇欲坠。 他狼狈地匍匐在地上,透过杂乱的发丝,穿过嘈杂凌乱的记忆。一切都是黑白混乱的,只有那朵娇嫩的绒花,颤颤巍巍地簪在少女的发间。 带着鲜艳的颜色,将他灰暗的人生点燃。 少年的心跳动的恍若婴孩出齿时的牙龈粉肉,受到一种生机透芽的痛痒。 窗外落下片片梨花,细听下甚至可以听见少女的笑声。 “春天…原来早己经到了。” 第60章 受伤 傅徴看见一盆盆的血水从隔壁的院子里端出,又有一盆盆新的热水随着少年压抑的闷哼声被端进去。 她没想到谈判的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也没想到…元懿竟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 隋城派来的人听从山寨的安排。商议事情的地方由清风寨负责,这是隋城送给楚裘讲和的诚意。 两方定下来的地方是一座修在半山腰的破旧亭子。 若是真的打起来,清风寨的人可以立即退回山里,隋城的人也可以快速地撤下山,去城内搬救兵。 算是一个双方都比较满意的场所。 只是谈话的结果,很显然…不欢而散。 楚裘坚持,如果自己没有拿到属于楚家的半张地券,他是不会将寨子抓到的人轻易释放。他不怕隋城打上来,但是他希望刺史张桐能好好地考虑此事。 赤裸裸地威胁。 清风寨要的很简单——隋城地券,拿到了他们就放人。 而隋城这边,刺史张桐今日肯定不会亲自前来,他们派来的人是长史章平,傅徴听裴慎说过此人。 一个十分谨慎圆滑的政客。 隋城方提出的方案以安抚为主。 如果楚裘现在放人,隋城将不追究清风寨的责任,甚至朝廷可以出面对寨子进行招安。 清风寨的寨民有罪的酌情判罪,无罪的由隋城出面为他们办理大雍的良民户口。 山寨里的人…可大多都是没有户口的‘黑户’。没有了寨子作依托,他们在山下根本活不下来。 隋城给的足够多,也足够有诱惑力。 可清风寨方的态度也非常坚决。 楚裘肩上担着清风寨内所有人的生活。他应该为他的下属,他的寨民考虑。 清风寨的寨民大部分是受楚家照拂的人,亦或是跟着楚家逃难的老人。他们自然全都听楚裘的话,追随楚裘的意志。 楚裘明白自己担负着什么。 他是清风寨的大当家,也是楚禾的儿子楚裘。 … 混乱是如何开始的傅徴早已经分不清楚。她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怎么动的手。 裴慎隐在人群里,少年顶着''阿言''的脸,傅徴压根找不着他。 她只是被寨子里的人领着,在隋城代表面前露了一面,借此证明少女被关押在清风寨内的这段时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她的人身安全有保障,甚至作为‘人质’,傅徴并没有瘦。 有何平野隔三差五的照料,再加上元懿像逗猫一样时不时的维护… 少女好像…真的没在寨子里遭什么罪。 两方的人本来还在正常的、合理的、认真商谈,后来便上升到了争吵,紧接着便发生了人和人之间的推搡,最后是亮兵刃… 吵闹声越来越大,吵的傅徵耳朵’嗡—嗡’作响。 然后,她就被何平野的人护着带走了。 男人似乎预料到了后续的混乱,早早地派人将她送了回去。 … “到底是怎么了?” 傅徵实在不放心,将从院子里刚走出来的江玖拉到一边。 元懿的院子现在被围得水泄不通。她身份尴尬,没有办法再像往常一样堂而皇之的走进去。 血腥气,浓重的血腥气。即使换了那么多遍水,傅徴的鼻尖依旧能闻到萦绕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的铁锈腥气。 楚榕现在怕是正满脸焦急的守在室内。里面全是她请来的大夫,连贴身小厮江玖都很难插进去。 小少年的内心十分着急。 他担心少爷的伤势,却被楚榕的人给挤了出来。 虽然知道里面发生的一切全来源于少爷的故意为之,但是…少爷这次的行为也太大胆了! 心情本就不爽、郁闷、烦躁不安的江玖被人忽然抓住,自然越发恼火。他愤愤然地扭头,想看看是谁这么倒霉往小爷他枪口上撞! 面色无辜的傅徴和小少年愤怒的脸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江玖:! 眼前之人正是害的少爷现在躺在床上的罪魁祸首! 可小少年张扬地快要爆炸的气焰在看清少女的脸后,却不得不慢慢变小,变小。 是她…是她!江玖不能生气,少爷再三叮嘱自己照拂的人,他不能生气… “你把我拉过来干嘛?” 虽然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要生气,可一想到那破主意是少女出的后,江玖的语气便难以控制的不好。 如果没有她那天来找少爷,少爷也不会现在还神智昏迷的躺在榻上! 傅徴担心地问:“你家少爷,他到底如何了?” “不好了!” 哼!坏女人,还来问他! 傅徴见江玖气鼓鼓地样子,也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 她走的早,没有看见少年是如何获取大当家信任的场景。 想必…也是极其惊险。 裴慎为了试探元懿,也为了计划的顺利施展,安排的人肯定都是真刀真家伙什直接上手。 下手不留一点情面,绝不会叫人看出丁点儿演戏的痕迹。 “江玖,你就快告诉我,你家少爷到底如何了?我们可是…可是合作关系,我肯定是真心实意关心你家少爷的!”傅徴怕小少年不信,甚至一手举起在耳边立誓。 江玖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不情不愿道:“少爷替大当家的挡了一刀,失血过多,现在还在睡着。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傅徴听完,一颗悬着的心方才落下。 可是小少年江玖又在下一刻叫了起来:“少爷的伤!要是留疤了,我江玖绝对第一个和你没完!” 少爷如此完美的一个人,要是在他漂亮的背上留下一道狰狞的伤疤,江玖第一个不允许! “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给你家少爷找最好的祛疤药,好吗?”她记得这次出门,红弦怕自己受伤,背了一大包的瓷瓷罐罐。 到时候可以和裴慎商量,叫他下山去取。 傅徴正在角落里哄着江玖,却听见屋内突然传来阵阵骚动声,紧接着响起一声嘶哑的女声。像是人极度担心忧虑时突然出声而造成的嗓子不适。 “你醒了!” 江玖听见这声音,连忙跑了进去。 … 元懿醒了。 少年醒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把屋子里的大夫赶出去大半,只留下一个他平日经常请的刘大夫。 楚榕自然也被他客气的请了出去。 “三当家你今日遭逢混乱,身上怕是也有不少小伤,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这里…有江玖就好。”面色苍白的少年撑着江玖的臂膀,勉强将自己半个身子斜靠在枕上。 “好!好!好…你快些躺下吧,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顾及着少年白的透明的脸色,楚榕虽然不放心少年的伤势,可还是听了少年的话。 等到屋子里一大堆的人全部被元懿轰走后,他才终于有机会向江玖问话。 “傅…傅四小姐呢?” 元懿被江玖小心翼翼地扶着趴在床榻上。明明额头上还在冒着冷汗,可他依旧固执地在问少女的下落。 他今日这伤…可不是白白送的! 楚裘身为清风寨的大当家,怎么会是好骗的人?他这一刀挨的,可完完全全是实打实的一刀…也不知道少女是从哪里找来的人,下手竟然这么重,倒像是故意在收拾他。 皮外伤严重,内里却不伤他根基,绝对是一个用刀高手。 即便如此了,始作俑者竟然不来看他! 元懿有些生气。 江玖知道少爷的心思,他将被子给少爷垫好后答道。“傅四小姐她才在外面问我呢!问少爷你的伤。她说自己身份尴尬,现在不方便进来…就是不知道,她人现在还在不在?” 为了让少爷的心里舒坦些,江玖都开始为傅徴说话了。 元懿冷笑:“现在这屋子…不是空着?你去瞧瞧,她人还在不在…不在,你也不用进来了!” 江玖瞧少爷气地直接将脑袋都转了过去,不看自己。小少年心里苦不堪言。 这都过去半个时辰了。外面太阳也大,那傅四小姐,肯定早就回屋去了,怎么还会在咱院子门口站着。 少爷您,这不就是潜意识地叫我滚出去吗? … 江玖的猜测对了一半。 少女确实差点因为外面的日头太晒,打道回府。 可是…还更有一层原因。 “你还站在这里干嘛?” 不知道何时过来的裴慎站在少女身边,用极低的气声在傅徴耳边问。 傅徴没有准备,倒是被裴慎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事情都办妥了吗?他的伤要不要紧?你下手怎么这么重?”她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少女一连串的问题让裴慎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才好。 前面的问题他很乐意为少女解惑,但是后面的…裴慎的面色不是很好看。 这么…关心那个异族少年吗? 裴慎:“我来自然是为了找你。你身体虽然日渐好了,但也要时常顾惜自己。”裴慎知道少女年幼的事情,想起程老夫人的嘱托,少年张口第一句便是类似于长辈‘教训’小辈的语气。 “知道了!知道了!”简直和傅三夫人一般…傅徴在心中默默吐槽。“你快告诉我其他的事情!” 裴慎低头,少女眼中对院中之人的关切藏也藏不住。 他心情不好,话自然也冷硬。“事情很顺利。我旁观那楚裘的神情,对于江岑安会过来救他是十分震惊…那一屋的资深大夫,有几位还是楚裘请的…江…他的伤不打紧。” “隋城那边派的人,我不清楚,应该是军营里的,下手有分寸…只是瞧着伤口恐怖些。” 裴慎将用刀之人的详细身份给略过去了。 “你别站在这里了,和我回去。”少年直接道。 “最近我察觉到好像有人在暗中盯着你,我不方便现在出手,你自己注意点,别和这院子里的人走的太近。”裴慎非常不赞同少女和江岑安扯上任何瓜葛。 他们两人是为了吉岭之役才上的清风寨,完全没有必要和不相关的人有联系。 少女在金陵说过,要替自己查出真相。昔日在金陵时,两人配合的也很默契。裴慎认为,完全不需要和那个江岑安合作。 为何现在,少女的眼中却多了一个陌生人? 裴慎不懂。他分不清楚自己心中的不适到底从何而来? 大概是因为少女不专心,明明先答应了自己的事情。 两人朝着康庄大道走的很好,一路顺利,她却被路边的野花吸引了注意… “不行啊,裴慎。我现在…我现在必须去看看他。我们不是在合作吗?我不关心他,万一他反水了怎么办?” 她必须要去看啊! 因为她脑子里的黑化值,元懿的黑化值在涨啊!少年的好感值涨到20没错,可是他的黑化值也在涨啊! 傅徴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渣女一样。因为这个破系统发布的任务,她的心不得不被割成了好几瓣,操着比常人多得多的闲心。 像江岑安这种人,若是他想反水,哪里还会有你的事情。 如此想着的少年嘴上却是一句话没说,他看了面容纠结的少女一眼,随后一个人默默地朝着隔壁的院子走去。 傅徴虽然看不见少年面上的神情,但是她莫名有一种直觉。 少年孤寂的背影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好自为之’四个大字。 不能捡了芝麻还丢了西瓜。 既然裴慎心情不好,那么以后再去哄吧,屋里这位,自己再不去做些什么,黑化值就要爆表了。 … 江玖一出来,就看见了蹲在梨花树下一脸苦涩的少女。 他一面惊讶一面好奇。“傅四小姐!你还在呢!正好,少爷想见你,进来吧。” 怎么一脸苦瓜样,是知道少爷生气了吗? 那可真是厉害… 傅徴一个人进了元懿呆着的屋内。 不知道为什么,江玖这次竟然放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往日里小少年总是防着自己,绝不允许她和少年呆在一处。 江玖像是生怕自己会像楚榕那个母老虎一般,将他冰清玉洁的少爷扑倒。 傅徴知道江玖护主心切。虽然她一直很想暴打小少年一顿来强调自己并不觊觎他家少爷的美色,但是实际上,少女啥也没做。 江玖的武力值…不低。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正中央的错银云龙纹铜炉燃着袅袅轻烟。 鼻尖里是好闻的,属于元懿身上特有的异域幽香。 他即便现在虚弱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置身少年的房间里,还是感到一种难言的魅惑迷离。 方才的血腥气似乎都是傅徴的错觉。 除非你非常仔细地去辨别空气中的气味,你才能隐约发觉,这屋子里原躺着一个受了严重外伤的病人。 “你还进来做什么!”少年说话很不耐烦,火药味冲的像是吃了鞭炮。 元懿以为是江玖又进来了。 他心里有自己的判断…少女可能真的已经走了。 谁会如此有耐心的等在外面,等上半个时辰呢?再说,少女也知道,这不过是两人合作演的一场戏。 人怕是已经回去了… 心下无论再怎么给少女的行为找着借口,元懿还是不舒服。连背后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的伤口都开始痛起来。又痛又痒,一直牵引到心里,麻麻的,是元懿不喜欢的感觉。 “我…我来看看你。” 不是你叫我进来的嘛… 元懿:!!! 少年猛地将自己的脑袋转过来。面前踌躇站着的少女,不正是他在心里反复念叨的那个人吗。 “你…”他一时情急,竟然咬到了自己的舌尖。 元懿立刻故作掩饰地将自己的脸埋入枕内。 看也不看少女一眼。 第61章 秘密 山既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傅徴走到少年床边,清清嗓子:“这次的事情…多亏江公子了!没有江公子这奋力一挡,我们的计划…怕是不能成功。” 如果元懿这次真的得了楚裘的信任,想必出兵清风寨的行动也快提上日程了。 表面话说完,少女将自己内心犹豫良久,却跃跃欲试想说的话,一鼓作气告诉了床上一直将脑袋埋在枕头里的少年。 “我…我有些不放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算是解释了自己来的原因。 少年的脑袋还是窝在枕头里没有动弹,傅徴依旧看不清他的脸。 好在下一刻,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多谢傅四小姐想着我,你…你找个凳子坐吧。” 元懿的话,听起来和寻常不一样。傅徴一时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她照着少年的话搬来了一个凳子坐在少年床边。 … 元懿原本想的是,他应该和少女聊一些俏皮的话,捉弄捉弄她,如同往常一样,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项游戏之一。 他喜欢观察少女被戏弄后俏红恍若天边红霞的脸,或者是她憋屈的,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 这样的少女让他心情愉悦。 可是现在的元懿没有这样做,他只是叫少女搬个凳子坐下。 或许是背部的疼痛击垮了他一直以来的铜筋铁骨。 他是真的…真的没想到…会有这么疼。听大夫说,背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元懿咬着牙想,等他下了山,他一定要去查查是谁在背后动的手,他娘的!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疼! 疼的他恍惚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皮肉之下位移。 他也不指望少女能知道些什么了。看她那副样子…那副单纯的样子。好像自己随便使点坏,少女就会跟着自己跑…卖了她,兴许少女还会替自己数钱。 元懿只希望眼前的人能陪自己坐会。他喜欢少女身上清甜的味道。不是寻常的香料,倒像是少女衣襟处长时间沾染上的体香。 他其实不怎么喜欢浓香。可是这香用久了,他竟然一时半会舍弃不了。 只有少女身上的味道。一种有关于生活,有关于宁静,仿佛透过时光的缱绻味道才能让他的心找到一个安歇的地方。 哪怕是静静地陪着他坐一会儿,也是好的。 傅徴不明白元懿心中所想,她打量着少年背上搭着的衣裳。隔着一层布,她瞧不出什么来。 “你…疼不疼?” 虽然知道自己这话明知故问,可傅徴觉得,人们通常在看望一个受伤的人时,他们使用频率最高的便是这句话。 如果一个人受伤了,你不说这话,都像是少了些什么。 … 元懿保证,若是旁人对他说这话,他早就将人轰出去了。 忍着疼痛的少年不得不承认。 面前的少女是不同的。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自己对她是不同的。 于是他说:“疼死了!”带着不属于元懿的幼稚。 少年终于将脑袋转了过来。 由于元懿之前孩子气的动作,本来还算整齐的乌发已经分道扬镳。凌乱的发丝糊在他的脸上,最显眼的还属那双茶色的眼珠子,玻璃一般剔透。 傅徴放眼望去。 嗯,还是美的惨绝人寰。 就是唇色苍白了些。 傅徴:“我有上好的药膏…或许能够…”疼又能如何,她也不能替少年转移疼痛。 不过是一句客气话,现在倒让傅徴进退两难。 元懿蹙起的眉间让她相信,少年是真的在忍受超出他想象的疼痛。 “你…你哪里来的药膏?”元懿的声音都开始颤起来。“你是被人抓上清风寨的,可不是被人请上来的!”说到这里,五官都快要皱成一团的少年忽然弯起一个玩味的笑容,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这…”傅徴语塞。 果然,永远不要在野兽面前露出一丁点的懈怠与怯意。即便他们受伤了,爪牙不再锋利,失去了原本的威胁,可不要忘了,他们还是一只野兽,有着与生俱来的狩猎本能。 傅徴是真的放松了,也可能…是这屋内的幽香醺得她昏昏欲醉。 “你告诉我一个秘密,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傅徴开始耍赖,她不想和元懿继续这个话题。 即便元懿要盘根问到底,她也要换少年一个秘密。 譬如…他的身份,以及他为什么要留在寨子里。 傅徴现在甚至都在怀疑,元懿不是他的真名。 少女的话确实起了作用。 最起码躺在床上,挨着药效发作带来的痛苦的元懿,他的注意力成功的被转移到了少女的话上。 “成交。”元懿笑的不怀好意,傅徴却没有反悔的机会。 坐着一把普普通通的凳子,进行一次礼节性地关心。傅徴却像是突然被人放在了炭火上灼烤,又像是孤身一人面对着悬崖峭壁。 提心吊胆! 元懿:“我先告诉你,江岑安…不是我的真实姓名。我隐瞒了身份。”他说的爽快,似乎真的觉得少女不会出卖自己,已经是他最牢靠的伙伴。 可是…这并不是傅徴最想知道的。 “谁不知道?!谁不知道你不叫江岑安?!我小时候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不是江岑安!” 少女这话也只敢在心里对219说说。 元懿看出了少女对这个秘密不甚满意。 因为她…露出了自己喜欢的表情。 那么…不妨再告诉她一些吧。 “我的真实姓名——元懿。出生不详,没有亮点也没有故事。父母中确实有一方是异族…三当家看上的…她算是看上了我的脸,所以将我一直强留在这里。我有机会离开,但是,我有一个想要的东西,所以元某选择留下。” 少年边说边看着少女。他很好奇少女的反应。 接着,他想到了一个更好玩的事情。 “我选择和你合作,或者可以说是挑中了你。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你是傅四小姐…你明白吗?” 少年最后的话状若无意,傅徴却是一阵心惊肉跳。 他…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大抵是少女面上的神情实在过于五彩斑斓,元懿继续重复着之前的话。 “我选择…和你…也就是傅四小姐合作。是因为傅四小姐,是傅四小姐。” 已经很明显了不是。 少年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静静等待面前之人的反应。 傅徴报以沉默。 她并没有震惊到张着嘴巴,一脸傻相。但是请相信,在她的心海里,小傅徴正在努力地把自己的下巴恢复原位。 “所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傅徴看着少年,竭尽全力让自己显得与他…势均力敌。 最起码表面的样子,要撑起来。 “唔,其实也没有很早吧。不过山寨里与傅四小姐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了呦。”元懿直直地望着少女。“我的秘密…可是告诉你了不少。” “那么…你呢?” 傅徴不是赌不起的人,她直言:“我身边的‘阿言’,他不是个哑巴。他是隋城派上来照顾我的人。” “是吗?我猜到了。”少年兴致缺缺。 傅徴想,你那个关于名字的秘密,我也早就知道了呢! “没有别的了吗?” “我想想…”自己这一个确实拿不出手。 傅徴忽然想到一个绝佳的秘密。 告诉元懿既可以搏一搏好感,又对自己没有任何损害。 第62章 算计 “我其实,不会被抓。准确的说,我其实并不会给清风寨的人抓住我的机会。” 元懿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傅徵微微一笑:“我的同伴,他本有足够的实力可以救我出去…但是我拒绝了。”傅徴相信裴慎的能力。他当时那么容易就听了自己的话,也是因为少年…信任她。 就像两人在金陵一样,无条件的信任彼此。 她其实并不明白为何裴慎会对自己如此好。因为她是三哥的妹妹?还是因为她答应替少年办事?还是…自己确实长了一张毫无威胁的脸… 她信任裴慎是因为有系统在。有了系统,傅徴对于少年的感知情绪变化拿捏的清清楚楚,自然没了后顾之忧。 … “为什么?”元懿很好奇。 “因为在这清风寨上,有我想要救的人。”少女盯着那双茶色琉璃珠缓缓道。 元懿愣住了。 少女的话仿佛有魔力一般,一遍遍地在他脑海里回响。 “我想要…我想要…救的人。”像音乐停止后袅袅空气中的余音,元懿忽然想笑。 她这是什么意思? 元懿忍着心里的痒意:“你这算…秘密吗?” 她是个小骗子。少年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 “我向你保证!这是我心里可以排的上位次的秘密。”少女狡黠,滑溜的如一条小鱼,让人抓不住。 爱信不信! 傅徵得意地看着陷入沉思的少年。 “随你。”元懿无奈妥协。 他的心在不规律的跳动,而秘密让人心绪紊乱。 他承认,这算一个秘密。 今天…就暂且先放过少女一回。 傅徵没有选择继续叨扰少年。 瞧着元懿的脸色,他也是该休息了。 在向江玖保证她一定会负责少年背上的伤痕后,傅徴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院内空无一人,裴慎不知道去了哪里。虽然已经有了心理预测,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傅徴这心里还是酸巴巴的。 她可没有消极怠工。她关心元懿,不也是为了任务吗? 傅徴想起少年之前那个寂寞的背影,她不由撇撇嘴,一下仰倒在了床上。 裴慎是她的朋友。可现在她的朋友因为自己和别人好,不听他的劝告,少年生气了。 她知道裴慎没必要亲自上山,可他还是来了。 … 照理来说,她和裴慎的关系应该最要好。 他们虽然由于吉岭之役的原因才相互认识,从而一起长大;但是这么多年来,裴慎才是真真切切地陪在自己身边,这些年来一起走过的人。 在金陵的时候,他带着自己吃孙记的馄饨,带着自己第一次进赌场,甚至傅徴第一次去青楼,也是裴慎陪在她身边。 老人言:亲疏有别。 自打裴慎上了清风寨以来,她好像…疏忽了裴慎的心思。 一直以来…少年似乎永远都在自己身后。他总是默默地不说话,脸上面无表情的时候居多。 他不是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 但是傅徴每次回头时,少年总是不远不近的跟在自己身后。 “不想了!不想了!” 再怎么想,现在发布的任务主要目标还是元懿。 等少年回来后,自己一定好好地关心他。 裴慎其实很好哄。他这个人死板的很,脑子里只有吉岭之役这一件事情。 只要少女认真地帮他查案子,他就不会生气了。 因为他自己人也投入进去了,再没工夫想其他。 … 一觉睡醒的傅徴没想到自己不仅等到了裴慎,却也等到了…柳娇儿。 “快把他给我带上来!傅四小姐!傅四小姐人呢?!”是柳娇儿独有的尖细声音。 柳娇儿这姑娘长得不差,声音条件也好,就是人一急起来,她这嗓子就跟掐了脖子的鸡,尖利刺耳。 傅徵:“在呢!我在呢!别叫唤了!” 得亏傅徵没什么起床气,换个人来柳娇儿绝对得不了好脸色。 “这是你清溪院的仆人吧。” 随着她的手势,有个人被压着带了上来。 傅徵直觉道不好。 少年五花大绑,反拧着手让几个剽形大汉压着跪在了傅徵面前。 他先前束的整齐的发髻现在早已散落,傅徵从没见过少年披头散发的模样。 她有点害怕…替柳娇儿害怕。 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傅徵装作低着脑袋打量地下跪着的人的样子,侧身让了一步。 她可受不起这一跪! “你这是做什么!阿言如此老实的一个人!柳姑娘要这样对他!” 傅徵使劲地去推那站在少年身边像小山一样魁梧的大汉。 “你们给我松开他!” 绝对,绝对死定了。 裴慎的手都给他们勒红了。 柳娇儿对于少女如此焦急愤怒的样子很满意。她给那几个大汉使了个眼色。 裴慎终于被傅徵拉起来护在身后。 “不知阿言做了什么,柳姑娘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裴慎不能说话,傅徵知道,少年在顾全大局。 身为自己的仆人,他确实在身份上很容易被人钻空子。 柳娇儿笑的妩媚:“你的仆人非礼我,在场的诸位都看见了。你说…我有没有权利教训教训他!” 傅徵像是吃了苍蝇般,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她不好回头去看裴慎的神情,只能目视前方看着一脸小人得志的柳娇儿。 昔日在金陵,裴慎连明华公主都能不假辞色,怎么会对柳娇儿这样的人… 傅徵:“阿言不会说话,在场的人全是柳姑娘身边的人,你的话…我不信。” “这种事情!我还能骗你不成!”柳娇儿拉开自己的衣袖,她细长的手臂上赫然是被人强行箍住留下的红印子。 身后的衣角倏地被人抓住。 傅徵从余光里可以看见少年正在对自己轻微摇头。 “那…请问柳姑娘…想要如何?” “仆人之过,全在主人没有教导好。我的要求不高,傅四小姐今晚去把后山的老庙打扫一番,如何?” 后山的老庙? 听起来就不像是个好地方。 傅徵骑虎难下。就算知道柳娇儿又要作妖,她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 好在裴慎被自己保住了。 借此机会,说不定还能缓和两人关系… “行。” 第63章 束发 傅徴将少年领进屋内。两人全程不发一言。 她是不敢说话,少年则是不想说话。 老实说,傅徴看见裴慎这般披散着头发,一点也不像他的样子。她很想自戳双目,以视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你…怎么…怎么被她逮着了?”思索半天,傅徴憋出这样一句话。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话一出口,少女便万分鄙夷自己。 但是…这总比两人一直当个闷葫芦要好。 少女忽然想到,每次两人‘冷战’,好像几乎都是自己来活跃二人之间的气氛。 裴慎这家伙,不行。 “…我没事…你,自然点。”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想看又不敢看自己。 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偷瞄些什么。 若不是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少年都快要以为,他这是出了什么严重的,巨大的,不可逆转的事情。 裴慎径直走到少女的梳妆台前。“你的梳子,借我一用。” 被山寨里的小喽啰压着跪在地上,自由受到限制,仪表不整…裴慎内心确实难以如嘴上所说的那般潇洒。 既然选择了改头换面,扮作仆人的身份来到清风寨上,这些事情…虽然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但也不是难以预料。 为了大事…这是不得不做的妥协。 而且…他总觉得少女似乎误会了什么… 见少年坐在自己常做的椅子上,似乎是要对镜整理自己的仪容。 傅徴连忙将抽屉里自己惯用的梳子拿出递给少年。 裴慎瞧着…确实像什么也没发生。 那柳娇儿的事情…又该如何解释? … 少年盯着面前模糊了五官的镜子,短时间内还真没反应过来。 站在他身后的傅徴立刻注意到少年的异样。 “这个镜子它,它确实有个性哈哈…” “这是山寨里的人随便送来的,怕是看不太清楚…要不…要不我来替你…梳?”傅徴面前荡过几缕少年用手拂开的发丝,黑亮柔软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金光。 裴慎将头发全部拨到身后。从傅徴的角度能看到他发间露出来的一点点,欲露还休的耳尖。 想摸… 呸!想什么呢! 天地良心,傅徴方才说的话可真的全是为了裴慎考虑,绝对没有想占他便宜的意思。 少女的话清清楚楚的落入裴慎耳中。关于镜子,关于她提出的一个友善的建议。 裴慎握着梳子的手一顿。少年似乎在一字一字地辨别少女刚刚所说的话。 裴慎盯着面前模糊的铜镜,声音飘忽不定。 “你…要帮我梳头?” 为心爱的女子画眉贴花钿,为心仪的男子束发整衣冠,这是大雍…寻常夫妻间的闺房之乐。 傅徴后知后觉地认识到,自己的话中还是带着让人误会的歧义。“你…你要是不愿意,可以自己来!我只是…我只是怕你看不见,容易梳不好…” 罢了… 少年在心里默默叹道。 她总归是… “给。”他将梳子朝身后递了过去。 傅徴看看面前的梳子,再看着身前做得端正,完全‘放轻松’等待自己替他梳头的少年。 “你在紧张吗?”傅徴是典型的风波过后就要皮一皮的恶趣味爱好者。 “没有。”裴慎没有好脸色给她。 唔,如果少年的肩膀不那么僵硬的话,她会更相信。 傅徴忽然问219。“统子,裴慎…这是裴慎吧?” 她没认错人吧… 219:“是的。百分之百,如假包换。” 既然这样,她也没什么顾虑了。 傅徴偷偷在少年背后吞了一口口水,手颤颤巍巍地伸到了少年的头上。 她前脚才说了柳娇儿,现在…换成自己在太岁头上动土了嘛…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遇见的这些气运之子,头发发质一个个的,比她这个女孩子都要好。 傅徴轻轻地将少年的头发抓拢,随后缓缓地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手中的头发顺滑黑亮,仿佛天上的织女以银河为线,精心纺织的锦缎,握在手里连一丁点的分叉都找不着。 “喂!你是在…玩我的头发吗?”闭着眼睛静静等待的少年忽然出声。 傅徴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吓得差点把好不容易拢齐握在手里的头发全都甩出去。 “啊…啊…我没有。” 傅徴在头发里穿梭的指尖立马退回它们原本该呆的地方。 裴慎也没有拆穿少女明显可见的谎言,他催促道:“你快点吧。不是还要去打扫后山的那座老庙吗?趁着天亮,赶紧去。” 傅徴:“我觉得,这真的不像裴慎。” 裴慎怎么会这样对自己? 他虽然时常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但是这次,自己好歹牺牲自我保全了他。他不对自己遭遇的事情报以同情也就算了,甚至少年的语气中,还带着努力隐藏的揶揄?! “他真的是裴慎…”219自从升级后,对气运之子的了解也逐步加深。 他们直接脱离管理局的管理而存在…是有独立思维的角色。 傅徴怀着猜疑,快速地给少年束好头发,没有再分心。 “你真的非礼…柳娇儿了?”将发带绕紧后,傅徴将梳子放在了桌子上。 裴慎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借着镜子看身后的少女。 “我是哑巴,不是瞎子。” 幸亏镜子模糊一片,傅徴看不见少年快要飞上天的白眼。 “她手上的红痕是怎么来的?”难道是那女人自己找人抓的,那可真够狠的! 裴慎抬手摸了摸少女给自己扎的高马尾。“我抓的。” 他转身,像是有些不满意少女的‘手艺’,眉间隐隐浮现出一个‘川’字。 “你给我扎的…太紧了。为什么不全部束起来?”他摇晃着脑袋,对于后面垂着一大把头发有些不适应。 裴慎一直都是用银冠束发,就算扮成‘阿言’,他也是用发带将头发全部束起。 他很少扎这样的高马尾,披散着头发的样子更是少见。 傅徴摸着自己的下巴,打量着面前一脸别扭的少年。“高马尾就是要扎紧一点才有味道,而且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好看啊!” 她没有因为是自己亲手给裴慎梳的头发而说大话自夸。裴慎这个样子…确实新鲜。不像他平日那般稳重利落的俊美,反而有一种飞扬桀骜的帅气。 “你等等!你前面的那句话,再说一遍。”傅徴突然捕捉到了什么。 是她幻听了吗? 裴慎忍住了自己总想去摸脑后马尾的欲望。“哪一句?” “你说‘太紧了’的前面一句。” “哦…’我抓的’。有什么问题?”将少女瞪大眼睛的模样纳入眼底,裴慎补充道:“我抓了她,但是我没有非礼她。” 这点很重要。 傅徴知道其中一定有故事,她一屁股坐在少年身边。 “我可以,我有这个荣幸…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裴慎:“…” … “所以…头发也是你自己弄乱的?!”傅徴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担心啊忧虑啊全都喂了狗。 裴慎拿出傅徴给自己画的那张清风寨草图,开始在上面增添新的线条。 “我当时正在偷听,没想到被人发现了…逃跑的时候正好遇上了那个…她叫什么来着?”裴慎记不住人名字的毛病这么多年还是没见长进。 “柳娇儿。” “对,我就演了一出戏。你不是说她一直针对你。”裴慎怒气不争地看了少女一眼,接着说道。 “我于是撞到她面前…她果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傅徴将事情在脑子里全部过了一遍,她终于反应过来。 “好啊你!好你个裴慎!你早就知道我会替你揽下这些事情,是不是?然后你就看我一头撞进柳娇儿的陷阱里?!” 她一直以为裴慎是最老实的一个人。但是现在看来,裴慎他一点也不! 最老实的,只有她自己。 少女似乎真的被气着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随着主人情绪的变化变得晶亮,焕发着灼灼的神采。 裴慎挑眉,什么也没说。他将手中补充完的图纸推到少女面前。 “你!这…这…” 居然…几乎补齐了。 原先像是三岁稚子胡乱所画的图纸现下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它由一张跳大神般的抽象草图变成了一张精细的建筑设计图纸。 裴慎的手指落在山后的一条小路上。“这个地方的守卫,我没听明白…到时候,你可以让那位江公子去打探一下情况。” 被面前的图纸所震惊,傅徴完全没了之前的不高兴。 “行。只是…你身手如此敏捷,可是被舅舅都当面夸过的人。是谁?居然发现了你?” 裴慎回想起那道似笑非笑的视线,他淡淡道:“一个山寨里的高手,不足为奇。” 如果少女一定要和江岑安接触,那么便接触吧。 裴慎想了这么多天,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思绪。 他会在旁边看着。少女的交友自由,他没有权利去干涉。 他只需要做到看好少女…不让面前之人陷入危险之中。 第64章 老庙 今夜的清风寨天空早起了黑云,只漏出疏疏的几颗星,摇摇欲坠的悬挂在天上。风浪像饕餮吞吃的声音,将傅徴的衣摆吹的‘呼呼’作响。 阴转为昏,昏凝为黑,黑得浓厚,一块一块凝结在夜幕上。 柳娇儿口中的老庙,还真的是个老庙。 法堂已经塌了一半,残垣瓦砾,一半的青砖地上蒙了几寸厚的青苔。石砖缝里的野草像是喷涌而出的水,四下溅开。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少女右脚跨过庙门,嘴边像小和尚念经一般念叨个不停。 庭中的松、柏、菩提树,均长的极为高大。浓荫压地,绿到近黑。黑漆漆的影子随着风动在地上变化莫测。枝叶间鸣声上下,却不见飞禽的踪影,又热闹又荒凉的样子。 云树森森。 傅徴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有人在吗?这里有人吗?” 四下无人应答,只有树枝‘哗啦啦’地做着回应。 柳娇儿的人将自己送到离门口不远处的地方后便走了。 后山偏僻,鲜有人烟。那侍女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把人带到后自己跑的比兔子还快。 傅徴喊她‘等等’的声音正在喉间酝酿,那小姑娘已经跑的没了影。她的话卡在喉咙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让她打扫,打扫什么? 擦灰?清扫地上的枯枝败叶? 这天气瞧着,可是快要下大雨了… 傅徴一步三回头地朝着庙里走去,她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她。可是…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地的荫影。 … “这是…这是神像?!”少女的声音里带着惊恐和不敢置信。 傅徴仰头,面前立在案堂上的神像正在朝着她微笑,诡异极了。 明明只有一身,神像上面却长了三个头。每个人面的相貌皆不同,或笑或怒,神态各异。 黑夜里只有烛台燃着微弱的光亮,将神像上剥落的彩绘映衬的更加阴森。 “219?”傅徴直接慌神地在现实中喊了系统的名字。 “这庙里供奉的是五通神,又叫五郎神或五猖神。他原本是一种喜欢辱人妻女,名为“独角山魈“的鬼怪。但是民间相信它有招财致富的神通,所以大雍有很多地方都会建祠供奉它。只是现在倒不常见了…” “什么…你说这是财神?这是财神?!”傅徴想到记忆里的财神,再抬头看着这个面容诡异的神像。 她好像明白了柳娇儿让自己半夜来这里的意图。 “系统,你会保护我吗?”傅徴找了一个还算明亮的角落,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后面是严实的,两边都在自己的视线里。很好,都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 219安慰道:“宿主,你要相信,我们这不是个仙侠玄幻位面,不会出现你担心的存在。不过…” “不过什么!”傅徴的回答又快又响,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219沉默片刻,还是将自己查到的资料告诉少女。“传闻一些人为了讨五通神的欢心以招财,会把妇女作为活牲献祭给他。《太平广记》中记载‘事鬼曰独脚神,每三岁必杀一人飨之。’听说大雍在很多年前破获过一个祭祀五通慎的秘密祠堂,场面极其血腥恐怖。祠堂四壁,皆钉妇人婴儿,血液干涸在墙上…” “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了!”傅徴捂住自己的耳朵。 元懿伤势未愈,整天躺在床上。何平野由于上次商谈的事情,最近一直在大当家楚裘处…她在寨子中稍微熟悉的人现在都被琐事缠身,没有一个人能来救她。 “打扫!对,只要打扫完就可以走了!”傅徴在心里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站在原地深呼一口气后,迅速地在角落里找到了闲置的扫帚。 一阵阴风穿堂而过,傅徴僵在原地。 从藏经楼的方向忽然传来奇怪的声响,像小孩儿赤脚跑过木地板。傅徴竖着耳朵去听,四周却又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傅徴的话还没说完,楼阁处便闪过一道黑影,朝着自己这边飞快地掠过来。 那身影矮小畸形,傅徴直接闭着眼睛一扫帚朝着前面扫过去。 “去死吧!” 第65章 陈婆 朝着正前方挥出去的扫帚被人一脚踢飞。虽然少女的方向是对了,但是双方武力值相差太大,少女的行为无异于螳臂当车。 傅徵握着扫帚把柄的手受到来人一脚踢出所形成的的反作用力,直接震的少女松开了手。 完蛋了,这还是个会武功的! 留给少女的胜算几乎为零。 指尖处还残留着刚刚留下的轻微麻痛感,再想要出其不意的一击是做不到了。傅徵认命般地闭上眼睛,等待着219能给自己开一个类似保护屏障的透明膜。 就像别的系统文里的系统一样...至少在气运之子的影响外保证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啊! 结果... 少女没有等来219的保护屏障,却等来了一次飞天旅行。 身体骤然的失重感差点叫傅徵惊呼出声。可少女的那一声‘啊--’还没有叫出来,再次袭来的感觉便叫她直接将喉咙里的字给吞了进去。 一只手在黑暗中准确无误的揽过少女的腰。长臂一弯,便将傅徵带着在空中旋转了一圈。 她紧张地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破风而去,擦过自己的耳边钉在了墙上。 悬空而起的那一刻,傅徵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心脏跳的又快又急,简直到了嗓子眼里。 “快放开我!” 乍一落地,傅徵忍不住开始用力拍打将自己牢牢箍在怀里的人。 勒得太紧...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等等! 这个感觉,这个气味...有点点熟悉。 傅徵悄咪咪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一节线条利落冷硬的下颚。 以及...凸起的尖锐喉结。 随着少年的一声吞咽,它在少女的视线内上下滑动了一下。 “看够了没?” “搂够了没?” 少年扭着脖子,目视前方,快要呈九十度的脖颈和下巴线条暴露出主人的极其不自在。 裴慎浑身僵硬的像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似的。 傅徵也没比面前的人好到哪里去。她“嘎吱”一下转动自己的脑袋,垂着眼睛望向两人身体贴合的地方。 呃,虽然自己之前对于面前的人进行了类似于拍打的抵抗,但是她的手,她的身体还是很依恋的朝着少年的胸膛贴近。 尤其是她的手,死死地抱在少年精瘦的腰上。 “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发誓,这完全是因为身体本能,是对于危险的敏锐直觉啊! 就算看不见裴慎,分不清任何人的脸。但是在面对黑影和横在腰上的手时,她还是下意识里选择了抱着自己的那个人。 缓过来的傅徵开始秋后算账。“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慎不是和自己说今晚有事要单独去做吗?所以她才在这又黑又破的老庙内没对少年产生过一丝期待。 现在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啊? 感受到少女柔软的身躯触电般的远离自己,裴慎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随后,他不自在地咳嗽道:“嗯。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要做的事...” “别说这些了...看前面。”他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不准备和少女继续这个话题。 裴慎所说的话里面信息含量太大,傅徵一时之间还转不过弯,只好先观察眼前的情景。 庭院中央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妪,她的脚边正躺着傅徵手中甩出去的扫帚。 这便是...自己刚才看见的黑影? 傅徵睁大眼睛看着庭中央的老妪。 她的一张丑皱的脸在夜色下愈发显得诡异,就像经冬的风鸡日复一日的干缩。老妪背上驼起的弧度让她整个人的身形看起来矮小又怪异。 最醒目的,和她整个人气质完全不符的,是老妪面上的一双火眼金睛。 精明地仿佛可以直破烟雾的迷阵。 拦住想要直接上前的裴慎,傅徵缓缓向前走了一步,不远不近地和那老妇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你好,我是清风寨派来这儿打扫的傅徵,不知婆婆怎么称呼?”傅徵相信面前这个长相怪异的老人不会是什么普通角色。 老妪将地上的扫帚拾起来,一张口便是一副破锣嗓子,如同砂纸在桌面上摩擦。 “老婆子看你这个样子...可不像是来打扫的...” 傅徵想到之前的情形,略有些尴尬的摸摸头。 “我姓陈,你叫我陈婆子就好。”她一拐一拐地朝着室内走来。 在经过傅徵身边时,裴慎侧过身子将少女大半个护在身后。 陈婆子见状冷笑一声,看也不看少年一眼。 ... “这五通庙不是个什么好地方,谁派你来打扫的?”陈婆子从神像后面摸出几个蒲团,扔到少女面前。 傅徵不清楚情况,也不想拂了老人家的意,顺从地接过并垫在了屁股底下。裴慎则站在一旁一动也不动,像是门神一般,立在少女身边。 陈婆子也没准备给这面容冷峻的少年什么好脸色。她将剩下的蒲团全部叠起来后放在了自己身下。 老人大部分的视线都是落在少女身上。 傅徵:“派我来这里的人是清风寨的柳娇儿,不知道陈婆婆认不认识?” 陈婆子摆手,起身把门掩好后,将火堆生起。 “不认识,没听说过清风寨有这么一号人。” 屋外的风刮得越发的急,在这后山深处傅徵竟然感受到了寒意。 想到老妪像是隐居在后山一样,傅徵向陈婆子解释:“那是清风寨二当家的房内人。” “齐铭?这个人我知道...怎么,你惹了他的女人,所以她将你安排到这个地方?”火光摇曳,在这暖光的照耀下,老人的脸竟然透露出一种宁静的肃穆。 傅徵不知道该怎么向陈婆子描述自己和柳娇儿的恩怨,只好点点头,表示事情大概就是如此。 “我看你这个女娃娃,长得标志,瞧着也有灵气...怎么连那齐铭的人都收拾不了?”老妪拨弄着树枝,像是开玩笑一般对着傅徵这样说道。 那还不是因为...自己被困在这寨子里,受制于人。 隋城马上就要出兵,傅徵不希望逞一时之勇坏了大局。 往往就是这些最不起眼的小人物,他们会在整盘棋中造成难以预料的局面。因为他们疯起来总是不管不顾的,他们没有所谓的克制,没有瞻前顾后的忧虑...执棋之人很难预料到他们在绝望下的反扑会有多么厉害... 想到告诉自己这些道理的人,傅徵的心间浮现出一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怅惘。 也不知道他的腿...有没有治好。 明灭的火光在少女脸上跳动,将她黑亮的眸子衬的悠长隽永。 裴慎察觉到少女似乎在想着什么人,他不由出声问。 “晚辈观老人家的武功不错,为何会住在这种地方?” 陈婆子觑了少年一眼,嘴里不饶人。 “你又是什么人?” 第66章 机关 裴慎朝着老人的方向抱拳行礼。 “晚辈名为裴慎,是裴家的后人。我观您的拳脚功夫似乎有些熟悉,所以才有刚刚这一问。” “若是晚辈有那些地方…冒犯了您,还请见谅。”少年现在的态度较方才算是好了许多。 陈婆子往火堆里加树枝的手一顿,她抬头,仔细地打量着少年的五官。 她年纪大了,眼睛虽然由于习武的原因还有些神采,但视力却不大好了。 老人只能努力地去辨别故人的轮廓。 “你是…你是裴戍疆的什么人?” 陈婆子这一句话问的傅徵云里雾里,裴慎却是明白。 老人对自己的身份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认识。 “裴戍疆是我的祖父。”他将老妪想的那个答案说出了口。 自己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老人不由得咧开嘴,皱巴巴的笑容里颇有种对往昔的追忆之情。 “唔,你这讨人厌的模样,倒是和你祖父如出一辙。”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婆子那张本就皱纹遍布的脸上像是开出花来。 叫人不禁既感慨她年华逝去之快,又被她面上真挚的笑容所触动。 裴慎干巴巴吐出一句。“我不如祖父。” 少年这话一出,惹得原本还一脸懵逼的少女忍不住躲在暗处偷笑。 裴慎这是觉得,自己不像祖父那般招人讨厌呢;还是在谦虚,自己各方面其实都不如祖父呢? 很明显,火堆旁的陈婆子也察觉到少年这句话里潜藏的各种意思。 庙内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两方人不再像之前那般互相警惕试探。 “所以,你这个裴家的后人…为什么会和这个小姑娘…出现在清风寨上?”这是陈婆子最想问的问题。 傅徵和裴慎对望一眼,最后由傅徵开口,向面前的老人将事情娓娓道来。 除去一些私人问题没有讲,傅徵几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盘托出。 … “我没有想到,楚裘竟已做到了这种地步!”陈婆子愤然出声。 老人的声音里既有不可置信,也有仿佛是对楚裘的痛惜之情。 “不瞒你们说…我这些年一直呆在后山,守着这座五通庙过日子。对于他的事情…我是半点也不清楚。” 傅徵听出老人的未尽之言,便主动地去问楚裘的事情。 陈婆子的面容露出挣扎之色。 裴慎抱臂站在一边,等着她做出决定。 良久,老人盯着火堆深处烧的噼里啪啦作响的枯枝,缓缓开口。 “我昔日曾是剑客逍遥子门下的一个洒扫婢女,由于主人家的宽厚,被授予了几招防身的功夫…边疆势急,主人不忍看见百姓遭到屠戮,于是随着好友裴将军远赴北疆…主人临走之前,将我们这些下人全部遣散…” 陈婆子想到人生初始最为美好悠闲的时光,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后来,我一路南下到了隋城,机缘巧合下被招进了楚家…幸得夫人赏识,成了楚家的女护卫…” “之后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们也清楚。我护着楚家剩余活下来的人逃往终乙山,看着少爷一步一步建立了清风寨…只是没想到,他现在竟然连世家的小姐都敢下手了。” 陈婆子的话里满是疲倦。 她选择隐居在这后山的老庙里,便是因为她不想参与进楚裘这些年准备的事情中。 她虽然是楚家的老人,但到底人微言轻。对于楚裘的行为没有办法去阻止,只好眼不见为净。 裴慎淡淡道:“他确实疯魔了。但是晚辈有一点很好奇。” 迎着老人的视线,裴慎一字一顿地说:“当初…真的是张桐对楚家一门下了毒手吗?” 少年想要知晓的答案,也恰恰是傅徵感兴趣的。 她是真的不敢相信…隋城刺史张桐会是如此狠辣的一个人,其中必定有什么他们这些人不知道的隐情。 当年楚家事发,楚裘就算年纪再大,顶天了也不过二十出头。对于这些陈年旧事,肯定不如一直陪在夫人身边的陈婆子清楚。 “老爷当初…当初的确是参加完刺史张桐举办的一场晚宴后,他的身体便开始不行了…起初我们以为老爷是受了风寒,没有太在意。后来…后来方才知道是中了毒…楚家起火的时候,老爷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被烧的时候,那真的是…” 惨烈的场景叫陈婆子闭了眼睛,似乎睁着眼就能看见楚家老爷楚禾当日的惨景。 “可是,张桐把你们追到终乙山下时,他并没有选择赶尽杀绝。虽然追兵猛烈,下手也毫不留情…可是最后张桐并没有选择搜山,这是为什么?” 裴慎像是在追问陈婆子,又像是自己在问自己。 陈婆子随着少年的话,像是又回到了当初惊心动魄的逃亡现场。 “他们当时万箭齐发,压根不管逃跑的人中还有许多无辜的女眷…我护着少爷小姐,就是在那时背上被人砍了好几刀…” “奇怪的是,张桐确实在最后一刻收手了。”本已经让自己强制忘掉这段记忆的陈婆子忽然被少年的话点醒。 傅徵灵光一现,她忽然问道:“除了地券,楚家还有没有其他遭人忌惮的东西?” 少女的话像一根针刺入老人的灵台。 “对了!对了!夫人,夫人在逃跑前交给我一个盒子。”陈婆子朝着后院拐去。 很快的,她将一个落满了灰的盒子拿到火堆旁。借着火光,裴慎一眼看清了盒子的构造。 “这是旋纹盒!” 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为什么楚家的夫人要把这个盒子交给一个女护卫保管呢? 在这个盒子里又到底藏着什么,能让楚家人用如此复杂的机关去保护它呢? “你能打开它吗?”傅徴只看了一眼这复杂的螺旋花纹,就觉得眼花。 裴慎并不说话,只是看着坐在火堆边神色明灭的老人。 “裴小郎…开吧。” 知道面前的两个年轻人才是能阻止少爷的关键,陈婆子如释重负般将盒子递给少年。 第67章 雷雨 旋纹盒,顾名思义,就是一个布满了各式螺旋纹的盒子。 盒子整体像是一个矮小的圆柱体。在这圆柱体的侧面,充斥着各式各样,形状复杂的花纹。想要打开这个盒子,就必须在旋转圆柱的同时确保每一个花纹的上半段连接到相应的下半段花纹上。 若是扭错了一步,整个步骤就得全部推翻重来。 傅徵在脑子里试着去思考旋转的几种可能... 嗯...果然不行,脑子转不过弯。 傅徵凑到少年跟前,一脸担心。 “裴慎,这种盒子...它有没有预设的防范措施?”譬如失败了盒子会自动锁定啥的;还有那种,如果外面试图打开的盒子人走错了超过三次以上,里面保存的东西便会自动销毁...... 那他们面临的难度可就大大提高了! 少年修长的手指轻盈地摆弄着手心里的盒子。 身边的少女叽叽喳喳,像是林间的小雀。 他最讨厌自己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旁人在一边吵闹。只是...裴慎将内心沸腾的燥郁压了下去。 虽然吵的很,但也是为了盒子里的内容考虑。 原谅她了。 傅徵羡慕地看着裴慎摆弄着这机关盒子。在他的手里,这设计精妙的盒子仿佛幼童的玩具。 “有。”过了好一会,裴慎才对少女之前的问题做了回应。 他这话说的漫不经心,坐在一边看着他像是要开始动手的傅徵却着急起来。 “那你可得小心点!” 这里面的东西...一定很重要,绝对不能在她手里搞砸了。 裴慎仿佛置若罔闻,他用余光瞟了一眼双手握拳搁在胸前的少女。 火光下,少女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手中的盒子,明亮摄人,像是夏夜星空中最亮的那颗星子。脸颊上的软肉由于少女略显紧张的缘故,鼓出一个圆润可爱的弧度。 可惜今夜黑云乍起,风声如雷,夜空中见不到一颗星星。 裴慎的手指上似乎还残留着少女皮肤上的温度。 “我不会给它这个机会。”他的声音轻却有力,在傅徵本就快速跳动的心上震动开来,给少女带去一种深入骨髓的极致刺激。 下一刻,裴慎的手指就围着盒子周边的花纹舞动起来。 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手中的盒子,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如同冬日雪梢枝头凝结的冰晶,冰冷却又美丽。 若不是裴慎的手指在不停的翻飞,傅徵会恍惚觉得,眼前的人怕是一座供奉在神殿里的雕像。 少年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橙红色的火焰下更加立体,鼻梁又挺又直。光影之间的交错变化给少年拢上了一层神秘又肃穆的轻纱。这样的裴慎,认真专注于手中机关盒的裴慎,在少女眼中俊美的惊心动魄。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随着盒子内转动的机关一起,‘咯吱--咯吱--’有节奏的跳动着... “好了。” 随着少年话落,盒子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傅徵看见一滴汗珠自少年的鬓角滑落,缓缓地流至他精致的下巴处。 像是鬼迷了心窍一般,傅徵倾身,用自己的指尖将那一滴汗珠抹去。 她的这一突然动作让两人俱是一震。 裴慎本想把盒子交给少女后再自己擦拭,亦或者直接随它去了。 他没想到...少女会抢先一步替自己效劳。 更让裴慎讶然的是,下巴上方才的触感,明显是属于少女身上皮肤的柔软。 她是直接上手了... 傅徵确实是魔怔了。她明明有随身携带手帕,而且就在自己的袖口里。 为什么自己脑子一抽,直接上手了! 少女视线飘忽,不敢再去看面前之人的脸色。 ... 陈婆子神色了然的看着面前这对年轻男女。她老了,时代变化了,对于现在年轻人...她这个老婆子是不太理解喽! 怎么两个人都这般扭扭捏捏的... 最后...还是裴慎出声将这暧昧又奇怪的情形过渡到他们手头的正事上来。 “多谢。” 他在肚子里搜刮着可以说出口的词汇...斟酌半天,到底也只说出这最普通的两个字。 傅徵顺着少年给的台阶很快回过神来。 “哈哈,应该的...应该的...怎么样,盒子里面是什么?” 话题虽然转的生硬,但是少女问的问题却不生硬。 裴慎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情形给傅徵和陈婆子看。 “这是信?”即使在心里猜测了很多种可能,但是当盒子打开之际,让傅徵万万没想到的是,机关盒子里面竟然只是放着一叠信纸。 很普通的样子,没有任何机巧。 纸面上残留着时间的印迹,纸张已经发黄。 裴慎将信拿了出来。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信纸,随后将将指尖放在鼻下闻了闻。 “放了很久的信纸,照理说...应该只会剩下霉味,但这些信纸上却还留有一股奇异的香味。” 裴慎将信纸举起,借着屋内的光继续查看信纸。“纸质不错,像是太原那边特产的溪纸。”他曲起指头弹了弹信纸。 裴慎摩挲着这在盒子里不知道呆了多少年的信纸,语速飞快地说出来一连串的信息。那速度差点让一直在旁边听讲的少女跟不上。 傅徵勉强跟着他的节奏观察着少年手里的信纸,少女眼里对裴慎的佩服都快要溢出来。 光从这张纸上就能猜出如此多的事情,裴慎可真是...藏的有够深的。 傅徵:“信上的内容呢?”看完纸上的内容后,是不是会对整件事情有个更加深刻的了解? ... “这是...楚禾写给别人的信的拓印本。”裴慎仔细的比对了信件上的字迹,得出了结论。 “这里面有两种信件,一种是楚禾写给别人的拓印本,还有一种是那人寄给楚禾的回信。” “兹事体大...这不是关于那批漠河粮草的汇报吗?!”傅徵接过少年递来的一半信件,快速浏览后压低着嗓子道。 裴慎点头。“没错,这是...楚禾留给自己和楚家的底牌。” 他将少女手中的信件收回,整理齐整后握在手里。信纸的边缘在空中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陈婆,这些信件,怕是要直接上交给金陵了。”他眉峰一挑,压根没准备给陈婆子反悔的机会。 陈婆子好歹活了这么多年。哪里还能不清楚事情的复杂性... 老人从两个年轻人的只言片语中,已经隐约能猜测出,楚家一大家子的覆灭绝对不是刺史张桐想要独吞钱财那般简单。 “老婆子明白的,只是...虽然知道这话有些不妥,甚至会麻烦到你们,但我还是...不得不说一句。” “当年无论发生了何种事情,想必大少爷都是不知情的。他现在这般,都是以为...以为老爷...” 陈婆子恳求地看着少女。 傅徵受不了老人这般哀求的视线,她转头,求救似的望着裴慎。 少年并不接收她的视线。 傅徵无奈,只好磕磕绊绊地给了老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如果楚裘能在隋城出兵的时候不负隅顽抗的话,我可以试着去...” “好的!好的!这件事情...便交给我吧!只要能给少爷一条生路,老婆子便没有辜负夫人这些年对我的照顾。” ... 外面忽然炸开轰隆隆一声惊雷,紧接着大雨倾盆,水点像是抢着似的往地上跑。 没头没脑的,仿佛天上的神仙在过泼水节。 傅徵二人想要现在再回去清溪院,走山路怕是危险。 陈婆子顾虑到天边久久不散的乌云,简单地收拾好了一间屋子给两人。 “这屋子虽然破旧,但幸好有两张床...你们瞧着...怕是还没定下来,还是先分床睡吧。小姑娘若是怕打雷也不打紧,这床离得近,你们两个也好说说话,解解闷...”陈婆子很热心的将傅徵二人领进屋内。 傅徵:“陈婆婆,我们两个...不是你想的那样。裴慎他...只是我的朋友。” 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拉郎配? 自己和裴慎之间的关系就这般引人误会吗? 陈婆子闻言只是笑笑。“小阿徴不用解释,婆婆明白。” 她很有脸色地在离开后将两人背后的门给关上了。 “这次...你怎么不解释了?”傅徵跟着少年进了屋内。 迎面是一排类似于炕的直木板,上面搁着两个枕头和两床被絮。 这就是...就是老人口中靠的近的床?这明明是连在一起的! “一面之缘的人,没什么好解释的。”裴慎似乎真的不再在意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看着面前被陈婆子收拾好给两人睡觉的地方,眼眸深处闪过一道深沉的波光。 傅徵率先坐到床边。 “你说那个暗中转移一部分粮草的人,就是楚禾写信的那个人,他到底是谁?”虽然裴慎推测信纸的纸张可能是出自太原王氏,但这并不能证明王氏便直接和这件事情扯上关联。 傅徵不相信望族在其中可以摘的干干净净,可是仅凭猜测是得不出结果的。 他们需要的是…证据。 裴慎将房屋四面八方,角角落落里都检查了一遍,随后将被絮铺开。 “溪纸确实在大雍间的书信纸张中是靠前的一个选择,也是大部分人都会做的选择。不过…” “不过什么?” 裴慎长腿一伸,靠在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的墙壁上。“不过我要睡觉了…晚安。” 他将被子盖子自己的腿上。“你负责熄灯。” “???裴慎?”傅徴叫起来。 少女瞧着床上规划出的一条界限分明的线,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划的… 右边是他的,左边则是留给自己的。虽然左边它地方大,可是左边靠窗户啊!傅徴瞥见窗户上映射出的闪电紫光,小身板一抖。 “你怎么现在就睡了?”她的问题还没问完呢! 再说…时间也没有很晚吧。 裴慎打了个哈欠。“我不现在睡?难道还要选个黄道吉日睡?” 傅徵被少年堵的说不出话来,只好也爬上床,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蜡烛,还没熄。”一旁传来少年毫无困意,正儿八经的声音。 “别关,打雷,我有点怕。”傅徵弱弱地说。 这雷声委实大的吓人,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是哪路神仙在山头渡劫。 傅徵缩在自己的被子里,仍然感受不到安全感。她觉得,整个屋子都在随着雷声的爆裂震颤。 “我这不是在你边上吗?”少年无奈叹气。 桌子上的烛火虽然算不上明亮,但其火焰跳动的光芒在黑夜里确实容易让人睡不着。 傅徵考虑到自己真正的‘舍友’。“那…那好吧。” 少女正准备起身去将那烛火熄灭,结果从隔壁少年的被窝里忽然射出一枚银币。 准确无误地将那蜡烛的火苗打灭。 傅徴:我这是坐着呢还是躺下呢… 她怎么就给忘记了! 裴慎这不是有功夫在身上吗?那里还需要她爬起来熄个蜡烛。 坚决不承认自己迷糊的傅徵相信,这不过是自己想起身活动一下而已。 活动活动筋骨,有利于更好的晚间睡眠。 … “裴慎?”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响起少女小声的试探。 傅徵发现,这雷声不过打了一会,竟然很快的就消停了。 雨声渐渐变小,有月亮自乌云中挣脱出来。借着外面的微光,少女只能看见不远处的少年侧着身子背对着自己。 也不知道他睡着没。 少女不信邪地继续叫了一声。 她潜意识里觉得裴慎不像是个这么快会入睡的人。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和自己讨论机关盒子里的信件而已,可她偏就要知道。 不知道,怎么完成系统布置的任务? 如果这次再没有回应,她就不再打扰少年了。 傅徴这次运气不错,裴慎回答她了。可怜的少年不知道,一旦自己这一次闭嘴,他就可以得到永恒的宁静。 可是…他开口了。 “你这是醒了?雷声停了你醒了?”听出少年话中的不可置信,傅徴掩饰地笑道:“我纯粹睡不着…睡不着。” 裴慎其实也没怎么睡着。 他很小的时候便被扔进军营里训练。他做不到在这种场合下心安理得,毫无防备之心的入眠。 裴慎:“好了,我允许你提三个问题,问完立马睡觉。” 不出一天,最多两天,隋城便会出兵。他可不想看见少女无精打采的迎接接下来的一场‘硬仗’。 “给楚禾写信的人?”傅徴一瞬间来了精神,她将脸面向少年的方位问道。 裴慎仰着身子,双手交叉放在头下方。“望族的人,总归不是太原王氏的人。” “你觉得是谁?” “我猜是清河崔氏或者陇西李氏。”听到清河崔氏这四个字,傅徴心中一跳。她希望…不要是崔望的本族。 裴慎偏头提醒忽然沉默的少女。“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想清楚了再问。” “其实…清风寨的大当家楚裘恨错了人?张桐并不是他最直接的仇人?”傅徴忽然想到何平野。 他的妹妹星垂…就是在逃亡的时候不幸去世的吧。 “不一定。张桐在当时确实可能会生出其他的心思,但我认为,他不会做的这么狠。如果要狠,为何不斩草除根呢?” “好了,你再这样想下去,明天枕头上,肯定一堆头发。”少年清越的声音混杂着他沉闷的笑意在夜色中朗朗动听。 “哼!”傅徴没好气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少年。 裴慎就这样望着天花板,伴着少女逐渐平稳的呼吸声阖上了眼。 “小阿徴…小傻子。” 第68章 悔过 裴慎醒的早。 他一觉醒来精力充沛之时,小姑娘还抱着被子睡的正香。 少年轻手轻脚地将自己收拾好后,飞快地掠出庙内。 现在天才蒙蒙亮,雨后的天空仍然有些灰暗,山寨内许多人都还没有从梦乡中醒过来。 正是他办事的绝佳时候。 … “起床了。” 等到裴慎办完事情后,他才开始喊傅徴起床。当少年一脚跨进门槛的时候,傅徴果不其然还在呼呼大睡。 裴慎放轻了脚步。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少女的睡颜。 他就这样沉默地将自己融进周遭的空气里。 裴慎盯着面前缩在被子里的红脸蛋足足看了有一分钟,才清清嗓子开始把人叫醒。他自认为已经足够仁慈了,毕竟给了少女一个回笼觉的时间… 耳边的声音不大不小,在惬意清爽的早晨既不会显得过于吵闹又可以达到少年的目的,将半梦半醒的傅徴从被窝的封印中解除出来。 注视着少女从床上坐起后,裴慎后知后觉地将身体转过背对着少女道:“你收拾一下,我们可以回去了。” 傅徴揉着眼睛问:“陈婆婆那边…” 裴慎低头看着自己鞋尖上的湿泥。“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不用担心。” “唔,我昨天…睡相…还可以吧?”傅徴将鞋穿好后坐在床沿边,一抬头便看见裴慎扎着高马尾的背影, 少年的肩膀原来早已经在自己没有发现的地方成长到可以让人依赖的宽阔,比例完美的倒三角在傅徴面前投下高挑的阴影。 裴慎估摸着少女已经收拾好了。他转身,一缕碎发自额头一侧滑过,显得整个人有一种慵懒的不屑一顾。 他的语气里夹杂着对昨晚记忆的嫌弃:“你说呢?” ”我…我无论做了什么,都请你原谅我!” 睡觉的时候,她怎么控制的住自己? 半夜三更突然滚过来不说,还抱着自己不愿意撒手,好不容易撒手了,却留下一怀抱的幽香…裴慎悄悄的红了耳根,嘴里却无所谓的说:“没什么。你只是说了一夜梦话,吵到我了。” “瞎说!我从来不说梦话的!”傅徴一听这话,直接反驳。 她是真的不说梦话!红岫可以作证。 她顶多…顶多会打小呼噜,那也是到了极累的时候,才会打一小会儿呼噜,声音很小很小… 裴慎的脸上全是鄙夷:“我为什么要骗你。”小傻子… 少年脸上的神情不像是作假。 傅徴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后脑勺的一小撮头发翘起。“那…那可能…可能我太累了!”她嗫嚅道。 像是说服了自己,少女走到裴慎身边。 “我没说什么…不应该的话吧?”譬如把任务和气运之子的事情泄漏出来。 “没有。走吧,我们回去。”裴慎的视线克制不住地总往少女头上的那撮头发上瞟。他的手指像在弹琴,起起落落,垂在大腿侧边不知如何是好。 趁着少女走在自己面前之际,裴慎飞快地伸出手去将那撮头发给按回了原位。 … 清风寨内的众人最近似乎也觉察到风波将近,事情已经进行到快要了结的这一天。柳娇儿一伙人第二天也没有再去找傅徴的麻烦。 顺利回到清溪院的傅徴并没有感到有多开心,想到陈婆子和昨晚的信。 她有些踌躇。 “裴慎,我想去找…何平野。”最后三个字如同是谁逼着她说出来一样,裴慎马马虎虎只听出来一个音。 隔壁的院子今日也无声无息的没有任何响动。 江玖这个点喜欢在院子外面收集树上掉落的梨花瓣,今天却是瞧不见一点影子。 裴慎看着面前揉搓着自己衣带子的少女。他想起自己在内心做的决定,提醒道:“再揉下去…衣服就要起火了,你想说什么?” 傅徴抬眸,她能清楚地发现少年眼睛里凝聚的专注,炙热真挚。 他认真地在询问自己的意见,不是一开始类似于相熟之人的损怼。 她顿了顿道:“我想去找何平野。”这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一件节外生枝的事情。 她不应该对寨子里的人产生太多的感情。 不过是一个游戏世界。她是来做任务的,任务的主要目标…是眼前的人。 可傅徴的眼前总是浮现出初上山时,何平野给自己打的那个松松垮垮的结,让她红肿的手腕得以从疼痛中短暂解脱;他没头没脑扔给自己的药膏;还有那个…属于他早逝妹妹的银镯子…… 傅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做不到忽视别人的善意,也做不到明知何平野正在朝着一条没有终点的路奔去,而她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静静地看着。 她是一个npc,在这个世界里的能量值很小。她很有可能只是白跑一趟。 但最起码,傅徴想去试一试。 裴慎:“你深思熟虑过了吗?” 少年在试着接受傅徴这些不符合他思维模式的想法。 他和傅徴认识的时间说不上长,却也不短。他确实不能改变面前之人的想法,但是他可以在事前去问清楚少女的想法。 她需要有这样一个人,在她身边一次又一次地问她。 这是你经过思考后得出的结论吗? 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后悔? 如果少女依旧执意如此,他只能尽可能的去帮她。 傅徴知道何平野很有可能会将这件事情告诉楚裘。楚裘知道后,清风寨难对付的程度将会大幅度提高。 他可能直接会拿着这些信件去威胁张桐背后的人… “我想明白了。”真相必须得让当年走过火海的残喘之人知晓,这也是算是…对他们这么多年坚守的交代。 “那好,你去吧。”裴慎点头。 傅徴:“裴慎?” “楚榕已经盯上你了,昨晚的那几枚暗钉就是她的人想取你性命…你自己小心点,有什么话说完早点回来,我们也是时候下山了。” “…好…” 我们下山。 *** 去找何平野的路上,傅徴听到不少消息。 “你听说没?刀叁和他的手下被人揍了一顿!” “什么,怎么可能?谁敢惹他们?” “谁知道呢。被人蒙着袋子打了一顿好!鼻青脸肿…没面子叫别人知道,全说摔跤摔的呢!” “那确实摔地够惨啊!哈哈哈哈哈!” 傅徴赶巧,何平野刚从大当家处回来,两人便在他的屋子门口碰见了。 “进来吧。” 男人看起来很是疲倦,眼下的乌青在苍白的脸上打眼的很。 傅徴有些局促:“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何平野揉了揉眉心,坐在椅子上道:“你说吧。” 他虽然瞧着已经很累了,但还是给傅徵看了茶,做好了耐心倾听的准备。 “张桐不是造成楚家祸患的罪魁祸首,楚家的老爷楚禾…”知道男人没有精力去听她说废话,傅徴开门见山。 何平野原本还是半靠在椅背上听少女说话,到了其中的关键部分,他直接坐直了身体。 傅徵话说完,何平野将茶杯往少女面前推了推。 “傅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但是小姐可否听过一句话,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件事情…没有回转余地。” 傅徵说地口燥。她也没工夫去喝桌上的茶水。 “即便是白白送死?”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何平野这话听起来…很勉强。 大当家楚裘这些年虽然一直在调查父亲的冤案,但任何人都难以保证,这么多年下来,楚裘自己到底想不想要这隋城的地券。 他是想要证明父亲应得的东西? 还是自己也动了心思。 陈婆子的事情当年何平野也知道。为什么老人不选择一直扶持楚裘,而是在清风寨占领脚跟后便自请隐居于后山的五通庙内… 傅徴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面前男人最在意的事情。 “何大哥,你的顾虑我清楚…我只想说一句话,你…不想去金陵看看吗?春闱虽然错过了,但还有秋试…如果你不为自己考虑,那么你的妹妹呢?替她去金陵走一遭,是否可以弥补遗憾?” 这话最后确实有些剑走偏锋,傅徴却管不了这么多。如若能稍微撼动一点面前之人的想法,她都觉得自己成功了。 何平野对于少女的话不是没有触动。 恰恰相反,他感受到内心多年的壁垒在一寸寸地破碎。 “来得及吗?” 他就像是溺水的人。脚下被万千水草缠绕,每一口呼吸便是致命的呛水。没有救了…没有救了…他落寞地垂下了手。但是突然间,有人在喊他,在喊他的名字。 他的手被人抓住了! “怎么来不及!只要你想,就来得及!”少女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将他一棍子打醒。 何平野露出这么多天来第一个笑容。 “我会认真地对待…傅小姐方才说的话。” 何平野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他只记得,星垂像个小花猫,脸上全是灰。小姑娘由于营养不良的原因显得头重脚轻,但是她的眼睛很明亮,如同眼前的少女一般。 望着你的时候可以望进一个人的心里。 “哥哥,你好厉害!这么难的书也会背。不像我一段也记不住…如果你去参加那些书生们的考试,一定能拿第一名吧!” “我真想和哥哥一起去金陵…杨小红的哥哥听说马上就要进京赶考了,她手上的银镯子真好看,她说这是她哥哥送的…哥哥你别这样,我不是暗示你!我只是希望你好好读书,以后可以带我一起去金陵!” 星垂的好朋友杨小红有一对漂亮的银镯子。她很羡慕。 小姑娘快乐极了。她趴在自己的书桌边畅想着属于兄妹两人的未来。屋外的太阳并不灼人,而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他记得自己回应了星垂。 “好。”他给了星垂承诺。 … 将自己的事情处理完后,傅徴感到一身轻松。 元懿那边已经商量好了,陈婆婆处也答应会帮忙,何平野…何平野似乎也有了松动… 等到了晚间的时候,有人来找傅徴。 原来是隋城那边混上山的人。 明日,就是隋城攻上来的日子。裴慎不能再呆在寨子内,他必须下山去指挥。 放着张桐一个人,傅徴和裴慎都不放心。 “你记着,明天就呆在清溪院内别乱跑,我到时候第一时间来找你。”裴慎严肃地叮嘱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事情出现了不可预估的情况,你就去找…去找江岑安,明白吗?” 虽然裴慎一直对江岑安没什么好印象,但是在这紧要关头,他莫名又有一种直觉。 江岑安会保护少女。 傅徴点头,很识时务的保证:“你对我还不放心吗?我们在金陵,不一直配合的很默契?你都安排的这么周密了,不会出事的。” 少女的话不无道理,可裴慎在眼前人的问题上,总会陷入一种自我怀疑的状态。 他知道每一种选择都是当下的他所做出的最好抉择,可是…如果从再上一个层面来看,他又能给自己的完美计划找出许多值得填补的漏洞来。 没有最完美的存在,只有他一次又一次地推翻重来… 裴慎在最后给少女交代完一遍后,隐秘无声地离开了清溪院。 在他走后,傅徴却是睡不着了。 她想起裴慎曾经有一天去隔壁找元懿谈过,少女心下陡然升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自己也有一段时间没看见元懿了。 … 傅徴来的时候,元懿正在换药。 她的脚步一响起,给少爷上药的江玖立刻将纱布掩在了少年的背上。 傅徴眼前只掠过一片连绵起伏的白。 “他这是防狼吗?”傅徴磨了磨牙。 219:“他这是替他家少爷守规矩。” “…” 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傅徴表示自己作风端正。 江玖的动作惹的元懿咳嗽两声。小少年听懂了少爷话里的警告之意,只是临走前还不忘记送傅徴一个眼刀子。 元懿现在到底伤着了元气,他没工夫收拾江玖,只能略带虚弱地笑:“怎么现在想着来看我?” “明天的事情让我有些睡不着,便想来看看你…你这个样子…真的能行吗?”傅徴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睛飞到少年光裸的背上。 江玖啊江玖!你难道不知道,有一种诱惑叫若隐若现的美吗? 元懿故作生气:“原来,来看我只是顺便吗?”他蹙着眉,睫毛微微颤动,本就旖丽的容貌平添几分脆弱,让傅徴心里小猫爪子挠一般。 “你的注意力不应该放在我后一句的关心上吗?”少女无奈扶额。 元懿又笑了,笑得意味深长:“我行不行,傅小姐如何会知道?” “他在说什么?219,我听不懂。”傅徴捂住耳朵。 219:“我也不懂!”它在系统里还没成年! 傅徴:“我不和你贫嘴,你明天真的要和楚裘在一起?” “我不和他在一起,不符合我现在心腹的身份,对于你的计划也没好处…而且,我有一件东西要向大当家的讨。” 傅徴明白元懿有自己的秘密。 在现在的情况下,她选择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第69章 混乱 今天是个嫩阴天,蓝的不纯粹也灰的不彻底,叫人恨不得能用纸吸干天上淡淡的水云。 傅徴撑着下巴倚在窗边。外边的声音不寻常。 山寨里的人像是一夕之间全都不见了踪影,清风寨没有往日里那般热闹。 风雨欲来。 傅徴想,这日子选的一点也不好。 整个寨子似乎都被天幕沉郁的颜色笼罩,像是一个结界将清风寨圈起。傅徴住的后院本就幽静,如今的清溪院更像是被世界隔离一般。 傅徴在小道上寻不见任何清风寨寨民的身影。压抑寂静的氛围如同空气一样无孔不入,少女的心里难免会浮现出一些不妙的想法。 黑云压城城欲摧,倒是应景。 元懿一早便离了院子。走之前少年还和傅徴问了好。 他安排了几个人藏在自己院子周围,目的自然是为了保护傅徴不受事变的影响。 虽然他们都明白,楚裘不会真的对少女做出什么事情来。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早早的防范还是比无端的猜测要保险的多。 傅徴很感激他的好意,对于现在的情景…虽然担忧却不害怕。 到了正午时分,居然有一缕阳光穿透了乌云,弱小但弥足珍贵。傅徴凝视着落在院子里的些许微光,她忽然听见风中传来的骚动声。 “快!快!后山有人上来了!” “赶紧叫人去后山,隋城的人打上来了!” … 傅徴探头,有几个青壮年在她面前快速地跑过。他们朝着后山的方向跑去了。 掐指一算时间,裴慎的人或许已经整装待发,在山下候着了。 后山不过是隋城的先遣部队,小伙子们个个都是军营里挑出来的好手。他们作为攻下清风寨的一柄利剑,将这坐落于终乙山的山寨撕开一道口子。 想必后山的陈婆婆给隋城的人提供了不少便利。 傅徴听见后山的情况后,难免有些坐立不安。 这是她第一次经历真刀真枪的混战。少女的心在剧烈地颤动,血液却在血管里沸腾。 她平日里喜欢看警匪片,来到这个世界后对成王的初始好感也源于他是手握重兵,戍守边疆的大将。 傅徴知道自己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不去拖累这些人是她所能发挥的最大作用。 她只希望…隋城的伤亡可以降到最低。 少女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回到了椅子上。 也不知道元懿那边如何,有没有一切顺利… *** 在大堂布置防守战略的楚裘一听见跪在地上的人传来的信报,男人的视线第一瞬间就落到了元懿身上。 “后山果真如你所说…是最先被隋城盯上的。” 在昨天的早些时候,元懿就找上了自己。他说隋城方面很有可能会从后山突袭。 楚裘听完本不以为然。后山险峻,就算没有吊桥,复杂的山势也够隋城的人喝一壶。 只是元懿坚持。 在面前的少年救过自己一回后,楚裘对他的态度便宽泛了许多。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多派了几个人去后山看守。这样即便真的出事,也足够山寨喘息过来。 后山住着陈婆子,楚裘本来很放心老人对楚家的忠心程度。 “陈婆怎么会?”男人将手中本来握着的旗子狠狠扔进沙盘内。 旗子插入沙盘中,四周黄沙溅起。 就算事先对后山的情况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楚裘的心还是久久不能平复。男人撑在桌子上的手背青筋起伏,像是一头困兽在做最后的嘶吼。 元懿握着从沙盘上拔起的小旗子,语气颇为冷淡。 “时间本就是最捉摸不透的一样东西。” “楚榕,你去后山那边看看…如果…如果遇到陈婆,她不听你的命令,阻碍了我们的行动…不要留情面。”楚裘冷脸向站在一边的女人下达了命令。 楚榕知道楚裘话里的意思,她立刻准备带人去后山。 “你身体…还好?”楚裘在楚榕快要离开之际突然这样问了一句。 女人最近脸色瞧着总是不太好的样子。楚裘原先以为是楚榕自己的私人原因才导致她气血不足,是以他也没去管。怎料今日一看,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她到底是楚家的人,也是他的妹妹…无论如何,处理后山的事情还是楚榕最为合适。 楚榕:“我没事。”她确实最近精神不对,可能是酗酒的缘故。 临走之前,她还朝着楚裘身边的少年一笑,像是无声的安抚。 元懿感到一阵恶寒,半分目光也没分给她。 很快,又有一条不好的消息传到了议事堂。 “大当家!我们的…我们的一条小路被人发现了!”来人跑的急,说话也气喘吁吁。 楚裘面色不好,抬手示意下面的人给他端了一杯茶。 他口中的那条小路,便是傅徴之前被人带上来所走的一条小路。 这条山路走到最后虽然还是要从大门的吊桥进,但是相较于明面上给世人看的那条山路要好走许多。 如果隋城的人发现了这条山路,他们上来的速度…也会更快。 听完来人汇报的所有信息后,何平野眉目一凛,他瞬间想到了清溪院里住的人。 希望大当家…不要被现在不利的局势冲昏了头脑。 “老六!”正在出神的人被突然叫到,何平野连忙紧了神色快步走带楚裘面前。 “你去看看情况,带一队人…解决了那边的事情,便去守着吊桥。” 好在楚裘很快的冷静下来,他迅速地做出了决定。 何平野领命退下。 … “老何?你去后山的方向做什么,我们不是要去山路吗?”本来还坠在队伍身后的何平野突然脱离了人流,朝着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和他素日交好的寨民忍不住出声问。 何平野的身子一顿,他调整着语气,淡淡解释道:“我有个重要的东西落下了。我回去看看,马上回来。” “莫不是你那个随身带着的镯子?” 何平野感受到靠近心脏的地方有一处凹凸不平的鼓起。 他点头:“是,你们先去,我马上就回来。” 那人也知道平日里何平野有多宝贝他那银镯子,于是只叮嘱他快些回来,没有再管他。 何平野敷衍地回应,随后头也不回的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 傅徴现在的处境很不好,她听见了外面传来的兵刃声。 在这属于清风寨最里面的住宅处,她竟然听见了打斗声。 非常不合乎常理的行为让少女感知到了危险。 “你们是什么人?!快让开!我们三当家的有事情要找这位姑娘!”傅徴透过门缝隙悄悄地看着外面的情形。 两拨人对立站着。一方守在她的院子门口,另一方则凶神恶煞地想将她带走。 守在她院子门口的人什么话也没说,从他们持刀的神情便能看出他们绝对不会退让一步。 “那个…是刀叁吗?”得亏傅徴记性好,还记得当初将自己压上山几人的特征。 219:“是,他们是楚榕派来的人…派来取你性命。” 傅徴:“你还真好意思说!”一个系统,连宿主的性命都不能守护。 两个人没有机会展开这个问题讨论。 外面已经传来兵刃交接的声音,傅徴退后几步。“噗嗤—”一声响起,像是是刀捅进肉里的声音。 暗红色的血喷溅在傅徴的窗户纸上,血色晕开,像是怒放的艳丽花朵。 傅徴却只感受到生命的廉价。 她本想乖乖听元懿的话呆在院子里,相信他派给自己的人可以保护她的安全。 直到…她看见外面混乱起来。 是普通的寨民。不是寨子里的青壮年,而是女人小孩朝着这边跑来。她们浑身是血,脸上还沾着灰烬。 衣着狼狈,满脸惊慌。 追在她们身后的像是穿着官府衣服的人。傅徴原以为是隋城的官兵上来了,她正想推门出去,结果…她看见一个女人由于脚下绊了一跤后被追上了。 一把亮着寒光的刀破风而来,毫不留情地自女人的背上划过。鲜血喷涌而出,随着刀面的染红,凄厉的叫声响起,伴随着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傅徴惊恐地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这和之前…她和裴慎商量地完全不一样。 他们商议的,不是不杀寨子里的老弱妇童吗?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 傅徴知道情况已经完全偏离了自己和裴慎的计划,她偷偷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少女躲在后院的栅栏下,小心地注意着四周的情况。那些身着官服的人简直是见人就杀,没有丝毫逻辑。刀叁等人见此情形,早已经朝着那些人迎了上去… 傅徴心下升起一阵后怕,她知道现在只有动起来才是活命的唯一出路。 坐着只会是等死,她必须要为自己谋求一条生路。 天边倏地冒起滚滚浓烟,火光燃起,将少女的眸子都映亮。 不知是从那个地方开始烧起来的。傅徴茫然地站在原地,耳边的哭喊声和呼啸的风声让她头痛欲裂,一时迈不开脚步。 火不应该烧的这么快,一定是有人预测了天气… 借着今天的大风,火焰熊熊燃烧,颇有燎原之势,很快的竟然将天边都烧成烙铁的橙红色。 傅徴的头脑飞快地运转,她的脚终于动了起来。 “跑啊!宿主!快去找元懿!”219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第70章 遗憾 人间炼狱。 这是人间炼狱吗? 越往寨子的中心位置跑,傅徴的一颗心就下沉的越厉害。 自己所在的清溪院竟然还是整个清风寨受到波折最小的地方。 放眼望去,整个寨子的建筑都仿佛纵身于火海之中。满眼的断垣残壁,凄惨萧瑟。烧成黑炭的房梁七七八八的倒在路边,甚至有沾染上血的衣物像是垃圾一般随意丢弃在傅徴的视野内。 她和裴慎肯定漏掉了点什么… 傅徴边跑边将自己脑袋里多余的想法剔除出去。 她现在不需要想这些东西,她的脑子里只能有一个命令在运行。 那就是不管不顾地跑,千万不要停下。 按照219给的大致位置,傅徴虽然不知道清风寨的构造,但是好歹也避开了几波人。 “你让我去找元懿,为什么要去找他?”她应该赶紧找到裴慎才是! 219:“系统这边感知到元懿的黑化值在不断攀升,宿主你必须去处理。” 又是黑化值! 元懿不是在和楚裘在一起吗?他能有什么危险?能有什么情况让他涨黑化值? 等等! “我有一件东西…要向大当家的讨。”傅徴抽丝剥茧,将少年的这句话从脑子里一团乱麻的识海中抽了出来。 傅徴:“他想要找楚裘要什么?楚家的财富吗?”听陈婆子说,楚裘本人也有一个机关盒子,传言是楚禾留给儿子的遗产。 经历过五通庙的事情后,傅徴却觉得这里面藏着的,很有可能是完善旋纹盒里信息的另一部分。 “你还是先找到他再说!” 219看着系统页面都快要涨停的黑化值,忍不住催促道。 傅徴:“知道了,你快告诉我具体位置。” 219也不管宿主会作何感想,它梗着脖子直接道:“我不知道。” 气运之子的行踪随着他们个人意识的觉醒,管理局的控制变得越来越薄弱,他是真的不知道。 傅徴简直要给219跪了。现在这种情况,她怎么会知道元懿这家伙在那里? “小心!”219突然喊道。 傅徴背后传来破空声,时间像是一瞬间静止了。 219的声音响起时,背后的物什已经离了弓弦。 傅徴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朝着背部凝结而去。 她现在应该怎么办?她做不到飞快地躲闪,因为她没有武功。 少女甚至不敢回头看,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傅徴只能破罐子破摔地闭上眼睛。 “死系统!你要是现在再不开保护模式,我就不做任务了!” … 没有傅徴想象中的那般疼痛,但还是疼的。 不是冷兵器扎进肉里的那种疼,而是被人带着摔倒在地上,手掌被沙砾磨到的刺痛。 傅徴在被人扑倒的那一刻马上睁开了眼睛,面前是男人阴柔的脸。 “何大哥!”她惊喜的叫出声来。竟然是何平野。 跑了一路,强忍着情绪的少女像是忽然得到了拯救一般。她其实怕得不得了,只是因为没有人在身边可以依靠,所以才硬撑着到现在。 如今看见熟悉的人,少女身上的担子终于卸了下来。 她欢快的声音没有继续响起。她注视着男人的面庞,原先想说的话就像哑掉的炮竹熄灭了最后的火光。 何平野的额头上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傅徴颤抖着将手伸到男人背后,触手粘腻一片。 “何…何平野。”她第一次叫了面前人的名字。 傅徴飞快地从男人的臂弯里爬了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安置男人,背后的箭矢她碰也不敢碰。心里的暴躁,伤心,恐慌…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不受控制一般要把少女吞没。 “你撑住!我…我马上给你找人来,我马上给你找人来!”少女刚想起身,手腕却被男人一把抓住。 “不…不用。”何平野能感受到身体内血液的流逝。 他的肺部里充满了血液,让每一次的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 箭上有倒刺,很疼,疼的何平野只想闭上眼睛。 傅徴也不去管地上到底有多脏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将自己的衣裙角撕开,捂在何平野的伤口上。 “别怕,别怕,我给你…血…对!把血止住。”傅徴话都说地不伦不类起来。 她什么也不懂。 或许把血止住就能让面前躺着的人好受些呢? 何平野动了动自己的手,他费力地想去衣襟里掏些什么东西。傅徴见状,忙抬起他的手,让男人借着自己的力顺利地将东西拿了出来。 银镯子,带血的银镯子。 傅徴想,她应该猜到的。 何平野手上躺着的银镯子沾满了他的鲜血,妖艳的红给镯子表面的雕刻染上了一层凄美动人的颜色。 “我…我…骗了你。” 何平野现在连说话都困难。甚至他每说一个字,傅徴都能感受到手下的那个洞里流出更多的血。 傅徴:“你别说话了!想说什么…以后和我说!”少女的喉咙里有些哽咽,像是被克制回去的眼泪。 “你听我说吧…傅小姐。难道…你…你连这个机会都…都不给我吗?” 傅徴抬手摸了一把眼睛。“好!你说,我听着呢。” 她将耳朵贴近怀里躺着的人,希望他能少费点力气。 “我…我骗了你,这不是我妹妹的手镯。”他深吸一口气,想让血不要那么快的漫至嘴巴里。 “我不是个好兄长,好哥哥。我没有给星垂…买镯子…至死都没有。这个…这个是陪着大当家剿灭赤龙寨的时候,我拿的。” “那个小姑娘死了。带着这个银镯子的小姑娘,她死了…她手上…戴着…戴着星垂最喜欢的银镯子。” 何平野说地磕磕绊绊,傅徴却听明白了。 “没关系!我不是送了你一个吗。你可以把我送你的…送给星垂。” 何平野笑了。 有红色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滑落。傅徴连忙用手去接,想要缓解他血液流失的速度。 何平野将血咽了回去,哑着嗓子道:“我不用傅小姐的,也不用这个…我可以自己去替星垂买了,可以…自己…亲自去替她买了。” 他的话里流露出尘埃落定的释然,男人很高兴。 傅徴沉默不语。 “这个银镯子,傅小姐替我扔在赤龙山下吧…她在赤龙山…我将这个东西…还给她。” “好!好!”傅徴望着男人忽然亮起来的脸色,心里想着,怕是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 傅徴忙问:“你还有什么愿望吗?”什么都可以,只要她能做到。 何平野努力地将自己睡意沉沉的眼皮子睁开。 他看着面前这双红通通的眼睛,像是在透过少女看着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傅小姐,替我看看金陵吧。我和星垂…都没看过。”淡淡的遗憾弥漫在男人衰败的脸上。 这点事情,傅徴自然一口答应。“你…你还有…” 还有什么吗? 傅徴的话戛然而止。 何平野的眼睛望着天空。头顶上不知几何竟然飘着几片白云。乌云散去,他却再也看不见了。 少女沉默着缓缓起身。 她的手上全是何平野的鲜血,衣服上也是。 “宿主…”219试探着出声。 傅徴淡淡地道:“他没有必要救我。”她是任务者,就算219平时再怎么威胁她,她也明白,自己在任务完成前不会轻易死去。 219:“是。”系统努力地回想着自己从别的世界学到的安慰人的话。“这是他的选择,宿主。你也有你自己的选择。” “是了,我要完成任务,我要回家。” 219知道宿主现在状态不对。 但是元懿的状态更不乐观… *** 何平野在身体行动的那一刹那其实有问过自己。 他去救少女值得吗? 他去找她,去提醒她注意楚榕,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完全没有必要再插手。 可当他看见少女背后破风袭来的箭矢时,他还是动了。 … 生命的流逝原来是这样的… 何平野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被撕开了。 想必当初星垂…也是这样的痛吧… 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后,何平野恍惚看到了老一辈所说的走马灯。 他有父亲。 那个穷酸的书生,给他留下的最美好的回忆,便是抱着自己和妹妹在江边纳凉。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以后平野要做一个胸襟开阔的人,保护妹妹,知道吗?”母亲离世,男人拉扯着他们长大,很不容易。 何平野当时便立下誓言,长大后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 结果…男人在他稍微大一些后,还是扔下他们兄妹二人跑了…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这个名字倒是取得极好。 何平野在朦胧间看见自己的妹妹在朝着他招手。 罢了…他也算是…终于可以去兑现自己当初的诺言了。 “走,星垂,哥哥带你去买银镯子。” 他牵上了妹妹的手。 第71章 终结 攻打清风寨这样重要的事情,刺史张桐却突然生了病,抱恙在身无法随行。 裴慎对于张桐来不来这件事不甚在意。 少年只想赶紧了结了清风寨的事情,将傅徴给带回来。 现如今在这山脚下骑着马儿和少年并肩而立的正是长史章平。 “裴小将军…” 眼前年纪不大的少年人是金陵裴老将军的孙儿,章平称呼的口气自然小心。 裴慎对于身边之人的态度不像刺史张桐那般不喜。他不愿意听见别人叫自己小将军。‘将军’二字背后的责任和重担不是他现在有能力可以承受的。 “章大人还是叫我裴慎吧。” 章平客气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隋城今日先是派出一支先遣小队率先攻上后山。如果陈婆和元懿二人值得相信,那么先遣小队就会放出信号弹叫山下的人知晓。再由另一只小队沿着裴慎提供的山路往山上支援。 这条山路正是傅徴在清风寨上告诉裴慎的那一条。 裴慎时刻注意着清风寨上的情况,直到冲天的浓烟将天幕遮掩,大风送来的热浪一层又一层的向山间待发的队伍席卷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裴慎拽住受惊的马儿,话语中带着让人胆战心惊的严厉。 章平见状也知情况不好。刺史大人可没和他说有这一出。 “下官现在也不清楚。我们的人…是绝对遵守命令的,不会干出放火烧山的事情。” 大火的势头由于天气的便利越演越烈,浓烟甚至飘至裴慎等人所在的地方。 少年掩住口鼻,大声说:“情况有变,我们必须急攻山寨,不能再等下去了。”傅徴还在山寨里,他不能干等着不管。 章平注意到少年握着缰绳,夹着马肚子准备疾驰而出,他连忙阻止。“万万不可啊!裴小少爷!清风寨上的人不服从朝廷的命令,现在又突发火情,您这样贸然脱离队伍上山,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担待不起!” 这队伍里面可不只有隋城本地的官兵,还有刺史大人临时加进来的人。若是眼前的少年和他们碰见,那可就麻烦了。 刺史大人派他过来,不正是看中了他章平的伶俐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吗? 章平的话不无道理。 现在的情况下,单枪匹马冲上山确实很容易给他带去未知的危险。可…清风寨上的人…他不能不管。 自己和少女定下的约定,只希望她不要傻呆呆地遵守,赶紧离开才是上策。 临走之际,祖父和程老夫人都交代过他,让他务必护着少女一点。 … 裴慎握着缰绳的手缓缓收紧。他平日里也不是刚愎自用,头脑简单的人。但是二叔曾经说过,特殊的情况需要特殊对待。 他一次次的破例…不过是为了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有什么东西拨云见日,终于明晰起来。 “你们不用管我!赶紧破了清风寨的吊桥…若是找到傅四小姐,就放信号弹!”话毕,少年座下的马如一支离弦的箭冲进茂密的林间。 *** 傅徴没有办法带着何平野的遗体,她也不可能守着那具渐渐变得冰冷的身体。 射箭之人一击不成竟然也没有再补一箭。 “那是楚榕的人,也是…何平野在山寨相熟的人。”219在脑海里提醒。 怕是见着自己一箭射中了平日朝夕相处的人,心里震惊,所以不再行动。 傅徴在心里颇有些讽刺地这样想着。 “总之…宿主你现在的生命不再受到威胁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找到元懿,他现在的状态真的很不好。” 少女躲在一处废墟的角落里,压着声音道:“你以为我不想找到他吗?!我怎么会知道他在那里?他肯定和楚裘在一起,可议事堂我们也去了,人影都没见到一个!” 一队列拿着刀的人从少女身前不远的路上走过。 见过身穿官府衣服的人肆意屠杀寨民后,傅徴现在是谁都不信。 219也很着急。 “你仔细想想,元懿以前和你说过的话!你方才不就想到了一个吗?!” 傅徴双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好!我再想想。” 可一时之间,少女的脑子里搜刮出来的全是元懿往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模样,其余的则是些他和自己说过地不正经的话。 “啧!花孔雀快离开!老娘要找正经的事情!”傅徴急的都自言自语起来。 … 219:“我有一些关于你们两人交流的影像,你看看!”系统突然的出声让傅徴只想捶它。 “你哔哔—你监视我!”少女感到自己的隐私受到了侵犯。 219:“那个时候我正在看剧,恰巧录了屏…你看看!有没有用的上的…”系统知道这件事情深究下去总归是自己的错。它也不和少女含糊,直接将影像资料调了出来。 傅徴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 “快进快进!” 时间飞快地流逝,傅徴盯着屏幕,眼睛都快要出现重影。“等一下!这里…再给我放一遍。” 画面中的两人正在元懿的院子里坐着。她突然问起大当家楚裘的家事。 “你说,那么大的火到底是谁放的?张桐吗?”少女问。 元懿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笑地高深莫测,语气又轻又柔。“火是谁放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场火会给纵火者带去什么?” 身处清风寨废墟中的少女恍然大悟。 “纵火者想要的是什么?” “是…大火会暴露一个人最在意的东西!” 现实中的傅徴和影像里的元懿同时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对了!一切都对了! 元懿要找大当家的讨要属于自己的东西,但他从明面上直接索要的几率很小,依照他的习惯,他会自己亲自去取。 “219!给我调出火势最大的地方在哪里!” 元懿答应过自己,不会去伤害清风寨里的普通人。 冷静下来的傅徴环顾四周。她发现火势正在被人为地控制下来。虽然看着还是可怖,但相较于之前无所忌惮的疯狂燃烧,吞噬一切的劲头已经熄灭了很多。 “找到了!宿主!”219在少女脑中直接将地图调了出来。 那个代表元懿所在位置的红点跳个不停。 傅徴至此终于感受到一丝力量从身体内部焕发出来。 “我们走!” … 不料一人一系统才走了没几步,便碰见了一个拦路虎。 而且…是个令少女万分恶心的拦路虎。 “呦~这不是我们大当家的座上宾——傅小姐吗?怎么这么狼狈。”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整个山寨里傅徴最不想碰见的二当家齐铭。 他瞧着也不算太齐整,衣服上还有由于东躲西藏而不知道在那个地方带到的刮痕。可男人肯定比傅徴现在的样子要来的要体面,因为…他还有闲工夫拿他那黏腻阴滑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缠。 像是黑暗中缓缓伸出来的毒蛇信子,让傅徴心惊胆战。 “二当家的这是要做什么?”傅徴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 齐铭紧逼上前,脸上的笑如同范进给胡屠户打了耳光的脸,刮得下斤把猪油来。 “傅四小姐一个人,齐某不放心,不如…随着齐某一道如何?”他朝着少女伸出手来。 齐铭话中的不怀好意是个人都能听的出来。傅徴无法,只能站在原地等男人靠近。 不现在把他解决了的话,只会影响自己去找元懿的速度。 傅徴的手里不动声色地自袖中滑出一枚锋利的簪子。这还是她从院子里跑出来时特意拿来防身用的。 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有用到它的这一刻。 齐铭丑恶的嘴脸越靠越近,傅徴退无可退地跌坐在地上。 笑!趁现在笑个够! 到时候姑奶奶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齐铭张狂地邪笑:“傅小姐也不用如此主动,你这个样子…会让我对你…难以怜惜。” 少女的裙子可能是由于快速奔跑的原因缺失了好大一片。她的手上全是血迹,白皙的脸被灰尘掩去了素日的明丽。一双猫儿样子的眼睛却依旧晶亮,让他心痒的厉害。 他眼馋少女已久,往日由于楚裘而不敢造次。再加上何平野似有若无的一直护着,齐铭压根找不着机会下手。 怎料到现在竟然会在跑路的途中遇到落单的少女,真可谓是天助他也! 傅徴的注意力全在男人不断靠近的脑袋上。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齐铭一侧边的太阳穴。 何平野的逝去让少女满腔的愤怒没有地方发泄。 现在倒好,既然齐铭偏生要过来招惹她,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 傅徴出手时,她的整个动作已经快到了她自己的极限。 却有一个人更快。让少女的簪子倏地僵在半空中。 伴随着“噗嗤”一声,齐铭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剧烈收缩,眼白多的瘆人。 傅徴见他不对劲,连忙一脚将他从自己身上踢开。 等到她从地上爬起时,少女才发现齐铭的背后插着一杆红缨枪。使枪之人的力度大的出奇,枪的头部完全没入男人的身体内,外面只有红缨在风中摇曳。 血顺着外面的红缨,汩汩而出。 “还愣着干嘛?”少年一脚踹在男人的背上,将红缨枪利落地拔了出来。 傅徴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脸色不好,平日里总是锐利而又含着锋芒的眼眸中此刻暗沉一片。 没有人会知道当裴慎看见少女被压在男人身下的时候,他的内心有多愤怒。 脑子里的一根弦仿佛瞬间绷断了一般,红缨枪从抬起到射出的过程完全是一气呵成。 傅徴的危机解除,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裴慎来了,自己的安全有保障了。 “一天不见,你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裴慎大步走到少女面前,眉目间全然是对面前之人浑身狼狈的恼火。 也不知道是在恼少女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还是在恼他自己没有及时来到少女身边。 傅徴不用裴慎多说,她自己也知道,现在的样子确实不太好看。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少女心中的小心思裴慎如何还不清楚,他一把握住少女的手腕,不容置疑的就想将她带走。 “等等!等等…裴慎,我还有事情没办完。”傅徴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裴慎对自己突如其来的亲密。 她费力地挣开少年的禁锢。虽然知道会被骂,少女还是坚定地说道:“我要去找江岑安。” 本来还抱臂立在原地等着听少女有何高见的少年立刻站直了身体。他的眼睛里明晃晃的是对面前人的不解。 “你去找他?你自己这个样子,还要去管他?”他这话说得调子高,语速急,直叫傅徴缩了缩脖子。 “江岑安,需要你管?” 裴慎第一次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他原以为少女无论说什么他都可以接受,但是听见‘江岑安’三个字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傅徴苦笑,她能怎么办? 元懿的黑化警报叫了一路,那道电子音都快要叫得嗓子冒烟了。就算不为任务,少年背后那么一道伤口,一个人和楚裘呆在一起,她不去看看,她这心能放的下来吗? 提到元懿背后的刀伤,裴慎罕见的沉默下来。 “你…一定要去?”裴慎如同攻城略地的将领,话里带着凌厉的气势。 “一定要去。”傅徴顶着少年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将她的答案说了出来。 裴慎冷声道:“好!你去!” 谁愿意管谁管!他算是受够了! 他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傅徴叹气。 现在多说什么都是无意义的,找到元懿才是关键。 … “裴慎…他在你身后。”219弱弱地向少女汇报。 傅徴:“我知道。” “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找到元懿,查清楚这家伙的身份,了结清风寨的事情。然后把结果告诉裴慎…我敢肯定,他会喜欢我送给他的这份礼物。” 如果能帮助裴慎更快的查清他二叔的事情,少年对于自己的怒气会不会少一点呢? *** “你到底…到底想要什么?” 楚裘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旁。 这间屋子随时就要随着火势倒塌,可他却没有力气再动弹一步。 面前容貌妖异的少年站在火光中,就像一只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黑鸦羽般的长发配上他异于常人的茶色瞳孔,让楚裘心里涌起浓浓的忌惮。 “我要什么?我要属于我应得的东西。” 楚裘感受到热浪正在舔舐自己的皮肤,他挣扎着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元懿走到暗格处,轻而易举地破开了楚裘的机关,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诺,就是这个。”少年脸上的笑容温柔天真,似乎真的只是来取属于自己的东西。 漫天的大火和他没有丝毫关联。 “这明明是我们楚家应得的地券!”男人想要起身,却由于身上的伤势再次跌回原地。 “不,这不是你的,不是楚家的,也不是张桐的,这是当年罗家的产业。” “你们都不知道。发现了,却占为己有…不不不,你的父亲和那张桐可能知道。但是他们利欲熏心;也可能是…当时的皇帝…他动了歪心思,任由你们这帮人,私吞了罗家的产业。” 少年在说到‘罗家的产业’时,脸上的神情变的狰狞起来。 很快,他又恢复了常态。 元懿像是聊饭后家常一般将这些密辛全部告诉了楚裘。 他忽然歪头,笑得不怀好意。 “对了,你知道为什么你们楚家会遭难吗?那是因为…你的妹妹楚榕。” “她当年在街上冲撞了贵人…她是个蠢女人,却没想到有个好爹。为了保全她,不得不和那些人做生意…你瞧!就是你给我的这个小盒子。你以为这是楚家的财富吗?不,这其实是你爹留给你报命的物证,你却给了我…” 少年不管男人忽然灰败的神色,兀自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他幽幽地说道:“蠢女人来喽~” 楚榕听见元懿的笑声,撑着越发沉重的身体朝着这边跑来。 没想到…却听见了这样一番话。 她踉踉跄跄地跑向瘫软在地上的男人,搀扶着他的胳膊,却不敢看他的脸。 楚禾当日做的事情她不清楚。但是她招惹上的事情,楚裘确实不知道。 楚禾为了保住女儿,没有和任何人说。 “江岑安!你别得意,你宝贝的那个傅小姐,说不定已经死了!我派了人…” 楚裘:“楚榕!”男人出声想要阻止楚榕,干嘛要去激怒眼前这个行事作风癫狂的少年! 男人的话还是不及时。 元懿手中的透骨针早在那个‘楚’字出声的时候就已经扎进了楚榕的咽喉处,叫她说不出话来。 女人眼睛里的恨意若是化为实质,怕是早已经将元懿扎成了对眼穿。 “嘘!有人来找我了。”少年将食指放在嘴边,露出一个病态的笑容。 “三当家,你在骗我哦~” 少女呼唤着他的名字。 “元懿!元懿!”如同一阵轻柔的风,将少年心中刚刚升腾起的暴戾抚平。 楚榕也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她像是突然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再也没了继续和少年顶撞的气势。 原来江岑安不是他的名字,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你答应…答应过要放楚榕一条生路的…”自己一直坚守的东西居然从来都是错的。 楚裘失了生志,只想让楚榕活下去。 元懿点点头。“嗯,我是答应了没错。” “那么…我就先走了。楚榕是死是活,全靠她的造化了。毕竟…我给她下的药,最后份量可是减半了。” 也不管身后的楚家兄妹是何种表情,元懿步履轻快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 身后传来房梁的轰然倒塌声。 元懿往脸上抹了一把灰,然后…他就看见了自拐角处跑来的灰头土脸的少女。 她看见自己的第一句话,便是“找到你了!” “傅小姐…你来这里做什么?” 面前出现的人…在元懿的意料之外。 傅徴没好气,元懿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么弱智的问题。“当然是来找你啦!” 元懿瞧着有些无措,他垂下视线,轻轻地说道:“我不是…不是给你安排了保护你的人吗?你应该下山去的。” 看见山寨燃起的大火,正常人不应该快速地离山吗? 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穿越火海,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跑来呢? “我担心你!你这个家伙!别啰嗦了,赶紧和我走!”傅徴真的累极了。 脑子里的黑化值像是海浪涨潮退潮一般,滑稽地慢慢退了下去。 她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她需要休息。 元懿自然注意到了少女眼中的疲惫,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 “你…你怎么找到我的?” 傅徴:“你不是说,大火会暴露我们最珍视的东西?我看这边火势最大,想必是一开始的火源,就找到你了。” 少女的聪慧让元懿惊讶。但更让元懿回不过神来的,还属那句“大火会暴露我们最珍视的东西。” 以及那句“找到你了”。 “给你。”元懿将楚裘的盒子递给少女。 “为什么…给我这个?”傅徴真的没想到下一个机关盒子来的这样容易。 元懿的话听起来和平日里不同。 不是那种调戏的语气,他有些别扭地道:“算是…算是你找到我的礼物。” … 清风寨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傅徴被裴慎护送着上了马。 由于只有一辆马车,元懿背后的伤口因为今天一天发生的混乱而裂开,傅徴便将马车让给了他。 “那个地方是…五通庙?”傅徴叫起来。 为何陈婆婆的住处也被烧了! 裴慎:“五通庙本就是邪祠,属于上一代在山上扎根的山匪。不知为何原因,楚裘没有毁掉它,而是让陈婆住在了里面…火是陈婆放的,她说烧了好…” “那她人呢?” “已经离开了。” … 两人静静地看着五通庙被橙红的火焰吞噬。 楚裘坚持的楚家忠义,到头来都是一场骗局。楚禾或许有着自己的苦衷,但他到底和那些人做了交易。 楚家的过往最终随着一场大火葬送在了终乙山深处。 … 219:“现在由系统我来给宿主结算任务。任务一,完成楚裘的心愿。完成度为百分之五十。宿主查明了他父亲的死因,但是没有完成给妹妹楚榕一条生路这个任务;任务二,带元懿离开山寨这个任务圆满完成。” “管理局经过判定,整体任务失败,决定给予宿主电击警告。” “什么?什么!”傅徴对于任务一可谓是一头雾水,她正要为自己辩驳,就遭受到了来自管理局的惩罚。 少女的脑袋仿佛针刺一般,忽然剧烈疼痛。眼前骤然乌黑,她一下子从马上栽了下来。 好在裴慎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少女身上,他飞快地上前将摔下马的傅徴抱在怀里。 马车里刚刚坐定的元懿瞧着外面的景象,他不由眯了眯眼。 “既然傅四小姐晕倒了,不如和我一起坐马车下山吧。” 裴慎牢牢地将少女抱在怀里,对于身后的话直接漠视。 “不用了。我的未婚妻,我自会照顾。” *** “小姐!小姐醒了!” 傅徴眼睛半睁未睁,只能看见红岫蹿出去的身影。 以及站在床边的男人一袭湖蓝长袍。 第72章 朝觐 现在的情形有些似曾相识。 脑子里的刺痛感没有完全褪去,还死皮赖脸地留着不走。剩下的便是充斥着整个脑袋瓜的酸涨感。 傅徴被突如其来的惩罚弄的神思恍惚。 她记得…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红岫在她的耳边叽叽喳喳地叫唤个不停。 对,红岫… 虽然裴慎已经告诉过她两个丫鬟都没事,可现在亲自听见红岫小雀儿一般活泼的声音,傅徴的心才算落回了实处。 就是… 红岫这小丫头…确实过于聒噪了。 管理局的惩罚来的太快,少女完全没有时间去申辩。现在努力地去回想,却发现有些事情竟已然记不清了。少女无论怎么喊219,脑海里的死系统它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想到它之前一直提起的系统升级,傅徴卸了力气,没再多管它。 到时候219自然会回来…她这笔账,先给219记下了。 傅徴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 身下的被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床边的纱幔在此之前层层叠叠的拢起,形成一个幽暗的封闭环境。 睡觉的时候确实是个‘洞天宝地’,可现在她只觉得腰酸背痛,手脚瘫软。她是再也不愿意继续搁床上躺尸了。 傅徴现在只想要下地活动活动自己僵硬得仿佛刚生长出来的四肢。 少女努力地想要坐直身子,可这手才撑在床板上却又被人给劝了回去。 “躺着吧。” 出声的人正是先前立在床边的蓝袍男子。他不过是去桌前给少女倒杯茶水的功夫,床上的人已经慢慢地自被褥里钻了出来。 乱糟糟的头发配上少女呆滞的双眼,傅衡感受到了带小孩儿的痛苦。 男人叹气道:“都睡了两天了。怎么现在一起来,就这般不安分。” 傅徴循声定睛一看,先前模糊见到的男人影子竟然是大哥傅衡! “大哥!你怎么来隋城了!”少女看见金陵的亲人,语气都变得欢快起来。 离了家,吃了苦,人或许才会感念到底还是呆在家里舒服,才会明白家人对自己的重要。 大哥不应该远在金陵吗?为何会到隋城来? 少女说话炮语连珠,让傅衡的眉间染上无可奈何之色。 他先将茶杯给床上的人递了过去。 嘴巴都干的起了皮,小姑娘说话却还是这么利索。 嗓子都快要冒烟了吧… 傅衡搬来椅子坐在傅徴床边,关切地看着她喝完。 男人目光里那种像是看自家小孩儿调皮捣蛋的无奈和包容让傅徴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 她知道自己的性子确实…确实有些跳脱。而且是越长大越放肆… 少女不敢看傅衡温和的眼睛,只得低头,掩饰一般将傅衡给自己倒的茶水一饮而尽。 见少女窝在被子里,整个人突然变得乖巧起来。傅衡心下一阵发笑,这才缓缓说道:“我来隋城是为公务。听祖母说你也在隋城,便想着顺道来看看你…” 男人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少女一眼。 那视线中带着明显的深意。傅徴一下子垂了视线,装作惊慌失措,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傅衡将少女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他的眼眸深处随着少女的小表情荡漾开一层沉醉的波澜。 原来…还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 “我是没想到,我们家常年在武陵养病的傅四小姐竟然这般胆量过人,孤身一人就敢往山寨上闯…令我这个做大哥的…都自愧不如。” 傅衡平日里总是一副端正稳重的样子。从他的嘴里说出这样带着淡淡打趣的话来,对于少女反而更有威慑力。 就像做错了坏事被大家长抓了个正着。傅徴低着脑袋,态度良好的承认自己的错误:“大哥我错了!你别告诉家里人。” 要是让傅三老爷知道,自己以为的亲亲宝贝闺女不仅可以徒手拉缰绳降服烈马,还能一个人深入山寨,周游在各路山匪之间…傅三老爷傅洲或许会直接被这个消息给震懵过去。 更不用说娘亲林瑛了。 她是教导过女儿不要怕事,让她无论干什么都放手去做,不要有一般女孩儿的无谓顾虑。但是女人可没教过她,在不摸清楚局势的情况下就意气用事,什么也不管,自顾自地带着一腔莽撞就往前面冲。 傅衡:“现在知道怕了?” 男人想起自己在少女醒之前了解到的事情。现在想来还是一阵心惊肉跳。 他人一到隋城,不过去驿馆短暂地落了脚,随后便马不停蹄地去傅家族人的住所去找玉奴。结果听闻… 傅家人到现在压根就没接到傅四小姐傅徴! 他们皆以为是路上由于最近邻国来朝的事情发生了堵塞,傅家人对此也没多在意。 傅衡知道事情不好,他安抚好惶惶不安的傅氏族人后一个人迅速地找到了隋城刺史府询问情况。 从面色惶恐的刺史张桐嘴里,傅衡才弄清楚事情的经过。 小姑娘…胆子也忒太大了点! 傅衡知道隋城的官兵已经上山…事情既然已成定局,他现在再去做什么想什么都是枉然。 他只希望傅徴能平平安安地被带下来… 不然傅家那边,他也不好交代。 结果… 人确实是平安的被带回来了,却是躺在裴家那位小少爷的臂弯里。傅衡乍一见此情此景,心下诧异的同时,男人很快便黑了面孔。 这裴家的小子怎么不让玉奴坐马车,这样一路颠簸…… 傅衡这想法还真是错了。 裴慎这一路上可谓是用了自己十二分的耐心去仔细护着怀里的少女。傅徴柔若无骨的身躯窝在少年日渐坚毅宽厚的胸膛里,小脸睡得蒙上一层薄粉。 有裴慎给她当肉垫,她真的没吃什么苦头。 当傅衡看见从马车里下来的妖艳少年后,他权当自己刚刚的想法是过眼云烟,一吹即散。 原来…里面还有一个。 … 怀中少女的兄长在此,裴慎也不好继续抱着少女。 他颇有些不情愿的将怀里的少女交到傅衡手中,自己却没来得及落脚歇息一会。 裴慎就像个不会累不会停的连轴转机器,径直去处理清风寨的后事。 *** 傅徴:“原来我睡了两天了?!”少女不再去和傅衡谈论清风寨的事情。这一页篇章赶紧翻过去!大哥不要再纠结于此! 她将男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体上来。 管理局也太不是个人!自己兢兢业业地为他们做任务,到头来还要接受电击惩罚。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猪呢!睡了这么久… 傅衡等人…还真的就是这样认为的。 大夫不知道请了有多少个,全部围在少女的床边,撑着一把老骨头承受着少年压迫感十足的目光和男人急切担忧的视线。 一个裴慎,一个傅衡。两人像是床上少女的贴身护卫一般,在屋内分庭抗礼。 面前的少年是程老夫人特意交代过保护少女的。他又是将傅徴从山寨上带下来的‘恩人’,傅衡也不好冷着脸色将人从四妹妹的房中赶出去。 这有失傅家的风度,也与他一贯受的教育相违和。 傅衡只能任由少年站在自家小妹的闺房里。对于一向守规矩的傅家大少爷来说,这已经很叫他难受了。 更何况床上的傅徴一直不醒,他放不下少女,对此焦头烂额。 “没什么大碍…只是小姐的神经一直紧绷着…这人突然释放下来,导致突然供血不足,从而昏厥…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大夫诊断许久,几乎都是这样说。 知道傅徴底细的少年对此倒是相信了一大半。少女确实没受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顶多运动过度。 虽然一直不醒,但可能的确没什么大问题。 … “是啊,睡了足足两天。”傅衡将少女手中的茶杯接过。 傅徴将自己的双手张开,左右转着。“我已经没事了,可能…可能真的是…太困了。”所以才睡了这么久。 让少女自己亲口承认她是个贪睡的懒猪,绝对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为了不让大哥担心,傅徴只能如此解释了。 “你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既然这样,那便再好不过。” 傅徴想到傅衡所说的公务:“大哥一直守在这里?我有没有耽误你的时间?” 男人眼下有淡淡的乌青,这在以前可是全然不会在傅衡脸上找到的东西。 傅衡虽然对待工作严谨,办事踏实;爱泡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个下午,直到日落影移,方打开房门。 可他从来不熬夜。傅衡的作息及其规律,在金陵也不和傅征等人瞎闹,他很少上酒楼这类的娱乐场所。 由此可见,男人脸上多出来的阴影是为了谁。 “放心,我没问题。”傅衡将枕头垫高放在少女身后。 睡了这么久,坐一会也挺好。 傅徴自红岫那一声叫唤后就再也没看见她。少女那双四下转动的眼睛一下便让傅衡摸清了她的心思。 “红岫给你去厨房加热鸡丝粥去了。躺了这么久,你肯定也饿了。” 傅徴脸上一热,像是刚被热水蒸过。她在被子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确实…她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 “我还没问,大哥来隋城是为了什么公务?”傅徴有些好奇。 莫不是大哥也知道了隋城和清风寨之间的事情? 傅衡将小姑娘满脸的好奇映入眼底。他也不卖关子,直接将事情告诉了少女。 原来近日到了邻国来朝觐见的时间。月氏,高丽…甚至是西戎和北狄都会派使者团来到金陵面见大雍皇帝。隋城作为这些使者进入金陵的一条必经之路,此时的城内自然挤满了各国的使者… 他们还能趁着隋城繁荣的商路运行,将本国的商品在大雍售卖,挣得一笔不小的财富。 傅衡作为鸿胪寺卿,本不用亲自过来。但由于担心家中小妹,他还是自愿上奏陛下,求得了派遣旨意。 *** 傅衡见傅徵人醒了,他也不便在房里多呆。 虽然和小姑娘说的是鸿胪寺卿身上没什么事情,自会有隋城的地方官员去接待忙碌。 但各附庸国来大雍朝觐细究下来也不是一件小事。 隋城经过清风寨的事情...已经在城内造成了不小的动乱。 他确实不清楚清风寨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男人好歹在官场也干了几年,这件事情背后藏着的东西,鼻子稍微灵敏一点的人心里可都和明镜似的..... 张桐病的时间刚刚好。他现在不理事务,全靠章平在外周旋。 小妹和那裴家的小少爷为何就这般碰巧,在去隋城的路上被人逮着了... 傅徵先前在金陵和裴慎来往是傅家一大家子人都知道的事情。傅老太爷对此事都是放任自流的态度,换作傅衡,他也不愿意去做那个阻碍傅徵交友的恶人... 傅衡只希望裴慎拎得清分寸,别把小妹拉下水... 男人前脚刚走,裴慎就和踩好点似的后脚跟了进来。 “裴慎!” 少女此刻最想看见的人,还就是面前朝着自己走来的少年。 清风寨的事情还没彻底解决自己就晕了过去,也不知道她事先交代的事情裴慎有没有替自己办妥。 “何平野已经托人安葬。银镯子的事情...也替你办妥了。”像是知道少女心中惦记的事情,裴慎没等少女问出口,已经将事情全部都说了。 不过,少年将自己埋葬银镯子的事情隐去不谈... 被人说是铁血柔情,埋葬爱情什么的...现在想来,裴慎额头上的青筋都要狂跳不止。 傅徵:“谢谢!” 裴慎坐在先前傅衡坐过的椅子上问:“不谢...你的身体如何了?” 看上去挺精神,应该是没事了。 少年在心中已然做了判断,可是似乎只有听见傅徵的亲口答复他才觉得放心。 “已经好了...我的那个盒子,你打开没!” 傅徵最在意的还是盒子里面的内容。 她不希望自己在清风寨上呆了快有足足半个月却一点收获也没有。 即便早就知道傅徵对于案子的急迫,但她这刚从昏迷中醒来就想和他继续讨论的精神劲头还是让少年的心荡起阵阵涟漪。 裴慎眉头一皱,对于这样未知的感觉,他还是不能很好地适应。 “是有什么问题吗?”傅徵以为盒子里面的东西出了问题。 “无事。”裴慎将自己波动的情绪压了下去。 就在这早些时候,少年还想着要和面前的人算算清风寨上的旧账......她一意孤行的去找江岑安,结果事后晕倒的事情,裴慎一直记在心里。 可现在,裴慎只觉得心间仿佛在少女专注的目光下塌陷了一块,哪里还有继续和少女争辩的欲望。 “你做的很好,我们有了新的发现。” 第73章 承诺 裴慎将机关盒子内剩下的信息全部告诉了床上的少女。 “我们之前在五通庙内找到的那个旋纹盒里面给的信息并不完整,所以即便是推测...我也不敢肯定事情的大致经过。” 裴慎从衣襟里拿出信纸,递给面前的人。 “但是有了你给的信息,我有了一些新的发现...在后一个机关盒子里,出现了人名。” 这绝对可以算的上是意料之喜。 傅徵听罢,连忙翻出信纸里自己没有看过的那一部分。 确实...在这些信件里面出现的内容和五通庙内的信件内容相互补充。想必是当初楚禾为了更好地保存证据从而将他们一分为二放在了两个机关盒子里。 “张赫?这个人是谁?”傅徵抽出其中一页信纸问。 信上写明的中间人正是这个‘张赫’。 楚禾的上家做事很谨慎。 即便在这些楚禾冒死保留的信件中,他在其中也并未透露出丝毫有关自己的线索。 傅徵现在除了知道这个上家出自四大望族,其他的一概不清楚。 要知道在大雍,四大望族盘踞在各自的领地上。他们的家底历史悠久,族内人口复杂。 不论本家的族人,单单论四大望族的旁支下就还有盘根节错的族人... 找出幕后之人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是大海捞针。 可是现在,这个张赫突然暴露在了少女面前。 事情的转机就在眼前。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得来全不费功夫! 裴慎点了点张赫这个名字。“他是张桐的表兄,身份上没什么出奇的地方,算是隋城的地头蛇。” “兄弟二人关系一般...所以我猜测,张桐对于张赫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但是...” “张桐绝对不会是清白的!”傅徵抢先发言道。 裴慎赞许地点点头。 傅徵想起山上那些肆意屠杀寨民的人,她心下一凛,赶紧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少年。 裴慎没想到在山寨上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少女的话如同引子一般,他忽然回忆起章平当初的种种行为。 “怕是有第三方势力混了进来...”裴慎支着下巴道。 “我认为指使官兵杀人的...应该就是这信件背后的黑手...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楚禾的手中藏有东西,即使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为了自己不被暴露出去,所以派人混在了隋城的官兵中想要斩草除根。” “他的本意应该是想将清风寨的存在直接抹去...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落在了我们的后面。” 傅徵对于裴慎的分析十分认可。 望族的行为让她不耻,可少女的内心也怀揣着一点自己的小心思。 那便是希望…远在清水镇的人不要和这件事情扯上瓜葛。最好整个崔家都不要和这件事情挂钩。 到时候真的对簿公堂,她该站在谁的这边呢? 裴慎不知道少女心中所思,他其实心中也正在思考一件事情。 那便是...还要不要继续带着少女查吉岭之役的事情。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把少女当做一个合作伙伴。 她愿意帮自己查案子自然是一件极好的事情。裴慎心中感激,其余的便再无。 顶多...知道少女是自己小时候祖父在酒桌上定下来的妻子。 傅老太爷可能觉得当初不过是玩笑之言,并不在意。 可裴戍疆,也就是裴慎的祖父。 老人在裴慎很小的时候就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这便是为什么裴慎第一次见到少女就会对她报以关切的原因。 虽然..可能... 裴慎自以为的关切实质上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和冷漠。 但有一点不能否认的是,裴慎在少女身上投入了不少的心思。 他愿意相信少女,愿意同她一起调查二叔裴西丞的事情。 这本身其实也是一种退让。 只不过从未经历过情爱的裴慎不懂这些罢了。 裴西丞的事情在当初闹的极大。通敌叛国这样的大事本应该牵连裴家整族。是裴戍疆冒着巨大的风险力挽狂澜,最终保住了裴家一屋子的性命。 裴慎知道祖父的不易,但同时...裴家二叔裴西丞是陪伴少年长大的人。 当裴慎的父亲在外带兵打仗的时候,是裴家的老二裴西丞陪着裴慎,教他骑马射箭… 两人亦兄亦父,关系紧密无间。 裴西丞不仅是个好叔叔,还是个好哥哥。 裴家三子的年龄和裴慎相差不大,所以单论兄长的身份来说,还是裴西丞对裴家老三裴术文的影响最大。 毕竟裴慎的父亲和裴家老三的年龄相差的委实有点大。 ... “你...要不…别和我继续查下去了。”裴慎头一次说话吞吞吐吐。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少女。 叫傅徵太生疏,叫阿徵又亲密得让少年无所适从。 最后...还是用了他一贯的称呼。 傅徵没想到少年忽然沉默下来只是为了和自己说这话。 如今没有系统在身边,她也不知道少年的内心究竟是何种想法。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任务者,她的第一要义便是必须给气运之子的毛捋顺了。 “你这是嫌弃我的能力了吗?”少女作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将头转到一边。 裴慎被少女突如其来的动作唬的一愣。 这和自己嫌弃她有什么关系? 傅徵将被子挡在脸前,留下一条缝隙偷看少年的反应。“难道不是吗?你看我在清风寨…都没怎么帮到你,反倒是一直给你惹事...你保护我的时候我还不听话,晕倒了也要你照顾我...” 说着说着,傅徵怎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挺过分的。 往常在金陵,估计已经直接被裴慎‘教训’了。 现在...她倒是愈发有些恃宠而骄了。 有些心虚的少女没有等到少年的责问,反而是等到了… 落在头上的一只温暖的手。 听完傅徵的话,裴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确实这段时间给少女的脸色有些太过于好了。但是他的怀疑只不过是在心里蜻蜓点水般地掠过。 他此时此刻最想做的事,便是将手落在了少女毛茸茸的头上。顺滑光亮的发丝在自己手下恍若上好的丝绸。 “行了,我没有嫌弃你。你...你想查便查...只是别难过了。”学着在家中撸三叔裴术文养的猫的手法,裴慎轻轻地揉了揉少女的头发。 她在自己面前难过,裴慎的心仿佛也像抹布一般被人揉皱成一团。 … 少年人的话很温柔,手掌上携带的温度也很温柔。 傅徵将脸埋在被子里,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她觉得自己恍惚间被裴慎倾尽一生所有的温柔所包裹着。 像是一种无言的承诺。 第74章 笔友 趁着刺史府的人都在忙碌,傅徵一个人偷偷地去见了自己的‘笔友’。 当年在金陵办的书友雅集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傅老太爷见势头正好,便大手一挥将此等雅事推广至大雍的其他城镇。 傅徵今日要见的,便是隋城赵家的嫡出大小姐赵岚因。 少女本来还有些期待一向剑走偏锋的赵大小姐今日约自己出来游玩会带她干什么‘正事’,直到被赵岚因拉着来到一家生意兴隆的店前。 大大的匾额正书“沅香阁”三个鎏金大字,若有若无的香气自敞开的大门处蔓延开来。 二三贵女衣带香风,满面笑意的进进出出。 一排排的黑木百子柜陈列的整整齐齐,不时有身穿黎色短打的伙计拉开其中的小抽屉,用桑皮纸细致的包起来,配以米色或是朱色的细麻绳扎成小巧的角形。 “这是隋城最好的胭脂水粉店,快进来看看。”赵岚因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其中一个身着鹅黄衫裙的女子。 “月娘,这个月的‘霜梨醉’还有吗?” “有的,早就给赵小姐留了二钱封起来了。” 被称作月娘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她有一双极为多情的眼睛,当她专注的看着你时,会使人产生一种被深深爱着的错觉。 美中不足的是,月娘柔美的脸上有一道显目的伤疤自右脸眼角处划至颊边,硬生生的破坏了整体美感。 “这是?”趁着月娘去里间的时间,傅徵悄悄地问道。 “月娘是沅香阁的老板娘。”赵岚因面带唏嘘。 “沅香阁本来是隋城的新兴店铺,没什么名气,一直在胭脂水粉行业被老牌字号排挤。是月娘一手将沅香阁操持成如今的样子。” 傅徵看着店内悬挂着的名家字迹,案几上陈列着的古朴花樽,若有所思。 “叮--检测到重要角色。”219突然在傅徵的脑海中提示到。 “死系统!你去哪里了?!” 几天不见,傅徵还有些想它。 “系统去优化去了...宿主还是先做任务要紧。219感应到五百米内有重要角色,可能引发支线剧情,请宿主做出选择。” 傅徵:“统儿,你确定让我去对面???” 现在的任务都是这种...限制级的吗? 脸上浮现出奇怪神色的傅徵稍显艰难地将视线集中在沅香阁对面的三层红色小楼上。 ... 仙乐御乘风,曼舞隐碧纱。 傅徵眼角微微抽搐。 虽然自己本人确实是来自高科技时代思想进步的四好青年,不是还没觉醒的土生土长npc,对于一切事物都有极大的包容度。 可好歹在这里接受了四五年的正统大家闺秀教育,平日里傅家夫妇的管教也算的上严厉。 现在居然玩的这么野? 系统带头教唆青葱少女上青楼? 这要是搁现代估计直接三年起步,傅徵有些忍俊不禁。 219听见傅徵怀疑人生的语气,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为什么宿主你的肾上腺激素现在飚的这么快?还有,宿主你现在的大脑内的神经调节物质乙酰胆碱目前呈直线上升,血液通畅,皮下血管扩张,血流通向皮肤导致...!” 傅徵:“..好了好了!我去!我去!” 上次漪澜院一趟,自己还什么也没见识到嘞。 系统真是... 女孩子的这种事情,怎么能叫做事呢? 怎么就是做贼心虚呢? 明明是为了更好的完成任务从而引起的情绪波动啊! “统,你要我去也可以,但是你得给我想个办法,怎样才能光明正大的进入对面那座楼里去!我可不要上次那种简易的女扮男装!” “书上说的前人案例经考证都是骗鬼,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进去只有瞎子才认不出我是个女的!” 傅徵当初看文的时候就觉得这种女扮男装上青楼是真的不靠谱,这是男是女不一眼就看出来了吗? 219也明白宿主的顾虑。堂堂金陵的世家贵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公然出入秦楼楚馆确实不太妥当。 不过... “宿主你还是要承认...你其实蛮想进去的吧?”219幸灾乐祸地钻进了商城里。 “每一个现代人大概都会有逛一逛青楼的想法吧,反正我是挺想去体验一番的。” 傅徵站在沅香阁的门口,一脸跃跃欲试。 毕竟…美丽的小姐姐谁不喜欢呢? ... “你怎么不去选几样?里面的香型有些极为特殊,金陵的铺子里都不一定会有。”结束购置的赵岚因走到门口。 傅徵摇了摇头。 “我身体还未好全,不敢乱用这些香露。而且我的鼻子对香味有点敏感,最好少用。” “是我疏忽了。”赵岚因面露愧疚之色。 傅徵确实在鼻子这方面特别敏感,傅家人很少用香露一类的东西。 她们在信中甚至有谈论过此事。 赵岚因一时间竟然忽略了傅徵的小毛病。 “你该早点告诉我,我们去其他地方也是一样。” “不要紧,我现在正巧有一个地方要去。”傅徵忽然笑了笑。 小姑娘白净的脸上因为过于兴奋染上了浅浅的绯色。 “阿徵,你看起来似乎很高兴?”赵岚因表示有被傅徵嘴角的笑意吓到。 小时候的傅徵想要干坏事的时候,她总是笑成这副模样,然后大多数时间就会被傅衍提前察觉给扼杀在摇篮里。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开心的事情...”傅徵眨了眨眼。 第75章 舞女 “我当然是认真的!你不记得我们曾经还商量过这件事吗?” “再说了,大雍的秦楼楚馆都是有官府进行严格管理的。我相信赵小侯爷经常去吧,而且哥哥和大哥在金陵的时候也去过几次,不过大多都是应酬所需。倒是三哥年龄尚小,还未有此等福分呢~” 傅徵说完,故意地瞧了瞧赵岚因的反应。 果不其然,身边一直认真倾听的赵岚因在听见‘未有此等福分’这句话时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等赵岚因回过神来时,傅徵又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了。 “话虽如此,可是我们今日都尚未做好准备,冒然之举怕是有失妥帖。” 赵岚因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小袄配缠丝玛瑙项圈,下身则穿着时下女子最流行的烟云蝴蝶裙。 由上至下颜色越来越深,朦朦胧胧的像烟雨中的江南。 这显然不是适合上青楼的装扮。 傅徵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时,219终于从商城里走了出来。 “宿主,我这里给你准备好了软体喉结和变声器,宿主只需要备好相应的衣物便可。” “软体喉结?变声器?”傅徵有些好奇。 “是一种仿制喉结,商城里出品的r级产品。变声器是一个小型盒子,便于藏在喉结里。这个时代有专门制作这些精巧奇物的人,只是宿主目前身边没有,219便在商城里给您赊账了。” “花了多少?”傅徵有些好奇,居然还有这种稀奇的玩意。 “一个是三千金币,两个结算下来折扣五千。” 傅徵看着个人面板上金钱处明晃晃的负值,心情愈发沉重。 金币居然呈负值了!以后不知道还会沦落到什么局面。 “那我在傅家的小金库可以兑换成游戏金币吗?”傅徵脑子里一瞬间想到了氪金。 作为傅家最小的孩子,傅徵的小金库绝对算的上丰厚。 “不可以哦!系统不接受实物化虚。” 219话音才毕,就看见宿主头顶乌云缭绕,黑雾渐渐快要变成实质,连忙开口挽救:“宿主只要完美完成任务,根据评定等级系统会发放对应奖励。相信宿主在日后的努力中会变得越来越富有。” 傅徵稍稍打起精神来:“那就承你吉言喽。” 既然当不了氪崽,也不是欧皇,那就爆肝吧,傅徵幽幽地想到。 *** 在傅徵赵岚因两个人最终的商量下,傅徵支走了身边的丫鬟,跟着赵岚因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家成衣店。 “这是鼎北侯府的产业?” “是的,是祖母年轻时候的嫁妆之一。进来吧,这里面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趁着换衣服的间隙间,傅徵将系统给的东西递给了赵岚因。由于219之前的解释,赵岚因对于傅徵突然拿出来的东西并没有产生怀疑,反而有些惊奇。 “看来你早就想去青楼了,连这种新奇玩意儿都准备好了。” 傅徵有苦难言,自己的形象在赵岚因眼里怕是已经不忍直视了。 片刻钟后,两个翩翩少年郎站在了金缕轩门口。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金-缕-轩,倒是个有意思的名字。” 傅徵瞧着正上方的三个大字,明明是个烟花风月之地,这名字倒是极有意思。 “你不要小看这个地方。隋城最负盛名的风月之地,里面的女子才艺俱佳,皆有倾城之色。” “而且这里的女子大多卖艺不卖身,是文人们最爱来的风流场所。”赵岚因附在傅徵耳边说道。 “看出来了。”傅徵首先抬脚走了进去。 走进大门,入目是一个巨大的莲型舞台。 花瓣向四周舒展开来,纹路清晰。 两侧蜿蜒而上的木质楼梯,每一级的台阶上皆有浮雕,雕的是各式各样的花卉走兽,栩栩如生,灵气逼人。 不时有女子轻盈动人的笑语声从各个隔间传来,笑的傅徵耳尖发红。 屋内的陈设均十分雅致,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的淡香。 “两位公子,是来寻乐还是来找人?”一道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傅徵张望的视线。傅徵看向朝自己走来的妙龄女子,身子微僵。 219在傅徵的脑内指示道:“去一楼东侧的芙蕖桌。那个地方本来被人包下来了,现在是你们的了。” “那原本的人呢”傅徵不由问道。 219耐心解释道:“现在你们就是包下芙蕖桌的两位公子。在这条时间线上,你们已经自动取代了原来人的身份。而原来要坐在这里的人,世界会制造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阻止他们的到来。” “赵岚因的记忆本系统已经帮你纂改过了,对于这件事她不会异议。整个逻辑上已经没有问题了,接下来就看宿主你了。” 傅徵了然,理了理自己的思绪,抬眼间又是一个翩翩少年郎:“劳烦姐姐带路芙蕖桌。” 梦鸢看着眼前俊俏非凡的小少年,抿嘴笑道。 “原来是来看莲香姐姐的宾客,二位里边请。莲香姐姐马上就出来,两位可需要上些点心茶水?” 傅徵用眼神示意赵岚因,赵岚因摇了摇头。 “谢谢姐姐,不用了。” 梦鸢瞧着和自己个头差不多的两个小少年,衣着精贵,皮肤细的几乎看不见毛孔。 尤其同她说话的那个,唇红齿白,长相精致。 怕是大户人家溜出来长见识的小少爷,遂不再注意这边的情况。 今日是金缕轩的头牌之一“曼舞”——莲香的演出,金缕轩的头牌出场向来都是一位难求,为了保证演出顺利,梦鸢现在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准备。 果不其然,坐在位子前东瞧瞧西望望的赵岚因对于傅徵的举动没有感到一丝怀疑,仿佛傅徵在隋城最大的青楼里订了位置看表演是理所当然的事。 傅徵:“这样迷幻的操作竟然有点带感!外挂开的真爽!” 219隐约间察觉傅徵的心态在发生着变化,忍不住出声点醒。 “这次的情况是因为宿主突然踩到支线剧情,时间地点都太过于巧合,只能系统出面。以后这些逻辑问题得宿主自己想办法解决,不能影响世界规则的正常发展。” “...好吧。只是我这人都来了,重要人物我怎么没看见?我瞧着这周围都像是普通看表演的人,没什么特殊的。” 219在虚空中看着眼神乱飘的宿主,实在看不下去:“在二楼西侧的雅间里,检测到是重要人物。” 傅徵抬头望去,二楼的雅间皆有檀木移门保障隐私。 如今虽然是打开的状态,垂下的海珠珠帘却遮挡了内里的大半光景,楼下的人只能看到上面模糊的轮廓,依旧不识庐山真面目。 “我还以为莲香是目标呢。” 傅徵有些可惜,这样还能和漂亮的小姐姐多接触接触。 在傅徵和219的斗嘴过程中,原先沸沸扬扬的一楼渐渐安静下来。 本来明亮的大厅光线慢慢转暗,一盏又一盏的灯被角落里的侍女熄灭,只有桌上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 “怕是要开始了。”赵岚因轻声提醒在‘发呆’的傅徵。 悄无声息的大厅在屋顶落下第一片花瓣时炸开了锅。 第76章 命案 “莲香!是莲香!莲香姑娘来了吗?” “好香啊~什么这么香?”突然弥漫的白色雾气裹挟着甜腻的异香席卷了整个大堂。 不时有‘铃-铃-铃’的铃铛声在昏暗的楼内响起。 一楼的宾客被朦胧的雾气轻拢,如坠云端。 空中落下来的花瓣纷纷扬扬洒满全身,肩上头上袖口都沾上了粉色的花瓣。有些神态迷醉的宾客直接拾起肩膀上的花瓣放在鼻下轻嗅,面露痴色。 傅徵二人坐的位置并不显眼,和他们相隔最近的桌子也有一米有余。 瞧着附近男人们的举动,赵岚因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这些人...反应也未免太过夸张。 傅徵将肩膀处的花瓣拂落,这些花瓣确实香气逼人,估计事先已经泡在水里熏染炮制过。 “阿徵,你还好吧?这个香味会不会刺激到你?” 香气虽然好闻,但对于傅徵来说恐怕太过于浓郁,赵岚因有些担心。 “无事,我还好。”傅徵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一切正常。鼻子也没有发痒要打喷嚏的症状。 “深画眉,浅画眉,蝉鬓鬅鬙云满衣,阳台行雨回。巫山高,巫山低,暮雨潇潇郎不归属,空房独守时。” 唱词幽幽响起,一抹桃红色的倩影自空中缓缓滑落,同色系的稠带系在女子的腰间,更加显得那腰盈盈一握。 女子手腕上的绸带仿佛有意识一般,随着她轻盈的动作击出去又收回来,听话得很。 傅徵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起舞的莲香,时不时还和219搭上两句话。 “哇!你看看这腰,看看这腿,啧啧啧!” 219:“......”沉默是金,沉默是福,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柔弱无骨的腰肢攀附在恍若有灵性的绸带上,弯曲成各种高难度的动作。白生生的藕臂因为穿着水袖,在抬手间露出动人的颜色。 呜咽地笛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恍若黄鹂泣血,子归啼哭。 女子踏着乐声翩翩然向宾客飞去,又在触手可及的一瞬间轻巧的踏缎而去,只留下一缕靡靡的甜香。 而在下一瞬间朱唇轻勾,玉足上的铃铛故意自空中滑落,立马被看红了眼的客人一窝蜂哄抢。 身为古代大家闺秀原装货的赵岚因看的面红耳赤。 身为女子能将自己的媚态施展出十分却仍有过之而不及,确实有她的过人之处。 鼎北侯府内的女子均是英气十足、利落逼人的模样,其飒爽程度完全不输男子。 在赵岚因眼里,这样柔弱娇媚的女子还是第一次见。 美的吸引力本就不分男女。 台上表演的女子虽然身份低微,可她的舞蹈功底确实名不虚传,赵岚因似乎明白为什么莲香的舞在隋城千金难求了。 傅徵初时虽有些惊艳,后来便冷静下来。 219既然将她引到青楼来,肯定不是让她单纯来欣赏金缕轩头牌的曼舞,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只是二楼雅间内的情况自己一时半会也摸不清楚,只能静观其变了。 笛声由初时的忧伤凄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莲香的动作也变得愈发柔软。 傅徵看着莲香在空中如同在平地上收放自如的优美动作,慢慢眯起了眼睛。 这个莲香...绝对有武功傍身。 一阵微风不知从何处穿堂而过,舞台中央竟然燃起了烛火,跳跃在每一片花瓣的瓣间处。 烛光细微,烛影无声跳跃。光影交错间底下的人甚至看不清莲香柔美的脸,只能看见她莹白的手足在昏暗的空间里掠过,带来阵阵香风。 ... 二楼的雅间内,少年手中转着青玉杯,略显无聊。 眼前对大多数男人都算的上美景的舞蹈在少年的眼里没有激起一点浪花。 他抬眼的次数少的可怜,大部分时间都低垂着头,看起来快要睡着了。 盘子里摆放的新鲜水果也没有伸手动过一下,只有茶杯里潜下去的一点水纹。 实际上,他也确实快要睡着了。 “张赫还没走?”少年的声音古板无波,像一滩死水。 “没有。” “嗤,倒是谨慎。” 少年自顾自地玩了一会手中的茶杯,突然将手中的杯子往地上一掷,期待的破碎声没有如期响起。 “少爷,这是最后一个青玉杯了!您悠着点!这次带到隋城的杯子都快被您摔光了,日后若再想要喝茶就得用别的杯子了。” 站在轮椅背后的人年纪看上去不大,似乎比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还要小一些。只是刚刚鬼魅般的身法非同寻常,快的令人捕捉不到。 雅间内霎那间死一般的寂静,安静到祝焱在脑子里已经想好了向少爷道歉的一百种方式。 他甚至在脑内规划好了被少爷殴打的逃生路线图,直接跳下去可能来的比较方便... “...哦...那便给我吧。”少年懒洋洋地伸出手,宽大的袖袍缓缓滑落,玉白的手腕在夜明珠下泛着青,骨节凸起,似展翅的蝴蝶。 祝焱偷偷地看了一眼站在珠帘边的男子,得到了他的点头示意后,将杯子放在了桌上。 “主子,时间快到了。只是...”站在珠帘边的男子看着外头的情形。 莲香的舞已经到了高潮,轻纱做成的石榴裙在空中不停旋转着,悲怆的筝声惊心动魄,底下的人均是满脸痴迷之色,唯独... “怎么了?”少年懒洋洋地抬起眼皮,鸦羽一般的睫毛下流露出几许漫不经心。 “如果按照原本的计划,那舞女怕是会伤到人。” 玄色衣裳的男子看着角落里挤在一起的两个人,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虽然下方光线昏暗,但以他的目力,依稀可以辨认出坐在角落里的是两个小姑娘。 傩一不得不承认两人的伪装做的确实很好,一般人肯定看不出来这是两个小姑娘。 江湖上快要失传的辨骨之术,傩一在刚出师门的时候秉着技多不压身的原则恰巧学过。 本以为是项无聊的异术,没想到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楼下两个“小少年”的身形骨相一看就是女子。 今日金缕轩内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在主子的意料之中,每个点都卡在相应的卡槽中。 如今处在控制中的完美局面因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两个人给打乱。 少年苍白修长的手指撑在自己的下巴上,面露不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傩一顿了顿,对于少年隐隐要发怒的前兆依旧面不改色。 “属下发现...在一楼东侧坐着鼎北侯府家的小姐。事关重大,属下不敢擅自做决定。” 少年听了玄衣男子的话,慢慢坐直了身体,操控着轮椅来到了珠帘前。 祝焱见状,也赶紧跟了上来。他怕是借机躲过一劫了。 “赵邯廷的妹妹?怎么会在这里?”随意扫了一眼的少年兴致缺缺。 冲动,一根筋的赵小侯爷,总是喜欢跟他叫板,唱对角戏。 他在隋城总共就和鼎北侯府的小侯爷没见过几面。但是每一次的见面,两个人都是不欢而散,很少能谈得拢来。 傩一看见主子在轮椅扶手上有规律敲击的食指,知道他此刻心情不佳。 “顶多被吓到,没什么大事。” 最好被吓哭才解气,少年不经意间想到。 “可是...少爷你仔细看鼎北侯府家小姐旁边的那个人,属下一时之间不能确定...是不是傅家的小姐。” “毕竟...” 少爷和那位傅家的小姐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是丫鬟的几率也有可能。 … 傩一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自己不能百分百确定那位的身份,也不敢揣测主子的想法。只是主子不能太由着性子乱来,让主子的父亲知道了… 怕是不好。 轮椅''倏---''的停了下来,少年窝在轮椅里不说话。 “祝焱!”少年突然唤道。 “诶!少爷有何吩咐?”祝焱狗腿地凑到少年的身边。 “到栏杆边上去,抬头。” 祝焱扭头,大步走到珠帘边,顺势往上看去。 桃红色的绸缎在横梁间穿插形成固定,西侧散斗上的绸缎隐隐有撕裂的趋势。 “你把四周其他的绸缎全部割掉。只剩下中间的就好。” 祝焱诧异:“少爷,我的内力没有那么厉害!而且...我准头肯定没有玄烨大哥准!” 少年转身,面无表情:“做不到的话,慎刑司欢迎你。” 傩一耸耸肩,拍了拍祝焱的肩膀。 这小子的脑子...事情都到了关头,怎么突然转不过弯。 回去还得再多操练操练。 *** 一楼 傅徵凑到赵岚因的身边,低声说道:“岚因,有点不对劲,我们该回去了。” 耳边的丝竹声越来越来高亢,而莲香在空中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全场的气氛被点燃至顶峰。 傅徵看见女子从前一分钟起就开始略显迟钝僵硬的动作,站起身来。 这莲香姑娘怕是也跳累了,重要角色目前看来是没有机会去接触了,这个时候…也该回府了。 要是真的被傅衡知道两个人偷偷来青楼的事情,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那便走吧。”赵岚因站了起来。 原先跳动的烛火此刻只剩一节还在细细索索地摇晃,本来就昏暗的大厅此刻显得有些鬼魅。 傅徵的动作还是不够快,拉着赵岚因才刚站起来,意料之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铮---”音乐在烛火熄灭的一瞬间戛然而止,却依旧余音绕梁,在人的耳边久久回响。 尚沉浸在丝竹舞乐中的人们突然被这琴弦断裂之声惊醒过来。 魅惑众生的舞女莲香飞快从空中坠落,人们只听见“咔嚓”一声。莲香的身体在空中弯折,因为快速坠落还往上反弹抽搐了几秒。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绸缎撕裂,手脚发麻的愣在座位上。 而前一秒还在散发魅力的莲香此时正以一个诡异的倒u字形挂在空中,面朝着宾客。 她的眼睛瞪的极大,瞳孔已经开始发散,朝着众人淡淡的微笑。 寂静只是一秒钟的事情,下一刻,人群中便爆发出了尖利的叫声。 “死人了!死人了!” “莲香姑娘死了!” 赵岚因惨白着一张脸,紧紧攥着傅徵的手。 傅徵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那个最后的微笑让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人群轰然朝着门口涌去,为了不被挤到,傅徵将赵岚因拉到一边,从角落里往外缓缓移动。 舞台上的莲香已经被金缕轩内的其他姑娘给放了下来,此刻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岚因,上面的人你认识吗?”傅徵示意赵岚因往上看。 趁着人群慌乱的机会,傅徵想看看楼上的重要人物到底是何方神圣。 二楼的珠帘因为发生了命案都被拉开,不时有人探出头来向下张望。 而在二楼西侧正对她们的雅间里,玄色衣裳的男子正抱臂往下打量,神色间不见一点慌张。 赵岚因顺势看去,“看着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噢!我想起来了!那是谢家的护卫,一直跟在谢家小少爷身边。” “谢家小少爷?金陵的那个谢寅?”傅徵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向上看去。 怎么会是他! 系统就不能直接告诉她是谢寅吗! “不是他还能有谁!他不久前到了隋城,听大哥说是来养病的。” “后面来过几次家里,不过都是来找大哥的。两人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商议什么。我偶尔见过几次,所以有印象。” 赵岚因并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多待,拉着傅徵就想走人。 傅徵磕磕绊绊地跟着赵岚因随着人群往外挤,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雅间的方向。 玄色衣裳的男子站在轮椅的后方,正护送轮椅上的主人出去。 傅徵只能看见轮椅上那人乌黑细软的发丝,半系半散,恣意不羁。 突然间,就在傅徵想要放弃回府的时候,她惊讶地看见那人的头偏了偏,似乎侧目朝自己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个动作发生的太快,傅徵甚至还来不及去捕捉,轮椅就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回到府里的傅徵草草收拾了几下就疲惫的躺在了床上。 金缕轩的命案由于死者是一名舞女的缘故并未引起多大的轰动。 由于是在众目睽睽下发生的意外,宾客们慌乱朝门口涌去的时候并未受到阻拦。 事后倒是来了仵作和官府的人,乱哄哄的一团。 傅徵和赵岚因在路口看了几眼便回了府。 第77章 死因 傅徵晚上做了个噩梦。 梦见那莲香,脖子弯成奇怪的形状,朝着她‘咯-咯-’地直笑。 她在一望无际的雾里面不停地跑呀跑呀,但身后那莲香总不放过她。女人还穿着表演时候的纱衣,幽魂似的一直尾随在她背后。傅徵甚至能听见身后传来的铃铛声... “你别跟着我了行不行!”傅徵大叫一声,从梦中惊坐而起。 红岫红弦两人听见少女的惊呼声,赶忙跑了进来。 两人一进屋就看见少女满头大汗的模样。 “小姐这是做噩梦了?”红弦将床边的蜡烛燃起。 烛火的微光慢慢变得明亮,将室内的黑暗自少女身边驱逐。 傅徵心中的恐慌随着两个丫鬟的安抚渐渐褪去。 又不是自己造成的莲香的死,为什么老追着她不放啊! 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 她一个路过的人,不小心撞上一桩命案本来已经很倒霉了,怎么偏偏又就被莲香缠上了? “小姐可别慌忙着躺下,不如坐一会。红岫已经给你去厨房煮安神汤去了。”红弦安抚性地拍了拍傅徵的手,将床头的纱幔替少女都挂了起来。 小姐突然离开金陵,旅途劳累本就不是很适应;结果又骤然遇到被山匪抓上山这样的事情。 一时心绪不宁,估计也是正常。 … 傅徵清楚自己一切如常,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鬼影不过是她的心神在作祟。她也不好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两个丫鬟。 去青楼...还撞上命案。 红弦还不一定,红岫听罢肯定会跳起来。 现在只有她一人知道,自己是由于昨天和赵岚因偷偷跑去金缕轩的事情,才会晚上被噩梦惊醒。 在两个丫鬟面前,她只能装作无事的样子。“我没事,就是可能...最近没休息好。这么晚了...红岫还去厨房做什么。” 这是在隋城,又不是在金陵傅家。大晚上兴师动众的,还是在张桐的刺史府中… 少女不愿意多生事端,更不想身边的丫鬟被牵扯进来。 尤其红岫那小丫头,性子太活泼,傅徵总怕她一不留神就惹事... 傅徵这思维一经发散,忽然又想起了张桐张赫的事情。 谢寅昨日…为何会在金缕轩中? 他不是在养病吗? 看光景…他的腿...似乎像是还没有治好。 细细算来,两人也有三四年没有见了。轮骑上的人身量长高了不少,只因着他一直坐在轮椅上,大体瞧不出来。 就是不知道他的心结解开没有。若是有机会,傅徴想去赵岚因家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逮着去找小侯爷的谢寅… *** 219每次派发的任务虽然表面上看和主线任务没有任何关系,可每当她深入调查下去时就会发现,一切的一切都离不开吉岭之役。 就像一张天罗大网。即便它的网线再密,覆盖面越大,纵横交错的中心点还是多年前的那一场战役。 少女趁着红弦出去等红岫的间隙从床上摸了下来。 昨天自己和谢寅的偶遇...会不会也和隋城张家兄弟有联系。只不过现在自己不知道呢? 红岫端着瓷碗进来时,自家小姐正披了一件单薄的衣服,在桌上伏案写些什么。 “小姐!我的小姐!你可当心着凉!红弦姐姐,你快进来,小姐她...”小丫头手脚麻利地将碗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去给傅徵添衣。 红弦落后一步,待她将门掩上后,圆圆的脸上明显不赞同。“小姐…你就算要写些什么,最起码先把衣服穿好。” 红弦注意到少女桌上昏黄的烛灯,不由走上前去替她挑灯芯。 大晚上的,眼睛也容易伤着… “嗯嗯嗯…”傅徴忙着将自己方才脑子里的灵光乍现记录下来,嘴上连声应道。 背上传来物体的坠落感,原来是红岫再给她套了一件衣服。 “最近天气忽然转凉,小姐可别因为气温昼夜温差大而生病。”红弦站在一边给傅徴磨墨。 傅徴抽空抬起头来,对着两个丫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知道了,两位小管家婆。” 纸上的抽象派文字两个小丫鬟都不怎么看得懂,只有傅徴才清楚…这是自己列出来的框架。 219最近都不能持续在线。 系统后台的升级需要他盯着。没了系统的在线陪聊,却有一堆任务在等着自己。 张赫的资料在系统里面可以查询到。 他是个常年混迹于赌场青楼的浪荡子。花钱大手大脚,赌博常输,却能在隋城最好的地段买上住宅… 说不定金缕轩的事情…和张赫脱不了干系。 少女将张赫和金缕轩的名字圈在了一起。 … 第二日一大早,裴慎就来到了傅徴房中。 少年额角的头发有些凌乱,他似乎是带着事情来的。“你昨日上街去了?”傅徴放下筷子,裴慎最近倒是一直束着高马尾了。 清风寨的事情还没完全结束。裴慎不信张桐,近日一直都呆在外面跟进隋城的善后工作。 他在隋城的军营里也有许多昔日认识的人,往来应酬交际不少。 傅徴觉得自己似乎好久没看见他了。 少女以为裴慎听到了什么风声,擦嘴巴的手一顿。“啊..是啊…和赵家的大小姐,随便逛了逛。”有什么问题吗?难道赵岚因暴露了? 裴慎也没立刻答话,衣摆一撩直接坐在了傅徴对面。 他来的不巧,她早饭都已经接近尾声。 今早的水煎包不错,很和她的胃口。就是一盘子有些多,还剩了好几个。 管他憋着什么大招,先试探试探再说。 “你吃了吗?可要在我这里随便用点?”少年瞧着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才从外面回来。 裴慎十分随意地拿起桌上的筷子。“没吃,我刚去了一趟隋城的衙门,听到点事情。” 少年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桌上的这些残羹剩饭,直接将筷子伸进傅徴剩下的那盘水煎包里。 “你别啊!我这剩下的你还吃干吗?红岫,去叫小厨房上一碟水煎包,再来一碗赤豆小圆子吧。”少女朝着外面喊道,手里的动作也不停。 裴慎用筷子的另一头挡住傅徴就要拦他的手:“我没那么讲究,你这剩下的完全可以给我填肚子。” 他似乎真的一点也不嫌弃,一口就将那小巧的水煎包塞进了嘴里。 人家既然都这么说了,傅徴只得依着他。 “喝的东西总要来点吧,红岫…”傅徴才想喊,裴慎已经将茶杯里给自己倒满了水。 “这个就行,不用麻烦。”他举起杯子在少女面前晃了晃。 傅徴:“…” 得!你可真是好养活。 裴慎吃饭吃的很快。吃完后,他悠哉悠哉地坐在凳子上喝水,也没看出来想要离开的势头。 “金缕轩死了个人。”少年突然说道。 傅徵:“...怎么了?和我们有关系吗?”少女梗着脖子,去拿桌子上的水杯。 一只手半道截了胡。 “别急着喝,听我把话说完。”裴慎将杯子移远了些。 自从答应继续带她查事情后,裴慎的态度似乎又发生了转变。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像从前的裴慎了。 往日不过客气的交流一些情况,到现在...他一有什么新发现就迫不及待地想来找她。 打少女来金陵的那天起,两人在城西马场初见。 时至今日,裴慎发现少女身上对于自己的标签越来越多。 儿时定下的婚约、傅征身娇体弱的妹妹、鬼灵精怪点子多的少女...再到最近...一起并肩作战的人...以及... 想要守护的人。 这些消息本不应该告诉少女。可既然都答应了她要什么一同进退,做最好的查案搭档。 裴慎也不能食言。 “金缕轩是隋城的一所花楼,张赫在其中享有一半的所有权。昨日其中的头牌忽然暴毙,衙门经过鉴定死亡原因是表演过程中突发事故。” 傅徵条件发射反驳:“莲香肯定不是突发事故死亡!” ... 少年的嘴角浮现出一个微笑。 在他很少露出笑意的脸上,裴慎的笑容有些渗人。 那双眼睛里此刻带着一丝揶揄,还有看透一切的胜券在握。 “我有和你说...那头牌叫莲香吗?” ... “呵呵...你没说...你没说”傅徵靠着自己的蛮力终于把那杯被裴慎移远了的茶又挪了回来。 原来搁这儿在等她呢! 裴慎这一次没有阻止少女的动作。他甚至举起杯子朝着少女的方向敬了一下。 完全属于明晃晃的挑衅! “阿徵,你不准备和我说说,你昨日...到底去干什么了?”裴慎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值。 自己的信息没贡献出去不说,还掉了一条愿者上钩的鱼。 傅徵完全被这事给弄懵了。她一时半会也没反应过来裴慎刚刚叫了她什么。 少女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 裴慎这还啥也没套,自己这边倒是全线崩塌,啥都抖搂出去了! 肯定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让她的神经都衰弱了。不强韧,经不起试。 “你还在犹豫什么?不是你说的,以后想要继续陪我一起查案子...既然都背着我偷偷行动了,怎么还藏着掖着?” 窗户大敞,屋外风光正好。 明媚的光随着日头的变化爬上窗棂,太阳落下的晖光将裴慎的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他就这样单单的坐在小圆凳子上,一旁的桌上还有七零八落没来得及收拾的盘子。 水煎包的汤汁还散发着食物特有的香味。 傅徵却像是比在审讯室里受拷问还要紧张。 少女哼哼唧唧半天,终于将事情一股脑全告诉了裴慎。 ... “行啊你!傅徵,你可真行!”裴慎一只手放在桌子上,将整个舒展成一个极为慵懒放松的弧度。 傅徵给自己找补:“我也就是凑一热闹,随便逛逛...随便逛逛。我是真的没想到,会遇见这种事情...” 归根结底,每次都得怪219。任务地点一个比一个奇怪。 先前是土匪窝,现在便成了花楼。 裴慎气极反笑,他站起来深呼一口气后又坐了下来。 “你说说你,去了几次这种地方了。嗯?”裴慎想象不到,面前的少女上这种场所已经到了知错还犯的地步。 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老是喜欢往花楼里跑。 她的闺誉还要不要了? 裴慎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就是眼前人的姻缘。若是没什么差错,两家日后可是要结亲的。 所以...他压根不用担心少女闺誉受损,找不到夫家。 一抹红晕爬上少年的脖颈,渐渐将整个耳朵都染成绯色。 好在傅徵知道自己行为不妥。她瞪着眼睛看外面的风景,就是不看眼前的人。 “我将功补过,你看行不行?我将功补过!我把昨日发生的细节全都告诉你。对了!我昨日还看见...” 傅徵嘴巴一快,差点把谢寅也供了出来。 自从吸取清风寨的教训后,傅徵便摸清楚了一个无往不利的法则。 那就是,气运之子和气运之子之间千万不要产生联系。如果以前不认识,那么以后也最好不要认识。 他们处在一起就像是天生气场不和的两个磁极,说不到一起去还总要吵架。 裴慎早早回神,他追问:“你想和我说什么?你昨日看见什么了?” “噢!对!我看见...我看见那个莲香姑娘从一开始,她就有点不对劲。”傅徵嘴巴一拐弯,将话题又拐了回来。 裴慎心里也装着事。只不过面上却还是一副将少女拿捏到位的上位者模样。 眼前的人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这件事情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扎根一般挥之不去。 他低头喝了一口水。“说来听听。” *** “听你这样说,里面确实有问题。”裴慎和少女并肩往外走。 一个出去办事,一个也是去办事,只不过不出去。 “有没有兴趣,跟我去衙门走一趟?”裴慎抛出鱼饵。 傅徵:“真的!你要带我去!” 这还是裴慎第一次主动带她去这样的地方。 以往少年总是尽可能的杜绝少女参与进危险的事情里。 “我为什么要骗你?” 如果不能打消少女那些危险的想法,那么不如一开始就将她带在自己身边。 “什么时候?” “你现在可以准备了。” 傅徵停下了脚步。 “怎么?你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裴慎也顺势停了下来。 “我要...我要去看看元懿。” 第78章 侯府 傅徵这话不得不说,元懿那边...她必须得去看了。 自下了清风寨,她就昏过去了。两脚一厥,万事不管。 直到今天她才想起来,她好像把元懿给忘记了... 好在傅徵已经将‘江岑安’和元懿的事情全部向裴慎交了底。 江岑安不是异族少年的原名,元懿才是... 几乎把能说的,傅徵掌握的所有信息,少女都和裴慎说了。 毕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她相信裴慎总有一天会自己查出‘江岑安’的问题,那还不如一开始就由她交代清楚。 裴慎对于元懿... 傅徵觉得他是持冷静观望状态。 就如同草原上的鹰,展开翅膀在青空上盘旋,迟迟没有落下是因为它还在寻找猎物的致命弱点,从而一击必中。 不管裴慎以后要如何,现在的他对于元懿,倒没有像在山寨上那样的针对。 “你去看他?他不是活蹦乱跳的?”前几日裴慎还看见那茶色眼睛的少年带着自己的小厮江玖上街去了。 他派人跟了一路。 元懿的行踪看起来很正常,裴慎不想打草惊蛇,暂时按兵不动。 傅徵:“之前...之前和他说好了的。” 她选择隐瞒一些事情。 裴慎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射了一遍,傅徵差点被他看的汗毛直立。“行,我明日再来找你。” 他倒要看看,元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天光仍然蓝着,让每一种东西都在这蓝色的画布下变得透明起来。傅徵穿过小路,来到一处低檐的院落前。 篱边种了好几棵复瓣的栀子花,柔和的白色像是早上傅徵喝过的槐花蜜牛乳,在阳光的烤炙下挥发出浓烈的蜜香。 元懿倚在窗边,执着一卷书在看。 他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忽然朝着窗外看去,傅徵的视线清晰地撞进翡翠般的汪洋里。 茶色的清冽和白花的圣洁相互交映,谁也不能将谁压倒,一切都恰到好处。 少年倚窗回首,像一幅令人不忍惊扰的幻境蜃梦。 傅徵率先移开视线,加快了脚步。 她进门的时候,元懿的对面已经放了一杯轻烟袅袅的热茶。 “你原来还记得我。”他低着头,手指在茶杯的沿口打转。 傅徵直接上了榻,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杯子里打转的水波纹。 “怎么不说话?”元懿问。 他在少女的沉默里败下阵来。 “元懿,你会骗我吗?你的这个名字...是真的吗?”傅徵酝酿着情绪,眼睛里很快的弥漫起浅淡的悲伤。 面前的人顿了顿。他曲起食指,用关节敲了敲桌子。“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傅徵晕倒的事情他知道,睡了几天的事情...他也知道。 现在的傅徵,会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从而产生一些莫名的想法吗? 面前的人...很奇怪。 元懿缜密的心被人悄无声息地撬开来一道小口子。 他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开始站在少女的角度上思考问题。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转变,他从来不会为别人而停下自己向前的脚步。 可是现在他和少女隔案而坐。他端详着少女的眼睛,心里瞬间变化。 傅徵注意到他神色凝重的样子,知道自己可能成了,于是继续说道:“裴慎...裴慎总是不让我和你来往。他觉得你身份不明,是...是在骗我。我最近一直在考虑...” 对不住了!大哥! 小弟今天必须把你卖了! 面前少年的眼睛忽然轻微地睁大。元懿还真没料到眼前的人会直接把这样的话告诉自己。 “我...元懿这个名字...是真的。我对你...也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要找一个依靠。”论情绪的管理,谁也没有少年在行。 元懿声音里的低落怎么也遮掩不住。姿容难掩的少年在你的面前示弱,露出自己纤细柔弱的脖颈,这绝对是对人的忍耐度的一种考验。 傅徵在心里道了一声‘色即是空’:“系统!快给我检测一下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元懿这个人实在神秘莫测,219又不能直接读心。她只能自己出面去试探少年的底细。 裴慎的担心不无道理。几个气运之子里面就属元懿最摸不清底细。 219:“他说对你没有恶意是真的,元懿这个名字也是真的。” 有了219的认证,傅徵放心了。 毕竟她要给元懿介绍的差事,虽然和她的利益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也不能引狼入室是不是... “你以后...打算去哪里?”元懿说了他是孤儿,现在只是作为她的朋友从而得以入住刺史府。 她不可能永远住在刺史府里...元懿日后又将何去何从? 元懿能感受到少女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改变。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从刚刚的担心带着点猜疑,到现在像是真心实意的为自己考虑。 看来...只有一点点的机警。 还是从她身边的少年身上汲取来的。 “我想着...先去找一份事情...”说起自己以后的生活问题,元懿的脸上浮现出不知如何是好的拘谨,还有一点点的无措。 特别像冬日里从洞中钻出来的毛茸茸的小动物,发现有人在看它后又飞快地缩回了洞里。 傅徵本来还怕元懿另有安排,日后不方便她继续刷好感度。既然少年都这样说了,自己怎么能辜负这个机会。 少女倾身,对着元懿招了招手。 “我有个事情,可以帮你找到暂时落脚的地方。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榻上的少年听罢果然从眼睛深处焕发出点点星光。“傅小姐但说无妨。” 傅徵:“我有个朋友,你可能不认识,是鼎北侯府赵家...他们家正在招先生,不是教四书五经的,而是教小姐们外语的。” 傅徵想着少年好歹算是混了别的国家的血,对于语言这方面的授课说不定能胜任。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混的是那个国家的... 元懿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会三种语言:月氏、西戎,还有北狄。不知道你朋友家需要那种?” 这么厉害吗?会三种外语?! 少女瞬间萌生出对元懿的崇拜之情。 大哥作为鸿胪寺卿似乎也只精通两种外语。 “唔,他们家需要一位教月氏语的老师,你可以吗?”傅徵压根没想到到事情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元懿点头。“如果只是单纯地学习语言,我没问题。” “那我们说好了?”傅徵为能解决一桩事情而高兴。 元懿却有一些担心。“我的身份特殊,你的朋友...是大户人家。他们真的会要我吗?” 大雍的高门府邸对于先生的挑选极为严格的,绝对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鼎北侯府作为大雍的三大侯府,只怕会更加... 对于元懿的忧愁顾虑,傅徵只想哈哈大笑。 小样!你这也装的太像了! 虽然你对本姑娘暂时没有恶意,而且又是她的任务目标,可是...给她一百个心眼她也不相信元懿会是个碌碌无为的庸才。 傅徵心里想的锣鼓喧天,脸上却是扬起一个宽慰的笑。“怎么会呢!你的机智我在清风寨上可是见识过的,想必...你之前也是大户人家出生吧。” 穷乡僻壤里可养不出您这金贵人。 傅徵瞥了一眼少年放在案上的书。果然是她没看过...也看不懂的书。 “那元某的事情...就交给傅小姐了。” “叫我傅徵就行。” ... 少女走后不久,江玖从外面钻了进来。 “少爷,我们还要留在隋城吗?观现在的形势...对我们可不利。” 隋城现在到处都是外国觐见的使团,来来往往,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若是碰上什么熟悉的人,对于少爷的伪装... “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的东西...还没全部拿回来.再等等。”对面渐渐冷却的茶水不再冒白气,想起少女方才的话,元懿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自己居然在少女面前变迟钝了... 少女...分明在和自己演戏。 *** 傅徵被赵岚因请到府里一叙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 “阿徵,哥哥人虽然看起来不苟言笑,不是个好相处的...但其实他人还可以,你不用紧张。”赵岚因拉着小姐妹的手,话里听起来有些紧张。 妹妹,你这声音听起来...比我紧张多了。 傅徵狐疑。“岚因,这是怎么回事?你哥哥...缘何会请你来邀我入府?” 今日虽是休沐,但赵小侯爷一向公务繁忙。 她自来隋城这段时间内一次也没有见过鼎北侯府的小侯爷。 傅徵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同赵岚因一道前往赵邯廷所在的院落,难道是青楼的事情被赵岚因的哥哥知道了? 人家的兄长现在来兴师问罪,为何要带着自己乖巧的妹妹上青楼?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猜测,有很大的可能性是我们昨日上青楼的胡闹之举被哥哥发现了!” 赵岚因娇俏的小脸不受控制的皱了起来。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哥哥在照料自己,可谓是既当爹又当妈,这些年来分外不易。 鼎北侯府的侯爷和夫人夫妻相伴数十年,是大雍有名的神仙眷侣。 只是苍天无眼,在多年前的一场战役中,鼎北候府夫妻二人双双战死沙场,可怜留下来的两个孩子和已经白发苍苍的老夫人。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让本来身子就不好的侯府老夫人大病一场。 全靠侯府的小侯爷赵邯廷在短短的时间内振作起来打理家中事务,照顾祖母,安抚妹妹。 赵岚因当时年幼不知事,一味的只知哭闹,而身为长子的赵邯廷也不过十岁出头。 赵岚因对这个哥哥的感情...很复杂。 统领北疆四万军马的小侯爷,因为公务原因和妹妹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 等到赵邯廷选择参军过后,家里就只剩赵岚因和祖母两个人相依为命。 一年又一年的看着雪落雪融,收到一封又一封从北边传来的书信。初始还是一个月一封,到后来就是三个月一封,半年一封... 赵岚因都快要忘记当初那个在暖阳里放声大笑的少年是什么模样了。 等到赵岚因及笄后,她的哥哥赵邯廷终于带着满身的荣耀和伤痕回到了长安。 赵岚因看着站在眼前的男人,身上的血腥气即便已经沐浴过,却依旧隐隐不散。 这不是小时候让她骑在身上当马儿的哥哥赵邯廷,这是皇上亲封的鼎北候。 赵岚因觉得陌生。 “唔,确实有可能。不过岚因,我对小侯爷在金陵时也有所耳闻,我小舅舅林玦曾经称赞他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你不要因为这些年的事情和他疏远了,毕竟...他是你的兄长。” 赵家兄妹二人的隔阂她在信中听赵岚因念叨过。 想起同样在军中一路摸爬滚打,孤身一人的小舅舅,傅徵的心中有所感触。 也不知道小舅舅如今在干什么?可有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赵岚因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我只是有的时候忍不住...要是哥哥像傅衍哥哥那样就好了!” 赵岚因想起傅徵的哥哥傅衍,金陵城内出了名的好脾气。 温润的气质和博学的才识令他在京城的社交圈中大受欢迎,许多夫人都私下询问过他日后的婚事。 “要是哥哥多对我笑笑我就不怕他了。”赵岚因嘟囔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人不可貌相!我哥说不定比赵大哥还要可怕。” 傅徵没想到傅衍在赵岚因心中的评价如此之高,不由暗暗咂舌,傅衍的名声...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鼎北侯府占地面积大,内里风格修建的大气肃杀,明眼人一瞧便知这是军侯府。走廊拐角随处可见风格迥异的假山奇石,行走在府里的婢女也均是些高挑瘦削的女子。 虽然府中宽阔,长廊众多,但傅徵的客房却离主家的院子不远,两人不一会就来到了一处宽敞的小院子前。 院子的布置和整府布局相近,里面侍候的皆是些年纪轻的小厮。赵岚因带着傅徵一路弯弯绕绕,没有通报的行至一片竹林前。 竹影婆娑,细细晃动。男子一身古鼎灰弹花暗纹锦服,猿臂蜂腰,背对着着傅徵二人负手而立。 眼前之人正是鼎北侯府的主人--鼎北候赵邯廷。 第79章 入局 “不知哥哥...哥哥唤我们来所谓何事?”赵岚因乖乖的上前一步。 两兄妹关系确实不亲密,但也不存在那种互相顶撞的矛盾。 细说起来,是赵岚因单方面有些对男人犯怵。 负手而立的男子回身,露出一双锐利的黑眸。只见他剑眉斜飞入鬓,鼻梁笔挺,轮廓分明。 原本不怒自威的视线落在赵岚因的身上时,傅徵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目光小幅度地软化下来。 不过依旧板着一张脸,肃杀威严。 傅徵瞧着站在一旁一脸鹌鹑样的赵岚因,心里无声微笑。果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想必这位便是岚因一直提及的傅四小姐----傅徵吧。我公务繁忙,一直没请小姐来侯府坐坐...现在正好趁着休沐,所以才借岚因的光将傅四小姐请过来。” “从金陵到隋城,想必是路途奔波,行程劳苦。不知道傅四小姐来到隋城,一时之间可还习惯?” 赵邯廷的声音低沉醇厚,像是一个邻家兄长,话中带着隐隐的关怀。 “一切都很好,多谢赵大哥关心。” 傅徵和赵岚因自书友雅集的事情相识。如果追根溯源的话,傅家细论起来似乎和鼎北侯府赵家的关系不错。 两家当初都是从武陵发家。赵家和傅家甚至做过一段时间的邻里。 从219给的资料显示,傅衡小时候还和赵邯廷一起玩过。 赵家对傅徵的态度,没有多大的出处,处在合理且正常的范围内。 时间毕竟过去十几年了,两家人中的姑娘还能借着书信走到一起,确实是一件很巧合的事情。 赵邯廷的神色温和下来。“住的习惯就好。” 傅徵是傅家现如今唯一的女孩子,在家中的地位数一数二,受到所有人的宠爱。 尤其傅家的老爷子傅巍,似乎最为喜欢这个天资伶俐的孩子。 作为鼎北侯府现在的主人,于公于私他都应该将傅徵在隋城安顿的好好的,不出一丝差错。 只是下一秒,赵邯廷语气一转,看着低着头玩弄腰上荷包的妹妹。 “岚因,听说你昨日去了青楼?” 赵岚因瞧着哥哥变脸比翻书还快的速度,弱弱地回答道:“是。” 她知道兄长从来不套话。 兄长每次问出口的问题,一定是他已经找到了证据的事实。如果强撑着嘴硬,后果绝对不会比现在更好,只会更糟。 傅徵在心中叹气,果然被发现了。 赵岚因只有一点想不通。丫鬟都被她和阿徵支开了,昨日的伪装也十分成功,哥哥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千算万算赵岚因也想不到缘由。 难道是暗卫在背后打小报告? 可...身边的暗卫严风一向只负责她的安全,而且完全听命于自己,不会干出这种事情。 赵邯廷看着面上神色飞快变化的妹妹,心中好笑。 这丫头...真是什么东西都摆在脸上了。 背地里对妹妹一脸头疼的小侯爷赵邯廷明面上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向同样垂首的傅徵,语气平静:“傅四小姐,昨日你是和岚因一起出去的吧?” 没可能赵岚因一个人上青楼,她在门口把风。 傅徵偷偷瞧着上首的人。 赵邯廷此刻嘴角紧抿,一双眸子像黑夜里突然亮起的两盏灯笼,周身气势十分吓人。 傅徵:“...” 不愧是鼎北侯府的主人,瞬间达成双杀! 看着缩着肩膀不吭声的两个小姑娘,赵邯廷有些不知道该拿这两个小家伙怎么办才好。 自己确实有些生气...好好的世家贵女青天白日的非得到金缕轩那样的地方去。 若是平日里也就算了,若是没被人发现也就算了... 金缕轩最近不太平,而这两丫头直接往人家枪口上撞。 尤其昨晚的消息,从奉园传来的消息... 简直没让赵邯廷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气死。 不过,他今日的本意也就是想给这两个“飞天蜈蚣”一点小小的教训,他也没想把这两个小家伙怎么样。 傅徵在他眼里也是小辈。少女年龄和岚因相仿,又是故交家的小孩儿。 赵邯廷对少女的态度,几乎和自己的亲妹妹无异。 况且他和傅衍一向交好。 这三天两头送来的信可是叮嘱了,一定要好好照顾傅徵。 只是从谢寅那里得到消息,从而知道自己的妹妹跑到金缕轩听曲这样的事情,还是叫赵邯廷气短胸闷。 必须得摆个脸色让她们长长记性! 赵邯廷握拳摆在嘴边,假意咳了咳,清清嗓子说道:“若是平日里发生这种事情,定是要好好的惩戒一番。不过...现在我没有功夫和你们纠结这些小事了。” 赵岚因和傅徵听到赵邯廷的这番话,两个小脑袋倏地抬了起来,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傅徵一直知道小侯爷赵邯廷是个纸老虎的性子,平时看起来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其实私底下好说话的很,尤其对于女孩子。 当然,这是在生活中。 战场上的赵邯廷完全像脱胎换骨的换了一个人。 傅徵听说过赵邯廷在北部的名声--军纪严明,百姓爱戴。 “傅小姐,今日找你来,是有正经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傅徵还没从刚刚的情绪中切换过来,赵邯廷就两步一跨地移步坐在了石凳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着桌子上的一盘棋,语气低沉。 石桌上的棋局正进行到最激烈的地方,瞬息间的决定便可左右最后的结果。 傅徵隐约察觉到赵邯廷身上的气势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果然...鼎北侯府突然找自己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军候,托自己的亲妹妹邀约,难道是有什么事情需要秘密商量吗? 傅徵顺势收敛了神色,坐在了赵邯廷对面的石凳上。 杵在一旁的赵岚因被突然紧张严肃起来的气氛所感染。她偷偷地打量了二人两眼,也安静地坐在了傅徵旁边。 多说是错,不如不说。 这是赵邯廷一直交给她的道理。 竹林里一片静谧,日光被竹叶层层细筛,滤成跳动的光点落在三人身上。 明明是个大阳天,傅徵却感觉身子有些发冷。 桌上黑白分明的棋子正在进行惨烈的厮杀。 ... 自己的隋城之行被人泄露给了清风寨的大当家楚裘。这是她听到的消息。 哪个人到底是谁? 她的目的,据目前的形势看来...像是为了阻碍自己和裴慎的脚程故意给两人使的绊子。 结果估计那人也没想到...竟然会直接翻出来清风寨与隋城地券的纠纷。 等她人到了隋城,又遇到一桩奇奇怪怪的命案。 是谁在背后操纵着一切,将事情每次都正正好好地摆在她面前,让她视而不见也不行。 虽然傅家远离朝堂中央,但这并不代表傅家不关心政事。 一味地置身事外只会让自己变成权力漩涡中被摧毁的棋子,只有将舵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在激流中保一世平安。 赵邯廷看着傅徵若有所思的脸,明白眼前的小姑娘心中定是有所思考。 “傅小姐是个聪明人,我也就直说了。如今朝廷之上表面一片风平浪静,私底下却是波涛汹涌。傅家虽是中立之派,可在如今的局势面前,恐怕这阵脚也不得不做出调整吧。” 赵邯廷缓缓落下一字,黑子对白子顿时成了包围之势。 “那赵家...在这个局势里...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傅徵反问。 赵邯廷没想到小姑娘还会和他“打太极”,执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 看来傅家这些年看似不争不抢,其实背地里精明的很。 明明是一个比自己妹妹还要小上一岁的闺阁弱质女子,对问题的反应却不慢,甚至有些敏锐。 “赵家是由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傅小姐以为呢?”赵邯廷抬手,请傅徵落子。 赵家如今是要干嘛?皇帝又准备干嘛? 这一切早就策划好了吗? 皇帝还能干吗,皇帝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架空望族的权力,然后逐一击破。 傅徵盯着棋盘上的走势,摩挲着手里的白子。 赵府在隋城的权力不低,现在却想借自己把傅家拉进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他们的行动更加稳妥吗... 隋城如今正值风口浪尖。城里突然多出来的这些外族人不仅是来和大雍做生意的,他们同样还是各个国家埋伏在大雍境内的眼线。 隋城这场浑水里,肯定有一条大鱼。 若是大鱼一朝被人钓起来,那么望族的权力会不会相应的被削弱? 望族如果在其中伸了不该伸的手,那么这次...或许对于皇帝而言,将是一个巨大的转机。 张桐张赫的分量肯定不够。 那么...要什么样的人...需要鼎北侯府出手呢? 玉白的指尖轻捻白子,落在黑子中心战局的羽翼处,反手一击将黑子锁死。 “我还不清楚家里的意思...”傅徵笑地很是乖巧。 这样的事情,绝不是她一个小姑娘可以决定的事情。 赵邯廷看着被白子咬的死死的黑子,无奈摇头:“我这里...有从金陵傅家寄来的信。” 傅徵没想到赵邯廷的动作这么快。 不一会就有近侍送来了一个木盒,将信从赵邯廷手里接过后,傅徵也没什么顾虑的当场拆开。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想必事情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那就没必要藏着掖着。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字迹。 信中的话并不多,只有一页。 一目十行的扫过去,傅徵将手中的信合上。 “万国来朝之际,隋城的人流量巨大,会发生什么事情在所难免。刺史张桐一向都是太原王氏派系的官员,他的事情和王氏脱不了关系。你们昨日去的金缕轩也是王氏在隋城的产业之一...” “大雍真正掌握权力在手的,也不过三个王爷:成王李元瑾、誉王李泓和肃王李成风。王家和誉王一向走得近,和成王却不对付。陛下现在想要争取成王的支持…” “陛下现在确实下定决心要动手解决当年望族留下来的问题…只不过,这马上要开始的一台戏,缺了谁都不行。” “这和傅家有什么关系?赵大哥,你也知道,我只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能帮到你们什么?” 祖父在信中所说让她随心而行,可...面对这样的局面,她又能做什么? “我需要你去接近一个人。”赵邯廷移动棋子,局势突然变得明朗起来。 “黑子输了。那个人...是谁?”傅徵看着赵邯廷这主动步入白子囚笼的一步,有些好奇。 “沅香阁的老板娘--月娘。你也可以...叫她胧月。”赵邯廷破天荒的勾起了嘴角,只是鼎北侯府的小侯爷太久没有笑过了,脸上的肌肉都快要变得僵硬。 这个笑容落在傅徵和赵岚因的眼中...格外滑稽。 赵岚因:“噗--”哥哥还是不笑为好。 “月娘的身份特殊,我们不便刻意地派人去接近。所以才找到了你。”赵邯廷忆起那人的交代,如此说道。 傅徴:“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果然…胧月这个老板娘不对劲。 “她以前是金缕轩的头牌,由于一些原因自己赎了身,现在是沅香阁的老板娘。” … 等到赵岚因送走傅徴后,竹林里便只剩下赵邯廷一个人。 “还不出来?人都走了。”男人话音落地,竹林深处便响起轮椅碾过石子路的声音。 “既然是故人来,为何不见?”赵邯廷是真的搞不懂眼前人的心思。 如果不是托傅小姐的福,岚因昨日肯定吓都被吓死了。 毕竟,轮椅上的人字典里可没有怜香惜玉这四个字。 少年的神色有些淡漠,他看着赵府大门的方向。“为何要见?”又不是什么相熟之人,他们两人之间的交集… 赵邯廷发现谢寅这个人,真的古怪的很! 明明心里在意的不得了,不然也不会临时改变计划。可若是给少年的心思摊在明面上,他又像见不得光一样,别扭得让他都跟着难受。 赵邯廷:“我们真的要让她也参与进来?” 傅家的小姑娘,理应该千娇百宠的长大。 少女和他们现在正做准备的事情,本应该是相隔十万八千里才对。 那裴家的小子还知道适当阻拦。面前的人倒好,直接领着人家小姑娘进来。 前路渺茫,连赵小侯爷都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嗤!你以为…她躲得掉吗?”谢寅回想起那个在大雪纷飞的天里给自己用大袄撑起一小块静地的少女。 他心里的傅徴,可不是个柔弱的人。 第80章 小大理寺丞 数天前,刺史府。 “裴小郎君,我们仔细地检查了清风寨的所有角落。没有找到地券的下落。” 清风寨被大火付之一炬,章平和裴慎都不相信楚裘会将地券一并销毁。 这不符合他们对楚裘的了解。 问题是,经过几天的排查,隋城方面丝毫找不到地券的下落。 大火将罪恶燃成了灰烬,黑黝的残迹让搜索工作变得异常艰难。 裴慎忽然回想起傅徵那天去找元懿的画面。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元懿和傅徵两人出来的方向,就是楚裘楚榕兄妹尸体找到的那屋。 两人被发现时都烧成黑炭了… 仵作进去的时候,惨不忍睹。 “不用再找了,我应该知道…在那里了。”裴慎说地模糊。 章平闻讯立刻问道:“可否请裴小郎君告知下官地券的下落?” 随着时间不断地向后推移,关于地券的事情也必然不如当初那般死板。 隋城的地券不再作为唯一管控隋城商脉的手段。 没有刺史大人的官印,同样不能调动各家钱庄。 可地券流落在外,势必会引起隋城内部的震荡。 隋城方面之前好歹还知道地券被楚裘好好地安置在清风寨中。现在却不知踪影,还不如以往。 “我只是猜测,当不得真。章大人…就先当它在火灾中烧毁了。” 裴慎一双眼睛雾沉沉地看着眼前的中年人。章平心下暗惊,知道少年这是在隐晦地警告自己。 裴慎如此说,也不全是对隋城方的提防。 无论如何,没有证据,他的所有想法只是猜测而已。 现在的情形…不适合去动元懿。贸然前去反而容易将隋城的浑水搅得更糟。 *** 安顿好元懿的事情后,傅徵和裴慎去了衙门。 “我们今日可以看见莲香的尸体嘛?”傅徵第一次来衙门这样的地方,看什么都很新鲜。 小姑娘紧紧跟在少年的身后,探头探脑的模样让裴慎忍不住想将她的脑袋箍在胳肢窝下。 裴慎:“你想得倒挺美。” 虽说他已经带着少女来到了衙门,可傅徵终归是个刚及笄不久的少女。 带着一个小姑娘去看死人的尸体…着实不像话。 裴慎即便自己默许了少女的积极性,可明面上…他还要顾及世人的目光。 他愿意容纳少女的一切,但不希望别人,不希望这个世界对少女产生误解,将唇枪舌剑日后加诸于少女身上。 裴慎眼里的戏谑让傅徵心急,她忍不住为自己争取。 鼎北侯府既然要调查胧月的事情,舞女莲香说不定也是一个切入口。 “莲香…莲香她肯定不是正常死亡!我当时在场,她在中途演出的时候就有一点不对劲了…” “我不去看尸体,我就不知道当初到底是哪一点不对劲!我们需要再看看…” 傅徵越说越激动,好像自己真的已经知道了莲香的确切死亡原因。少女的手拽上了身前之人的衣袖,她轻轻地晃了晃。 裴慎被她突然的动作差点晃的一踉跄。 他发现她最近越来越不老实了。 拉拉扯扯的…成…成… 诚心…求他嘛? 裴慎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往少女白嫩的小手上瞟。 傅徵的话不无道理。 莲香经过仵作的验尸判定是由于表演失误从高空坠落,腰骨断裂而死。 裴慎看过尸身一眼,死状诡异,不像是仵作给出的结果那般简单。最起码,他不觉得舞女莲香的死会是一桩意外。 “你,听话?”少年对身后小尾巴一样的少女挑眉。 少年人身量高,手也长。裴慎的手拦在少女与门的中间,对于傅徴来说像是一道天堑。 “好的,长官!我保证听你指挥!”傅徵险些直接原地敬礼。 裴慎面露怪异神色,“长官?”这是什么? 傅徵心里一咯噔,自知失言,她连连摆手:“就是…就是对你尊敬的称呼。”少女额上流出一滴冷汗,她怎么把这个称呼叫出来了。 219:“叫你少看点港匪片,你还偏不听我的。” 傅徴:“我一定不看了…” “走吧。”裴慎轻轻地打开了门。 黑漆漆的堂屋,几乎没有一点光。人走进去后能嗅到腐木的气味在空气中发酵。面前的一张木床上赫然盖着一块白布。白布凸起的形状预示着下面肯定有东西。 “你早就想带我来了?!”傅徵反应过来。 裴慎可不就是一路领着自己过来吗? 刚刚的行为,明显就是在唬自己。 裴慎暗笑,他确实存了想看少女服软的心思。 傅徴最近人不是在上花楼,就是去找那个元懿。哪里还想着和他去衙门的事情。 他心情一时不爽,自然起了逗弄少女的心思。 “我从没给你一个准确的态度。”裴慎对此事拒不承认。 两人来到停放尸体的木床边。 “怕吗?”裴慎的手放在了白步上,他偏头询问少女。 如果她有一丝害怕,他们都可以离开。 今日带她来看,本就是为了锻炼傅徴的胆量和满足她的好奇心。与其让别人钻了这空子,还不如自己亲自领着少女。 “我有什么好怕的…”傅徴连莲香当日怎么从高空坠落都看的清清楚楚,如何会怕这早已经被仵作处理过的尸体。 裴慎将白步揪起一个角,试探性地举起,傅徴见状下意识地退到少年身后。 将一切映入眼底的裴慎绷着蠢蠢欲动的嘴角,话里闷着少年强压的笑意:“那我揭了。” 怕也没什么,他第一次看见死人的时候,也缓了半天才渐渐平复自己的心情。 白步掀开,傅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 躺着的女子闭着眼睛,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外,傅徴暂时没有闻到尸体腐烂的味道。 比她脑海中想象的情景要好上许多。 “我已经命人好好保存这具尸体了,所以…勉强还看的过去。”裴慎站在少女身边,淡淡说道。 傅徴凑近看了看。 女人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轻微的尸斑。“你不相信隋城的仵作?” 按理来说,定下死因,准确无误的尸体应该快速找到亲属核实身份,手续完毕后立刻下葬。可现在莲香的尸体还处在裴慎的控制范围中。 除了其中有问题,傅徴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裴慎赞许地看着少女:“我确实怀有疑虑。你说,我们应不应该再找一个人来看看?” 傅徴:“我想你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都做出决定了才来问自己,狗男人! 裴慎也不去管傅徴内心的那一点小心思。“那么…你能看出什么?小大理寺丞?”少年看过来的目光里蕴含着他本人都尚未察觉的鼓励。 他的眼睛像是藏着一片汪洋,平静的水面下是主人刻意隐瞒地波涛汹涌。 无论小舟如何调皮,技术不好,大海总是会让它稳稳地在自己怀里行驶。 傅徴被他这突然的称呼给整得快要同手同脚。 “都说了…那是我骄傲了!飘了!我都认过错了,你怎么总拿这件事情打趣我…”少女前面的话还十分中气十足,有着掀翻天花板的气势。 但顶着裴慎望过来的死亡视线,后面几个字就像从嘴里不情不情愿蹦出来似的。 仿佛夏日草丛堆里的小虫子,细微却不依不饶地叫着。 ‘小大理寺丞’的称呼还是当日两人在金陵,趁着调查吉岭之役线索的时候顺带替一些街坊邻居查查生活里的小案子得来的。 哪家丢了钱,哪家的猫又走失了…这一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官府不管,傅徴想起以前看的侦探小说,却来瘾了。 裴慎虽然不赞同,但他也管不着少女。久而久之反而陪着少女一起,纵着她胡闹… 有一次,傅徴和裴慎傍晚收工在孙记吃馄饨。她和小川哥聊起今日的见闻。小川哥夸她是民间的‘小大理寺丞’。 她听了当然高兴,乐呵呵地受了,还和小川哥扯起了牛皮。惹得孙川活计也不忙了,坐下来听她讲故事… 最后… 当然是被去后厨替孙奶奶帮忙回身的裴慎瞧见,嘴里不含糊地对少女’嘲笑’了一顿。 至此,傅徴再也不愿意提起这个虚高的名头。 … 裴慎也只是出于打趣少女的想法,见少女哼哼唧唧的样子,他遂不再掀少女的老底。 罢了,就给她留点面子吧。 “算我认真地问你,你有什么想法?” 傅徴俯下身子,将女尸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容我看看。”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靠近一具尸体。 皮肤上没有看到细微的伤口,头发里也没有隐藏的类似针孔之类的小洞。手指上的蔻丹… “莲香手指上的痕迹是怎么来的?”女人的指甲上有颜色脱落。 对于金缕轩内的头牌来说,这样的情况,应该是不被允许的吧。更何况女子皆爱精致,指甲上的蔻丹有一块没一块的,颜色显得很不好看。 裴慎闻言走到了少女身边。“这应该是她从高空坠落,由于人的本能反应,惊慌失措下指尖与带子摩擦产生的力的破坏。” “可是…不合常理。”裴慎很快接着说道。 他看向一旁的少女。傅徴明显和他是同一种看法。 “莲香身为金缕轩的头牌,我相信,类似高空舞蹈的演出她应该表演过很多次。高空坠落本就是几率很小的意外,即便出现失误,我想身为头牌的她也不会慌的手忙脚乱。” 傅徴闭上眼睛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莲香的舞一直都跳的很好,她很稳,在我眼里几乎没有失误。她是突然掉下来的…不…她有一段时间身体似乎不再柔软…” 裴慎一开始还在认真聆听少女回忆当时的场景,后来…他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当初,就看的这么仔细?连那舞女脚上戴的什么铃铛,披的什么帛带都记得?”傅徴的话被身边的少年凉凉打断。 好像…自己的描述确实有点跑偏了。 傅徴意识到自己在说了什么后,反应慢半拍地捂住自己的嘴。 裴慎只要一想到少女满脸痴样地看着那舞女,他就觉得后槽牙隐约作痛。 虽然对象是个女子,但他总觉得哪里不爽。 花楼里的人的行事作风,衣着打扮他略有耳闻。少女逛花楼的行为,果然还是需要得到教训。 隐隐察觉到什么的傅徴抢先一步道:“你听我说完!不然我要不记得了!” 怎么还能事隔几天继续算旧账呢?! 裴慎盯着少女躲躲闪闪的目光,幽幽道:“行。” “我想,莲香应该早在表演开始前就出了问题。高空坠落的事故不过是掩人耳目。而且…我觉得莲香本应该死的更惨。” 裴慎不再追究少女之前的事情。“如若你所言无误,莲香的死确实不应该…要是我,我不会给官府留下如此完好的尸体。” 血肉模糊,估计才是莲香的结局。 傅徴:“现场本应该更加混乱才对,凶手必须要让莲香的尸体收到严重的损坏,从而达到破坏线索的目的。” 可是…事实不是这样。 莲香的死,变得温和了。如果不温和…会怎么样? 傅徴在脑子里回演当时莲香的运动轨迹。 按照绸带的运动速度,她应该被惯性甩到哪里? … !!! 如果依照正常推理,莲香应该会直接被断裂的绸带送到自己和赵岚因那块位置。 运气再好点,可能直接飞到两人的桌子上! 傅徴忽然感到心中涌起阵阵寒意。 想要杀莲香的人,可真是好狠的心! 桌子上放置的东西可不经摔。强大的冲击力会直接让客人的瓷杯碎裂,扎进人的皮肉里。 他有三种方法,将莲香置于死地。 “喂,喂!你还好吧?”少女原本还好好地站在自己身边和他一起分析还原当时的场景。怎么突然就变得脸色煞白,神情恍惚。 裴慎的手在傅徴面前来回晃动,终于将她从愣神里叫醒。 “没事,我没事。”傅徴深吸一口气,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少年冷寂的背影。 他微微的偏头,像是一个慢动作,在傅徴的脑海里重复放映。 不经意的动作仿佛落在湖面上的羽毛,轻轻一点。 傅徴心间一动。 谢寅…谢寅他… “我看你不好。你这脸色…还是别呆在这里面了,我们走吧。”裴慎实在看不出少女没事在哪里。 停放尸体的房间确实晦气。今日来也来了,看也看了,现在回去也不算一无所获。 “等等,裴慎!我再看看,你让我再看看。”傅徴叫住了少年。 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她脑海里,如同春日里的飞絮,捉不住。 裴慎皱着眉头,默许了少女的坚持。 “阿嚏~”傅徴忽然直起身子,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 裴慎本就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少女的任何举动。少年见状连忙拍了拍她的背。 “怎么了你?”裴慎决定,少女再不走自己扛也要把她扛出去。 傅徴搓搓鼻子。“没事,她身上的味道。跳舞时候残留的花香,熏着我了。” “我怎么一点也没闻到?”裴慎纳闷。 傅徴解释:“我身体特殊,老毛病。” … 如此,裴慎连拖带拽把少女提溜回了刺史府。 第81章 不喜欢甜食 红岫红弦见傅徵最近在外奔波十分辛苦,于是两人在小厨房一合计,给她做了几道新鲜的小点心。 “这是林擒饼,是用沙果肉碾碎混着蜂蜜做的;这边这个是人面子,我们今日出府逛街,瞧着奇特,便想着买给小姐您尝尝,您看看这果子,是不是长得特别有趣;这边的白色小果子听卖的商贩说叫巴览子,源自西域,小姐在金陵怕是也没见过...” 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站在傅徵身边。 红弦端着盘子,红岫就在一旁热情地给少女做着介绍。每介绍完一个,红弦就把小碟装的瓜果点心放在傅徵面前。 姐妹两个配合的十分默契,傅徵笑眯眯地受了如此体贴的待遇。 由于万国来朝的事情,近日不断有各方商队涌进隋城。熙熙攘攘的让本就繁华的城池变得更加热闹。 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有人用食物、小物件、果实、柴炭等东西叫卖。城西的梁门,城北的封门以及城南一带,都搭了彩棚。铺陈冠梳、珠翠、头面、衣着、花朵、领抹、靴鞋、玩好之类。 傅徵自打醒来后不是在完成系统的任务,就是在和裴慎两人调查金缕轩的事情。 她还真没得空去好好逛一逛隋城。 “林擒?其实就是沙果吧。名字倒取得好听。”傅徵想起自己昔日随着祖父傅巍读过的杂书。 沙果味甜,果林能招来众禽鸟,故有林擒之名。 红岫在一旁附和点头。“我和红弦姐姐也是看着新鲜,所以才使了银子买了些。” 傅徵每样都用了一点。 这些小点心一开始吃确实不错,吃多了却容易发腻。 “唔,那个巴览子给元懿的院子送去吧。林擒饼包几块给裴慎送去。” 裴慎嗜甜,但知道这个小秘密的人却很少。 少年由于身世的原因这么多年一直严苛要求自己。身为裴家第三代唯一的血脉,裴慎身上肩负的压力可想而知。 喜好甜食可不是一个将军世家出生的人值得称赞的爱好。 裴慎对于自己的爱好一向掩饰的极好。如果没有219和她这么多年细心地观察,傅徵还真不知道裴慎喜欢甜食。 红岫红弦正想动身,傅徵却突然站了起来。 “算了,我亲自去送。” 她正好有事情要去找裴慎。 *** 傅徵到的时候,裴慎正在练剑。 少年人穿着一身赤色剑袖,腰系攒金黑色锦带。锦带足足在少年的腰肢上缠绕了三圈还有一小段剩余,完美的将劲瘦的腰线勾勒出来。 手上的剑锋所到之处。银光乍现,矫若飞龙。 一招一式间恍若水波荡漾,又如火树银花,猛然炸裂开来。剑风清扬袅健,让站在一旁的门外汉傅徵一时间看迷了眼。 她虽看不懂其中的门道,却依旧觉得很厉害。 醉斩长鲸倚天剑,笑凌骇浪济川舟,怕是也不过如此。 裴慎早已经练了半个时辰之久,傅徵没看一会儿,裴慎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傅徵对此还有些意犹未尽。 待他收势后,裴慎自然一眼就发现了站在一旁的少女。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不成?你怎么想着来我这边?”以往不是一直喜欢往别的院子里跑吗? 傅徵拎着小篮子,面色爆红。 她必须要说明,这完全是涨的。 裴慎这人,嘴巴怎么越来越毒了。少女是真的越相处越发现。裴慎被人称赞的沉稳踏实,被金陵贵妇人们欣赏的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气量镇定,以及自己初见他时以为的冷漠... 全部都是假的! 不说全然不相干,但最起码裴慎本人绝对不像大家想象中的那般。 和少年相熟后,傅徵才明白裴慎的表象全然是他疲于应对人情世故给自己套的一层保护壳。 她甚至觉得裴慎在某些方面和傅征很像。 三哥若是没有套上笼头的野马,那么裴慎则不然。 他本质上也是一匹驰骋草原的烈马,但是他给自己上了一层完整的保护措施。有马鞍,有缰绳,有一切将他禁锢在合适的,方寸之间的准则。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裴家遭祸,裴慎依旧凭借着自己出色的表现在金陵立足的原因。 傅徵跟着少年进了屋。裴慎身边的小厮程浪上前给他递上擦汗的手帕。 “篮子里是什么?”裴慎一手擦汗,一手将剑收入剑匣中。 傅徵见他注意到自己手中的东西,于是将篮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林擒饼,我身边的丫鬟才做的。热腾腾刚出炉,我尝起来不错,想着带给你试试。” 面前的小碟子内装着四五块裹着白花花糖粉的圆形小饼,看起来就很诱人。 “这东西,很甜吧?”裴慎面露纠结之色,瞧着有些嫌弃。 傅徵对这副表情熟悉的很,她装模作样道:“也还行。我尝了几块,刚刚好。”是你最喜欢的甜味。 蜂蜜的丝丝香醉融合沙果的清甜,在面粉的中和下恰到好处。 以她的口味,吃久了可能有些腻得慌,但傅徵相信裴慎一定会喜欢。 “放在这里吧。”裴慎没有选择当着傅徵的面就吃那碟子点心。 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傅徵带过来的东西,而是拿眼睛瞧着少女。 少年不用说话。 仅仅凭借他锐利的目光,傅徵就能感知到他的意思。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裴慎一定是如此不耐烦地问。 傅徵嘿嘿一笑,也不和少年客气。“我前几日被鼎北侯府的赵小侯爷麻烦了一件事...” 想来想去,傅徵还是将这件事情给裴慎交了个底。 大哥肯定比小弟厉害。 毕竟... 大哥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你在隋城的军营里,可有认识的人?能不能给我找两个懂侦查的,去盯着点沅香阁的老板月娘?” 傅徵虽然答应了赵邯廷自己可以试着去接近月娘,但她毕竟不是专业的情报选手,于是便想着先派专业的人去盯几天梢,没什么动静的话,自己再上。 裴慎人脉广,法子多。如果少年愿意帮她一把,事情必然会轻松许多。 ... 裴慎听见少女的话,神色凝重。 他的第一反应是,少女如何会知道自己在军营有认识的人?竟然如此肯定的找上自己...裴慎不希望自己和隋城城防统领认识的事情宣扬开来。 韦二是裴家的暗桩。清风寨的事情自己本就麻烦了男人。如果可以,裴慎不想如此频繁地动他。 这一点...还真是... 完全是裴慎多虑了。 傅徵纯粹只是随口说说。论其性质,她这话百分之百属于诱话。 她不清楚裴慎背后有哪些神通,充其量,只是对裴慎能力的恭维。 裴慎对此现在一概不知。 在少年心头飞快掠过的第二个想法便是,少女不会已经知道是自己派人将元懿砍成那副模样的吧? 元懿向少女告状了? 所以少女今日...其实是来兴师问罪的? 裴慎完美地避开了少女话中的重点。 见裴慎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傅徵开始茫然,自己...说错话了吗? “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傅徵开始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越来越放肆了。 仗着裴慎好说话,自己变得飘了。 219:“你确实最近对裴慎有些依赖。” “那还不是因为他对我态度越来越好...” “人家气运之子态度对你好是有原因的。他的好感度快到六十了,你加把劲,这条线就完成了。” 傅徵大惊:“这么快?”裴慎最近是怎么了?天天忙着连轴转,把脑子也忙糊涂了? 219静默不语,有些事情不能说。 ... 胧月的事情的确是赵邯廷麻烦自己的事情,与裴慎无关。 裴家一直处于中立位置,若是被人知道裴慎参与进了保皇派一党的事情中,朝堂上的舆论对裴家也不利。 想明白的傅徵正想道歉,却被裴慎打断。“你想让我...替你找两个人盯着沅香阁的老板娘?就这样?” 裴慎回过神来。 少女似乎没有聪明到自己以为的程度。 他最近一直想着面前之人的事情,倒是魔怔了。 傅徵点头如捣蒜:“对!如果麻烦...” “不,不麻烦。”裴慎否认。 “不过...你何时和鼎北侯府有了联系?” 鼎北侯府赵家作为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家族,和傅家这种中立派不是一直来往生疏吗? 傅徵顺势将赵岚因兄妹二人与傅家的关系告诉了面前的少年。只是想到鼎北侯府和谢家可能有的联系,傅徵略过了一些事情没讲。 裴慎完全放下心来。“我会替你注意的。” 等到傅徵走后,裴慎才将视线挪到桌上少女带来的小点心上。 “少爷您若是不喜欢吃甜食,我完全可以代劳!”程浪喜欢这些小零嘴,平日里裴慎碍着面子收的一些吃食可全是他替少爷解决的。 裴慎凉飕飕地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吃了?” 程浪一噎。 少爷!您不是无时无刻不在用实际行动证明你不爱吃甜食吗?三老爷每次带您上酒楼,那些做工精致摆盘漂亮的甜食,您不常常看都不看一眼吗? 还有在金陵时,明华公主送到裴府的自己亲手做的小点心,您不也全都推给我来处理了吗? 程浪委屈。 他可是裴慎身边的得力干将,怎么现在揣摩少爷心思这样的强项技能反而退化了! “她是...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我总得给点面子。”裴慎眼神飘忽,说得坦荡。 程浪一拍脑袋:“对!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少爷你准备什么时候带傅四小姐去裴府见见老太爷啊?” “您这年纪也快了吧,裴家也到了时候该去傅府提亲了...” 耳朵边的声音像念经一般说个不停。 裴慎额上青筋狂跳。少年从桌上直接拿起一个林擒饼朝着身边人的方向扔去。 “说说说!你这嘴巴,不给你吃点东西就不消停!”少年的动作快得离谱。 程浪只见正前方袭来的饼,糖粉飞起散开,分毫不差地塞进自己的嘴里。 “唔!唔!”他咬着饼口齿不清,少爷掷饼的力度让他牙疼。 程浪将饼拿下来。“我说的可都是事实!” “我瞧那傅四小姐,和少爷你极配。人家相貌好,又不娇气,陪着少爷你这些年...这些年调查二老爷的事情尽心尽力...她是个好姑娘。” 说到裴西丞的事情,程浪的语气低落下来。 裴慎轻哼一声:“她好不好,需要你来提醒?尝也尝了,快给老子滚!” 程浪除了嘴碎爱八卦,贪吃不好养活外,在能力上确实挑不出毛病。 他是裴西丞跟前的人,裴西丞死后,便一直跟着裴慎。 少年虽然有的时候对男人恨得牙痒痒,却也对此无可奈何。 程浪不死心,那林擒饼看着就好吃。“少爷真的不赏给小的?” “给我,麻溜得,滚!”裴慎的声音听着像是从紧闭的牙齿里蹦出来似的。 程浪虽然皮,但是他滑头的很。 少爷的界限对于他来说就像是跳皮筋。 “得嘞~”男人滚得很快。 离开前还不忘留一句。“傅小姐的饼很好吃!” ... 程浪走后,房子瞬间安静下来。 少年看着面前的林擒饼,忽然想起自己和二叔第一次去边疆的情形。 裴西丞是裴家唯一一个知道裴慎嗜甜的人。 他们并肩骑着马朝着边疆前行。 那几天风沙很大,刮得裴慎的脸生疼。 由于沿着漠北行军,气候森严,水源必须节省。裴慎忍着喉咙里的干涩,那真是...又痒又难挨。 “阿慎,渴不渴?瞧瞧这是什么。”裴西丞的手里赫然出现几枚果子。 “二叔那里找来的沙果?” “刚刚休整的时候找到的,吃一个吗?” 沙果甘酸,食之有生津止渴,消食除烦和化积滞的作用。裴慎不爱酸的,于是摆摆头。 裴西丞自然知道少年的小嗜好。“这个二叔尝过,很甜,特意替你留的。” 男人宽大的手掌上躺着几枚色泽殷红的果子,裴慎忽然来了胃口,从裴西丞手中接过。 那确实是他此生吃过最甜的沙果。 甘甜的果汁漫入喉咙里,瞬间缓解了渴意。 ... 手中的林擒饼上裹着糖粉,裴慎伸出舌尖舔了一口,很甜。 像是甜进了心窝里。 他不再迟疑,一口咬了下去。 沙果的香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裴慎的眉眼间蒙上一层浅薄的笑意。 ... 等到傅徵收到裴慎院子里送回来的碟子时,只有一层晶莹的糖霜附在瓷碟的底部。 白色的糖粉洒在白瓷碟上,像是扑簌簌的细雪。 “哼。”少女轻笑。 第82章 关于上花楼 元懿这边收到的是丫鬟送来的巴览子。 江玖将果子送到少年面前时,他正在看暗卫送来的情报。 隋城热闹归热闹,可是在这热闹的表象下,不知有多少牛鬼蛇神扯着假面在暗地里干着黑色交易。 “傅小姐差人送来的果子,我给少爷收了。”江玖与少女相处的时间长了,对她的态度也不像先前在清风寨上那般斤斤计较。 少爷感兴趣的人,江玖他无论如何也得给点面子。 而且下了清风寨后,少女对少爷...也不错。 元懿手里拿着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信,没有抬头。“送的是什么?”他有些好奇。 江玖将那碟果子放在少年面前。 “像是巴览子,她...还挺有心。”巴览子源自西域,是少爷的故乡。 “巴览子?”元懿终于将自己从信件中解放出来,他的语气里莫名有些怀念。“这是...单给我一个人送的?” 江玖想起那个圆脸小丫鬟说的话:“巴览子确实只送了少爷你一个人的院子,但我听那丫鬟说,裴小少爷那屋里送的是林擒饼。” 元懿没说话,他不过随口问问。 江玖咂舌,他没觉得少爷只是随口问问。 他可看见了...少爷脸上原先听见少女送来巴览子时,从内心深处焕发出的星星点点的好心情,随着他后来说出口的话消失得一干二净。 少爷...这算是什么... 单纯的占有欲吗? 江玖在心里默默想着,如果只是占有欲那倒没什么,如果是别的...他第一个要阻止! “你说,她要是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后,会是什么表情?”元懿咬了一口状若樱桃的果子,殷红的汁液将少年的红唇染的晶亮。 少年像是没有发现一般轻轻舔了一口,继续啃食着小巧玲珑的果子。 江玖站在一旁,心惊胆颤。 他发现,随着少爷年纪渐长,少年的外貌特征也变得越来越明显...他父亲的基因在少年的脸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痕迹。 “傅小姐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少爷的大事。”江玖意在提醒少年的重心究竟应该放在哪里。 他们在清风寨上本就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好不容易和暗部建立联系...江玖最希望的,还是少爷能荣归故里。 小少年顿了顿,接着说道:“少爷真的准备在鼎北侯府做先生?” 他前几日陪着元懿去了一趟鼎北侯府。 结果在江玖的意料之中。凭借少爷的能力,他很顺利的得到了赵府管家的认可,再加上傅徵的推荐,元懿成为侯府的西席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再者,少爷的这张脸一露面,对于赵府的那些小姐来说,可是莫大的吸引力。 元懿吃了一个果子后,觉得味道不错,又继续从碟子里拿了一个。 巴览子这东西,他好久没有吃过了... “傅小姐诚心为我考虑,我何乐而不为?那鼎北侯府如今声势浩大,是大雍皇帝手里的一把利刃...” “有这层原因在,那边的人...想必一时半会还奈何不了我。”元懿觉得,适当的偷偷懒也挺好。 有了少女在身旁后,他发现自己梦魇的频率都少了很多。 女人的哭喊声,脖子上的窒息感;永远逃不出去的宫殿和青楼里嫖客丑恶的嘴脸...一切的一切都在渐渐地从忆海里淡去。 虚无的黑暗在元懿的眼中甚至突然变得美好。 只要逃离争吵,他就觉得心安。 ... 江玖自然明白少爷的身体情况。 住在少女安排的住处中,受着少女时不时的关怀看顾,少年每日的睡眠时间确实较之前长了许多。 如梦泡影般的美妙糖衣缓解了少爷的病症。可江玖知道,只有少年真正战胜自己的心魔,那些不堪的东西,才算是彻底得被杀死。 “少爷,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江玖问。 隋城的地券,要全部拿回来才是。 “快了。隋城现在的情况,不就是天赐良机吗?” *** 傅徵没想到裴慎的动作那么快。 不出几天,裴慎就找到了傅徵。 裴慎来的原因,自己是为了给少女送他查出来的情报。 沅香阁的老板娘月娘,的确不简单... “我找了两个机灵的,每天在沅香阁的对面盯梢...那个名唤月娘的老板娘,每日两点一线,家和她的店铺,没有去什么值得调查的地方,很符合她的身份。 “目前来看,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裴慎话锋一转。 “不过...她的手段在隋城确实一流。给她供货的商人都是隋城商脉上的龙头,她本人似乎也不缺钱,店里面陈设的摆件有些...很有来头。” 裴慎将查到的资料交给傅徵。 “你把这个交给赵邯廷,其他的...不要再管了。我这边的事情有了些眉目,需要你的帮助。”少女还是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才放心。 傅徵接过裴慎递来的文书。 裴慎甚至帮她将混杂的资料整理了一番,傅徵心中一暖。 “胧月和张赫有关联?”看到这条线索,傅徵竟然不觉得稀奇。 裴慎点头道:“他以前是胧月的恩客,经常点她作陪...后来胧月赎身,张赫还送了她不少东西。” “你叫我办的事情,算是阴差阳错间挖掘出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张赫的调查上面,说不定也可以用沅香阁作为突破口。 “行,我明白了。”赵邯廷拜托的事情,有了这一堆资料也算糊弄的过去。 傅徵:“你那边,有什么收获?” 听少年的口气,像是有不得了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什么重大进展。我接到线报,张赫不久后会有个重要的客人需要他接待,他们百分之八十会约在金缕轩商谈。我在想...我们可否能混进去。” 裴慎的想法不错。 但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还是有些难度。 金缕轩毕竟是隋城数一数二的花楼,怎么会如此简单草率地将他们放入私密包厢内。 自古以来,风月场所皆是情报的聚集地。 一所生意兴旺的青楼里,不知道会有多少探子。 若是一朝行错,反而会引起张赫的警觉。 傅徵问:“你想要怎么做?”她相信裴慎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雏形。 少年目光灼灼:“伪装。” ... “我说的伪装,没叫你扮作风尘女子!”裴慎忍不住戳了戳少女的额头。 小傻子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傅徵被少年人突然袭击,躲闪不及,只能事后捂着自己的脑袋瓜叫道:“那你是什么意思嘛?” 她如果要参与进来,还能扮成什么? 裴慎嫌弃地看了少女一眼:“你这个样子,哪里有点风月无边的韵味?”少年的目光在面前之人的身段上扫过。 他克制着自己的视线。不过短暂一瞥,飞快地收了回来。 傅徵还以为少年确实是对自己身材的不认可,她错过了裴慎行为间的怪异之处。 “我怎么了?!我长得不好看吗?!”少女双手叉腰,俏脸气得鼓起。 她每天起床看着自己这张脸都忍不住美滋滋。 裴慎一手握拳,放在嘴边掩饰性地咳嗽几声:“我没说你长得不行。” 少女容貌出色,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傅徵知道自己的身段确实不能和金缕轩内那些身姿曼妙的姑娘相比。 她离前凸后翘差点,可也没输多少! “我们商量的...等我将张赫的事情确定下来后...再议!” 再和少女聊下去,裴慎都不敢保证,这谈话内容要跑偏到哪里去! 第83章 参不透你我 奉园 赵邯廷来找谢寅的时候,少年正背对着满园春色,坐在石桌子旁剥橘子。 他坐在轮椅上,仿佛已经跳出了世间驳杂的纷乱,就那样淡淡地坐在一片淡淡的阳光里。 赵邯廷哪怕平日里再和他不对付,此时此刻也情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 ... 每个橘子,谢寅都用小刀划成十字花样,然后依次依着刀痕撕开。 少年的指尖修剪得及其齐整,指甲盖也是清浅柔和的粉色。橘子皮在他的手上如同一朵绽放的娇花,橙色的橘皮将手指的玉白衬托的愈发润泽。 谢寅不像是在剥橘子,他更像是在处理一件极为复杂的工艺品。他把橘肉一瓣瓣取下来,仔细地摘掉筋络,然后把它放进盘子里。 剥完一个,他又不疾不徐地拿出另一个来,耐心地再把所有的手续重复一遍。 “谢公子可真是好兴致!”赵邯廷见他剥完两个橘子后,方才开口。 少年并未立刻回应男人。 他将桌子旁早已经准备好的手帕拿过,细致地将指缝里都擦干净后才抬头。 至此,谢寅才像是从方才参禅似的凝止中走了出来。 赵邯廷可以感受到,少年身边原来环绕的那一种不可思议的安静渐渐消融。 “赵小侯爷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谢寅将装橘子的盘子推至一旁。 赵邯廷顺势坐了下来:“你之前让我透露给傅四小姐的事情,她那边有了答复。” 男人将东西放在谢寅面前。 “不用给我看。”谢寅不在意少女到底查出了什么。 赵邯廷对于他的反应并不觉得奇怪。“你是不是...早就想将胧月送给他们?” 谢寅的行为,不合常理。 裴家那小子在查的事情,和他们的合作没有任何瓜葛。 甚至...裴家和他们都不是一个派系的。 赵邯廷从来不会认为,谢寅是个菩萨心肠的人。 眼前的人很奇怪。 他明明不信神佛,性格乖僻,说起话来有时候能把死人气活。可在少年身上,赵邯廷总是会隐约嗅到到一丝淡泊的禅意。 这令他至今百思不得其解的错觉,或许是源于少年自带的疏离感。 赵邯廷见少年冷清的眉眼,便知道他今日情绪不佳。 对于他一时的沉默男人也不恼。“张赫最近马上就要有所行动,他发了请帖,你要赴宴吗?” 藏在张赫背后的人这次终于会从暗处浮出水面。 赵邯廷从接到皇上的密令,再到与眼前的人合作,最终等到这决定性的一刻,已经足足有一年半之久。 好不容易蹲到大鱼冒头,赵小侯爷的兴奋可想而知。 谢寅没有赵邯廷这般兴致勃勃。 “我去不去,对于你的收网,作用不大。”少年的腿由于隋城天气变化的原因最近时常作痛。谢寅的心情着实好不到哪里去。 赵邯廷:“你这话有理。但有你在场,怕是更稳妥些。” 无论两人在近些年合作的过程中有多少摩擦,赵邯廷必须得承认的是,有谢寅从中压阵,他这心里都松坦些。 再者...他们透露出的消息,裴家那小子...不可能没有行动。 赵邯廷望着轮椅中神情恹恹的人,心里忽然来了揶揄眼前人的心思。“你既然给他们铺平了道路,为何总是躲着傅四小姐?” 原先还一副随他去表情的少年闻言掀了眼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躲了?” 赵邯廷见他脸上来了生气,小声道:“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谢寅不想搭理他,转着轮椅就想走。 “谢缘生!你别我一说到你心坎里,你就恼羞成怒地跑啊!张赫的鸿门宴,你去还是不去?!” 赵邯廷见少年吃瘪,十分高兴。 年纪其实也没大少年多少的男人朝着谢寅渐行渐远的背影喊道。 “赵小侯爷,你别喊了。我们少爷他肯定去。”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赵邯廷条件反射地朝身后一拳袭去。 “祝焱,你为什么每次都喜欢挑这种方式露面。”拳风被人使巧劲接下。 祝焱嘟囔道:“我是暗卫!当然要如此出场喽~” 赵邯廷和谢寅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对他身边常跟着的两个暗卫也都认识。 “你们家少爷,性格一直如此?”瞧着冷冰冰的没有丝人气,和他爹倒是越来越像! 亏得谢太傅给少年取的好字。 寅言万物始生螾然也。 缘生,缘生。依他瞧着,少年可不像是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祝焱反唇相讥:“赵小侯爷还是管管您自己家的事情吧。您什么时候和赵大姑娘关系缓和,什么时候再来说我们家少爷!” 说完这些,祝焱心里却是有些失落。 少爷以前...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虽然脾气确实一直臭得很,但是有老太爷在,少爷和傅小姐那段时间,还是相处得很好的。 ... 祝焱最近这几天才回过神来。 当初少爷选择让自己去处理莲香的事情,就是看在他内力欠缺,能造成不规则的切口。 这样既能隐瞒有第二人干预的事实,又能很好的保护下面的人。 少爷不愧是少爷,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合适的决定。 ... 赵邯廷听完祝焱的话,心中也不是个滋味。 大抵人在自己所珍视的面前,总是显得有些畏手畏脚。 生怕一时的疏忽,伤着原本想要守护的人。 “是我失言了。”赵邯廷敛了神色,向面前的人抱拳。 祝焱哪敢受鼎北候的礼。 他也是一时嘴快,于是连忙摆手说道‘不用’。 赵邯廷笑:“你们少爷,得了一个好暗卫!” 第84章 绝对不女装 赵邯廷的夸奖让祝焱有些不好意思。 他知道自己是个优秀的、完美的、找不出错处的,少爷身边数一数二的暗卫。 但是被赵小侯爷如此一说出来,祝焱...祝焱... 祝焱觉得心里咕噜咕噜地直冒泡泡。 他这么优秀,真是让其他人无地自容啊! ... 等到赵邯廷走后,年纪不大的少年暗卫还满脸愉悦地站在原地。 “喂!回神了!” 傩一办完事回来,就看见站在亭子边一脸傻笑的同僚。 “嗯?嗯!傩一,你回来啦!少爷交代的事情办好了吗?” 傩一最近一直忙着替少爷处理隋城商路的事情,祝焱已经很多天没有看见他了。 两人一路陪着谢寅长大,也是一路训练出师直到今天。 在祝焱心里,傩一就如同自己的兄长一般。 傩一点头。“嗯。倒是你,遇到什么天大的好事了?” “嘿嘿~没什么,没什么。” 知道祝焱一直这德性,傩一也没继续探究下去的欲望。 “我受到了金陵传来的信。谢宰辅身边的随风给我们带来消息,问少爷还要在隋城呆多久?” 祝焱:“谢宰辅怎么突然开始管起少爷了?” 父子两人之间的关系自谢太傅去世后变得更加难以调和。 少爷多年前离开金陵独自在大雍游历,也没看当父亲的谢权对少爷有什么关心。他的心思不一直都放在朝堂上和那谢兴身上吗? 少爷在谢宰辅眼里几乎形同虚无。这样也挺好,谢宰辅不管少爷,少爷还自由些。现在突然传信来,又是什么意思? 傩一:“随风在信里说,神医严春最近云游到了金陵,谢家已经向他递了帖子...谢宰辅的意思是,如果在隋城不见起色,可以回金陵...” 严春是大雍有名的神医。 他老人家常年云游四海,不见踪影。皇帝想请他去太医院述职都被人直接拒绝了。 谢家也是依仗着去世的谢太傅的关系,好不容易将人请到府里小住几天。 “少爷的腿,我瞧着在隋城的治疗已经有些起色。我们费尽心思找的那个华醒,不是和严春同出一脉吗?”祝焱心想,少爷肯定是不想回去的。 隋城现在如此热闹,他祝焱第一个不想回去! 傩一也知道,少年肯定是不会选择顺从谢权的意思。“事实摆在这里,随风都来信了,那边肯定是认真的...你要我怎么回复金陵的人?” 随风和他们都是从同一个训练营里出来的。他们如若追根溯源,原应该全部忠诚于建立训练营的谢太傅... 随风当初在营里的最终排名输于自己和祝焱,谢太傅便把他留在了训练营里...后来随风在一次任务中表现出彩,被谢宰辅看中要了过去。 现在的随风虽然在谢权身边做事,可心...到底还是向着他们这边的。 金陵那边现阶段还只是随风。 傩一担心,恐怕不久后,就不仅仅是信这么简单了... “干脆别理了,让随风替我们顶着吧!”祝焱一向喜欢看老实人随风扛压力。 傩一:“...” *** 裴慎再次找到傅徵的时候,少年人的脸色明显不好看。 傅徵朝身边的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 两个丫鬟对于少年突然的到访并不觉得奇怪。见了少年来找小姐多次后,两人都知道,肯定又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找傅徵商量。 红弦接受到少女的视线,与红岫一起将门给屋内的两人虚掩上。 傅徵清了场,给裴慎倒了杯茶水。 “出什么事了你?” 少年进来时脚步匆忙,衣角带风。脸上的表情臭得仿佛有人欠了他很多钱不还一样。 裴慎也没和少女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张赫的事情,我没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如果我们不久后想要潜入金缕轩内,现在...只有两个身份可以供我们选择乔装。” 少年的手指虚虚地圈放在茶杯上,有些烦躁地敲着瓷壁。 现在也不知道张赫当日要宴请何人,关于这件事情的保密性极强。裴慎的人怕打草惊蛇,不敢使出大动作去探听... 金缕轩最近的戒备森严了可不止一点。 傅徵当日溜进去看莲香跳舞,浑水摸鱼的情况在金缕轩恐怕是不可能再次发生了。 如今的金缕轩门口天天站了四五个大汉,远远看着就像是练家子的好手。 若是有人在门口闹事,估计直接会被拖到角落里处理。 少女可以感受到裴慎的焦灼,她一时间摸不清楚裴慎的想法。 有选择就有方案,裴慎是在担心什么? “你说的两个选择...是什么?”傅徵问。 裴慎抬眼,面前的少女很有求知欲地朝着自己看来,他不情愿道:“要么扮成端茶送水的下人,要么...扮成劝酒弹琴的歌姬舞女。” 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裴慎不愿意少女换上其中任何一个身份,可...事实就这样残酷地摆在眼前。 要是自己提前阻止少女参与进来,不然她一起行动,反而可能会导致少女一个人偷偷跑进去的局面... 依着少女的性子,她就不是个安分的主。 不得不说,裴慎已经把傅徵的行为摸得透透的。 “所以...我还是得做...”傅徵眨眨眼。 裴慎憋了半天才吐露出一个字:“...嗯...” 但是很快他又强调道:“你可以装作歌姬,但是必须有人陪同。” 傅徵纳罕:“你能找到人?”他们在隋城的人...可没有一个女暗卫,跟来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 那里能找到合适的人? 既能扮作风尘女子,又能拳打恶霸,脚踢流氓,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裴慎?!你不会...你不会要亲自上阵吧?”少女惊呼。 如果裴慎愿意女装,傅徵觉得自己无论扮成什么都值了! 裴慎咬牙切齿道:“这是大白天!” 正是白日做梦的好时候...傅徵不敢明面顶嘴,只敢在心里悄悄反驳。 少女没有再皮,有些讨饶般吐舌:“敢问裴小郎君有何高见?” 裴慎不做歌姬,便只能做小二。 回想起清风寨时期的‘阿言’,少女居然有些怀念。 那个时候的少年顾忌着她的安危,当她的奴仆当得十分自觉。 在外人面前,尽职尽责,她指东少年绝对不敢往西。 坚决恪守自己作为她身边小厮的职责。 ... 傅徵回想起当日自己作威作福的事迹,时至今日都忍不住有些嘚瑟。 “你在想些什么呢?”裴慎的语气有些危险。 突然眉飞色舞,当他是瞎子吗? 傅徵瞬间回神。她瞟了少年一眼,自己得意忘形的时机...好像有些不对。 正主就在跟前呢! “没什么!没什么!你还没说...你有什么想法。” 裴慎:“有人会和我们一起...” “谁?”傅徵的好奇心完全被调动起来了。 裴慎见状,故意略过少女想知道的。“一个普通人。” 第85章 奇怪的组合 “我不知道是一个普通人吗?!”傅徵险些跳起来。 裴慎可真会说话!他请的不是个普通人,难道还会是超人! 傅徵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大有裴慎不说实话她就要揭竿起义的气势。 裴慎:“噗~” 少女在空中挥舞着的拳头自己一只手张开就能牢牢包住,更别说她不似生气更像娇嗔的神情。 毫无威慑力呀... 瞧着少女坐不住的急躁样子,裴慎抬起一只手,轻轻地向下压了压,示意少女稍安勿躁。 她这个性子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纵... 少女在家里乖得像个鹌鹑,在自己面前就像只飞天蜈蚣。 裴慎面上的嫌弃有如实质,眉头微蹙,可内心突然升起的奇异感觉却让裴慎明白... 他其实很受用少女这样变化多端的态度。 书上言,众生皆有多幅面孔,没有人会是一成不变的。 在陌生人面前如何,在家人面前如何,在朋友、亲密的人,甚至喜欢的人面前,又是如何... 他可以勉强认为... 自己在少女心中,是不一样的吗? ... “到底是谁?裴慎你别卖关子了!”傅徵催促道。 少女的语调变高,颇有无意识的撒娇耍赖之意。 裴慎知道不能再继续逗弄少女,他一向懂得见好就收。 “这个人你认识,元懿。” 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名字,让少女的气焰‘唰--’地一下消失了。 傅徵的眼睛里只能看见裴慎的嘴巴一张一合,少年说出来的两个字让她整个人完全呆住。 裴慎口中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而且全是她熟悉的字眼。可就是这明明及其普通的字眼,在少女听来却如一道惊雷炸响在她的心间。 “现在...是白天吧?” 她没有做梦产生幻觉吧? 裴慎和元懿...这两个人什么时候串通好的? 不是两个人互不待见彼此吗? 事情怎么突然会如此发展... ... “傅小姐不希望我一起?” 一道男声伴随着推门声同时响起,傅徵浑身一个激灵。 倒是终于从混沌中苏醒。 来人华丽靡艳的声线很好地缓解了少女由于短时间内接受到爆炸消息从而导致的脑子迷糊。 傅徵感觉自己如同至身一片景物朦胧的大雾中,惊慌迷惘之际嗅到不知从何处而来,绰约冷艳的玫瑰浓香... 但紧接着,少女缓过来的思绪在辨别出这是谁的声音后... 将她推进更加难以走出来的迷雾中。 “傅小姐...为何是这种表情?”元懿闲庭信步,像是掐准了时间。 傅徵无话可说,准确得说是没有办法张口。 她需要静一静... 裴慎注意到推门进来的人,少年原本和少女独处时微翘的嘴角瞬间降落下来。他礼节性地朝着来人点点头。 人是自己叫来的。无论如何...先完成这次金缕轩的行动再说。 傅徵惊愕极了。 她一手指着桌前忽然变得神色冷峻的少年,见他撇着脸一副老子现在很烦不要和我说话的样子,于是又颤颤巍巍地将指尖移到正整理衣袍准备坐下来的元懿身上。 傅徵不知道这件事情,两人谁能清楚地给自己讲明白。 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的情况...太糟糕。 元懿自坐下来后完全将右手边面色难看的少年忽视了个彻底,他的目光尽数分给了左手边的少女。 “傅小姐可以继续问我三个问题哦,元懿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异族少年的眼睛笑成一对碧绿的弯月,他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傅徵的心情一点也不好:“我并不想继续和你玩三个问题的游戏。” 笑话!裴慎人都在这里,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找元懿问啊?! 听到少女口中‘舍近求远’这四个字,裴慎原本还冷若冰霜,快要和雕塑比肩的脸忽然有了些许松动。 少年的眼皮动了动,抿着嘴没有说话。 “裴慎?你真的不和我解释解释?”傅徵执拗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一点也不觉得生气。 好吧...还是有一点生气。 毕竟裴慎完全没有和自己通口气,就擅自做了这个决定。 这让傅徵觉得,两个人的关系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以前的裴慎在干什么事情前,虽然依旧我行我素,可少年好歹会露出一点点讯息让少女有个准备。 她和元懿一起,不说完全没问题,但肯定是可以行得通的。 关键是,裴慎...居然愿意找元懿来帮忙。 她最想要知道的,便是少年到底背着自己和元懿商量了些什么。 裴慎的眼珠子微微转动,似乎在考虑该如何向少女开口。 内情和傅徵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他能告诉少女的,只有他想告诉少女的东西。 和元懿的交易,并不适合傅家养尊处优的傅四小姐。 ... 裴慎顶着少女坚持不懈的目光,唇瓣轻轻翕动。 “元懿是我找来的。如果我们想偷偷溜进金缕轩,光有身份还不够,我们还需要凭证...元懿之前来找过我...他有月氏那边的血统,我们可以借着使团的名义混进金缕轩...” “有了他一起,我们潜入金缕轩不被里面的人发现的几率更大。”裴慎只能如此向傅徵解释。 当元懿找上他时,裴慎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拒绝。 可当异族少年提出自己的计划时,裴慎出于大局观动摇了。 他放心不下少女一个人。但是以他的身份,又不能陪同少女一起。 现在有个人主动请缨,裴慎认为可以一试... 傅徵懵懵懂懂地发言:“所以...元懿是要女装?陪我一起吗?” 兜兜转转,傅徵的重点还是在女装上。 裴慎闭眼,深吸一口气后缓缓睁眼,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道:“是。” 原来她的关注点...一直都在这个上面吗?! 元懿听罢,倒像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最起码,傅徵瞧着他对于女装这件事情,可谓是一点也不排斥。 他甚至还在朝着自己微笑。 傅徵不明白,让他女装,少年难道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吗? 看看裴慎,再看看眼前的人。 鉴于他在清风寨上的表现,傅徵不觉得元懿...会是那种别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的人。傅徵对于金缕轩的危机感瞬间飙升。 “傅小姐...为何如此表情?”元懿撑着下巴,弯着眼睛看向少女。 如果现在给傅徵一面镜子,她就会发现出现在她脸上,那各种各样,五彩纷呈的表情。 想看元懿女装的异常兴奋,又想克制自己变态想法的假正经,还在考虑事情的迷糊... 总之叠加在一起...很猥琐... 219在少女的脑海中都忍不住提醒:“宿主!收敛!收敛!”裴慎的黑化值在破土松动! 你就算想要和元懿拉近关系,也顾忌着一点之前的气运之子吧! 傅徵被219这一打岔很快意识到,裴慎还在旁边。 虽然自己在裴慎这边的好感度已经接近尾声,但是对于少年的黑化值,傅徵是一刻也不敢松懈。 她朝着面色乌云弥漫的少年讨好一笑。 裴慎冷哼一声,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开始怀疑,自己让元懿参与进来这个决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了。 第86章 雁回无留意 傅徵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她正坐在裴慎提前找好的驿馆内,一旁的案上放着一套异域风的舞衣。 时间倒推回几天前... 三人就金缕轩的事情讨论了一个下午,谁也没有办法说服其他的人。 由于任务的严峻性,裴慎力求做到将所有未知的可能抹杀在萌芽期。是以对于当日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况,三个人产生了不小的争执... 首先便是关于身份的分配问题。 裴慎曾经从心里冒出过一个荒诞的想法。他接受自己扮作青楼风尘女子的模样,陪同少女一起。 傅徵不可能再如当日一般儿戏地男扮女装,只有歌姬舞女的身份最适合她。 但... 少年的想法是美好理想的,现实却是苍白无力的。 傅徵有幸得以看见裴慎女装的一幕。更准确的说,是她死乞白赖地呆在裴慎屋里不愿意走。任凭少年如何冷脸威胁,她依旧坚定如初。 傅徵从程浪那里得知,少年今日要豁出去尝试女装。 她,傅徵!一定要看看裴慎的初步定装效果! “裴慎,你慢慢来哦~我一点也不着急!”傅徵悠哉悠哉地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等着里面的少年。 裴慎不知道是谁告的密。他本想偷偷一个人试试效果。结果等他一进屋,就看见了大摇大摆坐在椅子上的少女。 眼前的人丝毫没有想走的意思,她甚至开始靠着桌子剥起了瓜子。 ... “裴慎,如果你要试女装,不找我当个参考怎么能行?我好歹也是个女孩子,从女孩子的角度还能帮你看看,你的伪装到底行不行...” 她是真的一心为了行动考虑,完全没有私心! 傅徵发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努力让少年看到自己的价值。 她打死也不走,她傅徵今儿就长在椅子上了! 裴慎:“...” 让他不可否认的是,有少女坐在这里当参考,确实比他一个人来参谋要强些。 只是...他这心里总是有些莫名的不爽,像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一样。 屏风外的少女望眼欲穿,屏风里的人却差点把衣服给抓出一个洞来。 程浪也不知道从哪里找的这衣服...这个布料,这个颜色,勒得他很不舒服...少年忍着第一次穿女装的别扭感,尽量让自己不要在少女面前露怯。 “裴慎?你怎么还不出来?难道不会穿吗?” 傅徵看着桌面上小山堆一样的瓜子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少年一声。 裴慎提着胸前的一块布,恶声道:“我好的很!马上...”他不过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罢了。 有那么一瞬间让裴慎觉得,自己之前关于女装的决定,完全是他脑子昏了头才会做出的滑稽让步。 ... “我...我好了。” 傅徵打着哈欠,眼睛里都起了晶莹的泪花。 她正准备上手去擦时,少年就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卧槽!”少女的手僵在自己的眼角边。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胭脂红色的襦裙,外罩妃色锦衣。满头乌发用发带松松垮垮的一束,坠在脑后。 衣服无疑是很好看的,裴慎也极适合穿偏艳色的衣服。 明媚的颜色将少年俊美锋利的五官衬托的更加光彩照人。令傅徵控制不住自己表情管理的一点就是... 裴慎他...太高了,身材也,太好了! 傅徵的目光完全不能放在他整个人身上。她只能看见,少年鼓起的胸肌,线条分明的锁骨和明显宽阔的肩膀。 完全...不像个女子啊... 裴慎没有错过少女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打一出来,他的视线便全都落在了眼前人身上,他想看少女是何种反应。 裴慎捂着自己的胸口,完全控住不住自己脸上逐渐升腾的热意。 “不好看?是不是!”少年的语气非常急切。傅徵在裴慎的口中,头一次听见了气急败坏的意味。 少女用舌尖顶着上颚,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 她知道现在要是笑出声来,裴慎绝对会和自己绝交。 傅徵低头缓了几秒,才抬头用一种微妙的语气说道:“好看的!真的!很好看...就是,不太合适。” 望着少年似乎还很娇羞地提着襦裙胸前那一块布的动作,傅徵破功了。 “裴慎!哈哈哈哈...那个...不用捂着的!不会掉下来!哈哈哈哈...”少女捧腹大笑,她实在是憋不住了。 裴慎的脸和身材配着这身衣服,太好笑了! “傅...徵!”裴慎杀气腾腾地警告着少女。 可当事人乐在其中,完全感受不到危险。傅徵缩在椅子上笑个不停,她甚至笑出了眼泪。 “你...你还是算了。你这个女装...完全失败了。”傅徵边笑还能抽出时间去给面色铁青的少年一点诚恳的建议。 望着面前人笑得通红的小脸,裴慎低声斥道:“不准笑了!” 傅徵顿了一秒,随后又被少年严肃的表情逗笑了。 对不起,裴慎穿着这身衣服生气的样子...实在太违和了! 正当傅徵弯着身子大笑时,少年忽然欺身上前,一把将少女困在狭小的椅子内。 灼热的掌心将少女细瘦的手腕紧紧扣住,压在椅背上方。 裴慎俯身,一字一顿道:“不准再笑了!” 傅徵的笑声戛然而止。 靠的...太近了。 少年修长的双腿将自己的腿牢牢地固定在他的掌控中,双手也被他的手掌扣住,贴着耳朵被举起。 没有一处地方是自由的,双手双脚全在少年的领域之内。 裴慎的胸膛再贴近一点点,自己和裴慎,就要零距离接触了。 尤其...他现在穿的还是襦裙。 少年裸露出来的皮肤在傅徵面前无限放大,属于男人的肌肉纹理和她完全不一样。 裴慎很白,就算风吹日晒的,少年依旧很白。 少年本人一直很苦恼这件事,他不想被别人认为,自己只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所以在训练上,裴慎比常人更加地拼命。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绣花枕头,他付出了很多。 傅徵明白,在裴慎白皙的肌肉下,蕴含着无限的、不可小觑的力量。 少年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天生属于男性的荷尔蒙侵略感让傅徵忍不住偏了偏头。 “我...我知道了。我不...不笑你了。” 心尖像是有蚂蚁在爬,少女玉白的耳垂爬上一层殷红。 ... 裴慎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脑子一热便直接欺身上前。等到人冷静下来时,少女雪白的腕子已经被他抓在手里了。 他没有瞬间放开,而是放任自己去感受少女肌肤的温度。 两个人靠的很近,近到少女温热的呼吸直接喷洒在了裴慎的锁骨处。一股酥麻之意从少年的尾椎骨处游龙般地蹿了上来,引得少年人浑身颤栗,难以自制。 裴慎盯着少女耳垂下的那颗小痣。 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的风景。 少年魔怔了一般朝着少女的小痣贴近,他甚至闻到了身下人袖口处荡漾出的幽香。 “裴慎!”感受到逐渐靠近的热源,傅徵哑身唤着少年的名字。 他怎么回事? 傅徵觉得事情有些奇怪,连忙喊着少年的名字。“裴慎!” 裴慎停了下来。 他猛地放开少女的手,朝身后快速退了几步。 “抱歉...谁...谁叫你刚刚不听我的话...”裴慎双手背在身后,僵直着身子解释。 傅徵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在脱离自己的掌控,可她现在呼叫不了219。死系统最近掉线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必须独自面对。 “没事啦。”是自己多想了吧... 少女的神情让裴慎心思百转,他忽然出声:“你以后可以换个称谓叫我。” 她是自己的未婚妻。 自己想要亲近她..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傅徵:“嗯?不叫裴慎,还能叫什么?” “雁回,你可以这样叫我。”裴慎的目光带着隐隐约约地郑重,像是交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傅徵神经大条的错过了少年情绪的转变。 她不解道:“这是裴老将军给你定下来的字吗?你还未及冠,这个字…只有你亲近之人,才能叫吧。” “你不是一直说,我们是朋友?我想要你这样唤我,不行吗?” 皮球被裴慎给踢了回来。“也不是不行...不过,真的没关系吗?”傅徵也不好意思拒绝少年这点小要求。 裴慎仿佛可以看见,龟壳里的小人终于从中探出了一个脑袋。他的语气逐渐变得十分柔和:“当然可以。” 是你,所以没关系。 “雁...雁回?”傅徵第一次这样叫裴慎。 少女清脆的嗓音磕磕绊绊,显得有些生涩。 “嗯。” 裴慎蕴含着笑意的回应从胸腔深处响起,如同编钟摇晃,低沉悦耳。 第87章 情丝绕心曲 “不想了!不想了!” 气运之子的心思岂是自己能琢磨透的。 傅徵拿起金缕舞衣认命地穿上。裴慎由于自身的特殊原因只能扮作金缕轩的小厮。身为她搭档的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元懿身上。 “裴慎不行,元懿...能行?” 傅徵坐在梳妆台前,双手并用,努力地让自己头上的发型看上去像样些。 她怎么觉得,元懿平常看上去那身量,也不像是能顺利乔装成女子的样子。 少年虽然有些消瘦,个子可不矮。 219:“他行不行,你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 “他朝着你这边来了。”219神识全开,在元懿离开房间的那一刻,它就已经感受到了。少年的这身打扮...他不说了,让宿主自行感受。 傅徵还在整理自己头上凌乱的碎发。 “什么?!他动作这么快?” 按照事先的计划,两人打扮好后将由裴慎安排的马车一起送入金缕轩的后院待命。傅徵原以为元懿身为男儿身在乔装打扮上必定要花更长的时间,所以今天早上也没让219提前叫她起床。 “219!这个衣服,勾住我头发了!”少女无能狂怒。 这人一急,手上的动作也随之毛躁起来。这不,一下就出问题了! 219:“宿主,我这边还有点事情。你先自己处理好吧,我闪了!”气运之子的主体意识正在觉醒,219能不和他们正面撞见,就尽量不和他们正面撞见。 “喂!”傅徵的话一说出口,脑海里瞬间静默下来。她能感受到系统的消失。 死系统最近怎么回事?在线的时间越来越少...难道,它在管理局遇到事了? 没有时间再给傅徵思考,她已经听见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脚步声了。 ‘笃笃笃--’的敲门声让傅徵低头和自己缠绕的头发作对的手一顿。 “傅小姐好了吗?” 门外传来一道暗哑靡丽的声音,傅徵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元懿以前的声音是...是这样的吗?! 这个嗓音,和以前傅徵耳朵听到的元懿的声音完全不像。 傅徵不由悄悄地问屋外的人:“元...元懿?” 兴许是听出了屋内少女的不确定,元懿清了清嗓子,换回了自己本来的声线。“是我,元懿。” 救命!原来元懿还会伪声!她果然还是低估了这些气运之子。 “傅小姐可换好衣服了?我们也到时间该出发了。”门外传来元懿温和地提醒。 傅徵也想要走啊!可她现在所面临的状况,完全不得动弹。 “元懿,我还有一会儿,要不...你先进来坐会?”让人家站在门口干等傅徵也有些不好意思。 站在门外的少年闻言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但少年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有些犹豫。 “傅小姐的衣装,可整理好了?元懿冒然进来,怕是对傅小姐的闺誉不好。” 傅徵低头瞅了几眼自己的衣着,除了衣服本来就露出来的地方,其他的都挺好。谨慎起见,她转到屏风后继续解头发。 “你进来吧,我这边没事。” “那...元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少年走进来的时候,只看见梳妆台前七零八落的胭脂盒子和放在桌面上各式各样的珠花发钗,少女人却不见踪影。 傅徵透过身前的绢素屏风,很显然也注意到,少年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梳妆台上。 她一时大窘,急忙给自己非常不大家闺秀的行为解释:“我,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呢!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以往自己这不爱收拾的习惯一直会被傅三夫人说教。现在远离金陵,倒没有人再会于耳边念叨几句。 元懿注意到屏风后晃动的黑影。“傅小姐...在干什么?” 随着少年的话响起,傅徵自然看见逐渐向屏风方向靠近的朦胧身影。她一下僵在原地。 “我,我,我头发缠在衣服上了,我正在解开它。” 她一点也不想让元懿看见自己如今的这副模样。不用多想,肯定像个头发散乱,衣着不得体的疯婆子。 元懿纯属害怕少女出了什么事。他在屏风前一米左右处停了下来。“傅小姐需不需要我帮忙?你一个人,怕是越缠越紧。” 元懿的话说得十分中肯,少年委实是一心为少女考虑。时间紧迫,马车可不会久等。 傅徵纠结片刻,还是用气声道:“那...那你进来一下,帮我解开衣服上缠着的头发就好。” 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很齐整,元懿不过进来给自己解个头发,应该不碍事。 少女在心中斟酌片刻,做了如此决定。 现在的傅徵并不明白,自己一时的小让步会给之后带来怎样的发展。简单来讲,单纯的少女如今还不懂什么叫‘得寸进尺’,什么叫‘顺着竿子往上爬’。 尤其...对于一个已经对自己产生了兴趣的少年来说。 “那我进来了?”元懿再次确认。 傅徵被元懿磨磨叽叽的行为给闹得不耐烦起来。“你快进来吧!”少女直接从屏风里伸出一截玉臂,将还在外面出声询问的元懿给拽了进来。 “傅小姐!” 心里尚存着自己小心思的少年完全没想到少女会有这一出。 只见少年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少女身上。 好在元懿一向清楚自己的目的所在,他及时地站稳了脚跟。 他确实对眼前的人很感兴趣。但...他还没有如此急切地...想把自己的小兔子吓走。 傅徵也只是心里急切,她没料到元懿一点准备也无,还这样轻而易举地被自己给拉了进来。 “呃...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快帮我看看!”后知后觉感到有些羞涩的少女只得快速转换话题。 她想到现在立刻需要解决的正经事,于是将自己的脑袋送了过去。 ... 元懿凝神望过去。 少女的乌发由于自己一直没有诀窍的勾绕,不仅没有变地松散反而更加凌乱,一缕长发从耳际滑落,和衣服上的金色饰品缠在了一起。 或许是眼前的人一直解不开头发和衣服的缠绵,少女整张小脸如同打翻了的胭脂一般,绯红一片。 水汪汪的眼睛,皱在一起的眉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元懿忍着笑意道:“你莫要着急,我这就帮你。”少年的手轻柔却技巧十足地落在了傅徵的衣饰上。 傅徵在元懿靠过来的时候呼吸一顿。但很快...她又放松下来。 元懿的手很规矩,一点也没有接触到少女裸露在外的皮肤。他的眼神也很专注,只是牢牢盯着那团缠绕在衣服上的头发。 傅徵本来还有些忐忑的心安静下来。她终于注意到面前少年今日的打扮。 “元懿!你这身...” 也太好看了吧! 少年身着一袭莲瓣红百褶裙,裙摆刺着几只蝴蝶,乌黑的发髻边斜插着一支玉白流苏。 元懿的眼睛本就生的好看,如今略施粉黛,便将他原本的男子气遮掩了个七七八八。少年唇不点自红,抬眼间自有一股矜冷孤傲的风韵。 伴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耳边的珠翠叮咚作响。 “嗯?”少年分出神来回应着傅徵。 “你今天这身打扮,很好看!”傅徵毫不掩饰自己的赞美之情。 元懿闻言,对于少女的夸奖不置可否。“傅小姐还是先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吧。”他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以后,傅小姐...还是不要让陌生男人替你做这些亲密之事。” 少女不会知道,自己低垂着雪白颈子的模样,在男人眼里有多么...多么想要伸手去触碰。 少女此刻的姿态,很好地满足了人骨子里的一种掌控欲。 纯洁高傲的白鹄在你的手掌下温顺低头,露出她脆弱的脖颈,似乎可以任由你为所欲为。 傅徵:“可是...元懿不是陌生人。元懿是朋友。” 更是我要攻略的气运之子。 “是...吗?”少年被傅徵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弄得差点把手里的发丝震断。 少女这样不设防,对自己来说,应该是好事? 可是...她是对谁都如此不设防吗? “元懿之前在清风寨上,后来在刺史府中,不都表示过,想和我做朋友吗,难道...是我理解错了?”傅徵故意装作一派天真的模样。 她知道元懿目的不纯。但如果在两人日后的相处中,自己真能换得元懿的真心,她也算是值了。 “傅小姐,没说错。”元懿直起身子,傅徵的一缕青丝被他握在手心里。 “既然阿徵都这样说了,那便让我再替你整理一下...你的头发吧。”他的手指了指傅徵散落了一半的发髻。 元懿如此上道是傅徵没有料到的。 望着面前秋水为姿,艳若牡丹的‘大美人’,傅徵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瞧元懿这手艺,肯定比她这个半吊子要靠谱得多。 第88章 为卿理云鬓 被元懿引着坐到梳妆台前,傅徵尚未知晓接下来要发生的奇迹变化。她本以为元懿可能只会一些最基础的盘发手艺。譬如给她将散落的头发整整齐齐梳好。 想必少年对于这种事情,还是可以轻松胜任的。 结果... 当元懿纤长的手指将她散落的头发拢到脑后,并且将桌上的发钗握在手里时,傅徵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起来。 “元懿?你对这些...很熟悉吗?”像是做过很多遍一样,熟练地过分。 非常不应该,元懿不应该...是这样的。 傅徵暗地里有猜测过少年的身份。他或许是出生于一个中道落寞的家庭,又或许是在大雍和他国的边境长大... 她从不认为少年出生于贫苦人家,这点从两人小时候的相遇来看完全说不通。可少年到如今经历的这一切,又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个深受家族宠爱,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公子。 元懿的日子,在傅徵看来...过得并不好。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驿馆外车马喧嚣,室内却只闻两人的呼吸声。元懿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依旧十分尽心地在替傅徵梳理着发型。 他手上的动作轻柔,指尖划过头皮,如同飞鸟的翅膀轻点湖面。 傅徵背对着少年,她看不见元懿脸上的神情。 可她有一种特有的直觉,元懿周遭的气氛...不对劲。 “那个...我就是随口问问,元懿你,你不说也没关系!”傅徵忍不住抬手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自己找什么话题不好?!为何突然要和元懿聊这个! 两个人的关系,似乎还没亲近到如此地步吧...况且现如今自己冒然问出口的问题,很显然是元懿的一处心结。 就算想了解元懿更多的事情,现在...恐怕也不是个好时机。 ... 和少女心中所想的不同,元懿并没有很苦恼。 “阿徵...真的想知道?” 这些深埋于淤泥里,见不得光,对于他来讲完全是沉疴宿疾一般的存在。往事跗骨生长,将他的灵魂遮蔽,就像老房子墙上的爬山虎,将窗户的最后一点光亮吞噬。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能心平气和的和人来谈论。 傅徵仿佛看见泥土松动,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瓦解。 “如果你想说?我可以试着,试着去做独属于元懿的耳朵。”少女的话语诚恳得令人心痒难耐。 ... 或许是室内的环境足够幽静,元懿感到心间一片宁静。 他的声音在室内平静地响起。 “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我小时候吃过一段时间的苦头。在青楼里...当过下人,就是那种端茶倒水,伺候姑娘们起居的下人...” 傅徵一愣,219没有解锁这些资料给她。 “在底层摸爬滚打过日子,自然什么都学了一点。这梳头的手艺也是当初耳濡目染跟着学来的。” 少年这番话说得很轻巧,像秋风下的枯叶,轻轻一吹就翻了个边。 他是真的意识到,以前恨之入骨,如影随形的繁杂情绪现在说起来,早已经没有那般难以接受。 自从和少女再次重逢后,他的世界仿佛被人撬开了一条裂缝,有光照进来。 对于他来说,很新鲜。 元懿喜欢一直探索这样的未知,而不是沉溺于黑暗中。 傅徵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觉得...你很厉害。”她直觉元懿隐瞒了一些事情,但显然她没有深挖到底的权力。 她不喜欢揭人的伤疤。 也不喜欢在看见对方血淋淋的伤口后,慢半拍地唏嘘不已,掉几滴眼泪问,疼不疼。 傅徵懊恼自己片刻前为了任务突如其来的直接,她只能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说了出来。 希望元懿能原谅自己的鲁莽。 元懿对于傅徵的反应很好奇。 他自从高处跌落,便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一路形单影只,看遍世间百态。 往日遭受的白眼、怜悯、唏嘘、不忍,甚至连鄙夷元懿都能面不改色地将翻滚的情绪压在枷锁之下。 他还是第一次接收到别人的青眼。 如此狼狈的事情,在少女的口中竟然变成了厉害。 “你沦落到这般处境,必定是家中遭逢变故。我初见你时,便觉着你姿容不俗,必定不是寻常百姓家出身,怕是家道中落,世事难料...” 傅徵这话说的有些老气横秋,元懿忍不住捏了一下少女玉白的耳垂。“我当日那般落魄,你压根看不清我的脸。” 小兔子一点也不乖,狡猾的很。 少女被她忽然突袭,身子一颤。“我...我观你骨相,便,便知你底子如何!你可听闻过一句话,美人在骨不在皮!” 元懿脸上起伏有致的轮廓线条,真是让人嫉妒不已! 她当然不可能和身后的少年承认自己当年不过是察觉到了他与众不同的身份,从而变得狗腿,想要讨好尚一身嶙峋峥嵘,略显青涩的少年。 “还有,你别摸我耳朵!怪...怪痒的!” 怎么一个个都喜欢在她脖子周围使坏! 她这个人最怕痒了! 傅徵将心底升起来的不对劲暂且压下,继续解释道:“你在青楼,用着小厮的身份,不过是为了谋生,这在我看来没什么不对。而且...而且如果我若处在你的局面,我可能压根做不到你那样...” 少女的嗓音温软,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坚定。“元懿你能在那样的处境下不断地去汲取身边能利用到的知识,没有因为大环境的侵蚀而改变自己的内心...” “反而将自己所学到的东西,将他们变成了你永远掌握的一项技能。就像现在,你为我梳的头发,你穿在身上的衣裙,你为自己上的伪装...我觉得这一切,全部都超级厉害!” 元懿的眼眸微微睁大,少女的话在他的耳朵内缓缓流淌。 他静静地听着少女细数自己都未察觉的优点,心里荡起阵阵涟漪。 他讨厌别人的恭维,也讨厌虚假的嘴脸。身在高位时被迫享受的一切并没有给他带去实质性的东西,只会在落魄时被打压的更惨。 人们虽然仰慕强者,却也嫉妒着强者。元懿一点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强者,或者换个说法,是个厉害的人。 可是现在...他对于少女嘴里说出的话,一点也不讨厌。 他甚至希望,从少女绯若三春之桃的小嘴中听到更多关于自己的话。 就这样永远,永远用晶亮地恍若人间最华贵澄澈的宝石,这样崇拜的眼神望着自己。 “那么...你喜欢我为你梳的这个发型吗?”元懿将最后一缕发丝别在珠钗下。他弯腰附在少女的耳边,呵气如魅。 傅徵被他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她凝聚着自己由于少年的突然靠近从而飘忽的心神。 元懿的手艺无疑是很好的。 满头青丝被梳成一个飞天髻的样子,将少女雪白修长的脖颈衬托的更加纤细。 “好看。”傅徵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没有一个少女是不爱美的。她很满意元懿的审美。 见少女难掩欣喜的模样。元懿直起身子,神色晦暗地盯着少女裸露在外的雪肤。 他从来不喜欢掩饰自己的喜好,也不愿意压抑自己的欲望。 “阿徵,我为你描一个花钿可好?” 第89章 对镜点花钿 一切发生的水到渠成。 “喂!元懿!你靠的太近了!” 少女被人搬着肩膀转了过来。元懿俯着身子靠近,神色间全然是一片认真的模样。 傅徵觉得自己的呼吸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她实在不习惯元懿靠得这般近。近得她都可以看清少年长而翘的睫羽。 即便元懿如今穿着女装,全然是个妩媚冷艳的大美人形象。可傅徵这心里,总是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气运之子的好感度,由于219的断线,她很久都没有注意了。 身前的少女瑟缩的模样被元懿尽数纳入眼底,他执着尖头毛笔,眉梢轻挑。“我可是在为你画花钿,自然需要靠得近些。你还是安分点,若是现在我手一抖,你可就要变成大花脸了!” 尖头毛笔的软毛上沾染着殷红的胭脂,傅徵瞬间乖乖不敢动弹。 少年的威胁很有效果,随着他说话时喷涌出来而出的呼吸声让傅徵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肩膀上落着的手顿时将她固定住。 “就,这么...敏感?你和那裴小将军一起长大,两个人从来没有牵过手?” 元懿的嘴角浮现出一个促狭的笑意。 少年人落在少女额上的动作忽然变得更加轻柔,像是故意在捉弄少女。 傅徵忍着浑身的痒意。“没有!我可是裴慎他最忠实的小跟班,怎么敢以上犯下!” 裴慎这人平时瞧着就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哪里会给她一点温柔。 还牵手呢?!她平日里可都是很自觉地和裴慎保持着友好而不生疏的最佳距离。 除了...除了几天前... 少年将自己困在太师椅里的场景忽然从脑海中跃出。傅徵走神想到,裴慎最近,确实对自己的态度好了许多。 可能...是认可了自己的能力! 没错,绝对是这样!自己在清风寨的表现,绝对已经让裴慎对自己刮目相看。 元懿不满。 他压根没料到在这种情况下,少女在自己的手下还会恍神。 他人可就在傅徵的面前。她这副神思飘忽的状态,又在想谁?! 元懿放在少女肩膀上的手忽然使劲一带,面前的人没有丝毫防备,仿佛娇弱无骨般朝着自己的方向扑来。 “元懿!” 一声惊呼响起。傅徵的双手没地方放,只能紧紧抓着少年胸前的衣襟。 唔,元懿虽然瞧着清瘦,但是这胸竟然、竟然还挺结实。 傅徵偷偷摸摸地动作自以为十分隐蔽,元懿却看得一清二楚。 “嘘~我只是想看看,画好了没有。”元懿对于身前人的行为莫名放纵。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抵在少女的红唇上,笑得人畜无害。 傅徵瞪着眼睛:“你看就看!为什么拽我!” 她现在的姿势,就如同被少年全部拢在怀中一般。若是站在旁人的视角来看,只能看见少女从少年怀中探出的脑袋和娇俏精致的眉眼。 元懿的手从少女的背后圈过,将她毫无间隙地锁在自己的怀里。 一个占有欲十足的动作。 “我、我的眼睛适逢昏暗的环境,便有些看不清楚。当年在青楼熬夜看书,没有充足的灯烛...”元懿瑰丽的茶色眼珠蒙上一层灰暗,就像湖面随着光影的转变从而变化颜色。 傅徵想到少年之前的经历,心里一软,自然妥协道:“那、那你看吧。” 不就是检查个花钿吗?自己似乎真的有点大惊小怪了。 元懿眼眸轻抬,嘴角含笑:“谢谢你。” 真乖。 ...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让傅徵背后汗毛直立,她条件反射地将还贴在自己身前的少年一把推开。 夭寿啦!夭寿啦!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场面是怎么回事?! 傅徵知道自己方才的动作有些应激了。她歉意地看了元懿一眼,结果发现相较于自己,少年显得非常淡定自若。 也对,她为什么会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元懿明明只是在给自己检查妆容。 “我们,我们...元懿在给我检查最后的造型!对!他过来帮我呢。”傅徵朝着来人解释。 “检查造型?检查了这么久?”裴慎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艳丽少年,眉心紧蹙。 他到的时候,马车车夫说还没有接到人,等到他人都在下面坐了快半刻钟,还是没见着人影。 他只好亲自上来将少女给捉下去。 结果,就看到如此场景。 “实在抱歉,裴慎。是我这边出现的失误。元懿来找我时,顺便帮了我一个忙。”傅徵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朝着少年作揖。 裴慎眉间松动,他的注意力很快地被少女身上的衣着吸引。 “谁给你准备的这身衣服?!”这算...这算什么?! 腰间两侧镂空的设计让第一次见这身衣服的裴慎眸中震颤。 他虽然默许了这次任务,可没想让少女如此。 傅徵也很疑惑:“不是你准备的吗?”虽然这身衣服确实有些暴露,但是在她原本的世界,夏天到来时自己什么衣裳没穿过。 该死的! 裴慎忆起自己吩咐程浪去办事时,男人回来后特意的叮嘱:少爷!你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他原以为程浪是在提醒自己有关于张赫的事情... 果然,他不能对挤眉弄眼的程浪抱有什么期待。 裴慎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无事,快些下楼吧。不然时间要来不及了。”他话虽如此说,视线却锐利地落在少女身旁的少年身上。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仿佛有‘滋啦滋啦’的火星子燃起。 还是裴慎率先移开了视线。“等你到了金缕轩,自会有人给你交代接下来的事情...和元懿一起,不要单独行动。” “记得,安全第一。”最后一句话像是少年从喉管里酝酿良久,方才吐出来的金科玉言。 见少女走到自己身边,裴慎直接无视了身后的人,领着少女下楼。 元懿见状,轻描淡写地理了理自己坐皱的衣摆。 到时候,不还是自己陪在少女身边。 无妨。 第90章 难得的和平 金缕轩内今日人来人往,宾客络绎不绝。 阁楼挂红披彩,楣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醉生梦死四个鎏金大字。门前站着两个妖娆的女子,正花枝乱颤的招呼着客人。 “几位爷今日还是老位置?” “当然!蕊香呢?怎么还不下来接我!” “瞧爷说的这话,蕊香姐姐早就在楼上候着爷了~” ... 大堂异香弥漫,雪白的玉臂和鲜艳的朱唇在少女面前来回闪过。 “我们这样,能行吗?”傅徵随着身前领路的侍女朝前走去。脚下的裙摆跟着少女的步伐轻轻摆动,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元懿落在傅徵半米远的位置。 自打进入金缕轩起,他便紧紧地缀在少女身旁,像是一道影子。“不要到处乱看,也不要表现出一副心虚胆怯的样子。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元懿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十分隐晦地拍了拍少女交叠在身前由于紧张死死扣住的双手。 傅徵一回首,就看见少年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身后。只要她微微停下来,便能和少年比肩。 “别紧张。” 傅徵依稀能分辨出元懿嘴唇翕动间说出来的唇语。 ... 她们到达金缕轩后院时,正值元懿提前安排的人收拾好一切准备进入金缕轩的最佳时机。傅徵二人到的时间很巧。 他们借助元懿的混血儿身份,混入了一个月氏商队中。 三人在金缕轩的后院不远处,为月氏商队准备的地盘内正式分开。 裴慎操起老本行,扮成了金缕轩内最普通的端茶倒水的仆从,傅徵和元懿则混入了金缕轩内歌姬舞女之列。 临到分别之际,裴慎还是有些忧虑。 这是少女实质意义上第一次离开自己身边,单独面对如此鱼龙混杂的环境。他从来没有对元懿放松警惕过。可有些事情,就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裴慎希望少女能好好保护自己。 “你和元懿上了楼,一定要小心谨慎,什么事情都注意点!若是真的遇到什么事,切记!不要莽撞,记得来找我!” 生怕少女如上次清风寨那般再不长记性,裴慎这番话说得可谓是耳提命面。 一旁的元懿施施然笑道:“有我在,定不会让阿徵吃了苦头。” 傅徵此时想要堵住元懿的口已经来不及了。 “阿...徵?”裴慎的声音凉飕飕地在背后响起。 什么时候开始,少女和眼前人的关系便到了如此地步? 阿徵?叫地倒亲切。 裴慎冷着一张脸,明显被元懿唱的这一出戏给勾动了心神。 元懿不怕死般继续拱火:“裴小郎君放宽心,我和阿徵这次一定会出色完成任务。有我在阿徵身边...不劳您再替我们担心。” 少年眼波流转,恍若星云斗移。傅徵被元懿漂亮的眼珠子吸引,本来想阻止少年继续说下去的动作堪堪停在了空中。 裴慎一眼看穿了元懿的行为,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将魂游天外的少女给拽了回来。 见自己又被元懿独特的外貌吸引,傅徵忍不住捶了身侧站立着的少年一拳,打断了他还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欲望。 这个举动落在裴慎眼里,就变成了傅徵对元懿赤裸裸的亲昵和两人亲密关系的最佳证明。 望着裴慎越来越黑的脸色,傅徵意识到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来挽救现在‘糟糕’的局面。 “你别听他瞎说!裴慎你说的事情,我都记着!”傅徵话说得急切。少女似乎想要证明自己的决心,一把将裴慎的手抓起,放在自己的身前作祈祷状。 裴慎:!!! 元懿:!!! 顶着少女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眸,裴慎不自然地闪躲着。少年对于她莫名灼热的视线着实招架不得。“行了行了...以后...以后再收拾你。” 他最后说的一句话淡了音调,倒只有少年本人和傅徵两个人听见了。 *** 三人没有再在后院耽搁。 进入金缕轩后,倒是发生了一件让两个男人同仇敌忾的事情。 傅徵没想到,不过是一会的功夫,自己竟然就会被楼里的客人盯上。而且...是非常狗血的,一般应该发生在女主角身上的剧情。 她孤身一人站在金缕轩内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处。 裴慎去大堂打探情报,留心金缕轩内的潜在威胁。元懿则说需要在张赫等人来之前更衣一趟。少年虽说现在是个大美人的样子,可他本质上还是个男人。 傅徵不可能和元懿手挽着手一起,她只能尽量找了一个不被金缕轩内宾客发现的隐蔽地方等两人事毕,结果就遇到了麻烦。 “小美人~小美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和哥哥去玩,和哥哥喝酒去~” 迎面摇摇晃晃走过来的男人挺着一个肥硕的肚子,一张坑坑洼洼的圆脸由于过度饮酒的缘故变成了红烧猪头的颜色。 傅徵:她快要呕了。 尤其是男人说话时露出的满嘴鲜红的牙根肉,块垒不平,一如他脸上的洼地和丘陵。 趁着男人伸手抓她之际,少女不动声色地侧身,一脚踹上了男人的屁股。 啧!一股酒味混杂着男人身上蒸腾出来的汗骚气,难闻得很。 傅徵掩着口鼻,不愿意多生事端。 她现在人在金缕轩,用着伪装的身份在进行潜伏任务。张赫等人...怕是已经到了。 无论在楼里发生什么事情,风吹草动间都可能会引来别人的注意。一不小心甚至会导致今天的事情暴露出去。 现在她只希望元懿裴慎快些来... “谁?!谁绊了我一跤?”圆脸的男人摸了摸自己撞在门板上的脑袋,有些晕神。 他像是一个沉重的秤砣,努力地将自己的身子转过来。男人回头之际便看见少女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位置,拿着丝帕捂住自己的鼻子。 少女雪白的膀子在灯光下晃得人眼睛生出一层层光圈。 那圆脸的男人很显然不长记性。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又痴痴地朝着傅徵的方向踉踉跄跄地走来。“小美人~小美人不要闹~” 傅徵无奈,正准备用老办法和男人周旋。 ... “诶呦!谁在背后拽我?”圆脸的男人忽然停在原地不得动弹。 傅徵定睛一看。 是元懿! 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男人身后,他一脸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住圆脸胖子的后衣领,其余剩下的冷玉般的手指在空中翘出一个漂亮的兰花形状。 “噢~是大美人~大美人~嘿嘿!”那圆脸的胖子被元懿的容光所摄,一下子就朝着身后的人扑去。 元懿大惊失色,瞬间松开手来,后退一大步。 不是他制服不住人,而是...这个人... 真的很倒他胃口! “你就只会干站着?!别站着看戏了!快把这个肥猪给我提走!”元懿嫌恶地展开扇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对惑人心神的茶色眼睛。 傅徵感受到身后隐隐约约的风声。她不用回头便可以猜测到,或许是裴慎到了。 果不其然,有了裴慎的加入,事情变得分外简单起来。 裴慎的动作快、狠、准。 傅徵都没看清少年是如何伸展的手臂。裴慎便已经将那个圆脸的胖子牢牢地控制在了自己的双臂下。 那圆脸的胖子被人如此对待,酒瞬间醒了一半。男人眼睛一瞪,正想放声大喊叫人前来,结果便被一旁冷眼旁观的元懿以迅雷之势点了一处穴道。 他的声音瞬间哑火。 傅徵正想走过去给不听话的男人一脚,可有人似乎比她快了一步。 只见男人忽然跪倒在地,睚眦目裂。他本来就长得不好看,现在一张脸更是扭曲成了人人避之的怪异模样。 豆大的汗珠自他的额头上滚落。 傅徵听见裴慎阴森森地在男人的耳边开口:“再不听话,就把你另一只胳膊卸了。” 裴慎的手缓缓收紧,大有立刻执行的意图。 经历如此惨痛,圆脸的胖子此时估计早已经酒醒,正匍匐在地上拼命地摇头。 傅徵见他那个怂包样,在一旁开口:“算了,我们还是办正事要紧。你只记得把人绑起来后替人把胳膊接好。” 瞧他这个样子,一点也没有恶霸的派头。 元懿原以为少女是因为心软开口,结果在听到‘将人绑起来’这几个字后,少年不由面上露出一个微笑。 “是啊,裴小郎还是不要太残暴,让他长点记性就好。” 裴慎将男子提起来的动作一顿。 元懿见少女背对着此处,似乎不想再管接下来的后续。他缓缓踱至裴慎身边,语气温柔,恍若三月枝头新绽的桃蕊。 “不如将他一对招子挖了,也算长了个记性。你说,是不是?”裴慎闻言扭头,目光深沉。 元懿浑不在意,他摇着扇子笑道:“我来的时候,他可是一直围在阿徵身边...一双贼眼,让人很不爽呢。” “咔--”地一声,在这很少有人往来的角落响起。 那个本来还唯唯诺诺,在裴慎手底下不停冒汗的圆脸男人直接晕了过去。他的两只手软绵绵地瘫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 元懿掩扇浅笑:“裴小郎英明。” “喂!我看见张桐了!你们两个还在干什么?!” 傅徵注意到,走进金缕轩的张桐身边和他五官有四五分相似的男人,想必那就是他们一直在等的人----张赫。 面对着少女狐疑地视线,两人难得异口同声道:“无事。” 傅徵也搞不明白两个气运之子之间的暗流,眼下或许并不是处理他们之间关系的好时机。 她提醒道:“张赫出现了。” 第91章 摄政王 傅徵和元懿在房内等待着。 根据裴慎提供的消息。这一屋的女子,便是金缕轩安排等会儿侍候张赫包厢的。 傅徵等人如果需要接近张赫,那么他们现在需要做的事情,便只有耐心等待。 “元懿,到时候如果不需要你,你就别出来了。” 屋内乌压压的一堆婢女。有的负责端茶倒水,有的负责跳舞,还有的负责吹拉弹唱,傅徵这样粗略地望过去,人完全是够用的。 元懿毕竟比寻常女子要高上许多。 就算有异域血统的一层原因可以糊弄过去,但傅徵还是觉得,能不用上元懿,还是不要让他出现在宴席上。 少女的一番话完全是为了自己考虑。少年摩挲着手上的玛瑙手镯,笑意涟涟。 “可是如果我不和阿徵一起,到时候在宴席上一旦发生了什么突发情况。阿徵一个人,应付的来吗?” 傅徵不以为然:“还能有什么突发情况?我就是个负责给宾客上菜倒水的,又不需要我跳舞,只要我保证不乱看,不开口,我们今天的任务一定能成功。” “但愿如此。” “可是...我还是想要陪在阿徵身边。我怕...”未尽的话语似乎全部掩藏在少年忽然看过来的茶色眼波中。 傅徵捂着脸,实在拿元懿没办法:“好吧好吧,我们按照计划行事。” 她怎么总是没有办法招架元懿这样的撩拨呢。就算知道这些话可能只是少年张口就来的花花蜜语... 但谁不喜欢听这种呢? 傅徵整理好心情,正准备套套元懿的话,少年却忽然起身:“阿徵,我出去一趟。” “怎么了元懿,你是身体不舒服吗?”看着少年忽然冷下来的神色,傅徵有些担心。 元懿面向少女,牵起一个微弱的弧度,他放缓了语气:“没有的事。我不习惯这里面的味道,你知道的,平日里我喜欢的香和这种....” 少年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傅徵了然。 元懿的屋内一直熏着昂贵的高级香料,虽然味道也很浓郁但并不呛鼻。现在屋内的香料...确实闻久了有些头晕。 “那你早些回来,我看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 傅徵的脸上带着浓烈的关切之意。元懿的目光闪了闪,动作幅度微弱地点头道好。 ... “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我会把你的脑袋给摘了。” 出了门的少年瞬间冷了神色。他站在走廊边,似乎在眺望大堂里的景象。 身后的江玖并不在意少爷恶劣的态度,他只是将自己了解的一切如实说出。 “摄政王来了大雍,人现在就在金缕轩。” 元懿的眼睛微微眯起,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得幽深危险。“你确定,这是真的?” 江玖自然明白自己刚刚说出来的话的重要性。 “千真万确!我们的人亲眼看见了摄政王。就在金缕轩内,他的身边还有一名女子。” 元懿敲打着栏杆:“一名女子?那还真是有趣。” 江玖不敢说话,他希望此刻自己是个哑巴。 空气里忽然传来少年的低笑声:“江玖,带路。” “您,要去见吗?”说实话,江玖没想到少爷会这么做。 今日,少爷他不是陪着傅小姐一起吗? 元懿回首就,望了紧闭的大门一眼。 他似乎还能看见自己走出房门前,少女那担忧的眼神。 很快的,他又将头转了回去,走得毫不留恋。 小兔子,还是太单纯了。 第92章 发善心 有句老话说得好,不要乱做事,也不要瞎说话。 等到傅徵意识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时,她已经来不及去确定,什么才是解决现状的最佳方案。 换句更简单的说法,那便是不要随便立g。 隔壁的屋子里陆陆续续地坐满了宾客,傅徵能听见一道纱门之隔的包间内已经传来了男人们的交谈声。 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 待到隔壁这间屋子内等候多时的婢女正要出场时,却突生事端。 有一个本应该上场的舞女忽然身体不适。她扶着椅子的扶手,整个人微微蜷缩在椅子上。和她素日交好的女子们围坐一团,面容焦急。 “你怎么了?小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小秋,要不要喝点热水...” “小秋,你要不要紧?实在不行,就不要勉强了!” “是啊,与其你这样带病上阵,不如不要跳...” 看样子这名名叫小秋的少女在金缕轩内的人缘还不错。 傅徵远远地站在一旁,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着那边的情况。 她是生面孔,理应该和她们保持距离。元懿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这么久了还未回来。 临近上场,傅徵也不能将这边的情况抛之脑后而选择去找少年。 那名唤作小秋的少女捂着自己的肚子,面色苍白。“我的肚子突然很疼,怕是吃坏东西了。”她能感受都肚子里传来一阵又一阵抽筋般的痛感,身体很明显地在给主人做着警告。 围在她身边的几名女子面露难色。 “那可怎么办!我们原本的人数刚刚好,现在小秋的身体突然出了问题,我们去哪里找替补的人?” 今天这桌宴席,吴妈妈可是特意交代过绝对不能搞砸。小秋在队伍里面的任务虽然不重,可是细论起来,也是队伍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一名穿着玫红色纱裙的女人思虑片刻,最终做了决定:“小秋,你还是不要上场了。如果你在表演的过程中出了岔子,后果...怕是会更严重!” 吴妈妈的交代很重要,宴席上今天来的宾客们...更重要。 梅若在金缕轩内呆的时间比小秋长。今天包间内要接待的人,绝对不是她们这些小角色能惹得起的。 “不行!梅若姐姐。如果我今天不上场,就拿不到赏钱。我弟弟的病...”小秋挣扎着要站起来,明眼人都能瞧见她额上即将滚落的汗珠。 梅若将小秋按住:“小秋!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不明白外面的宴席是什么样的吗?” 吴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包厢,甚至请来了自己和鸾音作陪...为了保证这次宴席的顺利,又特意空出了一个单独的包间给她们准备... 小秋要是真的到时候在演出上出了差错,吴妈妈或许都保不住她。 小秋在金缕轩内也算是呆了一段时间,如何不知道梅若是为了自己好。 面容姣好的小姑娘红了眼眶:“梅若姐姐,那你说怎么办?我真的不想失去这次机会,小生就缺这一点钱,就缺这一点了!只要我这次表演成功,我就可以,我就可以让小生...”小秋哽咽着,她的话说得磕磕绊绊,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带着难以言喻的悲凉。 那是常年生活困苦的人在黑暗中突然看见一丝希望的癫狂。 梅若轻轻地拍着小姑娘的脊背,抚慰着她的情绪。 身为舞女中的主心骨,梅若让双眼通红的小姑娘靠在软枕上,随及视线一移,望着站在一边的老搭档--鸾音。 “梅若,我这边的人也都是吴妈妈早就安排好的,没有人能够顶替小秋啊。”鸾音感受到好友看过来的目光,十分苦恼地答道。 她们这些负责奏曲唱歌的人里面,还真的分不出去一个人来去梅若那边。 在演奏过程中,每一个人都缺一不可。 鸾音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不如问问这些负责端茶倒水的人里面,可有人愿意顶替小秋。”鸾音的视线落在了傅徵等人的身上。 舞女和歌姬的地位在金缕轩内肯定比这些只负责端茶倒水的婢女要高。或许在这些最底层的人里面会,有人会愿意体验暂时飞上高枝的滋味。 感受到为首两人的打量,傅徵在心里思量着现在的情况。 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普通的婢女,负责包间里端茶倒水的工作。以婢女的身份,她同样可以进入宴席内部探查到想要的消息,何必多趟一趟浑水。 “你们其中可有人...愿意代替小秋?”梅若率先发问。 底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犹豫。梅若方才的话她们可是都听见了。隔壁包间内这次参加宴席的人身份都不简单,所以梅若姐姐和鸾音姐姐才会如此谨慎。 她们确实羡慕舞女和歌姬每次的赏钱,可是...你首先得有命去享受不是? 她们从来没有排练过,冒然接受一个无法得到保证的任务,焉知是福还是祸? 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一个人去回答梅若的话。 鸾音见势如此,忍不住出声:“你们也没必要如此胆小。梅若不过是丑话说在前面...说不定,你们的机缘就藏在这次的挑战中呢?” 她这话说得好听,也很动人。但真的有几人能有如此胆识,就说不定了。 小秋心灰意冷,抓着梅若的手。“梅若姐姐,算了吧。” “如果我缺席这次表演,事后肯定会被吴妈妈教导;去,说不定我的身体还能挺过去!” 吴妈妈的脾气放在金缕轩内不是最差的,可要是阻碍了她的利益...吴妈妈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她在这次演出的过程中任务不算重,咬咬牙,可能就过去了。 ... “那个,我可以问问,小秋身上肩负的任务是什么吗?”就在梅若准备放弃之际,有一只手默默地从人堆里举起。 众人的目光俱落在了少女身上。 傅徵顶着一个接着一个的视线,弱弱地问道:“如果比较简单的话,我可以替小秋姑娘。” 梅若走到少女跟前:“你看着很眼生,是楼里最近新招的?” 傅徵连忙点头。“是的。” 原来如此,难怪会这般鲁莽。梅若在心里暗暗考量。 新来的...也好拿捏。 第93章 再相遇 “小秋,你先去教导一下这位...”梅若瞬间便选择出了最有利的方案。有人能替小秋,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她还不知道少女的名字。 “浮筝,我叫浮筝。”傅徵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名字。 梅若点头:“小秋,你给浮筝简单说一说你在这支舞中需要做的动作。” ... 经过小秋的口述和简单的示范,傅徵大概了解了小秋在舞蹈中主要负责的部分。总的来看没什么高难度的动作,傅徵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记得队形的变化就好。 “可以吗,浮筝?”梅若适时地走到两人面前。 如果实在不行,她不会冒险让这个新来的小姑娘上场。 小秋率先回答道:“梅若姐姐,浮筝学的很快!我教的动作她几乎瞬间就能领悟。我相信...她可以做到。” 眼前的少女学习舞蹈的速度真的很快。 自己不过简单讲述了几遍,少女就能将自己的动作原封不动的还原。 傅徵汗颜,小秋的夸奖让她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她觉得主要还是小秋负责的舞蹈动作确实简单的缘故。再加上傅三夫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强行‘压’着自己学习舞蹈,她这具身体多少留有一定的舞蹈基础。 “小秋姑娘的话有些夸大了。不过...我现在确实学的差不多了。” 小秋的目光带着浓烈的祈求意味。梅若在金缕轩内一直把小秋当作自己的亲妹子看待,此时自然希望小秋能平安度过此劫。 “那好。浮筝,待会上场后,记住不要慌,按照小秋的交代去做...” “万事还有我。” 傅徵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收成拳头。“我明白。” 就当自己这次真的善心发作吧。 换个身份...说不定真的有不一样的机遇。 傅徵在心中默默倒数。 *** “王公子不要客气,这玉液酒可是我特意从月氏商队高价换来的。宫廷玉液酒,一杯下肚,保准你快活似神仙。”方脸的男人举起银漆酒壶,朝着身边的人致意。 “既然您都如此说了,那我可得好好品鉴!” “好!好!再给王公子满上!” 屋内觥筹交错,丝竹悦耳。傅徵跟着身前人的脚步走入宴会正中间的舞台时,她的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 眼下的场面,让人心潮澎湃的同时又不免有些紧张。 傅徵清楚地看见了张赫,也看见了坐在他身边一个穿着深松绿色直襟长袍的陌生男人。 她听见张赫叫他王公子。想必...这就是今天的任务目标。 就是不知道元懿回来没有...她在侍候宾客的身边,可没有看见少年的身影,反而看见了... 少女隐晦打量周围情形的眼睛兀然睁大。 这...这...这不是谢寅吗! 谢寅怎么会在此处?!谢寅他,认识张赫吗? 傅徵视线朝着一旁移动,坐在谢寅身边的那个人,分明是赵岚因的哥哥--赵邯廷! 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巧合! 自己在金缕轩的隐藏任务居然遇到了两个熟人,那...这还算是隐藏任务吗? 随着古筝的乐音清棱棱地响起,傅徵没有心神再去思考谢寅为什么会在这里。前面的人已经朝着四下散开,组成一个类似盛开的花瓣样子的队形,傅徵忙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 谢寅听着不远处张赫和王令先的交流声,冷月般的脸上仿佛覆上一层冰霜。 是个人都能看的出来,谢大少爷此时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 他今日前来赴宴,全然是看在赵邯廷的面子上。其余的,他是一概不想去理会。张赫这种人,放在隋城,不过就是一个仗着弟弟张桐官职的地头蛇。 在谢寅的眼里,张赫完全就是个跳梁小丑。倒是今日他请来的这位王公子,多少有点意思。 不过就是王家的一个旁支,借着自己本家的一点微薄脸面,就敢在外面逞威风。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谢寅耷拉着眼皮,浓密漆黑的睫毛仿佛低垂的羽扇,在少年恍若玉砌的脸上留下墨色的阴影。 眼下杯子里的玉液酒虽然难得可贵,出自月氏王庭。 可月氏王庭真正御供的...却不是这百金可换的玉液酒。 谢寅想起祖父在世时,曾带着自己拜访过月氏的老国王...往日在金陵,他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那王令先不过是饮了几杯玉液酒,便像是见了什么稀事珍奇一般,飘飘然喝得满脸通红。 酒桌上的气氛瞬间热闹起来。谢寅对此情此景有些不适。 “你还好吧?”身边的赵小侯爷注意到谢寅的情况。 他们来此,多少算是给隋城刺史张桐一个面子,也给了王家一个面子。 王令先虽然算是王家的一个旁支,但是他足够圆滑,足够舍得下脸皮,巴着王家本家的公子哥过日子...久而久之,王令先竟然也能从他们的手缝里分得一杯羹。 赵邯廷愿意接受张赫的请帖,也是想着,若是他们能在调查上先从王先令身上下手,破开一道口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 “令先兄,你看看这些舞女们,可有喜欢的?”张赫拍了拍手掌,原本还站在一旁的傅徵就看见以梅若为首的舞女一个个又都回到了宴厅中央。 怎么回事?!不会是她想的那般吧? ... 梅若也没料到,今日的宴会竟然会朝着这种趋势发展下去。但她作为金缕轩内的老人,很快地便调整好了心态。 女子甚至迅速朝着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弹的傅徵使眼色。 希望浮筝这个新人,不要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酒桌上的男人大多是神经亢奋的下半身动物。男人骨子里的支配欲和掌控欲在酒精的作用下无限放大,现在...也只有顺着他们的性子来才是明哲保身的最佳办法。 包厢里的客人身份贵重,梅若希望浮筝能够明白这个事实。 傅徵如何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一定不能暴露。 ... 少女不知道的是,在她随着舞女们再次上台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暴露了。 谢寅望着站在自己这桌不远处,低着头不敢看上方的少女。 从她的动作来看,谢寅能感受到少女的欲盖弥彰。 她想要遮掩自己,却在一众舞女中独显生涩。 谢寅清冷的目光落在少女围在脸上的纱幔上,进而注意到了她裸露在外的,耳后一小块的皮肤。 殷红的小痣在少年的眼中不断跳跃着,似乎在告诉他,我们曾经见过。 谢寅凝神,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的轮廓。 慢慢地,少年原本慵懒轻眯的眼睛缓缓睁大。 第94章 度良宵 包厢内的乐声继续奏着,一派歌舞升平的样子,像是完全没有被眼下的情形所扰。 这样的事情,鸾音见过不少。 身在金缕轩内,她每日见过各式各样的客人,张赫如今的行为,在她看来不是什么难以预料的举动。她相信,梅若可以处理好此事。 上首坐着的人明显是个贯入风月场所的老手,他不会在这种宴席上失了风度,做出当场强迫女子的举动。 瞧他一身锦衣华服的样子,鸾音心下暗暗猜度,此人必定是个好面子之人。 ... 事实证明,鸾音所想的没错。王令先对于张赫的话只是一听便过,并未放在心上。 在场的舞女都是些什么人,他王令先又是什么人?不过是碍于情面和生意给了张赫一点面子,于是才来赴宴。 张赫他还真的以为,自己会和他这种人厮混在一起么。 傅徵冷眼旁观着上面之人的举动。 突然被人再次叫出来,自己心中确实有些慌乱。 按照裴慎原先定下来的计划,她本来只需要做一个端茶倒水,金缕轩内最老实本分的婢女。现在升了等级,摇身一变成了演出的舞女,此为今日的第一个变端。 傅徵顺利地完成了小秋和梅若交代的表演,结束后正侍立在一旁呈咸鱼状,结果又被张赫给叫了回去。 大喇喇地站在舞台中央被人盯着看,如芒刺脊,浑身硌得慌。好在表演舞蹈时脸上有一层纱幔遮掩着,不至于一下子露了端倪。 可这...已经是今日的第二处变端了。 如此情况,怎么不叫人心下一紧。 她不是金缕轩内真正的婢女,第一要义自然是保全自己的身份。 “令先兄不喜欢这些女子?可要某再去替令先兄寻一些更好的...金缕轩的产业有我张赫一半功劳,只要是令先兄喜欢的,某都能替令先兄寻来。” 张赫见王令先确实神色一般。男人只顾着饮酒,似乎对于眼前站着的几排女子不甚关心。 难道素日关于王令先的消失,竟都是假的不成? 王令先知道这次宴席,张赫最主要的目的,便是为了讨好自己。作为占有优势的那一方,他自然不着急。男人将杯子摇摇举起,朝着赵邯廷等人的方向敬酒道:“王某不才,张赫兄的心意我领了!就是不知道...赵小侯爷和谢公子可还满意?” 话题被王令先一下子转移到了赵邯廷二人身上。 张赫的意思...他心里门清。 此次把鼎北侯府的赵小侯爷也请来,无非是张赫想给自己找一条退路。 皇家和望族之间,这泼皮无赖是一个也不想得罪。 最好是他能坐收渔翁之利,两边都不得罪。 王令先虽然贪杯这玉液酒,整个人醉了一半,脑子还算清醒。 世上哪有这般容易的事情,能让张赫得了便宜还卖乖。王家的本族信任自己,他可不能丢了这个好差事。 ... 赵邯廷今日带谢寅前来,无非是想看看,张赫这桌宴席到底会摆成什么样。 张赫身为隋城刺史张桐的兄弟,两人平日里的关系虽然算不上过分亲近,但也不至于相看两厌。隋城张赫的生意里,张桐可是掺了不少力气进去。 他今日前来,也正是为了探探张赫的虚实。 金缕轩内重金预定的包厢,明显有心准备的宫廷玉液酒,用来宴请太原王家的旁支子弟王令先...张赫此人的目的,不得了啊... “我家里管的严...对于这些事情,还是敬谢不敏了。至于缘生,你们也看见了...”赵邯廷说起身旁的谢寅时,俊朗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一缕苦笑。 小祖宗的臭脸,想必你们也都见识到了。 有没有胆子去触霉头,那是你们的事情。他赵邯廷反正不愿意。 ... 张赫在隋城盘踞了这么多年,地头蛇的水准并不含糊。他对于这位谢家大公子的名声,自然早有耳闻。 金陵谢家的嫡长孙,谢宰辅的嫡子,身份显赫。 就算人家不得宠,还是个残疾...可也不是他这种人可以得罪的起的。 张赫于是十分自然地将王令先的话奉还回去。 “既然王兄没有想法,那便喝酒!喝酒!”张赫招呼道。 不用上面的人提醒,梅若已经朝着身边的姐妹使了个眼色。有些机灵的舞女很快便三三两两找准了自己需要伺候的人,摇摆着柳腰给包间内的宾客们倒酒。 客人们没有这等子意思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不过是伺候他们喝酒这种事,梅若想着,这些姐妹们倒也还应付的过来。 “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找个隐蔽的地方呆着去!”梅若状若无意地走到傅徵身边低声提醒。 傅徵瞬间回神,跟着梅若的背影朝着最近的桌子旁走去。 这一走,便正好撞进了少年看过来的眼眸里。 四目相对,两人皆无一点喜悦之情。 有的... 各人心里,各人清楚。 *** 谢寅想过,以少女的性子她绝对不会安分,得到消息后必定会和裴家子一起过来。是以赵邯廷来奉园找自己的时候,他顺水推舟的应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以何种心态再次与少女重逢。 谢太傅死后,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便也断了。 傅巍承诺过会替祖父看顾自己,可谢寅心里比谁都明白,傅家接纳的,只有傅家老太爷年轻时的好友谢太傅--谢朝宗,没有谢宰辅,更没有自己谢寅。 谢家在傅家的眼里,从来都是能避则避的存在。 拖着残病之躯在金陵生存委实不算是个好局面。所以...他选择了离开。 谢寅知道,这和祖父往日的教诲完全相悖。祖父从来没有教导过他‘退缩’二字。他一生都极为好强,在朝廷上如此,在家里也是如此... 谢寅明白自己和祖父终究是不同的。就算他一意孤行不愿意承认,可事实证明,他更像谢权。 像那个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冷酷狡诈的男人。 谢寅天生便知道,什么对自己最有利,什么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他从来不管代价如何,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一点退让和流血牺牲不算什么... 谢太傅没有教过谢寅这些...这些都是谢权教的。 ... 谢寅离开金陵的那一天没有和任何人提及,他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告别。 谢家不属于他谢寅,只有祖父才属于自己。 他到底是因为祖父的离世感到世间再无牵绊可言,还是因为...他选择退避一刻,暂时蛰伏,只为了某一天的反扑... 事实到底如何,连他自己现在也分不清楚了。 谢寅只知道...他曾经路过傅府的门口。 两家并不顺路。 祝焱当时拉的车。 谢寅狠狠地训斥了少年一顿。可祝焱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他也只是狠狠地训斥了少年一顿。 他没有立即下达命令离开。他坐在马车内,并没有下车。 外面被好好骂了一顿的祝焱一点也没有后悔的模样,他在外面嘀咕道:“我打听过了,每日这个点的时候,傅小姐就会和她三哥一起出门,去城西马场...怎么现在还不见踪影...” 谢寅从来没有吩咐过祝焱这些事情,一切全然是底下的人不懂规矩...祝焱仗着自己素日的宽容,越发得寸进尺。 “少爷...”一向稳重自持的傩一开了口。 他摸不清少爷的心思,也不可能让祝焱因为自己的小聪明耽误了少爷的行程。 谢寅忽然从马车内的暗格里拿出一枝风干的梅枝。 “拿去,放在傅府的门口。” 对于少爷的话,傩一从来都是无条件服从。 祝焱注意到傩一的动作:“少爷!这不是傅小姐送你的梅花嘛!为何...” “傩一,驾马。” 少年惜字如金,说完后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祝焱不敢继续造次,自己的行为按照道理来说,已经逾距了。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那枝梅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以便于傅家的人一出来就能够第一时间看见。 ... 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何必为了...勉强强扭在一处。 梅枝枯骨,断念断想。 谢寅一直是这般想着的。 因为他从没想过,自己和少女会在隋城中再次相逢。 第一次在金缕轩内,她穿着一身男装,谢寅瞧不真切,事从紧急,他只能如此行事。 第二次,竟还是在金缕轩中。 少女身段玲珑,衣着妩媚,俏生生地立在自己面前。 谢寅忽然明白,自己和傅徵的关系,从来都不在他的一念之间。 只是...这到底是谁给她出的主意?!居然让她穿成如今这副模样。 裴家子的心...可真是够大的! *** 自打和谢寅视线交汇后,傅徵便再也不敢看他。 谢寅绝对将自己认出来了。 他那宛如看智障的眼神,不就是在看自己吗? 傅徵趋利避害,将自己的身子牢牢地缩在谢寅这桌的背后。或许谢寅能看在两人曾经在金陵还算有过一段安稳时光的份上,让她顺利度过此宴。 少女总是不明白,自己身为一个npc,如何会有讨价还价的权力? “光说也没意思,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王令先忽然出声道。 张赫对于自己今日宴请的贵客,自然能依则依。“王兄想玩什么?” 王令先的视线落在姿态随意却半点不失风度的少年身上。“劝酒杀侍女的故事,不知道在座的诸位可曾听说过?” 早在许多年前,望族中的太原王家出了一名性情暴虐的子弟,名唤王幽。 他虽然性子残忍,在当时官却做的极大。每当这位王幽家里来客人的时候,王幽都会设宴款待。饭局上给客人倒酒的一律是美女侍者。 据记载,王幽家中的美女侍者比皇宫的宫女还要多。 如果遇到有客人不喝酒,王幽便命令侍卫把倒酒的美女侍者斩杀,有的客人看这样太残忍了,只好为了救人而喝酒。 ... 在座的众人一时间心情皆有些微妙。 王令先身为王家人,如此做法,是想给王家树威,还是想... 一时之间,在座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谢寅的身上。 这位可是从一开始起,就滴酒未沾。 ... 张赫感受到鼎北候暗含威胁的视线,急忙给王令先找补:“游戏虽好,可王兄的身体最要紧!您看看您,喝了快有大半壶了!要不...今日还是算了。” 王令先将酒杯放在桌子上重重一碰。 “我没喝醉!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谢公子不喝酒也可以,这么多舞女,总得挑一个吧。你不喝,死的可是你身边所有的人;你挑一个,不过是带走一个舞女服侍,是不是很划算。” 赵邯廷的脸色终于挂不住了。 这个王令先!不过是太原王氏的旁支,就敢在自己和谢寅面前如此放肆。 看来陛下整治望族的想法,不是空穴来风! 没等赵邯廷开口,谢寅反问道:“只要一个便好?” 身后舞女的骚动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少女将惊慌失措的舞女们挡在身后的举动,他也感知到了。 刚刚不是还躲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又站出来了。 为了这些人,值得吗? 王令先话一出口,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今日确实有些大意了。 谢寅在王家面前不足为惧。可鼎北侯府,他还是需要提防客气的。 只是...那谢寅现在说出来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男人略微一想,很快地便反应过来。 “当然!当然!谢公子随便挑一个,我为谢公子今日的全部花销买单。”王令先的恶劣趣味战胜了自己的理智。 他双眼燃起兴奋的火焰,等着谢寅开口。 “那就这个吧。”谢寅侧身,朝身后随手一指。 张赫立马上道,接下王令先的话:“好嘞~还不来人!给我们谢公子将人送到他的天字包间内!” 不仅在座的众人没想到谢寅有次一举,连少年身边坐着的赵邯廷也没想到。 赵小侯爷一脸惊愕地看着谢寅推着轮椅准备缓缓离场。 “春宵一刻值千金,谢某不奉陪了。”面对诸人神色各异的打量,少年的表情可谓是淡漠至极。 赵小侯爷:你这副棺材板一样的神色,你告诉我你要去度良宵??? 不止赵小侯爷很懵,被人强制抬走的傅徵也很懵。 为什么? 本来要掉头的危险局面变成了自己献身谢寅的剧本啊! 还有!为什么要抬着她走?! 她有腿,也压根跑不掉啊! 第95章 小教训 傅徵仰躺在床上,双目无神。 她怎么就忽然沦落到了这等地步。梅若和自己,不是事先说好了,只需要跳一支舞,她就能下场了吗? 舞,自己也跳了;小秋交代的事情,也顺利完成了。甚至她整个人都已经躲在了宴厅里最不起眼的位置,以求事情不要朝着自己没有办法控制的局面发展。 如此上道谨慎,考虑周全,善解人意...还有谁?! 还有谁! 都是王令先!脑子被门板夹了就不要出来祸害人。一壶好酒下肚便黑白不分,醉虫上脑,误我大事! 少女银牙紧咬,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 她到底还要以这副姿态在床上坚持多久啊...可怜见的,她的手都要麻了。 将她绑起来的人可没有因为她是一名女子就怜香惜玉,手腕上的绳子绝不是自己轻而易举就能挣脱开的。 傅徵磨着牙,盯着床顶的玫粉色纱幔神游天外。 大晚上的,本来就提着心神,现在骤然放松下来,躺在松软的床上,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一下子就睡过去。 谢寅这个死家伙,明明都认出自己来了,为何还要如此做为。 喝一杯酒又如何? 傅徵记得,谢寅不是喝不得酒之人。 犹记得当年谢太傅还在世时,有一日老人留她在谢寅的院子里用饭。她推脱不得,见老人笑容诚恳,便应承下来。 当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独饮一壶桂花酿了。 ... 如此想着,傅徵心里忽然又没有那般怨谢寅了。 她答应过谢太傅,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看顾少年。 自打金陵一别,两人就再未见过...她今日瞧地分明,少年坐在轮椅上,一如既往,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鲜艳的颜色。 鸦青色的交领长衫穿在谢寅身上并未显得老气沉稳,反而给人一种淡漠世间的疏离感。他肤色极白,在灯下恍若清透润泽的玉石,引得人想要上手一探究竟。 傅徵甚至觉得,谢寅身上这件款式简单的衣袍,被他穿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冷艳。 以及...一丝若即若离的易碎感。 他的腿...这些年来,一点起色也无吗? 傅徵忍不住挪了挪自己的屁股,背后传来的摩擦刺痛感让她一下子从别人的事情中惊醒过来。 自己今日强制性地被一帮小姐姐洗了澡,嫣红的花瓣洒满了整个浴桶。傅徵被几双玉手一起服侍着,她提心吊胆,累得够呛。 寻常在家里,她都还不怎么适应红岫和兰蕙的贴身伺候,更何况在如此环境下... 她是无论怎么躲也躲不过。 这些小姐姐们虽然笑得温温柔柔,手底下的力气那可是一个也不小。少女被人梳了新的发型,换上了更加轻薄的衣裳... 整个人收拾打扮得似乎马上就要上祭台一般,周身香喷喷地让她自己闻了都想打喷嚏。 就是… 这个堪比防重罪犯人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她还能跑了不成! 双手被人反绑着搁在身后,嘴里也被人塞了东西,一点声音也不能发出。虽说不是什么粗鲁的布巾子,但这玉管,她怎么觉得比布巾子还令人不安呢? 傅徵恍惚明白了。 自己今日与一只待宰的羔羊无疑,就等着谢寅公子,一口一口地将自己生吞活剥了! 救命!裴慎救命!她以后再也不仗着自己有系统胡作非为了! 裴慎快来救救她,她不想被谢寅弄死! 少年不喜欢旁人靠近的小毛病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宴会上谢寅的意思如何她不理解,可有一点她明白,那就是... 谢寅想的绝对不是小姐姐们理解的那样。 她们这般殷切地将自己送到谢寅的床上来,简直是...马屁拍在马屁股上! 谢寅等会要是来了,一进门就看见自己如今这副模样...他会不会当场直接不顾两人儿时少得可怜的情谊,将自己活活掐死...眼不见为净! 救命!她当时就不该退到谢寅身后的,她应该麻溜地滚蛋。 躺在床上挣扎无果的傅徵欲哭无泪,天要亡她! ... 傅徵这边胡思乱想之际,谢寅拒绝了宴席上众人挽留的各种心思。 ‘老子不爽,别来惹我’这八个大字仿佛刻在了少年波澜不惊的脸上。正是由于他的面无表情,在座的众人更能感受到谢公子身上若有若无的杀气。 席间只有赵邯廷一个人不怕谢寅。 他盯着谢寅的背影,灼灼的视线像是要将轮椅盯出一个洞来。 两个人一起赴宴,难道不应该一起离开? 赵小侯爷知道这个宴会确实无聊的紧,张赫这个老油条,滑头得很,说话滴水不漏。 看来…今天能探得的消息不多。 太原王家一个可有可无的一个旗子,王令先的一些行为…自己也看不下去。可谢寅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不管自己,提前撤退? 他和谢缘生虽然认识不久,论不上多深厚的交情。可他赵邯廷是正儿八经地想和谢大公子交洽,认识认识。 鼎北侯府和谢家,还是不是友好的合作关系了? ... 赵小侯爷心中所想,谢寅是一概不关心。 他背对着赵邯廷,直接回避了男人热烈的视线,坐在轮椅上缓缓地离开了包间。 论起今日的目的,勉勉强强地也算完成了。宴席上的众人放眼望去,身份地位都在意料之中。赵邯廷不需要自己在场,也能将局势控制在股掌之间。 毕竟那个王令先...就是个蠢货。 先前,竟然还是自己高看了。 望族这些年里,太原王家在朝堂上的话语权越来越少,倒也不是无迹可寻... 谢寅推动着轮椅来到张赫为自己准备的房间前,迎面而来的甜香让他屏住了呼吸。 太...呛了! 轮椅缓缓地行驶进室内,谢寅打量着屋子内奢靡至极的布置,心下想着,少女今日...确实需要长点记性。 在金陵的时候有傅家一大家子的人护着她;到了隋城,又有裴家这一辈最为出色的子孙随身护送。 明面上说是两人顺路同往,可内里到底如何,也只有当事人心中自己清楚...傅家因为镇北侯的缘故和裴家有着不小的交情。 与谢家相比,傅家可能更愿意和裴家往来。 即便裴家曾经一度陷入叛国丑闻中... 傅老太爷相信的是自己的判断,而不是摆在明面上专门给人看的所谓的‘证据’。 谢寅忽然想到,若是傅家的老太爷知道,自己的女儿傅清沅的死其实和裴家人也脱不了干系,老人会是何感想? 身为裴家这一代最为出色的子弟,裴慎又是否知道,裴家和傅家...可不只是他本人所想的那般...简单关系... 第96章 打商量 轮椅的声音在地上“轱辘轱辘”地滚过,一下又一下地在少女的心间响起,傅徵原本还像死鱼一样躺着的身体忽然一颤。 来人了! 屋内只有炉子还在幽幽地燃着,室内寂静。只有外间传来女子的娇笑声和悠扬婉转的丝竹声… 金缕轩一年四季,歌舞不息。 作为隋城最富盛名的风月场所,金缕轩内酒香飘逸,舞衣飞旋,曲声绕梁,人声鼎沸…纵观整个隋城,再没有比它更热闹的地方了。 可身在金缕轩的天字包厢内,傅徵完全没有功夫再去注意四周的变化。 少女的心神已经全部被来人的动静吸引。 就像一道无形的帘子,将床上的少女和外面隔开。 傅徵能够清晰地听见,来人正在朝着床榻的方向而来。 … 临近床前,谢寅的视线逐渐清明。 他能够看见重重叠叠的床帷下一道模糊的身影。 不用多想,床上这个模模糊糊的黑影,肯定是那个拿金缕轩当普通场所随意进入的人。 永远不长记性! 谢寅眯着眼睛看了片刻,直接上前将床帘掀开。 “好巧啊。”少年淡淡地从嘴里吐出三个字。 傅徵:… 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清棱棱的眼睛里映出她如今滑稽狼狈的模样。 这个场景,为什么她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是不是许多年前,两人就已经以这种姿态见过面了… 可惜她嘴里被人塞了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瞪着双眼睛,以求通过诚挚的眼神来诉说自己和少年再次见面的惊喜之情。 看在她如此真诚的份上,赶紧给她把绳子解开吧,手真的…要废了! 谢寅将少女狗腿子的模样尽数收入眼底。 呵,现在倒是知道怕了。 “为什么,谢某每次和傅小姐见面,都是以这种…”少年将轮椅转动,贴近床沿,直到再也不能靠近。 他盯着少女嘴里的玉管,眼里掠过一丝促狭。 傅徵灵光一现。 当日!当日在公主府的时候,自己在灌木丛中听八卦,谢寅也就是这般坐在轮椅上,高高在上地望着自己。 而她像个大傻子,蹲在地上,与第一次见面的少年打了一个现在想来十分令人尴尬的招呼。 “好巧啊!”她记得自己当初就是这般说的。 傅徵:果然…自己在少年心中的形象已经挽救不回来了。 谢寅静静地看着少女。 在自己说完后,床上的人很明显地想起了昔日两人之间的联系。 少女瞬间睁大的眼睛让谢寅明白,少女的记性还不算太差。自己这个儿时不过见过几面的人,她居然还记得... 谢寅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或许是五味杂陈,又或许是毫无波澜... “唔唔唔唔唔!”我也不想的!两个人见面的情形都是偶然!都是偶然! 傅徵哼哼唧唧,努力地让面前的少年明白自己想说的话。事实却是,谢寅真的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少年冷眼望着床上忽然扭作一团的少女。 “你在说什么?” 扭得像个虫子似的,女子的矜持得体,都被抛在脑后了吧! ... 少女嘴上的玉管被一根红绳串联。红绳自嘴角朝脑后延伸,系成一个不容易解开的称人结。 红色的绳子,翠绿的玉管。 少女白皙的皮肤和鲜红的绳结交织在一起,两种颜色分明,像是能引起人内心最深处的肆虐欲望。 金缕轩的手段,高明至极。 谢寅抬起手,在少女咕噜噜转个不停的眼神中将手伸到少女的脑后。 “转过来。”支支吾吾的,他压根不知道少女想说什么。 晾了她这么久了,也够了。 傅徵瞬间明白了少年的意思,她快速地将自己的后脑勺送到谢寅面前。 “慢点!”谢寅忽然按住少女裸露在外的肩膀。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两人俱是一愣。 谢寅的手指带着凉意,由于身体的缘故,他的体温一直较常人来说要低一些。可傅徵身上的温度却是温热的。 虽然同样不算个身体多么康健的人。傅徵相比谢寅,却好了不止一点。 一冷一热的碰撞,给傅徵的皮肤带去一阵阵的战栗。毫无依据的痒意自她的尾椎骨处升腾而起,瞬间蔓延至全身。 ... 谢寅没有把手收回去。因为少女身体忽然地颤抖,他不得不制住少女的动作。 这样冒失,丝毫不像他的行为...实在是情况所迫。 少女衣服穿的单薄,细细的衣带子经过少女这么一折腾,早已经摇摇欲散,再给她这么蹭下去,还不知道会如何… 他看起来十分冒犯的行为,实则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在几秒后更加冒犯床上的人! 谢寅的眼睛一时之间竟然都不知道该看哪里。他眉眼本就生的好,如今这般略带羞赧的模样令谢寅微扬的眼尾平添一抹绯色。 雪肤红痕,艳若桃李。 “带子,快要散了,你动作别这么大。”谢寅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帷幔上,一句话说得很是急切。 傅徵嘴里含着玉管子,听见少年如此说,连忙偏头去看。 结果她这一动,侧脸直接蹭到了少年虚虚放在肩膀上的手。 谢寅倏地一下快速将手收了回去。 “你知道就行,别乱动了!”谢寅懊恼自己方才的行为,语气变得有些生硬。 少年皱着眉头,冷冷吩咐道。“我替你将你嘴里的东西取下来。” 傅徵闻言,立刻不敢继续再动。少女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和谢寅所处的环境确实有些...她还是安分些为好。 若是真的把谢寅给惹恼了,他把自己一个人扔在这里怎么办? “懂了?” 傅徵发出一道极其怪异的“嗯”声。 “那我开始了。” 又是一道奇奇怪怪的回应声。 谢寅终于将视线落在了少女身上。 只瞧见床上的人现在安分的不得了,一双眼睛直愣愣地朝着自己看过来。浑身上下唯一还在动的便只有少女的脑袋。 如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表明自己绝对听话。 谢寅忍着心里的郁气,这才伸手,重新替少女解绳子。 第97章 博弈论 有了谢寅的帮忙,嘴里的玉管很快地便被少女给吐了出来。 傅徵,傅徵她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 像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少女一张口便是一句需要系统禁言的字。 “草!”众所周知,这是一个植物名。 别怪她如此行径。 实在是嘴里被人塞了东西,双手又被绑住的处境...十分令人不快。傅徵长这么大,还从未这般狼狈过。 金缕轩一行叫少女明白,没有什么人会永远站在自己身边;也没有什么好运会永远降临在自己身上。 裴慎在这个时候护不了自己,少年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自己身边;元懿也护不了自己,她不知道异族少年真正的身份,两个人从未交过心底...尤其现在,她压根不知道少年人在哪里。 或许元懿此刻在金缕轩内遇到了难题,自身难保呢? 今日若是没有谢寅在宴席上,她傅徵面对王令先的发难,她又该何去何从? “谢寅,还有手呢!”心思百转间,傅徵觉得还是快点把手解开为妙。 少女侧着身子,面朝着床里,将自己被人牢牢绑住的双手抬起,以便少年能够更轻松地将绳子解开。 她就这样别扭地佝偻着,静静等待谢寅的动作。 结果...身后完全没有动静! 嘿!谢寅还在犹豫什么呢? 给她解个绳子,难道就这么困难? 左等右等不见动静的傅徵一转头,便看见谢寅望着一旁的玉管,呆愣愣地没有说话。 “谢寅?”傅徵纳罕。 少年这是怎么了?那个玉管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风月场所用来给男女助兴... 呸!呸呸呸! 谢寅他,他难道是第一次见这东西,所以有些好奇吗?傅徵一边偷偷地拿眼睛去瞟人家,一边在心里思索着... 大家族的嫡长孙,门风森严,从未见过此等怪奇精巧的物件,也不算稀奇。 毕竟她也是...她也是有了自己现实的记忆,方才能分辨出玉管的独特之处。 想到这里,傅徵莫名红了脸。 ... 他们现在,他们现在的姿势...以及两人身处的位置,着实不算个多么好的,恰当地,适合说话的地方。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羞涩,傅徵又唤了少年一声。 “谢寅!”傅徵这一声喊得气势十足,试图冲淡内心如同涨潮般忽然汹涌的杂念。 好在这一次,谢寅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清醒过来。 “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傅徵听见谢寅如此说道。 “可以啊!没问题!但是...你能不能先替我把绳子解开?”傅徵可怜兮兮地望着轮椅上神色莫测的人。 为什么还不给她把绳子解开...多年不见,难道两人之间所剩无几的情谊都完全消磨光啦?! 即便心里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猜测,可傅徵还是希望谢寅能先将自己放开。 就算要算账,也给自己,也给自己一个稍微轻松点的环境不是吗? 包间内的二人一坐一卧,呈现出一种两相呼应又二者抗衡的姿态。 谢寅只需一眼,便能看出少女心中的小九九。 “不用,我们就这样说。” 看见少女吃瘪的模样,谢寅的脸上露出了自打两人见面后的第一个微笑。 傅徵:... 所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这句话是一点也不假。 傅徵盯着少年随着心情愉悦从而变得舒展悠扬的眉眼,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一抹欣赏之意。 谢寅狗是狗了点,可是这张脸啊,它永远都没有错。 屋内朦胧的灯光似乎极为偏爱轮椅上的人,即便从傅徵这样仰视的视角来看,谢寅的五官依旧挑不出毛病来。 恰到好处的光晕落在少年挺拔的眉骨,凹陷的眼窝处,恍若大雍最好的丹青圣手深思良久后才在纸上落笔的阴影。 细细看去,便只有浑然天成四字最能概括。 只是...欣赏不过一瞬,再好看的容颜也不能让人忽略掉谢寅周身骤然浮现的压制感。 很快弥漫在少女心头的,全然是对少年的憷意。 问话却不解绳索,她是哪里...得罪谢寅了吗? ... “第一个问题,谢某很想知道,傅小姐为何会出现在金缕轩内?还是,以这种打扮...”谢寅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 少年的礼仪无可挑剔。谢寅回避了少女衣裳单薄下的玲珑曲线。 只是...如果轮椅上的人,耳廓边的颜色能够淡一些,或许会更好。 明明是十分寻常的问话。面对这张丝毫看不出情绪的脸,傅徵却莫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在气运之子面前...有一个裴慎知道自己的底细就足够了。好歹青梅竹马这么多年,裴慎对于自己到底是何种性格的人,或多或少已经有了一个缓冲期和基本认识。 现在...现在怎么连谢寅都... 她的形象,到底崩成了什么样子?看来以后和这些气运之子相处,又要调整思路了... “我来这边,是...是为了调查。”傅徵知道自己瞒不了谢寅,只能不情愿地答道。 她和谢寅细算起来,已经很久没见了。 她记忆里的谢寅,和现在坐在轮椅上,已经初现男人风姿的谢寅,肯定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傅徵摸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也不知道谢寅此时在隋城是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谨慎起见,她不好将张赫的事情直接道出。 自己和裴慎要查张赫,无非是怀疑他和张桐两兄弟或许会知道许多年前关于隋城商道的事情...这其中牵扯了吉岭之役,算是裴慎的私事,她不能说。 谢寅不过瞬息间便看出了少女的为难。他放缓了语气,用了一种极其温和的,略带诱哄的方式问道:“你是特意来到这个包厢的,是不是?” “包厢里的人是随机的,但是宴请客人的主人却不会变...你想要找的人是张赫...他有什么问题,需要你去盯着?” 注意到少女躲闪的视线,谢寅收敛了微微前倾的姿态。他徐徐地将身体靠在了轮椅的靠背上,少年修长的手指交叠在膝盖上方,呈一个倒三角形的形状。 他继续说道:“你也看见这宴席上的人了,鼎北侯府的赵小侯爷,你可认识?” 这个问题傅徵可以回答,所以她如实答了。 谢寅点头。他忽然将身子放缓,整个人窝在了轮椅内,那是一种及其松弛的姿态。 “我和赵小侯爷是一起来的。”他懒洋洋地看着少女面上的变化,嘴角始终挂着浅淡的微笑。 如同深山密林处一汪寂静的湖泊,白雾渐起,有林间的微风忽地掠过湖面,吹皱一池春水。 傅徵咬着下嘴唇,眼睛一转问道:“谢寅,你和赵小侯爷是什么关系?” 第98章 不一样 傅徵等待着少年的回答。 “合作关系,我们是合作关系。”谢寅没有让少女久等,他很快地给出了答案。 ... 赵小侯爷曾经找过自己。 傅徵回想起当日的场景。在鼎北侯府的院子里,赵邯廷说的是‘赵家由皇帝一手提拔’,那么...鼎北侯府一脉自然站在了皇权这边。 谢寅选择和赵邯廷合作,那么可以证明,谢寅如今也是站在朝廷这边... 朝廷和地方,皇权和望族,向来不对付。 谢寅或许可以相信... 傅徵思量再三,将自己的事情捡大概和谢寅说了。 ... “你方才...不信我。”谢寅在听完少女的陈述后,将她背后的绳索解开。 望着少女不停揉手腕的模样,他笃定开口。 傅徵的手一顿。 她没有抬头,而是就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这般说道:“你当年不辞而别,我以为你...我以为你不想和我再来往。谢爷爷的事情...让我一直很担心你...” 傅徵说着说着,倒真来了脾气。 虽然小的时候谢寅十分不讨喜,时常让自己暴跳如雷,在心里骂他是最难攻略的角色,但其实,她也能理解谢寅。 身在这样的人家,如何会养成一个开朗健谈的性子...昔日在谢府的院子里,也不是没有片刻的安宁时光。 甚至少年教自己练字的场景,现在想来还历历在目。 谢寅的离去,多少还是给小姑娘时期的她心中蒙上了一层离愁别绪。 ... 轮椅上的人打傅徵一开口,便一直安静地听着。 他没想到,面前少女的情绪竟会如此强烈...听着少女越来越像抱怨,越来越像质问的话时,谢寅忍不住开口了。 “你们府门口,未曾看见一枝梅花吗?” 傅徵抬头,眼里俱是疑惑。“没有啊。” 梅花?什么梅花? 等等! “你把我曾经送给你的那枝梅花,又转送给了我?!”少女惊讶极了。她微张檀口,嫩葱似的指尖指着自己。 谢寅点头,又摇头。 “我原以为你会收到。” 谢寅想,原来少女竟然没有拿到那枝梅花。掩去心里忽然升起的空落感,他解释道:“严格来说,那不叫转送,那算是我对你的告别。” 断念断想,也算是一种告别。 傅徵实在不知道当年竟还有这一出! 望着少年低垂的眼睫,她突然意识到,原来两人之间,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般生疏。 “对不起,我以为你...所以...”傅徵真切地感受到了抱歉之意。 调整好自己情绪的少年立即否认。 “没有。”没有的事。 她在自己心里,不是毫无痕迹的。 就像是被人一棒子当头打来一般,谢寅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 两年前,英国公府。 “刚刚让你一回,现在归我了。” 衣袍翻飞间,三枚银针朝着梅树笔直的射去,银针破风,发出尖锐的啸声。 “如何?”谢寅问道。 一个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小少年站到谢寅身后,他撇了撇嘴道:“少爷,那县主近日一直缠着你,你怎么不叫我给你打发了去!” 祝焱敢肯定,少爷在这个小姑娘离他五十米左右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而且轮椅上的人明明已经知道有人来了,却故意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谢寅:“你都知道,我为何不知…我故意为之罢了。” 少年神色恹恹,瞧着很是没劲的样子。 他懒洋洋地想到,祝焱的嘴,确实需要一些东西来把它缝起来。有的时候,太聒噪了。 就在少年话毕的那一刻,祝焱的避雷感应瞬间启动。 他不敢继续多说,耸肩退到一边。 少爷的容忍点他一向清楚。只敢偶尔吐槽,不敢一直嘴炮。 ... 祝焱足尖轻点,身体顷刻间就轻飘飘地落在了水面上。借着这一点力再次纵然一跃,祝焱停在了树梢上。 梅树枝上的花苞处此刻正插着三枚银针,根根正中花心,力度之大到完全扎进了枝干中。 祝焱将针拔出,依稀可见枝干上的针孔。 “你赢了,三个都正中花心。而且没有花苞掉落。”祝焱从树上跳了下来,瞬息间又回到了谢寅身边。 谢寅了然,不再多说什么,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 祝焱对自家少爷的这种做法很是无奈。 傩一和自己好不容易探听到一点关于少爷治疗腿疾的线索,于是来到了这英国公府。 为了少爷的腿疾,他这几天可是跑遍了各种医馆... 英国公的女儿,皇帝亲封的县主。溯风阁前区区一眼,竟然就看上了自家少爷! 他祝焱也不过出门一会子的功夫,那小姑娘就芳心暗许了… 祝炎再一次认识到,少爷皮囊的欺诈性。 … 少爷现在暂住在英国公府里,和这县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实在是麻烦... 如今可好,前面的大厅内英国公正在设宴,宾主尽欢。 少爷却兴致缺缺。 在给国公爷打过招呼后,少爷就藏进了这梅林里,诸事不管…还一时心血来潮要和自己比试。 回去后吃苦的肯定又是自己了! 祝焱愁眉苦脸地站在谢寅的身后,思考着待会如何和傩一交差。 “我只要露面就行。不一定是在四皇子面前,在谁面前都一样。”谢寅淡淡出声。 下次出来还是带着傩一吧。 祝焱:“真的?” 谢寅睫毛轻颤,不想过多解释。 祝焱此人完美诠释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长武功不长脑子。 … “谢寅哥哥!你怎么躲在这里赏花?!” 来人被几个丫鬟众星拱月一般的围在中间。她衣着华贵,娇俏可人,正快步朝谢寅走来。 正是英国公的三女儿--县主程素。 程素原先一人走到此处,见这梅树上的花开的好看,便起了折一枝带回院里的心思。 这梅林深处花枝茂密。少女站定后再定睛一看,她似乎看见了自己最喜欢的谢寅哥哥在梅林里赏花。 程素想着,自己一人,多少没什么底气。 她便立刻原路返回。 趁着谢寅哥哥还在,她马上把自己身边随侍丫鬟下人们叫来,说不定还能替谢寅哥哥折几枝梅花,插在瓶子里叫人带回去观赏。 没想到现在她人带来了,谢寅哥哥也还没走。 真是太好了! 莫不是上天的缘分安排,叫两人在此地相遇。 第99章 拒县主 程素想得极好。 梅树下的少年在花枝的遮掩下好看得不似人间人。 正如诗句所言: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少女望着不远处的少年,心中全然是小女儿的娇羞情思。 ... 祝焱在一旁看得分明。英国公府的这位县主在面对意中人时,可谓是全然冲昏了头脑。 程素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年面上冷清的神色。对于她的到来和喜悦的神情。 当事人没有给予半点回应。 程素在自欺欺人,跟在谢寅身侧随侍的少年祝炎却能明显地感知到自家少爷的微妙情绪变化。 他虽然不明白少爷的“故意为之”到底是何种意思,可他却清楚,少爷定不想让县主再靠近一步。 身为少爷身边最得力的暗卫,祝炎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必定能替少爷好好处理此事。 ... 从不大放厥词的祝焱瞧见少爷皱起的眉头,瞬间会意。 他大步朝着程素一行人走去,将其半路拦住。 “祝焱公子,你这是何意?” 见到少年仍旧还在梅林深处没有离去的程素原本还有些高兴,只是谢寅身边的侍卫如此行径,让平日受尽宠爱的程素面上有些挂不住。 少女抿着红唇,拿一双清丽忧愁的水杏眼望着祝焱。 被县主如此看着,祝焱心下叹气,身子却是半点也没移动。 他甚至还朝着一边挪了挪,挡住了少女的视线。 祝焱:“县主安好!祝某此举,实在不是有意为之...而是我们少爷今日身体不太爽利,怕是染了风寒。这病气若是传到县主身上,那就不好了!” 程素对于这个说法,半信半疑。 ... 英国公府于一个星期前接待了一位贵客的事情,程素知道。 父亲对来人很是客气。他甚至安排这位客人住在了溯风阁。 溯风阁,放在以往,那可是皇亲国戚,四大望族的本家子弟才有资格居住的地方。 英国公府用了最高的待客礼仪迎接这位自金陵而来的客人。 程素很好奇。 那是一个冬日里带着暖阳的午后,她有意为之,准备一探来人的庐山真面目。少女带着自己的贴身婢女,以找猫儿为由故意走到了溯风阁门口。 她看见了那个被父亲好生安置在溯风阁里的人。 少年坐在窗边,手腕悬起,蘸着墨汁的毛笔在纸上划过金戈铁马的一笔。 冬日里的阳光化作细碎的金粉,扑簌簌地落满了少年一身。 安静坐在榻上写字的少年整个人身上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圣洁清冷的面纱。 程素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 后来,程素知道了客人的名字。 谢宰辅的儿子谢寅不良于行,身子骨也很弱。他总是被身边的两个随从推着轮椅出现在别人面前。 金陵的权贵都知道,谢太傅的孙子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的就克死了母亲 唯一的父亲对他也是不管不问。 本应该是天之骄子的存在,结果天生腿疾,身子极差。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父亲高看一眼? 程素忽然有一种预感,谢寅日后绝非池中之物。 而她程素要嫁的人,必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 “谢寅哥哥,我替你折一枝梅花可好?今年的梅花开的极好,折一枝插在瓶子里,供你带回去赏玩!” 如果可以的话,程素在心底希冀着,谢寅哥哥能不能亲手送自己一枝梅花,哪怕是祝焱折的...也好。 她迫切的希望少年能够给予自己回应,可程素心里有一个很理智的声音在告诉自己。 别抱有太大的期望。 ... “县主,我们少爷真的伤了风寒...”祝焱皱着张脸,语气十分诚恳。 这县主长得柔美动人,怎么就只想在少爷这一棵树上吊死呢?扬城的青年才俊如此之多,还是放弃少爷这块硬石头,去寻觅一个真正的好人家吧。 祝焱深知轮椅上少年的性子,面前的县主...绝对没戏! 果不其然,一旁的谢寅在听到祝焱的这一番说辞后十分配合地咳嗽了几声。 祝焱差点演不下去笑出声来。 原来少爷还是有一点演技在身的!他还以为…少爷只会拒绝三连。 听到心上人隐忍的咳嗽声,程素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 “谢寅哥哥什么时候染上的风寒,可要紧?需不需要请人来看看?” “没什么要紧的,只是现在少爷得回屋静养...县主你看...” 祝焱皱了皱眉,一脸担忧。 “那你...那你快带着你家公子回屋吧,宴席那边,我自会去说。” 程素犹豫片刻,最终放弃了自己的小心思。 她今日不多留少年一句,下次…下次再能和少年在如此适合两人交流感情的场景下相遇...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祝焱方才还在想,该如何顾及大局地推着少爷离开此地。 未曾料到,这人正犯瞌睡就有上门的枕头送上来。 少爷是因为身体不适才早早离席,四皇子想必也奈何不得。 县主亲口传达,别人自是不敢不信。 “谢寅哥哥,不要这花吗?” 早有下人摸清了县主的心思,特意折了一枝梅花插在汝窑瓷瓶里。 程素看着祝焱推着轮椅渐行渐远,有些不甘心地开口。 她从小就备受父亲的宠爱,在整个英国公府是最受宠爱的小辈。 由于母亲的显赫家世,程素在很小的时候就受封了县主。整个扬城的公子见到她,那个不略带爱慕地问候一句“县主好”。 只单谢寅一人,对自己自始而终都很冷淡。 可她就是喜欢谢寅,没有理由的喜欢。 她以后...一定要嫁给谢寅哥哥。 祝焱注意到县主手里捧着的那瓶梅花。 他想着少爷收下也行。 这梅花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好歹他们住在人英国公的府上,总归得对人家唯一的嫡女好一点。 少爷这性子...又不屑于经营这些,自己可得替少爷兜着点。 而且...少爷也不是那种不喜欢梅花的人。 谢府那片龙游梅林,想当初还是谢太傅年轻时找人种植的。有这层原因在,少爷对于梅树一直都有一种独特的偏爱。 只是若祝焱能成功猜中他家少爷的心思,那他也就不是祝焱了。 ... 轮椅上的谢寅已经是片刻都呆不下去了。 他讨厌这个在他面前蹦跶,一副亲切模样唤他‘谢寅哥哥’的程素,更讨厌少女一味地靠近,尤其是用这种方式... 这令他想起了记忆深处的祖父,更让他想起了几年前被自己刻意忘却的往事。 程素眼睁睁地看着谢寅神色怏怏的从自己身旁经过,看也没看她一眼。 等到主仆二人走到几米开外后,空气中方才传来一句淡淡地“多谢程小姐好意。” 程素泫然欲泣。 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绝,让她在下人面前难堪。 若是对面的人是别人而不是谢寅,程素早就向父亲英国公哭诉了。 可少女不愿意如此做,从而让人更讨厌自己。 从小被娇养大的县主程素最后还是强行牵起一个笑容,看着轮椅上的少年渐行渐远。 祝焱:“......”这小姑娘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主仆行至半路,祝焱终于忍不住说道:“少爷你这咳嗽,装的还挺像回事。” 看来他还是不够了解少爷。 少爷也不是那般...难以令人接近。方才两人的配合让祝焱看到了少年身上久违的鲜活。 离开梅林后,少年就像是从什么中挣脱出来一般,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以前偶然间看到谢兴用过这招,对付那些金陵缠着他的贵女,好用的很。”谢寅的眼里掠过微不可察的丁点笑意。 谢兴倒也不是那般...完全没有一点可用之处。 祝焱恍然大悟:“原来是谢兴!那也难怪!他这个人滑头的很,少爷你...少爷你...” “我怎么了?”谢寅恢复了寻常冷静自持的样子。 祝焱时刻注意着少年脸上的情绪变化。“您其实可以适当,适当的软和一点,就像那谢兴...”不要在谢宰辅面前一直竖着尖刺,学着和那个男人相处... “祝焱,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谢寅的唇线绷成一条直线。 方才和身边一同长大之人一起戏弄他人的愉悦瞬间烟消云散。 谢寅知道,自己几分钟前的行为,就像一场幻境里吸入迷雾的荒诞之举。 算不得数,也当不得真。 他从来没有放下过,也不愿意放下。 祝焱低头,低声道:“属下知错。” 他迅速换了一个话题。“那梅花开的很好,少爷为何不要?” “我从来没说过,我要那梅花。”谢寅放了祝焱一马。 “您以前也没说过,可是您接受了。”祝焱这个人就是典型的不怕死,要作死。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 少年嘴欠地提醒着轮椅上的人。 “我累了,回去吧。” 哼,果然就是不一样的! 祝焱觉得自己发现了少爷心中的小秘密。 第100章 他诈她 眼前的人忽然又陷入了回忆中。 傅徵没有多加理会,因为她自己也在发愣。 少年话里提及的‘梅花道别’,自己确实是一点也不知情。即便自己当日收到了梅枝,又能改变什么呢? 她留不住去意已决的谢寅,也不能将谢太傅死而复生。 最后还是谢寅率先开口了。“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现在和你在此地相逢,便作新的开始。 傅徵如何会不同意谢寅的话。只是不知道对谢寅来说,是不是真的算一种新的开始。 “我们还要在此地呆多久?”傅徵开始有些担心起元懿来。 到了这个时候了,元懿那边...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十分不合常理。 如果元懿回到了隔壁的包间,没有看到轮替的婢女中有自己的身影,他应该会前来寻找,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什么动静也没发生。 傅徵怀疑元懿遇到了麻烦。 而且... 谢寅今日的举动,意欲何为? “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总之,我不会害你。”叙完旧的少年并没有对自己有多么热络,傅徵只在少年回忆过去的时候,隐约察觉到他脸上出现过一丁点,需要人仔细注意方能确定的细微情绪变化。 其余的时候,傅徵是半点猫腻也看不出来。 谢寅如今对她是何种态度,傅徵摸不清。 “我可以走了吗?”她问少年。 裴慎还在大堂里,今日这一行...可真是够乱的! 谢寅抬眼,反问少女:“你觉得你现在,能走吗?”如果不怕一出去就被人绑起来带走,他倒是十分乐意将人请出去。 少年也不管床上的人是何种脸色,他操纵着轮椅来到香炉前,长臂一抬,一杯热水便浇进了炉子内。 瞬间冲上来的白雾让少年快速后退了几米。 这种地方的香料,他是真的不敢恭维。 ... 傅徵自认为自己不是个愚笨之人。 很快地,少女也明白了谢寅话里未尽的含义。“你在故意示弱给人看?” 以她对谢寅的了解,少年完全没有必要将自己收入房内。甚至...他可以在不喝酒的前提下便将自己保下来,但是谢寅没有。 他选择了这种十分不符合他性格的举措。 等到少女拉拢好衣服,瞧着没什么不妥后,谢寅方才操控着轮椅朝着床边驶来。“那是因为,我想知道傅小姐你,在金缕轩内的目的。” 对于这个回答,傅徵不觉得奇怪。 少年的反应在常理中。 “那你现在知道了。” “不。”谢寅忽然笑了起来。 那是一个极其轻,又极为动人的笑。 少女恍惚间都险些溺毙在了那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眸中。 谢寅的眼珠太黑,也太过于清澈了。 少年在灯光下轻轻眯起的眼帘就如同夜色下微风粼粼的湖面。吸引着路过的游人,一步一步地靠近。 “现在的大雍,重熙累绩,兴繁似锦,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可在很多年前,却发生了一件令朝野震惊的事情。” 少女骤然变换的脸色让谢寅嘴角的笑容更加真实,也更加深邃。 “那时临近年关,小贩们走街串巷,叫卖声此起彼伏。高宅大院的后门处不时有抬着箩筐的下人进进出出,离开时手里都握着一吊赏钱。各府庄子的收获大都颇丰,新鲜的瓜果野味甚至略有剩余。可是...” “傅小姐怎么了?为何攥着拳头?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谢寅忽然停了下来,他‘关切’地问道。 傅徵:呵呵,我好得很。 “没事,我没事。”少女在心里默念。 谢寅在诈她!谢寅在诈她! 见人没事,少年仰着脊背,继续靠在轮椅背上,神情放松。 傅徵听见他接着说道:“本应该是阖家欢乐的日子,大雍的边境,漠河一带却传来了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 “傅小姐,你有没有听说过此事?” 第101章 扑倒 谢寅是不是在诈她? 这个问题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现在人在谢寅手里,少年没有想放她走的意思。 所以他需要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就是自己今日是否能离开的前提。 漠河一带的事情到底如何,她说不清楚。漠河一带会有很多事情。她可以不知道谢寅话里的事情,也可以装作知道一些其他发生在漠河的事情。 傅徵在心中不断对自己说,冷静!冷静!她一定要冷静! 身为一个npc,傅徵知道自己没有逆转局势的天赋,也没有让气运之子相信自己的能力。 所谓的女主光环,她是一次也没有感受过。 她能够做的,便只有尽最大的可能让眼前的人知道,自己并不是他所猜测的那般。 ... “你说的太笼统了,我不明白。”傅徵最终选择装聋作哑。 谁能明白,她真的什么都不明白! 谢寅直起身子,像是突然正经起来。少年的手搁置在轮椅的扶手上,拱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的指尖轻点扶手,如玉珠触盘,剔透的指尖露出淡淡的粉意。 傅徵听见他问:“那需要在下,继续讲给傅小姐听吗?” 他像是真的怕傅徵不明白一般。少年坐直了身体,似乎想着该从何处讲起才好。 莫名其妙的,傅徵也挺直了脊背。 依照谢寅的性子来看,自己这一关...是躲不过去了。关于漠河发生的事情,她确实是一丁点也不清楚。 若是她清楚,她也不会和裴慎两个人为了调查昔日的真相,从金陵到清风寨,再到隋城...途中虽然不算历经千辛万苦,可也吃了不少苦头。 两人身在高门大户,锦衣玉食。都是家里受长辈疼爱重视的少爷小姐。 他们折腾这么些,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一个答案吗? 裴慎是为了自己的二叔,傅徵是为了傅老太爷。 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傅徵忽然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祖父的女儿,自己的姑姑傅清沅...会不会和当年的事情有一段不解的缘分。女人说不定在吉岭之役中...处在一个重要的位置。 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在傅家内宅养了十几年的少女突然之间背着父母前往漠河。她身体不好,傅清沅自己最清楚。漠河一带环境恶劣,傅清沅肯定也知道,可是她还是去了... 傅清沅绝对有不能为外人道也的秘密。 她为什么要去漠河?《山溪礼记》这本古籍里又讲了什么? 傅徵:“我确实对其中的过往不是很清楚,如果你乐意给我讲,自然很好。”她想明白了,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吃亏,谢寅想说什么就让他说吧。 因为自己才是那个最被蒙在鼓里的人,再也没有什么...会更令人惊讶的了。 少女如此反应是谢寅没有料到的。 看来这些年来她不只长了记性,也长了脑子。 谢寅清了清嗓子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讲的。无非是大雍战败,裴家遭难,朝廷大力追查,裴家有罪之人下狱...” 谢寅的嗓音自带一股出尘的清冷疏离感。 傅徵听完谢寅的话,只觉得自脊背之后途生一股寒意。从少年口中诉说出来的,那些关于吉岭之役的内幕,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般... ‘没什么可讲的’。 她听过系统给自己科普的基础版本故事;也听过裴慎身为裴家人,身临此事,带着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给自己讲的关于漠河一带的隐秘;少女甚至以自己的好奇心为由,听过金陵权贵中,一些了解此事的人关于吉岭之役的看法... 唯独谢寅讲的,和他们口中所描绘的皆不同。 裴慎不忍提及的关于裴家的后事,金陵众人讳莫如深的内情,系统抠门不愿意全部解锁的资料,在谢寅的口中就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少年人不过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便轻而易举的掀开了这层遮掩的布。 傅徵沉默片刻,随及缓缓开口:“你相信裴家是无辜的吗?” 听谢寅的口气,他似乎对于多年前裴家战败,‘通敌叛国’的高帽子不屑一顾。如果少年是持中立态度,傅徵想,谢寅或许会成为她和裴慎在隋城的一个助力。 他们都要调查望族,利益上来讲没有任何冲突。 “我相不相信并不重要,当今相不相信...才重要。” 谢寅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女,接着提醒:“赵邯廷让你去帮忙的事情,我也清楚。他昔日对你说的...关于傅家站位的事情...是他哄你的。你...你不用太放在心上。”说完这些话,谢寅的神色有些躲闪。 雏鹰即便要飞,也不用一出鸟巢就冲向狂风暴雨之中。他相信眼前人的能力,但也知道少女和自己终究是不同的。 祖父叫自己照顾眼前的少女,而他以为的照顾...便是叫少女武装起来。如果她足够睿智,足够通达,足够坚韧,坚韧到可以抵挡一切魑魅魍魉。 那无论自己在或者不在,照顾或者不照顾,她都能够很好的活下去。 若是有一天没有自己的照顾,她也能活得很好。 只是今日在金缕轩一见,谢寅又忽然明白,少女就如同掌中的娇花,他不能拿自己训练自己的方法来直接套用到少女身上。 她不是自己。 有谢寅一个...已经够可悲的了。 ... 关于面前的人,谢寅至今还没有找准自己该以何种态度去对待。 傅徵模模糊糊明白了少年未尽的意思。 “我明白了。”谢寅的话,已经十分明显地向自己证明了他的可信。“那...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张赫他,你看出来有什么问题了吗?” 她并不去问谢寅今日会在金缕轩内的原因,也没告诉谢寅自己今日的确切目的。 傅徵只是问了张赫一句,谢寅便什么都懂了。 “张赫这种人,最为小心谨慎。同时,他也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人。你且再等等,到了时候,你就可以走了。” 谢寅在等,等着赵邯廷处理完宴席的事情来找他。门外的眼线不知何几,谢寅不想这么快暴露,只能按兵不动。 就是不知道...鼎北侯府的办事效率何时这么低了。他这边都快等了半刻钟了,赵邯廷那边却还没有料理好事务吗? 谢寅面带嫌弃地操控着轮椅来到桌子前。 少年轻抿一口瓷杯内澄澈的水纹,随及立刻放下,再也不愿意尝试第二次。他的动作很快,那水渍不过刚刚沾湿少年淡红色的唇瓣。 金缕轩内的茶水,味道还真是...难以下咽。 ... 傅徵从床上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走动。 她心里想着事,一点也坐不下来。 屋内的两人并不说话,室内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 忽然,自门外传来了人的脚步走动声。屋内的两人俱是一愣。傅徵和谢寅交换了一个视线,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织,却是瞬间明白了各自内心的猜测。 外面来的...不是两人期待的那个人。 门外的脚步声沉重,说明此人动作不稳。步子落地的声音杂乱,不像是只有一个人。 谢寅的动作快的离谱,傅徵还没走到床边,谢寅已经操控着轮椅来到了少女的身后。 她听见谢寅低声急切地命令:“快上床!” 傅徵来不及思考,一下子扑到了床上。她正想问问谢寅是什么情况,只是身后很快地传来了温热的触感,是谢寅靠了过来。 傅徵大惊失色:“你!你!你在做什么?!” 她才刚刚将自己的身体转过来,整个人的上方便骤然覆上了一层阴影。独属于少年的冷梅香气铺天盖地的朝自己侵袭而来。 傅徵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 ... 谢寅怎么会感受不到身下人的情绪变化。 他双手撑在少女身子的两侧,平日里冷静得似乎有些失真的声音霎时变的鲜活。少年咬牙切齿的模样令傅徵忍不住直想往床头缩。 “你是笨蛋吗?”躲什么躲?! 随着他情感的起伏,谢寅清亮的黑眸此时就如同雪山巅峰那一抹雪尖突然被落日触及。 纯洁的雪色被热烈的火光点燃,在少女的心里掀起惊心动魄的浪潮。 傅徵瞬间不敢吱声。 好吧,她就是个笨蛋,不懂谢大公子的意思。 傅徵绝不承认...自己只是被美色所惑才一时失言。 第102章 演戏 “我是笨蛋,我是笨蛋。”傅徵看在面前这张脸的份上,好声好气地哄道。 她不和谢寅计较这些。 好歹人家这次救了她一回,她不是那种有恩不报的人。 谢寅受不了少女这种类似于哄孩子的语气。“行了。演戏会吗?”他听着外面的动静问道。 傅徵点头:“我演戏可是一把好手,就是不知道你...”要演什么?少女的话还没说完,双手撑在两侧,和自己隔了有两个拳头有余的身上人忽然有了动静。 只见谢寅朝旁边一坐,右手抬起朝脑后探去。傅徵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手指微动,便将自己头上原本用来束发的发带一下子扯了下来。 牢牢固定在脑后的发丝瞬间倾泻下来,傅徵连忙歪着头去躲闪。 虽然谢寅的发质柔软,和缎子似的... 可架不住他头发多啊! 随着少年起伏的动作,满头青丝自然而然地便从肩膀两侧滑落。仰躺在床上的傅徵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想被少年的头发盖住。 只是她偏头的动作才刚刚露出一点前兆,谢寅就出声阻止道:“别躲!”他要的可就是这种效果。 “你把你的头发也散了,快点。”谢寅低头,在少女耳边低声提醒。 他能感知到门外几人的踌躇,迟疑...还有一人不嫌事大的莽撞。 灯下的影子倒映在包间推移木门上交错间糊的米纸上。他们人都已经到了门口,却现在才开始动脑子思考... 谢寅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王令先就这般拦不住? 还是...张赫不愿意拦,故意将人带过来试探呢? 傅徵听见少年的催促声在耳边低声响起。她已经来不及反应谢寅如今这般突破了二人以往社交范围距离的行为。 现在还在少女脑子里留存的,便是一切都听谢寅的。 他一直都很聪明,自己除了听谢寅的,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 傅徵三下两下十分利索地将元懿给自己梳的发型弄乱,不过一会的时间,少女本来精致的发髻就已经变成了一堆散发。 傅徵有些心疼。这么好看的造型要是可以留影当作纪念就好了。 元懿给她梳的这个发型她很喜欢呢。 少女的心思不过一瞬,因为谢寅接下来的动作...让她完全惊呆了。 “谢寅!你绑...你绑住我的手干嘛!”少年忽然俯身的动作真的很吓人。 傅徵也不好将谢寅从身上撂下去,她只能瞪着眼睛注视着面前之人的动作。 谢寅这...都是和谁学的?! 傅徵对身上的人没有半点防范之心,其结果就是被少年抓着双手按到头顶的位置,然后从身旁摸出刚刚从头上扯下来的发带,一圈又一圈地缠在了少女雪白伶仃的腕子上。 少年的动作很轻柔,甚至有些刻意地避开了两人皮肤间没必要的一些亲密接触。 “谢寅?”傅徵弱弱地询问面前神色如常的少年。 面无表情地做这种事情...果然比有表情还要羞耻啊!谢寅到底懂不懂这代表着什么意思...会不会是她的思想太颜色了,误会了人家... 好在谢寅没有因为忙着自己的事情而完全不理她。 “不是和你说了演戏吗?这样更逼真一点。”少年在做完这些事情后立刻朝着傅徵贴过来,属于男子的温热呼吸完全没有给少女一丁点可以逃离的可能,直接落在了傅徵的脖颈处。 两人的发丝在妃色的绸缎上缠绵交织,分外旖旎。 “那...那你也不用...”这么敬业吧! 谢寅没有抬头,他直接在少女的耳边提醒道:“嘘。”又是一阵引起少女浑身颤栗的热气袭来。 傅徵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麻掉了。 她将脑袋朝着床里面偏去。她没有脸看了。 再看下去,绝对要在谢寅的眼皮子底下直接烧熟。她还丢不起这个人。 ... 让傅徵万万没想到的是,正是自己的这一动作,让她错过了眼前的一抹难得一见的风景。 只要少女停顿的时间再长一点,眼睛再往少年的身上瞟一点,她就能发现... 谢寅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 少年内心的波澜起伏,一点也不比自己少。 ... 一门之隔的走廊外。 张赫正搀扶着喝得醉醺醺的王令先站在门口,谢寅一直在等的赵邯廷则跟在他们的身后。 “王兄,你喝醉了,走错房间了!这可不是您的房间,这是谢公子的...”张赫在王令先耳边大声说道,像是生怕他听不明白。 而赵邯廷就站在他们身后一米远左右的位置,并不上前。 “哦~谢公子的房间...谢公子的房间好啊!也不知道那个舞女,谢公子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张赫你可要再替我们谢公子重新物色一个好的,你听见没有?” 王令先踉踉跄跄地朝着张赫的方向挤兑,一副哥两好的样子。 张赫闻着身边之人满身的酒气,一脸憋屈。 他也不清楚...面前的人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若是真醉,他倒没必要一直陪着个好脸色,若是假装的,那王家这次派下来的人...还算有几把刷子。 张赫心思一转,见身后的男人一直负手于不远处观望,便出声承诺道:“那是自然的。谢公子打金陵而来,途径隋城。贵客一路风尘仆仆,我自然会尽我所能,好好招待!”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进去瞧瞧!” 王令先一把将身边架着自己的张赫推开,随后将紧闭的木门朝着两边一移。 张赫:看来是真的醉了,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趁着王令先探头探脑之际,张赫隐晦地偏头去看身后之人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鼎北侯府的赵小侯爷面上察觉不出一点不对劲。 他像是和他们这些人一样,素日俊朗的脸上全然是为了趁机凑好友艳福热闹的揶揄。 “谢公子!”王令先率先走了进去。 谢寅听见逐渐朝着这边逼近的脚步声,少年一下便从床上撑着坐了起来,脸上尽数是好事被人打断的不悦。 “给我滚出去!” 眉目冷清的少年敛了神色,沉声呵斥。 王令先转过屏风,一眼瞧见的便是少年忽然直起身子的动作...以及在少年身下躺着的,他派人送到少年房中,现在发丝凌乱,雪肤尽露的舞女。 ... 他还真没看出来,这谢太傅的孙子...还挺会玩。 那小美人手腕上捆着的,可不就是和少年身上衣服同色花纹的发带么。 就是...像谢寅这般残破的身子,也能体会到男欢女爱的真正快乐吗? 王令先的视线不动神色地从被子下少年遮掩的腰腹以下的部分扫过,男人的脸上浮现出微弱的讥讽。 “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是我打扰谢公子的兴致了!”王令先轻佻的作了个揖。 谢寅冷哼一声,并不回应。 比王令先不过慢了一步的张赫连忙上前来将王令先拖住,好言劝道:“王兄,既然谢公子很满意...那我们还是不要打搅谢公子的好兴致了。你说是不是,王兄?” “然也!然也!” 王令先心里得了趣,对于张赫的话自然不会反对。 在少年不善的目光中,几人小心翼翼地又将门给屋里的人合上了。 第103章 筹谋 等到人都走完后,瘫在床上不露脸,甚至都不敢大喘气的傅徵终于将自己紧绷的神经全部解锁。 观众都走了,她自然是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必要。 “演完了?”傅徵将脑袋转过来问道。 不久前的情形,可真的把她给吓到了。王令先...王令先这个混不吝的...竟然都走到床边了! 若不是有谢寅挡在自己面前,冷言厉色,她这个蹩脚的演技怕是早已经露馅了。 谢寅直起身子,将凌乱的乌发一把拨到脑后。 “嗯,刚刚...冒犯了。”他想,这一切不过权宜之计...想必少女也明白。 傅徵借力从床上坐起,她摆摆手道:“没事,我知道你是为了骗过王令先…不过,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照方才那个架势,她觉得张赫和王令先不会那么简单的就放过少年。明知道谢寅是宰辅谢权的儿子,王令先竟然还能借着醉酒的名头闯进来…看来,望族现在的派头,还真是势不可挡。 树大招风,风吹易折,王家或许是朝廷的第一个靶子。 … 傅徴原以为谢寅和张赫等人之间不会有太大的联系。可现在从王令先的表现来看,其中缘由...或许还有待考证。 “我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且只需要记得一件事。”谢寅坐在床沿边,背对着少女,给她留出整理衣着的私人空间。 “什么?” 傅徵的手在脑后简单地给自己捯饬了一下,眼睛却盯着谢寅平直瘦削的肩膀出神。她之前忙着收敛心神,没有发现。现在有功夫坐下来喘息片刻,便将眼睛挪到了少年身上。 谢寅虽然常年坐在轮椅上,可这些年下来,少年可没少长个子。 宽肩窄腰的,她之前都没注意。 傅徴心里有些郁闷。气运之子们都在好好长大,一个个的身高和窜天猴似的,唯独自己的个子,貌似这些年就没怎么长过。如果拿现世的标准来看,她现在也不过一米六五…为什么人都来到了异世,还不能让她体验一回一米七的高个子视角。 谢寅听见背后窸窸窣窣地衣服摩擦声,淡淡道:“以后,你不要再掺和进这些事情里面了。” “嗯?”傅徵往发间插簪子的手一顿。 谢寅将床边的轮椅拉近身边,随后手上使劲,一下便跌落进轮椅里。他的动作很快,傅徴完全没反应过来。 看来这些年谢寅不只长了个子,力气也变大了。 “你怎么不叫我帮你?”傅徵快速地将头发盘好,借着簪子将其固定在脑后。 随后,她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谢寅身边。 直愣愣地依靠惯性将自己整个人带到轮椅上。光听少年骨头和椅背相撞的声音,傅徵她都觉得很疼。 也不知道谢寅怎么想的,不就是说一句话的事情吗。她以为两个人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 这点小忙,她还是很乐意帮忙的。自己答应过谢太傅,在以后的时间里会替老人好好看着谢寅。结果…人家似乎一点也不领情。 ( 谢寅调整着姿势,对于少女的话不甚在意:“不用,你只需要记得我的话...就好。” 如果少女真的能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倒算帮了他一个大忙。 他不可能每次都这般,出现的恰到好处。 ... 自知理亏的傅徵压根找不到理由反驳。 这次的意外...确实多亏眼前的人相帮...她才会化险为夷。 “我知道了。”在少年专注的目光中,傅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做出了答复。 *** 将人彻底送走后,谢寅的脸上方才显现出一丝忍耐痛意的挣扎。如果凑近看,还会发现少年眼尾处颤抖的黑色睫羽,以及一点晶莹。 他的腿...还是需要时间。今日还是,太过勉强了。 隋城的事情,看来躲不过去。他的腿需要静养,而不是折腾。 谢寅难得的感到了一丝事情的不可控性。 他原本没有想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还要继续留在隋城。 “今天是谁当值?” 谢寅重重地按压着眼窝和眉骨的交界处,以求得脑子片刻的安宁。 金缕轩的香...果然有问题。 少年的话乍一落地,便有一道鬼魅般的影子从屋顶一跃而下。 “少爷。” 傩一单膝跪在地上,眼睛盯着地面,并不直视轮椅上的人。 “赵邯廷,他人呢?”谢寅的语气实在不算好。 傩一将头埋的更低了。“赵小侯爷并没有随着张赫等人离去,他...人现在正在少爷包间外不远外的走廊里。” 闻言,谢寅轻笑:“傩一,那你还不把我们赵小侯爷请进来。” “是。” ... 赵邯廷随着傩一进来的时候,一迎面就看见了坐在桌旁凝神的少年。 “你完事了?”赵小侯爷十分自来熟的坐到谢寅的对面。 谢寅撩起眼皮,漆黑的眼睛里瞧不出喜怒。“嗯。” “那就好,你可不知道,张赫这人有多滑头!”赵邯廷边说边将桌子上干净的茶杯拿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呸!这是什么茶,味道好奇怪!”赵邯廷不过喝了一口,就将杯子搁在了一边。 男人浓眉紧蹙,一副吃了什么不干净东西的模样。 谢寅坐在桌子对面,对于男人的行为不作任何表示。只是…赵小侯爷赵邯廷敏锐地注意到面前人较之前略显微翘的嘴角。 以及少年比平日弧度更弯一些的眼睛。 “好啊!好你个谢缘生,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看我喝你也不阻止一下!”赵邯廷深刻感受到了交友不慎。 “我知道?谢某能知道什么?”谢寅面上的弧度更显。“谢某什么也知道。” “哼。”赵邯廷说不过他,只能快速将这一页翻篇。“张赫的事情,他说了一点,藏了一点。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隋城背后,在和望族做生意。” “王令先这次来隋城,便是王家的主家人派他下来监管隋城的生意。”赵邯廷恢复了往日沉稳的鼎北侯府当家人形象。 谢寅沉思片刻道:“重点放在张赫身上,王令先这边…不足为虑。” 第104章 弃子 离开包间后,傅徵在金缕轩里紧接着遇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同处于二楼的元懿,而是本应该在大堂巡视打探内情的裴慎。 “你缘何穿成这般模样?元懿人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乍一相逢,裴慎嘴里的询问便如同炮仗一样炸响开来,傅徵都不知道该回答他哪一个问题才好。 暖融融的灯光下,裴慎面上的急切做不得假。他一时被事情绊住了手脚,等到自己完事后,却没有在事先商量好和少女会合的地方发现人影... 眼前人身上现在穿的衣服和他原先安排的完全不一致。这让裴慎很难不怀疑少女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事情 ... 今日的事情,到底还是他大意了。 他原以为元懿会看在少女以往对他不错的份上,摸着他仅有的一点良心照看一二... 结果现在,裴慎连艳丽少年的人影都未见着。 元懿...在少女的身边,还是留不得。 傅徵站在少年身边,安静如树。 只是,傅徵见裴慎一个人想着想着,很快便大有想一把将元懿抓来拷问的冲动。少女于是也不好再继续装乖巧,她道:“元懿那边,肯定有他自己的事情。他和我分开的时候,我瞧着他似乎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对了,你不是好奇我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嘛!我现在的变化,是因为...是因为...” 傅徵自知今日之事定然瞒不过裴慎。她脑瓜子一转,还是咬牙将方才包间内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裴慎。 依照裴慎的性子,就算自己现在撒谎将事情圆过去,可到时候,少年肯定还会派人往返将事情调查清楚。 傅徵心想,那还不如一开始就由自己将事情全须全尾的告诉裴慎。况且,提前说好了,裴慎或许不会那么生气。 傅徵自诩还算了解裴慎。 可听完傅徵的话,裴慎的情绪似乎一点也不友好。 “那个王令先,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怎么?以为背后有王家作为靠山,就可以在隋城为所欲为了?!” 裴慎的指骨捏的噼里啪啦作响。少年剑眉轻挑,素日总是半遮半掩的锐利眼眸此刻锋芒毕现,一副十分不好惹的模样。 “你也是!我事先可曾对你交代过?都和你说了,万事顾全自己,何必要多掺和一脚。” 傅徵本来还准备继续补充,和裴慎说清楚王令先的事情。结果少年话锋一转,直接对准了自己说教。 傅徵垮起一张脸,哪还有平日的鲜活样。“我知道了。”下次...下次绝对看情况行动! 没有家人和裴慎的保护,自己确实不能再一意孤行的凭心情行动。她得时刻牢记,自己没有女主命,就别出女主风头! 见裴慎如此反应,傅徵心下暗叹。 还好她没有将谢寅的事情全盘托出。虽然不明白裴慎现在到底是以何种心情,何种态度来看待自己的。 可傅徵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和谢寅的事情...还是不要让裴慎知道。 她是来拿气运之子的好感度的,而不是为了让他们死心塌地爱上自己...219最近一直失联,她联系不上系统。可219之前说过,几个人中就属裴慎的好感度如今涨得最快。 如果可行的话,她和裴慎之间,保持着如今这种亲近却不黏腻的朋友关系就好。 裴慎是个很值得结交的人,傅徵到现在...是真的想替少年查清他二叔的事情。 ( 感觉到裴慎逐渐平复的心态,傅徵转而问:“别光关心我这边了,你那儿可有什么新的线索?” 裴慎将人带到一楼一个偏僻的角落说道:“有一点,但是和隋城商道的事情关系不大。” “一个很多年前的风流韵事,不过和张赫有关。” 傅徵:“说来听听。” 裴慎没急着说,少年的眼神在将四周滤过一遍后方才缓缓说道:“你之前和我说过的那个胧月,就是香店的老板娘,你猜她当年是怎么赎身的?” “你别告诉我,月娘和张赫有关系?”傅徵心里隐隐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裴慎目露赞许:“没错,沅香阁的月娘,正是由张赫在背后花钱赎出金缕轩的。” “你认为,我们可以去调查月娘?” 裴慎摸着下巴,眼里自有考量。 “我原本以为一切只是巧合...但现在我改变了看法。打我们来到隋城后,或许...一直有人在背后注意着我们。” 傅徵讶然:“对方是敌是友?” 裴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少女如同林间小鹿一般清澈玲珑的黑色眼珠上。在面前之人的世界里,或许只有黑白两色。可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黑白。 少年的话里带着傅徵现在弄不明白的特殊意味:“估计是友。” 是敌是友,全在那人一念之间。 裴慎的心里陡然升起一抹危机感,他觉得,少女确实不能再掺和进这些事情里了。 “收拾收拾,我们准备走了。”金缕轩的事情自己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他们没必要继续再待下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傅徵不理解:“我们不等元懿了吗?” 三个人一起来,理应算是临时搭伙的伙伴。元懿可是自己的任务目标,就这样将他一个人扔下,不太好吧。 裴慎抓着少女的手腕,对面前之人的想法不置可否。 元懿他既然做出了此等抉择,那么在裴慎的心里...就已经被淘汰了。 “不用。他既然现在还没回来与我们碰头,必然是遇到了自己的私事,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闻言傅徵更疑惑了。裴慎何时变得如此好说话?还给元懿留了私人空间? 以前两人不是一见面,就眼红得快要打起来吗? 裴慎何时变得这么贴心? 裴慎注意到少女狐疑的眼神,他眯了眯眼睛,瞧着有些生气。 “难道我说的不对?” 实话实说,裴慎冷着脸的模样着实十分唬人。 元懿他,或许真的如裴慎所言,有自己的事情...少年太神秘了,傅徵不愿意过多干预他的事情。 她有一种直觉,元懿其实并不喜欢别人一个劲地探究他的内心。既然少年做了如此选择,傅徵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吧。 虽说在心里做出了如此决定,傅徵这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在被裴慎拖着往外走的时候,少女的一双眼睛还时不时地朝着金缕轩的楼上扫去,以期望能捕捉到少年半分的衣角。 ... “走吧。” 站在栏杆边的元懿很早便注意到了楼下拉拉扯扯的两人。 他持着一柄折扇,折扇的扇面边缘有一层飘逸的毛边,遮挡着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惑人心神的异色瞳仁。 少年本就生的雌雄莫辨,如今这一身装扮使他整个人更具有迷惑性,也难怪傅徵没有注意到。 元懿从裴慎找到少女后便一直在注意着他们。 虽然是自己先做出的选择,可真的走到了这一步,被人遗忘放弃的滋味... 还是很令他不快啊。 第105章 破解 数小时前,金缕轩二楼。元懿随着江玖来到了他事先准备好的房间里。 跟着自己在清风寨上磨练了这么多年,江玖的办事能力还是很让元懿放心的。 此时,江玖带着他进入的这个房间与隔壁的房间不过一墙之隔的距离。而且由于江玖特殊处理过的缘故,元懿现在坐着的位置的侧前方,开了一扇十分细窄的窗户。 江玖说,那若岐就在隔壁的包间内。 月氏地位尊贵的摄政王,竟然逢此朝觐之际也屈尊纡贵地也来到了大雍。 得知这个事实让元懿十分好奇。 自己的行踪按常理来说不会暴露的如此之快,那若岐此番兴师动众,意欲何为?他不呆在月氏稳固政权,来大雍掺和这些热闹作甚。 ... “少爷,请。”江玖小心翼翼地替元懿将那扇窗户打开。 元懿附耳过去,凝神听着对面的谈话。 “那若岐,你不能这样做。”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若是傅徵此时人在这里,看见对面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影便会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女主和摄政王的感情纠葛现场嘛! 月氏现如今的最高掌权者,初来大雍便对尚书府的小小庶女动了心思。妥妥的女主剧本! 被唤作那若岐的男人对于女子的话没有任何表示。素日在月氏积威颇深,说一不二的摄政王那若岐乍一被人反对,倒也不恼。 男人似笑非笑地道:“这可由不得你来替我做选择,江小姐。” 江怜月原以为男人对自己或许是有一点怜惜的,可现在仅仅凭借他的反应,江怜月一时竟然拿不定主意。 “我听家里的哥哥们说,望族马上就要...马上就要,你现在和他们合作,会吃亏!” 似乎是被女子过于单纯的话给逗笑了,一身锦衣华服的男人自胸腔中发出沉沉的笑意。 “江小姐,我看重的,从来只有利益。” 男人把玩着手指上的青玉扳指,笑得漫不经心:“况且在这权力更迭的漩涡中,不放手赌一把,你怎么知道...可行不可行?” 那若岐现在的一切,不就是他不顾一切,豪赌出来的吗? ... 元懿听了片刻,一脸平静。 不用江玖多说什么,他便准备起身离开。 那若岐的计划,虽然男人在女子的面前没有细说,但他已经猜测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月氏现在的情形,竟然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了吗?元懿一言不发地朝着金缕轩的大门走去。 剩下的,他只需要隔岸观火就好。 *** 回到隋城的暂时住所后,傅徵不停地在打喷嚏。 ( 可能是身上衣物沾染上了金缕轩内香粉的缘故,许多年不曾发作的小毛病值此机会就闹个不停。 围在身边侍候的红岫赶紧替傅徵换衣服。 “小姐你到底跟着裴小郎干什么去了?为何穿成这样!” “没干什么,没干什么!红岫,等回到金陵,你可不许在娘的面前乱说!” 替傅徵拿来扇子的红弦无奈地说道:“小姐既然知道此事不合适,为何还要去做呢?” “我们姐妹二人,肯定首先向着小姐。可小姐你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和红岫如何向夫人交差。” 傅徵:“你们放心,你家小姐心里有数!” “阿嚏!阿嚏!阿嚏阿--” 心里有数的少女又打了几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红弦给傅徵泡上一壶清茶,嘴里忍不住念叨:“小姐,实在不行...我们还是叫个大夫过来看看吧!你这一趟沾染上的香粉也不知道是用什么香料做成的,若是是对小姐的身体有相斥反应的,应该尽早查清杜绝。” 傅徵浑浑噩噩的脑袋一机灵。“相斥?” 红岫在一旁帮腔:“对啊!小姐,你难道不记得了?你可是对几种特殊的香料过敏的!” 傅徵忽然想到舞女莲香。 她一直在金缕轩内表演,接触香料的途径肯定比自己要广的多。莲香的死亡原因一直被断定为表演失误。 可是假如...这样推测呢。 莲香早在表演的过程中就因为中毒,死掉了!杀死莲香的...是那种仵作查不出来的毒!甚至可能是两种相斥的香料! 用毒之人必须是对香料精通的老手,才能做到杀人于无形。 傅徵一把抱住红岫姐妹。多亏这两个小丫头的无心之言,自己或许已经知道了莲香的死因了! “我没事!但是你们可以去请个大夫,保险一点嘛~你们小姐有正经事现在必须去办,请大夫的事情便交给你们了,等人到了你们再来找我!”说完傅徵就准备朝外面跑。 红弦不放心地问:“小姐要去做什么?不是才回来!” 少女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了。“我不出门,我就去隔壁不远处找一下裴慎。你们请到了大夫,可以直接带着大夫来裴慎的院子找我!” 红岫往外跑了几步。“小姐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小丫头还没走几步就被自己的姐姐一把拉住。 “你去做什么?”红弦苦恼于自己这个傻妹妹的没眼色。 小姐三天两头的往裴家小郎君那边跑,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小姐若是真的选中了裴家,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最起码相较于谢家,红弦觉得夫人可能更愿意小姐和武将派系的裴家走的近一些。 “不用你走这一趟,你还是随我一起去请大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