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琴说》 第一章 魔人宗默 圣人书卷有载,颢天之域本为一块陆地,四方可至幽海之岸,百族生灵各据一方,虽小有纷争却也算平安无事。 一场“天演之战”,逼得百族强者只能以同魂之阵抵御外域强敌,双方大战十余日,直到最后,那纷乱的虚空之力扯碎了界壁,大陆也随之崩碎,分为东西两块,各称以东域和西域。 天演之战造成了地貌大变,山川化平原、沙海成绿洲,这种事听来并不新鲜。便说那地处东部大陆的极南之地,原本只是一片沙海,如今却成了足足万米高的冰川。 “天演之战”距今已近千万年。颢天百族各有纪年之法,却仅以人族的“溯古之法”在百族中通行。按其中所载,如今已是上古一千三百零一万五千八百零四年,盛魔一万零二十三年。通行纪年中,只有这两种记录,但百族又各有纪年之法,如精灵族的月神纪碧落神执三十一年;如人族的丞天永和七年等等…… …… 永和七年夏,东域人族属地,望海山庄。 山门之下一老翁顶着炎炎烈日而来,但看他须发皆白,形容苍老得似已年逾古稀,一身上等锦褂,黑不黑、灰不灰、黑中有灰、灰中带黑,还未至山门之前便住了脚。 那守山门之人坐在碑石之前的树影之中头也不抬,满脸的不耐烦挥手道:“修行圣地,凡人莫入!懂不懂规矩?走走走!” 那老人喘息了会儿,定了定神,抱拳道:“小哥莫怒,老朽宗默给小哥见礼了。请教小哥名讳?” 那守门人闻听对方的口气,起身一望,见对方一身行商装扮,不由面色一正,语声却未有一丝敬重,回道:“我的名字?你一个凡人,还不配知道,赶紧走!” “百年前,宗默便来过此地,见过贵宗的任心前辈。” “都死了几十年了,等等,你——你是魔人?”守门人面现诧异之色。 宗默并未答话,而是面色震惊,继而追问道:“怎么会——任心前辈修为了得——” “和星殒书院的真神赌斗,输了,想不开,梦中自绝而死。” 宗默眨巴眨巴眼睛,就是没想明白。这是什么话?那究竟是睡死了,还是在梦中自绝了?哪一种他都不相信。他断定,这其中必有阴谋。不过,这毕竟是人家宗内之事,作为访客,自然不便多问。于是陪笑道:“那,小哥可知贵宗之中有个叫祝华年的弟子?” 那守门人仔细打量了宗默一眼,道:“找祝华年,要去后山。从城外过去要耗费一日,若是进了这道门,走外城需时半日,不过——”守门人住口不语了。 “明白,小老儿自然明白。”宗默自身上摸出一个小袋子,三两步走上前,抓起守门人的手,将袋子拂至其掌间,笑道:“天气炎热,辛苦小哥了,拿去喝杯凉茶。” 见那守门人挑了挑眉毛,宗默暗道,这说法儿对修行者来说是牵强了些。又道:“上次小老儿记得走的是内城,不知小哥可否指条……明路?” “明路?”守门人说着掂了掂手上的小袋子,宗默立时又摸出一个大袋子递来。他展开手掌,看着那袋子落于自己的掌间,皱了下眉,似乎在掂量此举是否得当,才掂了掂两个袋子,面色终是好看了些。 “直行一里,见到岔路,取左边那条,你要穿过中间那座山,到了那山下便是后山了。”守门人又转身叮嘱道:“记住,别提我,免得他们宰你。” 宗默颔首致谢,转身向山上行来。心中却暗自腹诽,此人人缘还真不怎么样,却也还算诚恳,好在不知他的名讳,不然万一说走了嘴,也许真会引来无妄之灾。 望海山庄为丞天属地最有名的大宗门,占地极广,蒲湾以北的数十座大山尽皆归为圣地。望海山庄独立于丞天之外,与景国的星殒书院、拜月国的神殿并称为人族三大修行圣地。 但在宗默眼中,这样的地方和玄魔城比起来,只是地方大了点儿、弟子多了点儿罢了。所以他只顾一路向前,那些风景在路上他见得多了,自然不放在眼中。可是,他无法阻止那些入耳之言,就在进入岔路不久,他便听到远处有打斗之声。 一番法力震荡之后,又传来女子的惊呼声,想必是受了伤。而后便听到一众少年在争论着什么,他本想直取后山,可他忽然止住脚步,侧耳细听。 “……若不是你,祝师兄就不会被关到后山!”一女子道。 另一女子道:“这可怪不得我,我早说过,那种力量在他体内就是浪费,除了能维持他那没用的身子骨儿,还能有何用处?” “你拜月国的女人都是这么霸道吗?此事若是让我师父知道,必会废了你的修为!” “你太幼稚了,蓬古有两座元石矿一向都归我拜月国,可一直都归秦氏一族开采,那秦氏可是你师父的宗族。你以为她会为一个普通弟子的性命而置族中危难于不顾?” “……” “罢了,今日,本小姐心情不错,便放过你。” 接着,一群人的脚步声渐远。宗默本想穿过树林,奈何藤蔓丛生,可身兼要事自然不敢多做停留,只得硬着头皮离去。 宗默边走边思量,那二人,一位是拜月国的大族小姐,另一位定是丞天朝某小门小户的弱女子,能收留任心的弟子之人,想必背景也好不到哪儿去。 任心性情孤僻,向来不喜与人往来,门内仅收留七位弟子。在山中冷清久了,自然也都沾染了些师父的习性,百年以来,也不知公子是如何熬过来的。 身为祝氏的数代家奴,宗氏能够保有姓氏,还是宗默的老父争来的。老父宗潜年轻时便控制了精灵与人族两条商路,数百年来,算是为祝氏打下了深厚的基础。祝氏能够令大量弟子踏上修行路,不得不说有着宗氏大半的功劳。 百年前,祝华年得祝氏先祖以封魔灌顶,而后,为避免可能发生的族难,而将祝华年送离了魔地。好在祝氏无忧,而祝华年却在人地荒废了百年。 当年随商道出走的小公子和他一般大,如今他只需回忆起祝华年的样子便可,而祝华年定然无法得知自己已变得如此老迈。 有了封魔之术,可令人年华永驻,想到此,宗默摇首而叹,岁月催人老,这本就令人无奈。 当年,祝氏先祖为祝华年取了那个名字,便寄望着祝氏一族永远不倒。可是,哪里有永远不倒的宗族呢?虽说,魔地各族之间,近百年没有大纷争,各族子弟每年死上几位那也是常有之事,更别提家奴了。 宗氏擅商,与魔地各族总能互通有无,所谓的力量之争,那也是玩些心计,死不了人的。反倒是自玄魔城到拜月国一路上,每年都会冻死一些人。冻死之人尚可理解,人斗不过天,阴寒之力入体,但凡修行者,也撑不过三五日。更可怕的是失性魔人,他们本为修行者,以吞噬之法在冰原上求存,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行者,都会沦为他们所吞噬的对象。 此次随众共计一十八人,在魔地因为阴寒入体,商队中仅有的三位修行者全部死于途中。余下的都是凡人,仅遇见了一个游离于人魔边境的失性魔人,因为事先准备了阵法,总算没有大损伤。除了两位发了寒热之症被送到拜月国的青川医治,其它人还算安好。 商队自拜月再次出发,行了数月便到了扶兰的平丘城,从那儿开始,他便与商队分开了。他向北来到望海山庄,而商队则要去蒲湾完成与精灵族的交易。 这也是今年的第一次交易,他本不想脱离商队,但家主所托在先,此行定要将小公子带回去。本来他是想反对的,在祝氏之中,除了老家主祝云,便无人敢反驳老父的意见。只是这一次,交待他的却是从不露面的老家主。 老家主说:“华承在殿中虽身居高位,毕竟修为太低。我魔族虽不分什么凡人和修行者,可修为境界决定了话语权。你也知道,当年,对华年施封魔之术便是王上的意见。好在,他挺了过来。” 老家主顿了片刻又道:“前些时日,王上约我密谈,想为王女寻一玩伴。” 宗默心中一动,忽问:“是哪位王女?” “琴筠。” 宗默记得,在听到那个名字之时自己都愣了,琴筠是谁?那是王上的掌上明珠,传说身具倾天之力。可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祝氏虽强,在玄魔殿却没有应有的地位,这都是因为祝氏在世俗中没有根基。王上虽将祝氏推至台前,祝氏也因此而弱势尽显,不免受到各族敌视,而王上又因修行,无心顾及这等微末之事。 据说摩萨王已近极境,若是他破界而去,整个魔族都会受百族排挤,更何况祝氏? 到那时,祝氏一脉面对的不仅是外患、还有内忧,更别提祝氏还要受王上摩萨所托,守护未来的神女琴筠。此时令公子归族,岂不是等于送死?他反对,但没用。 老家主只是提了一句,说当年摩萨王曾言,天下众生皆奴。 这种天下皆奴的说法他不敢恭维,果真如其所言,宗氏岂非成了奴人之奴?他也清楚,摩萨王所谓“天下皆奴”的说法是因天地元力渐弱,百族当共寻破界之法,说白了那是王上那种境界之人该有的情怀。 他就是一百姓,要什么情怀?他要的只是让祝华年活着!所以,待接上公子后,他定要想法子拖延归族之期,神女又如何?若在这场暗战中死了,一切都免谈。 …… 第二章 摩萨重托 同在这日,不比人地的烈日如火,万丈高的极南域风雪呼啸。 寒冰峡谷之上,两人临风而立。那身着狐裘的白发男子,剑眉轻耸,目光如隼般洞穿风雪,似是要将对手吞噬。 对面的乌发之人双掌轻合,淡笑道:“摩萨,百族强者早有共识,你实力已排在此域之首,此举又是何必?”说着,双掌向两侧一展,一道无形之力于掌间轻舞。 “孤仞,你想多了,你只需发下魂誓,万年之内,永不扰魔地,我便放你归去。” “原来是为了你的继承人铺路,我当然可以应下,但要我发下重誓,还需接下我三式。你已成破界之境,想来也不会拒绝。” “请!”摩萨身形未动,双目轻合,神识如电,这片天地便映入其魂海之内。在此处,天地归为平静,虚空之中的一切异动如在眼前。就在对方出手之时,他淡淡道:“若此人被误伤,又当如何?” 孤仞面色一凛,对着不见人际的虚空急呼道:“鬼幻快走!” 可是,晚了。 摩萨身周的虚空顿时向外塌陷开来,闪念之间,这一片天地便被吞入黑渊之中。一声惨呼之后,一具如破布般的躯体被丢了出来。 孤仞伸手将黑衣人抱住,恨恨道:“你够狠,若我不允,你定会杀至梵城!” “不错,若不想鬼域的万城失守,你便要留下誓言。从此后,魔族,依然是鬼族的盟友。” “那冥族呢?我可不想你放任不理。答应我,我鬼族将会承诺更多。” “不需要你承诺更多,只希望你不要违背誓言便可。我魔族只需万年,便可保天下安泰!至于冥族,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孤仞嘴巴动了动,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那——是现在?”他回望了一眼远处观战的人群。 “不必,在你认为能睡个好觉之前,记得把这事儿办了。” 孤仞震惊道:“你掌握了规则之力?” 摩萨不置可否。 “我现在就可以发誓!” “你是在浪费我的时间!”摩萨冷声道。 “罢了,回去我便发下天道重誓,你最好给我个回应。”说完,提起雪地上的黑衣人向北横渡虚空而去。 “冥君,别来无恙!”声音如惊雷般震得虚空之中的风雪一滞。 远观的人群中走出一头束王冠之人,风雪渐浓,他不由的眯起眼,干笑道:“摩萨,你我曾如兄弟,虽说其间偶有不快,那也是过去之事。你想要什么,为兄还不能给你?” 摩萨淡然道:“那你自降一个大境界吧。” 冥君怔然不语,回望众人,却未得到任何回应。 摩萨又道:“怎么?若是自己无法动手,兄弟可以帮你。” “不必那么麻烦,为兄曾经犯下的过错,看来要用万年来还了。”说着,只见他运掌于额前,身形一软便要倒下去。 摩萨道:“兄长不必如此。”掌间向虚空之中一拂,冥君立时被拖入风雪漩涡之中。只听得冥君一声闷哼道:“摩萨,你竟如此恨我?” “兄长太过客气,竟自降了两个境界,小弟先行谢过。”风漩尽散之后,众人愕然发现,那团冰雪已渗透了血水。 人群之中有位地仙飞身而出,将冥君抱在怀中,施展身法转身便走,仅仅数息便消失于风雪之中。 摩萨感叹道:“一位地仙之魂力加上冥君的血脉之力,勉强能凑上一坛魂血酒。各位远道而来,为解我族之难,摩萨无以为报。此酒混了寒冰之力自然算不得佳酿,却是摩萨的一番心意。”说话间,已身至众人面前。每人面前的虚空中都漂浮着一杯血酒。 摩萨执杯,笑道:“饮下此酒,诸位便归隐吧,也好还人间一个清静。” 一身材伟岸老者疑惑道:“摩萨王,这域界真到了末法了?” 摩萨道:“凤朝阳,你都一把年岁了,何必如此故作惊讶?你曾穿越无数时光,我破境的那一刻方才恍然。原来,我见过没化身的你、见过年少的你、见过虚神境的你。我倒想知道,将生命用来在时光中游走是个什么滋味儿?” 见凤朝阳要说什么,又忙阻止道:“千万不要告诉我要相信命运,我若相信,你在少年时便挡了我的路。若非你老迈至此,今日这酒怕是能更醇厚些。” “摩萨王所言不差,我数次阻你,只因我看到的预言都是你为这域界带来的灾难。就算到今日那些并未发生,但我还是相信预言。只能说,你摩萨走了一条自己的路,非预言所能测得。” 人群之中走出一矮人道:“摩萨王,刚听凤前辈所说,破界与飞升大不同,若果真能带走伴魂,你看能不能——” 众人皆惊。 一人道:“莫拉大人,你疯了,你的魂体会被虚空之力搅碎的!” 摩萨笑道:“看来你是相信凤前辈的预言了?” “无妨,飞升无望,总要寻条出路。若无法借由摩萨离去,在规则之下苟活,与死又有何异?”说着,莫拉侧身,跪伏于凤朝阳的身前道:“若前辈有朝一日路过天蚀山,便代我去莫拉湖看看我的族人。我的选择,还请莫要如实相告,一个背弃族人的族神,还有何颜面出现在世人面前?” 摩萨拍了拍矮人莫拉的肩头道:“不必如此,此去前路漫漫,谁说那域外就不存在出路呢?我保你不死!” 莫拉目绽睛光,道:“都说,能得摩萨一诺,便如赢了整个世界。可是——”莫拉目光渐渐暗淡道:“可是,我并没想要活下来。” 摩萨疑惑道:“那你是何意?” “你是数十万年来首位能够破界之人,刚听诸位所言,等到再有下一位破界者,想必还要等上百万年。于其坐以待毙,不如与规则对抗。我情愿以所有魂力助你破界,哪怕到最后我支撑不住,你将我舍弃。但一定要答应我,你要活着,为修行者寻一条出路!” 摩萨眼望虚空,大笑不止,笑着笑着竟有泪流了出来,被风雪瞬间冻住,只是悠忽之间,所有泪痕便被风雪带走。留下的,只是一阵蜇痛。 “世人都传言,仙魔势不两立,没想到,在这方天域之中,是仙为我摩萨铺就了一条修行之路,而又有莫拉大人情愿以魂灭之危助我破界,我与各位本非同路,却因为这天域巨变而行至一处。有时,我也搞不懂,是各位错了,还是我错了。” 凤朝阳问:“一位神王境的魂力,能有几成把握?” “三成。” 众人一阵唏嘘。 “不过,若是施展吞噬之力,还可增加一成。” “那就吞噬,你若寻到出路,记得把矮人族从莫拉湖带出去!” 摩萨大笑道:“你就吃定了我说一不二,不过,倒也爽快!” 虚空之中有人传音道:“冥族地仙,可助摩萨王!” 摩萨面色一冷:“收!”眼神之中却现出一丝杀意。 凤朝阳低声传音道:“吞噬煞气,你还要耗费上些魂力。” “无妨,如此可安我心神。” 说话间,摩萨高声道:“百族高朋齐贺,此等盛况以后怕是再难有了。三月之后满月之日,摩萨便行破界之举。若有意一观者,便留在玄魔殿一段时日。对魔人有所了解,也方便各位帮忙照看!祝云——” “哎——王上,我——阿嚏——在!”因为境界太低,无法抵御阴寒入体,祝云将自己裹在数层毛皮之中。 凤朝阳随祝云而去,边走边感慨道:“修行者,不入真神境,很难出没于魔族之地。以此,至少能令魔地安泰数千年。” 祝云摇头道:“不够,若要魔人保域内安宁,至少要数万年的繁衍才可以。”他上前一步,与其并肩而行。又低声问道:“这一次,前辈可带来什么预言?” 凤朝阳点指着祝云,两人会意而笑。凤朝阳道:“这次带来的是个惊天之事,预言之中,数百年之后此域将会消失。” “什么?”祝云惊呼,众人闻听此言也惊得有口难言,伸长了脖子,再也顾不得那阴寒的风雪。 “放心,只是飞升无路,破界无门罢了。苟且活着吧,不然能怎么办?你也知道,预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摩萨所言,这些年我在时光之中走来走去,连我自己也迷惑,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若他破界而去,也许这算是我做的最正确的选择。”凤朝阳忽然止住脚步,回身以手指着摩萨,故作肃然道:“不可否认我的功劳!” 摩萨笑道:“哪里哪里,以后还要仰仗凤前辈和诸位对小女多加关照。”说着,抬手向前招手道:“琴筠,过来见礼!” 众人的目光穿过风雪,却未见身影,便是神识所至也未发现一丝生灵的气息。众人不解,声名显赫的摩萨王怎能开这种玩笑? 忽然,风雨之中飘来一张可人的小脸,再细看,原来那女孩将自己裹在冰雪之中,此时风雪正浓,看起来,就如同淹没于风雪中。 有人疑惑:“摩萨王,为何琴筠可避过神识之力?” 摩萨淡淡道:“但凡修行者,阴寒之力皆可入体,即便是真神也逃不过。所以,诸位能见到凡人可以穿行于魔地,而修行者只能躲避在玄魔城。” “既能入体为何我们没有感觉?” “那是因为,有琴筠相护。不然,在这片峡谷之上,人间境最多撑不过三五日,而神王境却撑不过半个时辰,阴寒侵袭所消耗的魂力,比越境交战还要恐怖。” “琴筠为何能做到?” “她便是寒冰峡谷的母体。” “你——”凤朝阳急道:“你还真是舍得,她还是个孩子!”说着,他三两步来到琴筠面前,摸了摸琴筠的小脸,触碰之下一片温热。 凤前辈出手,哪怕是个轻微的举动,那都是有深意的,众人拭目以待。不多时,凤朝阳叹道:“我只见一具寒魂之身,好狠的父亲,好幸运的孩子!”说完,哈哈大笑。 众人皆惊。 凤朝阳道:“从今以后,你便是百族相护之神。如此,你可能会失去自由,你可愿意?” 琴筠点头,却未有一丝表情。摩萨闻言却眉头皱起。 “若在你成神之前,令你历经磨难,你可愿意?” 琴筠坚定地点头道:“我愿意!” 凤朝阳如释重负道:“好孩子,这个答案让爷爷松了口气啊。”说话间,他独自向前方的风雪中举步而去,实则在众人的眼中,凤前辈的身影化成了风雪。 琴筠抬指接住一片特别的雪花,只是看起来更象冰凌,那冰凌之中传来那位爷爷的话。 “孩子,收好它。既然你不惧阴寒之力,这便算作我送你的礼物吧。此冰灵来自道域极寒之地,将随你心意而化。有它相伴,你将拥有超乎常人的坚韧之力。命运总是公平的,你也将迎来更大的磨难。这并非是一个诅咒,而是一个关于强者的预言……” 第三章 神鸡往事 来至山门之前,宗默向门前少年一施礼,递上名贴,笑道:“烦劳小师父通禀,便说魔人宗默前来拜访,有些要事,还望大师父能面谈。” 少年皱眉道:“你确定没走错吗?”他向头上一指又道:“这里是无风山。” “没错。” “可你要见的大师父早已闭关十年了,山上现在主事儿的是二师父。” 宗默怔道:“山上有几位师父?” “有七位,呃——不对,现在有六位。师父有事出去了,不在山上。” 宗默恍然道:“你师父可是祝华年?” “你也认识我师父?”少年面现喜悦之色,道:“师父可真是交友甚广啊,您都这么老了,是如何认识我师父的?” “呃——”宗默尴尬道:“儿时……我是他的儿时玩伴。” “玩伴?”少年惊讶道:“难道师父又骗了我?” 宗默不语,他对这少年的师父也不了解,但他对儿时玩伴祝华年却印象深刻,那是个内心纯粹的孩子,怎么看都和骗子沾不上边儿,况且人家说的好象不仅一次。 “既然你认识师父,那你说一件师父的事儿,我好确认一下你的身份。” 宗默一愣,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我还能大老远跑来和你逗咳嗽不成?但他还是满足了少年的愿望,笑道:“当年在魔族冰原之上,我们……” 少年打断道:“又是一个骗子,我师父可是人族。实话告诉你,你是今日第十三位来求情的了。不过,二师父说了,尽量将求情者拦在山门之外。不过,看你撒谎都不脸红,我便带你见见二师父吧。” 少年说着,转身拾阶而上,宗默紧随。少年边走边道:“我叫燕别离,叫我别离便好。你呢?呃——对了,你叫宗默。不过你要记住,如果宗默是个假名字,你也要死认到底。你可知道,但凡为他求情的都要到幻牢走个过场。幻牢中有只怪兽,能识人言真伪。若你意志不坚,被它识破,就要在牢中呆上一阵子。” 宗默心中一凛,看来华年出事了。想想那守门人听到祝华年名字时的神情,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华年——呃,你的师父究竟犯了什么错?” 燕别离兴致昂扬道:“说起来,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甩手一指远处的云端,眼神放光道:“看到那云中山没?” 宗默摇头。 “太远了,你是凡人自然看不到,其实我也看不到。那云后便是太古神山,那里住的可都是望海山庄的老祖。有位老祖养了一只灵兽,名为啸天鸡。师父偷了啸天鸡,结果就犯下了大错。” 原来是偷了人家老祖的宝贝,难怪要受罚。“不知那啸天鸡有何用?” “有大用,听说若是有人破界而去,那鸡就会鸣叫示警,呃……我们也是吃了之后才知道的。” “吃了?”宗默脑子有些不够用了,能示警飞升之人,那算是灵器、神器,不不不,该算仙器才对。虽说他是个凡人,但在祝氏族中耳濡目染,他总能知晓些修行界的常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望着燕别离。 “当然是吃了。”燕别离拍了拍肚皮道:“二师父说,师父这件事做得太漂亮!三师父还做了两句诗,仙问巅峰一声吼,无风山上起风云。现在,整个望海山庄没有不认识师父的。在以前,谁理我们无风山啊,二师父说,守山门这种事以前听都没听过,十年过客匆匆过,就是没见回头客。” “看来,师父被关起来,你这当弟子的还挺高兴。” “为啥不高兴,师父说了,不吃啸天鸡,抓住是死罪,谁吃了谁就是宝贝。说真的,若是几位师父知道真相,才不敢动筷子。我们只当是一只咕咕鸡,想着多活个几十年才吃的。现在好了,无风山上的所有弟子,都成了如啸天鸡般的存在,谁动我们一根手指头都会倒大霉。” 宗默心道,坏了,若果真如此,他怎能将公子带离师门?虽说,他倒是希望祝华年永远被关起来,不能踏出师门一步才好。可他是宗氏族人,宗氏向来说一不二,或早或晚,都要将公子带回,那可是他对老家主的承诺。 说话间,一清秀女子凌空飘身而至,顿住身形问道:“你师父还要关多久?” 宗默闻言,立时听出此人正是那被欺负的人族女子。只见她一身制式布袍,远不如路上所见那些女弟子打扮得花枝招展。身材修长,倒显得布袍也没那么难看。一头乌发迎风而展,额前发际之间隐现瘀痕。 “多久?那些老怪物巴不得他这辈子都呆在里面,谁知道多久。我觉得在里面挺好,睡得好、吃得香。那些饭菜真心不错,隔三差五我也能吃上一顿,我才不想他出来呢。” “你个忘恩负义的吃货!”女子骂了一句,飞身而去。 宗默忙问道:“你师父真的出不来?” “谁知道,不过,那要看我的心情。我有打开幻牢的方法,师父想出来我就放他出来,那算不得坐牢。若是宗门那些人知道师父过得这么好,说不定会削尖了脑袋往里挤呢。” 宗默长出一口气,看来,见到公子还是有可能的,只要见到,再行确定归族之事。想到此处,宗默便岔开话题,故作疑惑道:“我看宗内没人于空中来往,她为何会……” “原来苏荷也不可以乱飞,不过从吃了我的口水之后,便没人敢管她了。” “口水?” “就是……那天我吃的有点多,吐了些啸天鸡的碎肉,我便混着剩下的汤,骗她说,这是我专门为她求来的。她想也没想就喝了。再有,我也从没骗过她。等到族中将丢失啸天鸡的事传开,她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还主动去神山请罪,可笑的是,不但没罪,反而举报有功,倒霉的自然是师父。” 宗默听得腹中有些难受,此时他才发现修行者与凡人的区别,他腹中无食,想吐都没得吐。就在此时,腹中一阵嗡鸣。 “怎么样,听到啸天鸡,你也饿了吧?” 宗默摇头,又问道:“你确定没人敢欺负她吗?” “我倒是忘了,自从拜月神女来过宗门之后,宗门里就多了一座拜月山。二师父说,让我们都要小心那些拜月国来的弟子。我实在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能在宗门内横行。后来,三师父悄悄对我们说,拜月神女和宗门内一位长老关系密切。至于怎么密切,三师父只会偷笑,就是不说。” “吃了那啸天鸡,是不是整个人都变了?” 燕别离摇头,疑惑道:“你是要吃掉我吗?”说着又大笑道:“看你吓的。师父说,这东西除了能长寿,没什么大用;二师父说,这东西可以提升领悟力,还说至少能提升三成,也不知她是怎么算得那么确定,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四师父说,原来他悟不透虚空之力,从吃了那只鸡后,立时豁然开朗,说得真够玄的;五师父抱怨自己吃得太慢了,连最后的汤也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我送人了,这能怪我吗?你一碗肉吃三天,万一那汤馊了怎么办?六师父那天正在拉肚子,没赶上。对了,他和你我一样,也是个凡人。只有大师父境界高,也许能有不同的说法,可惜他闭关没吃到。” 燕别离望着山顶的方向回味道:“我呢,只是觉得走路更轻快了,再没什么感觉。只有苏荷师姐,吃了我的口水之后,居然会飞了。我师父说,一定是我把鸡翅吐了被她吃掉了。说那啸天鸡身上就那么点好东西,他心疼我才让我吃的,结果呢……我还是信命好了。” 宗默道:“若我没猜错,鸡爪子也是你吃了?” 燕别离惊问:“你怎么知道?” “听你所言,若你不吐,岂不是跑得快,也会飞了?” 燕别离面容一滞,恍然道:“我怎么没想到?”说着,向山上女子的背影一指,喊道:“你别走!”话音未落,他脚下一动,身形似一道幻影闪向峰顶。 宗默心道,果然,这修行界的事,还真不能以常理论之。 望海山庄的老祖们禁足无风山的弟子,原来只是因为他们分食了啸天鸡后,身上都具有了啸天鸡的能力。可是因此便要令无风山众弟子沦为宗门的财产,这实在没道理。 在商言商,他开始在心中盘算着,若是神山的老祖与他理论起价值该怎么办? 首先,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祝华年偷啸天鸡的本意只是觉得吃了有好处,但他绝不会想到有那么大的好处。令人惋惜又庆幸的是,在他的身上并未显现一丝迹象,也许可以此为突破口与那些老怪谈判。 可是,人家是神,是这世上的第二世界,而他只是第三世界的凡人罢了。若是人家认死理儿,你吃掉的是无价神鸡,你要吐出来一只活的我才认!他又当如何应对? 若是不能,便要等价还之,他又拿不出也不能允诺任何令人心动的无价之物。难道,发下一个天道誓言,给人家一个允诺? 这又不是行商,魔族宗氏和人族慕容氏一样,都是名声在外的大行商,但必竟限于第三世界,与人家第二世界的修行者有何相关? 宗默向山上走着,心里却打着如意算盘,最后发现怎么算都不太如意,最终他咬了咬牙,实在行不通,便不辞而别一走了之…… 第四章 冰尘鉴心 脚步声响起,原隐透过冰幕向外望去,这是他第一千八百零三次向外张望,他数得很清楚。 每次在那脚步声之后,都能见到那个魔族的小姑娘,每次他都对她笑。她就像这冰冷峡谷之中的精灵,每次都用她的手在冰幕上轻轻拂过,可每次,她都不说一句话。 能以手在冰幕上拂过,就说明,她已经可以拯救众生了,摩萨王就是这么说的。 可是,不能拂冰幕,就只能呆在这冷狱之中。 头脑昏沉,原隐很想睡,可是,那种寒冷如同有灵性,每当他要睡去时,便会有噬骨的阴寒骤然袭来,令他不得不醒来。 十几年了,他被摩萨王带来时就是这个样子,十几年就没变过。只是那阴寒不断的侵蚀他的脑袋,让他清醒、让他的头变得大了些。再等几年,他的人形身子便不能再支撑头部的负荷,他是冰原象人,没有其它生灵一样的化形之术,他的身子本就是人形,他的头也只能是象首。到那时,自己只能躺着或是趴着。 他抬头向峡谷上方望了一眼,除了雪花还是雪花,他失望而又无奈地坐在冰面上发呆。 他恨这些寒冰、他恨自己是象人,但他不能恨摩萨王,因为摩萨王可以决定孩子们的生死,在这峡谷之下,像他一样的孩子原本有几百个。每个孩子都是一个种族,都是独一无二的。可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撑过那阴寒之力。 逃脱,就如同无法触及的梦境,让原隐无奈的安份下来。 脚步声又近了,原隐咬了咬牙以左手向冰幕上印去,因为右手还有大用,也许有大用,谁知道呢?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脑袋之中似是刺入一块寒冰之剑,他心一横,身子前倾,左掌结结实实抵在了冰幕之上。他不再动、不再向前、也不再躲闪。他已无力躲闪,一声狂笑传来:“小家伙,你是我的了,哈哈哈——” 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起,他的心念都被阴寒冻结。就在这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只手! 那只手与他的手同时印于一处,他的耳朵听到了,那个阴冷的声音一声惨呼,冰幕碎裂了。同时碎裂的还有冰封在他身上的坚冰。 “我是琴筠,你叫什么?”女孩说着,顺势一把拉住原隐的手。 原隐晃掉头上的碎冰,伸出了鼻子。“原隐。” 琴筠笑了,原隐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他从未见她笑过,他知道,他是摩萨的女儿,也是这里曾经的囚犯。那时她刚满三岁,就关在对面的冰幕之中,她只是哭喊着找娘,而后整个身子都扑在了冰幕上,之后……冰幕碎了,因为找不到娘,她就一直哭,哭得嗓子都哑了。 后来,摩萨王来了,将她抱起来,她就抱着摩萨王的头,又抓又咬、小胳膊轮圆了打他的脸,他边哭边打、还一直叫喊着:“爹爹坏,我再也不要你了!” 那时,原隐以为那孩子疯了,也许摩萨王也是那么想的,最后叹了口气,将女儿抱走了。 种族的天赋令原隐对这个峡谷慢慢有了新的认知,这里有一只力量强大的冰魔。但凡有靠近峡谷的修行者,都会慢慢失去力量,所以,他不指望族人来救他,或者他情愿相信族人认为自己死掉了。 每当有修行者的冰尸自峡谷上方落下之时,他都觉得是一场灾难。而后,他便眼睁睁看着那尸体化成水雾,再融入寒冰之中、甚至是那些冰幕之中。 将孩子放入冰幕是摩萨王的一个创举,同时,他在这些孩子面前也成了恶魔。没有人愿意成为恶魔,孩子的尸体不能被寒冰之中的魔鬼吞噬。就像那冰幕,他可以轻易将一位神境强者冻死,包括灵魂,却不能真正伤到孩子。他若要那么做,便是自取灭亡。 现在,那冰魔死了,只是短暂的死亡,他还会醒来。只是那需要漫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原隐相信自己一定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琴筠的手与他的手相触的瞬间,原隐一惊。“你的手……为什么会热?” “所以我才能吞噬那些力量啊。” “可以吗?”原隐很疑惑。 “娘说,冰幕是冰魔的魂,只要吸收了那些魂力,我们就可以变得和冰魔一样强大。” “我也行?” 琴筠点头,然后拉着他的手,向下一片冰幕走来,边走边伸手轻拂冰幕。 原隐也学着琴筠的样子尝试抚摸冰幕,就在触及坚冰之时,一片冰原浮现于脑海。这是……种族天赋——领域?这寒冰之力开启了他的天赋,从今以后他将变得不同。 冰雪是他的领域,开阔、神秘、孤独,任谁步入独属于他的领域,都将以死亡而告终。他心情很低落,如此美景,为什么不能与人分享呢?对于强大,他有着不同的理解。他不需要那雪原无尽开阔、也不需要神秘,谁都可以进入这片秘境,因为他怕孤独。他清楚自己需要力量,可他更需要朋友。 “琴筠?”原隐睁开眼,发现琴筠大眼睛忽闪着望着自己。原隐迟疑道:“我有个血脉天赋,叫领域……被阴寒之力开启了。我想让你也看看,可是……你进不去。” “是吗?太好了!”琴筠欢呼道:“原隐哥哥,不能进去也没关系,你讲给我听,快快快!” “呃……很大,没有边际、都是风雪。”然后,他见琴筠的喜色像是冻在了脸上。 半晌,琴筠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一点都不好玩。算了,我们向前走,你再开启一个天赋,然后再讲给我听。”说完,继续向前走去。 可是,接下来,原隐再也没有开启过天赋。“看来,天赋就像月亮,只能有一个;为什么不像星星一样多呢?” 琴筠笑道:“哈哈,好傻。”琴筠止住笑又正色道:“我听娘说,有些种族天赋要提升境界才能开启。”见原隐不高兴,她又眼睛放光道:“原隐哥哥,我们把这些魂力都吸收了好不好,然后我们把所有孩子都救出去。” “这里有多少孩子?” “十八个……不,十七个,昨天又死了一个。” 原隐没说话,伸手拂向冰幕。 从他第一天被关在这里后,每天他都在数着来了多少孩子,从送饭的那个凡人那儿问出那是哪个种族的,摩萨说过,他要将百族的孩子各抓来一个。 摩萨没有骗他,每个种族都被他刻在冰壁上,一共是三百七十七个孩子,也就是三百七十七个种族。如今只剩下十七个,没错,他数得清清楚楚,可是……都快死绝了。 那些孩子的年龄都不同,死法却大体相同,扑到冰幕上魂窒而死。所有死去的孩子,多半语言不通。有年龄小的,只因对其它种族的好奇,不小心便撞到了冰幕上; 偏大些的孩子,因为没有交流,多半孩子都进入了纸境,长时间的感悟让自己进入了幻觉,觉得自己无比强大,于是决定掌碎冰幕,结果因失算而死; 最让原隐印象深刻的是有个孩子能听得懂自己说话,于是他决定帮帮他。那孩子三天没吃东西了,他劝他一定要吃饭,只有吃饱饭活下来才有力气从里面走出去。不料,那孩子听了他的话,大吃特吃,最后没能死在冰幕之下,却被撑死了。 从那天开始,原隐不再说话了。他明白,一个深在牢笼中的人是没有资格谈什么拯救的。就在那天,依靠感悟阴寒之力却无所得,最终已近乎绝望的他,竟出乎他的意料进入了人间境。 到了人间境,他的视野便开始不同,他忽然觉得自己对摩萨的理解是那么盲目而肤浅,而今他依旧相信摩萨所言,却觉得摩萨并不需要理解,摩萨自己也无法应对这阴寒之力,他的举动才变得越来越盲目。 “再死一个,就够圆融之数,也许那才真的是圆满。”原隐声音有些伤感。 “胡说,死人怎么会圆满。” 就在此时,两人的手掌已置于另一面冰幕的正中,那冰幕并未如之前一般爆碎为碎冰,而是化为一片冰尘,如同精灵般迅速向他扑来。原隐闪身躲避,可还是被击了个正着,他面色惊恐,过了很久他才发现神魂和身体并无异样。 琴筠惊讶道:“原隐哥哥,它们选了你!” “……” “爹爹说,冰幕中是一种特别的生灵,它们也失去了自由,被封在里面已经很久了。” “我可没感觉到任何气息。” “他们本来是域外的生灵,后来被虚灵融合,结果却保留了神念。嗯,爹爹是这么说的,他们也是融灵族,就是太弱小了。它们那么喜欢你,你就把它们都收了,好不好?” 原隐点头。 二人于峡谷两侧奔走,救下一个又一个孩子,原隐被动地接受着令其无所觉的冰尘,他的眼睛一刻也未离开琴筠。这是他第一次看她如此开心,第一次看起来像个孩子。 忽然,原隐抬头,一朵云自峡谷上方沉降而来。原隐很高兴,却又有些失落道:“琴筠,我要离开了。” “去……哪里?”琴筠有些慌乱。 “我要回到环形山了,就在大海的西岸,那里才是我的家。” “琴筠见不到哥哥怎么办?”话还未说完,琴筠已经泪光盈盈。 “被你爹爹偷偷带走以前,师父说过,离别是为了再相见。” 原隐将她脸上的发向后拂去,安慰道:“师父说,这就是命运。从我来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在盼着师父出现。现在,我才知道,我在等的也许不是师父,而是看到你的笑。不要哭,一定要开心,等到我们再次相见的时候,我想看到你是开心的,别忘了,为了等你笑,原隐哥哥等了五年。” 他将她的头揽入怀入,任由那朵云淹没其中。 原隐哥哥消失了,琴筠抬起头,除了天上飘落的雪花,哪里还有云?她想哭,她的心像那些雪花一样没了着落,而那些雪花在数息之间便有了着落,可他的心呢?原隐哥哥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就这样被带走了,她觉得很委屈。 忽然,琴筠像是听到原隐在说话,那声音像是从空中飘来,不,是在那些雪花里传出来、是来自她的心底。 “……不要哭,一定要开心,等到我们再次相见的时候,我想看到你是开心的,别忘了,为了等你笑,原隐哥哥等了五年……” 琴筠倔强的咬了咬牙,举起拳头对那些目光迷茫的孩子喊道:“都跟我来,我带你们回家!” 第五章 祝氏三奇 祝华樱摘下兽皮帽子,抖了抖上面的积雪。半刻钟不到,头上的雪便堆成了一个尖尖的雪疙瘩。边拍边唠叨:“他娘的,死老头子为啥不派别人儿来,偏偏是我?” 也不知,她骂的是天气,还是她爹。 临行前,祝云便交代,让她在峡谷东边的山坳里等着。若是琴筠出来,便接上她,带回来。 她问:“要是琴筠没去呢?” 祝云老脸一沉:“那你也别回来了。” 敢情老头子没拿她当回事,白白当了他这么多年的女儿。可也是,论前途,她不比封了魔的大哥;论长相不如大姐,虽说大姐也不修行,可人家嫁得好。她呢?不用照镜子,想照镜子时看一眼老头子那张该死的脸,她就知道自己长成副啥德性。 在玄魔城,谁不知道祝氏三奇的称号?按理说,兄弟姐妹能组成一个军团了,身为三奇之一应该高兴才是,可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说说大哥吧,人家从出生就被贴上了一个封魔之子的标签,就是说,从娘胎里一出来,就指定了是未来家主的继承人; 大姐呢?貌美如花就算了,上天又给了她一个好脑子,过目不忘。仅仅去了一次玄魔殿,看了一遍剑技便能学得有模有样,被殿主一眼看中,直接和老头子当场定了娃娃亲; 而自己呢?长得高大威猛、面色黝黑,一身所长除了一膀子力气和好嗓门儿,就没啥了。从老爹给起的小名儿,就知道她在老头子心里的地位——三儿。 叫她三儿的不只有老头子一人,还有家里的上上下下,因此,连带着玄魔城里的富家子儿也这么叫她。于是,她实在憋不住火,便打了那个当面叫她三儿的家伙。按理说,打了便打了,人家是修行者,打也打不坏。 被拉到城主面前时,她说:我只是摸了他一下,又没下死手。 城主让人抬上一个人来,问道:你摸了一下,便把一个生死境的半张脸给摸没了? 因为那事,宗潜跑遍了玄魔城,最后,此事惊动了玄魔殿,好在宗潜将关系走得彻底,被殿主压了下来。实际上,是摩萨王说了一句话,才平了这事儿。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在玄魔城中,也只有宗氏和琴筠不叫她三儿。 老头子说,她就是灾星,这个家早晚得败在她手里。她也知道家族赔了很多元石金银,从那天起,她便如同换了个人。任谁叫她三儿,她都麻溜儿的、利索儿的应着,就连早上出来时,拉爬犁的这些狼狗都不听她的呼喝,直到最后,她无奈道:“三儿要去那操蛋的峡谷,你们倒底走不走?不走我回屋儿了。” 不知是怕了她,还是听了那个三儿让狼狗颇为得意,十八只狼狗,撒欢儿尥蹶子的跑,一口气便将她拉到了这个鬼地方。 她也不知这地方儿对不对,既然狼狗都认定了这地方对,她也就相信了。她一直坚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更何况狼狗可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等着的时候,闲着也是闲着,她就和狼狗唠嗑儿,她自认是个闲不住的人。 “哎?你说,要是老头子死了,这家产该怎么分?” 一只狼狗仰头呜鸣一声。 “不分?要是不分,家主只能是大哥。可我那个大哥的脾气秉性也不知啥样儿。万一他将来也成了失忆魔人怎么办?” 两只狼狗仰头呜鸣。 “分?可……终归他是我大哥呀。我不能不管不是?” 又有一只狼狗呜鸣。 “又是不分,可是,那样就轮到我当家主。当然,我当了家主不可能像老头子这么软弱。修行者就是个屁,我一定会用我的一双铁拳打得他们清醒过来,让他们知道祝氏不是好惹的!要是有可能,让他们知道知道凡人的真正厉害也不错。” 这一次,有三只狼狗同时呜鸣。 “这,这到底要是闹哪样儿?好吧,数数,分、不分、分……看来你们还是赞成分!可……” 不料,所有狼狗同时呜鸣起来。 这一次,她数到第十八只,道:“还是不分嘛,不必这么大动静,会惊动失性魔人的。那些怪物,我们还是离得远些为妙……” 她的话音未落,却见狼狗的呜鸣声越来越大。甚至有几只向远处嚎叫着。于是,她的目光穿过风雪,见那里隐隐的有身影向这里缓缓而来,只是那里雪深及腰,那些人都是手牵着手艰难前行。 “是琴筠?” 所有狼狗都叫起来。 “还等啥呢?走!” 众狼狗同时发力,险些将她从爬犁上抖下去。还未到近前,狼狗便停了下来,任她如何呼喝也没用。她举目望去,心中了然。看这些孩子,各色生灵都有,有的是怎么看都是一头熊、有的却是半人、还有尖耳朵的精灵。 精灵她认识。家族与精灵族有生意往来,小的时候她见过精灵族人,所以,见到那小精灵觉得很亲切。 一条蛇长着一个娃娃的头,怎么看,她都觉得瘆得慌;还有那个能走能说话的骷髅骨,乖乖个隆地咚,摩萨王都干了些啥,这些怪物能解了魔地的阴寒?打死她,她都不相信。 看了眼琴筠,脸上红扑扑的,好像一点不冷,完全不像那些个孩子冻得直缩脖子。她连忙从爬犁上取下事先准备好的兽皮,抱过去,往地上一扔。 “一人一件,大的照顾小的先穿好,别让我看见你只顾着自己!不听话的要丢在这里等那些失性魔人把你们吃掉!” 那些孩子不管懂或不懂都不断点头,只是轮到那条蛇点头时,她退了半步道:“要将身子藏好!你——”她一指那头熊道:“把脑袋蒙上,没看狼都吓坏了吗?这些狼是来救你们的,那就算救命恩人!你们能吓到救命恩人吗?” 见所有孩子摇头,她满意的点头。她满意并非孩子们的表现,而是满意于自己的命令有了作用。这可是从小都没体验过的,从小到大,她听人家说,三儿来这儿,三儿去那儿,三儿!我让你打狗,你为啥去撵鸡! 这一次不同,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三儿了。“我叫祝华樱!你们可以叫我……三哥!” 那个骷髅看着她的满脸横肉道:“三哥威武!” 她立时冷下脸来,数落道:“你,把全身裹起来,直到看不到我!看你把狼吓的。” 三哥?看来自己还真是脑子一热,不过得需要适应一番。 “琴筠,让那些奇形怪状不成人形的坐后面。”她可不想身边有条蛇、或是一个活骷髅。 将所有孩子一个个以绳索固定好,她总算松了口气。环视四野的风雪,道:“只有你们十八个?” “嗯,上次我来还二十几个。” “为了拉它们,我让木匠特别加长了几截儿,看来没用了,得丢掉。” “为什么要丢掉呢?”琴筠不解。 “在你眼中,他们可怜;对那些失性魔人,他们就是宝贝,是食物。懂了?” “喔。”琴筠转过身,看着祝华樱将七八个坐椅解了。 祝华樱又道:“这样好多了,真要遇上,我们跑得也能快点儿。” “华樱姐,为什么我没有见过失性魔人?” “你走的路线都是你爹安排好的,一路上有无数玄魔殿的弟子护着。这次嘛,你非要偷着溜,那条路咱就走不成了。” 琴筠面现茫然之色,这事她还真一无所知,她每次偷偷来峡谷,还以为没人知道。没想到有那么多人盯着自己。“万一有失性魔人追来怎么办?” “跑呗。” “跑不掉呢?” “玩命。” “可你是凡人。” “所以才玩命嘛。”祝华樱一声呼喝,狼狗争相向前窜去,可是又被拉了回来,雪爬犁纹丝未动。她立身雪爬犁一侧,手上用力向前带着,众狼狗挣了半晌,陷入冰雪中的雪爬犁才渐渐动起来。 狼狗们如同在赛跑一般,跟着头狼向前迎着风雪而去。 华樱掏出地图看了一眼,确认上了来时路,便将身子缩进来。 “琴筠,在玄魔城里除了祝家,你还有信任的人吗?呃——我是说,比祝家还要有权势的。” 琴筠摇头。 华樱道:“我问了句废话,还有谁比祝家有权势,等你爹走了,就剩下你了。到那时候,只有祝家势大。可我总觉得祝家太软弱,没法保护你。你要是没有靠得住的人,我还是想着你跑路,等有力量了再争回来。” 她转身伸头向前望了一眼,又道:“你爹摩萨王可以,你也能。不然,你真要守在这儿,最后说不定就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眼看着他们把魔族弄得乱七八糟。你要是跑了呢?那情况就不一样了,谁争到那个位置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你说我说的在不在理?” 见琴筠不语,她又道:“当然,我家老爷子是不会和你说这番话的,他会誓死护你周全。可就算他死了,把祝氏和宗氏的命都搭上,也救不了你。到头来,你可能会陷入更大的险地。你走了,你还是神女。你若在这儿,坐稳了才是神女,坐不稳,那就是魔族的障碍。无论是中立的那些鸟、还是那些野心的狼。” 琴筠未应声,可十八只狼狗给了她回应,雪爬犁停了下来。 祝华樱很不耐烦:“没说你们,快走!” 狼狗们没动,又传来呜呜声。 祝华樱腾的自爬犁中一跃而出,但见前方的雪地之中正有一个黑影,踏着淹没膝盖的冰雪向此处而来。 “该死,变线,先往南走,绕过去!” 领头的狼狗立时向右一转,群狼应之,向南奔去。 南方的雪坡一步比一步高,只要到了高处,再转道玄魔城,虽多了数十里,却是下坡路,应该也不会太慢。 “他是怎么知道我们会经过这里的?” “是闻着狼狗的气息来的。先别说话,我们要加快速度。”祝华樱如同一位将军,在指挥千军万马一般,站在爬犁的最前端控制着转向带来的失衡。 他们加快了速度,那失性魔人同样加快了速度。这一次,他似乎飞了起来。琴筠吓坏了,那是一张苍白如坚冰的脸,在向爬犁慢慢靠近。 就在只有三丈远之时,祝华樱飞身而起,以身体向对方狠狠的撞了过去。只听得砰的一声,她与失性魔人双双坠落,就在落地之时,她向前一纵身,扑到魔人面前,双手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法力震荡之下,她不得不松开,只是刚一松手,她便再度扑上前来,以双手将失性魔人的脑袋抱住,一口便咬了下去。 琴筠惊了,那失性魔人的鼻子被咬了下来,有人形相貌的孩子们都看得清楚,吓得不说话,所有孩子都分不清,这两人到底谁是失性魔人。 祝华樱只是一口口的撕扯着,从鼻子到嘴唇,再到耳朵,最后竟发现没什么可咬的了,才恍然察觉,自己的力量过大,竟将对方的脑袋压扁了。她用脚踩着失性魔人的身子,手上一用力,便将那不成样子的脑袋揪了下来。 而后,用力一甩手,将那头颅丢到坡下,直至孩子们见到那头颅变成了一雪球,不知滚到了何处。 祝华樱踢了一脚魔人的尸体,骂道:“失性魔人,哼!看来还是怕死的!” 转头吐了口中的血肉,便皱起眉来。 回到爬犁边,自腿上解下匕首交给琴筠,正色道:“我要是成了失性魔人,就用这个捅死我!” 又对那些惊恐的孩子高声道:“记住我的名字,我叫祝华樱,要是能活下来,以后会到你们的族地做客!到时候,得好酒好肉伺候着,明白了吗?” 见众孩童点头,环视一眼四野,翻身跌入爬犁仰天一声高呼:“呀呼——” 一时间雪片飞扬,爬犁带着众人直奔玄魔城而去。 第六章 忠信节义 当宗默登上最后一道石阶之时,头顶的云彩已被染成了褐金之色,天都快黑了。 凡人不比修行者,没那么多耐力,更何况他现在早已脱力,若非心中装着公子,只怕连半山腰都爬不到。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自树丛间望去,远处几处殿宇掩映其间。飘忽间,有人声传来。 一女子肃然道:“你将人家丢下独自归来,此为无礼;言而不实,此为无信;你本为守门人却忽视自身之责,此为不忠。难道,你师父没教你这些道理吗?” 燕别离委屈道:“没有。” “出卖自己的师父,勉强算个不义吧。来人,打四十板!今日,我便代你师父教教你,何谓忠、信、节、义!每讲一则,便赏十板!” “师姐放心,这小子早就该揍了!”一矮胖男子幸灾乐祸道。 “师姐,包在我们身上!”另一高瘦男子喜悦道。 宗默向一侧移了移,终于寻到了众人的方向,那殿宇就在不远处,只见燕别离被两个男子压伏于青石地上,面色都有些发紫了。他抬头看了眼渐暗的落霞,便又觉是自己看错了。 “首先,天下间最令人信服的两大家族你要记得,一是人族慕容氏,另外一家便是魔族的宗氏,两族皆以坚守忠信节义著称。何为忠?” “忠心报国,当然是忠于国。” “还有呢?” 燕别离摇头。 “之于仙与圣而言,那是第一世界之人,他们要守护初心、忠于道则,不可做违心之事,不可为背道之事,正所谓有所不为方有所为。圣人有言,不为便是有为,便是这个道理。” “二师父,我不懂。” “没让你懂,记下便可。你敢扰我,先赏你三板,打!” 啪啪啪三声响起,令宗默心惊,听板声便能知晓,有一人放了水,力量虚浮,声音响亮;另一人下了狠手,势大气沉,声音浑厚。虽只有一板,若是打在他身上,怕是要碎了骨头。 “三板已毕,可知错了?” “是,二师父!别离知道错了!” “点头即可,出声扰我,再赏三板!” 于是,又打了三板。这一次,宗默见那燕别离终是息声了,只顾着点头,象是在赞成打得好打得妙。 “那接下来呢?” 燕别离不语,只是挣扎着抬头注视着二师父的脸色。 “我发问,你便要应,不应,再赏三板。” 宗默心道,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棒下出贤徒”的道理在魔族早就弃之不用了。如今天下,也只有在人族这种鬼地方还能见得到。有次驻商于瑞襄,他住在一别院之中,早上起来,便发现墙外的山腰上一弟子顶着个尿壶,一站就是半天。原因只有一个,他扰了师父的清梦。 他很好奇,于是便问那孩子怪不怪师父,孩子像没事人一样道:“要学真本事,都这样,正常。再说,等我以后当了师父,再从弟子身上找回来。” 此时,宗默望向那燕别离,还真觉得祝华年算是幸运的,谁不知道任心前辈以仁为名?无论何事都是讲道理。可现在眼前这个面色肃然的女子,不得不令他想起那个顶着尿壶的孩子。 “忠者,因守而得道,此道为心执之一,天下修行者无数,无不以忠于执者为先。而凡人之忠,又有不同,忠于师门,你在宗门之内虽仅限于学武,但终究要踏上修行之路。忠于师父、忠于同道、忠于国、甚至忠于家,如此种种,但有所守,必有所忠,方是君子所为。你不是要做人间的大侠吗?” “别离懂了,两位师父……”燕别离咬牙道:“接着打!” 女子挥手道:“打之无用,何必要打?三板先行记下。” 宗默终于松了口气,若果真这么打下去,那孩子怕是爬不起来了。此时,再向那女子看去,未免多看了几眼,身着制式道袍,头带暗色拂风巾,蝉眉冷厉,令他觉得阴森可怖,可就是这副样子硬是让他瞧出了些慈善之感。 “正所谓,言必忠信,行必笃敬。信者,与忠有若孪生,之于修行者,也为执道之一,却排名更靠前。但有修行有成者,多以守信为先。做人,不可失信与人,更不可失信于己。修行无涯,只有与信相守之人,方可毫无懈怠、敬对天地、执于初心,绝无敷衍,若无信则难以入道。” “别离记下了。” “示人以礼为道显。修行者便是修心性,若无礼,何以对天地?对天地失敬者,又如何以礼待人?” “别离谨记二师父教诲。” “何以为义?” “为朋友两肋插刀!” “错,此处所言之义为道之义。无道之义不为义,若朋友行无义之举,你该挺身而出,以道义相阻。道无形,因义而生器。义与忠信一样,也是道则之一,执于道义者,便是道之器。你心中有道,你的身便是器,如此,方可引领他人走上正途。而义又不仅限于此,真正的大义方为渡化之道,这世上真正的大义者不计其数,上有神圣人圣;下有百族众生,无论是谁,只要毫无企图之心,心有所向,必得大道眷顾!” “别离已铭记于心!” “希望你这句话是忠于本心说出来的,我不是巫师,无法得知你的小心思。我无风山弟子,向来是百族翘楚,即便你仅想做个侠客,那也要做拯救众生的大侠。侠者更不可无礼!去吧,别污了我无风山的声名。” 宗默赶紧起身向前跌跌撞撞而去,人家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自己还窝在这儿偷听,那才真叫无礼了。边走边道:“这本是小老儿与别离之间的一场赌斗,此刻方才发现,凡人就是凡人,与修行者真是没法儿比。” 说着,宗默来至近前,向三位躬身行礼。不料,那女子却躬身还了一礼,另两男子见此情景,立时肃然随之还礼。 “宗默实在惭愧……”他本想承认自己确实在偷听,人家虽知道,自己却不能装糊涂。 “是云虹惭愧,弟子无礼在先,只能当面教诲,令您见笑了。”云虹侧身,向身后展手道:“宗前辈,先行!” 云虹边走边道:“师父离去前,曾有训教,若有魔人来此必是宗前辈亲自到访。既然来了,前辈当在山上小住几日,也好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宗默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前时那燕别离说的是梦中自尽了,这离去之说过于含糊了些。 “前辈可是对这说法心存疑惑?” 宗默点头。 “师父去时曾说,天地力量渐弱本非常事,实际上这算是上古神圣所谓的大道不死之说。道存,则必存生途。此言虽在百族之中争相传说,却少有人去践行感悟之道。” 宗默真想对她说自己只是个商人,不懂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可是他一转念,那又何必?何不将这些记下来,也许公子听了会有用处呢? 考验记忆,宗默是不弱于修行者的,只要对方别动不动就丢一个魂印就成。况且,他仅是凡人之身,若真有魂印那种东西丢过来,他只怕一眨眼就会晕过去。 修行者可修身、可修心性、可修血脉、还能修魂,他也就知道这么多。他的凡人之魂太过弱小,无法与修行者相比,有时候他也会想,这些修行者若是去经商,是不是就没了自己的活路? 也许,这正是这个域界中分出三个世界的原因。 三个世界的界限也并不那么清晰,比如圣人就模糊了所有界限,圣人之言,适用于每个世界来感悟。只不过,圣人有圣人的心思,他们讲给凡人的道理,总是浅显易懂,说给仙的言论总是玄而又玄。 “呵呵——”宗默笑道:“感悟嘛,老朽也曾感悟过,就是想着想着就忘了身在何处,圣人言中叫忘我之境,而老朽却觉得,其实那就是发呆。” 云虹摇头道:“在圣地诸山修行的弟子,首先要过的一关便是前辈所言的发呆。实际上那与发呆又不同,发呆是无意识的。而进入悟境却是有意识的。只不过,前辈无法控制那种状态,修行者之中将这种状态称作无境。只有从无境自由出入,才能随心所欲的领悟纸境的奥秘。” 宗默诧异道:“听二师父这么说,老朽也能踏入修行之门?” “人人都可踏入修行之门,修行便如同要经历一扇扇关闭的门,能打开哪一扇,只凭各人悟性和机缘。只有两者结合,才能有所得。若是前辈进入无境后无法控制神念,只要一思索便从无境中退出,这样便无法有所得。” “老朽大概明白了,修行便是有所得。感悟便是想要等到,机缘决定了能否得到。可是,为何机缘会不公平呢?” “悟是领悟,领悟力的高低也决定了能否得到。” 宗默叹道:“如此看来,修行之门离我太远。云虹仙子自然知道,我宗氏本是行商大族,族人一出生便注定奔走于百族之间,终日琐事缠身,哪有时间去领悟什么道法?”其实,他心中很是莫名,既然是领悟力高低决定了那机缘,那么领悟本身便是一种机缘,天地还是不公平的;他心中又很是着急,为何云虹绝口不提公子之事? 第七章 丹药情结 见宗默言语之间已现躁意,云虹道:“既然我不能引前辈入道,那我便赠前辈一场机缘。”说着,自袖中取出一方盒,缓缓打开。 宗默倒未去关心那盒中装了什么,他只是好奇,这么大的盒子是怎么装进袍袖中的。 注意到宗默的神情,云虹翻手,指间一动,道:“这是乾坤戒,内蕴空间,想来前辈行商自然是需要的,我便将它也送给您。” “那如何使得?”他心中惊骇,圣地果真不简单,在玄魔殿他可连听都没听过这种东西。就算有,他也很难知晓,毕竟他与修行者之间隔着一个世界。那个距离可谓咫尺天涯,单从怕死这件事儿上,他就得服。人家生死境之后连死都不怕,凡人成吗?死了就活不过来了。 就在他走神之际,那个盒子展了开来,他定睛一望,一枚碧绿丹药闪着幽光呈现于眼前。他的心跳得愈显急促,有喘息不畅之感。 他知道只要能发光的丹药都是好东西,可有时候也并非如此。他曾为升霞洲的一位员外带过类似的丹药,那种丹药来自于鬼族,也只有精灵商人能与之交涉。 那种丹药有个美妙的名字,叫“情结”。他不解其意,什么病需要“情结”呢?他翻遍了医典也没找到结果,后来听说,那个夫人抑郁而终了,他方才明白,那枚丹丸是个要命的东西。 “仙子可知一种叫情结的丹药?” 云虹见宗默忽发此问,怔了一下,恍然道:“早被列为禁丹,只怕已经绝迹了。如今的修行界知情者也不多了,或许百万年前的人才能说得清,可是能活下来的又有几位?不过,情结并非所有丹师都能炼成,需经巫师采人魂魄。据说分七情而取其一,那个一,便说不清了。若所取为喜乐,那丹药便可治愈忧思之疾;若误取为哀惧,便可能致人于死地。” 云虹偷瞄宗默,淡笑道:“这种禁丹,前辈从何处得知?” 宗默无力的跌坐于矮凳之上,沮丧道:“我曾帮一老友私带过一颗,他的发妻患有疑心之疾,非情结不能医。特来相求,多年老友,我如何推脱?”宗默恨声道:“为何非取同一个名字?” “只因那丹药需要一种世间罕有的禁魂之丝,禁魂之丝也为魂丝,从一种魂灵之身中抽离得来。那魂灵有个令人惊惧的名字——织魔。” 织魔令人惊惧,那魔人呢?宗默腹诽着。 云虹淡笑道:“织魔可改写人的记忆,比如,在前一刻我们还不曾相识,而此刻,我们便可能是多年的老友。” “那不是挺好的吗?”宗默认死了要为魔之一字正名,一丝好处他都不能错过。 “若果真如此,这厅堂之内也可能有敌人。” 宗默转首看了看那两个男子,一个壮硕、一个矮瘦,怎么看都不象是坏人。忽而又肃然道:“这个比方不好笑。” “正因如此,天下修行者将其列为了禁丹,虽说只有一束魂丝,也可在人的记忆中诞生新的织魔。” 宗默闻听此言,立时觉得浑身发冷。 云虹强调:“对修行者而言,神魂不容有失。” “我明白了,是我铸成了大错。” “前辈不必为此事挂怀,那位夫人的死因倒有几个可能。一是病入膏肓,丹药难以医治;二是,以哀惧对忧思,因为相生之故,若织魔果真醒来,也定会痛不欲声;再则,也许问题与那丹药无关呢……” 宗默一愣,而后连忙摇头不止,道:“不不不,那员外是宗氏客商,当是个诚实之人,绝不会如仙子所言。” “那前辈更无需忧心,那位夫人故去的原因便是未知。难道前辈想忘记救死扶伤的初心?” “若她是因我而死呢?” “若是因为你救了一个野兽,转身便发现一位猎人杀了它,难道下次您便放任不管了?” “可那位夫人是个人,并非野兽。若真如仙子所说,能料到那猎人会出手,我自会拦阻。” 云虹得意的笑道:“前辈又非鬼族的巫师能卜算天下,即便是有那种能力的大巫也不能改变命运。圣人言,莫以生恶而困心,莫以趋恶而避善,便是这个道理。” “老朽还是糊涂。不过,听仙子一席话总算是好受了些。”宗默探出脖子盯着盒子道:“这……该不会是情结吧。” “此为生元丹,此类丹药可分为三阶,低阶为锁元丹,用于救治垂死者,为修行者必备;中阶为固元丹,可强身锻体,无视境界而可凝聚元力,从而能加长释放元力的时间,为战斗时必备;生元丹属高阶,它以草木妖的精魂为引,以魂修的锻魂之法融合一滴精灵族的精血,再由丹师配合炼制而成。” 宗默听得头皮发麻,连忙打断道:“仙子是说,这是一只草木妖和一个精灵族人的性命?” 云虹摇头道:“树妖的精魂只是一丝神念辅以魂力,只有这样,树妖才能加入到这枚丹丸的炼制中来,以提升成丹率。” “我明白了,这枚丹药的炼丹师是只树妖。” 另两位男子偷笑不语,云虹发现怎么他也不明白,索性道:“总之,您老记住,这枚丹药的炼制这程中,未曾有违天道。而且,这算是一颗上等长寿丹,其效果会因您所处环境、年纪、身体状况的不同而有所差异,服用时间任意。” “长寿吗?”宗默目光炙热道:“我家公子服用会延寿多少?” 众人愕然。果真是宗氏族人,一生都在为祝氏考虑,令人赞其忠义的同时,也未免令人生叹。 矮胖男子走过来,急道:“前辈,这枚丹药就是小师弟为您准备的,就是让您守护他一辈子,他不想后半生孤独而死!” 宗默愤然道:“什么混账话,我家公子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 众人哑然。 瘦高男子道:“若是您不吃这丹药,小师弟是不会见您的。” “呃,这个简单,你们一起帮我圆个慌,糊弄一下便过去了。” 燕别离急得从地上爬起,如幻影般来到盒子中抓起丹药,左手一托宗默的下巴,右手一拍。转身又回至原地,继续趴着。 宗默丝毫未觉,他只觉得下巴动了下,咽了口唾沫。眼珠一扫,身周并无异常,并未有异样,便再未多想。 云虹点头道:“既然如此,便依前辈。”将盒子合上,递给宗默交待道:“待服用时再打开。”而后,转身走向门外。 她实在没想到,三人竟不如一个弟子的手段。修行者依仗的只有力量,和一个凡人斗嘴,不是浪费时间吗? “宗默代公子谢过仙子!” 云虹起身摆手:“不必如此,他毕竟是我的小师弟。” …… 好大一座云山。 此时,宗默就站在无风山的巅峰之上,望海山庄最有名的一座山峰便是云山。 据说在云山之上可望至极远,本来,望海山庄三面环海,只是,除了西面的无际瀚海,东面和北面不过是一处峡湾,名为烽火峡湾。烽便是赤焰烽。峡湾以北便是景国属地,再往北便是人鬼大战的上古战场——上墟。自云山望去,那里漆黑一片。 据传说,上墟之中本是赤土万里,只可惜,经过一场族战,无数死去的冤魂不散,无尽虚空遍布英灵,远远望去,幽影如云。 而无风山呢?站在这里,宗默深深体会到无风山弟子在宗门的地位。俗语说,一览众山小,在此处应该改成“一览众山凛”倒很适合。与所有山峰比起来,无风山就是个坟丘。好在没用这个名字,不然,他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少爷拜任心为师,不吉利。 宗默回身,看了眼坐在地上打坐的燕别离,他也知道,这混小子就是装装样子。 “别离啊,你师父被关在哪儿了?” “就在下面。”燕别离向山下一指。 宗默定睛瞧去,那无限远处的山脚之下有条小路,小路的尽头便是一个丁点儿的洞府。“那么小的一道门,是怎么进去的?” “不小,那是最大的洞府,那门有一丈多高呢。” “看来我真是老了,这远近都看不出来,我这头怎么有点晕呢?”说着,他便向后倒了下去。 燕别离忽至其身后,以一只手撑住,喊道:“五师父、六师父,快出来呀!我撑不住了!” 矮胖的六师父秦铮道:“你这个扶法,不累才怪。撑着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 瘦高的五师父元极道:“你们俩可真够没正经的,宗老爷子是练功用的肉把子吗?”见二人面色一肃,又道:“我赌一块元石,别离撑不过一个时辰。” 二人恍然,正欲惊呼,云虹忽现于五师父身后,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道:“赌就是正经事儿吗?把人抬进去!” 三人乖乖听话,将宗默抱进房中安置妥当。 云虹手背轻拂宗默额头,道:“身子骨太弱,能否撑过去还真难说。” 燕别离急道:“二师父,可一定要救活他,不然我师父……” 云虹道:“他本就寿命不长,我这也是下下之策。这可是我珍藏的融灵丹,自上古之初到如今,丹方早已失传。” “二师父,你是说,这丹药过期了?” “过期倒谈不上,这融灵丹是有违天道的,所以很可能会遭到规则反噬。现在看……没事。没有规则之力。呃……” 燕别离怎么看怎么觉得二师父在试药,可是,这么试药不是血本无归吗?想想又不可能。 最后,云虹道:“无妨,树妖精魂在尝试融合,且不知……醒来之后,他是否还记得我们。” 三人顿时愣了…… 第八章 心中有鬼 宗默做了个梦,在梦里,他回到了玄魔城的家中。 他知道这是个梦,却又不相信这真的是个梦,因为这个梦实在太真实。 不知宗府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听说宗默少老爷归族了,没错,下人们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本来有人称他为少爷,后来他渐渐老了,但又不能直呼老爷,因为上头还有一位老爷,所以改称老少爷。他爹,也就是那个真正的老爷宗潜听说了,叫老少爷这象话吗? 下人们说了,那老爷您说,该怎么叫? 宗潜沉吟半晌道,还是叫少老爷吧。 于是,少老爷这个称呼便这么传下来了,所有人都这么叫,他也只能应承着,反正这个家里,凡事都是围着他老爹转,就算叫他狗老爷,他也会给个回应。说到头儿,不过是老爹不想当那个老太爷。 梦中的宗默在族人的簇拥之下来到老爹所在的书房,在房门之外便要行大礼,一去数月,终于见到老爹了,心情甚是激动。年轻时没觉得怎么着,这上了年岁,还真就担心见不着老爹了。这父子的心情和正常人家来了个大反转。 他想见他爹,觉得爹真年轻,年轻真好;可他也知道,他爹不喜见他,一见他就糟心,就感觉活着没意思,总觉得明天就可能活到头儿了。 他很理解父亲,父亲却不理解他。只见宗潜三两走上前来,连忙伸手阻止,正色道:“慢,说过多少次了,让你注意身子骨儿,以后,再不准多此一举!虽说你确实老了点儿,可我也不想你死在你前头。” 一时间,宗默也分不清这话的真假,老爹怎么说也是个修行者,自己可彻彻底底是个凡人。他不再多想,反正老爹说的,都当真的听。 进到书房,双双落座。父亲悄声道:“你回来的正是时候。” 宗默竖起了耳朵。 “摩萨王已告知百族强者,公主琴筠为神女。” 宗默心说,这不是废话吗?摩萨王为举世公认的魔神,他的女儿当然是神女。梦,就是梦,还真是不靠谱。他又不能打断老爹,不然,说不定又说到哪儿去了。 “问题来了,祝氏怕是保不住她,若是强坐上王位,只怕会引来杀身大祸。” “怎么会?”宗默一惊,如果这真的是梦,那么以他对父亲的了解,定然不会说出这种话,身为祝氏的属族,宗潜老爷子对于忠信节义的信仰很是坚挺,又怎会如曹氏、宛氏、姚氏一般? “那密阵你去过……” 宗默心中一动,这是个秘密。来人地带祝华年归族,便是听从了家主的命令。而拖延归族之期却并非全是他的一己之私。 实际上,他也分不清自己的举动到底合不合适,因为这是王母的托付,就是那位不能示人的神女的母亲秋慕雪。 秋慕雪本是人族圣人,被摩萨王捉了去,被困于秘阵之中,仅为其生育一子。不料,却生了个女儿,摩萨王似是转了性,几个儿子他理也不理,单单宠那个人魔混血的女儿琴筠。 秋慕雪道:“宗默,你此次行走人族,到底是所为何事?” “禀圣人,尊家主之令,带回长子祝华年。” “你觉得那祝华年还可靠?” “其心性纯良如通天之柱。” 通天之柱本是一道独特的虚空之力,其一端隐于修行者的魂湖或魂海中心,令一端连接天道之首尾。在修行界能望通天之柱者,尽皆本性纯真、天赋异禀。事实上,公子和他说过,通天之柱是从人的头上伸出一道光,上面直插入高天之上。每个人的光都不同,大德者,一道刺目的白光,比如秋圣人;而摩萨头上的光如同一道暗血。 他也问过公子自己头上的光是啥颜色,祝华年当时看了好长时间,才摇了摇头,说好象是有,又好象没有。那时公子和自己都还小,若是现在,他定然以为公子在骂他。总之,他没有亲眼所见,自然也说不明白。 秋慕雪怔了一下,而后伸手一招,一个女孩子走上前来。 宗默连忙行礼:“宗默见过公主。” “她并非公主,但为了魔族的未来,我要让她以公主的身份登上王位。” 宗默抬头望去,那女孩的举手投足象极了琴筠,怎会说不是公主?“那,老奴斗胆,她……是何人?” “琴筠。” 宗默恍然,心说,这可怜孩子也许连自己是谁也不知,她此生的使命只是代琴筠坐稳王座。 “这是数年前我令华樱代我寻来的孩子,你觉得可能骗过各家族的耳目?” “呃——”宗默转首迟疑道:“请问殿下,若魔地内乱,当如何?” “呵呵,魔地内乱当先问亲师祝大人。” “若祝大人也自身难保,又当如何?” “以神女令,号令天下强者。” 号令百族?那后果将不堪设想,若没了寒冰之力,此举等于卖了魔族。宗默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秋慕雪不解:“爱卿这是何意?” 宗默见那女孩离去,忙回道:“此女言谈举止与神女一般无二,只是其所思所想与琴筠还有些差距。宗默只图商道,对党争之事,实在不得要领。” “那我便将琴筠托付给先生了。” 宗默辞谢正要出门时,秋慕雪又道:“若是此去需时太久,便不要回到魔地了。我会派人将琴筠送到你的身边。” …… 宗默看了眼父亲,道:“那密阵我是去过……” “那里面有什么?” “一无所有,只是公主的玩乐之地。”宗默似是无意道。 “喔,原来如此。那家主为何让我来梦中问你?” 宗默心惊,这梦中相见竟与祝氏有关?这又是什么手段? 宗潜盯着儿子的眼睛道。“其实也没别的,摩萨在三月后便要破界而去,在那之前,祝氏自然要准备应对各家的刁难。老家主毫无对策,这才问到了为父。” “既是如此,那便让老家主按常例,扶琴筠上位。八岁,在人族也不算小了。” “你可确定?” 宗默点头。 辞别父亲,他开始心中不宁。若这怪异的梦境是老父的,自己的所做所为,他定然能知晓;若这梦是他自己的,老父又如何会出现。在离族之前,祝华樱再三叮嘱,不要透露一丝消息,哪怕是他亲爹。 若这个梦境之后有位无上强者,那又是何人?他的目的又何在? 进入这般境地,自己又如何才能醒来?忽然,他想起那位任心前辈,听说就是在睡梦中死掉了,此刻他还有点信了。如此真实的梦境,若是真死了,还真难说能不能醒来。 他谁也不想理,回到自家的卧房之中,没见夫人,正思索间,便听见门外传来夫人的声音:“老爷——” 他心中一怔,难道想到谁,谁便会出现?那琴筠呢?想了半天,也没见有动静儿。他断定这些梦境有人操纵,但凡所见之人,都是他亲近之人,或者,只有那个控梦者才能做决定。 既然控梦者能进入自己的思绪,自己便不能胡思乱想,于是,他倒头便睡下了。他偏不信,自己还能在梦境之中再做一个梦? 待他醒来之时,已是午夜。 “我就说嘛,你命大,肯定没事儿。”燕别离起身道。 “这是……我这是怎么了?” 燕别离搓着手道:“前辈昏倒了,可把几位师父急坏了。后来呢,发现你睡着了,还真是桩奇事儿。” 宗默想起刚刚的梦境,便问:“讲讲任心师父的事吧。” “啊——啊?”燕别离跳脚道:“这三更半夜的,讲这个做什么?” “你怕什么?” “没,我能怕什么?”边说着,燕别离向身后瞄了一眼。低声道:“前辈是听到什么传言了?” “嗯,听到一点儿,和星殒学院的高手比试……” 燕别离将声音压得更低,道:“没有的事儿。” 宗默察觉到了异样,他觉得燕别离谈到任心很是恐惧。这让他想起了当年拜山时的事儿。他带着祝华年拜了数座山,都没人理。直到拜无风山时,任心刚好出现在山门之外。还说什么“贵客临门、三生之缘神神叨叨的。 更让他惊惧的是,白天站在山顶的西侧,望群山之时,他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一直令他心中不宁。难道这座山是座坟墓? 燕别离在宗默的眼前上下晃了晃,道:“哎,哎——” 宗默一把抓住燕别离的衣领急道:“我要见公子!” “天这么黑——”燕别离眼神躲闪道:“前辈,您看明日可好?” 宗默松了手。“我刚刚掐指一算,我的命数已尽。明日就来不及了。” “这话说的多不吉利?再说,不怕前辈笑话,我怕黑。” “是吗?那你怕鬼吗?”宗默唬着一张脸。 “啊,我的妈呀——前辈饶命啊饶命!”边说着,边跪地连连扣首。 宗默心说,果然有鬼。我倒要看看这无风山里住的到底是什么鬼!于是,起身一抓褡裢背到身上便向门外而来。 “前辈留步!”燕别离跪着爬过来抱着宗默的大腿闭着眼道:“就算前辈将别离杀了,别离也不能让前辈下山。” “说,为何!” “我说了,前辈就不走了吗?” “那看你讲的是否属实。” “那,前辈坐下来,待晚辈慢慢道来。”说着起身,将燕别离推至床榻之上,右手一翻,一道固魂符便被拍在了宗默的脑门儿上。 “我又不是鬼,贴我脸上有何用?”宗默伸手将符扯了去。 燕别离惊恐道:“原来是只法力强大的鬼,求求您快放过这位前辈吧,您随便提条件,我燕别离都能应下,这位可是我师父的兄弟,您不能这么干呐——”说着,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宗默故作高深道:“既然你识出我的真身,那便讲讲这无风山的事吧。” “什么?”燕别离惊道:“难道,其它山门,前辈也进过了?” 宗默哈哈大笑道:“这望海山庄的山峰,又有哪个我去不得!” 燕别离立时止住了哭泣道:“算了,那眼泪估计不能打动你了,你要杀我,就算我浑身贴满符纸也没用。” 宗默疑惑道:“你的身上有符纸吗?” “我都承认前辈道行高深,就不要再戏弄晚辈了。看来,前辈已经见过师祖……呃——”燕别离眼珠一转道:“前辈,不如让晚辈带您去个好地方,包您满意。” “何地?” “去了您就知道了。” “为何又不怕鬼了?” “有您这大鬼,那些小鬼没什么可怕的。您只要在我身后一站,怕的是他们才对。” “那说说吧,带我去何处?” “您缚身这位前辈也要见那人,不如咱一勺儿烩了,省了明日的麻烦。”说着,燕别离便向门外而去。 宗默紧随。 第九章 看望亲师 话说祝府之中,老爷祝云自殿中归来,竟一失足跌了一跤,摔在了门外人事不醒了。 大女儿祝华芳传了太医过来,那名似是在与死亡抗争的颤颤巍巍的老太医,从头到脚查了个仔细。完全顾不得下人私下里的谩骂,看了约莫半个时辰,最后只说了一句:“睡……得正香。”然后,提上箱子笨笨磕磕地出了门去。 众下人将刚刚对笨太医的谩骂吞回了肚子,望着那太医的背影脸上挂着喜色,似是刚刚的无礼之言都是从屁股发出的,和这张嘴半个铜板的关系也没有。 正在此时,一个小小身影自风雪之中匆匆而来,众人定睛一瞧,不是琴筠又是何人?老爷为琴筠的亲师,尊贵如公主,也从未失过礼数。 “拜见公主。”众人躬身行礼。 “免礼,以后见到我,不必行礼。不听话的,就治你们的罪!”琴筠故作严厉道。 一个小人儿,竟装怒唬人,逗得众下人偷笑起来。 “听说亲师跌倒了,我来看看。看你们还能发笑,想必亲师无恙,快带我去看看。”边走,琴筠边道:“亲师为什么总是换地方,没有专门的休息之处吗?” “有,当然有。只是老爷的家眷太多,前后算起来有一百多位。呃……”或许是觉得和公主讲这事还为时尚早,那下人忽然闭了嘴。一指面前的房门道:“公主,咱们到了。”又吼道:“公主来了!” “真没规矩!”祝云的声音传了出来:“看来,因为你们,我这亲师快要做到头儿了。” “不会的,亲师,下人们都很好的。琴筠不喜欢规矩,亲师知道的。” 祝云关切道:“快请公主进来,风雪大,别冷着。” “亲师又错了,我本就是风雪,何来身在风雪中?”说着,来到床榻之前,顺手拉了矮凳坐下,关切道:“亲师可好些了?” “都是下人们大惊小怪,只是……”祝云向下人使了个眼色,见人退去低声道:“公主可听王上说过如真实般的梦境?” 琴筠摇头。 “这就怪了……”祝云陷入思索之中。 琴筠面色奇异道:“亲师进入了那样的梦境?” 祝云点头道:“本来不相信,未料到在梦中遇见了宗默。” “宗默大人吗?不是和商队同去了?呃……怎会在梦中见到?大人他说了什么?” “奇就奇在此处,这一点我还不如宗默,他只是一直在听,反倒是我说了很多。若果真那梦境有人掌控,怕是会引来麻烦。”祝云面现愧色,摇头不止。 “不会的,亲师放心,我会代亲师询问父王。” “公主啊——”祝云拉起琴筠的两只小手,将其手掌展开,似要将公主的掌纹刻于神魂之中。 半晌祝云方才抬首道:“公主,可想坐上那个位置?” 琴筠摇头。 “本来呢,无论公主想或不想,那个位子都得坐上去。既然公主如此选择,也好。”祝云神秘道:“如此一来,老夫便知该如何去做了。” 琴筠疑惑道:“亲师,真能让我离开玄魔城?” “我祝氏在人族各国都有产业,若公主想周游列国,老夫还是能办到的。” 琴筠惊呼道:“太好了,还是亲师对我好。” “不然怎么叫亲师呢,公主离去后,老夫这心可就空喽。”说着祝云面现伤感之色道:“也不知老夫此生还能否见到公主。” “我会偷着回来看您的。” “不可……”祝云心说,公主太小,有些事不能据实以告。若魔地生乱,他的对手们必会安排神境将魔地北境封阻,到哪时莫说是一只苍蝇,便是连一道神识都会被发现,更何况是这么大一个孩子呢? “嗯?”琴筠不解。 “我是说人地离玄魔城太远,路途之上还有失性魔人,公主善良,一定不忍看到守护之人死去。商队每年都要死上几十上百人,祝氏因此也付出极大的代价,仅是安家费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最后,还不是要加到那些货物上面?不然,若让金石司支付,每天的人财物损耗加在一起便大得惊人,于国而言,真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喔……这些亲师从未提起过。”琴筠以为自己不该让亲师想起伤心事,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低头沉默片刻,又低声道:“亲师,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祝云伸手止住琴筠,正色道:“此事不可对任何人提及,公主定要记住,是任何人。” 琴筠点头。 “离开的时间嘛……”祝云思索道:“便定在摩萨王破界之后,待百族强者离去,我会派出商队护送。公主要知道,在破界前,魔地各路关卡已全部封锁,只能进不能出。” “我明白。”琴筠答得虽痛快,心里却打起了小鼓。华樱姐要怎么带自己离去呢? 祝云心道,若是王上知晓我的顾虑,他必会为我铲除障碍。可是,他离去之后呢?那冥鬼咒三族,若有一方觊觎这片冰封之地,魔族将无力抗衡。所以,魔族实力为重中之重,王座次之。神女不在,神女之位还在。如今的魔族,没人能取而代之。如此一来,魔族内部会安定,便是有外敌,也能勉强应对。 可这些话,他无法对琴筠说。“公主可有相熟的亲近人选?” “华樱!” 祝云怔了怔,他没料到公主应的如此痛快,更没想到华樱与公主走得如此之近。 “华樱……是个直率性子,老夫怕她冲撞了公主。” “不会,和华樱在一起,我才知道我是谁。” 祝云未语,心说,你不是公主吗?还能是谁。再想想那个不省心的三女儿,真若是将她留在玄魔城,说不准哪天给祝家捅出什么娄子来。“若是公主觉得华樱适合,便让她与你同去吧。” “此次前来,琴筠还有一事问亲师,那些孩子真的没有危险吗?” “只要摩萨王不知情,危险是不会有的。我会让人安排好,分别让各族强者来认领。他们虽说要跟随摩萨王同去,可那些神境随从总要留下来,等到过了破界之日,他们会带着自己的族人离去。当然,公主大可不必顾虑他们的安危,这些我也会安排妥当。” “还好有亲师操心,不然我都不知该怎么办。” 祝云起身,郑重给琴筠行了个君臣之礼,面现愧色道:“老臣无能,不能护公主登上王位,老臣罪该万死!” 第十章 玄魔渊源 见亲师行大礼,琴筠紧张道:“亲师快起身,您虽为亲师,却比爹娘陪伴的时间还多。您放心,琴筠一定会强大起来,不辜负您的期望,登上王位,让魔族没有内忧外患,真正成为百族之首!” 祝云起来,反背双手,面上却没有一丝异色。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嗯,请问公主,何为强大?” “强是力量,力可汇天地之灵,立于百族之间,心中无敌自可无敌于天下;量为纳,纳则通。纳百族之长,蕴融灵之神意,神思通达,念意通达、方为天下至灵,至灵为有量之灵,有力有量,才是真正的强大……呃……亲师,您还没告诉我,这句出自何处?” “是老夫的一番解语,语出一句圣人言,力可通天,无量难成。” “是哪位圣人说的?” “自然是一位人族圣人,至于是哪一位……我也不知。只是,这句圣人言据说是因王上而生。宗默说是那圣人在嘲笑王上有力无量,我却觉得说得很好,所处位置不同,看到的自然也不同。圣人不是王上,自然不解王上心意;王上也不是圣人,自然无需在意。公主您却不同,站在魔族未来的位置,您将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父王真的如那圣人所说吗……有力无量?” 祝云摇头道:“自有精灵族碧落王以来,商道便由精灵族垄断。王上为族群考虑,与那暗夜精灵起了争执,自然没错。一切,都是因为站的位置不同罢了。” “为何我魔族不能有自己的商道呢?” “何其难。一条商道是探索出来的,即便一时通了,下一刻也可能不通。精灵族第一次探索各大陆时,三年之内,损失了近千艘大船。好在大部分都是货船,以精灵举族之力方才度过了那道难关。十年前,玄天族出了位玄子,经过数年时间方才为精灵族打通了一条海上商路。” “玄天族很强大吗?” “玄天为外域之人,受百族排斥,只有精灵族将族地拿出来供其生存。若是说起来,我们算是那外域种族的后裔。” “啊——我懂了,原来我就奇怪,为何不是魔族,而叫玄魔族。那我们和玄天族有何相关?” “据说,原本这片土地上居住着大量魔人,他们也是融灵族的后代,可多半不能修行,成了普通的凡民。只要到了死亡之前才会觉醒融灵之术,就如同你所知道的失性魔人的样子差不多。” 琴筠张着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华樱姐杀死的那个失性魔人实在太可怕了。 “公主不必如此,魔人的延续自有规律。但凡有将死之人,都被会各大部落争取,往往实力强大的部落会得到,而后在族中选出刚出生的婴儿,供其融灵。那时的凡人愚昧,认为刚出生的婴儿是无灵智的,只是徒有生灵本能。” “是要杀死那个孩子吗?” “当然不是,是融灵。融灵需要大巫来操办,所有担任大巫之人尽皆是融灵觉醒再融合之人。他们将孩子放在祭坛上,接受日光的洗礼,若是七日不死,便可接受融灵。” 琴筠诧异道:“怎么可能?七天不吃奶会死的。” 祝云摇头道:“祭坛之下是无数巫师,他们以魔元力滋养是死不掉的。洗礼只是形式,在于瞒过魔人的眼睛,真正的目的却是统治者以此将修行者和凡人区隔开。” “那些修行者和凡人不都是魔人吗?” “没错,这便是最初期的部落统治。后来发生了冥魔大战,这世间所有的大战,但凡将一族放在前面,便说是胜方。可笑的是人鬼大战,胜的却并非人族;海族与鬼族所有的战争都算是卫潮之战,在海族的记载中,卫潮之战总是海族胜出。无论有多惨烈,哪怕到最后某个海族的种族要灭绝了,结论都是伟大的海族人民终于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只有我们魔族会忠实的记录这一切。” “可是,那些部落的人也撒了谎。” “没错,如此说来,没有哪个种族的历史是清白的。但冥魔之战却是真真切切,已经没有人需要那个谎言了,因为,所有魔人都死了。” “亲师是说……我们和魔族没有关系?” 祝云摇头道:“冥魔之战后,第一位来到我魔地的是位玄天族人,他在魔人的尸体中发现了魔人血脉的秘密——融合。魔族的血脉可以相互之间无限融合,却与颢天域所有种族都不相融。融灵术分为两阶,第一阶为融灵。在外人看来,融灵是最难的,但在魔人中这并不是问题。而第二阶便是融血,这个发现震惊了那位玄天族人。” 琴筠终于面色正常了些,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对于已知,当然不奇怪;对于未知,但凡生灵,都该心存敬畏。” “那后来呢?” “那位玄天族人为世外真神境,相当于我们所说的真仙。修行者飞升之后为人仙、而后是天仙、再之后才是真仙境。他施展了秘术,以自己的血脉之力,救活了两个魔人,一男一女。为避免魔族再次被灭族,那玄天人以神力警示百族,魔地此后归为玄魔族,玄魔族从那以后成为了一处世外隐地。” “玄魔城呢?” “玄魔城也源于那位强者的神力。所以,你小时候总是问,为何在城墙上留不下印迹,就是这个原因。” “是啊,无论是木石刀剑,都无法伤到那些墙壁。就是说,那两个人是我们的先祖,还是那玄天族人是我们的先祖?” “难道公主还没发现这玄魔二字的深义?” “喔,我明白了!是血脉融合,可是……亲师,不会他们三个都是我们的先祖吧。这可真奇怪,别的种族都是两个人,只有我们魔族是三个人。” 祝云咳嗦了一声道:“和几个人没关系,只能是两种血脉的融合。确切的说是融灵族与域外神族的融合,而其它种族,不过只是普通的融灵族。”见琴筠发起呆来,祝云便问:“公主在思索何事?” “我在想,一座城、两个人,真好,真宽敞啊——也真的好静啊,亲师你说,他们是不是也会烦,也会吵架,就象爹和娘一样?” “……” 走出祝府大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不知为何,琴筠忽然心生感伤之意。 琴筠转身看着那两扇门,它们很安静,它们如同亲师一样,不言不语不声不响的进入了她的记忆中。 她望着风雪弥漫的高天,心中呢喃:亲师,你知道吗?父王终日都在修行、母亲只会说让我离开,她要静一静。也不知从何时起,我才觉着您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或许琴筠长大了,长大了烦恼也会多,您是这么对琴筠说的。你还说,生灵就象这风中的雪,看不到远方,只会变得越来越迷茫;没有左右一切的力量,便只能被风扯着,随着他人心意飘荡。 您说,凡人是风中雪、修行者也是风中雪、哪怕身为摩萨王的父亲也是风中雪,所有风中雪都一样无奈,只是理由不同。您还说,风中雪的一切无奈,都是人所赋予的。只要有了那种心境,一切世象皆可化道。琴筠不懂,但琴筠想告诉您,琴筠也可以左右风中雪的命运。 琴筠深深的望了眼祝氏府邸的大门及两侧的高墙,而后双掌齐出,无尽阴寒脱手而去,如一条隐藏于风雪之中虚空之龙,它如同琴筠的眼睛,在祝氏府邸的上空四处游走。 院中有下人的惊呼声传来:“老爷,快出来看看啊,雪化了,传说中的春天来了!”那喜悦的惊呼声直冲云宵,响彻了整个玄魔城。 第十一章 草木皆魂 月色之下,那些黑色的影子如同一张黑色巨口,似是要择人而噬。宗默打起精神,紧随燕别离身后。这无风山上究竟有没有鬼,他也不清楚。身为魔人,对鬼自是没有好脸色的,他从未怀疑,因为他压根就不相信。 可就算不信,他的心里也不停的打起了鼓。若非想快些见到祝华年,说什么他也不会来触这个霉头,说到头,他还是信了。 燕别离是想壮个胆儿,回头问道:“前辈,你那么深的道行,走前边儿好点儿,晚辈实在胆小。” 宗默面无表情的以下巴向前一指,却未言语。心说,谁知道那个任心在搞什么鬼,最让他心中不宁的是,任心没死还好说,若是没死透,以她那样的境界还真可能搞出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出来。 燕别离神情一苦,停下脚步,转身求饶:“前辈,您就放过小的吧。小的还真不敢大半夜的去看师父。” “你师父的魂儿被鬼叫走了呢?” “真那样,我去了也不顶事儿啊。您想想,他是修行者,我就是个武把式。但凡一个小鬼招招手,我的小命儿就玩完了。您道行高深面慈心善,走在前面也能给晚辈添些底气,还能顺便辟辟邪气。您看……” “别耍嘴皮子,前头带路,没人能伤得了你,鬼也不成!你但可放心,不是说身体体壮人邪气不侵嘛,你的身上现在就散着邪气,鬼都得绕路走。”说着,宗默似是给燕别离一点信心,目光凌厉的左右扫视了一眼。 燕别离顺着宗默的目光望去,树影在月光之下摇动,微风拂过草木,沙沙之声入耳,令他顿觉不寒而栗。 师父曾说,世间本无鬼,即便是有,也是一种称为鬼的生灵。既然是生灵,那又有何惧?话虽如此,燕别离自知不是修行者,他是吃五谷长大的,自然免不了拉屎放屁,怕鬼当然也是免不了的。 他不知道师父是不是需要解手,反正自他入了师门以来,就没见师父解过手。不过,在他看来,师父是不需要去茅厕的。 因为师父在他放屁的时候曾经说过:修行者无非是修身、修心、修魂。凡人也可以修行,至少可以练体外加修心,你没有舍弃一切的决心,就连口腹之欲都无法舍弃,什么都往嘴里招呼,自然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你看看这无风山上,自从有了你,我真想同你的几位师叔去云山请愿,改成有风山倒好些。 燕别离不懂,问师父为啥呀?师父说:只要你呆过的地方,总是臭屁不断。 人的意念之力果真很奇妙,就在此时,腹中隆隆,燕别离实在忍不住,便夹着两腿放了个无声的屁。而后,他发现了屁的妙用。只见宗默手捂鼻子,另一只手向身后比划了一下。他竟然可以走在大鬼的身后了,这绝对算是意外之喜。 宗默紧赶数步,迎着风长出一口气道:“偷吃的啸天鸡还没消化?” 燕别离一怔,这只大鬼怎会知道宗默前辈的事?他三两步靠上前来,不解道:“前辈怎会知道啸天鸡的事儿?” “我为何不能知道?” “晚辈明白,是因为您的道行高深,可被鬼附体之后,总还会醒来,难道宗老前辈真的……”燕别离眨巴了眼睛,看着宗默道:“真的死了?” 宗辈移开目光,继续向前而去,边走边道:“这世间果真有鬼魂?” 燕别离笑道:“前辈别吓我,您是鬼,难道还不承认自己是鬼不成?” 宗默道:“是否为鬼魂,老夫说了不算,一切只是幻象。若这世间人和事都是幻像,那我只想问,你相信与否?若你相信,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也无妨。” “前辈的话,晚辈自是相信的,可是,您已经是个鬼,现在连宗老前辈的记忆都被您夺了,这让晚辈如何不信?” 宗默故作神秘道:“你看得到这四野里的无数鬼魂吗?” 燕别离摇头。 “既然你看不到,为何相信那黑暗之中有鬼?” “因为前辈啊,前辈所说的一切都是鬼话,晚辈想不信都难。” “看来你宁愿相信鬼话,也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晚辈就是一凡人,当然不懂前辈的手段。我看不到没什么,至少前辈能看到,前辈看到了就等于我看到,这有啥不对?” “嗯——”宗默停下身来,看着燕别离的脸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你就没想过,前辈也会出错?呵——”他侧头嘀咕道:“只怕是你心中有鬼。” “心中有鬼有什么不对?晚辈眼睛看到了才心中不宁。” “可眼见也许并不为真。” “若前辈不是鬼,那您就是在吓唬别离!嗯——”燕别离眉毛一挑,气愤道:“前辈,这就是您的不对了,不能这么吓唬我!” 话说至此,燕别离止住脚步,心说,若宗前辈不是大鬼,遇到那些小鬼该怎么办?此时,他开始后怕起来。 无风山的岩洞算是望海山庄所有禁地中最神奇的一处。无数倒生的乳石,就如同一只只活的生灵。进入之人,只要一个不注意,那些乳石便会变换位置,令人立即失去方向。 第一次进入其中时,还是明晃晃的大晌午,他自然是不怕的。可眼下却不同,明明说好的要那大鬼当作倚仗,可这只大鬼眨眼之间又变成了宗默老头,这找谁说理去? 就在他左思右想之时,那岩洞的门内飘出一道烟雾,烟雾如同丝絮,似是被风带着,眨眼间便来到二人面前。 燕别离惊得说不出话,腿上一软,便跪了下去。高声呼道:弟子燕别离拜见师祖! 在无风山的后堂之中,他见过师姐的画像,也仅见过一次便再也不敢擅闯奉心堂了。 师父说,那画像上有一道师姐的魂念,若是不小心触怒了师祖,她便会立时出手。那也算是无风山的底牌之一。想想都过瘾,只是那道魂念象是没了记忆,无论是谁,哪怕是无风山的弟子也不例外。 那天,师姐的画像只是朝他瞪了一眼,便吓得他双腿发软,但还是连滚带爬的逃了出来。后来想想,师祖的魂念也许并非师父所说那么无情,因为她并未直接出手。 如今,如同鬼魅般的雾影就在他的眼前,他如何认不出那便是他日夜惊惧的师祖? 宗默同样如此,虽说时光已过百年,但任心的样子他却从未忘却。所不同的只是此刻的任心只是一团烟雾的影子罢了。 宗默长声道:“仙师,魔族宗默再来拜山!” 雾影冷厉道:“我看,你是存心扰我清静!” “仙师若心中烦乱,便是宗默不来,无风山也会有风吹来。仙师若心中平静,又怎会在意这等小节?”见任心未语,宗默抬头望着雾影又道:“宗默此次前来,只为接回我家公子,顺便和仙师解除那个百年之约。” 第十二章 百年之约 何谓百年之约?百年前宗默拜山之时,任心便与他相约,此生仅见其一次。若他能为其带来一只寒灵,她便会将祝华年交还给宗默,换句说,人家实力强大,就不讲道理了,有办法自己想去。 宗默曾数次经过玄魔圣殿,在门徘徊了不下三百六十圈儿,愣是没敢进去。他怕啊,万一摩萨王一个气不顺,威压散出来,他这具凡身便算是交待了。可万一摩萨王因为气不顺嗝屁了,他还不如不张那个嘴。 除了摩萨王,谁还能捉住那寒灵?在峡谷里,寒灵到处都是,想捉得有那个手段才行。宗默也曾披着十多层兽皮,将自己裹成一只骆驼,蹲在峡谷之外观察了好几天。 最终他才发现,寒灵就是一道道冰雾,那东西就是杀死修行者的凶手,除了凡人便是摩萨王这样的强者才能在冰谷生存。若想捉到,必须要动用神器,或是摩萨王出手。即便是有那种神器,有力量动用的,也不敢靠近峡谷,到最后还得求王上出手。 宗默对家主祝云最是了结,自家之事从不向摩萨开口,即便是想得到些什么,多半也是靠嘴上功夫争得机会,最终还得靠宗氏还完成。 他是谁?他是宗默,他的身份就是奴隶,而且是忠奴,忠于职守是他的本分,忠于身份为家主谋利益那才是应该做的,怎么能因自己私下的承诺便毁掉了宗氏的声誉? 此事,他在玄魔城想了无数年,后来,他想也懒得想了,反正想也是白想。直到家主令他出使人地,他方才再度想起此事。 宗默淡然道:“宗默是来履行当初与仙子的约定。” “约定?”任心面现疑惑之色。 宗默心道坏了,敢情人家都把这事儿忘了,我又何必多这个嘴?他真想狠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还未待宗默多想,任心便道:“千金难买一诺!果然是闻名天下的宗氏一族。听你所言,想必那寒灵就在你的身上?” “前辈过奖,宗默一具凡身,实在不是寒灵栖身的好所在。” “哦?那岂不是说,你宗氏要违背诺言了?” “不,宗氏从不毁约。此次前来,宗默正是要向仙子说明,待我护送公子归族之后,宗默自然会再去峡谷,拼了命也要取得寒灵。若是不幸身死,便算作是宗默毁约的代价、若侥幸活下来,仙子还能得到寒灵,岂不是两全其美?” “没觉得有什么美的,你死了一了百了,我什么也没得到。也就是凡人界才如此荒唐,得不到寒灵你也要活下去,直到将寒灵为我带来,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是,宗默听前辈吩咐。” “华年……”雾影沉默半晌道:“你带不走。” 宗默诧异道:“为——为何?” “我说过,要拿寒灵来交换。” 宗默面现羞怒之色,沉声道:“前辈难道要我死在无风山?” “这算是威胁?你可以死在这儿,可即便是死又如何?带回华年,想必也是你承诺过的,你死了,还是没什么用。” 宗默心中大怒,心道,在魔奴,能得宗氏族人未履约而死,那算是举族之荣耀,至少要大庆三日,那是祖上显了灵了,不然,宗氏族人怎么会死?宗氏一切所承,都不是毫无根据的,那是连卜算先生都无法推测的。而那所谓的百年之约,不过是任心用来威胁他的筹码罢了,虽说如此,他也必须应下,因为公子在她的手上。 “前辈,我要见公子一面,不然,宗默即便离去,也难以心安。” “安心容易,小子?”任心看了眼燕别离,燕别离一怔,雾影是回头看他了,他却看不清那雾影的脸,他在试图将师祖的样子记下,可是那雾气却变得越来越淡,几乎要散去了。 “哎——别离在!” “带他去见祝华年,记住,不准祝华年离开无风山。” 燕别离目光躲闪道:“是,弟子记下了。”而后看了眼宗默,便向前方的洞府飞奔而去。边跑边低声道:“快点儿!” 宗默问:“你不是怕鬼吗?” “怕,我怎么不怕,就在身后嘛。” 宗默恍然,原来燕别离怕的是任心。再看看自己,山路走几步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任心,他这个糟老头子,跑得没比兔子慢多少。 高耸的拱门象是从地上升起一般,将山壁支撑得结结实实。从见到任心那一刻,宗默浑身都哆嗦,直到任心怀疑宗默承诺那一刻,他忽然不怕了。他忽然意识到,他所信守的力量何其强大,它可以令一个凡人忘记生死,不惧鬼神。如此一想,他的心中又快意了几分。 只是,当脚步踏入洞府的刹那之间,他听到身后哐当一声,玄铁大门合上了,视野所及的一切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他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还有一丝痛意。 难道公子就呆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地方?他伸手拭去洞顶滴下的水滴,方才听到周围传来更多的水滴之声,从那声音他可以判断这个洞府太大,想见到公子,怕是要走上一阵子。 “前辈,别站着了,随我来!”燕别离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宗默寻声而来,脚下从起初的踏水之声,直到最后,那水淹没了膝盖。他疑惑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这还用说嘛,当然是水下面。” “是……水牢?” “我也说不清这算什么地方,反正从师父进来后,我才知道无风山有这么个地方。”燕别离一把抓住宗默的手,一头便向水下扎了下去,直带得宗默一栽楞而后冰冷的水便灌入了他的鼻孔、他的喉咙,还有耳朵。他睁不开眼,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也不知燕别离要在水下游多久。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任那冰水涌入口鼻之中,随之他便昏了过去。 待他醒来之时,一道阳光入眼,他连忙转过头去。忽然发现自己躺在草地上,远处的燕别离靠坐在一块青石上擦拭着短剑。 这究竟是何处?他忽然想起,公子,公子在哪里?想到此处,他猛然坐起,就在这里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之声。 “你醒了?”略显青涩的沙哑嗓音传来,语声中满是关切之意。 宗默怔住了,好一个俊逸少年,高挑身材,白袍罩身,肩上肌肉将袍子撑满,一点也不显瘦弱,瓜子脸,如画眉眼之间满含笑意,象极了他的母亲的蓬若夫人,只是不同的是,那双赤瞳之中透出一道凛然之息。是杀气外溢?他倒听家主说过,魔人并非天生就是赤瞳,公子年幼时便被封魔入体,这个才是关键。 看着看着,宗默便开始老眼昏花起来,他拭去泪水,迟疑道:“你可是少爷?” 第十三章 见欢离愁 闻听宗默问他可是少爷,那少年的脸冷了下来,故作气道:“看来你真是老糊涂了。我们穿开档裤时还相互摸过鸡鸡呢,不是我,又能是谁?” 宗默渐渐咧开了嘴,笑道:“像了像了,这才像是少爷……”说着便忽地起身,栽栽楞楞便向祝华年怀中扑去,一把将祝华年抱住,竟嚎啕大哭。 百年未见,他的眼前如同看到了当初两人光着身子在雪地里奔跑…… 那天,天气阴寒,魔族的天气就从未暖和过,一天中仅在午时风雪会弱上几分。那天祝华年对他说,要去雪地上练体,这样等长大后就不怕冷了。 他是少爷的奴隶,少爷是他的主子,虽说一般大,主子就是主子!老爹宗潜打从他在娘胎里时就在他娘的肚皮上这么吼着的。可以说,主子就是天,这个规矩是渗透进他的魔血之中的一种习性。 可少爷打小就告诉他,不要天生一副奴仆相儿,你是我的哥哥,要有个哥哥的样子。宗默当时吓坏了,主子就是天,主子万一不是主子了,那天不是要塌了?“那可不行,爹说过,规矩就像是夺命的刀锋,若敢僭越,会死得很惨很惨!” 也许他说得很吓人,把少爷吓住了,也许少爷也不想失去他这个听话的奴仆,最后少爷说:“好好好,以后我还当主子,就是到你死的那天,我也是你的主子,行了吧?” “不能是以后,以前你也是主子。你要把话说清楚,不然宗默会死的。” …… 都是些小时候的记忆了,他和少爷之间也只有小时候的那点事儿,从少爷未满十岁便被当作质子被他亲自送到了望海山庄。从那以后,仅十岁的他,便加入了行商队。 他总想着望海山庄能订些宗氏的货物,这样他便有机会见到少爷了。可事与愿违,每次来到此地,他连山门都不能靠近,眼看着慕容氏的人将货物运进去再出来,而他则被山下的灵兽追得像兔子一样撒丫子跑,在林间没头没脑的乱撞。 灵兽们倒不会吃了他,可能凡人的肉酸、没灵气,吃了也许会掉修为,拉肚子,所以灵兽追他只是在调戏他,觉得有个低等生灵出现真不错,搞得满山遍野都挺欢乐。 在他的记忆中,他好象跑了无数年,跑着跑着越来越慢、腿脚开始不利索;想事情吧,半天才能转过弯来,就连眼神儿也大不如前了。若在以前,一只苍蝇在眼前飞过,他蒙着个机会也能顺手逮到一只,现在是有心无力了,讨厌的苍蝇倒成了他的伴儿。 三年前他还来密林之外向山上张望过,那些调戏他的灵兽们似乎也对他没了兴致,即便他不小心踩了魔兽的胡子,魔兽们也像是没了感觉。老了,连灵兽都不喜欢逗他玩了,那时,他忽然觉得活着真没劲。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自己越老越讨人嫌。人家说话声儿大了吧,他骂人家说,我又不聋,你那么大声干嘛?声小了吧,他觉得人家欺负他耳朵背。身体上的零件儿一个个都不灵便了,他方才承认,自己是真的老了。老了,身子也缩缩了,吃饭也没了味道,便是将饭食嚼得再碎,也只是在肠胃里走个过场儿。 他已经快没用了,屙屎时他就想,说不准哪次蹲下他就起不来了。为了避免自己死得太过难看,他屙屎时都会找两块石头垫在屁股下面。甚至,怕自己在屙不出屎来,一日三餐也以流食代替了主食,不然,没了牙齿,万一屙屎之时想咬牙都没得咬。 人就是种奇怪的生灵,等到老了,看到年轻的、好看的,便想多看两眼,这样会觉得自己也有了精气神儿。他怀中的少爷,年轻,也好看,没有比少爷更好看的人了! “哎哎哎!你这是越老越爱哭鼻子了,我又没死,你哭什么?看看——”祝华年故作嫌弃道:“弄我一身鼻涕!”说着,转过身去在身上比划着。 这一切都看在宗默的眼中,少爷哭了,还在装坚强,怎么看都是个小大人。宗默端详着祝华年的背影,笑着,脸上那堆褶子生生的被他扯出一朵花儿来。 “师父,你们这相见欢之后,是不是该离别愁了?”燕别离苦着脸,垂头丧气道。 宗默惊问:“这是何意?我们好不容易跑出来,怎么会——” 燕别离满面忧色道:“我们还在无风山下,这是北山口,往前走三里才能出得去,可那三里丛林中遍布魔兽,得飞过去才成。看看咱们三个,没一个会飞的。唉……要是苏荷师姐在就好了。” 宗默面色一松道:“魔兽不就是灵兽吗?他们又不会吃了我们。” “说得轻松,他们不会吃你,可会对师父下嘴。” 祝华年瞪着燕别离道:“什么叫下嘴?难不成我就是那些灵兽的菜了?” “师父当然不是灵兽的菜,嗯——”燕别离目光躲闪道:“现在您还不是魔兽的菜,进入密林就难说了。” 宗默忽然觉得,这师徒之间也不像师徒,看来,少爷在自己身上完成不了的愿望,在燕别离身上实现了。还未待祝华年说话,他插言道:“我去和魔兽谈谈。” “谈谈?”燕别离问:“你懂魔兽语吗?” 宗默摇头。 “你不是修行者,更不懂魂术,拿什么和魔兽谈谈?” 宗默胡子一翘,赌气道:“就凭我曾经和他们在山里折腾过,他们也得给我这个面子。” “折腾?”燕别离难以置信。“那魔兽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怎么会和前辈折腾?呃……”又低声神秘一笑道:“前辈,说说看,你们是怎么折腾的?” 宗默被问得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索性低头不语了。 “没辙了吧?老人家,我可对您说,魔兽可不是好惹的,在他们眼中,虽说身份比圣地的弟子低了几分,但哪个弟子若敢动歪心思,他们敢杀到圣地去。你要知道他们可是环形山里来的,喷一口气都会出人命,您不拿自己当回事儿,也要为我想想不是?” “为你想?难道你还不如我这没用的老头子?” “当然有不如的地方,至少没您老,老的都稳重,可也会干糊涂事。”燕别离见祝华年面色难看,立刻又对宗默煞有介事道:“这话可是我师父说过的。” 祝华年反问:“我说过?” “当然说过!”见祝华年面色不愉,便道:“也许说过。”见祝华死盯自己,便又低声道:“您没说过这种话,身为您的弟子,记性这么差,真给师父丢脸。是我的的错还怪在师父的身上,当着外人的面给师父难堪,别离真该死。别离一定会记住,但凡是对的事,都是师父说的,所有错事,都该算在弟子身上!” 燕别离说得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完全未注意师父的脸色已如寒霜。 第十四章 尘锁冰心 琴筠踏雪而来,负责清扫的奴人退至街边,对她默默躬身行礼。只待他远去,方才拾起地上的扫帚继续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动作。琴筠觉得,如果不是那魔人还有呼吸,一定会令人以为是一具尸体。和尸体又不一样,他会动。 为了玄魔城的大街上片雪不染,他要将生命绑在那把扫帚上,然后用力的挥出去,地上的被掀起的雪花,就象是生命的花朵,一朵朵的瞬间绽放,只是眨眼之间,那美丽的花便消失了。 亲师说,身为魔人,每个人都象是一块砖石,铺就了这数十里的长街、搭起了高高的城墙、筑起了宏伟的殿宇。千百万年之后,后人只会在意这满城泛起的神性浮光,却无人记得那些砖石的名字,但那些长街记得、那些城墙记得、那些威严的殿宇记得…… 琴筠心中泛起一丝哀伤,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强大起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回归这座神城。她停下脚步,轻轻转身,轻声呼唤道:“盐伯……” 那扫地的魔人连忙弃了手中的扫帚,噗的一下跪于雪地之上,难以置信的颤声道:“公主!您还……记得小的?” 琴筠微笑着仔细看了盐伯一眼,然后未作回应,转身消失于风雪之中。 那魔人揉了揉眼睛,左右一望见并无一人,摇了摇头嘀咕着:“老眼昏花,还幻听了?”起身再度拾起扫帚继续着机械的劳作。 隐于风雪中的琴筠静静的望着那老人,她不想去打扰他。 实际上,这半日行来,他只为了要将这城中人都记下来,还有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愉快的、令人伤感的,一切一切,她都不想错过。 华樱姐说,去城中转转吧,玄魔城是你的根,死也要死在这儿的,哪能忘了这城中模样? 所以,她来了。 只是,当走过数条街道之后,留在她记忆中的并非是那些泛着浮光的建筑,而是那些忙碌的魔人们。 冬婶儿的点心铺子开张了,她用白巾将头发束起,不知是在哪里做的仆妇裙将腰身束得很是紧致,显得干净利落。 她立身于店门前的风雪中,将袖子向上一卷,将脸憋的紫红,吆喝着:“新出炉的手工点心啦,开张半价,只需半块元石,全家管饱……” “哎哎哎,冬婆娘,你这是喊给谁听?”一个玄魔殿的下殿弟子道:“大雪的天儿,都在家里热乎着,谁出来?再说……你沿街叫卖,我该收你置摊费。” 冬婶眼睛一瞪,道:“你个狗娘养的,你以为我像那些摊主见你就跑?告诉你,我儿子前年追杀失性魔人死在了冰原上,玄魔殿也没说给个说法儿。我一个寡妇卖几块塞牙缝儿的果子谋条生路,你个兔崽子就来找不自在?你老娘我今日就要打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灌的是什么汤水!”说着,冬婶伸手自身后一扯,将身后的条凳儿抄在手中。抬眼望去,那下殿弟子早没了踪影儿。 生存,逼得这个曾经惊艳玄魔城的妇人,不得不放下身段儿,做起了生意。而此刻,她又再度降低了身段儿,看起来,活脱脱一个市井悍妇,多么美的一幅画面? 亲师说,众生便是一副道卷,他们在用生命书写一曲生之悲歌,天下百族莫不如此。 琴筠并未现身,她不想告别。 华樱姐说,你虽是高高在上的魔族公主,但离开也要悄悄儿的,王上离去,那些凡人真正的依靠就只剩下那个心中的神女了。不要给他们留什么直接的念想儿,念想就象一条兽筋,时间越长拉得越紧,早晚有一天会断的。断了念想儿,人活着就没了希望,若你归族太晚,以他们的寿命或许早死了,那就让他们死的时候,心里别空着。 琴筠觉得自己的心里被塞得满满的,就是没一件事能让她笑得出来,或许能带给她的只有父亲了。 她隐于风雪之后,于城中一处巨大的庭院之前驻足。她静静的观望着这座庭院,实则这却是母亲居住的禁阵。 一年前,她发现爹和娘的关系并不象表面上看来那么融洽。那天,爹和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摩萨,你会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娘看起来就象要发疯一样,让她很难与心中的娘联系在一起。 爹很愤怒:“你不过是我的禁脔,若非你生了琴筠,即便你是圣人,我摩萨也可吞噬你!” “那你来吞噬我啊?为何不动手?你不敢!你还有一颗人心,你还不是真正的魔人!你若不吞噬我,我会诅咒你无法破界,此生将会生不如死!” 然后,琴筠听到啪一声,娘被打倒在地。接下来发生的事,她便不想再看,爹和娘每次都会重复着那样的事。亲师说,她还太小,有些事还不懂,劝她远离。 琴筠觉得,父母虽说没有拿出刀剑或是以力量对峙,却在以另一种她不理解的方式交锋。你一言我一语,比刀剑更可怕,虽说爹和娘每次都能和好,但她知道爹和娘之间的距离已经很遥远。 数月之前,有天晚上她照例给娘问安,可当她出现在阵门之内时,便见到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当时她惊得手足无措,险些自虚空之中暴露出来。 娘对那女孩儿说:“琴筠啊。” 琴筠觉得自己心中震惊和刺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有一个琴筠? “今日的书你背得如何了?”娘问。 那女孩子道:“天下至道,唯杀不举。灭情、绝性、斩道……” 琴筠不想再听下去,转身离去了。这件事成了她最大的秘密,她知道,若是爹爹知道此事,后果会如何?那时她想逃离,可是,她却无处可去。 后来,华樱姐出现了,她总能适时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如同她是上天派来的使者,此行人间只为拯救自己一样。 “公主,你这又要出去吗?”一老妪上前问道。 琴筠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身至自己的寝殿之中了。“是,我要出去走走,你不必跟来。”琴筠语声冷淡道。 “可是……公主都出去一整天了,这天马上就黑了——” 琴筠伸手止住她,道:“无妨,我要去看星星。”说着,逃也似的向门外奔去。 “呃……看星星?这玄魔城中何时有过星星?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老妪摇头嘀咕着。 琴筠再次来到街上,又见到盐伯的身影。天黑了,他还在劳作,这是玄魔城中唯一昼夜无休的差事。 盐伯曾是宗氏族人,名为宗盐,当年曾带过盐商队。只是后来遇到了失性魔人,近千人的队伍只活下了他一个。祝氏族中对奴仆的惩治是严厉的,亲师似乎对那件事也没那么亲和,他看着法场上等待行刑的盐伯叹口气,挥了挥手。 就在执刑官的刀锋即将落下之时,她说:“刀下留人!亲师,放了他吧。” 亲师从未令她失望过,平生第一次放过了一个身负杀头之罪的奴仆。 “盐伯,我现在免除您的终生役刑。” “呃——”盐伯忽然转身,揉了揉眼激动的双膝跪地呼道:“公主!老奴,谢公主殿下!” “琴筠有一事相求,请盐伯为琴筠扫一条通往冰原的路……” 第十五章 神巫婆婆 夜已深,归家的宗盐却没心思睡去,躺在炕上翻了七八次身,硬是睡不着。于是霍然起身,半晌发觉得这动作可能会惊动老伴儿。便又轻手轻脚的下了炕,在屋内窸窸窣窣的翻找起来,整个屋子都翻遍了,也没翻到想找的东西。 甚至到后来,他才察觉到自己竟忘记了找啥。他呆立足有一刻钟,方才幡然醒悟,心道,我为何非要去想找什么?为何我不边找边想呢?于是,再度在屋子里翻起来。 这一次,宗盐似乎太过专注,完全忘了熟睡中的老伴和儿子。就在他用手拨开儿子头发的时候,竟想起自己在找啥了。 就在此时,老伴儿翻过身抱怨道:“我说,那没用的——你在穷翻啥呢?” 若是往常,他必能在老伴儿的唠叨声中轻松入眠,而今天这是怎么了?得罪了老伴,他这辈子便别想再过安生日子。安生日子,对他来讲很容易,一顿热乎饭、一句百听不厌的嘱咐、外加几句抱怨,当然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老伴儿唠叨起来,也开始没完没了。 老伴和他一样也是凡人,但在他心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神巫婆婆。 神巫婆婆多半指的是玄魔殿的祭司们,无论长幼尊卑,但凡是个女的,只要身份是祭司,头上便能发光。若是不巧迎面撞上,还得恭敬地称人家一声神巫婆婆。 据说神巫婆婆个个都法力高深,并且,身为祭司,说话是她们的看家本领。这算是最突出的共性。 进入玄魔殿祭司阵营很简单,哪怕你是凡人也可以加入,但有个条件,那就是说话。说话的本事成了入选祭司队伍最重要的标准之一。在择选弟子时,老祭司们会在祭坛之下安放数排桌椅,以供所有玄魔族女子都能有机会进入祭坛。 每张条桌上都被放置一张透明得几乎看不见的纤纸,纤纸是魔魂凝聚而成,极致轻纤薄,却极具份量,作为凡人,想将那张纤纸拿起?想也别想,更何况,身无修为,想看到纤纸的魂力波动,更是难上加难。纤纸最怕口水,正因其遇体液便能轻易燃起,所以,被老祭司们用到了此处。 能加入祭司群体,那便要坐在桌前,对着那张纸不吃不喝不睡地说上三天三夜。 这种规则也并非没有破解之法。 据说有些家族想将女孩子送入玄魔殿,不得秘法,便只能族中女子数日不饮,直熬得发如枯草乱颤、唇若木片卷曲、眼珠涩滞突出、肤屑遇风似飞雪,甚至就在这数日之中还要不停地说话,真说得那张嘴麻木得都象是借来的。 即便如此,到了那纤纸之前也难以撑过三日。多半事先没有准备的,见到纤纸的魂光便只能失望离去,那些被家族相逼,经历过一番辛苦才走到这里的,多半也因撑不下去,而晕倒在桌前。 就算这样,玄魔殿也会给他们一个机会,但人在梦中之时,大多都无法左右自己的情绪,情极之时,梦中人都发挥着身体的本能,哪怕在脏腑之中仅存的一滴胃液,也能被挤出体外。 比如睡梦中想起伤心事,一颗泪水点燃了纤纸;也可能想起高兴事,一下子想开了,心说,此后再也不必为谁去死撑了,身子一松懈,加上一阵傻乐,不料,身子控制不住,直乐得哈喇子不断,不料点燃了纤纸; 更有甚者,有女子起了八卦之心,听到梦中的闺中密友对她讲,那谁谁谁的谁,昨天被谁谁给那啥了!啊?真的给那啥了?哈哈哈…… 梦中一阵狂笑,不料那睡梦中的女子竟因口中湿气过重,引燃了纤纸。真可谓是一失嘴便成了千古大恨。 唯有那些誓将自己变成朽木的女子才会成为最后的赢家,只是这样的人绝对是凤毛麟角。 而宗盐认为老伴象神巫婆婆却并非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巫婆婆,而是那些被家族逼疯的落选者,她们终日里被锁于绣楼之中,没有一个宣泄的出口。 有这么一个故事,说有一日,有个不规矩的毛头小子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潜入那小姐的香闺之中。 未能踏上神巫之路,自认此生注定困苦无奈失望而又落寞的小姐,见到那小贼竟能耐心听她的心腹事儿,哪能不春心荡漾?于是,一番漫长的倾诉之后,再经过一番海誓山盟、而后小贼才终见曙光。于是,经历一番云雨之后,小贼便要离去,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可是,那小姐却紧拖住他不放,非要再诉衷肠。结果呢,小贼望着渐亮的天,都要哭了。他可是怕了这个小姐,人家偷人,如蜻蜓掠湖,滴水不沾,他呢,偷次人,这命怕是都要赔进去。于是,他便趁那小姐说话的空当,悄然溜走。 这一去,再不复返。小姐直等到心都糊了,下人们报说,轿子都等在外面了,就等着小姐梳妆整齐,登轿了,她方才从相思苦念中醒来。 失落的小姐被靓丽的衣裳遮了体,足足有一盆水粉将脸上的倦容遮了去,即便是满面愁容,那也是天生丽质。 初为人妇,自然要侍奉丈夫,不然又哪里会有孩子?听说,有了孩子便拥有了第二生,那是生命的延续。可是,新婚之夜,待丈夫解了她的衣裙,发现屋中立时被皮肤上的飞屑所覆,立时惊怒,将她一个人丢在了洞房之中。 空守洞房的小姐,心中哀怨直至生恨,她先恨她的丈夫,是他毁掉了自己的第二生;她再恨那小贼,是他闯入了她的窗,却从没想过为她收拾心情;她更恨自己的家族,是他们让她明白,活着还不如死了。 她每日里都寻死。最后,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实在担心她死在家中,便将其赶出了家门。于是,她成了流浪者。 有一天,她见到了那个小贼,却见自己的妹妹跟在他的身边。她一把将他扯到一边,逼问::“你为何当初一去不返?” 他说:“我连自己的都活不好,你怎么能指望和一个贼度过一生呢?” 她问:“为何我的妹妹在你身边?” 他说:“我这也是赎罪。” 宗盐就是那个小贼,那段记忆他总想着忘掉,却怎么也忘不掉,直到遇见老伴时他像是找到了情感的宣泄出口。当年,在跨出那个窗子之时,他多想再回去?可他不知要和那女子说点啥。 后来,等他有了能力,将娶人家时,结果人家被一位玄魔殿中的老弟子娶走了。至于多老他不想关心,可偏偏有人会提醒他。 老伴儿那时年轻的很,她咧嘴笑着,扯着他的袖子催促着:“看见了吧?那人就是我姐夫!你要学学人家,看人家把日子过得,那才叫个有声有色。” 宗盐朝那矮胖子看了一眼便没了心情,他说:“这种身材,若是上了炕,得用啥姿势才能掉不下来?” 老伴儿说:“说的是,他的腰是粗了点儿。不过,人是会变的,早晚有一天他会瘦下来,不过,要是真瘦下来,那就没了腰缠万贯的样儿了。” 宗盐说:“我琢磨着,他这辈子也没法儿看到自己的脚了。” 老伴儿说:“姐姐过得不知道咋样儿。” 宗盐说:“别急,以商人的角度看,你姐的眼光还不错。只要熬上个几年,那个口袋肚子就能压断那个肉球的脊梁,到时候,看到脚还是有可能的。” 后来,那女子,也就是老伴的姐姐被赶出了家门,流落街头以跳神为生。说来也奇,若是谁家惨遭祸事,请她去跳上一时半刻,家中的霉运便可烟消云散;若是谁家小孩正在换牙,不好好吃饭,被大人喝唬得哇哇大哭不止,请神巫婆婆来家里跳上一段儿,孩子立时便不哭了。 久而久之,神巫婆婆的名号渐渐地为城中凡人所知,其诡异的能力,大有压过玄魔殿神巫祭司的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