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之阴缘劫》 楔子 夜遊 難得的週休二日,對大學生而言,正好是最適合舉辦迎新的日子,而生為新鮮人的學子們,當然也沒有拒絕的權利,特別是在某些學校,這活動甚至會影響新生日後融入環境的順利與否。 但實際上,很多時候,所謂的迎新不單只是瞭解新生的一項儀式,甚至還帶有些微下馬威的意味,目的就是要讓新生知道誰才是老大。例如某大學歷年來在夜晚無人的樹林中所舉辦的試膽大會。 「小李你記得別隨便喊別人的全名,也不要轉頭數人數……」混在一群新鮮學子中,顏偉不時轉頭叮嚀一旁同鄉長大的好友,口中不斷重複著相同的話,臉上盡是對活動感到無趣的表情。 坦白說,由於出生在道術世家的關係,從小耳濡目染以及本身繼承人身份的雙重影響下,他對鬼魂之說格外的敏感,也使他對入夜之後的活動,向來都沒有興趣,要不是直屬學長的恐嚇和好友再三拜託,他寧可把寶貴的時間用在睡眠上。 「好了,我求你別再說了,耳朵都快長繭啦!」小李,本名李天承,雙手合十拜託他,臉上充斥著無奈的表情,原本是擔心顏偉因家裡最疼愛他的姨婆和從小感情很好的表姊相繼過世心裡會難過,才硬拉他來參加活動,沒想到卻像給自己找了個保姆似的,整晚唸個不停,讓他不禁後悔的想撞牆。 顏偉啐了一口唾沫,轉頭打量周圍的人,這種黑漆漆的活動有啥有趣的,只不過是自己嚇自己罷了,在他眼中看來簡直是窮極無聊,萬一真的因此不小心招惹到什麼不好的東西,也只能摸摸鼻子自認倒楣。 一想到每年就是因為有這麼多無聊的人,導致他的工作量加倍上升,他整個怨氣就急速的往上竄升,身後的低氣壓瞬間暴增好幾倍,幾個意外飄近的遊魂敏感的接收到,立刻遠遠的閃到一旁。 「學弟呀!你們兩個的膽子挺大的,居然都沒有被嚇到。」一名大三的學長從旁走過,豎起大拇指誇獎兩人,打從這活動開辦以來,不知嚇倒了多少自以為膽大包天的新人,沒想到這兩人卻完全沒反應,真不知該說他們大膽還是少根筋。 「這都是學長調教有方呀!」李天承露出欠扁的笑容,諂媚的說著,極力的為自己往後美好的生活鋪路,反正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顏偉則只是點個頭,視線淡淡的瞥向他身後,壞心的想,不知道這位學長身後那半透明的鬼影,和今晚試膽大會的項目,哪個比較嚇人?還真想讓學長見識看看,說不定明年的活動內容會有大幅的進步。 一群人在陰暗的林子裡四處亂走,被觸碰到的枝葉不時發出沙沙的聲響,引起許多女同學尖叫,不少人趁機吃足了美女的豆腐,不愧是每年被系上男同學列為一大福音的必備活動。 顏偉冷眼看著眼前的鬧劇,犀利的目光不時掃過因吵鬧而被驚醒的亡靈,一方面低聲的安撫著,一方面放在口袋中的手,戒備的握緊符咒。 夜晚是屬於亡靈的時間,任何多餘的聲響都是不智的行為,特別是吵鬧的人聲,更容易吸引這些異界居民的靠近,因為他們偶爾也會懷念在人世的生活。 不說別的,光是從活動開始到現在,他已經趕走不下十多個亡靈,可似乎是他們的聲音實在太大,幾乎所有的亡靈都被這樣的氣氛吸引聚集過來,一時間足以媲美百鬼夜行的場景,氣溫也因此異常的快速往下降低。 拉緊身上的外套,顏偉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他還真羨慕那些看不見的同學,只可惜自身獨特的天賦,讓他無法忽略一張張緊貼在眼前支離破碎的臉孔,他有點後悔晚餐不該去吃烤肉。 強忍著幾乎崩斷的理智,好不容易捱到結束的哨聲響起,顏偉感動得長長舒了口氣,終於可以擺脫這些鬼魂,好好睡上一覺了。 可心情一放鬆下來,他不禁感到些許的內急,不放心的再次對好友重複叮嚀後,他快速走入一旁的公廁中,解決無法抗拒的生理需求。 見好友衝進公廁,李天承無聊的在外頭的草地上摸索著,這一帶附近隱藏著許多廢棄或是年代久遠的墳墓,大多數的人基於心理和宗教因素,都會避免隨意翻動,以免打擾到往生者的安眠。 偏生李天承剛上大學,對附近的地理環境還很陌生,再加上他向來少根筋的個性,也注定使他的大學生活將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 第一章誤觸禁忌 隨意翻動一會兒後,李天承掌下感受到某種冰涼的物體,他撥開草地仔細一看,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塊文字有些脫落的墓碑,上頭刻著亡者的生卒年及姓名:元婇寧,生於民國六十五年三月十九日,卒於民國八十二年八月五日,還有一張黑白的半身照。 基於好奇,他彎下身詳細觀看,照片上是個十七歲左右的年輕少女,白白淨淨的瓜子臉配上一頭清秀的長髮,雙眼透著靈活動人的光彩,嘴角俏皮的向上彎起,模樣看來甜美可人。 「長得真是漂亮,年紀輕輕就死了還真可惜,如果她是我女朋友的話該有多好。」看著照片中的少女,李天承著魔似的開口,手指不由撫上少女秀氣的五官,他感覺照片中的人似乎也正對著他微笑,讓他不禁心頭一動。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幾句詩經不經意的出現在腦中,胸口突然一陣難以形容的悸動,心臟躍動的速度似乎快上許多,莫名的衝動湧上,他忍不住湊上前去,吻上照片中少女的雙唇。 冰冷的觸感由唇瓣傳來,神經末梢竟產生觸電似的酥麻感,同一時間,他似乎還聽見耳邊好像響起年輕少女的嘻笑聲。 李天承渾身一震,馬上直起身環顧四周,可大夥早早就都回到預定的地點集合,空地上除了在公廁裡的顏偉外,就只剩下他和照片中的少女了,嚇了一跳的他,左腳往後退了一大步,正好踩在有些突起的深色物體上方,清脆的破裂聲在一片寧靜中顯得格外響亮。 他尷尬的往腳底看去,垂下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照片中的少女,不看還好,這一看卻發現對方正睜大眼睛憤怒的看著他,一雙美目還流下紅色的血淚,似怨非怨的神情中,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李天承忍不住僵了幾秒,手指用力搓揉雙眼,隨後快速的再次低下頭重新端詳著照片,可照片上並沒有什麼紅色液體流動,彷彿他方才所見的異象,只是自己一時眼花的幻覺。 「真的是我看錯了嗎?」 說不出的違和感在他心頭蔓延開來,然而他並沒有把這件事和鬼神之說聯想在一起,單純的以為是自己太過疲勞而導致的錯覺,也因此漏看了照片中少女眼中一閃而過的幽怨青光。 「你這臭小子,沒事蹲在草叢中發啥神經。」 此時一聲調侃伴著疼痛從身後傳來,打破曖昧的氛圍,原來是從公廁中走出的顏偉,大老遠就見他在草地上蹲著,忍不住一腳往他屁股招呼去。 「殺人呀!」李天承摀著發疼的屁股跳了起來,指著顏偉的鼻子不住跳腳,幸好沒有直接臉部著地,不然他英俊的臉孔豈不是就要破相了。 「殺人?」顏偉看著他泛出陰森的笑容道:「我看是你背著我不知幹了啥蠢事,自己心虛亂叫吧!」瞧他臉上那可疑的紅暈,剛才不知在幻想什麼下流事,真是個精蟲衝腦的傢伙。 「冤枉呀大爺!小人可是非常盡責的在為你擔任把風的角色,免得你春光外洩呢!」李天承誇張的求饒著,順勢藉著地利,用自己較為高大的身形遮住身後小小的土丘,企圖湮滅自己方才的犯罪現場。 開玩笑,要是讓顏偉知道他方才居然對著死者的照片發情,絕對會瞬間進入暴走狀態,當場秒殺他! 顏偉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打量了數次,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偏偏李天承表現得又該死的正常,他雖然心中存有疑慮,但在無法確定是否有任何異樣的情況下,也只得任高他半個頭的好友拖行著,往集合的方向走去, 可儘管看似無事,顏偉卻在搭上好友肩膀的同時,不動聲色地悄悄將一個約十元硬幣大小的護身符塞入好友褲子後面的口袋裡。 雖然他從未提過,但事實上,顏偉從小就從祖父口中聽說李天承這年將有一個大劫,而且是與陰間有關,基於兩人同鄉又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對這總是無視禁忌的好友,他自是留上了心,就怕他一個不注意,把自個兒的小命給玩掉了。 可惜的是,儘管顏偉處處小心,冥冥中有些事情就是無法避過,因為光線過於陰暗的緣故,導致他一時忽略了李天承小指上莫名冒出的紅色絲線,以及額間那若隱若現黑色氣體。 在兩人的背影逐漸遠去後,空地上冒出一名穿著紅色洋裝的長髮少女,她坐在墓碑上方,大腿以下呈現半透明的狀態,左手難以置信的按在自己的唇瓣上,漲滿紅霞的臉上浮出憤怒卻帶著茫然的神情,沒有瞳孔的黑色雙眸直直望著李天承遠去的背影。 而在李天承轉身時左腳的位置下,躺著一個褐色的骨灰罈,罈身因外力而破碎開來,上頭穿著制服的少女照片上還殘留著白色的腳印。 **** 那天晚上,李天承作了一個奇怪的夢,那個夢說不上可怕,可也絕對算不上正常,至少在他十幾年的人生中,從不曾有過如此奇怪的夢境。 夢中的他在一條陌生的山路上騎著自己心愛的機車,周圍是一片沉沉的黑暗,什麼都看不到。 尤其令人不愉快的是,長達近十公里的公路上竟空蕩蕩的一輛車都沒有,令他感到很不舒服,汗毛直豎。 而原本就怪異的天空更是急急的下起大雨,豆大的雨點打在他身上,剎時間身上濕成一片,肌膚接觸到的部位產生又痛又麻的感覺,他用袖口擦拭臉上的雨水,入眼的竟是一片刺眼的紅。 他心頭一緊,催動油門想逃離這讓他不愉快的地方,冷不防一陣怪風吹來,空氣中夾雜著怪異的腥臭味,沒有半點人聲的道路靜的更加陰森,兩旁斑駁的樹影似乎正不懷好意的對他微笑。 正當李天承感到不安的同時,一大片慘綠的濃霧從四面八方朝他撲來,把四周的景物淹沒,在車頭微弱黃燈的照射下,竟反閃射出異樣的不祥色彩。 就在此時,他看見前方濃霧之中似乎閃過紅色的光芒,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車來觀看,但奇怪的是,在他定神一看時,那紅色光芒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可當他再次發動,那光芒又毫無預警的出現。 本能的感到不對勁,李天承轉過車頭想避開前方怪異的現象,可車身卻不受控制的回轉,再次朝著那詭異的方向前進。 不由自主的感到恐懼,可機車已不受控制,自顧自的往前行進,彷彿有人在遠方操控著這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機車總算慢了下來,他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竟有一間獨棟的民房,似乎還閃著點點光亮。 將機車隨意停在一旁,李天承快步的往民房方向走去,已被異狀嚇得六神無主的他,一時竟沒有想到為何會有人居住在這荒郊野外。 好不容易到了門口,他興奮的心情卻迅速冷了下來,在他眼前的是一間三層樓高的洋房,改良的日式三層洋樓建築是五十多年前最受歡迎的風格,但隨著時代的變遷,這種舊式的洋房已經沒落,幾乎很難看到了。 而真正讓他感到絕望的,是牆面上斑駁髒亂的汙漬和幾乎傾頹的梁柱,很明顯的這樣的屋子是不可能有人居住的。 目光對上大門口偌大的蜘蛛網,近人頭大小的白色絲線中,巨大的蜘蛛正和他對視著,從那綠色眼中散出的惡意,讓他頭皮陣陣發麻,不禁後悔自己為何要衝動的走至此處。 「我一見你就笑,你那翩翩風采太美妙。跟你在一起,永遠沒煩惱。我一見你就笑,你那談吐舉止使人迷繞。跟你在一起,永遠樂逍遙。究竟為了什麼?我一見你就笑。因為我已愛上你,出乎你的預料……」(我一見你就笑詞:劉而其曲:冼華) 忽然傳來年輕少女的歌唱聲,那曲調中透著如泣如訴的悲傷,受到那歌聲所影響,李天承心中竟產生淡淡的酸楚,好像那歌聲的主人和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順著聲音的源頭尋去,二樓陽台的位置有扇半開的小窗戶,木製的窗簷在夜風中左右搖晃,和水泥牆相互敲擊著。 從那敞開的窗戶中,垂下一條白皙的臂膀,手臂的主人似乎穿著透明的薄紗,使得她細緻的肌膚在若隱若現下充滿誘惑且引人遐思,而那繫在手腕上雕工精巧的金色手鍊,更增添一股柔弱風情。 眼前這景象,本該是極具挑逗的一幕,可卻看得李天承臉色蒼白,心臟幾乎要爆開來,因為他從下往上看時,非常清楚的看見一隻手臂從窗戶中探出,而且真的只有手臂而已。 當然他也沒有忽略在那青蔥玉指上的紅色燈籠,那紅色的光芒和他在山路上所見一閃而過的光芒一模一樣。 冷汗涔涔的冒出,喉嚨中溢出的是再也無法抑制的尖叫,已成廢鐵的大門在他眼前無聲無息地打開,如同廢墟的屋內竟是宛如靈堂的擺設,一屋子白色布條張揚地懸掛著,爬滿白蟻的長桌上放著元寶和白色蠟燭,正中央的牆壁上則掛著一幅巧笑倩兮的美人上半身遺像,那微捲的及肩長髮和黑白分明的大眼,像極了墓碑照片中那個美麗少女。 只見畫中的少女舉起手,朝他的方向輕輕揮動,他的身子竟浮到半空中,緩緩往屋內移動,一種不知從哪來的勇氣,讓李天承死命的握住門把,然後再也忍不住閉上眼尖叫出聲。 在李天承用盡力氣尖叫後,他感到臉頰上傳來火辣的痛感,迷迷糊糊間睜開眼,他發現自己正躺在宿舍的床鋪上,滿身是汗,床邊則站著被他的尖叫嚇得滾下床的倒楣室友。 原來他方才不停的尖叫,甚至口吐白沫,可室友卻怎麼也叫不醒他,無可奈何之下,只好重重打了他兩巴掌。 在確認自己方才是在作夢後,他才稍稍緩了口氣並和室友道謝,可飽受驚嚇的他,卻已沒有半分睡意,只是單純躺著而已。 而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床角處掉落一個小小的護身符,符上還有燒焦的痕跡碎屑。 第二章 桃花劫 在大學裡頭,圖書館無疑是最適合休息的場所,不但有舒適的環境還有免費的冷氣可吹,更可以看到各個科系的氣質美女,可以說是不少男學生休息打混的最佳地點,而像李天承這樣立志大學玩四年的傢伙,當然是必到成員囉!只不過他是屬於單純想吹冷氣的那一種。 打從一開學,每逢週五他就會躲到放滿理工科書籍的七樓鬼混,美其名是唸書,其實只是想補眠罷了! 可自從迎新結束後,李天承幾乎不曾好好的享受過愉快的睡眠時光,每當晚上他一閉上眼睛,就會因夢到恐怖的畫面而驚醒,然後睜著眼睛看天花板到天亮;當他想趁白天到圖書館補眠,則會感覺到有人在他耳邊輕輕吹氣和低語,又或者似乎有一雙冰涼的手,趁著他熟睡之際輕撫過他的髮梢,那動作意外的輕柔,卻又鮮明的讓人無法忽略,可當他睜開眼,周圍卻往往一個人影也沒有。 一開始李天承還以為是自己太敏感,可隨著一次又一次的「錯覺」,他開始感到些微的怪異,卻苦於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只好努力嘗試各種幫助睡眠的偏方,卻一點效用都沒有,反而使失眠的狀況更加糟糕。 「你這小子晚上都上哪鬼混,我看你和貓熊快變同宗了!」一手搭在好友的肩膀上,顏偉打趣的取笑著,李天承的人生宗旨是「飯可以不吃,覺不能不睡」,所以他黑眼圈出現的機率,簡直可以媲美天降紅雨的可能。 「你別胡說了,我這幾天晚上一閉眼就作惡夢,白天補眠還不時有人在耳邊吹氣,八成是卡到陰了。」李天承打著呵欠,有氣無力的反駁,眼皮沉重得像裝了鉛,隨時都要閉上似的,渾身軟綿綿的連吵架都懶。 「是嗎?我倒是沒什麼感覺呢!」顏偉在他身旁繞了幾圈,從頭到腳打量著,可就是瞧不見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甚至可以說他除了精神不振之外,其他地方包括運勢都好的讓人嫉妒。 「你確定嗎?」李天承皺起眉,萬分疑惑的開口,不是他質疑好友身為一流道士的能力,而是這幾天他渾身不對勁,彷彿有雙眼睛一直在角落凝視他,那目光灼熱得好似要在他身上燒出洞來。 「我說你大概是頭一次失眠,才會覺得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多幾次就習慣了。」不屑的睨了好友一眼,顏偉萬般無奈的嘆著氣,天曉得這傢伙晚上都做些什麼,搞不好是線上遊戲玩多了,才會產生不該有的錯覺。 「我說你呀!就不能認真點幫我分析嗎?」李天承沒好氣的抱怨著,整個人要死不活地趴在桌上,一雙熊貓眼哀怨的對著他。 「說實話,你沒想過白天的異狀是你李大帥哥的愛慕者在挑逗你嗎?」收起笑鬧的神情,顏偉正色的詢問著,李天承雖然不是什麼大帥哥,但憑著深刻的五官和爽朗的笑容,倒也成功虜獲不少女同學的芳心,說不定是哪個熱情美女的示愛行動,畢竟現在的女孩子可是很主動的。 「別開玩笑,要是這樣你就得準備替我收屍了。你該不會忘了我們倆的孽緣是怎麼開始的吧!」李天承一聽到顏偉的話,臉色瞬間發青,整個人立馬跳了起來,額頭上滲出涔涔冷汗。 李天承這個人向來百無禁忌,唯獨對一件事意外的堅持,那就是二十五歲前絕不和異**往,而這一切都歸因於十五年前發生在老家村裡的那場惡夢。 李天承的話,勾起了顏偉腦袋深處的回憶,十多年前的往事,也慢慢湧入腦海中,那是一場關於禁忌的恐怖惡夢。 五歲對兒童來說,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可在他們村子裡,卻是個不吉利的年紀,許多父母都刻意忽略這個年紀的存在,老一輩的人早已忘記原因,卻一代接一代的遵守著。 李家在那一帶算是大戶人家,家裡的幾個孩子都到國外讀過書,媳婦也多是喝過洋墨水的,對這不合理的習俗難免有些意見,老人家一方面許是年紀大了,一方面也無力多管,只好由著他們胡來。 隨著第一個、第二個孫子,都平安的度過了五歲的壽誕,李家也逐漸忘了還有這禁忌的存在。 本來如果一切能夠順利也就無所謂了,偏偏老么李天承的八字異常詭異,正好應驗了當地的禁忌,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自從李天承生日之後,李家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除了家道中落之外,各種怪病不斷發生,離奇的意外也不時發生,先是長孫莫名其妙的摔進古井淹死,跟著次孫又暴斃身亡,就連李天承也染上怪病,整天口齒不清的嚷著有阿姨、叔叔在天花板上瞪著他。 為了保住李家最後的一枝根苗,兩個老人家帶著年幼的孫子四處求助,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後他們來到剛搬到附近的顏家大宅,遇上了當時一樣只有五歲的顏偉。 說來也算是緣份,本來顏家是不想蹚這渾水的,不料李天承在後院意外拉起不小心摔進池塘差點滅頂的顏偉,顏老爺子感念他救了自己的寶貝金孫,破天荒的幫他逆天改命,借用李家歷代祖先所積下的福德,救了李天承的一條小命。 這件事後,李天承的一條小命算是勉強保住了,可是由於他算是借用了陰的力量,所以劫難並不算真正的過去,要想往後的人生平安無事,就要遵守二十五歲前不得交女友的戒律,一旦破戒,所有努力就前功盡棄了。 長大後的李天承,雖然對當年的事已然不復記憶,可潛意識中莫名的恐懼及家人、好友再三的反覆叮嚀,還有當時幾近家破人亡的慘況,讓他將此事列為相當重要的準則,多年來謹守戒律,不只沒教過女友,連情書也沒收過一封。 **** 每次一提到這些事,李天承就一陣頭皮發毛,雖說他的小命是保住了,但在平安度過二十五歲之前,那不值錢的腦袋也只不過是暫時寄在他脖子上而已。 「要真是顏爺爺所說的桃花劫的話,我豈不是死定了。」李天承垂著頭,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還真是讓人感到些許的同情,畢竟時時提心吊膽過日子的感覺並不好受。 「你別擔心,我會幫你的。」顏偉拍著他的肩膀安慰,再怎麼說,他也罩了李天承這麼多年,要是這麼容易讓他掛了,自己這道術天才的顏面要往哪擺去。更何況爺爺說過李天承二十五歲那年的災劫和他息息相關,就算他想袖手旁觀,想必也無法置身事外。 「你說得倒挺輕鬆,天曉得我是不是碰上好兄弟呀!」李天承瞇起眼異常堅持的抱怨,人可以不吃飯,可不能不睡覺呀!連著兩三天無法休息,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你的八字很重,除非你自個兒去招惹,否則根本沒有哪個鬼有辦法靠近你,你就少胡思亂想了。」顏偉厭煩得直皺眉,真不知他今天是怎麼回事,已經在這話題上打轉了快一個小時,他李大少爺今天沒課,自己可是還要準備下午實驗課的材料。 「可是我真覺得不太對勁呀!」李天承不死心地繼續想說服他,一般失眠是不會夢到惡鬼纏身的吧!更別說他還看見自己手臂上像五指印的黑色瘀青,應該算很嚴重才對。 「我真的很想替你解惑,可我下午有課呀!」彎起的唇角不住抽搐,顏偉聽見失去理智的大腦嘶吼著要他閉嘴。 「不然阿偉你幫我畫幾張護身符吧!我保證絕不再吵你。」李天承臉上掛上諂媚的表情,他記得顏偉畫的符在驅鬼方面十分靈驗,現在的他巴不得要他畫個十張八張,讓他可以將整個房間貼得滿滿的,好讓自個兒能夠安心入睡。 「算我怕了你了。」顏偉直搖頭露出無奈的神色,「你要幾張快說吧!」 「真的隨我要幾張嗎?」一抹光芒竄過李天承眼中,太好了,阿偉的符咒可是一張難求,多的還可以拿去賣錢,「那我要三十張。」 「靠!你想累死我呀——」聽見誇張的數字,顏偉眉頭緊緊揪在一起,「畫什麼符的太麻煩了,乾脆我這玉佛借你吧!省得你又拉著我鬼叫。」 聳聳肩,二話不說的解開頸上的玉佛替李天承掛上,這玉佛是他從小就戴在身上的,凡是他們顏家的子孫都有,上頭有歷代天師加持過的法術,若真有什麼他沒察覺到的鬼物,應該也可以保護李天承的安全。 「那就謝謝你了,我回宿舍補眠去了。」從好友那得到安眠的保證後,李天承搖搖晃晃的起身打算回宿舍,準備一次補足多日來的疲倦。 顏偉看著他的背影,無奈的搖著頭,在他眼中,現在恐怕只有睡覺才算是正事吧! 忽然顏偉睜大眼睛,目光牢牢釘在他褲子後頭的口袋,布料上沾到的一些細碎灰燼吸引他的注意,印象中那是符紙遇上亡靈燃燒後才會出現的產物。 雙眼危險的瞇起,原本不甚在意的表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少見的擔憂,看來這一次李天承對自身處境的判斷,似乎是正確的。 而在顏偉身後,灰色的水泥牆中突然睜開一雙猩紅色的眼睛,不懷好意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凶惡地瞪視著李天承遠去的背影,帶著濃濃的殺意。 第三章 預兆驚魂 疲勞是人類的大敵! 李天承現在非常榮幸的以親身體驗的方式,在為全人類應證這句話的真實性。雖然有顏偉的佛像護航,讓他得以稍微小憩,卻無法讓他多日累積來的疲倦狀態瞬間回復正常。 雖然在鐘響前的最後一刻,他以帥氣的滑壘姿勢趕在教授要鎖門之前衝進教室,卻無法抵擋睡眠不足的攻擊,只能撐著幾乎要瞇起的雙眼,吃力的看著在講台上賣力演出的教授。 其實李天承並不需要如此緊張,下午的第一堂課難免會出現學生和周公他老人家喝茶的情況,只是他的運氣實在太好,正好坐在教授的正前方,為了自己的成績著想,只好強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努力。 而此刻在講台上,負責教授人體學的老教授頂著他那偌大的啤酒肚,正費力的搬動著有半人高的人體模型,而現場所有學生都坐在自己位置上,沒有半個人上前幫忙,就連助教也往一旁閃得遠遠的。 這也不能怪他們不懂得「有事弟子服其勞」的道理,誰叫這位教授所用的人體模型,逼真程度幾乎跟活人一樣,別說伸手去碰,就連走近都會讓人渾身發毛呢!更何況自從發生過有位研究生獨自在實驗室中和模型共處一晚,隔天被抬去收驚的慘案,就更沒人敢碰了。 打著呵欠,看教授熟練萬分的將模型腹腔內的臟器一一取出,李天承忽然有種怪異的不協調感,雖然他一直知道這具模型的似真度,可今天也太誇張了,從那顆肝臟上滴下來的是血嗎? 「同學,剛才你有沒有看見有血滴下來?」推推左手邊的同學,李天承疑惑的發出詢問,卻見對方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後緩緩的搖頭,好像他是神經病似的。 莫非是自己眼花了? 皺了皺眉,李天承用力的拍打自己的臉頰,好讓神智清醒些,同時催眠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因惡夢纏身導致睡眠品質惡化的錯覺。 然而下一秒,方才的結論就立即被徹底的推翻,當教授用力的摘下模型腎臟的同時,因擠壓而濺出的鮮血散落在講台和桌面,濃濃的腥臭味在空調系統的吹送下快速散播開來。 「血!那模型在流血!」撲鼻而來的鐵鏽味讓他感到胃部一陣痙攣,手掌重重搥向桌面,李天承再也難以忍受的站了起來,驚恐的言語隨著吐出。 李天承話一說完,包括教授在內的所有人都停下動作,朝他行注目禮,那表情活像見鬼似的。 「小李你在胡說什麼?」班代拉拉他的衣角小聲的開口,為什麼他感覺李天承似乎有些怪怪的,是不是生病所以出現幻覺。 「方才有血噴出來,就在講台上,你看……」李天承激動的指著講台上尚未乾涸的血跡,想證明自己並沒有說謊,可一轉頭,他就完完全全傻住,講台上乾乾淨淨的,別說是血,就連一滴水也沒有。 「怎麼會?」李天承進入呆滯狀態,不知該如何解釋,難道除了他之外,沒有人看得到嗎? 「這位同學你如果不舒服的話,要不要回去休息呢?」教授走到他桌前關心的問,慈祥的面容下似乎有殺氣傳來,李天承忽然想起眼前這位教授,可是系上有名的大刀。 「不,我沒事,不需要休息。」蒼白著臉死命搖頭,接著迅速坐下,他在心裡不斷的提醒自己,為了學分說什麼也要撐住。 教授滿意的點了點頭,慢慢的踱回講台,順手拿起模型的胃部講解,眼尖的李天承看見幾隻白色的蛆蟲從裡頭爬出,沿著臟器的外緣蠕動,胃部的疼痛頓時加劇,如火燒一般,然後他終於克制不住的乾嘔起來。 剛才教授的指甲劃開了蛆蟲肥胖的腹部,沾在指尖上的綠色黏液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擦過嘴唇,那樣的畫面實在有說不出的驚悚和噁心。 這一次不等教授的關愛,他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推開門往外衝,顧不得走廊上來往的人潮,抱住垃圾桶一股腦的將肚子裡的食物全吐了出來,雖然只有一下下,但他肯定剛才衝出教室時,那具人體模型正惡毒的朝他咧嘴大笑,彷彿在取笑他的無能為力。 約莫半個小時後,當李天承吐到只剩下酸水時,他總算覺得稍微好一點了,扶著牆壁虛弱若的站起身來,還是決定跟老師告假,回宿舍好好睡上一覺。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女同學的尖叫聲,他回頭的瞬間,雞皮疙瘩全冒了出來,他發誓這輩子沒見過這麼恐怖的景象,十幾隻烏鴉前後接力似的筆直地往窗戶撞上去,粉紅色破碎的腦漿混著掉落的羽毛黏糊糊的覆蓋在玻璃上,甚至還有幾隻的嘴喙卡在玻璃裂縫中。而更讓人心驚的是,所有烏鴉的視線中都透著明顯的惡意,眼球甚至呈現青綠色的詭異光芒,而他們的目光全部都鎖定在他的身上。 **** 逃命似的衝出校門,李天承跨上機車後漫無目的地狂飆,他腦中唯一想到的念頭,是盡速逃離這些詭異的現象。 在騎著機車連闖四、五個紅燈後,李天承被氣喘吁吁的交通員警欄了下來,看著手上足足五公分厚的罰單,斷線的理智逐步回籠,意識也清醒許多。 將機車停在路旁後,他在口袋翻找片刻,取出手機,打算先請室友替他向系辦請假,今天自己無論如何是不會想再踏入學校的。 或許是還沒有從方才的衝擊中完全恢復,他握著手機的手一時竟有些無力,那小小的機械就這樣落到地上,順著斜坡一路往下滾去。 「真是麻煩。」一聲抱怨後,李天承順著手機滾動的方向追去,好不容易攔住的同時,赫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來到了一間廟宇的前方。 那是一間有些年代的廟宇,在當地非常靈驗,裡頭所供奉的神明是地藏王菩薩、十殿閻羅和文官武判以及黑白無常、牛頭馬面,他曾聽不少學長姊提過到這裡參拜,就連顏偉也曾想找他同來,只是他因為懶得出門一直沒有答應,沒想到今天卻是在這種情況下來到這裡。 嘆口氣拾起手機,李天承轉身就想離開,然而當目光對上大殿中央那面容莊嚴慈善的佛像,他的腳步竟硬生生停了下來,像是受到吸引似的踏入殿中,金黃陽光射在兩旁的龍柱上,使得上頭所刻的對聯顯得格外耀眼: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眾生渡盡方證菩提。 模仿前頭香客奉獻的動作,李天承難得誠心的添上香油,儘管心底仍不太相信幾尊塑像能幫得了什麼忙,但他還是點了香,雙手合十的拜了幾下。 這一切看起來非常的順利,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但就在他將香插入大殿中的香爐時,令人意想不到的狀況發生了,香竟然呈現出三長兩短的模樣。 李天承先是一愣,又雙手併攏的拜上幾拜,隨即便聽見一聲轟然巨響,鐵鑄的巨大香爐居然從中裂成數塊,整個大殿籠罩在四散的煙灰之中。同一時間,除了殿中主要供奉的地藏王像外,其他所有大大小小的神像全部往前傾倒在案上。 這前所未有的異象讓所有人全都僵硬的站在原地,臉色一個比一個鐵青,空氣變得異常凝重,所有香客的目光都停在李天承的身上。 充滿疑問與斥責的眼神,讓他一時陷入茫然,而原本在他眼中慈善的菩薩,眼神也變得嚴肅起來,就連兩旁泥塑的鬼差和壁畫中的飛天及神降們,彷彿也同時轉過頭,帶著敵意凶惡的瞪視他。 「真是冤孽!冤孽呀!」蒼老的聲音伴著沉重步伐從廟的後方傳來,一個瞎眼老人手持拐杖,由一名穿著黃色上衣的男童牽引,緩步走出,每走一步就是一聲長嘆。 「老伯你是在和我說話嗎?」李天承有些愕然,因為聽老人的語氣,似乎暗示現在的情況是他所引起的。 「年輕人自己做過什麼事心裡有數,凡是有因就有果,這是你的劫數呀!小心,小心喔!」雖然眼不視物,老人卻準確無誤的朝著李天承站的方向直搖頭,神情帶著不明所以的惋惜,多年輕的生命呀! 「老伯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莫名的言語加重心頭本就煩悶的躁鬱,李天承詢問的語氣也跟著急躁起來,這老人好像知道他所遇上的怪事。 雖察覺他的不安,但老者只是沉默的將臉轉向一旁倒臥的神像,伸出顫抖的手指將它們一一扶起:「你快走吧!這裡沒有可以幫你的人,回去你該在的地方,不要造成更大的麻煩。」 我該在的地方?難道是回學校嗎? 李天承又是一呆,不知道老人說的是什麼,可一旁的男童已經雙手插腰,不客氣的開口:「爺爺他老人家說了,我們這廟裡不歡迎你,你快點走吧!」javascript: 「可是我……」李天承還想問清楚些,伸手就要攔住老人。 男孩見到他的舉動神色一暗,頓時臉孔拉成長條狀,雙眼暴睜如銅鈴般,紅色舌頭對外吐出至胸前,跟著雙手用力一推,他閃避不及,感到視線成雪花般迷茫,接著便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約莫十來分鐘後,李天承的視覺漸漸恢復正常,他仔細看向周圍,這才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不知為何,竟變成一片荒蕪的墓地,方才那宏偉的廟宇現在已消失無蹤。 而在墓地旁不遠處,矗立著一間沒落的小廟,廟裡放著地藏王和幾尊倒臥的神像,門口處則是一尊手持拐杖,眼睛蒙著黑色布條的土地公,還有個穿著黃色衣衫的小童隨侍在旁,而用來插香的香爐則莫名的裂成數塊,上頭還有一束香正冒著白煙。 第四章 著魔 眼看天色漸漸昏黃,李天承跨上機車,準備回宿舍休息,整天下來詭異的事件接二連三的發生,讓他累得只想癱在床上,連根手指頭都不願動。 催動油門,機車在罕有人煙的山道上前進,路的兩旁遍布公墓,是平時顏偉再三提醒他絕對不許行經的路線,然而此時他的大腦呈現當機狀態,連好友的告誡也拋諸腦後。 機車行駛約三十分鐘後,李天承感覺眼前的景物透著說不出的詭異,雖然前行的速度不曾稍減或停歇,可周遭的路況卻沒有半點變化,就像一直在原地踏步似的。 神色一緊,心中浮起幾絲違和感,這種詭譎的情境竟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他不由在心中與昨晚所作的怪夢重疊,身上不斷冒出冷汗。 平時只需二十分鐘的路程,如今竟彷彿無止境般向前方延伸,一時間竟讓他產生沒有道路終點的錯覺。 一咬牙,李天承將油門轉到底加速奔馳,忽然他看到路邊有一個少女推著腳踏車前進,看起來車子的輪胎似乎出了什麼問題,見到他騎車靠近,便伸出手朝他揮了幾下。 他心中大喜,暗自慶幸總算碰上人了,沒有多想就放慢速度就往少女的方向移動,腦中同時盤算著英雄救美的可能性,畢竟男孩子總是期待著有表現的機會。 可流暢的動作卻在下一秒轉為僵硬,他發現少女的紅色上衣,竟是一件沾滿紅色血漬的白色襯衫,左後腦杓的部位被整齊的削去一半,而她膝蓋以下則消失無蹤,呈現透明。 見到這駭人的景象,李天承的思緒亂成一團,就算再白目的人,此刻也知道該掩嘴摀住差點出口的驚駭,因為這少女絕對不可能是活生生的人。 像是感受到他的視線,少女轉頭嬌媚一笑,左眼眼球順勢從眼窩處往外滑出,連帶扯下幾條血管和視神經,同時咧開嘴滑出半條舌頭。 李天承手一滑,差點連車帶人滾落一旁山溝,他急忙加速拉開距離,壓根不敢回頭看,卻感覺到耳中似乎可以聽見尖長而詭異的笑聲,不斷刺激他的耳膜。 機車往前行駛了好長一段後,怪異的笑聲隨著距離而轉弱,他心底的鬱悶也漸漸散去,依照顏偉的說法,剛才那少女大概是某個意外身亡的亡靈,刻意選在黃昏時刻出來捉弄過路的人吧! 可事情並不像他想得如此簡單,李天承在拐過一個彎後見到前方路旁,赫然再次出現推著腳踏車的熟悉身影,那應該已經被他遠遠甩在身後的女鬼,居然扶著車頭在不遠處朝他揮手,臉上掛著扭曲的笑。 「這怎麼可能?」一股寒意從腳底板往腦袋竄升,李天承只覺自己好像連腦漿都要凍結似的,他想轉動車頭改變方向,可龍頭像是卡死似的,完全無法移動,車身就這樣直直地往前衝去。 然後他看見自己連車帶人穿過女鬼的身體,重重撞上路旁的電線桿,他在千鈞一髮之際跳車,他可憐的代步工具則當場撞個稀爛,同時懸掛在上頭的鐵製看板,直直掉在座椅的位置,要是他沒閃開,就會活生生被劈成兩半了。 「真是可惜,只差一點點呢!」女鬼湊近他身旁觀看,表情看起來非常惋惜的樣子,似乎對他安然無恙這件事感到很遺憾。 「我可不這麼覺得呢!」苦笑著往後退開,他拿起掉落的背包朝學校的方校奔跑,車子壞掉是很可惜,但那根電線桿讓他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經在學校附近了。 「你想上哪去?你以為跑得掉嗎?」聲音從後跟上,女鬼在他身後快速追趕,被切一半的大腦因跑步而大力晃動,一路噴灑不明的紅色液體。 聽見女鬼越發逼近,他將潛能開發到極限,那速度恐怕是他活了十幾年來最快的,可女鬼卻始終緊緊跟在他身後,甚至還有緩緩逼近的趨勢。 腦門浮上陣陣陰涼,就在女鬼的爪子即將掀起他的頭皮時,李天承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拿起手機一看,螢幕上來電顯示——顏偉。 「你這傢伙跑哪去了?我打四十多通了。」按下通話鍵的同時,憤怒的吼聲毫不掩飾的傳來,李天承一邊忍受另一端的怒火,一邊低頭避開女鬼的攻擊。 「要算帳晚點再說,我現在被鬼追,你快想想辦法!」跑得氣喘吁吁的李天承狼狽的向好友求救,為什麼這女鬼這麼喜歡追他呀? 「你記得白衣神咒嗎?趕快大聲唸出來。」一聽見他的話,顏偉語調中的怒氣馬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焦慮和不安,他還真會惹麻煩。 「我全忘光了!」李天承發出一聲慘叫,他腦中所有記憶都被這位鬼小姐嚇得一片空白了。 「擴音!你快按擴音!」顏偉急促的說著,聲音似乎也正在奔跑中,李天承不敢遲疑,立刻飛快按下那可能救命的按鈕,嚴肅的經文立刻透過手機傳了過來,聲波隨著空氣擴散開來。 **** 「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摩訶薩,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怛只哆、唵、伽囉伐哆、伽囉伐哆。伽訶伐哆、囉伽伐哆、囉伽伐哆。娑婆訶。天羅神、地羅神。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南無摩訶、般若波羅蜜。」 在肅穆的誦經聲中,女鬼的臉孔露出極為痛苦的神色,她抱住頭,在地上不住翻滾,身上出現熊熊金色火焰,哀嚎數聲後失去行蹤。 李天承周遭的景物也不再是空無人煙的景象,相反的,他正以丟臉的模樣站在學校後門,來往的同學都看著他竊竊私語,馬路的另一頭則是剛才和他通話的顏偉,他滿頭大汗,身上的運動衫濕成一片。 「你這蠢蛋究竟做了什麼?」顧不得來往的車輛,顏偉上前就是一拳朝他腹部揍去,早上見到那群烏鴉的死狀他就猜有事發生,沒想到居然和他有關,要不是土地爺爺請童子通知自己,只怕已經要準備替他收屍了。 「顏偉你犯得著這麼狠嗎?我可是剛經歷一場奪命馬拉松耶!」預料中的疼痛讓他露出苦笑,顏偉這拳還真他媽的用力呀! 「有命和我說話你就該偷笑了,還是快想想那個女鬼為何纏上你,我救的了一次可救不了你一輩子。」瞥了個白眼,顏偉根本不認為眼前這個人有任何值得同情的地方,他已經感受過女鬼殘留的靈力,能讓一個地縛靈脫離自己該在的位置,李天承鐵定觸犯過「禁忌」。 「我真沒印象。」垂下頭李天承如同做錯事的小孩般反省著,他真的不記得自己有做過能讓那女鬼緊追不放的事,他是有吻過墳墓上的照片,莫非照片上的人和剛才的女鬼是同一個人? 「你確定嗎?到時候沒命的可是你喔!」顏偉狀似不在意的聳聳肩,但內心卻早把他給罵得半死,明明提醒過他今年有個大劫,要謹言慎行,這小子轉頭立刻就把麻煩惹上門,真不知他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東西。 「顏偉別這樣,衝著我倆的交情,你不會見死不救的吧!」一聽見顏偉的話,李天承整個人淚眼汪汪的往他身上撲去,一個身高一百七十幾公分的大男人裝可愛,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你還真敢提,要不是這該死的孽緣,我根本不需要理會你這白癡! 「放心,若是你幸運真榮登仙道,我一定替你做場免費的法事。」顏偉用力拉開身上的牛皮糖,在心中哀弔自己不幸的人生,打從五歲搬到李家隔壁開始,他美好的人生就蒙上了陰影。 唯有深為受害者的他知道,李天承這號稱李大膽的傢伙就像一台發電機,老是在沒有自覺的情形下引來附近的鬼魂,他自個兒看不見,倒是苦了顏偉這個自幼修行的人,三不五時就進入實戰特訓,本想上大學會好些,沒想到又碰上他一生中最大的劫數,偏偏他又無法拒絕李媽媽,只好將委屈往肚子裡吞。 李天承可憐兮兮的看著他道:「既然你這麼說,我也不會勉強你的,我這就打電話回家,請我媽做好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準備。」說著還真拿起手機,一副慷慨赴義的模樣。 「你這白癡!」顏偉忍無可忍的咆哮,他開始懷疑李天承的智商到底有沒有國小的水準,這叫氣話好嗎?要是真讓他掛了,他還怕自己那早登仙山的爺爺從墳墓裡跳起來大罵他沒用。 「你不是已經準備好要替我做場免費的法事嗎?」李天承看著他的眼神非常無辜,無辜到讓顏偉有種自己正在欺負他的錯覺,不過僅僅是錯覺而已,因為他已經被這模樣欺騙長達十幾年了。 「放心,我們是朋友,我會好好照顧你的。」瞧著他那故作無辜的蠢樣,顏偉怒極反倒笑了起來,手掌大力的拍在他背上,想玩,我是不會輸給你的。 「阿偉,你實在太暴力了,好可怕喔!」危機意識升起,李天承按著發疼的背部,快速從顏偉身邊退開,就在一瞬間,他覺得顏偉的笑容似比乎那女鬼還要可怕。 於是乎當天晚上,在顏偉愛的叮嚀下,李天承被遠在老家的母親下達了禁足令,除了上課之外的時間,都只能待在宿舍中,而解禁的時間則由顏偉決定。 第六章 豔遇 李天承坐在書桌前,有一下沒一下的翻著書,時間是週末晚上,他難得的沒有外出,因為此刻的他,滿腦子全是那兩名女子慘死的詭異夢境。 嚴格來說,那並不是什麼特別恐怖的惡夢,比較像是將小電影和恐怖片湊在一起的詭異作品,但他必須承認驚嚇程度百分之百,這點從他難得聽顏偉的話沒有在外頭鬼混,就可以得到證明。 直到現在,他只要看到任何女性圖片或影像,大腦就會自動聯想到夢境中的少女臉孔,讓他感到非常不舒服。 但這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他那號稱天師的好友此刻因有事回到北部老家而不在學校,最快也要星期一才會回來,這意味著在顏偉趕回來之前,他必須要顧好自己的安全。 百無聊賴的打呵欠,書上的字他一個也沒看進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理作用,那些平時看起來一點真實感都沒有的人體解剖圖,此時真實的好似要浮出紙張。 「真是夠了,再看下去我絕對會瘋掉。」 用力的闔上書本,李天承放棄的將目光移到正在運作的電腦螢幕上,畫面上穿著盔甲的騎士正努力的打怪增加經驗。 瞄了眼經驗值,他挫敗的直搖頭,人倒楣的時候,果然做什麼都不順,居然三個小時才累積了兩千點經驗,看來要達到他升級的門檻還早的很呢。 揉揉發酸的肩膀,李天承拿起一旁的水杯準備往口中灌下,冷不防一隻小強順勢從中爬出,他臉色頓時一青,默默的走出房間,往走廊上茶水間的方向走去,他突然開始後悔沒有纏著顏偉一起回去。 路過大廳時,他意外注意到會客室的燈竟然還亮著,深感訝異的他皺了皺眉,順路繞了過去,口中忍不住抱怨。 「媽的!不知道是哪個缺德鬼,現在電費漲得可凶,這樣糟蹋老子的錢,讓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罵聲到了門口卻自動消音,李天承沒料到裡頭居然坐著一個長髮少女,一時愣住不知如何開口。 少女轉頭朝他淡淡一笑,目光便又移回前方的電視上,此時正在播映一部老舊的電影,好像是什麼「人鬼情未了」。 他回了少女一個友善的微笑然後,在一旁坐了下來,眼角餘光偷偷打量著她,淨白的瓜子臉配上秀氣的五官,是很受歡迎的類型,就是不知道是誰的女朋友。 「你是這裡的房客嗎?」察覺到他的視線,少女主動與他攀談,彎起如月牙的笑容,還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不知為何,她的笑容竟讓他感到一陣眼熟。 「是呀!妳是誰的女朋友?之前沒見過妳。」偷看被人抓包讓李天承有些困窘,雙眼不敢和少女的目光相接。 「我?」少女指指自己輕笑道:「我住在這裡很久了,我是這裡的房客呢!我常常看見你,你是醫學系的學生。」 可是我沒見過妳出沒呀,而且這裡是男生宿舍! 李天承在心裡os,但他選擇沉默,什麼也沒說,因為懷疑淑女的話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然而他多看少女幾眼後,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怪怪的又說不上來,這時候一股冷風從窗口灌入,感覺有點涼的他起身將窗戶關小,就在他看見玻璃上的倒影後,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偌大的落地窗上,很清楚的照出他的影像,可是卻沒有沙發上少女的影像,連一根手指頭都沒有,他回過身注視少女的眼神多了幾分恐懼。 「怎麼了,我身上有什麼東西嗎?」眨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少女納悶的詢問。 「不、妳很好,非常的好。」李天承勉強擠出笑容,語調卻有些不自然的發抖。 一個模糊的畫面迅速閃過眼前,他突然知道少女為啥會這麼眼熟了,因為這少女就是幾天前想要他命的紅衣女鬼,也就是在他夢裡意外慘死的少女。 一股惡寒從心裡升起,趁著少女將目光全放在電影上,他悄悄移動身子慢慢往門口方向移動。 「咦,你不看了嗎?這部電影很有趣的。」少女別過頭朝他又是甜甜一笑,不過那笑容看在他眼裡,只覺毛骨悚然。 「哦!我剛想到有份報告要弄,我先回去了。」李天承再也沒辦法多待一秒鐘,拔腿就往房間衝去,一下子不見人影。 「真是個呆子,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注視著他消失在走廊上的身影,少女陰陰的笑了起來,揚起的唇角帶著難解的詭譎,然後她摘下自己的頭顱放在膝蓋上,用化成白骨的手掌當作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梳了起來。白色的日光燈打在她沒有頭的身體上,顯得份外恐怖。 **** 好不容易躲回房間的李天承,靠著門板不住地喘氣,一顆心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少女的視線正穿透門板看著他。 取過玉佛貼在胸口,他狼狽的在電腦前坐下,隨意挑了部電影想要轉換心情,好試著讓自己遺忘某個想宰了他的女鬼正在外頭伺機而動。 電影如他所願的開始播放,但不到五分鐘他就後悔了,因為那是一部講被害死的女人化為厲鬼復仇的故事,整部片子的情節跟他惡夢中的景象有八成相像。 當電影演到女主角從機車上彈出,被廣告看板切斷脖子時,李天承終於受不了的狂按關閉的按鍵,可奇怪的是,不管他怎麼按,播放程式就是無法結束,讓他渾身冒出涔涔冷汗。 同一時間,整棟建築物的電力彷彿被抽離似的,走廊上與房內的電燈、電扇、備用照明以及對講機全都停止運作,只剩他桌上的電腦還在盡責的播放著影片,螢幕在黑暗之中發出怪異的青光。 更恐怖的是畫面中以切喉死亡的女鬼,正以詭異的姿態抬起頭對著他咧嘴笑,扭曲著身體以迅速卻不合常理的模樣貼近視窗,接著手腳並用,努力的從裡頭「爬」出來。 李天承嚇得呆愣住,腦中一片空白,一直到女鬼的頭從視窗探出的時候,他才猛然回過神來,衝到插座旁死命的拉扯電線。 可就在他指間感覺到插座鬆脫的瞬間,耳邊似乎傳來濕熱的觸感,他顫抖的轉頭,一張破碎的臉孔近距離的在眼前放大,長長的舌頭從被切開的嘴中滑出,掃過他的耳朵。 瘖啞的笑聲從女鬼裂開的氣管中傳出,腐爛的氣體竄入李天承的肺部,引起一陣劇烈乾咳,他口中發出慘叫,一股黃色液體失控的從跨下流出。 見到他的窘狀,女鬼笑得更加開心,黑紫色的指甲從喉頭往下移動,來到他的胸膛,指尖沿著肌理滑動,李天承清楚的感受到心臟在女鬼掌心下急促跳動。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被開腸剖肚的時候,電力忽然恢復,房間內外全部亮了起來,所有機器也都回復正常運作,原本貼在他臉前的女鬼倏地消失不見,而電腦中播出來的影片不是啥恐怖片,而是迪士尼卡通獅子王。 「不怕不怕,剛才看到的是幻覺,是我自己嚇自己。」 李天承狼狽的爬起來,取來抹布清理著一地髒汙,尿意的騷味明顯瀰漫在空氣中,讓他不禁慶幸今晚室友都出門去了,否則他這個樣子,可能會成為接下來一個月的笑柄。 將地板處理乾淨,確定沒有殘存氣味後,李天承取出換洗衣物進入淋浴間,冰涼的水柱自蓮蓬頭由上而下沖洗著他的身體,讓他整個人舒服許多,好似方才恐怖的經歷也隨之消失。 正當他閉上眼睛享受淋浴的舒適感時,一股淡淡的白色煙霧悄悄從門縫進入,緩緩滲入水氣之中,在天花板聚成一張不甚清楚的女性臉孔。 幾分鐘後,他感覺水好像變得有些混濁,指縫間甚至出現黏膩的不適感,李天承不解的睜開眼睛,見到暗褐色的液體從水管中流出。 「真是的,房東又忘記通知今天修水塔,學校外包的宿舍就是這點麻煩。」喃喃抱怨幾句,李天承沒有多想,關上蓮蓬頭,直接用毛巾擦去身上帶著鐵鏽味的汙水,經常遇上這種事的他,一時也沒有和靈異事件聯想在一起。 見他似乎沒有反應,女鬼陰陰的扯動唇角,下一秒已經關閉的蓮蓬頭再次被打開,這次流出來的液體不再是暗褐色,而是帶著腥臭味的血紅。 李天承來不及閃躲,全身被淋個正著,整個人頓時成了紅人,他伸手沾取些許液體湊到鼻前一聞,刺鼻的血腥味嗆得他胃酸衝上喉頭。 此時從蓮蓬頭和水龍頭中流出的血水竟如同有意識般開始聚集,然後形成一個全身血紅、體態曼妙的液態「美女」。 「美女」媚眼輕眨朝他頻送秋波,水蛇般的纖腰魅惑的扭動,眼神熾熱得好似要將他拆吃入腹。 面對眼前莫名飛來的豔福,李天承只覺得渾身發冷,開門就想衝到床頭取出方才因洗澡而取下的佛像。 但女鬼的動作比他更快,那血水竟化成繩子綑住了他的雙腳,失去逃跑能力的他,只能看著眼前笑盈盈的女鬼逐步朝他逼進。 「怕什麼,你不是很喜歡我嗎?還說要我當你女朋友的。」輕柔醉人的語調飄入他耳中,催化著感官的敏感度,李天承很悲哀的發現他的某個生理部位,就這樣硬了起來。 液態「美女」千嬌百媚的往他身上貼去,凹凸有致的軀體刻意在他敏感部位磨蹭,李天承體內一股熱流直直往下半身衝去,像是要爆炸開來。 就在液態「美女」將他推倒在地,準備往他身上坐下來時,他做了一個非常明智的決定——他暈過去了。 第七章 又見鬼 不知暈了多久,李天承在濃郁的化學藥味中清醒,睜開眼就看見一片雪白。 「這裡是……」他眨眨眼,望著天花板發愣,尚未恢復的神智還有些微恍惚,只是從熟悉的味道感覺自己似乎進了醫院。 「恭喜你重回人間,再次睜開眼的感覺如何?」查覺到床鋪的震動,靠在床邊唸書的顏偉懶懶地掃了他一眼,露出明顯嫌棄的表情。 「我沒死?!」用力拍打自己臉頰數下後,李天承怔然的開口,看那女鬼的陣仗,他還以為自己死定了,莫非她大發慈悲留了自己一條小命? 「是沒死,不過也差不多了。」顏偉瞄了一眼他印堂上聚集的黑氣,冷冷的開口,要不是他及時出手,李天承怕早成了一具乾屍。「印堂發黑又昏迷三天,你到底招惹了什麼?」 前幾天晚上他早早上床想休息,頭才一沾上枕頭,就看見前次通知他李天承有危險的土地爺爺灰頭土臉的衝進來,一手拉住他的衣服就往外衝,害他當場摔個狗吃屎。 等到好不容易搭夜車衝到他宿舍門口,卻怎麼敲門都沒有反應,土地爺爺還擔心他被女鬼榨成人乾而急的不得了。 逼不得已之下,顏偉只好使出全身的力氣硬是將門撞開,沒想到正好目睹好友被女鬼壓倒在地的精采畫面,害他都不知該把視線往哪放。 「我不知道。」李天承艱難的搖頭後,無力的垂下肩膀,已經快被一連串恐懼逼瘋的他,記憶體幾乎喪失了運作功能。 「小李冷靜點,你得試著回想一下,就算是任何蛛絲馬跡也好。」顏偉按著他的肩膀,試圖舒緩他的恐懼,要化解女鬼的怨恨,必須先知道他被纏上的原因才行。 「我真的沒有印象!」絕望的呻吟從喉嚨深處發出,李天承忽然抱住頭,有些失控的尖叫,雙眼因激動而泛紅,「阿偉救救我,我不想死呀!我真的不想死。」 看著他的模樣,顏偉無奈的嘆著氣,他一直都提醒好友要小心的,很多事在生人眼裡看似微不足道,但對死者來說可能是大忌,這就是陰陽界的法則。 「你別怕,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死的。」只是會不會瘋掉就難說了。拍拍他的背部,顏偉非常有義氣的安慰他,雖然他知道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但身為朋友至少得盡盡安撫的義務。 「你真的有辦法救我?」聽見顏偉的話,李天承激動握住他的手,指甲因力道過大在手腕上下掐痕,盈滿恐懼的臉上透著病態的蒼白。 「這是當然的,你別忘了我是誰!」顏偉朝他自信地一笑,想讓他緊繃的神精放鬆,如果持續處於極大壓力、精神不穩的狀態下,不用女鬼動手,李天承自己就會受不了的。 「那你打算怎麼做?」李天承眼中漾著深深的恐懼與無助,醫院裡熟悉的消毒水味嗆得他無法呼吸。 「我打算去查查你這一週內的行程。」只要能掌握他去過的地方,大概可以找出原因,只不過要辛苦那些天兵天將了。 「那我該做些什麼?繼續留在醫院嗎?」李天承急急的問著,他聽老一輩人說過,醫院是所謂的生死界,發生這種事情他實在不想留在醫院。 「醫生說你撞到頭,得留院觀察幾天。」顏偉將他壓回床上道:「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其他啥都別想。」 「可是……」李天承有些不安的看著四周,不知是不是被女鬼驚嚇產生心理創傷的關係,他覺得那片雪白的牆壁中似乎有無數雙眼睛正盯著他看,讓他渾身莫名冰冷。 「不用擔心,他們無法靠近你的。」顏偉淡淡瞥了牆壁一眼後開口,這些鬼魂似乎是受到李天承身上鬼氣的吸引聚集而來,可又因他灑在四周的符水沒辦法進入病房。 現在這間房裡,除了之前在這個病房過世的小女童外,沒有半隻鬼在,而那孩子身上沒有什麼殺氣,應該不會傷害人。 「你會在這陪我吧?」李天承抬起頭看向顏偉的眼中帶著一絲懇求,雖然醫學院的學生常常有機會到醫院來,可是李天承感覺得出今天的醫院很不尋常,多了種異樣的氣息,那是猛獸看見獵物時的反應。 顏偉安撫的彈了下他的額頭道:「你小子睡傻了,今天下午有考試呢!我可不是病人,不能無故缺席。」 「可……可是……」李天承蒼白的臉一下子僵硬起來,呼吸也跟著轉為急促。 「別可是了,喝點雞湯吧!」顏偉按住他的肩膀,從一旁的保溫鍋中取出一碗熱湯遞給他,這可是他一早去拜託餐廳阿姨燉的。 「謝謝!」從碗上傳來的熱度讓李天承的眉頭舒緩不少,他囁嚅的道著謝,小口小口啜飲著溫熱湯汁,心頭湧上一股暖意。 好好的休息吧! 看著他將湯喝完後,顏偉在心裡默默從一數到十,李天承只覺得眼皮一沉,濃濃的疲倦感升起,身子軟軟往床上倒去。 小李你別怪我,這可是為了讓你有充足的睡眠喔! 見下在湯裡的安眠藥發揮作用,顏偉露出有些愧疚的神情,將他安置在床上,接著拉開房門往走廊盡頭走去,趁著護士們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將一張黃色符紙壓在電梯出口附近的花瓶底下。 ****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天色漸漸轉暗,李天承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感覺身體好似被灌了鉛似的異常沉重,明明正值酷夏,卻好似待在冰庫般的寒冷,讓他凍得直哆嗦。 勉強睜開眼,偌大的病房裡靜悄俏的透著幾分詭異,或許是因為見他睡著了,護士把房內的燈給關了,暈暗的房間裡只有從窗外射入的微弱光線,讓人不禁產生奇妙的恐懼。 吃力的坐起身來,身體因長時間躺臥的緣故,筋骨有些痠軟,李天承就著不甚清晰的視線摸索著,尋找電燈的開關。 恍惚間,他看見一個嬌小的影子佇立在窗邊,長長的頭髮垂在身後,好像是個小女童,他心底不禁湧起一股迷惑,他記得自己住的應該是單人病房。 小女童似乎很專心的看著窗外,完全沒有發覺到他的存在,手輕輕把玩著自己的頭髮,口中輕哼著歌: 「泥娃娃,泥娃娃,一個泥娃娃。也有那鼻子,也有那眉毛,眼睛不會眨。泥娃娃,泥娃娃,一個泥娃娃。也有那鼻子,也有那眉毛,嘴巴不說話。他是個,假娃娃,不是個,真娃娃。他沒有親愛的爸爸,也沒有媽媽。泥娃娃,泥娃娃,一個泥娃娃。我做也爸爸,我做他媽媽,永遠愛著他……」(兒歌泥娃娃) 甜美的嗓音本該是悅耳的享受,可聽在李天承耳裡,渾身雞皮疙瘩都站了起來,因為唱歌的人並沒有影子,他感到自己手腳冰冷,所有的力氣彷彿在一瞬間全部被抽離似的。 他慌亂地站起身來,想離開這怪異的空間,一個不小心,手肘撞到一旁的鐵架,頓時如骨牌效應般無數個物品掉落地上,發出巨大的撞擊聲。 窗邊的人影被聲響驚動,緩慢轉身往聲音來源看去,李天承藉由光芒從輪廓猜測她的年紀應該不超過十一歲,半張臉被垂下的頭髮遮住,手上還抱著個洋娃娃。 「大哥哥我嚇著你了嗎?」稚嫩的嗓音從她口中發出,小小的臉上盡是無辜神情,一陣怪風憑空出現,捲起她長髮底下破碎的臉蛋,裂開的腦殼中可以看見裡頭白色內容物。 「妳……妳……」李天承顫抖得連話都說不完整,他沒有想到自己居然在顏偉保證安全的情況下,又見鬼了! 「大哥哥你怎麼了?」小女童搖搖晃晃的朝他的方向移動,腦殼處不斷流出半透明的液體。 「走開,不要過來!」幾乎是用尖叫,李天承用力將小女童推開,小小的身子摔倒在地上,頭就這麼掉了下來。 「好疼!」哀嚎從掉落的頭顱傳出,一路往李天承腳邊滾去,沒有頭的屍體伸長手在地板上摸索著。 「大哥哥你可以幫我把頭撿起來嗎?」頭顱上的口一開一闔的說著話,烏溜溜的眼直直望著他,李天承察覺跨下一陣濕熱,再次難堪的聞到尿騷味。 再也無法忍受的他,抬腳將小女童的頭顱往角落踢去,頭顱吃痛的發出淒厲慘叫。 「你這可惡的傢伙,我要殺了你!」小女童臉色一變,露出扭曲猙獰的面孔,裂開的嘴出現尖銳的獠牙,重重往地面撞擊後反彈而起,筆直地往李天承的方向飛去。 李天承憑著身體本能反射性地避開要害,人頭見狀發出更憤怒的低吼,轉換方向死命咬住他的肩膀。 忍住刺骨的疼痛,李天承死命的拉扯著人頭,好不容易才讓她鬆口,被咬住的位置卻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咭!咭!咭!」人頭落地後朝他吐出怪異的聲響,像是慶祝勝利的笑聲般,白森的利牙再次展開攻擊。 李天承迅速的想躲開,不料卻被小女童的身體攔腰抱住而無法移動,一眨眼人頭已貼在前方。 「這就是我人生的終點嗎?」李天承放棄的低語,這次是非死不可了。 就在人頭即將咬斷他的頸動脈時,一隻白皙的手臂突兀的出現,纖纖玉指揪著小女童的頭髮,隨之而出的優雅倩影,臉上浮現殘虐笑容。 「你想對我的獵物做什麼?」冰冷的女聲響起瞬間,修長手指用力一握,李天承只聽見喀嚓一聲,那小女童的腦袋就這麼被捏得粉碎,然後身軀在慘叫聲中化成白色煙塵。 在對上女鬼臉孔的瞬間,恐懼充斥他所有感官,他伸長手臂死命的按住緊急呼救鈴。 第五章 倩女幽魂(修訂版) 夜正深,一日的惊吓使李天承睡得格外深沉,外界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无法吵醒正忙着和周公下棋的人,可对阴间的居民来说,一日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仅剩一人的寝室内,微弱晕黄的夜灯在黑暗中闪烁,计算机音响中传来断断续续的男生独唱,忽然,不远处的校园传来钟响声,墙面上的短针指向凌晨两点。 窗外房东饲养的狗莫名狂吠,一股怪异的风悄悄从门缝窜入,在天花板上盘旋数回后,彷佛有意识似的来到阖上的窗户旁,那有些重量的玻璃竟如被无形的手移动般,悄悄的向两旁打开。 红色鬼影飞快进入屋内,被切开的后脑杓滴着褐色流质,披散的发丝下露出一张被毁伤的面容,从眼眶掉出的眼球饱含恶意的瞪着李天承,浑身散发阴冷的寒气。 看着床上蜷缩人影的女鬼发出刺耳恐怖的笑声,扭曲的面孔竟似欣喜异常,又哭又笑好一会儿后,只见她将手指举起伸长指向李天承的方向,几成白骨的手掌上,黑色的指甲瞬间锋利如刀片,只消一使力就可以切下他的人头。 可就在指甲即将碰触到他脖子的时候,女鬼的眼神却又露出些许的犹豫,苍白的手指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嘴唇,早已不再跳动的心脏竟彷佛震动了几下,脸上还有些热热的。 杀还是不杀?前所未有的彷徨出现在她脸上,这个男人对她不礼貌又踩碎了她的骨灰坛,她应该要杀了他的,可是为什么竟然有些舍不得?而且她还说不出任何原因。 就好像今天傍晚,她明明有机会切开他的脑袋,手却不听使唤的迟疑。 秀气的眉不解的轻蹙,女鬼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脸颊上不明的灼热感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可是死人怎么会生病呢? 忽然一段遥远的对话从记忆中跳出: 「婇宁妳要记住,身为死者最大的禁忌就是——绝对不可以爱上活人。」 记得很久以前在她刚进入阴间时,有个人曾经如此告诉她,那人的声音很温柔,就像「母亲」一样。 「可是我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爱上活人呢?」 「如果有人触犯阴阳界的禁忌,妳却下不了手伤害他,那就表示妳爱上那个人了!」 「莫非我不想杀你,是因为我爱上你了?」女鬼看着他熟睡的脸庞纳闷的低语,可这问题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她俯身学着他上一次的动作,将唇印在他的脸颊上,然后快速坐起,苍白的双颊泛起不自然的红润,就在方才,她竟产生了和阳间女子一样害羞的感觉。 唇俏皮的扬起,女鬼身上的杀气缓缓散去,她想到了另一个让他负责任的方法,绝对比杀了他要有趣多了。 **** 那晚李天承又作梦了,这次和先前有所不同,像是在看电影似的,而且还是两个不同的梦。 梦里他独自一人走在阴暗道路上,那条路正是他白天所经过的小路,此时在全黑的夜空下,较傍晚更增添几抹诡异的不安。 茫茫然走动着,李天承看见树上一双双青绿色的眼紧盯着他,那是他绝不会忘记的,乌鸦的双眼。 只见那全身乌黑的使者融入黑暗之中,沙哑的叫声似威胁般不断响起,伴着枝叶摩擦的响音,听来格外骇人。 再往前走上几步,道路远处闪着微弱灯光,是一间给工人休息的铁皮屋,这屋子是早期搭给工人居住的,目前已经鲜少使用,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外面居然坐了两、三个正在抽烟或剔牙齿的工人,赤裸的壮硕上半身闪着汗水的光泽。 李天承耸耸肩,自屋旁走过,他虽然感到小屋似乎看起来新了不少,却也没有多想,只觉得这铁皮屋的空间看起来颇为宽敞,里头竟可以容纳十几个工人。 正当他继续往前时,没有关好的后门传出物品被扫落的撞击声,似乎还参杂着女人求救的声音。 李天承心头一震,凑到窗前细看,几个粗壮的工人正围着一名高中生模样的少女,她上半身穿着白色制服,下身是蓝色百褶裙,衣服的样式有些老旧,大概是十多年前的学生制服。 那些工人似乎喝了不少酒,猥亵的眼神在少女身上移动,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味和浓浓的酒气,空了的高粱酒瓶散落在墙角。 少女面露惊慌,本该服贴在耳后的头发此时披垂凌乱,身上的衣物破损不堪,有被撕扯过的痕迹,而她的手脚上都有多处细微的擦伤,李天承从少女的嘴形看出她正在恳求这些人放过她。 一股说不出的怒火在心头爆发,他试图推开门阻止里头的暴行,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门板,他不死心的再次尝试,竟发现自己无法碰触任何东西。 就在这时,少女趁屋里头的工人不注意,撞开铁门飞快的冲了出来,脸色苍白的吓人,她冲向路旁停放的脚踏车,骑了上去,用最快的速度往前冲。 「臭丫头别跑!」 那些工人似乎没料到少女竟会逃跑,摇摇晃晃的跟在后头追了出来,十几个大男人骑着脚踏车在空无人烟的山道上追着少女,深怕这件事传到附近居民的耳中。 少女像是察觉到危险的逼近,将脚踏车的动力踩到极限,若非亲眼所见,李天承从没想过脚踏车可以骑得这么快。 这场黑夜追逐持续了很长的时间,两方人马在道路上飞驰,而李天承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就在工人们即将追上少女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少女的脚踏车在快速奔驰的过程中,轮胎撞上路上突起的石块,娇小的身子顿时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头部撞上一旁电线杆上的告示牌,后脑杓被活生生削去一半,露出里头跳动的大脑;而她的身躯则被从山壁延伸而出的树枝贯穿,将白色的衬衫染成鲜红。 紧追着少女不放的工人,被这一幕吓得说不出话来,竟然丢下还有一口气的她逃走,让少女独自一人在绝望中含着恨意死去。 李天承上前想解下少女逐渐冰冷的尸身,但依旧无法碰触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体在夜风中左右摇晃,双眼缓缓失去生气。 下一秒,画面转变,他站在一间宽敞的洋房中,大厅里灯火通明,好像正在筹备着什么盛大的活动,他看见一个美丽的白衣少女在人群中穿梭,就像只漂亮的蝴蝶。 伫立在少女身旁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从她们对少女疼爱的神情看来,应该是少女的父母,李天承虽然无法听见他们的交谈,但感觉得出来他们一家人感情非常好。 冷不防大门被人大力敲打着,男主人面露疑惑,家仆们也是一副茫然的模样,但随着门被撞击得越来越迫切,男主人的表情也跟着凝重起来,他走上前打开门向外看去。 一名老者的尸体倒卧在门前,看来似乎是管家,所有人的表情瞬间浮现惊恐,正当男主人准备将老者的尸身拖入屋中时,一把长剑蓦的刺入,贯穿他的身躯。 猩红从胸口扩散开来,男主人仅讶异地发出一声惊呼,就当场丧了命,身后的妻女被这惊人的变故吓得僵在原地,失去行动能力,几名盗贼打扮的人随即冲入室内,见人就杀,一时间,眼前变成红色地狱。 李天承亲眼看见仆役们为了保护女主人和小姐被残忍的虐杀,鲜血染红了地板,而女主人为了保住女儿,将她藏在衣柜的暗门中,自己则冲出门外引开恶人的注意力。 盗贼在她身上残忍的施虐,可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娇滴滴的妇人,被恶意的**致死,尸身上没有一处肌肤是完整的。 少女微弱的哭声断断续续从衣柜中传出,她缩着身子无助的发抖,恐惧和无助的情绪充斥着,这悲惨的景象让李天承胸口疼的难受,可他除了看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冷不防衣柜的门被人从外头用力打开,少女的藏身之处很快被发现,只听她惨叫一声,挣扎的往外冲去,可男人的动作比她更快,眨眼间,她身上的衣服已被扯下。 失去人性的野兽在她身上疯狂肆虐,雪白胴体上很快出现大大小小的淤痕,少女如同洋娃娃般瘫倒在地,看向天花板的双眼泪水缓的落下,一滴接着一滴。 李天承从她脸上看到绝望的凄凉,还有一簇隐隐燃烧的恨意。 不久,屋内的声响渐渐转弱,盗贼们累倒在地一个个倒头睡去,全身赤裸的少女被丢在地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 少女怔怔的呆滞了一会儿,双眼慢慢被恨意渲染,撑着虚弱的身子艰难地站起来,她看着一屋子呼呼大睡的人,露出一个让李天承头皮发麻的笑容。 只见她捡起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的长刀,步履蹒跚的朝盗贼走去,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前,以最快的速度一个接一个刺入那些人的胸膛。 不知过了多久,几乎杀红眼的她全身沐浴在血水之中,然后她换上最干净的衣服,站在屋子中央点起火苗,火舌很快的窜沿开来,将一切吞噬殆尽。 就在她仰首的剎那,李天承赫然发现这两个不同时代惨死的少女,有着一张相同的脸孔。 第八章 鬼抓人 顏偉接到醫院的緊急通知,已經是晚上十點之後事,李天承整個人兩眼無神呈現近乎癡呆的狀態,不管旁人說什麼,只是一個勁的傻笑。 「好好的人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顏偉不解的詢問負責照顧的護士,下午他離開的時候,李天承明明還和他有說有笑,才不到五個小時情況就完全失控,莫非是小女童的鬼魂失控了,可如果是這樣,那她又上哪去了? 「我、我不知道呀!」被質問的實習護士緊張得快哭出來,眼眶中盈滿水珠,「我聽到呼救鈴衝進來的時候,他的狀況就惡化了。」 「呼救鈴!」一聽見護士的話,顏偉猛的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的光彩。 如果照護士的說法,李天承是病情突然間惡化,他根本不可能有時間按鈴,恐怕是他遇上了什麼事。 正當他思索著李天承可能遭遇的狀況時,走廊的燈光莫名閃爍著,然後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跟著各個房間都傳出驚慌的喊聲。 「對不起我必須去照顧其他的病人,可以請你……」護士看了看外頭,在緊急照明燈下的臉孔咬著嘴唇露出為難的神色。 「妳去吧,我會看好我同學。」顏偉勉強擠出一抹看似和善的笑容,腦中卻早已一團混亂,李天承的模樣很不尋常,不像是腦震盪的後遺症,比較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嚇。 護士離開房間後,顏偉重重的嘆著氣,開始研究著李天承失常的原因,當他指間碰觸到李天承頸上的玉佛時,佛像竟然化成了灰燼。 「怎麼可能?!」顏偉訝異的驚呼,就在這時,他聽見微弱的笑聲,像是女生的聲音。 應該是錯覺吧! 戒備的看向四周,黑暗中並沒有看到任何身影,顏偉搔搔耳朵,懷疑自己的聽力出現問題,但是不到幾分鐘,又聽到一聲輕微的嘆息。 「什麼人?」再一次捕捉到那細微聲響,顏偉敏感的擋在李天承前方,雖然口中問著什麼人,但其實他很清楚對方根本不是人。 「這位帥哥,可不可以請你把我的獵物還給我?」輕輕柔柔的嗓音混著甜美的惡意從天花板傳來,一名模樣姣好的少女倒立在天花板,冷白如大理石的肌膚上鑲著深色珍珠似的雙眸,帶著天真的甜美惡意在彎起的唇角中一覽無遺,黑色秀髮如蜘蛛網般糾結在一起,形成一幕詭異的畫面。 「妳想做什麼?」顏偉仰頭與她對看,少女帶笑的眼中閃著殘忍卻充斥惡趣味的光芒,她看著李天承的眼神彷彿是注視著心愛的物品,讓他背脊發涼。 少女歪頭看著他,臉頰漾起小小的酒窩,柔柔的從口中吐出:「那是我的獵物,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請你還給我!」 聲音未停,無數的陰影便從少女身上延伸而出,變為觸手的形狀朝李天承所在位置移動,如靈蛇般纏住他的雙腿,彷彿要將他拖入黑暗之中。 「妳不能這麼做!」顏偉眼中出現一瞬愕然,少女鬼魂大膽的行徑令他訝異,但他並沒有表現出恐懼,而是伸出手緊緊環住李天承,儼然一副保護者的姿態,「妳不能跨越生者與亡者的界線。」 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包含著強韌而不可忽視的力道,當聲波滑入空氣的同時,流動的氣息劇烈的震動起來,纏繞在李天承周圍的陰影彷彿被燙著似的發出無聲的哀嚎,然後迅速鬆開,退回少女身邊顫抖。 「你不能妨礙我!」少女毫無懼意地凝視他,黑色的眼眸冷得讓人發寒,她開啟唇瓣很輕很輕的笑著,那嗚咽似的嗓音讓人莫名的恐懼,「違反規則的人不是我,是你的朋友呢!」陰陽的法則誰也不能打破! 「回去,這裡不是妳該在的地方!」顏偉垂下眼平靜語氣依舊,平穩而毫無起伏的聲調,透著一股無形的力量,少女有些狼狽的縮入牆中。 「為什麼要妨礙我?」細細的聲音帶著不甘拔起,高亢而尖銳,豔紅色的花朵跟著從天花板細縫間探頭、綻放,妖異花海頃刻搖曳生姿。 「回去!回到妳的世界,他不屬於妳。」顏偉冷冷的重複,不容質疑的威嚴硬生生截斷少女的話語,她臉上浮出怨恨的表情,雙眼瞳孔消失,只剩下一片死白惡狠狠地瞪著他。 「不!他是我的,我們之間有命運的紅線呢!」少女翻白的眼微微瞇起,彎起的唇角拉出甜美而惡意的弧度,神色添上一絲詭異,揚起的小指上出現一條暗紅色的絲線,線的另一頭繫在李天承的指頭上。 少女執著的目光落在李天承身上,意味不明的輕笑轉為恣意大笑,對照顏偉難以置信的臉龐,一切已然超出他所能控制的範圍。 沉默片刻後,顏偉雙手握拳,做出了決定。 **** 驚恐、訝異、憤怒的情緒交相混雜,崩解顏偉冷靜沉著的面具,他拉住李天承的手飛快的往外衝。 走廊已恢復先前的明亮,不久之前停電的情形像是作夢一樣,往來的醫護人員看著他突兀的舉動,眼神中都帶了些異樣的光彩,可身後緊隨的笑聲讓顏偉顧不上旁人的目光,只能全力的奔跑。 一朵朵紅色的妖花從天花板的位置往下延伸,彷彿業火緊隨著他們的步伐,腳跟碰觸到的位置,彷彿被火燒傷似的疼痛,可除了他們之外,其他人似乎什麼也看不到。 「先生你不能隨意帶病人離開的。」注意到他不尋常的舉動,門邊的醫護人員上前來想要制止他,顏偉眼神一黯,伸手將人推開,非常時期他根本顧不了這麼多。 一到馬路上,顏偉立刻衝上前攔住計程車,也不管對方是否願意載客,拉開門就往車裡鑽。 「先生你這是……」開車的中年司機一時間被嚇了一大跳,轉過頭正準備罵人,可見到顏偉慘白的神色後,所有話都嚥了下去,油門踩到底就直衝出去。 做運匠的啥好處沒有,就是人見得多,這兩個年輕人一看就是遇上麻煩了,多做事少開口準備沒錯。 顏偉一邊向司機交代地址,一邊不時回頭看著車後的情況,少女飄浮在他們正後方,細白身影每移動一步,就是步步生花,整條街道都成了豔紅的花海。 濃濃的香氣竄入,沉重到讓人難以呼吸,胸口莫名一陣悶痛,司機雖然看不見少女飄浮的身影,但生物的危機本能還是讓他催緊馬力加速,將油門直踩到底。 少女看著移動的車子,從唇邊拉起一抹肆虐的惡意,細白的雙手背在身後,悠然哼著歌。 「我一見你就笑,你那翩翩風采太美妙。跟你在一起,永遠沒煩惱。我一見你就笑,你那談吐舉止使人迷繞。跟你在一起,永遠樂逍遙。究竟為了什麼?我一見你就笑。因為我已愛上你,出乎你的預料……」 年代久遠的旋律在深夜的山道上流竄,乾淨低柔的嗓音透著難以形容的森冷,車子前方的擋風玻璃上,出現白色的水霧。 可憐的司機磨擦著雙手,不時朝掌心哈氣,毫無理由驟降的氣溫,讓他眼中充斥恐懼,若有似無的女子歌唱聲,更使他有停下車逃跑的衝動,然而不管他多大力的踩剎車,車子卻不受控制的繼續前進著。 「你們是跑不掉的喔!」細細的聲音飄入三人耳裡,下一秒車身傳來類似拍打的響音,光滑的窗戶似乎有被搖晃過的跡象。 司機刷白了臉,口中唸著不成調的經文,若不是為了安全考量,他恐怕早已閉上眼睛了。 不過少女顯然覺得對他們的震撼還不夠大,在一個急轉彎過後,擋風玻璃上赫然貼上一張蒼白破碎的臉孔,空洞的黑色眼睛直直盯著司機。 伴隨著淒厲慘叫,車子一陣打滑,筆直地就要往山壁撞去,眼看就要車毀人亡的瞬間,忽然不知從哪裡冒出怪異的笛聲,沖散空氣中異樣的氛圍,剎車在緊要關頭恢復功用,車頭在離山壁只剩幾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是誰壞了我的好事?」 見有人出手阻止,少女慘白的臉龐更加陰森,浸含在眼底的惡意讓人發寒。 「姑忘言之妄聽之,豆棚瓜架雨如絲;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朗朗詩聲中,一抹素色身影自遠處樹林中緩步而出,竟是個白髮白鬚衣袂飄飄,有著仙人之姿的老者。(蒲松齡聊齋開卷詩) 「又是你,你也想妨礙我!」少女的聲音變得急促而高亢,尖銳的鳴叫彷彿要撕裂耳膜。 「因為妳打擾了此地的寧靜。」老者祥和的微笑,緩緩揮動手上的拂塵,一朵金色蓮花升起,將少女與車輛阻隔開來。 「把我的獵物交出來我就走。」少女不死心的低吼著,但礙於老者身上散發出來的莫名壓力,她竟不敢隨意走動。 「在這土地上就是我的客人。」老者沉下的嗓音多了一分警告,「妳不能動我的客人。」 「你知道規則。」少女嘴唇開開闔闔,吐著惡意的甜美,「這個男人觸犯陰陽界的規則,我有權利帶走他。」 「可另外兩人是無辜的,妳的做法太過凶殘。」挑了挑眉,老者擺明不肯讓步,金色蓮花與火色花朵形成強烈對比。 兩方彼此僵持,誰也不肯讓步,最後少女垂下頭,眼角餘光不甘心的瞥了眼車內的人後,身影緩緩淡去,被紅色花海吞滅,而顏偉和那倒楣的司機早在剎車生效的同時,因為劫後餘生的衝擊而昏厥。 第九章 鐵筆神算 當顏偉醒來的時候,只剩他和李天承並排倒在荒蕪的雜草之中,方才的計程車和司機都已經失去蹤影。 「這是什麼地方?」掙扎著從地上起身,由於保持固定姿勢躺在石頭地上,讓顏偉感到渾身痠痛。 瞇起的眼努力適應周遭的光線,山林中昏暗的夜色讓他辨別得有些吃力,只能隱約分辨得出自己似乎身處於一片陌生的山林之中,前方是一間由茅草搭成的簡易小屋,屋宅的後面是一大片植滿芭蕉樹的坡地,其中坐落著無數大大小小的無主孤墳,其後則是一片光禿禿的岩壁,崖間凹洞處突出的樹根被巧妙刻成元始天尊的法像。 「既然醒了就進來吧!」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從屋內傳出,顏偉先是一愣,之後忽然想起自己失去意識前見到的人影,以及他夜闖山路的原因。 扶著仍是癡呆狀態的李天承,顏偉推開虛掩的大門走入屋中,他不著痕跡地環視屋內,簡陋的起居設備顯示出主人生活的平淡。 「你就是顏偉,顏家現任的家主。」坐在桌前的老者看了他一眼後,緩緩開口,飽經風霜的眼透著智慧的光芒。 「你認得我!你是誰?」目光帶上一分警戒,雖然老者看起來並沒有惡意,但是在荒郊野外遇上一個知道自己名字的陌生人,要放下心防也不容易。 老者輕撫著自己的白色長鬚,不在意的淺笑,拿起茶壺將靠近顏偉的水杯斟滿,慢慢地開口:「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你就是鐵筆神算宋熙?!」顏偉訝異的看著他,眼中難掩激動,雖然他依照祖師爺的指示帶著李天承來到這深山之中求助,卻根本沒想過對方會是幾乎等同於傳說的人物。 鐵筆神算宋熙,茅山術南派傳人,法力高強,年輕時憑著一枝筆收伏過許多厲鬼,在八字易經上的造詣更是首屈一指,至今無人能夠超越,當年和顏偉的姨婆各自南北稱雄,只不過在三十年前就失蹤了,算算年紀,起碼有一百多歲,沒想到…… 「我已經等你三天了。」宋熙揚起的唇帶著慈祥的微笑,「你姨婆一直很擔心你呢!」 「姨婆她……」顏偉的眼角泛出淚光,他沒想到過世的姨婆還是像活著時一樣疼愛他,即使在另一個世界還是對他放心不下。 「她好得很,至少比你好多了,現在先解決你朋友的問題吧!」宋熙看著李天承呆滯的模樣,眉頭深深糾結起來,語氣中多了一絲埋怨:「瞧瞧你這朋友!兩眼無神、印堂發黑,三魂都不知跑哪去了,一腳已經踏進棺材的人,到底帶來我這做什麼?」 「他沒救了嗎?」一聽他這麼說,顏偉的臉色頓時白了一半,雖然他知道李天承命中有個大劫,但也不該是死劫呀! 「如果是遇上別人就等著收屍。」宋熙朝他神祕一笑,「不過我可不是一般人呀!說吧!你朋友叫啥名字?」 「李天承,民國69年6月14日凌晨零點三十分出生。」顏偉像背書似的快速回應,深怕慢了幾秒就會害好友一命歸陰。 「庚申年午月子時出生,陽年陽月陽日陽時的帥哥,命盤不錯。」宋熙手指快速推算,幾分鐘時間已把李承天的命盤算得差不多,「今年正沖太歲命犯桃花劫,一個不小心就會嗚呼哀哉。」 「那該怎麼解呀?」顏偉急急詢問,汗水一滴滴滑下,鐵筆神算果真是名不虛傳,幾下功夫就把李天承給摸透了。 「別急!」老者輕輕搖手示意,手上拂塵掃過李天承的肩膀,「我先讓你朋友恢復正常再說。」 宋熙話一說完,像變魔術般從袖口拿出幾支金針扎在李天承印堂之上,口中大喝出聲:「李天承、李天承、李天承,魂魄速速歸,心神合一,急急如律令。」 只見拂塵之中射出數道光芒,包圍李天承周身,不久,幾個青色光點向外頭飛去,再自耳、口、鼻的位置分別進入他體內,但很快又彈了出去,同時一口鮮血從宋熙口中吐出。 「怎麼會這樣?」見到眼前出乎意料的結果,顏偉一時傻了眼,不知如何反應,儘管南北兩派咒語內容有所不同,但效果應該是相同的。 「他的魂魄似乎出了點問題。」宋熙擦去唇角的血漬冷靜的說,這種狀況他以前曾遇到過幾次。 「我該怎麼做?」直覺的,顏偉認為宋熙應該有辦法化解這窘況。 「為了別人冒險,值得嗎?」沒有回覆他,宋熙朝他丟出意料外的提問。 「並不是為了別人,而是要還債呀!」顏偉不以為然的淺笑,李天承小時候救過他,所以他必須還他一次,姨婆總說生為顏家的子孫,出生就是要還債的。 「你和你姨婆還真像呢!」宋熙撫著自己的長鬚若有所思的輕笑著,腦海中浮現一個年輕女子的倩影,真是像個十足十呀! **** 深吸口氣後,宋熙取來祭紙、祭硯、祭墨、祭水等物品,依照固定位置放在桌上,並且從一旁上鎖的木箱中取出被黃色布巾包裹的長條物體。 布巾被打開的瞬間,內中被包裹的物體發出耀眼的光芒,顏偉定睛一看,是一枝長有二十公分的金色大筆,筆身上刻有多種符咒加持。 「沒想到還有用這東西的一天。」宋熙愛憐的撫摸著筆身,眼中出現不捨的神情,他沒到這麼多年後,還有拿出這法器的機會。 「這是?」疑惑與不解充斥顏偉眼中,他猜不出宋熙究竟賣的是什麼關子。 「筆神、筆神、統領萬兵,隨我作用,變化無情,神兵回兵營。」宋熙口頌咒語起筆畫符,符畫三清,接著他信手取來一張黃紙,筆立刻如同有自己的意識般開始動作,片刻過後,黃紙上洋洋灑灑被填滿龍飛鳳舞的字跡。 待墨水放乾後,宋熙將黃紙摺成八卦狀,並用紅線牢牢和一枚古制銅錢綑綁在一起,然後交到顏偉手中。 「怎麼一回事?」看著放在掌心的物品,顏偉完全處於狀況外,只能用佈滿疑惑的雙眼等待對方的解釋。 「你朋友並不是受到驚嚇魂不附體,而是魂魄分離。」發現顏偉面露疑惑,宋熙簡單說明李天承的狀況,「這意味著他的三魂七魄中,有一部分在非自然因素下脫離肉體,是非常危險的情形」 「魂魄分離?」顏偉搖搖頭表示自己依舊不明白,但這也不能怪他,因為他的雙親很早就過世了,根本沒有機會教他,而撫養他長大的姨婆又有輕微的中風,幾乎不太開口,他會的所有法術都是憑著先人的筆記自己摸索出來的,能有今天的成就他已經算是天資過人了。 「活人身上有三魂七魄,其中三魂天魂、地魂、人魂古稱胎光、爽靈、幽情;七魄則是尸狗、伏矢、雀陰、容賊、非毒、除穢、臭肺。天魂主宰人一切思想行為,人魂負責肉體的運作,地魂管的便是觸、嗅、聽、視等感覺。而七魄各自對應人體臟器的能量。」宋熙停頓片刻,確定顏偉聽得懂,才嚥了口口水繼續道:「魂魄乃人之精神所在,三魂七魄俱在才是一個健全的人,可你這朋友的三魂全脫離了身體,是很嚴重的剝離現象。」 「人的魂魄離體之後無任何思考能力,只會漫無目的地在外飄泊,活人的魂魄離開身體如果超過十二個時辰,就會失去支持生命的能力,所以必須在時限內將失散的魂魄找回來,否則他只有死路一條。」 「我該從何找起?」顏偉整張臉垮了下來,這世界何其之大要找出四處飄盪的魂魄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況從李天承出事到現在,只剩下兩個時辰了。 「不要擔心,只要到他經常去的地方找就行了。」宋熙輕拍他的肩膀安撫著,他感覺出眼前這年輕人緊張的氣息。「因為沒有獨立的思考能力,失散的魂魄通常不會離開熟悉的環境太遠。」 「找到之後我該怎麼做?」深呼吸片刻,顏偉慢慢進入情況,思緒也跟著清楚起來,焦慮的反應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慣有的沉穩。 「如果找到他的魂魄,你就喊他的名字,然後將銅錢按在他的額頭上。」宋熙拿起綁過符紙和紅線的銅錢,慢動作的解說。 顏偉點點頭表示自己大至瞭解了,接過那關係著李天承命運的銅錢,緊緊握在手裡,掌心因緊張而冒汗。 「等等,這個也給你。」就在顏偉將李天承安置於屋內的木床上後,準備要踏出大門前,宋熙突然又喊住了他,只見他變魔術似的從上衣口袋取出一個紅色錦囊,往他的方向丟去。「萬一發生什麼事想不明白,這會是你最後的王牌。」 錦囊以拋物線落入顏偉手中,肌膚在碰觸到錦囊的瞬間感受到奇異的冰冷,一絲異樣的感受震撼著他,夏天炎熱的氣溫似乎不該造成物體表面如此低的溫度。 視線不受控制的飄向宋熙,正好迎上他微笑的眸子,顏偉感到一抹怪異的感覺,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眼前的人影恍惚間看起來竟意外得單薄,好像在那裡,卻又不存在似的。 用力甩頭拋開這種奇特的想法,顏偉腦中迅速閃過所有李天承可能出入的場所,由於他過於專注在自己的思考中,以至於他沒有發現坐在屋內的宋熙身後並沒有出現活人該有的影子。 第十章 收魂 天魂所呈現的外貌是最接近本體實際年齡的模樣,多半會出現在現在的居住地;地魂則通常以過去的模樣出現,比較有可能在他最喜歡的環境;人魂形象則因人而異,各種飛禽走獸都有可能,不過只要找到天魂和地魂,人魂就會受到吸引自動出現。 回想宋熙的提醒,顏偉握緊手上的銅錢,腦中第一個跳出的畫面自然是李天承的宿舍,他回到自己住的公寓牽了機車後,順手拿了一瓶施過法的陰陽水前往目的地。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其他原因,沿途他總覺得好似有人正不斷盯著他,那若有似無的視線讓人打從心底感到不舒服。 「但願一切順利才好。」顏偉下意識將掌心按在胸口人體八卦的位置搓揉,藉由摩擦產生的溫暖,舒緩沒來由的不安,直覺認為接下來的挑戰絕對算不上容易。 隨著目標越發明顯,氣溫沒來由的急速降低,彷彿掉入冰塊中似的,他冷的直發抖,而周圍是那樣的安靜,靜到好像全世界都睡著了一樣。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這樣的安靜或許並不奇怪,可這裡是學生宿舍,而且還是男生宿舍,一旦主角換成這些總是體力過剩的年輕人,如此的死寂就形成詭譎的異常。 縮了縮脖子,顏偉將機車停放妥當後,小心翼翼地走入靜的有些不尋常的宿舍,每扇門的門口此刻都站著幾個半透明的身影,他們身上穿著各種不同朝代的衣服,儼然以保護者的姿態擋在門口,想來應該是那些房間房客的祖先。 看見顏偉出現,他們原本面無表情的臉孔隨即變得憤怒,瘦長的手指不約而同的揚起,指向唯一沒有人守護的房門。 整個空間由於受到李天承魂魄的影響,引來不少鬼魂在附近徘徊,或許是因為少了肉體的限制,受到吸引的鬼魂比平時來得更多。 「帶他離開這裡越遠越好,不要影響我們的子孫。」一名身著中山裝神色嚴肅的老人出現在他面前,語氣是顏偉從未聽過的凶惡,這狀況讓他心頭驀的一震。 身為顏家人,或多或少都遊走於陰陽兩界,鬼魂們基於不知何時必須找他們幫忙的原因,與他們相處時都較為客氣,如此不友善的態度可說是前所未見。 李天承我會被你害死,你到底做了什麼? 在心裡低低咒罵幾句,顏偉筆直地往李天承的房間走去,指間碰觸到門把的同時,胸口湧上異樣的噁心感。 吞口口水,顏偉用力將門推開,紅色的液體伴著惡臭從室內流出,房間內,李天承的天魂正呆呆的坐在電腦前,手指無意識的敲打鍵盤。 「小李!」顏偉往前幾步,嘗試性的呼喊他,聽到聲音的天魂轉過頭來,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然後又默默的將頭轉回盯著電腦螢幕。 見天魂不理會自己,顏偉走上前想將銅錢拍在他額頭上,不料天魂本能的對法術產生排斥感,手指甲瞬間變長朝他胸口刺去。 顏偉連忙側身,驚險避開,可那隻手的指甲卻刺入他的手臂,黑紫色的血從傷口汩汩流出,讓人怵目驚心。 「小李不認得我了,我是阿偉呀!我是來幫你的。」忍著撕裂般的痛苦,顏偉試著想和他的魂體溝通,可對方只是茫然的睜著眼,證明他適才的動作完全憑藉本能。 「可惡!」 顏偉憤憤怒罵,溫熱的血液順著他的手臂不斷滴落,那濃烈的味道強得令人窒息,流竄的鬼魂受到血的吸引而變得瘋狂,不斷發出恐怖的笑聲。 顏偉腦中不斷思考著制伏魂體的方法,基於對方不是惡鬼而是他的朋友,許多法術一時間無法使用,讓他居於劣勢。 大量的血從傷口滲出,疼痛與暈眩感逐步麻痺他的神經,他莫名恐懼起來,要是自己死在這裡,李天承該怎麼辦? 忽然,天魂口中發出慘叫,用力將他揮開,沒有情緒的雙眼竟出現恐懼神色,手臂上出現燒焦的痕跡。 顏偉先是一愣,目光快速在四周查看,這才注意到自己放在腰間的水瓶在掙扎間出現裂痕,噴出的水珠正好灑在李天承的手臂上。 找出魂體害怕陰陽水的弱點之後,顏偉反守為攻,主動逼近,利用陰陽水形成的包圍網限制住他的行動,畏懼於陰陽水的殺傷力,天魂的動作頓時有些遲疑,雖然沒有思考能力,痛覺還是多少存在的。 縮小魂體的活動範圍後,顏偉的動作比起之前倒是靈活許多,只可惜天魂的自我防禦本能非常敏銳,他始終無法準確地將銅錢拍在他的額頭上。 就在這時顏偉忽然想起一件事:以往每次和李承天打籃球的時候,他總是沒有辦法識破對手由左方切入的假動作,那如果…… 心念一轉,顏偉模仿打籃球時的動作,作勢由左方切入,李天承的天魂果然上當,他趁機往前一靠,口中喊著他的名字,右手揚起將銅錢拍在他額頭上。 只見銅錢上的符紙發出光芒,將魂體團團包覆,然後刺眼的強光一閃,照得顏偉睜不開眼,等到視線恢復正常,眼前也沒了天魂的蹤影。 「總算是解決一個了!」 長長吁口氣,顏偉雙手用力握住藏有魂體不住掙扎的銅錢,房內方才的異象已經恢復正常,被吸引來的鬼魂失去吸引的源頭紛紛消失,走廊上那些守護自己子孫的半透明人影也都看不見了。 ****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接下來的發覺行動就方便許多,李承天的第二個魂體很快就在電玩店被發現了。 顏偉到店裡的時候,地魂正站在一群高中生的身後,興高采烈地看著最新遊戲,和天魂不同的是,他的外表是九歲男童的模樣,正是李天承首次接觸電玩的年紀。 顏偉這次學乖了,不再喊李天承的名字,而是想趁地魂不注意悄悄湊上前去,不料那群高中生有人因破關而開心的跳了起來,正好和他撞在一塊兒引起巨大的聲響。 異常的噪音自然吸引不少人的注意,地魂也好奇的轉頭觀看,視線交會的瞬間,感受到威脅的魂體立即往反方向跑去。 顧不得一般人看不見魂體的存在,顏偉迅速的跟在後方,沿途與不少人擦撞,眾人都對他投以異樣的眼光,好像他是神經病似的。 更不幸的是,地魂完美呈現了李天承優越的運動天份,繞著電玩店中的人群滿場跑,甚至仗著自己靈體的身份直接穿越機器,讓好幾次差點撞上人或是與機器親愛接觸的顏偉恨得牙癢癢。 「該死的小李,其實你平時就很想整我吧!」顏偉怒瞪著前方總是差一、兩步的魂體,一肚子火氣直往上冒,若不是考慮到旁邊還有人在,他還真想將陰陽水直接往地魂潑去。 沒有意義的追逐持續了將近半個鐘頭,正當顏偉累得直喘氣的時候,原本四處竄逃的地魂居然停了下來,一雙眼直勾勾的望向前方,只差沒有流口水。 見到好友幾百年難得出現的豬哥樣,顏偉不禁順著他視線的方向看去,只見門口站著一個瓜子臉長髮的嬌小女生,長得和李天承小時後暗戀的鄰居大姊姊非常神似,尤其是微笑時的兩個小酒窩,像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果然是本人呢!連喜好都一樣。」發現地魂停下動作的原因後,顏偉不由得想笑,看來那位大姊姊的殺傷力真不小,事情解決後應該要好好感謝她。 趁著地魂的目光牢牢鎖在那女生身上,顏偉放慢腳步移至他身後,低喊一聲他的名字,在地魂回神之前,以飛快的速度將銅錢往他額頭上按去,等地魂發現的時候,已經被收進符紙中了。 只見符紙上下劇烈膨脹收縮,同時憤恨的低吼一聲又一聲,顏偉乍看之下,有種魂體即將要破紙而出的感覺,可不到幾秒鐘,那掙扎就因上面所施的法術而停止,恢復最初扁平的狀態。 「呼!又解決一個。」抹去額頭上的汗水,顏偉覺得全身累得幾乎要虛脫,他憑著意志力撐起疲倦不堪的身體,繼續接下來的收魂工作。 看了眼手錶,短針已經往四的位置移動,方才的追逐活動,浪費了他不少時間,現在距離時限,只剩下半個小時。 「人魂真的會自動出現嗎?」顏偉騎著機車喃喃低語,雖然遵照宋熙的吩咐,在找回天魂和地魂後立刻趕回,但是他心裡總是有那麼點擔心,萬一有什麼閃失的話…… 過許是他太過於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以至於沒有注意到前方有一個並不明顯的轉角,過彎的時候整個人險險就從一隻小狗身上輾過去。 可憐的小狗似乎是嚇呆了,蜷曲著身子,害怕的縮在欄杆邊,看起來好像隨時要從山麓上摔下去,一雙黑色大眼寫著滿滿的無辜。 看著小狗控訴般的眼神,自知理虧的顏偉將機車停至一邊,上前安撫那受到委屈的小生命,奇怪的是,那隻小狗似乎並不怎麼怕人,還伸出紅色舌頭輕舔著他的指尖。 與小狗對看幾分鐘後,顏偉竟覺得小狗似乎越看越眼熟,模樣竟有幾分像李天承小時候養的寵物,此時他想起宋熙交代的話,他深吸口氣試探性的喊道:「小李是你嗎?」 聽見熟悉的稱謂,小狗抬起頭用圓潤的眼睛看著他,小小的腦袋在他掌心來回磨蹭著,好像聽得懂他的話似的。 顏偉見狀,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喊著李天承的名字,取出銅錢往牠額頭上一拍,小狗汪汪的叫了幾聲就失去蹤影。 見三魂收集齊全,好不容易才搞定的顏偉已經累得無法開口,催著小五十衝到山頂後,他只記得自己在昏昏沉沉中,將手上的銅錢交給笑得一臉和藹的宋熙,至於之後的事就再也記不得了。 十一章 少女宋嵐 「這位先生醒醒,睡在這種地方會著涼的。」 半睡半醒間,顏偉感覺有人正推著他的肩膀,他睜開眼看見一張俏麗的容顏。 說話的是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穿著素面小可愛外搭淺藍色牛仔褲,半長的秀髮在腦後紮成馬尾,看起來清爽俐落。 「雖然說現在是夏天,但是連個帳棚都不搭就出來露營,可是很容易感冒的。」女孩看他醒來,拿出一條毯子蓋在他身上,口中絮絮叨叨的唸著。 顏偉按著發疼的腦袋,痛苦的晃著頭,鼻頭奇癢無比的打著噴嚏,看來不是容易感冒,是已經感冒了。 「雖然我很感謝妳,但是這位小姐,我們應該不認識吧?」揉揉鼻子,顏偉困窘的看著眼前笑容可掬的女孩,在一個陌生人面前這麼失態,說出去真是太丟臉了。 女孩聽了他的話後,眉微微一皺,露出極困擾的神情,「我們不認識呀!我看你睡在我家先人的墳前,還以為是哪家親戚沒見過的大哥哥呢!」 她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轉,接著道:「既然你不是我們家親戚,為什麼會睡在這裡?難道你是盜墓的,可是看起來不像呀!」 「墓!什麼墓?」顏偉被她的話弄得一頭霧水,他明明就是倒在宋熙的小屋前,怎麼會扯倒什麼墳墓。 「墓不就在你後面嗎!」女孩伸出手指指著他的身後,輕咬唇瓣免得失禮得笑出聲來。 顏偉順著方向轉頭,宋熙的小屋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由巨石一體雕刻而成的石墓,那空間大小差不多是一間小屋的範圍,中央的墓碑上用古體魏碑刻著蒼勁有力的「宋熙」兩個大字。 「怎麼可能?!昨天晚上我看到的——」顏偉無法接受的驚呼,如果宋熙已經死了,莫非他昨晚見到的是鬼?! 「你看到的是一間茅草搭成的小屋對不對?」女孩似乎已猜到他沒說完的話,攤開兩手露出一臉無奈的表情,「那是他老人家的障眼法,他四年前就去世了,小屋也在兩年前拆掉了。」 「那麼妳——」顏偉看著女孩的目光充滿疑問,既然老人家已經過世,她一個女孩子怎麼會出現在這荒山野嶺? 「看你的反應不是把我當妖怪了吧!」女孩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抬起手晃了晃握著的花束,「我是來祭拜的,剛才不是說了,這是我家先人的墳墓。」 顏偉這才想起自己還坐在人家墳上,頓時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匆忙站起身來,此時他忽然意識到李天承怎麼半天沒吭聲,四處焦急的張望,卻連個影都沒見著。 「先生你是不是在找你朋友?」女孩將花束放妥後,看他一副緊張的樣子好奇的問。 「是呀!妳有看到人嗎?應該就在我附近而已,差不多這麼高,穿著藍色t-shirt……」顏偉比手畫腳的形容李天承的樣貌和穿著。 女孩歪著頭想了想後,指著方才被她帶上車休息的人道:「不是吧,那人是你朋友?我還以為他是你的仇人,你睡著的時候不但說夢話,還掐著他的脖子不放呢!」 「是這樣呀!那真要感謝妳。」顏偉唇角僵硬的扯動幾下,沒想到自己的睡相這麼差,以後小心點好。 「不用客氣啦!」女孩不在意的笑了笑,接著問道:「對了,我現在要下山,你們要不要一起呀?我看你朋友似乎很累,臉色不太好。」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了?」正在煩惱不知如何用小五十載李天承下山的顏偉不好意思的說。 「不用擔心,反正順路呀!」反正自己一個人也無聊,正好有人聊天解悶。 「你不怕我是變態嗎?」看女孩笑得無邪的模樣,顏偉忍不住想潑她一頭冷水。 「原來堂堂顏家的宗主,是個變態呀!」女孩張大嘴露出驚疑的表情,靈動的大眼俏皮地眨了幾下。 「妳知道我是誰?」又一次被認出身份的顏偉往後退了一大步,眼中瞬間染上警戒。 「那當然囉!」女孩驕傲的揚起頭來,「全世界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事了。」 「妳到底是誰?」姨婆說過眾叔伯約定好要等他二十三歲以後才會公開他繼承人的身份,為什麼這個女孩子會知道?她自稱是宋熙的後人,她又和宋熙有什麼關係? 「我嗎?」沒有被他難看的臉色嚇著,女孩不怕死的甜甜一笑,「我的名字叫宋嵐,是宋熙唯一的孫女,很高興認識你顏偉。」 **** 「真沒想到你有一個這麼可愛的世交小妹呢!」 行駛的汽車裡,恢復體力的李天承不怕死的捉弄顏偉,換來後者一道惡狠狠的目光。 「李大哥你真這麼想,我好高興喔!」宋嵐閃亮的大眼發出光芒,看起來似乎真的很開心。 「我告訴妳呀……」 坐在後座的兩人興高采烈的開始閒聊,李天承還把顏偉小時候的趣事全爆出來,一點都沒注意到某人已經化身成噴火龍。 「李天承最好保持安靜,否則害我撞車就是你的錯。」緊握方向盤,顏偉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他從沒覺得李天承如此白目過。 要不是因為宋嵐沒有汽車駕照、李天承又神智不清,怎麼會輪到他當司機,這兩個人倒是挺高興的,把他當笑話了。 「顏大哥你別生氣,大不了我不說話就是了。」宋嵐可憐兮兮的看著他,透著水氣的雙眸讓他有些無力,顏偉有種自己在欺負小動物的錯覺。 他無奈的嘆口氣後安靜的開車,任憑後座的人繼續那吵死人的話題,可那兩人不知「安份」這兩個字要怎麼寫,幾乎要吵翻了車頂,讓他的頭痛得想罵人。 「對了阿偉,接下來的計畫嵐妹妹要和我們一起行動嗎?」秉持著人多好辦事的原則,李天承開口建議,讓宋嵐一起來也不錯,說不定女生比較知道女生的想法。 嵐妹妹! 李天承對宋嵐的稱呼聽在顏偉耳中感到很不舒服,想也不想的直接一口拒絕。 「不可以!」 「可以!」 兩種不同的答案同時脫口而出,李天承還沒來得及接話,宋嵐就已經叫了起來。 「明明就是我爺爺叫我幫忙的,為什麼我不能跟去?」她兩手插腰,氣鼓鼓的雙頰帶著幾分可愛。 「因為妳還未成年。」顏偉想也不想的丟出理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一看到她和李天承那熱絡的樣子就覺得不舒服,雖然自己也沒有和她很熟就是了,可就覺得悶悶的。 「你也才不過大我一歲而已吧!再怎麼說我也是宋家的繼承人。」宋嵐不甘願的反駁,她就快滿十八了,家裡人都不反對,他憑什麼反對。 「總之不行就是不行,有妳這小鬼跟著會礙手礙腳的。」顏偉哪管她說什麼,打定主意就是反對到底,他一點都不想看見她和李天承有說有笑的模樣。 「你這人真是不可理喻!」宋嵐生氣的瞇起眼,頭上都快冒煙了,專制獨裁的傢伙,他以為自己是誰。 「我這叫以大局為重。」顏偉冷冷的回應,「我可不想到時候要保護的人從一個變成兩個,小孩子就該乖乖待在家裡。」 「你少瞧不起人,除了年紀之外我哪裡不如你?你別忘了,沒有我開車上山,你還不知道怎麼下山呢!」沒好氣的回嘴,宋嵐覺得自己從沒見過這麼可惡的人,虧自己還想幫他的忙,沒想到他居然不領情,也不打聽一下有多少人拜託她出手她還不願意呢! 「那大小姐妳最好別忘了現在是誰在開車!」顏偉涼涼的回了一句,堵住宋嵐接下來的話,她撇過頭委屈的看著窗外,彷彿要哭出來。 「顏偉,既然嵐妹妹想跟,你就答應她吧!頂多你說什麼她照做不就得了。」渾然不曉得自己說的話才是導火線的某人,好心對顏偉進行勸說,他可受不了充滿火藥味的氣氛。 「那你是打算做她的保證人囉!」顏偉皮笑肉不笑的回應,「萬一中途出了意外,想必你可以保護宋家小姐的安全。」 「我、我──」李天承我了半天不敢接話,天曉得他才是需要保護的那個,拿啥保護別人,顏偉是吃了炸藥不成,火氣大的嚇死人。 「既然好友認清自己的立場,最好就別再開口。」免得你再多叫幾聲嵐妹妹,我會失控想揍人,你嫌自己惹得麻煩還不夠嗎? 「我說顏偉,你不想讓我跟,莫非是怕我取笑你學藝不精?!」一旁不死心的宋嵐改用激將法刺激他,為求逼真,顏大哥也不叫了,直接喊他的本名。 「笑話!我怕妳一個黃毛丫頭做什麼!」顏偉想都沒想的開口,宋嵐這話簡直是對他的侮辱。 「那你證明給我看呀!還是你只是虛有其表,怕我搶了你的鋒頭。」從鼻中冷哼一聲,宋嵐無所不用其極的挑釁。我就看看你能忍到什麼時候? 「真那麼想跟妳就跟來,出了事自己負責。」一肚子火直冒,偏偏顏偉又不知道自己是在氣什麼,油門直催到底,車子以恐怖的速度在下坡的山道上飛馳。 他沒有發現後視鏡裡的宋嵐正看著他,漾起極淡的微笑。 第十二章 女鬼身份 在將一切事情經歷重整及李天承供出自己做過的蠢事後,三人經過討論,一致都認為事情和一週前的夜遊脫不了關係,為了進一步確定顏偉的猜測,他們決定趁著清晨天剛亮的時候「舊地重遊」。 不過因為宋嵐是女孩子,基於安全問題被他們刻意留在車上,關於這一點她本人感到非常不滿。 可其餘兩人並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顧及她的感覺,雙雙趁著微弱的光線鬼鬼祟祟的在草叢中穿梭,帶頭的顏偉臭著一張臉,表情簡直比茅坑裡的石頭還要臭,來自一旁墓地住戶們「關愛」的眼神,讓他感到渾身不舒服。 「看這麼久,找到了沒有?」顏偉語氣中帶著濃濃的火藥味,一股怒氣從鼻孔噴出,瞧瞧那位坐在石頭上的大嬸,笑到自己的腦袋都掉到地上了。 「我找不到呀!」李天承為難的皺眉,手用力抓著頭,「我明明記得是在這附近的,可是怎麼什麼都沒看見?」 「你認真點找,要是找不到,誰也救不了你。」不悅的低吼,顏偉厭惡的掃射四周,那些因他們的打擾而好奇聚集的靈體,讓他本就不爽的情緒更加低落。幹!他又不是動物園的猴子。 「沒有!啥都沒有!」李天承翻遍周圍的草叢,卻始終找不到目標物,只見到地上多了不少莫名其妙的坑洞。「我明明記得是在這裡的。」 「你確定方向正確嗎?」顏偉看他的眼神帶上一分狐疑,李天承方向感差可是有名的。 「我記得是在這裡沒錯,剛好正對公廁的洗手台。」李天承異常堅定的說,那天因為顏偉交代他不要走遠,他一直站在廁所出口附近。 「仔細點看,待會要是有人來就不方便了。」顏偉瞄了下手錶,這個月剛好碰上重陽,來墓地的人會比較多,萬一碰到清晨就來掃墓的人被當成小偷可會非常麻煩。 「我記得是在這個位置,可是只剩下一個大坑了!」李天承指著地面上足足有一公尺長的凹洞說。 顏偉走上前去看他口中所說的大洞,下一秒本就鐵青的神情更加難看,那不是什麼坑洞,而是遷墳後的痕跡。 「墳都遷走了,這下麻煩大了。」顏偉神色凝重的盯著那個大坑,銳利的目光企圖找出點蛛絲馬跡,可惜他足足看了兩分鐘,依舊沒有任何發現。 「沒有辦法解決嗎?」李天承聽他這麼說,整張臉都垮了下來,雖然那位鬼小姐長得還不錯,但是這種相處模式他總有一天會被嚇死的。 「你還敢抱怨!」顏偉沒好氣的開口說,「要不是你對女孩子做出不禮貌的行為,人家小姐追著你做啥?」 李天承臉上出現尷尬的黑線,他都已經澄清無數次了,那天晚上他簡直像是著魔似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懶得和他在這話題上浪費時間,顏偉蹲下身觀察著地層的土質變化,方才他似乎隱隱看到一股黑氣竄升,埋在這墓裡的鬼魂恐怕已經產生異變。 根據附近地形的走勢,這地穴以前應該是難得適合厲鬼沉睡的蓮花穴,可是由於近年來山坡地走山加上地震引起的變動,原本位於地脈的水源流出,整個風水變得奇差無比,甚至可能造成裡頭厲鬼的怨氣加重,不過這是宋嵐的專長不是他的,回頭在向她打聽一下。 就在顏偉專心觀察的時候,不算清晰的光線中一個陰影慢慢走近,然後用力的拍著兩人肩膀,沒有心理準備的李天承腳下一軟,往顏偉的方向壓去,沒有料到這種情況的顏偉一個沒站穩,兩個人摔成了一團。 「少年耶不好意思,嚇到你們了。」憨厚中帶點熟悉的聲音傳來,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頭一看,原來是李天承的房東。 「沒有的事,是我們自己不小心。」李天承有些尷尬的回應,怎麼會這麼剛好遇上房東呀! 「是說你們在這做什麼?我記得你們不是本地人。」房東搔著頭,一臉納悶的詢問,顏偉雖不是他的房客,但常常到他租屋的地方找朋友,所以他對兩人的背景都還算清楚。 「來看看遠方親戚而已,元大哥也是來祭拜的嗎?」注意到元浩身上的金紙,顏偉巧妙的將問題轉移,畢竟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不,我只是來附近走走。」元浩笑著說道:「這附近的墳地前幾天都遷走了,我是來撿骨灰罈的碎片的。」 「骨灰罈碎片?」李天承眼中出現疑惑,即使記憶有些薄弱,但那一天他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可是不會那麼巧吧! 「是呀!」提起這個話題,元浩質樸的臉孔染上氣憤,「也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睛的,居然踩破我妹妹的骨灰罈。」 「你妹妹?!」兩人同時開口,目光鬼似的盯著眼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認識半年多來,他們一直以為元浩沒有任何親人,沒想到突然冒出一個妹妹,而且還已經死了。 「你們不知道呀?」元浩對著兩人吃驚的模樣憨憨的笑著,順手從上衣口袋取出一張黑白照給他們看,只見照片中穿著舊式高中制服的瓜子臉長髮少女正甜甜地笑著。 「這、這就是你妹妹?」看著照片上足以稱為美少女的人,李天承牙齒格格顫動著,感覺自己彷彿由頭到腳被浸在冰水之中。 「很漂亮對不對?」元浩看著照片有些感傷的笑了笑,「要是沒發生那場意外的話就好了。」 「真得很可惜呢,是吧小李?」顏偉點頭表示同意,他一向鮮少稱讚女子的外貌,對她算是有頗高的評價,他轉頭想問李天承的想法,卻見他臉色發白,不住冒汗,接著就這麼直挺挺地往後一倒,失去意識。 **** 「胡鬧!你們現在的大學生真是太胡鬧了!」 打從李天承清醒之後向元浩說出前陣子發生的一連串事件,原本好脾氣的他就像休眠火山終於爆發般不住怒罵,讓原本就心懷愧疚的李天承連頭都抬不起來。 「元大哥,我替小李道歉,這次的事確實是他有錯在先,但是他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幫幫他?」見李天承的頭都快垂到地上了,身為好友的顏偉再怎麼不樂意也只得開口幫忙說話。 「不是我不想幫他,而是事情很麻煩。」元浩點起一根菸緩緩吞吐,飄移的眼神閃過複雜的情緒,他吁口長氣說起一段鮮為人知的往事。 在距離現在將近二十年前,在這附近住了一對年輕兄妹,他們的父母很早就過世,日常生活的一切開支都是由哥哥出外打工來維持的,兩兄妹雖然相差十幾歲,感情卻非常的好。 當時正值台灣景氣低迷時期,一般人都不容易找到工作,更何況只有高中畢業的哥哥,可他卻咬緊牙關沒有任何怨言的努力,即使妹妹好幾次提出想要休學就業的想法,都被哥哥駁回,他深知妹妹在讀書方面的天份,最大的希望就是她能好好認真讀書。 妹妹也沒有辜負哥哥的期望,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考上了嘉義女中,左鄰右舍每次提起妹妹,都不禁對哥哥的辛勞豎起大拇指,在他們看來,這小女生等於是被自己的哥哥養大的。 隨著妹妹一天天長大,美麗大方的外表開始引起一些覬覦目光,由於他們所住的地方較為偏僻,哥哥索性負起每天接送妹妹上下學的責任,而懂事的妹妹也從不曾抱怨哥哥因此阻礙她談戀愛的機會。 可隨著房地產業開始發達,需要工人的情況也變多,哥哥開始偶爾必須到外地工作,遇到這種時候,妹妹就必須自己騎車回家,悲劇也就是這時發生的。 那是個陰天的早晨,原本要送妹妹上學的哥哥意外接到工頭到外地上工的通知,因為酬勞實在太優渥了,所以哥哥決定參與那次的工程,沒想到那天下午下了一場大雨,妹妹為了趕回家收衣服,獨自一個人騎著腳踏車來到幾乎沒什麼人的小路,意外碰上一群喝醉酒的工人,在躲避他們追逐的過程中,意外被廣告招牌切斷脖子當場死亡。 聽完元浩的往事後,李天承眼前一片黑暗,這情節居然和他夢到的悲劇一模一樣。 「那後來發生什麼事讓你認為你妹妹不會原諒小李?」顏偉繼續探詢故事的後半段,他直覺元浩尚未說出口的才是重點。 「當天所有在場的男人全都在一個月內慘死,甚至連他們家中的男丁都無一倖免!婇寧,我妹妹因為怨氣太重而成了厲鬼。」元浩回憶當年的慘狀,直到現在想起來,都還是難以將被虐殺的屍體和在世時活潑可愛的妹妹聯想在一起。 後來機緣巧合,他遇上一名來自北部的風水師,那名師傅替婇寧找了個能夠讓死者安眠的蓮花穴,才終止這場夢魘。前幾年風**發生異變的時候,他曾一度擔心當年慘劇重演,不過當時並沒有出現任何異樣,那時他還慶幸婇寧可能已經重新投胎做人,沒料到李天承一時反常的行為,會喚醒她沉睡的冤魂。現在想來,那個骨灰罈說不定其實有限制亡靈行動的法力。 「元大哥,很冒昧的請問一個問題,你還記得當年那位法師的名字嗎?」聽完後續發展後,顏偉腦中不自覺出現一個模糊的影像,為了確認自己的想法,他不太確定的問道。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位風水師的名字叫宋熙。」 「原來如此。」顏偉理解的點頭,難怪宋熙會要求自己的孫女跟來幫忙,原來有這一段淵源呀! 「對了,還有件事我忘了說。」元浩忽然有些困窘的看著李天承,「我想我大概知道你會在宿舍裡見到婇寧的原因,那裡以前是我們的家,而你所住的就是婇寧以前的房間。」 第十三章 問鬼差 「原來我爺爺他這麼厲害,我以前都不知道呢!」 告別房東後,顏偉帶著李天承和宋嵐回到北部老家,一路上宋嵐吱吱喳喳的一刻也沒安靜過。 倒是顏偉從與元浩對話過後就一直很安靜,他腦中不斷冒出一個危險的訊息:婇寧,也就是那位女鬼的報復性極為強烈。 顏偉替李天承安置好床鋪,讓他可以休息後,便帶著宋嵐進入放置法壇的地下室。 「現在該怎麼辦才好?」宋嵐看著他,詢問下一步的動作。 顏偉聞言,眉皺得更緊,正想回答他也不知該如何處理的時候,放在口袋的手指意外碰觸到一個類似布袋的物體。 伸手將口袋中的物體掏出,是一個有點類似廟裡護身符香囊之類的錦囊,宋嵐見狀,好奇的湊上前看。 「這好像是爺爺的東西!」宋嵐輕撫著上頭的紋路不太確定的說,老人家過世時她還很小,印象不是很清楚。 被她這麼一提,顏偉頓時想起這是宋熙在他出發前送的禮物,當時老人還特別交代,如果遇上瓶頸就將它打開,現在該是時候了。 放置在錦囊中的,是張對摺的方形紙條,從摺疊的方式可以看出主人一絲不苟的性格。 宋嵐接過紙條,小心的將它攤開,不知是受潮了還是其他原因,紙變得異常脆弱,一個不小心很有可能就會破碎。 好不容易將紙攤平,巴掌大的紙上只簡單寫著三個字——「問鬼差」。 看見那三個字,兩人互望一眼,臉色同時變得有些難看,「問鬼差」是他們修道中人在遇上難題時最後的解決方法,說穿了,也就是陽世中人所謂的賄賂。 要知道不管在任何機關,總有一些隱藏性的資訊,就算是十殿閻羅管理的地府也不例外,可一般的文官武判、黑白無常乃至牛頭馬面,都不是可以輕易賄賂的對象,自然而然,法師們也就將念頭動到了可以自由遊走於陰陽兩界的鬼差身上,而眾多鬼差中,又以領頭的五方鬼差消息最為靈通。 但,這也是最麻煩的地方。所謂「閻王易躲,小鬼難纏」,五方鬼差雖位階不高,胃口卻極大,看來這次李天承真的得花錢消災了。 確定接下來的行動後,顏偉立刻開始著手準備,賄賂這門事學問可大著,半點都馬虎不得。他一方面差使李天承幫忙準備需要的物品,一方面自己則對祖師爺焚香禱告,期望一切能夠順順利利。宋嵐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只好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隨時做些端茶水之類的活。 眼看時辰一分一秒的過去,顏偉已在大廳擺放一張巨大的圓桌,圓桌上除了用硃砂畫的符咒外,還有一盆滴了雞血的甘露水、像小山似的元寶蠟燭、五顆剛煮好的紅蛋、及最受鬼差喜愛的美酒。 一旁宋嵐仔細的觀察天空的變化,一見夕陽慢慢的隱沒,連忙提醒顏偉注意,三人協力搬來巨大的金爐和數十捆的冥紙,顏偉將李天承拉至金爐前,並要宋嵐拉著一根繩子躲在柱後。 「待會兒開始後,你要記住,不管看見什麼、聽見什麼,手上燒金紙的動作都不可以停止,否則有任何後果,我一概不負責。」顏偉對李天承再三叮囑,不是他不信任好友,而是引鬼上門其實有很高的風險,一個不小心就會惹上殺身之禍。 「那我呢?」宋嵐指著自己和繩子問。 「妳手上握著的東西很重要,當我說拉的時候妳就用力拉動繩子,在我開口之前不准出聲。」顏偉轉頭吩咐她,雖然只是一根繩子,重要性卻非比尋常。 見兩人都表示聽明白後,顏偉這才放心的舉起法器,神色莊嚴的開壇,臉上是少見的嚴厲模樣。 由於鬼差的身份並不屬於官員階級,所以並不需要用酆都鬼牌請他們上來,但相對的危險性和風險也提高不少,因為鬼差是認錢不認人,要是價碼談不攏,隨時都會翻臉,到時候可不是僅僅走鬼這麼簡單。 「天靈靈,地靈靈,恭請中方五鬼姚碧松,恭請北方五鬼林敬忠,恭請西方五鬼蔡子良,恭請南方五鬼張子貴,恭請東方五鬼陳貴先。速往吾所在之地,速速領令起程奉行,神兵火急如律令。」顏偉口中高聲朗誦著咒文,李天承在一旁聽話的燒著金紙,一時間安靜得有些詭異。 約莫半晌之後,炎熱的氣溫忽然迅速降了下來,巷口處的狗群發出淒厲的嚎叫,夾雜又哭又笑的怪異聲響。沒多久,一股怪異的腥風從外頭竄入,圓桌居然上下激烈的晃動起來,原本凝成一點的雞血在甘露水中擴散開來。 李天承大吃一驚,手上的動作險些就要停了下來,位於柱後的宋嵐一看,將腳邊的石頭用力踢了過去,李天承吃痛後回過神來,會意到這恐怖的景象是鬼差出現的前兆。 就在這當口,原本空無一人的椅子上,冒出五團白色的煙霧不住打轉著,等到煙霧漸漸散去,赫然出現五名長相奇異的男子。 男子們穿著一身猖狂的黑色皮衣,頭髮有的梳成像雞冠、有的像刺蝟,還染成詭異的色調,不像想像中差役的打扮,倒是和凡間的古惑仔有幾分相似,帶上一點江湖味。 望見桌上豐盛的食物,他們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十多分鐘後只見五名男子摸著高高漲起的肚皮直打嗝,臉上掛上滿足的神情,而桌上的酒和紅蛋,已經全部沒了。 看見桌上的情形,顏偉的嘴角不動聲色的向上揚起,據他所知,鬼差間有條不成文的規定:一旦鬼差吃了凡人的貢品,就算再麻煩的事情也得幫忙,本來他還擔心這五鬼警戒心高不會上當,現在看來是白操心了。 悄悄的走上前去,顏偉不做聲的將空了的酒碗再次填滿,順道補上紅蛋,鬼差一見還有得吃,立刻不客氣的狼吞虎嚥一番,不一會兒功夫,東西又被吃個精光。 而顏偉也如同方才一樣,默默的再將食物填滿,鬼差也不客氣的狂吃,如此數回後,李天承下午所準備的五罈狀元紅和十斤紅蛋,竟全數都被吃光了。 **** 見鬼差已吃飽喝足,顏偉這才在他們前方坐了下來,似笑非笑地打量著他們,而鬼差也收起方才貪婪的模樣,看著不久前侍候他們飲食的年輕人。 「你小子這麼客氣的請吃飯又燒紙錢,到底有什麼事?痛痛快快的說出來,別賣關子。」坐在首位的紅髮男子打量他片刻後緩緩開口,對於這種事似乎早已司空見慣。 「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想請幾位鬼差大哥幫個忙,透露點消息罷了。」顏偉笑著開口,語氣看似和善卻帶著不容妥協的堅決。 和鬼差談判沒啥訣竅,最重要的就是氣勢,絕對不能讓他們把你踩在腳下,否則就什麼交易都沒得談了。 「你小子老實點,咱哥們可不打算占你便宜,有話就快說吧!」另一名頭髮上衝的男子沒好氣的接口,一掌重重的拍向桌面,石頭刻成的圓桌上馬上出現黑青色的五指印。 「確實是想請各位大哥透露點消息而已,只不過小弟想請教的事和枉死城中的冤魂元婇寧有關。」顏偉的語氣並沒有受到影響,依舊按照自己的步調平平淡淡的回應,並詳細交代了在李天承身上所發生的一切。 一聽見「枉死城」三個字,鬼差的臉色登時一變,再聽見元婇寧這個名字,表情又更難看了幾分,只見他們彼此互看一眼,竟同時站起身來,擺明是打算賴帳一走了之。 「吃了人家的紅蛋,喝了人家的酒,一句話也不幫就想走嗎?」顏偉坐在位子上看著鬼差,臉上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中藏著些許的狠厲,既然是他們先不遵守道義,那他也不需要客氣。 「什麼都好商量,牽扯到枉死城中的元婇寧就沒得談!」身材較為矮小的男子轉頭朝他咧嘴露出哭似的笑容,枉死城在鬼域可說是禁地,別說他們沒能力管,就是有這能力又有誰想插手那麻煩事。更何況關係者還是那近十年來最凶殘的女鬼,當初被她屠殺的鬼魂還有不少在轉輪王那做心理輔導呢!要是一個不小心,豈不是吃不到羊肉還惹得一身騷。 見鬼差那凶狠又不講裡的模樣,宋嵐不禁為顏偉捏了一把冷汗,差點就衝到前頭,可見顏偉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到口的焦慮又壓了下去,握著繩子的手更緊了。 「可惜幾位大哥這會兒想踏出我這大門,怕是有些困難了。」朝柱後丟了一個少安勿躁的眼神,顏偉雙眼微瞇,臉上笑容盡數褪去,他早已猜到鬼差聽見這事多半是不會講信用,幸好他早做了準備。 「你說什麼……」為首的鬼差明顯一愣,正想說話,冷不防眉頭皺死,緊緊抱住自己的肚子,感覺小腹中像有股火在燒似的,疼的不得了。 顏偉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一句話也不說,可憐的鬼差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痛得幾乎要在地上打滾。 「臭小子,你給咱兄弟吃了什麼?」有些圓胖的男子粗聲粗氣的吼著,整張臉漲成了豬肝色,要不是痛到沒力,恐怕已撲上去和他拚命。 「黑狗血加糯米酒,怎麼會不疼呢?」欣賞著鬼差罕見的狼狽樣,顏偉心情大好的說出答案,這可是難得的好東西,花了他不少時間呢! 你這家伙真是黑耶! 宋嵐無聲的用口形鄙視他,顏偉收到她的取笑,嘴角往上揚了幾公分。 「可惡的小鬼,居然使出這種卑鄙手段,我們絕不放過你!」鬼差喘著氣怒吼著,可那斷斷續續的吼聲聽在顏偉耳裡,實在沒半點實質的感受,他聳聳肩,不在意的挑挑耳朵,十足挑釁。 「你想知道什麼我們都告訴你,先給我們甘露水解毒。」鬼差痛的臉都青了,幾乎沒有力氣,黑狗血和糯米是鬼怪的天敵,即使對身為鬼差的他們也像是劇毒一樣。 「先告訴我我想知道的答案。」顏偉強迫自己漠視他們痛苦的表情,逼問著答案,要是錯過這次的機會,恐怕就沒有辦法得到他要的情報了。 「我……」為首的鬼差張開口,又闔了起來,似乎是在忌憚什麼,而一旁的鬼差則死命的搖頭阻止。 「你們不想說我也不勉強,反正晚點天一亮,陽光一照,五大陰差可就再見了,呵呵!」顏偉的目光輪流在他們身上掃過,口中說著恐嚇性十足的言語,就算是鬼差也是怕死的,他就不信他們不會屈服。 隨手抽起一本雜誌,顏偉悠閒的看起書來,鬼差痛苦的在地上打滾,一旁的李天承雖覺有些過份,卻也不敢出聲,倒是顏偉像沒事人似的,還不時抬頭望向外頭微亮的天色。 又僵持了好一陣子後,遠方傳來幾聲雞啼,鬼差們對看一眼,臉色又難看了幾分,他們勉強催動著殘存的法力,企圖變成動物或是昆蟲逃跑。 沒想到逃跑念頭才一出現,五件女性的內衣物就不偏不倚的罩在五人頭上,這下別說是法力,就是連半分力氣都使不出來了。 「是姥姥!想要解決這事非得她出面不可!」再也無法忍受的鬼差大喊著,這種痛苦簡直比死還要難受。 「我要上哪去才找得到你們口中的『姥姥』?」知道對方已經有妥協的趨勢,顏偉上前摘除覆蓋在他們身上的女性衣物,再深入追問。 「孟婆,你只要找到孟婆就行了!她在地府奈何橋附近開了一間飲料店叫做『孟婆莊』,姥姥和她是好朋友。」既然已經告知他們姥姥的存在,剩餘的資料也就沒有保密的需要,鬼差為了趕在天亮前離開,幾乎是沒有換氣的一次說完,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拉!」他們話才說完,就聽顏偉大喊一聲,天花板上暗格喀啦一聲打開來,整桶甘露水從上倒下,鬼差們身上的劇痛頓時減輕不少。 「真是的,早說就不需要受這些苦頭了。」宋嵐笑得一臉燦爛從柱後走出,手上晃著顏偉交給她的繩子,果然是很有用的工具呢! 「居然使出這種技倆,你真是狡猾!」鬼差不甘的怒罵,心裡暗恨自己只顧著吃,才會沒注意到後頭躲了人,否則也不會中計。 「這叫兵不厭詐。要是讓你們看見我手上拿著繩子,哪有可能乖乖上當呢!」 幾個吃了虧的鬼差憤憤的看了他一眼,互相扶起往屋外走,一溜煙就失去蹤影,不過他們也沒有忘記帶走正在燒著的紙錢就是了,那副死愛錢的模樣看得李天承一臉愕然。 「哇!顏大哥你真是大厲害了!」送走鬼差後,宋嵐一臉崇拜的看著顏偉,只差沒把他當神供起來。 顏偉也沒多說話,很自然的接受了小女生的讚美,一旁的李天承看著他們的互動,覺得眼前很閃很閃,好像快要瞎了。 第十四章 地府探險 經過與鬼差一夜「暢談」之後,處理的方法終於有了頭緒,但麻煩的是,一來必須有人唸咒指引,二來,顏、宋兩家人的身份在地府極為敏感,幾經考量之後,這次的地府之行反成了李天承的單人自由行。 「我不去行不行呀?」李天承哭喪著臉看著一旁正積極準備的好友,聲音帶著濃濃鼻音,彷彿就快哭出來似的,光一個鬼就讓他差點發瘋,下頭可都是鬼呀! 「你放心,地府跟你原本以為的完全不同,和活人的世界沒兩樣。」顏偉拍拍他的肩膀象徵性的鼓勵著,但說出來的話卻沒有半點讓人安心的作用。 「可、可是……」你自己也沒有下去過呀!李天承在心中小聲抗議。 「你大哥你不用擔心,鬼哥哥、鬼姊姊人都很好的。」宋熙也笑著加入催眠他的行列。 妳怎麼不說他們像綿羊一樣溫馴? 李天承雙眼含淚,快要哭出來了。 眼見李天承還想做垂死的掙扎,兩人很有默契的走上前,一人一邊將人重重按在顏偉準備好的椅子上,李天承的雙眼快速被毛巾蒙上,毛巾中夾有一道符字朝外的靈符,雙腳的拖鞋則被粗魯的脫掉,肌膚與地板直接接觸的冰涼讓他一陣哆嗦。 「你記得待會兒下去之後,不管鬼差問你什麼,都不要開口回答,就算看見過世的親人也要裝作沒看見。我已經問過了,奈何橋在地府的西南方,你只管往那方向走就是了,在到達孟婆莊前絕對不要停,此外,也不可以喝任何孟婆莊的飲料。」 顏偉附在他耳邊詳細叮嚀,生人下到地府不是啥有趣的事,多數人回來不是作惡夢就是精神異常,只有極少數能夠全身而退,身為朋友能做的,就是期望他有這樣的幸運。 失去視覺的輔助,聽覺自然變得格外敏銳,李天承耳中聽著持續的搖鈴聲和顏偉低沉的唸咒聲,神智逐漸陷入迷糊,恍惚間他好似看見前方出現一條羊腸小道。 順著路的方向不斷往前,進入眼中的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巨大城門,城門兩旁分別刻著兩句話:生死由此隔,陰陽兩路分。門口處還有幾名龐克裝扮的鬼差來回巡視。 李天承謹記顏偉的交代,一句話也不說,直直就要從旁走過,一名眼尖的鬼差見他樣貌陌生,上前攔住盤查,害怕穿幫的李天承低下頭,望著自己的腳尖不敢發出半點聲音,那鬼差問不出結果,嗓門漸漸大了起來。 「這人說不定是個啞巴,你就別鬧他了。」另一名鬼差見狀,上前拍拍同伴的肩膀,並使眼色暗示李天承快點離開。 感激的朝那鬼差點頭後,李天承飛快的往前走,深怕又被人給攔了下來。 過了城門之後,視線瞬間明亮起來,現代化的街道上擠滿來往的人潮與車輛,各式各樣的店面隨處可見,不時還可以看見穿著清涼的辣妹或是打扮入時的雅痞從旁走過。 這也太誇張了! 看著眼前的景象,李天承有種時空錯置的感覺,若非方才才從鬼門進入,他還以為自己現在正置身於台北街頭。 看了眼前方廣場上的巨大地圖,李天承發現地府的現狀和以前還真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光是下油鍋成了最新的三溫暖、孽鏡台成為觀光景點,就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撞壞腦子產生幻覺。 擺脫一開始的震撼後,李天承試著在地圖上西南方尋找顏偉所說的孟婆莊,很幸運的是,由於孟婆莊被列為特極優良店家,他幾乎沒多花少時間就找到了。 將地址牢記在腦中後,李天承快步往目的地走去,忽然有人大力拍打他肩頭,他轉頭一看,居然是他過世好幾年的表哥洪明。 「你小子怎麼跑這來了?」洪明攬著他高興的問,那模樣樂得要飛上天似的。 「說來話長呀!」乍見親人的喜悅讓李天承將顏偉的告誡全都拋諸腦後,他拉著洪明訴說著這段時間的悲慘經歷,同時也說出自己是來找人的。 聽完李天承的遭遇後,向來開朗的洪明難得沒有說話,他靜靜的看了李天承幾秒後,忽然拉住他的手開始狂奔。 「哥你這是做什麼?」被拖得差點跌倒的李天承不悅的抱怨著,企圖甩開洪明的箝制。 「小李你還是活人對吧?」洪明轉頭看著他,眼睛發出異樣的光芒,那眼神竟讓李天承害怕得猛吞口水。 「是還沒死。」李天承點頭回應。 「那你轉頭看看身後,就知道該不該跑。」洪明沒好氣的低吼著,要不是因為他是自己的表弟,他哪管這蠢蛋的死活。 李天承轉頭看去,險些當場軟倒在地,數十名面目猙獰的鬼差在他們身後死命追趕,那目光好似要將他生吞活剝似的。 這下雙方立場頓時顛倒過來,換成了李天承拖著洪明四處亂竄,兩人不知盲目的跑了多久,總算是擺脫了身後的追兵。 ****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呀?」好不容易脫離追捕的範圍,李天承喘氣邊詢問著洪明。 「你還說呢!下來前引路人應該提醒過你不可以跟任何人說話,你還傻愣愣的和我攀談,要是今天換作別人,你不死也賠上半條命。」洪明沒好氣敲著他的腦袋,他這表弟好歸好,就是少根筋呀! 「我也不是誰都會開口的,還不是看見你太高興了!」他和洪明雖然差了六歲,但打小感情就非常好,洪明車禍過世那幾年,他可是時常半夜哭醒。 「對了老弟,你說是來這找人的,不知找的是什麼人?」洪明不知從哪變出根菸叼在嘴裡,好奇的問著自己表弟。 好歹他也死了五、六年,在地府裡認識了不少朋友,說不定可以幫點忙。 「我要找的人是……」李天承深吸一大口氣慢慢的開口道:「孟婆!」 「孟婆!你要找的人是孟婆?!」 洪明聽完他要找的對象後,詭異的爆笑出聲,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樣的反應竟讓李天承產生了一絲期待。 他記得以前洪明還在世的時候,如果他問了啥對洪明來說太過簡單的問題,洪明就會出現類似的反應。 「哥你不會恰好認識孟婆吧?」看洪明笑得一臉囂張,李天承忍不住試探性的詢問。 擦去從眼角笑出的眼淚,洪明好半天才忍住繼續狂笑的衝動,他朝李天承露出得意的神色,「何止認識這麼簡單,她都快成你嫂子了!」 「哥你不是開玩笑吧!」李天承瞠目結舌地看著他,懷疑他是不是當年車禍時撞壞腦子,孟婆可是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奶奶,洪明居然也吃得下去,他的守備範圍未免太廣了點。 「你別胡思亂想,自從陰界大改革,那位老孟婆早就退休了。」察覺到表弟看他的詭異眼神,洪明急急為自己辯白,他又沒有伊底帕斯情結,幹嘛娶個年紀足夠當他媽的女人。「現在的孟婆是她女兒,正得讓人流口水呢!」 提起自己的女朋友,洪明眼中發出百萬伏特的電波,讓李天承不禁對這位未來的表嫂候選人產生極大的遐想,依照表哥的喜好,大概是皮膚雪白、大腿修長、胸圍有d的大美人。 「走走走,別在這幻想,哥我直接帶你看真人去!」洪明拉著他就往小巷子拐,李天承是非常感謝表哥的熱情,只不過某人似乎忘了他來地府的真正目的了。 因為抄小路的關係,洪明已經帶著他避開人群最多的鬧區,可即使是在巷子裡,店家的數目也多得讓人眼花,不說別的,僅是一路下來,他就足足看到了五家刨冰店。 「對了哥,你能不能說點孟婆的事給我聽呀?」光是走路實在有點無聊,李天承乾脆和他打聽孟婆的事情。 「其實孟婆並不是一個專屬某人的代名詞,而是一種職業。」洪明壓低音量小聲說,眼神不忘打量他的反應,這件事在地府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可對活人來說恐怕是很大的衝擊。「你也知道,傳說這種東西總是被人們不斷的加料。」 其實孟婆本來的名字不叫孟婆,只是她待在地府的時間太長,不只人們,就連她也忘了自己的名字,她的職責是確保所有前往投胎的鬼魂,都不會記得自己的前世和地獄裡的一切。可是雖然說是一種職業,但因為只有她能夠成功熬出讓鬼魂忘記一切的孟婆湯,使得這份工作一直無法傳承。後來沒日沒夜的工作終於使得壓力過大的孟婆發起罷工示威遊行,用強勢手段讓地府正視這個問題,間接促成地府職業訓練單位的出現,小芳就是在這次活動中訓練出來的。 「小芳?」聽見陌生的名字,李天承的目光流露出不解。 「瞧我這記性,忘了告訴你,小芳是我女朋友的名字啦!」洪明粗獷的臉上難得出現一絲羞赧,那手足無措的模樣讓李天承差點笑出聲來。 「可我記得你說過她們是母女呀!」李天承可沒有忘記幾分鐘前洪明才說過現任孟婆是前任孟婆的女兒。 「咋!養母女和母女差不了多少,你這麼計較做什麼?」洪明有些困窘的辯解,不過就是一時口誤,這小子還真是長大了,一點面子都不留給他。 「我是追根究柢,抱持偉大的研究精神。」李天承吐了吐舌頭道,在洪明面前,他好像一下子變回小孩子了。 「別說廢話快走吧!天黑你就麻煩了。」洪明半拖半拉的帶著他往前走,視線在掃過緩慢變黑的天色時出現一絲異樣,小李恐怕不知道陰間和陽間的時間,是不一樣的。 第十五章 孟婆莊 隨著洪明在巷道中四處穿梭後,最後他帶著李天承來到一家門庭若市的飲料店前,足足有半層樓大的招牌上寫著「孟婆莊」幾個大字。 只見店門口聚集大批的人潮,渴望的眼神牢牢鎖定櫃檯上裝著飲料的巨大塑膠桶,那讓李天承想起幾年前台北最有名的冰店冰館開張時的熱鬧氣氛。 「這就是孟婆莊?!」看著眼前生意好到嚇死人的飲料店,李天承挑挑耳朵,一時陷入呆滯,他剛才好像聽見有人點了一杯珍珠奶茶。 「老弟不要懷疑你的眼睛,這就是所謂的企業轉型,知道嗎?」洪明雙手插腰,好不得意的說,好似這都是他的功勞,只差沒有仰天大笑。 李天承沉默的瞥了他一眼後,專注的看向櫃檯,十多個年輕漂亮的少女正忙碌的招呼客人,就不知哪位才是他要找的孟婆?又該如何開口詢問姥姥的事? 「阿明哥今天來得真早呀!」 正當李天承還在思索的時候,一名端著飲料的青年遠遠看見兩人,便大力地朝他們揮手同時小跑步走近,似乎和洪明很熟的樣子。 「小芳呢?難得沒在櫃檯看見她。」洪明伸長了脖子想從龐大的人潮中尋找熟悉的嬌顏,可櫃檯後眾多美女中,唯獨沒有他心愛的佳人。 「你說芳姊呀!」青年靦腆的笑了笑,指著後方的廚房道:「她正在後頭廚房裡熬湯呢!你也知道那孟婆湯一旦開始熬,沒有煮好之前,她是不能離開半步的,否則就前功盡棄了。」 「真是的,生意未免也太好了吧!」無可奈何的笑容出現在洪明臉上,隨著孟婆莊的生意越來越好,這種情況幾乎一個星期會出現個兩、三次,害他的約會常常被迫延期。 聳聳肩,洪明不由回想到剛來地府的第一年,那時哪有人肯自願喝下孟婆湯,每次要喝的時候,幾乎可說是哀鳴不斷。哪曉得自從改良版推出後,不只是要投胎的鬼魂愛喝,就連一般的鬼魂也都當成飲料喝,結果造成孟婆莊意外轉型成大型茶店,真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 「如果孟婆遲遲不出來的話,我該怎麼辦呢?」李天承求助的看著洪明,他可以等,但自己可沒有太多時間。 「不好意思阿豪,我能不能帶他進去,就破例一次吧!」沉默數分鐘後,洪明雙時合十,朝青年做出懇求的姿勢。 「洪明哥不是我不幫你。」阿豪看了李天承一眼,神情頗為為難,「孟婆湯的製作是地府最大的機密,如果讓活人知道會引起很大的麻煩。」 機伶的他早就注意到李天承是活人,只不過礙於洪明和小芳的面子才沒有張揚出去,要不現在鬼差已經出現了。 「阿豪既然你已經知道,我也不瞞你,這位是我表弟李天承,他的確是個活人。」洪明見他已經發現,索性全部攤開來說,「他在凡間惹上極大的麻煩,需要孟婆幫忙,如果找不到小芳幫忙他就死定了。法律不外乎人情,你就當是給我個面子。」 「洪明哥你是在地府最瞧得起我的人,當初要不是你幫忙,我早就魂飛魄散了,本來只要你開口的事兒,我一定幫,可今天這狀況,你得想想,要是閻王怪罪下來,我一個小小的下人,怎麼承擔得起?」洪明的話讓阿豪呆立了幾秒,固執的臉上出現一絲猶豫,幫還是不幫兩個念頭在他心裡拔河。 見阿豪有軟化的趨勢,洪明不死心的接著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阿豪你當初就是因為沒人幫忙枉死的,你怎麼忍心再讓別人步上你的後塵。我阿姨四十二歲才生下這個兒子,你就當做好事吧!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慘,你是最清楚的。」 阿豪眼中閃過某種奇特的情緒,他緊咬下唇好似想起什麼,神色帶上一分淒楚。自己在世的時候怎麼就沒有這樣一個處處關心他的兄長,要不然他也不會因為走投無路而自殺,讓老母親獨自守著靈堂垂淚。 「你們……進去吧!」阿豪往旁邊移動幾步,一條小路赫然出現在他身後,李承天忽然明白,就像阿芳不只是家飲料店的老闆,阿豪的身份也不只是個服務生,而是負責守護孟婆湯的守門人。 「謝謝你阿豪,真的非常感謝你。」李承天握住阿豪的雙手激動的說,聲音甚至帶上一分哽咽,「等我回到陽間,一定會燒很多紙錢給你的。」 「不用謝我。」阿豪搖搖手,充滿朝氣的年輕臉龐此時看起來摻雜著苦澀,「我只是不希望人世間又多了一名傷心的母親而已。」 當年他過世時,母親哭到暈厥的景像還清晰的浮現眼前,他最大的希望就是那樣的悲劇能夠永遠不再發生。 **** 小路兩旁的景象和外面完全不同,有一種時空倒錯的感覺,好像隨著往前的腳步,一點一點回到過去。 長得彷彿沒有終點的步道不斷向前延伸,穿越日式建築、走過農村三合院、走入磚頭瓦房,最後在狹窄的獨木橋前停下。 橋底是翻騰滾動的汙水,層層水波之中有無數蒼白的手臂忽隱忽現;對岸則是大片開滿彼岸花的原野,綻放的火紅中,立著一座孤獨的涼亭。 「趕快過橋吧!」洪明拉著他往獨木橋上走,並且特別叮嚀他,「不管聽到什麼聲音,千萬不要往下看。」 李天承點頭算是聽見了,緊跟在洪明身後移動,可那獨木橋似乎已經有許久的歷史,看似鬆動的橋身明顯無法一次負載兩個大男人的體重,兩人商量一會兒後,決定由洪明先到對岸去。 些許是因鬼魂沒什麼重量,洪明踏上木橋之後,橋身連動都沒動一下,只見他簡單幾個起落,人一下子就到了對面,他轉身朝李天承招手,示意他盡速跟上。 李天承看著脆弱的獨木橋不住吞著口水,左腳怯生生的往前踏出第一步,不同於鬼魂的笨重身軀引起橋身一陣晃動,他臉色慘白的拉緊繩索,以烏龜般的速度前進。 隨著他的移動,獨木橋開始左右搖擺,他好似聽見木頭發出即將支解的哀鳴,閉上眼睛,李天承不斷試著催眠自己這座橋非常安全,可是橋底水流的聲音總讓他心底的恐懼一波波竄動。 好不容易離岸邊終於只剩下最後一步的距離,李天承心頭的壓力逐漸變輕,卻彷彿聽見從橋底水波中傳來顏偉正在吶喊他名字的聲音。 「小李!我在這呀拉住我。」 熟悉的嗓音帶著慌亂,蠱惑他的聽力,那聲音透著一股強勁的吸引力,讓他莫名的升起想往下窺視的慾望,身體好像被看不見的力量支配著。 但低下頭的那一刻李天承就後悔了,底下汙水中並沒有他所認識的那個人,只有無數伸長手想將人拖至底下的惡靈,他們朝他咧開腐爛的嘴角,露出既恐怖又噁心的笑容,那興奮的眼神帶上一絲計謀得逞的奸詐。 中計了! 恍然大悟的瞬間,李天承發現自己腳底下的獨木橋消失,整個人呈現騰空狀態,失去支撐的身體因為重力加速度直直往下墜落,同時數隻慘白手臂用力拖住他的雙腳。 就在他以為自己快要被拖入水中時,一隻強壯的手用力將他往上提,原來是早先抵達對岸的洪明及時拉住他。 後者鐵青著臉,惡狠狠地罵了他一頓,李天承自知理虧垂頭喪氣的不敢吭聲,洪明見他這模樣,原本一肚子的火氣稍稍淡去了不少,但還是嚴厲的再三警告他不得再違反叮嚀。 隨後兩人稍作喘息之後,朝著前方的茅屋走去,由於沒有大門的遮蔽,裡頭的景象很輕易地便一覽無遺。 一個穿著小可愛下搭短褲的年輕少女,正拿著湯勺在一個鐵製的大鍋中不停攪拌,滾燙熱氣薰得她肌膚泛起漂亮的粉紅色,大滴汗水從額頭落下,讓人不禁對她產生憐惜。 「這位就是小芳,她的個性有點情緒化,沒有問到你,不要隨便開口說話。」 洪明小聲低語之後,伸手在牆上輕敲幾下,少女聽見聲音抬起頭看向門口,黑亮的大眼在認出來人後,滿是驚喜和訝異。 李天承趁機打量著眼前的少女,白淨的瓜子臉配上清秀的五官,加上34d的傲人身材,活脫脫是宅男心目中女神的翻本,難怪洪明會喜歡上她。 「親愛的,你怎麼有空來找我?」少女無視李天承這個電燈泡的存在,抱住洪明的手臂甜蜜的撒嬌。「時間算得真準,我剛熬完湯呢!」 「是這樣的,我表弟難得到地府參觀,我特地帶他來見妳。他叫李天承。」洪明指著李天承向少女介紹,然後對李天承說:「這位就是小芳,地府現在的孟婆。」 「嫂嫂妳好。」洪明一說完,李天承立刻九十度鞠躬,極有禮貌的和小芳打招呼。 「什麼嫂嫂,我可還沒答應嫁給他。」小芳掩唇輕笑,臉上露出少女的嬌羞,「不過看在你挺有趣的份上,說說看你遇上什麼問題,也許我幫得上忙。」 「嫂嫂知道我是特地來找妳的?」李天承訝異的問,眼前柔柔弱弱的少女,難不成還有千里眼或順風耳。 小芳看著他那呆樣,噗哧的笑出聲來,她瞄了洪明一眼,示意情人和自家表弟解釋清楚。 「從你踏進來開始,阿豪就已經通知小芳了,所以你就儘管開口吧!」洪明拍拍他的肩膀鼓勵,並掏出手帕細心的擦拭小芳臉上的汗水。 受到鼓勵,李天承吸了好大一口氣,這才緩緩說出他來找孟婆的真正原因。 「其實我是來向姥姥求救的。」 第十六章 姥姥 當姥姥兩個字從李天承口中說出時,周遭環境劇烈的晃動起來,木橋底下的鬼魂齊聲發出淒厲哀鳴,那尖銳的哭聲讓他們的耳朵陣陣刺痛。 「該死的,你居然在這個地方說出那個名字,你難道不知道她對於奈何橋下的鬼魂來說是禁忌嗎?」小芳瞬間變了臉色急急的怒吼,迅速往橋的方向衝去,老天要是不好好安撫這些鬼魂,會出大亂子的。 「我做錯了什麼事嗎?」李天承一臉無辜的看著洪明,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到底鬼差口中的姥姥是誰?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沒事的,我們先出去看看。」洪明將手搭在他肩膀上,拉了人就往屋外走,那些鬼魂真是學不乖,每次一聽見那人的名號就鬼叫個沒完,搞得整個鬼界不得安寧。 離開茅屋,景象再次發生變化,方才他們所在的位置成了一座古老的涼亭,原本消失不見的獨木橋則變成圓形拱橋,橋身上刻有奈何橋三個大字。而橋下,陰森鬼火飄忽,無數缺胳膊斷腿的惡鬼們齊聲尖叫哀號,踩在對方的身上爭先恐後的企圖往上爬。 小芳就站在橋頭上,手上抱著一只琵琶,溫婉悠揚的曲調從她指間流瀉而出,緩和輕柔的撫慰橋下的鬼魂。 「怎麼會變成這樣?」李天承被橋底下眾多鬼魂爭相竄出的景象嚇得腳軟,手牢牢握著洪明的胳膊,媽呀,真是太恐怖了! 「兄弟你可知道你口中要找的那個人真實身份是什麼嗎?」洪明看著他道。 「不知道!」李天承誠實的搖頭,他是從鬼差那第一次聽到這個稱謂,就連顏偉以前也沒聽說過。 「我就老實告訴你,你所說的那個人其實我們並不陌生,甚至在小的時候都曾聽過她的傳說。」為了讓李天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洪明索性將自己所知與姥姥有關的部份全部說出,「她就是鍾馗的妹妹,鍾茵。」 「你是說那個嫁了很多次才……」李天承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洪明神色一驚,迅速摀住他的嘴,來不及說完的話都卡在喉嚨,他一時喘不過氣,臉漲得像顆茄子。 「你瘋了?居然敢提起這件事,難道不怕走不出地府嗎?」洪明瞪大眼怒斥他,他就是這種口無遮攔的個性,才會給自己惹來麻煩。「她在地府可是極為尊貴的人物呀!」 民間所說的「鍾馗嫁妹」只是杜撰的傳說,其實鍾馗的妹妹鍾茵是終身未嫁的黃花閨女,十五歲就因病去世的她,死後芳魂來到地府依靠兄長而活,後因機緣而成為泰山聖母碧霞元君的弟子。由於生性喜愛打抱不平,不少冤鬼和道家修道之人都曾經得到她的幫助,受過幫助的眾人(鬼)尊稱她為姥姥。現今壓在奈何橋下的惡鬼中,有許多是她從前抓回來的,他們都還要服很久的刑罰,以至於一提起她的名號就會出現方才淒厲鬼嚎的情況。 「既然是這樣的人物,為什麼鬼差似乎很怕她?」回想起那天五大鬼差提到她時的神情,李天承就感到困惑,那絕對不會是尊敬的表現。 「這個嘛……」洪明抓抓臉頰,臉上出現尷尬的線條,原因他是知道的,但說出來並不是那麼光彩。 「那是因為鬼差的收入不算高,有的時候會收取回扣,所以常常被姥姥找機會教訓的緣故。」不知何時辦完事的小芳,已經摟著洪明的手臂笑盈盈的解釋,一想起那些鬼差看到姥姥時有如老鼠碰上貓的模樣,她就想笑。 「有些事情不要告訴小李,要是讓他惹上麻煩就不好了。」皺了皺眉,洪明輕點著她的鼻子說,李天承和他們身份不一樣,關於地府的祕辛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以免惹禍上身。 「是、是,我知道了。」小芳小鳥依人的倚著他的肩頭,對李天承眨眨眼道:「對了,你剛才說你有事要找那個人,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怎麼走,你就準備出發吧!」 「我?!準備出發?」李天承傻傻地重複,姥姥不是就住在地府嗎?他還要出發到哪去? 「你沒告訴他嗎?」小芳抬頭看著高她半個頭的情人,眼中帶上些許指責,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沒早點說呢? 察覺到小芳眼中細微的情緒,李天承再笨也知道有問題,「有什麼麻煩嗎?」 「她老人家並不住在地府,而是和碧霞元君居住在泰山之頂,那個地方我們這些位階低微的鬼魂是不能接近的,你必須自己去才行。」小芳正色說,看來鬼差給他們訊息的時候肯定是吃了悶虧,才會故意讓這傻小子東奔西跑的,白白浪費許多時間。 「所以我現在得準備爬山嗎?」李天承看著她,臉色有些抑鬱,得罪鬼差的是顏偉,為什麼倒楣的是他呀! 「爬山倒是不用。」小芳好心的安慰他,然後投下更震撼的炸彈,「只不過要爬天梯而已,希望你沒有懼高症喔!」 小芳話說完,就看見李天承當場石化,整個人進入完全失去神智的呆滯狀態。 **** 趴在所謂的天梯上,李天承覺得淚水隨時都會受地心引力的誘惑墜落地面,為啥沒人告訴他,天梯是一條寬只有三公尺的白綾啊! 抱緊那看似隨時會斷裂的布卷,李天承以詭異的姿態往上攀爬,在下方不遠處,洪明牽著小芳對他揮手,那燦爛的笑容看起來該死的礙眼。 這是陰謀!這絕對是陰、謀! 可憐的李天承掛在數萬公尺的高空上,心裡激動的控訴著表哥的暴行,就算我以前剪壞你的色情雜誌、折斷你的黃色光碟還曾經破壞你初戀,你也不能這樣欺負一個善良青年呀!從這裡摔下去絕對會死人的。 感受風從耳畔拂過的清涼,李天承只覺整個人好似隨時要往下掉,連接在彼端的泰山之頂是那樣的遙遠,好像永遠都無法到達。 「小李你可別傻傻的停在那,會掉下來的。」見到表弟的動作似乎有越來越遲緩的趨勢,洪明將雙手在嘴邊聚攏,朝他的方向大吼著,可由於風壓的關係,聲音傳到李天承耳邊時,只剩下幾個破碎的音節。 痛苦的僵持持續了十幾分鐘後,或許是握得太緊的緣故,李天承感覺左手手指開始痠麻,無法施力,身體的重量全部集中在右半部,不斷流出的汗水讓掌心變得濕潤滑膩。 隨著體力陷入極限,李天承逐漸感到力不從心,他一個不小心失手,整個人就這樣從高空摔了下去。 這下死定了! 數十年的記憶在腦中閃過,李天承絕望的閉上眼,等待即將撞上地面時的疼痛。 就在危急關頭,李天承聽見一聲清靈長嘯響起,預期中該有的痛覺並沒有降臨,身子反而被往上提起,同時聽見翅膀羽翼拍動的聲音。 李天承心中大驚,睜眼探察聲音的源頭,赫然發現一隻渾身浴火的巨鳥凌空展翅飛升,而大鳥的腳爪正牢牢抓著他的肩膀,看那模樣似乎是傳說中的神鳥——鳳凰。 穿過層層雲海之後,李天承望見一名粉衣女子佇立在山頭,裙襬迎風飛舞宛若滿天花雨,流光灑落之間更添仙人之姿。 只見女子朝鳳凰揮動素腕,纖纖玉指彷彿化為數朵白蓮,聖禽似有靈性仰天發出動人天籟,李天承但見眼前一花,人竟已落在泰山之巔。 「你是什麼人?竟敢擅登天梯闖入泰山之巔。」女子語帶嚴厲,質詢的目光肅穆而不容侵犯,李天承與她四目相接之際,竟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 「我是經由鬼差和孟婆的指引,特地來請求姥姥救命的,拜託仙姑引薦。」李天承恭恭敬敬的朝她行禮,臉上不敢露出絲毫不當的神色,對方雖然堪稱是絕色美女,他卻升不起丁點不該有的念頭,除了尊敬還是尊敬。 「那丫頭真是的,又把麻煩送過來了。」女子柳眉輕蹙,口中說著埋怨的語句,那話中對孟婆的稱呼讓李天承的表情有些驚愕。 「妳是什麼人?」大腦來不及思索前,疑問已經脫口而出,可李天承依舊低垂著頭,這女子身上有種特殊的氣息,讓他不敢抬頭觀視她的臉龐。 「你很在意我方才的用詞是吧!」女子聽見他脫口而出的話,忍不住發出輕笑,不知道有多久沒有人這樣和她說話了,「我的輩份可比你口中的孟婆還要高上許多。」 輩份還要高上許多! 女子的話像炸彈似的讓他腦中一團混亂,別看小芳外表不過十八歲的模樣,其實是已經死了六十年的鬼魂,可這女子方才匆匆一瞥,看來絕不超過十七歲,莫非人死了之後,越老的人外表看起來就越年輕不成! 「為了不讓你胡思亂想,回陽之後造成世人的誤解,你還是抬起頭來仔細的瞧上一瞧吧。」看著李天承那張藏不住祕密的臉,女子忍俊不住笑出聲來,要是不讓他看仔細點,怕是那些活人又要想出些奇怪的傳聞了。 女子的話有種無法拒絕的力量,李天承不由自主的抬頭與她重新對視,這一次他的目光沒有急著躲開,所以清楚看見她的長相,女子雖然有張如少女般的嬌顏,卻頂著一頭銀白髮絲。 同一時間,與小芳臨別前的對話在他腦中浮現: 「大嫂妳能告訴我姥姥的長相嗎?」踏上天梯前李天承提出最後一個疑問。 「長相呀……」小芳歪著頭想了想道:「如果要用四個字形容的話,那大概就是『童顏鶴髮』。」 「什麼意思?」 「就是一頭銀髮卻有著年輕的面貌呀!」 「妳就是姥姥!」 將女子的樣貌與小芳的提示對應,顫抖的聲音帶出對方的身份,李天承看著她拉起唇角,滿意的點頭微笑。 第十七章 因果鏈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泰山之頂一處宛如宮殿的建築中,姥姥斜躺在軟墊上聽李天承交代事情的來龍去脈,時而皺眉時而搖頭的模樣,讓他有種不妙的感覺。 「坦白說,我不太想幫你,因為是你闖禍在先,違反陰陽法則本來就該受罰。」聽完李天承的話後,姥姥冷冷的開口,「但是因為你的陽壽未盡,我可以提供你兩個選擇!」 「您說的選擇是……」一聽見自己還有救,李天承眼中發出光亮,雖然在參觀過地府後,他對死亡已沒有從前那麼恐懼,但貪生畢竟是人之常情。 「別急!」姥姥伸出食指抵在唇瓣上,「在告訴你選擇之前,也許你該先知道你和她的關係。」 「我和她的關係?」李天承一臉狐疑,他和一個素昧平生的女鬼會有什麼關係? 「對第一次看到的照片居然有心動的感覺,你一點都不好奇嗎?」雖然顏色極淡,但出現在他小指上的明顯是一條姻緣線,而且至少已經三世了,這恐怕也是只剩下怨恨而什麼都不記得的婇寧,沒有辦法對他痛下殺手的原因——記憶可以消失,感情卻會留下。 姥姥這一提起,他不禁想起那晚異常的衝動,好奇心的驅使下,頭就這麼點了下去。 姥姥見狀,命人取來一面巨大的銅鏡,那銅鏡的表面光滑清澈,乍看之下竟似平靜的水面,只見她衣袖翻動,鏡面居然隨著晃動起來。 周遭的空氣不知怎的讓人產生一種置身於雲霧中的感覺,時間似乎逐漸變慢,空間出現某種化學變化,李天承感覺自己的身子越來越輕,雙腳一點一點飄離地面,整個人竟然被吸進鏡子裡。 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李天承差點尖叫出聲,但下一秒卻發現自己好端端站在地面上,周遭的景物看起來好像回到了陽間,可是四周看起來卻像是十多年前的景象。 「這是婇寧和你的第一世,也就是你曾經作夢夢到滅門慘案的地方,你仔細看看四周,不要放過任何細節。」 李天承憑著記憶往前走幾步,夢中曾經見過的大宅矗立在眼前,他聽見女性似笑非笑的哭聲從牆裡傳出,伴隨著許多男人死前的哀嚎。 「不好!」李天承驚呼出聲就要往宅中衝去,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下一秒這房子就會陷入一片火海,而那少女將活活燒死在裡頭。 就在他靠近的瞬間,房屋周圍出現一道無形的牆壁將他彈開,他連續嘗試數次,卻是連一塊磚頭都碰不著。 「放棄吧,你所看見的都是幻象,在這裡你能做的就是當個旁觀者而已。」 姥姥的聲音再次響起,制止他愚蠢的撞擊,大火在他眼前瘋狂燃燒,將整棟建築物吞噬殆盡,一股難以形容的無力感因火舌的蔓延在他胸口膨脹。 就在一切都被化為灰燼的時候,他看見一個年輕人領著幾名日本警察從小路的另一頭衝來,當年輕人看見燃燒的烈焰時,整個人失控的想往火海衝去,在那瘋狂的吶喊中,充滿深深的絕望。 後來年輕人在原地重新蓋起一間房子,不是原先的三合院建築,而是改良的日式三層洋樓,就如同他夢裡所見,洋房的大廳掛著少女的遺照。 每天午夜的時候,少女的靈魂都會在屋裡穿梭,偶爾年輕人會看見她穿牆而過的身影,可是他們沒有交談過,一次也沒有。 後來年輕人過世時,少女在屋裡留下一滴眼淚,當那眼淚滴在一把木梳上頭時,李天承的心跟著一震,那眼淚中包含了哀傷、愛戀、痛苦和憤怒的情感。 「你還記得這個少女的名字嗎?」姥姥詢問的聲音飄入耳中,喚醒靈魂的記憶。 李天承眼角有些濕潤,腦中竟出現並不屬於他的記憶畫面,此時他已經知道那個年輕人就是他的前世,而少女是他的未婚妻叫林語纖。林家在當年是當地的望族,語嫣的父親經常救濟當地的窮人,卻也因此引來歹徒的覬覦才會釀成這場災禍。 「接下來是婇寧和你的第二世。」姥姥的聲音再次響起,畫面跟著改變。 李天承站在一條荒野小徑上,一個嬌小身影騎著腳踏車快速從他身體穿過,後面四、五個打著赤膊的男人追在她身後,身上散發出濃濃酒臭味。 李天承無能為力的看著早已知道的慘劇發生,車輪撞上路上突起的石塊,女子的身子飛了出去,頭部被一旁電線桿上的告示牌削去大半個後腦杓,而她的身軀則被從山壁延伸而出的樹枝貫穿,整個畫面紅的刺眼。 可少女沒有死,她還微弱的喘著氣,她伸長手想向追逐她的男人求救,可那些意識到自己闖下大禍的人怕背上刑責,就這樣丟下無助的少女獨自面對死亡。 此時李天承看見微弱的燈光閃耀,一個中年男子開著車從附近經過,當他看見少女的慘狀,立刻上前將她救下往醫院的方向開去,可是少女實在傷得太嚴重,血不斷從傷口滲出,將座椅都染成紅色。 中年人驚慌的停下車想替少女止血,可手忙腳亂之中,卻導致傷勢加劇,最後少女仍在到達醫院前死去,斷氣前一滴血淚從少女的眼角滑出,滴在她胸前的護身符上,那眼淚中少了愛戀,卻多了一抹仇恨。 中年人揚起的臉孔脆弱又無助,李天承不會看錯,那是一張和他相似,或者該說是屬於他的臉孔。 **** 畫面就這麼消失,李天承依舊佇立在銅鏡前,可他眼中有溫熱的液體不住流動,那灼熱的溫度燙得他幾乎看不清楚,他失去說話的能力,連開口都感到吃力。 「我好不容易才忘記的,為什麼要讓我再次記起這種痛苦。」壓抑破碎的語調從他口中逃出,就在那一幕幕痛楚的衝擊下,所有被刻意抹滅的悲傷全數浮現,痛得他連呼吸都有困難。 「因為你必須做出抉擇,這是你的人生。」姥姥平靜的回應,並沒有受到李天承情緒波動的影響,她只是引導者而不是決定者。「不過你可以放心,當你離開這裡,記憶也會再次消失。」 關於他和元婇寧之間存在的,將只剩下觸犯陰陽法則的問題,因為他是喝過孟婆湯的人。 「妳要我做的抉擇是什麼?」李天承強忍心中的痛楚,逼自己直視姥姥過於澄澈的視線,從那眼中他看見眾生苦相。 「將我的佩劍帶回陽間交給顏家後人,殺了她從此一了百了;或是想辦法與她和解。」姥姥緩慢的說出答案,李天承只覺得每一個字都清楚的傳入他耳裡,卻又好似無法拼出完整的字句。 李天承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忽然淒慘的笑了起來,本已失去的記憶層層疊疊的堆積,失去愛人的年輕人、無力挽救生命的中年男子、觸犯禁忌的年輕學生,記憶的重量讓人無法負荷,他在這一刻懂了孟婆湯對轉世魂魄的重要性。 「我在等你的回答。」姥姥仔細端詳著他,沒有放過他任何一個微妙的表情。 酸澀的情緒在他身上蔓延,李天承的聲音不大,可每個字都異常的清晰:「我選擇與她和解。」 「那麼你必須先想辦法化解她身上的戾氣。」知道李天承的選擇後,姥姥開始指引他接下來的做法,只是能不能成功的關鍵,還是在他自己身上。 「可是我要怎麼做才能化解戾氣?」李天承不解的提問,他又不是和尚或法師,哪有辦法呀! 「你剛才應該有看見她落下兩次眼淚,你要做的就是去找出沾上她眼淚的那兩樣東西。」那兩滴眼淚聚集了她兩世的怨氣,只要能找出那兩樣東西並將其燒毀,她的怨氣自然會消失。 「既然這麼簡單,為什麼當初沒有人這麼做?」姥姥說得容易,卻讓李天承感到奇怪,既然燒毀那兩樣東西就可以化解婇寧的怨氣,為何沒有人這麼做? 「你以為找到這兩樣東西很容易嗎?」姥姥看著他陰惻惻的笑了起來,那模樣竟讓她原本美麗的容貌變得有些恐怖。 「找東西會有什麼問題嗎?」李天承不安的看著她,那笑容後面好像隱藏了點祕密,讓他感到不舒服。 「如果你是被她殺死的人,你會讓她輕易解脫嗎?」姥姥低笑著,帶了點鄙視的嘲諷。 被她殺死的那些鬼魂們,多數生前是地痞流氓或土匪,死後也成了惡鬼,為了報復她殺死他們,他們刻意藏起那兩樣東西不讓人找到,只有要人企圖將東西找出或取走,就會受到惡鬼的攻擊。 「那我不是死定了嘛!」李天承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個女鬼就幾乎要了他的命,他要怎麼對付那些死在她手上的非善類。 「沒骨氣的傢伙,有你的朋友陪著你,有啥好怕的!」看他一副又要暈倒的樣子,姥姥挑了挑眉沒好氣的說。 「可是、可是……」李天承支支吾吾的開口,可又結結巴巴的說不出個所以然。 「記著,你只剩下二十四小時。」 姥姥估計心裡煩了,也不再和他廢話,撇過頭望向一邊,手掌用力一揮,一股龐大的力道從正面襲來,將他直直打了出去。 天旋地轉過後,李天承腦子還有些發暈,耳際陡的聽到鈴鐺的尖銳聲響,登時令他神智一清。 他一把扯下蒙在眼上的黑布不住喘氣,發現自己正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雙腳也已經結實的踏在地上。 有些犯傻的盯著時鐘,難以相信從他下地府到回來那漫長的經歷,居然不過是短短一個小時的時間。 「小李你沒事吧?」見他忽然清醒過來,顏偉急忙走上前去檢視他的狀況,李天承先是怔著隨他翻動,幾秒鐘後才回過神來,一肚子委屈衝上腦門,就這麼抱住顏偉放聲大哭起來。 第十八章 猛鬼出籠 問清楚李天承下地府後的經歷和他與姥姥的對話,宋嵐掩著唇在旁邊直笑,顏偉則直直翻了幾個白眼,他可以肯定一件事,他這好友絕對不知道「和解」的意思。 「恭喜你即將迎娶美嬌娘,作為你的朋友,我精神上支持你。」象徵性地鼓勵他,顏偉對他寄予無限祝福,他的婚姻生活保證精采。 「李大哥我提前祝你新婚愉快。」宋嵐笑得誇張,連腰都直不起來,擺明就是看好戲。 李天承萬分無奈的垂下頭,他現在總算知道姥姥在說這事時,他心裡為何總有種怪異的感覺,很顯然他又再次被人給坑了。 「可有一點我覺得奇怪。」顏偉不解的問他,「你怎麼會決定要和解的呢?」 「是因為那位姊姊很漂亮嗎?」宋嵐也跟著提問,不過當然是取笑的成份多點。 李天承按著頭很認真的回想著,可腦中有部份的記憶好似被人遮住似的一片空白,他只得無奈的攤開手,表示自己一點印象也沒有。 顏偉沒有再往下追究,他拍拍李天承的肩頭在他身旁坐下,如同陽間行事有自己的法則,陰間做事也有他們自己的則例,既然刻意讓他忘記了,就表示那段時間發生的事,不希望讓第三個人知道。 宋嵐見他們都不說話,也不再針對這問題詢問,索性打開電視胡亂的看著新聞,一時屋內倒也難得安靜。 三人就這樣默默的坐著,誰也沒有要起身的打算,窗外的天色逐漸有變暗的趨勢,可他們誰都沒有站起來,因為窗外的氣氛變得極不尋常,就連李天承這個普通人也感覺出不對。 「有危險!」 宋嵐用手指沾些茶水在桌上寫字,這種異樣的波動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那是要極龐大的鬼群才有辦法引起的騷動。 將李天承和宋嵐推置身後,顏偉屏住呼吸,靜靜等待她所說的危機出現,當時鐘指到六時,一陣怪異的陰風從外捲入,夾帶著讓人睜不開眼的狂沙,氣溫詭異的急速下降,竟在屋中器具上附上一層淡淡的薄冰。 李天承大吃一驚,幾乎要跳起來,卻被宋嵐在手臂上用力擰了一下,他見兩人臉上都是極為緊張的神色,只得不動聲色坐在原處,將差點出口的恐懼硬是壓了下來。 似乎發覺屋內之人沒有感到驚慌,異象更顯猖獗,風力頓時驟變,竟以暴雨之勢衝擊房舍,霎時間只聞門窗激烈撞動,同時周遭傳來忽遠忽近的淒厲低吟宛如悲涼鬼嘯,方圓十里內數盞青冥火光紛飛,彷彿是許多人提著綠色燈籠逐步朝顏家大宅逼近。 「阿偉這是怎麼回事?」感受到漫天鬼氣,李天承惶恐不安,他好似見到窗戶上貼著一張張死白的臉孔。 「一切都是幻象,不看、不聽、不動念,鬼就動不了你。」顏偉冷靜地交代,閉上雙眼進入禪定之狀。修行之人認為所謂的鬼魂,是自身心魔的反射,只要人心不受動搖,就無法對人造成任何傷害。 李天承學著他的動作,緊閉雙眼躲開那可怕的景象,可眼睛雖不能見物,聽覺卻更顯靈敏,每一道聲響都讓他心頭震動一次。 他睜開眼悄悄看了宋嵐一眼,她年紀雖小,定力卻不輸給顏偉,有模有樣的盤坐著,好似外頭的一切都進不了耳中。 李天承見狀,試著用雙手摀住自己耳朵,可那聲音似乎有魔力似的,硬是有辦法穿透他設下的防禦,強力刺激著他的聽覺神經,他甚至可以感覺到有人正在屋外用力敲打著牆壁想衝進來,這個發現讓他害怕的顫抖,更加坐立難安。 「這都是鬼魂製造的假象,目的就是要讓你感到恐懼,其實你所見、所聞都是自己的心魔,只要你不起心動念,任何鬼魂都進不了你身邊。」顏偉維持閉上雙眼的姿勢說道,跟著旁若無人的唸起經文,將外頭一干鬼魂當作不存在。很少人知道,漠視是對鬼魂最具殺傷力的攻擊。 「我很佩服你的道行如此高超,可現在外頭的心魔少說也有一打呀!」李天承見他不在意的態度急得團團轉,越想靜心的結果是越顯煩躁,他只是個普通人,對外頭那些訪客做不到視而不見好嗎? 「那就當他們是神經病,我都用這招。」宋嵐在他耳邊小聲建議著,哪有啥好怕的,鬼也是人變的。 那是妳膽子大呀小姐! 李天承在心裡痛苦哀嚎,玉皇大帝、如來佛祖、阿拉、耶和華,哪一位都無所謂,拜託救救他的小命。 「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正在他快無法忍受那些鬼嚎的時候,顏偉忽然大聲唸起佛教禪宗的詩句,李天承雖心頭不解,卻感覺心中的浮躁之氣漸漸消弭,思緒跟著清明起來。 他腦中靈光一閃,乾脆扯開喉嚨大聲唸起小時候常被長輩要求背誦的波羅密多心經。 「你這人不是太笨嘛!」宋嵐輕輕一笑,也跟唸起道家的經文,只聽朗朗經文聲充斥屋內,內心升起一股寧靜莊嚴之感,一波強過一波的鬼嚎,居然被強壓了下去。 鬼魂們見這些人居然膽敢忽視它們的存在發出憤怒的悲鳴,整棟房子劇烈搖晃不休,似乎要解體一般,可三人此時堅守立場,完全將自身從這空間中抽離,心念不動的情況下,鬼魂們竟完全無法撼動他們一分一毫。 晃動持續數分鐘之久後,鬼魂們似乎知道無法影響他們,四周漸漸恢復平靜,風聲、雨聲乃至鬼嘯全數消失,屋宅周遭進入一片異常的死寂,就連氣流的流動,也完全呈現靜止狀態。 **** 不知過去多少時間,窗外傳來飄渺不定的幽冥鬼魅女聲,頻頻招喚屋內之人,那聲音透著讓人難以拒絕的誘惑,宛如愛人的低語:「李天承出來!你快出來呀!」 李天承的心本就不夠安定,乍聽有人喊他的名字,一時心頭激盪,意識已飆到九霄雲外,頓時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搖搖擺擺地站了起來,就要朝說話之人走去。 而在屋外,幾名鬼影並排,朝屋內不住招手,口中不停唸著李天承的名字,他眼神呆滯如中邪般加速走去,渾然沒有正常人見鬼時應有的恐懼。 就在他一腳要跨過門檻的瞬間,顏偉及時跳了起來將他拖回屋內,李天承雙眼翻白,喉頭不住上下滾動,發出怪異的嗚咽,又再次想要往屋外衝去,那力道之大,竟讓顏偉有些阻止不了。 「快拿繩子來!」顏偉將他壓制在椅子上朝宋嵐大吼,她幾乎是反射性的跳起來尋找,可當初請鬼差時用的繩子因為沾染了陰氣,早被顏偉給燒了,此時四周除了窗簾繩之外,沒有任何繩狀物的存在,她靈機一動,扯下一旁的窗簾繩遞了過去。 「這——」看了眼宋嵐遞來的繩子,顏偉愣了一秒後雙眼危險的瞇起,顧不得對方激烈的反抗,立即將人牢牢綑綁在椅子上,李天承中邪後的力氣比平日大上許多,多來幾次,他可沒把握可以拉住他。 就在顏偉轉身將他安置在椅子上的當口,一條泛著寒光的鐵鍊自屋外朝他的背急射而來。 「小心!」見危機突然出現,宋嵐不及思考,快步上前將他往一旁拉開,不料那鐵鍊一擊撲空繞了一後圈,竟往無法行動的李天承胸口飛去。 但見鐵鍊一拉一扯之間,李天承的靈魂被從身體中拖了出來,意識不清的魂體受到鐵鍊的牽引,直往屋外飄去。 「不好,是勾魂鍊,沒想到這些人中居然有鬼差。」顏偉腦中閃過不妙的訊息,他知道有不少鬼魂不甘心元婇寧有消化戾氣重新投胎的機會,但卻沒想到他們根本是豁出去了,甚至不惜想辦法請來鬼差。 要知道勾魂鍊是鬼差用來拘提亡魂的武器,一般用在罪大惡極又不願下地府的鬼魂身上,現在居然用在李天承這個生人身上,事情的嚴重性可見一斑。 心知一旦李天承的魂魄出了房子勢必凶多吉少,顏偉匆忙從懷中挑一張符咒丟出。 可宋嵐的動作比他更快,只見她取下用來綁馬尾的髮飾用力一丟,彷彿有生命似的火焰頓時從髮飾上飛出,與鐵鍊產生激烈碰撞,恍如一條火龍似的竄動,竟使刀槍都砍不斷的勾魂鍊開始熔化。 原來宋嵐用來綁頭髮的並不是普通的髮飾,而是可以用來召喚三昧真火的法器,那熱度不要說是鬼差,就連天兵天將都受不了,是宋熙過世前因為擔心孫女年幼,在與鬼怪作戰上會吃虧,特地為她設計的,沒想到正好派上用場。 那火焰狡捷非常地順著鐵鍊往另一頭延伸竄去,幾秒後傳回一聲尖銳而分不出性別的慘叫,失去控制的鐵鍊無力地垂在地上,李天承的魂魄也被反彈的力量彈回自己身上。 「把人交出來!」 「我們要報仇呀!」 「不要妨礙我們。」 嚎叫聲此起彼落,先是怒吼然後是低鳴,最後是令人心酸的啜泣。 「要報仇也不是找他,殺死你們的分明是那個叫什麼婇寧的女鬼!」 宋嵐終究年紀還小,沉不住氣和眾鬼對罵,顏偉用力拉住她,深怕她一時失控衝了出去。 「殺不了她,殺這男人也是一樣!」一名捧著掉出腹腔的腸子的鬼怪聲怪氣的說,「就算報不了仇,我們也要讓她痛苦。」 「我看你們根本是心理變態。」宋嵐生氣的怒罵,一群瘋子,不對,是一群瘋鬼。 「死丫頭有種就出來單挑。」 被戳中死穴的鬼魂氣憤的回罵著,火爆的場面突然間成了菜市場,宋嵐更是掄起拳頭一副要和人打架的模樣,嚇得顏偉緊緊拉住她。 「你別拉著我,我要給他們一點教訓。」這些鬼實在囂張的過份,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她宋嵐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顏偉眼見她已經失控,扳過她的身子往她臉頰上大力一拍,「外頭有多少鬼妳知不知道,今晚要是走出這扇大門,妳連命都沒有了。」 「可是我不甘願,他們太過份了。」宋嵐撫著些微發疼的臉頰說,很明顯的就是不服氣。 「放心,惡馬惡人騎,報應很快就會來了。」顏偉望著外頭黑壓壓的鬼影,彎起唇角染上殺氣,敢跑到顏家大門口堵人,我看你們有多少籌碼。 第十九章 鬼王抓鬼 「小娃兒快把人交出來,我還可以饒你一命,否則今天你們誰也別想活著離開。」 正當宋嵐和顏偉僵持不下時,細長尖銳的嗓音響起,門口出現一隻身著官服的鬼魂,看那樣子似乎是鬼差的打扮,半邊身軀被火燒得焦黑,推測應該是那勾魂鍊的使用者。 「這位差爺好大的口氣,咱們不妨走著瞧。」宋嵐沒好氣的開口,這鬼差以為自己誰呀? 顏偉眼露不屑,沉默地朝外頭瞪了一眼後,冷不防朝著牆上一幅被遮蔽的畫像跪下,開始誠心叩拜。 「顏大哥你這是做什麼?」顏偉的舉動讓宋嵐一時反應不過來,這周遭全部被鬼包圍,怨氣重重,在這種極陰的磁場籠罩下,還請得到神明嗎? 「別多話,幫我護法!」顏偉丟下一句話後,又繼續叩拜的動作,宋嵐見他鄭重的模樣,不敢多話,警戒的站在他身旁注視門口的動靜。 真的可以請到神明嗎?宋嵐心中充滿疑問,面對外頭的鬼魂,顏偉所做的竟然是請神明降臨,可是哪一尊神明可以一次收伏這麼多鬼? 最重要的問題是,神明有這麼容易請嗎? 外頭的鬼魂們不約而同的發出冷笑,面對如此龐大的陰氣,真的會有神明出現嗎? 「拜請伏魔xx爺,光碌大夫太始公,身授玉皇上帝敕,敕賜魁甲進士郎,青銅寶劍斬妖精,紀綾披身真威風,左右刀槍二將軍,驅除五方真威靈,巡遊天下驅邪鬼,今日下凡救萬民。若有不正邪魔鬼,送去地獄受罪名,終南山上真顯現,焚香拜請速降臨,弟子一心專拜請,xx爺爺降臨來,神兵火急如律令……」顏偉的聲音越來越大,額頭因多次的叩拜而泛紅,浩然正氣從他身上往四周延伸開來,硬是把些許陰氣壓下。 他將請神的咒語唸得又急又快,宋嵐起初還有些聽不清楚,幾次之後她終於聽清楚神明的名字,也跟著在心裡唸了起來,如果是這尊神明的話,絕對沒有問題。 沒有多久,宋嵐感到一股強大力量出現在前方,她看見顏偉緩緩站了起來,渾身散發出強勁氣勢,耀眼的靈光刺得她有些睜不開眼。 「請神降臨又如何,看我到閻王那告你一狀,讓你永世不得超生。」鬼差尖聲怪笑,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判官可是我的親戚,到時看你們怎麼死的。」 聽他這麼說,宋嵐眼中露出厭惡,陽世有貪官,看來陰間也是一樣,真是可恨到極點。 「那正好,本天師也打算上告汝擅用勾魂鍊攻擊生靈。」顏偉取下懸在牆頭的七星寶劍重擊地面,身上散發著不怒而威的氣勢,口音好似換了個人般,一雙眼瞪得老大,有如巨大銅鈴,頭髮一根根豎了起來,硬的像鐵絲一樣,毫不掩飾的煞氣讓幾個鬼魂當場魂飛魄散。 「你……是誰?」看著眼前氣質丕變的人,鬼差感到一絲不對勁,現在這個人和方才的年輕人,似乎變得不太一樣,難道他們真的請到神了? 「可笑!連本天師都不認得,還敢在這裡撒野,汝等好大的膽子!」顏偉高聲一喝,音量有如洪鐘般震得眾鬼節節倒退,光是聲音就讓他們心中湧上難以抑制的恐懼。 「你究竟是誰?他們不可能請到神的,不可能。」從顏偉身上散發出的壓力讓鬼差莫名的慌亂起來,似乎從剛才他說話開始,附近就隱約出現龐大壓力,讓前來作亂的鬼魂們不明所以的騷動起來。 「哼!誰說我們請的是神。」宋嵐臉上露出嘲諷之色,連鼎鼎大名的鍾天師都認不出來,還敢來嗆聲,看他等一下會怎麼死。 「也罷,就讓汝看看吾是誰,也好就汝死的明白。」仰天一陣長嘯,顏偉大掌一伸,扯下始終覆蓋在牆面上的紅色布巾,底下赫然出現一幅栩栩如生的鍾馗抓鬼圖,原來顏偉先前跪地叩拜不是在請神,而是在請鍾馗他老人家駕臨此地抓鬼除妖。 **** 「居然是鍾馗,快走呀!」認出畫中人的身份,帶頭鬼差恐懼地驚呼出聲,後頭眾鬼們聞言,爭先恐後地往四面八方逃竄,保命要緊,什麼報仇的都不在乎了。 「想逃?哪裡走!」話聲方落,一把巨大武器從天落下,尖端貫穿鬼差胸口,斜斜地插入泥地中,將他牢牢定在地上。 被射穿的鬼差大聲慘嚎,其他的鬼魂見到他的下場,更是加快逃跑的速度,卻還是慢了一步。 此時數道星芒劃過,五名西部牛仔打扮的人影出現,手上分別持著金剛杵、降魔棍、綑妖繩、誅仙劍各自占據東、南、西、北和鬼門方位,正是鍾馗底下五路伏魔將軍。 只見手中沒有武器之人上前拔起陷入地上的方天戟,凶狠瞪視著那些鬼魂,嚇得眾鬼連動都不敢動,只是不斷的發抖。 「天師鍾馗底下五路伏魔將軍在此,誰敢作亂!」那人將方天戟當胸一橫,臉上放出紅光,朝著眾鬼怒斥,聲音雖沒有鍾馗那般洪量,卻也震得他們東倒西歪。 「別和他們廢話,早點收拾完畢回去休息。」位在東方的青面鬼將冷冷說道,一開口殺氣直沖雲霄。 「咳咳!三弟別衝動,總要讓他們有掙扎的機會,否則不好玩呀!」西首之人一陣輕咳,蒼白的面容像是癆病的患者。 「我看二哥也只是想整整他們罷了,何不直接給個痛快?」駐守北方鬼將往前一站,一張漆黑臉孔在夜中更顯猙獰。 「隨便啦!平靜了這麼久,我手都癢了,先讓我打上幾拳再說。」黃臉鬼將自南方躍出,一拳將靠近他的兩個鬼魂打得陷入地底,只剩兩顆頭冒出。 俗話說狗急跳牆,何況是鬼,聽五名鬼將閒談的內容,眾鬼心知今日誰也逃不掉,慢慢聚集成幾個小團體,朝五人發動群攻。 可這些鬼魂似乎忘了一件事,他們固然是惡鬼,鍾馗底下這五鬼更是惡鬼中的惡鬼,沒兩三下功夫,整群鬼魂就滿身傷痕地倒落一地。 「給本天師抓回候審!」見眾鬼已無力反抗,附身在顏偉身上鍾馗豪邁的揮動衣袖,對鬼將們下達抓鬼的指令。 「末將領旨!」宋嵐見五名鬼將同時屈膝領旨,下一刻將他們手中的法器同步拋上空中,頓時光芒大作,如一張巨大金網當空罩下,將在場鬼魂全數困住。 鬼魂發出絕望的喊聲企圖逃走,可五名鬼將各據一方,朝中央步步逼近,早已無力反抗的鬼魂又乖乖退了回來,然後光芒更加刺眼,跟著金網急速向內縮小,受到擠壓的鬼魂如沙丁魚般縮成一團,發出痛苦慘叫。 幾個漏網之魚想趁亂開溜,卻在見到五路將軍瞪大的眼睛後,怕的一陣腳軟,為了避免被打趴的命運,乾脆自動跳入金網之中。 可金網的收縮並沒有因此而停止,反而變得更加快速,最後縮到僅剩下手掌大小,數十隻被擠壓在一塊的鬼魂在裡頭不停地蠕動,哀嚎震天。 「收!」 鍾馗眼見大功告成,手臂倏地伸長數丈,將金網納入掌內,跟著打不知何處變出一個布袋將金網收入。 「小姑娘,吾去也!」解決這群惡鬼之後,鍾馗也不多留,僅僅大笑數聲,隨即脫離顏偉身軀與鬼將們一同離去。 宋嵐站在門前眺目遠望,但見黑夜之中一人昂首騎在馬上,前方有一小鬼撐傘引路,後頭五將徒步跟隨,自然應是鍾馗。 就在此時,猛然一道驚雷落下,光線閃耀之際,宋嵐意外見到那人長相,赫然生得豹頭虎額,鐵面環眼、臉上長滿鬍鬚,正是人見人怕、鬼見鬼驚之貌。 第二十章 祕密 在鍾馗的幫助下逃過一劫的三人,顧不得才清晨五點,就搭上特快車衝回南部,由於宋嵐還是高中生,顏偉還特地先將她送回家,以免她家人擔心。 沒想到才一踏入李天承的宿舍,就見到李天承的父母正坐在小客廳裡等著他們,面容盡是焦急的神色。 「爸、媽你們怎麼會在這裡?」李天承驚叫出聲後,轉頭質疑的看著顏偉,用眼神問他是否有通風報信,卻見他攤開手無辜的搖頭,表示自己什麼也不知情。 「你爸媽是我請來的。」角落某個被忽視的陰影起身移動,露出兩人都熟識的面孔,竟是李天承的房東元浩。 原來那天他們分開後,元浩雖惱怒年輕人不懂事惹上麻煩,但李天承畢竟是他的房客,所以他還是撥了電話給李天承的家人,表示希望他們南下關心兒子闖下的大禍。 兩個老人家接到電話後,嚇得連夜從北部趕下來,沒想到顏偉剛好帶李天承回老家避難,兩方人馬就這麼錯過了。 起初元浩是要安排他父母住在旅館,可李父李母深怕萬一住到旅館,沒辦法在第一時間遇到兒子,索性就在宿舍的大廳打地鋪,方才他們就是聽見兩個年輕人壓低的音量才驚醒過來,而由於元浩是房東,不好放著兩個老人家苦等,只能無奈地跟著在這打地鋪。 「媽的心肝寶貝,有沒有哪裡受傷了?」看見心愛的兒子回來,李母忘記身體的疲倦,衝上前去仔細檢視著兒子全身,只差沒把他的衣服剝下來察看。 「媽,我很好,只是中邪而已,沒有被人追殺,也沒有撞車,妳冷靜一點。」李天承按著頭,痛苦地皺眉,母親有些過度的反應讓他顯得有些尷尬。「不過你們怎麼會想要來嘉義?奶奶上個月不是住院?」 正因為家裡有事,他才不希望驚動老人家,沒想到…… 「就是奶奶要我們無論如何都得抽空來一趟。」李父面帶愁容的解釋著,剛接到房東電話的當下,夫妻倆並不在意,本想反正有顏偉照顧兒子,不至於出什麼意外,沒有想到當天下午族人聚在一起拜拜時,祖宗牌位居然全數倒下,等到燒紙錢時,金爐甚至炸開來,把李家親戚們全給嚇傻了,奶奶認為是祖先在示警,立即叫他們買兩張車票南下。 「祖宗牌位全倒!」 「金爐炸開了!」 顏偉和李天承同時露出無法相信的表情,這也太邪門了吧,只是不知道是那群嚷著要復仇的鬼魂做得好事,還是那位鬼小姐闖禍。 「還不只這樣好不好!」李母手插在腰上,惡狠狠的瞪了李父一眼,一手把寶貝兒子往自己身邊拉去,口中喃喃抱怨著只差沒掉幾滴眼淚,「兒呀!你不知道有多詭異,咱們那輛新車,就是你老爸去年買的那台,從地下室開到家門口,居然熄火二十五次,還有,你二叔那隻老狗莫名其妙死了……」 「媽,那台車是二手的,會壞掉很正常,老黃已經二十多歲,再活下去就成妖怪了,其他的……」李天承無奈地回應母親,臉上露出忍耐的神色,扣除祖宗牌位倒下和金爐炸開的事情,其他根本是自然會有的結果,敢情老媽是急昏頭不成,全都湊在一塊兒。 可李母似乎不打算放過兒子,拉著他又是一陣絮絮叨叨,包括李父在內,三人站在一旁顯得無比尷尬,他們是來討論該如何解決李天承的問題的,可現在都快變成八點檔現場直播了。 「李同學,我看你先帶你母親到房間去,剩下的事我和顏同學會與你父親討論。」身為房東的元浩好心提議著,畢竟他也算是半個當事人,心裡難免有些著急。 「唉呀!瞧我這樣子真是不好意思,太久沒見到兒子,竟然把正事都耽誤了。」李母掩唇露出小女孩般的神情,可握緊兒子袖口的手依舊沒打算鬆開,同時朝顏偉眨眨眼,暗示自己有話要和兒子說,要他想想辦法讓自家固執的寶貝和她到房裡去。 收到來自李母的訊息,顏偉眼珠子轉了幾圈,將李母異常的舉動和李奶奶特別交代他們南下的兩件事湊在一塊,心裡似乎有了底,他懷有深意的望了李天承一眼道:「小李,你還是和伯母到房裡去說說話吧,免得她不放心,我會負責向伯父和元大哥把事情說清楚的。」 「可是——」李天承還想留下來親自說明自己闖的禍,卻在顏偉一記凌厲的瞪視下住了口,將所有意見都吞進肚子裡。嗚、嗚……阿偉生氣的樣子好可怕。 「還是小顏懂事,到房裡去,媽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給顏偉一個感激的眼神後,李母拉住兒子往房間走去,有些自家人間的祕密終究不方便在外人面前說。 只見李母忽然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原本不想進房的李天承神色有些彆扭,但卻順從的跟了進去。 好不容易恢復寧靜的幾人,這才有時間坐下來聽顏偉好好交代事情的來龍去脈。 **** 進到房間後,李母神色一變,揚手就是一記沉重的耳光打在兒子臉上,然後坐在床邊,摀著臉開始啜泣。 「媽是我不好,妳別哭呀!」驚見從小到大不曾落淚的母親就這麼哭了起來,李天承心裡感到莫名的難受,他猜想母親恐怕是又想起死去的兩個哥哥,但他只能在床邊乾著急,卻不知該如何處理。 「你哪裡不好?你好得很呀!」李母抬起哭得發紅的眼睛看著他,眼睛腫得跟核桃沒兩樣,「我出門前交代過你什麼,你一股腦全忘光了,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媽?」 看著李家僅存的這枝根苗,李母抬手想打又無力的垂下,想他們幾個老的,在家裡天天為這孩子吃齋唸佛,他卻自個兒一個勁的往死胡同裡鑽,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媽我真的沒有亂來,那是意外啦!」眼見母親又哭了起來,李天承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可不想擔上不孝的罪名。 「意外?!不,那不是意外,是詛咒,是詛咒呀!」聽聞意外兩個字,李母雙眼忽然睜得老大,從喉中擠出詭異的笑聲,銳利的嗓音像破掉的鈸般拉高尖叫。 「妳冷靜點,詛咒早就已經破解了。」李天承搭著母親肩膀安撫著,他以為母親是把這次意外和小時候的惡夢重疊了。 「詛咒沒有破除,那是我騙你的。」李母沉默片刻後,一字一字極慢地說出真相,詛咒從來就沒有消失,只是往後推延而已。 「什麼意思?」李天承激動的詢問,母親話中似乎藏著他不知道的祕密,「媽,妳說清楚一點!」 李母垂著淚用指尖刻畫兒子的五官,就好像要把他此刻的模樣印在心裡,「破除的是李家的詛咒,不是你的。」 李家確實有詛咒,但那詛咒只限於歷代的長子,和身為么子的李天承一點關係都沒有,真正造成他兄長慘死和他幼年差點喪命的詛咒,其實是源自於前幾世的因果業障。 「媽妳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茫然與困惑交相浮現,對於母親所說的話,他感到強烈的納悶,他的前幾世又沒有殺人放火,怎麼會有所謂的詛咒呢? 「這件事我只有告訴你奶奶,其他人連你父親也不知道。」李母長長嘆口氣後,鼓起勇氣說起這段隱瞞十幾年的祕密。 當年李天承剛出生的時候,一聲都沒有哭過,急壞了接生的醫護人員和李母。 小小的孩子眼珠直溜溜的轉著,他們用盡方法,好不容易才讓他開口,出來的卻不是哭聲,而是一個女生的名字:林語纖。 當時的狀況嚇壞了病房中的所有人,幾乎每個人都認為這孩子有問題,甚至還有護士提議要她把孩子送人。可對母親來說,不論什麼樣的孩子都是心頭的一塊肉,哪裡捨得,最後還是一個年長的護士想起老一輩的人說過黑狗血能驅邪,便從後門溜出去買回一些黑狗血,混在奶粉中泡給他喝,才結束這恐怖的插曲。 本來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在李天承五歲的時候,家裡發生一連串的變故,老人家們都以為是家族性詛咒的緣故,只有李母注意到老大和老二出事前,都與小兒子玩在一起,再想起小兒子出生時的異狀,心裡感到濃濃的不安。 當李母幾經掙扎後,將他出生時的異狀告訴李奶奶,那時顏偉他們一家正好搬進村裡,李天承還很順手的救了因貪玩差點出意外的顏家小孫子,顏老爺子感念他救了自己的愛孫,所以出手干預了這場因果業障。 雙方在會談之後在菩薩前決定,因為李天承不是這場因果的正主兒,所以除非他自己做出牽起因果的行為,否則眾鬼不得再私下前來尋仇,而且雙方還同意一切恩怨在李天承二十五歲之後一筆勾銷。 李奶奶為了避免節外生枝,特別叮嚀李母絕對不可以讓小孫兒知道事情的真相,這一次因為事情的發展太過詭異,她才同意把這件事說出來。 而李母在這十多年間,背負極大壓力,小心翼翼地護著他,本以為再過幾年,一切即將過去,沒想到李天承卻自己惹出了個大麻煩,要是一個處理不好,她就要失去最後一個兒子,想到這,李母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聽完母親述說的往事,李天承一時如五雷轟頂般愣住,所有的關節到此全都清楚了,到這個關頭他算是明白了,關於姥姥所說的因果。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因果。」李天承詭異的放聲大笑,那笑容讓李母感到一絲不放心,她看著守護了十幾年的兒子,想說點什麼緩和尷尬的氣氛,卻被打開房門的兒子推到了門外。 將房門關上的瞬間,李天承覺得很疲倦,他靠著門板滑落至地面,將頭埋在身體和膝蓋之間。 第二十一章 尋物一 李天承這一獨處,就是數個鐘頭過去,等到他回過神,時間已經是傍晚,他一出門就看見顏偉站在門口,高舉著手似乎正準備要敲門。 「你媽媽都跟我說了,你現在還好吧?」顏偉看著好友笑得有些勉強,坦白說,他覺得自己會問這個問題實在很白癡,可如果什麼都不說,未免又太過矯情。 「不怎麼好。」李天承露出一抹苦笑,「如果立刻把這事情解決,我想會舒服一點。」 「那我們現在就走吧!小嵐在等我們。」 顏偉說完將頭瞥向門口,李天承見到宋嵐穿著一身輕便的休閒服,斜倚著牆,揚起手中的巨大紙袋朝他招手,那一袋東西大概足足有一公斤重。 「這位宋小姐準備得還真是充份呢!」看著那一袋裝備,李天承不由得好笑,光是看那紙袋的大小,他猜不知道的人八成會以為他們是去郊遊的。 「她可是有備而來的喔!」顏偉頭痛的回想著紙袋的內容物,裡頭不只有手電筒、符紙、七星劍以及指南八卦鏡,甚至連生糯米、黑狗血、陰陽水都一應俱全,只差沒有把法壇也裝進去。 「看來要是有鬼不長眼,怕是要倒楣的。」想起顏偉轉述的宋嵐與鬼對罵實錄,李天承發現這女孩根本是個小辣椒。 「你們兩個還要摸多久,磨磨蹭蹭的,兩個大男人出門比女人還麻煩!」看了一眼手錶,宋嵐沒好氣的抱怨,她已經等了十五分鐘了,這兩人還真會拖耶! 「等會兒呀嵐妹妹,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李天承朝門口揮手大喊,「至少讓我吃過晚餐再去。」 「廢話少說快點出發吧,你的時間不多了。」聽見那討厭的稱呼,顏偉臉色又是一沉,拉著他就往外走,宿舍門口早已準備好兩輛機車。 宋嵐見他們走近,將其中一頂安全帽遞給李天承,自己率先跨上其中一輛。 「為什麼沒有我的?」顏偉站在原地,露出一副不解的神情,這個宋嵐又在搞什麼鬼? 「上車!」宋嵐又挑出一頂安全帽丟去,同時拍拍後面的座椅。 「妳什麼意思呀?」顏偉看著她的動作,表情有些僵硬,她不會是要自己坐後座吧! 「你不會是不敢讓女人載吧,顏少爺——」句末特意拉長音調,讓顏偉感到火大,戴上安全帽,連她沒有考到駕照這事都不管,就直接跨上車,背對著他的宋嵐得意的笑著,像隻偷腥成功的貓。 兩輛車沿著顏偉傍晚模擬過的山路前進,或許是這地區較為偏僻的關係,一路上只有兩、三盞不太明亮的路燈,在逐漸漆黑的夜色中閃爍。 李天承縮了縮脖子,想讓被夜風吹涼的身軀溫暖一些,明明才入夜沒多久,周遭卻是那樣的安靜,靜得讓他難以克制的將此時的場景與曾作過的惡夢重疊,一切是多麼的雷同,只是多了顏偉和宋嵐與他同行而已。 沒有多久,一片怪異的黑雲聚集在他們頭頂上方,豆大的雨滴落在身上,打得三人又痛又麻,同時那雨水還散發著莫名的惡臭。 難受的皺眉,李天承抬手就用衣袖往臉上擦去,入眼的鮮紅讓他差點失控撞上一旁的樹幹。 敏銳的察覺到氣氛轉變,宋嵐一個緊急剎車,將車子停在路邊,風吹過兩旁斑駁的樹叢,引起陣陣窸窣,乍聽之下彷彿是不懷好意的笑聲,她拉了拉衣領,有些害怕的朝顏偉靠近。 「小心一點,『他們』過來了。」顏偉牽住她的手後小聲的開口,盡量讓行為表現得和平常一樣,鬼魂是很敏感的,一發現有人察覺他們的存在,就會全數聚集過來。 李天承靜默地輕點下頭,默默將沾上紅漬的外套塞入車廂,遠處飄來一陣慘綠色的濃霧,遮蔽了四周的視線,在微弱的車燈照射下,反閃射出異樣不祥色彩。 視線在迷霧之中變得模糊不清,顏偉接過宋嵐拿出來的風水羅盤想辨認所在位置,可上頭指針似乎被周遭磁場所牽引,不住的轉圈,始終沒有停在一個確定的方向。 就在三人一籌莫展時,一盞紅色燈籠從暗處飄出,幽渺的女子歌聲隨之響起:「我一見你就笑,你那翩翩風采太美妙。跟你在一起,永遠沒煩惱。我一見你就笑,你那談吐舉止使人迷繞。跟你在一起,永遠樂逍遙。究竟為了什麼?我一見你就笑。因為我已愛上你,出乎你的預料……」 似仇似怨的聲音,讓李天承像觸電般仰起頭,看著那在半空中徘徊的燭火,心中某個部位忽然疼了來,不自覺隨著它邁開步伐。 宋嵐看著他和燈籠的互動,一抹笑意上了唇,她扯動顏偉的衣袖,暗示他跟上去。 紅色燈籠好似能通曉人意似的,意思意思在他們頭頂繞了三圈後,緩慢的以他們能跟上的速度飛入林中。 小心地跟在紅色燈籠之後,他們驚訝的發現裡頭居然隱藏著一條上坡的石頭步道,興許是因為年代久遠,被雜草所覆蓋,若不刻意走近幾乎不會注意到。 步道的盡頭是一座三層樓高的改良日式三層洋樓,儘管牆面已經斑駁脫落甚至佈滿雜草,但從上頭精細的雕刻仍可以看出當初主人的用心。 而在大門口,和他夢中相同的巨大蜘蛛網傲然盤立,眼中射出青光的龐然大物惡狠狠地瞪視他們。 李天承沿著牆垣往二樓陽台望去,半開的小窗戶在夜風中左右晃動,木製的窗簷與水泥牆相互敲擊著。 一條白皙雪白的臂膀從敞開的窗戶垂下,如玉的肌膚上頭罩著一層透明薄紗,雕工精巧的金色手鍊繫在手腕上,透著令人著魔的性感風情。 而那盞為他們引路的紅色燈籠,正乖巧的躺在那蔥蔥玉指中,隨著微風來回搖晃。 「就是這個地方了。」李天承觀察數秒後,肯定的說道。 話才說完,莫名強烈的寒氣從屋內竄出,緊閉的大門被看不見的力量無聲的推開,無數鬼魂低泣的聲音傳出,應該已成廢墟的屋內竟呈現類似靈堂的擺設,一屋子的白色布條張揚的懸掛著,爬滿白蟻的長桌上放著元寶和白色蠟燭。 **** 三人前後走入屋內,雖然訝異於屋內的擺設,卻沒有太大的恐懼,畢竟他們早就知道今晚的遭遇絕對不簡單。 李天承將手電筒往大廳中央照去,牆壁上掛著一幅年輕少女的上半身畫像,那微捲的及肩長髮和黑白分明的大眼,和他在墓碑上所見到的長相完全相同,唯一的差別是婇寧穿的是學生制服,少女卻是日據時代的打扮。 「好漂亮的姊姊!」看著畫中人,宋嵐情不自禁脫口讚美,畫中美人眼波流轉間,彷彿在對來者微笑,她受到吸引想往前看得更仔細些,顏偉見狀急忙一把抓住他。 「你幹什麼?」行動受到妨礙的宋嵐語氣相當不悅,顏偉也不多話,只是指指一旁的李天承。 宋嵐只見他和自己方才一般癡癡盯著畫中人,眼神發直的朝畫像越走越近,顯然是被勾了魂。 「回來!」 就在他幾乎貼到畫前時,顏偉氣運丹田一聲高喝,李天承頓時清醒過來,兩頰漲得通紅。 「快把東西找出來,快點離開。」顏偉語重心長的說,這地方給他很不好的感覺,如果他的判斷沒錯,那是——惡意。 打了個冷顫,顏偉推著他迅速往前走,幾道銳利視線從背後射來,熱情得讓他想哭,他下意識的將宋嵐的手握得更緊。 憑著身體的記憶,李天承毫不猶豫地往二樓走去,約莫四十坪的空間隔成兩間臥房、一間盥洗室和一間書房。 明明不曾來過的地方,卻像有什麼東西在呼喚他似的,連思考都沒有,李天承就直接走入左邊的房間。 房間內是非常女性化的設計,壁紙雖已經破損不堪,但隱約可看出上頭原先精美的圖案,床鋪上擺著成套的蕾絲枕頭和棉被,卻沒有使用過的跡象,半開的衣櫃可以看見裡頭精心挑選的衣物,不過似乎也沒有被穿過。 掃視周圍一圈後,李天承很快找到他的目標——位於窗邊巨大的銅製梳妝台,上頭整齊擺放著許多珠寶首飾和女性用品,不過都已經被灰塵所淹沒,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一步步朝梳妝台走去,李天承感覺心臟的跳動異常迅捷,當他將手放在抽屜把手上時,耳邊忽然冒出一聲輕微嘆息,跟著好似有雙透明的手掌擦過他的眼前,他受驚之下力道控制不當,所有東西全數翻倒在地。 「我來幫你吧!」見他笨手笨腳的模樣,宋嵐嘆口氣後乾脆蹲下來幫忙,她雖然不怕鬼,但沉重的陰氣卻壓得她很不舒服,只想盡快離開這棟房子。 「小聲點,他們的數量變多了。」顏偉警戒的環顧四周,不忘壓低聲量提醒宋嵐,此刻他由衷慶幸李天承是個看不見的普通人,否則恐怕早嚇死了。 或許是因為他們與要尋找的東西的距離逐漸縮短的原因,越來越多的鬼魂開始往這房間湧來,有斷手斷腳的,也有肚破腸流的,他們默默的聚在一起,像支紀律嚴明的軍隊,怨毒的視線凶狠的看著地上兩人翻動雜物的手。 顏偉將手探入紙袋之中,握住七星劍的劍柄,那素有靈性的寶劍似乎感應到強大的鬼氣而蠢蠢欲動。 沒有注意到氣氛的詭異,李天承全神貫注的在雜物中搜尋,憑著薄弱的記憶,他認為那把沾上眼淚的梳子,應該就在這裡。 「可惡!為什麼沒有?」幾乎將整座梳妝台翻遍後,李天承憤憤地嘶吼,少女最後出現的地方明明就在這個房間,那隻手臂就是從這裡的窗口探出去的。 「李大哥你仔細回想一下,有沒有什麼地方漏掉的。」 宋嵐按住他的肩膀柔聲詢問,現在他們需要的是冷靜思考,慌亂唯一的功用是讓事情複雜化,而且從鬼魂的反應來看,他們要找的東西的確是在這房間裡,唯一的問題是——在哪裡? 李天承繞著床邊來回踱步,大腦因搜尋失利而顯得慌亂,可他越是著急,記憶就越是模糊不清。 此時月光從敞開的窗口照入,銀色光暈讓室內原本灰暗的視線多了一絲明亮,李天承看見床角的位置,竟發出青色幽光。 他彎下自床腳陰暗處撿起那物體,方才遍尋不著的木梳,此刻安份的躺在他的掌心裡。 在木梳出現的瞬間,眾鬼們發出刺耳的尖叫,整個房子開始劇烈震動,同時從地板上冒出無數化為白骨的手,試圖抓住他們的雙腿。 「快跑!」顏偉將陰陽水往地上一潑,趁著鬼魂吃痛縮手的時候,拉著兩人就往樓梯口奔去,可沒跑多遠,他們就又退回二樓走廊,因為從樓梯口到一樓大廳滿滿都是黑壓壓的人形陰影,那些陰影的雙眼散發出不懷好意的紅色光芒。 眼見情況危急,顏偉抽出寶劍想嚇跑包圍住他們的鬼魂,可鬼魂的執念太過強大,居然壓下了他們對法器的恐懼。 聚集而來的陰影將他們團團包圍,僅存與外界相連的通道就剩下他們身後的窗戶。 「現在只能跳窗了。」宋嵐觀察了窗台與地面的位置後說道。 「可以不跳嗎?」李天承整張臉垮了下來,他本來就有懼高症,再加上方才被鬼遮眼,二樓與地面的距離變得非常遙遠,讓本來就不喜歡高的他連探頭的勇氣都沒有。 「小李快跳下去!」感覺咒法已經無法減慢鬼魂移動的速度,他幾乎是用吼的。 「別逼我!別逼我!」李天承抱住頭,死命的往牆角縮去,這麼高會死人的。 眼見群鬼的氣息幾乎快貼到眼前,顏偉也顧不得體諒李天承的感覺,一咬牙將他從窗口用力推下去,跟著拉住宋嵐,兩人一起跳了下去。 見到他們逃脫出去,屋內的鬼魂憤怒的吼叫著,直到他們將機車騎到山腳下,耳中還隱約可以聽見遙遠的咆哮。 第二十二章 尋物二 取回木梳,接下來要找的就是護身符,根據元浩的說法,他把護身符和婇寧的骨灰放在一起,也就表示他們必須在大半夜,闖進一處剛遷好的墳場。 透過元浩的地圖,他們很容易就找到墳場的位置,可是墳場中的住戶非常多,他們一時也不知從何找起。 「不如分成兩組,你和小嵐從右邊、我從左邊,這樣找起來會快一些。」 看著眼前範圍廣大的墳場,想早早解決這事的李天承提議,顏偉雖然感覺不太好,卻也想不到反對的理由。 從顏偉那接過將幾張符紙和陰陽水後,李天承和他們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去,由於墳墓並非整齊排列而是有地方就塞,使得偌大的墓地看起來凌亂不堪,透著說不出的陰森詭異。 李天承低頭,一一檢視著墓碑上的照片,手電筒的白色燈光打在黑白照片上,使上頭的人呈現一種異樣的蒼白,甚至讓他產生一種正被人窺視的錯覺。 「南無阿彌陀佛。」為了壓下心裡的恐懼,李天承低聲唸起佛號,另一端的顏偉將食指豎在唇前要他保持安靜。 很多人以為遇到靈異狀況時唸佛號可以達到驅邪的作用,卻不曉得有時會造成反效果,讓鬼魂誤認為這人有超渡他們的能力。 認份的閉上嘴,李天承壓低身子繼續尋「人」工作,可能傍晚下過雨,地面濕濕滑滑的,他一個不小心踩在泥濘上,腳底一滑,摔進積水的凹坑。 「真是倒楣,全身都濕了。」李天承嘮叨著從泥水中爬起,下身的牛仔褲全部都沾上了泥巴,看起來十分狼狽。 他好不容易離開水坑,沒走幾步又被一個長形物體絆倒,他將那不明物體扶起細看,居然是座新造的墓碑,恐怕是工人施工時有所疏忽,再加上大雨導致土地濕滑才會倒塌。 抱持著尊敬死者的原則,李天承恭敬的將墓碑安回原位,並且取出香菸點火插在香爐上代替線香。 就在他轉身打算離開時,忽然從土裡冒出一隻冰冷的手,輕扯了一下他的腳踝。 「啊——」李天承反射性地亂踢一通,感覺似乎有什麼被踹開,他低下頭,視線往腳底落去。 「怎麼會有繩子呢?真是麻煩。」納悶的唸上幾句,他彎下腰把纏在腳上的繩子解開,就在他低頭的同時,看見雜亂的草叢中竟有一個較為矮小的墓碑。 好奇的將草撥開,出現眼前的是他絕不會認錯的照片和元婇寧三個字,他心頭一喜,用手電筒朝顏偉所在的位置打暗號。 「有什麼事情嗎?」 收到李天承的訊號,顏偉和宋嵐緊張的從另一頭快步跑來,看見墓碑上的照片後,顏偉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曖昧的笑了起來,「緣份這種東西還真不能小看,這麼多的墳墓還可以讓你遇上正主兒,看來你們還真不是普通的有緣。」 「少在嵐妹妹面前亂說話,快幫我忙吧!」李天承困窘的開口,感到一股熱氣直往腦門衝去,若不是四周一片黑暗,恐怕這會兒他耳朵都已經紅透了。 「大少爺害羞了,我不鬧你,不鬧你。」顏偉拿出鏟子遞給他,嘴上說不鬧,卻越發笑得誇張,李天承恨得牙癢,可也拿他沒辦法。 接過鏟子,李天承很認命地開始挖土,至於顏偉和宋嵐則是無聊的站在一旁的土丘上發呆,不時指揮一下他的動作。 經歷一番辛勞,在他以為自己要虛脫的時候,總算看到棺材的一角露出來,顏偉跳下土丘與他合力將棺材撬開,一股難聞的惡臭從裡頭竄出,幸好宋嵐早遠遠閃到一旁,才沒有受到氣味影響而頭暈想吐。 棺材裡頭放的是陶製深色骨灰罈和一件染上褐色血痕的學生制服,以及一些雜物。 李天承將東西一樣樣取出仔細翻找,可不管怎麼找,都沒有看見類似護身符的東西,就在他懷疑是不是元浩記錯放置地點時,手肘一不小心撞翻骨灰罈,罈子底下似乎有一處的顏色不太一樣。 手指試探性的摸了摸,指間敏銳地察覺到觸感有些微不同,他試著將那東西摳下,發現那是一個密封的夾鏈袋,袋中放著一個四方形的黃色符紙。 李天承又驚又喜的將其取出細看,在確定那張紙就是他在尋找的護身符時,緊繃的神經終於稍微放鬆,他將手指伸入袋中夾出護身符。 當李天承將護身符握在掌心的那一瞬間,漆黑的天空冷不防打了一道閃光,跟著落雷往中央重重劈下,喚來附近所有的鬼魂,鬼魂嗅到護身符上殘存的血腥味,紛紛著魔似的湧上。 **** 「快跑!」 異常的戾氣隨著鬼魂的接近轉趨濃烈,受到婇寧死前怨氣的影響,墳場中的鬼魂們開始走,一個個爆發出濃濃殺氣,感覺不對的顏偉大喊一聲,抓著宋嵐的手就往回跑。 可跑了幾步卻沒聽見身後應有的腳步聲,他回頭一看,最該跑的某人竟然站在原地一點反應都沒有。 「小李你怎麼搞得,他們來了。」顏偉氣急敗壞的吼著,不明白李天承為什麼不肯移動。 「阿偉,我動不了呀——」李天承的語氣帶著哭腔,一個只有上半身的工人鬼魂牢牢拉住他的大腿,黏稠的液體從斷裂的身軀中不斷流出。 「真是沒用!」宋嵐低罵一句,轉身走回去,一腳往那鬼頭上踹去,只聞一聲悶哼,鬼頭便直直飛了出去,掛在路旁的樹枝上。 李天承還來不及稱讚她敏捷的身手,顏偉已經拉著他們轉身繼續往墳場外飛奔。 可那些鬼魂不知是怎麼回事,一反常態的緊追在他們身後不放,好似要將他們生吞活剝似的,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不停湧上,將他們團團包圍。 「沒想到元婇寧的怨氣對他們會造成這麼大的影響,這次真是失算了。」看著龐大的鬼魂軍團,顏偉無奈的低語,這下想要衝到機車那取出車廂中的打火機,將兩樣物品火化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這樣你就放棄了,未免太沒用了。」宋嵐冷笑一聲甩開他的手,眼神多了一分挑釁。 「妳不是打算現在和我吵架吧!」顏偉萬分無奈的搖頭。 「誰要和你吵架,我是要和你宣戰。」宋嵐一手插在腰上,一手指著他的鼻子道:「我們來比賽看誰殺的鬼多,要是我贏了,以後不許說我是小孩子。」 「本來就是小孩子!」顏偉冷笑一聲。 「你還說。」宋嵐氣惱的瞪著他,恨不得衝上前咬他一口。 「我不知道你們在吵什麼。」李天承尷尬的插入兩人的爭吵,「不過觀眾越來越多了。」 「等下有機會就跑!」 用眼角餘光瞄了眼那驚人的數量後,顏偉對著李天承耳語,然後他和宋嵐目光相會一瞬,兩道人影各自衝入鬼群之中。 顏偉手持七星劍,腳踏天罡正步,散發出龐氣氣勁,森冷劍鋒所到之處,鬼魂損傷慘重,每道銀光落下緊接而來的就是一聲慘叫,不時還可以看見有流星畫過天空的盛況,若是換成古裝,倒有幾分隱士高人的模樣。 至於宋嵐那,根本就是一面倒的景象,只見她解開手環的接扣處,那裝飾用的物品竟然變成一把可以彎曲自如的軟劍,她手腕翻動軟劍,霎時如彩帶飛舞呈現天女散花之態,鬼魂還著迷於她優雅的姿勢,就已經被攔腰砍成兩段。 眼看方才氣勢高漲的鬼魂被兩人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李承天也相準方向悄悄的移動。 他趴在草地上,匍匐的往鬼少的方向移動,利用周圍的雜草掩飾他的行動。 這原本是很好的計畫,可是他方才才從鬼屋中逃脫,體力大不如前,爬了一陣子後,大力的喘息起來,被汗水浸濕的上衣也開始發出汗臭味。 幾隻嗅覺靈敏的鬼魂嗅到他的味道,放棄繼續與顏偉和宋嵐纏鬥,開始往他的方向飄去。 眼尖的顏偉見著這景象,手忙腳亂的指著他,李承天被他嚇了一跳,心裡怨他洩漏自己的行蹤,趕緊朝他搖手。 另一頭的宋嵐也發現不對,不停的對他使眼色,可李天承全神貫注地看著前方,根本不知道身後飄來越來越多的鬼魂。 眼見鬼魂即將到達李天承身後,可他依舊一點感覺都沒有,兩人再也受不了的衝上前去,拉起人就往出口狂奔。 第二十三章 破解怨念 見好不容易到口的獵物居然被救走了,鬼魂的殺氣瞬間以倍數上升,失去理智的他們變得噬殺而瘋狂。 和被禁錮在古屋中的鬼魂不同,自墳場聚集而來的這些鬼魂是可以自由移動的,不甘獵物被奪的鬼魂發狠似地追著他們不放,伸出鬼爪就想將他們的腦袋像切西瓜般切開。 「現在該怎麼辦?」宋嵐邊跑邊詢問顏偉,她畢竟年紀還小,沒遇過這種情況。 「大概只能往市區跑了。」顏偉苦笑的說。 就算是失控,陽氣對鬼魂還是可以造成一定的嚇阻作用,或許至少可以讓他們的動作稍稍遲鈍一些。 聽顏偉這麼說,跟在後頭的兩人也不敢遲疑,三人鎖定同一個方位行動,深怕一落單就會被宰了。 跑了好幾里路後,他們感到有些體力不支,雖然一路上有不少行人可以沖淡他們的氣味,可是鬼魂似乎沒有放過他們的打算,有好幾次幾乎要了他們的小命。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物以類聚的關係,不少遊魂都被吸引過來,後頭追趕的鬼魂數量此時多得驚人。 就在他們以為自己會累死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一絲希望的光芒,在巷口轉角的地方居然有一間7-11,而且店門口的櫥窗上還貼著一對門神的海報。 「有辦法了,數到三我們就一起往商店的方向衝去。」顏偉指著位於前方的店家說,雖然印製在海報上的門神並沒有法力可以真正阻止鬼魂進入,但至少可以達到短時間的嚇阻作用,讓他們可以趁機從後門逃走。 李天承沒有說話,僅僅急促的點了個頭,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胸口已經熱到像火燒一樣,連發出單音都顯得吃力;宋嵐則是累得快癱倒在地,要不是顏偉扶著她,她早就沒力氣了。 「一、二、三!」 語音方落,三人用盡最後的力氣衝刺,趁著店裡客人出來的時候衝進裡頭,後頭的鬼魂沒想到他們會來這一招,愣了幾秒鐘,已經被玻璃門隔開來。 鬼魂本想立即闖進去撕裂那三個活人,卻因看見門口貼著的門神而猶豫地停了下來,緩慢接近的動作帶上些微試探。 「同學,請問你們需要什麼嗎?」工讀生臉上堆著禮貌的笑容,櫃檯下的手卻已經放在警鈴上方,這幾個人大半夜闖進來,不會是搶匪吧! 「不好意思,可以給我一個打火機嗎?還有,請問這裡有後門嗎?」顏偉上前露出自認最和善的笑容詢問,渾然不知自己已經在進門的那一刻就被歸類為可疑人物了。 後門?莫非這幾個人真的有問題? 「拿去,快走不送。」 工讀生呆了幾秒,還沒有從自己的思緒回魂,一旁正在整理收銀機的資深店員忽然湊上前,將自己口袋中的打火機丟給顏偉,伸手往右後方指去,接著又默默低下頭算錢。 「這位大哥謝謝你了。」宋嵐朝他微笑道謝後,三人一下子就跑得沒了影。 「你瘋了!你怎麼可以隨便讓人去後門?」清醒過來的工讀生激動的叫了起來,要是讓店長知道一定會被罵的,那裡可是會經過倉庫耶。 「麻煩當然是走得越遠越好。」店員瞄了眼店門口,意有所指的說,這麼龐大的鬼軍團數量,難怪那幾人跑得比飛還快。 「什麼跟什麼呀!」工讀生不滿的嘟囔著,卻在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後噤了聲,原本乾乾淨淨的地板上佈滿風沙,上頭是無數凌亂不堪的腳印,即使他啥都沒看見也知道有問題,他低語幾句佛號後,對這件事不再有任何意見。 **** 趁著鬼魂停頓的時間,他們從後門衝了出去,趁著那些鬼魂還沒有追上,宋嵐用墨斗線圍出一個圓圈,並在線上灑滿黑狗血,比起陰陽水,對鬼魂的影響還要更強。 顏偉也利用這個空檔取出店員給的打火機,要李天承迅速把東西就地火化。 可俗話說得好:人倒楣時,喝水都會嗆到。李天承連點五、六次,火卻怎麼也燒不起來,他急得滿頭大汗,隨著空氣中一聲接著一聲的狗囉,手指更是不聽使喚地直發抖,好不容易點起的火苗一下子就又被風給吹熄了。 「傑傑!找到了——」 冷不防一顆倒掛的人頭從上方垂下,朝他們陰森的咧嘴怪叫,那噁心的聲音讓宋嵐厭惡的皺起眉。 揮劍、斬落、抬腳、踢出,宋嵐的動作流暢的一氣呵成,那鬼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就當場魂飛魄散。 可就是那一聲慘叫,也成功引來其餘鬼魂的注意,原本各自分散尋找的鬼魂,慢慢聚集起來,甚至不畏懼黑狗血的侵蝕,朝內一步步逼近。 「可惡!」 低罵一聲,顏偉匆忙咬破手指在地上補上一道避魔圈,耀眼光芒閃動,升起金色屏障,將他們暫時與外界隔離,光線之中似乎可見數名天兵天將橫眉怒目好不威武。 但憤怒的鬼魂見到追逐一夜的人,竟連恐懼都忘了,接二連三的衝上前,試圖突破避魔圈的防線,天兵天將雖驍勇善戰,但苦於數目上過大的差距而漸漸趨於下風。 經過幾次的攻擊,避魔圈的光芒開始產生裂縫,眼見法術就要失效,顏偉將宋嵐護在身後,準備和鬼魂作最後一搏。 不過老天估計還是選擇站在他們這邊,在一隻鬼爪破空而入的同時,火焰覆蓋在木梳和護身符上頭,大剌剌地燃燒起來,陣陣濃煙就這樣蔓延開來,四周彷彿進入靜止狀態,原本緊追著三人的眾鬼們突然消失不見,隨即出現兩抹極淡的倩影,各自從木梳和護身符中飄出,然後慢慢的合而為一。 那倩影的主人盈盈下拜,嘴角出現一抹溫柔的微笑,她飄至李天承面前,在他唇上快速一點,李天承感覺好像被電了一下。 「謝謝你結束這一切,讓我們都能夠獲得自由。」她的聲音非常甜美,和之前飽含怨恨時完全不同,軟綿綿的語調中帶了點娃娃音。 「我們?!」李天承一頭霧水的發傻,他不懂為什麼女鬼使用的是複數人稱。 女鬼沒有開口,袖口朝火焰微微晃動,李天承視線產生微妙的化學變化,原本看不見的影像此時一覽無遺。 他看見從燃燒中的物體上延伸出無數條鐵鍊將他和女鬼牢牢的鎖在一起,那鐵鍊上頭籠罩著濃烈的怨恨與憤怒,吸引著遠方的鬼魂發出憤恨的吶喊。 可當木梳和護身符隨著火焰的洗滌而化成灰燼,他們身上的束縛也跟著消失,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感,整個人彷彿從長久以來的束縛中解放而獲得安寧。 「恭喜你將詛咒解開了!有什麼感想嗎?」顏偉撤下陣法走到他身旁,手習慣性搭上他的肩膀。 「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李天承喃喃的說,沒想到只是兩樣小小的東西,卻有這麼大的影響。 「那當然!你莫小看那兩滴眼淚,可是人死前執念的濃縮。」故作老成的語氣,毫無疑問,說話的是宋嵐。 人的意念具有很強大的力量,就算只是個一閃而過的念頭也一樣。婇寧對李天承的情感,使他們之間產生一條纏繞在一起的鎖鏈,而她本身又被自己的執念所困住,依著鎖鏈尋找復仇的鬼魂,在動不了她的情況下,將恨意轉嫁到李天承身上,如今鐵鍊消失,他的劫難自然也跟著化解。 「既然事情都解決了,我應該可以好好休息了吧!」李天承呼出胸口的悶氣跌坐在地上,打著大大的呵欠,似乎隨時要去夢周公。 「李大哥你別忘了,這位鬼姊姊還等著你娶她呢!」宋嵐看著一旁沉默微笑的女鬼提醒道,近距離看鬼姊姊本人,比畫像上還要漂亮。 不料話才說完,某人已經很不給面子的癱倒,甚至還開始打呼。 「喂,清醒點,你還有一件大事沒做呢!」兩隻手用力捏著昏昏欲睡的好友的兩頰,顏偉氣得想踹他一腳,這笨蛋還有一件風流債沒有解決呢! 「不要緊的,先讓他好好休息。」女鬼輕聲制止顏偉叫人的舉動,李天承眼皮下的黑眼圈讓她感到心疼。 「好是好,不過妳的個性也轉變得太快了吧!」看著眼前非常好說話的女鬼,顏偉因極度的落差感而適應不良,不久前這位小姐還瘋狂的追殺他們。 「那是因為人家鬼姊姊之前受到怨氣的影響嘛!」宋嵐睜大美眸替她打抱不平。 「是嗎?」不自然的嚥了口口水,顏偉覺得這藉口未免牽強的過份。 「你有意見?」一人一鬼異口同聲的說,輕柔嗓音中含有濃濃恐嚇的意味,一滴冷汗從顏偉額角滑下,他有種預感,要是自己敢點頭,一定死得很難看。 「沒有,一點都沒有。」死命搖頭,顏偉露出一臉同意至極的表情,反正好壞都是李天承的老婆,與他無關。 女鬼有些懷疑的盯著他半晌,然後噗一聲笑了出來,儘管不知道女鬼在笑什麼,顏偉卻感覺她的心情似乎很好。 「那麼麻煩你在他睡醒後告訴他,別忘了自己的承諾!」意有所指的掩去半張嬌容,女鬼眼角染上羞怯嫣紅,浮在半空的身影轉淡,消失在黎明的曙光之中,不遠處傳來天明的第一聲雞啼。 第二十四章 婚禮 一個月後凌晨丑時,幾輛高級轎車從南部浩浩蕩蕩的北上,李天承的父母和少數親人帶了非常多的「禮品」來替兒子提親,一行人將姑娘廟前的空地擠得水洩不通,鄰居們都好奇的跟來看熱鬧。 準新郎官李天承穿著西裝恭敬的點香膜拜,他的父母和女方兄長元浩則穿戴著喜氣的衣裳服飾,坐在臨時搭起的棚子中。 顏偉穿著法師的正式衣著,擔任引導人兼司儀的他,領著好友完成一道道的程序,冥婚不比一般婚禮,規舉又複雜了許多,萬一出了意外又是新的災難。 宋嵐穿上一身大紅衣裙,代替媒婆捧著婇寧的神主牌位和象徵新娘的紙偶站在李天承身旁,所有人的眼睛都看著掛在牆上的時鐘,李天承心頭各種情緒交織成難以形容的滋味,他驚訝的發現自己並沒有被迫冥婚的不甘,反而升起滿溢的幸福,彷彿他長久以來就在等待這一刻的到來。 點香告知婇寧自己準備在今天迎娶她進門後,李天承拿起筊杯投擲,儘管雙方私底下早已都同意這門親事,按照習俗還是得再問新娘一次。 筊杯在地上滾了幾下才停止,出乎意料的竟然是一個「笑杯」,李天承愣了一下朝顏偉看去,只見顏偉努努嘴暗示他再試一次。 李天承認命的撿起筊杯,重複方才的步驟,可這次出現的依然是「笑杯」,他不免有些慌亂。 宋嵐見狀,附在他耳邊低語數句,李天承點點頭,取來墊子跪在地上繼續努力,看來他的新娘沒有那麼容易讓他迎回家呢! 時間飛快流逝,眼看就要日出了,李天承跪得兩腳發麻,連手都開始痠痛,可擲出的依舊還是笑杯,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弄錯了,身後看熱鬧的群眾也開始議論紛紛。 「現在是怎麼回事?」心疼兒子頭上大滴小滴的汗珠,李母悄悄走到顏偉身邊詢問,那姑娘不是老早就答應嫁給她兒子,怎麼就是不給個「聖杯」呢? 顏偉尷尬的擠出一抹苦笑,視線有意無意的往那笑得燦爛的正主兒飄去,那位姑奶奶也不知是怎麼想的,說啥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為了要讓李天承以後不敢隨便吃女生豆腐,非要讓他有個永生難忘的婚禮不可,而宋嵐更是和她連成一氣,打定主意要好好整李天承一回,在兩個娘子兵的威脅下,他根本幫不上忙。 「誠意!」顏偉勉為其難得吐出個還算合理的原因,「一定是誠意不夠,所以人家小姐才會不同意,再試試吧!」 還要再試! 李天承兩眼翻白,差點沒掀桌,但他還是很配合的又擲了幾次,不用說,結果還是一樣又是「笑杯」。 「真是邪門,老娘看人辦了十幾場冥婚,還沒見過這麼詭異的事情。」 「你瞧那新郎都擲了一早上,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三姑拉著替新娘牌位撐傘的六婆竊竊私語,兩人用奇特的眼神打量著李天承,那充滿涵義的眼神讓可憐的新郎倌有苦難言。 「別玩了,要是他改變心意不娶妳怎麼辦?」顏偉低聲替好友向一旁飄來飄去的新娘求情,「新郎在婚禮當天暈倒可是很丟臉的。」 婇寧不置可否的輕笑著,垂下頭把玩著自己的裙襬,就在顏偉不知該怎麼辦時,元浩站起身走到前頭。 「我妹妹怎麼回事?」有些咬牙切齒的開口,一句話就認定是自家老妹的惡作劇,作為一個兄長對於自己妹妹的脾氣還是略知一二。 「新娘子想給他點教訓。」顏偉小聲的回覆,語氣帶點無奈。 元浩聞言愣了幾秒,忽然上前一把搶過李天承手上那對筊杯,對著自家妹妹的神主牌說了幾句話,顏偉看見婇寧的臉色出現一絲哀傷,然後一陣陰風繞著整間姑娘廟打轉,宋嵐感到手上驀的變得沉重,她一個沒拿穩,神主牌位以不合常理的拋物線落入李天承的懷中。 跟著元浩擲出筊杯,啪啦一聲,總算出現了「聖杯」!眾人面面相覷,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李天承拾起那對筊杯,再擲了一次,果然又出現「聖杯」。 人群中不知是誰率先歡呼起來,一早上的沉默氣氛終於被打散,李天承在歡愉的樂聲中被拉了起來,他看見父母和一起前來的親人臉上都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以後就請你多多指教了!」 輕柔嗓音飄進耳中,他看見神主牌位上照片中的婇寧拉起唇瓣,漾起甜甜笑靨。 **** 當天夜裡,李天承靜靜坐在書桌前,隨意攤開的書本擺在桌上,一旁的矮櫃上放著兩杯甜酒,彷彿在等待什麼人出現。 涼風灌入室內,帶來淡淡的柔和香氣,恍惚間他似乎看見房間裡飄起滿天花雨,他的新娘穿著鳳冠霞披從那繽紛世界中,一步步朝他飄來。 「妳看起來好美。」李天承愣愣的看著那抹倩影停在他眼前,一開口竟是語帶哽咽,然後淚就這麼不受控制的滑落。 婇寧嘴角上揚,看似喜悅的笑容中有著淡淡的憂傷,伸出的指尖輕輕觸碰他臉上的淚水。 「我以為你不記得我了……」婇寧顫抖的開口,這一刻或許該稱呼她為語纖。 「只有一個晚上,這是他們送給我們的新婚禮物。」李天承凝視著眼前的人影,感覺自己的心正激動不已,縱使她是一縷幽魂,也改變不了他的愛戀。 「他們真是有心。」婇寧笑得有些苦澀,她知道李天承所說的他們包含了顏偉、宋嵐、孟婆和姥姥,可他們知不知道只有一晚的緣份反而更加殘忍。 「所以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應該好好把握。」李天承說著,抬手想擁抱她,可她卻從一旁閃開,美麗的身影硬是和他隔了一步的距離。 婇寧看著他搖頭,「陰陽有隔,我不能靠近你。」 「你在胡說什麼,今晚你是我的妻子。」李天承不解的再次走近,她不是期待這一天很久了嗎? 「我愛你,所以我不能害你。」 婇寧又往後退了一步,我明天就要投胎了,從此以後,天涯海角再不相見,就當作這一切是場夢吧! 能夠再次遇到你,我已經覺得很幸福,謝謝你成全我一直以來想成為你妻子的夢想,現在我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今天我故意為難你,就是希望你永遠記住我。 「那麼,至少讓我為妳戴上這個東西。」李天承深吸口氣,從抽屜中取出一個白色禮盒,他緩緩打開蓋子,裡頭是一枚閃閃發亮的鑽石戒指,婇寧看著戒指,笑顏染上羞澀。 「當年我沒有機會娶妳為妻,至少這一次我要親手為妳戴上戒指。」 戒指落在白皙的手上,雖然只是一瞬間,但也美得讓人炫目,婇寧笑了起來,表情極為滿足。 然後喀啦一聲,是戒指掉落在地上的聲音,婇寧踮起腳尖,慎重的覆上他的唇瓣,兩人在甜得膩人的纏綿中,嚐到了淡淡的鹹味,那是眼淚的味道。 人鬼殊途,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孤獨終老,我沒有自信可以看著你擁抱別的女人,也沒有那個肚量讓其他女人為你生兒育女,所以對不起,我必須離開—— 一吻過後,婇寧用力將他推開,她的身影在空氣中慢慢轉淡,含淚的笑顏一點一點從他眼前消失,室內花影繽紛的燦爛也隨著她的離去而恢復,放在桌上的甜酒,其中一杯不知何時被飲去一半。 因為我愛你,所以選擇離開,希望你能夠幸福。如果有來世的話,我要當你真正的新娘。 那枚戒指就這麼躺在地上,在月光的照耀下,散發著晶瑩光彩,李天承顫抖著手將它拾起,牢牢握在掌心,那閃著璀璨光芒的戒指是那樣的美麗,可應該戴著它的人,已經不在了。 「我一見你就笑,你那翩翩風采太美妙。跟你在一起,永遠沒煩惱。我一見你就笑,你那談吐舉止使人迷繞。跟你在一起,永遠樂逍遙。究竟為了什麼?我一見你就笑。因為我已愛上你,出乎你的預料……」 李天承跌坐在地,瘋狂又絕望的笑了起來,恍惚間他彷彿聽見柔柔女聲最後一次在窗外輕輕迴盪,少了之前濃烈的恨意卻添了股令人鼻酸的眷戀,在半夜裡不斷地重複一遍又一遍,然後聲音越來越小,終於再也聽不見。 尾聲 這件事情過後,李天承在某些方面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他不再積極的參與人群,話也少了許多,顏偉曾試圖想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李天承只是回給他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一句話也不願意透露。 即使如此,生活仍必須繼續下去,顏偉和李承天的大學生涯也沒有因此而有什麼改變,所有的事情以看似正常卻詭異態勢持續著。 那年九月新生入學的時候,升上大二的他們接手了新生入學的事宜,成了他們學妹的宋嵐高興得在人群中不斷朝他們揮手,臉上掛著第一次見面時的可愛笑容。 後來又過了一學期,李天承突然開始對佛經感興趣,他不只加入一些讀經的團體,更積極參與各方面的活動,顏偉雖然覺得他有些奇怪,卻不好意思過問他的行動,因為他很清楚,再好的朋友也有不想讓對方知道的祕密。 又過了半年,某天早上李天承通知他們自己通過了轉學考,準備要轉到花蓮的一所佛教學校就讀,這個決定讓所有人都震撼不已。 離開之前,李天承和顏偉一夜促膝長談,他告訴顏偉自己已經無法再如以前那樣的生活,他的外表很年輕,可內心已經老的再也無法承擔任何事物。 他走了以後,顏偉在他抽屜裡發現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他們在古宅時聽見女鬼唱過的歌詞。 再後來他們失去了聯繫,李天承似乎再也沒有回家過,顏偉也沒有刻意想和他取得聯絡,兩人就這麼有意無意地在茫茫人海中斷了音訊。 幾年以後,他在偶然的機會中遇到一位李天承的遠方親戚,才從那人口中知道李天承到花蓮沒多久,就在某間寺廟削髮出家,成為一位雲遊僧人,這位僧人替自己取了一個法號叫做釋然,不熟的人叫他釋然大師,熟的人叫他釋然和尚。 但不管熟還是不熟的人都知道,這位師父有兩個很奇怪的習慣,第一個是他那從不離身的包袱裡總是放著一個神主牌位;第二個是他非常喜歡聽女歌手唱歌,尤其喜歡聽鄧麗君的《我一見你就笑》。 楔子 神祕女子 灰濛濛的街道上,兩個女大學生狼狽的躲在屋簷下,其中一人手上拿著簡易地圖,似乎正在尋找什麼。 「虞芩妳確定那間咖啡館的位置是在這裡嗎?」負責撐傘的短髮女孩睜著烏亮的大眼看著四周,對於不停飛濺到牛仔褲上的雨水露出一臉的無奈。 名叫虞芩的長髮女孩一雙美眸閃著無辜的光芒,細長鳳眼配上櫻桃小嘴,就像從古畫中走出的美人,此刻她咬著下唇皺眉思索的模樣,讓人有我見猶憐的感覺。 「小嵐我應該沒有記錯才對,可是路標……」虞芩怯怯的開口,聲音聽起來非常無助,這地圖明明是她特地上網搜尋衛星地圖印下來的,基本上不太可能會錯呀! 「沒關係,大不了我們找人問路就是了!」見她一臉快哭出來的模樣,宋嵐急忙溫言安慰,她實在不知道女孩子哪來這麼多眼淚總是說哭就哭,雖然她也是女的。 「但是我不敢。」虞芩很小聲的說,她從小就不敢和陌生人講話,所以總被誤以為很高傲,若不是有宋嵐在,她大概一個朋友也沒有。 「妳放心,我知道啦!妳乖乖站在一邊,問路的事就交給我。」宋嵐拍拍胸膛打包票後,將傘交給好友,隨即一溜煙地跑到路旁的雜貨店裡。 虞芩看著她和老闆開心聊天的模樣,不禁感到羨慕,心想著:如果她可以像宋嵐一樣健談、開朗的話,「他」也許就會喜歡上她了。 嘆口氣,虞芩將手伸到傘外感受著雨水與肌膚接觸的清涼,雨水將大街上的灰塵沖得乾乾淨淨,不知是否也能替她帶走近日來纏繞心頭的煩悶。 就在這時,她看見對街有間孤立突兀的店面,門口掛著暗紅色的燈籠,柔弱的光芒在陰暗的天色中閃爍著怪異的色澤,如絲一般的誘惑香氣,一點點從裡頭傳出,在心間細細縈繞。 虞芩著魔似的往那頭走去,全然忘了宋嵐要她留在原地等候,她眼中唯一看得到的,就只有那淺淡的紅。 古樸的木製建築坐落在熱鬧的都市中,讓人產生一種時代錯置的神祕,牌匾上是年代久遠到已有些斑駁脫落的燙金大字,微風竄入捲起層層珠簾,搖曳的燭光點綴著夢幻的芬芳,如夢似幻。 「好美!」稱讚的話語不受控制的溢出,虞芩只覺眼前場景讓她恍如身在夢中,意識被香氣所影響,迷糊中似乎見到一張俊顏正對自己微笑。 「小姐妳需要什東西嗎?」飄渺的話語在耳畔響起,但見一名女子立於雕花木櫃旁,身穿類似旗袍的舊式衣著,臉上綻放嬌媚惑人的淺笑,風華絕代、妖麗至極,令人產生見到豔女聊齋的錯覺。 「我不知道。」虞芩不安的搓弄著手指,她是被吸引而來的,卻不知道自己想買什麼。 「妳真的不知道嗎?」女子笑得動人,聲調蠱惑而迷醉,「方才在香氣的迷霧中,妳見到了什麼?」 恍惚中,俊容再次浮現,緋紅染上雙頰,顫抖的唇緩緩開闔,在女子耳畔低語,「有沒有可以讓人瘋狂愛上我,到死都不離開的方法?」 女子聽完笑了笑,轉身輕輕撩開紗簾,走入後方的小房間內,虞岑透過紗簾見她似乎在某個角落翻找什麼,沒多久,女子又走了出來。 她手裡拿著一個烙花的深色鐵盒,盒蓋上覆蓋著一層灰塵,似乎已經許久不曾開啟。 纖纖玉指自上頭輕撫而過,抹去蓋上的塵埃後將盒蓋打開,裡頭安放著一個模樣精美的蛇形銀飾,飾品的設計簡單大方中透著一分說不出的神祕,非常符合現在年輕人喜愛的民族風,可從那有些暗沉的顏色推斷,這應該是百分之百的純銀製品。 女子將銀飾從盒中取出放到虞芩的掌心,口中吐出如天籟的嗓音,「這是非常特別的銀飾,只要妳在夜晚亥時將自己和愛慕對象的頭髮燒成灰燼抹在上頭,再滴上妳的血,等到銀飾全數吸收後,隱藏在裡頭的術法就會啟動,蛇頭上紅色的眼睛會發出光芒,呼喚妳所愛之人的靈魂與妳永不分離。」 虞芩望著銀飾,忍不住揚起燦爛笑靨,掌心感到沉甸甸的重量,也許,這就是幸福的重量。 「如果妳不願意的話,在離開前還有後悔的機會,但是一走出這裡,就是妳的選擇了。」女子看著她喜悅的神情,難得善意的叮嚀著,指尖上豆蔻色的指甲油像是蛇信般勾人。「至於代價,妳可以先享受後付款,反正……誰也逃不掉。」 女子後來說的話語音量極低,因此虞芩聽得並不真切,可她並不在乎,只是站在原地傻笑著,薰香帶著一點小小的迷惑,她好似看見那條蛇正嘶嘶的朝她吐信。 「妳怎麼跑到這來了,我找了妳好久。」 耳中忽然聽見急促的喘息聲,虞芩一轉身,就見宋嵐一臉擔憂的站在她身後,而當她再轉回頭,方才充滿神祕氣息的店面已經消失不見,眼前剩下的是彷彿隨時會傾倒的樓房。 剛才的女子是鬼還是妖怪呢?困惑在她腦中盤旋,但那已非重點,只要她的愛情得以實現,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 「沒什麼,我只是在散步而已。」拉開的恬靜笑容裡隱藏了慾望的氣息,虞芩緊握的雙手中,是那身份不明的女子所給的蛇形銀飾。 「我已經找到路了,就在前面的巷子裡!」宋嵐拉著她往十字路口的方向走去,渾然不知在她們背後有一抹不祥的黑氣牢牢鎖在虞芩的影子裡。 第一章 蛇形銀飾 當晚回到宿舍後,虞芩將房門鎖上,小心翼翼地將蛇形銀飾放在書桌上,拿出下午買的洗銀水仔細擦拭,恢復銀亮光澤的飾品,那高高昂起的蛇頭睜大眼睛與她對視,看起來就像活的一樣。 「這個東西真的可以實現我的願望嗎?」虞芩伸手輕撫過蛇頭上用紅色寶石鑲成的眼睛喃喃低語,眼眸中透著淡淡的惆悵,想起她從未透露的祕密。 他是大學裡的一則傳說,英俊瀟灑、放蕩不羈,笑容天真而邪氣,好似惡作劇得逞的孩童,吸引無數顫動的芳心,可是他的心就像一陣無情的風,從不為誰停留。 她是大學裡的另一則傳說,頂著才女的光環,成績自是無可挑剔的優秀,外表古典婉約、溫和柔美,溫潤的嗓音像西湖鶯啼,唇瓣揚起的瞬間彷彿可見三月春花爭放,當她眉尖輕蹙的時候,數不清的人想上前為她分憂。 他們兩人是如此的不同,卻同樣受到眾人喜愛,不少人暗地裡默默期望著兩個傳說能夠合而為一,再創更燦爛的傳說。 對於這樣的說法,她只是低眉淺笑,不予置評,雖然她早已愛慘了他。 打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的心湖就因他而激起陣陣漣漪,他就像是一根樹苗在少女的情土裡扎了根,從此她多愁善感的雙眸裡,便無可救藥地落下他的身影。 想到這裡,虞芩不禁低吟一聲,她總是試著想和他說話,卻每每在見著人時怯步。 「如果你願意多看我一眼的話,那該有多好!」 她多想和其他女孩一樣,趕在鈴響的時候衝入教室,只為了捏準時間在教室門口與他「巧遇」,可以微笑著輕輕對他說聲,「hi,好巧」,哪怕迎來的是冷淡不屑的目光。 但她不敢,她也是讓人捧在手心的明珠,她有她的驕傲,更何況他的目光從不曾落在她身上,他喜歡活潑開朗的人,她一直知道的。 女人嬌媚的話語在她腦中迴盪,帶上一點點的蠱惑——「只要妳在夜晚亥時將自己和愛慕對象的頭髮燒成灰燼抹在上頭,再滴上妳的血,等到銀飾全數吸收後,隱藏在裡頭的術法就會啟動,蛇頭上紅色的眼睛會發出光芒,呼喚妳所愛之人的靈魂與妳永不分離。」 真的可以與他永不分離嗎? 她並不全然相信那女人的話,畢竟女人讓她感覺有些陰邪,但她真的很愛他,愛到連靈魂都可以不要。 「噹噹——噹噹噹——」 牆上的掛鐘沉重的敲了數下,鐘擺的響聲在寧靜的黑夜裡格外清晰,她深吸口氣,緩緩拉開抽屜。 她小心翼翼地從裡頭取出一個夾鍊袋,裡頭放著一小撮深棕色的短髮,這是她趁上次校慶話劇表演時,從他換下的戲服上收集到的,用來滿足自己愛慕他的心。 接著虞芩也剪下自己的一小撮頭髮,將兩撮髮絲分別放入隨手找來的鐵盒裡,細細交疊,「請讓我和他永遠在一起!」她好似祈禱般無聲的低喃幾次後,看著那相互纏繞的髮絲讓她突然有股想哭的衝動。古人說這叫「結髮」,就不知她與他今生是否有這樣的機會。 拿起放在一旁的打火機點燃,她看著頭髮在眼前一點一點燒成灰燼,那裊裊白煙之中,彷彿出現他迷人的微笑。 沒多久,頭髮燒化完畢,她將灰燼聚集起來,細細塗抹在銀飾上,然後取出小刀,忍痛劃破自己的指尖,讓血一滴一滴落在上面,不知是眼花還是怎麼了,她好似看見蛇頭在染血的瞬間輕輕動了一下。 所有的程序完成後,她珍愛的吻著銀飾的蛇頭,將飾品放在書桌旁的窗戶邊,風從窗口灌入,吹動窗簾,發出沙沙的聲響,增添了幾許詭譎。 「真是的,我到底在做什麼!」看著在月光下微微閃爍的銀飾,想起自己方才的舉動,虞芩不禁感到好笑,同時也有些難以接受,沒想到身為高知識份子的她居然會相信這種近乎迷信的做法。 愛情果然會讓人變笨! 嘴角揚起帶點自嘲的悲涼輕笑,只要她願意,什麼樣的男人沒有,唯獨他硬是對她不屑一顧,而她偏生就迷戀上他這種冷酷的模樣。 是不是應該放棄比較好,她顫抖的伸出手掙扎著是否該將銀飾收起來,卻在即將碰觸到前停了下來,那神祕女人的笑容和保證讓她猶豫,她想起那在虛幻迷霧中朝她微笑的俊顏。 算了,就當作是一個實驗吧,反正本來就不抱希望的奢求,就算失敗也沒什麼好難過的。 念頭一轉,她也就不那麼在意了,索性關了燈往床鋪裡鑽,明天還是找個時間把銀飾還回去吧,應該只要把東西放在店門口就可以了吧,她在心裡暗自盤算著,卻不知在月光下,蛇頭的雙眼發出駭人的紅色光芒,象徵著已經啟動的願望。 *** 次日,虞芩如往常一樣早早就來到教室,她向來有早起的習慣,清晨的空氣能讓她感覺身體彷彿受到大自然洗滌般清爽。 將等一下上課需要的物品放到桌面後,她垂下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頸間被她用紅繩串成項鍊的蛇形銀飾,明明已經完成那神祕女子所說的步驟,可她卻看不出這銀飾和先前有什麼不同,難道是被騙了嗎? 無奈地嘆口氣,虞芩垂下的眼睫輕輕顫動,雖然那女子沒有向她收取任何費用,可空歡喜一場讓人更加失望。 秀氣的眉緊緊揪在一起,帶上一絲少女懷春的哀愁,就算他不會和她在一起也沒關係,只要能和他說上一句話,她就很滿足了。 「學妹,請問這個位置有人坐嗎?」略為低沉的男性嗓音從身旁傳來,虞芩正想一口回絕,卻在抬頭時,對上一張朝思暮想的俊顏,就要脫口而出的拒絕話語立刻被她嚥回肚中。 是他! 虞芩驚喜得羞紅了臉,眼角餘光偷瞄著對方英挺的面容,她雙手用力握住蛇形銀飾,感覺自己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莫非這就是銀飾的力量?是銀飾引導他來到她的身邊? 整堂課下來,教授說了什麼,她破天荒的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是悄悄的感受著身旁之人的存在,就連他身上傳來運動後的汗味,都讓她感受到強烈的悸動。 可惜,課還是有結束的時候,當下課鈴聲響起時,虞芩沮喪的知道自己小小的幸福即將消失。 沒想到那正要離開的人忽然彎腰附在她耳邊說道:「虞芩學妹,妳笑起來很漂亮。」 他知道我的名字,還誇我漂亮! 虞芩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思緒瞬間炸開來,一整天下來,她的腦海中不斷重播著他淺笑低語的模樣,那是她以前從來不敢奢求的,她低下頭看著那蛇形銀飾,紅色的蛇眼好似有光芒閃過。 夜裡,虞芩做作了一個夢,夢裡她站在校園中那條開滿梔子花的小路上,滿天花雨隨著微風起伏,彷彿進入仙境。 而他就坐在其中一棵樹下,手上抱著鍾愛的吉他專注地演奏,充滿動感的音符從他指尖流洩而出,伴著渾厚富有磁性的嗓音交織成令人心醉的旋律。 癡傻的凝視著前方的身影,虞芩卻不敢靠近,生怕只要出了一點聲響,眼前的人就會消失不見。 她的心跳得又快又急,彷彿隨時會衝出身體,全身血液激動地咆嘯,那是她活了十幾年都沒有過的經驗,她一時有些暈眩,不自覺地往後退,鞋跟卻不小心踩到地上的斷枝,頓時發出輕脆的喀嚓聲。 「什麼人?」受到聲音驚擾的他抬起頭,目光恰巧對上她慌亂的羞顏,他挑了挑眉,難得的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 「我不是故意的,我……」她望著他手足無措的說,全然忘了這只是自己作的一場夢。 他朝她走近,手指輕輕拂去落在她髮上的花瓣,那溫柔的動作彷彿在對待易碎的珍寶般,「傻女孩,妳在怕什麼?」 那嗓音既輕且柔,帶著深濃的情感,就像是情人間的低語,惹得虞芩的呼吸不禁一促,好似要溺斃在這虛假的甜美之中。 她情不自禁地想要再靠近他一點,腳下卻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整個人重心不穩直直撞入他懷中,屬於他男性氣息瞬間在鼻尖瀰漫,她雙頰立時染上一片羞怯。 「妳是不是喜歡我?」他端詳著她佈滿紅潮的臉蛋很直接的問。 她將頭埋在他懷裡,嬌羞的輕點,沒想到卻聽見頭頂傳來一聲無奈又為難的嘆息,她心頭頓時一震,眼眶中水氣逐漸匯集,老天爺未免太過殘忍了,就連在夢裡也不給她一點希望嗎? 「你……討厭我嗎?」虞芩艱難的開口,卻恐懼著那可能的答案。 「怎麼會呢?誰會討厭美女投懷送抱。」他打趣的取笑她,語氣中卻透著些微淡淡的苦澀。 「那你要不要接受美女的請求和我交往呢?」或許是因為在夢中,虞芩的膽子也比平常大了許多,她踮起腳尖,微微嘟起雙唇,輕輕擦過他的唇瓣。「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即使我變成這樣,妳也願意和我永遠在一起嗎?」他衝著她露出詭異的笑容,然後恐怖的景象發生了,他英俊的臉孔居然開始融化,變成黑色恐怖的黏稠液體,下半身也跟著冒出白煙。 「啊——」虞芩被這突來的情景嚇著了,發出尖銳的慘叫,美麗的臉龐刷的一片慘白,什麼少女情懷全部消失,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懼。 「放開我!放開我!」她瘋狂的掙扎著,可女人和男人的力氣本就有先天上的差異,再加上她一開始就被鎖在他的雙臂之中,根本無法逃開,只能看著他那正在腐蝕的臉緩緩朝她逼近。 「不要!」就在危機關頭,她體內爆發出一股怪力,她使勁一推,終於掙脫他的懷抱,立刻頭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跑開。 「別走!妳不是說要和我永遠在一起的嗎?」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半邊身軀已經被腐蝕殆盡,殘餘的身體以詭異的姿態朝她移動。 「不要、不要——我什麼都不要了!」虞芩慘叫著想逃離這恐怖的夢境,她雖然喜歡他,可這不是她想要的永遠,不是! 「妳怎麼可以跑呢?這是妳的願望呀!」突兀的尖銳嗓音突然從四面八方襲來,一隻巨大的怪蛇不知從哪冒了出來,黏滑的身軀纏繞住她的雙腿,鮮紅的眼睛發出像血一樣的光芒,與牠這麼一對視,虞芩感覺身體瞬間失去了行動能力。 怪蛇冷笑著咧開大嘴,準備將她一口吞入,忽然,虞芩聽到四周響起清脆的鈴聲,那聲音每響一聲,她的神智就清醒一些,周圍的景物也會淡去幾分,同時她胸口發出淡淡白光,那條怪蛇見狀,似乎有點害怕,極不甘心的鬆開對她的箝制。 快跟著那鈴聲走! 一道熟悉的女聲響起,有點像是好友宋嵐的聲音。 她幾乎是反射性的朝著那鈴聲的方向走去,壓根不敢有所遲疑,身後已然成異形模樣的他和那恐怖的怪蛇,似乎對鈴聲有所畏懼而不敢靠近,卻亦步亦趨的尾隨著,赤色的雙瞳充滿怨毒。 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虞芩快要走不動時,她突然看到前方冒出一個白色的光點,她撐著最後一絲力氣,毫不猶豫地朝光點走去,同時也聽見身後好似傳來憤怒的低吼。 *** 「謝天謝地,妳總算是醒過來了,我差點沒被妳嚇死。」 虞芩一睜開眼睛就看見宋嵐放大而焦慮的臉孔,兩隻眼睛紅紅的像剛哭過似的,鼻頭還有些泛紅。 「妳怎麼搞的,把自己弄得像小白兔似的。」虞芩坐起身看著宋嵐狼狽的模樣禁不住笑出聲,不久前的恐懼暫時被拋在腦後,也沒想到好友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她房裡。 「妳笑,妳還笑!」宋嵐伸手輕搥著她,聲音帶了些哽咽,「妳知不知道自己剛才差點連命都沒了。」 「我明明就在睡覺呀!」不過是作了個惡夢,沒有這麼嚴重吧。 「妳自個兒瞧瞧房裡有什麼不同?」沒有正面回答她,宋嵐指著房間要她自己看看。 虞芩起身仔細觀望房內一圈後,驚駭的發現睡前鎖上的窗戶竟被朝外推開,窗台的位置還有個明顯的腳印,從那印記的大小形狀看來,似乎是自己的室內拖鞋。 虞芩緊抱住宋嵐不住發抖,這裡可是女生宿舍的七樓,要是掉下去必死無疑。「天呀!我到底做了什麼?」 將人按坐在床上,宋嵐先泡了一杯熱茶給她壓驚後,這才在她身旁坐下,轉述不久前看到的景象。 她們學校的女學生比較少,所以當初在蓋宿舍時,是採取一人一間的獨立套房設計,而宋嵐的房間就在虞芩的樓下。 晚上大概九點的時候,她和朋友一起出去吃消夜,回來時卻從樓下看見虞芩寢室的窗戶是大開的,因為她知道虞芩有沒關窗戶會睡不著的習慣,所以就興沖沖帶著多買的消夜要給她吃,沒想到卻在門口聽見她不斷大喊著「不要、不要」什麼的,好像是在和人對話。 她聽著聽著,突然覺得不太對勁,急忙摸出虞芩藏在鞋櫃底層的備用鑰匙將門打開,一進去就見到她站在窗台上,神色慌亂的好像在閃躲什麼似的,只差一點點就要跌出窗外。 「不可能的,我、我……」虞芩渾身發冷,連話都說不完整,照宋嵐的說法,她簡直是中邪了。 對了,銀飾!莫非是那個銀飾有問題? 她的雙眼忽然瞪得老大,自床上跳了起來,扯下掛在頸上的蛇形銀飾往牆上砸去,銀飾撞到牆又彈了回來,不僅沒有任何損傷,還在她手腕上劃開一條口子。 「妳在幹什麼?」好友突然其來的大動作讓宋嵐有些呆愣住,在聞到血腥味的時候才清醒過來,她一邊幫虞芩止血,一邊生氣的問。 「那個銀飾有問題!」虞芩指著掉在地上的蛇形銀飾,將下午女人送她禮物的事告訴宋嵐,宋嵐聽著聽著,一張臉成了苦瓜樣。 宋嵐順著那蛇形銀飾繞了幾圈後,好似下了很大的決心,摘下頸上的項鍊,那項鍊的吊墜是個八卦狀的小鏡子,鏡框外圍有一個水滴型的環套,上頭鑲著五種不同顏色的寶石,看起來既時尚又漂亮。 「這是——」虞芩看著宋嵐的舉動,表情滿是困惑,她不懂一條項鍊能做什麼。 宋嵐邊將吊墜的鏡面對向銀飾,邊解釋道:「這是我爺爺在我十四歲時送我的生日禮物,外表看起來只是普通的項鍊,其實是一個能照出妖物的八卦鏡,周圍的水鑽是依照金、木、水、火、土五行排列,模樣雖然精巧,法力卻不遜於傳統八卦鏡,只要有靈體在身邊出現,鏡子便會顯現靈體的形狀,靈體能量越大,照出來的模樣就越清楚。」 虞芩聽完,往鏡中看去,只見那蛇形銀飾上飄出淡淡的煙霧,像是一張扭曲的人臉。 「怎麼會這樣?」虞芩驚駭得不停的顫抖,那臉孔看起來好像在笑,既陰沉又恐怖。 「那女人送妳的銀飾恐怕是下過咒的,而且不是普通的法術。」宋嵐臉色沉重的盯著蛇頭,彷彿牠下一秒就會跳起來,用尖牙攻擊她們。 身為鐵筆神算宋熙的孫女,她從小就熟讀各種咒術,可這蛇形銀飾上的法術是極為罕見的惡咒,那是用死亡換取願望實現的咒語。 虞芩嚇得不輕,神智有些茫然,「那我該怎麼辦?」 「妳今晚就到我房裡睡吧!估計對方還沒有大膽到和我起正面衝突,明天我帶妳去找一位高人,也許他會有辦法。」宋嵐腦中此時躍出一個絕佳的人選。 「高人?」虞芩訝異的挑了挑眉,這個時代還有所謂的高人呀! 宋嵐的雙頰不禁有些微紅,吐了吐舌,壓低音量道:「其實就是我的男朋友啦!我和妳提過的。」 「喔!」虞芩瞭然的點點頭,她之前聽宋嵐提過曾經和兩位學長一起對抗鬼魂的經歷,最後還和其中一個也是修道中人的學長成了男女朋友。虞芩遲疑的又看向地上的銀飾。「那這東西該怎麼處理?」 宋嵐推著她往外走:「這個妳就不用擔心了,等明天天亮自然有辦法處理,我們快走吧!」 她們才一踏出房門,不知從哪竄來一陣怪風,門砰的一聲用力關上,緊閉的門內似乎迴盪著類似獸鳴的尖叫聲,兩人見狀連忙落了鎖,再也不敢多留,快步離去。 第二章 死靈 圖書館自修室裡一片燈火通明,氣氛安寧而寂靜,幾個大男生湊在一起,為了準備期末考而努力著,大刀教授放話今年至少要當掉三分之一,他們誰也不想成為專制獨者手下不幸的犧牲品。 「shit!」 顏偉翻著背包,一句髒話脫口而出,他看著手上幾百年前就考過的解剖學概論,臉上黑壓壓的成了黑面神。 聽見附近同學的竊笑聲,不禁含恨瞪著身旁的室友,「都是你!催什麼催呀!我看我都可以把解剖學概論倒著背了。」真是倒楣,自從新學期和這小子抽中同一間宿舍,這種事情出現的機率就上升了。 「唉呀,有什麼好生氣的,反正病理學你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了。」方梓良趴在桌上嘻皮笑臉的說,「而且我看那助教學姊對你很有意思,就算不幸有什意外,只要你犧牲一下色相,呵呵——」 顏偉看著幸災樂禍的損友,正考慮要不要掐死他的時候,卻見他打開背包,臉色凝重的也取出一本解剖學概論,顏偉見狀,立刻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方梓良一臉哀怨的說:「該死的,我可不像你,一頁都還沒見過,這下非得回宿舍一趟不可了。」 「照我看這就是現世報,你要小心點,別被那些暗戀你的女生夜襲。」顏偉不懷好意的笑著,腦中播放著方梓良情人節時被女同學追著全校跑的畫面,那還真不是用「精彩」兩個字就可以形容的。 「去你的!我最近發現一條隱密的小路,就不信她們還攔得到我。」想起自己的新發現,方梓良笑得很得意。 「那你去吧!小心你的貞操,順便……我的!」顏偉揮手趕人,不忘將自己的解剖學課本塞進他懷裡。 「靠!」比了一記中指後,方梓良拎著背包就往外走。 顏偉從他離開後就一直默默注意著時間,怎知兩個小時過去,連個鬼影都沒有。 顏偉暗想:方梓良這小子敢情是一回到宿舍就懶得走,我要是被當了,肯定找你算帳。 望著自修室的學生人數越來越少,他索性也把東西收一收,散步回宿舍,可卻在經過女生宿舍後方的梔子花小路時,感受到一陣腥風襲來。 「怎麼會有這麼強的怨氣?」顏偉眉一緊,臉色沉了幾分。 這所學校由於以前是亂葬崗,在興建時曾請來高人勘查風水,就連教室的位置都是依照五行八卦排列,照理說不該出現不乾淨的東西才對。 他從懷中掏出一副無框眼鏡戴上,那鏡片具有與八卦鏡類似的功能,透過鏡片,所有不屬於陽間的物體都無所遁形。 細細觀察四周的變化,顏偉注意到怨氣是從女生宿舍的位置傳來,仿日式建築的屋頂飄著淡淡的黑霧,雖然不是很明顯,但好似有逐漸轉深的趨勢。 顏偉的雙眼犀利的瞇起,將手探入外套中就想取出法器,在碰觸到空蕩蕩的口袋時,才想起自己出門前因貪圖輕便將東西放在寢室的桌上。 「看來只能將就了!」顏偉彎腰在地上撿了幾顆石頭排成一個簡單的圖像,看起來似乎沒什麼特別,可卻產生一股傲然正氣。 只見那團怨氣急速的扭動,宛如垂死的掙扎,他還可以聽見風中夾雜著銳利的尖叫和女人的哭聲,然後一抹暗紅色的影子從他正前方的樹枝上輕飄過,掀起的裙襬在夜色中綻放成不祥的紅花。 見到這種情形,顏偉冒出一身冷汗,他方才所佈的乃是三國時期名將諸葛亮所創的著名陣法八陣圖,陣式看似簡單卻變化無窮,可說隱藏著千軍萬馬,而這女鬼居然毫髮無傷,看來女鬼道行之高,恐怕不是他應付得了的。 就在這時,數道殺氣從四面八方襲來,啪啦幾聲,沿徒所有的路燈燈泡全數燒毀,黑暗中顏偉什麼也看不見,只感覺得到那股怨氣將他團團圍住。 心知來者不善,顏偉緊握住頸上的護身項鍊,那是他前些日子參加中國佛、道論壇大會時,由一名五台山高僧所贈,是用一百零八顆舍利子製成,當日那名大師曾有言,有朝一日這項鍊將救他一命,指的恐怕就是今天。 察覺腦後寒氣衝來,顏偉側身避開,就見鬼爪貼在身前半公尺處,他把握近距離接觸的瞬間,取下舍利項鍊用盡力氣朝那鬼打去。 「天地朗朗,乾坤借法!」顏偉朗聲高喝,舍利項鍊登時發出萬丈金光,宛若數朵金蓮含苞待放,那鬼閃避不及,慘叫後立刻失去蹤影,顏偉趁著月華恢復的片刻,憑藉微弱光芒往男子宿舍方向衝去,沿途耳中盡是慘淡風聲,讓他渾身寒毛豎立。 *** 顏偉回到宿舍後,發現裡頭一片漆黑沒有看到半個人影,他開了燈,見到自己的課本還方方正正的擺在桌上,而方梓良的卻沒了蹤影。 「這小子真是沒義氣!」直覺認為人是跑到別的閱讀室,顏偉不在意的搖了搖頭,隨意拉開一張椅子開始艱難的背誦過程。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顏偉揉著有些酸澀的眼睛抬頭看向牆上的時鐘,居然已經十二點了,猜測方梓良可能暫時沒有回來的打算,他也懶得再等下去,熄了燈就往被窩裡鑽。 興許是與那鬼物的一番大戰耗去不少體力,甫一沾上枕頭,顏偉就收到周公老人家的招喚,下棋去了。 大半夜,睡得正香的顏偉硬是被方梓良掛在門口的風鈴響聲從夢鄉拉回現實中。 「這東西大半夜的響個不停,簡直是擾人清夢,明早一定要好好和梓良說說。」顏偉微睜開眼低聲咒罵,赫然發現房內似乎佇立著一道模模糊糊的黑影,那身高和方梓良差不多。 顏偉瞇起眼打量著那黑影叫道:「梓良是你回來了嗎?大半夜的不睡覺站在那裡幹嘛,想嚇死人啊!」 可黑影依舊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好似沒聽見他的話,脖子以詭異的弧度垂下,隱約可見有水從頭髮滴落。 「方梓良你搞什麼鬼?快去把身上擦乾,悶不吭聲發什麼神經。」看著地上的那灘水漬,顏偉沒好氣的吼著,他下午才拖過地耶! 黑影還是沒有出聲,只是極其詭異的笑了起來,然後一步步朝顏偉走近,風鈴聲也隨著黑影的腳步變得越來越響亮。 顏偉這才藉著月光,看見方梓良看著他癡傻的笑著,眼睛、耳朵、鼻子都在滴血,全身濕答答的像是泡在水裡過,可那眼神流露出的是強烈的絕望,不斷流著血淚搖頭。 「梓良發生什麼事了?你快告訴我讓我幫你呀!」被方梓良的慘狀震撼,顏偉猛的從床上跳了起來,可方梓良的鬼魂竟一下就沒了蹤影,好似方才那一切都只是幻影。 顏偉狐疑地環顧四周,此時又聽到門外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 「嗚……嗚嗚……我好慘——」低聲的抽泣傳入他的耳內,有些像是方梓良的聲音,他拉住門把想開門,卻發現門是上鎖的,可他很確定自己睡前並沒有將鎖扣上。 莫名上鎖的房門、半夜異常搖動的風鈴、室內的鬼影、門外的哭聲,在在都透著說不出的詭異,而那鬼影和哭聲好似又和方梓良脫不了關係,顏偉心生茫然,手不由得有些顫抖,極緩慢打開鎖後,輕輕拉開房門。 可只瞧一眼他就呆住了,陰暗的長廊上只有幾盞暈黃的燈,空蕩蕩沒有半個人影,其他寢室也都已經熄燈,連竊竊私語的談話聲都聽不到。 如果是有人惡作劇的話,那人動作也未免太快了,從他起身、開鎖、推門而出,不過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周圍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躲……還是這一切只是他太累所產生的幻覺? 正當顏偉準備關起房門時,忽然聽見有重物掉落在地上的聲響,原本乾燥的走廊上竟出現一灘水漬,而方梓良的背包就躺在水中。 怎麼回事? 顏偉的臉色異常難看,腦內響起一記悶雷,莫非從剛才開始,這一切都是方梓良在引起他的注意,也就表示方梓良已經……可是今晚並沒有下雨,為什麼他會全身都是濕的呢? 梓良,我知道你希望我找出凶手,我現在要將你的背包拿進房裡,你有什麼線索就趁機傳達吧! 顏偉雙手合十拜了幾下後,走上前將背包拿進寢室研究,他相信方梓良不會無故丟個沒用的線索給他。 將門重新上鎖後,顏偉打開檯燈檢查著背包內外,裡頭除了幾本濕了的課本外,並沒有什麼特別,不過背包底部卻沾上一些狗尾草的葉片,這種植物只長在學校北門映月湖附近。 「梓良明明說他要走小路回宿舍,而宿舍和北門根本就是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他去那裡究竟是為了什麼?」顏偉腦中充滿疑惑,怎麼也想不透回宿舍拿課本的人,為什麼會跑到北側門去,是有人臨時約他嗎,那這個人會是誰?和他的死又有什麼關係? 一連串的疑問相繼在腦中盤繞,他始終有些環節搞不明白,想著想著精神越發疲倦,不知不覺竟趴在桌上睡著了,等到一覺醒來已經是早上八點,而放在桌上的背包居然莫名其妙失去了蹤影。 *** 害怕上課遲到,顏偉不及多想,拿了文具就往教學大樓衝去,沒想到進到教室裡,他卻看到難以置信的情景——方梓良好端端的坐在位置上,還揮手同他打招呼。 顏偉頓時停下腳步,有些呆滯的站在門口,訝異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巡視,他身上穿著昨晚出門時的衣物,上頭乾乾淨淨的,沒有半點沾過水的痕跡,身上也看不出有什麼會導致他七孔流血的傷口,而昨晚他拿進房裡檢查的背包,此刻則斜放在地板上,彷彿是他自己昨晚作了一個荒誕不實的惡夢。 「你看我的表情真像見鬼似的,是沒睡飽嗎?」方梓良見顏偉呆了好久才走到自己身邊坐下,他狀似親暱的將手搭在好友肩膀上,語氣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但是他身上飄著濃重的死氣,顯然已經是個死人。 顏偉看著眼前的「方梓良」心中是說不出的彆扭,他不知道這人究竟是真的方梓良,還是某個披著人皮的鬼,但不管是哪一種,都是他所不樂意見到的。 「託某人一夜未歸的福,我可是徹夜難眠。」顏偉冷冷的笑了笑,姑且不論現在的方梓良是什麼東西,但他似乎並不曉得自己已經知道他死亡的祕密,那麼最好不要讓他發現,以免打草驚蛇。 打定主意後,顏偉像以往那樣和方梓良抬槓道:「快交代一聲你方大帥哥昨晚醉倒在哪個溫柔鄉了,居然讓本少爺給你守了一夜的門。」 方梓良尷尬的笑了幾聲,這會兒竟沒有反駁,周圍的男性動物一聽,眼睛全都亮了起來,通通圍了過來,吵著要方梓良分享他的豔遇。 「其實是我昨天晚上回宿舍拿書時,看見一個穿著洋裝的女孩走在前面……」 根據方梓良的說法,昨晚他回宿舍拿完課本,又要回圖書館時,在路上碰到一個穿著紅色小碎花洋裝的女孩,那女孩的眼睛像會說話似的閃著動人的光芒,櫻花般粉嫩的唇瓣透著羞澀的甜美,身上的衣服看起來雖有些老氣,像是五、六○年代的設計,可那黑得發亮的麻花辮繫著紅繩垂在身前,純樸中竟透著異常的嫵媚。當時那女孩掩唇對他拋出一記淺笑,他頓時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傻傻的跟在她身後,等到停下腳步,人已經在映月湖附近,而女孩則不見蹤影。 他有些失望的想走回圖書館,轉身的瞬間,一隻雪白的手拍了他一下,他嚇了一跳,原本握在手裡的手機就這麼穿過欄杆掉到湖邊,他去撿手機的時候,因為光線昏暗一不小心滑進池裡。女孩因為自己嚇到人很不好意思,就邀請梓良到她住所去把衣服烘乾,後來由於時間太晚、他也懶得再回宿舍,就在女孩住所的沙發上睡了一晚。 「損失一支手機換來一場豔遇,真是值得呀!」 「真不知這種好運啥時可以輪到我?」 方梓良說話時整張臉忍不住泛紅,還紅到耳根子去了,其他同學聽完都哈哈大笑,說他方大少總算動了凡心,就不知那女孩是哪家的仙女。 只有顏偉在一旁聽了,不自覺皺起眉頭。半夜出現一個幾十年前穿著打扮的女孩,就算人再美,一般人應該也不會跟上去,更何況方梓良絕不是那種會看到美女會失神的人,否則也不會讓校園裡眾系佳麗芳心碎了一地;再者他和梓良一起生活了一個學期,從沒見過他有把手機握在手裡走路的習慣;最重要的是,方梓良根本就不會游泳,上學期的體育課還是教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才讓他勉強及格的,而學校的映月湖足足有一公里深,他根本不可能自己爬上來,所以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在說謊! 仔細觀察方梓良的每個動作,顏偉越看越覺得現在的方梓良應該是個借屍還魂的死靈,他雖然極力模仿方梓良平時的行為舉止,但在一些小細節上仍是有所不同,例如:方梓良雖然是左撇子,卻是用右手寫字,但現在這人用的是左手。 整堂課下來,顏偉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注意方梓良的動靜,他猜想方梓良應該在跌進湖裡的時候就已經沒命了,因為他身上每隔五分鐘就會滲出水來,座位底下早積了一灘小水漥,只不過這個異象只有顏偉一個人看得到。 不過他遇上一名女性應該是真的,因為他身上的衣物有沾染到女人的香水味,而且那香水中還混入另一抹似曾相識的氣息,彷彿是雨後綻放的梔子花香味。 梔子花!一個念頭從他腦中快速閃過,有片刻的功夫他覺得自己好似就要抓住了什麼,可偏生又差了一點。 這時他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了幾下,顏偉拿起來一看,是宋嵐傳簡訊約他中午在學校附近的咖啡店碰頭,若他猜得沒錯,宋嵐找他應該是和女生宿舍上頭盤據的怨氣有關,只是他此時還不知道占據方梓良身體的死靈和那怨氣也有極深的淵源。 第三章 冤鬼淚 「這裡、這裡!」 顏偉一踏進咖啡店,就見到宋嵐用力的朝他揮手,而她身邊坐了一個長髮女孩,那女孩低垂著頭,臉幾乎就要貼上桌面,周身似乎還盈繞著一股不祥的氛圍。 「這麼強的負面力量,妳們做了什麼?」才來到桌旁,顏偉就冷到渾身發抖,一般人因為無法與陰間之人接觸所以不會受陰寒之氣影響,但對他們修行中人來說,卻是很大的傷害,難怪宋嵐會在大熱天穿著外套還直發抖了。 「顏偉你先別生氣,我朋友是被利用的。」宋嵐深怕他大發雷霆,趕忙開口辯解,顏偉對於故意觸犯禁忌的人,多半沒什麼好臉色。 顏偉看了那垂著頭的女孩一眼,臉色不善的在兩人對面坐下,就他所知,多數會被利用的人,都是因為心理產生不該有的「貪念」才會引出曾有相似經歷的亡魂。 見顏偉陷入沉默,宋嵐趕忙向他介紹女孩的身份,她不指望他表現得多熱情,至少不要開口斥責就好,「這位是虞芩是我樓上的樓友,我們昨天……」 「等等。」宋嵐才想說明事情經過,就被顏偉給打斷,「這件事與妳無關,要我處理的原則就是,必須由當事人親自說明。」 顏偉說話的同時,雙眼銳利的盯著虞芩,感受到他的目光,虞芩害怕得身子忍不住微微發抖。 「你的態度好一點,她會怕的。」握住好友顫抖的手,宋嵐語帶不悅的瞪向顏偉,他就不能溫和一點嗎?好歹是她的朋友呀! 「我沒關係。」虞芩鼓起勇氣開口,將遇上神祕女子到她將蛇形銀飾帶回宿舍的過程一五一十詳細說明,但卻省略了她在銀飾上施法的事。 「原來是妳!」聽完事情經過,顏偉突然一掌拍往桌面,激動的說,「我還想依學校的風水,怎麼可能會有怨氣盤旋,原來是有笨蛋把不祥的東西帶進來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嗚嗚……」虞芩被他一罵,摀著臉低泣,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引起其他客人好奇的注目,讓顏偉的臉色又沉了幾分。 「顏偉,我不是要你態度好一點嗎?!」宋嵐見狀也顧不得什麼禮貌,氣得直喊他的名字,「虞芩只是個普通人,別用你的標準來衡量他。」 「普通人!」顏偉發出一聲不屑冷哼,「既然知道自己是個普通人,凡事就應該多注意,隨便接受來路不明的東西,根本就是自找死路。」 虞芩被他這麼一罵,連哭都不敢,抽抽噎噎的憋著氣,整個人幾乎縮在宋嵐的背後。 「顏偉你太過份了!」宋嵐氣得將眼前的飲料往桌上一摔,她對於找顏偉幫忙的決定非常後悔。 「我過份?!」顏偉雙手環在胸前,唇角冷酷的上揚,渾身散發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妳想不想聽聽昨天晚上我遇到了什麼?一隻厲鬼,一隻可以在五分鐘內破解八卦陣的紅衣女鬼!這意味著什麼妳清楚嗎?她無辜,受到波及的人就該死嗎?」 八卦陣被破解了! 這讓宋嵐震撼得說不出話來,她曾經闖過顏偉排的八卦陣,那凌厲的陣勢在年輕一輩的修道者中算是頂尖,而那女鬼居然能如此迅速破解他的陣法,表示她的實力遠比顏偉高出許多。 「你應該有辦法吧!」宋嵐這下子慌了,她昨晚只當那蛇形銀飾被下了咒,可現在看來,事情恐怕還要嚴重許多。 「沒有!」顏偉毫不考慮的搖頭,他和女鬼交手的時候親身體驗到她驚人的道行,若非有舍利項鍊護身,他恐怕已經成了一具屍體。 「那該怎麼辦才好?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宋嵐臉色蒼白的說,如果連顏偉也收不了那隻女鬼的話,年輕一輩之中恐怕也沒幾人有辦法,最糟的狀況就是必須請上一代的長輩出面,到時候情況怕會很難看。 「來不及了,這鬼動作極快,昨晚就已經收了一條人命。」想起方梓良的遭遇,顏偉不勝唏噓,一條年輕的性命糊里糊塗的就送掉了。 「死者是誰?好像沒有聽到學校或新聞發佈什麼消息呀!」宋嵐無法理解的搖頭,人命關天的大事怎麼可能沒有任何報導。 「那是因為在其他人眼裡他並沒有死。」顏偉淡淡的說著,誰會相信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會在教室上課、聊天呢? 「那、那個人是誰?」虞芩帶淚的容顏猛的抬起,說話間可聽見牙齒相互撞擊的聲音。不會是他的,那只是個夢而已! 顏偉閉上眼痛苦的說:「是我的室友,方、梓、良。」 *** 一聽見這個名字,虞芩的身體晃了幾下,咚的一聲就這麼趴到桌上昏了過去,宋嵐趕緊將她扶起來,用雙指指甲使進勁掐著她的人中。 「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他的!」虞芩一醒來立刻撲進宋嵐的懷中放聲大哭,此時整間店的桌椅和窗戶都突然異常的劇烈震動。 騷靈現象! 顏偉眼神一凜,把錢丟到桌上,拖了人就迅速往外走,看來有些事情他恐怕要好好問那個叫虞芩的學妹。 三人一直走到圖書館後方的草坪上,顏偉才停下腳步轉身,凌厲的目光掃向虞芩,「把妳剛才沒說完的說清楚!」從她的反應看來,肯定還隱瞞了什麼。 「那女人說只要把我和他的頭髮燒成灰燼抹在銀飾上,再滴上幾滴我的血,他就會和我永遠在一起,所以我就……」被顏偉的怒火嚇著,加上方梓良的死訊,虞芩不敢再有任何隱埋的全盤托出,一時間,不只是顏偉就,連宋嵐也沉默無言。 「妳所害的不只是梓良,還包括了妳自己。」顏偉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如果不是宋嵐在緊要關頭拉住她,她大概已經沒命了。 「難不成那女人是在騙我嗎?」虞芩淒涼一笑,身子虛軟的靠著宋嵐,因為她自以為是的愛情害死了心愛的人,也讓自己和學校所有人都陷入危險之中。 「她也不算是騙妳,她教妳的方法確實會讓兩人永遠在一起,不過卻是在死後,那是一種至陰至邪的蠱術,早就沒有人在使用了。」顏偉感覺自己頭皮一陣麻,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了。 「可既然他已經死了,你方才為何又說他沒死,這不是矛盾嗎?」宋嵐想得頭都要炸開了,依舊無法想通。 「因為他的身體被來路不明的死靈利用,現在正坐在教室裡上課。」顏偉有意無意地瞄了虞芩身後一眼公布答案。 「這不可能呀!」宋嵐不假思索地反駁,枉死之人在死亡七天內魂魄為了伸冤是不會輕意離開軀體的,死靈怎麼可能有辦法占據他的軀體。 「我想這或許是受到銀飾上蠱術的影響,所以他的魂魄被迫離開自己的身體。」憑著腦中對那蠱術少得可憐的記憶,顏偉說出可能的推斷。 關於此蠱術由於太損陰德的緣故,苗疆一帶的巫師和佛、道兩家曾達成共識,將有關資料全數燒毀,他是從一位龍虎山的前輩那聽說的,那東西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鴛鴦蠱」,取自只羨鴛鴦不羨仙之意。 「那我們是不是應該先找出他的鬼魂,或許可以從中得知他死亡的真相。」聽宋嵐一說,虞芩也跟著直點頭,至少讓她為自己的愚蠢當面向他道歉。 「不用找了,他一直都和我們在一起。」顏偉的目光閃過一道悲憫,從隨身背包中取出一把通體漆黑、繪有奇特符咒的傘,在虞芩背後撐開來。 虞芩大吃一驚,急忙轉頭看向自己身後,可分明什麼都沒有,她不解的看著宋嵐,卻見她摀著嘴,一臉難以置信。 「可那是靈魂的碎片呀!為什麼會是碎片?」宋嵐拚命搖頭,彷彿見到什麼恐怖畫面的表情讓虞芩升起不祥的感覺。 「恐怕是因為他試圖警告我,卻被幕後主使者發現的緣故。」顏偉冷靜的道出原因,他早該想到即使是魂魄也不該消失得如此突兀。「那人是存心想要他魂飛魄散,若不是蠱術的效用,只怕現在連碎片都沒有。」 「我、不明白……」虞芩艱難的開口,她發現自己對於他們之間的談話一句也不明白,那好似是個她無法體會的世界。 「我不是說那蠱術會讓你們兩人死後永遠在一起嗎?」顏偉捺著性子說明,「但其實還有其他的可能,譬如說兩人中只有一方死亡,那死去的鬼魂就會緊隨著活著的人,就像是連體嬰似的,那是使用這術法附加的詛咒。我猜想梓良是因為想向我透露某些訊息而遭到攻擊,下手之人極為凶狠,明顯是要讓他從此消失,但他萬萬想不到讓梓良喪命的蠱術卻因兩人永遠在一起的獨特限制,在危險關頭成為救命的護身符,保住了他魂魄的碎片。」 「你的意思是說,我夢到他整個人融化的畫面,其實是在暗示他被打得魂飛魄散?」虞芩恍然大悟的說。 「妳還不算太笨嘛!」顏偉看著她,不算讚美的說道。 「可是要想辦法凝聚他的魂魄才有辦法和他溝通。」宋嵐在一旁提醒著。 「妳放心,這裡就有我們可以利用的東西。」顏偉環望四周,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 可以利用的東西? 宋嵐和虞芩匪夷所思的對看一眼,他們所在的位置除了一大片草地外什麼都沒有。 顏偉挑了挑眉,彎下腰在附近的草地中翻找著,一旁的兩人屏氣凝神地看著他的動作,四隻眼睛是前所未有的專注。 不久,顏偉突然面露欣喜,起身的同時,手上握著一株樣貌奇特的小草,那草有著人手掌的模樣,葉子還透著螢光。 「引魂草!」宋嵐驚訝的大喊,沒想到和曼珠沙華一樣開在黃泉路上的神祕植物,居然會出現在校園中。 「剛發現的時候我也很震驚,想來是因為這塊土地以前是亂葬崗,所以聚集了龐大靈氣的緣故。」 「現在該怎麼做?」虞芩看著他們兩人,不知現在是什麼情況,宋嵐拉著她在一塊石頭上坐下,轉開隨身攜帶的寶特瓶,她這才看見瓶中插著一隻楊柳枝。 宋嵐取出楊柳枝將水噴灑在虞芩身上,她突然覺得神清氣爽,從昨晚就一直壓迫著她的不適感瞬間消失,原本黏在她身後的黑影慢慢脫離開來。 「天地無極,移形現影!」顏偉趁機咬破舌頭,將一口血吐在引魂草上方,那草立即散發出一股異樣的香味,將那黑影吸引到他傘下逐漸凝聚成一個透明的人影。 「阿、偉!你找到我了。」那模糊的人影用破碎的嗓音說著,顏偉一聽見聲音,立即紅了眼眶,虞芩則埋在宋嵐懷裡大哭。 「是我不好,我不該放你一個人回宿舍的。」顏偉雙手握拳氣憤的咬著牙,如果當時他也在場的話…… 「就算你在場也不過多死一個人,我寧可你活著阻止接下來的悲劇。」方梓良平淡的漾起笑靨,那神情淒然中透著一抹堅決。 「那你至少得告訴我,究竟是誰在操控這一切?」顏偉忍著悲痛追問。 「我不知道,『他』不是人但也不像是鬼,而且似乎不怕任何的法器,非常的可怕。」回憶當時的情況,方梓良仍餘悸猶存。 「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不怕法器的鬼?」宋嵐無法接受的說,天地萬物相生相剋,這是必然的天理。 「七道輪迴!七道輪迴呀!」方梓良沒有回答她,而是喃喃的說著一個從未聽過的名詞。 「七道輪迴?我只聽過六道輪迴,哪有什麼七道輪迴?」宋嵐一頭霧水,反觀顏偉的臉色卻是一片死灰,額上不斷冒出冷汗。 「妳有所不知。」顏偉長嘆一聲,面露苦色。 世人一般所知為六道輪迴,但在修道之人中卻有「七道輪迴」的說法,於第七道者非人非鬼,乃因龐大怨氣在人死後直接墜入魔道,法力遠比鬼類強大且保有人之特質,一般法器傷其不得。此一傳說不曾在典籍中記載,唯透過修道界中位高者口耳相傳,顏偉和宋嵐雖年齡相近,可道行有所不同,所以宋嵐自是不得而知,顏偉卻了然於胸。 「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受到誘惑的話……」聽出事情的嚴重性,虞芩的淚水落得更凶。 「別哭,這和妳沒有關係。」方梓良轉頭看向虞芩,面帶微笑,那笑容就和他生前一樣迷人,「就算不是妳,那人也會找別人的,總有人會上當的。我還是喜歡妳笑的樣子,真的很漂亮。」 溫柔的話語讓她胸口一窒,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不停的搖頭,她伸手想碰觸他,卻撲了空。 「其實我很慶幸死的人是我,因為我知道顏偉是修道界的人,如果死的是別人,只怕到現在還沒有人發現異狀。」方梓良的語氣帶著一絲的慶幸,讓顏偉聽了心頭更加難過。 「可我幫不了你,你現在只剩下碎片,隨時都會消失。」顏偉強忍著悲痛,他所能做的就是讓梓良的魂魄暫時凝聚。 「天地慈悲,普渡迷航,生死有命,強求無用。我從小就隨著祖母唸佛,早已看淡生死,附在學妹身上也不過是想盡最後的心力。」方梓良說話間,靈體竟產生一股莊嚴。 「你想做什麼?」宋嵐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梓良學長的樣子簡直像在交代遺言。 方梓良咧嘴輕笑,魂體放出燦爛的光芒,宛如彩虹的美麗色澤,那是純潔的靈魂才有的能量。「阿偉,念在兄弟一場,我要送你最後一份禮物。」 只見他語音方落,周身光芒頓時增亮,魂體中心的位置猛的炸開來,顏偉本想阻止,可終究慢了一步,無盡光華中一顆淚珠狀、月牙色的寶石落在顏偉攤開來的掌心上。 「冤鬼涙!梓良你真的太傻了。」顏偉握住那顆寶石,頹然跪倒在地,一直隱忍的淚水,奪眶而出。 「什麼是冤鬼涙?」虞芩顫抖著聲音詢問。 宋嵐哽咽道:「鬼的眼淚蘊藏著對人世最後的執著,當他們從世上消失的時候,淚水就會化成一種具有力量的寶石,而其中又以冤鬼的眼淚所含的力量最為強大,但這種寶石不是隨便可以取得的,而是在鬼魂魂飛魄散的時候才會出現,學長是連輪迴的機會都捨棄了呀!」 顏偉看著掌心的寶石發誓,一定要打倒那幕後黑手。 第四章 意外發現 悲傷的時間並沒持續太久,顏偉很快就擦乾淚水重新振作起來,他強忍悲痛,將虞芩安排在宋家位於學校附近的老宅,並且拜託宋嵐的祖母照顧,這才拉著宋嵐往學校的北門走去。 別看宋奶奶現在一副和氣模樣,年輕的時候可也是小有名氣的人物,一點都不輸給顏偉的姨婆。 「我們現在是要上哪去?」見顏偉二話不說直直往前走,宋嵐深感不解,她以為顏偉會先去女生宿舍附近繞一圈,順便檢查那個蛇形銀飾有什麼問題。 「我要去一趟映月湖。」顏偉淡淡的說,依照附在方梓良身上的死靈所言,梓良是受到一名女子吸引才會走到映月湖,他想去看看那附近是否真的有女子居住,又或者只是死靈捏造出來的謊言,若真有那名女子的存在,那她和這一切又是否有關?還是她就是那個鬼? 「我以為那個蛇形銀飾的線索應該更重要些!」宋嵐壓低音量嘟囔著,那附在梓良學長身上的死靈也不知是哪冒出來的,他說的話能信嗎? 「妳信不信我?」顏偉突然望向宋嵐,雙眼牢牢鎖住她,梓良會特地將沾了狗尾草的背包丟在宿舍走廊上引起他的注意,一定有原因,只要去到那裡自然可以找到答案,況且那個蛇形銀飾短時間內也不可能消失不見。 「我不知道……這次的事情遠超出我所知的範圍,而且已經死了一個人,還是我們認識的,我很害怕……」憂慮浮現在宋嵐眼角眉梢,沉悶的痛楚緊壓在胸口,讓人難以呼吸。 她雖然身為茅山弟子,但以往所遇到的鬼魂都不是熟悉之人,可這次卻是她認識的人慘死,一時之間全部都亂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盡人事而後聽天命,一切、順其自然吧!」這話聽來並沒有什麼不妥,可語氣中透著無奈與消極。七道輪迴呀!百年才有一次的災劫,怎偏偏這麼巧讓他遇上了。 談話間,兩人已到了北門附近,由於地處偏遠,平時也沒什麼人會來,導致周遭雜草叢生,一片荒涼,實在很難想像這裡也是校園的一部份。 再更往上些,是個閃著粼光的湖泊,周圍被欄杆團團環繞,上頭設有一座石製弧型雕花拱橋,可橋身因長年日晒雨淋,已經嚴重腐蝕,再也無法負荷任何重量。 顏偉順著湖邊繞行一圈後,忽然毫無預警地彎下身拾起一塊石頭,在手裡掂了掂重量後,往湖邊的草坪丟去,只見那塊石頭彈跳幾下後,暢行無阻的落入湖中,顏偉見狀,唇角微揚,人跨名欄杆,也跟著滑到草坪上。 「你這是在做什麼?」宋嵐大吃一驚,急急喚他,他卻將手指擺在唇上,做出個噤聲的動作。 「看來梓良果然不是莫名其妙落水的。」凝視著不遠處幾個模糊的腳印,顏偉感嘆的開口。 「那是有人推他下去的嗎?」宋嵐愣愣的詢問,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這些腳印雖然凌亂,但都是同一個人所有。」顏偉搖搖頭,出神的望著地上,揭開令宋嵐驚訝無比的答案,「他是自己跳進水裡的!」 「所以那鬼物是躲在湖泊中欺騙他落水的嗎?」宋嵐順勢往下推論。 「不,我想那鬼物應該是坐在橋杆朝他招手的。」轉過身,顏偉面對著拱橋的方向,橋杆的中央部份和其他地方相比,似乎特別乾淨,好像曾有人擦拭過似的。 「你的眼力是不是太好了一點!」按著頭,宋嵐突然覺得太陽穴有些發疼。 「妳要是不信,我們可以到橋上去看一看,我想一定有梔子花的花瓣落在上面。」顏偉的語氣相當肯定,就好像他已經看見了似的。 「你別開玩笑了,我們根本上不去。」宋嵐想也不想的一口否決,那橋身看起來搖搖欲墜,很危險的。 「誰要妳走上去了?」顏偉沒好氣的說,「妳看看旁邊。」 宋嵐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湖面下隱藏著無數顆大大小小的石頭,正好連成一條通往橋墩的石子路。 「可是我穿著高跟鞋,萬一摔進湖裡很會困擾耶!」宋嵐苦著臉說,俏麗的面容皺成一團。 「女人還真是麻煩。」碎碎唸幾句後,顏偉扶著她爬過欄杆,一手攬住她的腰,身手敏捷的在微微突出水面的石頭上輕踩數下,不一會兒已經站在用鵝卵石堆成的橋墩上方,要是被不知情的人看見,八成以為他是用輕功飛過去的。 宋嵐踮起腳往橋上看去,橋面上果然散落著幾朵梔子花。 就在宋嵐伸手想撈來其中一朵被風吹近的花朵時,顏偉看見巡邏的校警遠遠走了過來。 「糟糕,有人來了。」他神色一慌,摟住人就準備回岸上,不料宋嵐與他的施力方向恰好相反,兩個力量反向作業的結果是,兩人噗通一聲一起摔進湖中。 *** 「我說宋大小姐,妳這笨蛋在搞什麼?是想淹死我們不成,我可不想被人誤會和妳殉情自殺。」顏偉一時大意吃了幾口水,忍不住破口大罵。 「你少臭美了,就算本小姐想殉情,也絕對不可能找你。」宋嵐撥開濕透的頭髮沒好氣的說,一雙美眸幾乎要噴出火來,「要不是你突然動作,我也不會因毫無準備而來不及反應,根本就是你的錯。」 「妳這無理取鬧的笨女人。」顏偉氣得頭都要炸開了,要是她多留點神就該發現有人接近。 「你這不可理喻的臭男人。」宋嵐氣呼呼的反擊,要不是因為泡在水裡,她一定會掐死這自以為是的豬頭。 在水裡! 宋嵐眼睛一亮,忽然想通了始終猜不透的環節,「我們現在在水裡對不對?」她推推顏偉的肩膀問道。 「廢話,要不然我們怎麼會全身濕透?」顏偉生氣的說,頭孩子氣的撇向一邊。 「可是我們並沒有淹死呀!」宋嵐指著才到胸前的水線道:「我曾經聽同學說映月湖在特定季節的某些時段水位會急速下降,雖然我不知道是哪個季節,但是身為學生會的一員,梓良學長肯定是知道的,所以他才敢下到湖裡來。不過似乎因為有某個原因,使他錯過湖水的水線上升的關鍵時間,所以他才會淹死。」 「妳說的沒錯!」顏偉的雙眼瞬間變得炯炯有神,「梓良是個意志堅定的人,不容易受到鬼界幻術影響,鬼物當時肯定是讓他看到了什麼,他才會不顧危險的涉水,而那東西對他必定非常重要!」 「可是這座橋這麼大,想必要找很久,我們又不知道水位什麼時候會再升高,該怎麼辦呢?」秀氣的眉揪成一團,宋嵐非常非常苦惱的問。 「我問妳,如果妳是梓良,有可能爬到這座橋上嗎?」顏偉望著隨時要崩毀的橋身詢問。 「別開玩笑了,要是上的去,我剛才幹嘛要站在橋墩上。」宋嵐毫不考慮的回應。 顏偉聞顏笑道:「既然你沒瘋,他當然也沒有,所以這東西肯定是在橋墩底部,所以他才會站在水裡,我們只要沿著橋墩找,一定會有所發現,而且這東西絕對無法和這座橋分開。」 「原來如此。」宋嵐點頭說。「這樣一來,的確可以解釋為什麼梓良學長會長時間泡在水裡,而沒有注意到水線上升。」 有了探索的方向,當下兩人兵分兩路,沿著橋墩附近尋找可疑的東西,兩人手指沿著牆壁摸索著,不時輕敲著牆面,不知不覺一個小時過去了,宋嵐覺得自己都要脫皮了。 「小嵐妳快過來!」 顏偉忽然像發現新大陸般興奮的喊著,宋嵐湊近一看,在橋墩後方不顯眼的位置,居然立著一個長方形的物體,再仔細一瞧,原來是塊石碑,那石碑看起來有很多年的歷史了,表面呈現灰黑色,似乎比橋本身的年代還要古老,而且佇立的模樣相當怪異,不像是橋的一部份,倒像是被從其他地方遷移過來的。 在石碑上有許多歪七扭八的刻痕,乍看之下與蝌蚪有些類似,宋嵐瞇起眼吃力的辨認著,那扭曲的圖案和草書有那麼點相像。 「這好像是模仿張旭的草書刻下的文字。」手指輕撫著上頭的刻痕端詳片刻後,宋嵐不太肯定的說,此時她相當後悔當初因為偷懶沒有認真上文字學的課。 「怎麼樣,妳認得出來嗎?」顏偉看她的目光充滿期待,這塊石碑說不定與方梓良夜探映月湖有很大的關係,甚至可能和闖入校園的鬼物也有牽扯。 接收到顏偉熱烈的注目,宋嵐不得不打起精神用腦中不算多的記憶,努力拼湊出石碑上的內容。 費力的凝視許久後,宋嵐不是很確定的開口:「可憐明月照孤橋,英魂抱恨碧潭深,倩女癡情紅塵怨,森森白骨淚欄杆,前塵往事今朝了,故人相望兩茫茫」 聽著碑文內容,顏偉感到相當困惑:「我從沒有聽過這樣的詩,不知道是誰寫的?不合古詩的規則,也完全不符合碑記的體制要求。」 宋嵐打量著石碑道:「或許人家根本不是想撰寫碑記,只是想藉此把這首詩保存下來而已。會不會是以前的人基於某種特殊原因,立下這個碑來提示我們?」 *** 顏偉倒是沒想到這一層,他盯著石碑思索半晌,卻沒有絲毫的進展,無奈之餘只好道:「這幾句詩看似簡單,其中可能藏有不可告人的祕密,我看我們先把內容抄下來,之後再找線索弄明白。」 宋嵐點頭同意,從懷中挑出筆記本將詩句記下來,幸好他們並非全身泡在水中,所以紙張雖然浸了水,但勉強可以用。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將內容抄妥後,宋嵐問著顏偉進一步的計劃,轉身的時候意外撞上石碑,只見四周驀的一陣劇動,石碑退至一旁,出現一個黑幽幽的大洞。 兩人驚駭的看著這意外的景象,顯然沒想到橋下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不知究竟是當初建造的失誤,亦或有心人刻意的傑作。 下去還是不下去? 兩人看向對方的眼神中都有著相同的困擾,要是沒有攜帶照明設備貿然進去,很有可能會發生意外,但要是不進去探一探,似乎又有些不甘心,實在是很兩難的抉擇呀! 僵持片刻後,顏偉一咬牙率先跳了下去,宋嵐看他跳,也跟著往下跳,可由於距離沒有測好,兩人反而撞在一起滾成了一團,幸好洞並沒有很深,底部還鋪有一層雜草,不過小傷還是難免。 而且洞內並不如他們所想的那般陰暗,反而從兩側的石牆透出許多細微的光點,讓洞內的景象一覽無遺,這時他們才發現角落有個小梯子連接洞口和洞內,因為先前光線昏暗所以沒注意到。 撥去身上的灰塵,顏偉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正納悶宋嵐為何一聲不哼,卻見她手緊握著腳踝,表情痛苦,額上聚集著大滴的汗珠。 「妳怎麼了?」顏偉連忙擔心的問。 「好像著地的時候扭到腳了。」宋嵐攤開手,腳踝腫了個大包,表面肌膚大片紅腫。 「看樣子恐怕暫時不能走了,我揹妳吧!」 顏偉彎腰檢查了一下後,雙臂施力將她揹起,宋嵐痛哼一聲,柔順的趴在他背上,少女特有的馨香竄入鼻中,讓他心頭不由自主的蕩漾。 洞裡是個長形的空間,顏偉揹著她一路往前走,沿途岩壁上留有工具雕鑿的痕跡,顯然此地是有人刻意挖掘的,可沿途到處都是蜘蛛網,似乎已有好長一段時日不曾有人進出。 走了約幾公尺後,腳下的泥土變得非常鬆軟,一踏下去就陷入了三分之一,宋嵐掛在頸部的八卦鏡發出異樣的光芒,鏡中反射出的景物都冒出一層濃重的黑氣。 「這地方是怎麼回事,居然有這麼重的冤氣。」顏偉搖搖頭,空出一手緊緊握住護身的短匕,那是受過三清道祖加持的法器,能斬除一般的妖、鬼。 此時一道陰影從旁閃過,他手揮動的瞬間,慘叫跟著響起,一隻將近籃球大小的蝙蝠掉落在地上,眼中放出青色光芒,看來已經成精了。 顏偉不敢多留快步向前,沒有多久前方出現一道巨大石門,裂口處一面鐵製令牌被硬生生地鑲入其中,上頭用篆文刻著五雷號令和二十八星宿名稱,可惜中央已經裂開,不斷有黑氣竄出。 而在附近牆角蜷曲著一具已成白骨的屍體,屍身上的衣物似乎因歷史悠久而殘破不堪,地面還插著把沾滿汙漬的森白寶劍,劍端深入土中一寸有餘,旁有數行暗褐色的字體,想來應是用血寫下:武當山紫霄宮第二十五代俗家弟子張岱偶然來此收妖,無奈變生肘腋僅能將其封印,望後世有緣人代為除之。 「我曾聽姨婆說過武當山素有『天下道教第一山』之說,沒想到竟會有武當後人喪生在此。」顏偉撫著牆上血字喟然嘆息。 「我看鐵牌中央已經有些受損,被封印的鬼物恐怕已經逃脫了,梓良學長既然找到此地,會不會與這位師兄有什麼關係呢?」宋嵐畢竟是女孩子心思較顏偉敏銳些,當下便將方梓良與張岱聯想在一起。 「是有這種可能,只是這麼一來,梓良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就更複雜了。」顏偉的心沉了幾分,若方梓良和這名師兄真有什麼關係,他的死恐怕將帶出一樁極大的祕密。 說話間,宋嵐忽然聽見外頭有奇怪的衝擊聲,她細聽之後臉色一變:「不好了,湖水開始上漲了。」 「什麼!」顏偉也是一驚,轉頭就朝洞口處飛奔,待兩人好不容易離開石洞,湖水已經幾乎要淹沒橋墩。 顏偉慌忙將石碑推回原位,沿著之前踩過的石頭跳回岸邊,此時學校鐘樓的大鐘正好響起,原來已經下午六點了。 顏偉一邊慶幸沒有人被何任撞見,一邊小心的攙扶受傷宋嵐,冷不防一道強光照在兩人臉上,竟是學校的資深工友梁伯。 第五章 校規106條 「你們兩個在這裡做什麼?」梁伯用手電筒照著他們,表情異常難看,像見到鬼似的,聲音明顯提高了好幾度。 「我們是來附近約會的,為了撿鑰匙不小心掉進水裡。」顏偉臉不紅氣不喘的撒著謊,如果說實話梁伯不會相信的,畢竟誰會相信學校裡有個封印鬼物的洞穴。 「胡鬧!怎麼能來這個地方約會!」梁伯一聽立即大聲斥責,語氣顯得非常激動,「難道教官沒有警告過你們嗎?這個地方鬧鬼呀!」 鬧鬼?! 顏偉和宋嵐當下掩不住的興奮起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他們要找的線索,就在梁伯身上。 「梁伯你是開玩笑吧,這裡是學校耶,怎麼可能鬧鬼。」宋嵐壓抑高漲的情緒,故作天真的問。 「是呀,我都入學兩年了,根本也都沒有聽說過。」顏偉也跟著附和,兩人一搭一唱默契好的不得了。 「我騙你們做什麼!」見兩人質疑自己的話,梁伯氣得紅了臉,「這裡不但有鬼,還是個冤氣甚重、枉死的厲鬼!」 「梁伯,飯可以亂吃,但話可不能亂說,要是讓學校知道你說這有鬼可不得了,是破壞校譽的。」顏偉假意勸說,實則是故意以激將法刺激他,他深知梁伯的性子,是容不得別人懷疑的。 「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怕學校董事會裡那些泯滅人性的混蛋嗎?」梁伯冷笑出聲,眼中是滿滿的不屑,「這件事我早就該說了,四十年!我在心底憋了四十年了!嘿嘿,校規第106條,那些人以為能瞞得了多久。」 「梁伯你說什麼呀,校規只有97條,哪來第106條?」宋嵐因老人突來的話語有些洩氣,他該不會是喝醉酒胡言亂語吧? 梁伯看著她浮出詭異的表情說:「小丫頭,97條是現在,我說的是四十多年前,當年的校規足足有120條,怎麼會沒有第106條,只不過最關鍵的那一條在1968年被廢除了。」 「梁伯你倒是說說,第106條校規是什麼?」顏偉插口追問,從梁伯的神態推斷,這條校規恐怕大有問題,說不定和從石洞逃出的鬼物有關。 梁伯掃視他們一字一字的道:「第106條校規:凡不顧學校禁令,肆意傳播邪說異端者,經發現即刻開除學籍,驅逐出校。」 邪說異端?宋嵐茫然抬頭,顏偉似是看穿她心中的疑惑,替她開口問道:「任何學校多少都存在一些離奇的傳說,為什麼要特別下令禁止呢?」 「因為那不只是傳說而已,」梁伯咬牙切齒的說:「那是一個印記,是那些無恥之人犯罪的證據。他們處心積慮想要隱瞞真相,就是怕自己的罪行有一天會被揭穿,卻害得無辜的人枉死。當年我們用盡辦法想解開謎團,最終只剩下我一個人……」 宋嵐聽著聽著,突然覺得好像有股寒氣從腳底直往上竄升,她下意識地拉住顏偉的手臂,全身雞皮疙瘩都站了起來。 「梁伯,莫非學校高層做過什麼不可告人的事?」雖然感覺到宋嵐的恐懼,顏偉還是決定要問下去,說不定這是知道線索的唯一機會。 梁伯盯著他看,年老的眉眼閃著睿智的精光,他看著顏偉將近有十分鐘之久,忽然笑了起來,「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一個我最好的朋友,你身上的氣質和他很像,如果是你的話,也許……」彷彿想起什麼,梁伯的眼角閃過幾許水光,然後因激動而劇烈咳嗽,面容也變得慘白。 「梁伯你怎麼樣?」顏偉衝上前觀察他的狀況,卻見他搖搖手按著胸口,從口袋裡掏出一顆藍色藥丸吞下,片刻後,臉上漸漸恢復血色。 「老毛病不礙事。」梁伯淺淺一笑,炯炯目光瞪視著遠方的行政大樓,「一天沒有將他們的惡行公諸於世,我就一天不會倒下。」 注視老人的側臉,顏偉升起欽佩的情緒,他有種奇怪的感覺,關於那洞穴的祕密,說不定就在老人的身上。 「說實話吧!你們兩人來這裡是有目的,對不對?」梁伯背對著他們,語氣忽然嚴肅起來。 「我們明明就是來約會的呀!」宋嵐尷尬的笑著,整個身子往顏偉懷中貼去。 「在我這個老人家面前何必說假話,你們身上沾到的乾草屑全校只有那個石洞中才有,我年輕的時候也見過一次呢!本以為那祕密這輩子都沒有機會揭穿,想不到隔了這麼久,我總算等到他要找的有緣人了。」梁伯的語氣中有喜悅也有遺憾,目光看向被湖水淹沒的橋墩。 *** 梁伯的全名是梁詠,曾經是1968年的學生會副會長,106條校規就是由他和當時的學生會會長廢除的,他手中保存了大批過去學生會關於映月湖的資料。 依資料顯示,第106條校規首次出現是在1960年,當年發生一件學生情侶跳湖殉情自殺的案件,因為雙方父母都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所以這件案子在當時造成很大的風波,女學生是校長的養女,男學生則是民意代表的獨生子。 據說那時兩名學生被送至醫院時,女方已經死亡,而男方則多活了五個鐘頭,但他們的手牢牢緊扣,即使死了也不肯鬆開。 後來家長為了各自將屍體領回,不惜將他們的手指一根根切斷,才成功將屍體分開,可從那時起,映月湖每個月都會發生一起情侶墜湖死亡的意外,本來出名的約會勝地,一夕之間成了人人聞之色變的不祥地帶,校方為了杜絕學生的恐慌,緊急頒布第106條校規。 但事情並沒有因此平息,反而有更嚴重的趨勢,後來校方請到一位九華山高僧,將兩人的鬼魂收伏,並在湖上興建一座石橋,從此再沒聽說有情侶意外死亡,一直到1962年才因地震的緣故,橋墩出現裂痕,結果短短半年內有高達數十對情侶意外死亡,還有不少人親眼目睹一件紅色洋裝凌空飄在湖面上。 於是學生之間開始謠傳,當年高僧超渡的只有男方的魂魄,女方的魂魄至今仍存在於校園的某個角落,之所以沒有出現,只是被震壓住而已。 這一傳言引發當時學生會的興趣,在會長的領導下,他們決定找出校園傳說的真相,沒想到卻意外揭開一起泯滅人性的慘劇。 那一屆學生會意外發現當初那對情侶並不是殉情自殺而是被校長逼死的,男方因為家裡處理得當,事發後很快就重新進入輪迴;女方的魂魄卻被校長請高僧封印起來,甚至為了促進學校的繁榮,女學生的屍體被當成人柱建成了橋墩的一部份。 知道這件事的學生會成員因此受到校長的迫害,最後全體宣布解散,這時的校長已不是當年的老校長,而是他的兒子。 年輕的校長為了不使校譽受損,再次決定強力執行106條校規,但是學生會成員表面上雖向學校屈服,背地裡卻以暗號的形式將事情的真相保流下來,期待日後的學弟妹能將事實公諸於世。 可惜從1962年以後的學生會都淪於學校的爪牙,一直到1968年梁詠才和當時的學生會長一起聯手解開前人留下的暗號。 「想當年追著我們跑的女生,可比現在的追星族還要瘋狂呢!」提起過往,梁伯不由得露出懷念和得意的神色,也不免多提了些年輕的往事,不過見兩人似乎對他的豐功偉業沒啥興趣,只好隨便帶過。 但是1968年的學生會雖然號稱是使上最傑出的組合,依舊無法將事實公開,因為就在他們即將向媒體公開一切的前一晚,學生會會長意外失蹤,儘管動用眾多警力,人卻像是人間蒸發似的連個影都沒有,於是揭穿學校陰暗面的計劃也就不了了之。 不過有一個人始終認為他還在學校的某個角落,那人就是梁詠。 學生會會長失蹤之前曾向梁詠坦承自己修道人的身份,自稱他早逝的父親曾是武當山紫霄宮第二十四代俗家弟子,當年因戰亂隨著國民政府輾轉來到台灣,他雖不曾真正拜過祖師爺畫像進入山門,卻傳承了父親除魔衛道的精神。並留下一本日記,交代若是他無法於天黑之前返回,便要梁詠將此物交予日後有緣來此的修道界弟子。 他失蹤後,梁詠為了避開學校對自己的注意,說服學校放棄第106條校規,利用時間來沖淡傳說的存在,而他本人則在畢業後,改變外貌回到學校,以工友身份潛伏在校園裡,為的就是等待當年學生會長所說可能出現的有緣人。 一晃眼幾十年過去,傳說已經不存在在學生的記憶裡,但它並沒有消失,而是保留在梁詠的腦中。 「但是您為什麼不自己揭開這個謎底?我想當年您應該都準備好了。」宋嵐對此感到不解,即使學生會長沒有回來,他也應該掌握了足夠的證據。 「我想應該有什麼決定性的原因才對,您是在等待他確認橋墩人柱的身份對不對?」顏偉猜想那時梁詠應該是在等待學生會會長帶回被當成人柱掩埋的屍體的毛髮,好與老校長女兒殘留的基因做比對,沒想到他卻一去不回,計劃也因此失敗。 「你說的沒錯。」對於眼前的年輕人能夠重述當時的情況,梁伯是既訝異又驚喜。好友,這次一定可以成功的。 *** 「既然這樣,梁伯為什麼不自己進到洞穴中呢?」花這麼多年的時間等一個不確定是否會出現的人,豈不是太冒險了。 「我不是沒有試過,而是找不到洞穴的入口。」梁伯搔搔頭不好意思的說,歷經滄桑的老臉不禁有些泛紅。 顏偉從旁解釋道:「我想當初那位學生會長一定是擔心有危險,所以從沒有讓梁伯跟去過,也難怪梁伯找不到位置了。」若不是方才宋嵐誤打誤撞碰到石碑,只怕他們也找不著。 「對了梁伯,您不是說有本日記嗎,可不可以給我們看看?」宋嵐眨著大眼問道,那可愛的模樣讓人不忍拒絕。 「給你們看當然沒問題,只是那是本打不開的日記呀!」提起好友的遺物,梁伯眉間又染上愁思,他沒有一天不想著要打開那本日記,可日記像是封死似的,一頁也翻不動。 「怎麼會這樣!」聞言,宋嵐失望的垂下頭,沒想到好不容易得到的線索,居然無法使用。 「誰說打不開的。」顏偉看著她沮喪的表情好笑的說。 「梁伯花了那麼多年的時間都打不開,我們怎麼可能打得開呢?」宋嵐喪氣的搖頭,本來以為有了一線希望,結果卻是空歡喜一場。 「說妳笨還不承認。」顏偉揚手在她頭上敲了一下,「是因為梁伯不是修道界的人所以才打不開!殉難的學長不是說要轉交給有緣來此的修道界弟子?這表示他在上頭下了只有修道中人能打開的咒法,目的就是要阻止一般人去冒險。」 顏偉說這話的同時,雙眼直看著梁伯,看來他們兩人當年感情一定相當深厚,那位學長深知梁伯的個性不願他遇險,才打著留下線索給後人的名義要他珍惜性命。 「原來是這樣呀!」梁伯老淚縱橫,面向湖跪下,仰天又哭又笑的說:「好友呀!多年來我始終納悶你為何留下一本打不開的日記,沒想到你是用心良苦。」 顏偉待他情緒稍微平復後,體貼的將老人扶起道:「還請您老人家帶我們去取出日記本。」 「你們跟我來。」老人拭去臉上的淚痕,帶他們往北門附近的草叢走去,長到膝蓋高度的狗尾草沾上他們的長褲,正當兩人不解為何要來這裡時,卻見被老人撥開的雜草下,露出一條因長年行走踩出的小路。 三人順著小路走到底,盡頭處是棵巨大的參天古木,它的枝葉極為茂密,遮蔽了周身方圓兩公尺內的天空,底下的根向外延伸至少有一公里,整棵樹散發出一股溫暖而平和的靈氣。 大樹主幹的下方蓋了一間小廟,廟裡放著一塊木牌,上頭刻著樹王公的字樣,門口還有個香爐,裡頭乾淨得一塵不染,顯然時常有人來此打掃。 「就是這裡了!」梁伯撫著樹幹口氣懷念的說,目光就像凝視著一位許久不見的朋友。 他點燃三炷香拜了幾拜,接著將香插入香爐,再走到牌位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數個響頭。 兩人屏氣凝神不敢驚擾梁伯的動作,但見他跪拜過後,將牌位給挪開來。 宋嵐一看,面露訝異,正要驚呼出聲,桌面上卻出現一個下沉的暗格,梁伯將手探入其中,從裡面拿出一本滿是灰塵的日記本。 梁伯將牌外移回原處,雙手珍惜的捧著日記本遞到顏偉面前,顏偉拿起那本日記,慢慢打開封面,內側寫著一行小字:映月湖血案要事,記於1969年秋。 「這本就是當年遺留下來的日記本呀!」宋嵐看著厚重的日記本流露出佩服的神色,這可是歷經多代人的智慧結晶。 「不過這是怎麼保存下來的呢?不只校方,恐怕那隻鬼物也不會放任這記錄流傳開來,您老人家是怎麼瞞天過海,一藏就是好幾十年?」顏偉好奇的問,就算能瞞得過一般人,又是如何避開鬼物? 「就是依靠這棵樹呀!」梁伯感嘆的看著眼前的巨樹,眼神複雜,「多年來就是神木的清淨之氣震壓著鬼物,只是現在神木的壽命已經到盡頭了。」 宋嵐詫異的問:「您這話是什麼意思?神木不是還好好的嗎?」 梁伯並未答話,只是沉默的指著樹根部位,只見無數白蟻正進進出出啃食著樹根。 顏偉想開口安慰他,梁伯卻揮揮手道:「東西已經給你們了,現在天色也不早了,你們快點回去吧!」 兩人看老人似乎不願被打擾,只好先行離去,行至湖邊時,身後傳來蒼老的大笑,笑聲中隱約可聽見梁伯高喊:「好友我對得住你,死也瞑目了。」 第六章 解謎 將宋嵐送回宋家老宅,顏偉再三交代絕不可讓虞芩落單,獨自一人回到宿舍拿了背包和一些東西後,便躲到圖書館的地下室,那地方平日沒有什麼人出入,恰巧方便他思考事情而不被打擾。 將日記本平放桌面,果然如梁伯所說的,打開封面後就無法再強行翻開,他用力咬破拇指將流血的指頭印在紙張上,頓時日記本四周放出耀眼的金色光芒,然後他看見一條紫色的小龍抬頭看著他,龍身部份緊緊裹住日記本,儼然一副保護者姿態。 「非我輩中人不得開啟此書,報上你的身份。」小龍張嘴吐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這是修道界中稱為「血契」的術法,施術者以自己的精血為鎖,保護重要的物品。 顏偉心知規矩壞不得,雙手合十行禮道:「我乃茅山北派顏家第十五代子孫顏偉,懇請道兄借覽當年真相。」 小龍嘶嘶吐著舌頭,上下端詳好似在確認他的身份,半晌蜷起身子縮回書中,此時再翻頁已沒了禁錮。 第二頁是血字警告:此乃一宗慘絕人寰的血案,凡觀看者須心懷敬意,否則必遭惡鬼纏身之苦。 顏偉顫抖著手,慢慢翻開日記: 3/19陰 開始調查1960年的殉情命案,前輩留下來的資料中,目擊者宣稱當時似有第三者在場,並曾聽見爭吵聲,懷疑死亡原因並不單純,初步翻案認為有他殺嫌疑,須進一步確認。 4/21多雲 找到一名當年目擊者,但老人家年事已高,懷疑有記憶錯亂的可能,要再尋找其餘相關人等。 5/3晴 已證實是非自願性的殉情案件,不排除有高層介入的可能,校方似乎有意封鎖資料,顯然已經發現學生會的行動,宜多加注意。 ps.今天在映月湖畔見到一可疑身影,有可能是傳言中的女鬼。 6/30雨 我似乎被盯上了,不只是我,連梁詠也被跟蹤,看來命案背後果然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要小心行事。 發現死亡的受害者都是情侶,說不定鬼物有借屍還魂的企圖。 7/5 每月十五!為什麼是十五?陰氣有增強的趨勢,要加快腳步找出當年的封印;梁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不必再隱瞞了。 ps.和紅衣少女攀談,她似乎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可身上散發著微弱的鬼氣,要進一步觀望。 8/17 我愛上她了,可她不是人呀!我該怎麼辦?如果我放過她就對不起父親的苦心教導和跟我一起調查的兄弟。 我的心裡好難受,胸口痛得無法呼吸,父親說過修道之人都會有劫難,她就是我的劫呀! 9/26 她告訴了我一個祕密,我沒有辦法接受,那一定是謊言! 為了知道事情的真假,我下到冥府,透過孽鏡台看見我的前世,我該怎麼辦?對和錯該怎麼區分? 10/1 今天她現身和我說話時被梁詠看見了,他的表情非常失望,很明顯是誤會了,我該怎麼向他澄清?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呀! 11/29 我和她攤牌了,她哭得很傷心,但我卻輕鬆不少,早就該這麼做的,是我一直無法看破。 12/5 這是我最後一篇日記,我已經下定決心要了結一切,如果無法成功收伏她,那就讓我化為鬼陪在她身邊,陽間容不下我們,至少可以做對鬼夫妻。 只是愧對父親的苦心,恐怕要讓父親失望了,還有梁詠,他是那麼的信任我,而我留給他的僅是個不切實際的希望。 最後一頁的落款處寫著不孝子張岱絕筆。 顏偉將日記本闔上,閉目沉思,心裡沉甸甸的很是難受,日記的內容雖然簡單,卻如同一顆大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雖然張岱有些地方只是簡單的一筆帶過,但其實已經將資料做了充份的轉達,至少現在他確定那鬼物是個女的,而且和張岱之間有深刻的淵源,或者可以進一步大膽推測,張岱很有可能和那女鬼是情人的關係。 由此延伸推想,張岱當年已經掌握足夠的證據,竟仍意外敗於女鬼手中,甚至死亡也不足為奇,也可解釋為何他「無法」封印女鬼的原因,不是能力不足而是下不了手。 他不禁心生感慨,情之一字誤人極深,無論是學妹虞芩或是已死的張岱都跳不出也看不破,難怪有人說「世上最難破者為情關而已」。 他想得入神,不料手機鬧鈴忽然響了起來,原來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這時有人在外頭敲了幾下門,應該是警衛要鎖門了。 顏偉慌忙收拾東西,一不小心日記本落在地上,正好翻到最後一頁,他注意到有一張較小的紙片卡在上頭。 *** 基於好奇,顏偉將那紙片抽了出來,在觸摸到與紙張不一樣的材質時發現,那似乎是一張照片。 由於時間緊迫,他將照片胡亂塞入口袋,拿好東西走出圖書館,一到外頭,莫名一陣冷風襲來,頓覺寒氣逼人。 顏偉快步往校外走去,他打算今晚到宋家老宅打地鋪,好過和一個死靈住在同一間寢室。 轉身之際,一張臉突兀的貼近,顏偉嚇了一跳,猛的向後跳開,那人在月光下露出森冷得蒼白的笑容,赫然是冒充他室友方梓良的死靈,而他身旁站著的是——校長! 「時間不早了,顏同學還沒打算回寢室休息嗎?」校長咧嘴朝他笑著,笑容充滿著算計,尤其是那狐狸似的刁鑽眼神令他頭皮發麻。 「肚子餓,打算先出去吃點東西。」顏偉勉強擠出一絲不甚自然的微笑,日記中的記錄顯示學校極力想隱埋殉情事件的真相,校長會出聲喊他,原因絕不單純,恐怕是懷疑他知道了什麼。 但有件事他感到很奇怪,附身在方梓良身上的死靈究竟是誰?為什麼會和校長這般熟識? 「我肚子也有些餓,要不一起去吧!反正我們同一個寢室,吃完也可以一起回去。」聽他這麼說,死靈朝他逼近一步,臉上掛著親切到詭異的笑容。 「其實我吃完消夜之後打算去散個步,所以我還是自己去吧!」大哥你別鬧我呀!顏偉苦笑著道,額上冒出一滴冷汗,他發誓以後再也不拿吃宵夜當藉口了。 死靈似乎有些顧忌,也不太逼他,當下便改口道:「既然你打算去散步我就不跟了,我還有分組報告要趕呢!」 「那麼我就先走了,拖太晚怕沒東西可以吃了。」顏偉裝模作樣的看了看手錶,刻意裝出一臉饞相,抬腳就準備走人。 不料校長又突然開口了:「對了,我聽說你昨晚遇上了怪事,不符合科學的事,可千萬不可亂聲張呀!」 顏偉一愣,心頭閃過一絲戒備,校長恐怕不知打哪得到風聲,特地想來給警告自己。 「沒啥怪事,不過就是被隻狗嚇到,不礙事的,多謝您的關心。」顏偉皮笑肉不笑的回應,連聲推翻自己撞鬼的說法,他可一點都不希望受到校方的關愛,「誤會,一切都是誤會。」 「唉!」校長不知為何發出一聲嘆息,手掌直往他肩頭拍去,顏偉不敢閃開,只能看著校長的手落下,那蒼老而瘦骨嶙峋的五指彎曲成詭異的弧度,在暈黃的燈光下看起來,像隻雞爪似的。 顏偉的肩膀感受到莫名的陰氣侵襲,心中暗叫不妙,心知對方有意試探,勉強運氣抵抗,可又不敢全力而為,冷得直打哆嗦。 「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好奇心太重,喜歡玩些自作聰明的偵探遊戲,小心哪天不注意把小命給送掉了,你說是不是呀?顏偉同學。」校長語帶雙關的說,眀是問他的意見,實則暗藏警告。 「校長您不用擔心,顏同學是個聰明人,自然不會做出對自己和朋友不利的事。」附在方梓良身上的死靈與校長一唱一和,言語間威脅意味顯而易見。 顏偉聽在耳裡,一團火冒了上來,他們言下之意若是他執意插手,不只是他,就連他身旁的人也會面臨危險,真當自己拿他們沒辦法嗎? 極力壓下怒氣,顏偉裝出一副受教的神情道:「多謝校長指導,學生一定會將訓斥謹記在心,絕不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說的好,這才是好學生該有的表現。」校長滿意的點頭,按在他肩頭的手縮了回去。 「可惜……學生天生反骨,若真碰上不平之事,就算豁出生命,也要將真相公諸於世。」顏偉說話時,一股浩然正氣浮現眉宇,方梓良體內的死靈深感畏懼,不自覺退開,校長臉上更是一陣青一陣白。 「你、你這不識時務的小子。」校長氣得有些喘不過氣來,看著他的雙眼不再掩飾惡毒的目光,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顏偉覺得自己大概已經被千刀萬剮了,「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因自己的愚蠢而後悔。」 「多謝校長的提醒,可惜我向來不知道什麼是後悔。」顏偉冷冷的笑了笑,忽然朗聲唸出石碑上的刻文,「可憐明月照孤橋,英魂抱恨碧潭寒,倩女癡情紅塵怨,森森白骨淚欄杆,前塵往事今朝了,故人相望兩茫茫。」 校長一聽,連忙倒退數步,臉色因驚恐而成灰白色,顏偉向他行個禮後,也不再理會他的反應,便快步離去。 *** 好不容意離開學校範圍的顏偉才緩緩吐出胸口悶氣,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肉裡,血水和汗水濕成一片。 可饒是如此,顏偉的腳步卻不敢有所停留,他隱約感覺到道路兩旁陰暗處有人正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鏡花水月、夢幻泡影,藏!」顏偉從背包裡掏出一張符紙往空中一扔,白色光圈霎時將他團團包覆,此乃顏偉結合佛、道咒法自行改良的隱身咒,一炷香的時間內,無論對方道行再高,也難以察覺到他的蹤跡。 仗著咒法的保護,顏偉三步併兩步的衝到宋家老宅,因為多數時間只有宋奶奶一個人在家,平時也沒什麼訪客,門口的電鈴很早以前就壞了,他只能大力敲擊著門板,好引起屋內人的注意。 「顏偉你怎麼搞的?」宋嵐將門開了一條細縫朝外窺視,見到顏偉狼狽的模樣登時大吃一驚,連忙把門打開。 「噓!」 顏偉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回頭看了身後好一會兒,掏出一把香灰灑在屋子四周,這才放心進屋。 進去後他也不急著和宋嵐說話,靜靜地找了個角落坐下來,極難得的點了根菸含在口中,若有所思的看著攤開的照片。 宋奶奶和虞芩都已經睡了,宋嵐披著單衣站在客廳,瞧顏偉心事重重的模樣也不好打攪,但又不放心他一個人,刻意坐得離他遠遠的,只見他過沒多久突然站起來,來回踱步,神情極為苦惱。 顏偉望著照片上笑得一臉燦爛的兩個大男孩,腦中頓時劈下一記響雷,左邊那人從輪廓看來應該是年輕時候的梁伯,而另一個人卻有著一張和方梓良一模一樣的臉孔。 張岱、方梓良……顏偉喃喃重複唸著兩人的名字,好像有什麼線索就要浮現出來,這兩人之間究竟有什麼樣的關係? 他想起方梓良曾經說過,他母親姓張,祖父母都來自湖北漢陽,而武當山就在湖北省境內,莫非張岱和方梓良之間有血緣上的關係? 他忽然大叫一聲,本來正打著瞌睡的宋嵐嚇得彈了起來,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顏偉已經衝倒她面前。 「網路!妳這屋子裡有網路吧?」顏偉搖著她的肩膀激動的問,宋嵐只覺得頭昏腦脹,一時反應不過來。 「有是有,可是只有10m很慢,而且是接線的,在二樓書房裡。」雖然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宋嵐還是指了指緊閉的房門。 「謝了!」聞言,顏偉馬上抱起自己的筆記型電腦,像陣風似的衝進書房,書房門被關起來,看不見裡面的情況,只隱隱約約好似有交談聲和爭吵聲從裡頭傳出來。 吵雜聲中還參雜了重物落地的轟然巨響,宋嵐莫名害怕起來,對顏偉正在探究的事她感到強烈的不安,而她的預感向來非常靈驗。 「發生什麼事了?」虞芩穿著睡衣從房內走出來,頭髮零亂的披垂,睡眼惺忪,顯然是被吵醒的。 「我也不清楚。」宋嵐搖搖頭,秀氣的牙緊咬著下唇。 話音才剛落,書房又傳來物體撞擊牆面的破碎聲,跟著是一連串流利的三字經,從小到大沒被兇過的虞芩嚇得縮在沙發上發抖,不曾聽顏偉罵過髒話的宋嵐也跟著皺眉,這時候她不得不慶幸奶奶的耳朵不好,否則她還不知該怎麼解釋呢! 然後突然又安靜下來了,靜得連一丁點聲響都沒有,宋嵐緊張的來到書房前,打算看看裡頭的情況時,房門被粗暴的打開,顏偉低垂著頭走了出來,房內的桌椅、檯燈全部橫躺在地,只有筆電還安穩地平放在地上,螢幕上還呈現著msn視訊的通話頁面。 宋嵐不敢開口,跟著顏偉一塊兒下樓,他默默的坐回最初進屋時的角落,近乎瘋狂的抽著菸,半個鐘頭過去,他腳邊已經滿是菸蒂。 「宋嵐,顏學長他……」虞芩拉住宋嵐的手怯怯的問,顏偉的樣子很嚇人,好像隨時都會崩潰。 就在這個時候,顏偉忽然抬起頭,佈滿血絲的雙眼瞪著兩人,臉上發出駭人的青光,身形倏地一動,下一秒便站在虞芩面前,伸出雙手用力掐住她的脖子。 不好,邪氣攻心,入魔了! 宋嵐神色大變,雙手快速結印,誦唸安魂訣,接著重重打向顏偉天庭,他發出淒厲的慘叫,鬆開掐著虞芩脖子的手,淡淡的黑影從眉心飄出。 虞芩跌坐在地,不住的咳嗽,目光充滿驚恐,顏偉看著雙手似乎無法理解自己做了什麼,下一秒他掩住自己的臉孔發狂的大笑。 「顏偉你冷靜點,發生了什麼事?」宋嵐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企圖讓他冷靜下來。 「小嵐……我的頭好痛!」顏偉看著她既茫然又無助的說,體力用盡的身軀軟軟倒下。 第七章 引魂術 將失去意識的顏偉拖到沙發上後,宋嵐打著哈欠和虞芩一起癱倒在主臥室的雙人床上,過度受到驚嚇的結果,使兩人很快就陷入沉睡。 就在兩人意識逐漸飄遠時,放在床頭閒置已久的音響無預警的自動開啟,悠揚的音樂慢慢飄了出來,整個房間進入一種奇異的氛圍,若有似無的腥甜香味從虞芩身上瀰漫開來。 那是一首鋼琴曲,動聽的旋律加上出神入化的演奏技巧,使熟睡者的精神更加放鬆,宋嵐感覺自己有如置身雲端,她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彷彿要吐出整日下來所有的疲倦和緊張。 恍惚間她好似飛了起來,不知為何飄浮在一座湖泊上方,那座湖看起來有些熟悉,挺像是學校北門的映月湖,只是看周圍的景致,似乎是很久以前,沒有那座石橋,反而多了許多柳樹,微風襲來,柳絮在月照下飛舞,有種西湖垂柳的古風。 銀輝之中她看見一名女孩佇立湖畔,身上穿著仿唐風式的薄紗洋裝,手持月牙梳整理著一頭烏亮長髮,細長鳳眼含癡帶怨的凝視著不遠處的小路,好似在等待什麼人。 不久,一道黑色人影緩緩而來,似是名俊雅英挺的青年,女孩見到他,臉上瞬間露出欣喜的神色,可青年的反應不是那麼熱絡,他雙眉緊鎖,眼中閃過一絲厭煩,周身散發出讓人不舒服的氣息,那是不懷好意的殺氣,雖然極淡卻不至於無法察覺。 可那女孩眼中只有自己的情郎,對於青年的惡意全然無所覺,宋嵐看見她撲入青年懷中,臉上的笑容是那樣的甜美,青年收起先前的不悅,大掌狀似親暱摟住她的細腰,若非親眼所見,宋嵐絕對不會想到現在的青年和散發殺氣的是同一個人。 「我以為你不來了。」女孩幽幽的說著,嗓音帶著一絲哀怨。 「我怎麼捨得放妳一個人。」青年輕聲低語,刻意放軟的語調無比溫柔。 正當兩人互訴情衷之際,小路的另一頭出現大批人馬,那些人各個面露煞氣,手上拿著木棍和火把,殺氣騰騰的往兩人走來,為首的男人頂著一頭花白短髮,戴著黑色的粗框眼鏡,宋嵐再仔細一看,發現那人竟是校史室照片中的老校長! 女孩遠遠看到他們,發出淒厲吶喊躲到情郎身後,老校長大踏步上前指揮手下將她拖出,高舉的手用力揮向她,她秀麗白皙的臉頰頓時一片紅腫,女孩摀著臉,含淚的雙眼帶著憤恨,嘴巴一開一闔,似乎在和老校長爭吵,但宋嵐啥也聽不見。 那青年在掙扎著,他似乎努力想衝到女孩身邊,但一名看來身份尊貴的少年握拳朝他腹部揍去,他隨即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一夥人見狀,連忙將他圍了起來,拳腳猛往他身上招呼,可宋嵐看著總覺得不對,那個青年遭受攻擊的位置,似乎都小心的避開了要害。 青年痛苦的吶喊,女孩見狀,瘋了般的衝過去,柔弱的身軀覆蓋在他身上,白皙的肌膚佈滿青紫色的瘀痕,老校長這時示意眾人先住手,彎腰在女孩耳畔說了幾句話,只見女孩的淚水更盛,可仍倔將的搖頭。 老校長嘆了口氣,對女孩露出惋惜的表情,眼中閃過詭異的色彩,他從懷中取出一支通體碧綠的玉笛放置唇邊,才吹了一個音,女孩和青年就雙雙失神的站了起來。 接下來旋律變得明亮輕快,讓人忍不住隨歌起舞,那兩人搖搖晃晃地移動身子,就像是兩尊受人操控的木偶並排站立在湖邊,此時笛音忽地拉高,兩人就這麼牽著手一同跳進了湖中。 一旁的少年急忙掏出懷錶彷彿在計時,大概五分鐘後,他指揮著人馬下水打撈,被撈上岸上的女孩儼然已經氣絕,青年則還有一口氣,被緊急送醫。 這時,莫名一股寒意滲入宋嵐內心,她猛然想起一個故事: 中古世紀時有個小鎮遭受鼠患,糧食被消耗殆盡,甚至還爆發可怕的傳染病,鎮民束手無策,於是鎮長發出告示,若有人能消滅這些老鼠,便能獲得一袋金幣。後來有位穿著花衣服的吹笛手來到這個小鎮,表示他可以幫忙消滅鼠患,鎮長也答應事成後一定會將金幣給他,於是這個穿著花衣服的男子就吹起笛子,當旋律一響起,所有的老鼠好像被催眠似的全都跟著他走。吹笛手將老鼠們引到遙遠的河邊,老鼠們完全不停,一隻隻往河裡跳。然而,貪心的鎮民們卻反悔了,他們不願把金幣給吹笛手,這個吹笛手只好帶著恨意離開,然而事情尚未就此結束。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他趁著村裡所有男人去工作時回到這個小鎮,沿街吹起長笛,這個小鎮所有的孩子聽到笛聲,就像著魔似的跟著他走,再也沒有回來過! 據說當時吹笛手所用的方法,就是運用音樂使人沉睡並操縱他人身體,簡直就像是古老的引魂術! *** 此時宋嵐聽見笛音又響了起來,可老校長已經將笛子收起,這表示她所聽見的音樂並非來自夢中,而是她不知不覺中了某人的術法。 糟糕,虞芩有危險! 宋嵐口中發出一聲驚呼,她努力的想睜開眼,可全身卻異常的沉重,連根指頭都動不了,她只能豎起耳朵藉由呼吸聲來判斷虞芩是否無恙,但周圍是如此的安靜,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 宋嵐慌了,她想喊顏偉的名字,卻連一個音都發不出來,那力量不僅限制了她的身體,也封住她的聲音。 忽然老校長像是感應到什麼猛然抬起頭,那邪惡的雙眼盯著宋嵐所在的位置,她內心升起一股怪異,老校長看見她了?! 彷彿應證她的猜測般,老人咧開嘴詭異的笑了起來,又將笛子高舉到唇邊,白森森的牙齒透著說不出的恐怖,然後她感覺自己的意識受到音樂的影響,漸漸變得混亂,內心開始緊張起來。 危機時刻,宋嵐想起課堂上聽過的一個名詞——催眠暗示。引魂術從某個角度而言也算是催眠的一種,而要破解催眠最好的方法就是反催眠。 宋嵐立刻集中意志自我催眠:妳能醒過來的,妳能醒過來的,妳一定能醒過來的。這種心理暗示所帶來的強大能量使她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到「醒來」這件事情上,她耳中逐漸聽不到音樂,四周的景物也慢慢變得模糊。 老人好似察覺到變化,原本輕快的笛音變得急促而尖銳,宋嵐感覺胸口一陣悶痛,舌尖嚐到淡淡的鐵鏽味。 但是老人此舉反而讓她的意識因疼痛而更加集中,她已經能夠抬起手指,也可以轉動身體,眼皮的沉重感亦慢慢消失。 老人放下笛子,看著她的眼神盈滿失望和憤怒,口中發出詭異的笑聲,短短幾秒鐘的凝視,宋嵐竟感覺全身血液好似凍成冰柱。 她尖叫一聲坐了起來,身上的衣物全被汗水浸濕,耳邊彷彿還迴盪著老校長的笑聲,她忽然瞪大眼睛驚恐的看著床頭兀自播放音樂的音響,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駭然。 讓她感到難受的笑聲,就是混雜於正在播放的cd音樂中,可那音響很久以前就已經壞了,不要說放cd,就連聽廣播都沒辦法。 宋嵐不假思索的衝上前,用力按下開關,可音樂反而變得更大聲,像是在嘲笑她徒勞無功的舉動。 努力收斂心神不受音樂影響,宋嵐從口袋掏出一張降魔符,用力按在音箱上方,那扭曲的笑聲卻持續著,但比起剛才,已經不那麼清晰了,就好像一個人摀著嘴還試圖要出聲那樣,更駭人的是,甫貼上去的符紙,竟然不斷地揚起飄落,似乎真的有張嘴正在對它吹氣一樣。 宋嵐不敢遲疑,手捏護身劍訣,再按一次停止鍵,只聽哀嚎聲起,音響上隱隱浮出一張面露痛楚的猙獰臉孔,不出多久,音樂漸漸停止,她趁機按下退出鍵,取出那張作怪的cd細看。 那是一張很普通的cd,封面上有幾個燙金的英文字,下面有一行小小的中文,宋嵐認出那幾個字是:少女的祈禱。 「居然用這首曲子作為媒介,果然是有備而來。」宋嵐盯著封面感覺背脊一陣冰冷,她曾聽祖父說過當初那名吹笛手用來引誘兒童的曲子便是——少女的祈禱。 顏偉氣喘吁吁的撞開門,見宋嵐傻傻的站在床邊,手上拿著一片cd沉思,急急的問:「妳怎麼搞的,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剛才有人想用引魂術影響我的心智,被我破解了。這個是他施術的工具!」宋嵐將手中的cd遞給顏偉,他上下詳細翻看著,不過是片普通的cd罷了! 顏偉嘖了聲,皺眉道:「以樂役魂,藉此操控對方的行為,我還以為這種方法早就已經失傳了。」 宋嵐疑惑的看著他,顏偉忙解釋道:「這是最古老的引魂術,和我們現今的截然不同,只要有音樂就夠了。早期是用來控制獸類的,就好像印度的耍蛇人,在西方也有類似的做法,可以操縱人心,和催眠術相似,但卻比催眠術容易多了,可惜在漢代後就失傳了。」 控制人的行為! 宋嵐唔了聲,兩人同時變臉,發覺這房間實在太過安靜,慌忙轉頭看向床鋪的另一側,除了零亂的棉被外,已沒了虞芩的蹤影。 *** 宋嵐又氣又怒,開了大門就要往外衝,街道上一片陰暗,所有路燈都不亮了,漆黑之中什麼也看不到,她頹然坐在地上,失神的盯著前方好似望不見盡頭的空間。 「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把人顧好……」 宋嵐轉頭撲進顏偉懷中,珠淚盈眶,顏偉輕拍她的肩以示安慰,不料掌心一和她的肌膚接觸,她突然哇哇大哭起來,顏偉手足無措,兩隻手懸在半空,不知該放哪裡好。 「好了,妳別哭了,我們一定可以找到人的。」顏偉笨拙的安撫她,平素的能言善道變成笨嘴笨腮的,整個人僵硬得像根木頭。 「可我們兩個都沒有看見她去哪了,要怎麼找呀!」宋嵐抽抽噎噎的說,漂亮的雙眼有些紅腫。 「我問妳,當時吹奏的曲子是什麼?」顏偉胸有成竹的笑著,似乎已經猜到虞芩的去處。 宋嵐看著他皺眉道:「不就是少女的祈禱嘛!你也看到cd封面了。」 「我問妳,對虞芩而言什麼是少女的祈禱?」顏偉平靜的問,經過一晚的休息,他的思路現在非常清楚。 「自然是對愛情的祈求呀!」宋嵐不假思索的回答,在她們這年紀祈求的自然是愛情呀! 愛情! 宋嵐睜大眼睛,忽然想到那個被他們遺忘已久的蛇形銀飾,那銀飾上藏有虞芩對愛情的渴望,正好符合「少女的祈禱」的條件。 「我想我知道她在哪裡了!」施展引魂術的人,目的就是要她回到蛇形銀飾所在的地方,完成鴛鴦蠱尚未完成的部份,讓她和心愛的男人能夠如她所期望的永遠在一起。 顏偉讚許的點點頭道:「既然已經有線索,那我們就快點出發,沿途妳再將被催眠時所見到的景象告訴我。」 他在偶然機會中得知宋嵐是修道界中難得的特異體質,想要對她施行意識方面的術法,反而會被她探入意識之中,從方才她立於床邊的異常舉止推斷,肯定是知道了什麼祕密。 兩人回屋內拿齊東西才踏出大門,強烈的肅殺之氣隨即迎面襲來,擔心虞芩生命安全,兩人出手更是毫不留情。 「五雷使者,五丁都司。懸空大聖,霹靂轟轟。朝天五嶽,鎮定乾坤。敢有不從,令斬汝魂。急急如律令。」 「仁高護我,丁醜保我,仁和度我,丁酉保全,仁燦管魂,丁巳養神,太陰華蓋,地戶天門,吾行禹步,玄女真人,明堂坐臥,隱伏藏身,急急如律令。」 話語一落,頓時光華萬丈,暗夜時分,天際竟浮現五彩祥雲,同時雷鳴聲響氣勢萬鈞,金光冉冉之中但見數尊護法天王怒目而立,莊嚴聖像將不祥之氣瞬間消於無形。 像是對峙似的,街道另一端也升起參著青綠幽光的白霧,慘慘陰風襲來,迷濛之中一抹窈窕倩影現身人前,似幽似怨的目光讓人心頭為之蕩漾,竟使人不忍與她為敵。 「來!跟我來呀!」 人影伸出白皙手臂輕輕揮動,如玉肌膚透著說不出的嬌媚,伴著若有似無的香氣,竟讓人不受控制地想跟著往前走。 兩人立刻手結定魂咒好抵抗心魔,心中默唸咒語保持靈台清明,可宋嵐先前才受到引魂術的攻擊,神志不夠堅定,沒有多久便兩眼無神的往前走。 顏偉雖馬上攔阻她,可宋嵐不知為何變得力大無窮,眼看就要擺脫他的箝制。 「只有賭上一把!」 顏偉一咬牙,從懷中取出七星寶劍,咬破手指將血塗在劍鋒之上,使出全身力氣將劍拋上半空,劍鋒閃爍著金光,恍惚間竟似一條金龍盤旋空中。 那龍抬頭朝天空發出清亮長嘯,雙眼銳利的鎖定迷霧中飄忽的身影,以飛快速度自上俯衝而下,女鬼一個閃避不及,硬是被壓在龍爪之下。 「快跑!」 心知障眼法困不了對手多久,顏偉趁機拖著已經失神的宋嵐在大街上急奔,後頭不斷傳來龍嚎和淒厲鬼叫。 試著忽略那聲響,腳步不敢停留的往前衝,以那女鬼的道行,劍氣化成的龍形能擋得了多久,他心裡有數。 片刻之後,兩人已經來到宿舍走廊,忽地耳聞錚鏦聲響,只見七星劍疾駛而回,無力的縮回他的背包中。這劍是有自主意識的,他感覺到劍身隔著布料顫動著,是憤怒和失敗的打擊,而女鬼斜臥在天花板的橫梁上伺機而動,只要一揚手就可以將他們切成數塊。 「妳、中、計、了!」顏偉看了眼宿舍大鐘後詭異的揚唇,拉著宋嵐退至牆邊,用力拉開窗簾布,清晨的第一抹陽光射入,準確的照在女鬼身上,她發出恐怖尖叫,頓時沒了蹤影。 第八章 催眠 利用陽光趕走女鬼後,兩人像是剛跑完馬拉松長跑般靠著牆大口喘氣,若不是被女鬼追,他們大概終其一生都不會有如此驚人的運動量。 忽然,宋嵐好似聽見虞芩的寢室裡傳出細微的腳步聲,她確認般的看向顏偉,見他也和自己一樣正皺眉側耳仔細聆聽房內動靜。 徵求宋嵐的同意後,顏偉將手放在把手上準備開門,說不出的陰寒在碰觸到把手的瞬間從毛細孔竄入,冷得讓他感覺整個人好像要結凍似的,連呼出的氣都白茫茫的。 忍住刺骨的冰冷,顏偉稍稍用力推了下門板,他還沒來得及壓下把手,門就自動往後滑開。 雖然已經是白天,室內卻陰陰暗暗的沒有一點光亮,顯然是有人將窗簾給拉上了。 兩人摸黑一前一後地走進房間,位於後方的宋嵐後腳才完全進入,門就無預警地關起,嚇了他們一跳。 宋嵐拉住顏偉的衣服小心的摸索,他們原本是想打開電源開關讓室內恢復光亮,可開關的位置被人刻意用木板封住,無法使用,形成對他們非常不利的局面。 此時宋嵐感覺似乎有人朝她的耳後吹氣,她驚駭的轉身,手掌擦過某個溫熱的物體,那觸感和人體有些相似,她嚇得跳了起來,直往顏偉懷中縮去。 「誰在那裡?」顏偉警覺的喊著,就在方才他聽見不屬於他們的呼吸聲,在這房間裡還有第三個人。 「喵嗚——」 顏偉話才說完,一抹黑色身影從前方躍過,墨綠色的眼珠子懶懶地掃了兩個呆滯的人類一眼,豎直尾巴昂首闊步的走過,宋嵐認出那是虞芩心愛的寵物寶兒。 「瞧瞧妳,膽子真小,一隻貓也把妳嚇成這樣。」顏偉搖頭無奈地說,看不出這小妮子平時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在緊要關頭就慌了。 「我絕對不可能認錯,剛才那不是寶兒的觸感。」宋嵐白著臉不住搖頭,寶兒是她送給虞芩的生日禮物,她怎麼會認錯牠摸起來的感覺。 「所以這房間裡有人!」聽明白她的意思,顏偉點頭,小心地將宋嵐護在身後,人的呼吸聲和貓的確不太一樣。 他將手探入口袋中,抽出一張符咒打算藉由火神祝融的火焰照明,順便達到驅邪的作用。 正當火焰要點燃的時候,身後的人兒不知為何鬆開了手,緊接著是高分貝的尖叫,他一慌,符紙掉在地上,他只好蹲到地上,努力在黑暗中摸索著。 誰知又是一聲叫喊伴著物體倒落地面的聲響,他心中暗叫不妙,連忙擴大摸索範圍,好半晌才發現一具柔軟的身軀斜靠在牆邊。 顏偉握著她的手腕,感受到脈搏的跳動,幸好還活著!他心裡有些慶幸,手使勁晃著她肩膀,「小嵐醒醒,小嵐!」 就在這時,一陣勁風掃過他的後腦杓,他機警地彎下頭,險險避開,但那人似乎早料到他的反應,中途轉換了攻擊的軌道,重物就這麼結結實實地砸中他的腦袋,然後是物品破碎的聲音,好像是個花瓶。 顏偉只感到眼前一花,全身力氣盡失,整個人半趴在宋嵐腿上,耳中似乎見偷襲者呼出無奈的輕嘆,那嘆息聲意外的讓他感到耳熟,似乎曾經在哪裡聽過。 那人將他和宋嵐拖到寢室中央,取來繩子胡亂綑綁一番,他雖說神智不甚清醒,但迷糊中還能感覺到發生什麼事了,只是沒有辦法掙扎也無法張開眼睛。 失去力量的身軀被人像包粽子似的綑成一團,如果在平時顏偉或許會覺得好笑,可他現在怎麼也無法彎起唇角,頭疼得彷彿要裂開,甚至有溫熱的液體從額頭流到眼角,他想自己肯定是見血了。 身旁的人難得乖巧的躺著,沒有任何抗議或逃脫的動作,只有淡淡的鼻息噴灑在他的頸上,他曾多次希望宋嵐可以如此溫馴,卻沒想過是在這種情況下。 耳中聽見物體挪移的聲音,從摩擦的聲音判斷,應該是有人在拉動椅子,那人將椅子搬到他們前方坐下,專注的觀察著兩人的反應,那有些偏執的目光即使雙眼無法張開,也讓人無從忽視。 幾絲火光亮起,顏偉猜想應該是那人正在點亮蠟燭的關係,他感覺眼皮前方透出些微光亮。 那人的呼吸聲有些沉重,可能因為緊張而變得混亂,在只有三個人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卻讓他驀然有些慶幸,至少可以確定,現在和他們一起關在房裡的,是個活生生的人。 *** 不知過了多久,痛感慢慢抽離,他睜開眼睛見到虞芩在暈暗的燭光中朝他微笑,她穿著一件白色雪紡紗洋裝,就像新娘的白紗。 在她白皙的頸子上,戴著一條樣式獨特的項鍊,一體成形的銀制墜飾刻成昂首的蛇形,頭部紅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動著奇異的光彩,有種懾人心魄的魔力。 虞芩目光溫柔望著銀飾,唇瓣噙著詭異的笑,彷彿伴唱機似的重複唱著一樣的歌詞: 「戒指在我的手上,花圈在我的頭上,綢緞做的禮服穿在我身上,幸福的樂聲響起,今天我將成為你的新娘。步上紅毯的彼端,哪怕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她的歌聲雖然優美,卻在在透著空洞與無力,像是一個失去靈魂的洋娃娃般,顏偉看她這模樣,竟感到莫名的恐懼。 「虞芩妳是怎麼了,為什麼綁著我們?」宋嵐逐漸恢復意識,一睜眼就看見自己和顏偉被綁在一起,而她的好友正坐在前方,臉上掛著怪異的表情,還點了一根白色蠟燭。 「因為你們是妨礙者!會阻止我成為他的新娘。」虞芩歪著頭回答,看起來有幾分天真的模樣卻吐出讓人發毛的內容。 「妳、妳別做傻事!梓良學長已經不在了,我們親眼看見他消失的。」宋嵐急急出聲勸阻,虞芩的樣子不太正常,好似三魂七魄少了一半。 虞芩皺眉不解的搖頭,呆滯的目光中流轉著似水柔情,「妳別胡說,他就在我身邊,他正等著我成為他的新娘。」 「她說的沒錯,梓良已經不在了,當時我們都在場的,妳試著回想看看。」顏偉緩著音量提醒著,試著喚回她的記憶。 虞芩臉上出現片刻的迷惘,用力的搖著頭,此時蛇眼發出一道紅光射向她,她的表情頓時變得扭曲,從喉嚨發出尖銳到讓人耳膜發疼的笑聲:「你說謊!你是想要拆散我們對不對?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虞芩妳相信我,我說的是真的。」宋嵐焦急的說,虞芩已經神智不清了,完全沉醉在她自己建構的世界裡。 「妳別想要騙我,我不會上當的!」虞芩看著她笑得詭異,從半開的抽屜中取出一把古銅製的精緻小刀,那是她生日時父母送她的拆信刀,虞芩一直非常寶貝的珍藏著。 顏偉嘆氣道:「妳明明知道我們說的是真的,否則妳剛才為什麼會露出遲疑的表情,妳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你胡說,你是想拆散我們!我才不會讓你得逞。」虞芩抓狂的放聲尖叫,發瘋似的揮動著手裡的拆信刀。 「虞芩妳冷靜點,不要劃傷自己。」見刀鋒閃著銳利的光芒,宋嵐擔憂的說,卻見她緩緩起身,在自己面前蹲了下來。 她將拆信刀貼著宋嵐的臉頰,來回摩擦道:「我才不會割傷自己,我只是要劃花妳這狐狸精的臉而已,妳也和那些女人一樣想搶我的梓良對不對?所以妳才一直要我放棄他。」 「妳在胡說什麼?!」顏偉的表情忽然沉了幾分,眼神變得有些冰冷,「小嵐是我的女朋友,妳要是敢動她,不管妳是人是鬼我都不會放過妳!」 「她是你女朋友?!」虞芩臉上出現略微驚愕的神色,在她所剩不多的記憶中似乎沒有這個印象。 「介紹你們認識前我不是跟妳說過嗎,妳忘了嗎?」深怕虞芩真把刀往自己臉上一劃,宋嵐帶著哭音提醒她。 「這麼說好像有點印象呢!」虞芩點頭甜甜笑著,「那我就暫時放過妳吧!時間就快到了,他馬上就要來接我了。」 她表情恍惚地坐回椅子上,眼中流露著期待的神色,握在手裡的拆信刀有一下沒一下地割著自己的手。 鮮紅的血噴得虞芩滿頭滿臉,看起來說不出的陰邪,可她卻如同沒有痛覺般傻笑著,機械性的重複同樣的動作,被切開的傷口深得幾乎可以見到底下的肌肉和筋脈。 「住手!別再割了,妳想死嗎?」顏偉被眼前血肉模糊的畫面弄得反胃不已,忍不住開口制止,虞芩身子不動,頸部竟180度轉動,殷紅似血的唇瓣裂至耳際,朝他露出森白的牙齒。 「可惡,她根本已經失去自我意志了!」氣憤的罵上幾句,宋嵐努力的想掙脫繩索,雖然虞芩並沒有綁得很緊,但雙手被反綁在身後,一時要解開也不容易。 而虞芩好似也厭倦這沒有太大成效的做法,突然將刀高舉至胸前,對準心臟的位置,眼看就要刺下。 危急關頭,原本縮在角落的寶兒忽然跳了起來,伸爪用力朝虞芩手背上一抓,她吃痛鬆手,刀子落到地上,人也頓時清醒過來,看著自己深可見骨的傷口和顏偉、宋嵐狼狽的模樣,頓時有些茫然。 *** 「對不起、對不起……」虞芩邊哭邊幫兩人解開繩索,根本無法解釋自己方才異常的舉動,她只覺得大腦好似被一層霧氣遮蔽,直到被寶兒一抓才清醒過來。 一掙脫束縛,宋嵐馬上衝上前握住虞芩的手想幫她止血,傷口因重疊切割的緣故,受創相當嚴重,肯定會留下無法消除的傷疤。 「妳究竟是怎麼回事?嚇死我了。」宋嵐緊抱住虞芩差點哭出來,她無法想像要是虞芩出事,她要怎麼向虞芩的父母交代。 「我也不知道呀,我在半睡半醒間聽見斷斷續續的琴音,然後整個人就變得昏昏沉沉的,連自己做了什麼都不知道。」她從小最怕疼的,就算想死也不可能選擇這種方式。 她記得自己好似作了個夢,夢中心愛的人出現說要和她永遠在一起,要她成為他的新娘,條件是她必須為他做一些事來證明她的愛情。 為了使他高興,她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做了一些事,可現在什麼也想不起來,大腦的記憶像出現斷層般,有片段的空白。 「沒什麼好怕的,妳是受到引魂術的影響。」顏偉聽了幾句後插口道:「引魂術不僅可以控制人的思考、活動,甚至可以造成性格上的改變,讓人變得和原本完全不同。好比說一個心地善良的人可以變得心狠手辣;一個溫和的人可以變得暴躁易怒。」 「引魂術?那是什麼?」聽見陌生的名詞,虞芩納悶的詢問,一個不注意,因為過於激動導致傷口又滲血了。 「這是一種來自東方的古老催眠術,就像是弄蛇人控制蛇的方法……」顏偉試著用一般人能夠理解的方式說明,可越說卻越複雜。 「別說了,我想先送她去醫院比較好,看她的傷口怕是要逢上好幾針。」宋嵐看著不斷冒血的傷口,小巧的臉蛋寫滿憂心,這樣下去虞芩會因失血過多而休克的。 顏偉點點頭,掏出手機撥打附近醫院的電話,希望醫院能派救護車來,可接電話的人員似乎不怎麼樂意,但在顏偉壓低音量說了幾句後,態度明顯轉變。 「醫院怎麼說?」一見他結束通話,宋嵐慌忙詢問。 「他們可以派救護車來。」顏偉淡淡的說:「但我們必須自己到校園外頭等。」 「這些人有沒有搞錯!」宋嵐一聽氣得直跳腳,哪有叫傷患自己走出去的道裡呀! 「聽說今天急診室爆滿,沒有多餘的人手。」顏偉平靜的解釋,反正傷到的地方不是腳,只要救護車肯來載人,多走些路也無妨。 「但是……」宋嵐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虞芩給阻止了,她將手搭在宋嵐肩上虛弱的搖頭淺笑,宋嵐無奈的嘆了口氣後,將抱怨的話語全又嚥下肚。 不過即使腳沒有受傷,但對一個大量失血的傷患而言,要走到校門口還是有某種程度的困難,顏偉乾脆揹起虞芩。 正當三人要踏出房門時,卻見寶兒擋在門口,呲牙裂嘴的叫著,尾巴拉得筆直,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寶兒乖,我們要送媽咪去看醫生,下次再和你玩好不好!」宋嵐低下身伸手拍拍貓兒的頭,不料寶兒揚起一爪劃過她的手,從喉中吐出一聲低吼。 然後牠越過宋嵐跳到顏偉身邊,揚頭好似在打量他,幾秒後,牠輕咬了下顏偉的衣襬,顏偉認為寶兒似乎想告訴他什麼,先將虞芩放了下來,寶兒立刻跳到他肩膀上,兩隻眼睛惡狠狠的瞪著虞芩脖子上的蛇形銀飾。 「聽說動物的感應力是最靈敏的,看來果然是真的。」顏偉唇瓣上揚幾分,伸手隔著符紙接過虞芩取下的銀飾,這種危險的東西還是應該貼身帶著比較好,以免又被利用出什麼意外。 「說的也是,就由學長保管吧。」虞芩點頭表示同意,那麼恐怖的飾品她一輩子都不想再接觸。 顏偉見她同意,手指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條繡滿咒語的布巾銀飾包裹好收進口袋,這才再次揹起人朝校門口走去。 是那隻黑色貓咪提醒他的,黑貓對冥界的事物特別敏感,那蛇形銀飾除了被過施蠱術外,肯定還隱藏著什麼祕密。 好不容易將人帶到校園口,救護車已經在不遠處等待,護士一見到虞芩的傷口立刻取出繃帶做緊急處理,從她的表情看來,大概認為虞芩只是眾多受到情傷的女孩的其中之一,不過顏偉他們也不打算多做解釋,反正沒人會相信。 在虞芩的堅持下,宋嵐和顏偉沒有跟到醫院,兩人來到學校角落的涼亭,打算趁著白天找個陽光充足的位置,看看那蛇形銀飾究竟有什麼問題。 第九章 銀黏土 將蛇形銀飾從口袋中掏出來放在涼亭裡的石桌上,將布巾打開來,銀飾彷彿感受到四周的豔陽而發出嘶嘶的慘叫。 「這麼陰邪的東西居然也敢收,妳同學的膽子未免太大了吧。」才看一眼顏偉就覺得渾身不舒服,明明是七月天卻好像站在冷凍庫裡,讓他有想要穿上厚外套的衝動。 他忍著不適感拿開用來壓抑邪氣的符紙,將蛇形銀飾直接放在掌心,肌膚在碰觸到銀飾的瞬間好似被電了一下,微微發麻。 「這銀飾有什麼不對嗎?」宋嵐好奇的拿起銀飾觀看著,在她看來銀飾的氣是重了點,可應該不至於會致命。 「妳沒有感覺嗎?」顏偉有些訝異的反問,銀飾上頭的怨氣非常重,重到就連普通人都會被影響的程度。 宋嵐好笑的看著他說:「你忘了我爺爺為我寫的命批,我看不見才是正常的呀!」 宋熙在世時曾替寶貝孫女算過命,宋嵐八字奇特,除非身處極陰之地或是危及生命安全,否則是無法輕易見到不屬於陽間的事物。 「妳瞧我的爛記性,一忙就什麼都忘了。」顏偉大力拍了下額頭,從懷中取出他和女鬼初次對峙時戴的無框眼鏡遞給宋嵐。 宋嵐接過眼鏡細看手上銀飾,差點嚇得往地上砸,銀飾上纏繞著密密麻麻的黑色冤氣,就像用黑髮一層層包裹住似的,不僅詭異還十分噁心。 「感覺好噁心,怎麼有辦法聚集這麼多的恨意!」宋嵐將銀飾放得遠遠地,還拿出手帕不斷擦著手掌,那不舒服的感覺好像黏在肌膚似的,怎麼擦都擦不乾淨。 「恐怕是因為銀飾已經奪走很多條人命了!」顏偉皺眉頭疼的嘆氣,人身所有靈氣都聚集在頭髮上,把頭髮的灰燼抹在下有惡咒的銀飾上,就像是自己主動把身家資料告訴心懷惡意的歹徒一樣,根本是死路一條。更不要說對方還誘導虞芩滴上自己的血加成術法的效力,可見送出銀飾的人居心有多麼險惡。 「好過份!」宋嵐咋舌道,藐視人命到這種地步未免太過份了。「究竟是誰做出這種邪惡的東西?!」 「妳錯了,」顏偉閉上眼沉重的說:「銀飾本身是無辜的,最早將蛇形銀飾送出的那人出發點是好的。」 「什麼意思?」宋嵐無法認同他的說法,奪走這麼多條人命的東西,怎麼還能說贈送者當初是好意呢? 「這個銀飾是當初那名高僧送她的禮物,大師並沒有鎮壓她,而是說服她乖乖待在某個地方,被鎮壓的是另一個鬼。」僅管所有傳言都認定被壓在橋下的是個女鬼,但是石碑上的刻文似乎另有所指,為此他特地用通訊軟體和九華山取得聯繫,意外得知當年的真相。 那是讓人在死後能與心愛知人永不分離的蠱術,用在生者身上自是殘忍,可如果一開始就是用在死者身上卻不會有什麼損傷,只是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大師的好意卻被扭曲成如此陰邪的用途。 「我不太明白,既然兩人都是冤死的,為什麼只有男的變成冤鬼?」對於這一點宋嵐怎麼都想不明白。 「那是一場騙局,實際上那個男同學根本不打算和女同學一起死,他的死是個意外,所以他的怨氣很重,墜入了魔道;反觀女同學可以和心愛的人死在一起,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顏偉做出簡單的分析,身為陰謀的一份子卻因同伴的失誤而賠上一條命,怎麼可能不怨呢? 「可是虞芩說過,把蛇形銀飾送給她的是個女人!」想起虞芩提過得到銀飾的過程,宋嵐仍有存疑。 「她不是冤鬼,不代表她就不會殺人呀!」顏偉嘆息著露出悲憫的神色,「有的時候愛情比恨意更容易讓人產生殺機。」 「你懷疑她是為了那個男人才殺人的?」宋嵐難以置信的驚呼,那男人明明就在騙她,為什麼—— 「因為她愛他!」顏偉無奈地回答,答案從來都不困難,卻又簡單得讓人難以接受。 聽完顏偉的答案後,宋嵐沉默的垂下頭,愛情對一個人可以產生多大的影響,她從虞芩身上見識到了,那女鬼為了對方,連死都不怕,殺人對她來說,似乎也沒什麼足以畏懼的。 「可是大師送她的銀飾應該是已經處理過的,怎麼會讓她拿來害人呢?」關於這點宋嵐還是想不透。 顏偉拿起銀飾迎著陽光仔細的翻動,宋嵐忽然看見蛇身和底座的接和處好像不是那麼的自然,「因為這已經不是大師一開始送她的銀飾,而是被人重製過的。有人在銀飾的重製材料中添加了不該有的成份,讓它們產生足以催化蠱術的陰氣。」 *** 「同學對不起,請問你們在做什麼?」 就在顏偉將銀飾高高舉起的同時,一個留著大片落腮鬍的教授走了過來,宋嵐認得他是醫學研究所的劉教授,但因為對工藝美術方面有興趣,畢業後又針對該區塊出國深造,在銀飾研究上是首屈一指的權威。 「我們正在研究這銀飾和一般的銀製品有什麼不同。」顏偉裝出一副對銀飾充滿興趣的表情,同時晃了晃手上的飾品。 「天呀!你們從哪拿到這銀飾的?我明明……」劉教授一見到那蛇形銀飾,嚇得臉色慘白,雙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 「這銀飾有什麼問題嗎?」宋嵐笑得天真,拿過銀飾在脖子上比了比,「很漂亮呀,很有民族風!」說著又向前幾步,將飾品湊到他眼前。 劉教授驚恐的直往後退,全身都在發抖,他顫抖的說:「這是不吉利的東西,是會殺人的邪物呀!」 「教授您以前見過這個銀飾嗎?」劉教授的反應勾起顏偉的興趣,想來他在這間學校教了這麼多年的書,說不定知道些什麼,又或者曾參與什麼—— 「怎麼可能?我從沒見過,也什麼都不知道,剛才我只是在開玩笑。」畢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劉教授瞬間恢復慣有的冷靜,徹底否認自己幾秒鐘前才說過的話。 宋嵐不服氣的說:「你剛才明明說那是殺人的邪物,若是沒見過,你怎麼會這麼說呢?」 「我不記得我剛才說了什麼,妳別再問了。」劉教授眉頭深鎖表明不想再談論關於銀飾的事。 宋嵐從他的話語間猜測他肯定知道些什麼卻不肯說,非常擔心虞芩的她不禁紅了眼眶,難過的對劉教授說:「老師,幫幫忙吧!已經死了一個人……現在虞芩,就是修您課的那個長髮女生……也有生命危險……只有您能幫她了。」 劉教授見宋嵐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也慌了手腳,急忙安慰道:「妳、別哭呀!妳——」 顏偉在旁邊說道:「教授你說的話我們都聽得很清楚,從你的反應也可以肯定你絕對知道這個銀飾有什麼祕密,拜託你把知道的事告訴我們!」 劉教授看著他們不住嘆氣:「你們何苦逼我,就算我說出來,該死的人還是會死,就讓我將那場惡夢帶進棺材吧!」 聽劉教授這麼說,兩人反而不知該如何問下去,只是好不容易找到了點線索,要放棄實在很不甘心。 正當三人僵持不下的時候,一個蒼老的身影從小路走出,沙啞的嗓音打破凝滯的氣氛。 「劉紹,不是什麼祕密都適合帶進棺材裡的,年輕人想聽你就告訴他們,都這把年紀了,也沒什麼好怕的。」那人彎著腰,步履蹣跚的走近,頭上戴的斗笠遮住半張臉,一時看不清楚來者何人。 「好久不見了,梁學長……」看見來人,劉教授幽幽嘆了一聲,「沒想到你居然會出現。」 那人摘下斗笠,正是梁伯,他緩步走向劉教授道:「四十多年了,我躲在這間學校做了四十多年的工友,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夠揭開事情的真相,你就把事情說清楚,也好在我死前替我了一樁心事。」 劉教授看看梁伯,又轉頭看向顏偉和宋嵐,神色顯得相當無奈:「罷了!一切都是注定的,只是那件事不能在這裡說,你們真想知道的話,晚上到我辦公室來找我。」 劉教授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一路上不時觀望四周,好像被怕什麼跟蹤似的。 望著劉教授遠去的身影,顏偉這才問道:「梁伯,沒想到你和劉教授居然認識,幸好你即時出現,不然我們還真不知該怎麼辦。」 「一切都是緣份,他正好是小我幾屆的學弟,不知道為什麼被捲入這一連串的事件之中,要不是我碰巧救了他,他早就沒命了。」回憶起往事,梁伯又是一陣唏噓,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事,或許他的人生會完全不同。 「他對這蛇形銀飾相當敏感,難道他也曾經使用過這個銀飾嗎?」宋嵐想起劉教授見到銀飾時的反應,備感好奇。 「他沒有用過。」梁伯搖頭道:「他們那一屆誰也沒有用過這銀飾,他們太清楚裡頭加了些什麼,怎麼可能還敢用呢!」 顏偉不自覺皺起眉頭,梁伯的話似乎透著說不出的詭異,莫非—— 他正想開口,卻見梁伯笑著揮揮手道:「別問我,有些事只有當事人才有資格說,你們還是等劉教授的故事吧!」 兩人點頭不再多問,心中多少產生了些許的期待,不知晚上劉教授會爆出何等驚人的內幕。 ***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兩人一同來到醫學研究所的大樓,整層樓只有劉教授的辦公室還透著燈光,很容易就可以找到。 禮貌的敲敲門,過了幾秒,劉教授從裡頭將門拉開,才一個下午的時間,他整個人看起來蒼老許多,面容也變得很憔悴。 他招呼兩人坐下後,深吸了口氣才開口說話:「這是我心中最大的夢魘,如果不是你們逼問,我大概一輩子也不會主動提起,我實在不願意再撕裂一次傷口……」 那年我剛當上工藝研究社社長,我們研究出一種特別的塑像方式,在原來的銀器作品外加上一層銀泥土,將外觀改成不同的樣貌,參與製做的除了我之外,還有四個學長姊,一開始只是好玩而已,沒想卻在校園內造成轟動。 後來有個晚上,我們正在做研究時,忽然有人敲著社團教室的大門,我打開門,看到外頭站著一個穿灰色風衣、戴著大口罩的中年人。 那人拿著一個裝有蛇形銀飾的木盒和一袋銀黏土,希望我們能依照他的想法將銀飾打造得更精美一點。 雖然他刻意壓低音量,但是我還是認出他是校長,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隱瞞身份,但是他給的報酬很高,所以我也沒有揭穿他,如果那時候我能提早預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我發誓我絕對不會答應他。 加工過程中,我發現銀黏土中混雜了一些奇怪的白色沙塵,我瞞著其他人偷偷拿去化驗,沒想到那居然是人類的骨灰,我心裡感到很害怕又不敢聲張,只好默默將這件事放在心底,可我沒想到其他學長姊卻先出事了…… 說到這裡,劉教授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感傷。 在校長用來放置銀飾的盒子裡刻著一行古文,大意是:這是一個有靈性的首飾,受到了蛇神的祝福,只要收集所愛之人的頭髮燒成灰抹在銀器上,再滴上自己的鮮血,就可以得到神明的祝福。 當時除了我之外的四個學長姊都自詡是具有科學精神的人,怎麼會相信這種東西?於是他們瞞著我分成兩組,偷偷做了實驗。 很快的,意外一件接一件發生,在連死了兩個同伴之後,剩下的兩個人行為也變得很奇怪,他們開始拒絕走進社團教室,甚至一看到銀飾就會面露驚恐,我發現不對勁死命追問,才知道他們偷偷背著我做出了愚蠢的行為。 後來我盡可能的守在他們身邊,某天我和學長約好去住學姊家,總覺得三個人聚在一起比落單安全,當晚我親眼看見學姊在半夜時忽然從床上坐起,臉上露出怪異的笑容,身體不自然地扭曲變形成詭異的姿態,就像毛巾一樣擰成一團,血不斷從她口中嘔出,我和學長嚇得抱在一起縮在角落,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應。 等到那學姊停止動作,我跑到她身邊一看,整個人都傻了,她雙眼凸了出來,舌頭長長的吐在外頭,秀氣的臉龐漲成了黑紫色。 說到這裡,劉教授突然面無血色,雙唇不斷顫抖:「她全身骨頭都碎了,那絕對不可能是自殺。」 宋嵐聽得毛骨悚然,感覺身子一陣一陣的發冷,那是多麼可怕的場景! 不只是她,顏偉也覺得嘴裡發乾,他能想像劉教授看到的畫面一定很嚇人,那件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但從劉教授現在的表情還是可以看得出來他當時有多麼震驚和恐懼,難怪他不願意回想。 可事情絕對沒這麼簡單!「還發生了什麼事?」顏偉握住宋嵐的手問道。 劉教授深吸口氣穩定情緒,「我很害怕,深怕因此惹上麻煩,拉了學長就要衝出去報警求救,他卻掙脫我的手,用力的用頭去撞牆,臉上沾滿血的發出狂笑,我曾試著要阻止他,可他越笑,撞得越大力,迸開的腦漿濺得我滿頭滿臉。」 「後來呢?」宋嵐怯怯的問。 「我暈過去了。」劉教授述說著當時的情景。 我醒來的時候人躺在醫院裡,病床邊站了一個人,我一眼就認出他是校工梁伯,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是我想應該是他救了我。 等我出院再次回到社團教室,那蛇形銀飾和沒有用完的銀黏土已經不見了,血跡也被清得乾乾淨淨,我想應該是被學校處理過,銀飾也回到校長的手上。 學校對這件事隻字未提,這讓我感到很害怕,死了的四個人全都以自殺結案,但他們的死法根本不像是自殺。 我覺得莫名的慌亂,於是私底下跑去找梁伯,才知道他就是前幾屆的風雲人物梁詠,學長警告我若想要活下去就要保持沉默,對於我所知道的不能洩漏給任何人知道,即使是我的親人。 「所以你一直保持沉默到今天。」顏偉忽然明白為什麼今天白天教授遲遲不肯鬆口。 「沒錯。」劉教授看著他緩緩點頭。 第十章 驚聞死訊 告別劉教授後,兩人各自回到寢室休息,宋嵐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久久無法入睡,原本看似單純的事件隨著線索一點一滴浮出檯面,開始變得越來越複雜,她甚至有些害怕謎題解開的那一刻。 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會兒後,她總算慢慢進入夢鄉,迷迷糊糊之間似乎聽見走廊上有許多人走動、尖叫的聲音,嫌吵的她索性拉起棉被罩住頭,將整個人埋進被窩裡。 不知睡了多久,傳來敲門聲,宋嵐痛苦的哀嚎一聲後起身開門,可空蕩蕩的走廊上什麼都沒有。 「難道是有人敲錯房門嗎?」宋嵐不甚清醒的晃著腦袋,沒有多想的關上門,瞇著眼摸回床上,頭才剛沾到枕頭,立刻又聽見叩叩的敲門聲。 宋嵐哀怨的再爬起來,打開了門,門外依舊空無一人,她開始有點不耐煩了,將門一摔又埋入被窩裡,好不容易要睡著時,敲門聲第三次響起。 「大半夜擾人清夢,有什麼毛病呀!」宋嵐這下真的火了,打開門就是一陣大罵,此時無人的走廊冷不防地灌入一陣異樣的陰風,她掛在手腕上的金鈴鐺驀的響了起來。 宋嵐原本有些迷糊的腦袋頓時清醒過來,雙眼戒備的看著四周,那鈴鐺看似普通,其實是老人家送給孫女防身的法器,會在有鬼魂靠近的時候響起,用來提醒不容易見到鬼的宋嵐多加小心。 忽地,宋嵐感覺好似有人拍她的肩膀,她快速轉過頭,看見身後站著一道低垂著頭的糢糊影子,那模樣似乎是個女孩子,從她拭淚的動作看來好像正在哭。 「何方幽鬼,敢來嚇人?」宋嵐沉聲喝道,那影子聽見她說話,慢慢將頭抬了起來,竟好似是虞芩的模樣。 只見她臉色慘白、披頭散髮,眼睛像金魚一樣凸瞪,脖子上綁著一條繩子,長長的舌頭幾乎伸到胸前。 平時甚少見鬼的宋嵐一時呆住,竟不知該做何反應,就這麼傻傻的和她對看,半晌,那幽影輕聲嘆息,化成輕煙消失。 「我在作夢,一定是!」宋嵐揉著眼睛喃喃自語,虞芩好端端的在醫院裡,怎麼可能會出事呢? 她摸回床上,用枕頭將自己的腦袋壓住,打定主意這次就算天塌下來也等她睡醒再說。 大約清晨五點,她又被一陣瘋狂的敲門聲吵醒,不時還穿插著幾聲尖銳的叫喊:「宋嵐醒醒!宋嵐!」 她氣沖沖地猛然拉開門大吼道:「幹什麼?知不知道現在幾點?鬧了一個晚上還不夠嗎?」 隔壁寢室的張雪滿臉驚恐的看著她,整個身子都在發抖,「出事了,宋嵐……虞芩死了!」 宋嵐霎時嘴唇發白,眼前一黑,險些就要暈過去,張雪沒注意到她的神色,兀自說個不停:「她昨天晚上偷偷從醫院跑了出來,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溜回宿舍,拿了根繩子在窗台上吊,舌頭都吐了出來,眼睛凸得像金魚似的,現在學校裡湧入大批警察,全都擠在她房裡,連校長……」 「妳知道……人是幾點死的嗎?」宋嵐無法克制地有些結巴,她突然想到半夜出現的模糊人影。 「我偷聽到法醫說好像是三點左右。」張雪壓低音量小聲的說,深怕被經過的人聽見:「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突然想不開做這種傻事?」 三點左右死的!原來那不是她作夢,而是虞芩的鬼魂真的來找她報訊,她怎麼這麼糊塗,居然都沒有想到。 「該死的一個都跑掉,一個都跑不掉。」 劉教授說過的話忽然浮現在她腦海中,顧不得身上還穿著睡衣,她赤著腳就直往外衝,為什麼會這樣?難道真的是蛇形銀飾殺死虞芩的嗎? 「該死的一個都跑掉,一個都跑不掉。」她的思緒一片混亂,下意識地一直重複這兩句話,衝到宿舍門口卻又不知該到哪去,沒多久又若有所思的走回宿舍,一路上空蕩蕩的,半個人影都看不到——估計都跑去看調查了。 她踱回床上,心中萬分難過,不過一晚上的功夫,今天昨日已成隔世,景物依舊,人事卻已全非。 也許她應該和虞芩一起待在醫院裡的,才剛這麼想,努力含住的淚水終於失控滑下。 她撈來手機撥出顏偉的號碼,才剛喂了一聲卻立刻被切斷,他可能在上課吧…… 放下手機,宋嵐發呆了幾分鐘,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些什麼才好,待理智逐漸回籠,她決定到現場去看看…… *** 平時不過幾步路的距離,此時彷彿天涯海角般遙遠,宋嵐一到樓上,就看見一群人圍在虞芩的房門前,每個人都伸長脖子看著裡頭的狀況,身為校園第一才女,活著是一則傳奇,死了一樣獨領風騷。 好不容易排開人潮擠到前方,不算大的空間裡站了數位高頭大馬的員警,原本乾淨的寢室像經歷過大戰似的亂成一團。 床鋪上有一用白色床單蓋著的長形物體,從那與人形類似的輪廓看來,應該是虞芩的屍體。 本以為平復的情緒在目睹屍體的瞬間再次失控,淚水直落,宋嵐哭到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幾個平日比較熟的同學攙住她的身體,將她帶到牆邊坐下,宋嵐哭得那樣傷心,讓看的人也跟著鼻酸,現場有些同學也跟著低聲啜泣起來。 「同學,請問妳和死者認識嗎?」負責現場調查的小隊長注意到宋嵐的反應,連忙上前關注。 「她是我的朋友……」宋嵐抽抽噎噎的回答,小臉因哭得太用力而漲紅,氣息有些不順。 「那妳知道她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嗎?」小隊長試著想從她身上得到一點線索,「譬如說有情感上的問題或其他……」 宋嵐先是點頭,又緩緩的搖頭,她哭到缺氧,整個人七葷八素的,根本無法思考。 或許是她哭得太慘,警方認為她因為朋友過世悲痛欲絕,也不敢太過逼問她,只是敲著邊鼓問些簡單問題,可宋嵐在過程中不斷地啜泣,不要說警察,就連她也不曉得自己說了些什麼。 糾纏半天後,負責詢問的員警也感到厭煩了,他走到一旁和小隊長討論幾句,兩人觀察的目光在她身上來回掃射,在判斷她的樣子不像說謊後,又問了幾個問題便要她離開。 好不容易冗長的談話終於結束,宋嵐此時的情緒也緩和了一點,她鬆了口氣站起身來,接受盤問的感覺很不好,彷彿被當成犯人似的。 晃晃發疼的腦袋,不願再聽見任何和命案有關的流言或猜測的她準備躲回房裡休息,打算等顏偉下課後,再和他討論虞芩的死因。 就在這時,她忽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負面波動,宋嵐抬頭看去,就見被死靈占據身軀的方梓良站在人群中咧嘴扭曲的笑著。 他察覺到宋嵐的注視,雙眼翻白露出殘忍的冷笑,然後轉身慢動作的往外走,一股莫名的怒火直衝腦門,宋嵐不及細想,便已跟了上去。 宋嵐保持固定的距離跟在他身後,想看看那死靈究竟在打什麼主意,卻見他一股腦地往校北的偏避小徑走去,而且越走越快。 為了跟上他的速度,宋嵐下意識的加快腳步,不知不覺竟已跟著走到學校最偏僻的西北樹林。 高聳入天的大樹遮蔽了天空,讓光線變得昏暗不清,一大早天不是很亮,還有些灰茫茫的,特別是在山上,總還飄著些淡淡的薄霧。 她心裡頭升起莫名的恐懼,而再過去約十五分鐘的路程,就是映月湖所在的位置,更讓她覺得不舒服。 忽然她發現原本一直走在前方的人失去了蹤影,宋嵐急忙四下張望,卻什麼也看不見,她當下心一慌,擔心要是對方此時要對自己不利,她連躲都沒得躲,於是她急急轉身想要離開。 可這濃霧透著一抹詭異,連方向都有些不真切,宋嵐分不出東南西北,只能在原地繞圈,不甚明亮的路燈在迷濛中像是一顆顆發光的眼睛,看起來無比的怪異。 自己似乎是陷入對方的障眼法中了! 意識到這一點,宋嵐馬上將頸上的八卦鏡取下,高舉過頭,穿過迷霧的陽光照在鏡面上,在霧中劈出一條白色道路。 宋嵐順著那白色路線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後,遠處似乎傳來跟隨的腳步聲,她心底驀地一震,不敢回頭,只能拚命加快速度,可後方的聲音卻越來越近,讓她緊張得心臟幾乎要停止。 她不自覺地開始小跑步,慌亂之中沒有注意到路面,突然被一塊突出的石頭絆倒,正想起身的時候,腳步聲已經在她身後停住。 她僵硬的轉過頭,見到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人就站在她身後,此人頭上戴了頂鴨舌帽,陰影蓋住了大半邊的臉。 一股想要尖叫的衝動在喉間騷動,但她的嗓子卻像被什麼堵住似的,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兩腿像棉花糖一樣軟綿綿的,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走到她眼前,將她整個人籠罩在他的影子裡。 *** 「沒事吧?有沒有受傷?」那人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摘下帽子,宋嵐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眸中閃著關懷的光芒。 「怎麼會是你?幹嘛穿成這樣又不出聲,想嚇死我呀!」宋嵐按著胸膛不住的深呼吸,差點被他嚇死了,幹嘛穿成這樣跟在別人身後。 「妳以為我喜歡嗎?我是不得已的。」顏偉皺眉苦笑,臉色看起來很憔悴,「虞芩死了,現在情況對我非常不利,警方似乎認為我是凶手……」 「怎麼可能?你別開這種玩笑!」宋嵐生氣的罵道,就算虞芩死了,和顏偉又有什麼關係?她是自殺的呀! 顏偉扶起到她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有人刻意在警方面前偽造虞芩的死和我有關的假象,而且是個非常完美的『在場證明』。」 宋嵐張大嘴,訝異得說不出話來,這未免太誇張了。 「從警方找到的監視錄影帶中,虞芩不是一個人從醫院出來的,而是我帶她出來的,因此他們認定她的死和我有關。」顏偉解釋著目前的情況,依現在的證據來說對他極為不利,因為他沒有辦法證明自己昨晚人在哪裡。 「可那是假的呀!你昨晚不是很早就回宿舍休息了嗎?」宋嵐焦急的說,他明明還有用宿舍的公用電話打電話和她說晚安的,查一下電話的使用紀錄就可以知道了呀! 「但是除了妳之外,沒有人可以證明我昨晚在寢室,而妳又是我的女朋友,警方不會相信的。」顏偉痛苦的抱住頭道:「況且連我也沒有辦法確定,我是不是真的一直都在寢室裡。」 「發生了什麼事?」顏偉的話相當奇怪,宋嵐敏感的問,為什麼會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我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身上穿的不是睡衣而是外出的衣物,鞋底還沾上一些淤泥,似乎是下過雨後走在泥地上,而最近幾天,只有昨晚有下雨。」提起這事顏偉就感到頭疼,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夢遊症。 「那醫院呢?難道都沒有警衛看到嗎?」宋嵐想到病人出院都必須要辦出院手續,「你有沒有去問櫃台小姐,她們可以看看監視器呀!。」 「我當然問過了。」顏偉無奈地嘆道:「櫃台小姐說從畫面上看到虞芩身邊跟了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只是表情有些僵硬、動作也很遲緩,看起來很不自然,就像被人操縱的傀儡。」 表情僵硬!動作遲緩! 宋嵐喃喃唸著,眼睛忽然亮了起來,「我知道了,對方用的是傀儡術!」 「這我也知道,但誰會相信呢?警察辦案講求的是證據。」顏偉白了她一眼,臉上寫滿煩躁。 「那你有什麼打算?」依照警方的態度來看,顏偉只要一露面,大概就會被當成犯人抓起來。 「我想暫時躲在梁伯的工寮,那裡平常沒什麼人會去。」顏偉想了想說,目前學校裡就屬那裡最安全,既荒涼又髒亂,沒什麼人會主動靠近。 「那有什麼要我做的嗎?」宋嵐問,「我想你現在不方便出面,調查的事由我接手會好些。」 顏偉點點頭,「我想妳應該去看看妳朋友收到銀飾的那個地方,可能會留下什麼線索。還有,最近盡量別一個人外出,他們找不到我,可能會將目標轉移到妳身上,千萬要小心。」 這時候,宋嵐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班代。 「妳上哪去了?學校裡死了人,舍監交代所有人都不准離開宿舍。」 「對不起,我出來散心,現在正在回宿舍的路上,馬上就到了!」 宋嵐不住的道歉,講了約幾分鐘後對方才掛斷電話,她吐了吐舌頭,朝手機做了個鬼臉。 「看樣子我得先送妳回去了。」一旁的顏偉也聽見談話內容,二話不說站起身。 宋嵐聽話的跟在他身後往宿舍方向走,此時霧已經全部散去,視線恢復清晰。 到了離女生宿舍一百公尺左右的地方,漸漸出現其他學生,顏偉停住腳步,壓低帽緣遮住自己的臉,「我只能送妳到這裡,記住,這幾天一定要格外小心,告訴周圍的人注意妳有沒有什麼反常的舉動,我擔心他們會再度施展引魂術。」 宋嵐笑道:「不用擔心,如果有事我會用手電筒打信號的。」說完她朝顏偉揮揮手,走進了宿舍。 看著宋嵐的身子消失在宿舍門口,顏偉這才轉身離開,不過他卻沒有注意到,在他背後有一雙沒有溫度的眼睛從頭到尾盯著兩人的舉動。 第十一章 苗女幽魂 夜裡宋嵐趁著舍監熄燈後,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準備照她和顏偉討論好的到虞芩收到銀飾的地方去調查。 她站在馬路對面看著荒廢的建築,雖然年代久遠,但從設計看來應該曾經是很奢華的房舍,想必當年完工時曾造成轟動。 不過……這樣一棟看似隨時會倒塌的建築,怎麼可能出現穿著旗袍的女子,更不要說送虞芩什麼銀飾了。 宋嵐仰頭看著眼前的樓房,似乎嗅道一股不尋常的氣息在竄動,她扭開手電筒朝四周觀望,確定沒有異樣後,緩緩走了進去。 腳下白色的磁磚像有魔力似的,吞噬了手電筒微弱的光芒,她只覺得腳下一片黑暗。 她小心而緩慢的踩上一旁的樓梯,年代久遠的樓梯在她腳下不斷發出格格的聲響,有種好似要解體的錯覺,她伸手用力握緊扶手,深怕一放開就會被黑暗所吞滅,手電筒躲出來的光圈也隨著她的動作上下搖晃著。 到了二樓,牆壁上結滿了蜘蛛網,斑駁的水泥牆上掛著好幾張黑白照,宋嵐草草掃過,赫然發現那似乎是一些家族紀念照片,這表示她所在的房子很可能以前並不是店面,而是大戶人家的房舍。 突然,她覺得其中一張照片上的人有些眼熟,她湊近一看,發覺那人有點像之前做夢時看到的女孩,而老校長就站在她的身後。 難不成這地方是校長的老家? 突然跳出來的想法讓她不禁笑出聲來,以校長的身份和地位,怎麼會讓自己的房子荒廢到這種程度,應該是她認錯人了。 大力晃晃腦袋,宋嵐繼續往前走,夜晚的風拍打在窗戶上,透著說不出的陰森恐怖。 「嗚!嗚!嗚!」 風聲夾雜著啜泣聲從走廊的盡頭傳來,宋嵐聽見一個女子幽怨的聲音,又哭又笑、似悲似泣。 她順著走廊直走到底,最裡頭有一間用大鎖鎖上的房間,房門是一扇巨大的鐵門。 宋嵐靠在門上側耳傾聽,發覺聲音是從裡頭傳出來的,她拆下頭上的髮夾試著將鎖解開,門被推開的瞬間,她身上的護身八卦鏡發出刺眼的白色強光。 房內放著一個鐵籠子,上頭貼滿符咒,裡頭有一團黑色的東西在蠕動,宋嵐仔細一看,似乎是個女人。 那女人披頭散髮的坐在籠子裡,全身瘦到可以看見一根根的骨頭,身上的衣服破爛到只剩幾塊碎布,雞爪似的手指正抓住一隻老鼠往嘴裡塞。 「滾出去!」一見到有人踏入,女子拱起背發出低吼,宛如野獸捍衛自己的地盤,「你們將我關在這鬼地方還不夠嗎?還想要用什麼方式來折磨我?」 「妳是什麼人?為什麼被關在這裡?」宋嵐大著膽子走上前去,這女人似乎已經被關在這裡很多年,頭髮都變白了。 「妳不是這個家的人!妳是哪來的?」女人看了她一眼問道,語氣依舊充滿敵意。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救妳出來。」宋嵐看著她冷冷的開口,她覺得這女人背後似乎有個極大的祕密。 女人用力嗅了幾下後,瘋狂的笑了起來,「是銀飾!妳身上有銀飾的氣味,妳是為了調查蛇形銀飾來的!」 「妳知道銀飾殺人的事?!」宋嵐訝異的驚呼,對女人的身份更添幾分好奇。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才是銀飾真正的主人!」女人狂妄的笑了起來,那因久未沾水而沙啞的聲音如鬼魅般嚇人,「放我出來,我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訴妳。」 「我沒有鑰匙,沒有辦法開這個籠子。」宋嵐看著已經嚴重生鏽的鎖頭說道,依鎖損壞的程度來看,恐怕要請專人把籠子鋸開。 「妳以為關住我的是籠子嗎?」女子噴出一聲悶哼,「若不是這上頭貼滿各式各樣的符咒,屈屈一個鐵籠哪關得住我。小女孩,妳快幫我把符咒給撕了,我會自己從裡頭出來!」 宋嵐照她說的將符紙一張張撕下,每撕下一張,她就發覺女人身上出現些微的變化,枯瘦的四肢漸漸變得光華圓潤,身軀也豐腴起來,甚至還隱隱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然後宋嵐傻傻的看著她就這樣穿過鐵杆從裡頭走了出來,原本瘋婆子似的模樣,轉瞬變得高雅美麗,配上銀色的光芒,簡直就像是天上下凡的仙女,惹得宋嵐不由得看呆了,久久無法回神,女人見她這反應,忍不住笑了出來。 *** 「妳究竟是什麼身份?」聽見女人的笑聲,宋嵐趕忙收回渙散的神志,暗自猜測她究竟是人是鬼。 「我是個鬼。」女人朝她扯出一個飄渺的微笑,「一個被封印很多年的鬼,那個人不但利用我,甚至連死後也不讓我安寧。」 「我不明白……」宋嵐搖頭說,直覺告訴她這又是另一個故事。 「我是個苗女,一個具有強大靈力的苗女。」女人閉上眼,回想著自己的過往。 她名叫古雲袖,在很久以前是中國西南方某個苗族部落的巫女,出生就具有強大靈力的她受到村人的敬仰和愛慕,她從小就被告誡不可以相信來自外地的男人,她的祖母堅信外人會為她帶來災禍。 身為一個巫女,她精通各式咒法和蠱術,被稱為苗族難得出現的天才少女,不少人認為她是祖靈的恩典。 在她十五歲那年,某個來自台灣專門研究蠱術的學術團體進駐她們的村莊,為首的是個戴著眼鏡、樣貌清秀的男子,他擁有很豐富的法術知識,談吐又很幽默,是女生很容易心動的類型。 古雲袖因為和他相處的時間比其他人來得多,面對的誘惑也就更大,她雖聰明伶俐,但畢竟只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哪裡是遊戲情場成年男子的對手,不到一個月就陷入情網。 她的祖母因為這件事和她起了很嚴重的衝突,祖母不認為她那個男子是真的愛她,她以為漢族男子皆薄倖,嚴格禁止他們來往。 但是戀愛中的少女根本聽不進去,古雲袖依舊瞞著祖母和男子來往,當學術團體決定離開時,她趁著黑夜偷偷溜出村莊,和男子一起回到台灣。 但事情並不如她所想的那麼美好,來到台灣後她才發現男子在台灣已經結了婚,還有一個兒子,她本因傷心欲絕想要離開,但最終還是無法捨棄對他的愛,選擇留了下來。 她為了挽回男人的心,利用蠱術替男子得到金錢和權力,甚至教他許多法術和蠱物的用法,男子利用這些做了很多壞事,可她什麼也沒說,因為她愛他。 「但是他不該殺月芽!那是我們的女兒,他怎麼下得了手!」古雲袖說到這,用雙手掩住臉,悲痛的哭了起來,宋嵐從那哭聲中聽出最近乎絕望的悲傷。 月芽,她的寶貝女兒,雖然是養女,卻是她一點一滴拉拔長大的,她用全部的心力在愛那個孩子,當她知道女兒殉情自殺的時候,哭得差點斷了氣。 如果不是為了完成女兒的遺願而將藏有鴛鴦蠱的蛇形銀飾交給前來超渡的大師,她也不會意外知道月芽真正的死因,為了利益逼死女兒的枕邊人,陌生得讓她害怕。 她記得那天自己本來是要去報警的,可男子不知怎的知道了她的想法,趁她不注意在飲料中放了安眠藥,然後將昏迷的她關進鐵籠裡,為了不讓她逃走,還在上頭貼滿壓制她法力的符紙,她就是這樣被活活餓死的。 「妳說他是為了利益逼死養女,是什麼樣的利益?」宋嵐不明白殺人能夠得到什麼好處? 古雲袖冷笑道:「當年國民政府剛播遷來台,經濟階級發生巨大變化,他為了挽救破產危機,一心想要讓月芽嫁入豪門,沒想到月芽卻愛上了一個虛有其表的蠢小子,雖然那小子是民意代表的兒子,外表看起來很風光,但其實他們家的家產早就都敗光了。為了這事,他和月芽大吵一架,卻無法改變月芽的心意。沒想到這喪心病狂的人居然幫月芽投保鉅額保險,然後捏造出月芽和情人殉情自殺的場面,並且在她死後用她的屍體做人柱,蓋成你們學校映月湖上的橋,才有今日的風光。」 古雲袖的故事讓宋嵐震撼不已,她想不到居然有人可以狠心到這種地步,她感覺腦袋一陣暈眩,雙腿發軟,差點跌坐在地。 忽然宋嵐回想起自己被催眠時所看到的畫面,忍不住問:「可我覺得那年輕人有問題,他似乎並不喜歡月芽,為什麼又會和她交往?」 古雲袖無奈嘆道:「他當然喜歡月芽,可惜對大多數的男人來說,當愛情和自身利益相衝突時,他們多半會以利益為優先考量。」 當年古雲袖的情人,也就是老校長,曾經把和養女談戀愛的年輕人找去詳談,並以男方未來前途發展作為威脅,之後男方就開始有意無意地和月芽疏遠,她曾經懷疑月芽出事的那天,他是有預謀將月芽約到那麼偏僻的地方去,後來他死後怨氣纏身化為厲鬼,間接印證了她的猜測。 雖然校方後來即時封住厲鬼,可月芽卻想盡辦法要讓他復活,甚至為了找出適合死靈棲息的身體,利用養母送給她的銀飾,劉教授所見到的蒙面人並不是老校長,而是附身在他身上的月芽,老校長雖然企圖收伏她的鬼魂卻遭到反噬,因為他沒有想到月芽和雲袖一樣是天生的巫女。 *** 故事到此完全結束,因為後面發生的事古雲袖全都不知道,她的記憶只停留在死前的時空,包括所有逝去的人、事、物。 宋嵐看著古雲袖本想開口,又緩緩闔上,她感到很困惑。 「那妳現在有什麼打算?」宋嵐問道,她可以感受到古雲袖身上的恨意,冤鬼都會想要報仇,可她已經沒有仇家了。「鬼魂如果在陽間待太久,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古雲袖揚起唇瓣,扯出一個極淡的笑靨,「妳不用擔心,我哪裡也去不了。他們來鎖我了,妳忘了嗎?我是個冤鬼呀!」 一句冤鬼、一聲嘆息,宋嵐感覺眼中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在流動,她擤了擤鼻子,壓住不停竄升的熱流。 冤鬼必須在死後到酆都報到,超過期限就會遭到陰間通緝,她被困在這裡這麼多年,早就過了報到時間,到了下面她的日子會很不好過。 「我幫妳和他們說情,妳是不得已的。」所謂情、理、法,法律不外乎人情,地府儘管森嚴,卻也非不通情理。 古雲袖輕輕一笑,那聲音雖然清冷卻很好聽,像鈴鐺一樣清脆,「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她看著宋嵐搖頭,「我只希望妳可以幫助她獲得解脫,就當作是一個母親的懇求。」 情關是一種看不破的迷障,身為一個母親,她只期望女兒能即時醒悟不要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我不知道,她殺了人,我……」宋嵐有點遲疑,古雲袖的要求讓她很困擾,不管有什麼原因,鬼魂殺害活人都是很嚴重的罪過。 「我求求妳,這是我唯一的心願——」古雲袖用力握住她的雙手,雙眼佈滿哀求。 宋嵐看著她,腦中浮現出自己母親的模樣,她身上散發著一股溫和卻強大的力量,讓宋嵐所有拒絕的話語都卡在喉中,她不自覺地點頭,一個「好」字就這麼脫口而出。 「謝謝妳,妳真是一個好孩子。」見她答應,古雲袖感激得熱淚盈眶,露出一個鬆了口氣的神情,宋嵐突然覺得,如果今天她是月芽的話,她母親也會為了她這麼做。 此時一道強勁風壓衝入室內,氣溫瞬間降至冰點,濃濃煙霧瀰漫開來,鐵鍊拖行的聲音由遠而近,朦朧中出現兩個穿著黑白西裝的模糊人影,頭上頂著圓筒型的高帽,白帽上寫著「一見大吉」,黑帽則寫著「善惡分明」。 是黑無常和白無常! 見到那獨特的裝扮,宋嵐一眼就猜出兩人的身份,她曾經聽顏偉提過,卻沒想到有機會親眼看到。 一黑一白的人影面無表情地從宋嵐身旁經過,他們拿起手上的手銬銬住古雲袖纖細的手腕,將她往外拖去。 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幾分鐘,雙方沒有交談,古雲袖垂下頭,毫不反抗的跟著他們離開,金屬碰撞地面的聲音聽來格外驚心,本就腐朽的地板出現凹陷的刻痕。 宋嵐默默的凝視她的身影逐漸遠去,張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麼,就在古雲袖的身影模糊到幾乎要消失的時候,她忽然轉頭看向宋嵐,伸手指著房中的某個位置。 宋嵐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灰白的牆面上出現一個手印似的凹槽,她好奇的將手往上按去,只聽「嘎」的一聲,牆上竟出現一個足以讓人通行的洞口,看起來像是從前人挖掘的避難通道。 她用手電筒往裡頭照去,似乎是一條筆直的密道,就是不知道會通到什麼地方,看著裡頭一片黑漆,宋嵐猶豫著是否該往前走。 就在這當口,她聽見外頭傳來有人接近的腳步聲及談話聲。 「可惡,有人解開那女人的封印了!」一個蒼老的聲音氣憤的開口,跟著是重物敲擊地面的聲音。 「得找出那個入侵者,否則會有麻煩。」另一個聲音聽來年輕許多,語氣卻充滿惡意。 宋嵐眼看四周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只好硬著頭皮衝進密道,而她人才一進入,密道的門就馬上關起來,將她與外頭的人隔絕開來。 幸好密道中並非完全陰暗,牆壁的建材中含有在黑暗中會發光的成份,她憑著微弱的光芒和手電筒摸索著,走了約二十多分鐘後,她看見路的盡頭出現一扇由內拴上的鐵門。 她伸手試著拉開上頭的鐵拴,很幸運的鐵拴並沒有生鏽,她再稍一用力,門便向外開啟,然後她聽見水流聲傳來。 她瞪大眼睛看著四周,發現她所站的位置就在映月湖附近一處廢棄的空屋。 第十二章 錄音 離開那陰暗的地道後,宋嵐才發現自己全身瑟瑟的發抖,她不敢想像方才要是落到那些人手裡,會發生什麼恐怖的事。 事情遠比她想的嚴重得多,虞芩已經死了,這意味著蛇形銀飾又回到了月芽手上,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把銀飾送出去,她必須趕快和顏偉商量才行。 想到這裡,她慌忙掏出手機想要撥打電話,卻發現收不到訊號,她不禁皺起眉頭,同時在腦中搜尋適當的地點。她是從宿舍偷溜出來的,現在回去,要是被抓到,肯定會被罵得很慘。 忽然她靈機一動,想起不遠處的教學大樓,那裡沒有什麼遮蔽物,可以清楚收到訊號,只是要避開巡邏的警衛就行了。 繞過警衛所在的位置,宋嵐找了個僻靜的樓梯口拿出手機,訊號已經恢復滿格,她按下撥號鍵等待另一頭的人接聽—— 「喂?」響了幾聲後,帶著鼻音的慵懶嗓音傳來。 「喂,是我。你現在可以出門嗎?」宋嵐壓低音量深怕被發現。 「大半夜的怎麼回事?」顏偉嘟囔著,似乎還沒清醒。 「我查到一些事,想立刻告訴你。」宋嵐頓了幾秒,不乾不脆的哼了幾聲,「而且,我的行蹤好像被人發現了。」 「該死的!妳怎麼會在晚上跑出去?!」顏偉驚得從床上跳起來,顯然沒有想到宋嵐居然會做出如此大膽的舉動。 「都已經做了,現在追究也來不及了,你快過來吧,我在教學大樓的側門出口等你。」不想和他在電話裡爭論,宋嵐匆匆丟下話。 就在這時,她看見巡邏的警衛從前方走來,連忙閃身躲入陰影之中,忽然她看見年輕的警衛停下動作,往映月湖的方向看去:「奇怪,這幾天不是宵禁嗎?怎麼還有學生在外頭遊蕩?」 「嗝!大概是你看錯了,那邊種了很多柳樹,你大概是把樹影看成人影了。」年紀較大的警衛懶懶地回應,張大嘴打哈欠,嘴巴大到還可以看見他的臼齒,手上還握著一罐喝到一半的啤酒。 「可是我明明……」年輕的警衛搔搔頭,不放心地又多望幾眼,他剛才很清楚看見一男一女親密地挽著手往湖邊走去,難道真是他眼花了嗎?可是他的視力有2.1呀! 宋嵐聽他這麼說,也踮起腳尖往映月湖的方向看去,她的眼力並沒有特別好,可看見的景物卻是異常清晰—— 她見到一個男生正跨過欄杆一步步從岸邊往湖中央走去,水淹過他的小腿、大腿、腰、腹部,最後慢慢淹到喉嚨,可他彷彿沒有察覺似的,只是傻傻地盯著石橋,而石牆的護欄上隱約可見一名女子的身影,她側著頭,一手梳理著長髮,一手對他輕揮,她每揮一下,那男生就往前多走幾步。 就在水面要高過那男生的頭頂時,女子突然轉頭朝宋嵐的方向微笑,露出一張七孔流血的猙獰面孔。 宋嵐嚇了一跳,放聲尖叫,同時那年輕的警衛也跟著慘叫:「不好了,有人溺水了!」 「喂?小嵐?怎麼回事小嵐?」聽見宋嵐的尖叫聲,顏偉邊隔著話筒緊張的問,邊套上衣服要去找她。 「又有人溺水了,在映月湖——」宋嵐邊說邊拉直身子往映月湖望,警衛正努力把那個男生拖上岸。 其中一名警衛對男學生施以人工呼吸,可效果並不是很好,男學生只是抽搐了幾下,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而女子就如之前一樣坐在橋上看著眼前的景象,露出燦爛的笑容,宋嵐感覺得到她在等,等著某件事的發生,也許是死亡的降臨。 但沒有人看見她,除了宋嵐,而這當然不是件好事。 女子觀看了一會兒後,微微抬起白皙的手腕,那男生突然毫無預警地坐了起來,像死魚一樣雙眼翻白瞪著前方,緊握地右手高高舉起攤平,露出掌心裡的蛇形銀飾。 「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宋嵐喃喃低語,她親眼看見顏偉把東西收進口袋裡的,為什麼—— 「該死的一個都跑掉,一個都跑不掉。」 只見那男生仰頭用拉高的尖銳嗓音說出和劉教授一樣的話來,宋嵐渾身一震,好似被電流竄過,又是一聲尖叫。 「喂喂!發生了什麼事?」顏偉聽到電話那頭不斷傳來宋嵐的尖叫聲,焦急地大喊,但宋嵐卻毫無聲息。 「啪!」有人從宋嵐身後用力一推,她腳一踩空,從樓梯上跌了下去,手一鬆,原本握著的手機重重摔到地上,發出一記悶響。 *** 全身痠軟、頭痛欲裂、骨頭好像要散了! 這些是宋嵐恢復意識後的感覺,她慢慢睜開眼睛,周圍白晃晃一片,顏偉就坐在她旁邊撐著頭打盹。 「水……水……」宋嵐虛弱的開口,聲音像小貓的嗚咽,顏偉連忙跳了起來,取來一旁的溫水遞上。 「慢慢喝,小心別嗆到。」想到她摔下樓梯的景象,顏偉的緊張焦急就難以平復,真不知是該安慰她,還是掐死這個讓他差點心跳停止的笨蛋。 「好痛!」一動作牽扯到頭上的傷口,宋嵐一個勁地喊疼。 「妳還知道痛呀!」卸下緊張的情緒後,顏偉沒好氣的瞪著她,「一個女孩子大半夜摸黑在外頭亂闖,還從樓梯上滾下來,昏迷三天,縫了好幾針,還有命喊疼妳就該偷笑了。」 「我才不是自己滾下樓的,有、有人從後面推我。」宋嵐環住自己的身軀不住顫抖著,「我好怕,有人想要我的命!」 顏偉的臉色刷的慘白:「怎麼會有人要殺妳,妳到底看到了什麼?」 「銀飾又出現了,那個被你收起來的蛇形銀飾。」宋嵐拉住顏偉的手,淚水不住的往下掉,「我看到有人走進湖裡淹死,在房裡有個被關起來的女鬼,我聽見校長和附在梓良學長身上的死靈的交談聲,他們在找——我……」 宋嵐死命握住他的手,語無倫次的說著,顏偉眼神一暗,隱約猜到她恐怕查到了些不為人知的祕密,他輕撫著宋嵐的背脊,將她按躺回床上休息。 「別怕,有什麼事慢慢說!」顏偉緊握著她的手,透過掌心的溫度傳達支持的力量,宋嵐不住深呼吸,試著讓情緒緩和下來。 宋嵐將所有經過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她極為平淡的述說,情節聽來卻是驚心動魄,顏偉身上冒出大片冷汗。 他可以想像那是多麼驚懼的場面,一個二十初頭的少女要獨自面對滅絕人性的凶手和殺人眾多的女鬼,換作別人恐怕已經崩潰了。 宋嵐說完後,將頭埋在顏偉肩膀,身子不住發抖,顏偉將她摟進懷中,緊握的掌心滿是汗水,要是他晚出現一分鐘,宋嵐可能也已經變成一具屍體了。 「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半晌後,宋嵐抬頭看向顏偉,卻見他的臉色比躺在病床上的自己還要難看,不禁感到奇怪。 她哪裡知道,究竟是巧合還是其他原因,淹死在映月湖的人,恰好是那天在課堂上說羨慕方梓良豔遇的同學,可是這又如何能跟剛清醒的宋嵐說呢? 「沒什麼,只是覺得妳說的故事挺嚇人的。」顏偉笑了笑替她蓋好被子,「妳就好好睡一覺,天大的事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你待在這裡沒有問題嗎?」宋嵐忽然想起顏偉被當作嫌犯通緝的事,神色出現擔憂。 「不要緊的,在妳昏睡這幾天,我的嫌疑已經洗清了。」誰也沒有想到警方居然在虞芩的屍體上找到一本隨身小手冊,手冊上只寫了幾句話,便輕易推翻了顏偉涉案的可能。 虞芩在手冊上清楚寫著:如果我死了的話,一定是自殺,因為我犯下了無可挽回的錯誤,假使硬要說誰和我的死有關,就只有那個人了——方梓良,我最愛的人,即使你已經不再是你,我仍願意為你而死。 為了證明這幾句話確實是虞芩的筆跡,警方甚至找來她的老師和父母做詳細比對。 比對結果彷彿炸彈爆炸似的引起極大的震撼,早先預計的偵查方向頓時被打亂,方梓良,或許該說是附在他身上的死靈,一夕之間成了校內的大紅人。 「真沒想到虞芩會來這一招,真不愧是才女。」提起這事他就有些感慨,沒想到居然要靠一個原本需要自己保護的對象來洗清嫌疑。 「她大概是認為自己難逃一死,所以才故意留下那樣的字句。」表面上極力撇清自己的死與旁人無關,卻又刻意提到方梓良的名字,明顯是要讓警方注意到這個人。「只是我想不通她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會死的。」 「我想大概是女孩子的直覺吧!」顏偉想想後說道,女生的直覺往往格外靈敏,有時候甚至遠比任何法術都來得準確。 「不管怎麼樣,能洗清嫌疑真是太好了。」宋嵐擠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別再說話了,傷患該好好休息。」顏偉說完,確定宋嵐閉上眼睛後,便將燈光轉弱,慢慢走出病房。 他臉色難看的打開背包查看收在夾層中的蛇形銀飾,裡面果然如宋嵐說的,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 儘管要宋嵐好好休息,回到宿舍的顏偉卻怎麼也睡不著,腦子亂紛紛的一點睡意也沒有,只能在房間裡繞圈踱步。 這時候突然傳來敲門聲,顏偉開門看去,原來是研究所的宿舍長陳恆。 「學弟,我這裡有一個你的包裹,請你簽收。」陳恆拿出一個長形牛皮紙袋給他,上頭沒有寄件人署名,只寫了「顏偉收」這三個字,可從字跡看來似乎是女孩子。 顏偉向學長道過謝,在單據上簽了名,接過包裹便快速縮回房裡,心裡卻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唯一會寄東西給他的女生只有宋嵐,可那字跡看起來並不像她的。 滿腹疑惑的將包裹拆開,裡頭是一支手機和一張紙條,讓顏偉訝異的是,寫這張紙條上的人是——虞芩。 似乎是因為趕時間的關係,她的字顯得有些潦草,顏偉花了點功夫,才認出上頭的字:學長,當你收到這包裹的時候,我大概已經不在人世了,有一件事情我並沒有告訴你們,不過我用手機錄下來了。請原諒我不能說得太清楚,因為她已經操控了我的意識。 顏偉打開手機,收件匣裡是空的,打開發件匣也沒有什麼暗示性的文字,又聽了語音信箱,也沒有任何留言,就連已撥電話、已接來電和未接來電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就在他正想放棄的時候,意外按到手機的錄音功能選項,裡面有個未命名的錄音檔案,他好奇的按下撥放鍵,意外聽見一男一女的交談聲,男聲是方梓良,女聲則是虞芩。 「妳想要知道我是誰?我不就是方梓良嗎?」男聲沉沉一笑,看似輕鬆的笑語中卻有著一絲殺意。 「梓良學長已經不在了,你到底是誰?」虞芩的聲音有些發抖。 「我就是方梓良,真正的方梓良!」男聲提高幾度冷笑,聲音有些得意。 「你胡說什麼,你怎麼可能是梓良學長?!」虞芩毫不考慮的否認,語調帶上一絲憤怒。 「我當然不是他,他只是我的一部份。」男聲淡淡解釋,「用來幫助我重生的部份靈魂。」 「什麼部份靈魂?什麼重生?我看你根本是個瘋鬼!」虞芩刻意激怒對方,想得到更多資訊。 「像妳這種普通人當然不會明白,我用的可是一種很高級的法術,可以將靈魂切割開來,達到我要的目的。」聲音又多了幾分得意,顏偉幾乎可以想像對方臉上的表情。 「那麼你應該很厲害,為什麼到現在還被困在學校裡?」虞芩雖然不懂什麼切割靈魂,但因為隱約好像有聽顏偉和宋嵐提過,便順著死靈的話繼續提問。 「那是意外!在失敗一次之後,我怎麼可能容許第二次的失敗。」聲音顯得陰狠許多,即使是透過手機,仍讓人感到森寒。 「就算這樣,你也不可能成功的,你現在只是暫時的得意罷了。」虞芩不死心地反駁。 「那又如何?」一聲清楚的嗤笑傳出,「只要他們找不到破解的方法,我就是勝利者!只要不被消滅,我早晚會重生的。」 「我看是你也不知道法術要怎麼才會被破解吧!」虞芩學他發出一聲冷笑,有意想引他說出自己的祕密。 「妳不用激我,我也不怕妳知道,只要燒了我前兩世的屍體,法術自然就會破解了,可惜你們永遠不知道我的屍體在哪裡。」依舊是笑著,聲音卻多了分挑釁,似乎已經猜到虞芩正在錄音而做出猖狂的宣言。 說到這裡,錄音喀的一聲戛然而止,不知是超過容量還是被強行結束,從頭到尾整整十分鐘的內容,卻替顏偉提供了幾個重要的線索: 一、方梓良其實是死靈的部份靈魂,那是一種古老的靈魂切割術,普通人不一定做得到,但若是月芽就可以,因為她是屬於天生修練術法的體質;二、這已不是他首次切割靈魂,他還曾以另一個身分出現在學校,問題是……誰? 顏偉盯著手機前思後想,可每每在關鍵處卡死,他煩躁的揪著眉。 好一會兒後,他按下重播鍵,打算將對話內容重新再聽一遍,可聲音卻以一種詭異的速度倒帶,而且越轉越快,甚至出現零星的火花,顏偉腦中才剛閃過不妙的念頭,手機跟著竄出青綠色火焰。 接著手機在烈焰中逐漸融化,然後倏地爆炸,牆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沾滿黏稠的黑色液態物質,那些物質慢慢匯流在一起,形成一個碩大的「死」字。 第十三章 訪客 在醫院的病房裡,顏偉告訴宋嵐昨晚發生的事,虞芩遺留下來的手機讓他吃足了苦頭,那恐怖的印記花了他一整個晚上才刷掉。 「沒有想到虞芩居然敢和他對質,實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回想起虞芩平常安靜、溫順的模樣,宋嵐眼眶又忍不住泛紅。 「她是個很勇敢的人。」要和一個隨時可能殺死自己的人面對面說話,需要的不只是勇氣,顏偉不禁感嘆自己一開始對她的態度太過嚴厲。 「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宋嵐想到顏偉說的「死」字印記就感到不安,那死靈竟敢對顏家的人發出死亡警告,難道他對自己的祕密真這麼有信心嗎? 「不用擔心,我昨晚夜觀天象,見到紫氣自西北而來,今日定會有貴人相助。」顏偉眨眨眼神祕地說。 「貴人?」宋嵐皺眉苦思道:「什麼樣的貴人可以鎮住這些冤鬼?」 「妙有分二氣,靈山開九華。妳說這貴人的份量夠不夠?」顏偉語帶玄機的大笑,這是這幾天下來他笑得最暢快的一次。 「靈山開九華,是他!原來是他!」宋嵐喃喃重複,臉上現出驚喜之色,雙眼頓時亮了起來。 「我和他在妳心裡,地位差得可真遠呀!」顏偉看她欣喜的反應不禁頻頻搖頭,面露哀怨。 宋嵐睨了他一眼,目光顯得相當無奈,「你怎麼能和他比,一個是天一個是地呀!」 「罷了罷了,我早該知道的。」顏偉整個人往牆角縮去,看起來還真有幾分可憐。 「別鬧了!」宋嵐拍著他肩膀輕罵道:「就算他肯出手,你也得想辦法找出那死靈的屍體,否則一切都是白費。」 「不急,妳瞧這是什麼?」顏偉揚了揚手上厚厚的一疊紙,神色有些得意,為了弄到些東西,他可是一大早就窩在學生會門口耶! 「你居然有辦法拿到,真是太厲害了!」宋嵐仔細看了那疊東西,半晌露出訝異的表情,她沒想到竟會是歷年學生入學資料。 「只要有心,什麼都做得到。」顏偉將資料分做兩半,將其中一份遞給宋嵐,「妳得幫我找出當年和月芽殉情那個男學生的資料,還有所有生辰和他一樣的男學生。」 「這麼做有什麼原因嗎?」宋嵐忍不住好奇。 顏偉解釋道:「使用靈魂切割的法術,分割的靈魂和本體在本質上是一樣的,所以他們的生辰理論上不會改變——」 「也就是說,我們要找的目標,就是這些和他生辰相同的人!」宋嵐手一拍,答案在電光石火間閃過腦中。 「孺子可教也!」顏偉豎起大拇指誇獎她,同時攤開手上的資料逐頁翻看,宋嵐見他沒有繼續攀談的意思,也低下頭認真翻找著,一時間病房內安靜異常,只聽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大概一個鐘頭後,宋嵐忽然咦了一聲,一手握住翻找到的資料,另一手在翻閱過的資料堆中找出一張泛黃紙卡相互比對,目光死死盯著上面貼的黑白大頭照。 「怎麼了?」顏偉一抬頭見她望著紙張發愣,好笑地開口喚她:「要妳找資料,妳怎麼對著資料發愣,難不成發現什麼帥哥了?」 「這兩個人,」宋嵐用手指指著上頭的照片,「他們的長像幾乎一模一樣。」 「人有相像、物有相仿,不算什麼怪事。」顏偉聳聳肩不在意的說,現在的重點是找出那死靈的其餘身份,方梓良和張岱不也長得很像。 「可是,」宋嵐吞了吞口水無辜的道:「這兩個人一個是你要我找的人,另一個是那位壯烈犧牲的張岱學長耶!」 「什麼?!」顏偉跳了起來衝到她身旁接過資料細看,照片上果然是兩張極為神似的臉孔,一個就是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張岱,另一個叫做陳浩熙的,就是當年和月芽殉情的人。他們的五官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不過髮型和衣著完全不同,其中一人還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若不是放在一起對照,還真不會將兩人聯想在一起。 他心生疑惑,低下看了兩人出生的時辰,可一個是八月、一個是六月,雖然日期相同,月份卻不一樣。 「應該是巧合吧!」他暗罵自己想太多,正要將資料還給宋嵐時,指尖不經意撫過月份的數字,突然感覺觸感有些異常。 顏偉迅速將資料再湊到眼前,仔細檢查紙張表面,發現張岱的出生月份被竄改過,似乎有人用很銳利的刀鋒一點一點小心的刮去上頭的印記,使數字看起來像八。 他猛的跳了起來,自手機裡翻出在方梓良生日時和他一起合拍的照片,三個不同的人,看起來竟然相似得難以分辨,而方梓良的生日也和他們一樣。 顏偉回想起張岱日記中的內容,當時無法理解的癥結點茅塞頓開,他用力敲著自己腦袋道:「方梓良、張岱、陳浩熙!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哈哈哈!」 *** 「顏偉!顏偉!你沒事吧?」宋嵐擔心的推推他,該不會是看資料看傻了。 「小嵐我知道了,我終於解開所有的環結了。」顏偉興奮的跳了起來,臉頰因情緒激動而漲紅。 「什麼意思?」宋嵐反應不過來,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張岱在日記中曾提過,月芽帶他下地府看孽鏡台的事情,讓他受到很大的打擊。我起先一直想不通,現在終於明白了!」顏偉肅然道:「難怪那死靈會如此大膽的認為沒有人能找到他的屍體,好聰明的頭腦、好深沉的心思。」 宋嵐納悶地看著他,眼神還是相當困惑,睜大眼輕輕眨了幾下,一句話也沒有說。 「妳看這裡!」顏偉將紙遞到宋嵐眼前,要她檢查上頭出生月份有什麼不同。 宋嵐細細觀看後,發現張岱出生的月份被人刮去一半,結果看起來變成了八。 「我們一開始的想法是錯的,張岱會發現老校長的祕密並不是單純為了降妖除魔這麼簡單,而是在冥冥中受到牽引。有人刻意引導他,有意讓他發現這一切。」 宋嵐見顏偉突然扯到毫不相干的話題上,連忙打斷:「張岱的事情等以後有空再說,先找人才是……」 「你還記得張岱是怎麼死的嗎?」顏偉好似沒有聽見她的話,自顧自地問道:「一般人都認為殺人的喊救人並不合理,而陳浩熙的死靈就是利用人性的矛盾,才能達到他掩飾身份的目的。」 「你的意思是,張岱也被陳浩熙切割出的靈魂占據了肉身?!」宋嵐一臉訝然,有些難以置信。 顏偉繼續道:「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月芽會主動親近他,本身就有些不尋常,他自己應該也有注意到。」依月芽對陳浩熙的癡情,怎麼可能主動接近別的男子。 「可既然這樣,他又何必去消滅惡鬼?反正都是他自己呀!」宋嵐覺得有些難以消化,照顏偉的說法,張岱想消滅的惡鬼就是他自己,這非常不合理,人性通常會極力隱瞞真相的。「莫非他其實也是共犯?」 顏偉道:「那倒不是,他是真心想消滅惡鬼,只可惜他一直以為裡頭的惡鬼是月芽,留了幾分情面才會失敗,這恐怕也在陳浩熙的算計之中。他刻意誤導張岱的判斷,就是要利用他對月芽的感情好輕易地霸占肉身,可他沒有料到張岱寧死也不讓他得逞。」 「可陳浩熙為什麼要除掉自己分割的靈魂,而不是將它們吸收呢?」宋嵐問道。 「關於這一點我還沒有想通,但他肯定有其他目的。」關於這點,顏偉一時也還參不透。 「那是因為他要去除掉自己靈魂的弱點。」 一道稚嫩的嗓音突兀地插入兩人談話,他們同時轉頭,就見到一個小和尚雙手合十站在門口,身旁跟著一個表情相當緊張的護士,顯然是怕這奇特的訪客引起病人的不滿。 「對不起,這位小師父他……」護士指著那小和尚神色很是尷尬。 「沒有關係,讓他進來吧。」顏偉朝護士點頭示意,她見狀立刻鬆了口氣轉身離開。 「阿彌陀佛!」護士離開後,小和尚往前走上幾步,合掌高唸佛號,兩人見他年紀雖小可動作有模有樣,偏不知道是何輩份,竟不知該如何稱呼。 小和尚見此情景淡淡一笑:「地獄空時願始息;眾生盡後誓方休。小僧法號時清,見過兩位道門師兄、師姊。」 乍聞他自報名號,兩人反倒愣住,他們曾聽聞九華山空見大師收了一個弟子名喚時清,聰明靈敏,小小年紀就有過人的修為,誰知道見著本人還是挺震撼的。 時清見他們表情怪異,心知是因為他年紀的關係,也不生氣:「小僧承蒙祖師開示,特攜來金蓮錫杖助兩位一臂之力。」 「多謝地藏王菩薩慈悲。」宋嵐一聽,面露喜色,朝東北方恭敬地行三跪九叩大禮,然後又起身向時清行禮,「小師父一路辛苦了。」 時清拘謹地回禮道:「師父說了,這是當年師祖疏忽造成的災劫,還望地藏王菩薩顯靈盡早救眾生於水火。」 顏偉點頭道:「眼下我們已經整理出頭緒,只是對於小師父方才所說部份不甚清楚,能否請小師傅詳加說明?」 「小僧這次來,除了幫助兩位解決此事,另一個目的就是要對此人所為詳加說明。」時清拉過一張椅子坐下,緩緩地開口。 *** 原來當年陳浩熙在死之後心存忿恨,想盡方法要重生,甚至不惜利用月芽對他的感情,要她為自己奪取活人的身軀,可始終沒有合適的,每每才使用一個月,就出現毀損的現象。 後來他和月芽偷偷溜入地府書庫,查到一種極為險惡、叫做「靈魂切割」的祕法,可以將靈魂分成數塊轉世,如此一來,轉世後的軀殼就如同本體的複製,不會再有任何的不適。 唯一的問題就是,要占有軀殼必須先殺死分割出的靈魂,也就是說,他會永遠失去靈魂的一部份。 但是他本人似乎很滿意這種傷害,所以在第一次失敗後又嘗試了第二次,而且如果沒有人制止他,他可能會繼續進行到成功為止,而那些被蛇形銀飾奪走的靈魂,則可能被吸收作為「肥料」來增強他的力量。 「那他分割了兩次,剝離的靈魂是——」聽時清說到此處,顏偉隱約感覺有些不妙,根據幾次的接觸下來,被分割的似乎都是善的意念。 「這就是問題所在,陳浩熙在第一次分割出的是愛情、友情和正義感,在第二次分離出的則是良知和道德,也就表示現在的他,已經失去大部份的善念了。」該怎麼感化一個只剩惡念的鬼魂,對時清來說是很煩惱的課題,畢竟他再怎麼聰明也只是個孩子。 「不能直接收了他嗎?」宋嵐一點都不想和死靈打交道,對於和鬼說道理向來不是她的強項。 顏偉敲了下她的額頭:「地藏王菩薩向來慈悲,自然是希望眾生皆有佛性,只要有一絲機會,就不該放棄任何靈魂。」 「可是我們該怎麼做?難道要去找他談判嗎?」宋嵐煩躁的說。 「或許我們可以先將他的屍體挖出來,有籌碼在手比較好溝通。」時清回想師父平時和那些惡鬼打交道的方法提議道。 「這算是恐嚇吧!」顏偉皺了皺眉,有些不自然的說,看不出現在佛門高僧的思維已經如此的「先進」。 「怎麼會呢!」時清揉揉鼻子天真的說道:「師父說時代在變,佛法也必須與時並進才行。」 「是嗎?」宋嵐感覺額頭出現三條線,從某方面而言,這算是帶壞小孩子吧! 「先別說這個了,我們還是想想該怎麼找到屍體才是上策。」宋嵐淡淡一笑,將話題拉回死靈的問題上。 「基本上,這已經不是問題了。」顏偉想起倒臥在石門前的屍體,依陳浩熙死靈的自負程度來看,那應該不可能是假的。 宋嵐不放心的說道:「但是我擔心他們已經有了警戒,恐怕會在附近設下陷阱。」 時清掐指一算:「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明天晚上會有月蝕,是他陰氣最重的時候,他會趁機吸取附近所有靈魂的力量重生,我們必須在月蝕之前找出他的本體和第一次切割的屍體。」 「可他的本體會藏在哪裡呢?」宋嵐滿腹狐疑。 「如果我猜得沒錯,從石碑上的文字推斷他的本體應該就封在石門之中,恐怕當年校方也深受厲鬼所苦,所以找了藉口封住他。」顏偉回想起上次遇到陳浩熙的死靈和校長時,校長的態度和平日相比明顯卑微許多,甚至帶了些討好的意味。 「那怎麼辦?我們總不能在眾目睽睽下去挖橋梁呀!」宋嵐問道,自從發生虞芩的命案後,就有大批警力入駐校園,現在又發生有人疑似跳湖的事件,恐怕連湖邊也會有人看守。 時清不慌不忙地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子:「小僧昨晚已經先到湖邊勘察過,大概八點左右會有一次人力輪替,我們可以趁機從左方潛水進去。」 「這的確不失為一個好辦法,那我們就分頭準備需要的用品,今晚七點五十在北側門見。」顏偉贊同的點頭,心裡不由得為時清的計劃暗自驚奇,如此通盤的策劃和思考,難怪外界會給予他極高的評價。 「既然師兄同意小僧的方案,那麼請容小僧先行離開,為今晚降魔一事做準備。」時清說完又朝兩人恭敬行禮,下一秒便已遠去,兩人還來不及反應,只遠遠聽見一聲「阿彌陀佛」。 「沒想到這次領法旨而來的是位如此年輕的小師父,真是讓人大吃一驚。」宋嵐看著時清離去的方向有感而發的說。 「不過這也證明佛法的高深與否和年紀無關,而是個人的修為。」顏偉笑道:「但願今晚一切都能順利。」 第十四章 石碑地道 當晚三人準時在北側門會合,時清手上抱著一個長形包裹,從外表猜不出裡頭的內容物,而他見到兩人,依舊雙手合十恭敬行禮。 三人專注的盯著巡邏員警,屏住呼吸躲在草叢等待換班時刻,好不容易等到八點鐘響,他們看見員警逐漸往教學大樓的位置集合,準備和另一批人交接。 「就是現在。」 顏偉小聲喊著,率先跳進湖裡,宋嵐和時清也跟著跳下,夜裡的湖水冰冷刺骨,儘管他們熟知水性,也感覺胸口有些疼痛難忍。 好不容易掙扎著來到橋墩,三人冷得不住打哆嗦,嘴唇一片慘白。 「幸好我早有準備。」宋嵐得意的從懷中挑出個油包,裡頭是三套乾淨的換洗衣物,顏偉感激地接過,暗想還是女孩子心細。 換好衣服後,顏偉憑著記憶尋找石碑所在的位置,可怪異的是,不管他們怎麼繞,就是找不到。 三十分鐘過去,他們幾乎找了不止十次,可不要說石碑,就連石頭都看不到,三人不禁感到一陣心慌。 「奇怪,我明明記得是在這附近呀!」繞了幾圈後宋嵐困惑地皺眉,偌大一個石碑還能飛了不成?「怎麼會不見呢?」 顏偉搖頭:「恐怕是用障眼法藏起來了,要找出來不是不行,只是得花點時間。」 「請讓小僧試試看!」時清低頭想了想,從包裹裡翻出個樣式老舊的指南針。 指南針一接觸到空氣,指針立刻瘋狂轉動,在轉了數圈後,指向角落的陰影處,時清見狀,取出香灰用力朝陰影灑去,一股白煙伴著哀嚎從地面竄出。 只見暗處宛如有生命掙扎似的,然後黑影紛紛快速縮至兩旁瑟瑟發抖,而方才被遮蔽的位置,露出正是他們不斷尋找的石碑。 顏偉深吸口氣,走上前將手放在石碑上頭用力推動,石碑發出沉重的挪移聲,現出底下黑黝黝的大洞。 森冷寒氣自洞中衝出,凍得人渾身血液都要凝結,同時無數鬼嚎哀鳴,四周地面劇烈震動不已,又聞「砰」的一聲,橋墩立時出現好幾道裂痕。 「怎麼會這樣,上次並沒有異狀發生呀!」宋嵐拉住顏偉的手臂維持身體平衡,她感覺腳下的大地詭異的翻動著,彷彿隨時會裂開將他們吞噬。 「此為百鬼悲泣的凶兆,恐怕是受到死靈即將復活的影響,附近的鬼魂也不安份了。」時清望了眼黑洞後說道,握著包裹的十指不自覺加重力道。「這個石洞恐怕已成鬼穴。」 「就算裡頭是阿鼻地獄,我們也非下去不可。」顏偉眼神冷冷凝視著黑洞,帶著一絲睥睨的傲氣,毫不猶豫的進去了。 宋嵐和時清不敢拖延,也先後跟著進入洞中,洞內情景雖然和上次相似,卻有著些微的不同,到處陰氣瀰漫、視線迷茫,陣陣若有似無的哭泣聲忽遠忽近,挑動著人心最深沉的恐懼。 小心地將手電筒打開,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彷彿一抹極淡的救贖,深沉的怨氣充斥整條地道,壓得人胸口窒悶,地上的泥土遠比之前更加鬆軟,一腳踏下立即如掉入流沙似的深深陷入,宋嵐一失足摔倒在地上,掌心與泥濘接觸後,是大片刺目的猩紅。 「妳怎麼這麼不小心?」顏偉拉起她的手擔憂的說,洞裡的陰氣很重,萬一感染到邪氣就糟了。 宋嵐輕咬著下唇,臉色蒼白的道:「這、這不是我的血,是地上的泥水。」 她話一說完,周遭便傳來清楚的水流聲,眾人不約而同看向石牆,大量血水如瀑布般從牆縫中滲出,好似受到手電筒的光源吸引,朝他們的方向流去,仔細一看還可見到其中有許多扭曲變形的臉孔,紛紛張大嘴,一副哀嚎慘叫的模樣。 「千萬不可再讓血水沾上身,大家快跑!」時清反應極快大喊著,快速跑向洞內深處,長形走道內一時迴盪著奔馳的腳步聲。 沿途點點青光忽明忽暗,三人不時聽見彷彿獸類的尖嘯聲,甚至有無數化為白骨的手掌自地下探出,企圖抓住他們的腳踝。 顏偉一行人用盡吃奶的力氣不停地跑著,可洞裡卻好似沒有盡頭般,無限延伸,就在他們以為即將被血水淹沒時,身後的追擊突兀地停止了,巨大的石門聳立在眼前,張岱的屍體就斜躺在牆邊,而那把寶劍仍舊插在一旁。 *** 宋嵐喜出望外,快步就要往屍體走去,「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找到了,真是太好了!」 「小嵐等等!」顏偉一個上前攔住她,雙眼警戒的盯著屍體四周,他感覺有些不對勁,就算陳浩熙再有自信,依屍體的重要性來看,附近也未免太過安靜了,在他們引起那麼大的騷動後,居然連一絲警報都沒有,實在有違常理。 時清將指南針往前高舉,指針瘋狂的亂轉,針尖發出萬丈光芒,宛如數朵金蓮竄上半空,屍體旁的泥地瞬間化成綠色燐火猛烈燃燒,將周遭物體全部燒成灰燼。 宋嵐看著火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渾身不住地發抖,要是方才不是顏偉攔住她,她恐怕就被燒成灰燼了。 顏偉彎腰拾起附近一把泥土細聞,臉色微變道:「這是千年骨灰粉,一碰觸到外頭的空氣就會冒出鬼火焚燒,而且產生的火焰只對生者有效。」 「看來陳浩熙的死靈早有防備,要取得屍體恐怕不容易。」宋嵐看著包圍屍體的火焰直皺眉。 時清觀察一會兒後道:「我曾聽師父說過,他幼年時與師祖外出收鬼,曾經意外碰上一次鬼火,當時師祖是以、是以……」他邊說邊瞄著宋嵐,雙頰詭異的泛紅。 宋嵐見他吞吞吐吐,心頭一急,催促道:「是什麼你就快說,不是沒有時間了嗎?」 時清畢竟年紀還小,被她一催,紅著臉大聲喊道:「是處、處女血啦!」 「處女血?!」顏偉一聽忙轉頭問:「小嵐,妳還是處女嗎?」 宋嵐的臉色頓時一陣清一陣白,惡狠狠的瞪著他,揚手一巴掌就朝顏偉揮去,「你這笨蛋,我是你女朋友耶,居然問我這種問題,真是氣死我了!」 顏偉把手格開正色道:「我是為了要破解鬼火才會問妳的,更何況現在年輕人觀念開放,我怎麼知道……」 「顏偉!」宋嵐雙手扠腰,生氣的大吼,雙頰紅得像火燒似的。 「你們別吵了,時間快來不及了!」時清深怕他們一吵起來沒個結束,趕忙開口勸阻。 「等解決完這件事,你就倒大楣了!」宋嵐憤憤的說完後,將食指放入口中用力一咬,擠出豆大的一滴血,晶瑩圓潤的血珠從她指尖滴往火焰。 鬼火中突然傳出「哇」的一聲慘叫,血色紅光和青冥鬼火互相抗衡,儼然交戰之態,黑色煙霧從火焰中竄出,視線籠罩在一片灰濛之中。 一聲接一聲痛苦的鬼嚎不斷從火中傳出,似乎正痛苦的掙扎著,四周也跟著響起稀稀落落的嗚咽聲與之相呼應。 高分貝的音量好像要將人的耳膜刺穿似的,周遭牆壁和地面都隨著火光的起伏而晃動著,彷彿在做垂死的掙扎。 半晌後,煙霧漸漸散去,圍繞在屍體周圍的鬼火已經消失不見,泥土也恢復為正常的顏色。 時清將指南針對準屍體的方向平舉,指針晃了幾下就歸於平靜,方才的金光也沒有再出現。 「看起來邪氣已經成功去除了。」顏偉稍稍鬆了口氣,如此一來就可以接近屍體了。 宋嵐見阻礙消失,搶先一步走上前,取出火柴準備將屍體火化,她雖然有些害怕,但想到這一切都是為了虞芩和其他冤死的人,心裡頓時充滿了勇氣。 就在她靠近屍體的瞬間,數條血紅的藤蔓從屍體內部疾速竄出,有如觸手似的纏繞在宋嵐身上,她想要試著掙脫,卻疼痛難當,不敢再亂動。 顏偉上前想要將藤蔓扯開,卻發現藤蔓的前端已鑽入她的血管中,並緩慢的吸取她的血液,就如同人體的血管般蠕動。 「可惡!」顏偉低聲咒罵,取出七星劍就朝藤蔓砍去,卻見宋嵐大聲喊疼,臉色白得和紙差不多,顏偉嚇了一跳,連忙停下動作,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這是地府血藤,據說是存在於血池中的特殊植物,一旦被纏上就會寄生在獵物身上吸**血,直到獵物死亡為止。」時清撿起一段被砍斷藤蔓細看,他曾在地府遊記的畫冊中看過相關的圖樣。 「那你可記得書上是否有記載克制的方法?」顏偉看著藤蔓不斷吸食宋嵐的鮮血,心裡急的不得了。 時清想了下道:「植物怕火,血藤是至陰的植物,如果用至陽的三昧真火或許可以燒毀,但是現在藤蔓纏在宋師姊身上,必須想辦法讓他們暫時分開,要是有強光的話就好了!」 *** 隨著時間流逝,血藤越纏越緊,宋嵐的臉色益發慘白,可顏偉和時清什麼也沒辦法做,只要他們對藤蔓發動攻擊或試圖走近,纏在宋嵐身上的血藤就會更加噬血。 就在兩人一籌莫展的時候,時清手上的長型包裹無預警的發燙,他失手將包裹掉落在地上,裡頭的物品順勢滾了出來,赫然是九華山供奉的地藏王菩薩手中所持的錫杖。 所謂「明珠照徹天堂路,金錫振開地獄門」,地藏王菩薩的錫杖素來具有引導迷途眾生的能力,能在黑暗之中化為普渡慈航的明燈,此刻靈性感應到周遭陰森鬼氣,便自動發出驅邪聖光。 時清靈機一動,舉起錫杖朝血藤逼近,錫杖感受到血藤的邪氣頓時大放光芒,血藤受到光芒影響,動作頓時變得有些遲鈍。 「地薩王菩薩在此,孤魂野鬼速速迴避,否則打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時清將錫杖重重敲向地面,強大光芒射在血藤上頭出現燒焦痕跡,血藤彷彿吃痛似的劇烈搖晃,收回枝葉將宋嵐用力甩了出去。 顏偉眼明手快的接住宋嵐,將她推置身後,血藤失去攻擊目標瘋狂的舞動枝葉,顯然相當憤怒,時清一個不小心,手臂被劃開一道傷痕,血藤嗅到血腥味,攻勢變得更加猛烈。 三人不敢靠近,直退到牆角,血紅色的藤蔓張狂的往四周擴張,宛如蜘蛛網似的將石門團團包覆。 「大膽妖魔,看我用三昧真火燒了你們。」顏偉雙眼微瞇,從懷中掏出一疊符紙,口中唸唸有詞朝血藤用力擲去,符紙一與血藤接觸立刻起火燃燒,金黃的火光充斥著整個空間,耀眼的火光熊熊躍動著,彷彿隱約可見焰心化成鳳凰姿態與血藤相互攻擊。 片刻之後,血藤漸漸趨於下風,像是被燒著的蛇,不斷扭動發出怪異的哀鳴,鮮紅血液不斷自它被灼傷的部位流出,空氣中盡是陣陣難聞的惡臭。 很快的火勢迅速延伸開來,所有血藤都被三昧真火的烈焰焚燒,數分鐘後強光猛然一閃,血藤和寄生的屍體都已經被淨化得乾乾靜靜,火焰消失後,地上只剩下一灘黑色的黏稠液體。 然後一抹淺色身影從地底慢慢浮出,他的臉孔雖有些模糊,但依稀可以辨認出來,而他身上所穿的衣物是四十幾年前流行的穿著。 「小心點!」顏偉將兩人往後拉和人影保持安全距離,深怕又是另一個陷阱。 人影也不飄近,隔著一公尺的距離朝他們淡淡微笑行禮,無聲開闔的雙唇好似在表達感激之意,接著彎腰撿起散落在角落的一面生鏽銅牌,無限珍惜的擦拭著,那個銅牌顏偉曾見過幾次,是刻有弟子名字的武當令牌。 三人不敢出聲,默默地凝視著人影的動作,他忽然抬手指向顏偉,銅牌騰空飛起,落在顏偉手上,銅牌上刻著:武當第二十五代弟子張岱。那是當年他出生時,他父母請人刻給他的滿月禮。 「請轉達我母親,張岱到死都沒有讓她失望!」 人影沒有出聲,可顏偉聽見幽幽嗓音清楚浮現腦中,他從那聲音中讀到真摯的渴望和一份純粹的信念,他握住銅牌用力點頭,卻感到喉頭莫名哽咽,張岱恐怕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他的母親早已經不在人世了。 「相見自是有緣,這件事不如交給小僧吧!」察覺到顏偉的想法,時清雙掌合十接過銅牌朝人影鞠躬,宋嵐則用手按在他的唇上搖頭,有時候真相不見得比謊言來得珍貴。 見他們答應後,人影感覺好像很高興的樣子,忽然他緩緩飄到石洞的封印前,將透明的掌心按在上方。 「快住手呀!」三人見狀,異口同聲的驚喊,雖然各派門之間封印術法各有不同,要破解張岱當年設的封印有些麻煩,但也不過是多花一些時間,可張岱已經死了,而且還是不完整的魂魄,若是直接碰觸或是運用法術是會魂飛魄散的。 「這是我的責任,由哪裡開始,就該由哪裡結束。」 人影的聲音帶上些微苦澀,掌心與封印接觸的地方發出白光,光芒隨著他所唸的咒語逐漸增強,最後將他包附其中,而他的魂魄像蠟一般一點一點地融化。 當張岱的靈魂完全消失後,石門上鑲入的鐵製令牌鬆脫掉落,原本被封死的沉重大門出現裂縫,一縷縷濃烈的寒氣源源不斷地冒出,像是在暗示裡頭極為陰森恐怖。 第十五章 意料之外 將失血嚴重的宋嵐交給時清看顧,顏偉走上前去試著將石門推開,那門看起來非常沉重,但推起來卻非常輕鬆,一下子便推開大半,顏偉沒多加防備,差點栽倒在地上。 石門裡遠比走道更灰濛許多,視線被蒙上一層霧氣,什麼都看不清楚,三個人往裡面走了大約十五公尺後,前方升起模糊的影子,一個披頭散髮的少年張大了嘴,用鐵箝夾著自己的舌頭,鮮血從口中冒出,但他卻好似沒有知覺,不停地用力向外拉扯,宋嵐連忙閉上眼睛不敢看,用力握住顏偉的手。 繼續往前,是個美麗少婦被綁在椅子上,她滿臉淚痕讓人心生憐惜,身旁一個面目凶惡的小鬼拿著剪刀,一隻一隻的剪著她的手指頭,她叫得淒厲又悲慘,時清低下頭唸著佛號,眼中流露不忍之色。 「嗚嗚——」 右前方傳來男性嗚咽聲,一名身材肥胖的男子被高掛在鐵樹上,鐵製的枝幹從背後刺入,他死命掙扎卻怎麼也無法掙脫,整個背部鮮血淋淋,宋嵐摀住嘴不使自己叫出聲來,身體因為極度驚駭而不住顫抖,全靠顏偉撐著才沒有倒下。 男子左方坐著個老婆婆,她被裝在巨大的蒸籠裡受烈火烹煮,隨著溫度越來越高,整個人慢慢地融解,但仍可以看到眼珠子烏溜溜地在半融的眼眶中打轉,實在是說不出的詭異。 最讓人反感的是有位外貌看來慈祥的中年人,被成大字型綁在四根木樁上,全身衣物都被去除,鬼差拿著電鋸從兩腿間往頭部一小塊一小塊的切割,鮮血四濺。 「這地方是怎麼回事?」宋嵐縮在顏偉身後,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從沒見過這麼多鬼的她,只覺得雙腿發軟,都快走不動了。 顏偉冷眼注視著這些景象並不答話,他平日看慣了這些場面,並不覺得特別悲悽,只是覺得奇怪,彷彿在哪裡見過類似的場景。 而時清則垂下頭,緊握頸上的念珠,口裡低聲唸著:「拔舌、剪刀、鐵樹、蒸籠、刀鋸……」 難道……顏偉聽著腦中念頭一閃,想起《十八泥犁經》曾列出十八層地獄的名稱,似乎和所見影像有些神似,他又想起張岱的日記中曾提及自己到過孽鏡台觀看的往事,快步往前,果然見到一座高有一丈七八尺高的亭台,亭頂懸掛一面等同人高的大鏡。 看到此處,顏偉心中疑惑解開八成,他七星劍一揮喝道:「所有業鬼速速回歸地府,幻象破除,太上老君急急入律令!」 七星劍瞬間綻放出劇烈白光,白光所到之處群鬼哀鳴,各種慘烈影像全數消失,方才被處刑的眾鬼也都失去蹤影。 「小僧曾經聽說有厲鬼能夠製造出恍如地獄的幻象迷惑人心,當時以為只是傳說而已,沒想到居然是真的。」時清口誦佛號有感而發的說,親眼所見和口耳相傳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顏偉收起七星劍:「鬼界的海市蜃樓專門用來震嚇人心,只要心中存有一絲魔障,就容易被趁虛而入,一旦受到蠱惑,任你修行再高也逃不出幻象擺弄。」 「我們、繼續走吧!」宋嵐有些疲倦的開口,因為被血藤所傷,她的身子較為虛弱,那些幻象多多少少對她的心神造成了傷害。 顏偉看著她忽然陷入沉默,身子好像僵住似的一動也不動,始終不曾細想的念頭跳入他的腦中,蛇形銀飾、骨灰粉、封印、日記、石門、孽鏡台……原本混亂的線索至此串聯起來,這才是張岱說的「由哪裡開始,就該由哪裡結束」。 「師兄、顏師兄!」時清見他有些恍神,用力拍著他的肩膀,顏偉搖搖頭示意他往前走,當最外層的神祕面紗揭開後,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 就在這時,灰濛的世界突然有了變化,如泣如訴的歌聲劃破寧靜的空間。 「月桂霜林寒欲墜。正門外,催人起。奈離別、如今真個是:欲住也、留無計;欲去也、來無計。馬上離魂衣上淚。各自個、供憔悴。問江路梅花開也未。春到也、須頻寄;人到也、須頻寄。」(程垓酷相思) 悶濕的空氣中傳來若有似無的薰香以及女子歌唱聲,他們順著聲源走去,見到一座古樸的木製建築,門前掛著兩盞暗紅色的燈籠,層層珠簾披垂在門前,如波浪般搖晃。 一名女子背對他們站在門邊,身穿類似旗袍的舊式衣著,烏長秀髮挽成華麗髮髻,纖纖玉手上捧著一支白色蠟燭,燭光搖曳中帶上一分夢幻的色澤。 *** 「沒想到你們居然可以看穿我的幻術,難怪他對你們如此忌憚。」女子幽幽開口,略帶飄渺的聲音像存在又不存在似的。 「亡者有亡者該去的地方,還望女施主和陳皓熙施主回頭是岸。」時清往前一步雙手合十說道,手上錫杖的光芒隨著他所說的話而閃耀。 「我也想呀!」女子無奈輕嘆道:「可我已經回不了頭,從我愛上他的那天起,就注定會走到這一步。」 「可他早就不愛妳了,他現在只是在利用妳。」憶起古雲袖被黑白無常帶走前的哀求,宋嵐試著想勸她,不要再重蹈和養母一樣悲哀的覆轍。 「但是我愛他,我可以為他做任何事。」女子柔柔的說著,嗓音是那樣的甜美,「只要他高興,要我殺再多人也沒關係。」 「所以妳就刻意接近我們,利用小嵐對朋友的義氣讓我們對妳的身份毫不懷疑,甚至故意引導我們來到這裡。」顏偉接口道:「我一直想不通世上為何有不怕法器的鬼,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當時的妳並不是鬼魂,而是躲藏在活人的軀體之中。當時宋嵐以為妳要自殺,其實妳是正要從窗外爬回寢室,理由是妳不想讓人知道妳曾經外出過,我有沒有說錯,虞芩學妹?或者該稱呼妳為——月、芽!」 女子聞言朗聲大笑,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一個俏生生的人影在面前站定,巧笑倩兮、美目流轉,頸上掛著那邪氣的蛇形銀飾,不是虞芩是誰呢? 「這是怎麼回事?」宋嵐呆了半晌才吶吶的問道。 月芽甜甜一笑,唇角揚起優雅的弧度,目光溫和的望著還沒回神的宋嵐,「讓妳大吃一驚真是不好意思呢,小嵐。」 宋嵐看著眼前一樣的笑容卻截然不同的氣質,猛然醒悟,可她不懂的是月芽是什麼時候占據虞芩身體的? 「妳說過虞芩是在一家奇特的商店中得到蛇形銀飾的,我想她所看到的應該就是這個地方,這裡是由死靈的意念所形成的空間,當她踏入的同時就已經**控了。」看出宋嵐的疑惑,顏偉簡單解釋,這是個一開始就設好的陷阱。 「你說的沒錯,不過我很好奇你是怎麼知道的?我以為我隱藏得很好。」月芽用腳尖在地上畫著圈,纖細的柳眉微蹙。 「不,妳並沒有露出破綻,只是妳沒有想到會有一朵梔子花在妳回到房裡的同時掉在陽台上,妳太大意了!」顏偉從懷中取出一朵已有些枯萎的梔子花,花瓣邊緣帶著灼傷的痕跡,「這花上殘留著我法術的氣息,我才能確定妳的身份。」 月芽笑著點頭,末了拍手鼓掌道:「你真的很厲害,難怪那些鬼怪都不想和你起衝突,只可惜你們不但找不到浩熙的屍體,還必須死在這裡。」 月芽說話的同時大力揮舞衣袖,黑色煞氣迎面撲來,惡臭混著沼氣鑽入肺部,引起顏偉劇烈咳嗽,他的意識就這麼陷入茫然,腦中一片混沌,身子好像也變輕了,迷迷糊糊地飄動著,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死了,還是活著? 「顏偉!你快醒醒顏偉!」臉頰傳來火辣辣的刺痛,耳中聽見遙遠卻又熟悉的叫喚,那聲音既急促又焦慮,讓他的魂魄瞬間恢歸位,顏偉睜開眼睛,見到宋嵐紅腫的雙眼。 「我們……死了嗎?」顏偉有氣無力的說,神智還有些迷糊。 宋嵐又哭又笑的道:「說什麼混帳話!多虧小師父即時運用地藏王菩薩法器將煞氣隔絕在外,否則我們就沒命了!」 顏偉掙扎著坐起身來,見時清在兩人前方閉目盤腿而坐,錫杖撐地神色莊嚴,周身散發出七彩蓮華,沉重黑氣懼怕佛光被阻隔在外無法靠近,形成一圈巨大漩渦。 「師兄您醒了。」時清聽見後頭聲響驚喜轉頭,臉上明顯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就可以設下如此厲害的結界,不虧是九華山的弟子。」顏偉拍拍他肩膀讚許道,很多人修行多年也不見得有如此修為。 時清卻是一臉沉重,他神色難看的看著周遭盤旋的黑氣道:「我只能暫時擋住它們,但這黑氣太過凶狠,破陣是早晚的問題,若是無法離開,我們依舊是死路一條。」 「誰說我們要離開的!」顏偉看了周遭的黑氣幾秒後,附在時清耳邊低語幾句,時清先是露出難以置信的目光,接著轉為佩服,他點點頭後,忽然拉住宋嵐往左邊退開,顏偉則猛的朝著黑氣最濃烈的地方衝去,黑氣一接觸到活人,立刻加快旋轉速度,幾秒之間,顏偉的身影就完全消失,宋嵐驚恐地大喊著他的名字。 此時卻聽見顏偉在黑氣中朗聲高唸:「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破!」 接著是一聲轟天巨響,黑氣瞬間炸開,顏偉手持七星劍穩穩站立,劍尖竟已刺穿月芽胸前,而在劍柄之上鑲嵌的是方梓良靈魂的結晶——冤鬼淚。 *** 「你居然能夠破解我苦心鑽研的萬毒陣,究竟是哪裡露出了破綻?」月芽看著穿過自己胸前的劍鋒,難以置信。 「『幽冥鬼界,只進不出。』這是所有鬼界法術的通則,想破除鬼界法術只有一個辦法——不能阻止只能加入。」顏偉抽出七星劍冷冷地說道,這是一場賭注,賭她對鬼界法則了解多少。 「原來如此,我很久沒遇到像你這樣大膽的人了。」月芽按著傷口道:「連自己的命都敢賭,你確實相當與眾不同。但是沒有一劍消滅我是你的失誤,現在的你,還有法力或寶物可以和我對峙嗎?」 「消滅妳對我來說易如反掌!」顏偉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心中卻暗自叫苦,剛剛衝破黑氣消耗掉的法力尚未恢復,而冤鬼淚又只能用一次,若此時又和她發生衝突,無疑是凶多吉少,正想著該如何應變時,宋嵐已經朝月芽走去。 「月芽妳清醒一點,妳所認定的愛情已經變質了,條件交換的情感不會永遠的。」宋嵐誠摯的看著她,目光中帶著一絲渴求。 月芽冷淡的望著她,手指把玩著自己的髮絲,胸口被刺穿的地方不斷淌出黑血,可她好似一無所覺般。 宋嵐又往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道:「月芽放棄吧!建立在利益上的愛情,只不過是鏡花水月的幻象。」 「那又怎麼樣?」月芽很輕很輕的笑著,眼中有盈盈波光流轉,「那天晚上,當他捧著一大束瑪格麗特站在湖邊發誓會永遠愛我的時候,我就無法自拔了。他說他愛我,會讓我得到長久以來所渴求的幸福,他說的那樣真誠,就算是謊言我也甘願,至少是為我而存在的謊言。」 宋嵐面如死灰地凝視她,鬆開手搖搖晃晃的退開,時清上前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她喃喃低語:「原來妳早就知道了,妳一直都知道他在說謊,愛情根本就不存在……」 「既然妳早就知道真相,就告訴我他的屍體在哪裡,難道妳還要助紂為虐嗎?」顏偉將僅存法力悉數灌至劍上,七星劍發出耀眼光芒將月芽逼至死角。「若妳堅持不說,別怪我狠下心讓妳魂飛魄散。」 宋嵐一聽,顧不得自己還有些頭暈,掙脫時清的攙扶,擋在月芽身前道:「顏偉你瘋了嗎?她已經和虞芩的靈魂融合在一起,若是這麼做,虞芩也——」 顏偉沉穩地舉起七星劍道:「小嵐,事有輕重緩急,有時候為多數人的安寧犧牲一兩個人是必須的,讓開吧!」 顏偉將七星劍橫在胸前,劍鋒光芒閃耀,他正要一劍揮出時,宋嵐卻衝上前用力抱住他的手,「虞芩是我的朋友,她活著的時候我救不了她,可也不能讓她魂飛魄散。」 顏偉皺眉想送出寶劍,又怕誤傷宋嵐,一時左右為難,場面頓時僵住。 宋嵐看看他,沉聲道:「我們修道是為了救人,如果輕易就做出犧牲的決定,以後只會越來越容易放棄的。」 顏偉被她堵得啞口無言,只能無奈的長嘆一口氣。 「危險!」 始終沉默佇立一旁的時清突然高喝一聲,衝上前用力撞開兩人,同時一把鋒利的長劍自外頭飛入,竟是張岱所遺留下的寶劍! 由於時清即時的反應,使兩人躲過了長劍穿胸的危機,但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月芽就沒這麼好運,整個人被牢牢釘在牆上。 受到法器第二次的攻擊,月芽不再像前次那樣無動於衷,她扭動身軀,表情痛苦掙扎,極力想要擺脫龍泉劍的箝制,偏又不敢伸手碰觸,身體在法器的侵蝕下一點一點化為透明。 「唉呀,真是不好意思,沒想到我的劍刺錯人了!」 眾人聽見聲音一齊看向聲源,只見陳浩熙的死靈附在方梓良身上,緩緩走近,攤開手一臉無辜。 「親愛的救救我!」月芽朝他伸手求救,一條手臂已經消失了大半,陳浩熙挑了挑眉,慢慢朝她走去。 「真可憐,好好一個人,怎麼弄得這麼狼狽。」他伸出指尖愛撫似地滑過她的唇瓣,刻意壓低的嗓音帶了絲若有似無的曖昧,另一隻手卻握著劍柄,殘忍的轉圈,月芽痛得臉色發白,身體幾乎要消失不見。 「既然都活不了了……」陳浩熙靠近她耳邊低語,冷不防使勁咬住她喉頭用力吸吮著,不一會兒功夫,便將她全身靈力吸得乾乾淨淨,「不如把力量給我吧!」 月芽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著他,身軀急速乾枯,最後變成灰塵消失,而那伴隨她無數歲月與愛戀的蛇形銀飾也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 第十六章 降魔 「阿彌陀佛!施主此舉未免太過殘忍了。」一直沉默觀看的時清見到此景,終於忍不住搶在宋嵐之前開口,眼中帶著濃濃的不贊同。 「殘忍?」陳浩熙聞言非但不生氣反而笑了起來,「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的!她說可以為我做任何事,那死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是什麼歪理!」宋嵐雙眼含淚憤憤地瞪著他,指關節因為緊握著的力道過大而泛白,「你實在太可惡了,你根本不配存在在這世上!」 「所謂物盡其用,我可是在發揮她最後的剩餘價值。」陳浩熙舔著舌頭冷笑,那模樣像隻貪婪的蛇。 顏偉怒道:「為惡之人都會有報應的,你以為能逃得過老天爺的制裁嗎?」 「制裁?!」陳浩熙笑得更加猖狂,「想制裁我也得找到我的屍體,只可惜她已經死了,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可以告訴你們,因為我也不知道在哪。」 「你錯了!」宋嵐擦去淚水與他對視:「雖然月芽沒有說出口,但她的動作早就告訴我們你的屍體藏在什麼地方。」 「妳倒是說說看,我也挺想知道的。」陳浩熙雙手橫在胸前,神情相當不屑,連他都不曉得月芽把他的屍體藏在哪,這小女孩怎麼可能知道? 「屍體就藏在——」宋嵐邊說邊走到月芽被攻擊時的位置,指尖在牆上劃著記號,「這牆的後面。」 陳浩熙臉色大變:「妳有什麼證據?」 「你沒有注意到嗎?雖然方才那劍飛入的速度很快,但也不是完全無法躲開,月芽之所以停留在原地,是為了不讓劍刺進後頭的牆中。在這個幻境中,有什麼是值得她用自己的命去保護的?」宋嵐話一說完,時清手上的錫杖好似與她呼應,頓時光芒一閃,周遭由月芽所製造的幻象瞬間消失,宋嵐前方不再是牆壁,而是一座直立的褐木棺材,棺蓋的位置有些下滑,露出裡頭和陳浩熙一模一樣的臉孔,那屍體因他的靈魂長期吸收靈氣的緣故,不但沒有腐化,反而臉色紅潤,仍如同活著一般。 「果然是個死不足惜的笨女人!」陳浩熙一見到自己的屍體冷笑數聲,口中發出虎嘯似的低吼,倏地縱身跳到宋嵐身旁,五隻鬼爪銳利如鋒朝她劃去,宋嵐沒料到他會突然發難,一時間忘了閃避,只是傻傻的看著危機降臨。 千鈞一髮之際,顏偉將七星劍刺出,阻止了他的攻擊,左手一拉將宋嵐扯到身後,陳浩熙倒也沒有追擊,側身擋到自己的棺材前,顯然是聲東擊西的招數。 只見他一抬手,棺蓋瞬間化為煙塵,然後他盯著自己的屍體好一會兒,嘴角得意的弧度慢慢擴大,他轉頭,森冷的目光在三人身上遊走,讓人不禁心生恐懼,「真是天意呀!我本來只是想藉由吸收靈氣保存原始肉身不滅,沒想到竟會養成飛天殭屍,今天你們誰也別想活著離開。」 驚聞屍體已成飛天殭屍,顏偉臉色頓時如死灰般看著那具身上長滿白毛的屍體,飛天殭屍和普通殭屍不同,不是用法術就可以輕易消滅的。 但陳浩熙並不打算給顏偉太多時間訝異,他的靈魂漸漸脫離占據的軀殼,方梓良的身軀因為失去靈魂而倒落在地,只見陳浩熙慢慢移動,企圖回到自己已經變為殭屍的軀殼上。 「休想得逞!」三人察覺到他的意圖,分別自不同方向衝上前去想阻止,陳浩熙雙眼危險的瞇起,幾道殺氣立時從他身上發出,三人同感胸口窒痛難當,先後吐出鮮血,他們掙扎著想起身,卻全身劇痛使不出半分力氣。 「你們就好好見證我重生的偉大時刻吧!」陳浩熙得意的欣賞他們痛苦又無能為力的表情,刻意放慢速度,一點一點將靈魂塞回肉體中。 最終還是失敗了嗎? 不願意看他張狂的模樣,顏偉別開頭閉上雙眼,氣憤和不甘在內心來回翻滾,他從沒有像現在這麼痛恨自己的失敗。 就在此時,他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自遠方傳來,那力量既溫暖而強大,緩緩地減輕他身上的創傷,周圍忽地亮了起來,彷彿有光芒將他們包覆在其中,如同沐浴在母親的子宮中。 宋嵐看著時清詫異的瞪大雙眼,他手中的錫杖化作金光,綻放出九九八十一朵金蓮,破開地道中的黑暗直沖天際,他閉上雙眼維持打坐的姿態,手指捏成金剛法印,身子在光芒纏繞下慢慢升到半空中,恍惚間竟似有無數花瓣飄下,耳中也跟著聽見清唱梵音迴響。 *** 「這怎麼可能?」陳浩熙又驚又怒的開口,這個石洞是他苦心創造的極陰之地,不該有任何神佛出現,除非—— 腦中閃過一尊神佛的影像,陳浩熙臉上露出一絲恐懼,眼珠子賊溜溜地轉動著,準備伺機偷襲。 此時時清慢慢張開雙眼,清澈透亮的雙眸聖潔無瑕,波光流動間可見慈悲、寬容與憐憫,那是身處無間的慈悲佛者才有的神情。 「孽障在本座面前,還不知回頭嗎?」附在時清身上的佛者掃視在場生靈後,目光停在陳浩熙身上,溫潤的嗓音中透著不怒而威的氣勢。 「我沒有錯!這世界是由能者居之,得到力量就可以掌控一切。」陳浩熙嘴硬地反駁,他的靈魂已經逐漸和軀殼合而為一,只要成功,他就可以成為鬼王,到時候任何修道界的人都奈何不了他。 「你到現在還不知反省嗎?」佛者雙眼炯炯有神的與他對視,手上錫杖鐵環不住撞擊發出清脆響聲。「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你及時醒悟,本座可以保你不至灰飛煙滅。」 陳浩熙冷笑道:「當初九華山的老禿賊用滿口慈悲騙我,將我封印在石碑下,你以為我會再信這些鬼話嗎?」說完,他緩緩揮動衣袖,手上忽然冒出強勁吸力,只聞一聲痛呼,宋嵐被吸到他手下,鋒利的鬼爪將她白皙的頸子劃出幾道血痕。 「你這混帳,把小嵐還給我。」顏偉撐起身子衝到他前方激動大吼。 陳浩熙充耳不聞的看著他,心底暗自盤算著,「以我目前的功力一定打不贏那個佛者,但只要抓住這女孩,他必定有所顧忌,我可以多添幾分勝算。」 「不知反省的東西!」佛者見他居然還敢逞凶,面上出現憤怒之色,錫杖奮力往地上一撞,地面煞時往旁邊裂開,露出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縫口不斷冒出濃濃黑氣和淒厲鬼嚎,彷彿直通到地獄底層。 「這什麼鬼東西?噁心死了!」陳浩熙皺著眉嫌惡的看著裂縫,似乎有什麼黑糊糊的東西正從底下往上爬。 顏偉細細一瞧,媽呀!那可不是什麼來路不明的怪物,是鬼!是一隻隻從地獄最底層爬出來的冤鬼,他們身上背負著最深最重的冤氣,使得魂魄都變成了黑色。 「我和你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殺我?」 「我死的不甘心,我要報仇!」 「殺人凶手!到下面來和我們作伴。」 一聲又一聲的淒厲悲鳴,冤鬼們踩在彼此身上奮力地向上爬,幽黑臉上魚肚白的眼珠死命盯著陳浩熙——讓他們不惜忍受撕心裂肺的痛苦也要爬上來的目標。 「噁心?」佛者聞言,雙眉深鎖道:「這些都是枉死在你算計中的冤鬼,你既然不知醒悟,就和好好承受他們的憤怒吧!」 裂縫隨著佛者的話裂得更開,冤鬼們沿著通道爭先恐後的爬行,可通道的牆壁實在太滑,他們只能將手指插在牆縫,結果導致指甲剝落、雙手流血見骨。 但是那些冤鬼絲毫不肯放棄,吃力的往地面爬行,行經之處流下一條條暗褐色的血痕,看得宋嵐怵目驚心。 「我怎麼可能和你們下去,你們乖乖滾回地獄吧!」陳浩熙抬腳惡狠狠地逐一朝他們踹去,冤鬼們雖試圖攻擊,可飛天殭屍力氣奇大,眾鬼一時也拿他無可奈何,只能在喉嚨不斷滾動著低啞的嘶吼。 忽然無數條鐵鍊飛入,牢牢綑住他的手腳,顏偉回頭一看,原來是黑白無常感應到地藏王錫杖的靈光,趕來察看發生了什麼事。 陳浩熙大吃一驚,連忙扭動身體想憑蠻力掙脫鐵鍊,可那是用寒鐵特制的抓鬼法器,即使力氣再大的鬼都無法逃脫。 趁陳浩熙動彈不得之際,顏偉一個箭步上前,將宋嵐拉離他的箝制,冤鬼見他手中沒了人質、行動又受到限制,眼中發出血紅色的光芒,踩著緩慢的步伐朝他逼近,每走一步,身上就冒出燃燒的青色火焰,那燒焦的氣味配上腐敗的惡臭,令人忍不住作嘔。 冤鬼們以詭異的姿態在地上移動,一個接一個如潮水般蜂擁而上,陳浩熙雖想反抗,可力量被鐵鍊封住,沒有多久就被冤鬼們包圍住,很快的,他身上除了黑壓壓的黑影外,什麼也看不見。 而黑白無常也沒有任何動作,僅是佇立在時清身旁看著所謂的「報應」。 *** 一個鐘頭過去,陳浩熙的慘叫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冤鬼們彷彿小孩子玩人偶娃娃似的將他的身子拆解開來,頭、手、腳都被從軀幹殘忍的扯下,他每叫一聲,冤鬼們就開心的笑著。 可他並沒有死!因為飛天殭屍的生命力實在太強了,只要不刺穿他的心臟,他就會永遠活下去,這是比凌遲還要可怕的刑罰。 「該死的東西!放開我!」高八度的尖銳吶喊在地道中迴盪,陳浩熙撐著殘存的體力掙扎,試著用牙齒反擊,有幾隻冤鬼不幸被咬中,和月芽一樣化為灰塵。 可冤鬼們並沒有因此卻步,怒氣反而更加高漲,不再滿足於撕扯的動作,他們學他,用牙齒啃咬著他的肌膚,將肉塊連著皮膚一同扯下,一口一口吞入腹中。 很快的,他的身體就露出慘白的骨架,甚至可以清楚看到裡頭正在運作的臟器,而且冤鬼們還非常小心,刻意避開他的心臟。 他們不打算讓他死,既然他那麼想重生,那他們就要他永遠活著,用這副不人不鬼的軀殼,用永生的痛苦來為他所做之事贖罪,直到永遠、永遠…… 「偶錯了,偶知道錯了,求求你們,殺了我!」 在一名女鬼奮力咬斷他半截舌頭後,陳浩熙痛得在地上打滾,首次求饒。 「放過他吧!這實在太殘忍了。」宋嵐看他如此淒慘,於心不忍,不禁想要上前阻止冤鬼們的復仇,但她才踏出一步,顏偉就將手按在她肩膀上搖頭。 「這是他選擇的結果,也是那些冤鬼的選擇。」佛者緩緩低語,長長睫毛垂下,遮蔽住雙眼中對眾生執著於貪、嗔、癡、恨的憐憫。 即使遭烈火焚身之苦,也要報枉死的怨恨,是那些冤鬼的癡迷;而不肯承認自己犯下的罪,甚至合理化自己的惡行,則是陳浩熙所犯下的嗔毒。只要他們之中有一方一天放不開,這惡夢般的輪迴就會不斷重複,誰也阻止不了。 不知過了多久,黑無常手上的錶發出咕咕的聲響,他往前走上幾步,對冤鬼們高喊道:「時辰已到,速速回歸地府!」 冤鬼們一聽,紛紛停止動作,和來時一般慢慢往裂縫爬回去,但他們顯然怨怒難平,不時回頭瞪視陳浩熙破爛不堪的身體,黑白無常則收回鐵鍊跟在他們後頭清點數量,以防有脫隊的冤鬼趁亂滯留人間。 「廢物就該認命,你們就回到下面慢慢腐化吧!」見他們開始爬回地底,陳浩熙得意的大笑,他終究還是贏了,他沒有死,他是最後的勝利者! 原本一隻腳已經踏上縫口的白無常聽見他這麼說,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一絲裂痕,他神色不善的開口道:「這東西的嘴真臭,為了不讓他繼續汙穢人間,我特別允許你們將他一起帶到下面,我想地獄最底層的風光一定非常適合他。」菩薩也會同意的。 冤鬼們聽見這命令,立刻露出狂喜的神情,他們轉身重新爬回陳浩熙殘破的身軀旁,有人抓頭、有人拖腳、有人咬手,將被分成數塊的他拖到裂縫入口。 「不!我不要下去,我還活著,我沒死,我沒有死——」陳浩熙看著那無底的深洞發出慘叫,他很清楚一旦下去就沒有機會再上來了。 冤鬼們拖著他往下走,他努力想攀住什麼,可他的手腳都被卸了下來,只能用牙齒死命咬住牆縫。 可他飛天殭屍力量再大又怎麼和群鬼相抗,沒有多久就被筆直的拖入裂縫之中,只留下絕望的吶喊不斷自地底傳出。 黑白無常轉身朝三人行禮後,也跟著自裂縫跳下,沒有多久,縫口越收越小,最後消失不見,連一點痕跡都看不見。 「如此一來也算是功德圓滿了。」宋嵐看著恢復原狀的地面有感而發的說,看到陳浩熙讓自己害死的鬼魂拖入地獄的慘狀,實在是禍福自招呀! 就在這時,錫杖和時清身上的金色芒漸漸淡去,時清雙眼一閉,直挺挺的從半空摔了下來,顏偉急忙伸手將他接住,正擔心他是不是受傷時,卻聽見懷中傳出微弱的鼾聲。 「看來似乎是累壞了,真是辛苦他了。」宋嵐看著時清的睡顏笑道。 「是呀,不過我們也得趕快離開了。」顏偉瞧著逐漸龜裂的牆面,揹起時清、拉著宋嵐往出口狂奔,失去月芽和陳浩熙法力支持的地道,在他們身後如骨牌一樣逐漸崩塌。 當他們回到地面的時候,整座石橋就這麼硬生生地倒塌,將所有的故事全都埋在深深的地底。 楔子 錢仙 午夜十一點的鐘聲響起,五道嬌小的人影從圍牆邊的小洞爬入學校,午夜的校園安靜到幾乎詭異的程度,和白日的喧囂形成有趣的反差,走廊上微弱暈黃的光線非但沒有照明的作用,反而更增添鬼魅的氣氛。 五個人影三男兩女,避開巡邏的校警偷偷摸摸溜進事先勘察好的教室,其中一名乾扁、瘦小的男生取出一張滿是摺痕的紙放在桌上,其他人則分別從背包取出蠟燭放在教室四個角落,並將其點燃,此時一陣風從外竄入,四支蠟燭隨風搖曳,竟透著一股莫名的陰森。 「仕邦,這感覺好可怕,我們還是回去了好不好?」最為嬌小的長髮女生拉住身旁高壯男生的手臂發抖,語氣聽起來都快哭了。 「現在才想打退堂鼓,妳也太沒用了吧!李佩甄。」另一短髮穿耳洞的女生睨了她一眼,沒好氣的嘲諷,她早就看不慣仕邦對佩甄特別親切的態度,同樣是女孩子,她有哪一點比不上佩甄。 「方美君我警告妳,不要對我妹大呼小叫的!」左方戴著粗框眼鏡、年歲比其他四人大上幾歲的男生沒好氣的開口,他就是怕妹妹被人欺負才跟來參加這群小鬼的遊戲。 「李明傑你想找我吵架是不是?」方美君不甘示弱的回罵。 「安靜!你們這樣會妨礙我準備道具。」主事的男生低著頭冷冷的開口,他先在桌上也點起一根蠟燭,接著在紙上畫著符號和數字,還寫了很多字和幾個人名,「你們換上白色的衣服,我先把咒語先告訴你們。」 見所有人靜下來後,他滿意的點頭,開使用奇怪的聲調唸道:「錢仙,錢仙請出壇。錢仙,錢仙請出壇。穿過地底之處,越過彼岸之河,從遙遠的黑暗來到我們面前。」 四個人默唸了幾次就將咒語記住了,他們換上帶來的白色衣物,在桌邊圍成一個圓圈。 「記住,等下開始後在請走錢仙之前,任何人都不可以把手放開,否則沒有辦法把錢仙請走,會發生很恐怖的事喔!」 「阿賢你不要嚇我們啦!」最膽小的佩甄一聽,立刻怕的摀住耳朵,她覺得心裡一陣陣難受,好像被什麼東西鉗住了一樣。 「妳要是害怕也可以不參加,不過只要妳在這個教室裡,就要算上妳一個,除非妳現在出去,等我們請走錢仙後再回來。」阿賢面無表情的說道。 佩甄看了看教室外,現在正值午夜,外面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空無一人的樓層在這令人窒息的安靜中,像是有暴風雨正在醞釀著。她退縮地搖搖頭,這個時候一個人待在外面更讓她害怕。 仕邦鼓勵似的重重握了下她的手,朝阿賢問道:「要是沒辦法把錢仙請回去,會怎麼樣呢?」 「自然是大禍臨頭囉!」阿賢環視著四人,「怎麼樣?怕死的現在可以先離開喔!」 「是怎麼樣的大禍?」美君怯怯的問,雖然她看起來一副很大膽的樣子,但畢竟是個女孩子。 「可能——」阿賢嘿嘿笑著,冷不防將臉湊到蠟燭前,露出一片慘白的面容,「會死喔!」 「啊!」兩個女孩子被他這麼一嚇,忍不住叫出聲來。 「挺有意思的,那就試試吧!」明傑扶了扶眼鏡道:「十二點快到了,趕快開始,我明天還有模擬考呢。」 「那麼,就開始吧!」阿賢深吸口氣道。 他們每個人都伸出一隻手指按在中央的銀製古錢上,一起唸著咒語:「錢仙,錢仙請出壇。錢仙,錢仙請出壇。穿過地底之處,越過彼岸之河,從遙遠的黑暗來到我們面前。」 五個人不斷重複低喃著,頓時一種怪異的氣氛蔓延開來,好像真的有什麼邪惡的東西正朝他們逼近,那聲音不像是屬於他們的,而像是從地底深處爬出來的。 如此重複三次之後,周遭的氣壓突然變得異常沉重,每個人都感覺到自己的肩頭有些沉,好似被什麼東西壓住,掌心不停冒出汗水,弄得肌膚又濕又黏。 不知過了多久,一片死寂之中,古錢毫無預警地動了起來。 「來了!」不知道是誰先開口,五個人專注的盯著銀幣。 空氣彷彿凝滯住,連稍微大力呼吸都會感到肺部隱隱刺痛,每個人心中此時都想著同一件事——來.了! 五個人十隻眼睛,僵硬的看著兀自旋轉的銀幣,誰也不敢說話,虛空中彷彿有東西隨時會從黑暗中竄出。 「現在可以提問題了,誰要第一個?」阿賢打破令人緊張窒息的氛圍問道,他有些尖細的聲音,像銳利的金屬片切割著鐵網般,聽起來刺耳又不舒服。 「我先來吧!」美君自告奮勇的開口問道:「錢仙,請問我們這次期末考能不能過關?」 銀幣在平鋪於桌上的八卦圖文紙上轉了幾圈,五個人都感覺有股強大的力道牽引著他們的手指,最後緩緩的移到「是」的位置停了下來。 幾個人互看一眼,皆面露詫異,他們昨天才剛考完試,根本沒人知道結果。 「接下來問什麼?」佩甄緊張的問,她還覺得這遊戲陰沉得讓人不愉快。 「錢仙,問我們班下學期的導師是男是女?」阿賢半開玩笑的問,誰都知道新的導師已經內定是教育主任的乾兒子。 話音一落,銀幣又開始移動,卻不是如他們所想的停在「男」這個字上面,而是停在「女」這個字。 「這不準吧!」佩甄愣了幾秒後看向明傑,卻見自家大哥臉色有些蒼白,原來昨天下午學校公佈了最新的人事命令,他們班導師臨時換成一個新來的女老師,他還是幫忙時不小心聽見的。 「接下來換我。」仕邦接口道:「錢仙,請問我可以活多久?」 「你幹嘛問這種問題?」 「感覺很不吉利耶!」 一聽到他的問題,大家的神經忽然被扯緊了,緊張地盯著銀幣,銀幣遲疑了一下,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不過幾秒鐘的等待,此時卻顯得無比漫長。忽然,桌上的燭火跳動了一下,熄滅了。眾人心裡襲上了一種不祥的感覺,阿賢的臉色更是瞬間難看得嚇人。 忽地,銀幣開始快速劇烈移動,然後在一個數字上不停地打轉,那個數字是「15」! 是15歲死,還是可以再活15年?沒有人敢往下問,沉默對視著,他們開始覺得害怕,因為下個月就是仕邦15的歲生日。 這時候銀幣又動了起來,遠比剛才的速度還要再快上許多,幾乎瘋狂的在兩個字之間不斷移動。 「去……死……」美君兩眼發直的盯著八卦圖文紙,像發現什麼似的驚叫著:「你們看,這銀幣一直在『去』和『死』之間移動,會不會——」 「不管了,快把錢仙請回去。」阿賢的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他本來以為自己可以掌控整個過程,可是現在情況已經遠遠超乎預期。 大家聽他這麼說,立刻開口大聲的唸著咒語,「錢仙,錢仙,請回去。錢仙,錢仙,請回去。」 沒想到銀幣卻完全不理會他們,失控的在紙上不斷繞著圈,而且力氣越來越大,竟把他們一一彈開來,然後「砰」的一聲,居然從中裂成了兩半。 下一秒,只見教室角落的四根蠟燭全數熄滅,接著淒厲的慘叫劃破寧靜的夜空。 第一章 厲鬼咒 「我可以做得很好,我會是個很棒的老師,宋嵐,要加油喔!」 宋嵐站在門口看著寫「二年九班」字樣的班牌為自己加油打氣,她在大學時修完了教育學程,今天是她來實習培訓的第一天。 深呼吸數次後,宋嵐慢慢地轉動門把,就在打開門的同時,她看見一個女學生站在門口,長長的頭髮遮住了半邊臉,雙手按在肚子上,從肢體語言推斷好像身體不舒服。 「同學妳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宋嵐看著她擔心的問,可那女學生不知是不是太過難受還是怎樣,依舊垂著頭不吭一聲。 「同學!同學!」 宋嵐又喊了幾聲,見她還是沒有半點反應,求救的朝在教室裡嬉鬧的學生們喊道:「誰是班長?能不能帶這位同學去保健室,她的臉色好難看,可能是生病了。」 她的話一說完,學生們紛紛露出驚恐的目光,表情驚駭得像是她說了什麼恐怖的話,原本的喧譁聲全部消失,教室裡安靜得只聽得見急促不安的呼吸聲。 「老師,那裡沒有人,請妳先進來吧!」良久,後排一名戴眼鏡的女學生率先打破沉寂。 看樣子她應該是班長,宋嵐感覺到她的眼神在掃過自己身畔時,好像出現一閃而過的驚懼。 「可是明明……」宋嵐有些猶豫,自己身邊分明站了個女孩子,怎麼會說沒有人呢!難道是欺負同學的新方式嗎?未免也太過分了。 正尋思該怎麼和學生們溝通,班長已經衝了過來,一把將宋嵐往講台拉,同時動作嫻熟的從講台的抽屜裡拿出一包白色的結晶物體朝門口灑去。 「啊!太可惡了!」 宋嵐耳中聽見一聲憤怒的咆哮,下一秒站在門口的女學生翻著白眼怨恨地瞪著她們,遮住容顏的頭髮因為她抬起頭的動作向兩旁滑開,露出隱藏在底下半張血淋淋的臉龐,上頭可還以見到許多白色的蛆在蠕動。 「我詛咒你們,注定的時刻一旦降臨,誰也別想活著離開!血債就要用血來償。」她仰頭瘋狂的笑著,刺耳而尖銳的聲音讓人耳膜發疼,宋嵐終於知道學生們說「沒有人」的意思,因為那是個鬼,而且是個充滿怨恨的厲鬼! 「你、你們全都看得見?」宋嵐轉頭望向未來即將和她相處一年的學生們,語調有些顫抖。雖然他們的處理模式看來已經很熟練,她還是忍不住想確認,畢竟一、兩個人看見鬼是偶然,可若是一群人都看見就不太正常了。 學生們沉默的互看一眼後緩緩點頭,這情形已經持續長達三個月的時間了,一開始他們還試著向學校或家長求助,卻被指責為「傳播不實謠言」而受到各方的關注。所以他們決定表面上當個聽話的乖孩子,不再提起任何關於「鬼」的事,然後私下尋求自救的方法,剛才班長所灑的鹽,就是他們模仿日本靈異節目上那些所謂的靈學大師的處理方式。 可那鬼似乎對鹽逐漸產生了抗體,剛開始她只敢站在樓梯口,可最近越來越靠近教室,說不定哪天就登堂入室了。 「可你們……該怎麼說?好、好像認識她!」普通人就算是見鬼,也不至於害怕成這樣,除非這個「鬼」根本就是自己認識的人。 這話一出口,就像投了顆炸彈似的,全班同學頓時抱在一起哭成一團,口中喃喃低語,不時用試探的眼神打量著宋嵐。 這些孩子不信任大人,從他們的表情她可以清楚的感覺出學生對她的排斥,但這個問題她非問不可,因為連她都看到了! 宋嵐是宋家人中唯一看不到鬼的「異類」,可一旦她見鬼,就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那個地方的磁場極度惡劣,二是那鬼會對她造成傷害。 「我們當然認識她,」左前方一個瘦瘦小小的男學生說:「她本來也是我們班的學生呀!」 原來那女鬼的名字叫黎月芬,是當地撿破爛婆婆的孫女,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就去世了,因為老人家不會照顧孩子,所以她身上總是散發著一股難聞的異味,制服也像鹹菜似的皺成一團,所以同學都不喜歡接近她,甚至有意無意地排擠她,還給她取了個外號叫臭妹。儘管她心裡很難過,但仍然努力的對同學露出微笑,希望有一天能夠獲得大家的認同。 不過一年前放暑假前,她被幾個頑皮的同學反鎖在體育器材室裡,她想從氣窗爬出去,結果不幸失足摔下來,撞到頭死了,本來在她死後,班上同學都沒有人看過黎月芬的鬼魂出現,可自從三個月前有人在學校玩錢仙發生意外後,他們就每天都會看到黎月芬的鬼魂在教室附近飄來飄去,還不時對他們發出詭異的笑聲和詛咒,有些人因為受不了,而陸陸續續轉學了。 問到這裡,宋嵐也不好繼續再談下去,學校畢竟是唸書的地方,一不小心可能就會被校方冠上怪力亂神的罪名,更何況學生們對這件事相當敏感,萬一處理不好容易造成反效果,影響她和學生的相處。 只是她還是有些納悶,如果黎月芬有那麼大的怨氣,為什麼不在死後就回來報仇,而要等到三個月前?還是那些玩錢仙的學生真的召喚出什麼惡靈? 宋嵐的思緒頓時陷入一團混亂,沒想到開學第一天就遇到靈異事件,讓她把原本準備好的課程內容都給忘得一乾二淨了,幸好之前的老師有留下一些講義,她就在簡單自我介紹完後,打著預習的名義要學生們自習。 整堂課下來,除了一開始的小插曲外,倒還稱得上順利,只是門口女鬼那緊迫盯人的眼神看得她很不舒服,感覺身上冷颼颼的,明明是大熱天,身子卻越來越冷,全身像是跌入了冰窖,充滿著刻骨的寒意。 好不容易等到下課,她幾乎是飛也似的逃離女鬼的注目,可來到樓梯口時,竟碰上一個約八歲的孩子沒頭沒腦地朝她撞過來,宋嵐還在納悶怎麼這裡會出現小學生,那孩子便已經從她身上穿了過去,她這才注意到對方根本沒有影子,原來也是個鬼。 本來人和鬼是存在於同一個空間裡的,偶爾也曾聽過沒有陰陽眼的人看見鬼的特例,更何況她的體質已經很不容易見到鬼了,可自從踏進陵陽國中後,短短不到兩個小時,她已經見到了兩隻鬼。而且周圍的氣息正以奇怪的型態扭曲,像是個巨大負面磁鐵將附近的惡意都聚集過來,校內的植物受到影響好似被奪走生氣快速枯萎,老師和學生身上也纏繞著黑色的氣體,可見這裡的磁場實在是糟到了極點,就連白天會看到鬼也見怪不怪了。 宋嵐回想起前幾天陪奶奶回老家打掃的時候,奶奶硬是拉著她朝宗祠的祖先牌位拜了幾下,沒想到牌位竟突然倒了下去,當時奶奶嚇得臉色都白了,莫非就是在提醒她要提高警覺嗎? 手探入領口,用力的握緊掛在頸上護身的八卦項鍊,但願不要發生任何危害學生的事情才好。 *** 「宋老師、宋嵐老師。」 宋嵐走著走著,聽見身後傳來叫喚聲,轉頭一看原來是隔壁班的李老師,她手上拿著點名板,正快步的朝自己走來。 李老師,全名李碧霞,在這所學校已經任教三十幾年了,個性嚴謹,總是穿著黑色套裝,梳著整齊的包頭,聽說校園裡常常可以看見她穿著高跟鞋追著學生跑的景象,可以說是這間學校裡的「特產」。 「李老師您好,請問有什麼事嗎?」宋嵐微笑著詢問她,盡量展現出自己的善意,不過她對掛在李老師肩膀上那血淋淋的小嬰兒很感冒就是了。 她記得之前來試教時,李老師曾在閒聊時提過,她年輕懷孕的時候出過一次很嚴重的車禍,不旦流產了,還從此失去生育能力,可是之前見面她都還沒有看見這嬰兒的鬼魂,不過才過了一個暑假,這間學校的磁場怎麼會突然間惡化得如此嚴重? 「一起用餐吧!今天只有半天課,老師下午可以不必一直待在辦公室。」李老師也沒理會宋嵐答不答應,攬住她的手臂就往外走。 「可是我……」有些訝異於李老師強勢的作風,宋嵐頻頻回頭看往辦公室的方向。嗚嗚……她的學生記錄本還沒有整理,估計明天得要很早出門了。 李老師走得很急,就像背後有什麼東西在追趕她似的,沿途宋嵐又看見不少鬼魂從她們身旁飄過,而李老師都非常精準的在撞上前一刻閃開,讓她強烈懷疑李老師是不是也能看見這些鬼魂。 好不容易走出學校,李老師拉著她走進對面的春水堂,吵雜的人聲沖淡了方才學校中鬼影幢幢的森冷。 點好餐後,她們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因為那個地方較為安靜,宋嵐不會天真的以為李老師只是要找她吃頓飯而已。 「坦白說,我希望妳能夠辭職,妳班上的學生應該都已經跟妳說了吧!有鬼的那件事。」果然,兩人才坐下,李老師就單刀直入的切進主題,雖已有心理準備,宋嵐仍是一陣支吾,不曉得該怎麼回答,那些孩子說過校方並不願意承認有鬼,她也不想因此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天呀!妳是說這事情是真的?我還以為那只是學生間無聊的謠傳呢!」沉默幾秒,宋嵐選擇裝傻用誇張的語氣回應。 「那都是真的,如果妳不願意辭職,我只能希望妳不要在學生面前提起。」李老師往周圍看了一下,像是在確認附近都沒有同事後才壓低音量道:「不只是妳們班上的學生,就連一些老師也看得到,學校裡到處都是鬼,而且這一年來還陸續有幾名學生失蹤了。」 「那你們為什麼不想辦法處理呢?」宋嵐皺眉問道,「至少請個專業人士來看看是怎麼回事。」繼續拖下去,對全校師生都沒有好處。 「老校長不肯點頭,誰有辦法呢!」李老師忍不住搖頭嘆氣,將手放在宋嵐的手背上,「宋老師妳要記住,鬼神之說在我們學校裡是大忌,妳絕對不可以和學生一起起鬨,否則妳的實習成績就完了。」 「謝謝妳的忠告,可是如果放任這情況繼續下去,事情會變得越來越糟糕。」宋嵐從窗戶往學校的方向看去,明明是大白天,可整個校地都被一片深色的陰影籠罩住,看來十分的詭異、陰森。 「這也沒辦法,誰叫我們都不是能下決定的人。」李老師的表情看起來相當無奈,當權者往往有自己的考量,不是他們這些負責執行的小人物可以理解的。 「但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呀!至少可以問問看那些玩錢仙的學生,當晚究竟出了什麼事!」宋嵐不死心的說,什麼都不做實在不像她的個性,最起碼也要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妳當我們都沒試過嗎?」李老師又是一聲長嘆,「不管是學生、老師還是警察,只要有人詢問那件事,都會發生意外,大家為了自保,沒有人敢再提起了。」 「可是對必須每天面對的學生來說,這樣的處理方式未免太消極了!」學生每天都得面對飄盪的鬼魂,該怎麼定下心來學習呢? 「宋老師這不是妳的問題,而是學生們必須自己面對的課題,當他們決定欺負同學的時候,就該想到凡事都要付出代價。」李老師的話聽來冷漠卻一針見血,宋嵐一時間陷入沉默,如果顏偉在的話,恐怕也會說出同樣的話。 「老師的工作是幫助學生成長,而不是代替他們解決所有的問題,就算黎月芬的鬼魂今天沒有回來,同樣的錯誤只要存在一天,類似的情況他們早晚還是會遇上的。」人生在世,既然有犯錯的膽量,就要有勇於承擔的勇氣。 李老師的話讓場面頓時顯得嚴肅,宋嵐有些尷尬,不知該接什麼話題才好,幸好此時服務生送來了午餐,才不至於讓氣氛太過僵硬,這頓飯雖不到食不下嚥的地步,但也讓她吃得辛苦萬分就是了。 午餐結束後,兩人漫步走回學校,或許是方才意見相左,誰都沒有先開口的打算。 就在兩人快走到校門口時,忽然,宋嵐感受到附近似乎有一絲惡意的波動傳來,她抬頭正要向附近張望,就見到一輛砂石車以超乎尋常的高速直直朝她們衝過來。 宋嵐看著那輛飛快接近的砂石車,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她很清楚應該要趕快跑開,可雙腿不知為何偏偏無法移動,她彎腰一看,原來有無數隻乾枯的手臂緊緊攀住她和李老師的小腿,限制住她們的行動。 宋嵐努力想抽回腿,可卻擺脫不了鬼手的糾纏,眼看車子已經近到剩下一公尺的距離時,李老師不知從哪生出力氣,使勁將她往一旁推去,宋嵐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下一秒,李老師整個人已經被高速撞得飛了出去。 「李老師!」 宋嵐掙扎的爬起身往她墜地的方向衝去,不久前還在嚴厲指導她的人,此刻就像破爛的布娃娃癱倒在地上,滿地都是刺眼的鮮紅,她伸手輕搖著對方,卻感覺不到半點生氣。 抬起頭,宋嵐氣憤的往砂石車駕駛座瞪去,但只一眼她就呆住了,駕駛座上坐的不是人,而是一具穿著工作服的白色骷髏,骷髏的表面上爬滿了數以百計的蟑螂,牠們正拍動著翅膀,發出恐怖的聲音。 骷髏駕駛極為僵硬的轉動脖子,嘴角骨頭陰邪的拉動,朝宋嵐露出一個扭曲且詭異至極的表情,然後凝視著她將食指擱在唇上,比了一個「噓」的動作後,瞬間消失不見,現場只剩宋嵐、李老師的屍體和空無一人的砂石車。 宋嵐頓時感覺一陣天旋地轉,一口氣提不上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第二章 不存在的凶手 宋嵐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保健室的病床上,四周圍著保健護士、學校同事還有數名警察,好幾雙眼睛同時盯著她,每個人都想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但她卻猶豫了,該怎麼說?說出來會有人相信嗎? 如果她說是鬼開著砂石車把李老師給撞死了,應該會立刻被送進精神病院吧?對於沒有親身體驗過的事,人類的接受度往往是零。 目光掃過眼前的一張張面孔,宋嵐最終選擇了說謊,她聲稱砂石車不知為何從斜坡上滑了下來,李老師的高跟鞋被柏油路上的坑洞卡住閃躲不及,才會被撞到。 警方懷疑的看著宋嵐,顯然沒辦法接受她的說詞,從現場殘留的輪胎痕跡來看,對方分明是踩足油門故意撞向她們,而且如果只是像車主忘了拉手煞車之類的簡單意外,是不可能把人撞飛的,當然他們也不至於把宋嵐當成這起命案的凶手,頂多就是認為她對案發過程有所隱瞞罷了。 宋嵐看他們的表情就猜到這些警察在想什麼,但她是絕對不會也不能把自己看到的景象說出來,想想看,要是有人跟她說是鬼開車把人撞死的,恐怕她自己也不會相信。 警方不死心的又問了她一些問題,為了不讓先前的謊言被戳破,宋嵐大多數都保持沉默,可一番人海戰術輪流攻勢的結果,讓她的腦袋開始缺氧,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不好意思,請問警方的偵訊還沒有結束嗎?」就在宋嵐覺得自己要二度暈厥前,一道天籟似的救贖嗓音響起,顏偉戴著墨鏡,雙手插在褲袋裡,大搖大擺走向宋嵐的病床,那語氣與其說是確認警方的工作進度,不如說是在提醒對方加快動作。 「這人是誰,怎麼可以直接闖進來?」 「是顏法醫呀!你不認識嗎?」 「就是那個據說可以和鬼魂溝通,半年之內就協助警方破了十五起命案的傳奇人物。」 幾名資深員警小聲的宣傳著關於顏偉的傳說,其他年輕員警聽他們這麼說,紛紛露出崇拜的神色,主動退了幾步讓出路來。 宋嵐瞧著眼前宛如摩西過紅海的奇景,再一次認為顏偉當年力排眾議、決定從事法醫這行是正確的抉擇,光看那些員警崇拜的目光,就可以知道他在工作表現上有多麼出色。 「顏法醫今天怎麼有空來呢?」小組長一看見他,眼睛都亮了起來,只要有顏偉在,無論是多麼詭異的結案報告,長官都不會多說什麼了。 「聽說這案子有點奇怪,我就順路過來看看,」顏偉摘下墨鏡放進上衣口袋裡淡淡的說,接著伸手朝宋嵐一指,「順便來接我女朋友去吃晚飯。」 「原來宋小姐是你女朋友呀!可是——」聞言,小組長的表情有些為難,「偵訊才進行到一半,宋小姐又是在場唯一的目擊證人,可能還需要再花一點點時間。」 「已經沒有偵訊的必要了。」顏偉用平淡的語氣說出讓人驚愕的話語,「因為這起案件的凶手,不.是.人!」 話一出口,在場所有人除了早已習慣他驚人之舉的宋嵐外,都當場停格,他們全部瞪大了眼,彷彿顏偉剛剛說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這位先生請不要怪力亂神,會對本校聲譽造成不當的影響。」校長看起來有點緊張,語氣也嚴厲許多。 「我說的是事實,請不要懷疑我的專業能力。」顏偉冷冷的開口,看似溫和的口氣隱含十足的殺傷力,宋嵐看見校長微禿的前額冒出一顆顆汗珠。「我再重複一次,這起案件的凶手不是人,煩請各位警界同仁盡快改變偵查方向,以免浪費納稅人的血汗錢。」 「等等!」一旁的訓導主任忍不住開口道:「我不知道你是哪位大人物,但是你隨隨便便跑進來說什麼凶手不是人,難不成凶手是鬼嗎?你這種說法會讓人以為我們學校附近鬧鬼!」 「不好意思這位先生,敢問你哪隻耳朵聽到我說凶手是鬼了?」顏偉用小指掏了掏耳朵,臉部肌肉抽動了幾下,口氣也犀利起來,「我說的是『凶手不是人』,可沒有提到半個鬼字。你這麼在意我的說法會讓人以為學校有鬼,難道是你們學校真的鬧鬼?」 從他踏進校區以後,不知道有多少好兄弟、好姊妹在他附近繞來繞去,幾乎都要成了鬼校,那濃烈的負面磁場只要八字較輕的人都可以感覺到,校方人士不想辦法解決,卻計較他對案情的說法,豈不是好笑。 「鬧鬼」兩個字像一顆威力強大的炸彈,震得校方人員各個灰頭土臉,一句話也接不上,尤其是校長,臉色更是一陣青一陣白,兩顆眼珠子凸得像金魚似的,配上那不斷開闔的嘴唇,實在是說不出的滑稽。 「不好意思方警官,人我可以帶走了嗎?」顏偉不理會校方人員精采的變臉戲碼,轉頭看向小組長,他可沒有忘記自己來此的目的。 「但是案情……」被喚做方警官的小組長不知該怎麼辦,深知他個性的員警都清楚,顏偉既然說凶手不是人,那繼續詢問也沒有問,可對學校這方面總得要有個說法呀! 「我說你們,還是快找個技工去檢查一下煞車吧!」顏偉頭疼地揉揉太陽穴,邊扶起宋嵐往外走邊回頭建議,「如果是故障意外的話,凶手當然就不是人呀!」真不知這些木頭腦袋是怎麼想的!硬要把案情和靈異事件扯在一起的,可不是他喔! 「糟糕,我又忘記派人檢查煞車呀!」話音剛落,就見小組長用力敲著自己腦袋跳了起來,一副想撞牆的模樣讓宋嵐看了直覺想笑。 顏偉瞥了眼現場突來的慌亂不斷搖頭,真不知這位方警官怎麼升上組長的,看他大事都做得還不錯,怎麼老是在一些小細節上犯糊塗,認識這麼多年了,還是和以前一樣。 順著原路走出校園,路上許多不知死活的鬼魂似乎被顏偉身上充沛的靈力所吸引,繞著兩人直打轉,顏偉雙眉不悅的糾成一團,步伐也跟著越走越快,宋嵐小跑步地跟在他身後,有好幾次都差點摔倒。 可儘管手腕被握得發疼,她卻連一句抗議的話也不敢說,因為四周陰沉的氣息已經讓顏偉煩得幾乎要抓狂了,宋嵐發誓她看見顏偉額上的青筋似乎正在抽動。 *** 「你真厲害耶!那些警察根本不敢反駁你的話。」一上車宋嵐立刻拉住顏偉的手臂討好的說,努力擠出諂媚的笑容,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那有什麼用,我女朋友可不聽我的。」顏偉默默抽回手,目光直視前方的道路,表情活像毛坑裡的石塊,又臭又硬。 宋嵐垂下頭心虛的吐了吐舌頭,開學前顏偉就警告過她,這所中學的氣場變得很亂,要她換一間學校實習,結果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果然,上課第一天就出事了。 「我想說自己的體質特別,應該沒那麼容易受到影響嘛!」 「妳以為自己是超人呀!被鬼附身都看不到的人,嘴硬什麼。」顏偉沒好氣的罵著,順手從前座抽屜抽出一枝艾草往她身上打去,宋嵐看見一道黑影慘叫著竄出車外,胸口氣悶的感覺頓時消失。 宋嵐納悶的看向胸口的八卦鏡道:「可是好奇怪,鏡片怎麼沒有發熱?爺爺說要是有鬼接近我,鏡片會有反應的。」 「那是在他們主動傷害妳的情況下,現在是妳自己去招惹他們。就好像一個人主動打開大門歡迎小偷,再好的防盜系統也沒用。」本來可以避開的麻煩,怎麼就偏偏要攪和進去,要不是宋奶奶打電話通知他,他還不知道宋嵐居然還是背著他偷偷跑去報到了。 「哪有那麼嚴重!我不過就是去實習一年,你到底有啥好生氣的。」宋嵐雙手扠腰不悅的回罵,本來因為自己瞞著他去學校實習,心裡有些愧疚所以不說話,可他好似罵上癮了,一直唸個不停,真是太過分了。 「我不管妳怎麼想,妳明天就把工作辭掉,反正全台灣不是只有這間學校。」他從沒見過有這麼多鬼在活人的地盤出沒,繼續待在這裡上班,早晚會和那位李老師一樣出事的,別說一年,就是一天他也不放心。 「為什麼?」宋嵐激動的大喊,這可是關係到她的實習成績,要是不去的話就要重新申請了,至少還要再多等一年的時間。 「因為那間學校裡有鬼,不是一隻、兩隻,而是一大群。」顏偉的音量也隨之提高,整個學校都被陰氣籠罩,是人都會受不了的,她是去教書不是去慢性自殺。 「怎麼可能?是、是你太誇張了!」雖然知道顏偉說的沒錯,但宋嵐寧可裝傻也不願辭職。 顏偉猛然將車頭轉至路邊,用力踩了煞車,熄火,轉頭惡狠的瞪著她,「妳還說謊,妳敢發誓妳在學校裡一隻鬼都沒看見?!要是真的什麼都看不見,妳就該用更肯定的語氣告訴警方那位老師是因為意外身亡的!」顏偉一眼就看出宋嵐在說謊。 「好歹我也是宋家的子孫,你就對我這麼沒信心嗎?」宋嵐不甘示弱的反問,大學的時候她也跟著解決了不少事,又不是被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什麼都要聽他的。 「妳明明知道我是擔心妳的安全!」顏偉有些挫敗的說,那種地方連他一踏進去都會感覺不舒服,再加上宋嵐居然見鬼了,說什麼他也不放心。 「那給我一週的時間,如果一週內改善不了,我、我就辭職。」宋嵐咬牙下了極大的決心。 「不行,五天。」顏偉毫不客氣的縮短日期,要不是怕宋嵐生氣,他連一分鐘也不想讓她多待。 那塊土地上籠罩著一種很奇妙的氛圍,乍看之下像是鬼氣森然,但是其中又隱隱藏著另一股薄弱氣息,像是山精魍魎之類,而且至少存在有千年以上的時間。 「太少了啦!」宋嵐立刻抗議,這人好過分,一開口就砍了兩天時間。 「要就五天,否則妳就別去。我相信妳奶奶絕對會支持我的。」顏偉就不信向來孝順的她,會忤逆最疼愛她的奶奶。 宋嵐氣結的瞅著他,自從兩人和奶奶同住在一起之後,顏偉就越來越奸詐了,明知道她絕不會反駁奶奶的話,居然還不時拿奶奶出來壓她,她氣得鼓起腮幫子,將頭撇向窗外道:「五天就五天,但是你可不許找我麻煩。」 「放心吧!我明天出國,下週一才回來,保證沒有人會妨礙妳工作的。」顏偉重新發動汽車,平靜的回應。 「出國?!你的工作需要出國嗎?」宋嵐驚愕的轉身,還因為動作太大不小心碰到顏偉的右手,方向盤打滑,差點和一旁的機車相撞。 顏偉神情微暗,快速的將方向盤轉正,宋嵐被方才的情況嚇了一跳,立刻乖乖坐正,不敢再有動作。 顏偉瞥了她一眼,很滿意她此時的乖巧,從副駕駛座前方的置物空間拿出一張報名表放到她腿上,「就是這個,妳自己看吧!」 「第五十一屆佛道論法大會,地點九華山,主辦人時清大師。」宋嵐一字一字唸道,表情隨即變得又驚又喜,「主辦人是時清呀!當年那個小師父,已經被人稱為大師了呀!真懷念——才不過幾年的時間。」 「所以我非去不可,機票都已經買好了。」時清在一個月前就已經邀請他出席,念在曾經共患難的情分上,他說什麼都要去捧場。 「那、那要是我需要幫忙怎麼辦?」雖然嘴上說得很有把握,但是要她孤軍奮戰還是會不安。 「不用擔心,妳記得方才被我取笑的那位方警官吧!如果覺得不對或是發生怪事,就向他要一枚警徽放在你們學校的孔子銅像上,可以提高銅像的正氣,加強鎮煞的功能!」顏偉想了一會兒飛快做出回應,他進校園的時候在廣場上看到一尊孔子像,那銅像散發著強烈的正氣,鬼魂都不敢輕易靠近。 「那警察為什麼要幫我?你們很熟嗎?」宋嵐眨著眼睛納悶的看著他,目光寫滿了好奇,雖然她是顏偉的女朋友,但顏偉很少提起和她認識前的事。 顏偉笑笑道:「因為我曾經救過他老婆,他承諾過我有什麼需要都會盡力幫忙的。」 「我怎麼沒聽說過,什麼時候的事?」奇怪,大學的時候他們幾乎常常碰面,可都沒聽他提起過呀! 「過去的事哪有什麼好提的。」一絲落寞快速閃過,顏偉腦中浮現一張俏麗的面容,一條早夭的生命,他那沒有能力卻想救人的表姊——顏妍。 察覺到他心境的轉變,宋嵐敏銳的不再多問,不管是再親密的人,彼此間總還是會存在一些不願被對方知道的過往。 沉默間,車子已經來到了同居的公寓門口,顏偉不放心的對她再三提醒後才將車開入地下室,自看到新聞就坐立不安的宋奶奶在看見孫女踏進大門後,一顆高懸的心這才放了下來,雙掌合十拜了幾拜,口中不斷喃喃唸著「老君保佑」。 第三章 異夢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 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 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採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曼曼。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閒。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廕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又夜鳴。 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屈原〈九歌山鬼〉) 那天晚上宋嵐作了一個夢,關於一個少女和她悲慘的愛情故事,夢中的少女哼唱著一首古老的曲調,旋律像是某首熟悉的楚辭,可她一時卻聽不清歌詞。 夢中少女斜躺在山坡地上,陽光灑在她身上散發著金色的光芒,黑髮如瀑披垂而下,兩顆深色的眸子像天空中最美麗的寶石,沐浴在光芒中的肌膚散發著健康的古銅色,修長的雙腿連結著完美動人的曲線,遮在身上的雲霞更添若隱若現的風姿,任何人只消一眼,就會被她所迷惑,然而她的氣質是那樣的純真,像是初生的稚兒,不食人間煙火。 在少女的身旁圍繞著許多動物,老虎、豹、山羊、野豬、老鷹、白兔……,甚至舉凡山中可見的生靈都靜靜依偎著她,周遭的氛圍如此清靈,彷彿可以就這樣持續到地老天荒。 但是有天少女走了,她愛上了一個男人,一個有可能成為人間王者的男人,所以她拋棄了自己心愛的山林,走入人類的世界。 但人類的世界太複雜了,不是她所能理解的,當那個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為了自己的霸業答應將她送給別人時,她腦袋只剩下一片空白,於是她召來猛獸,一夜之間,王國,滅! 回到山林之後,她抱著彩雲哭了很久,哭到不知不覺睡著了,大約五十年後,她才又被軍隊操練的聲音吵醒,一睜開眼她就愛上了領頭的將軍,她從沒有見過一雙眼睛可以像他那樣的清澈。 他們度過了五年愉快的日子,可他的皇帝看上了她,用他家族所有人的性命威脅他,他跪在地上苦苦求了她三天,她終於答應了。入宮的時候她又哭又笑,像瘋了一樣,第二天出宮後,她換來蛟龍引發洪水,皇帝的百萬雄獅頓時潰不成軍。 這場雨足足下了一個月,耗盡她大半的法力,回到山林後她在山洞裡沉眠了很長的時間,直到有天她聽見一個書生吟詩的聲音,她一時好奇跑了出去,那書生見到她,連魂都飛了,直喊她是仙女。 書生自稱「眉目如畫,玉樹林風,才高八斗,即出世也入世。」她聽了有趣,就和他論了幾句詩詞,沒想到他肚子裡還真有些墨水。從此兩人幾乎每日都會見面,吟詩作對、遊山玩水好不快活。 但某天書生沒有來,來的是他的妻子和一群凶神惡煞的家丁,他們高舉著棍子凶惡的朝她打去,口中不斷罵她是狐狸精,她一時反應不及,被打得渾身是傷,陪著她的老虎氣瘋了,衝上前去將那些人全給吞進肚子裡,他的妻子跌跌撞撞的跑回去,逢人就說山裡有吃人的妖怪。 她曾偷偷下山見過他一次,他一見到她,隨即兩眼翻白暈了過去,她見狀,低低一嘆默默離開,回到山林裡又開始睡了。 再次睡醒已經是民國初年了,這次她愛上了個很普通的年輕人,本來以為幸福終於降臨,沒想到他意外發現她不是人的祕密,不只砍了她一刀,還找了堆和尚、道士來作法。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難道半點情分都不顧嗎?」她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顯然受到極大的打擊。 「我、我是人,妳是妖怪,怎麼能在一起?!」那沒用的傢伙躲在道士的身後理直氣壯的說,卻連頭都不敢冒出來。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收了我?你怎麼可以如此無情!」那些三腳貓的功夫根本傷不了她,可他的話卻像刀子一樣一刀刀割在她的心板上,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人家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妖怪本來就不該活在人類世界,應該要永世不得超生才對。」他分明感到害怕,卻又嘴硬的說個不停,那些決絕的話語讓她臉色越來越難看,絕美的容顏扭曲變形,櫻桃小口直裂到耳際。 「好,你無情我也無義,我今天就挖出你的心,看是什麼顏色!」她話一說完,身子像陣風似的飄了出去,滿屋子的和尚、道士頓時全癱倒在地,徒留那人站在原地不住發抖。 她抿著唇冷冷一笑,五片指甲像鋒利的刀片豎起,直朝他的心窩就要刺過去,沒想到他卻突然跪了下來,不住的向她磕頭。 「求妳饒了我吧!我是一時迷了心竅,殺了我會弄髒妳的手,不、不值得的。」看他那沒用的樣子,她忽然不知自己從前究竟看上他哪一點,滿腔愛戀都沒了影,恨意頓時也消失了,幽幽一嘆後,便轉身想要離去。 沒想到他這時卻跳了下來,手上握著不曉得哪一位和尚還是道士的法器,狠狠往她背心用力刺去。 那些被請來的人雖沒什麼道行,但法器卻是真的,當場打得她差點神形具滅,她痛極、恨極,回身一爪將他的心挖了出來,紅通通的臟器在她掌心跳動著,鮮血濺得她滿頭滿臉。 她撐著幾乎要倒下的身軀,叫來豹子將她駝離這傷心地,豹子駝著她一直跑,跑過了一片汪洋,最後在杳無人煙的一處山林裡停下,她因為傷勢太重,在山上雲氣最濃的地方陷入深層睡眠,不僅如此,由於能量大量流失,就連她的外貌也變成了十幾歲女孩的模樣。 下一秒時光開始極速奔馳,原本寧靜的山林逐漸繁榮起來,周遭開始蓋起了工廠、住家、道路和學校,其中也包含了宋嵐現在在實習的國中,而且位置正好在她沉眠處的正上方。 *** 宋嵐是哭醒的,兩隻眼睛腫得像雞蛋,滿腦子都是夢中少女悲慘的愛情故事,她感覺自己似乎能體會那種一直嘗試卻又不斷被傷害的悲傷。 顏偉睡得很沉,大概是因為白日太累所以沒有被驚醒,她替他拉好棉被後,悄悄起身,走進了書房。 天還沒有亮,看看時間才凌晨三點,可是她卻意外沒有絲毫睡意,明明眼皮沉重得像是隨時要闔上,大腦卻唱反調似的一直運作著,腦中不斷浮現夢中少女哭泣的臉龐。 想起在學校中穿梭的鬼影,她的頭就開始犯疼,李老師發生意外前說得很清楚,學校裡沒有老師願意提起那件事,李老師慘死的事情,就是一個很明顯的警告。 如果不能問老師的話,該從哪裡得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宋嵐思緒一轉,想起自個兒班上的那群小蘿蔔頭,但馬上又推翻這個方案,要是所有說出來的人都會遭到攻擊,那她去問班上的學生不就會讓他們陷入危險之中嗎?不過到底有什麼辦法可以知道當天發生什麼事,又不會使人受到傷害呢? 想著想著,腦海中忽然浮現小時候和爺爺一起去抓鬼的情形,那時他們在調查一件離奇命案,可是怎麼樣都找不到願意透露情報的人,後來爺爺就在一個沒有月光的晚上,帶著她回到發現屍體的地方,當時爺爺一直看手上的錶,讓她感到很納悶。 「爺爺我們為什麼在這裡,是要等什麼人嗎?」才五歲的宋嵐好奇的拉著宋熙的衣角,在她小小的腦袋裡覺得爺爺做事總是神神祕祕的,很奇怪。 「小嵐乖,等等爺爺變魔術給妳看喔!」宋熙摸摸她的頭,指向前方拉起黃色封鎖線的區塊,「再過五分鐘,妳就會看到昨天在醫院過世的那個漂亮姊姊,從前面的樓梯走上來喔!」 「真的嗎?爺爺好厲害喔!難怪這麼多人要找爺爺幫忙。」宋嵐瞪大眼睛,伸長脖子往宋熙說的位置看去,心中滿是好奇。 過沒多久,被封鎖的樓梯口真的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一名穿著睡衣的年輕女子拿著蠟燭走了上來,那頭淺棕色的長髮和灰褐色眼睛,讓宋嵐一眼就認出對方的身分。 宋嵐用白胖胖的食指指著前方興奮的說:「爺爺你看,是前天早上躺在擔架上的姊姊耶!」 「噓!」宋熙將手指抵在她的唇上,溫柔的微笑,「小嵐,這種時刻乖孩子是不可以出聲的喔!」 宋嵐聽話的點頭,此時那女子已經走到區塊的中央,正好是她的屍體所在之處,她歪著頭打量著牆邊的書櫃,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忽然她手上的蠟燭掉到地上,雙手按住喉嚨,露出很痛苦的表情,然後臉色漸漸發青,張開的口露出半截丁香小舌。 宋熙見狀,立刻從懷中掏出一瓶牛眼淚砸了過去,水珠四散後慢慢出現一抹剛才沒看見的影像,首先是一雙雞爪似的手從女子頸項處出現,跟著手臂、身體整個緩緩浮現出來,赫然是個披頭散髮、頭上長角的白衣人,最恐怖的是她頭戴鐵環,上面插著三根蠟燭,嘴角還流下紅色的血。 那分明是非常恐怕的畫面,可小小年紀的宋嵐不但不害怕,還死命的在爺爺懷裡掙扎,想衝出去救那個漂亮姊姊。 「小嵐不可以喔!現在是在重複已經發生的事情,所以不可以妨礙。」爺爺按住她肩膀叮嚀道,宋熙那比平常都還要認真的眼神,讓小孫女乖乖的停住了動作。「而且要是貿然衝出去,可是會變成烤乳豬的喔!」 「烤乳豬?」最後三個字讓宋嵐抬起頭狐疑的看著他,小臉揪成一團,很困惑的樣子。 「就像這樣。」宋熙神祕一笑後變出一隻紙鶴攤在手心上,只見他唸動咒語,紙鶴便歪歪斜斜的朝前方飛了出去,可才到女子周圍一公尺的範圍,就自動燒了起來,沒兩三下就連渣都不剩。 「好可怕!小嵐怕怕!」宋嵐愣了下,轉頭躲進宋熙懷裡嗚嗚哭了起來。 宋熙將她高高抱了起來,讓她清楚看見整個空間的變化,「小嵐你要記住,這叫做殘留記憶,是人類殘存在自然界中的軌跡,就像是錄影帶一樣,會在發生的時間重複播放,但是只有在沒有月亮的晚上才能看見。而且因為時間帶不同的緣故,會在周圍產生所謂的扭曲空間,如果我們小嵐在這時候靠得太近,就會像剛剛的紙鶴一樣燒起來喔!」 將意識從回憶中抽回,宋嵐的心裡已經有了初步的計劃,比較麻煩的是她不知道學生是在哪間教室玩錢仙的? 「不知道新聞有沒有相關的訊息?」宋嵐縮在沙發上自言自語,隱約有印象大概兩週前顏偉好像曾經看到一篇學生發生意外的新聞報導,據說地點就在他們學校,可是當時她忙於整理實習資料,所以沒有認真聽。 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宋嵐坐到書桌前打開電腦,上網搜尋相關新聞,十幾頁類似的網頁陸續跑了出來,宋嵐捺著性子一頁一頁的檢閱,就在她覺得眼睛痠澀得再也無法對焦時,總算在某家報社的電子報上看到符合她需求的文章。 那則新聞被排在社會版的最下面,標題寫著:國中生夜半翻牆入校玩錢仙集體中邪。 宋嵐點開內容,仔細看著—— xx中學五名男女學生,於本月十四號晚間十一點翻牆進入學校二年九班教室玩錢仙,過程中發生不明事件,帶頭的蔡賢13歲當場死亡、張仕邦14歲昏迷不醒、李明傑15歲重傷、方美君13歲精神錯亂;唯一情況較為穩定的李佩甄13歲,因打擊過大而失去記憶,警方正進一步追查中……。 「時間是半夜十一點,那就是子時了,地點在二年九班教室……」宋嵐邊唸邊整理資料,同時將幾個重要資訊記在筆記本上,驀地她瞪大眼睛,二年九班教室不就是她授課的班級嗎?一瞬間,腦中好像閃過了什麼細微的線索,但她卻無法抓住。 又過了些時間,或許是因為太累了,宋嵐在不知不覺間趴在桌上睡著了,這次半夢半醒中,她好像看見一隻長有九顆頭的大鳥,每顆頭都是一張絕世美女的面孔,牠的身上則是像彩虹般鮮豔的美麗羽毛,那九顆頭低聲哀鳴啾啾,眼中落下晶瑩剔透的淚水。 第四章 鳳凰圖騰 「鈴!您有電話!您有電話!」 宋嵐在半睡半醒之間被手機鈴聲給驚醒,匆忙起身的時候不小心撞到膝蓋,疼得差點飆淚,好不容易拿過電話一看,是組陌生的號碼。 「喂!我是宋嵐,請問哪位?」宋嵐客套的詢問對方的身分,心裡暗暗有些盤算,她的手機號碼向來不給外人,說不定是詐騙集團。 「宋老師快來呀!妳班上的學生被發現吊死在廁所裡。」教務主任焦急的聲音從話筒的另一頭傳來,宋嵐臉色頓時慘白,倉促換好衣服,皮包一提就往門口衝去。 站在門邊的宋奶奶看她狼狽的模樣,滿是皺紋的老臉微微一沉道:「小嵐妳跑這麼急是怎麼回事,不先用過早餐再上班嗎?阿偉出門前叫我提醒妳生活作息要規律呀!」 「奶奶不好意思,學校出了點事,我要先走了。」宋嵐充滿歉意的看了滿臉擔憂的老人家一眼,腳上的動作卻沒停下來。 「唉,怎麼這個性和妳爺爺倒像個十足十呢!一樣都不聽話。」宋奶奶看著孫女跳上機車的背影直搖頭,轉頭望向身後刻有宋熙名字的神主牌位,手指輕輕撫過本頭上的刻紋,「老頭子你可要保佑咱們的寶貝孫女,千萬別出什麼大事呀!」 宋奶奶的話一說完,香爐的線香晃動了幾下,好似在回應她,接著供在神桌上的五色石忽然彈了起來,飛了出去,在宋嵐頭頂繞了兩圈後,竄入她的掌心。 看見那顆石頭,宋嵐稍稍愣了一下,那是他們家代代供奉的女媧石,據先人的說法是女媧娘娘補天時所遺留下來的,能洗去山精野怪身上沾染的邪氣,她轉頭狐疑地看了奶奶一眼,在老人家堅持的目光下,乖乖地將女媧石放進了胸前的口袋。 宋嵐趕到學校的時候,時間是六點十五分。天色已經大亮,可以見到一些早起的人在校園中跑步,多半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或是退休教師,絕大多數的學生們此時尚在沉沉的睡夢中,如果夠幸運的話,就可以不用見到同學的屍體。 廁所附近被警察用封鎖線圍了起來,帶頭的還是那個方組長,宋嵐看了一眼他的名牌,方偉辰,很不錯的名字。 宋嵐往前走幾步,幾個員警正忙碌地收拾各種器具,學生的屍體就掛在門板上,身體扭曲的角度簡直超越了人體的極限,瞪大的眼睛寫滿恐懼,臉上卻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協調中有著說不出的詭異。 只一眼,宋嵐就認出屍體就是那個昨天說認識女鬼的瘦小男生,她沒有想到才經過一晚,原本還活碰亂跳的人,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宋老師妳來了!」正在蒐集資料的方偉辰抬頭正好看見她,交代手下的人繼續採證後,朝她走了過來,或許是因為他和顏偉認識,宋嵐對他下意識多了幾分信任。 宋嵐禮貌的對他點頭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屍體是誰發現的?死因已經確定了嗎?」 「今天早上學校的護士康小姐經過男生廁所時,聽見裡面有人在喊救命,她跑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這孩子的身體詭異的扭曲,口中還發出咕嚕嚕的怪聲,好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箝制住,她因為太害怕,不敢貿然上前查看學生的情況,只好先跑去找警衛,等警衛陪同她回來後,學生就變成我們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了。」方偉辰將筆錄的內容一字不漏地告訴她。 「可這種筆錄不能往上呈報吧!」她可沒有忘記顏偉每次交檢察報告前,都會煩惱好幾天呢! 方偉辰深吸口氣道:「當然不行,事實上我們對外公佈的初步死因是自殺。」 「自殺?」宋嵐有些訝異的挑了挑細眉,「我不認為外界會認可警方的說法,你知道的,有點、呃……勉強。」 方偉辰將她拉到角落,盡可能壓低音量解釋:「我們已經有鑑識人員勘查過,也完成拍照取證,基本上還是採納了護士小姐的證詞。但考慮到學校對外的立場問題,還有為了方便我們查案,所以只能暫時宣佈是自殺,希望宋老師能夠協助我們做好死者家長與相關學生的輔導工作。」 「我知道了。」宋嵐吁了口氣道,「為了避免影響學校教學和學生的心理狀況,我會盡力和警方配合。」 「那就先謝謝宋老師了。」 「應該的。」宋嵐嚴肅地點點頭,「倒是得麻煩您盡早破案,想辦法抓出凶手,否則我還真有點害怕呢!」 「破案本來就是警方的工作。」方偉辰點頭,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開口,「宋老師,請問貴校有什麼代表性圖騰嗎?」 「圖騰?什麼意思?」宋嵐困惑的搖頭,在學校給她的相關資料中,似乎沒有見過這種東西,而且這所國中似乎連校徽都沒有。 「那妳以前可有見過這種圖案?」方偉辰領她來到屍體下方,白色的磁磚上繪著一隻長相獨特的生物,有五彩花紋,同時具有雞頭、燕頷、蛇頸、龜背、魚尾。 「如果我沒認錯的話,這是久遠以前的民族圖騰,似乎是春秋戰國時代楚國的圖騰。」宋嵐看著那圖案說,「楚國人崇尚火,認為他們的祖先祝融是火神兼雷神,漢代《白虎通》說,祝融『其精為鳥,離為鸞。』《卞鴉.絳鳥》注曰:『鳳凰屬也。』可見,祝融也是鳳的化身。 「我想這圖案應該是一隻鳳凰。楚國的位置是在中國南方,我們學校是在台灣,所以應該不是我們學校的圖騰。其次,姑且不論死者是否有相關的知識,就算是要在死前留下什麼訊息,應該也沒有時間畫出如此繁複的圖案,所以我猜可能是凶手留下的記號。第三,從凶手畫出這圖案猜測,對方若不是具有相當程度的歷史或國學知識,就是有類似的出生背景。」 宋嵐一番話說得方偉辰目瞪口呆,看不出眼前這文文弱弱的女老師的推論,居然不輸給他們的鑑識人員。 「請問我說錯了嗎?」宋嵐見他不說話,尷尬的反問,該不會是因為牽扯到她中文系的範圍,說了不該說的東西吧! 「不,非常感謝妳的推論,提供我很有趣的線索。」方偉辰饒富興趣的地說,從口袋中挑出筆記本快速地將宋嵐的推理記下來。 「再請教妳一件事,妳覺得康小姐做人可靠嗎?」 宋嵐面露難色,沉吟了半晌,才緩緩地說:「我只是個新來的實習老師,沒什麼立場評斷她。但我想她還沒笨到自己殺了人,還編一個靈異死亡的情況來欺騙警察。」 「但也存有疑問對吧!」方偉辰道破宋嵐的心思,如果康璃真的目睹神祕力量殺人的現場,為什麼她卻可以平安無事呢? 宋嵐笑了笑沒有回答,轉頭望向其他地方,有些疑問不適合說出口,沉默也是一種說話的藝術。 *** 這時候學校的鐘聲敲響了幾下,陸陸續續開始有學生到學校了,方偉辰看了眼手錶,七點十分,學生很快就會全部到校了。 「取證工作都做完了嗎?」方偉辰踱回自己組員的身旁問。 「都完成了。」一聽見自家老大的聲音,幾個員警迅速的回應,別看方偉辰平時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一旦牽扯到工作,可是半點含糊不得。 方偉辰點點頭,彎下身在附近再次檢察一遍,其實在宋嵐來之前他已經前後看過三次以上,可他深知自己迷糊的個性,寧可不嫌煩地多確認幾次,也不想再因為自己的疏忽造成案情上的缺失。 所有員警耐心的在旁邊又等了約十多分鐘後,總算看到方偉辰放棄的站起身,在聽見他說出「收隊了」三個字時,紛紛露出解脫的神情。 見他們打算離去,宋嵐趕忙上前問道:「方組長,這屍體……。」 「瞧我這記性。」方偉辰尷尬的敲了下頭,朝身後的員警使了個眼色,兩名高壯的男警快步上前,熟練的想卸下屍體。 就在他們的手碰觸到屍體的同時,怪事也跟著發生,應該已經死亡的屍體居然動了起來,就像**縱的木偶飄浮在空中,同時發出類似嬰兒的啼哭聲。 那兩名員警嚇呆了,傻愣在原地,忽然,那屍體的指甲尖端發出銀白色的光澤,跟著一下增長了十多公分,然後上下快速滑動,在他們臉上留下數道血痕。 「啊!我的臉好痛——」 「痛死我了,好像有蟲子在臉上鑽一樣!」 兩名身材壯碩的男子痛得在地上打滾,雙手掩住臉部,不停發出讓人驚心的慘叫聲。 方偉辰的表情瞬間充滿警戒,這些員警都是受過嚴格訓練的,對疼痛的忍耐度遠遠高於普通人,可現在竟然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若不是屍體指甲鋒利,就是可能藏有其他物質。 其他員警小心的將他們扶到一旁,隨行法醫也幫忙取來冰枕讓他們冰敷傷口,就在他們將手從臉上移開的瞬間,在場的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前後不過一分多鐘的時間,被抓傷的傷口已經潰爛發濃,甚至流出綠色的液體。 「是屍毒!」宋嵐小聲提醒方偉辰,但心裡也著實納悶著,她曾聽顏偉提過屍體死後產生毒素的原因。所有動物死後都會產生屍毒沒錯,但要產生如此厲害的屍毒,前提必須是死者在生前曾受到過極度驚嚇,到底他死前見到了什麼? 在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在傷患身上時,那屍體還在不住晃動著,有不少員警企圖想要上前將屍體解下,卻都差點遭遇和那兩人同樣的下場。 「所有人都先別過去。」方偉辰連忙先制止手下的動作,他可不希望等會自個兒的下屬都成了傷兵,這樣對上頭可就不好交代了。 宋嵐抬起頭,若有所思的盯著那具屍體,直覺告訴她,屍體透著一絲古怪,她細細端詳片刻後,發現空中好似有無數細絲狀的白色反光。 「方組長,能不能請你的屬下退出去,將門給關上,燈也順便熄滅。」宋嵐皺了皺眉後提出要求,方偉辰雖然不曉得她想做什麼,還是領首表示同意。 「所有人出去,將門關上、熄燈。」轉頭下達指令,關上的門板將陽光隔絕在外,整個空間頓時陷入黑暗,昏茫中方偉辰和宋嵐同時清楚的看見無數根近乎透明的白色絲線纏繞在屍體周身,簡直像是傀儡戲裡用來控制木偶移動的繩子。 方偉辰一見到控制屍體的「元凶」,二話不說從口袋裡取出瑞士刀,企圖割斷纏繞在屍體腳踝的絲線,沒想到刀鋒才和絲線接觸,表面就被腐蝕出一個缺口,此時察覺到他企圖的屍體,也用力朝他腦門揮動指甲,幸好他反應尚算靈敏,只削下了他一綹頭髮。 「可惡!」方偉辰恨恨咒罵,卻苦無沒有辦法靠近那具屍體,耳中聽見外面聚集的人聲越來越多,他不禁慌了,站在做父母的立場,沒有人會希望自己的孩子目睹同學的屍體,這點他自己是能夠體會的。 「警徽!你身上有警徽嗎?」宋嵐猛然想起顏偉曾說過,萬一出了什麼怪事,警徽有鎮煞的功能,雖然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能不能派上用場,但總比束手無策好。 「妳是說這個嗎?」方偉辰愣了幾秒,從口袋中取出一個徽章,徽章上是隻展翅的金黃色警鴿,徽頂正中置青天白日國徽,外繞黃色嘉禾,透著一股令人望而生敬的浩然正氣。 宋嵐一把搶過徽章,口中喃喃唸著方偉辰聽不懂的咒語,一個箭步走上前,用力的往屍體上一拍,熾熱火焰瞬間竄出,化成一隻金色大鳥,將整具屍體包覆起來。 屍體在火光中掙扎,不斷發出不知是哀號還是憤怒的吼叫,可火焰絲毫不受影響反而越燒越旺,沒有多久就沿著細絲往四周蔓延,一時間令人彷彿有身陷火海的錯覺。 「著火了!」方偉辰著急的說著,脫下外套就要衝上前滅火,宋嵐趕忙攔住他。 「不用擔心,這火不會燒起來的,這是淨化不祥之物的火焰。」宋嵐擋在前方不讓他靠近,雙眼牢牢鎖住屍體。 火焰燃燒了一會兒,只見屍體如煮熟的蝦子般拱起背,呈現一種詭異滑稽的模樣,翻白的雙眼直直瞪著他們,彷彿隨時會撲上來將他們撕碎。 方偉辰被那屍體看得渾身不舒服,索性閉上眼睛啥也不管,約莫六、七分鐘後,垂死嘶吼聲逐漸淡去,他這才悄悄睜開眼睛,卻看宋嵐已經將屍體解下,拖到廁所門邊了。 不自然的輕咳一聲後,他打開門指揮屬下進來將屍體抬走,等在外頭的員警們見方才眾人都無法解下的屍體此刻乖順的躺在地上,不約而同看向自家老大,眸中滿是欽佩,那眼神讓方偉辰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又不知該怎麼告訴他們屍體是宋嵐解下來的。 「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隨時都可以打給我。」臨走前,方偉辰掏出自己的名片遞上,員警工作培養的敏銳度,讓他預感事情不會這麼輕易就結束。 宋嵐收起名片,攤開緊握的掌心,露出裡頭的徽章道:「感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對你的警徽更有興趣。」 想起不久前的情景,方偉辰理解的點了點頭,眼看學生紛紛進入教室,也不再多說什麼,命令屬下迅速從後門撤出校園。 第五章 小試身手 儘管學校和警方極力對外保持沉默,但現在的孩子著實神通廣大,不到一節課的時間,有人在廁所被吊死的慘劇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可憐宋嵐好不容易才向上頭報備完畢,甫一進到教室,又立馬被學生們無止盡的追問,壓得她差點喘不過氣來。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下課鐘響,宋嵐幾乎是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出教室,她從來沒想過應付學生的問題會比抓鬼還來得累人,極花體力,只不過沒吃餐,肚子就餓得咕嚕嚕叫個不停。 中午時分,陵陽國中的餐廳內人潮擁擠,正是用餐高峰,宋嵐繞了兩圈才在角落找到空位。學校的餐廳是外包的自助餐,交由承包商自負盈虧,基於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飯菜自然好不到哪去,不僅價格貴,而且好吃的菜就那麼幾道,只要稍微晚來,就連個渣都沒有,只能去吃別人挑剩下的菜色,所以大部分的老師都會找機會到校外的餐廳吃飯。 好在宋嵐不挑食,反正老師在學校餐廳吃飯的費用是學校出的,她挑了幾樣新鮮的菜色嚐嚐,倒也不覺得特別厭惡,加上早餐沒吃,沒多久,餐盤中的食物就少了大半。 「沒想到宋老師會在餐廳用餐,我還以為除了我之外,大家都是外食呢!」一道清亮的聲音在宋嵐左方響起,她抬頭看去,原來是那名報案說看見學生被鬼魂殺死的小護士。 只見身材嬌小可愛的康璃穿著粉黃色上衣配白色短裙,顯得十分清爽,微笑的臉頰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一副古靈精怪的模樣,若不是之前見過面,說不定還會以為她是大學生呢! 「怎麼了嗎?康護士不也在這用餐?」宋嵐看著她不解的問,從康璃的語氣聽起來,好像她不該在餐廳用餐似的,這麼想著,她的口氣不由得帶上些許不悅。 「宋老師妳別誤會。」康璃慌忙搖了搖手解釋道:「實在是承包商做的食物太難吃了,只有有空,幾乎全部老師中午都往外跑。要不是我還欠了一堆助學貸款要繳,大概也會跟著出去了。」 「不要緊的康護士,反正以後有我陪妳。」宋嵐聽完她的解釋,不舒服的感覺馬上淡去,連忙拍著胸膛做出保證,一副義氣相挺的模樣,康璃瞧著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別康護士、康護士的叫,以後就叫我康璃吧!」康璃拉過椅子在她對面坐下,她生性向來活潑,見宋嵐似乎沒有趕人的打算,自是抓住她說個不停。 「那妳也叫我小嵐就好了。」有人主動示好,宋嵐自然也樂意接受,畢竟初到一個陌生環境,有人作伴絕對比孤零零一個人好得多了。 由於兩人年紀本就相近,加上康璃一張嘴就吱吱喳喳說個沒完,興趣廣泛,話題也多,大到天文地理歷史體育,小到梳妝打扮頭髮護理,都是她涉獵的範圍,兩人就這麼聊開了,不過嚴格說來,宋嵐大部分的時間都只是在聽而已,很難得才有機會插上個一兩句。 好不容易終於告一段落,康璃卻又換說起自己的家族史,短短的午休時間,宋嵐就已經被迫把人家的族譜都聽完了,上至祖先五代,下至她姪子姪女,宋嵐全都記得滾瓜爛熟,怕是以前考試也沒這麼認真過的。 不過正因如此,宋嵐才知道康璃之所以會一大早就在廁所看見慘案發生,是因為她放學後借住在學校的關係。康璃的家境並不是很好,還要負擔外宿的費用對她來說是很大的壓力,幸好校方高層同意讓她將保健室後面的空教室隔成小套房,一方面解決了她住的問題,一方面晚上也多一個人可以幫忙巡邏校園。 宋嵐好奇的問:「可晚上就妳一個女孩子不會怕嗎?保健室和警衛室中間還隔了一棟大樓耶!」 「不會呀!」康璃大力的搖頭,「學校到了晚上又安靜又漂亮,偶爾還會有螢火蟲,跟我們鄉下很像呢!」出身農家的她早就習慣了夜晚的寂靜,不但不怕,還有種熟悉的親切感。 「可我聽說自從有幾個學生在半夜闖進學校玩錢仙之後,就常常有阿飄出沒。」宋嵐邊說還邊朝她做了個大大的鬼臉。 「別說了。」提起這事,康璃整張臉當場垮了下來,甜美笑容變成了苦瓜,「那些小鬼也不知道弄出了什麼,害我現在晚上都躲在房間裡,根本不敢出來。而且不止我,就連警衛大叔最近也是硬撐到快天亮才去巡邏呢!」 「那不如我今晚下班留下來陪妳吧!」想到自己正愁沒有辦法可以觀看到殘留記憶,宋嵐趁機提出在學校夜宿的要求。 「太好了!那今晚我親自下廚煮晚餐請妳吃。!」有人自願留宿陪她,康璃樂得笑翻天,好似背上要長出翅膀了。 宋嵐看她孩子氣的表現,不禁跟著笑了,康璃的行為實在一點都不像個二十五歲的女人。 此時她忽然感覺桌子不住的震動,宋嵐本以為是地震,正要起身躲避時,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的手機在響,她這才想起為了不妨礙上課,她把手機轉成了振動模式。 「請問是宋老師嗎?」通話鍵一按下,就聽見另一端傳來緊張的詢問聲。 「我是宋嵐,請問你是——」或許是因為有雜音干擾,宋嵐一時間聽不出對方是誰。 「宋老師我是方組長,今天我們帶回來的那具屍體……」方偉辰停頓了下,似乎在想如何開口。 「有什麼異常嗎?」宋嵐猜測性的詢問。 「我當了六、七年警察,從沒見過這種狀況,屍體的內臟全、全都不見了!」方偉辰的尾音上提,顯然還處於震驚狀態。 「還有呢?」宋嵐冷靜的問著,方偉辰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物,只是內臟不見這種小事,應該還不至於將他嚇得連說話都有些結巴。 方偉辰深呼吸數次後才又續道:「法醫切開他的腹腔之後,從裡頭爬出了一隻差不多籃球大小的蜘蛛,那隻蜘蛛長著一張人臉,臉孔和死者一模一樣。因為顏法醫出國了,我找不到人幫忙,想到妳早上處理的方法似乎對靈異事件並不陌生,不知能不能麻煩妳抽空趕過來一趟。」 人面蜘蛛! 一個名詞迅速在宋嵐腦中閃過,她今天早上還納悶為什麼有蜘蛛絲卻沒有見到母體,沒想到居然躲進死者身體裡了。 宋嵐從隨身包包裡掏出課表,確認下午第一堂是體育課,她不需要待在教室,「我現在去警局,在我到之前,請不要讓任何人接近那隻蜘蛛。」 掛掉電話,宋嵐充滿歉意的拜託康璃替她請一個小時的假,便匆忙離開學校。 *** 宋嵐一進到警局,就見所有員警、鑑識人員包括法醫在內,全都乖乖的站在走道上,奉行宋嵐所說「遠離人面蜘蛛」的原則,而從透明玻璃望去,法醫解剖室裡一隻囂張的巨大蜘蛛張牙舞爪地炫耀勢力範圍,細到幾乎無法用肉眼看見的銀白絲線佈滿整個房間。 「宋老師妳能來真是太好了。」看到宋嵐出現,方偉辰立刻迎上前去,要是她再不來的話,沒準自己就打算拔槍進去和那隻怪物單挑了。 瞄了眼他附在槍上的大掌,宋嵐淡淡一笑道:「你不會是想萬一我沒來,你就要自己拿槍對付那隻人面蜘蛛吧!」 「怎麼可能!」內心想法被說破,方偉辰乾笑幾聲,困窘的垂下頭,右手搔了搔下巴,兩頰泛起可疑的潮紅。 「不管怎麼樣,沒有人攻擊牠真是太好了。」宋嵐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人面蜘蛛是種會吸收宿主記憶的妖怪,這意味著牠雖然外在為妖怪的形體,可卻仍保有身為人的意識和知覺;換句話說,在某方面來看,人面蜘蛛藉由吞噬宿主的肉體,繼承了對方所有的情感和意志,進而成為宿主本人 她在來的路上和顏偉通過電話,人面蜘蛛是很古老的妖怪,個性一向十分溫馴,絕大多數居住在深山之中,除非沾染上邪氣,否則極少以人類為食物,而且這種妖怪通常都是山鬼的守護者,很少單獨出現。 現代都市中,人面蜘蛛基本上已經不存在,若是遇上人面蜘蛛,絕不可以採取攻擊,因為在正常環境下,人面蜘蛛的雙眼是緊閉的,一但遭遇攻擊就會慢慢的張開,當牠眼睛完全張開時,就會變成另一種殘暴嗜殺的妖怪——絡新婦。 絡新婦也稱做「女郎蜘蛛」,最早的傳說是某位紅杏出牆的女子,被扔進裝滿毒蜘蛛的箱子裡,被咬死後,怨靈與毒蜘蛛合為一體,常出沒在森林中勾引年輕男子,取其性命。本來絡新婦的性別都是女性,但隨著時代的演變,也漸漸出現男性。 「妳不是想要進去吧?」方偉辰看著她握住門把的手,不禁嚥了口口水問,他不是懷疑宋嵐沒有收伏人面蜘蛛的能力,只是那傢伙的八隻腳就像刀鋒一般銳利,只要稍微一用力,可能就會像切豆腐似地將人切成兩半。 「等我進去之後,不管發生何事都不要理會!」 宋嵐簡單的吩咐後,便開門走了進去。房裡已經被密密麻麻的蜘蛛網盤據,彷彿一個巨大的巢穴,而那些銀絲像有生命般在震動,打算一有機會就攻擊她。 但見她雙手迅速結印,口中朗誦金光神咒:「天地玄宗,萬氣本根。廣修萬劫,證我神通。三界內外,惟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包羅天地,養育群生。受持萬遍,身有光明。三界侍衛,武帝司迎。萬神朝禮,役使雷霆。鬼妖喪膽,精怪亡形……。」 一時間宋嵐身上金光大作,刺得人幾乎無法睜眼,銀絲畏懼光中罡氣,一點一點的退開。 她看見那隻人面蜘蛛縮在天花板的屋梁瑟瑟發抖,牠還保有人的意識,所以不明白自己出了什麼事,只是對自己還有未知的一切感到害怕,宋嵐聽見牠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鞋跟與銀絲接觸,發出細微的摩擦聲響,人面蜘蛛感應到,連忙抬頭,睜開眼睛快速往前移動,八隻巨腳張牙舞爪的揮動,只要稍一使勁,宋嵐就會被劈成好幾塊,在外觀望的員警們瞪大眼睛,手紛紛按在警槍上,若不是宋嵐警告他們不准接近,恐怕早已經衝了進去。畢竟妖魔雖然可怕,但若得罪顏大法醫,更是永無止盡的夢魘。 眼看人面蜘蛛的利爪已經伸至碰到宋嵐的鼻尖,眾人無不倒抽一口冷氣,卻只聽聞她柔柔的開口道:「張文彥,你不認得我了嗎?如果殺人的話,你就真的變成妖怪了。」 乍聞熟悉的稱呼,人面蜘蛛像是觸電般,猛然停下動作,瞇起眼打量她約十多分鐘後,曾經屬於人的記憶竄進腦中,他對著面前似曾相識的面容不斷哀號著,露出萬分委屈的模樣,收回巨腳蜷曲身子,用那過於巨大的的頭顱磨蹭著宋嵐的大腿。 宋嵐盤腿席地而坐,讓人面蜘蛛的腦袋輕輕靠在自己膝上,右手愛憐的輕撫著,波光流轉間,年輕的臉龐上浮出慈愛的光輝,如同母親撫慰著受到傷害的孩子,她的左手掌中則平躺著一顆五色的小石子,石頭發出奇異的光芒,不同於金色的佛光和顏偉施展術法時的白光,是一種夾雜五種色彩的磷光。 光芒緩緩擴散充斥整間房間,恍惚間,方偉辰好像看見無數花瓣在飄動著,周遭的邪氣一掃而盡,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清香,宛如道觀中所使用的檀香,同時耳中似乎也聽見來自九天之上的曲調,輕柔如水的音符洗淨內心的煩躁與不安。 此時光芒中又發生了變化,隨著越來越刺眼的亮度,一抹淺色的影子從石頭上飄了出來,那是個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卻是蛇形的美麗女子。 只見她雙手高舉,一股暖風包圍住人面蜘蛛,人面蜘蛛緩緩閉上雙眼,環繞在身上的殺氣逐漸散去,發出回應的銀色光芒,然後一點一點慢慢縮小,最後變成一隻巴掌大小的雪白蜘蛛。 宋嵐小心地將蜘蛛捧在手心,透明人影右手輕輕一揚,一個小小的光球從蜘蛛身上飄出,跟著又是一陣光芒大作,等到強光散去,宋嵐已經走了出來,一手捧著白色蜘蛛,一手拿著那顆光球。 正當眾人還搞不清楚狀況之際,又見到兩名穿著黑色皮衣、髮色奇異的男子穿牆而入,自宋嵐手中接過那顆拇指大小的光球,隨即又消失不見。 「請問……」方偉辰看著一連串不可思議的情景,想開口又不知從何問起。 「我把人面蜘蛛吞食的靈魂和本體分隔開來,剛才陰間鬼差已經將魂魂取走,不會有問題了,麻煩你再把這隻蜘蛛的屍體燒掉。」宋嵐轉頭笑了笑,將蜘蛛放到方偉辰手上。 一干人傻愣愣的站了幾秒後,才看著自家長官手上的蜘蛛屍體,紛紛發出高分貝的尖叫。 第六章 疑雲 下午好不容易把學生送出校門,宋嵐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快散了,打了個電話告訴奶奶今晚會留宿學校後,她便提著自己的東西來到保健室門口。 康璃似乎已經等了好一段時間,一見到她,立刻微笑迎上前來,在前頭領著她繞了幾個彎後,用鑰匙打開走廊盡頭一扇不起眼的小門,房門上沒有名牌,而且油漆也明顯脫落。 「這裡本來是醫護室,以前和保健室相鄰的,後來因為沒有使用逐漸荒廢就隔開了,剛好我沒地方住,學校就配給我了。」康璃邊帶宋嵐參觀房間邊解釋。 在康璃的介紹下,宋嵐環顧整間房間。這是一間非常乾淨舒爽的小套房,標準的一房一廳一衛,客廳裡有一組沙發、茶几,還有一個小小的書櫃,房間裡並排著兩張單人床。雖然家具看起來都有些歷史,但通風良好、光線充足,給人很舒適的感覺。 幫宋嵐將東西放在沒有使用的那張床上後,康璃又帶著宋嵐回到了客廳,獻寶似地端來了兩碗餛飩麵,那是她拜託食堂大嬸借她廚房煮的,裡頭的餛飩和麵條都是她母親從老家寄來的家鄉特產。 「哇!好香。」宋嵐聞到香味口水都差點流了出來,兩人一人一碗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吃了起來,夏日的涼風從半開的窗口吹入,帶來一陣涼爽。 用餐完畢,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談著,在提到班上學生的異狀後,宋嵐忍不住納悶的問道:「為什麼學校這麼不願意提起靈異的事情,如果真有問題,還是要處理比較好吧!」 「那是因為這間學校有太多鬼故事了。」康璃聳聳肩道,「萬一那些事情被家長知道,誰還要讓孩子來這裡上課?所以校長就嚴令老師不許談論這些事。」 「可現在孩子們都見到鬼了,還能瞞多久。」宋嵐不贊同的說,這種掩耳盜鈴的做法,根本就是鴕鳥心態。 「妳知道的,我也算是學校的一員,實在不方便和妳討論這個話題,妳要是真想知道,就看看這本書吧!」康璃起身從書櫃中取出一本薄薄的書,書的上頭積滿灰塵,似乎有段時間無人翻閱,不是一般外面裝訂的書本,反倒像是手抄本。 宋嵐接過那本書舉到面前,燈光照在破舊的封面上,封皮的書名是用毛筆寫成,因為年代久遠,已有些暈開,但隱約可認出是《陵陽中學逸聞》。她感覺心跳莫名加速,手指快速翻至扉頁,上面赫然寫著:本書全部根據事實材料搜集整理。 「妳怎麼會、會有這本書?」宋嵐滿腹狐疑,康璃看起來不像是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的人。 「我搬來的時候就放在書架上了,大概是以前的人留下來的。」康璃聳聳肩道,「妳要是有興趣就拿去看吧!反正我用不到。」 宋嵐聽她這麼說,開始一頁頁看了起來,扉頁後是一篇自序—— 這是一間太過離奇的學校,存在許多被人忽略的故事,在它們之中有的是我親自考證,有的則是傳說,但是無論來源如何,我相信它們都曾真實的發生在這片土地上。一九七四年秋 一九七四年?如果記載內容屬實,說不定可以解開她心中的疑惑,宋嵐繼續往後翻,第一個故事映入眼簾——鬼魂駕駛的水泥車。 據說在學校圍牆附近的斜坡處,停有一輛廢棄的水泥車,每到半夜就會在附近繞圈,曾經有警察上前想要盤查,卻發現駕駛座上沒有人,但是方向盤卻在轉動。如果有人想爬上去將車子停下,就會看見窗戶上浮出一具爬滿蟑螂的恐怖骷髏。 根據傳言,這部水泥車是當初替學校施工廠商所留下的,負責駕駛水泥車的是有五個小孩的中年男子,他在施工期間發生意外必須截肢,可校方認為工程意外和學校沒有關係,拒絕支付醫療費用,結果他絕望之餘,在工程結束後就在水泥車上自殺,等到屍體被發現時,已經死亡超過一個星期,屍身上頭爬滿了蟑螂。 看到這裡,宋嵐回想起撞到李老師的水泥車,該不會和故事裡的是同一輛吧!可故事裡的鬼魂只是想表達自己的冤屈,並沒有殺人。 接著她再往下翻到第二篇故事——弔死詭。 每隔一年,在學校仁愛樓男生廁所前面,都會有一名學生上吊自殺,死者臉上都帶有詭異的笑容,甚至會像木偶一樣擺動身體,彷彿被人操縱一樣,而且屍身上偶爾會出現不明的絲線,化驗結果是某種蜘蛛的絲。 曾有學生揚言看過一隻巨大的蜘蛛在屋頂爬行,頭部足足有一顆籃球大小,說不定是殺人凶手。 但是校方並不承認有這種事,對外宣稱是學生抗壓性太差才會選擇自殺。 宋嵐想起那隻人面蜘蛛,心想學生看到的應該就是牠吧! ——實現願望的二年九班教室。 位於信義大樓左側的二年九班教室,窗口正對著學校後山的小丘,學生間謠傳在小丘裡住著一個仙女,只要在二年九班教室用錢仙將她召喚到現場,不管多麼離譜的願望都可以實現。 聽說很久以前,校內的學姊曾經成功過,不過幾十年來就只有那麼一次,但是真的有人在晚上爬上了小丘,看到過一個美麗的背影在月下唱歌,在她身邊圍繞許多長相奇特的動物。 看著上頭的字跡,宋嵐不禁一陣顫慄,那幾個學生召喚錢仙的教室就是二年九班教室,假設這本書的內容並非虛構,那麼很有可能是他們或其中某個人不曉得從哪裡得知了許願的事情,才會在晚上跑來學校做實驗。 宋嵐繼續往下翻閱,卻覺得這一頁似乎比其他幾頁厚了些,她舉高在燈下細看,發現原來是和後面一頁黏在一起了,於是沾了些水,小心的將兩頁分開。 裡頭黏了一張小紙條,似乎是作者特地補充的,宋嵐看了之後臉色瞬間慘白,那張紙條是根據二年九班教室這個故事補充的:召喚成功者,願望的確得以實現,但卻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勸有興趣嘗試者慎之。 下頭還有一行小字:據作者調查,當年曾參與召喚者,都在願望實現的半年內遭遇不幸。 看到這裡,宋嵐感覺衣服濕了大半,這兩天來她所遭遇的事在這本書中都有記錄,可最終引發一切事故的源頭,似乎還是在二年九班的教室。 轉頭看向房間,康璃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睡著了,她悄悄拿出隨身攜帶的手電筒和甘露水,開門溜了出去。 *** 夜晚的校園靜得有點可怕,黑森森的樹影背後好像躲著什麼,宋嵐憑著手電筒的光芒向前摸索,她對學校的位置不是很熟,有好幾次差點轉錯彎。 花了二十多分鐘的時間,宋嵐總算找到二年九班的教室,和白天吵雜的環境相比,夜晚的教室處處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量好安全距離後,宋嵐縮在教室的一角,看著牆上走動的時鐘計算著殘留記憶出現的時間,她小心翼翼避免發出丁點聲音,以免引來正在附近飄盪的鬼魂。 眼看時間逐漸逼近,宋嵐雙手十指緊握,雙眼緊盯著門口,深怕一不小心遺露了什麼重要的線索。 整點的鐘聲在夜裡清脆的響起,音波在寧靜的校園中擴散開來,宋嵐聽見一陣恍若嬰兒啼哭的聲音跟著傳來,然後她看見幾道半透明的人影從外頭偷偷摸摸的走了進來。 一、二、三、四、五,宋嵐算了下眼前的人數,不多不少正好五個人,三男兩女,應該就是她在等的殘留記憶重現,她盡可能緩慢的呼吸,不讓空間裡的軌跡受到她的氣息所干擾,以便完整呈現曾發生的事。 她看著他們將桌子並置中央,形成一個大的長方形,在中央的位置平放著一張古老的羊皮紙,那紙上繪著一些特殊圖案,宋嵐一眼就認出那是八卦、太極和一些失傳的古老圖騰,她不知道這些孩子是從哪弄來這張紙的,但上面具有大量的靈氣和淡淡的血腥味,確實很容易吸引靈體聚集。 如果只有這樣,或許不一定會成功,但宋嵐緊接著又看見帶頭的那名瘦小男生從背包中取出蠟燭,要其他四人分別放在教室的四個角落,那不是一般使用的紅色蠟燭,而是帶有不祥色彩的白蠟燭,她可以感覺到燭光點亮的瞬間,有什麼東西震動了一下,就如同沉睡的猛獸被強行喚醒。 如果她現在灑出甘露水的話,就可以看見那晚有什麼東西被吸引過來,但是那不是她要的,她要知道的是事情發生的經過。 人影正忠實地重現那晚所發生的事情,幾個孩子繞著桌子圍成一圈,他們之中一個女孩在瑟瑟發抖,看起來很害怕,不斷轉頭看向門口,宋嵐猜她應該是感受到不懷好意的鬼魂正在靠近吧! 由於女孩的關係,他們似乎起了一些爭執,吵吵鬧鬧大約十多分鐘後,她看見女孩輕咬下唇,一臉無助的模樣,因為聲音沒有被記憶下來,所以宋嵐無法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但很顯然女孩並沒有成功阻止活動繼續。 動作仍然在持續中,即使是殘留記憶的重現,宋嵐也明顯感覺到瀰漫在空氣中的惡意,那種感覺她並不陌生,是另一個世界的魂魄對於觸犯禁忌者的憤怒,焰心搖晃的陰暗處,似乎有無數蒼白的人影飄動。 憎惡的氛圍在他們將手指放在古錢上時升到了最高點,最讓宋嵐在意的是,那情感中並不僅有惡意而已,還包含了敬畏、恐懼等複雜的情緒。 你們召喚的究竟是什麼? 宋嵐看著五個淡薄人影喃喃自語,如果書上記載屬實的話,在小丘裡頭沉睡的到底是什麼? 正當她沉思之際,召喚錢仙的儀式開始了,宋嵐雖然聽不見他們的說話聲,但是從周遭強烈的波動可以感覺得出,他們朗誦的召喚內容有很大的問題。 持續約莫一分鐘左右,桌上的古錢徐徐動了起來,一開始只是緩慢移動,後來突然加快速度在桌上瘋狂轉著,宋嵐看見他們臉色變得蒼白,手足無措的對看著,同時一陣陰風從外灌入,本就有些微晃的燭光更顯微弱,好似隨時會熄滅。 宋嵐見狀,拿起甘露水迅速潑去,水珠均勻的散佈開來,讓原本看不見的影像顯露出來,從古錢上射出一條暗紅色的絲線,直直穿透敞開的窗戶連接到後山小丘,在紅線上有一股強烈的吸力不斷地將古錢往那個方向吸過去。 要是他們立刻放手的話,古錢只不過飛出去而已,偏偏他們牢記著「絕不可以鬆開手」的原則,硬是使出全身力氣死命壓在古錢上,想要讓它停下來,這一壓一吸間,原就有些脆弱的古錢漸漸出現裂痕,最終裂成了兩半。 宋嵐清楚看見其中一半從窗口掉了出去,另一半則因反作用力飛彈起來,硬生生卡進了那名矮小男生的額頭中央,鮮血沿著鼻梁往下流,形成一條紅線,乍看之下整張臉彷彿被分成了兩半。 看著這意外的一幕,兩個女生害怕的放聲尖叫,四個人爭先恐後的往外跑,可是黎月芬就站在門口,用怨毒的眼神瞪著他們,她看見一直處於驚恐狀態的女孩當場嚇暈,一個男生被用力甩到牆上,另一對男女則被掐住脖子,重複高高舉起後用力摔下的動作。 宋嵐別開眼不忍再看下去,看到這裡她總算知道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她心裡還有個小小的疑問,既然黎月芬的怨氣這麼濃烈,為什麼除了一開始意外死亡的男生之外,其他人最多重傷卻沒有死呢? 下一秒她的疑惑就解開了,一隻白皙的手臂憑空冒出來,按在黎月芬的手腕上,那動作看起來很輕卻相當有力,逼使黎月芬不得不鬆開那兩個失去意識的獵物,宋嵐看見她轉頭看向某處,眼神透露出不滿。 那隻白色的手蒼白而沒有半分血色,卻散發一股驚人的壓迫感,僅僅這麼看著,宋嵐就感覺身體竟不自覺的顫抖,直覺告訴她這手的主人才是最可怕的存在。 她想試著移動目光,看清那手臂主人的模樣,但空間殘留記憶只有記錄到那隻手出現而已,隨著景物的變換,教室又恢復最初她走進時的樣子。 冷不防一陣強光從走廊照了進來,宋嵐下意識伸出手遮擋,瞇起的視線中出現一個嬌小的人影。 「宋老師妳怎麼跑到這來了?」康璃看見她這才大大舒了口氣,她睡到半夜起來,發現宋嵐不見了,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可把她嚇壞了。 「不好意思,我想到有東西忘在教室。」 宋嵐被問得有些尷尬,倉促間隨口編了個理由,康璃也沒有多問,兩人就又一起回到小套房。 但一路上宋嵐卻發現一件很怪異的事,那些徘徊在周圍的鬼怪並不像白天一樣貼過來,而是閃得遠遠的,彷彿有什麼讓他們感到恐懼,就像她剛才在殘留記憶中感覺到的。 第七章 李佩甄 天一亮,又開始了新的一天,由於心思混亂無法熟睡的宋嵐,早早就到了教室,正當她在整裡抽屜中前任老師留下來的資料時,忽然聽到附近走廊傳來吵雜聲,她起先以為是學生在玩鬧,後來卻發現其中似乎還夾雜了些許辱罵的字眼。 「一大早的是怎麼回事?」宋嵐皺眉看了眼手錶,七點二十分,現在應該是學生的打掃時間,究竟在吵什麼? 「老師,不、不好了,外面快打起來了!」班長喘著氣從外頭衝了進來,身上的制服沾到了一些水,看起來十分狼狽。 「妳說什麼!」匆忙把抽屜關上,宋嵐急速的站了起來,「好好的怎麼會打起來呢?」 「是因、因為他們不歡迎李佩甄來學校,認為她會惹來麻煩,所以……」班長說得吞吞吐吐的,有些人認為學校發生怪事,是因為那幾個玩錢仙的同學害的,所以對她的敵意很重,甚至揚言要給她一點顏色瞧瞧。 「李佩甄?」宋嵐微微瞇起眼睛,好熟悉的名字,似乎在哪裡聽過。 「老師,她是我們班的學生,就是玩錢仙結果失憶的那一個。」班長見她面露困惑,開口提醒。 「是她!」宋嵐回想起殘留記憶中那個昏迷的女學生,腦中浮現出模糊的五官輪廓,她還以為這學生會轉學呢,沒想到居然還會回來。 班長看著她恍然大悟的表情納悶的問:「老師妳認識她嗎?可是她在發生事情後就一直請假,開學到現在也還沒來上過課,就連點名簿上她的名字也刪掉了,老師應該不知道才對呀!」 「喔!我聽李老師提過她的名字。」宋嵐彆扭地解釋著,正好走廊另一端的吵雜聲加劇,她連忙加快腳步,不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都是你們的錯,要不是你們玩什麼錢仙,學校就不會變得這麼奇怪了。」 「把掃把星趕回去!」 在他們班打掃區域附近的樓梯口,宋嵐老遠就看見幾個學生將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團團圍住,旁邊有人將一桶又一桶的水往她身上潑去,她的頭髮、制服全都濕答答的,整個人好像剛掉進水池裡。 「對不起——對不起——」女孩環住自己的身子瑟瑟發抖,口中喃喃重複著同樣的話語,雖然失去記憶的她根本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但一股強烈的愧疚感讓她不自覺一直道歉。 「道歉就有用的話,世界上早就天下太平了!」一名身材壯碩的男同學用力的踹她一腳,「我奶奶說你們喚醒了邪惡的靈魂,會把我們全部都害死,妳根本不該來學校的,滾回家去!」 「沒錯,滾回家去!」 其他人見有人起頭,膽子也大了起來,仿效那男同學的動作踢打女孩,女孩咬著牙不敢發出聲音,一旁雖有看不過去的同學想上前阻止,但都被他們粗暴的推開。 「你們現在是在做什麼!」宋嵐高喝一聲,連忙上前將團在外圈的人一一推開,把嚇傻的女孩緊緊摟進懷裡,女孩全身佈滿青紫色的瘀痕,衣服有好幾處都有明顯的破損。 「可惡!是誰去找老師的?」 「快走,不然就倒大楣了!」 「呸!算她運氣好。」 見宋嵐出面,方才還氣燄高漲認為自己在聲張正義的人潮頓時一哄而散,沒幾分鐘就跑得不見人影。 「李佩甄!妳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李佩甄!」宋嵐輕喊著她的名字,可李佩甄只是將頭埋在她懷裡啜泣著,一動也不動,宋嵐按住她肩膀,發現她肌膚的溫度高得嚇人。 好像發燒了! 念頭一閃,宋嵐慌忙將人扶了起來,她臉色發白,兩頰出現不自然的潮紅,嘴唇變成青紫色,胸口急促的起伏著。 心知情況不妙,宋嵐趕忙叫了幾個學生拿來擔架,把人抬到保健室去,一路上李佩甄雙手十指交握,口中重複唸著幾句話,宋嵐心生好奇湊近細聽,她說的似乎是:錢仙、紅線、山丘、黎月芬、女人、血。 看來那天晚上的事似乎對她造成很大的傷害,即使失去記憶,仍然擺脫不了幾個關鍵的畫面。 宋嵐如此想著,心中不禁對她產生一抹憐惜,看來李佩甄的情況並不單純如記者所說是失憶,應該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又稱為ptsd。主要症狀包括惡夢、失眠、逃避會引發創傷回憶的事物、失憶和易受驚嚇……等等。 想著想著,人已經抬到了保健室門口,康璃見這陣仗,嚇了好大一跳,還以為又出了什麼事?問清楚後只是不住搖頭,擺明對那些孩子的行為極不贊同。 「把人交給我,宋老師,妳帶這幾個孩子去福利社借套乾淨的制服吧!」康璃指指走廊轉角的位置對宋嵐說道,衣服濕成這樣得先換下來才行。 宋嵐點頭帶著學生快步走去,康璃隨即轉身從櫃子裡抽出一條乾淨的毛巾,準備替李佩甄擦乾身上的水漬。 沒想到宋嵐才走沒幾步,身後就傳來一連串物體倒塌的撞擊聲,她轉頭看去,只見李佩甄縮著身子不斷閃躲康璃的碰觸,神情極為恐懼,四周的鐵架、置物櫃被她撞得東倒西歪。 宋嵐低低發出一聲長嘆,對學生交代幾句後走回保健室,室內一片混亂,簡單的藥品和紗布散落一地,李佩甄則是不住顫抖著,往角落的地方縮,怎麼樣都不肯讓康璃接近。 「我看還是我來好了。」看康璃拿著毛巾一臉困窘的模樣,宋嵐只好無奈的接過工作,可心裡難免感到有些納悶,康璃向來都很受到學生的喜愛,就算是失去記憶也不應該這麼害怕,如果真要說,怕的應該是自己這個未曾見過面的陌生人呀! 「女人、手臂,死了,有人死了。」 在宋嵐幫李佩甄整理儀容的過程中,她不斷低聲喃喃自語,她垂著頭,恍惚地看著自己的手臂,偶爾眼角餘光瞄到康璃走近,立刻像受驚的耗子見到貓似的跳了起來。 宋嵐雖然還是滿腹狐疑,但只覺得可能是李佩甄因為之前受過極大的恐懼,無法控制地將康璃視為會傷害她的人,所以並沒有對她的反應特別留心。 *** 吃過退燒藥後,李佩甄的狀況好了些,宋嵐本來想要將她留在保健室的,可不知道什麼原因,她卻用力抱住宋嵐不斷搖頭,怎麼樣都不肯和康璃待在同一個空間,宋嵐雖然覺得奇怪,也只好讓她跟著自己回到導師休息室。 幸好李佩甄倒也聽話,一個人乖乖地坐著,只是從口袋掏出一個半圓形的物體撥弄著。 宋嵐起先也不以為意,多看了幾眼後忽覺那個東西有些眼熟,她靠近一看,才發現那是一枚裂開的古錢,裂縫處還殘留著暗紅色的痕跡。 她忽然想到三個月前案發那幾天,顏偉在電話裡和人起了嚴重的爭執,言談間他曾提到屍體上的凶器在送到他的解剖台前就已經失蹤了,當時他的語氣非常生氣,她很少見顏偉發那麼大的脾氣。 莫非失蹤的凶器就是這斷裂的半枚古錢? 這麼想的同時,宋嵐感到有些奇怪,為什麼古錢會在李佩甄身上,是有人放在她身上的?還是她清醒後藏起來的? 「佩甄,妳怎麼會有這東西?」宋嵐指著她手上的古錢問。 歪著頭看了她幾秒,李佩甄攤開她的掌心,「我醒來的時候,這東西就在我口袋裡了。」 「妳說話……」宋嵐瞪大眼睛,發現她講話的口氣和之前不太一樣,「妳真的失憶了嗎?」 「我失去了一小部分的記憶,並不是很嚴重的那種。」看周圍沒人,李佩甄壓低音量小聲的說。「因為有人在監視我。」 那天李佩甄在醫院醒來之後,試圖回想究竟出了什麼事,卻覺得頭痛欲裂,腦海中只閃過幾個模糊的片段,她本來想把有印象的事情全都告訴警方,但是她記得的事情太少,而且一想要開口,就看會見黎月芬血淋淋的臉龐出現在她附近。 「那這半枚古錢為什麼會在妳手上?」根據警方鑑識的結果,李佩甄是第一個受到攻擊失去意識的,一直到送醫後才清醒過來,她根本沒有機會把古錢從屍體上拔下來。 「我、我不知道,醒來就在我的口袋裡了。」李佩甄的聲音驀然多了一絲慌亂,彷彿刻意隱瞞什麼。 「說吧!妳是誰?」宋嵐深呼吸,試著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要有太重的敵意,「妳不是李佩甄,妳是李家的祖靈吧!」 以前不是沒有發生過祖先為了保護神志不甚清楚的子孫,而附到他們身上的案例。 「老師妳在胡說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李佩甄瞪大眼睛,狀似驚恐的搖頭,嬌小身子幾乎縮到了牆角。 「你既然刻意跟在我身邊,就是希望我能夠幫助這個孩子,為什麼卻不肯說實話呢?」宋嵐溫和的開口,努力釋放出善意。「你應該要知道,強行封鎖生者的記憶,對她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在其他地方,宋嵐自問看不出李佩甄的異狀,但受到這間學校濃重陰氣的影響,她反而可以清楚看見此刻有一個模糊的人影與李佩甄的魂魄重疊在一起。 「女娃兒好眼力,沒想到居然有人可以看得見!」李佩甄的聲音忽然變得沙啞低沉,跟著一抹淡淡的影子從她天靈蓋飄出,凝聚成一個老者的模樣。 「你是……」宋嵐看著眼前「人」微微皺眉,她本來以為附在李佩甄身上的應該是她祖先的鬼魂,可這人身上卻隱隱散發著薄弱的仙氣,竟是一名頗有修為的鬼仙。 「老朽姓李名元,是這孩子的曾曾祖父,是來請妳幫忙的。」鬼仙朝宋嵐作揖表示禮貌後悠悠開口。 原來這名鬼仙是清末一個小有名氣的風水師,憑藉著自身的努力,竟誤打誤撞修出了些成果,這些年來,他在人間四處飄泊,日子過得優游自得,誰知前些日子他掐指一算,意外得知自己的曾曾孫和曾曾孫女將有場大劫,他雖即時趕回,卻無法阻止悲劇發生,只好附在傷勢輕微的曾曾孫女身上,保護她不再受到第二次傷害。 「您怎麼說也和仙字沾上了邊,為何需要我幫忙?」宋嵐疑惑的目光在鬼仙身上來回打量,因為她只有在特殊情況下能夠見到鬼,所以知道她會法術的人不多,這鬼仙找她做什麼? 李元搔了搔頭,不好意思的道:「其實我有個老友叫宋熙,是他要我來找妳的。」 爺爺? 聽見鬼仙說出爺爺的名字,宋嵐有些訝異地張大了嘴,她還以為他老人家不喜歡她涉入這類事情,為何……。 「怎麼樣女娃兒?妳應該會幫我吧!」李元見她不說話,眨著眼睛可憐兮兮的望著她,一張老臉登時垂了下來。 「幫忙是沒問題。」宋嵐吞了幾口口水,腦中不斷跳躍出問號,「只是要我幫什麼忙呢?」 這李元可是個鬼仙呀!連他都解決不了的事,自己不就只有兩手一攤的分了? 「雖然說我勉強也是個仙,但那個人力量太強了,我沒辦法,我需要妳把那個人從學校裡趕出去。」李元說話時身體不自覺顫抖著,當時他試著想要趕走對方,可那人只伸出一隻手就把他的力量壓了下來。 「既然你辦不到,那我應該也沒辦法吧!」宋嵐無奈的露出苦笑。 「不!」李元激動地搖頭道:「妳和我不一樣,人有陽氣,對方會怕妳。只要妳善加利用本身的優勢,就有機會把那人送回她應該在的地方。」 宋嵐為難的看著飄到自己掌心的半枚古錢,心裡不禁鬱悶起來,這種強迫中獎的感覺挺不舒服的,「這話聽起來沒什麼問題,可你要送走的到底是誰呀?」 能讓一個鬼仙懼怕成這樣的人物,要說她心裡不好奇是騙人的。 「這個——」似乎沒想到宋嵐會問這個問題,李元一張臉皺得像苦瓜似的,「唉!這是天機我不能說。」 「天機?!」宋嵐納悶的挑了挑眉,正想要繼續追問,卻見鬼仙非常沒有風度的擺了擺手,跑了! 不是吧! 宋嵐看著倒在椅子上的李佩甄,又看了看手上用來引起自己注意的半枚古錢,徹底的無言了。 第八章 驚魂 好不容易回到家,宋嵐癱倒在床上,把玩著手中的古錢,一邊回想著鬼仙所說的話,不禁滿肚子疑問,學校裡隱藏著太多她不知道的祕密,隨著調查越來越深入,她開始認為顏偉要求她辭職,並不是像她所想的那麼不合理。 眼前忽然跳出李老師倒在地上渾身是血的模樣,宋嵐還記得救護車到達前,李老師將她的手握得那樣用力,現在回想起來有種奇怪的感覺,她當時的表情似乎在畏懼著什麼。 而那本在康璃房內看到的書也有些不對勁,雖然說不出哪裡奇怪,可上頭似乎有一股若有似無的氣息纏繞著,讓人在不知不覺中受到牽引,想驗證上頭所寫得故事是不是真的。 所有的線索一條條相互纏繞,就像是糾結在一起的毛線團,看似毫無關連,卻又緊緊纏在一起,怎麼也解不開。 「啊!煩死人了,討厭。」宋嵐大叫一聲,將古錢隨手一放後,走進房內附設的浴室,當帶著些許力道的水柱沖打在身上,她突然覺得整個人舒服多了,心想洗個澡說不定有助於思緒的清晰。 當初裝設的是電熱水器,只要開啟電源隨時都有熱水可以使用,宋嵐由於天生體溫偏低,雖然是夏天還是習慣用熱水。 遇熱凝結的水蒸氣瀰漫在狹小的空間裡,毛玻璃上頓時爬滿了水珠,宋嵐隱約看見房門緩緩開啟,似乎有人走了進來。 「奶奶有什麼事?我等等去找妳,剛好在洗頭呢!」只剩兩個人在的屋子裡,宋嵐不假思索的朝外頭大喊,她正在搓揉著頭髮上的洗髮精,不敢將眼睛睜太開,怕泡沫會刺痛眼睛。 那人隔著毛玻璃點點頭,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離開的打算,就這麼沉默地站在那裡。 宋嵐沒有多加注意,以為奶奶已經出去了,便繼續沖洗著頭上的泡沫,冷不防溫渡偏高的水流突然變成冰涼的冷水,她「哇」的發出尖叫,手一鬆,不小心將蓮蓬頭掉在地上。 是熱水器壞了嗎? 宋嵐皺了皺眉,抬頭看向熱水器,指針本來應該停在微溫的刻度,不知怎的,竟轉到冷水那端,她伸手轉了轉,奇怪,沒有問題呀! 不解地檢查了下機器,宋嵐又將刻度移回微溫的位置準備繼續沖澡,沒想到那轉盤居然自己動了起來,在她呆滯的注視下,再次滑到冷水那一端。 宋嵐眼皮沒來由的跳了一下,就算她什麼都沒看見,也知道這絕不是什麼正常現象,當下抓起浴巾,圍住身子就衝了出來,而剛才那個人影也不見蹤影。 「奶奶!」宋嵐試著出聲喊她,可卻沒有半點回應,她暗暗心驚,伸手握緊脖子上不離身的八卦鏡,剛才洗頭時她很確定除了她還有另一個人在,那麼明顯的影像不可能會是錯覺。 宋嵐走出房門想要看看奶奶是不是在她不注意時去了客廳,可外頭一片靜悄悄的,奶奶房間的燈也已經熄了,宋嵐敲了敲房門,只聽見淺淺的打呼聲。 她腦中一片空白,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如果不是奶奶,那剛才站在浴室門口的那個人又是誰? 大力吞了口口水,她忐忑不安的回到房間,坐在梳妝台前心不在焉的用浴巾胡亂擦拭著頭髮,忽然她隱隱聽見有人在唱歌,「啦啦啦……啦啦啦……」那聲音淡薄如水,有些虛無飄緲,一時分不出是男是女。 「咦!時間這麼晚了,怎麼還會有人在唱歌呢?」宋嵐納悶的拿起吹風機準備吹頭,此時歌聲又再度傳來,她有些疑惑的停下動作,那聲音變得非常清晰,好像唱歌的人就在她附近。 這時宋嵐眼角餘光瞄到後方好似有個陰影一閃而過,注視桌面的目光不經意往上移,在見到鏡中影像時赫然呆住,吹風機險險從鬆開的手上摔落。 她居然從鏡子裡看見自己身後站了一個披頭散髮的白衣女子,女子的黑髮蓋住了她的臉龐,只露出兩顆眼睛,說是眼睛也有些奇怪,因為她的眼睛沒有黑色的瞳孔,只有一片魚肚般地死白。 女鬼翻白的眼牢牢鎖住她,宋嵐感覺自己就像是隻被蛇盯上的青蛙,全身冷汗直流卻無法動彈,只能透過鏡面映出的影像,看著那女鬼由後方緩緩朝她靠近,然後慢慢將毫無血色的臉孔貼上她的臉頰。 冰涼刺骨的寒意穿透肌膚竄遍五臟六腑,充斥在無數的細胞和血管中,冷到她牙齒不停地上下顫動,而自頸後斷斷續續吹來的陰氣,更是讓她緊張得肌肉僵硬,連神智都變得有些不清楚。 然後那女鬼笑了起來,那是一種不懷好意、讓人毛骨悚然到頭皮發麻的笑法,陰森詭譎,她每笑一聲,宋嵐就感覺周遭的空氣似乎又凍了一分。 女鬼伸出舌頭,輕舔著宋嵐的臉頰,濕滑冰冷的感覺讓她難受得幾乎反胃,可身體卻像石化般完全無法移動,半分力氣都使不出來。 「滾、滾開——」 宋嵐吃力的從口中擠出微弱的音量,八卦鏡像是感應到她的氣息,倏地發出光芒,女鬼沒有預料到她還有反擊的能力,雙眼剎那間被強光灼傷,她痛得按住雙眼,鋒利的指甲狠狠朝鏡中宋嵐白皙的頸項劃去。 尖銳的刺痛頃刻經由神經傳到大腦,宋嵐看見鏡中自己的頭和身體當場被分家,她的手中還拿著吹風機,可頭卻像顆球一樣在地板上一蹦一蹦的,還嘲她咧嘴微笑。 「啊!」宋嵐失控地大聲尖叫,整個人猛地站了起來,鏡中怪異的影像隨著她的動作消失無蹤,沒有女鬼,也沒有被分開的身體和頭,整個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 難道方才的景象是自己眼花看錯了嗎? 宋嵐愣愣地撫著脖子,一時間無法反應過來,被斷首的感覺是那樣的鮮明,她神經末梢還殘留著頭和身體分開的痛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指尖滑過頸部時,突然感受到微微的疼痛,她連忙將身體湊到鏡前細看,偏白的肌膚上,隱約可見有一道淡淡的粉紅色傷痕浮現。 宋嵐不敢置信,訝異的張大眼睛,鏡中臉孔卻在此時產生變化,不再是她熟悉的臉孔,而是方才的那名白衣女子。 *** 一陣發涼的寒意在脊椎遊走,鏡中的白衣女子對她咧開了嘴,空氣中飄出絲絲不尋常的氣息。 被她隨手丟置的古錢上飄出淡淡的迷霧,房間裡霎時似乎多了點什麼,宋嵐升起一股想要逃離房間的衝動,甫一轉身,卻發現室內異常的空曠,和大門的距離變得異常遙遠,其他家具則全數消失了。 眼前只剩下一個滿頭是血的女孩,飄浮在半空中嗚嗚的啜泣,她正撕扯著一個不明物體,宋嵐悄悄窺看了一眼,赫然是一隻被硬生生扯下來的人腿,斷裂處還不斷地流淌著鮮血。 「死,你們全都要死,所有人都逃不掉!我不會放過你們,她也不會。」女孩仰頭尖銳的大笑,宋嵐認出她是死去的女學生黎月芬,她試著想要喊她,可黎月芬似乎完全沉盡在自己的世界裡,目光執著的看著手上的人頭,什麼也聽不見。 也許不要驚擾她會比較好。 宋嵐念頭一轉,將視線往下挪避免與她接觸,而後慢慢地將身體往遙遠的大門方向移動,希望能離黎月芬越遠越好。 其實她並不害怕和黎月芬的鬼魂起衝突,但是奶奶年紀大了,她不希望老人家在睡夢中受到驚嚇。 呼吸中夾帶著一絲混亂,身體彷彿有千斤重,做每一個動作都讓她萬分辛苦,好不容易終於悄悄來到門邊,她宋嵐深吸呼一口氣後,將手放在門把上,內心升起一股解脫的喜悅,可當門打開的那一剎那,喜悅也隨之終止。 隱藏在門後的恐怖影像,令她駭然得僵直了眼,那只能用「活生生的地獄」來形容。 她就站在學校的走廊上,而前方無數連著人皮的肉塊,從水泥牆中浮了出來,從天花板垂落而下一具具穿著學生制服的殘破肢體,地面上也七橫八豎地倒臥著許多學生的屍體,個個睜著悔恨的雙眼注視前方,許多模樣奇特的妖魔鬼怪正啃蝕著他們的血肉,牙齒和骨頭磨擦的聲音聽來格為刺耳。 黏稠的紅色液體發出濃烈的血腥味,一滴一滴噴灑在牆壁和地上,入目所及都是一片暗紅的色澤。 詭譎扭曲的景象和嗆鼻的腥味讓她頭暈目眩,濕黏的血液慢慢湧上,彷彿有生命似的淹沒了她的雙腿,宋嵐驚恐的連忙轉身往前跑,可走廊的長度不知為何比平日長了好幾倍,不管她怎麼跑,都看不到盡頭。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龐大的不明物體從天花板的間縫掉了下來,宋嵐一看,竟是個渾身通紅的血人。 那人拚著最後一口氣,死命朝宋嵐爬去,雙手用力抓住她的腳踝,「救救我,小蘭拜託妳救救我!帶我離開這裡。」 「妳、妳是康璃?!」宋嵐怯生生看著眼前面目全非的人,她知道自己應該用力拉住她,卻怎麼也無法伸出手,只能眼睜睜看著抓住她的康璃,臉色變得灰白,在她面前逐漸腐爛,露出森白帶著血管的骨架。 「不要——」宋嵐瞬間失控,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那些破碎的軀體似乎感應到生命氣息,搖搖晃晃地動了起來,有的用手、有的用腳,朝宋嵐的方向爬去。 「救救我,我不想死呀!」 「誰都好,帶我離開這裡。」 無數的吶喊、哭泣和哀鳴彷彿浪潮不斷從四面八方襲來,宋嵐痛苦的用雙手摀住耳朵,那種絕望的感覺沉沉的積在胸口,壓得她動彈不得。 好難受! 宋嵐大口大口的喘息,可空氣卻怎麼也進不了肺部,氣管因急促吸氣而產生異樣的灼熱感,彷彿有一把火在體內燃燒。 「很痛苦嗎?」黎月芬陰冷的笑聲在耳邊響起,滿是鮮血的臉不知何時貼了過來,在她耳邊吹氣,「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喔!我死的時候,就經歷了這樣的痛苦。」 她說話的同時,宋嵐的意識慢慢變得模糊,但眼前卻出現一幅朦朧的景象,恍惚間她似乎來到了一個陰暗的房間。宋嵐覺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是什麼地方,無意中看到一旁箱子中放置的體育用具,才恍然這裡是她曾參觀過的學校體育器材室。 這時畫面開始慢慢往前滑動,門邊的角落跌坐著一個女孩,身上的制服皺成一團,頭髮不斷有水滴下,死命的敲打著門板,口中發出哀怨的哭喊。 「放我出去,求求你們放我出去!」 「妳身上都是垃圾的臭味,根本沒有資格坐在教室,妳就好好待在裡面吧!」 外頭響起惡意的嘲弄,圍觀的學生們不懷好意的取笑著,女孩越是哭喊,他們就笑得越大聲,將女孩微弱的求助聲淹沒。 沒有多久上課鈴響,捉弄她的人一哄而散,剩下她獨自被關在陰暗無光的體育器材室裡,她驚恐的又哭又叫,敲門的指結因太過用力而滲出血來。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天越來越黑,無助的慌亂開始侵蝕著神經,宋嵐看見女孩掩面啜泣,這就是黎月芬要她知道的嗎?被關在黑暗中,呼救無人的絕望。 此時宋嵐感覺一股冰冷的寒意精準的從後方刺來,像是指甲刮抓地板的聲音幽幽逼近,女孩害怕的拱起身子,緊緊貼著牆壁縮往角落。 女孩抬頭驚慌地張望,欣喜地發現其中有一扇氣窗的窗戶居然沒有上鎖,在恐懼的驅使下,她踩在窗沿,努力的想要從那窄小的缺口爬出,不料一時心慌沒踏穩,整個人倒栽蔥摔了出去,頭部正好撞上地板上凸出的磁磚,宋嵐清楚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響。 「妳怎麼樣了?」宋嵐像透明空氣一樣穿牆而過,來到女孩身邊問道。 女孩抬起頭,「滴答」聲頓時傳來,她清秀的面容淌滿了鮮血,腦殼的位置破了一個大洞,雙唇上下開闔,似乎想訴說什麼。忽地一陣怪風吹起,捲起漫天塵土,宋嵐只好閉上眼睛,等再睜開眼時,人已經不見了。 黎月芬呢?她上哪去了?宋嵐環顧四周,什麼也沒瞧見,驀地,一隻毫無血色的手,憑空搭上她的肩膀。 「血債血償,沒有人逃得掉。」 冷酷無情的聲音響起,宋嵐呆滯的看著她仇恨的目光還有那猙獰的笑容,再次發出高亢而尖銳的慘叫。 「小嵐,妳清醒一點。」突然有人在她人中用力一掐,痛得宋嵐渾身一震,整個人立即清醒過來。 奶奶蒼老的面容清晰可見,正憂心忡忡地看著她。 「奶……奶奶,妳不是睡了嗎?」宋嵐嚇了一跳,差點咬到舌頭。 「妳胡說什麼!」奶奶在她額頭上一敲,「我在客廳看港劇看得正高興,就聽見妳在房間裡一個勁地亂叫,進來一看發現妳兩眼呆滯,怎麼叫妳都沒有反應。」 宋嵐按著前額吐了吐舌頭,這才發現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身上還穿著外出的衣物,而那枚古錢正握在她的掌心裡,牆上的時鐘顯示時間僅過了十分鐘而已。 眼見老人家好像還有持續發作的氣勢,宋嵐尷尬地苦笑,趕緊把古錢放到床頭櫃上,將還在碎唸的奶奶請回客廳,接著又回到房間,環顧著和平常沒兩樣的房間喟然一嘆,看樣子應該是想得太入神,才會產生這樣的錯覺。 可她想不明白的是,她怎麼會無緣無故看到黎月芬死時的經歷呢?莫非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嗎? 正在思考時,左腳忽然原因不明的疼了起來,她抬起細看,腳踝的位置出現一圈鮮明的紅印,看起來竟有幾分像是人類的手印。 她看向那枚古錢,沒來由打了個冷顫,不自然地縮了縮脖子,她已經搞不清楚究竟方才是幻覺,還是現在才是幻覺了。 第九章 死亡慘劇 即使有學生發生意外,學校的行政章程還是一如繼往的持續,因為宋嵐的學生明年就要升三年級了,為了幫助孩子應付指考,學校舉辦了週末複習,要求所有二年級學生都要參加。 宋嵐拿著國語課本站在講台前打哈欠,學生們靜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失去主人的課桌椅已經被移到其他地方,只留下一個禁忌的空缺。 彷彿窒息般的沉悶壓在心頭,雖然沒有任何學生看見死者的屍體,但恐懼就像病毒一樣散播開來,使得本就令人害怕的靈異之說更增添了幾分真實性,不管校方採取如何強勢的鎮壓行徑,也已經壓不住學生間四起的流言。 發覺到這種狀況的學校高層感到非常不安,在早會時再三警告所有留校的老師務必要極力穩住學生們的情緒,可宋嵐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嚐過鮮血的鬼魂沒有那麼容易停止騷動,而且這間學校裡潛藏著很強大的力量,那力量操縱著亡者怨恨的魂魄,卻也提供他們報仇的能力。 宋嵐唸著課本上的〈麥克阿瑟為子祈禱文〉,可腦中盡是一片空白,她相信台下的學生也好不到哪去,那一張張稚嫩蒼白的臉上寫滿赤裸裸的恐懼。 就在她轉頭在黑板寫字的時候,身後傳來「碰」的一聲巨響,天花板上的吊扇無預警的落了下來,幾個位在下方的學生當場被壓得血肉模糊,鮮血四處飛濺。 而那些受重傷的學生,虛弱的伸手想要求救,卡在機器底下的身體痛苦的晃動著,血液沿著傷口落下,滴答滴答,頓時尖叫聲、啜泣聲四響,恍若人間地獄。 但下一刻,另一波更加淒厲的慘叫聲從外面傳來,宋嵐走出教室一看,同一層樓其他班級和她班上一樣,有不少學生被掉落的電扇砸死,學生們抱在一起害怕得發抖;樓下的學生們則拿出小刀神色呆滯切刻著自己的手腕,教室地板上出現一灘灘的鮮紅,老師們忙著制止他們的動作,可他們的力氣大得驚人,好幾個男老師被撞倒在地。 那資優班的學生呢?怎麼一點聲音也沒有? 想到這裡,宋嵐不禁抬頭往隔壁大樓看去,由於學生人數眾多,資優班的學生被分配到另外一棟大樓,可是發生這麼大的騷動,不應該會這麼安靜才對,至少也會有人過來詢問,除非—— 莫名的不安在心底孳生,宋嵐拔腿往另一棟大樓跑去,好不容易來到樓梯口,她看資優班學生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一個一個往頂樓走去,她張口想喊住他們,卻陸續聽見重物墜地的聲音。 十幾個資優班的學生站成一排,一個接一個往下跳,鮮血腦漿散落一地,整個廣場的磁磚都被染成了紅色,鮮血滲入地底時,她感覺整個學校明顯的晃動,鬼魂們的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然後血液匯流在廣場正中央形成一個巨大的「死」字。 「太好了,都去死吧!你們所有人都該死。」黎月芬的身影飄在半空中得意的大笑,鮮血和恐懼讓她獲得極大的滿足,但是這樣還不夠,她還要更多。 「妳快住手,如果繼續殺人的話,妳會永世不得超生的。」宋嵐仰頭對她大喊。 「我要討回我的公道。」黎月芬俯身看著她,唇畔漾著冷笑,「血債就應該血來償。」 「但是這些人有很多是無辜的,他們可能連話都沒和妳說過。」宋嵐不死心的勸說著,冤有頭債有主,仇恨不該用無辜者的血淚償還。 「無辜?!」黎月芬嘲諷地冷哼一聲,「當我被欺負的時候,他們有誰出來阻止過?當我被排擠的時候,他們有誰關心過?當我撞到頭大量出血的時候,他們又在哪裡?袖手旁觀的人和欺負人的人,根本就是同罪。」 「妳的意思是,這些人都得死嗎?」宋嵐嘆口氣問,黎月芬的怨氣太重,已經超出她的想像。 「我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復仇,學校裡所有活著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讓人膽戰心驚的尖叫聲迴盪在空中,黎月芬就像風似地消失無蹤,可宋嵐很清楚她並沒有離開,而是在期待更大的混亂。 真是造孽! 恣意妄為的欺負同學,終究還是會有報應的,有時甚至會付出龐大的代價,即使是隻螻蟻,被逼到死角也會反擊的呀! 看著眼前悲慘的場景,宋嵐在腦中思索著解決辦法,她從沒有淨化過這麼大範圍的怨氣,該怎麼處理才好? 雙眼向四周張望,突地,宋嵐的目光被司令台上的大型喇叭給吸引住。對了,廣播!也許可以用那個方法—— 宋嵐快步跑回辦公室,從自己的隨身包包中翻出一張cd,那是顏偉託人錄製的道教經典音樂全集,是她休息時放來淨化心靈用的,每次聽見那莊嚴的唱誦聲,就覺得一身的塵埃都被掃淨。 接著她又快速衝到廣播室,拜託裡面的老師幫忙播放cd,當音樂被大聲地播放出來後,一種奇異的波動在校園中蔓延開來,圍繞在天空的黑氣一點一點的被沖淡,雖然沒有辦法完全洗去,但卻暫時穩定了混亂的磁場。 方才還在自殘的學生全都停下動作,就像定格畫面般一動也不動,接著雙眼往上翻白,咚咚幾聲全倒在地上。 幾分鐘後,失常的學生陸陸續續醒來,除了呼痛之外沒有人記得自己做過些什麼,就像剛才是集體中邪了一般。 「奇怪,我怎麼會站在頂樓呀!」 「好痛,我手上怎麼會有這麼長的傷口啊?」 「咦!什麼時候下課的,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詢問的聲音此起彼落,在聽了少數清醒者的轉述後,個個都嚇傻了,經歷一場苦戰的老師們更是累得筋疲力竭。 學校已經不適合繼續待著了。 宋嵐腦中本能的發出警告,目前看似恢復正常,是因為幕後真正的力量還沒有出手,為了學生的安危,也許應該停課比較好。 下定決心後,她來到校長室門口用力敲著門,是該要和校長說清楚的時候了。 *** 宋嵐進入校長室前本已做好要費一番唇舌的心理準備,沒想到進去一看,其他主任和老師都已經在裡頭了,宋嵐簡短且清楚的把想法告訴大家,並且強烈要求學校立即停課,贏得所有人一面倒的支持。 或許是因為校長本身也受到很大的驚嚇,這場討論只花了五分鐘的時間,就聽見廣播傳出校長發佈的停課通知,當然他還是非常堅持身為一個現代知識分子,世界上是沒有鬼存在的。 一聽見停課通知,全校學生立即像流水般朝校門湧去,大家爭先恐後的聚集在門前,推擠著想要離開,面對同學一一身亡,沒有人有辦法保持冷靜,數百人同時在走廊上奔跑,引起巨大的回聲。 宋嵐下樓時本以為會看見空無一人的校園,可正好相反,校園廣場上站滿了人,卻異常的安靜。 此刻她忽然意識到一件奇怪的事,明明死了不少人,怎麼都沒有聽到警車的聲音,也沒有看見被吵鬧聲引來附近居民,而且出了那麼大的事,現場居然一個記者也沒有,要是往常,他們早像聞了蜜的蒼蠅飛快湊上來了! 不祥的預感讓宋嵐快步朝門口衝去,學生見到她,自動往兩旁讓出一條路,她很快就從層層人牆中衝到了最前頭。 隊伍的最前端是一群身強體壯的男學生,宋嵐曾在操場上見過他們,是足球校隊的成員,他們看上去已經有些崩潰,繃緊身子死命的要往校外衝,可每每即將要踏出校門時,就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給彈了回來,但他們並不死心,一次又一次重複同樣的動作。 衝出去、反彈、倒地。 每一次的嘗試都在削弱著他們的希望,女學生們忍不住開始哭泣,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會無法離開這恐怖的校園。 外頭就是大馬路,可以清楚看到人潮、車潮,也可以清晰的聽見人們的交談聲和引擎聲,澄澈的藍天是如此的美麗,明明只差一點點,可是誰都無法碰觸到外面的世界! 他們就像是一群困在陷阱裡的小動物,被隔離在這城市中的角落,沒有人知道學校裡的師生們正面臨著什麼樣悲慘的遭遇。 宋嵐屏住呼吸,一步步往校門口走去,那幾個倒在地上的學生被同學們攙扶到一旁休息,接著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在她身上,不久前宋嵐用一片cd穩住校園混亂的事情已經從她班上學生的口中傳開,現在對學生來說,宋嵐在他們眼中就像是神一樣偉大的存在。 宋嵐伸出手慢慢往校門口探去,就在要穿越校門時感受到一層透明的牆,那是除非親自碰觸否則肉眼無法看見的障礙。 是結界嗎? 宋嵐心中產生疑問,試著想用術法解開面前的禁錮,可才剛催動,掌心就傳來熾烈的灼燒感,她趕忙收回一看,肌膚已是一片紅腫。 好可怕的力量! 宋嵐心底感到莫名的震撼,她從來沒有遇過這種事,依照結界的反彈力量,若是強行突破的話,只怕結界還沒有破除,她就已經全身是傷了。 正當宋嵐還在思索之際,先前那些闖校門失敗的學生並沒有放棄,他們兩、三個人一組,試圖從圍牆爬出學校,可是他們才爬到圍牆三分之二的高度,數顆巨大的腦袋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一張口就吞下了好幾個人,其他人見狀不敢再往上爬,趕忙從上面跳了下來。 宋嵐細細一看,那是一隻有九顆頭的怪蛇,巨大的蛇身盤繞在學校上空,咧開九張嘴,露出森白的利齒,還可看見方才被吞食學生的破碎衣物和殘肢卡在齒縫中,看來牠似乎是防止他們逃出去的守衛。 對宋嵐而言,這隻妖怪她並不陌生,小時候爺爺教她閱讀的神怪古籍中有記載,是名為「九嬰」的妖怪。可這隻妖怪應該在很久以前就死了,眼前的九嬰恐怕是藉由那人的力量復活的,想除掉這隻妖怪必須一次砍掉牠九顆腦袋,否則就必須找出施術者,宋嵐自問沒有本事一次砍下牠的腦袋,似乎只能選擇第二個方法。 她走到角落掏出手機,想試試看能否和外界取得聯絡,可完全收不到訊號。 「嗚嗚!我好想回家,誰來救救我們?」 「爸爸……媽媽……救救我!」 學生們對這異常的狀況已經害怕到了極致,抱在一起哭成一團,眼前所發生的事已經超出他們能夠接受的範圍,他們應該是坐在教室裡唸書的,而不是像這樣等著死亡逼近。 也許他們可以等待救援,兩天後顏偉就會回到台灣,到時候他一定會發現有問題,可這些孩子等得了這麼久嗎?要是不給他們一點希望,只怕躲在幕後那人什麼都不做,他們就會自取滅亡。 宋嵐深吸一口氣,走到每個學生面前揚手就是一巴掌,疼痛讓他們停止了哭泣,愣愣的看著她。 「我們一定可以出去,所以不准哭,知道嗎?」宋嵐雙手扠腰,用比平常大兩倍的音量大吼。 她叫來幾個足球隊的男生,要他們將廣場上的孔子銅像搬到禮堂,並且將方偉辰借給她的警徽置於銅像上方,然後找了幾個班級的學生代表交代他們把所有學生領到禮堂集合。 安排完畢後,宋嵐再次來到校長室,卻見裡頭一個人都沒有,只剩下滿室駭人的紅和飛散的血肉,她嘆口氣默默將門關上,心裡很清楚那些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而那些還活著的老師們雖然不像學生哭成一團,但也早就被這超乎常態的景象嚇傻了,根本什麼忙也幫不上,除了宋嵐以外,唯一比較冷靜的大概就是康璃了,混亂中只見她嬌小的身影拿著急救箱在人群中來回穿梭,順便進行安撫工作。 宋嵐將人群按照人數分成三個區塊管理,所有人聚在一起似乎讓恐懼稍稍降低了些,但是誰也不曉得這種安心能夠維持多久。 雖然警徽和孔子銅像所產生的正氣形成一個有力的磁場,將外在的鬼魂、妖怪阻隔開來,可她能感覺到他們正不死心的撞擊著那層微弱的保護,而且衝擊的力量一次比一次來得強大。 所有學生或低語、或泣訴,此時此刻所有在場的生命彼此相連,而重量全壓在宋嵐一人的肩膀上。 第十章 真正的祕密 宋嵐坐在學生臨時搬來的椅子上休憩,腦中回想著至今所發生過的事件,她肯定忽略了什麼細節,她閉上眼睛仔細的思考著,卻一點頭緒也沒有,事情發生得太過緊湊,讓她陷入混亂之中。 忽然,她想到那一晚透過殘留記憶看到的紅線,還有那隻白皙的手臂,會不會那些學生真喚醒了睡在小丘裡的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睡在裡頭的人是誰?她又想要做什麼? 宋嵐找來一張紙,在臨時的辦公桌上列出關係圖,召喚錢仙、小丘、意外、校園靈異事件,幾個不同的時間點串聯起來,意外的似乎都和後山小丘脫不了關係,她猛然想起自己看到一半的《陵陽中學逸聞》,說不定小丘的相關紀錄就在那本書的後半部。 想到這裡,宋嵐匆忙起身往正在人群中忙碌的背影大喊,「康璃!康璃!能不能請妳過來一下?」 「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康璃看著宋嵐疑惑的問,看她喊得這麼焦急難道又出事了? 「書!」宋嵐喘著氣急切地問,「妳借我看的那本《陵陽中學逸聞》妳有帶在身上嗎?」 「沒呀。」康璃想了想回答,「我以為妳看完了,就把書放回原位了。」 「房間的鑰匙給我,我必須去拿來才行。」宋嵐倉促的解釋,「關鍵,解決這一切的關鍵,也許就隱藏在那本書裡。」 「那我和妳一起去吧!」康璃將急救箱交給一旁協助的女學生道。 「不行!外面很危險,我不能讓妳去冒險。」宋嵐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絕,把普通人捲入靈異事件有違她的道德觀。 「妳這麼想就錯了,正因為有危險我才非跟妳去不可。我們是朋友呀!」康璃非常堅持的說。 「妳——」宋嵐有些詫異的看著她,嚴格說起來,她們認識也不過幾天而已,她其實不需要陪自己去送死。 「宋老師,妳現在是大家的希望,除了妳以外,我們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必須保證妳的安全。」康璃嚴肅的說,末了向她眨了眨眼。 宋嵐聽了,輕輕一笑,也不再堅持。兩人一起悄悄走出禮堂,走向康璃住的小套房。 外頭很安靜,靜到詭異的程度,整個校園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可她知道那些東西並沒有消失,而是躲在某個角落,準備隨時給她們致命的一擊。 治著樓梯小心而緩慢的行走,極力將腳步放到最輕,如果可以的話,她們大概會想連呼吸都暫停吧! 濃濃的陰影覆蓋在四周,明明應該是大白天卻一片陰森,對照之下,打開的日光燈讓走廊上被一層過度的蒼白所瀰漫,視線所及,東西彷彿都褪了色似的,帶著一抹半透明的迷茫。 「奇怪!」就在經過男生廁所時,康璃突然停下腳步,皺著眉往裡頭看去。 「有什麼問題嗎?」宋嵐轉頭詢問。 「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哭。」康璃不太確定的說,人在經歷極度的驚嚇後,難免會產生錯覺。 宋嵐豎起耳朵仔細聽了幾秒道:「我好像也聽到聲音了,該不會是有學生躲在裡面吧!」 「是誰在廁所裡?」 宋嵐朝裡頭大喊,可沒有人回應她。 互看一眼後,兩人一同走了進去,宋嵐將門一扇扇推開,第一間沒人,第二間沒人,第三間、第四間一樣沒有人,轉眼已來到最後一間,她握住門把,因為緊張,掌心沁出黏糊糊的汗水。 正當她要開門的時候,門自動從裡面彈開來,她們看見一個身材瘦小的男生坐在地板上哭泣著,看起來很難過的模樣。 「同學,你怎麼沒和大家去禮堂?」康璃伸出手拍拍他的手臂,可那孩子只是摀著臉斷斷續續的嗚咽。 宋嵐站在一旁看著他的側臉,突然覺得十分眼熟,就在她想靠近時,頸上的八卦鏡發出驚人的高溫,因為顏偉在出國前針對特別情況特地再次幫她加持過,所以她知道當下一定有危險,於是她反射性的伸手將康璃拉到身後。 康璃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宋嵐沒有解釋自己的行為,而是看著那猶自哭泣的男生道:「你是蔡賢吧!鼓吹大家召喚錢仙的人,就是你對不對!」 「我錯了,我不該想利用鬼神的力量,我好後悔,好後悔呀!」男生邊說邊將頭轉了一百八十度,和她們對視,他的額頭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痕跡,鮮血不斷從傷口流出來。 康璃手腳發軟的愣在原地,幾乎喪失了基本的反應能力,只覺得心臟跳動的速度快上許多,好似隨時要從嘴裡蹦出來。 「老師幫幫我,把妳的身體給我好不好?她說只要吃掉活人的身體,我的傷口就不會痛了。」那男生搖搖擺擺地站了起來,以一種詭異的姿態朝康璃逼近,眼看他的手就要碰到康璃時,宋嵐一腳將他踹倒在地,拖起康璃就往外衝。 他吃力的想追上她們,指頭深深陷入磁磚,一道又一道的血漬在地上留下恐怖的弧度,從口中發出憤怒而尖銳的嘶吼。 宋嵐拉住康璃,憑著記憶死命的往前跑,那男學生鬼魂的尖叫像是一顆打破短暫安寧的石頭,激起大範圍的漣漪,好不容易略微平靜的校園,瞬間又騷動起來。 鬼魂們爭先恐後地朝她們所在的位置聚集,目光貪婪的凝視著她們的肉體,那些鬼魂裡有很多都是她們認識的人,除了黎月芬和那男生之外,還有不少是死亡的學生和學校同仁。 但是現在的他們已經和活著時不一樣了,他們的意識受到操控,嚐過血肉的慾望再也無法停止,宋嵐和康璃在他們眼裡就像是可口的美食。 眼見鬼魂越來越多,宋嵐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符咒,咬破舌尖將血吐在上面後,使盡朝上空擲去,頓時空中射出耀眼光芒,鬼魂被逼得紛紛往陰暗處退去。 宋嵐趁機拖著康璃往前跑,幸好小套房就在前方一公尺處,只要找到那本書,她們馬上就可以回到禮堂,至少那個地方目前還算是安全的。 *** 好不容易進到小套房裡,宋嵐和康璃找出書本就準備要衝回禮堂,但要離去時卻發現有一隻鬼擋在門口,而且那隻鬼她們並不陌生。 「李老師妳怎麼會……」宋嵐看著她,臉色變得蒼白,難道連李老師都變成殺人的惡鬼了嗎? 「噓!不要說話,會被聽到的。」李老師降低音量嚴肅的說,用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妳、妳也和外面那些鬼魂一樣,想要奪取活人的身體嗎?」康璃拉著宋嵐的手顫抖的問,李老師因為是被車撞死的,腰部以下浸染了一大片血色,而且還在滴著血。 「不!」李老師搖搖頭嘆氣道:「我不是死在學校裡面,所以靈魂是自由的,我是為了救學生才回來的。因為有件事我必須要告訴妳,那是隱藏在這間學校中最大的祕密。」 「啥?」宋嵐愣愣地看著她,李老師在說什麼?學校的祕密不就在她手上的書裡嗎? 「其實關於這間學校所有的鬧鬼傳說都是假的。」李老師沒有理會她的反應,自顧自的往下說,「那些所謂的悲劇從來都不曾發生過,妳們所見到的全都是人類經由恐懼而賦予力量的妖魔鬼怪,那些是被人心的陰暗面所呼喚來的。」 「什麼意思?」康璃困惑極了,既然根本沒有那些怪事,為什麼有人會寫那本書?又為什麼會越鬧越兇呢? 李老師有些不自在的垂下頭,沉默片刻後才開口,「其實我和校長還有其他主任是同學,我們以前都是這所學校的學生。」 那時候他們都還是學生,不知道是誰率先起頭捏造了一個虛構的校園鬼故事,結果出乎意料的受到同學們歡迎,他們一時覺得有趣,於是每個人都想了幾則校園恐怖故事,然後由其中一人抄寫成書,也就是《陵陽中學逸聞》。 當時那本書造成很大的話題效果,讓他們洋洋得意了好一段時間,可出乎意料的是,書中的內容傳開之後,學校卻陸續開始出現靈異事件,而且都是和他們捏造的內容相同,他們心裡感到不安,正打算把那本書藏起來的時候,沒想到書卻不見了。 不料多年後,他們又紛紛回到這所學校任教,不知是哪個學生又把書中內容再次傳開,整個學校都盛傳鬧鬼的傳聞,校長為了避免當年的事件重演,對所有靈異事件全數否認到底,沒想到竟然有學生誤打誤撞喚醒了唯一的真正傳說。 「唯一的真正傳說?」宋嵐頓時瞪大眼睛面露詫異,這些故事不都是他們捏造的嗎? 「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李老師回憶著當年,「我記得那是聽長輩說的,據說當初在興建學校時,本來是要連後山一起鏟平的,後來工人在開剷小丘的時候出現一個小女孩,她揚言如果繼續開鑿就會發生意外。所有人都以為是小孩子的惡作劇,沒想到一開挖真的發生意外,一連死了很多人,後來有人在小丘的山洞裡迷了路,好不容易回來後就說看見一個小女孩睡在裡頭的水池裡,從此就出現了深山裡頭躲著仙女的謠傳,可人們卻怎麼樣都沒有辦法再找到那個山洞。」 「後來你們就根據這個傳說捏造了許願教室的故事是嗎?」康璃在一旁插口道,表情看起來相當氣憤。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想到這本書會再次被翻出來,更沒想到有學生會真的去試驗。」李老師的表情有些愧疚,誰也沒有想到因為當年的一時好玩,會引出這麼多風波。 宋嵐深吸口氣道:「這樣說來,那些孩子喚醒的恐怕是——」 「睡在水池中的小女孩。」康璃接著繼續說下去。 李老師沒有說話而是緩緩點頭,但是宋嵐看得出她非常內疚,顯然很懊悔自己年輕時犯下的錯誤。 「可是那個小女孩到底是誰?居然可以利用恐懼將這些鬼魂和傳說中的妖魔實體化。」對於這點宋嵐相當困惑,一般的鬼魂沒有這種能力,莫非真的是神的力量? 宋嵐忽然想起第一天到學校時她所作的夢,夢有時會是一種預兆或是訊息,會不會工人所見到的小女孩和她夢中化成小女孩的少女是同一個人? 「這個我不清楚,我唯一知道的是,恐懼就是讓那些鬼怪茁壯的源頭,只要摒除恐懼,這一切說不定就有辦法平息。」李老師搖頭,她沒有辦法靠近小丘,所以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誰?但她知道恐懼會引發更深的恐懼。 「不管怎麼樣謝謝妳,妳已經告訴了我們很有用的事情。」康璃揚起唇角淡淡微笑,宋嵐感覺似乎有什麼情緒從她臉上一掃而過,但發生的太快,以至於她沒有看清楚。 「是呀!老師妳說的未免也太多了,多嘴的人可是會被討厭的喔!」此時黎月芬的鬼魂突然從天花板上浮出,俯視著她們,舌尖輕舔著唇瓣,好似要將她們一口吞下。 「住手,我不會讓妳再傷害任何人了。」李老師擋在兩人身前,毫不讓步的與她對峙,黑色長髮全高高豎起,像是鋒利的長劍。 「真是有趣,妳想殺了我嗎?親愛的『老.師』,別忘了我也是妳的學生耶!」黎月芬難以抑制的狂笑著,彷彿那是她聽過最好笑的笑話,然後她秀氣的臉龐瞬間轉為猙獰,纖細的五指拉長變成泛著黑青色光芒的鬼爪。 李老師沉著臉面向她,兩人身上皆發出詭異的光芒,宋嵐感覺得出她們正在攻擊對方,李老師很顯然是處於下風,黎月芬喊出的那個稱呼讓她的動作有了猶豫。 「小嵐,我們趁現在快走!」 宋嵐想要衝上去幫忙,卻被康璃搶先一步攔了下來,她看著宋嵐輕輕的搖頭,雖然一句話也沒說,可宋嵐已經知道她的意思,畢竟其他學生們還再等著她們回去。 把握李老師為她們製造的機會,兩人拔腿往禮堂方向狂奔,忽然宋嵐感覺到李老師的靈氣迅速的衰竭,她敏感地回頭,恰巧看見黎月芬的鬼爪穿透李老師靈體的那一刻。 李老師發出痛苦的哀鳴,那淒厲的聲音震得宋嵐的胸口疼痛不已,她強迫自己克制住回去的衝動繼續往跑,淚水流滿了臉頰,怎麼擦也停不下來。 第十一章 警告 回到禮堂後,宋嵐找來各年級負責人清點人數,意外發現竟一下子少了十幾個學生,她大驚之下慌忙詢問原因,有幾個學生竟然因為肚子餓,於是趁她不在的時候,瞞著其他老師偷偷溜出禮堂,想去福利社找東西吃,結果一離開就沒有再回來了。 「不是告訴你們絕對不要跑到外面去的嗎!你們這些孩子為什麼不聽話?」宋嵐又氣又急,壓力加上心靈的疲倦讓她忍不住破口大罵,。 話一出口,原本就在低聲哭泣的學生音量不禁提高許多,表情也多了一絲怨懟,也許他們心裡在想,要是學校早點處理,大家現在就不會被困在這裡了。 見又有人站了起來想要往旁邊走,宋嵐忍不住開口道:「同學你能不能在自己的位置坐好,遵守規定有那麼難嗎?」 「老師我們已經坐得夠久了,難道連上廁所都不行嗎?再說妳也沒告訴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呀!」那名學生轉頭沒好氣的回道,兩手插在口袋裡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我要回家……我不想待在這鬼地方!」不知是誰開始哀號,學生頓時亂成一團。 「我們到底要困在這裡到什麼時候?!你們這些老師未免太沒用了!」 「我爸媽每個月捐那麼多錢給學校,妳一定要想辦法救我!」 一聲接一聲的質問嗆得宋嵐臉色越來越難看,如果不是因為她是他們的老師,她一點也不想蹚這渾水,這些天殺的小鬼一點良心都沒有,他們忘記死了多少同學嗎? 就是這樣自私的念頭和想法,才會讓那些鬼怪的力量增強得如此迅速,嚴格說起來,今天所發生的這一切都算是報應,是他們欺負黎月芬的報應,若不是黎月芬的怨氣和被喚醒的那人重疊,也不會發生這樣的慘劇。 「去問黎月芬吧!」宋嵐冷冷環視著那一張張自私臉孔,「欺負人的時候都不會手軟不是嗎?有骨氣和我在這裡爭執,不如自己去問她呀!看她究竟想把你們怎麼樣!」 轉身默默往舞台簾幕後走去,自始至終她都是最無辜的受害者,根本就不需要被捲入的。 被丟下的人群陷入一片躁動,誰也不想繼續待在禮堂裡,整個空間被一種不安的氛圍所籠罩。 宋嵐摀住耳朵拒絕再聽任何聲音,想怎麼樣就隨便他們吧!既然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她替他們擔心什麼? 康璃這時來到她身旁,理解的拍拍她的肩膀,在這個空間裡,她是宋嵐唯一的盟友。 宋嵐擠出一抹苦笑,拉住她的手暗示她坐下。 「宋嵐你不能放棄,妳是唯一可以解開這謎團的人。」康璃握緊她的手認真地說,「我相信妳,李老師也相信妳。」 「但是他們不聽我的,妳也看到了。」宋嵐無奈搖頭,面臨生死關頭,還是我行我素的一群學生,她實在力不從心,「這樣下去會出大亂子的。」 把責任推給別人,永遠比承認錯誤來得容易,這就是人性最讓人憎惡的地方。 「讓我來吧!」說完,康璃笑著走出去,往中央的講台走去,宋嵐聽見麥克風被開啟,接著傳來康璃微怒的聲音。 「鬧夠了沒有,全部給我坐回原位。」難得發火的小護士一出馬,學生似乎嚇了一大跳,原本在門口推擠的人都停下了動作,整個禮堂頓時鴉雀無聲,全部的人都乖乖回到自己被安排的位置上。 「吵吵吵,除了吵你們還會什麼!你們這些孩子躲在禮堂裡面,根本不曉得外面是什麼樣子?做事情只知道逞一時之快,等到出了事要付出代價,就把所有責任都推給別人——」 康璃怒氣沖沖的指著學生開罵,宋嵐從話語間感受到她已經忍耐許久的火氣爆發出來,方才似乎為了不影響宋嵐的心情,而努力維持著笑容,可現在發條一打開,就像失控似的再也鎖不起來了。 聽康璃越罵越大聲,宋嵐擔心會引起反效果,嘆口氣走向她道:「別罵了,他們已經在反省了。」 「我就是討厭他們這個死樣子,有種叫,就給我滾出去,誰想要出去的現在就走!」康璃不解氣的又罵上幾句,頭上都快冒出煙來,守在門口的學生看看康璃又看看宋嵐,一時全都傻住了,不知該怎麼才好。 宋嵐伸手搶下麥克風,將康璃拉回角落,她後悔了,不該讓康璃上台講話的。沒有上台之前她很冷靜,可是情緒一旦起來,似乎就壓不回去了。 這就是人性,不管偽裝得如何堅強,終究只是偽裝而已。 「宋嵐,其實我也怕,真的很怕……」康璃拉著她,眼淚一滴滴落下,如果不是為了學生硬逼自己撐下去,她早就受不了了。 「我們會平安離開的,一定會想到辦法的。」宋嵐擠出燦爛的笑容安慰康璃,其實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康璃說的很對,自己是目前唯一能夠改變現狀的人,她的一言一行都會影響到眾人的情緒。 壓下心理的煩躁和不適,宋嵐輕輕的哼著歌,那是來自中國西南方相當古老的民謠曲調,作者是誰已經不可考了,只是在某個戰亂的年代突然流傳開來,歌詞講的是在困厄中更要堅定信心,即使再困難都不能喪失希望。 宋嵐的歌聲輕輕柔柔,在禮堂裡迴盪著,遙遠而綿長的旋律像是最原始的天籟,讓縈繞在心頭的不安漸漸淡去,啜泣聲和交談聲漸漸消失,學生紛紛不早自主地閉上眼睛,緊繃了一天的心弦在此刻得到放鬆,疲倦靈巧地蔓延開來,飽受驚嚇的人們躲入夢中,暫時遺忘發生在周圍的恐懼。 好好睡吧!至少享受一下片刻的寧靜。 看著那一張張熟睡的青澀睡顏,宋嵐心底暗自想著,假如經歷過這次事件還能活下來,她相信這些孩子的人生會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只是她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可以平安的離開。 太上老君爺爺,拜託您保佑我們平安的回到原來的世界吧! *** 唱著唱著,宋嵐覺得自己的眼皮也越來越重,忽然她感覺到口袋裡有什麼正在劇烈晃動著,她狐疑地拿出來一看,發現原本怎麼樣都收不到訊號的手機,此時居然有一組陌生的電話號碼打來。 她猶豫了一會兒後,拿著手機往角落走去,腦中不斷思索著究竟是誰如此神通廣大,有辦法突破結界和她取得聯絡。 「宋嵐,妳是宋嵐吧!」 按下通話鍵,另一端的人迫不及待地開口,那聲音她似乎聽過一、兩次,但不是很熟悉。 「你是——」由於結界的干擾,雜訊非常嚴重,宋嵐一時聽不出對方的身分。 「我是妳家附近的土地公爺爺,妳小時候常常抱妳玩的,留著像海盜的落腮鬍的那個。」 「你是鬍子爺爺?!可是你怎麼會打手機給我?」宋嵐的聲音中是掩不住的訝異,自從十歲後她就沒再見過自家附近的土地公爺爺了。 「還不是那個和妳在交往的臭小子,叫什麼偉的。」土地公的聲音頓時變得異常哀怨,「說妳有危險無法取得聯絡,只有居住在妳從小生長的地方的土地公可以找到妳的靈氣,隔著台灣海峽硬把我給喚了出來。妳也知道老人家身體不好,還要我跨海到對面去找他,一點人性也沒有&*%※——」 土地公毫不客氣地罵了一大串,宋嵐聽著,倒覺得這頗像是顏偉的作風,是說他近兩年行事似乎有越來越囂張的趨勢,前一陣連牛頭馬面都來抱怨過,還嚇到了不少遊魂呢! 「對了鬍子爺爺,你還沒說打來有什麼事呢!」打斷老人家的碎碎唸,宋嵐直接切入正題,此時雜訊干擾更加明顯,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斷話。 「喔!瞧我這記性。」土地公不自覺拉高音量,「那小子要我告訴妳,找個可以映出全身的鏡子,用脖子上的八卦鏡將月光晶華反射到鏡面上,他就可以和妳說話了。」 「鬍子爺爺你怎麼不早說呀!」宋嵐一聽急得叫了起來,老天爺,現在都四點了,再不到兩個小時天就要亮了。 「咋!人老了記憶自然就差了。」土地公尷尬的笑了幾聲,宋嵐完全可以想像他臉上此刻的表情,這老頑童絕對是故.意.的,就是想藉機報復顏偉讓他這麼辛苦。 「鬍子爺爺你真是太過分了,等我回老家一定找機會拔光你的鬍子。」宋嵐氣呼呼的低吼著,一張臉漲得通紅。 「小嵐呀!我不是故意的……」土地公即刻為自己辯解,可沒說幾句就變成斷斷續續的雜音,宋嵐對著話筒喂了幾聲,那一頭的聲音驀地拔高,轉為女子又哭又笑的陰森嗓音。 「啊——」宋嵐嚇了一跳,想要把通話切斷,但因為太害怕了,意外按到擴音,且又一時沒拿穩,手機就這麼掉到地上,聲音瞬間放大充斥在四周,緊跟著是一聲尖長的叫喊,刺得她耳膜發疼。 過了一分多鐘,那詭異的聲音漸漸停止,宋嵐彎下腰,慢慢伸出手要去拿手機,就在她的手要碰觸到機殼的同時,一股青綠色的煙霧從話筒內側冒出包覆了整支手機,幾簇火花倏地竄出,手機「砰」的燒了起來,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化成了灰燼。 宋嵐看著地上的灰燼停頓了幾秒,卻沒有時間多管,因為她必須在天亮前找到一面等身的大鏡子。 她沿著樓梯往地下室走去,上週二開學時她有下來搬過東西,印象中那天工人似乎從校長室搬了一面很大的鏡子到這裡。 為了找出鏡子,宋嵐將用來保存物體的防塵布一一掀開,整個地下室頓時煙塵瀰漫,嗆得她眼淚鼻涕流個不停。 手忙腳亂好一陣子,宋嵐總算在不起眼的雜物堆中找到了她的目標物,那是一面足足有一米八的銅製雕花立鏡,看起來有些老舊,底下刻著一行小字:民國五十二年,賀新校落成,議員xxx贈。 宋嵐使出吃奶的力氣將它拖到地下室中央,在左上方有一個約莫二十平方公分的小窗戶,有微弱的光線從那裡照進來。 調整好位置後,宋嵐從脖子上解下八卦鏡,利用折射原理將光線投射到鏡面上,鏡子的表面升起一層淡淡的白霧,霧中隱約可見一抹挺拔的身影。 「看來妳的樣子比我想像中好多了。」顏偉彎起唇角輕笑著,雖然只是模糊的影像,還是可以感受到他強烈的存在感。 「將靈魂投射在鏡子裡,你不怕被別有用心的鬼魂攻擊嗎?」這幾年顏偉雖然救了不少人,但也間接得罪了一些鬼,「他們」可是隨時隨地都在找機會報仇呢! 「不用擔心,時清正在替我護法。」顏偉從鏡中往外看,確定宋嵐周圍沒有可疑的存在,這才低聲說道:「倒是妳的處境非常危險!你們學校被強大的靈力給隱藏起來,普通人根本就看不見,即使有人想找,看到的也只是一片空地。如果四十八小時內無法破解,就永遠回不到現實世界了。」 「那怎麼辦?已經過了一天了。」宋嵐語氣中充滿焦慮,如果只有她一個就算了,可這裡還有一群學生呀! 「這點妳還不用擔心,結界裡的時間和外面是不一樣的,現在才剛過晚上十點。」顏偉說完,雙眉沉沉的皺了起來,「只是妳自己務必要多加小心。」 他之所以會急著和宋嵐聯繫,是因為晚餐時時清私下告訴他宋嵐的本命星突然之間急速轉為昏暗,正好又接到方偉辰打電話來說學校整個失蹤了,於是他給宋嵐卜了個卦,不料龜甲卻在卜卦過程中裂成數塊,讓他心頭彷彿壓了塊大石似的,沉得難以喘息。 其實他會如此反對宋嵐在陵陽中學任教不是沒有原因的,他曾經看過宋熙生前替她批的命盤,在她二十五歲前有個攸關生死的大劫,要是過不去,這條小命也就沒了。 「你先放寬心,我想我的劫應該還沒到!」多年相處的默契讓宋嵐一眼就看出他內心的擔憂,於是將鬼仙拜託她幫忙的事說了出來,想要讓顏偉安心,宋熙是她的親爺爺,總不會把自個兒孫女往劫難裡推吧! 豈料,本來說出來是想要讓顏偉安心的,卻讓他的表情越來越難看……。 第十二章 墮落的神 「小嵐,」顏偉深吸口氣,神色凝重的道:「妳給我說清楚,學校這幾天究竟又發生了什麼事?!」 方偉辰在電話中有簡單向他提到有學生疑似出現自殺行為,但當時他並沒有特別在意,甚至還有些奇怪對方怎麼會和他說起這種事,現在看來情況恐怕並不單純。 「有什麼不對嗎?」感受到顏偉瞬間緊繃的情緒,宋嵐驀地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她已經很久沒見到顏偉有這麼大反應,趕忙將這幾日所發生的事鉅細靡遺的全告訴他。 顏偉聽完不禁涔涔冷汗,姑且不論那些亡靈,鳳凰圖騰、人面蜘蛛和蛇怪九嬰,倒是讓他想起了一個以往只存在於神話中的人物——山鬼。 「不會吧!你懷疑鬼仙所說必須送走的人是山鬼?!」宋嵐大驚道:「可山鬼不過是屈原在《九歌》中所虛構出來的人物,根本就不存在呀!」 「這是流傳最廣、最眾所周知的一個版本,可是妳錯了,她是確確實實存在的。」顏偉斂眉低語道:「我曾經在我姨婆的藏書中,看到過一本古老的《山海經》線裝本,當時出於無聊翻了一下解悶,結果發現這本書居然足足比一般的版本多了三分之一補述。我起初以為是有人刻意模仿偽造,可是往下翻了幾頁就知道錯了。那語法不是後人模仿得來的,而且中間有好多空白的部分,就連記載也是斷斷續續,似乎是從什麼地方抄過來的。關於山鬼的傳說就記載在最後的幾頁,山鬼其實並不是鬼,而是居住於山中的神女,相傳她是炎帝的小女兒巫山神女瑶姬和楚襄王一夜恩愛後所生下的孩子,生性天真爛漫對愛情充滿憧憬,經常與人間男子墜入情網,可每一段戀情都讓她失望。」 「可就算她真躲在這所學校裡,神又怎麼會殺人呢?」宋嵐不解的搖頭,根據古籍記載神是不能殺人的,他們必須維持自身的清淨,一旦沾染了血汙就會墮落成為魔神,將成為魔道中最恐怖的存在,那過程更是痛苦異常好似萬毒鑽心。 「因為她早就已經成魔了。」顏偉嘆口氣說出他幾年前因一時興起而調查出的祕密,「好幾十年前,她愛上了一個年輕人,沒想到對方卻將她當成妖怪,不僅找來法師將她打成重傷,還開口詛咒她永世不得超生,她恨到了極點,一氣之下活生生挖出那人的心臟。」 宋嵐聽聞,身子不由自主地狠狠一顫,眼眶中有水氣在打轉,她不敢想像是多痛的傷口讓山鬼寧可受盡苦楚仍要殺了那個男人,可同時她心裡亦有一絲困惑,為何顏偉所說的故事竟和她夢中所見的情景如此相似。 「那現在我該怎麼辦才好?」宋嵐茫然的看著他,幾十條人命都握在她的手上,可她卻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無助,山鬼雖然只是低階的山神,但怎麼樣都比她一個小小的修道人來得高明,若她所遇上的真是成了魔的山鬼,只怕是沒有任何勝算的。 「對了,方組長借妳的那枚警徽妳可有帶在身上?」顏偉突然想到方偉辰也在電話中跟他提過這件事。 「已經照你之前交代的放在孔子像上了。」宋嵐說著,腦中想起那些鬼怪瘋狂衝撞結界的狠樣,頓時顯得憂心忡忡,「可是我擔心照他們攻擊的狠勁,結界很快就會撐不住。」 「無妨,只要孔子銅像安然無事,你們就不會遇到危險,所以暫時什麼都別做,只要確保將所有人集中在一起就好。」顏偉正色道,他方才已經請時清的弟子替他去買機票,估計幾個鐘頭內就可以趕回台灣。 「知道了,我會努力撐到你回來收拾殘局的。」宋嵐打趣的做出回應,沒有多久前她才累得幾乎提不起勁,可和顏偉說了幾句話後,心裡又燃起了鬥志。 顏偉笑了笑正要開口,宋嵐鑲在手環上因為四周都是鬼魂而導致反應遲鈍的招魂鈴,卻突然輕聲地響起來,他臉色一變,對宋嵐喊道:「情況有些不妙,妳快點退開。」 宋嵐尚未反應過來,招魂鈴的音量突然間加大了好幾倍,幾道明顯的凶氣竟從頭頂的氣窗射了進來,宋嵐撇過頭險險避開,迅速解開手環狀的軟劍及時擋住了下一波的攻擊。 就在顏偉稍稍鬆了口氣時,卻見宋嵐不知為何竟停下了動作,兩眼死死的盯著手上的劍,表情看起來有些呆滯,卻沒有注意到另一波攻擊已毫不留情地衝了過來。 「小嵐!」顏偉驚恐的大吼,顧不得自己此時是脆弱的魂體狀態,雙手勉強結印劃出一道白光,硬是將凶氣擋了下來,可強大的反衝也使他胸口疼痛難當,立刻吐出一口鮮血。 宋嵐被這麼一吼登時清醒過來,看見顏偉嘴角的鮮紅忙不迭地道歉,「對不起,我剛看見奇怪的東西。」 「顧好妳的小命,別老是讓我擔心,不過妳到底看見了什麼?」顏偉氣急敗壞的說,若不是隔著鏡子,他一定會狠狠修理她一頓,在對敵的時刻分心,是不要命了嗎? 「我剛才透過劍身好像看見一個穿著白衣的女人的倒影,很可能就是山鬼!」 方才她在無意中瞥見劍上映出一個長髮披面的白衣女子,飄飄搖搖地立在氣窗旁,衣裙隨風緩緩擺動,雖然頭髮遮住了面孔,但宋嵐還是感覺得到後面有一雙冷冷的眸子在靜靜地凝視著她,而且那女子的身形透著說不出的熟悉感,她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 顏偉驚愕下想說些什麼,沒想到一隻雪白的手臂當著兩人的面從憑空冒了出來,蔥玉般的五指攤平貼上了那面作為媒介的鏡子,跟著啪啦數聲輕響,鏡面由中心裂開,出現有如蜘蛛網的裂痕。 「小嵐,快閃!」 宋嵐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顏偉極力的呼聲,下一秒整面鏡子無預警的炸開來,她雖然立即躲到一旁,但還是受到力量波及不慎摔倒在地上,等她回過神來,那隻手臂已經沒了蹤影,整個地下室只剩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 *** 「小嵐這是怎麼一回事?」 被爆炸聲引來的康璃看著滿目瘡痍的景象愣得說不出話來,看不出宋嵐嬌嬌弱弱的一個女孩子,破壞力這麼大。 還趴在地上的宋嵐尷尬地苦笑,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她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呀!那面鏡子就這麼突然炸開來了,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妳也實在太不小心了。」康璃看著滿地的玻璃碎片搖頭,要撞成這樣,力道要多大呀?「好好一個美人兒,萬一破相了怎麼辦?」 「我特別避開了臉,應該不會有事。」宋嵐吐了吐舌頭,當她撐著身子想爬起來時,卻發現手掌一碰到地面就痛得讓她直想掉眼淚,她納悶一看,才發現掌心不知何時插滿了玻璃碎片,看起來一片血肉模糊,挺恐怖的。 「我的天呀!妳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康璃見到宋嵐的傷口不禁倒抽一口氣,那樣子簡直只能用慘不忍睹四個字來形容。 「這只是小傷,等等我自己處理就好了。」宋嵐忍著疼用力甩了甩手,想趕走從掌心傳來那陣陣麻熱的灼痛感,滴滴血珠從傷口滲出,隨著她的動作四處飛濺。 「妳確定沒事嗎?」康璃被她的動作嚇得眉頭都快皺成一團,這要是小傷,那什麼才算大傷呀? 「不要緊啦!」宋嵐不在意的聳聳肩,以前跟著爺爺到處跑,更嚴重的傷她都受過,這只是小case,「等下用水沖一沖就好了。」 用水沖一沖? 訝異的看著她,康璃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我的大小姐,妳是怎麼長到這麼大的,地下室到處都是灰塵,萬一沒有處理好,傷口可是會被細菌感染的。」再說那些玻璃碎片刺得很深,不是光用水就可以沖掉的好嗎? 「會感染喔?」宋嵐悶哼了聲,傻傻地反問,不是沖乾淨就可以了? 康璃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把人拉著回到一樓禮堂的舞台簾幕後,取來她隨身的急救箱開始清理宋嵐的傷口。 受傷的範圍不大,但碎片卻刺得極深,康璃每拔出一片碎片,就有暗黑色的血珠冒出,而當優碘塗在傷口上時,宋嵐更是疼得差點跳了起來。 「真是的,我說妳沒事跑到地下室做什麼?還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康璃一邊處理傷口一邊好奇的問,宋嵐看起來不像是那種會到處亂跑的人。 「妳相信世界上有鬼嗎?」宋嵐盯著她幾秒後,突兀地問道。 康璃溫和地笑道:「人死為鬼,我自然是信的呀!」在親眼看見外頭的慘狀後,任何人想不信也很難呢! 「其實我是去搬救兵的。」宋嵐觀察她的表情,確定她並不是敷衍她後,壓低音量的說,順便交代了自己和顏偉的家世背景,此時情況特殊,若還要刻意隱瞞,反而對情勢沒有什麼幫助。 「妳是說妳和妳男朋友從小都有學習道家的術法,剛才妳會到地下室是因為他透過鏡子和妳通話,沒想到被攻擊我們的妖鬼發現,結果把當作通訊媒介的鏡子給炸了,妳因為剛好站在鏡子前面,所以受到了波及。」康璃試著重組大腦所接收到的資料,語氣顯得相當興奮,沒想到電影中才看得到的修道人,是真實存在的,難怪她總覺得宋嵐的某些行為和反應和一般人不太一樣。 「大致上是這樣沒錯,只是有一個小小的錯誤。」宋嵐苦笑著說:「攻擊我們的不是妖鬼,而是山鬼。」 「有什麼不一樣嗎?」康璃困惑的問,不都是有個鬼字,應該差不多吧? 「不太一樣喔!」宋嵐針對雙方在名詞上的不同認知做出解釋,「山鬼並不是普通的妖鬼,而是山中神女,所以應該算是女神才對。」 「既然是神的話妳為什麼要害怕呢?」照理來說神不是應該會庇佑人的嗎?可宋嵐的表情看起來可完全不像是這麼回事。 「因為她已經由神墮落成魔了,」宋嵐的聲音有著幾不可察的輕顫,「成魔的神遠比單純的魔更加恐怖,因為他們身上的怨氣和力量是相乘的。」 「那該怎麼辦?我們不會只能被困在這裡等死吧!」康璃想到那淒慘的處境,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宋嵐被她看得發毛,用力的搖了搖頭,舉凡蚩尤、刑天、共工……等,都是遠古時期由有名的魔神,可惜他們的年代太過遙遠,所以沒有辦法得知是怎麼被打敗的。 康璃忽然想到了一個疑問,「可如果說這些事都是山鬼引起的,為什麼沒有人見過她呢?」 「也許是她改變了自己的外在形象吧!」變更自己的樣貌對山鬼來說並不是難事,畢竟她和她母親瑤姬都是沒有固定形象的女神。 「改變形象?」康璃喃喃低語後道:「妳記不記得李老師說過,在所有傳說裡只有一個關於小女孩的傳說是真的,而那個小女孩就藏身在學校後方的山林中,有沒有可能她其實就是山鬼的化身呢?」 「是呀!我怎麼就沒想到。」宋嵐恍然大悟的說,李老師其實一開始就暗示過她,只是她一直沒有想到其中的關連,沒想到短短幾句交談中,竟隱藏著一個重大的祕密,難怪黎月芬會說她多嘴了。 這麼說來她所作的怪夢中,最後山鬼似乎就是化成一個小女孩的模樣,或許她之所以會作那樣奇特的夢,其實是冥冥中兩人的磁場產生了共鳴,才讓她無意中透過夢境得知山鬼所經歷的一切。 可她心裡總覺得還是有點怪怪的,這些資料似乎得來的太輕易了,就好像有人刻意把一切送到她面前一樣,比如說不久前鏡子的事件。對方明明有能力一開始就阻止她和顏偉取得聯繫,為什麼還要專程等到她和顏偉討論完後才攻擊,究竟有什麼目的? 「宋嵐妳沒事吧?」康璃見她許久沒有反應,不禁伸手推了推她,不會是剛才爆炸產生了什麼後遺症吧! 回過神的宋嵐用力搖了搖頭,不知怎的,有些東西如電光石火般在她腦海中掠過,在那一瞬間,她幾乎就要抓住了什麼:招魂儀式、人面蜘蛛、傳說、夢境、山鬼。所有東西彷彿一條線似的貫穿起來,最後的終點指向了一個地方——學校後山。 第十三章 暴動 兩人說著說著,因為實在太累了,便不知不覺打起盹來,這一睡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周圍傳來學生的尖叫聲,她們才慢慢清醒過來。 「老師、老師,不好了,出大事情了!」宋嵐班上的幾個學生一臉慌亂的跑了過來,頭髮和衣物都凌亂不堪,看起來好像和人發生過衝突。 「發生什麼事了?你們怎麼變成這樣子?」宋嵐看著幾名學生狼狽的模樣一時有些錯愕。 「有、有幾個男生不知怎麼回事,認定發生這種事都是李、李佩甄的錯,決定把她推出去給外面的妖魔鬼怪當、當祭品。」帶頭的班長氣喘吁吁的說,一段話分了兩三次才說完。 原來昨天康璃發飆之後,學生們表面上是安靜下來了,然而私底下卻更加的躁動不安,幾個平常在學校較為偏激的分子將一切責任都推到了李佩甄的身上,一口咬定會發生這種事是因為玩錢仙的其他人都出了意外,只有李佩甄毫髮無傷,那些妖魔鬼怪就是要來抓走她的,唆使同學們相信只要將她推出去當犧牲品,大家就可以安全回家了。 「什麼?!」宋嵐臉色一變,匆匆忙忙地跳了起來,她還以為昨天被康璃罵完後,這些學生會清醒一點,看來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這些臭小鬼!」康璃憤憤的罵了一聲,快步跟了上去,明眼人都看得出她身上有股火不斷上升。 宋嵐衝上講台後發現整個大廳吵成了一團,所有學生分成了兩派,一派堅持要將李佩甄推出去,一派擋在門口死活不肯答應,兩方人馬打得不可開交,每個人身上都傷痕累累,相較之下,來叫她的那幾個學生看起來實在是好多了。 而焦點人物李佩甄正驚恐的縮在牆腳,全身瑟瑟的發抖著,小臉嚇得和牆壁一樣蒼白,身上的制服因拉扯而嚴重破損,兩名男老師站在她身前,試著阻止學生們瘋狂的行為,但是效果並不是很好,幾名瘦小的女生鑽到他們後方扯住了李佩甄的頭髮想將她拖出來。 「通通給我住手!」宋嵐大吼一聲擠到混亂的中心點,試圖將打得眼紅的學生們分開,可那些學生已經失去了理智,完全不理會宋嵐的叫喊,不知是誰用力推了她一把,她一時重心不穩摔倒在地,好不容易止血的傷口又滲出了血來。 可惡,如果繼續下去一定會出大事的! 眼看場面已經嚴重失控,宋嵐顧不得又裂開的傷口正在流血,咬牙從懷中挑出兩張長年放在身上備用的符紙扔向天花板,口中喃喃催動咒語。 不到幾分鐘,一團深色的水氣凝聚在禮堂的天花板,轟隆一聲巨響,幾道閃電毫不留情地劈在纏鬥人群附近的地上,幾個首當其衝的學生發出尖叫往旁邊跳開,原本高漲的混亂因這震撼性的一擊稍稍冷卻下來,下個瞬間傾盆大雨落了下來,所有人都淋成了落湯雞。 「清醒了沒有,需不需要再來一次?」宋嵐淡淡地開口,走上前去一把將李佩甄拉到身邊,目光冷冽地逐一掃過方才帶頭鬧事的學生,「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們不想想該怎麼合作,居然還在起內鬨,是真的不打算回去了嗎?」 「我們就是因為想回去才這麼做的!」帶頭的男生忍不住吼道:「妳以為我們不知道嗎?如果不是她和另外幾個人玩什麼錢仙惹火了黎月芬,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這些妖魔鬼怪一定是來要她的命的。妳既然是老師,就應該要保護所有的學生,讓我們平安回家才對,為什麼獨獨偏袒她?」 「偏袒!」宋嵐盯著他數秒忽地笑了起來,「你說的沒錯,鬼魂是被他們激怒的,但是我為什麼要幫你們?如果黎月芬還活著,會發生這種事嗎?你們捫心自問,在這裡的人有幾個沒有欺負過她?要是李佩甄該死的話,你們也一樣!你不要忘了,她和黎月芬也都是我的學生。」 「可我們有些人根本什麼也沒做呀!」另一名女生舉手怯怯的說。 「就是因為你們什麼也沒做!也許你們認為沉默的旁觀並不代表支持,但緘默的聲音其實與支持同罪,至少對黎月芬來說就是這樣,如果當時你們有人站出來說一句話,今天就不會有這種結果。」黎月芬說的是「所有人都該死」,她的恨並不是針對特定對象,而是鎖定了學校裡所有的人。 宋嵐連珠炮地說完後,場面登時靜了下來,這些道理他們自然是懂得,只是出了事情,人總習慣會想找一個可以怪罪的對像,讓自己的心裡舒坦一點。 從外表看不出學生是在反省還是心裡有其他的想法,但宋嵐已經不想理會了,都這個節骨眼了,還不懂得思考的人,不值得她浪費力氣生氣。 拉過李佩甄,宋嵐沉著臉往其他老師所在的位置走去,眼尖的康璃早就注意到她的傷口,已拿出紗布做好要重新幫她包紮的準備。 本來傷口的處理是不需要這麼麻煩的,但康黎說了要是讓宋嵐繼續自虐,這傷口恐怕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痊癒,她也只好聽話地看著自己的手掌被像蠶寶寶似的一層層包了起來。 幾個老師聚在一起,討論著目前的狀況,宋嵐擬了一套說詞將得救的希望推到顏偉身上,她目前的身分畢竟是個老師,老把玄異那一套掛在嘴上,還是挺奇怪的。 李佩甄縮著身軀,窩在一旁無聲地啜泣著,纖細的肩膀不時微微抽動,幾個和她比較熟的同學聚在一起想安慰她,卻又不曉得該怎麼開口,他們雖然沒有和那些人一起責怪她,但要說心裡對她完全沒有一絲怨懟也是不可能的。 時間就在詭異的氣氛中一分一秒的流逝,宋嵐很清楚除了等待,他們什麼也做不了。大門的撞擊行動不知何時已悄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聲讓人發毛的尖叫,高分貝又刺耳的聲音像是一根根的細針,狠很扎入他們的耳朵和毛孔,引起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恐懼。 *** 淒厲的尖叫聲彷彿從地獄深處冒出,將整個禮堂團團圍住,不管東西南北,都被那聲音所填滿。 四周的落地窗也跟著發生了變化,玻璃上浮現一個個血肉模糊的影像,那些死去的學生鬼魂們一一出現,臉上掛著一種既哀怨又渴求的眼神,他們在等待,等活著的人一起加入他們的行列。 鬼魂們呲牙裂嘴的伸長手臂,想要突破結界的限制抓住近在眼前的活人,不甘與困惑同時出現眼中,讓他們發出低低的嗚咽,為什麼自己死了,這些人卻可以活下來,太不公平了! 黎月芬也在裡面,以一種領導者的姿態得意的看著眾人。她笑得很高興,在她眼前的這些人,對她而言都是曾經欺負過她的仇人,雖然她現在還無法動他們,但是她很快就可以討回公道,只需要等就行了。死人和活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她擁有無盡的時間。 「死,你們全部都要死,嘻嘻!」黎月芬欣賞著他們驚恐的表情,愉快的舔著唇瓣,她嘴角上還殘留著先前殺人時沾到的血跡,有說不出的陰森恐怖。 忽然在淒厲鬼號之中,所有人聽見清楚的「滴答」一聲,他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移了過去,靠近窗邊的某個學生,表情變得極為驚恐,一滴殷紅的鮮血穿透玻璃落在他腳邊的地板上,漸漸暈化開來。他尖叫著跳了起來,一把抱住旁邊的人,黃褐色的液體失控的從他身下流出。 那味道並不好聞,可卻沒有任何人發出抗議,每個人此時都感覺到無比的恐懼,禮堂內一片死寂,大家都屏住氣息不敢出聲,只聽見「汩汩」聲不斷的響動,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冒了出來。沒多久,一股黏稠的、冒著泡泡的血紅,以那紅點為中心擴散開來,接著便以驚人的速度將整個禮堂一樓淹成了一片血池。 「冷靜點不要慌亂,所有人都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宋嵐挑了挑眉,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她看出眼前這一幕雖然恐怖,其實只是最簡單不過的鬼遮眼,目的就是要讓他們陷入恐慌,利用絕望逼使他們做出愚蠢的舉動。 可惜的是,宋嵐明白卻不代表學生們能夠明白,說穿了他們也不過是一群十多歲的孩子,在這種狀況下根本什麼都聽不進去,瘋狂吼叫四處奔逃,鬼魂們在周遭竭聲嘶吼著,扭曲的聲調分不出是哭還是笑。 「我受夠了!就算死,我也不想再忍受下去了,這些大人根本救不了我們,說穿了他們也只是在等死。」 一波波緊張和恐懼襲擊著學生們,強大的不安像傳染病般四散,突破臨界點的壓力終於爆發開來,不知是誰率先大喊出聲,理智崩潰的學生們開始朝大門的方向推擠,老師們雖試著想要阻止,但因人數上的懸殊還是被學生們給擠到了角落。 混亂中,不知是誰解開了大門的鎖,正當他興奮的想要將一隻腳踏出結界外時,不知從哪猛然竄出一隻巨大觸手,毫無預兆地刺穿了他的腹部,鮮血瞬間四濺而出。周圍的學生被這一幕嚇呆了,全部失去了行動能力,呆立在原地動也不動,宋嵐見狀,趕緊衝上前推開人群,奮力將傷者給拖回來。 可那學生的傷勢太過嚴重,內臟摻著血液從腹部的血洞不斷滑出,胃、大腸、小腸等器官散了滿地,儘管康璃努力想要幫他止血,卻無法留住那衰弱的生命力,最後他像缺水的魚般彈了彈身子,重重抽搐幾下後,睜大雙眼不甘的斷了氣。 宋嵐看著失去溫度的屍體心中一陣難受,但還沒等她將情緒調適過來,身後又傳來學生們的抽氣聲,只見那身繫數十條人命的銅像上頭,沾染了死去學生飛散的鮮血,浩然正氣受到枉死者冤氣的侵蝕逐漸潰散,那總是儒雅微笑著凝視學生的慈愛身軀,在絕望的哀鳴中緩緩倒下了。 「怎麼會這樣!難道真這麼完了嗎?」宋嵐難以置信的搖頭,全身不住的顫抖,雙腿發軟再也支撐不住地癱坐在地。 保護的結界在她眼前被破解了,他們最後的安全藏身之所馬上就要沒有了,她輸了!她可以聽見外頭那些妖魔鬼怪興奮的磨牙聲,只要雕像一落地,他們就會迫不及待地衝進來殺光所有人。 宋嵐轉頭環顧著一張張稚嫩的臉孔,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顏偉的笑容在她眼前閃過,她伸手握住放在胸前的女媧石,下了個極大的決心。於是她緩緩站起來,一步步走向門口。 如果用她的生命加上女媧石,也許可以形成強而有力的新結界,讓他們有足夠時間撐到顏偉出現救人為止,只不過他一定會很生氣吧!因為自己做出這樣的抉擇。 康璃見她自動走近危險的怪異舉動大喊道:「小嵐妳這是做什麼?很危險的,不要過去呀!」 宋嵐回首淡淡一笑,那笑容帶了某種不容動搖的堅毅,康璃看在眼裡,背脊一陣發涼,那神情竟像是在訣別。 「康璃,如果之後有個叫顏偉的人來救你們,幫我跟他說聲謝謝,還有對不起。」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去!」 忽然,陣陣恐慌的抽氣聲中,一個光點自外快速閃了進來,接著禮堂內部迸發出萬點金光,銅像在距離地面只剩五公尺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住,基座旁還插著一把寶劍。 眾人驚疑未定之餘,門口出現一道飄逸的人影,無視妖魔鬼怪的威脅,彷彿散步般優雅地走了進來,恍惚間有些超凡出塵的感覺,宛若是天上謫仙。 眾人警戒的看著他,正在臆測來人的身分是敵是友,卻見宋嵐停下腳步,眼淚一顆顆淌了下來,縱身撲進那人懷中。 「為什麼這麼莽撞?」那人嘆了口氣,語帶指責的蹙眉,抬手拭去宋嵐臉上的淚痕,「我不是說過,不到最後關頭,絕對不要輕言放棄。」 身後幾名教師臉上紛紛出現詫異的神色,他們認出這名不知從哪闖入的年輕男子就是曾隨警隊來到學校的法醫,也就是宋嵐所說能夠幫助他們的警界傳奇人物——顏偉法醫。 第十四章 誰是內奸 年輕人多少都有些英雄崇拜,特別在生死關頭時更加明顯,在顏偉的保證下,學生們躁動的心慢慢穩定下來,人人眼中又再次點燃了希望。 在與他們共同扶好孔子銅像並重新加強結界後,顏偉邀請在場幾名教職員工一起到二樓休息室內商量目前的狀況,將所得到的資料統整分析後,他認為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黎月芬在操弄那些鬼魂和妖魔,但其實在她背後還有另一個更強大的存在,就是工人們曾經在山裡見過的小女孩。 「一個小女孩會有這麼強的力量嗎?」一名男老師不解的詢問, 「那並不是普通的小女孩,她的真面目是山鬼,傳說中的山林女神,我們現在正困在她的結界裡。」顏偉正色的說,雖然他並不認為他們能聽懂多少,但此時同在一艘船上,總是盡力而為。 「可你不是進來了,難道不能強行打破結界嗎?」既然有路進來,就應該出得去才對。 顏偉苦笑著搖頭道:「如果我是自己進來的,自然有辦法能夠出去。只可惜剛才是對方刻意放我進來的。」 他可以感覺到這次的對手和往常不同,對方對於他的出現非但不感到緊張,甚至還異常興奮,這讓他十分在意幕後之人真正的打算。 「照你這麼說的話,我們想要離開這地方,豈不是就非得想辦法打倒那個什麼鬼的了?」聽完顏偉的解釋,康璃驚恐的瞪大雙眼。 「是山鬼。」顏偉嚴肅地糾正她的用詞,「現在我們都被困在山鬼的結界裡,不打敗她就沒有辦法出去,所以我需要你們的幫忙。不過這件事情很危險,你們每個人都要有犧牲生命的準備,所以我希望你們能夠好好思考,願意幫忙的人請在一個小時後回到這裡,當然,不願意的我也不會勉強你們,畢竟還是要尊重每個人的自由意志。」 原本以為肯定能得救的眼神瞬間出現了動搖,他們確實迫切希望能夠離開,但如果要投入自己生命作為賭注的話,不免又讓人遲疑了。 氣氛頓時陷入僵持的沉默,每個人都在等別人先開口說話,顏偉笑著坐在一旁,不言不語地觀察他們的動作,宋嵐從他的眼神看出他似乎在計劃著什麼。 讓人窒息的氛圍持續幾分鐘後,幾人開始有些坐不住,各自找理由離開,最後休息室裡只剩下顏偉和宋嵐。 「你為什麼要說那些話,這樣很容易讓他們產生動搖的。」見人皆已遠離,宋嵐表情難看的說。 所謂「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這三分與七分之間有時候是氣勢的抗衡,一方越是恐懼,另一方的能力就相對提升。 顏偉沉默地看著她,深邃的眸子因奔波而透著疲倦,忽地伸手將人拉進懷中,將頭埋在她肩膀上,「別說話,讓我靜靜靠一下,我很想妳。」 顏偉突如其來的親暱舉動,讓宋嵐雙頰漲得通紅,她又羞又急,雙手握拳搥打著顏偉的肩膀,深怕有人跑進來。 「別亂動,有人在監視我們!」顏偉加重摟住她的腰的力道,警戒地看看四周,靠在她耳邊低語,「我進到結界之前,在外面遇到了一臉焦急的鬼仙和土地公,他們伸長脖子不斷往裡頭瞧,鬼仙說自個兒的曾曾孫女被困在裡面,拜託我想辦法把困在裡頭的孩子救出去,還告訴我這些人中有內奸!」 這話一出口,宋嵐臉上笑容褪去,忍不住開始顫抖,「你說的是真的嗎?那內奸是誰?」 「是真的,只是人選我還不是很確定。」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剛才我試著用術法測試他們,可是每一個人身上居然都出現了可疑的邪氣反應,反而讓我無法確定內奸到底是誰,所以我才故意說出那番話,我想現在那個人或許正不知用什麼方法,想竊聽我們談話的內容。」 「沒有任何的線索嗎?」宋嵐沉吟道,以她對顏偉的了解,才不相信他會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讓自已深陷險境。 「有,」顏偉點點頭,「出門前我向祖師爺上香,得到了一句話,可不明白其中涵義。」 「什麼話?」宋嵐被勾起了好奇心追問,不知顏家祖師爺說了什麼,竟會讓顏偉想不出答案。 「也沒什麼,不過是大家都聽過的八個字。」顏偉說完,從隨身的背包中取出一張對摺的黃色符紙。 宋嵐小心地接了過來,慢慢將紙張攤平,上面是一句用毛筆寫成的話,龍飛鳳舞的字跡看來有些難以辨識: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真是奇怪,我們學校的老師裡,又沒有人姓蕭,這究竟是想表達什麼呢?」宋嵐困惑的搖頭。 「不管是什麼,這句話含有受到信任之人背叛的意思,所以之後的一切行動妳都要小心。」顏偉語重心長的叮嚀。 宋嵐懷疑的問,「為何是我?」身處同一個地方,為何是她要特別小心,該不會顏偉有事瞞她。 「妳別胡思亂想,」顏偉無奈搖頭,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有道是『解鈴還需繫鈴人』,妳們學校這次發生的事,起因是由學校師生所引起的,妳恰好是這所學校的老師,所以也算是劫數中人,自然是要萬分小心;至於我,不過是個外人,就算出事最多也只是重傷,應無喪命的可能。因此要小心的人,自然是妳。」 「不管怎麼樣,我只希望能讓剩下的學生平安離開。」種什麼因,得什麼果。自己犯下的錯誤就要自己承擔,她只希望這些孩子不必用生命來學習教訓。 「不會有事的,我保證。」顏偉環住她的肩膀,無聲的傳遞著支持的力量,「雖然我覺得是他們自作自受,但這次的事情也做得太超過了。」 世間的一切都有其既定的因果,犯錯的人冥冥中自然會有報應,黎月芬的死或許很委屈,但一切該到此為止了。 *** 出乎顏偉意料,儘管老師們的眼中有著明顯不安,可一個小時後,所有人仍舊陸續回到了休息室。 「看來各位都已經下定決心了呢!」顏偉滿意的點點頭,露出微笑,在場除了宋嵐和小護士康璃外,還有一名女老師及兩名男老師,那兩名男老師平時似乎有鍛鍊的習慣,體格看起來挺不錯的。 「請問我們可以做些什麼?」女老師怯怯地開口,她的身材十分嬌小,要是不注意很容易被遺忘。 「我的計劃是這樣的。」顏偉取出一張學校附近的平面地圖,然後畫了一個大圓將學校和後山圈住。「黎月芬的鬼魂很恐怖,但那力量並不是屬於她的,而是從山鬼那裡得到的,只要打倒山鬼,要消滅黎月芬便很容易,而山鬼躲藏的位置,就在你們學校的後山。」 「可是外頭都被妖魔鬼怪包圍住,我們根本連禮堂的大門都出不去,更不要說是後山了。」 「所以我們必須想辦法引開那群妖魔鬼怪的注意力,尤其是『黎月芬』!」顏偉提到黎月芬時特別加重了語氣,在他看來,黎月芬的殺傷力是最可怕的,對這些鬼魂和妖魔而言,她就是山鬼的代言人。他不知道黎月芬和山鬼之間有什麼關係,可山鬼顯然給了她極大的權勢和力量,才會讓那些妖魔鬼怪對她甚為畏懼。 「我們可以將人分成三組,一組是我和宋嵐,負責潛入後山;一組留下來照顧學生,防止他們做出傻事;另一組則是誘餌,也就是最危險的。」顏偉說完,目光在眾人之間遊走。這是計劃最關鍵的一環,也是最麻煩的部分,以成功率而言,他私心希望能由那兩名男士負責,不過由於有喪命的可能,因此還是由他們自己做判斷會比較好。 「引開她的工作就交給我們吧!」兩名男老師互看一眼後,彷彿下了極大決心般異口同聲地說道,「我們剛才私下也討論過,男女雙方的體力還是有差距的,所以這工作請交給我們吧!」 顏偉看他們的眼神多了一分尊敬,慎重的從懷中挑出兩個草人和護身符,分別遞給兩名男老師,「我要你們做的事很簡單,不過非常的危險!就是要你們幫忙引開黎月芬的注意。你們兩人掛上這個護身符就可以暫時隱身,讓那些妖魔鬼怪只能聞到味道卻看不到影像,等出門後,你們要各自往反方向跑,等跑得夠遠再將這兩個草人丟出。草人上頭我已經施了咒語,只要滴上你們的血,妖魔鬼怪就會將它們當作是你們的替身,你們要趁他們不注意時盡速跑回禮堂,我則會利用這空檔衝去後山。不過一定要記住,隱身的效果只有三十分鐘,千萬不要跑得太遠。」 一切交代妥當後,需要外出的四個人來到禮堂大門,兩名男老師屏氣凝神,小心翼翼地踏出第一步,外頭的妖魔鬼怪們果然如顏偉所說的開始騷動起來,可是不管怎麼努力,卻都看不到目標的所在,只能像瞎子摸象似地搜索。 他們轉頭,興奮的比出了個勝利手勢,靈活地閃過妖魔鬼怪追捕,一左一右分別跑開來,很快就沒了蹤影,黎月芬氣憤得發出嘶吼,揚手就貫穿最接近的一名鬼魂,那鬼魂張大嘴淒厲慘叫,眨眼間化為虛無,其餘妖魔鬼怪顫抖得看著她,飛快分頭去追捕那兩名看不見身影的獵物。 顏偉捺著性子等了十分鐘,確定包圍他們的妖魔鬼怪暫時都離開後,才躡手躡腳的拉著宋嵐溜了出去,一路筆直往後山的方向直奔,幸虧他之前曾經研究過學校的平面圖,否則還找不到通往後山的小路呢! 當兩人踏上那因久無人煙而長滿青苔的小路時,忽聞後方傳來男性的哀號聲,宋嵐全身一震,更加用力握住顏偉的手,發現他掌心正不斷滲出汗水,而那雙看似冷漠的雙眼中,正有可疑的水珠閃動著。 「顏偉,你想要回去嗎?」宋嵐試探的問,她感受到他手上的溫度冷得嚇人。 「不!我們繼續往前走,就算回去也已經不來及了。」壓下回頭救人的衝動,顏偉咬著牙往前走。他對自己的法器很有信心,絕對不可能提前失效,唯一的可能是他們怕行動失敗而用本體做誘餌,又是兩個愚蠢的笨蛋,他始終不懂為何有些人願意做這種看似愚蠢的犧牲,讓他想起那個在嬰靈事件中死去的堂姊顏妍。 悄悄擦去從眼角滑出的淚水,顏偉頭也不回的往前走,不管怎麼樣都不能回頭,一旦回頭就是辜負了他們的心意,雖然他覺得這樣的行為很傻,可也不能讓他們白死。 同一時間,一個黑影出現在禮堂後門的榕樹下,那黑影似乎在等待什麼,焦躁不安的來回踱步。 沒有多久,一陣陰風吹來,樹枝紛雜竄動,白衣女子飄然而來,披面長髮掩住她的容貌,讓人看不真切。 「妳居然被這麼簡單的障眼法騙了,我對妳感到很失望。」女子垂著頭把玩自己的頭髮,幽遠空洞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情緒,只覺異常冰冷。 「我、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他們會闖入後山,我……」黑影慌亂的辯解著,似乎在害怕什麼。 「好孩子別緊張,那地方早晚我都要引他們去的,現在只是時間提前些而已。」女子笑著伸手拍拍黑影的臉頰。 「可他們不是已經發現有內奸了嗎?我擔心會對妳不利。」黑影的聲音中透出憂心。 「放心吧!」女子冷著聲道,「我可是等不及想看他們見到內奸,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了。」 「那我可以殺光禮堂裡那些人了嗎?我等不及想扭斷他們的脖子了。」黑影相當興奮的問。 「急什麼!」女子語氣帶著責難,「他們已經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又何必急於一時,只要我能夠成功,隨便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為他們的行為付出代價,現在你只要好好關住他們就行了,我還想繼續品嘗他們恐懼的美妙滋味。」 「呵呵,姊姊對我真是太好了。」 兩道尖銳的笑聲伴著風鳴低低迴響著,有說不出的陰森詭異。 第十五章 真相 顏偉牽著宋嵐一步步往山裡走去,那些殺人的妖魔鬼怪在他們走上山道後就沒有再出現過,好似這山裡頭有著什麼令他們不敢侵犯的存在。 後山雖是校地的一部分,但因施工期間就意外頻傳,所以校方明文規定不許任何人踏入,因此整個景觀說好聽是自然,說難聽點是荒涼,與人齊高的野草和茂密野花,幾乎遮蔽了視線,讓人走起路來倍感艱辛。 隨著越走越深入,周遭的氣息也慢慢變得不同,有股腥味混雜在風中斷斷續續地飄來,一吸入不但會感到頭暈目眩,就連胃中酸水也不住翻騰喧鬧,身體一時間變得非常不舒服。 眼前盡是若有似無的黑色邪氣從深林深處冒出,鳥叫和蟲鳴全都消失了,整座山沒有半點聲息,靜得像是死了一樣。 莫名的恐懼衝擊而來,宋嵐不由自主的往顏偉身上靠去,太過安靜的氣氛讓她不禁想起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似乎有什麼讓人意想不到的事即將要發生。 心思混亂難平,腳步也跟著不穩,宋嵐腳底一滑,整個人朝地上摔去。 「小嵐,妳沒事吧?」顏偉眼明手快的將她拉起,在見到她手肘上的血紅時不禁面露不悅,「受傷了,怎麼這麼不小心。」 「這不是我的血。」宋嵐大力搖頭,拿出濕紙巾死命擦著自己手掌上的汙漬。 一開始她也以為是跌倒受傷了,可碰觸手肘卻沒絲毫疼痛的感覺,低下頭一看,才發現青苔上混雜了些許的鮮紅,讓她頓時一陣反胃。 皺了皺眉,顏偉蹲下身檢查地上的青苔,除了方才宋嵐不小心碰到的之外,其餘青苔上面也都染著一層淡淡的褐色,他起先以為那是被外物所沾染,但將礦泉水澆在上頭竟然洗不掉,似乎是天然形成。 用硬幣刮下少許,顏偉將青苔放在鼻前細聞,植物特有的氣味中還包含了淡淡腥羶之氣,他用力將青苔在指上一揉,鮮紅血水頓時冒出。 這是血苔?!一個顫慄的想法在他腦中放大,莫非這些青苔並不是意外染上鮮血,而是吸收血水長成? 在久遠年代,不少古戰場附近的青苔都是紅豔豔的,相傳那是青苔吸收死者的血液作為養分長成的,表面籠罩著一層深深的怨氣,法師們給這種不祥的植物一個很特別的名字,血苔。 侵入骨髓的恐懼治著神經散佈到每一個毛孔,全身細胞都在大聲咆哮著要趕快逃跑,顏偉無法想像要多少的鮮血才能灌溉出這麼一大片的血苔。但一想到繫在身上的眾多人命,他仍是咬牙牽住宋嵐一路往前走,忍受著那越來越濃烈的刺鼻腥臭味。 深紅色血苔綿延數里,越往內部走去只見色澤越加豔紅駭人,就連樹枝藤蔓稍加折損,都會流出紅色液體,讓人驚懼的這片土地下,究竟是何等駭人發毛的恐怖光景。 好不容易來到深處,周圍卻是野草藤蔓交雜而生,好似警衛般形成一個強力隔離網,令人舉步維艱,讓人恨不得能夠生出翅膀,直接飛越這層層障礙。忽然,宋嵐手環上的鈴鐺響了起來,兩人戰戰兢兢的觀望四周,可視線被樹木、野草和藤蔓層層覆蓋,什麼也看不見。 顏偉將許久未使用的風水羅盤放在掌心,試圖尋找出邪氣最濃厚的位置,卻看到指針不斷繞圈,始終沒有停在某個固定方向,他暗自驚疑,心知整座山恐怕都已被邪氣同化。 知曉情況不利,宋嵐咬破舌尖,運用術法凝成一顆血珠,血珠升上半空好似有靈性在她頭頂上盤旋數圈後,彷彿有所感應朝東北角方向急衝而去,她朝顏偉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兩人便快步跟了上去。 隨著那血珠爬了半個山頭,最後在凹陷的山腰處停了下來,那血珠在上頭不住打轉,但他們什麼也沒有看見,唯一可疑的只有一個小小的瀑布,而那瀑布流動的樣子很奇怪,後面似乎不是單純的岩壁。 不知他們要找的目標是否就在裡頭? 顏偉考慮了幾秒,比了個手勢要宋嵐跟在後方,自己則率先走在前頭。水流又快又急地打在他身上,沖得他雙眼發紅模糊,只能瞇起眼睛緩緩走進,他謹慎地伸手往瀑布後探去,果然如他所料,是空的! 回頭朝宋嵐點了下頭,顏偉深吸口氣慢慢踏入洞中,面對這個未知的危險環境,有太多他無法掌握的變數。 他雖然擔心,更不願讓宋嵐遇險,但現在沒有時間讓他想那麼多,他咬著牙,左右腳分別跨越一步,成功穿越了瀑布。眼前是個足足有一個成人一半高的大洞,洞裡異常寬廣,似乎可以無限往前延伸,洞壁上有雕琢的痕跡,似乎是人工刻成的。 正在驚疑關頭,宋嵐也走了進來,他緊緊握住宋嵐的手,每一步都提高警覺,在洞口因瀑布關係而沖淡的血腥之氣此刻排山倒海的湧來,同時黑色邪氣中包含一股滔天的怨憎之氣,緊緊纏繞著他們,揮之不去。 治著幽暗洞道前進,牆壁和地面上都有奇異的圖騰彩繪,雖然沒有日光照耀,可石壁上卻透著點點螢光,讓那些壁畫看起來好似在移動,就像活的一樣。 那些壁畫的題材很豐富,是許多相貌奇特的生物,宋嵐端詳了一會兒,認出那些都是山海經中出現在南方山林中的異獸,那些異獸一隻隻朝他們瞪大眼睛,彷彿在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繼續往前,景象變得陰森詭異,從洞穴頂部開始冒出許多像汙泥般的暗紅液體,這些汙血匯流成無數骷髏的模樣,口中還不斷發出淒厲慘笑,一聲大過一聲,猶如地獄萬千怨魂的哀號。 又再往前走了十多公里,一道形狀扭曲變形的黑色木門聳立眼前,整扇門被濃密黑氣所覆蓋,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大量血水不斷從門板滴落,有說不出的噁心怪異。 顏偉抽出七星寶劍,「喀」的一聲使勁將門劈開,只見門上某些東西隨著開啟的動作散落在地上,還在緩緩蠕動,鮮血加上不斷流出的汙水發出惡臭,這扇門竟是用人的大腸、小腸所編織構成的。 宋嵐感覺耳膜刺痛非常,剎時間無數亡靈鬼煞盈繞不絕,前所未有的恐懼如浪潮般襲打胸口,血液似乎從腳底一路凍結至腦門,她怎麼也無法將屈原《山鬼》中天真浪漫的山林女神,和眼前血腥殘酷的景象聯想在一起。 *** 破開的門後,是一大片相連的紅,在他們腳下約莫十數尺處,是一個足足有半個排球場大的池子,裡頭不是清水而是鮮紅色的血,一股腥臭直竄心脾,讓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宋嵐看著滾動翻騰的血水,不禁打了個冷顫,要填滿這池子得需要多少的血水?更不要說滲入地底灌溉血苔、樹木和藤蔓了! 兩人走近血池,正想瞧得更加清楚些,池中忽然血泡直冒,竟自底下浮現出無數的骷髏,但見它們痛苦的划動掙扎,張大了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水面上頭還有無數肉屑飄動,似乎就是從那些骷髏上掉下來的。 而在池水正中央的位置,飄浮著一具透明棺材,可以清楚看見一個女孩躺在其中,她的左胸口有一個硬幣大小的圓形傷口,應該就是山鬼因受損而陷入沉眠的肉身。那棺材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磁鐵,不斷吸取血池中的生命力,以肉眼難以看見的緩慢速度,治療著她軀體上的傷痕。 被奪走生命力的鬼魂在水中載浮載沉,雖然已化成白骨,但彷彿仍能看到它們痛楚的神色,最為淒慘的是,不管它們怎麼努力都無法擺脫身處的慘狀,而且已經死過一次的人,是很難再死第二次的。 無聲的哀鳴讓顏偉極不舒服的別開眼,就算這些人生前做過什麼錯事,死後自有陰司律法審判,可被這樣困在此地,對他們來說未免太過殘忍。 「顏偉,你想辦法幫幫它們。」宋嵐輕扯著他的衣袖,這幕駭人景象讓她的心揪得難受。 「不急。」雖然他胸口也悶得難受,但顏偉卻沒有絲毫的動作,甚至臉上還多了一抹促狹的笑容,「因為……主角還沒有登場呢!」 「主角?!你在胡說什麼?」宋嵐看他的眼神充滿不解,顏偉不會是被這薰天的穢氣給傷了腦袋,所以亂說話吧! 「我之前不是和妳說過有內奸嗎?」顏偉刻意提高音量說道。 「我記得呀!但這和你現在的舉動有啥關係?」宋嵐一頭霧水的問,不明白顏偉葫蘆裡在賣什麼藥。 顏偉淡淡一笑道:「怎麼沒關係呢?這位神祕人物跟著我們跑了這麼遠的路,總要給她出場的機會呀!」 宋嵐頓時渾身一震,「你不是要說內奸在這裡吧!在場可只有我們兩個人呀!」 「妳說呢?」顏偉臉上的笑容加深,手上的七星寶劍化為一條金龍朝洞口撲去,「告訴我,康璃,妳為什麼要這麼做?」 但聞一聲驚呼,一道人影狼狽的被金龍逼進洞內,果然如顏偉所說,的確是康璃無誤。 「內奸是妳!」宋嵐一愣,不敢置信的大叫,「不可能是她的,她還和我一起安撫學生呀!」難道那幾次她所看到的白衣女子,都是—— 顏偉沒有理會她,直直的望著康璃說道:「是呀!確實是很矛盾不是嗎?也許妳該好好解釋一下。」 「我的解釋很簡單,我不是內奸。」康璃兩手一攤道,「我只是擔心,所以才會跟在你們後面。」 「坦白說,我本來不是很確定,但現在我百分之百肯定妳是內奸。」顏偉嘆口氣道:「妳說妳是跟在我們身後來的,可我和宋嵐因為不認識路,鞋底沾滿了汙漬,可妳的鞋底卻異常乾淨,表示妳很熟悉這裡的路,絕對不可能是跟在我們身後。另外,一開始接觸時,我就覺得妳的氣息非常的純淨,純淨到極為詭異,身為一個普通人,妳沾染的穢氣居然比宋嵐還少,這也讓我對妳起了疑心。而且根據妳提供給宋嵐的資訊,妳知道的事情未免太多,早已遠遠超過一個普通的護士。只是我原先有一點想不明白,妳為何要刻意讓我們知道山鬼本體究竟藏在哪裡?」 康璃臉上出現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那麼,你現在知道原因了嗎?」 「當我看到那棺材中的身體時就明白了。」顏偉慢條斯理的說:「若我沒有猜錯,那身體胸口的那個傷口,乃是被寫有梵文的降魔杵所刺傷,妳為了修補傷口,所以建造血池奪取這些枉死之人的生命力,可是普通人的生命力量太過薄弱,所以你想要得到法術界中人的生命力量。」 「這對我有什麼好處?」 「因為妳不是康璃!我說的對不對?山鬼!」顏偉注視著她,「真正的康璃在一年前已經不存在了,當黎月芬的怨念喚醒妳的同時,妳就已經占據了她的肉體,近兩年來,這所學校裡斷斷續續發生的意外,其實都是妳造成的,幸好因為孔子銅像的正氣鎮壓,才沒有釀成大禍。直到三個月前那幾個孩子在校園裡玩錢仙,意外打破了微妙的平衡,妳才趁機大開殺戒,宋嵐會到這所學校當實習老師,也是妳暗中動的手腳,妳早就知道我和她的關係,所以設下這個局引我們上鉤,為了取得我們身上的力量好讓妳的身體完全康復。」 宋嵐詫異問道:「所以妳只是在利用黎月芬而已?利用她對同學的怨恨收集生命的力量。」 「誰說我利用她了?我可是真心要幫助她,因為她和我一樣,都是遭受背叛的人。」 她還記得自己還沒有取得肉體前,靈魂偶爾會以女孩的形態在外飄泊,那個時候她經常在學校附近看見一個陪著老奶奶一起撿破爛的小女孩,那孩子既乖巧又懂事,讓她非常喜愛。最令她吃驚的,是那個小女孩居然能夠看見她,於是她隱瞞身分和小女孩變成了好朋友,經常陪她一起玩,雖然小女孩慢慢長大,可她們的友誼並沒有受到影響,但她沒想到後來小女孩卻被同學欺侮而慘死。 「所以妳就下定決心要報仇,開始進行這逆天的恐怖計劃。」顏偉冷冷的接著往下說,讓人同情的緣由,可卻選擇最無法苟同的方式。 「顏偉,你果真如傳言所說非常的聰明,只可惜不管怎麼樣,你們今天注定要死在這裡了。」康璃說完,露出凶狠猙獰的面容,口中喃喃低語,雙手一經揮動,池水化成十數支紅色血箭射向兩人,洞中霎時一片血光瀰漫,陰風頓生,淒厲尖嘯貫穿耳際,濃重的邪怨之氣彷彿瞬間直衝九霄。 第十六章 對決 眼見危機逼近,顏偉不慌不忙地將七星寶劍橫在胸前,結界立時圍住兩人,綻放出朵朵清聖金蓮,那血箭一撞上金光,轟隆的炸開來,爆出一團濃稠的暗紅血霧,所濺之處皆被腐蝕。 「小心點,千萬不要大意。」知曉眼前是性命相搏,顏偉對宋嵐低聲叮囑後,雙手快速結出一個又一個的法印,可那血霧威力強悍,他一個不留神被餘勁波及,「哇」一大口鮮血噴出。 宋嵐難掩憂慮,連忙解下手上軟劍射出,只見銀光在空中閃爍,出現朵朵劍花,可那軟劍和血霧一接觸,靈氣竟急速消失,光彩褪去掉落在地,宛如一塊廢鐵。 宋嵐悶哼一聲,隨即又解下髮帶放出三昧真火,血霧被火燒到立時散開來,但很快又聚攏襲來,不但驅之不盡,甚至有變得更加濃烈的趨勢。 「顏偉這血霧威力強大,究竟是什麼東西?」宋嵐又急又怕的問,三昧真火即使天兵神將也要畏懼三分,可對這血霧竟好像絲毫沒有任何影響。 「這是即將功成的萬魂血陣,只要在最後關頭吞下兩名修道之人,她就會變成最強的魔神,到時候天上地下沒有人可以收伏她。」顏偉臉色變得蒼白,嘴角血絲不斷溢出,護身結界開始出現裂縫,金蓮也逐一出現凋零之狀,他體力早已用盡,卻仍咬牙死命苦撐著。他知道這學校有個劫,不料卻是如此駭人的大劫,若是讓她功成出山,恐怕不出一個星期,整個台灣將會成為一座死島。 「那該怎麼辦才好?總不能坐以待斃呀!」眼前情勢超出她能力太多,三昧真火就快要撐不住了。 「我想有一個方法或許可行。」顏偉想了想,豁出去咬牙道:「聽說真佛宗『不動明王金剛法』能令邪魔崩潰而散。」 這幾日論法時,他多次聽藏傳佛教一派僧人和時清提起,不動明王尊者有極大威力,能除去一切邪魔、燒盡一切惡念,儼然成魔的山鬼如今也算是惡念之流吧! 「真的?那你趕緊試試呀!」宋嵐面露喜色的催促,就算是微弱的希望也總比沒有好。 「你們兩個別傻了,在我的結界裡,除了我不會有其他神佛降臨的。」康璃,不,現在應該稱她為山鬼,聽見他們的對話後不屑冷哼,在她的空間裡,除了她,不可能有其他的神佛存在的。 「妳錯了,就算只是一個微弱的信念,只要有人願意相信,就會有神佛寄託在其中。」 兩人對話之間,顏偉右手食指中指豎向空中,大姆指、無名指、小指屈向掌心,大姆指壓在無名指小指上,左手食指中指也向空豎立,大姆指無名指小指,抱住右手的食指與中指,兩手掌心相對,置於胸前,已然結成不動明王的「不動劍印」。 只聽他高喝一個「哞」字,頭頂出現一名尊者,右手持劍,左手握金剛索,怒目對視。山鬼見狀,操縱血霧瘋狂地衝撞結界,顏偉強忍胸口不適,一口氣將咒語全數唸出—— 「嗡。阿者囉迦。旦步陀。制吒迦。吽吽。可伊可伊。一譚薛里西。摩訶里毗沙蘇。多歐合里。胡泮。」 最後一個字音方落,莊嚴佛光化為滿天熊熊燃燒的金紅色火焰,彷彿有意識般靈活地將那血腥霧氣困在中央成包圍之態,山鬼心頭一亂,血霧一時失去控制,在火焰中胡亂碰觸,先前兩人用盡方法都無力消滅的血霧,轉眼間被明王金剛靈火燒去大半。 「不動明王金剛法果然有效,真是太好了,!」眼見血霧攻勢受阻,宋嵐面露喜色,看這情況或許可以將血霧和岩洞內的邪氣全部燒去,讓亡者的靈魂獲得昇華。 可顏偉的心思卻不若她這般樂觀,他表面上看似泰然,其實內心卻是波濤洶湧,並非佛家弟子出身的他沒有經歷灌頂的程序,照理是不能隨意使用這樣的咒語,否則會有反噬的危險,況且這咒語又僅是聽旁人提起過,能有這樣的成效,已經是極限了。 不動明王的怒容使山鬼萌生怯意,那莊嚴法相讓她面容出現片刻的驚駭,但隨著血霧與火焰的幾次衝擊後,慌亂很快就平復下來了,那火焰外觀雖看似凶猛,可威力卻遠遠比不上她在百年前的驚鴻一瞥。 說穿了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罷了,就算借來神佛的幫助也沒有用的。山鬼扯動唇角,露出進入洞中後的第一抹笑靨。 血霧不再毫無目標的四處亂撞,慢慢凝聚起來,針對火焰最弱的一點集中攻擊,翻動如潮湧,一波接著一波,顏偉額上冷汗直流,心中暗暗叫苦。 火焰與血霧的對峙異常激烈,靈火雖有克制的作用,但顏偉受傷在前,顯得力不從心,再加上對咒語一知半解,漸漸又落於下風,山鬼仰頭發出長嘯,登時陰風慘慘,岩壁上浮現出一張張破碎的臉孔,同時淒厲啜泣,那聲音好似自地獄最深處冒出,和血霧相互配合,強烈的氣息壓得顏偉喘不過氣來。 不行,只能賭賭看了! 感覺體力急速流失,顏偉深吸口氣,將咒法力量催至極限,不動明王眼中怒火大熾,金黃火焰與血霧猛的撞在一塊兒,交擊瞬間空中綻出異樣光華,下一秒地動山搖,少頃洞口周圍開始出現崩塌的現象,而且彷彿有連鎖效應似的,坍塌的範圍越來越大,眼看整個洞穴都要坍方了。 「該死!」山鬼憤憤咒罵,撤去血霧往血池中肉身急奔,若是讓身體毀壞,她所有的努力就白費了。 可坍塌的速度極快,一塊塊巨石紛紛落在血池四周,隨時都有可能把那棺木給砸得粉碎,山鬼心一橫,捨下康璃的肉身化作一抹紅光,射進棺材之中,那失去靈魂的身軀轉眼間變為一具白骨,在空氣的震動下當場灰飛煙滅。 顏偉全身虛脫,整個人幾乎癱倒在地,宋嵐撐住他的身子躲過紛紛落下的石塊快步離開,兩人前腳才踏出瀑布,後方立時聽聞轟隆巨響,整個岩洞應聲崩落,入口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 「山鬼她……消失了嗎?」宋嵐看著崩塌的岩洞愣愣的問,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的結果,不知道山下的學生會不會受到影響。 「事情……沒有這麼簡單。」顏偉此時全身傷痛,仍艱難的撐起身子張望,雖然看不見山鬼的蹤影,但他可以感受到竄升的邪氣並沒有因岩洞的崩毀而消失,反而正以驚人的速度倍增中。 又是一聲巨響,坍落的岩石被強悍的力道炸開,紅色血霧暴衝而出,漫天塵埃中,隱約可見一個十多歲女孩飄在空中,胸口有個未癒合的血洞,邪氣纏繞在她身上,不是山鬼是誰? 「因為你們讓我沉眠的地方崩毀,使我必須提早回到破損的軀殼,我要你們為此該死的行為付出代價!」山鬼憤怒的聲音如同山谷回音自四面八方襲來,死寂的山林感染到她的憤怒,登時不安躁動了起來,原本守護洞口的樹枝和藤蔓彷彿有意識般朝他們襲來。 「顏偉小心一點,這些不是普通的植物。」宋嵐回身之際,一隻樹幹斜擦過袖口,布料竟好似被銳利之物切割過,出現一條數公分長的裂口,她大吃一驚趕忙開口提醒。 顏偉點了點頭,狼狽的閃躲著,由於連施法印的緣故,導致體力嚴重耗損,現在的他連回話都感到吃力,好幾次都是險險的避開攻擊,那險象環生的情形,讓宋嵐暗地裡為他捏了好幾把冷汗。 山鬼面無表情地冷睇著,上揚的嘴角充滿殘酷的嘲諷,「不管你們怎麼掙扎都沒有用,你們是逃不出這座山的。」 她是山鬼,是掌控山林的女神,此地所有一草一物都是她意念的延伸,只要她不允許,誰也沒辦法離開。 可惡! 宋嵐輕咬下唇,打算找機會再次放出三昧真火燒盡眼前異變的植物,不料膝蓋突然沒來由的癱軟,整個人跪倒在地上,草叢中一條通體雪白到近乎透明、頭頂長著一根角的異蛇趁機竄出,眼看就要纏住她的腰身。 出乎意料的,顏偉不知打哪生出一股力氣,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推開,異蛇撲了個空,往後回捲,牢牢綑住他胸口。 顏偉感覺胸口氣血翻騰,再也支撐不住,又吐出了一口鮮血,異蛇沾染了他的血後,顏色頓時變得妖異,雪白的表皮上竟透出一層淡淡的粉紅色。 嗅到人血甘美滋味的異蛇貪婪地鎖住他,兩顆閃著銀光的獠牙扎進肉裡吸吮著他的血,宋嵐甚至可以清楚地由那層半透明的表皮看見血液在內部流動的情況,隨著失血越來越多,顏偉臉色泛灰,眼白上翻,呼吸開始變得混亂。 「顏偉,我立刻想辦法救你。」宋嵐手忙腳亂的大喊,面對這突來的意外不知該如何是好,正好看見顏偉的七星劍掉在地上,她倉皇撿起,抬手就朝蛇身砍去,可那蛇的鱗片異常堅硬,居然將劍身反彈回來,她又氣又急,忍不住紅了眼眶。 「沒有用的喔!」山鬼蹲在她身前,既得意又殘忍的微笑,「這種蛇的皮可是刀槍不入,妳就死了這條心吧!」 「妳為什麼要這麼做?就算妳有再深的怨恨,死了這麼多人難道還不夠嗎?」宋嵐忍不住大吼出聲,「妳是神呀!應該是要護保護人們的,為什麼要讓自己變成魔呢!」 「因為我想殺人呀!人是一種既自私又膽小的生物,我已經對你們徹底的厭倦了,而且保護人對我根本一點好處都沒有。」山鬼露出她一派天真的表情,跟著她伸手指向自己胸前的洞道:「這個傷口很醜吧!這就是我想要保護的人留下的。是神還是魔,我早已經不在乎了,當年是人背叛了我,那麼就用所有人的死來償還。」 山鬼淡然的凝視著她,雙眼中沒有瘋狂,也沒有偏執,只有一種過於平靜的殘忍,宋嵐覺得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一股惡寒從腳底直竄腦門,從來不從有過的恐懼包圍著她,哀莫大於心死,山鬼的心已經如同槁木了。 沒有理會宋嵐蒼白的神情,山鬼制止了植物的騷動,坐在石頭上專注的看著顏偉痛苦掙扎的模樣,那樣子就像是在欣賞一齣好戲。 宋嵐呆呆的站著,思緒一片空白,她不能讓山鬼就這麼殺了顏偉,可是她該怎麼做?又能夠怎麼做? 「小嵐妳要記住,天下一物剋一物乃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天底下沒有什麼是無敵的,關鍵在妳是否有心。」 很久以前祖父說過的話在腦中響起,古語說「十步之內,必有解藥」,這蛇雖然屬性奇特,但終究跳脫不出蛇的本質,如果能找到那個東西的話,也許顏偉就有救了! 念頭一轉,趁著山鬼將注意力放在顏偉身上之際,宋嵐趕緊在草叢中迅速翻找,她記得以前去鄉下玩的時候,鄰居的大嬸教她認過一種植物叫做臭川芎,正好是蛇類的剋星,生長的地方就是在深山裡。 忍著雙手被利草割傷的痛楚,宋嵐在草叢中一遍遍的來回翻找,清一色的翠綠讓她越找越是慌亂,幸好天無絕人之路,在顏偉眼前發黑即將失去知覺前,她總算找到一株開有綠色小花、葉緣成鋸齒狀的單葉互生植物。 有救了! 宋嵐面露喜色,用力將那株植物拔起往白色異蛇丟去,那蛇沒料到會有「天敵」突然出現,被那刺鼻的氣味嗆得難受,立即將奄奄一息的顏偉拋在地上,隨即逃得無影無蹤,宋嵐趕緊退到顏偉身邊,以最快的速度將他拉起。 山鬼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困惑地挑了下眉,走上前緩緩拾起那株植物放在手中把玩,語氣中出現一絲懷念的口吻,「原來是利用臭杏把蛇嚇跑呀!沒想到在都市裡居然有人認得這種植物,還真是難得。」 忽地,她面容扭曲,長髮一根根如劍山般豎了起來,眼神帶上些許的憐憫,「宋嵐呀宋嵐!如果妳方才乖乖讓那蛇咬死他就好了,何苦要逼我出手,讓妳的情人吃這多餘的苦頭?不過既然你們感情這麼好,我就大發慈悲同時送你們上路吧!」 第十七章 前塵如夢 山鬼話一說完,雙眼發出紅光,血霧再次產生變化,如同繩索似地狠狠勒住兩人脖子,邪氣遮蔽天空,一時間昏暗無光,上空清楚浮現鮮紅色的大字,是個絕路的「絕」。 同一時間,伴隨「隆隆」一聲驚天震耳巨大雷響,豆大的雨點傾瀉而下,參雜著一層又一層的狂風吹打,周遭樹林左搖右晃,最令人驚恐的是自天而下那一滴滴炫目的紅。 「很美麗的色澤吧!」山鬼攤開掌心盛接著那豔麗的血雨,臉上綻放出如花的笑靨,「我離開這裡後,就會把這個世界全染成紅色!」 「妳……」顏偉張口勉強想說些什麼,但來自脖子的壓力讓他只能發出微弱的氣音。莫非這就是天意,一切的努力就要這麼劃下句點嗎? 進入肺部的空氣逐漸減少,體內像遭到火燄焚燒似的難受,視線慢慢變得模糊,所見景物開始扭曲變形。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越人歌〉楚國民謠) 山鬼拍著手輕輕笑了起來,踏著靈巧的步伐愉悅的轉著圈,童稚的嗓音哼唱起久遠的古調,天真爛漫的姿態在狂風血雨中,展現出矛盾的迷幻,詭異的美麗中,充斥著死亡的氣息。 耳邊隱隱傳來飄忽顫抖的哭聲,對於另一個世界的感覺漸漸清晰起來,宋嵐從不曾如此貼近死亡。身為修道界的一分子,生死之數早已看破,只是若她死了,禮堂中那些孩子該怎麼辦? 天地神明,請幫幫我吧!給我能夠改變眼前困境的力量,我願意付出一切來扭轉這即將來臨的大劫,就算是天意,我也要賭賭看,即使是用我的生命作為代價。 忽然之間,宋嵐周身射出光華彩燄,女媧石緩緩從她口袋中升起,綻放五彩靈光,淨化了纏繞在兩人身上的血霧,山鬼呆滯幾秒後,操縱剩下的血霧源源不斷的發動攻擊。 邪氣和女媧石呈現對峙的狀態,巨大的能量在周圍環繞,帶動空氣發生嚴重扭曲,形成一個不斷將氣流捲入的漩渦,衝擊著整座山,大地猛烈震動著,似乎連山鬼設的結界都受到影響,天好像也隨著旋渦轉動著。 顏偉和宋嵐愕然盯著這一幕,五彩光霓與血霧的法力場相互撞擊,剎時間土石鬆動,搖晃變得益發嚴重。 山鬼突地冷冷一笑,血霧的力量大幅提升,在眨眼間壓制住了女媧石,只聽「匡啷」一聲,女媧石竟被打落在地。 顏偉的臉色變得比先前更為慘白,他試著想要催動咒語增強女媧石的法力,可才一結印就引動體內傷勢,兩眼發黑,喉頭又湧上一股腥甜。 宋嵐扶住他,靜靜望著不斷逼近的血霧,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她的記憶卻比任何時刻都來得清晰,那些曾被遺忘的人、事、物,此時無比鮮明的出現在腦中。 「法術雖強,卻不是這世上最強大的力量,真正的強大來自人心。大愛慈悲、無私無我的信念,遠遠勝過任何咒語和法印,沒有什麼能贏得了一顆願意犧牲的心。」 當她初次學習法術時,記不得是誰曾經對她這麼說過,而現在是她印證這句話真實性的時候了。 「我想明白了,我知道使用女媧石的方法了。」宋嵐喃喃地自言自語,此時一道銀色閃電如蛟龍劈了下來,正好落在中央的空地,與女媧石相互輝映,地面上隱隱浮出蓮花的光芒,照亮她沒有血色的臉,「鎮壓不是解決的唯一方法。天,說話了。」 顏偉問道:「小嵐妳在說什麼?」 宋嵐回過頭朝顏偉露出一絲溫和的微笑,一步步走上前,拾起掉在地上的女媧石,「沒什麼,很快就會過去的。天道還是有它遵循的軌跡。」 山鬼見她不僅沒逃反而朝自己走來,感到意外的同時也揮動血霧以驚人速度將她籠罩其中,很快,宋嵐嬌小的身影就被鋪天腥紅所淹沒。 「小嵐!」顏偉撕心裂肺的大吼,拖著重傷的身軀就想衝過去,卻見血霧中出現點點螢光,宋嵐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捧著女媧石的雙手高高朝天舉起。 萬道霞霓猛然迸發,閃閃爍爍的五色光芒,將目光所及的一切包覆在一片柔和氤氳的光暈中,帶著金芒的甘霖降下,洗去血色陰霾,閃電雷鳴終止,慢慢恢復了光亮,濃烈得讓人幾乎要窒息的邪氣,登時被沖得乾乾淨淨,連些微氣息都不復在。 平息下來的狂風溫柔的拂面而過,像是在安撫平復下來的人心,山鬼難以置信的跌坐在地上,失去邪氣的她乍看之下就像個普通的小女孩,宋嵐佇立在她旁邊,衣衫輕飄,竟有種虛無飄緲的透明感,讓人產生彷彿隨時都會消失的錯覺。 「為……為什麼會這樣?」山鬼的聲音突然無力許多,儘管她的音量微弱,卻隱藏不了那種驚惶和不甘,「不可能的,我沒有錯,我只是要討回一個公道,天應該是站在我這邊的。為什麼?我是神呀?怎麼可能會輸給一個凡人!」 「一行百善生,一念諸惡成。當妳動了惡念的那一刻,就已經失去身為神的資格。」宋嵐幽幽地開口,沉重的語氣中有著哀傷,修行千年方正大道,可一旦為惡,即轉瞬重入輪迴。「妳對受到傷害的痛楚念念不忘,可否想過還有人是真心喜愛妳的。」 宋嵐一席話將山鬼帶進遙遠的時空,在久遠到連記憶都模糊的年代,曾有個俊俏的少年出現在她所居住的山林中。當他看見身上纏繞著薜荔和女蘿的自己時,雙頰紅得讓人憐惜,於是初嘗情愛的她,留下那人住了一宿,幾日風流編織成少女時代一場瑰麗的夢。後來少年成了風雅的文人,幾經仕途起落自沉於汨羅江水,後世流傳他為她寫過一篇賦,名為「山鬼」,少年真正的名字她已經想不起來,但後世多稱他為區原。 「原來是這樣!」山鬼掩面笑了起來,淚水從指縫中流出,受她心思感染,應仍綠意盎然的山林靜瞬間呈現枯黃。 山鬼苦笑著朝宋嵐緩緩彎下身,用顫抖的語調說出堅定卻讓人驚訝的話語:「請妳鎮壓我吧!這是我欠下的債。」 風輕輕吹過,草葉慢慢飄動,畫面像是被定格似的寧靜,天地肅寂、萬籟無聲。 *** 「請等一等!」 就在宋嵐手上的女媧石再次發光前,忽然眼前一花,跟著數道黑影先後擋在她和山鬼中間。 宋嵐定睛細看,幾隻外貌怪異的上古奇獸和一名白衣男子以保護者的姿態立在山鬼身前。那些神獸有外貌類似麒麟,全身長著濃密黝黑的毛髮,雙目明亮有神,額上有一只獨角;有人面馬身,身上佈滿虎紋,生有鳥翼;有身子大小如虎,毛分五色,尾巴長過身體,可日行千里;有通體青藍,三足而立的神鳥……。 「獬豸、英招、騶吾、青鳥……這是怎麼一回事?」顏偉逐一認出異獸身分,一時間有些恍惚,沒想到這些以往只在傳說中存在的異獸,居然會在眼前出現。 「雖然很失禮,但能不能請兩位把主人還給我們呢?」身著一身不符合時代的古裝,男子搖動手上羽扇,露出俊雅的笑容,那從容自適的氣質讓人不知該如何拒絕。 宋嵐目光流轉,困惑的開口,「請問您是?」 這種華麗的出場方式,使她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誰能告訴她是在上演哪齣戲碼? 「監管不周,導致這場意外,本人實在很抱歉,能不能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再給我家主人一次機會。」男子目光坦然直視兩人,語氣誠懇的說,「我知道這次的慘案沒有任何藉口可以開脫,不過活著才有機會讓她贖清自己的罪業,所以——」 「我的事情與你無關。」山鬼冷冷地開口,推開擋在前方的異獸們直直朝宋嵐走去。 「妳要是死了的話,我會很困擾的。」男子為難的皺眉,異獸們也跟著發出低低的哀鳴。 山鬼望著遙遠的天空,露出一個虛無的笑容,「天上的白雲好美呀!能夠自由自在的生活真好,我活了這麼久的時間,已經很累了。如果下輩子還能來到世上,我只想當一朵雲。」 「山鬼妳……」白衣男子臉色微變,欲言又止的看著她。 「這些時日沒有我,你們也過得很好不是嗎?你們已經不需要我了。」山鬼笑著伸手撫摸圍繞在身邊的異獸,「我的雙手沾了鮮血,再也回不去了,現在我所等待的,是我應得的懲罰。」 「那妳將妳的母親置於何地?她可是日日夜夜都為妳憂心呀!」男子握緊扇柄,語氣忽然激昂起來。 「母親?!」山鬼平靜的面容出現波動,「她老人家怎麼樣了?」 男子沒再接話,從脖子上解下一個樣式奇特的項鍊,項鍊放出光芒形成一個半圓型的白色圓圈,表面上印出一幅朦朧的影像。 一名容貌秀麗的中年女子站在山巒之上眺目遠望,表情帶著淡淡的哀愁,懷裡抱著個手工笨拙的木偶娃娃,兩行清淚劃過她消瘦的臉龐,在光線折射下透出令人心驚的粉紅色,而那雙晶亮的眼睛,卻有些茫然的呆滯。 「她的眼睛怎麼了?」山鬼的聲音抖動著,有如風中的落葉。 「因為思念女兒,哭瞎了。」男子平靜的回應,語氣卻隱含了些不易察覺的火藥味。 山鬼垂下頭,眼尾有可疑水光閃動,同一時間畫面轉變,同樣是那名女子,獨自坐在古樸的行宮裡,手上拿著一件鵝黃色、似乎是嬰孩的衣物磨擦著自己的臉頰,表情看起來顯得相當寂寞。 「夠了!不要再說了。」山鬼摀住眼睛有些尖銳的嘶吼,「我心意已決,不會改變的。」 「可我不想鎮壓妳,」宋嵐扯動唇角笑得又輕又柔,如同她手腕上的鈴鐺,叮叮噹噹,很是輕脆悅耳,「從頭到尾我都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因為逃避不是解脫,死亡也不是贖罪。」 顏偉走上前,極有默契的繼續說,「很多人以為人生在世除了『死』,就沒有什麼好怕的,卻不知道千古艱難並非一死,而是活著。既有尋死的勇氣,就該有活著面對錯誤的膽量。」 山鬼面露迷惘,重複呢喃道:「有尋死的勇氣,就該有活著面對錯誤的膽量……有尋死的勇氣,就該有活著面對錯誤的膽量。」 「死並不可怕,活著才是最大的考驗。」 山鬼看著他們兩人半晌,驀地笑了起來,眉眼多了分溫柔,「是呀!活著才是最大的考驗。死了就什麼都忘了,背負罪業永遠的活著,就是我的天譴。」她來到男子身旁,牽起了對方的手道:「走,我們回去吧!回到我該在的地方。滾滾紅塵來過一遭,值了——」 男子點點頭,仰首朝天空發出嘶鳴,身軀被銀光包圍,竟變成一隻外型似馬,全身白色,有三張臉,且左右兩邊各有三隻眼的靈獸。 「是、是白……澤。」顏偉因興奮而結結巴巴的驚呼,相傳白澤是中國妖怪的總頭目,通人語,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言過去未來。曾在黃帝出巡時出現過一次,描述出一萬一千五百二十種的妖怪。 白澤困窘的笑了笑,屈膝讓山鬼坐到牠的背上,「真是抱歉,我以為用人類的模樣比較好溝通。」 「哪裡,能見到你是我們的榮幸。」 心思複雜的眼在兩人身上遊走片刻,白澤長鳴一聲,似是回應一般,撇足朝天空騰雲而去,眼看就要消失在視線之中,卻見牠又掉頭轉了回來。javascript: 「本來我不該說的,但因為你們幫了我的主人,所以我決定洩漏一部分的天機。切記,日和月是不可能出現在同一片天空的,時間若到請不要強求。」 白澤說這話時,目光全牢牢鎖在顏偉身上,看得他一身冷汗,他好似抓到了什麼,卻又有些想不明白。 這時一陣帶沙的風吹來,模糊了兩人的視線,逼得他們不得不暫時閉上眼睛,等風沙散去,只見草地上有一堆薄如淡霧的輕煙裊裊飄動,在原地徘徊數圈後,才戀戀不捨的散去。 逆光中,好似看見一美麗的女子,披戴著薜荔、女蘿、石蘭和杜蘅,乘著赤豹拉的辛夷車,在山谷中緩緩而行。 「山草青兮,若我心;與一生兮,然莫疑……。」 第十八章 重生 下山的時候,山鬼的封印已經解開了,那些山精野怪全都消失了,倒是多了許多鬼差在校園裡忙碌的奔走著,山鬼離開後,那些被困的鬼魂都跑了出來,估計不會是什麼輕鬆的活。 兩人默默地往前走,刻意不去驚擾他們工作,由於殘留怨氣的影響,宋嵐還是可以看到鬼魂的模樣,只不過有些不清楚就是了。 禮堂裡非常的安靜,學生們和留守的老師都睡著了,整個空間裡佈滿和緩而均勻的呼吸聲。 「雖然平時我老是嫌他們雞婆,但這次這些鬼差做得真好。」顏偉看著那一張張祥和的面容有感而發的說,等他們醒來應該對這次的事情只會殘存薄弱的印象吧! 宋嵐若有所思的低語道:「忘了也沒什麼不好,我只希望得來不易的重生裡,他們不要再犯下一樣的過錯。」 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有再一次的機會,黎月芬就沒有不是嗎?有的錯誤是沒有辦法重來的。 想起那個雙眼含淚,有著倔將表情的女孩,宋嵐心裡莫名的抽痛,山鬼心中的結已經解開,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想通了? 「想要去見見她嗎?」顏偉淡淡的問,他並不是很希望讓宋嵐見到她此刻的模樣,畢竟她所做的事無法輕易被原諒,可他也不希望那孩子成為宋嵐心裡的一個結。 總是在不知不覺中用他人的過錯來為難、傷害自己,這或許就是人最可悲又可憐的地方。 宋嵐無聲地點了點頭,對於那孩子她有說不出的複雜情緒,如果有人願意用同理心替她多想想;如果有人願意替她說句話;如果有人願意關懷她,事情的發展也許就會有所不同,只是很多時候人生往往僅差了一點點,就會因此走向完全相反的結果。 嘆口氣,顏偉領著宋嵐朝鬼氣最濃重的地方走去,一黑一白的兩道身影戴著墨鏡,面無表情的佇立著,在哀號的眾鬼之中顯得格外突出。 「兩位無常大哥辛苦了,這次可真是大豐收呀!」顏偉堆滿笑容和兩人打招呼,這幾年下來,他們的關係可是越來越熟,偶爾黑、白到人間洽公時還會抽空來找他喝酒。 「此乃顏老弟汝的功勞呀!」黑無常大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多虧汝破了山鬼的結界,不則找不到這些孤魂野鬼,閻王面前吾等可就難以交代。」 「說的對,還真要感謝老弟大力相助。只是不知汝此時來找吾等,可有急事?」 交情歸交情,公、私要分明。雖然很高興見到顏偉,可白無常比黑無常精明許多,依他對顏偉的認識,這小子是標準的「無事不登三寶殿」。 「呵呵!白大哥你還是這麼瞭解我。」顏偉乾笑了幾聲,將習慣在他和鬼差談話時避開的宋嵐拉到身旁,「我女朋友想要見一見她的學生,不知道能不能給個方便?」 白無常眼睛轉了轉,慘白的臉上也跟著露出笑容,「這自然沒問題,只是最近吾和小黑跟判官打牌輸了點錢,就煩請汝幫忙囉。」 「這有什麼問題,不知要多少呢?」顏偉的笑容頓時變得有些僵硬,雖然早知道請鬼差幫忙什麼都要錢,但是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當成移動式銀行了,不是半個月前才幫他還了欠夜遊神的賭金嗎? 白無常神祕的咧開嘴,伸出三根手指頭。 「三萬是嗎?我回去立刻準備。」顏偉示意要宋嵐趕緊記下。 「咳!」黑無常有些不自在的打斷,「非三萬,是三億。」 「我、我知道了。」顏偉哀慟的抽了抽嘴角,還是在宋嵐發光的眼神注視下,阿沙力地一口答應。嗚!也不過是半個月的薪水,為了小嵐,我忍。 見顏偉同意,白無常正色地翻起手上的勾魂簿問道:「汝等要找的人叫什麼名字?」 「月芬,黎月芬!」 「奇怪,沒這人呀?」白無常查看片刻後皺眉道。 「吾記得有個女娃是要送到枉死城的,上頭沒有她之名姓。」黑無常插口道:「魂,就在後面。」 宋嵐忙不迭地道謝,拉住顏偉走向黑無常所說的位置,果然看見一個渾身散發怨氣的鬼魂戴著手銬腳鐐被鎖在一棵榕樹底下。 「放開我,我要報仇,我要殺光所有的人。」鬼魂的面容因怨恨而扭曲變形,已認不出原本的模樣,發紅充血的眼中寫滿赤裸裸的恨意,「我沒有錯,應該受到懲罰的人不是我!」 「黎、黎月芬。」宋嵐顫巍巍的喊著她的名字,她在書上看過很多因恨意而畸形的鬼魂,可黎月芬的模樣是她看過最慘的,怨恨化成尖刺密密麻麻佈滿她的臉龐,而身上冒出一張張哀號的臉孔,全都是那些被她殺死的人。 「是妳!妳來這做什麼,看我的笑話嗎?」黎月芬抬頭望著她,目光流露出濃濃的殺意,「我恨妳!如果不是妳,我早就已經報仇了。」 「殺人不會讓妳快樂,妳只會更痛苦。」宋嵐低勸聲道,懷抱怨恨最終受到傷害的人,還是自己。 「我不在乎,我要讓他們感受我經歷過的痛苦和絕望。」沒有理由只有她一個人經歷那樣的噩夢,這是他們欠她的。 「但妳可知這麼做對妳並沒有好處。」顏偉忍不住開口,「本來在他們對妳有所虧欠的情況下,來生他們必須償還欠妳的債,現在卻反過來變成是妳欠他們,值得嗎?」 「我……」顏偉的一番話讓黎月芬忽然沉默了,她一心想為自己出口氣,沒有想過事後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顏偉看她呆滯的模樣無奈地搖頭,很多鬼魂都有同樣的通病,汲汲營營沉浸於生前的怨恨,導致自身周而復始的捲入因果的輪迴之中,卻忘了原諒是對他人的寬容,放下是對自己的仁慈。 「走吧!」顏偉牽著宋嵐的手悄悄離開,他從那無聲的沉默中看出黎月芬正在思考,也許不是馬上,但她總會想通的。因為她已經開始思考了,不是嗎? *** 鬼差離開後,所有的法術都消失了,學生們和僅存的老師陸陸續續清醒過來,沒有人記得發生過什麼事,彷彿只是作了一場噩夢。 那被山鬼封閉的時間,其實也不過是短短的三十個小時,而且所有人的記憶似乎都有所更動,就連家長的記憶也停留在孩子們只是來學校複習功課。 而那些在封閉時間死亡的人,對活下來的人來說,就好似從不存在的憑空從世界上消失,除了顏偉和宋嵐,竟沒有人記得他們去了哪裡。 「這應該是山鬼動的手腳吧!」顏偉想了想說道,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其他的原因,這也算是山鬼對這些學生們所做的小小補償吧!與其記住同學死亡的慘劇,不如什麼都不知道來得好些。 「忘了……也好。」宋嵐低語,他們還太年輕,不適合背負起這麼沉重的包袱,但她想即使失去記憶,刻劃在靈魂深處的傷痛會提醒他們,不再重蹈一樣的錯誤。 顏偉握緊她的手,拿出手機通知警方來到現場,死亡原因可以隱瞞,但失蹤的人總要有個交代。不過幸好負責偵辦的人是方偉辰,倒是替他省下不少解釋的功夫。 送走一團霧水不知發生什麼事的學生後,兩人陪同大批員警一起搜索了學校每個角落,當然也包括了後山,挖土機把泥土挖開,從地底下刨出來許多具屍體。有些還很完整,有些已經變成白骨,從衣物判斷大部分都是那些失蹤的學生,還有那兩名擔任誘餌的男老師和康璃的屍體。 他們陸續鏟倒了不少植物,有不少屍體的骨骸和植物的根部糾結在一起,成了植物成長所需要的養分。 「難怪植物會流出紅色的血。」宋嵐有感而發的說,因為那是用人的血肉餵養的呀! 當屍體出土的那一刻,突然下起了太陽雨,雨水將屍體上所沾染的汙泥瞬間沖洗得乾乾淨淨。 宋嵐看著一具具熟悉的屍體,心情不知為何有些沉悶,兩行清淚不受控制地滑落下來,生命是何等脆弱,前幾日還會說、會笑的人彈指間就沒了生息。 「別難過了,他們來生會過得很幸福的,因為他們的債,都已經還清了。」顏偉溫柔地環住她的肩膀。 他沒有告訴宋嵐,他私下偷偷詢問過現任孟婆,從她口中得知這些死去的人和黎月芬之間存在著複雜的因果。儘管人死後到了陰間都會因所作所為受到制裁,但很多時刻,若債主堅持要親自討債,是怎麼也避不開的,正因如此才會有許多因果報應的故事流傳。 黎月芬前世是某個王朝的將軍,奉命征討強盜山寨,卻因有心人的誤導,錯把一個位置相近的村荘給剿滅了。雖然不是有心的,但仍造下了殺業,所以這輩子才會受盡當初被他所誤殺之人的欺負,只是那些人逼死她卻又太超過,以至於後來才會發生這場令人扼腕的悲劇。 而山鬼之所以會對她特別有好感,是因為幾世前她曾經偶然救過被獵戶陷阱夾傷的山鬼,這也算是冥冥中種下的機緣。 人與人之間的因果就像是一個圓,無論是好是壞,只要有其中一方不願放下,就會不斷上演同樣的循環,現在他們欠黎月芬的債都還清了,未來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我想一定會的。」宋嵐拭去眼淚對他微微一笑,兩人並肩離開,和煦的陽光灑在身上,照得全身暖烘烘的。 遠處一瞬間清風吹來,捎來清雅的花香,依稀聽見有人在唱歌的聲音,很柔美,抬起頭,天空出現兩道七色的拱橋,虹與霓同時高懸,從前的人說這是一種幸福的徵兆。 「老師請等一下!」 經過學校大門口時,有人喊住了宋嵐,她轉頭見李佩甄牽著腳踏車等在人行道上,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容。 宋嵐訝異的說道:「是妳呀!怎麼還沒有回去?」她以為這孩子應該是迫不及待想離開才對,雖然失去記憶,不舒服的感覺還是會殘留吧! 「我是特地想和老師說聲謝謝的。」李佩甄誠懇的看著她,「如果不是老師保護我,我恐怕已經被那些失去理智的同學殺死了。」 「妳居然還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宋嵐心底暗感疑惑,照理說,除了她和顏偉,大家應該都忘了,為什麼她還記得?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記得,不過其他人好像都沒印象了。」李佩甄困惑地搔了搔頭,同學對她的態度忽然恢復成出事前的熱絡,讓她一時間還有些吃不消。 「既然忘了,妳就不要特意提起,反正也不是什麼有趣的事!」如果可以的話,最好連妳也忘了。宋嵐暗忖著。 李佩甄聽話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放心,我不會再跟任何人提起的。」 「那妳快回家吧!明天還要上課。」宋嵐和善地拍拍她的肩膀。不管怎麼樣,活著的人,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 「李佩甄快點,我們不等妳了喔!」遠遠地,宋嵐班上的幾個學生高聲喊著她。 李佩甄有禮的向她說了聲再見,轉頭踩著腳踏車往同學的方向騎去,宋嵐看見她腳踏車後面的座墊上坐著一個老人家,正由衷感激的朝她揮手。 「不要擔心,只有她一個人記得,一定是有特殊的原因的,妳就順其自然吧!」看著宋嵐不自覺蹙緊的眉頭,顏偉在她耳邊溫柔低語。 也許有天在她身上,會開始另一個故事也說不定。 「她,也許不需要我擔心。」 剛才短短的交談,她看見李佩甄身上散發出一種耀眼的光輝,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美麗,就像是一顆鑽石,越經琢磨越能引人注目,所以那個晚上山鬼才會獨獨沒有傷害她。 踮起腳尖,宋嵐在顏偉頰邊落下一吻,「謝謝你,還有,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空氣還是有些鬱悶,似乎瀰漫著一種淡淡的哀傷氣息,哀悼的、痛苦的,還有些微的無奈。 楔子 異兆 夜色陰涼如水,朦朧間一陣帶著異香的風迎面拂來,空氣裡夾雜著一種令人懷念不已的氛圍,有如來自故鄉的呼喚。 宋嵐感覺渾身輕盈非常,好像靈魂出竅般飄飄然地挪移,意識在雲海間載沉載浮,彷彿與自然萬物合而為一。 忽然間,她的視線被吸引住,在群山包圍的雲海中,傳來飄渺的唱誦聲,一名穿著古老服飾的少女佇立在極點之上,墨黑的長髮在空中飛揚,異常明亮的眸子燦如繁星,遠遠望去有說不出的莊嚴肅穆。 少女雙手往上高舉,神態像在舉行什麼祭祀儀式,溫和的光芒籠罩在她身上,遠遠望去似有五色彩霓將其團團包覆。 可讓人疑惑的是,少女走動時似乎並不如常人那樣流暢。此時風勢忽然轉強,將少女的裙襬高高捲起,隱藏在衣服底下的赫然是一條雪白的蛇尾。 「那是……」宋嵐訝異地驚呼出聲,氣流因她突來的舉動瞬間失去平衡,她整個人頓時失控地往下墜落。 宋嵐急促地喘著氣,試圖想抓住什麼,驟變的氣壓讓她的耳膜刺痛難耐,腦中產生嗡嗡的鳴響,這時一陣逆向的氣流猛然竄升,她的身體在空中登時一滯。 這時少女宛如受到感應般抬起頭,與宋嵐四目相接,宋嵐感覺自己的心臟狠狠揪了一下,少女的五官和她的竟是如此相像,若不是兩人衣著打扮有所不同,簡直就像在照鏡子。 「妳是誰?」宋嵐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可她對少女的感覺並不是恐懼,反倒像是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般,喜悅又激動。 「我是過去、現在,也是未來,我是妳,也是芸芸眾生之一。」少女對著她盈盈微笑,「我有過很多名字,多到連我自己都記不清,有人喚我鳳裡犧,有人喊我驪山玉女,更多時候人們用『女媧』來稱呼我。而我,一直在等妳。」 「等我?!為什麼?」搖頭,宋嵐不明白少女話中的涵義,甚至有股說不出的茫然。 「我現在還不能說,但妳很快就會明白的。」少女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頰,宋嵐感覺到一股溫暖的力量從她的指尖往自己身上流動,如水般滲入每一寸肌膚,「時間就快要到了!」 「什麼時間,拜託妳說明白一些!」宋嵐急切的拉住少女的手,她很清楚這是夢,而且是一場快要醒來的夢。 自從半個月前她為了學生的畢業旅行去山西媧皇陵做場勘後,每天都夢到詭異的夢境,夢中所發生的事就像連續劇般,隨著日子推進,幾天前她還只能從高空俯視少女,而今天她總算能和少女交談了,直覺告訴她,少女和她近日所作的夢,有不可分割的關係。 「回去吧!」少女輕輕扳開她的手,溫柔地說道:「記住,石頭會引導妳找到回家的路。華胥氏,別忘了華胥氏。」 少女話一說完,宋嵐便覺得自己被遠遠推開,她伸長手卻怎麼也無法再碰觸到少女的身軀。同時她看見少女頸上的項鍊浮了起來,墜子是和她胸口的女媧石類似的五色石塊,極為神似的光芒相互牽引,綻放出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的強光。 忽然,宋嵐感覺到有股強大的吸力將她往某個地方拖去,她看見自己站在一個奇異的接合點上,不遠處是道狹長的深邃裂縫。 裂縫兩旁隱約有結界修補過的痕跡,可是似乎已經失去作用,許多模樣漆黑恐怖的怪物正爭先恐後地想要從裂縫爬出來,那些怪物的外形像人,可背部佝僂變形,手畸形成雞爪,雙眼發出紅光,宋嵐認出那是七道輪迴中惡鬼道的鬼魂。 在那些惡鬼中,有一隻體型比其他鬼魂大上數倍,外貌也不太相同,所有鬼魂都對他十分敬畏,宋嵐大膽猜測他應該是此處的鬼王。只聽他口中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嘶吼聲,就像是某種下達命令的標語,每吼一聲那些鬼魂就瘋狂的往結界方向衝撞,本就猙獰的面容淌滿綠色的鬼血,顯得更為駭人。 若是遇上不聽話的小鬼拒絕命令,他就用手掐住對方的脖子,用力塞進嘴裡,咀嚼兩、三嚥下肚,連渣都不剩。 宋嵐看著鬼王吞食小鬼的畫面,忍不住反胃乾嘔,口水吞嚥的聲響引來了鬼王的注意,他抬起頭,冰冷的目光朝宋嵐的方向射去,雖然這只是她的夢境,在夢裡她扮演著一個旁觀者的角色,可那一眼還是讓宋嵐莫名全身發冷,彷彿血液在視線交會的那一瞬間全部凍結。 鋪天蓋地的殺意和憎惡讓她完全無法動彈,那是鬼王,不,是整個惡鬼道對人世間的怨恨,那種沉重的壓力,逼得她喘不過氣來。 驀地,一隻沾滿鮮血的手抓住了宋嵐的小腿,她低頭一看,是個約莫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女,身上穿著和「女媧」同族的服飾,宋嵐看見她雙唇虛弱地開闔,正吃力地述說著什麼,她側耳細細傾聽,只隱約聽見封印、石頭還有死幾個字。 她握住少女的手,想聽得更清楚些,可突然間有人大力搖晃著她的肩膀,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對上熟悉的深邃眼眸,此時牆上掛鐘的指針不偏不倚正好指向十二點。 第一章 死亡占卜 「顏偉,你回來啦!」宋嵐扭動著痠疼的肩膀,朝來人綻放出一抹大大的微笑,隨著顏偉的職務越來越重要,下班時間也跟著往後延,有時到半夜還不見人影也成了常態。 「我要是沒回來,妳豈不就要在書桌前趴一整夜。」顏偉輕彈了下她的鼻尖,沒好氣的說,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他怎麼可能放心在解剖室裡加班。 宋嵐揉著鼻子,吐了吐舌頭道:「誰說的!我是趁等你的空閒時間整理學生畢業旅行要用的資料,結果一個不小心睡著了,這都要怪你,誰叫你最近都這麼晚才回來。」 「不好意思女王大人,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顏偉沒啥誠意的道著歉,反正宋嵐也不是認真要追究。「不過那些學生已經要畢業了呀!時間過得還真快。」 顏偉有些感嘆的說,山鬼的事件好像昨天才發生,沒想到眨眼間,時間就過去了,宋嵐也已經成為正式老師了。 他還記得自己因為宋嵐要去陵陽國中任教和她吵過好幾次,沒想到山鬼事件結束後,那片土地由於受到女媧石的淨化,沾染了仙靈之氣,不但不再有任何冤鬼出現,甚至還吸引不少地仙和鬼仙匯集,現在勉強可以稱得上是「地靈人傑」。 「是呀!」宋嵐也不禁唏噓,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送自己的第一批學生畢業,感覺還真是複雜呢!不知道當年老師目送著她們離開學校時,是否也有同樣的感覺。 「不過妳們學校真不愧是貴族學校,」顏偉順手拿起宋嵐放在桌上的旅遊簡介隨意翻閱,「只是國中畢業旅行就讓學生出國,還真是大手筆呢!」 「還不是因為我們新來的校長鳳希真女士是研究華夏文明的歷史博士,說什麼年輕人應該要多了解文化的本質,才會決定畢業旅行讓學生來一趟探究中國文明起源之旅。」想到校長開會時的長篇大論,宋嵐就忍不住感到頭疼,可憐他們這些畢業班的導師,平白無故又多了一份了解中國歷史文化的工作。 且最麻煩的是,她還安排每班到不同地點旅行,也就是說,每個導師必須單獨負責自己班級在國外旅遊時的所有安全和行程問題,讓他們實在傷透了腦筋。 顏偉聽著她的抱怨,甚感興趣地挑了挑眉道:「不過妳們新校長居然姓鳳,還真是罕見的姓氏呢!」 「我也這麼覺得。」宋嵐邊打哈欠邊點頭,這種獨特的姓氏應該是來自古老的部落吧! 忽地她瞪大了眼睛,想起方才夢中那名少女提到自己叫做鳳裡犧,恰好和新校長一樣姓鳳,莫非與這一次她們班畢業旅行要前往參觀媧皇陵有什麼關聯? 「小嵐,妳在想什麼,反應這麼奇怪。」顏偉看著她忽然有些呆滯的神情好奇的問。 宋嵐笑了笑,輕輕地搖頭,大概是自己多想了,應該只是個簡單的偶然罷了。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一定是因為自己這一年來對女媧石多了幾分依賴,再加上去參觀媧皇陵的印象太過深刻,才會作這麼古怪的夢。 時間在兩人閒聊間飛快流逝,等宋嵐注意到時,已經凌晨一點多,她擔心兩人隔天還要早起上班會太累,起身要催促顏偉快點去洗澡睡覺,不料才一動作,小腿肚就傳來難以忍受的劇痛,疼得她忍不住掉下眼淚。 顏偉見狀,皺緊眉頭,小心地將她的褲管捲起,臉色在瞧見她的小腿時瞬間一黑,她的小腿肚上不知何時多出一處明顯的瘀青,而且還是人手掌的形狀,就連五根手指頭的位置都清晰可辨。 「這是怎麼回事?」顏偉的眼神又暗了幾分,顯然不太樂見這莫名其妙出現的「印記」。 「我不知道。」宋嵐緩緩搖頭,神色有些迷茫,她好像知道這瘀青是怎麼來的,卻又想不起來,大腦中有部分的記憶彷彿被刻意遮蓋住,一試圖回想,就覺得後腦某個部位疼痛難忍,逼得她不得不放棄。 顏偉心知問不出原因,無奈地長吁了口氣,手捻劍指自宋嵐小腿瘀青處撫過,指尖隨著他的移動,從中帶出一絲暗紅色的氣息。 死氣! 顏偉被這股奇異的氣息震得一愣,這是剛死之人身上才有的特殊氣息,為什麼會纏繞在宋嵐的腿上? 宋嵐被這突來的景象嚇到,腦中猶如打下一道悶雷,登時一片空白,有些語無倫次地說:「我一下班就回家了,你要是不信,奶奶可以作證,我……」 「我信。」顏偉深吸口氣後冷靜地點了點頭,今天晚上下了一場小雨,宋嵐如果外出的話,頭髮肯定會沾染水氣,況且這天也沒有發生任何命案,所以這死氣的出現和宋嵐本身無關。 真正讓他擔心的,是那個涉及生死大劫的預言,距離宋嵐二十五歲的生日,只剩下一個星期了,偏偏宋嵐的體質又恰似一塊大磁鐵,即使她不做任何事,災禍也會自己找上門來。 氣氛詭異地陷入沉默,各懷心思的兩人都不再開口說話,宋嵐靜靜地看著顏偉取來沾了甘露水的楊柳枝,替她做拔祟的儀式,不知怎的,內心有股異樣的情緒在騷動著,好像她即將再也看不到眼前這個人。 有個聲音在她腦中呼喊,要她張開雙手擁抱住顏偉,否則以後恐怕沒有機會了。 宋嵐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冒出這樣怪異的想法,但身體的反應似乎比大腦來得誠實多了,在她想通之前,已經先一步有了動作。 看著莫名其妙伸手摟住自己的戀人,顏偉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有些呆愣,「小嵐,妳……。」 宋嵐沒有答腔,整個人用力埋進他懷中,嗅著顏偉身上那令她心安的味道,她不知自己為何會突然感到強烈的不安,但那個憑空冒出的瘀青手印似乎在提醒她,在她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冥冥之中,有什麼正一點一點的改變,朝著沒有人能夠預知的方向。 *** 好不容易待宋嵐熟睡後,顏偉這才悄悄從床上起身,這幾個月來,他一直知道宋嵐睡得很不安穩,只是她沒有提起,他也不想逼問,僅能在她沒有察覺的情況下,默默掃去這些日子以來她身邊倍增的不祥陰氣。 本來想若是宋嵐看不見,一切就可以在不驚擾她的前提下解決,可沒想到現在她身上卻出現了來路不明的死氣,雖然他可以感覺得出死氣的主人對宋嵐並無惡意,但是卻讓他的心緒越發煩躁。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宋嵐鎖在家,哪裡都不讓她去,但要是他真這麼做,宋嵐鐵定會跟他翻臉。 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人,又想起那越來越接近的日子,一種好似死刑犯等待宣佈執行時那無能為力的痛苦,讓顏偉不由長嘆一聲,明明睏得不得了,可一闔上眼,卻怎麼也睡不著。 忽然,他聽見衣櫃裡隱隱傳來震動聲,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將櫃子打開尋找聲音來源,沒多久便在角落發現一個貼著黃色封條的長形木盒。 顏偉皺著眉將還在晃動的盒子取出,在見到上頭刻著九華山的字樣後,腦中薄弱到幾乎毫無存在感的印象倏地跳了出來。 他想起大概一個月前,時清從九華山寄了一份禮物給他們,據說是一組卜卦牌,和吉普賽人使用的塔羅牌有點像,乃是五台山某位高僧閒暇無事做出來的,運用中國二十八星宿推算吉凶,準確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 因為他素來不信這些東西,再加上當時宋嵐也興致缺缺,所以這份禮物就被收了起來,直到這時才得以重見天日。 恢復記憶後,顏偉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打開木盒,將裡頭的紙牌一一取出,按照時清的說明,放在床邊矮櫃上排好陣,開始對紙牌唸咒:「天地有靈,萬法……」沒想到紙牌自己動了起來,而且速度越來越快,快到讓人眼花撩亂。 顏偉看著紙牌愣了一下,精神立刻一振,他聽時清說過這紙牌擁有獨立的意志,若遇到特殊狀況,會不顧主人的意願自行占卜吉凶,看來似乎是真的。 經過一陣讓人頭暈目眩的移動,卜卦牌終於停止了動作,回歸成一開始的四相二十八星宿圖樣。 顏偉將卜卦牌一一揭開,「奎、婁、胃、昴、畢、觜、參七宿,白虎入宮為害,有血光之災……。」 觀至半途,顏偉心頭一驚,手上的牌散落一地,身子一僵,難以動彈。依稀記得典籍上所載祖師爺歸天那日,替自己觀得的天象,正與眼前所示完全相同。此乃大凶之兆,暗示死神降臨,黃泉路上,無法可阻。 「死神降臨……無法可阻……」顏偉渾身激動的顫抖著,心神大亂地喃喃自語。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從卦象看來擺明是絕路,可宋熙替宋嵐排的命盤卻說她只是遇上大劫,兩方說法顯然極為不同,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倘若宋嵐命中注定非死不可,他該怎麼做?又能夠怎麼做? 「命運、命運,三分命,七分運,命是天注定,運是人走出來的。」 他憶起剛開始學習術法時,姨婆總是非常有耐心的一次又一次重複這段話。 「那如果一個人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可我不想讓他死的話,那要怎麼辦?」當時小小年紀的顏偉對於生死的界線是無知懵懂的,只覺得死是件很不好的事情。 「姨婆也不知道耶,不過那是逆天的喔!」有些蒼老的手撫著他的腦袋,那笑容慈祥得讓人難忘。 「那有人試過嗎?」小孩子總是充滿了好奇。 「也許有,但沒有人成功過。」因為那些人總會在最後選擇放棄,雖然沒有人肯說出原因。 「那如果做了會怎麼樣?」顏偉好奇的再問。 「我想應該會有很可怕的後果吧!所以絕對不可以那麼做,因為要付出的代價,絕對不是一個人可以背負的,犯罪的人都會有報應。」當時姨婆猶豫了一下才回答他的問題,滿是皺紋的臉孔卻閃過一抹驚恐,雖然姨婆很快又恢復正常,但那表情足以讓他記一輩子,因為那是他首次從厲害的姨婆身上,讀到恐懼的情緒。 「會有報應是嗎?」顏偉緊握雙手,臉上浮現奇異的笑容,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面臨什麼樣的結果都無所謂,只要宋嵐能夠平安,對他而言就足夠了。 雖然同樣是修道界的人,但顏偉和時清在本質上還是有所不同,他並沒有濟世救人的偉大胸襟,不過是因為剛好出生在修道家族,所以才承接了這樣的天命。他真正想做的,只有守護身邊重要的人。 「顏偉你怎麼起來了?睡不著嗎?」宋嵐被物體掉落在地上的聲音吵醒,迷迷糊糊睜開眼就見顏偉坐在床邊發呆,時而雙手握拳,時而咬牙切齒,不知在想什麼。 「不好意思吵醒妳了,我臨時想到有份資料還沒整理好,所以爬起來弄。」聽到她的聲音,顏偉用最快的速度穩定心神,轉頭朝她露出溫柔的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平常一樣。 宋嵐略為狐疑的看著他,確定沒有什麼不對勁後,才疲倦地打了個哈欠,「整理完早點休息,你明天還要上班呢!」 「我知道,妳快點睡吧!」 宋嵐見他一時還沒有打算休息,也不多話,馬上又縮回被中,沒多久就傳出微弱的鼾聲。 顏偉確定宋嵐又睡著了,才彎腰將地上的紙牌撿起,接著轉頭看著她安詳的睡顏,不自覺揚起寵溺的笑容,在她頰上落下輕輕一吻。 晚安,祝妳有個好夢! 只可惜此時他並不知道,命運所選擇的軌道,是一個超乎想像的方向。 第二章 不存在的竹林 睡眠不足是工作的大敵,晚睡的結果讓宋嵐的精神狀況處於混亂的狀態,講課過程不斷出錯,可憐一班學生傻傻地坐在台下,看著那不知過期多久的講義,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好不容易上午的課告一段落,宋嵐依照慣例在學校餐廳吃完不太好吃的午餐,趁著午休時間悠閒的在校內散步。 這是她近半年來養成的習慣,飯後散步有助於血氣循環和思緒的清晰,尤其是走在綠意盎然的校樹下,更是讓人感到心曠神怡。 今日宋嵐難得的朝通往後山的林道走去,感受著土地原始的靈氣在四肢百骸流竄,彷彿身心靈都受到洗滌,和煦的陽光灑在身上,照得全身暖烘烘的,有種難以形容的舒暢感。 走著走著,宋嵐不知不覺來到後山,自從山鬼事件結束後,她就不曾靠近過此地,一方面是因為工作忙碌,一方面也是為了避免想起當時的情況,那對她而言,可說是一段被鮮血染紅的記憶。 看著眼前的山林,宋嵐長長吁了口氣,那些從山裡挖出的屍體,在流言的誤導下,為這所學校裡締造出一個獨特的傳說。也許恐怖,也許淒美,但就像其他的傳說一樣,僅僅是對那些無辜慘死或自殺的亡者家人的一種解脫,或者可以說是慰藉。 宋嵐雙手合十朝樹林拜了拜,算是和先前喪生在此的鬼魂打聲招呼,不過她也知道這麼做並沒有實質的作用,因為那些鬼魂早在事情結束後,就被鬼差們帶走了,現在塊土地非常乾淨,一點雜靈也沒有。 目光複雜的又看了一眼,宋嵐便緩緩轉身離開,她還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能夠用平常心看待這座山林。 垂著頭默默往前走,宋嵐滿腹心思全在昨晚的怪事上打轉,越來越奇怪的夢境和突然多出來的瘀青,即使是再遲鈍的人,也會知道事情不太對勁,加上顏偉不自然的態度,這一切恐怕和她二十五歲大劫的預言脫不了干係。 「如果避不了的話,只能祈禱不要連累別人。」宋嵐喃喃低語,這段日子她想了很多,對生死的執著也漸漸看淡,她僅希望顏偉不要因此做出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迷迷糊糊中,宋嵐聽見一陣幽渺的樂聲,她一時想不起是什麼樂器,可心底深處湧上似曾相識的感覺,讓她不自覺順著聲音的來源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樂聲停止,宋嵐看著四周景物,忽然意識到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她似乎迷路了。 宋嵐瞪大眼睛,朝兩旁張望半天,終於無奈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可卻也因此冒出一身冷汗,她剛才走的明明就是通往後山唯一一條小徑,怎麼會拐了個彎後,就來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現在在她前方,是片從未見過的竹林,不遠處是個佔地廣大的古老院落,看起來很像明清時期的書院,附近沒有人,也沒有路牌,她只能一個勁的亂走。 可走著走著,宋嵐感覺陽光慢慢變得慘澹,有點像是夜間陰冷的月光,可抬頭一看,烈日耀眼依舊,但她卻開始覺得渾身發冷,小腿肚突然痛了起來,似乎是昨天瘀青的位置。 宋嵐心中猛然浮上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彷彿在這竹林裡,將要發生對她不利的事,她快速邁開步伐,想要盡快遠離莫名出現的竹林。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白霧悄悄升起,模糊了她的雙眼,她僵在原地不敢亂動,深怕在視線不明的情況下,不小心闖進竹林裡。 忽然,她頸上的八卦鏡發出熾人的高溫,雖然她依舊什麼都看不見,但卻可以清楚感受到後方不遠處傳來沉重的呼吸聲,以及濃到超乎想像的血腥味。 怎麼會這樣? 宋嵐秀氣的眉困惑地聚攏,女媧石明明已經徹底淨化這塊土地了,而且顏偉也再三保證過,學校附近絕對不會再有任何懷有惡意的鬼魂出現,那麼現在在她身後的惡鬼,又是怎麼回事? 千萬個疑問堆疊在胸口,宋嵐卻一個也想不明白,可她腦中隱約有個感覺,這不知打哪來的惡鬼,是針對她來的。 宋嵐屏住呼吸,試圖隱藏氣息,可那惡鬼對她的行蹤似乎有著超乎尋常的執著,在附近不斷地繞著圈,完全沒有要離開的跡象。宋嵐雖然害怕,但因被霧氣遮蔽視線,也不敢輕易移動,彷彿鬼抓人的場面,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不要出聲,跟我來!」正當宋嵐一籌莫展時,耳邊響起輕柔的嗓音,跟著一隻溫軟的手拉住她,半拖半拉的引導她往前走,宋嵐從肌膚觸感和聲音感覺到,救她的應該是個女孩子。 若是以往,宋嵐絕不會隨便相信一個不認識的人,但不知為什麼,這神祕人身上散發出一股熟悉又溫暖的感覺,讓她有說不出的安心,就像很久以前她們也曾這樣牢牢牽著彼此的手。 神祕人帶著她左彎右拐,在霧中來來回回繞了幾圈,接著宋嵐驚奇地發現,濃霧隨著她們的動作逐漸散去,就像根本不曾出現過,她頓時恍然大悟,這場毫無預警的迷霧,顯然是某個人設下的陷阱,而設陷阱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用音樂吸引她來的那個人。 霧氣散去後,景物慢慢恢復清晰,宋嵐這才仔細打量著前方拉著自己的人,對方是個年輕女孩,年紀應該和自己差不多,身上穿著和她在夢中所見到自稱是女媧的少女相同的服飾。 「妳是什麼人?」宋嵐看著她發出疑問,直覺告訴她,眼前的女孩似乎很明瞭她的處境。 女孩看著她,臉上浮現出困擾的神色,彷彿在思考該如何開口,驀然,她的目光轉為訝異,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望著宋嵐後方,宋嵐還來不及轉頭,就感到頸後一陣劇痛,接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 「天呀,妳怎麼把宋老師給打昏了?」女孩愕然的看著扶住宋嵐倒下身軀的中年婦人,那婦人的容貌和她有七分神似。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妳才對!」婦人將宋嵐扶躺到一旁的地上,板起臉直視著女孩,口氣明顯不悅,「妳為什麼會私自跑來這裡,還穿族裡的衣服,萬一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怎麼辦?」 「我只是好奇而已,畢竟女媧神的力量消失那麼久,現在突然出現,任誰都會有興趣吧!而且要不是我,宋老師已經被惡鬼找到了。」女孩出言辯解。幸好她偷偷跟蹤宋嵐,否則剛才就要發生意外了。 聞言,婦人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妳都這麼大了,還不知道族規嗎?我們一族的存在是祕密,絕對不能對外公開,要是被發現,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又不是故意的。」女孩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而且她也沒被別人看見,犯得著發脾氣嗎? 「采葳,妳應該要知道問題在哪裡,妳是來幫助她,不是製造更多的麻煩。」她們等了很長的時間,才找到能控制女媧石力量的人,在她完全覺醒前,她們必須守護她不受到惡鬼的傷害,「要不是妳吹奏笙簧,怎麼會把她吸引到這裡來?」 「我不過想試試看宋老師會不會有反應,因為傳說中笙簧是女媧神發明的樂器,所以我想,如果她真的是那個人,一定會對它有所感應。」采葳露出無辜的表情,她還特地設下幻象的結界,就是不想讓人發現,哪曉得已經乾淨無鬼的後山,居然會有一扇沒關緊的鬼門。 「哼!要不是我察覺空氣裡有不尋常的波動,在第一時間趕過來,我看妳怎麼和族長交代。」婦人冷哼一聲,伸手往女孩額頭上用力一敲,「我聰明一世,怎麼生出妳這個笨蛋。」 婦人說話的同時,手上從剛才就緊握著的一個麻布袋突然激烈地晃動著,發出讓人心驚的怒吼,隱約還可以看見陣陣黑氣從中飄出,她挑出一張繪有特殊圖騰的紙片貼在封口,鎮壓住其中的惡鬼,晚點還得趕緊將這鬼物交給牛頭馬面處理,免得引來其他偷溜往人世的惡鬼。 方才惡鬼差一點點就要掌握到宋嵐的位置,幸好她即時趕到,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宋嵐身上背負著極重要的使命,關乎著她們全族、甚至是全人類的性命,絕不能有半點差池。 「既然宋老師這麼重要,為什麼不乾脆直接把真相說出來?」采葳揉著發疼的額頭,朝母親提出百思不解的疑惑。與其費盡心思潛伏在她周圍,直接把事情攤在陽光下不是方便多了? 「不行!」婦人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而激動,手按住胸膛不住喘氣,「所、所有的事情都……必須按照祖先的規矩,不然出了意外誰……也承擔不起。」當年她唯一的姊姊就是因為沒有遵守規定,才會被惡鬼分食而死,她絕不允許同樣的事再發生一次。 「我、我知道了,妳冷靜一點,不要生氣啦!」采葳手忙腳亂地從包包中取出藥遞給母親,最近一個月母親都沒有發病,她幾乎要忘了母親有氣喘的毛病。 婦人接過藥劑大力吸了幾口,等到呼吸慢慢平復下來,才沒好氣的道:「怕妳媽生氣,就別老是違反規定,我們這趟可不是來台灣玩的。」 「是、是,我保證不會再給您惹麻煩了。」女孩舉起左手,朝母親做出發誓的手勢。 「唉!」婦人瞧著她孩子氣的動作,忍不住搖頭,「妳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否則出了差錯,誰也保不了妳。」 女兒是自己生的,她當然很清楚女兒的個性,女兒雖然有些古靈精怪,但萬萬不會故意害人,只是這次的事情牽扯甚廣,她不得不對再三叮嚀。 采葳嘟起嘴,有些不甘願的說:「大不了我答應妳,回到族裡前都不再和她有所接觸,這樣妳總放心了吧!」 真搞不懂這些大人,做事老愛神神祕祕的,她們一族又不是見不得人! 「小葳妳年紀還小,有些事情媽媽沒有告訴妳,但是總有一天妳會明白的。」婦人撫著她的頭髮慈愛的說,她知道女兒一直對她們隱藏真正身分的做法感到不滿,可這都是女媧神的旨意,所有犧牲都是為了完成她們一族幾千年來所背負的重要使命。 「嗯……嗚……」 此時躺在地上的宋嵐發出輕微的呻吟,眼皮上下震動著,似乎隨時都會醒過來。 「糟糕,我差點忘了,她要怎麼辦呀?總不能繼續躺在這裡。」采葳指著慢慢恢復意識的宋嵐問道,這裡地處偏僻,是不是應該把她移到人多的地方比較好? 婦人微微一笑,「不要緊,我早就打電話通知學校警衛了,很快就會有人來了。」 由於長年累積的經驗,因此當一感覺到不對,她就已經做了緊急安排,警衛應該很快就會到了。 「可萬一宋老師把遇到的事情說出來,會不會……」采葳的神色寫滿擔憂,方才只顧著救人,她完全沒想到有可能會被供出來,若宋嵐說出她的存在,豈不是麻煩了。 「……應該不可能。」婦人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這種事就算說出來也沒人會信,頂多就是在心裡懷疑。 「希望如此囉!」 女孩點了點頭,就在這時,兩名穿著警衛制服的人開著巡邏車過來,婦人趕忙拉著女孩躲到路旁的大樹後,宋嵐恰好睜開眼睛,搖搖晃晃地爬起來,警衛問了她幾個問題後,將人小心地扶進車子裡開回學校。 那天下午,校長以她身體不適為由,強迫她請了半天假,但直到顏偉黑著臉回到家,她還是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因為她記得很清楚,自己明明是在飯後散步時不知不覺被一陣奇怪的樂聲吸引到一處竹林,然後發生了一點小意外,接著就被人打昏了。可惜她說的話完全沒有人相信,就連顏偉也挑著眉,用奇怪的眼光盯著她,因為在學校後山附近,根本就沒有竹林! 第三章 絕命預言 桃園中正國際機場 「前往山西太原、大同……的旅客,請到四號櫃台辦理登機手續。」 宋嵐將手上的相關資料逐一分發給學生,照著點名簿默默統計人數,帶著學生們出關、登機。照理說,好不容易一切準備齊全,終於可以出發,她應該要感到高興才對,可她的心情卻格外鬱悶,彷彿心裡有什麼地方缺了一角。 那天出事之後,顏偉破天荒沒有唸她,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回書房處理公務,接下來幾天,兩人之間陷入一種異樣的緊窒,雖不至於冷戰,卻也不怎麼和對方說話,連宋奶奶都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勁。 宋嵐也曾試著想要和顏偉說話,可每次她才剛開口,顏偉不是匆匆接起電話,就是拿起公事包往外衝,讓她不禁開始懷疑,他究竟是真有那麼多工作要忙,還是有意避開她。 一想到這,宋嵐就覺得腦門陣陣抽痛,全身都提不起勁,就連今天早上出門,她也沒看到顏偉,只見一張寫著「一路平安」的紙條放在餐桌上,這種過於冷淡的相處模式,幾乎要把她給逼瘋了,與其這樣,她還寧可顏偉狠狠罵她一頓,至少他氣消就沒事了。 「唉……」長嘆口氣,宋嵐等學生們都入座了,便照著機票上的號碼尋找自己的座位,儘管她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地方做錯,但心底總是不踏實,她和顏偉交往的過程雖不算一帆風順,可也不曾發生連續這麼多天連句話都沒有說的情況。 到了目的地,是不是該打個電話向他示好? 一邊想著,宋嵐一邊提著隨身行李來到自己的座位,航空公司替她安排的位置很不錯,是內側靠窗,這樣她就可以欣賞外頭的景色。 若是以前,她一定會很開心,可現在她連揚起嘴角的力氣都沒有,而且還有一個她料想不到的大麻煩擋在她和座位中間,讓她眉頭死死皺成一團。一個穿披風、帶墨鏡的男人,此時正翹著腳坐在靠走道的位置上,修長的雙腿非常剛好的佔據了座椅間的通道。 她不是已經告訴過航空公司,自己不習慣和陌生男人太過接近,怎麼還是安排了個男人坐在她旁邊,實在是太不尊重客人了,明明就還有其他的空位不是嗎? 壓下不斷上竄的怒火,宋嵐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這位先生,能不能請你借過一下。」 男子抬頭望了她一眼,又看看被自己擋住的窄小通道,嘴角微微揚起,「我覺得很好,沒有什麼問題呀!」 「你眼睛有問題嗎?」聽男子這麼一說,宋嵐原本極力壓抑的火氣登時冒了上來,雙手扠腰氣呼呼的罵道:「你要是不起來,我就得從你身上跨過去耶。」 「沒關係吧!」男子不在意的聳聳肩,「能讓這麼漂亮的小姐從我身上跨過去,這可是我的榮幸,我一點都不介意喔!」 「你不介意,可是本小姐介意!」宋嵐白皙的臉龐瞬間漲得通紅,若不是顧慮到還有其他乘客,她早就把行李往男人身上砸去。誰可以告訴她這個瘋子是從哪間精神病院跑出來的?! 男子聞言挑了下眉,語氣帶上一分揶揄,「小姐,我勸妳小聲一點,大家都在看呢!」 宋嵐愣了一下,連忙轉頭環顧四周,果然有不少人正對他們指指點點,她雙手握得死緊,氣到全身發抖。 「我警告你最好趕快讓我進去坐下,否則我一定要空姐把你趕下飛機!」宋嵐壓低音量對男人發出警告,黑色的眸子因盈滿怒氣而更加明亮。 「請便。」男子依舊只是聳聳肩,全然不把她的警告放在心上,「我可以保證妳絕不可能把我趕走。」 「我聽你在放屁!」宋嵐忍不住低吼,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她的耐性也已經快要被磨光了。 「身為一個老師,妳不覺得說出這種話很失禮嗎?」男子側眼瞄了瞄她,狀似不贊同的搖頭,「萬一讓學生聽見,妳的形象就沒了喔,宋嵐老師——」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宋嵐的表情頓時變得驚恐,她詫異的張大了嘴,往後退了一步。莫非這個人不但是神經病,而且還是個變態?! 「我實在不知道妳是觀察能力太差,還是眼睛有問題,妳真的認不出我嗎?」男子見她這模樣,忍不住低笑出聲,不再刻意壓低的聲音聽在宋嵐耳裡,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她這才發現男子從一開始聲音就有些不自然,也沒有正面對上她的目光,難道……。 念頭一轉,宋嵐手一伸,快速摘下男子的墨鏡,男子不閃不避任憑她動作,露出墨鏡底下宋嵐再熟悉不過的面孔。 「小嵐,早安呀!」顏偉露出白亮的牙齒,朝宋嵐咧嘴微笑。 「早個頭?你、你怎麼會在飛機上?」宋嵐訝然地瞅著他,一時間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當然是來陪妳的呀!」顏偉站起身,笑咪咪的送上討好的笑容,一手接過她的行李,放到上頭的行李櫃。他可是為了能陪宋嵐出國每天拚命工作,就怕上頭不准他請假呢! 「嗯哼!」宋嵐雙手環胸,發出冷哼,「所以你剛才是故意整我的囉!」 「開個小玩笑而已,不需要太認真吧!」幾滴冷汗從他額上滑下,他只是覺得近日的氣氛有點僵,所以想用個不一樣的出場方式,可宋嵐怎麼看起來一副好像要吃人的樣子。 「小玩笑是吧!玩你去死。」宋嵐抄起揹在身上的隨身小包包,狠狠往顏偉頭上打去。這種事情能拿來開玩笑嗎?她剛才可是被嚇了好大一跳呀! 「別打了,對不起啦!」顏偉抱著頭慌亂的閃躲著,模樣有說不出的狼狽,看不出宋嵐身材嬌小,手勁還真大。 「不、不好意思先生小姐,飛機要起飛了!」 一旁的空中小姐尷尬的出聲勸阻,宋嵐這才想起自己是站飛機的走道上,於是她憤憤地踩了顏偉一腳,慌忙擠入自己的座位,耳邊彷彿還能聽到周圍乘客的竊竊私語,整張臉因羞窘而火辣辣的燒紅著。 *** 飛機起飛後,顏偉靠在宋嵐耳邊試著說些討好的話,可宋嵐一股火燒得正旺,硬是撇過頭不理他。 顏偉本就不是會哄女孩子的人,見宋嵐不理他,也懶得浪費時間,索性低頭看起剛才跟空姐要來的報紙,宋嵐見狀,更獨自生著悶氣,不知不覺就這麼睡著了。 夢中她又見到了那名少女,依舊身穿熟悉的服飾,可這次她手上拿著一把長劍,口中不斷嘔出鮮血,將白色的衣服都染上了猩紅,遠遠望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淒美。 在她前方是道巨大的黑色裂縫,少女吃力的揮劍,試圖將某隻其醜無比的鬼物趕入縫中,鬼物全身被燒得焦黑,幾乎看不見五官,只隱約見到一雙紅色的眼睛射出滿含惡意的目光。 鬼物和少女展開激烈的纏鬥,大地因他們力量的衝擊而晃動著,閃電雷鳴交相落下,彷彿要將空間給撕裂開來。忽然,少女舉劍朝天,一道落雷往她天靈劈去,宋嵐閉上眼不忍再看,卻感受到一股光射向眼皮,但她再次睜眼,只見少女周身綻放出五彩光芒,強光刺得鬼物睜不開眼,一個不小心,摔進裂縫之中。 可他不死心的嘶吼著,伸長手臂想要把少女一起拖進裂縫中,混亂中,宋嵐的目光與鬼物對上,那陰冷的眼神給她一種恍若相識的錯覺,可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在哪見過。 下一秒畫面發生變化,一樣是那名少女,她立身在那道裂縫旁,身旁站了幾名戴著面具、祭司打扮的人,後方黑壓壓的人潮跪了一地,宋嵐細看才發現那些人全是女性,她想起上次夢中少女提到的華胥氏,似乎就是一個古老的母姓部落。 少女手上握著一把銀製匕首,用力緩緩劃開自己手腕,鮮血一滴滴往下落在一旁的白色水晶上,水晶吸收了她的鮮血,立刻散發出五種不同的光芒,祭司們魚貫走上前,將五色水晶凝結成的女媧石一顆顆丟入縫中。 隨著石頭丟入縫中,霎時縫內發出耀眼的白光,一道隱形的結界形成,慢慢將裂縫填補起來,同時不斷有淒厲的慘叫從地底傳出,宋嵐聽出那是帶著憤怒和不甘的嘶吼。 可裂縫的修補並非如此順利,當結界修補到一個位置後,就停了下來,宋嵐看出那是惡鬼摔落的那段裂縫。少女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秀氣的臉上陸續出現遲疑、困惑,最後是下了某種決心的表情,宋嵐猛然醒悟過來,想喊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這時候一個人影從遠方急急衝了過來,不假思索的從後將少女緊緊抱住,宋嵐看不到那人的臉孔,但從他的身形來看,應該是名男子。他身上的衣著和少女很類似,下半身也是一條白色的尾巴。 兩人似乎起了很激烈的爭執,誰也不肯讓步,在旁的眾女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們,顯然不知道該偏向哪一邊,冷不防少女揚手,打了那人一巴掌。 所有人頓時都僵住了,宋嵐感覺到場面變得有些不妙,然後那人轉頭不知朝人群說了什麼,她們紛紛面露驚恐。 下一秒她們全都站了起來,往裂縫的方向衝去,當著少女的面,一個接一個跳了下去,裂縫吸收她們的血肉快速接合,可宋嵐仍發現那看似完美的封印中,存在一個肉眼難以察覺的缺陷。 少女眼見眾女們一個接一個跳下,發出絕望的悲鳴,宋嵐感染到她的情緒,也跟著淚流滿面。 「小嵐、小嵐……」顏偉的聲音由遠而近的傳來,宋嵐突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好端端地坐在位置上,她伸手胡亂抹去臉上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 此時忽然感覺到一股尿意,她先朝顏偉牽強的笑了笑,接著起身越過他往廁所的方向走去,來到中間走道時,一名女子低頭匆匆與她擦身而過,女子的側面看起來竟然和新校長有幾分神似。 是她眼花了嗎? 宋嵐急忙回身往女子的方向看去,可女子走得很快,一下就拉開了距離,宋嵐念頭一轉,舉步想跟上前去確認,冷不防一隻乾扁的手從旁伸來,攔住她的行動。 「妳就快要死了!」 低沉沙啞的聲音從旁邊座位響起,宋嵐訝異的轉頭,只見一個面容蒼老、長著怪異鷹勾鼻的老婆婆,正用奇特的眼神打量著她,瞇成一條縫的雙眼閃著異樣的光芒,力氣奇大地握住她的手腕。 「半人半蛇的後裔,流有神族之血的人,不完整的舊日封印,無知孩童的錯誤,死亡即將降臨,噩夢從地底爬出,歷史的錯誤,必須用鮮血改變。」 「這位婆婆妳在說什麼?妳抓得我的手好疼呀!」宋嵐努力想抽回手,老婆婆的話讓她很不舒服,全身雞皮疙瘩都站起來了,血管裡彷彿有數千隻毛毛蟲在攢動。 「死!」老婆婆無由的激動起來,「死亡已經找上妳了,誰也逃不掉,逃不掉!」 老婆婆話才剛說完,一口鮮血隨之噴出,噴得宋嵐滿臉,她愣了幾秒,隨即發出高分貝的慘叫,坐在附近的人也跟著驚呼出聲,飛機上頓時亂成一團,其中一名膽子比較小的空服員更是當場暈了過去。 突來的喧鬧聲引起顏偉的注意,他抬頭看去,見宋嵐一臉慌亂的被包圍在中間,低嘆口氣後,從隨身背包取出工作證,起身走了過去。「不好意思我是法醫,請讓一讓。」 空服員看見他的證件,紛紛往兩旁退開,顏偉彎身檢查老婆婆的脈搏和口鼻後,沉重地開口道:「很遺憾,人已經往生了。」 顏偉的音量不大,卻穩穩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接著恐懼像顆炸彈似地爆開來,不安的情緒很快便瀰漫整個空間,許多人開始擔心老婆婆身上會不會帶有什麼可怕的傳染病。 宋嵐從空服員那取來濕毛巾,擦去臉上的血汙,在顏偉的攙扶下,驚魂未定地回到座位,這場意外的變故讓她兩腿發軟,幾乎要站不住,也無心細想那名勾起她注意的女子究竟是什麼人。 方才還在歡鬧的學生們也安靜了下來,青澀的臉上寫滿了驚駭,原本開心的出遊,似乎在瞬間籠罩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第四章 故人 「事情都弄清楚了,你們可以離開了。」 花了一個下午和機場警衛交代清楚意外發生的情況後,宋嵐等人在當地台商的協助下,總算能夠進行安排好的行程,而事先承租的當地小巴司機早已等得不耐煩了。 「媽的,接到這筆生意真是有夠倒楣。」 好不容易忍到人都上車,司機沒好氣的將煙蒂往窗外一扔,沒等學生們坐穩,就將油門直催到底開始狂飄,笨重的車身以超過九十的高速在彎曲的山道上奔馳,感覺比坐雲霄飛車還要刺激。 隨著風景不斷倒退,與平地的距離也越來越遠,彷彿伸手就可以碰觸到環繞在四周的雲海,但沒有人敢這麼做,因為小巴行駛的速度快得驚人,車子在每個過彎發狂甩尾,讓他們有幾乎要飛出去的錯覺,幾乎所有人都用全身的力氣牢牢握緊扶手,連想要尖叫都成了一種奢侈。 而顏偉的存在此時產生了一種微妙的作用,只見他靜靜地坐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氣息就這麼從他身上散佈開來,學生們看著他平和的表情,心頭升起奇特的感覺,好像只要有他在,就算天塌下來都不必擔心。 宋嵐靠在他身上,暈暈沉沉地看著窗外,搖晃的車身有種催眠的作用,讓人不自覺打起瞌睡。 蜿蜒的山道在眼前繞成一圈又一圈的圓,青蔥的翠綠在前方鋪展開來,那是在擁擠的都市裡永遠無法體會到的景致,帶出一種原始樹林獨有的肅穆。 高速中,宋嵐看見一個黑影飛快地跟著車身移動,她本懷疑是自己眼花,下意識坐直身子,伸手揉了揉眼睛,可再次定睛一看,車窗玻璃清楚映出一張漆黑變形的臉孔,那鑲在如焦炭般肌膚中的白色眼珠不住上下翻動,有說不出的噁心。 但讓宋嵐不安的是,這隻鬼的影像在她眼中異常清晰,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來得清楚,她甚至彷彿還可以聞到從鬼張開的口中傳出的腐敗惡臭,以及毫不掩飾的漫天惡意,那令人發毛的殺氣和她在竹林幻象中感覺到的一模一樣。 宋嵐下意識抓住顏偉的手,大口大口地喘氣,讓人窒息的威脅感壓得她難以呼吸,同時頸上的八卦鏡溫度高得嚇人,簡直可以在她身上燒出一個紅印。 顏偉察覺到不對,一轉頭,目光對上那張令人作嘔的鬼臉,狹長的黑色眼眸染上淡淡的不悅,雙手結印就想要打向窗外的鬼魂,可車速實在太快了,讓他難以平衡,想了想後,他從口袋裡挑出一包用來避邪的香灰,快速打開窗朝外頭灑去。 「嘎呀!」鬼魂沒想到顏偉會來這招,香灰準確地黏上他曝露在空氣中的眼珠,痛得他摀住臉不停亂竄,一不小心衝到了車頭,司機雖急踩煞車,仍來不及閃避,「砰」的撞個正著。 「哇!撞到人了!」 伴隨一聲驚呼,不知情的學生和司機頓時刷白了臉,司機手腳發軟的下車查看,可奇怪的是,車頭雖然有凹損的痕跡,但路上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不要說人,連隻受傷的動物都沒看見。 「不會是見鬼了吧!」司機摸著頭喃喃自語,冷不防想起不少同行在這裡遇過許多奇怪的事件,不禁縮了縮脖子,感覺好像突然有股冷風拂過後腦。 他手忙腳亂地想回到車上,心裡不住的後悔自己為何要為了節省那一點點的時間,選擇這條據說不怎麼乾淨的隱蔽山路。 就在他一腳踏上車的時候,一隻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膀,他登時雙腿癱軟,沒頭沒腦的慘叫著,「這位鬼兄弟,請你放過我,我不是有意要撞你的,是你突然跑出來,對不起、對不起——」 「這位施主不好意思,貧僧只是想問能不能讓我搭個便車?」清亮嗓音帶著一種讓人平靜的魔力,司機怯怯地低下頭,在看見身後的人有影子後,才安心的轉過身。 這名穿著灰色僧袍的僧侶頭戴著個大斗笠,遮住了半邊面容,雖看不清模樣,但聲音聽起來似乎很年輕。 「我這又不是公車,不載、不載!」想起方才自己被嚇到的拙樣,司機惱羞成怒,一口回絕。 「施主真不能行個方便嗎?」僧侶語帶懇求的詢問。 「叫你滾聽不懂人話呀!」司機沒好氣的推了他一把,僧侶一時沒站穩,踉蹌了幾步,斗笠落到地上,露出底下俊朗的臉孔。 「時清!」顏偉和宋嵐突地張大了眼,同時喊出僧侶的名字。 *** 經由顏偉和司機的交涉,時清順利的坐上車,偶爾有幾名學生好奇的打量著陌生僧人,不過一下子就對他失去了興趣,對他們而言,還是偶像明星來得更有吸引力。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相遇,看來我們還真是有緣。」宋嵐感嘆地看著近在眼前的時清,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雖然他們一直保持聯絡,但誰也沒想到會在這荒山小徑重逢。 「緣分這種東西,本來就有各種不同面貌,聚散離合都是佛祖的一念之間。」時清微微一笑,平淡的說,他的聲音純粹而高昂,讓人聯想到深山古剎中迴蕩的鐘聲。 顏偉看著他,表情除了巧遇的喜悅外,還多了一絲困惑和戒備,「你怎麼會這麼剛好出現在這裡?」依他的了解,自從老住持身體越來越差後,時清身為九華山祗園寺的代理主持,就幾乎不曾下山過。 「因為貧僧要去的地方,有大事快要發生了。」時清朝他們露出神祕的表情,話末還輕輕眨了眨眼。 宋嵐睜著發亮的眼,好奇的發問,「是什麼樣的大事?」 「這個……」時清的眉眼露出幾分為難,沉吟片刻後才伸手指了指上方,緩緩道:「恐怕還不到說的時候,天機不可洩漏。」 「不過你是想到哪去?我記得這條山路只通往霍山山腳一個叫侯村的村莊。」顏偉回想著前幾天晚上在宋嵐桌上掃過一眼的路線圖,他記得這條山路只會通往一個目的地。 「如此看來,貧僧的目的地和兩位是一樣的。」時清雙掌合十,勾起微笑,只是那抹笑看在顏偉眼裡多了一分不自在,對這宛如預謀的巧合,他有種說不上來的違和感,他緊緊盯著時清,想要從那從容的神情看出些蛛絲馬跡。 時清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和尚,就算下山辦事,也不該獨自一人步行在這無人山道上,由此可見,他調查的事絕非尋常。而時清要去的地方偏偏和宋嵐的目的地相同,加上宋嵐最近常遇到一些怪事,顏偉不由得將兩者聯想在一起。 顏偉猛然產生一股衝動,想要請司機掉轉車頭,遠離他們即將到達的地點,奇異的預感告訴他,一旦他們踏入侯村,現有的生活就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 坐在身邊的宋嵐和時清聊得正開心,但顏偉卻突然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腦中響起斷斷續續的嗡嗡聲,刺得耳膜陣陣發疼,看著那兩人的嘴唇不住動作,可他卻一個字都聽不見,彷彿是站在一道透明牆外,注視著正在發生的一切。 忽然他眼前一花,視線變得有些迷茫,他看見自己穿著遠古部落的服飾,在山路上慌亂的奔走,而宋嵐穿著同樣的衣物走在前方,他不斷地呼喊她,可她始終沒有停下腳步,只留給他一道毅然的背影。 兩人像是競走般一前一後快步前進,他試著想要攔下宋嵐,可總是差了那一點點的距離,彷彿有道看不見的結界阻隔在中間。忽然,宋嵐在一處裂縫邊停了下來,轉頭用十分沉重的眼神瞅著他,那目光充斥著墾求、難過、痛苦和一些他不明白的情緒。 宋嵐的雙唇開闔,似乎說了些什麼,可風聲卻讓她的音量變得微弱,傳進他耳裡只剩下不甚清楚的單音,接著他便看到她攤開雙手往後倒下,像是自由落體般落入裂縫中,他一個箭步衝上去,卻只來得及抓住一小塊衣角。 憤怒與無助在他腦中炸開來,彷彿有什麼極力壓抑的東西就要破繭而出,這影像並不存在在他記憶之中,可卻營造出一種真實而鮮明的情緒,幾乎要撕裂他的理智。 「顏偉、顏偉,你沒事吧?」見他沉默不語,表情卻沒來由佈滿憤怒哀傷,宋嵐憂心的輕輕推了推他。 「我沒事,只是有點恍神而已。」對上宋嵐放大的面容,顏偉回過神來,痛苦的按著太陽穴,對於自己彷彿作白日夢的行為感到疑惑,莫非是因為車裡太悶導致有些失神嗎? 「顏師兄的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喝點水?」時清瞄了眼顏偉過於乾燥的唇瓣,對宋嵐提出建議。 「對了,水,我把水放哪去了?」宋嵐聽了時清的話,慌亂的翻找隨身行李袋,她記得剛才在機場買了一罐水,摸了老半天,才從最底下拿出一瓶被悶得有些溫熱的礦泉水。 顏偉接過喝了幾口就宣告放棄,暈眩的感覺比方才更嚴重了些,他虛弱的將礦泉水遞回宋嵐手上,身子一動,眼前就有無數光點飄動。 「你怎麼突然這麼不舒服?」宋嵐一臉憂心,顏偉的身體向來健壯,也很少感冒。 「顏師兄之前都沒事嗎?剛才有沒有發生什麼特殊狀況?」時清聞言忍不住詢問,他看顏偉氣色不佳,還以為他是生病了。 「很好呀!看不出有任何不對勁。」宋嵐想了想搖搖頭,至少他在時清上車前都還好好的,「不過你上車前有隻惡鬼從車窗外閃過,他還用香灰灑鬼呢!」 宋嵐話一說完,時清顧不得車子還在行駛,站起身走到顏偉身旁,仔細看著他的頭頂,宋嵐好奇的也湊上前,只見一小團黑氣盤聚在他頭頂正中央,赫然是百會穴的所在。 「看樣子是受到陰氣影響。」時清說完,立刻口誦經文將黑氣逼出,顏偉吁了口氣,感覺精神瞬間恢復不少。 「怎麼會這樣?」宋嵐愕然的看著那被袪除的黑氣,依顏偉的修為不可能邪氣沾身卻沒有察覺。 「是香灰害的吧!」顏偉倒是自嘲的笑了笑,「估計是被打散的魂魄,有一小部分趁我不注意時黏了上來。」 「可我就在你旁邊,為什麼一點事都沒有?」宋嵐眼睛張大,眨動一雙明亮卻不解的黑眸。 「大概是因為妳太倒楣了,所以連鬼都不願意靠近吧!」元氣恢復大半的某人不知死活的取笑道。 宋嵐的俏臉氣得通紅,撈起隨身包包又往他身上砸去,「顏偉,你.去.死!」 時清給了顏偉同情的一眼,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看宋嵐的力道,那一下肯定很痛吧!阿彌陀佛,但願佛祖保佑他平安無事。 第五章 侯村 當寫有「侯村」二字的木牌映入眼底,時間已經離原本預定抵達的晌午過了很久很久,凝目望去,只餘玫瑰色的晚霞鋪滿天際。 侯村的規格自古就與一般村莊不同,為了顯示歷代朝廷對女媧貢獻的重視與感激,村莊是按照城市格局建造的,有東西南北四座大門,上面都有城樓。村的四周則都有鏟崖牆,不經這四座村門很難進入村內。 車子是由西門進入村中,可以看見西北方一個偏高的台地上,建有一座獨立的公館,過去是專門提供致祭官員和過往客商飲馬和歇宿用的,現在則提供給一般民眾使用,也是宋嵐他們此次投宿的地方。 本已被長途車程折磨得沒什麼精神的學生們,突地興奮地睜大眼睛,看著夕陽下一間間古樸而肅穆的老式民房,這些建築的年紀都比他們要大上許多,而且是在台灣都市裡不可能見到的。 車停妥後,宋嵐領著學生們陸續下了車,一名老婆婆站在附近,正拿著一把竹掃把在大樹下清掃落葉,察覺到騷動,她朝小巴的方向抬起頭,被皺紋刻下歲月痕跡的臉龐露出一抹和藹可親的微笑。 「婆婆,請問侯村公館要怎麼走?」宋嵐有禮貌的朝對方打了個招呼。 「前面左轉就是了。」老婆婆空出一隻手,顫抖的指向前方,隨即拿起畚箕,又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謝謝妳喔!」宋嵐朝老婆婆的背影高喊,然後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走去,果然看見枯葉覆蓋的黃土小徑旁,有鋪著青色石板的階梯直直往上延伸,盡頭處是一棟高雅的木製建築,門口掛著一幅巨大的書法字,兩旁立著一對石獅子,靈活的眼睛凝視著下方的人們,乍看之下就好像活的一樣。 一行人提著行李,踏上一級又一級的石階,學生們陸續發出喘息聲,這些長期生活在都市的孩子,體力明顯不足,有些甚至還一度腿軟,嚷嚷著走不動了。 「這些小孩子的身體真糟糕呀!」 壓後的顏偉和時清看著一個個搖搖晃晃的身子直搖頭,不時上前好心地拉他們一把,避免他們過於熱情,和地面親密接觸。 當踏上旅館前的空地時,顏偉感到一股無形的吸力引他往那幅書法看去,他轉頭望了一眼,提寫的是唐朝鬼才李賀的作品,詩名是用草書寫的,他看不懂,但內容是這樣的: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雲頹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李憑中國彈箜篌。崑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 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 之中「女媧」兩字的筆觸遠比其他字深刻,顯然有特別強調的意味,似乎是書寫者生怕旅客們忘記此地最重要的精神所在——女媧! 公館的服務人員很快就替早就訂房的宋嵐和學生們安排好房間,幸好這幾天公館只有他們一組客人,所以臨時跟來的顏偉和突然出現的時清,還有僅剩的一間房可住。 學生們進到各自的房間,才剛將行李放下,便興沖沖地脫了鞋,踩在鋪著草蓆的地板上,房裡佈置得古色古香,床鋪、家具看起來都散發著古老的中國味道,刺著傳統湘繡的被套和枕頭,讓人有種時空倒錯的奇異感。 他們東摸西看,稚嫩的臉龐寫滿了對未知事物的好奇,宋嵐看著他們的反應,心情也受到感染,情緒也跟著飛揚起來。 為了洗去旅途的疲憊,公館人員還貼心的替他們準備了浴池,不是那種溫泉式的浴池。這裡的浴池非常有特色,是以檀木為柴燒水,再用九九八十一種不同藥材浸泡,有活血、養生、美容的作用,是當地一大特色。 對於這項服務,宋嵐和女學生們感到相當驚喜,女孩子對於可以美容的東西總是充滿了好奇,但男學生們還有顏偉和時清就顯得興致缺缺,不是想留在房裡休息,就是到附近散散步,宋嵐認為出來旅行就是要開心,也就沒有強行規定統一行動,唯一的要求是他們得在吃飯前回到公館。 因為沒有其他客人,整個露天浴池就好像是被她們包下來似的,女學生們雀躍的聚集在一起東扯西聊,就像是一群吱吱喳喳的小麻雀。 在角落泡澡的宋嵐也愜意地吐了口氣,感覺中藥的藥效在熱水的加持下,藉由水蒸氣慢慢滲入每一個毛孔,全身的疲勞瞬間被洗得一乾二淨,整個人軟綿綿的,連根手指都懶得動。 她舒服的瞇起眼,幻想自己正在大海上漂浮,有些昏昏欲睡。 過了好一會兒,身旁的交談聲逐漸散去,跟著是水波晃動的聲音,宋嵐猜想應該學生們陸續離開了浴池,可是她連看上一眼都懶,只想懶懶的繼續泡在水裡。 可隨著聲音消失,水溫似乎變得有些涼,她不解地睜開眼,只見一層薄薄的氤氳霧氣瀰漫開來,恍惚間,她似乎看見水面上有什麼在漂動,她好奇的伸手一撈,竟是一隻約莫嬰兒手臂粗、如壁虎般長著四隻腳爪的雪白異獸。 那異獸趴在她的手心上,吐出紅信,小腦袋親暱地磨擦著她的肌膚,她從不曾見過長像如此奇特的生物,可心底竟沒有半分厭惡或驚恐,彷彿這樣的接觸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 「小白、小白!你這頑皮鬼跑哪去了?」 就在這時,浴池的籬笆外傳來女性的叫喚聲,異獸抬起腦袋左右搖擺,似乎是在分辨來人身分,跟著金色眼眸依依不捨的望了宋嵐一眼,倏地跳下她的掌心,眨眼間就沒了蹤影。 *** 正當宋嵐享受著悠閒的泡澡時光時,顏偉和時清卻顯得相當嚴肅,兩人順著公館旁的小道一路前行,沿途可見農人穿梭在大片的棉花田中,從清末開始,棉籽就成了帶動侯村經濟的主要來源。 但兩人並沒有心思停下來欣賞農忙景象,只是腳步匆促的往前疾行,繞過了半個公館,來到後方的樹林。 這裡地處偏僻,討論事情可以不用擔心被聽見。 「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顏偉背對著時清在一株千年古松的前方停了下來,看似平淡的語氣充滿不容推諉的認真。 「我不是說了一切都是緣分嗎?」時清清亮的聲音迴蕩在林間,唇邊依舊帶著淺淺笑意。 顏偉冷然的嗓音提高幾分,透露出些許不悅,「小嵐或許不是很清楚,但我們倆都是明白人,對於我們這樣的人來說,所謂的緣分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東西。」 在修道界人的眼中,世人口中所謂的緣分,不過是一連串精密計算後、人為操縱的結果。 「你何苦執著於我的目的?既然我一開始沒說,現在也不可能會說。」時清本就高昂的聲調又高了幾分,每個人行事都有自己的原則,就算他和顏偉交情頗深,也不會有所例外。 「我只想知道你要處理的事,是不是和宋嵐的大劫有關?」顏偉深吸口氣,緩緩說出自己的推測。 「是,也不是。」時清模稜兩可的回道,「我只能告訴你,我來這裡是為了修正一件歷史上的錯誤,不管我做了什麼,都是為了你們好。」 「你把話說清楚!」顏偉突地轉身,臉色難看地按住時清的肩膀。時清顧左右而言他的態度,無疑間接證實了他的懷疑,在這裡即將發生的事,果然和宋嵐有關係。 「就算你問清楚又有什麼意義?這樣的未來是很久以前就注定好的,以任何人都無法扭轉的方式。」時清直視著顏偉的雙眼,輕脆的嗓音重重敲擊著他的心門。 「你可以轉命、轉運,但是在久遠之前就譜好的因果,是沒有人能夠改變的。那就像是張龐大的蜘蛛網,一旦觸動其中某個點,所導致的後果絕對超乎想像。」 「你到底想說什麼?宋嵐她……」不過是一個人命中的大劫,怎麼會扯到因果問題?宋嵐的前世怎麼看也不是大奸大惡的人呀!顏偉不斷搖頭,一時間難以置信。 「很多事情不能光看表面,世間的因果遠比我們所知還來得複雜,善心有時不一定會帶來善果,惡念也未必就會導致惡果。」讀出他心底的震驚,時清幽幽地開口,看著他的眼神帶上一分憐憫,那是顏偉熟悉的,時清慣常用來注視那些受困於因果之人和鬼魂的眼神。 顏偉痛苦的收回手,遮住臉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對小嵐的大劫袖手旁觀?我怎麼可能做得到!」 時清說的這些道理他再清楚不過,畢竟他對許多人或鬼魂說過無數次類似的話語,只是此刻立場由說話者轉為聆聽者,他才知道這些話聽在耳中,竟是無比的諷刺。 「我並非要你坐視不管,不過當結局來臨的那一刻,我希望你能夠尊重命運的軌道。」還有她的選擇。時清垂下眼,避開顏偉痛苦的目光,他是局外人,所以無法了解顏偉的痛苦,但無論這話聽起來有多殘忍,站在朋友的立場,他都不能不說。 顏偉痛苦的閉了閉眼,轉身一拳狠狠搥向樹幹,震落一地枯葉,沉重的壓力累積在胸口,他仰頭想藉由吶喊驅走那股鬱悶,但彷彿有什麼東西硬生生堵住了氣管,似乎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顏師兄你別這樣。」時清皺眉,伸手輕拍他的肩膀,打小就出家的他,情緒鮮有起伏,顏偉如此激動的反應,在他的認知中是相當陌生的。「甲之良藥,乙之砒霜。你所做的抉擇,對她而言未必是最好的。」 「別對我說這些好聽話,你根本什麼都不明白!」顏偉扯住他的衣領,咬著牙一字一字的說,瞬間有種難以形容的憤怒在他心底然燒,連他自己也不甚理解的話就這麼衝口而出,「為這世界她犧牲的難道還不夠嗎?」 難以抑制的情緒讓他全身激烈的顫抖,眉心之間隱隱呈現黑色,似是走火入魔,同時身上的靈力爆發開來,造成周圍的磁場陷入混亂,時清沒料到他會有此變化,受到力量衝擊,頓時吐出一口鮮血。 「不好!」感受到顏偉身上的力量陡然倍增且不斷向外擴散,時清驚呼一聲,雙手迅速結成金剛指印打在顏偉印堂上,白光從他指尖射出,想要化去顏偉突生的暴戾之氣。 可顏偉的執念提供了黑氣良好的餌食,一時間竟與時清的法力僵持不下,甚至越來越強大,隨時都有失控的可能。 時清心念一動,伸手沾了唇邊的血點在顏偉額頭,跟著高聲大喝佛謁:「由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顏偉本就是個理智之人,只是一時情緒失控,此時忽然聽見佛謁響起,整個人宛如被當頭澆下一盆冷水,瞬間神智恢復清明,眉間黑氣盡數褪去。 「天呀!我是怎麼回事?我這是在做什麼?」顏偉跌坐在地,懊惱地盯著自己的雙手,身上的衣物全被汗水給浸濕,自從接近侯村之後,他就開始產生莫名其妙的想法,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彷彿在他體內深處藏有一個沉睡的人,現在那個人清醒過來,逐步影響著他的意志。 「不過是心魔而已。」時清無所謂地笑了笑,伸手拉他一把,表情依舊平靜,好似方才什麼也沒發生過。 此時天空已經染上一層墨色,銀白月光悄悄從雲層後方透了出來,遠處炊煙送來飯菜的香味。 「回去吧,別讓她擔心你。」 顏偉無聲地點頭,緩慢地走回公館,淡淡月光下的背影看起來竟是無比的渺小。 第六章 老舊的宗祠 「剛才發生了很嚴重的地震,你們兩個沒事吧?」一回到公館,宋嵐就焦急的迎上來,方才那場地震把大家都嚇壞了。 「有嗎?我沒什麼感覺呀!」顏偉心虛的說道,他總不能對宋嵐說那是自己一時情緒失控的傑作。 「沒事就好,陳姨正在你們回來好開飯呢!」宋嵐拍拍胸膛安撫著心口的慌亂,催促著兩人動作快一點,學生們都已經在飯廳裡頭等了。 「陳姨?」不只顏偉瞪大了一雙眸子,就連時清也朝她投以質疑的眼神,在他們外出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宋嵐居然已經好到可以和陌生人攀關係了。 可對這種事向來比一般人遲鈍幾分的宋嵐,完全聽不出兩人的驚疑,也壓根不覺得自己這樣稱呼有什麼不對,「陳姨是這裡的老闆,這幾天是連續假日,其他員工都回家了,所以由她親自替我們準備晚餐不是很正常嗎?」 準備晚餐是很正常沒錯,但是妳和人家混這麼熟就不太正常,我們才來侯村不到半天的時間呀!顏偉在心底默默吶喊。 一旁的時清倒是直接問出腦中的疑問,「宋師姊,妳怎麼會認識這的老闆?」 「呵呵,就是在你們出去散步的時候呀!」宋嵐唇邊帶笑,但仔細一看似乎有點心虛。「我一個人沒事做,在公館裡閒晃,遇到陳姨就這麼聊開了。」 打死她都不會告訴顏偉,自己是因為在藥浴裡泡太久有點虛脫,正巧好心的女老闆路過將她拉了出來,兩人才會變熟。一想到自己差一點點就會成為明日國際新聞的頭條:台灣宋姓女遊客,因浸泡浴池過久意外溺斃,她就忍不住在心底捏了把冷汗。 「就這樣?」顏偉不怎麼相信的問,看宋嵐的表情就知道,這事肯定還有內幕。 「不然還要怎樣?」宋嵐有些不耐的反問,不願再針對這問題做出回應,領著兩人往飯廳走去,再不去飯菜都要涼了。 陳姨準備的晚餐非常豐盛,每一道都是色香味俱全,光看就讓人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可是當她開始一道道介紹菜名時,原本飢腸轆轆的學生們有好幾個都放下了筷子,表情變得有些僵硬。 原因無他,只因為這一桌好料所用的主要食材,清一色都是青蛙,而這些城市小孩有很多根本不曉得青蛙是可以吃的。 根據陳姨的說法,之所以會以青蛙做為食材,是為了表達對女媧的敬意。侯村本身是因修建媧皇陵而興起,相傳女媧外貌是半人半蛇,因此先人認為女媧的飲食習性應該和蛇類似,是以青蛙為主食,所以就設計了這套青蛙餐,並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媧然宴。 「就算是為了紀念神明,也應該和旅客先確認過才對吧!」顏偉不悅地開口,語氣中有著濃濃的火藥味,哪有老闆擅自為客人決定餐點的道理。 「這個……」陳姨的臉色因困窘而漲成了豬肝色,「因為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所以——」 「所以你們就自動漠視客人的權益嗎?」顏偉的語氣比前一句又嚴厲了幾分,看那些孩子的肢體動作,他就感覺得出他們不是很能接受這樣的餐點,更別說宋嵐根本不敢吃蛙肉。 「顏偉你別這樣。」宋嵐輕扯著顏偉的衣袖,深怕他將事情鬧大,大陸風土民情不比台灣,照他這脾氣很容易出事的,更別說她還帶著學生,萬一發生什麼事,她很難和家長交代。 「宋嵐妳——」 「阿彌陀佛。」正在僵持間,時清做了一個眾人都料想不到的舉動,他夾起離自己最近一盤餐點中的肉,咬了一口,咀嚼了幾下後道:「真是不錯,肉質鮮美可口,就像雞肉一樣。」 「真的嗎?」 「那我們也試看看好了!」 時清這話讓現場的氣氛頓時和緩了不少,學生們見他露出津津有味的表情,紛紛好奇的舉起筷子,陳姨也鬆了口氣,朝時清投以感激的目光。 宋嵐也夾起一小塊肉放入口中,充滿嚼勁的口感的確和雞肉有點像,只是,她轉頭看向時清嘴角沾上的油漬,不安的小聲問道:「出家人忌食葷菜,你、你這樣沒關係嗎?」若是為了替陳姨解困,反而害時清破戒受到懲處,那就不好了。 時清微微一笑,雙手合十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肉是空,菜也是空,我既心無罣礙,又何苦拘泥於表象?」 可以這樣解釋的嗎?宋嵐愣愣地看著他,一時竟接不上話,可時清說話時的眼神非常純粹,讓她有種懷疑就是罪過的感覺。 「別相信那傢伙。」看時清擺出一本正經的模樣,顏偉終於忍不住吐槽,伸手指了指放在碗後的小瓷盤,「妳看仔細一點,他根本就沒有吃下去。」 宋嵐伸長脖子,往那不起眼的盤子望去,果然看見上頭躺著一塊肉,還有啃過的痕跡。 「哎呀!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揭穿了。」時清聳聳肩好脾氣的承認,他的確沒有把那塊肉嚥下肚,但他也沒說謊喔!畢竟他可是曾經好好品嚐過那滋味的,在他還沒有被師父帶進廟裡前。 不管時清有沒有真的吃下青蛙肉,他這意外的驚人之舉還是收到了奇效,雖然有少數學生還是不敢吃太多肉,但至少眼前的青蛙宴不再像一開始那麼令人難以下嚥。 隨著能量補充完畢,熱絡的氣氛慢慢在室內渲染開來,學生們的喧鬧聲為古老的建築物注入了一股生氣,陳姨感受著這樣活躍的氣息,露出了和藹的笑容,自從年輕人相繼前往大城市發展後,這樣的景象就只有在每年祭典時才看得到了。 宋嵐笑彎了美麗的雙眼,凝視著眼前歡樂的畫面,如果能這樣一直下去,該有多好……。 *** 晚飯過後,學生們陸續回到房間,和宋嵐同房的幾個女學生跑到隔壁和同學聊天,她一個人被留在房間裡,偏偏她又不想去找顏偉和時清,一時倒是有些無聊。 宋嵐環顧空蕩蕩的房間一眼,思索著去後院吹風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溫潤月色,樹影斑駁,再備上一壺熱茶,對飲成三人,多麼愜意啊! 越想越心動的宋嵐倏地起身,興致高昂的離開房間,想去向陳姨索取一壺熱茶,如果可以再來些小點心,那就更完美了。 清冷的銀白月光從格子窗斜射而入,將迂迴的長廊鍍上一層淡淡的光輝,隱約可以聽見從不同房間內傳出的笑鬧聲。 宋嵐笑了笑,順著迴廊邊看向窗外邊往前走,沒有注意到前方轉角一抹匆匆行走的身影,兩人就這麼撞上。 「好痛!」 宋嵐按著發疼的腦袋摔倒在地,眼淚差點流了出來,另一邊的轉角,陳姨坐在地上揉著有些扭傷的腰,發出聲聲哀號,手上還提著個小小的竹籃。 「疼死人了,是誰走路不留神呀!」 「對不起喔!陳姨,我沒發現有人走過來。」宋嵐見狀,趕忙起身走過去將陳姨扶起來。 「宋小姐怎麼是妳?妳是想要上哪去走走嗎?」陳姨看見撞到她的是人宋嵐,語氣頓時和緩了許多。 「我看今晚天氣不錯,想跟妳要壺茶和點心,到院子看月亮。」宋嵐笑著說出原本的計劃,接著話鋒一轉問道:「陳姨妳呢?妳是打算要出門嗎?」 「我呀,我是想到附近的祠堂上個香,」陳姨溫和地看著她,蒼老的臉龐流露出一絲懷念。 「咦?現在嗎?」宋嵐望了下手錶,吃驚地瞪圓了眼睛,確認似的問,現在已經快九點了。 「因為現在剛好有空呀!妳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當然好囉!」宋嵐大力地點頭,心中充滿了對祠堂的好奇,不知在這個充滿歷史傳說的地方,祠堂是否也很特別。 陳姨拿著手電筒領著她出了公館,順著濕潤的泥土小路前行,由於夜色昏暗,要找出隱藏在草叢間的步道,難度無形中增加許多,宋嵐小心的緊跟在陳姨身後,深怕一不注意就跟丟了。 夜晚,高地的濕氣有些重,雖然不會讓人覺得冷,卻因水氣的影響,視線變得有些矇矓,兩人踩踏在地面枯葉上,暗啞的聲響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小腿摩擦過草叢的沙沙聲不時在耳邊迴蕩。 沒有多久,陳姨在一股泉水邊停了下來,宋嵐訝異地看著眼前閃著粼粼波光的水流,感到十分納悶,這個地方哪裡有什麼祠堂呢? 下一瞬她看見陳姨脫了鞋,往泉水的上方走去,在水流中央一處高起的巨石上,座落著一間小小的、像廟宇的建築,外貌有些微破損,似乎經過了相當久遠的歲月。 宋嵐見她整理了下前方用來擺放供品的小平台後,將竹籃中水果恭敬地擺好,接著雙掌合十虔誠地膜拜,忍不住好奇地端詳著這奇特的祠堂,但是不管她怎麼瞧,映入視簾的都不是平常常見的神像,而是一塊青色的石頭,石面上鑲有一條天然的白石印子,模樣極像一條爬行的蛇。 宋嵐的眉心揪成一團,露出苦苦思索的表情,這時陳姨已經參拜完畢,察覺到她的疑惑,指著小祠堂道:「這裡供奉的是我們一族的祖先。」 「祖先?可是我記得趙家鎮的祠堂不是這個樣子呀!」宋嵐不解的晃著腦袋,她在網路上看過,雖然是倉促一瞥,卻也算壯觀,哪有如此袖珍呢? 「誰說這是趙家祖先的祠堂了?我夫家姓風,這是風家祖先的祠堂。」 宋嵐的視線被那石頭鎖住,怎麼樣也移不開。 「我們一族是很久以前從陜西來此定居的,有人說姓風也有人說姓鳳,究竟哪個是對的,我們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這是祖先流傳下來的神明,據說非常靈驗。」 「可是這個地方看起來很破舊,似乎很久沒有人打理了。」宋嵐對祠堂的老舊和破損感到不解。 「那是因為先人不希望有人打擾神明的安眠,所以下令任何人都不准輕易碰觸祠堂,時間久了就成了妳現在看到的模樣。」陳姨捺著性子解釋,從她自傲的表情可以看出有多麼尊愛這尊神明。 「但是為什麼要建在這種地方?」蓋在水中難道不擔心淹水的時候被大水給沖垮嗎? 「妳別看這泉水現在很平靜,早期很容易暴漲,經常淹沒附近的農地,先人為了震壓住水神,才將祠堂蓋在這裡。說來奇怪,自此之後,泉水就變得非常平靜,再也沒發生過任何事。」陳姨瞇起眼回憶著祠堂的由來,不過這都是在她出生前發生的事,說起來難免有些不真實。 宋嵐打量祠堂半晌,怯怯地開口問道:「可是我看這似乎都沒有什麼供品,是怎麼回事呀?」 陳姨眼中浮現一抹感慨,「因為年輕人都不在了,祭祀的人也就少了。神明不會說話,只是默默地守護,所以很容易被人遺忘。」 氣氛倏地陷入沉默,宋嵐感覺自己似乎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陳姨起身擦拭著祠堂屋簷上堆積的灰塵,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帶著微微的苦澀。 「會想起來的,」宋嵐眉眼帶笑,不容質疑的堅定說道,「只要受過神明的恩惠,不管離開這片土地有多遠,總有一天還是會想起來的。」 「謝謝妳,宋小姐,我也這麼期望著呢!」明知道機率渺茫,但宋嵐的笑容還是感染了她,讓陳姨一時之間被說服了。 「對了陳姨,我想請問一下,這祠堂裡的神明有名字嗎?」回程的路上宋嵐好奇的問。 「我想想喔!」陳姨瞇起眼睛,搜尋著埋在腦海中的遙遠記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風家宗祠的神明名字,好像叫做華胥氏。」 第七章 媧皇陵 那晚宋嵐睡得很香,一覺到天亮,整夜都有優揚的樂聲在耳邊飄蕩,輕軟綿謐,像是幼時母親常在耳邊哼唱的搖籃曲,雖然她的父母很早就過世了,她也幾乎沒有印象,但有些記憶是刻劃在靈魂中的。 用過早餐,顏偉和時清就不知跑哪去了,宋嵐簡單傳個簡訊讓顏偉知道自己的行蹤後,將學生們集合好,領著他們來到這次旅行的重點,也就是侯村的精神所在——女媧陵寢。 女媧陵寢建於兩千至三千年前,人稱「女媧皇陵」,其中包括高四、五公尺、周長達四、五十公尺的正陵與副陵,佔地約三萬六千平方公尺,自唐宋以來一直享受歷朝歷代皇帝祭祀的廟宇——「媧皇廟」。 此廟座北朝南,建築非常宏偉,光是瞻仰外貌,就讓人驚嘆得難以言語,就連那些年紀尚幼的孩子們,也紛紛發出驚呼。 有言云:上棟下宇如裁,左砌右平若畫,爰茸千室,俄成長廊;凌風大廈,崚磳拂漢、南北百丈,東西九筵。霧罩簷楹,香飛戶牖,金碧相輝,丹青平映。嚴且肅,不矜而莊。神寢壯貌萬古威靈。 宋嵐等人由南到北依序參觀,首先進入眼中的是儀門,由相距數尺的雙道牌樓組成的三座大門構成,門內東西兩側平行排著兩排磚石窯洞,專供廟內職待使用。 學生們興奮地將眼睛張得老大,若不是宋嵐再三告誡不可以隨意碰觸,恐怕早已經有人伸手了,畢竟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是面對千年古物。 隨著樓梯繼續往上走,出現的是三道過門,最中間的午門,平常是關閉的,只有在皇帝親臨御祭時才能啟用。 學生們擠在門口張望了一會兒,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很快就失去興趣,比起那扇打不開的門,他們對午門上的戲台更感好奇。戲台台面通常為兩半,中間相通,有兩名學生趁宋嵐不注意,悄悄溜了上去,在中央木板相連的地方模仿歌仔戲的唱腔玩了起來,宋嵐嚇了一跳,趕緊把人給抓了下來。 午門東西兩側分別是鐘樓和鼓樓,樓下各有一門。再往北排列著由三個高大牌樓組成的山門。院內中軸線東西兩側,分別立有「宋開寶六年」和「至元十四年」巨碑各一幢。碑後各有廊房九間,是御祭時文武大臣恭候皇帝時的站立之處。山門與正殿之間的東西兩側又各有二十四間廊房。 宋嵐對此很是好奇,本想要多逗留一些時間,可學生們對這些房間不感興趣,不住打著哈欠,她只能輕嘆口氣,帶著他們繼續往前走。 正殿「補天宮」高大雄偉、古樸壯嚴。殿上中間部分覆蓋金黃色的琉璃瓦,用來彰顯皇權的尊貴。宮殿四面設有殿裙,裙下置碑。殿內原有袞冕執圭的女媧塑像,一旁則是侍奉女神的嬪御,但在乾隆十七年已撤去塑像,現在只剩下木位。而殿內牆壁繪有「斷鰲立極」、「煉石補天」的彩畫。 看著眼前的陳設,宋嵐不知為何突升一股奇異的熟悉感,好像很久以前她曾經站在這裡,彷彿外鄉遊子回到家的感覺。 「小瓦片,四方方,我們大家來跳房。房子寬,房子長,蹦蹦跳跳喜洋洋。學青蛙,跳水塘,學小喜鵲造新房。天天練,身體棒,長大當個巧木匠。蓋樓房,朝太陽,給咱村裡做學堂。」 殿外忽然傳來孩童嬉戲的童謠聲,奇怪的是,宋嵐分明不曾聽過,卻不自覺跟著旋律哼了起來,好似她以前就會了。 接著眼前景物慢慢產生變化,她好似看見兩個衣著相似的小女孩,站在大殿的中央,地面的磁磚被粉筆畫了好幾個方格,兩人嘻嘻哈哈的笑著,一蹦一蹦玩著跳房子。 「妳們兩個孩子又跑到這裡來了,說過多少次不可以在神殿裡做這種事。」 正當兩個孩子玩得正起勁時,外頭傳來驚呼聲,一名女子匆匆走了進來,兩名小女孩對視,吐了吐舌頭,轉頭朝女子撒嬌地喊道:「娘親!」「姨娘!」 「瞧妳們,又把地板弄得髒兮兮的了。」女子拿出隨身帶著的手帕慌亂的擦著地板,「說了多少次不可以在這玩,妳們怎麼就是不聽話,萬一女媧娘娘生氣怎麼辦?」 「我問過娘娘,娘娘明明說沒有關係的。」年紀看起來大一點的小女孩仰起頭說道,那五官竟宛如宋嵐的縮小版。 「妳這孩子又在胡說八道了,讓人聽見可不得了!」女子皺眉輕彈了下小女孩的額頭,宋嵐感覺自己的額間似乎也微微泛疼。 宋嵐瞇起眼睛,試著想看清女子的容貌,可不知是逆光還是什麼原因,女子臉上好似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讓她什麼也看不清楚。 「老師、老師妳沒事吧?」 一陣輕微的搖晃,將宋嵐的思緒拉了回來,她低頭一看,一名女學生正擔心的看著她。 「只是頭有點暈,產生了點幻覺。」宋嵐輕笑著搖頭。她記得這孩子叫趙采葳,剛轉到她們班上不久,平常不太愛說話,總一個人靜靜地縮在角落,不太有存感。宋嵐之所以會對她印象深刻,是因為很少有人會在國二下學期才幫孩子辦轉學。 「老師妳可千萬要小心喔!」趙采葳朝她神祕地眨眼,「我聽老人家說,這種千年以上的古蹟,都存有自己的記憶和思想,萬一不小心被抓住,可能就回不來了。」 趙采葳說完,不等宋嵐回應,倏地沒了蹤影,宋嵐看著她的背影,感覺這個學生好像不太一樣,似乎自從來到侯村後,整個人就變得活潑許多,沒有半點在學校時死氣沉沉的模樣。 應該是和同學混得比較熟了吧!宋嵐在心底下著結論。 *** 回到公館用過午飯後,宋嵐一行人浩浩蕩蕩地穿越媧皇廟後宮,來到位於後宮之北的後墳,可惜因為女媧陵寢正在維修中,並沒有對外開放,所以他們只能站在外頭觀看。 為此學生們感到很失望,他們本來很希望能夠體驗一下流行的盜墓小說中,主角走入年代久遠的古墳中是什麼樣的感覺。 但就算是在外窺看,整個陵寢也是非常可觀的,光是後墳的佔地面積就為前廟面積的一半以上,更不要說那些正在重建的塑像和雕刻,可想而知當年全盛時期此地是何等的光景。 在中軸線的上方建有一座「補天亭」,內置一塊巨大的「補天石」,用以紀念女媧補天的事跡。石頭上有許多的小洞,旁邊說明寫著:貼耳聽之,有水沸之聲。幾名學生嘗試將耳朵靠在洞口,果然聽見潺潺的流水聲。而石亭東西兩側分別是女媧的正陵和副陵,三者的連線,恰好是由西南向東北的一條直線。 對全新事物的好奇,很快沖淡了學生們對不能進入古墓的不滿,他們聽著宋嵐講述關於這位遠古時代偉大女神一則又一則的傳說,青澀的臉上寫滿了仰慕。 但也不是每一個孩子都那麼聽話,在宋嵐沒注意到的角落,班上有名的搗蛋三人組正偷偷研究著要怎麼潛入這巨大的陵寢之中,對於小說主角的崇拜和模仿心理,使他們不肯輕易放棄,趁著宋嵐不注意的當口,躡手躡腳的自隊伍最後方離開。 三人彎著腰,躲過宋嵐偶爾掃過的視線,沿著陵寢的周圍繞著圈,尋找網路上提到的女媧陵寢的破洞。 「阿胖,你確定這裡真的有洞可以進去?」瘦瘦高高男生壓低音量問前方身材壯碩的同學。 「我查到的資料說這裡曾經被偷挖了兩個洞,最近因為施工單位出了點問題所以工程臨時停止了,現在應該還沒來得及補上。」阿胖看著手中從網路印下來的地圖說,他本來是備著好玩,沒想到會派上用場。 「噓!猴子、阿胖你們小聲點,要是被發現,我們的計劃就泡湯了。」最後方戴著眼鏡的同學將手指按在唇上,示意同伴們降低音量,好不容易來到這裡,絕不可以無功而返。 「應該是在這附近沒錯呀!」阿胖邊看地圖邊將手上的零食往嘴裡塞,「大概再往前幾公尺就會看到了啦!眼鏡你叫猴子不要急啦,一小段的誤差總是難免的。」 「誰說我急了!」猴子摳了摳臉頰反駁,「問題是十五分鐘前你也是這麼說的。」 「是喔?我都不記得了。」阿胖嘿嘿傻笑,又往嘴裡放了一把零食。 「吃吃吃,你是豬喔!每天吃個不停。」猴子見他那呆樣,忍不住破口大罵。 「你才是豬,吃東西是為了活命好不好,像你這種人,是沒有辦法理解的啦!」被罵是豬,脾氣再好的人也會發火,阿胖的臉色當場變得非常難看,差點一拳就要往侯子打去。 「你們不要吵啦!」眼鏡仔上前將兩人拉開,努力平復火爆場面,「我們再往前走走看,說不定就快到了。」 「哼!」猴子轉過頭,從鼻孔噴出不屑冷哼。 「我就看在眼鏡的面子上不和你計較。」阿胖也將頭轉向另一邊,但他身上的肥肉不斷抖動,看得出來還是非常生氣。 「別氣了,走吧走吧!」眼鏡仔一手拖著一個好友往前走,希望能趕快找到那兩個破洞,否則這兩人要是吵起來,事情可就麻煩。 但老天爺顯然沒聽到他的祈求,三人又走了五、六分鐘,還是什麼都沒有看到,還沒等到眼鏡仔說什麼緩和氣氛的話,猴子的表情已經扭曲變形,扯住胖子的衣領罵道:「我看你肯定找錯資料了,你這隻長肉不長腦的大笨豬,我怎麼會有你這種朋友。」 「這麼厲害你就自己想辦法呀,瘦皮猴!」又被罵一次豬,阿胖的火氣也大了起來,兩人不滿的互瞪,視線交會之處彷彿有火花在燃燒。 「咦!大哥哥你們在做什麼,是想要玩摔角嗎?」正當氣氛緊張到極點時,一旁突然傳來小孩子的詢問聲,三人同時往聲源看去,只見到一個小男孩蹲在地上,好奇的抬頭看著他們。 「是呀,他們正在玩摔角。」眼鏡仔推了下眼鏡尷尬的笑著,用眼神暗示兩名好友收斂一點。 「那就好。」小男孩站起身輕拍著胸口道,「我還以為你們是在打架,學校老師有說打架是不好的行為。」 「怎麼會呢!我們感情很好的。」猴子故意用力拍打著阿胖的背,「你說是不是呀!」 「當然囉!」阿胖也不客氣地狠狠往他手臂拍下,痛得他差點慘叫出聲。 「對了小朋友,你是這裡的人嗎?」眼鏡仔彎下腰友善的詢問。 「我家就住在附近,大哥哥你有什麼事嗎?」小男孩納悶的看著他。這大哥哥好笨喔,他才五歲,怎麼可能一個人在外頭亂跑,當然是住在附近呀! 「那你知道女媧陵寢的破洞在哪裡嗎?大哥哥找好久都找不到耶。」 小男孩歪著頭看了看他們,像是在確定什麼似的盯著好一會兒後,才用伸出手朝前方一指道:「破洞就在那裡呀!大哥哥你們都沒有看見嗎?」 三人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兩個被挖開的大洞,可他們正是從那個方向一路找過來的,剛才明明什麼東西都沒有。 「奇怪,來的時候——」 「也許是我們漏看了。」 三人提出合理的解釋說服自己接受後,快步往破洞的方向走去,洞口的大小正好足以容納他們的身形,他們拿出準備好的手電筒,一個挨著一個興奮地爬了進去,迎向期待已久的冒險。 小男孩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逐漸消失的背影,露出狡猾的笑容,誰也沒有注意到,在烈日的照射下,小男孩的腳邊居然沒有影子,而不遠處的山崗上,一座座墓碑整齊劃一地正對陵寢排列著。 第八章 神祕法陣 三人進入陵寢後,藉由手電筒的光摸索著墓穴中的環境,因為長年不受陽光照射,洞內的溫度偏低,陰森寒冷,頭頂上的岩石沾上濕氣,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不甚大的音量迴蕩在密閉空間裡,帶出一種詭譎的氛圍。 風從被破壞的洞口灌入,在裡頭形成小旋風,呼呼的上下竄動,偶爾從頸後拂過,竟像是有東西攀在後腦杓哈氣似的,讓他們從腳底板一路麻到了頭皮。 「我、我突然想起來,古墓裡面除了寶藏,好像還、還有不少怪物和、和殭屍耶。」阿胖顫抖的開口,他的膽子在三人之中向來是最小的。 「你閉嘴!」其餘兩人異口同聲地低吼,他們也一樣怕得要死,畢竟在外面看跟實際進到裡頭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但好不容易才進來,要是就這樣出去實在太不甘心了,怎麼說都要看到點東西回去和同學炫耀才夠本。 打定主意不離開的三人縮成一團,慢慢的往前走,當年工程的龐大,在此時清楚的展現出來,光是墓陵前端的走道,恐怕就有足足幾公里長,平常聽似普通的腳步聲,在這寂靜黑暗中,營造出毛骨悚然的顫慄感,讓他們不住地打冷顫。 三人龜步前進,眼前出現一排往下的石階,與鞋底接觸的階面相當平整,在每一級石階的橫切處則用浮雕手法雕刻著白螭、騰蛇、玄鳥等圖案,栩栩如生。兩邊牆壁上每隔幾公尺就裝有一個陶製燈盞,外型都以蛇為主,身上鱗片纖毫可見,做工極其精緻。 眼鏡仔拿出從旅館偷拿的火柴想要點燈,可惜裡頭的燈油經過漫長歲月早已經乾涸,只能無奈的宣告放棄。 石階不斷向下延伸,彷彿深入地底,瀰漫在盡頭的黑暗,就像是張著大嘴的猛獸,要將他們一口吞噬。沿著石階往下走,牆壁上開始出現石刻的壁畫,畫的是一則則關於女媧的傳說,線條雖然簡單,但每一幅都充滿生命力,畫中人物活靈活現。 三人一邊走一邊透過手電筒的光欣賞著兩旁壁畫,就在這個時候,走在最前面的阿胖臉色倏地刷白,轉身抱住走在後面的眼鏡仔,發出高分貝的尖叫,猴子愣了幾秒,推開兩人用手電筒照去,只見白光中似乎有兩隻高大的巨獸。從外觀上看來,這兩隻巨獸足有兩公尺高,頭上有角,人面四眼豎眉,獠牙外突,下巴以及兩側皆生鬍鬚,八隻眼睛好似閃著熾人的紅光。 猴子轉頭看向好友,從他們眼中讀出和自己同樣的不安,可是他們也不可能一直站在原地,於是猴子撿起一顆小石子丟了過去,兩隻巨獸一動也不動,彷彿沒有知覺似的。 見狀,他們鼓起勇氣走上前,這才發現異獸並不是活著的,而是用整塊巨石雕成的雕像。家住在墳場附近的眼鏡仔腦筋轉了轉,瞬間明白這不是什麼吃人的怪物,而是老人家常說的,一種叫「方相氏」的鎮墓獸,是為震懾鬼怪、保護死者靈魂不受侵擾而設置的一種冥器。 三人不覺鬆了口氣,接著又繼續往前走,過了鎮墓獸看守的入口,赫然是個半圓型的大殿,約莫有小巨蛋三分之一的大小,周遭空蕩蕩的並沒有任何陪葬品,中央立著一尊白玉人像,那人像比入口的鎮墓獸大上許多,將近三個成人高,是一名有著絕世美貌的裸體女子,人首蛇身,兩手向上抬起做出補天的姿勢,慈祥的面容微笑地看著闖入者,眼中沒有憤怒和苛責,只有如同母親般慈愛包容的光輝。 倘若此時在這裡的是名玉石鑑定家,肯定會興奮得全身顫抖,因為這人像是用最高級的和闐古玉所刻成,可他們三人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國中生,腦中出現的反倒是《天龍八部》裡段譽遇到的神仙姊姊,腦子抽風的跪了下來,朝玉像傻不龍咚地磕了幾個響頭。 頭一磕完,玉像忽地往後移了幾寸,接著一個木製的祭壇升了上來,壇上放著五個小碟子,分別是不同顏色的泥土,旁邊還有一份獸皮,上頭記載著一些像蝌蚪的文字,他們看不懂那是什麼,也就沒有特別在意。如果他們看得懂,就會知道那些不起眼的泥土有多麼珍貴,那可是女媧當年造人所剩下來的。 而在玉像兩旁,一左一右分立著龍鳳的陶像,昂首傲立讓人望而生畏,周圍則有一群真人大小的裸體女塑像,或躺或坐,儼如真人。那些女像中有些小腹微凸,看起來像是孕婦,底下還分別刻有少昊之母、顓頊之母等小字。 大殿後方再往前一小段路就是墓室,偌大的空間裡擺著一具石棺,那棺材不知是什麼材質製成,散發出一股陰涼的氣息,三人不禁搓著手臂直打哆嗦,感覺身體好像要結冰一樣。 他們當然沒有膽子推開棺蓋,看看裡面躺的究竟是不是女媧本人,但還是忍不住拿出相機得意的拍攝,一想到可以在同學面前炫耀,那不斷冒出的寒氣似乎也沒什麼威脅性了。 三人試著從不同角度拍照,繞著墓室轉圈,恨不得能把墓室裡每個角落都用照片記錄下來。冷不防,猴子的右腳被什麼東西绊了一下,整個人撲倒在地,額頭狠狠撞上一塊突起的地磚。 他揉著發疼的腦袋正要喊痛,卻聽見「喀喇」一聲,左側的地板竟緩緩往旁挪開,露出隱藏在下方的密室,入口處垂著一條繩索,好似是要利用繩子出入。 隨著密道的開啟,一股發霉的汙濁空氣從裡頭飄了出來,三人從盜墓小說中知道這種空氣通常含有毒素,趕忙摀住口鼻,幸好這股濁氣和外面的空氣混和後,味道沖淡了許多,也不至於讓人感到不舒服。 他們好奇的張望一下後,找來一塊巨大的石頭卡住入口的地磚,小心翼翼地沿著繩子爬了下去,但很快就感到有些失望,裡頭並沒有什麼奇珍異寶,只有一個看起來像是太極的東西畫在地上,周圍寫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和黃龍,還有許多認識或不認識的星宿名,東、西、南、北、中分別插著青、白、赤、黑、黃五種顏色的旗子,每個星宿一面總共是三十五面,中心上方則有一顆紅色的珠子浮在半空,不時發出奇異的光芒。 *** 「哇!這珠子居然會發光,真是神奇。」阿胖忍不住發出讚嘆,沒想到古代的人類居然可以做出這樣的東西,不知道是不是設有什麼機關。 可這時候他旁邊的眼鏡仔卻發出驚呼,因為猴子正避開那些旗子,往太極圖案所在的中央位置踩去,不知想要做什麼。 「猴子你在幹嘛!這是古蹟耶!要是弄壞我們就慘了。」眼鏡仔表情難看的注視著猴子的動作,他大概可以猜出猴子想做什麼,可他實在不覺得那是個好主意。 「當然是把這顆珠子帶回去研究呀!」猴子的語氣顯得相當興奮,「這可是人類史上的重大發現,說不定我們三個可以得諾貝爾獎喔!」 「不好啦,你快點回來!」阿胖也朝著他大喊,他總覺得如果動了那顆珠子,好像會發生很不好的事情。 「不要擔心,看我的厲害。」猴子說著輕輕鬆鬆閃過那些密度高到嚇人的旗子,站到珠子的下方,緩緩將手伸了過去。 當猴子的手碰觸到珠子的那一瞬間,空氣中傳來一股烤焦味,只見他跳叫著縮回手,掌心已然一大片紅腫。 「猴子你放棄吧,我覺得那珠子挺怪異的。」眼鏡仔努力勸說,他自小比較敏感,剛才猴子握住珠子的同時,他感覺到周圍有一陣微妙、有些不懷好意的震動。 猴子看著發紅的掌心,雙眼驀地有些充血,方才誇下海口一定能摘下珠子,若是兩手空空的放棄,豈不是丟臉丟大了。想到這裡也顧不得手疼的難受,跳起來死死握住那顆珠子,珠子感應到他的企圖,瞬間發出高熱,強光充斥整個陵寢內部,宛如日照射入。 猴子咬緊牙關,極力忍耐著高溫的燙燒,怎麼也不肯鬆手。不知過了多久,強光漸漸消散,駭人的高溫也降了下來,猴子驚喜的發現,之前怎麼都扯不動的珠子,終於屈服的躺在他手掌中。 「阿胖、眼鏡你們看,我成功了!」 猴子開心的揚手朝他們揮動,沒想到周圍的牆壁卻猛烈的震動起來,整個皇陵硬生生裂開來,在他們眼前出現一道深邃的裂縫,許多全身焦黑的人形物體從裡頭爬出來,朝三人露出呲牙裂嘴的恐怖神情。 「快、快跑呀!」第一個回過神來的眼鏡仔跳起身喊道,可兩個同學都沒有動靜。 「我、我腳軟呀!」 「我也沒力了啦!」 猴子和阿胖不約而同發出慘叫,黑色怪物逐漸朝他們逼近,可他們渾身癱軟,半分力氣都使不出來。 就在危險關頭,陵寢中響起類似虎豹的嘶吼聲,兩個巨大的物體闖了進來,和那些鬼物扭打在一起,仔細一瞧,竟是入口的那兩隻方相氏,此刻牠們活了過來,正在執行自己身為鎮墓獸的職責。 逃命的強烈慾望將眼鏡仔的潛能完全激發出來,只見他動作神速的攙住兩名身材硬是比他高壯的好友,硬是拖著兩人快速往方才進來的入口奔去。 這時媧皇陵外也是鬧翻了天,說完故事準備帶學生回公館休息、吃晚餐的宋嵐,在清點人數時發現少了三個人,她起先以為他們是去洗手間,還特別請同學去找,可直到找遍附近所有可能的地方,依然不見三人的蹤影,急得宋嵐都快哭了。 她立刻打電話給顏偉,接到消息的顏偉和時清也趕來找人,後來就連陳姨也放下工作來幫忙,可不管他們怎麼找,不算大的村莊裡就是沒有看到那三名男學生的身影,彷彿人間蒸發似的。 「怎麼會這樣,我該怎麼和家長交代呀!」宋嵐紅著眼眶拉住顏偉的衣袖,強忍的淚水彷彿隨時都要落下。 「別擔心,出了事公安會通知妳,受了傷醫院也會通知妳,只要人沒死,總會找到的。」顏偉撫著宋嵐的背脊安慰道,心裡卻憤憤罵著那三名擅自脫隊的學生,等他們回來,他一定要好好教導他們什麼是出遊的基本規範。 「啊!我知道他們可能去哪裡了!」人仰馬翻之際,一個平常和他們很熟的同學突然出聲道:「我之前聽他們說想要去媧皇陵,他們會不會偷跑進去了?」 「不可能呀,那裡不是封起來了?!」宋嵐記得他們到媧皇陵入口的時候,周圍都被用鐵絲包圍住,唯一的入口也上了鎖,怎麼可能溜得進去呢? 「不對!」陳姨皺眉搖頭,「幾年前不知是誰在皇陵後邊挖了兩個窯洞,因為地處偏僻又不容易發現,所以有關當局一直都沒有處理,他們可能是從那裡跑進去了。」 「拜託妳趕快帶我去看看好不好?」 宋嵐急忙拉住陳姨的手,陳姨點點頭,領著眾人往破洞的位置跑去,就在他們接近目的地時,猴子正好握住了那顆珠子,整個村莊受到影響,劇烈的搖晃起來,等震動停止,一股令人反感的惡意已經從皇陵中散發出來。 「糟糕,是鬼穴開啟,封印被破解了。」陳姨登時臉色發白跌坐在地,上下排牙齒不住打顫,像在害怕什麼似的。 「封印?什麼封印?」宋嵐一頭霧水。 「媧皇陵內部的封印。」有人回答了她的疑問,可答話的人不是陳姨,是時清。 宋嵐眨眨眼,想再問清楚一點,卻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從洞內傳出,她趕忙跑到洞口,看見三個人狼狽的要衝出來,恰好是失蹤的學生,她又驚又喜,想說些什麼,冷不防見到一隻恐怖的鬼物出現在他們身後。 眼鏡仔拖著人氣喘吁吁的來到洞口,看見班導正焦急的站在外面,他心喜的想要迎上前去,沒想到頸部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他、阿胖和猴子的頭被一隻尖銳的厲爪切了下來,鮮血朝外飛濺而出,噴灑在宋嵐身上。 第九章 媧皇陵的祕密 惡鬼殺人之後,邁出大步準備走出媧皇陵,噬血的渴望在他體內呼嘯,想要殺光眼前所有的生靈。 宋嵐呆愣在原地,還沒從被濃烈的血腥味迎面襲來的噩夢中清醒,但才剛奪走她學生性命的鬼爪已經當頭劈下,眼看就要將她撕裂。 「……天羅神,地羅神。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南無摩訶般若波羅蜜。」 時清搶先一步來到她面前,口中高喝白衣神咒咒文,一張金色法網霎時浮現,將破洞封了起來,暫時將那鬼物給逼回皇陵。 「這是怎麼回事?」終於回過神來的宋嵐伸手抹去血漬,錯愕的開口,為什麼會有那麼恐怖的東西出現? 「我們先回去公館。」顏偉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若有所思的目光掃過陳姨和時清,「我想他們應該有話要對我們說。」 陳姨驚懼的反應,還有時清昨日說的那番話,恐怕都和媧皇陵現在的異狀有關,而且方才他也注意到那鬼物看到宋嵐時的眼神,比看著其他人那單純殺戮的渴望中,多了一絲憎恨,恐怕又隱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祕辛。 陳姨和時清互看一眼,都沒有接話,反而是一名戴著遮陽帽、擋住半邊臉孔的女人走了過來,嘆了口氣幽幽的道:「沒想到我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回去公館吧,我會把所有事情都說清楚的。」 「妳是什麼人?!莫非——」聞言,宋嵐猛的抬起頭來,這個聲音她每天在學校都會聽見,獨特的捲舌音,讓她很自然的聯想到某個人。 「妳猜的沒錯,是我。」女人摘下帽子,露出刻意隱藏的面容,果然如宋嵐所說,是新校長鳳希真女士,這也證明她在飛機上並沒有看錯人。 「為什麼?」無數個疑問同時在宋嵐心底孳生。為什麼要隱瞞身分、為什麼要安排他們到侯村旅行、為什麼她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每一個問號都像千斤重的石塊,壓得她難以喘息。 「先回公館去,有什麼事情我們私下好好說清楚。」鳳希真邊說邊看向宋嵐身後被嚇得癱軟的學生們,他們臉上的血色全數褪去,一片死白,「這些孩子需要好好休息壓壓驚。」 鳳希真的話讓宋嵐頓時從混亂的情緒中跳脫出來,同時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無比的自責,剛才她只考慮到自己的心情,完全忘了其他學生還跟在自己身後,想到他們親眼目睹自己的同學慘死,那種強烈的心理衝擊,怕是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平復。 輕咬下唇,宋嵐按下心中滿滿的疑問,轉身安撫學生們回公館休息,學生們眼神渙散的盯著噴濺到破洞口的血漬,皆是一臉茫然,顯然還沒有從死亡的陰影中清醒過來。而不斷衝撞著結界的鬼物,他的厲爪上還沾著未乾的鮮血,滴落在地面綻放出不祥的紅花。 「走,我們先離開這裡。」宋嵐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濃濃的哽咽。 學生們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然後呆滯的點頭,機械性地跟在宋嵐身後,從頭到尾連句話也沒說,就像一具具沒有靈魂的木偶。 這樣的反應無疑讓人憂心,倘若他們大聲哭叫還無所謂,但沒有人表現出任何情緒,倒是讓幾個大人心底蒙上了陰影,心想這一次的事件該不會害他們往後人生產生負面影響吧! 默默被帶回公館的學生們被送回各自房間裡,木然喝著陳姨煮的壓驚茶,他們的思緒都還停留在眼鏡仔三人腦袋飛起的那一幕,誰也沒想到恐怖片中才會出現的場景,竟會在現實生活中上演。 「死了,他們三個人都死了!」 不知是誰先清醒過來,喃喃說著,低低的啜泣聲響起,然後越來越大聲,一間房接著一間房,最後整個公館全都籠罩在哭聲之中,可憐的學生們哭著自己同學的死,也哭著自己不知何時才可以回家。 才下午五點,可窗外的天已經全黑了,外頭的街道上一片陰暗,所有的路燈全數被破壞,怪風圍繞著房子外頭打轉、咆哮,伴隨著學生們的不安與慌亂,一下一下撞擊著門窗,玻璃窗上浮現出一個個焦黑的手印,從窗戶看出去可以見到一雙雙暗紅色的眼睛,窗戶和門板都在吱嘎作響,彷彿下一刻就要崩解。 時清瞇起眼,從背包中取出金剛經,將經文撕下,一張張貼在公館四周,金色佛光覆蓋住公館,讓震動暫時停歇,學生們的恐懼不斷引來負面的磁場,惡鬼的怨氣竟和佛光形成拉鋸。 「必須要安撫他們的情緒,否則惡鬼的力量會越來越強。」鳳希真看著窗外黑壓壓的一片,轉頭對陳姨開口。她沒想到學生的恐懼會如此強烈,雖然能發洩是好事,但繼續下去可能會引起意想不到的麻煩,例如引來被時清林時困住的鬼王。 陳姨沉默了片刻,走回自己房間裡,沒多久取出一瓶像精油的東西和好幾個薰香爐。 「這是……」顏偉望著那不明物體挑眉問道,法醫勉強也算是警調體系中的一分子,有必要注意自己國人的身體健康,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他覺得陳姨似乎不只是個普通的老闆娘。 「沒什麼好擔心的,這些是紫陽花的精油,可以幫那些孩子安神。」看出顏偉眼中的戒備,陳姨好脾氣的解釋著,臉上仍是那和藹的笑容。 而此時稍微梳洗一番的宋嵐從房裡走了出來,剛好聽到陳姨這麼說,便和她一起在每間房內點上精油,很快的,公館內就飄散著淡淡的清香。 不知是哭累了還是精油真的起了作用,約莫十多分鐘後,哭聲漸漸消失,學生們紛紛在房裡睡著了,宋嵐見狀,頓時鬆了一口氣,和陳姨一起回到飯廳,她還有很多事沒弄清楚呢! *** 所有相關的人都到齊後,鳳希真半瞇起眼,陷入短暫的思考,一個女孩子安安靜靜的坐在她身旁,是宋嵐班上的轉學生趙采葳,此刻她換下了學校的制服,整個人的感覺判若兩人。 鳳希真來回看著顏偉和宋嵐,手指輕輕敲著桌面開口道:「請容我重新向兩位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鳳希真,趙家鎮侯村人。這個是我女兒,趙采葳,我們都是女媧一族華胥氏的後代。」 「老師,很抱歉我沒有對妳說實話,其實我是校長的女兒,關於我的學籍資料全都是假的,我真正身分是大四的學生。」趙采葳朝宋嵐的方向深深一鞠躬,跟著手指靈活的在臉上撥弄,熟練地撕下一張透明的薄膜,露出一張和平時截然不同的臉孔。 「是妳!」宋嵐指著她深感訝異,這張臉的主人不就是她上次在幻境中受到攻擊時,救了她的女孩子?!而且仔細一看,自己在媧皇廟中看到的幻象,其中一名小女孩和她長得也很像。 宋嵐震撼之餘忍不住想說些什麼,可突然有一隻手輕輕放到她的膝蓋上,她轉頭一看,只見顏偉朝她搖了搖頭,比起女孩的身分,現在首要了解的是媧皇陵為何會出現那麼恐怖的鬼物。 「事情要從女媧補天開始說起……」鳳希真的視線穿過他們,凝視著遙遠的某個點,奇異的波光在她眼中流轉。 傳說之所以稱為傳說,就是因為和事實並不相符。 在民間傳說裡,女媧是補天救民於水火的偉大女神,但事實上,女媧所補的天,並非我們頭頂上那片青空。 當年顓頊與共工爭奪帝位,共工敗給了顓頊,惱羞成怒之下撞向不周山。一聲巨響後,不周山攔腰斷裂,整個山體崩塌下來,結果「天柱折,地維絕」,西北方的天空傾斜,因此日月星辰都落向西方;東南的陸地下沉,所以大江大河都從西向東流入大海。但這並不是最嚴重的問題,真正造成恐慌的原因在於,共工這一撞,竟意外撞破了人界與惡鬼界的結界,導致惡鬼可以任意肆虐人間。 「所以女媧補的不是天,而是人間和惡鬼界間的結界。」宋嵐腦中忽地冒出一條泛著黑氣的深溝,直覺告訴她,那就是被撞出的裂縫。 「可既然已經補上,為什麼還會有惡鬼竄出?」對於這點顏偉無法理解,幾千年來,惡鬼不是一直不斷肆虐人間嗎? 鳳希真嘆口氣,說出讓人難以接受的答案,「那是因為當年的封印不完全。」 「封印、不完全?!」宋嵐有種被雷劈到的感覺,華夏民族流傳幾千年的補天神話,居然是個不完全的瑕疵品! 這次說話的是同樣是外人,卻好像很清楚事情來龍去脈的時清,「因為完整的補天方法,最後是要用女媧的肉身作為屏障,可就在她要跳下裂縫的時候,被人給阻止了,最後是由十二名和女媧同月同日生的少女代替她成為結界的一部分。可也因此導致結界存在著缺陷,使小型的惡鬼可以從缺口溜出來肆虐人間,同時每隔一百年,還需要一名和女媧同月同日生的少女自願獻祭,以維持結界的穩固。」 自從明朝末年一名來自侯村的男子成為九華山的僧侶後,近數百年來,九華山祗園寺就暗中協助侯村村民維持結界的完整,這次他會來到侯村,就是因為從天象得知結界將產生變化,而且似乎還和顏、宋兩人有關。 時清說話的同時,宋嵐想起她在飛機上作的怪夢,夢中的確有一群少女跳入裂縫之中,看來當時她所見到的,就是那瞬間的畫面。 「但這和媧皇陵又有什麼關係?為何惡鬼會從皇陵中出現?」顏偉問出另一個讓人疑惑的點。埋葬華夏民族母神的陵寢,怎麼會出現以殺人為樂的惡鬼? 「那是因為皇陵底下就是鬼穴,那裡其實就是從人間通往惡鬼界的通道。」 「為什麼這麼做?」一般來說,墓穴不是都選在風水良好、靈氣充沛的所在,為何媧皇陵卻恰恰相反? 時清和鳳希真互望一眼,似乎不知怎麼回答,一旁的陳姨忍不住開口道:「當初因為結界有缺陷,導致惡鬼不斷試圖衝破結界來到人間,鎮守在鬼穴周圍的族人死傷慘重,可女媧因為連累那些少女死亡而抑鬱成疾,根本沒有體力再將惡鬼封印起來,所以她死前想辦法將靈力鎖在體內,交代後人將她的屍體葬在鬼穴上方。」 女媧死後,華胥氏族民依循她的吩咐,將媧皇陵蓋在此地,藉由女神的聖靈之氣來鎮壓底下的惡鬼,而陵寢深處更隱藏著遠古的結界法陣,以免遭受無知人士的破壞。 但隨著結界力量減弱,越來越多惡鬼來到人間,伺機煽動一些盜墓者前來挖掘皇陵,企圖利用生人的力量破壞結界,華胥氏族人為了防止有人破壞,向政府提議整修媧皇陵,希望藉此產生恫嚇作用,阻止那些人進入。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誰也沒想到居然會有三名少年偷偷從破洞潛入,誤打誤撞破壞了上古法陣。 「千算萬算,不值得天一劃,這或許就是天意!」時清的語氣顯得格外沉重,誰也沒料到累積幾千年的努力,竟會毀在三名看起來毫無殺傷力的學生身上,只能說這是一場注定要發生的劫難,接著他看向宋嵐道:「這場歷史上的錯誤,只有宋師姊妳能夠修正。」 「我?!」宋嵐愣愣地指著自己,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時清,「你別開玩笑,這一切怎麼會和我有關係,我又不是華胥氏的族人。」 「錯了,」陳姨顫抖的聲音參雜著一絲隱忍,「我可以肯定妳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因為妳能夠使用女媧石的力量,這世上只有那個人才能控制女媧石。」 「妳胡說什麼!我爺爺說我們宋家世世代代都供奉這顆女媧石的!」宋嵐有些慌亂的辯解,她不明白為何突然原本所認知的世界在這一瞬間起了這麼大的變化,她害怕的用力握住顏偉的手,想從自己信任的人身上尋得一些慰藉。 第十章 女媧轉世 「妳爺爺說的沒錯,但在妳之前,妳們家從沒有人能夠使用不是嗎?」鳳希真一字一字緩緩地說,她的音量不大,卻清楚的傳進在場的每個人耳中。「妳之所以能夠使用女媧石的力量,是因為妳不是宋嵐,也不是宋熙的孫女。」 「妳好膽再說一次!」宋嵐咬著牙,全身因激動和憤怒而抖個不停,像被踩著了尾巴的貓般跳了起來。 鳳希真平靜地看著她,再次重複道:「一百次也是一樣,妳根本就不是宋嵐,也不是宋熙的孫女!」 「夠了,妳不要太過分!這一點也不好笑。」宋嵐臉色一沉,抓起桌上的水杯就往她潑去。居然拿別人的身世做文章,為免太超過了! 「我並不是在開玩笑。」鳳希真接過一旁愛女遞上的手帕,毫無怒色的擦去臉上的水珠,她也知道不管是誰,忽然要接受這樣的真相是不可能的,「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妳的身分,因為妳是我姊姊的女兒,而且妳還是女媧!」 聽見女媧兩字,宋嵐的身體不禁一震,頹然坐了下來,雙眼頓時張大,她沒有忘記過在夢中那名和她神似的少女說過的話,當時少女自稱是女媧,還說宋嵐就是女媧,而此時鳳希真竟也說出同樣的話。 「等等,我有些混亂了,妳能不能說仔細一點?」顏偉疏離有禮的問道。他一開始有種好像在聽新版神話的感覺,只是沒想到宋嵐竟然會是故事的主角。 鳳希真苦笑了下,問向顏偉,「顏先生,你知道宋嵐的生日是幾月幾號?」 雖然不明白她的用意,顏偉還是點了點頭,用略微沙啞的嗓音報出日期。「農曆三月初九。」 「不對喔,這日期是錯的。」鳳希真搖了搖手指,「正確的時間應該是農曆三月初十零點五分二十三秒。」 如此準確的時間讓宋嵐不再一味認為鳳希真是在開惡劣的玩笑,但還是免不了感到排斥和無力,那種一直認為是對的事情突然被全面推翻,讓她一時無所適從,竟不知什麼該信、什麼不該信。 看著宋嵐無措的表情,鳳希真的笑容頓時變得沉重,「妳母親的名字是鳳希妍,留著一頭長髮,總是睜著明亮的眼睛,用包容的微笑面對每一個人。」 提起沉封在記憶中的人,鳳希真眼底滑過一抹深深的懷念,血緣親人不管過了多久都難以忘記。 「十一年前,我們村子裡發生了一場意外,惡鬼曾短暫的闖過結界,事情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生的。」 鳳希真垂下眼,神情嚴肅,「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或許很荒謬,但都是千真萬確的。」 三十五年前,在這村莊裡誕生了一對孿生姊妹,鳳希妍和鳳希真,這在華胥氏是很罕見的情況,她們除了先祖女媧和伏羲是雙胞胎外,幾千年來都不曾有雙胞胎誕生,長老認為這是女媧神降臨的吉兆,所有人都相信這對姊妹身上帶著神明的祝福。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兩姊妹慢慢長大成人,可她們看起來就和普通的女孩子沒有兩樣,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後來姊姊鳳希妍認識了一名從外地來卻意外迷路的青年,兩人很快的墜入愛河,半年後,鳳希妍生下了一個女兒,女嬰出世的時候,屋頂散發著五彩祥光,同時天空響起悠揚仙樂,金色花雨灑滿了整個房間。那晚長老夢到女媧神託夢,告知那個孩子是自己的元神轉世,將重新修補人間和鬼界的結界,讓華胥氏族民從幾千年的責任中解放。 可誰也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有幾個外地人在皇陵外圍挖了兩個窯洞,媧皇陵的靈氣因此大量外洩,數名較小的惡鬼趁機穿過結界的空隙來到人間,他們一家人因女嬰身上特殊的氣息不斷遭到攻擊,幸好每次都有驚無險的度過。 然而在女嬰五歲的時候,有次他們夫妻不顧族裡的禁令,堅持在晚上開車前往太原,因惡鬼的影響,竟和同樣開車帶著女兒的一對年輕夫妻相撞,兩對夫妻和其中一名女童當場死亡,只剩一個女嬰活了下來,被送進太原市立醫院。 警方曾試著想詢問她的身分,可孩子還太小,被車禍的衝擊嚇得除了哭之外什麼都不會,正好宋熙從台灣趕到,當時醫院只是隨便問了幾個問題,就讓他把孩子帶回去了。 「這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宋熙會不認得自己的孫女?」顏偉聽到這裡,不禁插口問道。宋熙很疼愛宋嵐,為何會認錯人呢? 「這段我聽爺爺說過……」宋嵐十指交握,拚了命將話語從喉嚨擠出,「當初我父母是在大陸認識後結婚的,因為工作忙碌,我父親一直沒有時間帶我們回台灣和祖父母見面,所以爺爺在那之前並沒有見過我。」 「那宋熙又怎麼會有女媧石?難道是他在宋嵐身上發現後說謊嗎?」顏偉此時又感到困惑了。鳳希真說的往事乍聽之下還算合理,卻又有許多不合邏輯的點。 陳姨搖搖頭解釋道:「這算是一種離奇的巧合,宋熙五代之前的祖先是我們華胥氏的族民,我們一族,每戶人家家裡都供有一顆代代相傳的五彩石,用以紀念女媧神。」 「幸虧姊姊使用了女媧石的力量,引起媧皇陵共鳴我們才能找到妳。」趙采葳牽住宋嵐的手,從懂事以來,她就隨著母親尋找這失蹤的表姊,有好幾次她都以為表姊已經死去,但母親卻始終堅持女媧元神不會這麼輕易死亡,現在證明果然沒錯。 「不要叫得這麼親密!」宋嵐用力甩開她的手,「我還沒有完全相信妳們。」 「妳可以不相信她們,但不能抗拒妳的宿命,因為已經沒有時間了,一旦惡鬼成功破壞全部的結界,他們就會集體來到人間。」時清專注地凝視著宋嵐,她發現此時的自己竟無法吐出個「不」字,畢竟和無數的性命相比,她的問題顯得微不足道。 「這與我們無關!她不是女媧,她是宋嵐。」對顏偉而言,女媧和宋嵐沒有任何關係,女媧也許可以是宋嵐,宋嵐卻不等於是女媧。 *** 談話才告一段落,懸在頭頂上的燈忽然閃了幾下,發出啪啪的聲響,接著尖叫聲突兀地從學生們所待的房間傳來。 「不好!」 微弱的血腥味傳來,眾人跳了起來,火速往尖叫聲的來源跑去,幾個女學生在房間裡抱成一團,地上滿是碎玻璃,一具身體卡在窗台上,頸部不斷冒出鮮血,頭顱被活生生扯了下來,詫異的眼瞪得老大,像顆球似地在外面地板上彈跳。 「我的老天,妳們做了什麼?!」宋嵐震驚的看著那具屍體,腦中一片空白,時清明明已經封住了整棟房子,為什麼還會發生這種事? 「剛、剛才因為空氣很悶,所以我們就把窗戶打開了一條小縫……。」 女學生們紅著眼睛述說事情發生的經過,原來她們睡醒後覺得室內的空氣不太流通,就想說打開窗戶透透氣。結果玻璃一拉開,一隻鬼手就伸了進來,掐住最靠窗女學生小雪的脖子,她們雖然趕緊將窗戶拉上,但還是慢了一步,她的頭就這樣和身體分了家。 「都是我不好,如果沒有提議打開窗戶,小雪就不會死了。」 幾個女孩子嗚嗚地啜泣,淚水爬滿了臉龐,宋嵐伸手摟住她們,希望能安撫她們不安的心,其他房間的學生也被方才的聲響驚醒,紛紛走了出來,站在門口驚愕地看著那灘紅色的液體。 此時,他們腳下的地板忽然猛烈地震動起來,像是強震來襲那般劇烈搖晃,接著一隻手臂倏地從地面竄出來,抓住了某個男學生的小腿,他哀號著單腳跪在地上,半個身子瞬間就被拖入地下。 「救我,拜託,誰來救救我——」他伸長手臂,驚慌失措的揮舞著,可一旁的同學都傻在原地,竟沒有半個人對他伸出援手。 「抓緊我的手!」顏偉試著想催動咒語,可不知為何,怎樣都無法生效,趕緊一個箭步上前拉住他。可那男學生就像落入流沙中,不斷的往下滑,一股強大的力道使勁將他往下拉扯,很快的,他整個人便陷入地下,只剩肩膀以上的部位和被拉著的一隻手臂。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呀!」可憐的男學生如同溺水的人般無措地大喊,手指緊緊住扣顏偉的手,用盡全身的力氣牢牢拉住他,力道之大,顏偉險些被拉倒在地,他趕忙叫喚旁邊的學生一起來幫忙。 地上地下兩股力量像在拔河般相互用力拉扯著,男學生臉上逐漸出現猙獰痛苦的神色,空氣中清楚傳來骨骼和肌肉被撕扯、分離的聲音,接著從地底冒出來的力道無預警地消失,拉住男學生的眾人重心不穩,頓時全摔成一堆。 等到他們好不容易爬起來,被拖走的男學生已經沒了蹤影,地面上只剩下一隻鮮血淋漓的斷臂,和一個偌大的坑洞,可晃動並沒有因此停止,一波接著一波,似乎有眾多惡鬼等不及要從底下冒出將人拖走。 學生們因這景象驚慌得四處逃竄,許多焦黑的手臂不斷從地底下冒出,抓住他們的腳踝想要把其他人也拖走,顏偉等人雖然努力想救人,但救了甲生就換乙生被拖走,整個場面陷入一團混亂,就算想施展法術也根本比不上惡鬼的速度,公館裡瀰漫著絕望的慘叫和哭泣,所有情緒在瞬間都消失殆盡,只剩下最原始的一種——恐懼。 時清急中生智,衝進廚房將熱水和冷水混成陰陽水,再衝出來往地面潑去,一股黑色煙霧伴著慘叫從地底深處冒出,跟著又傳來彷彿肉類脂肪被燒焦的惡臭。 眼見陰陽水對惡鬼有效,鳳希真也帶著女兒從廚房般來水桶,大面積的潑灑,大量的水將地面弄得濕答答的,就像淹水一樣,過量的水從磁磚間隙滲入地下,沾上惡鬼肌膚產生類似硫酸的腐蝕作用,他們心生畏懼,不敢再從地底偷襲,發出有如野獸的嘶吼後不甘的退去,令人不安的躁動這才慢慢平息下來。 水珠的流動聲、急促的呼吸聲,所有微小的聲音此刻都清晰的在耳邊迴蕩,正當眾人鬆一口氣時,下個瞬間,奇異的抓撓聲從玻璃窗外響起,一下一下刮著他們的耳膜,讓所有人不自覺地渾身顫抖。 一種寒涼的陰森感在身上細細攀爬,從腳底一路來到腦門,那顆女學生的斷頭不知何時緊緊貼在窗戶上,空洞的黑色眼睛看著屋內每一個人,沒有血色的唇瓣緩緩拉出詭異的弧度。 卡在外面的上半身一百八十度翻轉,兩隻死白的手臂慢慢舉起,從雲間淡出的淺薄月光斜斜射入,映在白皙手指上的顏色紅得刺眼,荳蔻色指甲張狂的摳抓著玻璃,尖銳刺耳的聲音折磨著人脆弱的聽覺神經,冷汗浸透了每個人的衣服,逼得人幾欲發瘋。 然後淒厲高亢的尖叫聲炸開來,數雙眼睛驚駭的看著一隻無形的手用力扳動著窗戶,木頭的接縫處發出喀喀的摩擦聲。 玻璃上抓撓的兩隻手更加用力,指甲向外翻起、剝落,鮮血直流,在玻璃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怵目驚心的紅。 整個公館彷彿被人從外頭重重搖晃,撞擊與抓撓的聲音持續迴響,就算摀住耳朵也沒有辦法隔絕那些聲音,即使閉上眼睛,身體仍能感受到強烈的晃動。 「安靜!給我安靜下來!」 不知是誰忍不住放聲嘶吼,所有聲音頓時靜止,周圍恢復了寧靜,只剩下風吹樹葉,沙沙作響。 學生們縮在一起,心臟異常激烈地跳動著,似乎隨時就要迸出胸膛,在恐懼與不安的啃食下,沉重的疲勞填滿體內每個細胞,可那透著惶然的眼卻不敢闔上,深怕下一秒,屋子又會出現什麼異常的變化。 幾個大人也不敢鬆懈,繃緊神經注意著周遭的動靜,就怕再有學生犧牲。 時鐘的秒針滴答滴答的移動,並沒有受到一連串詭異事件的影響,這一晚,時間顯得特別漫長,好像天永遠不會亮似的。 第十一章 逃命 有如過了一個世紀之久,夜色逐漸褪去,東方的天空綻放出微弱的光明,當第一聲雞鳴傳入宋嵐耳裡時,她反射性地跳了起來搖搖顏偉,兩人分別去叫醒所有學生。 姑且不論她的真實身分究竟是不是女媧,就眼前的情況而論,這趟所謂的畢業旅行已經不適合再進行下去,身為一個老師,她有義務將所有孩子平安的帶回家。 學生們被叫醒的時候,表情還有些迷糊,但很快就清醒過來,腦子慢慢回想起昨晚的記憶,伴隨著甦醒的深層恐懼。 「老師這裡好可怕,我想回家。」 「我不要旅行了,嗚嗚!」 學生們驚恐的拉著宋嵐,企圖從她身上得到些微的安心,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們只能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宋嵐身上。 「收拾東西,我們立刻離開。」 說也奇怪,宋嵐這話一出口,方才還萬里無雲的天空,竟然打了一記響雷,森白的閃電劈在窗外,一道、兩道的劃下,看起來有些張牙舞爪,彷彿是在告訴他們,不許走! 「外頭的天色變得好可怕,這下該怎麼辦?」 學生們畏畏縮縮的開口,對這奇異的天色燃起莫名的不安,這種突發的詭異巧合,再遲鈍的人都能感覺到不單純。 「不管了,收拾東西我們立刻走。」顏偉一咬牙說道,若他的猜測沒錯,再待下去天氣也不會好轉。 點了點頭,學生們飛快奔回各自房間打包行李,幾乎是拿起什麼就瘋狂往行李箱裡塞,至於整不整齊,已不在他們的考量中,能離開才是最重要的。 趁宋嵐協助學生們收拾行李的空檔,顏偉幫忙打電話和送他們前來的司機取得聯繫,那司機今天可能心情比較好,一口就答應載他們離開,雖然要加三成費用,但是當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金錢的價值也就相對降低了。 陳姨和鳳希真都沒有表示意見,只是默默看著他們行動,不知為什麼,顏偉覺得她們的態度平靜得有點詭異,完全沒有開口勸阻,簡直像是肯定他們絕對無法離開似的。 這種態度讓他很不舒服,可他一點也不想問她們為什麼,因為只要一想到鳳希真是故意安排宋嵐帶學生來此旅行,他就莫名的感到火大,也想不通眼前這個口口聲聲自稱是宋嵐阿姨的女人,心裡究竟在打什麼樣的主意。 數分鐘後,所有人異常迅速的在門口集合,模樣看起來像逃難似的狼狽,顏偉伸手接過宋嵐的行李,要她先去將公館的門打開,但詭異的是,她才剛打開門,大雨就刷地落了下來,一時間狂風暴雨、打雷閃電,像是颱風來襲似的,一陣強風灌入,宋嵐的衣物被凶猛的雨勢濺濕。 「這下該怎麼辦才好?」看著驟變的天氣,宋嵐一時慌了手腳,若是風雨繼續加劇,會不會影響他們離開的計劃? 「別慌。」顏偉鼓勵地拍拍她的肩膀,轉頭對學生們說道:「你們在大廳裡待著,我和宋老師到外頭等,車子一來就會叫你們的。」 「可是……」某個學生怯怯地舉起手,「小蓁出發前跟我說,如果旅途中發生意外,千萬不要離開宋嵐老師身邊。」 聞言,宋嵐雙眉幾不可見的蹙了一下,這位同學口中的小蓁就是山鬼事件中的主角李珮蓁,剛好是唯一一個因為家裡有事沒參加畢業旅行的學生。 宋嵐彎腰平視那名學生的雙眼道:「放心,我不會扔下你們的,我是你們的老師呀!」 學生看了看顏偉,又看看宋嵐,猶豫了幾秒後不再堅持,不知為什麼,他覺得可以相信這兩個人。 步出大門,兩人站在屋簷下,不時有雨水噴入,映入眼簾的是來勢洶洶的暴風雨,就像是被一層水做成的簾幕所遮掩,視線變得模糊,只能看見少許微弱的光芒。 「這雨來得也太奇怪了!」宋嵐望著灰濛濛的天色低語,就算是變天,也沒有這麼迅速吧! 「妳不覺得這雨就像是不願放人離開嗎?」顏偉直接說出兩人心中共同的疑慮,這也是他們為何不讓學生跟出來的原因,誰知道那些惡鬼會不會埋伏在雨中呢? 「唉……」宋嵐聽他說完,不禁哀怨地嘆口氣,「你知道嗎,我真是痛恨和你達成共識。」 顏偉挑眉疑惑的問:「怎麼這麼說?」 「因為這通常表示我們的假設是真的。」宋嵐說著,慢慢將手伸了出去,雨水滴落在掌心不是沁涼的舒適,而是一股黏稠的感覺,她收回手細細一看,掌心的水珠是鮮紅色的。 「我的老天!」顏偉發出驚呼,趕緊從口袋裡挑出衛生紙擦拭著宋嵐的手掌,「這根本不是單純的暴風雨,而是一場血雨。」 顏偉這話一出口,突然間風雲變色,落下的雨水瞬間恢復原本的鮮紅色,濃烈的腐臭味霎時瀰漫開來,聞起來還帶了點發酵的酸味。 而宋嵐身上剛才被雨水濺濕的部分,全都變成了紅色,鮮血淋淋,整個人就像在血水中泡過一樣。 同時,血雨中出現無數陰森鬼影,發出或哭或笑的淒厲叫聲,青綠色的眼睛從暗處注視著他們,那目光不是單純對血肉的渴求,還包含了怨恨、恐懼和憤怒。 忽然,一隻身材比其他鬼大上數倍的鬼物緩慢走近,宋嵐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在女媧陵破口殺了她三名學生的傢伙。 只見他手中拎著一個人形物體,得意的左右翻轉著,好似示威般朝他們發出低吼,接著玩弄似的彎曲著那人的四肢,起初還可以看到那人努力的想掙脫,但很快的,那具身體抽搐了幾下,就再也不動了。 顏偉和宋嵐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根本不明白鬼物此舉有什麼用意,這時有幾個學生從公館內衝了出來,臉色蒼白的指著屋內,可卻摀著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 顏偉和宋嵐感到奇怪,跟著他們一同回到屋裡,大廳的電視被打開來,新聞正在播報一則車禍意外,現場血肉模糊看起來好不噁心,兩人起初只是簡單瞄過一眼,並沒有特別留意,可學生們卻拚命用手指著螢幕,讓他們不得不多看幾眼。 這一看,宋嵐發現那台因衝撞而扭曲變形的車子有股說不出的熟悉感,她用手肘頂了顏偉一下,小聲地詢問:「奇怪,我們有見過這輛車嗎?看起來好眼熟喔!」 顏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指著後方的車牌道:「妳仔細看一下車牌號碼,這不就是我們坐來的那輛小巴嗎?」 看車子被擠壓變形的外貌,不難想像當時的衝撞力道有多大,可好端端的怎麼有辦法把車子撞成這副德性? 「是他,是那鬼物殺了司機。」正和女兒在吃早餐的鳳希真看了一眼電視新聞後淡淡的說,似乎一點都不感到奇怪。 「為什麼?我是說他為什麼要殺死那個司機?」宋嵐拉住陳姨不解的問,眼前就有大批活人,何必殺死一個司機呢? 「我想是因為宋師姊妳們想離開的緣故吧!」在旁安靜有如空氣的時清打破沉默,「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們似乎不打算放過這裡的任何一個人,惡鬼之所以稱為惡鬼,是因為他們早就已經沒有所謂的道德良知。」 「你們的意思是……那個司機是被我害死的?!這未免太荒謬了。」宋嵐難以接受。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新聞明明說司機是因為車禍身亡……。 「小嵐妳別激動。」顏偉立刻安撫她即將崩潰的情緒,鬼如果有理智的話,就不會陷入惡鬼界了,「我想時清他們說的並沒有錯,妳仔細觀察那具屍體,是不是有些地方不太正常。」 顏偉是法醫,他看過太多意外死亡的屍體,所以他馬上就判斷出死者的死因並不單純,只是始終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直到鳳希真和時清都說司機的死因和鬼物有關,他才總算看出了一些端倪。 宋嵐順著他指的地方看去,這才注意到死者身上有多處骨折和撕裂傷,雖然從電視畫面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有一點很明確,車禍絕對不可能導致這樣的傷口。 她拿起搖控台轉到其他新聞台,果然還有不少頻道都在報導這則離奇的車禍,公安也對此表示不可思議,死者身上除了骨折,還有多處撕裂傷和瘀傷,看起來像是曾經歷過非人的虐待,且最詭異的地方在於死者身上的瘀傷,看起來竟然像是人類的指印,不過比正常成人的手掌大了好幾倍,就像是巨人的指印。 看到這裡,宋嵐想起剛才那猙獰鬼物拎著一個人到他們面前炫耀的得意模樣,莫非那個人就是這名司機?可是他分明是死在車禍現場,又怎麼會被惡鬼殺死? 「是生靈!」顏偉回想了下當時的情景,靠在她身旁低語,剛才鬼王抓著那人出現時,他並沒有感覺到活人的氣息。「那鬼物應該是先讓手下引他去撞車,再將他的生靈從體內抽出來凌虐。」 正常狀況下,生靈出體無論受到什麼樣的傷害,只要清楚自己處於靈魂的狀態下都不會有事。可一般人並不懂這個道理,所以當生靈受到傷害時,痛楚便會完整的傳達到身上,而在身上形成和生靈一模一樣的傷痕。 「這下該怎麼辦?難道只能等著那些惡鬼殺光所有的人嗎?」宋嵐痛苦的抱住頭,惡鬼既聰明又狡猾,她不知道自己能保護學生們到什麼地步。 「放心,有我在。」顏偉攬住宋嵐的肩膀道,但其實他的內心也有些許的不安,自從來到侯村之後,他的法術就變得不太靈光,但不是受到什麼力量的阻隔,更像是那些鬼神不願意將力量借給他。 宋嵐頹然且恍神的靠在顏偉懷中,音量極輕的低語:「能不能給我一杯溫牛奶?」 顏偉請陳姨幫忙弄一杯溫牛奶,站在廚房門口的時清接過陳姨端出來的牛奶,順便拿了一包濕紙巾,想來宋嵐身上沾著黏糊糊的血漬肯定很不好受。 「謝謝。」 宋嵐伸手接過,捧著牛奶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顏偉則拿濕紙巾擦拭著她身上的血汙,可有些血液已經乾涸結塊,沾黏在她的頭髮上,沒有辦法擦掉。 宋嵐覺得很疲倦,精神狀況已經瀕臨臨界點了,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走似的,她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發呆,讓大腦好好的放鬆一下。 大廳的電視不知何時被關掉了,偌大的空間裡只剩下時清朗誦經文的聲音,那並不是多深澳的佛教經文,而是最普通的波羅蜜多心經,可卻有種神奇的效果,像一陣溫暖的微風,撫平一顆顆混亂不安的心。 在這平靜安詳的時刻,一陣古典音樂的手機鈴聲驀地自宋嵐口袋響起,她將手機掏出一看,臉色忽地轉為蒼白。 「怎麼回事?」顏偉拿過她手機一看,頓時也是一愣,螢幕上顯示著一組他們都不陌生的號碼,只是那號碼的主人正是慘死的小巴司機。 接還是不接? 兩人一同望著手機,卻都沒有動作,心裡都在期待對方會因為無人理會自動掛斷電話。 可另一端的使用者顯然也猜到他們的想法,堅持不切斷,最後他們實在是不堪其擾,百般不願的按下了通話鍵。 電話一接通,暗啞低沉的嗓音從另一頭傳了過來,那聲音彷彿隔了一層棉被似的,聽起來十分沉悶,「女媧轉世的小姑娘,喜歡我送妳的禮物嗎?這只是剛開始而已,我會讓你們好好體會什麼叫至極的絕望,你們是不可能離開的。」 說完,也不等顏偉和宋嵐做出反應,手機突然憑空冒出一簇黑色的鬼火,顏偉立刻將手機丟到地上,鬼火轉瞬間包覆整支手機,不出幾秒鐘,只剩下焦黑的手機殘骸。 第十二章 真正的神隱 顏偉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被燒成一團黑的手機,嘴角緩慢的向上揚起,宋嵐下意識的往旁邊退了一步,鬼物的囂張舉動激怒了顏偉,她感覺到顏偉現在很生氣,快要抓狂了。 「敢威脅我?!我就要看看你能變出什麼花樣!」顏偉雙眼微瞇,射出陰狠的光芒,他已經忘了上次對他嗆聲的厲鬼,魂飄到什麼地方去了。 宋嵐吞了口口水,拉住顏偉的手道:「顏、顏偉你冷靜一點。」嗚嗚嗚,那隻鬼物什麼不破壞,怎麼偏偏挑了顏偉送她的生日禮物! 「靠,該死的惡鬼,老子就不信我衝不出去。」 顏偉一掌拍向牆壁,飆出一連串髒話,宋嵐立刻又往後退了一大步,這下真的不太妙,連老子都出來了。她記得對於某件撕票案,顏偉也出現過類似的反應,後來那綁匪的下場非常悽慘,聽說每天夜裡牢房中都會傳出慘叫。 「妳要去哪裡?」顏偉忽地轉頭看了她一眼,宋嵐被他這一問拚命搖頭,仔細一看,才發現他的目光越過她,落在後方的陳姨身上,宋嵐不解的轉過頭去,只見陳姨脫下圍裙從廚房走了出來,手上還握著一串鑰匙。 陳姨被顏偉猙獰的表情給嚇著,支支吾吾半天才說出話來,「剛才市場打電話來,說因為天氣突然變差,本來要送食材來的人沒法子過來,所以我打算開車去一趟市場。」 「所以妳們這裡有車!」顏偉的雙眼登時亮了起來,腦中思路快速的運轉。 「是呀!」陳姨不明所以的點頭,「因為有時必須接送客人,或是採購物品,因此公館後方有一台備用的廂型車。」 顏偉緩緩朝她伸出手道:「把車鑰匙給我!」 陳姨看著他,愣了一下,半晌後才回過神道:「你想要做什麼?」 「把車鑰匙給我!」顏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再一次重申自己的要求,身上散發出一股不容拒絕的強勢,陳姨一時閃神,不自覺將鑰匙遞了過去。 顏偉一拿到鑰匙,立刻對宋嵐大喊道:「我去開車,妳馬上把所有學生都帶到公館門口,我們現在就離開。要是不讓我們離開,我就要試試看些惡鬼有多厲害!」 「顏偉,這麼做太瘋狂了!」宋嵐不安的勸阻他,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這人根本就已經氣到失去理智了,若僅有他們兩個人就算了,可還有一群學生呀! 「瘋狂?」顏偉輕笑出聲,「從妳認識我開始,我所遇上的每一件事,哪一個和瘋狂脫得了關係!」 宋嵐看著顏偉,感覺他身上散發著說不出的違和感,自從來到侯村,顏偉某些行徑和以前有所不同,他雖然對犯錯之人的態度極其冷漠,甚至可以說是無情,但卻會盡量避免將無辜者捲入危險中,可現在他卻要在這麼危險的情況下載學生離開,一點都不像他平常會做的事。 「走吧!」顏偉回過頭,問向一旁搞不清楚兩人在說什麼的學生,「你們也不想一直被困在這裡吧?」 學生們恐懼的對望,儘管嘴上說著想要離開,但可怕的隆隆雷聲和血雨,讓他們有些提不起勇氣,但繼續待在公館也不是絕對安全,他們都沒忘記昨晚被惡鬼自地底偷襲的嚇人景象,沒人能保證今晚會不會再來一次。 這時,一名外表柔弱的女學生率先站了起來,提起自己的行李堅定的走到門邊,其他人見狀,也陸陸續續跟了過去,宋嵐眼見學生們被顏偉說服,低嘆一聲,不再反對。 顏偉取出隨身攜帶的黑傘撐開,遮擋滿天血雨往陳姨所說廂型車的停放位置走去,沿途惡鬼們張牙舞爪的對他嘶吼,但他都視若無睹的快步走過,惡鬼們雖然憤怒,卻也無可奈何,因為那把看似平凡無奇的黑傘,其實隱藏了四十八種不同的道教術法,每一種都足以讓惡鬼受到重創,根基較弱的甚至可能會魂飛魄散。 轉動鑰匙發動車子的時候,顏偉還能聽見惡鬼憤恨的咒罵,淒厲吵雜難聽,其中還參雜不少他聽不懂的方言,許多鬼魂甚至爬到車上,朝他做出醜惡的鬼臉,希望他因此發生撞車意外。 面對惡鬼的恐嚇,顏偉從頭到尾無動於衷,只顧著將油門直踩到底,飆往公館大門的位置,當法醫的這幾年,什麼難看的屍體他沒見過,相比之下,這些被困住幾千年的惡鬼死相,還真有點跟不上時代。 一看到車子出現,學生爭先恐後地擠上去,這些原本坐慣高級轎車的有錢人家小孩,此時為了活命,已經不在乎要這麼多人擠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裡了。 確定學生們都上車後,宋嵐也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準備進入,只是她心裡感到強烈的不安,即使視線有些模糊,但她還是隱約看得到遍地濃烈的死亡氣息,或許離開並不是個好決定。 「小嵐,有什麼問題嗎?」顏偉從駕駛座探頭過去詢問,這並不是一個發呆的好時機,那些惡鬼可是包圍著這輛車,正用虎視眈眈的目光盯著他們,想藉由殺戮來滿足他們內心對鮮血的渴望。 宋嵐搖了搖頭,朝他綻放出一抹淺笑,坐上車。既然已經做出決定,繼續在這問題點上打轉似乎也沒有意義,若真發生事情,就努力想辦法活下去吧! 這麼想著,心情似乎愉悅了一些,小時候爺爺總是告訴她,不管身處任何逆境,都要抱持著正向的心情去面對。儘管如今得知她不是宋熙的親孫女,但是宋家人的思考模式早已深深印在她的靈魂中。 車子的引擎聲逐漸遠離,趙采葳納悶地看著安靜坐在角落的時清,吐出心中的疑惑,「大師,你們不是朋友嗎?不和他們一起離開好嗎?」 時清看了她一眼,平和地道:「反正他們很快就會回來,我何必白跑這一趟。」 他方才瞧見一群少女哀怨地跟在那輛車後,他可不認為他們可以成功的離開,畢竟這裡除了惡鬼,還有其他力量存在,雖然沒有惡意,可同樣不希望他們離開,念力這種東西是很可怕的。 「沒錯,半個小時內就會回來的。」鳳希真看著牆上的時鐘嫣然一笑。 *** 車子急快的奔馳在道路上,再拐五個彎就可以離開侯村的範圍,那些惡鬼似乎也察覺到了,激動的拍打車窗,遺留下一個個暗紅的手印,整台車劇烈搖晃著,宋嵐臉色難看的緊握扶手,深怕下一刻整輛車就會翻覆。 「可惡!」顏偉重重往方向盤搥了一拳,周遭霎時響起尖銳的喇叭聲,他目光凶狠的瞪著黏在窗邊的惡鬼,恨不能將他們打回地獄地層,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空出一隻手伸向背後,拎起隨身背包拿給宋嵐。 「這是……」宋嵐一臉狐疑的看著背包,猜不透他的用意。 「背包裡有片經文cd,妳趕快拿出來播放,說不定可以把惡鬼嚇走。」顏偉邊說邊緊急煞車,將一隻半身探到擋風玻璃上的惡鬼給彈了出去。 宋嵐一聽,連忙快速翻找,過了一會兒,總算在最底層找到一片沒有標誌的cd,她打開音響將cd放入,莊嚴的經文朗誦聲隨即傳了出來。 那經文聲形成音波往四面八方擴散,隱藏在裡頭的法力化成強烈金光朝惡鬼們射去,惡鬼們接觸到那光芒的頃刻間,發出慘烈的叫聲,那聲音穿透耳膜直達腦門,震得所有人耳朵發疼、頭發脹。 吃痛的惡鬼朝著車子惡毒地咒罵,儘管因為畏懼經文的力量不敢再隨意靠近,但仍保持著固定距離飄浮在車子四周,隨時準備伺機而動。太久沒有嚐到人肉滋味的他們,說什麼也不願放棄這一車的美食。 雖然無法將惡鬼全數驅離,不過由於惡鬼的退卻,使得顏偉在駕駛上的困難減少許多,雖然天氣依舊惡劣,但至少不需要再分心處理這些擋路的惡鬼,車子前進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可隨著車子越來越接近當初進入村子時所走的小路,周遭景物漸漸開始扭曲,甚至升起一層淡淡的薄霧,迷濛的視線中,竟好似有什麼在移動著。 「奇怪,我好像看到有人耶!」 「那裡剛才是不是有個女孩子招手想要搭便車呀!」 伴著霧色越趨濃烈,學生們開始好奇地張大眼睛看向窗外,不停相互討論著,但他們所說的內容卻讓宋嵐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現在這種天氣怎麼可能會有女孩子走在路上! 可過了一會兒,宋嵐發現學生們顯然不是在開玩笑,因為她也看見大概有數十名少女一字排開站在路邊,整齊的轉頭看著行進中的廂型車,她們半透明的身軀明確宣告了「非人」的身分。 一開始宋嵐只把她們當作飄蕩的普通鬼魂,然而一次、兩次後,她開始感到不對勁,因為同一批少女的鬼魂竟每隔一小段路就會出現,而且每次都是面無表情地維持相同的姿勢,讓人有種頭皮發毛的悚慄感。 可她們和那些惡鬼似乎又有些許的不同,沒有那種嗜血和虐殺的殘忍氣息,只是用一種十分哀傷的眼神看著車內,或許可以進一步說是看著宋嵐,同時唇瓣上下開闔,用嘴唇無聲地傳遞訊息。 儘管沒有聲音傳入耳中,可宋嵐似乎能夠讀出她們所要表達的意思,她們不斷在重複同樣的話:「求求妳,別丟下我們。」 宋嵐心裡有個地方狠狠震了一下,少女的眼神使她幾乎要開口懇求顏偉掉頭回侯村,而顏偉對她的心情似乎有所感應,小聲低語道:「別看她們,把眼睛閉上。」 宋嵐順從的閉上眼睛,可那無形的聲音並沒有因此消失,反而一次又一次在她腦內迴響,她用力地用雙手抱住頭,眼淚不知為何落了下來,整個人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無法自拔。 顏偉見狀,眼神暗了幾分,一咬牙將油門再次催到底,車子以驚人的高速奔馳,學生們慌忙找尋可以抓握的物體,好穩住身體,緊張害怕的張大嘴,卻喊不出半點聲音。 終於,車子衝出了村莊,一路上他們不斷聽見尖銳的哀號,因為車速實在太快,許多來不及閃避的惡鬼就這麼被車子從中間穿了過去,被經文釋放出來的力量嚴重灼傷。 可在離開村莊約莫十幾公里後,原本一路狂飆、可媲美賽車手的人卻突然踩了煞車,可憐的學生們撞成一團,就連宋嵐也差點撞上擋風玻璃。 「怎、怎麼了?」宋嵐拍著胸膛驚恐的問,直到前一秒都閉著眼睛的她,不曉得發生什麼事了。 「妳看前面……」顏偉伸手朝前方一指。 宋嵐一看,隨即倒抽一大口氣,前方一片白茫茫的什麼也沒有,他們來時所走的那條路,就這麼憑空消失了,好像從來就不存在似的。 「好可怕,路不見了!」 「顏法醫,這是鬼打牆嗎?」 學生們你一言我一語,顏偉只是抿著唇沒有回話,時間就這麼過了好久,久到大家都以為顏偉不會開口時,他才緩緩說道:「這不是鬼打牆,是神隱。」 「是紅衣小女孩傳說中出現的那個神隱嗎?」不知是誰好奇的追問。 「不,」顏偉的聲音出現了微弱的顫音,「不是那個神隱,是真正神明所做的神隱。」 山神和土地神把路藏起來了,而雲君用霧迷了人們的眼,不同於山精野怪的小把戲,路是真實的被隱藏起來,若是繼續往前走,一定會迷失方向,再也無法回到真正的世界。 他不明白這些神明的動機是什麼,可目的和那些惡鬼還有少女的鬼魂是一樣的——不讓他們離開。 顏偉想起離開前時清看著他皺了下眉,卻沒有跟著他們一起下山,也許在那個時候時清就已經知道,他們是離不開的。 顏偉看著白茫茫的前方呆了片刻,接著挑了挑眉,毅然掉轉車頭,既然無法離開,就只能留下。 第十三章 伏羲 當廂型車的引擎聲再次從公館門口傳來,端坐在大廳默唸經文的時清不禁好奇地往牆上的時鐘看去,竟然真如鳳希真所說,恰好半個鐘頭,他眼中一瞬間閃過些許詫異,但很快就恢復一貫的淡然。 「歡迎回來。」 時清拉開門,對著一身狼狽的眾人露出和善微笑,顏偉朝他點了個頭,叫學生們回到各自房內休息,他則和宋嵐在大廳的長沙發上坐了下來,若有所思的目光一一掃過時清、陳姨、趙采葳,最後落在鳳希真身上。 「鳳女士,請問妳究竟想要做什麼?」這次顏偉決定不再拐彎抹角的試探,直接丟出疑問。 鳳希真蹙了下眉頭,一臉不解的道:「抱歉,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祈求山神、土地神還有雲君遮住下山的道路,又喚來因獻祭而死去的少女鬼魂沿路跟著我們,這一切都是妳的傑作吧?」顏偉冷凝著臉開口,語氣比平時低沉許多,不怒而威,「妳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在說什麼我真的一個字都不明白,我根本沒理由做這種事,對我可是沒有半點好處。」鳳希真尷尬的笑了笑,卻不自覺扭動手指,透露出她內心的不安。 「我想是為了媧皇陵中被破壞的鬼穴封印吧!」當顏偉提到「鬼穴」和「封印」時,鳳希真的身體幾不可見的晃了幾下,他看在眼裡,嘴角微微的揚起,「我記得昨天晚上妳說過宋嵐是女媧元神的轉世,妳也說只有女媧的血肉能夠完整封印住鬼穴,所以妳怎麼可能輕易放我們離開。」難怪當時她的態度超乎尋常的平靜,一副篤定他們離不開的模樣,因為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顏偉你這樣的說法未免太過牽強了。」宋嵐忍不住插口,只因為鳳希真曾提過自己是女媧轉世就認為她和那些奇異現象有關,他這麼說,立場是不是稍嫌薄弱了些? 「小嵐說的沒錯,請你針對這項指控提出證據,我身為校長何苦要做出可能危害學生的行為?」鳳希真反問道。 「妳並不想危害他們,妳從頭到尾要的只有宋嵐一個人而已。」顏偉的聲音提高了些,語氣比先前重上幾分。 「為何一定是我?光在這公館裡,有動機的就不止我一個。」鳳希真挺直背脊直視顏偉,所有華胥氏的族人誰不希望能夠徹底將鬼穴封印住,從這幾千年來的宿命責任中解脫。 「妳說的沒錯,公館裡的人都有嫌疑,但只有妳身上有施展術法後殘餘的痕跡。」顏偉徐徐開口,「而且如果我沒有記錯,華胥氏一族有條不成文的規定,外姓之人沒得到允許是不能使用華胥氏一族的術法,陳姨和妳女兒采葳都不姓鳳,也就是所謂外姓之人,公館裡唯一姓鳳的就是妳,所以施法的人只有可能是妳。」 「你真的很厲害,看來那些關於你的傳聞,並沒有誇大。」出乎意料的,顏偉說完此番推論後,鳳希真也不再否認,似乎是知道否認也沒有意義了,「沒有錯,確實是我施法讓你們無法離開這裡。我們需要小嵐,如果不能盡快將鬼穴封印起來,一旦惡鬼肆虐,造成的死亡和破壞,將是無法估計的。」 「那我也可以告訴妳,如果妳是想要利用宋嵐來完成封印,現在就可以死心了,因為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顏偉牢牢握住宋嵐的手,神情無比堅決,「我不准任何人傷害宋嵐,無論是什麼原因。」 「你太自私了!難道那些獻祭的少女就該死嗎?你不能為了小嵐一個人,犧牲這世上千千萬萬的眾生!」鳳希真難以接受的低吼。宋嵐是她的親姪女,她又何嘗忍心讓宋嵐犧牲,可她不能讓族人幾千年來的努力化為流水,在大義之前,小愛只能割捨呀! 「世上有千萬眾生,可小嵐對我來說卻是獨一無二的,我寧可自己死也不願傷害她。」顏偉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誰敢再提要用她完成封印,就是與我為敵。」 顏偉一說完,氣氛登時緊繃到最高點,忽然一個相反的意見從他身旁傳出。 「他不同意,但是我同意。」宋嵐不由分說地掙開了顏偉的手,抱歉的望了他一眼後站起身,「我願意修正這個歷史上的錯誤,請你們幫助我。」 「宋嵐妳瘋了嗎?」顏偉氣急敗壞的扯住她,「用肉身做為封印,萬一一個不小心,很有可能會魂飛魄散。」 「有什麼好擔心的,只要成功不就好了!」宋嵐盈盈一笑,「而且死亡不過是捨棄這副皮囊,重新回歸天地之中,總有一天還是會重逢的。」 「妳能保證嗎?」顏偉苦笑著垂下頭,垮下的肩膀讓他整個人看起來變得十分無力。他突然間明白,來時他在車上所作的怪夢,其實是意味著宋嵐即將要離開他的徵兆。 「我對這樣的情形感到很遺憾。」時清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傳達無聲的支持,男女之間的情感他並不清楚,但他看得出顏偉現在情緒非常低落。 「為什麼?」顏偉凝視著地面幽幽開口,「為什麼妳總是能對我這麼殘忍?」 「別露出這種表情,看起來很不像你。」宋嵐蹲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臉低語。「我還是喜歡看你意氣風發的模樣,彷彿全世界都在你腳下。」 「回答我的問題。」顏偉執著的看著她,聲音變得乾澀,眼中浮現不容逃避的認真。 宋嵐靜靜地看了他片刻,緩緩將眼神射向窗外,側臉看起來有些淡淡的悲涼。 方才爭執的同時,一陣靈光劃過她的腦海,深埋在靈魂中的記憶陡然清晰,情感上雖然仍無法全盤接受,但理智卻逼得她不得不面對。 「因為人類以我為母而以你為父,因為沒有父母會無視子女的痛楚。」宋嵐深吸口氣,輕咬下唇,轉回頭再次看向顏偉,沉默數分鐘後才顫抖的道:「因為、我是女媧,而你、是伏羲——」 *** 話一出口,整片土地忽然劇烈震動,不是像先前惡鬼出現時的充滿殺氣惡意,而是帶著喜悅與興奮的顫動,好似在迎接伏羲和女媧的再臨,同時他們兩人的氣場也隨之一變,好似隱藏祕密的繭被瞬間撕開。 「妳說他是伏羲?!」 除了時清之外,其他人都不禁面露詫異,鳳希真的表情更是一片灰白,她剛剛才和顏偉起過爭執,沒想到這人的真實身分居然是他們這一族的另一名始祖神——伏羲。 嘆口氣,顏偉舔了舔唇瓣道:「我剛恢復記憶沒多久,妳是什麼什麼發現的?」 宋嵐盯著他半晌,忍俊不住笑出聲,「伏羲,我的好大哥,我既是你妹妹,又是你娘子,怎麼可能會認不出你呢?」 顏偉先是一愣,接著抬手敲了自己的腦袋一下,他怎麼會忘了呢?從以前開始女媧總能輕易的找到他,不論他變成什麼樣子或在什麼地方。 「妳……還是想要完成那個封印嗎?」顏偉嚥了口口水,聲音聽來有些乾澀。 「那是我的責任,那些女孩已經替我守了幾千年的鬼穴,現在是還她們自由的時候了。」想起那些少女鬼魂幽怨的眼神,宋嵐心裡就感到難受,她們原本可以過著和普通人一樣的生活,可現在卻必須永遠在黑暗中徘徊。 「妳為何至今仍如此眷戀人類?他們既自私、懦弱又無知,很多時候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若不是看在妳的面子上,我早就恨不得消滅他們了。」顏偉的眼中充滿了憤怒和不屑,沉睡在體內屬於伏羲的意識甦醒,讓他的想法漸漸產生歧異。 「因為沒有一個父母會因為孩子做的不好,就抹煞他們生存的價值呀!」宋嵐微笑的臉上綻放出奇異的光輝,她的眼神就像是一個慈愛的母親,包容著犯錯的孩子,「就是因為人類會害怕、恐懼和受傷,所以才需要神明的存在。 「你忘了當年我們創造出人類時的喜悅嗎?你忘了我們目睹他們慢慢成長,從鑽木取火、種植百草到建築房舍的成就感嗎?你忘了我們幫助他們創造文字、製作工具,到創造樂器的感動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想法逐漸背道而馳了?」 宋嵐的話讓他眼神出現迷惘,她說的沒有錯,是什麼時候開始,他對自己創造出來的一切感到煩躁和厭惡?究竟是人類真如此糟糕,還是自己的心境有所改變? 他閉上眼睛,屬於顏偉的人生一閃而過,站在人類的角度,人似乎也不全然都那麼的無用,還是有少部分的人,能夠為他人犧牲生命,並且為了幫助別人發揮出自身強大的力量。 「所以妳想徹底將惡鬼界封印住,是嗎?」顏偉垂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從聲音也聽不出他此刻的情緒。 「如果你不能理解我也不勉強,但這次我絕不會讓錯誤重演。」宋嵐顯然下了極大的決心。 顏偉無奈地輕嘆一聲後道:「罷了!明天午時三刻,所有人準備好一起進入墓陵吧。」 「什麼?」宋嵐愕然地張大了嘴。 「人類似乎也不是全都那麼讓人討厭。」顏偉用指腹輕輕撫著她的臉龐低語,「而且妳一個人對付不了他,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妳去冒險。」 「請問,」突然有人發出這樣疑問,「你口中的他是誰?是那隻為首的鬼王嗎?」 「你們稱呼他為鬼王是嗎?」顏偉冷笑道:「看來傳說也不盡真實,他可是比鬼還要恐怖的東西,否則怎麼會被打入連閻王也不願理會的惡鬼界。」 「如果他不是鬼,那到底是什麼?」年紀最小的趙采葳捺不住心中的困惑,好奇的問。 「他的名字叫後卿,與嬴勾、旱魃、將臣,並稱為中國殭屍的始祖。」顏偉捺著性子述說遙遠記憶中的往事,那場戰爭改變了整個華夏民族的未來。 當年在逐鹿之戰中,黃帝雖然獲得大多數部族擁戴成為天下共主,但仍有不少人支持蚩尤的軍隊,後卿就是其中之一。他甚至不惜把自己變成和女魃一樣的飛屍,以至死後化為魔星到處生事也無人能制,後來女媧聯合後土、紫薇、勾陳、地藏將其打入惡鬼界。 趙采葳皺了皺眉道:「飛屍?!很厲害嗎?」 顏偉一聽,揉了揉太陽穴,神情疲倦的指向時清道:「我已經累得不知該說什麼了,妳就請大師好好解說一下吧!」 說完也不等其他人有所反應,整個人就直接躺到沙發上閉眼休息,沒多久便傳出微弱的鼾聲。眾人見狀也不好意思喊他,目光頓時改落在時清和宋嵐身上,希望他們能解釋清楚些。 「所謂的飛屍,指的就是飛殭,會飛,而且擅長法術。」時清詳細的為大家解說,「所謂的殭屍就是經過變形之後無思考、沒有自制力,只會殺人飲血的活死人。他們集天地怨氣、晦氣而生,不老、不死、不滅,被屏棄在六道輪迴之外,屍體即使過百年,肌肉毛髮也不會腐壞。清代袁枚將殭屍分為八個種類!五種完全體和三種不完全體。扣除飛殭,還有紫殭、白殭、綠殭和毛殭四種完全體,三種不完全體則是遊屍、伏屍、不化骨,都是演化得不徹底所產生的異類,法力有限不足為慮,可那五種殭屍就不同了,一個比一個厲害,也一個比一個聰明。不過幸好殭屍是沒有三魂七魄的,所以那只是一種類似動物天然的本能。」 宋嵐接著說道:「不過,殭屍要是進化成飛殭,那就是完全不同的境界。古籍記載:飛殭,又稱魃。雖然沒有真正的智慧,卻可以上天入地,殺龍吞雲,所過之處,赤地千里,可稱為殭屍之王!神話傳說當年黃帝與蚩尤大戰時,便曾經驅使一個叫『女魃』的飛殭打敗蚩尤,可見飛殭能力之強,恐怕已不下於神。後卿化為殭屍至今最少已經三千年,力量恐怕早在魃之上,說不定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人能打敗他。」 「既然他那麼厲害,那我們該準備些什麼?伏、伏羲大人說了明天要進入墓陵呀!」鳳希真擔心的開口,那些關於殭屍的言論讓她有些六神無主,自己出事倒無所謂,可她還有個女兒呢! 宋嵐思考了一下道:「鏡子,《本草綱目》:『鏡乃金水之精,內明外暗。』;桃枝,《荊楚歲時記》:『桃者,五行之精,能厭服邪氣,制禦百鬼。』;雞鳴,《子不語》:『鬼聞雞鳴即縮。』;棗核七枚,《子不語》:『棗核七枚,釘入屍脊背穴。』火燒,這是終極滅屍方法。《子不語》:『放火燒之,嘖嘖之聲,血湧骨鳴。』;糯米,南方在家中有人死亡時會吃糯米驅除邪氣,防止殭屍;墨斗線,一種木匠工具,用來在牆上畫直線,墨斗裡的墨是用墨汁加朱砂。」 陳姨等三人聽她這麼說,立刻跑得不見人影,宋嵐看著突然安靜的四周,微微挑了下眉。 「那些東西……」時清見人走遠後有些遲疑的開口,「對已經成妖的殭屍似乎是沒有用的。」 「或許吧,但可以讓她們安心不是嗎?」宋嵐幽幽說道,仍是帶笑的眼多了一絲和往常不同的深意。 第十四章 不眠之夜 宋嵐先行回房休息後,時清並沒有馬上回到房裡,因為顏偉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睜著炯炯有神的雙眼,說明剛才他並沒有真正入睡。 「你的演技很好,我還以為你真的睡著了。」時清發自內心由衷的讚嘆。 「我只是不想被問題給砸死。」顏偉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上,大拇指朝外頭比了比,「介意陪我出去出吹吹風嗎?」 時清拉開門,朝他做了個請的手勢,率先走了出去,儘管周遭惡鬼環伺,卻無法隱去月光如水傾瀉一地的美景。 顏偉雙手背在身後,仰頭望向天際月牙,夜風拂來引動衣角翩翩,頗有仙風道骨之姿。 「我幾千年前所做的決定,真的錯了嗎?」一聲低吟自顏偉口中溢出,語調透著莫名的苦澀。 「造成這麼多的犧牲,你可曾因此對當初的決定感到後悔?」時清站到他身旁問。 「沒有吧!」顏偉皺眉想了想後搖頭,「也許你會覺得我很自私,但我從不曾後悔過,哪怕是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同樣的決定。」 當年決定,縱受千人唾棄、萬人責難,伏羲依舊懺而不悔。 時清淡然一笑,指著前方一枝微微晃動狗尾草問道:「你覺得此刻是風在動,還是這草在動?」 「我記得這是禪宗的一則故事,老禪師說『不是風在動,也不是草在動,是心在動。』」顏偉短暫沉思後回答。 「既然如此,你又何須在乎別人的答案呢?」時清聳聳肩道:「是非由人強說,黑白難得分明。人的一生能做對多少件事?做錯的事何其多,但要錯的甘之如飴,卻是難能可貴。既然如此,多錯一次、半次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山水有相逢,做錯事總歸要付出代價的,面前人就是最好的例子。不過時清不會笨到把後面這三句話說出來,畢竟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可不只是顏偉,更是上古神祇伏羲。 「小和尚,」顏偉好似讀出他的心思咧嘴道:「我在想,哪天你要是對侍奉佛祖膩了,神棍也是個不錯的工作。」 時清狀似苦惱的抓了抓頭,「雖然很感激你的提議,但我怎麼聽都不覺得這是一種讚美,可以還給你嗎?」 「哈哈哈,和你說話真有趣,難怪我會和你做朋友。」顏偉失笑,恢復伏羲的記憶之後,許多事情變得十分模糊,明明是自己親身經歷過,卻好似前世今生一般,總處處透著不真實。 「你特地叫我出來陪你吹風,該不會是要我聽你發表人生感言吧!」時清看著人生閱歷陡然倍增的友人,不禁輕搖著腦袋,他以前可不知道顏偉是個如此「閒情雅致」之人。 「怎麼可能,我是想要請你幫忙。」顏偉壓低音量道:「如果我的猜測沒錯,你身上除了那天撕開的《金剛經》,應該還藏著另一部經典,而且是佛教最古老的《阿含經》。」 時清臉上首次閃過驚疑,錯愕的問道:「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連我寺裡其他僧人都不曉得。」 他師父圓寂前再三交代,非到最後關頭不可以輕易將經書取出,否則會替祗園寺招來災禍。 「當初地藏就是用那本經書協助女媧對付後卿,我怎麼會認不出來。」顏偉理所當然的說,上古神物與神明之間都會有所感應,所以他才會從時清身上感受到一股似曾相識的氣息。 「你是希望我使用《阿含經》來幫助你對付殭屍和惡鬼嗎?」時清試著揣測他的想法。 「這倒不必。」儘管現在因為是人類的身軀,法力只有從前的七成,但要對付那些鬼物們應是綽綽有餘。 這下時清反而不解了,既不需要他對付殭屍和惡鬼,又為何說要他幫忙?「那你是打什麼主意?」 「我希望你明天能夠用佛光將整個侯村封鎖住,不要讓惡鬼有機會逃脫,同時也避免我的法術誤傷到鄰近居民。」伏羲身為上古大神,身上神力自是無比驚人,一旦全心投入戰鬥,誰也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事。 時清掏了掏耳朵,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剛才我還覺得你不太在意人類的死活,怎麼現在突然轉性了?」 「如果是以前,我確實不在意,可用顏偉的身分活的這二十幾年,讓我有了不一樣的感受,至少有一些人類是不錯的。」他還是不喜歡人類,但已沒有從前那麼厭惡。 「原來如此,就包在我身上吧!」時清胸有成竹的保證,接著話鋒一轉,「不過我也希望你答應一件事。」 「哦?你說說看。」時清的要求讓顏偉感到有趣,居然有人類敢和他談條件,看來時代真的和以前不同了。 時清雙眼與他對視,黑亮的眸子閃過一抹精光,「我希望這件事解決後,你能把我的朋友還給我!」 能和上古神祇交友是種難得的經驗,可他還是喜歡以前的顏偉,至少雙方的立足點是相同的。 「放心吧!我和女媧不同,她是元神轉生,而我只是隱藏在他靈魂中一部分的靈識,是無法主控意識太久的。」 不知為何,時清感覺他在說這話時,流露著一股淡淡的滄桑和孤寂。瞬間,他彷彿進入了一個奇特的幻境,看見顏偉頭戴金冠,身穿古老的華服,傲然屹立於茫茫天地之間,腳下是無盡的白雲、蒼茫的大地,頭頂著無窮宇宙和萬千星辰,數千生靈跪服在他腳下,有種飛翔九天、唯我獨尊的驕傲,可他身後空無一人,連神明也都遠遠避開。當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一股沉重充斥心頭,時清忽然間能體會他極力想留住女媧的心情,若世間只剩伏羲再無女媧,對他而言將是高處不勝寒。 「時清、小和尚,你怎麼恍神了?」 聽見顏偉的呼喚聲,時清猛然清醒過來,露出充滿歉意的笑容,僅有他知道在那短短的數分鐘裡,自己作了一場短暫而奇異的夢。 *** 回到房裡,宋嵐連衣服都沒有換就癱倒在床上,她全身痠痛,累得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可大腦的意識卻比任何時候都來得清醒,不斷運作的思緒怎麼樣都停不下來。 她索性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上的橫梁,耳中聽著外頭強風拍打窗戶所導致的聲響,過去與現在的記憶交相重疊,在她腦中造成了些微的混亂,雖然剛才在眾人面前說得頭頭是道,可她仍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女媧還是宋嵐。 低低一聲吟哦,宋嵐推開窗,茫然望著滿天星子,忽然一道銀光自天邊劃過,她心中一陣惻然,想起關於流星的種種傳說,一時間不知是好是壞。 正當她在胡思亂想之際,走廊上遠遠傳來優雅輕揚的樂聲,與她在學校後山因受到吸引而迷路時所聽見的音律十分神似。那時記憶尚未完全恢復的她,還想不起這首曲子的名稱,現在她記起這是她和伏羲共同譜成的佳作,《渭水秋聲》。 只是這曲子極難彈奏,她不曾想過有凡人能夠重現曲中風情,沒想到此刻居然能夠再次聽聞,讓她倍感好奇,不由得推門往聲音來源走去。 行走數分鐘後,但見月光下一名少女倚著轉角的欄杆,正吹奏著笙簧,那幽美的曲調讓她的心境似乎回到了太古之初。 少女似乎感覺到有人走近,在吹完最後一個音符後,轉頭看向身後,宋嵐看清楚那人——是趙采葳,她此世的學生兼表妹。 「姊姊,真是抱歉,是不是我吵醒妳了?」趙采葳放下笙簧,朝她靦覥地笑了笑。 「不,我還沒有睡著,采葳,妳的笙簧吹得真好。」宋嵐讚賞的說道,如此艱澀的曲子以她的年紀能吹到這種程度,十分難得。 「不好意思,讓妳笑話了,我忘了這是妳和伏羲大人一起做的曲,居然在你們面前吹奏,真是班門弄斧。」趙采葳臉微紅,對她的誇獎有些不好意思。 「怎麼會呢!」宋嵐接過笙簧輕笑道:「妳吹得已經很好了,只是對情感的詮釋還有些生澀,好像少了點什麼。」 宋嵐接手,將唇抵在笙簧上吹奏,「叮!」就這麼一個短促的樂音溢出,采葳忽然間覺得心神一震,整個人彷彿被溫暖的和風包裹。 正在驚奇間,一連串美妙的樂聲已傾洩而出。她看見一對男女在渭水邊相擁著,兩人深情地相互凝視,眼中除了彼此什麼都看不見,整個世界都因他們的結合而歡喜,發出愉悅的聲響。 慢慢地,音樂的旋律逐漸加快,整個天幕猶如繞著他們旋轉,無數花瓣在半空中飛舞,宛如一幅美麗的圖畫讓人深深著迷。 「這首曲子真的很美,我聽說是你們剛成親時做的。」 樂曲終了,趙采葳長長嘆息一聲,宋嵐所出來的曲調比她多了一分纏綿悱惻,將戀人之間羞澀卻互相愛慕的心情展露無遺。 「那是很久遠以前的事情,我幾乎記不得了。」屬於女媧的遙遠記憶,隨著時間流逝而沉睡,就像是別人的故事。 「但妳還是很愛他吧,不然沒有辦法吹出這樣的情感。」至少在感情上是一張白紙的自己,僅能表現出這首曲子的皮毛。 「也許吧!」宋嵐不置可否,「可我們的愛情是一場災難,或許不存在,對雙方才是最好的。」 如果從來不曾擁有,就不會感受到失去的痛苦,也不會因為想留住那份溫暖,而做出錯誤的決定。 「這怎麼可能!我不曾這麼想,我想其他人也不會這麼認為的。」 「我現在什麼都不知道了。」宋嵐低低無奈嘆息,女媧愛著伏羲,宋嵐愛著顏偉,可這兩者之間永遠不可能畫上等號,宋嵐所擁有的幸福,對女媧而言是最遙遠的奢求,神必須無私。 「無論如何,我想,也許妳應該去見他,至少不要讓自己留下遺憾。」明天過後,縱使封印成功,女媧再次轉世為人,也是非常遙遠之後的事,最起碼也要讓她帶著一絲美好的記憶。 宋嵐搖搖頭道:「謝謝妳的好意,可我不能夠這麼做。」 「為什麼?難道妳不想和他多說些話?」趙采葳有些激動的問,她無法理解宋嵐現在的想法。 宋嵐漾起一抹虛無飄渺的笑容,「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我不想再破壞他的心情。」錯誤,只要一次就夠了! 「可是、可是……」趙采葳結結巴巴的想再說些什麼,卻不知該怎麼開口,但她心底總覺得這樣的做法,對他們兩人是非常不公平的。 「采葳,妳知道人類和神祇最大的差別在哪裡嗎?」宋嵐眺望著遠處朦朧的山巒喃喃低語般的詢問。 趙采葳瞇起眼,困惑地歪頭看著宋嵐,這個問題她從沒想過。 「其實這問題的答案很簡單,」宋嵐的聲音聽起來,空泛得有那麼一絲不真實,「神和人最大的差別,就在於一個『求』字。」 「我不明白妳的意思。」趙采葳輕晃著頭,疑問不解的神情比方才來得更加鮮明,宋嵐現在說的話,她一個字都聽不明白。 「人有問題的時候可以求神,可神有問題的時候,又可以求誰呢?」輕緩的聲音飄落在夜色中,明明如此低不可聞,但趙采葳還是一字一字聽清楚了,她顫抖著身體,喉嚨發乾緊澀,眼眶莫名一陣灼熱,淚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宋嵐的身影透出一絲悠遠飄渺的感覺,彷彿只要風一吹,就會自眼前消失似的,趙采葳不自覺伸出手,牢牢抓住她的衣角。 這夜,侯村公館內幾人整宿無眠,一種相思,幾處煩愁。 許多年以後,當趙采葳的年紀慢慢大了,記憶裡的畫面像洗白的衣服般一一褪色,可她始終沒有忘記過這個奇特的晚上,還有宋嵐好似低語的問句:「人有問題的時候可以求神,可神有問題的時候,又可以求誰呢?」 第十五章 殭屍王 隔日午時三刻,眾人準時在公館門口集合,明明是中午時分,天色卻像傍晚一樣森然慘澹,帶著寒意的陰風撲在身上,直直刺進骨髓深處,讓人忍不住縮了縮身子。 顏偉瞳孔微微一縮,抬腳往前踏出一步,四周立刻颳起一陣強烈的陰風,只見漫天樹葉亂舞,混雜著不絕於耳的淒厲哀號。 他露出一抹冷笑,朝身後比了幾個手勢,幾人各自依照他的計劃散開來,由他和時清負責將逃出的惡鬼趕回鬼穴,其他人則和宋嵐一起回到媧皇陵內部修補被破壞的法陣。 和宋嵐等人分開後,顏偉讓時清攤開《阿含經》,以金色佛光覆蓋住整座候村後,兩人一路往侯村大竹林院所在走去,有靈性的鬼物最喜歡具有歷史的地方,因為他們可以在那裡吸收該地所累積的日月精華,來提升自身的妖力。 本來整個侯村最古老的應該是那棵千年古柏所在的位置,但柏樹剛直不阿,被尊為百木之長,能驅妖孽,後卿雖已不是普通殭屍,但基於鬼類厭惡的本能,自然是不會接近。 顏偉和時清緩緩朝目標逼近,他們每走一步,就會有一道黑紫色閃電劈下,要換了別人,怕早腳軟的癱在地上,但兩人心知這一切都只是後卿的法術,閃電來得越兇,表示他們離後卿和惡鬼越近。 好不容易來到竹林外圍,兩人卻被竹林寬廣的範圍震住,逐一搜索怕是要花上不少時間,想了想,顏偉從懷中取出一張符紙,咬破左手中指將血滴在上頭,符紙頓時化作一隻金色紙鶴,鳴叫一聲後衝上天。 兩人神色一斂,跟在紙鶴後方快速追了上去,跑過約莫大半個竹林後,紙鶴在前方不遠處停了下來,一條細細的金色光跡不斷盤旋,乍看之下顯得非常突兀。 「就在前面,小心一點。」顏偉放低音量戒備的看著四周,幾千年不見,不知後卿的修行到了何種地步。 時清倒很自若,笑道:「怕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 「呵呵!」顏偉乾笑幾聲,沒再說什麼,時清的法術極為高明,有這樣的自信並不為過。可顏偉很清楚,他之所以能夠面無懼色地談笑,是因為時清不曾目睹過黃帝與蚩尤那場戰爭中女魃的厲害,那壓倒性的力量連蚩尤本人都畏懼三分。 顏偉和時清隱藏住氣息,悄悄接近紙鶴的位置,眼中所見是一幕奇特的景象,一隻足有兩、三尺高的巨大殭屍站在中央,全身五彩流螢詭異至極,雙手朝天舉高,口中泛著盈盈白光,似乎是在吸收附近的靈氣。在五彩殭屍周圍跪了一地的惡鬼,他們眼中泛著興奮地紅光,不斷膜拜著在他們心目中宛若神明般存在的對象。 「我的天呀!他的力量還在不斷增強,恐怕我們聯手也不是他對手。」顏偉難以置信的說道,後卿此刻所擁有的力量,幾乎可以媲美他全盛時期。「你用佛光困住他,我召喚天雷試試看。」 「好!」時清毫不猶豫的答應,解下頸上所掛的菩提子念珠,這上頭所串的一百零八顆菩提子,相傳乃是出自當年佛陀坐化的菩提樹下,百年開花、百年結果、百年收成,又經過多名高僧加持,是他們祗園寺鎮寺密寶,平日都供奉在地藏菩薩座下。 只見時清將念珠執向空中,口中喃喃唸起經文,一張金色法網自空中落下,將眾鬼物團團罩住,惡鬼突被攻擊,驚慌失措的在法網中衝撞,一碰觸到網子就好似觸電般出現焦黑的傷痕,一時間空氣中瀰漫著難聞的惡臭,而殭屍王後卿似乎沒料到有人膽敢偷襲,竟愣在原地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顏偉趁機召喚天雷,只見天空光芒閃閃、雷聲大作,一道巨大的銀色閃電憑空而生,直直地向後卿劈去。 「轟隆」一聲巨響,刺目閃光,逼得顏偉和時清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天雷之威,果然不同凡響,怪不得無數妖魔鬼怪都把天雷視為修行的大劫。 「啊——」被天雷劈中的殭屍還有周圍的惡鬼同時發出尖銳的慘號,刺得兩人耳膜劇痛難耐,甚至滲出血絲。 須臾過後,天雷結束,兩人滿臉期待地看著散去的煙塵,但臉色隨即變得慘白,天雷確實有效,但只將一旁惡鬼打得灰飛煙滅,後卿卻依舊毫髮無傷的站在原地。 而這一番攻擊顯然激怒了後卿,他雙眼射出紅光、口吐怒吼,筆直地朝兩人飛撞過來,十隻紫黑色的厲爪狠狠插向他們,時清一個閃避不及,胸口上多出五個血窟窿。 「時清!」顏偉驚呼出聲,卻見時清目露憂傷地從懷中取出珍藏的《阿含經》,經書上面赫然出現五個深邃的指洞,命是保住了,可這珍貴的經書也毀了。 此時後卿嗅到血的味道,似乎更加興奮,身體發出了「咯咯」的爆裂聲,動作又比之前快上許多,雙爪如鉤,一左一右的抓向顏偉,顏偉來不及側身還擊,僅能就地一個鯉魚打滾,狼狽地躲開,可仍被他的指尖劃過右手臂,暴出一道豔紅的血痕。 「可惡!」顏偉按住傷口,清朗的雙目中登時怒火沖天,忽地高喝一聲:「七星寶劍,降魔伏妖,去!」 霎時間,顏偉揹在背上的背包劇烈晃動,一柄發出刺眼白光的寶劍從中飛出,在他頭頂繞了一圈後,迅若雷擊地刺向後卿的脊背穴! 暴跳不已的後卿突然失去了行動能力,僵硬地停住動作,顏偉催動法術召來天雷火,充滿靈性的火焰如同一條蛟龍般纏住後卿的身軀,炙猛地燒烤著。 頃刻間,「吱吱」的燃燒聲不絕於耳,後卿全身湧出綠色的血液,甚至連骨頭都發出了低低的哀鳴。 *** 見後卿似乎已被制住,顏偉趕緊扶起時清,從背包裡挑出事先準備好的糯米敷在他的傷口上,「哧哧哧」三股白煙從傷口冒出,時清低聲悶吼了一聲,額頭上冷汗如雨不斷滲出,整個五官都揪成了一團。 「忍忍,很快就沒事了。」顏偉緊握住他的手,時清死命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發出慘叫。 又幾分鐘過去,這次換三股黑煙從傷口冒出,時清痛得全身蜷縮在一起,但臉色卻好了不少。 這時烈焰中的後卿仰天咆哮一聲,身軀一陣顫抖,又是一股青綠色的血從身體湧出,他身上射出怪異的光芒,竟把插在脊背穴上的七星劍硬生生給彈了出來。 「這怎麼可能!」顏偉詫異地瞪大了眼,正要再次撲上前去,後卿已經帶著然燒的天雷火朝兩人衝了過來,似有同歸於盡的態式。顏偉趕忙拉著時清驚慌地竄逃,這火是不會認人的,一個不小心,他倆可能會先殭屍一步化成灰了。 可後卿動作奇快無比,一轉身又擋在他們前方,同時妖力急速竄升,竟強勢的將天雷火給壓了下去。 接著後卿皮膚的角質層開始硬化,附著全身的五彩毛髮也一層層脫落,就像是毛毛蟲破繭而出變成蝴蝶一般,散了一地的毛皮,沒有多久,醜陋的殭屍外型漸漸消失,恢復成他生前的模樣。活脫脫是一名清秀脫俗、美如冠玉的少年,若非臉上陰森森還帶著些鬼氣,乍看之下和普通人根本沒什麼兩樣。 「好久不見了伏羲,你看起來還真是悽慘,做人的滋味如何呀?想必很不好受。」那少年扭動了幾下仍有些僵硬的身體,竟開口說出人話。 這樣的景況讓顏偉和時清都傻住了,成妖的殭屍居然變回了最原始的人形,這是以往從未發生過的,畢竟成魃的殭屍也只出現過幾個,但都很快就被消滅,根本不曾存在過如此長久的歲月。 「你、你是後卿?」顏偉的聲音在顫抖,這恐怕已經超越妖,接近神的境界。 「不像嗎?」後卿見他一臉無法接受的表情,以為是自己身上有什麼不對,低頭細細檢查。 「怎麼可能會不像!」愣了片刻,顏偉回過神來道:「你是怎麼做到的?怎麼可能從殭屍的外貌恢復成人形?」 「這都要感謝你和女媧,把我封在那種暗無天日的地方,讓我除了修行之外什麼也不能做,所以我發過誓,一旦脫困,一定要好好的報答你們。」後卿說完手一揮,駭人殺氣如利刃般射出,刻入地面足足有一尺之深。 顏偉神色一凜,撿起被後卿震出的七星寶劍和他扭打在一塊兒,鋒利劍尖迅速掃過後卿身上七大要穴,他整個人激烈的跳動,幾聲淒厲的哀鳴後,暫時失去了活動能力。 「時清,快趁現在!」顏偉大喝一聲,雙目中精光閃動。 「看我的!」時清快速取出一支金剛杵,高喝一聲「大日如來,佛光普照」,便使勁朝後卿百會穴的位置刺下。 看似平凡的金剛杵上綻放出數朵金蓮,後卿登時身體一麻,苦苦地被佛法犀利的洗滌著。 「吼——」忽然他狂吼一聲,身體瞬地發出高溫,整個人像充氣的氣球般迅速變大變壯,時清一時來不及反應,被他一掌拍飛。 「你們兩個居然把我逼到這種地步,我要讓你們付出極大的代價。」後卿尖厲的笑了起來,用力咬破舌尖,朝空中吐出大片青綠色的血霧,整個地面隨之晃動,淒厲而迥異的鬼叫聲響遍竹林,地面喀喀作響,接著無數腐爛、半腐爛的惡鬼從地底緩緩鑽出,拚命向兩人所在地方掙扎而來。 時清突然間見到這麼多鬼,有些慌了神地喊道:「顏偉,這怎麼回事?怎麼會冒出這麼多鬼?!」 顏偉似乎明白了什麼,啐了口唾沫罵道:「該死,他這是利用自己的血為引,把附近所有追隨他的惡鬼全召來,這些惡鬼都是以殺生為樂的鬼魂,這下我們麻煩大了。」 單打獨鬥他們是絕不會輸的,可此刻四周鬼影重重,數目多得驚人,兩人深諳「蟻多咬死象」的道理,難免有些有些應付不暇。 更可怕的是,惡鬼渾然不知恐懼為何物,前仆後繼不斷湧上,前一刻才有隻鬼魂飛魄散,下一秒立刻有別的鬼補了上來,兩人的體力在後卿「鬼」海的運作下,大量消耗,身上多處爬滿了大小不一的傷口。 混亂之中,一塊鐵製令牌從顏偉的背包中掉了出來,他拾起一看,是用來請求地府援助的酆都鬼牌,估計是收拾行李時不小心放入的,這鬼牌隨著使用者能力的不同,請來的鬼將等級也有所不同。 不知以我現在的能力,能請來什麼樣的鬼將? 顏偉好奇的想著,用左手舉起令牌,跟著用力咬破右手中指,讓紅色的血珠落入上面的凹槽。 沒多久,一陣怪風捲起,地面倏地往兩旁裂開,悠悠綠光閃過,從地底深處傳來一陣古樸渾厚的歌聲,「……滄海之中,有度朔山,上生桃木屈蟠千里,枝間東北,萬鬼出入。上有二人,怒目威嚴,一曰神荼,一曰鬱壘……。」 隨著綠光越來越亮,地面逐漸透出兩道人影,恰好擋在顏偉和時清與一干惡鬼之間。左首那人,面如藍靛,雙目如燈,一口獠牙凸暴有如鋼劍,手持一支方天畫戟,戟上懸著一條豹尾,身上穿著黑色鎧甲,散發出幽幽寒光,腳邊趴伏著一隻黑斑猛虎。 右方那人臉似青松,口如血盆,額下的鬍鬚赤紅濃密,手握一把純鋼板斧,像個小小的車輪,身上鎧甲是綠色的,有如幽幽鬼火,一隻雪白大公雞立在他肩頭。 兩人目光如炬,逐一掃過周圍惡鬼,毫不掩飾渾身散發的肅殺之氣,惡鬼懾於他們的氣勢,竟升起想逃跑的衝動。 但聞左首那「人」朗聲喝道:「我,神荼!」 右方那「人」也應了聲道:「我,鬱壘!」 「特來降伏萬鬼!」 第十六章 神荼鬱壘 兩人話聲方歇,已在現場引起不小的騷動,惡鬼的眼中流露出罕見的懼意,畢竟神荼、鬱壘的大名在鬼界可說是無鬼不知、無鬼不曉。 剎那間但聽惡鬼們壓低音量怪叫著,似乎在商量著對策,幾個膽子比較小的,已經悄悄退到外圈,準備趁無人發現時悄悄溜走。 「怕什麼!給我殺了他們!」後卿察覺餓鬼好似有退卻的跡象,從口中發出尖銳咆哮,隨手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拎起一隻正想要逃跑的鬼,手掌蓋住鬼頭用力一捏,「噗哧」一聲爆開。 其他惡鬼見狀,不敢再有想逃跑的念頭,張牙舞爪的朝神荼鬱壘撲了過去,希望突破他們的封鎖,殺了後方看似奄奄一息的活人。 「有我二人在此,你等惡鬼休得放肆。」 神荼雙眼一瞪,手中方天畫戟重搥地面,一陣如利刃般的旋風捲起,幾名惡鬼立時被撕得粉碎;鬱壘仰天長嘯,巨斧猛然一劈,一股霸道的音波擴散開來,能力稍弱的惡鬼瞬間魂飛魄散。 龐大的力量讓惡鬼一時有了猶豫,可後頭的殭屍王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可憐那些惡鬼活著時也算是一方惡霸,現在卻只能陷入進退兩難的悲慘困境。 「快給我殺!」後卿冰冷的發號命令,他才不在乎這些惡鬼在想什麼,他腦中充斥的盡是虐殺的慾念,被封印的長久歲月中,殘暴的念頭從不曾有一刻稍停,僅是被壓在意識深處,等待恢復自由的機會。 幾千年來屈服在他淫威下被奴役慣的眾鬼,此刻聽見他的嘶吼,一時間忘卻恐懼,反射性的衝上前去。 神荼鬱壘冷眼望著這些惡鬼,神情倨傲昂然,身為鬼門看守者所看過的鬼何止千萬,又怎麼會將他們放在眼裡。 但見神荼冷然一笑,手中方天畫戟黑芒爆閃,看似隨意地朝前方揮動,實已帶著陰冷氣息如長蛇般急射而出,不偏不倚正中兩名迎面撲來的惡鬼。 「啊啊——」惡鬼難以承受方天畫戟的威力,魂體被劈成兩半,三魂七魄消散於空中。 鬱壘也不落人後,一聲怒吼,手上巨斧綠芒大作,像只巨大的車輪般瘋狂旋轉,形成一個駭人的漩渦,彷彿黑洞般將周圍惡鬼吸入、攪碎,眨眼間成了一攤鬼渣。 見二人如此威猛,惡鬼心中大駭,可也明白,若是落入神荼鬱壘手中,以他們逃出鬼穴所做之事,結果必是死路一條,但假使運氣好逼退兩人,跟著後卿反倒還有一條生路。 對於生存的渴望,讓他們拋卻對二人源自天性的畏懼,一個挨著一個地湧上,似乎不打算讓神荼鬱壘有時間喘息,希望能藉由車輪戰的方式,爭取到一絲生存的機會。 剎時間,侯村上方的天空黑、青光芒繚繞,此起彼落,宛如煙火。 沒有多久,半數惡鬼的三魂七魄已然在二人的力量前化為灰燼,塵歸塵,土歸土! 也不知殺了多少,四周都是惡鬼殘敗的魂魄,惡鬼雖然強橫,但在比他們凶猛百倍的鬼將面前,就像軟弱無力的螞蟻般,只有任人宰割的分。 而一旁的大白雞和黑虎也沒有閒著,一啄一咬將負傷未死的惡鬼吃下肚,惡鬼邊奮戰邊凌厲地慘叫著,看起來好不淒涼,偶爾有幾隻想偷跑的,則被躲在後方休息補充元氣的顏偉悄悄解決掉。 就在顏偉將注意力都集中在兩名鬼將的身上時,忽然間聽到時清發出一聲悶哼,急忙回頭一看,竟見一名渾身汙穢的惡鬼從後抱住時清,一口咬在右肩上,顯然是想趁亂來偷襲。 顏偉大驚失色,右拳疾出,狠狠打向惡鬼,惡鬼受到強勁的力道所傷,當場被擊飛出去,可那腥臭的利牙卻也硬生生扯下時清肩頭的一大塊皮肉,傷口血肉模糊,現場頓時飄散著濃濃的血腥味,惡鬼被那味道所吸引,更加瘋狂的逼近。 守在前方的神荼鬱壘龐大的身影瞬間晃了一下,頓時目眥盡裂,有他二人在此,竟還讓惡鬼傷及無辜,簡直是削盡他們的眉角,此事若傳揚開來,往後他們兄弟還有什麼顏面可在鬼界立足。 「大膽惡鬼納命來!」神荼眼神一變,盡收方才有些散漫的神態,率先發難,濃烈殺氣鋪天蓋地襲來,凶猛的方天畫戟散發出暗黑色的火焰,好似有怒龍在陰火中盤旋,所經之處,惡鬼一一被焚,幽冥鬼螢直入雲霄! 鬱壘本就泛青的臉色則轉為鐵灰,巨斧猛的化為一片橫飛的斧影,罩住大片惡鬼,霎時間核爆般蹦出驚人綠光,顏偉和時清頓時眼前一片漆黑,竟是暫時性失明。 好不容易等到視線恢復正常,已沒有大群惡鬼的蹤影,地面上只殘留一片焦黑的影子,不難想像他們的下場,一時間,殘存的惡鬼無不驚懼,畏縮著不敢再上前。 可惡鬼停止攻擊不代表神荼鬱壘願意就此停手,為了維護二人顏面,已經注定現場惡鬼一隻也無法安然離開。 二人相視互望,忽然放聲長嘯,體內所有靈力頃刻提高到極致,身上不約而同綻放出青綠色的火光,這是只有陰間將軍級以上人物才能使用的九陰鬼火,雖說沒有三昧真火來得廣為人知,但卻極為陰毒狠辣,任何鬼怪只要經鬼火焚燒,無論有多少年的修為都將永世不得超生。 「去!」一聲地動天搖的巨響傳出,二人周身的陰火剎那間如岩漿猛烈噴發而出,形成一道巨大凶猛的火牆,蔓延整片竹林,隨著可怕陰火的席捲,現場所有惡鬼皆發出悽慘的鬼嘯。 幾隻道行較高的惡鬼拚著一口氣,轉身往後卿的方向尋求庇護,可那陰火的破壞性極強,眨眼間便將原本看似無涯的惡鬼全數燒成了灰燼。 後卿愣在當場,一時間竟做不出任何反應,他無法想像自己費心調教帶到人間的精英惡鬼,居然如此簡單就被消滅了! *** 「不!」回過神來的後卿仰頭發出悲憤的怒吼,俊秀的五官發青扭曲,又有了幾分殭屍的樣子,上下排牙齒激動地顫抖著。「你們滅了我的鬼兵,我與你們不共戴天。」 「不過是隻修成魃的飛殭,本將軍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鬱壘傲然一笑,巨斧落地,從鼻孔噴出兩道黑氣,大有一夫當關之勢。 「將軍?!不過是地府養的兩隻狗,我今日就一併滅了你們。」後卿陰鷙冷笑,忽然全身黑氣大放,從身後浮出一支顏色鮮紅如血的怪幡,幡中一道血光飛出,直衝鬱壘而來。 鬱壘絲毫不將他放在眼裡,巨斧一橫,與後卿正面衝撞,沒想到嘴角竟溢出一絲鮮紅,被震退數步。 後卿一擊成功,面露喜色,緊接著下一道攻擊已來到鬱壘面前十步的距離,眼看這下怕是避不了了,危急時刻,神荼突地擋在鬱壘身前,方天畫戟放出護身金光,硬是將血光給打個粉碎。 眼見第一波攻擊被破,候卿霎時白了臉,這九魄噬魂幡是他結合苗疆巫蠱之術,以千年九尾妖狐血祭練成,輔以數種天下至陰至邪之物,當年曾讓黃帝苦惱不已,他一直以為該是天下無敵的。 不過也算是後卿運氣不佳,若換了其他神將或許會束手無策,可神荼鬱壘多年來面對的就是這類陰邪之物,或多或少都有了免疫力。 後卿法術被破大吃一驚,怪叫一聲,竟宛若女子嬌啼,「可惡居然破我法術!看我的魅魂魔音!」 忽地,血幡之中出現一只有上半身的裸體美女,朝在場眾人嫵媚輕笑,那笑聲有如女子在歡快地呻吟,又好似在聲聲呼喚情郎,充滿了誘惑,讓人不自覺想朝她走去。 「雕蟲小技。」鬱壘冷哼一聲,轉頭朝一旁的白色大公雞喝道:「金雞展翅滅妖邪,去!」 那公雞「咯格」叫了幾聲,身上的白色羽毛忽然變成金色,揮動有些笨拙的翅膀朝女子撲了過去。公雞的動作雖有些遲鈍,可生了一張如鋼鐵般尖硬的利嘴,只見牠一陣猛啄,女子發出淒厲慘叫,化成青煙消散。 「這不可能,不可能!我的九魄噬魂幡該是天下無敵的。」九魄又破其二,後卿頓時臉色發青,這九魄噬魂幡吸收了九尾狐的靈魂,跟九尾狐本身的力量可以說是一模一樣的。 神荼不屑地開口:「無知小輩,邪魔歪道之流不值一哂。」 「哼,我絕不會認輸!幽離幻境。」後卿手一揚,血幡以詭異的高速轉動,忽地從中湧出大量白霧,遮避眾人視線,等霧散去後,他們眼前竟又出現了一個神荼。 「這下你們分不出誰是真的、誰是假的了吧!」後卿得意的大笑,另一人雖是妖法幻化而成的假象,但無論法術記憶都和本尊完全相同,這也是九尾妖狐的得意法術之一。 驀地一聲虎吼響起,原本慵懶趴在地上的黑虎猛然躍起,不假思索的往其中一人腦袋咬下,頭和身體立刻分了家,顏偉正憂心黑虎是否太過魯莽,卻見那屍體冒出汩汩黑煙,轉瞬就沒了影。 「上天遁地,走!」後卿見法器連續失效,不再戀棧,轉身使出殭屍異能飛上天空,神荼鬱壘沒想到他還有這一招,二人又沒法飛上半空,只能站在地面束手無策地望著他的身影。 此時重傷的時清掙扎地爬了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張羊皮捲和一只白玉淨瓶拋向空中,口中大喊:「嗡哇日拉打都番。阿尾拉吽堪。」 羊皮捲感應到法咒,自動在半空中攤開,上頭密密麻麻畫滿了圖像,赫然是來自西藏的曼陀羅圖,圖中清楚分為金剛界與胎藏界兩部分,共繪有千餘名尊者的相貌,整個天幕好似瞬間遍佈了無數佛與菩薩,祂們或是面帶慈悲或是法相莊嚴,這一刻似乎全都張大眼睛盯著在半空飛行的殭屍王。 萬丈金光降下,包覆住後卿的身軀,他發出悽慘地哀號,肌膚不斷冒出黑煙,失去平衡的身體眼看著就要從空中墜落地面。 可就算他落到地上,眾人還是拿他沒有辦法,因為這魃特有的飛行能力,已經替後卿拉開一段不算遠的距離,即使他們想收伏他送回鬼穴封印,怕也必須再花上時間尋找他的藏身之處,幸好時清已在侯村四周佈下天網,倒也不怕他跑出去。 就在這時,同樣被丟上半空的白玉淨瓶發出耀眼的白光,自上方照向後卿,後卿的身體被白光一照,慢慢地越縮越小,最後只餘約莫手掌的大小,被淨瓶給吸了進去。 原來那並不是普通的瓶子,而是南海普陀寺所收藏的觀音白玉淨瓶,相傳能夠收伏天下間所有妖魔鬼怪,作用就類似於白娘子傳說中法海所使用的紫金缽,是時清為了以防萬一特地向該寺商借的。先前之所以一直沒有使用它,是因為這淨瓶每百年才能使用一次,如今他用淨瓶收伏了後卿,接下來一百年,南海普陀寺也就沒了鎮寺之寶。 兩件法器降伏後卿後,在天空盤旋飛舞,發出「鉦鉦」的聲響,似乎相當得意,時清等它們在四周繞了數圈後,這才再次催動咒語,將它們召回。 後卿雖然被收伏,可仍在淨瓶中不斷地咆哮怒罵,用字遣詞低俗難耐,時清不堪其擾,索**給顏偉保管,自己也好落個耳根清靜。 「惡鬼、殭屍都已收伏,我二人也該返回桃山了。」 神荼鬱壘本就是被請來幫忙降妖伏魔的,如今任務完成,二人便向顏偉告辭離開。 顏偉和時清只覺眼前一花,又是一陣綠光閃過,地上銜接裂縫已重新癒合,僅於空中隱約飄散的歌聲,證明二人曾來此協助他們與惡鬼和後卿決戰。 「……滄海之中,有度朔山,上生桃木屈蟠千里,枝間東北,萬鬼出入。上有二人,怒目威嚴,一曰神荼,一曰鬱壘……。」 第十七章 神獸白螭 當顏偉與時清和惡鬼、後卿對戰時,宋嵐這方也不輕鬆,雖然扣除留在旅館照顧學生的陳姨,她們共有三個人,可人數優勢有時候未必能產生作用,因為儘管後卿帶著惡鬼離開了媧皇陵,但為了不讓她們重啟法陣,必定會在陵寢中設下層層禁制。 不同於前次私闖的學生,這次宋嵐三人是撬開鎖頭直接從入口走主要幹道,身為受人崇拜的女神,陵寢中雖然不像皇族陵寢中有大批金銀珠寶陪葬,但兩旁的雕飾和壁畫,仍讓人看得目不暇給。 為了怕觸動後卿設下的陷阱,她們基本上是步步為營,每一個動作都經過縝密的思考,可陵寢的走道十分冗長,三人手中雖有手電筒,光線仍是稍嫌不足,一個不小心,走在最後的趙采葳不知讓什麼給絆了一下,整個人摔倒在地上,膝蓋被突起的石塊刮傷,流出殷紅的血絲。 由於陵寢中算是半密閉空間,空氣並不算流通,淡淡的血腥味很快就瀰漫開來,下一秒,牆壁、地面和天花板相繼傳來異物蠕動的聲音,三人不約而同用手電筒朝周圍照去,臉上血色刷地退去,以她們為圓心半徑一公尺內,竟爬滿了蠍、蛇、蜈蚣、壁虎、蟾蜍。 「怎、怎麼會這樣!」趙采葳驚恐地緊抓住母親的手,她長這麼大還不曾一次見過這麼多有毒生物。 「不好!」宋嵐檢查了下周圍環境後發出驚呼,「這恐怕是苗疆特有的五毒陣。」 「五毒陣」顧名思義,是由五種毒物所組成,多數是用蠍、蛇、蜈蚣、壁虎和蟾蜍,佈陣時講究四個字「靈、閃、撲、狠」,為的就是要讓敵人難以摸透,只要入陣者腳步稍一踏錯,迎接的便是萬毒噬心之苦。乃是當年後卿在苗疆一帶協助蚩尤時,從當地巫師處所習得,可地上並無看見設陣的痕跡,想來他不是設在裡頭,而是直接將整個媧皇陵都包覆在五毒陣中了。 「但是我們剛才沒有被攻擊呀!」五毒陣鳳希真也是知道的,可此刻的狀況和她所研究的內容似有出入。 「是石灰!」宋嵐回想了下進來時的情景,肯定的說道。 媧皇陵入口處因為施工的緣故,地上散落了許多石灰粉,她們進來時正好起了一陣風,興許是石灰沾上了。這些毒物雖感應到有人闖入,但因畏懼石灰粉所以遲遲不敢靠近,可牠們無法抗拒鮮血的誘惑,所以一聞到趙采葳傷口散發的血腥味就紛紛湧了出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由於後卿待在此處的時間短暫,所以找來的五毒沒有經過提煉步驟,只是最為粗淺的毒物,縱使不幸被咬傷,一時間倒也不至於有喪命的危險。 可即使如此,這法陣對她們來說仍是很大的考驗,畢竟沒有一個正常女性,會很樂意和這幾種生物「打」成一片,就算能夠閉上眼睛安全走過,一想到腳底下不知是蛇還是蜈蚣在竄動著,還是說不出的噁心。 「這樣該怎麼辦呀!」趙采葳急得快哭出來了,雖然身上沾有石灰粉,但傷口的鮮血使得毒物不斷朝她逼近,讓她頓時陷入險境。 宋嵐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解下手上的軟劍不斷的揮砍著,試著劈出一條路來。 這時一隻白色的四腳蛇從趙采葳的衣領爬出,慢慢爬到宋嵐的手臂上,宋嵐一眼就認出那是自己在浴池時看見過的小生物。 「叫我的名字。」 當宋嵐與四腳蛇對望時,一道稚嫩卻不失威嚴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她有些疑惑的眨眨眼,瞅著白色的四腳蛇,可同樣的聲音又響了一次。 「沒時間了,快點喊我的名字。」 名字?宋嵐愣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知道這條四腳蛇的名字,可一時緊張卻想不起來。到底叫什麼呢?她用力咬著下唇,一瞬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腦中迅速劃過。 「白、白螭,你的名字是白螭!」 在宋嵐大喊出聲的同時,白色四腳蛇身上發出亮光,嬌小的身軀在亮光中以飛快的速度變大,一會兒功夫就大了數百倍,宋嵐這才發現牠不是什麼四腳蛇,而是一隻全身長滿白色鱗片的無角龍,外貌就和神話中跟在女媧身邊的神獸白螭一模一樣。 只見白螭一揚首,從口中吐出大量金色火焰,那火焰非常奇特,只會焚燒那些毒物,卻不會損害陵寢中其他物事,遍地毒物感受到熱度的威脅,慌亂的四處逃竄。 但火焰蔓延得很快,數分鐘內就將那些毒物給包圍起來,牠們在火中翻滾哀號,發出「喀吱、喀吱」的燒烤聲,恐怖至極,三人閉眼不敢看牠們垂死掙扎的模樣,直到所有聲音都停止,才緩緩將眼睛睜開,這時火焰也已經消失了,只剩下一地灰燼。 三人方鬆了口氣,卻又見角落竄出一道燦爛金光,金光中是形狀像蠶、表面金黃的蠱物,身軀雖小卻散發著強大的惡念和殺氣,如流星般急射而來,竟想從趙采葳的傷口鑽入。 「不好,是金蠶蠱。」宋嵐認出那蠱物凶險,趕緊一把拉過趙采葳。 金蠶蠱又稱「蠱中之王」,是所有的蠱當中最厲害、最恐怖的。《嶺南衛生方》中提到金蠶能使人中毒,胸腹攪痛,腫脹如甕,七日流血而死。偌是讓它進到腹中,更會把人的內臟吃光。 可那金蠶身軀雖小動作卻異常靈活,馬上又追了上來,鳳希真眼見愛女有危險,擔憂得不知所措。 此時白螭忽地發出一聲龍嘯,跟著大口一張,居然把金蠶給吃下肚,三人驚恐的瞪大眼珠,深怕下一刻白螭就會腸穿肚破,可數分鐘過去,牠只是打了個飽嗝,得意地搖晃尾巴,並沒有任何異樣。 原來龍族體質特殊,向來百毒不侵,因此即使是這稱霸苗疆的金蠶蠱進了白螭的肚子裡,也只能化為一灘血水,看牠舔著嘴巴的樣子,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 *** 解決五毒陣和金蠶蠱後,白螭也不再躲回趙采葳的衣服裡,三人一龍爬過漫長的階梯來到陵寢正殿,入口處高立著兩尊鎮墓獸石像,凶狠地凝視進入者,與殿內慈愛的女媧像形成強烈的對比。 那尊白玉雕成的女媧像在昏暗中朝三人露出和煦的笑容,五官雖與宋嵐雖沒有什麼差別,可氣質卻仍有些許的差異。 「真是奇怪。」趙采葳緩緩前進,看著四周被大量破壞的龍鳳陶像和女子塑像納悶道:「這正殿中被損壞得如此嚴重,為何女媧娘娘的玉像卻沒事呢?」 「別胡說,妳仔細看看玉像四周。」鳳希真指著玉像要女兒看清楚些,趙采葳這才發現玉像周圍流轉的奪目光輝,並不是光線的反射,而是一層護體光罩,那些惡鬼恐怕就是因為無法破壞玉像,才會大量毀壞周圍的物件。 兩人交談間,宋嵐一步步走近守護在通往棺墓所在密室入口處的鎮墓獸,那兩隻方相氏因為和惡鬼對抗,石雕的外表有許多破裂、損壞。 「真是辛苦你們了。」宋嵐心中難受地幽幽開口,手掌心疼的撫過石像損傷的部位。 就在這時,兩隻方相氏赫然睜開眼睛,口中發出「儺、儺」的怪叫,頭上的角竟猛的朝宋嵐撞去。 「怎麼會……」宋嵐難以置信的閃避著,女媧神的鎮墓獸卻攻擊女媧轉世,這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鳳希真抬手指著方相氏的額頭驚喊:「快跑,牠們被施了類似傀儡術的咒法。」 宋嵐瞇起眼,吃力地凝視著牠們略高的頭頂,果然在額頭的位置各被貼了一道不起眼的符咒,符咒的外圍散發著黑色的邪氣,顯然就是透過符咒來控制牠們的行動。 她曾聽說後卿練有一種靈魂操控之術,稱為「五鬼控魂術」,中術者將無法抗拒施術者所下達的任何命令,而且最可惡的是,這咒法和其他類似法門有一點極為不同,就是被控制者的神智是清醒的,甚至遠甚於任何時刻。 果不其然,當宋嵐揚手看向方相氏的眼睛時,從牠們石做的眼睛裡滑下了清澈的淚水,她幾乎可以感覺到牠們此刻有多麼痛苦難受。 因此宋嵐猶豫了,儘管明知只要一使用女媧的力量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破壞兩尊石像,但她卻怎麼也下不了手,因為她知道在這幾千年來,牠們是如何盡責的執行著守衛的工作。 「小心呀!」鳳希真大聲提醒深處險境的宋嵐,並撿起散落在一旁地上的石塊朝方相氏丟去,希望能轉移牠們的注意力。 可那兩隻方相氏似乎是鎖定了攻擊目標,除了宋嵐之外根本不理會任何人,就算趙采葳拿棍子打牠們的腳,牠們仍像沒知覺似的,看也不看她一眼。 「必須還手,不然妳會死的喔!」 白螭的聲音再次在宋嵐腦中響起,帶上一點揶揄的成分,似乎對她此刻的心軟相當不以為然。 宋嵐咬緊牙關死命搖頭,依舊只是閃躲著方相氏的攻擊卻不願出手,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是希望可以破除咒法,而不是毀滅牠們。 「咋!真是麻煩,怎麼妳的腦袋還是和以前一樣固執。」 趴在一旁看戲的白螭無法理解地抱怨了幾句,牠一直都覺得女媧是個過於天真的樂天主意者。 搖動了下有些笨重的腦袋,剛恢復真實大小的白螭還有些不習慣自己的身體,牠咧開了嘴,緩緩吹出一大口氣。 墓穴裡剎時捲起一陣強大的旋風,所有東西被吹得東倒西歪,連那兩尊方相氏也站立不穩,宋嵐三人幾乎是使出吃奶的力氣抓住一旁的石壁,才沒有被吹走。 只不過墓穴因年代久遠,積滿沙塵,白螭這口氣一吹,眼前頓時黃沙漫天,三人啥也看不見,只能聽見方相氏好似掙扎般吐出奮力的嘶吼。 好容易旋風終於停了下來,三人這才揉著被風沙打得有些疼痛的眼睛看向四周,整個正廳一片混亂,除了女媧神的玉像受到神力庇護安然無恙外,少數原本還算安好的擺設可以說徹底毀損殆盡,宋嵐可以想像日後那些歷史學家獲准進入此地時,臉上的表情會有多麼難看。 那兩尊方相氏狼狽地倒在地上,石做的身軀雖受到攻擊卻沒有什麼大礙,只是身上的殺氣明顯淡去不少,宋嵐正感疑惑之際,卻見白螭口中叼著兩張符咒,炫耀似地湊到她身邊低鳴。 這種東西絕不能繼續留著害人! 宋嵐腦中想著,手也快速的動作起來,接過仍殘留咒法效應的符咒,喚來三昧真火將符咒狠狠燒盡,那符咒在火中激烈扭動,發出淒厲至極的慘叫,還浮出猙獰的骷髏頭圖案。 當符咒徹底燒毀的同時,方相氏石像上冒出一股驚人的黑氣,可那黑氣似乎不甘願這麼離開,仍苟延殘喘的攀附在石像表層。 宋嵐挑了挑眉,將當成鍊墜的女媧石高高舉起,五彩祥光瞬間充斥了整個正廳,那黑氣一接觸到祥光,沒多久便消散於無形。 擺脫邪術控制的方相氏發出低吼,彷彿是在表示牠們的感激和喜悅,撐著龐大的身軀緩緩來到宋嵐身邊,趴伏在她腳邊,好似做錯事的孩子尋求母親原諒般磨蹭著。 「不是你們的錯,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 瞬間,一道金光從女媧玉像射向宋嵐,她整個人被包覆在金光之中,整個人看起來似乎又有些不一樣,若說先前她和那玉像只有七分神似,那麼她現在給人的感覺簡直和女媧神像毫無分別。 宋嵐伸手輕撫著方相氏的頭,金色光芒順著她的動作在石像周遭流淌著,方相氏石像上的破損,竟隨著她的碰觸而自動修補復原,就好像剛雕刻成形時的完好模樣。 「去吧!陵寢還要繼續拜託你們。」宋嵐朝兩具方相氏石像柔柔低語,牠們朝她恭敬的行禮後,回到應該在的位置,穩穩地站立著,八隻眼睛炯炯有神地凝視著前方。 鳳希真母女看著這一幕,皆忍不住張大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宋嵐瞧著她們的表情,有些好笑地道:「別看了,封印可是在陵寢的最底層呢!」 第十八章 不完整的法陣 幫助方相氏石像恢復正氣後,三人繼續往陵寢深處走去,每往前踏出一步,氣溫也跟著越來越低,冷到好似全身血液都要凍結。 因為怕冷的關係,白螭又縮回四腳蛇的模樣,躲回趙采葳的衣服裡,那蜷曲身體顫抖的樣子,和方才的威風截然不同。 走著走著,鳳希真忽地發出一聲輕呼,不知何時開始,長廊上開始出現一個個年輕少女,少女們手上全都拿著陶製的宮燈,引路似地走在她們前方。從她們的衣著看來,顯然什麼時代都有,從春秋戰國、秦、漢、唐、宋、元、明、清乃至民國初年,可想而知,為了守住封印,華胥氏一族有多少年輕生命凋零在這陵寢之中。 少女們引領著她們一路前進,穿過大殿後方沒多久就是墓室,偌大的空間裡擺著一具石棺,棺材周圍如同噴乾冰似的不斷冒出白色寒氣,方才她們所感受到的冰冷應該就是受到棺材的影響。 宋嵐走上前,將手按在石棺上方,一時間奇特而複雜的情感在她心裡深處流竄著,在這石棺中沉睡著她的前世,也就是人類始祖神女媧在人世間的肉身,她可以想像那身軀在石棺極寒凍氣的守護下,即使歷經幾千年仍維持著當年的模樣。 「要推開看看嗎?」見宋嵐站在石棺前方若有所思,鳳希真靠了過去低聲詢問,她畢竟是個歷史學家,在這麼一個具有時代意義的物品前,很難不感到心動。 「不!」宋嵐輕輕搖了搖頭,「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就讓屬於過去的一切好好沉睡吧!」 「這樣呀……」鳳希真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失望,沒有辦法親眼目睹女媧的遺體,讓她很是遺憾。 「別沮喪,只要封印修補完成,妳還是有機會回來的,現在我們先去重設法陣吧!」宋嵐猜出鳳希真的心思,輕拍她肩膀安慰。 鳳希真同意的點頭,不再執著於石棺上,畢竟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能夠封印住鬼穴,少了惡鬼的威脅,還愁以後不能好好研究媧皇陵中的古物媽? 宋嵐將目光在室內繞了一圈,並沒有看見什麼可疑之處,而且這裡似乎已經是媧皇陵地面最深處的位置,她曲起手指敲打石壁,從傳來的厚實聲響判斷,並不像有隱藏的密門。 這時趙采葳忽然指著左方的地板,宋嵐低頭一看,地面上夾著一塊破布。 「這好像是那三個學生的衣物,莫非是他們逃跑時密門再度闔上,所以剛好夾住?若是這樣,入口應該就是這塊地板。」 宋嵐將這樣的想法告訴兩人,三人集中精神尋找開啟密室入口的機關,可她們花了快一個鐘頭,將墓室中所有可疑的物體都挪動過,卻還是半點反應都沒有,讓她們不禁有些洩氣。 就在這時,一直默默佇立在旁的少女亡魂中年代最為久遠的那名飄了過來,半透明的白皙手指指向墓室一角,宋嵐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最不起眼位置有塊磚頭微微凸了起來。 宋嵐走了過去,嘗試用手按下,磚頭非常輕易的便沒入地底,「喀喇」一聲輕響,左側的地板向一旁挪開來,露出底下的密室還有一條攀爬用的繩索。 三人對看一眼後,沿著繩索小心爬了下去,由於不是第一次開啟,所以底下的空氣雖然汙濁,還不至於到難以忍受的地步,除了有些難聞外,並沒有對三人造成任何困擾。 密室地板上畫有一個看起來像是太極的符號,四周和中心寫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和黃龍還有許多認識或不認識的星宿名,可有些地方上頭蓋上了凌亂的腳印,而顯得模糊不清。 除此之外,還有青、白、赤、黑、黃五種顏色的旗子散落在一旁,上面有被人攀折的痕跡,從那宛如雞爪的手印看來,應該是惡鬼為了報復被封印的怨念而做的好事。 而在距離法陣約莫五公尺處,地盤因不原因而塌陷,露出一條又深又長的裂縫,黑色的陰邪之氣覆蓋在裂縫上方,從地底深處傳出一陣陣尖銳刺耳、分不出是哭還是笑的聲音。 趙采葳好奇的湊過去一看,裂縫中有無數雙紅色眼睛,閃著詭異的光芒向外窺視,看來除卻這次跟隨後卿闖入人間的惡鬼外,尚有無數惡鬼因能力不足或心存觀望而沒有立刻來到人間。一想到些惡鬼全數出沒人間,這世間會變成什麼模樣,她就冒出一身冷汗。 宋嵐仔細端詳法陣缺失和模糊的部分後,從兩人那要來本用來準備對付殭屍的朱砂,憑著有些遙遠的記憶,在地上一點一點重新勾勒,太極八卦、四方五行、二十八星宿交織成奇特的圖像,隨著法陣的復原,漸漸產生出一股龐大的能量。 似乎發覺到有人正試圖修補封印法陣,少數徘徊在結界邊緣的惡鬼聚集了過來,瘋狂的對三人展開攻擊,宋嵐全神貫注在修補法陣上,沒有多餘的心力對付那些惡鬼,鳳希真和趙采葳只好將背包裡所有先前找來防範殭屍的武器逐一拿來對付惡鬼,雖不能趕跑他們,但也讓惡鬼無法接近,霎時間情勢膠著。 宋嵐心裡雖然焦急,卻不敢分心看她們的狀況,這法陣極為複雜,每一個方位又分別為幾個類型的法陣組成,可以說是陣裡有陣、陣外有陣、陣陣相連,只消其中一個環節錯誤,所有努力就會前功盡棄。 法陣越趨完整,散發出的能量也就越強,心生恐懼的惡鬼感應到熟悉的力量,攻勢比先前更加猛烈,鳳希真母女倆頓時衣衫破爛、血跡斑斑,看起來好不駭人。 眼看她們已經抵擋不住,隨時要被惡鬼給生吞活剝之際,宋嵐終於將最後一根旗子修好放到正確的位置上,正中央的八卦登時發出耀眼白光,整個龐大的法陣緩慢的運作起來。 同一時間,裂縫上頭也出現漩渦狀的光芒,那光芒好似有股無形的吸力,將周遭的惡鬼通通捲回裂縫之中,他們不甘的嘶吼著,卻無法掙脫那壓倒性的力量。 *** 三人看著被吸回裂縫中的惡鬼,不約而同鬆了口氣,現在就等顏偉他們把後卿抓回來,將封印完整的補上,可是—— 宋嵐表情平靜的看著裂縫中的惡鬼,心緒卻是波濤洶湧,面對死亡說不害怕,那絕對是騙人的,可是如果一個人的犧牲能夠讓多數人得到幸福,這樣的犧牲應該是有價值的吧! 突然間,法陣的光芒猛然減弱,裂縫上的吸力漸漸消失,被拖入鬼穴中的惡鬼竟掙脫法陣的束縛,又一次試圖從深淵中爬出來,無數隻烏黑扭曲的鬼爪攀吊裂縫的邊緣。 「這怎麼可能?」鳳希真死命搖頭,顯然無法理解為何會發生這種事,根據流傳下來的古籍記載,這個法陣應該是可以困住惡鬼的。 「珠子!」宋嵐看著法陣愣了幾秒後,突然跳了起來,拉住鳳希真的衣領問道:「用來控制法陣的珠子哪去了?」 「我不知道呀!」鳳希真被她激動的反應嚇了一跳,慌忙搖頭道:「我們剛才下來時就沒有看到什麼珠子。」 「那還不快點找!」宋嵐說完,慌亂的蹲下身查看,額頭因焦焦而滲出點點汗水。 「珠子?究竟是什麼珠子這麼重要?」趙采葳不明所以的問,宋嵐慌亂的樣子有點嚇到她了。 「那不是普通的珠子,是世上獨一無二的血靈珠。」宋嵐一邊檢查地面一邊回答,「血靈珠乃是當年開天闢地的盤古大神坐化前所遺留下來的神物,裡頭存有盤古上億年法力的精華,是這法陣的陣眼,要是少了那顆珠子,就算有女媧的肉身也沒辦法將惡鬼界封印住。」 趙采葳挑了挑眉,彷彿想起什麼似的問:「妳記得那顆血靈珠是什麼顏色嗎?」 「紅色,」宋嵐瞇起眼睛想了想道:「像血一樣鮮豔的紅色!」那是由盤古的鮮血和靈魂所凝結而成的結晶。 「不好!」趙采葳一聽她說完,立刻失聲慘叫,偏高的音調讓鳳希真差點撞到柱子。 「臭丫頭,沒事鬼叫啥,妳這不存心添亂嗎?」鳳希真往自個女兒的腦袋瓜重重一敲,口氣不悅地罵道。 「噯喔,我才不是亂叫!」趙采葳抱著腦袋抗議道:「我是想到猴子被殺死的時候,手上好像就握著一顆紅色的珠子。」 「什麼?!這下糟了,妳們快去把珠子找回來,萬一被惡鬼破了法陣,逆流入惡鬼界的法力將讓他們的力量增強好幾倍呀!」宋嵐臉色難看的說,她本來以為是落在這間密室裡的某處,沒想到那三個孩子會把血靈珠給帶走,這下麻煩大了。 「那、那妳呢?」 「我在這裡撐住法陣,妳們快去找呀!」宋嵐滿頭大汗的急喊,現在的情況遠比她預想過的更加凶險,若讓這些惡鬼傾巢而出,人世間大概也完了。 「喔!」 兩人忙不迭地點頭,倉促的想趕到破洞的位置,誰知才踏出一步,整個密室就開始劇烈地晃動,鬼號充斥著整個空間,刺耳的音波強力劃破虛空,震得空氣都產生道道波紋,那條連繫著出口的繩索,竟被聲波給硬生生切斷了,兩人握著被切斷的繩頭,臉色慘白。 「出來,放我出來!」 「嘻嘻!我要殺人,殺很多很多的人。」 一顆顆猙獰可怕的鬼頭狠狠衝撞著白光,與封印法陣的力量相抗衡,更可怕的是,濃烈黑氣居然一步步將白光給強行逼了出來,帶著腥臭的血水不斷從裂縫中湧出,沒有多久,三人膝蓋以下的區域就淹成了一片血海。 沒有辦法了! 宋嵐眼見情勢超乎估計,抽出防身的小刀,一咬牙,用力朝自己的手腕劃下,帶著法力的血水注入法陣中,正中央的太極圖樣快速吸收她的鮮血運轉起來,能量漸漸穩定下來,再度將黑氣給壓了回去。 可宋嵐並沒有因此感到輕鬆,因為她雖是女媧轉世,可法力比起創世神盤古終究還是差了一大截,所以在法陣得到足夠的力量前,她不能停止供血。但這畢竟是人血不是自來水,就算是鐵打的身子,若持續大量出血的話,誰也承受不了的。 很快,宋嵐就因大量失血臉色漸漸發白,連要站著都有些吃力,鳳希真母女焦急的立在宋嵐旁邊不知如何是好,現在這狀況她們根本幫不上任何忙。 「這該怎麼辦才好?」 趙采葳慌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鳳希真也學宋嵐在手上劃了一刀,可她的血沒有法力,不僅沒有辦法幫助法陣的運作,反而喚醒了惡鬼噬血的狂性,讓他們的反擊更趨凶猛,白光與黑光在密室中相互撞擊,發出好似雷鳴的劇烈聲響,編織成宛如世界末日的恐怖景象。 眼看宋嵐似乎就要撐不住了,惡鬼紛紛發出興奮的吶喊,摩拳擦掌的想集中所有力量突破封鎖。危急關頭,兩道黑影顧不得危險,從入口跳了下來,其中一人迅速搶過刀子,一樣在自己手上使勁一割,鮮血登時飛濺在法陣上。 顏偉和時清在最後關頭趕上了。 伏羲和女媧,兩名擁有上古神明法力的鮮血加在一起,總算讓法陣暫時能夠穩定運作,宋嵐這才止住傷口,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顏偉趁機從口袋掏出一顆紅珠子安置到法陣中央,那顆珠子就是法陣最重要的一環——血靈珠。 原來顏偉和時清收伏後卿後,穿越竹林,就看到媧皇陵的破洞,兩人因為時間緊迫,就直接鑽了進來,剛好讓他們在洞口殘破的屍骸中撿到了血靈珠。 此時法陣感應到血靈珠的法力,瞬間綻放出耀眼的五彩光華,整個陵寢頓時被刺眼的光芒所填滿,好似太陽出現在裡頭一樣,讓人睜不開眼,惡鬼在光芒照射下發出絕望的呻吟,幾隻已經將上半身探出鬼穴的鬼魂,身上頃刻冒出陣陣白煙,就這麼當著眾人的面,溶成了一灘爛泥。 第十九章 完美結界 休息一會兒後,宋嵐深吸了口氣,下定決心地站起身,緩緩來到顏偉面前,朝他伸出了手,「時間到了,把後卿交給我吧!」 她知道自己應該要說些溫存的話語讓顏偉心中舒坦些,畢竟他才剛救了她們,可已經走到尾聲的故事,繼續拖下去只是加重痛苦,長痛不如短痛。 「小嵐,我真的不想失去妳。」顏偉看著她痛苦的開口,幾千年前失去女媧的悲傷、絕望和痛苦,忽然間充滿他的內心。 「你應該知道的,你永遠不會失去我。」宋嵐伸手貼上他的左胸,溫柔地說:「我就在這裡,活在你的心底深處。除非有一天你選擇忘了我,否則我永遠不會從你生命中消失。」 「妳說的也許沒錯……」顏偉露出一抹苦笑,「可是這一生我將再也看不到妳、碰觸不到妳,也無法聽見妳的聲音。」 「怎麼會呢?死亡並不是消失,而是另一種生命形態的開始,我只不過是變成這世界的一部分罷了。或許是清晨時分落在你窗前的第一顆露珠,又或者是是傍晚輕柔掠過你髮梢的風,我永遠不會離開,只是轉換了形貌。」宋嵐的聲音很輕很柔,就像是融化三月初雪的朝陽,透著令人著迷的溫暖,卻讓旁聽的幾人心中一慟,紛紛不忍的別開了頭。 「宋嵐,妳……」顏偉還想說什麼,可沉重的話語在對上宋嵐的雙眸時全都嚥了回去,在那美麗的眸子裡,有晶瑩淚水正在滾動。宋嵐的形象、女媧的形象慢慢融合,竟再也無從分辨。 「我愛你,所以成全我吧!下輩子別讓我背負任何債務,當一個真正的普通人。」沒有宿命、沒有因果、沒有責任,一個能夠簡簡單單,只為自己而活的人生。 顏偉雙手緊握,指甲深深陷入肉裡,鮮血從他的傷口一滴一滴落到地上。豔,豔得奪目;紅,紅得刺眼。 「顏偉,莫忘了那日我和你說過的話,『甲之良藥,乙之砒霜。』」時清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手按在他肩上低語,「該放手時不放手,只會落得雙方都痛苦。」 宋嵐雪白的掌心堅定地攤開,目光鎖住顏偉腰間的白玉淨瓶,她可以感覺到後卿的妖氣正在裡頭死命竄動,希冀能夠逃脫而出,「把他交給我吧!錯誤只需要一次就夠了,你沒有聽見嗎?那些孩子,哭得很傷心呀!」 宋嵐話一說完,少女們的魂魄又再次出現,她們雙眼含著淚水,用一種哀切懇求的眼神看著他。 不只是她們,就連此地的土地神、山神還有地靈也都一一出現,祂們沒有開口,僅是無聲地凝望著他,可那眼神中卻包含了千言萬語,彷彿萬斤的重量壓在他的胸口,逼得他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他腦中忽然浮現白澤曾經說過的預言:「日和月是不可能出現在同一片天空的,時間若到請不要強求。」 當時他不懂,現在卻是明白得太晚,神話中伏羲捧日、女媧抱月,白澤所說的日和月,指的就是他和宋嵐。倘若他能夠早一點猜到其中的含義,事情會不會有轉機呢? 他失控地仰頭大笑,淚水在笑聲中爬滿臉龐,強烈的悲傷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引起周遭劇烈的震動,密室上方的天花板開始出現龜裂。 良久,顏偉的情緒才漸漸平復下來,顫抖的指節細細撫過宋嵐的臉孔後,將淨瓶放到了她手中,他可以為了她與全世界為敵,可當她也站到另一方時,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謝謝你!」宋嵐湊近他耳畔喃喃低語,這一句簡單的謝語中包含多少複雜的情感,除了他們倆之外,是沒有人能夠理解的。 「我不稀罕妳的道謝,這從來就不是我想要的。」心愛的人、心愛的東西,就算形體消失了,還是會變成看不見的寶物保存在心中。他一直都認為這樣的想法,不過是無力者的自我滿足罷了。 「覺得難受就閉上眼睛吧!看不見,就不會那麼痛苦了。」宋嵐將手掌覆上他的雙眼,在他唇邊輕輕落下一吻,顏偉頓覺一陣昏沉,隨即失去意識。 如果沒有辦法讓所有人都得到幸福,那就讓大多數的人獲得幸福吧!不管在什麼樣的故事裡,總還是會有一、兩個人是被犧牲掉的。 宋嵐往後退了一步,緩緩打開淨瓶的封口,一個白色的光球從裡面浮了出來,縮小版的後卿被困在光球中,朝周圍發出憤恨的低吼,尖長的鬼爪凶猛地摳抓著光球內壁,努力地想要重獲自由。 「沒有用的,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再傷害任何一個人類。」宋嵐雙手捧住光球,朝他幽幽開口。 某方面而言,後卿是可憐的,大戰已經結束了那麼久,可他的時間卻永遠停留在殺戮之中。 「不,我不要回去,我寧可死也不回去。」察覺她的意圖,後卿聲嘶力竭的吼著,他好不容易才離開那個地方呀! 「你想死?」宋嵐皺眉道:「可我不能殺你,我答應過後土留你一命,天神最重的就是承諾。」 「我求妳殺了我,那個地方又黑又暗,我不要再回去呀!」後卿的表情變得無比驚恐,那裡是比地獄底層還要更恐怖的地方。 「又黑又暗是嗎?」宋嵐看著深不見底的裂縫,很輕很輕的一笑,「別怕,我會陪著你的,我和你一起下去。」 將淨瓶交還給時清,宋嵐捧著光球一步步走近裂縫,死去的少女靈魂跟隨在她身邊,一個一個牽起手,形成一個巨大的圓圈,將裂縫環住,一滴清淚從宋嵐臉頰滑下,滴在頸上的女媧石上,女媧石受到感召發出光芒,半空中頓時出現一朵巨大的五色蓮花。 宋嵐轉身,依依不捨的看向眾人,目光依戀不捨的遊走過每一張臉孔,最後落在顏偉的身上,「請你們替我好好安慰他。等他醒來告訴他,好好活著,是我辜負了他。」 話一說完,還沒等眾人做出反應,她已迅速轉身自裂縫邊緣一躍而下。 *** 五色光華和黑氣猛然撞擊,在空中爆發出煙火般的燦爛火花,強光過後,一股溫和的力量包覆住整個鬼穴,將裂縫緩緩合攏,就像從來不從出現過一樣。 下一秒密室開始震動,他們趕緊疊羅漢似的拱著顏偉匆忙往上爬,當最後一人離開祕室的同時,密室的入口迅速闔起消失,完全看不出存在過的痕跡,就連那突起的磚頭機關也不見了。 沒有人知道這是前人的設計,亦或是有其他原因,但他們寧願相信這一切都是宋嵐為了不讓無知的人再誤破法陣所做出的努力。 回到公館後,有不少學生問宋嵐去哪裡了,他們只是保持沉默,一句話也沒有說,那些孩子畢竟是聰明的,看他們狼狽的樣子,霎時間什麼都明白了,乖乖的回到房間,沒有再追問,一時間,整個公館被沉重的氛圍包裹著。 顏偉醒來時已是傍晚,他發現自己身在公館的房裡,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和先前沒有什麼不同,只是身邊少了宋嵐,他腦袋有些渾沌,帶了點大夢初醒的迷茫。 「要喝點飲料嗎?」時清推門走了進來,手上拿著兩個杯子。 「這位師父,我記得出家人不能喝酒。」顏偉嗅到淡淡的酒氣,垂下眼道。 「為了朋友破例一次,我想佛祖念在我的辛勞上,應該是不會計較吧!」時清抓了抓頭,有些苦惱的說。 「宋嵐……她離開的時候還好嗎?」沒有看見那最後一幕,顏偉的心情是複雜的,但他也感謝宋嵐,她畢竟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至少這樣一來,阻止了他崩潰的可能。 「她要我轉告你,好好活著,是她辜負了你。」時清一字不漏地重述宋嵐說過的話,當時她那毅然的表情,就像是一隻撲火的飛蛾,綻放出一種肅穆而莊嚴的美麗,耀眼得讓人驚豔,女媧被稱為人類之母,果真當之無愧。 「辜負嗎?這兩個字太過沉重,我們只不過是各自做出自己認為正確的選擇。」顏偉接過酒杯艱澀地開口,手按住胸口,感覺某個地方正隱隱作痛,歷史的錯誤獲得修正,可是他心底缺的那一角,該怎麼補回來?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仔細盯著顏偉的每一個反應,時清深怕他一時想不開做出什麼蠢事,他已經失去了一個朋友,不想再失去另外一個。 「我不知道。」顏偉一口將酒飲盡,放空酒杯放到一旁的小几上,「可能回去繼續我的工作,也有可能去環遊世界吧!」不過不管怎麼樣,他都不會回到和宋嵐和宋奶奶一起居住的套房,那裡有太多宋嵐的影子。 「你應該……」時清嚥了口口水不確定地道:「不會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吧?」 「這點你儘管放心,我不可能這麼做。」任何難過都是一時的,生命的價值不該浪費在無意義的事物上,既然宋嵐用生命來保護這個世界,那他也會試著守護這個她深愛的人間。 「哇!你們看,天上有好多流星耶!」 此時兩人聽見窗外傳來學生們的驚呼,推開窗戶一看,數十顆燦爛的星子同時從媧皇陵竄出,明晃晃地劃過夜空,那每一顆星子都是一個早夭少女的魂魄。 「看來她們終於從責任中解脫了。」時清看著被星光照亮、有如白晝的天空,有感而發地說。 「我只希望她們來生能夠過得幸福。」因為這是宋嵐犧牲自己為她們換來的機會,所以她們一定要幸福。 「我想會的,因為她們身上有女媧和伏羲兩位人類始祖的祝福加持呀!」時清看著遠去的星光微笑,雖然已經轉生為普通的人類,但那可是貨真價實神祇的祝福呀! 「對了!」顏偉忽地開口,「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問你,你是什麼從時候知道我和宋嵐的真實身分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時清卻好像非常清楚似的。 時清神祕一笑,伸出大姆指和食指在唇上做出一個拉拉鍊的動作,「非常抱歉,這可是本人的商業機密,不能告訴你。」 其實時清從不曾告訴別人,他會出家的原因和其他師兄弟不同,並不是他家裡沒錢多養一個孩子,而是他從小就能看到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而且不是陰陽眼見鬼那一種,他看到的是事物最單純的本質。比如說一隻豬投胎,即便成了人,他眼裡看到的還是一隻豬,只不過是一隻會說人話的豬。這樣奇特的能力,在保守的小農村裡引起恐慌,他更差點被當成妖怪活活打死,幸好當時寺裡的方丈路過,聲稱一切都是佛祖的安排,將他帶回寺廟,他才能僥倖的保住一條小命。 當初他與顏偉、宋嵐在醫院第一次見面時,看見的並不是一對年輕男女,而是人頭龍身和人頭蛇身的異人,心中感到奇怪的他,回到寺裡後查閱了所有經文,才發現這兩人很有可能是伏羲和女媧的轉世。 忽然窗外傳來悠遠綿密的曲調,清晰透亮的音色讓顏偉有著說不出的親切感,他不自覺站起身,推開房門朝著樂聲來源走去。 「顏偉你要去哪裡?」時清詫異的看著他突來的舉動,快步尾隨在他身後。 顏偉順著長廊一路往前走,在轉角處看到月光下有個身影背對著他吹奏笙簧,他情不自禁地加快腳步,衝上前扳住那人的肩膀喊道:「小嵐!」 「好疼,你弄痛我了!」那人發出一聲痛呼,顏偉這才看清原來她不是宋嵐,而是趙采葳。 「對、對不起……。」 顏偉尷尬的縮回手,悵然的往後退開,趙采葳朝他點了個頭後,繼續吹奏著未完的樂曲,優美的樂聲在他眼前創造出一個迷濛的景象。 恍惚間,他似乎穿越時空回到了山頂的一處墓園上,一個穿著素面小可愛外搭淺藍色牛仔褲、綁著馬尾的高中女生,朝他露出一抹甜甜的微笑,「我的名字叫宋嵐,是宋熙唯一的孫女,很高興認識你顏偉。」 顏偉看著眼前如幻似真的影像,雙眼疼得難受,可淚水卻怎麼也流不下來。 楔子 漆黑的夜裡,哭泣聲由遠而近,孤單的月呀高掛天邊!無家可歸的孩子,你要到哪裡去?三河之川的彼岸,一張張無助的臉,瘦小的身子吃力的爬行。被遺忘的靈魂,尋找可以回去的地方? 媽媽我不想死,你會什麼不要我?我想活下來呀!我還來不及長大,親眼看看著個世界。 你不愛我嗎?我做錯了什麼,你為什麼不生我了? 我有眼睛,我看得見;我有耳朵,我聽得見,可是你還是不要我,為什麼呢?我很愛你呀!媽媽。 是不是我不乖,所以你才不喜歡我。我會聽話的,你要我好不好? 這裡好黑好可怕,媽媽我好害怕,你救我好不好?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你不是應該保護我的嗎? 我討厭你,你為什麼不要我?你好自私,像你這麼自私的人,不配作我的媽媽。 大人都是自私的,我不會原諒你們的,你們去死好了!! 各式各樣吵雜的咆哮聲從地獄的深處傳來,這裡是最深沈的黑暗棲息的地方,深不見底的水池中,住著被父母拋棄的嬰靈,悲傷與怨恨的語句從池裡不斷傳出,雖是破碎的語調,卻掩不住那絕望的無助。 尚未成形的靈體在滿是鮮血的池中,隨著蕩漾的水波載浮載沈,只有雛形的身軀用未發育的手腳完全努力想往岸上爬去,儘管摔得傷痕累累,渴望的目光,仍舊緊盯著與人世間相連的那窄小的通道。 小小的孩子,沒有分辨善惡的能力,唯有不分晝夜的啼哭著,企圖換來任何注意的目光,它們的心底中斥著許許多多的疑問,所有的孩子都想知道,自己被丟棄在這裡的原因。 地葬王曾說過:爸爸媽媽是神聖的象徵,是會守護它們長大,愛它們和照顧它們的人。可是既然如此,那為什麼要拋棄它們?孩子應該是神明賜給父母最珍貴的禮物不是嗎? 或許它們還太小,小的不知道『死』是怎麼一回事。但是它們還是具有思考的能力,知道世上有一種情感叫做盼望,它們相信只要乖乖的、聽話的等待著,總有一天它們的父母就會來找它們,帶它們離開這暗無天日的地方。 可隨著一次又一次希望的破滅,它們終於不再對『父母』懷抱希望,不同剛到這裡的孩子的無措,時間待的較久的孩子開始學會了怨恨,對親情的渴望漸漸的變質而扭曲,意識中只剩下報復的念頭,畢竟在長時間的黑暗裡,怨恨比起思念來的簡單許多。 伴著年記的增長,它們開始懂得了思考,即使沒有受過任何的教育也沒有人照顧,它們還是會和正常的孩子一樣慢慢的長大,不同的是它們潛浮在黑暗的角落,等待著對人世還有拋棄它們的父母復仇的那一天。 噓!你聽見了嗎?復仇的歌聲響起: 1...2...媽媽我來找你了 3...4...小心千萬別落單 5...6...我就在你的背後 7...8...死神隨時找上你 9...10...陰曹地府請你去 第一章 「今天早上七點,地點站附近發現一具女屍,年約三十歲上下,腹部被兇手切開,子宮也不翼而飛,目前警方正追查兇手身份,請各位女性同胞注意自身的安危。另外有目擊者有任何線報,請在第一時間通知警方,報案號碼是*******。」 年輕美麗的女主播熟練的朗誦著新聞稿,所有的幕後工作人員聚精會神的注視著舞台,深怕一個不小心出現轉播上的漏洞,要知道這可是近日來震驚各界的重大新聞。 「卡!表現的很好,今天到此為止。」 好不容易,在導演的一聲令下,繁重的工作終於到一段落,所有人的心情瞬間鬆弛下來,特別是在臺上的女主播,臉部僵硬的線條也跟著柔和許多。 無意識的低下頭,望著手上的照片,女主播的手不自覺摸上自己的小腹,那小小空間裡,正孕育著一個即將來到世上的小生命。 望著照片中女屍血淋淋的景象她感到相當不舒服,一陣噁心感不住翻騰著,胃酸似乎冒上了喉嚨,忽然照片中的女屍睜開慘白的眼,和她的視線相交,女主播手指不住顫抖差點叫出聲來,可當她再次細看時照片卻沒有任何的異常。 剛才是眼花了吧! 女主播在心底默默的安慰自己,企圖壓下心底莫名的不安,可惜她沒有再次好好看那張照片,否則她就會發現照片中女屍的臉龐,居然變成了自己的。 將照片交回給劇組,女主播總覺得不舒服,這已經是今年第六件女子兇殺案了,每一個慘死的女屍唯一共通點就是都失去了她們的子宮,依她播報新聞多年的經驗推測,兇手就像是刻意要傳達某種意念般。 「嘖!這感覺還真像是開膛手傑克呢!」負責進廣告的小蔡路過時順便瞥了一眼照片,隨口丟出一句話,可在他說話的同時沒有窗口的密閉空間內,竟掀起一股來路不明的冷風。 開檔手傑克嗎? 小蔡的話讓女主播心裡微微震撼了一下,沒來由的她居然認為小蔡的猜測極有可能是對的,甚至她感覺背後升起陣陣莫名的寒意,好像身後有什麼東西正在惡狠狠地盯著她。 「我說你別想太多,就快快樂樂的準備當新娘子吧!」一旁的副導小劉大力的拍著她的肩膀,還做出一副可惜的表情。 唉!想當初他可是追了她好久呢!沒想到居然被個警察給追走了,可讓他扼腕了很久。 「是呀楊姐!你就別再想了,小心長皺紋。」化妝師美美也加入消遣她的行列,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默契其佳的取笑她,畢竟平時他們是沒什麼機會可以虧這位明星主播的。 「你們兩個別鬧我了啦!再說我要生氣了」女主播兩上插在腰上恐嚇著,雙頰染上兩朵緋紅,難得的流露出小女人特有的嬌態,方才的不安感因他們的取笑似乎沖淡了些。 「是是未來的警官夫人,我可不想被請進警局喝咖啡呢!」美美吐吐舌頭俏皮的說著,臉上一副害怕的表情,卻不忘再取笑兩句,小劉也跟著哈哈大笑完全不把她故做生氣的反應當一回事。 女主播臉上帶笑的迎合著她們的話題,可心中卻沒有絲毫笑意,對於這件婚事她一直有個秘密沒有告訴男方,那就是她在高中的時候,曾經拿掉過一個孩子,她不敢想像對方聽見這事時的反應。 她的名字叫楊敏薰,今年二十八歲,是中央電臺的新聞主播,有名論及婚嫁的警察男友叫做偉辰,兩人愛情長跑四年,即將在今年因奉子成婚而步入禮堂;本來在一年多前男方就已經向她求婚,但她遲遲不肯答應,因為在她心中始終有個陰影存在,關於那個無辜被捨棄的生命。 鮮少有人知道,在她那光鮮的外表曾有一段荒唐的過去,一段即使是她自己也從不願輕易回想起的過往,可近日隨著婚期將近,一連串的惡夢不斷上演,讓她不由得不斷憶起過去的錯誤,彷彿冥冥中有什麼人一再提醒她。 「媽媽!你可不能忘記我。」 嘻笑的,恍若孩童軟語聲在她耳邊迴響,敏薰敏感的轉頭望向身後,周圍除了自己還幾名工作人員之外,並沒有看見半個人,當然敏薰更不可能注意到角落裡一雙泛紅的雙眼正死死的盯著她。 在眾人紛紛離去後,已被關閉的機器竟再次的開啟,上頭的燈泡發生青綠的幽光,如兩隻巨大的眼睛般。 *********************************************************************** 揮別眾人,敏薰拐近一樓大廳的洗手間,看著化妝鏡裡頭精明幹練的女性形象,她的記憶漸漸的飄遠…… 那一年她只有十五歲,和許多少女一樣都處於愛作夢的年紀,少不更事她像著魔似的瘋狂迷戀上一名剛出道的樂團貝斯手,甚至不顧父母的反對蹺家、逃學,只為了和對方同居。 當時的她天真的以為,自己擁有了幸福,卻不曉得:女人必須有愛才有性,可男人沒有愛也可以有性。 為了自以為是的愛情,她放棄所有的一切,連自尊都被踩在腳底,沒想到一切只是男人眼中的一場遊戲。 她還記得當他告訴男人自己懷孕時他的表情,就像是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似的,她所有對未來的美夢,一瞬間裂的粉碎。 「像你這種隨隨便便就可以上的女人,怎麼可能會懷我的孩子呢?那八成是別的男人的種吧!」 男人傷人的話語狠很的刺傷她,胸口的疼痛就像是被利刃切割似的,連話都說不出口。 從那天起,男人對她的態度也完全轉變了,動不動就拳打腳踢、冷嘲熱諷,更有些時候還將別的女人帶到兩人共同居住的公寓,曾經以為的情郎變成了一匹惡狼。 絕望的她被一連串的打擊壓的喘不過氣來,在男人在一次將墮胎費砸在她身上時,她終於收下了那筆錢,茫然的走出了公寓。 她漫無目的的走著,被街道上來往的行人推著往前走,外頭的溫度有些冰冷,可她的內心還要來得更加嚴寒。 不知走了多久,她在一處陰暗的角落停下腳步,印入眼簾的事一張泛黃的招牌,老舊的木板上有著婦產科的字樣。 她很清楚這覺不是什麼正規的醫院,八成是某個沒有牌照的地下密醫,可她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因為她不知道自己還可以上哪去。 手術非常的快速,一兩個小時就結束了,當她從手術台上醒來時,她忍不住痛哭失聲,她瞭解自己已經失去了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 走出醫院的同時,天上正飄著淡淡細雨,她撫著自己平坦的小腹,淚水和雨水在臉上交錯著。 淚水再次瘋狂的奪眶而出,哭她那早逝的戀情,以及她那無緣來到這世上的孩子。 她就這樣拖著虛弱的身體蹲在大街上猛哭著,水龍頭似的眼淚彷彿沒有停止的時候,最後終於在大雨中暈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回到了自己家裡,母親哭腫的眼睛讓她體會到自己的愚蠢,想到她失去孩子,她哭著向父母懺悔自己過去錯誤的行為。 往後她變了一個人似的重新拾起書本回到學校裡,努力的考上一流的大學,成為出色的女主播。 可這年少輕狂的錯誤仍不時在午夜夢迴驚擾她,有數不清多少次她重複夢見那鮮血淋淋的胎盤被從體內取出的景象,她的孩子睜大眼睛指責她為何不生下它。 她不敢將這秘密告訴任何人,即使是她的父母或未婚夫也隻字未提,可隨著婚事將近,不安的感覺也開始在心底逐漸擴散,惡夢出現的頻率愈發的頻繁,甚至有逐漸拉長的趨勢,內容變的更加的恐怖,也更加的鮮明,有好幾次她幾乎要以為那是發生在現實生活中的事。 「敏薰姊你好了嗎?」 外面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打斷她的沈思,負責鎖門工讀生小妹不好意思探頭進來詢問,敏薰抬頭往一旁的時鐘看去,訝然發現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真是的怎麼會發呆這麼長時間呢? 敏薰失笑得搖頭,為自己反常的舉動感到尷尬,她轉開手龍頭將清手往臉上潑,試圖讓自己清醒些。 忽然洗手間的燈光晃了幾下,一陣青色的幽光從敏薰身後的雜物間飄出,慢慢的朝洗手台的方向聚集,空氣中的溫度明顯的下降,鏡子的表面升起一層淡淡的白霜。 敏薰拉了拉衣領,有些不解的皺起眉來,無法理解炎炎夏日空氣為何會變得這麼冰冷,該不會有什麼不安靜的東西吧! 不安的縮起脖子,她加快腳步往外頭移動,以前謠傳公司鬧鬼的傳聞,不會是真的吧! 也幸好她並沒有多作停留,因為在她離開後,結霜的鏡面浮現出兩張模糊的人臉,面無表情的臉上閃著妖異的紅光,一道道血水從口、鼻的位置流出。 那兩張人臉張口發出淒厲的哭嚎聲,低沈如地獄的魔因陰森而恐怖,除此之外還夾雜著斷斷續續恍若孩童笑鬧的聲音。 第二章 方偉辰駕著車往警局的方向開去,為了調查近日一連串的女性謀殺案,他已經有多天未曾闔眼,一想到兇手令人髮指的犯案手法,就讓他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 車子以飛快的速度在隧道內奔馳著,他急切的希望能夠盡快將最新的資料呈報給上級,可他也不敢將由門採到底,畢竟這一帶由於人煙稀少的關係,總是繪聲繪影的謠傳著些許的靈異事件,他隊上的幾名員警也都在這出過車禍。 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看著眼前的道路,他謹慎的握著方向盤,身為一名執法人員,他一點都不希望犯下任何的錯誤。 「嗡嗡!」 從衣服的口袋傳來幾聲震動的音響,偉辰空出一隻手將電話從口袋內挑出,上頭顯示的人名讓他臉上的線條頓時柔和起來,打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那身新聞主播的未婚妻。 楊敏薰,有線電視台一線新聞女主播,不僅以美麗的容貌受到大家的喜愛,更靠著甜美的笑容征服了觀眾的心,是目前最被看好的新聞播報員,然而她讓偉辰心動的並不是外表,而是令人敬佩的專業精神和責任感。 身為當紅的主播,她總是親自站在新聞的最前線,不管是多惡劣的天氣或殘忍的案件,她都沒有退縮過,這份過人的堅持讓曾經對媒體抱持敵意的他慢慢產生了好感,兩人也漸漸越走越近。 想著未婚妻的笑顏,他臉上的線條柔和許多,眉間的疲憊也一掃而空,修長的指尖按下通話鍵,滿足的聽見另一頭溫潤的女聲。 「這麼晚了,還沒休息嗎?」柔柔的聲音隔著話統傳來,奇蹟般的讓他全身籠罩在暖暖光芒中,壓力頓時減輕不少。 「還早呢!這次的案件很複雜,我正要趕回局裡。」偉辰努力試圖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快些,卻掩不住其中強烈的挫敗感。 「放輕鬆點,一定可以找到兇手的。」感受到未婚夫的鬱悶,敏薰柔柔的為他打氣,雖然少了他在身邊會感到寂寞,但若能早日抓到兇手,相信死者的家屬會稍稍寬慰些的。 「敏薰,真是對不起。」察覺到話統另一端幾不可聞的輕嘆聲,偉辰心底升起濃濃的愧疚感,或許這次案件結束後,該好好休個假了。 「沒關係的……」不知什麼原因,電話中的聲音變得模糊起來,參雜斷斷續續的雜音。 正當偉辰準備放下電話時,話統中的聲音再次清晰起來,傳來尖銳的童稚笑聲:「反正你很快就會死的,死人不需要說對不起。」 陰森的語氣帶著強烈的殺意,恍如地底深處的回音,詭譎的笑聲讓人渾身發毛,血液似乎要凍結。 偉辰大吃一驚,手中的手機落在地上,控制方向盤的手因力道失控而造成車身眼看就要往牆上轉去。 他急中生智,顧不得掉落的手機,雙手握緊方向盤用力往返方向轉動,車子在危急關頭緩下了速度,他放心的喘口氣,不料卻看到左前方似乎有一抹黑影被捲入輪下。 我撞倒人了! 腦中閃過的訊息讓他頓時手腳冰冷,全身直冒冷汗,身為執法人員卻犯下如此的錯誤,他該怎麼面對傷者的家屬。 他呆滯的坐在駕駛座上,眼神茫然的應著擋風玻璃,腦中一片空白,好半天之後才拿起小型的手電筒僵硬的打開車門。 在昏黃的燈光下,冷風從路口不斷灌入,不知為何偉辰有種怪異的恐慌,似乎有人在不遠處注視著他。 敏感的往周遭看去,不要說人了,就連一輛車的影子都沒有,可如此一來反而使氣氛更加的可怖。 壓下心頭的不安,他打開手電筒彎下身,朝車底看去,原以為入眼的會是一片腥紅的畫面,不料車底下乾乾淨淨,沒有說血跡,連人的毛髮都沒有,唯一的物件是個有些骯髒的泰迪熊玩偶。 大概是我的錯覺吧!這麼晚了隧道裡怎麼可能會有人呢? 隨手檢起地上的泰迪熊玩偶,偉辰心底的大石落了地,方才他只擔心是否撞倒人,壓根沒想到晚上的隧道根本不會有人走過,看來自己真是累翻了。 正當偉辰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只見泰迪熊玩偶的臉變成青色,兩隻眼發出血紅的光芒,它轉過頭惡很狠的看相偉辰,裂開的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刺痛的感覺從手腕向延伸,偉辰驚恐的看著被摔在地上的泰迪熊玩偶站起身來“傑傑”怪笑著,一步步朝他逼近。 ********************************************************************* 「真是的大叔,我要是你絕對不會下車的。」 偉辰身後響起年輕男子的聲音,下一秒一幕只有在電影中才有的畫面出現在他眼前,一名年約十八、九歲的大男孩手持逃木劍將那嚇人的玩偶劈成兩半,從裂開的地方流出暗紅色的惡臭液體。 超乎想像的畫面讓他呆立在原地久久無法言語,他一向對鬼神之說不甚相信,沒想到居然碰上如此怪事。 「這位大叔,你沒事吧!」男孩轉向偉辰的方向露出陽光的笑容,那五官讓偉辰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可一時偏想不起在哪見過。 就在時候,那躺在地上的泰迪熊玩偶忽然一躍而起,毛茸茸可愛的手掌變成恐怖的陰森鬼爪朝男孩的頭頂罩下。 千鈞一髮之際,男孩一個側身險險的躲過這一擊,但仍有幾許被鋒利的鬼爪削了下來。 「大膽妖孽,在本座面竟敢放肆。」男孩臉上的笑容因被削落的髮絲而變的陰蟄,眼中的笑意被怒火所取代,他用力的咬破指尖用鮮血在木劍的畫著一些奇特的符號,很快的桃木劍上發出耀眼的光芒。 泰迪熊玩偶看見劍上的光芒後,眼中似乎瞬間閃過一絲的懼意,但很快的又舉起巨大的鬼爪朝男孩砍去。 男孩手捏劍訣口中唸唸有詞,手中桃木劍晚出一朵朵的劍花,竟形成數朵七彩蓮花的幻象將身在半空中的泰迪熊玩偶團團包圍,同時從蓮花陣生飄出淡淡的幽雅清香。 「看本座的蓮花伏魔陣!」 男孩高喝一聲,只見每朵蓮花中同時出現一名身高八尺的天兵神將,每尊神像皆法相莊嚴,威嚴不怒自生,足足有一十八具,個個手持降魔法器,發出萬丈金光。 受到金光照射的泰迪熊玩偶,在陣內痛苦的翻滾著,似乎正在忍受極大的傷害,不時發瘋般左右衝撞著,卻始終衝不出這所謂的蓮花扶魔陣。 不知過了多久,刺耳的尖叫聲開始轉為虛弱,泰迪熊玩偶絨毛製的身子如同遇到高熱的塑膠一點一點地融化,及將就要化為一灘血水。 冷不防一道充滿殺氣的腥風從反方向狠狠撞來,剎時間卷起一片飛沙走石,彷彿被無形的巨大力量衝擊似的,具有強大法力加持的蓮花扶魔陣竟不可思議的裂開一個大洞,同時一滴滴的水珠隨著腥風落到他們的身上。 偉辰看著這詭譎的一幕,臉色愈發的蒼白,打在兩人身上的不是雨水而是腐臭的屍水。 「好厲害的惡靈,連我的蓮花伏魔陣也收不了它!」男孩臉中出現慌亂的神情,不似先前鎮靜的模樣,急速奔至他的身旁,一手用力拉住他,手中桃木劍在周身飛快舞動,一時間兩人身旁升起一道金剛圈,雖他們躲不開那惡靈,那惡靈卻一時也奈何不了他們。 然那惡靈顯然也不心急,只是在一旁繞著圈,擺明是想等男孩力氣用盡的時候,在一次解決他們。 情況持續僵持著,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男孩的手似乎開始感到疲倦,挽出的劍花失去剛開始時的氣勢,可惡靈卻絲毫沒有疲憊的感覺,偉辰似乎可以聽見耳畔響起得意的勝利笑聲。 正當偉辰以為自己會慘死在惡靈手中時,男孩臉上忽然浮現鬆一口氣的模樣,隧道盡頭射入些許的陽光,跟著他聽見久違的清晨第一聲的雞鳴。 惡靈在聽見雞叫的同時,發出憤怒的一聲長嘯,跟著又是一陣強風大作,等偉辰再次睜開眼時,所有的異象已全數消失,當然也包括那個詭異的泰迪熊玩偶。 「似乎得救了!剛才真是好險呢,大叔。」男孩收起手中的桃木劍,恢復早先開朗的笑容,彷彿適才的一切都是偉辰一人的幻覺。 「剛才那是怎麼回事?」偉辰顫生的詢問,神智還沒有從驚嚇中恢復過來。 「只不過是修道之人慈悲為懷罷了,別太在意喔!不過大叔你還是小心點,夜路走多了是會碰到鬼的。」男孩不在意的揮揮手逕自往前走,口中不住喃喃抱怨著竟倒楣碰上一隻難纏的厲鬼。 真是的個奇怪的人! 偉辰看著男孩走遠的背影腦中冒出無數的問號,然而此時的他壓根沒想到這一連串的意外只是往後事件的開端而已;當然他更不會知道,他和這名男孩的相遇不非是一次的偶然,而是命中注定的機緣。 第三章 回到警局後,偉辰重重的將自己埋進辦公室沙發,手指還微微顫抖著,不久前那瀕臨死亡的恐怖經驗,有如在他腦中扎根似的,怎麼樣都無法忘記。 手伸向茶几上的電話,拿剛拿起話統,還沒按下號碼就再次放下,雖然心裡感到意外的慌亂,可他並不想因此而影響到未婚妻一天工作的心情。 點燃一旁放置的煙,用力的吸上一口,猛然竄入的嗆鼻感讓他的情緒稍稍穩定下來,可他並不知道敏薰前一晚也經歷了和他相似的恐怖。 茫然的看著前方,敏薰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處,眼前的景物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而在她正前方是一個小小的公園,公園裡有一群孩子開心的玩耍著。 彷彿被不知名的力量吸引般,敏薰移動腳步來到公園的角落,她以複雜的眼神看著成群的孩子,他們的臉上帶著燦爛笑容的臉龐就像是天使一樣,讓她無法移開目光,手移至腹部的位置,曾經在她體內也有過這樣天使。 「好痛!」 忽然一個被推倒在地上的小女孩引起她的注意,小女孩指穿著一件單薄的洋裝,上頭還有不少的補丁,稀疏的頭髮扎成簡單的麻花辮,手肘因被石子擦傷而微微出血,可她卻倔強的咬緊下唇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討厭鬼,沒有爸爸媽媽的小孩,我們才不要跟你玩!」帶頭的小男孩雙手插在腰上,態度惡劣的取笑著她,腳還用力的將她的布娃娃踢的老遠,擺明以欺負她為樂。 「我才不是沒人要的孩子,你們這些壞蛋,不準欺負我的娃娃。」小女孩衝上前心疼的檢起地上的布娃娃,雖然娃娃的臉已經破爛的不像話,她還是小心的將它護在懷裡,像在保護是上最珍貴的寶物。 看著小女孩手上的娃娃,敏薰感到一陣莫名的熟悉,好像她曾哪裡看過這娃娃一樣。 在她發楞的當兒,欺負人的戲碼繼續上演著,以小男孩為首的孩子們將小女孩推倒在地上,拿起泥巴往她身上丟去,原本白色的洋裝出現一塊塊的污漬。 小女孩狼狽的閃躲著他們的攻擊,一個不小心摔在地上膝蓋被玻璃的碎片畫出一道血痕,那些孩子非但不感到愧疚,反而更加得意的大笑著。 看見那紅色的血漬,她心裡不由地抽痛,如果她的孩子還在的話,也該有這麼大了吧! 「你們在幹什麼?怎麼可以這樣欺負人。」動作快過大腦的思考,下一瞬間敏薰再也忍不住的衝過來擋在小女孩身前,一種莫名的情感促使她想要守護這孩子。 「活該誰叫她沒有媽媽,她是沒人要的孩子!」 「本來就是嗎!沒有要的傢伙,活該被欺負。」 被制止的孩子非但沒有因她的出現而表現出愧疚的情緒,反而說著更傷人的話語,甚至對她做出嘲笑的鬼臉,傷人的話語從單純的孩子口中說出,聽來格外的傷人。 「你們這些小鬼別太過份了,沒有媽媽又怎麼樣…」敏薰生氣的站起身來,打算好好的給他們一些教訓,可一隻小手卻拉住了她的手臂,讓她停下動作。 「阿姨你別怪他們,他們說得是實話,我是沒有媽媽的孩子,所以他們才不跟我玩。」小女孩捶下頭小聲的說,蒼白的臉龐露出眩然欲泣的表情,小小的肩膀一搭一搭的抽動著。 「就算這樣,也實在太過份了。」壓下心頭的火氣,敏薰挑出手帕擦拭小女孩臉上的污痕,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看起來是那樣得討人喜歡,怎麼有父母忍心不要她呢!如果是她的話…… 看著她細心的動作,小女孩的嘴角慢慢揚了起來,露出了一個好幸福好幸福的笑容,目光幾乎是貪婪的觀看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那滿足的模樣讓她心裡的刺痛更加強烈。 在她替小女孩整理儀容的時候,時間似乎就這麼停住了,雖然只有幾秒鐘,但她彷彿有了作媽媽的感覺。 「阿姨你一定是個好媽媽吧!」細不可聞的嘆息從小女孩嘴中傳出,軟軟的童音帶著些許的欣羨。 好媽媽? 小女孩的話讓她的動作有些微的遲疑,高舉的手不自覺得顫抖著,臉上揚起嘲諷的微笑,那她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個好媽媽呢?媽媽這兩個字,就是屬於她的原罪,用遠譴責著她自私的罪刑。 彆扭的別過臉,她刻意的避開小女孩的注視,胸口的某個地方,痛得無法開口。 *************************************************************************** 敏薰陪著小女孩坐在鞦韆底下,看她的雙頰被汗水染紅的可愛模樣,讓她發自內心的笑了起來,小孩子果然就像天使一樣。 低低的發出輕嘆,視線移向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不止一次的後悔,會什麼當初沒有面對流言的勇氣。 「阿姨你要當媽媽了嗎?」小女孩不知何時停下動作蹲在她的前方,一雙眼好奇的打量她的小腹,軟軟的手輕輕放在上面,感受裡頭嬰兒微弱的動作。 「是呀!這裡面不知道是個小弟弟還是小妹妹呢?」敏薰微笑著回應,她總覺得這孩子特別有她的緣,讓她不自覺的想更親近她。 「這是阿姨的第一個孩子嗎?阿姨有拿過小孩嗎?」小女孩看著她好奇丟出一連串的問號,童稚的眼中閃著天真的光芒,尖銳的問題讓她有些招架不住。 敏薰佯裝咳嗽暫時停止這不舒服的話題,她很清楚女孩並不是故意提起的,畢竟現在的社會這麼複雜,小孩子就算知道這些也沒什麼好奇怪,只是……。 「當然…當然沒有呀!」深吸口氣後,敏薰鎮定的回答小女孩的問題,她知道小女孩並沒有惡意,但或許是潛意志中不想面對那些過往,敏薰硬是壓下心頭的怪異感,說出違背良心的答案。 「阿姨,你說的是真的嗎?」她的答案易外讓小女孩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她緊緊盯著她的雙眼,像要確認似的再次詢問,雙手因不明原因緊握成拳狀。 「當然是真的呀!小孩子不該問這種事的。」敏薰不自在的轉過臉,不知為何小女孩略帶斥責的眼神讓她升起莫名的愧疚,好像她做錯了什麼,可他並沒有發現周遭的空氣似乎因她的答案而開始凍結,原本在一旁玩樂的孩子們也停下動作面無表情的轉向她。 小女孩慢慢的站起身來,退到距離她一公尺外的地方,用一種受傷的眼神看著她,彷彿被拋棄的小動物,渾身充斥的憤怒!? 「你怎麼了,怎麼這樣看著阿姨呢?」敏薰不解的看著她的舉動,雖然什麼都看不到,可似乎有什麼負面的磁場慢慢的聚集,那感覺以小女孩為中心向四周擴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你什麼要說謊呢?『阿姨』!」小女孩看著她特意的加重句尾的稱呼,她的眼中逐步瀰漫著一種名為憤怒的情緒,項目光如一把利刃狠狠刺入她心臟,「你知不知道被拋棄的孩子有多可憐,你就算不要她們也不該否認的,你不該連她們的存在都徹底抹滅。」 什麼這個孩子會知道她的秘密! 隨著小女孩的指控,敏薰的心臟一下一下猛烈的跳動著,幾乎要從胸膛裡跳了出來,她腦中慌亂的無法思索,以致於忽略一件很重要的事,小女孩所用的是複數的她們,而非單數的她。 「不是的我…」敏薰試圖做出解釋,卻不曉得該如何說明,她不斷的張嘴又無聲的闔上,面對錯誤被血淋淋的揭開,她完全無法辯解。 「你有沒有聽過嬰靈的哭聲?你有沒有看過他們在的地方?又黑又暗的水池什麼都沒有,你有沒有想過?」小女孩一聲聲的怒吼著,她身子雖小可語氣中充滿魄力,讓她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無力的跌坐在地板上,冰冷的淚珠不知何時爬滿臉龐。 「你是個自私的人,你根本就不愛你的孩子!你沒有資格也不配作一個母親。」小女孩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憤怒中帶著哽咽的啜泣,氣的發紅的眼眶中閃著淚珠,那一字一句的指控,讓她感到害怕。 「我不會原諒你的『媽媽』!既然當初你不要我,現在我也不會讓這孩子出生。」小女孩彎下身附在她耳邊一字一字的說,陰冷的語調讓她彷彿置身冰庫,特別是當小女孩說到媽媽那兩個字時,她全身血液幾乎要凍成冰塊。 同一時間周遭的孩子慢慢朝她走來,他們的眼中充斥著和女孩同樣的憤恨目光,臉上血色盡失如死人般的蒼白,口中發出詭譎而陰森的語氣,低啞的聲音哼唱著恐怖的曲調: 「1...2...媽媽我來找你了,3...4...小心千萬別落單,5...6...我就在你的背後,7...8...死神隨時找上你,9...10...陰曹地府請你去,」 隨著歌曲的哼唱,小女孩的手高舉到她脆弱的頸邊,手指用力的掐住她脆弱的咽喉,空氣被從肺部擠出的痛楚傳遍四肢百骸。 第四章 隨著小女孩手上逐漸加重的力道,敏薰肺部的空氣一點一點被擠了出來,她的眼睛像是金魚似的向外凸出,舌頭也跟著伸了出來。 「小敏,你醒醒小敏。」正當敏薰感覺自己快窒息的時候,耳邊傳來熟悉的叫喊,纖細的肩膀被人大力搖晃著。 迷迷糊糊睜開眼,在還有些模糊的視線中,她看見室友顏妍一臉焦急的坐在床邊,一副如連大敵的表情。 顏妍是她的好友兼同居人,也是極少數知道她那灰澀過往的人之一,在她面前敏薰可以放心卸下那完美的偽裝。 「你怎麼回事,表情這麼凝重?」虛軟的坐起身,敏薰有些艱難的開口,才一說話就感覺頸部肌肉傳來陣陣刺痛,讓她連呼吸都顯得困難。 「你還說呢!我才一進屋就聽見你一個人在房裡又哭又笑得,跟著突然發出慘叫,我怕出什麼事趕忙衝進來,開門就看見你滿臉漲得通紅,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怎麼扳都扳不開,簡直嚇死人了。」顏妍心有餘悸的回憶剛才的畫面,身上冒出了一身冷汗。 敏薰方才的模樣就像是快斷氣似的,舌頭都吐出來了。最恐怖的是在她床頭的位置站著一個小女孩,垂下的頭髮遮住半張臉,森綠的眼狠狠瞪著她,鮮血從她下身一滴滴落到地上。 現在想來她仍不禁全身發毛,要知道從小到大她一向很怕那種東西,要不是因為擔心室友的安全,照她的性子早就衝出去了,哪還敢進來呀!要知道,她對那種東西可是避之唯恐不及。 腦中才這麼想,空氣就驟降了幾度,兩道凌厲的視線朝她射來,彷彿要將她這『闖入者』千刀萬剮似的,顏妍強播自己忽視濃厚的這警告意味,手緊握住頸上的護身符,驅散那股不舒服的感覺。 「我是在作夢呀!」敏薰撫著發疼的頸子悠悠的嘆著氣,眼中出現失望的神色,原來那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嗎?她還以為…… 自從失去那孩子之後,多年來她一直在午夜聽到哭泣的嬰兒,可只要她一靠近,嬰兒的哭聲立刻消失無蹤,彷彿在譴責她是個失職母親。幾年來,她用盡許多見鬼的方法,也無法見到她無緣的孩子,這個夢想必也不是真的吧! 淚水沒有預警的從眼中落下,她靠在顏妍的肩頭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哭了起來,好像要把所有的悲傷一次哭完。 「你又聽見嬰兒的哭聲了嗎?」將衛生紙遞給她,顏妍發出一聲輕嘆,每次見她哭的這麼傷心,她就跟著難過起來,可對於嬰靈的問題她偏生又完全幫不上忙只能在一旁乾著急,她不止一次想過,如果是那個人的話也許可以幫忙,但已經離開家的她又哪開的了口。 不著痕跡的嘆口氣,顏妍的目光飄向微微揚起的窗簾一角,小小的半透明身影若隱若現,專注的目光注視著敏薰的背影,眼中滿是理不清的複雜情緒。 嚴格探究起來,她和敏薰的認識純粹是意外,那天難得出門散步的她,在陰暗的巷子口看見一名暈倒的少女,原本一她的作風,應該是會快步走過的,可她卻停下來了腳步,因為她看見一個好小的小女孩在哭,那傷心的模樣讓她無法狠心不理。 其實她之所以怕鬼的原因,是她看的到鬼! 說起中部顏家,算是茅山一派中的翹楚,家族中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些抓鬼道術,唯有她學什麼都是半調子,可倒楣的是她生來就具有陰陽眼,使得許多鬼怪常莫名其妙找上門,將啥都不會的她整得相當悽慘,所以難以想像的怪事都可能發生在她身上,使她總被當成怪人,就連路邊的花瓶也會莫名其妙的飛到她手上。 但那天她的腳像有意識似的自己移動著,她不僅幫敏薰找來了警察還送她回家,事後每次想起這件事,她都覺得根本是場孽緣的開始,而老家的奶奶則老是搖頭說該來的就是躲不掉。 而每次當敏薰開始在半夜聽見哭聲之候,她越發後悔自己當天會什麼那麼多事,然而一見到敏薰無助的模樣,自己又無法棄她於不顧。 只是這一年來,情況似乎急促的惡化,敏薰的內疚強化了嬰靈的怨氣,起初微妙的平衡有瓦解的趨勢,為了保護敏薰她可是吃足了苦頭,就好像今晚一樣。 而且最近徘徊在人界的嬰靈不知為何急速增加,情況似乎有些失控… *************************************************************************** 哭了好一會兒後,好不容易敏薰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顏妍再三確認她沒事後,總算放心的回自己的房裡。 在房門關起後,敏薰撐著有些不穩的往房內的浴室走去,內建的套房租金雖貴了些,可就有這好處。 扭開蓮蓬頭,她茫然看著前方,任憑冰冷的水柱大力沖刷她的身體,似乎只有這樣,可以撫平她心底的罪惡感。 「媽媽你為什麼不要我?」 軟軟的語調彷彿還在耳邊低喃,她的心臟像被人狠很擰了一下似的發疼,哭的紅腫的眼又再次流下淚水。 看著鏡中憔悴的人影,她嘴角揚起諷刺的微笑,要是讓那些八卦版的記者見到她這模樣,肯定少不了一番臆測。 回想夢中的景象,敏薰心中不禁湧上一股酸處感,夢中小女孩所說的話和遭遇,在她心裡投下一顆不小的震撼彈,雖然說是一場夢,可她的孩子在陰間會不會也遇到同樣的事?那小小的身體會不會被同伴排擠或欺負? 因為自己的懦弱和恐懼,她甚至連一場小小的超渡法會都沒為孩子辦過,那孩子一定很棄她吧!就和夢中的小女孩一樣。 多少日子以來腦中所臆測的女兒的模樣,被夢中小女孩的臉孔所取代,那無助的可憐神情和她記憶裡被拿掉的嬰屍模樣逐漸重疊,再也無法區分。 忽然,她的瞳孔莫名的放大,從鏡子的倒影中,她看見自己的頸項有圈黑青的指痕,看起來竟些像是小孩嬌小的指印。 那不是夢,她的孩子恨她,她責怪母親為何不要她! 惡寒的感覺從腳底延伸至頭皮,全身的血液彷彿在瞬間結凍,她伸出手指顫抖的撫著發疼的部分,連呼吸都險得慌亂。 她似乎又看見小女孩看在面前對她笑著,烏黑的大眼閃著不懷好意的光芒,高舉的手慢慢朝她逼近。 雙手大力按著自己的脖子,她清楚感受到那股份恨與悲傷,被親身母親背叛和否定的滋味,一定很痛苦吧! 強烈的罪惡感在心底蔓延,她無法原諒自己居然徹底的否定了孩子存在過的事實,對一個被拋棄的孩子,她到底做了多麼殘忍的事?但她也很清楚若再一次發生,她仍會不惜一切的否認,因為她害怕失去現有的一切,過去的日子就像是一場最恐怖的惡夢,她一輩子都不願再想起。 對不起我是個失職的母親,我沒有辦法為你做任何事,任至不敢承認你的存在! 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敏薰彷彿看見一片刺眼的鮮紅,這是一雙染滿鮮血的手,為了自己的人生,而不惜犧牲孩子的生命。 「你要是感的愧疚的話,就去死吧!用你的命來贖罪。」魅惑般的童音在耳邊低語,敏薰前方經中的人影不知何時竟變成模糊的女童模樣,微笑的朝她伸出手,攤開的掌心穿過鏡子露出中央鋒利的小刀。 敏薰雙眼呆滯彷彿被催眠似的接過小刀,她將刀尖慢慢移往自己的手腕,臉上浮出夢幻般的笑容,只要瞄準位置輕輕劃上一刀,她就可以見到那孩子,可以緊緊的抱住她。 刀子的尖端劃開白嫩的肌膚,在上頭留下紅色的線條,粉嫩的肌肉向外翻了出來,淡淡的鐵鏽味在空氣間滲透開來。 敏薰疑惑看的著傷口幾秒,停頓半刻後笑容加深,舉起刀在同樣的位置再補上一刀,紅色的液體從裡頭大量向外流出。 就在這時,小腹的位置傳來一陣劇痛,敏薰肚中的嬰兒似乎察覺到母體輕生的念頭,為了活下去使勁的踢著她的肚子,那充滿生命的一踢將她從幻覺中驚醒。 突如其來的刺痛,讓她頓時清醒過來全身不住的發抖,若不是肚中孩子這一腳,恐怕她又要再一次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 又驚又怕的丟開手中的小刀,敏薰壓根想不起方才發生過的任何事,可以她腦中乾乾淨淨找不出半點記憶。 雙手緊緊環住自己的肚子,腦中的思緒不再只剩下愧疚而已,為了保護剛成形的胎兒,她必須好好愛惜自己的生命,帶著對另一個孩子的虧欠一起,好好的珍惜他。 小心的走出浴室,敏薰的手慈愛的撫著自己的小腹,一個新的生命正在裡頭成長茁壯。 在敏薰離去後,空無一人的浴室裡,出現兩抹飄忽的幽影,那兩個影子分別站在浴室的兩端對峙著,如同在爭執什麼。 第五章 隨著北京奧運的逼近,國內媒體隊選手們的專訪也愈加重視,對於各加電視台而言,選手的獨家報導,成了眾家新聞台爭搶的頭條,身為電台當家女主播,敏薰當然不會錯過這重頭戲。 穿著兩吋半的高跟鞋,頂著惡毒的烈陽,敏薰秉著專業精神在鏡頭前漾出甜美的笑容,然而在鏡頭後她冷汗涔涔的冒出,使背部白色的襯衫緊緊貼在身上,身子也不穩的微晃著,讓工作人員捏了一把冷汗。 濕濕黏黏的感覺讓她相當的不舒服,可卻不敢流露出絲毫的不悅,因為她現在採訪的可是台灣奧運選手代表的現場訪談,這是許多記者想要還不一定有機會的重大獨家。 可惜由於昨夜那詭異的惡夢,讓她整個晚上無法再次闔眼,兩眼腫的像熊貓團團、圓圓的私生女,讓她完美的演出大打折扣,但為了收視率她仍咬進牙硬撐著,努力在倦容上堆滿笑意。 可長達四、五十分鐘的時間曝曬在高溫中,就是普通人會受不了了,更何況身為孕婦的她,簡直是連站都有些吃力,若非憑藉過人的意志力,恐怕早就暈厥過去。 好不容易在節目即將步入尾聲的時候,正當攝影師準備替所有人照張紀念性的合照時,從選手們頭頂上方101大樓的露台忽然掉下一陀黑色的物體,下一秒在眾人尚未反應過來前,溫熱的液體已濺滿他們全身。 右後方為首的一名女性代表反射性的伸出手抹去臉上的液體,掌心所感受到的黏稠觸感,及入眼那鮮紅的色澤讓她發出刺耳的尖叫,場面頓時因失控而亂成一團。 這時工作人員才紛紛注意到掉落在地上的,並不是什麼缺乏公德心的人製造的垃圾,而是一具年輕的女性屍體,她的臉孔由於重擊地面的緣故,整張臉被撞得稀爛,五官難已辨認。 「請大家不要慌亂,冷靜的待在原地。」 雖然敏薰拿著麥克風極力的呼籲,可周遭的人潮早已因這突然其來的狀況陷入陣陣恐慌,不安的情緒使他們爭先恐後相互推擠著,原本就站立不穩的敏薰,被這麼一推毫無預警的就往地上摔去,小腹升起一股悶痛感,某種液體從下體流出。 失去孩子的念頭快速閃過,敏薰驚恐的想起身求救,可她的身體太過虛弱,推擠之下又再次摔落地面,這次摔不偏不倚正好跌在屍體旁邊,上半身染上一片腥紅。 敏薰掙扎著從血泊中坐起身,濃濃的血味讓她不由地反胃想吐,意識也因此更加的模糊,或許是懷孕的關係,她無法忍受任何的腥臭味。 就在她要起身的同時,冷不防一隻手霍的握住她的腳裸,力道之大痛的她忍不住發出輕呼。 順著手臂的方向看去,敏薰原本蒼白的臉更加的難看整個人連一絲力氣都使不出來,因為那手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名墜樓的女子。 女子以詭異的姿態慢慢抬起頭來,爛的不成形的五官朝她露出似笑非笑詭異的笑容,蜷伏在地上的軀體以詭異的姿態移動著。 「嘻嘻!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破碎的嗓音從女子口中說出,微微抬起的上半身可以看見還在滴血的窟隆,骨盆腔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個大洞,裡頭所有的內臟全被殘忍的淘空,只剩下粉紅色的薄膜。 敏薰害怕的倒退著,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用另一隻自由的腳使勁踢著女子的手,對方卻彷彿沒有知覺似的死抓著她,不給她半點掙脫的機會。 「不要怕,你很快就會和我一樣了。」女子扭動身子宛如蛇般的爬行著,以飛快的速度出現在她的前方,血肉模糊的五官緊貼在她眼前,吐出的半截紅舌在她頸邊一晃一晃的。 太過驚恐的畫面,讓她一時間做不出任何的反應,連逃離的動作都被大腦遺忘,只能傻傻的楞在當場,和早該喪命的女子以怪異的姿態對望著。 女子斷裂彎曲的手臂,慢慢攀上她的身體,整個身體半掛在她的身上,被剖開的切痕因移動而向上裂開,殘留在腹腔的臟器從剖開的身體中滑到她的膝蓋上,先是大腸,然後是小腸、肝臟、胰臟、胃…… 敏薰再也無法忍受的叫出聲來,僅存的力氣化做一聲接一聲的慘叫,終於她眼前一黑,控制不住的昏死過去。 在失去意識前,她聽見軟軟的童音哼著歌,那歌的內容是這樣的: 「1...2...媽媽我來找你了 3...4...小心千萬別落單 5...6...我就在你的背後 7...8...死神隨時找上你 9...10...陰曹地府請你去」 ***************************************************************************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在空氣間充斥著,敏薰感覺自己的肺部似乎全被那種刺激性氣體所填滿,每吸進一口氣,就難受的讓她幾乎窒息。 模模糊糊的睜開眼,她看見自己躺在一張老舊的病床上,身上的套裝不知何時換成了簡單的衣物,原本在她身旁的工作人員也全都消失不見了。 視線順著平躺的姿勢往前看去,眼前出現的是暗黃色的燈管和略帶污漬的天花板,從上頭的污痕看來來,這棟建築物顯然已有些年代。 在不遠處轉角的牆上,掛著一張簡單的木制招牌,上頭刻著福馨診所四個大字,診所的名字在她腦海中並不陌生,甚至隱隱透著陰森詭譎,因為這裡就是當年她拿掉孩子的地方。 看著眼前的景物,她內心莫名的恐懼起來,幾分鐘前還在做現場採訪的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早被埋在記憶深處的地方。 舊地重遊的感覺,讓敏薰的血液凍到冰點,女屍的話在耳邊迴響,雖不想承認但她隱約察覺到某種靈異的力量正悄悄朝她逼近。 「小姐你準備一下,待會醫生就來了喔!」穿著白色制服的護士拿著針統走到她身旁,那聲音聽來相當的年輕,還有些娃娃音的腔調,她的頭低低垂在胸前,讓敏薰無法看清對方的長相。 「請問一下,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不是應該在上班的嗎?」敏薰拉住護士的袖口急切的問,腦中的記憶不知為何陷入錯落,她很清楚自己是在上班中,可卻又自己是在準備墮胎的錯覺,這種錯落感讓她一陣混亂。 「小姐你是不是昏頭了,你一直都在這裡呀!你今天是來墮胎的喔!」護士慢慢頭起頭,口中發出傑傑的笑聲,露出一張破碎的臉孔。 乍見護士的臉,敏薰嚇得說不出話來,那張臉孔熟悉的讓她發毛,她不住的往後退,整個人快貼到牆上。 不會記錯的,那張臉和她最後意識中的臉孔,一模一樣! 「小姐你乖乖躺下,我打你打一針,保證不會痛的。」護士彷彿沒有看見她的動作似的繼續微笑著,拿起針統慢慢朝她逼近,可仔細一看針管中放的並不是透明的藥水,而是黃褐色的液體,裡頭還有數隻小蟲子在蠕動著,散發出濃烈的惡臭。 「你不要過來!」敏薰尖叫著想推開她,可一隻手卻搶先一步按住她的肩膀,另一位護士不知幾時出現在她左側,龐大的力道壓的她難以動彈。 那名護士的模樣比起第一名護士好些,臉部沒有受傷的痕跡,只是從胸腔骨盆腔的位置被人俐落的切開,鮮血不斷從洞口湧出,白色的袍子都被染成紅色,體內的骨架一覽無遺。 銳利的針頭緩緩移往她的手臂,敏薰可以感覺到上頭森冷的氣息,然而不論她如何掙扎,被制住的身體都無法移動分毫,只能看著那針越來越接近。 在針扎進皮膚表層的瞬間,她感到一陣奇特的感覺,不僅沒有痛的知覺,反而感到相當舒服,連想逃跑的意念都消失了,全身進入無比舒適的狀態,就像是飄在雲端似的。 閉上眼睛,敏薰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莫名的睡意逐步催眠她的大腦,所有的一切在此刻都不再重要。 不行,不可以睡!睡著就會和她們一樣喔! 就在她即將投降時,一個小女孩的聲音突然竄入她的腦中,她頓時清醒過來,記起自己正處於危機之中。 此時拿著針統的護士已經準備開始注射,很快的那裡頭的液體就會進入她的身體,敏薰不知哪生出一股力量,用盡吃奶的力氣朝護士踢去,那兩『人』大概是沒料到她還有反抗的力氣,被她給踢倒在地上,敏薰趁這空檔快速的衝出診療室。 她忍著源源不絕的倦意奔跑著,儘管身體重的像幾千斤的鐵塊,腳步卻不敢有絲毫的停頓,無法形容的恐懼在骨髓中滋生著,儘管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是什麼地方,但有一點她是清楚的—不管這裡是哪裡,肯定不是活人的世界。 隨著她的動作,一聲聲尖銳的笑聲此起彼落的充斥在空氣中,可敏薰連確認的時間都沒有,因為她不知道那兩個恐怖的護士小姐什麼時候會追上她? 在敏薰背後的天花板,浮出一個個水自聚集而成的形體,每個都像是一個甫成形的胚胎。 第六章 約略幾秒鐘的時間,方才被踢倒的護士已再次爬了起來,她們眼中發出青光,手腳僵硬的扭動著,口中發出格格的怪異聲響,朝敏薰逃跑的方向追去,暗褐的液體從敞開的傷處不斷滴落發出陣陣的惡臭,還有白色的小蟲子在裡頭翻滾著。 敏薰沿著診所的長廊奔沒命的跑著,記憶中只有短短五分鐘的路程,不知為何卻變得意外的長遠,彷彿沒有盡頭似的,灰白的牆壁隨著她的移動,緊跟著冒出一個個鮮紅的手印。 強忍不適敏薰憑著毅力持續往前跑,入眼所見的影像不斷重複的往前延伸,感覺上彷彿她其實只是在原地打轉,壓根就沒有往前過。 在心裡喃喃唸著她僅知的幾句佛號,敏薰期待著奇蹟的發生,忽然她跟前閃過刺眼的白光,空間在瞬間怪異的扭曲著,景物也跟著產生變化,狹窄的長廊變得寬敞起來,兩旁闊寬的走道邊憑空多了幾張白色的病床,上頭微微的隆起,似乎有病人正睡在床上,但敏薰跟本沒有確認的勇氣,因為從微弱得起伏中她完全感受不到半點活人的氣息。。 起初尚算安靜的病床在她經過的時候紛紛劇烈震動起來,甚至還從裡頭傳出細微的啜泣聲,跟著白色的床單竟浮上數個嬰兒大小的紅斑,每個都睜大眼睛往她的方向看去。 在這個診所裡,只怕已沒有任何的活人了! 沒來由地,她在心底這麼認定著,整個空間所展現的,是一種接近死亡的寂靜氣息,讓人聯想到午夜的墳場。 拐個彎,敏薰經過掛號的小櫃臺,櫃臺前坐著一名年輕的護士,她正低著頭處理手頭的工作,低垂的頸部插著紅色的細管,被腳步聲吸引的她抬頭往敏薰的方向望了一眼,又混混的低下頭。 敏薰用力摀住嘴,才沒讓自己叫出聲來,那護士整張臉皮都被人剝了下來,露出底下的肌肉組織,半顆眼球從眼眶外側滑出,只剩下幾根視神經和腦部聯繫著,而她的骨盆腔的位置也和先前的護士一樣,有一個偌大的窟隆。 莫名的恐懼擠壓著她的理智,她幾乎要放聲大叫起來,她無法理解眼前詭異的景象到底是作夢還是真實,就連自己是否清醒也無法確定。 身後,沈重的腳步聲漸漸逼近,敏薰藉由玻璃的倒影看見那兩名護士已經追了上來,她們的身體恍如僵屍似的機械移動,每走一步腳底下就出現一個褐色的印子,而她們手上拿著方才來不及為敏薰注入的黃色液體,細長的針頭在燈光照射下發出寒光。 敏薰咬緊牙根逼著自己往前走著,她沿著樓梯往出口的方向走去,明明只有兩層的距離,竟始終看不到盡頭,不斷往下延伸的梯子,像是怎麼都走不完,樓梯間的告示牌不斷出現3樓的牌子。 過度激烈的運動讓她的腹部開始感到疼痛,肚子裡的寶寶好像正因持續的激烈運動向她抗議著,然而背後沈重的步伐,卻不斷提醒必須她往前走。 缺氧的感覺襲上腦部,她開始感到陣陣的暈眩,大腦全然喪失思考的能力,只剩身體機械化的動作著。 加油!只剩下一點點了。 就在她喘著氣想放棄時,之前聽到的聲音又出現在腦中,那聲音帶給她一股莫名的心安,讓她燃起一絲希望。 靠著薄弱的信念,敏薰勉強撐起虛弱的身子倚著欄杆蹣跚的走著,她瞇起眼打量著下頭,似乎看到些許微弱的光芒。 好不容易她終於爬到樓梯的底端,眼中所見的卻是一扇封閉的鐵門,敏薰試著扭動手把,發現門為由外反鎖住,看著那緊閉的門扉,她絕望的跌坐在地上。 耳中可以清楚的聽見越來越接近的腳步聲,敏薰自暴自棄的闔上眼等著對方出現,現在的她就如同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而沒有反抗的能力。 快點,撞開那扇門! 聲音又再次指點著她,語調多了一分著急,敏薰猶豫了片刻後,還是照著那聲音的話,用吃奶的力氣使盡的朝鐵門撞去。 說也奇怪,原本無法移動分毫的鐵門居然奇蹟的打開了,刺眼的光芒印入眼裡,敏薰不假思索的衝入裡頭,將門重重關起。 隔著門版,她聽見腳步聲在門外徘徊,參雜著怒吼和撞擊的聲音,可似乎是畏懼著什麼似的,那兩名護士並沒有堅持太久,沒有多久聲響逐漸減弱,終於再也聽不見。 *************************************************************************** 危機解除後,敏薰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開始打量自己所在的地方,不到十米大的空間裡,佈置的竟像是祠堂一樣,房間裡密密麻麻的放滿了半人高的小桌子,每張桌子的上頭都有一個泡著浮馬林的嬰兒屍體。 在所有罐子的外頭都貼著黃色的符紙,只上除了看不懂的文字外還詳細寫著每個嬰兒的死亡原因和資料,並且附上一張女性的照片,看起來都非常的年輕,敏薰推測那該是嬰兒的母親。 敏薰像著魔似的注視著那怪異的組合,有種莫名的衝動鼓勵她走到桌子的前方,那些嬰兒胎盤給人的感覺相當奇特,它們看起來並不像是被製成標本的模樣,反倒如同是在母親的羊水中安穩的沈睡著。 照片中的母親,最大的年齡絕不超過二十歲,在她們青春洋溢的臉龐上,隱藏著對生命的不安和惶恐,和罐中的胎兒相比形成種諷刺的對比。 敏薰從第一張桌子慢慢的往後走,每一張照片在她看來都意外的眼熟,那全都是近年來她在兇殺案中所見過的女性臉孔,雖然外表有些改變仍勉強可以認出,而最讓她感到詫異的是,那裡頭也有那兩名『護士』的照片。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慢慢加大,彷彿隨時要從胸口跳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讓她沒理由的相信裡面也有她的照片和『她的孩子』,而這間奇特的房間正是為了某個原因而存在的。 經過約一炷香的時間後,敏薰在一個罐子停下腳步,那上頭有張少女微笑的照片,看來和她是如此的相像,眉宇間洋溢著幸福和天真。 而在在罐子裡頭,卻放置著令她臉色慘白的內容物,在那窄小的空間裡,泡在浮馬林溶液中的並不是單一胎兒的形體,而是對相擁的雙胞胎。 「怎麼會這樣?醫生為什麼沒有告訴我是雙胞胎?」敏薰呆滯的凝視著罐子,腦中剩下一片空白,當初醫生並沒有讓她看過超音波,她天真的以為她失去的是一個孩子,竟不曉得在她肚子裡的竟是一對孿生子! 她伸出手隔著罐子在玻璃上描繪著胎兒的輪廓,小小的手腳看起來是那麼的纖細,應該很適合學芭蕾吧!閉著的眼睛雖然看不見,想來定炯炯有神;高挺的鼻子讓臉看起來有幾分混血兒的味道;形狀優美的薄唇,像起來絕對迷死不少年輕人,可這一切都不可能了,就因為她當年的愚蠢和無知。 原來是這樣嗎? 敏薰腦中的疑惑似乎有了答案,對近日發生在她周圍的狀況她開始稍稍瞭解了,之所以她會被女童的亡魂攻擊,顯然是被她放棄的孩子的復仇,被母親捨棄的不甘讓她充滿了憤恨;而那總是在危險時幫助的孩童的聲音,應該也是雙胞胎之一,那子對她這個失職的母親,彷彿多了一絲的感情。 她不瞭解為何兩個孩子在對『母親』的立場上有所不同,但她很清楚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活了下來,是被她『殺死』的孩子再保護她,讓她有機會繼續她的人生。 懺悔和自責同時強烈的譴責她,陷在自己情緒中的她幾乎被壓的喘不過氣來,導致她沒有注意到室內的景物開始發生異常的變化,白色的牆上忽然出現一個接一個密密麻麻的血手印,跟著從某個角落開始,哭泣聲接二連三的響起,充斥在整個房間裡。 原本在罐中沈睡的嬰兒猛然睜開了眼,平和的表情被嗜血的陰蟄取代,從它們的眼中發出駭人的紅光,未發育完全的手大力的敲打的玻璃的罐緣,口中發出尖銳的吶喊。 罐子們在桌上劇烈震動後掉到地上,應該已經死去的嬰兒在破碎的玻璃中爬行,它們使用著不甚靈活的手腳,朝著空間中唯一的異類逐漸逼近。 連掙扎的時間都沒有,很快的敏薰的身上掛滿上了數不清的嬰兒,它們的手在她肌膚上大力的揉捏,留下一個個大小不一的青黑色淤痕。 敏薰沒有辦法做出任何的反應,眼前的情況已全然超出她的認知範疇,她只能看著嬰兒白而尖銳的利牙,用力的插進她的肌肉。 就在危急關頭,柔柔的女聲清楚的迴盪在室內,熟悉的語調辦著她從未聽過的莊嚴響起:「天清地靈,兵將隨令,黃泉路上,陰鬼聽令,今有楊氏女敏薰,魂魄在外,聽言速速歸來,神兵火急如律令。」 語聲剛落,金光從胸口的護身符竄出包裹住敏薰全身,嬰兒慘叫著被彈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