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皇帝跪求我复合》 第一章 两道圣旨 入夜后,笼罩王城整整数日的黑云,终于出现了要降雨的征兆。 凤仪宫里可谓是今晚风力最盛的地方。 一道炸雷响起,带来了两道圣旨。 一道口谕,一道手谕。 来传旨的蔡公公将其他人都打发走了,只留下皇后简安月,和她身边两个贴身宫女。 “皇后简氏听旨。” 简安月听见蔡公公熟悉的声音响起,回身行礼,听皇帝口谕。 “皇帝诏曰:简氏封后五载,未有龙嗣,自领不敬,为背德逆祖之行,然朕念顾情谊,故特许简氏和离之请。不日,举行和离大礼,上交凤印,废黜皇后之位,回归镇西侯府。钦此。” 简安月嘴角含笑,可一双灰蓝双眸分明是无神的,空洞洞,深不见底。 “谢主隆恩。” 蔡公公瞧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也满是不忍。 他想起当年,来给简安月送第一道圣旨的场景。 五年前,新皇李叡登基,颁布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废除后宫,只承皇后一人,世人无不赞叹二人伉俪情深,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白头偕老。 简安月也以为,她会成为那个天选之女,可帝王无情,一生一世一双人,终究只是她的梦。 韶韶年华似水,封后五载,一朝梦醒。 李叡新纳的贵妃扭着腰肢从凤仪宫前走过,简安月瞧见她媚眼如露,对于皇帝的变心,她心中忽然释怀了。 “我们娘娘,本应是翱翔苍穹的凤,而不是囚于金笼的抱丸雀!”一旁的艾米拉有些愤懑。 她是简安月的陪嫁侍女,土生土长的西域人,来到京都这么些年,官话学得不差,可没能收敛直言不讳的个性。 简安月拦下艾米拉:“他说的也没错,我的确是没能生个龙蛋出来。希望杨贵妃今后加把劲,争取给他生一窝,血统纯正的大陈后裔。” “娘娘……”侍女春雪忍不住悲伤,眼泪掉了下来。 “我已经不再是皇后了。今后需改称呼。”简安月擦去春雪的泪花。 “和离礼未成,您还是我们的皇后,就算您没了名号,春雪也愿意追随娘娘到老!” 蔡公公再于心不忍,也不得不打断她们主仆几人的肺腑交心,开始传达第二道圣旨。 “镇西侯府简姬听昭。” 时隔五年,简安月再次听到这个称呼时,还有些不适应。 她跪下听昭。 “皇帝诏曰:戍边大将军简行俭,精忠报国,镇守西域数十载,为我大陈立下汗马功劳,先皇特封镇西侯。其女简姬安月,继承父志,心怀苍生,为彰其情,朕特此封简姬为云鹰营驻京特使,赐塌凤仪宫。” 蔡公公话音刚落,简安月的声音就响起来。 “什么?我行李都收拾好了,今晚就能出宫,你这时来跟我说这个?” 蔡公公一脸难色,唯唯诺诺:“娘娘,皇上还说了,让您今后就在宫里玩,若要出宫,须得皇上的准是,还有,皇上随时会来找您,届时您都得在……” 他的声音一点点小了下去。 简安月眼中灰蓝色更深了。她捏起拳头。 “李叡什么意思?他知不知道和离是什么意思?现在这样算什么?” “奴才,也只是传话的。”蔡公公要哭了。 又是一道炸雷响起,风儿更加喧嚣。 蔡公公小心翼翼地把圣旨塞到简安月手里。 简安月终是单手接下。 “回去告诉李叡,皇后我不做了,这什么云鹰营驻京特使,我也不会做!我就在宫里再住一段时间。待到和离礼成,我就离宫,再也不见他那张脸!” 送走公公,简安月身心俱疲。 李叡要干什么? 两道圣旨,一道罢了她的后,一道封她做女官。 “皇上是想把娘娘继续留在皇宫,拴在他身边。”春雪跟她分析。 艾米拉不平:“皇帝真卑鄙,当初说此生只爱娘娘一人,还效仿古帝李赫,立誓后宫只有一个人的位置。现在想来都是狗屁,那个杨贵妃有什么好的,不过是胸部大了些吗?我早知道,大陈的男人都是朝三暮四的猪。这才几年啊,就迫不及待地要接新人了。” 春雪赶紧拉下艾米拉,示意她勿要再言。 简安月淡然一笑。 艾米拉只看到爱意转移,可春雪却点破了玄机。 当年大陈新旧两朝交替,年轻的太子李叡需要得到武将的支持。 他最终选择向西边走,试图拉拢声名显赫的镇西侯,也就是在那时,他与简安月有了故事。 如今他根基渐稳,四方拜服,除了他之外,过于耀眼的力量都不会被容许,尤其是掌握着兵权的大将。 简安月若是留在宫里,就是牵制镇西侯的一枚棋子。所以,即使两人和离,李叡也断然不会放她走的。 简安月听到雷声滚滚,只身来到院子里。 “每回打雷的时候,他都会躲进我的怀里。”她望着黑压压的天。 春雪和艾米拉跟了过来。 “说出去绝对要被番邦耻笑,他一个八尺男儿,堂堂的大陈皇帝,居然会怕雷声,一旦听到便会瑟缩一团,像只猫儿一样在你身上乱拱哈哈哈哈哈。”简安月开怀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声音忽然哑了,再也笑不出声。 一团水滴落在她脸上。 “下雨了,娘娘,我们进去吧。”春雪急忙撑起伞。 简安月推开她的手,走进了雨里。 她仰起头,迎面对着雨落下的方向。 雨越下越大,很快,她的脸上便湿润一片,几行水痕顺着花颜流下。 风雷无情,肆意叫嚣着。雨滴打在地上,激起水声一片。 简安月闭上眼,感受着脸上的温热,混在雨中,很快的变成冰冷。 因为她的命令,周围的人不都敢上前给她撑伞。 忽然间,她听到一派自然之声中夹杂着其他的音调,是几声微弱的呜咽。 简安月睁开眼,众宫人立马四处搜寻起来。 “娘娘,这里有条小狗!”小太监福子眼尖,扒开一个草垛,喊道。 大家望过去,看到了它。 小狗长得有些瘦,浑身雪白,眼瞳墨绿,还带着未褪干净的蓝色。它被雨水淋得湿透,毛发一绺一绺贴在身上,和简安月一样,她的头发也是一条一条贴在脸上。 “哪里来的狗?” 正当福子准备去抓小狗时,小狗忽然跳了起来,几下蹦到简安月脚边,钻进了她的裙底,挤出一个小脑袋,抬头来瞧她。 一人一狗对上眼。 几个宫人惊慌失措,想要去抓走小狗,可又不敢捏简安月裙角。 “罢了。”简安月喊退他们,接着蹲下来,轻轻抱起了小狗,望着它的眼睛,“你可真会挑地方。” 小狗吐出带着黑斑的小舌头,像是咧开嘴笑了。 “我宫里已经许久没有新访客,如今,也只有你才肯来我宫里了。”简安月轻声吐出这句,接着带着众人回房。 一番清洁整理之后,夜已经深了。 简安月回到凤塌,瞧见艾米拉几人围在床边。 “娘娘,都怪我笨手笨脚,让这小毛物钻上了塌。”春雪满脸懊恼,艾米拉则是努力去抓小白狗。 简安月看见刚刚洗净擦干的小白狗在角落乱穿,故意等到艾米拉将要够到它时,又灵活跑去另一边,惹到对方气恼,它眼中露出孩童恶作剧得逞般的精光。 简安月不觉莞尔,笑声从唇间泄出。 “很久没听见娘娘笑了。”春雪心中暗道。 她拉开艾米拉,任凭小白狗在床上蹦跶。 不知怎的,小白狗瞧见简安月来了,立马停止了调皮,往枕头旁静静一趴,耷拉下耳朵,用两只小眼睛盯着她。 “今晚它跟我睡吧。” 简安月实在没办法拒绝它的眼神。 待到春雪他们离开,简安月轻轻揽过小白狗,抱在了怀中。 这时,她才发现,小白狗的右耳有一搓黑毛。 她此时只穿了一件蝉翼纱,雪肌凝脂,贴上小白狗的毛发。 小白狗躺在她胸口,一动也不动,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的脸,不往其他地方乱飘。 简安月抬手,用指尖给它梳理背上的毛,温柔十分。 “你从哪里来的呀?”简安月问它,她自然是没有期待它会回答。 可小白狗竟像听懂了一般,轻声呜咽了两声,抬头往窗外点了点,好似在回应她。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年,风歌金沙,披甲初成的少年问我:你愿意成为陈朝唯一的皇后吗?我当时回答他说:我只想成为你唯一的心间人。” 简安月的灰蓝瞳中有了一点光彩。 “我离开云鹰营,跟着他来到了大陈,他也没有食言,真的废除了三宫六院的仪制,只留我一座凤仪宫。” 小白狗轻轻舔了舔她的下巴。 “他现在应该正在紫薇苑吧?应该正躺在贵妃怀中,贵妃也像这般,轻轻摸着他的背,安抚他。五年了,也难为他了。” 简安月摸摸小白狗的头。 “我不恨他,也不会恨他。因为与我的少年在一起的这些年,我很快乐。也许这样,对我们彼此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只是我想知道,于他而言,我究竟算什么?我们之间的一切又算什么?” 小白狗微微昂起头,将濡湿的鼻尖贴在她嘴唇上,似是安慰她。 简安月顺势吻了小白狗的嘴一下。 毛茸茸的一团像是受到极大刺激,立马撇开头,把头埋进被子里,一会又探出头来偷偷看她,颇具灵性。 简安月再次笑出来:“你也会害羞吗?” 它申辩般呜咽两声,转过头闭上眼睛。 “好梦。”简安月又落下轻柔一吻。 过了一会,等到小白狗睡着之后,简安月蹑手蹑脚爬下床。 她走到房间地毯上,轻声喊着:“牧云,你在吗?” 偌大的房中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 无人应声,只有窗外的惊雷回应她。 “牧云,我知道你一直在,你出来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窗外闪电突起,光亮过后,一道黑影出现在她身后,无声无息。 简安月回头,看见了牧云。 他仍是一身黑衣,玄铁面具上,只留一双星眸,目光如炬,静静地观察着一切。 她转身,轻轻靠在了他的肩头。 牧云作为简安月的暗卫,需要时刻蛰伏在暗处守卫,在她需要的时刻恰时现身。 而此刻,正是她需要他的时候。 牧云本想推开她,可抬起的手最终还是放在了她微微蜷缩的背脊上。 他是世间的一道影子,不能被发现的影子。 可他也是简安月此刻最后的一点庇护。 “对不起,是我越距。可是我好冷。”简安月缓过劲来,缓缓从牧云肩头抽身。 他是受她哥哥指派来保护她的,所以有时候简安月会情不自禁,将对哥哥的依赖,带入对牧云的态度里。 “世间真的有永恒之爱吗?”简安月抬起头,望着他问。 “我相信它是存在的。” “那它在哪里?我曾经以为我找到了,可是我错了。” 牧云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将她肩上略微有些滑落的纱衣拢好。 “小姐,还请早些休息。” 听着牧云低沉声音里透出的凉意,简安月有些恍惚。 她转身回到床上,挨着睡熟的小白狗,徐徐闭上了眼。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渐渐清晰。 “既是如此,我便自己找寻,永恒的爱。” 第二章 贵妃的告白 翌日,简安月独自醒来,没有看见小白狗,找过房中也不见踪影。 她心中略微有些失落,可想着它本身就不知道从哪里乱跑来的,兴许是回到它主人身边去了,也就稍微恢复一些心情。 艾米拉和春雪正在服侍简安月起床,就听见福子急急忙忙跑进来禀报。 “杨贵妃来给娘娘请安来了。” “什么?那个骚狐还敢来请安?”艾米拉照例第一个大骂。 春雪拉住她,不然她很有可能直接出去赶人。 简安月没有反应,只是淡淡地吩咐春雪继续替她梳妆。 “梳平日的妆发即可。” 春雪听言,将一枝刚刚摘下的新鲜花枝,作为发钗簪到简安月耳际。 她原本应该也去跟太后请安的,可是半个月前,太后就让她别再去了。 不去也罢,反倒自在。 “那娘娘,杨贵妃那边如何回应?她人现在还在院子里站着呢。” 艾米拉把态度摆得明明白白:“让她等着便是!站院里等!” 福子一看简安月没有说话,不好擅自揣测皇后心意,可又不能得罪杨贵妃,只好下去自己看着办,带着杨贵妃去了院里一处傍水小亭入座。 要说这位新宠杨贵妃,可也不得了。 她大名杨高枝,深得太后喜爱,而且是太后的本家,算来叫李叡一声表哥,她父亲在朝中挂着一个高位闲职,家中富贵一方。 要说单是如此,艾米拉也不会对她如此气愤,就怪在她跟简安月自幼相识,曾经也是交好的小姐。 自简安月与李叡成婚后,太后就时不时在李叡耳边吹风,让他也把杨高枝接进宫。 李叡还曾把此事当成笑话说给简安月听,可没想到,一语成谶。 简安月悠哉游哉,步调不徐不急,来到了院里,假意在散步。 福子跑去小亭里喊杨贵妃。 不一会儿,简安月刚刚绕开一座假山,就听见杨高枝的喊声。虽然她很不想承认,可也得心中暗叹一句,杨高枝的声音甜而不腻,清脆悦耳,十分好听。 “简姐姐,原来是在这!妹妹还以为姐姐不肯见我了呢!妹妹来与你请安了!” 简安月深吸一口气,转头去看杨高枝。 只见杨妃笑意盈盈,欣喜十分。她面比花娇,身姿婀娜,配上极巧的装扮,美极了。 那是一种与简安月不甚相同的美。 简安月的母亲是西域人,故而她的身上带着异域的滋味,而杨高枝则是典型的中原美人,杨柳拂水,勾人心动,她见尤怜。 杨高枝的胸,比简安月印象中的更大了。她跑动的时候,一颤一颤,简安月都替她感到痛。 她又一想到李叡的手在上面抓过,顿时喉间冲上一阵酸气,她实在看不下去杨高枝跑来的身影,转身准备走。 新雨过后,空气格外清新,地上也是还带着昨夜的残湿。 简安月一个没注意,脚下打滑,身子往后栽去。 该死,怎么在这个时候出糗? 她好歹是镇西侯之女,就算脚滑了一下也不会摔倒,可身形肯定不雅。 正当她准备发力稳住的时候,一双手自腰际揽过她,将她扶住,同时她感受到肩头撞上了某处柔软无比的地方。 简安月顺着那双纤纤玉手抬头望去,瞧见了杨高枝的一双魅眼。 她正含情脉脉地深望着简安月。 “姐姐,小心脚下。”杨高枝语气关切,不似有他。 简安月被她不寻常的眼神看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于是赶紧站定,推开了她的手。 “姐姐,我有话与你说。”杨高枝眼中满是情意。 杨高枝此刻身上散发的柔媚,只要是个正常男人见了,都没办法把持得住吧? 简安月稳住心神,示意她直言。 杨高枝似有顾虑:“还请姐姐移步,这些知心话儿,妹妹只能说与姐姐一人听。” “有什么话请直说。”艾米拉回她。 简安月制止艾米拉。 她倒要看看杨高枝到底要卖些什么药。 杨高枝带着她回到了刚刚那个傍水小亭,留下两帮侍从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互相飞眼刀。 亭中二人站定片刻。杨高枝先开口。 “姐姐,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有怨。”杨高枝眉眼带锁,望着简安月,“妹妹入宫不曾与姐姐商议,皇上也要妹妹瞒着姐姐,故而伤了姐姐的心。看到姐姐这般伤心,妹妹心中也是钝痛无比,所以不想再瞒着姐姐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简安月头痛,她现在可不想再听这些有的没的。 杨高枝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般,望着简安月的眼睛,郑重开口道:“简姐姐,我不想你恨我。因为我爱你,你如果恨我的话,我便会失去活下去的意义。” 简安月反应了片刻,旋即反问她:“什么东西?” “我爱你。简姐姐,从小我便爱上你了。” 简安月算是明白了,原来是跟她示好来了。 “你不必如此讨好我,不日礼毕,我便不再是皇后,届时后位空缺,你自然是下一个国母。” 谁知,杨高枝赶忙摇头。她急得抓住简安月的手。 “不,简姐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对你的爱,就像你跟皇上之间的那种爱。” 简安月醍醐灌顶。 她一下甩开杨高枝的手:“你在说什么玩笑话?逗我玩很开心是吗?” “我是为了你才进宫,当初李叡与我说好的,只要答应他的要求,我就能跟你在一起生活一辈子,没想到该死的他竟然骗我,我来了,他却又跟你和离了。” 简安月一下陷入混乱之中。 “那你与他夜夜笙歌,翻云覆雨,也是为了我吗?” 杨高枝想起什么,急忙拉起袖子给简安月看。 只见一颗朱红的痣赫然现于杨高枝手臂。 “他最近是天天来我房里,不过我们一直只是说话,绝不曾有过亲昵。就算他想,我还嫌弃他胯间秽物肮脏呢!”杨高枝匆匆解释,“这世间,只有姐姐的洁身才能与我相亲。” 简安月曾经也点过守宫砂,她仔细看过杨高枝手上的守宫砂,的确是真的。 她将信将疑地望着杨高枝,眼中神色复杂。 “简姐姐,我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奈何这天地之大,却容不下我的一颗小小真心。我如今敢站在阳光之下,与你表露心迹,便是做好了万劫不复的准备。我知道,这是注定不被世人所接受的爱,一个女子爱上另一个女子,何等荒唐的事?”杨高枝自嘲般笑笑。 简安月不知作何回答。 “虽然我知道这都是奢望,可我还是想破釜沉舟,在一切走向不可挽回之前,把我的真心献给你,你唾弃也罢,厌恶也罢,我都认了。只求你不要因为李叡小儿的事恨我,那样,我的心就死了。” 杨高枝说着说着,身子不住颤抖起来,一颗颗泪珠滚落,像是牡丹花随风摇摆,娇嫩花瓣上的露珠坠地破碎。 “不会的,我不会恨你。”简安月掏出丝绢,本来想替杨高枝擦去眼泪,可还是住了手,将丝绢交到她手里,让她自行整理。 杨高枝眼中满是震惊,不知是为了简安月的话,还是她的丝绢。 简安月顿了顿,继续道:“我必须先说,我十分震惊。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对我有这种心思。可是同时,也很感激你。” 杨高枝抬眸瞧她。 “感激你能够爱上我。你自幼胆小,今日这般着实有些背水一战的感觉了。”简安月微微一笑,“我虽然对你没有那种情意,可我绝不会厌恶你,更不会恨你。之前是我一时郁结于心,故而对你有敌意,可如今我已经想通了,就算你跟李叡真的有事,我也不会再说什么。” 杨高枝眼波迷蒙,望着简安月。 “今日的事,只在你我之间,我不会说与旁人。对了,最后我还得跟你道歉。” “道歉?”杨高枝不解。 “我此生可能没有办法回应你的爱了,祝你余生能够寻到幸福。如果有来世,你记得早点来找我。这辈子,你就跟李叡好好过吧。” 简安月眯起眼,微微笑道。 可下一瞬,她的笑容便停住了。 简安月不可思议地看着杨高枝,她的脸近在眼前,她的吻猝不及防。 就在刚刚,杨高枝凑上来,在简安月脸颊上落下一吻。 如果不是简安月躲避及时,杨高枝的唇瓣估计会直接飞向她的嘴。 半晌,简安月才反应过来。 她这下彻底相信了,杨高枝对她的一番彻骨表白。 她如何也不曾想到,杨贵妃爱慕的人居然是她! 她忘记自己是如何离开了小亭,整整一天,她都在不可思议中渡过,回过神来时,已经是临近傍晚。 简安月依稀还记得杨高枝絮絮叨叨,又跟她说了许多事。 杨高枝也说到,李叡不会让她离开王宫的。 她思绪翻涌,好不容易把杨高枝今日的事抛却脑后,往事却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曾经的海誓山盟都被调出脑海。 山崖花丛中,她的少年对着风儿起誓。 “我李叡,对着日月星宿,对着兽祖神明,对着黎民百姓,对着世间所有的山川湖海,草木鱼虫起誓,此生心间只住一人,她叫做简安月。我会为她呈上天下为聘,一个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的天下!” “若是天下有难,你当如何?” “那我就去补好这天下。只要你我的心不改,天下自会如初。” 李郎啊李郎,天下安否? 那日御书房二人对峙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案牍旁的男子身形赏心,容颜悦目,可说出的话却像是一柄柄冰锥刺进简安月心口。 “朕心意已决,杨氏后日便会进宫。你还是乘早做好准备。” 一言既出,简安月心中最后一丝弦也断了。 她过去,一把抽出剑架上的宝剑。 李叡:“你这是做甚?” 简安月将剑锋调转方向,对准了自己的脖颈:“请陛下赐死。” “把剑收起来。”李叡语气含怒。 “既然李郎已有决断,我也不再做一个不明事理的恶妇。我知道这几年来,外面骂我祸国妖后的声音已经盖不住了。唯有请皇帝赐死,方可皆大欢喜。” 李叡的手僵在空中,半晌,才传来一句。 “朕不准。” “那请你放我走。”简安月未动,她死命压制住情绪,眼眶生生憋出一圈红,“要么我死,要么我走。否则只要我还掌管凤印一日,这宫中,便再无第二个娘娘!” 李叡眉宇间王气暂失,垂眸看着简安月。此刻,他只是一个寻常百姓家里安抚妻子的丈夫。 “不必非得如此。只不过是一个妃子。朕,还是你的。” 倏忽,简安月笑了出来。 “从你留宿杨高枝闺房那一晚开始,你便不再是我的了。就算没有今日的杨妃,也会有日后的楚妃,林妃,兴许,还有自东瀛,西域,南蛮,北境四地来的异邦美人。” “绝无可能。”李叡打断她。 她望着李叡:“李郎,你可还曾记得,你说过,今生所爱唯我一人?” 李叡也望着她,一时静默以对。 “小鸽子,我们和离吧。” 那是到今日为止,简安月对李叡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收回回忆,简安月才发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骨。 第三章 五兽军 玉骨是简安月的哥哥自西域寄回来的,说是有庇护平安的效用,她拿来大陈特产的丝绸做系带,将它编进其中,准备送给李叡戴。 可她还没来得及给他,他便先将他要封妃的消息,作为大礼送给了她。 无论如何,李叡都的确答应了她和离的请求,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李叡抛弃了她,抛弃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誓言,再也无所谓爱或不爱。 正当简安月即将再次陷入回忆思潮的时候,她被脚边的一阵骚动引开注意。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她裙角钻出来,嗷呜嗷呜叫了两声。 简安月不觉嘴角上翘,她把小白狗抱了起来。 “你去哪里了?一天不见你,天黑才现身。” 小白狗吐着舌头,模样傻乎乎的,接着偏过头嗅了嗅她手中的玉骨。 简安月心间一动,顺手把玉骨戴在了小白狗颈间。 小毛团戴上玉骨,雄赳赳地来回走了两道,欢快地追着尾巴转圈圈,又惹得她笑意连连。 正当简安月暂时将烦恼都抛却脑后的时候,院中动静引回她注意。 春雪急急忙忙进门来喊她,结结巴巴半天说不清楚,只是一个劲让她出去看看。 简安月按下心头疑虑,跟着来到院里,天幕夜色已深,花园里只留几盏小灯做亮。 虽然昏暗,可不影响简安月视物。 一个巨大的黑影自半空中落定在地,伴随着呼呼风声。 黑影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可他又不像是人,因为他还长着一双巨大的翅膀,等到落地之后才缓缓化回背脊。 黑影走进光里,露出了全貌。 男人身着戎装,一双眸子如鹰眼般锐利,半是金黄,半是深蓝。他额角处还留有些许细碎翎羽,一点一点融入皮肤之中,幻化成一个正常人的模样,金黄的眼瞳也全部变回了深蓝。 还没等看清楚来人,艾米拉就无比兴奋地叫喊起来,等到那张俊美脸庞完全现于光下的时候,她差点昏过去。 男人与简安月长得有九分相似,只不过他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几分长途行路之后的疲惫感。 简安月不敢确认男人身份。 直到对方轻轻喊了她一声。 “安月。对不起,我来晚了。” “哥哥!”简安月再也无法冷静,躲进了简平星的臂弯之中。 她压抑月余的泪水,在这一刻决堤。 在外,她是大陈皇后,镇西侯之女,决计不会流泪的女子,只有在家人面前,在哥哥面前,她才敢将柔弱小女儿的一面展现出来。 简平星紧紧抱住他的妹妹,二人微卷的发丝缠在一起。 “我现在就去找李叡那小子。”简平星低语,看似平静,实则包含暗潮。 简安月不放开他,眼中仍是雾水连连。 福子从院外跑进来,左右看着众人。 春雪看他支支吾吾,喊他道:“有什么话说吧。” 简安月收起眼泪,与哥哥分开。 福子赶紧开口:“娘娘,小简将军,外面的禁卫军找来了,说是看见有一只云鹰将飞进了凤仪宫。” “是我。”简平星回他。 福子称诺,回道:“奴才瞧见了小简将军,自然知道是您,可那些禁卫军眼瞎,没看清呐。” “无妨,你去回复他们,是本宫哥哥,无需担忧。” 福子得命,赶紧走了。可他刚走没多久,闹哄哄的声音又传来了。 只见一队禁卫军径直闯了进来。在强壮的军人和锋利的兵器前面,福子的阻拦简直是螳臂当车。 众人见到简安月和简平星,立马行礼。 为首的人说道:“娘娘,我等奉陛下之命,特守凤仪宫。方才瞧见一只云鹰将飞进宫里,属下担心娘娘安危,特意前来确认。先前不知是小简将军,若有打扰,还望娘娘恕罪。” “既然确认身份了,那赶紧走吧。”简平星催他。 那将士不动,继续道:“属下还有一事需问清。” “何事?”简安月问他。 “无王命,五兽军将士不得入京都,小简将军是如何进城的?且这凤仪宫乃后宫重地,男子不得擅入,不知将军夜访是来作何?可有陛下旨意?” 简平星瞪向那将士,眼威不表自现。 幸亏禁卫军个个也都是军中佼佼者,才没被简平星吓倒。 “我来看我小妹,还需要那小皇帝的同意吗?” 此言一出,气氛一时微妙起来。 简安月不动声色,挡在了哥哥前面。他方才的话已经是不敬了。 “王土之上,莫不尊王令。除去陈朝子民身份,小简将军也是将士,莫不得遵守军中法令。还请将军与我们走一趟。” 简平星眼中金色渐起,额角点点翎羽冒出头来。 “将军,难道要逆反吗?” 几个禁卫军语气不善,从人群中走出来,他们几个的身上也开始发生变化。 一个人活动着指甲,原本人类的手指竟慢慢变成了猛兽的利爪。另一人龇起满嘴尖牙,喉间发出阵阵类似虎啸的低吼。 还有一人更夸张,脸上冒出绒毛,唇边直接长出了几根虎须。 现场一时陷入剑拔弩张的境地。 几个小宫女吓得发抖,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瞧见五兽军将士变身。 所谓五兽军,乃是陈朝一统天下的国之利器。 其将士分金虎,雪熊,云鹰,林狼,浪鲨五营。 五兽军将士的诞生是个玄学事件,他们不一定按照血统传承,而且人数极少。不过能确认的是,他们只诞生于陈朝人后裔之中,多见与男子,最初与常人无异,可等到他们长到一定年龄时,便会自动显现出猛兽的能力,并且能够变成兽人的样子,比普通士兵要强壮数倍。 另外,受血脉影响,五兽军将士天生对真龙血脉忠心不二,故而成为了陈朝李王室扫平天下,镇守太平的利剑与坚盾。 云鹰营镇西,平定西域骚动。浪鲨营守东,制霸东瀛之海。林狼营坐南,破除南蛮叛逆。原本雪熊营是驻扎在北面的,可北面无外忧,于是雪熊们与金虎营一起,坐镇天子脚下,平时就驻守在京都外数十里地远的五座卫城中。 统领云鹰营的正是镇西侯简行俭,他当年雄踞西域长空的英姿一时成为多少少女的梦,至今还在大妈们的饭后谈中多次出现。 简平星继承血脉,也长成了一只云鹰,跟随父亲镇守西域。 除了做禁卫军的一些金虎将士之外,其余五兽军将士不得王命,不得入京都。 简安月知道哥哥的性格,知道他肯定是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李叡要与自己和离,于是从西域特意跑过来的。 她决定撒一个慌。 “本宫请哥哥来的。” 几个禁卫军不语。 简安月安抚简平星,让他先冷静下来。 几个五兽军将士见简平星收了变身,也渐渐恢复原貌,回归士兵队列,可迟迟没有退下的意思。 “可有王令?” “本宫的话不管用吗?”简安月问他。 为首的人再次行礼:“请娘娘出王令。” 简安月噎住,忽然爽朗的笑出声来:“我记得你,你叫做金泰戈是吗?你很忠诚,希望你以后能一如既往,大陈需要你这样的守卫者。” 说罢,她转过身:“不管是王令还是处罚令,你们都自己去跟李叡拿。本宫哥哥不会跟你们走。” “一个废后,还敢如此张扬。”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这样一句话,语气轻飘飘的,像是一颗小小石子投入湖面,可荡起的却是惊涛骇浪。 简安月的身子顿住,身边的几个宫人也是震惊十分。 谁也没想到,最先行动的,是刚刚一直跟在简安月身后的小白狗。 它朝着一个士兵大声吠叫起来,接着冲过去一口咬住了他的脚。 士兵吃痛,叫了一声,声音跟刚刚说话的人一模一样,正是他口出不逊。 他把小白狗一脚踢飞。 艾米拉愤怒至极:“小小的一个士兵也敢这般嚣张!你是不是不想要头了!” 简平星再也控制不住,化成鹰人的形态,长啸一声,准备冲向那个士兵。 “好啊,早就听闻简家鹰不同凡响,今日正好看看,小雀如何与猛虎斗!”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几只金虎甚至还来得及变身,其中两人的护甲已经被简平星扯了下来,胸膛开了三道鹰爪血痕,他们分别倒地哀嚎起来。 另外两只金虎咬住简平星的翅膀,被他挣脱开。 三人缠斗起来。 其他的禁卫军也不是吃素的,拿起刀剑参与钳制。 可是不知从何处飞来几道暗器,阻拦下他们。 细看,发现暗器是几片黑色铁甲片。 是牧云。 简安月望向院中黑暗处,她知道牧云就在其中。 他怎么会突然出手呢?要知道,他一旦参与战斗,那么极有可能暴露自己身份。 今日这般莽撞,是为了什么? 简安月顾不得细想,她哥哥跟众禁卫军正打得激烈。 “就凭你几个三脚猫,如何护得我妹妹安全?” 简平星气急了,把一只金虎摔去地上。 简安月从一个士兵腰间抽出剑来,去敲另外几个士兵的剑刃。福子春雪几个虽然不会刀剑,但大喊着上去护主,小白狗也出现在人堆之中。 现场顿时乱成一锅粥。 一片混乱之中,简安月摔倒在地。 简平星过去用翅膀将她裹住,保护起来,如此,简平星也被金虎控制住了。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呐!都住手!住手!”蔡公公的声音忽然响起。 可在一片嘈杂之中,他的喊声被掩埋其中。 终于他喊了好几遍之后,有人听到了他的声音。 众人停下来,听公公传话。 “陛下说了,喊你几个赶紧巡逻去,小简将军来访的事陛下知情。” 几个禁卫军面面相觑,脸色精彩至极。 金泰戈让他们放开了简平星。 简安月身上有些狼狈,春雪几个扶起她。 蔡公公赶紧过去给她拍衣袍上的灰。 “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竟敢推娘娘的!”蔡公公眼中心疼要命,转过身来大骂。 “我自己摔的。”简安月摆摆手。 一个小公公跑了进来,在蔡公公耳边密语了几句。 蔡公公稍稍有些吃惊,又给简安月行了好几个礼,准备带着禁卫军们退出凤仪宫。 “还不快走!你们啊你们!”蔡公公掐起指头,点着禁卫军的头。 简平星拦下蔡公公,脸色像是要吃人:“犯下如此冒犯皇后的事,就这样走了吗?” 蔡公公擦擦汗,又说了一些好话。 简安月拉住简平星,微笑着摇了摇头,可那笑容中分明满是苦涩。 简平星的手缓缓放下了,他看着妹妹,心里也像是被金虎咬过一般疼。 蔡公公急忙带着人溜走了。 “哥哥,我们进屋,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简平星轻轻拉过简安月,牙帮咬紧:“是我没用,让你因为那个小子受气。” 简安月本想再安慰一下简平星的,可是面对哥哥,她没有办法坚强。 她一行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 “嗷呜嗷呜。”一阵小声的呜咽响起。 是小白狗,它也凑到兄妹俩脚边,抬着小爪子拍拍他们的腿。 简安月把它抱起来,破涕为笑。 小白狗轻轻舔舐着简安月的脸,想替她舔干泪水。 简平星看见小白狗,一时有些诧异,他把小狗接过去,左右横竖看了个仔细,又拿起小白狗颈间戴着的玉骨看了看。 “这狗是你的吗?” 简安月摇摇头:“它昨天忽然自己跑到我宫里来的。” 说罢,简安月亲了小白狗一下。 “谢谢你刚刚维护我。” 小白狗又吐出小舌头笑着。 简平星盯着它,瞥了一眼它刚刚被亲的地方,接着又继续瞪着它。 小白狗缓缓将舌头收了回去。 “看你,把它都吓到了。”简安月从简平星手里接过小狗,贴在胸口安抚。 一旁看过全程的艾米拉小声笑了一下,在她看来,方才就像是简平星和小白狗在争风吃醋一样。 不和谐的气氛,因为小白狗而得到一些缓解。 几人进屋去了。 王宫某处院墙外。 一个穿着便服的男子已经等候多时,可他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只是轻轻捻着自己的胡子。 他已经等得够久了,不在乎再多候这一时半会。 不知为何,他身边的几个小公公大气不敢出。 一队禁卫军跟在蔡公公身后疾步走了过来。 第四章 罢相 蔡公公瞧见男子,立马停下来行礼问好。 “见过致宁王殿下。” 致宁王李齐转过身来,几个将士立马也跪伏在地。 李齐摆摆手,跟蔡公公耳边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蔡公公送完他,神色严肃,转过身来问道:“方才提到废后二字的人,站出来。” 那人战战兢兢,站了起来。 蔡公公一巴掌扇了过去,别看他瞧着娇柔,打起人来,却是一个指头一个红印。 “这只是个教训,今后你若再敢说这话,若是被陛下知道了,那可不是一巴掌能解决的。”蔡公公在脖子的地方比了一个手势。 那人眼中不平,盯着蔡公公。 “老四老四,冷静。”旁边几个人拉住他。 “还有,今后你们被派去守乾坤阁,凤仪宫的警卫不用管了。” 金泰戈问道:“乾坤阁?那不是国师的地盘吗?” “上面的命令,让你去你就去,怎么这么多话?” 金泰戈仍是不依不挠:“属下只是好奇,国师精通神仙道法,一向不要旁人守卫,如今怎么忽然将我们调去?” 蔡公公故作高深莫测:“陛下深谋远虑,自有考量。我等照做就是。” 金泰戈领命,不再追问。 夜色已深。 御书房里仍是灯火通明。 男子伏案阅卷,侧颜在烛火映照下,俊朗柔和成温润。 “陛下。”蔡公公给李叡递上明目茶。 李叡没有抬头,问他:“她那边还好吧?” “回陛下,听送汤的姑姑说,娘娘身体无大碍,且情绪已稳,正准备睡下了。只是……” 李叡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眉心:“只是什么?” “小简将军还陪在娘娘那,似乎要在宫里过夜。需要奴才去喊他出来吗?” 他的手指在卷轴上敲了敲,片刻后才回:“无妨,今晚就让他住凤仪宫吧。他们兄妹俩,也很久没有见面了。” “可这不合规矩啊。” 李叡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小弧度:“她坏的规矩还少吗?” 蔡公公见此,点头称诺。 “还有这个大舅子,朕最近刚好也想跟他聊聊,没想到他与朕心意相通,自己跑来了,还跟禁卫军打了一架。明日再传他来见朕吧。” “是。对了,陛下,那队禁卫军也按照致宁王的吩咐,安排去了国师那。” 李叡垂眸,看不清眼中晦涩,他提起笔来,在卷轴上点了几点:“你已经见过朕四皇叔了?” “奴才方才回来的路上见过了。” “今后若是皇叔私下的吩咐,你可先放放。” 蔡公公眼瞳一时放大,他立即跪下来请罪:“奴才该死,奴才以往糊涂惯了,得令之后就直接办事,没来得及向您请示。” 李叡让他赶紧起来:“朕只是说说,又没有其他意思。致宁王为大陈计,又不是什么要不得的决断。况且这也是朕的意思,他去之前与朕商量过。” 蔡公公晃悠悠地站起来,过来给李叡剪烛花。 李叡嫌弃地笑他:“剪得真耐。” 蔡公公也笑:“奴才手笨,不如……” 说到一半,他不敢再说了。 李叡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以往他挑灯批奏折的时候,都是简安月给他剪烛花。 “把那队禁卫军带去盘查,找到推倒娘娘的人撤职。另外每人扣半年俸禄。” 李叡忽然蹦出一句来,蔡公公看见他眉宇间不悦,立即应声。 李叡把最后一本折子盖上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几本都是明天要用的。”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坐了一天,朕出去散散步。” 蔡公公看着天幕墨色,也不好阻拦李叡,只得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 终于,在第三次装作偶然路过之后,李叡站定下来。 他站在院门外,往日只为他开的大门紧闭着。 他看着殿门牌匾上的几个大字,这还是他亲手题的。 “凤仪宫。”他歪着头轻轻念出声,不知在想什么,“朕当时的字还有些稚嫩。后来本想重新写一幅的,可一直没提上日程。” “陛下,可要奴才去叫门?” 李叡举手止停:“她应该不想见朕这张脸,朕才不要去惹人厌烦。更何况,她哥哥还在,朕去了也不方便。你不知道,简平星疯起来,连朕也敢打。” 静默中,他又在门口站了良久。 “去紫薇苑。” “是。” 就这样,凤仪宫外,又恢复了宁静。 翌日。 简安月看见简平星自己一个人出来,问他:“小狗崽崽呢?” 昨晚小狗又跑去简安月房里休息,简平星特意把它提出来,说是小毛物脏,陪他睡,还郑重其事地提着小狗崽的后脖颈,恐吓它不准进简安月房里。 “早上起来的时候它就不见了。”他理了理简安月的发卷,凑过头来看她手中的卷轴,“你在读什么?” 简安月把卷轴一放,摇摇头:“没什么,今年殿试的一些考生卷子而已。” 提到这个,简平星火气又冒了上来。 今年殿试,李叡亲自出题。 按照往届惯例,一般都是些治国的大道之题。可是李叡苦思三天,发布了一个玩笑般的题目。 《论如何求得淑女芳心》。 题目下面还有说明:此女世间绝伦,特立独行,天下无二。 众人当时不解,现在再看,纷纷猜测是李叡当时为了追求杨贵妃而做的题。 这的确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毕竟,当年他可是为了简安月,废弃了整个后宫。 百官又称赞起来,说是皇帝浪漫至极,一时还惹得许多小姐羡慕起杨高枝,仿佛五年前的独宠皇后已经消失了。 “你不要再读了。不要让这些东西污了你的眼。” “为什么不读?我也想知道,今年收的这些人是否真的有才能,能不能为大陈做好事。顺便正想看看,他都搜罗了哪些好主意。” 她还真看到了很多认认真真给李叡做参谋的人,献上了他们追求妻子时的故事。 不过大部分无非就是送珠宝首饰,约着逛逛景观,最多雅致一点的,就是写两句情诗,无甚新意。 “我今日去找那个小子,你等我回来。”简平星准备出门去。 简安月拉住他,欲言又止。 简平星揉揉她的头:“不是说过了吗?我去找他,是还有些公事要聊。况且,我答应你了,绝不会再提你们的事,也不会打他。” 简安月慢慢松开了手。 “将军,早些回来。”艾米拉难得露出娇羞的姿态,她为简平星递上护腕,嘱咐道。 简平星尴尬地笑一笑,与她拉扯三番,才把自己的护腕抢过来,然后出门去了。 他前脚刚走,另一人就踏入了凤仪宫。 “娘娘,左宰相求见。” 简安月一听,赶紧让福子领章五才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看着才三十出头的清秀男子进了会客厅,背影稍有些消瘦。 “微臣冒昧拜访,希望没有打扰娘娘。” 简安月笑道:“怎么会?宰相还记得本宫,本宫才是高兴。” “微臣多亏娘娘提携,才能高拜左丞相。娘娘的知遇之恩,微臣莫不敢忘。” “丞相是大才,就算没有本宫,自然也会发光。” 章五才微微叹气道:“说来惭愧,娘娘,微臣今日来,是得到陛下的特意准是,来宫里与娘娘辞别的。” 简安月把手中杯盏放下:“辞别?” “回娘娘,今早朝上,陛下已经正式下令,将微臣迁回南都,任正司都。” “司都?他怎么能贬谪你?”简安月一下站了起来,满是不可思议。 章五才倒是豁达,反过来安慰简安月:“能者上任,微臣才微学浅,任左丞相,恐有诸多不足,陛下是替微臣考虑。况且,微臣原籍就在南蛮,此去南都上任,有两大好处,一是风俗熟通,二是回乡也方便哈哈哈。” 简安月见他本人都如此开朗态度,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有些惋惜。 章五才才能出类拔萃,为人正直,且是寒门学子,深知民间疾苦。入朝后,为官清廉,处处为民生计,任宰相之后,制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政策。 他最近刚刚办好一件事:在坊间开设公立学堂,国库出资,确保每一个孩子都能免费去学堂,至少要学会识字明德。 这可是在历朝历代从未有过的事。 她实在想不通,李叡为什么会突然贬谪章五才。 就算是罢免,该被罢的也是右丞相,辜士别。 辜士别是旧派的两朝元老,虽然无大过,但是功绩也不配位,而且老是搞拉帮结派那一套,搅得朝中一度乌烟瘴气,李叡花了好大功夫整顿,情况才稍微好些。 简安月当时也陪着李叡头痛了许久。 先王去世得早,国事一直由太后和致宁王监管,直到太子到了快登基的年纪。 刚开始,一切都很难,年轻的小皇帝面对的,是一群已经成精的老狐狸,稍有不慎,就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沦为龙椅上的衣架子。 同样年轻的小皇后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扛起了肩头的重压。 当然,他们身后还站着两座大山:镇西侯与致宁王。 在他们的强大庇护下,小皇帝渐渐蜕变成了一条真龙。 可是,她却再也不能成为凤凰,与他携手共游。 简安月猛然从回忆中醒来,想起还有客人,自觉失态。 “娘娘手边可是这届殿试的卷子?” 简安月见章五才很感兴趣,把卷子递给了他:“只是抄印,不是正品。” 她又问:“那你走之后,谁来当左丞相?” “暂时空缺,不过不出意外,那人应该就在这堆卷子里。” 章五才正巧看到一张卷轴,他把它挑出来,指给简安月看:“娘娘觉得此人如何?” 简安月看过那人名字。 “胡侃。”她微微一笑,“我看过他文章,看似人如其名,满篇文章胡侃不止,不过……” “不过如何?” 简安月接过胡侃的卷子:“这人文风狂狷,天马行空。就比如这一段,把淑女比作朝露,说是可遇不可求,若非求不可,唯有借来观音玉瓶,口衔莲花,自夜而立,方可在黎明破晓之际,采上一滴芬芳,如此持之以恒,百代相传,才能求得可观露珠。” “娘娘以为如何?” “本宫以为,胡侃不是在说美人,而是在说治国。”简安月喝了口茶,继续道,“无论是朝露也好,美人也罢,重在一个求字。为君者,威仪虽重,可根基总归在于民。若要天下富强,唯有求得子民富强。这求朝露者,应该就是为君者,观音玉瓶,乃是天子龙威,口衔莲花,乃是举民为旗,自夜而立,则是亲历亲为,且民生绝非一朝一夕间能取得转改的,须得世代接力,方可冲开黑暗,赢得芬芳拥护。” 章五才大喜,轻轻给简安月鼓起掌。 她摆摆手:“本宫浅薄,说与丞相一笑。” 章五才笑完,拍着手又道:“这个胡侃的名字,娘娘今后应该会常常听见了。” 送走章五才,简安月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她望着章五才的背脊罩在宽大的宰相服之下,显得有些单薄不合,于是一时感慨万千。 可她真心觉得,没有人能比他穿那身衣服更合身的了。 不行,她得去找李叡问清楚。 简安月一口气冲到了御书房殿外。 杨高枝正跟蔡公公在院里看花。 简安月没想到会看见杨高枝,一时有些愣神。 上次二人会面带给她的冲击,她还没能消化过来。 倒是杨高枝唯唯诺诺地过来跟她打招呼。 “简姐姐。” 简安月点点头,算是回应,她又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李叡,他在跟平星大哥单独谈事。” 简安月无话可说了,与她坐一桌等候。 倒是杨高枝见她不排斥,自然而然地与她亲昵起来。 一会问问她饿不饿,一会又问问她渴不渴,好不关心。 一众宫人在旁边看着,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终于,御书房的门开了。 简平星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简安月赶紧迎上去。 简平星的表情在看到简安月之后立刻发生了变化:“你来做什么?” 同样有这个疑惑的还有站在门内的李叡。只不过他没有问出来。 二人透过门框与众人,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遥相远望。 第五章 绿眸青年 简安月心中一阵钝痛,她憎恶起自己来,怎么这般不争气,为什么经历过种种之后,还能对李叡的那张脸产生反应? 她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才集中注意力。 这还是上次分开之后,二人第一回见面。说来也巧,那次也是在御书房。 不过也有些不同。 李叡左眉处有些许微红,像是被谁打了一拳。 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背着手站得笔直。 “他自己撞到地上了。”简平星看见妹妹注意到了李叡的伤口,急忙主动解释,不过只要没瞎都知道是被人打的。 他看简安月还在看李叡的脸,轻声问她:“你不会还在担心他吧。” 简安月收回目光,回道:“我有事问他。” 简平星担心地看着妹妹。 简安月喊蔡公公:“麻烦公公给本宫带个话。问问皇帝,为何要罢章五才的相。是因为他是本宫上荐的人吗?” 蔡公公听完,有些踟蹰,他看了看简李二人间不过数步的距离,还是小跑着过去跟李叡汇报。 他刚开口,陛下还没喊完,就听得李叡回他:“麻烦公公回去告诉皇后,章五才去了一个只有他才能胜任的位置。并非是因为旁人。” 蔡公公又一路小跑到简安月身边,一个娘字刚出口,简安月回他:“麻烦公公再问,何为他才能胜任的位置?最合适的位置,应该是宰相才对!” 蔡公公赶紧跑回去,李叡说:“麻烦公公再回,不过是一个外人,竟然让皇后如此挂心吗?有空,不如多想想她的亲人。” 简安月愣住,不再言语。 他什么意思? 她望着李叡,眼中渐渐冰冷。 简安月又看向一旁的哥哥,简平星眼中与她一样,含着化不开的寒冰。 “我们走。”她拉起简平星的手,径直离开了此地。 直到一路走回凤仪宫,简安月才放开简平星。 “你跟李叡都说了些什么?”她满是担忧,询问道。 简平星收起严肃,故作轻松回她:“没事啊。” 简安月当然不信他的话。 她躲开简平星抬上来要摸她头的手掌,直勾勾地望着他。 可这一招此时也不奏效了,简平星收回手,咬了咬牙,艰难开口:“真的没什么。不过是一些与战事相关的鸡毛蒜皮。只是,接下来这段时间,要委屈你了。哥哥没用,还要让你在这金牢里受罪。” 简安月放弃了,不过她能确认一件事,简平星和李叡有事瞒着她。 正当她被“囚”于金笼的时候,某人在宫外玩的正高兴。 京都坐落天子脚下,自然是最为富庶发达的地方。 城里四通开放,全境和邻邦的新奇玩意都能在这看到,不时也有异域来的游客观光。 这不,主街上就有几个年轻的异邦小伙子正在闲逛。看样子他们是西域人。 其中有一个人身形俊美,他戴着头巾,将头发和下半张脸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碧如林海的绿眸。 他的同伴戴着一串狼牙,有些气闷,翻着白眼问他:“为什么?到了大陈还是这样?” 绿眸回身跟几个偷看他的小姑娘抛了个媚眼,惹得她们兴奋地尖叫起来。 他这才回身反问他同伴:“什么为什么?” 狼牙同伴指了指那几个走远了还在偷看的小姑娘。 “为什么,你就露了双眼睛就能引起这么大反应?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习惯不了。” “哈哈哈,你不觉得我单看背影就很英俊吗?” 狼牙的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等他瞳孔放下来,才发先现绿眸不知道何时,已经跑去了一个摊位前面。 摊主是个奶奶,前面摆了些女儿家的首饰。 “小哥,可是要看首饰呀?” “阿婆,大陈最近都流行些什么花样呀?” 绿眸眼中笑意四溢,面巾偷偷滑下几寸,露出他的完整面容来,果真是与那双美目极配的五官。 “小哥官话说得真好!”一旁的几个小妹妹看见他全脸,立马也凑了过来,跟他一起挑,生生把狼牙挤了出去。 狼牙叹口气,默默退去一边等候。 “这个钗子好,我们街姑娘人手一支。”一个小姑娘给他介绍。 绿眸接过那支金钗,拿在手中没有细看,而是转头给小姑娘说道:“你这般好看的姑娘,带上美钗之后肯定更加迷人吧?” 小姑娘被他一句话闹得脸红。 “小哥,你是要买来送人吗?” 绿眸声音迷人:“送给心上姑娘的。” 言毕,几人纷纷叹气娇嗔。 “定是个仙子般的姑娘吧?真有福气。” 绿眸将目光锁定在一角,垂眸柔笑道:“遇见她,是我的福气才对,我只恨自己没能早点遇见她。而且,她不是仙子,她是女神。” 此言一出,几个女孩疯了,再次兴奋地尖叫起来,引得路人驻足。 狼牙捂住耳朵,又往旁边移动了几寸。 绿眸从角落挑起一只雕花木簪,仔仔细细看过。 “麻烦阿婆,帮我把这只木簪包好。”他又拿起刚刚放下的金钗,“另外这只金钗我也要了。” 绿眸回头找狼牙,狼牙自觉过去结账。 “对了,还有一件事。”绿眸想起什么似的,绕过去走到了老奶奶身边。 接着,他轻轻把手中的金簪,戴到了老奶奶的头上。 “尽管时光流逝,青春不再,可永远都不要忘记你的美丽喔。”说完,绿眸对着老奶奶柔笑。 老奶奶的发梢无风自动,仿佛年轻了五十岁,跟着几个小姑娘一起追着绿眸的背影。 看见老奶奶眼中的爱慕,狼牙真想戳瞎自己。 绿眸拉着狼牙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点感情。 时间流转。 皇宫内。 乾坤阁。 国师白瑟正在占卜。 虽然高为国师,可他却是童颜,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头上横顶着一条发带,没有打结,却像是长在头上一样,还能随风而动。 李叡急急忙忙跑进来,帝王威仪也顾不上了。 “小白,你快帮我看看,疼死我了!” 白瑟收起星仪盘,接着飞过去一道气团打在李叡头上。 “说了多少次,不要这样突然冲进来,还有不许叫我小白。” 他可能是世间第一个敢打皇帝的人了。哦,不对,第二个。 李叡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抱着头,凑到白瑟身边。 他把左眼给白瑟看。 几个时辰过去,他的左眼已经肿成一个桃子了。 “怎么回事?”白瑟也是略微吃惊。 李叡有些难以启齿:“皇后她哥哥来了……” “活该!”白瑟又在他伤口上狠狠按了一下。 李叡疼地直抽气。 第六章 戴花 “怎么不让柳太医帮你看,跑来找我?” “明日西域使者觐见,一个晚上的时间他看不好,得要你帮我用法术修复,我总不能以现在的面目去接见使者吧?” 白瑟还想说什么,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回身去一堆瓶瓶罐罐里抽出一个匣子。 他抓出一把粉末,洒在李叡的伤口上。 “记住,我是为了大陈天威,皇帝脸面。”说完,白瑟又念了一堆咒语。 李叡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不再疼痛的李叡又直起身来,轻轻叹了口气。 他又想起一事:“对了,你上次跟我说的可是真的?” 白瑟神情肃穆起来。 “我刚刚又算过一卦,应证了那夜的天象。” 李叡本就目似点漆,听完白瑟的话,感觉他的瞳仁更黑了。 白瑟继续道:“星宿娄金狗移位,奎木狼紧跟其后,胃土雉摆尾,角木蛟异彩,还有朱雀七星……” “你直接说结果。”白瑟上次给他解释了半天,他仍是似懂非懂,于是每次都只问结果。 白瑟望着他的眼睛:“正是明日。” “明日?” “对,明日开始,一切便会向不可逆转之势奔去。” 李叡眼中明暗不定。 白瑟严肃地问他:“你确定还要这样吗?过了明天,我可就没有后悔药了。” 李叡握紧腰间的衣料,像是要抓住某样宝物。 他看向白瑟:“这是我曾许诺过的事,我得履行诺言。” 白瑟会意。 “我知道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白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把扇子,重重地又在李叡头上敲了一下。 李叡感觉头上凉凉的,还有一股温热流淌下来。 他摸了摸头顶,拿下来满手的血。 “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弑君,我要谋朝篡位。”白瑟懒得看他,信口开河道。 接着他拿手指沾上李叡的血,在扇面上写下李叡的名字。 写完后,他一挥手,扇子又消失了,李叡头上的伤口也复原了,仿佛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 李叡心事重重地离开后,白瑟再次打开星仪盘。 他眼中生出小八卦,眉头越拧越紧…… 同样愁云密布的还有凤仪宫。 简安月看着眼前一堆首饰和繁服,头疼起来。 艾米拉不满喊着:“为什么我们娘娘明日还要去接见使者啊?” 春雪无奈叹气:“蔡公公送衣服来的时候,说陛下尚未对外公布要与娘娘和离的消息,现下只有几个亲信知道,所以在旁人眼中,娘娘仍是皇后,须得尽国母之仪。而且,这次是西域来使,算是娘娘的娘家,于情于礼,都该出场。” “凭什么?”艾米拉还是忿忿不平。 简安月揉着额头,让春雪替她试戴头冠。 那是一顶特制的头冠,以大陈的传统凤冠为基础,加上了许多西域的元素。看得出来是巧将精心设计过的。 雍容华贵,精美绝伦,可也繁杂累赘无比。 简安月近些日子以来一直郁结于心,于是有些憔悴,戴着金制镶珠的头冠,显得她的脸有点黯淡。 “我这就替娘娘擦粉。”春雪心下难过,想着拿珍珠粉盖一盖浊气。 简安月无言以对,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忽然一声呜呜在桌边响起。 众人低头,瞧见了小白狗。 “你又来了?”简安月展露笑颜。 再一看窗外,天果然又黑了。 小白狗不是自己独自来的,它还带来了一个礼物。 一枝像是雕成木簪的花枝,上面开着几朵淡金色的花,看不出来品种。 它叼着花枝小步跑到简安月脚边,她把它抱了起来。 小白狗把花枝放在她手中,然后摆着头去够她头上垂下来的坠子。 “你是要我把凤冠摘下来吗?” 小白狗呜呜两声,似是回应。 春雪把凤冠摘了。 小白狗又开始拱简安月的手。 “娘娘,这小毛物,像是想让您戴花呢。” 小白狗一听,兴奋摇起尾巴。 简安月莞尔。 她对着镜子,轻轻地把花枝插进了发间。 当她手放下来的那一刻,众人都呆了,包括她自己。 因为戴上花的简安月,看起来极美,整个人也容光焕发,一扫憔悴。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有些晃神。 透过自己的倒影,她好像还看见了另一人。 树荫草地上,她与李叡并肩躺着,透过树梢看蓝天上的云朵。 “我以后,定会寻来世间手艺最精巧的工匠,为你打造最美的头冠。” “我不要,大陈的头冠戴着重死了。” “那就给你打个西域风格的。” “我也不要,西域的戴着不舒服。” 李叡爬起来,摸了摸头,苦思起来。 简安月看见他的烦恼模样,戳了戳他的脸,开心地笑着。 李叡忽然灵光乍现,他站起来,爬上树去,摘了一大把花。 可他爬上去却下不来了。 简安月站在树下张开双臂,笑得合不拢嘴:“小鸽子,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李叡的男儿尊严站了起来,他把花都塞进怀中。 “你看好了,我是雄鹰,我自己飞下来!” 他往一层楼高的树下跳去,幸运的没有受伤,只是沾了些草屑。 简安月急忙过来扶起他。 李叡掏出怀中完完整整的花束:“喏,给你,你喜欢哪枝自己挑。” 简安月看过花儿,它们都很是娇艳。 她挑选半天,心中有了决定。 “我要……”她抬起手来,轻轻抓住了李叡的腰,将他拉近自己身边,二人的脸庞凑近,仿佛下一刻便会吻上。 她柔声说道:“我要,这一枝太子花。” 李叡面上波澜不惊,可耳根却被烧得通红。 他急忙把脸往后撤了几寸,一只手哆哆嗦嗦的,从花束里抽出了一枝花儿,动作轻柔地把它别到了简安月耳边。 “好看吗?”她问他。 “好看。”他答她。 “那我到时也戴花好不好?” “好,不带头冠了。” 两个人都成了小傻子,痴痴地望着对方。 简安月踮起脚尖,飞快地在李叡脸颊上啄了一口。 望着她眼中羞意,李叡不再压制自己。 他扔掉所有的花,捧住了简安月的脸,吻了上去。 “花露甜吗?”空隙间,李叡问道。 简安月脑中迷蒙,没有反应过来。 他羞耻地又重复了一遍。 她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绯红更深。 “没注意,还得再尝一次。” 二人又拥在了一起,良久才分开。 倒影波动,简安月被小白狗拱得回过神来。 镜子里,只有她的脸,并且早已褪去当年的青涩。 “明日就戴这枝花吧。再添几个小件就好了。”简安月轻声吩咐。 第七章 来使觐见 春雪和艾米拉应下,为她挑选搭配去了。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只是觉得她明天应该戴花去,而且,这可是小白狗带给她的礼物。 简平星正好进屋。 他一眼看见了简安月,眉眼温柔下来,静静欣赏了一番。 可是忽然间,简平星的脸色又变了。 他走过来,一把提起简安月怀中的小白狗,把它放在了地上。 简安月看着哥哥幼稚的举动,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今晚,他怕是也不会让它进简安月的房门了。 忽然,简安月想起一事。 “哥哥,还有谁知道我要跟李叡和离的事?” “我也是牧云传密信通知才知道的,还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就连父亲母亲都没有说。怎么了吗?” 简安月思索起来:“我只是有些好奇,蔡公公既然说这事只有几个亲信了解,那晚,一个普通的禁卫军是如何知道我后位要被撤的?” “宫里人多嘴杂,也许是哪个知情的大嘴巴透风出去了。”简平星更是毫无头绪。 正巧,春雪和艾米拉回来了。 简安月看着她们,心中坚信她们不是乱讲话的人。 毕竟,有一次为了维护简安月,春雪和艾米拉差点被太后逼死在永巷,也不肯开口说半个字。 不过,李叡既然如此看重脸面,对外迟迟不肯公布,就连和离都是传的口谕,不留痕迹,应该不会让别人乱说才对。 “那天那个口臭的禁卫军死了。”简平星似乎有些怒意。 “死了?”简安月本来还想找他去问问的。 简平星点点头:“昨晚上被人发现梦中暴毙。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简安月不再说话,只是心头莫名缠上一线疑丝。 第二天。 四方馆内。 简安月着礼服,进入帘后,等着一国之君来,带她一齐入宴席。 终于,一众剪影映在了帘子上。为首的,正是那个她拥抱过无数次的身子,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李叡掀开帘子,看到里面的人,愣神片刻。 直到蔡公公提醒,他才收回注意,站到了简安月身边。 两人相顾无言。 李叡望着简安月,眼神停留在她发间。 他轻轻抬起一只手,等待着。 她心领神会,默契地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不需要话语,这般情景,他们共历过不知多少次。 他们慢慢往外厅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登下台阶时,李叡借机往简安月的方向靠近了一点。 他便是在那一刻,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很好看。” 简安月眼睫轻颤,旋即收回心神,没有回话,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的笑。 她曾经对着镜子练习过多次,专门用来展示凤仪,庄重而又不失亲切的笑。 “西域使者到!” 领班公公扯着嗓子一个个报名字。 今年来的人,她一个都没听说过,但是她也不在乎。 “坎吉使臣到。” “莎莉叶使臣到。” “苍狼·希尔艾力王子到。” 简安月终于打起一点精神。 因为往常都是只有旁系贵族会来,像是王子级的,一般很难现身。 她的母亲也是一个旁系贵族,所以,每次来的使者,若也是贵族的话,多多少少都跟她带些关系,即使都是隔了好几代的血缘。 “苍狼王子?”她有些好奇是谁,不过希尔艾力王有二十多个王子公主,一时想不起来也难怪。 艾米拉似乎有些印象,可也记不清了。 正当她们回忆的时候,场下似乎出了点问题。 领班公公喊了两遍王子,都没有人出场。 直到他喊出第三声的时候,终于从殿外飞快地跑来两个男子,将全场目光都吸引过去。 “本王子来了!” 一个男子扶着门框,微微低头喘气,只能看见他满头的樱白色短发,被光镀上一层迷幻的色彩,右耳带着一只黑色的耳环。 他身上礼服有些散乱,领上最前端两颗扣子没扣,隐隐约约透出里面的内衬和雪肌。 待到他平稳呼吸,终于抬起头来,展现给众人一个爽朗的笑颜。 “抱歉,我来晚了。” 苍狼的眼睛,就像是跟晨曦水雾间的森林借来的一抹绿,湿漉漉的,闪着光芒。 所有人都被他的光彩吸引过去,以至于忘记了另外一个男子的存在。 另外一个男子戴着一串狼牙项链,他急急忙忙帮王子扣上了没扣好的扣子。 王子笑容满面,优雅从容地走到殿中,得体地向皇帝和皇后行礼,与方才慌慌张张跑来的身影判若两人。 “我,苍狼·希尔艾力,代我的父亲,希尔艾力·坦克王向大陈皇帝献上敬意,祝您安好。”苍狼行礼。 李叡让人给他赐座。 他抬起头来,正巧与简安月对视。 “祝您日安,我的皇后。”他又用西域语给她献上问候。 简安月微笑点头,算是回礼。 王子不着急坐,笑着看简安月。 “早就听闻大陈皇后美如月神,今天终于梦想成真,能一睹女神芳容了。” 简安月只当客套两句,突然瞥见李叡在偷偷看她和王子。 她收回余光,望着苍狼王子的双眸:“本宫今日也总算知道,为何西域多沙了。” “为何?”王子问她。 “因为西域的绿,都被王子您私藏进了眼睛,独占这份美丽,这可是您的罪过啊。” 苍狼王子反应过来,开怀大笑,笑声入耳,让人仿佛置身于阳光之下。 简安月望了望李叡的反应。 他没有什么表情,喝了一杯酒,撒了几滴出来。 众人入座。 入座后,简安月便轮流看着各桌上的水果盘。 这也是她摸索出来的诀窍,既可以不与外人有眼神接触,又可以让眼神有个落脚点,还能够让众宾客以为自己时刻在关注场上,实则,她的意识早已遨游太虚去了。 李叡在那边跟几个使者说着官话,都是老一套词。 致宁王李齐也在,他跟坎吉大臣很是聊得来的样子。 坎吉大臣向李叡献话,说是带来了几个西域舞娘,想为众人奉上一舞。 简安月虽然有西域血统,可好像半点没遗传到母亲的能歌善舞,而且表现得对这类事也毫无兴趣。 于是她刚好借此机会,想出去透透气。 她跟蔡公公说了一声就带着侍女走了,离开时,刚好瞧见一个蓝眼的舞姬从一堆纱里面窜出来,李叡的眼睛都看直了。 简安月来到花园里,方才的心堵终于有了一些缓解。 她让春雪和艾米拉原地等候,她想一个人走走。 路过一棵樱花树,她停了下来。 第八章 苍狼王子 现在不是樱花开的时节,所以树枝上只有叶,绿油油的,在花园中一点不起眼。 “亭亭如盖又如何,花期过了就是过了,百花园中,自有各类芬芳争艳,再好看的花,谢了就只能沦为背景,更何况,本身就是栽来遮荫的道旁树,并非供以赏玩的心爱之物。” 简安月望着树,说花也说她自己。 一个身影突然从树上倒吊下来,正与她面对面。 一双绿眸与简安月相望,满头樱白短发毛茸茸的。 简安月被吓了一跳,可表面上镇定自若。 苍狼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动作行云流水。 他用西域语说道:“抱歉,我们那很少有机会爬这种树,我一时心痒痒就来了,希望没有唐突您。” 简安月也用西域语回他:“王子好兴致,不过您出来不要紧吗?” “叫我苍狼就好,我的皇后。”苍狼抬起简安月的手,轻轻用鼻尖贴了一下。 明明只是表示友好的礼仪,可简安月手背处传来丝丝异样的感觉。 “有我们得力的坎吉大臣在,我的任务就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其他的不用我担心。”苍狼放开她的手。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水蜜桃,递给了简安月。 简安月不解:“这是?” 苍狼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刚刚在宴会上,我看见您一直在看桃子,私以为您需要,于是偷了一个出来。还希望您不要怪罪。” 简安月愣住了。 “原来都被您看穿了吗?”她嫣然一笑,接过了桃子。 苍狼又道:“请原谅我的失礼,我不是有意偷听,不过,您刚刚的一番话我不能认同。” “什么话?” “您说,这颗樱花树的花期过了就只能沦为背景。我希望,您能向这棵树道歉。” 简安月心中生出小小的惊讶,可看到苍狼满眼严肃,不似在开玩笑。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苍狼回她:“虽然现在不是她的花期,可她仍是她自己,一个无人能替代的存在,再说,谁说她是为了与百花争艳才来到这个世间的?她的意义不是旁人赋予的,而是她自己与生俱来的,别人也只是借了她的光,等到哪日,某人真的失去了樱花树,才是追悔莫及。而且,谁说绿叶不好看?我就喜欢她现在的样子,不,不管她什么样,满树樱白,亦或是满树青翠,哪怕是有一日只剩满树枯枝,她都是这院中独一无二的,在我眼中,在爱她的人眼中,都是最耀眼的颜色。” 清风徐来,吹散了苍狼的头发,也吹开了简安月的眉心。 她眼中蓝波闪动,对着樱花树轻轻鞠了一躬:“抱歉。” 苍狼恢复了笑颜,可简安月眼边,却忽然落下一滴泪来。 他慌了:“对不起,是我的话太重了吗?” 她笑着擦去眼泪,摇摇头:“不是的,风吹进眼睛里了,谢谢您。” 苍狼摸了摸头,从地上捡起来一根小枯枝。 “我给您变个魔术吧。”他把枯枝握在手中,让简安月对着他手心吹一口气,“请月神降下神力。” 简安月照做了。 苍狼缓缓打开手掌,手心冒出来几朵樱花,开得正好,原来是他手中的枯枝重新绽满了鲜花。 他把花枝送给了她。 “我的拿手好戏,枯木逢春。” 简安月接过花,放在鼻尖细嗅,清新十分。 风儿萦绕身边,像是无形的丝线将二人裹在其中。 苍狼深望简安月,往前靠近了几寸,声音沉下来柔声道:“能够再逢春的,不仅仅是枯木喔。” 简安月看着苍狼,发现了他眼中情愫的变化。 早已为人妻的她,自然明白男人眼中的旖旎是什么意思。 在二人靠得更近之前,简安月往后退了一步,微微点头致意:“初次见面,我与王子您很是投机,希望今后还能有再见的机会。” “会的,我的皇后,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苍狼也稍稍弯腰鞠躬,眼睛仍是追随着简安月的身影,像是望着羊羔的白狼。 简安月离开了花园。 她刚走,带着狼牙项链的男子就找来了。 “我说,臭狗,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我不干了!”他抓住苍狼的衣领,把他摇成虚影。 苍狼傻乎乎地看着他笑,可眼里没有半点他的影子。 “你听到没有,你再找个副官吧!我不干了!” 苍狼终于回过神来,双手拥住他,深情望着他说道:“我的沙吾提,我知道,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来,已经对我产生了深深的依赖,你离不开我的,就像我也离不开你。所以,不要再说气话了好吗?” 沙吾提还是气鼓鼓的:“你这次又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 “我是跟着神的指引来的。” 沙吾提无语。 苍狼接着说道:“这样,回去之后我准帮你去跟阿帕告白,她肯定答应你。” “你说的?” “我以希尔艾力王的名义发誓。”苍狼王子信誓旦旦。 “那我就再跟你干一段时间。” 苍狼赶紧屁颠屁颠跑回宴会去了,留下沙吾提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回到四方馆。 简安月坐在坐席上,望着眼前的盘子出神。 盘子里装着几块小煎牛肉,那是她最爱的食物。 可此刻的她,却咽不下去。 明明当初她可馋这道菜了。 从前,她的父亲为了让她学会控制食欲,每回都只让仆从给她供应很少的量,哪怕是在宴会上也不能大快朵颐。 唯独那一次。 那时她还是个孩子,正是贪吃的年纪,可父亲仍是不准她多吃。 为了抗议,她席上水米未进。 父亲罚她断食一日。 她半夜饿得睡不着,刚准备爬起来去偷吃,听见窗外有动静。 她推开闺阁的窗,看见小李叡扒着窗户,费力提着一个食盒。 男孩带着女孩溜到院里,伴着月色铺开餐布。 “别跟你父亲赌气,他也是为你好,将来你吃成个大胖子,没人要你。” “那你还半夜来喂我。”简安月嘴里塞满牛肉,说话声音含含糊糊,“居心叵测。” 李叡见她模样,脸上满是嫌弃,可手中却拿了条丝绢。 “你今后想吃什么,私下我带给你。不过千万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了,侯爷也要面子的。” 她哼了一声。 李叡给她擦了擦脸上粘的肉汁:“吃吧,吃胖了我负责。” 简安月嘟嘟囔囔:“味道还可以。” 回忆收回,她的思绪回到宫宴上来。 简安月嚼了一口眼前的肉,尝不出味道。 第九章 舞姬 她望向龙椅,那里围了一群人,他在人群中心,正与使者把酒言欢,旁边站着几个美姬斟酒布菜。 不知为何,一个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我给你偷了个桃子。” 她望向人群,那人樱白短发夺目,一双绿眸专门等候她似的,在她看过来的那一刻与她对望,脸上笑意盈盈。 简安月拿起那颗水蜜桃,它看起来饱满多汁,诱人极了。 她把它拿到唇边,浓郁果香顿时弥散。 可她终究没有咬下去…… 西域使者不住在宫里,所以当接见结束后他们便出宫去了,不过几个舞姬倒是留了下来。 好像是因为李叡夸了她们几句,坎吉为了哄李叡高兴,把她们献给了大陈,简安月安排她们去了乐坊。 简平星陪着去了宫外,第二天才会回来。 晚上,小白狗如约而至。 它似乎知道简平星不在,于是整条狗都变得大胆起来,尽情在简安月怀里撒着娇。 “这小毛物,像个人似的。”艾米拉也很喜欢它。 春雪建议道:“娘娘给它取个名字吧?” 简安月如梦初醒,这几天天天留它过夜,也没有听说谁来找狗,都还不知道它从哪里来的,一直也就你呀你呀的叫。 “叫什么好呢?” 一道清风吹拂过心田,小白狗的绿眼珠和某人的绿眸重合起来,正巧,那人也是白毛。 “小王子。”简安月扑哧一声笑出来,“叫你小王子好不好?” 小白狗先是没有反应,呆愣愣的。 春雪和艾米拉倒是没有异议。 小白狗又轻轻贴在了简安月胸口,抬起头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下巴,应该是表示同意了。 “对了,娘娘,我记起来那个苍狼王子是谁了?”艾米拉说道。 “谁呀?” “他是王储古再丽公主的胞弟,从小寄养在牧场,不在王宫居住,所以对他印象不多。好像是这几年才回到王宫来的。” 简安月记在心间,道原来如此。 小王子在她怀中打了一个哈欠,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入寝后。 “晚安,我的小王子。”简安月在小王子身上轻轻落下一吻,也闭眼睡去。 说来也妙,自从小王子到来之后,简安月睡得都很好,今晚也不例外,一觉到天明,什么杂思都没有,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样。 可是这份安宁很快就被打乱了。 第二天她才起没多久,就听见杨高枝上门的声音。 简安月去见她,刚冒出一个头,就被杨高枝紧紧抱在了怀中。 杨高枝眼中尽是担忧,还有些许愤怒。 她抱了好一会才放开简安月。 “简姐姐。我这替你去杀了那个贱婢!”她眼中诚恳。 简安月一头雾水:“杀谁?” “你还不知道吗?”杨高枝忽然压声。 一旁的春雪和艾米拉神色紧张。 “我们还没敢跟娘娘禀报。” 简安月心头警铃大震。她让她们赶紧告诉她什么事。 杨高枝见其他人不敢作声,于是狠下心来愤然开口:“李叡那个该死的,昨晚睡了一个西域舞姬!” 杨高枝的话入耳,简安月的心里好像响起撞钟声。 “你现在也知道别人抢你夫君是什么感觉了?”艾米拉以下犯上,对着杨高枝说。 杨高枝的侍女跟艾米拉吵起来。 杨高枝本人懒得跟她一般见识,过来关心简安月情况。 简安月神情淡淡的,甚至还有些笑意。 “姐姐,你不气吗?” “我早就气过,想通了,就没气了。” 杨高枝知道,简安月当初因为自己早就受过一轮折磨,于是心下又自责起来。 她急得不行:“可是,这不一样。我和李叡表哥,跟那个舞姬不一样。” 简安月喝了口茶:“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而且你这么久都不让他碰你,估计他早就憋坏了,找一个舞姬作陪,也是情理之中。” 说着说着,她又笑了起来,这一笑,把众人都吓住了。 侍女们也不吵架了,纷纷过来看两个娘娘。 “姐姐,你怎么了?”杨高枝惊恐地扶住简安月。 简安月摆摆手:“我就是笑,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我之前就说过,肯定还会有其他妃子,就算没有妃子,还有各地来的美人,这不,一语成谶,立马就来了。” “我今早去找过李叡,他说他昨晚喝醉,认错人了。我给了他一巴掌就来你这儿了。现在想想,该多给他几巴掌的!”杨高枝简直是七窍生烟。 简安月给她递茶,让她降降火。 “姐姐,我现在就去找太后,治那个贱货,你等着我。”杨高枝一口气把茶吞了下去。 简安月拦她不住,只得回座,叹了口气。 “娘娘,您真的没事吗?”春雪满是担忧。 “我都要跟他和离了,他干什么,关我什么事?我何必管那么多?”简安月站起身来,“走吧,算账去,还有好多东西没点清楚呢。” 国母每天也不是无所事事的,她需要管理王宫账本,有时还需要帮皇帝分担一些国务杂事。 简安月想在交还凤印前,站好最后一班岗。 不过她真的没事吗? 杨高枝虽然入宫作陪,可从未有过侍寝之实。昨夜那个舞姬爬上龙床,从此,就真的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 简安月逼着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专心于面前的账本。 可是莫名其妙的,纸上的文字在她眼前飞了起来,她伸手去抓,可是怎么也抓不住。 她越看越烦躁,搁下笔,站去窗边透气。 窗子斜对着一面墙。 她想起来东宫的书房,与此处的置景有些相似。 那时,李叡还是太子,每天坐在里面看书。 她有时入宫来,看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被无形的链条绑在书桌旁,觉得他可怜巴巴,于是就从墙角翻进来,喊他出去玩。 他跟她说,读书好玩,她跟他说,出门去好玩。 “书中海纳百川,自有乐趣,市井喧闹,山海空虚,哪比得上文库?” “外街欢笑,自然有灵,文山才是枯燥。” 两个人争执不下,结果把大人都引来了,两个人一起被关在了书房看书。 后来,简安月又来找过李叡几次,有时,她会留下来陪他看书,有时,他会跟着她翻墙出去玩。 李叡悄悄告诉过她,其实他也不想天天坐在书房,他想去王宫外面多看看。 但是,有些书,他必须要读会。简安月读的,他要读,简安月不读的,他也要读。 那时她不懂,现在长大了,她明白了,当初拴在李叡身上的链条,叫做责任。 第十章 出宫玩去 说来,不知何时起,她身上也有了无形的链条。 正当她准备被链条拉回座椅的时候,来了一个要打破它们的人。 一个脑袋突然从红色宫墙上探出来,毛茸茸的樱白短发,沐浴在光下。 简安月吓了一跳,随手抄起窗台的小摆件朝苍狼扔了过去。 她大声尖叫了一声。 春雪和艾米拉进来,急忙询问。 简安月回头,发现墙上苍狼的头不见了。 她摆摆手,说了一声没事,只是看见一只误闯入窗的小雀被吓到了而已。接着好说歹说把她们二人打发出门。 等她转身,差点撞进男子怀中。 苍狼不知何时已经进到了书房里,站在她身后。 他拉起简安月的手,用鼻尖贴了一下,用西域语问候道:“祝您日安,我的皇后。” 简安月摆起仪态:“您这可真是不走寻常路啊。” “我只想快点赶到您身边罢了,请您原谅我的莽撞吧。” 简安月顿了顿,骗他说:“你知不知道,凤仪宫,不得王命,男子不得入内。” 苍狼装作惊恐,朝简安月身旁贴近:“那可怎么办?我听说上次皇后的哥哥来,都被禁卫军打出去了。您可得保护我,虽然说,他们根本不可能发现我。” 简安月无奈地笑笑:“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偶然路过,瞧见一只被关在金笼里的凤凰,我是来帮她重返天空的。”苍狼望向简安月。 简安月无言片刻才回:“此处没有什么被关的凤凰,她是自愿的。” “那我还有一事相求。” “请说。” “我初来乍到,对京都的繁华很是向往,可人生地不熟,而且官话说得不好,正缺少一个向导。” “我去替你喊艾米拉来。她是从我西域带来的侍女,应该能够帮助到您。” 苍狼拦住她。 “我相信艾米拉一定是位优秀的小姐。可是我的心中,已经有了更为合适的人选。” 简安月望着他,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 可是她怎么能随便出宫去? 苍狼笑眼以对:“不知我可有幸,请您成为我的向导?” 他歪着头,眨了眨眼,像只幼犬一般眼巴巴地盯着简安月。 简安月没有办法拒绝这种眼神,可她也没有办法答应他。 大陈皇后,怎么能随意出宫去呢?而且是出去玩? 李叡那年的神情忽然闪现在她脑海。 她现在的神情,估计和他那时一模一样吧。 然而下一瞬,她仿佛又看见了不堪入目的一幕,李叡抱着不知是谁的西域舞姬,在床上翻云覆雨,颠鸾倒凤。 她闭上眼,将画面都赶了出去。 她不是李叡,她不需要被关在这房中。 管他什么破事,她现在要出去,谁能拦她? “等我换个衣服,我们就出发。你去墙角等我。” 对与简安月突然的转变,苍狼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不过立马笑开,对简安月再次行礼,接着从窗户跳了出去。 简安月喊来春雪和艾米拉,给她们交代了几句,之后换了一身便服,去找苍狼。 再次见面时,苍狼愣了一下。 简安月问他:“怎么了吗?” 苍狼摇摇头:“您素施粉黛也这般好看,使得我更好奇您穿西域装时的模样了。” 为了掩人耳目,简安月穿的是一套大陈普通小姐穿的衣服,还带了面纱,妆发也特意调整,更加突出她的大陈血统。 “走吧。”简安月轻车熟路,率先翻过墙去,又让苍狼狠狠惊讶了一把。 他们去与沙吾提会和。 沙吾提认出简安月,下巴差点掉下来:“平时都是骑马来的,今天特意让我准备马车,原来是做这个用处啊!” “您早就预谋好了吗?”简安月问苍狼。 苍狼笑笑,请简安月上马车。 几人躲过守卫,一路到了王宫之外,将王宫内的一切都暂时抛却脑后。 可还留在王宫里的人还在头痛。 慈宁宫里。 杨高枝哭得梨花带雨,趴在太后脚边。 太后一拍桌子:“什么?快去把皇帝给哀家喊来!” 王嬷嬷立即去了。 “太后,您可要替我做主啊!表哥他,刚接我入宫没多少日子,册封礼都还未成,就又要给我添新妹妹了。”杨高枝啼泪。 太后见了心疼得很,摸着她的头:“你放心,哀家定要好好问他一问。” 不多时,李叡到了慈宁宫。 他刚一进来,就看见杨高枝还在哭。 他问她:“你哭什么?” 太后立马喊他:“你还敢问!跪下!” 李叡悻悻地跪下去:“儿子见过母后。” 杨高枝趁太后不注意,悄悄透过指缝,狠狠瞪了他一眼。 “哀家问你,你昨晚在哪?” 李叡张了张嘴,顿了一下说道:“在长生殿。” “你几时睡的?” “儿子记不得了。” 太后抬起指头点他:“几时睡的记不得?喝了多少你该记得?” 李叡没有说话,望着前方不知何处。 半晌,他才低眉说道:“儿子当时喝醉了,认错了人。而且,昨晚的事,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醉倒桌上之后醒来,便已是第二日早晨。” 杨高枝柔腰若柳,掩面拂泪:“你是想说,你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宽衣解带后一起躺了一夜是吗?呜呜呜。” 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对李叡道:“你还年轻,血气方刚,哀家理解,哀家也一直支持你开放后宫,多纳几个妃子,可是你也不该如此不合礼制乱来呀。” 杨高枝一听,太后语气明显放软了,心想不行,于是又落下两滴泪来:“若是一个正经小姐倒也罢了,可那女子,只是一个西域来的蓝眼舞姬啊!呜呜呜。” 她故意加重了西域二字,她知道,这是太后的逆鳞。 果不其然,太后一听,立刻火冒三丈:“什么?又是个西戎子?一个好不容易刚要走,你又来一个?” 李叡慢慢抬起头来,与太后对视,逐字郑重道:“她不是西戎子。她是大陈子民。” 太后忍下怒意:“哀家不想再跟你讨论这件事。哀家问你,你准备怎么办?” “儿子不知。”李叡又低下头去。 “那个舞姬定不能留!”杨高枝擦去眼泪。 太后也是头痛:“可要如何处置呢?” “她若是真失身与我,我必会负责。” “怎么的,你还玩出感情来了是吗?要不你也给她封个名号?正好,也别麻烦了,我自己走,把贵妃位留给新妹妹。” 杨高枝露眼传悲,作势捂住心口装痛。 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太后赶紧抓着她的手帮她揉心口。 李叡神色难懂地望着她。 “怎么的这般热闹?哟,看来本王来得不是时候。” 李齐踱步进来,瞧见三人的戏台,来回思量。 太后望见他,皱着眉摆了摆头。 “皇嫂莫急。叡儿的事,本王其实也知道了。” 第十一章 白衣书生 李叡听言抬头看他,一语不发。 杨高枝还在抽泣:“皇叔如何知道的?” 太后叹气,拉回注意:“唉,眼下,还是想想怎么办吧,肯定是不能让她入后宫的。” 李齐算是搞清楚情况了,他回道:“既然太后觉得这舞姬在宫里留不得,那便让她出宫去不就行了?” “出宫?出宫去哪儿呢?她是西域送的人,总不能把她赶回去吧,到时候她再随便说点什么,都是会影响叡儿的呀。难道让她自谋生路去吗?” 李齐也陷入思索里。 太后忽然开窍:“不如这样,让她去致宁王府做活。一是离开王宫,二是还在皇家势力范围,不会落人口实。” “这……”李齐万万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有些犹豫。 “就当哀家托弟弟,替叡儿消灾吧。请弟弟莫要推辞。” 李齐苦眉,终是答应了。 杨高枝这才停止抽抽嗒嗒,坐了起来。 李叡也被允许不再跪着。 “对了,本王来,是想告知太后一件事的。” “何事?” 李齐回她:“琰儿要回来了。” 太后刚刚还愁云满面,听到这话立马又喜上眉梢:“真的?” 李齐点点头。 “太好了。”太后转向李叡,“你可知你弟弟要回京了?” “琰弟的信今日才寄到,儿臣还未来得及看。” 杨高枝过去挽住太后的手臂:“好一个逍遥侯李琰,这趟一去,有四五月了吧?终于舍得回家了。” “琰儿性野,本王又舍不得对他严加管制,长大后整日游山玩水,不着王城。这趟去南方,把整个南蛮都游历了一遍,前不久刚过江南,算来,这几日应该到京都了,到时候,本王一定领他来看望皇嫂。” 太后笑着应下来。 李叡找了个借口带着杨高枝离开了。 二人走到御花园里,李叡将宫人都遣散走。 几个小宫女嘻嘻偷笑,都说皇帝要和贵妃羞羞。 待到无人能听见李叡和杨高枝说话后。 李叡眼底有些激动,问杨高枝道:“你准备好了吗?” 杨高枝眼中满是冷意:“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你答应我的事还能做到吗?” “当然能。” “你这样让我如何信你?”杨高枝忽然爆发,一甩袖子,“你为什么要答应跟简姐姐和离?” 李叡的脸暗下来:“和离礼未成。外人也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代表不存在吗?你可知道,宫里已经有了谣言,说简姐姐已经是废后了!” “什么?”李叡皱起眉来,似乎真的不知道此事。 杨高枝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还有,那个舞姬呢?你跟她到底怎么回事?” 李叡眼中黑雾渐起:“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当时醉得不省人事。” 杨高枝望着他:“若是因为这件事伤了简姐姐的心,那我们之间也完了。简姐姐若是离开王宫,我也会走,你到时候自己和太后为你挑的新妃子过吧。” 她转身就走,不想多留,临了,又转头跟李叡说了一句:“还有,我暂时不会去见李琰的。你也别让他来找我。除非你收回和离的成命。” 杨高枝离开了御花园。 李叡一人在御花园里站了很久,很久。 京都。 醉风楼。 简安月悄悄拉开二楼窗边的帘子,见到了久违的市井街道。 他们已经逛了很久,正在吃饭。 她看着楼下的风景,苍狼看着看风景的她。 只有沙吾提在认真地吃饭。 简安月察觉到苍狼的目光,放下帘子回身问他:“苍狼,你不饿吗?” 为了方便,他们不再使用敬语,而是像朋友一样,称呼对方的名字。 苍狼摇摇头:“这一路上,我一直在吃,早已经饱了。” 简安月困惑:“路上你明明什么都没吃呀?” 他微笑道:“大陈不是有一句谚语,叫做‘秀色可餐’吗?与你同游,只消看上一眼,我便已经吃撑了。” 简安月看着苍狼,面上波澜不惊,接着喝了口水。 沙吾提听到被噎住,咳了半天。 “你比我应当是小一些吧?”简安月问苍狼。 西域人过了一定年纪,面相会比大陈子民显老,苍狼看着还很年轻,于是简安月推测他比她小。 谁知苍狼听了只是微笑,双手支在桌子上:“女神说我多大,我就多大。” 沙吾提回答她说:“他比我还大两岁。” 这下轮到简安月不可置信了。 她看了看一脸老成的沙吾提,不敢乱言他的年龄,不过她猜测有三十左右。 沙吾提习惯了这种惊讶,主动介绍起来:“我今年二十三,与您同岁。这条臭……香狼,已经快二十五了。” 简安月听到,竟有些放下心来的感觉。 然后她忍不住又往沙吾提脸上多瞟了两眼。 沙吾提对这种眼神也已经习惯了。 可是苍狼看见简安月好奇又犹豫的眼神,噗嗤一声笑出声。 沙吾提愤愤道:“别看他这么老,可是连女孩子嘴都没亲过。” 苍狼不笑了,急忙去堵他的嘴。 “开什么玩笑?我这般迷人,怎么可能没有亲过女孩子?” “什么时候?” 苍狼脸忽然红了:“就前几天的事。” 沙吾提:“你脸红什么?说谎羞愧吗?” 苍狼狠狠夹起来一筷子肉塞给他。 简安月瞧见他们打闹,也被他们的欢乐感染,脸上挂起笑容。 忽然间,一阵喧闹声将他们注意力吸引过去。 几人探出头,看见一楼正在上演闹剧。 一拨客人正在跟小二发难,带头的人挺着个大肚腩。他们旁边站着几个布衣书生。 “大伙瞧瞧,瞧瞧,真的什么人都敢来醉风楼吃饭了。”大肚腩斜着眼瞟那几个书生,“看他们那穷酸样,吃得起吗?” 小二给他赔笑:“哎呦喂,这位爷,您替我们醉风楼忧心,我感激您,不过咱楼里菜式齐全,王公贵族,百姓之家,分桌而坐,金乌米特供,拌饭糠也送。咱来就是为了吃不是?不管别人,别伤了胃口,您坐回。” “看这几个乞丐样就吃不下!”大肚腩不依不饶。 “你说谁乞丐呢?”一个书生有些血气,指着他喊。 可奈何这个书生外表瘦弱,在油腻腻的大肚腩面前,像一只小虾米。 他的同伴拉住他。 其中有一个白衣书生,引起简安月注意。 原因很简单,他生得很好看。 第十二章 逍遥侯 白衣面容俊朗,身材瘦而不柴,腹中诗书让他自带书卷气,可却不使人觉得文弱。 大肚腩还在无理取闹。 小二为难:“那您看怎么办?” 大肚腩眼珠转了转:“你们给我免单,我就不投诉他们。” 方才那个白衣书生站了出来:“原来是个想吃霸王餐的。那你便投诉吧!你投诉完了,我们也要投诉。” “莫让人笑掉大牙,你算个什么就敢叫?乞丐还不让人说了?” “投诉肥肠蛤蟆,聒噪于市。”书生望着他。 围观的客人哈哈大笑起来。 “不仅是要给店家投诉,我还要去官府投诉,去王宫投诉!” 大肚腩气得瞪眼:“你说什么?你个穷酸书呆子!” “我虽身穷,总好过你心穷!” “你!你!”大肚腩气不过,冲上去要打人,他几个同伴也一起朝书生们扑去。 白衣书生灵活避开,大肚腩一下撞翻了一个饭桌。 场面顿时更加热闹了。 简安月不能再坐视不理,急忙喊他们住手。 奈何她声音盖不过楼下,加上场面混乱,没人听她的。 她急忙下楼去阻止众人。 苍狼和沙吾提紧跟在她身后。 大肚腩几人抄起椅子乱砸,书生们拿起盘子掷他们。 路人很多避开了。 不过还是有几个好汉在拦人,努力劝和。 简安月二话不说,直接从地上捡起了两截不知道原本是什么的木头,分别拿在两只手里,冲进人推左右开弓,不分敌我,狠狠地打在两帮人身上。 她拿着两截断木,将父亲教给她的简家爪法耍得威力尽显。众人被她打得连连哀嚎。 很快,战场被她分割开来。 其实她的攻击漏洞百出,加上许久未练,已透生疏。但是吓唬吓唬市井流氓和布袋书生还是绰绰有余的。 苍狼和沙吾提站在一旁看呆,一时忘记了动作。 沙吾提悄悄的跟苍狼咬耳朵:“大陈真精彩。” 待到众人停手,简安月终于也停下来。 两堆人害怕地看着她。 简安月站上一张桌子,语气温柔下来,摆正姿态,像是在宫中训话一般,开口道:“诸位,都请冷静。斗殴是不好的行为。” 两帮人不住点头,仿佛忘记了刚刚打得最起劲的正是简安月。 “你们。”简安月指了指大肚腩几个,他们赶紧应声。 “给他们道歉。”她又指了指书生。 大肚腩愤懑不已,不肯道歉。 简安月也不废话,捡起刚刚放下的断木头,跳下桌来。 大肚腩几个立马脚下打滑,头也不回跑出门,溜之大吉。 苍狼跟沙吾提点头示意,沙吾提立刻追了出去。 简安月看着他们逃走的方向,重重叹了一口气。 “多谢姑娘相助。”白衣书生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转身,手中木头差点碰到书生,书生立刻往一旁避开一尺,心有忌惮,看来他刚刚也挨过简安月棍子了。 简安月急忙把木头扔掉,与书生回礼。 “在下胡侃,不知姑娘芳名?” “你就是胡侃?”简安月吃惊。 “姑娘可认识在下?” 简安月摇摇头:“我听错了听错了,我听成其他人的名字了。” 她垂眸,稍加思索。 “你叫我木子吧。” “多谢木子姑娘。”几个书生过来跟她行礼道谢。 “我的店呐!”醉风楼掌柜双手颤抖,慢慢走了出来。 简安月回头,看见掌柜的脸上挂着跟笑一样的哭脸。 也难怪,经过刚才那么一闹,一楼大厅一片狼藉,客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书生羞愧,给掌柜道歉:“对贵店带来诸多麻烦,实属抱歉。” “道歉有什么用啊?道歉能赔偿我的损失吗?” “这……”几个书生面露难色。想来他们定是赔不起的。 简安月站出来:“掌柜的,请您点算清楚损失,我来赔你。” 掌柜的有些不信:“你有钱吗?” 简安月一模口袋,发现钱袋不在身上,她回眸跟苍狼求助。 苍狼仍是笑着过来,低头在她耳边低语:“钱袋都是沙吾提在管。所以我也没钱。” 沙吾提去追人了。 简安月脸上闪过窘迫。 她正准备给掌柜解释,让他稍等一下同伴的时候,听得一个声音自高层响起。 “我来付账。” 简安月抬头,瞧见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众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为首的男子气宇轩昂,风度翩翩,身着绣金锦衣,手握漆骨折扇,一双点墨黑瞳,眼角含笑。 简安月赶紧偏过头去,往苍狼身后躲。 苍狼不明所以,但看出来简安月不想让来人看到她,于是正了正身子,把她罩在身后,然后把自己的厚头巾递给了她。 掌柜一见男子,赶紧上前迎接:“惊扰逍遥侯用膳,实在是惶恐。” “逍遥侯?李琰?”胡侃略略吃惊。 掌柜转过头瞪他:“侯爷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李琰倒是不在意,他爽朗一笑:“无妨,这位兄台不畏权贵,清风正骨,是位好汉。” 他抬手,让随从扔了一个钱袋给掌柜。 掌柜接下,打开瞥了一眼,脸上立马绽放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谢侯爷,谢侯爷!” “多谢侯爷相助。”几个书生也给他道谢。 李琰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接着他转过头来看向苍狼。 苍狼正准备开始自我介绍,李琰先开口了。 “木子姑娘,好棍法。” 简安月僵硬地从苍狼身后现身,整个头被面巾盖得严严实实。 她夹着嗓子说话:“小女见过侯爷。” 李琰好奇地望着她,似乎想透过布料看清楚她的脸。 这时,沙吾提回来了。他抓着方才逃跑的那个大肚腩。 “你是哪家的姑娘?我不会放过你的。”大肚腩还在跟简安月逞威风。 也是,面对其他一群大男人,他只敢欺负在场唯一的一个女子。 “她是李家的人。”李琰打上折扇,眼神不善地望着大肚腩,“你尽管动她试试。” 大肚腩没有认出李琰,但是被他的气质威慑,不敢再作声,而且又听得他说简安月是李家人,更是不敢质疑。 李是国姓,只有皇室血脉才能姓李。 大肚腩被逼着跟几个书生道了歉,又把身上财物都留下之后,才狼狈离开。 听到李琰的话,简安月后背已经流满冷汗。 刚刚李琰说她是李家的人,难道是认出她来了吗? 第十三章 对峙太后 正当她担惊受怕的时候,李琰又过来了:“木子姑娘,你不要害怕,往后他若是来找你麻烦,你报本侯的名号。” 简安月心中石头落地。 “小女多谢侯爷。” 说罢,她悄悄拉了拉苍狼的衣角。 苍狼会意,叽里呱啦说一堆西域话,故意给李琰听。 简安月给他翻译,说是他们该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苍狼牵起简安月的手。 简安月受惊,正想挣开。 苍狼凑过来,与她耳鬓柔语:“我来当你的眼睛。” 鬼使神差,简安月没有再拒绝,任凭苍狼牵着她,带她前行。 也许是她的头被遮住,实在行动不便,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 一番道别,几人匆匆离开。 直到走远,简安月才敢把面巾摘下来。 苍狼放开她的手,小指有意无意划过她的掌心。 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是沙吾提。 他惊叹道:“方才那人就是逍遥侯吗?长得和大陈皇帝真像,尤其是眼睛眉毛,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们两个亲兄弟,同一个母后所生,当然像了。”苍狼回他。 “可是逍遥侯不是致宁王的儿子吗?” 苍狼继续回他:“李琰原本是二皇子,后来过继给致宁王的。致宁王原配王夫人早早去世,李齐不愿续弦,也无妾室,一生无子。大陈先王和太后商量之后,把李琰送到李齐膝下,成了王爷。” “原是这样,如此说来,致宁王倒也是个长情之人。” 简安月没有说话,苍狼注意到她的沉默。 “抱歉,是我失言,我不敢妄议李王室关系的。” 简安月摇摇头:“这本来就是公之于众的事,不是什么皇家秘辛。王子但说无妨。” 她抬头望望天色,有些落寞:“我该回去了。” 苍狼没有多说什么,偷偷把她送回到凤仪宫。 “谢谢你今天愿意赏光陪我,我很开心。我的皇后,期待下次见面。” 苍狼又给简安月抛来一个俏皮的挑眉,才跳下墙头。 简安月望着他消失的地方。 也谢谢你。 她回身,把白天在路边小摊投壶游戏里赢来的小玩具摆在了桌上。 那是一个布偶,做成一只小白狗的模样,她一眼瞧见,就想到了小王子。 苍狼见她喜欢,拉她上去玩游戏,说是要赢下奖品送给她。 可没想到他投了十把,一支箭也没中,倒是简安月一发命中,自己拿到了玩偶。 沙吾提在一旁笑得超大声,吓哭了一个小孩。 简安月放好玩偶,摸了摸它。 只是不知道下次跟王子他们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也许,此生不会再见了。 春雪和艾米拉忽然进来,脸上满是焦急。 “娘娘,您终于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吗?”她白天只跟她们说自己出去在宫里转转,晚点回来。 “太后今日来寻过你。” 简安月心中咯噔一下。自从太后跟她说不用再去请安那时起,她们一面都没再见过。 “寻我做什么?” 春雪回她:“说是有事问您。” 艾米拉说道:“我们跟她说您身体抱恙,等稍微好些再去给她请安。” 简安月徐徐纳入一口气:“替我换装吧。” 待到收拾完毕,简安月直接去了慈宁宫。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踏入殿中。 杨高枝正在陪太后看画片。 “儿臣给母后请安。”简安月行礼。 太后没有理她,像是没听见。 杨高枝左右看了看二人,小心翼翼放下画片,给简安月行礼:“妹妹见过皇后。” 简安月半蹲不动,杨高枝也跟着半蹲不动。 太后这才抬眼看简安月:“起身吧。” 二人先后起了身。 正当杨高枝以为无事了的时候,太后忽然对着简安月一声呵斥:“荡妇,你可知错?” 简安月抬头问道:“敢问母后,荡妇是谁?她又何错之有?” “你眼中还有哀家这个太后吗?你眼中可还有礼义廉耻吗?” 杨高枝出来打圆场:“太后您喝口茶,有什么慢慢说。皇后母仪天下,性高守节,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宫人来报,亲眼撞见她跟男人同乘一辇,在凤仪宫外卿卿我我,还能有什么误会?” 简安月看向太后。原来今天有人看见了她和苍狼见面的事。 “兴许是皇后只是搭人方便,顺路回宫罢了。现在民风开放,伙伴之间无需那么多拘束。宫人瞧见,就乱说了。”杨高枝急忙解释。 可是太后越听越生气。 简安月眉心阵痛,若不是知道杨高枝是想帮自己,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她在火上浇油。 “那是我表哥。”简安月沉下气来,“他随西域使团来京,邀我相聚。” 她没说谎,往上数四代,她和苍狼的确是同一个祖宗。 太后又问她:“哀家今日找你,你谎抱病,哀家知道你不在宫里,那时你在哪里?” 简安月说不上来,她安静地望着太后。 “哀家就知道你说不出来!肯定是跟人苟合,不敢说。” 杨高枝紧张地喊她:“姐姐,你说呀。” 简安月无奈地闭上眼睛,不看杨高枝。 “当初,若不是叡儿年轻,被你这个妖媚施了番邦诡术,寻死觅活非你不娶,哀家绝无可能让一个西戎子进宫。苍天有眼,叡儿及时醒悟,也没有让你体内流的异邦贱血,辱了我李皇室纯正的大陈血统。” 简安月仍是闭着眼睛。 这种话,她已经听了五年,早就不屑多思。 更难听的话她都听过。 那时,李叡会替她挡着。就算石头砸在身上再痛,她也不觉得难过。 而现在,她的心早已经被砸成齑粉,不会觉得难过了。 旁人说去吧,反正她们也说不了多久了。 “没错,我就是出宫去了。”她抬起头,望着太后。 “出宫去哪?”太后声音不稳。 简安月看着她:“见男人,我还见了好多男人,跟男人呆了一天。” 太后一听,手指被气得颤抖起来。 杨高枝努力劝太后消气。 简安月知道她在太后身边替自己说过不少好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效果总是与初衷背道而驰。 王嬷嬷忽然进来了,跟太后低语了几声。 太后的火气骤然消减,眉间转喜。 王嬷嬷得她吩咐,从门外带进来一人。 “太后!琰儿来看您了!” 李琰大步迈入,一下扑到了太后腿边。太后摸他的头,把他扶起来与自己坐在一起。 第十四章 任命新的左丞相 太后眼里满是喜悦,还夹杂着许多心疼:“你瘦了。” “琰儿想太后想瘦的。这不,刚到京都,就进宫来看您了。” 母子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李琰才起身跟简安月和杨高枝问安。 “皇嫂日安,贵妃日安。” 太后瞥见简安月,眉头又锁起来。 李琰摸了摸头:“太后,其实我刚刚在外面等了许久,您的话我都听到了。” 太后狠狠叹了口气:“家丑啊。” 李琰突然坐回太后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其实您误会皇嫂了。” “你知道什么?”太后偏过头,轻轻呵斥他。 “琰儿当然知道,因为今日是皇嫂替我接的风。” 此言一出,场内几人都望向他。 太后问他:“你说什么?” 李琰语气娇俏:“今日,皇嫂知道我回京,特意去宫外醉风楼,替炎儿准备了接风宴,十分丰盛,而且还有饭后的助兴节目看呢!” 太后狐疑地望着简安月。 “那节目,耍得可精彩了!对不对,皇嫂?”李琰给简安月打着暗示。 简安月收起震惊,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是。儿臣今日是去了宫外,见琰弟。” “哈哈,哈哈,原来姐姐说的男人是逍遥侯啊。姐姐办这事怎么不带妹妹呀?这说得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节目了。”杨高枝哈哈笑着,过去给太后捶背。 太后喝了一大杯茶,思量了好一会儿,对简安月一摆手:“没你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简安月没有多言,行礼告退。 她刚走到院中,李琰追上她。 “皇嫂且慢。” “琰弟可还有事?” 李琰从怀中掏出一只装钱币的荷包,递给简安月。 她接过来,发现荷包看起来有些旧损,由玄色锦锻制成,上面绣着一只四爪金蟒。 正是她丢失的那只。 “烦请皇嫂替我交还给木子姑娘。”李琰笑道。 简安月的手在空中愣住一瞬。 她应下声,斟酌片刻又说道:“多谢琰弟替我解围,不过,你是如何看出是我的?” 李琰会意,指了指荷包:“凭它。” 简安月不解。 “这世上,敢拿我皇兄衣袖缝荷包的女子,只有一个。”李琰灿然笑道。 简安月怔住。 清风柔起,她嘴角随着上扬。 李琰行礼,回身进去房里。简安月也回了凤仪宫。 时光流逝。 一回首,已经是十日之后。 这十天里,说风平浪静也是,说起伏变化也可。 凤仪宫里仍是原样,只有那几个老访客。 白天里,杨高枝天天来找简安月玩。虽然简安月的宫人对她不待见,可丝毫减灭不了她的热情,只要简安月不讨厌她,她就能开心一整日。 晚上,小王子都会来陪简安月入睡。简安月说,小王子就像是月神的使者,被派来带给她吉祥,小王子害羞地把头埋在她怀里。 简平星随着使团回西域去了。 以往西域使者来访,为了避嫌,简安月从来不会私下接受他们的觐见。这回有哥哥在,正好一直替她接待。 她本来以为苍狼会来跟她专门道别,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在简安月去送简平星的时候,跟她顺口说了一句:“我的皇后,再会。”语气仿佛他们明日还会再相见。 临走时,简平星给简安月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马上要刮风了,你不要乱走。” 她不懂。 可简平星除此之外,再无过多解释。 此外,李叡在朝上的决定,也让很多人产生困惑。 李叡直接提名,让新秀胡侃任空缺的左丞相。 此举一出,满堂哗然。 “一个毛头小子,刚刚殿试,如何担得起左丞相高位?”天天跟在右丞相屁股后面跑的文官王钟第一个喊不服。 杨高枝老爹杨国公问他:“他是陛下亲自面审挑选的人,王公可是对陛下有疑虑?” “他之前没有任何做官经历,如此一步登天,浪高船浅呐!” 杨国公一横眉毛:“陛下也是舞象之年便归认天子,你可是在映射陛下无能?” “我只是说出心中顾忌,这胡侃上任,诸多不利。” 杨国公声调拔高:“你可是想借右丞相羽翼,左右陛下断绝?你居心何在?你要谋反!” “你!你!”王钟被他左一个陛下,右一个陛下气得胸口疼,“你仗着你女儿后宫得宠,扰乱朝廷,你才是祸国罪人!” 杨国公双眼瞪大:“你可是说陛下沉溺女色,荒废朝政?好一个旧派逆臣,居心叵测!是不是右丞相教你说的?你们一党要集体谋反!” 王钟立马反应:“右丞相两代为相,对大陈忠心耿耿,万民可证。” “这堂上哪一个不是对大陈忠心耿耿?”另一个文官出来助力杨国公,他是之前左丞相章五才的政友,“就怕有人披着外皮,忠于大陈臣子,却忤逆陛下!” “你说谁呢?” 两派的争论忽然从胡侃身上转移到了叛君。 守五卫城的霍老将军烦躁的整理胸甲,对一旁的小将抱怨:“文臣就是聒噪,实在说不通就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 议论声越发大起来。 李叡坐于龙椅上,听着他们吵,眼中黑雾渐凝。 致宁王李齐见势,正准备开口镇场。 忽然听见李叡一声问:“辜士别何在?” 他声音不大,可却极具穿透性,堂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齐见状,也是愣了一下,默默收回要喊话的架势。 天子发话,众人忽然安静下来,各归各位。 右丞相辜士别站了出来,说话时,他的白胡子一抖一抖:“臣在。” “你对胡侃怎么看?” “回陛下,老臣与他未曾见过,不过此子弱冠进殿,想来应是自有过人之处。老臣也瞧过他的文章,的确是文采斐然。只是……” “好!”李叡没有等他说完,打断了他。 辜士别只是两个字卡在喉咙,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也得咽下去。他本来想说胡侃不适合拜相的。李叡没有给他机会。 “既然右丞相对胡侃如此大加赞赏,想必是对他任左丞相很是期待了。朕希望你们今后相辅相成,助朕安民兴国!” 辜士别抖抖胡子:“老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如此甚好,你们其他人若无异议,胡侃下旬便来上朝。”李叡望着朝中众人,眼中含威。 第十五章 国师夜访 杨国公喜笑颜开:“陛下圣明。” 瞧见皇帝的倾向,其他大臣不敢再有异议,纷纷跟风称是。 王钟的脸色憋成茄紫,也只得行礼。 下朝之后,王钟的脸色都还没有缓过来。 致宁王与他并肩而行。 “怎么了?吃苍蝇了?”李齐问他。 王钟叹口气:“君心不可测啊。之前的章五才,虽然人有些讨厌,但好歹也算个栋梁之材,对大陈有益,可陛下一道令下,把他调回了南都,与那些南蛮野人打交道。接着提拔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尚不明晰是大才是庸才,我真怕他担不起丞相之责。” “新人不断冒头,老人总要退场的,就当是给年轻人个机会嘛。” 王钟摇摇头:“左丞相之位,真是火热。短短几年,换了四个人。我看这个胡侃,不久也要迁走,只希望他别是前朝荀令之流就好,荀令那个逆贼,都当上左丞相了,还不满足,居然敢做出……” 李齐眯起眼睛,打断了他:“前朝之事,勿要再言。” 王钟仍是叹气,不再说胡侃,也不再议左丞相之位,而是又开始谈论其他人。 “还有那个杨国公,他一个儿子杨高波,上个月调到了五卫城,跟在霍老将军麾下,任副将。都说他是接替霍老将军班去的,等到霍老将军告老,他直接上任统领。” 李齐回他:“杨高波我知道,别看他老爹那个样,小伙子人还是挺不错的,一表人才,智勇双全,颇有大将之风,为人聪敏正直,武功也了得,而且还是只雪熊将。” “雪熊将?”王钟稍稍放下心来,“那挺好,至少会忠于陛下。” “陛下,不再是以前听人引导的金蟒,不知不觉,他也长成了真龙啊……”李齐喃喃,望向远方,不知脑中何思。 “真龙,不得也要听老人言嘛。”王钟一脸谄媚,“致宁王,走,下官请你喝酒去。” “家中已备好菜肴,改日再聚,改日再聚。”李齐赶紧拍拍屁股跑远了,生怕被王钟抓住。 入夜。 墨色笼罩下的王宫没了白日的辉煌,显得更近几分人气。 简安月抱着小王子去散步。 过几日便是与李叡约好的和离礼。她想在离宫前,再好好看看旧处。 蔡公公说,到时候他们去礼堂走个仪式,在和离书上盖章就算好了,一切都私下进行,等过一段时间再把消息放出去。 虽然大陈民间夫妻和离并不是什么闻所未闻的事,可皇家发生这种事,还是头一回。 不过,这是她和他共同约定的决议,不管会有什么后果,她都不会后悔。皇家脸面什么的,李叡都不顾忌,她还维护什么?再说也不怕影响民心,她知道,民间对她这个皇后的议论,和她的混血身份一样,一直也是好坏参半。再说与西域关系,她相信她的父亲自有办法维系。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长生殿门口。 蔡公公老远看见她,准备进去禀告,简安月摇手制止了他。 殿内灯火通明。 他又把折子搬到寝处来了。 一般每日的折子半天就能看完,需要挑灯批奏折的日子其实不多,可一旦出现,就得忙到半夜,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于是干脆把折子放在床边看。 简安月为了模仿李叡的字迹,苦练了几个月,二人一齐上阵,终于让他告别了在床上看奏折的日子。 不过,他们仍是没能早些休息。因为,他们还有些其他的事要在床上做…… 简安月上前去,把手扶在不透影的窗子上,默默的看了一会儿,终是什么也没做,转身走了。 彼时,李叡有些气闷,他正准备过来推窗透气,可不知为何,他的手都放上去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推开。他什么也没做,坐回去了。 李叡捏着笔杆,悬起半天没有落笔。 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突然又站起身来,对着半空轻轻喊了一声:“沐风。” 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单膝跪着:“陛下。” 那人浑身黑衣,不露面容。 “你去替朕办件事。” 那人站起来,李叡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 “务必要办好,办不好你就别回来。” 沐风领旨,一眨眼,又消失不见了。 李叡转过身来,促狭地笑着,丝毫没有帝王威仪,他又喊道:“蔡公公。” 蔡公公跑了进来。 “把杨贵妃请来。” 蔡公公领旨,跑出去去请杨高枝了。 李叡心情忽然舒畅起来,他哼着小调,继续去看奏折。 凤仪宫。 简安月刚刚回宫,正走在院子里,撞见一个人。 那人头上横顶着一条发带,无风自动。 “国师?”简安月喊他。 白瑟给她行礼:“娘娘。” “国师今日怎么忽然来了?”简安月好奇。国师平时整日呆在乾坤阁,无事从不出来的。 “我有事要与娘娘说。” 白瑟说完闭言。 简安月会意,将众人都遣散了,带着国师独自去了院中一处小亭。 白瑟望着简安月怀中的小王子。 “这是娘娘养的毛物吗?” 简安月回他:“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我养的。它是某日自己跑来我院中的。从那以后每晚都来。” 白瑟望了小王子一会儿,小王子静悄悄地也看着他。 忽然,小王子挣开简安月怀抱,跑走了。 “现在,我们可以谈事了。”白瑟这才开口。 简安月觉得有些有趣,小王子是国师施法离开的吗?有什么是狗都不能听的? 不过她还是立马正色:“请国师直言。” “马上要刮南风了,娘娘不要吹到风。” 简安月心下一紧。 仿佛有一只来自虚空的手将她举了起来,身旁的风,紧紧将她裹在其中。 简平星也对她说过这话。 “什么意思?什么风?” 白瑟有着少年的脸蛋,可却是老者的眼神。 “与其说,不能让娘娘吹到风,不如说,是某人不想让娘娘吹风。” “到底什么意思?”简安月顾不上其他,直接追问。 白瑟却不再解释,而是又提起另一件事:“娘娘确定要与陛下和离吗?” 简安月被他弄得云里雾里,但还是整理思绪回道:“是的。” “可否告知我原由?” 她欲言又止,没有想到白瑟会问她这个,更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想答他。 白瑟肯定对她也施了什么法术,简安月心道。亦或是,其实她也很想找个人倾诉。 她缓缓开口:“我的小鸽子死了。” 第十六章 阴影里发生的夜袭 白瑟望着她,等待着简安月娓娓道来。 “他就像一场梦。我在梦里,与我的少年一起找到了永恒之爱。那片爱里,只有我们彼此。那片爱里,也只能容下我们彼此,我绝不能容忍有别人的踏足。我把他刻在了我的肋骨上,他对我说,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就像他的心间,只有一个我。我信了。” 简安月眼中光点闪动:“可是某一天,我忽然醒过来,然后发现,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什么永恒之爱,或者说,他抛弃了我。我的小鸽子,早就离我而去。我不想抱着他的尸体继续生活下去。所以,我宁愿挖去我的肋骨,剜去我的心,趁一切还未完全腐烂。如此而已。” 白瑟垂眸,半晌未言。 “娘娘有想过今后怎么做吗?” 简安月收起情绪,微微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我只是想在他变得更臭之前离开这里。” 他思忖片刻,复抬眼望她:“如此,我有数言要赠与娘娘。” “国师,请说。” “永恒之爱是真实存在的,它不是您的梦。” 简安月无神:“我看不见它。” “你只是暂时没有看见。按照现在的情况,你可能还需要一些助力才行。”白瑟轻轻叹了口气。 “我该怎么做?” “顺应你的心即可。必要之时我会再来找你。” 简安月徐徐点头。 “娘娘,我相信你绝不是弱不禁风的家雀,甘于被拴在原地。我很期待,你尽管乘着风振翅高飞,扶摇而上的场景。” 她抬头,与他对望。 白瑟眼中坚定:“往后的一段时间,会有些辛苦,可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还有,请你务必要相信你的小鸽子。” 他是在说李叡吗?可是现在的李叡已经不是她的小鸽子了。 简安月还没问他,白瑟又说道:“我给你一个名单,你今后会用上。” 白瑟抬起手指,指尖冒出一点灵光,他借此在虚空中写下一串名字。 那些光字漂浮在空中,在简安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蓦然飞向她额头,融了进去,霎时,便印在了她脑海中。 简安月稍微适应了一会,问道:“他们是?” “娘娘自会知晓。” 简安月虽然迷惑,但还是答应下来。 白瑟又给她交代了一些事情。 “对了,娘娘。”白瑟临走时忽然又道,“我们今日会面的事,尽量不要告诉别人喔。尤其是陛下。” 简安月微笑道:“我尽量。他绝不会知道的。” 白瑟露出与他面容相符的少年痞气出来:“我也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次,算是我和你一起对他的报复。” 简安月笑着把白瑟送走了。 院中无风,可她却觉得整个人被吹得有些恍惚。 呆呆地坐了好久,她忽然想起来小王子,于是在院中寻它,可是没有找到,想着估计会自己回来,于是回房去了。 她刚回到房里,还没平复的心情又被挑了起来。 只见牧云大咧咧站在她房里。 辛亏春雪和艾米拉还没进来,没有看见他。 简安月赶紧关上门,把她们打发走了。 她走过去看牧云。 “你怎么了?” 牧云不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 他没有说话,一双星眸望着她。 简安月闻到血腥味,这才发现牧云左臂是湿的。 她急忙拉着他躲去屏风后,翻出药包给他包扎。 牧云开始拒绝她。 “你都跑到我跟前来了,还逞什么强?快放开手。” 他沉默不语,但是放开了制住她的手,让她替自己处理伤口。 牧云慢慢脱掉外衣,血腥气顿时更浓了。 简安月着急,亲自上手扒开他的内衣,露出左臂上的伤口。 像是利器所划,辛亏只伤及肌肤。 简安月很快就处理好了,她给纱布打上最后一道结。 虽然很不合时宜,可简安月望着牧云露出来的健硕肌肉,忍不住偷偷摸了两把。 李叡这里的肌肉也不错,可是比起牧云还是稍微逊色一点。 她赶紧摆摆头,把突然冒出来的拿李叡作比较的想法从脑海里赶了出去。 她问他:“怎么回事?” 他是她的暗卫,只会为她流血。 牧云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遇见了几只老鼠。” 简安月猛然想起,她回来时遇见的异样。 当时她走在回宫的路上。 月色被乌云遮盖,道上有些暗。 不知是不是心情有些不佳,她总感觉周围暗处老是有奇怪的响动。 像是风声,可又比那要尖锐一些。 小王子也没有让她抱,而是跟着她身边,停停走走,时刻警觉着。 不过,虽然她有些忧虑,可却并不害怕,因为她知道,有一道影子,在暗中时刻守护着她。 “是回宫路上的事吗?” 牧云点了点头。 这一刻,她突然害怕起来。 牧云受伤,意味着有人要害她。 而且能够伤到他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什么人会要害她? “对方也是暗卫。我从他身上抓下来这个。”牧云拿出方帕包着的一小搓毛,展示给她看。 简安月看了半天没认出来,只知道是黑色的绒毛。 她想上手去拿,可是牧云把方帕收了回去。 “脏。”他淡淡道。 简安月收回手,想着绒毛是何物身上的。 牧云平静地解答她的疑惑:“蝙蝠。” 简安月恍然大悟。 五兽军,虽然被称为五兽,但其实不止这五类,还有些其他的物种,只是数量极其稀少,且多数不是勇猛型的,一并划入了五兽中相近的军营。 与牧云交手的,应该就是一只蝙蝠将。 忽然间,她愣住了。 她想起来一件事。 李叡的暗卫长,正是一只黑蝠将。 “是他的人吗?” “对方穿着皇家的制服。” 那一瞬间,简安月如坠冰窖,手指不听使唤,纱布滑落下去,她的身子也随着一起栽倒。 牧云及时接住她,将她轻轻拦腰抱起,送到了床上。 她仍是手脚冰凉,哆嗦着抓住牧云的手。 简安月眼中满是不确信,嘴唇泛白:“那个暗卫,他,他是要杀我吗?” “不是他,是他们。” 不止一个,而是派了一支队伍。足见主人决心。 简安月的心尖尖袭上一阵剧烈疼痛,就像是泡在寒冬的冰河中,她张开嘴大口呼吸,可只能换来更加刺骨的严寒与痛苦。 “牧云。他要杀我。”简安月忍着辛苦,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 她的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手掌也越来越凉。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牧云翻身,跃上了床榻。 他从她身边轻轻环住她,又拉上被裘,严实地裹住二人。 牧云的臂弯渐渐收紧,将简安月锢在怀中,把他胸膛炙热传递给她。 “我在。” 他轻声说着。 接着,他在她耳边柔声哼唱起故乡的歌谣。 声声吟唱中,简安月的体温徐徐回升…… 第十七章 天下第一高手 长生殿。 灯火未熄。 殿内只有三人。 李叡大发雷霆。他一把将笔砚扫去了地上。 杨高枝见他模样,有些不敢吭声,不过她此刻也是气愤至极,于是开口喊他:“我都没气,你生个什么气?” 李叡回头,对着第三人怒喊:“让你办这么个小事都搞成这样,朕养你有什么用?” “陛下,事发突然,臣也没想到会遇上其他暗卫。” “你不是天下第一吗?怎么随便来的暗卫就把你打得这么狼狈?” 沐风有苦难言:“今日实属意外。另外,臣也不知道,原来娘娘身边竟埋伏了这么一位人物。不过,如果不是他,娘娘现在估计已经……” 李叡握拳的手一下砸在桌上,重重的一声,打断了沐风的话。 杨高枝大喊道:“够了!你们两个之后再吵!李叡我问你,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要让他做这种事?” 李叡极力控制住自己:“你别管,东西给你,你留好就是,千万不要让她知道。” 杨高枝还想质问,忽然如梦初醒。 “你是想……”她看向李叡,“这般,简姐姐就不能跟你和离。” 李叡望着她,眼神给了杨高枝肯定的答复。 杨高枝眼中,渐渐染上了李叡眼中的疯狂:“不跟你和离,她就还是皇后,她就不会离开了,我们就能一起生活。” 李叡呢喃:“我答应过的事,我定会做到。” 他突然回头,对着沐风,眼中墨色深不见底:“其他暗卫的身份给朕查清楚。还有,她那边,再多派几个人去守,朕不想再听到有什么意外发生。若是再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你们跟她一起陪葬。” 沐风领命,隐入阴影里。 门外。 蔡公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皇帝和贵妃好像在吵架。 可是当二人喊他进去收拾的时候,两个人却是对视着奸笑,加上满地狼藉,把蔡公公吓得不轻,久久不能平静。 同样不能平静的还有一处。 某个地下大厅内。 厅下跪着一排暗卫,各个身负重伤。其中一人的头发被人薅下去一大把,露出血淋淋的头皮。 两个男子站在他们面前,他们都披着莲蓬衣,一个黑色,一个红色。他们带上帽兜,加上厅内昏黑,只有几只小蜡烛,根本看不清两人面容。 几个暗卫神色紧张,似乎很恐惧面前的男人。 黑色莲蓬衣的男子开口道:“你们失手了?” 头发被人拽掉的那个暗卫说道:“属下没想到遇上了其他暗卫。” 男子语气温和,听不出怒意:“你们做暗卫前,不都是专业刺客的吗?你不是号称天下第一杀手的吗?不是说,你们定会让猎物身首异处的吗?你们这么多人,怎么能被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暗卫打得落花流水的?” “他们两个都是五兽将。” “现在的你,不也是黑蝠将吗?”男子走过来,拿起手杖,在那人裸露的头皮上戳了两下,语气仍是柔和的,仿佛在安慰他。 暗卫疼得钻心,可极力忍耐,不敢叫出声。 男子戳完,回头跟另一个莲蓬衣男子打了个手势。 红色莲蓬衣男子会意,也走上前来。 他递给暗卫一管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暗卫喝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暗卫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他的皮肤变黑变皱,长出黑毛,嘴里也冒出獠牙。 最后,他变成了一只半人半蝠的兽人,口吐涎水,哼哧哼哧喘着臭气。 黑色莲蓬衣的男子捏住鼻子,有些嫌弃,他转过身来跟红衣莲蓬衣的男子说道:“你这次也没改良多少嘛。算了算了,虽然还是比不上正经五兽将,但好歹能用。你回去看看还能不能再精进一些。” 红衣莲蓬衣的男子一甩斗篷,消失了。 剩下黑色莲蓬衣的男子,他看着一排受伤的暗卫,淡淡的说了一声:“一群废物。” 厅内的蜡烛尽数熄灭,哀嚎四起…… 凤仪宫。 简安月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 她望着床帘,眼神空洞。 春雪和艾米拉等众宫人要急死了。 可简安月一句话也不肯说,就呆呆地躺在床上,也不让她们进门服侍。 杨高枝来看她,被拒之门外。 她满是担心,忽然气急败坏地又跑出门去,说是找人算账。 没过多久,又有人来了。 简安月躺在房里,听见门外忽然安静下来。 一众着急的宫人似乎也都撤离开去。 终于清净了。 简安月缓缓闭上眼,昏睡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她好像做了个梦。 她睁眼,看见了李叡的脸。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眼中尽是担忧和懊恼。 她看见他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 简安月问他:“小鸽子,是你吗?” 李叡没有说话,将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 她笑了。 这不可能是李叡,早从几个月前开始,除了必要场合,他们就不再有过亲密,就连话,都许久不曾说过了。 而且,李叡可是要杀她的,怎么会来看她? 简安月闭上了眼,她的头昏昏沉沉,身下像是有一张网,牢牢地将她捆住,拉下深渊。她觉得好困,于是又睡了过去。 “安月!”李叡轻声喊她,可是始终没有反应。见她又晕了过去,他急忙回身喊柳太医。 柳太医早早就等候在房外,一听令便进来了。 一番诊治后。 “娘娘是积郁成疾,昨晚可能受了什么刺激,一时冲击过度,陷入昏迷。多加休息即可,不过,切不可再有何愁思加身了。” 李叡望向简安月,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为她轻轻整理了一下鬓角的碎发。 “蔡公公。你去准备一下。”李叡喊蔡公公,眼睛仍是望着简安月,“朕今晚留凤仪宫。” 窗外,一轮明月不知何时被乌云遮盖。 镜花水月不知处。 一片花瓣漂下,落在了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简安月从水面的倒影里,瞧见了曾经的自己。 她向倒影伸出手去,在触碰到水面的那一刻,坠入回忆之中。 她梦见了与李叡的初识。 那一年,她才九岁,性子活泼得很,只管玩耍不问其他。 第十八章 初遇 也正是这一年,先帝驾崩,王宫举行国丧,百官回京。 简安月父亲自然也去了,只是没有带上家眷。 他以往有时会回京都述职,每次回来云鹰营的时候都会给简安月带许多礼物。 只是这一回,简行俭带来的不是礼品,而是人。 跟着他来到云鹰营的,除了其他营的军队,还有呜啦啦一片宫人。他们乘着马车,被士兵护在中央,白胖娇弱的模样与身后大漠格格不入。 简行俭进城的时候,破天荒没有笑着迎接简安月的拥抱。 他脸色铁青,带着在战场上才会露出的肃杀。 小小的简安月很多年之后,才理解父亲当时的心情。 她那天第一次见到皇家马车,一个人偷偷跑去看新奇。 拐过一辆马车,她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身影摸进墙角,于是跟了上去。 简安月走近,好奇地望着眼前的小男孩。 只见小男孩背对着她,悉悉索索在腰间摸索一会,终于解开腰带,一股水流自胯间流下。 “你在做什么?”简安月不明所以,开口问他。 小男孩受了很大惊吓,下意识转过身来,裤子都没来得及提上,于是,就这般全部暴露在简安月面前。 小男孩看起来与她同岁,他眉如墨勾,目似点漆,惊恐地望着简安月。 而她,则是好奇地看向他胯间。 小男孩急忙把裤子穿好。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慌张地问她。 简安月听他说的是官话,于是歪了歪头,也用官话问他:“你是谁?” 小男孩收起慌张,语气仍是窘迫:“我姓李,李叡。” “我叫简安月。我爹爹是戌边大将军。” 谁知他听了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给她问好,而是扭着腰带,脸上满是红晕。 他似乎有话要说,可咬着牙就是说不出口。 这时,简平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了。 “小月,你在这里做什么?”简平星走到简安月身边。 简安月拉过哥哥,悄悄在他耳边用西域话说道:“哥哥,这个人好奇怪喔。他下面有一只没毛的小鸽子。” 简平星比简安月大三岁,已经知道了男女之别。 他一听,立马反应了过来。 “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简平星瞪大眼睛,上去捏住李叡的领子。 “我什么都没做,是你妹妹忽然出现的!” 简平星一听,更生气了,他一拳打在李叡左眼上:“别以为你比我小,我就会让着你!” 李叡捂住左眼,哎呦一声往后倒去,另一只眼里满是委屈。 简安月赶紧上来拦住简平星。 正当这时,几个宫人忽然也跑了过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可让奴才一通好找啊。”年轻的蔡公公立马跑过来蹲在李叡身边,“哟!您眼睛怎么了?” 李叡瘪着嘴,回道:“我回来找东西,一时找不到原路,半路上内急,然后情急之下……” 说到一半他不说了,有些害怕地望着简平星和简安月。 简平星瞪了他一眼。 李叡吞吞口水:“我一下撞到墙上了。” 简行俭和其他几个人忽然也都到了。 小小的墙角立马变得十分拥挤。 简安月瞧见父亲身边的几个将士都是将军级别的,见到李叡人之后,他们脸上的紧绷才放开些。 蔡公公满是后怕:“陛下,您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简行俭让兄妹两个去一边玩。 简安月懵懵懂懂地跟着哥哥走了,可满脑袋想的都是李叡下面那只没毛的小鸽子。 那天晚上,母亲很认真地给她教了许多有关男女之别的新知识。 简安月又问道:“他就是大陈太子吗?” 母亲点点头:“你今后见到他要注意礼仪。” “他不是应该在王宫吗?为什么在云鹰营?” 母亲摸摸她的头:“王宫里出了只大老鼠,你爹爹和几个将军叔伯商量,把太子先接到军营里待一段时间,等到老鼠被捉住了,再把太子送回去。” 当时简安月没听懂,还以为真的是老鼠,许多年之后,她才知道当年王宫中发生的腥风血雨,明白了为什么众人会如此警备。 不过一切都是过往,她关心的是,李叡将会在云鹰营待上一段时间。 第二日开始,她每天都会跑去李叡的院外偷偷张望。 他的院子由营中最精锐的云鹰将倒班守卫,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里面的人自然也不能随便出门。 简安月有时瞧见李叡独自站在窗边眺望,对着天空发呆,他偶尔望着望着,眼泪就默默滑落下去。 简安月看着院子里的小男孩,心中莫名有些堵得慌。 李叡除去太子的身份,他只是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小孩,简安月想象了一下她爹爹去世的场景,顿时觉得他更可怜了。 她回去软磨硬泡,终于说服爹爹,准许她进去找他玩。 李叡再次见到简安月的时候,还有些顾虑。 “你来做什么?”他问她。 简安月笑容灿烂:“我来娶你。” 李叡眼中不可思议:“你说什么呢?” “我阿母说了,按照大陈的风俗,那天我见过你的身子,就得对你负责。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他的耳根飞上红霞,半晌说不出完整的话:“那天,我,那天……” “小鸽子。”她忽然叫他。 李叡不解:“什么?” 简安月记起那天的光景,眼珠一转哄他说:“西域有个说法,世间有一块叫做永恒之爱的宝石,能带你找到它的人,就是你的,鸽子。” “我怎么没听说过?”他耳朵更红了。 “这是一个很偏很偏的说法,而且你长在大陈,没听说过不是自然?”她嘻嘻偷笑。 李叡将信将疑,不过不跟她纠结这个,而是说道:“你不能娶我,我也不需要你负责。” 她迷惑:“为什么?” 李叡咬了咬牙,看着眼前的小女孩,脸上满是震惊,心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那天要说也是我失礼,没想到还唐突了你。不能让你负责。而且女子得说嫁夫,男子才说娶妻。” “那就。”她略加思索,“你今后娶我呗。” 李叡看着简安月的灰蓝瞳眸,一时心跳加重。 第十九章 旧梦初醒 他问道:“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可不可以……”李叡纠结一瞬,“不要把我那天在墙角净手的事说出去啊?” 堂堂太子,居然在墙角随意净手,这是何等有失礼仪的事。 “你就不怕我已经说出去了吗?” “我觉得你没有。” 简安月看着李叡,心下又生一计:“那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得当我的小鸽子。” 李叡斟酌片刻,答应下来:“等我回去之后,立马派人去给你寻找最美的宝石。” 简安月摇摇头:“我只要那一块。而且如果你给我的,若不是独一无二的,那我便不要了。” 李叡点头:“我说到做到。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得到李叡承诺的简安月欢欣雀跃,像是一口气吃了三块糖果。 忽然一个声音自虚空中传来,是个成熟男子的声音。 他喊着简安月的名字,听着是那般熟悉。 画面突转,简安月站在王宫长生殿里,眼前正是龙榻,那张她曾经挥洒过汗水的榻上,李叡正在与另外一个女子辛勤耕耘着。 她看不清女子的脸,可她知道那不是自己。 李叡慢了下来,他坐起来,将女子拥在怀中,她的雪白背脊对着简安月。 他一边舔舐着她的颈间,一边望向简安月的方向,眼中带着正值巅峰的迷蒙。 忽然她眼前一暗,原是有人遮住了她的视线。 李叡的暗卫长沐风举着一柄三棱刺,朝她的心间扎来。 正当简安月想要躲避的时候,一道剑影将沐风的刺弹开。 接着她落入一个臂弯之中。 简安月回头,可是看不清楚护住她的人是谁,只能依稀辨认出牧云的轮廓。 李叡走下床,眼神越来越冷。 她的身子忽然往下坠去,一下栽入一潭冰池之中。 她拼命挣扎,可却是徒劳,于是缓缓卸了力。 就在这时,一个逆光身影朝她的方向游来,是一匹健硕的白狼。 白狼叼起她的衣袖,试图拉起她…… 简安月自睡梦中惊醒。 春雪和艾米拉惊喜地围上来。 简安月一个人躺在床上,心有余悸。 她慢慢爬起来,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 一个白色的小毛团忽然跳上她的腿。 是小王子。 小王子不再调皮,而是趴在她腿上,轻轻舔着她的手,眼中满是担忧,像个小人一样。 “娘娘,您已经昏迷三日了。”春雪眼中已经闪起泪花来。 她们给房中的人让开路,柳太医立马上前查看简安月的情况。 他得皇帝吩咐,时刻守在凤仪宫也已三日。 “娘娘身体无大碍,此番醒来,只要不再受刺激,便无后忧。” “奴才这就去通知陛下。”福子提脚准备出门,被简安月喊了回来。 福子为难,这是皇帝吩咐的事情,他不敢不去。 简安月不知道的是,就在一刻前,李叡还守在她床边。 她沉默片刻,又开口道:“你去吧,告诉他,带好龙印,明日就把事办了。” 福子得令走了。 艾米拉担心地看着简安月。 只有她和春雪知道,简安月要办的是什么事。 和离礼书。 本来是前几日就该盖印的,可是简安月倒下,一时耽搁下来。 “娘娘……”她心疼地喊了一声。 “我去院里走走。”简安月下床,披了件薄衣服去到院子里。 众宫人远远地跟着,她不准她们近身,只身抱着小王子在水边坐下来。 池水波光粼粼,一轮明月垂于天幕。 简安月望着暗处,手上动作轻柔,给小王子梳着毛。 “你每天白日都在哪里呀?”简安月低下头来,问小王子道。 她知道它肯定回答不了她,可还是希望看到它摆摆头回应的样子。 “明天开始,这座凤仪宫,这座王宫就与我无关系了。我被赶走咯。”简安月粲然一笑,眼中没有悲伤。 “带我走吧。你来我这里住了这么久,带我去你家看看好不好?” 小王子静静仰视着简安月,简安月也俯视着它。 小王子忽然站了起来,直勾勾地望着简安月的双眸,嗷呜了一声,似是答应她的请求。 简安月微笑,拍了拍它的小脑袋。 “我说着玩的。” 小王子不肯依,赌气似的,在她怀里撒泼。 “好好好,你带我去你的小基地看看,就我们两个,春雪艾米拉她们都不带。” 简安月闹不过它,逗弄孩子一般给它说道,小王子这才安定下来。 清风拂过水面,吹走了简安月的浮思。 这几日,她做了许多梦。 在梦里,她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心。 她望着池水,一只小雀点水而过,冲进了墨黑天色。 翌日。 乾坤殿。 这是李叡特意挑的地方。 简安月穿上了她接凤印那日的旧礼服,戴上了大典才用的凤冠。 她独自走进殿中。 在那里,只有李叡和国师二人,他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到简安月的那一刻,李叡站定原地,眼中透不出情绪。 白瑟轻咳一声,带回了他的眼神。 简安月手捧着装凤印的盒子,来到二人身前的桌台。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望着李叡,就像第一回他们共同站在国师面前一样。 李叡抬起一只手,试图为她整理鬓发。 简安月悄悄避开一寸。 李叡的手僵了一下,随即收了回去。他甩开袖子,不再看她。 可终究还是忍不住,他忽然又转过头来,对她说了一句。 “不会很久的。” 简安月听见莫名其妙的一句,不知该做何想。 他是在说和离仪式吗? 白瑟正经颜色,拿出一叠卷轴,开始朗读起来。 他念了些什么,简安月完全没听进去,她也不在乎,她只想感赶紧结束仪式。 此刻,她的注意力全部被桌台上的一方小司南吸引过去。 司南缺了一只角,可不影响它的工作。 她记得这方司南,说起来,它的损坏还是跟她有关。 那天,她和李叡第一次留宿乾坤殿。情到深处,谁也顾不上桌上是否还有其他小摆件。二人一个大动作,不小心把司南扫到了地上,摔掉了一个角。 李叡第二天骗白瑟说是它生出灵性,自己摔了。 白瑟红着脸,早已经知晓了头天晚上,他的桌台上发生了什么事。可奈何对方是皇帝和皇后,他只得忍耐下来。 李叡也望着司南,看他的模样,他似乎也想起了那个晚上。 白瑟终于念完礼辞。 第二十章 凤印丢失 接下来二人分别盖章就算礼毕。 李叡拿出龙印,轻轻在和离书上压上一个章。 接下来该轮到简安月了。 不知为何,李叡一直瞧着她的动作,眼中似乎还含着按捺不住的笑意,似乎很是等不及她盖章。 这般迫不及待吗? 简安月吞下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在意李叡。 她拉过装凤印的盒子,缓缓抽开盒盖。 “怎么回事?”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盒子。原本应该躺着凤印的地方,此刻却放置着其他的东西。 一颗水蜜桃。 简安月拿起它,一时无言。 李叡表现得也是满眼不敢置信。 “皇后,这是凤印吗?怎么与朕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简安月没有回话,望着手中的桃子,眉间越锁越紧。 白瑟见状,开口道:“既是如此,凤印未盖,和离书作废,今日礼仪不成。请陛下和娘娘回宫,礼仪改日再议。” 李叡也道:“皇后,莫不是反悔了?若是你不想盖印,再请求朕,朕准你再留些时日。” 他刚说完,忽然变了声调,大喊道:“你做什么?” 李叡过去捉住简安月的手,可还是晚了一步,简安月的手心冒出一线鲜红出来。 她刚刚趁他们说话的时候,抄起桌上的裁刀一下扎进了自己的手掌。 “拿我的手印来盖。”她语气平静,从李叡手中挣脱,一把将手印在了和离书上,“我的印记已留,和离礼成。” 李叡望着她,一时满是震惊。 白瑟急忙给简安月处理伤口。 “你……”李叡呆在原地,只是看着简安月。 半晌之后,他忽然捏起拳头,眼中含怒:“皇后礼前失仪,拿礼制作儿戏。罚其今日内上交凤印,禁足王宫,不得走动。” 说完,他转身离开,边走边继续喊:“朕再限你几日,想清楚了再来找朕,和离一事届时再议。” 简安月没有回话,安分地让白瑟给她治疗。 等到李叡走出殿门之后,她才拾起桌上的桃子,往他消失的方向狠狠砸过去。 白瑟被忽然爆发的简安月吓到,喊了一声:“娘娘。” 简安月撑着桌子,呼吸起伏不定。 她一口气冲回凤仪宫。 春雪和艾米拉二人听召进房。 简安月眼神不悦,望着二人片刻。 “凤印呢?” 春雪艾米拉皆是一头雾水。 “你们藏起来了吧?”简安月语气状似平静,把空盒子打开给二人看。 春雪一瞧,立马跪了下来,道:“娘娘,春雪跟了您这么久,您是知道的,春雪万万不敢私拿凤印的呀!今早我去原处找到盒子,完好交给了您。” 艾米拉也跪了下来:“娘娘,您也知道我的,就算再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会做背主的事。再说我拿凤印做什么?” 简安月呼吸未平。 平时,凤印都是收在她睡房里的私密处,宫人里,只有春雪和艾米拉两个贴身婢女知道位置。 今早是她让她们去拿的。 如果不是她们,还能是谁? 简安月不愿怀疑她们,可国母的凤印丢了,决非小事。 她上次拿出来用还是她昏迷的前一天,想来就是这几日丢失的。 “把福子也叫来,将这事告诉他。你们三人替我搜宫。不要过多惊动旁人,就说是找首饰。” “是。” 春雪和艾米拉起身,去找福子了。 简安月头昏脑胀,熬不住将手撑在了桌上。她忍住发作,也开始在房里仔细搜查起来。 另一边,御书房里。 李叡哼着小调,正在等杨高枝。 终于,杨高枝扭着细腰来了。 她一进门就问道:“怎么样?” 李叡弹了一下她头上的珠花:“你应该看看她当时的表情哈哈哈。总而言之,她暂时是不会离开了。” 杨高枝打开他的手:“算你说话算数。对了,李琰昨日来找过我了。” “你终于肯见琰弟了?”他继续玩着她头上的发饰。 杨高枝这回没有打开他的手:“我肯定是要见他的,只不过是早是晚,取决于你的表现。” 李叡自己收回手,眼中墨浑:“这得看那个人何时行动了。不过,不会很久了。” 二人没有再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大半日过去。 凤仪宫被三人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半点凤印的影子。 随着夜色降临,简安月的双腿变得冰冷。 她终究没有站好最后一班岗,居然把凤印弄丢了。 简安月有些失魂落魄,她独自坐在房中,苦苦思索着,会丢去哪里。 突然,梁上传来哐镗一声。 她细细看过,没有异常。 可当她转身回眸,却瞧见牧云的身影。 牧云悄无声息地出现,手中捧着一个包裹。 他没有说话,轻轻把包裹递到了她手中。 简安月打开,里面裹着的物品赫然现身,正是让她找了一天的凤印。 “是你藏了起来?”简安月抬头看向牧云,一时无法接受。 牧云摇摇头,没有多言。 “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捡来的。” 简安月被气笑了:“捡来的?” “就在方才,有人把它丢在了房顶上。” 她反应过来,刚刚的确是听到了房梁上的异响。 “你有看见是谁吗?” 牧云垂眸:“一个月亮的追随者。” 简安月有些困惑,可看牧云的反应,似乎是认识那个人的,而且没有抱敌意。 对于牧云,她是绝对信任的,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更关键的是,凤印找回来了。 再眨一道眼,牧云又消失了。 简安月亲自拿着凤印,去找李叡。 她想将它亲手交给他,这样一来,在二人之间彻底画上终止符。 可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在御书房殿外的院里,她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祝您夜安,我的皇后。” 苍狼的绿眸即使是在夜里,仍是那般闪耀夺目。 “苍狼王子?您怎么会在这里?”简安月着实惊讶。 “抱歉,我最近一直在忙公事,没能有机会来看望您。” 简安月问他:“您不是应该早就随使团回西域了吗?” “是本侯留他下来做客的。”李炎不知从哪里也冒了出来。 “琰弟。”简安月仍是按照旧称呼给他行礼。 “说什么忙公事,天天呆在致宁王府,就是吃喝玩乐。” 李炎的逍遥侯府还在修建,所以他一直还跟致宁王住一起。 苍狼微笑道:“原本我是应该走的,可是收不住自己的这颗心呐。大陈的美食,美景,还有美人,都在拉扯我的灵魂,不让我回去。” 第二十一章 深宫来客 “哈哈哈,说什么不肯回去,说出花来都是虚的。”李琰爽朗大笑,转过头来给简安月说道,“他啊,明天就真的要走了,今天是来跟皇兄辞行的。谈笑一时酣畅,忘了时辰。我现陪他一起出宫去。” “没想到琰弟与王子,这几日竟生出这般情谊。”她已经知道了苍狼的官话说的其实很好。 李琰揶揄她:“这还得多亏了木子姑娘。” 简安月会心一笑。 李琰猛地收起折扇,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瞧我这笨脑子。皇嫂是来找皇兄的吧?他就在殿中,我们这些闲汉啊,就不打扰你们夫妻了。” 说完他眼波带上绕有深意的笑意,转身准备走。 苍狼似乎还有话要说,他看着简安月,薄唇渐张,语句欲出。李琰没给他机会,一下把他也推走了。 简安月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去,她整理好情绪,回身迈入了殿门。 看见简安月进来,蔡公公知趣地退出门去。 李叡没有抬头,继续伏案批阅。 烛光将他的轮廓染成柔和,简安月望着他的侧脸,恍惚中,似乎瞧见了她的少年。 她眼中清明,走过去,将凤印压在了他的面前,一语不发,等着他的反应。 李叡被震得一愣,他抬起头来,眼神不住在凤印和简安月脸上来回游离。 “你怎么拿来的?”他语气带惊。 简安月语气平淡:“用手拿着,用脚走来的。” 李叡放下笔,没有看凤印,而是走到她面前。 二人陷入对视里。 李叡眉间微锁,眼中情绪千千万万。 他再次抬起手来,可却在她耳边停住了。 “皇后还是早些去休息。明日开始,将账本搬到御书房来看,凤印朕暂时先替你保管着,需要用到的地方,朕帮你盖。” “皇后?陛下是在说杨高枝皇后吗?”简安月看着他,“陛下别忘了,我已经不是皇后了,今日还是陛下亲手签的和离书呢。至于我漏掉的凤印,劳烦陛下替我盖了。” 李叡吞下一口气,复开口回她:“朕下过旨,你是云鹰营驻京特使,明日开始,来御书房就职。” “驻京特使?这是什么新职位吗?我记得女官是需在朝上册封的,未经正礼,可算不上正式官员。再说了,我可没有接旨。” “简安月!”他神情凝重,喊了她一声。 “民女在。”简安月低下头,微微欠身行礼。 李叡脸上更精彩了。 他沉声道:“你为什么,不能按照我跟你说的做呢?明明你只要听我的安排,一切都会很简单的。” 简安月垂眸,温声回道:“我只会听一个人的指引,他就是我的小鸽子。” 李叡怔住。 她抬起头来,深望着他,然后举起手来,轻轻抚上他的脸庞,像是在轻抚一件世间她最心爱的珍宝。 接着,简安月双手环抱住李叡,将头深深地埋在了他怀中。 李叡的手悬在半空,似是想回抱住她,可他还在犹豫的时候,简安月轻轻说了一句话。 “再见了,李叡。” 话语刚落,简安月离开李叡的胸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李叡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手还停在空中。 他朝着虚空中抓了一下,只抓到一场空。他把手捏成拳头收回来,重重砸在心口。 一种无力感在他体内流转,那是怅然若失。 天上一轮明月,静悄悄地照着大地,看到了所有的秘密。 简安月回去的路上,双脚是飘忽的,踩在砖玉上却感觉软绵绵的。 最后还是宫人抬来步辇将她带回去。 她一个人来到院子的角落。 小王子今晚没有来。 “连它都离开我了吗?”简安月自嘲般笑笑。 “嗷呜。”墙角有动静传来。 简安月回过头去。 她听出那声不是小王子的叫声,而是人在模仿嚎叫。 “谁?” 正当她越发紧张的时候,从黑黢黢的花丛里冒出来一个毛茸茸的白脑袋。 “又见面了。我的皇后。” 苍狼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简安月的警戒。 微弱的光线经过他的眼睛,竟被映出光镜的感觉。 他正用这样一双反着光的眼睛看她,满是笑意。 简安月轻轻叹了口气,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苍狼起身过来,边走边回答:“我路过,被这院里的芬芳吸引,不自觉就翻墙进来了。” 她看了一眼苍狼,急忙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苍狼察觉到对方的不自在,有些疑惑。他无意低头瞟了一眼,忽然明白了简安月的反应。 他的上衣领口大敞着,只有最底下的两颗扣子系着,勉强维持着没有将整个胸膛与腹部暴露出来。 不过,还是泄出一片好春光。 苍狼脸上闪过惊慌,他赶紧转身整理好衣物。 “请您不要误会,我不是有意来冒犯您的,也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他跟简安月解释。 简安月没有说什么,只是坐在一张长凳上,微微背过身去,等苍狼整理好。 她也没有叫来宫人。 “多谢您信任我。” “您今后不必再与我使用尊称了。”简安月眼中淡漠。 苍狼没有追问,而是又跟她说:“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那我以后,叫你的名字可以吗?你也是,叫我苍狼就好,或者你想叫些更亲密的称呼当然更欢迎。” 简安月点点头,答应了他。 “安月?”苍狼笑道,往她的身边凑过来。 简安月微不可察地一怔,她已经许久不曾听到新认识的人叫她的名字了。 苍狼问她:“你一个人在院里干什么?” “赏月。” 苍狼看了看刚刚被乌云遮盖起来的月亮,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径直走了过去,挨在简安月身边坐下。 “我陪你。” 简安月没有看他,而是对着空中说话:“夜深了,你一个外邦男子,在王宫乱窜,还溜到后宫来,翻墙进院陪皇帝的女人赏月,你可真够大胆的。若是被禁卫军撞见,你定会被赐死。” “放心,他们不会抓住我的。”苍狼狡黠道。 “那我就该担心了,王宫的守卫,竟然被你这般戏弄,可怎么了得?” 苍狼哈哈一笑。 “我跟李琰进宫,这应该算是李王室的人自己引狼入室。” “你就不怕我现在叫来人吗?” 苍狼听言,嘴角换成小弧度。 “你不会的。而且我正是受到你的邀请才来的啊。” “我的邀请?” 第二十二章 皇后跟人私奔了 苍狼换下方才的轻松,又将头往简安月身边靠近几寸,语气磁性突增,将温热吐在她耳边。 “我是闻到了你的芬芳,才被吸引到这里来的啊。就像一匹狼,闻到血气,便会变得无比燥热难耐,直到沐浴在猎物的鲜血中才能得到抚慰。” 简安月终于正视苍狼。 他的视线紧紧地缠住她。 男子特有的气息渐浓,将她紧紧裹在其中。 他眼中带上异样情绪,气氛徐徐变得暧昧起来。 简安月不知道苍狼是逢场作戏还是真情实感,但她分得清楚他眼中的暗示,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暗示。 没有直接热烈的告白,二人却都心知肚明。 前几次与苍狼的接触闪回在她脑海。 她轻声问他:“你不怕大陈皇帝找你麻烦吗?” 苍狼的手悄悄绕到简安月身后:“我只怕,你不敢让他找我麻烦。” 简安月垂眸,苍狼的脸乘机又靠近了几寸。 就在二人的唇瓣即将相近的时候,简安月柔声道了一句:“带我走吧。” 苍狼停住了,他看着简安月。 方才他俨然情场高手的从容自得尽数消散,脸上的游刃有余顷刻转变成震惊飘过。 简安月见他反应,轻笑了一声。 不过如此。 苍狼旋即调整好情绪,他悄悄收回了不安分的手,斟酌片刻。 “我只是嫌这院子太闷,想出去透透气。”简安月先解围。 谁知,苍狼正经危坐起来,他看着简安月:“我带你走,想去哪都随你。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我也会带你走。” 晚露落入水中,溅起涟漪,圈圈波纹荡漾开去。 简安月听着苍狼的保证,目光缓缓飘向他。 清风吹开乌云,明月露出,银光倾撒向大地,照耀着万物。 …… 翌日。 御书房里。 李叡偷偷瞟着他对面的空桌,觉得有些口渴,他一会摸摸笔,一会翻翻卷轴。 空桌是今早加的,还特意用了与他的案牍配套的用具。 小半个时辰过去,仍是没有人来。 他开始的隐隐期待早已经被消磨殆尽。 终于又半个时辰过去,蔡公公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身后带着一个宫女。 他认出来是跟在简安月身边的宫女。 春雪脸上满是焦急,跟他汇报了全程。 “什么?皇后失踪了?” 李叡的脸埋入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春雪已经急得结巴了。 “奴婢今早就不曾见过娘娘。” “为何现在才报?”李叡语气威严,隐隐透出怒意。 若不是他派蔡公公去催,估计凤仪宫的人到晚上都不会来跟他说。 春雪把头埋得更低了:“奴婢该死。宫人们在宫里寻过一遍也不见娘娘身影。” “给朕再找!翻遍王宫把人找出来!” 蔡公公赶紧差人下去。 李叡来到凤仪宫,满院跪满了宫人。 艾米拉也一并跪在了地上,脸上满是自责。 李叡的怒气被他压制下去。 他走到房里,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一切与记忆中的相同,唯独少了她。 房里没有留下任何信息,也没有丢失任何物品。 “请陛下静心,娘娘兴许又是出宫散心去了。”蔡公公上来给李叡扇风。 王宫里寻不到简安月的身影。 她之前也跑出宫去过,不过会带着春雪和艾米拉。 李叡暗中握拳。他的心忽然被吊了起来。 他知道,简安月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她不会这般鲁莽,不顾后果地丢下一切忽然消失。 那晚沐风跟他复命时说的事冒上心头。 难道,她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不,不会的。 他绝不能让那晚的事再现。 李叡一甩袖子,忽然想起什么:“去镇西侯府找!” 镇西侯府,是简行俭受封后修建的宅子,就设在京都,但是镇西侯一家一直住在西域云鹰营,偶尔才会回来,所以镇西侯府主宅一直空着,偏房住了些简家的亲戚。 不过,在镇西侯府巡查一番也是无果,简家的亲戚都说没见到简安月。 又是三日过去。 半点没有简安月的消息。 李叡的情绪已经压制不住了,期间杨高枝跟他又大闹了一番,使得他更加焦躁。 太后瞧着儿子眼中红血丝满布,也是心疼。 皇后失踪的事已经传遍了皇宫。就连前朝和王城市井里也有了些谣言。 皇家一直没有正面回应过,只是控制着宫人们不再乱说。 “就知道蛮子尽是祸端。”太后恨恨叹气。 李叡神色枯槁,声线嘶哑:“都这个时候了,母后还要再与儿臣争论此事吗?” 太后屏气,默默地给他递汤。 她又喊来蔡公公:“宣召下去,就说皇后这几日去到城外马场散心,昨夜已经回来了。现下正在乾坤殿静修祈福,近日不出殿,不面客。后宫事宜交与哀家主理,杨贵妃协助,暂接后权。私下再差人去寻皇后,不可露风声。” 李叡搅动着金勺,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艰涩开口:“传信云鹰营。” “是。” 蔡公公刚刚领命下去,又跑了回来传报。 “逍遥侯求见。” “喊他进来。” 李琰一改往日自在,难得带上严肃。 他与太后寒暄过几句,太后明白他们还有政事要聊,于是先离开了。 等到房里只有兄弟二人时,李琰才开口。 他说:“南方来信了。” 李叡听毕,抬头望他。 李琰继续道:“皇兄你之前的猜测,可能是真的,只是暂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大风将起。” “辛苦你了。” “我是你的弟弟,我的职责就是站在你身后,全力支持你。不过,办完这堆事之后,我再想出京去哪里玩耍,你可不准拦我。”李琰故作轻松,想要挑起李叡情绪。 可李叡连勉强都都笑不出来,脸上仍是黑的。 李琰收起玩笑,满是担忧:“皇嫂还没找到吗?” 李叡摇摇头:“国师都没有算出去向。但他说皇后暂无性命之忧。” “要不,让他们帮忙想想办法?”李琰眼中认真。 听到李琰的话,李叡眸中黯淡:“我前日就已经传信给他们了。” 李琰看他模样,实在也没有办法安慰他放宽心。 不过,若是二人口中提到的“他们”出手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寻到人了。 第二十三章 皇嫂去哪儿 李琰轻轻叹口气:“皇兄,你和皇嫂……” 李叡盯了他一眼。 他斟酌再三,开口道:“皇嫂知不知道云鹰营的事?” 李叡沉默片刻,才摇了摇头。 “她应该还不知道。镇西侯不会把战事告诉她的,一向如此。她哥哥肯定也不希望她卷入其中。”他低头思索,“你再替我跑一趟五卫城。” 李琰不解:“去五卫城干什么?” “找杨高波。” “杨将军月余前才调过去,不知道现在竖起威信了没?因为他老爹还有杨贵妃的关系,朝中许多人似乎对他颇有异议。” 李叡回他:“军中以武为尊,他有这份实力,不会受朝中声音影响。不过,我也正是想让你去助他一把,务必让他尽快站稳。顺便有些话托给他。” “我知道了。”李琰点头应下,说完他他换了个语调,“唉,等这堆事过去,我得好好休个假,老早就想去东瀛看看了,听说东瀛美人个个至温至柔,软糯无比,可惜皇兄你此生是无福享受咯。” 李叡打起精神,跟他又嘱咐了一些事,然后道:“我还有折子没批,你先回去吧。” 李琰仍是担忧,但还是听话离开了。 他回到致宁王府。 刚好赶上晚膳。 饭桌旁。 “哎呦,父亲,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李琰看着面前的菜盘,里面堆满了他爱吃的食物,满得冒出一个尖尖来。 李齐乐呵呵的,坐在他旁边,亲自给他布菜。 “等你逍遥侯府修好,你就要搬出去。那时我这个小老头就没办法跟你一起吃饭了。” “你再这样,我今晚就搬出去。” 李琰有些无奈,可心中还是暖洋洋的,他开始吃菜。 李齐看着他,趁他吃东西的时候,轻轻把手放在他头上抚摸。 “你的身子要养好啊,看你瘦的。” 李琰无语,觉得有些过头了。 不管他的身体再健壮,在父亲眼中,他都还是个瘦弱的小孩子。 他嚼着食物,顾不上仪态,抬起头来:“我已经加冠了,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旁边的几个小斯和侍女偷笑起来。 李齐又摸了两下道:“是啊是啊,多好的年纪,我这副身子都已经不行了。” 李琰看着父亲自说自话,只能默默进食。 他一抬手,不小心扫掉酒杯。 里面的液体撒上他下衣。 旁边几个侍女立马上来给他擦干。 一个侍女拿着丝绢给他擦腰下,她跪在李琰面前,姿势一时有些暧昧,她的手不时扫过李琰腹部。 侍女的手抚过的地方传来异样感觉,李琰不自在,他接过侍女的丝绢:“我自己来吧。” 李齐看着儿子,嘴角不自觉扬起。 他作势擦着眼泪:“儿子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啊。” 李琰一听,耳根立马羞红:“父亲,你说什么呢?” “我之前给你介绍的小姐,你一个都不肯见,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女子,也就没有再强迫你。” 李琰的下巴掉到了地上,没想到父亲会说出这番话,他惊讶道:“什么跟什么呀?” “皇帝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成婚了。你可不能落后太多。” “我可跟其他人不一样,我要娶的人,非心上女子不可,寻找的时间长点也是情理之中。而且我要与你一样,此生只有一位妻子。” 李齐看他,眼中慈爱:“这可不是说的这般简单。皇帝当年也是这样说的。” “我皇兄他……”李琰噎住,复开口道:“他不能拿来与常人比。” “不说这个了,来用膳。” 二人坐了回去。 吃完饭。 李琰去致宁王书房拿东西。 他在进门处撞到了一个人。 一个女子,穿着清凉,西域制式,脸上蒙着面纱。 她略微有些慌张地从书房里跑出来,一下把李琰撞退两步。 李琰惊诧喊出声。 “皇嫂?” 女子眼中惊恐未散,扭身准备逃离。 李琰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腕。 女子停住,她缓缓摘下面纱,露出真容,一双灰蓝美目望向李琰。 …… 日轮渐沉,落入戈壁。 简安月挑起帘子,看向窗外的落日余晖。 她许久不曾见过这般景色了。 马儿奔驰整整三日,终于快要到达目的地,今晚是他们此行最后一个驿点。 “安月,牛肉来啦!”苍狼兴致高昂,端着食盘上来。 简安月坐过去,开始吃东西。 苍狼在她旁边招待。 这几天都是这样,苍狼像是她的仆从一般,将她仔细呵护着。 他们一行八人,其余六个都是苍狼的护卫队,十足的糙汉。苍狼说他们照顾不来女子,于是亲自充当简安月的随从。 他自己也是贵为王子,可是丝毫没有权贵病,反倒像是懂礼仪的农家小子。 “我给你又准备了一套新衣服,你明天换上吧。” 苍狼双手支着脑袋看她。 简安月点点头。 有时候,她会怀疑,苍狼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因为那天晚上,她临时起意让苍狼带她走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想到,苍狼会真地答应下来,更没有想到他会将所有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仿佛是早有预谋,就算她不问他,在那个月夜,苍狼也会带她离开王宫。 简安月只从王宫带走了两样东西。 一个荷包,还有一袋子黄金。 她趁着夜色,跟着苍狼来到城墙之外。 苍狼的手下早已经备好马车,正在等待他们。 简安月带着黄金本来是想路上置办行李用的,可一点没花出去。 因为苍狼早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切她需要的东西,甚至换洗的内衣都有…… 他们没有过官道的驿站,而是绕开大陈哨兵,投宿民间的客栈。 客栈偏僻,房间很简陋。 简安月来到浴室,窄小的室中只能放下一只木制浴桶和一只木架。浴桶里面盛满热水,上面还漂浮着一些玫瑰花瓣。 她走过去,轻轻撩起几片花瓣。她知道,这是苍狼特意为她变出来的。 能做到这样,很不容易了。 简安月脱去衣物,轻轻滑入了浴桶。 温泉滑凝脂,清水起风波。 简安月一寸一寸抚过香肩冰肌,洗去满身疲尘。 她的余光骤然瞥见浴桶旁的木架,看见两点红光。 她转身细看,与一只黑色的硕鼠对视起来。 “啊!” 她大叫出声,同时双手将水泼向木架。 “怎么了?” 几乎在她喊出声的同一瞬间,反锁的浴室门忽然被撞开,苍狼的声音破门而入。 简安月回头,看见了苍狼。 第二十四章 晚夜躁动 二人隔着门框相望。 她整个身子泡在水中,问他:“你怎么在这?” “我替你站岗,以防有人偷窥。”苍狼捂住眼睛。 她抄起水瓢往他头上砸去:“出去!” 苍狼的额头被水瓢狠狠地砸中,结果一行鼻血流下来。 他急忙关上门退了出去,但是人没有离开。 他隔着门急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简安月回头,已经看不见那只硕鼠了。 她没有回答他,而是匆忙洗过,换好衣服。 她打开门,发现苍狼还守在门口,不过是背对着她。 简安月轻轻拍了拍苍狼的背。 苍狼转过身来,脸上鼻血已经擦干净了。他见到简安月的那一瞬,愣神了片刻。 他脱口而出:“你真美,月神。” 简安月穿着传统的西域服饰,发丝湿漉漉的,垂在露出的肩头,反而更添一层说不清的朦胧。 “跟我来。”简安月示意苍狼跟她回房。 二人在房中站定,简安月突然反手关门。 她关好门之后,一把将苍狼推到门上,双手按住他的胸膛,抬头注视着他。 她眼中带露,星星点点闪耀,激起某人心中荡漾。 苍狼低头,正好可以望见简安月即将贴上他身子的某处高峰,于是不由自主吞了下口水。 “我还没洗澡。”他对她说道。 “我不介意。”她回答他。 苍狼口中更干了。 “我喝口水。” 简安月让开路。 他坐下来喝了口水,然后双手在大腿两侧来回摩擦着,脸上一时说不清楚是娇羞多还是期待多。 “我有些紧张。” 简安月望了他一眼,像是在看街上的乱穿衣服的怪人。 “你紧张什么?” 苍狼的脸忽然飞上一片绯红。 简安月不再废话,她直接坐去苍狼身边望着他。 “我刚刚看见了一只老鼠。” 苍狼还在脸红,没有听明白简安月的意思。 “我说,我刚刚看见了一只老鼠。” 苍狼反应过来,呆愣愣地应了一声嗯。 简安月屏气,又开口道:“它长得极大,而且很不寻常。” 苍狼又喝了口水,终于让脸上红霞消退:“你把我叫到你房里来,只想跟我说这个吗?” 她再一次奇怪地看着他:“不然呢?” 他正了正衣襟:“没什么。” “那只老鼠,不是普通的老鼠,他长着人的五官。”简安月再次跟他强调。 苍狼也正经起来:“人的五官?” “是的,所以我才这般反应。它就站在我身后,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双眼睛通红,脸上皮肤黝黑。” 苍狼眼中带上凌厉,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他恢复笑意:“不必担心,也许是近来舟车劳顿,你一时被水雾迷了眼,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 “怎么可能有老鼠长着人的五官呢?大陈的五兽军虽说可以变成兽人态,但也只是带上猛兽的特性,并非是变成猛兽。从未听说过能完全变身的。” “可是我……” 苍狼打断简安月,他揽过简安月的肩头,靠近她,凝视着她的双眼。 他的绿眸变得深邃十分,宛若两池深潭,不可测其通,又如林海漩涡,将简安月的意识全部吸入其中。 他柔声道:“安月,你有些累了,你刚刚见到的,只是错觉。先去休息吧,明日还有很长的旅途。” 简安月回望他的眼睛,听着他的声音,眼前渐渐变得迷蒙起来。 接着,她缓缓栽倒在他的怀中。 苍狼把简安月抱起来,温柔地将她放去了床上。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呢喃:“睡吧,什么都不要想,你会安眠到天明,明早醒来,你就会忘了今晚的梦。祝你好眠,我的皇后。” 简安月的眉睫轻轻颤动,随即恢复平静,她陷入了沉睡当中。 苍狼等到她睡熟,在她眼角留下一枚浅浅的吻。 …… 李琰夜无安寝。 在书房门口撞见他的那个女子,一直在他脑中徘徊。 早些时候,女子将面纱摘下,露出真容。 她红唇似焰,眉目间有种李琰熟悉的感觉。 “原来是你。”李琰稍稍有些失望,不过立马又觉得难为情起来。 他赶紧放开了抓着对方的手。 女子收起慌态,给李琰行礼。 她用结结巴巴的官话说道:“莎依见过逍遥侯。” “对不住,本侯又认错了。” 莎依没有多言,微微致意之后便告退了。 李齐不知何时出现,见李琰还在看莎依的背影,于是喊他儿子。 “她可是受过天子雨露的女人。”他走过来拍拍李琰的肩头,话中满是深意。 莎依,正是那晚睡过龙塌的舞姬。 李琰叹口气,回道:“我对她可没有那种心思。” “我瞧你看她的眼神,分明都要贴到人身上去了。” 李琰轻锁眉头,片刻之后才开口:“我只是在想,她的余生,难道都要在致宁王府度过吗?” 李齐敛气,微微感道:“世事难论呐。” 二人一齐望向莎依远去的方向,不再言语。 李琰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得入眠。 他莫名的有些烦躁,这份烦躁带起一阵火气,在他肢体里乱窜。 今晚似乎格外燥热。 他双手枕在头下,望着半空中。 忽然间,他瞧见一个女子凭空而现,她腰身婀娜如柳,身着薄衣,面带蝉翼巾,漂浮在他床榻的上空,衣带不时擦过他的脸庞,痒痒的,勾起丝丝难抑的躁动。 李琰一点也不带惊慌,因为他知道,这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女子笑音如铃,轻飘飘躺在了他身边,她捧住他的脸,隔着面纱触上他的唇。 柔吻使人回味,李琰吞下口水,将手从头下拿了出来,伸向某处…… 一夜过去。 天亮了,世人自睡梦中醒来。 简安月徐徐睁开眼。 她昨晚似乎做了美梦,可却半点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她头天晚上沐浴完就睡了。 她出门的时候,正好瞧见苍狼。 他仍是笑容满溢,眼中清爽如露,使人瞧了,像沐浴在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里。 “祝您日安。我的皇后。” 简安月也给他回礼。 不过她又道:“不是说过了吗,不要再叫我皇后。” 苍狼摆摆头:“对于我来说,你是简安月,可也永远是唯一的皇后。” 简安月不与他纠结,而是回身去收拾行李。 今天,他们要去到苍狼的家乡。 西域希尔艾力王国首都,玉叶城。 第二十五章 星夜风暖 苍狼将简安月完美地伪装起来,旁人根本认不出她的真容。 收拾妥当,路队前行。 一条起伏的地平线上,漠漠黄沙中见到了城池的轮廓。 几人顺着道路前进,逐渐走向那道城门。 此时已经接近日暮,金轮沉下天幕,恰好为玉叶城陪作背景,将它的剪影映入红光。 刚一进城,苍狼眼中便带上了不同于平日的澎湃,期待的情绪在其中激荡。 沙吾提在关口与他们接头。 他见到简安月的时候,一愣。 “这位姑娘是?”他问道。 苍狼看了看简安月,转头笑道:“我的未婚妻。” 简安月和沙吾提皆是一震,满是不可思议地望着苍狼。 “你幼不幼稚,还框我?”沙吾提眯起眼睛。 苍狼努努嘴,嘿嘿一笑:“哈哈哈,这是我在邻邦邂逅的美人,我帮了她,她就以身相许,非要报答我,一路跟着来了。你就当她是哪家贵族小姐来玩,回头安排几个伶俐的侍女,一定要伺候好了。” “不知小姐该如何称呼?” 苍狼一时顿住,回过头来看简安月。 片刻之后。 “木子。” 简安月的声音从面巾下传出。 她不是没有西域名字,可是不知为何,她脱口而出介绍的,却是木子二字。 苍狼会意,笑着望向沙吾提。 沙吾提立刻明白了情况,他盯着二人看了一会儿,还想说什么,终是没再询问。 几人并没有直接回王宫,而是趁天色全黑前,在城里寻了一个住处。 将简安月安顿好之后,苍狼说要先独自回宫一趟,第二日再来与她会和。 简安月曾经来到过希尔艾力王国的王宫。 那回来,她是跟着爹爹参宴。 她本来还以为能够当作一趟游乐之旅,可不曾想,她真的只是来参宴。吃了顿饭之后,他们当天就又回程了,根本没有好好参观过王宫。 云鹰营离玉叶城数百里,自那次来回奔波之后,简安月再也不愿意跟着镇西侯去参加这种公务出行。 不过简平星倒是很喜欢跟着简行俭到处跑,哪怕是去边疆巡查,他也是兴致勃勃地要跟去,西域的地界,恐怕在他小时候就被他踏了个遍。 简安月站在窗边,抬头望向苍穹。 空中无月,满是繁星。 这些银轮的守护者挂于天幕,闪进她的眼中。 也是这样一个星夜,李叡与简安月一起辨认星宿,然后学着国师算卦。 略带酸甜的风,像是初雨时节泡过青梅般清香,轻轻吹拂,将她的少年推向了她。 “你看好了,我可是师从老国师,天下第二神算。”李叡跟她吹牛。 她凑过去,问他:“这卦怎么说?” 李叡神色忽然有些隐晦难言:“卦象说,你的红鸾星动。” 她瞧见李叡的模样,唇边不觉上扬。 她故意这般回他:“算得真准。我想,我已经遇见那个人了。” 李叡语气似乎有些焦急:“是谁?是不是顾尚书家的二公子?” 简安月笑而不语。 李叡将卦象打散:“不准!不准!” “什么不准?” 他收起失态:“我算的这卦象不准。” 简安月按住他的手臂:“卦象是准的,只是你猜的不准。此人不是顾公子。” 李叡一下抬头,望着她:“那是谁?” 她扬头柔笑:“不告诉你,你自己算。” 李叡憋着一口气,重新摆弄起卦具。 欢喜袭上简安月心间。 她望着埋头苦解的少年,不自觉抬起手,将他被风吹散的鬓边发整理到耳后。 李叡感受到她指尖温热,浑身僵住一瞬。 他旋即镇定下来,维持着面上平静,不过,手中的卜条被摆错了一根,也没发现。 又是一阵清风,简安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本是微不可察的弧度,她自己都没在意。 可是忽然,李叡把手中物件一放,将外袍脱了下来。 “这衣摆太厚,妨碍我解算。” 说完,他状似随手,把外袍丢给了她。 “你帮我拿着。” 简安月乖巧地帮他把外袍抱在怀中。 李叡余光瞥到。 “你这样会弄皱的。” 他走过来,接过外袍抖开,轻轻把它披到了简安月身上。 这下轮到简安月一动不动,她痴痴的,任凭李叡给她披衣。 “笨。”李叡轻声说了一句。 二人此刻近在咫尺,他的声音响在她耳边,自她灵台浇下阵阵酥麻。 简安月抬眸,正巧对上李叡的眸子,瞧见了其中的星光,与说不清的眼波。 李叡轻轻给她拉好衣襟,又转身继续摆弄卦具去了。 简安月裹在宽大的外袍之中,脸上越发热起来。 星辰满布天际,看着地上的少男少女,仿佛也被染上羞涩。 斗转星移。 过去的已经过去,不会再现。 简安月关上门窗,回房躺下,自回忆中抽离。 她自小睡的是大陈的软褥,所以希尔艾力王国的被裘,她一时还不适应。加之不知名思绪缠绕,这一晚,她辗转良久才入眠。 第二日,苍狼来找她。 他看起来意气风发,很有精神的样子。 简安月猜他是因为回到家了,所以格外开心。 苍狼摆摆头:“这是一个原因,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是什么?” “我能够与我的神明在一起。” 苍狼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柔和下来,牢牢锁在简安月脸上。 简安月没有回应,而是转身提醒他,该继续上路了。 玉叶城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地,他们只是路过歇脚。 他们要去的,是离此数十里外的一处皇家牧场。 那里,也是苍狼长大的地方。 “我一共有十一个兄弟,十三个姐妹。王宫里太挤了,所以我从小就搬到加利牧场去生活。” 苍狼笑呵呵地给简安月介绍。 他骑着马,走在简安月乘坐的马车旁边,与她搭话。 简安月透过帘子,回笑:“那岂不是整个牧场都是你的?” “那是,一个人自由自在,宽敞多了,我想干嘛就干嘛。离开这么久,不知道牧场怎么样了。” “少了你,只会更美好。”领路的沙吾提回头补刀。 苍狼对着他背影做了个鬼脸。 “沙吾提原来也是加利牧场的人。” 沙吾提重重叹气:“早知道给你做副官这么心累,当初我就不该加入皇家护卫队。” 第二十六章 苍狼的家 “口是心非的男人。我哪里满足不了你了吗?明明当初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我带你玩,这么快就变心了吗?” 沙吾提不知被苍狼哪句话堵住,不再抱怨。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镯子,脸上挂起羞涩的笑。 苍狼策马奔到他面前。 “你还是买了啊?你不是说我的眼光不行,给你挑的东西丑吗?” 沙吾提哼了一声,把镯子仔细地收进怀里。 队伍就在二人零碎的斗嘴声里前行。 终于到了目的地。 其余的护卫们直接去了冷泉馆,简安月和苍狼跟着沙吾提回到他父母的家去拜访。 他们老远就瞧见了一个妇人在房边等候。 见到几人,她立刻进屋喊出来一个大叔,想来他们正是沙吾提的父母。 几人相见,一顿寒暄。 叔叔阿姨似乎对苍狼很熟悉,也没有其他人对王室成员那般敬畏顾忌,而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沙吾提在一旁倒像是外人。 “娜娜阿姨,您又漂亮了!” “王子殿下才是越发俊俏。一路奔波,饿坏了吧?我做了你最爱吃的。” 娜娜阿姨瞧见了跟在苍狼身边的简安月。 “这位小姐是?” 苍狼难以捉摸地一笑。 他摸了摸头,有些莫名的害羞:“您就叫她木子吧。” 阿姨见他不好明说的态度,心中不知道怎么理解的,她露出了然的表情,接着对简安月行了一个对贵族行的礼。 苍狼想起什么似的,掏出一对手镯:“对了,娜娜阿姨,这个给您。我和沙吾提一起挑的,一个他买的,一个我买的。” “这小子,居然知道给阿母买东西了。”阿姨语气中带着小小的惊讶,看向沙吾提。 沙吾提有些不好意思,他正准备解释不是他的时候,苍狼把他一把搂住。 苍狼笑哈哈:“他啊,终于长大了,知道特意给您和阿帕买首饰了。” 娜娜阿姨一脸满意:“小子,终于开窍了。阿帕还在皇家牧场间工作,你明天去找她吧。” 沙吾提的脸羞红了,半天说不出话。 “不用等明天了,今晚我们就去冷泉馆。”苍狼回她,“我呀,此趟来是特意来蹭饭的。” 几人不再站门外说话,一齐进了屋。 晚餐很丰盛,虽不及皇家和贵族配置,但在平民中已经算得上上乘。 更重要的是,饭食里飘着浓浓的乡味。 娜娜阿姨给他们几人夹菜,饭桌上丝毫没有过多的繁文缛节。 简安月开始有些拘束,吃着吃着,她手中筷箸停了下来。 苍狼最先注意到,他也停下来问她:“怎么了?” “可是小姐吃不惯这些粗茶淡饭?”娜娜阿姨有些抱歉地看她。 简安月摆摆头,忍住眼雾:“不是的,您的招待很周到,食物也很美味,我只是,很久很久没有像这般与家人围坐一桌用膳,一时有些感触。” 娜娜阿姨脸上飘上心疼:“小姐若是欢喜,在牧场这段时间,随时欢迎来。” 她又转过头来对着苍狼,有些埋怨似的:“你啊,今后多多陪陪人家,若是跟去了王宫生活,小姐就更加难吃到家的味道了。” 苍狼刚想辩嘴,沙吾提先开口了:“阿母,你想到哪里去了?木子小姐怎么可能和王子去王宫生活?她可是已经……” 娜娜阿姨打断他:“你先操心操心你自己的事吧!我给阿帕的新妇首饰都准备好了,就等你把人带回来了。” 沙吾提哎呦了一声,不再说话,红着脸继续吃饭。 娜娜阿姨似乎误会了简安月和苍狼的关系。 简安月瞧了瞧苍狼。他似乎没有想要解释的迹象,不知何故,她也将此事按下不表,不做辩解。 晚膳过后,他们该离开了。 三人一起走到了一个岔路,岔路一边通向牧场间,一边通向冷泉馆。 沙吾提一步三回头,向牧场间的方向看。 苍狼见他模样,实在受不了,于是喊他去牧场间找阿帕。 沙吾提不废话,得到准许之后,头也不回地立刻走了。 苍狼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这下,只剩下他和简安月二人。 远处黄沙成丘,日轮渐沉,金色的光洒在他们身上。 苍狼的发丝也被染成金黄。 大漠的风也有温柔的时候,它轻拂过简安月的脸颊。 恰巧这时,苍狼回过头来,一双绿眸对上她的灰蓝眼瞳。 那一瞬,简安月忽然感到身体异样,那是清凉纱衣也无法消去的火热,一寸一寸舔舐着她的肌肤。 暖风中,她被吹得有些醉意。 她撤回目光,不敢再看苍狼。 “要日落了。”她望向远天金乌。 苍狼嘴角上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示意简安月跟着他,带她也往牧场间的方向走。 二人找了两匹马,策马往场外无人处去。 来到一处岩壁林,苍狼下马,伸过手去,也将简安月接下了马背。 有一块岩崖突出来,向前伸着。其上生有一棵胡杨树,足有两人合抱粗。 苍狼把她带到树下:“欢迎来到我的秘密领地。” 恰时,日轮接入地线。 他们在树下坐定,将一切美景尽收眼底。 苍狼看她:“这可是在大陈京都无法看到的景色。” “你怎么找到这处的,视野真好。” 苍狼捡起一颗小石子往远处丢去。 “这是我的小秘密,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嗯。我保证。”简安月来了兴致,等他的回答。 “我是小时候有一次偷偷跑出牧场,迷了路,到了晚上还找不回去,然后遇见了一个小仙女,她带着我来到这里,睡了一夜,第二天大人才找到我。” 简安月忍住笑意。 苍狼鼓起腮帮:“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是被一个小仙女带过来的,她小小的,白白的,浑身散发着柔光,穿着如同月光织成的轻纱,双眼宛如猫眼宝石。” 苍狼见简安月仍是憋笑。 他问她:“你不信我?” “我信,我信。那你后来见过这位仙女吗?” 苍狼摇头:“没有再见过。不过。” “不过?” “我又遇见了其他的女神。” 苍狼看向天边,那里还残余最后一线红日。 他的眼睛里熠熠生辉,藏着无尽的情丝。 他转过头来,看着简安月,神情无比诚挚:“为了我的女神,我可以做任何事。我会为她寻来世间一切她想要的东西,我甘愿为她赴汤蹈火,成为她最忠诚的护卫犬,我会为她献上所有,甚至我的生命。只要她的一句话,我无所不能。” 第二十七章 家书 苍狼一番彻心的表白忽如其来,简安月被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后,她说道:“你的女神很幸运,能够拥有你这般虔诚的信徒。” 苍狼补充道:“我也很幸运,遇见能够追随的心灵归宿。” 他说完,微微一笑。 他又问她:“你不想问问,我的神明是谁吗?她又做了什么,让我如此痴迷?” 苍狼眼中情雾再起,天边已经彻底失去日光,转为深蓝。 简安月看着苍狼,没由地心悸一瞬。 她眨眨眼,让自己恢复镇定。 “既是神明,何须前缘?”她回他,“只要你能够从中得到抚慰,是何缘分使然,还有旁人的在意,又有什么关系呢?” 苍狼听毕,没有回话,只是淡淡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简安月。 片刻之后,他开口:“我的皇后啊,你真是让我参悟不透。” “你也是,至今让我有着太多疑问。” 苍狼往简安月的方向靠近数寸:“你对我身上的好奇,尽管可以提出来,我绝不会有欺骗。或是,你想亲手探寻,自然更是欢迎。” 二人间距离渐缩,男子的炙热气息传来,风儿也被烧融,凝滞下来,点点旖旎流转于二人间。 若是此刻再不说些什么,未免显得太不解风情。 可简安月不接话头,率先起身。 她道了一句:“天要转凉了,回去吧。” 苍狼哑然笑笑,跟着起了身。 他们相安无事,回到了冷泉馆。 简安月望着房内一应俱全的用品,随手翻了翻。 接着她思量许久,坐下来,拿出纸笔,磨开墨砚,开始写信。 锦短信简,数日之后,一纸家书传到了简行俭的手里。 “女儿现下一切安好,爹爹阿母勿念。待到雁归时,新羽自回巢。” 简行俭拿惯金戈的手抓着信,就快要把薄薄的一层纸捏烂。 他正是壮年,脸上带着黄沙磨砺出来的成熟,身形伟岸,仍可从他身上看到雄鹰的影子。 简夫人赶紧从他手中接过信纸,生怕她夫君一个手抖真的把信撕了。 她看起来还很年轻,保养极好,一双碧蓝眼瞳被大卷黑发衬托得更加夺目。 “这女子真是越发不知天高地厚,这次竟敢如此胡闹!真不知随谁?”简行俭一拍桌子,桌上茶杯抖了三抖。 简夫人看他,腹议道:“还不是随她老子。” 不过她没说这话,而是换上稍稍安心的语气:“小月平安无事乃是最好的消息。其他再议便是。” “这怎么能叫无事呢?陛下前几日传信过来,说安月失踪,问我有没有消息,你可比我急得多。现在收到信了你就放下心了?” “女儿不是说她会回来嘛。” “她已经不是闺阁里的小女儿家了,她现是一国之母!岂能不留一字,就擅自离宫出走?说小了是皇家事端,说大了是庙堂越距。陛下由此降罪于她和简家都不为过!” 简夫人微微叹口气:“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我首先是小月的母亲。我就讨厌你们这些五兽将这一点,把李王室当成神来供养。” 简行俭见他夫人眉头有些不悦,尽力收敛了些火气。 他道:“我何尝与你不是一样的心思?只是安月这回,着实是太过分了。她这般不计后果,也不管我们会有多担心。” “小月,可能是觉得没有必要再在皇宫呆下去了。毕竟,她马上就不是皇后了。”简夫人眼中黯淡下去,琢磨着女儿的心思,她心中也是悲戚渐起。 简行俭听言,火气顿消。他走过去,轻轻揽住了简夫人。 “平星把他们要和离的事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你说,陛下他,他怎么会有此等旨意呢?他当初对安月是那般好。” 简夫人看着自家夫君,心中斟酌,随后她道:“帝王之家,感情从来不是行事的首要考虑。” 简行俭也叹了口气。 简夫人担心地问道:“这是不是也在你们的计划之中?现下,最重要的是定要护得小月平安。”简行俭摇头:“我绝不会让安月牵扯进来。” “那知不知道她人现在在哪里?” “送信的人行事很隐蔽,不能追查信从何处寄来。只能确认的确是安月亲笔。” 简行俭抛去意气,眼中带上清明,展露大将睿智。 他坚定道:“各方马上就要行动了,定要在起事前找到她,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一个我能看到的,护到的地方。” 说毕,简行俭暗暗捏紧拳头。 一声鹰啸,将简安月的信也传到了京都。 王宫,凤仪宫内。 李叡看完简安月的家书,人坐在椅子上,良久未动。 他面容枯槁,不多时日,消瘦憔悴了许多。 杨高枝也看完了信。 “姐姐平安就好。”她轻轻拍着胸口,满是后怕,“我还以为姐姐又遭遇什么意外了。” 房里共三人。 除去他们两个,沐风也在。 杨高枝又道:“你再把那天发生的事具体说说。” 沐风看了看李叡,李叡点点头,于是沐风开始讲述。 “那日,我受陛下之命,前来凤仪宫办事。回去的路上,正巧遇上娘娘回宫。我发觉有异常,于是近前瞧了瞧。结果居然撞见了打斗现场。” 随着沐风的话语,他的回忆铺展于其他人面前。 一处庭院路径,简安月独自走在其上,往凤仪宫的方向去,一只小白狗跟在她脚边,不时四处张望着。 她丝毫没有察觉到,一场战斗正在发生,就在离她身后不远的暗处。 沐风发觉,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他绕到那里,见到一群暗卫正在打斗。 准确地说,是一个暗卫正在与一群暗卫对战。 那独身的暗卫带着玄铁面具,星眸在黑暗里反着光芒。 雪豹将。 沐风一眼认出那个暗卫也是五兽将,而且是极其稀有,尤擅伪装和蛰伏追踪的雪豹。 很久之后,他会知道,那人名叫牧云。 他再看,其他的暗卫们皆是穿着皇家的制服。 沐风对现场情况尚不明了,于是躲在暗处观察。 忽然间,牧云的一道暗器飞向了他,将他逼出,被迫现身。 牧云望了他一眼,便把视线移开了,仍是紧紧提防着其他人,只拿余光看他。 “皇帝居然把你都派来了。”牧云低沉的声音响起。 第二十八章 有人要杀皇后 “你认识我?”沐风问他。 牧云默不作声,不回答他。 沐风借此观察其他人,他心中也是疑惑。 那些人全都蒙着面,虽然穿着皇家制服,但全是有些陌生的身影。 “废什么话!还不快束手就擒!”一个毛发浓密的暗卫率先动手,去刺牧云。 牧云开始反击。 不知为何,他格外关注沐风似的,隔几招便向沐风的方向进攻。 沐风受到挑衅,加入战斗。 原先牧云对付一群人也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可沐风来之后,战况立马转换。 “你们怎么这么多人打不过一个?”沐风对着刚刚说话的那个暗卫问道。 那个暗卫没有回他,而是与身旁的人面面相觑,看见沐风也出手帮他们,眼中有些疑虑。 沐风深吸一口气,不跟他们纠结。 他抬起三棱刺向牧云袭去。 二人陷入胶着。 “有点本事。居然能防住我的攻击。”沐风一笑。 其他的人看呆了,纷纷停下,不再动作。 沐风回头喊他们:“发什么呆啊!快动手啊!” 毛发浓密的那个暗卫对着其他人做了个手势,众人纷纷行动起来。 只见他们喝下手中的不明液体,接着身体发生变化,纷纷变成了兽人。有狗有猫有老鼠,打手势的那个暗卫,则是变成了半人半蝠的模样。 沐风也是看呆了。 紧接着,兽人们越过他和牧云二人,往前方窜去。 牧云见状,也收手抛下沐风,跟着追了过去。 沐风立即反应,缠着牧云不放。 又是一轮过招。 牧云终于正视起他。 他问道:“你们当真要这样做吗?” 沐风回他:“我只知道,我跟你不是一伙的。” 他的话很有效,牧云处变不惊的眸子里,终于有了情绪变化,半是冷意,半是被激怒之后的狂躁。 可即使被激怒,他也没有停下来与沐风缠斗,而是继续追着兽人去。 随着距离的缩进,二人赶上了他们。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前方亮处出现。 刚刚那只蝙蝠兽人,举起了武器,朝着光里的人奔去。 “前面是……娘娘!” 沐风终于反应过来。 那群兽人暗卫的目标是简安月! 而与他们对战的暗卫,是想保护简安月的人。 天哪,他都干了什么? 沐风想要去阻止他们,可是来不及了。 就在蝙蝠兽人即将冲出黑暗,接近简安月的时候,一道黑色身影忽然闪到了他面前。 他的武器擦着那人的手臂而过,当即划出一道血痕。 黑影是牧云。 受了伤的牧云,不但没有退缩,反而多了层可怖的气场。 他抬眸,眼中锐利刺人,周身溢出一股血气和莫名的压迫感。 牧云开口,声音带上嘶哑:“他为什么要杀她?” “你说谁要杀谁?你知道他们是谁?”沐风指了指那些兽人。 他是真没听懂牧云的话。 “罢了,事实已成。” 牧云缓缓摘下面具,随着手上的动作,他的躯体徐徐变化,开始显现雪豹的力量…… 接下来的那一架,沐风实在不愿过多回忆。 变身后的牧云,宛如修罗临世,比他先前要强大数倍,不,十倍,并且凶狠无比,毫无顾虑。也许是沾了血腥气的缘故,亦或是其他的刺激,他招招皆是致命。 很快,他便把所有的兽人打成重伤,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杀死他们。 兽人见情况不妙,准备撤退。 蝙蝠兽人逃走前,被牧云揪住头发,生生扯下来一大块头皮,带着血肉,湿哒哒的,泛着臭气。 沐风过程中也打伤了几个兽人。 牧云立于原地,眼中的血气还未消散,他转过身来,与沐风的目光交汇。 沐风看了看牧云,又望向兽人逃跑的方向。 他纠结一瞬,思考是该留下来和牧云解释清楚,还是该去追那群兽人暗卫。 牧云可不曾有纠结,他似乎准备继续攻击沐风。 正当他蓄势待发,预备朝着对方发起进攻的时候,远处传来众多宫人的声音。 原来是凤仪宫的人来接简安月了。 二人被他们的动静打断。 牧云再回头,发现沐风已经消失不见了。 原来沐风还是选择了去追刺客,可奈何刚刚稍一耽搁,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他只得先回去,派遣手下的暗卫先去收拾现场,然后去跟李叡复命。 二人再次听完沐风的讲述。 “你作为暗卫长,怎么能连是不是你的手下都认不出来呢?”杨高枝一脸埋怨。 沐风垂头,眼里尽是自责。 他不打算辩解,无论如何,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与他的判断失误有着不可推卸的关系。 “娘娘离宫,可能也与此事有关。”他说道。 李叡看向他。 沐风继续道:“那晚的刺客,娘娘,好像误会了是陛下派去的,而且他们要取娘娘性命。” 李叡坐于椅上,眼中尽是血丝,眼瞳毫无光彩。 他喃喃:“她以为,我要害她……” 他的声音嘶哑不堪,像是将喉咙在沙中滚过一般。 “她昏迷那三日都因为我。所以,她才这般想逃离我身边,不带一线,把所有都留在了宫里,独自飞离。” 纵是杨高枝再气李叡,见了男子这般模样,她也不忍心再苛责他。 “给我找!一定要把人给我带回宫里来!” 李叡捏住茶杯,指节泛白。 沐风领命,消失了。 西域加利牧场,育犊处。 牧场里未成熟的小动物都集中养在一起。 今天刚好有一只小马驹新生,简安月也来瞧热闹。 她在冷泉馆住了数日,闲来无事,让苍狼给她找一个帮忙的工作。 苍狼本来是拒绝的。 简安月换上仆人穿的工作服,以实际行动向他证明了,她绝非只知养尊处优的贵族娇小姐。 于是,苍狼让阿帕带着她去育犊处,一起照顾小马驹。 简安月气质不似平民,刚到时,其他的人总是对她投来观察的目光。 她不能暴露身份,也不想说是来体验生活,于是阿帕给她编了一个背景。 说她是大陈富人的混血,可在大陈不受待见,于是只能回到西域谋生。 其他人一听,纷纷转换态度,过来关怀她。 阿帕长着一双大眼睛,灵动无比,透着机灵。 简安月感激地瞧着她,明白了沙吾提为何会心悦于她。 她跟着两个姑娘去看小马。 第二十九章 驯马 “好漂亮的小马。”简安月由衷赞叹。 “那是,这可是希尔艾力王国的国宝,汗血宝马,专门进贡给王室的,一般人别说骑了,见都很少见到,你运气好,刚来就遇上了。”小姑娘阿红给她介绍。 简安月微微一笑,不做多言。 汗血宝马,西域每两年都会进贡几匹给大陈。李叡很少骑马,于是,它们都成了简安月的坐骑。她是将门之后,熟通马术自然不在话下。 “哎,你们听说了吗?另一个国宝回来了。”另一个姑娘阿蓝兴致高昂地说道。 简安月问她:“另一个国宝?” “就是苍狼王子啊!”阿蓝眼中尽是兴奋,“王子他就像希尔艾力的一颗明星,国宝似的人儿!” “哼。”阿红嗤之以鼻,不甚在意的样子,“也就骗骗你们这些不知道真相的小姑娘了。” 简安月听到她奇怪的发言,引起心下注意。 “姑娘何意?”她问阿红。 阿红慌神,急忙收回话头:“没什么,没什么。” 阿蓝撅嘴:“我看是因为你上次给王子告白被拒绝,所以气急败坏,继而由爱生恨才污蔑他。你明明就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我酸什么?”阿红觉得好笑,“你觉得我会真的喜欢那种出身的家伙?长得再好看也让人恶心。” “什么出身呀?”简安月好奇地凑上来。 阿红压低声音,把头偏过来说道:“你知道王子的生母是谁吗?” 简安月摇摇头,她的确不知。 苍狼的父亲,希尔艾力·坦克有六个明面上的王妃,在外还有不知其数的情妇,都没有名分。 难道苍狼是情妇所生的私生子? “那些都是谣言!”阿蓝反驳她。 阿红也回她:“那他那件事总不能是谣言了吧?你也不想想,一个正常的男子,还长得好看,怎么可能二十多岁还不娶亲?” “你不也是听说的,都是谣言!” “什么谣言?”简安月的好奇心被勾起。 阿红一脸小心翼翼,正准备开口。 忽然听见另一个女声响起。 “你们两个的马粪铲完了吗?” 原来是阿帕过来了。 她是她们的监工,于是阿帕一句话,就让阿红阿蓝停止闲扯,急匆匆地跑去忙活了。 “她们的话,小姐都不要入心,尽是些姐妹八卦,当不得真。” 简安月点点头,不过心中仍是没有放下疑虑。 一张卷轴在她心中铺开,她在上面某处画下一个圈,圈里写着苍狼·希尔艾力。 白瑟国师当初给她的那份名单上,这六个字格外显眼。 “木子小姐,我带你去牧场转转吧。”阿帕拉起简安月。 正当二人在给小马驹准备草料的时候,阿蓝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不好了,阿帕姐!燎原电逃走了!” 阿帕立刻放下手上活计:“什么?” “燎原电是谁?”简安月问道。 阿帕回她:“是苍狼王子的宝马。一刻前我还见过它的,怎么跑了?” 阿蓝满是焦急:“是我们的疏忽,让它挣脱了缰绳。怎么办呀,阿帕姐?” “你别急,你先去找大总监。它应该才跑不久,我出去寻它试试。” 简安月跟上阿帕:“我也来。” 阿帕没有多言,带着简安月找了两匹马,往场外去寻。 二人朝着一个方向策马奔驰。 草原广袤,她们经过的地方有低矮的山丘连绵,满眼生机。 可就是不见马儿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跑了多远。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有一片杨树林横亘在草原上。 阿帕忽然拉住马:“小姐,我们不能再往前了。” 简安月也跟着她停下:“为何?” “再往前,是睚眦神的领地。” “睚眦神?” 阿帕回她:“是的。睚眦神不喜欢人打搅,我们去了,会引起它们的怒火。” 简安月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阿帕调转方向。 “睚眦神,是神明吗?”她还是第一回听说什么睚眦神。 “这是加利一带的传说。相传睚眦神有着人的智慧,雄鹰的眼睛,白狼的迅捷还有虎豹的利齿尖爪,昼伏夜出,以牛羊为食,生活在杨林以北。” “有人见过睚眦神吗?” “见过的人都死了。” 简安月问她:“那睚眦神的传说是如何来的?” 阿帕被问住:“都是这么说的。反正,已经没人再去杨林以北,有差不多三十年了。” 简安月还想细问。 忽然间,一派碧绿之上,突显一点白色的影子。 影子本来站定不动,可见到简安月二人前来,立马又疾奔起来。 它飞驰如电,划过牧草,铁蹄间打上火花,似乎是想点燃整个草原。 简安月明白了它名字的由来。 “是它吗?” 阿帕眺望:“没错。不过此马极其桀骜,且不近人,除了它特选的主人,谁都不肯载。我们也只能试试看能不能安抚它,带它回去还需等到驯马的大叔们来。” 阿帕说完,掏出一道天哨,将它吹响。 这是一种传递信息的工具,由玉或是骨制成,响声可长可短,富有变化,且极具穿透力,好的天哨,数里之外都可听到。 哨声划破苍穹,直冲云霄。旁人听见了就会循着哨声寻来。 燎原电是宝马,简安月二人骑的都是寻常马儿,自然不能与之并肩。 很快,燎原电便甩开她们,消失在视野里。 阿帕狠狠叹了口气。 正当二人气馁的时候,忽然稍远处的山头又冒出来一个白点。 正是燎原电。 它气势昂扬,站在山丘上居高临下地瞧着简安月她们。 简安月居然从一匹马脸上看出了得意洋洋的表情。 她们立马又追上去,可就在她们即将追上的时候,燎原电立刻又撒开脚丫子跑走了。 她们快要追丢的时候,它又停下来等她们。 如此三回。 阿帕有些困惑:“它这是在等我们吗?” “不,它只是单纯在戏弄我们。”简安月看着燎原电,它眼中尽是嬉笑与挑衅。 “一匹马儿?”阿帕难以置信。 简安月点点头,她又与燎原电对视了一眼。 她不再策马前追,而是跳下马来。 简安月翻翻身上的布袋,找出来几个苹果。这是开始本来准备喂小马驹的,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 第三十章 奎隼王子 简安月走近她方才骑着的马儿,亲昵的抚摸着它。抚摸过后,简安月开始给马儿喂苹果。 “没想到小姐还会驯马。”阿帕问她。 “训兽都是一个道理,只要握住它的欲望,就能让它唯命是从。一般的兽儿靠投喂,是掌控它的口欲,有的猛兽需要靠鞭子,也是激起它对生存的欲望,更高阶的一些,必要时,还需给它一些安抚。训人也是如此……” 简安月说着,看向不远处的燎原电。 她看得出来,燎原电对她手中的苹果也很感兴趣。 它虽有灵性,但只停留在最基础的口欲。 简安月轻笑,把一个苹果抛向燎原电。 燎原电在原地雄赳赳地站着,简安月微微背过身去。 等待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正好瞧见燎原电偷摸摸地走近了几步,将地上的苹果叼在了嘴里,开始咀嚼。 她不管它,继续给身边的马儿喂苹果。 直到简安月的后背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她才转过身来。 她一看,见到了一张大白脸。 燎原电自顾把嘴凑过来,咬掉了她手里的苹果。 简安月趁机将手抚上它的马鬃,在某个地方轻轻触了两把。 燎原电开始还有抵触,被摸舒服了,主动又往简安月的方向靠近。 “小姐还会给马儿按摩呢?”阿帕好奇地看着简安月的手法,觉得有趣。 简安月笑了下:“独家手法,没有活物能够拒绝。” 她没有告诉阿帕的是,这套给马儿的按摩手法,是她在一个人身上常年实践下来的。 每回睡前,她和李叡都会学着坊间夫妻,互相给对方按肩推背。 虽然李叡每回按着推着,手都会揉到其他地方去,但她也会坚持给他正经捏完。 不过,今后她再也不会这般做了。 收回思绪,燎原电把果子吃完了,态度一改方才,亲昵地蹭着简安月的头。 “一颗小小的苹果就被收买了?”简安月又摸了它两把。 燎原电不知听没听懂,鼻子喷了一口气出来。 简安月试探性地上马,它没有拒绝。 可正当她准备坐稳的时候,一声口哨声响起。 燎原电忽然一抬腿,将她甩开。 简安月被摔在地上,整个人面朝下趴在地上,腿间传来痛感。阿帕赶紧过去扶她。 燎原电往一个方向跑去。 她们跟着望过去,瞧见了几个策马而来的身影。 刚刚的口哨声也是他们吹的。 为首的是个男子。 他身着华衣,带着面巾,顶上束着一条金织抹额,圈住满头的棕发,半长的微卷发丝随风飘动。 男子一双绿瞳,耀如炽阳,使人似曾相识,简安月望着他眼中碧绿,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腿上疼痛不减,难忍地低下头来。 为首男子下马来,燎原电跟着他,在他身边安分下来,乖巧无比。 他外形虽俊美,可眼中却带着一种跋扈勿近的凌厉。 他过来冷冰冰地看了一眼现场,没有多说什么,也毫不关心有人受伤,他转身准备骑上燎原电。 “站住!这是我们的马!”简安月见他欲走,立刻抬头喊他。 男子听言,转过来瞧了她一眼:“你是新来的?” 阿帕听到男子声音,这才认出来人。 “奎隼王子日安。” 奎隼摘下面巾,露出面容。 简安月终于知道那份似曾相识从何而来了。 这人是苍狼的一个哥哥,为第一个王妃所生,按照大陈说法,就是嫡出皇子,似乎曾经还是王储的有力竞争人之一。 他近日刚刚从周边巡查回来。 “你们的马?”奎隼走过来,俯视着简安月。 简安月一时无言,她的腿太疼了。 阿帕轻轻撩起她的裤脚,瞧见了脚腕处和腿外侧一大块红肿。 燎原电本来在奎隼身后,看见简安月腿上的伤,忽然走过来,拿鼻吻轻轻触着简安月。 奎隼望着这一幕,终于正眼看人:“有意思。燎原电平日根本不与人主动亲近。” 他也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简安月。 “你是哪个邦里的姑娘?” 简安月咬着牙,她腿上的伤就是因为他而起,所以她暂时不想搭理他。 奎隼俯下身来,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强硬地将她脸庞抬起来。 他细细看过两眼:“原来是个混血胚子。” 简安月一摆头,将他的手挣脱开。 奎隼撒开手,掏出手帕仔细擦了擦,脸上满是厌恶,似乎摸了简安月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真不知道是哪个下贱种自甘堕落,配了大陈人,恶心。” 原本简安月还忍耐着,想着他也是王子,须得礼仪相待,可听到这话之后,她再也没有好心情。 她盯着他,眼中含怒。 奎隼瞧见简安月的表情,忽然嘴角带上笑意。 “对,就是这样,眼神再凶狠一点。”他居然笑出声来。 疯子。真是有病。 一番极力隐忍之后,简安月稍稍冷静下来。 她道:“燎原电不是你的。你不能带走。” “不是我的,那是谁的?” “苍狼王子的。” 听到此话,奎隼放声大笑起来,像是简安月说了一个什么笑话一般。 不止是他,他身旁的几个随从也是狂笑不止。 简安月气息不稳,她突然瞥到阿帕。 阿帕皱着眉,低着头,眼中满是悲伤。 一丝不解袭上简安月心间。 奎隼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够了,他终于停下来说话。 “你听好了。整个加利牧场都会是我奎隼·希尔艾力的东西,包括你们。” 他的一个随从也开口道:“苍狼那个狗养的东西,也敢跟我们王子相提并论?我们王子说这马是他的,就是他的。这一片也会是我们王子的领地。” 简安月语气淡淡,反问他:“苍狼与你们王子一个爹,你骂他狗养的,不也是骂你们王子?” 奎隼疾步走过去,照着那人头上狠狠地拍了几下。 那人反应过来,急忙道歉。 奎隼回头看了看简安月。 他的绿眸与简安月记忆中的绿眸无比相似,可却又无比陌生。 “把这个女人给我带回去。”奎隼一笑,笑容里透出不明的危险意味。 几个仆从听话,走过来拉简安月。 阿帕一边尽力护住简安月,一边恳求奎隼:“王子,她是新人,如果有什么顶撞之处,还望您不要计较。我等会带她回去,不劳烦您!” 无人理会阿帕,他们推开她,上手去拉简安月。 第三十一章 好兄弟 “别碰我!”简安月忍着痛,扇了一人一巴掌。 那个男人被惹恼,他扬起手来,也准备动手打简安月。 就在男人的手掌正要落下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抬手去格挡。 想象之中的巴掌声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大汉的痛苦叫声。 简安月睁眼,看见那人的手上赫然一道红印。 她还没反应过来,一颗弹子从远处飞来,精准无比的打在那人手上,让他手上的红印子更深了。 几人望向弹子飞来的方向。 只见几个熟悉的身影奔驰而来。 为首的马背之上,是那双简安月记忆里的绿瞳。 苍狼走近,翻身下马。 彼时他的脸上,不再是往日的开朗,而是带上了一层不可直视的霸道威严,满含愠色,周身也是笼罩着战意。 这是简安月第一回见到他这般模样。那个灿烂如阳光的温暖青年暂退,出场的是一匹真正的狼。 他径直走向简安月,没有管其他人。 沙吾提和其他几个人跟着他走了过来。 奎隼的人默默退开了。 两帮男人像是狮群对峙般,站立两派,互看无言。 苍狼俯下身,眉眼转为担忧,看向简安月时,他稍稍收敛起身上竖起的针芒。 “小姐从马背上摔下来了。”阿帕给他解释。 苍狼仔细看过她腿上伤,微微露出一个笑容:“不怕。我来了。” 说完,他站起来,去看奎隼。 奎隼率先开口,满是挑衅地笑道:“好久不见呐。我的好弟弟。” 苍狼盯着他,一语不发,眼中凌厉,宛若罗刹。 “罢了,我跟你废什么话。”奎隼转身,又对他的随从说道,“去把我的女人带上,我们回去。还有我的马也别忘了。” “你的女人?你的马?”苍狼语气不善。 奎隼又转回来,脸上笑意更甚:“虽然身子脏了些,不过带回去洗洗干净,用几个晚上还是无伤大雅的。” 苍狼手按住腰间的佩刀,缓缓抵出一寸刀锋,露出寒意。 奎隼眼里也凉下来,他冷笑道:“莫不是弟弟也喜欢这种货色?也难怪,毕竟,物以类聚嘛。” 苍狼冲过去一把揪住奎隼的领子。 两帮人都上前来。 二人对视,现场一时剑拔弩张。 奎隼不急不慌,他抓上苍狼的手,暗中使劲,一点一点把苍狼的手撇下去。 他附耳过去,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苍狼耳边轻声说道:“这回我不想动手,女人和马,你自己选一个吧。不然万一到时候闹到父王面前,吃亏的还是你。怎么样,哥哥够为你着想吧?” 苍狼立在原地,仍是紧紧盯着奎隼,眼中暗潮汹涌。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以后,还会是这样。还不接受你的命运吗?从小到大,你都只能屈居我后。” 不知为何,奎隼似乎吃定苍狼不敢乱动,越发肆无忌惮。 他轻轻拍了拍苍狼的脸:“还是说,你想让家人都来为你担心?” 奎隼状似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却成了击破苍狼防线的剑刃。 听到此,苍狼眼中闪过一丝松动。但旋即,他的眼神转为可怖,像是要把奎隼生吞下肚,额角青筋尽显。 僵持半晌之后,苍狼徐徐松开了捏住奎隼领子的手。 奎隼有恃无恐,眼中得意,冷笑了一声。 苍狼一鼓作气转身,过去动作轻柔地扶起了简安月,将她抱上了马背,接着自己也翻身上去,从后面搂住她,将她护在身前。 沙吾提也把阿帕接上马。 苍狼没有再回头,全程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们一行人离开了现场。燎原电被留在奎隼手里。 “你的马。”简安月有些难受,她看向苍狼。 他眼中仍是潮涌,不过被他极力按捺下去。 苍狼回望简安月:“抱歉,让你经历了这些。也多谢你出来替我找马。你不要怕,冷泉馆有极好的医师,你的腿伤马上就会好。” 她见他不提奎隼,心下难受,像是被闷在棉被之中,堵得慌,可又无处可躲,挥出的力气被吸纳入棉,只能慢慢窒息。 见她眼中异样不减,苍狼缓了口气。 他掏出天哨,吹响了一声。 吹完,他对着简安月笑了笑。 “这是还给他的。” 她困惑不解,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燎原电已经发起狂来,将背上的人摔下鞍去。 “燎原电虽能日行千里,但性顽劣,我也是花了好大功夫才驯服它。那个家伙有时会来借燎原电骑,于是我想了这一招,只要一吹刚刚的调子,燎原电就会摔人。” 原来如此,奎隼方才估计就是学了苍狼的调子,故意把简安月从马上摔了下去。 “就让他骑两天,谁让我这般大度呢?”苍狼说完,又吹了一声天哨。 哨声穿透云霄,传到了远处马儿的耳朵里。 苍狼又恢复了先前的开朗笑颜。 可简安月瞧着他的侧颜,却怎么也振作不出来。 苍狼王子的笑容背后,还藏有一潭情绪的深池,是旁人所不知的。简安月今天第一回闯入此境,心中一时难以平静。 与此同时。 玉叶城,希尔艾力王宫。 某处偏殿小院里。 房中屏风与帘子相接,将里面坐着的人阻隔在房内,外面只能迷迷糊糊瞧见一个剪影。 一个蒙面男子站在屏风外,听见帘子里有只鸟儿的叫声。 坎吉大臣站在屏风旁,替帘子里的人传话:“大陈皇后不知去向?” 蒙面男子回道:“李王室那边似乎将消息封锁了起来,说皇后闭殿静修,仿佛无事发生。” “可有见到皇后尸体?” 男子摇摇头:“属下未曾见过。” 坎吉退回帘子里,听了几句密语,又出来宣话。 他招招手,蒙面男子上前去,侧耳倾听。 听毕,男子眉眼闪过诧异。 “勇士可有疑虑?” 男子摇头:“属下这就去请人。只是……” “只是?”坎吉问他。 “属下也不敢保证那人这回会不会来。上次去请,他把属下的兄弟打成重伤,赶了出来。” 坎吉道:“你按我跟你说的去告诉他,他此趟肯定会来。” 蒙面男子听令,退下了。帘子里的人摆摆手,坎吉也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帘子里的人和一只白冠鹦鹉。 鹦鹉还在重复着刚刚听到的话:“皇上杀了皇后!皇上杀了皇后!” 那个人走过去,轻轻抚摸了两下鹦鹉的头,接着,双手捏上鹦鹉的脖子,死死扣紧,越发用力。 鹦鹉在那人手里扑腾着,渐渐也没有了动静。 一切归于死寂。 第三十二章 划清暧昧界限 夜晚,牧场冷泉馆。 苍狼来看望简安月。 “都怪我,我不该答应让你去牧场间的。”他满是内疚,看着简安月肿起的脚腕和腿上的摔伤。 医师已经替她看过,辛亏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及筋骨。 简安月赶紧摇摇头:“怎么能怪你呢?要说抱歉也该是我,没能找回你的马。” “借他两天,过阵我再去要回来就行了。这几日你就跟我呆在冷泉馆,不要再到处跑了,先养好伤再说。” 简安月试图挪动左腿,可传来阵阵疼痛阻拦了她。 她答应苍狼。 苍狼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串狼牙项链。 “这个本来白天就想给你的。” 他动作轻柔,帮简安月带上项链。 简安月抚摸着上面的狼牙。 苍狼给她解释:“这是本王子亲手做的。戴上有庇护平安的作用。你一定要收好了,洗澡的时候都不能摘下来知道吗?” 她看着项链:“沙吾提是不是也有一条?” “嗯,不过他的不防水,洗澡的时候不能戴。” 不知哪个字有意思,将简安月逗笑了。 她莞尔。他亦柔笑。 “戴上后,就是本王子的人了。” 简安月看向苍狼。 花香缱绻,眼波流转。 她闭上眼,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苍狼,我想问你一件事。” “何事?” 她看着他,神色认真,鼓起勇气问道:“你为何要帮我?为何要靠近我?” 苍狼神情温柔下来,回道:“这可是两个问题了。” 简安月轻轻吸气,道:“我与你并无前缘,初见也是在宫宴之上。我知道,你是有意接近我。可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这样做。你为何会答应带我出宫?又何故答应带我来到希尔艾力王国藏起来?” 苍狼脸上笑容未变,但眼中情丝消散三分。 “你怎么确定,我们之前没有过交集呢?”他上手调整了一下简安月头上的发饰,“不过,你现在只要知道的是,我绝不会伤害你。” “我相信你。”简安月看着面前的男子,“所以我才敢这般直白,问你目的何在。” “哈哈哈。”苍狼笑了几声,他轻轻握住简安月的手。 简安月没有抽回去,任凭他握住,放去了他的脸颊旁。 “我的皇后,你其实是想问,我对你到底是抱有怎样的感情是吗?” 葳蕤烛火中,男子眼波带露,等待着她的回应。 简安月无甚感触。 清风穿堂,引起纱动。 “不,我对你的心之所向,丝毫不感兴趣。我只是单纯想探知,你带我离宫是为了什么。” 苍狼露出有些伤心的表情:“你这样说,真是有些刺痛我的心呢。” 简安月听此,才抽回自己的手。 她道:“既然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我也不必再逢场作戏。迄今为止,你做的事,都算是帮了我的忙,所以,我不想与你有所误会,你这样做,肯定不仅仅是出于情谊。” “不,你猜错了。我这样做的初心,恰恰就是我心中澎湃的感情。”苍狼重新抓住简安月的手,并且整个人向前猛然靠近,二人的脸近在咫尺,隔着数寸,温热交互纠缠。 男子眼中深潭再次出现,丝丝缕缕皆是潋滟之色。 “如此,我也想问问皇后。你为何要接受我的暗示?你为何要允许我的越距?又为何,愿意只身跟随我逃离?我明白,我的魅力使人难以抵抗,可我没想到皇后也会沦陷其中。” 简安月不为所动,她回望他,一字一字柔声道:“我的心很小,小得只能容下一个人。王子你处处极好,只可惜来晚了。我对你,虽有感激与珍惜,可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念想。” “这般说来,是我自作多情了?”苍狼挑眉,眼中恢复清明,默默与简安月拉开了距离。 二人相顾无言。 片刻之后,苍狼先打破沉默。 “我明日再来看你,我的皇后,祝你今夜好梦。” 他走了。 留下她一人思绪未平。 简安月抚摸着颈上的狼牙项链,想着她刚刚对苍狼的态度,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可是,她内心清楚知道,苍狼对她,绝对不是出于单纯的爱慕之心,才会冒险带她回乡。 简安月又问起自己。 那她做的一切,又到底是为了什么?亦或是,为了何人? 某个难以忘怀的身影袭上她心头。 那人偏过头来,两点黑漆眼瞳如炬。 她不再询问自己,那人是否值得,她只管自己无须老来悔青肠…… 夜深了。 万物回归宁静。 简安月正在睡梦之中,忽然自黑暗中一只手伸向她的被裘。 她惊醒,一个谁字还没出口,就被对方捂住了口。 昏黑中,她视物无碍,看清楚了来人的脸。 是牧云。 牧云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侧身,露出了身后的景象。原来他身后还有一个人,一身黑衣,蒙着面,被五花大绑着躺在地上,似乎还被敲晕了过去。 “他是谁?”简安月压低声音,小心询问。 牧云回道:“他来绑你。还有一个同伙在外面等着接应。” “绑我?” 牧云点点头,又道:“我不知他们底细。” 简安月披衣起身,走过去细看那人。 黑衣人与牧云身形相近。 简安月心生一计。 “我想看看谁派他来请我的。” 一炷香之后。 冷泉馆外墙。 一个黑衣人驾着马车,焦急地等待着。 黑暗中,另一个黑衣人终于现身,他肩上扛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 驾车的黑衣人拉开女子头上的布袋,检查了一下,确认了是简安月的脸,于是赶紧让他们上车,驱车离开现场。 翌日,日上三竿。 苍狼看着被绑在床上的赤身男子,眼眸隐入阴影,看不出情绪,可抿成线条的嘴,充分彰显了主人的愤怒。 沙吾提把床上的男子一下提到了房间中央的地板上。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房间的主人呢?”沙吾提每问完一个问题,就狠狠地打那人一下。 “嘴挺硬!还不交代?” 那人咿咿呀呀说不出完整的话。 沙吾提忽然反应过来,将那人口中塞的布条扯掉。 赤身男子咳嗽了两声,终于开口:“说说说,我得有口才能言呐。” 沙吾提又给了他一脚。 那人把过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得知了简安月去向的苍狼即刻动身,朝着那人说的方向追去。 第三十三章 希尔艾力王宫 颠簸大半日,绑架简安月的马车终于到了地方。 她被蒙着眼睛,堵着嘴巴,套在一个麻袋里面。她感觉被人再次扛了起来,七拐八拐走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接着她被丢在了一处柔软的地方。 扛她的人看似粗暴,可实际上却是处处护着她,还特意避开了她左腿上所有的伤。 “好了,走吧。”有人说起话,然后把她身上的麻袋撤去。 扛她的那人轻轻在她肩头按了按,简安月收到暗示,假装还未清醒。 两个黑衣人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又有人来了。 简安月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还有来人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的脚步声。 下一瞬,她脸上蒙眼的布条被人扯掉。 灯光一下照进眼睛,简安月适应了一会儿才能开眼。 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双碧绿眼眸。 简安月嘴还被捂住,无法说话,只能恨恨地瞪着对方。 “不是说先洗洗干净吗?怎么办事的?”奎隼语气有些嫌弃,可面上表情却不是这个意思。 他眼中精光,在烛火中,将内心龌龊展露无遗。 简安月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在一处室内,房间没有窗户,也没有其他多余家具。只有一张巨大的圆床摆在房间中央,周围缀满轻纱,盏盏烛台做亮,昏黄的光线中,一切都显得那般朦胧。 她现在正躺在圆床之上。奎隼站在床边,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他只着一件长衫,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底下的肌肤若隐若现。 他不多言,直接爬上床,跪立在在简安月身旁。 接着,他伸出一只手,摸上了简安月的左腿。 她受伤的地方被触碰,引起一阵钻心痛感。奈何嘴被捂住,无法叫喊出声,于是只能化成细碎的声音泄出。 可她的闷哼传到男人耳中,却变了一层意思。 “看来你已经被男人调教过了。正好,我也不喜欢那些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扭扭捏捏的,半点不尽兴。” 简安月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结果被奎隼一把又推倒了。 他横跨上简安月的身,将一只手撑在她头边,缓缓低下头去望着她的眼睛:“苍狼尝过这里了吗?” 他另一只手,划过简安月的腰线,一寸一寸,缓缓向上移动…… 一匹快马奔过城门,直往王宫的方向前进。 路过闹市,马儿被人群拦下。 苍狼收紧缰绳,眼中盛怒。 他思量片刻,还是放弃了当街纵马,而是选择下马而行。 不过一盏茶时间,他便出现在王宫中。 他踢开一处偏殿的大门,无视侍从的阻拦,径直朝着里面闯去。 不知为何,他上身裸出,没有衣物遮盖,浑身只有一块松大的布料挂在腰际。 “奎隼!滚出来!”他一边走,一边喊着,声音由愤怒织就,传遍满院。 一扇厅门应声而开。一个身影从中走出。 苍狼脸色铁青如鬼魅,他冲到了厅门前,可见到门口那人之后,他眼中的暴怒忽然尽数被浇灭,周身的针芒也收敛下去,像是一只幼犬遇见猛兽一般,把自己的利齿与尖爪藏了起来。 厅内的人是个女子。 她瞧见苍狼,眼波闪动一瞬,将自己的披巾脱了下来,罩在了苍狼身上。 女子给苍狼上身系好了披巾,才侧身让开道,让他进门。 “苍狼。”简安月的声音传来。 她坐在椅子上,抱着一杯热茶,眼中惊恐未散。 苍狼反应过来,急忙过去简安月身边。 “你没事吧?”他紧张地捉住她的肩头,查看她是否安好。 简安月放下茶杯,摇了摇头。 “我暂且没事,多亏了这位姐姐。” 苍狼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刚刚给他开门的那个女人,眼中不知何思。 “我还没正式自我介绍呢。”女人微微一笑,走过来脱下了头纱。 她一头顺滑无比的樱白长发散下,被日光镀上一层迷幻的色彩,衬托得娇颜美甚,尤其是一双碧眼,引人注目。 “我是古再丽·希尔艾力。奎隼和苍狼的姐姐。” “您就是古再丽王储,苍狼的同母胞姐?”简安月问她。 古再丽语气稳重:“还不能称王储,我现仍是普通的公主。” 说完,她语气换上忧心,走过来关切地问着简安月:“姑娘可还有何处不适?” 简安月轻轻摇摇头:“得幸公主叫门及时,小女子并无大碍。” “奎隼呢?”苍狼语气冷冰冰的,拳头握成死紧。 “父王那里。”古再丽看向苍狼,眉眼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话,“我马上也要过去。” 苍狼咬着牙,一口气吞不下去,提腿就准备出门去找奎隼。 古再丽拦下他,轻声说道:“你先照顾好这位姑娘。等我回来。” 苍狼看着姐姐,半晌,才终于卸了力,不再僵持。 古再丽出门去了。 房里只剩下简安月和苍狼二人。 苍狼呆在原地,望着古再丽出门的方向一动不动。 “苍狼?”简安月见他有些不对劲,柔声喊他。 听到简安月声音的苍狼如梦初醒,他立即转过身来,紧张地看向简安月。 “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简安月回想起那千钧一发的时刻。 奎隼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即将闯入禁地。 简安月的目光透过他,瞧见一道黑影出现在奎隼身后。 牧云。 只要奎隼的手再偏移一点,牧云举起的剑刃便要刺向他的后背。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奎隼。牧云再次隐入背景。 奎隼开始没有理会,敲门声又响起二道,他才恨恨地从简安月身上爬起来,走下床去。 “不是说不要打搅本王子吗?哪个吃了豹子胆的家伙不怕死的?” 随着奎隼开门的动作,他的骂声戛然而止。 简安月看不见来人是谁,只听得是一个女子。 奎隼不情不愿,将衣袍系好。门口二人又交谈了一会儿,奎隼便出门去了,将简安月独自一人留在房里。 那个女子没有离开,她进门来,看到了简安月,发现她被绑着,于是女子眉眼带惊,立即给她松绑。 她们来到厅里才坐下,便听得苍狼狂怒的声音在院里响起。 第三十四章 古再丽公主 简安月收回思绪,苍狼还忧心忡忡地等待她的回答。 她摇摇头:“没什么,他只是差人把我绑了过来而已。想来是报复那日我与他抢马,给我个教训。” 苍狼脸上带着怀疑,显然是没有相信她的话,可见她完完整整坐在他面前,苍狼不再逼问。 他定定地望着简安月。 片刻之后。 “你等等我,我去找奎隼。”苍狼转身,眼中凌厉。 他刚迈开步,简安月忍着痛,站了起来追出来。 “不要去!”她一下跌倒。 苍狼赶紧回头,一把扶住她,刚好将她搂在怀中。 “你不要去,你不要与你哥哥在王宫起冲突。” 他看着她,手上肌肉仿佛下一刻便会锤碎某人头骨般,时刻紧绷着。 “他居然敢这般对你,不可饶恕。” “我没事,真的。”简安月看着苍狼瞳孔灰暗,轻轻挽上他的手,“你在这里陪陪我好不好?” 苍狼听完,臂上渐渐放松下来,眼中也恢复清明。 他不悦皱眉。 “这里是猪住的地方,太臭了,我带你去女神该待的地盘。” 苍狼忽然将简安月打横抱起,她小声惊呼了一下,下意识的环住了苍狼的脖颈。 他的臂弯比看起来更加有力,稳稳地将她托举其上。 公主的披巾带着迷人的香,此刻混着苍狼身上男子特有的味道,萦绕简安月身边,将她包裹其中,无处可避。肌肤相触带来的温热,丝丝勾住她的感知。 她只要一抬头,便可瞧见苍狼的侧颜,可她却不敢抬头。 “苍狼,放我下来。” “你的腿还没好,不可乱动。反正也不远,我抱你过去。”苍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磁性突增。 “放我下来。” 她又重复了一遍。苍狼见她如此,不再坚持,听言将她小心地放下地。 他朝前伸出一只手,示意她扶住他走。 简安月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跟着他来到了古再丽的寝殿,叶檀宫。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苍狼哥哥!”有几个王子公主知道苍狼在这,组团来找他玩耍。 刚刚长成的少年少女们看见了简安月。 “这是哪位?” 苍狼回他:“姐姐的客人。” 一个王子揶揄道:“是姐姐的客人,还是你的客人呐?” 苍狼抓过他,将他的头抱在怀中,狠狠地在他头上乱揉了几把。 “苍狼哥哥,你住回王宫来吧。你不在,我们几个平时闲话都不敢扯。”一个公主跟他撒娇。 苍狼问她:“怎么了呢?” 另一个王子回答道:“还不是封储大典的事。你不知道,你不在,奎隼,白翼,红雪他们几个越发霸道,就在上回,他们几个打了一架,也只有古再丽姐姐和大哥二哥敢上去劝架,我们这些小的,只能在一旁观望。” 苍狼听毕,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那个王子立马给苍狼表忠心:“不过,你放心,我们几个都坚定地拥护古再丽姐姐,还有你。如果你也回来,还能助姐姐一臂之力,早日封储。” 简安月听到这里,借故更衣,离开了现场。 苍狼让人陪简安月走了之后,对着她的背影思忖片刻。 他转头对那个王子道:“我现在做的事,正是在帮助姐姐,你们放心,下一任希尔艾力王,一定叫做古再丽。” 几个弟弟妹妹不解,苍狼一笑了之,不再解释,而是对他们嘱咐道:“你们几个,今后这些相关的事,切记不可在其他人面前提起,知道吗?” “刚刚那个美人姐姐算是其他人吗?” 苍狼眉眼弯弯,没有回答。 简安月慢悠悠的走在院里。 她其实不想净手,只是找个借口暂避而已。 她在心中感叹:这几个小王子小公主,果真还是孩提心性,方才那些话也敢在她一个外人面前说,毫不避讳。 王室权力更迭,自古便是伴随着权谋的明争暗斗。或是稍缓,或是激烈的区别罢了。 为了一把龙椅,父子尚可反目,兄弟自相残杀更不是未曾发生过的事。 甚至本人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但由于身边人的欲望,而被卷入漩涡中心的,也大有人在。 简安月陪着李叡走过风浪,五年前,她曾亲眼见证过,皇权会引人堕入如何的欲望深渊。 不过庆幸的是,他们已经挺了过来。 希尔艾力王国与大陈有些不同,他们没有嫡庶长幼之别,并且公主也可继位。 它的王室枝繁叶茂,并且正值传承之年。 外人一直都在说古再丽是王储,可简安月今日才知道,不知何故,她迟迟未正式封储,而且看样子,还有许多的竞争者在虎视眈眈,蛰伏着,随时等待接替她的位置。 估摸着几个王子公主谈完“家事”,她又慢悠悠的回去了。 回到房里的时候,几个小王子小公主已经走了。 在原处等待简安月的,是古再丽和苍狼姐弟。 古再丽和苍狼长相宛若双生。只是,他们中间隔了有七八岁。 古再丽的驸马是入赘的,近日带着孩子回家探亲去了,所以不在王宫。 “奎隼今天的事,父王怎么说?” 古再丽望着杯中水纹:“父王只是训诫了几句,不痛不痒的。” 苍狼的手默默握紧拳头。 他垂眸:“我明日去找父王。” 古再丽将侍从侍女全部撤下去,接着才道:“这件事,暂时按下吧。毕竟,他也不知道简姑娘是何等来历。” 简安月和苍狼同时看向古再丽。 “您知道我是谁?” 古再丽微微一笑,说道:“我也只是猜测,毕竟,您和您哥哥长得实在是太像了。苍狼,给我郑重介绍一下吧。” 苍狼眼中闪过异样,有纠结,有逃避。 他看着古再丽,斟酌片刻,开口道:“这位是简安月,镇西侯之女。” 说完,他便闭口了。 古再丽没有等到他后文,于是自行起身,给简安月行了一个礼:“祝您日安,我的皇后。” 简安月左腿不便,只能稍稍欠身给她回礼。 “在此,您不必叫我皇后,也不必使用敬称。”简安月也不愿提及这层身份,可又不便说起她跟李叡和离之事。 古再丽:“你为何会在这里呢?” 简安月闪烁其词,古再丽识趣没有再问。 “今日的事,委实过分,我替我弟弟向你道歉。” 简安月致意:“我在此处的事,还望公主替我守密。” 古再丽看了看苍狼,回道:“我会如你所愿。” 苍狼一语不发,垂眸盯着地板。 古再丽发现夜色已深,于是安排简安月在她宫里先住下了。 见到古再丽的苍狼今晚格外沉默寡言。 他只给简安月道了句夜安,除此之外,再无他话。 第三十五章 姐弟情深 金沙苑,奎隼的主殿卧房中。 奎隼侧身躺在床上,胸前衣袍大敞,身边一个美姬给他喂着水果。 他一伸手,将美姬拉入自己怀中,正准备进行下一步的时候,房中烛光无风自动,闪烁数次。 奎隼见此,放开美姬,让她先退下去了。 房中只有他一人时,自角落黑暗处走出一个男子,他身穿一件红色莲蓬衣,面容隐入衣物遮挡。 奎隼开口:“你这回居然亲自来了,大驾光临,可真是让我这里蓬荜生辉啊。” 红色莲蓬衣男子看着奎隼,不做多言。 他从莲蓬衣中递出一个匣子,交给奎隼。 奎隼打开看了一下。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些药剂晶瓶,他数了数,正好十二支。 “终于做成了?”奎隼看向男子,一扫先前的吊儿郎当。 男子点点头。 奎隼眼中凌厉,他勾起嘴角:“你回去告诉那位大人物,我会按时出兵,希望到时事成,他也能够履行诺言。” 红色莲蓬衣男子终于开口,他声音很模糊,不似正常发声:“我马上就要南下,南蛮那几位也在等我。” 奎隼啧了一声,微微有些不耐烦地叹口气。 “那我让坎吉给大人物传信好了。”奎隼说完,又想了想,“就是怕路上被大陈的探子发现,还是算了。” 男子没有回他,慢慢后退,再次隐入黑暗中,消失了。 奎隼把男子给他的匣子抱在怀中,看着男子消失的暗处,若有所思。 夜深人静时。 连星星也睡着了。 简安月躺在床上,呼吸平稳,正在梦周公。 忽然,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将她轻轻摇醒。 一切和昨夜一样,她睁眼,发现又是牧云。 “又有人来了吗?”简安月紧张地看着牧云。 牧云摇摇头,道:“无事,你现下很安全。” 她放下心来,但稍稍有些气恼:“那你叫醒我是做什么?” “我觉得,有些事你需要知道。” “什么事?” 牧云不做回复,而是将她带到了一个地方。 “这是?”简安月看着面前的窗户,“古再丽公主的卧房?” 牧云点点头,悄悄在窗户上打开两个小孔。 他和简安月蹲在一个角落,身上笼罩黑暗。 简安月看着窗户上的小孔,又看了看牧云,纠结片刻,还是选择听他的话。 二人透过小孔朝里面望去。 只一眼,简安月的瞳孔急剧收缩。 房里没有点亮,但丝毫不影响她视物。 只见两个人坐在房中的地毯之上,其中一人正是古再丽,而另一人,则是苍狼。 牧云的手拢在简安月耳边,拢过之后,她将房中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活着的事为何瞒着我?”古再丽问苍狼。 苍狼先是沉默,随后开口道:“非得这样做吗?” 古再丽:“你动摇了?” 房中光线极其微弱,可苍狼的眼睛却反着亮光。 “不,我从未动摇过。我仍是你有力的尖牙利爪。” “那便是,你动心了。”古再丽看向苍狼,语气柔软却坚定。 苍狼这回没有再否认,可也没有承认。 “我只是觉得,不必非得做得那般绝情。” 古再丽听言,片刻未动,她微微叹口气,伸出手去,轻轻拉过苍狼。 “苍狼,我必须要告诉你。此刻的我,被嫉妒缠绕着。不是气愤,不是焦急,而是嫉妒折磨着我。” 苍狼:“你不需要为其他女人烦恼,你尽管放下心,执行原本的计划就好。” “可是你,却因为她,改变了计划。” 他缓缓别过身来,眼中光点黯淡下去。 古再丽:“我已经派人下去,大陈皇后的尸体很快便会出现在京都。” 苍狼猛然抬眸,语气满是不可置信:“你要做什么?” 同样大吃一惊的还有墙外的简安月。 牧云及时捂住她的嘴,才没让她惊讶出声。 古再丽:“你在担心她?” 苍狼没有回话,眼中明灭闪动。 古再丽:“你放心吧。事情既然已经这般发展,我也不会再做多余的事。” 她的手搭上苍狼的肩头…… (这里原来有一段改了几遍不过的内容) 简安月再次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苍狼,那个为她献花的苍狼,陪她赏月的苍狼,对她灿笑的苍狼,深夜里,正在昏黑的房中和古再丽…… 简安月脑海之中瞬间闪过无数流言蜚语。 恍惚中,她的手扣住了窗框,引起响动。 古再丽起身,来到窗边查看情况。 她推窗,只看到院中有一只鸟,刚刚飞过来,停在树上还没睡着。 苍狼目光闪烁,代表着主人的思绪飞转。 “我先回房了。” 古再丽看着离开的苍狼背影,没有阻止他。 她稍稍收拾一番,躺下了。 还是一片黑暗中,牧云带着简安月回到房里。 方才,在古再丽推开窗的前一刻,他及时把呆滞的简安月带离去。 简安月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片刻之后,她才愣愣说道:“公主要我的尸体。” 牧云无言。 “她还要把我的尸体寄回大陈。”简安月眉眼困惑,“还有,苍狼和古再丽,他们在房里……是我们误会了吗?” 若只是单纯相拥,倒也可以理解,可简安月看到的二人,并不是简单的……,而更像是…… 一时,无数的杂思占据她脑海。 牧云今晚叫醒她,可真是送了她一个大礼。 第三十六章 冰蟾食肆的密会 “都要杀我,我的命这般惹人眼馋吗?”简安月干笑两声,“李叡要我死,西域也容不下我。我这个皇后,可真不容易做啊。” “你还有一个去处。”牧云星眸望她,“小简将军永远会是你的避风港。” 简安月思忖片刻,回道:“我不能永远活在哥哥与爹爹的羽翼保护之下。” 她调出白瑟当初印在她脑海中的那张名单,牧云和苍狼的名字并列排在一起。 那晚白瑟的嘱托回响在简安月耳边:“您尽可以依靠他们,他们会成为娘娘的臂膀。” “我相信国师,所以,我也选择相信苍狼,就如同我绝对信任你。” 她抬头回望他,眼中坚定。 牧云没有多说什么,他点点头,声音低沉回道:“我知道了。” 房里再次落入寂静。 苍狼站在简安月房门之外,良久才离开。 第二日。 简安月起床时,有些隐隐头疼。 侍女服侍她起床,带她去用早膳。 来到食厅,她发现主人早已经登场了。 古再丽微笑致意,眼中半是贵气,半是慈怜。 “木子小姐,昨夜休息得可好?” 经过昨夜一窥,简安月再见古再丽,心下莫名发怵,可她还是礼貌回礼入座,感谢了公主的招待。 古再丽今日将头发盘了起来。 她的樱白长发向上梳出一个发髻,插着一支雕花木簪。 简安月瞧见,有些疑问。 “公主发间所佩发簪,看着像是大陈样式。” 古再丽抬手摸了摸木簪:“木子小姐好眼力。这是某人替我送的礼物,正是从大陈带来的。” 简安月还想说些什么。这时,苍狼的声音响起。 “好香啊!馋死我了!” 他仍是往常那般,出现时,脸上笑意满溢,嘴角弧度纯善,使人见了,仿佛沐浴在第一缕晨光之中。 他先过去给二人问好,然后坐到了两位女眷中间。 今日,简安月再见苍狼笑颜,却总有种不适应。 可她隐藏得极好,面上根本瞧不出来异样。 “我一个时辰之后便出发。”简安月说道。 昨天他们商量过,为了尽可能不暴露简安月的身份,她决定还是回去冷泉馆,也不打算再追究奎隼。 苍狼应了下来:“我与你一起。” 简安月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 古再丽补充道:“就让苍狼照顾你吧。” 简安月如鲠在喉,她看着古再丽和苍狼,心中翻腾。 不管他们姐弟到底有什么秘密,简安月都不能再在这座王宫待下去,毕竟,这里有奎隼,还有一个想要她尸体的古再丽。 坎吉忽然到访。 “苍狼殿下,大王有请。”他进来请苍狼。 简安月不动声色地蒙上面纱,悄悄退去了后院。坎吉上回随团入朝觐见,认识简安月的脸。 苍狼随坎吉去了,让简安月在殿中等他。她等待时坐着无事,拖着伤腿在院里闲逛。 路过一处偏亭,简安月撞见古再丽。 她又是一个人,自从简安月见到古再丽开始,就发现她一直是一个人,没有侍从侍女跟随,就算需要人服侍,也是远远地跟在数十步之外。 简安月有些好奇,她先把扶她的侍女打发走了,然后独自躲在拐角观察。 古再丽走在画廊上喂鸟,廊梁上挂着许多鸟架,七八只各色鹦鹉站在上面。 只见古再丽抬起手,突然从一只白冠鹦鹉翅膀上拔下两根羽毛。 鹦鹉们受惊飞走,逃得七零八落。 古再丽没有管它们,而是将刚刚拔下的羽毛拿在手里,细细观摩。 她看了一会儿,目光从羽毛上移开,接着又悠悠离开了现场,移步间,刚刚别在腰间的羽毛落在了地上,而她没有发现。 简安月等到古再丽从视野里消失之后,走到她刚刚站的地方,从一地落羽之中,找到了她刚刚看的那两片羽毛。 原来羽毛上有墨迹,精细却清晰。 简安月把两片羽毛左右穿插拼成一体,上面残缺不成文的墨迹居然也融成一体,现出文字。 “九日午时,冰蟾食肆,简鹰将至。” 简鹰? 简安月心中警示大震。 简鹰,是她所想的那样,说的是她简家的云鹰将吗? 这是谁人传的信息,古再丽又为何要留意? 九日,也就是今天。简安月捏着羽毛,当机立断做出决定。 她要去这个冰蟾食肆看看。 时不待她,简安月差人给苍狼留下口信,带着两个他留给她的护卫先溜出了宫。 她本来想等等他的,可转念一想,不能带苍狼去,她得自己去了解情况。 在护卫的带领下,她很快到达了冰蟾食肆。 “小姐是如何想来冰蟾食肆的?”护卫问她。 简安月将脸上的面具扶正:“我听公主宫里的人说过,这里的点心很好吃,于是想来解解馋。” “您直接差我们来买不就好了,殿下事后若是知道您腿伤未愈,我们带着您乱跑,会责怪我们的。” “你们不要管他,我到时候拿糕点堵住他的嘴,他就说不出口了。” 简安月笑意盈盈,带着护卫踏入了食肆,在二楼入口处寻了一个守关的隔间。 她把隔间帘子打开一扇,这样,每一个上楼的客人都会先过她的眼。 她要了一些吃食作掩护,装作不甚在意,余光却仔细留意着路过的客人。 她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 午时已过。 菜肴上了七八轮,她本人没吃多少,倒是两个护卫被迫撑圆了肚子,因为简安月一直给他们夹菜,让他们也尝尝。护卫不好拒绝,只能将食物尽数下肚。 “小姐,还没吃饱吗?” 简安月有些歉意地笑笑:“这里的东西都太过美味,我每一个都想细细品尝品尝。” 护卫们摸着肚皮,无奈地对视一眼。 简安月心中也打起鼓,这样守株待兔也不是办法。 难道是她看漏眼了吗? 正当她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闯入眼帘。 即使来人披着厚厚的披风与面巾,整个人被严严实实地裹住,简安月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哥哥! 她在心里默喊出声。 简平星没有发现她,带着两个人上了三楼唯一的一个包间。 第三十七章 皇后的尸体 难道讯息里的简鹰说的就是简平星?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玉叶城? 正当简安月预备跟上去的时候,又一拨人上楼来了。 新来的人也带着面具,可透过面具,底下那双绿眸还是露了出来。 他满头棕发不羁,额前一条金织束带。 苍狼的一个护卫先认出了他:“奎隼。” 另一个护卫问道:“他怎么在这?” 不知是不是错觉,简安月感觉奎隼往她这桌的方向瞟了一眼,接着,露出了一个邪笑。 奎隼并没有停留,他带着人,径直也去到了三楼,进入简平星所在的包间里。 简安月眉头紧蹙,一团乱麻缠住她的思绪。 简平星和奎隼。他们两个有什么勾结? 按理说,他们应该八竿子打不着才对。 送酒小厮进来,放上来一碟糕点。 “小姐,您要的糕点终于来了。”一个护卫无比感动,让简安月品尝。 简安月干笑两声,夹了一块,两个护卫也各夹了一块。 三个人一齐对着糕点咬了一口。 “果真美味!” “好吃得感觉我要飘起来了。” “不是错觉,你真在晃唉。”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你别乱晃。” “是你在摇。” “不是我们在动,是这个店在动。” 简安月说完最后一个字,三个人一齐倒在桌上,昏迷过去。 她刚刚手里捏着的糕点滚落在地,一只脚走过来,踩碎了它…… 日光浮动,金阳下沉。 三日之后。 京都,王城。 暮色中,深宫热闹起来。 李叡疾步奔向四方馆。 头上的冕旒纠缠在一起,他也顾不上整理,整个人失魂落魄地朝着前方行进。 他眼中布满血丝,在大红宫门背景做衬之下,显得有些可怖。 蔡公公和一众宫人一路小跑跟着李叡,各个脸色惨白。 “陛下,您已经大半月未曾好好休息过,每日睡眠不足两个时辰,可不敢像这般急行啊。”蔡公公有些担心,一边踏着小碎步疾跑,一边劝李叡。 李叡没有理他,只是迈着步子。 终于,他们到了地方。 李叡在门口驻足,睁大眼睛扶着门框,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踏入殿内。 他一入殿,里面的人都跪了下来。 殿中央摆着一张无梁卧榻,上面罩着支起的轻纱,重重叠叠将里面盖住。 以卧榻为中心,四周围着一圈人。 柳太医也在其中。 李叡走过去,步调缓慢,身形似乎有些摇晃。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角渗出一点鲜红,接着嘶哑的声音传出:“柳太医?” 柳太医起身,眼中尽是悲悸,他只敢抬头望李叡一眼,立刻又垂下头去,轻轻摇了摇。 蔡公公使了个眼色,跪在柳太医身边的一个小将士上前来。 李叡抬手示意他讲话。 那个将士眉宇不展,开口道:“启禀陛下,三日前,云鹰营照例去边防巡查,清剿掉一处贼匪老巢,于寨中找到一具新鲜的女尸。在女尸身上,寻到一个荷包……” 将士递上那个荷包,蔡公公把它接过来交给李叡。 那是一个玄色锦缎制成的荷包,边角有些磨损,上面绣着一只四爪金蟒。 李叡看着那只荷包,眼眶深陷,面容枯槁不堪。 他盯了片刻,才上手把荷包接过来。 “事关皇家,吾等不敢小视,于是将女尸快马送回京都。” 李叡捏着荷包,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他忽然趔趄了一下,把蔡公公吓了一跳。 李叡推开扶住他的蔡公公,往卧榻走去。 他抬起手,想去揭开罩在上面的轻纱。 柳太医立马拱手劝阻:“陛下,将士们找到尸体时,尸体已经遭到摧残,身上皮肤融血,路上又过三日,已经腐化。陛下还是不要揭开的好。” 李叡转过头来,眼神空洞,似乎没有听明白柳太医刚刚说的话。 “你看过她吗?”李叡指了指卧榻问他。 柳太医悲痛不已,缓缓点下头。 李叡莫名其妙发起火来。 他一把揪住柳太医的领子:“你这副神情是何意?你为什么要露出这般悲伤的眼神?你是说躺在里面的真的是她是吗?” 柳太医任凭李叡摇晃,不作申辩,只轻声吐出一句话。 “陛下,就让娘娘安心睡去吧。请您,节哀。” 李叡听见柳太医这话,自己放下手来。 太医让他节哀。 只轻飘飘二字,却像是礼书上最终盖下的章子一般,将事情打上死结,确认了最终真相。 他再次看向卧榻,独自喃喃:“不可能……不可能……” 他的眼前忽然飘上一阵黑斑。 “陛下!陛下!”众人的惊慌叫声响起。 原来是李叡晕倒在地。 失去意识之前,他的手紧紧抓住荷包,身子朝卧榻扑去…… “李叡,李叡。” 迷迷糊糊之中,李叡听到简安月的声音。 他睁开眼,发现眼前正是声音的主人。 简安月眉眼弯弯,双颊飘着淡淡的绯红。她咬了一下嘴唇,又喊了李叡一声。 李叡应声,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简安月。 二人在一个房间里,李叡看了看周围,想起来是他在东宫的书房。 他赶紧从书桌旁起身,走到简安月面前,不由分说抱住了她。 他箍得是那样紧,简安月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拍拍他的背,示意他放开。 李叡不愿,不仅没有放开她,反而抱得更紧,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揉入自己怀中。 “我要闷死啦!” 听到这句,李叡才如针刺般急忙放开了她。 他道:“不许你说死字。” 简安月的脸红透了,不知是被憋的还是其他原因。 她扭扭袖口道:“幸亏我哥哥今日没来。” 李叡深望着她,眼神一刻也不想偏离。 “你让他揍死我吧,不然我还会对你做更过分的事。” 简安月抿了下嘴唇:“我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她嘴角扬起,从怀中掏出来一个玄锦金蟒荷包。 “我用你上回留下来的衣袖,缝了一个荷包,你不会生气吧?” 李叡看着简安月手里的荷包,心尖猛然袭上一阵疼痛。 他忍住发作,摇了摇头:“当然不会,你若是喜欢,我去将龙袍都给你拿来。” 简安月伸出一根手指,指尖点在李叡唇上:“这些话眼下可不敢乱讲。” 李叡抓住她的手,视线紧紧贴在她脸上。 第三十八章 皇后之死 简安月急忙抽回了自己的手,眼波娇羞:“男女授受不亲。” 李叡被她逗笑了,可旋即又想起来,这时候,他们还未表露心迹。 “那我刚刚抱你算什么?” 简安月被他的话堵住,咬着下唇,脸上绯红不减。 “就当是我害你毁坏衣袍的惩罚好了。” 李叡问她:“于你而言,是惩罚吗?” 简安月立刻反驳:“不是的!” 他低眉望她,眼中尽是情动。 “不是的,是奖励。”简安月抬眸,终于敢正视起他,“你的拥抱于我而言,是我所渴求的最好的奖励。” 简安月的话,像是一颗蜜饯,让李叡心间沾上点点甜蜜,可在糖衣之下,包裹着一根尖刺,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尖尖。 简安月的笑容忽然消失。 她换上了凤服,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周围的光景急速变化,李叡来到了慈宁宫。 简安月被囚在一个金笼之中,他则是跪在了太后面前。 那个生他养他的女人坐在椅上,神色隐晦,莫名的压迫感笼罩在他身边。 简安月在笼子里,几根金绫捆在她身上和笼上,将她拉扯成一个诡异的姿势。 太后一抬手,简安月就像是一只提线木偶般,在金绫牵引下活动起来。 忽然,简安月的腹部变得鼓起来,如同塞入了一只软枕。 太后又一挥手,她的肚子又重新瘪了下去。 李叡想要阻止,可却起不了身,嘴里也无法出声。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简安月在笼中受折磨。 太后过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露出一个满是慈爱的微笑。 李叡跪在地上,无力地抬起头来看向太后,眼中失去光彩。 他坠入一潭冰池之中…… 再次睁开眼时,李叡躺在凤仪宫里。 自从简安月离开王宫之后,他就住进来了。 他悠悠转醒,脸上血色全无,神色淡漠毫无波澜。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蔡公公急得都要哭了。 李叡微微偏过头,瞧见外面跪了一片人,有宫女,有将士,有臣子,可唯独不见她,那个他此刻唯一想看到的人。 他能去看她。她现在就躺在四方馆。 李叡把头转了回来,伸出一只手去,探到了身边空荡荡的位置,他把手放在了无人枕的枕头上。 “佑基。”太后有些颤抖的声音传来。 李叡一怔。 他已经许久不曾听到旁人唤他的表字了。 也是,现如今,只有太后才敢这样喊他。另一个会唤他佑基的人,已经不会再与他说话了。 他转过头去,看见了太后。 她仿佛又苍老了十岁,眼神满是担忧。 “母后……” 太后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又叫了他一声。 他仿佛听见了风声。 他抬起手做出噤声的手势。太后和蔡公公看着他,不明所以。 李叡侧耳谛听,风声更盛了,一声呼喊夹在其中。 “小鸽子,你听到没有?我心上的人儿,是你啊!”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李叡的手抓向空中,却只抓回一场空。 他感觉内心一片虚无,周围一切都很不真实。 太后见他如此,深深换了几口气,将悲意压制下去。 “叡儿,你可还有哪里不适?”她叫的称呼又变回了叡儿。 李叡看着她,半阵未语。 他拍了拍他的胸口,道:“这里空落落的。” 太后闭上眼睛,调整好情绪,喊道:“太医。” 几个太医听令上前来。 “你们都出去,朕想休息。” 李叡没有让太医给他看诊,而是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包括太后。 人都退出去之后,李叡躺在床上,对着半空发呆,直到午夜才又再次陷入昏迷…… 京都市井之中。 王城这几日失去了往常的热闹,街面上行人寥寥,店家闭门歇业,户户门上挂着一条白绫,城墙之上也竖起了蓝旗。 刘老三来京都探亲戚。 他是傍晚进的城门,见到这番架势,不知何事,吓得不轻。 “你路上都没听说吗?”来接他的哥哥问他。 刘老三摇摇头。 “皇后薨天,国丧钟鸣,京都闭市七日,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刘老三惊诧万分:“可是当朝皇后简氏?” 他哥哥点点头,接着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满是惋惜:“皇后生前娴淑德善,心系黎民百姓,不曾想为国祈福时,突发心疾早早去了。真是红颜薄命啊。” 刘老三嫂子听见了,也过来插上一嘴,满脸不屑与厌恶。 “红什么颜啊,五年了连个蛋都没生出来,还独占后宫不让选秀,分明是想害得王室皇嗣断绝,她娘是西域的,我看肯定是那些个番邦野人派她来祸害大陈的。” 刘老三哥哥一横眉:“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嫂嫂话也不能这样说,皇后于国还是多有献身的。就譬如皇后开通番商官道,我大哥正是借此便利,才发家致富,取得今日所获。”刘老三帮着哥哥说话。 “那也是你哥人脑子活,自己有点本事。”他嫂子仍是翻着白眼,“生不出孩子,还有什么脸叫国母?” 刘老三无奈,他哥哥则是一摆手,让他别说了:“你嫂子,只知道生孩子一回事,你跟她理论不通的。” 刘老三叹口气:“皇后薨了,不知道她每年赠助的那些个孤儿今后会怎么样?你说陛下会不会继续赠助下去?” “反正都是些养来摆求子邪术的怪儿,饿死了正好少受罪。”他嫂子还在说。 没等刘老三反驳,他哥哥先嚷起来了:“我说你个婆子今天怎么了?说话怎么这么阴损?” 他们夫妻两个正准备吵起来的时候,街上响起一串马蹄声。 几人回头,瞧见寥寥数人的街道上,奔来一队骑士。 一行五六个人,各个披着玄色斗篷,围着面巾。他们策马飞驰,斗篷随风而起,猎猎作响,露出底下的玄铁轻甲。 为首的人有着满头茂密的短发,零碎却不凌乱,如玄墨染就。他瞳眸漆黑,也好似太虚曜石,镶嵌在白皙如乳的玉肌上。 刘老三几个赶紧避开,让他们过去了。 骑士们擦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刘老三闻到了极重的酒味。 第四十章 夜烧王爷府 “嘿!谁这么大胆子敢当街纵马?街上没人就能目无王法了是吗?”他哥哥喊道。 “是哪家的公子哥喝醉了吗?”他嫂子附和道。 刘老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队玄色骑士远去,想着他们要去哪里。 很快,他便会知晓。 不出半个时辰,刘老三一家刚刚端起饭碗,就听见街上又吵闹起来。 “走水啦!走水啦!” 刘老三赶紧出门去看:“哪里走水了?” “致宁王府。”叫喊那人回他。 “那不是在两条街外吗?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过去看看热闹嘛。”那人一脸不嫌事大的神情,“听说是有人恶意纵火,将致宁王府的牌匾都烧焦了。” “谁这么大胆子,敢放火烧王爷府?” “不是放的火,那人是将火矢射到了牌匾上,只有大门被烧着了而已。” 刘老三往远处看了看,只瞧见一片墨色:“一点光不见,估计火都扑灭了。” “那我也去看看。”那人说完去了。 刘老三看了看手里的饭碗,想着,旁人吃饱了没事干,他可还没吃饱。于是他又坐回了家里。 致宁王府。 中庭花园中。 五六个轻甲蒙面男子被王府家丁围住,正是白日刘老三见过的那队骑士。 李齐和李琰从远处疾步走来,二人皆是脸色铁青,步调出奇一致。 他们来到现场。 “王爷,正是这几个狂徒射的箭。”管家给李齐禀报。 几个轻甲骑士没有动,站定在院中。 李齐一招手,让家丁上去捉他们。 其中一个家丁的手碰到了那个短发骑士的手臂,立马被旁边的骑士一掌打退,接着两三下又将家丁们逼出圈外。 李齐看着那个短发骑士的眼睛:“你是头儿?” 那人不回他,眼中墨色浓郁。 “以你几个的身手,尽可以远走,为何还留在本王府中?” 那个骑士仍是不说话,他接过弓箭,又点燃了一支火矢。 他慢慢将箭对准了李齐,眸子里尽是寒意。 他放开弓弦,随着破空一声,箭矢朝着李齐飞了过去。 “父亲!”李琰扑过去,想要推开李齐,可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 箭没有按照旁人意料射中李齐,而是歪了两寸,擦着李齐的鬓边而过。 在那一瞬间,李齐的呼吸停滞了下来。他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仿佛还能闻见发梢被烧焦的气味。 “你们是何人?”李琰怒喊,说罢,他上前去抓射箭那人。 那人没有躲,也没有让旁人阻止李琰。 一股浓厚的酒气喷在李琰脸上。他不悦地皱起眉来。 那人被李琰抓住,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响彻满院,像是毫无约束,肆意浪荡之后的痛快释放。 笑声一出,李琰愣住了。 他急忙上手拉开那人的面巾。 “皇兄?”李琰不可思议,松开了手,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微服的李叡。 李叡面带微笑,注视着他,又伸出一只手来,搭在他肩上,默默无语。 “皇兄,你的头发怎么了?”李琰覆上李叡的手掌,看着他的短发满是震惊。 李叡不答,还是微笑着看他,一身轻松的样子。 “你为何在此?”李琰又问他。 “陛下酩酊大醉,非得变装出宫,吾等阻拦不住,只得跟随,请侯爷息怒。”几个禁卫军半跪下来。 李琰看着垂头的禁卫军,又看了看对着他微笑的李叡,一时无法定夺,于是转过头来拿眼神寻求李齐的帮助。 李齐刚才从刺激中反应过来的模样。 他定下心神,下令道:“先将陛下带去房里。” 除了满身酒气外,李叡似乎瞧不出来醉意。 他听见李齐的声音,原本还在微笑,忽然憋下嘴来,将手中的弓又拉了起来,问旁边的人要箭。 李琰不给他,于是李叡直接将弓丢向李齐,打中了他的衣角。 李叡像是赛跑赢了的孩童一般,又大声笑了起来。 院中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家仆。 致宁王沉着脸,喊道:“还不去忙自己的事?” 一众家仆各自飞快地散开了。 几个禁卫军去扶李叡。 李叡本来还很配合,忽然他挣脱了众人,往院子里一个地方跑去。 他捉住了一个女眷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跟前。 那个女眷的手被他紧紧地攥在掌中。 “怎么是她?”李琰暗中叹了一声不妙。 原来那个女眷是莎依。 时隔多日的再遇,二人的关系敏感,莎依看着李叡,眉眼微锁。 “陛下。”她喊他。 旁人不知道莎依对于面前的帝王抱有何种情绪,但一眼便可看出李叡对于莎依的态度。 几个丫鬟窃窃私语。 “啧啧啧,看来那晚的恩宠给陛下留下了很深印象啊。” “瞧陛下看她那眼神,想来今后就不是一夜雨露这么简单了,怕是要接入宫当娘娘去了。” 李齐一个眼神瞟了过来,几个丫鬟赶忙低头溜走了。 他看回现场。 只见李叡含情脉脉,看着莎依的脸,笑意慢慢又爬上他的眉眼。 “真好看。”他道。 “陛下。”莎依微微偏过头去,面上露出娇态。 李琰走过来,轻轻拉了拉李叡的衣角:“皇兄,我们回房吧。” 李叡摆手,扫开李琰,眼神仍是定在莎依脸上未移开。 清风拂来,带来了晚间的燥热。 莎依有些羞涩,眼波流转,将头偏了过来:“陛……” 谁知,她一个“下”字还没出口,李叡一把将她的头又扭了过去。 接着,他在众人错愕的神情中,轻轻从莎依头上扯下来一个东西。 李叡把东西拿到手之后,立刻放开了莎依,还往旁边推了她一下,毫不怜香惜玉。 “真好看。”他仔细地赏玩着手中物件,目不转睛地望着它。 李琰走过来,发现原是一枝花枝,新鲜十分,娇嫩无比,被当作簪子戴在头上作饰。 李叡眼中深情,伸出指尖轻柔地触碰着花蕊。 “她若是戴上,倾国倾城,定是美极。” 他的嘴角柔意,透过眼神传递给了旁人。 微风熏人,吹得他眼露摇摆。 一行清泪毫无征兆地滑落,从他脸颊坠到了花枝上。 他抬起头,问李琰道:“她若是簪花,会是此间最美的女子,对吗?” 李琰不忍回答,他过去扶住了哥哥。 李叡的眼泪无声滚落,仿佛无止境。 第四十一章 皇后之死2 男子呜咽渐渐扩大成嚎啕,他像是一个被人夺去最心爱玩具的孩童,无助地放声大哭起来。引得残月也为他驻足,静默地瞧着一切。 李齐差人将他强行抬进了屋子。 李叡的泪水还未干,擦去一行,还有一行。 他忽然一下呕吐起来,腹中秽物被倒腾一空,也像是将所有的委屈一并吐了出来。 他抱着李琰:“我找不到她,你带我去找她好不好?” 李琰瞧着他,眉宇间充满不忍,可却无可奈何。 …… 五日前,简安月的尸体被送到了王宫。 李叡陷入昏迷。 太后与王室商议过后,决定先将皇后下葬,昭告天下,举行国丧。 李叡醒来时,仪式已经举行。简安月的棺椁也已经送出城去。 他策马去追,可是还是慢了一步。 简安月并没有葬在皇陵,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回来之后,李叡便疯了。 他把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三日,无人作陪。 今天他才自己打开房门。 推开门的那一刻,满地宫人皆是呆愣原地。 原来李叡剪短了自己的头发。 他把发髻规规整整打理好,送到了慈宁宫。 太后看着他的发髻,僵在椅上半晌无言。 李叡毕恭毕敬对太后行了一个跪礼。 “母后,儿子告退。” 他退出门去,站在阳光之下,露出了微笑。这是近半年以来,他第一回发自内心地笑。 他闭上眼,静心感受着沐浴在阳光之下的美妙。 他剪掉了三千烦恼丝,也剪掉了满身的枷锁。 风儿吹来,像是她的手在轻抚他的面颊,使人留恋。 待到风止,李叡睁开眼,走去了紫薇苑。 紫薇苑中。 杨高枝痴痴地独自坐在水池旁,望着一潭深池,不知何思。 她眼中无光,神色暗淡,像是一枝霜过的牡丹。 李叡走过来她也没有反应。 他挨着她坐了下来。两个人一齐望着水面,静默无言。 一滴露珠从杨高枝眼中落下。 接着,又是一滴,两滴,渐渐地失去控制,不住坠落。 李叡微微侧身,将自己的肩头借给了她。 杨高枝擦着眼泪,声音哽咽:“你短发比长发好看。” “我也觉得。”李叡将丝绢递给她,“我只悔,没有早点下定决心将它剪短。” 杨高枝收住眼泪。 李叡望着水面,静静地听她说话。 “姐姐喜欢江南的雨,她曾说过,将来你们老了,就会搬去江南行宫颐养天年。我问她,那下一任皇后需要人教诲怎么办?她回我说,皇后的事皇后自己做,到时她就是太后,皇后的事与她太后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杨高枝嫣然一笑,声音还如脆铃般悦耳。 可笑过之后,她的心儿猛然疼起来。 “她说过,她会在行宫给我留一个房间。她还说,晚上,她陪你,白日,她陪我。”杨高枝的眼泪又落下来,“我唯一不曾后悔的事,就是将我的心意表露给她。至少,她是带着我的爱去的。” 一转青叶滑入水面,带起圈圈涟漪,向四周飘荡开去,可起伏过后,一切回归平静。 她道:“有好几次,我就想这么轻轻往前一扑,扑进水里,去找她。可是,我现在还不能这般轻易地离开人间。” 李叡:“她没有死。” 杨高枝看向他:“你如何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我不准她死,所以她一定没有死。” 杨高枝苦笑了一声,默默收回目光:“你已经疯了。” 李叡的声音又响起:“等到一切结束那天,我先于你去找她,会替你将你的思念,说与她听的。” 他向水面踢过去一颗小石子,又在其间激起波澜。 二人在水边又坐了良久。 晚上,李叡喝醉,出宫跑去了致宁王府,胡闹一场。 …… 南蛮之地,南都,司都府。 章五才刚刚外出归府,幕僚来报。 “什么?皇后薨了?”他清瘦的身子僵在原地,清明双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章五才缓缓坐了下来,神色不解多过悲怆。 “娘娘向来身子硬朗。怎么会突发心疾?” 他看向手边刚刚从外面拿回来的包裹,眉头挤在了一起。 章五才一直思索到半夜,忽然爬起来去到密室书房,铺开纸墨,奋笔疾书。 待到写完信,他将白天拿回来的包裹打开又检查了一遍。 里面是一支棱晶冰瓶,装着不知名的液体,与那日沐风所见兽人喝的有些相似。 章五才把信与包裹封在了一起,准备第二日寄去京都。 这时,他才起身来,轻轻沾了沾眼角的泪水。 他的密室书房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各类信息,用红绳相连着,形成一张网络。 网络最中心,画着一个黑影。 黑影四周,还写有许多名字,他抬手,点在了其中一个上面:简平星。 “娘娘,臣绝不会让您这般无辜逝去。” 他眼神坚定,望向了那个黑影。 …… “滴答,滴答。” 水滴下坠的声响持续响着,吵醒了躺在地上的人。 周遭一派昏黑。 头好疼。 简安月悠悠转醒,剧烈的疼痛袭上她的头。 她勉强支起身子,手碰到了旁边一处阻碍。 她在黑暗中仍可视物。 于是她转过头去,看见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一具男尸躺在她身边,手中握着刀刃,身上无数伤痕,有的是刀剑伤,有的是猛兽撕咬之后的痕迹。 她忍住心悸,双手不住颤抖起来。 男尸是苍狼的一个护卫。 昏迷前的种种闪过她的脑海。 “朝着有蓝光的方向一直跑,不要回头!”牧云盯着她的眼睛,他脸上沾上了一滩血迹。 长这么大,她从未见过牧云像现在这般严肃紧张。 她还未回他,牧云将她往后推了一把,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简安月被那个护卫拉住,飞快地逃离原地。 再回首,是护卫撑着剑浑身是血,缓缓倒在了简安月面前。 他的身后,是无穷黑暗,黑暗中,几双血红的眼睛盯着简安月,虎视眈眈。 猛兽的呼气声回荡在耳边,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她强压住心中恐惧,看着那几双血眼,移步往后一点一点挪动。 这时,她听见了身后一声咆哮,像是老虎,又像是熊,近在她耳边,振聋发聩。她似乎还能闻到耳后那张大嘴里冒出来的肉臭味。 咆哮声一出,几双血红的眼睛慢慢后退消失了。 简安月哆嗦着转过身。 她看见了两个冒着蓝光的斑点。 再下一刻,她便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滴水声吵醒。 第四十二章 苍狼的身世 简安月望着护卫的尸体,他睁大眼睛,鲜血从口中冒出。 她强忍下恐惧,将他的眼皮拉了下来,接着拿过他手中的刀,护在身前。 简安月起身时,又撞到了一个东西。 她转头,呼吸一时屏住,明白了刚刚听到的水声从何而来。 只见更多的尸体被倒吊在她头上,头朝下,脖子被划开一道口子,尚未凝固的血液顺着发丝流下来,滴在地上。 “滴答,滴答。” 刚刚简安月碰到的,正是一具男尸倒垂下来的手臂。 手臂主人的脸正对着简安月,死不瞑目地瞪着她。 简安月捂住嘴,没有让自己叫出声来。她的手不住颤抖,脚下飘忽,迈不开步,只能定在原地。 她看见那人的脸,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一切…… 她和苍狼的两个护卫去了冰蟾食肆,他们一人叫大白,一人叫大黑。几人撞见了简平星和奎隼在私下秘密会面。 吃下一碟糕点之后,他们三人晕了过去。 有几个人把他们带到一个马车上,不知要送去哪里。 途中,大白先清醒过来。 他挣脱绳索,与驾车的人打了起来,过程中,惊醒了简安月。 简安月迷迷糊糊之中,看见了驾车人的脸,正是现在倒挂在她眼前的尸体脸上这张。 大白迷魂药效未过,失误被另外一个蒙面人拿刀捅中腹部,扔下了马车。 透过帘子,简安月看见了马车往一片杨树林里跑去。 天黑了。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她被蒙住眼睛,带下马车。 走过许久。 周围越来越凉。他们一直在往下走,似乎进入了室内。 “好了,就到这儿吧。我们赶紧出去。等会儿碰见那群晦气的东西可不好了。”一个蒙面人说道。 “怕什么,骗小孩儿的传说你也信?” “小心为妙。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这女的带过来而已,不要节外生枝。” 一只手捏住简安月的脸。 “可惜了这么个美人儿。” 简安月赶紧摆头,可却挣脱不开。 接着,她听到了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 “你两个干什么?把腰带系好。”一个蒙面人喊道。 那两人不听,过来抓住了简安月的肩膀,把她往一个方向拉。 一个人语气猥琐说道:“很快,很快的。” 说着,那人一下扯掉简安月的外衣,露出了她的肩颈。 另外几个蒙面人没有再管他们两人,站去了一旁放哨。 “滚!你也配碰我!”她狠狠弹起腿,朝着一人裆部踢去,可奈何被蒙着眼,踢的有些偏了。 “赶紧放开她,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大黑喊道。 那人笑了起来:“那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的人?” “你们若是敢乱来,苍狼王子会杀了你们的!”大黑被捆着双手,无法阻止他们。 那人听了笑得更大声了。 “一个小王国的王子而已,见到我们主子还不是得跪下行礼。” 简安月问他:“我不信!你们主子是谁?真有这么大能耐?” “那是,我们主子可是……” 他同伴打断他:“你跟她说这个干嘛?” 他不受她乍,没有顺着将幕后黑手供出来。 正当简安月暗自咬牙的时候,那人又说起来。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告诉你。” “什么事?” “你们的苍狼王子绝不会来救你们的,你们就死了这份心吧。” 简安月不解:“你什么意思?” “他杀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来救你?而且还是来这里。” 大黑大叫起来:“你放屁!” “我说的是真是假,你作为苍狼的护卫,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大黑听言,忽然沉默下来。 一阵莫名的不好预感突现。 简安月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苍狼本来是要去大陈王宫刺杀你的。” 什么? 简安月的心中漏跳一拍。 之前在京都与苍狼的种种浮现在她脑海。 他与她的花园偶遇,他无视守卫,两度溜进后宫来找她,带着她夜逃出京。 他那天晚上其实是要来杀她的? 她不久前偷听到的对话也被回忆起来。 古再丽对苍狼说,他为了她,改变了计划。他动心了。 “他为什么要刺杀我?”简安月丢出最后的倔强。 “你自己去问那个恶心的私生子去啊。不过,怕是你没这个机会了。” 大黑开口:“嘴巴放干净点,不准诋毁王子!” “哟,还看不出来你挺护主。我偏说。私生子,恶心玩意,腌臜王血。” 大黑大喝一声,弹过去给了那人一头槌,但是立马被打趴下了。 那人嘻嘻笑着:“美人儿,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心上的王子啊,是兄妹私通生下来的东西。” 简安月脑中空白一瞬,随即各种传言飘荡。 “希尔艾力·坦克就是一条公狗,随时随地发青,连亲妹妹都能下得去手,还生了两个孩子。听说其中大的那个女孩还是下一任王,我看,这个国家就快完了。” 血统纯正,是帝王之家最看重的几点之一。 为此,某些朝代,某些王国王室,为了保证血统至纯,会选择有血缘关系的本家结合。兄妹之间的媾和虽说实在是过于罔顾人伦,但,在历史长河中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 “你再说一句试试!”大黑恶狠狠地喊道。 “希尔艾力自以为瞒过百姓就没关系了吗?事实已成,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世人知道了他们的古再丽公主,是这般恶心交合的产出,不知道还会不会支持她成为王储。” “这都是奎隼那群小人为了争夺王储之位散播的谣言!”大黑又对简安月说道,“小姐,你可千万不要相信他们的屁话。” 怪不得,古再丽迟迟没有封储,原来是陷入了争权斗争中。 大黑道:“奎隼和另外几个王子觊觎公主的位置,于是联手四处散播谣言,蛊惑人心,还在朝中打压公主的权臣一党,王国最近被他们闹得不得安宁。小姐,你可千万不要被他们迷惑。” “我明白。”简安月应了一声。 她很清楚,谣言在争权斗争中有多么大的威力。尤其是会影响到百姓对当事人印象的谣言。 那人还在说:“狗儿还是狗。他们姐弟也继承了父母的血脉,学着勾搭在一起,古再丽的孩子说不定就是苍狼的。真恶心,他们也不怕受到天神震怒。” “公主孩子出生的时候,王子才十一岁!你个猪脑子怎么长的?再说,你哪只狗眼看见他们勾搭在一起了?” 简安月听到此,心中猛地刺痛,她想起那晚看见古再丽抚摸苍狼的场景…… 第四十三章 睚眦神现身 谣言真真假假不可辨别,眼见为实可是真理吗? 不,对此她也很清楚,眼见不一定为实,但,人们总是会被自己的所见影响判断。事实到底如何,只能主角自己知道了。 另一人催促起来:“跟他们废什么话,快点完事,赶紧走。” 他让那人抓住简安月的手,他自己的手则是向她胸前抓去。 忽然,两声惨叫响起。 简安月感觉几滴温热洒在她脸上,顿时,血腥味四起。 她手上的束缚被解开。 牧云的声音响起在耳边:“让你受惊吓了。” 简安月的心一下落入胸膛。 只要他在,一切危险都不足为惧。 她道声无事,摘下了眼罩。 刚刚意欲轻薄她的那两个恶徒倒在地上,还在哀嚎。 果真是长得既丑陋又猥琐。 其余的蒙面人听音过来了。 “五兽将。”为首的人说了一声。 他们好像很忌惮牧云,不敢贸然上前挑衅。 牧云与他们对峙,简安月趁机去替大黑解绑。 谁知,大黑刚一被解开手,立马反过来钳住了简安月的脖子。 “你做什么?”简安月不敢相信。 对面的蒙面人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们是如何得知你的行踪的?” 简安月瞪向大黑:“居然是你把他们引来的!你个叛徒!” 大黑回她:“其实我一路上也都是清醒的。” 简安月想起半路上被刺中腹部丢下马车的大白,心中一阵难受。怪不得,那点剂量的迷药她都能醒来,身强体壮的护卫怎么会半点没有动静。 “你抛下了你的兄弟啊!” “没办法,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给你多少,我给你五倍。”简安月伸出五根指头。 其余人皆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怎么?你觉得我付不起吗?”简安月又激他。 大黑纠结了一会,立马又倒戈,放开了简安月。 牧云望了大黑一眼,像是在说他有够无聊,又像是在警示他,如果他再胡闹,就扭了他脖子。 他们现在在一处洞窟内,周围连接着数条人为开凿出来的甬道,黑黝黝的,不知通向何处。 洞里唯一的光源是蒙面人手中的火把,其余,皆是黑暗。 “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你们要干什么?不想死赶紧一五一十交代!”简安月狐假虎威,站在牧云身后对蒙面人喊道。 可正当她有恃无恐时,她忽然瞥见了牧云的侧颜。 他的眸中,透出万年难遇的肃穆,而且,嘴边是雪豹的唇瓣,一对兽耳竖起时刻警觉着。 她再看发现,他的手指,一直是保持着利爪的状态,不是对着蒙面人,而是对着那些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 “情况不妙吗?”简安月气势小了下去,她轻声问牧云。 牧云一手将她护在身后,低沉的声音传来:“等会听我指示,往你正右手边的通道逃走。” 他指了一下那条通道,又让大黑保护好简安月。 她很难看见他这般警觉的情况。 简安月不再询问,决定听他的话。 大黑从地上捡起一把刀:“不就是几个小喽啰吗?先前是我被捆住了,这下看我打趴他们。” “我们的对手,不是他们。”牧云耳朵动了动,望向其中一个甬道。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洞窟中响起模糊的嚎叫声。 那声音似狼,又不是狼,也像是人的哀嚎,十分不清晰,隔着非常远的距离传来。 众人听到,不再对峙,而是一起紧张地往那个洞口望去。 嚎叫声还在持续着,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楚。 其中一个蒙面人忽然发起抖来。 “是他们!传说是真的!” 大黑问道:“谁?” “睚眦神!” “什么?” 简安月想起那日阿帕给她说过的话。 “相传睚眦神有着人的智慧、雄鹰的眼睛、白狼的迅捷还有虎豹的利齿尖爪,昼伏夜出,以牛羊为食,生活在杨林以北。见过他们的人都死了。睚眦神不喜欢人打搅,我们去了,会引起它们的怒火。” 忽然,洞中刮起一阵妖风,将所有的火把尽数吹灭。 现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从一处冒出来密密麻麻十多双血红的眼睛。 刹那间,嚎叫声此起彼伏,有刚刚听到的野兽咆哮,还有夹杂其中的蒙面人的痛苦惨叫。 “朝着有蓝光的方向一直跑,不要回头!”牧云对她喊。 大黑立刻拉着她逃走,留下牧云独自面对黑暗中未知的危险。 “牧云!”简安月被拉住,只能极速前进。 相信他,要相信他。 他们摸着墙壁跑了片刻,身后没有生物追来。 忽然,前方一片墨黑之中,闪过一点蓝光,转瞬即逝。 他们急忙朝着蓝光的方向寻去。 刚走了几步,简安月察觉到不对劲。 一阵异样从前方传来。 明明应该被他们甩在身后的睚眦神,此刻却忽然出现在他们前面。 大黑举起刀,看着前面的红眼。 “啊!去死吧!”他大叫一声,朝着它们砍过去。 黑暗中,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简安月愣在了原地。 大黑喊声的回音还没落下,他的尸体已经倒在了地上。 死亡原来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简安月往后退去,撞到了那两点蓝光,莫名再次陷入昏迷。 醒来记起发生的一切,简安月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她现在也是在一处洞窟里,只不过小的多,而且只有一个甬道出口。 洞窟角落堆满了骨头,有的已经化为白骨,有的还很新鲜,有的上面勾连着半腐的黑肉。 像是野兽储存食物的空间。 她尽量不让自己去看满洞被倒吊的尸体,朝着出口走去。 沿着甬道走了不一会,她又看见了那两点蓝光。 蓝光悠悠飘近,来到她面前。 她不敢再动,原地停下,紧张地捏住手中的刀。 随着一声咆哮,一个庞然大物扑倒了她,一下将她手里的刀顶开。 简安月倒在地上,对抗着一爪就能把她按住无法动弹的巨物。 它炙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夹杂着强烈的腥臭味,像是将腐肉混入血水之中又放置了七日般冲头。 忽然,按住她的巨物凭空消失了。 一颗夜明珠闪在她眼前。 借着夜明珠的光芒,她看清楚了一张脸。 一个小男孩出现在简安月面前,好奇地望着简安月。 他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腰上系着一条破布用来遮羞,外面披着简安月之前被蒙面人扯坏的外衣,成年女子的纱衣有些宽松,将小男孩罩在里面,十分不和谐。 他浑身脏兮兮的,嘴角还挂着一点不知名的痕迹,脸上唯一一处干净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单纯无比,使人见了,无不会慈爱大发。 可简安月不会受他眼中的纯善欺骗。 因为她之前看见的两点蓝光,正是小男孩的眼睛。 第四十四章 无名洞窟 她警惕地盯着他,先前听到的猛兽咆哮似乎还回荡在她耳际。 小男孩把夜明珠塞到了简安月的手里。接着他凑上来在简安月胸前嗅着,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简安月不敢乱动,任他的手放肆。 小男孩从她裹胸里掏出来一根坠子。 正是苍狼送给她的那根狼牙项链。 小男孩看见狼牙,立刻放在鼻尖仔细地嗅闻。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将项链抽了回来。 “这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送给我的东西。” 小男孩看了看项链,又看了看简安月,懵懂的眼神里忽然开悟了的感觉。 他拉起简安月的手,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简安月本想抽回手,可小男孩的力气十分大,他半是强硬,半是引导,将简安月拉去前方。 洞窟和甬道的连接,远比她想的更为错综复杂。 小男孩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带着简安月七拐八拐,在昏黑的通道里健步如飞。 他们穿过了许多不同的洞窟,每过一个洞窟,小男孩都会停下来一会。 在那里面,简安月看见了许多人类的痕迹。 有一个洞里面摆着许多草垛,十分随意地堆在地上,旁边放着一些笼子和铁链。还有一些人类的衣服被胡乱地堆在角落。 “这是我们睡觉的地方。”小男孩忽然发声,不过声音带着结巴,像是许久不与人交流般坎坷。 “你会说话?”简安月有些不可思议。 小男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当然。” 简安月闭上嘴,不过仍是眉眼纠结地看着小男孩。 小男孩微微低下头去,语气有些低落。 “我是人。”他的声音小小的,有些委屈。 简安月不知如何回应,不过对他那句他是人很是在意。 片刻之后,她才回了一句:“我也是人。” 小男孩抬起头来,惊诧地看着她。 简安月注意到,整个洞窟内的杂物摆放虽然混乱,但是唯独有一个角落格外规整。 那个角落里放着一个衣架,上面挂着一件有些破损却很整洁的女衣。 如果不是女衣上面还挂着一颗骷髅头的话,会让人觉得洞窟的主人很珍爱这件衣服。 “妈妈。”小男孩过去,轻轻用女衣的袖子擦着自己的头,像是在求衣服抚摸他。 简安月呆在原地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 接着,小男孩跑了过来,拉起她的手往头上带,要她摸他的头。 “妈妈。”小男孩轻轻抱住了简安月,也对着她喊了一声。 简安月对上小男孩眼中的单纯,莫名有些心疼,可指尖却是颤抖的。 这样的场景中,这样的一个小男孩抱住她喊妈妈,简安月的心突突跳着,但是,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回应小男孩。 “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简安月试探性地问他。 小男孩收起目光,没有回话,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们来到一个洒满了纸的洞窟。纸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许多已经泛黄风化,一碰就碎了。 简安月借着夜明珠的光芒,看清楚了纸上的字,字用的是希尔艾力王国的文字,她看不懂。 她挑了几张没那么脆的收好,带在了身上。 小男孩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对她表现出敌意,但是简安月的警惕一直没放下来。 下一个洞窟里,她看见了一些瓶瓶罐罐,里面似乎装着液体,她不敢贸然打开查看。 加之小男孩似乎很惧怕那些罐子,于是她偷偷拿了一只小瓶,便跟着小男孩继续前进。 他们来到一个摆满了兵器的房间。 “乖宝宝,不挨打。”小男孩第二次开口。 简安月看着满架的兵器,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 这些不是常规兵器,更像是处罚犯人使用的刑具。 她看着一根摆在最中央的鞭子,走了过去。 下一刻,她捂住嘴,无声恐惧起来。 在鞭子之后的墙角,堆满了人类的头骨。 一眼扫过去,大概能数出几十个骷髅头,皆是已经化为白骨。 小男孩走过来,拿起了鞭子。 他眼中的蓝光点起,声音里带上了类似野兽低吼似的语调:“乖宝宝,不挨打。” 说毕,他细细的手臂挥舞起鞭子,一鞭抽到了那些头骨上面。 他发泄似地狠狠抽了几下,脸上神情疯狂,不似孩童。 等到小男孩打完,他把鞭子放回了原处,又恢复了先前的单纯。 简安月不敢再去拉他的手。她强忍住战栗,自己往前走。 小男孩跟上她,亦步亦趋。 忽然,一声狼嚎鬼叫不知从何处传来,是他们之前听到的睚眦神的叫声。 “牧云!”简安月下意识喊出声来。 小男孩上前来,问简安月:“你不要那个男人死吗?” 简安月困惑了一下,随即回答道:“他是我很重要的人,我绝不要他死。” 小男孩点了点头。 “你等我一下。” 简安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小男孩飞快地不知跑向了何处。 她一个人在原地,不乱走动。 过程中,她听到了睚眦神更多的叫声。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更为震慑的声音夹杂其中。 她怕极了,可牧云的安危未知,她又不敢害怕。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她瞧见那两点蓝光又回来了。 小男孩扶着一个男子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 “牧云!”简安月满是焦急,她急忙过去扶住他。 他气若游丝,说道:“你没事,真好。” 她赶紧摇头,喊他不要再说话了。 她又是第一回见到他这般狼狈。 牧云仍是雪豹将的状态。他脸上满是血,左耳处好像被什么东西咬开了一道口子,整个耳朵的毛都被染成了红色。 他身上的伤口则更多了,整个腹部的衣物被撕咬破碎,露出里面的一片血肉模糊。 简安月摸过去,只摸到满手的血。 她赶紧扯下衣裙,替他简易地包扎了一下腹部。 牧云还能勉强站起来简直是神迹。 “除了我之外,他是第一个打架没死的人,很厉害。”小男孩眼中充满了崇拜,看着牧云。 他微微放开手,牧云整个人向简安月的方向压过去。 原来刚刚一直是小男孩在支撑着他,他才没有倒下。 简安月抵住一只脚,用力地接住他,准备将他缓缓放平。 小男孩见她吃力的模样,一把又接过牧云。 第四十五章 小男孩大战睚眦神 “他不能躺下,不然会死。”小男孩指了指牧云腹部的血红。 简安月被焦急和担忧困住,她问道:“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你要出去吗?” 她看了看牧云:“他需要治疗。” 小男孩盯着简安月的脸看了半阵。 他又看了看她胸前的项链,没有再说话,扶着牧云带着她朝一个方向走去。 又是一阵走迷宫似的穿梭,他们终于望见了远处一点光芒。 “是出口!”简安月惊喜叫出声。 忽然,又一阵嘶吼传来。 在他们身后猛然冒出几双血红眼睛。 牧云听见了,挣扎着站稳,亮出了利爪,可奈何身上伤口过重。虽然他一声不吭,面上不动声色,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显示他已到极限。 小男孩见状,对着身后大喊了一声滚。 睚眦神们听了有一些忌惮,可一步不退,反而寸寸逼近。 小男孩眼神冷了下来。 几只受伤的睚眦神缓缓朝前走来,进入微弱的光中露出了真容。 它们,不,他们形态各异,不过共通的一点是,都有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和部分人的身体。 走在最前面的那只睚眦神,有着人的双腿,但脚掌却是踩着厚厚一层茧。 他的上半身像是一只野狗,顶着一颗长着狗嘴的人头,血盆大嘴咧开,留着涎水。 几只长得比他更为怪异的睚眦神跟在他身后。 “他们也是五兽将?”简安月看着他们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她还见过长成这样的五兽将,可他们绝对不是人。 刚刚在洞里她其实就已经看见了他们的模样,只是不敢确定。 “低劣兽人罢了。”牧云回她,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赶紧扶住他。 野狗兽人一只眼球消失不见,只留下新鲜的血窟窿。 他拿剩下的那只眼睛死命瞪着牧云,眼中满是怨恨。他的两只耳朵也被人整个扯下,头上血淋淋的,其他兽人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我给他们打理了一下毛发。”牧云气息平稳下来,语气似乎还包含笑意。 野狗兽人听言,狂怒咆哮了一声,接着对小男孩说道:“我只要那个男人,还我的眼睛!” 小男孩声音稚嫩:“他是很重要的人,绝不要他死。” 他与睚眦神之间似乎有着微妙的联系与平衡。他们像是同伙,可睚眦神们也很忌惮小男孩。 简安月心间一动,这是她刚刚对他说过的话。 小男孩让她带着牧云先走,不用管他,也不要回头。 野狗胸前起伏不定,他愈发愤怒,终于忍不住朝着出口扑了过来。 刹那间。 小男孩咆哮一声,声音似虎又似熊,震耳欲聋。 在他的咆哮声中,他的身子发生变化,瞬间化为一只体型庞大的野兽,像是老虎与熊的混合体,比睚眦神大上数倍。 与睚眦神不同,小男孩变身后,身上没有一点人的痕迹,眼睛如两点蓝色小灯,凶悍无比。 他与睚眦神厮打起来。 他也不是普通的人类。 简安月没有停下呆愣,她赶紧扶着牧云朝出口去。 三步,两步,一步! 终于,他们冲出了洞窟的界限,眼前变得一片开朗! 现是深夜,天幕挂着一轮圆月。 简安月在一片草地上,周围数百步开外围绕着一圈杨树林,草地像是镶嵌其中的珠石。 他们身后是一块巨大的石碑。 石碑之下就是刚刚他们出来的地下洞穴洞口。 离开洞口,刚没走几步,牧云又吐出一口血,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牧云!” 简安月已经探不到他的鼻息了。 一股寒意袭来。 简安月瞳孔大震,缓缓转过头去。 只见她四周有十来只睚眦神,不知何时包围住了他们。 那些睚眦神有大有小,种类不尽相同。 其中有一只长得像蛇的兽人朝她吐着芯子。他立起身子,张开大嘴冲了过来。 简安月将牧云的头护在怀中,俯下身去,等待兽人的一击。 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有一道黑影将兽人撞开,狠狠地砸在石碑之上,顿时脑浆迸发。 一声狼嚎刺破苍穹,冲入天际。 简安月慢慢抬起头来。 她瞧见了,一匹巨大的白狼,立于石碑之上,满盈的月轮为它作衬,突出它的身影。 白狼对月长嗥,归毕低下高昂的头,眼中两点绿光幽幽,睥睨着四方。 睚眦神们看着白狼,不敢乱动。 有两个长着人脸的老鼠兽人,身形十分娇小,他们悄咪咪地绕到蛇人的尸体旁边,兴奋地吃起他的脑浆。 简安月见状,差点呕吐。 白狼跳下石碑,对着睚眦神们龇牙,喉咙里发出警示的低吼,在简安月周围划出一片保护圈。 它又偏过头来,走到她身边与她对视。 那一刻,她从它的绿眸中,瞧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白狼走近简安月,拿鼻吻轻轻蹭了蹭她的胸襟,把苍狼给她的狼牙项链拱了出来,接着又伸出一点舌尖,替她舔去脸上的血渍,丝毫没有要伤害他们的意思。 苍狼那天的嘱咐回响在她脑海:“我给你的项链一定要收好了。” 她回望白狼。 白狼的右耳有一块黑色的毛,它脖颈处的鬃毛里,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若隐若现,好像是一块挂件。 简安月正想细细再看,余光忽然瞥到白狼身后偷袭的黑影。 她喊了出来:“小心!” 白狼旋即反应,扭过身去,一口咬住了一个睚眦神,扯下了他的手臂。 鲜血四溅,白狼与睚眦神混战在一起,时刻守卫在简安月和牧云身边。 不知是不是错觉,简安月感觉白狼在战斗的过程中,体型变得更大了,有寻常的狼数倍。 睚眦神虽不敌白狼,但数量占优,并且借着地形和配合默契,双方一时陷入胶着。想来刚刚在洞中牧云也是这番情景。 他们打着打着,战场逐渐远离。 白狼追着他们跑进了树林。 现场只余简安月和牧云二人。 她的手摸到一处温热的肉感,好像是牧云的肠子。 那一刻,她再也控住不住,整个人陷入不知所措之中。 “你不能死!我答应我哥哥会照顾你的。我要怎么跟他解释?我哥再欺负我的时候,谁来教训他?”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 牧云躺在她怀中,脸上已经失去了原本的血色。 第四十六章 神婆下山 “你醒醒,牧云,你看看我,你起来,我们去找我哥哥,好不好?我们哪里都不去,就跟在简平星身边,缠着他,烦死他。” 不知是不是被简安月吵得不得安宁,牧云听到她的话,眼睫忽然眨动了一下。 他睁开眼,星眸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我可能只能陪你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 简安月抓住他的手,不住摇着头。 他缓缓张嘴,吐出最后一言:“还有,叫平星,记得按时吃饭,不然,午夜胃疾又该犯了……” 说完,他眼中光彩尽失,彻底没有了呼吸,原本极其微弱的脉搏也似乎探查不到了。 “不!不!你自己去跟他说!”简安月抱着他,嚎啕出声,哭声飘荡在草地上。 “本来没死都被你哭死了。” 男子的声音传来。 可这话不是牧云说的。 简安月赶紧抬起头,又看见了一个陌生来客。 月色下,立着一个翩翩少年,他道骨仙风,穿着羽衣,眼中尽是淡漠,站在数步开外望着简安月。 “你是谁?” 简安月把牧云护在怀中,警惕地瞧着对方。 少年不语。 忽然,从他身后跳出来一个娇小的身影。 “姑娘可还记得我?” 简安月望过去,看见一个老妪。 “你是?”简安月没有认出来人。 少年轻呵一声:“你这般伪装,谁认得你?” 老婆婆反应过来,笑着敲了敲自己的头。 接着她向空中撒了一把不知名的粉末,在月色下闪耀着光芒,她走进粉末之中。 随着光芒散去,老婆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娇俏的少女。 少女笑靥如花,也穿着一件羽衣,额头上绘着一道云纹花钿。 “雪姑神婆!”简安月认出来人,惊讶喊道。 少女赶紧摆摆手:“雪姑就好,雪姑就好,别叫神婆。” 少年在他身后噗嗤偷笑了一声。 雪姑过去打了他的头一下,接着转身介绍道:“这是我徒弟,陈奕。” 简安月轻声重复了一遍陈奕的名字,不再回话,眼神也收回来放在了牧云身上。 雪姑和陈奕收起笑,也换上正经和担忧的神情。 “神婆,请您救他!”简安月眼神恳切,喊她道。 雪姑还想说什么,可分清轻重缓急,于是走过来,蹲下替濒死的牧云查看伤口。 “不妙啊,不妙。”雪姑神情严肃。 她招招手,喊她徒弟过来:“你来看看。” 陈奕看过之后,眉头微锁:“是有点不妙。” 简安月听到他们说这话,心中一时如坠冰窖。 “请神婆救他。”简安月缓缓跪在他们面前。 雪姑赶紧过去扶她:“我可受不起这一跪!” 简安月不起。 雪姑赶紧补充道:“我没说不救他。只是说有点难。” 简安月眼中仍是悲怆,泪布满面,但好歹起身了。 陈奕掏出一颗丹药,先给牧云和水借外力压下了肚里,接着又在他身上一顿乱摁。 终于,牧云的手抽动了一下。 “有心跳了。”陈奕趴在他胸口听着。 简安月立即紧张地望过去。 “放心吧!你当年人都快臭了,我也不把你救活了吗?”雪姑拍拍胸脯,安慰她。 简安月点点头,眼中担忧不减。 雪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牧云:“这人对你很重要吗?” “他是我的家人。” 雪姑若有所思,又开口问道:“那个姓李的小子呢?” 简安月眼动不言。 “当年他带着你来找我的时候,可真是把我吓了一跳。我第一回见徒步爬上神山来的普通人,那可是整整有三万阶天梯啊,而且还背着你这么大一个尸体。噢,不对,还没死透,只是有些臭了。” 清风吹来,往事浮起。 纳兰神山,冰封雪飘之境,一派皑皑之中,现出一点墨色。 李叡背着一个人影,行走在望不见尽头的天阶上。 喧嚣的风儿裹挟着雪花拍在他干裂的脸上,他顾不上御寒,而是用生出紫红的手,将玄色大氅重新整理一番,把他背上的人裹得更紧。 “安月,这一路都是我跟你说话,等你醒过来,我要你每晚给我讲一个时辰的故事,讲不够时辰就罚你陪我说一辈子的话,说到你变成个老婆婆,容颜老去,其他的公子都不愿看你,我就在你身旁笑你。” 简安月趴在李叡背上,双眸紧闭,面上毫无血色,双手无力地垂下,似乎已经僵硬了。 李叡踏上天梯,背着简安月一步一步向没入云海的山巅爬去…… 清风又吹散回忆。 “李叡不在这里。而我的小鸽子已经死了。”简安月语气缓缓,回复雪姑。 雪姑梳理了半天关系,没有领悟简安月的意思。 就在她还在思索的时候,传来马蹄的声音。 “安月!” 简安月转过头:“苍狼!” 几人回头,只见苍狼驾马而来,身后跟着一众骑兵。不知为何,他只在腰际挂了一块绸缎遮羞,露出了极好的身材,在月光之下,马背之上有种别样的魅惑。除此之外,不着一缕。 苍狼走近:“你没事吧?我听到大白的指示立刻寻了过来,幸好还算及时。” “你遇见大白了吗?他还好吗?”简安月听到赶紧询问。 “他受的伤很重,可暂无性命之忧。沙吾提先带着他回去了。” 雪姑看着苍狼和简安月,眼神在二人脸上来回瞟着。 苍狼问道:“这位妹妹是?” 简安月给他介绍:“这位是纳兰神山上的圣女雪姑。那位是她的徒弟,陈奕。伤者是我的同伴。” “您就是那位通阴阳晓天地的童颜圣女,雪姑神婆?”苍狼满是惊异。 “叫我雪姑就好,雪姑就好,不用叫神婆。”雪姑小声地回了一句。 “相传您精通仙法医术,甚至还能让人起死回生,不过终年居于神山之上,不问坊间世事。您为何出现在此?” “我近日观测天地,发现兽神之灵躁动,世间恐生大劫数。我本欲下山来看看,不曾想偶然路过此地,居然遇上了旧人,于是停下了。” 陈奕忽然传来一句:“她就是在山上呆得太久太闷,想去江南听曲吃花糕。” 雪姑过去一掌打在陈奕头上:“这能说吗这?” 陈奕吃痛,手下力度加重,牧云被他按得咳嗽了一声,又陷入昏迷之中。 “这位公子眼下虽保住性命,但还需回山静静调养一阵。”陈奕看向雪姑。 雪姑换下轻松,对简安月道:“如果简姑娘无异议,我们就将人带回去了。” “我跟你们一起。”她眼中担忧不减。 第四十七章 苍狼的女神 雪姑看向她,又望了望苍狼,像是已经洞察一切般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走之前,你们应该还有些事要聊吧?” 陈奕吹了一声口哨,从天际飞过来几只巨大的仙鹤。 几人把牧云小心翼翼地扶上一只仙鹤,师徒二人走去了一旁:“我们在旁边等你。” 他们走后。 简安月神色难懂地望着苍狼。 忽然,她瞥到了他胸前挂着的一块挂件。 那条挂件在他精光的上身之上,为他增添一丝野性,可也显得有些突兀。 苍狼也注意到了她在看他的挂件,他在简安月抓过挂件之前把她拉入了怀中。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说着,一只手悄悄将他胸前的挂件转去了身后。 简安月忽然推开他。 一柄刀擦着他们二人之间的缝隙而过。 “都是你这个女人!”一个蒙面人疯狂地大喊着朝简安月冲过来。 苍狼抬起刀一把将他挑到一旁,几个骑兵下马立即抓住了他。 那人泪流满面:“他们都死了。” 简安月认出来,这是绑她的那伙人之一。不知他怎么做到的,但是他从睚眦神手中逃脱了。 “若不是要把你活喂这群畜牲,我们怎么可能闯到禁地来?”那人边哭边说,手臂和大腿还在流血。 雪姑和陈奕见苍狼一把将那人挑开,于是继续在远处看热闹,没有过来。 苍狼喊:“谁派你来的你找谁,关她何事?” 简安月问:“你们为什么要害我?” 那人不回话,而是问苍狼道:“你不是也要杀她的吗?为什么保护她?” 苍狼噎住一下,直接过去把那人绑了。 那人边哭边挣扎。 “古再丽让你杀了皇后,谁知你竟好,把人带到眼皮子底下藏了起来。” 苍狼还未反应,简安月径直走过来,给那人嘴里塞上了一团布,堵住他的嘴。 苍狼诧异地看着她。 简安月没有多言,扯着那人的耳朵说道:“你看见那个洞口了吗?” 她指了指石碑下他们开始出来的那个洞窟:“我接下来问你的话,你若是不老实回答,我就又把你丢进去。” 那人思索了片刻,屈辱地点下头。 “谁派你来的?”她扯下布。 那人撅着嘴不肯说。 简安月揪着他的头发,把他往洞窟带,苍狼帮她抓着人。 “我说!我说!是奎隼王子!” 简安月停住了,她与苍狼对视一眼,他眼中也是惊讶。 有一些东西在她心中清晰起来,她不愿问,可不得不问。 “奎隼和古再丽有什么勾结吗?” “他们两个就差在大王面前打起来了,怎么可能勾结在一起?” “奎隼知道我的身份?” 那人点头:“他一直知道,而且熟得很,不然也不会让我们来害你。” “他为什么要我死?” 那人顿住,不再说话。 线索渐渐都浮出水面。简安月将它们连起来。 “和我哥哥有关?” 那人抬头。 “看来果真是这样。我哥哥为何会在冰蟾食肆,他和奎隼见面又是做什么?” “你只要知道,你的死亡,会换来希尔艾力王国的未来!” “我的死亡?我和希尔艾力的命运有何关联?” “你有一个好哥哥。”那人看着简安月忽然笑了起来,“他们都说简平星是下一个镇西侯,不,他会比镇西侯更加耀眼。” 他话音未落,忽然口吐鲜血,倒地身亡。 简安月眉眼带锁,赶紧过去扶他。 苍狼看过:“死士,早已经服毒了,不过,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服的毒。” 简安月瘫坐地上,蹙眉不语。 她爬起来,缓缓朝远处等候的雪姑走去。 “安月。”苍狼纠结了片刻,拉住她。 她转过来:“我刚刚见到一只巨大的白狼,它认识你给我的这条项链。” “那匹白狼是我养的保护神,你不必害怕它,它现在记住了你的气味,今后也会保护你的。” 简安月:“你之前怎么没有告诉过我?” “它一直养在外面,而且只有晚上才会出来。” 简安月忽然想起小王子,小小的一只白团与方才见过的白狼外形酷似,而且她也只在晚上见过它,其中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联系。 二人无话片刻。 苍狼:“我有事要跟你说。” 她看着他。 “我说过,我不会骗你。他说的都是真的,我原本是要去刺杀你的。”苍狼眸中千丝万绪,“可是当你说出带你走的那一刻,我忽然改变了心意……” 简安月抬起手指按住他的唇:“是我主动让你带我出宫的。” 她不想探究其中缘由,况且,是她先开口的。 简安月:“我能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想要我死,我死了能带来什么呢?” 苍狼没有回答,双眉紧锁。 她见他反应,不再追问。 “我要去神山了。”她道,眉眼温柔,“你回去陪你的女神吧。” 苍狼愣住,他欲言又止,还是问出口:“你如何知道的?” 她笑了:“虽然我不了解其中故事,但我有种预感,古再丽会是一位好的君主,她也会是永远带给你温暖的女神。” 圆月照耀着大地,淡淡月色洒在他发间。沉默了片刻之后,苍狼开始讲述。 “我在十岁前,都没有见过住在王宫的家人,也从未见过母亲。那一年,我在夜色下邂逅了古再丽。她穿着轻纱,漫步在月光之下的金沙上,是那么梦幻,那么美丽,就像是一粒女神头冠上的璀璨宝珠落入凡尘。见到她的那刻,我便在心中立下誓言,此生都会守护她,成为她最忠诚的利爪。” 得到了苍狼本人的印证,她心中有一处被捶打的感觉。 原本只是预感的风言风语成真。 苍狼一直以来想要拥抱守护的女神,能够信仰一生的女神,竟是他的亲姐姐…… 苍狼:“可我也知道,我不能更进一步靠近她,最后一丝道德的底线束缚着我的心。我只求能够陪伴她身边,哪怕是被用作黑暗里的伤人武器也好。” 简安月心中有些东西释怀了。 不管古再丽和苍狼之间的这份感情到底如何,是亲情还是爱意,亦或是其他,至少他能在其中获得抚慰。 第四十八章 父女谈心 换做发生在旁人身上恐怕早已经被千夫所指,但面对苍狼,简安月无法苛责。 苍狼:“你等我。她最近受到了一些阻挠,我要替她先清除这些污秽。待到这边结束,我会来找你。” “不必,你做你的事就好。”简安月想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 苍狼拉住她:“不。” 他的眼睛也映入月色,一片潋滟。 “我想要供奉和守卫的神坛之上多了一尊神位,那便是你。” 她有些困惑:“为什么?” 苍狼反问:“你又是为什么,会为李叡而哭呢?” 她怔住,随即笑了:“我明白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的心很小,不如世间男子都能够容下佳丽三千那般宽阔,我的心房窄得只能住进一个人,而那个人已经住了很多年了,并且,他还会住上许多年。” “那可不一定,你别忘了,我的拿手好戏,枯木逢春。” 清风扬起,鹤羽扇动。 简安月跟着雪姑走了。 苍狼对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轻声道了句:“再会,我的皇后。” 归毕他也带着人进了杨树林,只留下一轮明月照拂大地。 石碑下,洞窟出口处。 一个小脑袋冒了出来,正是洞中帮助简安月的小男孩。 洞里的睚眦神已经被他赶得差不多了。 他喊了一声:“妈妈?” 无人应他。 小男孩眼中两点蓝光闪耀,拿鼻子在空中仔细嗅了嗅。 他满是不可思议:“苍狼哥哥的味道?” 只有风儿在回应他。 小男孩拢了拢身上的女衣,望向苍狼离开的方向…… 玉叶城,希尔艾力王宫。 一家人正在“友好”地交谈。 “父王,我不明白。”古再丽难以置信地望着希尔艾力·坦克。 坦克一双绿眸慵懒地看着他女儿,语气漫不经心:“你最近太累,思虑过度了。” 他已近花甲,可平日里神采奕奕,丝毫不显老态。 一个王妃看起来和古再丽差不多大,正在给坦克喂水果。 王妃:“公主也该好好休息休息,陪陪孩子了。毕竟,女人就该先照顾好家庭不是吗?虽贵为公主,但也首先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再是你自己。” 古再丽看着这个王妃:“那是,王妃为了加入王室,连自己的姓名都抛弃了。还把其他王子照顾得很好呢,好几个王子都已经成年了,还能让王妃亲手为其盥洗,真是母子情深。” 王妃的眼刀正准备飞过来,一瞥到坦克,立马又化成春水贴在坦克身上,眼里带上委屈。 坦克拍拍她的手,让她先下去。 王妃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她走后。 坦克去哄古再丽:“哎呦,我心尖尖上的小宝珠,你和你义母呛什么声?有脾气你跟我发发就好。” “她不是我的义母。”古再丽有些置气,“我不明白,父王您为何还不传召奎隼?” 坦克换上严肃:“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你弟弟要叛国。” 古再丽:“他月前就已经将边关两个营的兵力调到了防线外,现离大陈的边境不到二十里。随时能够发起兵变!” 坦克:“那只是日常巡防演练罢了,上次觐见新提出的路线,大陈皇帝也亲口同意了的。” 古再丽:“对了,还有坎吉,坎吉和奎隼是一伙的。他们的目的是让铁骑入大陈。” 坦克:“你弟弟没有那么傻,两个营地的兵力能做些什么?” “这正是我今天来要与您禀报的事情。奎隼与大陈的势力暗中早有勾结。您为何不相信我呢?” 坦克微微叹口气,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女儿:“我的小宝珠。我知道,近日你因为你弟弟有些焦头烂额,但是你弟弟只是性子顽劣了些,一时有些昏头,于是做了错事。我也已经罚过他了。我答应你,等到民间这阵风头过去,封储大典即刻举行。” “您以为,我因为这件事记恨奎隼?”古再丽有些不愿相信。 “他现在能翻起什么浪来?以我们现在的国力去碰大陈,无异于是以卵击石。先不说大陈的数十万雄兵,就单一方镇西侯的云鹰营,就足以让我们入关难攻。” 古再丽:“他不是真的想要起兵,而是造势。他只是一枚烟弹,好掩护与他勾结的那人达到目的。一旦起事,便是以希尔艾力的名义。届时,我们王国便会被迫卷入大陈的报复之中。” 坦克眼中正经:“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古再丽:“王位。他想成为下一任希尔艾力王。一旦造势成功,他就能趁机……” 坦克没有听她说完,他轻轻叹了口气:“又是王位……我还没死呢。我的孩子们为了我头上的这顶王冠已经打了起来……” “不是的。父王。”古再丽语气含软,“我只是不希望希尔艾力陷入不必要的战争中去。父王,难道您真的要亲眼见到奎隼与人起事才肯相信吗?” 坦克:“既然说到这里,我有事也要问你。” “父王请说。” 坦克:“大陈皇后的事你可知道?” “女儿知晓,说是心疾突发,逝于京都。” 坦克看着古再丽,眼中晦涩:“可我听说,她的尸体被发现于西域。” 古再丽抬眸,眼中闪过的犹豫被她完美地掩盖过去。 “西域?”她问道,“父王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从哪里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听说你曾经派人去刺杀皇后。” 古再丽猛然抬起头来,震惊写满脸庞,她平稳呼吸:“女儿绝不可能做这种事。再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根本就是毫无道理可言。” 坦克:“你刺杀皇后,为的就是嫁祸给坎吉,继而嫁祸给奎隼。但计划失败,大陈皇后没有立即死去,而是不知为何来到了西域,然后暴毙于野。” 古再丽:“这些肯定也是奎隼的谣言!是他要刺杀皇后,借以挑拨人心。” “他挑谁的人心?” 古再丽:“镇西侯简行俭勇猛无双,威震四方。他的儿子简平星继承父血,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世人都说他会是下一个镇西侯。他们父子两个手握重兵,权重侵朝,李王室对于他们早有顾忌。” 坦克:“这和奎隼有何关系?” 古再丽:“简行俭一生忠良,为了他的王能够献上性命。可他的儿子简平星,听说有一半西域血统,似乎自小便不服五兽将血脉管教,对于李王室很是叛逆。” 坦克眯起眼睛细思:“你是说,奎隼想挑拨简鹰一族?” “是的,简平星有唯一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他的妹妹,大陈皇后简安月。若是被他知道了皇帝杀了他妹妹,不知道他会有何反应?一怒之下举兵进京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四十九章 雪山做客 坦克:“可皇帝并没有杀皇后。” “是谁杀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奎隼要让简平星以为是皇帝杀了皇后。届时,配合与奎隼勾结的人,大陈恐生大乱。” 坦克望着古再丽,严肃刻上眉宇间。 古再丽:“父王,我们不能参与到其中去。为了希尔艾力的安宁,请您收回奎隼的兵权,再派人将他控制起来,等到暗潮退去。” “够了!说到底你还是为了削弱你弟弟的权力!” “不是的!”古再丽急忙否认。 坦克一摆手,略加思索:“奎隼的兵权暂时还不能收回来,边防营的情况他最了解,需要他守。不过,我会派苍狼和白翼去协助他,这样,也能在一旁监督。你满意了吗?” 古再丽张了张嘴,眉眼不展。 “我累了,你也先下去吧。”坦克面露疲惫,转过身去,背影落寞,像是老了几岁。 古再丽见状,默默垂眸,行礼道:“女儿告退。” 她又转过身来看坦克,曾经那个将她背在肩上玩驾马的宽阔背脊已经有些佝偻。 她道:“女儿去吩咐膳房煮些养身汤送来。” 坦克坐在王座上,望着古再丽离开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他眼中半是欣慰,半是心酸,轻声自言自语:“女儿真的很像你啊。” 风儿穿堂而过,却揉不开国王的眉锁。 纳兰神山。 雪姑住的地方叫做清心水榭,水榭里有一潭温泉,名大温泉。相传泉水能治百病。 简安月和陈奕去大温泉给牧云取水擦身。 “雪通万物,唯独会为这取名一事头疼。旁人问她这温泉叫什么,她信口就来,赐名大温泉。”陈奕语气无奈,可又带着似有似无的宠溺。 简安月已经习惯了他以名叫他师傅,跟着莞尔一笑。 “听雪说,姑娘是水榭旧友?我那时不在山上,故不曾见过姑娘。” 简安月:“是的,我数年前拜访过此地。” 说毕,她闭言。陈奕会意,不再询问。 水汽氤氲,周围一派朦胧,熏得人也有些飘忽醉意。 陈奕:“这温泉水说是能治百病,也是世人夸大其词,不过,多浸身的确有强身健体之效。” 她笑了笑,这温泉泡久了会怎样,她可太知道了。 简安月望着郊野温泉,思绪一时飘扬。 恍惚中,她听到李叡的唤声。 “安月。”他的声音低沉化水,带着抹不开的情意。 彼时的她立于水中,只着亵衣,被沁湿透的绸缎贴在冰肌之上,隐隐看出底下的春光。 他亦是如此。 李叡环住她的腰,她将手搭上了他的胸襟。 行动间带起水花波动,声音更添暧昧。 水珠顺着润湿的发梢滑下,二人的眼波纠缠在一起。 “我们回去吧。”他看着简安月,呼吸有些不稳,“再不走,我可能要泡发了。” 简安月看着李叡喉颈的绯红,有些口干舌燥,她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只得垂眸避开,不曾想看到了更不可乱观的某处。 “走吧。”简安月脸颊微醺,先迈开腿。 谁知,李叡没动。 他反而坐了下来,将腰身浸在水中。 “你先去吧。我,我再坐会儿。” 她看着他正襟危坐的样子,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心上冒起莫名的羞涩,于是疾步跑开了。 剩下李叡一人在温泉里又待了半个时辰,不知在做什么。 “姑娘?简姑娘?”陈奕叫了简安月好几声。 她回过神来,刚刚的回忆被她随水雾打散。 陈奕假装没有瞧见简安月满脸通红之色,道:“走吧。” 她拍拍自己的脸,冷静下来,跟着陈奕离开了。 清心水榭一处房中。 雪姑把给牧云擦身的工作留给了陈奕,带着简安月出去喝茶。 纳兰神山在诸境交界处,地势严峻,常年积雪。 严格来说,雪姑不是任何一个国家的子民。没人知道她从何而来,年龄几何,只知道她高深如仙人。 雪姑也不知道李叡是大陈皇帝,只以为他是哪个没落王血,简安月是他心爱的寻常人家的姑娘。 一只仙鹤叼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两杯仙叶制成的茶杯,里面装着仙露。 “我这很少来客人,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雪姑言重。” 雪姑重重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人上山来拜访。就算偶尔隔一两年来个人,要么是自己将死,要么是亲人将死。” 简安月:“坊间相传雪姑虽心善,但仙运可遇不可求,不一定能够受赐所求,故以为不便打扰。说来总归是怕人间气扰了雪姑清净。再加上这三万阶天梯,非常人耐性能上来的。更别提还有山间的雪怪拦路……” 雪姑无奈地一笑。 “你此趟出去定要给我好好宣讲宣讲,说来了都是客,只要爬上山来了,我绝对有求必应。” 简安月答应下来,她已经知道了,雪姑其实是个喜客的人,但因种种原因,常年见不到新人。 雪姑:“对了,牧云他是雪豹将是吗?” 简安月点点头。 雪姑继续道:“我近日观测天地,看到兽灵狂乱,坊间恐生乱象。牧云他近日可有异常?” 简安月摇摇头:“他不曾说过。” 说完,她忽然有些自责。牧云自然不会将伤口展示给她看,他只会默默在阴影里独自舔舐。除非有什么异常,通常都是与她的安全有关时,他才会主动跟她讲。 雪姑看出她的愧疚:“你肯为他担忧便是好的。我也只是想了解一下大陈五兽将的情况。” 简安月:“大陈五兽将怎么了吗?” 雪姑:“五兽将,之所以称为五兽将,是因为他们有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自然之力,可又能保持着为人的最崇高的道德与智慧。不同于普通人,又区别于未开化的野兽,真是此间妙极。” 她讲着讲着,眼中放光,忽然意识到简安月还在听她说话,冷静下来。 她继续道:“只是,我最近嗅到了一些难闻的气味。一些人不人,兽不兽的生灵出世,可又不知从何而来,根本不能与五兽将相提并论。” 简安月想起来那天在加利杨林见过的睚眦神。 雪姑像是看透了她的内心:“我那天也是跟着去寻所谓的睚眦神的。谁知竟然在他们老巢遇见了你。” 简安月:“我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存在,才知道还有这样的活物。” “睚眦神不可怕,可怕的是还有更多的不知什么神。” 简安月不解:“雪姑何意?” 雪姑:“除了加利,我在其他地方也见到了一些像他们一样的兽人。” “何处?” “离这里很远很远,也不在大陈境内。” 简安月稍加思索:“雪姑说的可是南蛮?” 雪姑点点头:“南蛮更南处,深山老林里面。” 简安月记下心间。 悠悠云海静好,神山之上的日子悠闲飞逝,眨眼间,已经是半月过去。 牧云的伤早就康复,只是架不住雪姑盛情,于是简安月留了一段时间。 第五十章 造反 云深时光清浅,坊间时过境迁。 简安月在神山上的这段日子里,山下发生了倾动朝野的大事。 某处军营帅帐里。 “将军,希尔艾力的人到了。”传报将进了帐篷。 沙盘前的将军缓缓转过身来,一双灰蓝眼瞳透出肃杀:“列兵,与他们汇合。” 传报将有些为难:“可希尔艾力的人不愿打头阵。” 简平星冷笑起来:“我就知道,这群鼠辈宵小。” 他稍加思索,又吩咐道:“军中云鹰将列阵,先行二十里。一营骑兵开路,让奎隼和他的狗跟在二段两翼,只要看得见他们的人就行,不必他们上阵冲锋。” “是。”传报将离开了帅帐。 简平星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臂上护甲系带处,上面绣着一个月亮和围绕它的一圈星星。 “安月,哥哥会为你报仇的……” 他去桌旁写下一封密信,一声鹰啸,将他的信传到了京都…… 又是半月之后,简安月要下山去了。 雪姑派仙鹤送他们。 “姑娘可想好去哪里?” 简安月点点头:“我曾允诺过父母,说是雁归时回巢。我出走这么久,该回去了。” 仙鹤展翅,冲进云霄,将简安月带去了云鹰营。 云鹰营驻扎在文沙关,守在西域境内。 回到熟悉的地界,简安月浑身感觉到无比的轻松,她像是回到了儿时。 不知道军营里现是什么样子? 她爹爹可能还在校场练兵,一时点点这个说落地动作不够美观,一会指指那个说展翅起航不够迅猛。 阿母则是想着法子给将士们偷偷送瓜果水饮,仗着爹爹对她的宠爱,知道他明明全看见了但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哥哥,希望哥哥也在营里。不过,他应该又去边关巡防去了。 随着愈发靠近军营门口,简安月心中的雀跃也渐渐浇灭。 哥哥那天和奎隼密谈的事,一直萦绕她脑海。 他们到底要干些什么?简平星怎么会和奎隼那样的人走到一起? 还有她父母,想来应该对她的出宫是大发雷霆。 不过,一直没有听到李叡下旨问责的消息,就说明他们没有受到她的影响。 简安月稍稍整理心情,走到了营门口。 “站住。”站岗的将士拦住她。 简安月没有携带出行令牌,站岗的将士又认不出她的脸。 “我是简姬安月,镇西侯之女。” 几个守门将士一脸见鬼地看着她。 一个小将偷笑出声:“就你这样是皇后,那我还姓李嘞。” 简安月收起不自在,继续道:“还请几位小将士替我去请简平星将军。” 几个将士脸上更精彩了。 他们狐疑地盯着简安月。 刚刚偷笑的那个人:“长得挺标志,原是个疯婆子。” 简安月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 “你的简将军现不在云鹰营。” 简安月:“他去巡防了吗?”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傻的?” 几个人开始往外赶她。 正在这时,从门内走出几个人。 “黎将军。”几个将士看见为首的那人立马行礼。 那人本来还算镇定,但见了简安月,也换成一脸见鬼的模样。 他急忙走近来。 “报将军,这个女子说她是镇西侯之女,要找小简将军。” “思凡哥哥。”简安月喊他。 原来来人是简平星的副将,与简安月自幼相熟。 黎思凡眼睛瞪得老大,见旁边还有人,于是立马收回姿态,恢复成冷酷勿近的气场。 他对其他人道:“她是我一个远房表妹,之前心悦小简将军,前两日接到消息之后,脑子一时被激糊涂了。我把她先送进去。” 简安月虽然莫名其妙,但收到黎思凡的暗示,配合他装成痴傻模样进门去。 待到只有二人时帐中站定。 简安月:“思凡哥哥,怎么回事?” 黎思凡仍是一脸见鬼的表情:“你真是简安月?” “如假包换。” “如何证明?” 简安月想了想,招招手,让他附耳过来,接着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和我哥互换过小裤穿。” 黎思凡听完,不自在地咳嗽两声,相信了她的话。 他随即立刻不可置信问道:“你怎么活着?” 简安月困惑了:“那我死?” “不是。”黎思凡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陛下说你死了。” “李叡跟你说我死了?” “对啊,他还昭告天下,告诉全天下人你死了。” 简安月愣在原地,陷入无言。 片刻后她问:“我爹爹阿母呢?” “将军和夫人去京都了,还未回来,他们去祭国丧。现营里郑将军坐镇,我从旁协助。” “那我哥哥呢?” 黎思凡斟酌开口:“他也在京都。” “也去给我办葬礼?” 黎思凡换上忧虑:“不是。他这趟去,你可能要替他办葬礼了。” 简安月一怔:“什么意思?” “你哥哥,勾结异邦贼子,举兵入关,兵败被俘入狱,判通敌叛国之罪,现关押在天牢。” 她的脑海中倏忽一片空白,黎思凡的话语回荡在其间,整个人都有些飘忽,变得呆愣起来。 “举兵?叛国?我哥哥,简平星?”她痴痴地重复着这几个词。 黎思凡眉宇紧锁:“他太急了。原本不应该是他的。” 简安月:“不应该是他?” 黎思凡赶紧缄口。 那天在冰蟾食肆的所见浮现在脑海。 简安月唇色惨白:“与我哥哥勾结的人是奎隼·希尔艾力?” 黎思凡点点头。 “他们为什么举兵?” 他不语,静静地望着简安月,他心里也是十分难受。 他问道:“你呢?你为何忽然回来了。” 简安月脑中迷蒙,反应了一会才回答他:“我,一直没死。” “可你的尸体都送到了京都去。并且王室已经检验过,的确是你。” “我不知道。”她摇头,“我一直活着,我不知道那具尸体怎么回事。” 倏忽,她想起一事:“是希尔艾力。是某个希尔艾力做的。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骗过了仵作。” 简安月身形有些摇晃:“是他们,他们说我死了,可是李叡又为什么要我死?” 黎思凡见她开始语无伦次,将她扶到椅子旁。 她抓着他的手:“我哥哥是五兽将,他不可能背叛李叡,定是有什么误会。” 简平星不可能无缘无故忽然与异邦勾结,他也不可能背叛大陈。 “你哥哥带了云鹰营四分之一的士兵谋反。现云鹰营整顿,正在清剿内贼。朝中也是,陛下已经陆陆续续地处理了好几个依附镇西侯的官员。”黎思凡看着简安月,“你打算怎么办?” 简安月血色未恢复:“我要调查清楚,我哥哥为何与奎隼勾结。” 经过一夜沉淀,她下定决心。 翌日,她找到黎思凡。 “我要回宫。” 第五十一章 废侯 黎思凡看着她眼中坚毅:“我会上禀陛下,然后派人护你进京。” “不。皇后已经死了,她不会回到王城。” “何意?” 简安月:“请思凡哥哥替我写封荐书。” “给谁?” “左丞相,胡侃。” “左丞相?”黎思凡不解,“为何给他?” 简安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大陈皇后简氏已经薨天。我是你的远房表妹,唤黎星宝。” 黎思凡听言,心潮起伏的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从今以后,只有你认识我了。表哥。” 黎思凡:“可是满朝文武都见过你的脸,更别提与你同眠五载的陛下了。” “我离宫时,胡侃还未上任,他没见过我。” 说完,简安月微微一笑。 她不知道从哪里抓出来一把粉末,洒向空中,接着她走入粉末中,再出来时,眼睛的颜色变了。 原本一双灰蓝美目变成墨黑,与发色相同。 “你怎么做到的?” “我在山上住了一段时间,拜了个师傅。” 在纳兰神山上,简安月问雪姑学了一些东西,虽然技艺不精,好歹能奏效。她还不会像雪姑那样完全易容成另外一副模样,但能改变眼睛的颜色。 “以往,旁人很多都是认我的眼睛,到时候我带上纱巾,就说面丑,他们不会认出的。” 黎思凡看着她,酝酿着一口气,最终应声:“我帮你写信,表妹。不过,你若遇见任何的麻烦一定要告知我,云鹰营永远是你的庇护港。” 简安月瞧着黎思凡,眼中坚定:“我会搞清楚哥哥到底为何这样做的。” 与此同时,一封请罪书和一个匣子快马抵达王城。 御书房,案牍旁。 李叡正在看折子。 李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如坐针毡。他屁股刚抬起来一线,李叡的声音就传过来。 “坐下。给我继续批。” 李琰苦叹一声,摊开手中的奏折:“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你现在就得习惯,不然到时候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办?” “皇兄,你不要再说这话了。”李琰无奈。 李叡忽然笑了起来。 他抬起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我发现剪了头发之后我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要不,你也剪了算了。” 李琰赶紧摆摆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发疯了剪头发,我可没疯。” “谁跟你说我疯了?我,朕治他的罪!我跟你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李叡淡然笑道。 “你没疯你让我一个王爷来替你处理政务?我的身份多敏感还要我提醒你吗?” 李叡看着他笑:“正因为你是我的亲弟弟,我才让你来。京中王爷十余位,只有你才有资格坐下。” 李琰看着他皇兄的笑容,有些不寒而栗。他猜不透君心。 若不是李叡下过旨意,他不来御书房批奏折的话,不仅要罢黜他的爵位还要扣减月供,李琰打死也不敢坐在皇帝的对面理政。 蔡公公上来了,他递上请罪书。 李叡正经起来,接过翻开。 看着看着,他嘴角再次勾起小弧度,他目光锐利,望向李琰。 李琰:“怎么了?” 李叡:“成了。” 他把请罪书递给李琰,后者赶紧接过粗略扫过内容。 看完,他抬头,隐隐也有些激动。 李叡:“我还得空没找他,他自己先把罪名坐实了。” “希尔艾力·坦克王在请罪书里说,他已经把他儿子奎隼斩了,并且愿意赔偿二十年的供奉和溪谷的土地给大陈。只求大陈念及旧好,不追究希尔艾力王国的责。”李琰道。 李叡:“他说他儿子的所作所为他全然不知,奎隼调兵助简平星起事,全是他一人所为,你信吗?” “我不知。” 李叡仍是笑,他眼中带上凌厉:“养不教父之过,逆子犯错,该拿他这个父亲怎么办呢?要知道,奎隼和简平星的目标可是王城啊。” “任凭皇兄定夺。”李琰站起来,对李叡行礼道。 李叡笑意不减,瞳上墨色渐燃。 “把这份请罪书带给致宁王,让他明早在朝上念出来,然后后续交给左丞相去处理。” 李琰:“是。对了,皇兄,随书附上的物证怎么处理?” “你是说奎隼的人头?”李叡想了想,“也给致宁王,让他看看。” 李琰抿下嘴顿了顿,行礼道:“臣弟遵旨。” “对了,废侯的旨意写好了吗?” “已经草拟完了,还等皇兄过目。镇西侯……”李琰顿了顿,改了称呼,“前戍边大将军简行俭的虎符明日也将进宫。” 李叡:“虎符来了立马送我手里,半刻不许耽搁。” “是。” 李叡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过来一把揽住李琰。 “走,今日你坐着也劳累了,带你先去紫薇苑赏花,杨贵妃又种了一批新莲,绽了可好看了。再喊几个舞姬过来,宛如仙苑。” 李琰:“当真?” “哈哈哈,论玩乐,还得是你逍遥侯。” 二人勾肩搭背往紫薇苑去了。 几日后。 初夏蝉鸣,清风送来了暑气。 王宫中四处都换上了夏日模样,唯独乾坤殿不受酷暑寒冬。 白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端出了香茗,静候来客。 果不其然,只片刻功夫,便从乾坤殿一个角落的暗门里,钻出来一个人影。 白瑟把头凑过去:“娘娘,您来了?” 简安月刚刚猫着腰悄悄把门关上,被白瑟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转过身来:“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国师。” 她跟着白瑟入座。 简安月刚一坐下,立刻焦急问道:“我哥哥他怎么样了?” “小简将军现下被关在天牢。”白瑟让她用茶,慢慢说。 简安月忧心不减:“我父亲母亲他们呢?听说他们也在京都。” “镇西侯与简夫人没有受到太大牵连。事情已经查明,是小简将军趁军中无人,私调虎符,起兵时,镇西侯已达王城。他们现居镇西侯府,每日白天会来宫里守灵。” “爹爹,阿母……”简安月心中很不是滋味。 女儿暴毙,儿子下狱,一时间可能要白发人连送两个黑发人。他们夫妻两个现在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只是,你的丧期一过,镇西侯可能要被免官削爵了。” 第五十二章 回宫 “爵位官职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他们身体无忧就好。”简安月被浓浓的悲伤包裹起来,“只是我哥哥他……” 白瑟见她模样于心不忍:“我可以跟你保证,简平星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简安月:“他犯的是军中重罪,法令如山,加之朝中简氏的政敌尚在,他逃不开受刑的。而且,李叡也不会放过他。” “娘娘……” “李叡等这天已经很久了吧,我死了,我爹爹爵位被废,手上的兵权马上就能收回来,我哥哥也再不能翻身。他终于能够如愿以偿,摆脱简氏。”简安月自嘲般笑笑。 白瑟沉默地看着简安月。 他问道:“娘娘,你此番回宫,不打算去见陛下告诉他你还活着吗?” 简安月落寞回他:“国师,你之前对我说过,让我相信我的小鸽子,可是,我早已经没有小鸽子了。我与李叡,已经缘尽。” “不,他在的,只是你没看见。” 她无语凝噎,稍稍整理情绪之后,她又道:“你上次给我的名单印在我的心中,我这趟在外,已经见过三人。” 白瑟:“请娘娘细说。” 简安月点点头,把她近日的遭遇大致给白瑟讲了一遍。 白瑟:“娘娘,我要向你请罪。” “何故?” “我当初没有与说清楚,害你差点命丧邪子之手。” 简安月摇头:“国师虽神机妙算,但也不可窥探天机。而且一切是我自己的决定,怪不得你。” 白瑟听毕,稍加思索。 他又道:“政事自有朝中文武大才费心,我最近也一直在为此事劳神。想不到这件事连神山雪姑都惊动了。看来我们得加紧实施对策。” “什么事?” 白瑟:“娘娘,还记得你那天见到的睚眦神吗?” 几个怪诞无比的兽人形象在她脑中重现,呼出的臭气仿佛喷在她脸上,她这辈子不可能忘记。 白瑟:“他们本非自然生灵,而是人造之物。” “人造之物?” “没错,他们的前身原本是普通人,可经邪法淬炼过后,便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兽不兽的怪物。” 那天洞窟中遇见的小男孩的话语响起:“我是人。” 简安月恍然大悟。 她掏出那在洞窟里捡到的纸张和小药瓶给了国师。 国师看见小药瓶,面上带惊:“这瓶中之物,我会探清成分,还有纸上是希尔艾力的文字,我也会破译出来,再与娘娘细说的。” 简安月:“那个地下堡垒便是他们被邪法淬炼的地方吗?” 白瑟:“想来应该就是的。” 简安月记起那天见到的洞窟内景,还有小男孩的纯善眼神。想着他不知经历过什么人间地狱,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心中一时五味陈杂,心疼不已。 “这世间还有能将人练成兽人的法子?谁会这样做?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白瑟摇摇头:“各方还在调查之中。” 他走开,回来时手上拿了一只棱晶冰瓶。 简安月正欲上手去接,白瑟拦住她:“此物甚邪,娘娘还是不要近身为好。” 简安月收回手:“这是何物?” “此瓶紫水,正是炼兽关键。兴许与娘娘带回来的那只药瓶中物也有关联。” “国师也懂邪术?” 白瑟:“这紫水并非我所造,而是各方花了大功夫才从南方搜罗来的。我只是负责配置反制它的解药。” 简安月:“可有进展了?” “稍有眉目而已,不过有了娘娘帮助,我想应该会很快的。” “我的帮助?” 白瑟:“娘娘方才说见过了名单上的哪三人?” “牧云,陈奕。”简安月想起某人,停顿了一下,“还有苍狼。” “娘娘可看出他们三人有何共通之处?” 简安月思考,想不出来:“他们都是男子?可名单上明明还有女子的名字。” 白瑟笑而不语,再次卖关子。 白瑟:“我想请娘娘再去替我寻来名单上的人,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简安月垂头:“国师,我很想帮你,可我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去做其他事。” “我明白你现在的感受。知道你有多为简平星担心。这样,我与你做个交易。” 简安月抬起头来:“交易?” 白瑟说得很认真:“我替你救人,你替我寻人。” 简安月忧愁上眉,思量着。 “还是说,你不希望你哥哥被救,而是要大义灭亲,让他受到惩罚?” “我想先去看看他。我要问清楚他为什么做这样的事,之后再做决断。”简安月回他。纠结一瞬继续道,“不过,我心里不想让他死。” “如此甚好,我答应你,会设法保住他的性命。” 简安月:“你要如何做?” 白瑟一笑:“这可太简单了。我可是国师啊。” 她不再诘问,她对白瑟的能力信任得很,他答应的事,有一万种方法能够做到,不用她操心,只要她提出来,白瑟把简平星完完整整地带出天牢都有可能。 简安月:“我只要找到他们就行了吗?” 白瑟:“娘娘还需从他们身上取一件东西,交给我。” “什么东西?” 白瑟俯首过来,在简安月耳边密语了两句。 简安月听完,满眼不可思议,脸颊飘上绯红。 “这,这东西可如何取得?” 白瑟高深莫测回她:“相信娘娘自有办法。” 简安月屏气,脸红不消。 白瑟:“这几日天牢看守森严,不是去探监的好时机。娘娘可等十日之后再去。” “十日?这么久?为何是十日之后?” 白瑟吞吞吐吐:“那天是皇后的尾七首日。圣上赐悯,监狱门开,亲属可以进去看望犯人。” 她再次无语,淡淡道了一句:“我知道了。我会在我尾七首日那天再去的。这几日托国师多多照顾我哥哥。” 告别白瑟,简安月悄咪咪地从大门出去。 她本想直接从来时的暗道回去的,可她心中挂念凤仪宫的众人,于是偷偷跑回去看了一眼。 凤仪宫里挂满了白绫花圈。许久不见的春雪艾米拉等人正在房里清扫。 简安月躲在院里假山后面,远远地偷看见她们现状还好,放下心来。 她转身欲走,不想撞入一人怀中。 简安月感受到背后的温软,急忙扭过头来,结果瞧见了那双意料之外的墨瞳。 第五十三章 重逢乌龙 时隔多日,不曾想二人的重逢竟是这般境遇。 “你是谁?”李叡的声音仍是如她记忆中的那般中气十足。 可不知道是不是她做贼心虚,故而这回从他声音里竟听出了几分颤抖。 她惊讶地望向他的头,看见满头短发。 夏风拂来,再次拂动了她的心,一如年少再遇,印在心间,涟漪无法消弭。 她赶紧将那份悸动按捺下去。 李叡蹙眉,墨瞳紧紧盯着她,像是在逼问她的身份。 她理了理脸上的纱巾,一边庆幸来时做过伪装,一边懊恼自己没有直接出宫去。 简安月环顾四周,发现他穿着便服,孤身一人。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简安月提起裙摆就迈开腿,结果被李叡一把抓了回来。 他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了自己怀中。简安月贴在他胸前,撞入他瞳中深池。 “你是谁?”他的手抓上简安月的手,细细抚摸着,越摸脸上的不可置信越浓,“这双手……” 李叡脸上困惑写得明明白白,不住地凝视她的脸。 她的手,他牵了这么多年,怎么会陌生? 简安月头中迷糊了一会,待到李叡要摘她纱巾的时候终于回过神来。 她赶紧收手,可摆脱不开李叡的桎梏,于是抬起一脚,踢在了他腿中间。 “你!啊!”李叡吃痛,捂着腿中间面色痛苦地跪了下来。 简安月趁机逃离开去。 她急匆匆地往外跑,撞开了几个不明所以的宫人。 刚到门口,她就听见李叡的大声叫喊:“捉住那个女子!” 话语未落,几个宫人朝她拦过来。 简安月抢过两个宫女的轻羽掸子拿在手里。 她左右开弓,生生劈出一条道来,在禁卫军跑过来之前冲出院门,往乾坤殿的方向跑去。 她跑得快极了,可纵使再快也比不上训练有素的金虎将,慌不择路之中,简安月跳上宫墙,跑上琉璃瓦面,从金虎将们的视野里消失不见。 方才那一番跳跃,任谁见了都不能相信这是一个皇后能做出的动作。 待到禁卫军远去,简安月从瓦面悄悄翻身下来,进入阁楼,借此下楼去。 “这是?”她打开门缝,张望了两眼,“原来是政事堂。” 她偷偷从房间里探出头,从楼梯上往下看见了一人。 左丞相胡侃,他正在书架上翻查卷轴。 胡侃脱去白锦素衣,换上了丞相服,身材匀称更添贵气,加之浓眉白面,看起来俊美极了。 “想不到胡侃穿这身还挺合身。”简安月心中默默赞叹了一句,不得不说,胡侃是她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丞相。 正当她感叹的时候,楼下厅中传来了禁卫军的声音。 他们和胡侃报告了几句,得到准是之后进堂来搜查。 简安月赶紧关上门,她瞧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可供藏身的地方。 “无人,我们走。”禁卫军在她待的房中看过没有发现人于是离开了。 这时,简安月有些后悔了,她见到李叡的时候不应该逃走的,既然他已经发现了她,迟早要正面面对。 只是当时,她下意识想到的是逃离他身边。 要知道,他是要她死的。 她忽然又听见脚步声。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下。 那人坐了下来,不小心将一支笔掉到了地上。他弯腰来捡,不曾想与简安月正对上眼。 原来她藏在书桌下面的空隙里,只有走近弯腰才能看见。 胡侃看见简安月,捡笔的手哆嗦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 简安月尴尬无比,缩在原地。 胡侃站起来过去关好门:“他们走了,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出来吧。” 简安月慢慢爬了出来。 “义兄。”她行礼道。 “你怎么进宫的?他们找的人是你吗?”胡侃语气关心,走近问她。 简安月:“对不住,义兄,我好像闯祸了。” 胡侃:“你怎么了?” “我素闻皇后美名,想着来她宫里吊唁,于是偷偷随你上朝的车马进宫,跑去凤仪宫看了看,但是好像被当成可疑人士了。” 胡侃眉头微锁,面露不悦。 “是我不对。”简安月的声音小了下去,正准备道歉。 结果听见胡侃关切地问道:“你人没什么事吧?” 她摇摇头。 胡侃稍稍放下心来:“你人没事就好。” 他又道:“既是误会,我得空去跟禁卫军说清楚就行了。” “劳烦义兄,只是我闯的祸,可能不是单单和禁卫军说清楚就能解决的。也许,要和某位公子去解释。”简安月想到给李叡裆下的那一脚,有些汗颜。 “和某位公子解释?” 简安月点点头,一脸为难。 胡侃:“无妨,你告诉我是谁,我去一趟便是。你表哥当初写信给我的时候,我还想是谁要认我作义兄,不曾想竟是木子姑娘,噢不对,应该是黎星宝姑娘。你木子的身份,我会替你保密的。果真是将门之花,行事自在。你放心,我答应过你表哥,会将你当作家人来对待,我会照顾好你的。” 简安月心里莫名流过一阵暖流,她耳边响起简平星的声音:“小月,你没事吧?放心,一切有哥哥在。” 她眼眶忽然泛酸。 胡侃见状,有些慌张,忙问她怎么了。 简安月灵光乍现,杜撰了一个她在花园被人轻薄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说给胡侃听。 “我太害怕了,于是踢了那个男子一脚。” 胡侃落下两滴冷汗:“你说的那个男子,可是一头短发,身着绣金玄锦?” “嗯。义兄可认得他?” 胡侃喝了口茶,冷静下来:“他是……无事,我差人将你先送回去吧。” 送走简安月,胡侃又喝了一杯茶,去找李叡解释去了。 三日后,御书房。 李叡又在批折子。 李琰又被按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一脸生无可恋。 “别发呆,早些看完早些结束。” 李琰有气无力地从桌子上支起身子。 他又翻了两下,把奏折扔去了一旁。 李叡:“怎么了?” “又是一个让你选秀的参奏。”李琰回他,“你不是说这类折子扔掉别回吗?” 李叡面上波澜不惊,道声嗯。 李琰:“不过皇兄,大臣还可不理会,但太后那边若是催你你怎么办?” “不是有个杨贵妃吗?” 第五十四章 安身丞相府 李叡说完,让李琰把刚刚扔掉的折子递给他。 李琰:“皇兄要做什么?” “皇后尾七未过。我看看是谁想去陪她。” 李叡接过卷轴,看见署名王钟二字,他眉眼沉下:“王钟递上来的册子都没先给辜士别看看吗?还是说,这就是辜士别的意思?” 李琰张了张嘴,没有评论。他看着李叡把折子撕坏丢去一旁。 左右帝王纳妃决断,还是在这般特殊时期,真不知道右丞相一党是越来越愚蠢,还是越来越肆无忌惮。 李琰看着李叡眼中浓墨,微微提起气,想要缓和一下气氛:“皇兄,你知道吗?胡侃的义妹昨日在城中摆台发了告示。” “胡侃义妹?”李叡莫名心间一紧。 “就是前几日你在凤仪宫偶遇的那个蒙面女子。” 李叡抬眸望他。 李琰:“她原是黎思凡将军的表妹,幼时坠马摔伤,面颊留下疤痕,故而以纱巾遮面示人。不久前,上京认右丞相胡侃做了义兄。我是没想到啊,黎思凡和胡侃怎么牵连到一起去了?” 李叡:“黎思凡是简平星副将,镇西侯被废,简平星入狱,云鹰营大整顿,他一时失去简氏两座依靠,为自己寻个新的靠山很正常。胡侃是与他年纪相仿的新人,又是朝中高位文官,正是合适人选。” “那为什么不联姻呢?”李琰刚问完,忽然自己找到答案,“黎星宝姑娘人虽善,但是长相有些……” “黎星宝。”李叡喃喃。 李琰:“皇兄,我初见她时,也差点将她错认成故人,不过,我们真的没有见过她,她不是我们认识的人。我也很伤心,可是人死不能复生,皇嫂她已经……” 李叡垂眸,敛住眼中波动。 他问:“你刚说她摆台发什么告示?” “好像是招婿告示。” “什么?”李叡手中的笔杆一下被捏断了。 李琰看他一眼:“说是诚觅有缘人进府,万里觅知己,相邀共聚,可上京入府,也可鸿雁传书,她去寻人。不过,对有缘人的标准附加了一大堆限制条件。” “什么条件?” 李琰:“我想想,好像是有一点最基本的,必须是五兽将。还有,姓氏也有要求,必须是她发布的几个姓氏之一。” 李叡困惑:“她要干什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咯。而且国丧一个月已过,坊间恢复自由婚嫁。黎姑娘也早到出阁的年纪了,此趟来,估计正好搭胡侃丞相的身份地位,想给自己找个好夫婿。”李琰理所当然回道。 李叡换了只笔,默默地接着批奏折。 李琰见他不说话,怏怏地又瘫在了桌上。 静默片刻后。 “去请左丞相来。”李叡忽然发话。 “我去叫,我去叫。”李琰弹起来,喊停蔡公公,自己跑去亲自传人,飞一般地离开了案牍。 晚上,胡侃回到了府中。 简安月已经差人备好了饭食,只等老爷回府。 胡侃见到桌旁等候的简安月,微微一笑。 他满身疲尘被扫去,心间只留烛光暖意烟火气。 简安月换上了方便进食的面具陪他坐下。 胡侃席间一直笑。 “义兄可是有喜报?” “没什么,我只是一回家就看见你,有些高兴。” 此言一出,胡侃自己觉得有些不对了,他忙改口:“我只是下朝了高兴。” 简安月:“我明白,义兄先前一个人独居,纵有家丁作陪,总归不是亲人。我来了,义兄见到妹妹,心中温暖是自然的。” 二人相视一笑,开始吃菜。 胡侃是孤儿,无父无母,靠着吃百家饭长成,得乡绅资助才能上学堂。 简安月是他名义上的第一个亲人。 当时他见到简安月带着黎思凡的荐书来时,心里一时泛起难言的情绪,他不知是喜悦还是其他。 胡侃:“对了,陛下有旨,乾坤殿招护国侍姬,官家和贵族适龄未婚女眷皆要进宫参选,若被选上,则封女官入朝。” 简安月:“护国侍姬?可是在国师手下办事?” “是的。而且,你也要去参选。” 简安月:“若是入朝,需住进王宫吗?” “这个不必,护国侍姬与七品女官同级,下朝后可以回家来的。” 简安月眉心微皱。 胡侃看她:“你若是不愿,我去与陛下禀明,你便不去了。” 简安月摇摇头:“义兄不必为我费心,既是陛下旨意,我等自会遵从。上次我唐突龙体一事,已经给义兄带来诸多不便,幸亏陛下大度未曾追责。况且,我这条件,选不选得上还另说。大概只是凑人数去走个过场。我会去的,正好还能结识一些其他小姐。” 胡侃听她这样说,点下头来。 “你的告示可发出去了?” “发了。不过还未曾有人上门来。” 胡侃:“不急,今日才是第一天,今后来日方长。” “嗯。” “还有,你往后,唤我哥哥就好。”胡侃说完,立刻扒了一口白饭,眼睛往饭碗里瞅。 他的反应被简安月收进眼里。 她应下声:“哥哥,你别噎着了。” 话音刚落,胡侃便被白饭噎住,接着好一通咳嗽…… 几日后,王宫。 御花园里,众多小姐谈笑风生。 花园里一时好风光,各家小姐们盛装打扮,人比花娇。 今天是护国侍姬的挑选日,以茶会的方式举行。来的大多都是芳龄十六七的小姐,像她这样的“老女人”很少,毕竟,年过桃李还未出阁的小姐不多了。 简安月挑了一个角落站着。 往日宫里办茶会,她都是花群中心,上次这样挤在角落还是在她十多岁刚入王城时。 不过也好,她巴不得无人在意,反倒清净。她不是不喜与女子聚在一起,而是人一多,耳边聒噪得很,更何况,宫里的聚会,向来不是单纯的聚会玩乐。 可有时天意有违人愿,就像她做皇后时不得不开茶会,现在的她不得不应对其他人的突然示好,看来胡侃的地位还是很让人想来巴结的。 简安月走到一棵樱花树下,触景生情,想起了那天与苍狼的相遇。 灿如暖阳的绿眸青年无比认真地望着她,将手中的樱花献给了她。 第五十五章 吵架 忽然,一阵吵闹拉回了她的思绪。 好像是有人在吵架。 她往声源走去,第一眼瞧见了一个鲜艳的小姐,她长得颇具灵气,可眼里带着不屑,抱着手高高在上地看着对面的人。 原是右丞相辜士别的小孙女,辜朵儿。 站在她对面是一个碧锦的小姐,背对着简安月的方向,手中拿着一块糕点。 “怎么了?”简安月问身边的人。 “顾侍郎家小妹顾馨和右丞相家小姐在吵架。” “好像是因为一块糕点。顾小姐拿了摆在桌上的糕点,当时辜小姐正站在碟子面前。” 另一个人神神秘秘地凑过头来:“哪里是因为糕点啊,是因为十六王爷李昂。” “与十六王爷有何关系?” “你们还不知道吗?辜朵儿瞧上了小王爷,但是小王爷似乎心悦顾馨,于是辜朵儿一直对顾馨心有嫉妒,今天是借糕点找茬呢。” 简安月就在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中听完了事情原委。 顾馨? 她望向那个背影,一时有些好奇。 “是谁的就是谁的,拿之前先看看自己配不配!就像陛下的东西王爷动不得,宰相的东西侍郎瞧都不配瞧一眼!”辜朵儿趾高气扬地说道。 旁人见辜朵儿气势,一时不敢上去劝架。 顾馨没有回话,在旁人的眼光中做出了一个举动。 她把糕点拿起送去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道:“真好吃!” 紧接着,她又把糕点扔去了地上,说了一番话把辜朵儿气得七窍生烟。 顾馨说道:“我吃过的东西,腻了不要了,送给你吧,你自己捡起就好。” 说完,她扭过头来,转身欲走。 “你!”辜朵儿声音都气抖了。 顾馨不理她,继续走。 辜朵儿追上来抓过她,扬起手就要甩在她脸上。 千钧一发之际,简安月过去抓住了她的手。 众人皆望向她。 辜朵儿挣了两下挣脱简安月,狠狠地瞪过来:“你就是黎星宝?” 简安月尽量友善地跟她行礼问好。 周围议论声再起。 “左丞相和右丞相两家的女眷,第一回见面就如此尖锐,她们不会打起来吧?” “有可能,毕竟二位丞相在前朝一直政见不合。” “这下有热闹看了。” 其他人窃窃私语,等着看好戏。 简安月默默叹了口气。 她道:“不过是一块糕点而已,何必伤了和气。辜小姐若是喜欢,我改日上门拜访,带些更好的来。” 辜朵儿:“我偏要这一块。” 简安月:“那辜小姐想要如何?” “你帮我捡起来。” 辜朵儿对着简安月颐指气使。 顾馨拉住简安月:“不要理她。” 简安月无奈,她比这两位年长几岁,心气已经不比当年那般暴躁。 她轻轻拍开顾馨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弯下身子,拿出帕子去地上将掉落的糕点捡了起来。 “你!”辜朵儿似乎没有想到简安月会委曲求全,有些惊讶。 她本来没觉得简安月会真的捡,也不是真的想要这块糕点,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她看着简安月递给来的帕子又道:“你帮我把外面沾灰的地方舔了。” 简安月看着她,一语不发。 “怎么了?还不快摘了面纱。”辜朵儿抱起手,“噢,我忘了,黎小姐的脸见不得人,今日敢来参加茶会已经是厚着脸皮,大庭广众的露了丑陋,怕是要羞坏了。” 顾馨:“大家同来参会,你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 辜朵儿一脸志在必得:“哼。护国侍姬只招三人,圣上早已经有了定夺。你们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别做梦能选上了。” 简安月拦住顾馨,让她别说话。 辜朵儿:“怎么了?我不过说的是事实,她这样的,再过十年都嫁不出去!本家不过是一个小小征西将军的旁血,别以为搭上丞相就能高飞,他能干几年都不一定,你个义妹算什么?而且,谁知道你这个义妹被送过来,是真的当妹妹呢,还是要做些其他什么事?听说左丞相府上的被子里晚上可暖和了。” 周围安静下来。沉默之中暗潮涌动。 一派寂静之中,简安月微微一笑。 顾馨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简安月开口道:“想不到,辜小姐竟是喜欢吃这些个东西。专捡别人吃剩的残羹啊,还这般着急的抢,生怕被扫走了。辜小姐不急,我给你添点味道。” 她将手中的糕点又丢去地上,拿脚踩上去,来回碾压。 踩毕,她抬头又道:“对了,听辜小姐刚刚一番话,似乎对我义兄府上的被裘很了解呢,是之前来暖过床吗?怎么样?旁人的床软不软?香不香?你睡过的是哪张,我把床连人都给你送过去。” 周围小姐们羞滴滴的嬉笑声四起。 辜朵儿美目睁圆,气急败坏,扬起手又要打人。 简安月一把抓过她的手,凑过去在她耳边,用只有她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右丞相在朝所为,李……陛下看在眼里,右丞相朝外所为,陛下心中也尽知。辜家利用便利和汇差在各地置办的多处土地和产业,都是不合法令的,陛下手里有一张详细的单子。还有许多事不便告诉你,但是每一件都是能参上你辜家一本,让你爷爷狠狠吐血的。辜小姐,是想我在这里跟大家说道说道,一起听听吗?” 辜朵儿脸上闪过不可思议。 她瞪着简安月。 简安月:“我劝你一句。人生无常,世事难料,辜小姐自小金枝玉叶,生活无虑,应感激天恩,珍惜当下,与人为善。毕竟,谁也没有办法保证明天会怎么样,辜家一朝陨落也说不定。茶会本是与其他达官显贵家的女眷拉好关系的重要场合,你若是做好了,或许还能帮上你爷爷一把。” 辜朵儿的手渐渐没了力气。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甩开简安月,与她的同伴走了。 几个小姐围了上来。 “黎小姐好生霸气!我第一回见到将辜朵儿说到无话的。黎小姐跟她说了什么呀?” “说什么不要紧,关键是杀了她的威风!” 简安月:“我就是跟她说,那个糕点脏了不能吃,我改日登门给她送些好的。” 几个小姐不相信的样子。 简安月又道:“真的,我只是希望,朝中争论留在朝上就好,就算政见不合,只要是为了大陈,有再多争吵都行,但是不要带下朝堂,更不要带来后院。各家女眷可以因为私人原因厌恶他人,不过千万别因为那群臭男人而坏了情谊。” 一个小姐道:“黎小姐让我想起一人。皇后简氏,娘娘以前也给我们这般训过话。” 第五十六章 入选护国侍姬 “可能是我年纪稍长你们几岁吧。”简安月急忙解释。 顾馨:“多谢姐姐护我,我改日必来拜访姐姐。” 简安月:“无事。你是侍郎顾裴衣的小妹?想不到你已经出落得这么大了。” “正是,姐姐可认识我二哥?” 简安月莞尔不语,她和顾裴衣,可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 不过,前缘已断,更何况她现在是黎星宝。 正当几人还在说话时,听见禄子公公的声音传来:“贵妃娘娘到!” “杨贵妃来了!”几个小姐兴奋地往门口瞟,眼里满是崇拜和好奇。 “真的好漂亮啊,媚而不妖,倾国倾城。” “她怎么能连翻白眼都那么美?” “就是,就是。我是男人我绝对会爱上她。” 几个人叽叽喳喳。 简安月也转过头去,看见了那个许久不见的倩影。 杨高枝的高峰不减往日风采,只是整个人消瘦许多,脸上也失了活力,眼中无光,宛如一潭静水,如何也泛不起波澜。 不过,纵使她如此,仍然不影响她大放光彩,面上的厌世更添别样美丽。 众小姐站好给她行礼。 杨高枝穿过人群在亭子里坐了下来,随手一招,让禄子公公替她传话。 “今日奉圣上旨意,贵妃娘娘特监护国侍姬选拔,诸位小姐,若是无异议,咱们就开始吧。” 众人皆称无异议。 禄子公公便让大家先自我介绍一番,又差两个嬷嬷上来量体。量完又做了些问答和艺考。 杨高枝慵懒地靠在卧椅上,并不看众人,而是将目光投去了栏外。她眼中淡漠,像是世间万物都提不起她兴趣。 简安月瞧着杨高枝,有些陌生,她从没见过杨高枝这般消沉。 一个念头冒上她脑中:杨高枝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是因为她的死吗? 些许莫名的心疼袭过简安月的心间。 一个多时辰之后。各项裁断终于结束。 简安月理所当然地落选了,原因是脸上有瑕。 禄子公公把最终决定说给杨高枝听,杨高枝也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无所谓,就这样吧。” 禄子公公走过来,正准备宣布结果。 这时,一声更嘹亮的喊声从外面传过来。 “皇上驾到!” 蔡公公的声音传到简安月耳朵里,她的心无由地一紧。 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跟着众人屈身行礼。她低着头,感觉到身边一道熟悉的身影擦过。 “起来吧。”李叡说完,径直走到了杨高枝身边。 他有些火气,可尽力压制了下去。 “不是说,等过几日礼数完了之后,朕亲自来选护国侍姬的吗?” 杨高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是太后的意思,说是越早越好,带去乾坤殿跟着国师祈福。” 李叡听完捏起拳头,又默默松开。 他在杨高枝身边坐下,小声地问她:“丧期未过,祈福作甚?” “皇嗣。”杨高枝声音比他还要弱。 二人相对无言。 禄子站在原地,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蔡公公见他模样,轻声喊了一声陛下。 李叡默默吞下一口气,抬起头来瞧向花园中的众人。 他一眼与简安月对视上。 简安月赶紧垂眸,移开了视线。 公公:“陛下,那今日选还是不选?” 李叡站起来,走出亭子,远远地盯着简安月看了片刻。 他道:“选,当然选。既是太后的意思,今天就选,选完就送去乾坤殿。” 禄子得令,正准备宣布名单。 李叡一眼瞟过去,禄子刚提起的一口气被堵在了喉间。 “就她了。”李叡状似抬手随手一指,指向园中等候的众花。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视线落到了简安月所在的角落。 简安月往旁边的方向偏移了数寸,李叡的手指跟着她也偏了一点,众人的目光也偏向一侧。 她不动声色地躲去了辜朵儿身后。 辜朵儿喜出望外:“我吗?谢圣上……” 她话音未落,李叡的声音响起,传遍众人:“那个带纱巾的。”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简安月,全场只有她一个不露脸的。 简安月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她憋住一口气,想起胡侃的脸。 她现在是胡侃的义妹,一言一行代表着他的立场,绝不能忤逆李叡给他添麻烦。 她慢慢行礼道:“谢圣上恩典。” “不用。”李叡居然还回了她一句。 李叡走过来,来到简安月面前。 简安月低着头不看他。 他没有过多动作,接过禄子公公手里的令牌交到了简安月手中。 收回手时,他的小指头有意无意擦过她的掌心,勾起丝丝缕缕的酥麻。 “好好做。”李叡留下一句话,转身准备离开御花园。 “陛下,还有两人呢?”公公问他。 李叡停下来,偏过头来道:“不要了。我看这位小姐力大无比,视物精准,她一个能顶三个。只要她一人,就够了。” “恭送陛下。” 李叡走后,杨高枝给禄子公公交代了几句,也扭着腰离开了,她全程都没关注过任何人。 二位大神一走,众小姐在花园里炸开了锅。 简安月没来得及与她们闲聊,接过顾馨开心的祝贺之后,匆匆跟着禄子公公朝乾坤殿走去,走到出口前,她好像还听到了辜朵儿一声破音的尖叫,饱含不甘与气愤。 禄子公公将简安月带到了乾坤殿。 刚一推开门,就听见白瑟的声音响起:“我不要什么副手,你快将人带回去,就跟陛下说我这太窄了容不下。” 禄子公公环顾四周,偌大的殿中只有白瑟一人。 “请国师大人先下来瞧瞧再说。” 白瑟背对着他们,登在一个高梯上翻查典籍,不肯转过头来:“我不需要,你带去陛下御书房陪侍。” 禄子公公满是为难。 简安月:“国师大人为国运忧心,陛下看在眼里,也是体恤大人辛苦,故特意差我来助大人一臂之力。” 白瑟听到她开口,正想回头来喊她走,结果一眼望过来,他没了声音。 他忽然笑了两声:“公公回去吧。我带护国侍姬熟悉一下乾坤殿布局。” 禄子回去复命了。 白瑟:“我就说,为什么突然给我派帮手来。” “什么?”简安月一时没有听清楚。 白瑟摇头:“没什么,我只是一想到娘娘,噢不,护国侍姬今后要天天待在王宫还要面见圣上,就觉得世事难料。” 第五十七章 再次入宫面圣 “居然还有国师算不出的事情?” “我算不出的多了,尤其是有关圣心的。” 简安月:“李叡还未认出我来,望国师今后仍替我保密。” “那是自然。”白瑟微微叹气,“这样也好,今后你我碰面也能光明正大,无需再偷偷摸摸。” 虽然话听着有些怪,但两人都没放在心上。 简安月:“我要做些什么呢?” “无需做什么,这什么护国侍姬,本就是陛下一时兴起想出来的闲职。帮我翻翻书,摆摆仪盘,遇上仪式时,跟着祈祷就好。”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 白瑟:“娘娘寻人寻得如何了?” 简安月:“倒是见过一些上门来的访客,不过暂未找到真人,而且我之后白日都要待在皇宫,恐怕只能下朝后再去见他们。” “这样,我去与陛下说,让明日再挑两家小姐过来,今后你们三人轮班,你也不必日日来。” “听国师安排。” 白瑟正巧要查典籍,于是简安月帮他去找。 乾坤殿中藏书阁是一间极大极高的屋子,平日乾坤殿除了打扫的宫人,就只有白瑟一个,于是简安月此时独自在藏书阁里翻寻。 看了片刻后,她终于在一个高层瞧见了那本书。 可好巧不巧的是,那本书的位置正在她伸手往上再高一层书架,够又够不到,若是去搬梯子又麻烦。 简安月吸口气踮起脚尖去拿。 正当她努力伸手的时候,她的指尖触碰到另一人的手腕,一只手从她背后伸过来,轻松地将书从书架上抽出来。 简安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曾想正巧撞到来人的怀中。熟悉的男子气息包裹住她。 原是李叡。 “想要吗?想要就给朕抱一下。” 他的一只手扶上她的腰。 她想伸手去推开他,可一时忍耐下来,于是二人就如此亲密地贴身站在一起。 “还想踢朕吗?”李叡似乎有笑意。 他故意似的,也不让开,反而伸出手撑在她身边,把她堵在书架前。 简安月无语,可她又不能触碰龙体。 忽然,李叡得寸进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从后面环住了她。 他将头贴去简安月耳边,接着不再有下一步动作,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别动。”他的话虽是命令,可却透出温软。 时光清浅,点点尘埃在日光的照耀下生辉,静静地流转在二人周围。 简安月身子有些颤抖,她忍住发作,没有反抗李叡。 “陛下,我要去替国师送书了。” 李叡抱着她,也不说话,指尖细细抚摸她的手。 她躲避不开,于是闭上眼睛发誓,若李叡再数三声还不放开她,她就要拿簪子刺伤龙体了。 这时,李叡忽然哎呦一声喊出来,接着放开了简安月。 他摸着头,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 简安月赶紧离开他的怀抱,然后看见了白瑟。 白瑟:“原来是陛下,我还以为是哪个登徒子,偷偷溜进来欺负我殿里的女子来了。” 他又变出一团气团砸在了李叡头上。 李叡捂住头:“痛!” “陛下虽是圣体,可青天白日的,还是要克制欲望。况且,这是我护国侍姬,未出阁的正经小姐,陛下是认错成贵妃了吗?我帮你清醒清醒。” 说完他又要砸李叡。 简安月急忙躲去白瑟身后。 “你的书!你的书!”李叡拿起手中的书挡在头上做挡箭牌。 白瑟哼了一声,不再打他。 “陛下此来作甚?” 李叡正起身子,煞有介事地说道:“看看你可有认真做事。再看看新来的侍姬可还适应。” 白瑟:“陛下这关怀官员的方式可真够别致的。” 李叡清了清喉咙,脸上丝毫没有不自然:“不准说出去。这是旨意。” “是。下官遵旨。”简安月率先应声,垂眸不再看他。 白瑟忍住给李叡的白眼。 他接过李叡递给他的书,带着简安月走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李叡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看。 不管简安月做什么,翻书,摆仪盘,就连递水清扫,他都要过来围观两眼,也不说话,就一直紧紧地盯着她看。 李叡进乾坤殿从来都是一个人,不会带侍从进来,这是他的习惯,也是白瑟的规矩。 白瑟亲手给他泡了一壶茶,微笑着要看着他喝。 李叡开始有些狐疑,可一想国师不能害他,于是一口下肚,接着便昏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白瑟轻轻叹了口气。 简安月走过来,有些担心:“李叡不会是看出来什么端倪了吧?” 白瑟回她:“他知道你死了。我也是这样告诉他的。” “可是他……” 白瑟停顿片刻,语气惆怅:“他,已经疯了。” 简安月:“疯了?” “自从得知你死讯之后,他便一直这样,偶尔会头脑犯浑,控制不住自己。为了不乱民心,太后几个联合柳太医将消息封锁住,没有对外说。” 她不解:“怎么会?” “他有一次半夜忽然起来,跑去砸了太极宫的前殿,等到宫人找到他时,他坐在一片狼藉里面笑。那次下雨,他一个人光着身子淋雨,也是满脸笑容,谁要去替他打伞,他提着剑就要砍谁。再有一回,他醉酒带人出宫,失手烧了致宁王府的牌匾。更别提在早朝上用膳,将传国玉玺丢进恭房这些小事了。” 见简安月无言,白瑟也随着她蹙额。 白瑟:“今后还是你避开他为好。” 简安月瞧着李叡的睡颜,心头一时千丝万绪。 桌上陷入昏迷的男子嘴角仍是含着笑,神情如稚童般单纯又满足。 第二天。 简安月随胡侃上朝。 他们到时,朝会还没开始。 胡侃在宫门前给简安月正了正羽冠。 他动作轻柔无比,抚过她的冠顶,随后微微一笑:“等会陛下为你赐册宝时,你不要害怕,陛下虽威严,可却是近人的。” 简安月:“妹妹明白,妹妹定不会殿前失仪。” “我知道,我只是很高兴,今后你我兄妹能够并肩共为陛下效力。” 简安月会意一笑,与胡侃一齐踏入了宫中。 来到太和殿前,他们要分开站,简安月在一角等候,胡侃走去了最前端。 “黎小姐。”另一个女子上前来给简安月打招呼,脸上笑意盈盈。 简安月认出来她是那天花园中看热闹说话的一人。 她叫林微微,是大夫之女,外祖母还是王血,和简安月同龄,相识但未深交。她虽未出阁,但尤擅与人交往,这王城中的贵胄王孙公子小姐无人不识她,而且她很喜欢探知旁人的动向,谁与谁有什么过节,谁与谁又暗送秋波,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她那张嘴的厉害,简安月少女时期就领教过。 那天辜朵儿和顾馨因为十六王爷李昂不和的事也是她说出来的。 简安月与她回礼,又瞥见辜朵儿的身影。 辜朵儿看了她一眼,没有打招呼直接站去了一旁。 林微微转过头来跟简安月说话:“我们两个是陛下特意叫来陪你的。” “陪我?” “陛下听说你一个人寂寞又辛苦,于是连夜下旨到府让我们今天来受封,今后,我们三个就都是护国侍姬,在国师手下任职了。” 简安月听完,假装开心地笑起来。 “皇上驾到!” 众人急忙站好,跟着公公进殿去了。 简安月从未从这个角落看过李叡。 她悄悄地抬起一点头,眼神朝龙椅上瞟去。 只见李叡端坐椅上,眉宇间尽是威仪,可嘴角却勾起一个弧度,心情很好的样子,简安月隔着老远都能看见他在笑。 莫名的心伤作祟,简安月十分难过。 她刚死不久,她哥哥还在牢里,她父亲马上就要被削爵,还要移交虎符。 而她曾经的爱人是这一切的推动者,也是笑得最开怀的那个人。 她心中有恨,可却不是对李叡,而是对自己的。她恨自己不争气,经历这般种种之后,仍是没有办法怨恨李叡。 李叡的冕旒挂在他的短发之上,众人也已经适应了这点。 原本有人提议给皇上戴假发的,但是他拒绝了。 “这是陛下思念皇后娘娘过度,一时醉酒消愁失手剪了。” 旁人是这样说的。 简安月不信。但是她也不关心为什么。 正当她还在偷偷瞟李叡的时候,李叡的视线忽然转过来,与她对上。 她赶紧低头。 “左丞相府黎姬,右丞相府辜姬,大夫府林姬上前听封。”宣统公公喊道。 几人上前去。 “天佑大陈,乾坤祈福,现三姬淑慎性成,雍和纯粹,仰承圣上旨意,册为护国侍姬。” “谢陛下恩典。吾皇万岁。” 几人行礼谢恩。 李叡走过来,给她们赐册宝。 简安月低着头看自己的手。 他将册宝递到了她手中。 “女官需在朝上正式册封,礼毕才算正式官员。”李叡说道。 不知有意无意,他似乎是特意说给简安月听的。 她心头一动,这与许久之前她对李叡说过的话如出一辙。 “谢陛下恩典。臣定鞠躬尽瘁,为国效力。”简安月一直捏着嗓子说话,此时波动,差点没有绷住露出原声。 册封完毕,她们几个女官先下朝堂,去到乾坤殿。 辜朵儿走在前面,不理她们两个。 林微微高兴得很:“黎小姐,今后你就是钦点的护国侍姬长,我们两个是你的副手,你有任何命令,直传就好。” 听到这话的辜朵儿哼了一声,与她们拉开更多的距离。 简安月笑笑。 几人到了乾坤殿。 白瑟板着脸,似乎不愿多看这几个小姐。 “我们今日做些什么?”林微微问他。 白瑟黑着脸,把她们带去偏殿的一个小书房。书房里摆着三套书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他指着里面满满一面墙的书,对她们几人说道:“你们都是官家小姐,肯定都会读书写字。你们近期要做的事就是,把这些书全部誊抄一遍,抄完归好类。” 辜朵儿过去翻了翻书架,看见大部分都是些破旧的书,所含类容极其繁杂,贯通古今,从四书五经到兵法军书,从天文地理到数学珠算,从史书政治到药理医术,应有尽有,甚至还在夹缝里看到几本坊间的话本子。 “护国侍姬好歹位通七品女官,你让我们来就做这些?这些交给翰林院随便找几个书童就能做的来。”辜朵儿有些气愤。 白瑟可不是会哄小姑娘的人。 他没有理她,继续道:“这偏殿中起居房间尽有,你们自便,无事不要来主殿。若是不愿做,去跟陛下辞官。” 说完他就走了。 辜朵儿极少受这气,但她好歹能分清轻重。她对国师不能动怒,只好忿忿不平地坐下来。 林微微一直劝她,可好像越劝越气。 人有时就是这样,受了委屈或是遇见不愉快的事,本来没什么,可一旦有人在旁边与你搭话说相关的事,你便再也忍不住发泄起来。 辜朵儿尖叫着锤起桌子:“这是瞧不起女子吗?” 简安月在她的尖叫声中,淡定地挑了本兵法坐了下来,开始提笔抄书。 辜朵儿一把将笔扫去地上,她见简安月心平气和的,竟走过来抢过她的笔:“你也不准写!” 简安月看了看她,换了支笔继续抄。 辜朵儿又把笔抢过去:“他这般折辱我们,你也能忍?” 简安月微微叹了口气,过去挑出两本书,递给辜朵儿。 可是她把它们打掉了。 “你不想跟着国师学是你的事,你要走赶紧走,别吵我,又吵我眼睛又吵我耳朵,这么烦人。”简安月终于跟她说话。 “你什么意思?” 简安月回她:“你是真无知吗?” 林微微上来拉住要发作的辜朵儿。 简安月指了指那些书:“这些旧书都是国师熟读过的,他这般天才读的书,交给我们抄写,是想让我们也跟着看些,今后乾坤殿议事时,兴许还能出谋划策,这正是护国侍姬该做的。” 她不想跟辜朵儿多言,说完就坐回位置。 辜朵儿心气不顺,又过来第三次抢走简安月的笔,接着跑出门,说是回家去了。 “啧。”简安月按下不耐烦,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林微微捡起地上的书,也坐了下来。 第五十八章 进天牢见简平星 时间飞逝,几日转眼而过。 简安月这几日夜不能寐,无时无刻不在替简平星担忧,好几回她都逛到天牢之外了,可每次都被有重兵把守的大门给拦在外面,只能隔着铁墙远远地望一眼。 这一天是皇后尾七首日,按照太后意思,宫里没有大办,但是过场总得走一个。 简安月特意告假一天,早早地来到了天牢外,可还是被拦了下来。 “我是征西将军亲眷,得左丞相意思,前来探望简平星。” “非血亲不得探监,更何况这是陛下特批的要犯,除非出王令,否则不得入内。” 简安月看着守卫,蹙眉不再说话。 她其实问过胡侃,胡侃也是跟她说,除非皇帝旨意,不然谁都不能去看简平星,就连镇西侯夫妇也是一样。 可她不甘,想来碰碰运气,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眼看时间流逝,她等不及了,趁夜色偷溜进来的计划也不现实,苦思之际,她忽然记起来一事。 李叡有一块备用腰牌,放在长生殿的床上匣里,那道腰牌可拿来作通行用。 既然如此,她不再浪费时间,即刻往王宫奔去。 不多时,她到了王宫。 “黎小姐今日不是告假了吗?”守门护卫问她。 “今日皇后尾七,我歇在府里左右不得安心,想来替娘娘烧一炷香。” 护卫脸上悲切,给她放行。 简安月在乾坤殿偷偷摸摸换上了大宫女的衣服,然后往长生殿去。 路上她见到了许多宫人搬着贡品香烛从她身边过去,心情一时难以名状。这些都是她的贡品啊。 她从一处贡台上偷偷拿了一个水蜜桃,洗了边走边吃。反正,这本来就是给她的不是吗? 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无人注意到她,偶尔有几个公公瞧她眼生,正准备喊她时又被别的事缠住了。 有惊无险地赶到长生殿门口,简安月左右观望无人,把吃剩的桃核随手丢在了侧门边上的花盆里,接着悄悄地摸进门去。 殿中也无人。很好。 简安月径直来到卧房。 许久未来,房里的摆设有了些变化,但是现在不是观赏摆设的时候,她走过一道屏风,来到床边。 简安月拉开帷幔,一副等身长的锦帛人像画横挂出现在眼帘。 她愣住了。 画上的人儿正是她的模样,拢着红纱妖娆地卧在花丛上,姿势透着诱人魅惑,媚眼如丝,香肩半露,两只玉足雪白,妩媚中又不失柔情蜜意,看向画外人的眼神热得要化水。 “什么鬼东西?”她看着画,心情复杂,又与画中的自己对视一眼,脸颊不自觉变得绯红。 简安月忍住要撕毁这副堪比春园花图的锦帛画的冲动,翻上床去够藏在深处的床上匣。 与此同时。 她刚刚走过的那道屏风之后,李叡紧紧地捂住沐风的嘴,两个人窝在一起,一声不吭。 沐风瞪大着眼睛,手中的剑都已经拔出来几寸,李叡把他的手按回去,示意他噤声。 二人就这么躲在后面,从缝隙里偷窥简安月在床上翻找。 简安月:“奇怪,怎么没了?” 她把匣子放了回去,又翻了一会儿,哪里都不见什么腰牌的影子。 李叡的眼中透出一股狠戾与澎湃,像是看见猎物的老虎一般,眼神紧紧地勾在简安月身上。 他看了一会儿,示意沐风退出去。 接着,他偷偷摸到门口站了片刻,深深吸了几口气,故作夸张的一边打哈欠,一边开门关门又朝房里走来,引起了很大声响。 估摸着差不多的时候,他拉开卧房的帘子,走了进去。 “休息一会。朕有些困倦了。” 他边说,边拿余光四处瞟着。走到床边挑起帷幔时,他瞧见了一角裙摆从在边上码成一条的厚重被裘里露出来。 他没有解开衣带,脱完鞋直接躺上了床。 繁复的衣带勾结混乱他也不管,他只顾将身子轻轻地贴过去,手脚压在被子上将被子抱住。 “好软啊。”李叡把头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他就这样静静地抱了一会,闭上眼细细体会,片刻之后,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脚,又下床去。 “朕还是走吧,下次再好好睡一回。” 就在简安月快要被闷死的时候,李叡恰好离开长生殿关上了门。 简安月赶紧从被子里翻身出来,满脸被憋得通红,发丝些许凌乱,显得有点狼狈。 她正准备无功而返,忽然发现床上躺着一块明黄色的令牌。 她捡起来,发现是李叡的金腰牌,可作通行用。 方才炙热的余温未消,它再度袭来,烧得简安月的身与心重新变得恍惚。 趁他还未发现她的存在,赶紧溜之大吉为妙。 简安月收好令牌,走出长生殿。 殊不知,她离开后,拐角处李叡的身影出现,目光追随着她直至消失不见。 路过凤仪宫时,简安月还是忍不住进去看了看。 刚进院中,就瞧见镇西侯夫妇的身影。 他们守在灵堂里,默默无语地烧着纸,偶尔有一两个访客过来,他们便与人交谈几句。 春雪艾米拉福子等人跪在一旁,也在泣泪。 脱去戎装的简行俭着上素服,不知是因近日忧伤过度还是岁月也开始摧残他的原因,本来高大威武的将军此刻显得有些疲惫,鬓角的胡须也冒出点点斑白。 “夫人,你先去歇歇吧。”简行俭喊简夫人。 简夫人脸上毫无生气,原本一双灵动的美目也没了光彩。 她道:“不,我要等小月,她今天一定会回来见我们的。” 简行俭听闻,也不再劝,而是接过春雪递上来的茶,喂给简夫人抿了一口。 简安月再次瞧见父母,脚步不知不觉就移到了灵堂外。 “将军,夫人。”福子喊他们。 二人回头,看见了简安月。 简夫人:“黎小姐。” 简安月过去给他们行礼:“我来看看娘娘。” 简行俭让她进来说话。 前几天,简安月已经以黎星宝的身份去拜访过他们,他们开始表示根本没听说过黎思凡有什么表妹,可看到他和胡侃的信物之后也不再多问,或许是他们彼时也没有心思去探究其他事情吧。 不过,简夫人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良久,简安月差一点以为自己要暴露了。 “我一瞧见黎小姐,就想起我们家小月。”简夫人的眼泪毫无征兆又落下来。 简安月看着他们,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抓挠。 “若是夫人不嫌弃,星宝就认夫人为寄母吧。” 简行俭夫妇看过来。 “这可如何使得?” “将军可是不愿?” 简行俭:“你表哥与平星安月自幼相识相熟,他也像我的孩子一样,按理说我将你和他收为干儿子干女儿也是无可厚非,只是现今我爵位马上被废,官职也将被撤,已经无法为你提供根基庇护,你又刚认了胡侃为义兄,恐旁人生出非议。于你有妨。” “将军觉得星宝是为了这些虚无的名头才认将军夫人的吗?”简安月急忙摇头,“我只是听夫人说,她在我身上看到了娘娘的影子,于是想着得空时来叫一声阿母,陪陪夫人也好。将军与小简将军这些年为我表哥铺路众广,星宝也想为你们做些事。只是星宝一介女眷能力不足,只能想到这里。” 见简行俭神情动摇,她继续道:“我与义兄来前已经商议过,他也同意我与夫人亲近。将军若是担心这点,尽可放心。” 简行俭没有再回话,简夫人倒是过来拉住了简安月的手。 简安月看着父亲母亲,想着只能这般与他们相认,顿时难过无比。 她过去给自己上了一炷香。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还记得最初的最初,她不过是不想李叡纳妃而已。 他们的和离本来也应该平淡而过,但是从那晚李叡要杀她起,一切都变了。 她终于明白,皇帝要杀的,不仅仅是她这个皇后,而是她简氏一族。 而且,他成功了。 只是,简安月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她的哥哥为什么会造反,为什么会给李叡这个机会来铲除他们?难道真的只是单纯因为她的死吗? 不,简平星不会这般愚蠢,也不会这般意气用事。 她要去见简平星,好好地问问他。 离开凤仪宫,简安月直奔宫外的天牢。 她将自己包成一个粽子,只留一条缝隙视物。 守卫见到她手里的腰牌,很快就给她放行。 她踏入天牢,一步一步走下阶梯,去到最深处的独立隔间。 关押简平星的牢房由青砖码成,严不透风,阴森森地有些可怖。 简安月的心跳得比平时急。她紧张地看着守卫打开了一条又一条的铁链,咔哒一声,厚重的铁门被悠悠推开。 “说好了,最多半个时辰。有什么事大喊,我们就在门口。” 简安月急迫地走进门去。 她设想了许多与哥哥重逢时的场景。有他们在云鹰营微笑相拥的,有他们在王宫致意行礼的,也有他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的。 如今真的见了,打破了以上所有的幻想。 只见简平星脚腕上带着连铁链的镣铐,被拴在墙边靠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毫无生气。所幸的是,他身上没有什么伤口。 他化出翅膀,上面锁着一层枷锁,垂着头,微卷的发丝盖住他的脸。 整个人像是一只被囚住的笼中鸟。 “有人来看你了。”护卫敲了敲门框。 阴影里的人影没有反应。 护卫退了出去。 “平星!”纵使有再多问话,见到这一幕的简安月再也无法冷静,她喊了一声。 脚腕处的镣铐,是对一只云鹰将最残忍的侮辱。既是身体也是心灵上的摧残。 他那么高傲,怎么能这样被束住翅膀拴在笼中? 听到简安月声音的简平星微微动了动。 “小月?”他终于抬起一点头,黑暗中,一双亮眸反着金光。 简安月扑过去,抓住他脚上的镣铐,狠狠地扯了扯。 他拿开她的手,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是你吗?” 简安月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简平星想要摘下简安月的伪装,可是手刚摸到她的头又停了下来。 “你回来看我了吗?”他把手收回去,“你放心,我很快就去陪你。” “平星……”简安月又轻声喊了他一声。 简平星无声地笑了:“对不起,从第一天开始到现在,我都没有机会给你上柱香。我这个哥哥太不合格了。” 简平星把她当成鬼魂了。 简安月眉眼不展,她哥哥也傻了吗? 可她不能大声告诉他,她就是简安月,她没死。因为门外站的守卫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过去一下紧紧地抱住了简平星。 身躯传来的温热与触感是那样真实,简平星不敢相信般,缓缓将手也环住了她。 “我还活着,我是安月。”简安月贴在他耳边轻声说着。 丝丝细语柔意传入他耳中,简平星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他手上加力,一下将简安月箍在怀里。 他也小声问她:“你还活着?” “我就没死过。” 简安月大致给他说了一下她的近况。 好半天,简平星留恋不舍地放开了她。 简平星:“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你,也来问你。” 简平星眸中明灭闪烁,他沉思片刻:“你若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起兵造反,那还是不要问了。我不想骗你,可我现在也不能告诉你。” “哥哥……”简安月轻声软语,有些埋怨与不解。 简平星闭上眼睛:“我所为之事皆是我的意愿,我是自愿与奎隼勾结,举兵入关,欲往王城来。路上被拦击,兵败被俘。” “为什么?”她还是要问,“你可知这是叛国之罪?” “我当然明白。”简平星喉结滚动,声音带上颤意,“我就是要这样做,联手西域,攻入王城。” 简安月:“我不相信。你是云鹰,你绝不会背叛天子,五兽将的血液在你体内翻腾沸腾,为了真龙血脉,你会做许多事,甚至愿意献上自己的生命,但唯独不会做的就是背叛!” “可我也有一双灰蓝的眼睛。他们来自西域。”简平星的声音淡淡的,却杀伤力十足。 简安月愣在原地。 她忽然觉得简平星的声音是那么陌生,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简安月的身子冷了下来。 第五十九章 再见李叡 “小月……”简平星向她伸出手来,想要握住她的肩头。 她避开了。 就在刚刚,简平星亲口对她承认:他就是要举兵入王城。 之前,她还在心中一直为他开脱,说他必定是有原因的,说他可能是被误解的,可是,她的哥哥说他知道自己犯了通敌之罪,他是大陈人,可也是西域之子。 “这是宣战吗?”简安月问他。 简平星不答。 简安月:“西域的联邦向大陈的宣战。你和希尔艾力王国的奎隼是破城槌,来给大陈送战书。下一步,便是大陈的怒气席卷西域。你想要挑起战争。是只有希尔艾力一个王国还是整个西域所有的王国联邦都会参与其中?” 简平星仍是没有回答。 简安月:“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无辜的百姓和战士,有没有想过爹爹阿母,有没有想过你自己?” “此次起事,无一将身亡。还有爹爹阿母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你现在被关押天牢,生死未决,性命全系在李叡一句话上!”简安月眼里蒙上水雾。 她实在无法接受,她哥哥真的会叛国,会想要挑起战争。 “等这一切结束,你会明白的。”简平星伸出手拉过简安月,“你就待在王宫,不要乱跑。” 简安月的眼泪流下来,她想挣开简平星的手:“你何必来关心我?” 他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我做这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简平星的声音低沉,努力压制着自己,仿佛下一刻便会有什么激荡的感情汹涌而出。 “什么叫为了我?你是想说你为了我,要去杀了李叡吗?不会的!你不会是这般不计后果的人,只因为我死了就要对抗大陈!” “李叡伤了你的心。” 简安月放声哭了出来:“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们本来就树大招风,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让别人捉住把柄来扳倒父亲?” 她因为种种而抛弃了对李叡的感情,她开始学着恨他。可她的哥哥却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原以为简鹰一族是被李叡折断了翅膀,不曾想是自断羽翼。 简安月忍不住,她在简平星面前,总是会变成那个追在哥哥屁股后面跑着要糖吃的小女孩,什么坚强,什么冷静,她都顾不上,她现在只想哭。 她的夫君容不得她,她的哥哥又叛国,犯下死罪。她此刻不哭,什么时候哭? “答应我,你不会乱跑。”简平星掰过她的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我也向你保证,我绝不会有事,我会活着出去与你重逢。” “你造反做什么?”简安月吸着鼻子,干脆扯下纱巾,眼泪控住不住往下流。 这般悲情的场景之中,简平星拿袖子给她擦着鼻子,一手在她的头上轻轻安抚着,像是儿时照顾尚在学步的稚童一般,气氛一时有些滑稽。 简安月努力忍住鼻涕。 简平星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是造反。” “这还不是造反?非得杀了李叡弑君谋反才算造反吗?” “我……” 简平星还想说什么,忽然地牢的门又开了。 他赶紧拉上简安月的纱巾,将她的脸遮起来。 “我不会有事,你在外保重好自己,不要管我。”简平星再次抱住简安月,与她耳语,“还有,我没有叛国。你要信我。” 护卫在门口咳嗽了两声,示意简安月离开。 她回头望了望哥哥,眼中悲切,回身离开了地牢。 门再度关闭,简平星的眸子在阴影里光芒闪动。 从天牢出来之后,简安月擦干净涕泪。 事已至此,她无力回天。 简平星承认了自己的叛国行径,可他却说他不是造反。 她在心里已经慢慢恨起了李叡,可今日见过哥哥之后,她的心又开始摇摆起来。 她想起当年简平星第一次穿上云鹰将甲胄时的场景。他自小喜欢爹爹的盔甲,经常偷摸简行俭的臂章上面云鹰营的徽记,小小的男孩儿眼中满是崇拜。 他说:“我长大了也要加入云鹰营,守疆护国,成为陛下的羽翼,誓死效忠大陈!” 简平星十四岁那年,某天晚上忽然长出了翎羽,这意味着他也是五兽将血脉,先前一直因为并非纯正大陈血统而无法化身的担忧一扫而空,第二天天微亮他便跑遍整个府邸宣告众人这个消息。 等到正式封将那天,他带上特属于自己的徽记,化成一只真正的云鹰,和血饮酒立下誓言。 李叡成为了他第一位效忠的王。 而如今不过几年光景过去,他将手中的戈对准了王城。 如简安月所说,她不明白为什么。 不过,纵使她深知自己的哥哥犯了死罪,她的内心也在纠结着。 她其实是希望自己的哥哥受到惩罚的,可人之常情,她又不愿看到哥哥死去。 现在想这些都是徒劳。 她现在要做的,是将手中的皇家腰牌送回去,在李叡发现之前。 简安月趁着天黑封宫前混入宫门。 今晚上,乾坤殿要整夜摆台燃香,不过只有国师一人,其他的两个护国侍姬到点就被白瑟打发回家了。简安月说要跟着白瑟守灵,借此留了下来。 寻到合适的时机之后,简安月溜出乾坤殿。 她打听好了,李叡今晚留宿凤仪宫,不会出现在长生殿。 一切像是命运的安排一般莫名顺利,惹得简安月都有些心慌了。 她抱着一只净瓶,装模作样地到处拿柳叶点水,看起来是在正经做仪式,边点边往长生殿去。 到了地方,发现果然没人,就连看护的侍卫和宫人都没有。 殿内一片昏黑,简安月进来之后掩好门,准备去床上将腰牌复位就离开。 走到卧房帘子前时,她心中大喊一声不妙。 她想起来了,白天她拿牌子的时候是在床上发现的,而非从匣子里翻找出来的。 就是说,这块腰牌原本是李叡别在身上,他来床上躺过之后留下来的。 这真的是巧合吗? 有一个猜想让她有些起鸡皮疙瘩。 不,这不会是李叡故意留下来的。简安月在心里否认了自己。 李叡没有理由这样做,只能是他不小心掉的。 带着忐忑的心情,简安月轻轻拉开了床上垂下的帷幔。 这一拉不要紧,吓得简安月把手中腰牌都差点扔出去。 只见,床榻上斜躺着一个男子的身影,正是长生殿的主人,李叡。 不知道为何,他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待在殿里。 他只着玄锦睡袍,衣衫半敞,白日简安月见过的那幅她的画像被拿了下来,横摆在床上的空位上,李叡的手将画像稍稍提起一些,捧在面前。 他对着画像上的简安月的脸,吻了下去,吻浅而情深。 或许有人会将这一幕视为帝王长情,思念亡后,但在简安月眼里,她只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场面怪异尴尬无比。 李叡对着她的画像,在做什么? 她立即反应过来,将帷幔放下,转身欲逃。 可却来不及了,李叡已经发现了她。 他起身来追,在简安月跑出卧房帘子前抓住了她,接着一语不发,紧紧捉住她的手腕,眼睛牢牢地盯着她。 简安月被他钳制住,他的腕力比她记忆中的要强上许多,她根本动弹不得。二人正面相对时,她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 她思考该如何脱身,正考虑要不要像上次一样如法炮制的时候,李叡迅捷地一把将她面上的纱巾摘了下来。 那一刻,她的伪装尽失,与他坦诚相待。 微弱的光中,李叡看清了她的脸。他的眸中亮起不敢置信。 “你回来了……”他喃喃。 李叡拥她入怀。 简安月的心尖莫名疼痛起来。 “你回来了。”李叡闭眼抱着她,“你来看我了。” 鬼迷心窍,简安月缓缓举起了手,也回抱住了他。 “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不要让我找不到你。他们把你藏了起来,我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见你。” 简安月:“你醉了。” “我不醉,我就看不见你。你留在我身边,我愿意醉一辈子。” 她无语凝噎。 李叡还在诉说衷肠:“你为什么抛下我?安月,我的安月。你为什么要离我而去,只剩我一个人面对这满朝风浪,面对这摇摆的江山?你说过,要陪我守住这天下的,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一阵心疼袭上简安月的心。 她忍住内心翻腾:“你既然派暗卫杀我,这时还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我没有!”李叡喊出声来。 “要我提醒你吗?刺客的头领是一只黑蝠将。” 李叡放开她,急忙反驳:“我只是让他去偷凤印!我怎么可能让他杀你?他那晚只是刚好遇见了那群刺客而已。” 凤印? 霎时间简安月愣在原地。 记忆闪回,那时的凤印丢失事件与李叡的话语串联起来。 他说他不是派人去杀她的。可是牧云的的确确看到了穿着皇家制服的暗卫,他甚至还与沐风交了手。 蝙蝠……兽人…… 几双睚眦神血红的双眼从回忆里现身,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会相信会有这般存在。 简安月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串在一起了。 那天牧云见到的暗卫是某个希尔艾力派来的刺客吗? 如此,似乎就说通了,毕竟,古再丽·希尔艾力和奎隼·希尔艾力都是想要她死的。或许,那天晚上正是古再丽派来的杀手,更或许,苍狼也在其中。 想起苍狼的脸,简安月心跳莫名紊乱了一瞬。 可是,先不说刺客是五兽将还是睚眦神,希尔艾力是如何寻来他们办事的?而且能够混入皇家暗卫队。 忽然,简安月心里某根弦被接通了。 内奸! 大陈京都里有人与西域勾结! 他们要做什么? 简平星的话再次响起:“我没有叛国。你要信我。你就待在王宫,不要乱走。” 李叡也是,一心要把她锁在王宫里。 奎隼的人说过,她的死是为了她哥哥。 他们是想嫁祸给李叡,让简平星以为他杀了自己,从而做些什么。 不,简安月否定了自己,她仍坚信她哥哥不会这般愚蠢冲动。 “我只想偷你的凤印。可是他们要杀你,还将你拐去西域的匪寨……”李叡的声音颤抖。 简安月心中受到极大震动。 难道说,真的只是巧合和她的误会吗?李叡真的没有要杀她? “为什么偷凤印?”她刚问完,忽然反应了过来,“你不想我在和离书上盖章?” 李叡看着简安月,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幼犬:“我只是想你留在我身边,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你是我一个人的。” 简安月带上哽咽,问他:“那你为何还要答应我和离?” 他眼中的悲伤化为浓雾,显得瞳中墨色更浓,但他又不说话了。 “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你又为什么要接杨高枝进宫?为什么答应我和离?我讨厌你有什么事都瞒着我,告诉我我才能与你一起面对啊!为什么?” 气血上头,简安月被李叡的感情感染,一时激动起来。 她又道:“是因为我爹爹吗?你忌惮他的权力。之前是因为你根基不稳,需要借助他的兵权,和朝中依附简家的一众官员的力量,娶我也只是用来套牢他的一个手段。如今,你的羽翼渐丰,皇权也该收回自己手中来了。于是,我爹爹成了第一个祭品。” 李叡没有否定她,也没有直接承认,他道:“镇西侯是先皇留下来的一柄利刃,他需要消失。他的存在会让他们有所顾忌,从而不敢行事。” “你在说你和你忠诚的臣子们吗?果然如此。” 李叡的眼神恢复一点清醒:“我从未想要对付过简鹰一党。只是,我需要你们的牺牲。” 简安月抬手,用力将李叡的手掰开。 “如你所愿,我死了,镇西侯被辞官削爵,上交虎符,还有我哥哥……”她难受地吸了一口气,“他造反,连带云鹰营整改,朝中许多依附简家的文臣武官都被处理。你的目的达到了,尽管随心所欲地勾勒大陈未来,施展您的宏图伟业吧,再也没有人能够给您带来困扰了,陛下。” 第六十章 迷雾缠身 李叡的手垂下来,有些受伤的看着她:“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吗?” “陛下不必演苦情戏,我反正不过是一个联姻亡后而已,陛下还是请早日迎新后归位,好与她琴瑟和鸣,共护国泰民安。” 李叡再次抱住简安月。 “我的皇后,只你一个,永远也只有你一个。你才不是什么联姻棋子,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不能不要我!” “是你先不要我的。” 李叡听言,松开简安月,继而换成抓住她的肩头,眼里噙泪:“我没有不要你!我只是好怕,我怕我护不住你!” 忽然,李叡释怀一般,微微笑了一下。 他道:“可是,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我答应过你的安定大陈,也终将会摇曳坠落于风雨之中。我不想去拯救天下,我只想拯救你,原先因为你活在这个世上,我才会想要让这万里江山开满鲜花。” 他抓着她的肩头,十指用力紧紧扣住。 她静静倾听着他的告白。 李叡:“就让大陈化成灰烬吧,所有的东西都来给你陪葬。我现在只有一件事想做,你等我,等我亲手了结了他,将利刃刺进他的胸膛之后,我就来找你。” 简安月的心突突跳动,从李叡的话里嗅到了重要信息。 她问:“谁?你要了结什么?是某个人吗?” 她其实还想问他,是大陈真的有内奸吗? 李叡双眸深望她,答非所问:“我会亲手杀了他,为你报仇。”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瞧见了他眼中的寒意。 不过旋即,李叡的冷意消散,他恢复受伤幼犬的神情,轻轻拉住了简安月的衣袖。 简安月:“我哥哥会怎么样?” “你告诉我,我该拿他怎么办?每每看见他那张与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明明知道他是男子,是你哥哥,我也都忍不住会为他心动片刻。你说,我该拿他怎么办?” 简安月沉默了。 她无法接受哥哥无缘无故造反,可也没有办法亲口让李叡下旨赐死他。 她更没有想到,李叡会对她说出他对她哥哥心动这种话。 正在这时,李叡猛地将半敞的衣袍解开,锦缎顺着他的手臂滑落在地,露出了他身上紧实的线条与白皙如乳的冰肌。 李叡的背后微微反着金光,原是他的背上,生有一线金鳞。那是真龙血脉的象征,细细的鳞片排列整齐,大概一寸宽,从后颈之下的第一块龙骨开始,紧密地贴在肌肤之上,顺着背脊上的线条滑入尾椎,诱人遐想。 这一线金色龙鳞是被选中的天子标记,每一代王室子孙之中只会出现一个龙血,通常是嫡血相传,不过也有例外的情况。 上一刻还在对她款款表白的李叡,忽然换上了一副面孔。 只着亵裤的男子站在简安月面前,耳根通红,眸中情丝满溢。 气氛一时变得微妙起来。 “我的月亮。我真的很想你。”他缓缓凑近了简安月,“有时候,我看见你哥哥都会有反应。像是见到了你。” 李叡的身材自小到大其实一直很好,不过她上次见到李叡身子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此刻简安月的面前的他,身材似乎更加完美,每一块肌肉的弧度都更为饱满硬朗。 简安月一时呆在原地。 “每一回,都只有喝醉了才能见到你。可我若是喝醉,就不能拥有你,连满足自己都做不到。” 他恨恨地望向某处。 简安月闭上眼睛,换了口气。 她自然明白李叡此时想做什么,也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叡喝酒之后,是没办法行房的…… 所以,他以往都是以果汁或是清茶代酒,除非必要时刻。 李叡看着简安月,眼中抑制不住的情丝炙热,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一样。 简安月嗅到了危险的气味:“我要走了,你快去休息。” 她转身欲溜,结果不曾想被他从后面一把抱住,扔去了榻上,根本反抗不得。 李叡还有空抽出手来把床上的画收去一旁。 他撑着手把简安月压在身下,目不转睛地瞧她。 不知道为什么,简安月并不担心李叡会强迫或是伤害她,再说,他在醉酒的状态下也不可能与她强行周公之礼。 对着他的脸,她忍不住眼眶泛酸。 “你回来了。”李叡温语柔软,有些哽塞。 炙热的吐息传到简安月耳边,勾起她丝丝酥麻,身上的重量与触感是那样熟悉,她的身体难言地起了反应…… 所幸李叡没有再有什么动作,他把手放下来侧卧在她外边,将她圈在怀里闭上眼睡去了。 简安月看见李叡的睫毛轻轻颤动,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长生殿中又恢复了宁静。 月色溟溟,照着简安月回到了乾坤殿。 她怅然若失,默默无语。 白瑟还没睡下,仍在殿里摆算。 他见她模样,有些于心不忍:“我先前已经跟左丞相说过了,你今晚留在王宫。” “多谢国师。”简安月无甚精神。 “如此,娘娘便早些休息吧。” 她行礼转身,刚走两步,又转过身来:“国师,我该怎么办?” “娘娘是指什么?” 简安月:“我看不见前路。” “若身处迷雾之中,就闭上眼走,跟随你的心,它会带着你找到方向。” 白瑟的语气透出睿智,像是一个智慧老者对一个迷茫的小女孩给出指导一样。 简安月捂住心口,眸中思绪飘扬。 她回到房里躺下,心间与脑海一片杂思。 为什么?她要受这般煎熬? 李叡说,他不可能杀她,也从未想过害简家,可他需要简家做出牺牲。 只是这牺牲未免也太大了。 他还说他想她,他要她,她是他唯一的皇后。 简安月心中某处废墟中,似乎传来了几声鸽子的叫声:“咕。” 她太软弱了,只要那人的一声我想你,她的心便再次沦陷…… 不!她不能这样做。 一切发展成今天这般局面,绝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简安月骂醒自己,起来整理脑中混乱的信息。 她暂时将所有已知的人事划成四个阵营。 一个是大陈,一个是大陈内奸,一个是云鹰营简平星,还有一个是西域的希尔艾力王国。 大陈内奸与希尔艾力勾结,目的未知。 简平星也和奎隼勾结造反,目的未知。 但简平星和大陈内奸绝对不是一党的,因为简平星不可能害简安月。 而且毫无疑问,将他们串联起来的,都是大陈,或者说是代表大陈的李叡。 除了谋取权力,简安月暂时想不到可能性更大的理由。 谁能从中得到好处,一切便是谁一手推动。 可希尔艾力为何要做谋反这种蠢事,来挑衅大陈呢? 她哥哥又为何做这种事来自折双翼呢? 一片杂乱中,那日黎思凡的话浮现。 “原本不应该是他的,他太急了。”这个他说的是简平星。 黎思凡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一个猜想简安月心里慢慢成型。 简平星背后,绝对还有更大的势力,他起兵的事绝对还会有后续,他只是一个先行部队,在他之后,会有更大的举措浮出水面。 只是简平星背后的势力又是谁? 内奸与西域联手要取自己的命,都是为了嫁祸皇家,还能刺激简平星,从而引起争端。她的死,对于受益者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一个小小的步骤而已。 可他们算漏了一点,便是她与李叡和离,主动离开了王宫。 还有苍狼,那个灿如炽阳的绿眸青年,他是最大的变数。 为了弥补他的“失手”,希尔艾力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具尸体,现在想来应该是奎隼的人,因为只有他才有机会拿到简安月随身携带的荷包,将尸体冒充成简安月送到了京都。 而大陈将她死亡的消息紧紧封锁,就连坊间舆论也控制得很好,所有人都以为简皇后死于王宫祈福时。 这事说明,有人要夺取大陈这一点,李叡是知道的。他在等待着什么,或许是某个人,或许是某个时机,东方一吹,李叡便会举起手中的令牌。而他今日的话也证实,他知道京都中有暗影。 至于那个内奸,又会是谁呢? 简安月脑中有几个候选人,可以她对他们的了解,她根本不能把他们和叛徒二字联系起来。 除了朝堂,另一件事也在她心中发酵。 便是有关白瑟和雪姑都与她提到过的兽人问题。 大陈的兽灵狂躁,坊间恐生大乱。 虽然目前并没有任何的异常消息传来,可居然能够惊动神山圣女,还能让国师都为之日夜操劳,必定不会是小事。 简安月稍稍整理思绪,太多没有答案的疑问困扰着她。 如今,她要做的,便是帮助国师寻来有缘人,还要揭开这背后到底有何秘密。 不管是简平星还是李叡,他们都想要把她蒙在鼓里,让她安心当一只乖巧的家雀,她偏要自己去探寻真相。 这些,也许是与大陈国祚相关的事情。 她是大陈皇后,镇西侯之女,不可能坐视不理。 不知何时,简安月沉沉睡去,梦里,时隔数月,她又见到了她的小鸽子,听到了他的声音…… 翌日。 下朝之后,简安月收拾好心情,照常归家去接待拜访的客人。 自从她发布告示之后,每日都会有一两个公子上门来。 虽然根本不满足她的要求,他们也要带上一堆礼物来说上几句,不过,他们拜访的不是简安月,而是胡侃。 “左丞相今日劳累,这是我家犬子特意为丞相挑选的茶叶,自东瀛远渡而来,您收下。” “梁大人客气。”胡侃有些不适应地接下礼物。 梁大人转头拉了拉他儿子:“傻愣着干嘛?给丞相介绍介绍自己。” 他儿子捏着衣角赶紧上来行礼。 “公子果真一表人才,今后定有大作为。”胡侃看着这个瞧着比自己还要老成仍是一无所长的梁公子,违心地奉承。 梁大人:“唉。犬子自然比不上丞相大才,不过,肚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东西的。只是苦于无人引荐,若是遇上贵人,在圣上面前提上那么几句,定是会有所成就。” 胡侃闻了闻茶,微微一笑:“茶倒是好茶。” 梁大人:“丞相再瞧瞧这人如何?” 胡侃慢悠悠放下茶杯:“今日公子是接我妹妹告示而来,这人如何,自然是要她来瞧。” 胡侃让人带梁公子去后院找简安月。 她正在花园里挑花种。 丞相府的花园在宅府最尾处,一直空着,不曾好好打理,简安月不愿见它荒芜,于是趁空闲时间过来亲手种些小花。 梁公子走了过去:“是黎小姐吗?” “正是。” 他开门见山:“你看看我怎么样。是不是你的有缘人?” 她有些惊讶于他的直接,回道:“公子的确是优秀,只不过我心中有缘人的条件写得清清楚楚,公子恐怕不合。今后还是做个朋友吧。” “非得是五兽将吗?我姓梁啊,你不是也要姓梁的吗?” “二者不可缺一。” “怎么,是觉得那些个野蛮兽子夫妻功夫比常人了得是吗?床上的事情你不亲自试试怎么知道?” 简安月无语,她身边的丫鬟小娅对着梁公子翻了一个白眼。 “梁公子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只是想寻几个聊得来的朋友罢了,并非是招婿。” “正好,我还想娶一个漂亮的妻子呢。” 他说完一甩手,离开了后院。 “真是莫名其妙。”小娅又给梁公子翻了个白眼,“小姐,你不要放心上。” 简安月点点头:“嗯。只是要麻烦哥哥替我去与这些人纠缠了。” 梁公子回到胡侃那里,满脸心不在焉的。 胡侃一见他这样,就知道简安月的态度。 他与梁大人又寒暄了几句,把人送走了。 去送客的管家正准备闭门的时候,一只带刀护卫的手拦住了他。 过了不多时。 官家后院来报,让简安月去前厅见个人。 “谁?” “他说是您要找的有缘人。” 简安月狐疑地跟着来到前厅。 只见前厅胡侃正在喝茶,客座处坐了一排人,各个带刀傍身,身着软甲,唯独一人打扮怪异。他穿的不是正常衣物,而是带着一顶特制的方斗笠,从四角垂下来长长的黑布,盖住全身直至脚踝。 第六十一章 超级二合一:莎依怀孕 简安月瞧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金大哥!”她喊出声。 金泰戈开怀地笑着:“黎小姐。” 金泰戈之前是凤仪宫的禁卫军队长,后来被调去了乾坤殿,与简安月成了共事,算来也是老熟人了。 简安月再看,发现其他人也多多少少有些面熟,想来都是宫里的禁卫军。 “金大哥今日来所为何事?” “今日来并非是我有事,而是这一位。” 金泰戈侧身介绍他身边那位被四方垂幔遮住的人。 简安月:“这位是?” 金泰戈清了清喉咙,又喝了口茶,那人伸出脚踢了他一下,他被呛了一口,咳嗽好半天才回道:“我弟弟。叫他竹间就好。” “竹间公子。”简安月给他打招呼,可半天没等来对方的回应。 金泰戈出来圆场:“是这样的,我弟弟呢,近日喉部有疾,说话有些困难,故不便与小姐交流。绝不是怠慢小姐。” “这样呀。无事。” 胡侃:“我瞧是金队长带人来了,所以喊你出来见一见。” 简安月:“金大哥也是接了我的告示来的吗?” “是我弟弟接的,他也是五兽将,而且相较于我更为威猛,只是受兽血影响,平日的样貌与常人有异,为了低调行事,故而掩住全身。” 简安月望向竹间,他整个人被笼罩在垂幔里,严丝合缝,丝毫窥不见一点身影。 “他早就想来拜访小姐,只是生性害羞,一个人怕得很,于是拉了我们这群弟兄来替他壮胆。” 金竹间。 这个名字并不在简安月的名单上面。可对方是金泰戈的弟弟,她又不能直接下逐客令。 “既是这样,几位就请与我哥哥详谈吧,星宝先告退了。” 竹间从垂幔里探出一只手,拉了他哥哥一下,他的手上也用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金泰戈立马反应过来,喊停简安月:“小姐且慢。我们此番来,是我弟弟想要与小姐结识的,你若走了,我们与谁谈?” 简安月回过头来:“既是如此,就请竹间公子随我去后院吧。” 竹间晃了一下,迈开步子跟了过来。 “我们也来。” 金泰戈一群人把礼物放下,也提刀跟了上来。 一时间前厅只剩下胡侃与管家面面相觑。 “小姐,他们都跟来了。”小娅与简安月耳语,“这倒是有趣。” 接着,小娅俏皮地转头跟他们说话:“竹间公子,你离那般远做甚?上前来呀,不是要与我们小姐相识吗?” 竹间的四方小房子又晃了一下,慢慢移动了过来。 金泰戈几个人寸步不离地贴在他身边。 “你几个人怎么回事?”小娅过去,拉走了金泰戈。 她指着一旁的几个土堆,喊他们道:“你们若是无事,就帮小姐把这些花土铲了。” 金泰戈捏着刀,不想动手。 竹间转过去“看”了他们一眼。 几个男人立马放下刀拿起了花铲。 “这才对嘛,你弟弟和我小姐的事,你几个跟着不觉得碍眼吗?” “你不知道他……”金泰戈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小娅忽然恍然大悟似的,“他不会不能说话吧?你们怎么能骗人说他只是一时开口不方便呢?” 金泰戈叹口气:“不是,他能说话。只是我怕他吓到小姐,唉,罢了罢了。” “我们小姐从云鹰营来的,胆子大得很。” 几人这边聊起来的时候,竹间在帮简安月剪花。 他不知道从什么缝隙里面伸出两只黑布包裹的手,帮着简安月递花枝。 简安月看着面前的一团黑,心里好奇。 她本以为他和其他公子一样,是想来巴结胡侃,谋得半官一职的,可金泰戈也跟着来了后院。难道他们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真是好计谋。 “竹间公子,我要先与你说清楚。” 竹间停下来等她继续说。 “我哥哥迄今为止,从未向陛下推举过任何人。他一向秉承选贤之道,亲贤两开。” 竹间的手愣了一下,忽然收回去,不知道在做什么,一会之后,从垂幔里面递出来一张小纸条交给简安月。 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斜斜,写着:“我不当官。” 简安月:“我哥哥也无生财之意。若是想借他便利行商,恐怕公子还需再斟酌斟酌。” 竹间又递出纸条,字迹一样的丑。 “我不缺钱。” “不为权,不为财。”简安月有些困惑了。 第三张纸条出来,只写着一个字。 “色。” 简安月看着这个色字,一时有些迷糊。 她抬头,瞧见了竹间的手。 他指了指纸上的色字,接着又指向简安月。 风儿吹过,引起幔动。 简安月:“公子是想说,为了我而来是吗?” 竹间的斗笠上下抖了抖,是他在点头。 “可我并非绝色。公子未听旁人说过吗?我的脸不宜见人。” 竹间的斗笠有节奏地抖动起来,是他在里面笑,可是没有露出一点笑声。 简安月在纱巾里也露出嫣然:“如此,看来星宝与公子也算般配。” 他整个人都不宜见人,还会嫌弃她的脸吗? 或许正是因此惺惺相惜之意,他才会找到简安月,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 竹间又给她一张纸条。 “可不可以不要再见其他男人?” 简安月捏着这张显得霸道的纸条,有些无奈。 “多谢公子垂青,可有一点,我要向公子说明。我发告示,是为了寻我命中的有缘人,直到见过之前,我都不会停止寻找。所以,我不能答应你这个请求。” “我就是你唯一的有缘人。”竹间这般写道。 简安月哑然失笑,果真是够无理。 “天色不早了,请竹间公子早回吧。今日得幸相识,有缘再会。” 竹间还想写些什么,简安月喊来小娅送客。 金泰戈把人带走了。 小娅:“小姐,竹间公子怎么样?” 简安月想起那句可不可以不再见其他男人的提问,嘴角微微勾起来:“傻傻的。像你说的一样,整个人莫名其妙的。” 金泰戈回到了王宫。 他今天可为他弟弟的事愁坏了,不过马上就要有比他更愁的人。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 李叡吹着小调,拉过蔡公公翩翩起舞。 蔡公公跟着李叡转圈圈,嘴角咧到耳边:“陛下,今日好兴致啊!可否告诉奴才有什么喜事?让奴才跟着也乐一乐。” “朕的事,只能朕一人高兴。” 忽然李琰进来了。 李叡过去抱紧他,带着他转起圈圈来。 可是对方却高兴不起来。李琰一脸猪肝色,嘴角紧绷,眉毛拧成一朵花。 李叡察觉到弟弟的异常,停下来问他:“怎么了?脸色这么奇怪。” 李琰不语。 李叡给蔡公公使了个眼色,让他把人都带出去了。 等到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时,李琰才开口:“皇兄。我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直接说,为何这么严重的表情?出人命了吗?” “是。真的出人命了。皇兄你还记得莎依吗?” 李叡也冷静下来,他怎么能忘记她? 他回道:“记得,怎么了?好端端提她做什么?” 李琰认真地看着他哥哥,嘴里蹦出来一串话。 “莎依怀孕了……” 李叡像是没有听清楚,眉头闪过不解。 他弟弟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李叡终于有了反应,他痴呆似的,看着他弟弟。 “她怀孕了?”他歪着头退了一步。 “莎依怀有身孕,已经两月有余了,今天刚发现的,已经请过两拨大夫确认过,时间算来,应该就是那晚的事。” “不可能……她怎么能怀孕呢?”李叡刚刚从头脑空白中醒来,一直复述着自己的话,“不可能……那天晚上我喝醉了……” 李琰看着他哥哥又要发疯的样子,急忙抓住他的肩膀。 “太后知道这事吗?”李叡问道。 “她暂时还不知,我是紧急进宫来告知你的。” 李叡反过来抓住李琰:“你先不要让她知道。” “可我父亲那边恐怕瞒不住啊。” 李叡眼中闪过癫狂:“瞒不住也要瞒!千万不要让太后知道这件事!” 看见哥哥的样子,李琰有些莫名害怕:“我知道了。” 李叡放开弟弟,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脸上仍是不可思议和困惑:“怎么可能?” 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他只要沾了酒就根本无法行周公之礼,如何让莎依怀孕? 不过,除了他和简安月,谁也不知道这一点。 李叡望向弟弟,眼中精光锐利:“帮我带莎依进宫,再叫柳太医和杨贵妃来。” 李琰得令离开了。 他走后,李叡坐了下来,眉间紧锁,整个人陷入深深思索之中,脸色难看至极。 深夜,紫薇苑里。 往日清净的紫薇苑此刻热闹非凡。 杨高枝的卧房里站了四人,依次是坐着的莎依、一旁给她把脉的柳太医、还有旁边等候的杨高枝本人和李琰。 李叡独自坐在偏殿,一动不动地盯着卧房的帘子,不知脑内何思,但脸色铁黑,像是下一刻便要砸了紫薇苑一般。 柳太医擦擦汗,谨慎地再次给莎依把脉。 莎依蒙着纱巾看不清表情,可眼露疲态,轻蹙着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是受到莫大的委屈似的。 这倒不假,杨高枝的确是欺负她一样,抱着手站一旁冷眼看着她。 李琰则是在一旁默不作声,但手中不住摇着的折扇出卖了他此刻的焦虑。 片刻之后。 柳太医脸色隐晦,站起来行礼道:“莎依姑娘确是有孕了,胎儿脉象平稳,已有两月有余。” 他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原是杨高枝听到柳太医的话,扬起手直接落在了莎依脸上,打得她纱巾都掉了。 莎依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之中出来,身子已经先行动。她跪了下来,请求杨高枝原谅。 李琰急忙收起折扇,拦住杨高枝。 杨高枝冷哼一声,甩手出门去,走前拿余光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人。 李琰叹口气,过去又扶起了莎依。 莎依的脸色憔悴,刚刚被打的地方红起一片。 倏忽,一滴眼泪从她眼眶里滑落下来。 “莎依小姐莫要太多悲伤,对胎儿不好。”李琰见她哭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觉得她可怜,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他不是孩子,他是累赘。”莎依的官话说的虽不熟练,但字词已经熟通了。 柳太医默默地收拾起工具,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他是皇帝的私人太医,做了这么多年,自然明白什么事是他该知道,什么事是他不该知道的。 莎依的泪又落下来:“我知道,他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就算生下来也是不受祝福的。” 李琰哑口无言。 本来龙嗣降临应该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可是今晚的紫薇苑里满是压抑。 偏殿里,李叡仍是独自坐着,他看见杨高枝走过来的表情就知道了情况。 杨高枝脸上毫无波澜,可又不像是平时那般死气沉沉、面如死灰,而是带着要做某件事的坚毅过来。 她走到李叡面前,抬起手又是一巴掌。 李叡没有躲开,他任凭她的手落在自己脸上。他的脸被她扇到一旁,半天没有转回来。 杨高枝咬着牙,胸口起伏不定,好半天她终于压制住内心的火气。 “你打算怎么办?”她问他。 李叡缓缓将头转过来:“不是我的孩子。” 杨高枝一口气上来:“你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推诿责任的胆小之辈了?敢做不敢当吗?还需要我帮你回忆那晚发生了什么吗?你敢说你没碰她吗?” “那晚的事情我不想再解释,但这孩子,绝不可能是我的。” 杨高枝不再与他纠结,她回去将卧房里的人都赶了出来。 “都给我滚!不要让我看到你!”杨高枝胡乱发着脾气。 莎依蒙上纱巾,跟着其他二人出了门,她的背脊有些发抖,两手轻轻护住腹部,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正巧,几人撞见了过来的李叡。 莎依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子,接着微微曲下身去行礼:“陛下。” 李叡回给她的眼神里尽是冷漠和厌恶,还夹杂些许的盘问,唯独不见半点喜色。 严格来说,这是他们第四次见面。 她的心冷了下去,就如身上的寒意侵体。 在不住地颤抖中,莎依忽然头晕,朝地上倒去。 李叡离她最近,下意识地上去接住了她。 他的眉头紧蹙,眼中墨色深深,捏住莎依小臂的手掌不自觉加力,钳住了她。 “今晚让她憩在宫里。” 李叡语气沉沉,抱起了莎依,亲自将她带去离紫薇苑最近的寝殿。柳太医跟着走了。 他们出门后,殿外的宫人才敢战战兢兢地进门来。 杨高枝身子往旁一偏靠在了花几上,她脸色极其难看地将手撑在上面,捏住一个角,生生掐出一圈红,接着猛地抬起花盆往地上砸去,嘶吼出声:“都给我滚!” 宫人被吓得跪在了地上,李琰微微叹气,他招招手,让宫人先下去,让她们过阵再进来收拾。 “贵妃何必动这么大气?”李琰给她递上手绢。 杨高枝瞪向他,眼中不知何时爬上了血丝。 她问:“你觉得莎依有孕是件好事是吗?” 李琰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我,我……” 杨高枝声音变大:“我告诉你,大陈皇帝的孩子只能有一个母亲,她姓简!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生下龙血的!” “可,皇嫂已经……”李琰声音小了下去。 听到这话的牡丹美人忽然再次被霜降冻住,她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一丝一丝游离开,只剩下恍惚。 杨高枝眼中的花露化成雾气,遮住了眼帘。 李琰立即上前去,满是关怀地询问她:“高枝姐姐,你还好吧?” 他语气中的真切出自本心,他最见不得美人落泪。 幸好她及时收拾好情绪,将悲伤收回肚里。 她闭上眼,轻声道:“我不会让那孩子成为第一个皇子的。” 李琰听毕,缓缓捏住了折扇,喊了一声:“贵妃娘娘,你要做什么?” 杨高枝望向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合欢苑,西厢房里。 李叡将莎依安置在此。 他漠然地看了一眼她,差蔡公公派遣几个宫人过来后就准备离开。 莎依忽然拉住了他的袖子。 她美目翘盼,抬眸望他:“陛下。” 李叡扯了扯衣袖,没扯动:“什么事?” 莎依忽然跪了下来,眉眼带露,声音有些哽咽:“陛下,我自知身份低微,若有忤逆,陛下责罚莎依就好,可孩子是无辜的,望陛下能发善心。” 李叡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陛下,请您庇护我的孩子!” “朕又不会害他。” 莎依仍是不起,语气更为楚楚可怜:“莎依只是一个小小的舞女,在大陈王宫里,就像是一粒小小的浮萍,无依无靠,也没有能力保护肚里的小生命。他是我的孩子,可也是王室血脉,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我担心他成长的过程中会多遇坎坷,所以莎依想请陛下为他赐下祝福。” 听到王室血脉和他的第一个孩子时,李叡眼中的嫌恶达到了顶点。 可莎依紧紧捏着他的衣角不放,双眼泪汪汪地跪在地上恳求他。 他脑海里闪过杨高枝和太后的脸,又回忆起儿时的一些深宫记忆,一股自脊髓深处而起的战栗激起他的思潮。 得皇帝亲自庇护的皇子,在成熟前尚要时刻提防阴影里的恐怖黑手,更别提后宫中无所依靠的孩子了。 若是李叡不管不问,谁知道杨高枝或者某人会不会对莎依做出什么事来。 李叡的手捏拳又松开,他微微吸气道:“朕知道了。朕过几日会下旨给他赐名的,你先在合欢苑住下。” 听到这话,莎依才放开了被她揪出褶皱的衣料。 赐名,代表李叡承认了孩子的存在,至少,再惨他也不会死得悄无声息。 李叡拍了拍袍子,又深深地瞥了一眼莎依,转身离开了。 他走进昏黑里,眸中墨点深邃,与环境融为一体,也将他心中的思绪掩盖于夜色之中…… 三日后。 乾坤殿,偏殿书房里。 三个护国侍姬正在抄书。 辜朵儿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前。她前几日被爷爷教育一顿也想通了,不再胡闹。 倒是简安月莫名有些心不在焉的,她总感觉气闷,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堵得慌,一页纸上无缘无故抄错了十余个字。 林微微写完一页,起身活动身体。 闲暇之余她道:“你们说,陛下今日还会不会来乾坤殿视察?自从那日朝封之后,陛下每日都来乾坤殿转转,但是从前几天开始忽然不来了。” 辜朵儿:“不来不是挺好的吗?陛下来反正也是一语不发地盯着某人看,倒显得我们多余了。” 她说话间瞥了一眼简安月,简安月没有回话。 林微微:“你们知不知道陛下为何不来了?” 辜朵儿:“陛下日理万机,怎么能天天往国师这里跑?” 林微微高深莫测地一笑:“非也,非也。” “你笑什么?” “你们没有听说吗?” “听说什么?” 林微微悄咪咪地往她们身边凑过来:“你们见过新来的那个美人吗?” 辜朵儿:“什么美人?” “就是那个西域来的美人呐。前几日刚刚入宫,圣宠正盛。这几天陛下陪在她身边,听说寸步不离,呵护有加,生怕磕了碰了,走路都要挽着手呢,啧啧啧,那叫一个恩爱。” 简安月手中的笔悬在半空迟迟未落,滴下来一大团墨渍。 她回过神,急忙拿空纸去吸墨。 辜朵儿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继续问道:“什么时候忽然多了个西域的美人?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消息?” “这是我外祖母进宫探望太后时亲眼见到的,我也不知那个美人从哪里冒出来的,总之,陛下和她很亲密的样子。可能想着这事不必跟大臣们说,于是暂时只有几个王室知道。” 一直没有搭话的简安月忽然发声:“那个美人可是一双蓝眼睛?” 林微微想了想:“好像是的。” 简安月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笔,也去窗边透气。 林微微:“那个美人听说和简皇后有几分相似呢。” 简安月:“皇后也有西域血统,想来是大陈人分不清楚西域长相,恰巧眼睛都带些蓝色,于是有些弄混罢了,其实长得可能根本不像。” “或许吧。”林微微耸耸肩,“只是我这下觉得陛下似乎不是那么爱简皇后了,皇后丧期刚过,他就接了新美人进宫。” 辜朵儿维护李叡道:“我觉得这反而是他爱到了骨髓里的表现。这个新的美人是陛下思念皇后,特意找的一个寄托。” 林微微嗤之以鼻:“什么寄托?都是白扯。若是真心爱一个人,就会为她守住贞洁和承诺。还记得当年陛下登基时,颁布的第一道圣旨是什么吗?废除三宫六院仪制,只留凤仪宫独宠皇后一人,可几年过去,先是接了贵妃,再是现在的美人,我看啊,过不久兴许还会大选天下,重开后宫。” “你在说什么呢?男人守什么贞洁?”辜朵儿不可置信,“而且,这也是你我敢在背后议论的事吗?” 林微微摇摇头:“你果真得你爷爷真传。不,你爷爷至少还敢劝陛下纳妃。” 辜朵儿正准备反驳。 正当这时,门外有声音传来。 白瑟出现在门口,他咳嗽了一声,叫停了几个小姐。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是刚刚她们说的话都被他听到了,因为白瑟说了一句:“你们今后说悄悄话声音小些。” 他说完让开道,从后面走出一人,正是她们议论的中心李叡。 几日不见,他眼周染上一圈青眼圈。 三位小姐急忙过来给他行礼。 白瑟开口:“陛下要带一人去后宫祈福。” 他顿了顿:“黎小姐。” 简安月低着头,上前一步。 “你是侍姬长,你收拾收拾东西,走一趟吧。结束之后,今日不必再回殿里。” 简安月没动,她正想拒绝,白瑟又开口了:“只是很简单的祈运礼,很快就好,陛下这趟亲自来接,就你去吧。” 听毕半晌,就在气氛陷入僵局时,简安月终于缓缓点下头来。 李叡不出一言地看着她,神色隐晦。 他们出了乾坤殿。 简安月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低头跟在李叡身后,无不敬畏。蔡公公领着一众宫人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数十步,只能稍稍看见个影子。 他们就这般沉默地行进在通往合欢苑的路上。 “朕一直未正式册封贵妃。她只是被接进宫住而已。”李叡目视前方,开口道。 简安月没有回话,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走着。 过了一会儿,见她没回应,他偏过头来看她:“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简安月提起精神打趣道:“那陛下到时行册封礼,一定要大办弥补贵妃才行。” 李叡停了下来,他转过来看着简安月。 蔡公公老远地也跟着停下来。 李叡稍稍收敛了些眼中深情,他的声音诚恳而坚定:“我只有一个妻子。” 简安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此生,只会有一个妻子。” “陛下真是情深似海,皇后在天有灵,听到一定会很开心的。”她仍是低着头,瞧李叡的影子。 她感受到他的目光正诚挚而热烈地裹在自己身上,不过脑海中忽然显出简平星被拴在天牢的样子,数股不同的感情在她心中激烈地对抗着。 简安月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李叡不过是要娶她的姓氏而已,并不是要娶她的人。 而如今,简氏已倒,他不过是为了民间舆论,而给自己塑造一个深情形象。 简安月想过怨恨李叡,可她做不到。更何况,现如今的局面,是由她自己要和离出宫的选择而来的,而她哥哥入狱、爹爹下台,也是因为简平星造反的行径直接引起,这些都是有人间接推动,她实在没办法将所有的痛苦全部怪在李叡身上。 她现在痛苦的来源,一是李叡对她真心的利用,二是对罪人哥哥的爱恨纠结,三是怨自己没有办法彻底割舍掉过去。 她的父母性命无忧,这是如今她最大的安慰了。 简行俭夫妇等国丧结束,就会告老隐退,说是回简夫人的老家去住一段时间。 简安月想过,如果当初,她没有强硬地要求和离,一切会不会还会和往常一样? 不,她不会选择妥协的,李叡借助她的家族力量,她贪图他的男色,各取所需,达成平衡。只是她唯一的要求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她绝不接受他的变心,若是如此,她便只能带着自己的心离开。 李叡带着她继续前行,他又问:“你知道,此趟去祈福是为何吗?” “臣不知。” “那个舞姬叫莎依。”李叡顿了顿,“她有身孕了。” 简安月忽然趔趄了一下。 李叡转身伸出手扶住了差点往前倒下的她。 简安月急忙离开李叡的手臂,跪了下来:“臣惶恐,方才不小心被地砖绊了一下,御前失仪,望陛下恕罪。” 李叡没有多说什么,让她起身:“不必跪朕,今后亦是如此。” 她缓缓起身,收住了心中的澎湃,可藏于袖底的指尖仍在微微颤抖。 莎依有身孕了…… 短短几个字压在她心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座大山,重重叠叠将她的心压成齑粉,风儿一吹,就灰飞烟灭。又像是一串脚镣,挂在她脚踝处,使她寸步难行。 接下来的时间二人都不再说话。 简安月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到合欢苑中的,她回过神来时,便是在院中了。 “陛下。” 她听见一个陌生的女声,于是抬头去看,看见了一个穿着红纱的身影。 长得和她并不是很像。 简安月看见莎依,心中默想。可她的心尖不知为何猛烈地疼痛起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下快一下慢地捏着玩。 李叡喊行礼的宫人们起身。 “这是我们姑娘。”莎依身旁的一个小宫女忽然对简安月喊,意思是她该向莎依问好。 李叡的眼神瞟向那个宫女。 小宫女立马惊慌地低下了头。 简安月看着她,心道怎么还有这么蠢的宫人? 不过,她还是正面对上了莎依,莎依只是笑容嫣然,似乎正在等她问好。 简安月移开了眼神。 她知道,此时此刻此景,黎星宝该向皇帝的美人低头的,可简安月绝不会。 今日就算李叡下旨,她也不会给莎依屈身。 她还未表明态度前,男子的声音响起,回应了众人:“护国侍姬长不必跟任何人行礼。” 原是李叡,他又偏过头来跟简安月说话:“莎依对王宫礼仪还不熟悉,你不要计较。” “臣不敢。” 方才那个小宫女扶着莎依过来:“陛下,我们姑娘特意为您备了好些西域的糕点呢,说是您喜欢吃。” 李叡声音不大不小,不带情绪,说了一个字。 “滚。” 众人被他这一字吓得不敢动弹,也不敢相信这是会从皇帝嘴里蹦出来的粗鄙之语。 尤其是那个小宫女,听后立刻泪眼婆娑不知所措,一下跪倒在地:“陛下恕罪!” 简安月也小心翼翼地看着李叡,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要朕说第二次吗?”李叡这回话中带上了语气,可绝非友善。 小宫女立刻行礼起身飞快地跑去了后院。 其他宫人待在原地,不乱动。 “你们也是,都走。” 宫人立刻消失了。 简安月倒是恢复了正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离开。 莎依面上闪过尴尬,可旋即被掩盖过去。 她笑意盈盈,过来想挽住李叡的手臂:“陛下,我们进去吧。” 李叡对她的手避之不及,他抽回手回她:“太后和旁人又不在,演给谁看?” 莎依的笑容彻底僵住,随即徐徐消失了。 她的眼下生出难堪,仍是勉强地扯起嘴角像是想笑,可手却默默地收了回去。 看着莎依的肩膀蔫下去,神色悲伤流露,简安月都生出不忍心来。 原她们说的陛下与美人恩爱不离都是演出来的。可为什么要在她面前露出本相来呢?不怕她回去乱说吗? 李叡看见莎依头上的发饰,眉头又皱起来。 她头上簪着一枝花。 “不是说喊你不要戴鲜花吗?” 莎依摸了摸头发,低下头:“莎依以为陛下喜欢。” 李叡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将东施效颦四个字说出口。 “走吧。”他突然转头喊简安月。 接着他无比自然地顺手接过了她手里的篮子,这是公公刚刚给她的,里面装着祈福用具。然后李叡带着她进了殿里。 莎依在后面跟了进来。 李叡和莎依坐下了。 “先休息会儿。”李叡喊简安月。 她听话也坐下来喝茶。期间,简安月给莎依自我介绍了一下。 李叡对莎依道:“对了,朕给孩子取的字你可喜欢?” 莎依眨动双眼,有些不可思议偷偷瞧了简安月一眼,回道:“陛下。孩子的事……” “朕已经告诉侍姬长了,今日就是让她也来看看你的孩子。但是暂时只有她一人知道,你有孕的事还不宜广告天下,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说。” “听陛下旨意。” 莎依从一旁桌里拿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两个字。 “杜宇。”莎依轻轻念出声。 李叡微笑:“史上曾有一位君王的名字也叫杜宇。” “陛下为孩子取此字,是寄托了重望,莎依很高兴,定会好好养护他,不负陛下。” 李叡的手指绕着茶杯划圈,脸上换回了冷漠:“但是,他还不能冠李姓。” 莎依不解:“为何?” “朕只是为他取了表字,可名,朕觉得还是等等再说,届时有了名再冠姓。” “谢陛下恩典。” 简安月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莎依那边一直瞟。 李叡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里,借着杯盖的掩护,嘴角悄悄勾起一个小弧度。 终于,在简安月第三次有意无意地望向莎依的肚子之后,他说话了。 他对莎依说道:“你给侍姬长说说,朕与你怎么认识,然后怎么有的孩子吧。” 简安月一口茶差点噎住。 她对此毫无兴趣,也并不想听。可她没法拒绝。 李叡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眼里满是期待。 莎依到此脸上才扬起幸福的笑容,她垂眸,慈爱地抚摸着尚是平坦的小腹。 从简安月的角度看。他们二人怎么看都像一对初为人父人母的恩爱夫妻。 就在简安月快要“欣赏”不下去的时候,莎依酝酿半天终于开口了。 “我与陛下初遇于宴上,我随使团入京,那日得幸见到了陛下,一眼沉沦。”说完,她娇羞地看了李叡一眼。 “当日晚上,陛下留我们在王宫。我与姐妹于长生殿里为陛下晚膳伴舞助兴,得见陛下龙颜,一时欢喜,于是不自觉上前近了几步,谁知有幸得陛下垂青,于是坐了下来陪宴。” 李叡忽然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只是不知道那笑声中透出的是温馨,亦或是讥讽。 他道:“好一个一时欢喜不自觉。” 说完他示意莎依继续。 莎依毫无困扰,又道:“我为陛下斟酒,白日陛下已经喝了许多了,晚宴时微醺刚退,又接上两盅,很快便又醉意上头。陛下令我遣散宫人们,说只我一人陪侍就好。我就又与陛下饮了几杯。” 简安月望着莎依,手紧紧地捏住了茶杯。 她忽然提起兴趣来了。 李叡开口,直截了当催她道:“说说你与朕如何共赴巫山有了孩子。” 莎依咬着唇,脸颊飘上绯红,娇嗔地看了李叡一眼。 李叡看似宠溺地回望她,嘴角含笑。 莎依:“兴许是陛下的龙颜醉人,我一向酒量很好的,可那晚竟也有些迷蒙起来。于是,情到深处,干柴烈火,我与陛下便……” 简安月抓着茶杯的手有些颤抖,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来,悄悄拿袖子盖住。 她问:“所以,那天晚上,你跟陛下都喝醉了?” “是的,我现在还记得那晚的夜有些凉意,可陛下的身上却是滚烫的。”莎依说到这里打住了,脸上是藏不住的羞涩。 李叡吞下一口茶:“是啊,毕竟朕可是不知道被你灌了多少琼浆呢。” 说毕,他带着笑意望向简安月。 莎依:“便是那晚,陛下赐给我一个孩子。” 李叡:“听完了?刺激吧?” 简安月心潮起伏未定。 的确是够刺激的。这一趟,她真没白来。 第六十二章 竹间公子 可她不能表现出来。 “陛下,臣开始为小皇子祈福吧。” 李叡点点头,示意她开始。 简安月按捺住自己,不过,还是多看了莎依几眼。 但,这一回,她看莎依的眼神不再似方才那般小心翼翼,而是带上了探查的意味。 她想知道,莎依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 若莎依所说醉酒一事是真,那么李叡绝不可能与她有夫妻之实。她的孩子是怎么来的?还有李叡,为何知道了莎依在骗他还要装成不知情? 简安月闭上眼,念完了最后的祝词。 不管怎样,她方才是真心实意在替莎依肚子里的孩子祈福,毕竟,无论如何他只是一个还未降世的无辜小生命。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能撑到出生?又能否平安长大? 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敢欺君入宫来,她要做什么?谋富贵吗?可也未必太过大胆。 简安月又看到了李叡给孩子取的表字。 杜宇。 除了是君王名字,还是杜鹃的别称。 杜鹃,一种会将自己的卵产在其他鸟儿巢中的鸟,让别的鸟替自己养育后代,雏鸟破壳后还会杀死养父母原本的孩子。 李叡真会取名字。怪不得还不让孩子姓李,原来看穿了是一只小杜宇。 可他为什么不拆穿莎依?他要干嘛?想孩子想傻了吗? 祈福完毕,简安月告退,李叡送她到了门口,极目眺望,直至她从他视野里消失。 李叡:“明日去给太后请安还是老规矩,你来凤仪宫等朕一起去。” 对莎依说毕,李叡离开了丹春苑,一刻不想多留。 回凤仪宫路上,李叡又忆起昨日与李琰的对话。 那天,御书房。 逍遥侯扇着扇子,眉宇间刻着不安。 “皇兄今日传我,可是有何事?”他开口问。 李叡脸色沉沉,盯着自己的弟弟,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良久之后。 李叡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李琰不解,没有听懂。 “莎依去到致宁王府那日,正巧是你回京的日子,那时你还不知道就在前一晚,她设计爬上了龙塌。你什么时候做的?” 李琰一听,手中的折扇被惊得掉在了地上。 他也跟着跪下来:“皇兄!臣弟惶恐!臣弟不知做了何事,还请皇兄明示。” “你惶恐什么?你不是对朕的女人觊觎已久了吗?”李叡轻描淡写,语气不甚在意,可他用的自称是朕字。 李琰额角几滴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结,滴了下来。 “臣,绝不敢对陛下的人有半点图谋!” “你也不必说这违心的话。朕既然都让你得空入宫,就是让你图谋来了。” 李琰吞了下口水。 “朕只有一个妻子,朕知道你不会也不敢对她有越距之心。至于朕身边其他的莺莺燕燕,你有什么歪心思,朕都不管,不然也不会赐你自由出入后宫的权力。谁知你个逍遥侯,一点也不逍遥,朕都这般为你着想了,可你却一点进展也没有。” 他看似语无伦次,实则在说另外一件事。 “皇兄,臣弟……” 李叡打断他:“那事先按下,朕问你,莎依在致宁王府的日子,可有异常?” “父亲差了两个贴身婢女伺候她,还吩咐下人一直按照宫中美人的礼仪待她,送她认先生上学,莎依姑娘也一直本本分分的待在府里,家仆中也不曾有过何关于她的非议。” 李叡:“你是她入府当晚就与她结成露水夫妻了吗?” “什么?”李琰差点没反应过来,随即解释,“臣弟绝对不曾与莎依姑娘有过亲近!” 原来李叡怀疑李琰和莎依欢好过,他刚刚问的话也不是在说莎依的生活,而是问她的情感。 李叡让他把头抬起来。 “她在你府上,整整两个月朝夕相处,你敢说没有交集?” 李琰抬起头,仍是跪在地上:“陛下,臣和莎依姑娘绝无半点污浊。更何况,陛下知道的,臣弟早心有所属。” 李叡看着弟弟,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道:“我信你,起来吧。” 李琰虚汗直冒。 “你过来,我跟你商量下刚刚没说完的事。” 李琰这才慢慢爬了起来。 “你三天后入宫来,辰时一刻在长生殿等着。”李叡轻声给他交待。 李琰应声,背后大汗淋漓,像是刚沐浴完直接披上了衣物,湿哒哒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收起回忆,李叡脸色晦明不定。 莎依的孩子,按时间算,正是那天入宫觐见的日子前后怀上的。 可李叡确信,绝不是自己的种。 那天早上醒来,他看见身旁躺着一个陌生的女子,而且他们都是衣不遮体的状态,那时,李叡便知道了这个舞姬对他图谋不轨。 以往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宫女设计勾引他的事。 李叡只当莎依与她们一样,是想通过攀附龙柱得到位分和富贵罢了。 所以对于太后处置莎依的方式,他没有提出异议。 只是,他没有想到,莎依比他想象中的更加胆大包天,居然带着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回来讹他了。 第一时间,李叡想到了与莎依同一屋檐生活下的逍遥侯,他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精力最为旺盛,欲望最是强烈。 可是李琰说他没有。 看着弟弟的眼睛,李叡信了他的话。不过其实,就算真的是他弟弟,他也不会在意,正好还合了他的心意。 李叡沉下一口气。 希望是他多疑吧。 可别忘了,致宁王府不止一个王爷…… 李叡不想怀疑那位,更何况,让女子怀孕这事,无关身份,只要是个正常男子都能做到。 王府里还有那么多侍卫和家丁,王府外,人更是数不胜数。 还有,莎依是随使团入京,在觐见前几日与人苟合,然后珠胎暗结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可怀疑的对象太多了。 李叡回到了凤仪宫。 晚上,该就寝了。 宫人伺候李叡睡下,刚刚退了出去,一道黑影突然出现。 原来是沐风:“陛下。” 李叡坐了起来。 “陛下,臣已经查清楚了,莎依孩子父亲的身份。” “谁?” 沐风上前来,轻声说了几句。 那人的名字传到了李叡耳朵里,他正坐榻上:“可是确切消息?” “绝对准确。” 听到保证的李叡不再询问,这些年来,沐风的消息网从未出过错。 他走下床来到剑台前,伸出一只手去,抚上摆在其上的宝剑,一寸一寸摸过剑鞘,最后一把将剑抽了出来。 剑锋在昏黑的房中反射着一线月光,映在了李叡的脸上,正巧现出他一双清眼,两点墨色像是夜色下睡着的湖面,看似平静,可微风拂过,荡漾开激浪。 “既是如此,朕就替他养几天孩子吧。” 沐风告退,刹那间隐入了黑暗。 翌日。 李叡刚踏出宫门,就看见莎依在门外等候。 “陛下。”见到李叡,莎依笑颜展露,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讨好,走了过来。 不同前几日的冷漠,李叡今天看见莎依,忽然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不过还是冷笑。 “起架!”蔡公公开道,李叡和莎依的辇队不多时到了慈宁宫。 李叡微微抬起胳膊,莎依见状,立即上前来挽住。他瞬间变脸,方才还是面无表情,忽然表现得很疼爱莎依的模样,带着她进了殿。 杨高枝比他们早到一步。 她看见李叡莎依二人挽着手十分亲密的样子,默默闭上眼忍住一口气:“陛下果真疼爱妹妹。” 他带着莎依跪下请安。 “儿子见过母后,母后日安。” “莎依见过太后,太后日安。” 太后坐在椅上,面色不佳。 “哀家安不了。” 李叡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可没有理会,他自顾起身来,也叫莎依起身。 “谁让你起来了?”太后见状,立刻对着莎依喊道。 莎依又弯下身去。 李叡亲自过去把她扶起来:“朕让的。” 太后哑然,眼睛充满了震惊。 她看着给莎依整理衣裙的李叡,喉间一口气堵住。 “你也是!哀家面前规矩都不顾了是吗?” “朕如何敢忤逆太后?”李叡站直看向太后,“朕要上朝去了,告退。” 说完,他拉起莎依的手腕,直接出了门。 剩下太后指着他背影的手微微颤抖。 刚到殿门外,李叡一下撒开了抓莎依的手。 莎依:“陛下,妾身知道,陛下每日来陪妾身给太后请安,是为了妾身不受欺负,可妾身不愿看见陛下为了妾身而顶撞自己的母亲,莎依还是去给太后赔不是吧。” “朕要你提醒她是朕的母亲吗?”李叡斜眼睨她。 莎依低头:“陛下恕罪,是妾身失言。” 李叡没有再言,乘上龙辇往太和殿去了。 慈宁宫里。 刚从震惊余波里回过神的杨高枝过去给太后捶背。 “叡儿到底被什么迷了心窍?一直与这些个西戎子纠缠?”太后悲痛地闭上双眼,无奈地徐徐叹了一口气。 杨高枝:“太后,您不是还有我吗?您放心,枝儿定让陛下回心转意,看到大陈女儿的好!” “你呀,什么时候给哀家抱个孙子来,哀家才放心。你进宫这么久,怎么半点动静没有?” “哎呀太后,枝儿还想多陪陪太后嘛,若是有了龙胎,枝儿的心思被小人儿分了去,您就要怪罪枝儿了。” 太后:“哀家巴不得你赶紧多生几个小人儿出来,好好分分你的心。” “太后莫急,枝儿与陛下,近日正在努力。” “你们这几日都不憩在一个殿里,如何努力?” 杨高枝换上莫名的羞涩:“陛下,白日不是有空吗?而且这宫里,也不只是寝殿能休息。” 太后一听,瞬间领悟了她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她的头。 当日。 下朝后,简安月回到了丞相府。 刚一到家,小娅雀跃着来跟她报告。 “小姐,您赶紧来花园看看!” “怎么了吗?” 简安月跟着小娅到了花园,忽然见到满庭的芬芳。 只见院里原先的空处全被栽上了玫瑰,一派正红鲜艳,夹杂点点金光闪耀,简安月行走其中,像是落入野郊仙境。 更妙的是,这种玫瑰叫做丹后,是用来自西域和大陈两地的品种杂交而来的改良种,花瓣主体是正红,在其每一瓣花瓣边上都生有一圈金色,像是能工巧匠在朱红玛瑙上镶了金丝一样。而它的枝条不仅刺少,还能长成藤蔓,绵延攀附上建筑。 “这是?” 小娅回道:“竹间公子让人来种的。” “竹间?” 那方神秘的黑色垂幔自简安月脑海中浮现。 小娅:“竹间公子早晨托人送来整整三十车玫瑰,说是送给小姐,来了九个花匠忙活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将院子种满。本来还有更多的,可是实在种不下了,于是又叫他们拉了回去” 简安月穿过一道由花枝构成的花拱门,来到了花园中央,沾染满衣沁心香。她轻轻捻起一朵玫瑰,放于唇旁细嗅,芬芳也落入心间。 她轻声感叹了一句:“这得多少钱啊?” “小姐,您说什么?” “我记得‘丹后’很贵的,不是花体娇贵,而是价格昂贵,一枝能够卖上一只小锭。加之很难培育,数量稀少,所以市面上很难遇到,一般都是在权贵家里见得多。” 她之所以了解,是因为她有段时间很喜欢这花,与皇家花匠闲谈时,听花匠说了些相关的。 小娅:“咱们家是丞相府,也算是权贵,正好相配。竹间公子让人带话说,上次见小姐在空园里种花,也想替小姐做点什么,他一看到这花,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小姐,于是立马送来了。若是您不喜欢,他再差人来拔了,重新送些小姐喜欢的。” 简安月看着满园的丹后,微微咋舌,想着竹间是做什么的,这些可不是他那个禁卫军哥哥的俸禄能够负担得起的。 “对了!小姐,这是竹间公子给你的信。”小娅递上来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丑字。 “拿这花沐浴会很香。” 简安月盯着手中的纸条,又读了一遍上面显得有些唐突和冒昧的一行字,一时陷入无言。 清风吹来,带起花香扑面,她拿手轻轻点过朵朵娇嫩。 到了晚上。 “小娅,替我采些花吧,只要花瓣就好。” 小娅会意,一脸了然地笑着去了花园。 第六十三章 吏部来人 翌日。 乾坤殿里。 几个侍姬仍在抄书。 林微微:“星宝,你身上真好闻,是擦了什么脂粉吗?快快推荐给我!” “不是脂粉,我只是昨晚拿花入浴,残香还在。” “什么花呀?” “朋友送的一些丹后。” 白瑟路过,听见了她们的话,居然破天荒地来跟她们聊天,还凑过来闻了闻简安月的香味。 他这样一弄搞得简安月有些惶恐了:“国师,我身上的味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不。”白瑟虽然嘴上说不,可眼中分明藏着事情,“你若是喜欢,天天泡在花里都行,送你花的人若是知道了,一想到你身上有他送给你的味道,也会兴奋得睡不着的。” 接着他就走了。 剩下几个小姐面面相觑,简安月心里丝丝发毛。 一个小丫鬟从外面进来,手里带来了茶点,辜朵儿直接扔笔,开始用茶。 原本乾坤殿除了清扫的宫人之外,应该只能有国师和三个护国侍姬的。可是她们几个官家小姐在各自家人眼里,都是金枝玉叶的娇花,怎么能独自来殿里办公呢?所以联名上请陛下给她们几个各配一众宫人服侍。 简安月没有想到胡侃也会这样看她。 在这件事上,左右丞相难得达成了共识,李叡见他们居然这般和睦,不顾国师的反对,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不过将人数减少成了一人一个丫鬟、一个侍卫。 白瑟在朝上不好忤逆皇帝,只能咬牙答应了下来。 但是他在心里默默发誓,下次李叡再来乾坤殿时,他要把李叡的头当木鱼敲。 “黎小姐,吏部的人来了。”简安月的小丫鬟也进来了。 “我知道了,这就来。” 简安月起身,跟着去了另一间书房。 山雨欲来,她至少要知道雨云从哪里聚起的。 为了探知朝中的风向,她特意以国师的名义,上奏请吏部将每日朝中官员的调度与行程安排整理好送到乾坤殿,做星宿观测参考用。 李叡一看到这些什么国运星宿就头大,随手盖个章答应了。 简安月到了那间书房门口,房中人的背影一下映入眼帘。 男子背影挺拔,转过身来,透出朝服也遮盖不住的温煦,好一个玉面郎君,眉宇俊朗,举手投足间尽是春风。 “顾侍郎。往常都是小司书来送记载,今日怎么是您亲自来了?” 简安月走过去与他打招呼。 顾裴衣给她回礼,彬彬有礼道:“我正巧得空路过,顺手把今日的记载带来,私心还想来乾坤殿沾沾仙气。” 简安月让丫鬟给他上茶。她看着眼前饮茶的男子,一时杂思翻涌。 顾裴衣与简安月是有过一段过往的。 只差一点,简安月就成了侍郎夫人,而不是皇后。 不过前尘已是往事云烟,二人早就各自成家,以主臣相称。而且,她现在是黎星宝,一个顾裴衣原本都不认识的人。 顾裴衣面上带着礼貌的笑:“请问小姐便是黎星宝小姐吧?我听我家小妹提起过你。” “正是,我也听馨妹妹说过侍郎。” “哈哈哈,她是不是给你抱怨说我的坏话了?” “坏话倒不是,只是她有时会分享些你们兄妹间的乐事与我。让我听了,也有些羡慕,侍郎看似对馨妹妹管教严苛,实则是关怀。” 顾裴衣给她行举手礼:“小妹心性尚稚,还烦请黎小姐多多替我美言两句了。” 简安月答应下来,开始看今日的记载。 开始都无甚新鲜,宫里的大臣们还是那些个老人,每天都做的是些旧事。 不过,黜免和调迁部分占有很大的篇幅。 “罢官:孙卿二郎因贪污下狱。梁卿门客因贿赂下狱。”简安月轻声念着。 顾裴衣:“陛下这几月来,反贪惩污的力度加大了许多,单是京都和汴州就已经揪出六人了。” 简安月接着看调迁的情况,眉头微蹙起来:“南都七品以上的官员变动怎么这么频繁?这已经是这月换过的第九人了。” 顾裴衣:“这些都是南都章司都报上来的。有些官员是自己辞官,有些是被迁到其他地方去了。” 简安月看完了今日的记载,她想起章五才的脸,心下不觉生出暗影。南蛮之境本就混乱,南都如今人事也一直动荡…… 绝对有异常。 瞧了瞧窗外日光,顾裴衣起身行礼:“我府中还有事,就不多留了,还望黎小姐理解。” “自然是事务为重。”简安月开道让他离开。 突然,她想起一事,叫停了顾裴衣。 她从匣子里寻来了一个平安符,交给了他。 “这是送给夫人的,能够庇护孕妇怀子康健。” 顾裴衣接过平安符,想起什么,脸上挂起幸福的笑容,眼中尽是温柔,浓得都化不开。 他的夫人身怀六甲,马上足月了。 “多谢黎小姐心意。我会转交给夫人。” “到时候摆宴,要记得送请帖到左丞相府。” “那是自然。” 顾裴衣走了,简安月想起他方才提到自家夫人时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欣慰之余还有几分尘埃落定的安心。 到了归家的时辰。 今日胡侃似乎公务尤为繁忙,不能与简安月一同出宫,于是派车子先送她回去。 简安月在宫门口等着,不多时,驶来一辆宫里的马车。 金泰戈坐在前面架马,他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黎小姐,左丞相托我送你回去。” 简安月愣了愣:“怎么是金大哥来?金大哥可以离岗出宫吗?” 她越来越对王宫的守卫松散感到不可思议了。 金泰戈似是心虚地挠了挠头:“陛下在场已经做过批示,我是得了陛下的命令来的。”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简安月跟着他上了车。 可当旁人刚替她掀开帘子的时候,她顿住了。 原来车里还有一人。 只见马车一侧坐着一个浑身遮在黑色垂幔里的人。 “竹间公子?”简安月喊他。 金泰戈开口:“我弟弟和我一起护送你。” 简安月踟蹰不前,有所顾虑。 “若是小姐在意男女有别,我让他出来。” “无妨。”她迈步,进入帘中,坐在竹间对面。 她不是特别在意这些的,也不惊讶于金氏兄弟怎么都没想到有何不妥,他们本来就是有些呆板和莫名其妙的。 况且,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思考,无暇关注其他。 车子平稳地朝前驶去。 简安月轻蹙着眉,正在想事,忽然,竹间居然开口说话了。 “那花用来熏衣也很香。” 他的声音带着极重的共鸣声,有些模糊嘶哑,还有些发声费力,只能勉强听清楚在说什么。 她抬头,看见面前一片黑布,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简安月尴尬地捏着衣角,酝酿半天说道:“我有空试试。” 接着马车里又陷入沉默。 “竹间公子为何在宫里?”她先搅动沉寂的空气。 “做事。” “公子在宫里任职吗?”简安月又问他,她想了半天,确定自己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是的。” 得到回答的简安月不再继续追问。以竹间的情况,他的身份应当是不方便透露给外人的。 “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 竹间听到简安月迟来的感谢,嗯了一声。 他递出来一块腰牌:“这个送给你。” 简安月接过来,看见了上面的龙纹。 她惊讶地抬头望他,这是李叡养的武士小队队长的令牌。 那个小队叫做“源”,是李叡心血来潮从大陈武官里招来的一群武士组成的,成员分布全境,平时没什么要做的,就是起到一个名誉护卫队的作用。 因为皇家有禁卫军,皇帝又有专门的暗卫队,根本不需要更多的侍卫。 后来,简安月没有过多关注他们了,所以认不出他们有那些成员。 没想到,源的队长令牌居然在竹间手里。 “你怎么会有……”简安月紧急刹车,改口问道,“这是什么?” “陛下给我的。有了它,你可以四下通行无阻,今后在宫里行事可能会方便些。身外之物而已,你拿着当个念想。” 怎么了就当念想?她为什么要有他的念想? 简安月:“我不需要什么念想。公子还是收回去吧,这般贵重的物品,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姬,不敢擅持。” 竹间的手僵在半空,迟迟不肯收回去。 简安月也仍是不肯收下令牌。 竹间见她态度强硬,挑开一个帘子,直接把令牌从马车上扔了出去。 “你做什么?”简安月大惊,急忙让人停下马车。 竹间:“你不要,又于我无用,拿着也是累赘,不如扔了送给有缘人。” 简安月看神经病似的看了他一眼,下车托人把令牌捡了回来。 她收下令牌,一语不发地坐回车上。 虽然看不见竹间一点身影,可她莫名觉得他很高兴的样子。 接下来的途中,简安月都没有再搭理竹间。 她很想骂他一句莽夫,皇帝赐的牌子也敢扔,可又害怕被打,只能在心里默默地骂起李叡,说他都是从哪里找来的疯子护卫。 突然间,她想到一事。 她捡回令牌,本是想带回去第二天托国师交还给李叡。 可刚刚听竹间说,这块令牌可做通行用,她又看了看上面的龙纹,心下生出一计。只是不知道天牢的守卫认不认它的效力? 不多时,到了丞相府。 与金泰戈道完别,简安月径直进了府中。 竹间透过帘子,目送她进门。 随后,他的马车驶上了回程,飞快地朝王宫奔去。 夜幕很快再次降临。 简安月收好用蜡封住的密信,趁夜色掩护独自偷偷溜出府中,去到了烟桥旁。 她沿着河道又走了数百步,遇到一颗残柳停下,将密信塞入了残柳底部的树洞里,用石头压住。 做完一切回去,她又顺着后院的墙根翻了进来。 路过花园时,简安月走过花丛,惊起萤火一片,不觉驻足下来。 点点荧光好似星辰,映在了她的眼里,化成片片温柔清波。 月色下,一派旖旎风光,如画般的花园中,人儿仿佛也变成了仙子。 此时此刻,她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很不合时宜。 若是能与她的小鸽子一起共赏该有多美。 简安月闭上眼,在想象中揍了李叡一拳,将他从脑海中丢了出去。可她没想到,立马有人取而代之,原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竹间。 趁还没完全醉倒在院中芬芳里,她回到了房间。 可躺去床上,她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被子里传来阵阵燥热,烧得她心浮气躁,点点异样感受渐渐吞噬了她…… 王宫。 辰时三刻,长生殿外。 太后远远地站在殿外,瞧见了殿中闪着如豆般的小灯光亮,可是殿外却不见侍卫和宫人。 她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神秘笑道:“看来叡儿、枝儿今晚是没空见哀家了。” 一旁的嬷嬷跟着她笑。 “奴婢亲眼瞧着蔡公公端着鹿血酒进去,然后出来遣散了所有的宫人,于是急忙也去报您了,眼下,陛下和贵妃可正忙着呢!” 太后又远远地望了一眼,带人回去了:“哀家就不打扰他们了。明日再带些补身子的去枝儿那转转。” 她们走后,长生殿周遭又空了出来,不见一人。 殿内。 两个人影在塌前。 蒙住面的男子坐在床上,紧张地吞着口水。 杨高枝眼中带着视死如归的坚毅,她缓缓脱下了外裳,开始解腰带。 屋内只有一盏小灯,灯光摇曳,更添魅惑。 杨高枝走近榻上的男子,引导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腰,接着她也搭上他的肩头,十指玉葱轻轻划过衣襟,一寸一寸,撩拨着锦缎下的肌肤。 就在她要有更进一步的举措时,男子忽然推开了她。 “不行!我还是没准备好!”男子一把摘下蒙住脸的纱巾,露出真容。 他长着一双酷似李叡的眼睛,可纵使再相似,他也不是皇帝李叡,他只能是一个侯爷,号逍遥。 李琰转过身来,看见杨高枝身上春色乍现,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他捡起地上的外裳,过去给她披上。 她眉眼紧锁,充满淡漠,瞧见了他脖颈与耳后的通红一片。 “你若是不行,桌上有你皇兄给你准备的药。” 李琰听了耳后更红了。 他给杨高枝穿好衣服道:“我去与皇兄说,此事再缓缓。” 谁知,杨高枝忽然爆发,她推开李琰:“你我能等,那个骚狐狸的肚子等不了了!” 第六十四章 无声的爱 李琰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杨高枝过来一把抓住了李琰的衣襟,神情写满癫狂。 “我一定要在莎依之前生下孩子!” 李琰:“我……” “你不喜欢我了吗?”杨高枝忽然变了一个态度。 她轻蹙黛眉,星星点点清纹漾在她如湖的双眸中,楚楚可怜,惹人疼爱。 她轻轻捧住李琰的脸,深望着他,软语道:“琰弟弟,你可是觉得我不好了?” 其声柔媚,加上眼波传情,李琰的腿有些发软。 他口舌火热,忙吞咽口水:“不是的,姐姐在我心中,永远是难以攀折的高枝。” “那为何不愿近我?现下这朵花儿,正需要你的滋润,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杨高枝指尖一点一点抚过李琰的喉间,引起他的颤栗。 就在她的手即将深入他怀里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李琰忍住身子的颤动:“明日,明日巳时,我来紫薇苑找你。” 霎时,杨高枝恢复冷漠,抽回了手。 她冷冷地看着李琰:“希望你说到做到。否则,我会以我的方法让莎依的孩子无法降世。而且今后,你也再别想见我。” 李琰的手僵在空中,他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杨高枝把他的外衣丢给他:“你去偏殿和你哥睡。” 说完,她上塌去放下了床幔。 李琰慢慢踱步行至走廊,透过窗缝看见了满庭月色,心下顿生惆怅。 他驻足,趴在窗缝边望向院里的一从牡丹。 夜里的花朵穿上银白,凛凛弥散一股清冷灵气。 李琰微微叹出一口气,与心中最后一点道德的约束做着斗争…… 他爱杨高枝,爱了许久。 可她不爱他。 李琰情窦初开的时节遇见了杨高枝。 她就像是这院子里的牡丹一般,宛如仙子临世,一颦一笑都牵动着少年的心。 李琰比杨高枝李叡他们只小一岁,内心与他们一般成熟。 他将心中炙热的感情宣告给她,可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绝。 终于有一天,李琰愤怒地质问她为何不愿回应他的爱意。 杨高枝笑着流下一滴泪。 那天,也是李叡和简安月的大婚之日。 杨高枝唱了整整一日的歌,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把嗓子唱哑,到晚上,别人就听不见她的哭声了。 李琰也就是在那时,明白了杨高枝的心。 他的心随着一起死了。 不过,又活过来一半。 他知道了,他的心上人,也有一个心爱的女子。而这个女子,在当晚之后,会正式成为他的家人。 李琰对当时的感受记忆犹新,就像是被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块石头砸了脑袋,想发泄都没有地方,只能转身对着被子挥拳,可软绵绵的棉花把手上的力气全部吸收,只剩下一种闷闷的无力感,参杂着愤怒在心底发酵。 他原本计划跑去将杨高枝喜欢的人揍一顿。但是,他怎么能揍皇后呢? 他还怀疑过杨高枝喜欢他哥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幻想过为了美人而做出一些话本里才会出现的可怕举动,反正他是与李叡同出一宗的亲王,也不是不能继承皇位…… 不过,一切想法都在听到杨高枝的真心话之后化为云烟消散。 自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李琰都没有办法正视简安月。 李叡问他:“你是不是对你皇嫂有意见?” 李琰憋住气,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对简安月其实没有任何厌恶,作为嫂子来说,他觉得她还挺讨喜。可问题就在于她以另一种方式讨了某人不该讨的喜。 杨高枝只消沉了几天,又恢复成原先的快活模样,脸上看不出丝毫悲伤。 李琰心疼她,可杨高枝回他:“这样,我才能陪在姐姐身边,与她分享欢笑。我不想给她增添烦恼,你也不用担心我,我已经习惯了,会隐藏得很好的。你也是,去寻找你的幸福吧。” 他没有办法像她那样洒脱,于是他选择了逃避,离开了京都。 云游四海,不着王城,既可以散心消愁,还能避开瓜田李下。 终于,他成功让皇帝给他赐爵,封逍遥侯。 在外逍遥的日子里,李琰踏遍了大陈的万里山河,还去过四境之地,纵情与美景之间。 他的心态缓缓发生了变化,他释怀了,不再像以前那样苦苦折磨自己,而是真正变成一个逍遥客。 但年少时的悸动,会扎根进心里,伴随人的一生,如藤缠绕,苦苦相思。 李琰亦没有逃过这份爱的诅咒。 他忘不了杨高枝,可他此生注定无法得到她的心。 即是如此,他不如替她守护这片天下。 因为天下安定,皇帝开心,皇后开心,他的心上人便会开心。 于是李琰成为了李叡最亲近的一只触手,替他行走于坊间,奉功与庙堂。 可是,五年时间过去。 在此期间,宫里发生了许多事…… 而因为皇嗣的原因,王宫上空逐渐笼起层层乌云。 在愈发压抑的气氛之中,所有人都被逼疯了。 杨高枝疯了,她说要进宫来陪简安月。 李叡疯了,他说要借杨高枝的肚子生孩子。 而李琰也疯了,居然答应给他们借种…… 李叡对他说:“你是我的弟弟,体内流着与我同根同源的鲜红,只有你来,才最有可能诞出下一任真龙血脉。” 李琰大为震惊,他忍住内心钝痛问哥哥:“为什么你不自己与杨高枝结为夫妻?” 李叡回他:“我此生,只会有一个妻子。” 看着哥哥眼中的坚定,李琰慢慢捏紧了手中折扇。 “若是我也不行怎么办?” “你必须行。”李叡钳住他的肩头。 无形的重担落到李琰肩上。 李叡又道:“杨高枝的孩子出生之后,我会下旨把他寄养到安月名下,若是此生我与她都无法拥有自己的后裔,我便会立你的儿子为太子,不管他是不是真龙血脉。” “如果不是儿子怎么办?” “那你们就继续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稍加停顿,李琰又问:“倘若孩子只是普通的王血,龙血不就断在你这里了吗?” “断就断吧。兽祖神灵自会从旁系王室里再挑人继承龙血的。” 李琰绷住脸,将嘴抿成一条直线。 半晌,他才开口:“高枝姐姐同意这事吗?” “就是她给我提的这个办法。她说,此生她无法与安月有结果,便替安月生个孩子吧,下辈子,她要转生成男人,再让安月把孩子还给她。” 哥哥的话像是重锤砸在李琰心上。 后来,他去跟杨高枝当面谈过。 杨高枝承认了是她要这样做的,她还说,若是李琰不愿意,大陈还有十余位王爷。除去老的少的,共有五六位合适的人选,只要一晚,杨高枝总有办法问他们其中一人借到东西。 听到此言,李琰的脑子空了。 “不可以!” 他心上的仙子,脱俗超尘,遗世独立,怎么能因为这种事去出卖自己? 看着眼前人,李琰空白的脑海里又翻起惊涛骇浪。 这可能是他此生唯一能与她亲近的机会了…… 在巨浪冲击下的剧烈撕扯中,李琰的底线一点点被瓦解。 终于,他说出了那个字。 “好。” 杨高枝不会让李叡碰她,因为她不会染指简安月的东西,但是为了名正言顺,她必须以妃子的身份入宫来。 李琰虽然答应了他们的计划,可实际要执行起来时,他却犹豫了。 他想再等等看,也许,某天宫里便会传来皇后有孕的喜报。于是,计划一拖再拖,半年过去,一直拖到了今日。 而所有的一切,只有他们三人知道,他们隐瞒着另一个主人公,便是简安月。 因为如果她知道了,定不会同意这样做。 日子一天天过去,谁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像是脱轨马车,驶向失控的方向。 简安月提出了和离。 李叡除了是一个丈夫,更是大陈的皇帝。 风雨欲来,暗地里的阴影愈发蠢蠢欲动,他需要守护江山。 纵使他亦想守护住她,但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后来,皇后死了。 李叡也彻底倒下了。 他那天来致宁王府大闹时,让李琰带他去找皇后。 李琰抱着自己的哥哥,只能无语哽咽。 再后来,面对意外而来的莎依,杨高枝急了。她不能眼看着莎依诞下第一个皇子。 于是那天,她和李叡再次找来李琰。 带着对哥哥的愧疚,李琰答应了今晚入宫来,想方设法躲过了宫人,留宿在长生殿中,准备与杨高枝进行第一次尝试。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可当杨高枝的手搭上他的肩头时,他又不行了。 原本在多少个午夜梦回的时刻,是他靠着幻想中的杨高枝,才能抚慰体内的燥动。但,如今面对她的真人了,李琰却怎么都不行,无法继续下去。 “唉。”李琰重重地叹了口气。 窗外吹来的清风吹醒了他的道德感。 这种经常出现在民间话本里的桥段,居然会真实地发生在他身上。 这样是有悖伦理的。 他又想起莎依。 莎依怀的不正是天子龙嗣吗?为什么他哥哥和他的心上人都不能容忍她和她的孩子呢? 李琰和莎依接触过一段时间。 在他的印象里,莎依是一个会为墙角的小野花浇水施肥的女子,是一个会因为吃到美味食物而欢欣雀跃感恩神明的女子,是一个手指受伤了都自己处理生怕给旁人带来麻烦的女子。 如此纯善,甚至有时都会显得过于胆小慎微的人,说不定她肚子里就是下一任天子。 李琰的内心又纠结起来。 莎依是纯粹的西域人,不知会不会影响到龙血的传承? 但是,如果李琰不与杨高枝亲近的话,她肯定会想其他的办法,甚至有可能会害死莎依的孩子。 李琰不愿意看见杨高枝变成这样。 一番纠结之后,终是爱意战胜了理智。 那个牡丹仙子般的女子,仗着他对她的爱,以自己为筹码将他拿捏死紧。 李琰吹完风,往偏殿走去找哥哥。 “看来,明天还是得喝药了……”他有些耻辱,可却无可奈何。 不多时,他到了偏殿。 李琰摸黑去到了卧房。 “皇兄,我来了。” “完事了?你不留在那边吗?”李叡的声音带着一线慵懒。 李琰听着有些不对劲。 他边走边说:“高枝姐姐把我赶过来了。” 走到床边时,李琰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见李叡不着一缕地横躺在床上,身边摆着一张皇后的画像。 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荡着不可名状的味道,像是石楠花。 李琰又看了看盖在李叡腹部的毯子,同为男子的他顿时明白了一切。 “皇兄,你……” 李叡不甚在意地把画像收了起来。 “你来的刚好,再早再晚都不合适了。”他边说边穿亵裤,“你那边顺利吗?” 李琰顿了一下:“对不起,皇兄,我还是……” 李叡没有多说什么,背对着弟弟扎裤带。 片刻后他才问:“到底还是为难你了吗?” “明天,明天一定行。”李琰回道。 他哥哥丢过来一团被子,砸在他身上。 “你自己去厢房睡。” 李琰哦了一声,垂头出去了。 京都外十里地。 万物寂静,只余月色。 郊外官道上,窜过一队狗子。 它们哼哧哼哧吐着舌头,不知道从何而来,集结成群,像是要去找隔壁村狗子打架争地盘一般,颇具气势。 领头的狗是一只通体白色的绿眼大狗,外形酷似狼,右耳处有一撮黑毛。 借着月光的照映,它们朝着京都的方向奔去,夜深人静之时,分散开各自从狗洞窜入城中,消失在街道上。 翌日。 王宫。 今天似乎也是平常的一天。太后带着宫人去紫薇苑玩。 谁知,紫薇苑里的大部分宫人都去御花园抓蝴蝶去了。只有几个老公公在院子里扫地。 “枝儿也不在吗?” 太后有些疑惑,于是想着去厅里坐一坐等等。 喝着茶,她心下高兴,带着给杨高枝准备的求子枕,想亲自去给她房里垫下。 于是太后带着两个小宫女来到杨高枝的卧房处。 刚一进屋,太后被两个老公公拦了下来。 第六十五章 撞破好事 “太后金安!” “嗯,起身吧。” “不知太后驾临,所为何事?” 宫女呵斥他们:“太后要干什么还要跟你们两个说?” “奴才不敢。” 太后心生蹊跷,推开他们进屋去。 她看着套房里地上散落的男子衣物,下巴惊得掉下来。 宫女把男子的衣服捡起来交给她。 太后脸上带着只能意会的笑。 她轻手轻脚来到卧房前,听到了似有似无的春音从门里泄出。 太后笑眼弯弯,心道:“这两孩子,青天白日的,也不知道节制。怪不得差宫人拦着。” 她把男子的衣服轻轻抖开,准备折好放去椅子上。 忽然间,她愣住了,手上动作停下来,眼中的笑意瞬间被震惊代替。 “这不是叡儿的衣服……” 太后抓起衣袖细看,只见上面绣着的,是一条黄蛟,而不是金龙。 滔天怒火瞬间冲上她的头,她疾步走过去,用力拍着紧闭的房门。 听到拍门声,房里没了动静。 太后怒气冲冲喊道:“贵妃,是你在里面吗?快将门打开!” 又过了片刻,就在太后火气即将到达顶峰的时候,门才开了。 杨高枝站在里面,穿戴整齐,可双颊处红晕未消,淡淡的,像是描过胭脂。 “太后。”她行礼道。 太后一把推开她,走进门去。 她环顾四周,又走去塌前,拉开床幔。可四处无人,房中只有一个杨高枝。 太后:“人呢?” 杨高枝装成没听懂的样子:“宫人都被我差去御花园捉蝴蝶去了。” “哀家是说这衣服的主人呢?”太后怒目而视,将衣服扔去了杨高枝脸上。 杨高枝接过外套:“枝儿不知道太后在说谁。” 太后过来,捏住了杨高枝的脸,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她除去脸颊的淡红,眼中的情意也未消。 看着杨高枝湿润的双眸,太后的手轻轻颤抖起来,她恨铁不成钢地甩下了手。 “你给哀家跪下!” 杨高枝娇媚地跪了下去,捏住男子的衣服,泪眼婆娑:“太后,为何对枝儿这般生气?” “哀家对你寄以厚爱,你怎么能这么回报哀家?”太后上手扯过杨高枝的发髻,“那个与你苟合的登徒子是谁?竟敢偷溜到后宫来了!” “太后,只有枝儿一人啊!这衣服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杨高枝忍住痛,捂着头。 “哀家接你入宫是为了什么?你可别忘了!你真是胆大包天!身为皇帝的女人,居然敢做出这种事!” 太后提起一口气,抓着杨高枝拖在地上往外走。根本让人想不到平常端庄典雅的太后竟有这般力气,而且如此失态地显出泼妇模样。 她还让身边的两个小宫女帮着拖杨高枝。 杨高枝被抓住头发,整个人坠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只能狼狈地擦地而行。 掀过一块地毯,杨高枝的手臂在砖上擦出血痕,因疼痛而来的哀嚎声响起。 “够了!” 忽然从衣柜里传出男子的声音,伴随着柜门打开,一个衣冠有些凌乱的身影从柜子里闪了出来。 太后刚听到男子声音的时候,已经停下手愣在了原地,等她转过身,看见跪在自己身边的儿子的时候,更是说不出话来。 李琰推开宫女,护住杨高枝的头,替她查看手上的伤。 接着他转过来道:“母后,请您不要迁怒贵妃,一切是儿子的错!” 太后眼睛睁圆,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跪着的二人:“你们……” …… 某个白日,南都。 司都府某处小院。 章五才把幕僚都打发走了,一人来到院子里喂鸟。 “咕咕,咕咕。”假山后传来叫声。 章五才确认四下无人,走到假山之后。 假山后有一个妙龄女子。 “今日怎么是柳姑娘自己来了?”章五才问她。 柳依依:“我新来此地,想着熟悉一下路线,顺便给你传信。” “姑娘请说。” 柳依依压低声音,无比谨慎地回他:“濯星堂又探到了一处紫水制作点。” 章五才听言,立刻警觉起来:“可是在南都?” 柳依依:“在南都以南的蛮区,不过,他们的据点越来越往北面来了。如此,不过月余便可进南都,进而再北上,便是进入大陈境内,去到江南。” “他们暂时不会入大陈。”章五才神情肃穆,“他们的目标就在南都。” “司都如何确定的?” 章五才:“南都是大陈设在南蛮的理事机构司都府的所在地,南蛮之地没有统一的王国,而是生活着数百部落,各自占山划地。大陈虽然没有兼并南蛮之地,但各部落基本上都是归附于南都的状态。一旦南都出事,整个南蛮必将大乱。” “不是还有定南侯的林狼营坐镇南都吗?何惧生乱?” 章五才轻声念叨了一下:“定南侯,贺仪。” 柳依依:“都说西天简鹰,南山贺仪,一个镇西侯、一个定南侯守住了大陈的半壁江山。” 章五才:“贺仪将军的确是百年一出的大将之才,其不论是谋略胆识还是武力体魄,在四方诸多武将之中皆是出类拔萃,不然,也不会才二十岁时,就成为前朝第一个封侯的将军,而且侯爷之位一坐到今就是十八年。” “还有他手下的林狼将,各个训练有素英勇无比。” 章五才:“是,他所训练出来的林狼将不管是单兵作战,或是团体协作,皆是战力惊人。只是,阴影之中的黑手,恐怕不是林狼营能够揪出来的。” “所以你来了不是吗?”柳依依回他,“章司都加上贺将军,文武齐下,还怕守不住一个南都?” 章五才苦笑两声:“如若真能这般就好了。不过,我章某定会殚精竭虑,身先士卒护国安宁,不负陛下重望。” 柳依依给他道别:“我会将司都的衷心送达王城的。” 她趁无人注意,离开了司都府。 一阵风吹过院子,吹过章五才清瘦的身子,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单薄的背影显得更加可怜了。 不多时,柳依依回到住处。 同伴交给她一封密信。 “谁寄的?” 那人很认真地回她:“京都旧道,烟桥柳桩。” 柳依依好奇,忽然瞥见了上面画的一根凤尾。 她的眼睛瞪圆,立即回房去拆信。 “柳叶一舟,不知现浮何处?金羽抖擞,未曾掩尘止鸣。然金鳞谛听空,座下纷纷泣泪。涅盘归来,亦愿世人不闻。” 柳依依看完信,指尖微微颤抖。她缓缓放下信,嘴里难以置信道:“安月还活着!” 此时她只有一个人在房里,无人与她分享这份震惊。 在离她所在地数百里之外的王宫里,杨高枝正在等待命运的到来…… 御书房中。 窗明几净,外面的景色如画,房里的人心情也莫名舒畅。 一只小鸟跳进了窗台,落到了桌上,李叡放下笔,拿小食去引诱它。 杨高枝在他身边,默默地替他研磨。 李叡:“我等会要去看望太后,她身体抱恙几天了。你去不去?” 杨高枝皱着眉瞪了他一眼。 李叡恶作剧得逞般偷笑,随即收住问她:“你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太医说也不会留下疤痕。” “我也不知道母后会这般失态,不过她力气大倒是真的,我小时候经常见她单手把琰弟抱起来,哄上几个时辰都不累。” 杨高枝语气沉沉:“太后到现在都还未曾找过我,这几天我去请安她也是闭门不见。” 李叡搅动着砚台里的墨,像是在搅动心中某处杂乱的思绪一样。 他道:“那天跟她去紫薇苑的宫人都染了恶疾,还乡出宫了,你知道吗?” 杨高枝顿住,脸上闪过几分后怕,徐徐点了点头:“我知道,还有那天留在紫薇苑扫地的几个老公公也是,说是回家去了。第二天,太后派人来紫薇苑做了诊察,又带了几个人走。我现在身边的宫人,一半都是太后指派给我的。” 李叡:“你是想说来监视你的吗?” 一道阴影在杨高枝心里慢慢站了起来。 她的背脊有些颤抖道:“我原以为太后是真心疼爱我的。” 李叡嗤笑了一声:“你知道我父王有多少个妃子吗?” “算上感业寺的淑太妃,应该不超过十位。” 李叡摇摇头,像是笑她天真。 “我父王接进宫的统共有三十二人。在我刚能记事的时候,死了一半,在我父王驾崩的时候,又死了一半,等到我登基的时候,除了我母后,就只有两个还活着了。幸亏淑太妃高瞻远瞩,早早躲进佛堂,不然我能封的就只有一个痴傻二十年的德太妃了。” 杨高枝听完看着李叡,唇色慢慢泛白。 李叡废除了三宫六院仪制,所以杨高枝并不曾感受过三千佳丽明争暗斗的血雨腥风。她忘记了,如今看起来和蔼慈祥的太后,当年是从宫斗里活下来的最后赢家。 那天相关的宫人,全部都回了老家,西天老家。 太后处理完他们,就该处理她了…… 李叡见她害怕的模样,换下轻松的语气安慰道:“你不必担心,她不会把撞见你和琰弟的事说出去的,也不会告诉我。不然也不会大费周章,去将那么多宫人灭口了。” “为何?” 李叡状似微笑,可眼中却是空洞无神的:“因为是琰弟。” 杨高枝没有领悟他的意思,但见李叡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 她问:“琰弟又如何?我可是她为你挑的女人,与旁的男子亲密还被她撞见,怎么可能就这样毫无责罚风平浪静,还装成不知情的样子?” “因为与你偷欢的男子是李琰,太后的好儿子。”李叡仍是笑着,“她爱的儿子。” 杨高枝瞧出了李叡眸中的波动。 李叡:“不管是为了护住他的性命,还是其他的原因,太后都不会让旁人知道你们的事,尤其是我。不然按照法令,我可以赐死琰弟。” “可我不是她的孩子……” “放心吧,你不会怎么样的,我下旨把你宫里的人换了。”李叡顿了顿,“让凤仪宫的几个老人去跟你吧。” 杨高枝微微垂下头来:“姐姐的人吗?我怕她们会恨我。” 李叡也沉默下来,片刻后才回:“那再挑新人吧。” 小鸟吃完小食,又蹦跶走了。 “对了,莎依那边,我希望你能别再对她抱有那么大敌意。” 杨高枝抬头,眉宇带悲:“为什么?” “她是个孕妇。” 杨高枝咬住唇,难过地看着李叡。 李叡脸上波澜不惊,他盯着杨高枝的眼睛:“只要忍耐一段时间就好,几个月很快的。” “是因为你要保护你的孩子吗?” “我是为了你。”李叡脸上闪过坚定,“我不想让你再搅进浑水里。你若是也出什么事,我的香火真的就要断了。而且,安月肯定也不会希望你与莎依起什么冲突的。” 听到此话,杨高枝痛苦地闭上眼睛,默默无语。 李叡:“总之,你这段时间先低调行事吧。有什么事情先跟我商量。我已经跟琰弟说过,他也先别进宫来了。” 美人落于座上,徐徐开口道:“我知道了。” 李叡:“我去你房里睡几天吧,好好宠宠你,不然别人都以为我冷落你了,该有闲话了。” 杨高枝没有心思跟他开玩笑。 李叡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微微叹口气,去慈宁宫看太后。 慈宁宫里。 李叡刚进去,就看见了站一旁陪护的致宁王。 “四皇叔。”他问好。 李齐行礼让道。 太后躺在榻上,向前伸出一只手去:“叡儿,你来了。” 李叡握住她的手,坐在床边:“儿子来看您了。” 太后脸色憔悴,有气无力,不施粉黛,身上也没有过多首饰打扮,整个人笼在病气中,露出与年纪相符的老态。李叡没想到太后居然会被气成这样,真的生病了的感觉,他之前还猜是她装的。 “贵妃院里的恶疾真是来势汹汹,那日去过的人竟然全病了,而且还让母后也跟着染上,所幸贵妃身体康健,没什么大碍。” 太后一脸难以言说,脸色很难看。 李叡本还想再说两句养好身体之类的嘱咐,李齐先开口了。 “琰儿这几天在家里闲着,弟弟回去定要好好骂骂他,太后这几日圣体欠佳,他个臭小子也不知道来看望。” 太后摆摆手:“你不要骂他。他这么大人了,做事肯定有自己主见的。他来了哀家再把病气传给他怎么办?” 李叡听完太后的话,默默地趁空档放开了她的手。 第六十六章 紫水与兽人 “母后,儿子此趟来,有一件事要与母后说。” “何事?” 李叡看了看李齐:“正巧四皇叔也在,不如四皇叔来告诉母后吧?” “还有本王的事?不知陛下说的是什么?” 李叡:“太后圣体有恙,正巧将莎依的喜报讲出来,给太后冲冲喜。” 看到李叡的神情,李齐屏住一口气,脸上写上不明的情绪。 随后,他换上笑颜,给太后说道:“恭喜皇嫂,您要抱皇孙了!” “什么?”太后听到他的话,一下子坐直了。 她不敢相信地问李叡:“怎么回事?” 李叡:“母后,莎依有喜了,已到三月,胎像安稳,儿子今日特意来告诉您的。” “那个没名分的西戎子?” “正是。”李叡笑意盈盈,“儿子真高兴,莎依有孩子了,您的愿望要实现了。” 太后愣住,迟迟没有反应,随后,她的眉头一点一点皱了起来,唯独不见喜悦在脸上。 “怎么?母后不为儿子感到高兴吗?” 太后勉强扯起一个笑容:“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哀家有些累了,想躺下。” “即使如此,儿子就不扰母后休息了。下回再来看您。”说完,李叡起身告退。 走出殿门时,他与李齐对上视线,李叡微微笑了一下:“还请四皇叔照顾好太后。” 李叡出了慈宁宫,心情舒爽,背着手又亲自走着往乾坤殿去了。 乾坤殿。 白瑟假装没有看见李叡,自顾在忙着自己的事。 李叡也不恼,乐呵呵地跟在他身边看。 “今日怎么殿里就你一个人?” “她们三个今天放假。黎小姐应该待在家里休息。” 白瑟一针见血,把李叡想问的答案告诉了他。 果不其然,李叡点点头:“原是如此。” 说完,李叡又一直跟着白瑟转。 白瑟烦了,问他:“陛下可是还有事要问?” 李叡:“你没什么要跟朕说的吗?” 白瑟反应了片刻;“我说什么?” “说正事。”李叡垂下手,眼中恢复了清明,带上威严。 白瑟见他模样,也收敛几分随意,变得规矩。 “请陛下随我来。” 他们到了一处十分隐蔽的房间。 里面摆满了器具和图纸,桌上还有几个铁笼,被罩子罩住。 白瑟过去,打开了一个罩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看起来是一只普通的小老鼠,它眼睛通红,像是蒙上了辣椒的皮皮。 李叡:“这是?” 白瑟:“老鼠。” 皇帝无语,国师又从旁边架子上拿过来一叠图纸和一管紫色的药水。 他让李叡往后退一步,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药水盛在碟子里喂给小老鼠喝。 老鼠嗅了嗅药水,开始一点一点汲食。 它喝完之后,开始还很正常,忽然间,它像是发狂一般,吱吱乱叫,翻开肚皮四肢不断扭曲挣扎,身上的肌肉脉络在皮毛之下蠕动变形,慢慢地变成其他模样。 最终,那只小老鼠变成了一只丑陋的怪物,耳朵爪子像是猫的。 李叡大受震惊,他眉头紧锁:“这是什么?” “紫水的变版。” 李叡的疑问不减反加。 白瑟又将那叠图纸给他看。 “这是从西域希尔艾力王国境内带回来的配方,应该是三十年的东西。上面记载着紫水最最原始的炼制方法,以及用在活物上的反应。” “又是希尔艾力。”李叡接过图纸,仔细看过上面翻译过来的内容,越看脸色越难看,“居然真的被他们炼出来了。” “以他们这种方法炼制的紫水很不稳定,成功的把握也很小。在此之前,我已经试过近百只老鼠了,才成功过两例。” 白瑟拉开另一个笼子的盖布,里面关着一只猫,猫儿已经死了,尸体硬邦邦的,眼睛睁得像两只铜铃。 “老鼠呢?” 李叡横看竖看,只看见那只死猫。它的眼睛闪着诡异的金光,除此之外,完全就是一只寻常的猫儿。 “就是你眼前这只,它两日前还是只老鼠。” 李叡尚未从不可思议当中回过神,忽然,一进来做实验的那只老鼠极其痛苦地在笼子里挣扎起来,不一会儿,也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四脚朝上,魂归西天了。 白瑟过去观察了一会儿,回头继续跟李叡说话:“按他们的配方若是成功的话,便会产生刚刚这种带上其他兽类特征的产物,效用与我们见过的紫水有些类似。不过效果是不可逆的,一旦成功,就只能一直保持这种怪异的状态。有时候,还会出现特异种,能够完全变成另一种兽态。就像是老鼠变成猫一样。” “用在人身上也是吗?” 白瑟摇摇头:“我还没在活人身上做过试验,无法确定。但是用在动物身上的话,饮下紫水的动物必不可活。” 李叡盯着老鼠的尸体,陷入沉思。 白瑟:“南方那群人用的紫水,应该就是由希尔艾力的配方改良来的。普通人用完之后,能够获得类似五兽将的能力,并且能够恢复原样。不过,对身体的毒损也很大。” “若西域三十年前就已经有了这份配方,为何一直没有听到相关的消息传出来?”李叡低语,“你从哪里拿到的东西?” 白瑟顿了顿,他不能直接告诉李叡说是你皇后,于是只说:“是我一个朋友。” 李叡没有跟他在这上面多纠结,他的心思此刻全在眼前的图纸上。 三十年。 西域三十年前就能造兽人了。 可为何迟迟没有被人发现,甚至传闻都没有?而且为何三十年后的今年,才在南蛮出现了相似的异动? 李叡:“濯星堂有什么消息吗?” “还没有新的发现。” 李叡:“他们能去西域吗?” 白瑟有些为难:“按理说是可以的。不过,濯星堂作为陛下特设在东部和南部的情报机构,若是派他们去西域,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朕早该让他们将网络往西边延伸了。”李叡垂眸,点点星辰明灭在他瞳湖中,他默默捏起了拳头,“若是那样,朕就能知道她当时在西边,朕就能找回她,就不会失去她……” “陛下。”白瑟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娘娘若是见到陛下的自责,也会安心很多的。” 白瑟真的很不会安慰人。 李叡也已经习惯了他这般,于是收起难过:“紫水的反制药剂可制成了?” “已经有了配方。只是还差一些原料和试验体。” “差什么原料?朕替你去找。” “不必劳烦陛下,我已经有专门的帮手了。需要请陛下做的,就是尽快找出那群藏在京都的老鼠。” 李叡的拳头暗暗用劲:“朕比谁都想先抓住他们。你放心,一旦捕获,朕会第一时间送到你这里来。” 看着皇帝墨瞳中的深池漩涡,白瑟知道,他只需等待李叡的结果的就好。 与此同时。 京都,天牢外。 简安月刚刚又看完了哥哥。 她拿竹间给她的令牌成功混了进去。 可惜这回简平星仍是不愿开口跟她说造反的原因。 他将头埋在简安月肩颈,默默靠了一会儿,贪恋完那一点点的温暖后,告诉她:“不用为我担心,我不会被处死。父亲母亲也不会再有事。你一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 简安月瞧着哥哥,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什么都不愿跟她说,只是一味让她安心。 她怎么能安下心来? 胡侃跟她说过,简平星谋反一事所涉及的人员都已经受到相应的处罚,唯独简平星的责罚还迟迟未下,听陛下的意思,是要活活关他到死。 简安月离开了天牢,走在街上,她感觉头顶的乌云密布,一层一层盖住阳光,也盖住了她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无力感包裹住她,她连恨都找不到对象去恨。 带着低落的心情回到家,意料之外的惊喜等待着她。 简安月刚走进会客厅,见到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坐在堂里正在饮茶。 他头带梨花水玉冠,身着流绣鸣金袍,里衬是时下京都公子哥当中最时髦的云纹紫衫,腰间挂着两块雕花麒麟玉珏,拇指套着一枚炽光琉璃扳指,整个人简直就是荣华富贵一词活过来了。 见到简安月回来,他捏起乌骨木帛折扇,起身给她问好。 与他身上打扮有些反差的是,他长着一张和善的俊俏小脸,眼中闪着自信的光芒,彬彬有礼地对简安月笑。 简安月给他回礼。 “冒昧登门,在下姓贾,黎小姐可叫在下贾帆。” “原是贾公子,令尊可是徽州六安商会的掌事贾多多?” “正是家父。黎小姐果真博文强识。” 简安月请他入座:“六安商会可是闻名全境的大商会,与皇家也多有联系,是真正的大家。” 贾帆笑笑,让人把礼物带上来。 简安月看着贾帆的仆从一箱一箱的往屋里抬礼盒,很快地就摆满了屋子。纵使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但看见这份堪比国礼的拜访礼,她一时也有些小小的惊讶,不过她装成镇定自若。 “贾公子的心意星宝替家兄领了,可这些礼物还是请公子带回去。” 贾帆:“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贾公子有所不知,家兄立下规矩,凡礼者过五金皆不收。不然他就会去朝中报备,悉数上交国库。再说无功不受禄,星宝不敢擅自做主。” 尤其最近是抓贪污的风口浪尖,她不敢替胡侃收礼。 贾帆本还想说什么,听完哈哈一笑。 “今日贾某登门,原是来拜访黎小姐的,礼物也是给小姐的,既然小姐打算这般处置,便随小姐的愿,如此,安伯,你带人把东西抬回去吧。” 安伯和一众仆人又哼哧哼哧把满屋子的礼物抬走了。 等到房里空下来,贾帆才开口说明此趟来意。 其实不用他说,简安月也知道他来干嘛。 贾帆是接了她的告示来的。 他开门见山:“在下此趟随商队入京,偶然听起朋友说到,左丞相家有一位不同胭脂俗粉的仙子,正在招有缘人相聚,在下一看告示,心向往之,于是得空来了。不知黎小姐可见在下有眼缘?” 简安月心里已经笑开了花,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来了一个人。 贾帆,正在白瑟给她的名单上。 不过她必须得装作矜持,再考察考察他。 “贾公子自然是极佳的好儿郎,且符合告示姓氏要求。不过恕星宝冒昧,我还想再看看公子的五兽将血脉。” “当然可以。只是在下的化形在岸上可能不太方便。” “何故?” “在下是鲛人。” 简安月不再勉强,徽州临水,其间五兽将多为鲛人。 并不是所有的五兽将都会参军,所以贾帆只是一个商会少掌事。 她不管了,她现在越看贾帆越顺眼。 他是第一个找上门来的有缘人,千万不能错过。 “星宝见公子眼善,真是相见恨晚!”简安月的眼睛都要冒出火花来了。 贾帆看着她如狼似虎的眼神,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本来只是跟朋友打赌玩,听说左丞相府有个丑八怪小姐,二十多岁了还嫁不出去,急了就恬不知耻地全城发招婿告示,但是不仅样貌不佳,眼光还贼高,上门来结缘的公子全被赶了出去。 贾帆的狐朋狗友喝酒之后激他,说他绝对也会被赶出来。 他摸着自己光滑的小白脸,胸有成竹地吹嘘不可能。 贾帆:“下到八岁,上至八十,从没有一个女子能够拒绝我的魅力。”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男子也是。” “吹吧你,你也就糟蹋糟蹋那些个平民家的女儿。这个黎小姐,绝对会把你连人带礼都给扔出来,让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另一个人出来帮腔:“小贾你别不信,我跟你赌一百锭金子。” “我赌十锭哈哈哈哈。” “我我我,我也来,我押一百文!哈哈哈哈!” 众人数额越说越小,集体哄笑。 最后,他们以十文钱的“巨额”赌注,约定了让贾帆来上门试试。 “本公子让你们瞧瞧,什么叫倾倒众生的万人迷。除了当朝天子,没人能够比得过我的。” 就是这样,贾帆带着礼物上门来了。 只是有个让他猝不及防的小插曲,便是简安月真的拒收了他的礼物。 那一刻他真以为自己要输掉十文钱了,不过,简安月接下来的举措又让他燃起希望。 第六十七章 贾帆公子 “我一见公子便觉得十分投缘,这样,今夜,还请公子务必在府中用晚膳。” “啊?” 贾帆没有料到简安月会这般主动和迫不及待,但为了钱,他答应了下来。 不多时,又有人来了。 管家上来跟简安月报告:“小姐,竹间公子到门外了。” “竹间?他怎么又来了?” 还没等简安月问完,就看见从院里走过来一个裹在黑布里面的人。这回,他身边仍是一行人紧紧跟着他,寸步不离。 竹间停下,跟他们小声说了些什么,让他们没有再跟着,然后他一人上前来了。 “竹间公子。”简安月给他问好。 竹间一声不吭,进门来面对贾帆站着,像是在审视他。 贾帆第一次见到这般架势,有些不自在:“既然黎小姐还有客人,在下不便多留,这样,等晚上,贾某再过来找小姐。现下就先告退了。” 简安月送他出门,眼冒不舍,再三叮嘱:“公子今晚可定要来啊!” 竹间沉默着看着她依依不舍地送人。 简安月回身来喊他坐,语气里恢复了礼貌的疏离。 竹间不说话,直接过来从垂幔递出来一束花,交到简安月手里,然后才自顾落座了。 “他是谁?”他的声音仍是像上次那般模糊嘶哑。 “六安商会的少掌事,贾帆。” “他晚上来找你干什么?” “吃饭。” “只是吃饭吗?” 简安月望了竹间一眼,对他的追问有些奇怪。 “不一定,也许还有其他事。” 竹间:“还能有什么事?大晚上的一个男子来你家找你要干什么?” “只是寻常晚膳时间而已,又不是深夜。更何况,只是约定吃饭,我哥哥和这么多家丁也在。” 竹间像是命令似的喊了一声:“不准。” 简安月无语地喝口茶。 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管得太宽,竹间也沉默了。 简安月:“竹间公子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今天的事就是来看看你。” 又是一阵清风吹来,勾起幔动。 正当简安月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竹间清清嗓子,又道:“我也要来吃饭。” 她看着他半晌无言,最后只道了一句:“得问我哥,他是家主。” 听完,竹间一下起身来。 “我走了,等我晚上再来。” 简安月跟着站起来走到门口。 竹间出门前转过来说了一句:“我喜欢辣的。” 这是在跟她说吗? 简安月目送竹间从视野里消失,轻轻叹了口气。 到了晚上,二位公子如约而至,前后脚进门来。 胡侃起身亲自去迎接竹间,将他带到客座入席。 想来是竹间去找胡侃要了晚膳邀请。 接着简安月喜滋滋地去接贾帆进门,把他安排在自己周围坐下。 人到齐了,正式开席。 竹间仍是罩在垂幔之中,丝毫不漏一点。 他“看”着桌上的菜,清一色的徽菜,毫无半点辛辣。 简安月看着他,不知道他该如何进食,正当她猜测的时候,见到竹间夹了一点面前的菜肴进碗,接着将饭碗直接端进垂幔里吃,不过体谅到他的特殊情况,他人也没有纠结于他的餐桌礼仪不周。 简安月:“贾公子,这道凤炖牡丹你尝尝,试试看味道可还正宗?” 贾帆试了一下,夸了几句。 竹间听到,也将碗伸过来,盛了许多回去。 “贾公子此趟在京打算暂留多久?”胡侃问道。 “我这次来是替家父来处理一单业务,等事情办完,就准备回徽州去了,估计最多也不会停留超过一月吧。” 胡侃微微点点头:“如此,与我妹妹也差不多相熟了。若有我能帮忙的,贾公子请提。” 他本来只是客气客气,谁知贾帆丝毫不见外,还真的立马回道:“在下先谢过丞相了。说起来,还真有一事要麻烦丞相。” 胡侃看了看简安月,瞧见她眼中的喜悦,微微叹口气,为了妹妹,他先听听这个疑似未来妹夫的请求吧。 “贾公子请说。” “在下这回来呢,除了业务,其实还想再看块地,好为商会里一家酒坊迁址做准备。只是看过几天,发现这营业用地的审批不好过。” “酒坊用地应当是归工部管,若手续正当,审批应该很快的。其他的,贾公子只需静候即可。” “丞相误会在下的意思了,我并非想麻烦丞相帮我办手续。” 胡侃:“哦?那我需要做甚?” 贾帆笑得一脸春风,望向简安月:“在下是想请丞相批准,让黎小姐与我一起去看场地。” “不行!”一声令出,惊起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说话的不是胡侃,而是竹间。 贾帆左右看了看,有些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然后问他:“竹间公子可是与在下说话?” 竹间:“黎小姐是朝堂女官,平时很忙的,也不可随意出宫,没空陪你去看什么地。” “我可以告假。”简安月立马补充,给贾帆解释。 “不行!” 又是竹间,他一声不行叫停了众人。 简安月:“竹间公子可是在与我说话?” 竹间清了清喉咙:“我说这菜的味道不行。” 就在气氛即将变得尴尬起来时,胡侃打破沉默。 胡侃道:“贾公子怎么忽然想到在京都开酒坊的?” “不是我家的。而是六安商会今年新入会的一个南方家族,他们家专营酒肆,叫天禄坊。这几年在南方迅速发展起来,几年时间已经在三个州开了十余家同名酒坊,最近想把生意也做到京都来,正好托我来办。” 胡侃:“这家的生意这样兴隆?” “是呀,他们家是从南蛮一个部落迁来的异邦人,会酿一种独家的天山酒,质优量多,极受客人喜爱,不仅是酒徒,连妇孺偶尔也来小酌一杯,于是很快就开了分店。” 胡侃脸色十分正经严肃,又问他:“确定只是普通的酒吗?” “丞相何意?” 胡侃还是非常严肃的表情:“贾公子可曾听说过神仙酥?” 简安月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佩服起胡侃的敏锐。 六十年前,曾经从东瀛传过来一种黑草做的酥饼,吃起来味道和普通酥饼没什么太大区别,可一旦吃过,便会让人欲罢不能,下回还想吃,吃的时候整个人快乐似神仙,于是人们给它起名叫神仙酥。 几乎是一夜之间,便在大陈境内流行起来,许多地方种满了制作神仙酥的主要原料黑草。 那时,谁也不知道黑草是一种会使人上瘾、继而损耗人的身体与意志的毒物,在东瀛本地都是被列为违禁品的。 几年过去,农户的田里不见粮食的身影,目光所及皆是一片妖冶的鲜红与黑色的骷髅头,那是黑草的花与果。 慢慢的,街上身强体健的人少了许多,倒是经常见到卖神仙酥的铺子门前,躺满了衣衫褴褛、瘦弱不堪的乞丐。 他们精神恍惚,抱着开店的东瀛人的大腿,苦苦哀求能够再吃上一口神仙酥,可是那群异邦人只是嫌恶地把他们打开。 许多人丢掉了活计,卖儿卖女卖家产,将大把大把的钱财花在了这上面,甚至因此而丧命。 后来更可怕的是,军营里不知何时也发现了黑草和神仙酥的踪迹…… 辛亏李叡他爷爷反应的还不算太晚,在一切变成不可控之前,在大陈的马车即将坠入悬崖之前,及时勒住了缰绳。 人们也清醒过来,发现了这是东瀛的阴谋,先瓦解大陈人的意志,再使得他们的身体孱弱,最后东瀛的士兵便会跨海而来。 不过即使整治再及时,大陈国力的衰微不可避免,又经过了近十年的休养生息才完全缓过来。 浪鲨营带着大陈的怒火,直扑东瀛诸海。 李叡他爷爷御驾亲征,活捉了东瀛的首领,拿十斤黑草强行灌入他的肚子,最后不知道是被生生撑死的,还是因为一下食用过多黑草而让他的神识直接进入了极乐世界。 那之后,东瀛老实了几十年,直到今日都还是以附属国的身份每年向大陈进贡朝拜。 胡侃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一下便嗅到了其中的相似性,怀疑这南方来的什么天山酒与当年的神仙酥一样。 贾帆哈哈一笑:“丞相尽可放心,这山酒,经过专门的官员品鉴过,也请药理师查过,目前看来都很干净。他们家壮大这么快,不仅仅是因为酒美,还因为他们的服务好。” “服务?” “是的,他们家的小厮都是经过专门的培训上岗,十几家的天禄坊,全部按照一个经营模式来,服务宗旨就是以人为怀,力保让每一个客人都感受到家一样的温暖。” 胡侃自小清贫,不曾去过酒肆,所以没有办法想象是如何的温暖,但大致了解了贾帆说的情况。 贾帆又道:“本来今日,我还带了些天山酒来的,可是被黎小姐给送回去了。等到天禄坊入京,定要请诸位好好畅饮一番。” 简安月:“那就这样说好了,我过几日得空就陪公子去看地。” 竹间席间一直默默在垂幔里吃着自己的饭食。 一顿饭毕,他也没再说什么。 坐上回程的马车,竹间忽然暴躁的将斗笠摘了下来,紧紧捏在手里,力气之大,竟然直接把斗笠掰坏了。 “先不回去,去工部尚书府一趟。”竹间对架马的车夫喊道。 马车照着他的吩咐驶向了工部尚书府的方向。 另一边,某处客栈。 贾帆和与他打赌的那群朋友聚到了一起。 “你小子行啊,居然真被你做到了!” 贾帆挑眉歪嘴一笑:“愿赌服输,快点的。” 几个人掏出一些碎银子。 贾帆一把抓过去:“拿来吧你!” 有一人不肯给:“咱们再赌个大的怎么样?” 贾帆:“赌什么?” “你下回与她见面能不能把她一举拿下。”那人压低声音,露出猥琐的笑,又抬起手做了个下流的手势。 贾帆不接话,面露沉思,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众人起哄:“你不会真看上那个丑八怪了吧!哈哈哈!” 贾帆眼睛里闪过凶意,瞪向那人。 大家的嬉笑在他的威胁视线里慢慢减弱下来。 “一百锭金子!”贾帆忽然笑出来,眉宇间带上狡黠,与他方才正直的样子判若两人。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装什么装?” “一百就一百,我跟!” 贾帆:“说好了,过几天,就在这个客栈,这个房间,这张床上,我管她是什么贞洁烈女还是无欲尼姑,都得雌伏在我的身下!” “你个龌龊胚子哈哈哈!” 贾帆翻了个白眼:“若不是她认了丞相当哥哥,谁瞧得起她啊。她好像还挺喜欢我的,殊不知,我看她就想吐,一直忍着恶心,不过嘛,只要蒙上脸,脱了是谁都一样。” 几个人又嬉笑起来。 一个暗探打扮的人影扒在窗外,潜伏在阴影里,将他们的话尽数收进耳中…… 王宫。 紫薇苑。 李叡迈进杨高枝的卧房。 “我来了!我们快开始吧!” 他迫不及待地开始脱衣服,然后趴去了地上。 杨高枝懒洋洋地也走了过来,跟着他俯身。 接着,他们做起了俯卧撑。 杨高枝坐在李叡背上,一下一下给他数着拍子。 “我这几月天天按你说的训练,真的感觉身体强壮不少。”李叡边做边气喘吁吁地说道。 “那是,我把我哥平日锻炼的方法尽数教授给你了,保证排骨都能练成城墙,绣花针都能重新锻成铁杵!” 李叡:“我本来就是城墙铁杵!” 杨高枝不想理他,从他背上下来,喊他换了一个动作接着练。 李叡:“不过,真的对那个有帮助吗?” “反正我哥跟我嫂嫂连着生了三个男娃。”杨高枝耸耸肩。 她又压低声音问他:“有没有效果,你自己没试过吗?你跟人温存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吗?” 李叡停了下来。 “我自从跟安月分床而眠之后,就再也没有行过房事了。我要么在你这里打地铺,要么在长生殿和凤仪宫自己睡,你又不是不知道。” 杨高枝冷哼了一声:“是吗?都是别人来爬龙塌是吗?” 听她意有所指,明显是在说莎依,李叡心中的火气更旺了。 本来他今天就一肚子气,有口难言的感觉又这么憋屈。 他一口气连着翻了十八个跟斗,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把房里的摆件都砸坏。 蔡公公在门外听到屋里乒乒乓乓的声音,自觉地离远了些,然后捂住耳朵。 “陛下跟娘娘今晚又玩得挺大呀。” 第六十八章 谁是猎物 疯狂地发泄完精力之后,李叡终于安静了下来,他躺在地上,浑身大汗淋漓,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杨高枝在一旁亲自给他打地铺。 “我去沐浴。”李叡突然爬起来,一脸体内躁火未消的表情。 杨高枝没有管他,自顾休息了。 她的思绪未眠,对于这个皇帝表哥,有时候,杨高枝实在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去面对他。 他们是有着同一目的的战友,也是表面的夫妻,还是实际的情敌。 如今皇后已死,他们二人之间最大的系带也断了。 这是李叡自简安月离宫之后第一回来紫薇苑夜寝。 她知道,他这次来是为了保护她。 在这后宫之中,唯有皇帝的宠爱是一个女人最有力的护身符。 李叡要让别人都以为她杨高枝还是他的爱妃,才不敢轻视她,敌对她,甚至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可是,杨高枝有时会故意气他,因为李叡的的确确是伤了简安月的心。 杨高枝也是,以爱的名义,做了许多伤害自己心上人的事。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的爱已死,她的心也死了。 现在唯一支撑杨她留在宫里的理由,就是她要替她的爱人生一个孩子。 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杨高枝都会把他们过继给亡后,以简安月的名义养大。 黑暗中,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到了简安月和贾帆约定相邀出行那天。 简安月起来,在等贾帆来接她,她路过院子看见胡侃在背书。 “哥哥今日不去上朝吗?” 胡侃收起书本:“今日陛下龙体欠安,罢朝一日。” “陛下生病了?”简安月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 “没说怎么了,只是说不用上朝去。” 病死了才好,李叡怎么样关她什么事? 简安月不再想他。 正巧管家来报,说公子到了。 简安月往前厅赶去,胡侃的嘱咐从后面飘过来:“出门注意安全啊!” 等到她开心地迈进前厅的门,结果看见了一方黑色。 简安月脸上的喜悦瞬间消减大半。 她还以为是贾帆:“管家怎么报的?” 管家赔笑。 简安月:“竹间公子今日来是为何?” “我带你们去看地。”竹间伸出来一块令牌给简安月看。 她看过,发现是工部的牌子。 “这牌子公子从何而来的?” 竹间把令牌收了回去:“我今天是工部特使,带你们去城中未批建的地盘转转。” 她看着他,默默不语,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他,眼中波澜微微,像是无风的树林。 竹间蒙在垂幔里,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不多时,贾帆到了。 他看见竹间也是一愣,不过随即恢复笑意:“竹间公子便是今日来带领在下的工部特使吧?” “是。我们走吧。”竹间率先出门。 到了马车旁,贾帆礼貌地给简安月撩开帘子,请她上去。 谁知竹间忽然过来叉开了她,先进去了。 简安月跟着他上去,贾帆最后。 两个公子坐一旁,简安月单独坐他们对面。 贾帆给她递上特意准备的软枕。 简安月:“公子真是周到。” 她正想接过来,结果被竹间拦下,他过来亲自给她腰后面垫上,正巧是她经常腰痛的那一块位置,不偏不倚。 竹间人也趁机坐到了简安月身边,微微挨着她。 他模糊的声音传来:“这样平衡两边重量。” 贾帆绷住笑,过来拉起简安月的手:“黎小姐与我同边,更能平衡。” 竹间拉住她另一只手:“你那边的车外有一只货箱,黎小姐还是坐我这边比较好。” 二人拉扯一番,简安月甩开他们的手,撩开帘子跑去前面和车夫坐在一排。 “这样正好。”她转头跟他们说话,“我们先去哪里?” 竹间报了一个地名:“这里特别合适,贾公子一定要来看看。” 贾帆打开折扇,开始扇风。 车上一时陷入寂静,只剩马蹄嘚嘚扣在地上的响声。 不久,他们到了第一个地方。 是在城郊一处的空地。 贾帆:“此地位置偏远,恐不适开店。” 竹间:“这里便宜。” “在下还是请公子先带去城中瞧瞧。” 竹间一路跟他们绕着城外围又跑了一圈,介绍的地方全是又偏又远的。 贾帆也不恼,反正他今日的主要目的也不是真的想找建址。 商会代表早已经与右丞相辜士别接触过了。 届时贾帆和右丞相的一个孙子辜得礼还要合伙入股天禄坊,酒肆搭建也全权交给了辜得礼。 今天贾帆来,目的就是要把简安月带到他下榻的那个客栈去。 不过他没有想到,会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工部派人来说什么要有一个特使来陪同,结果早上一看,好巧不巧正是昨天见过的竹间。 他似乎也是简安月的求缘者。 贾帆偷偷瞟了一眼那方黑幔,想着要如何甩掉他,以及要如何不显突兀地将简安月带走。 一路奔走,加上心火攻心,贾帆额头渗出点点细珠。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拿着手绢,动作轻柔地为他擦去汗水。 原是简安月。 只见她认真地举着丝巾,一点一点沾过贾帆的脸庞,让他的肌肤重新变得清爽。 看见贾帆瞧自己,简安月眉眼转羞,倏忽低下头去,羞涩地收回手绢,又悄悄抬起一线目光,像是鱼钩一般甩向贾帆,成功钓起他的注意。 贾帆也不好意思起来,害羞地偏过一点身子。 就在他们二人又徐徐转过头,即将秋波暗缠的时候,竹间一声不吭地从后面走上前来,从中间把二人撞开了。 “走吧。”竹间道。 贾帆喊停他:“竹间公子不急,现下已近午时,不如咱先用膳。接着休息片刻,再去城中转转也不迟。” “你不行了吗?”竹间停下来,语气满是挑衅地问他。 贾帆注视着他,不自觉将胸挺起来一些:“怎么可能?在下还能坚持一天。只是我怕黎小姐会有些劳累。” 简安月越听越不对劲,她叫停他们。 “我正巧饿了。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竹间听她这样说,不再与贾帆争强。 贾帆:“刚好,此处离我下榻的客栈不远,不如小姐随我去那处吧,吃完东西还能小憩一会。” “这怎么合适?黎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能随便跟你去客栈?”竹间又出来阻止。 贾帆正想解释,不曾想简安月先跳出来了。 她道:“我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去吃个饭歇息会又不做其他什么事,怎么去不得?” 说完她先上车去,喊贾帆带路。 贾帆对着竹间笑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竹间公子,请上车。还是说你打算自行去寻落脚处?” 竹间停了一会儿,还是上了车。 马车带着几人往贾帆说的地方驶去,很快到达街口。 三人在一楼饭堂桌旁坐下。 小娅和其他的侍从坐在另外的地方。 简安月:“贾公子不是说过这回带了些天山酒来吗?正巧现在方便,不如拿来做饮?” 贾帆惊讶于简安月的直接:“现在吗?” “青天白日的,喝酒作甚?”竹间似乎不想他去拿酒。 简安月道:“美酒入喉,不问时辰,只问时机。现在既是有缘相聚,为何喝不得?” 贾帆开怀一笑:“果真将门之女,够豪爽。” 说完,贾帆起身来,请他们上楼。 “不如去我房中小厅相聚,在堂下总归不够正式。” “走。”简安月立马站起来,准备跟着贾帆上楼去他房里。 竹间忽然伸出手来拉住她。 二人对视僵持了一会,最终以竹间妥协起身而结束。 贾帆先上去一步,说是收拾一下。 简安月和竹间在后头自行跟随。 贾帆的套房在顶楼,后面的两人路过一处无人的拐角时,竹间忽然把简安月拉到墙角里,将她堵在里面。 他的声音从垂幔里传来,隐隐透出几分焦急:“你不能跟他去房里喝酒。” “为什么?” 竹间又拿一个问句回答她:“你为何这般毫无防备之心?” 简安月无奈:“朋友小酌不是什么有损名声的事,这何谈防备?再不济,你不是也在吗?我难道怕你对我图谋不轨吗?” 听到这话的竹间明显地愣了一下。 简安月转身欲走,他又拉住她的手:“贾帆对你有非分之想。他接近你也不是出自单纯的结交目的,有人与他打赌,说今天要辱你清白。他肯定会找机会支开我,我保护不了你,到时你就是羊入虎口。” 这下轮到她愣住了。 简安月有些不可思议,思量片刻后,她又毅然决然地抹开竹间的手。 她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说这话诋毁贾公子,我权当没听过。另外,我不用你保护,我能够保护好自己。我只是不喜张扬而已,但千万别把我当成住在小笼里的金丝雀来看待。” 她的眼神坚定,像是在示威的母兽,跟别人宣告自己的力量。 男子似乎真的被她震住,但随后有些难受的声音又传来。 “你为何会是这般轻浮?” “轻浮?”简安月笑了,“你是不是还想说我浪荡?你凭什么?” 竹间不作声,可层层幽怨已经透过垂幔传递出来,绕到简安月身边,像是在谴责她不愿听他的话。 简安月:“如果一个男子不爱我,难道还控制我不去接受别人的情谊吗?我是自由人,我想干什么干什么,我今天就算真的与贾公子发生了什么,别人也管不着。我愿意做一个水性杨花的荡妇,也不关别人的事!” 竹间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是你唯一的有缘人,我以这个身份来关心你不可以吗?” “我可没有说过你是我的有缘人。我只知道楼上的贾公子,他才是。我现在要去与他喝酒,喝完我还要睡他房里。竹间公子若是看不惯,先回家去好了。” 说罢,简安月抛下竹间,自行上楼去。 留在原地的男子身形迟缓,目光紧紧追随着简安月的背影,可脚步终是没有再移动半寸。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喃喃低语从竹间的垂幔里漏出,“安月。” 他看向她的背影是那么落寞,像是走失街头的稚童,充满了不安与压抑的悲伤。 殊不知,背过身走上楼梯的简安月,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心里与眸中的波动按捺下去。 她告诉自己,她还有任务要完成,现在不是跟人扯儿女情长的时候。 不过竹间告诉她的消息若是真的,她得感谢他。 简安月早就知道贾帆并非正经公子哥,他肚里的花花肠子不知几丈长,拿出来估计可以绕王宫好几圈。 但她没想到贾帆今天居然也对她有所图谋。 若不是为了国师给她的委托,简安月实在是不想对着贾帆假装倾慕他。 现在看来,对方见她应亦是如此。 她走到贾帆房间的门口,藏好了袖中的一柄袖珍软剑,又取出一包无色凝脂,分别将十根指头插进去,均匀地涂抹了一圈。做完之后她收好凝脂,收拾好情绪推门而入。 她进房时,正巧看到贾帆倒完三杯酒。 简安月嫣然一笑,半是期待半是好奇地走过去坐下。 贾帆:“竹间公子呢?” “他有事先走了。” 二人入座。 他们面前已经摆好了菜肴与餐具。 “黎小姐,在下敬你一杯。” 贾帆举起酒杯。 简安月也抬起小杯,微微掀开一点纱巾,从底下将酒杯送到嘴边,再放下来时,杯里已经空了。 “果真是美酒,传入京都,应当很快便会风靡起来的。” 简安月喊贾帆又给她倒了几杯。 贾帆一听,自然是乐意至极。 三杯下肚,简安月扶起额头:“我好似有些醉了。公子见谅,星宝失态了。” 没想到事情居然这样顺利,贾帆在心里暗暗感叹了一句:京都的东西就是好,催春药发作的时间都比徽州的快。 不过片刻,简安月便眼波含情,雾气涟涟了。 “黎小姐……” 贾帆刚开口,简安月的手指便按上了他的唇,堵住了他的话。 她含情脉脉,指尖在他唇上游走,一点一点勾勒着他的唇线,分毫没有漏过。 “嘘,我知道你想干嘛,无需废话,直接来吧。” 说完,简安月摇摇晃晃起身,差点摔倒,贾帆跟着她起来,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 简安月揭开面上湿漉漉的纱巾,悄悄地把它收去了一旁。 第六十九章 谁是猎人 如此,她的原貌也暴露出来。她今天没有画面,所以除了眼睛,其他还是原本的相貌。 贾帆看见简安月的真容,心下一时剧烈地跳动起来。 “谁在外造谣说,黎小姐是丑八怪的?分明是这样一个落尘的仙子!好生美丽!” 听到他的话,简安月借势往他身边一靠,娇羞笑出声,接着抬起情动的双眸醉眼迷离瞧他。 受到此般注视的贾帆哪里忍得住,他舔了舔嘴唇,不知为何觉得唇上甜滋滋的,心下更痒痒了。 他扶住简安月,慢慢往床榻走去。 简安月:“我原本只是寻常相貌,曾经为情所伤,不愿再以色识人,于是把脸蒙起来,再挑夫婿,只愿求得一真心人。” “我就是你的真心人。”贾帆又舔了舔甜蜜蜜的嘴唇,吞下口水,“来吧,黎小姐,让我们坦诚相待,我给你看个大宝贝,你就会发现我的好。”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激动,贾帆的脑子越来越迷糊,等到床边时,他已经变得思绪彻底混乱,眼睛也看不清楚东西。 二人的立场对调。 于是简安月顺势把他放倒在床上。 贾帆迷迷糊糊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嘴角还咧着,流下一行乐不可支的口水。 简安月恢复常态,把手里湿漉漉的纱巾提起来,放去他嘴边,拧出了一股水流,滴入了贾帆的嘴里。 贾帆砸吧砸吧嘴:“好酒,好酒。” 见他模样,简安月嫌弃地瞥了一眼,接着掏出一块新的纱巾戴在脸上。 她走去门口,刚一打开门,忽然扑进来一道黑影。 黑影迅速朝她身上压过来,在她躲避往后倒去的时候,又伸出一只手来接住她的腰,把她扶正。 简安月把糊在脸上的黑布拿开:“竹间公子?” 竹间放开她的腰,双手扣住她的肩:“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一直在门外吗?” 竹间听此,放开简安月,往后退了一步,随后才回:“是的。我方才一直守在外面。” 简安月往里面看了看,确定了贾帆还躺在床上。 竹间也看见了:“他怎么了?” 简安月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是有些羞于启齿。 她把竹间拉到嘴边,与他耳语:“贾公子喝醉了,说是要我替他去寻一人。” “寻谁?” 简安月不说了,她示意竹间让开跟她走。 二人来到了隔壁的一个房间门前,简安月敲响了房门。 不一会儿,来人开门。 里面站着一个画着白面妆的紫袍男子,他梳着一个垂髻,耳旁簪着一朵鲜艳的红花,即使妆容夸张,仍可一窥其下年轻的姣好美颜。 他看到是简安月,立即用娇滴滴的声音喊她:“哟!小姐您来了!人家等你等了许久,还以为等不来您了呢。” 说着,他拿起攥着丝巾的玉手去握简安月的手臂,撒娇似地扭了两下。 简安月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淡定:“走吧,那人来了。” 那个男子看见了简安月身后的竹间,立刻换了一个眼神,如狼似虎地打量着竹间,接着疯狂地抛起媚眼。 “就是这位公子吗?我叫甜郎,公子唤我甜甜就好。” 甜郎的手伸过来摸上竹间的垂幔,捏住一道褶皱。 竹间伸出手,不自在地扯回了自己的垂幔。 甜郎趁机又握住竹间的手,接着用他嫩滑无比的手掌包裹住竹间的指头,用一种暧昧的方式轻轻地往下滑,那姿势像是在行不可明说的动作,处处透露着隐晦的暗示。 简安月全程站在一旁,将一切收入眼里,却不管不顾,只是偷偷憋住笑意。 等到竹间实在是被甜郎的挑逗骚扰得受不了,她才咳嗽一声压住笑,喊停了甜郎。 “他不是今日主角。” 甜郎似乎有些遗憾:“可惜了,甜甜与这位还挺有眼缘。” 竹间定在原地,半晌才传来一句:“我无龙阳之好。” “兴许公子只是还未发现自己心中最深处的渴望,甜甜的相好里,好几个都是妻妾成群的老爷呢。” 竹间的拳头硬了起来。 简安月赶紧拉过甜郎,把他带去隔壁,边走边在他耳边密语:“记住了,按原计划来,我在你房里等你。” 她给他指了指床上嘿嘿傻笑的贾帆。 “放心,交给我吧!”甜郎给她拍了拍胸脯保证。 送走简安月,甜郎朝贾帆的床走去…… 简安月和竹间去到甜郎的房间坐下等他。 她看见桌上有水果,拿过吃起来。 刚剥开一根香蕉的皮皮,简安月发现竹间似乎一直坐在她对面“盯”着她。 “你要吗?” 竹间本来想接,一看是香蕉,不知为什么又把手移开,去拿了个苹果。简安月抿嘴偷笑了一下。 接着两个人吃起东西来,房里一时只剩下竹间咔嚓咔嚓咬苹果的声音。 片刻之后,竹间终于忍不住,问出来:“那个甜郎是谁?” “如你所见,他是个春园花郎,也叫男妓。甜郎比较特别,他接恩客男女不限。” “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简安月面不改色:“我替贾公子把他叫过来的。” 竹间“审视”着她,显然对她的回答不满意,因为简安月一看就和甜郎是旧识,而且二人今天会面是之前就约好的。 “他和你什么关系?你们怎么认识的?” 简安月沉默地吃着香蕉。 竹间没了动静,他的手垂在桌上:“你是他客人。” 他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带着一种不可思议,还有一些死心的绝望感。 简安月很满意竹间的反应。 她把果皮随手放去一旁,倒了杯水,拿丝巾沾水擦拭起手指来。 竹间:“你怎么能与这种人?” “哪种人?”简安月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能自甘堕落?” 简安月接着擦拭指尖残留的迷药:“我怎么了?我不过是犯了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误。” 竹间抓过她的手,强迫她望向他。 “你为什么这样做?”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简安月挣脱不开,瞪着他:“我为何不能这样做?就许天下男子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不准女人去追寻快乐吗?” 竹间:“你要快乐,尽可以找一个正经的如意郎君,两个人恩爱不疑。” 她的眼神徐徐降温冷了下来。 “我原以为,像我爹爹那样此生只爱一人的男子虽是万里挑一,但并非不可寻觅。可是我错了,我没有我阿母的福气,我遇不见心里只有我的良人。” 她嗤笑一声,继续说。 “所以,我倒不如趁现在是自由身,尽情享乐。什么贞洁名声,我不在乎。大家心知肚明,权贵女眷私下养几个面首又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旁人干得,我为何干不得?” 半晌,竹间的话才传来:“你不是这样的人。” 简安月的眼眸闪动一瞬:“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可竹间紧紧捏住她不肯松开,像是一旦放开她,便会永远失去一样。 就在二人僵持的时候,甜郎进门来了。他看见房里的二人,一时有些迟疑。 甜郎慢慢走过来:“小姐,我取得了。” 接着,他一边观望着竹间的反应,一边把手里的东西交给简安月。 竹间眼疾手快,一把将甜郎包在手绢里的东西抢过去。 他打开,发现是一只封好的小瓷瓶。 “还给我!” 简安月焦急地上手来抢,竹间站起来退去一旁。 争夺中他打开瓷瓶,看见了里面装的白色的浊液。 他闻到石楠花的味道,当即明白了里面是什么。 “这是!你!”竹间有些气愤,指着甜郎,“你怎么能?” 甜郎有些委屈:“我只是奉命行事,从隔壁公子身上取到清液交给小姐而已。” 简安月趁竹间不注意一把把瓷瓶抢过去封好。 竹间的指头转到简安月身上:“你不知羞耻!” 简安月给他翻了个白眼:“干你何事?” “你要这个做什么?” “干你何事?” 竹间的垂幔都被气得抖起来。 他一会指着简安月,一会指着甜郎。 “好啊,我明白了,怪不得找他来,原来是早就设计好了的!你们今日故意引诱贾帆入房,就是为了取他……” 简安月拿出自己的乾坤殿的官牌。 “你听好了,我是奉陛下旨意,前来私服办公,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今天的事也不要说出去,不然等我上禀陛下,治你的罪!” 竹间:“我何曾……” 简安月:“你何曾什么?” “我何曾说过要把这事说出去?” “那你这般大动肝火干什么?” 竹间语无伦次起来,咿呜半天喊出声:“我,我是怕你得脏病!” 简安月安静了下来,脸上写着不可置信。 她瞟了一眼甜郎的反应,她本来以为甜郎要生气的,谁知他听完反应了一会儿,丝毫不觉得被冒犯,反而竟笑出声来。 “哈哈哈,公子是觉得我跟小姐是那种关系?”他像是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简安月过来拉住甜郎的手:“不要理他。” 甜郎听话,但还是补充了一句:“公子放心,甜甜很是讲究干净的,小姐绝不会沾上半点污秽。” 简安月深深地回眸望了竹间一眼,出门去了隔壁房间。 竹间跟过来时,看见简安月正抬起一壶水往贾帆头上浇过去。 贾帆嗷的一声清醒过来。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黎小姐和我……” 简安月面无表情:“只是你的梦。” 贾帆看向自己的胯间,头上飘满疑惑,甜郎完事之后早已经把他的裤腰带系好了,看不出来他刚刚经历过什么。 贾帆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可是,这感觉未免也太真实了。” “我们正在喝酒,你忽然晕了过去,我把你扶上床等了半天仍是不见清醒,而且没有了呼吸,我心下害怕,就拿水泼了你。公子不会怪我吧?我只是太担心公子了。” 简安月装成无辜的样子,担忧地看着贾帆。 他看见她的眼神,想起来简安月的真容,一时小鹿乱撞,随即晕晕乎乎地回答:“不要紧不要紧,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怎么会怪你呢?反是我忽然晕倒,没有吓到你吧?” “星宝的确是有些惊吓,不过见到贾公子现下无忧,星宝也安下心来。” “如此,真是对不住黎小姐,这样,下回定要好好上门来赔罪。” 贾帆说着,要上手来安慰简安月。 竹间一把把人拉去自己怀中:“朝中急传,我与黎小姐还要回宫复命,恕不能逗留。” 没等贾帆反应过来,竹间已经拉着简安月离开了此间。 简安月意外地没有挣扎,她安安静静地跟着竹间走了。 他的五指扣住简安月的手,即使隔着一层黑布,手与手之间的触感也清晰地传递到简安月心中,勾起丝丝波动。 这个感觉她不会记错。 竹间带着她上了他的马车。 “送黎小姐回去。”他吩咐道。 二人坐定,面对面相顾无言。 简安月凝视眼前的男子。 忽然,竹间伸出一只手:“给我。” “什么?” “贾帆的……瓷瓶。这么脏的东西,你不能碰。” 简安月心里泛起一阵恶趣味。 她调戏道:“我又不是没碰过。” 这一句果然有效,竹间顿时无语了,伸出的手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简安月:“我也是奉命行事,竹间公子既是同为陛下效力,自然也理解我。所以原谅我把不能东西交予你。” “真的是陛下给你的任务吗?” “我是了大陈。”她坚定语气。 竹间听完,沉思了片刻,缓缓将手收了回去。 “既是如此,小姐自便。” 将简安月送到家之后,竹间的马车往王宫驶去。 他叫进来一个随从,吩咐道:“去查清楚那个叫甜郎的花郎底细,还有他和黎小姐什么关系。” “是。”那人得令退出帘子。 竹间的手一直紧紧攥拳,不曾松开。 简安月白日的话一直回响在他脑海。 “与你何干?” 是啊,他凭什么管她?他以什么身份管她? 就算她再嫁于他人,都与他无关了,更别提他无权干涉她的私生活。 原本急攻心间的怒火顿时弥散,化为圈圈冷泉,一点一点吞噬他的身体,将他卷入冰冷的水底,不见日光。 突然,一点星光从水面照进来,唤醒了即将沉底窒息的他。 不,他还有机会。 有一个人的旨意,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 只要她还是大陈子民,她便要服从皇帝的命令。 第七十章 小王子回归 竹间睁开眼,眸中深沉,像是一潭不见底的黑色灵池。 他原本是不想这样做的,神明给了他第二次机会重来,他不想再以威压去逼她,可是如今,她变了,变得有些陌生,变得更为自由。她也不是简安月,而是黎星宝。 他不得已,只能使出最后的手段,哪怕是强迫,哪怕会遭到她的怨恨…… 这一晚,简安月独自来到花园散心。 她漫步在满园玫色中,披上银光,宛如丛中仙。 暖风徐来,带起点点星动。 男子的声音似乎响在耳际。 也是这样一个月夜,李叡躺在漫屋花瓣里,柔声耳语与她:“安月,我想与你生个孩子。” 彼时初为人妻的她,满心都是男子的身影,她轻轻点点头,下一刻便被他拦腰抱起,缓缓走进了那片薄纱围成的爱意堡垒…… 而这样的场景,今后只会存在于她的回忆之中。 此时的他,估计正沉醉在某个美人的温柔乡中吧? 男人都是死性不改的生物,一旦跨越那道防线,心中的欲望就会彻底释放。 或许不久后,她便会听到选秀的消息。 原先她在时,尚有一大群人想方设法要给李叡送美人,而今她不在了,只怕这种情况会更甚,再加上李叡心中早也有这种想法了吧? 后位无主,六宫清冷,正值寂寞的青年皇帝,眼下正是大选天下的好机会,多少官家小姐等着被传召。 只是,前尘已斩不是吗? 不管是有意无意,他为何还要来纠缠她的心? 还是说,他已经循着味道发现了她的身份? 竹间啊竹间,你跟木子真是绝配。 你究竟想干什么? 简安月俯下身来,把头埋进一朵花的芬芳之中,尽量将心田上的浮躁熨平。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正当简安月想要回房的时候,忽然听到墙角传来一点呜咽,像是幼兽呼唤。 她跟着声音翻开一个花丛,一团白影闪进她的眼帘。 “你是谁呀?” 一条小白狗听到她的声音,急忙从花丛里跌跌撞撞地钻出来,急切地奔向她的怀抱,差一点被玫瑰的刺挂住。 它与两月前初见时并无差异,仍是一只小小的白团子,有些瘦,身上毛发油亮亮的,在月光下泛着光,一双绿瞳也是亮晶晶的。 它伸出舌头快活地舔着简安月的脸。 “小王子?怎么是你?”简安月惊喜叫出声。 她把它抱在怀里,看见了它脖子上戴着的玉骨项链,确认了小王子的身份。 “你好臭呀哈哈哈。” 小王子赌气似的,把头埋进她胸口不理她,不过只一会儿又抬起头来,像是把她的话抛到脑后去了,浑身充满了重逢的喜悦。 简安月被喜悦感染,一连串的问题砸向它。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最近还好吗?还认识我吗?” 小王子咧着嘴吐舌傻笑。 她不指望它回答她,于是直接将它带回了房里。 小娅被它吓了一跳:“小姐,您从哪里抱来的?赶紧放下吧,别伤了您!” “不打紧,我捡来的,你替我拿些热水和玫瑰来吧。” 简安月亲手给它洗澡。 小王子老老实实地泡在水里,鼻尖上沾了一瓣丹后的花瓣,打了一个喷嚏。 简安月拦住它溅起的水花,笑着跟它说话。 “我好像见过你爹了,它是一匹白狼,长得极大,与你像极了,也是白毛绿眼,右耳有一搓黑毛。” 小王子脚滑了一下,跌入水里。 她开怀大笑,不再说起这个话题。 刚刚擦净晾干,小王子就自顾去爬简安月的床。 它蹬着两条小毛腿在床边踩空气,想爬爬不上去,滑稽的模样惹得简安月笑意。 她把它抱起来,放在自己头边趴着。 小王子拿鼻吻轻轻蹭了蹭她的嘴唇,像是在道晚安。 “你来了,我很开心。晚安,我的小王子。” 一人一狗一齐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远街处朦朦胧胧地传来狗吠,有些急切。 小王子一下睁开了眼睛,它抬头仔细聆听了一会儿,前爪的躁动显示了它此刻的不安。 “是你的朋友在叫你吗?”简安月的声音自它身后传来。 小王子转过来看着简安月,眼睛里竟然露出类似人类纠结的神情。 “去吧。”她笑笑,摸了摸它的头,“我就在房里。” 小王子站起来,过来再次亲吻了一下简安月,随后转身跳下床去,简安月起身给它开门,目送它奔向后院消失不见。 她慈母般微笑,随后回房睡下了。 丞相府后院所在的街面上,夜色已深,没有行人。 某个墙角旁,一群凶神恶煞的大狗子聚在一起。 从一个隐蔽的狗洞里钻出来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狗子们见到白团子,立即围了上去。 小王子小爪子哒哒地踏在地上,甩着小尾巴把毛发间的芬芳扇到其他大狗的鼻子里。 几个狗子上前仔细闻了闻,又瞧见小王子毛乎乎的小身子,竟然露出了人一样的大笑,像是在嘲笑它一样。 其中一只棕色短毛的竖耳猎犬笑得最肆无忌惮,满嘴獠牙在月光下闪着阴森森的光。 小王子幽怨地瞪着眼睛警告它们。 竖耳猎犬想收住笑意,可是忍不住。 一声低吠,众狗眼前多了一只大白狼,它一张大嘴咬向猎犬的鼻吻,猎犬避开,总算是不再嘲笑它。 白狼呲着牙不许它们再笑。 其他狗子见到白狼,纷纷低下头来,不敢拿眼睛与它对视。 等到它们都表示出臣服,白狼抖了抖毛发,身子突然缩小下去,转眼变化成小王子的模样。 小王子变回狗之后,雄赳赳的又摆起尾巴。 竖耳猎犬呜汪叫了几声,小王子听到它的话,恢复正经。 一群狗子开始以它们的方式交流起来。 街口走过一个打更人,他看见一群狗子聚在墙角,像是在密谋什么一样,还有一只狗在站岗,全程凶狠地盯着他。 打更人心惊胆颤地贴墙过去了,口令都不敢喊,生怕打搅了狗哥们开会。 不多时,小王子发了一个指示,众狗转身,离开原地四散开去。 它自己也钻进狗洞,重新回到了丞相府里。 翌日,简安月醒来,果然小王子又不见了。 早膳时,她跟胡侃说了晚上可能有只小白狗来院里,喊管家和仆人不要赶它。 胡侃吃饭的时候都还在思量朝事,听到她的话猛地一惊。 “哥哥可还是在为南方疫情担忧?” 简安月有些担心胡侃,他这几日一直因为章五才的一封奏折费心。 胡侃:“南都章司都来报,说是在南蛮一些部落发现了会死人的疫病。虽然只是在几个小部落的几个偏远寨子里发现的,不过也不能小视,须得将疫病控制在那几座山里才行。从根源阻断,千万不能传出来了。” “嗯,哥哥思虑的是,虽眼下看起来不严重,可谁也不能保证日后会如何发展。不过,陛下不是已经下达旨意,派遣医师和救助去了吗?哥哥也不必再过多忧虑。” “但愿如此吧,只是我心中总是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胡侃的眉头仍是皱着。 再过一段时间,简安月会感叹,胡侃真是有预测未来的能力,每回都能一语成谶。不过此刻,谁也想不到日后的灾祸。 简安月给胡侃盛了碗他喜欢的甜粥,让他稍稍放松一些。 胡侃:“对了,昨天那个贾公子,你现觉得他如何?” 简安月:“第一眼见面,我与他还是挺有眼缘的,不过昨日一聚,我又改了心意,今后还是做个普通朋友吧。” 胡侃点点头:“如此也好。其实我不太喜欢他,总感觉他是那类典型的纨绔公子,怕是对你不好。不过开始见你似乎有些意思,所以一直忍着。” 到了时辰,兄妹二人一起上朝去了。 白日,乾坤殿,李叡阴着脸来了。 白瑟正在忙着配置药水,无暇理会他。 这是国师的特权,见到帝王不必拘于礼节,白瑟将这一特权的效力利用到了极致。 桌上摆着一只小瓷瓶,李叡似乎对它很感兴趣。 他拿起来问白瑟:“这是何物?” “男子清液。” 李叡正准备打开看,一听他的话手停下了,接着赶紧放开,嫌恶无比,仿佛已经沾上手了一样。 “你采这个东西干什么?” “有用。”白瑟将瓷瓶拿过去,用小棒从里面蘸取了一点精华,点去一只小皿里面煮。 李叡垮着一张脸,负手看他操作,片刻后忍不住问他:“你从哪里得来的?” “托朋友替我寻来的。” 像是听到国祚崩坏,李叡突然发起癫,一拍桌子对着白瑟喊:“不准再让她去干这种事!” 白瑟不急不慌,异常淡定:“陛下说谁?干什么事?” 风儿凝滞在李叡身侧,层层威严从他周身散开,光斑燃在他墨瞳中,让人不敢直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白瑟看着他的王,微微叹了口气,致礼回道:“臣遵旨。只是臣还有一请。” “说。” “臣派给侍姬长的任务有关紫水之灾,不能就此半途而废。” 李叡:“你自己去做。” 白瑟无奈地摊手示意李叡看他面前这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臣实在是分身乏术,有心无力啊。” “派给濯星堂去办。” “耳目甚杂,恐有不妥。若是被对手知道了我们在寻紫水的反制配方,兴许会对那些我们需要的人有生命威胁,为了阻止我们,对他们暗地里下杀手。” 年轻的皇帝意气用事:“朕不管,反正不准她插手!宫里的人又不是死光了,为什么要她一个人去以身犯险,去做这种,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陛下。” 在一声劝慰似的尊称里,李叡稍稍冷静下来,记起自己的职责。 白瑟:“我们需要找的人里,有男有女,并非全是需要这样采集精华的男子。不如这样,陛下再替臣寻一位合适的助手,臣让侍姬长从旁协助如何?” 沉下气的李叡垂眸细思片刻。 “朕还真有一个合适的人。” “是谁?” 李叡抬眸,绕有深意地看向白瑟,脸上挂起难懂的笑容,激得白瑟莫名起了身鸡皮疙瘩。 “先不说这个,朕有事要与你商量。” “陛下请说。” “过几天,你陪朕演一场戏。” 白瑟闪过困惑:“演戏?” 李叡让他附耳过来,低声与他商议起来…… 下朝之后。 简安月刚正准备出宫,结果她的马车在宫门口被人拦下来。 她没有下车,而是挑起一方帘子与来人说话。 简安月目不转睛地深望竹间,眼里包含着太多情绪。 竹间走过来,闷闷的声音透过垂幔传来:“我今后是国师特使,替他寻人的任务主管权力现在我手里,你只要负责协助我,听我指挥就好。” 听到他说话的简安月多想把帘子放下来,然后直接出宫去啊,可是她不能,她得忍着听竹间把话说完。 说完之后他又掏出一块乾坤殿的官牌给她看。 简安月轻声道:“你到底要拿多少块牌子啊?” 她说的东西被竹间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 他道:“你要什么牌子,我就能拿到什么牌子。总之,你只要记得,今后有什么行动先给我报备。我同意了才能去。” 简安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于竹间表现出来的浓浓掌控欲,她真的觉得很无语。 “若是有情况,我要如何联系你?” “我就在宫里,有事就来找国师,他会来通知我。你凭你的官牌可以自由出入王宫,不设时限。我也会隔几天去你府上与你会面。对了,你把你的告示撤掉,不然旁人一直来骚扰你。” 一直来骚扰我的人只有你…… 简安月忍下话头,没有说出口。 竹间:“我先跟你说一下,第一条行事准则就是,你不许跟其他男子有接触。” “竹间公子,我哥还在等我回家吃饭,不然这样,你把你要说的写在纸上,下回有空再给我如何?”简安月实在忍不了,没有听他说完,放下帘子跟驾车的人说道,“五哥起鞭,我们出宫。” 马蹄嘚嘚的声音掩盖住竹间的喋喋不休。 目送简安月的马车驶出宫门良久,他才回身走去宫里。 第七十一章 莎依小产 几天后。 还是乾坤殿。 三个护国侍姬仍在抄书。 辜朵儿虽然不喜欢简安月,但在林微微的协调下,几人过得还算和平。毕竟,好歹是大家之女,没有话本里那般尖酸刻薄,基本的礼仪还是能把握住的。 林微微抄了一会,又开始八卦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端仪公主和那个西域美人前几天在后宫打了一架。” 简安月也来凑热闹:“她们怎么能打起来的?” “端仪公主不是嫁到靖州去了嘛,最近回京探亲,进宫来在路上跟美人的轿辇堵住了,开始互相不认识,两人态度都蛮横了些,于是就冲撞在一起了。” 简安月:“端仪公主生母娴妃死后,一直寄在太后宫里养大,是陛下最疼爱的妹妹,骄纵些也难免。不过,你不是说过,那个莎依脾气很好的吗?” 林微微叹口气:“害。我没见过莎依,也是听我外祖母说的,她讲遇见过莎依几次,第一感觉是个温婉的女子,不像是传统的西域人。可能她是因为出身低贱而自卑,为人处世胆小慎微的。” “是不是因为怀有身孕了所以性情大变?”辜朵儿问道。 林微微揶揄她:“朵儿妹妹年纪虽小,对这档事这么了解?” “我只是听说,女子有孕心性会有所变化。而且莎依肚子里极有可能就是陛下的第一个儿子,大陈的未来太子,如今皇后之位空缺,她又盛宠在身,一时有些忘乎所以,于是变得霸道起来也是情理之中。” 简安月心中爬过点点酸楚,她又问:“后来呢?怎么处理的?” “端仪公主后来见到陛下的时候,才知道莎依是谁。陛下听完原委,让公主给莎依道歉。” 简安月:“公主肯道歉?” “那自然是不肯的,公主直接甩脸走人,跑去太后那里告状,谁知太后说公主已为人妻,不要再耍小孩脾气,公主气得说再也不回宫来了。” 简安月不可思议:“太后居然站在莎依这边?” “对啊,后来太后还赐了好多宝贝给莎依算作补偿呢,这事才算彻底了结。” 辜朵儿感叹:“看来得到皇帝的宠爱,真的可以在后宫为所欲为啊。” “主要可能还是因为她怀有龙胎吧。”简安月收敛住语气中的落寞,尽力表现得在洒脱调侃。 林微微一想:“也是,你们看杨贵妃,虽然太后和陛下都喜欢她,可是肚子没动静,进宫这么久了,连册封礼都不给正式进行,一直就只是喊个空名号。” 辜朵儿:“我也听说了,如今莎依带子进宫,杨贵妃的处境恐怕要比以前艰难,不过她父亲杨国公和她哥哥杨高波将军,在朝中和军营里仍是如日中天,不受她影响。” “说来贵妃还是惨,陛下已经许久天没去过贵妃宫里了,她现在每天就是独守空房寂悲凉。” 简安月:“你怎么知道陛下每晚宿在哪里的?” 林微微不知道是被简安月的话还是自己的口水噎住,咳嗽起来。 辜朵儿:“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新人刚来,陛下自然每时每刻都只想躺在美人的怀里。” “朵儿妹妹。”林微微看着她神秘地微笑,“你可能还不知道,孕期头几个月是不能同房的。” 辜朵儿的脸红了起来:“我只说同寝而眠,又没说是要……” “是姐姐不好,姐姐不好。”见辜朵儿一时真的有些气愤,林微微急忙给她道歉。 几人正聊得火热的时候,白瑟绷着张脸来了。 他看起来严肃极了。 “侍姬长,你跟我来一下。” 简安月与林微微对视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出去了。 白瑟带她到主殿里,交给她一个包裹,里面放着一些画着符文的纸和一些法事工具。 简安月疑惑不解:“这是做什么?” 白瑟看着她,神情像是刚刚活吞了一个小孩一样。 “你跟我去合欢苑一趟。” “去合欢苑做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看着白瑟眉头紧锁,简安月不再追问,跟着他到了地方。 合欢苑。 刚一踏入大门,简安月就看见院里跪满了宫人。 在人群最前端,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杨高枝也随宫人们一齐跪在地上,她的眼周枯槁不堪,整个人呆在原地,满是不敢相信。 简安月装作若无其事从她身边擦过,走到了房外。 白瑟跟蔡公公请示之后,带着简安月进入屋子里。 进去之后,她发现堂内可热闹了。 太后和李叡都在。 母子两个对坐两端,太后似乎很是焦急,蹙眉不展,手一直撑着额头。李叡则是一语不发地盯着太后,眼中神色隐晦,看不清何种情感。 卧房的门没关,不过帘子垂下,紧挨着将里外阻隔开来。 看见白瑟和简安月到了,李叡抬眸往他们的方向望过来。 简安月急忙低下头行礼,站在一旁等候皇帝旨意。 这时,几个太医从里面出来了。 一出来几人就立刻跪在了地上请罪。 “陛下,老臣该死!” 李叡站过去喊道:“怎么回事?” 一个老太医畏畏缩缩开口:“美人的孩子,没有保住……”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态度一改。 太后的手沉沉地垂了下来,脸上满是悲切。 李叡静静地看了一眼众人,没有说话,掀开帘子进入房里。 不一会儿,听见莎依肝肠寸断的哭喊声从里面传出来。 白瑟拉了拉发愣的简安月:“走吧,该我们干活了。” “啊?”简安月没有反应过来,“我们要做什么?” “将未面世的孩子送往极乐。” 简安月忍住继续询问的念头,这时候不应该让太医来处理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国师来做这种事,但是她作为国师助手,跟着做就对了。 她跟着白瑟也进入房里。 李叡侧对着他们坐在床边,莎依捏着他的手,面无血色,悲痛万分。 见到莎依的模样,简安月心中升起难言的感同身受。 她为莎依的孩子感到难过。 “陛下,我的孩子!”莎依撕心裂肺地喊着。 李叡原本面无表情,看见莎依眼中真真切切的伤痛之后,不知是受到何种触动,他眼底闪过一线悲伤。 “告诉朕,怎么回事?” 莎依除了哭喊已经无法正常吐字。 一旁慌成兔子的小宫女立即跪下来说话。 “启禀陛下,是杨贵妃!” “她怎么了?” “我家姑娘今天本来在宫中安胎,杨贵妃忽然上门来,说我们家姑娘偷了她的东西,要带人搜宫,我家姑娘去拦她,谁知她一把将姑娘给推搡到地上,结果,就见红了!” 李叡看着莎依,回头吩咐了一句:“传贵妃进来。” 不一会,杨高枝进来了。 李叡:“说吧,怎么回事?” 杨高枝仍是一脸不可思议,听到李叡的询问,她又带上幽怨的神情。 “我什么都没做,是她自己摔的!” 莎依伤心欲绝,偏过头去不想看到杨高枝。 杨高枝:“装什么可怜?你就是个小偷!” “我偷你什么了?”莎依转过来,唇色惨白,哆嗦着问她。 杨高枝从怀里掏出来一件赤帛小肚兜,上面还绣着些金线,像是未完工的半成品。 “这是我简姐姐的东西,你个贱民的手不配碰!” 莎依握住李叡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她眼边两行清泪滑落下来,眼眶泛红,为整张苍白的脸添上唯一一点红色。 “那是我孩子的东西。我只是想按照大陈的传统,替他绣一件肚兜,像每一个大陈的孩子一样。我的孩子。”她轻声呼唤着,双唇颤动,接着更多的泪水流了下来。 杨高枝眼眶也憋红了,她忍住一口气,问道:“你为何要用这一件?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我简姐姐的遗物吗?” 莎依无言,只能拿泪水回应她。 片刻之后,她才抓着李叡的手,轻声开口:“这是太后赐给我的,要我接着完成它,我不知道这是前皇后的遗物。” “够了!”忽然太后进门来,呵斥一声,打断了房里的问责。 她走到杨高枝面前,不怒自威,眼神将她震慑住。 “哀家一向觉得你识大体,你今日怎么会这般胡闹?” 杨高枝:“我只是想把东西拿回来,是她自己跑过来时不小心摔的……” 太后从杨高枝手里抢过来那件小肚兜,将它抖开,仔细展示给杨高枝看。 “你看好,这件是哀家特赐给莎依的新衣,不是前皇后那件没绣完的!” 杨高枝听毕,伸出两只手轻轻抚上那条小小的一帕肚兜,眼里两行泪落下来。 太后失望地重重叹口气,准备把东西收起来。 这时,李叡松开莎依的手,过来接下肚兜,拿在手里仔细摩挲。 他眼中荡起涟漪,情绪隐入暗中。 半晌,他才开口:“这的确不是皇后那件。她未绣完的肚兜,一直藏在长生殿的云绣轩里一个金匣中。” 一旁将全程收入眼中的简安月,静静地站在原地,她的手好几次抬了起来,可又被她自己颤抖着按下去。她浑身战栗,咬牙坚持才没倒下。 莎依勉强抬起半个身子,悲怨地看向杨高枝。 “我与你无怨,平日也是处处谦让着你,你多次明里暗里为难我,我也都忍耐下来,没有告诉陛下。我敬你是贵妃,位尊于我之上,我只求在这偌大后宫里,为我和我的孩子求得方寸立足之地。可你为了这么一件我孩子的衣服,你就能要了他的命!同为女人,你为何这么狠的心?” 莎依声泪俱下地控诉着。 杨高枝被气笑了:“我与你从无来往,每天见面也就是去慈宁宫请安,你说什么我为难你?好啊,今天既然所有人都在,你就当着陛下的面,说说我都怎么欺负过你?” 莎依正准备开口,忽然又被泪水淹住双眼,变得不可自控。 “都住嘴!”太后痛心地看着她们,“你们同在君王侧,应当姐妹同心,想着如何伺候好皇帝,为皇家开枝散叶才对,为了这么个事,居然闹成现在这样!” 杨高枝悲愤地垂下头来。 太后的声音冷冷的:“今贵妃因妒失仪,残害皇嗣,即刻迁入冷宫!” 杨高枝立即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看着太后:“你不能这样做!” 她知道,太后放弃她了。 莎依偷了简安月遗物的小道消息,还是从慈宁宫的宫人处传出来的,说是无意,可谁知道呢? 什么本家表姨,什么疼爱有加,一切不过是建立在她与太后都姓杨,而她又刚好年纪合适的基础上罢了。 没有她杨高枝,还会有其他的杨金枝、杨银枝、杨玉枝,太后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生出下一任天子的杨氏女子而已,是谁都无所谓,只要听话乖巧就行。 杨高枝上次与李琰的事被太后抓到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太后要放弃她了。 太后看向杨高枝的眼神冰冷,比深冬寒窖还要更让人感觉刺骨。 “哀家是太后!为何不能这样做!还不快来人把她带走?” 正当宫人上前来捉杨高枝的时候,李叡的声音响起。 “将贵妃杨氏禁足紫薇苑,不得朕的命令,不许随意出殿。宫中俸禄供给照旧。” 太后转过头来质问:“皇帝什么意思?” “陛下。”杨高枝也看向李叡,眼中带着祈盼与乞求。 李叡把手中物件捏紧:“如母后所闻,朕禁了贵妃的足。” 杨高枝跪着过来抱住了李叡的腿,像是海难中抱住唯一的一块浮木,她一把鼻涕一把泪:“陛下!” 他把她扶起来,拿她的裙摆将她蹭在他身上的涕泪擦干净。 太后声音不稳,望着自己的儿子:“哀家刚刚下令将她废黜贵妃位分,打入冷宫。” “是啊,然后儿子又恢复了她的位分,迁入紫薇苑。” 太后不再说话,母子两个对视起来。 “蔡公公!怎么?要朕亲自带贵妃过去吗?” 李叡大声喊了一句,但双眼仍是盯着他母后。 蔡公公急急忙忙跑上前来,接过杨高枝的手,把她扶了出去。 杨高枝步履不稳地跟着几个小公公出了合欢苑。 莎依挣扎着坐起来,拉住李叡的衣角。 “陛下。”她的声音楚楚可怜,配上此刻憔悴的模样,让人无不心疼。 李叡转过身来,眉宇轻蹙:“朕会替你做主。” 莎依的泪水涟涟:“可是贵妃她已经走了。她害死我们的孩子,就这么走了。” 李叡拍拍她的手:“或许,与贵妃无关。” 莎依难以接受地慢慢缩回了手。 第七十二章 皇后的遗物 “国师何在?”李叡转头喊道。 白瑟带着简安月上前去:“臣在。” 李叡给他招招手,让开地方。 白瑟过来,让简安月把带过来的东西一一摆开。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办了。 只见白瑟用手里的法具摆出一个神秘的阵法,然后坐下来闭着眼睛咕咕哝哝念了一大串听不懂的咒语。 那架势,看起来像是在装神弄鬼。 他还要简安月拿着净瓶在旁边做一个给他护法的姿势。 简安月不知道国师还能当巫师用。 只见一通摆弄之后,白瑟忽然挣开眼睛,双瞳变成了白色。 “陛下,我已经开了天眼,正与婴灵问话。” 李叡跟他像是配合默契的一对戏子:“你问问他怎么死的?” 白瑟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旁人纷纷紧张地等待他的后文。 “他说他闻到了很香的味道。” 李叡:“香味?什么香味?” “他说不知道,他是从最近才开始闻到的,香源离他很近,像是他母亲拿在手里的东西。” 简安月手中的净瓶忽然一下掉落在地,惊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她惊慌反应过来,蹲下去捡碎片。 谁也没想到,李叡竟然走了过来,牵住她的指头,查看有无受伤。 他招招手,让宫人来收拾,接着牵起简安月站去一旁。 白瑟叽里呱啦念完咒语恢复了正常。 他请示道:“陛下,此事存有蹊跷。” 简安月也附和他,行礼请示,顺便绕离李叡身边:“陛下,莎依姑娘此次见红,恐非人力引起的小产,而是药物所致。” 李叡凝眸:“侍姬何意?” “通常来说,人力所致滑胎,母体是会受到极大伤害,故而一时无法用力的,可方才见莎依姑娘哭声孔武有力,不像是或是暴力被迫小产,更像是长期接触禁忌药物香料之后出现的症状。若臣没猜错,莎依姑娘现在,私处还在流血吧?” 众人看向莎依,她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没错,我的血还未完全止住。” 简安月:“以上只是臣的猜测,具体还请术业有专攻的太医来看更为准确。他们应该能查出是不是药物导致的小产。不过臣斗胆提议,请陛下彻查莎依姑娘近日宫中的膳食,以及宫中所接触的用品,尤其是贴身妆品和衣物,探清其中是否有孕期禁忌药物,还有是否有列如檀香、麝香之类的香料。” 李叡注视着垂眸的简安月。 他又转头吩咐道:“柳太医,你任主管,带人彻查。” 柳太医得令组队进来了,众人退出门去等候。 太后有些惊魂未定的感觉,她问简安月:“你是左丞相家的女子?” “回太后,左丞相胡侃正是臣的哥哥。” 太后点点头:“你懂得很多。” “臣女惶恐,今日主要还是多亏国师的通灵之术,得知了小皇子的去世与香有关,臣女先前知道一些经验,于是联想起来,如此推测而已。” 太后眉头紧蹙,不再询问,似是在担心里面的情况。 “竟然有人敢在哀家眼皮底下动手脚!” 李叡:“母后觉得可能是谁?” “哀家想不出。但是哀家知道,嫉妒会使人变得疯魔。” “母后的意思是还在怀疑贵妃?” “她是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 李叡若有所思:“母后说的是。嫉妒真的会让人失去理智。” 片刻后,他转头来喊简安月和白瑟无事可以回去了。 二人告退,离开了合欢苑。 李叡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知何思。 回乾坤殿的路上。 简安月心事重重,她喊停白瑟。 “还请国师先走一步。” 白瑟回头,像是看穿了她的内心。 他把自己的通行令牌给她,嘱咐道:“娘娘行事小心。” “多谢国师。” 简安月点点头,接下令牌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长生殿。 她站在熟悉的殿门口,心潮起伏。 跟守卫的士兵递了白瑟的令牌,他们放简安月进去了。 她的脚下有些飘忽,踏入了皇帝的衣帽间。 简安月循着记忆,果真在云绣轩深处找到一个金匣,匣子没有上锁。 她抚上金匣,指尖微微颤抖,深呼吸几回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匣子。 只见里面藏着一些婴儿穿的衣物鞋袜,最上面是一件玄赤双色的绣金婴孩肚兜。肚兜的质感很奇妙,像是丝绸,又比丝绸更滑嫩,上面绣着一朵玫瑰和一只猛虎,不过还没绣完,绣工也是略显粗糙。 衣物完好无缺地躺在里面,像是随时在等待着主人把它们拿出来穿上。 简安月拿起最上面那件肚兜,一寸一寸抚过上面的刺绣,刺绣的针脚虽然有些笨拙,可每一针每一线,都是他和她亲手绣上的。 奈何,她再也没有机会完成它,再也没有机会看着他们的孩子们出生,穿上父亲母亲给他们准备的小衣服。 简安月和李叡,曾经有过孩子。 不过,两次都意外小产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这么清楚小产后的症状。 她滑胎的原因至今不明。 史上也有过异邦美人生下普通王血的先例,不过,天子龙血还未有过。 太医说,也许是因为她并非纯粹的大陈血统,所怀的胎儿承受不了龙血的强大能量。如今同为西域人的莎依也这样,似乎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可是她内心深处清楚地知道,绝不是这个原因。 五年过去,他们仍旧是两个人。 就算他们能等,其他人等不了了,坊间也等不了了。 五年,换做其他朝的皇帝,早已经是儿女成群。 可她不仅没有生下半个龙子,更是独占后宫,不许皇帝纳妃,实属祸国妖后之为啊! 居心叵测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吵,挤到了他们二人之间,压迫着他们的思绪,让人根本无法喘息。 终于,在王宫上层笼罩的乌云越来越厚的时候,随着一道惊雷,他们之间的一切结束了。 简安月捧起手中的小肚兜,把它紧紧抱在怀中,眼中不知何时噙满了泪水。 若有若无的香味从肚兜上传来,提醒着简安月,这是她和李叡曾经拥有过彼此的证明。 可仅仅是证明。 “好看吧?” 男子的声音突兀响起,简安月被惊得不轻。她急忙转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开始一声不吭站在她身后的李叡。 他的背后是一行行排列规律的衣架,每一个架子上都挂着他的衣服,锦绣华服煞是好看。 “陛下。”简安月急忙擦去眼泪,转身行礼。 李叡过去,接过她手中的肚兜。 “请陛下恕罪!” “你什么罪?” “臣擅自闯入陛下寝宫,还动了云绣轩的东西。” 李叡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女子,也蹲下身来。 他勾起嘴角,眉宇间尽是调笑。 随后他又伸出一根指头,轻轻地挑起了简安月的下巴。 “你说,朕要怎么惩罚你?” 简安月垂眸,不看李叡的眼睛。 李叡坏笑不止:“你上回踢朕的那一脚可真重,到现在朕那里都还很痛。小时候摔疼了,乳母都会来给朕吹伤口,说吹吹就不痛了。要不,你替朕吹吹?揉揉也行。” 简安月不悦皱眉,厌恶地闭上了眼睛。 李叡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恶心了?难不成,她走后,他真的彻底解放天性了吗?就像是她和竹间说那些话一样? “黎小姐可甘心只做个七品侍姬?你想不想要更大的职位?” “臣能为国效力,承蒙陛下厚爱,不敢奢求更多。” 李叡捏住简安月下巴:“你想做什么官,尽管给朕提,朕都能满足你。朕的后宫里正巧还缺一个皇后,你可有什么想法?或者是你想当太后?” “陛下说笑了。臣是受国师所托,前来拿皇后遗物。望陛下饶恕臣所为。” 听到此,李叡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过也只是那一刻,瞬即他又变成方才那个荒堂皇帝。 他直接扑过去,将简安月压在身下。 “你好香啊。”李叡把头埋进她的颈间,贪婪地嗅着,“丹后的味道。” “陛下!请您自重!”简安月反抗不得,被李叡捉住双手,扳到头顶。 “朕是皇帝,你敢叫朕自重?”李叡的声音带上气音,“朕要对你做什么,可容得你拒绝?” 简安月憋住一口气,抬腿准备去踢他,可却被对方一下识破意图,并且成功用脚反扣住,二人的腿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更紧密暧昧的姿势。 “比朕还急。嘿嘿。”李叡凝视着她的眼睛笑道,“你求朕,朕立马在云绣轩就满足你。完事就下旨迎你入宫。” 简安月咬牙瞪着李叡,半晌无语。 忽然,李叡脸上的嬉笑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眼中无法藏匿的深情与悲意。 他看着她,眉宇轻蹙,凄美又含情。 毫无征兆,他吻了上来,隔着纱巾,轻轻触吻着她的唇,温柔而又那般小心翼翼,像是在亲近一件易碎的珍宝,克制却无法自持,只想在这一刻拥有她. 点点温凉自纱巾另一面的唇上传来,丝丝酥麻是如此的熟悉,简安月缓缓缴械投降,沉沦下去,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坠在地上碎开一朵花。 这一吻绵长,直到他们都快窒息,李叡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的嘴,可手上的桎梏仍在。 他又深望她的眼片刻,两潭墨池宛如星辰。 李叡:“你来云绣轩做什么?” “我想知道是谁害死了陛下的孩子。” 听此,李叡慢慢松开了简安月,从她身上爬起来,眼神徐徐昏暗下去。 简安月也坐了起来,默默无言。 他把小肚兜递给她:“闻闻香不香。” 她接过,放去鼻边细嗅,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香味,分辨不出是何味道,但是与她当年拿在手里时的味道一样。 李叡:“你知道有一种虫子叫做木蚕吗?它以木为食,像蚕一样能够吐丝,而且吐出的丝也能制成布料。但是料子不保温,而且产丝量极少,所以这种木蚕绸没有流行起来,只在某些极其封闭的地方还有一些流通。” 简安月轻轻捏了捏手里的小肚兜,感觉有些凉意。 李叡:“木蚕还有一个特点,它能够储存吃进去的木料成分,并且融进它的丝里面去。打个比方,你若是养了一批木蚕,每天都给它们喂上好的檀木,从小就喂,之后再拿这批木蚕丝来织成绸缎,这块绸缎也会带上檀木的成分,散发淡淡的香味。经过木蚕的肚子,檀香的味道会有所改变,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来,但是檀香的效用还是在的。” 说到这里,简安月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她抓着肚兜的手不住发抖,她抬眸望着李叡的眼睛,不敢再听他接下来的话。 李叡:“如果拿刚刚说到的木蚕绸来做成衣服,或者其他要贴在肌肤上的东西,就相当于拿了一块檀木,无时无刻在吸食檀香。” “若是有身孕的女子天天拿着木蚕绸来刺绣,便是在亲手慢慢杀死自己的孩子……”简安月的声音空洞无情,接下话头。 李叡无言地回望她,瞳色昏黑,那片漆黑深空中激起风卷,摧毁了一切信任,只剩悲哀的废墟。 他的双手轻轻伸向她的手,将她的双手与肚兜一起温柔地包裹在里面。 李叡:“我暗地去差人调查,很久之后才知道了有这种东西,所以,我把它封存了起来,不准旁人再碰它。”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意,充满了内疚与痛苦。 简安月的头脑一片空白,随后,她坠入一片记忆之海中,回顾往事种种,她记起来了。 那件肚兜,是太后送给她的…… 李叡:“莎依手里的那件肚兜,用的也是檀香的木蚕绸,与你手里的这件一样。” 简安月的身子不住颤抖,来自背脊深处的寒意侵蚀着她的心。 她不甘而又困惑。 “为什么?他们是她的亲孙儿啊……” 一阵眩晕袭来,她的眼前忽然模糊了一瞬。 在彻底陷入昏迷前,她听见了李叡宛如在痛苦深渊里洗礼过的声音。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简安月漂浮在记忆之海中,她听见他的声音,他在向她道歉。 她的心好疼啊。 明明最初的最初,她只是想与他在一起而已。就他们两个人,携手共度余生。 为什么? 为什么? 眼前飘过的这些回忆像海水将她包裹住,酸的、甜的、苦的,一齐涌入她的嘴里。 一派混乱之中,她看见了那一点纯净。 是她的少年,她的小鸽子站在人群里微笑着,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他朝她伸出手来,像是在邀请她共赴无尽的爱里。 他们的背后,是大陈的万里山河。 她想守住它,与他一起,无论代价如何。 一朵小小的乌云飘了过来。 它叫做子嗣。 简安月看着它,她想起来了,她和他的故事,也是开始于两个孩子的相遇…… 第七十三章 宫变 那一年。 先皇病逝于宫中。 三王爷李薪勾结前国师四郎刀登盗虎符,调取五卫城守军夜围王城。 时年九岁的太子李叡被俘,叛军将他挟做人质。 小小的李叡看着平日对自己关怀可亲的三皇叔,一时不理解为什么他会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阴鸷模样宛如恶魔,掐着李叡的手逼他盖血书,签禅让令。 太极殿中,李叡的手被强行割开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从他娇嫩的手掌流下,滴在了装着不知名液体的衔珠龙吻杯中。 接着,一个穿着红色莲蓬衣的男子捉住他的手,按在书桌上的一道卷轴上。 盖好手印之后,红色莲蓬衣男子一把将小李叡丢去一旁,像是丢垃圾一样。 “只要饮下这杯龙血就可以了吗?”另一个穿着龙袍的男子直接跨过他,走到书桌旁,眼中充满了癫狂。 莲蓬衣男子的声音嘶哑,回道:“是的,届时你就是王。” “皇叔?”李叡被侍卫捉住,他望着那个龙袍男子,充满了困惑不解。 李薪转过来,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早已经不是那个笑起来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的温和长辈了。 他过来,一只手捏住了李叡白皙的小脸,用怨恨不堪的声音吼他:“我不是你皇叔!叫我陛下!我不过比你那早死鬼爹晚生数月,凭什么这一辈子都要屈于他下?” 李叡原本有些委屈的泪水被他生生憋了回去。 他盯着李薪:“我父皇才是大陈的天子!” 李薪另一只手也掐上来,死死扣在比他手臂粗不了多少的小李叡脖子上。 他彻底疯狂,想要掐死李叡。 就在李叡快要断气的时候,莲蓬衣男子过来掰开了他的手。 “够了,你赶紧饮血。我来处理他。” 李薪放开李叡走去桌旁,一把捧起衔珠龙吻杯,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接着随着哐当一声杯子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李薪的大笑响起。 过了一会,他开始抓背上的瘙痒。 他越抓越痒,越抓笑得越开心。接着居然脱掉了上袍挂在腰间,露出了后背。 只见沿着脊椎的曲线,他的背上出现了一条红色印记,有什么东西在印记的肌肤底下蠕动着,想要冲破束缚。 莲蓬衣男子过去仔细查看他的后背,一时没有关注李叡。 这时,抓着李叡的几个护卫忽然晕倒过去,他惊慌转身,瞧见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他身后。 “白瑟哥哥!”李叡看见少年,急忙喊出口。 白瑟对他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 可是晚了,莲蓬衣男子发现他们,已经奔了过来。 白瑟一把将李叡拉去身后护住,拿起武器对准来人:“师傅!您贵为国师,应当为王效命,为什么要联合三王爷,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莲蓬衣男子拉下帽兜,露出了里面一张大光头,光头上刺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青蟒,盘踞在他头上,尾巴伸入后脖颈,像是准备时刻发起冲刺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小白,你是要背叛为师吗?” 白瑟一脸悲痛:“如果您是太子的敌人,那么是的,我要与您为敌。” 四郎刀登看着他,忽然笑了,露出了满嘴三角状的尖牙。 “很好,为师将你培养得很成功,你很忠诚。” 一道风刮过,带起白瑟头顶的飘带翻动。 白瑟睁大了眼睛,急忙转身。可是只看见一场空。 四郎刀登不知何时抓住了李叡,移动到了太极殿中央。 “不过,单是忠诚,还远远不够。” 他的眼睛充血,变成了两块红石,而头上的青蟒真的活了过来,吐着芯子朝被他一只手抓在手里的李叡爬去。 李叡像是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兔子,只能蹬着两只悬空的腿,紧紧扣住对方的手臂,争取一点点微薄的空气。 青蟒沿着四郎刀登的手一点一点往李叡的脖子靠近。 正在这时,一声鹰啸冲进殿里。 简行俭带着两只云鹰将破窗而入,直冲四郎刀登。 一柄玄铁短叉刺进青蟒的脖子,简行俭手腕一搅,差点把蛇头扯下来。 四郎刀登立即松开了李叡,退到十步开外。 殿门被暴力破开,一下涌入许多叛军。 简行俭护住李叡:“殿下!臣救驾来迟!” 他未着戎装,只是一身素服,仅有手中两把玄铁短叉做武器。 跟着他的两只云鹰将也是如此。 他们瞬间被团团叛军围住。 李薪喊停众人。 “简将军好生威风,你不去替先帝守灵,怎么这么急就想来侍奉你的新王了吗?”他裸着上身大笑,隔开满堂叛军站在龙椅旁对着简行俭喊。 简行俭:“尔等狗贼居然趁国丧百官除武进宫之际,做出此等不义之举,贼子休要猖狂!” 李薪:“真是朕皇兄养的一条好狗,他都死了还替他叫唤,不枉他年前给你封侯位。你看这样如何,你今后跟着朕,朕封你当镇西王!比什么小侯爷可高一级。” 简行俭冷哼了一声:“大陈,只有一条真龙。” 李薪摸了摸龙椅,转过身来:“识时务者为俊杰,简将军,我敬你是个大将,有心重用你,你不要不识好歹。再说,你凭什么跟我叫嚣?就凭你手里两把破叉吗?” 突然,一个叛军从殿外急急忙忙跑过来。 “报!宫外涌进了大批雪熊将,正往太极殿过来。” 听到传报的李薪放声大笑起来:“卫城的雪熊营已经把王宫包围了,只要我一声令下,刘将军便会带着他们踏平王城,我将会在你的尸体上重建新的秩序!” 简行俭没有回话,他解开别在腰际的一个包裹。 打开包裹之前,他对着李叡轻声道:“太子殿下,闭上眼睛,臣让你睁开再睁开。” 小李叡听话闭上了。 接着,只见简行俭从包裹里提起来一颗人头,血淋淋的新鲜得很,刚刚从脖子上砍下来,人头主人的嘴巴都还没来得及闭上,像是要说话一样。 简行俭:“你是说我手里的这位刘将军吗?” 看到人头的李薪瞬间变了脸色:“怎么会?” 简行俭额角冒出点点翎羽,眼中金眸闪出凶狠,他幻化出巨翅。 “尔等宵小,也敢在我镇西侯面前叫嚣!若不是我去了西域,这京都哪里还有什么刘将军上台的份?” 李薪急忙转过身来,将后背展示给简行俭看。 “你看!我是龙血!你们必须服从于我!” 他背脊处的红印下,钻出了几根小刺,像是长坏了的指甲盖,恶心得刚吃的席都要吐出来。 一个云鹰将听简行俭的命令接过刘将军的人头,然后顺着破开的窗户扔了出去。 “唯一的真龙,在我的怀中。”简行俭将李叡紧紧抱在怀里。 李薪急了:“给我抓住他们!” 几个大胆的叛军上前,可被两只云鹰几下扇倒。 简行俭一只手抱住小李叡与众人打将起来。他单手就破开了众多人的攻击。 正当场面即将变得更混乱起来时。 殿外传来了熊啸,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一群强壮威猛的带甲雪熊将冲进殿里,为首的是一只鼻吻毛发雪白的老将。 简行俭与他对视一眼,交换了眼神。 那人一声令下,众雪熊将把矛头对准了叛军,开始横冲直撞,大开杀戒。殿内一时只剩下嘶吼惨叫和兵戈之声。 简行俭捂住李叡的耳朵,趁机和两只云鹰飞离现场。 李薪转过身来,正准备找四郎刀登,可他早不知道何时逃走了。 一只雪熊将慢慢走向了李薪…… 李叡感觉在天上飞了一会儿,直到落地,简行俭才喊他睁开眼睛。 他们在四方馆里。 里面还有许多人,大部分都是手无寸铁的宫人和被吓破胆的文官,还有少数的武官,不过全是与简行俭一样只着素服。 彼时年轻的太后尚是被世人叫做杨皇后,她哭着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李叡。 她手里还有一个刚刚止住哭泣的小李琰。 她泪流满面,眼里尽是焦急:“佑基!” 李叡呆愣愣地看着母亲。 不远处,蔡公公身负重伤,捂着肚子在地上哀嚎。 李叡推开母亲,去看蔡公公。 “太子殿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蔡公公喊他。 杨皇后过来踢了他一脚:“若不是你没看好叡儿,怎么会让他被捉?” 蔡公公疼得汗如雨下,可还是忍着痛请罪:“都是奴才的错。” 谁知,李叡护住了蔡公公,他挡在杨皇后身前,仰视着她:“是我自己跑的。若不是当时蔡公公给我挡了一刀,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了。” 杨皇后蹲下来捧住李叡的小手,看见他手掌的伤满是心疼:“我的儿。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一旁一个宫人提醒她道:“娘娘,四王爷和徐将军已经率人出去开路了。眼下宫里到处是叛军,这里也不安全,请娘娘做好撤离的准备。” 不多时,四方馆的大门外忽然有人在撞门。 宫人们聚成一团,瑟缩在一起。 几个武官捏着武器守在门口。 “简将军,是老夫!”霍刚将军的声音。 简行俭打开了门。 只见当时殿里那只年近花甲、胡须斑白的雪熊将走进屋来。 他身上的银甲与脸上沾满血污,引起一片惊慌。 霍刚收起雪熊形态,一下跪倒在小李叡身前。 “太子殿下!让您受惊了!” 简行俭上前来:“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叛贼四郎刀登潜逃,三王爷李薪带着一队残兵杀出宫去了。两座卫城的兵力守在城北十里地,随时可能反扑。” 杨皇后抱住李叡,将他和李琰一起护在怀中。 她斥责霍刚:“卫城是雪熊和金虎两营所守之地,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霍刚满是自责:“臣有罪,未能早早识破刘贼与三王爷的勾连,让他们钻了空子,带兵入城。” 简行俭:“此事怪不得霍老,霍老将军去年已经告老还乡,不再管理五卫城,今日是临时上阵,再度披挂入京护驾。若不是霍老赶回来得及时,雪熊营就受了那群贼子蛊惑,将剑刃对准太子,我也不能取下刘贼首级,救出殿下。” 霍刚:“现城中普通士兵五千,九成是三王爷的人,雪熊将金虎将共七百员正与他们搏斗,宫里不得久留。” 一个小兵从外跑来。 “报!四王爷和徐将军已率禁卫军在东端门占住出口,还请殿下和娘娘从那里出宫去!” 众人看向杨皇后和李叡。 杨皇后站起来环顾众人:“定要护住太子安全!” “是!” 到东端门时,浪鲨营大将军徐卿和四王爷李齐迎了上来。 众人退到了城外以北二十里地处。 两城之变一直闹了十余天,三方大将军配合之下,集结剩余三城普通将士和金虎雪熊两营五兽将终于将叛军赶出王宫。 捉到三王爷时,他穿着龙袍自缢于太和殿龙椅上,背后龙脊已经溃烂发黑,长着一层腐烂指甲盖一样的东西。 所幸,先帝的灵柩并未遭到破坏,它被人藏在乾坤殿一处隐秘的地方,找到时,人们还捉住一起躲着的白瑟,正是他把先帝尸首藏起来的。 叛贼国师四郎刀登不见踪影,人们把怒火迁到了作为他首席弟子的白瑟身上。 李叡站出来,说出了那晚他保护自己的事,留下了他一命。 白瑟告诉人们:“我师傅不会就此放弃,他的实验还未完成,他一定会回来的。” 简行俭问他什么意思。 白瑟双目无神,只是一直重复着一句话:“他会以神明的身份归来,给大陈降下灾难。” 旁人看他神神叨叨,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暂时也不再管他。 彼时的左丞相荀令私下叫来几个将军和几个核心文官。 荀令:“京都余孽未除,殿下在此恐怕不妥。” “丞相何意?” 荀令:“我想请几位将军把太子殿下带去军营藏起来一段时间。待我等将三王爷在朝中的爪牙统统拔除,再迎太子殿下回宫。” 霍刚:“可殿下该藏去哪里呢?” 简行俭:“五营之中,属林狼营贺仪将军最为权威,可眼下南蛮骚乱未定,贺将军就连国丧都无法分身入京,殿下恐不适往南方去。北境距地恶劣,殿下尚幼,也不是好去处。我西域倒是可以,不过远京都,若是有险,恐怕四方支援不及。” 徐卿:“如此,我愿护陛下去往东海,五万浪鲨必以命效忠殿下!” 简行俭、霍刚与徐卿三人默契地交换了一番眼神。 三人确定下来。 荀令:“那就拜托三位将军。我协朝中同僚立誓,必在三月之内将贼党斩草除根!” 第七十四章 喜欢翻墙的小女孩 荀令眼中坚定,看起来是那样忠心耿耿,使人根本想不到,仅仅数年之后,他便成了他自己口中的叛国贼子。 不过当下,他还是真心想要护住太子平安的。 李叡出京那天。 一些人来跟他们送行。 杨皇后抓着四王爷李齐的手:“这王城就交给你了,四弟弟,定要平安等我儿归来。” 三王爷死后,李齐成了京都王室里话语权最高的人,所以暂代摄政王。 李齐看了看马车里的小孩身影,郑重地点下头来。 杨皇后也上了马车,带着她儿子跟徐将军踏上了去东海的路途。 霍刚站在城墙上目送他们出城远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鬓角的胡须似乎又白了几分。 陪着他的女儿宽慰他:“爹爹勿要叹气,东海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定会护得太子殿下平安。” “我担心的倒不是东海。”霍刚收住眼神,往杨皇后一行相反的方向看去,昨晚简行俭的队伍趁着夜色出城,走的正是这个方向,“希望简将军能平安到文沙关。” 他女儿不解,霍刚只是惆怅地眺望远方,良久,他提起精神:“走吧,这王宫还需我们守护。” 三日后,一封急报传到霍刚手里。 说是东海杨皇后一行遇刺,险些受伤。 他看完后,有惊无险地呼出一口气,果然,简行俭的猜测没有错误。 那天他们商量将太子带去何处的时候,其实瞒过了其他人。 那是独属于几位大将军之间的暗号。 明面上是让徐卿带太子去往东海,实则是让简行俭偷偷带去西域。 三日前跟着杨皇后走的,是太子的弟弟李琰殿下。 如此分头行事,是为了掩人耳目,防止还有奸细。 果不其然,他们刚到东海,就遇见了刺客,所幸对方没有发现太子身影,一愣神被捉住了。 霍刚烧掉急报,默默祈祷李叡不要出什么事。 只要进了军营,他便安全了。 与此同时,离京都数百里外的某条官道上。 一行人正在休息。 小小的李叡独自坐在马车里。身旁的宫人也安静的等候在一旁。 他沉默地低着头,端坐于内,眼中没有一丝涟漪,任凭帘外的风沙吹拂,也刮不起他一点兴趣。 简行俭透过帘子,瞧见了小人儿的压抑。 将军生得粗糙也过得粗糙,可心思一点也不粗糙。 他从帘子里递过去一个小玩意。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李叡悄悄从他手里把东西接了过去。 又是半晌,小男孩好奇的声音传来:“这是何物?” “这是用臣落下的翅羽扎成的小马驹。”说完,简行俭化出翅膀,用翅尖挑起帘子,给李叡模仿了一下马叫,滑稽的声音惹得小男孩笑了一下。 “我能摸摸你的翅膀吗?” “当然可以。” 李叡伸出一只胳膊,小心翼翼地在简行俭的翅膀上轻轻摸了摸。 他的眼中终于有了一点光彩。 “它真漂亮。” “殿下想坐坐看吗?” 李叡急忙收回了手,迟疑不前。 简行俭在他面前蹲下:“臣平时载人飞都是要收费的喔,今日给殿下免费试飞一次,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殿下你看,蔡公公他也想臣带他飞。” 突然被叫的蔡公公有些懵,他的伤刚好,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他正想解释他没有,忽然看见李叡的手从帘子里伸了出来。 李叡把羽毛扎的小玩偶交给蔡公公保管,然后轻轻趴去了简行俭背上。 简行俭与蔡公公会心一笑,然后轻轻地拉过李叡,把他抱在怀里。 “这样殿下才不会掉下来。准备好了吗?” 李叡点点头,简行俭扇动羽翼,带着李叡徐徐飞到了半空中。 小男孩开始躲在男人怀中,不敢睁眼看下面,等到适应了一会儿之后,才敢偷偷睁开一只眼睛。 李叡看着地上的人:“他们变得好小。” “是的,等殿下长大,也会觉得这芸芸众生似乎都很渺小,可正是这些渺小的存在,构成了这个美丽的大千世界,殿下要记住,是他们载起了大陈这艘大船。” 看着李叡似懂非懂,简行俭玩心大发。 他带着李叡忽然往下俯冲而去,一下引起了李叡的尖叫声。 众人也被吓到,急忙围过来准备拿手接他们。 就在即将撞上地面的时候,简行俭挨着人们滑翔而过,再次冲上天际。 他们离地之近,蔡公公的手都托到了李叡的屁股。 “啊!”喊过之后,李叡张大嘴呼吸着。 简行俭教他调整呼吸。 李叡双眸里先是惊吓,接着被惊喜充斥。 “好玩吧?臣有个小女儿与殿下同岁,也很喜欢这样玩。” 简行俭轻轻松松拿捏住李叡。 “不过她阿母不准臣这样做,说是太危险,臣总是表面答应她,都是背后偷偷玩,殿下要替臣保密啊。” “嗯。” 几个云鹰将上来护航。 简行俭看了看他们,悄悄跟李叡商量:“我们跟他们比赛怎么样?” “好!” 简行俭抱着李叡往前冲去,一下甩开其他人老远。 李叡笑得很开心,可是忽然笑着笑着又拿小手背开始抹眼泪。 简行俭急忙问他:“殿下怎么了?可是风沙迷了眼?” 李叡咬着嘴唇忍住眼泪:“嗯。” 他不敢告诉别人,是他想他父皇了。 简行俭落地,替他擦眼睛。 忽然,小小的声音传来。 “我父皇不会飞,他也从来不会抱我。” 听着小男孩平静的语气,简行俭的手停滞了一瞬。 “下回若是殿下想飞,就来找臣好吗?” 李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将军的女儿不准怎么办?” 简行俭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愣了一下笑道:“她不准,你就去跟臣夫人告状,她就会让你了。” 答应下来的李叡情绪明显地高昂了许多。 众人休息好,重新上路。 文沙关。 云鹰营。 关隘城墙上,一个小女孩儿翘首以盼,终于从天际看到一点行军的影子,于是兴高采烈跑下城墙来接人。 可是这一回,破天荒地,她爹爹没有笑着来回应她的拥抱,而是面色铁青,带着在战场上才会有的肃杀。 简安月跟他赌气:“爹爹,你这次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都不认识你了,你是谁呀?” “你阿母认得我就行了,我们再生个女儿,她也认得我。” “不许!不许!”简安月撅嘴抱手。 简行俭无奈地笑笑,摸了摸简安月的小脸蛋:“好好好,我就一个宝贝儿。可是我的宝贝儿在哪里呢?” “在这里!” 简行俭单手抱起简安月,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一起回到了家里。 那天,简安月第一次见到了皇家马车,第一次知道了男女有别,第一次,见到了李叡。 她晚上做梦都梦到了李叡没穿裤子的样子。 也是那天,悄悄在墙角净手的小太子,撞进了那双他再也无法忘怀的灰蓝双瞳,从此,二人的印记便深深地刻入了彼此的心间。 第二天开始,简安月跑去“关”李叡的院子外面悄悄张望。 她又看见了他一个人偷偷对着天空哭。 小小的女孩儿心中也隐隐泛起难过。 终于,她能够跑进去找他玩了。 第二次见面,简安月说要娶李叡。 他被她逗弄得耳根赤红,虽然面上波澜不惊,毫无变化,可闪躲的眼神和红耳朵出卖了小男孩内心的波动。 他跟她说:“男子才说娶妻。” 她笑着对他说:“那就,你长大之后娶我呗。” 简安月此生都会记得,李叡当时怎么回答她的。 阳光洒在他的长长睫毛上,他勾起一点梨涡浅浅,对她说:“太子妃之位只有一个,先到先得,你记得跑快点。” 翌日。 李叡正在房里看书,突然一颗不知名的小果子滚到了他桌上。 他捡起来,有些不明所以。 又一颗小果子砸过来,正中他的头。 “哎呦!” 他摸着头,看见窗外一个士兵从果树上抓下来一个小女孩。 正是简安月。 她被士兵提在手里,看见李叡还不忘跟他打招呼。 “小鸽子!” 士兵叹口气,无奈地把她放在了地上。 刚一落地,简安月立即奔到了李叡的窗边,双手撑在窗框上支着身子,两只眼睛像明星。 “出来玩呀,小鸽子。” “我不能出去。” “为什么不能?” “他们不让我出去。” 简安月歪了歪头:“你等我一下。” 她跑过去,跟守门的两个小将士递上两颗果子:“哥哥们,你们站岗辛苦了。吃个果子吧。” “你爹爹不让殿下出去的。你贿赂我们没用。” 简安月立即装成惊讶的样子:“怎么说是贿赂呢?这是安月见二位哥哥辛苦,给哥哥们摘的。” 两个士兵笑开了。 李叡一直把耳朵贴在墙边听他们的声音,蔡公公悄悄把头也凑了过来,吓了李叡一跳。 他急忙坐回位子上,拿起书来看,恢复一本正经。 突然,简安月推开门进来了。 她笑眯眯道:“你不能出去,那我就进来。” 李叡悄悄抬起一点视线,从书上面瞧她,结果直接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灰蓝眼瞳。 他的耳朵莫名其妙又变红了。 简安月问他:“你在看什么书?” “孙子兵法。” 简安月泄气似的:“你怎么也爱看这个?” “它摆在书架最外层。” 简安月蹦蹦跳跳地跑去书架翻找一番,从最深处拿过来一本书给李叡。 他接过一看,书封面上写着《四境美人服饰录》。 简安月眼里充满了喜悦:“上面画了好多各地的美人呢!她们的衣服也可好看了!” 李叡无话可说。 简安月随手一翻,正好翻到一张南蛮某个部落的服饰介绍。 妙就妙在那个部落生活的地方常年炎热,所以穿着有些清凉,可以说是过于清凉。 长在大陈的小李叡一下眼睛看直了,耳根刚消下去的绯红瞬间又爬了上来。 蔡公公过来把书没收了,他气得说要跟镇西侯好好反应反应。 简安月瞧他模样,有些困惑。 她问李叡:“你今天一天就只能待在书房里吗?” “嗯。” 她的眼珠转呀转:“是只要待在书房里对吧?” 李叡察觉到她语气的变化:“你要干什么?” 简安月笑而不语。 她出门去,让他等她片刻。 不多时,简安月回来了,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简平星,和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衣服男孩,看起来比李叡要大几岁。 他们三个人艰难地抬着一大盆沙子进来了。 几个李叡的宫人和侍卫急忙帮他们接过手。 “我和牧云去拿水。”简平星呼了一口气,又和黑衣男孩出门了。 李叡看见简平星还有些畏惧,左眼隐隐作痛。 简安月拉过他的手,把他带到沙子面前。 “我来教你做沙雕!” 李叡:“什么?” “沙雕啊,你没玩过吗?” 李叡摇摇头。 简安月得意洋洋地跟他介绍起来:“文沙关的孩子都会,就是用水和沙,然后捏成各种形状,最后放去太阳底下晒,看谁的能坚持得最久不散掉。” “我好像听说过……” “我跟你说,我可厉害了,我能做出最难的东西,晒三天都不坏!” 这时,简平星和那个叫做牧云的孩子回来了,一人手里抱了一大罐水。 蔡公公急忙叫停他们:“殿下可不能与你们胡闹!” 简安月看着蔡公公,一脸无辜:“可是,他想玩。” 蔡公公:“不,殿下不想。” 简平星:“不,他想玩。” 蔡公公:“不,殿下不想。” 李叡:“不,我想玩。” 蔡公公:“不,殿下……什么?” “我想看看沙雕是什么样的。你们要看吗?”李叡对众人说道。 “可是,殿下,这这……” 李叡:“你们不看就出去吧,不然都在里面好挤的。” 蔡公公还想说什么,被李叡推了出去,于是他站在门口张望起来,喊了两个宫女去请人。 李叡和简氏兄妹围成一圈蹲下来。 牧云站在他们后面,远远地观望。 “过来呀。”简平星过去拉起他的手把他也带了过来。 牧云的身子一僵,呆呆地看着简平星牵着他的手。 “我要去训练了。不然师傅要罚我的。” 牧云刚一站定就急忙跑出门去,十分迅捷,其他人刚看到个虚影,他人就不见了。 简平星一拍脑壳,哎呀了一声。 “糟糕!我忘记了他只有一炷香时间来休息!怪我怪我,我去替他跟蜥师傅解释,不然要打死他的!” 说完,简平星跟着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第七十五章 月色下的小皇后 李叡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蜥师傅是谁?很可怕吗?” 简安月像是想起什么梦魇一样,打了个冷颤。 “他是世界上最厉害也是最变态的驯兽师。” “驯兽师?” “就是专门训练五兽将的师傅,军营里戏称他们驯兽师。我爹爹平时也会指导云鹰将,他也可以说是驯兽师。” 李叡点点头:“原来如此。” “蜥师傅他本人不知道是哪里人,虽然很凶残,但是很会带兵,所以我爹爹把他聘来指导营里一些特别的将士。” “特别的将士?像是刚刚那个牧云那样的吗?” “牧云不是云鹰营的人,他是蜥师傅自己带来的徒弟,跟着在营里住一段时间。因为年纪相仿,我哥哥没事就去找他玩。但是蜥师傅对他可严格了,每日的训练本来就重,还动不动就罚他。” “那些特别的将士是干什么的?” “具体我也不知道,反正挺神秘的,动辄跑去大漠深处苦修数月,回来了也见不到人影,我爹爹不准我问,也不准我跟别人说。” “你刚刚跟我说了不要紧吗?” 简安月看着李叡,神色无害:“你不是别人呀。而且严格来说,这些都是你的兵。” 一支小小的箭射进李叡的心里,可他不觉得痛,反而泛开点点酸甜。 简安月和水捏了一个大团子。 “你看你看!” 李叡看着那一坨聚在一起的沙子,半天猜不出来是什么。 “笨,是你啊。” “我?”李叡着实没想到。 简安月指着沙子上冒出的一个小尖尖:“这是你的头冠。” 李叡纠结半天,终于还是昧着良心说了一句:“挺像的。” “为师教完了,你自由发挥吧。” 李叡也不知道捏什么。 他思量一会儿:“那,那我捏一个你好了。” 他学着简安月,揉起沙子来,不得不说,细沙混水真的很难控制,不仅仅是耐心的问题,还得有一定天赋。 事实证明,李叡真的是天选之子。 他成功捏了一个小人的形状出来,然后把“她”摆到“自己”旁边。 简安月:“真好看。” 李叡:“是师傅教得好。” 简安月忽然想到什么,她又捏了两个小团子,放去“他们”二人中间。 李叡:“这是?” “看不出来吗?” 他诚实地摇头。 “是他们的孩子。”简安月说话的时候脸一下红了。 李叡的耳根再一次被烧着。 正在这时,简行俭大步流星地进来房里。 两个小家伙立马站了起来。 蔡公公添油加醋:“将军可算来了,令千金唆使殿下不看书,在这里玩沙子,这可成何体统?” 简安月背着手不敢看她爹爹。 “安月……”简行俭俯视着她,神情严肃。 李叡挡在简安月身前:“将军,是我喊她拿来的。” 简行俭看了看李叡,又把目光移回女儿身上。他眼中气压越来越低,气氛越来越紧张。 “你们玩沙居然不叫我!我来看看你们堆了什么?” 简行俭忽然转变的态度一时震惊了所有人。 简安月高兴地拉下爹爹,一起玩起来。 蔡公公目瞪口呆,看着传说中领百将退敌三万人的镇西侯,居然蹲在地上和两个小孩一起堆沙子玩,而且其中一人还是太子。 蔡公公翻了个白眼,差点过去。 最后还是请了简夫人过来,一只手提着一只耳朵,把简氏父女带了回去。 简安月被揪住耳朵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对李叡喊:“我明天带你扎风筝!等我啊!” 李叡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嘴角不自觉勾起弧度。 窗外明媚的金色阳光洒进房里,原本阴暗的角落里,似乎也变得有几分暖意了。 有种隐隐期待在他心田发芽落根。 夜晚。 起了微风,有人觉得它甜腻,有人觉得它苦涩。 一处远离军营的关外小屋里。 牧云倒挂在房梁上。 他浑身被汗水沁湿,豆大的汗珠还在顺着他的额头滴落下来。 房中,坐着一个蓄胡子的小个子男人。 他喝了一口茶:“还有半炷香时间。” 牧云一声不吭的坚持着。 终于半炷香时间过去,他从房梁上下来了。 他的脚都已经有些发抖了。 “这是你今天贪玩的惩罚。” “弟子明白。” 蜥师傅的目光扫过来,比鹰还要锐利。 “你明白?我问问你,你可还记得你是谁?” 牧云沉默了一瞬:“已死之人。” “没错,你早已经死在了十年前那场商队劫货中,与你的父母一起被砍死在悍匪的刀下。我只是把你的尸体,从怀你的女人肚子里刨出来而已。” 蜥师傅走过来,让牧云抬起头。 “不要忘了你为什么而活。” 牧云的声音空洞:“复仇。我会找到杀害我父母的凶手,以牙还牙。” “记住,我们只是暂时停留云鹰营,过段时间聘期一过,我们就要走。” “是。” 蜥师傅:“还有,简家是大陈的权贵,不是你这种注定要一辈子活在阴影里的人能够去触碰的。别到时候,脏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蜥师傅离开了,房里只剩下一盏豆油灯,将灭不灭,顽强地撑住最后一丝光明。 牧云的眸子在这样昏暗的空间里,仍是看到了那一线希望,倔强地闪耀着自己的光。 第二天。 简安月带着扎风筝的材料来找李叡玩了。 陪她的几个姨姨和昨天一样等在门外,几个人感叹又可以放松一天了。因为只要简安月来找李叡玩的话,就会格外听话,不乱调皮。 接下来的日子如穿过梦里的风,香甜又绚烂多彩,一扫男孩内心阴霾。 可是每回当看到简行俭牵着女儿手回去的时候,李叡心中还是会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心酸。 李叡转身扑进了保姆嬷嬷的怀里。 “我想母后了。” 他不想哭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自己掉了下来。 “殿下是真龙后裔,与他们凡夫俗子可不一样,殿下是最坚强最勇敢的孩子。” 李叡直接拿手背擦干净眼泪,默默地回房去了。 某天,宫里似乎有捷报传来。 简行俭终于肯放李叡出来了。 云鹰营办了一场宴席。 也正是那场宴席上,简安月闹脾气,被简行俭罚禁食一天。 李叡晚上横竖睡不着,他站去窗边透气。 鬼使神差地,他学着简安月平时的样子,从窗户翻出去,然后双脚不受控制,他又偷偷溜到厨房偷了些吃的,接着跑去简安月的房间窗外。 他为了不惊扰旁人,想着爬上去喊她,结果挂在了窗框旁,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简安月推开窗,刚好看见这尴尬的一幕。 二人跑到院子里,借着月色铺开餐布。 看着她吃得那般香,他默默地记下了她的喜好。 李叡:“等你下次来京都,我请你喝赤金火龙羹。” 简安月迷惑:“赤金火龙羹是什么?” “京都很流行的一种的零嘴,用牛奶和辣椒做成的。”李叡有些得意,“可是我发明的喔!” 简安月眼中冒出了一闪一闪的小星星,崇拜得不得了。 李叡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他其实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 赤金火龙羹的确是他第一个发明的,可绝对没有在京都流行起来。 他和简安月一样,宫里的膳食有严格的控制。 可李叡天生嗜辣,宫人不准他多吃怎么办? 他就自己偷偷藏了一些干辣椒,然后泡在牛奶里,既尝到了味道,又骗过了宫人。 只是可惜,还是被人发现了他的小秘密。 蔡公公试了试他的赤金火龙羹,没忍住当场吐了出来。 从那以后,宫里多了一个传闻。 说是太子殿下看着标标致致一个好儿郎,可惜舌头是坏的,尝不出来味道,馊了半个月的泔水都能下肚。 吃饱喝足,简安月看着天幕一轮圆月:“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她拉着他跑到了府中废弃的了塔最高处,那里有一块秘密的小天地。 里面铺满了有些破损但很干净的软褥,柱边挂着许多干花和帷幔,已经被风吹得没了颜色,可仍是绽放着自己的光彩。 再往外,一轮圆月正好卡在了塔的视野里。 简安月把刚刚带上来的一朵小花也挂去了墙上,拉着李叡坐了下来。 “你冷不冷?”简安月费力地把身后的褥子抱到身前来。 李叡帮她一起,然后两个人裹着褥子并排坐着看月亮。 李叡:“好漂亮。” “我阿母说,我出生的那天晚上是蓝月。这是代表着我是受到月神祝福的孩子。所以每次我有什么不开心就会来跟月神说,她会带走我的烦恼。你也可以试一试,我今晚把月神借给你。” 李叡:“我没有不开心。” 他的眼瞳墨黑,将所有的情绪都收纳其中。 简安月盯着他:“你想哭吗?” 李叡别过头:“没有。我是太子,天下最坚强的孩子,我不会哭。” 简安月把头绕过去看他。他又把头别过来。 “我都看见眼泪了。” “没有。”李叡还在倔强。 简安月伸手,把墙上的花拿过来戴在了头上,然后装成老成的大人模样。 “我是月神的使者,这位小太子,你有什么烦恼可以跟我说喔。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只跟一个叫做简安月的小孩讲。” 李叡本来还在憋眼泪,看见简安月一本正经,他忍俊不禁。 片刻后,李叡小小声地跟简安月说了心里所想。 “我想我父皇母后了。”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眼睛望向脚尖。 忽然,他感觉身上多了个什么东西,软软的,暖暖的。 他偏头一看,发现是简安月。 她拉开褥子把李叡一起抱在了怀中,奈何手不够长,只能抱住一半。 “我扮演不了皇帝陛下,但是今天晚上,我来当皇后娘娘。” 说完,简安月揽着李叡往后一躺,拉过褥子盖在他身上,然后轻轻拍着他的身子,一下一下,像是在哄他入睡。 “今晚跟阿母睡吧。” 李叡张了张嘴,小小声地开口:“我母后只会抱我弟弟睡觉。” 简安月想了想,起身脱了外套,然后裹成一个圆圆的球放去李叡身侧。 “这是你新弟弟。” 她又躺了下来,手搭在李叡身上,越过他给那个球也盖上褥子。 “好了,你和弟弟晚上不准打架喔。” “嗯。”李叡的声音闷闷的,两只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光。 他拿沾灰的手背擦眼泪,可是越擦越多。 简安月拿起“他弟弟”帮他擦,总算是擦干净了他的泪水。 她学着她阿母,捧住李叡的脸,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晚安,宝贝,不许踢被子喔。” “嗯。” 两个小人儿闭上了眼睛,天幕一轮明月轻轻地给他们披上了一层月色织成的纱,为他们的梦也带去美好。 李叡那天真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简安月跟着他回到了王宫。 他母后高兴地把他们两个一起抱在怀里,一人亲了一下。 他的父皇则是站在旁边喝着赤金火龙羹,看着他们笑,还给他们一人喂了一口。 几个时辰后,天色未亮。 一双巨翅的阴影盖住了了塔,落下去几根羽毛。 简行俭看着露在褥子外面的两张小脸,纵使有滔天怒火也被两个小人儿平稳的呼吸吹灭了。 他重重叹口气,转身先下去跟急成热锅蚂蚁的众人去报平安。 一刻前,人们发现太子半夜失踪,整个营地差点陷入混乱。 蔡公公一口气没上来,急得要以死谢罪。 忙乱之中,简平星过来跟简行俭说小妹也不见了。 简行俭想着来他女儿的秘密基地看看,结果还真有收获。 他一猜就猜到了是女儿把太子拐跑了。 回到了塔,看着熟睡的二人,简行俭终究不忍心苛责,他也没有叫醒他们,而是默默地在一旁守了一夜。 第二天,李叡自然醒来,发现身边坐着一个脸色难看的简行俭,吓得急忙叫醒了简安月。 简安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爹爹要吃小孩儿似的表情,急忙过去抱住了简行俭,然后拿脸蛋蹭他下巴撒娇。 她还让李叡也来学她。 李叡不敢动。 简行俭一只手提一个,把他们两个带回去了。 那之后,李叡和简安月都被禁了半月的足。 刚刚解禁没多久,京都的军队来了,他们来接太子回宫。 回程那天,简安月去城门口送行。 “小鸽子!” 她隔着队伍大喊着,声音被盖在马蹄声下。 第七十六章 初入京都 正当她以为对方没听见的时候,忽然,车队停了,李叡从一辆马车上探出头来。 他听到了,在喧闹的人群里,他听到了简安月的呼唤。 清风拂来,带起简安月的声音。 “小鸽子!你在京都等着我,我来娶你啊!” 她开心地笑着,那般无忧无虑,那般纯粹。 简行俭赶紧上来捂住女儿的嘴。 可已经晚了,城门口的将士和众宫人都听见了。 几个宫人偷笑起来。 来亲自接人的霍刚将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简行俭尴尬地对他笑笑。 蔡公公上前提醒李叡:“殿下,该出城了。” 李叡看了一眼简安月,什么也没说,坐回去放下了帘子。 众人又重新启程,出了城门。 失望爬上简安月的心间,她转头扑进爹爹的怀里委屈得大哭起来:“他不要我!” 简行俭看着她伤心的模样,都已经到嘴边的责怪又说不出口了。 他轻轻拍着简安月的背,安慰着已经哭得一抽一抽、鼻涕满流的女儿。 “回家,爹爹给你买花糕。” 简安月把鼻涕蹭到他的肩甲上:“我要喝赤金火龙羹。” 简行俭一头雾水:“那是什么东西?” 突然,一个骑兵飞奔过来,叫停了简行俭。 “可是殿下有异?” 那个骑兵回他:“太子殿下说,娶他的人只能有一个,让简小姐跑快些,殿下给她留位置。” “真的吗?”简安月瞬间不哭了,扭过头来问。 简行俭无语片刻,道了辛苦,让骑兵赶紧折返归队。 “爹爹你听到了吗?”简安月的泪痕都还没擦干净,嘴角已经咧到耳根去了。 简行俭微微叹口气,无奈地笑了。 只希望简安月的童言无忌传到其他人耳朵里,不要变成污蔑他们简氏狼子野心的流言蜚语。 清风带着女孩的心,跟随男孩一起回到了京都。 她给他写了很多信,也寄过很多东西。 她满怀期待地等待他给她回信,想象着他收到她的礼物时会是什么表情。 等呀等,简安月十岁了。等呀等,简安月十一岁了。又等呀等,简安月十二岁了。 三年了,李叡没有回过一封信。 身边的人其实早已经告诉过她,太子,是不会随意接宫外的信件和包裹的,就算他想,也得经过重重宫人之手的筛检。 像简安月的信,估计连宫门都进不了。 简行俭也不能替她问,不然就是他有意送女儿靠近王室,传到百官嘴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难听的话。 可简安月不管,她只是想跟李叡说说话而已。 可她也在疑惑,李叡为什么不主动联系她呢?那时,她还不知道,王宫里的小男孩也给她写过信,可是每一封还未出王城,就被撕成了碎片。 终于,等到简安月已经忘记了李叡长什么样的时候,她放弃了写信。 结果某天,她接到从京都来的信件。 不过是给简平星的。 他已经十六了,十六岁是个特别的年纪。 这意味着简平星即将往独当一面的成人发展了。 他需要回京去,与其他的世家官家还有贵族公子们一起接受教育。 这不仅是他与同龄公子结交的好时机,也是为他今后铺路的途径。 镇西侯府如今是简行俭的一个哥哥住着,简平星回去之后也由他们暂时照看。 其实简行俭一家是可以住回京都的,但简夫人是西域人,简行俭为了妻子,愿意将家安在文沙关,这个两地的纽扣处。 所以简家兄妹两个一直也跟着住在这里。 “哥哥先给你去京都开路。” 简平星摸着简安月的头,笑得一脸灿烂。 简安月撅嘴,她其实有些不愿意哥哥离开的,可最后只能懂事地点点头,放开了简平星的衣袖。 时光如流沙,又是三年光景过去。 那个喜欢哭着流鼻涕的小女孩已经长大,变成了每天跟在士兵身后练武的少女。 某天。 简行俭人把正跟人竞技对打的简安月喊回去,交给她一柄袖珍软剑。 “爹爹,这是何意?” 简行俭瞧着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微笑道:“你去京都可能用得上。” “你女儿是去进修的,又不是跟人打架去。带这个干嘛?”简夫人走了过来。 她摸了摸简安月的头,眼中有些不舍。 简安月搞清楚,原来是她也到年纪了。 “我不去,我就在文沙关挺好的。” 简夫人:“你当然要去,一个姑娘家家,一辈子闷在军营里怎么回事?我们家又一直在关外,跟其他权贵没什么接触。这趟过去,你正好多认识些同龄的小姐公子,别到以后同僚会晤,人都不认识几个。” “不认识就不认识呗,我又跟他们结亲家,认识那么多人干嘛?” 简夫人转头骂简行俭:“看你女儿!” 简行俭嘿嘿一笑:“随我,随我。” 看到夫人有些生气了,简行俭急忙过来说女儿:“听话。其他正经的官家和贵族女子到了年纪,想方设法都想往京都去,咱们家占据有利条件,在京都有府邸,方便得很。” “文沙关不也有府邸吗?” 简行俭搬出杀手锏:“你哥,你哥想让你去。” “真的吗?” 简行俭把简平星的信交给她。 她接过看过,抱住简行俭的胳膊。 “女儿还想陪爹爹一年。” “你去了又不是不回来了。” 简安月丢下父母,跑了出去:“明年再说吧。” 于是,又蹉跎了一年多。 简安月拖呀拖,拖呀拖,终于拖不下去了。 一个月后,她出现在了京都街头。 “安月!” 一个高挑的红衣少年郎老远给她打招呼。 “哥哥!”她一眼认出那张与自己九分相似的脸。 她急忙跳下马车,奔去那人面前。 简平星一把将简安月抱了起来,带着她转了好几个圈才放下。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高出自己整整一个头的挺拔青年,喜悦之余,简安月有些小小的惊讶。 一段时间不见,简平星已经彻底长成了男子汉的模样。 “我等不及见你,先出府来接了。” 简平星的灰蓝双眸满是欣喜,亮晶晶的。 他让随从先把行李带回去,让简安月跟着他走。 简安月:“我们不先回家吗?” “我有两个朋友听说你来,给你定了接风宴,哥哥带你先去吃醉蟹!” “活的螃蟹吗?江南特产那种?” 简平星抬起手指在她头顶弹了一下,笑得满是宠溺:“瞧你这刚进城的样。” 简安月哎呦了一声,揉了揉额头:“这不是有你给我开路嘛。” 她开心地挽住他的手,一起往定好的地方去。 醉风楼,云鹤间。 这里作为醉风楼最高端的包间,一切都是顶配。 整个顶楼用作一个场地,极大,里面装潢成一个绿茵花园,还有几处假山石,周围真的种着许多花草,四季长艳。甚至还搭了一条尺把宽的小溪道,淙淙溪水里游弋着不自由的金鱼。 靠近窗边养着两只白鹤,悠哉游哉踱步,也不飞走。 店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机关,房里地板上弥散着一层白雾,行走其上,宛如踏云。 这般,此处成了真正的云鹤间。 小厮推开门,简安月跟着哥哥走了进去。 她缓缓踏云而近,看见了几道屏风之后有一张床。 “居然有睡觉的地方?” 简平星给她指了一个方向:“那边还有沐浴的地方。云鹤间其实有点像客栈与食肆合体。” 简安月长见识了。 他们又走了几步,终于走到了最边上靠近廊台的饭桌旁。 桌旁坐有两个人。一众小厮站在后面等待服侍他们。 一个穿着玄白双色劲装的男子,看起来与简平星同岁,剑眉星目,宽肩窄腰,身材不比简平星差。 他身旁坐着一个少女,花颜柳腰,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沾露牡丹。她年纪看着和简安月差不多大,可胸前却是两个简安月的尺寸也不可与之相比的。 不知为何,那个少女微微张着嘴,目光一直跟在简安月身上。 简安月悄悄问了声简平星:“我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 “有,你异常的漂亮。” 简安月忍住笑意,偷偷给了他一拳。 其他二人起身跟他们问好。 简平星:“这是京都御史杨保大人的公子杨高波和千金杨高枝兄妹。” 杨高波:“我也是你哥的大哥。你叫我哥哥就行。” 简平星笑了:“去你的。” 简安月给他问好,又望向一旁从她进门开始就盯着她看的少女。 杨高波戳了戳痴迷入神的妹妹,示意她集中精神。 杨高枝如梦初醒,急忙给简安月回礼。 几人入座。 那一天,是简安月与杨氏兄妹的初识,那一顿饭,也牵起了她和杨高枝的命运红线。 晚上,镇西侯府里。 简安月见到了伯伯一家。 伯伯和几个伯母看起来很亲切的样子。 一群大大小小的兄弟姐妹也是看见简安月来很开心。 突然间,听见后院传来大吵大闹的声音。 “凭什么?我不搬!我就不搬!这是我的房间!让她的东西滚!” 简安月顺着声音来到院里,看见廊道上有一个少女正在拿丫鬟撒气。 她提着一堆衣物从房里拿出来往院子里扔。 简安月仔细一看,这不是她的衣服吗? “你干什么?” 她直接飞奔过去抓住那个小姐的手,喝止住她的行为。 “你就是简安月?我是你堂妹简碧莲。快点把你的东西都抬走,这是我的房间!” 简安月不悦皱起眉头。心道什么情况? 伯伯的四夫人急忙上来打圆场。 “碧莲别胡闹,听话回你新房间去。” 简碧莲:“我不嘛!娘,这个房间是府里最大最好的,先前一直都是给我住的,我才不要搬到偏院去,又小又旧!” 原是为了给简安月腾房间闹了脾气。 其他众人也赶了过来。 简碧莲:“娘!爹爹平时最疼我了,你去跟他说说,让堂姐去偏院好不好?” 简安月淡淡地看着他们母女两个。 四夫人转过来:“安月侄女,你瞧这,你堂妹不懂事,你不要跟她计较。要不这样,我帮你把东西带去偏院,那的厢房都收拾好了。” 简安月:“房间我可以让,不过她得自己来拿。简氏世代从武,自古是崇强为尊,简家女亦不能落后。来跟我比试一场,谁赢了谁住进去!” 简平星微微一笑,往后退了几步,与几个堂弟吹起口哨:“打一架!打一架!” 简碧莲恨恨地瞪了一眼她。 她也站去院里,接着大喝一声朝简安月冲去,结果只一招便被简安月甩去了墙边。 简碧莲爬起来,气急败坏地喊道:“这是我家,你给我滚出去!” 她的话一出,刚刚走来的简伯伯脸色顿时黑了。 其他几个夫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阴阳怪气:“四夫人真是教女有方。” 简平星过来,眼里明显多了一层隐忍的怒气。 “你个丢人的玩意给我回去!”简伯伯过来拉简碧莲的手。 “等等!”简安月叫停他们,指着被扔到院里的衣物,“让她给我捡回去。” 四夫人差下人去捡。 简安月过去从简平星腰间拔出佩剑,一下逼退仆人:“谁扔的谁捡!” 剑锋一出,众人住了手。 “你可认得府外牌匾上提的大字?”简安月过去问简碧莲。 见她不答,简安月又道:“镇西侯府,乃是先帝御笔赐墨,赏得是戍边大将军简行俭几十年来镇守边疆的功绩。简氏血脉同出一宗,替我爹爹守住这府邸本是情分,我感激伯伯。不过,我自小眼净,见不到家里有废物,我还见不得别人乱碰我的东西!” 简伯伯:“安月侄女,言重了,你堂妹是自小被宠坏了。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他转过头来呵斥女儿,终于简碧莲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甘不愿地把简安月的东西捡了回去。 驱散众人,简平星关上房门,有些惊讶地看他妹妹:“小月,你今天真是让我也大吃一惊啊,我真没想到你会拔剑。” “我只是单纯见不得别人动我的东西。” 简安月从箱子里翻出来一件马甲,给简平星身上比划:“我给你带的。” 马甲上绣着一个月亮和一圈星星。 “你绣得好丑。” “不要算了。” “我就喜欢丑的。” 简平星抢了过去,当场穿上。 简安月微微叹口气。 简平星:“怎么了?” “这个堂妹,有些让我担心。” 第七十七章 再见牧云 “放心吧,她平日是跋扈了些,不过也不是什么蛇蝎心肠。你别跟她来往就是。其他的兄弟姐妹人都还挺好的。” “我担心的不是她,而是旁人。爹爹不在,伯伯一家一直住在京都,以他的名义行事,不知道是好是坏,有没有做些违背爹爹意愿的事。” 简平星也坐下来:“我明白你什么意思。不过放心,伯伯一直都摆得正自己的位置,从来没有以镇西侯的名义做过什么有损爹爹声誉的事。其他几个夫人也很明白事理。不然我也不可能这几年一直跟他们相安无事住在一起。就是四夫人一房难搞些。有时候会收外人的礼,替他们寻人脉方便,伯伯罚过她很多次,都是我递的家法哈哈哈。” 见妹妹稍稍开心一些,简平星又想起一事。 “对了,我近日在京都重逢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简安月回答得很干脆:“不猜。” “猜猜看嘛。”简平星恳求她。 “给我买花糕,我就勉为其难猜一下。” “行。” 简安月稍加思索:“重逢了我。” 简平星一口气堵住:“是牧云啊,牧云!” “牧云?”简安月的眸子亮了起来,“他来大陈了吗?” “是啊,自从那年他跟蜥师傅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了,没想到前段时间我忽然又见到了他。” “他现在在哪里?” 简平星唏嘘:“三个月前,我在一个地下拳场看见了他。” “你为什么会去地下拳场?” 简平星有些心虚:“我和朋友去帮刑部查一个案子。” “牧云在那里干什么?” 简平星的眸子暗了下去:“他跟人打死拳。” 简安月沉默了下来。 死拳局,是无视规则的一种比武竞赛,最终活在场上的人为胜者。为了赢,选手无所不用其极,更别提那些不正规的地下拳场了。 “蜥师傅死了你知道吗?”简平星的语气很不寻常。 “他居然死了?” “当年他带牧云离开云鹰营之后,去了北境。数月前不知何故死了。之后牧云一个人往南到了京都,被骗进那个地下拳场,幸亏他足够强,一直坚持到现在。” 简安月眉头紧蹙:“不能让牧云继续待在那里。” 简平星:“我几个月前就劝过他,可他说还有未做完的事情。” “什么事情比他的性命更重要?”简安月焦急地望着哥哥,她抓起他的手,“哥哥,我们去带他出来!” 简平星:“我已经替他赎身了。不过他仍是不愿离开。我会再去找他的,你放心吧,不过你可千万不能自己偷偷跑去。” “哥哥!” “好了,不要再说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带你去城里转转。” 这一夜,简安月脑子里飘着各种杂思,可舟车劳顿,一天的疲惫让她刚沾上床板就昏睡过去。 她做了许多梦,可她都记不清楚了,唯独一个片段还在。 一个看不见面容的少年在她对面,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简安月细看,闯入一双像是墨池的眼睛。 几天后。 简安月在院子里练剑。 “简姐姐!”一声清甜的声音传来。 简安月抬头,看见杨高枝扭着细腰,挺着高峰朝她来了。 自从初遇之后,杨高枝没事就来找简安月玩,成了她在京都第一个交好的小姐。 杨高枝人美声甜,谁不喜欢呢? 简安月高兴地过去,任对方亲昵地挽住她的手,共同出门逛街去了。 简平星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天天跟他一帮世家公子哥兄弟,伴月而出,踏星而归,都没什么机会陪简安月。 他说在帮刑部查一个拐卖人口的大案。 简安月也想去,可简平星一直说对方穷凶极恶,不愿她跟着冒险,女孩子家家的,买买花看看书就行了。 “你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简平星用已经完全成熟的嗓音回她:“我已经长大了,保护你是我的责任。你是我手上的一颗明珠,我舍不得让你受到一丁点的碰撞。” 简安月听见哥哥这样说,想发难也找不到机会,她想像小时候一样躺去地上耍赖,可又拉不下脸。 杨高枝带简安月去挑花簪。 看着银铺里琳琅满目华丽富贵的簪子,简安月提不起兴趣。 她从小喜欢的与旁人家小姐喜欢的不同,相比于金银珠宝、奇珍异石,她更喜欢戴花,而且是新鲜的花。 不论是花枝还是花朵,单瓣还是重瓣,细蕊还是硕大,一簇还是一朵,只要搭配合适,她都喜欢。 娇娇嫩嫩的花瓣簪在头顶,像是自灵台浇下一场清灵,将她整个人升华。 挑着捡着,终于在一处展柜里,一点异色闪入简安月法眼。 那是一支用水晶雕成的并蒂冰莲流光钗,在光下闪耀着迷幻光彩。 它是那么耀眼,就连简安月都不觉被吸引。 她伸出一只手去,想要拿起细看。 谁知,竟碰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只手。 一个少年和她同时看上了那只流光钗,并且在同一时间里伸出手去拿,结果二人的手碰在了一起。 少年受惊,瞬间把手抽了回去。 他急忙道歉:“对不住小姐,是在下唐突了。在下不是故意要摸小姐手的。” 简安月觉得有意思,她都没在意,结果对方似乎比他焦急得多,她看向对方。 只见少年身着碧色锦衣,面上温煦,眉宇俊朗,举手投足间像是装满了春风,带给人心动。 “在下姓顾,名裴衣。不知小姐芳名?” 一旁的侍女上来替她介绍:“我们家小姐是镇西侯简将军之女,简姬安月。” 顾裴衣有些惊讶,急忙又行礼赔不是。 简安月瞧他有趣,喊他:“别低头。” 其实顾裴衣比简安月高许多,方才饶是低头,对于简安月来说也是他在俯视她。 杨高枝也过来了,替简安月拿起那支流光钗。 简安月把流光钗拿在手里把玩,接着把它戴去杨高枝头上。 “只有妹妹的美貌才能衬起此钗光彩了。”简安月笑眼弯弯。 杨高枝眼中似乎也有流光在闪耀,她瞳中清波流转,传到简安月眼里变成了感激的意思。 一旁顾裴衣欲言又止。 简安月注意到,问他还有何事。 “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公子但说无妨。” 顾裴衣看了看带着流光钗兴奋得转圈圈的杨高枝,吞吐半天终于没能开口。 他转身欲走,简安月喊停他:“公子可是想要这支钗子?” 顾裴衣转过来,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这位小姐这般欢喜,在下实在不好与之相争了。” 简安月:“嗯。我就是问问,没想让给你。” 顾裴衣惊呆在原地,陷入尴尬。 简安月:“这里都是姑娘家的首饰,你是替别人来挑的吗?” “是的。” 简安月又问:“心上人?” 顾裴衣脸颊飘上淡红,旁人一看就知道了他的心思。 他回道:“可惜她平时不喜欢戴首饰,我就想来随便看看,正巧遇见这支钗,想着她戴着会很好看。” 简安月莞尔:“公子不妨试试送花。” “送花?” “若是公子的心上人不喜欢戴首饰,或许是家境所困?” 顾裴衣摇摇头:“她家虽不及简小姐,可也不至这般,她只是单纯不喜欢戴金银。” “这般正好,公子以花代心意,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顾裴衣左右思量了一下,行礼道谢:“谢简小姐指点。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他走后,杨高枝凑上来,撅起嘴:“我还以为姐姐要把东西让给他呢。” 简安月笑着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小笨蛋,这是我要送给你的,除非你让我放手,不然我抢都要从旁人头上抢过来。” 杨高枝双颊的胭脂好像更红了些。 她害羞地低头,道了声嗯。 简安月瞧她可爱,捏了捏她的脸。谁知,杨高枝脸更红了。 一个月后。 某一天半夜。 简安月已经睡下了。 忽然一只手从黑暗里冒出来,捂住了简安月的嘴。 简安月惊醒,抬手准备去打那个人。 结果她看见了那人手臂处的护甲上,刻着一只月亮和一颗星星。 这是她哥哥的护甲,可黑暗中捂她嘴的人却不是简平星。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陌生的男子气息混杂其中。一双反光的眼睛印在蒙面人脸上。 “你是简安月吗?” 明明是个少年,可声音却是格外低沉。 简安月点了点头。 “我是牧云。” 简安月的眼睛在暗中瞪得极大。 确保简安月不会乱叫之后,牧云放开了她。 他趔趄了一下,步子有些不稳。 简安月急忙下床扶住他。 “牧云?你怎么在这?” “平星有危险。” “什么?” 牧云不再废话,让简安月跟着他。 简安月带上药箱,跟着牧云七拐八拐,偷偷摸摸从自家院子里翻墙出去了。 他们绕开街道,借着夜色,骑马寻到了城南一处远人气的竹林里。 竹林里有一处隐蔽的竹院。 牧云推开一间房门,只见简平星躺在里面的竹塌上,不省人事。 “哥哥!”简安月急忙过去查看简平星的情况,只见他身上的衣物有数道血痕,不过万幸的是都不深。 看见简安月给简平星包扎伤口,牧云在他们身后忽然倒了下去,像是一个完成了自己使命的骑士,不过是浓墨重彩地退场。 “牧云!” 简安月还没给哥哥处理完伤,转头看见牧云又倒下了。 正当她准备先过去看看牧云的时候,简平星在她身后扶着头徐徐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坐起来:“这蒙汗药的劲真大啊。” “哥哥!” “小月?你怎么在这?我怎么在这?牧云怎么了?” 他一连串的提问砸过来,人也跟着爬到了简安月和牧云的身边。 二人合力将牧云抬上了床。 简平星的眉毛拧到了一起。 他面色不虞:“你怎么这么傻!那人根本伤不到我的,你明明能够避开的!你为什么要替我挡下他的刀?” 牧云还残留有一线意识。 他抬起手,想要去抚平简平星的眉头。 “你没事就好。” 他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随后陷入了昏迷。 简平星接过简安月手里的绷带和创伤药,手忙脚乱地给牧云包扎起来。 他喊:“你不准死!你好不容易才等到我,你不准死!” 他的阵脚已经慌了,手抖得根本拿不起药。 “哥哥。我来吧。” 他退去一旁,紧张地看着简安月给牧云处理伤口。 简安月解开牧云的衣襟,被他胸口密密麻麻的伤痕吓了一跳。 那些伤大部分都是旧伤留下的疤痕,有一道横在他胸前的新鲜伤口格外醒目,它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足足有一寸深。 简安月实在不敢相信,刚刚牧云是带着满身的伤坚持住跑去找她求助的。 简平星痛苦地抱住头。 “都是我!若不是为了我,牧云本来可以逃走的,都是因为我,他才又折回来!” “哥哥!” 简平星陷入无限自责中,他听不进去妹妹的呼唤。 简安月掰过他的头,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哥哥!我需要你帮我按住牧云!我要帮他缝伤口了,不然他会死的!” 听到死字,简平星终于稍稍平静下来,他点点头,过去按住了牧云的手臂。 简安月深吸一口气,拿起针往牧云胸口的伤口扎去。 牧云疼得又醒了过来。 简平星骂他:“你个大傻子!为什么跑那么远去求助?” 牧云微弱的声音传来:“旁人不能看见你和我这种人在一起。” 简平星的肩膀也颤抖起来,大滴大滴的泪落下来,他沉声骂着:“你就是个傻子。” 他第一回在妹妹面前哭,可他此刻根本顾不得其他。 简安月暂时让自己不陷入哀伤之中,她得镇定下来,才能救回牧云。 终于两个时辰之后,牧云的伤全部被处理完了。 他人也昏迷过去。 简平星目不转睛地看着牧云的侧颜,眼中思绪万千。 “哥哥,我看看你的伤。” 简平星听到妹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把手递给她。 “怎么回事?”简安月问他。 高大的云鹰露出受伤的神情,变成了一只被暴风雨淋湿的小雀。 “今晚我与刑部的人去跟你说过的拳场卧底,遭到了埋伏和反扑。牧云听到消息,只身回去救我们,刑部的人成功逃回去报信,可他却因为我受了重伤,我中了蒙汗药,醒来便是在这里,接着看见了你。” 第七十八章 初次入宫 “牧云和你不是一起行动的吗?” “他一月前已经离开了拳场,最近一直住在这里,他昨晚刚刚解决掉前尘往事,正准备洗手退出。我不想再拉他入泥潭,于是没有告诉他,但他还是找了过来。” 简平星抬起手,像是想伸去牧云的脸旁,可最终,理智让他把手放了下来。 看着哥哥踟蹰不前的模样,简安月心里爬满了难过。 她抱住哥哥,简平星也把头埋进妹妹的怀里。 “他终于找到了仇人。就是把他养大的蜥师傅。”简平星的声音充满痛苦。 “人贩子在牧云九个月大时,杀死他全家人,生生从他母亲肚子里把他挖了出来,然后卖给了蜥师傅。蜥师傅带着他一边四处流亡,一边将他训练成能够在阴影里自如行动的杀人武器。” “为什么?” “钱。牧云这般难得的雪豹将,你知道派他杀一个人能赚多少钱吗?” 真是可笑。 简平星难受地抱住妹妹,想要求得一点安慰。 他又道:“牧云在北境的时候,知道了蜥师傅在骗他,他的人生不过是个充满黑暗和谎言的悲剧。于是他杀死蜥师傅,替他的父母报了仇,可他的仇人远不止如此,他要找到当年把他卖给蜥师傅的人贩子,于是混入了地下拳场,然后与我又重逢了。” 窗外乌云遮住了残月,惨淡的星光也隐去踪迹。 房里的人儿被痛苦包裹住,求不得解脱。 天快亮了。 简安月要先回去跟家里人说一声,再拿些物资过来。 “不要让他们知道我受伤的事,也不要让人知道紫竹居和牧云。” “我明白。” 简安月回去了,踏着第一缕日光回来的时候,正巧从窗框里看见此生难忘的一幕。 柔美的晨曦之中,简平星守在牧云的床边,恬静地进入小憩,眉间仍是锁在一起,不得舒展。 他身旁的少年已经清醒了过来,望着身旁熟睡的人儿。 牧云稍稍偏过身子,轻轻地将脸送过去,接着,温柔在简平星眉心落下一枚细吻,想要替他去承受这份痛苦。 少年的吻是那般虔诚,那般美好,而又那般小心翼翼。像极了用初晨的雾珠泡出的茶,清新但又溶着点点苦涩,细细品味,才能从杯底尝出一丝的甘甜。 不过,即使是为了这极淡的甜,少年也愿意用他的性命去赌,去博,用尽一生的默默守护,换回那人的一个微笑。 简平星悠悠转醒。 他看见了牧云眼中的担心与惊慌,于是主动握住了牧云的手。 下一刻,牧云吻上了简平星的唇角。 简平星没有回应,也没有避开,或者说他是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突发情况。 …… 等到牧云躺回去,简安月才提着东西进了屋。 简安月此生永远也不会向旁人说出,这天她看到的少年与哥哥,还有这静谧的紫竹林里的秘密。 此后几个月,简平星一直往紫竹居跑,有几晚还留宿在此。 简安月一直给他打掩护,直到牧云的伤好彻底。 后来的后来,简安月成为皇后之后,有一次她问过牧云,问他为什么愿意与简平星分隔两地,成为她的暗卫,陪她在王宫暗中守卫她。 “因为你是他的珍宝。”牧云声音低沉,却少有地带上了笑意,“我此生注定是活在暗处的影子,既是如此,我愿意为了我的珍宝去做一个守护者。” 简安月不理解,当时的她认为,爱人就应该在一起,两个相爱的人冲破世间的枷锁奔向彼此的怀抱,这是世上最美好的冲动。 牧云难得主动摸了摸她的头,就像简平星以往摸她一样。 “我的人生一直是一片痛苦的泥潭,充满了恐惧谎言与黑暗,可是你哥哥是一束光,他照了进来,不知道何时播下一粒小小的种子,那粒种子慢慢长大,结出了一颗能够带来幸福的果实。我不求能够与光明相拥,我只愿好好守护他。” 她似懂非懂。 但是从现实来说,她又明白了一点。 简平星他是镇西侯之子,继承父血的云鹰,世人都觉得,他会娶回一群风姿各异的美人,然后生下一窝小鹰,将血脉沿着子嗣流传下去。 谁都不明白为什么,简平星到了二十多岁仍没有娶妻生子。 简平星跟别人说,他的雄心壮志未报,不敢沉溺温软。 每当这时,简安月都会觉得她是最懂哥哥的人,她为他感到痛苦。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哥哥迟迟不愿娶妻的原因,不止是牧云。 牧云对简安月说过一番话。 “我的救赎是平星,可平星的救赎却不止是我一个。你也是你哥哥生命中的其中一束光,所以,我愿意守在你身边。不过,即使我与你哥哥不会在一起,他仍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存在。” 彼时的少女哪里能体会?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才会明白他的意思。 此刻,她还有专属于她的烦恼要去解决。 某一天。 简伯伯找到简安月。 “淑慎班开课,你爹爹让我给你报了名。” “什么淑慎班?” “专门给各家小姐办的德行班,教一些礼仪之类的。” 简安月一听这个就有些头大,正在想办法拒绝。 简伯伯:“你不去也得去,太傅院那边班服都给你做好了。” 谁知,一听到太傅院,简安月的头也不疼了,眼也不花了。 “那不是要去王宫上课?” “是的,十天休息一天……”简伯伯正想再继续说教时,听见简安月一句。 “我去。” 看见伯伯有些没听清楚的感觉,简安月又重复了一遍:“我去。” “啊?啊,好,好。” 简安月从伯伯那儿回来之后,一直心下打鼓,可同时有些小小的酸甜散开。 儿时的童言稚语浮出脑海。 “小鸽子,我来娶你了。” 简安月赶紧摆摆头,把不切实际的想法赶走。 她在想什么? 李叡可是太子,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与她牵上关系? 更何况,她对于李叡而言,可能不过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他肯定和她一样,早就把对方的模样忘记了。 不过,简安月还是抱着有一丝幻想,幻想着能够跟李叡重拾童年友谊。 她一直记着李叡也不是因为其他,她只是单纯的觉得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玩伴而已,毕竟,不是谁都能跟太子见面相识的,更别提做朋友了。 李叡,李佑基。 简安月躺在床上,心里偷偷摸摸的把李佑基三个字描摹了许多遍,直到进入梦乡,梦里的先生都还在教她写这几个字。 终于到了开课那天。 杨高枝的轿子早早停在了镇西侯府外。 “简姐姐!快些出来呀!” 架不住她热情邀请,简安月和杨高枝共乘一轿往王宫去,就是可怜那几个轿夫劳累了。 一行人到了东端门。 她们到时,已经有几位小姐在等了。 看着朱金双色的城墙城门,简安月心间有一只小蝴蝶翩翩起舞,说不清是激动更多还是敬畏更甚。 “进去就是王宫了,皇室住的地方。我跟娘亲去过几回后宫,瞧过杨皇后和德妃,听娘亲说,杨皇后是我本家,我要叫她一声表姨。”杨高枝小声跟她介绍。 不多时,领班嬷嬷过来了,带着众人从偏门进宫去。 简安月新奇地四处悄悄张望着。 她先前还有些兴奋,绕过几道弯之后,只觉得到处都是宫墙,有些莫名地胸闷和压抑。 她们没有直接去太傅院,而是先去了御花园。 众人进去就跟着嬷嬷给里面的大神行礼。 原来杨皇后也在。 简安月那天第一回见到那个生下太子的女人。 她偷偷抬起一点头来,最初心下还是有些敬佩的。 毕竟杨皇后和致宁王李齐二人协作,听政七载,共同担任摄政王的职务,替下一任天子守住了江山。 杨皇后与她想象中有些不同,简安月原本觉得杨皇后应该是像书中女帝那般威严四射,但是主位上的那个女子眉眼里尽是温柔和蔼,像是一个普通的长辈而已。 于是她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亲切。 杨皇后没有多留,她只是听所有的小姐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跟每一个人都微笑着寒暄了几句,接着就离开了。 杨皇后一走,众人叽叽喳喳炸开。 嬷嬷让她们在这里等,专门教她们的太傅和礼仪嬷嬷又还没来,于是众人聊起天。 “你们知道吗?听说这回是借着淑慎班的名义,挑选太子妃呢!” “你乱说,选太子妃这么重要的事情,岂是这般儿戏潦草?” “那你说杨皇后为什么来了?” “反正就算不是选太子妃,肯定也和选妃有些关系,说不定最后结业成绩高的小姐会被接进东宫呢!” “天哪天哪!我方才在杨皇后面前没有失礼吧?我可不想给未来婆婆留下一个坏印象!” “话说,你们见过太子吗?” “我没有。” “我也没有。” “太子一直深居王宫,轻易不见人的。” 简安月被一群小姐吵得有些头疼。 她走去一旁,杨高枝跟她过来了。 “只知道选妃选妃,心里能不能有点其他的?”杨高枝跟她抱怨。 简安月安慰杨高枝不要听她们聒噪,不过心里却落入俗世,她回想起刚刚杨皇后问她的话。 “简姬安月。好。”杨皇后笑意盈盈,“你的眼睛很美,是随母亲吧?” “回皇后,是的。” “你父亲是大陈的一块瑰宝,只是可惜。”杨皇后话说一半不说完,停顿了一下,“若是他能留在京都该有多好。” “臣女父亲心系国家,纵使身不在京,心之所向,神之所往,皆是在王宫。” 杨皇后仍是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你呢?若是有机会,你会想留在王宫吗?” 简安月有些始料不及,她回:“臣女从未考虑过这事,但是臣女与父亲一样,不管身在何处,心里都装着大陈。” 她不懂杨皇后什么意思。是在打探他父亲的衷心吗? 忽然,几个人的窃窃私语传到简安月耳朵里。 “镇西侯之女是半血,母亲是个异色瞳的西戎子。” “嘘,别被听到了。” “镇西侯是为了联姻?还是不小心把她留了下来?西域是不是没有好的滑胎药?” “不过她哥哥长得的确挺漂亮的,还有几分西域男子的风情。” “听说西域的人都有一套特别的床笫之术呢,不知道她哥哥和她会不会?” 几个人嘻嘻偷笑起来。 杨高枝也听到了,她睁大眼睛,提起裙摆就要上去跟她们理论。 简安月赶紧拉住她。 “她们诋毁你!姐姐你放开我,我要去跟你讨公道!” 简安月叹口气:“你跟我身后,站远点。” “姐姐你要干什么?” “我怕等会儿误伤你。” 说完,她转过身来,从地上捡起几块卵石。 接着下一瞬,卵石便擦着刚刚说话的那几个小姐的嘴边而过,带过风做的针线,给她们缝上了嘴。 “哎呀,投偏了,我听见有苍蝇叫,嗡嗡嗡,嗡嗡嗡,聒噪死了。”简安月故作惊讶。 一个小姐恐慌大喊:“你明明就是朝着我们扔过来的!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简安月:“你又是从哪座山里来的九品小官的庶女?” 杨高枝也过来了。 简安月:“你们平日身上臭惯了不知道,这御花园里啊,只能容得下名贵花种,不管是如何结果的,血统总归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我方才只是想修剪修剪烂花残枝而已。” 对方气急败坏:“你个西戎子!” 简安月走过去,准备跟对方用手再好好“理论理论”。 谁知有人比她先一步。 一个跟她一样,头上戴花的小姐过去,叫停了骂简安月的人:“够了,快跟人道歉。” “徐暖夕,你不要多管闲事!”那人回她。 徐暖夕:“我都听见了,是你先骂别人的母亲的。” “那又如何?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既然如此,我回去与姨母也将今日之事实话实说。” 听见徐暖夕这样说,那人气焰明显地弱下去,她转身跑走了。 徐暖夕叹口气,过来跟简安月赔不是。 简安月摇摇头:“不。我不能接受你的道歉。你又没惹我,要道歉也是刚刚那人来。反过来,我要谢谢你维护我。” 说完简安月微微欠身给她行礼致谢。 徐暖夕给她回礼:“我舅舅是浪鲨营大将军徐卿,算来我与简小姐也算有缘,皆是武家女儿,今日不妨结下情谊。” 简安月嫣然一笑,方才不愉快皆抛脑后去了。 几人交谈了一会儿,简安月有些气闷,于是想去独自走走。 “太傅就快来了。”杨高枝提醒她。 “无妨,我就在附近转转,马上回来。” 说话间,简安月已经走到十余步开外了。 第七十九章 再遇太子 御花园里奇花异草、山石鱼池满布,琳琳绕绕颇具趣味。 简安月走呀走,走到了一处假山旁。 天生敏锐的观察力让她一眼发现了假山后的异常。 她偷偷绕到了假山后面,看见了一个少年的背影。 他背对着她,透过假山石的缝隙偷窥御花园里的众小姐嬉戏。 简安月:“你在干什么?” 听到她的一声质问,少年惊恐地转过身来。 他一袭玄锦加身,衣袂处绣着金线祥纹,目似点漆,脸上尽是独属于少年郎的俊朗。 简安月初见他一双墨瞳,像是跌入了漫天浩瀚星辰,心间突突,脑海中思潮翻涌,可瞬即退下去,只剩清风与少年。 她原本的问责语调变成了一句:“你真好看。” 少年站直身子,被简安月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夸赞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的耳根似乎有红霞飘上来。 简安月:“你是谁?” “我姓李。” “李?”简安月皱起眉头,瞧着少年有几分莫名的熟悉,“你是王室?” 少年张张嘴,正准备自我介绍,简安月又一句砸过来。 “王室的人怎么会躲在假山后面偷窥小姐?” “我……” 简安月顺着假山石的孔朝外望去,正对上杨高枝站的地方。 “你居然敢偷窥我的杨妹妹!” 简安月盯着他,忽然歪嘴一笑,堵住少年。 少年被她逼得退了两步,靠在了假山石上。 简安月挑起他下巴:“你是不是很久没见过这么多年轻小姐了?” 少年耳根更红了,他捏了捏衣袖,狠下心来道:“平日宫里都是些老宫女,我听说今天御花园里来了许多人,我只是好奇想来看看,没想做什么!” 简安月狐疑地盯着他:“你为什么偷看我杨妹妹?” “我不是在看她,我是在看……” “看什么?”简安月凑过来,气势比高她一头的少年还足。 望着她瞳中两片灰蓝冰湖,湖面上还有粼粼波光闪耀,少年一时坠入记忆织成的思网中。 清风拂过,带起湖动,也带起心动。 他终是把一句“我是在看你”没有说出口。 李家少年眼里闪过狡黠:“我是太子的弟弟。我是十三王爷,李琰。” 简安月恍然大悟。 十三王爷李琰心悦杨高枝小姐的事,早已经在京都名媛圈流传开了,不过奈何简安月刚来没多久,还没见过李琰。 “你长得比我想象中要老一些。” 少年无言以对。 简安月:“想看某人就光明正大看,上前去与她说话呀!” “我不敢。” “你是王爷,还有你不敢的事?” 少年又是笑笑,没有说话。 简安月:“我是简姬安月。我爹爹是镇西侯。” “嗯。”少年咬唇又道,“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在假山后面的事说出去啊?” 简安月挑眉邪笑:“你做亏心事了吗?这般心虚?” “我发誓,我真的只是好奇来看看。” “看你表现。” 少年不解。 少女只是捂嘴偷笑,眼睫弯弯,阳光洒在其间镀上一层梦幻,又映在她的眼中。 见她如此,少年眉宇间亦化为柔意万分,微微一笑,勾得风儿也来拂过他的脸。 “我平日午时会去乾坤殿,你可以来找我玩。”少年对她说,语气隐隐有些期待。 “我来找你玩干什么?”简安月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少年顿住,不知道怎么回答。 简安月忽然反应过来:“你是想让我帮你追求杨高枝吧?” “啊?” “被我说中了吧?” “我……” 突然,杨高枝有些焦急的喊声传了过来:“简姐姐,你在哪里?礼仪嬷嬷来了!集合了!” 简安月急忙隔着假山回她:“我来了!” 她赶紧转身要去跟杨高枝会合,可被身后的少年抓住了手腕。 看着少年眼中的欲言又止,简安月无奈地说道:“我答应你!你快放手,我要迟到了!” 听毕,少年才放开她,她急急忙忙跑去集合了。 简安月走后,少年还在从那个假山石洞里偷看她。 蔡公公不知何时凑到了他身边。 “殿下!您怎么跑这里来了?让宫人们一通好找啊。” 李叡转过身来,一双墨瞳亮晶晶的:“我现在不是太子,我是王爷。” 蔡公公一脸懵,搞不懂他家殿下在想什么。 淑慎班已经开课五日了,简安月每天按时上下课,老老实实跟着太傅学课本,安安分分地跟着嬷嬷学礼仪。 原本基础的东西家里的嬷嬷都教过了。可这太傅院教得比家里的更严,听说是按照宫里的要求来的。 不过不管是按照哪里的规制来,简安月都没太大兴趣。 礼仪规矩,到位了就行,不可没有,但也不可过罔,否则就是有悖人的天性了。 她自然也没有去过乾坤殿。 某日。 太傅院里。 简安月兴致盎然地跟着太傅念了一天的女德。 她看起来认真极了,可是心中所思总是飘到其他地方去。 她偷偷给杨高枝扔纸条。 被太傅抓住了。 太傅把纸条当众念了出来:“亲亲高枝妹妹,你可愿意放课后与我同乘归家?” 众人哄笑起来,杨高枝的脸顿时烧着了。 太傅问简安月:“你可还记得开班第一课?” “淑,善者也,贤端美好;慎,谨者也,束言德行。无论美色及声伎,惟求淑质,女子窈窕,方为君子好逑。” “那我问你,端士淑女所思应当如何?” “顺应本心。” 太傅:“错!应当是三忧,忧君,忧家,忧交际。” 简安月疑惑:“这正是我想说的呀。我这不正是为了交际来跟别人相邀结伴而行嘛。” “你哪里歪过去的理?”太傅一瞪眼。 简安月还想辩舌,一想自己扰了课堂纪律,的确是不对,于是不再争辩。 但是她想着想着又觉得不吐不快。 于是她先服软,再开口:“太傅,我扰乱规矩,是有不该。不过我还是觉得,端士淑女者,应当顺应本心。心中有德,自会忧君,心中有爱,自会忧家,心中有所求,自会忧交际。若是违背因果,强制要人从果行起,必定会泯灭人性,反倒反噬人心。” 太傅正想跟她好好理论理论的时候,敲钟了。 简安月对着太傅露出灿然一笑。 看着眼前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女,太傅的手指头都抖起来。他刚想骂人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只威猛的金眼云鹰将站在少女身后,于是心中的火气又小了下去。 他惹不起镇西侯爷。 但是本着师德公正的本心,他还是要罚简安月扰乱课堂。 “今日所学抄写三遍。” 简安月悻悻地领下惩罚。 太傅说她抄完了才准走。她喊杨高枝先走,但是她说去宫门口等她。 出宫的路上,简安月垂头丧气地走着。 突然,她的前路被人拦住。 “谁呀?” 简安月抬头,撞见了那天邂逅的王爷。 李叡开门见山:“你为什么都不来找我?” 简安月勉强提起精神:“我去不了。” “你们明明有很多休息时间。” “我真的去不了呀。”简安月无奈,“这宫里是我能随便跑的吗?我只能待在太傅院里,还有这条出宫的路上,否则,刚越过一块砖就要被禁卫军抓走了。” 李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简安月以为他生气了,正想安慰他,结果听见李叡一拍手,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忘记了?” 简安月无语地眯起眼睛。 忽然李叡从他腰上解下来一块腰牌递给简安月。 “喏,你拿着。有了它,你可以在王宫畅通无阻。就是慈宁宫不要去,我母后住在那里。” “我不能拿。” “为何?” 简安月:“拥有这种权力的女子只有杨皇后一个,我不敢接。更何况你发的腰牌又没有效力。” 李叡想了想也是,他现在在简安月眼里是十三王爷李琰,不是太子李叡,发的腰牌自然没有效果。 “你回家等着。我让我皇兄给你签一块特定的腰牌,专门用于去乾坤殿的。” 简安月一看他堵着前路,不答应就不放行似的架势,只好应声:“好。” “我会等你过来。”李叡临走时对她说道。 简安月只是点点头,然后出宫去了。 她好像有点明白杨高枝为什么拒绝他了,这个少年虽然好看,可是人烦啊,又直接又喜欢掌控旁人。 不过,她一想到对方是未来皇帝的亲弟弟,霸蛮些也能理解。 刚回到家不久,简安月就收到了宫里来的圣旨。 简平星还以为妹妹犯什么事了,结果传旨的公公发下来一块令牌。 第二天。 简安月坐在太傅院里,虽然身在桌旁,可心莫名其妙就是收不回书上。 到了午休时间,众人都去吃饭了。 简安月牵着杨高枝说去其他地方玩。 杨高枝一听是要去找李琰,立刻摆手说困了休息会。 简安月问她:“你是不喜欢他吗?” “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目前没想与他在一起。” 简安月本想陪着杨高枝的,可心下莫名的心思作祟,她说独自出去随便走走,散散心。 随便走着走着,她偷偷出了太傅院。 又随便走着走着,她一路特意问路到了乾坤殿。 与此同时,乾坤殿中。 李叡坐在八卦桌旁,手指不住在桌上哒哒哒敲着,不时就起身去窗边张望,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另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星仪盘前观测,他头上的飘带无风自动。 他被李叡弄出的声响吵得烦了,丢过去一只气团打在李叡头上。 “哎呦!老白你下手怎么越来越重了?” 白瑟翻个白眼:“你能安静一会儿吗?这几日午时天天往我这里跑,来了也不做事,就是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我在等人。” “谁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爽太子殿下的约?” 李叡没有理会白瑟的阴阳怪气,而是问他:“你怎么都不会老的?心智也是,还像个孩子似的。幼稚鬼!” “相由心生,凡俗皮囊罢了,不是我不会老,而是你的眼睛欺骗了你。” 白瑟见李叡还在朝外张望。 他问:“你若是想见某人,直接去找不就行了。” 李叡没有回头:“你不懂。” 白瑟又翻个白眼,忙自己事去了。 突然间,乾坤殿的一个小门被人推开一丝缝隙,一个少女的头探了进来:“请问有人吗?” 听到声音,李叡立马弹了起来,他整理好衣袍,过去给人开门。 “你来了?”李叡把简安月带进殿里。 简安月四处环顾:“我听说乾坤殿里面奥秘无穷,心下有些好奇,趁午休过来瞧瞧。” 见到这番场景,白瑟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懂。 他走过去跟她介绍:“乾坤殿里没有小厮,望小姐能体谅。” “嗯,请问阁下便是国师大人吧?听闻国师通晓天地,博文童颜,是为世间大才妙人。” “过誉。我就是白瑟。” 李叡默默地站去一旁,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还有事,二位慢聊。”白瑟识趣地离开了。 简安月看向李叡,勾起坏笑:“你跟我来。” 他们到了书桌旁,简安月提笔给李叡写了一家店铺的名字,甜蜜坊。 “十日,我与杨高枝约好去逛街,她很喜欢这家店的糖栗花糕。你先提前去买通店家,做几篮牡丹花样的糕点,再备一些情诗分成上下句写在纸条上,包进糕点里。接着让店家说搞活动,每一只花糕都有对应的诗句,若是第一口就与旁人吃到了原本同一联的句子,便是今日有缘人,可赠送神秘礼物一份。” 李叡:“这是何意?” “当然是买通店家帮你暗箱操作啊。你那天也上街去,在甜蜜坊等着装成偶遇的样子,我跟杨妹妹去买牡丹糕抽诗句,你来当她的有缘人。” 李叡:“这……” “怎么?你不是要我帮你追求她吗?我偷偷告诉你喔,她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暂时还不想跟你在一起。或许是你们两个的缘分未到,你再努努力也许就成了。” 李叡:“你与她交好,你们的口味应当相近吧?” “的确,我喜欢的东西,杨妹妹似乎也都很喜欢,我吃什么她都会来咬一口,穿的用的她见了也说想要一份。所以我们两个平时上街都是直接买两份的。” 李叡:“我知道了。” 第八十章 甜蜜坊一游 简安月想起什么:“对了,你记得备好神秘礼物啊,说不定今后会变成你们两个的定情礼物呢。” “那你觉得我应该准备些什么?”李叡问她。 “这得你自己想了。” 李叡望着她,神色认真:“如果是你,你会想要什么?” 简安月愣了愣,莞尔:“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要的定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 “我知道了。” 午休时间剩余不多,简安月先回去了。 李叡看着她慌慌张张朝回跑去的样子,不觉嘴角勾起弧度。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退回殿里。 李叡找到白瑟,一下抱住他开始撒娇。 “白瑟哥哥!帮我一次!” 白瑟想推开他却推不动:“你现在看着不比我小!别再叫这么肉麻!” “可我就算比你老也不能出宫啊!帮我!我要出宫!” “你是太子,随便出去了谁能保证你的安全?再说,我能怎么办?没有你母后和致宁王的命令,谁敢放你出去?” “乾坤殿不是有个旧暗道直接通向宫外吗?” “那个暗道早就堵了。” “你床底下不是还有一个吗?” 白瑟停住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父皇以前告诉我的。” 白瑟看着还像小时候一样挂在他身上的李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眼中冒出和他的性格丝毫不匹配的一丝宠溺:“就这一回。” “谢谢老白!”李叡抱住白瑟的后脑勺亲了一口。 亲完他也飞快地跑离了乾坤殿,另一个太傅还在东宫书房等着他呢。 十日。 简安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带着杨高枝去甜蜜坊。 到了街上,她们一行人被拦在了入口。 简安月看到眼前所见,一阵错愕。 只见甜蜜坊前面被七八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守住,过往的姑娘家还好,但凡门口走过一个男子都会被几个大汉围住,被他们的眼神视奸一番之后,若还要执意进店的话便会被上下其手一顿好摸。 虽然他们不会对姑娘家这般,但对上几张凶神恶煞的脸,谁敢进门去? 如此,便没有客人愿意进去了。 几个伙计尴尬地站在门口笑,像是想迎宾又不敢吆喝,也不像要赶那几个大汉走的意思。 七八个人像是门神一样,占据了一小半街道,造成拥堵。 简安月借着天生超人的视力,透过人群和窗框,瞧见了甜蜜坊最里面坐着的一个玄锦少年。 她忽然觉得头晕,她让他包下铺子,不是这么个包法啊! “简姐姐,要不,今日不买在甜蜜坊买了吧?我记得城北有一家铺子也挺好的。”杨高枝拉了拉简安月的衣袖,有些害怕那几个盯着她们的大汉。 简安月微微一笑,摸了摸杨高枝的头:“不怕,我在。你不是想亲自来吃他们家想了好几天了吗?走,姐姐给你买!” 杨高枝听完,心下有了勇气,她点点头道声嗯,然后抓紧了简安月的手。 简安月回过头,咬咬牙,牵着杨高枝往店门里面去,像是要奔赴战场的小兵般,脸上写满坚毅。 意料之外,几个大汉没有拦下她们两个,但是把几个随从给拦下了。 “丫鬟小厮在外面等。” “凭什么?我们家小姐进去我们要跟着!”小丫鬟抗议。 大汉瞪着眼睛,足足有鸡蛋那么大,就是不让。 简安月又看了看他们原木般粗壮的胳膊,说了声无妨,喊两家随从在外面等着,接着她和杨高枝两个人进去了。 她们刚一进去,伙计们立马把店铺的花帘放了下来,意思是不再接待客人。 几个伙计被人带下去,又上来几个一看就是练家子的人给她们做导购,这几个人虽不及门口那几个大汉般壮硕,但给人感觉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单挑门外一群门神。 “二位小姐,请跟我们来,我们是这家店的伙计,接下来将由我们为你们服务。” 杨高枝有些害怕:“你们面对客人都不笑一笑的吗?甜蜜坊的伙计一向以笑容出名的。” “我们是新来的。” 作为新上的伙计,他们脸上写着生人勿进,接着他们用力扯起嘴角,挤出了一个勉强能够称为微笑的表情。 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尽力了,不过还是像极了来索命的笑面鬼。 走过一排排诱人点心,杨高枝的心思完全不在上面。 简安月护着她,径直朝里面走去。 她边走边问:“你们家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品啊?” “有,请跟我来。”一个练家子给她们引路,将她们带到了一排花糕前。 “这是本店今日特供,金栗牡丹月饼。本店今日活动,每一块月饼里面都藏了半句诗,若是与有缘人一口吃出同一句诗词来,便可获得神秘大礼一份。” 简安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口气说完介绍,如此直白,又如此苍白,不带感情,像是按照台本照本宣科读台词一样,生硬无比,但好歹把情况说清楚了。 简安月配合他问杨高枝:“怎么样?我们来尝尝看?” 杨高枝听了放开挽着简安月的胳膊。 “既是如此,姐姐我们便试试吧,看看我是不是姐姐的有缘人。” “二位小姐,我忘记说了,这个活动得是一男一女来试才算。” 简安月点点头,十分欣慰,想着这汉子也不是看起来这般没有头脑。 谁知,杨高枝忽然有些生气:“这是什么破活动?这世间非得是男女之间才叫情缘吗?男子与男子尚有高山流水管鲍之交,女子与女子之间也能有知己相惜之意!这些都怎么不算情缘?怎么不能叫有缘人?” 杨高枝带着怒气喊出来,眼里也带上了露珠。 一旁的人都被她镇住,简安月也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般激动,当下有些吃惊。 她揽过杨高枝的肩头,将她环在怀里,安慰道:“不跟她们一般见识。” “那,二位小姐还买吗?”那个练家子吞吞吐吐还是问出口。 简安月正在为难时,杨高枝一抹眼泪,恨恨道:“买!我偏要与简姐姐一起买!” 练家子让开道,让她们挑选糕点。 杨高枝玉指划过一块块精巧的糕点之上,最终停在了一块红色的上面。 练家子为她捡起那块,接着杨高枝将它送入樱桃丹唇中,轻轻咬开一只角,一点羊皮油纸的边边露了出来。 杨高枝把纸条抽出来,轻轻念出声。 “此情无处可消除……” 简安月:“那这般,下一句应当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杨高枝眼里有隐隐的期待:“姐姐,你也来挑挑看吧!” “嗯。”简安月答应下来。 正当她准备开挑的时候,听见一个声音从门里传来。 “哈哈哈,巧了!想不到居然能在这里偶遇二位小姐,真是有缘啊!” 李叡浮夸地摇着折扇走了过来,脸上不知为何带了面具,声音也哑了。 走近之后,他也一直拿着折扇掩面,不露面容。 简安月一看见他心里大呼不妙。 她想请他用脑子想想,店铺门都关着,他从里屋走出来,这算什么情况?贵宾间吗? 杨高枝眯着眼睛狐疑地盯着他看。 李叡赶紧掩面走到了简安月身旁,躲过杨高枝的眼光。 简安月赶紧也装成偶遇的样子,开怀笑起来:“真巧真巧,想不到王爷今日亲临甜蜜坊。” 她边说边观察杨高枝的表情,只见对方皱起眉头。 杨高枝:“王爷?” “正是我,高枝表姐我是李琰呀,我这几天身子不适,喉咙又疼,声音哑了,面上也生了疮,所以这副打扮。” 杨高枝的眉头越来越皱,她试图越过折扇仔细看李叡看个仔细,可奈何他挡得严严实实。 “哎?这个花糕看着有趣,我来尝一个。”李叡让练家子给他捡了一个。 他咬开,拉开纸条,大声念出诗句。 “得成比目何辞死……” 简安月原本还很高兴,想着等会怎么祝福他们两个,结果一听不太对劲。 她望向李叡,拿眼神询问他:怎么回事?不是说让你跟店家里应外合一下吗? 李叡只是瞪着无辜的眼神回望她,像是在说:这不挺好的吗? “这位小姐也来选一个吧?”练家子喊简安月。 她收住气,转过头来,又无奈吐了出来。 接着,简安月也把手指向了糕点。 她本来想随便拿一个的,可是她刚要点中一个时,练家子咳嗽了一声,她抬起头看见他的眼睛疯狂眨动,分明是在暗示她不要拿这一块。 简安月收到暗示,不知何故,但还是又把手移开一个位置,练家子的眼睫毛眨成了风扇。 这个也不对? 她一个一个试了一下,终于在挑到一个大红色的上面的时候,他的眼睛好了,脸上也带上了满意的微笑。 众人围上来,一起看简安月手里的纸条。 “愿做鸳鸯不羡仙。” 简安月抬起头,望向李叡。 少年等待已久,在她望过来的时刻已经在看她了。 这正是与他的诗相对的下半句。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注视着李叡双眼星辰,简安月的心田上,不知从何处蹦出来几只翅羽奇特的小蝴蝶,粉粉的,没有触角,只有一瓣小衣,像是一颗心的形状。它们在她的心尖尖上乱蹦,差点蹦出心房,跳到李叡身上去。 一旁杨高枝垂眸下去,周身光彩都黯淡了几分。 简安月赶紧把几只粉色小蝴蝶从心间赶走,她回过头握住杨高枝的手,心里又被莫名其妙的内疚感充斥着。 杨高枝语气淡淡:“你们凑出来了哎。” 简安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妹妹……” “恭喜这位小姐和这位公子。”练家子毫无眼力劲。 他转头,差人从房里拿出来一只镶金紫檀木匣。 “这是本店为二位有缘人备下的礼物。” 李叡:“交给这位小姐吧。” 木匣被递到简安月面前。 简安月无助地挠挠头,瞪了一眼李叡,责备他怎么搞的。 杨高枝稍稍提起一些精神:“姐姐快看看神秘大礼是什么吧。” 简安月没开匣子,而是直接把它推到了杨高枝面前。 “这是姐姐替你赢来的,送给你。” 谁知,杨高枝笑了笑,嘴角挂着苦涩。 “我想要的,不是姐姐的礼物。更何况,这本来就不属于我。” 简安月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高枝过去,替她打开木匣。 只见镶金紫檀木匣里面铺着一层厚厚的鹅绒,雪白细绒之间,躺着一块灰蓝色的异彩玛瑙,表上温润剔透,泛着柔光,宛如神话里月神的宝石水晶眼,夺人瞩目。 “这是?”杨高枝细细看过,眼睛突然睁得极大,满是不可思议,“月牙国的国宝,蓝瑙湖!” “小姐果真见多识广。此物正是正品。” 杨高枝:“相传蓝瑙湖是月牙国神女的眼泪所化,素有此间最珍稀最美丽的宝石之称。百年前远在西域深处的月牙国亡国之后,蓝瑙湖随着许多宝物一起流入大陈。我爹爹喜欢这类宝物,我跟着看过一些。他曾经差人去淘过蓝瑙湖,可惜没有寻到它的踪迹。想不到居然会在你们店子藏着。” 简安月看了一会宝石,它的确是极美,有一种能勾人心魄的魅力。 一个稚嫩的男孩声音在她心里响起:“等我回去之后,立马派人去给你寻找最美的宝石。” 那是当年小李叡对她做出的第一个承诺。 杨高枝:“姐姐真是幸运,今日竟得了这样一件宝物。” “你真的不想收下吗?”简安月问她。 杨高枝摇摇头:“我不会跟姐姐抢东西。” “既是如此。好吧。”简安月最后看了一眼宝石,果断地把匣子关上了,接着她走过去把匣子一把塞去了李叡怀里。 “你的宝贝,收好了。” 李叡有些意外:“这是送给你的。” “你的。我说过,如果我得到的不是独一无二的,那我便不要了。”简安月深望李叡。 说完,她走回杨高枝身边,抓紧她的手:“这甜蜜坊虽然是京都最大的糕点铺,但它的老板应该还没财大气粗到这般地步,将旁人淘都淘不来的国宝级宝石随手送给客人。肯定是赝品,我要一块赝品何用?赏给王爷,正巧合适。” 简安月回头给李叡哼了一声,可在旁人看来,不像是挑衅,倒像是撒娇。 “我们给你买衣服去!”简安月拉着杨高枝离开了。 第八十一章 太子也是王爷 等到她们走出店门,李叡缓缓放下了折扇。 他打开紫檀木匣,盯着宝石百思不得其解:“我特意从国库调出来的东西,居然说是赝品。” 一旁几个练家子立马围了过来,半跪下来:“殿下,该回宫了。” “走吧。”李叡心上蒙上莫名的失望与愠意,与众人离开了此地。 甜蜜坊一行,一点也不甜蜜。 这个晚上,三个人都睡不着了。 李叡躺在床上,皱着眉想心事。 他又见到了她。 简安月。 儿时的记忆翻涌,小女孩儿甜甜的唤声传来,一句一句叫着他小鸽子。 这是世上为数不多不会在第一次见面时,低着头与他说话的人了。 那段时光对于李叡来说,是此生不可消磨的梦魇,可也是难得的美好梦境。 他的父皇驾崩,最亲的皇叔篡位未遂,还欲取他龙血。 小小的男孩在最脆弱的时候,也不能够躲在母亲的怀中寻求安慰,而是需要独自一人承担下所有的痛楚,只身去到他乡,就连哭都只能躲起来一个人在院子里偷偷地哭。不过李叡根本不擅长躲藏,因为他总是被一个女孩看见在抹眼泪。 迄今为止,他的生命里大多数的时间都被困在四方院墙之中。即使到了西域也是一样,说得好听点,是被云鹰营周密地保护起来,然而对于当时那个男孩来说,与宫里毫无区别。 不,它们不一样,绝对不一样。 李叡否定了自己。 那里有简将军的大翅膀,有比王宫更大的月亮,有院中不知名的酸甜小果子,有一个敢打他的简将军的儿子,还有一个会给他取奇怪外号的小女孩,和她眼中的两片灰蓝湖水。 即使是儿时短短一段时间的相处,哪怕是这么久过去,久到他已经忘记了她的长相,他仍然记得,镇西侯有一个喜欢翻墙的小女儿。 儿时在云鹰营的经历就像是平静水面上投下的一颗小石子,虽然当时激起了波浪,层层涟漪到今天仍在水边荡漾,可它终究会沉寂下去。 李叡的生活回归到了王宫的旋律中。 可就在不久前,他的生活又有一束光照了进来。 他听说,太傅院开了一个什么淑慎班,许多官家女子会来宫里听课。 趁教他的太傅不注意,李叡偷偷看了一眼淑慎班的小姐名单。 倒不是其他的意思,他就是好奇。 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好奇什么,是太久没见过同龄小姐有些心潮澎湃了吗?还是对于与某人重逢有着隐隐期待呢? 总之,他打开名单,瞧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号。 镇西侯府,简姬安月。 没有多少同龄玩伴的太子殿下顿时回忆起童年的滋味。 彼时,他的想法也很单纯,只是觉得有一个好朋友要来了。 可他又没有机会去见她。 毕竟太子殿下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嘿!出来玩呀!”他好像又听见小女孩在叫他。 那天晚上,李叡纠结到半夜,终于下定决心。 于是,第二天,他躲去了御花园的假山后面。 或许是冥冥之中天意注定,万花丛中,他一眼便沉沦于那朵大陈与西域结合的鲜红,热烈而又内敛,如一朵含苞的玫瑰。 他不敢确定她的身份,于是多瞧了几眼。 事实证明,他真的很不擅长躲藏,也很不擅长干不雅之事。 上次是墙角净手,这回是假山偷窥,他都被人抓住了。 “我是简姬安月。我爹爹是镇西侯。” 真的是她,李叡确认了她的身份之后,心下有种归家的安定感。 不过,对方似乎对他有些误会。 他本来想解释的,可忽然间,清风柔来,吹起了他心间某处的调皮。 将错就错,李叡干脆跟她说他是十三王爷李琰,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简安月似乎真的没有认出来他,还打算帮他追求杨高枝。 李叡有些哭笑不得,可自己先开始的玩笑,哭着也要开完。 他想找她玩,结果数次接触无果,最后好不容易等来了她,结果她要自己做局,去讨见过数次的表妹杨高枝的欢心。 听着简安月的计划,李叡心下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曾许诺过她一个诺言,说他会为她寻来最美的宝石,如今正巧是兑现承诺的好时机。 他去国库挑了一块最珍贵的宝石,想着她会喜欢,但是万万没想到,简安月居然把宝石扔回他怀里。 那他这到底是算守约了还是不算? 李叡沉沉地缓了口气。 他总觉得心里哪里不对劲,闷闷的,像是有一块石头压着,就是被简安月扔回来的那块蓝瑙湖。 唉。 夜风清凉,吹入了凡人的思绪里。 简安月躺在床上,心浮气躁的。 她一想到那个不开窍的王爷今天办的事就冒火。 明明很简单的让他制造一场人为际遇,怎么都能出偏差? 都怪那个练家子,对!若不是他搞错了糕点的顺序,怎么会出这样的乌龙? 明天定要跟王爷好好问问。 生气之余,简安月有些困惑,今天某一刻她心中冒出的小蝴蝶扰乱了她的心与身,让她心中泛起酸甜苦。 窗外天边的冰轮静默地看着他们,慈爱地笑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简安月一放课就跑去了乾坤殿问责。 “你昨天怎么回事?” 李叡看着她,一时答不上来。 他其实还想问问她怎么回事。 忽然,殿里又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和李叡眉宇间长得有些像,不过看起来要比他稍稍年幼一些,神色明媚,心情愉悦。 新来的少年进殿来就开始嚷嚷。 “本王爷回京啦!你们有没有想我啊?” 殿里三人齐齐转头看向他。 白瑟赶紧过去要拉少年离开。 少年不解:“我才刚来,为什么赶我走啊?我来找我皇兄玩,他们说他在你这里。” “现在不方便,你去东宫等他。”白瑟推他。 “我刚从东宫来的!”少年透过白瑟的身影往后张望,“皇兄!我想死你啦!” 李叡闭上眼睛不想看少年。可少年已经挣开白瑟,朝他扑了过来。 “皇兄!好久不见!”少年挂在了李叡身上。 过一会儿,他才刚睁开眼睛似的,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简安月。 “你是何人?”少年问她。 简安月听到少年喊李叡皇兄,心下生出疑虑,反问他道:“你是谁?” “我是十三王爷李琰。”少年李琰放开了李叡,站直正经道。 李叡赶紧捂住他的嘴,但还是慢了一步,让他的话全部蹦出来了,并且每一个字都被简安月收进耳朵里。 “你也是李琰?”简安月不敢相信地质问他。 “我们家还有谁叫李琰吗?”李琰疑惑地问李叡。 李叡放开弟弟。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 “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李叡敲了一下弟弟的头。 李琰莫名其妙被哥哥打了一下,顿时委屈地喊了出来。 简安月此刻完全消化了李琰的话。 她缓缓看向李叡,眼里千丝万绪。 “你是太子?” 李叡也正经颜色:“我骗了你。我是李叡。” 现场一时陷入无言。 白瑟无奈地叹气,退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只余李琰傻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 他的眼神在简安月和李叡两张脸上来回瞟着。 片刻之后,他终于恍然大悟。 “皇兄,你借我名义骗小姐!” 李叡又敲了他一下。 “哎呦!”李琰捂着头躲去了白瑟身后,他又对简安月喊道,“这位小姐,不管我皇兄跟你说了什么,都是他说的,与十三王爷李琰毫无关系,若是他做了什么唐突你的事,你找他麻烦。” “我要回去了,晚了嬷嬷要骂我了。” 简安月收起一直望着李叡的眼神,慌慌张张整理衣裙要出殿去。 李叡欲言又止,最后没有叫住简安月,只是提醒她:“我明日还来乾坤殿。” 简安月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又接着走路了。 目送她从视野消失,李叡回到殿里。 李琰巴巴地凑上来:“你以前不是这般狡猾的呀,这回还用上小心思了。怎么样?你没有借我的名义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听着弟弟的揶揄,李叡心烦地把他刚搭上来的手又打了下去。 “我什么都没做,更何况,你自己混得这般风生水起,你的名声根本不用我败坏。” 李琰又凑上来挤眉弄眼:“这是哪家的小姐?居然惹得皇兄开窍了?” “她是镇西侯家的。” “莫非就是简将军的女儿,简安月?” 李叡:“你怎么知道?” 李琰哈哈大笑起来:“不知道是谁小时候一直跟我说,他在云鹰营看见了一个小仙女,眼睛是两颗蓝色的红枣哈哈哈!” 李叡啧了一声。 他弟弟还在嘲笑他:“谁会形容女孩子的眼睛像红枣啊?还是蓝色的,既是红枣了,何来蓝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我错了我错了!哥!” 原是李叡把李琰的头箍在了腋下卡住,呛了他好几口。 “这一位,你可得哄好了。我用你名字是想帮你。” 李琰越听越好奇:“怎么说?” “她是杨高枝的闺中好友。”李叡放开弟弟。 果然,此话一出,李琰来了兴趣:“当真?” “我框你作甚?” 李琰立马过来给哥哥捶背:“好皇兄,妙皇兄,你帮我引荐引荐呗?” 听此,李叡不做回答,他抿住嘴,手指在衣袖上来回划动:“我试试吧。” 思绪翻飞,飞到了太敷院。 简安月整个午后都心不在焉的,完全集中不了精神。 杨高枝见她模样,过来问她怎么了。 徐暖夕也来关怀她。 “我就是忽然想到杨皇后了。” “想她做什么?”杨高枝好奇。 简安月:“我就是想知道一直住在王宫是什么感觉。” 徐暖夕:“这感觉太子应当比杨皇后感受更深。” “怎么说?”简安月心间悄悄提起兴趣。 中秋番外:旅游 (中秋番外,与正文不相接。) 骄阳似火,炙烤着成沙的大地,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沙漠中,简安月几人像是在烤盘里的肉,只差一把孜然就能点燃全场。 简安月恨不得自己的舌头也能毫无顾虑地伸出来,这样,她就可以像狗子那样吐舌散热了。 走在最前端带路的她,回头看着一脸从容的李叡和简平星,他们二人像是丝毫不受外界温度影响,简安月心里顿时升起一阵不平。不过当她又转头,看见和自己一样快要融化在地上的李琰,突然觉得平衡多了。 她很是后悔自己把遮阳伞给丢了,不过还算李叡有心,愿意与她共撑一把伞。虽然在沙漠的热浪包裹下,一把小小的伞并不能起到太大作用,但聊胜于无。 见到李叡主动为简安月撑伞,同样丢了伞的李琰把目光锁定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杨高枝打着伞,安静地跟在其他人后面,长裙飘飘,与身后的大漠沙丘共同构成了一道绝美风景线。 李琰把头巾一裹,往她伞下凑了过去,杨高枝也是脾气好,默默为他腾出来一大半地方。 简安月有些气闷地打开了地图,确认了前进的方向无误,一边走着,一边腹议。 她不知道着了什么道,那日竟然答应了李叡一起出来旅游的请求。现在想来真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刚认识不久的李家兄弟两个,来到了离家百里远的地方。 李叡是她刚刚转学来哥哥的学校时,机缘巧合认识的男孩子。杨高枝则是她的第一个新闺蜜。 简安月其实也才认识李叡不超过三个月,但听到他的旅游邀请时,简安月最终还是答应了他,因为不知何故,她内心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澎湃感受,觉得非得跟李叡走这一趟不可。而且,哥哥简平星也说要一起来,保证她的安全。 于是她听从了自己的内心声音,跟李叡上了路,飞到了这片鸟不拉屎的沙漠里。 说来,简安月其实根本还不清楚李家的底细。只是隐约听说过李家是某朝皇室后裔,家里实力背景还是挺惊人的。 这一次的旅游全程费用都是李叡来出。 李琰是比他们低一个年级的学生,追求杨高枝好几年了。 于是,这一趟,五个人一起组团出发。 本次的最终目的地是大漠深处的一片绿洲。 他们要去寻找传说中的贵妃陵。 不过,他们的运气不佳,在最近的机场降落之后,他们租了两辆车准备自行驱车穿越沙漠,谁知行到一半,两辆车都报废了。 “唉,我不应该跟那人讲价的,他居然拿烂车给我们。现在的人心啊,唉!等回去,看我怎么办他!”李琰有些气愤。 简安月有些后悔让李琰去接车,只怪当时她跟李叡到了沙地之后兴奋的不得了,拿出特意准备的妈妈最爱的大沙巾,两人屁颠屁颠去拍夕阳下的奔跑主题照片去了,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 现在说什么都是无意义的,她只想赶紧找到有人烟的地方,或是遇见其他过路的车辆。 一眼往前,视野所及之地皆是沙尘。曲度起伏的线条勾勒,沙白与天蓝的颜色对比,单调的搭配却描绘出世间一幅自然鬼斧神工的画作,如此波澜壮阔,使人拜伏。 若是盯着天空某一点凝视,你会听到那份来自自然最原始的呼唤,它会压迫你的神经,让你不自觉充满敬畏,质疑起自己的存在,沧海一粟,仿佛要化成一粒沙子混入脚下,才算是心安。 就在这时,一阵引擎轰鸣打破了简安月的冥想。 简安月以为出现了幻听,直到那三点黑团自身后的沙丘的隆起处驰飞而出,她才确信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三辆越野车,排成了一支车队,由远而近,疾速行驶到他们身边。 为首的车子停了下来,另外两辆跟着领队也停下了。车还在老远的时候,简安月和李琰二人就扯下纱巾疯狂飞舞着,示意人过来。 车门打开,一只黑靴先行露面,随后才是身体其他部位,视线上移,众人见到了那双修长双腿的主人。 他面带微笑,撤下墨镜,弧度完美的樱白色短发在阳光下闪着光,衬得他的一双绿眸更加璀璨清澈。 一口流利的国语问候传来:“朋友,需要帮忙吗?” 片刻之后,简安月一行人分车坐上了越野车。简安月与刚刚跟他们打招呼的那个小哥一起。 她已经知道了小哥名叫希尔艾力,是来此旅游的,另外两车是他路上交到的朋友,结伴同行,正巧,他们的目的地与简安月一行人是一样的。 坐在副驾的人面相有些吓人,带着一根粗粗的狼牙项链。 “你叫他小提提吧,别看他长得凶,可内心却温柔无比。”希尔艾力笑着介绍,一旁带着狼牙项链的小提提骄傲地哼了一声。 “你若是觉得我名字太长,也可以叫我的外号。苍狼。” “真是太感谢你们了,如果没有碰见你们,我们不知道会走到什么时候。”简安月答谢道。 “没事,反正是顺路,而且见到大漠里徒步的人儿,换作是谁,都会帮衬一把的。” 听完,简安月由衷赞叹:“你国语说的真好。” 苍狼突然笑了出声,笑声持续了一阵,弄得简安月有些困惑。 笑够了,苍狼才回他道:“我不是外国人。” 原来是这样,简安月轻轻点了点头,她知道由于历史等原因,有一些地方的人的确性状特征很像外国人。 简安月的祖上好像也有这个地方的血统。 他们将要去的地方,也与历史有着很大的联系。 加叶沙漠,以它辽阔的沙漠面积着名,不过除了沙,还有它孕育的生命的奇迹也被世人惊叹,那就是它体内包含的大大小小的各个绿洲。其中最为着名的正是他们要去的玉叶城。 玉叶城是一处千年古城了,据考究,它曾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加叶联盟的战略主城,那场汇集了加叶沙漠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的首领大会正是在此召开的,各部落联盟的协议也是在此签订。 在联盟统领的带领下,加叶联盟一时叱咤神州,实力好不强大,就像是一只年轻狮子般的战士。 那个统领也是一代传奇,史书中有名有姓的那号人物。还有些关于他的野史,传说他十岁就能够大战狼群,十八岁就开始了游说加叶各部落联合起来,可以说加叶联盟的建立有他的很大一份功劳,之后在他二十二岁的时候,就正式带领了加叶联盟。 可惜啊,当那个年轻的统领去世之后,加叶联盟群龙无首,顿时内讧不断,随即土崩瓦解,各部落重新陷入混战,最终也没落下去,被新崛起的政权所淘汰取代。 自那之后,玉叶城仿佛也随着加叶联盟一起,消失在历史的洪流里。 虽然它还失去生机,但相比于外界日新月异的城市发展,它像是被掩埋在了长卷的尘埃之中。加上地域的阻隔,它宛如成为了一颗镶嵌在大漠里的遗世明珠,独自美丽。 借着现代科技的便利,近些年来,它才重新出现在外界视野中。现在的玉叶城,仍是保留着大量的旧时生活习俗和古城遗址,如今,和大多数古城一样,它也办起了自己的旅游业。 简安月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一睹这位神秘“异邦女郎”的迷人风姿了,若是此趟是单纯来旅游散心的话,那该有多惬意啊。 一阵金属反光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转头,看见在专心致志开车的苍狼,光芒正是从他的颈部传来的,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条银链子,下面还挂了一件玉骨。只是一半被遮在衣服里面,看不清楚雕刻的是什么,不过大致能猜测是一只鸟儿。 苍狼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着把玉坠拿了出来,给她展示。 “鸳鸯玉珏。我这一半是雄的。” 简安月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给了苍狼一个了解的眼神。 正想着问雌鸳鸯在哪位仙女那儿,苍狼提醒她往前看。简安月抬头仔细观察,细睨片刻,从那被暑气蒸的有些失真变形的地平线上看出了一点凸起。 “那是?”简安月问道。 “我们到了。”苍狼仍是微笑,卷发垂下,遮住了眼睛,“玉叶。” 一条起伏的地平线上,突出一块不规则的区域来,漠漠黄沙中见到了人类活动痕迹。车子顺着沙路前进,逐渐接近那道城门。 此时已经接近日暮,金轮沉下天幕,恰好为玉叶城陪作背景,将它的剪影映入红光。简安月真正领悟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奥妙。 如网页介绍语一致,玉叶城充满了古异域风情,城市远观很难看到现代建筑,整座城本是由一道护城墙给围起来的,但是由于风沙与时间的侵蚀,城墙已经残破,玉叶差不多变成了开放的城市,只留有断断续续的一截一截墙体还在坚守,挂有牌匾的城门正是其中一块。官道入口通过城门之下,牌匾看起来是新挂上的,因为简安月看见了用国语写的“玉叶城”三个大字。 到了一处泊车处,苍狼一行将简安月几人放了下来。 “朋友,那我们就此别过,祝你们旅途愉快。有缘的话,也许我们还能在某个景点再遇呢哈哈。” “也许吧,也祝你愉快,再次感谢。”简安月跟他摆手道别。 苍狼潇洒的用双指道了别之后驾车而去。 简安月看了看天色,红日只剩一条边边了,于是提议道:“我们先找住的地方吧。” 在导航的指引下,他们很快找到了网上预定的酒店。 说是酒店,其实就是一家民房改造的住所而已,进门先是一间公用大客厅,老板的收银柜台也摆在这,往后深入是一个院子,爬满了葡萄藤,中央还栽了一株大石榴树,再往后面才是住的地方,只有七八个房间,各自分开,散落在原子四处。房间配置一般不说,价格还死贵,不过既然用的不是自己的钱,众人也不是太心疼。 晚上,几人聚在一起看旅游攻略,准备第二天去贵妃陵。 李叡:“玉叶城贵妃陵,相传祁朝末代皇帝的爱妃李氏埋葬于此而得名。” “祁朝,不刚好是加叶联盟的那个朝代吗?”李琰凑上来问。 “是的,就是加叶联盟把王朝推翻了。这里葬的就是祁朝最后一个皇帝的一个妃子。” 简安月不解:“祁朝皇帝的妃子怎么会埋葬在玉叶城呢?这可是灭国之邦的首城啊,而且只是一个妃子,听起来还挺正经的给人修了座墓。” 李叡耸肩:“原因不明。不过这贵妃陵还挺出名的。据说在那附近遇见海市蜃楼的几率非常大,很多游客都说自己看到了,或是古代盛世的歌舞升平,或是骁勇抗敌的沙场英灵。不过后来突然关闭了景点。” 简安月又问道:“上面可有说为什么关了吗?” 李叡读了一会,回道:“据说是出了意外。” “什么意外?” “人命。”李叡放下平板,抬起头来。 他压低声音,把几人的头凑到一起,让话语只流转在他们五人之间,说道:“之前的游览都在贵妃陵外部和附近区域,因为打的招牌项目就是海市蜃楼的奇观。后来他们准备对贵妃陵进行内部开发,于是打通了墓室,进入里面,结果整个施工队都留在了陵里,再也没有出来过。后来去寻人的人也没能回来,为避免造成恐慌和负面影响,不得已,政府关闭了景点,为防止外人误闯,干脆把相关信息全部封锁了起来。” “你说他们会不会是穿越了?”简安月脑洞大开,“或许,明天我们过去还真的能够一起穿越呢。” 她只是开个玩笑,不曾想,一语成谶。 某日某刻,不知某处。 四方高墙,琉璃瓦,紫泥砖,圈住了花楼廊坊,也围起了满池春水。 湖心亭中,坐着一位红衣佳人,头簪牡丹,缀金步摇,痴痴地望着欲衔莲花的鱼儿自水跃起,眼神中无欲无求,只是一片淡漠。 一旁挂着一只金笼,镶满宝石,里面住着一只珍巧无比的华丝鸟儿,偶尔鸣叫出声,引起佳人注意。她回头,与它相顾无言,却生出一股相惜之情。 “娘娘已经看那鱼儿出神一个时辰了。不要紧吧?”站在亭外走廊侍候的翠英满是担忧地跟身边的人交谈。 殊不知,他们正担心的娘娘正在回忆着,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来的。 那天,简安月正在开心地逛着景点,结果穿过一个走廊后,她见到一阵光,接着莫名其妙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四周都是宫人,自己也换上了一层制服,接着听到人见面就喊娘娘。 听到这里简安月就是一阵挠头,这么情况这是?还真穿越了? 不过,随机应变机敏如她,很快简安月就适应了现在的身份,愉快地扮演起自己的角色,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 唯一的顾虑就是,她晚上要侍寝。 当她颤颤巍巍躲在自己塌上装病时,听见皇帝来探望她的消息。 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爱妃可好些了?” 简安月转头,看见了李叡的脸。 李叡的表情分明写着他也是穿越而来,但他却装成不认识简安月的样子。 她吞下口水,看着李叡愣了半晌,心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哟? 第八十二章 重拾旧谊 “杨皇后好歹儿时是住在宫外,嫁给先皇才进宫来的,而太子不同,他生在宫里,长在宫里,活在宫里,真真正正的是王宫人了。” 简安月:“太子不是有出城生活的机会的吗?而且王室每年都有几个月要去行宫居住。” 杨高枝摇摇头:“咱们现在的太子跟往届不一样。这个太子啊,小时经过大难,具体姐姐应当比我们更清楚。他回来之后,王室可宝贝他了,一直养在宫里,还收了他自由出城的权力,从九岁之后,别说行宫了,就连京都城门都没见过两次。” 简安月垂眸凝神,略微思量。 她问道:“你们说太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呀?” 杨高枝:“我见过几次,还行,就是一个太子的样子。” “太子样是什么样?”简安月忍住笑,杨高枝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一旁的徐暖夕开口了。 “太子是个很坚强,很执着,有担当的人,他一旦认定一个目标,便会持之以恒地朝着目标前进,直到达成目标。不过,他的执着有时会过甚,显得有些像是偏执了。” 其他二人静静地听徐暖夕说话。 她接着道:“其实,我有时还会觉得他有些坚韧过头了,总是默默独自抗下一切,宁愿自己背负所有的艰难,也不愿让身边的人陷入一丝忧虑。或许是与他的经历有关吧,太子殿下他,习惯把珍爱的东西拴在身边,拴在他能看得见、够得着的地方,完全掌控,才能消除他心中的不安全感。” “默默抗下一切,把珍爱的东西留在身边。”简安月轻声重复着徐暖夕的话。 她心中爬过一丝酸溜溜的感觉。像是有一只在醋里滚过的虫子,在她的心田乱咬,把酸涩的汁水散在伤口上。 简安月:“徐小姐,似乎对太子殿下很了解。” 杨高枝:“每回太子和几个小王爷一起去校场练武,都是徐家将守卫,徐小姐跟着陪护。一来二去就相熟了。” 徐暖夕微微一笑:“我自小长在京都,与太子殿下说不上相熟,只是时有接触而已。” “原是自**好。”简安月的胸口好闷,一瞬间像是透不过气。 杨高枝敏锐地察觉到简安月的不适。 “姐姐可要我去请太医?”她紧张地询问。 简安月勉强扯起一个笑容,摆摆手:“无妨。” 礼仪嬷嬷过来,几人回到各自位置上。 晚上放课后,简安月回到家里。 吃完晚饭,简平星追到了她房里。 “谁欺负你了?”简平星担心地看着妹妹。 简安月摇头:“没有啊。”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有什么烦恼能瞒过我?” “我真的没事。” 简平星静静盯了妹妹一会儿:“是哪家的臭小子?” “啊?什么?” “哪家的臭小子伤了你的心,我去揍死他!” 简安月拦住哥哥:“什么呀!我又不是为了男孩子难过。” “我每回拒绝那些个小姑娘的时候,她们就是你现在这副表情。你还想骗我?” 兄妹二人对视片刻。简安月败下阵来。 她把简平星推出门去:“快去跟牧云玩去!你们不是约好了晚上出去一起替刑部查案子吗?” “你真的没事哈?有事一定要告诉我,我跟人一起去揍他!” “走吧走吧!” 送走了简平星,简安月趴去了桌上。 “唉!”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总感觉心里闷闷的,可又不知道为什么。 她回忆起白天的事, 原来那人是李叡。 他居然是李叡。 自己怎么没有认出来他呢? 他又干什么骗她说是王爷,明明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还骗她,结果惹得自己闹了笑话,出谋划策帮他接近杨高枝。 怪不得他不愿跟杨高枝靠近。 可是,也没必要做这么一个乌龙局,闹得她这般尴尬吧? 他还喊她去找他玩。 玩个流星锤玩! 他居然骗她! 想到这里,简安月心里冒出一阵邪火。 太子又怎样?居然骗她玩! “小鸽子,我来娶你啦!” 儿时的一句童言忽然浮现在脑海。 简安月的脸色又闪过一阵绯红。她捂住滚烫的脸,倒去桌上。 也难怪,李叡不跑才怪。 可是简安月明明记得,他当初还给了她一个回应。 “太子妃之位只有一个,你跑快点。我给你留位置。” 简安月的脸更烫了。 突然,徐暖夕的脸闪过脑际。 徐暖夕,浪鲨营徐卿大将军外甥女,太子的青梅竹马。 她对李叡的了解从今日对话来看就可见一斑。 简安月回想起来了,那天初见杨皇后,她问了每一个小姐许多话,唯独只是对徐暖夕慈爱地笑笑。 现在想来,分明不是无话,而是无需多言。 相比之下,自己只是儿时与太子见过几面而已。 简安月又被莫名的悲伤包裹起来。 不对,不对,自己为什么要跟徐暖夕比较啊?真是莫名其妙。 自己不是一开始还在想要怎么跟太子套近乎吗? 这下,机会来了。 或许他们真能拾起旧谊,得一个知心好友。 不过,她还是气,气李叡居然骗她! 她暂时不想理他了! 简安月抬起头来,恨恨地捶了一下桌子,去让丫鬟给她准备洗漱了。 窗外某处,两个人趴在边上,透过缝隙将她全程的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底。 看着一会儿笑,一会儿气的简安月,牧云不理解:“安月怎么了?” 简平星摇摇头,轻声叹了口气。 “唉,妹妹长大了呀。到了为男孩烦恼的年纪了。” 他活动了一下关节,又道:“千万不要让我听到谁让她哭。” “我会替你守护好她的。”牧云声音沉沉,眸子闪闪。 简平星听到牧云的保证,望向他。 牧云:“你不在时,我会替你守护好她,以我的生命起誓。” 简平星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牧云的肩头。 二人出门去了。 第二天,简安月没有去乾坤殿。 第三天,简安月没有去乾坤殿。 第四天,简安月没有去乾坤殿。 第五天,…… 午休时间又到了。 徐暖夕的丫鬟送过来一篮子花糕。 她给简安月和杨高枝分了些。 简安月闻了闻,开心极了。 “好香啊!”她拿起一块就往嘴里送。 “御膳房的师傅做的,自然香了。” “御膳房?”简安月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 杨高枝吃得很香,不解其意。 徐暖夕笑意盈盈:“这是某位王爷托我送给某位小姐的。” “谁?谁送给谁?”杨高枝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字。 徐暖夕笑而不语。 杨高枝被看得心虚,不再吃。 “是李琰让你送的吧?”她放下咬了一半的糕点,“你送回去,我不要。” 徐暖夕像是想劝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其他小姐听到了,簇拥上来,调笑道:“十三王爷今天又送什么给杨小姐了?” 杨高枝把篮子递给她们:“都拿去都拿去。今后他送过来的东西,你们自己分了就好,不要带给我。” 众人还在打趣,聚在一起嬉笑。 只有简安月一个人注意到徐暖夕偷偷退去院外了。 她跟着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简安月悄悄躲起来,看见徐暖夕拐去门边一个墙角处,有两个少年正在那里张望。 正是李叡和李琰两兄弟。 二人看见徐暖夕,立即上去询问。 李琰:“怎么样?高枝姐姐喜欢吗?” 徐暖夕耸耸肩:“听说是你给的,都拿去被众小姐分完了。” 李琰:“姐姐愿意将自己的东西与旁人分享,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品质啊!高枝姐姐真是善良又大方!” 听了李琰的话,简安月隔着距离都觉得无语,更别提在他面前的二人了。 李叡不管弟弟,也问道:“她呢?喜欢吗?” “她吃得很开心,还说很香。” “真是怪了。你们女孩子不都是喜欢珠宝首饰的吗?”李叡轻蹙眉头,语气里满是迷惑。 “你啊,多跟你弟弟学学吧。”徐暖夕摆了摆头,往回走来。 李家兄弟还在墙角朝院子里张望,像是想一窥众小姐欢笑一般。 等到徐暖夕走过,简安月从藏身的地方现身。 她心潮有些浮动。 他们刚刚口中的她,会是自己吗? 又过了一天。 李叡照常等在乾坤殿。 白瑟看不下去了。 “你若是想,大可以光明正大去太傅院,何必来这?还妨碍我。” “我就坐一会儿,又不干什么。” 白瑟欲言又止。 他走过来:“太子殿下。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在……我来乾坤殿乘凉,这里凉快。” 白瑟叹口气。 “你没懂我意思。你等那个女孩过来干什么?” “我又不是特意在等人。” 白瑟凝视着他,终于李叡的防线崩塌。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她过来找我玩。” 他的肩头垂了下去。 真的,他就是想等简安月过来找他玩而已。 他们刚见过几次面,他想她过来继续跟他交流下去而已。 正当白瑟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门被人打开一条小缝。 “有人吗?” 简安月探出一个头。 李叡蹭地站起来,过去迎接她。 二人在殿里站定。简安月身后带着一个大包裹。 李叡:“你来了,真巧,我刚好也过来看看。” 白瑟翻了个大白眼,退去一旁了。 简安月:“我来跟你算账的。” “算账?” “你居然骗我你是王爷!不要以为你是太子就可以为所欲为。” 李叡:“你自己认不出我的。” “怪我?” 李叡:“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简安月顿住,眼底闪过一丝波动。 她又道:“那你也不能骗我。” “我就是想看看你会有何反应。” 李叡笑开。 简安月瞧见他的笑容,不自觉间不愉快也都烟消云散了。 无需多言,他们已经自然成又了好朋友。 二人默契地都没有提起儿时稚语,他们也都清楚,那些话,他们现在都不可再与对方轻易说出了。 不过,帐还是要算的。 简安月:“你,陪我下棋。” 李叡:“下棋?什么棋?” 简安月哼哼一笑,带他走去桌旁。 接着她从包裹里拿出一块白板和十八个带磁石的木牌,其中九个红色的木牌,九个黑色的木牌。 简安月拿笔在白板上横竖各三横画出九块格子,接着给李叡看那几个木牌。 其中几个木牌上面写了字。 有一红一黑两个木牌上写了爬山,另外一红一黑两个木牌上写着办烟火秀,还有一红一黑两个木牌上写着春园一日游。 李叡看着春园几个字,耳根红了起来。 “这是什么?” 简安月把几个写了字的木牌和其他几个空木牌按照颜色分开,开始给李叡介绍规则。 “这里有十八个木牌,分成两份,黑色的是你的棋子,红色的是我的棋子。每一个木牌上面写一件待办事项,你和我要一起去完成这木牌上的事情。” 她又指了指白板。 “我们到时候分别指定一个物件,不能告诉对方是什么,但可以告诉对方这个物件的特征与有关的提示,把这个物件作为触发钥匙,谁先找到对方设置的触发钥匙,谁就算赢得了一步走棋的机会。然后回来将已经完成的棋子摆到棋盘上去,也就是这白板上的九个空格里。” 简安月说完然后给李叡举了个例子。 “就比如我们一起去爬山,我指定了一棵树,你指定了一匹马,若是我先找到了那匹马,便是我赢了,然后我就可以回来,将我这块写着爬山的木牌贴到白板上去,就像这样。” 简安月把写着爬山的红色木牌拿过去,带有磁石的木牌一下贴到了白板的一个格子里。 “谁先占满三个连成一条线的格子就算谁赢。” 她又贴了两个红色木牌上去,三个木牌相邻连成线条:“横竖都行,斜着也算。” 李叡挑起眉头:“那这几个没写字的木牌什么意思?” “这几个留给你写的。你写四件事,我写四件事,不过我暂时只想到三件事。还有一件事,也由我来写。” “凭什么?”李叡抗议。 “因为这是我发明的规则。”简安月对着李叡扮了个鬼脸。 见李叡还在犹豫,简安月问他:“你玩不玩嘛?让我来找你,你又不应声,难道太子殿下是怕输?” “玩!我堂堂大陈太子,你一个小小娇弱女子,有何所惧?”李叡底气十足地说完之后,立马换了个语气追问,“那输了有什么惩罚吗?” 第八十三章 两个人的烟花秀 “我暂时还没想好。”简安月搔头,“不然,输的人付给对方一枚金币,或者满足对方一个愿望好了。” “好。” “对了,为了公平起见,我们每一次走棋之前,都要把触发钥匙写下来,交给第三人保管做监督。” 李叡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块写着“春园一日游”的木牌,吞了吞口水。 “这个,真的吗?” 简安月挑眉邪笑:“若是不敢,可以直接认输一步。” 李叡对上她的眼神:“等我写个让你更害怕的。” “那我就等太子殿下的惊雷。” 简安月眉眼弯弯,阳光洒在她脸上,晕染开一层温柔。 那份柔意带起少年心间暖意,他亦笑了。 从乾坤殿回去之后,简安月感觉浑身舒畅,步伐轻盈,像是能飞起来。她张开双手,尽情感受着风从她身旁而过,轻轻吹拂着她微卷的发丝。 她到今日才感觉自己算真正来了京都。 回家路上,简安月碰上了一身泥泞的哥哥。 简平星骑在马上,马儿和他浑身上下全是泥,一身红袍变成了“黄袍”,满头发丝揉成一束,脸颊处也沾了一道污渍。 “哥哥,你怎么了?”简安月下轿子过去单独跟哥哥说话,她看见简平星的样子吃了一惊。 简平星叹了口气:“失算了。中了贼人的计。” 简安月看他走的方向不是往家去的,有些疑惑。 看着妹妹好奇的样子,简平星顿时玩心四起。 他伸出手要摸她的头。 对于哥哥伸过来的泥手,简安月避之不及。 简平星:“走吧,我先把你送回家。” “我坐轿子。”简安月有些嫌弃现在的哥哥,“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我不放心。” 接着简平星直接过来把她抱上了马背,吓得她差点叫出声。 简平星倒是笑得爽朗,一边笑还一边把简安月脸上和身上都蹭上了泥巴。 简安月哭丧着脸,坐在哥哥身前,与他同乘回家。 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当街拐小姐呢。 简安月:“回家赶紧换洗一下吧。” 简平星:“我等会去紫竹居洗。” “那你也得拿身干净的衣服去啊。” “牧云不是有吗?我穿他的。”简平星简平星想起什么,眼里亮起一点光,“对了,今晚我可能不回家住了。你帮我掩护一下。” 简安月心里浮起许多联想,顿时面红耳赤起来。 “你干脆搬去跟牧云一起睡好了。” 简平星忽然害羞起来。 侧身看着哥哥脸上飘起莫名的羞涩,简安月的心更加不淡定了。 “你们……”她惊讶地看着哥哥,嘴角却咧到头顶去了,“你们不会已经……” “我们晚上要去查案!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了?” 简安月失望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们要洗鸳鸯浴,正担心紫竹居的浴桶够不够大呢。” “你个姑娘家家的,谁教你的这些?这些天你在王宫学了些什么?”简平星不可思议。 简安月俏皮地扮了个鬼脸。 简平星:“等会你回去之后不要再出府来了。” “为什么?又是与你参与的案子有关吗?” “对,昨晚城东又失踪了一个小姑娘,也是跟你同岁。案发现场与前几个一样,残留有动物毛发。应该是同一个犯人。” “是五兽将所为吗?” “暂时怀疑是这样的。不过,刑部一个理事提出了另外的质疑。” 简安月好奇:“什么质疑?” 简平星不再回答了,只是又嘱咐道:“反正你无事不准出门,出去也要跟我或者伯伯说。要么带着我或者三堂弟一起。” 他们三堂弟今年十六多,也是云鹰将。 简安月嘟嘟囔囔了一句。 简平星:“什么?” “没什么。” “我听到了,你嫌我烦人。” 简平星又伸手在妹妹脸上刮了几下,蹭上更多泥巴。 简安月欲哭无泪,只能被他箍在怀里干嚎:“你就知道欺负我!” 听到妹妹的控诉,简平星心情明媚起来了。 他们到家之后,简平星亲眼看着妹妹进了府里才策马离开。 简安月有些忧心,简平星近日在刑部接了一个什么探官郎的职位,和牧云还有一群跟他一样有空的公子一起帮着刑部查案子,已经好几次出生入死了。 可他乐此不疲,不去进修也不任正式职务,像是单纯来玩一样。 唉,玩就玩吧,简安月就怕他又像上次一样把自己的性命安全都搭上去。 叹完气,简安月愤愤地去洗浴了。 五日后。 王宫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烟火秀。 说是庆祝去年一年的风调雨顺,当夜百官和贵族可携家眷入宫来欣赏烟花。 人们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看见了绚烂多姿的焰火绽放于天际,将盛景画上天幕之后,也不管是为何故了。 太极殿前面的广场上全是来看焰火的人。 简安月跟杨高枝手挽手,简平星和杨高波肩并肩,两对兄妹作为高官二代站在一处。 “真好看!” 在一片灯火葳蕤中,头上簪花的少女笑眼迷蒙,与身旁的好友一起欢笑着观赏天上的花朵。 许是柔风提示,她转过头来,望向高台上的皇家坐席。 少年坐在杨皇后身旁,那一刻也在看少女。 他们相视一笑,无需言语,清风早已经替他们做了传达。 简安月跟身边人说去独自办点事,先离开了场地。 李叡随后也跟杨皇后请示。 “儿子去更衣。” 得到准是后,李叡离开了看台。 他甩开蔡公公,独自往乾坤殿去。 乾坤殿前照例没有人看守,李叡推开门,刚一进去就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 “哈哈哈。你这都能被吓到。”简安月从门后笑着走了出来。 李叡轻轻哼了一声:“本太子是配合你。” 二人到了桌旁,请出了白瑟和他的小盒子。 白瑟:“二位可有取到钥匙?” 简安月自信满满地拿出来一个包裹。 白瑟打开一看,露出里面的一颗没点燃的烟花弹。 其他二人都吓了一跳,急忙站远。 白瑟赶紧把它放去桌边离他最远的角落。 简安月:“你的提示是今日主角。我一听就听出来了,于是去拿了一颗烟花过来。” 李叡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白瑟:“简小姐的推测有理,可惜猜错了。” “错了?”简安月吃惊。 白瑟:“是的,错了。下面请殿下拿钥匙。” 李叡忍住脸上笑意,掏出来一个盒子。 白瑟接过去打开。 里面装着一根孔雀尾羽。 简安月不敢相信地睁圆了眼睛。 “你怎么猜出来的?” 这时李叡才释放了心中的得意洋洋,他昂头:“这不是情理之中吗?” “我还以为你也会拿一个烟花弹过来的。”简安月有些气馁。 “你的提示是绚烂多彩,可赏玩。乍一听似乎是有些像,但你这样古灵精怪,怎么可能这般简单?” 李叡暖笑,眼里写着像是柔意。 简安月嘴角勾起小弧度,故作失望地哼了一声。 她接过李叡递过来的孔雀翎,拿在手里把玩。 接着她忽然发现孔雀翎根部有一处磨损。 简安月:“你从哪里拿来的?怎么有些损坏了?” 李叡脸上闪过一丝心虚:“怎么会是坏的呢?我也不知道。” 此刻,某处,蔡公公还没有发现他纱帽上插做装饰的一根孔雀翎已经丢了,更准确来说,是刚刚路上被他家太子殿下偷偷给顺走了。 “这一步是我赢了。”李叡笑着过去拿起写着“烟火秀”的黑色木牌,然后将它贴去了白板上最边上的格子里。 简安月叹了口气:“是我大意了。” 她撅起嘴,有些失望。 李叡过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几支中上端被裹上了包装的棍子。 “这是何物?”简安月问他。 “我差宫匠特制的烟花,你可以叫它灿星柱。它这一端没有火药,能够拿在手里燃放。” “灿星柱?” 李叡拿起一根放去烛台上面烤,突然一簇小焰火从棍子顶端冒了出来。 它一直持续亮着,像是一颗璀璨的星星点在柱子上,虽不及窗外绚烂宏大,但颇具趣味。 简安月的眼睛里也亮起两颗星辰。 看着对方这么高兴,李叡不觉被感染。 他悄悄把心事吞下肚。他不会告诉她,这灿星柱,其实是他一开始猜错了简安月的钥匙而得来的产物。 他本来猜的也是烟花,正想拿烟花弹过来的时候,心里灵光乍现,让宫匠做了这种能够拿在手里的烟花,因为他觉得今晚与他有约的女孩可能会喜欢。 正当他心怀期待地走来乾坤殿时,无意间瞥到了蔡公公头上的孔雀翎,那一刻他醍醐灌顶,临场换了答案,才险胜她这一步棋。 李叡手里的灿星柱放完了。 “你跟我来。它在黑暗中更好看。” 李叡问白瑟取了根火折子,带着简安月去到殿外无光处。 道上无人,只余夜色溟溟,不时点点荧光从他们身边飞过。 黑暗中,一点星光从李叡手上亮起,照亮了少年少女的脸。 李叡和简安月看着小烟花,眸中也闪起潋滟清波。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为此特意办一场烟火秀。”简安月看看灿星柱,又抬起脸看看李叡,“我原本是想趁城里有节日活动的时候邀请你的。” 李叡只是微笑,他也不会告诉简安月,他是如何跟她母后请求,又如何说服他母后答应办烟火秀的。更准确的说,是李叡以帮着追求杨高枝为交换,托他弟弟李琰去跟杨皇后撒娇打泼缠来的。 简安月:“我还是好奇,你设定的触发钥匙是什么?”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李叡高深莫测地回她。 “今日的主角……”简安月苦苦思索不得。 灿星柱又放完了一根。 昏黑中,一只手摸了过来,触上简安月的手掌。 她的身体本能地想抽离,可心间的想法却告诉她无事。 果然,那只手的主人是李叡。 他摸到简安月的手之后,忽然塞了一个东西给她,原是一根灿星柱。 “你拿好,它点燃的时候不要怕。” “嗯。” 过了一会,李叡手里又多了一团星光。 他把自己手里的灿星柱凑了过来,对准了简安月手里那根,替她也点燃。 柱端相触那一刻,小小的火花跳跃着,似乎也闪耀进了某人心间,引起小小的悸动。 李叡隔着由两根灿星柱的光芒聚成的一大团星光,凝眸望向简安月。 此间只剩他们手里的光明,仿佛此间也只剩下他们二人相依。 “猜出来了吗?” 简安月思索不得,只好摇摇头。 “是你和我呀。”少年的声音传入耳里,那般柔蜜,那般清心。 简安月也看向李叡。 少女眼中的星辰点点,一时分不清楚是烟花的倒影,还是某处迸射出的心意。 李叡:“笨,这都想不到。” 借着昏暗环境的掩护,简安月脸上闪过的微醺之意瞒过了李叡的眼睛。 她想挣回一点面子:“是你设的不好。谁能想到居然是人。” “你也没说不可以是人啊。” “哼,强词夺理!”简安月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李叡。 李叡挠挠头,他不明白了,他分明是在说道理啊。 他的脑海里浮现起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她那时与他差不多高,而这时,他已经超过她许多,可以将胸膛借给她倚靠了。 若是这时伸出手去,刚刚好能够拥她入怀。 清风拂来,李叡回过神,急忙收敛起心中刚刚冒出的抱住简安月的想法。 灿星柱又放完了,李叡手里也没有存货了。 正在这时,二人听到有人来寻的声音。 简平星和杨高枝兄妹从不远处的亮处过来,边走边喊。 “小月!” 简安月突然慌张起来,她在黑暗中一把抓住了李叡的手臂。 “走走走,不要出声。” 李叡不明白她为什么做贼心虚,但还是听她话,一声不吭地跟着摸黑溜回乾坤殿。 回到殿里,简安月才放开李叡的手臂。 她道:“祝贺你拔得头筹。不过接下来我肯定在三步之内赢你。” “拭目以待咯。” “我先回去,你过一会儿再出来。” 李叡道声嗯。 简安月走出乾坤殿,追上了刚刚走过去来寻她的哥哥。 李叡这时忽然回过神来,为什么他要跟着简安月做贼心虚啊?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看了看被白瑟抛弃在桌角的烟花弹,不知为何,一下笑出声来。 烟花余晖已落,可某人的心田仍是灿若星辰。 他听话,等到她走远了之后才出门去。 这一夜,换作浩瀚银河来守护少年少女们的梦。 第八十四章 后宫一日游 从那一夜之后,乾坤殿的主人似乎变成了三个。 白瑟除了国师,还得兼任李叡和简安月的公证人。 虽然这些天他们二人每天来乾坤殿也没干其他的,要么是在聊天,要么就是玩玩具,要么就是真的在下棋。 他们有时还会认真地讨论学问。而且出人意料,李叡和简安月莫名的合拍,什么话题都能扯上半天。 不过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分享各自带来的小玩具,然后像两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幼稚地摆弄。 有一回白瑟忙着忙着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抬头一看,发现他们跑去院子里看蚂蚁窝去了。 先是他们两个,后来多了一个杨高枝。 杨高枝跟着简安月来玩。 偶尔的,还会再来一个李琰。 四个人围成一桌都可以打牌九了,幸好简安月和李叡都不喜欢玩,不然看李琰的架势,还真的想差人搬张桌子过来。 白瑟感觉自己像是什么联谊会的会长,提供场地和茶水给会员。 终于有一天,白瑟能够稍微安静一会儿了。 因为简安月和李叡参观皇宫去了。 今天是休息日,李叡特意请简安月进宫来玩。 这也是简安月一直想做的一件事,他们的棋局中的一步,亲自看看王宫什么样。 走过了前庭,他们往后宫进去。 “等等。”简安月拉停李叡。 李叡问她:“怎么了?” 简安月深呼吸了几下,望着行道门,脸上露出了一个毅然决然的悲凉表情,仿佛她是一个即将住进深苑的低位妃子一样。 “我要入后宫了。”她眼中也带着悲凉,显得十分做作。 李叡听此,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他又瞥见身后十余步开外还跟着几个宫人,立即整理表情,正经颜色。 “走吧,简妃。”李叡对简安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略带笑意。 简安月故作高傲,率先迈开一只脚,踏入了那道门槛。 他们从最东端的金华苑开始,准备一路逛去最西端的梧桐园。 每过一处,李叡就给简安月介绍这里的情况和住的是谁。 很多殿是空的。 路过一处殿前时,突然从紧闭的宫门里窜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她穿戴的是极好的布料和首饰,看制式是贵族。可她的举止表现却半点不见贵族的礼仪。 女人看模样原本应该是很标致的美人,可她此刻张大嘴笑着,笑声像是木头被撕裂的声音,眼里透出混沌,伸着手张牙舞爪,一下朝简安月的方向冲过来。 李叡当即往简安月身前挡去,可惜他不及简安月眼疾手快。 他过去的时候,她已经避开了。 结果女人朝着李叡扑过来。 简安月转了个身,一把抓住李叡的腰带,将他拉向自己的方向,接着,她带着他转了一圈,往旁边躲去。 李叡的身子向后倒,差点跌倒,被简安月接住,然后她撑住一只脚站稳了。 于是,众人上前来时,就看见了李叡的手挂在简安月的脖子上,身子靠在她怀中,腰胯还倚靠在她的腿上。 他明明那么大一个人,在比他娇小的少女身前,竟显得有几分小鸟依人。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二人惊慌地望着对方。 “你没事吧?”他们异口同声。 “殿下!”蔡公公倒腾着腿跑了过来,“您没事吧?” 一旁的女人已经被禁卫军控制住了。 看到对方无虞,李叡和简安月赶紧分开站定。 简安月收起不自在,看向那个女人。 女人还想抓简安月,她一直念叨着:“嘿嘿,新人来了!” 李叡的脸色不太好。 从一旁的宫门里又跑出来一群宫人。 他们见状,急急忙忙跑过来喊那个女人:“德妃娘娘!您怎么跑出来了?” 几个宫人又看见李叡,立马吓得跪了下来。 “太子殿下。” 蔡公公生气地过去骂他们:“怎么搞的?怎么看人都看不住,跑出来冲撞了殿下!” “殿下赎罪!殿下恕罪啊!奴婢该死!” 蔡公公还想问责。 李叡摇了摇手:“没事了,把德妃带回去吧。” 宫人们立即行动起来。 德妃在禁卫军手里疯狂挣扎着,脸上神色变成了癫狂和急迫。 她要跑到简安月身前来,似乎是有话要跟她说。 “她好像有话要跟我说。”简安月看着她,轻蹙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感觉怪怪的。 她看向李叡,李叡收到她暗示,叫停了宫人。 简安月走到德妃面前,问她:“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德妃看着她的脸,冷静了下来,接着把头凑近一点:“多美的眼睛。可惜……” “可惜什么?”简安月心里那种不适感越来越强了。 德妃忽然瞪圆双眼,用一种诡异的语气喊她:“快跑。快跑。出宫去。出宫去。” 她又疯起来,边笑边大喊着:“快啊!哈哈哈哈!” 禁卫军把她带走了。 李叡走到简安月身边,语气透出不适:“德妃已经疯了十多年了,一直关在殿里,没想到今天跑了出来。我们走吧。” “嗯。” 走远后,简安月又回头望了一眼德妃的宫殿,一时五味杂陈。 不多时。 他们到了长生殿。 其间,李叡特意带她绕路,避开了慈宁宫,那是李叡的母后杨皇后住的地方。 长生殿前。 “我特别喜欢这里,以后我想把寝宫设在这。”李叡指着长生殿的大门。 “为什么喜欢这里?” 李叡偏偏头看向简安月,像是对她的提问有些疑问。 “既是偏爱,何须缘由?”李叡眨眨眼,“我喜欢什么东西,喜欢什么人,都无需理由。” 云涌风起,暖意阳光洒在二人身上,也洒在了心上。 他们接着前进。 路过一处无人的院子。 院子宫墙里冒出来团团生机,看起来里面种了许多植物。 “我喜欢这座院子。” 简安月看见朱红宫墙上飘起的绿意,心情莫名的愉快。 李叡:“为什么喜欢这里?” 简安月学着他的语气,歪着头眨眨眼:“既是偏爱,何需缘由?” 李叡跟着她笑了。 他带她往院子正面去。 院墙某处伸出来一枝红杏。 看着墙上突兀冒出来的一截花枝,简安月甚是好奇。 御花匠怎么会让这样的事情的发生? 看出了简安月的好奇,李叡亲自给她介绍。 “这是我父皇令人保留的。这里原来住的是他的一个妃子,姓何,何妃喜爱红杏花,于是我父皇亲手在院里替她种了一株。谁知红颜薄命,那个妃子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从那以后,我父皇就下令封锁了这个院子,只准清扫的宫人进去,里面的花草树木也不许乱动。二十年过去,墙边的这株红杏树便长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妥的寓意。没想到竟有这样一段故事在里面。” 李叡的表情淡淡,似乎丝毫不受影响,要知道,一般人是无法这般平静地说出自己父亲和其他女人的爱情故事的。 简安月小心地瞟了一眼李叡,正担心他会不会不开心。 不曾想李叡居然露出微笑。 他道:“其实我挺喜欢这个故事的。听说,我父皇当年爱极了何妃,一个月三十天,有二十五天都是召她侍寝。若不是何妃突然暴毙,估计现在她才是皇后吧,我也许都不会降生在这个世间。” 简安月静静地聆听他的话。 李叡:“小时候父皇曾经带我进去玩过,他说我长大之后若是遇见了一个想要厮守的女子,就把她带到这里来住,何妃会替我守护她的。所以,我也很喜欢这里。” “这里叫什么?”简安月问他。 李叡把简安月带去殿门前,让她自己看。 只见有些年头的牌匾之上写着三个字。 “凤仪宫。” 李叡看着牌上的字,少年眸中扬起展望:“这是我父皇亲笔提的字,等以后,我也要亲自来写。” 他们最后还是没有进去参观。 简安月说,这座院子,应当是李叡带着未来的皇后进去。 王宫一日游的终点,自然是乾坤殿。 他们给白瑟展示各自找来的钥匙。 简安月:“是一株红杏,不过我拿不过来。” 李叡耸耸肩,笑着承认她答对了。他没有猜对简安月的,因为简安月想的是杨皇后的金钗。 “这步我赢了。”简安月把棋子放去一块空格。 “行吧,作为祝贺,我带你去个地方。” 李叡带简安月出殿,往太清池的方向去。 池中莲叶尚稀,锦鲤游弋其间。 离太清池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李叡让简安月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做什么?” 李叡拿来一块绸带,绕到她身后,亲自给她系上脑后,轻柔地蒙住了她的眼睛。 简安月顿时被不安全感包围,像是陷入虚无之中。 “不要怕,我在你身边。”李叡的声音响起。 简安月的手在半空中摸索,忽然触到了一点温热,另一只比她大的手掌接住她到处飘荡的手,她像是回归港湾不再乱动,任凭那人牵起自己。 李叡牵着她一点一点向前走,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 失去了视觉,简安月其他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不同于她兄长和爹爹,李叡的手不似他们那般炙热,相较之更多的是温温凉凉的感觉,而且十分柔软。 暖意持续从少年的手掌心传来,简安月握住对方的手不自觉变得湿润,她手心有些冒汗。 脚下的路似乎走也走不完。但她莫名安心,因为她知道李叡一直牵引着她,在她身前。 终于,他们停下了。 李叡:“现在脱下鞋子。” 简安月一听急忙把手抽了回来。 “你要干什么?” “你脱了就知道我要干什么了。”李叡的声音听起来不怀好意。 简安月脸颊莫名飘起红霞,她想摘下眼上的绸缎,可是被他阻止了。 “我不是其他什么奇怪的意思。我是想让你亲自感受一下那个美妙的感觉。” 他的话越说越奇怪了。 几个宫女上来替她脱了鞋。 “内袜也脱了。” 简安月惊讶道:“耍流氓啊你!” 李叡急忙解释:“我不是其他意思!我知道不妥,可是真的你不能错过这个。” 简安月鬼使神差,红着脸答应了。 宫女又替她脱了袜子,顺便把她的裙摆和裤腿也挽上去一截。 于是,简安月的一双玉足和小腿就这样暴露出来,徐风拂来,引起清凉。 李叡也脱了鞋袜,挽上裤腿。 他再次牵起简安月的手,带她往前走去。 站在青砖上的简安月向前踏了一步,踩上一堆软软湿湿的沙子。 赤脚踩在湿沙上的感觉无与伦比的美妙,舒适自她脚底板往上冲,直达灵台。 他们又走了几步,忽然,一股水流漫过了简安月的脚背,冰冰凉凉的,舒服极了。 “原来是带我踩水玩。”简安月脸上露出笑容,“干嘛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还没完呢。你等一等。” 说完,李叡从蔡公公手里接过两个小东西,放去了简安月的耳边。 霎时,一阵空灵的风声传入简安月的耳里,她好像听到了水浪的声音,那水浪声不似寻常,它给人感觉那般宽广无垠。 简安月抬起手摸去耳旁,不料触上李叡的手,他稍稍让开一些,让她抓住了耳边的东西。 “这是东海的海螺。里面装着东海的声音。” 李叡的温息吐在简安月后颈,有些酥麻。 “你不是一直想去海边吗?我虽然不能带你亲眼看到大海是什么样子,但是可以让你的脚和耳朵先去遨游一番。” 简安月倾听着海螺里的声音,双脚好像也真的踩在了海岸边,水花轻柔地拍着她的足尖,她虽然看不见,可神思已经到了。 “我看见了,很美。”简安月脸上爬满柔笑。 忽然间,她皱起眉头。 “什么味道?”她闻到了一阵腥味,像是死鱼烂虾放臭了的感觉。 那股腥味实在是太重了,简安月忍受不了于是摘下绸缎,接过眼前突兀地现出一堆装着河鲜的盘子。 原来是几个宫人在她头旁边举着几个托盘,里面真的盛满了死鱼,几个宫人还不住地往她头的方向扇风,生怕她闻不到味道。 “这样氛围更浓。”李叡给她解释。 简安月捂着鼻子:“够浓了够浓了,你让他们拿走。” 李叡摆摆手让蔡公公带人下去了。 刚刚正培养好的美妙气氛被鱼腥味全部打乱。 第八十五章 梅开二度 简安月看着看着,忽然哈哈大笑,笑得都直不起腰来。 一旁的李叡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也莫名跟着笑。 二人在太清池旁的沙地铺上矮脚凳并排坐下来,将腿泡在浅水里,一群锦鲤远远地在旁边游荡,就是不过来。 蔡公公递上来一盘鱼食,他们撒下去,鱼儿们才成群结队围了过来。 李叡:“我也没有去过海边,这是我弟弟教我的方法,说是和在海边的感觉一样,这里的沙子也是特意从东海运过来铺上的。” 简安月抬起手,将手里的海螺拿过去贴在李叡的耳边。 “闭上眼睛。” 李叡听话闭上眼睛,细细感受了一会儿。 简安月:“听说海边的鲛人歌声极为美妙,宛若仙乐。” “是的。乐府有一个扬州来的歌姬就是青鲤将,小时候经常来给我唱摇篮曲,好听极了。有时候我越听越睡不着,可是又吵着要听才肯闭眼,惹得我母后又气又无可奈何哈哈哈。” 简安月:“想不到你也有这样调皮的时候。” 李叡的眉眼弯弯,将视线从池中的锦鲤移到简安月脸上。 “我还有更叛逆的一面,只是隐藏得很深,你想见识一下吗?” 简安月有些好奇:“有多深?” 李叡挑眉笑起来,接着猛地掬起一小捧水,朝简安月身上泼去。 “啊!你搞偷袭!” 简安月赶紧躲避,嘴里责备李叡,可脸上却笑开了花。 李叡还在给她浇水。 她站起身跟他拉开距离,开始反击。 他们站在池边的一处浅水区,水面刚刚好没过小腿肚。 二人嬉水打闹,李叡追着简安月跑上了岸,将手里残余的水点在她身周,水雾涟涟,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蔡公公在一旁跟着他们欣慰地笑起来。 简安月看见了,拉着李叡捉弄起蔡公公,一齐给他泼水。 几人的笑声飘过水面,荡去了另一岸。 少年少女的声音传入一个女人的耳朵里,她看着儿子脸上的笑容,却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一旁的大嬷嬷给她扇风:“想不到太子殿下竟还能保持如此纯真心性,真是难得。” 杨皇后:“他已经不是小孩儿了,再过几年就要加冠登基,如今还这般不稳重可了得?” 大嬷嬷自觉失言,急忙认错。 杨皇后:“他身旁那个小姐可是镇西侯和西戎子生的那个女儿?” “回皇后,正是侯爷的独女简姬安月。” 杨皇后远远地望着另一岸的简安月和李叡,眉眼间失去了往常的和蔼亲民,而是带上一层薄冰,让人看着十分陌生。 到了宫禁的时辰。 李叡把简安月送去宫门口,看着她出去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他多想也出宫去啊,他平日听简安月说晚街可热闹了,九衢三市灯火辉煌,有一家的馄炖藕当宵夜吃可香了。 简安月还说有空替他去尝尝。 尽管如此,李叡还是心情很好。他迈入东宫时的步伐都比平日轻快。 可是刚一入殿,他的心情立马刹住车。 原来是杨皇后在等他。 “儿子见过母后。”李叡行礼。 杨皇后招招手,让他坐下。 “你今日功课温习如何?” “今天是休息日。”李叡的声音小了下去,有些心虚。 “歇息也不能忘记学理。你是太子,未来的大陈皇帝,岂可贪图一时的欢乐而误了大计?” “儿子今晚会挑灯读书的。”李叡垂眸。 看着喝茶的母亲,他又鼓起勇气。 “母后,儿子过几日想去游山,还望母后准允。” 说完,他带着期待看向母亲,只见杨皇后默默地放下了茶杯。 “跟谁?” 李叡急忙道:“琰弟弟。还有其他几个公子。” 杨皇后:“只有公子吗?” “或许,还有其他人。”李叡莫名心虚。 杨皇后换了口气:“你已经长大了,自然该明白如何择友而交。不过母后还是要提醒你,士择良木而栖。” “儿子明白。”听到杨皇后似乎意有所指,李叡却只能应声。 “游山的事,暂且按下。你可以邀请他们进宫来相聚。” 李叡的头仍是低着,他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可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是,听母后安排。” 杨皇后点点头:“如此,母后就不打扰你用功了,记得按时就寝。” 她刚站起身来,又想到一件事。 “你本已经到了年纪,母后迟迟没有为你物妃,原是想让你再静心多修身两年,如今看来,你也该与小姐接触了。” 李叡转过身:“母后何意?” “何意你不用操心,你只需安心习理,其他的母后来操办。” 杨皇后要替李叡选太子妃。 李叡刚想说什么,杨皇后没给他机会,她径直离开了东宫。 太子的手慢慢握拳,收去了袖里。 几个时辰后。 简安月今晚没有回家里睡,而是来到了紫竹居。 因为简平星跟她说紫竹居附近有一处温泉,沐浴可舒服了,于是她今晚得空想来试试。 拿了小盆和衣物,简安月独自进了温泉。 温泉在紫竹居背后的一片石林之中,周围是天然的屏障,将温泉与外界阻隔开来。 池中烟气袅袅,水雾氤氲,熏得人陶醉。 简安月脱光衣服,徐徐将身子侵入水里,满足地呻了一声。 她惬意地泡在岸边,不时撩起一线水珠清去身上疲倦与俗尘,冰肌下透出红皙,在清波里显得格外滋润。 紫竹居在竹林深处,一般人根本找不进来,也不知道简平星和牧云是怎么寻到这里来的,当成秘密的二人天地正合适。 享受完了,简安月爬上岸去穿衣服。 她赤着身子走去衣架,丝毫不担心会有人瞧见。牧云外出买宵夜去了还没回来,这时这里除了她自己,就只有她哥哥在不远处的房里。 可谁曾想到,简安月刚刚从衣架上拿起衣服,结果瞧见了衣架后的一个石洞里突然钻出来一个人影。 一张蒙面男子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对方似乎也没有料到出来会撞见眼前的一幕,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二人面面相觑。 直到简安月率先回过神,她赶紧披上外衣,惊声尖叫起来。 简安月的叫声传到前方紫竹居里。 简平星听到妹妹的喊声,转眼间赶到了现场。 他刚到,就看见简安月抓着水瓢在揍一个玄袍的男子。 “大胆淫贼!你要对我妹妹做什么?” 简平星过去一拳打在那人左眼上。 “竟敢偷窥我妹妹沐浴!你真是活够了!” 那人似乎练过几天,开始还接下了简平星几招。但简平星好歹是大将之子,自然比那人要强上一些,于是很快便制服了他。 那个人委屈巴巴地声音从面巾下传出:“我没有偷看!我只是路过,我也没有想到会撞见安月!” 简安月刚刚整好衣服,听到对方喊自己名字,顿时觉得他声音有些熟悉。 她过去拉住正在暴打那人的简平星,接着扯掉了那人的面巾。 “李叡?”简安月不敢相信地喊出声来。 简平星也认出了李叡的脸,不过当即又抓住了李叡的衣襟:“别以为你是太子就可以唐突我妹妹!” “哥!哥!你放手,放手!”看见简平星又抬手要打人,简安月赶紧拦住他。 “你怎么在这里?”简安月问李叡。 李叡似有顾虑,简平星见状又要揍他。 正巧牧云也回紫竹居来了,简安月赶紧喊他把自己哥哥带走了。 等到只有李叡和简安月二人时,简安月让她转过身去。 “做什么?” “我整理一下衣服!你要看吗?”简安月不可思议。 李叡的耳根通红,急忙转过身。 “我真的只是路过,没有想到会遇见你在这里,我不是故意唐突你的,我什么都没看清楚就被你打在地上了。” 简安月迅速换好衣服,走过去看着他。 李叡耳边的红霞未退,脸上尽是尴尬和歉意。 简安月:“你跟我来。” 他跟着她去了紫竹居。 简平星看见他进来,立即握紧了拳头。 “我叫他来的!你别管了哥!”简安月拉过李叡在身后,把他带去厢房,将简平星堵在门外。 简平星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到客厅。 牧云:“他就是那个让安月烦恼的人吗?” 简平星瞪向牧云:“不可能!” 牧云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给他递了杯水。 厢房里。 简安月翻出药包给李叡的脸上药。 他刚刚被简平星揍了好几拳。 “我自己来吧。”李叡有些不好意思。 简安月拍下他的手:“坐下!” 李叡老实地坐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他。 “今日宫里格外的闷,我透不过气,于是出宫来了。”他答她,“我走的暗道,开始也不知道通向哪里,出来时正巧在那个温泉附近。” “你怎么一个人?宫人和护卫呢?” 李叡不答。 简安月顿时明白了:“你是偷偷出走的?” 李叡点了点头:“蔡公公应该已经发现我消失,现在王宫估计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她看了他半晌,发出疑问:“你饿了吗?” 李叡明显一怔:“你不劝我回去吗?” “你做的决定肯定是经过考虑的,你若是特意出走自己不想回去,我劝也劝不动你。”简安月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月明星稀,已是晚夜。 “而且,我一个哥哥刚好买了馄炖藕回来,应该还没凉,你要不要尝尝看?” 李叡的眸子亮了起来:“嗯。” 于是二人准备去大厅吃牧云刚刚买回来的宵夜。 简安月一推开门,发现她哥哥正趴在门边偷听,开门的瞬间差点栽进房里。 她眯起眼睛睥简平星,简平星装成若无其事的表情转身走了。 几人来到大厅。 简安月又拿了一只碗,将她的那份馄炖藕分了一半出来给李叡。 “谢谢。”李叡接过来,坐下准备开吃,结果感受到两道锐利的目光打在脸上。 他抬起头,看见简平星一边吃东西一边紧紧盯着他看,旁边的一个黑衣面具少年则是淡定地观察他。 李叡的左眼隐隐作痛。 他和简平星在皇家练武场见过几次,简平星是众陪护公子之一,加之儿时旧谊,二人已经相熟。 “这味道倒是新奇。”李叡尝了一口馄炖藕赞道。 简安月:“你吃惯了玉盘珍馐,偶尔也该沾沾这坊间百姓家的烟火气。” 简平星:“殿下今日怎么在这里?” “我……”李叡正想着如何回复。 “他微服私访。”简安月抢先一步回答。 简平星看了妹妹一眼。 “殿下如何出现在紫竹居?” 李叡:“我说我真的是路过,你相信吗?” “不信。”简平星回答倒是干脆。 李叡被食物呛了一下,简安月给他倒水。 “我竟不知道殿下与舍妹关系这般亲密了。”简平星有些妒意似的。 “我……”李叡不知怎么回答。 “殿下何时回宫去?”简平星又问他。 “我不知道。”李叡慢慢搅动着碗里的食物,“我今晚可能要在这里过夜。” 简平星还想说什么。 简安月从碗里舀了一勺馄炖藕送去他嘴边:“吃东西别说话。” 几人各自默默地品尝起美味来。 吃完,牧云简平星去替李叡准备厢房去了。 简安月和他来到院子里散步。 紫竹居院中有一处紫藤秋千,上面爬满了花朵,在夜色下更显幽魅。 简安月坐上去,让李叡帮她推。 “我也是被未来天子服侍过的人啦哈哈哈!”简安月脚尖离地,荡在空中,发丝轻轻随风清扬。 少女的欢笑萦绕耳边,李叡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稍稍有些纤细的背脊,隔着单薄一层的衣衫,他似乎触摸到了对方肌肤的纹理温热,晚风吹过,吹得他有些心猿意马,浮想翩翩。 李叡赶紧收回随风而起的小心思,镇定下来,让耳后的燥热消退。 他停下手,不敢再触碰简安月的身体。 简安月回头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我也想玩。”李叡不可能跟她说出他身体起的反应,于是这样回答她。 简安月没有起疑,她指了指旁边另一个空秋千,喊李叡自己坐下荡。 两个人慢悠悠地坐在木板上晃起来。 简安月伸手从身边的紫藤上摘下一朵花,簪去了耳边。 “好看吗?” “嗯。”少年的眼里有星光。 李叡又问她:“你似乎很喜欢簪花?我每次见你,你发间都有鲜花做饰。” 第八十六章 偷吻 “我是个残忍的人。”简安月摸了摸花儿,“我觉得这些花儿太美了,我想把它们的美丽占为己用。所以每回都要采它们戴上。” “至少你还能自由地选择,真好。” 听出了李叡语气里的不寻常,简安月很想问问他怎么了。 她道:“你也可以这样自由呀,你可是太子,有什么是你不能得到的?” 李叡往后退了几大步,把自己送上了天。那高度让简安月都为他惊呼出声,提醒他小心。 他的秋千越到半空,又急速落下,一来一回之间,风儿擦过发丝,他似乎变成了一只飞翔的鸟儿,在达到顶点那一刻,他是自由自在的。 笑过之后,他停了下来。 “我母后要替我选妃了。” 李叡的声音淡淡的,十分平静,仿佛他说的事情与他无关。 简安月忽然一下没坐稳,从秋千上倒了下去,整个人摔在地上。 “你没事吧?”李叡急忙过去拉起她。 “哎呦。”简安月揉着腰爬起来,幸好没摔伤。 二人又坐了回去。 “那挺好的啊,你也早到了年纪了。你不知道,小姐们天天在议论你的事,说你为什么十七了还没纳妃,就连通房宫女也没有,身边尽是些老嬷嬷。” 李叡听了有些脸黑。 “你们在背后真的这样说我吗?” 简安月急忙解释:“她们说的,我碰巧听见了。” “你呢?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吗?我……”简安月垂眸,咬了咬嘴唇,“我的确是有一事蛮好奇的。” 李叡看向她:“你问。” “我不好意思。” “你尽管大胆问。” 简安月的脸闪过羞涩,她的眼里情绪波动,终于问出口:“你真的没有通房宫女吗?” 这下轮到李叡差点从秋千上摔下去了。 他的耳根也变得通红:“现在的小姐都像你这般不懂矜持的吗?” “我说了我不好意思问,你让我大胆说的!” 李叡甩了甩袖子,面上有些羞愤。 “我若是有,可就舍不得晚上出来同你玩耍了。” 又有几只小蝴蝶在简安月心田开始翩翩起舞,她捉起轻罗小扇扑过流萤,累得满身大汗,面红耳赤。 片刻之后,简安月小声开口:“你要纳妃了,你不开心吗?” 李叡目光沉沉,盯着手边的花朵。 “不是我选。”他的语气也沉沉,“我只是等选好了人过来而已。” “你可知皇后会如何选妃?” “她心中早已经有了人选,只是想等那个小姐长到合适的年纪罢了。过不久,就是那个小姐的生辰,我母后也该下旨了。”李叡说话的时候,嗤笑了一声。 丝丝异样爬过简安月的心,如金蚁噬叶,十分难受。 “这么说,你知道她是谁?” 李叡沉默下来,不再回答,可他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他明白一切。 看着他的样子,简安月莫名跟着低落,她伸出手想去安慰他,可还是默默收了回来。 这就是皇家婚姻吗?未来的天子也没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第一个爱人。 简安月扮作轻松,问道:“那个小姐是谁呀?我认识吗?” 她等了片刻,没有得到他的回答。 晚风柔起,卷起天地艳色。 李叡忽然抬起头来,凝视着简安月的眼睛。 他问她:“你曾说过要来娶我,还作数吗?” 简安月的心间仿佛落下一道霹雳,整个人陷入了呆滞之中,她慌了。 少年的眸中似乎闪动着期待的光斑。 她凝语片刻,不知该如何回答。 “儿时稚言。我如何来娶你?”简安月的声音充满了不确信。 听到她的回答,李叡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了。”他好像有些落寞。 但他不再询问这个话题,而是垂眸收起情绪,瞬即恢复了振作。 他笑道:“这里有竹席吗?我想躺在廊上看会儿星星。” 简安月瞧了瞧天幕之上几颗暗淡的星辰,它们稀稀疏疏地散在各处。 她道:“有倒是有,不过,这星星可能不太够看。” “这里不是有一颗最大的吗?” “哪里呀?” “这里呀。” 李叡伸出手,缓缓向天上指去,抬手的过程中有意无意擦过她的方向。 简安月顺着李叡手指的方向,看见了那道新月。 新月似乎对她眨了眨眼睛,洒下一片银白。 她去房里托哥哥搬出来一张干净的竹席,又带来两床褥子,给李叡垫在了廊道上。 简安月正想回房时,被少年的声音绊住脚步。 “你过来,我教你认星宿。”李叡仍是带着微笑着向她发出邀请,还挪了挪褥子,像是给她腾出一块地方。 见状,简安月回头看了看,确认了她哥哥不在现场。 一股隐秘的小心思作祟,驱使她轻轻咬咬唇,脱鞋踏上竹席,在李叡身边与他并排躺下了。 “这一颗叫做月亮,你也可以叫她婵娟、望舒、太阴,她注定是太阳的妻子。”李叡指着冰月给简安月煞有介事地介绍。 简安月嫌弃他:“月亮是星宿吗?再说,她若是太阳的妻子,夫妻二人永世不得相见不是很可怜?” 李叡:“他们的心里有彼此,就足够了。对于太阳来说,月亮是这漫天星辰中最闪耀的一颗。你知道吗?其实晚上其他的星星一直都在的,只是月亮一出来,你的眼里便容不下其他的细碎星光了,满心只剩下这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存在。” 简安月抬起一只手,捏成半圆的形状,将新月困在视野里面。 李叡继续道:“就像你心中若是已经住进一人,你眼里便再也挤不下其他人了。世间有些事就是毫无道理可言,譬如心动,只需一眼,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沉沦,永世唯她一人。” 说完,他也伸出一只手,学着简安月捏成半圆,慢慢地朝她的手靠近,一上一下隔着数寸,在二人的手没有接触的前提下,剪影重叠成一个完整的圆。 二人又看了一会儿月亮。 院里的虫鸣然然,带着夜凉袭来,尽数被软褥挡在外面。 不知何时,简安月已经陷入了睡眠。 她浅浅的呼吸声微不可闻,鼻息带着少女特有的淡香悄悄飘到了李叡身边,像是一只网,将他牢牢裹在其间。 月色下,简安月的发梢卷卷,李叡抬起手指头,轻柔地将它插入她的发间,任凭它裹住了自己的指尖,万分留恋似地缠绕住他。 再往下,肩颈处,是她刚刚沁润过温泉的凝脂,参入银色,像是乳般诱人。他收敛眼神,不敢再往下看,只能上移到她的脸蛋继续欣赏。 深邃眼窝中,她的睫毛盖住了那双能够勾人心魄的冰湖,直挺精致的鼻梁往下,是一点带着濡湿的丹红,在白皙细腻的肌肤衬托里,更显说不清的暧昧。 瞧着简安月睡熟的花颜,李叡喉间轻轻滑动。 月色旖旎,墨池中荡起缱绻。 他不再压抑自己,而是将脸凑过去,缓缓接近了她。 随后,李叡轻轻在简安月脸上留下一枚细吻。 蜻蜓点水一样谨慎,那般柔情,那般蜜意,害怕惊扰了梦中的仙子。 简安月的眼睫扇动了一下,没有醒过来,可是泄出了一声好似娇嗔的细碎鼻音,勾起了某人心间巨浪。 李叡变得大胆起来,他的下一吻,像是想要降落于她的唇上。 就在二人的唇瓣即将贴合之时,忽然听得一声咳嗽。 李叡急忙把自己的脸收了回来,转过去看向来人。 只见白瑟站在竹席几步开外,略有尴尬地看向他。 顿时,李叡的耳根变得比简安月的双唇还要红。 简平星也从从大厅出来了,看见李叡和他妹妹躺在一起,额头的青筋又爆了出来,幸好牧云及时出现拉住了他。 李叡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给他们示意简安月睡着了。 白瑟过来,小声说道:“殿下,跟我回去吧。宫里已经炸开了。” 李叡看了看身边睡熟的少女,一时有些纠结。 原来不是他不起来,而是简安月压住了他的一只袖子。 他动作小心翼翼地想要抽回袖子,可简安月藏在底下的手竟紧紧地抓住了衣袂。 只一瞬,李叡便做出了裁断。 他问白瑟借了把小刀,让他帮自己把整只衣袖从肩头缝合处裁了下来。 做完,他的手才得到解放。 李叡回头,看见玄色锦缎衣袖上绣着的四爪金蟒正好被简安月捏在手心里,一双眼睛从指缝里透出,弯弯的像是在笑。 他又看了一眼她,转身与简平星无声地道别,跟着白瑟离开了紫竹居。 简平星闷闷不乐地过来,看见了妹妹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那一刻,她的笑颜便化开了他心中所有的愁思与烦闷。 简平星微微叹气,屈下身去,动作温柔地将简安月抱起来,准备带回房里。 朦朦胧胧之中,简安月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手里还紧紧抓着李叡的衣袖。 “李叡呢?”她伏在哥哥怀中,声音细软,带着刚睡醒的吴侬迷离。 “跟国师大人回去了。”简平星的声音也小小的,像是在哄她般柔软。 简安月又闭上了眼睛,躺去床上将头埋进被子里,衣服也不想脱。 不过,半夜她被热醒之后,还是爬起来脱了衣服重新睡下。 这一夜,她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去参加宫宴,周围一派喜气洋洋。 她问身边人:“为什么王宫里到处挂满了红绸缎啊?” “因为今天是太子妃进宫的日子啊!” 简安月一看,果然看到了一个穿着喜服的新郎官,他长着一颗硕大的龙头。 另一边,排起了长长的一条队伍,仔细一瞧,全是穿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她们排着队等着亲那个大龙头。 有几个新娘子长得不够高,要跳起来才能亲得到。 队伍里还有几只癞蛤蟆,龙头看见了,吐了一口水把她们都冲走了。 水越发越大,越发越大,最后把王宫也淹没了。 简安月长出一双大翅膀飞到了天上,没有沾到水。 她听到有人喊救命。 低头才发现那个大龙头不会飞,也不会水,居然快被自己吐的水淹死了。 于是简安月吐出一朵花,变成了一艘船,把龙头接了上来。 龙头大喊着要嫁给她。 简安月有些惊吓,于是下意识地逃走。 她飞呀飞,后面的龙头驾着花船追呀追。 最后龙头的脖子突然变长,一下缠住了她,将她带去身边,然后撅着嘴要亲她。 就在要亲上的时候,简安月从梦中惊醒过来。 “什么鬼?”她有些惊魂未定,可脸颊却是红扑扑的。 这算是春梦吗?如果算,那么这是她的第一个桃色香甜梦。 简安月完全清醒后,往王宫去了。 淑慎班的课程教学的内容越来越少,可闲暇的时间越来越多。 杨皇后前几日还下旨,准许众小姐无事可以去御花园、太清池、梧桐园等几处休闲的地方游玩。只要不乱在后宫跑动,不要吵到前朝官员办公就好。 上午的时间,简安月一直心神不宁的。 她回想起昨夜李叡跟她说过的话。 他要选妃了。 其实,在众小姐当中,这个传言早已经说开了。 不过简安月一直没放在心上。 她知道,这件事肯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李叡自己能够决定的,也不是众小姐能够幻想的。 许多人也都心知肚明,太子的第一个女人不会是随随便便挑一个他自己喜欢的。他如今羽翼未丰满,亟待拉拢朝中靠山。 不过众小姐私下说说还是可以的。 下午,众小姐在梧桐园里集体游园。 “辜姐姐,到时候你进了宫,可千万不要忘记了我们这群姐妹啊!” 几个小姐围着右丞相的二孙女辜萼儿奉承。 辜萼儿笑得花枝乱颤,一边摆手扫她们:“去去去,别打趣我!” “哪里是打趣,分明是羡慕。” “太子的国公,定是出自右丞相府!现下就萼儿姐姐适龄未嫁,太子妃之位不是姐姐,还会是谁呢?” 又一个声音响起:“谁说太子一定会娶她的?你们可是忘了,本朝不止有一个丞相!” 另外一拨人上来挑衅。 原来是左丞相一党官员家的小姐,她们中间的正是左丞相的侄女,荀雅。 辜萼儿身旁一个人翻了个白眼,语气轻蔑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在叔叔家寄人篱下的旁血啊,这架势,还以为是直系呢。” 第八十七章 淑慎班游园 荀雅身旁的一个人怼她:“你尖酸个什么劲?你个三品家的庶女也敢说话?给我提鞋都不配,真不知道是怎么有资格混进淑慎班来的?” “你又叫什么?你家不也是三品?” 正主没说话,两个趋炎附势的倒是先干起来了。 简安月和杨高枝在一旁看热闹看得开心,拿起瓜子摆了两张小板凳坐在前排观摩她们打架。 一个小姐凑到了她们身边一起看,原来是林微微。 林微微自觉地从杨高枝手里接了一把瓜子,开始说起话来。 她道:“从小到大,但凡辜萼儿和荀雅见面的场合必起争执。不过都不是她们本人打架,全是身边的人一言不合,然后以她们的名义掐起来。其实吧,她们两个私下还一起去郊游过呢,关系比旁人看起来要好得多。” “世人都觉得左右丞相对立,家中女眷必定也是交恶。”杨高枝耸耸肩,“没办法呀。” 林微微:“她们今天争个你死我活也没用,就算打赢了也不会见到太子,当然,太子也不会见她们。” 简安月问她:“什么意思?” 林微微一脸神神秘秘,压低声音,把其他两个小姐的头都扒到一起。 “我外祖母上次进宫来看皇后,听皇后议起过选太子妃的事情。” “真的要选妃?”杨高枝有些惊讶。 林微微:“那可不。而且不止一个。” 简安月:“不止一个?” “对呀,一次接两个进东宫,到时候再从中挑一个赐正宫,太子登基时直接封皇后。” 杨高枝恍然大悟似的:“不会就是辜萼儿和荀雅两个吧?正好,左右丞相都拉拢住了。之后再看功绩来定主次。” “非也,非也。”林微微摇摇头。 “你别卖关子了,知道什么一口气说完!”杨高枝急得轻轻拍了一下她。 林微微:“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杨皇后有意让太子从武将家的小姐挑一个妃子。” 一只小雀掠过枝头,也惊起简安月心中一点波动。 她不确信地问了一句:“武将?” “是呀。如今百官武将家适龄的小姐屈指可数,仔细想想就知道会是谁了。” 杨高枝:“是霍家的小姐?” “非也。”林微微摇头。 “那是黄家的?林家的?” “非也。”林微微又摇摇头。 杨高枝:“可直系的就他们三家有人了……” “你再好好想想。不一定要囿于此。” 杨高枝凝眉思量片刻,忽然想通了:“难道是徐暖兮?可她是旁血啊。” 林微微附和道:“极有可能,我猜的也正是徐暖夕。她虽然说是旁血,但徐卿将军对她视若己出,而且,她跟太子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无话不谈,太子心里估计对她早已经心生欢喜了。” 边上的简安月在听到武将二字时,已经是莫名地心潮澎湃了。但又听到她们猜了一轮最后提到了徐暖夕,像是被什么堵住喉咙似的,说不出话来。 “或许不是她。”她终于能开口了。 杨高枝又皱起眉头来:“难不成是贺仪将军的女儿?可他的女儿还未满十三岁呀?” 那晚李叡跟简安月说过的话回响在她耳边。 他说,杨皇后一直没有让他纳妃的原因,是因为某个小姐还没到年龄。 杨皇后让他等的,会是贺仪将军即将十三岁的女儿吗? 林微微继续道:“也不是没有可能,贺将军还是个侯爷,身份地位绝不比左右丞相低。不过,我还是觉得徐暖夕更有可能。” “那个,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简安月弱弱地插上话,“你们有没有想过,镇西侯简行俭将军也有个女儿呢?” 说完,她眼巴巴地看向其他二人。 谁知,其他两人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林微微极其隐晦地偏过了头,缄默不言。杨高枝的嘴张了张,像是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有些难过地看向简安月。 简安月被她们二人的反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的。 她也是武将之女啊,而且简行俭还是侯爷,论资排辈,难道不应该在众武将小姐当中位列前茅吗?怎么,她们两个猜了一圈,都对她的名字只字不提,而且还是在她就站在她们面前的情况下。 “我的名字在王宫之中是不能提吗?”她有些不解。 林微微忽然一咋呼:“嘿,她们又打起来了!我去看看。” 说完,她逃似的走了。 等到只有杨高枝和简安月二人时,杨高枝才转过来抓住了简安月的手。 “姐姐,不要乱想,方才都是些八卦闲聊。” 见她安慰自己的样子,简安月心下顿时明白了一切。 她其实不是没有猜到,只是一时冲动问了出来。 西戎子。 这是大陈人对西域人最恶毒的蔑称,也是许多小姐在背后给简安月的称呼。 从第一天会面开始,简安月就已经感受到了其他小姐对她母亲给她的血统的恶意了。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绝大部分人都还是一视同仁,非常友善的,但她也知道,有少数几个人在背后一直都在叫她,镇西侯和西戎子生的。只不过碍于身份地位,不得不给她爹爹几分面子,喊她一声简小姐。 大陈史上还没有过异邦人做太子妃的先例,更别提当皇后了。 所以,刚刚她们猜测的时候没有提到自己,简安月能够理解,她也不怪她们。毕竟,这在她们的认知中,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就算她爹爹的官再大,位分再高,简安月应当都不会成为太子妃。或许,她今后也有可能入宫来,但,充其量当个美人,撑死封个嫔。 不对,为什么她要在这里想选太子妃的事情啊? 李叡的脸闪过她的脑际。他们的友谊刚刚建立起来,这样想其他的事情有些奇怪。 “放心吧,我不会多想的。反正,我也不想入宫,都说后宫里三宫六院,明争暗斗腥风血雨,为了争宠闹得恐怖如斯,我才不要来呢。我要的,可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才不想将自己全部希望挂在帝王那一点点可怜的宠爱上,与人争得死去活来的。” 那日所见德妃的疯癫模样还在她心里,久久未曾散去,简安月可不想变成那个样子,虽然说,她可能会是把别人打成这样的人。 “走,我们去其他地方玩。”简安月拉着杨高枝走去了一边。 她们正走过一道桥,听见众小姐喧哗的声音传来。 “十三王爷来了!” 简安月和杨高枝一齐转过头去,果不其然,看见李琰朝她们的方向过来了。 彼时的他风度翩翩,笑容得体,还真有几分正经王爷的样子。 只是,他的样子,在走到了她们所在的桥上之后,立马变换了。 “高枝姐姐!你今日来了梧桐园,可真是将这满园盎然生机都比下去了啊!让人一眼看过来,满眼只能瞧见你一个人!你要赔偿我的损失!” 杨高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憋住没有翻白眼。 “安月姐姐,你也在啊。”李琰这才看见简安月一样。 “你怎么在宫里?”杨高枝问他。 “我来找我皇兄玩。” 简安月:“他不在吗?” 她的提问引起了李琰的笑意。 “这是我皇兄的家,他自然是在家的。只是我现下不方便去找他。” 简安月忍住羞。她午时其实去过乾坤殿,但是李叡不在,国师也只是说他这几天可能都不会来了,但没告诉她原因,还拿奇怪的眼神看了她好几眼。 杨高枝拉着她要往湖边去喂鱼。 小王爷赶紧跟了过来,他眼睛骨碌碌一转,想起一事。 “对了,安月姐姐,我是来找你求救的!”李琰绕到简安月身边去,可怜兮兮地看她。 “找我求救?” “对啊,你快救救我皇兄吧!他快死了,让我来找你!” 简安月和杨高枝无语地停下了脚步。 李琰还在继续:“真的是我皇兄的命令,你快去找他吧,不然他真的会死的!快走吧。” “你确定是要我去救他,而不是你要故意支开我?”简安月反问他。 杨高枝:“宫里的人都死光了吗?太子有性命之忧,你居然还这么悠哉游哉地过来游园?护卫呢?太医呢?文武百官呢?我简姐姐能怎么救他?” “他昨晚上……唉,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总之,简姐姐你赶紧走吧,高枝姐姐有我陪着,我会保护好她的。这可是太子的命令。你我不敢不从啊。” 杨高枝闭上眼,恨恨地叹了口气。 她对简安月道:“姐姐,你就先去旁处随便转转吧,我瞧瞧李琰到底能耍出什么花样。” “你确定吗?” 杨高枝点点头,李琰在一旁疯狂眨眼示意。 “好吧,我就在附近看看,等会回来找你。” 于是,简安月一个人先离开了。 隔着老远,她看见李琰兴高采烈地跟在杨高枝屁股后面转,跟她一起喂鱼,不时说两句话惹人嫌。 池旁的柳枝下,游过一双鸳鸯。 瞥见它们,简安月心中杂思浮起。 她本来只想随便逛逛,可走着走着,不知何时离开了梧桐园的偏门,渐行渐远。 她到了一处宫墙之外,被护卫拦下来。 “干什么的?” 简安月有些迟疑地拿了李叡当初给她的那块腰牌,说是让她可以自由穿梭来往乾坤殿的路线,没想到侍卫居然在这里也给她放行了。 她站在道上,一侧是梧桐园,一侧是通向后宫其他地方的方向。最终,简安月选择了背对梧桐园继续前进。 “我就路过去看看怎么回事。”简安月小声地给自己洗脑。 走啊走,她又到了一处有众多禁卫军看守的院子。他们不像是在守卫,倒像是在看押。 正门牌匾上写着两个大字。 东宫。 简安月想进去,可被禁卫军拦住。 “不得后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她给他们看牌子也不管用,只能退去一旁。 想来是昨晚的出逃风波未平,李叡被看管起来了,也是,哪个太子会随意离宫出走的啊?好不容易找回来,罚又罚不得,只能严加看管。 此时,从东宫一道偏门里走出来几个人影。 简安月远远地望了望,认出来那几人的身份。分别是九王爷、太子太傅、陈尚书、顾尚书和其他几个官员。 她已经看见过好几回李叡私下跟他们来往了。不过每回看见简安月,李叡便让他们先离场,有什么事回头再议。 简安月自然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朝中的事,她管不着也不想管,她现在只关心李叡的身体怎么样了。 李琰说他快死了,她怎么也不信,可心中不知为何总是突突跳,想着看上一眼。 她站在院墙下,严丝合缝的大门外窥不见一点里面的情况。 眼前的情况有些似曾相识,她以前也像现在这样站在一个小男孩的院子外面张望过,那时,他也是像现在这样被关在里面,说是保护,但在她眼里,和拘禁没什么区别。 那时她是怎么做的呢? 简安月抬眸,眼中闪过一线精光。 不多时。 东宫书房里,刚刚送走访客的李叡正坐在案牍旁写字,一点灵犀划过他脑海,让他莫名想要去窗边透气。 他书房的窗子正对着一方墙角。 正巧这时,听见一阵吵闹从窗外传来。 “何事?”李叡问过去查看情况的蔡公公。 蔡公公急忙过来护在他身边:“陛下,禁卫军抓住了一个翻墙进来的刺客!” “什么?”李叡一惊,赶紧站起身来,亲自去看。 结果,这一瞧不要紧,他看见了七八个禁卫军按住了一个少女,围在墙角。 少女本来还在挣扎,看见了李叡的头冒出来,立马换上了笑容,本来想跟他挥手示意,可奈何被禁卫军钳制住,只能笑笑。 李叡赶紧让禁卫军放开人,把她带进来。 等到二人在书房站定。 李叡不可思议地看着简安月:“你怎么来了?” “我本来在与高枝游园,十三王爷忽然过来,跟我说你喊我来救你。” 李叡听完漏出一声笑:“定是他想借机支开你,单独与杨高枝接触罢了。” “你真的没事吗?”简安月还有些担忧。 “如你所见,我一点事没有。”李叡转了个圈,给她示意。 如果忽略他左眼的淤青的话,李叡的话还是挺可信的。 第八十八章 十二公子出游 简安月心虚地指了指他的眼睛,这是昨晚被她哥哥打的。 李叡会意,摆摆头笑道:“无妨,我没有跟他们说过我昨晚出去到了什么地方,遇见了谁。只说我自己摔的。” “你昨晚出宫,皇后肯定很生气吧?” 蔡公公在一旁插话:“岂止是生气,娘娘可是大发雷霆,这不,还禁了殿下的足。” “话多,你们都出去吧。”李叡把他们都打发走了,房里只剩下他和简安月二人。 “我昨晚是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冲动之下私自出宫去了,没想到遇见你和你哥哥。”李叡笑着摸了摸左眼的伤,“本来是想散散心,后来心中积郁被排遣完,便冷静下来回宫了,见你睡着,就没与你道别。” “幸好遇见的是我们,不然你有什么危险,这后果没人能担得起。” “我的暗卫队一直跟着呢,不用担心。”李叡想起来,“对了,我本来想让人去跟你说的,我这几天可能都不能出东宫了。” “无事,你不能过去,那我就过来。”简安月笑起来眼睛里亮起两点光。 李叡:“你怎么过来?翻墙来吗?然后再被当成刺客捉住。若不是我恰巧在书房旁听到声音,你麻烦可就大了。” “不是有你吗?太子殿下给我兜着,我还怕什么?”简安月说得十分自然,笑眯眯地看着李叡。 少年藏在袖子里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捏住了衣角,耳尖点过一抹绯红。 “我现在还能来看看你,等到时候可就不能跟你这样见面了。”简安月垂眸,眼中的光斑消散。 李叡:“什么意思?” “等你的两个妃子入宫,你可不能私下再见其他小姐了。” 李叡:“你怎么知道我会接两个妃子来?谁跟你说的?” “听说的。”简安月嗫嚅。 见她反应,李叡嘴角勾起一线弧度。 “你若是想,你也进宫来。” 此话一出,顿时惊得简安月极大反应:“我进宫来干嘛?” 当妃子啊。 李叡这般想道。 可惜话到嘴巴边,又变成了:“来跟她们玩耍啊。” 简安月似是放下心来的感觉,她缓口气道:“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 李叡拿眼神逼问她。 简安月瞟了他两眼,败下阵来。 “我瞧不起你。” 李叡:“我怎么了?” “你三心二意。” “帝王纳妃,从古至今,天经地义。” “可也有只娶一个皇后的帝王啊。” 李叡顿了顿:“你放心,我会是下一个。” “你得说到做到喔。我今后,也要寻一个像我爹爹那样的人,一生一世唯爱我阿母一人。如果你不能做到,我就跟我夫君来鄙视你。” “那,若是你今后的夫君三妻四妾,你会怎么做?” 简安月抬起手:“我就休了他!” “男子才说休妻。”李叡柔笑。 “那我就是第一个休夫的人了。” “你放心,你的夫君只会有你一个妻子。” 少年的柔语传到少女耳中,如清风抚心。 她抬起头又问:“你留下来的衣袖怎么办?” 李叡想起昨晚割袍的事:“留给你了。你想要就留下,不想要就扔掉。” “我怎么敢私藏太子的东西?更不敢扔了。” “一块布而已。” 简安月刚要开口,想到一个主意:“好吧,那我就收下了,当成你给我的生辰礼物。” “你的生辰不是在你来京都前就已经过了吗?” “下一个生辰的。” 李叡不知道一块破布能做什么,但看见简安月的开心,他也就不管了,想着下回她生日,定要送个大礼给她。 他又道:“对了,我母后同意我去游山了。” “真的吗?” “她今早同意的,不过,得去皇家猎场,而且要叫上众公子陪护。” “太好了,我回去跟我哥哥说,让他好好准备。” 李叡欲言又止。 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叫简平星的,可看到简安月欢欣雀跃的样子,阻止的手稍稍抬起又放了下去。 “我跟我母后报备,你到时候把杨高枝也带上吧。” 简安月领悟了他的意思:“是十三王爷要求的吧?” “是。没有琰弟的请求,我母后估计也不会答应游山的事,所以,得把他哄好了。” “嗯,我回去跟高枝说说,不过我也不敢保证她会来。”奇怪的歉疚感上头,简安月总感觉把杨高枝卖了的感觉。 “那就这样说好了。”李叡又掏出一块腰牌给简安月,“这个你收好,今后拿它从正门入宫来。” “你这墙挺好翻的其实。”简安月有些脸红,羞于被人看到一个官家千金做出翻墙被捉这般失礼仪的事,而且还是在淑慎班上了这么久课。 “这一步棋,绝对是我赢你。”李叡信心满满。 “你先解禁再说吧!”简安月对他做了个鬼脸,走出东宫回去了。 时间飞逝。 李叡在东宫的时间里,简安月又来翻墙找他玩了几次。 她每回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悄悄来的,也没有旁人知晓,至少除了杨高枝,淑慎班暂时还没有知道。 不过宫里其他人,她就不清楚了。 李叡开始还很矜持,可简安月就像一个蛊惑人心的小恶魔一样,不断怂恿着李叡溜出去跟她。 有两回,他们还通过暗道,跑去宫外遛了趟。 没去远的地方,就在附近的街道转了转,像是几个寻常的少爷小姐逛街一样,让李叡体验了一把民众的感觉。 他们的棋盘,不知不觉又走了几步,不过近日,已经许久没有再动过了。 二人总是忘记了猜钥匙的步骤,于是暂时将棋局搁置。 一个月后。 李叡的禁足终于解开了。 出行那天,简安月起了个大早,跟着哥哥准备去皇家猎场。 路上,他们跟杨家兄妹两个会合。 杨高波这个人说来也妙。 他们家世代从文,可偏偏到了他,突然生出一只雪熊将。杨氏兄妹的老爹笑得合不拢嘴。 据说是母家带来的血统,而且杨高波兄妹的母亲先前是京都出名的美人。旁人看着他们老爹那副矮小精悍的皮囊,又看了看高大俊俏的儿子和美若天仙的女儿,背后偷偷说了不少关于他夫人的桃色谣言。 杨高波自小便被送去最好的驯兽师处训练,他本人也争气,自小出类拔萃,成绩名列前茅。 简平星和他正是在武场擂台上认识的。 二人不打不相识,自小在军营磨练的简平星与杨高波交手之后,都不得不佩服地喊他一声哥。 今天,他们两个是作为太子的陪护一起去皇家猎场的。简安月随行。 杨高枝本来不想来的,不过,杨皇后竟然降下懿旨,让杨高波也要把妹妹带上。 于是几个人去宫前集合,与大部队集结。 世家公子共计九人,所有人都到齐之后,王宫正门打开,太子从里面缓缓现身,两个小王爷跟在他身后。 李叡骑着一匹叫做墨将军的汗血宝马,身着玄银劲装,披一件绸光轻氅,发梳高马,身间软甲,一出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简安月混在队伍里面,瞧着闪耀如星的万民中心,心间闪过悸动。她望向众人簇拥的李叡,接收到了他投射回来的目光和一个浅浅的微笑。 蔡公公跟一个护卫共乘一匹马,难受地挤在马背上。 “人到齐了就走吧。”太子令下。 李叡骑马带队,身旁一众贵族官家的少年郎跟随,各个鲜衣怒马,风流倜傥,行于道上,引起了多少百姓家的女儿驻足攀窗观望。 有几个胆子大的,还在队伍经过门口时,从楼上抛出花朵投掷到众公子身上。 后来有人为此画了一幅《十二少郎图》,堪称京都绝景。 队伍后面几个随行的小姐坐在轿子里面。 杨高枝对着帘子外面沿街看少爷的女孩们翻了个白眼:“不就几个男子吗?有什么好看的?至于吗?”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林微微反驳她,“你可不知道,城里爱慕你哥哥的人有多少,不仅仅是官家和贵族的女儿,单单是百姓家的姑娘,都能从这里排到城门口。” “关我什么事?”杨高枝撅起嘴,“话说,你为什么也在啊?” “我外祖母好歹是公主,我也算是王血后裔,去皇家猎场有什么奇怪的吗?而且,今天这么多公子聚在一起,我可不能错过大饱眼福的机会!” 林微微说完,又朝外面张望起来。 “安月,不得不说,你哥哥真是英俊,一袭红装放在人群里更是耀眼了。”她凑去简安月身边,“你哥哥也该娶妻了吧?你跟我说说,你哥哥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我哥啊,我也不知道他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简安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牧云的身影闪过她的脑海。 她又道:“不过,我觉得我哥可能喜欢比较文静的人,最好声音好听一点的。” “我文静吗?”林微微问她。 简安月尴尬地笑了两声。 “世家公子排行,你们两个的哥哥都在榜上前十,真羡慕你们。”林微微叹口气,又扒去窗边看男色,“不过看来看去,太子还是群星中心啊,如天幕炽阳一般。” 简安月抬起一帘薄纱,偷偷地投过去一线目光跟随着李叡,风儿吹进来,带起她的发丝飘扬,也带起她心田的花海浮动。 一旁的杨高枝默默地看着她,眼神晦涩不明。 还有一个小姐在一旁呼呼大睡,她是陈尚书家的小姐,从上车来就眯起了眼睛,说是让其他几人到了地方再叫她。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颠簸,终于到了地方。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几个小姐也换上了便服,准备去靶场看公子们射箭。 “姐姐,你今日带了劲装,可是也要上场吗?”杨高枝看见简安月穿着轻便,一看就是准备要搞大动作的样子。 简安月高深莫测一笑,没有回答。 到了场地,公子们的比试还没开始。 瞧见几个小姐和侍女来,一众公子忽然纷纷提起了干劲,吹嘘着要射上靶心。 “小月,你看好了,哥哥给你中个十连来!”简平星远远地朝看台上的简安月喊道。 一旁的李琰不甘示弱,也大喊:“高枝姐姐,你等我给你拿一个!” 这一嗓子,喊得他高枝姐姐的亲哥哥在一旁不知所措。 杨高枝慵懒地摇着团扇,不甚在意地挥挥手,让他自己玩去。 众人还在热身准备,简安月眼神在人群中粗略扫过一遍,发现了少了一个身影,正是今日的主人公太子殿下。 “我下去看看。”她跟同伴交待两句,下了看台,去附近查看。 路过一处帐子,简安月听到后面有女孩子的笑声传来。 她好奇地朝后走去,刚绕过一角篷布,她又立刻藏起身来。 只见账后站着意料之外的两人。 一个正是李叡,另一个则是徐暖夕。 二人交谈甚欢。 有一朵桔梗戴在徐暖夕头上,淡紫色看着十分舒心怡人,不过稍稍有些斜。 李叡提醒她,顺便夸赞了一句:“挺好看的,就是戴得有些歪了。” 看见他们,简安月的手指不自觉扣住了篷布。 笑过之后,徐暖夕亲手给李叡戴上护腕。 她叮嘱他:“你啊,不要再像之前一样,直接在护腕上磨箭了。不然一天十个都不够你换的,然后又嫌弃蔡公公绑得不舒服。” 李叡正想回答她,微笑间,余光瞥见了躲在账后的一摆红衣。 “安月?”李叡喊她。 简安月喉咙像堵住棉花,她受惊,从账后现身。 “真巧啊。暖兮,你怎么在这里?” 她走过去跟徐暖夕打招呼,像是没看见李叡一样。 徐暖夕:“皇家猎场一直是徐家将看护,我今日随家中叔父先一步于太子车队来了。” 简安月颔首:“原是这样。他们好像要比赛射箭,你要一起去看看吗?” 徐暖夕笑得自然:“好呀。” 李叡的手在一旁举起又放下,始终没有找到机会插嘴。 徐暖夕转过来:“太子殿下,你也要来吗?” 终于,简安月不再无视李叡,而是带着冷冽的目光看他。 他顿了顿:“我也要参加比赛。” 听到他的话,徐暖夕一下没忍住笑出声。 “你还是别了,到时候又把箭射到蔡公公头上去了。” “我的技艺早已经进步许多了!” 第八十九章 猎场风云 徐暖夕还是偷笑:“那是因为其他公子顾及你是太子,故意让着你。” 李叡哼了一声:“等我凭本事摘下桂冠证明给你看!” 他说完,转过头来跟简安月说话:“安月,你要来给我加油啊。看我拿下十连给你。” “我不看。你给别人看吧。我困了,我要去休息。”简安月直接转身离开了现场。 留下身后的李叡摸不着头脑。 从方才李叡与徐暖夕两个说话伊始,简安月的心就像是被人攥住捏紧,隐隐地透不过气来,还有丝丝憋屈的感觉。 她现在有点烦躁,想自己去吹吹风。 不知为何,她眼前一直闪过徐暖夕头上那朵淡紫色的桔梗花。 简安月捏了一下拳头,愤愤地扯下了自己头上戴的花。 也是一朵淡紫色的桔梗。 那是不久之前刚到营地时,李叡路过送给她的小花。 她把花扔掉,回去找杨高枝借了她那支最浮夸的牡丹金簪戴上。 杨高枝见她面露愠色,小心翼翼地询问她怎么了。 她道声无事,可眼中却仍是厌烦的。 殊不知,在她转身离开之后的账后。 李叡望着简安月自顾离场困惑不解:“她怎么了?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徐暖夕见她反应,思量片刻瞬间领悟。 她转过来埋怨李叡:“你个傻子,谁让你跟她送桔梗花的?” “你说送花,我刚好看见你头上戴着一朵,觉得好看,就采了一朵一样的。” “这样不就跟我撞花了吗?这般大忌你怎么能不知道?” 李叡反应过来:“我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她会喜欢。” 徐暖夕恨恨叹了口气:“在这方面,你弟弟真的比你强不知多少倍!” “我也没那么糟糕吧?”李叡嗫嚅申辩。 徐暖夕也走了,去场上看射箭。 靶场,看台上。 简安月瞧见玄银衣袍的李叡入场,胸口又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她走下场去,来到哥哥身边,给他送水擦汗,顺便借着调整护甲的时机,低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简平星听完,侧头看了看李叡,似是在斟酌。 简安月扮作惹人怜爱的模样,望着哥哥,抱住他手臂撒娇:“拜托了,哥哥。” “好!”看着小妹这般软糯,简平星一口气答应下来。 简安月含笑坐回了看台,心情舒爽了许多。 比赛正式开始。 射箭不是太子的强项,虽然不说差到射不中靶子上的程度,但绝对不算佼佼者。 以往公子间比赛的时候,李叡一般也不会参加。 可今日忽然加入,其他的公子心照不宣地放低了水平,做了让步。 唯独一人。 镇西侯之子,简平星。他还如往常一样,甚至比往常还要认真,将自己的水平发挥了个精彩绝伦,百发百中,取得十连,引来一片喝彩。 简平星自豪地笑笑,望向看台的简安月。 他妹妹早已经准备好了给魁首的欢呼呐喊,在他最后一支箭矢射中靶心的时候,已经和邻座的林微微一起跳了起来给他叫好。 李叡看着笑得开怀的简安月,没有多说什么,神情也没有什么不快。他淡定地祝贺了一下简平星,然后退出了靶场。 十连奖品是一壶酒,简平星本想给妹妹,可接到手一闻又收了回去,扔给了杨高波,说等晚上他们几个喝。 “你不许喝酒。”简平星看见妹妹撅着嘴,于是掐住她的嘴巴教育她。 他又捏了一下简安月的脸才放开她。 简安月揉着发痛的脸颊,也不觉得气恼,反而笑呵呵的:“我哥真棒!本来只是想让你压过李叡就好了的,没想到你居然拔下头筹!” 听到她又提到李叡的名字,简平星将妹妹带去无人处,换上严肃。 “你跟我说实话,你跟太子是不是有些什么事情瞒着我?” 看着哥哥神色正经,简安月生出小小的心虚。 “没什么呀。” 简平星自然不信,紧紧盯着她。 “真的,我就是跟他比较投机,多聊过几回而已。” 半晌,简平星轻轻叹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 “你啊,怕是自己都没想明白。” “明白什么?”简安月迷惑。 “算了,你不明白不要紧,你尽管大胆去做,出什么事有哥哥在。” 简平星正想再说些什么,一旁路过一人。 他余光瞥到,急忙过去把那人抓了过来。 只见一个青衣的公子被带到简安月面前,他玉面俊朗,眼带清波。 “顾公子。”简安月给他问好。 “简小姐。”顾裴衣回礼。 “上次初识一晤,竟到今日才再遇。若不是旁人提示,我还不知道顾公子居然是尚书家的二公子。” “简小姐见谅,家父官职本也不甚挂提,在下也怕叨扰小姐。” 简平星有些惊讶;“你们两个认识?” “以前在街上见过一次。”简安月回他。 “如此更好,不用我介绍了,我还想着会不会尴尬呢。” “哥哥,你特意拦下顾公子是要介绍与我吗?” 简平星有些闪烁其词:“我就是想你多结交几个公子,不然天天闷在小姐堆里也不合适。” 简安月:“也是,虽然那些个小姐人挺好的,但是聚在一起人一多,就显得有些吵。” “那好,你们两个单独聊聊吧,我先离开一会儿。” 说完,简平星把顾裴衣往简安月的方向一推,自己走掉了。 剩下顾裴衣和简安月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我哥,有时,我都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你不要在意。” 顾裴衣微微行礼:“无妨,我也恰有与小姐结识之意,想当面感谢小姐。” “感谢?”简安月想起来了,“我上次劝你送花的那个小姐怎么样了?” 顾裴衣面露微笑,刻上两汪浅浅的梨涡:“她很喜欢,小姐的建议果真是极好的。” “那是,你下回还有什么疑惑尽管问我,我定帮你出主意。我可喜欢跟人牵线了。”“如此,先再次谢过小姐了。” 顾裴衣眉眼里尽是化不开的温柔。 “自那回之后,我心上那人便爱上了簪花。她喜欢紫色,我每日都会替她挑选紫色的鲜花送去,今早,我还亲手给她戴上了一朵,只是我戴得不太熟练,有些歪了。” 由衷的羡慕感涌上简安月的心头:“若是我也能遇见顾公子这样的人该多好。” “定会有的。” 召集公子们集结的号角吹响了。 顾裴衣看向集合的方向。 简安月善解人意地摆摆手:“顾公子先去吧。” “如此,回头再聚。”顾裴衣行礼告别,朝集合点去了。 开始的射箭比赛只是热身,公子们的重头戏还在后面。 刚刚的号角声是让选手们过去,好进行下一项活动。 骑猎。 猎场猎场,怎么少得了狩猎呢? 看护将士们已经做好防护准备,也将林中猎物都放好了,只等众公子去一展雄风。 “野雉一分,兔子两分,飞禽三分,野猪十分,不过整个林中只有一头。两个时辰内,所得猎物累计得分最高者为胜。” 宣布完规则,众公子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策马进林了。 “安月,你等会想吃什么?”简平星对一旁遮荫处的妹妹喊道。 简安月不假思索:“鸡翅。” 简平星答应下来:“好。今天的鸡翅都是你的。” “简哥哥,我要吃兔兔~”杨高波过来,拿弓戳了一下他。 “去去去,给你吃鸡屁股!”简平星给他摆手。 几人嬉笑的时候,李琰和十四王爷刚刚才从帐里走过来。 他们凑到太子身边与他交头接耳。 李琰:“皇兄,我问清楚了。他们把野猪捆在一处榕树附近,已经半死了。等会,你直接跟我悄悄过去,给它补上最后一箭,然后拿下十分。” 李叡的眼睛还在看某处红衣,听到弟弟的声音,稍加思索。 他道:“我要光明正大参赛。而且,一分一分地赢过旁人不是更有挑战性吗?” “太子哥哥你不要野猪了吗?”十四王爷问他。 “他是也想吃鸡翅膀了。”李琰一眼看透的表情,揶揄道。 李叡这才回过头,警告地看了一眼弟弟,作势要打他,不过随后自己也笑了。 只有十四王爷还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正式上场之前,会有一个小姐过来给公子系臂巾的传统,以表祝福,叫做挂巾。通常来挂巾的都是关系好的小姐。 不过今日来的人有限,于是让算作代理人的徐暖夕来替大部分人挂。 徐暖夕过来给李氏兄弟挂巾鼓劲。 “你们几个可不能失了皇家脸面啊。” “放心吧,暖兮姐姐,我你还不清楚吗?”十四王爷拍拍胸脯给她保证。 徐暖夕又嘱咐:“凡事以平安为上。你们左边囊袋里有五只冲天啾,遇险拉开,报告方位,守卫看见就会来寻人。” 徐暖夕说完就去给其他几个公子挂巾。 李叡透过人群,看见简安月给哥哥系上了臂巾,然后附耳嘱咐了几句。 他看了一会儿,走过去,站在他们身旁。 简平星转过来:“太子可是有事?” 身边的简安月假装没有看见李叡,给哥哥检查着护腕。 “我的护腕也松了。”李叡伸出手,递给简安月。 简安月假装没有听见,又给哥哥检查另一只手。 “谁给你系上的你找谁,我只管我哥哥。”她侧身对着空气说话,赌气似的就是不看李叡。 简平星夹在二人中间有些尴尬。 “殿下,不如我来替你看看。” 他说完,接过李叡的手,给他调整起软甲。 两个男子面对面,生出亲密无间的气氛出来。 李叡清了清喉咙,有些不自在。 简平星倒是莫名的自然又从容。 李叡微微偏过头,余光瞥见了简安月头上换成了金光闪闪的牡丹金簪。 “我送你的花呢?你不是戴上了吗?” 简安月没有理他,给哥哥说了一声万事小心,然后又转身离场了。 他想叫她,可没有喊出口。 回过头,看见简平星在对他笑。 “殿下,到时我就跟在你附近,你有事喊我。” “嗯。”李叡收回手,吞了吞口水。 片刻后,众人上马,准备出发。 随着裁判挥旗,十二匹骏马载着俊俏儿郎们四散开去。后面的一众箭童子和裁决将士紧跟其后也出发了。 简安月见他们离开远了,鬼鬼祟祟地躲去帐后换下外衣,露出里面的劲装。 接着她牵了匹白马,拿了一套弓箭,想要从另一个方向绕去骑猎主场。 她躲在马儿一侧,悄咪咪地朝前去,忽然,马儿不动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安月,你这是要干嘛?” 简安月抬起头,看见徐暖夕的脸。 她扯起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嘿嘿。我去附近转转。” 徐暖夕显然不信。 她看穿了简安月。 “你是想去参加骑猎吧?” 看到对方一下猜到自己的意图,简安月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武家女儿,虽不擅御马,但这份向往自在的心思,丝毫不输你。所以,我当然明白你想要做什么,而且,这也是我想要做的。” 见到对方与自己竟是志同道合之人,简安月看徐暖夕的眼神又变了,这回多了一层赏识。 “不如一道?”她问徐暖夕。 对方微微一笑,豪爽地脱下了外袍,里面居然也是早已经穿好了骑服。 简安月更欣赏她了。 徐暖夕过去牵了一匹红马,丢给简安月一个装必需品的囊袋,然后,二人潇洒地上马,从小道去林间牧场了。 “终于可以好好吹吹风了!”简安月无比畅快地感叹。 两匹马儿带着两道靓影奔于道上,好不快活。 “我们去抓野猪吧!”简安月问徐暖夕。 徐暖夕刚刚好像在想事,一下没有听清楚的感觉。 “暖兮的确很想跟你去。可是我还有其他事想先去做。” 听到徐暖夕拒绝她,简安月有些好奇:“什么事呀?” “我要去见一人。” 简安月淡淡地喔了一声,她瞥见了徐暖夕头上的桔梗花,想起来先前看见她跟李叡在账后亲密的样子,忽然间,心间变得沉重起来,马儿的速度似乎都慢了些,风儿也凝滞住,变得让人窒息。 “暖兮,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何事?你尽管问。” 简安月深深吸口气,捏紧了缰绳:“你是不是跟太子殿下两情相悦啊?” 走在她前面的徐暖夕没有回头,不过看得出来身型僵了一下。 第九十章 林中密语 她隐隐有些迟疑的声音传回来:“为何这样说?” “我只是见你们好像很亲密的样子,然后又听说你们很熟,于是一时有些好奇。”简安月盯着前路,不敢抬头。 片刻之后,徐暖夕才复开口:“我不喜欢李叡。我也绝不会与皇家攀上关系,尤其是太子。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 简安月以为她生气了,急忙解释:“我真的只是好奇,没有其他的意思。” 徐暖夕停下了马。 她转过来,出乎意料,脸上带着莫测的微笑。 简安月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有事要问你。”徐暖夕喊她。 “何事?” 徐暖夕的笑意更甚,又凑近了一些,走到简安月身边,与她耳旁压低声音。 “你早上,是在吃醋吗?” “我?吃醋?”简安月退后了一步,有些惊讶。 她觉得好笑似的,滑稽哼了两声。 “我吃什么醋?我哪里来的醋可吃?我怎么可能吃醋?为谁?李叡吗?因为他送了你一朵和我一样的花,你还跟他有说有笑,然后还亲自给他绑护腕,我就吃莫名其妙的飞醋了吗?哈哈,很好笑。” 徐暖夕仍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而不语。 简安月大受刺激似的,还在喋喋不休。 “就因为他跟其他的小姐亲近,我就不开心,我就烦躁,我就生他气,这是吃醋吗?他是谁呀?我为什么要因为他吃醋?吃醋是恋人的事情,我又没有喜欢他,我又不是他的谁。他干什么,他跟谁一起玩,关我什么事。我就不想理他了。我……” 说着说着,简安月忽然住了嘴,轻蹙着的眉头缓缓被林间清风吹开了。 她的心田也荡起风卷,带起了漫天花瓣,幻化成无数粉色小蝶在她心里飞舞,扰得她思绪全乱,脑子变成一团浆糊。 可在一派花色混乱中,她好像看见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李叡站在花丛里望着她笑。 一颦一措之间,勾起她的心尖尖颤动。 渐渐地,周围杂飞的粉色小蝶扑到她身后,将她轻轻推向李叡。 她到了他身前,一切变得清晰有序起来。 简安月暗叹一声不妙。 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看见简安月呆愣在原地,徐暖夕目的达成似的,过去在她身边笑叹了一句。 “哎呀哎呀,我就说了一句,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威力。我可不敢再说了,本来还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的,想想还是算了吧。” “你要说什么?”简安月收起张开半天忘了收回的下巴,和跑到九霄云外的思绪。 “我的花,不是太子送的。他只摘了一朵,而且已经送给了某个姑娘。” 简安月:“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太子笨得很,就像今天,居然撞了花色还不觉厉害。他有时不知该怎么做,而他身边的臣子宫人也都是些男子,有些事懂得还不如他多,于是找我来问问,硬要说的话,我只是他幕后军师罢了。” 徐暖夕说她只是给李叡出谋划策的人而已。 先前的所遇闪回,简安月脑里有什么连在了一起。 花园的惊鸿一瞥,乾坤殿的点点滴滴,甜蜜坊的“偶遇”之缘,独属于她的后宫游,他们二人的“海岸”,黑暗中绽放的星光团,紫竹居的月夜,东宫书房的墙角,他们一起翻墙出宫去游过的街头,还有,他送给她的花。 她终于记清楚了,那晚朦胧浅眠之中,落在她脸颊上的,不是清风,而是他略带些凉意的轻吻。 紫藤秋千旁,他的两潭星辰望着她:“你曾说过要来娶我,还作数吗?” 她怎么回答他的呢? 儿时稚言。 简安月呆住了。 她心中的感受逐渐清晰起来。 可他呢? 他的态度,似乎早已经很明确了。 只是迟钝如她,一直没有发现。 徐暖夕叹口气:“有些事,你还是自己亲自去问吧。我就点到为止。” 她给简安月又嘱咐了几句万事小心,然后离开了。 简安月扯起笑容,送走了她。 马儿载着简安月,漫无目的地在林中闲逛。 她默默地骑马走在道上,脑海满是心事。 糟糕,糟糕。 她不敢面对心里的那个声音,它在大声喊着一个结论,一个简安月暂时不敢面对的结论。 突然,她停下来,在身间摸索起来,搜寻无果,焦急立刻爬上她的脸。 简安月赶忙下马,沿着来时的路去找。 可马儿乱窜,她根本认不得路。 “会丢去哪里呢?” 简安月埋头看着路上的痕迹。 忽然一只手伸到她视野里,随之,一个人影出现,吓了她一跳。 “在找这个吗?” 李叡手里拿着一只荷包,由玄色锦缎制成,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只四爪金蟒。 他头上还戴着一朵红色的花。 “还给我。”简安月伸手。 谁知,李叡忽然把荷包收了回去,看着它玩味一笑。 “这是本太子的东西。你看上面还绣着金蟒呢。” “是我掉的!” “你怎么证明?这分明是我的袖子缝的。” “就是我的!”简安月憋住一口气,腮帮子鼓起圆滚滚的。 李叡见她如此,顿时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叫它一声,它若是应你,就证明是你的东西。” 简安月不与他废话,伸手上来抢。 李叡一下把荷包举到了头顶,仗着身高优势,不让简安月拿荷包。 简安月:“无赖!” “你竟敢私藏皇家物件,还拿太子的衣袖做荷包,谁给你的胆子?” “是你给我的!”简安月感觉话语有歧义,急忙又道,“这个荷包是你送给我的。” “我可不记得。” 李叡捏了捏荷包,感觉里面有什么东西,像是小纸条。 他问:“里面是什么?” “不关你事。” “那我带回去自己看。”李叡作势要收起手。 简安月看准时机又要来抢,李叡赶紧又把东西举过头顶。 然后,他看着她像只小白兔一样蹦起来够他的手,不过,兔子的脸是白色的,她的脸是红彤彤的,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见简安月越是气急败坏,李叡越是高兴。 “抢不到吧?叫一声太子哥哥,我赐给你。” 听到对方的挑衅,简安月停下来,深深望了一眼李叡。 随后她猛然跳起来,按住他的胸膛往上蹿,终于够到了他的手。 不过用力过猛,她一下顺势挂在了李叡身上,双腿箍住他的腰腹,手也扣住了他的肩。 李叡显然是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其实她自己也没想到会跳到他身上。 突如其来的亲热吓得李叡退了两步,差一点跌倒在地,幸好他双手回抱住了简安月,接着迈开一只腿撑住了二人。 简安月挂在李叡身上,睁大了眼睛。 李叡的眼睛比她瞪得更大。 于是,他们就以这般姿势对视了片刻。 林间沙沙声响起,几只兔子站在他们身边,嚼着青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简安月先反应过来,她赶紧放下腿,站去地上,还不忘拿回李叡手里的荷包。 一时分不出来是他的耳根更红,还是她的脸更红。 李叡清了清喉咙,伸手整理了一下腰间锦带和下袍衣摆,用轻氅把身子盖在了里面。 “姑娘家家的,注意点礼仪。你今后可不许跟其他男子这般随意了。” 简安月把荷包收好,瞥了他一眼。 这是跟他就行了的意思吗? “跟我也要注意周围有没有人,不要让旁人看见。” 这是只要不被旁人看见怎么样都行是吗? 李叡又道:“对了,这个给你。我亲手摘的。” 他伸出一只手,将头上的花拿了下来,递给简安月。 此刻再看他送花,简安月心中的感受已经是不同先前。 可又有另外一股气从她心里升起。 “我不要。你留着送给徐小姐去。” 简安月声音闷闷的,脸上不带表情,转身就准备离开。 李叡几步跨过来,堵住她的去路。 见她愠色,他的心情却莫名晴朗。 李叡轻轻挑眉,笑道:“你很在意徐暖夕吗?” “我在意你,我怕大陈太子死在花丛里!” 简安月没好气,想绕过李叡走,可他一直堵着她,惹得她心烦。 “你今日身上的味道有些特别。”李叡在她身边嗅了嗅。 他一脸认真的模样让简安月有些怀疑自己。 她抬起手闻了闻:“没什么味道呀?” “那我怎么闻到酸溜溜的?”李叡凑近简安月,在她耳边停下,“好像有人把醋坛子打翻了的感觉。” 绯红飞上脸,简安月羞愤地伸手去推李叡,谁知他没站稳,一下往后面栽去。 不过摔下去之前,他紧紧地抓住了简安月的双手,将她也一起带到了地上。 于是,就这般,她压在他身上,二人一起栽倒在路旁的草甸上。他们头边恰巧有几朵小野花点缀,刚刚看热闹的那几只兔子也凑了过来,在他们身边近距离观察二人。 简安月的双唇轻轻擦过了李叡的脸颊,落下一点浅浅的丹脂唇印,像是给他烙上独独属于她的徽标。 四目相对,简安月趴在李叡胸前,一时陷入他眼中的漆黑陷阱,呆在原地。 她反应过来想起身,可李叡的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又按下。 男子的体温透出薄薄的衣料传递给她,简安月好像感受到了李叡肌肤之下坚实的肌肉和涌动的能量。 他将方才送给她的那朵红花拿过来,轻轻为她簪去发间。 “折枝为伊。你戴花很美。” 李叡的眼里柔和,嘴角含笑,又替她整理了一下额边碎发。 简安月整个身子压在李叡身上,听到他的话,半晌不知移开,也不知做何回应,就那么痴痴地看着对方。 一直在他们身边的两只兔子,忽然开始就地造起小兔子来。 战斗来得迅猛,结束得也出乎意料,就在二人还没看清楚的时候,公兔子已经双腿一蹬,身子僵硬地倒去一旁了,剩下其他两个观众一脸茫然。 李叡咳嗽一声。 “你要不,先从我身上下来?” 他其实是担心,她再不动的话,自己可能也要像这只公兔子一样控制不住自己了。 虽然现在是白天,可这荒郊野外,她这般紧贴着,还拿软糯无比的无辜眼神抬眸望他,像是两潭春水,直教人浑身发酥,意欲坠入花田错。 听到这话,简安月赶紧爬起身。幸好及时,若是再晚片刻,李叡就真的要冲动了。 简安月赶紧转身去寻马,她语无伦次道:“我要去找野猪一起抓我哥了,先走一步。” “你哥在另一个方向。”李叡也爬起来,给她指路。 “喔。”简安月呆愣愣地,转身要走。 看着她傻乎乎的模样,李叡像是吃了野花蜜一般觉得甜极了。 他眉眼弯弯,准备跟着简安月走。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间,她身后的一处灌木中冲出一团棕色的影团。 正是那只野猪,它身上还挂着挣断的半截绳索,脖子处中了好几箭,一路拖着血迹,一看就是才从生死大战中杀出重围。 “安月小心身后!”李叡急忙大喊,冲过去撞飞了简安月。 简安月被撞到几步开外,她敏捷地侧身,刚好躲开野猪的又一下冲击。 野猪很气恼的样子,还想要去撞她。 “嗖”的一声,一支箭矢射入了野猪的鬃毛里面,稳稳当当地插在里面,丝毫没有伤到它皮毛分毫。 李叡刚刚放完箭,弓还没放下,急忙去抽第二箭。 可是李叡的箭筒一下卡住,情急之中,他丢掉弓箭,拔出腰间佩剑。 他大喊:“有本事来撞我!啊!你过来啊!” 野猪哼哼了两声,看见他手里宝剑的寒光,一下发起狂来,直奔他而来。 就在野猪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少女的声音响起。 “哟,刚鬣兄!看这里!”简安月拉起弓箭,对准野猪的头。 她射出第一箭,就中了它的眼睛,而且是贯穿了它的脑袋,一箭双目。 野猪痛苦地哀嚎起来,两只眼睛处各冒出一截箭头,当场血涌如柱。 简安月趁机给它又补了几箭。 刚鬣兄一命呜呼,发出仰天长啸,砸在地上时,土地为之颤抖三下。 简安月过去,确认了它死透之后,看着插在它鬃毛里的箭矢,一时无话可说。 “你没事吧?”李叡紧张地过来查看她的情况。 简安月把箭拔出来,狠狠地又插进了野猪的头,这样,看起来就是这支箭杀死的野猪。 第九十二章 初吻 “你的箭术是谁教的?”她做完,问了他一句。 “王守少保。” 简安月想了想:“王守少保是百步穿杨天下无双的神箭手,那看来是你这个徒弟的问题了。” 李叡小声声辩:“我也不是这般没有造诣吧?” “至少你文理学得还行,大陈的江山自有出众的武将来守,你要做的是守护住庙堂。这世间能够保护心爱事物的方式,不仅仅是靠蛮力一种。” 李叡正想回话。 四周窜出一堆人马出来。 李琰和两个箭童子也赶到了。 “皇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看看把你的箭童子吓成什么样了!若不是碰见我,他差点就要当场以死谢罪。”也只有李琰敢跟李叡兴师问罪了。 他身边跟着的一个箭童子已经被吓得唇色发白,汗如雨下。 李叡:“我闻到了花香,于是循着味道而来。” “那你也不能单独行动啊!” 李叡藏起宝贝似的:“这朵花,是世间最妙的一朵,独一无二,无与伦比,她的芬芳只能由我来采,也只能我来闻。” 李琰还想发难。 四周又冒出一堆人马出来。 几个公子和统分将到了。 三个公子都是五兽将的形态,一只云鹰,一只雪熊,一只金虎。 “安月?”简平星第一时间来到妹妹身边,“你怎么在这里?” “我本来要来找你的。” 杨高波和那个金虎将过来给李叡行礼:“殿下。” 李叡还没开口,李琰先大声嚷嚷起来:“你们几个作弊!居然变成五兽将的形态捉猎物!按照规定,要取消成绩。” 三人急忙反应过来,赶紧化回原型,脸上闪过窘迫。 简安月上前来替哥哥开脱:“他们肯定是闻到了太子殿下的味道和血腥味,担心太子有什么危险,特意前来护驾的。” 李琰:“真的吗?你们不是追着野猪来的?” 她过去蹭了蹭杨高波的手臂:“高波哥,你是雪熊,嗅觉最灵敏,你是不是我说的这样?” “是的,是的。我们几个是担心殿下安危。”杨高波反应过来,急忙点头。 太子殿下本人静静地看着几人配合解释。 “皇兄,这只野猪是你杀死的吗?” “啊?”李叡迟疑了一下,看见简安月的眼神暗示,“是的,是我杀的。” 李琰跑过来查看李叡的情况:“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 李琰抓过他,仔细看呀看,忽然哎呀一声喊起来。 “你脸上这一点红印子是什么?出血了吗?” 杨高波也过来瞅了瞅,思索片刻。 “这好像是唇印。” 简安月冲过来抬手擦李叡的脸,把痕迹抹去:“你们看错了。肯定是野猪血。” 被两个不开窍的这样一说,她的脸颊飘起一点红。 简平星过去,看了看野猪脑袋被贯穿一箭双目的惨样,当即就发现了是自家小妹的杰作。 他看向她,有些责备之意,他完全没想到妹妹杀死了野猪。 最开始,他只答应让她偷偷溜进来,第一时间来跟自己会合,然后一起去捉野鸡的,根本没想让她来对战野猪。 其实,他的责备之意不是因为这个,相反的,他还挺自豪妹妹的武力尚佳。他只是有些气,妹妹来了之后居然不是第一时间来找他,而是跟其他家的猪厮混。 不过,对于她跟太子在一起出现这事,简平星丝毫不意外。 简平星好像看见自家院子里种的唯一一颗小白菜,水灵灵的才长好,结果被不知何时偷偷溜进来的一头小黄猪觊觎上了,随时想趁人不注意就上去拱一下,而自己拿着棍子还不能赶,因为这是地主家养的小黄猪。 由于女眷入场,野猪又死了,于是几人的比赛临时中止,商量让简平星先送妹妹回去。 简安月虽然不情不愿,但没办法,拗不过规矩和几个公子,只得同意。 谁知,李叡主动揽下了活。 “我反正已经杀了野猪,取得十分,我满足了。正好我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会儿。” “听殿下的意思。”众人上马欲离场。 简安月望着哥哥,拿眼神跟他求助。 她哥哥也无奈啊,只能托李叡照顾好她。 李叡:“放心吧。” 几人走了。 只余下李叡简安月还有李叡的箭童子。 简安月的马儿不知何时不见了。 “可能是刚刚混乱之中被野猪吓跑了。”李叡转头,喊那个箭童子,“应当跑得还不远,你去帮简小姐把马找回来。” 箭童子得令走了。 现场只剩下他和她。 简安月转身:“我去帮他找找。” 李叡:“找什么?” “我的马呀。” “不是在这里吗?”李叡拍了拍自己的墨将军。 “这是您的御驾,小女可不敢乱认。况且我的马是一匹白马。” “白马是马,黑马也是马,所以黑马就是白马。” 简安月差点被李叡的理论绕进去,她哑然失笑:“太子真是,聪明绝顶。” “快来,等他回来跟上就不好了。”李叡向简安月伸出手,示意她过来。 “你是故意支开箭童子的?” 李叡嘴角弯弯:“我带你去个地方。” 林风穿叶,她心里也刮起柔风。 半推半就,简安月骑上墨将军。 她刚坐稳,李叡的手也搭上马鞍,一下跨了上来。 “你干什么?” “我要上马啊。” 简安月的脸红了:“我还以为你要把马让给我,你在下面走路牵着马呢。” “敢让本太子牵马的,你是头一个。”李叡上来,坐到了简安月身后。 二人的距离一下消失,变得亲密无间。 李叡的手从简安月身后绕过来,拉住了缰绳。一阵带着酥麻的奇妙感受从简安月背后传来,她拘谨地捏着两只手。 少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牵好缰绳。” 简安月的身子顿时僵住,她愣愣地听话照做了。 “你是第二个与本太子同乘的女子。” “第一个是谁?”简安月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刚问完,她有点后悔,因为感觉她很在意似的,在他话音刚落时就紧接询问。 李叡叫起墨将军,眉宇间愉悦写得清清楚楚。 “你觉得是谁?” 简安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马头:“不知道,不关我事。” “是我小妹。”李叡的声音满是笑意,“她刚学骑马时害怕,喊我陪她一段。” “喔。”简安月的心里居然有种大石落地的感觉,紧接着为自己刚刚的失态感到脸红窘迫起来。 李叡的手环在简安月身侧,像是拥她在怀里一般,她一动不敢动。 殊不知,她身后的少年比她还要紧张,捏住缰绳的手手心里已经攒满了汗滴。 前方传来动静。 李叡本来想避开声音的,可简安月有些好奇的样子,于是他又调转了方向,偷偷过去看了一眼。 简安月刚刚还以为看错了,事实证明,她从爹爹那里继承来的超常视力绝对可靠。 只见在他们躲藏的不远处,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女的,他们都认识,是徐暖夕。 男的,他们也都认识,是顾裴衣。 简安月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看见他们两个。 她不是惊讶于他们二人相识,而是没想到他们会比她想象中的更加相熟。 熟到已经亲密互动的程度。 他们看到徐暖夕主动抱住了顾裴衣。 简安月捂住嘴巴,对于这方面,她真的很迟钝。 原来顾裴衣的心上人居然是徐暖夕。 她记起来了,顾裴衣说过,他的心上人喜欢紫色,他今天还摘了一朵花送给他心上人,而徐暖夕头上不正是戴着一朵紫桔梗吗? 二人周围堆满了作为猎物被射中的飞禽。顾裴衣一看就是偏修文科的书生,这些应当不是他打来的。 怪不得徐暖夕也要溜进来,原来是替顾裴衣舞弊来了。 看见简安月无比惊讶捂住嘴的样子,李叡心下有些异样。 二人又偷偷溜走了。 等到看不见他们时,简安月尚未从震惊里抽回思绪。 李叡:“你这么惊讶吗?为何这么大反应?” “你知道他们的事吗?” “知道啊。徐暖夕一直很喜欢顾尚书家的二公子,不过,对方对她似乎不是很热情,还说已经有心上人了。” “他可能只是害羞,或是不知怎么做。” 李叡问她:“你怎么知道?” 简安月垂眸,神色晦涩。 他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吊上一块石子。 “你也喜欢他吗?” 简安月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到喜欢二字,顿时敏感起来,急忙问道:“谁?我喜欢谁?” “那个姓顾的,我忘记叫什么了。” “怎么可能?” “你辩驳得毫不犹豫,定是有鬼!” 简安月迷惑:“什么鬼?算上刚刚,我跟他就见过三次,第二次还是今天在靶场。” “真的吗?”李叡迟疑,“你不喜欢他?” “顾公子的确是好,长相好,出身也不错,性格、品性、谈吐什么的,也都招人喜欢。” 听到这里,李叡握住缰绳的手默默收紧了些。 他腿下一加力,墨将军加快了速度朝前奔去,惊得简安月晃动了一下,往后靠在了他的怀里。 李叡接住她,这才不似刚刚那般脸色难看。 “比我长相还好?比我出身还好?比我还招人喜欢?” “殿下说笑了。” 李叡又问道:“他既是这么好的人,你就没动心?” “没有。” “我跟你说,男人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别看表面是个正人君子,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色色的事情。” 简安月哭笑不得:“顾公子人挺好的,不然暖兮也不能心悦于他。你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暖兮看人的本事吗?” 李叡不作声了。但简安月好像听到了他轻轻哼了一声。 他们走啊走,快要走出林子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到了就知道了。” 终于,二人穿透树林的阻碍,冲进开阔之中。 墨将军疾驰于一片草甸之上,微风荡起碧海波浪,拂过少年少女的脸,也吹过心田。 李叡看向天幕,一盘日轮立于山巅。 “还没日落。我们到了地方可能要等一会会。” 他带着她到了一处山坡,放眼望去,将猎场美景尽收眼底。 远山青黛处,重重叠叠明明灭灭。 李叡:“从这里看夕阳格外美。” 二人下马,寻了处平坦的地方席地而坐。 “你等一下。” 李叡忽然跑开,四周转了一圈,过了一会儿,带回来一把不知名的各色小野花。 接着,他编了一个小花环,把它戴去简安月头上。 “你还会这个呢?”简安月有些惊喜。 “我小时候跟一个爱翻墙的小女孩学的。她爹爹是戍边大将军。” 李叡眉眼深深,凝视她。 她心中深处被戳中:“我怎么不记得教过你编花环?” 李叡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因为你笨。想不清楚事情还记不清楚事情。” 简安月护住头,望向天边。 天边片片夕阳轻挂,金乌渐沉。 “真美啊!若是这一片都开满鲜花的话,说是仙境也不为过了!” 她无意的一句话,被身边的少年悄悄地记在了心里。 她看着夕阳,他看着她。 简安月侧头,撞进他眼中深情。 晚风柔起,熏得人有些醉意。 气氛刚刚好,无需多言,就让风儿代替他们,将所有的悸动都诉与对方。 “李叡。” “我在。” 她鼓起勇气,捏紧衣角:“我有事要问你……” “嘘。”李叡抬起指尖,按住了她的唇,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 他眼里亮起一点星辰,一如每一回他深望她时,充斥着柔意。可他拼尽了力气去压抑心中狂乱的感情,努力不让它们倾泻。 他不敢听她说完,他害怕会听到自己不愿接受的话语,于是宁愿选择保持这份未知,不去揭开,便不会背负悲伤。 至少,这一刻,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天地。 李叡的手缓缓收了回来,放在身边。 他望向远处残留的一点红光,就如心间那一点点的希望。 忽然间,小指处传来异样酥麻。 接着,什么东西附上了他的手背。 李叡低头,看见了简安月的手,不知何时轻轻牵住了自己,有些拘谨但万分坚定。 日光彻底消散,他感觉几乎是瞬间,夕阳鱼白便被深蓝取而代之。某处,冰轮接替金轮照应着他们。 他陷入她眼中的陷阱,不可自拔。 他向她靠拢过去。 下一刻,二人的唇瓣贴合在了一起。 第九十三章 谣言 他们躺去草上,一起仰望深空。 这时,他们才想起羞涩二字怎么写。 二人仍是没有说话,傻傻地躺在草上,转过头来对视。 一点光影在他们上空亮起,光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暗。 他们齐齐抬头,看见了向他们冲过来的一只云鹰。 简平星无声落地,收起翅膀,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两人。 他们急忙起身站好。 “哥。”简安月有些莫名心虚。 简平星望了望她,神色难懂,随后过来先跟李叡说话,礼仪都没行。 “殿下,你知不知道营地已经炸开了!我们都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你的那个箭童子差点以死谢罪,幸亏及时被拦下来。” 李叡也莫名心虚起来:“我本来想过一会儿就回去的,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唉。”简平星的拳头都已经握起来了,可还是被自己按下去。 他掏出冲天啾拉开,一道烟弹飞向空中。 不一会儿,一众骑兵和众公子赶了过来。 李叡与简安月跟大家回去营地了。 狩猎比赛因为太子的突然失踪而被迫中断,众人匆匆收拾一番,急忙赶回去了。 期间,简平星一直把简安月带在身边,只差拿根绳子把她拴在腰带上面了。李叡也是,被七八个人团团跟住,塞进了车里,马都不准骑。 他们有过几次眼神交流,可始终找不到机会交谈,各自回程,再无一言。 简安月与哥哥同乘归家。 她坐在哥哥身前,整个人心猿意马。简平星与李叡的胸膛一样炙热,可给她的感受却完全不一样。 “安月?” “啊?”简平星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他没欺负你吧?” 简安月不明白哥哥的意思,又道:“啊?” “他若是欺负你,你一定要跟我说。虽然他是太子,我大动他不得。但是揍他两拳还是可以的。” “你在说什么呀?你揍他干嘛?” 简平星狠狠叹口气:“这就开始维护了。妹妹长大了呀。” “你怎么讲话跟爹爹一个样子?” “长兄如父,再说,老爹不在京都,我就是简家家主,自然是要保护好你。” “他没有欺负我。”简安月的声音温柔下来。 简平星看了看她头上的花朵,眼里半是无奈,半是宠溺。 片刻后他正经道:“你尽管做你想做的,不要管其他人的想法,也不要听那些闲言碎语。哥哥会永远在你身后。” 简安月听了并不理解哥哥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对了。接吻的时候,不要让他的手放去其他地方乱动。”简平星突然蹦出来一句。 这一下激得简安月差点从马背摔下去。 她红透着脸:“你都看见了?” “我视力比老爹都好,你怕是忘记了。” “你不要告诉别人。” “我恨不得这辈子都没人知道!”简平星忿忿,“今日的事我就不追究你了,当你是情不自禁,但是今后,你给我矜持一点!你好歹还是未出阁的正经小姐,不要把礼仪抛诸脑后了!” “嗯。”简安月顶着一张柿子脸,小声回道。 说话间,进了城门。 王宫前队伍解散,各人回家去了。 简安月只得在最后透过帘子与李叡对视了一眼。 李叡的嘴型好像在说:明天见。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就被哥哥带回了家。 镇西侯府。 简安月泡在浴桶里。 水珠顺着冰肌滑下,她忽然想起那晚紫竹居温泉一遇。 当时自己还不甚在意,但是现在回忆起来,简安月红透了脸,整个人陷入羞涩。 “小姐,可是有何不适?”丫鬟见她浑身通红,还以为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没有,水稍微有点烫。”她赶紧解释。 “那我马上掺些冷水。” “不用不用,这样挺好的。” 简安月急忙洗浴完毕,收拾妥当进房休息。 躺在床上,她怎么也睡不着了。 傍晚微风中的一吻似乎还没结束,简安月不自觉回味着。 她看着床头挂着的小花环,嘴角抑制不住上扬,心间思绪万千。 这算什么呀? 他和她什么都没说,不清不白的,自己的初吻就这么没了。 还有现在算是什么情况? 李叡喜欢她吗?他们两个现在算是两情相悦的有情人? 可是,明明什么都没说开。 至少,要告白,表露心迹才行不是吗? 简安月一把拉起被子蒙住脸,在里面把自己闷个差点窒息才探出头来,脸颊通红,一半是因为娇羞,一半是因为憋的。 她现在身上也很热,脑海里一直反复回映着她跟李叡两个人的事。 辗转反侧到半夜才睡过去。 第二天,简安月又与杨高枝一起乘车去上淑慎班。 她的心情明媚极了,有些隐隐的期待。 杨高枝本来有些沉默不语,可见她快活的样子,也被感染。 “姐姐,我有事要问你。” 简安月把头从帘子外收回来:“你问。” 杨高枝捏着手帕:“你昨天跟太子殿下,你们两个一起去看夕阳了吗?” “嗯,是的,还害得大家这般担心,带来这么大的困扰,真的抱歉。” “只是看夕阳吗?” 简安月又回忆起李叡近在咫尺的脸,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眨眨眼回道:“嗯。” 她暂时不能跟杨高枝分享其他的事情,觉得有几分歉疚。 “如果姐姐这样说,那我信你。” 嗅到她话语中的不寻常,简安月急忙追问:“怎么了吗?” 杨高枝摇摇头:“没什么。” 莫不是有人在背后说了些什么? 带着疑问,她到了王宫。 太傅院。 时间还早,授课室内的人不多。 只有几个小姐聚在一起说话。 二人刚一进门去,原本叽叽喳喳嬉笑吵闹的授课室忽然一下安静下来。 围在一团说悄悄话的几个小姐瞬间散开,纷纷转头瞟了简安月好几眼,然后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简安月不明所以,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她虽然不知道怎么了,但看这架势,就知道刚刚她们肯定是在八卦跟自己有关的消息。 有几个小姐还在咬耳朵。 辜萼儿咬牙切齿地狠狠瞪了简安月一眼。 简安月吸了一口气,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拍,往她那里走过去。杨高枝赶紧跟了过来。 “怎么了?你瞪我干什么?” “哼!不要脸!我才不愿跟你有牵扯。”辜萼儿说着又瞪了她一眼。 简安月又深深吐出一口气:“你说清楚,我怎么不要脸了?你几个在这里嚼舌根就得体了?罔称金枝玉叶大家闺秀,像个市侩街头长舌妇一样,在人背后说三道四,上不了台面,还敢做不敢当!” “你说谁呢?”辜萼儿一下站起来。 “谁说我我说谁!”简安月也回瞪着她。 旁边一个小姐拉住辜萼儿:“萼儿姐姐,你先别生气,她会武功,还喜欢打人,等会打起来你不是她对手!” 辜萼儿被自己阵营的人气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还是王小姐识时务,懂得多。”简安月赞许地点点头。 辜萼儿带着不平愤愤喊出声:“你真不知廉耻!” 简安月的心被突如其来的责骂唬住。 她忽然心虚起来。 “什么不知廉耻?”她问道。 “你自己干了什么还要旁人来说吗?”辜萼儿抱起手,“简小姐昨天真是耍得好计谋,诱骗太子殿下去荒郊野岭,不知道还做了什么好事?有没有浪……” 她话还没说完,现场忽然响起来清脆的巴掌声。 简安月随着众人一齐望向身旁的杨高枝。 原来是杨高枝狠狠扇了辜萼儿一巴掌。 辜萼儿不可思议地转回头来,充满震惊地看向杨高枝。 “你竟然敢打我!你爹见我都要问好,你居然敢动我!” 她随即抬起手,想要扇回来。 结果被简安月一下拦住,简安月把她推搡开。 “你爷爷给我爹爹提过鞋。我总归能教训你了吧?” 简安月抬起拳头,作势要揍人。 辜萼儿果然下意识地躲开了,见简安月只是吓唬她,立马又道:“若不是我昨天不在,怎么可能让你近了太子殿下的身?” “你怎么就知道不是他来近我的身呢?” 辜萼儿嗤笑一声:“你别痴心妄想了!你身上流着西域的血,根本不会进皇家的!” 简安月不作声了,她的拳头慢慢硬了起来。 “你听谁说了什么?”她问辜萼儿。 “我还知道,你日日往外跑,其实是去了东宫外面贴墙角,眼巴巴地盼着太子看你两眼。昨天趁殿下外出,死皮赖脸要跟着,原来是想勾引殿下。你这样明里暗里耍小心思,不就是想入宫吗?我告诉你,你有一个异邦的娘,就注定了你不可能嫁入皇家封位,更别提要当太子妃了!要怪就怪你那个西戎子阿母吧!” 几乎是瞬间,简安月的手就落到了辜萼儿脸上。 她们当场扭打起来。 一直躲在旁边看热闹的林微微赶紧过来拉人。 杨高枝狠狠地警告了她一眼。林微微一脸犯错地收回了手。 动静引来了侍卫和嬷嬷,他们赶到时,简安月正骑在辜萼儿身上,将她好一顿胖揍。 “你说我怎么都行,你敢骂我阿母一个字,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小姐都被她的气势吓到,不敢上前,杨高枝本来就是简安月的人,不但不劝,还在给简安月鼓劲助威。 最后还是几个侍卫把简安月拉开了。 她起身时,眼里蓝眸闪过若隐若现的一线金色,不过转瞬即逝。 辜萼儿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那声音惹人心烦,杨高枝也想上去给她两下子。 过不久,教她们的黄太傅来了。 他把两个小姐带去偏殿。 看着这二位,他也是觉得棘手。 罚又不能重罚,可又不能不管,因为虽然是发生在女眷当中的事,但处理不好也许会闹到朝中去,而且这二位当事人又是一文一武中的两个最高权贵家的。 听完原委,他不痛不痒地批评了简安月几句,说她不该打人。 简安月一个眼刀瞪向他,震得他又转头批评辜萼儿言语不当,也该罚。 可辜萼儿瞬间又大哭起来。 吵得他又改口,说要重罚简安月。 拉扯间,黄太傅扶住额头:“还是去禀报杨皇后吧,一切请她定夺。” 他本就性格软,这样一看更加可怜兮兮。 不久后。 杨皇后的懿旨到了。 说是让二人都去院外罚站一日,然后回去思过一旬。 “凭什么?”简安月有些不服,“明明是她先挑衅我的!” 黄太傅:“她怎么挑衅你了?我分明听说是你先过去找她说话,先一步动手打人的也是你。” 简安月还准备申辩,想想又忍耐了下来,乖乖站去院外罚站。 休息时间到。 杨高枝准备去给简安月送些水。 林微微拉住她:“杨皇后的旨意,让她们两个受罚,恐怕不好去照顾。” 杨高枝别开她的手:“今天的流言蜚语是不是你散出去的?” “怎么会?”林微微眼神闪躲。 “你昨天在猎场就跟我和陈小姐说了一堆闲话。我没有当场反驳你,是想给你留些脸面。不曾想你的话倒是越来越难听了。居然说我简姐姐在勾引太子,意欲上位。亏我们还把你当朋友。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我只是昨日见她跟太子一起策马消失,无端联想了一下。而且,安月她的确是经常去东宫晃悠啊,我听我祖母说,她有一回翻墙进去,还被禁卫军捉出来了呢。你们可能不知道,但是宫里许多人都已经听说了。” “你还在造谣!”杨高枝懒得听她说话,撒开她的手出了院外。 杨高枝偷偷来到简安月和辜萼儿被罚站的地方,看见了偏门外,她们一人一边,远远地离着。 虽然说是罚站,可实际上指的是静坐。 一人发一把小凳子,坐在外面思过。 辜萼儿坐在墙外,头上撑着一把遮阳幔,还有两个家仆模样打扮的人在给她扇风。 反观简安月,她没有坐下,而是一个人站在另一个角落,透过窗洞看院里的绿植发呆。 杨高枝赶紧过去给她送水。 简安月回过神:“你怎么来了?你赶紧回去,被嬷嬷看见了要责骂你的。” “没事,发现了正好也罚我站,我来陪你一起。” 杨高枝对她笑笑,又转过头来看远处的辜萼儿。 她问道:“她怎么有家仆服侍?” 第九十四章 何为心痛 简安月:“她爷爷不知道从那里听到的消息,跟致宁王请示过后,派遣来的。” “我也替你去找把遮阳幔。过一会儿,日头要毒起来了。” 简安月拉住杨高枝:“不要了,我正好晒一会,想些事情。” “想什么事?” 简安月不言,只是喊她赶紧回去。 “你等我,我去找人。” 杨高枝留下这样一句,然后回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 简安月透过窗台,一直看着院里的一株正红玫瑰发呆。 那玫瑰独特,花瓣边缘一圈生有一线金色,芬芳浓郁,似乎都飘散到了院外。 突然,简安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简小姐,殿下让我来照料您。”蔡公公带着几个宫人来了,亲自给简安月竖起了遮阳幔,还支起一张小桌,摆满了小食饮品和玩具书籍。 简安月看这架势,问他:“这是干什么?” “殿下特意嘱咐的,都是您爱吃的,乏了还有物件和话本解闷。” 简安月心里翻腾,她有些纠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李……太子殿下派你来看我干什么?” “我跟你说实话吧。殿下现在也在东宫禁足呢,不太方便来看您,于是派我来守着。” “他又被禁足了?”简安月急忙询问。 蔡公公尴尬地点点头。 对于昨晚上慈宁宫发生的争吵,他虽然不在现场,没有亲眼看见,但亲耳听见了杨皇后摔杯子的声音。 昨晚,房里伺候的宫人都被赶了出去。 李叡跪在杨皇后面前,盯着地板等候问责。 坐在主位上的女子气得连杯子都握不稳,洒出几滴茶水出来。 “你可知她是什么身份?” 李叡:“镇西侯简行俭之女,简姬安月。我未来的妻子。” 他虽没有抬头,但语气坚定,不容质疑。 杨皇后:“她只是个西戎子生的!” 听此,李叡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他母后:“她姓简,是大陈子民,她身上流着五兽将的血。” 杨皇后走过来,收住火气,尽力轻声细语劝导儿子。 “你还不懂。她不过是个女人,而你今后会有更多的女人,你想要谁就能拥有谁。” “我只想要她。” “你糊涂!”杨皇后压低声音,“你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拉拢心腹,将他们的女儿接进宫来。不是谈什么情情爱爱的!” 李叡难过地皱起眉头,握拳凝语。 片刻之后,他艰难地开口:“她爹爹是戍边大将军。麾下十余万精兵,此外,还有云鹰营六万云鹰将。文沙司关,朝中景都御史,黄巡抚都依附于镇西侯。” 杨皇后揉了揉眉头:“镇西侯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他只有一个西域女人,生了两个半血。” 李叡沉默垂眸。 杨皇后:“选秀名单我老早已经拟好,月余前就送到你手里了。母后还是疼你的,让你自己从里面选两个,你若还是迟迟选不出来,那就只能母后替你决定。” “我已经选好了。她叫简安月。” 杨皇后一听又回到了最初的对话,顿时郁火攻心。 她走回椅子旁,将杯子狠狠摔在地上。 深呼吸半天,杨皇后终于冷静了一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儿子。 “明日开始,你继续禁足,等到你冷静了想清楚再来找我。好了,你回去吧。” 李叡还想说什么,最终忍耐下来,行礼告退了。 时间一晃,到了第二日。 李叡正在书房与祁太傅商量事情。 忽然听见宫人来报说有一个小姐求见。 他喜出望外,可一看时间还早,不是简安月平时来的时间,于是有些好奇,赶紧亲自来迎接。 谁知,等他走到院里,看见的却是杨高枝。 “怎么?很失望吗?”杨高枝给他翻了个白眼。 “有什么事吗?” 杨高枝把简安月跟人打架受罚的消息简略地跟他说了一遍。 “那个什么辜萼儿在一旁好吃好喝的被人伺候着,哪里是什么罚站,分明是去看风景的。” 李叡:“既得了我四皇叔的准是,你我也不能说什么。” 杨高枝:“那你就这样看着?要知道我简姐姐可是因为你才受罚的!” “当然要做。你先回去等着便是,黄太傅虽然性子软,但是可喜欢跟我母后告状了,等会发现你不在,该罚你了。” 杨高枝走后,李叡思量一会儿,叫来蔡公公,给他吩咐了几句。 随后他往寝殿去,祁太傅跟过来。 “殿下,我们的事情还没说完呢。” “还请老师先去联络九王爷与陈尚书几人,将今日所谋也告知他们。剩余我们明日再议。” 李叡转过来给太傅行礼,抬起头来时,少年的眉宇间不再是纯粹的稚嫩,而是带上了几分属于男人的深沉。 祁太傅点点头,先出殿去。 李叡目光沉沉,恭敬地送走了老师。 不过片刻后,他又变回那个春风满面的少年郎,一路小跑着去了寝殿,步伐透着欢快。 又过了一阵。 蔡公公领着一众宫人,提着大袋小袋往太傅院去了。 他们特意从辜萼儿面前招摇而过。 辜萼儿疑惑:“这不是太子的贴身公公吗?他们来干嘛?” 然后,她就眼看着一众人跑去了简安月那边的墙角,给她铺开一众伺候。 “难道?太子真的跟她?”辜萼儿满是震惊,手里的零嘴都掉去了地上。 另一边。 蔡公公和几个宫人陪着简安月罚站。 “简小姐,您要喝些凉茶吗?” “不用了,你们把水留下,然后其他东西都撤下吧,人也回去。” “可殿下让我们陪着小姐,殿下的命令奴才不敢不从啊。” 简安月一直看着墙里的玫瑰:“你们也辛苦,把茶喝了吧,我拿杯水就好。” 一个禁卫军打扮的人用一只手把瓷杯递了过来。 简安月伸手去接,结果被递水那人握住手,然后将瓷杯送到了她的嘴边。 她急忙抽回手避开,然后皱眉转头看那人。 正想发难时,简安月愣住了。 只见刚刚给她递水的那个禁卫军站在她面前,帽檐下是一张让人魂牵梦萦的笑颜。 “李……”她小声喊出声,被李叡按住,没有喊出来。 李叡站近一步,借着她宽袖的遮挡,再次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蔡公公和宫人们默契地站成一圈,把二人围住,从旁边看,根本看不见他们的小动作。 “张嘴。”李叡另一只手举起瓷杯,亲自递到她嘴边。 简安月本还有迟疑,可看着李叡的笑容,她还是忍不住听话照做。 李叡顺着她微微昂起的头,配合地将瓷杯里的液体喂到她嘴里。 尽管动作轻缓,还是有几滴液体洒了出来。 正在吞咽的少女顾不上这一点水渍,只能放任它沿着她丹唇嘴角流下,滑过下颌凝脂,抵达喉间,像是诱惑的藤蔓蔓延。 望着简安月洁白的肌肤之上沁润的水渍,某种联想在李叡脑海中铺展,他的喉结也不自觉轻轻滑动了一下。 她终于喝完了,拿手帕擦了擦嘴。 “还要吗?” 她摇摇头:“你怎么来了?” 李叡放下杯子:“你不想我来吗?” 简安月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 她只是注视着他,眼里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清波传递给他。 李叡牵着她的手,食指在她手心轻轻打着转,勾起丝丝酥麻。 “开始我还以为是真的禁卫军呢。” “谁让你心不在焉,都不仔细看看旁人。”李叡挑眉问她,“怎么样?我现在是不是风流倜傥,格外潇洒?” 简安月笑着看了两眼,又道:“你从哪里来的衣服?” “从第一次抓你的那个人身上扒下来的。” 简安月轻声笑了一声。 李叡顺着她一开始的视线望过去:“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事情。” “不是在想我吗?”他凑过去,跟简安月一起看院里。 她微笑,顿了一下:“的确是跟你有关的事。” “什么事?” “暂时还不能告诉你。等我想清楚了再说。” “好。我等你。” 李叡陪着简安月站了一天,直到处罚结束。 日落西山,归家之时。 简平星今天又来接简安月回去。 看着妹妹不同往日,似乎有些无精打采。 他问:“怎么了?” 简安月勉强扯起一个微笑道声无妨。 他从小看她长大,自然知道她有心事,可简安月死活不肯开口,就连简平星半道带她去买花糕也哄不好她的兴致,就这样一直别扭到了家里。 到了就寝时间。 放晴多日的京都突然落起雨来。 由开始的淅淅沥沥,顷刻间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闪电过后,响起惊雷,一道借着一道,气势颇为吓人。 简平星刚刚躺下,听见有人敲门。 “哥哥。”简安月抱着外衣站在房门外,“我今晚能在你房里休息吗?” 简平星刚想说她已经长大了不合适,可话到嘴边,他只是探出头看了看外面的一片漆黑,确认了四下无人。 又一道惊雷炸开,借着先前的闪电,简平星看见了妹妹脸庞上有水渍的反光。 他稍加思忖,轻轻拉过简安月,让她进了房里。 等到简安月进屋来,简平星才看清楚她脸上的不是溅落的雨水,而是她的泪。 他急忙捧住她的脸,用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简安月只是轻蹙着眉,马上又要流泪,但忍住了。 兄妹两个一起打好地铺,分别躺下。 简平星睡在地上,紧挨着床边。 “哥哥。”简安月从床上伸下来一只手四处摸索,像是在寻找黑暗中的一点依靠。 简平星抬手握住了,她的手与他相比,感觉还与小时候一样,小小的一点,能够被他整个包在手掌里。 “不怕。床下的怪物被哥哥吓跑了。” “嗯。”简安月的声音有些异常,带着很重的鼻音,像是在哭泣。 她不肯跟他说明发生了什么,此刻,无声的陪伴或许才是最合适的安慰方式。 黑暗中,简安月轻声提问:“哥哥,什么时候人的心会疼啊?” “因病,因伤,因情,它都会疼。” “你的心疼过吗?” “当然,就像现在,你若伤心的话,我的心也会疼。因为你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的珍宝,你流的泪,会腐蚀我的心。” 听到哥哥的话,简安月的泪水顺着脸颊又落了下来。 她逐渐控制不住,呜咽声漏了出来。 “小月?”简平星察觉不对,起身来坐到了床边,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为她擦泪。 简安月坐起来扑进哥哥怀中,将头埋在他肩头,放声哭起来。 窗外乍起的雷声盖过了她的悲伤。 “为什么?”她问。 简平星环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静静地等待她将心中委屈发泄出来。 等到简安月哭出来,稍稍能够收住泪水之后,她才说出下一句来。 “我好害怕。” “今天在宫里受什么委屈了吗?”简平星的一双糙手给怀里的小人儿温柔地顺着毛。 简安月摇摇头,稍后,又缓缓点了点头。 “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出头。” 简安月没有把白天发生的事告诉他,而是问道:“有一个心上人,不应该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吗?为什么我会这样心痛?” “是太子李叡的事?” 简安月:“和他没关系。” 简平星似懂非懂:“你不是喜欢他吗?” 不知是哪个字刺激到简安月,她的声音又哽咽起来。 “我不能喜欢他!” “为什么?” “我也想问为什么。可是我就是不能喜欢他,不然最后我的心会痛死的。” 简平星又不懂了。 简安月:“他是太子,今后宫里会有佳丽三千等着他,每一个都会守在殿里期盼着能够得到他的宠幸。而这偌大后宫,不会有我的位置。”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话了?”简平星凝眸。 他与妹妹同出一母,她听过的恶意,他自然也遇到过。 一个有异邦血统的公子,在大陈权贵圈是特立独行的存在,镇西侯之子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半血西戎子。 为此,刚到京都时,他没少与人打架,靠着拳头让那些人闭嘴,几架之后,他很快就在公子圈站稳了脚步,得到众人信服和尊重。 可简安月不同,她是女子,那群个小姐可不是单纯靠武力能够教训的。 他虽然对这些事不通透,但至少也知道一点。 太子妃或是皇后,绝不可能会是异邦人。 国庆番外 旅游2 (本章为国庆番外,接中秋番外内容。主要是现代的一些事。想看正文的宝贝可以跳过喔~) 因为机缘巧合,某个假期里,简安月答应了李叡跟他,还有哥哥简平星,李叡的弟弟李琰,和闺蜜同时也是李琰的追求对象杨高枝,五人一起去到大漠深处旅游。 第一天到达玉叶城的晚上。 众人初来乍到这座神秘的古城,根本不曾想过第二天会遇见怎样的奇遇。 经过一天的长途跋涉,大家早已经筋疲力尽,饥肠辘辘,只等去每一个旅游城市都会有的美食街去抚慰他们的身与心。 这些美食城都是相似的,甚至有着相似的美食,有时候你都会怀疑是不是从同一个工厂培训出来的承包商,按照全国统一的规格修建的,只稍稍加了些当地的特色之后就向游客开放了。 不过这些丝毫都不会影响他们的兴致。 五人来到一家餐馆。 他们吃得高兴,店里的老板也跟着高兴,哪个老板不喜欢一直加单的顾客呢?吃得七八分饱了,几人的动作慢了下来。 热情似乎是玉叶城人的天性,老板亲自带了一壶果汁送过来,说是免费赠饮。几人表示了感谢。 “几位是来旅游的吗?都看过哪些地方了?”老板操着一口浓浓方言口音问道。 简安月转头,刚好对上了李叡如微风的眼神。 她收起心悸,回复老板:“我们今天刚到,还没转开呢。因为是自由行,没有做攻略就直接到了。对了,老板问你下,你有什么推荐的景点吗?” 老板看起来有些年纪了,胡须斑白,他抬眼想了想,回道:“你们若是想玩,我给你们推荐几个其他的地方,像是什么古堡遗址、了望塔、烽火台、联盟石、贵妃陵,都值得去看看。” “好嘞,谢谢老板。” 老板突然又折了回来,补充一句:“哎呀,我刚一时嘴急,说错了,那个有个景点关了,本来是准备开放的,但是后来开发项目突然叫停,就给关掉了,现在只有像我这样的老人家还记得。” 众人精神集中起来。 李叡问道:“是贵妃陵吗?” “对对对,这位小哥了解啊。” 老板还想多介绍一些,结果被其他桌客人叫走了。 简安月有些好奇地转过头来问李叡:“你怎么知道的?” 对方只是一笑,道:“我做了攻略。” 李叡跟他们介绍了贵妃陵的情况,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于是决定第二日一起去贵妃陵玩。 第二日,当简安月整理完毕与大家汇合的时候,李琰昨晚重新联系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那个租车老板一大早把车开来了。 “真是热心啊。”简安月真心感叹。 “两倍价格出租,换我我也热心。”李琰悻悻的从她身后走过来。 带足水源和电源,小车车出发了。 刚出城门不远,几人看到一片片像是沙地版农田的区域,由一块块栅栏围了起来,其中栽种的作物也很是奇特,是枯草一样的植株。有几人正在期间劳作,将像是麦秸一样的枯杆用特殊工具压进沙地里面去。 “这是在干嘛?”有人问道。 “埋草方格,防沙治沙的一种手段。”简安月在选修课上了解过一些环保知识。 她心里突然有些不好受。 加叶沙漠,以它辽阔的沙漠面积着名,而且这面积的数字正在逐年增大,人们想了许多办法,也做了许多努力去阻止它的“成长”,但收获甚微,补救总不及毁灭来的迅速。 土地荒漠化已经入围了人类环境的十大问题,尽管它可能和大部分的人生活没有直接关联,但作为人类这一个群体,环境是直接关联到人类存亡的因素,若是环境出了问题,何谈生存? 风吹过她的脸,望着自眼前跳跃的壮阔沙海,简安月突然不觉得雄伟了,只有一种最原始的对于生存的恐惧袭上心头。 她开始幻想若是把自己猛地丢到荒漠无人区,她会怎样? 按照导航的指示,很快几人就看到了路上驰过的一个路牌,上面写着贵妃陵的方向。 简安月拿出一个小本本来,开始低头奋笔疾书。 李叡凑过来,好奇问道:“你在写什么?” “遗书。”简安月头也不抬,继续写着,“不是说贵妃陵有去无回吗?我留个言总是好的,以防万一。” 李琰听到,一拍脑袋,喊道:“对吼,嫂子你还有笔没?给我也撕张纸。” 简安月一听他喊她嫂子,脸颊一下羞红,比十月的石榴子还要熟。 她脑子一下迷糊起来,也忘记了反驳,随手撕了张纸准备给李琰。 坐在副驾驶上的李叡一把抢下,他对弟弟喊道:“专心开你的车!” 原来李琰在开车。 虽然李叡是责备的语气,但他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没有纠正弟弟的称呼。 正准备接纸的李琰被哥哥打了一下,只好撅着嘴碎碎念,然后把两只手都放回了方向盘上。 “你们看!”杨高枝惊喜的声音传来。 几人顺着她望过去,只见不远处一块方块型的沙土建筑拔地而起。 只是,建筑看着很近,却也花费了十多分钟才到脚下。 历时数小时,车程近百公里,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贵妃陵。 方方正正的一栋建筑,几层楼高,几层楼宽,数十米长,无底无顶,也没有入口。外壁也无特殊装饰,只是一层被风蚀严重的沙土。 “你们说,这形状看着眼不眼熟?”简安月越过围在外层的一圈已经破败的禁入警示标,走近贵妃陵。 “祭坛。”李叡自然地接下话来。 简安月伸手抚上建筑外壁,开始与几人绕着贵妃陵寻入口。 “喂!这边!”简平星的声音传来。 “哥哥你找到入口了吗?”简安月赶忙跑过去。 “没有,不过,我找到其他的东西了。” 几人饶了整整半个圈,等走到简平星那儿,一眼便发现了与周围沙土形成鲜明对比的事物——一辆越野车。 车上是空的,没有人影,但是车还很新,不像是报废无主。 简安月看着车有些眼熟,正回忆在哪里见过,突然发现不对劲。 简平星人不见了。 “哥哥?”她急忙喊人,可是无人应答。 她慌了。 突然间,她身旁的一处石壁好像晃动起来。 只一会儿,方才还严丝紧密的石壁竟然冒出了三条裂缝,三条裂缝刚好组成了一道门的模样。 渐渐的裂缝越来越大,扑哧一声,一块石壁向内凹去,缓缓没入墙体,一道洞口出现在视野里面。 忧兄心切,简安月见洞开了,就准备一头扎进去,而且她真的也这样做了,根本不管那黑漆漆的洞里是否会有危险,也没来得及听李叡在她身后的呼唤。 刚一进去她就感觉脚下踩空了,好像她是站在一处斜坡上,接着整个人向下坠倒。 黑暗中一只手抓住了简安月,吓得她慌张大喊,想要打开那只手。 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别怕,是我。” 原来是李叡。他跟着她进来了。 简安月放下心来,跟着李叡的引导,同时也调整姿势抓住了李叡。 四周一片漆黑,简安月开始摸索起背包,去找照明用品。 李叡手中亮起一个手电,将环境映亮。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有多危险。” 看清楚对方,李叡率先开口,语气中隐隐含有些责备。 简安月有些莫名心虚,觉得自己刚刚似乎的确是有些莽撞了,于是只敢小声回了一句:“不是有你嘛,有你在我还怕什么。” 不知李叡的消气点在哪,反正他明显没有了怒气,只是提醒她下次不要再这样了。简安月赶紧点点头。 他们没有停下,而且继续向着斜坡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简安月踩到了实地,轻轻踱了两步之后,才敢放开李叡。 “我们这是在哪儿?李琰和杨高枝他们呢?”简安月一边说话,一边借着李叡手中的光团观察周围。 “他们也进来了。不过看样子我们是走散了。” 李叡把她牵到一旁,搞清楚了他们现在的境遇。 他们正在一间封闭的石室内,三面都是砖石码成的黑墙,另一面有一个门洞通向室外,黑漆漆不知道有些什么。房里角落里堆满了瓦罐瓷器之类的东西,看起来年代久远,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他们掉下来的那个洞似乎连接什么机关,已经关闭上了。 简安月走过去拿起一个瓷瓶,吹掉上面的灰端详了一阵。 李叡凑上来道:“这像是中原王朝制品。” 简安月心中默默感叹了一下,李叡竟然能认出来产地和朝代。产地她倒也能推测,因为基本的历史常识他还是有的,知道这一带不产瓷器,不过她还是觉得李叡好厉害,而且不知为何,她潜意识里觉得李叡说的都是对的。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这里可能真的埋了位中原的贵妃,我们到别人墓室里来了。我们现在怎么办?”简安月把瓷器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这可是文物啊。 李叡又掏出一个手电,交给简安月:“我们出去看看。” 二人往门边走去。 这一次是李叡打头阵,她跟着李叡后面走。 一出门,发现并无危险,一条长长的宽敞走廊,依然黑漆漆的,空气十分闷,但不潮湿,简安月难受极了。 走廊分两边,他们选择了一个方向前进。 走廊两旁还有一些小室,他们进去看了看,发现大致都是跟他们掉下来的那个房间配置差不多,于是便抛下继续前进,去检查下一个小室。 忽然间,简安月感觉到李叡似乎有一瞬间的停顿,于声小心翼翼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后者摇摇头道:“无事。” 简安月的鞋带突然开了,她叫了一声李叡,停下来绑鞋带。 绑好后她正准备起身,可余光作死往旁边瞟了一眼,下一秒简安月的尖叫回荡在走廊里。 “有鬼啊!”若不是这么一遭,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叫出这么高的音域。 一双陌生的腿藏在她身旁的门洞后面。 与简安月的叫声同时响起来的还有另一个人的声音。 那人与简安月一起大叫出声。 另一边李叡听到简安月的叫喊,瞬间反应过来,拉开她挡在了前面,对着黑暗处厉声喝道:“谁?” 只见一双黑靴先从黑暗中走出,随后是一双修长的腿,接着才是身体其他部位。 来人身着现代服装,一头毛茸茸的樱白短发在昏幽的环境下也依然光泽夺目,绿眸被光团映照成青蓝色。 “苍狼?”简安月吃惊叫他。 苍狼似是不敢相信,仔细看了看才回道:“简安月?” “你怎么在这儿?”简安月突然想起来刚刚在外面见到的那辆车在哪里见过了。 “我也想问你,你怎么在这儿?你们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遇鬼了,刚躲起来,就被你看见,你一叫我也跟着叫起来。” 见简安月认识对方,李叡稍稍放下戒备心,但是仍是挡在简安月身前。 他看着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小白脸,心里莫名的不爽,尤其是看到简安月跟他说话的时候。 简安月:“我们来玩的,但是迷了路。” 苍狼:“真巧,我也是来玩的,也迷路了,就说了我们有缘,果然又在景点遇见了。” 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个景点并没有开放的事实。 “你一个人吗?”简安月问他。 “对,我那些朋友本也是路上遇见的,他们去其他地方逛了。不如,你收留收留我,带我一起走吧?” 苍狼笑意盈盈,对着简安月提议道。 简安月还没回话。 李叡走近一步,忽然揽住了她的肩膀。 “不好意思,她有伴儿了。” 说完,他目光沉沉,像是宣示主权似的看着苍狼。 简安月一惊,莫名脸红心跳起来。幸好周围昏黑,看不出来。 见此,苍狼也不尴尬,只是保持着微笑:“我叫希尔艾力,外号苍狼。” “我是李叡。” 正当两人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对峙的时候,又一阵喊声传来,打破了几人的站位。 只听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由远及近,简安月听着很是熟悉。 她回头一看,发现是刚刚不知踪影的杨高枝和李琰一路尖叫着往他们的方向奔来了。 第九十六章 证实谣言 简安月仍是不敢相信,她怎么也想不到,自由结合的父亲母亲居然会给她包办婚姻,还瞒着她这么久。 简平星终于开口了。 他道:“爹爹跟我说过,小月这桩婚事当初原本就是事出有因的,也不是非履行不可,所以没有跟你本人说。若是你不愿意,直接开口拒绝就行。爹爹还说过,届时,允许我暂代他替你毁约。” 简伯伯有些为难:“行俭的确也跟我这样说过。当年大人们的事就不跟你们讲了,能够告诉你们的是,如果安月实在不想嫁,可以直接说出来,到时候再想办法去跟顾家退婚。” 媒婆打圆场:“俗话说的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一桩姻缘的缔结可是几世修来的缘分啊……”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说了。”简安月有些头疼。 她想起爹爹的样子,好像看见了他对她露出了一个没心没肺老不正经的笑容。 “我不嫁顾裴衣。”简安月揉着眉心,“我暂时也不想嫁给任何人。媒婆,麻烦你把这些东西都送回去吧。” “哎呦,这送到府上的礼,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再说了,今日这不是聘礼,只是尚书大人托我前来探望探望小姐,顺手带的一点见面礼罢了。小姐可不要嫌弃。” “随便吧。”简安月摆摆手,“伯伯你处理吧,我不管了。” 说完她离开了会客厅。 简平星跟了上来。 简安月在院子里站住,转过身来,气鼓鼓地看着哥哥。 “什么情况?爹爹和顾大人怎么会有这样亲密的关系?” 简平星无奈地耸耸肩:“他们长辈的事,我也不好说。老爹之前是在京都任职过一段时间的,虽然他现在人不在京都,可京都到处都有他的影子,别看他们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可实际联系还是很深的。” “能有多深?深到把他女儿当成交易品卖出去?” “怎么会是交易品呢?爹爹只是想替你寻一个好夫君罢了。” “他自己当年追阿母的时候闹得全境皆知,大家都在说,有一个奔着自由婚姻而来的云鹰,从大陈带人跑到西域去抢婚,为什么二十年过去,他会变成给他女儿制定包办婚礼的人了?” “爹爹是大陈的侯爷,自然不能跟大陈的官网脱离开。” “这是将我作为权力交易筹码的理由吗?”简安月还是气鼓鼓的。 “也没有这样严重,老爹不是一直没告诉过你嘛,而且你也可以随时反悔。” 少女撅起嘴:“等我见到爹爹,一定要把他胡子揪掉!” “好了。不要生气,实在不行,大不了我替你嫁。反正他们都说我们长得像,我装扮装扮,兴许比你还要美艳动人,倾国倾城。” 简安月听了,终于被哥哥逗笑了。 “我怕人家到时候嫌你不够温柔,把你赶回娘家来。” “我看他敢?” 少女跟哥哥又聊了一会儿,好歹把心里这事放下了,不再为此费心。 不过到了晚上,她的心思又为这件事烦恼着。 他们都到了年纪了。 是啊,李叡会娶妻,她自然也要嫁人。 他的妃子不可选,可她的夫君她一定要自己来挑。 简安月暗暗发誓,一定要找一个比太子还要好的男子做夫君。 可比太子还要好的,就只能是皇帝了…… 翌日。 淑慎班。 简安月坐在位置上支着手。 正当她对着院子发呆的时候,又无意听到隔壁的几个小姐在闲聊。 “淑慎班马上就要结业了,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什么打算啊?不就是正常结业吗?” “我可听说淑慎班结业的时候,太子的王妃名单也要出来了。” “真的吗?不会真的是从淑慎班里面选吧?” “不清楚,不过若是真的按成绩来排,那我完了呀!毫无出彩,绝对选不上了!” “就算不按成绩来,你也选不上。” “我有那么差吗?封个妃总归是可以的吧?”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简安月堵上耳朵,把几人的声音阻挡开来。世界终于清净了。 她望着窗外继续出神,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众小姐已经炸开了锅,一个两个纷纷起身跑去门口。 直到众人簇拥着几个人影再次回到房里来时,简安月才回过神来。 转过头,她看见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时,有些吃惊。 只见李叡站在门口,正在四顾。 小姐们围在一旁小声议论。 “真的是太子殿下吗?” “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我知道,肯定是来找萼儿姐姐的。” 李叡没有回话,只是在找人的样子。 简安月抬起书本立起来,把头藏在书后面,假装在看书。 “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她在心里默念。 可是好死不死,众小姐都堵在李叡周围叽叽喳喳,房里只有几个坐的人。 李叡看见了简安月,径直朝她走过来。 “你怎么不起身来接我?”他站定在她面前问道。 简安月沉默了片刻,见躲不过去了,才把书拿在手里说道:“我要看书。” 李叡没有说话,笑了一下,把书从她手里抽出来掉了个转。原来是她将书都拿反了。 “我有话跟你说。”李叡道。 简安月没动,眼睛一直定在书上,就是不看他。 李叡站了片刻,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做出了一个惊人举动。 他拉起简安月的手,让她站起来,然后直接带去了院外。 其他小姐一时看傻了。 等到他们从太傅院消失的时候才想起说话。 “刚刚那个真的是太子殿下吗?” “真的!我认错,其他人都能认错不成?” “他是来特意找简安月的吗?” “他们两个怎么有联系的?” “太子殿下拉她手了!” “殿下找她做什么?还要拉去院外说话。” “看他们两个熟悉的样子,好像很不一般啊。” 杨高枝给她们摆摆手,让她们都散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别堵在一起喷唾沫。 林微微在一旁正拉着几个小姐添油加醋地在讲故事,也被杨高枝一下打散了。 座位上的辜萼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徐暖夕倒是看着李叡和简安月离开的方向笑得开心,像是看见自家养的猪终于会主动拱白菜了一样,十分欣慰。 这一遭,可算是坐实了前段时间的谣言。 简安月在勾引太子。 而且看样子,她成功了。 辜萼儿气愤地坐在位置上捶桌子,她身边的两个小姐跟着她生气。 “那个简安月,果真是学了异邦的蛊惑魅术,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这般跟太子拉拉扯扯,不顾廉耻。”一个小姐道。 辜萼儿冷冷地哼了一声。 另一个小姐道:“就让她跳,反正最后丢脸的只会是她!” “就是,杨皇后的旨意都传到右丞相府了,太子妃的名额有辜姐姐一个。” 辜萼儿一个眼神扫过去,示意她勿要多言。 她道:“只是一道口谕罢了,正式确认还得等几天圣旨下达。” “这不是一样吗?杨皇后都亲口跟右丞相说了,等淑慎班一结业,就接辜姐姐进宫。到时候,姐姐要请我们两个来后宫玩啊!” 辜萼儿抱起手,这才露出一个扬眉吐气的表情。 她的笑容透着阴险狠毒:“就让那个不要脸的婊子猖狂一下,等我到时候再治她。” 另一边。 辜萼儿口中不要脸的婊子被太子殿下拉去了太傅院外。 李叡一直牵着简安月的手,一路把她带去无人处。 她暗中使劲,挣脱不开,只能由着他带自己前进。 二人站定,简安月抽回自己的手,低头不看李叡。 “你还好吧?”李叡有些担心她的状态。 简安月默默地摇了摇头。 李叡一把抱住了她,动作迅捷却轻柔。 他道:“我还以为你在躲我呢。” 简安月手掌加力,将他推开。 “太子殿下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这几天怎么都不来找我?你不来看我,那我便来看你了。” “太子殿下就是要跟我说这些吗?” 李叡看着她,感觉有些陌生。 简安月:“殿下若是无事,我要回去了。” 李叡张张嘴,看着她有些排斥似的表情,终是没有多言。 她行礼道别,转身回去了。 刚回到太傅院,她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简安月镇定自若地坐下来,继续看书,没有搭理她们。 到了放课时间。 简安月最近心神不宁的,简平星让她去紫竹居再泡一泡温泉,洗去身上的魂不守舍。 她正好也想放松一下,于是答应了,当晚就跟着哥哥去紫竹居,准备夜宿在此。 有了上一次经验,这回简安月沐浴时,简平星特意和牧云一明一暗蹲守在温泉附近,给她站岗,以防再次出现像李叡这样的“路人”误闯。 温泉池中水汽袅袅,熏得人陶醉。 简安月放心地享受着。 突然,一处石洞又传来一道审视的目光。不过瞬即移开了。 但是没有逃过简安月的注意。 “谁?”她浸入水中,朝着有异常的地方喊道。 “是我。”李叡的声音响起。 “怎么又是你?” 李叡背对着简安月的方向,捂住眼睛,往后退来,将她掉落在地的衣物挂去了衣架之上。 他道:“我有话跟你说。白天来找你时没有说完。” 简安月:“我在沐浴。” “我去紫竹居等你,你洗完过来吧。” 说完,他离开了。 简安月望着李叡的背影,一时陷入沉思。 温泉入口处。 简平星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叡从里面出来,半天没有说话。 李叡走过简平星身边,有些犹豫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打完招呼,李叡自然地走去了紫竹居,像是在王宫一般随心。 简平星还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一旁牧云现身。 简平星问他:“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也没发现他吗?” 牧云:“我发现了。” 简平星:“那你怎么不拦下他?也不告诉我。” “我觉得安月不会介意的。” 简平星嘴动了动,脸上五官生动起来,可看着牧云一脸无辜的表情,他又没办法责怪他。 一盏茶功夫过去。 李叡在廊道上站定,那里正是那晚他与她并肩趟过的地方,也是他偷吻她的地方。 望着院里月色皎皎,他的思绪翻涌。 “太子殿下。”简安月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李叡转过身来,瞧见了刚刚浸过温泉的少女,像是一朵含苞的玫瑰,让人产生想要蹂躏的冲动。 他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殿下直言。”她一直保持着疏离。 “我母后她……”李叡的语调很不寻常,“她已经拟好封妃的旨意了。” “我听说了。是辜萼儿小姐对吗?” 李叡艰难地点点头。 他问道:“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简安月看到他本人承认了,忽然释怀地笑了。 “如此,恭喜殿下了。安月预祝太子和太子妃举案齐眉,永结同好。” “你什么意思?”李叡不悦蹙眉。 “就是祝福你和你未来的妻子啊。我没什么意思。” 李叡愣在原地,半晌不曾言语,静静地看着简安月。 他问道:“你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我应该是什么反应?” “你不是应该跟我大吵一架吗?然后逼我不许接受我母后的旨意,要我接你进宫才对。” “殿下希望我说些什么?我可以说给殿下听。” 李叡看着她,脸上闪过委屈和怒意。 简安月:“殿下要明白,皇后做的一切都是经过慎重考量之后,替殿下做的最好的决定。至于殿下听不听取,我有什么立场去要求呢?我有什么资格左右殿下的想法呢?” “你就这样不打算对我负责了吗?”李叡问她。 “我负什么责?” 他看着她,十分认真道:“你夺走了我的初吻,还说要娶我。你不打算认了吗?” 一阵刺激闪过简安月头脑。 她镇定下来,告诉自己不要跟李叡纠缠。 于是她回道:“殿下真是倒打一耙的好手。以往我都不追究了,还望殿下今后好好待太子妃。” 简安月转身欲走,结果被李叡再次拉住。 “你不问问我的想法吗?”他道。 简安月看着他拉住自己的手臂,垂眸道:“殿下想做什么做什么就好。” “我若是跟你说,我撕了那道圣旨呢?” 李叡从怀中掏出一堆金黄色的锦帛碎片,将它们扔去天上,从半空洒下,落了一场碎布雨。 第九十七章 太子妃只有一个 有几块碎片落在了简安月脚边。 她看见上面写着两个名字。 辜萼儿,徐暖夕。 她把碎布捡起来,仔细看了看。 “我刚刚跟我母后吵完架,你手里的,正是她拟的旨意。过一会儿,估计就该派人来找我了。” “撕了再写一道就好了。” 李叡:“我不会接的。我已经跟她说得很清楚了。我此生,只会有一个妻子。” 简安月捏着锦帛:“那陛下准备选择谁呢?右丞相还是徐卿将军?” “我选将军。”李叡斩钉截铁。 简安月松开手,她抓着的碎片轻飘飘地落去地上。 似乎已经预料到这一点,她笑了:“徐小姐的确是个好人,将来应该能够成为一个好的皇后,只是她与顾公子,恐怕会是泪千行了。殿下还是想想怎么同她相处吧。” “我还没说完呢。” “殿下还想说什么?” “我要娶将军的女儿。此生与她厮守,我会放弃三千弱水,只取她一瓢饮。为了她,我还要做大陈第一人,改革后宫制度,废除三宫六院仪制,只留一座我妻子最喜欢的宫殿。” “殿下真是有情人。” “是啊,我和我未来妻子的缘分自小便结下了。那时我们都不懂何为欢喜,只是觉得想要与对方黏在一起。直到后来,我突然想通了,我明白了那份无时无刻想看到对方,想要将世间最好的东西给对方,还有想要将对方的身心都吃下肚的心情,它到底是什么。” 李叡握住简安月的肩头:“那个我要娶的人,那个我想要的人,她告诉过我,她的爹爹是戍边大将军。我要娶戍边大将军的女儿。你听到了吗?” 又是一群粉色小蝴蝶在简安月心田乱舞,将她原本想好的台词都打散了,弄得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 “我听,听到了。”简安月小声回复一句。 李叡:“那你说,我刚刚讲的是什么意思?” 简安月的神识忙着在她心田抓蝴蝶,没有反应过来。 她定了定心神,回道:“你说你要娶一个妻子,然后没了。” 李叡被她气笑。 “你是怎么了?”他深望她的眼睛,“你听好了,我再郑重跟你说一遍。” “好,你说吧。” “我,李叡,今天正式告诉你简安月,我的心上人是你,我想娶你为妻,今生唯你一人。不管有什么艰难险阻,我都会克服。就算你在刀山火海的另一端,我都会踏平刀刃,填满火海,手捧一束鲜花去献给你!” 听到李叡的告白,简安月的心里好不容易连夜码起来的高墙轰然倒塌,铺天盖地的粉色小蝶冲了过来,汇聚成一道海潮,将她一下抬起来,她飘在花海一般的粉色中,急速地飘呀飘,飘到了一株桃树之下。 桃树下,有一个拿着宝剑的少年。 他露出皓齿,笑容怡人,使她如沐春风。 “我的爱,是你。”李叡柔声绕到她的耳边。 简安月愣愣地呆在原地。 “安月,你怎么了?”李叡被她的反应吓到,有些紧张地问道。 突然,简安月一巴掌推到了他的身上。 “你怎么今天才说啊!”她抬手捶打着他的胸膛,满是嗔怨,“你早几天说该多好!” “怎么了吗?现在说早几天说有什么区别吗?” “有!有着天大的区别!” 李叡低下头,满是深情:“那你呢?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简安月用一个拥抱代替了言语的回答。 她一下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 “我讨厌你!李叡!我讨厌你!” 虽然嘴上这样大喊着,但是她的手却越箍越紧。 李叡嘴角弯了起来,他抬手拥住她,也紧紧地把她抱在怀中。 “我爱你就行了。”他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细语。 “可是我不能嫁给你。”简安月突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道。 “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妥协,不会听我母后的娶其他人进宫。我会成为下一个李显,此生唯你一个妻子。” “我就是不能嫁给你嘛。”简安月皱起眉头。 “为什么?”李叡眼神无辜,闪着惊讶的光芒。 简安月缓缓松开一些力道:“我已经收了顾裴衣的聘礼了。” “什么?”李叡吃惊大喊出声,“那个顾尚书的二公子?” “嗯,就在昨晚。过两天,媒人就该带着聘书上门来了。” 李叡的眉毛慢慢拧在了一起。 “我们前不久才一吻定情,你转头就收了其他人的聘礼?”他脸上挂起有些受伤的神情。 简安月赶紧捧过他的脸:“谁让你搞得不明不白的,什么都没说,我还以为你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简安月准备放下手,一下又被李叡握住。 “我知道,你在心里对我有些怀疑,可请你相信我,我这次一定不会听我母后的。我会娶你,无论如何也会与你在一起,你做好这辈子被我拴在王宫的准备吧。” 她深望他,纤纤十指与他紧扣。 星辰亮在他的眼里,使人无法移开视线。 此时正是恰当时机。 二人的脸徐徐靠近彼此,唇瓣相依。 柔情过后。简安月靠在他的怀里。 李叡抓着她的手:“你明天就把顾公子的聘礼退了。” 瞧着他脸上的醋意,简安月心情大好。 “那不是聘礼,只是寻常的登门礼。” “那也不准收,不然就让你上交国库。” “太子殿下好威风啊。”她边开玩笑边捏着他的拇指。 二人又相拥了一会儿,似是要将过往错过的温存都补上一样。 直到夜深,白瑟再次寻来,李叡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简安月的手,跟着国师回去了。 这几天的大起大落,让简安月的心一时冲上云霄,一时又跌落谷底。不过至少,今夜她的梦会是香甜的。 含着微笑,她沉沉入睡。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快。 李叡没有再往太傅院来过,他也不让简安月去找他。 他们说好了,先不着急与对方见面,一是为了避免流言蜚语带给简安月困扰,二是李叡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不便与她会面。 纵使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想要去他身边,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呆在他身边,看着他傻笑发呆也好。 不过她控制住了自己的心,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意亦是如此,这样就好了,二人心意相通,就算不在身边,他们的心也依偎在一起。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不知为何,近日来镇西侯府拜访想要攀关系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这些事自有简伯伯应付,不必小辈们操心。 简安月拒绝了顾家的婚约。也拒绝了所有上门来提亲的人。 顾裴衣最初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不比简安月淡定。 一向温和端正的公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当场差点跟父亲发生冲突,幸好一切得到了顺利解决,两家的娃娃亲取消,就像从来不存在过一样。 很快,到了淑慎班结业的时间。 简安月没什么担心的,以一个不错的成绩拿了印章。 淑慎班一结束,众小姐们就该各回各家去了,之后也没了再进王宫的机会和名义。 简安月和李叡从那晚紫竹居相聚之后,就一面也没有再见过。 他们一直靠着李琰和杨高枝作为桥梁,互通信件交流心意。 李叡会把每天做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都一五一十地写下来,告知给简安月听。 简平星每天看着妹妹坐在窗边看着信纸傻笑,心下不知是何种情绪。 但是每当这时,他就会拉着三堂弟去院子里练武,美名其曰替其训练,不过每回都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三堂弟觉得他就是心里不爽想找个人发泄。 某天,简安月应邀去杨高枝家做客。 刚到她家府上,就看见她老爹坐在堂上喜笑颜开,几个幕僚陪在一旁也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 杨高枝出来迎接她,把她带去自己房里。 坐下来之后,简安月发现杨高枝脸上不同于她爹爹,她满是愁思。 “发生什么事了?方便告诉我吗?”简安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杨高枝微微叹口气,道:“没什么说不得的。” 她进了卧房,从里面拿出来一道圣旨。 简安月看到她手里的明黄色一时有些心惊。 杨高枝挂起苦涩的笑容:“是真的圣旨,今早加急才送到的。我从我爹爹书房偷偷拿过来藏在了房里。” “谁传的旨意?杨皇后还是致宁王?” “杨皇后。” 杨高枝把圣旨递给简安月,示意她自己看。 简安月接过来,随着卷轴在她面前展开,她的心也一寸一寸提了起来。 看完圣旨,简安月的表情消失了,她愣在原地。 圣旨上写着,杨皇后要太子迎接杨高枝为太子妃,三日后吉时入宫。 见此,杨高枝过去一下跪在简安月面前。 “对不起,姐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眉眼带露,差点哭出来。 简安月面无表情地将杨高枝扶起来。 谁知,杨高枝给了她一个更大的“惊喜”。 她们走进杨高枝的卧房帘内。 只见披风前立着一个衣架,上面挂着一套正红喜服,前面一个梳妆匣,摆着鸾冠。 这些都是太子妃的配置。 简安月走过去,抬起手轻轻抚上喜服,眼中这才慢慢恢复神采。 她转过来看着杨高枝,眉头轻轻拧在一起,有些不可置信与委屈:“为什么这么突然?” “这是今早跟圣旨一起送过来的。”杨高枝语气沉沉,“我没有办法抗旨。” 简安月又看了一遍圣旨,确认了上面的国玺红印是真迹。 “我不信,我要去找李叡!”简安月迈开步,准备往外走。 杨高枝过去从后面抱住她,将她拦下来。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也不想这样的!” “怪不得你。我去找他问个清楚。” “姐姐,此事也不能怨太子,他也是无奈啊!” 简安月没有回头。 杨高枝接着说道:“太子表哥他,已经被幽禁在慈宁宫整整一个月了!” “什么?”听到这里,简安月脚步顿在原地。 “他一直不让我们告诉你,不想你担心。” “一个月?那岂不是上次他见完我之后,就被关住了?” “是的。这些天,他给你的信都是李琰偷偷跑去慈宁宫见他之后,回来将他的口信写成字句再传给你的。” “他可是被杨皇后胁迫了?” 或许是武将血脉里天生对宫变之类的格外敏感,简安月担忧地问道。 杨高枝过去确认周围无人后关上了门,房里只有她们二人。 “姐姐。你近日没听到什么消息吗?” “什么消息?” 杨高枝压低声音:“杨皇后独掌国玺,已经一月了。” 简安月抬眸望着杨高枝。 “正是从她将太子表哥幽禁在慈宁宫开始,国玺也从太极殿移到了慈宁宫里,据说同为摄政王的致宁王已经许久不曾盖印,每日奏折他只负责过目,批阅全权交给了杨皇后。” “杨皇后她要做什么?” 杨高枝垂眸不敢大声说话:“我们不敢猜测。太子表哥在慈宁宫的事,暂时只有极少数臣子知晓。” 简安月的心突突跳,立刻被不安充斥。 她这段时间以来,的确是也听到了一些朝中的传言,不过不是关于王室的,而是臣子的。 先前许多依附简氏的门客纷纷上门来,拜访的次数更加频繁,登门礼也更为丰厚。 简伯伯为了处理这些关系,吃饭的时候都在算账。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简安月自然嗅到了其中不寻常的气息。 那些门客的样子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寻求庇护所的惊兽。 简平星也一直在告诫她不要与某些大臣家的小姐公子来往,以免沾染浊气。 彼时她不懂是什么浊气,现在想来似乎有些明朗了。 朝中风云已变。 可是她也很悔恨。 她看见了其他所有人,唯独没有看见他。 李叡被杨皇后幽禁这么久她居然都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也不知道。 “他现在怎么样了?” “太子表哥眼下安危无忧,只是没有自由。” “杨皇后究竟想做什么?是要与她亲儿子夺权吗?” “姐姐,不瞒你说,我前几天去过宫里,见过杨皇后一面。” “你们见面做了些什么?” “她跟我说,只要太子表哥答应娶杨皇后替他挑的妃子,他就可以恢复自由。” 简安月的手臂垂下来,灌入了满满的无力感。 国庆番外 旅游3 (本章番外,想看正文的宝儿可跳过。) 话说上回,简安月跟李叡去旅游,在一处废弃的景点处里面撞鬼了。 当时她和李叡在一个叫做贵妃陵里的废弃景点的地下暗道里遇见了新认识的朋友苍狼,几人正在交谈,听见李琰和杨高枝的尖叫声,随后他们二人现身。 李琰跟在杨高枝后面,不时回头提防着身后的黑暗,同时一边跑一边喊:“高枝姐姐,你先跑!我拦着鬼!你不要管我!” “安月!”杨高枝看见几人,朝他们过来了。 李琰随后也到,哭喊着抱住李叡:“哥!有鬼啊!” “什么鬼?”李叡问他。 李琰冷静下来:“我们在那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门。里面有很多鬼魂!他们让我们进门去玩。” “可是一道闪着光的门?” “门里是不是有光?” 李叡和苍狼的声音同时响起。 他们对视一眼,神色严肃。 杨高枝点点头:“是的。” “终于找到了。”苍狼喃喃,眼里情绪起伏万千。 简安月问他:“什么找到了?” 苍狼没来得及回答,李叡先开口。 他道:“回到过去的门。” 霎时间,洞里无缝起风,简安月好像听到了鹰啸声在耳边响起。 脑海中一幕闪回。 一个红衣女子出现,蒙着纱巾的脸上一双灰蓝眼瞳如同蓝冰翡,眼波流转,像是有着将简安月吸入漩涡里的魔力。 女子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简安月问她:“你是谁?” “我是简安月。”女子回答,声音飘渺。 她也是简安月。 正欲再问时,记忆消失,简安月眼前亮起一片金光…… 她看见了幻象。 月钩如弯刀,割开了天幕,不知是夜空被撕裂而流出的红光,亦或是地面厮杀溅起的血滴,将那道弯刀也染上了猩红。 人们在这道红月下杀红了眼,嘶吼,冲刺,扭曲着脸往敌方砍去。 今夜将会是最后一场战斗,外来的军队已经攻入皇城,就在一刻前,这个国家的皇帝,贪生怕死的皇帝带着三千后宫,在禁卫军的掩护下从偏门悄悄地溜走了,只留下满城百姓,以血肉之躯暂缓敌人的铁骑大军踏进。 残存的国家战士们,还留有英勇血性,他们拿起武器抵御外敌,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守护着故土,保护着同胞,只是,在悬殊的力量对比下,他们的努力都只是负隅顽抗。 看重荣耀的异域战士见了,也向他们献上自己的敬意,让他们得以全尸,保住了最后一丝尊严。 统领指挥入侵的王子,脸上却没有太多兴奋,周围人声鼎沸,人群振臂高呼着他的名字,但他却像是孤独一人。 士兵们都在肆意游乐,庆祝着战争的胜利,四处搜寻战利品,但是王子却独行于偌大的宫殿内。 他走过一间又一间偏殿,翻开一具又一具尸体,血污凝固在他的脸庞,沾在弧度完美的樱白色卷发之上,把发丝结成一缕一缕。 他没有用衣袍拭去自己的狼狈,而是留着去擦那些尸体的脸,辨认着对方的面容,确认不是他要找的人之后,才失魂落魄的去寻下一具。 忠诚的部下见到王子如此,实在是于心不忍,他冲上去,钳住王子的双臂对他喊道:“她已经死了!放下吧,那段本该早就断绝的孽缘。去大殿,去看看你的士兵,他们才是你此刻应该陪伴的人!我的王,听听我的声音!” 王子推开他,仍是固执地去往下一间房间。 终于,他停下了。 部下跟了上去,瞧见那是一间椒房,房内装潢和物品摆置富丽堂皇,足以一窥住在这里的妃子有多受皇帝的宠爱。但是布置有些散乱,看得出来,它的主人在离开时必定是十分仓促。 王子在桌边瘫跪了下去,手中握着半枚玉珏,刻的是中原特有的一种鸟儿,名叫鸳鸯,他手中的这只是雌的。 “这是她住的房间,从西域到王都,我一路杀来,终于到了。”他呢喃。 “可她却走了,还把它留下……” 部下走近,看见王子那双本应该神采奕奕的碧绿双眸,此刻只剩下一潭死水。 …… 幻境结束,简安月回过神来,不一会儿新的意外生出,她被眼前的事物吓个半死。 她打死也想不到,明明只是跟着朋友出来旅游的,结果遇见了穿越,穿越之前还见了鬼。 简安月和李叡正在异域的贵妃陵里,他们遇见了一个中原美女鬼魂。 用膝跳反射弧都能想到,他们是见到了谁。就算不是贵妃本人,也肯定与贵妃有着十分紧密的关系。 开始除了她跟李叡两个人之外,还有一个新认识的朋友苍狼。 他们三个正在“愉快地交谈”,忽然李叡的弟弟李琰和杨高枝跑了过来,说了一大通奇怪的话。 随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红衣女鬼追着自己的哥哥也冲了过来。 “哥哥!你去哪里了?吓死我了!”简安月看见消失的简平星重新出现,焦急大喊。 谁知简平星跟李琰和杨高枝一样,疯狂大喊着让妹妹快跑。 几人正疑惑的时候,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红衣女子漂浮在半空中追着简平星过来了。 正当简安月惊慌欲逃,女鬼忽然停下来,不知道是看见了谁,居然背吓得转身回去了。 几人面面相觑,想着谁能把女鬼吓跑。 女鬼头也不回地迅速飞走。 而简安月的两个男伴像是疯了一样,追着女鬼飘走的方向跟了过去。简安月无奈,只能跟着他们跑,剩下的几人也跟了过来。 他们已经追到了一座大的石室内,看里面陪葬品的规格应该是主墓室了。 若是忽略墓室里地上躺着的那些位“朋友”,这里还算是能够接受。 刚刚一进来的时候,简安月的心跳差点停止,它也的确停了一拍。不过,任谁看到满地的骷髅都会吓得半死吧?当然这里的谁指的是普通的人类。 她平复了好半天才逐渐平静下来,不过但是不太敢看满房间的骷髅。 李叡俯身查看,站起来跟她分享情报。 “他们应该就是那些来修缮墓室的施工队人员。还有几个像是来盗墓的。” 听完李叡的话,简安月双手合适,默默给他们祷告,之后的注意力放到了前方的苍狼身上。 他们追进来的时候,女鬼已经消失,不知道去哪里了。取代他们恐慌点的就成了满地的白骨。 “看来这位贵妃脾气不太好啊。”李叡又看了看骷髅,“她没有入轮回吗?而是成了灵,还犯了人命。” 按照惯例制度,贵妃的棺椁应该就摆在墓室正中央,那的确也有摆着一副华美石棺,周围堆满了绚烂的财宝,可使人奇怪的是,那副石棺旁边还有另一副棺材。主墓室里摆了两幅石棺。 “怎么会有两幅棺材?”杨高枝问道。 简安月摇摇头,也是十分不解。 杨高枝:“会不会是合葬墓?另一个是王朝皇帝的?” 简安月本来觉得不对,可突然转念一想,也许真有可能呢? 不是说很多名人墓址都因为各种原因有很多争议吗?而且王侯将相对墓地这一类事的讲究和秘密多如繁星,说不定这贵妃陵真有什么秘辛。 与他们不同,看某处看痴的苍狼现下注视的,不是那两副石棺,而是墓室顶上巨大的壁画。 简安月他们也注意到了,他们不得不注意到,因为壁画的内容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壁画很有当地的异域风格,主要画了两个人物,一男一女两个人像占据了大半篇幅。 画中的女子面容由于壁画的损坏而窥不清楚,但是那个男子,他们好像见过。 画中男子的樱白色长发弧度完美,一双碧绿双眼十分夺目。 他的形象光辉,经过时间的考验,壁画的色泽依然鲜艳,让人不得不赞叹当时绘画材料与技巧的精妙。画师也是厉害,将画中人绘得栩栩如生,十分写实,贴近人物原型,一眼就能认出生人的相貌。 画中人正站在壁画下面凝视着自己的画像。 李叡付手背后,慢慢走近了苍狼。简安月和李琰蹑手蹑脚的也跟在李叡身后。 “你到底是谁?”李叡开口问道。 苍狼背对他们,仍是望着壁画,道:“我也想问,我到底是谁?” 他缓缓转过身来,眼中的困惑不解看起来是如此真实。 “我原来是知道的。我叫希尔艾力,我自小生活在另一座城市,我有一个很快乐的童年和一个表现很糟糕的叛逆期,我的父母在一个公司上班,我体育成绩很好,我从小就是班草。” 几人安静听他说话。 “可是现在我不确定了。”苍狼皱起眉来,沉思片刻,随后抬起头来望向简安月几人,突然问道:“你们相信轮回转世吗?” 简安月纠结了一会儿,她本来是坚定的科学拥护者的,可是她最近的见闻和经历已经把她改造成了玄学支持者。 “我信吧?”她不确定地说道。 “我信。”李叡和李琰异口同声,语气笃定。 苍狼继续道:“从前段时间开始,我一直在做一个连环梦。 我梦到了一片黄沙,我对那沙子感到亲切,仿佛鱼儿从水缸回到了池塘,这一趟来我也有这个感受。 我,我还梦到了一个女子,她几乎贯穿了我所有的梦境。每每见到她,那份心动,那份感受,先是甜蜜的,美好的,它们太过于真实,以至于让我沉迷,使我眷恋,可维持不了多久,便会转化成苦涩,变成一把把冰锥,刺进我的心脏,而后,我会在钝痛与怅然若失之中醒来。 她像一阵风儿,每次我都想去握住她,留下她,可当我摊开手掌,看到的只有一捧黄沙。” “那个女子,就是画中的女子,对吗?”简安月问道。 苍狼苦笑了一声,点点头道:“是的。而且就在今天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确信了一件事,那些不是我的梦。那些是我的记忆。她是认识我的。只是我忘记了她。” 简安月不知怎么接话。 一旁李叡说道:“你觉得这个壁画上的人,是你的前世?” 苍狼点点头。 “虽然我不认识他,但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而且,它也能为我说话。” 他又指了指壁画,不过不是中间的人物,而是周边的小图。 几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仔细观察起小图。那些图画似乎在描述某些场景。应该是按照时间顺序,从一圈起点开始,讲述了一段故事。 第一幅图是一个白发小男孩递给一个黑发小女孩一颗石榴。 接着两个少年一起骑马射雁。 到了第三幅,出现了新的人物,一个穿着黄衣的人,他身旁站着红衣的女子,白发男子只得站在另一边,与两人有些隔离开。 第四幅,白发男子将一把剑刺入黄衣人的体内,女子也躺倒在地,双目紧闭,男子眼中那一点绿光,不知道是他的瞳色还是泪水。 再下一幅,白发男子手中举着一点白光,身后背景似乎是一座雪山。 第六幅,也是最后一幅,男子与女子共同躺在了两块石板之上,面露祥和与安宁。 李叡眼里的墨色沉沉,它预示着主人的不信任已经不需要从脸色表示出来了。 简安月本来快被苍狼的解释说服了,可是一看李叡的模样,在心里打了自己一巴掌,如此简单的辩白,她怎么能相信呢? 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苍狼的身份,他说来旅游的,结果却在这封闭的景点里遇见他。 一个长成跟古墓壁画上的人一模一样的陌生人,刚刚还一声不吭的躲在黑暗中给自己一个大惊吓,现在还说什么轮回,梦回沙洲之类的玄乎话。 看见了其他几人对自己质疑的眼神,苍狼感到有些无力。 “我也是第一次到这,看到这些画我也是很震惊,我知道我说的有些离奇,但请你们相信我,我不是什么妖怪,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和你们一样的普通人,请你们不要害怕。” “是不是,还得看事实说话。”简安月从后面探出身来。 “什么意思?” 简安月慢慢走动起来,一边小心翼翼的避开地上的骷髅,一边往墓室中央的石棺走去。她嘴里念叨着,得罪得罪,从骷髅之上跨过去跳到了石棺旁,其他三人跟着过来了。 第九十九章 幽禁 “只是因为这个吗?” 杨高枝缓缓点头:“我是太子妃,辜萼儿和徐暖夕是侧妃。” 简安月倏忽笑了一声。 “一国之母就因为这件小事,而将太子囚禁起来吗?我不信,我不相信。” “我只知道,若太子不按她的意思来,恐怕要在慈宁宫继续被关下去。” “真是可笑!一朝太子,未来的大陈皇帝!居然会这般轻易地被困在四方小小的院墙之中,还是被他的亲生母亲!”简安月不敢相信。 她思量片刻,又问道:“陈尚书呢?去找他,一定能帮李叡。” “姐姐,你忘记了吗?陈尚书前天刚刚被左丞相弹劾了,如今估计已经离开京都,发往荆州了。” “祁太傅、九王爷他们呢?” 没等杨高枝回答她,简安月自己想起来了。 “对啊,祁太傅走夜路摔断了腿,九王爷被派去了南巡。”她脸上闪过恐慌。 杨高枝:“话说祁太傅的腿,摔得真是一点也不蹊跷,好好地走路居然摔出了刀伤。” “还有谁?还有谁?”简安月抱头苦思,她又想起了几个李叡身边的臣子贵族,可是无一例外,他们都在这一个月里陆陆续续出了事。 这段时间,简安月记得李叡跟她说过,让她信任他,他会处理好一切,于是她安心地在家里等着,许久不曾关注朝中风云,可现在回头看来,一件一件,都是有预兆的。 偏偏在这个时候。 “你个骗子!”简安月轻声骂出口,“你说你能处理好的。” 李叡还是太嫩了。 他自以为有能够与母亲谈判的筹码,熟知在她眼里不过是儿子耍脾气过家家一般。 简安月想起一件事:“为什么是你?” 杨高枝不解:“什么?” “杨皇后先前的旨意是,要李叡娶辜萼儿和徐暖夕两个人,再从她们当中挑选正妃。为什么忽然加了你进来,而且是直接封太子妃?” “我,我也不知道。”杨高枝语气有些闪烁,不过看起来只是在表达困惑而已。 简安月:“罢了,这些眼下都不重要。” “不,我隐约猜到一些。”杨高枝又提起来,“杨皇后她似乎是想让未来的皇后也姓杨。” “这样说得通。” 简安月再次看向鸾冠,心里已经对它不是很在意了。 她现在只想知道李叡的情况怎么样。 与此同时。 王宫,慈宁宫里。 一处偏殿内。 李叡坐在书桌前,脸上憔悴了不少,他神色淡漠,透过窗子望着院里一只停在玫瑰花枝头的小雀。 杨皇后坐在他身边,亲手接过宫人递给她的养生汤,舀出一勺吹凉送去他嘴边。 “佑基,你尝一尝,母后特意差人多放了两勺蜜,你不是最爱甜的吗?” 李叡转过头,看着那碗甜蜜蜜的汤,嗤笑一声:“儿子喜欢的口味,母后居然还记得。” “看你这几日消瘦了不少,母后瞧在眼里,疼在心里啊。”杨皇后面上的疼爱看起来很真。 望着母亲,李叡的眼里先是无神,而后不甘心似的又点起一点光彩。 “母后,你可还记得,儿子小时候给您做过一碗赤金火龙羹?” “那是何物?母后年纪大了,有些记不清了。”她又把手里的甜汤送过来,“母后就记得,你小时候调皮,老是跟你琰弟弟抢糖吃,分明自己手里还有,可偏偏就算喜欢争夺他的,像是他手里的糖要甜一些似的。” 李叡眼里最后一点光彩暗下去:“是啊,我最喜欢甜的了。” 书房又走进来一个人。 “娘娘,今日的折子,臣已经全部批阅完了,只等娘娘过去盖章即可。” 左丞相荀令走了进来。 他嘴角两撇长须垂下来,乌青发亮,十分顺滑,像是龙须一般。 杨皇后听毕,转过头来:“辛苦丞相。还是跟往常一样,你自己去拿国玺,一并把章子盖了吧。” “是,娘娘,臣遵旨。”荀令象征性地举手行礼。 他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对了,娘娘,臣有一事不知要不要与娘娘说。” “丞相直言。” 荀令似乎有些顾虑李叡,眼神飘忽,示意杨皇后出门谈话。 杨皇后收到暗示,跟着出去了。 走廊里,二人站定。 荀令:“致宁王昨日来找过臣,说是希望娘娘今后能亲历亲为,若是劳累,可以将折子送还太极殿,他来批。” “他是这样跟你说的?” 荀令一摸胡子:“致宁王他虽然没有说得这样直接,但意思大概是这样,他似乎是知道了最近都是臣在替娘娘看奏折。” 杨皇后有些不悦:“四弟弟这是信不过我。” 荀令添油加醋:“是啊,眼看太子年岁渐长,该到问政的年纪了。娘娘作为太子的生母,自然是该替太子将权力收过来。致宁王自己同意了的,说是要把监国的权力还给太子,可眼下又来说娘娘管不好,要把权力又夺过去。” 杨皇后:“我知道我一个妇人,对于国事多有不通,辛亏身边还有一个丞相你,帮着分担了许多。” “荀某承蒙娘娘厚爱,定是会鞠躬尽瘁。只是臣还是有些担心。”荀令做出忧思状。 “丞相何意?” “娘娘,您瞧,致宁王虽然已经放权,让娘娘独掌国玺,但大家都知道,这些年来一直都是王爷他监国,朝中臣子仍是将他当成摄政王来看待,臣唯恐届时太子殿下即位之后,仍是被王爷压在头下。” “四弟弟他不是那样的人。”杨皇后有些纠结,“他掂量得清楚自己的身份,不会越距。” “娘娘有所不知,这朝中多的是身不由己的时候。届时,即使王爷没有这个意思,但百官们不服太子殿下啊。” “你的意思是?要将四弟弟也办了?” “一山不容二虎,大陈李王室只能有一条真龙。望娘娘早些定夺。” 杨皇后更加纠结了:“可是,我们刚刚才把叡儿身边的人都处理掉,这下会不会太过火了?” “祁太傅,九王爷他们是咎由自取,居然敢教唆太子反叛您,还给太子教了些邪门歪道,留着他们日后也只会成为毒瘤。娘娘是在替太子扫清妨碍。” “这……容我再思量思量。我还是相信四弟弟他会处理好这些的。” 荀令:“那国师呢?娘娘准备怎么办?叛贼前国师是白瑟的师傅,不知道他对太子的衷心如何?” “国师万万不可动。他是国祚福运所系,今后会是叡儿的坚实臂膀。” “听娘娘旨意。”荀令行礼,“如此,臣先下去拿国玺了。” “嗯,丞相自便。” 荀令告退,杨皇后眉宇不展,又回到了书房。 李叡看到母亲,冷冷地问了一句:“儿子假父走了?” 杨皇后怒视李叡,声音都气抖了,责备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儿子说什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儿子的话,和这太子的身份一样,不过是虚位空话罢了,没有一点用处。” “你还小,不懂母后的心,母后都是为你的未来着想。” 李叡扯起一个笑容,眼周却仍是苦涩:“是啊,儿子还小。” 杨皇后深深吸入一口气:“你这几日安心呆在慈宁宫里,等吉日到,你的三个妃子就会入宫来。” “我只有一个妻子。”李叡眼神与杨皇后对抗着,这是他唯一一处不曾让步过的战场。 “任凭你怎么说都好,圣旨今早已经加急送出宫去了。现在她们都应该收到了,你就安心等着吧。” 杨皇后回头望了儿子一眼,带上心疼。 她又转头吩咐道:“蔡公公,照顾好太子,太子若是饿瘦了,拿你是问!” “是!”蔡公公赶紧应声。 杨皇后离开了。 李叡看向她留下来的甜汤,伸过手去端起来,一饮而尽。 果然很甜。 “蔡公公,这汤好苦啊。”李叡笑了,手里的碗摔去了地上,裂成两半,宫人立即上来清扫。 “殿下……”蔡公公难过地喊了他一声。 入夜后,夜凉袭来。 李叡站在廊道上,望着一轮明月默思。 他手里提了一壶酒,甩开蔡公公的手,独自走到了院子里,立马又被几个禁卫军拦下,送回了房里。 “啪”的一声,李叡将酒壶扔去了走廊上,他赤脚踩在上面,似乎毫不担心会踩上碎渣。 他忽然放声笑起来,笑声飘过了满院,传到某人耳朵里。 笑着笑着,他的眼眶却红了起来。 “殿下,您穿上鞋吧,不然伤到圣体可就坏了。”蔡公公担心地上前来劝。 “伤就伤吧,这副躯体反正不过是架傀儡而已。是强是弱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留我一口气就好,然后再给杨家生一个孙子,我这个太子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殿下……”蔡公公叹了口气。 “我就连我心爱的东西都不能去争取,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李叡从走廊栏杆上翻了下去,栽倒在花丛里。 他干脆不起来了,夹在狭小的缝隙里面仰躺着,随手拉过耳畔的一朵鲜红放来眼前。 原是一朵玫瑰。 李叡注视着那朵玫瑰,吩咐道:“今晚就把我埋了吧,我要与这朵玫瑰合葬。” “玫瑰可不想跟着你归天。”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李叡稍稍抬起一点头,透过枝桠细影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可奈何有些醉意,只能看个轮廓。 “你们都愣着干嘛?还不快把我皇兄扶起来!”李琰大声质问着慈宁宫的宫人。 蔡公公带几个人急忙上去扶李叡。 可他一直挣扎着,嚷嚷说要死在玫瑰花丛里。 李琰身旁的一个小个子侍卫上去,拉住躺在地上耍赖的李叡,接着轻声在他耳旁说了一句话。 “可玫瑰更想与你在一起,同看每天的日出日落。” 听到此话,李叡老实了下来,他静静地望着那个小个子侍卫,老老实实地任其将自己扶了起来。 李琰转头跟众人吩咐:“好了,送太子回房里。” 小个子侍卫比李叡矮上许多,支撑着李叡整个人略微有些吃力,但好歹是把人带回了房中。 “你们都出去吧。”李琰又喊蔡公公他们都离开了。 房里只剩下李叡李琰和那个侍卫。 李叡面无波澜,定定地看着侍卫,接着忽然上手去解开了侍卫的胸甲。 结果,侍卫胸前突起两点高峰出来。 李叡看到这一幕,傻笑起来:“你来了。” 简安月急忙重新系好胸甲,将自己的身份隐藏起来。 她有些责怪似的盯着李叡不说话。 后者看着她傻笑了一会儿,直接上前来抱住了她。 “我好想你呀,许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我想你个流星锤!你怎么被困了也不告诉我?” 虽然嘴上怪罪,简安月还是跟随着自己的心回抱住了李叡。 在一旁望风的李琰催促道:“你们别卿卿我我了,赶紧说正事!” 简安月松开了手站好,李叡好奇地要去撕她嘴唇上粘的假胡子,被她一下打开。 “十三王爷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你为什么这么大的事也不与我商量?” “我只是去跟我母后和左丞相谈谈而已,又不是宫变,不要这么紧张嘛。” “我不要紧张?你看看跟他们谈判的结果是什么样?你的羽翼都被砍了!你自己也被幽禁在这里,若不是高枝跟我坦白,你是要一直瞒着我,然后打算娶太子妃那天请我来喝喜酒的时候再告诉我是吗?” 李叡瞧着简安月眉眼弯弯,笑得没心没肺。 “我娶妻那天你肯定要来的,不然我就没有新娘了。而且我请你喝的不是喜酒,而是交杯酒。” 简安月按下开玩笑的心思,正经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飞走。”李叡做了一个飞翔的姿势。 “飞走?” “对呀,我要飞出宫里,然后重新长出新的翅膀,等到它变得够硬的时候再飞回来。” 简安月看着李叡,他虽然是调笑似的语调,可眉眼深处却是点点坚定。 “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小鸽子啊。”少年的声音还是那般柔意,吐息像是春风刮进简安月的心里,带起天地潋滟。 “现在朝中是什么情况?”她问他。 李叡垂眸,微笑道:“我现下已无文臣敢用了。我甚至还未正式开始问政,他们就已经老早站好队伍。那些想要扶持我的臣子,要么被左丞相赶走,要么就调队归属于他。而我四皇叔,虽还在苦苦支撑替我守着龙椅,可他又能撑多久呢?如此下去,大陈还会不会姓李我都不敢确定。” 第一百章 追随 “这般严重吗?” 李叡淡然一笑:“你不要担心,你知道的,我还有后路。” 是的,简安月知道,当朝作为真龙血脉的太子还有最后一张王牌——五兽将。 普通的士兵会听虎符调动,谁拿着虎符谁是头,但是五兽营,却只听真龙血脉的号令。 李叡换下表情,面露悲伤:“安月,你不要怪我母后。她是被旁人迷了眼睛才会这样。你说得对,她做的事情虽然很过分,但是她都是为了我,她只是一时被利用了而已。” 看着替母亲说话的李叡,简安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毕竟,正是他母后的强硬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是荀令。”李叡眼里闪过清明,“荀令骗了我母后。他前年攀上了慈宁宫,一步一步替谋划到今日,我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他教唆的。” 李琰也走了过来,眉宇带上难过,补充道:“杨皇后她,是一个很好的母亲,她绝对不会害我皇兄的。” 见他们兄弟二人都替母亲说话,简安月更不好反驳他们了。 “你要怎么飞出去?”她问李叡道。 他回道:“徐暖夕已经去往东海了。最多半月,徐卿将军便会赶回京都。” “为何不抽调雪熊营和金虎营?” 李叡:“如今五卫城的虎符也在左丞相手里。” 简安月明白了。 数年前的两城之变余波未尽,仍是一片阴影笼罩在李叡的心头。 上回能被贼人利用一回,谁也不能保证这次不会重蹈覆辙,所以,李叡不敢也不能冒险。 “半个月,太久了。”简安月轻蹙眉头。 “是啊,那时候高枝姐姐都进宫来了!皇兄,我可是冒着这么大风险一直在替你悄悄办事啊,你可不能负我!” “我也没办法,你去让母后收回让我纳妃的成命啊。反正从小到大,你有什么要求,或者要想什么,只要去母后面前撒个娇就能得到满足,你这回也去试试呗。” “你说这话可就不厚道了。”李琰有些恼怒,过来要与李叡对峙。 简安月赶紧拉开兄弟二人,可他们还在争论。 李叡:“你喜欢杨高枝不关我的事,你爱怎么样怎么样,不过她要进宫来不是我的意思,你要找麻烦恕不奉陪。” “那你就这样听天由命不管了吗?如此看,你也不过如此!” 简安月大喊一句:“好了,够了!” 二人稍稍收回气焰。 简安月先去安抚李琰:“你放心,你皇兄若是敢横刀夺爱,我第一个不同意,到时候我替你阉了他!” 说完,她比了一个剪刀手势,朝着李叡的腰下比划了一下。 “那倒不至于。”李琰赶紧摆摆手。 简安月又转过头来看着李叡。 李叡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眼巴巴地望着她。 简安月:“你想想办法,对了,你去找国师,说是这几天天有异象,不宜婚嫁。” “你怎么知道国师观察到了什么?”李叡很是吃惊。 因为前几天国师真的去跟杨皇后禀报过天生异象,恐怕大祸降至。 不过杨皇后坚持要太子纳妃,说是冲冲喜。 简安月叹口气,没有细究李叡的话。 她又道:“不管用什么方式,你都一定要拖住,等我回来。” “你要去哪里?” 简安月没有回答李叡,只是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深情万分:“等我回来娶你。” 说毕,她再次拥住他,留恋地索取了他胸膛那份温暖后,她检查了一下伪装,让李琰派人送她出宫回去。 出了宫门,简安月回头望了望那道高大的宫墙。 她的思念此刻正被困在里面,等待着她的归来。 简安月骑着马,拿心中的一点炽阳信念做灯,冲入了空无一人的街道黑暗中…… 翌日。 慈宁宫。 李叡悠悠转醒来,头痛欲裂。 他揉着额头,看到了躺在他身边的一个人影,顿时困意全无。 那个人只穿着一件洁白的中衣,背对着李叡躺着,满头青丝散开,柔顺无比。 更加刺激的是,那人肩头露出一寸,宛如白瓷的肌肤看起来诱人至极。 而且,李叡此刻浑身未着一缕。 李叡瞪着眼睛呆坐了片刻,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他抱起被子遮住光洁溜溜的前胸,接着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拉着那人的肩膀将其的脸转过来。 结果,听见熟悉的一声呼唤。 “皇兄,你醒了?”李琰含情脉脉地转过身来,对着李叡抛了几个媚眼,拉过肩头的衣物盖住了肩膀。 不知为何,李叡刚刚一直悬着的心突然放回了肚子里,接着他的怒火燃起来。 “怎么是你?” 李琰单手支着头,侧卧在塌,另一只手将身下李叡的衣服扔过去递给他。 “皇兄希望是谁?” 李叡接过衣服穿上:“快说!” 李琰瘪瘪嘴:“你昨天喝醉了,我来看你,后来要走的时候,你拉着我死活不准我走,还非得让我跟你一起睡。我争不过你,被强行抱到了榻上,然后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 “我好像有点印象。” “皇兄,你昨晚是不是梦到什么了?” 李叡的手顿了顿,有些心虚:“没有呀。” “你分明做了一个桃色旖梦!昨晚上拉着我搂搂抱抱,非要我亲你,然后自己脱个精光不算完,还要扒我衣服!” “我不承认。”李叡面不改色,不过耳根赤红出卖了他。 他穿好衣服,垂眸又道:“昨晚,是不是还有人跟着你一起进宫来了?” “这个你就记得?没错,昨晚,安月姐姐也来了。” “她人呢?” “当然是走了,不然你还希望她也留宿在此,我们三个挤在一张塌上吗?” 李叡抿了抿嘴唇,好像在认真思考他们三个挤在一起的场景。 李琰看了他一眼,眼珠转了转。 “皇兄,你不问问安月姐姐去哪里了吗?” “她不是回镇西侯府去了吗?” “她被你气回文沙关了!”李琰坐起来,睁大眼睛虚张声势。 “被我气回文沙关?” “对啊,你跟她说你要娶杨高枝和辜萼儿,她一气之下就连夜跑回娘家去了。” 李叡皱起眉惊慌道:“我何时说过这话?” “昨晚上,你虽然原话不是这样,但意思差不多。” 李叡的眉头凝成沟壑。 他思忖片刻,将李琰赶下床:“快去,想办法帮我将白瑟带来。” 李琰摸着被踹了一脚的屁股,念念叨叨地抱怨了几句:“哼,有求于我还这么粗鲁!” “你若是不想杨高枝进东宫你就赶紧去。” 李琰穿戴完毕出门去了。 “安月……”李叡捏起拳头,“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 半日后。 慈宁宫。 李叡所在的偏殿里。房里只有二人。 白瑟坐在李叡身前,神情严肃。 “白瑟哥哥,你一定要帮我出宫!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看着眼中写满诚意的太子殿下,白瑟屏气半晌,终是无奈地叹了出来。 他没有办法拒绝李叡的请求。 “我会帮你的。不过,你必须时刻给我传信,让我知道你的情况。” “自然。”李叡点下头。 白瑟站起来,拍了两下手。 眨眼间,不知从何处出现了一道黑影。 蒙面的影子半跪在李叡身后,差点吓到他。 “殿下。”影子行礼。 李叡看他眼生。 白瑟介绍道:“他是沐风。当暗卫前是天下第一刺客,此行由他护送你。” 介绍完,李叡让他起身,又转了个头,沐风再次消失了。 有了白瑟的保证,李叡心里丝毫不慌张,也不担心路上有异。 他看向天边,心下暗道:安月,等我。 三日后。 文沙关的关口。 正午刚过。 简行俭站在城门上眺望,眉头紧锁,满是严肃。 一刻前,云鹰急报,说是有客归来,他接到消息之后立马飞奔到墙头亲自等候。 终于,从天边现出几个小黑点,黑点越来越大,逐渐靠近了城门。 为首的骑马少女揭开披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爹爹!我回来啦!” 简行俭带着几个副将飞下城门,落到了简安月身边。 少女下马,亲昵地过去挽住男子的手臂。 简行俭抬起指头点在简安月头上:“亏你还能笑得这样没心没肺!说吧,你为什么突然跑回来?” 旁边的小郎君也下马来。 “老爹。”简平星过去喊人。 “还有你!你怎么也跟着你妹妹乱跑?”简行俭的手指头又点到了简平星头上。 “我总不能让小月一个人跑回来吧。”简平星声辩。 简安月打断他们:“爹爹,我有急事要跟你商量!” “何事?” 简安月皱起眉头,拉过简行俭在他耳旁密语了几句。 听着,听着,简行俭的眉头也皱起来。 “回营地再说。”他拉下女儿的手,脸色铁青。 几人回去了。 关外风沙漫天,卷起金黄。 很快就临近傍晚时分了。 王宫,慈宁宫内。 杨皇后带着宫人来寻李叡。 荀令陪在她身边,替她当搭手架子。 杨皇后走进房里,看着榻上蒙着被子的人,心疼却无奈地叹了口气。 “娘娘。”在房里陪侍的白瑟给她行礼问好。 差人将喜服抬进殿里,杨皇后走去了塌前。 床上的人背对着她,只留一个后脑勺出来。她慈爱地伸出手来,轻轻为他掖好被角。 “佑基,母后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你现下急火攻心,身子不适,母后已经请国师又选了一个良辰吉日,你的婚事再等一段时间,眼下你就安心养好身体吧。” 床上的人捂在被子里又咳嗽了两声,声音满是疲惫。 “你可知母后见你这样有多心疼。”杨皇后美目轻垂,饱含悲伤,“你连看母后一眼都不愿吗?” 床上的人仍是不肯转身,只是拿嘶哑的嗓音说道:“儿子累了,想休息。母后先离开吧,儿子将病气传给母后就不好了。” “殿下可是真病了?”荀令问道。 床上的人又咳嗽了三声。 白瑟走近来:“娘娘,丞相,殿下卧床已经两日,臣听得太医嘱咐,殿下需要静养,还请娘娘先移步主殿。” “那请国师守着太子喝完今日的药。” “是。” 荀令上前来,伸出手,让杨皇后搭上他的小臂起身,二人出去了。 确定他们走远,白瑟回到床边。 床上的人听到脚步声,还以为人没走,于是又接着咳嗽起来。 白瑟:“他们走了。” 听到他的话,李琰才停止装模作样,揭开被子转过身来。 他摸了摸脸上的假面:“白瑟哥哥你真是仙师,我皇兄说你无所不能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我彻底相信了。你这易容术真是栩栩如生,我自己照镜子时都认不出来自己,还以为是皇兄呢。” 白瑟只是淡淡一笑,走去窗边,伸出手接过了一只从天边飞过来的小蝴蝶停在他手背。 仔细看了一会儿蝴蝶的花翅膀,白瑟又一抬手让它飞走了。 他走回房里:“你皇兄已经平安抵达目的地了。” “这么快?”李琰吃惊。 白瑟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听到李叡安全抵达的消息而放松下来,反而是轻蹙起眉头。 “故事要开始了。”他透过窗子望向远天,缓缓纳入一口气。 与此同时。 数百里外,文沙关。 已是傍晚。 圆日渐沉。 简行俭再次来到了城墙上。 他仍是面色紧张,急匆匆地展翅直往城门外去,身后一众云鹰跟随。 城门处,简安月也骑上了快马,跟着爹爹的方向策马而去。 云鹰们比她迅速得多,先一步远去迎接远天地平线上的一个黑点。 简安月的心儿激烈跳动着,像是一刻也不能够再等待,急切地想要立刻见到来客。 终于,云鹰们盘旋在低空护着那个小黑点近了。 骑在马背上的人挂着玄色风巾,头顶一戴斗笠,露出一双比发丝还要漆黑的眼眸。 恰时,天际的红日接入地线,正巧将旅客与马儿的轮廓圈入光中,为他镀上耀眼的光芒。 简安月勒马停下,那个黑点迅速赶到她十余步开外,也忽然停下了。 “墨将军!”简安月心潮起伏,朝对面大喊。 来人摘下斗笠:“我不是墨将军,而是墨将军的主人。” 简安月笑靥如花,跳下马来。 李叡也跟着下马,疾步奔到了简安月面前。 “你怎么来了?”简安月充满惊喜。 “我来找你。”李叡站在她面前,眼里千言万语,指尖蜷起又舒展开,似是想要拥她入怀而又不敢触碰。 第一百零一章 见父母 简安月亦是如此。 正当她要抬起手的时候,忽然看见了落地向他们走过来的简行俭。 “太子殿下。”简行俭率众人给李叡行礼。 他还拉了拉简安月,眼角余光示意她注意礼仪。 李叡忍住笑意,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简安月收住心潮,微微屈身下去:“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李叡见她惺惺作态的娇柔,一下差点没忍住笑。 “殿下如何只身出现在此地?”简行俭问道,“一刻前收到哨兵传信时,臣还以为接到误报。不曾想,居然真的是殿下。” 李叡正经下来:“还请侯爷回营再议。另外,请侯爷不要将我在此的消息传去他处。” 简行俭点点头,李叡简安月上马,众人回到云鹰营。 回去刚好赶上晚膳。 席间,简安月给李叡夹了块肉,引起简行俭的注目。 “这孩子,给辛苦的老父亲都还没夹过菜呢。不是都说女儿是老父亲的小棉袄吗?” 一旁的简平星听到了,给他夹了一条鸡腿,露出一个爽朗还显得有些憨厚的笑容。 “老爹,你还想吃什么?我这件盔甲给你添。” 简行俭咂咂舌:“好小子,上道了。” 用过宴席,简行俭带李叡去到中军议厅。 简行俭神色肃穆,他想起今天下午简安月给他说过的事情。 她说朝中文臣霸权,夺回了致宁王监管国事的权力,给杨皇后洗脑,左右她的决断,居然还将太子幽禁于慈宁宫中,不得自由。 简行俭问道:“殿下可有何事要下达与臣?” 李叡轻轻纳入一口气。 “我有一件事要托侯爷。” “殿下尽管下令,臣率云鹰营定当以身赴死,效忠殿下!” 简行俭握拳顿胸,他计划好了,只要李叡一句话,他立刻就会带着将士们杀去京都,将那些个不知好歹的文臣都抓去城门口吊起来示众。 “暂时还不需要那么大阵仗。”李叡被他的气势有些吓到。 “那殿下是想做什么?” 李叡再次深深吸入一口气,似乎是酝酿勇气,可眼里满是坚定。 终于,他说出口。 “请您将安月许配给我!” 此言一出,现场陷入寂静。 简行俭好像没听懂李叡的话,有些呆愣愣的,李叡这下知道了简安月平时傻乎乎的模样从哪里继承来的了。 “侯爷,我与安月两情相悦,我是真心想要迎娶她的。请您能够成全!” 再次听到李叡的话,简行俭回过神来。 “殿下若是想娶安月尽可直接下令的。”他道。 李叡的耳朵挂上红霞:“我,我是想学他们,上门来亲自跟丈人提亲,得到祝福之后就能够让安月真正成为我的妻子。” 简行俭的嘴张了张,一句殿下不知道该不该喊出口。 “我还不是你丈人。” 李叡的耳朵更红了:“我,我……” 忽然,简行俭眼中金光一凛,目光如剑射向某处帐子后面。 接着他闪身过去,从账后抓出来两个红袍身影。 原来是他的一双好儿女。 “你们两个躲在后面偷听什么呢?我还以为是刺客,差点放出叉。” 简平星一语不发地站在原地,面上似有隐忍表情。 简安月则是顶着一张羞得比花瓣还要红艳的脸。 几人回到厅中。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简行俭轻轻咳嗽了一下,说了一句普通父亲会说的话。 “此事,我一人做不了主,得回去跟她阿母商量。” 此刻,再无君臣,只有一个未来女婿和岳父一家。 “嗯,请侯爷代我向夫人问好。”李叡抬手行礼。 简行俭下意识地跟着举手回了一个臣子的礼仪。 随后他好像也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于是又放下了手。 “殿下可还有其他事要说?” 李叡摇摇头:“暂时没有了。” “如此,时辰不早了。还请殿下早些去休息。” 简行俭遣人进来,将李叡带走了。 简安月偷偷抬起一只手给李叡道别示意,被简行俭发现了,按了下去。 他看着自己女儿。 简安月红着脸,将头低了下去,不敢看爹爹眼睛。 要知道他那双鹰眼可是连番邦极恶领主都能够震慑住的,像是能够洞察一切。 “怪不得啊怪不得,我就说你怎么会对太子的事情这么上心,居然还敢胁迫你哥哥跑这么老远,突然回家来了。” “我也没想到他会追过来。我真的只是想替您为殿下尽忠。”简安月的声音小了下去,“而且,哥哥他是自愿的,又不是我胁迫来的。” 简平星急忙回道:“就是她逼我来的,明知道我不会让她自己跑回来,故意引诱我。” 简安月瞪着眼睛望了一眼他。 “好了好了,不管怎么样,平星这回还算尽责。不过,安月你怎么不传信回来呢?非得自己这么风尘仆仆地亲自来说。你让你伯伯写封信我不就知道有多重要了吗?” “这不是更能凸显事情的严重嘛,不然,就凭一纸字句,您老人家不信怎么办?” 简行俭看着女儿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起来。 “你和太子殿下,你们?” “我们没什么。” “方才那叫没什么?” “我……”简安月的脸要烧起来了。 简行俭:“不过,其实也在我意料之中。” 他又道:“小月,我问你,你可也喜欢太子殿下?” 简安月眼眸闪动,缓缓郑重点下头。 “如此,我知道了。等我待会儿回去跟你阿母好好商量商量。时间不早了,你也先去休息吧。” “嗯。” 临走之前,简安月蹦过去亲了老爹一口:“爹爹好梦!” 看着女儿欢快的背影,简行俭微笑着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宠溺。 简平星则是神色晦暗不明。 父子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一起去找简夫人了。 夜已深,月色将满,照耀着大地。 将军府里,灯火未休。 简夫人被丈夫拉过来坐去主位上。 “夫人,我跟你说个事情。” 简夫人有些诧异地望着面前站着的简氏父子两个:“什么事说呗,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你阿母喊你说话呢。”简行俭推了一把儿子。 简平星被推得上前一步,难以相信地望着他老爹,而简行俭则是给他摆弄眼色,示意他开口。 “看你们父子俩这样,到底怎么了?是小月的事吗?” 简平星只好转过头来清了清嗓子说道:“是。” “小月怎么了?” “她,她。”简平星吞吞吐吐,“她要嫁给太子殿下。” 简行俭纠正儿子:“注意用词,是太子殿下要娶她,而不是她要嫁给太子殿下。” “这不是一样吗?”简夫人一下站起来。 “大不一样。若是安月要嫁,则是儿女情长的事,可若是太子要娶,就没这么简单了。” 简夫人:“怎么说?” “你见过哪朝太子是自己千里迢迢追到娘家来求婚的吗?” 简夫人又看向儿子:“怎么回事?是摄政王和皇后的意思吗?” “不是,是太子和小月两个自己的意思。”简平星低下头,“他们两个,估计早已经私定终生了。” “私定终生?他们两个自己的意思?”简行俭不淡定了。 他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问道:“那他们两个……到什么程度了?” 简平星难言地看了看他老爹:“他们只是正常交往而已。没做什么越距的事情。” “那就好。”简行俭放下心似的拍拍胸脯。 简平星见他模样:“老爹你是不想小月与太子婚配吗?” 听此,简行俭思忖片刻,过程中,脸色慢慢变得正经起来。 “我是你们的父亲,我自然希望你们能够获得幸福。若安月有了真心人的话,我不会阻止他们。可是,问题也在这里,殿下可是安月的真心人?” “老爹你可是害怕安月嫁入皇家会受欺负?” “不只是如此。” 简夫人明白了夫君的意思。 “你父亲担心的是,太子并不是真心想娶安月,他想娶的,或者说李王室想娶的,是简鹰一党。” 简平星抬眸,也思量了片刻。 他道:“眼下宫里是杨皇后和左丞相实际掌权,就连同为监国的致宁王李齐也被他们二人架空了。李叡他刚刚养起来的一批心腹被革职的革职,调迁的调迁,本来他就没有什么权力,现在更是孤家寡人一个。所以,急需建立自己的集团。” 简行俭微微叹了口气。 简平星继续道:“所以他故意接近小月,蛊惑小月,想要拉拢老爹,让云鹰营成为他新的羽翼!没想到李叡居然这般老谋深算!” “住嘴!”简行俭一声喝斥住儿子,眼中金光闪过,宛如一只凶狠战鹰失去了全部的仁慈。 简平星忿忿不平地收住口,在老爹的威严注视下慢慢被压制屈服,倔强地低下头。 “左一个李叡,右一个李叡,太子殿下是大陈真龙!未来的天子!也是你将来要歃血起誓的王!李王室是我简鹰一族世代侍奉的君主!瞧瞧你刚刚的话怎么说出口的?今日就算殿下不说要娶安月,只消他一句话,我都会披甲替他去死!” 简平星咬紧牙关,指尖收拢缓缓捏起拳头。 片刻,他低声吐出一句:“那是你。” “你说什么?”简行俭眼眶圆睁,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说着就要过去教训儿子。 简夫人赶紧拉住他,又转过头来喊简平星:“你快跟你爹道歉!” 年轻的雄鹰盯着地面,咬牙就是不作声。 简行俭也捏起拳头,眼里金光乍现,额角的翎羽已经冒了出来。 见势不妙,简夫人赶紧过去正面抱住了夫君,掰过他的头,一下吻了上去。 俗话说的好,英雄难过美人关。 方才即将爆发的火山被简夫人心中清波浇熄灭。在她窒息掠夺般的强吻中,盛怒的云鹰渐渐放下了炸起的羽毛。 简行俭脸颊飘起红霞,冷静了下来。 简平星也被父亲母亲这突然的举措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站在原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儿子还在呢。”简行俭顶着一张艳如丹瓣的脸,小声给夫人说道。 “你也知道他才是你儿子啊?”简夫人万分无奈地放开丈夫的脸。 简行俭对简平星道:“我记得你自小也是十分忠心耿耿,懂事明理,年前还来信说今后要继承我衣钵,精忠报国,誓死效忠太子殿下的,怎么短短数月你就突然转变了性子?” “我之前,的确是想此生效忠太子殿下的。”简平星不敢看父亲,低下头有些畏缩。 “什么叫之前?现在是怎样?”简行俭一听这话立即再次火冒三丈,正准备开斗。 “都闭嘴!”简夫人一声喊,叫停了二人。 两只雄鹰立即像是被雨淋湿了的小雀,哑声不语。 简夫人:“你们不是要来跟我说小月的婚事的吗?今晚就谈这个,别偏离话题。” 简行俭叹了口气:“我还是那个想法,主要看小月自己怎么想。我虽然是将军,可我也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希望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能够寻得良人,此生不负。” “若是殿下并不是对小月有情怎么办?我感觉相比于小月,李叡他更想娶老爹你。”简平星虽然声音不大,看似顺从地低着头,不过实质还是在呛声。 简行俭正想发作,被夫人一个眼神拦下来。 他顿了顿道:“云鹰营本就是大陈的巨翅,我只是替太子殿下监管。等殿下成为皇帝之后,他想怎么用怎么用,说不上从我这里谋取。” “这一点怎样都好,我还有一点担心。”简夫人皱起眉头,“皇帝今后定会是后宫三千的,我一想到小月要去跟许多旁人共侍一夫,我就有些难过。” 沉默包裹住简平星,一道回忆闪过。 那日紫竹居,夜色下走廊上,李叡抱住简安月跟她许下承诺,说会为她废除后宫旧制,此生唯她一人。 想到这里,简平星眼底涌起无尽暗潮,翻涌在他冰蓝双眸中。 他不会将这件事告诉父母的。 鬼迷心窍,他轻声开口:“太子已经公示过了,他会娶右丞相家的孙女和徐卿将军的侄女,还会封京都御史的女儿为太子妃,小月不过是他填充后宫的众多女人当中的一个而已。而且,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小月的身份特殊,李叡不会给她一个高位名分,至多是一个美人罢了。” 第一百零二章 扒窗被抓 不用他解释,简行俭夫妻已经懂了儿子的意思。 当年,简行俭和简夫人的结合是震惊整个大陈与西域的事,惊天动地,引起巨大反响。 二人踏过了流言蜚语聚起的骇浪,冲破了千难万险密布的阻挠,简平星和简安月的爷爷还气得差点要与简行俭断绝关系,一路上是二人的爱意战胜了一切,终于得以修成正果,恩爱至今。 即使这般,大陈人对西域人的歧视仍不是他们能够消除的。 简夫人当初是愿意跟着简行俭回京都生活的,但是旁人有意无意的目光一直缠绕在她身边,不时还会有恶毒的声音传来。 虽然简夫人嘴上不说,可心中多多少少必定是受到了伤害。 简行俭即使能够利用身份威压让旁人都尊重简夫人,可他的翅膀防得了异邦对大陈的明刀,却防不了来自阴影里的暗箭对她的中伤。 为了夫人,简行俭来到文沙关,在此驻守扎根。他护住了边境和平的同时,也为她构筑起一方独属于他们的天地,并且,一守就是二十年。 期间,他们的小巢中诞生了两个爱意的见证,便是平星与安月。 年轻的简行俭与简夫人成婚那夜,天幕罕见地出现了星月同天的天相,二人在院中相依偎,共同沉醉在如梦般的夜里。 简行俭从背后拥住夫人,将手掌放在她尚是平坦的小腹处,轻声在她耳边询问:“你说我们以后的孩子会像谁?” “像谁都好,因为是你我二人的孩子。” “我希望他们能继承你的眼睛。”简行俭将头靠在她耳旁轻轻摩挲。 “我只希望他们能够平平安安出生长大就好。”简夫人的语气有些落寞。 因为之前的经历,她的身体有些不好,医师曾说过她可能不适怀子。 察觉到夫人的低落,简行俭挺直腰杆。 “他们平安长大那是自然的事,也不看看他们父亲是谁?我向你保证,我定会神勇无比,把他们生得健健康康!” 简夫人嗔笑着锤了他的手臂一下。 她又问道:“你说我们会有几个孩子?” “你想生几个就生几个,他们的幼儿室可是你的身体。若是他们折腾得你累了,我就不要他们了。” “只有你会折腾我。” 简行俭嘿嘿一笑:“你今后就是我的妻子了。行夫妻之礼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说毕,简夫人转过身来看他,雄鹰平日锐利的目光此刻尽数转化成柔情。 简夫人看着夫君眉间艳色,心中涟漪不觉荡漾。 “今夜星月真美。”她脸上闪过羞涩,侧目望向夜幕。 “我把星星和月亮都送给你怎么样?”简行俭眼底闪过狡黠。 “这怎么送?” 简行俭笑而不语,直接上手打横抱起了夫人。 他道:“你随我回房,我慢慢告诉你。” 简夫人轻轻靠去他的胸怀中,垂眸将脸上的羞意也一同掩去他衣襟里。 高大的男子抱住自己的此生挚爱,款步迈入新房。 只剩天幕星月同乐,似是在替他们喜悦。 彼时的夫妻二人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他们的女儿会面临比他们当年还要难跨的困境。 简安月爱上了一个注定多情的男子。 “此事我想再去问问安月的意思。若是她能够接受加入王室,那我便同意她嫁给太子殿下。” “说得好像她不愿意你就会拒绝李叡一样。”简平星声音小小,语气刁刁。 幸好简行俭没有听到他的话。 简行俭让儿子先去休息,他去与女儿聊聊。 “我与你一起去。”简夫人跟上丈夫。 镇西侯夫妇二人一起来到了女儿的房间门口。 房门紧闭。 “小月,是阿母。阿母有事要问问你。方便进来吗?” 房里简安月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些焦急:“我已经睡下了!” “我跟你爹爹就是有几句话要问你。” “爹爹也来了?”简安月有些慌张。 简行俭自然听出了女儿语气的异常,问道:“安月,你真的睡下了吗?” “对!我衣服都脱了!现在一丝不挂!爹爹你可千万不要推门进来啊!” 镇西侯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简夫人也听出了简安月的不对劲。她一个眼神示意,让开道来。 简行俭掌上加力,一下推开了门,冲入房里。 结果,瞧见房里只有微弱的月光做亮,简安月恰好拉下卧榻前的帘子,只漏出一个脑袋在外面,心虚地看着父母笑。 可这份伪装怎么能瞒过简行俭的眼睛? “你真的睡了?”简行俭走近两步。 简安月堆起脸上笑容,将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对啊,我衣服都脱了,爹爹阿母你们快走吧。” “好吧。”简行俭说罢,假意转过了身,跟夫人一起退到门外。 简夫人:“既是如此,我们明日再来吧。” 简行俭:“夫人,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回来。” 虽然不明白夫君何意,但简夫人还是嘱咐他快些,然后先离开了。 夫人走后,简行俭贴到了女儿房外窗框旁蹲守偷听。 房间里,简安月确认门关上了之后,小心翼翼地缩回了帘子里。 “将军走了吗?”李叡蒙在被子里,传过来的询问声有些闷闷的,很不真切。 简安月穿戴整齐得很,根本不是她所说的脱光了衣服。 “出来吧,他们走了。” 李叡这下才从被子里钻出来,他鞋子都没脱,整个人穿得严严实实。 二人并排坐在床边,对视一眼,陷入深情。 简安月小脸红扑扑,先扭过身子,把床上的一个包裹也拉了过来。 “我们走吧。”简安月拉开帘子。 “嗯。”李叡应声。 正当这时,房间的门忽然被打开。 简行俭一个箭步冲到了二人身前。 受到一惊的简安月急忙扭身将头埋去了被子上,掩耳盗铃般以为自己藏了起来,爹爹就看不见她了。 只剩下不知所措的李叡跟站成一尊铜塑的将军大眼瞪小眼。 “侯爷。”李叡喊他。 简行俭站在床边,一半隐去阴影里,一半立于月光之中,威猛的男子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的少年郎,昏暗给他的脸庞添上铁肃,眼里射出的金光像是要李叡烤熟一般。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殿下。” 李叡吞了下口水。 “安月。”简行俭又喊他女儿,“你不是睡下了吗?” 简安月没听到似的,还是把脸埋在被子上,不敢转过身来看爹爹。 李叡在旁边拉了拉她的衣角,被她打了一巴掌,于是收回手来。 他对简行俭道:“侯爷,是我自己溜进来的,与安月无关。我发誓,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说了会儿话。” 简行俭没动,盯着他片刻:“说会儿话?那为何不点灯坐下来大大方方说,非得坐卧榻上抵足夜谈?” “还不是怕你生气!而且我们只是回来拿东西,原本还在房里站着的,但是你和阿母突然找过来,我一害怕,一慌神,就,就让他躲起来了……” 简安月终于把头抬了起来,满是绯红。 “跟我出来。”简行俭留下一句,不怒不怨。 李叡自觉地下床了。 简安月刚爬起来又被简行俭喊停了:“你给我快些睡下!” 少女悻悻应声嗯,随即对转过头来看她的少年用口型说道:“待会儿见。” 出了房门,李叡跟着简行俭往给他准备的厢房过去了。 走廊上,小厮给他们提着顶灯做亮。 一向奉主的将军走在前面,脸色难以揣测,太子殿下反而跟随在他身后,毕恭毕敬。 李叡开口:“侯爷,我与安月两相情愿,她是我今生唯一挚爱。” 简行俭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接过小厮的灯笼,让他们都离开,自己亲自提着亮继续前进。 李叡还想解释,简行俭抬手示意他勿要多言。 男人回眸一瞥,射过的目光震得少年心下一跳。 不多时,二人到了厢房。 夜风吹过,简行俭的声音响起:“我是大陈的将军,你的臣子,可我同时也是一个父亲。” 李叡:“我明白。” 简行俭严肃说道:“我只有一个女儿。她是我的心头肉。我唯一期盼不过是她过得快乐,寻觅良人获得幸福。” 李叡:“我向您发誓,我会对她比对自己还好的,绝不负她。若是我食言,届时不用您来问我,我自己自断命根!” 简行俭咳嗽一声:“我问你。你可会护得她在宫中平安?” “安月,将会是下一个皇后。” 少年的目光坚定,写着誓言。 望着他眼中神采,简行俭似是被感染。 半晌后,简行俭举手行礼,再次询问,语气充满试探:“臣是殿下的臣,整个云鹰营时刻待命准备为殿下效忠,就算无需其他束缚羁绊,只要殿下体内的真龙血脉流淌一日,臣等必定追随殿下至死!” 少年手臂涌上力量,他感觉到背后龙脊隐隐发热,眉宇间暂失稚气。 “侯爷。我明白您的顾虑。你是觉得我并不是真心爱安月。可我此番来,并不是来寻云鹰营的力量,更不是想要听到您的示衷。我真的只是单纯追随安月而来。若硬要说我有所图谋的话,我的确有想要取得的东西。” “殿下请直言何物?” “您的许可。”李叡万分坚定望着简行俭,“我想要与安月结为夫妻,白首不分离。请您准许!” 此言一出,将军站直,定定地看着太子片刻。 随后,他微微一笑。 “臣明白了。这件事,若也是出于安月她自己的意愿的话,臣是无论如何也没有阻止的理由,更何况,臣拿这个女儿也是无可奈何,她想做的事,臣阻止不了她。” “谢侯爷成全!”李叡大喜过望,陷入手足无措,幸好瞬间恢复过来。 “如此,时辰不早了。还请殿下早些休息。” 简行俭离开了。 走时,李叡似乎听到了从门外传来的一声微弱的叹息,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无暇顾及其他。 因为他此刻被强烈的喜悦冲击着。 他未来的丈人答应了他对爱人的求婚。虽然不是正规的坊间下聘流程,可他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这下,只差简安月本人的点头了。 正当李叡兴奋地摸不着头脑时,他的窗外传来咕咕咕的鸽子叫声。 他走过去,推开窗,看见月色满庭,院里花丛中立着一个仙子般的人儿。 李叡急忙整理衣袍,悄悄地翻窗出去,来到简安月面前。 简安月笑靥比花娇美,示意他跟上她。 她带着李叡走呀走,沿着有些熟悉地的小道,来到一处更为熟悉的高塔下。 二人爬上去之后,李叡的记忆苏醒。 原来是他儿时那回跟简安月来过的了塔。 这处有他此生不会忘记的美景。 一切和记忆里的一样。就是灰尘大了些。 简安月拉开盖在上面的帷幔,推开阁风挡板,打开窗洞通气。 墙上挂满的干花仍在,整个地方像是一只喜欢收集装饰物的小鸟搭的秘密小巢穴。 李叡帮着简安月一起收拾,很快清干净卧铺的地方,也只有这一块干净的地方。 简安月打开带来的大包裹,掏出来两床软褥铺上。 忙完,他们各自裹着毯子,并肩坐下来看月亮。 少女的双眼在夜色照映下宛若两颗至臻宝石,一时迷住了少年的心。 “安月。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为什么生气?”简安月微笑着转过来,有些迷惑。 “你不要听他们乱讲,我绝对不会娶其他人的。” 简安月伸出手去摸了摸李叡的头,不像是爱侣,倒像是母子:“我相信你。” “那你为何还要离开京都跑回家来?” “我是有原因的。”简安月收回手,有些虚张声势地回道。 “什么原因?” “那徐暖夕都能为你回去搬救兵,我为什么不行?而且我肯定比她快。” 李叡的心情好了起来:“你就因为这个原因走吗?” “谁让你有事情不先告诉我的!” “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简安月故作气愤地哼了一声:“你呢,怎么也这般冲动跟我来了?” “我害怕你会离开我,再也不回来。” “我算是明白了,你是想把我拴在你身边一直看着才算完。” 李叡眉眼认真:“若是可以,我真想过把你拿根铁链囚禁在宫里,一辈子都待在我身边,只有我能够靠近你,欣赏你,拥有你。可是我又舍不得剥夺你的自由。相比于占有你,我更希望看到你无拘无束欢笑的样子。” 第一百零三章 一点也不正经的求婚 静静听着李叡的告白,简安月眨动着眼睫,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个,此生唯你。”李叡的语气加重,“不!还有下一辈子,生生世世,我的妻子都只有你!” 简安月被他的真诚弄得有些脸红心跳,她嗫嚅:“若是我转生成男人怎么办?” “那我也要娶你!你必须跟我在一起!” “若是旁人不准两个男人在一起怎么办?” “我不管,我已经托风儿,将我对你的喜欢告诉了全世界。你若是不跟我在一起,实在是很难收场。” “我也是。”简安月回答。 终于,李叡问出那个关键性的问题。 “那你愿意让我做你的夫君吗?生生世世,只有我一个男人?” 简安月愣住了。 看着少女的诧异与沉默,李叡心跳如擂,等待中一点一点焦虑爬过。 不确定的失望升起。 这时,简安月的回复将他又从坠落边缘拉了回来。 “我还以为我早已经与你许下终生了。” 李叡眼里的光芒亮起,双手不觉激动地伸了出来,想要拥抱她可又似有顾虑。 少女笑意盈盈,主动拥住了他。 “小鸽子!嫁给我吧?” 李叡回抱住简安月,静静地把她的身子揽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精巧瓷器,十分珍惜,只敢暗中加力。 “好。”他回答。 又是那轮圆月,躲在天上悄悄窥视着地上的二人。 今晚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们本来想像上次一样睡在此处,可半夜的时候双双被冻醒了。 这么多年之后的今天,他们才反应过来,当年是简行俭撑开双翅,将两个睡熟的小团子包裹在绒羽之下,替他们做一个小窝,将夜凉挡在了外面,他们才能够在文沙关的户外高处还能这般安眠。 怪不得那日简行俭的脸色差得像是要吃小孩儿。原来不是生气而是被冻的。 享受完片刻的浪漫之后,李叡打了个喷嚏。 在简安月的坚持下,他不再逞强,跟着她回去各自休息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不久之前,简行俭还在房里跟夫人叹气说他们两个。 从李叡房里回去之后,简行俭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又开心又不开心,喜悦与气愤交织缠绕。 喜悦的是太子要娶他的女儿,而且看样子两个人都是真情实意。 气愤的是居然有男孩子敢半夜扒他女儿的房!还躲去了床上!他还不能说什么。 简行俭一路叹着气走回房里,脱衣躺去床上之后都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简夫人本来就快睡着了,又被他的动静吵醒。 “你今天也累了。快些休息吧。”简夫人被迫睁开眼,过去催他闭上眼。 简行俭眯了一会儿,又再次睁开眼睛,把头凑过去,接着摇醒夫人。 “做什么?”夫人无奈地扭过头。 “你猜我刚刚看见了什么?” “什么呀?”简夫人语气充满了敷衍。 “有个臭小子扒安月的房!” “唉,不就是……”简夫人突然一扫慵懒,弹了起来看着丈夫,“你说什么?” “我刚刚喊你先回来,然后又去安月的房外等了一会儿,然后就撞见了她房里藏着一个人!” 简夫人:“什么?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崽子?” 说到这里,简行俭也坐起来,开始吞吐,皱眉苦思。 “你怎么又哑了?你倒是说话呀!”简夫人急了,睡意全消。 “是太子殿下。” “啊,这样呀。”简夫人的一个啊字尾音拖得老长。 “你反应怎么这样平淡?” “说实话,我还真是不太惊讶。” “他们两个孤男寡女的,你女儿未出阁的大姑娘一个,这般轻浮可如何得了?你个做母亲的怎么一点不担心?” 简夫人望了他一眼,将军立刻收回了谴责的目光。 她道:“我自小把规矩给小月教得很好,我问心无愧,不知道每回都是谁带着女儿任性的?” “我。”简行俭小声回答。 “而且,太子殿下不是都要娶安月的吗?他出现在房里我丝毫不意外。” “可他们两个又还未正式成婚!” “那他们有做些什么吗?” “我进去抓到他们的时候,穿戴的倒是整齐,殿下说他们只是摸黑说了会儿话。” 简夫人忽然想起往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玩味地看向夫君:“我可记得某人当年,做得比这过分多了。” 简行俭似乎也回忆起什么,明白了夫人的所指。 他摸摸后脑勺某处,有些后怕地眯起眼睛:“当年老丈人他下手可是真狠啊。” “谁让你半夜翻我窗子的,还赖到黎明才肯离开。我阿母进来发现你,然后又叫来我爹,没把你当场脑袋敲开花就算不错了。” “你别说,我现在有些理解老丈人当年抓到我时的心情了。若今晚我揪住的不是殿下的话,我真有可能把哪个臭小子打个半身不遂,满地找牙!” 简夫人像是回到了少女时代,眉眼写满开心。 简行俭:“老丈人当时生生追了我十条街啊!又跟着我出城跑了三里地,好不容易才甩开。我都差点跑岔气,现在想想真是难为他老人家了。” “你怎么不化形飞走呢?” “这样一来,他不就知道我是云鹰将了吗?到时候直接跑来军营要人,那可就有大戏看了。” 简夫人笑着摸了摸丈夫的脸。 简行俭突然一惊:“我有空得去跟平星教两招。” “教两招什么?” “等他以后爬哪家小姐的闺房,若是被人抓到现行该怎么有效的逃跑。” “你呀!尽给儿子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到时候他若是真是唐突了哪家小姐,我第一个打他,第二个打你!” 简夫人说着作势抬手要锤将军的肩头,被将军一把接住手掌。 简行俭嘿嘿一笑:“夫人要如何打我呀?” 看着丈夫的眼神,二十年夫妻早已经心如一体,她顿时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老不正经。”她嗔笑,另一只手小力地锤上了他的胸膛。 “我与夫人正值壮年,何来老字一说?我还能给平星安月添个弟弟呢!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简夫人正想躲避,却已经被高大的云鹰拉入了被裘里面…… 这一夜,说是平静也平静,说是闹腾也闹腾,总之,很快到了第二天。 简安月睁开眼,梳妆完毕之后径直往李叡的院子跑去。 谁知到半路,就发现李叡也正往她的方向过来。 他与她相视一笑,顿感如沐春风,柔意溢起。 “早上好。” “早。” 李叡:“我昨晚梦见你了。” “我今晚会梦见你。” 李叡觉得有些好玩:“为什么是今晚?” “因为你一直住在我的心里,昨晚太累了,所以你没有来我的脑海里。但是今天我休息好了,你就会从我的心里走去我的梦境里了。” 李叡的脖颈在大清晨的也不可控制地变成绯红。 简安月目的达成似的,弯眼笑眯眯。 这时,其他人也都路过院子,往前厅去。 二人跟着去用膳。 简行俭还要督军早练,不在府里吃早饭。 席间,简夫人和善地问了李叡几句休息得可好。 李叡恭敬地回答了,居然露出几分拘谨。 下人刚刚将残羹收拾下去,忽然听见管家来报。 “夫人,郑心君公子来了。” “心君来了?快请进来。”简夫人吩咐道。 李叡:“郑心君是谁?” 简夫人正想回答,谁知简安月像是听到什么让人避之不及的名字一样,赶紧偷偷扯下李叡的袖子,喊他和她先溜。 “阿母,哥哥,你们慢坐,我带太子殿下去散步消食。” “等等!”简平星叫停她,“人家说不定就是为你而来的,你走了不礼貌。” 简安月嘟嘟囔囔,不愿转身。 简平星过去拉过她的手,把她和李叡都带回了座位。 “殿下,你刚好也看看郑心君,他可是一个难得的将才苗子。” 李叡瞟了瞟简安月的眼神,问简平星道:“他是谁呀?” “我未来的妹夫候选人之一。” 李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一旁简安月过来给他拍了拍背,又一边警告地瞪了哥哥一眼。 简平星这才不情愿地补充了一句:“之前的。现在没什么关系了。” 简安月:“他是我爹爹副将郑将军的公子,和我年纪相仿,之前一起玩来的。” “小月去京都前可是一直跟他黏在一起呢。心君还说等小月回来成婚,他写信都告诉我了。”简平星火上浇油。 “没有的事!”简安月急忙跟李叡解释,说完又瞪了哥哥一眼。 李叡看起来没有太大反应,只是道声嗯,可手指却放在腿上捏紧了拳头。 “那你这么害怕的要躲着他干什么?”简平星还没住口。 “谁躲他了?”简安月故作平常。 正当二人还想说话的时候,郑心君跟着管家进来了。 怎么说呢? 郑心君一看就是武家公子,高挑雄壮,比简平星的体格还要健硕一圈,不过容貌就比不了简平星堪比花颜的俊美了。 他看着粗犷,可举手投足间端正无比,进门来先跟长辈简夫人行礼问好,随后依次打招呼。 “平星大哥。”郑心君颔首,转过身来看向简安月,古铜色的脸庞处竟带上几分绯红,粗糙的汉子模样夹杂几分羞涩也不觉违和,他喊了一声,“小月,你回来了。” “嗯。”简安月给他回礼。 李叡紧绷着神经忽然放松了。 他还以为这个郑心君会是顾裴衣之流,惹得无数小姐爱慕的玉面谦谦公子。不过,也许他有独特的内在魅力吸引人也说不定。 于是李叡的防备心又多了些。 郑心君给李叡问好:“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陈。”李叡答道。 “原是陈公子。初次会面,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简夫人:“心君你今日来是有何事吗?” “我没什么事,就是昨天听说小月回来了,于是来看看。”郑心君倒是毫不扭捏,坦坦荡荡说出心里话。 简夫人看了一眼李叡,也有些迟疑。 李叡微笑:“即是如此,我们就先离场了,安月,你与郑公子聊聊吧。” 简氏几人不敢相信地看着李叡。 他只是微笑着,牵起简安月的手,深情地注视她:“夫人,我去院里等你。” 夫人二字一出,在场的人顿时又不淡定了。 “嗯,好。”简安月也拉住李叡的手,一时有些迷糊。 郑心君将心事都写在脸上。听到李叡的话,如遭五雷轰顶。 “夫、夫人?”他结结巴巴问道。 李叡转过来:“正是,我是安月从京都带回来的上门女婿,昨天是跟着来拜访丈人与岳母的。” “简夫人,他说得可是真的?”郑心君仍是不愿相信。 简夫人屏气凝神,点下头:“是的。他是跟着小月来的。” “不!不!”郑心君的眼睛突然湿润了,他像是一个小孩儿一样瘪起嘴,“小月,你好狠的心!你明明说过若是你五十岁还嫁不出去就让我娶你的。” 简平星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在场最难挨的估计就是简安月了,她黑着脸,无可奈何地回道:“我那是拒绝你的意思。”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解释!”郑心君捂住耳朵,开始上演悲情剧。 简安月头顶的黑影更大了。 听到郑心君的哭声,李叡像是受到不知名力量鼓励似的。 他也扮作娇态,挽住简安月的胳膊:“夫人,他是你的旧相好吗?” 简安月满头黑影地转过脸来仰视李叡,像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郑心君不嚎了,泪眼婆娑地看着简安月。 简安月对郑心君道:“我明白你对我的心意,可这种事情不是一厢情愿就能获得幸福的。你是个好人,但你还是尽快放下我吧,真心祝福你能够早日遇见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人。” “我不会放弃的!”郑心君指向李叡,“这个小白脸哪里好?” “他也许不是完美的人,可我只看到他的好。” 简安月语气化柔,李叡的心底某处也软下来。 郑心君擦去眼泪:“我要跟他比试!” “比什么?”李叡看着他有小儿头粗的胳膊,说实话是有些心悸的,可简安月站在他身边,就已经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简安月:“他不必跟你比。单是一点,他就已经赢了你。” 郑心君不甘心:“哪一点?” “我的心。”简安月握住李叡的手,抬起来给众人看,“他赢得了我的心。” 第一百零四章 撩拨 简安月:“他不必跟你比。单是一点,他就已经赢了你。” 郑心君不甘心:“哪一点?” “我的心。”简安月握住李叡的手,抬起来给众人看,“他赢得了我的心。” 此言一出,郑心君安静了下来。 李叡望着简安月紧紧抓着他的手,心田好似花海飘浪,漫天艳色飞舞。 恰时,简安月转过头来,撞入他的心田,烙下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记,独属于她的痕迹。 随后,她凝视李叡片刻,又转过头来看向郑心君,一字一句郑重回道:“心君,你听好了。我身旁这位,是我在京都找的上门女婿,也会是与我携手共度余生的爱人。他已经在我心里住下了,对于他,我有明目张胆的偏爱。所以,我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就算有,我也不会多看他们。” 此后余生,李叡遇见过许多像今日这般场景,不过他与简安月的处境调换了过来。 每当有其他人在他面前与简安月争风相较,需要李叡做出选择的时候,他都会想起今天简安月在他面前说过的话。 他是她的夫君,她是他的妻子,他与她是会与彼此携手共度余生的爱人。她对他有明目张胆的偏爱,他亦是如此,想要去袒护她,无论对错。 听完简安月的话,郑心君的身型有些摇晃,随即,等他消化完之后,他忽然抬起胳膊捂住眼睛,呜咽起来。 简安月:“对不起,心君。你是个好人,可我已经有爱人了。” “我知道了。不过,若是你的夫君待你不好,一定要记得,我就在原地等你!祝你幸福!” 说完,他又哭着跑出去了。 “心君,心君!”简夫人喊了两声没叫住他,微微叹口气,“唉。” 等到郑心君出府之后,李叡还没从心情澎湃里平复下来。 简安月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想起郑心君哭着跑走的背影她就觉得五味杂陈。 她真心觉得他是个好人,做朋友会是很合适的人选,她之前也正是这样做的,谁知他忽然有一天突然跟她表白了。 说来,她和李叡的缘分其实还有郑心君的一笔功劳。 当初简安月磨磨蹭蹭了一年多才去京都,不是她实在拖延不下去了,而是去躲郑心君的。 本来她还打算拖一辈子的,反正她父母又不能把她塞进马车硬绑去,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出走。 虽然这样说有些可怜,但她真是感谢郑心君。如果他不跟她表白,她也不会躲去京都,也就不会与李叡重逢。 简平星抱着手,站在一旁看着李叡,目光锐利。 他走过去,拍了李叡的肩一下:“对我妹妹好一些,不然我可不会因为你是太子而让着你。” “我定会呵护她如神明的。” 简夫人看着几个小辈,眉眼温柔下来。 “阿母。”简安月脸上烧起来,她想起刚刚当着众人面前的一番慷慨陈词,都被母亲听去了,虽说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可当着母亲的面夸心里喜欢的人总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印象里,她还是阿母不谙人事的小女儿,应当是天真无邪才对。 简夫人只是欣慰地看了看女儿:“你不是要跟殿下去散步的吗?” “对。”简安月反应过来,与李叡一起告退,去院子里了。 二人并肩走着,简安月低头踢着脚边的小卵石。 李叡:“你刚刚说的话……” “我没说什么呀。”简安月立即抬头来,下意识地摆手。 李叡淡淡一笑:“你别想耍赖,你说我是你在京都找的上门女婿。” “明明是你先说的。” 李叡:“你承认了。” 简安月捏着袖子。 李叡轻轻抢过来:“我愿意入赘。只是你爹爹可能不会同意,所以,你还是跟我回京都吧,李简氏。”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静候她的回答。 简安月指尖轻点,如一只飞舞的调皮小蝶,翩然越至他的手心,接着,整只手被他的捕牢扣去了掌里,二人十指相扣,眼里只剩下彼此。 他们决定三日后回程。 原本简安月回来就是要找爹爹调兵去京都,看能不能将李叡释放出来,如今他真人就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所以回程的事一时不是特别紧急了。 翌日。 军营,帅厅。 简行俭与诸将在营中商量辅助太子的事情。 郑将军进来先跟简行俭抱怨了几句:“侯爷,安月侄女可真了得,此去京都,居然跟你带了一个上门女婿回来。” 简行俭正了正胸甲,清清喉咙:“可不敢说那孩子是入赘!不过说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也没毛病。” 其他人笑起来:“哈哈哈,将军,可否具体说说这陈家的公子是何来头啊?” “他将来会是陈家的家主。” “是哪家的陈?京都陈尚书吗?还是源州的陈老爷?” 众人虽然知道太子来了文沙关,但不知道简安月的陈女婿就是太子。 简行俭模棱两可回道:“他爹是整个大陈家的家主,不过已经不在了,过不久,他就会接替他爹的位置。” 郑将军:“我家君儿回去跟他娘哭了一夜,眼睛都要废了,要知道他可是草原狼将,眼睛是最宝贵的,哭坏了你赔我!” “这是他们小辈的事情,你得让他们自己商量。我家安月这回我是完全不知情。再说,你儿子自己都不爱惜自己,怎么能怨别人姑娘家不喜欢他呢?”简行俭摊摊手,有理有据。 见老搭档还是有些不平,简行俭拍拍他。 “做不成亲家,连战友也不做了?好了好了说正事。” 郑将军振作起来,与众人一起围过来,开始商量如何调度兵力。 这几日,简安月带着李叡在文沙关街头转了个遍。 他们还把婚礼畅想了一番,从恢弘大体到细枝末节都商讨个仔细。 也就是在那时,他们决定了简安月婚礼上也要戴花,不戴头冠了。 简安月问李叡是不是每回吻她都是预谋已久。 李叡回她这几回是的,不过随后又目光闪烁起来。 “有几次是临时起意的。” 李叡将上次在紫竹居偷亲她的事老实坦白给她。 “我就说,不像是梦。”简安月的脸蛋更红了。 “原来你知道。”李叡灿笑,脸上闪过惊喜。 “我半梦半醒之间,依稀感觉到了。” 李叡笑着注视着简安月,看得她不好意思起来。 他正想再次拥住她的时候,她忽然一掌拍在他胸前。 “你个小淫贼,居然非礼我!”简安月后知后觉喊出声。 李叡被她一掌差点震得内伤,咳了好几声。 四目相对,周身漫天花瓣飞舞,美不胜收。 “我那个时候就已经认定了,你会成为我的妻子。所以情不自禁。作为补偿,我让你今后欺负我一辈子当成赔礼,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简安月跌入他眼里,呼吸间都是甜蜜。 “我也要非礼你,我要亲回来。” 她踮起脚尖,一吻落在李叡脸颊。 他笑得控制不住自己:“为什么我还是感觉我占了你的便宜呢?” “哼。”简安月哼了一声,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二人鼻尖相触,简安月轻声吐息:“那这样呢?” 下一刻,她印上了他的唇…… 自那以后,简安月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在某方面变得一发不可控制。 虽然简行俭仍是不肯让李叡出门,但随着简安月翻墙技艺的提高,她已经能够带着李叡相安无事地溜去街上了。 他们像是一双普通的璧人,行走在市井街头,时时十指紧扣。 也没有做其他的,只是单纯的四处去品尝文沙关当地的美食。 一处酒家包间里。 简安月哄着李叡吃了一整条烤蝎子,李叡皱着眉头咬破坚硬的壳,细品过后意外地发现味道其实还不错。 “有些像蟹肉。” 简安月脸上闪过调皮,又差人端上来一盘清蒸蜥蜴。 这回,李叡怎么也不肯下筷了。 简安月夹起一块蜥蜴肉放进嘴里咀嚼:“就是这个味道!还是记忆里那般美味!真是久违了。真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都是你的。不着急。”李叡上手把盘子放去了她的面前。 “这些都是西域传来的美食,回去大陈可就吃不到了。” 李叡:“哈哈,我喜欢辣的,这些太清淡了。” “我当然记得你的口味。”简安月扒开蜥蜴外层的肉,露出了里面包裹着的红艳艳一片辣椒,“特意让店家做的。” 李叡擦擦汗,心想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他豁出去了,准备开动。 “慢着。”简安月伸手拉住李叡的手,“你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我来喂你。” 李叡丝毫尝不出刚刚吃进嘴里的菜肴口味,他只品到她的香甜。 李叡:“你能不能矜持一些?哪家小姐像你这样心急的?” “我一见你就心里痒痒,想要把你整个人都吞下肚。我喜欢你,想要与你亲近有错吗?当初某人轻薄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体统呢?更何况,你现在是我的上门女婿。” 李叡不言,嘴角翘起一个小角。 简安月抿了抿嘴唇,问他:“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很美味?” 李叡将舌津吞咽下去:“很甜。” “甜?不应该呀?”她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嗯,很甜,不信你再喂我一口,我再尝尝。” 这下简安月明白了他的意思。 刚刚主动的时候不见她羞涩,这时却扭捏起来。 少年笑容明媚,一见她模样就心生欢喜。 “算了,今日只是开胃甜品,浅尝辄止甚佳。等到正式开荤那日,我定要细细咀嚼,一点一点将其中滋味都吮**光,日日品味。” 看到李叡眼里的危险意味,简安月方才撩拨的姿态消失,切换成无辜模式。 她拿起筷子开始用餐,可指尖颤抖出卖了内心的紧张,夹了好几次才成功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刚咬了一口随即又吐了出来:“呸呸呸!居然是食物界最佳卧底——生姜!” 李叡无情地嘲笑起她来。 简安月又翻找了一块生姜塞进了他的嘴里,李叡咬了一口也吐了。二人一起大笑起来。 几日后。 夜晚。 从文沙关往京都去的路上。 某处官方驿站。 站外军帐驻扎,院里院外站满了举着火把的士兵,各个脸上神情肃穆。 驿站一楼大厅处。 简行俭坐在凳子上,眼神可怕地盯着堂内,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被五花大绑押跪在地上。 身旁一个裨将用手指扣住他的下巴,不让他做咬合闭嘴的动作,然后从他嘴里掏出一颗药丸。 简行俭:“还想吞毒?” 周围一圈士兵拔刀举起对着小厮。 简行俭:“谁派你来的?竟敢刺杀太子殿下!” “我不要命了!你杀了我啊!我不怕你!”刺客呐喊道,像是一个穷途末路的歹徒进行最后的挣扎。 “我知道你不要命,可是我要你活着。”简行俭露出一个阴鸷笑容,森森可怖,“把他带到后院柴房去。” 几个人押起刺客跟着他起身。 门外几个小将士窃窃私语。 “这下可有好玩了,大将军居然亲自审他!” “怎么说?” “你可别看大将军平时光明磊落的。但别忘了,慈不掌兵,大将军他可是能让号称食人魔的贡嘎部落勇士都谈之色变的杀神啊。” “你这词用的,真这么可怕?” “我没见过,不过曾经听裨将们聊起说,将军亲自审人都是一个人进去,审理过的叛徒和俘虏的样子,哎呦,那叫一个惨,审完连个人样都没有了,但是绝对能得到情报。” “你这样一说,我真好奇了。” 驿站老板本来就吓得不轻,这下更是不敢怠慢,急忙拿上钥匙给众人带路。 “几位官爷,请跟我来。我可是大良民,跟这人绝无关系!”老板声音都抖了。 “你店里混进来危险分子,你居然敢说毫无关系?”一个裨将睨他一眼,“你的问题,待会儿再跟你算。” 到了地方。 简行俭让他们把人绑好。 他脱下了带着大陈云鹰营徽记的战袍,露出了里面的贴身中衣,上面绣着一只胖乎乎的老鹰,憨态可掬,十分可爱,与威严的将军形象毫不相关。 第一百零五章 回宫途中 “你店里混进来危险分子,你居然敢说毫无关系?”一个裨将睨他一眼,“你的问题,待会儿再跟你算。” 到了地方。 简行俭让他们把人绑好。 他脱下了带着大陈云鹰营徽记的战袍,露出了里面的贴身中衣,上面绣着一只胖乎乎的老鹰,憨态可掬,十分可爱,与威严的将军形象毫不相关。 其他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简行俭:“我夫人亲手绣的,怎么了?你们还没有呢。” 他把中衣也脱下来,仔细叠好也给了裨将。 这般,简行俭露出精壮的上身。 驿站老板发出一声惊叹。 只见他线条分明的壮硕身躯之上密密麻麻纹满了刺青,像是另一件墨青色中衣一样贴在他身上。前胸的纹身主体仍是一只老鹰,不过可比衣服上的要狠戾千万倍,后背处是一张巨大的鬼面。 简行俭活动了一下肌肉,鬼面和老鹰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也徐徐动起来。他此刻这副模样跟平日正气凛然的光明将军形象严重不符,好似邪神。 然后他让众人都退出去,只剩他一人在房里。 裨将抱着他的战袍,会意站在门外替他站岗。 接着简行俭又出来随手从一人手里接下一个火把,然后又从花坛里拔了一株纯白的小野花带进房里。 关上房门时,众人似乎看见那个笑面侯爷露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表情。 几炷香时间过去,房里没有一点动静。 “官爷,大将军一个人进去不会有什么事吧?这么久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就算刀子捅进去没有惨叫也得扑哧一声飙血吧?”老板凑过去问话。 裨将又睨了他一眼,老板识趣不再说话,继续安静等待。 突然,门开了一条小缝,简行俭侧身挤出来,脸上画了许多鲜红的花纹,宛如罗刹,但是身上却是干净如初,一尘不染。他耳边带着那朵小野花,不过花朵也被染成了鲜红。 他不甚在意接过帕子擦了擦:“那人的血。放心我有数,不会让他流干的。” 递帕子的小将士是个新兵,听了将军的话,顿时定在原地。 简行俭好玩似的,从裤子后来又掏出一个小东西送给小将士。 对方接过来,发现是用人头发串起来的十九个指甲盖。 简行俭:“本来有二十个的,但是还剩一个那刺客无论如何也呕不出来了,可能卡在他嗓子里了吧。” 小将士当场吐了。 简行俭看着这个和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小将,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这就吐了?那你别进去收拾了。” 小将士刚抬起头准备感谢将军,忽然又瞥见了简行俭腰间系着的一截肉色腰带,他只细看一眼,再次弯下腰吐起来。 原来那不是肉色腰带,而是真的人肠子,活生生的热腾腾的小肠子。 几个曾经替简行俭收过现场的裨将进房去善后了,不过饶是跟在简行俭身边见过大风大浪的他们,也是捂住口鼻在腥臭气体里差点收拾不下去。 那人还没死,原来是嘴巴的口洞张合着,红艳艳一片,牙齿舌头什么的都没了,他像是要说话,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连吸气呼气的声音也发不了,可他就是神奇的没有死。 裨将也不忍心了,他觉得现在多看这个刺客一眼都是对他的残忍。 “你早些老老实实说出背后指使多好,非得闹到将军面前去,还惹怒将军亲自上场,这可怪不得旁人。” 那人听完瞪着仅剩的一只还能看出来是眼睛的眼睛,身上抽搐了几下,急切地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若他能说话,估计是想喊裨将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结束现在生不如死的状态。 “对不住,将军有令,不让你死。” 那人还瞪着独眼,没有了光彩,只有尚在起伏的肋骨架显示他还活着。 浴室里。 简行俭正在清洗身上血渍,同时跟身边等候的秦副将说话。 秦副将赞叹:“将军果真算无遗策,居然真的在回京路上遇见了前来刺杀殿下的贼人。” 简行俭拿水浇着背后的鬼面,背对着副将:“今晚的事还得托了秦副将你的福啊。” 看着简行俭的鬼面刺青,秦副将心下一跳,眼瞳恍惚了一瞬。 他顿了顿道:“将军可问出什么情报了吗?” 简行俭洗完了去拿帕子:“那人已经供出了幕后黑手了。” “是谁?”秦副将急忙问道。 “我只能跟太子殿下一个人说。” “可是按照将军的部署,我们大部队见到太子得是几日后到达卫城了。如果殿下再遇到什么危险可如何是好?” 简行俭擦着身子:“这个不必你担心,我自有安排。最初就是为了避免殿下有危险,我才让殿下从另一条道先行回京,然后找一个替身由我们护送。你看吧,果然,立马就钓到了咬钩的鱼儿。” “那殿下走的是哪条道呢?”秦副将抬眸问道,手慢慢抚上了腰间的佩剑剑柄,缓缓抵出一线剑锋反着寒光。 简行俭擦完了身子,若无其事地正准备把帕子放去架上,看起来毫无防备。 谁知只转瞬间,他便绕到了秦副将身后,手里的帕子也死死缠住了秦副将的脖子。 秦副将挣扎几番,去摸腰间佩剑,挣脱了简行俭的桎梏,随后在房里打将起来,把房里摆设破坏得一片狼藉。 只两个回合,赤身白体的简行俭借着摔碎的木架断木做武器,左右开弓,灵巧地将手里两柄断口锋利的木棍从两肋处插进秦副将的胸膛里。 顿时,血涌如柱。 秦副将缓缓跪倒下去,不可思议地看着毫发无伤的简行俭。 简行俭走过来,居高临下冷漠地俯视着他。 “你本不是五兽将,但我看出了你的大能,破格让你进入云鹰营,谁知你就是这样表达你的衷心的,勾结贼子派人刺杀太子,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秦副将伸出一只手,无力地摸上了简行俭的大腿,张张嘴,艰难开口:“太子成不了气候的,新龙已经出世,你的王必死。” 简行俭一扫腿,摆脱了他的手,厌恶无比,但看着倒在地上只有吸气声的老战友,他眼底又闪过一线不忍。 秦副将的胸膛还没有被贯穿,说话漏风,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行俭,作为兄弟,我最后劝你一句,你的太子最后会害了你简鹰一族的。你还是尽早认清形势吧。你也该为今后打算打算,不要像霍刚那样,年近耄耋还要披挂冲锋。” “我简鹰一党世代忠良,替真龙天子效命,至死方休!” “你在西域的天飞得太久了,云鹰啊,睁开眼睛,看看谁才是大陈的真龙。山间的野兽都已经觉醒,你也该,咳咳咳!” 秦副将猛烈咳嗽起来。 简行俭过去扶住他:“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山间的野兽已经觉醒?” 秦副将气若游丝,但还是强撑着笑了两声。 “都说西天简鹰,南山贺狼。你们两个侯爷是所有武将都想望其项背的目标,如果我也能与你们比肩该多好,也许那样,我就会像你一样忠诚,不过,也或许不会。” 简行俭没能等来秦副将的后言,因为秦副将已经彻底没气了。 楼下埋伏等待大将军信号的将士们听到打斗动静,早已经赶到了现场。 “将军,秦副将的尸首要如何处理?” 简行俭紧绷着脸让开道,最后看了一眼昔日旧友的尸体:“天葬吧,骨架收回,带去给他妻儿。先不要将他反叛的事告诉他的家人。” “是。” 简家云鹰眉头紧锁,目光如炬。 方才秦副将的话给简行俭深深一击,他分明是有所指。 阴影慢慢在简行俭心里聚集,疑问扎根,如藤蔓般蔓延。 谁是山间的野兽?它觉醒了是什么意思?还有新龙已经出世,谁是新龙? 会是另一个龙血吗?可是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吗?还是说新龙指的只是想要谋朝篡位的贼子?若是这样,山间的野兽觉醒说的会是选择跟随贼子的叛臣吗? 简行俭陷入思潮,他是天上的霸者,而这山间的野兽…… 一道影子在他心里站起来,漆黑下,一双如灯的绿光双眸目光凶狠,紧紧地盯着简行俭。 会是那个人吗? 不,不,简行俭摇着头,不能是那人,或者说,简行俭祈祷不会是他,若真是如此,那么大陈将会面临的,会是怎样一场腥风血雨啊? “看来要好好清洗一番了。”简行俭语气沉沉,看着身上残留的血渍。 窗外月色带红。 某处荒野中,几个帐子相依而搭,前面的空地有几个火堆。 主帐前,几个人围在主火堆旁取暖。 简安月忽然心下一惊。 她抬起头望向哥哥,看得出来,简平星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兄妹二人不约而同轻蹙起眉头。 李叡察觉到她的异常:“怎么了?” 父子连心,简行俭刚刚经历的血腥通过神明,传达给了一双儿女,虽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心里莫名多了紧张。 简安月收起担忧,报以一笑:“没什么,打了个冷颤。” 李叡把自己的狐裘披给了她。 谁知另外两件大氅也裹了过来,一件是简平星的,一件是艾米拉的。 艾米拉从十二岁开始侍奉简安月,后来简安月去京都因为各种考量没有带侍女,这趟是准备将她作为陪嫁丫鬟之一带来的。 简安月身上包着三件厚重的暖衣,一下变成了一个球,再加上烤着火,很快出了汗。 她刚想脱下来,被李叡按住了手。 “我不冷了。”简安月擦了擦汗。 一旁的艾米拉眼冒桃心地盯着简平星出神,眼神都要贴到他身上了。 “公子,你冷不冷啊?”艾米拉往简平星的方向坐近了一些,简平星赶紧朝另一方向远离了她更多。 艾米拉:“你若是晚上冷的话,我可以来给你暖帐子的。” 简平星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荒野怪物一样,赶紧又坐远了一些,扯起了一个为难的笑容:“不必了。” 郑将军走了过来。 他看着那个简家所谓的上门女婿陈公子,说道:“太子殿下。我们明日就能到抵达京都,按照侯爷安排,届时您先跟臣去五卫城,等待大部队来,会合之后再送您回王城。” “听将军安排。”李叡点头。 随后,年轻的太子殿下将视线移向火堆。 在火光照映下,他的轮廓分明,已经有了几分成熟的大人模样,一窥日后的硬朗。 简安月痴痴地望着他的侧颜,不觉看入迷了。 感受到她比火焰还要炽热的目光,李叡转过脸来,展现给她一个微笑。 可他眉宇间带着的几分思虑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简安月:“你是在为国师传来的信烦恼吗?” 李叡点点头,再次望着火堆发呆。 不久前,一直在暗影里的沐风忽然现身,交给了他一封密信。 是白瑟寄来的,里面写了许多事。 这段时间王宫里发生了许多出乎李叡意料的事。 李琰的伪装被识破,李叡出逃的事已经被杨皇后发现,将消息封锁了起来。 但一直与杨皇后亲近的左丞相还是也知道了。 白瑟没有被波及到,李琰骗杨皇后说太子只是出宫透气去了,很快回来。 杨皇后被气倒,现在卧病在床。 不过白瑟调查发现,杨皇后生病的理由似乎不是这般简单,她不是被气的。 有人给杨皇后下了药。 目前还没有头绪是谁干的。 等到李叡看完信,沐风又把它收回去烧掉了。 李叡从看完信之后,一直是处于凝眉状态。 他暂时不能将他知道的信息告诉任何人,就连简安月也不行。 她只能默默地陪在他身边,给他力量。 简安月伸出一只手,轻轻搭上李叡的手背抚摸,给予他支持。 她道:“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需要我,我都会在站在你身边与你并肩作战,就算天要塌了我们也一起抗。” 莫名的内疚感划过,李叡牵起她。 另一边,简平星越过火焰看着他们二人,眼里明灭闪烁,看不透在想什么。 该休息了。 众人进账。 李叡躺在席上,一时睡不着。 杨皇后被人暗暗下药的消息缠绕着他。 谁会给她母后下药呢?谁敢给他母后下药呢? 母后。 李叡在心里小声喊了一句。 他想起儿时的事情来。 小时候,与其他的小孩子不同,李叡可喜欢生病了。 因为只有他生病的时候,他母后才会来陪伴他入眠。 第一百零六章 卫城遇故人 她还会拿手摸他的小脸蛋。 李叡记得,杨皇后的手冰冰凉凉的,柔软无比,摸在滚烫的脸上可舒服了。 母后的手与他的肌肤一般嫩滑,像是牛奶铺成了一张膜浮在上面。 她会露出平时看弟弟的眼神来看他,那么温柔,那么使人心驰神往,在母亲的注视中,李叡一切的病痛都会消失。 只是那样的日子并不常有。 李叡曾经故意摔倒受伤,试图引起母后的关注,他以为她知道之后会像生病时一样陪在他身边,可杨皇后只是发怒,将当时在场的宫人都重罚了几十板子,没有过问李叡的情况。 李叡阻止不了宫人受罚,只能听着蔡公公他们的哀嚎声,躲在墙角偷偷抹眼泪。 墙的另一边,杨皇后正在陪李琰玩耍。 小小的李琰笑得开怀,笑声传到了墙这边哭得正伤心的李叡耳朵里。 他不明白,为什么弟弟可以随时随地坐在母后怀里笑,想要任何东西只要说一声,最多撒个娇母后就会满足他。 母亲明晃晃的偏心刺痛了小小的男孩。 蔡公公和祁太傅他们告诉他,杨皇后是因为对他寄以厚望才会这样。 小男孩并不明白,他觉得有爱就要说出来。 后来长大了一些,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他们都说他是太子,将来会是这天下的王。他必定会是最坚强的人。 而他弟弟李琰,是一个王爷罢了,而且是与他同出一母的亲王,只需要每日吃喝玩乐,混沌度日便好。 李叡曾经恨过弟弟李琰,他觉得是他夺走了母亲原本应该给他的爱。 可每回看见李琰迈着小短腿拿着玩具和糖果朝他跑过来,欢笑着将手里的糖果塞到他嘴里的时候,李叡无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比他略小的小团子了,更别提这个小团子长着一双与他如此相似的眼睛,装满了让他羡慕的天真无邪,一声一声软糯地叫他皇兄。 李叡告诉自己,母后不是不爱自己,而是不能溺爱他,只好将对他的爱转移到弟弟的身上去。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想要与心爱的男子和疼爱的孩子一起生活而已。 可这一道宫墙竖起,父皇仙去,注定了她不能这样做。 他这样给自己洗脑,并且努力做着一个听话懂事的儿子,一言一行尽力去贴合母后口中一个太子该有的样子。 一晃多年过去。 直到某个教会他翻墙的少女重新闯进了他的生活。 他因为她,翘课去御花园偷窥,与母后起了争执,还冲进暗道离宫出走。 不过,这一切,他都不会后悔。 这是他第一件为自己争取的事情。他的爱。 幸运的是,他的爱也选择了他。 不知道母后与弟弟怎么样了? 李琰虽然被过继给了致宁王,可十天里至少有五天都还是住在宫里。 白瑟来信还说,自从他假冒李叡被发现之后,就被勒令去致宁王府闭关思过了。 四皇叔啊四皇叔。 李叡的心里沉默了片刻。 对于这个四皇叔,他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李叡是敬重李齐的。 因为从他父皇驾崩后,李齐任摄政王监国,除了替李叡监管国事,作为叔父,他生活里也给李叡带去许多教导与关怀,代替先皇,担起父亲的一些责任。 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李叡会将李齐当成最敬重的男性长辈。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九岁那年,真的是李叡此生永远的痛。 那一年,他失去了父亲,经历了宫变差点丧命,而且他还无意间窥见了一桩关于李齐的秘密。 李叡不想回忆起他那天看到的场景,可它像是一个噩梦如影随形,在小小的男孩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焦痕,紧紧跟在李叡身边提醒着他,他那天无意当中撞见了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从那以后,不管李齐在外人眼中是如何正直亲民,当他对李叡笑时,李叡都只觉得心寒。 最让人纠结的是,李齐的秘密对于李叡来说,对于旁人来说,对于大陈来说,又没有任何威胁,甚至是无足轻重的。 只是当时带给李叡的冲击太大,他到今日仍旧无法释怀。 他可能会怀着这样一份既敬重又想逃避的心情对着李齐一辈子吧。 李叡翻过身,看着摆在旁边的一只花手环。 这是白日简安月用摘来的野花替他编的小花环,说是有安神作用。 他把它放到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甜的香味顿时盈满鼻腔,很好闻,像是她的味道。 李叡嘴角含笑,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一回,他不会是孤独一人,并且从今以后,皆是如此。 翌日,众人在日落前赶到了五卫城中的第一座城。 霍刚来迎李叡入城,将他安排在了雪熊营军营营地里面。 五卫城是相隔不远的五座独立城池,原本分别是五兽营的地盘,一个营地占一座卫城,取营名为城名,分别是金虎城、雪熊城、林狼城、云鹰城、浪鲨城。 不过其中云鹰、浪鲨、林狼三营的五兽将大部队不驻守在此,而是分别在东南西三个方位设在边境的理事机构处,各派一员大将军驻守。就像云鹰营在西域的文沙关,林狼营在南蛮的南都。 如此,云鹰、浪鲨、林狼三营在京都附近的卫城里,只留下了极少量对应的五兽将,其他的就都是普通的将士了。 当年三王爷和前国师造反,就是利用了三营无五兽将的空子,联合当时五守城的总统领刘将军,策反卫城中普通守军,夜围了王城。 等到之前跟李叡一行兵分两路的简行俭带部队回来之后,就去云鹰城扎寨,到时候再把李叡接过去。 在那之前,李叡需要等在雪熊营。 他本来想回王宫去的,可将军们好像接到了什么消息,阻止了他,说让他在军营里待着。 刚安顿好,李叡去霍刚厅中找他。 “霍老将军,你可知我母后她现在怎么样了?” “娘娘她还未康复,太医说仍需静养。” 李叡忧心不减:“我想去看看母后。” “殿下万万不可!”霍刚立即喊出声。 “怎么了?” 霍刚狠狠叹了口气:“眼下,朝中正乱啊。” 李叡刚想继续问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致宁王李齐。 “四皇叔?” “太子?”李齐显然也是没想到会看见李叡,吃惊过后紧紧握住了他的肩膀,“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你母后有多担心你!” 李叡不答反问:“皇叔,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紧急事情要找霍将军商量。正好,你也来一起听。” 闲人退散,厅中只剩他们三人。 李齐:“我已经停职了。” “什么?”霍刚不敢相信。 李齐满是自责,看向李叡:“都是皇叔无用,一败再败,没能替你守好国玺。” “皇叔勿要自责,你且先告诉我,我不在的时间发生了什么?” “自从荀令弹劾王侍郎之后,我的权力一直被他明里暗里削减,从我让步开始,到彻底交还国玺,再到今日停职,不过数月时间。他是铁了心要让皇嫂专权。” “其他的大臣呢?他们也都同意吗?”李叡沉声问道。 “如今,只有右丞相和他底下几个官员还在支持我了,若不是辜老他们几个,我可能不仅仅是停职这么简单,或许我也要跟九王爷一起去被派去南巡了。幸好我还有王血身份做护身符,不会像祁太傅那般被人生生打断腿还说是摔的。”李齐苦涩地笑笑。 李叡眼眸深沉,嘴唇抿成一条线。 霍刚行礼:“殿下,王爷,老臣虽已过古稀,但臣愿意做那廉颇二世,继续上阵厮杀,为大陈抛头颅洒热血!” “将军的心意我替太子领下,你毕生替大陈守护江山,尽职尽衷,我李家对此感激不尽。不过,霍老你现下不需披挂,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那便是守好这五卫城,替殿下护住王牌!这是太子的最后一道盾了!” “王爷请放心,臣定当如此,以命一搏!” “霍将军,太子。”李齐似乎是难言,“左丞相已经住进宫里了。” 李叡抬眸,目光炯炯:“什么?” 李齐虽不愿,可必须说话:“皇嫂卧病在床,荀令他以陪侍为由,已经在慈宁宫偏殿守了三夜。看样子是要一直住下去。” 沉默了片刻。 “是我母后的意思吗?”李叡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似乎是这样的。” “皇叔,你可知我母后为何突然抱恙吗?” 李齐摸了摸胡须,眼神闪躲:“听说是急火攻心。” “你们都这样认为吗?是被我气的。”李叡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多了几条红血丝。 李齐有些不自在的继续摸胡子,不过看表情已经默认了李叡的话。 霍刚:“殿下,娘娘这也是担心你。我听到你从西域过来的消息时,我差点都背过气去。” 李叡:“我若是说,我母后的病与我无关呢?” “太子何意?”李齐眯起眼睛,发现事情不简单。 “有人要害我母后。” 霍刚大受震惊:“谁人敢害娘娘?” 李叡摇摇头:“尚不清楚。” 致宁王的胡子快薅秃了,终于灵光乍现。 他道:“荀令!” 其他二人看向他。 李叡:“我原本对他的怀疑是排在后面的,可刚刚听过皇叔的话之后,我茅塞顿开。荀令他从第一回搭上我母后的时候,便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来的。” 霍刚不解:“殿下何意?” “他是我假父的谣言,朝中大臣们应该比我清楚吧?” 霍刚脸上闪过难色,似乎是不想承认,可微妙的小表情早已经出卖了他。 “将军无需为难,我自己也看得出来。他对我母后的侍奉可不止是在卷轴上。”李叡眼中血红更甚,变得湿润起来,他苦笑了一声,“可我不曾想到,他要的不仅仅是靠山。” 李齐停下了手,静候李叡后文。 李叡盯着他皇叔的眼睛,一字一顿:“荀令比我们想象的都要贪心。他想要的不仅仅是我母后,还有我。” “啊?”霍刚疑惑地发出惊叹,“殿下,老臣没有听懂殿下意思。” “他是左丞相,若是想排除异己,理应排除的也是右丞相一党,可为什么放着辜士别不管,反而屡次拿我和皇叔的人挑衅呢?” 李叡又道:“他的确排除了异己,我的羽翼被废,皇叔现在也没有了任何实权,如今,我母后独掌龙印,他作为我母后的代言人,自然是制霸朝野。他只要牢牢抓住我母后,再架空我,等我沦为龙袍衣架之后,届时他与王有何异?” “殿下是说,荀令要谋反?”霍刚圆目怒睁。 李叡看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稍后,他又道:“若是我猜得不错,他下一步便是会来寻我了。接着就是拿武将下手。尤其是五兽将血脉的统领们。” “我看他敢!”霍刚怒火中烧。 “他也许不会直接挑战武将,但他会从其他方面来做,扰乱五兽将提拔选调,联合兵部在征兵与俸禄之类条例上动手脚。可做文章的地方太多了,最终目的就是削弱五兽营的力量。” 李齐若有所思:“太子,我记得原先兵部的陈尚书与你关系挺近的。” “他就是我的人,在向我宣完誓的第二天就被荀令上奏写了封弹劾令。一封接一封,没完没了,他掌印之后终于将陈尚书赶出了京都,接着立马安排了自己的堂弟接任。” 李叡想起来陈尚书那天来与自己辞别的场景就对荀令升起满腔愤怒,恨不得拆了他写字的手指。 一旁的霍刚眨巴眨巴眼睛,小声询问:“殿下,老臣有一事想问。” “将军直言。” “我记得荀令有一个侄女,既然这个荀令如此居心叵测,他为什么不将他侄女嫁与殿下呢?这样,不是更能左右殿下吗?” 李叡的眸子暗了下去,他捏起的拳头缓缓放开了。 “臣失言!”霍刚急忙抱歉。 “无妨。”李叡垂眸,望着虚空。 他其实知道为什么。 这或许是他母后爱他的为数不多的证明之一了。 杨皇后虽然放任荀令蛊惑,但是她没有任他摆布,她心里某处还是明白一些事情的。 她已经被荀令绑定了,她的儿子不能再被他的侄女绑住,如此,李家可能要改姓荀了。 第一百零七章 抉择 她替儿子精挑细选了三位妃子。 一个右丞相,是为了制衡朝中权力,一个徐将军,是为李叡拉拢军权,还有一个杨氏,则是为了她自己的私心。 李叡都明白的。 可是这件事,他不能听母后的。 他答应过某人,说太子妃只有一个,他让那人跑快些,他给她留位置。 那人就是简安月。 简安月做到了,她从文沙关跑到了京都,来娶他了。 所以他也必须要履行承诺,为她留住位置。 就算抛去诺言,他的心也想这样做。 今后要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接受朝拜的,必须是她,否则,就算她放过他,他的心也不会放过自己。 “太子接下来有何打算?”李齐问道。 李叡沉思片刻。 “我想请皇叔替我先去探望母后。” “那是自然。本王会去的。太子也无需太过忧心。” “给我母后下药的事,宫里的人会查清楚,皇叔,我还想请你不要放弃,定要回去朝中,不能让荀令独大。” “本王也是这样想的。”李齐有些歉疚,“太子,实在是本王软弱无用,前几年朝中大换血平安几年,本王还能借此便利安稳替太子理政,可如今旁人发觉了这一点,慢慢侵蚀领地,本王却无力与他们相争。” “皇叔切勿妄自菲薄。我知道,这些年都是皇叔在费心费力,只不过一时落于低谷,并不是皇叔口中的软弱无力。” “谢太子体恤。” 李叡摩挲着拇指:“辜士别如今也过花甲,身体可还安康?” “右丞相身子一直很硬朗。如今能在朝里跟荀令争上几句的,也只有他了。” “如此,还请皇叔替我去探望他老。”李叡摘下腰间的一枚玉佩,交给李齐,“这是去感业寺请主持开过光的,我一直带在身边,神玉养人,请皇叔替我送给辜老。” “本王会办妥的。”李齐接过玉佩收好,眼里有深意。 李齐又给霍刚交待了几句守城的事项。 “请王爷宽心,老臣明白。” 李齐离开了。 他刚走,一个传报将进来,交给霍刚一封信。 霍刚瞧了署名,交给李叡。 “殿下,是徐卿将军的传信。” 李叡接过,打开细读。 原来是徐卿带着浪鲨营已经到半路了,按脚程算,过几日也能到卫城。 霍刚一拍手喜道:“老夫明日派人去浪鲨城先打点打点。” 李叡抓着腰带,望着窗边出神。 窗外一片黑暗,看不清景色,可远在天边,似乎有一线亮色洒下,使人瞧见一点曙光似的存在。 第二天,辜士别也来了卫城。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拿着袖子抹眼角,故作夸张地扑到了李叡的面前。 “殿下!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李叡把他扶起来。 辜士别起身的时候,腰间一个挂件叮铃作响。 细看,原来是李叡昨日托李齐送给辜士别的玉佩,被他系上了一只小铃铛,动一下响一下,生怕害怕别人发觉不了似的。 这动静自然是引起了李叡的注意。 “殿下,老臣得殿下挂念,心里感动啊。故而今日立马就赶来看望殿下了。” “辜老切勿奔波劳累,大喜过度也会伤身,还请辜老保重身体,我还需辜老替我大陈谋事呢。” “殿下请宽心,朝中自有老臣替殿下坚守,有殿下关怀,老臣定当尽心尽力效命,衷心耿耿,老朽不落!” 李叡又跟他客套了几句。 这时,从厅外进来几个女子。 只见辜萼儿亲手端着果盘走到了李叡身边。 “太子殿下。”辜萼儿抬眸的时候魅眼如露,无处不在诉说情思。 辜士别拉过孙女给李叡说:“殿下,老臣这小心肝儿一听说殿下在此,非得跟着老臣来探望。臣拗不过,一想着,既然殿下与萼儿已立婚约,跟着来探殿下也不算越距,于是一并带来了。” 李叡悄悄移开了眼睛。 “殿下,许多日不见,萼儿对殿下很是思念。”辜萼儿说完,故作娇羞地拿手帕掩住了脸,演技和她爷爷有得一拼。 “你这孩子。”辜士别嘴上怪罪,眼睛却笑开了花,“现在就这样不知害羞,等你入宫做了娘娘,可怎么了得?还不得日日夜夜缠着殿下?” 李叡不言不语,抓着腰带,抠着上面镶嵌的宝石。 辜萼儿娇笑一声,过来让李叡用水果。 盘子里的水果种类甚多,全都洗净切好,制成小丁什锦,一个一个看起来汁水丰盈,新鲜可口,诱人极了。 辜萼儿拿银叉叉起一块苹果果肉,想要喂给李叡。辜士别笑意盈盈地看着李叡,但是李叡却感觉他的目光像是一只等待猎物上钩的野兽,期待着李叡自己踩进陷阱。 李叡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辜萼儿递过来的叉子,自己将果肉吃进嘴里。 他咀嚼着酸甜的苹果,可尝不出一点美味,硬要说的话,他只吃到了一嘴苦涩。 接着他望着辜士别的眼睛将嚼烂的果渣吞下了肚里。 辜士别的笑容里多了其他的东西。 李叡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辜士别操纵着一具提线木偶绕在他身边,那具木偶正是辜萼儿的样子,想要牵起李叡的手,左右他的决定。 李叡想挣开,可是单单凭他自己暂时还做不到。 他需要辜士别的力量。 荀令还在宫里“侍奉”他的母后呢,他需要找到人跟他一起回去赶走荀令。 为此,李叡只好接受辜萼儿的水果,或者说是辜士别的试探。 正当李叡渐渐被辜萼儿身上的丝线缠绕束缚,慢慢地也变成一具木偶时,一串马蹄声响起。 数道寒光闪过,一个少女骑着墨将军现身。她提剑斩断了李叡身上逐渐变成枷锁的纠缠。 “小鸽子,上来!”简安月伸出手,面带微笑,灿若星辰。 李叡也向她伸出手,转身跨上了马背。 “我看我带了什么嫁妆?”简安月调转马头,面向身后。 只见随她而来的,是浩浩荡荡的一支军队,千军万马整装待发,只等他的一句冲锋。 简安月语气坚定:“不要怕,我就在你身边,只要你还需要我,我随时会出现。” 李叡的世界忽然变得豁然开朗。 他看见了少女带给他的光明。 李叡睁开眼,面露坦然。 他拒绝了辜萼儿递过来的第二块水果。 随后,在她的踟蹰中,自己动手挑起一块桃子。 “我独爱蜜桃。”李叡将果肉送进嘴里。其实他选择的这一块是有些酸涩的,但是李叡却嚼出了满溢的甜。 他看着满盘什锦:“这些都是宝贵的果实,每一个都很诱人。只是我心里已经有了偏爱,即使旁人洗净切好主动送上口来,我也不会想要品尝。我要的,只是我喜欢的那独一个。” “得殿下钟情,是为幸事。”辜士别夸赞。 李叡深深吸入一口气。 他看着辜士别,镇定自若:“丞相,我的婚约不由我母后做主。” “殿下何意?” “我不会娶辜萼儿小姐的。” 辜士别笑不出来了,他的白胡子一抖一抖:“但,但,但娘娘下发的圣旨都已经到府里了,满朝皆知啊!” “那是皇后的意思。不是太子的意思,更不是天子的意思。” 辜士别听到李叡的语气不容置疑,原本还想争论几句,忽然哑火了。 是啊,皇后和太子,现在的皇后和未来的天子,他还是分得清楚孰轻孰重的。 但是喉间堵住的一口气不上不下,他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殿下的意思,是要老臣抗旨不遵吗?” “抗什么旨?抗谁的旨?”李叡轻轻拿杯盖敲了敲杯沿,好像也在敲打某人,“辜老是两朝老臣,见证了我李家两代更迭,为两位天子尽忠数十载,劳苦功高,自然比我懂的多得多,我尚是稚嫩,过段时间即位之后,还需要辜老多多费心,替我守好大陈。” 辜士别的胡子不抖了,眉毛又抖起来。 李叡又道:“辜老可见过五兽营阅兵?” “老臣见过。” “你说说观感如何?” 辜士别:“五兽营乃大陈国之利器,将士们各个英姿焕发,勇猛无双,如天兵天将下凡尘,气势锐不可当!” 李叡抬眸:“是的,他们是受真龙血脉鼓舞的神兵,此间锐利,为李王室扫清了天下忤逆,使得异姓再无祸端。” 辜士别突然反应,胡子眉毛一起抖。 半晌,他终于站了起来,给李叡行了大礼。 “老臣定当与五兽军共进退,文武协作,全力以赴,为殿下分忧!” “辜老有心。李佑基在此感恩辜老所付。” “臣惶恐!”辜士别把头低得更低了。 辜萼儿不干了,她终于憋不住跺脚生气地喊了一声爷爷。 “萼儿,在殿下面前休得胡闹无礼。” “你孙女被人抛弃了!”辜萼儿眼里有泪花。 李叡张嘴,顿了顿才开口:“辜小姐,世间爱意如这盘鲜果什锦。每一份都是独一无二的,有人独好单种,有人喜食繁果,但每一样最后都会找到独属于她的欣赏者。无需因为一个人的错过而气恼,更何况,若只是因为想要配对而去做出选择,谁知最后自己会不会后悔?抑或是挑中的那人不是合适自己的心属呢?与其最后抱憾终生,不如等待佳缘。切不可委曲求全,误了旁人,更误了自己。” 辜萼儿一时没有被说服,一下夺门而出。 辜士别喊她喊不回来,气愤地也跺了下脚。 “殿下恕罪,都是臣将这孩子娇宠坏了。” 李叡摆摆手:“无事。倒是我毁约,说是辜负了她也不为过。” “怎么能怪殿下呢?”辜士别立马否定。 李叡抬手制止他:“丞相,朝中事务繁忙,京都与卫城数十里地,路程奔波遥远,你已经来了多时,我不便再占用你的精力,请丞相先回去好生休息,今后,你我见面的机会还会有很多。” 辜士别领悟:“那老臣先告退了。” 他走后。 李叡送他出门,望着他远去的方向,眼眸深沉眺目远望。 辜士别是个聪明人,有自己的野心,不过他也懂得什么叫适度索取。 自古以来,有着自己贪婪欲望的臣子不在少数,可敢冒出头的寥寥无几,而且绝大多数人的结局都落得极其悲惨。 辜士别掌握了一个很适合的度,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这也是他能够辅佐两任天子的最大原因。 对王的绝对忠诚是最基本的,只要不越过红线,其他的地方小小捞上几笔,他的君主一般也不会太过苛责,若真的被抓住了,象征性地惩罚一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 不过单单凭投机取巧和忠诚也不够,还需要一些真才实干。 他也会真心实意的替百姓做些事情,换取他们的支持与自己的功绩,这般也不会落人把柄,说他跟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贪官本质没什么不同。 旁人就在这样来回的纠结中看着辜士别一步一步上升,最后稳坐朝中臣子头把交椅。 不能说功不配位,因为他也有足够的资本出任丞相。 辜士别很会识时务,只需李叡的一个小点拨,他便能立刻认清楚谁才是大陈的主人,谁才是他要侍奉的君主。 李叡知道这一点,并且利用了这一点,虽然不能保证辜士别会全力以赴,但至少会为己所用。 而且也正是因为这样,李叡才敢明确地拒绝辜萼儿。 他答应过他的爱人,这是他的底线,绝不会让步。 当天夜里。 简行俭带着大部队到了,进驻云鹰城。 这是近十五年来,云鹰营大部队第一次“回家”,不过其实也只来了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还守在文沙关。 有极少数在云鹰城待过的老兵仍然记得当初住在这里的生活,带着新兵蛋子去寻当年自己在营地里留下的印记。 李叡当晚就跟着简行俭去了云鹰城。 他说这样有安全感。 简安月忍住笑意,没有拆穿他。其实是因为简安月要去找爹爹,李叡才会跟着来。 她只跟他说:“若是两情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不管,又不是非得分离,我为什么不能时刻黏着我想要黏的人呢?” 她被说服,就这样,他们一起到了。 又过了不多日,徐卿也带着浪鲨营的人到达浪鲨城。 浪鲨营有些特别,浪鲨将擅长水下竞技,能够潜游。不过他们也不是不能在陆地上战斗,虽说在岸上的战力不如其他几个营,但比起普通将士还是胜出一截。 第一百零八章 乾坤殿来客 白瑟也抽空亲自来了一趟,与李叡说了宫中变动。 “我母后身体还未康复吗?” 白瑟摇头:“荀令请来齐太妃接管了慈宁宫,如今皇后的凤印也被太妃接去了。” “齐太妃?她怎么会掺和进来的?” “她是荀令的姑母。” 李叡愕然,忽然笑了一声。 “荀令是真的想要改国姓啊。他废了我和致宁王的人,让我母后专权,实则是将监国之权收入自己手里,现在还请来太妃,收了我母后的凤印。即使是这样,我母后还是愿意相信他吗?” “荀令正是一直借着皇后对他的依赖,渐渐放肆起来。他现在所做虽然引起了朝中非议,可没有一条是违反法令的,旁人动他不得。” “动他不得?”李叡低声重复,“难道就任他这般下去吗?” “奈何我找不到他给皇后下药的证据,不能够指他罪责。”白瑟少见地愁思不解。 李叡沉默片刻,终于找到代替私通苟合的词语。 “他与皇后私会也被道德允许吗?” 白瑟看着难过的李叡,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他。 “此事也只是旁人的猜测。娘娘她或许只是将荀令当成一个能够推心置腹的精神依托罢了。” 李叡嗤笑:“谁愿意这样说自己的母亲?可这是事实。” “殿下……” “好了,此事我不提。白瑟,我要你回去,无论如何也要找出荀令给我母后下药的证据。” “是,殿下。” 白瑟离开了。 接下来的时间,李齐和辜士别的人一直往云鹰城跑。 休整数日之后,李叡决定回宫。 某天晚上。 王宫,乾坤殿里。 白瑟正对着古籍苦思。 忽然,他感应到什么似的,眼中闪过诧异与不可思议。 白瑟放下手头的事,来到了主殿里。 一道黑影从他身后闪过。 白瑟惊慌转身,可身后空无一人。 上一次看见白瑟如此害怕的表情,还是在文正十四年,三王爷宫变期间。 他又转过身来,眉眼带惊对着虚空喊道:“是你吗?” 无人应答。 白瑟:“我知道是你,快点现身!” 偌大的空殿里飘起空灵的笑声。 白瑟听到这个声音,当场愣在原地。 一个黑影从书架之后现身。 来人慢慢摘下了斗篷的帽兜,露出真容。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那张记忆里的脸,白瑟失去了所有的情绪,头脑陷入空白。 那人摘掉斗篷,露出下面的一身黑袍,他看起来与白瑟一样,只有十六岁的样子。 少年原本俊俏的脸上却突兀地刺着一条蛇纹刺青。蛇头在眉尾,与他一起盯着白瑟,蛇身盘踞在脸颊,蛇尾顺着脖颈往下隐入衣袍。 他的头上也飘着一根红色的发带,无风自动。仔细看,能发现与白瑟的那根十分相像。 白瑟的指尖颤抖起来,他望着少年,不敢相信地叫了一声。 “玄彩。” 听到自己名字的少年桀然一笑,露出两排尖牙,眼神也如毒蛇般阴鸷。 “好久不见,我的好师兄。” 玄彩的声音有些嘶哑,讲话语调像是老爷爷给孙子讲鬼故事时,为了烘托气氛而故意压低嗓音一样。 “你还活着?”白瑟慢慢走上前来,伸出手想要触碰玄彩。 玄彩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可是下一瞬白瑟冲出去抱住了他,把他箍在怀里。 “感谢神明,你还活着。”白瑟的眼里有泪在转。 玄彩收回笑容,一扫方才阴狠。他想回抱白瑟,但最后还是选择推开了白瑟。 白瑟:“我以为当年宫变之前,你就已经死了。” “是师傅告诉你的吗?” 白瑟点点头:“他说你替他试药,不幸殒命。” 玄彩冷笑:“果然是师傅会说的话。” “你这些年去了哪里?怎么不回来?” 玄彩没有回答。 他后退一步,扔给白瑟一个锦囊。 “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 白瑟接过锦囊:“这是何物?” “你不是正在调查荀令是如何给杨皇后下的药吗?” “你怎么知道?” 玄彩再次展现毒蛇般的笑。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要知道,我给你的这个锦囊里装的,就是荀令用的药。” 白瑟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将它打开。 从锦囊里突然窜出来一只蛊,直奔白瑟面门。 幸亏他眼疾手快,一下捉住了蛊虫。 玄彩又阴森森地大笑起来。 白瑟瞪了一眼他,下一刻又看回手里的蛊虫。 “这是!情烛蛊!”白瑟惊讶出声。 “没错,这就是能够让对方死心塌地爱上自己的情蛊,接着会对自己言听计从,欲罢不能,最后容器则会慢慢被蛊虫汲取完身体养料而亡,就像一支燃烧殆尽的蜡烛,苟延残喘一段时候之后便会悲惨死去。” “荀令给娘娘种了情烛蛊?” “是的。现在正是蜡烛燃烧的时候,再不能拖了,若再不给杨皇后拔蛊……”玄彩喀喀喀笑着,“蜡烛就烧完啦!大陈就没有皇后啦!哈哈哈哈。” 白瑟把蛊虫收回锦囊封好,紧紧皱起眉头。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怎么,觉得我在骗你吗?”玄彩笑起来,如野兽般喘着粗气。 “不,我相信你。”白瑟摇头,“你不会骗我的。” 玄彩微不可察地愣了一下,随即恢复表情。 “那你自己慢慢看吧,我先走了。”他披上斗篷。 “等等!”白瑟想要叫停师弟,可只眨眼间,玄彩便失去了踪影。 白瑟追了几步没追上,只好先回到殿中。 他去彻夜翻查资料,最后确认了杨皇后的症状与种了情烛蛊一模一样。 白瑟恨恨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他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自己虽然看出来了杨皇后的异常是跟旁人有关,不过擅长药理的他一直是当杨皇后被人下药,没有往蛊毒方向想过。 玄彩对异邦蛊毒颇有研究。今日若不是他来提醒,白瑟估计等到杨皇后蛊发身亡之后才会知道。 玄彩的脸再次浮现,白瑟有些心痛。 他们师出一宗,一起拜在四郎刀登门下学艺。 当年三王爷宫变前夕,四郎刀登忽然跟白瑟说玄彩死了,尸体已经被送回老家。 如此突如其来的消息,白瑟起初根本不相信,可是第二天的宫变来得更突然,一下让白瑟顾不上其他。 后来他想过去找玄彩,不过玄彩是孤儿,根本没有家乡,师傅也没有告诉他玄彩的尸体送去了哪里。 看着乾坤殿无人镇守,大陈天脉无人看护,年幼的太子被裹挟在一众老狐狸群里,白瑟选择留下来,自愿接过了国师的责任,成为辅佐太子的臂膀。 只是,从那以后,玄彩的死亡成为了他心里一个看不清楚的谜团。 不曾想,玄彩今晚居然回来了。 还给他带来这么大一个礼物。 现在想来,是当年他们的师傅骗了白瑟。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玄彩。 譬如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些年为什么不回来找他?为何这时突然又现身? 不过时间容不得他乱想了,杨皇后还躺在病榻之上,太子还藏在军营里,等待他的消息。 白瑟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写下了密信。 不多时。 云鹰城。 李叡收到了白瑟传来的密信。 白瑟说他昨晚已经掌握了证据。 既是如此,那便回去吧。 李叡收起密信,思潮澎湃。 此趟回宫,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的前路会是如何? 带着思虑,时间到了正式回到宫里那日。 队伍从五卫城出发。 抵达王城,李叡带人入城。 李叡先行。 简行俭、霍刚、徐卿三员大将紧紧跟在他身后。 其他的副将和简安月等几个小辈跟在后面。 再往后,是一支三千人的队伍。 五兽将游街,向来是引起百姓侧目的事。 尤其是今日五营兽将皆在的场合,更是引得万人空巷。 一排排训练有素的五兽将化形从街上走过,雄赳赳,好不威风。 组队来看的姑娘们将花枝儿丢给他们,也将爱慕传递过去。 好奇的小孩子们眼里满是敬仰,带着五兽将的面具争着哪一营才是最帅气的,还说自己以后也要做五兽将。 众人高呼起太子殿下的名号。 李叡听着人们的呼声,面露微笑,朝他们举手致意。 他就是要越大动静越好,声势越浩大越好。 到了王宫面前时。 李齐和李琰父子在王宫门前等候多时,随着队伍一道进宫。 荀令扒在宫墙上,怒目往下望着,眼里似乎涌动着似有似无的气急败坏。 李叡抬眸,透过虚空,看穿了荀令的情绪。 就是这样,他就是摆阵给荀令看的。 好好看看吧,睁大狗眼认真地看! 谁是王! 荀令慢慢退回了屋檐阴影里。 不多时。 李叡到了慈宁宫。 宫人退下去。 卧室的帘子放下,隐约看见里面躺着一个人。 李叡过去,轻手抬起了帘子,走近塌前。 杨皇后合眼躺在床上,脸色有些青灰,散发着腐朽的病气。 察觉到有人过来,杨皇后缓缓睁开一线眼眸,看见了那道向自己走来的玄袍身影。 “阿政。”她轻声喊道,带着一点惊喜。 李叡心间一颤。 政,是他父皇的名。 意识游离之际,杨皇后将他当成了先皇。 也难怪如此,因为李叡长得与父亲像极了。 “你终于肯来我宫里看我了?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不该对她下手,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你陪陪我好不好?”杨皇后歪头说着,眼光锁在李叡身上,脸色疲惫,看得出来她已经很累了。 “母后。”李叡跪下来,趴在床沿,颤声喊了一句。 听到是儿子的声音,杨皇后顿了一瞬,眼神慢慢恢复清明,点点失望在里面打转。 随后,她艰难抬起一点手来。 “佑基。是你吗?” “是我,母后,儿子回来了。”李叡赶紧抓过她的手。 病床上的人儿看起来是那般脆弱和憔悴不堪。 李叡的眼瞳尽是心痛。 杨皇后的眼角落下一滴泪。 “叡儿,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你父皇,他来看我了。” “嗯。”李叡紧紧地握住母亲的手,“他托儿子照顾好您。” 杨皇后闭上眼睛,本还算不得青春逝去的花容比往日苍老了一倍。 “阿令呢?”杨皇后呼唤着荀令。 李叡愣住,接着慢慢抬起头来,眼里瑞光四散,手上的力道不觉加大,随后被控制住。 “母后,他是大陈的臣子。” 他字字铿锵,每一个音都是竭力压制着情绪才发出来的。 杨皇后的声音泛起柔意:“我知道。可他也是阿令。” 李叡盯着榻上被裘的花纹,眼眶泛起红。 不过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愤怒。 但是看到母亲的枯槁模样,李叡的心头又疼痛起来。 “母后,你放心。儿子定会让您好起来的。” 李叡离开慈宁宫的大门。 简安月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她本来是想跟着一起进去探望的,可是李叡没让。 他这样既是想护住简安月的心,也是不想简安月刺激到杨皇后。不然杨皇后本就不喜欢简安月,这下再见到这个引自己儿子离宫出走的女子,她不知道会说什么难听的话,伤害简安月不说,估计她自己的病情还会更加严重。 简安月大致猜测出了理由,同意了。 见到李叡出来,简安月迎上来。 “娘娘怎么样了?”她很是担忧地询问。 李叡情绪低落,轻微地摇摇头。 见状,简安月不再询问。她上前,轻轻拥住李叡,手在他头上温柔抚摸,想要给她的少年送去安慰,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丝也好。 李叡把头埋到她肩头,缓解着消沉。 片刻后,他恢复一些生气:“我们去乾坤殿吧,国师还在等我们。” “你们谈话我也能听吗?” “你有何听不得?他今后也会是你的臣子。” 二人去找白瑟了。 一个时辰后。 乾坤殿。 简安月捏着一只蛊:“这就是荀令给娘娘下的那种蛊虫吗?” 白瑟点头:“娘娘如今已经蛊毒发作,所以才会病倒。” 李叡的手重重砸在桌上,整个人陷入暴怒之中。 白瑟:“殿下莫急,臣已经查到了解蛊的方法,会尽快替娘娘治疗的。” “荀令……”李叡捏着桌角,指节因为用力过度变得红白分明。 “殿下,臣还需要请殿下办一件事。” “什么事?” “解蛊还需一味原料。便是容器原本心爱之人的一样物件。” “你想要我母后心爱之人的物件?” 第一百零九章 执念 “正是,所以想请殿下替我寻来先皇的信物。” 李叡沉默了。 白瑟:“此事是为了娘娘,纵使是对先皇不敬,臣也要请殿下拿来。” 李叡声音里包含的情绪复杂。 “我不是不愿意。只是,我也不知道我父皇的信物管不管用。” 其他二人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叡是说杨皇后可能并不爱先皇。 皇室姻缘,本就是联姻为主。后宫三千,皇帝不止爱一人,妃子亦有可能也是如此。就连他们的亲儿子也不敢确认皇后与皇帝的爱。 李叡还记得,杨皇后原本不是太子妃正妃的,怎么算也轮不到她来当皇后。她是后来一步一步,慢慢晋升到了今天的位置。 为了生下李叡,听说她做了许多努力。 李叡本人一点也不想知道母亲为了生下自己做过什么事,可他堵不住旁人的嘴。 于是,那些流言蜚语从他们的嘴里飞出来,钻进了李叡的耳朵。 皇帝并不爱皇后,皇后也不爱皇帝。 李叡回想起自己所见。 似乎真是他们所说的那样,因为在李叡的印象里,从他记事以来,除了李王室家宴,他的父皇母后一次也没有在一起用过膳,一次也没有。 他父皇倒是也会来留宿慈宁宫,差不多两年一次吧。 其余时间,皇帝就算偶尔过来,也是来看望李叡,或者过问他功课的,毫不在意皇后在做什么。 即使是这样,李叡看见父皇母后仅仅是坐在一起他都觉得万分高兴。每当这时,他就会格外乖巧,卖力想要表现得出色。小小的太子觉得这样,他父皇就会更喜欢他,也会更喜欢他的母后了。 可就算他再努力表现也抵不过凤仪宫的美人一句话。 看着父皇从慈宁宫离开时,火急火燎穿过院子片叶不沾身的样子,小小的李叡有些不解地问过母后:“父皇是不是不喜欢这院子种的花呀?” 杨皇后只是望着皇帝离开的方向,苦涩地笑了一声:“是呀,他只是不喜欢这院子里的花罢了,他要去找他独爱的那一朵红杏了。” 母亲的神情印在了小李叡的脑海,此生他也无法忘记,母亲追随夫君而去的眼神,是那么留恋,那么不舍,带着乞求与痛苦。 那时候,旁人的流言蜚语似乎又不对了。 因为李叡分明看得清清楚楚,眼神不会骗人,他母亲是爱着他父亲的。 后来当李叡长到能够明白何为婚姻的年纪之后,他心里暗自发誓,他此生,绝不会让自己的妻子重蹈母亲的覆辙,绝不会让心恋他的女子受伤。 只是可惜,他也没能做到十全十美。 心恋他的女子,也是那个他心恋的女子,终究还是为了他而落下泪。 当然,此时的李叡根本不会预料到五年之后的事情。 现在此刻,简安月还站在他身边,一路陪伴着他。 李叡望着她,心中对她保证,绝不会让她变成第二个杨皇后。 不过,既然在李叡儿时的记忆里,皇后爱着皇帝,为什么他还会说不确定他父皇的信物有没有用呢? 另一幕回忆闪过脑海,又是一段李叡想要忘却的噩梦,他此生也不想再次回想起的应该堆在角落里的垃圾记忆,也是他绝不能告诉别人的记忆。 那段历史,让李叡开始怀疑起母亲的心到底在哪里。 至少,至少,她不是全心全意爱着他父皇。 他不理解,除非直接去问当事人,否侧他绝对不会知道真相如何。 他该怎么办? 李叡陷入痛苦。 简安月轻轻牵住了他的手,将安慰随手心的热度一起传递给他。 片刻,李叡恢复正常回道:“信物的事,我去办。” “嗯,我也会立马做好准备工作。”白瑟回他。 简安月:“我有一事好奇,想要问问国师大人。” “小姐请说。” “你的师弟为何会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的呢?” 白瑟也露出沉思状,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见此,简安月不再追问。 她与李叡先回去了。 两日后。 李叡带来了信物。 是一件旧蟒袍。 “这是先皇穿过的吗?” 李叡垂眸,神情低迷。 熟悉他这副表情的白瑟将其解读成否认。 “你试试看吧。不行我再去找。”李叡的声音也很低迷。 他背影潇潇,离开了乾坤殿。 转眼间已是月余过去。 期间。 在右丞相的卖力争取下,致宁王又回到了朝中,以杨皇后凤体抱恙为由,将国玺又移交回来。 五兽将坐镇太子脚下,护他向着龙椅走去,无人敢拦。 南巡的九王爷也终于能够回京,陈尚书虽不能复职兵部,但也回到了朝堂,还有其他的一些人,也陆陆续续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只是可惜了祁太傅的腿,太医说可能要瘫痪终生,一辈子只能借助外力才能出行了。 最大的变化,当属太子开始问政。 李叡跟着李齐去御书房,开始过目一些奏折,学着实际批阅。 杨皇后的病开始慢慢好转。 只是可惜。 白瑟又发现了一件致命的事。 杨皇后身上的蛊毒是双重的。他虽然能够治好杨皇后的病症,但若想要彻底拔除蛊毒,需要找到另一只不在杨皇后体内的蛊虫。 问题就在这里,宫里怎么找也找不到另一只蛊虫在哪里。 其实他们都猜到了,另一只蛊虫肯定是被荀令藏起来了,可奈何荀令做得天衣无缝,旁人根本找不出破绽。 李叡派暗卫去搜左丞相府,也是一无所获。 “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他!”李叡眼里透出杀意,望着剑架上的宝剑。 李齐在一旁劝慰:“太子勿要心焦,再等一等,马上就好了。已经等了这么久,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听言,李叡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服自己冷静:“荀令在朝这么多年,私下势力根系盘杂勾连,想要一举拔除很难清干净。还请皇叔加力,尽快处理好他渗透的地方。” “本王明白,请太子放心。” 李齐走后。 李叡叫来白瑟。 “国师大人,我母后的事就全权托付给你了。劳你费心。” “这是臣的职责所在,请殿下宽心。臣已经追踪到另一只蛊虫的所在。近日定当捉到它。” “越早越好,将它化为灰烬!” 一旦提到这件事,李叡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自他回宫得知荀令给杨皇后下蛊之后,无时无刻他都想要一剑贯穿荀令的心脏。 他的母后,大陈的皇后,居然因为一只小小的蛊虫,被荀令迷了心窍,真是可笑至极,使人愤概至极! 李叡的愤怒还有一部分是对自己的。 他气自己无能。明明知道了荀令在一切背后搞的鬼,但自己却拿他无可奈何,只能看着他继续横行。 不,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不仅仅是在朝中,荀令在举国庙堂都连上了自己的棋子。 文正十四年,三王爷联合前国师谋反失败。 朝廷文武大换血。 那时,左丞相荀令以护太子平安为由,借着扫清朝中叛贼余孽的风浪,也一并除去了许多他个人的政敌。 从那之后,左丞相一党的阵营越来越大,还将根系伸展到了底下各级官府。 如今,若是想要砍倒荀令这一棵大树,需要做的不单单是将荀令的主干除去。李叡想要的,是将他连根拔起,带着土地之下的错综复杂一并铲除,让他再无东山再起、春风复苏之力。 只是这些需要时间。人们需要收集到足够的证据,积攒足够的力量。 更何况,荀令如今一直在红线的边缘徘徊,就是让人抓不到扳倒他的把柄。 其实,李叡完全可以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将荀令弹劾的,可是如果没有足够明确的责罚理由,恐怕传出去对李叡的民间风评不好。不明真相的人们会说太子暴虐也不是没有可能。李叡不想背着议论坐上龙椅。 现下,最有希望的突破口是荀令的蛊虫,只要掌握了他给皇后下蛊的证据,便可以将他奸佞的身份逮捕,给予致命一击。 而且,李叡已经计划好了。 若是白瑟没有办法真的抓到荀令藏起来的蛊虫,那么李叡就会让白瑟在荀令的府里找到下蛊的工具。 至于如何发现,他已经问过沐风了。对于沐风来说,悄无声息地潜入丞相府里放置嫁祸工具,简直是易如反掌。 李叡已经暗暗努力了许久,虽然中间出了些岔子,但现在至少都回归正轨,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拿下荀令。 月余前,李叡带着三位大将军率三千五兽将入京,着实起到了实打实的震慑作用。 他成功让荀令收敛,不再随意放肆。 可是这份震慑又能维持多久呢? 三员大将不能一直跟在李叡屁股后面跑。正规军队也不能一直养在王宫里。 还有五卫城的大部队,两个营地的兵力都是从边疆调回来的,更不可能长久驻扎,他们肯定得回去。 只能加紧速度了。 要在四营集结解散前,将荀令的事情解决掉。 在焦急中,时光飞逝。 又是半月过去。 简安月最近每日都会跟着爹爹入宫来陪李叡。 听说李叡每天也开始跟官员们直接接触了。 不过不是在太极殿主殿,而是去了议事堂,而且参会的官员也只有正二品以上的。 众人主要是想模拟一下正经的朝会,让李叡通过实践适应适应。 某天上朝前,简安月替简行俭整理朝会盔甲。 简行俭看着她,一时陷入感概。 “我第一次踏入太极殿时,你刚刚出生不久,小小的一团,我一只手掌就能托起来,不像你你哥哥,生下来九斤二两,脑袋比我拳头大上一圈。” “我听阿母说过,你经常单手把我提起来玩,好几次差点把我摔了。” “为父是带着你从小锻炼身体。你现在长这么健康,就是因为从幼儿开始练功,这都是为父的功劳,知不知道?” 简安月鼓起腮帮不满地投诉:“哪有没满月的小婴儿练功的?” 简行俭嘿嘿一笑,摸了摸女儿的头。 当初简夫人怀简安月的时候,好几次差点没保住胎,历经千辛万苦之后难产,险些一命两尸,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诞下千金,母女平安。 简行俭看着比一般婴儿要更瘦小的女儿,听着她微弱的呼吸声,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会不会突然夭折。 幸好,简安月也平安长大了。 有了女儿之后,简行俭再也不想让夫人生孩子了。 反正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他已经感到无比知足,所以那之后他们膝下就只有平星与安月。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你就到了这个年纪。” “但是爹爹宝刀未老,依旧容光焕发,光彩照人。” “跟着谁学会嘴甜了啊?”简行俭笑眯了眼。 “女儿一直如此,只是爹爹听得少。” 简安月给简行俭整好了盔甲。 他给她行了一个大礼,吓得她赶紧把爹爹的手扶住。 “爹爹你要女儿折寿吗?” “我先帮你适应适应。”简行俭看着女儿,眼里充满慈父的不舍与疼爱,“到时候,你是主,我是臣,我得叫你娘娘,给你行礼。” 这一番话把简安月的脸惹得通红:“您永远是女儿的爹爹。” 两日前。 宫里已经正式来了圣旨。 封简姬安月为太子妃,待杨皇后凤体恢复些,择吉日入宫,也算是给杨皇后冲喜。 镇西侯府自然是一派喜庆。 简行俭替女儿接下了旨意,因为圣旨到时,简安月并不在府里。 那么她在哪里呢? 月色悠悠,紫竹影曳。 紫竹居。 院里,简安月在跟李叡荡秋千。 “你又不管宫里了吗?”她问他。 李叡把简安月的秋千拉停,他站去她身后,将她靠在自己身前。 “他们找不到我时,自然会去找白瑟,白瑟自然会来找我,等他来找我时再说吧。” 他弯下腰,给简安月调整了一下头饰。 “你这回又是为什么跟皇后娘娘吵架啊?她都病倒了,你还气她。” “你怎么知道我跟母后吵架了?” “每回你跑出宫溜到紫竹居来,都是跟皇后娘娘起了争执赌气出走。再说,我一看你表情也能知道了。” 李叡一扫白日气场,像个孩子似的撅起嘴。 “我没气她,我只是想告知她一件事情。” “什么事呀?” “你明天回去就知道了。”李叡嘴角渐弯。 简安月还不知道,她前脚从府里往紫竹居来,封妃的圣旨后脚就到了镇西侯府。 她抬起头来仰视着李叡,双眸在月色下水光滟滟,显得无辜中带着几丝魅惑。 第一百一十章 信物 对上这样一双望着自己星眸的眼睛,配上这样一张靠在自己身前的容颜,李叡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思。 他俯身,轻轻一吻落于她唇上。 一双鸳鸯吻毕。 李叡收回手在腰间摸索起来。 随后,他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你干什么?”简安月赶紧捂住自己的眼睛,从秋千上跳起来几步跑远。 “你别跑啊!”李叡追了过来,衣袍因为腰带束缚的解开而散落。 他一手举着腰带,一手捏住乱飞的衣襟。 “小淫贼!你别过来,我要喊人啦!” 李叡看了看自己的模样,愣了愣,接着有些慌张地解释起来。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简安月脸蛋红红,“好端端地,解腰带做什么?” 见她模样,李叡心里某处玩劣心跳起。 他故作孟浪,坏笑着一步一步走近简安月。 “小娘子,过来,我送给你个宝贝。” “哥!”简安月大喊出声。 牧云应声而出。 他带着面具,移步到简安月身前做出防护的样子,微微侧头回道:“你哥出去了,等会儿回来。” 李叡赶紧收起玩笑,解释道:“我只是想把腰带送给安月。没有要做其他事情。” 简安月从牧云身后探出一个头。 “真的吗?” “嗯。真的。”李叡把腰带又举起来。 简安月整个人走了出来,慢慢走去他面前。 牧云见状,后退靠去门庭旁观摩他们二人。 “你可知坊间送腰带是何意?”简安月的声音如果有颜色,那一定也是她此刻脸颊处的红。 “嗯。是代表想要与对方在一起的意思。腰带也称搂腰,表示腰带主人想要时刻与对方搂抱亲密。” “那你送我……”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李叡的耳根处像是烧了火。 “你还说你不是淫贼!” “我若是的话,我就直接上手解你的腰带了。” “你还想解我的腰带?”简安月花容失色,捂住身前。 李叡无奈地摇头笑笑:“你不知道这信物一般都是女子送给男子的吗?我不能问你要,更不能自己直接拿,只好反过来把自己的心意送给你了。” 简安月放下了手,不过眼里羞涩未褪。 她问道:“你之前不还让我矜持的吗?” “你不是说过,想要跟喜欢的人时刻亲密又没有错。而且,你我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了,送一条腰带又有何不妥?” “那是……”简安月呢喃半句又不说了。 她走过去,接下了李叡的腰带。 随后,立即转身躲去了房中:“你等一下!” 李叡乖巧等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简安月回来了。 李叡的腰带已经被她绑去了身上,公子的束腰与小姐的装扮本应该违和,可李叡瞧着却觉得十分般配。 除此之外,简安月手里还拿着一个东西。 她走近,原来是她自己的搂腰。 简安月将腰带递给李叡,嘴上没有说话,可眼神里已经将千言万语诉说给他。 羞意一笑挂上李叡嘴角,他伸手接了过来。 “我很期待,我能够合乎礼制亲手将你衣袍褪去的那天。” 听言,简安月深望他,觉得眼下月色正好。 她回:“我也很期待。” 一个声音响起,咳嗽了一声。 二人转头,看见白瑟站在牧云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 李叡微微叹了口气,丧气说道:“我该回去了。” “明天见。”简安月飞快地凑近,在李叡脸颊轻轻啄了一下。 李叡的丧气被扫去,他柔声回道:“明天见。” 他跟着白瑟离开了。 这天晚上,简安月抱着他的腰带睡了一晚,第二天醒来时脸都是僵的,应该是梦里笑的。 第二天。 简安月跟着爹爹偷偷溜到了宫里。 她突发奇想,跑去跟白瑟要了一套大宫女的衣服,扮成了一个持戟宫女,站在李叡后面听文武百官议政。 简行俭第一个发现了自家女儿,突然一惊。 他的动静引起旁边几个人的注意,纷纷拿余光瞟过来。 李叡也停下说话,转头看向他。 “将军怎么了?” 简行俭咳嗽两声,道句无事。 李叡继续与另一个文臣讨论起来。 他身后的宫女动了动,换下手里的家伙,捏起扇子开始扇风。 简行俭开始疯狂给女儿使眼色,结果引起李叡的注意。 镇西侯眨眨眼,假装眼里进了东西。 简安月瞧见父亲的模样,忍住笑意,终于不再调皮。 可是到后面时,两个大臣就一件事争执起来。 原本就是鸡毛蒜皮的事,他们也能够吵得面红耳赤。 李叡还不适应这种情况,只能干看着,最后还是致宁王出面打圆场,从中调和,劝退了二人。 终于议会结束。 李叡离场,宫人们跟着他出了议事堂。 刚过一个拐角,李叡立即驻步回头,牵起了蒙面的简安月。 他们往东宫的方向去。 简安月:“殿下,这不合适吧?奴婢只是一个宫女。” 李叡转过头来看她,嘴角挂起笑意。 “真的吗?你之前可是在镇西侯府服侍过的?” “奴婢不解殿下意思。” 李叡笑意更甚:“你的衣服呢?” 简安月终于绷不住:“乾坤殿。” 于是,他遣散了宫人,带着简安月往乾坤殿去。 “我一进来就发现你了。” “你怎么发现的?” 李叡紧握她的手:“我绝不会认错你。不管你是蒙面还是乔装,就算毁容我都能认出你来。还有这双手,我一牵起就确信了。” “那是我伪装还不够完美。” 李叡哈哈一笑:“我有空可以教你两招,若是哪天我故意乔装起来不想让你发现,除非我自己坦白身份告诉你,否则你绝对不可能看穿我的身份。” “我不信,真有这么厉害?” “以后有机会让你见识见识。” “嗯。” 过了一会儿,李叡又道:“其实吧,还有一点让我发现你偷偷混进来的。” “哪一点呀?” “宫里不可能有这么漂亮的仙女来当宫女。” 简安月不答话了,心里升起点点甜蜜。 她想起一事,问道:“今天左丞相怎么不在?” “他告了三日的假。” “告假?为何?” “不知道,不过昨夜暗卫去查,发现他出城去了,还在城外一个小镇子里见了一个斗篷男子。” “所见何人?可有异常?”简安月有些担心。 “尚不清楚。”李叡的脸色沉下来,“不过暗卫说,那人脸上有一道刺青,是条毒蛇。” “毒蛇……”简安月的心也沉下来,她握着李叡的手,他的手心有些凉意。 她知道,曾经有一块蛇形刺青给年幼的李叡带来过一段痛苦记忆。 前国师四郎刀登叛逃,至今未被俘获,像是从人间蒸发一样,这些年来音讯全无。 简安月不知道李叡现在的准确想法,但她可以猜测到一些。 他是在担心与荀令见面的那个刺青男子吗? “你觉得他是谁?有可能是四郎刀登吗?”她问他。 “不会,那人没有那么老,看着还是个少年模样。” 简安月脑海里闪过一线回忆。 “你还记得国师大人说过的那个师弟吗?” 李叡点点头:“玄彩,我对他有印象。他原先与白瑟一起在宫里,是四郎刀登的弟子,同时他们二人也是左右护法。我还去找过他玩,但是他性情古怪,不喜与人接触。” “国师大人说他前段时间回来了。” 李叡细思:“你是觉得玄彩的回归有异?” “是的,你们都说他死了,可他却还好端端活活着,经过这么多年再次出现,忽然找到白国师,帮他发现了皇后娘娘的病症所在。为什么呢?我总感觉满是蹊跷。” “或许,他原来是自愿从四郎刀登身边逃走的,独自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后,偶然回到京都,发现了师兄正在为调查之事苦恼,于是替师兄分担一些。” “他为什么自己逃走?” “因为,虽然说他跟白瑟同为四郎刀登弟子,但是我总感觉他受到的对待跟白瑟完全不同。四郎刀登似乎不是将他当成弟子,而是当成奴隶在使用。” 李叡招招手,让简安月稍稍把头凑过来一些。 接着,他像是街头与姐妹一起八卦邻家街花的龌龊秘密时一样,小声说道:“我听白瑟说过,玄彩体质特殊,四郎刀登经常拿他试药。” 临了,他还不忘记给简安月嘱咐一句:“你千万不要声张,也别告诉白瑟是我跟你说的啊。” “看你表现。” “别呀,白瑟可心疼他这个师弟了,若是知道我把他们以前的事告诉你,他非得打我的头不可。” “哈哈哈,我倒想看看谁敢打你?这天下居然还有敢打太子的人?” 李叡眯起眼睛,小声抱怨:“我面前就有一个。而且你忘记你哥哥了吗?” “好啦好啦,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不过你要再跟我多说些你以前的事。” “我以前的事?” “对,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等以后,我们还有几十年,我可以慢慢告诉你。再一起写我们新的故事。” “好。” 他们到了乾坤殿。 简安月去换衣服。 趁着在等待的空隙,李叡说了荀令的事。 白瑟听了,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他没有告诉过他们,玄彩的脸上也比过去多了一条毒蛇刺青。 思来想去,白瑟将本来要说出口的话又默默吞回了肚子里。 他暂时不想让李叡他们知道,荀令私下去接触的那个斗篷男子极有可能正是他师弟。 其中定是有什么隐情,白瑟这样认为。 若是直接这样挑明他的身份,李叡他们肯定会以为玄彩跟荀令是勾结一党的反骨。 白瑟在对王的忠诚与对师弟的袒护间,艰难地选择了后者。 他想去先找到玄彩,与他见上一面,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面的事实会证明,他这时因为私心而做出的决定是错误的。 因为白瑟的隐瞒,李叡与简安月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这成为白瑟心中永恒的痛,也是为什么他日后会那般帮助简安月。 原本被说成死亡的玄彩忽然归来,在迷雾中点拨了白瑟,告诉了他杨皇后被害的原因,看起来是想帮助白瑟的。 可是,他又被抓住与荀令接触的证据。 或许他们只是见一面而已,但为什么呢? 师弟,你这些年去哪里了?你经历了什么?你要做些什么? 看着白瑟说着说着又陷入沉思,掉进自己的世界里去,李叡见怪不怪地走开了。 他知道,白瑟一旦进入这个状态就不会再理会他了。 李叡看白瑟没有注意他,蹑手蹑脚地游走到了简安月换衣服的房间门口。 他的手抚上门框,正在纠结要不要做点什么的时候,门开了。 简安月一出门就看见守在门口的李叡,差点跟他撞个满怀。 “你换好了?”李叡不自然地把手收了回来,顺势整理了一下发冠。 见他模样,简安月只是看透一切般看着他,嘴角勾起一点弧度。 此时此刻。 另外一处。 简行俭板着一张脸,慢慢往他的办事处去。 徐卿问他:“老简你怎么了?刚刚从上朝开始就觉得你不对劲。” 简行俭还是板着脸,道声无事,把人拦在了门外,剩下懵圈的徐卿。 “你让我进去啊!我办事处就在你隔壁啊!”徐卿拍着门,一脸无奈。 日光浮动。 杨皇后的身体有了极大好转,虽然还未痊愈,但至少脸色不再发青了。 李叡与简安月大婚的日子也定了下来。白瑟算过了,那晚会是蓝月。 接下来的几天,荀令意外地老实,就连在朝上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害怕言多必失似的。 李叡看着他,心道不要紧,再过几日,他的仕途就到头了。 荀令脸上波澜不惊。 下朝后。 他回到左丞相府。 刚刚回到书房,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管家大吃一惊:“你是谁?怎么进老爷书房的?” 荀令见到来人,急忙将下人都遣开。 他关上门,转过头来,看见那个人坐在他的书桌前,将双脚抬起置在桌子上,一只手随意无比地翻动着一本还未写好的折子,纹着一条毒蛇刺青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笑来,用另一只手拿着笔在上面写写画画着什么。 荀令面色不虞走过去,带着火气怒视那人:“脚拿下去!” 玄彩又嗤笑了一下,怏怏地照做了,顺手把折子也丢去桌上,上面涂满了鬼画符。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入局 荀令:“谁让你出现在王城里的,居然还敢跑到我府里来?” “我替你办了这么多事情,你也不好好谢谢我。不必你麻烦,我已经帮你写好了一封给我赐爵的命令。你明天拿去慈宁宫盖个章子就行了,盖完章我就是王爷了。” “我谢你个屁!”荀令骂他。 玄彩假意露出受伤的表情。 “啧啧啧,你就是这么跟你背后的男人说话的吗?小心我一伤心,就把你和我师傅做的那档子事全都抖出来。” 荀令忍下一口气问道:“四郎刀登呢?他怎么还不现身?” “他老人家刚从南方回来,不得让他好好休整休整?”玄彩说话的时候,嘴里与他师傅一样的尖牙能够被看得清清楚楚。 说完,他扔出一个木匣给荀令。 荀令接下。 玄彩:“这是你要的另一种蛊。比之前那只更毒,发作更快,而且无药可解,中者必对你百依百顺。你只要把它放去杨皇后的榻上就好了,它会自己往肉里钻的。” 荀令本想打开看的,可是被玄彩阻止:“我若是你,就绝不会因为好奇打开来,万一突然冲出来飞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听言,荀令收好木匣。 “你师傅没有什么话让你转达给我的吗?” 玄彩歪头想了想:“有,他说,三天后的晚上可以动手了。” “三天后吗?我明白了。你回去跟你师傅将祭祀工具都准备好了吗?” “你尽管大胆做吧,大不了你不过是第二个三王爷罢了。” “你!” 玄彩咯咯咯笑起来,拉下斗篷,从椅子上蹦起来,随后闪去帘子后面消失了。 他的声音还回荡在房里:“记住,带来的一定要是还活着的新鲜龙丹!” 余音落下。 只剩下房里独自站着的荀令,眼里尽是野心在燃烧。 三日后。 午时。 李叡去看望杨皇后。 她的病情不知道为何,在两日前忽然又加重了。 毫无预兆,白瑟与整个太医院轮番看诊也没有办法探清楚原因。 李叡这两天每天一有空就来陪侍。 简安月在东宫书房里,亲自替李叡整理书架,顺便等他回来。 慈宁宫里。 李叡握着母亲的手。 杨皇后今日仍是气若游丝的半昏迷状态。 忽然,公公进来传报,说左丞相到。 还没等李叡让他进来,荀令已经自己走到了殿中。 他撩开帘子,进入卧室,来到床边。 “娘娘,我来看你了。” “滚出去。”李叡没有回头,仍是握着母亲的手,死命盯着某处,竭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的怒火泄出,否则恐怕要把整座慈宁宫都烧穿。 荀令这才看到李叡似的,稍稍抬手行礼问好:“太子殿下。” “我说,滚出去!”李叡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杨皇后轻轻掰开儿子的手,伸向了荀令。 李叡一时有些错愕,傻傻地看着母亲。 他回头,又看见了荀令眼里的藐视和嘴角的笑意。 “一刻后,太极殿,我等着你。你只能自己一个人来。”荀令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故意只说给李叡一个人听,“你不是想救下你的母后吗?那就按照我说的做。” 听此,年轻的太子再也收敛不住滔天盛怒。 他胸膛被烧得快要爆炸,荀令居然在对他下命令。 下一刻,李叡站了起来,拔出了佩剑对准荀令。 一旁的几个宫人被吓得大叫起来。 愤怒让李叡的头脑陷入冲动,他怒号一声,抬剑砍向荀令的肩膀。 荀令不慌不忙,也不避开,李叡一剑劈在他肩头。 奇怪的是,李叡用力至极,剑锋分明已经入肉寸余,可是伤口处却无血色涌出。 等到李叡准备回身再刺他的时候。 “不要!”杨皇后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爬起来走下床。 不过只走了一步,她便摔倒在地。 “母后!” 李叡丢下了剑,过去扶起母亲。 “叡儿,不要伤害他。”杨皇后脸色陷入青黑,抓着儿子的双手,不让他去拿剑。 侍卫们听到动静都进来了。 恰巧这时,杨皇后身子一软,陷入昏迷。 “母后!太医!快传太医!” “娘娘!娘娘!” 众宫人立马忙成一团。 李叡让开道,有些无所适从。 他抬起头,看见荀令已经不见了。 “荀令人呢?”他狂怒。 一众侍卫和宫人纷纷摇起头来,一头雾水。 “方才还看见左丞相来着,怎么转眼人就不见了呢?” 李叡冲出院子,朝门口追出去。 忽然间。 他看见荀令的身影在一处墙角出现。 他立马跟过去,让路上的禁卫军抓住荀令。 可禁卫军过去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表示没有看见任何人。 太阳正毒,蒸烤着大地。 李叡站在原地,日光闪耀,有些晃眼。 他陷入一片恍惚之中,奇怪地开始头晕起来。 “殿下,您怎么了?”蔡公公赶紧扶住他,没有让他倒下去。 荀令的话回响起。 “一刻后,太极殿,我等着你,你只能一个人来。” 李叡站稳,摆摆头甩开不清醒。 他吩咐了让宫人和侍卫都不要跟过来,然后一个人往太极殿过去了。 蔡公公看着李叡步履不稳的背影,从头到脚都焦急起来。 一旁的禁卫军问他:“公公,我们怎么办?要不要跟上去?” 蔡公公慌张地跺了跺脚,想起一事:“你们几个悄悄跟在殿下身后,千万不要让他发现了。我回东宫找人!” 众人兵分两路开始行动。 李叡到了太极殿。 荀令站在正殿里,望着龙椅。 “荀令!”李叡大喊了他一声。 听到自己名字的荀令转过身来:“你真的来了。” “快将我母后身上的蛊虫撤掉!” “那得殿下自己过来解了,而且我要与殿下进行一场交易。我想要殿下的一样东西。” 李叡的手微微颤抖,没有多话,提剑上去要发起攻击。 荀令站在原地又没动,十分冷静,甚至有些冷漠。 一剑过去,荀令忽然向后一跃,跃到了老远的地方。 一个禁卫军进入殿中。 “抓住他!”李叡指着荀令,命令那个禁卫军。 谁知,那人没有听见命令似的,没有动手。 “你在做什么?没听到吗?”李叡喊他。 那个禁卫军仍是僵在原地没有动手。 然后,他与荀令对视一眼,徐徐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了满嘴尖牙。 他们是一伙的。 见此,一股寒意从李叡头上浇下来。 …… 东宫书房里。 简安月正拿着李叡的一个玉佩赏玩,突然没有来头的心悸一瞬,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心脏。 她一个激灵失手将玉佩掉了。本应该很坚硬的玉佩摔去地上,顿时裂成两块,一点小小的尖尖脱离主体,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她心下大惊。 玉裂,乃为不祥之兆。 “小鸽子。”简安月心慌地俯身去捡起碎玉。 正当这时。 “简小姐!简小姐!” 蔡公公急匆匆地冲进书房,人未到声先至。 简安月起身,看见他慌张的样子,心里的不安更浓了。 “怎么了?” “娘娘昏迷,殿下急得魔怔了,出现了幻觉,他提着剑一个人冲去太极殿,还不许我们跟着,不然说要砍我们!” “什么?” “奴才惶恐,于是想来请示小姐的意思。您快去看看殿下吧!” 蔡公公话还没说完,简安月已经冲出书房去寻李叡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李叡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 “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啊。” 她以最快的速度追到了太极殿。 到时,正殿的门大开,里面空荡荡的。 一旁偏殿的门紧闭,门外守着的禁卫军们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你们有看到太子殿下吗?” “殿下不久前刚刚离开。属下也不知道殿下现在在哪里了。”一个看着十分年轻的禁卫军过来回答她。 简安月心里有种预感,李叡就在偏殿里面。 她想要进去看看,却被那个禁卫军拦下。 “朝会重地,岂容说闯就闯?” 蔡公公过去跟门口的禁卫军使眼色:“这位是镇西侯之女,简姬安月,未来的太子妃。” 那个禁卫军一改严肃板正,对着简安月笑了起来。 他露出满嘴的尖牙,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宛如一条正在观察猎物的蛇。 “小姐请。”他让开道,让简安月进去,自己也跟着进了门。 蔡公公和宫人们想进来,却被那人拦在外面。 “小姐有我守护。你们去找殿下吧。或者想在外面干等着也随便你们。” “你!”蔡公公的脚被关上的门夹了一下,“哎呦!” 蔡公公无法,只能在门口等着,让其他宫人散开去找李叡。 旁边的几个禁卫军一动不动,忠诚地坚守在岗位上。 再说偏殿里。 那个禁卫军关上门之后,摘掉了自己的帽子,想不到里面还有一条红色的发带,被他横顶在头上,看着有些熟悉。 “小姐,此刻离开还来得及喔。”那人露出满嘴尖牙,语气听似友善,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什么意思?”简安月心里闪过不安。 “就是说,若小姐现在想出殿的话,我会将你平安送出去的。”他眼神真诚。 简安月横眉:“我要找太子殿下,我有种感觉,他就在太极殿。” 那人安静地看了两眼她,稍稍叹口气,随即立起夸张的笑容:“那么,请跟我来。” 简安月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可她不能退缩。 她的手在衣袖里滑出袖珍软剑,贴在手臂处时刻预备着。 那人带着简安月往殿里去,边走边松开身上的护甲。 “你是谁?” 简安月问他。 那人头也不回:“我只是宫里一个小小的禁卫军啊。” 说话间,他们到了一处隐蔽的角落。 小小的禁卫军过去,在一幅字画后面摸索了一会儿,扣开了一个开关,一个石柱后面的墙露出暗门。 “请。”他做出礼让的手势。 简安月有些顾虑,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来时的路,蔡公公就在殿外面等她,只要她现在大喊一声,他应该能够听见。 “殿下就是从这个暗道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到什么地方了。我可没有骗你。”那人笑嘻嘻道,“小姐既然都已经看见了这个暗道,那肯定是不能就这样回去的。” “谁说我要回去了?”简安月捏紧手里的剑,“你带路。” “小姐,您跟好了。” 他皮笑肉不笑,进入暗道。 简安月跟着他走了进去,身后的暗门一下关闭。 刚一进去,暗道里面十分昏黑。 那人抓住了简安月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 “里面有些黑,小姐请抓紧我的手。” 才走了五步,简安月突然眼瞳放大。 这里面不是暗道,而是一个暗室!前方根本无路。 电光火石之间,简安月提起软剑刺向那人的面门,在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对方像是始料不及,可脸上又写着满满的游刃有余,给人感觉他是故意让简安月刺伤似的。 简安月抬手正准备再刺,被那人抓住双腕。 他的笑在昏暗中显得更加阴森森了。 “果然是简鹰后裔,在黑暗里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你是谁?”简安月摆脱他的桎梏,往后退了一步。 站在她对面的人很是淡定,一道暗色的痕迹从他的衣襟里钻出来,沿着脖子的皮肤往上爬,爬到了他的脸颊处。 简安月细看,发现居然是一条蛇形的刺青,而且是活着的! 刺青在主人的肌肤上自由地游走,到了他脸颊处的伤口旁,然后吐出了芯子,舔在伤口周围,接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人的伤口居然愈合了! “你不认识我,但你肯定认识我师傅和师兄,他们都当上了国师,或者是曾经当过。” 师兄,师傅,国师…… “你是玄彩!” “看来我还是有些知名度的。” 简安月警觉地望着他,一时分不清楚他是敌是友。 虽然白瑟对玄彩是抱着同盟的观点,但是简安月的预感警铃大震,她无法相信他。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那个李家少年郎是谁。” 简安月的声音带上威胁:“李叡在哪儿?” “我不是说过,要带你去找他的吗?你怎么这么心急?” “这里是一个封闭的暗室,根本没有路!” “谁说要往里面走了?” 一道劲风吹过,玄彩消失了,简安月感觉到身后传来呼吸的温热。 她举剑向后再次刺他。 第一百一十二章 暗影 玄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小姐,你不配合的话,我没有办法将你带出宫去啊。” 简安月转过身来,正巧对上玄彩的脸。 他的眼睛闪着诡异的红光,蒙着一层迷幻色彩。 “对,就是这样,看着我的眼睛。” 简安月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武器,玄彩的瞳孔里有一片小漩涡,她撞了进去无法自拔。 她知道,这是他在对他施展催眠术。 她想起来了,殿外的那些禁卫军好像就是被催眠了的样子一样。 慢慢的,简安月的眼中失去了聚焦。 …… 某处地牢。 李叡悠悠转醒,身上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 他抬头,发现自己横躺在一个石床上,身子被数根粗大的铁链绑得动弹不得。 “殿下休息得可好?臣已经等候多时了。” “荀令!” 荀令过来悠哉游哉地给李叡行了一个礼:“正是臣。” “快放开我!” “臣劝殿下还是说些其他的吧。比如遗言什么的。”荀令的笑容忽然变得阴冷起来。 “我倒是挺想听听你的遗言的。” “殿下这一点真像皇后,与她一样威猛。殿下不知道,皇后她现在可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臣有时侍奉到体乏,仍是安抚不了她的热情呢。” 荀令眼里满是挑衅,一番话出来,果然成功刺激到李叡。 “狗贼!你放开我,我好好疼爱疼爱你!保证你欲仙欲死,求死不能!等你坟头草生出三尺高,我再把你挖出来送去欢园,找一个你最恨的春郎陪你!” 荀令看小孩撒气似的看着李叡,觉得有些好笑。 “殿下还未经人事吧?还是先找个女人练练手,再来疼爱臣吧。”荀令故作惊讶,“对,我忘了,殿下没有机会去了。” “没关系,我会把你宝贝割下来,让你自己疼爱自己!” “啧啧,没想到殿下也会这般粗鄙。这样可不好,臣现在还能好言好语同你说话,可接下来登场的这位,可就不如臣这般温柔了。” 李叡怒火未平,还想继续输出。他奋力挣扎着,将身上铁链挣得哗哗作响。 突然,荀令往后退了几步,让开道来,一个穿着红色莲蓬衣的人慢慢走上前来。 李叡看见那人,停止了谩骂。 等到看清那人的面容,他脸上的愤怒平息了一些,被逐渐爬起的惊恐代替,满腔的怒火也被浇熄。 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红色莲蓬衣之下的脸孔。 一个有些模糊不清楚的声音响起。 “太子殿下,许久不见。”来人摘下帽兜,露出了底下的一颗大光头,上面盘踞着一条蟒蛇刺青,蟒蛇脖子处有一道极长极深的疤痕,两只血红的眼睛与主人一起看着李叡。 “不,怎么会是你?”李叡呢喃,满是不可置信。 四郎刀登走到李叡面前:“殿下见到臣,高兴成这样吗?” 记忆涌现,死亡的威胁再次席卷而来。 “许久未见,殿下有没有想起过臣?”四郎刀登的尖牙瘆人,“这些年来,臣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想殿下呢。一别经年,幼龙已经开始褪鳞了啊。” “你还活着?”李叡的声音不带感情。 “臣当然还活着,不然怎么能够回来取回臣原本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殿下很快就会知道了。” 四郎刀登招招手,从旁边走过来两个手下。 他们拿起了刀对准了李叡。 随后,提刀斩下,刺破了李叡的衣袍,将碎片一道一道给撕了下来。 最后,只剩下碎布片还盖在关键部位。 四郎刀登走到李叡跟前,两只眼睛周围涂着一圈乌黑。 一旁的手下从旁边递过来一碟新鲜现宰的牛血,四郎刀登点起一道符咒,化成灰撒在牛血上,接着用两根手指头蘸着鲜红往李叡身上涂去。 很快的,他在李叡的身上涂满了花纹,像是某种咒语。 暗红凝结的牛血痕迹如碎纹爬满李叡的身子,诡异的同时透着一丝妖冶。 动弹不得的太子殿下如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因为被束缚的手脚得不到释放只能无力地暗中用力挣扎着,因为嘶吼被堵上嘴,只能闷闷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在愈发惊恐的气氛中,数个穿着红色莲蓬衣的男子从四面八方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们嘴里吟唱着某首听不懂的歌谣,神情虔诚,若只是单单听他们吟唱,还会以为是什么正经信仰的圣歌。 李叡看见站在人圈背后的荀令,他不知道何时换了一身衣服。 明晃晃的正黄色在周围背景的对比下显得格外显眼。 他接过四郎刀登递给他的一碗神秘液体,一饮而尽。 那不透明的碗中的东西旁人看不见,可荀令饮下的动作过于激烈,所以嘴角漏了两滴下来,李叡看清楚了。 他见过那液体。 数年前,他的三皇叔也喝过。 某种线索在李叡的心里慢慢连线成型,他的眼里的复杂情绪万千。 荀令喝完液体,丢掉了杯子。 四郎刀登又从一旁的托盘里拿出一柄牛角弯刀,刀锋处锈钝无比,根本无法刺破任何物品的感觉。 可他此刻拿着这柄牛角弯刀,正打算拿它来插入李叡的胸膛。 李叡紧紧盯着他。 四郎刀登拿下他口里的布:“殿下可是有何遗言要说?” “你能够得到什么?”李叡问他,“帮助旁人成龙,你能够得到什么?就算真的篡位成功,这江山也会是他的,与你无关。你既然能够做出这样的事,自然不会甘心只是当一个小小的国师,永远是辅佐别人的副手。” 四郎刀登听毕,冷静地笑了笑。 “殿下,这些年来,我学会了一个最重要的原则,关键时候能够保命。殿下可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那就是在做正事的时候,千万不要跟旁人废话,赶紧动手才是王道。” 说完,他手起刀落,牛角弯刀随着他的话音一起落到了李叡的心间。 那一刹那,鲜红溅起,世间一片血色。 李叡没有叫喊一声,他稍稍抬起头,喉间涌起一股强烈的铁锈味,他咳了起来,但是却忍不住吐出一大口血。 锈钝的弯刀带来的伤痛似乎也来得迟钝。 弯刀一毫一毫挤入李叡的胸膛,撑开皮肉,直进深处。 四郎刀登拿它不断在肉里搅动着,好像是在翻找什么。 透过眼前的红,他看见四郎刀登从他胸口掏出来一点什么东西,小小的,圆圆的,虽然沾满血污,可遮盖不了它闪着金光的本质。 龙丹。 这是在历代龙血体内才会蕴结的内丹,它既是龙血的象征,也是龙血的力量核心。 “感谢殿下,让我能够一睹龙丹真容!” 四郎刀登拿了清水将龙丹洗干净,顿时闪闪的一颗珠子在他手里变得金光四射,吸引所有的目光。 周围一圈人嘴里吟唱的圣歌越发激昂,他们向光源伸出手。 荀令眼冒绿光,颤巍巍地走上前来,像是一个痴迷毒物的瘾君子走火入魔一般,抬起抖动的指尖,伸向了四郎刀登手里的东西。 李叡眼前的视野越来越模糊。 他的头好沉,好困,好想入睡。 他们把他当成废弃的垃圾一般丢在石床上,不管不顾,一心一意都加在龙丹上面。 李叡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误吞了宝物的小动物,旁人把他肚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之后,他的人便失去了利用价值。 只有荀令在痴狂之余,抽空瞟了一眼李叡。 他的声音在李叡听来像是从极远处传来,有些模糊。 “看在我与你母亲有过露水情缘的份上,我就留你一个全尸。我会跟她说你是死于熊口的。永别了,太子殿下。” 李叡的头越来越昏,身上越来越冷,呼吸越来越艰难。 他胸口处的伤痕还在往外涌血,架势吓人。 儿时的回忆浮起。 时年九岁的小李叡被纹着蟒蛇刺青的男子单手掐住脖子,对死亡的恐惧包裹住年幼的孩子,蟒蛇刺青活了过来,慢慢爬向李叡。 他无暇顾及它的威胁,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他正在慢慢窒息…… 这一次他也是如此,感觉到生命力正在从躯体里一点一点流失,却无能为力。 不过,与上一回面对四郎刀登时不同,那回在他意识弥留之际,自天而降一个神将,从恶魔手里救下了他。而这次,不会再有生着大翅膀的神将来拯救他了。 但是不知为何,他此刻想到的不是云鹰,而是云鹰的女儿。 少女的笑容绽放在他的心田,她的身后,是大陈的万里山河。 他曾经幻想过要带她去游历天下的,可是好像做不到了。 天地间的一切都破碎成颗粒,随风而去,包括她的笑颜。 安月……我还没娶你呢…… 李叡支撑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看见了一众暗卫现身,与四郎刀登的人打斗起来。 现任暗卫长的神色惊慌,朝着李叡的方向奔来,看他口型,好像在喊殿下。 他的身后,皇家暗卫们与红衣斗篷人正在缠斗,四郎刀登不愿恋战,和荀令从一旁的暗道溜走了。 下一刻,李叡彻底坠入黑暗。 …… 另一边,从宫里出来的路上很是顺利。 简安月像是一只傀儡,听话地做了玄彩叫她做的所有事,说了玄彩让她说的所有话。 玄彩将简安月塞上马车,带着她从京都东南门出了城,驶上一条小道,不知通往何处。 简安月的双眼无神,痴痴地看着马车帘子缝隙里飞过的风景。 玄彩知道她此刻根本记不得任何事,于是也没有管她。 马车驶过羊肠小道,路过一个小镇子,绕了一圈从一条废弃的路上进了镇子。 简安月眼神空洞,行尸走肉般跟着玄彩下车,慢慢拐进了一个石门的小院。 拉开马棚底下的暗门,他带着她走下深入黑暗的阶梯。 刚一进去,铺面而来的是直冲灵台的血腥气。 他们二人下到地牢里面。 一个红衣斗篷人踏着满地尸体走了过来。 他是地牢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尸体有些穿着红色莲蓬衣,有些穿着皇家的暗卫制服。 简安月的眼神定在被他踩在地上的尸体脸上。 那是李叡暗卫长的脸。 他的脖子肿起一大块,像是中毒而亡。 玄彩:“真是精彩,弄得这么大阵仗,也不等等我。” 斗篷人也身负重伤,嘴角流淌着鲜血:“你自己回来得太晚了。” “看我带了什么礼物回来?”玄彩让开道,让简安月走上前来。 斗篷人不耐烦地数落起玄彩:“让你尽快回来护法,太子殿下已经绑出来了,你还留在宫里做什么?” “你好好看看再说话好吗?” 斗篷人打量了一下简安月,眼里红光乍现。 “居然是她!”他的声音激动起来,捂着受伤的肚子往简安月的方向扑过来。 玄彩轻轻揽过简安月的肩头,将她往旁边带离,躲开斗篷人:“瞧你那浑身的脏污,也配拿你那下贱的爪子碰这位大神。” “你的爪子就干净?” 玄彩也不气恼,问道:“我师傅和太子假父他们呢?” “四郎大人和荀令从二号门离开了,我是留下来善后的。你快来搭把手。” “他们只留你一人在这里吗?” “这群暗卫刚冲进来他们两个人就溜走了。把暗卫们杀光之后就只剩下我了。”他踢了一脚暗卫长的尸体,“这些家伙,总是赶在关键节点出来捣乱,幸好今天四郎大人吸取教训,没有多废话,直接破开了太子的胸膛,若是再费上几句口舌,可能计划就又泡汤了。” “李叡死了?”玄彩盯着那人的背影。 “是啊,你过去看看灵石床上躺着的是谁?” 玄彩绕过去看了一眼,嘴角露出意味不明地一抹笑。 他回到原地:“我师傅他们还不知道你打败了暗卫队吧?” “嗯,等会我去找他们的时候,他们自然会知道。” “他们准备拿太子的尸体怎么办?” “怎么办?扔了吧?反正东西已经拿到手了,一副躯体不过是容器,拿来也无用。” 玄彩点着头,慢慢走过去到他身边停下。 “我说你倒是搭把手啊,没看到我受伤了吗?” 玄彩嬉笑,露出尖牙:“好好,我来帮帮你。” 他捡起暗卫长的佩剑。 “是把好剑,就是不知道锋不锋利。”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间。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光影 玄彩的位置已经换到了其他地方,他手中刀锋滴血,滚烫鲜红。 斗篷人捂着肚子的手移到了脖子上,可还是有数股血痕顺着他的手指缝隙流下来。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玄彩,根本始料不及,玄彩居然会杀了他。 玄彩收回剑,赞叹道:“够锋利。不错不错。” 他的同伴在他身后含恨倒下,不留一言。 玄彩看着斗篷人的尸体,眼神冷了下来,带上凌厉。 随后,他走到简安月身边,提起她的裙摆擦拭剑上的血迹,嘴里哼起小曲,看起来心情变得极好。 突然,他好奇地抬起头来。 “你哭了?” 简安月的脸上划过几道泪痕,可奈何身体无法自主活动,只能任凭泪空流。 玄彩从她衣襟处用指头谨慎地夹出一块丝绢,轻轻替简安月擦去眼泪。 “你别哭啊,我可比我师兄还不会哄女孩子。” 简安月的眼泪抑制不住。 玄彩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是看到了他是吗?” 他的手往灵石床上一指,正好指向被捆在上面的一人。 李叡双眼紧闭,浑身是血,心口一个拳头大的伤口,血液还未凝固,可已经不再流动。 方才简安月正对着他的方向,一直在看他。 他已经彻底没了呼吸。 玄彩好奇地盯着简安月的脸研究。 “奇怪,你为什么还能看见呢?居然还能思考,若是被我催眠的人应当什么都不能做的才对。” 他望了一会她,又看向李叡的方向。 “好吧好吧,让你去跟他道个别吧。” 说毕,他解开了对简安月的催眠。 刚一夺回身体的控制权,简安月的脚步一软,跪了下去。 她强撑起身子,爬起来一步一步朝着李叡的方向走去。 周身充满了不真实感,一切好像是梦境。 每走一步,她都像是走在火石之上,可即使被烫得浑身是泡,她也要去到他身边。 终于,她到了。 看着被铁链牢牢捆住的李叡,简安月的背脊剧烈颤抖起来。 她抬手,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想为他堵住心间的伤口,可伤口早已停止流血。 李叡的几缕发丝被血污浸结成条,他的神情静谧,像是睡着了一般。 只是,没有了呼吸。 简安月的双手慢慢上移,捧住了他的脸,想要替他擦去脸颊的污渍,可是越擦越多,越擦越多。最后她的手也全部沾上他的血。 李叡的身体还有温度,仍是温热,不过,很快就会变成冰冷吧? “李叡,李叡,你醒醒。” 简安月轻轻摇晃着他。 他自然是没有回应。 她将脸贴去李叡的脸颊:“佑基,你醒醒。” 简安月终于控制不住,先是呜咽,再是嚎啕。 少女的哭声吵不醒少年。 李叡的双眼仍是紧闭。 “你不是让我在东宫等着你吗?你怎么不来找我?你跑这里来干什么?”她问他。 玄彩站在简安月身后看了许久。 他道:“李叡已经死了。” “没有。”简安月低声回了一句。 “他的尸体都要变硬了。” 简安月握住李叡的手,想要与他十指相扣,可是掰开他手指的时候有些费力。 她慌张地想要拉起他,可是做不到。 于是,她趴在他身边跟他耳语:“小鸽子,你看看我,你不愿意瞧我了吗?” 半晌沉寂。 简安月的防线崩塌。 她的胃里一阵抽搐。 一旁一直在观察她的玄彩忽然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你想要救他吗?” 简安月的眼神望着李叡,此刻的她感觉像是中了幻术一般,整个世界都像是虚假的。 玄彩又重复了一句:“你是不是想要救他?” 她才抬起头来,分得一些注意给玄彩。 玄彩:“你知道他为什么死吗?” 简安月摇头。 “你知道龙丹吗?” “听说过,龙丹是天子的力量源泉。能够吸引五兽将。” 玄彩又笑了两声,他的笑声总是很奇怪。 笑完了,他才回道:“世人都是这样认为的,我师傅也是。他一直认为,得到龙丹之后移去旁人身上,就能继承真龙血脉。” “所以他才杀了李叡取丹?” “对,送去给荀令。不过其实,送给谁都无所谓,我师傅志不在此。” “什么意思?”简安月没有听懂玄彩说得毫无逻辑的话。 “什么意思你不要管,我问你,你愿不愿意拯救他?” “我愿意付出一切!” “哪怕是生命?” 简安月震了一下,随后反问道:“你真有办法吗?” “怎么,你退却了?” 简安月眼中坚定,她握紧拳头:“若是能够救活他,我愿意付出一切,乃至是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玄彩咧开嘴:“即是如此,便简单了。” 他也趴去李叡身边:“那你知道凤凰将吗?” “相传凤凰是与真龙天定的神兽,极为珍稀,几百年来,也只出现过三只凤凰将。” “不不不。非也非也。”玄彩摆摆头。 看着简安月疑惑,他解释道:“其实每一代真龙诞生,都会有一只与他天造地设的凤凰将诞生。不过,由于凤凰将绝绝大多数都是女子,不会化形,所以旁人都认不出她就是凤凰。” 说到这里,简安月心间闪过一线光明。 玄彩高深莫测地望着她,更加证实了她的预感。 “凤凰将能救活李叡吗?” “如果她愿意的话。”玄彩的话又是吊着她的胃口,“有龙丹,也有凤丹。” “要怎么做?” “凤凰将有涅盘重生之力,只要她把自己的凤丹交出来,移到旁人体内,便能将自己的涅盘之力也传给那人。若是这一代的凤凰将自愿把她自己的凤丹给太子殿下,殿下或许还有的救。” 简安月迟疑地问道:“你可知这一代凤凰将是谁?” 玄彩嘻嘻笑着,死死盯着简安月:“这件事得你自己告诉我啊。小凤凰。” 豁然开朗的明亮照进简安月心里。 “凤凰将,是我?” 玄彩疯狂点着头:“虎父无犬子,西天简鹰的女儿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儿家呢?” 简安月如梦初醒。 她奔过去倒在玄彩身边:“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为何要骗你呢?” “你与四郎刀登是一伙的。” “他是我师傅,我只是完成他交给我的任务而已。至于其他的,我喜欢怎么做怎么做。再说,若是我不想帮你,我为什么要杀了刚刚那人呢?” 简安月回过头,看见刚刚被玄彩一刀抹了脖子的红衣斗篷人,有些犹豫不决。 她不敢相信玄彩的话,他到底是敌是友她搞不清楚。 玄彩的的确确是跟四郎刀登一伙的没错,可是他也暗地里帮助了白瑟,方才又当着简安月的面杀了自己的同伴,现在又来跟她说他能够救李叡。 他要做什么? 玄彩:“太子殿下的尸体还有温度,现在移种凤丹还有得救,如果等会彻底凉透了,纵使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不!他不能死。”简安月的声音颤抖。 “我师兄比我了解凤丹的事,不过现在肯定等不及他了。我也勉强能帮你,不过我感觉你此刻很不信任我,唉,还是算了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太子殿下命该绝于此,天道难阻啊。” 玄彩说着说着,背过身去准备离开。 忽然他被一只手抓住了裤腿。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简安月跪在了地上,低着头拉住他。 “你有何条件,我都答应你,请你救治李叡。” 听到这话,玄彩的脸上再次露出怪诞的笑容。 他蹲下来,像是一只老鼠一样绕着简安月转圈,然后在她的身边嗅着。 “我再附赠你一个小秘密吧。” 玄彩尖牙瘆人。 “真龙血脉,在于血脉而不在龙丹。龙丹离了本体只能变成一颗无用的珠子,或许能够成为一个难得的纪念品。真龙本体就在这里,害怕得不到新的龙丹吗?” “你也想要龙丹?”简安月神色难过,抬起一点头来看他。 玄彩的话给她感觉就像是他要救活李叡,是想让他重新长出龙丹,然后再次取单,宛如一棵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 “不不不,我前面说过了,这是附赠你的一个小秘密。”玄彩摇摇头,脸上是孩子般的无辜纯善。 他又道:“我得提醒你,凤凰将虽然高贵,可是也只是百兽之一,与真龙不可比肩。龙丹没了还能再生,可凤丹没了就真的没了。凤凰将取丹之后虽然不会马上死去,但是慢慢身衰气绝,生命一点一点从体内消逝,不可再逆,你可千万要想好了。” “就是说,我要拿我的命,换他的命是吗?” 玄彩:“真聪明。” “我愿意。” 她的声音决绝坚定。 “只要你能救回他,我无怨无悔。” 玄彩:“你真想好了啊?” “我想好了。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问吧,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想要什么报酬?” 虽然玄彩将简安月带来的方式有些蛮横霸道,但是却半点不曾为难她,现在还跟她说了凤凰将的事。 她好奇,玄彩想要做什么? 对于他,她实在是一无所知。 “我嘛。”玄彩终于恢复了一点正常,嘴角笑意不再诡异。 “有人跟我说过,这个世间纵使黑暗,可总有那么一两束光会照进来,指引人们希望的方向。而我,偶尔也想要做做光明试试看,就当是受那人影响,想要回报他。就当我慈悲心吧。” 简安月不再询问,她看了看玄彩,又将视线移到李叡身上。 李叡的手指已经没有了余热。 “我要怎么做?”简安月问道。 “你躺下就好,剩下的交给我。” 她依照他的吩咐,躺在了灵石床上李叡的身边。 “待会儿你会陷入昏迷,等你睡一觉醒过来,就一切万事大吉了。噢对,太子可能要多睡一会儿才能恢复。你若是看见他没醒也不要太过焦急。” 简安月侧身望着李叡,除去他脸上的血迹,他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一般。 困倦袭来,她徐徐合上眼眸。 镜花水月之境。 一声凤鸣唤醒简安月,她睁开眼,看见了面前有一只金羽凤凰。 凤凰静静地看着她,她也静静地望着它。 玄彩说的是真的,简安月是凤凰将。只是,她从不曾化形。 小时候,简平星刚刚化形那会儿,简安月天天看着哥哥与爹爹一起在营地里练习飞行。 那时她是多么羡慕啊,从前他们兄妹两个只能一起站在旁边,看英姿飒爽的云鹰们气势激昂地化形训练,而如今,哥哥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只剩下自己一个还在地上。 那是她唯一会因为自己的女儿家身份而感到不甘与怨愤的时刻。 虽然说五兽将也有女子,可男子的比例要比女子大得多。 简安月那时候就想,如果自己也能成为云鹰该多好。直到长到了十五岁,她仍是没能够化形,她接受了命运,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不过,玄彩跟她说,她是凤凰将,能够与真龙相配的神兽。 哥哥和爹爹曾经告诉过她,作为五兽将会是什么感觉。 他们说,你会见到你的兽灵,与它面对面进行交接,尔后成为一体,你会感觉到兽灵融入了血液之中,你既是它,它既是你,化形时,便是人灵合一。 简安月面前的凤凰还在望着她。它是她的兽灵。 这是她与它初次会晤,也会是最后一次道别。 简安月心中通透,凤凰的心意与她相通。 “对不起,我的小鸽子还在等我。”简安月悬浮在镜花水月之地,她伸手,轻轻抚上了凤凰的头翎。 凤凰闭上眼睛,身型一点一点散成金光,化为缥缈,随风逝去。 简安月也缓缓沉入风中…… 不知过了多久。 简安月睁开眼睛,心间空荡荡的感觉,可单单看衣着,没有任何异样。 醒来时,玄彩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赶紧转头,看见身旁的李叡好端端地躺着,身上的铁链被全部解开,胸前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 “李叡?”简安月轻轻呼唤着他。 李叡没有回答,仍是昏迷之中没有醒来,不过已经恢复了呼吸和心跳。 “太好了!”她的声音哽咽。 忽然,一点心疼袭上心头,简安月感觉心悸传来,身上忽冷忽热,万分虚弱,冷汗直冒。 她强忍住难受,支起身子,走下灵石床,也将李叡扶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失忆 满地尸体死不瞑目,鲜血可怖。 得赶紧离开这里。 只要李叡的心跳和呼吸还在就好,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能够醒来。 简安月抱着这样一个信念,满身的疼痛也不觉得折磨了。 她要带他回去。 “小鸽子,我们回宫。” 昏迷的少年身体死沉,完全超出了简安月的承受范围。 可是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下撑起李叡的身子,她把他的手搭上自己的双肩,从床上背起了他。 少年趴在少女身上,被她半背半扛,朝着地牢的出口走去。 由于李叡比简安月高上许多,他在她背上的时候双脚没有离开地面,不时剐蹭着地上的尸体。 刚刚艰难地走了两步,简安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带着李叡摔倒在地。 她赶紧爬起来查看他的情况,确认无事之后才回头看地上的障碍物。 原来是被玄彩杀死的他那个同伴。 简安月本来想走,可又瞥见他身上的红色斗篷,心生一计。 她收集来尸堆里的胸甲和斗篷系带,制作了一个简易却牢固的拖行架,将李叡放上去,拖着他一路出了地牢所在的院子,往外去求救。 可是,整个镇子像是一座鬼镇,毫无人气。 说来也是,刚刚来的时候,简安月就没有见过一个活人。 她寻了一会儿,确认了此处无人,也没有任何能够供她使用的代步工具。 于是她循着来时的记忆,带着李叡往马车道上去,以人为马,想要带他回家。 少女原本的身型算不上瘦弱,可也绝对不能说健硕,特别是与少年比起来。 可是她的体内像是有着用不完的能量,朝着心中的方向不断前进着。 她的心里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带着她的小鸽子回家,回到他们的小巢穴去。 说来也是奇怪,他们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路过的人或马车,也没有途经村寨。 李叡躺在胸甲组合而成的架子上,仍是昏迷不醒。 玄铁与路面石子摩擦着,声音为简安月加油。 她不知疲倦,从日明走到了夜深。 直到夜色降临,简安月才意识到一件事。 她在黑夜里看不见了。 原本异于常人的超常视力消失,简安月的眼睛变成与一个普通人一样。 这是她凤丹被取走之后的症状和证明吗? 不适应感带来一些不安,简安月强行镇定下来。 月亮出来了,清冷的月光给了她更多的能量。 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做亮,她才能勉强看清楚前路,跌跌撞撞继续前进。 她的肩膀和手掌已经被系绳磨出了血痕,脚腕也肿胀得老高,可她好似完全不知痛楚,没有一点喊声,只是默默地前进着,不时跟李叡说两句话,像是自言自语。 “小鸽子,把你送回去之后,我要好好睡一觉,你可不许来打搅我,也不许来看我。等你醒过来,要好好生活下去知道吗?” 前路漫漫,不知尽头在哪里。 简安月一直沿着官道前进,若不是见到了记忆里的路标,她一度怀疑是自己走错了路。 阴影暗暗,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了狼嚎。 简安月回头,有些不寒而栗,脚下不觉加快步伐。 又是一阵狼嚎传来。 简安月听着它们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将李叡身上的护甲调整了一下,将他保护在里面。 这下她才看到从自己肩头滴下的血渍,一点一点,沿途像是做下标记,给不知蛰伏在何处的狼群引路。 前方数百步的地方有一处土崖,向内凹进去一块,形成一个半开放的洞穴,正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听着越来越近的狼嚎声,简安月加紧了脚步。 她带着李叡躲去土崖之下,进入其中,可惜没有办法生火,于是只能将李叡藏在最里面的角落里面,她自己则是捏着软剑守在他身前。 刚刚安定下来没多久,简安月看见了百步之外几双绿幽幽的灯笼。 来了! 她捏着武器,身边所有的防护都加在了身后李叡的身上。 看着少年的睡颜,少女轻轻在他嘴角印下一吻。 随后,简安月只身出了土崖。 她做好准备了,她要守在洞口,若是赶不走狼群,她便以自己的身躯堵住它们的胃,吃了她的血肉,希望它们能够暂时退去。 几双绿莹莹的鬼火终于渐渐走近来。 伴随着呼呼出气声。 简安月后背冒出冷汗,正在等待狼群下一步动作。 一双狼眼从黑暗中靠近了她的方向。 就在它们离她只有三步远时。 “简小姐!”为首的“狼王”忽然开口说人话了。 原来他们不是真正的狼,而是林狼将。 看清楚来人,简安月忽然一下瘫倒下来,那一瞬间,她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尽,剧烈的疲倦与痛楚伴随着心安席卷而来。 几个林狼将过来接住她。 “我们接到通报来附近搜查,路上闻到血腥气,一路跟着追了过来。因为这条路跟暗卫留下记号的路不是同一条,所以来晚了,简小姐恕罪!” 简安月虚弱地指了指土崖之下的洞穴:“太子殿下在里面。” 另外的林狼将立马差人进去查看情况。 看见林狼将们把李叡抬了出来,简安月终于放下心,困倦侵袭。 她最后看了一眼李叡,随后缓缓闭上眼。 太好了,小鸽子得救了。 …… 月色淡淡,像是垂暮老人。 日晷转呀转。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 京都,王宫,东宫里。 李叡悠悠转醒来。 蔡公公激动得冒了一个鼻涕泡,哭喊着上前来喊李叡:“殿下,您终于醒了!” 听到他的喊声,屋外的一片太医宫人和大臣纷纷挤进屋来了。 “殿下,您足足躺了一个月啊!可吓坏我们了!” 李叡撑起身子,手扶着额头,头疼不已。 “一个月?”他满是惊讶。 “是啊,殿下,自从您被救回宫里来之后,一直处于昏迷之中,今天才醒来。” 是啊,他想起来了。他去找荀令了结,不曾想被设计捉去了宫外,还见到了四郎刀登。 他们好像还对自己做了些什么,之后自己就睡着了,做了许多的梦。 不,不仅仅是梦,它们更像是记忆。 白瑟和徐卿也守在床边。 李叡急忙问他们:“我母后呢?” 白瑟回答他:“杨皇后身上的蛊毒已经解开了,现下正在慈宁宫休养,过不久就能彻底痊愈。” “朝中现在什么情况?” 徐卿:“荀令朝中根系也被致宁王与右丞相一一拔除,现下正在整顿朝纲。” “那荀令人呢?” “荀贼已死。” “死了?”李叡有些惊讶。 在他的记忆里,荀令和四郎刀登还在刨他的心。 醒来忽然听见他这般轻易地死掉了,实在是觉得有些荒唐和草率。 徐卿:“臣与镇西侯一起寻到了荀令的另一处老巢,侯爷当场斩下了他的头颅。” 听到镇西侯几个字,李叡的心间莫名在意起来。 他看了看房里的人,简行俭不在。 “侯爷现人在何处?我想见见他。”李叡问道。 “他眼下正在府里,可能有些不方便。”白瑟回他,语气有些异常。 李叡看着他:“为何?” “镇西侯府正在办丧事。” “办丧事?”李叡心里闪过点点不安,“谁的丧事?” 所有人都不敢作声了,大家面面相觑,纷纷低下头来。 李叡见他们反应,不悦皱眉:“说话啊。” 白瑟轻轻纳入一口气,上前一步:“镇西侯之女,简姬安月,殁了。” 徐卿在一旁接话,神色悲痛不已:“那日,我们本来是准备生擒荀令的,可侯爷一见到荀令,便失去了控制,要替女儿报仇,于是一剑斩下了他的头。自那以后,侯爷一直消沉至今。” 李叡的眉头紧紧皱到了一起。 他的反应比旁人预料的要更加冷静。 片刻之后。众人才明白为什么李叡听到简安月死亡的消息后还能如此淡定。 李叡不解问道:“镇西侯何时有过女儿?” 众人看着他眼里迷惑不似有假,纷纷又议论起来。 白瑟盯着李叡:“殿下在说什么?” 李叡:“我只记得,镇西侯只有一个独子,唤作简平星。不曾记得他什么时候有了女儿。” 太医们急忙围上来。 商量过后下了结论。 李叡失忆了。 而且独独只失去了对简安月的记忆,关于这个不久前宫里下旨钦定的太子妃的记忆。 白瑟一语不发,负手看着李叡。 众人走后,白瑟留了下来。 他私下问了李叡,他那日在宫外到底经历了什么。 李叡尽可能详尽地叙述了一番,将他是如何被挖心,然后如何莫名其妙被在宫里醒来的事情告诉白瑟。 他的记忆里,的确没有一点简安月的痕迹。 可是当初林狼将发现李叡的时候,分明是看见了简安月和他在一起。 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瑟蹙眉。 忽然一点灵光乍现,某人的笑闪出。 白瑟过了两天又来找李叡:“殿下,可有见过此人?” 他掏出来一副画像,上面的人是玄彩。 李叡仔细瞧了瞧:“对,就是他,我见过。” 白瑟心里明晰了一些,可随后更大的阴影笼罩过来。 “殿下如今有何打算?” 李叡:“朝中自有皇叔与右丞相陈尚书等人替我分忧,既然荀令已除,他的裙带已割,剩余暂时无需惊慌。我下午还去瞧过我母后,她看起来好多了,如你所说,她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便会无碍。” “臣说的不是这些。”他说的是简安月。 李叡沉思片刻。 他缓缓开口:“我想去镇西侯府看看。” “臣助殿下出宫。” 李叡应声,随即起身准备出行。 他的身子虽然感觉有些异样,但是并无病痛。 白瑟也说他的龙丹已经追了回来,不过不能立即帮他重新种回体内,另外,白瑟在他心间还发现了其他的东西。 一颗凤丹。 按理来说,凤丹无论如何也不会自己出现在真龙身体里的。 当李叡跟白瑟说,曾经见到了玄彩的时候,再一联想简安月,所有的事情似乎明晰了,白瑟推出了当日的事件经过。 简安月正是一只凤凰将,因故去到了李叡被刨丹的现场,为了救下李叡,与玄彩达成协议,将自己的凤丹传给了李叡。 这样一来的代价就是,简安月会失去自己的生命,而且是以一种缓慢的痛苦的方式消亡。 简行俭为了女儿来找过白瑟,可是取单容易还丹难,白瑟还做不到这件事,他也爱莫能助,有心无力。 荀令退到了京都外数十里地的据点,致宁王下令派人去攻他,务必要活捉贼首。 那天去围剿荀令的时候,白瑟也参加了。 他亲眼见到在那样一片恢弘混乱的战场上,镇西侯褪下了印着大陈云鹰的盔甲,违背军令,手刃了敌人。 彼时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他不知道女儿为何而亡,但是他知道,一切因荀令而起。 事后,简行俭本想去请罪,可是被儿子抢先了一步。 简平星提着荀令的人头走到致宁王面前,说自己屠了敌首,没有按照命令活捉,甘愿受罚。 致宁王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多多少少也理解他心里的恨,于是也没有重罚,只是象征性地惩戒一番,派他随父亲镇守边关五年,五年内不得调度。 父子二人回去之后起了争执,可争着争着,一双大男儿相拥而泣。 第二日,镇西侯府挂起了白灯笼。 白瑟唏嘘。 他去镇西侯府看望过。 情况不太乐观。 今晚,他还要跟着李叡再去一次。 镇西侯府。 李叡望着门口牌匾上的几个大字,不知作何感想,这牌匾上的字还是他父皇御笔亲题。 镇西侯一家等在门口。 简夫人接到消息,几日前就到了京都。 她的深蓝眼瞳夺目,若是笑起来定是美极,不过现下悲伤更甚。 看着她,李叡的心里闪过奇怪的感觉。 他不自觉多看了两眼简夫人,一个模糊的影子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简行俭:“安月的眼睛长得像她的母亲。” 李叡稍稍点点头。 对于简安月这个名字,他的感受也很奇怪。 他们都不断在他面前提着这个名字,可是,李叡根本不认识,他甚至都不记得简行俭有一个女儿。 行礼问好后,众人进门去了。 府里的灯笼都换成了白色的,不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丧礼仪制。 李叡觉得有些奇怪。 第一百一十五章 表白 他正想问的时候,简平星自己回答了他。 “也不知道谁谣传的,说是我们家在办丧事。若是被我知道了,定要手撕了他的嘴!” 简行俭的脸色有些憔悴,可他没有阻止儿子的发言。 他说道:“臣令人换下灯笼颜色,是想按她母亲老家习俗替小女祈福,不曾想被外人看了去,以为是要做丧事。” “原来如此。” “殿下,安月现下正躺在她房里,请随臣来。” “侯爷等等。”李叡叫停了他,“其实我来,并不是来看简安月的。” 简行俭回过头来:“殿下何意?” “我有事要跟简公子说。” 简平星蹙眉:“我?” “是的,我有话要跟你说。” 简平星正准备开口问要做什么,简行俭把儿子一推,让他跟太子自行方便。 “臣先去安月房里等候殿下。” 简行俭夫妇走了。 剩下简平星沉着脸跟着李叡来到花园里。 侍从宫人散退。 院里只有他们二人。 简平星:“你有什么事?” 李叡:“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我跟你说?不是你有事要找我吗?” 李叡轻轻吸了一口气,道:“我忘不了我们的事情。” “我们什么事?” “他们都说我失忆了。我原也以为脑海里的那一切都是只是我的记忆错乱,可当我看到你的脸这一刹那,我都想起来了,你和我的故事。” 简平星的脸色更奇怪了:“我跟你没有故事。” “怎么能说没有故事呢?你难道也忘记了吗?你说过要来娶我。我们一起踏过浪,采过花,策马奔腾,月下共枕,紫竹居里我们拥吻过无数次,秋千旁,走廊上,还有,温泉里……” “停停停!”简平星赶紧叫停李叡,面上憋得像是活吞了刚出炉的年糕一样,难看至极。 他问李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我也知道你有顾虑。其实我刚醒来的时候,我也很是纠结。没想到我们之间,居然还有这样的过往,不过,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这些天,我每天都在做梦,做关于你的梦,你和我的梦。” 简平星没有回话…… 李叡的语气认真,他过去牵起简平星的手:“我是真的爱你。我的心上,全是你的容颜,你的一颦一笑,你的每一个眼神,你的每一个动作,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我的思绪。不管怎么样,不管外界如何看待你和我之间的这段感情,我都不会放弃!” 简平星:“我看你脑子真的坏了!” “是啊,我坏了。只有你才能治好我。”李叡顺势要举手去摸简平星的脸,“就是你这张脸,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我的心,使我不得安宁。” 简平星一把将李叡的手打开。 他算是听明白了。 原来李叡是认着这张脸来了。 “你再好好看清楚!”简平星怒吼道。 李叡听得一声吼,冷静下来:“其实,我刚刚的话只是胡乱说说的。” 他的神色落寞下来。 “可是我的感情却是真挚的。一股澎湃的激浪在我心里翻滚,我总感觉心里某处空荡荡的,像是书籍少了封面,纵有内容千千万,可却无法思源。又宛如一叶扁舟,寻不到归处。” 李叡痛苦地抱起头来。 “我知道,某人在某处等着我。可我就是想不起来!直到我再次回忆起你的脸,我忽然记起来了,我的爱人。” 简平星:“可我不是你的爱人。” “我知道。你很像我记忆里丢失的那个人,但是我也明白了,你不是他。但不知为何,我还是忍不住对你倾吐出那些想要对他说的话。” 简平星阴沉着脸,无言地盯着他半晌,最后迈开脚步,将他往一个方向带去:“你跟我来吧。” 他们来到简安月的房间。 简行俭夫妇和白瑟已经围在床边了。 白瑟看起来极为震惊的样子。镇西侯夫妻紧张地让开地方,让他给床上的人看诊。 简平星带着李叡走进去。 近到床边,李叡透过垂幔,看见了沉睡其间的仙子。 那张在他的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看起来与简平星有九分相似。 榻上少女的睡颜恬静无比,微光之中,显得如画卷飘羽。李叡从她嘴角看出一点心满意足的心安。 她就是简安月吗? 那个他们一直在他耳边提起的名字。 李叡心间某处传来刺痛,伴随着呼吸起伏有节奏的疼。 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呼唤着他。 “小鸽子!” 是她在叫他吗? 李叡走上前去,像是只有触碰到她的人儿才能抚慰心中的难受。 少女的名字是那样陌生,可她的容颜却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间。 不,她的名字他是知道的,只是他想不起来了。 李叡的头也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他应是听到了简安月的名字才在内心深处回忆起她的脸。 真正烙印在他心里的,是简安月三个字。 可是他却想不起来了。 好像有一叶杂木横在他的脑海里,遮盖住了她的名字。 只是对她的感受已经深入骨髓,即使被掩盖,也不能完全抹去痕迹。 陷入沉睡的一个月以来,李叡一直都在梦境里追寻。 有一个人影在他的回忆里奔跑,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看不清模样。他奋力奔跑着,想要追上逃走的人影,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偶尔有几次他与对方已经近在咫尺,但是随着距离的加近,他的心田开始崩塌,难以承受的心痛袭来,打断了他与对方的相认。 梦里,他们一起做了许多的事,只有恋人才会一起做的事。 醒来之后,李叡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旁人告诉他,他有一个恋人,叫做简安月。 可是他却一点也记不起来。 直到见到了简平星。 他心里的那个人影有了脸。 于是乎,他便错将简平星当成了他的恋人。 刚开始时,他是崩溃的。 他万万没想到,梦里的爱人居然与他一样是一个男子。 可一切在方才又再次被全部打碎。 简安月。 此刻陷入沉睡的这个仙子,才是他的爱人。 李叡的眼神定在简安月身上。 他陷入混沌。 她到底只是他的梦境还是真实? 心痛和头疼一起袭来。 可是眼下众人都顾不上他这个太子殿下。 他们的关注重心都在简安月那里。 简行俭紧张地询问白瑟:“国师大人说得可是真的?” 白瑟皱着眉头。 简平星问道:“什么真的?” “小月未死!”简夫人回答他。 “什么?可是小月分明已经没有了呼吸?”简平星也赶忙凑上来。 白瑟:“简小姐虽然已经没有了呼吸,心跳也已经停止,太医们盖棺定论说她已经死亡,但是……” 简平星:“但是什么?” 白瑟:“简小姐,气血尚在流通。” “国师大人上回不是说过,安月已经陷入不可回转之境了吗?”简行俭问道。 “是这样没错。我的确没有办法了。不过,我前几日见到了一个人,他告诉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雪姑神婆回到纳兰神山上去了。” 简平星没有听过,于是问道:“那是谁?” 简行俭与夫人相视一眼。 简行俭:“可是那位传说中通晓天地的童颜圣女?” “没错,她避世五十年不曾出现过,前段时间她回到人间来了。” 简行俭:“我幼时听过她的故事,说她乘鹤而出,饮露食烟,还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不过已经多年没有人见过她,所以渐渐成了传说。” 白瑟摇头:“她不是传说,只是那段时间不在人间而已。如今,她回来了。” 简行俭:“国师是说,她能够救活安月吗?” 其他几人纷纷期待地投来目光。 “只是有这个可能。”白瑟眉宇不展,“简小姐的生命能量已经消逝殆尽,现在纯靠着她残留的一丝执念还在苦苦支撑,不愿离散,故而身体没有立即化腐。不过,也撑不了多久了,若是按照现在的情况继续下去,至多半月,简小姐的尸首就会开始腐败。” “她没有死!”简平星打断了他的话,听不得他说尸首二字。 简行俭拉过儿子,继续问道:“可否请国师指点路线,我想去请神婆下山。” 白瑟摇摇头。 简行俭:“国师可是不愿帮我?” “不不不,侯爷别误会,我比任何人都想帮助简小姐,可是这神婆您可能请不来。” “为何?” “相传雪姑神婆性情古怪,喜好清净,不愿有人打扰,别说下山来救人了,就算是找上门去,她也许都不会见客。” “就是说,她不会帮安月?”简行俭的声音忽然变得苍老,夹杂丝丝嘶哑。 白瑟:“我也不敢确信。” “她会不会救人,我们去找她问问看不就知道了吗?” 几人回过头,看向突然说话的李叡。 李叡继续道:“她既然不会下山来,那我们上山去就不好了?” “殿下。”简行俭看向李叡,少年的眼神锁定在他女儿身上。 简行俭:“纳兰神山在大陈与北羌还有西域多吉部落三处领地交汇处。不属于任何一方管辖。” “蔡公公。”李叡回头喊道,“你替我去收拾收拾,明日我要出京。” 蔡公公急忙上来:“殿下要去哪里?” “纳兰神山。” 蔡公公大惊:“殿殿下,这这,这可不是出京啊,这是出境啊!” “怎样都好,你替我安排吧。” 简行俭:“殿下,近日神山处生有战事,殿下恐不便亲临。” “你是说北羌与多吉争地盘的事情吗?” “正是。” 李叡眼中墨色沉沉:“如此,我更要去看看了。他们两家在我大陈的领土之上要干什么?” 简行俭猛然抬起头来:“殿下。您是想?” “镇西侯。” “臣在。” “我要你调人去纳兰神山,十日之内拿下纳兰神山方圆三十里的领土权,你能做到吗?” 简行俭行礼,目光如炬:“臣定不辱使命!” “甚好,我与你同往,明日即刻出发。” 李叡望着榻上少女,思绪万千飘于眸中。 他还是感觉在做梦,浑身泡在不真实感里。 此刻的简安月在他眼里,是那般陌生,可在他心间,却充满了对她的渴望。 他也不懂自己到底怎么了,只是听到白瑟的话之后,他心里升起的最强烈的想法就是,要将简安月带去神山救活她。 如果神山有乱,那他便扫平战乱,带着她安全地入山去。 十日之内拿下神山。 李叡有这份信心,也有这份底气。准确的说,他相信大陈,相信祖宗留给他的这艘大船。 简行俭接下他的要求。 简平星也难得地主动半跪下来请旨,让他也披甲上阵。 李叡答应下来。 他回去之后,召集了致宁王和几个主要的官员,告知了他们这件事。 意料之中,他们劝李叡此事要从长计议。 李叡一摆手:“我只是告知你们此事,不是来问你们意见的。除了具体的作战方案,我不想听到其他的声音。” 右丞相不再说反对的话了,只是附和起李叡。 陈尚书仍是不改语气,但是委婉了些:“殿下,能告诉臣为何会有这样仓促的决定吗?” “一点也不仓促,我反而还觉得有些晚了。” 致宁王:“太子何意?” 李叡目光一凛:“纳兰神山百年前便是我大陈领地。不过因为荒芜不适宜人居,慢慢地从大陈脱离出去。北羌百年前被雪熊营打退,逃离北境,退居西北,数十年不曾回归,可近些年来,他们不断往东南迁移,如今活动的城池据点,最近的离大陈百里稍余,纳兰神山只是他们的一次试探。如果占据成功,他们的疆土一下便会扩张到大陈边境来。你猜猜,下一步再移会是往哪里去?” 霍刚:“殿下之言,臣深能感同。臣数十年来每回北巡,都会在边境遇见北羌的几户游离牧民,见他们只是经过,也没有越过边界线,于是没有驱赶。但臣的确也发现,他们的路线越来越往南方来了。为此,曾经也上报过,不过每次右丞相都以小事鸡毛为由将臣的折子打回来。” 辜士别急忙接口:“霍将军,我何时打回过你的折子?这话可不能在殿下面前乱说啊。你我同为两朝老臣,几十年来文武相辅,都是为了大陈社稷。你在外戎装加身,劳苦功高,我朝服依贴,也是殚精竭虑。” 第一百一十六章 威慑 李叡摆摆手,叫停他们:“二位都是我大陈的功臣,佑基自小也瞧在眼里,记在心里。接下来还望两位老前辈替下一代朝臣做好表率。” “老臣定不负殿下重望。”二人齐齐行礼。 李叡点点头,回头与致宁王说话。 他道:“多吉部落是从西域被赶过来的。近些年来,西域中心一个王国崛起迅速,不可小视。” 李齐:“我知道,希尔艾力王国是吗?他们原本也只是一个部落,通过吞并兼容,慢慢发展成了王国。当年他们建国时,我爷爷,也就是你太爷爷还给他们送过贺礼呢。” 李叡:“是吗?这样说来,他们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停下过扩张的脚步。多吉部落不愿被他们吞并,于是离乡往东方来了,与北羌争夺纳兰神山也是被逼无奈之举。” 致宁王唏嘘:“也是可怜,不争也是战,争也是战。” 听毕,李叡剑眉凌然,嘴角勾起一个小弧度。 “可是这与大陈又有什么关系呢?多吉羸弱不是旁人的罪过。若是他们愿意归顺大陈,或许可以考虑给他们留下一席苟延残喘之地。” 李齐看向太子的眼神多了一丝震惊。 李叡:“明日我会随军出京,朝中就托皇叔费心了。” “太子放心,如今皇后尚未康复,我作为监国摄政王,替太子分忧是分内之事。本王定会尽心尽力,等候捷报。” 送走众人,李叡一人在书桌旁坐下。 桌上摆着一尊可以做笔搁的小泥塑。 是一只鸽子的样子,丑不拉几的,但是被李叡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他想起来,是一个人捏来送给他的。 可那人是谁呢? 少女的声音响起:“小鸽子。看看我给你做的新笔搁。” 李叡让陪读公子找来了有关西域诸国的书籍,翻到了希尔艾力王国的那几页开始看起来。 其中有一页印着希尔艾力现任国王的画像。 希尔艾力·坦克王有着一头弧度完美的银色长发,面容俊朗,双眼如两颗璀璨的绿宝石。 李叡看着那双银色长发下的绿眸,一种异样感在他心里升起。 他莫名不喜欢这双绿眼睛,觉得它们像是在传递着什么病态的欲望。 相传希尔艾力·坦克有二十多个子女。他想扩张的不仅仅是领土,还有人口。 李叡心想,如果希尔艾力·坦克的儿子继承了这双眼睛,估计会和他父亲一样,成为喜欢勾引良家妇女的魅魔吧,尤其是擅长引诱已经嫁为人妻的少妇,惹得她们跟他私奔去到天涯海角。 合上书籍,李叡闭眼揉着眉心。 简安月的脸闪过他的脑海。 她的双眼紧闭,已经没有了呼吸与心跳。整个人像是一朵经过特殊工艺处理过的干玫瑰,虽然仍保持着生前的鲜艳,但使人感觉不到生命。 安月。 李叡默念。 他为她心痛,可他却不记得她。 这奇怪的感受一直缠绕着李叡。 他记得所有她与他相爱的场景,所有的甜蜜、烦恼、酸涩和爱意,可是他就是记不起她的人。 在那些场景里,简安月的存在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有人想将她从李叡的脑海里抹去。 可是为什么只是涂掉了她的存在呢? 他与她的故事有那么多的人见证,单单涂掉她有什么意义呢? 或许是有意义的吧。 因为这样,李叡就不会因为她的离去而过度悲伤。 在他的心里,简安月不过是一个旁人口里的名字,她的形象早已经模糊不清。 得知了她的死讯,李叡也能早些走出阴影吧。 是你的意思吗?简安月?你想我忘记你。 李叡站起来,望着一轮圆月。 不,我不会让你得逞。我会想起你来,还会救活你,将你一辈子拴在身边,慢慢让你的身影重新填满我的记忆。 月色入云,越发盈满。 翌日,大陈铁骑向纳兰神山进发。 雪熊云鹰两营合军,听从镇西侯简行俭指挥调遣。 纳兰神山不是一座独山,而是一片山群,连绵数十里都是荒野或是长在山坡上的草原,地域宽广。 先前因为地势原因,大陈放弃了纳兰神山的地界。 可是北羌和多吉部落不一样,他们两个民族本身就适应荒山游牧的生活方式,于是双双看上了这一块无主之地。 一年前,他们正式爆发战争。 大陈不需要管也懒得管他们两方的争夺,一直是观望态度,只要他们不侵犯到大陈的领土和利益,怎么闹都行。 但是如今,局势有变。 大陈太子要亲征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纳兰神山。 北羌帅帐中,人心惶惶。 百年前亡国的阴影仍然笼罩着他们,虽然对大陈的憎恶已经到了极点,但是实力的绝对差距又让他们不得不俯首称臣。 大陈提前来劝降的云鹰将给北羌的将军说了利弊,让他们自己退兵。 “我们云鹰营的规矩是先礼后兵,可随后到的雪熊营的作风与我们可大不相同。他们只兵不礼,最喜欢在战场上真刀真枪交流。贵方应当之前就领悟过了吧?” 几个北羌的将士恶狠狠地盯着几个云鹰将,可是在自家首领的眼神震慑中又屈辱地低下头来。 “纳兰神山我们已经占了一年,大陈说让退兵就退兵,未免有些霸道了吧?”首领问道。 “反正话我们已经带到了。执不执行你们自己决定。不过,我最后还是要劝你们一句。有些东西,只有大陈不要了,才会是你们的。纳兰神山,从来不是北羌的所有物。” 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首领缓缓抬起头来与云鹰将对视:“我也有一句话要劝几位,你们现在是在我北羌大帐中,而且你们只有寥寥数人。” 一众壮汉从帐外走进来,慢慢围住了几个云鹰将。 “你们要做什么?”云鹰将眼中金光点起,额角冒出翎羽,进入警戒状态。 首领的手抵上腰间佩刀:“我只是想请几位替我带个话,给你们那个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太子。” 几只云鹰将化形,翅膀刮起的风像是刀子一样拍在首领脸上:“你胆敢对殿下不敬?” 首领继续道:“一直养在深宫里的小儿,凭什么让我称臣?你们回去告诉他,我北羌早已经不是百年前的北羌,而他,将会是大陈最后的皇帝!” 风刀锋利,割开裂空。 帐内一时刀光剑影闪起。 …… 一日后。 李叡的行军帐中。 幸存的一只云鹰将拖着负伤的身躯,带回来了几个同伴的翅膀。 他跪在地上捶胸顿足,双手狠狠砸在地上:“末将无能,被那群北鞑子捉住折辱一番,最后还只能把兄弟们的赤羽带回来。” 李叡喊他起身:“给你的兄弟们赐黄金旗,入册归家。他们今日的仇,十日之内必为他们讨回来!” 简行俭神色悲怆,擦拭着他带回来的翅膀上的污渍。割下云鹰的赤羽,表示赤羽的主人已经牺牲。 李叡又问道:“他们真的是那样跟你说的吗?” “是的,那北鞑子的头说尽管碰一碰,最后还不一定鹿死谁手。” 李叡沉思。 两个月前,埋伏在北羌的暗探的消息传回来,说是北羌的统治者有南下的倾向。 自那个时候起,他便已经开始留心北羌的动静了。 几日前在镇西侯府再次听到了北羌的消息,他当机立断,做出决定。 与李叡的猜测一模一样。 纳兰神山不过是北羌迈出的第一步试探。原本以他们的实力,对付一个多吉部落还是游刃有余的,一直与对方拉锯是试图迷惑大陈,让大陈以为他们还是百年前孱弱的病夫,实则是暗中积蓄能量,一点一点图谋领地,为他们的复兴之路打下第一块基石。 就像农夫会把坏苗掐死在嫩芽期,李叡要将他们的复兴大计扼杀在摇篮里面。 “如此,那便让将士们活动活动筋骨吧。正巧我也想看看以石击卵,会将鸡蛋吓成什么样慌张的局面。” 另一边。 多吉部落的军营里。 他们的首领不住来回踱步,神色紧张,座下幕僚不比他轻松,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大陈的军队明日就要入山了,我们要不要撤走?” “撤走?往哪里撤?回去跟希尔艾力打,留下来跟大陈打,去哪里都是战争,不如我们跟大陈拼了!” “单单一个小北羌就够要命了,我们拿什么跟大陈对抗?” “其实,我们不一定要跟他们战斗。” “你什么意思?是要我们归顺他人吗?还记得我们当初为什么要离开西域,不就是为了不被希尔艾力吞并吗?我们多吉虽不及他们强大,可各个都是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汉子!绝不会给人做狗!”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而且每年有那么多国家和部落归附大陈,大陈对他们的庇护和帮助有目共睹。” “那也是他们的附属国,算不得独立的政权。” 有一人转了话题。 “我听说北羌把大陈派去的传信将斩了。” “自古两军对垒,素来不斩来使。而且对方可是大陈,北羌是疯了吗?” “他们一直不都是这样吗?这样正好,让他们咬起来吧,我们就坐山观虎斗。” “那迟早也会分出一个胜负来,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到时候怎么办?” 首领终于不再来回转圈,停了下来。 他道:“其实我昨晚收到了一封密信。” 众人看向首领。 首领:“大陈太子的亲笔信。” 旁人问他:“大陈太子写了什么?” “他说让我收兵。大陈去跟北羌打。” “他什么意思?” “大陈太子劝我回西域去,加入希尔艾力。” 几个人一齐反对:“不行!” 首领微微叹口气:“我自然不会回去,可我们不能再继续战斗下去了。” 他把李叡写给他的信掏出来,交给众人传阅。 大家看完,也陷入了沉默。 李叡在信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写道,多吉本就不是大部落,背井离乡偏居西域一隅,为了生存继续往东走,想要将领地扩张到纳兰神山来,他都理解。 可是经年战争,早已经损耗了多吉的生命力,就算他们士兵还有余力继续战斗下去,可部落的其他人呢? 多吉战士们的背后,是他们的妻儿父母。相比于更多的土地,他们更想要的,或许是他们的丈夫、父亲、儿子平安归来,一家人健康团圆,共享天伦之乐。 且不说大陈遍布全境的百万精兵,单单凭这回来纳兰神山的万人队伍,就能轻轻松松攻下多吉千人的防守。 继续战斗下去,多吉只能沦为大陈与北羌的冲突中被撞碎的粉末,被历史的齿轮滚动碾过,变成史书上记载的轻飘飘的一个名词。 劝多吉停战,是为了多吉考虑。 大陈对于附属国一向宽厚,待遇也极好。若是多吉不愿意回西域去,大陈欢迎他们的到来。 “大陈太子还说,只要多吉愿意收兵,他愿意帮助多吉。想要回去或是归顺都可以。回去西域的话,他会替多吉跟希尔艾力谈判,取回我们之前丢掉的土地。”首领捏着拳头,纵有不甘也垂下头来。 “那这样,日后他们肯定会跟我们提出其他要求,不就跟归顺他们没什么两样了吗?” 首领摇摇头:“他的另一封信里说,不会。” “大陈太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据说是因为我们的故乡是西域。” 众人不解。 只有首领知道,这个大陈未来的王,似乎对西域有着某种偏爱。就像镇西侯被一个西域的女人偷去了心,变得爱屋及乌,也喜欢上了这片生养他爱人的地界。 只有一个老者道:“我认为,大陈太子比你我想象中的更可怕。他绝对不会因为善心而帮助多吉,他肯定有什么考量。或许现在不会说出来,但是未来,可能是几个月后,可能是几年后,他的狼子野心绝对会暴露出来。” 可惜他的声音太小,旁人没有听到他的话。 “首领,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不能回去西域。”首领语气凿凿,“当初是我们自己出来的,绝不能走回头路。” “可是,我们根本没办法与大陈抗衡。” 首领声音低落下来:“大陈太子承诺,他解决北羌的麻烦之后,会把北羌之前偷偷占的中立区给我们,到时候所有人退出纳兰神山,我们向北走。”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战意 “终究只有归顺这一条路了吗?” “依附与被吞并的性质完全不一样。选择大陈,至少,我们多吉还有未来。” “若是大陈太子不守信用怎么办?” “他没必要骗我们。他如果想,将我们多吉彻底从地图上抹去也不是难事。” 各人陷入各自的情绪之中,有的悲伤,有的欣慰,有的愤概,有的遗憾。 首领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包含万千感情。 多吉已经失去太多了,首领现在唯一希望的事,就是多吉能够重新回到往日的安定幸福,不再有战乱。孩子们能够自由自在地奔跑在草原上,姑娘们能够在天地间唱起开心的歌谣,不会担心会不会突然被北羌的战士掳走。 有时候,和平需要通过战争的手段来获得。如今有人站出来替他们做这件事,为什么不顺应天意呢? 开完会,多吉首领给李叡回了一封信,表示愿意接受他的提议。 大陈的中军大帐中。 李叡身披一褂玄色大氅,墨色深深。 他看完多吉的信,脸上波澜不惊,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似乎是早已经预料到了。 他回头,看着帐中以简行俭为首等候的众将军们,沉稳道:“三个时辰后准时出发,让将士们好好吃一顿。” “是。” 与将军们交待完,李叡出账,走去了一顶被严加看护的行军帐。 他身后是荒原砾石,如刀般的冷风潇潇,苍茫大地与苍穹间一片沉寂,偶尔有一只苍鹰翱翔划破天际。 轻轻拉开帐子进入其中,李叡急忙让他们放下帘子,生怕外面的寒气侵入里面。 帐子里没有生暖炉,这是白瑟特意嘱咐过的,须得严格控制温度,不可过热也不可受冻。 李叡走向床边,瞧见了似乎熟睡在其上的简安月。 侍女刚刚替她擦拭完身子,正在给她重新穿衣。李叡接过最后一件绒衣,亲手给她盖上。 他望着她,脉脉凝语。 卯时一刻到。 太子披挂穿甲。 墨将军也戴上护具,载着李叡从众军其间穿过,来到了队伍最前端。 镇西侯父子站在他的身边,旁边还有一个雪熊营的副将和杨高波。 雪熊银甲,云鹰金甲,在点点火光照映下,双色错落有致,规整无比气势恢弘。 “将士们!” 李叡的声音传遍四方。 他道:“今日,我们在大陈军旗的带领下,在日月山河的照耀下,在兽祖神明的庇佑下,将与北羌大营决一死战!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浸润着百年前一代将士的鲜血,此刻,他们就在天上看着我们!对面的敌军握着弯刀,他们在做梦,想将我们的土地划为他们的领地,用我们的血肉,和先代将士的尸骨肥沃他们的牧场。” “一百年前他们就曾经试图这样做过,现在他们又来了!我不管你们怕不怕,我们不能选择。一旦退缩,我们的老祖宗,会在地底下抱头痛哭,因为他们的不肖孙儿,由于胆怯,沦丧了他们用鲜血换来的土地!一旦后退,北羌将会死灰复燃,他们的爪牙便会继续南下,冲破边境,伸向大陈!你们的父母妻儿,将会沦为奴隶,饱尝欺凌之苦!待到魂归黄土,我们的祖宗会指着我们的脊梁骨,问我们为什么没有守好他们拿热血给我们换回来的土地!” 众将情绪高昂,握住兵戈的手微微颤抖。 “明日日升之前,会有流血,会有牺牲,我也是一样。如若你们看到我也落下马来,我要你们继续前进,不要哀悼,不要停止冲锋,紧紧跟随军旗,握紧刀锋,飞舞长戈,誓死方休!” 李叡抽出佩剑,高举于顶:“兽祖神明永在,大陈山河永在!” “兽祖神明永在,大陈山河永在!”众将振臂高呼。 鹰啸熊吼此起彼伏。 简行俭上前来,化形振翅高飞,带着云鹰冲入云霄。 雪熊跟随统领也化形而出,向北羌大营进发。 李叡与骑兵排行于玄武位。 夜色中,他的剪影印在圆月之中,背景里还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那座最高的山峰顶端有一点白,山巅就是传说中雪姑神婆居住的地方。 李叡极目眺望它一眼,眼里充满坚定…… 三日之后。 大陈五兽营以摧枯拉朽之势碾压北羌大营的捷报,最先传到了多吉的营地。 多吉首领听着传信将的话,面色凝重地坐了下来。 底下一众幕僚开始后怕起来。 “辛亏当时没有留下来啊,不然今日被歼灭的就是多吉了。” “亏你还说得出口,上回商量的时候,你不是唱反调唱得最响吗?还说什么宁死不愿归顺,要跟大陈硬碰硬的。” “我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真解气,就该让北羌那群鞑子看看,掂量不清自己的分量的下场会怎么样。” 上次的老者默默地喝了一口酒,询问首领:“接下来怎么办?” 首领:“北羌兵败之势已成定局,后续大陈要如何处置他们,是乘胜追击一举剿灭,还是鸣金收兵据守神山,就看大陈太子的意思,我们能做的就是等他的消息。” 他深深纳入口气,心里思量多吉的未来。 另一边。 从主战场通往大陈后方驻点的路上。 一支分队急速反营。 墨将军的马蹄都要与碎石打出火花来了,风驰电掣驰骋荒野。 李叡骑在上面,眉宇间怒火与担忧交杂,神色可怖。 与他眼里的震慑相比,他脸庞与身上战袍的脏污和血迹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久前,他正在与众将清点北羌大营里抓到的俘虏,忽然急报传到前线,说是有一队潜逃的敌军偷偷袭击大陈后方。 李叡急忙赶回。 终于赶到了。 从远处看营地里风平浪静。 待到近时,李叡才看清楚让他怒火中烧的场景。 只见营地里一颗大树旁,架着一个少女的身影。 北羌的勇士阿毛躲在少女身后,拿着一柄匕首抵在她喉间。 少女像是睡着了,双眼紧闭,手脚无力,半倚半瘫在树旁。是简安月。 周围围满了蓄势待发的五兽将,可敌方借着天然屏障的掩护,大陈的人无法靠近救下简安月。 见到李叡,阿毛开口:“你终于回来了,太子殿下,你可知道我等你多久了?” 李叡捏紧佩剑,眼眶瞪出一圈红:“放开她!” 阿毛冷笑一声:“我都知道了,你来神山的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女的吧?” “她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我定要你北羌全族陪葬!” “我好怕啊,太子殿下。”阿毛语气满是挑衅。 李叡控制不住,正欲往前,被身边的将士拦下。 阿毛把匕首往简安月的喉间抵上一点,划出一线红。 “你有什么要求?”李叡尽力压制住自己,稳声问道。 “我没有要求,我只有一个愿望。” 阿毛死命盯着李叡:“我有一个儿子,他跟着我一起来了神山。我们说好一起占下神山,为北羌带来荣耀,可是他却先去极乐享福去了。” “你想干什么?”李叡问他。 阿毛的眼里有泪在打转:“我的儿子才十七岁!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是现在他与我天人永隔,都拜你所赐啊!” 李叡一凛。 他想起来了。 首战对垒时,他拒绝了躲在安全的保护圈里等候,而是选择与将士们一起冲锋。 说李叡丝毫不慌乱是假的。 他从小接受的武道训练都是最好的,可是由于之前只有理论,今日是第一回实际上战场,见到血腥,没有经验的他失误被打下马来。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他在人群里看见了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敌方少年。 少年朝他冲过来,李叡与他缠斗。最终以李叡将少年压在身下,费力地将剑刃插入他的心脏处为结束。 随后李叡被人重新拉上马,离开时他看见一个战士悲痛欲绝地扑去了被他杀死的少年身上。 那个战士正是阿毛。原来他是少年的父亲。 “纳兰神山原本就是我大陈的领土。尔等前来既是带着侵略的意图,我大陈只是处于防卫而起兵,你们的伤亡怪不得别人。” “好一个你们的地盘!你们不也是强盗吗?神山分明是无主之地!谁占到就是谁的,公平竞争,你们居然不要脸说原本是你们的!” 李叡不想跟他扯历史遗留问题,这其中很复杂,也有大陈自己的原因。他忍下一口气来。 “好啊,公平竞争,那如今大陈赢了,你为何还不服气?” “我不服你们这群强盗!” “我们是强盗?”李叡反问他,“百年前,你们北羌南下进犯大陈,才招致灭国之灾。如今百年过去,还不吸取教训,居然想着卷土再来,以为我们看不出你们的意图吗?若是再不老实,灭的可能就不是国家而是民族了。无论发生什么,一切都是你们自找的!” 阿毛气急败坏,咬牙切齿。 “记住,只有大陈不要了的,才会是你们的。” “那我手里这个女人呢?不管你要不要都在我的手里。” 李叡的怒气又添一层。 阿毛的声音带上疯狂:“今日我只有一个愿望,我要让你也体会到挚爱在眼前被人杀死是何种感受!” 阿毛话音未落。 “嗖——”的一声,一支箭正巧打在他的手腕处,将他手里的匕首打掉。 众人回头,看见了杨高波手里拿着弓。 阿毛惨叫一声,随即又用另一只手捡起匕首,准备去割开简安月脖子。 可他还没捡起来,刚弯腰下去,忽然一道金甲云鹰的身影闪过,阿毛的人消失了。 众人再看,百步之外的地方,金甲停了下来,阿毛被高大云鹰压在身下。 原来是简平星。 此刻的他甲胄傍身,眼中金眸无情,满脸只剩下紧绷的线条。 阿毛瞧着这个初成的战士,本来毫无恐惧的心里突然炸起无尽的寒意。 此刻的简平星宛如金焰修罗。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绝情地望着身下的人。脸上的神情,有几分他父亲在审问杀手时的癫狂。 随后,一拳落下,简平星将阿毛的头骨打碎,指节直插脑髓之中。 他的手腕旁,是阿毛两只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爆出眼眶。 简平星慢慢收回手,满掌五彩斑斓,红白紫黑黄绿夹杂在一起。 他没有停下来,紧接着暴雨般的拳法砸下,不消片刻,阿毛的头颅消失了,只剩下一滩不可言状的黏糊物体。 他生生将阿毛的头用拳头砸成了肉酱! 点点脏污溅上简平星的脸,他没有擦去,而是扔下了阿毛的无头尸首站起身来。 不远处阿毛的同伙认出了简平星。 “你,你是简鹰!镇西侯的儿子,第一晚就杀了三百人的半血罗刹!” “那你们知不知道那边的少女是谁?”简平星双眼眼白消失,充斥着金光,似乎还有几丝红色隐含其中。 简平星叫停其他人,自己独自冲向了其他的敌军。 “她是我的珍宝!” 再次饮血的云鹰彻底杀红了眼。他眼里的金光消失,变成一片血红。 众人的震惊之中,简平星一人扫平了剩余数十人敌军。 可他还没杀够。 他抬起拳头,一拳一拳砸在他们的头上,将他们的头砸成一滩混着白的血痕。 “不好!”杨高波大叹一声,“他又失去控制了!” 他急忙化形,带人上前去拉简平星。 前几日首战,简平星就红过一次眼,一人歼敌三百,一战成名,获外号“半血罗刹”。 染血过多,或是极度愤怒之下,他就会进入红眼的暴走状态。 云鹰摆翅,一下居然将健硕的雪熊也扫去一旁。 “平星!你清醒一点!”杨高波大喊。 可他怎么喊得醒? 这时,李叡过来了。 他抱着简安月,走到简平星身前。 “安月还等着我们带她去找雪姑。”李叡温声说道。 暴走的云鹰看见妹妹,突然冷静下来。 他收起羽翅,恢复常态走过来,从李叡手里接过了简安月。 他们将简安月送回帐里。 塌前。 李叡和简平星守护在旁。 沉默片刻。 简平星望着妹妹的脸,想要去抚摸她,刚抬起手看见自己肮脏不堪的手掌,又收了回来。 他道:“雪姑不许五兽将上山。” 李叡替他摸了摸简安月的脸颊。 她面色苍白,肌肤失去了弹性。 前几日,李叡他们刚刚得知一件事,雪姑不欢迎五兽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雪姑 所以,简平星才会如此难过,他没有办法带妹妹去找雪姑。 “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好安月的。”李叡信誓旦旦。 他早就想好了,既然神婆喜欢清净,那么他会一个人带着安月上山去。 杨高波:“殿下,听说那可是有整整三万阶天梯啊!你真的要自己背着简小姐爬山吗?不如,派几个人将简小姐抬上去吧?” “不。”李叡摇摇头,“那样做显得诚意不够。而且,我想要成为她在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 简平星看着他,神情复杂,有不甘,有质疑,似乎,还有几分嫉妒。 “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明日一早,就带安月上山去。”李叡轻轻捧住简安月的手,视线落在她眉间,祈祷着她一定要坚持下去。 距离他们出宫已经快十天了,简安月的手已经开始僵化。 按照白瑟的推测,她最多还能坚持数日,数日之后,若是还见不到雪姑,简安月就会慢慢始化成初,回归自然。 人们怀疑过这个传说中的神婆到底存不存在。 不过既然白瑟笃定雪姑不是传说,李叡选择相信他,坚信这山中有一个能够让简安月起死回生的圣女。 他也必须要相信,因为,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翌日。 众人护送李叡到最高峰的山脚。 他背着简安月,踏上了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天梯。 一步两步,越往上气温越冷。 原本周围都还是跟其他地方一样的草原,后来,四周居然聚着有雪。 李叡也记不得走了多久,他只是累了就稍加休息,渴了就吞下雪团,一直往上爬着。 不时他会停下来,用手心的温热化开洁雪,给简安月的唇角沾上点点水痕,为她补充水分。 “将军们此刻应该在收拾战场吧?”李叡边走便跟简安月说话。 一路上都是他的自言自语。 “侯爷真厉害,说十天之内就真的是十天之内,从京都出发算起,到今日还不足十天,侯爷就打败了北羌大营。” “只是不知道他们的残兵逃回去之后会不会卷土重来?” “我谅他们也不敢,这一回大陈还没有发挥出全部实力,只是稍稍给他们一个震慑,让他们不要得寸进尺忘乎所以。若他们真不要命了还敢回来,军中自有侯爷坐镇,我很放心。” “安月,安月。你快快醒来吧,看看你的父亲和兄长是何等威风。” “关键是我,你还没见过我穿盔甲的样子吧?我跟你说可俊俏了,我若是女儿家,定会爱上我自己。” “安月,你知道吗?其实三天后,就是我们原本的婚期。如果没有这些插曲的话,我们三天之后就会结为夫妻了。” “我记得,我幻想过这件事很久了,可是你却从我的记忆之中消失,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我会想不起你来?幸好,你的存在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抹去的。我一定要你醒来,我们将之前做过的事情全部再做一次,让你重新填满我的记忆。” 沉寂的少女没有回应他的声声念。 不知过了多久。 李叡的手掌生了冻疮。 他顾不上自己,急忙检查简安月的情况。 她的手臂处有一处青紫。 李叡心下一沉。 这不是冻伤,而像是,尸斑…… 不,不,不会的。 李叡将她重新背上背,加快脚步,朝着仍然埋在云里的山巅走去。 他心里动摇起来,雪姑的存在到底是真实的吗?他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如果雪姑只是传说的后果。 恍惚间,李叡脚步不稳,踩空一踏。 他和背上的人双双坠下去。 几乎是本能的,李叡转身将简安月护在了怀中,拿自己的身体替她做护垫,一口气摔下数十阶台阶。 李叡的头砸到一块石头,晕了过去,昏迷之前,仍是将简安月紧紧地箍在了怀里。 迷迷糊糊间,李叡感觉耳边有风吹过。 冷冽急速。 他的身子也是悬空状态,身下有一块热乎乎的垫子。 李叡赶紧睁开眼,吓得大叫一声。 原来他正骑在一只巨大的仙鹤背上,仙鹤转过一点头,瞪着大眼睛望他。 简安月不在他身前。 李叡赶紧四顾,看见了仙鹤周围还有另外几只仙鹤。 简安月被其中一只驮在背上。 再看,前面的仙鹤背上还有一人。 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端坐于上,拿着一根挂着胡萝卜的竹竿伸去仙鹤前面。像是在引诱它去吃,然后逗它玩。 少女好像察觉到李叡醒了,转过头来。 这一转不要紧,吓得李叡再次昏过去。 少女长着一张惊世骇俗的丑脸,不能多看一眼。 “哎呀,我又忘记撤去易容了!”少女说话间,摘下了假面皮。 她缓缓叹口气。 “这就又晕了?” 叹气间,仙鹤群带着三人继续往上飞去。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 李叡再次醒来。 一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将脸凑到他眼前。 她长得俏丽可爱,额头有一点云纹花钿。 “你醒了?” 李叡起身,打量起周围,有些警惕,可见到对方一脸纯善,又放松一些。 他环顾周围。 这是在一处室内。 装潢颇具古意,但摆了许多新奇的家具和摆件。 房里只有他们二人。 “那个女孩呢?”李叡问她。 “她在女生的房间。” “我要去看她。”李叡挣扎起身,可浑身的疼痛阻止了他,让他一下跪倒在地,倒抽凉气。 少女赶紧把他扶回床上。 “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你伤得可比她重多了。” “这里是哪里?” “男生的房间。” 李叡忍住疼:“你是谁?” “我先问你,你是谁,那个女孩又是谁?” “我是李……”李叡停顿,没有说出太子身份,“我姓李。她是我心爱的女子。” 少女摸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空气胡须。 “想不到居然还是个贵族。你怎么自己亲自背人上山来了?” 李叡正想回答。 少女自己主动接话:“我知道了,你是家道中落了吧?虽然是贵族的头衔,但是连个佣人都雇不起。” 看着少女胸有成竹,李叡点点头:“是的,你猜的没错。敢问姑娘是何人?” “我吗?”少女歪头撅嘴,“他们都叫我雪姑。” “你就是雪姑神婆?”李叡急忙问道。 “叫我雪姑就好,雪姑就好,不用叫神婆。雪姑本来就一下把我叫老了,又难听。我明明还是少女。”说完,雪姑又小声自言自语,“不过对于凡人来说,百来岁好像是不能叫做少女了。” 李叡有些焦急地跟她恳求:“晚辈有一事要求雪姑。” “什么事?” “请您救救我的爱人!”李叡言语认真。 “看你那架势,我还以为什么天大的事。”雪姑不甚在意地一摆手。 李叡仍是紧张地看着她。 雪姑:“你放心吧,不用你说,我也会救她的。不过同时,你自己也得养好身体。” “多谢雪姑!晚辈定会好好报答您!” “报答先不提。我回山路上偶然遇见了你们两个倒在路边不省人事,于是把你们捡了回来,也算是缘分。不过你小子行啊。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居然徒步背这么大一个人上山,还快爬到顶来了,整整几万天梯,我都不敢说爬得完,你厉害。” 雪姑给李叡竖起大拇指。 她又道:“算你幸运,那个女孩身上都开始发臭长斑了,若是你再来晚一些,估计哪怕是我来看也麻烦了。” 李叡心下一紧:“她可还好?” “你放心吧,交给我,保证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人。” 听到雪姑的保证,李叡终于安心下来,随后巨大的疼痛感才传来,从浑身各处,无一块肌肉和骨头不在叫喊着疼啊,尤其是膝盖和背部。 一是由于长时间的攀爬,一是由于摔下阶梯时拿背给简安月当了肉垫。 李叡躺了回去,困倦侵袭,他缓缓进入梦乡。 山间浅云流光,再度苏醒时,李叡身上的伤口已经被人处理干净了。 他感觉这一觉睡得可沉可香了。 多日不曾这般好眠过,而且无梦。 李叡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山巅的风景极佳,像是一处世外桃源。说来也怪,雪姑住处附近的气温很是宜人,与山间的天寒地冻格格不入。院里甚至开满了鲜花,不分四季,腊梅底下就是红莲,别有一番风味。 雪姑正在院子里拿胡萝卜逗仙鹤玩。 她没有看见李叡,可是却开口问他。 “你醒了?” “嗯。”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雪姑请说。” “这个消息不是很好。” 李叡心下一沉:“可是与她有关?” 这时,仙鹤把雪姑手里最后一根胡萝卜抢了过去。 雪姑转过来,皱眉不悦,狠狠叹了一口气。 李叡见她反应,顿感寒冷,像是坠入冰窟之中。 “她怎么了?”他的声音也被冻住,身型不稳地朝着雪姑走过去,一把掐住她的肩膀。 “哎呦!手劲挺大!”雪姑疼得喊出声。 “她怎么了?”李叡又问了一次。 “安月没事啊!我又没说她不好了!”雪姑去掰李叡的手。 可是李叡仍是紧紧掐着她不放:“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她自己告诉我的啊。” 这时,从李叡身后传来一声喊。 “小鸽子。” 熟悉的声音响起,刻入脑海深处的印记被点亮。 李叡徐徐松开手,转过身去。 雪姑趁机赶紧溜走,揉着自己的小胳膊。 只见少年回眸,正巧映入那双诱他入花丛的灰蓝眼瞳。 简安月眉眼弯弯,站在院中百花间对他嫣然柔笑。 彼时,清风恰起似春意。 李叡的记忆回来了,只一眼,便又是万年。 记忆里那些空白和缺失的区域尽数变得清晰明了起来,他心上的人儿,正是简安月啊。 “我的月亮。”李叡喃喃。 下一刻,他迈步奔向了她。 她亦是如此,扑进了他的怀抱。 风微云浅,明媚如许。 天地间唯他们二人紧紧相拥,久久不曾分开。 一旁的仙鹤不知何时飞了回来,将头凑过来跟雪姑挨在一起。 雪姑一把抱住它:“问世间情为何物?啧啧啧,直教人酸意滚滚。等我回头找个男朋友,定要天天带出去,不管做什么都要带着,羡煞旁人。” 等着时机差不多了,雪姑上前去:“咳咳。” 李叡和简安月这才分开站好。 李叡给雪姑行礼:“雪姑大恩,在下定会回报!” “其实那个,你现在就可以报的。” “雪姑请说。” “就是我刚刚要跟你说的坏消息。” 李叡有些惆怅:“开始见您表情,我还以为您要说的坏消息是您没能救活安月呢。” “我既然跟你保证过,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人,肯定就能做到。” “那你刚刚为何叹气?” “我胡萝卜被抢了,那是最后一根了。” 仙鹤无辜地看着他们。 简安月偷笑:“我比你醒得还早呢。” “啊?我还想说要做你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呢!” “你是啊。”简安月凝视李叡的眼睛,“因为你一直在我的心里,所以,不管何时何地,我第一个见到的人都是你。” 她的脸色原本还有些苍白,说完这话之后,添了一层淡红。 雪姑抱着仙鹤痛哭流涕起来:“你快帮我带个男朋友回来!” 仙鹤无奈地拿翅膀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对爱情充满憧憬的雪姑此刻还不知道,有一个叫做陈奕的少年正在坊间某处,奄奄一息,等候着她去把他捡回来养。 雪姑收好情绪:“你们快听我说话啊。” “抱歉。”李叡和简安月转回来听雪姑的话。 雪姑一瘪嘴:“我有一件事想要你们帮我做。” “雪姑请直言,我能做到的定会去做,做不到的也会努力去做。”李叡回她。 “倒也没那么严重。”雪姑从怀里掏出来一根羽毛,那羽毛纯白一片,又带着五彩斑斓的光泽,“我想请你帮我去找这个东西的蛋。” “这是何物?”李叡接过那根五彩斑斓的白色羽毛,拿在手里不知所以然。 “雪凤的毛。它就住在这山里,我觊觎,不是,好奇它的蛋许久了,想借来看看,可是它小气得要死,怎么也不肯给我,还把我啄了回来。” 雪姑没有告诉他们的是,这根羽毛是她从雪凤的屁股后面拔下来的。 “您是想让我替你去找雪凤借蛋吗?”李叡问她。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雪凤 雪姑点点头:“是的。雪凤蛋口感鲜美无比,不是,拿来摆在房里有清心养身之效,我就想借来放两天。” 李叡有些语塞。 想吃雪凤蛋直说就好,为何还要遮遮掩掩,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又不是会为此而觉得不妥的人。 李叡:“雪凤蛋很珍稀吗?” “不,雪凤每个月都会产下一窝寡蛋,这几天也快到产卵的日子了。这里就它一只母雪凤,生下的蛋又孵不出来小凤,最后宁可都放坏了也不肯给我,就是单纯的小气鬼!” 李叡顿了一下:“如此,我愿意替您去跑一趟。” 简安月:“会有危险吗?” 雪姑摇摇头又点点头。 其余二人不解。 雪姑:“雪凤也是神兽,对于凡人来说,自然是有些威胁的。不过,雪凤喜欢美男,若是这位小公子去的话,兴许不会为难他。” “我与你同往。”简安月挽住李叡的手臂。 瞧着简安月眼里坚定,李叡心里既是温暖,又是担忧。 “你刚刚苏醒,必须静养。”他嘱咐她。 “不。我要跟着你。” “乖,听话。” 简安月紧紧挽住他不放,吴侬软语:“可是,我害怕。你不在我的身边的时候,我会害怕的。而且我想一直留你在我的视野里,陪在你的身边。不然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你,我的心会跟你飞走,我做什么都觉得无趣了。” 饶是绝情也快被她眼神里的委屈融化了。 李叡纠结中,雪姑看不下去,替他做了决定。 “安月是我的病人,我最清楚她的情况。我批准了,你们一起去吧。” 李叡还想说什么,看见简安月脸上的喜悦,终是也笑了出来。 雪姑交给他们一个小网兜,还有一小袋子金子。 “雪凤喜欢吃金子,你们可以给它设一个陷阱,然后偷偷去取蛋。” 看着雪姑给的装备,感觉这个雪凤也不是很大的样子,可是那根羽毛透露的信息又不是这样。 到底如何,得现场亲眼见到才能知道了。 李叡接下东西,收拾一番,和简安月顺着雪姑指的方向出发了。 出了雪姑的清心水榭,天地间立即变成风雪漫天。 李叡牵着简安月,替她挡下大半风雪。 二人行进在天地纯白间,一黑一红两道身影相互依偎,纵有万千冰霜也无法阻隔开他们。 山间道路崎岖,他们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稍作休整。 李叡正想给简安月扫开一块石头上的积雪让她坐一会儿,忽然感觉屁股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 他回头,看见大氅上还沾着几粒雪,稍远处,简安月躲在一棵小树旁偷笑,手里还捏着一个雪球。 李叡抬手点了点,眉眼舒展,露出皓齿笑开。 接着他也转身捏着两个雪球过去砸简安月。 “看招!” “没打着!” 简安月笑着避开,李叡干脆堵过去与简安月互相扔起雪来。 就像所有话本里描写的纯真感情一样,互相爱慕对方的少年少女都会在雪里追逐嬉戏,将对彼此的爱意都注入一团团洁净雪绒之中,砸去对方身上,也砸去他们的心上。 他们的笑声响在旷野,幸好没有引起什么大动静。 玩得累了,简安月被李叡一把抓住堵在怀里。 二人顺势倒在了地上,压在雪中。 简安月眼里映着世间的亮色。 “我很久没见过雪了。”她感慨。 李叡替她摘去沾上发间的枯草:“西域有雪吗?” 简安月娇笑地拍了一下他的前襟:“西域有雪山啊。我还记得我跟哥哥每回去雪山玩,都会生嚼雪团,然后回去拉肚子被阿母骂哈哈哈。” 忽然,李叡毫无征兆地堵住了她的嘴,不准她继续说话。 吻毕,他看着她的眸子,微微撅起嘴。 “又提你哥哥。你可知每次你在我面前提起其他男子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心里泛上酸涩。” “可他是我的哥哥呀。” “那又怎样?他也是男子。” 李叡嘟嘟囔囔,像是小孩争糖似的。 听他柔软语气,简安月心中荡起涟漪。 “好好好,我不提他,不提他了。” 看见李叡眼里还是闪着点点委屈,她也细语。 “不管其他男子在我口中出现多少次,有些事情,只有你能做。” “什么事?”李叡望她眼中深情。 “比如,这个。” 简安月说完,微微探头,将自己送去了李叡的唇边。 他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着此间最美妙的滋味。 山间寒气被二人唇舌间的暖意击退。 团团白雾随着吐息间隙泄出,雪地里反射的日光映过来,将他们唇上湿润衬出致命的暗示,可在这纯白世界中,一切又显得那般纯洁美好。 绵长热吻过后。 李叡翻身与简安月并肩躺在雪上。 “若是可以,我想要与你就这样躺着一辈子。” 简安月侧头看他,脸颊红云更甚:“我也是,不过。” “不过?” “我还想去看看江南的雨。看书上都写江南行舟青烟雨,我也想亲身体会一回。” “我给你摇桨。”李叡握住她的手。 简安月笑开:“可我要坐的是最大的船。” “那我也给你摇。你低看我是不是?”李叡抓住她的手腕,重新又压了上来,将简安月禁锢在身下。 他坏笑着去挠她痒痒,简安月挣脱不开,只得连连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简安月边说边笑,差点岔气。 “等我们回去,我再让你好好见识我的厉害。” “什么厉害呀?”简安月拉过他的衣襟,让他的脸靠得更近。 她眸中魅丝缠绕,指尖轻抚过他的喉间。 李叡的身子僵了一瞬,他急忙移开视线,耳根深红暴露无遗。 “你会知道的。”李叡有些慌张地起身,从简安月身上下来,不敢再停留。 李叡一离开,两人抱在一起时的温热消失,简安月忽然觉得有些冷了,似乎还有些异样的空虚感。 在李叡的帮助下,她也站了起来。 简安月正在拍衣袍上的雪粒和枯草时,忽然被李叡一把拉去身后护住。 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见李叡神色紧张地盯着前方。简安月一看,被吓得一激。 一只巨大的鸟头对着二人。 原来是一只大鸟,浑身长着五彩斑斓的白色羽毛。 简安月被李叡护在身后,从旁边露出一点头来看鸟,随后与腰间羽毛对比了一下。 “它就是雪凤。” 雪凤盯着他们,一动不动。 敌不动我不动。 简安月和李叡也不动。 突然,雪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叼住了李叡,跑着将他带走了。 是的,它跑走了。 雪凤的翅膀像是摆设一样根本没用,它迈开两只大脚,一溜烟地朝着树林里跑去。 简安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愣神片刻,直到李叡的呼喊声快要消失不见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追。 “站住!” 她也迈开脚丫子飞速奔跑,去追赶前方的雪凤。 李叡被雪凤含在嘴里,有些无语。 他手卡在腰间不能动弹,只能由着雪凤乱来,然后他偏过头,看见他们身后奋力追赶的简安月,一时觉得有些滑稽。 李叡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简安月一看,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出来,随后坏了事。 由于跑动过程中笑了一下漏了气,简安月的脚步慢了,被雪凤趁机甩开。 等到简安月的身影从视野里消失的时候,李叡笑不出来了。 他跟雪凤大眼瞪小眼,心道:“完了。” 雪凤跑了一会儿,把他带回了一处山洞,丢进了窝里。 李叡被倒栽葱扔进绒毛铺成的巨大鸟巢,好不容易爬起来后,看见了更加恐怖的事物。 他进入心如止水的状态。 此后一生,他都不会忘记这天在雪凤的巢穴中他看见的东西,他也将用余生的时间去治愈雪凤带给他的心灵创伤。 只见李叡刚刚爬起来,脸刚正过来,结果,看见一团带着皱褶的肉色圈圈朝着他的脸怼了过来。 没等他搞清楚是什么,肉色褶皱圈圈一下糊到了他的脸上。 顿时,粪味四溢。 那团肉褶皱似乎是嫌姿势不够舒适,于是离开了李叡的脸,调整了一下又准备再次坐上来。 李叡回过神,大叫一声,急忙转身欲逃。 他往外爬的过程中回头望了一眼,证实了刚刚的猜想。 方才压在他脸上的肉褶皱,正是雪凤的屁屁…… “啊!” 李叡惨叫传到了洞外。 他脸上神情像是吃了屎一样。 不对,不是好像,他真的是吃了屎…… 雪凤一屁股坐下去,没有感应到李叡,又回身把他叼回了窝里。 这一回,李叡没有来得及逃开。 不过幸运的是,他这回是被坐在了腰上。 李叡推不动压在他身上的雪凤,正艰难地想要拔出佩剑,这是他原本计划最后无计可施时才准备拿出来的。 他也不想刀剑相向,但是此刻已经到了危急关头。 突然,又生异变。 雪凤的屁屁正对李叡的方向,肉褶皱慢慢扩张开来,从里面冒出一点点白色。 李叡停下动作,惊恐地看着那点白色变得越来越大,似乎还越来越圆。 接着,一颗蛋被生了出来,掉在了李叡身上。 他把蛋拿在手里,一脸痴呆。 雪凤生完蛋,从李叡身上起来了。 它绕着李叡的身边转呀转,不时拿头拱拱他的手。 好像是在求李叡夸奖一样。 你看啊,看啊,这是我生的蛋,与你生的蛋,为你而生,我厉不厉害?你感不感动? 雪凤在一旁兴奋地走来走去。 窝里的李叡抱着蛋坐在原地,尚未回过神来。 他看着手里的头大的雪凤蛋,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因为头脑里全都是刚刚看到的肉褶皱被撑开的样子。 真的可谓会是一生不可磨灭的阴影了。 呆愣了好半天,李叡才缓缓重新恢复思考能力。 他从腰间掏出那袋金子,喂给了雪凤。 雪凤吃了金子更兴奋了。 它又走了过来…… 一回生,二回熟。 既然反抗不了,干脆学会享受。 抱着这样的心态,李叡自己躺了下来。 怪只怪他自己手贱给它喂金子。 雪凤坐上他的腰,又将屁屁抬了起来…… 一刻后。 李叡面无表情,行尸走肉般从来时的路走回去。 他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里面鼓鼓囊囊的包着一堆圆圆的东西。 雪凤在他身边走着,像是一个刚刚嫁为人妻的小媳妇一样,虽是神兽,却露出了人一样的娇羞神态。 另一边,气喘吁吁的简安月现身树后。 她调整呼吸,冲了出来,拿剑把雪凤逼开,拉过李叡。 李叡如获大赦,傻乎乎地走过来,将头埋去她肩头,接着像是一个走失儿童回家般崩溃起来。 “你怎么了?脸上为什么这么臭?好像是……”简安月把鸟粪二字吞了回去。 李叡不想回答,一脸无欲无求的神情。 另一边雪凤稳住身型,绕了过来,叼住李叡的衣摆,将他又拉了回去。 简安月赶紧拉住他另一边衣服,与雪凤拉扯起来。 一人一凤眼神对抗,擦出浓浓的火药味。 李叡夹在中间,抱着一堆的雪凤蛋,神色超脱俗世之外,一脸看破红尘的模样。 终于,拉扯间,李叡的外袍也裂开了。 兹拉一声,所有人都住手了。 李叡看了看身上的破衣服,把手里的雪凤蛋递给简安月,让她先抱着。 然后,他走到了雪凤面前,招招手,让它低下头来。 雪凤把头凑到他身边。 李叡捧住了它的头,狠下心来,在它头上亲了一口。 随之咬牙切齿道:“乖乖的,我带孩儿们去找些吃的。你回家去等我们。” 雪凤拿头蹭了蹭他的胸襟,差点把他顶开。 李叡站稳:“听话。” 雪凤又磨蹭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回了山洞。 李叡还在朝它挥手。 等到雪凤消失。 李叡接过简安月手里的东西,腾出一只手来,拉住她就跑。 “快逃!” 简安月尚未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被李叡拉着一股脑的往远处跑走了。 他们一口气跑回了清心水榭。 雪姑抱着满怀的雪凤蛋,感动得眼泪都从嘴里流出来了。 “你小子可以!我果然没看错人。” 说完,她急忙把蛋收进厨房去了。 李叡失去灵魂般哼哼笑了两声。 简安月没有笑容,皱眉往一旁走开了。 察觉到她心情不佳的李叡跟了过来。 “你怎么了?为何不高兴呀?” 第一百二十章 正经的求婚 简安月只是赌气似的抱着手,愤愤望着李叡,惹得他有些心虚。 “我明白了。”他恍然大悟,“你是在吃醋。” 他想起来上次简安月生气就是因为在吃徐暖夕的飞醋,看她现在的表情,就觉得她肯定是和上次的原因一样。 “怎么了?”李叡凑过来,眨巴眨巴眼睛望她。 简安月把头移开不看他,仍是负气抱着手。 “你在吃雪姑的醋吗?” “她救了我,而且她什么都没做,我怎么会吃她的醋?”简安月虽然生气,但至少还是愿意跟他说话。 李叡又不明白了。 “你不必哄我,赶紧回去哄你孩儿们的娘去!”简安月再次背过身。 李叡细思,顿时明白了。 他露出笑意,心想原是这样。 “怎么?我们未来的娘娘居然连一只禽兽的醋都要吃啊?这可怎么办?那我以后岂不是跟所有的雌性都不能接触了?” “谁说我是在吃醋了?” “酸味都快把我淹没了。”李叡拉过简安月的手,“我回去之后就把所有的宫女都赶出宫去,老嬷嬷也不留,只要公公和侍卫在。然后吃的东西也得严格筛选,肉只吃从公的身上割下来的,蔬菜瓜果也只吃雄花结出来的。” “雄花能结果吗?” “不能结果,那我就不吃了。” “别别别,不准太子殿下饮食,我可担不起这祸水的骂名。” “那你也不准生气。” 简安月缓缓叹口气:“我真的不是在吃醋,我只是担心你。” “我怎么了?” “你不知道刚刚我有多害怕,害怕你被雪凤一口吞了。结果找到你时一看,你跟它孩子都生了一堆,它还一直像个人一样黏在你身上。换成你,若是看见我被恶龙抓走,你找得要死的时候,结果发现我跟恶龙生了一堆蛋,然后我还叫它夫君,你会怎么想?” 李叡忍住笑意,轻轻搓着她的手。 “好了好了,我跟它只是逢场作戏。我的娘子不是正站在我面前吗?” “谁是你娘子?不害臊。”简安月嘴上怪着他,脸上烧起了红霞。 她居然因为一只神兽都能吃醋,李叡的心情莫名开朗起来,不过随即,雪凤的身影再次浮现出来,留下一片阴影。 想起不久前的经历,李叡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紧紧拥住简安月,从她怀里寻求得一点安抚。 “跟我进屋去吧。”简安月喊他。 “进屋?”李叡敏感地竖起耳朵,“你要做什么?” “你衣服坏了,我看看能不能给你补一补。” “就这样?” “嗯,就这样。” 李叡低落地“哦”了一声。 简安月反应过来,嗔笑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们进屋去吧。”李叡抬起手,让简安月搭上,二人一起进屋去了。 他们问雪姑借了针线。 雪姑告诉他们水榭里有一处大温泉,泉水对伤口的愈合有帮助。 于是简安月打发李去泡温泉了。 大温泉里。 水烟袅袅,烟雾弥漫,氤氲一派萦绕其间。 李叡褪下衣袍,展露线条感十足的宽肩窄腰,身上肌肉看着就触感很好的样子,加之天生肌肤白皙似乳,长发如墨,浸在水波中像是一副春宫画卷。 他龙脊处的一线龙鳞闪耀着金光,与水纹交相辉映。虽然身上有几道小小的新伤不和谐地突兀出来,但丝毫不影响整体观感,反而更添一丝不羁野性,像是禁欲公子破了色戒,留下一点痕迹诱人遐想。 他的俊朗面容更不用说,每一点都是长在了简安月的心上。 简安月不觉看呆了。 尤其是看到李叡背后真的龙鳞的时候,她更是瞪大了眼睛。 没错,她在偷看。 其实这也不是她的本意。 她原本只是想来拿李叡的衣服的,谁知走到了大温泉外面,水花拍在石面上的叮铃声响从只有一墙之隔的里面漏出,被简安月听去了。 另一处温泉的相遇记忆浮现起。紫竹居的温泉里,简安月与李叡两次“偶遇”。 虽然他们两个早已经越过道德约束,偷尝禁果拥吻了不知多少次,但是也仅限于此,其他更进一步的事还不曾做过。 既然李叡看过了她洗澡,那么干脆就再过分一些,多越过雷池一步吧。 她也要看李叡洗澡。 简安月算了一下,她今天偷看李叡一次,还比他少了一次,自己是吃亏的。所以,简安月想着要在时间上补回来。 于是,她便偷偷溜了进来,躲在屏风之后,透过缝隙观察李叡,全然不管发乎情止乎礼。 简安月进来时,李叡已经坐去了池子里,期间也一直没有站起来过。 可能是泡得太舒服了,李叡完全没有察觉异常,也有可能是他根本想象不到简安月回来主动偷窥吧。 他闭上眼睛躺在池子里,眼前忽然冒出跟简安月脑海里想的一样的事情。 紫竹居后的温泉中,少女的凝脂冰肌沾上花瓣,玉指一寸一寸抚过,伸向礼仪之地。 不行!不能再想了! 李叡睁开眼睛,赶紧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情感来得快,去得可不快。 李叡捧起一掬水浇去脸上:“你个小淫贼!” 他本来是想骂醒自己,不让自己再去想那些不宜沉溺的事情,不过声音传到了屏风之后某人的耳朵里,还以为是在骂她。 简安月心跳声如擂鼓,她赶紧俯下身子不敢再看李叡。 正在她纠结要不要现身的时候,李叡已经起身过去穿好了轻薄纱衣。 简安月还是不敢豁出去承担,于是偷偷摸摸地贴着屏风想溜出去。 她把手支在地上,低头四肢并用往外走,可爬着爬着,视野里突然冒出来一双脚。 “安月?”李叡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简安月一愣,缓缓抬头望去,从他的脚背向上,一路看到了他的脸。 她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李叡,不说好与不好,总之感觉这个角度很奇妙。 不知是因为被捉到现行还是其他原因,她觉得脸上烫极了。 李叡像是想扶她起来,可是简安月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于是自己蹦了起来,撞开李叡往前奔去。 下一刻,她纵身一跃,跳进了温泉里。 在温泉里站定的时候,她自己都是愣住的。 因为她还以为李叡背后是出口,谁知不是,然后她自幼跟着父亲兄长练功形成的肌肉记忆让她纵身跳进了池中。 李叡在岸上与她一起呆住了。 “我,我,我说我是想泡温泉你信吗?”简安月灿然一笑,笑完立马觉得自己傻极了。 “我信吧?”李叡的回答有些迟疑。 为了缓解尴尬,简安月居然上手开始解腰带和衣袍,像是真的来泡温泉的一样。 李叡看着简安月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像是想闪躲可又在纠结。 简安月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衣服被水打湿过后,衣料贴在了身上,有些地方还变得半透。 她急忙往岸边走去:“我泡够了,我回去了!” 李叡朝她伸出一只手,准备拉她上来。 就在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不知是天意使然,还是人为作美,李叡不但没有拉起简安月,反而被她带下水去。 二人一起在温泉里站着。 “安月。”他的声音低沉化水,带着抹不开的情意。 她立于水中,被沁湿透的绸缎贴在身上,隐隐看出底下的春光。 他亦是如此。 李叡环住她的腰,她将手搭上了他的胸襟。 行动间带起水花波动,声音更添暧昧。 水珠顺着润湿的发梢滑下,二人的眼波纠缠在一起。 “我们回去吧。”他看着简安月,呼吸有些不稳,“再不走,我可能要泡发了。” 简安月看着李叡喉颈的绯红,有些口干舌燥,她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只得垂眸避开,不曾想看到了更不可乱观的某处。 “走吧。”简安月脸颊微醺,先迈开腿,走去岸边。 谁知,李叡没动。 简安月不知道的是,他已经站了起来,不能再站起来了。 “你先去吧。我,我再坐会儿。”李叡声音有些古怪。 他坐了下来,将腰身浸在水中,不敢乱动。 她看着他正襟危坐的样子,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心上冒起莫名的羞涩,于是上岸疾步跑开了。 李叡隐忍到简安月离开温泉,深深吸了口气。 他一人在温泉里又待了半个时辰,不知在做什么。 完事之后,李叡回到水榭前方。 简安月正在与雪姑一起喂仙鹤。 笑容洋溢在她们眼里,日光浮动,带着雪色辉泽洒在她的脸上,一切看起来是那般圣洁,李叡如痴如醉。 那一刻,他明白了烽火戏诸侯原来不只是君主昏庸的故事,明白了原不是妲己误了国,而是纣王甘愿沉沦为她袖手山河。 彼时年轻的太子也心甘情愿放弃这天下,只为换她红颜一笑。 如果可以,就让他们两个在这纳兰神山一直住下去吧。不管这山下纷扰,世间芸芸,任它自生自灭,他只想跟她的月亮相拥在此,看日升日落。 若是孤寂了,就生一堆小人解闷。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王爷该多好,这般的话,他便可以说走就走,带着简安月去往江南,沉醉烟雨中,平凡厮守一生。 他们还可以随心所欲远走高飞,游历山河不管宗庙,让简安月成为京都小姐们争相羡慕的崇拜对象。 一对比翼鸟飞进李叡的心里,他抬眸,下定了决心。 夜晚,他绕开简安月,偷偷走进了雪姑的房间里…… 翌日。 简安月醒来刚睁眼,便瞧见了从门框和窗口探进身子张望的仙鹤们。 它们伸长了脖子,眨着眼睛等候简安月睡醒。 她起身,看见床头摆着一套纯白的新衣,上面留有字条说是让她穿上。 穿戴完毕,仙鹤们簇拥着她去屋后溪边完成了洗漱。 随后它们又灵巧无比的用爪子和喙帮简安月稍稍“打扮”了一番。 说是打扮,其实不是人类传统意义上的打扮。 它们给她套上了一顶用鲜花编成的头冠,身上也披上一层洁白的纱裙,缀着花朵,还给她头上盖了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轻纱,像是盖头一样。 最后,它们将一把鲜花塞到简安月手里,轻轻顶了顶她,让她往院子里去。 简安月不明所以,但见仙鹤颇具灵性,于是照做了。 通往院子的路上铺满了花瓣。 她踏上花路,慢慢走近。 推开绕满紫藤花的门栏,伴着朝阳,简安月如仙子入世,缓步迈入院里。 抬眸间,院里的景象映入她的眼中。 只见院子里那棵樱花树下,她的少年一袭玄锦,制式新颖,玉冠高束马尾,修长身躯迎着光辉,正在等候她的到来。 此刻,简安月的眼里只剩下李叡一人。 其实除了他,院子里还有很多宾客。 雪姑穿着礼服,站在樱花树下正下方,腋下夹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除她之外,底下的仙鹤和仙鹿们分站两边,像是参加典礼的客人。 简安月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顶着众人的目光,她迈步飘飘而至,走向李叡。 李叡眼中光斑闪动,感动已经藏不住了,微微有些不知所措的指尖被他收去身侧,不敢让简安月看出他的紧张。 不知道从哪里响起了奏乐,乐调轻柔,宛如清平仙乐。 几只小雀飞起来,洒下片片花瓣,其实不用它们忙活,风儿已经把樱花带去漫天飞舞了。 一派艳色中,李叡朝简安月伸出了一只手掌。 她轻轻将自己交到了他的手掌里面。 站定对视,双双陷入彼此深眸。 简安月正想问李叡是什么情况。 李叡开口:“安月,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做。” “何事?” 李叡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屈下身去。 他半跪在她身前,惊得简安月忙不迭拉他起来。 可是李叡拉住她的手,让她站好听他说话。 “兽祖神明在上,黄天祖宗在上,我李佑基,以李皇名义起誓,以我的生命起誓,我此生愿守护你的身边,真心永恒,亘古不变。月老的红线牵起你我,我愿意以山河为聘,以天下做礼来迎娶你,与你结发为夫妻,白头偕老,永生永世。简姬安月,你可愿意接受我的求婚,与我厮守终生?” 李叡的话随着风儿散去了世间,让所有的人都成为他们的见证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吃席 清风拂来,樱白飘满四周。 她微微张着嘴站在原地,被李叡牵着的手手心有些湿意,不知是他因为紧张还是她因为惊讶而出的汗。 满座的宾客都翘首以盼,与李叡一起期待着简安月的回答。 片刻的沉寂之后。 少女的一句话如轻飘飘的羽毛落入池塘,但是炸起了惊天动地的反应。 她点点头说道:“我愿意!我,简安月,愿意嫁与李佑基,与你结为夫妻,此生心间唯爱你一人。” 听到此话的少年一下站了起来,将他的月亮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像是想要把她揉进身体。 仙兽们兴奋得展示着嘹亮的叫声。 雪姑在后面激动得泪流满面。 仙鹤从一旁衔来一方托盘,上面摆着一杯酒。 “新人给证婚人敬酒。”雪姑自己念起步骤。 李叡抬手和简安月一起捧起杯子敬给雪姑。 雪姑接下,一饮而尽。 另一只仙鹤又送来一只印泥样的玉碟。 “新人互点丹符。” 二人看着雪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就是沾一点红泥涂去对方嘴上。”雪姑小声提醒。 李叡和简安月恍然大悟,拿指尖染上丹红抹去对方唇上。 她抱着书,随便翻开了一页大喊道:“我宣布,你们两个正式成为夫妻!” 原本应该正经走的流程全部被她抛诸脑后,这个时候谁顾得上那些繁文缛节啊,她只想看有情人终成眷属。 简安月和李叡拥抱良久才分开来。 “现在,新郎官可以亲吻新娘子了。”雪姑说道。 李叡抬起手,将她头上的薄纱撩开,露出底下被遮盖的花颜。 简安月眼露含羞,深情望向他。 不由自主,二人温柔一吻。 吻毕,柔情随着笑意荡漾开去。 简安月:“这是什么惊喜吗?” 李叡:“这是我正式的求婚。按照雪姑她家乡的风俗礼仪来的。” “可雪姑方才说我们正式成为夫妻了。” “今天,原本是我们定好的大婚之日。”李叡看着简安月的眼睛,“这也是我们两个人的婚礼,等我们回去,我会按照最高规格的仪仗正式迎你回家。” “不,我很喜欢现在的这个婚礼。你知道的,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什么的,不是我的风格。” “那今天算是我们正式的礼仪,等回去之后的婚礼,算是我赠送的一个。” “好。” 沉浸喜悦之余,他们得空偏头看了雪姑一眼。 雪姑抱着书边哭边笑。 “开席开席!”雪姑拍拍手,仙鹤们从院外衔来一堆做好的美食,有人类的有仙兽们的,大家都各自散开吃席去了。 李叡简安月和雪姑三人在院中石桌旁坐下。 雪姑吃得开心极了。 “我这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上回有客人来,还是五十年前。” 李叡再次给她敬酒:“晚辈也不曾想到雪姑竟然是如此天真烂漫的好客之人。” “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外面对我的传言越传越离谱,我还听过一个版本的故事,说我会抓路过的采药童子回来刨心吃。我又不是妖怪,怎么会吃人呢?” 简安月:“世人只是不明真相罢了,加之对雪姑的敬重之心,于是演变出不同的传说来。” “呜呜,看你们夫唱妇随,我是真替你们高兴。”雪姑哭嚎着又饮了一杯酒,“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人在旁边给我搭腔啊?” “雪姑或许可以考虑收些徒弟上山来?一是可以跟世人建立起联系,二是可以有个陪伴,三还能将雪姑的神迹传承发扬。”简安月提议道。 雪姑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空气胡子。 “你说的收徒一事,我倒真的想过。不过,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我徒弟的。”雪姑的眼睛一转,看向了简安月,她抓起简安月的手,“唉?安月,我见你骨骼清奇,很是难得,是个修道的好苗子。你可愿意留在山上给我做弟子啊?” 简安月莞尔,看了李叡一眼,又转过头来回道:“雪姑美意,安月自是感激。只不过可惜,雪姑说慢了一步。安月现在是别人的妻子了。妇随夫行,我的夫君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 李叡嘴角含笑,轻轻牵过了简安月的手。 看着他们二人深情对视,雪姑可惜地叹气。 “不过,你以后若是想来修道,我随时欢迎啊。”雪姑灵光乍现,“你们两个一起留在山上呗,刚好我最近没什么事。” 李叡微微摇头:“晚辈不敢再加叨扰,而且,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回去处理。” “家事吗?” “可以这样说。”李叡点头致意。 大陈的事不就是李王室的事吗?说是家事也不是不可以。 “好吧好吧,你们两个新婚燕尔的,留在我这里也不方便,我这里晚上隔音可差了。” 听此,简安月的脸颊红了起来。 李叡眼神也飘忽了一瞬,镇定下来不让耳根通红引人注意。 “对了,这个是我给你们的新婚礼物。” 雪姑掏出来两条红丝线,分别给了李叡和简安月。 “这可是从月老手里抢来的,我自己都舍不得戴。你们可要收好了。” 二人道了谢。 李叡又道:“雪姑恩德,佑基铭记在心,感激不尽。雪姑可还有何愿望或是要求,我回去之后定会为您做到,以表谢意。” “说起来,还真的有一件事,不过跟你们说了估计也没什么用。” “雪姑请直言。我定会想办法。” 雪姑惆怅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 “你也姓李啊!我怎么忘记了?”她兴奋地靠近了一些,“你们现在皇帝叫什么啊?我太久没关注大陈的事了,所以就只知道大陈的国姓是李。” “大陈现在没有皇帝。先皇已经驾崩多年,太子也还未继位。” “这样吗?”雪姑若有所思。 李叡跟简安月对视一眼,正准备开口介绍他自己时。 雪姑忽然一拍桌子:“怪不得啊怪不得,大陈都乱成这个样子了。你作为王血居然沦落成现在这副落魄模样,连个仆人都请不起,原来是李王室衰微了啊。” “我……”李叡语塞,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雪姑:“我原本还想着你去帮我替你们皇帝带个话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 简安月接话:“雪姑有什么话要转交的,可以告诉我,我回去跟太子说。我跟太子还是挺熟的。” 李叡笑着附和道:“对,她跟太子可亲密了。” 说毕,李叡凑去简安月耳边跟她说了一句悄悄话:“想吹枕边风都可以。” 不知是他吐息温热还是他的话语羞人,简安月立马红了耳根,软眸瞪了他一眼。 雪姑歪头想了想:“好吧,那麻烦你帮我跟太子说一声,让他管管他那群五兽将吧。” 李叡正经颜色问道:“五兽将怎么了吗?他们有做什么冒犯到您的事情了吗?” 他想起来之前听到的有关雪姑不欢迎五兽将的传言,有些担心是他们做了什么让她生气的事情。 “冒犯倒没有冒犯,我还挺喜欢他们的。” “那为什么让太子管管他们呢?”李叡又问。 “就是吧,我最近好像听到山下有些吵闹,派耳目下山去看过,传回来消息说是看到了五兽将在跟人打架,阵仗可大了,几个晚上就收拾了北羌一个大营的兵力。” “雪姑可是觉得他们不该这样做?”李叡试探性问道。 “战争这种事情,我也不好说。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有着不同的角度去看待。主要还是看战争发起者是出于什么样的意图吧,若是为了侵略,那肯定是无法接受的,要被千夫所指的,但若是为了保卫家园,那就另当别论。不过,也看情况吧,就像他们这次在山下打的仗,我虽然不了解全貌,但隐约听到过一些。” 雪姑喝口水继续道。 “我还记得,北羌,他们是最先一批来占山的,原本这里是大陈的地方,但是现在是无主之地,他们过来也无可厚非吧?还有那个叫做多吉的部落,从西域迁来,为了生存而被迫来跟北羌抢地盘,他们算是侵略方吧?但是你能说他们该死吗?他们打了一年啊,说是打仗,我感觉就是小孩子打架,小吵小闹,也没什么事。然后,最近这个大陈,突然也跑过来了,我还没搞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好像是为了夺回自己家的土地,这样也说得通,也有道理,然后还能竖起防线,保卫国境,我这样想,又能理解他们了。” 雪姑自顾分析了一通。 说得其他二人没有插话的份。 雪姑继续道:“唉,我是个对什么都很纠结的人。我对战争之道没有研究,头疼的很,只是觉得打来打去无聊得要死,又觉得很可怜。我就希望不要打架了,有什么事好好谈不行吗?不过,我又转念一想,有些事情单单靠嘴是谈不好的,只能靠武力解决。难办啊。”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李叡垂眸,“圣人也无法使得所有的人都能和平共处。作为一方政权统治者,需要做的,就是为自己的子民谋得最大的利益。除此之外,不能有一点额外的善意分给旁人。某些人看似有兼济天下的胸怀,实则也为了自家的社稷发展埋下铺垫、拓宽道路而已。” “王道我也没有研究,我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提出自己的愿望,你们可不可以让太子把五兽将调出山去啊?他们打架就打架,其实无所谓,但是这个阵仗太大了,我有些害怕。” “雪姑也会害怕吗?”简安月问她。 雪姑点点头:“当然了,我这样一个如花似玉倾国倾城的绝世少女,万一他们打着打着打上山来了,看上我要抓我回去怎么办?” “大陈军营有严格的军规,绝不会容忍出现强抢民女的情况发生。”李叡给她保证。 雪姑叹口气:“其实吧,我是怕麻烦。” “麻烦?” “是啊,外界都传我是神婆,到时候他们有什么事都跑上山来找我求助,万一我不能帮怎么办啊?” “相传您喜好清净,可是怕他们叨扰了您?” “也不是。我不是不喜欢人来做客,只是,担心他们拿些难题来给我,比如要我做法降雷刮风帮他们打仗什么的,我可不能随随便便这样。” “雪姑所言极是。” 李叡沉思半晌。 他回道:“我和安月回去会转述给太子的。不过,我也不敢确定太子会不会退兵。” 简安月代替雪姑问了出口:“太子为何不会退兵?” 李叡:“大陈如今胜券在握,北羌已经开始丢盔弃甲逃遁而走。太子有信心,再过几日,纳兰神山将会完全被大陈收复回来。所以,他不能立即撤走五兽将。” “那等大陈收复纳兰神山之后呢?会派兵驻守吗?”雪姑追问。 “这个,须得看北羌的意思。” “看北羌的意思?” “是的。”李叡眉宇间阴影加深,“他们若是懂得看清局势,那便可以迎回和平,各自相安无事,倘若他们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分量,大陈愿意陪他们再审视一番。” 还有一点李叡没有告诉雪姑,那就是大陈答应给多吉一块地盘。那块地盘离神山不远,唤作蒙州。 虽然此事与纳兰神山关系不大,但也牵扯到了五兽将。因为等到收回神山,五兽将还会继续推进,将神山东北方位的蒙州也一起划入大陈版图。 所以,五兽将可能还会以神山为跳板,呆上一段时间。 等到控住蒙州,多吉部落迁入,正式成为大陈附属部落之后,一切才会落下帷幕。 当然,这一切都还是在北羌不会搞小动作的前提下。 若是北羌不甘俯首,还做着春秋大梦觉得能跟大陈抗衡,那故事就要稍微复杂一些了。 想当初,李叡不过是想攻下神山,平平安安地带着简安月上山来找雪姑而已。 不过,谁知命运女神偏爱着他。 雪姑所在的神山正巧是这座处于风口浪尖上的纳兰神山。 纳兰神山,从一年前多吉与北羌的战事伊始,就在李叡的重点关注对象中了。 他本来还想继续观察下去,谁知,他的月亮忽然垂危。 于是,李叡没有经过思考,立即决定进军神山,为简安月上山开路。 如今她重新回到他身边,那么接下来的事就是,与北羌的恩怨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良辰 李叡肃穆:“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替太子给雪姑保证。” “什么事?” “等到风平浪静,纳兰神山会恢复它的安宁纯净,只要您还在纳兰神山居住一日,它便会是一日的无主之地,就像以前那样。而且,它会受到大陈的保护。” 雪姑想了想,回过味来:“那不就是变相成了大陈的领土了吗?只不过没有驻军和子民居住而已。” 李叡坚持:“不,它还是无主之地,只是会由大陈提供庇护。” 雪姑有些昏头,懒得跟李叡争论。 “未免也太霸道了点。不过怎么样都好,只要他们别在我家门口继续打架了。打架也行,但是别把我牵扯进去。” 李叡答应下来。 “今天是好日子,我要开怀畅饮,来人,拿酒来!”雪姑一下兴致高昂起来。 本来也是,山下的战事与她暂无关联,她又无需烦恼。 今天是喜事,开心一些多好。 只是没人给她端酒,只有仙鹤叼着托盘给她递上仙露。 雪姑想起来昨天李叡跑到她房里的事情。 李叡一进去就跟开门见山,说今天是他原本的婚期,不过因为各种原因耽搁了。 他不想留下遗憾,于是拜托雪姑帮忙。 经过一晚上紧锣密鼓的计划和筹备,他们在第二天简安月醒来之前布置好了现场。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看着一对新人脸上的幸福,雪姑发自内心地替他们感到高兴。 时间在快乐的氛围中总是过得很快。 到了晚上。 月光怡人。 神山之巅的月亮都显得比山下的大。 不过也有可能是今晚的某人心猿意马,所以觉着夜色美甚。 李叡沐浴完毕,换好衣服坐在房里等待。 房间里布置满了鲜花,芬芳满屋,床具也都换上了新的绸缎。 晚风穿堂,带来丝丝凉意,可李叡却是感觉有些闷热。 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清水,仍是无法降下火热,不知是身热还是心热。 又过了片刻,他终于平静了下来。 可是,在某人进门的那一刻李叡的防线再次崩溃。 简安月刚刚从温泉回来,衣衫轻薄,雪肌透红,如瀑青丝发梢尚是湿润,落下的水珠像是水晶,耀眼得引人瞩目。 看见李叡坐在自己房里,简安月一愣。 不过她随即恢复常态,自然地走进屋里。只是脸上带上了浅浅的绯红,正如她肩头微微泛起的红雾。 她也没有问李叡为什么不回他自己房里去,只是走过去,与他相视。不觉间,二人眸中爬上羞涩。 李叡站起来,有些紧张地拿了帕子走过去。 “你头发有些湿了。” 说完,他亲自上手给简安月擦起头发来。 他们相对而立,面对面,眼对眼。 李叡擦着擦着,动作慢了下来。 房中灯火幽暗,朦胧之间似是熏得人有些醉意。 他此刻只着宽松衫衣,紧实肌肉线条隐隐约约从敞开的胸襟里展露出来。 而他面前的简安月,亦是清凉,弧度起伏的曲线透出,诱人遐想。她微微抬起脸,濡湿的眼里带着羞意与渴望。 对上她的双眸,李叡被火热点燃,再也压制不住。 今晚本应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如果没有这一大串的纷扰,此刻,他与她理应已经同床共寝,龙凤和睦了。 简安月自然也感受了晚夜的燥热。她的指尖微微颤抖。 正想喊他一声时,她看见了他眼里的情愫。 只一眼,他们便触碰到了对方的冲动。 李叡手里的帕子掉去地上也不管不顾了,因为他的手正忙着捧住她的脸。 这一吻印在她额头,很浅,充满柔意。 微风吹动着烛火摇曳,二人眼中暗潮随着光斑涌动。 在这个时候,简安月打破了暧昧得恰到好处的气氛,不合时宜地问道:“你坐在我房里是在等我吗?” 李叡捧着她的脸,先是一顿,随后温柔地笑起来,手放下来抱住了她。 “今晚,这也是我的房间。” 他在她耳边细语,声线带着不可明说的魅惑。 丝丝酥麻自简安月灵台浇下。 “该就寝了。”李叡牵起她的手,眼神牢牢锁在她脸上,满是流转的暗示。 “嗯。”简安月低下头,不敢看李叡。 她没有拒绝他,而是选择跟着他,慢慢走向那张雪姑特意给他们准备的花床。 简安月感觉脚下有些轻飘飘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云端之上。 李叡的手心滚烫,烧得她脸上通红。 忽然,她脚下一软,向他的方向靠去。 李叡赶紧接住她,关切询问:“没事吧?” “有些腿软。”她老实回答。 听到她的回答,李叡喉间微不可察地滚动一下。 他轻声安慰:“不怕,我在。” 言毕,李叡打横抱起了简安月,将她带去床榻。 男子特有的味道混着花香萦绕着她,她把头埋在他怀里。 李叡的胸膛比手心还要炙热,惹得简安月微微蜷缩身子。 通向床边的短短距离似乎有一刻脚程那般长。 热浪中,终于到了。 李叡把简安月放了下来,随后转身去吹熄了本就昏暗的烛火。 随后,院中皎皎月光透过窗缝射了进来,给漆黑的房里带来一点微弱的光线。 这时的简安月已经失去了在黑暗里视物的能力,在适应之前,她只能靠着其他的感官来体会周围的变化。 不知道是不是与盲人的触感格外敏锐一样,简安月感觉自己的身体比平时更敏感了。 她听见李叡翻身上塌时衣料摆动摩挲的细微声响,接着感觉到他躺在了自己身边。 正心跳加快时,他的手指从被子里探了过来。 肌肤相触的瞬间,简安月像是被灼烧,身子变得僵硬无比。 浑身像是有电流经过,她没有避开,反而轻轻伸出手回应了李叡,与他的手指勾在一起。 “你冷不冷?”他突然问她。 简安月听出他是故作淡定。 “有些热。”她回他。 李叡听完突然起身把仅有的一件衫衣脱了。 “我也有点热。” 脱完,他又钻进被子里来,趁机往她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见她没有异议,他抬起手,轻轻把她抱在了怀里。 简安月先前是拘谨得一动不敢动,不曾想李叡突然把她抱去怀里。 她问他:“你不是热吗?” “现在有些冷了。”李叡的声音磁性突增,比平时更为低沉。 他把脸埋在她的发间,温柔地吻着,一寸一寸,朝她的脸靠近。 再痴傻的人都该接收到了李叡的暗示。 简安月感觉自己的血液要沸腾起来了,浑身无力,他的肌肤像是烙铁,滚烫不断刺激着她。 如此下去,会发生些什么,她其实已经意料到了。 白日里李叡跟她说,今天是他跟她的正式求婚,她自己说算是他们的婚礼。 如此,就算李叡当真了她也不会后悔。 刚刚在沐浴的时候简安月一直在做心理准备,所以真的看见李叡穿着寝衣在房里的时候,她没有表现出疑惑。 只是想到真的要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变得胆怯。 胆怯的源头不是道德束缚,而是无知带来的空白。 换句话说,简安月并不害怕与李叡结为真正的夫妻,而是,她不知道要怎样做。 若是按照正常的婚礼流程,在成婚前,会有专门的嬷嬷来教她,但是她和李叡今天并不是正常的婚礼,当然也没有嬷嬷跟她说要怎么从女孩切换成妻子的角色。 面对未知的彼岸,她像是飘在水面的孤帆,只能祈祷李叡会带领她找到正确的航线。 不过可惜。 她身边这个看起来游刃有余的老手太子,其实比她更为单纯。 他也是凭着本能摸索,完全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样才是正确的做法。 李叡的发育完全正常,只是他根本没有机会按照自然的规律与人接触,所以到如今他都还是个雏儿。 说来外人根本不可能相信,但的确是这样。 这都多亏了他的好母后。 杨皇后对于血脉有着近乎病态的偏执。就连她的儿子,也必须按照她给他安排的族谱前行。 李叡十岁的时候,杨皇后撤走了他身边能够接触到的所有年轻宫女。 当他开始出现男子汉的特征之后,杨皇后干脆换掉了宫里所有五十岁以下的女子。直到如今,东宫里都是清一色的公公。 她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某个不知名宫女的下贱血统辱没了龙血。 李叡的第一个孩子,必须是由母家血统高贵的小姐诞下。 为此,杨皇后等了很多年,她也控制了李叡很多年。 李叡直到十七岁遇见简安月,才献出了第一次亲吻,更别提其他的事了。 定南侯贺仪,正是杨皇后梦寐以求的理想血统。他的女儿比李叡小四岁多,今年好不容易长到了十三,马上就能入宫来了。 谁知风云变幻,半路杀出一个镇西侯的女儿,还是她口中所说的跟西戎子生的。 没办法,杨皇后跟着改了策略,最后敲定了三个妃子候选人,准备做一个缓兵之计。 可是,更大的变故发生,不仅是李叡挣脱了她的控制跑了,而她自己也倒下,成为了别人的棋子。 现如今,李叡恢复自由。 至少,他能够自由选择自己的妻子了。 不过再自由也改变不了他一窍不通的现状。 此刻被李叡压在身下的简安月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俨然高手的太子殿下居然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不知何时开始,二人的吻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愈发激烈。 唇间点点触碰只能带来身上更加贪婪地索取,奈何求而不得。 终于简安月透不过气来,轻轻推开了李叡。 他微微喘气,喉间滑动,眸子反射着微弱的光线,却显得亮晶晶的。 其实他完全也能够靠着本能进行下去的。可他害怕吓到她。 同时,微凉夜风带来了一丝清醒。 李叡告诉自己,最后一步还是要等到礼仪完成那晚才算圆满。 这是他的爱人,他要给她完整的仪式感。 更何况他还不知道她的意思,这样下去会不会让她为难。 待到简安月稍稍平复,李叡手上肌肉紧绷,竭力隐忍下来。 他重新躺下,与她相拥而眠。 只是单纯地拥抱着彼此。 李叡:“休息吧。” “嗯。”简安月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她轻微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起来,看来是完全进入了梦乡。 李叡感受着怀中香软,无可奈何又宠溺地笑了笑,心道她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睡得着。 他想放开她,可又舍不得,只能万分煎熬地与她保持微妙的距离,不敢太近又不愿太远。 别扭到深夜,李叡终于也去到了梦里与简安月继续嬉戏。 第二天,简安月先醒过来。 清影浮动,光线透过窗子洒进来,落在李叡的脸上。 空气中漂浮着细碎光影,像是调皮的小精灵,一闪一闪。 李叡恬静地躺在她身边,看上去是那样安宁,少年的稚气尚存,可轮廓渐渐硬朗,墨眉长睫柔和间不失坚毅,隐约已经瞧见了日后的成熟男子模样,英气霸道渐渐聚集。 李家已经传了三代龙血不长胡子,李叡也是下巴光洁溜溜。 但是,虽然没有明显的绒毛长出来,他下颌处却冒出了淡淡青影。 简安月好奇地观察着李叡的下巴,仔细研究为何。 心动间,她抬起一点指尖,柔抚过他的脸,从眉心向下,一寸一寸,画过挺拔的鼻梁,触碰上薄薄一线上唇。 这是她的少年。 简安月这样想着,心花怒放,漏出两声偷笑。 随后自心底抖起一阵颤栗,爱意不可遏。 这是她的男人。 简安月将脸凑过去,轻轻把吻印上他的脸颊。 李叡感受到她的温柔,还未睁开眼睛,便轻轻用手圈住了她,拉去眼前。 他抬起一线眼帘,眼中墨点瞧着她。 “早。”李叡的声音透着慵懒。 “早。”简安月软语回他。 “你昨晚睡得很是香甜,我闹你你都不醒。” 简安月望他:“你昨晚有闹我吗?我睡眠很沉,一般动静根本吵不醒我。” “我可是被你折磨得不轻啊。” 简安月抑制不住笑容,眨巴眨巴眼睛企图蒙混过关。 李叡转了语气道:“不过,能够在清晨第一缕阳光下拥你入怀,睁开眼睛第一眼满是你的身影,鼻息间也是你的香甜,前夜受过再多煎熬也值得。更何况,晚上与你同眠,是极乐,根本算不上煎熬。”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伊始 简安月害臊起来。 “该起了。”她道。 话虽如此,谁都没有动。 二人仍是躺在榻上,又继续温存了一会儿,静静地抵额对视,舍不得错过一点美景。 又蹉跎了一刻。 他们终于起身了。 李叡拿被子捂住自己,翻身去找衣服,可是盖好前面又露了后面,风光藏不住。 简安月想看又不好意思看,只好也背过身去穿外衣。不过还是忍不住偷偷转过一点视线来,多瞄了两眼。 在神山上的时间过得很快。 他们今天该下山去了。 收拾妥当,雪姑给他们送行。 “有空再来玩啊。” 李叡想了想那天爬山爬得快死掉,打了个冷颤:“下次一定来,下次一定来。” 他无事打死也不来了。 那天是为了简安月,他背着她一路攀爬,心里焦急,所思所念皆是她的安危,顾不上自己的苦累和其他,所以一点也不觉辛苦。但若是以后让他没事再来,还是算了吧。除非再遇到类似这回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 仙鹤展翅,一下将他们送到了山脚。 护卫队已经等候多时了。 几日不曾与众人通过消息,李叡完全不知道战况如何。 不过有镇西侯坐镇军中,他很是放心。 只要有简行俭,李叡感觉自己在不在都无所谓。 杨高波上来迎接。 “安月妹妹!你活过来了!太好了!”他也是真心感到开心。 “听说我父亲和兄长也来了,他们人呢?”简安月看了看人群,没有看见一只云鹰。 “云鹰营在巡查山中残兵。我先来接殿下和你。” 杨高波转过身来给李叡汇报情况。 “北羌分成两路,主力随着主将撤退,已经确认昨夜出山了,不过剩下一党旁支断后,留在山中阻挡追击。云鹰营眼下正在排查,雪熊营守在营地时刻待命,等候殿下回归。” 李叡:“回营,我有事要请镇西侯商议,差人去寻他。” “是。” 李叡把简安月扶上牛车,自己也坐了上去。 牛车虽然有些简陋,可是稳稳当当速度也很快。 众人回营。 中军大帐里,不多时,简行俭回到帐中。 “爹爹!”简安月一瞧见进帘的男子,一下扑了过去。 看着活蹦乱跳的女儿,云鹰不敢用力,生怕身上坚硬的盔甲膈到软糯的女子。 他上一刻还透着狠戾的金眸光亮熄灭,恢复了黑色眼仁,似乎有些水光闪闪。 “安月!”简行俭把女儿转了几圈,来回检查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确认她完好如初地站在面前之后,他才放下心来。 “这是什么?”简安月瞧见爹爹腰间挂着一串用不知名黑线吊起来的奇怪坠子。 简行俭急忙转身,把他腰间的战利品扯下来,用力一扔都丢了出去,飞向远处。 那些是他这几日收的敌人头皮。 这是简行俭的一个小癖好,从来没有告诉过家人,尤其是不敢让女儿知道。 他喜欢生擒敌首,然后当着那人手下的面,活着一点一点割开头皮,取最顶上一小块下来,以头发为绳,风干成一条血坠子。 刚刚被他扔掉的一串血坠子就是他这些天收集来的,接到急报回营一时忘记摘下来,故而被意料之外出现的女儿瞧见,幸好简安月没有看清楚。 在正式作战时,简行俭不会折磨敌人,总是一招毙命。 但是等到条件允许,他便会释放内心的恶。 声名显赫的镇西侯从来不是一个笑将。简行俭身上的两块大的刺青,正是他性格的写照。 一只正面的老鹰,代表着最为光明的英雄一面,而背上的一只鬼面,则是野蛮阴暗的化身。 曾经有人这样评价过他:如果简行俭没有加入军队,绝对会成为害一方的地痞恶霸。 他年轻的时候也的确暴露过流氓的一面。虽然没有调戏良家妇女、无故寻衅滋事之类的,但蛮横欺凌之事可没少做。 将他叛逆的“光辉事迹”说出去,旁人根本想不到这样的小流氓,居然会是武将世家出来的公子。 不过一切都在遇见那个从西域来的蓝眼小姐之后改变了。 多年前某日的京都街头,简行俭初次邂逅简夫人,惊鸿一瞥,坠入爱河不可自拔。 那一年,他十六。 简行俭到如今都还记得,那是一个艳阳天,阳光明媚得像是刚刚从神坛上借来的圣光。 他跟狐朋狗友上街游荡,照常将一个九品家的小公子堵在墙角霸凌。 被堵的小公子姓顾,生得十分文弱。 他正是顾裴衣的父亲。 有一个人笑嘻嘻地把可怜的顾小公子的书撕个稀碎,嘲笑道:“还想通过考试升官啊?你还是老老实实等着继承你老爹那个九品芝麻官的职务吧。” 顾小公子想要反抗,但跟这几个武将世家公子比起来,功夫自然占不了优势,更别提他们都是五兽将了。 顾小公子就连咆哮的怒吼声都显得那样委屈和柔弱。 “你们等着吧!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们高攀不起,你们会后悔的!” “哈哈哈!你想怎么样?难不成还要当丞相啊?” “我知道,我听说他可是励志要做尚书呢!那我们这厢有礼了,顾尚书。”有一人给顾小公子惺惺作态地行了个礼,随后发出爆笑,“哈哈哈!” 简行俭当时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是也没有阻止自己的朋友。 不少路人看见一党公子堵在街角,可没有一个人敢上去说话。 唯独一个少女,便是简夫人。 她刚刚从西域来京都,还不认识这些公子。 她大喊:“你们干什么?让他走!” 简行俭听到说得有些不标准的官话,转过头来。 便是这一瞥,他撞进了简夫人微愠的蓝眸中。 那一刻,他连他们以后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如果是儿子,大儿子就叫简大鹰,二儿子简二鹰,以此类推。如果是女儿,就叫简大莺、简二莺推下去。 不过等到后来真的需要取名时,在简夫人的极力反对下,他放弃了这几个名字,取了平星与安月。 简行俭让朋友松开了抓着顾小公子的手,有些无措地让开道。 简夫人上前去扶起了顾小公子,帮他把书袋收好。 一个公子皱着眉骂她:“哪里来的西戎子?还不快滚!” “闭嘴!”简行俭一拳打在那人脸上。 那人被打翻在地,爬起来怒视:“简哥你疯了!你打我干什么?” “不能说粗鄙之语,注意礼仪。” 几个人看简行俭的眼神就像他才是疯了。 简行俭整理了一下衣冠,在几个小弟错愕的眼神中,走过去跟简夫人介绍起自己。 “姑娘有礼,在下名唤简行俭,家父是巡抚将军简……” “我不认识你。”简夫人没等他说话,直接一句话堵住他,甚至看都不想看他,只是带着顾小公子想要穿过他们几人走出墙角。 简行俭几个小弟过来堵住去路。 “哪里来的小娘们?没听见我们简哥跟你说话吗?” 简行俭期待地等着简夫人的回答。 可是对他的行径产生厌恶的简夫人,只是投回来一个嫌弃的眼神。 看见她的眼神,简行俭平生第一次感觉如此窘迫。 他拦下小弟,让简夫人和顾小公子离开了。 不过她刚走两步,简行俭回过神来喊她。 “喂,你叫什么名字?” 简夫人回眸,微微露出一点笑容,说了几个词。 因为是西域话,简行俭没听懂,但是他牢牢地将那几个词的发音和她的微笑记在了心田。 回头,他找了会西域语的朋友聊天,跟朋友说了这事。 “怎么样?好听吧?”简行俭重复了一遍他记下的发音。 那个朋友一口茶水喷出来:“你确定她叫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怎么了吗?” 朋友擦擦嘴,脱口而出:“这不是名字,而是一句话,意思是***,她在骂你。” 简行俭:…… 他回忆起自己以往浑浑噩噩的十六年。 生于武将世家的他,祖上有着最初始最纯正的云鹰血统。不过再好的血统都被他糟践了。 简行俭是家中嫡子,更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十一岁便化形了。 只是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在外的时间又长,很少管儿子,父亲后娶的几个姨母对他也注定无法多加关怀。 所以,虽然简行俭自小接受着公子该有的良好教育,但是性格却变得走向无可预测起来。 他结交了一些市井朋友。 他们带着他见识了一个他所处阶层不曾见过的世界。 简行俭是天上光辉的云鹰,之前根本不知道,原来地底下的世界是他想象不到的宽广,充满了致命的危险,可也充满了诱惑的魅力。 彼时他尚在堕落的边缘来回徘徊着,再晚一步,可能就要坠下去。所幸,有一双湛蓝的眼睛将他拉了回来。 简行俭回去之后痛定思痛,开始审视自己的为人,下定决心要成为举世闻名的盖世英雄。 当天晚上,他推开父亲的房门。 简老爷子还以为进贼了,差点提剑砍到儿子。 简行俭站在父亲面前一本正经:“我要参军。” “你不是之前觉得军营苦,不愿去的吗?” “我改变主意了,我要成为云鹰之王,称霸长空!”简行俭信誓旦旦。 “好好好,云鹰之王,你先回去睡觉吧。” 简老爷子还以为儿子跟之前一样,只是心血来潮,图三天新鲜,于是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这个十六的少年金眸闪耀:“老爹你快帮我把名字报去云鹰营!” “回房睡觉去!”简老爷子一脚把儿子踢出房门,“大半夜的参什么军?” 简行俭:“你不答应,我就睡在你跟四姨娘中间,不让你们亲热。” 简老爷子提着剑出来追儿子,一路把简行俭赶回了房里。 躺在床上,简行俭仍是热血沸腾睡不着觉。 他一闭上眼,脑海里全都是那双他只见过一次的湛蓝眼眸。 后来,他和简夫人又见过几次。 通过层层关系网带,他知道了她是西域希尔艾力王国的一个旁系小贵族,此趟入京是来玩耍的。 简行俭发动了自己能够调动的所有资源,制造了几场与她的“偶遇”。 不过,每次简夫人都是对他有所戒备,爱答不理已经算是态度好的情况了。 没办法,第一回见面带给她的坏印象实在太深。 简行俭不否认,他之前的确是一个纨绔子弟。 但是,他不会继续纨绔下去。他会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的。 简行俭当时还参加了一个京都的地下组织,名叫血花派,性质有些像是黑帮。 年少的他纯粹是为了追寻刺激加入,不过他经过了几次身不由己的帮派活动之后,内心深处的良知觉醒,他不愿意再呆下去,想要退出。 因为他发现,血花派在做拐卖人口的勾当。 只是退出前,他还有一件事想要做。 简行俭联系了刑部的人,作为倒钩收集好了证据,只等收网将血花派一举拿下。 …… 一夜奋战之后,简行俭没有回家,也没有跟刑部走,而是带着满身的伤,一瘸一拐地去到了简夫人下榻的西域使者馆。 晨曦中,他拿着一枝蓝色的花飞去她窗外,悄悄地把花放在了她窗台上。 这是他最近一直在做的事,每天采来鲜花送给她。 不过由于今天负伤过重,简行俭的翅膀挥不动了,直接掉到了楼下。 他浑身的血吓得馆里的小厮尖叫出声吵醒了所有的人,后来还差点升级成外交事件。 也就是在那时,简夫人知道了每天出现在窗外的神秘花朵,原来是他送的。不过,她的心里虽然有些异样,但仍是没有理会他。 过了几天,血花派在京都的分部被端的事引起了举国哗然。 简夫人听说了此事,也知道了简行俭在其中奉献的功劳。 她心里好像忽然有一只小鹿跑了进来。 一个念头冒出来:他似乎也不是看起来那般不可救药。 第二天,她主动去探望了他。 简行俭正在床上养伤,前一刻还在跟人抱怨喊疼,呻吟不断,下一刻听说她来了,忽然变得无比精神。 简夫人坐去他床边。 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的伤可好些了?”简夫人先问他。 “好多了,不看看我这什么身体素质,我已经能跑能跳了。”为了印证自己的话,简行俭下床来跳了两下,他忍下钻心的疼痛,龇牙咧嘴笑道,“你看,痊愈了已经。” 她也不知道他在逞强个什么劲,把他按回了床上。 第一百二十四章 西天简鹰 “我窗外的花。”她又道。 “你不喜欢吗?”简行俭有些紧张,“我这几日下不了床,所以是托我弟弟去送的,你若是不喜欢,我去骂他。” “不。它们很漂亮。只是……” “只是?” “你亲手送来的更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简夫人本来只是客观地描述了一下。但是简行俭的心里已经跟她过完了一生,生了一堆的孩子。 看着少年简行俭的脸上绯红,简夫人心里某处寒冰似乎有些化开了。 不过她仍是觉得简行俭不是值得深交的朋友。 “我现在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了吗?”简行俭认真问道。 简夫人念了一串音符出来。 简行俭很努力地去记了,可是第一回听见那一串有着几十个字的名字,最后他只记得一个阿不都音。 “嘟嘟。”简行俭喊了一声,喊的时候嘴巴也嘟了起来,“我可不可以叫你嘟嘟?” 简夫人笑了出来:“他们都叫我都音。” “都音是他们叫的,嘟嘟是我叫的。” 简夫人默许,不再纠结称呼。 “嘟嘟。”简行俭又喊了她一声。 “做什么?” “嘿嘿,没事,我就是想叫你。” 简夫人声音平静道:“我要走了。” 简行俭:“不再坐一会儿吗?马上到饭点了,留下来吃个饭吧?” “我不是说这个。”简夫人摇摇头,“我要离开京都了。” 简行俭愣了一下,问道:“离开京都?” “对。我此趟是出来玩的,京都附近玩过了,也该回去了。” “这么快吗?” “已经两个月了。” 简行俭还想说什么的样子,最终动动嘴皮子,只是嘱咐一声:“一路保重。” “嗯。” 她原以为他会说些挽留的话,结果没想到他会这般平静。 接下来留在京都的日子为数不多了。 简行俭的花每天仍会出现在简夫人的窗台外面,不过他们没有再见过面。 直到简夫人离开的前三天,简行俭的花开始缺席,没有再送来。 她出城当天,朋友们来为她送行。 简夫人等了一会儿,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可惜她最终也没有在人群里发现那只云鹰。 简行俭就像一阵风,吹过她的世界,不曾停留,除却若有若无的记忆,没有留下任何的存在证明。 有些小小的疑惑在她心里发酵,同时她觉得内心某处好像也缺失了一块。 她所不知道的是,简行俭在头天晚上先她一步离开了京都。 云鹰营招新,简行俭作为新兵入伍报道去了。 他不敢也不想跟她说这件事,更讨厌与她当面离别。 离开前的晚上,他来到她的窗外,偷偷望了一夜,还差点被使馆的人当成刺客捉住。 简行俭曾经偷听到过,简夫人在跟闺蜜聊天时说起,她今后的夫君,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万众景仰被人们爱戴。 少年眼中金光闪动,他望着她的窗子暗暗在心底发誓。 他一定会成为英雄归来,到那时,他再把对她的情感一并倾诉给她。 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块不可雕琢的朽木,与她心中所期盼爱慕的样子毫不相关。 接下来的时间,简行俭言出必行。他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也可以大有作为。 简行俭拒绝了父亲给他打点安排的军官位置,而是选择从最底层的士兵开始,靠着自己的实力摸爬滚打一路前行。 他做到了,不仅在最合适他的位置上大展锋芒,而且还以真诚换回真心,抱得美人归,最后爱情事业双丰收。 年轻的云鹰四处磨砺,他的翅羽在军营里不断丰满,渐渐蜕变成光明之子。 短短五年时间,就从士兵升到征西大将军,成为了当时的一个传说,震惊四方。 不过很快,他创下的记录就被南方一个叫做贺仪的林狼将打破了。 贺仪比他还狠,同样十六岁入伍,二十岁的时候居然直接封了侯,成为当朝第一个封侯的将军,比简行俭要早上近十年。 因为二人的相似性,人们自然而然地将他们放在一起比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有了“西天简鹰,南山贺仪”的说法。 贺仪按年龄和入伍时间来算,是简行俭的后辈,所以把他的名字排在后面。但如果按照晋升之路或是贡献来排的话,可就不一定是这个顺序了。 许多人会好奇他们两个的武力值谁更胜一筹。 两个当事人其实原来根本不认识,后来因为公事倒是见过几次,不过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来往。 简行俭对贺仪很是欣赏,他曾经当众表示过,若是可以,他挺愿意跟贺仪多多来往的。 只是二人的距离太远,而且各自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西域虽说多战乱,但都是西域的各个部落和王国自己内部打架,没有牵扯到大陈,而且,战争也不是常态,只是偶尔有少数政权会产生摩擦。 所以云鹰营要做的是守关,维护边境安稳就好。 但是南蛮不一样。 南蛮是真的乱成了一团麻。他们大大小小几百个部落不仅仅是自己内部打,还喜欢没事来挑衅大陈,个别部落不要命就算了,没事还喜欢组个联盟要北上进犯。 所以,南蛮一年四季都有仗打,林狼营需要主动出击,成为攻矛。 林狼营是五营里最忙的也是危险最大的一营,贺仪常年驻扎南都,多年来几乎就没回过京,为了大陈一守边疆就是二十年。 更值得称赞的是,贺仪不仅是个百年将才,他还懂得御臣之道。 经过他这些年来的努力,南蛮总算是安稳了不少,众部落也纷纷依附于南都,不再生异。 对于这个在京都没露过面的大将军,众人不需见他,也为他折服,献上自己的敬意,称一句定南侯配得上他的位置。 在十六岁的贺仪正忙着搞事业的时候,二十出头的简行俭正忙着处对象。 经过数年艰苦奋斗,简行俭终于出人头地,被封为最年轻的征西将军,并且再过不久,就要升为戍边大将军。 这一天终于来了。 简行俭跟着云鹰营来到了大陈在西域的一个驻点,一处深入西域腹地的异邦城市——勒城。 某天晚上公休,他跟朋友们去喝酒。 他们打趣他还是单身,怕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按理来说,简兄应当是我们之中最容易娶妻的人才对啊。你们可不知道,之前在大陈的时候,偷偷来看简兄训练的女子,能从营大门排到后门去。” “再看得多又怎样?简兄心里可是早已经有人了。” “谁呀?谁呀?”一个不知情的人好奇问道。 “你知不知道简兄为何要自己往这边境调啊?人人都巴不得回去,就他一个挤破脑袋要过来。”另外一人神神秘秘,一拍桌子,“就是为了来找一个西域女子的啊。” “可怜那些个大陈姑娘知道了,不得伤心死,简兄啊简兄,你罪过大了!” “去你的。”简行俭给他一摆手,闷闷地喝了口酒。 另一个知情人士说道:“我说你们,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咱们家将军啊,连信都不敢给人写一封,那个女子又不喜欢他,根本不跟主动他联系。两个人这些年来,别说见面,连对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说不定那个女子早已经嫁人,娃娃都生一堆了。” “你最该闭嘴!”简行俭给了他一个眼刀。 不过说完,简行俭又闷闷地喝起酒来。 那人说的没错。 简行俭是为了一个信念而来。可是如今,带给他信念的那个人杳无音讯,除了他对她的记忆,二人之间什么都没有。 他知道简夫人当初是不喜欢他的。 但是他不一样。 即使现在已经长大成人,少年时的那份悸动也一直缠绕着他的心。 他正是为了她而来。 因为他通过多方打听,听说了她现居勒城。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真的很脆弱,只要离开另一个地方,消失于人海的两个人便有可能老死不相往来,此生不复相见。 可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远比想象中的牢固。不管某人去往天涯海角何端,只要另外一人有心,他总能找到她,与对方再续前缘。 如今,简行俭已经到了勒城,莫名的恐慌却又袭来。 他犹豫,思考着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到底是好事是坏事。 万一,她已经有了心上人,自己的出现不仅不会给她带来任何惊喜,还会带来额外的惊吓。 简行俭一口干了一杯酒。 其实他并不需要借杜康给自己壮胆的。因为他已经计划好了。 他要找到简夫人,进入她的生活,无论如何也要让她成为他的人。哪怕是她已经有了心上人,简行俭也要把她从那个人身边抢过来。 他又不是没干过强盗的事情。简行俭虽然不是**,但这一词用在他身上也合适。 而且,他有种莫名的自信,那就是他一定会俘获她的心。 往后的事实会证明,简行俭的预感是准确的,简夫人的心其实早已经被他偷走,只是她都不自知罢了。 再后来,经过了长达三年的战斗,简行俭和简夫人终于冲破了重重阻碍,走到了一起,有情人终成眷属。 获得了全世界的简行俭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子。 他们有了一儿一女,一家四口美满无比。 简行俭的心里又被一个女人分了心,准确的说是一个女孩。 看着怀里小小一只的女儿,简行俭在心里发誓,此生定会守护好他生命里的两个女人,一是简夫人,二是简安月。 至于简平星这个儿子,得空看看,胡乱养养,造不死就够了。简鹰一党的男儿没有脆弱的孬种,他也是被简老爷子这样养大的,现在不也是好好的吗? 从那以后,简行俭的脸上便是经常笑着的了,有时候还会起到迷惑敌人的效果。 旁人看了他们的和善将军,忘记了慈不掌兵的箴言,忘记了他是嗜血崛起的西天简鹰,忘记了这位是创下过种种传说的战神。 不管在外人眼里简行俭是怎样一个人,在简安月的眼中,他永远是那个只要她一撒娇耍赖就妥协的男子,是那个带着她一起偷偷吃糖然后被阿母罚的顽皮大人,是那个笑着将她抱去怀里放在心里的爹爹。 简安月少女时期,还曾经幻想过一定要找一个跟父亲一样的男子做夫君,若是找不到,那她便一辈子不嫁了,就陪在爹爹身边,然后骗别人说,她是他老牛吃嫩草新纳的人。 她没有见过简行俭打仗时的样子,更不可能知道他的那些血腥小癖好。 比如,喜欢杀人诛心,当着敌人部下的面,割开敌首的头皮做成挂件。 纳兰神山,大陈中军大帐里。 简行俭回到军营,看见女儿一时喜不胜收,忘记了腰间还挂着敌人头皮,反应过来之后,急忙把头皮丢去了帐外。 刚好挂在一个站岗的小将士头上。 那个小将士看了半天,认出来是人头皮,纵使是已经见过战场血腥,仍是觉得胃里泛起恶心,刚偷吃的锅巴还没消化,差点被呕出来。 帐子里。 简行俭看完女儿,回身跟李叡说话:“殿下,急召臣是为何事?” 简安月一听他们要商议要事了,自觉告退离开了帐子。 李叡:“我想与侯爷商议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侯爷有什么想法吗?” “臣觉得,就按照原定的计划即可。如今北羌大败后撤,大陈可乘胜追击,推至蒙州西北再五十里地。届时收兵,与北羌签订协议,使其割地以求停战。” “侯爷和我想的一样。我不清楚现场战况,所以不敢独裁,如果侯爷也这样说的话,我便放心了。调兵的事,还需辛苦侯爷。” “为殿下分忧,是为人臣子者的分内之事。臣必不敢懈怠。” 二人又说了些更详细的事情。 数日之后。 某天晚上。 李叡来到简安月的帐子外面徘徊许久,想进来又不敢进来,一直来回纠结着。 他的影子投射到帐子上,简安月在里面通过影子的动作猜到了他所有的小心思。 简安月出门,来到李叡身边。 她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看他。 “你快回你的帐篷去吧,这么多人看着,而且我爹爹就住在我隔壁。若是他看到……” 若是他看到你跟我睡在一起,会暴走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回京 李叡听懂了她的画外音:“我只是想带你去看个东西。” “什么呀?” “你跟我来。” 李叡用布条蒙住了简安月的眼睛,然后自然无比地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往驻地外无人处去。 侍卫们隔开十余步跟在他们身后。 到了地方,李叡摘下简安月眼睛上的布条。 下一刻,她轻轻赞叹出声。 只见点点萤火虫飞舞,萦绕他们身边,与漫天浩瀚星辰相接,不分边界,萤火虫像是从星河流出天幕的散落光点。 看着她眼里泛起的闪耀,他的心里亦是如沐春风。 李叡掏出来一朵小野花,野花的花枝环成一个小圈,看起来像是一枚镶嵌着花朵的戒指。 他拉过简安月的手,给她轻轻套上。 不勒不肥,正好合适。 “很美。我很喜欢。”简安月吻了一下野花。 “只有花美吗?” 简安月柔笑:“你也很美。我更喜欢。” 李叡把脸稍稍偏了一点,等待着什么:“还有呢?” 简安月咬唇,上前用双手环住了他的肩头,随之,也将细吻落在他脸颊上。 “我送你两颗星星。”她对他说。 “好啊。”李叡笑着答应下来,期待地看着她。 谁知简安月只是深望着李叡,不曾动作。 片刻后。 简安月:“好了。你看见了吗?” 李叡疑惑:“在哪里呀?” “你仔细看看。” 李叡仔细看了看,刹那间,他瞧见了。 简安月的眼睛里星辰闪闪。 “你就是我的星星,我将你的倒影印在眼中,将它们作为回礼送给你。” “它们很美,我很喜欢。” 李叡让她闭上眼睛,随后他轻吻了她的眼睛。 荒野的风儿在晚夜本是苍劲,但是此刻吹到他们身边,也变得温柔起来。 在这片如梦星海中,他们眼里只剩下彼此。 只要彼此相依,哪怕是站在略微有些凉意的户外也不觉得冷。 浪漫晚风止,夜深,他们才依依不舍的各自归帐,互道夜安。 今晚的梦,必定也是香甜的。 如此数日后。 此趟神山一行,比李叡预备中的要久。 因为除了原计划的击退北羌,他们还要做的是追击。 京都来信了。 李叡看完信,神色不悲不喜,看不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他跟几个将军又去帐中开会。 经过协商之后决定,李叡先行回京,简行俭带军继续推进。 简平星跟着老爹,杨高波护送太子回宫。 不日,众人分别。 简安月随着李叡回到了京都。 没有正式册封,她不得入宫,仍是住在镇西侯府里。 不过,可以自由入宫去看望李叡。 李叡回宫之后每天都很忙。 简安月不参朝政,不知道他具体在做些什么,但是她也尽自己所能帮助着他。 比如替他收拾书房,帮他整理典籍,亲自为他下厨做些吃的。 虽然她做出的东西跟御膳房的师傅比起来,简直是泔水都不如,但李叡总是会一口吞下去。直到有一回李叡吃完拉了三天肚子,宫人们再也不敢让简安月送东西了。 于是,简安月便安心做一个红袖添香的美人,日日陪在太子殿下身边,不时偷偷将他拐出宫,二人去市井潇洒一番。 如此,又过了数月。 蒙州战役大捷的消息传来。 北羌同意签订契约,割地赔款,以换和平。 彼时,李叡和简安月正在醉风楼的云鹤间耳鬓厮磨。 他们一直没有越过红线,但在边缘反复横跳了多次,这一回也是这样。 沐风藏于暗处站岗,听见太子殿下和未来太子妃柔语倾诉着闺房密语。他们二人动作引起的细碎声响传入他的耳朵,定力天下第一的刺客心里也痒痒起来。 自从上次李叡的暗卫长死后,白瑟将他调到了李叡身边,正式成为太子暗卫队的一员。 沐风纳气平静下来,好不容易等到李叡和简安月停止温存,才敢敲门进去递信。 “我爹爹他们要回来了?”简安月惊喜问道。 李叡:“我这就差人去请简夫人入京。” “请我阿母来?” “现在去请,到时候简夫人就能与侯爷一同到京。” 李叡看着简安月,声线里潜藏的激动可见一斑。 她明白了他的打算。 等到简行俭夫妇都来了,简安月就能跟太子举行婚礼了。 李叡要给她一个完整的仪式,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举国欢庆,恭祝太子妃封位。 可她不知道的是,李叡要给她的仪仗,比太子妃的配置要更浩大。 他要接他的皇后入宫。 这些天来,李叡一直忙的事就是这个。 他要提前登基问政。 这几年来,朝中风云变化,荀令下台,杨皇后因病卧榻数月,监国大权移交,正是重振朝纲的好时机。 在致宁王的鼎力支持下,东宫一党决定劝李叡此时上台。 思量许久,李叡决定采取他们的建议。 他与杨皇后聊过,他原本会以为她会阻止自己,可不曾想杨皇后听了很高兴。 “母后前段时间是做了许多糊涂事,着了荀令的道,母后现也是很后悔。” 再次从母亲口里听到荀令的名字,李叡心里闪过怒火,原来他一直耿耿于怀。 不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而且荀令已死,他被迫释怀,不然只会折磨自己。 “母后是中了贼子的妖术,一切都是乱党的错,母后无需自责。” 杨皇后听他这样说,勉强振作一些。 “你虽还未加冠,但你既然愿意提前继位,母后也会支持你。以往母后替你守了许久的国玺,如今你已经长大,母后也该把这个家交给你了。” “您,不反对吗?”李叡似乎还是有些不确信。 “傻孩子。母后为何反对?你是未来天子,母后之前只是有些担心你心智尚不成熟,走了歪路,但是你最近的表现让母后看清楚了,我的儿子已经长大,能够独当一面了。就算还有不放心,你四皇叔仍在,能够替我看着你,母后也该回后宫,去自己原来的位置了。” 李叡想起前几次跟杨皇后的争执,再听她现在的话,忽然有些心疼。 她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在替他谋划,让他走上她认为最适合他的那条路而已。 太子心里对母亲的埋怨烟消云散,他爱他的母亲,没有办法去苛责她。 而且如今,杨皇后愿意还权,退居后宫,他更没有去抱怨的立场了。 于是,太子要登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 致宁王的职务保持不变,仍是站在辅佐龙椅的侧位。 左丞相一党被除,朝中高位多有空缺,急需调人上任,由于之前已经做了许多的准备,于是补位的事还不成大的问题,李叡调了许多新人上来。 左丞相一位暂时空缺,因为李叡一看见那个位置心里就堵得慌,一股无名怒火冒起。 李叡抽空去乾坤殿找了白瑟一趟。 自从讨荀一战过后,白瑟的状态一直不是很好。 李叡猜测是因为四郎刀登。 也难怪,时隔多年,师徒再见居然是这样的场景,二人又站在敌对的立场刀剑相向。 只是这回与八年前的正文之变不一样,这回,四郎刀登没能逃走。 他被捉住绑在东端门前砍了头。 千人见证之下,血溅三尺,人头落地。 事后尸首还被兽葬,就是扔进饿了三天的野狗群里让它们吞噬血肉。这样,被判刑者再无复活可能。 白瑟恨这个叛国的逆臣,可是也爱着养大自己的师傅。 见他如此纠结痛苦,李叡前来安慰他。 “你若是想,可以在乾坤殿里偷偷给你师傅立一个灵位。我就当不知情。” 白瑟摇摇头:“他不配。” 李叡没有想到他这样直白,只好拍拍他的肩头:“不要太难过了。为他这种人浪费精力不值得。” “我不是为我师傅悲伤,而是为我的师弟。” “玄彩?”李叡问道。 他想起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玄彩。 听说在围剿荀令的时候,玄彩作为卧底帮了大忙。事后,他又失踪不见,不知去了何处。 白瑟点点头:“我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而且这些年一直跟在师傅身边,助纣为虐。” “可是他不是也回来帮助你了吗?而且没有他做内应,荀令也不能这样轻易地被剿灭。” 白瑟欲言又止,敌不过自己的良心,想把真相告诉李叡。 “你可知道,简小姐为何会在地牢里受伤吗?” “安月跟我说她是跟红衣斗篷人打斗时被伤。对了,还是你师弟带她去的地牢。” “是啊,没有他,你如今也不可能平安无事地站在我面前。可是如果没有他,这一切都根本不会发生。” 白瑟苦笑了一声,最终还是没有把凤丹的事情告诉李叡。因为他的内疚在作祟,李叡被剖心死亡、简安月失去凤丹命悬一线,都与他的判断失误有关。 李叡:“你放心吧,我不会通缉他的,只要他不再犯事,以往不究。” 追究或不追究,前提都是要先掌握玄彩的踪迹,抓住他再说。 可是如今,他再次消失,不知去了何处。 师弟啊师弟,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白瑟苦思。 李叡离开了乾坤殿,留下他一人在殿里继续惆怅。 对于太子来说,新的生活正要开启。 朝堂换牌,外患已除,而且,他的后宫将立。 新的皇帝将要诞生。 李叡感觉肩头好像又有更重的枷锁戴了上来,不过,就算前路再坎坷,他也有信心踏平阻碍走向光明,乘风破浪驶向未来! 梧桐大道上。 这条路是前朝百官办公点往太极殿去的必经之路。 可此时不是高峰期,路上几乎没人。 简安月今日刚刚入宫来,准备去御书房等李叡。 她路过梧桐大道,忽然在街角撞见一个人。 一个穿着朝服的男子蹲在墙角,背对人盯着地上,不知在做什么。 他背影十分清瘦,罩在身上的朝服显得过于肥大,感觉是他偷来别人的衣服一样。 简安月瞧着有些心疑,于是走过去问他:“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男子受惊,转过脸来。 他正面看起来比背影看上去还要消瘦一些,约莫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九品的官服,很不合身,不过长相还算清秀,有种非标致的别样美感。 男子起身跟简安月行礼问好:“在下侍笔官章五才。请问如何称呼小姐?” “你不认识我?”简安月反问他。 要知道,简安月近日在京都引起了多大的浪潮啊。大家都在议论她这个西戎子生的居然要嫁给太子了。 她是真的好奇,虽不说她闻名全城,但作为镇西侯之女,未来的太子妃,官员们见她总归认得吧? 而且,她有一半的西域血统,特征应该很好辨认的。 “小姐见笑,在下初到京都,孤陋寡闻认不得小姐。” “初到京都?” “是的,我是杭州司州的侍笔官。” 原来是江南来的,怪不得不认识简安月。 简安月:“我是谁不重要。我问你,你是杭州的地方官,怎么在这里?而且,九品的官员应当不须参加朝会的才对。” 她说得比较委婉,其实按理来说,九品的官员一般根本入不了王宫。 “我是随司州入京来的,司州正与大人们商议要事,我在此等候。” “你刚刚在做什么?” “我在喂蚂蚁。” “喂蚂蚁?” 简安月跟着章五才蹲下去,仔细瞧着地面。 她果然看见了一条会动的黑线,地上还有几点小小的糕点碎屑,小蚂蚁们绕着糕点忙碌着。 章五才从宽袖里掏出来叠得一丝不苟的丝巾,里面好像包着什么东西。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打开丝巾,像是打开装着国宝的匣,最后,他从丝巾里面拿出来一块糕点。 章五才从糕点上掰下来一些碎屑,洒在了地面,然后指缝里卡的一些被他自己抬起手吃掉了。 简安月不可思议地看着章五才吃了手缝里的食物碎屑,然后又像是秋天囤过冬坚果的松鼠一样,认真地把丝巾重新叠好收了回去。 章五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今天议事堂发福利,我看这糕点好吃,准备带回去给我弟弟妹妹们也尝尝。” 简安月忍住心里的异样,尽量表现得波澜不惊。 “你弟弟妹妹也来了?” “是,他们几个一直很向往京都,这次的机会千载难逢,我便带他们也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抢婚 “这糕点你若是觉得他们喜欢,去跟郑总管再要一盒吧,这一块也不够吃啊。” 章五才有些难为情说了声:“不用了。” 简安月明白,他多半是不敢开口,一个地方来的随行官员怎么好意思跟宫里的主管要东西呢? 她觉得自己失言,于是回道:“我替你跟他说一声吧。” “多谢小姐美意,但是真的不必了,我弟弟妹妹们还小,吃不了那么多。” 简安月越听越感觉这是个怪人了。 等到日后他们相熟,简安月才理解章五才的话。 章五才的弟弟妹妹们不是他真的亲人,而是他年轻的时候捡来的孤儿,收养的时候都还只是学步的婴儿,说是他的孩子也不为过,他们从小跟着他一起吃苦,养成了节俭的习惯。 在很久之前,章五才没钱给他们买糖果,偶尔得了一块拿回去给他们,也只够一人分得细细一点尝尝味道,或是一人舔上两口就没了。 多年寒窗苦读,章五才成为十里八乡第一个官苗子,后来又是几年清贫苦修,他终于在江南混得了一个九品小官的职务。 章五才拿了俸禄,生活得到改善,不过弟妹们没有改变分食的习惯。在旁人看来的怪癖,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这是独属于他们的默契和回忆吧。 简安月:“我一直想去江南,可是没机会,你是杭州来的,跟我说说,江南真有他们说的那样好玩吗?” “我平时消遣很少,而且老家是南都的,所以没有太大感觉,但是我的同僚都说挺有意思的。” 简安月叹口气,她看见地上的蚂蚁,好奇起来,于是问道。 “我见人都是喂鱼喂鸟喂老虎,你为何要来喂蚂蚁啊?” “这是我的责任。让它们吃饱。” “责任?它们自己也能找到食物的。” “或许只是我多事吧。不过,我总感觉对于它们有一种责任。你看它们,忙忙碌碌只为了一口吃的,这么辛苦,如果我有能力去帮助它们,我就感觉我必须这样做。” 简安月好像有些触动。 章五才继续道:“每每看见它们,我都会深感震撼。明明是那般渺小的生命,可却缔造了如此强大的地下帝国。集千百万之水滴,汇聚成海。若它们是人的话,它们的国家该有多么强大。我想做的,就是尽自己能力帮助它们,更好地建设帝国。” “就像大陈一样。我爹爹曾经跟我说过,大陈的子民就像是无数的水滴,载起了大陈这艘巨船。皇帝是船长,权贵官员是船员,百姓不仅是水,更是乘客,所有人一齐朝着未来前进,所有人都想获得幸福,作为一个官,应当做的就是服务好乘客,帮助船长掌好舵。” “此也是五才心中所愿。”章五才目光炯炯,坚定道,“不知小姐家父居何?” “我爹爹是……” “小姐。” 简安月正想回话,艾米拉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看身后。 她顺着艾米拉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了李叡。 章五才认出李叡,急忙给他行礼。 李叡眼神警惕地望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回殿下,臣在等大人们议事。” “别等了,你去跟他们一起议。” “这。”章五才有些惶恐。 “就说我让你去的。”李叡摆摆手,让蔡公公亲自带章五才去议事堂。 “臣遵旨。” 章五才跟蔡公公走了。 李叡把宫人和简安月的侍女们也打发离远。 他看着简安月,换下刚刚的审视,有些委屈起来。 简安月问他:“你怎么啦?” “你刚刚跟他说什么,这么开心?” “就随便聊聊。” “他是谁啊?” “杭州来的侍笔官,我想去御书房等你,路过看见他,就停下聊了几句。” “你们很熟吗?” 简安月听着他的语气愈发感觉不对劲:“你问这个干嘛?” “随便问问。”李叡回答。 对话就此结束,二人拉起手一起往御书房去。 等坐了许久之后。 简安月正在磨墨,李叡忽然搁下笔看着她。 “怎么了?”简安月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那个章五才长得很像一个人。”李叡一本正经说道。 “谁呀?” “顾裴衣。” 简安月疑惑歪头:“嗯?” 她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居然还在想章五才的事情。 李叡还是望着她,眼里带上可怜。 她仍是困惑:“是吗?不觉得啊?” “你是不是偏好这种白面书生?” 李叡突然一句话砸过来,弄得简安月十分摸不着头脑。 “什么呀?” 李叡:“就是那种看着文文弱弱、斯文秀气的纤细公子。像顾裴衣和章五才那样。” 简安月反应了一下,回过味来。 她灿笑回道:“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简安月看他反应,十分开心。 “首先,我跟你说两件事情。一,我不喜欢顾裴衣,他虽然在小姐当中很受欢迎,但是与我无关。二,那个章五才,看着都快三十岁了!” “三十又如何?不是有很多小姐就喜欢成熟一点的吗?” 简安月完全明白了,李叡在吃飞醋,就因为自己在路边跟一个男子多聊了几句。 有些莫名其妙的可爱。 她莞尔,走近李叡。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不好?” 李叡别扭地坐在椅上,不看简安月:“你说。” 简安月拉过李叡的手,让他看向自己。 “我喜欢什么样的,你每天照镜子的时候都看不见吗?” 听毕,椅上的某人耳根以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简安月趁机把头凑过去,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你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吗?李哥哥。” 最后三个字如同深水炸弹投入水面,惊起滔天巨浪。 李叡全身的感官都立了起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简安月一把拉来腿上坐下,惹得她惊呼一声,环住他的脖颈。 “以后,不许叫别人哥哥了。” “我亲哥哥也不准吗?” “叫他兄长,或是直接叫名字。” “多生疏啊。” “反正就是不许。除了我之外。” “为什么呀?李哥哥。”简安月灿笑,故意又在他耳边喊了一声,温热气息传入耳道,像是直达灵台。 李叡的手抱紧了怀里的人。 他要惩罚她这般调皮…… 十日之后,简行俭和他的嘟嘟一起到了京都。 “已经快二十年了。”简夫人看着镇西侯府的牌子,充满感慨。 她跟简行俭成婚之后在这里住了几年。里面有很多她跟夫君的回忆。 简行俭牵着夫人,再次一齐踏入了他们的第一个家。 他们夫妻俩这一趟回来,是准备把女儿送出门去的。 “阿母!”简安月跳到了母亲面前。 “都是要成婚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冒冒失失?” “阿母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唠叨了?你先前不是最洒脱开明的吗?” 简夫人摸着女儿挽住自己的手:“还不是因为你。你若是嫁人之后还如这样孩童心性可怎么了得?” “我这样多好啊,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你若是嫁个寻常公子,怎么闹都随你,把人房顶拆了都行,大不了让你爹爹过去跟人喝杯茶。但是你的夫君不是一般公子,你也不能像一般人一样。万一闯祸了,你爹爹有一百个脑袋也没有办法。” “我又不是不识大体的骄纵小姐,我自有数,不会任性的。”简安月想起什么,脸颊微微泛红,像是夕阳照过的颜色,“而且,就算我闯祸了,他也不会怪我的。” 看着女儿脸上洋溢的幸福,简夫人眉眼温柔下来,替她感到喜悦。 母女两个去凉亭里坐下。 “阿母,你再跟我说说,爹爹当年来抢亲的场景呗。” 简夫人看了看不远处在跟管家说事的夫君,嘴角挂起微笑,开始讲述当年的故事。 那年,简行俭到了勒城后的第五个月,他终于重逢他的嘟嘟,再次见到了那双让他魂牵梦绕的蓝眸。 只是奈何,除了蓝眸之外,还有一双眼睛。 简夫人,也就是他的嘟嘟,旁人的都音,她身边站了一个男子,而那个男子不是他。 这几年,简行俭已经自学了西域语,虽然说得还不是很流畅,但沟通基本无碍了。 他看着那个男人挽住了简夫人的肩头做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阿不都音的未婚夫。你叫我阿克就好。” “未婚夫?”简行俭难以相信地问道,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嘟嘟。 阿克继续道:“是的,我们过两个月就要举行婚礼了。你是阿不都音的朋友,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简夫人勉强地笑了一下,看向简行俭的眼神有些复杂。 她跟着阿克走了,留下呆在原地的简行俭独自在风里凌乱。 第二天,简行俭找上了门。 “我刚来勒城,只有你一个朋友,之前你去京都,是我带你玩,今日我来了,该你带我了。” 简夫人本想拒绝,可简行俭像一块牛皮糖一样,时刻跟在她身边,甩也甩不掉。 而且,她心里莫名有一处冲动,让她想要接近这只从东方来的雄鹰。 简夫人同意了简行俭的要求,带着他去勒城附近玩了许久。 接触中,她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 某天晚上,简行俭送简夫人回家。 “你变了。”她道。 “是,我承认,我变得更英俊迷人了。”简行俭自恋地回道。 简夫人笑了笑:“这样挺好的,你现在有一个英雄的影子了。” 听到她的话,简行俭鼓起勇气。 月色下,他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跟我走吧。” “跟你走?走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天涯海角,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因为我爱你。” 简夫人听到他的直抒胸臆,愣住片刻。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请你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我的未婚夫会来找你麻烦的。” “你尽管让他来,我的拳头早想揍在他的脸上了。” 简夫人拉起纱巾,加快脚步:“你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吧。” “你不爱那个男人,为什么要嫁给他?”简行俭在她身后喊道。 简夫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他是我未来的男人,我怎么可能不爱他?我不爱他难道爱你吗?” “你不要再这样骗自己了。我知道,你的心里是有我的,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得出来。我绝不会让你这样轻易地断送了你的往后余生。” 简夫人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 简行俭没有再跟她说话,而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保持五步的距离,护送她回到了家。 那天以后,简行俭没有再出现在简夫人眼前。 直到她婚礼当日。 简夫人跟阿克的结合原本是她父亲安排的联姻。 她家虽说是贵族,但只是旁系的不能再旁系的血脉,若要继续维持现在的体面,需要依附其他的贵族上位。 简夫人便是为了家族做出牺牲的那人。 婚礼上,她带着头纱坐在席上接受着众人的祝福,只等最后的礼仪完毕,她就是别人的新娘了。 不知为何,看着身边的阿克,简夫人心里响起的却是其他男人的声音。 “因为我爱你。” 那晚月色下,来自东方的雄鹰跟她这样表白。 那她呢? 她爱着谁? 简夫人闭上眼睛,试图告诉自己她爱着阿克。 可是一个少年的身影闪过她的脑海。 少年站在墙角,与他的朋友们正在欺负一个小公子。 她讨厌他们的行为,但在看向那个少年时,她却犹豫了。 因为她并不讨厌他,相反的,她的心因他而动。 少年的声音响起,他在喊她嘟嘟。 从来没有人这样叫她,因为这不是她的名字,是独属于他的称呼。 “嘟嘟!”少年又叫了一声,不过声音比记忆里的更加成熟,而且栩栩如生,那样真实,感觉真的在她耳边响起一样。 “嘟嘟!” 他又叫了一声。 不对。 这不是回忆,而是现实世界传来的声音。 简夫人赶紧睁开眼睛,看见了声音的主人,他已经从少年变成了一个男人。 只见简行俭带着几十个人从场外硬闯进婚礼,那些人各个身强力壮,不像是普通人。 看着这一群不请自来的大陈人,简夫人的父亲脸都绿了。 “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简行俭越过了他,径直朝简夫人走过来。 “嘟嘟,跟我走吧?”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眼里千言万语,带着祈求。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婚 “嘟嘟,跟我走吧?”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眼里千言万语,带着祈求。 阿克过来质问简夫人:“他是谁?” 简夫人答不上来。 阿克抓住她的肩膀狠狠摇晃了一下:“他是你的野男人吗?我就知道你是个荡妇!” 说完他抬起手扇了简夫人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 “把你刚刚喷的屎给我全部吃回去!懦夫!你再敢动她试试!” 简行俭冲过来一拳打在阿克脸上,将他打飞数步开外,接着冲过去又给了他几拳,打得阿克直接吐血不敢还手。 简行俭已经收敛足了力气,不然此刻阿克已经没气了。 打完,他回来扶起简夫人:“你没事吧?” 他刚刚揍阿克的时候,满座的宾客都躁动起来了。 阿克的男性亲友纷纷站起身来,他们不能让一群大陈人这样突然跑来,在他们的地盘上横行霸道。 简行俭带来的兄弟们拦住人群,双方动起手来。 “你愿意跟我走吗?”噪杂声中,简行俭问着简夫人。 简夫人刚刚被阿克扇了一巴掌的脸上还火辣辣地疼。她看着现场陷入一片混乱,头脑也一片混乱。 不过有一点,她是绝对清醒地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的。 在她的眼里,简行俭像是降临人间炼狱的神使,如英雄般要带她离开泥潭。 那一刻,她看清楚了自己的爱。 她愿意跟他走。 于是简夫人伸手,把自己交付给他的手里。 简行俭握紧她,将她护在身后,冲出人群。 “撤退!大家快跑!” 简行俭大喊一声,招呼兄弟们走。 门外的马儿早已经准备好,众人上马,飞快地逃离婚礼场地。 他们还不忘了把婚礼宾客们的马给牵走,这样一来,就可以争取更多逃跑时间了。 众人一口气奔出十余里才停下。 “呜呼!” “将军你得请我们喝三个月的酒!” “原来抢婚的感觉这么爽!我想到那群懦夫的嘴脸就想笑。” “为什么不能飞走,非得骑马啊?” “猪脑子,你是怕对方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想受军法处置吗?” “将军新娘子怎么不说话啊?” “那人家的话当然是要留着给将军说的,你听个屁!” 众人嘻嘻哈哈继续前进。 简行俭与简夫人共乘,策马飞驰在原野上,一望无垠的风景线做衬,风儿潇潇而过,彼时的他们自由无比,虽不知前路通往何方,但紧握在一起的手给了彼此最强大的力量。 简夫人侧头,看见了雄鹰眼里的坚定,心中也燃起勇气。 她没有立即答应简行俭的求爱,而是选择再次回到了家里。 有些事情,她终究需要面对。 简夫人回去跟父亲摊牌,取消了跟阿克的婚约。 其实她父亲当时看见阿克打了女儿一巴掌之后,已经产生了退婚的念头。 他虽然爱名誉,可更疼爱女儿,不愿女儿成为家暴的受害者。 但是阿克的家人自然不会这样轻易地答应。要知道他们在婚礼上出了多少的丑。简夫人一家花了很久才处理好这趟风波。 简行俭的身份还是被扒了出来。 后来这件事越闹越大,越闹越大,升级到了国家外交的层面。 当日跟着简行俭去闹事的将士都受到了处罚,不过等日后简行俭封侯,他们都被提携成了他的心腹。 简行俭因为此事还耽搁了晋升。 但是他即使被处罚也是心甘情愿,他唯一后悔的事,就是那天没有多打阿克几拳。 等到处罚结束。 简行俭又回去了一趟,带着更多的兄弟。 这一次,他是光明磊落而来,穿着大陈云鹰营的盔甲,捧着诚心与聘礼。 他毕恭毕敬地献上敬意去简夫人家提亲,可是被简夫人的父亲提着扫把赶了出来。 也难怪她父亲这样生气。 这个大陈人毁了自己女儿的婚礼,毁了自己家族的荣光,还让他们家陷入这样大的麻烦之中,能对简行俭有好脸色才怪了。 但是不要紧,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再来千千万万次。 简行俭极富耐心。 他跟简夫人的爱情长跑跑了三年,就算是怀个哪吒也该生下来了。 从西域到大陈,又从大陈到西域,终于,他们得以结为夫妻,携手前行,一直恩爱至今。 简安月无时无刻不在羡慕阿母。 因为她爱上了一个全心全意爱着她的男子。 “你也会遇见的。”简夫人之前一直这样回答女儿,只是如今,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这样给她说了。 毕竟,简安月要嫁的,可是大陈太子啊。 三日后,太子妃冕服送到了镇西侯府。 很快,就到了婚礼日期。 简安月从一更天就开始梳妆打扮了,因为婚礼结束,立即就是封后大典,全部流程要在一天之类走完。 虽然已经改制了不少,但她的礼服还是比一般的庆典礼服要更加繁复厚重。用了一个多时辰,简安月簪上最后一朵花钗,总算是收拾好了,然后一直坐在家里,等她的夫君来接她。 简夫人前几天就迎已经跟女儿把话说完了,所以今天只是和简行俭在堂里等候。 简平星来到简安月房里,叫侍女们都先出去了。他只是想再与妹妹独处一番,还未嫁作人妇的妹妹。 “哥哥!”简安月的眼里含着星星。 简平星今日仍是一袭红衣,像是喜服一样,不过不是正红。他与简安月站在一起,有几分相配。 “好看吗?”简安月笑得甜蜜,给他展示身上的婚服。 “很美。”简平星抬手轻轻为妹妹整理了一下鬓角,他的手没有收回来,“你是世上最美的新娘。” “哥哥,我舍不得你。” “什么?” “我舍不得阿母,舍不得爹爹,可是我最舍不得的是你。一想到我要离开你们,心里就涌上苦涩。”她是真情流露。 “我也舍不得你,一想到世上最美的新娘今后就是别人的了,我的心也在疼。” “你以后跟爹爹在军营好好表现啊,我等着亲自来给你颁将军委任状。” “好,我会为你守住大陈江山的。” “对了哥哥。”简安月的声音小下来,她有些担忧地望着简平星,“牧云他真的不跟你一起走吗?” “你忘了他怎么跟你说的吗?” 简安月垂眸:“我记得,他说要替你守护我,让你在外也无顾虑。” “我信不过这宫里的禁卫军和李叡的暗卫队,他们就跟摆设一样没任何实际作用,只有牧云在你身边护你安全,我才安心。” “可是,这样你们就分隔两地了。” 简平星的心有些疼,摸着妹妹的头:“这个世上,有很多种感情,而且,也一定非要在一起的才叫圆满。只要心甘情愿,就不算遗憾。” “牧云真的愿意吗?与你分隔。” “我跟牧云已经仔细谈过了,他知道我心里的人到底有谁,我与他……你在我心里的份量不比他轻。他说既然如此,他便愿意替我留在京都守护你。” “可是我不想……” 简安月还想说什么,简平星制止了她。 “我们的事情,你不用操心,这些决定都是我与他自愿做出的。若是你实在过意不去,就答应我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牧云,少让我担忧。”他决定最后放纵一次。 “小月。” 简安月听言抬起头看向他。 “你要幸福。”他的声音响在她脸旁。 “我会的。” 随即,简平星放开了简安月。 这时,门外热闹起来。 一众妯娌和小姐早就等不及了,纷纷吵着要进门来看新娘子。 小姐们进来了。简平星默默地退了出去。 与简安月交好的小姐们挤在她身边,欣赏着她的吉服,纷纷赞叹她今日的造型有多迷人。 杨高枝好不容易插上话,声音嘶哑不堪:“看到姐姐今日幸福,我也想成婚了。” 简安月急忙拉起她的手有些担心:“你的嗓子怎么了?” 林微微:“她从昨天就一直在练歌,说要给你献上一曲。可是练得太过火,就哑了。” “对不起,姐姐,我不能给你唱歌了。”杨高枝的眼里泛起了泪光,她极力隐忍,眼眶泛红,“我还想给你唱歌,就像以前那样,只为你唱。” “笨笨的,你以后可以随时来宫里找我。等你嗓子养好了,到时候你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不,不,这不一样。”杨高枝摇头。 林微微看着她雨露将落的样子,想起之前送去杨府的太子妃礼服,心里不知又绕起什么小九九。 旁人很快就会听说,杨高枝苦恋李叡不得,被昔日姐妹横刀夺爱,只能终日以泪洗面,最后哭哑了嗓子的流言。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你穿喜服的模样真的很美。”杨高枝轻轻拥抱了简安月。 随后,一滴泪掉在简安月背上。 杨高枝急忙收住泪水:“瞧我,今天是姐姐的吉日,我太晦气了。” 简安月为她擦泪:“我听说很多地方都有哭嫁的风俗,你是为我高兴,我知道的。” “嗯,我不哭了,过段时间留着在暖兮婚礼上哭。” 徐暖夕脸一红:“你在说什么呀?” 简安月笑她:“害羞了?顾公子跟旁人说的时候可是满脸骄傲的。” “暖兮和顾公子婚期什么时候啊?”陈小姐上来问道。 “三月之后。”徐暖夕说话的时候,坠入温柔。 众人看她反应,起哄起来。 不多时,迎接简安月的花轿到了。 天色刚亮,晨光尚熹微,全城的百姓都醒来了。 他们看着皇家的队伍朝着镇西侯府的方向行进,一路上都是玄甲卫兵和撒花宫女,好不气派。 太子李叡行于头阵,身着吉服,高头大马,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墨将军今日也穿上了特制的马铠,喜庆又威武,载着李叡领着队伍走到了镇西侯府前。 这是太子的要求,他要像坊间的男儿一样,上门去接自己的新娘。 大门前,众人已经设好了游戏。 这也是李叡的要求,他要像坊间的新郎官一样,闯过新娘家的堵门关卡。 闹了许久,他终于闯进门去,见到了丈人和岳母。 不过,他的新娘子还不能让他看见,只能带回宫里之后才能见面。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回程。 他们二人拜过堂,去跟杨皇后敬茶。 杨皇后端坐于上,身旁一左一右是先皇的两个妃子。 淑妃特意从感业寺回宫参加典礼,手里还拿着佛珠,看起来很慈祥。德妃难得的比平日清醒,没有大闹。 而后,简安月就会加入她们的队伍了。 杨皇后看着简安月,脸上不悲不喜,没有挑剔但是也看不出来为儿子高兴的样子。 简安月跪下去,给面前这位后宫的前主人敬茶。 这是李叡的生母,赐给她爱人生命的人,所以,简安月对她充满了敬畏。 但她也明白,杨皇后是不喜欢她的。不过至少没有表现出过明显的敌意,简安月有信心,她会好好努力,让婆婆从心底接受自己。 杨皇后接过茶杯,眼睛仍是锁在简安月脸上。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好像在思量何事。 偷偷瞟了一眼她的表情,简安月有些莫名心慌,总感觉会出什么意外,因为她听说过很多婆婆给新儿媳下马威的故事。 所幸得是,杨皇后没有做什么有伤大雅的行为,毕竟,她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她是今后的太后,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是天子真龙,一个政权的最高统治者。 今天还是新帝登基的日子,她不可能会做什么奇怪的事,那些小家子气的八卦只是话本上的故事罢了。 敬茶流程很顺利,杨皇后没有任何为难简安月的意思。 李叡和简安月起身。 迎着第一缕骄阳,他牵着她的手走向了礼台。 那一刻,金色柔光洒下,为他们镀上点点迷幻色彩,令人痴醉。 婚书呈上,二人在上面郑重签字画押,一起印下他们的章。 一印盖下,他们成为名正言顺的正式夫妻。 还没从感动余辉中回神,二人各自被推着去换礼服了。 因为吉时将到,接下来是登基大典和封后仪式。 简安月只当了半天不到的太子妃。 新帝继位,国庆三旬,天下大赦,百官入京,邻邦朝见,恭祝新皇登基。 礼仪伊始,李叡和简安月各自忙得晕头转向的,准备期间一直没有见面,直到吉时祭拜,才在太极殿看见了对方。 彼时,新帝冕旒刚竖,李叡拜过祖宗,来殿前祭庙堂。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上 新婚1 礼仪伊始,李叡和简安月各自忙得晕头转向的,准备期间一直没有见面,直到吉时祭拜,才在太极殿看见了对方。 彼时,新帝冕旒刚竖,李叡拜过祖宗,来殿前祭庙堂。 号角响起时,简安月正在偷偷打盹。 侍女急忙叫醒她,然后跟着慌慌张张地走出帘子去司仪处。 登上祭台,简安月看见了她的小鸽子。 李叡褪下蟒袍,羽化成龙,着上帝服,立于人前,群星中心的他看起来是那般耀眼,她多想拿下头纱,不顾周围的目光直接奔向他的怀抱。 另外某人的心里,亦是有着如此冲动。 看见简安月今日难得如此隆重,比往日任何时刻都要端庄,李叡的心里泛起点点悸动。 他朝她伸出手,她牵住了他,随着她的小鸽子一起走向台上,接受全世界的祝福。 简安月趁李叡转身的时候,借着礼服的掩护,悄悄在他屁股后面摸了两把。 当着满朝文武和各地使者的面。 李叡吃了一惊,但是装成了若无其事,不动声色继续演讲。 恶作剧得逞的简安月在头纱底下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她的视线扫过堂下,忽然看见了爹爹瞪着眼睛看她,好像是在警告她不要乱来,想来肯定是她刚刚的小动作没有逃过云鹰之王的眼睛。 于是简安月不敢再放肆,老实了下来。 致宁王从台上请来龙印,郑重地交给李叡。 百官献祝,新帝礼成。 至此,殿下成为陛下。 轮到李叡给简安月赐凤印了。 简安月收下一方玉玺,感觉沉甸甸的。 那一刻,她成了他的皇后,成为第一个有着异邦血统的皇后。 短暂的相聚之后他们再次分开,直到晚上才能相见了。 分开时,李叡装作恶狠狠的模样。 “等我晚上好好治你太极殿偷袭龙体的罪!” “妾身恭候陛下。” 简安月微微欠身,抬眸倩目翘盼,透着不可明说的流连水光。 这是她第一次自称妾身喊他陛下。 李叡在心里叹着这个小恶魔可真是太能拿捏他的点在哪里了。 他清了清喉咙,冷静下来跟着司仪先行离开,他要去写第一道旨意。 皇帝走后,皇后去她宫里收凤印。 简安月来到凤仪宫前,看着牌上李叡亲手提的字,心潮一直没停过。 她想起很久之前,李叡带她第一回参观凤仪宫时的场景。 那时她说让他今后带着他的妻子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成为这里的主人。 而凤仪宫牌子上先皇替爱妃写的字也换成了李叡给她写的。 原本简安月是没想选择这里的,因为凤仪宫里有着他父亲和另一个女子的爱意,她怕会勾起李叡的伤心。 可是李叡自己主动提了出来让她搬进凤仪宫,他说他并不怨恨先皇宠幸非他母后的女子,相反的,他还有些崇拜,他也想要像父亲那样,做到独宠一人,于是让这座承载着记忆的凤仪宫给他们也做一个见证。 这里以后就是她跟他的爱巢了。 只是有一点遗憾,她第一次踏入凤仪宫不是李叡亲自牵她进去。 简安月在宫里稍稍转了一圈,听了一下宫人们自我介绍,然后来到了寝殿。 走近卧房,她心间荡起涟漪。 沿路的花瓣将她引向幕后,房中央摆着一张大床,挂满了垂幔。 简安月看了一眼大床,赶紧放下帘子,脸红心跳地回到厅里。 这是她今晚与他要共寝的地方。 “你们替我去请一下教礼仪的王嬷嬷。”简安月吩咐宫人。 …… 此时已近傍晚,李叡正在四方馆参加宴会。 简安月早些时候在宴会上稍稍露过脸就回来了,等在凤仪宫里。 王嬷嬷过来了,带着几本简安月没见过的书,里面画了很多少儿不宜的画。 接下来的时间,简安月全程红透着脸跟着嬷嬷学了很多新知识,很多她那晚在纳兰神山上还不知道的知识。 其实,前天晚上嬷嬷已经去过镇西侯府找过简安月,但是她因为太过羞涩,而且她有一个小小的私心,她想要李叡亲自来教她,所以没有听完嬷嬷的话。 但是今天她真的入宫之后,开始莫名心慌起来,于是托人又把嬷嬷请了过来,继续教课,学习那些原始本能在心里蔓延的模糊体验,学习如何从一个女孩儿变成一个妻子。 不得不说,王嬷嬷真的为简安月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她觉得之前跟李叡二人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已经是够奇妙了,不曾想到夫妻之间居然还有这般乐趣。 这样一看,他们两个之前的行为完全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和成人的亲密根本不沾边。 送走嬷嬷,简安月久久不能平静。 她将画中人的脸换成她和李叡的脸想象了一下,惊得手帕都掉了下去。 不行,她不敢去想,本就已经够羞耻了。 就在极度紧张之中,时间一晃而过,到了就寝时间。 简安月换了一套礼服,准备完毕坐去塌前等待李叡回来。 空气静悄悄的。 新见面的宫人们都很老实,安安静静地待命。艾米拉偶尔跟简安月说两句话。 等待的时间有些煎熬,简安月又不想做其他的,满脑子信息太多了,有些乱糟糟的。 终于,蔡公公的传报声响起来了。 “陛下到!” 简安月捏着衣角,透过垂幔隐约看见外面李叡的影子朝她走过来。 伴着淡淡的酒气传入,一只手过来,拿玉如意撩开了简安月的头纱。 李叡的脸带着笑,有些愣神。 “这位仙子,你有看见我家娘子吗?她是个与你一样美丽的人。” 简安月抬眸,深情望着她这个傻傻的小鸽子。 蔡公公接下玉如意,送过来放合卺酒的玉盘。 “陛下,娘娘。” 李叡坐去简安月身边,与她抬起酒杯。 “嗯?这酒怎么没有酒味,反而是果香扑鼻?”简安月有些疑惑。 李叡只是笑笑:“原本今天是不想喝酒的,所以换了果汁,可是刚刚在宴会上架不住劝,还是沾了一些,前功尽弃。” 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随后他帮她把杯子抽走,转头吩咐:“帮我换真酒来,我跟娘娘要怡情。” 简安月没听懂他的话。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下 新婚2 过了一会儿,宫人奉上新酒。 “这般也好,喝了这杯合卺酒,所有的仪式都完毕,你我就是夫妻了。”李叡眉宇温柔,脉脉含情。 他们共同饮下手中和着万千情深的玉液。 “你们都下去吧。”李叡把众人散走。 又只剩下他和简安月二人。 李叡站起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忘了让蔡公公替我换衣了。”他假装惊讶地拍了一下头,“怎么办呀?皇后。” 简安月听言,红着脸起身来,开始给他解衣。 她已经看出来了,他分明是故意的。 计谋成功的皇帝笑弯了眼,看着身前的可人给他宽衣解带。 纵使之前他们已经相拥而眠过,简安月仍是有些紧张,指尖抖了几次才解开他的腰带。 外袍刚落,李叡一把环住她的腰肢,将她带去床榻压在身下。 肌肤隔着绸缎相贴,温热交织传递。 简安月被他的重量压住,感受着点点异样爬上身躯,双颊带着微醺的醉色。 卧房里还有几盏小灯做亮,朦胧的昏黄暖光漫过来,映在他们脸庞,将对方的轮廓照成柔线。 “还有灯……”简安月小声说道。 李叡的视线没有移开,仍是盯着她。 他坏笑起来:“灯亮着才看得清楚。” 不过他嘴上虽然这样说,人已经离开了她,下床去吹灯。 简安月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从神山回来之后,我的眼睛就已经恢复了。” 李叡提起兴趣:“这么说,你在黑暗里能看见了?” “嗯。” 简安月正答完一个嗯字,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听见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看见李叡一件一件褪下了衣服。 他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把全部都脱掉。 李叡上塌,慢慢移到简安月身边。 她不觉吞了下口水。 黑暗中,他的呼吸声清晰可辨,勾起某人心潮起伏。 “你不是要我亲自教你吗?”李叡痞气十足问道。 傍晚面红耳赤的回忆浮起,简安月的心脏咚咚跳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李叡凑近她身边低语:“我们是夫妻,就该行夫妻之礼。怎么会是非礼呢?” 他声线低沉宛如魅鬼。 是啊,他们已经是夫妻了。 简安月看向他的脸。 这是她的夫君,她的男人。 垂幔中火热升温,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的心随身一起变得滚烫。 “你教教我吧。”她柔声说道,隐瞒了见过王嬷嬷的事情。 “你要称呼我什么?” 简安月咬咬唇,细语出声喊了他一声。 “什么?”李叡凑过来挨在她身边,与她肩头相贴。 “陛下,李郎,佑基,你教教我好不好?”简安月偏过身转入他胸前,抱住了他。 感受到怀中温软,李叡的头脑也泛起迷糊。无需赘言,他们的唇已经贴合在一起。暖意四散,二人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慢慢向后倒去。 当简安月的头挨到枕头之后,李叡忽然停了下来。 房中还有微弱的月光,他抱着她,借着碎光静静地凝视她。 简安月还没从刚刚的激烈火热中平复下来,她不解地看着李叡。 他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面露纠结。 “怎么了?”她问道。 李叡酝酿了一会儿,这件事他肯定要告诉简安月的,只是在大婚当日说明,实在是让他有些难以启齿,而且对于他的男儿尊严来说,更是一个极其耻辱的挑战。 “我……”他吐出一个字。 简安月心里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定格在一个想法上面。 李叡不会不行吧? 简安月忽然有些遗憾没有同意在昨晚派试婚丫头来了。 不过她不后悔。 这是她的人,她可不想旁人尝他一口滋味,而且是在她之前。 她捧起他的脸,安慰着他:“不要紧的,太医们肯定有办法的。” “我……”李叡听了简安月的话,明显地脸黑了。 “真的没关系的,我虽然也爱你的人,但是更爱你的心。而且你要相信太医们的医术,他们都是最好的。” 李叡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简安月好像误会什么了,而且她的误会不无道理,但是也不能说是对的。 “我只是喝了酒才这样。”嗫嚅半天,李叡终于说出话来。 简安月的脑子白了一瞬。 她本来只是猜测,没想到他居然承认了。 不过,只有喝酒了这样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还没有旁人知道。我之前也用不上,所以一直没跟人说过。” “那你自己是怎么知道的?”简安月不懂了,如果李叡之前没跟人试过,他怎么了解自己的情况的? 李叡顿了顿:“这个,我自己肯定是能知道的。我原来只觉得少喝点也没事,于是在晚宴上喝了一杯,但是刚刚才发现一点都不能沾。”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这种事情。 “怪不得你刚刚要换果汁。”简安月恍然大悟。 李叡五味杂陈,各色表情混在一起。 简安月微微一笑,再次捧住了他的脸:“今日一更就起了,然后又忙了一天,我都快困死了。我们早点休息吧,接下来还有两天的仪式,得养足精神才好。” 李叡听此,心里的澎湃荡起。除了气馁烦躁,他还多了些歉疚与感动。 他把头埋进她的肩胛。 “我明天打死不喝酒了!” 简安月轻轻拍着他的背,无奈地笑起来。 先前那些羞涩期待与不安很快就被倦意代替。 忙碌一天,她和他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做其他的事情了,反正他们来日方长,夫妻之礼还是等哪天有空再说吧。 不一会儿,他们都去跟周公约会去了。 于是,大婚之日这晚,两个人还没做更进一步的事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简安月看着陌生的床幔和被裘,感觉还带着梦里的迷幻。 当她转身看见身边人的笑颜时,心里的虚无感才得到填补。 李叡比她醒得早,支着手侧卧在旁,已经盯着她端详了许久。 “早,我的皇后。”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磁性,柔光打在他脸上,绻懒十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上 登高1 “陛下。”简安月软呻,像只猫儿一样钻入他的怀里,抬眸望着他,眼睛还是睁不开的样子。 “你昨晚睡得比上次还沉。” “是吗?”简安月嘿嘿一笑。 正当气氛刚好时。 蔡公公的传报声响了,就像精准报时的机关,喊着李叡请安去。 李叡有些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简安月安抚他:“今天是帝后第一次给太后请安,得好好表现喔。我想给母后留一个好印象。” 听她说完,李叡的情绪顿消,道声嗯。 二人起床了。 不多时。 他们到了慈宁宫。 太后仍是冷着脸,虽然没有表现出欢喜,但也没露出厌恶的表情。 简安月觉得这已经是好事了,至少太后没有为难她,请安过程很是顺利。 从慈宁宫出来,简安月轻轻拍了拍胸脯,长叹一口气:“我还以为母后会故意刁难我呢。” “你把母后想成什么人了?”李叡笑着弹了一下她的头。 “还不是你之前一直跟她吵架,我就误会她是脾气暴躁的人了。” 李叡笑笑,给她揉揉刚刚被弹的地方。 他没有再跟她讨论此事,有些事,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一幕闪回。 李叡第三次因为简安月的事跟母亲吵起来。 那一次,李叡甚至拔出了佩剑。 “你还要提剑杀我不成?”当时还是杨皇后的太后不可思议地看着儿子。 李叡把剑锋对准了自己。 “儿子自然不能做违背人伦的事。但是儿子也有自己的坚持。” “你以前很乖巧懂事的,可如今为了这样一个西戎子三番两次地与我争论,如今还要为她自戕吗?”杨皇后气得手抖,“还不快把剑放下!” “我已经拟了旨意,要娶安月进宫,等四皇叔替我盖印就会送去镇西侯府了。” “她到底对你施了什么魅术,让你为她对你的母亲以死相逼?” 李叡的眼神冷了下来:“我可不会被人下蛊。” “你!”杨皇后被刺激得指尖都在抖。 李叡跪下:“母后,你难道想看着儿子步父皇的后尘吗?空有三宫六院,却不得幸福,伤害了他爱之人与爱他之人的心。儿子只愿守护自己的挚爱,不想辜负任何人,也不想再看到下一个您!” 此言一出,杨皇后呆住了,半是震惊半是悲伤地看着儿子,哑口无言。 李叡:“她会是下一个皇后,儿子请母后能够多多包容她,若您实在是不愿接纳她,儿子也会随她而去。” 这场差点撕破母子情谊的争论最后换来了太后的妥协。 太后答应李叡,她不会为难简安月,但是也别希望她会喜欢简安月,她最多能做到无视而已。 而且如果简安月犯了错误,她也绝不会心软,不会因为李叡的求情而饶恕简安月。 这几次的接触下来,太后的确做到了她的承诺。 李叡心间悬起的石头落下一半。 如今开端尚可,希望今后有机会能够消除他母亲对于他妻子的偏见吧。 李叡回过神来。 昨天只是接了龙凤印,今明两天还有安排得满满的仪式等着他们。 不过,只要是跟她一起的,多辛苦也不会觉得累,一切的烦闷与劳累都会消散于她如春风的笑容中。 李叡牵紧他的皇后,走向他们二人的未来。 白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经过一天的奔走,还要穿着厚重的礼服,简安月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她去太清池沐浴。 听说这里是某个皇帝为东瀛来的美人特意修建的,结合了大陈与东瀛的浴池特点。 简安月滑入铺满花瓣的池中,顿感舒畅无比,满足地叹了一声。 艾米拉和春雪一个给她擦拭肩背,一个给她按摩,舒服极了。稍远处的帘外还有几个乐坊的乐师在演奏。 真真是天上人间,简安月闭上眼睛安静享受起来。 “我现在唯一一处不疼的就是腰了。”她微微叹口气,“明天还有一天,接下来还有七日的宴会,唉,我这身板都不知道挨不挨得住。” 忽然,艾米拉的手劲变了,她本来在给简安月按背,按着按着移动到了肩上。 “对对对,就是这里。” 简安月一睁眼,却看见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皇后还有哪里疼?”李叡站在她身后,手还搭在她肩上。 …… 雨云散去,已是午夜。 简安月依偎在李叡身前,二人触额而卧。她看着他,心中余韵尚未消退,不禁回味,还有些恍惚,不敢确信方才的经历。 至此,他们是各种意义上的夫妻了。 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的夫君,是大陈的皇帝。她今后将会作为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与他并肩而行,不仅要照顾好自己的小家,还要担负起天下这个大家。 简安月捧住李叡的脸,钩住他眼里墨池。她到现在才从虚幻中定下神来。 前路漫漫,携子之手,有何所惧? “你的背没事吧?”简安月有些过意不去问道。 刚刚情到深处时,她受痛在李叡背上狠狠抓了一把,留下了几道深印,好像还抓下来一点鳞片。 “我只怕会弄疼你。”李叡毫不在意自己的背。 二人再度相视,只一眼,余烬中的星火便再次燎原。 …… 第二日,简安月唯一一处不疼的腰也疼了起来,走路都有些困难。 李叡看她模样,心疼之余生出一些莫名的自豪感,嘴角爬上笑意。 简安月嗔怪地瞧了他一眼,羞意上脸。 二人一起去跟太后请安,差点误了时辰。 太后看他们的细微表情,自是明白他们昨晚的劳累,也没有责怪他们,只是提醒了几句。 “叡儿过几日就要上朝去,闲暇时间尚可放松些许,但是面对正经朝堂万万不能懈怠,切莫贪恋暖被余温。” “儿子明白。” 小皇帝和小皇后悄悄地对视了一眼,心虚地偷笑起来。 太后让人奉上两杯分盛的清茶。 “这是哀家新收的靖州龙牙,特意给你们备下两杯,你们用完去忙吧。” 二人分别接过茶来。 简安月闻了闻自己手里的这杯,茶香清冽,带着若有若无的馥郁异甜。 她正准备饮下时,李叡抬手止住了她。 他道:“皇后的这杯看起来比儿子的好喝,儿子要跟皇后换着喝。”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下 登高2 话说帝后新婚之夜,二人什么都没做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简安月又从李叡口中知道了关于男子的另一件密事。 “原来还能这样?”她脸蛋红红,“是每天早上都会这样吗?” 李叡认真地看着她点了点头:“所以,以后我只要早起一些就能弥补前夜的遗憾了。” 简安月不觉咬住了下唇,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再次充斥她的脑海。 …… 晚上,简安月正在太清池沐浴,李叡也来了。 她赶紧将身子埋进了水面的花瓣之下。 宫人们不知何时已经都退出去了,只有一个他。 “你不是沐浴过了吗?怎么来了?”她问他。 “我身上也疼,也想来泡泡太清池。” “你等我洗完先。” “可我现在就想入水。”李叡一脸无辜,他衣服都换好了,身上只剩浴衣。 “那我让你。”简安月把整个身子藏在花瓣之下,只露一个头在外面,“你转过去把衣服递给我。” “不用让,我看这池子挺大的。” 说完,他眼巴巴地望着她,像是祈求爱抚的狗狗。 简安月的脸一时比花瓣还要红艳。 “那,你进来吧。” 李叡得到允许,浴衣都没脱一下跳入池子,走到简安月的身边坐下。 “我给你按摩。”他的手伸向水面之下的她。 简安月捉住他的手。她感觉在水里都出了满身大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般扭捏,明明他们已经是夫妻了。 或许是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彼此坦诚相见吧。 李叡下来的时候,浴衣轻薄,丝绸贴于肌肤,尽显身躯线条,从肩颈到腰腹,再到某处往下延至腿根,勾勒出的轮廓让简安月不觉吞了下口水。 “我来给你按。”简安月让他转过身去,开始给他揉肩。 浴衣被清水打湿,变得半透明,隐隐露出了底下的一线金色。 是李叡的龙鳞。 简安月看入迷,想要拨开衣料看个仔细。她真的好奇很久了。 他像是感觉到她炙热的目光一样,领悟了她的意思,自己将浴衣脱了下来。 李叡背上那一线排列整齐的细鳞甲,金色中还含着一点奇幻光泽,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触碰。简安月抬手抚摸,沿着龙脊一路向下,感受着那奇异的触感。 “会有感觉吗?”她轻轻拿指尖剐蹭着龙鳞。 李叡的背脊从她的手触上的时候就变得僵硬,听到她的询问,他沉声回答她。 “会有。” “什么感觉?像是挠痒痒吗?” 李叡转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欺身过来将她堵在池边,望向她的眼里带上暗潮。 “会有,情动的感觉。” 他的声音低沉,饱含危险警示,不过是情思的警示。 简安月像是被野狼盯上的小鹿,无路可逃。 她又往下滑了两寸,因为她的身子要冒出水面来了。 李叡故意往她身前又多瞟了两眼,将头凑近她耳边,低语道:“我今天滴酒未沾。” 收到暗示的简安月浑身紧绷了起来。 她搞不清楚,为什么他只说了一句话,却让她全身都起了异样的感觉。 外面乐师们的演奏未停,水光涟涟中,暧昧四溢, “我洗好了。”她声若细丝。 李叡起身,再一次在她眼前展露了凸显轮廓。随后,他上岸去披好外衣,又给她递了衣服过来。 “回去吧,该就寝了。”他笑着说出来,牵起了她的手。 简安月很想矜持,可是嘴角的笑意她抑制不住。 稍后不久,他们便已经收拾妥当,坐去了榻上。 架子床上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 男子看向简安月的眼神饱含爱意,闪着点点询问。 她点点头,李叡将头慢慢靠近,柔吻由浅入深。 龙凤和鸣,共赴巫山,去到九重天外遨游,潮闷喘息间微醺似醉。 细细品味过后,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腰间。简安月欲语还羞,默默地放开了自己的手,任凭李叡缓缓拉开她的衣带。 细腻的丝丝触感传入心间,她不由自主绷紧了身子。紧张与不安袭来,使她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对于未知的恐惧升起。不过这些都在他的安抚中尽数消逝。简安月感觉只凭李叡的一个眼神,她便能飞上云端。 “害怕吗?”他浅声问道。 “又不是没见过。”她故作高傲。 “你在哪里见过?” “你啊,我们初次见面,你在墙角净手被我抓到现行,忘了吗?” “怎么会?”李叡柔笑,“只是,我已经长大了。” 终于,他卸下了最后一道束缚,将自己全部展示给她。 记忆里那只胖乎乎的小鸽子已经长成傲人雄鹰,以她从未见过的姿态矗立于高岩之上。 李叡的脸不会红,他的情绪变化全部体现在耳朵,不管是羞涩也好,激动也好,都以耳红深浅表示程度。 而此时,他的耳朵已经不能够更红了。 简安月略略吃惊,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看到他之后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收起惊诧,也慢慢任他褪下了自己的所有。 垂幔微动,房中一切凝滞下来,他们慢慢搅动着空气,带起周围的艳色流转。 登高本就是一件极耗体力的事情,刚走到半山腰,简安月就感觉呼吸困难,要窒息而亡了。 他俯身下来,带她朝山顶慢慢爬去。 “安月。”他轻声呼唤着她。 从遨游云海伊始,他就一直唤着她的名字,像是害怕激荡中丢了她,又像是想要提醒她,他们即将到达山巅,让她坚持下去。 她拿更大声的呼唤回应他,拿深吻抚平他的焦躁,拿掌心的温热让他慢下脚步。 终于,他们爬到了山顶。 立于顶峰处,她看见了迷雾中的身影,是她的小鸽子。 “爱你。”简安月只记得这一个念头。 她的脑中被搅成一团糊,整个人像是被岩浆包裹,下一刻就要融化在他的怀里。 听到她的细碎话语,李叡像是受到嘉奖的稚童,更加卖力奋勇,不过他也尽可能收敛着力气,表现温柔。 那一刻,他多想就这样死在她怀中。二人就这样相拥,永不分离。 番外4 (接国庆番外3,看正文的宝儿可以直接跳过。) “按照你的说法,和壁画的故事来看,这两副棺材应该有一副是你的。”简安月对着苍狼说道,她手指了其中一副,双手合十道句打扰,“开来看看就知道了。” 说开就开,李叡听了简安月对话立马上手搭住了棺材盖的一边,在李琰和苍狼震惊的眼神之中,只轻松一加力,咔哒一声,盖子滑动了。 加上杨高枝,四个脑袋一齐凑了上来,大气不敢出,等待着那一条黑缝隙逐渐加宽,好一睹内部主人真容,几人也不怕刚刚消失的女鬼会不会突然出现。 推力加大,棺材盖上的灰簌簌落下,一寸,两寸,三寸,见光部分越来越大,底层扑得绒布已经露出。 保存的不知道算好算坏,因为过了千年,它仍维持着原先的形状,可是即使在如此封闭干燥的环境之中,它不知道被什么力量腐蚀,已经变得纤维化,见风就碎了,他们开打盖子,随着时间增加,它们越来越脆弱。 绒布,绒布,还是绒布,是的,里面只有绒布。 棺材是空的! 李叡放下棺盖,转身到苍狼身后,将他双手钳制住。 “怎么会?”苍狼看起来比他们还要紧张和迷惑,“我不知道!” 简安月跟李琰杨高枝赶紧去到另一副棺材旁,奋力去推盖。 努力半阵,青筋都爆出来了,也没开动一丝缝隙,只刷下来一堆灰。李叡摇摇头,悄悄的上手帮了一把。 打开了。 几个人同时愣住。 一个女子。一个貌美女子,长着简安月的脸。 几个人一齐看向简安月。 当事人本人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先前出现的幻觉再次浮现。 一个长着简安月的脸的蓝眼女子跟她说:“我是简安月。” 那个蓝眼女子此刻躺在里面,若不是没有一丝呼吸的痕迹,旁人还以为她只是睡着了。果真是倾国倾城,无需再怀疑,她定是贵妃李玉奴。 李叡看向石棺中的女子,眼中闪过滔天巨浪,他忘了手里还抓着苍狼,缓缓放开了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长得跟简安月一样的女子。 苍狼忽然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击倒。蹙眉难忍,那痛楚不像是演戏。 简安月有些心软,上去扶他。 “你还好吗?” 半晌,苍狼才艰难地爬起,点了点头。 这时众人继续去看李玉奴。 简安月目光一闪,看到了一件物什。 “你们看!”她激动地喊道。 其余人按照他的指向,看到了贵妃的——胸部。 贵妃穿的服饰制式很有朝代特点,与现代深领的礼服相似,酥胸半露,她的上衣前襟裁剪完美的展露了她那对傲人丰腴。 “想不到嫂子你居然好这口。”李琰说道。 简安月反应过来,疯狂摆手:“哎呀,不是啊!你们看她戴的什么。” 众人再看,见到贵妃颈上带着一块玉,玉件半埋在衣襟之中。 简安月很是纠结,她想上手去拉那玉,好看一个清楚,但问题在于,玉件正卡在那一条缝隙之中。 顶着李琰一脸鄙视,简安月在伸手与不伸手之间来回跳跃。 一旁的李叡不知道怎么了,一脸阴鸷。 简安月屏气,轻柔十分,在没有触碰的前提下,将玉拿了出来。 拿出来的那一瞬间,几人都一愣。 “这是!” 苍狼默默的从自己的脖颈间也掏出来一个挂件,正是昨天给简安月看的那一半玉珏。当时简安月还在好奇另一半在哪里,而她现在知道了。 另一只雌鸳鸯玉珏,正戴在贵妃的脖子上。 几人正吃惊的看着苍狼慢慢靠近,将自己的那只雄鸳鸯,靠近了贵妃的玉。 他们清楚地看见,两半玉珏边缘齿牙相入,若是合起来分明是一块原石! 正当两块玉珏即将合二为一的时候,墓室中平地忽起一阵无名妖风,刮得众人抬手格挡。 待到风停,墓室内多了一人的身影。 李玉奴。 李叡摆起阵势,挡在简安月前面。 苍狼还是立在石棺旁,静静的望着李玉奴。 她亦是如此。 眼中的情愫波转,似是三千衷肠诉不尽。 又是半晌,无人言语。 正当简安月准备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贵妃先开口。 “不要再来见我。”她是对苍狼说的。 言毕,她收起衣袂,回旋转身,向一个门洞奔去,消失于黑暗中。 再一次的,四人开始了追逐战,依次是苍狼追贵妃,简安月追苍狼,李叡追简安月,杨高枝追简安月,剩下李琰又是一阵叹气哀嚎,落下他人几步,但还是跟了上去。 杨高枝跟着简安月和李叡后面进入了那个神秘的洞口。 刚一入洞,很是黑暗,看不清前路,也失去了前面几人的身影。 幸好跟在身后的李琰紧紧挨着自己,所以他们两人并没有走散。 杨高枝隐隐望见前方似乎有光,于是拉着李琰往光芒之处奔去。 越来越近,他们投入了那道光芒之中。 周遭一片刺眼的白茫茫,渐渐地弱了下去,耳边似乎响起了风声。 杨高枝慢慢睁开眼,望见了漫天黄沙。两个人站在一片荒芜之中,只有夹杂着沙砾的清风围绕在身边。 “我们这是出来了?”杨高枝迷惑问道。 一旁李琰的声音传来:“我觉得不是。你看。” 杨高枝转头,瞧见李琰的时候暗吃一惊。 李琰不知何时换了装束,他撤掉了自己的酷孩儿装备,穿上了一身异域风满满的清凉服装。 一件无袖的皮革马甲,直接套在身上,服服帖帖的裹住他的身躯,腹间的肌肉若隐若现,漂亮的肌肉手臂握住一把弯月砍刀,垂在长裤于马靴边。 不得不说,李琰的肤色本就很是健康,配上这一身竟然意外的没有违和感。 杨高枝正准备发表些意见,结果余光瞥到自己身上。 “什么情况?”她也穿上了一套异域风。 “你们两个,快点过来,开饭啦!”两人正迷惑的时候,一个男子边喊边向他们走来。 杨高枝回头,看见了不远处绕着胡杨树而建的部落营地,几十近百号人围在一处,稍远些的地方扎着许多大帐篷。 什么情况?刚刚不是还没人的吗?明明只有一片黄沙,怎么转了个身,世界大变样?而且他明显的感觉到那个喊他们的男子说得不是国语,而是他们的部落语言,但自己听得非常明白。 糊里糊涂的,他们被男子拉到了营地,扎进了人堆,一人领了一个古朴的陶器盘子,坐等开饭。那感觉像是在体验当地旅游的篝火晚会项目一样。 他们坐在外邦人群之中,不对,此时他们两个才算是外邦人,但整个场面毫无怪异。 杨高枝悄悄往李琰方向靠近一些。 后者注意到他这点小动作,微微一笑。 看到李琰心情明朗,杨高枝有些气,她问道:“你怎么这么漫不经心的?” “学姐莫要惊慌,跟着我不会有事的。” 杨高枝把气憋了回去,她没法反驳,因为她内心觉得李琰说得有道理。 她看见李琰不慌不忙,于是又问他:“你可是对现在情况有所把握?” 李琰看着他,耐心解释说:“学姐可还记得,贵妃陵原先的招牌是什么?” 杨高枝思索了一会,恍然大悟:“海市蜃楼!” 李琰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的,这都是幻象,我们现在应该正坐在贵妃陵外部某处沙子上。” “那我们得赶紧出去啊!” “不着急,我们等它自己消散。” “你确定吗?我们还要去安月他们去呢。” 李琰微敛笑意,回道:“也许,我们正在去找他们的路上呢。” 杨高枝又迷糊了,问道:“什么意思?” 恰巧这时,分发食物的人来到了他们两个面前。 刚刚带他们过来的男人揶揄道:“多给他们一些肉,看他们都饿傻了。吃饭都不知道积极,往后怎么跟随王子?” 周围一阵起哄中,杨高枝与李琰多拿到了一块带骨牛肉。 她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因为那肉真的香啊,香到她差点忘记这是幻象,太真实了。 忽然间,人群又爆出一阵呼声,杨高枝往源头望去,透过层层人头看到了中央的那个人。 希尔艾力! 他那头樱白短发即使是在他的部落里也算是耀眼的存在。 只是他看起来与杨高枝印象中的有些不同,这个他似乎还只是个半大少年,意气风发却不失谦卑。 杨高枝趁他从自己身边路过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喊他的名字。 可对方似乎第一次见他,眼里满是陌生,虽然觉得有些被冒犯,但还是礼貌与杨高枝道了别。 杨高枝正迷惑的时候,少年已经坐了下来,与其他人一起大快朵颐。杨高枝身边的两个女孩子激动地说话来。 “王子真是迷人啊,我真期待见到这只羽翼渐丰的雄鹰将来征服这一片天的样子。” “那我就要成为他身边的那只雌鹰,为他筑起暖巢,诞下鹰子。” “你做梦,我才是!” 第三个女孩子加入进来,打破了两个怀春少女的幻想:“你们都在做梦,你们见过那个李瑶如了吗?” 一个摇摇头,表示没有,一个撅起嘴,表示不服。 “不过是个商贾之女罢了。看她那怏怏的柳枝身子,和其他中原女子一样,一掐就断,如此柔弱,必定担不起大责。” “可人生的的确好看啊,我见了都喜欢,而且她母亲也是西域的人,她有一半我们的血统。” “那也有一半中原血统。我不管,王子不会喜欢她的。都是你们乱讲的,他们只是朋友!” 几个人正要争论起来,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插入。 “你们家王子还是单身啊?多大啦?”杨高枝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丝毫不觉得自己与这三个少女讨论八卦有任何的不搭。 几个人先是看怪人的眼神看了一阵杨高枝,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个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其他部落派来的奸细”。 她们盯得她脸皮再厚也快支持不住,冷汗冒出。幸好尴尬解除的十分及时。 “王子马上就要十六了,到时候就能来娶我了。”一个女孩星星眼眨呀眨。 杨高枝算是知道了,不管是哪个民族,在提到心上人时的那份腻歪都是一样的。 另一个立马打击她道:“唉,下个月,李家的商队就要来开市交易了,你自己去看看吧。” “他们家在商道上做了多少年生意,王子跟李瑶如就认识了多少年。据说那年李瑶如不小心跟人群走散了,迷路遇到了狼窝,差点被吃掉,是王子路过救了她。从此每年他们家从中原进货过来交易的时候,都会在我们这多留一段时间,还给我们部落的价格特别优惠,就是她爹为了报答王子的恩情。” “当时王子才十岁,就孤身一人战胜了狼群,他注定是会闪耀在天上的明星!载入英雄史诗!” “只可惜救的不是你。” 两个女生互相掐了起来,第三个开始拉架。杨高枝默默退出群聊,女生的战斗让她们自己解决吧。 十岁战狼……这怎么听着有些耳熟?杨高枝初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疯狂迷恋历史暗潮,寻了许多的野史外传来读,她对这个十岁战狼的故事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位人物的传说故事了。 加叶的王子……十岁打狼…… 帕提王! 那个促成了加叶联盟建立,带领联盟推翻王朝的统领!本是某部落的王子,名叫帕提,后来史书称他为帕提王。 杨高枝悄悄跟李琰交流着情报。 “希尔艾力竟然是未来的帕提王!”杨高枝又自己否定了自己,这里用未来一词不太准确,“不对,不对,帕提王竟然是希尔艾力。” “你觉得这是希尔艾力,还是帕提?”李琰指了指人群中央那个白毛。 “有什么讲究吗?” “他若是帕提,事情那便简单得多。若是希尔艾力,那就有些麻烦了。” 杨高枝忽然明白了李琰的意思。 如果这人是那个古代统领,那就证明他只是这片幻影中的一个人物,而且极有可能真的是希尔艾力的前世,希尔艾力说的都是实话。但如果他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希尔艾力,那就证明,希尔艾力在贵妃陵里骗了他们,他根本就没有投入过轮回,那样的话,希尔艾力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来这里也不是什么单纯的寻梦,而是有其他的目的。 第一百三十章 敬茶 (接一百二十九章上) 简安月看了一眼李叡,又看向太后。 太后仍是面无表情:“哀家给你们的都是一盏壶里的茶,皇帝若是觉得哀家偏心,给皇后的茶加了什么特制的茶料,自便就是。” “儿子不是说母后偏心的意思,儿子只是单纯觉得皇后好,她喝过的茶水都比旁人的香,儿子此生娶妻如此,随她去了也甘愿。”李叡的笑里藏着什么东西。 母子二人交流的眼神里除了亲情,还有抗衡。 知子莫若母,同理,知母莫若子。 他不愿刚刚大婚就这样怀疑自己的母亲,可是他太了解母亲了。 所以,他不能让自己深爱的妻子喝下母亲给她的茶。同时,他要让太后知道,他与皇后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坚定。 这时,简安月主动抬起手里的杯子饮了一口。 “果真好茶味道,清香扑鼻,回甘悠长。臣妾很喜欢,谢过母后赐茶。” 太后望着她,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些波动。 “皇后若是喜欢,哀家今后每日给你留。” “臣妾谢过母后。”简安月感激行礼。 李叡看着她,欲言又止。 二人退出慈宁宫。 李叡心里堵得慌。 简安月见他模样,上去劝他:“太后是你的母亲,今后也是我的母亲。我想以自己的努力讨她欢心。” “我只怕你有心,她无意,到时候会委屈你。” 简安月偷笑:“她能干什么?还能吃了我不成?而且我们都有着同一个爱的人,再怎么样,她也不舍得让你伤心的。” “我只是不想你受委屈。” “你就安心吧。我们不会有矛盾的。今后她对我有不满,若是她有理,我会改正自己,若是我有理,我也会力争。你不用为我们的事担心,你只管将精力放在前朝。不要让后宫的事叨扰你。” 李叡牵住她:“有妇如此,夫复何求?” “今天还有一天忙,走吧。” 二人手拉手像是小朋友郊游一样向前走了。 傍晚。 简安月先回到了凤仪宫。 进去就发现殿里放了一堆的贺礼。 “怎么今天还有这么多?”她好奇地走过去看,贺礼昨天应该都收完了才对。 春雪回答:“回娘娘,这些是鲁州林副司州送来的。他还有封信给您。” 简安月接信,看见前两句就看明白了。 上面第一句问候了她和李叡,第二句问候了她爹爹镇西侯。 简安月随手摸了摸礼盒里的珠宝首饰,不在意地盖上了盒子。 “不是我阿母喜欢的款式。” “那娘娘,这林副司州的礼物怎么办?要收下吗?”艾米拉指了指那堆礼盒。 “送去镇西侯府,让我爹爹自己处理。” “是,娘娘。” “以后凡是像这样为了巴结我或是我父亲而送的礼物,都转去镇西侯府,让他们知道我不收。我父亲回文沙关了的话,就交给我伯伯处理。”简安月又补充了几句。 “是,娘娘。”春雪几人应声,忙着去搬礼盒出去了。 新帝上台,朝中换牌,正是上位的好时机。 为官者,审时度势的人多了去了。大家都看得清该去站去谁的羽翼之下,才能躲荫乘凉。 但对于上位者来说,是机遇也是隐患。 简安月不能成为连接前朝扰乱官场的祸后,更不能让旁人觉得她跟她爹爹野心侵朝。 而且树大招风功高震主的道理,武将应当比谁都明白。 “真是好笑,短短数月,众人这态度转变得让我都觉得无法适应。”简安月用西域语跟艾米拉聊天。 “娘娘何意?”艾米拉也用西域语问道。 “前段时间,李叡要立我为后的时候,朝中许多人颇有微词,只是因为我爹爹还在,而且云鹰营就在卫城中随时待命,他们才不敢光明正大地反对。好几家等着把女儿嫁进宫里来的官员,暗搓搓地写了好几封折子上来明嘲暗讽,我爹爹是懒得理他们,他们还真当他不知道。” “侯爷在朝中受人排挤吗?”艾米拉问道。 “朝中分了好几党队伍,我爹爹不过是其中一个,而且是被迫拉过去当定心针的。他其实也烦得很,觉得乌七八糟的上不了台面,但是奈何旁人一直来烦他。有分队就有争斗,我爹爹倒是巴不得有人挤兑他,因为他挺想跟人‘理论理论’的,不过他们倒是敢啊,哈哈哈。” 简安月开怀一笑。 她又道:“不说武官,军中多是以武为尊,武将们大多都是英雄相惜,不屑搞这些权争。只有那些个文官,阳奉阴违拉帮结派,也不知道争来争去有什么好斗的?有这个心思不如放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上,为国效力。” “就是就是,惹得侯爷烦了,一人给他们一叉子!”艾米拉附和道。 简安月笑完又叹口气:“只是可惜啊,还不能跟文官们撕破脸。毕竟同为人臣,很多事情息息相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需要维护。不然他们也不会站队,我爹爹也不会给那么多人提供庇护,都是衣带相连的。” 二人说话间,福子进来传报黄太医到了。 简安月收起轻松:“喊他进来吧。” 虽然早上简安月和李叡的话是那样说,她还是留了一个心眼。 她早晨请安喝茶时,用手绢沾了茶水。 事后,她将浸有清茶的手绢送去了一个依附她爹爹的姓黄的太医那里。 黄太医很快就将结果带了进来。 简安月听着他给她汇报。 “确定有避子汤的成分?”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黄太医点点头:“只是剂量微少,偶尔饮一两碗可能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若长期服用,恐对身体造成难以逆转的伤害。” 简安月尽量收住情绪波动,让黄太医先退下了。 艾米拉一忙上来问道:“没想到您刚入宫来,太后就这样做,真是太恶毒了!她为什么这样做啊?” “太后不喜欢我,我是知道的。她想要纯粹大陈血统的儿媳,再生一个纯粹大陈血统的孙儿,我不过是个西戎子生的,还不配当皇后。” “娘娘,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 “我只是说说,并不是这样认为,你别激动。” 安慰艾米拉冷静下来,简安月继续说话。 “今天皇帝的第一道圣旨广告天下,废除后宫三宫六院仪制,太后自然也知道了李叡的意思。我是真心想要跟太后好好相处的,她毕竟是李叡的母亲,我看得出来她在李叡心里的分量有多重。不过,我也想知道她为什么能对我有这么大恶意。我们分明还没接触过几次,而且今后就是一家人,要在这座宫里一起生活一辈子。” 简安月微微叹口气。 “我会继续敬她的,只要不超出我的底线,我都会承受下来。” “可是她居然给您放避子汤!”艾米拉惊呼,“她为什么要用这么低级而且容易暴露的方式来害您呢?” “或许她不是没考虑这个手段过于初级,而是,她不需要考虑。她有恃无恐,就算这件事被人挖出来,她也不觉得会有歉疚或是责罚。” “您可是她唯一的儿媳妇啊!”艾米拉不平,“她疯了吗?她要干什么?” 简安月沉默了片刻。 太后可能还觉得李叡会另娶的吧。 只要简安月能让太后明白,李叡此生只会有她一个妻子,太后或许会妥协,允许她的存在了。 简安月如此想道:只要她和李叡一直恩爱,太后迟早会接受她的,也会接受她生下来的孩子。 正当这时,皇帝陛下回来了。 李叡春风得意地走进门,简安月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给他行礼。 “今天真是好日子啊。”李叡惊异地看着简安月主动给他行礼,还是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 以前她除非必要,很少跟李叡正式行礼,今天倒是忽然正经起来了。 “这叫相敬如宾。”简安月说完自己都笑了。 “可我更喜欢如胶似漆。”李叡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在身前。 “你心情很好嘛。”她看着他笑。 “咳咳。”李叡清了清喉咙,“朕,今日广告了第一道圣旨,自然是万分舒畅。” “陛下发了什么旨意啊?” 看着她明知故问,李叡的笑意更甚。 “朕告诉全境,朕的皇后将成为这后宫中唯一的主人。” 简安月心满意足,眼里冒出点点光辉。 李叡又道:“我要让你的名字在京都再掀起风浪来,让每一个小姐的嘴里都说出羡慕你的话。” “那可能骂我的人更多了。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人,做梦都想被你接进宫来。” “那就让她们继续做梦去吧,梦里什么都有。” 简安月咬下嘴唇,眉眼添上一层魅意:“今天早些歇息吧?” “你累了吗?”李叡关切询问。 她一只手轻轻钩住他的腰带,用肢体代替言语回答了他。 他瞬间领悟暗示,转头给蔡公公吩咐今日早些安排就寝事宜。 …… 七日宴会后,李叡早早起床,今天将是他第一次作为皇帝正式临朝,须得万般重视。 简安月亲手给他竖好冕旒。 “陛下万事顺利。” 她说完,踮起脚飞速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我等你回来。” “你也是,第一天处理账本,有什么不懂可以去跟大嬷嬷多问问。” “嗯,你快去吧,大家都在等你了。” 李叡摸了摸她的脸,出门去了。 “恭送陛下。” 简安月目送李叡离开凤仪宫,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泛起点点甜蜜。 不过很快,她就被现实事物狠狠地挫败了。 今天早上她独自去请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李叡不在,太后对简安月连看都不想看一眼了。 她只是在简安月要离开的时候,装成关怀的样子给她上茶,督促着她喝下去。 简安月端着茶杯,思忖片刻,将杯沿都放去了嘴边,忽然一下站了起来。 “母后,臣妾瞧着这茶水极佳,舍不得就这般粗饮,臣妾恰好知道一种在京都很受欢迎的饮茶法,不然臣妾给母后泡来试试吧?” “你先把手里的喝了再泡也不迟。” 简安月夸张说道:“这可是母后给我特意备的茶,我怎么能就这样粗品呢?来人啊,把本宫准备的糖包拿上来。” 春雪奉上来一个小琳琅盒,打开盖子,里面是白白的细粉。 艾米拉给简安月的茶杯里放了一些。 简安月看了一眼太后,将茶水饮下。 “好味。母后也来尝尝臣妾给母后准备的。” 她拍拍手,宫人奉上来一盏琉璃碗,里面盛着不知名的液体,上面还漂浮着点点鲜红。 “这是臣妾新学来的饮品,听陛下说母后很喜欢,于是特意来献给母后。” 简安月亲自打开盖子,露出了里面的内容。 “此饮名为‘赤金火凤羹’,是在原来风靡京都的‘赤金火龙羹’的基础上,用牛乳浸泡出辣椒精华,加入清茶为辅料,然后混入雪糖熬煮制成。请母后品尝。” 太后的眉毛抽搐了一下。 “哀家早起有些厌食,下回再饮吧。” “此饮有开胃通畅之效,母后现在饮用正好。而且。”简安月装作委屈,“这是陛下嘱咐过臣妾的,说是要给母后复烹旧时忆味,母后若是不喜欢,是嫌陛下和臣妾的孝心吗?” 太后的额头似乎有青筋冒出。 她忍耐下来,差嬷嬷把赤金火凤羹舀出一小杯端了上去。 太后喝了一口,顿时脸上变得精彩至极,亏得多年修养让她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吐出来,不过看向简安月的眼神都要吃人了。 简安月看见她的反应,忍住偷笑,皱起眉头:“母后可还喜欢?” “你烹得不错,下次不要再烹了。哀家要去更衣,你告退吧。” 太后说完,带着嬷嬷往后殿去了,一刻也不想跟简安月多呆的样子。 “恭送太后。” 简安月从慈宁宫出来之后,心情大好,她一想到太后的表情就想笑。 这道赤金火凤羹其实是她突发奇想想出来的,李叡根本不知情。 今天简安月本来没想这么做的,可是看见又一碗避子汤送上来,她忍不了了。 她也不想做什么过分的事,她只是想还太后一份礼物而已。 既然太后能够连送避子汤给她,她为什么不能还回去一口火凤羹呢? 虽然说她想要敬太后,可不代表她会全部隐忍,就连怀孕这种事都要受到干扰,避子汤真的触到她的底线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翻牌子 简安月刚刚愿意继续喝茶的原因是,春雪奉上来的细粉其实是她找黄太医调配的中和药剂,能够冲掉清茶里的避子汤成分。 从慈宁宫出来,简安月还有事情要忙。 入宫前的一个月里,她已经受过了专门的教育,学习如何做一个皇后,里面就包括了管理总账目。 可实际接到后宫账本时,她还是头晕脑胀了很久,毕竟一直纸上谈兵,没有实践操练过。 虽然有专门的女官管理具体事宜,不需要她亲自去一项一项的算账,但是总体的统筹规划需要她来调度和审核。 按理来说,她遇事不决应该去和太后请教的,但是她莫名有些抗拒这样做。 正当头疼时,柳太医求见。 “柳太医?他来找我干什么?”简安月疑惑,柳太医是李叡的私人太医,无事根本和简安月联系不到一起的。 难道是李叡有什么问题吗? 简安月赶紧让人把他带进来。 柳太医进来行了礼。 “太医今日来是为何事?可是陛下有异?” “回娘娘,陛下圣体康健万分,并无异常。不过臣此番前来,的确是陛下的意思。” 柳太医从药盒里拿出来一只琳琅盒。 “这是臣在黄太医的配方上新改良的方子,娘娘可配合清茶一齐服用,还有添甘的味道。” 简安月心慌片刻。 “陛下叫你来的?他知道我找过黄太医了?” “正是,陛下还说,今后娘娘若是需要用到太医的地方,尽管叫臣就好。黄太医医术高超,只是他儿媳杨氏近日临近生产,恐血气冲撞了娘娘,所以陛下让臣来辅助娘娘。” “黄太医的儿媳姓杨?” “正是。” 简安月有些头晕,她怎么忘记了这个事情?黄太医的杨儿媳和杨太后同出一宗,不知道有没有连接。 她看向柳太医。 李叡这是派他来提醒自己吗? 黄太医不可全然信任,而李叡也知道她私下找过人的事情。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他又是什么态度呢? 李叡派来了他自己的贴身太医,一个身世绝对清白,与朝中裙带无关的编外人士,来帮助简安月对抗太后的药。 他是表示站在她这边吗? 简安月没有去想其他的可能。 于她而言,她的小鸽子能这样做的原因就是出自对她的爱。 可是如果他想跟简安月站在一边,直接阻止自己的母亲不就好了吗? 还是说李叡也有难言之隐? 简安月接下柳太医给她的药,道了谢,让他先回去了。 到了晚膳时间。 “你今日朝上如何?”简安月关心李叡问道。 “还不错,多亏了之前四皇叔给我提前办了许久的问政模拟,我今天一点都不紧张,而且反应还不错。” “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 “你呢?今天过得如何?” 简安月有些忐忑地回了一句:“我也不错。” 李叡看她心不在焉,坐了过来给她亲自布菜。 “怎么了?可是菜品不合口味?” “不是,我只是想到了一道风靡京都的饮品,叫做赤金火龙羹。” 李叡听言,惊喜万分喜上眉梢:“没想到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我可是馋了好多年呢。” “你若是想吃,我做给你吃。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吐了,不然我要罚你。” “不用你做,我已经复刻了。” 简安月将早上请安的事情跟李叡说了。 李叡听完一语不发。 “你不会怪我任性无礼吧?”简安月气势渐弱。 她预料不到李叡的反应。 他只是微微一笑:“既然我母后都没说什么,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要不背德,你想如何做,就尽管大胆去做,你只要记得,我跟你永远是一体的。” 简安月的心湖飘起感动。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没有把柳太医的事情说出来。 因为她无法确认李叡是否知道避子汤的事。 如果他是因为知道了才派柳太医来,说明他已经有了决断,可如果他只是派柳太医来,然后柳太医自己发现了这些事,那么此时简安月跟李叡说起这件事,就必定会给他造成困扰,让他在母亲与妻子的夹缝间为难。 不过不管怎样,李叡是与她站在一边的。 有这一点保证,简安月便万分安心。 她虽然现在还有些不适应,可是她有信心,能够与李叡一齐携手共进,成为合格的帝后。 用完膳,李叡摸了摸肚皮。 “温饱思**。”他漫不经心地吟了一句,余光瞟向简安月。 正准备去剪花枝的简安月回应了他的眼神,未言一语,不过翘起的嘴角出卖了她心里的想法。 她自是听懂了他的意有所指,因为她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乎,刚用过膳没多久,帝后二人就要沐浴就寝了。 晚夜躁动。 初经人事的二人感觉打开了恶魔手里的魔盒,一旦尝过果实的禁忌滋味,便会上瘾,沉沦其中。 他们对彼此的索求从最开始的浅尝辄止,到后面的不可自拔,在全新世界的探索中,二人的脚步越来越远。 随着知识面的拓宽,简安月不时惊呼着居然还能这样。 对于这对新夫新妇而言,一天之中黑白简直是两个世界。 白日,他们是正经的帝后,虽然稚嫩,但是稳步朝着成熟前进着。 黑夜,他们是迷离的爱侣,携手漫游在爱意的乐园之中,尽情表达着对彼此的情愫。 不管白天有多少劳累,只要到了夜晚,在爱人的臂弯中都能得到抚慰,重新充满力量。 有几个清晨,李叡感受着暖被温热,他产生过君王不早朝的念头。 什么妲己狐媚?分明是他的小宝贝。 在一日一日的成长中,他们的情意变得更浓。 不过他们每月都有几天会稍加歇息,刚好也能喘口气。 转眼已是数月过去。 快到皇帝的生日了。 到了李叡生辰那天早上,他欣喜地睁开眼睛,期待地看着简安月。 谁知她只是像平时那样,给了他清晨的问候吻,然后多赠了一句生辰快乐而已。 说李叡完全满意是假的,因为他还想着简安月会给他制造一些别样的小浪漫,但是一整天下来,她只是按部就班,照着常规的皇帝生辰礼给他办了庆祝活动和宴会,然后送了一件玉蛟龙作为礼物。 算是中规中矩吧,李叡想着,虽然没有大惊喜,但是也算开心。 宫宴上,李叡照常拒绝了所有的酒。 简安月又特意嘱咐了一遍,让他定要保持清醒。 “保持清醒做什么?”李叡坏笑问道。 “思考。” “那个还要思考吗?不是身子能动就行吗?” 简安月轻锤了他一下,笑开了:“不正经。反正你今晚若是喝醉了肯定会后悔的。” 不久之后,李叡就明白了她什么意思。 宴会过后。 李叡去接王爷们的礼物,简安月先告退了。 匆匆打发走众王爷,李叡赶回了凤仪宫。 可是回去之后,架子床上并没有温香软玉在等他。 问过宫人,宫人都说不知道娘娘去了哪里。 李叡疑惑极了。 正当他胡乱猜测是不是简安月出了意外的时候,蔡公公端着敬事房的托盘上来了。 “陛下,娘娘请您翻牌子。” “什么?”李叡怀疑自己听错了。 蔡公公重复了一遍:“娘娘说,这是她送给您的贺礼。” “什么贺礼要朕翻牌子?” “娘娘准备了二十块绿头牌,各个都是她精挑细选过的美人,让陛下今晚挑一个侍寝。” 李叡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终于,他皱着眉问道:“皇后人呢?” “娘娘说,陛下今晚不翻牌子,她是不会见您的。” “她都是从哪里找来的美人,朕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奴才不知。” “把这些美人都送走。” 蔡公公递上托盘:“陛下,她们都在这儿呢。” 李叡还想说什么,蹙眉半天忽然舒展开来。既然是简安月安排的,定不会是普通的美人。 “朕看看皇后都给朕找了什么美人。” 他的目光终于也落在了那些绿头牌上,开始一个个看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又皱到了一起。 “御书房案妃,太极殿椅妃,御花园亭妃,乾坤殿桌妃,四方馆屏妃,东宫窗妃,太清池帘妃,梧桐园树妃……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李叡念不下去了。 “陛下,这里还有花名册呢。” 蔡公公递上来一本册子。 李叡翻了翻,发现里面画满了衣服样式,好像都是女衣,不过在最后几页也画了几张男装的。每一页衣服旁边,还有配套的花朵样的首饰图。 “这是哪门子的花名册?分明是服饰录。”李叡把册子扔回去。 “娘娘让您挑一个最喜欢的。” “到底是挑衣服还是翻牌子?” “娘娘说以翻牌子为主,花名册为辅。牌子必须翻一个,册子的衣服可以不挑,侍寝的美人随机给您配对。” 忽然,李叡脑海中灵光乍现。 他急忙把几个绿头牌又看了一遍。 御书房案妃,太极殿椅妃,御花园亭妃,乾坤殿桌妃,四方馆屏妃,东宫窗妃,太清池帘妃,梧桐园树妃…… 思忖片刻,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随即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绯红。 挑挑拣拣,仔细斟酌半天,李叡最终点在了一块牌子上。 “今晚就这个美人侍寝了。”他稳住声音,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没有那么激动。 蔡公公看了看绿头牌,上面写着:御书房案妃。 “陛下,那花名册还点吗?” 李叡接过来,仔仔细细挑选了一遍:“既然是皇后美意,朕自然不能辜负不是?就这件吧。今晚上炎热,这件看着凉快。” 蔡公公接过一看,心道果真有够凉快的。 “去告诉美人,朕给她一刻时辰,一刻时辰后,朕就去宠幸她。” “奴才现在就差人去通知美人准备。” 蔡公公下去吩咐了。 李叡喝了几杯水,才把体内的邪火浇熄。 一刻时间一晃而过。 李叡要去宠幸简安月给他挑的美人了。 蔡公公将他引到了御书房殿外,蔡公公停下了。 “陛下,娘娘说,不许奴才和宫人们进去。” “皇后不准你们进去?” “是皇后说美人害羞,只敢一人见陛下。” “那你们在殿外等着吧。” 李叡吞了下口水,独自迈入殿内。 他来到御书房东厅门外,他平时就坐在东厅。 厅里的灯火辉煌,但是没有人影。 李叡推门而入,瞧见了今夜侍奉的御书房案妃。 只见一个美人穿着李叡挑的那套清凉衫衣,蒙着轻薄面纱,侧卧在他坐的那张书案之上。 书案上的文房四宝都已经被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卷半开的卷轴,散在美人身旁。 “陛下。”案妃眼波流转,灰蓝瞳色在烛光之中映成墨蓝。 她在书案上变换了一个姿势,展露勾人曲线。 李叡假装没有听出简安月的声音,转身关上门走近她身边。 “陛下,是想先读书呢,还是想先练习书法呢?” 简安月下了书案,抬起指尖勾起李叡下巴,带着他坐去椅子上。 “读书要怎么读?书法又要怎么写?” 李叡笃定不是寻常的读书写字。 简安月拿来一碟清水和一支新笔。 她用笔蘸了一点碟中的水,交给李叡让他握在手里,然后带着他的手,在身写了一个字。 “陛下,可认出妾身刚刚写下的是何字?” “我猜不出。我要靠近一些看。” 简安月灵巧转身,避开了李叡伸过来吃豆腐的手,顺势往他手里塞了一本书。 接着她在他身前坐下,环住他的肩头,在他耳边细语:“陛下练字不认真,罚你朗读君子规。” 李叡翻开书页,开始读起来。 坐在他身前的美人随着他的节奏开始不安分。 他每发出一个音,她便扭上一扭。 李叡的手收回来要捉她,却被一把打回去。 “陛下,君子切不可沉溺女色,须得专注于文海。”简安月故意在他耳边吐息。 考验意志力的时刻到了。 李叡定下心神,继续读书。 可是她却更放肆起来。 再能忍得住李叡就不是男人了。 于是他将书一扔,把书案上的卷轴全部扫去了地上…… 第二日,李叡醒来时只有他一个人。 晚上回到凤仪宫,简安月像没事人一样,问他昨晚的美人怎么样。 李叡答她:“皇后好眼光,给我挑的美人我很喜欢,有机会还要翻翻其他人的牌子看看。”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宫廷 “陛下若是喜欢,随时跟我说,我给你安排。” “不过。”李叡凑近,“我还是觉得家花香。” 二人旁若无人又开始没羞没臊。 时光一晃而过。 又是数月过去。 镇西侯一家早已经回了文沙关。 简平星正式入了云鹰营,蒙州一役,让他积攒了极大的声望,相信很快便会在军中平步青云。 年轻的皇帝和皇后也渐渐适应了宫里的生活,一切走上正轨。 某天,简安月正在凤仪宫里清点珠宝库,李叡悄悄跑进来吓了她一跳。 他抓住她作势要锤他的手,开口问道:“你今天怎么看起金银珠宝起来了?可是想换些新首饰吗?” “这些是琰弟弟从西域商道试点上寄回来的。” “他给我只寄了一套九龙杯,居然给你这么多!你是他亲嫂子,我是假哥哥。” 李叡看着满屋的珠宝细软有些妒意。 “琰弟弟本来是去西域游历玩耍的,谁知道你忽然给他派了西巡的任务,让他去商道沿路督察开通进度,他生你闷气也是意料之中。” “这是我给他的任务吗?这是大陈给他的任务。而且开通西域商道的事你也有份,你跟我提出来的想法,他只怪我一个人,太不公平了!” “好啦好啦,他还肯给你寄礼物,就说明他还念着你。琰弟弟传回来的消息怎么说?一切可还顺利?” 李叡点点头:“有镇西侯父子的协助,沿途的国家和部落大部分都已经跟我们拟好了协定。有些地方还有坎坷,工部为此重新制定了计划,但总体来说还是顺利的,三年之内应该就能彻底完工。届时,这条西起哈兹王国,东至津州的商道便可全线通商。” “太好了!这样一来,肃州、豫州、临州三地也能慢慢富饶起来吧?就像东部五州一样,借着海上商道的便利,与东瀛诸国互通来往,发展贸易,养成了富得流油的江南。” “会的,到时候,文沙关就会变成塞上江南。” 简安月眼睛里面有星星:“我小时候就盼着能够在一座城里,能够随心的买到来自各地的美食玩具,可惜,只有每回去外地游玩的时候才能看到当地的商场。原本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八方通市的场景了呢。” 李叡:“再等过几年南蛮稍稍安定下来,往南方的商道也会提上议程。京都会变成真正的万国中心。你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就算是天上的太阳也能给你摘下来。” “太阳?我已经有了呀。” “你如何有的?”李叡笑了笑。 简安月抱住了他的腰,抬眸望他,眼里星光闪闪:“就在我的怀里呀,我正抱着我的太阳呢。” “你可真是……”李叡缓缓吸了一口气。 “真是什么?” “说的每一个字,都能让我身心为之颤动。” 简安月笑意满盈:“是好事吗?” “对我是好事,对你也许是,也许不是。” 李叡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往寝殿走去。 “我还没清点完毕呢!”她惊呼。 李叡不管,直接吩咐蔡公公去做沐浴准备,说自己一会儿得空就过去。 蔡公公得令,带着宫人们退出了殿里,去外面等候帝后完事。 日子就在二人日夜辛苦之间路过,像是流水奔腾。 转眼间,已到年关。 京都下了很大一场雪。 红墙金瓦,画廊楼阁都镀上厚厚一层白绒,如织金彩画。 宫宴上,众人觥筹交错,王侯公主齐聚,以他们的方式与家人团聚,互表祝愿。 等到夜晚,宫里还有子时祈福仪式,仪式过后还有烟火秀。 祈福完毕,众人纷纷等待着皇帝来点燃第一支火箭筒,为这场大秀来一个热烈的开端。 可是刚刚还在念祝词的皇帝突然不见了踪影。 心急的小王爷小公主们吵着要看烟火,催促大人赶紧开始。 蔡公公急急忙忙过来跟太后附耳禀报了几句。 太后听完皱了皱眉,不过随即恢复笑颜。 “今年烟火秀,还是哀家来开场吧。” 众人虽心生微妙,但也没多说什么。 太后点燃引线,大秀正式开始。 皇帝还未露面,皇后也不见踪影。知道原因的太后只是让众人安心游乐就好,说皇帝皇后有事要处理。 宫里正热闹的时候,宫外某一处只有三人的小院则显得有些冷清。 紫竹居。 院中,李叡和简安月正在放烟花。 白瑟在旁边躺在一张摇摇椅里,喝着热茶看着他们玩。 这回除了灿星棒,李叡又让工匠做了一种能够旋转的烟花弹,放去地上像是开了一朵璀璨的大花。 二人放完烟火,不知道怎么又玩起雪仗来。 清脆欢笑声中,一团雪恰好打中了白瑟的茶杯,不偏不倚,完美的卡在了杯口。 简安月和李叡的笑声停了下来。两个人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儿,眨巴着眼睛无辜地望着白瑟。 白瑟看着手里的雪团,一语不发。 李叡默默地往简安月身后躲去。 正当他们以为白瑟要生气的时候,忽然一大团散雪飞了过来,砸在他们头上。 接着难得笑一次的白瑟开怀大笑起来。 三人开始展开雪球大赛的追逐。 闹了许久,白瑟累了,不愿跟小屁孩继续玩,于是先进屋去了。 李叡拉着简安月,在早已经准备好席子的长廊上躺了下来。 点点碎光闪耀在傲雪枝头,暖巢中的一对小雀紧紧依偎在一起,互相给对方梳理羽毛。 突然,天际一道流星划过。 简安月惊喜喊出声。 “快闭上眼许愿!” 李叡不解,但看见简安月虔诚的模样,于是跟着做了。 他也默默地诚心许下心愿。 我愿护她无忧,为她献上一个永安的大陈。 许完愿,李叡睁开眼睛。 “你许了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简安月说完,偷偷笑了两声。 她刚刚许愿,要与他一起守护好他们的家,不管是小家还是大家。 李叡:“为什么忽然许愿啊?” “刚刚是星织仙女下凡,西域有一个说法,看见星织仙女下凡的人,可以立马许下心愿,仙女听见了就会帮你实现愿望。” 李叡想起刚刚那道流星,不解风情地开口道:“星织仙女在大陈还有一个别称,你知道吗?” “什么别称?” “扫把星。” 简安月顿住,随即绷不住抬手轻轻去捶李叡,边捶边笑,边笑边生气。 李叡被打了,反而笑得比她还开心。 他握住了她的手,眼里柔意藏不住。 “新年安康。我的皇后。” “新年安康。我的陛下。” 简安月捧住他的脸,献上一吻。 在这个室外的除夕夜里,只要爱人在身旁,便一丝寒冷也感觉不到了。 “这个给你。”简安月掏出两条红线编织的手链。 她让李叡伸出手,给他系上一条。 “这是什么?”他问她。 “我用雪姑神婆送的红线做的,里面包着我们的头发。” “我们两个的头发?我怎么不记得你问我要过头发。” 简安月:“我哪里敢剪龙须?我是给你梳头时,一根一根把掉的头发收集来的。” 李叡接过另一根手链,给她戴上。 白瑟站在窗边透气,正巧看见这一幕。 他默默地回去继续喝茶了。 …… 几个月后。 某日。 御书房。 李叡面色铁青,背对着众人站在书架前。 宫人们大气不敢出,等在一旁。 致宁王微微叹口气,走过去把李叡扔去地上的折子捡了起来。 “皇帝有气发发无妨。只是这些折子还是得批回去的,不可乱丢。”他把折子放回桌上。 李叡仍是黑着脸走了过来,把折子又丢去了地上。 他狠狠地踩了两脚,印下两道鞋底印子:“这就是朕的批复!” 致宁王见他模样,也不好再劝,只是站在一旁等李叡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王钟!居然给朕提重开后宫事宜!” 祁太傅也在,他补充道:“王大人还去拜访过太后,跟太后提了此事。” 致宁王赶紧给他使眼色,让他别拱火。 已经听到他话的李叡深深纳气,忍耐下来:“原来是他给朕母后提的。” “皇帝不必大动肝火,本王去替你敲打敲打他。”致宁王劝道。 李叡沉思片刻,转头问祁太傅。 “朝中对朕和皇后是不是已经起了非议?” 祁太傅有些难堪:“陛下,都是些闲言。有几个家中女儿适龄的官员的确在私下议论过,说是准备联合上书让您纳妃,说您已经继位一载有余,可皇后娘娘迟迟没有喜讯,须得接几个新人进宫来添添人气才好。” “跟朕母后说得一模一样。”李叡嗓音沉下,手掌默默捏成拳头,“朕的家事,何时变成他们的饭后闲谈了?” 祁太傅:“陛下是天子,龙脉传承是大陈的国事。所以有些官员才会心忧。” 李叡倏地转过来看着祁太傅。 祁太傅两条残腿在椅上抖了一抖,他急忙撇清关系:“是他们说的,臣不是这个意思!陛下跟皇后娘娘正值年轻,这才一年出头,无需操之过急。” 李叡又看向地上劝他纳妃的折子,忍下愤怒。 到了晚上。 他没有多言,沉默着跟简安月温存了一遍又一遍,折腾得她筋疲力尽了,他仍是憋着一口气还要继续,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精力。 终于简安月先受不了了,拒绝了他最后一次的请求。 这时李叡才开口问她:“母后的茶你还在喝吗?” “在喝,不过每次都会加柳太医给我的调和药剂。” “我去跟母后说清楚,你从明天开始,不要再喝了。”李叡看着她,自责与心疼交织在心里。 “我不想你跟她起争执,而且,柳太医不是下过保证说他的药绝对有效吗?” 李叡将头埋去她肩胛,盖住了自己痛苦的表情。 简安月:“风筝节要到了,我们好久没出宫了,过几天去猎场过节好不好?” “好。”李叡声音闷闷地从她颈窝传来。 她摸着他的头发,像给小猫顺毛一样。 摸着摸着,简安月收回了刚刚对李叡最后一次请求的拒绝…… 很快就到了风筝节前夕。 李叡下朝之后路过御花园,看见了两只花仙子正在戏耍。 走近一看,原来是端仪公主和简安月在花园里玩。 她们好像在密谋什么事情,脑袋凑在一起戚戚窣窣,不时偷偷发出几声笑。 李叡好奇地走过去,想看看妹妹和妻子在干什么。 谁知看见他来,端仪公主急急忙忙把他推开:“今日是女士茶会,男子不得参加。” “我来看我妻子,我又不是找你的。”李叡故意逗她。 端仪公主哼了一声,简安月也加入她的队伍,对李叡喊道:“男子不得入内。你走吧。” 妯娌一心,把皇帝赶了出来。 李叡摸不着头脑,越发好奇起来。 他想了半天,忽然茅塞顿开:“明天风筝节去猎场玩,她们肯定是准备给我一个惊喜!” 蔡公公在一旁看着陛下自说自话,敷衍地附和了两句。 晚上,李叡用一脸尽在掌握的神情看着简安月,眼神好像在说:“我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简安月看着他的表情,不知为何就是想笑。 终于到了节日当天。 皇家队伍进入猎场。 看着熟悉的场地,简安月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正是在这个牧场之中,她认清楚了自己的心,也是在牧场最高的那个山坡上,她与李叡第一次亲吻。 如今,她要做一件也许是成人之美的事情。 昨天端仪公主找到了简安月一起去御花园玩。 这个小公主比她小几岁,虽然有些蛮横骄纵,但是莫名地听她的话,平时也喜欢黏着她。 在御花园里,端仪公主给简安月讲了自己的少女心事。 她喜欢上了一个禁卫军,名叫成勇,是个八品家的公子。 “真的吗?”简安月有些惊喜,小端仪居然情窦初开了。 “是的,可是他不敢跟我说话。” “为什么呀?” “他说他自卑,配不上我。而且他比我大十岁,他说我对他只是少女懵懂的崇拜。”端仪公主扯了一把路边的叶子泄愤。 “大十岁啊。”简安月默默算了一下,“那他不是早已经及冠了?” “可是他还没成婚。而且我真的喜欢他,不是什么崇拜。” “那他不喜欢你吗?” “他说他也喜欢我,但是我们不相配。” 第一百三十三章 纸鸢 简安月也不好跟她说门当户对之类的道理,只是道:“我也不确定什么才叫相配,但是有一点我相信,那就是如果两个人相互喜欢,千万不要留遗憾,不要去想什么配不配得上,这些问题可以等在一起之后慢慢解决的。” “这些你跟他去说啊!”端仪公主一瘪嘴,像是要哭出来。 “或许你可以试着自己主动一些,他看见你朝他走过去了,等他明白你的心意,也会勇敢起来的。” 端仪公主抬起头来:“真的吗?” “嗯,你皇兄之前就是……” “就是什么?”端仪公主一脸要听八卦一样的凑了过来。 简安月嘴角忍不住扬起来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我看见他的心意之后才决定勇敢起来,跟他在一起的。” “我若是让勇哥看到我的决心,他是不是就能主动起来了?”端仪公主眼珠转了转,“皇嫂,你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呀?” “明天去猎场,你帮我把成勇也带上。” “没问题,我去跟总长说一声。” “谢谢皇嫂!”端仪公主抱住简安月撒娇。 简安月:“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要先看看这个成勇公子值不值得你交心给他。” “他值得!那皇嫂你要怎么看啊?” 简安月让她附耳过来,跟她说了自己的计划。 然后二人正讲话的时候,李叡从后面过来了。 她们瞒过李叡,不打算将此事说给他听。 时间回到当下。 猎场里,来了许多权贵一起放风筝,不少是公子小姐。 杨高枝等一众也来了。 李叡被一群大臣拉过去谈话,本应该是放松的时候,他们还在讨论政事。 于是简安月自己先去场上玩。 她在人群里找到了成勇。 他看起来仪表堂堂,貌似是个可靠的人,只是瞧着感觉比她哥哥还老。 正当简安月远远地观察的时候,杨高枝徐暖夕还有顾裴衣几个人过来了。 “简姐姐,那个就是你说的成勇吗?”杨高枝问道。 “就是他。” 徐暖夕:“看着像是好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而且这么大了都,居然还没成婚,肯定有问题。”杨高枝嗤之。 “那我们走吧?”徐暖夕问道。 杨高枝点点头,又转过来跟简安月说道:“简姐姐你等我们回来,看他到底是披着羊皮的老狐狸还是真的小羊羔。” 顾裴衣嘱咐:“你们小心啊。” 杨高枝:“放心吧,你家暖夕就是陪我,又不要她亲自上阵。” 二人离开,往成勇的方向搭讪去了。 她们今天是帮简安月去检验成勇人品的。 简安月和端仪公主约定,使美人计试探成勇。 既然他口口声声说喜欢端仪公主,那么她们就要瞧瞧他会不会花心。 杨高枝自诩还没有男人能拒绝她的魅力,主动提出要帮她们,徐暖夕是拉来作伴的。 等她们走后,简安月跟顾裴衣站在原地干等。 简安月忽然有些胸闷想吐,宫人们急忙要服侍她回去坐着。 可是她实在闷得慌,想去走走。 于是顾裴衣请缨跟她一起去,反正他是陪徐暖夕来的,等着也是等着。 他们走去草坡边缘无人处散步,不远的地方,众人正在放风筝。 看着顾裴衣,简安月有些感概。 “恭喜你啊,要当父亲了。” 顾裴衣幸福地笑笑:“上个月暖夕查出来有喜的时候,我完全没想到。” “到时候孩子出生一定要告知我,我给孩子封个大红包。” “娘娘的贺礼,定是最好的,我先替孩子谢过娘娘了。” 简安月看着他又感叹:“你看着比以前气色好多了,容光焕发的,之前总感觉你有些放不开。” “娘娘还像以前一样,一直都闪亮。” “看来暖夕将你改造得挺好的,现在夸人都这般自然了。” “娘娘谬赞。” “别叫我娘娘,天天闷在宫里被喊娘娘,时刻还需要端着架子,累死了。好不容易见到旧友,我想喘口气,你回头跟暖夕也讲一下,私下叫我名字。”简安月抬起手活动了一下。 “好。在这里你可以尽情放松。” 二人吹着风,惬意无比。 简安月忽然想起来当初跟顾家去退婚的场景。 顾老爷子和简伯伯两脸为难,几个小辈在下面喊得厉害。 简安月那天第一次见到顾裴衣那么大声地说话,震得她耳朵都疼了。 “我想娶的另有其人!”顾裴衣跟他老爹大喊。 顾老爷子生得文文弱弱,小小一只,但是气势不小,本来都要答应退婚了,听到儿子大叫,忽然又不想退了。 顾裴衣服软下来,过去小声请求:“爹,儿子真的不能娶简小姐。” 老爷子皱眉思索着,他抬头看见了站在一旁的简氏兄妹,好像看见了他们的父母。 有些往事浮现起来,他变得神色复杂。 “当初是简行俭怕女儿长大嫁不出去,求着我要我收下做儿媳。我本来不想答应,可是看在你们母亲的面子上,才同意定娃娃亲。”顾老爷子说道。 当年大家都长大后,简行俭回来给顾老爷子诚恳地道了歉,为少时的不懂事。 彼时还是顾小公子的老爷子其实也暗恋过简夫人,所以看到欺负他的简行俭和帮助他的简夫人在一起后,久久不能平静。 而当简氏夫妇跟他说,要给孩子定娃娃亲的时候他更是震惊。 最后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顾老爷子同意了。 他可能是不想看到自己初恋情人的女儿,因为混血的身份没人愿意要,最后孤苦伶仃孤独终老吧。 如今,小辈们长大,跑来要悔婚。 顾老爷子看着他们,只有一件事在思量。 他问儿子道:“你若不娶简小姐,她嫁给谁去?” 简安月听着有些别扭。 顾老爷子不关心儿子的幸福,只担心简安月有没有人要。 他又过来看着简安月:“你跟你的母亲长得很像,尤其是这双眼睛。” “顾伯伯,您不用为我们的事情担心,我嫁的出去的。您只管同意悔婚,到时候您儿子会带一个更好的儿媳回来孝敬您的。” 众人磨了许久,总算是成功解除婚约。 简安月跟顾裴衣经此一事,变成了好友。 回忆收回。 看着好友获得幸福,简安月衷心为他感到高兴。 他们在猎场的草坪上继续散步。 她问他:“你往后有什么打算呢?” 顾裴衣:“我准备参加今年的科考。” “好事啊!到时候我也来参加你的册封礼。” “我还没考呢。或许到时候殿试都进不来。” “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这般有才能,定能一举中魁。不过,我可不会让李叡给你放水。” “哈哈,陛下圣明,你就算是想当干扰前朝的皇后,陛下也不会糊涂的。” “呕!”简安月忽然干呕起来。 顾裴衣急忙扶住她。 宫人们在他们身后一点距离,不知是没有看到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跑过来。 “娘娘!您怎么了?”春雪和艾米拉急了,“从昨日开始就这样犯恶心,还是去找太医看看吧!” 简安月捂着胸口,也有些不解:“没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看看情况再说吧。” 顾裴衣看着她的反应,有些犹豫问道:“你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什么?” “前段时间暖夕的症状也跟你一模一样,你最近是不是变得嗜睡?还容易疲倦,吃东西会有反胃感。” 简安月仔细想了想。 好像真的是这样。 不过她只当是每晚纵欲过度带来的后遗症。 因为李叡天天跟她闹到半夜才睡,晚上休息不好是常有的事。 “有喜了?”简安月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反问。 她这两月的月事未至,一早就去找太医瞧过,不过太医诊断说是月事不调,没有探查到胎象。 以前她也出现过月事不调的情况,所以也没有太当回事。 春雪几个醍醐灌顶。 “瞧我笨的,怎么这也没想到?” “因为娘娘昨天才开始干呕,所以我们没联想到身孕。” 惊风卷着草叶,送来一阵又一阵的浪。 简安月感觉身体通透起来。 她仍是不敢确信,抓过了顾裴衣的手腕:“我有身孕了?” 顾裴衣跟着她笑起来:“我只是猜测,具体还得请太医来诊断。” 饶是猜测,就足以让简安月激动起来。 她开心地笑着。 此刻,她想见到一个人。不管是真假,她都想去跟她的小鸽子分享此刻的心情。 不远处,众人的风筝纷纷飞了起来,千姿百态,争奇斗艳,煞是有趣。 春雪几人手里也带着有只小风筝。 本是她们几个拿来玩的,很小,只有巴掌大,是一只鸽子的样式。 简安月玩心起,让她们把风筝放起来。 顾裴衣好奇:“这么小也能放吗?” “当然可以。你看好了。”简安月接过风筝,亲自摆弄起来。 不一会儿,她就把小鸽子风筝送上了空中。 “有趣!” “你回头给暖夕也弄一个,可好玩了。” 简安月说着,把风筝递过去准备交给他手里。 正当这时,一块阴影慢慢飘过来,盖住他们的小风筝。 几人抬头,看见天上飘着一只做成玫瑰花样的近圆形风筝,巨大无比。 李叡骑在马上,握着线轴,牵着风筝朝他们的方向走近。 他脸上的表情难懂,像是高兴,可又笑不出来的感觉。 “陛下。”众人行礼。 简安月心情明媚,眉眼弯弯。 李叡没有下马,而是伸过手去,示意要将手里的线轴送给简安月。 她过去准备接下。 谁知李叡一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上马来。 “你们都散了吧。”他转头给众人吩咐,带着简安月朝一个方向策马而去。 “慢一点!”简安月拿在手里的两个线轴被风儿吹得有些难以控制。 李叡不理她,赌气似的反而加快了速度。 直到简安月的手差点被风筝线勒住,他才急忙停了下来查看她的手,不过仍是没有好脸色。 “你跟顾裴衣刚刚为什么在一起?”他接过她手里的一个线轴。 简安月的手差点受伤,正在委屈,听见李叡的质问,忽然冒出一股火气。 “不关你事!” “我是你夫君,怎么不关我事?” “你想知道,你去问他啊,只会跟我发脾气!” “我是为了你好,不然我去找他,可不仅仅是询问就完事了,到时候他出什么意外,我怕你伤心。”李叡的语气比脸色还臭。 简安月邪火大涨:“莫名其妙!放我下去!” 李叡没有立即停,又把她带到了无人处。 他下马,想接她下来。 简安月也赌气,从马背上自己跳了下去,差点崴到脚,幸亏被李叡接住。 她摆开他:“不要你管我!” “我都没生气,你怎么反倒突然这么大脾气?” “哼!”简安月转身就要走。 刚走了两步,她又气鼓鼓地折回来,抢走了李叡手里的玫瑰花风筝线轴:“这也是我的!” 两只风筝,一大一小,一花一鸟,同时被她捏在手里,形成鲜明对比。 看着简安月一步一步踏着宽步离开的背影,李叡也气得笑了一声。 “你要去哪里?”他喊她。 “不要你管!”她头也不回。 突然,清风卷来,简安月手里那只巨大无比的风筝被吹得乱摇,好像要把她也带上天一样。 她跟风儿搏斗,想要拉下风筝,可是力气还不够大。 一只手覆盖住她的手背,接过了线轴,帮她把风筝控制住了。 李叡无奈地在她耳边叹了口气。 收风筝的时候,简安月一语不发,她还是觉得烦躁。 “我只是问问你而已,又没有其他意思。”李叡语气恢复冷静。 “那我也只是跟他说说话而已,又没有干什么。而且那么多宫人和小厮在旁边,我们能干什么?” “你们一起放风筝了!” “今天风筝节当然要放风筝了,你生什么气?” “谁看见自己夫人跟其他男子一起放风筝会开心的?” 简安月听言不再烦躁,而是突然陷入莫名悲伤之中。 “还不是你一直跟那群老头子在一起商量国事,本来说好陪我来过节,但是把我晾在一旁,我只好自己去玩了。” “我不是商量完就立马来找你了吗?刚过来就看见你跟顾裴衣有说有笑。” 她蹙眉垂眸:“你不要这么草木皆兵的好不好?我跟他就说下话你就这样吃醋,你一吃醋就生闷气,生闷气我就跟你难过。” 第一百三十四章 私奔 说着说着,她像是要哭出来了。 刚刚她说李叡莫名其妙,这下李叡觉得她的情绪转变有些莫名其妙了。 不过他还是见不得她这副可怜的模样,立即心软下来。 “你怎么要哭了?” “我要放风筝。” “这不是给你放了吗?” “我要跟你一起放。” 简安月抬眼,水汪汪的。 李叡被她这样一弄什么小心思都没有了,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我陪你放风筝。今天就算是大陈灭国了我也不管了,剩下的时间只陪你。” “你不要乱讲。”简安月破涕为笑。 他也跟着笑起来:“你拿这个小的,我拿大的。” 两个人各自伸出一只手牵着对方,另一只手牵着风筝,慢慢地朝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被遗忘的墨将军自己在后面跟着他们。 剩下的时间里,李叡说到做到,没有再理会那些大臣,一心一意陪着简安月。 二人还在风筝大赛里赢了特等奖。 虽然不用想就知道是旁人故意让他们的,但是至少玩得开心就对了。 杨高枝和徐暖夕回来了,疯狂给简安月打着眼神暗示。 简安月借故更衣去跟她们碰头。 “怎么样?”她问她们。 杨高枝皱着眉头:“我反正觉得成勇不像好人。” “怎么说?” 杨高枝恶心地吐了一口。 徐暖夕接过话头:“那个成勇看起来正人君子,私底下跟人小姐孤男寡女单独相处的时候就暴露了本性。刚刚见面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小姐,他居然能够随心所欲地说起下流笑话,还想动手动脚。” 杨高枝补充道:“不仅如此,我感觉他肯定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坏毛病,暂时没有被发现罢了。” “你们没有吃亏吧?”简安月急忙问道。 杨高枝赶紧摇摇头:“这哪里能让他占去便宜啊?只是关闭不了耳朵,让几句污秽之语钻了进去。” 徐暖夕叹气:“总之,公主与他还是不要走太近为好。” 简安月也皱起眉来:“这可不好办了。端仪她好像真的很迷恋成勇的样子。” “那得让公主看清楚他的为人!”杨高枝切齿,“看清楚男人都是什么恶心玩意。二十多岁娶不上媳妇的老蛤蟆,一个禁卫军居然还做梦想吃天鹅肉娶公主,不看看他那八品庶子出身配不配?” “呕!”简安月又吐了一下。 “姐姐你也同意我的话对不对?呕死他!”杨高枝道。 简安月摆摆手:“不是,我不是在吐成勇。” 徐暖夕见她反应,一下回味过来:“安月,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你们夫妻两个说的话怎么都一样?”简安月笑笑。 杨高枝愣了一下:“真的吗?姐姐你怀了李叡的孩子?” “还不知道,只是猜测,具体得找太医看过才能确定。” “柳太医不是跟着来猎场了吗?我们可以找他来看看。”徐暖夕开心笑道。 简安月摇摇头:“我想回去再说,在外面总感觉心虚。” 徐暖夕还想问为什么,可是一想到孕妇的心思本身就难猜,于是不再追问,只是喊她如果有好消息一定要派专人告诉她们。 另外一边杨高枝脸色复杂。 她勉强扯起一个微笑:“太好了,姐姐。你有孩子了。” “你还好吧?”简安月看她表情实在是有些难看。 “我只是想着成勇就觉得恶心。” “难为你了,今天真是感激你。” “你此生记得我的好就行。” “对了!”简安月忽然想起来,“端仪刚刚跟我说要去找成勇,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不知道,不过若是可以,还是去看看情况吧。”徐暖夕提议。 几人回去了,简安月跟她们分别,坐回李叡身边。 “怎么了?”李叡看着她皱起的眉头不解问道。 简安月发现端仪公主的席位上空着,思量了一会儿,又站起身来:“我再去更衣。” 然后她去找成勇和端仪了。 可是寻了一圈没有发现人影,她心里有一种预感震动。 冥冥之中预感指引着她走到了一处小树林旁,结果真的被她发现了成勇和端仪。 她让宫人等在原地,自己偷偷摸了过去。 由于距离太远简安月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能隔着极远的距离看着他们。 他们好像在商量什么事情。 成勇说完一句什么,端仪激动地点了点头,随后一下扑过去抱住了成勇。 “成勇说,今夜子时一刻,西午门。”牧云不知从何处现身,在简安月身边低声提醒她。 “他要干什么?” “私奔。” “什么?”简安月大吃一惊,喊了一句出来。 牧云几乎是瞬间捂住了她的嘴,带她躲入灌木之后。 成勇好像听到了动静,往这边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异常,又和端仪说了几句话离开了树林。 他们走后。 简安月和牧云才敢说话。 “成勇要带端仪私奔?”简安月再次跟牧云确认。 牧云点点头。 “他们私奔去哪里?” “靖州。” “靖州……”简安月重复了一句,慢慢皱起眉头。 离开树林,再次回到李叡身边时,她都还没解开愁思。 李叡看着她每去更一次衣,表情就难看一层,于是问她:“你可是肠肚不畅?要不要柳太医看看?” “柳太医。”简安月听到这几个字,忽然又笑起来。 李叡越看越觉得她今天不对劲,可是又不敢跟她提。 车队回宫,不久到了傍晚。 简安月去端仪的寝宫找她,进去时,正好撞见她在收拾东西。 “皇、皇嫂,你怎么突然来了?”端仪看见简安月有些慌张。 “我来看看你。”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皇嫂你快回去看我皇兄吧,他比我好看。” 简安月不但没有走,反而坐了下来。 端仪把收拾出来的东西往身后一藏:“我房里太乱了,这些宫人懒得要命,这都收拾不好,我这就去骂他们。” 说完她就准备离开简安月身边。 简安月一把抓住她:“端仪,皇嫂有话问你。” “什么事啊?”端仪见状,只好也坐了下来。 “那个成勇,他家扎根京都,在外地可还有资产?” “没有,成家祖辈在京都。不过成勇跟我说他打算置办块地建宅。” “在哪里?” 端仪闪烁其词。 简安月没有继续问成勇的事,而是说起另外一个公主。 “你可还记得你二姐昌平公主的婚礼吗?” “当然记得!二姐她嫁给了徽州司州的公子,出嫁时可风光了!徽州州府全城铺红,迎宾二十里,羡慕哭了多少小姐。也只有皇兄跟皇嫂你的婚礼阵仗能够盖过她了。” “因为你们是公主,天生高贵,你们的夫君必定也是人中佼佼,地位身份尊贵的公子,这注定了你们的婚礼不会寡淡寒酸。” “可是,皇嫂,结为夫妇,难道不应该是先看是否是彼此的真心人,然后再看对方的身份地位吗?再说,一定非要是像司州,或是王侯级别的才能迎娶公主吗?” “倒也不一定非得是王侯或是司州,稍稍降下级别也是可以的。至于是先看真心还是先看身份,这个从来没有定论。不过,在大陈,考量得更多的或许是后者吧。” “你跟我皇兄不就是自由结合的吗?你们就没有先看身份啊。” 简安月语重心长,认真道:“不,端仪。正好相反,恰恰是身份地位让我与你皇兄在一起的。如果我不是镇西侯的嫡女,而只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儿,我此生或许根本没有见到太子的机会,更别提与他相识相恋,结发为夫妻,那简直是天方夜谭。若我的父亲不是镇西侯,而只是一个九品的官员,我至多只能是一个嫔,也根本不可能成为皇后。只能说,我们非常幸运,恰好将真心交付给彼此。” “但是,真爱是可以冲破一切困难的对吧?不管前方有何险阻,只要牵着对方的手,就可以无所畏惧。” “我相信这一点。不过我也明白,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身边的那个人真的是你的命中注定,而且理想与现实是有差距的。” 端仪有些丧气:“皇嫂,你究竟想说什么?” 简安月不再跟她绕弯,直接开口问道:“你真的喜欢上成勇了吗?” “我爱他!”端仪严肃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还小,不懂得什么是爱,可是我很清楚自己想的是什么。而且他也是真心爱我,想要与我在一起!” “你真的了解这个人吗?” “我看着他,他的人就在我的眼里,我当然了解他。我要与他在一起。” “哪怕是他没有通过今天的考验?” “他肯定只是逢场作戏。他不会真的表里不如一的。”端仪告诉简安月,也告诉着自己。 简安月深深叹气:“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都不会后悔?” 端仪两只墨瞳像是黑色的宝石,认真发问:“皇嫂,你会后悔爱上我皇兄吗?” 简安月静静地注视着这两颗似曾相识的黑曜石,片刻后回道:“我没有直接跟成勇接触过,不了解他的为人,没有办法做出他是否值得你交付的判断。不过有一点,我不能让你做出 可能会让你自己后悔的决定。” “皇嫂你要做什么?”端仪看见简安月站了起来,有些心慌。 简安月深深望了她一眼:“这个取决于你要怎么做。” 说毕,她离开了端仪的寝殿。 端仪公主瘫坐在椅上,陷入纠结之中。 到了深夜。 简安月确定李叡睡熟后,悄悄翻下了床。 她躲开守夜的宫人,悄咪咪地出了凤仪宫。 …… 子时一刻,西午门前。 成勇等候在门下。 他本身就是禁卫军,自然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不多时,一辆牛车从后宫方向过来了。 牛车上摆着几个大桶,是宫中秽物,旁边坐着几个送桶的宫人。 夜里凉,宫人都穿着莲蓬衣,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看起来冷极了,因为她的帽兜盖得格外严实,遮住了大半张脸。 成勇支开了一起守门的同伴,送牛车出门。 他们正拐过墙角,再往前几步就要出宫时,牛车突然停了下来。 原来是驾车人发现了前面黑暗中站着一个人,拦下了他们。 “谁?”成勇上前问道。 黑暗里的人走进光里,拉下披风的帽兜,露出真容。 “皇后娘娘?”几人立马下车行礼。 “娘娘,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可是有何异常?”成勇问道。 简安月打量了一眼成勇,随后将视线移向那个怕冷的小姑娘。 “我来等一个人。”她有些难过地看着那个小姑娘,“你自己出来吧,端仪。” 成勇急忙打掩护:“娘娘恐是弄错了,端仪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本宫不是在跟你说话。”简安月看都没看他一眼。 成勇无趣缄口,其余众人不敢再出声。 端仪先是没动,倔强片刻之后她才下了牛车,摘下莲蓬衣。 “皇嫂是来抓我回去的吗?”她问。 简安月眉间不展:“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端仪握拳,与成勇对视一眼,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了勇气。 她喊道:“我要去追寻幸福!” “你糊涂!”简安月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你这般草率地要跟人私奔,可想过日后的生活要怎样过?” “不管变成什么样,我现在只想跟勇哥去自由的天地。” 简安月:“你们现在也是自由自在的啊,就生活在宫中,无人要阻止你们的情谊。” “皇嫂你不必劝我,我知道,我皇兄肯定不会同意我嫁给勇哥,他迟早要把我当成和亲工具去满足他的政权需求,与其等到那时抗而不得,不如现在就飞走!”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是你皇兄最疼爱的妹妹,他怎么可能牺牲你?”简安月有些心痛,“是不是成勇在你耳边教唆了什么?” “你不要诋毁勇哥!今天就是听你的话,让什么狐媚去勾引他,还倒打一耙污蔑勇哥人品,不就是为了阻止我们吗?”端仪语气变得不耐烦起来,“我原先当你是关心我,所以没有跟你问责,我现在有些后悔跟你说这件事了。你不过只是虚情假意,想要圈我在宫里罢了。” “你清醒一点啊!你不能跟人私奔,你若是真的这样做了,不仅清白名声受辱,在宫外万一有什么危险都无法及时护你。” 第一百三十五章 喜报 “等我们安顿好,我会给宫里写信的,你不要阻止我。” “端仪,我不想采用武力,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才自己一个人来堵你,你皇兄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你快跟我回去。”简安月苦口婆心,“无人要拆散你们,你们就留在宫里,来日方长,日后若你执意要跟他在一起,有什么都好商量。” 但是端仪并不领情,她走过去,推了一把简安月:“让开!” 谁知,平时身体强健的简安月居然被端仪一下推倒了。 她摔在路边,腹部传来疼痛。 端仪看见简安月神色痛苦地捂着肚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狠下心来。 “不要妄想装可怜,我不会上你当的。”她没有管简安月,转过身来准备跟着成勇离开。 “端仪……”简安月想喊住她,可是腹部疼痛让她叫不出声。 就在牛车准备从简安月身边驶过的时候,忽然城墙上灯火大亮,禁卫军从四处围了过来,堵住宫门。 “李灵静!”李叡的声音在城门处响起,震耳欲聋。 众人抬头,看见李叡从不远处疾速奔来。他外袍里面只穿着寝衣,步履匆忙,脸色阴沉。 端仪听见他喊她原名,脸上闪过惊慌。 而李叡直接走到简安月身边,扶起了她。 “安月你没事吧?”他慌张询问。 简安月腹痛难忍,很快有细细汗珠从她额角渗出来。 蔡公公赶紧让人去请太医。 “李灵静你想干什么?”李叡狂怒大喊。 “我、我……谁让她挡着我路的?”端仪嘴硬,可是声音里明显慌张起来。 李叡瞪向一旁从开始就一语不发的成勇,眼里包含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成勇低下头看着地面,躲开皇帝的眼神。 “来人,将这个诱拐公主的贼子拿下!” 李叡一声令下,众人上来捉住了成勇。 端仪疯了一样阻止:“你们干什么?滚开!” 她焦急万分,甚至上嘴咬了一个禁卫军。可是没能起效。 慌张之中,她拔出了匕首,胡乱挥舞,不过很快被控制住。 见状,李叡的脸色更加阴沉。 “你要跟人出宫是吧?”他问妹妹。 “是!”端仪昂头答道,带着决心。 “好!”李叡狠狠点了两下头,有些气急败坏地转头喊道,“都放开!让她走!等她走出这个门,就废黜公主身份,移除李氏,贬为庶民!” 端仪咬住下唇,眼里瞬间泛起泪光,她忍了一会儿,一摆头:“这什么破公主,我还不稀罕当呢!勇哥,我们走!” 被放开的成勇忽然转了念头,他有些唯唯诺诺提议:“公主还是回去吧?” 端仪走过去憋住悲伤,轻声说道:“若是我现在回去,我皇兄会杀了你的。” 成勇不再说话,低头思考,随后狠下心来,带着端仪上了牛车,驾车出宫。 李叡看着妹妹跟人走了,只最后留下一个饱含愤恨与倔强的眼神给他。 他怀里的简安月艰难地抬起手,示意他拦下端仪他们。 可是李叡咬紧牙关:“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有什么后果她自己承担,往后就算后悔也是她自找的!” 简安月痛苦闭上眼睛。 李叡赶紧带着她往最近的寝殿奔去。 不一会儿,柳太医到了。 他进去给简安月做了诊治。 李叡负手站在房外等候,目光如锋,望着门外院中的暗处不知何思,隐隐透出凶意。 房外的人在经过长久的等待之后,终于等到柳太医出来。 “怎么样了?” 柳太医抬手行礼:“娘娘现下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即可。另外,臣有两件事要与陛下禀明。” “什么事?可是她伤到哪里了?” “回陛下,这两件事其一,臣要恭喜陛下,娘娘有喜了!” “什么?”李叡大吃一惊的样子,脸上慢慢变得精彩至极,喜色与愠色交织,最终喜悦战胜一切,他不可遏制的大笑起来,“安月有身孕了?” “从诊断看来,应是两月有余。” 蔡公公跟着喜笑颜开:“恭祝陛下娘娘,龙嗣降世!” “那另外一件事呢?”李叡又问。 柳太医脸色尴尬起来。 看他反应,李叡有些不安,催促道:“说啊。” “回陛下,娘娘虽怀上身孕,但是娘娘宫体羸弱,加之长期服药,所以胎儿脉象不太平稳。刚刚又经外力冲撞,娘娘出现了小产预兆。” “小产?”李叡的笑意顿无,心情一下从云霄坠入深渊。 “但是请陛下安心,娘娘眼下已经恢复安全,龙子也无大碍。只是,今后万万不可再受外力摧残。” 李叡稍稍平复心情:“朕去看看她。” 他走近房里,简安月正撑起身子准备坐起来。 李叡赶紧过去按下她,让宫人去准备养身汤。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简安月,自己的脸上变得五彩斑斓。 简安月伸出手,钩住了他的小手指,眼里有些雾气。 李叡见此心软下来,但还是有些责备地问道:“你怎么这么大事也跟我说?” “我以为能够拦下端仪的。” “我不是说她的事。”李叡的眼里冒出一丝火气,可见到简安月的样子又压制下去,“我是说我们的孩子。” 简安月摸了摸腹部:“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确切消息的。” “幸好你没什么事,若是出了意外,我定要把端仪锁去寒宫!” 简安月听到端仪二字,立即担心道:“你快去派人跟着他们,不要让他们遇到什么危险。”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就算前方是悬崖,她也得自己跳下去,不要指望能够回头!” 李叡提到妹妹就愤怒。 “小小年纪居然昏了头,跟着一个禁卫军闹什么私奔!我就让她走!让她撞到南墙吃饱亏,撞个头破血流再回来,那样她才能长记性。” “佑基。”简安月娇弱地喊了他一声,像是让他不要也跟着置气,“端仪好像铁了心要嫁给那人。她觉得你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以后还要把她送去和亲,所以她想出逃,等到稳定下来再通知我们。” 李叡冷脸:“荒唐!我何时要想着要送她和亲?这宫里是容不下他们了吗?她会自己回来的,你看着吧,等到时候,我再去杀了那个禁卫军!” 简安月还想说什么,李叡接着说话。 “你可真是给我送了一个天大的惊喜啊。不对,是两个。你知道端仪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若不是我今晚发现你不在了,于是起来寻你,那我不仅会失去一个妹妹,还会失去我们的孩子!” 看见李叡是真的生气了,简安月有些愧疚。 “我只是跟端仪说话的时候,就想起了自己,还有你。她说她想去追寻自由,我被她打动,可是又发现她要追寻的这个成勇,似乎不是很值得,所以想留他们在宫里继续观察。在事情成局之前,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独自去拦他们。” “在你们眼里,我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不可信的形象?亲妹妹不敢把恋情告诉我,觉得我会狠心棒打鸳鸯,宁可跟人先私奔把生米煮成熟饭。而你,我的妻子,不愿把秘密告诉我,宁可对我隐瞒一个人在深夜去冒风险,差点搭上我们的孩子。” 李叡捏拳,两汪墨泉深深。 “佑基哥哥。”简安月喊他,他不应。 “孩子他爹。”她又喊他。 李叡的眉心一颤,不过还是不肯理她。 见他起了反应,简安月再次喊了他一声:“佑基。小宝说娘亲知错了,要爹爹原谅娘亲。” 李叡别过头,不看她。 简安月拉起他的手,放上自己的腹部:“你听,孩子都在替我说情。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有什么事一定先跟你商量,再也不会独自鲁莽了。你消消气好不好?” 李叡深深吸纳一口气,胸膛起伏不定。 半晌,他才开口:“我早已经差人暗中跟着端仪了。她这一路上去过哪里,干了什么,都会传信回来。她自小干的糊涂事多了,这回得让她长长记性。” “可是这不是小事,旁人若是知道公主跟人私奔,不知道会说出什么难以入耳的流言出来。还有,若是成勇与她能修成正果也好,但是万一,他不是她的真心人怎么办?端仪该受到多大的伤害啊。” 李叡沉默片刻,眼神里闪过冷意:“成勇不会跟端仪修成正果的。旁人也不会知道公主出宫的事。” “你要做什么?” 他只是摸着她的脸:“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用再担心,你只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身子就行,这是你最近唯一需要做的事。” 简安月看见这样的李叡,感觉有些陌生。 她答应下来,稍后又说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孩子说想吃馄炖藕了。” 李叡终于再次笑了出来。 “看来又是一个馋猫。”他转头吩咐蔡公公差御膳房去做夜宵。 在热腾腾的食物氤氲水汽中,气氛走向温暖。 翌日,李叡在朝堂上亲口宣布了皇后怀孕的消息。 一片祝贺声起,不过人群里还是有极个别的官员脸色微妙,正是那几个想要李叡的纳妃的人。 看着他们的表情,李叡感觉出了一口恶气。 他决定罢朝三回,有什么事直接呈递奏折,他要好好陪陪简安月。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被初为人父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在折子的批复上面,不留神画了许多表达开心幸福的小红花。 收到小红花的官员们拿到回复,以为是皇帝的什么暗示,纷纷冥思苦想,揣测着圣意。 某天。 简安月正在画画,太后忽然到了凤仪宫。 听到传报的简安月莫名有些心悸,背后一阵恶寒。 她手里的画笔滴了一滴红墨下来,砸在画纸上,晕开一片正红,像是血一样,透着凶险诡异的意境。 太后笑着走了进来,这是她第一次来凤仪宫,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 简安月过去跟她行礼。 “母后今日可是有何事要与臣妾说吗?” “哀家无事不能来看看吗?”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简安月慌张解释。 “哀家不是来看你,是看哀家的孙儿。” 太后摆摆手,让人抬进来一些礼盒。 “这些都是送给孩子的礼物。” 简安月看过礼物,有玩具,有玉器,还有些小摆件。 其中混有一个黑木匣子,里面是一件精美的蚕丝肚兜。 “大陈有一个习俗,新生儿的第一件肚兜要是母亲亲手绣的。哀家现将这件蚕丝肚兜赐你,图案都画好了,你照着绣吧。” “谢母后。” 简安月接过那件蚕丝肚兜,触感软滑无比,比一般的蚕丝要高级许多的样子,想来定是格外珍贵的品种,凑近了闻,还有极淡的香味。 “你定要亲手认真绣,这样才能起到祝福的作用。” “是,臣妾定会亲历亲为。” “对了,上回跟你说过的那批新招的宫女,过几日就要进宫来了,你给安排一下。” “母后放心,臣妾定会安排妥当。” 太后没有多留,离开了凤仪宫。 简安月送走她,站起身来思绪飞扬。 艾米拉上前:“太后又要做什么?” 简安月不答她的疑问,只是吩咐道:“替我把柳太医请来。” 不久后,柳太医到了。 他将太后送的礼物全部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有何不妥。 “娘娘,这些物件应当是安全的。娘娘可近身无忧。” 简安月思索一会儿:“把东西都摆去西殿,专门收拾一间厢房陈列展示,无事不要拿出来。平日多清扫,不要让人看出来根本没人去厢房。” “是。”春雪几个得令去收拾了。 她们把那件蚕丝肚兜一并抬走,经过简安月眼前的时候,简安月忽然又喊停了她们。 “这件肚兜留着吧。” 简安月想了想,还是决定替孩子亲手绣一绣,既然太医也查不出异常,想来应当就是一件普通的肚兜而已。 “旦旦,这是你皇祖母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母后一定给你认真绣,绣得漂漂亮亮的,等你一出来,就能穿了。” 简安月笑眼弯弯,摸着尚为平坦的小腹。 肚兜上画着一只小老虎,可爱极了,让人感觉今后穿上它的宝宝都会是像小老虎一样健康又可爱。 院中鸟语花香,生机盎然,蓝天白云,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充满希望,让人向往未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宫女 云淡风轻。 一晃又是月余过去。 自从简安月确认有孕之后,李叡晚上变得安分下来,一次也没有再碰过她。 不过,恩爱如斯,每晚抱着香软入眠,正值年轻气盛的他就算忍得住,也无法掐灭心里冒出的一点点小火苗。 而她偏偏又调皮得很,喜欢在他身上煽风点火,看他求而不能的窘态。 但是有时,会是她忍不住。 李叡把简安月用被子包成一个球,不准她乱动,严正声明道:“柳太医说至少要等四个月后胎像平稳。” 简安月冒出一个脑袋坏笑着看他:“原来你早都问清楚了。” 李叡耳根泛起红色。 “不止有一条路上山的。”她给他抛着媚眼,疯狂暗示。 听此,李叡耳根变得更红了。 他把自己也裹成一个球,隔得跟她远远的,生怕她半夜如狼似虎的扑过来。 就这样数次之后。 李叡再也受不了了。 他决定先搬去长生殿睡几天,等合适的时机再回来。 今天,是他在长生殿的第五天。 简安月本来都睡下了,然后又爬起来去看他。 前几天她都是自发去的,但是今天是因为接到了蔡公公的紧急通报。 刚来到长生殿外,就看见蔡公公一脸焦急地迎上前来。 “娘娘,您可算来了!您再不来就要出人命了。” “怎么了?”简安月蹙眉,边问边往里面走。 “您进去得当心些,陛下要杀人了!” “杀人?”她心里的疑云越聚越浓,疾步往里面走去。 进入殿中,简安月总算是明白了蔡公公在说什么。 她的脚刚刚迈进门槛,一只彩釉瓷瓶砸在门框上,碎片差点崩到她的脸。 “妖怪!看剑!” 听得男子一声大喊,几个衣冠不整的宫女在殿里四处逃窜着。 她们边跑边惊声尖叫,身上仅剩的一两块遮羞布都要掉下来了。 在后面追她们的,正是李叡。 他手提宝剑,衣衫大敞,义正言辞喊着:“呔!大胆狐妖休要逃走,吃寡人一剑!” 简安月无语至极,看着李叡还在几个宫女屁股后面追着跑。 “娘娘小心!”几个宫人护在她身边。 简安月推开他们板着脸走过去,脸色阴得可怕。 她站在李叡跑来的路线上,等他过来。 李叡一个急刹车,在她面前站定。 他目光炯炯望着简安月,一板一眼道:“你是寡人梦里的小仙子吗?” “我是来取你江山的苏妲己!”简安月接下李叡手里的剑一把扔去远处。 “还是娘娘有办法,一来就让陛下安静了。”蔡公公急忙上前来。 李叡一下抱住简安月委屈大哭起来。 “你怎么了?”简安月看着他的表现觉得实在是反常,像是头脑不清楚的样子。 李叡没有回答,只是挂在她身上抹眼泪。 “以奴才的经验来看,陛下应该是吃了药了。”蔡公公解释道。 “药?什么药?” 蔡公公还想说话的时候,李叡突然大叫起来。 “小仙子,她们欺负我!” “我分明看见你在欺负人家。” 李叡眼泪汪汪:“她们把我绑在床上要扒我衣服!” 简安月目光一凛,瞥向那几个宫女。 她们急忙跪了下来,七嘴八舌准备解释:“娘娘误会!” “住嘴!本宫让你们说话了吗?”简安月呵斥一声,没有让她们继续讲话,而是转向蔡公公,“蔡公公你说。” “陛下今晚正在加急批折子,这些小宫娥来了,说给陛下送夜宵。然后陛下就用了一些,再然后……”蔡公公说一半不说了。 “说啊,怎么了?” “陛下用着用着,忽然头晕,宫娥们就送陛下进来就寝了。奴才心下生疑,急忙差人去请您来了。” 简安月转过头骂李叡:“让你吃你就吃,让你睡你就睡!你怎么这么听话啊?她们是你娘吗?” 李叡瘪着嘴,冤枉至极。 “她们是我母后喊来的。” 简安月语塞咬舌。 收拾好破碎的词句,她继续问李叡道:“她们来干嘛了?” “我头晕,她们非要我去休息,把我抬到榻上之后,她们就开始脱衣服,然后狐狸尾巴都冒出来了,我看见她们的原形害怕,好不容易才挣开链子。”李叡说完又要去找剑,“小仙子,你不要害怕,你等我去砍了这群妖怪。” “等等!”简安月赶紧拉回李叡,谁知他力气过大,差点没拉住。 她让宫人先扶住他,可是李叡不肯依,像块磁石一样紧紧吸在她这块铁上。 没办法,她只好无奈地任他像痴傻儿一样黏在自己身上。 “你们有什么想说的?”简安月喊那几个宫女。 “娘娘,奴婢真的只是奉太后之命来给陛下送夜宵的!陛下为何头晕,奴婢也不知道啊!” “娘娘,陛下进房之后忽然命奴婢几个脱衣服,若是不从,就要杀我们!奴婢这才脱衣,不敢不从啊!” 简安月:“你们的意思是说,是陛下让你们进房来,然后去榻上脱衣的?” “奴婢不敢说慌!娘娘明察!” “这房里当时就你们几个,本宫不是听你们的一面之词就是听陛下的一面之词,你们要说谎,容易得很。” “奴婢几个万死不敢做勾引陛下的事!” “本宫都没提勾引,你们倒好,自己先把罪名报出来了。”简安月走近看了两眼,认出眼熟的面孔,“你几个是不久之前刚刚入宫来的人?” “回娘娘,是的。” 简安月一眼扫过去:“来人,把这几个人拿下!再去请柳太医和督察来,陛下刚刚用过的菜肴也要保存好了。” “娘娘饶命!” “娘娘为何抓我们?” 简安月:“你们给陛下投毒。” “冤枉啊!娘娘!” “调查真相看你们是不是冤枉的,是大理寺的工作,本宫只负责将你们送过去。” 简安月挥挥手,让禁卫军把几个人押送出去。 柳太医和一众督察很快都赶来了。 柳太医仔细看过李叡,又粗略检查过剩下的夜宵,做出判断。 “陛下可能是中了瑶池散了。” “瑶池散?”简安月边问,边把还挂在她身后的李叡摆正。 “回娘娘,瑶池散服用之初会致使人头晕眼花,而后会产生幻觉,误以为自己和身边的人是听过的神话故事或历史上的人物。不久之后,幻觉消失,服用者会产生冲动。” “产生冲动?” “是的,瑶池散,是一种媚药。” 怪不得,要派宫女过来。 简安月心下思虑,眼里闪过冷意。 “娘娘,需要臣去配解药吗?” 简安月犹豫了好一阵。 她本来是准备一口答应的,可忽然某处小心思作祟,想今晚留在长生殿,不过随后理智又告诉她这样的话李叡太可怜了,于是纠结半天,她还是让柳太医去抓解药了。 柳太医去后,督察也准备带着调查结果离开。 正当这时,太后到了。 简安月冷冷地给她问了好,以李叡不适为由,没有行礼。 太后脸色看似关心,不过在最底层似乎隐藏着什么,只是她的演技太好,除了简安月,无人看出那是惊慌,害怕被人抓到现行的惊慌。 “皇帝还好吧?”太后问道。 “太医已经去配解药了。” 太后愤怒地喊了一声:“真是胆大妄为!几个小宫女竟敢做出这种事情!” “母后觉得她们是自己想出的主意吗?这夜宵听说是从母后宫里出来的。” “哀家是差人来给皇帝送夜宵,不过一路上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的手,谁都有可能下药。最终药效发作,得益的就是这几个小宫女,她们的嫌疑如何也洗不掉。” “母后所言极是。”简安月仍是笑得很冷,“相信最后结果大理寺的督察们定会查明。是谁想害陛下,自会水落石出。” “请娘娘放心,臣定当尽心尽力,查明真相!”少卿回复。 “这件事就不用劳烦大理寺的英才了吧?”太后敛住表情,“后宫之事,无非就是几个小宫女想借机爬上龙床,怀上龙嗣翻身罢了。若是此事传出去,对皇帝声誉也不好。” 简安月:“兹事体大,已经不仅仅是后宫之事了。今天居然有人敢给陛下投药,而且还成功了!若是今晚投的是毒药,陛下恐怕现已驾崩!臣妾连那样的可能性想都不敢想,对比之下,皇家脸面算得了什么呢?还是说,母后知道投药之人是谁,想要包庇吗?” “你说的什么话?明里暗里是在说哀家给皇帝下的药吗?”太后震怒,“皇帝是哀家的儿子,哀家还能害他不成?” “你!”一直给简安月当挂件的李叡忽然站到二位娘娘身间,他指向太后,“你不要凶我的小仙子。” 太后看着李叡这副样子,隐隐发怒。 李叡说完,忽然又转了态度。 他炸起的毛倒了下去,对太后说道:“你是我的大仙子,她是我的小仙子,我不想你们吵架。” 一言落地,现场陷入寂静。 太后看着儿子,眼里的锋利渐渐土崩瓦解,闪过几丝惭愧。 后面的简安月上前扶过李叡,像是哄小朋友似的给他顺着毛,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太后。 太后收拾好情绪:“闹了这么久,皇后服侍皇帝休息吧。宫女的事情还望少卿费心,尽快查清结果。” 说毕,她离开了。 大理寺的人跟着刚走,柳太医回来了。 简安月服侍李叡吃完解药躺下,正准备起身时被李叡一把抓住手腕。 他眼里带着渴求:“小仙子你不要走。马上要打雷了,我害怕。” 听他说完,简安月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几道闪电亮过,随后,闷雷声响起。 李叡吓得一个激灵,蜷缩起来。 看到她的男人脸上一副惊鹿的神情,再心硬的人也无法就这样转身离开,更别提她本身就巴不得留宿在此了。 于是乎,简安月麻利地收拾妥当也上了床,躺去李叡身边。 他转身紧紧抱住了她,将头埋进她怀里躲着。 “小鸽子不怕。”简安月吻着他的头发,也紧紧抱住了他。 刚刚李叡站出来维护她的场景跳出脑海。 简安月有些难受。 她一直以来最怕看到的,就是李叡因为她的原因跟母亲起争执,所以她尽可能的表现顺从,就连太后每天赐给她的避子汤她也当作不知情,一碗不落的喝着,喝了一年多。 如今熬过来了,她有了身孕,怀上了李叡的第一个孩子,她原以为终于能与太后和解了。 可是今晚这几个宫女忽然又跑出来闹了这么一出。 简安月确信,这件事就是太后策划的。 从前段时间招收大批新的年轻美貌宫女开始,到今天让她们伺候李叡吃药,然后拖入寝宫,都是她预谋的。 太后唯一没算到的就是,她低估了李叡的定力。李叡今天不仅没有上套,还反过来将了她一军。 若不是他不肯就范,恐怕现在已经让那几个宫女成功得手了。 如果李叡没有拔剑要砍人,蔡公公也不会跑去找简安月,简安月也就不会找来大理寺的人。 她是故意要将事情闹大的。 除了给外人敲响警钟之外,简安月还要给太后提醒,让她知道她的那些后宫伎俩,不能用在她自己儿子身上。 至于最终会不会查到太后身上,简安月一点不担心,反正太后肯定有手段撇清她自己,最后的结果也许是随便找个替罪羊出来,极大可能就是那几个宫女。 不管那几个宫女到底知不知情,简安月都不觉得她们无辜。 不久之后,调查结果出来了。 果然如简安月所料,几个宫女被当成主谋受了处罚。 李叡的膳食防护加强一倍,每天吃饭都不自在。 简安月看他模样,心里也觉可怜。 她决定自己学着给他开小灶,于是在凤仪宫里搭起一个专门的小厨房,又在后院某处开辟出一块菜圃,还养了几只鸡。 就这样,入宫来的访客偶尔便会看见不可思议的一幕。 皇后娘娘在宫里自给自足,差人从院里摘来新鲜的蔬菜,抓来刚长成的鸡,像一个寻百姓家的妻子一样,亲手给丈夫做一顿飘香的饭食。 当然,简安月自从确认怀孕之后就被严加看护起来,绝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她指挥,宫人具体操作。她想自己动手的,但是李叡不准。 李叡得空会帮着给菜苗除虫锄草,对于他来说,亲自下地干粗活虽然劳累,但别有一番感受,正好更能体会农民的艰辛,体恤百姓。 第一百三十七章 噩耗 只是,虽然整件事的想法很不错,最后还是终结于简安月的厨艺水平。 她的手可能天生适应不了阳春水,尽管努力了,做的饭菜的味道实在是一言难尽。 尽管如此,李叡还是觉得很幸福。 她为他做饭,他给她按摩。 吃完饭,李叡拉着简安月去榻上躺下了。 他故作坏笑,扯开了她的衣带,里面只有一件合欢襟,腰腹春光乍现。 接着,李叡从一只玉瓶里倒出一点雪舒乳在手里,推去简安月的小腹,开始给她按摩肚皮。 简安月受不了他的手法,觉得痒痒,于是躲他:“今天他们已经给我推过两回油了,我现在的肚皮比脸都嫩滑,不必再抹了。” “那可不行,嬷嬷推的是嬷嬷推的,我推的是我推的。”李叡把她抓回来,继续给她按。 自从确认怀孕之后,简安月每天都会保养腹部皮肤,这样可以防止长妊娠纹和预防生产后皮肤松弛。 李叡知道后,无事就来给她涂润肤膏。 不过简安月感觉他是想报复她之前晚上经常故意给他点火的事情,因为他的手法实在是跟正常的推油方式太不一样了。 李叡边推油,边套用了一首童谣的曲调开始唱歌,唱的是他自己填的词。 “我的小旦旦,你要快快长大,等你出来后就自己去睡,把你的母后还给我。” 简安月听到他的歌声再次忍不住笑,像是被点了痒痒穴停不下来。 之前他们讨论过孩子的名字事宜。 李叡几乎是不假思索出口:“他的小名可以叫蛋蛋。” “旦旦?”简安月思索,“是说他如初阳,象征着希望与朝气吗?” 李叡卡了一下壳立马点头,称简安月说得对:“知吾者吾妻也。” “如果是女孩子呢?” “那也可以叫旦旦。” 简安月还是有些疑惑,不过被李叡纯真的眼神欺骗过去。 这其实只是李叡的一个小私心,随口一提罢了,没想到居然得到了简安月的赞许。 于是乎,还未出生的皇儿便有了自己的小名,旦旦。 “你说旦旦会是皇子还是公主?”简安月问道。 李叡:“都好,不管是男是女,我都给旦旦赐爵。是男孩儿就封太子,女孩儿就封女侯。” “若旦旦不是龙血呢?” “按理来说不会的。若真不是,那我就给他封王,二旦或者三旦接太子,反正都是我们两个的孩子。” “你要让我生多少个啊?”简安月有些惆怅。 “我很想说由你决定,可是我不能。因为家里还有皇位等着我们的儿子继承,所以,你得一直生,直到生出下一代龙血出来。” 简安月重重叹口气:“早知道不嫁给皇帝了。” 李叡拍了她的肉肉一下:“这就后悔了?” “我给你找几个美人专门生孩子吧?”简安月开玩笑问他。 “好啊,我喜欢漂亮的。” 简安月拿枕头砸他:“你还真接话!” 李叡接下枕头,乐不可支:“我只说答应让她们来,又没说要跟她们生孩子。” “你等着,我明天就去发选秀通告。”简安月气鼓鼓的。 李叡过去戳她的脸:“你喜欢怎么办怎么办,反正我今后孩子的母亲只有一个人,她叫做简安月。” 简安月被他一下戳得没了气,但还是撅着嘴哼了一声。 二人闹了一会儿,安静下来。 大陈安宁,爱人在侧,他们的爱意结晶也在茁壮成长着,一切看着是那样完美。 只是某天晚上,这份平静被打破了。 那晚忽然刮起了夜风,风很大,吹得高树也弯腰摇曳。 李叡正在睡梦之中。 他梦见了自己掉入了一片迷雾,前路黑茫茫看不清未来。 从黑暗中伸出两只大手向他拢过来,像是抱起一个婴儿一样将他抱在了臂弯中,越抱越紧,越抱越紧,勒得他要窒息。可是他又贪恋那一点点的温暖,求而不得的执念让他舍不得挣脱。 突然,他被人唤醒了。 李叡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是简安月在叫他。 “佑基,我感觉有些不对劲。” 李叡赶紧起身挑亮烛光查看情况。 刚一拉开被子,简安月的喊声响了起来。 原来是她下身在流血,血渍透出裤子染到了床榻上。 接着,宫人们急急忙忙奔走起来。 一个时辰后。 李叡在厅中坐立不安,终于等到太医们从房里出来了。 “怎么样了?”他的脸色比深夜还要黑。 几个太医还没说话,直接跪了下去。 “陛下恕罪!娘娘小产,龙嗣归天了!” 一道霹雳正中李叡灵台。 他愣了片刻,随之巨大的痛苦才猛烈地袭上心间。 “你们干什么吃的!平白无故怎么可能小产?” 太医们纷纷请罪。 李叡推开他们,进房去看简安月。 他来到塌前。 简安月没有说话,虚弱地坐起来抱住了他,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他肩上。 他的手微微颤抖,轻轻放上了她的背脊,这时,他忽然感觉怀里的人儿是那般脆弱,仿佛一捏就会碎。 “他们骗我,他们骗我……”简安月的声音同人一样虚弱,“他们骗我说孩子没了。” 李叡听了心痛加深,没有勇气去回复她。 简安月的哭声越来越大,传遍了整座王宫,也吵醒了太后。 太后得知这个消息,翻了个身继续睡:“终于能安心休息一会儿了。” …… 凤仪宫里。 简安月能够说些话了。 柳太医询问了她今日的活动。 李叡替她答道:“皇后今晚觉得体乏,朕与她早早歇下了,睡前只是正常沐浴净身,没有其他的事情。” “如此,娘娘白天可有受到冲撞,或是有何异样之感?” “我今天除了早起请安,其余的时间一天都待在凤仪宫里,与平时一样上午看帐,下午剪完花,绣了一会儿肚兜。晚上觉得有些疲倦,于是很早就休息了。” 众人看过殿内也无异常。 于是,简安月忽然小产的原因成为了半个谜团。 说是半个是因为,早前太医们就给简安月做了诊断,她的身子虽然强健,但是宫虚,加上之前就有过一次小产预兆,本得加得小心养护了。 可是自从那次之后,简安月便被全线保护了起来,就连是菜圃摘菜时都只是她指挥宫人去做。 又有人提出一个猜想。 说是简安月的异邦血脉受不住李叡的龙血冲击,无法承受其力量,就算勉强有了胎儿也无法成型。 “一派胡言!”李叡呵斥。 简安月捏着被子眼里噙着泪水。 她被悲悸打败,缓缓躺下了。 “小鸽子,我好困,我想休息。” 李叡散退了众人,命他们定要查明原因,然后陪着简安月去休息。 从那晚开始,简安月的世界像是陷入了灰暗。 她开始整日整日地呆坐,望着远处的小雀,眼神空洞。 亲友们进宫来陪她,她也只是精神恍惚地接待他们,手里握着那件没绣完的小肚兜,一阵接一阵地放空,再也见不到笑容。 所有人都在劝她振作起来,说什么来日方长,她还年轻。只有杨高枝一个人默默地抱住她,陪她一起静坐,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李叡说要给孩子亲手在御花园打个秋千的。”终于,简安月主动与杨高枝说起话来。 “什么样的秋千?” 简安月的眼神聚起了一点光芒:“紫藤花木做的秋千,上面绕上花藤。到时候再添上一点白色的天山绸,荡起来肯定很美。旦旦再穿上这件肚兜,我抱着他坐在上面,李叡在后面推着。” 她捏起那件太后赐的没绣完的小肚兜,眼泪绷不住又滚落下来。 肚兜上若有若无的淡香入鼻,提醒着简安月她曾经的幻想。 杨高枝不再接话,只是帮她递手巾,陪着她,让她把悲伤释放出来。 晚上。 李叡跟简安月分开躺在榻上,二人默默无语。 他们都有着各自的痛,已经多日晚上不曾有过闺房密语了。每晚只是静静地相拥,静静地入眠。 李叡心里的疼不比她少,甚至影响到了朝堂。好几次,他在听朝臣上奏时走过神去。 致宁王理解他的心不在焉,没有责备他,还替他暂时担过更多责任。 时间慢慢过去。 这个未出生的孩子甚至还看不出来性别,匆匆来到这个世界数月,跟着母亲四处转了一圈之后,决定回到天上去。 他毫无征兆地离开,给他的父亲母亲只留下满地的心碎渣渣。 都说时光会冲淡一切的悲伤,可是对于简安月来说,这一条并不成立。 她仍是会觉得心疼,只是选择不去继续被它折磨。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简安月决定把痛苦埋进心里。 她没有降生于世的旦旦仍然活在她的心里,她要带着他一起去拥抱未来的生活。 看到简安月从灰暗中走出来,李叡的心在颤抖。 他也爱他们的孩子,可是事情已经成定局,他们不能改变过去,更不能永远沉湎于悲痛之中。 是时候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了。 只是,话虽如此,有些东西,她暂时还是无法接受。 晚上,李叡从背后拥住了她,轻轻亲吻着她的发梢,分明只是十分寻常的亲密动作,却勾起了她的回忆。 她现在还没有心情去感受他的温柔,于是裹紧了被子,对他说:“我困了。” 听到此话的李叡默默收回了手,有些僵硬地躺了回去。 他原本只是想安慰一下简安月,可是她好像误会了他的意图,以为他的吻触是索求的暗示。 这天晚上,他们第一次背对着彼此入睡。 在之前,他们哪怕是吵架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冷淡,大部分时候都是别扭着抱在一起,生气地同时也亲吻着对方,狠狠地把彼此周围的空气吸光之后,看着对方喘不过气来。 等到二人手脚并用打完一架,火气也会降下去,这时再去慢慢把话说开,不留隔夜仇。 但是这天晚上,他们没有争执,也没有别扭,就连冷战都算不上,只有一种悲哀与寒冷弥漫在幔中,包裹住他们。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天。 简安月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可是她的心里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每当她想主动的时候,大石头就会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随时会砸下来,把她的心砸成稀碎。 又是一个暴雨天。 简安月望着天边滚滚的雨云,有些担心。 今天李叡说要宿在长生殿。 他最近好像都很忙,每天都有批不完的折子。 简安月思量许久,还是让人带上了明目汤,乘上凤辇往长生殿的方向去。 刚到时,蔡公公正在偷懒打盹,他惊醒过来看见简安月正准备通报,被她拦下来。 简安月独自提着汤进了殿中。 她的步伐很轻,听不见声音,也或许是案牍旁的男子太过专注,而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 分明只是短短时间,李叡的脸好像是在数夜之间变得成熟起来,眼下还生出几分沧桑。 他全神贯注地对付着书桌上的奏折,直到简安月走到他身边给他磨墨,他才抬头看见人影。 “我给你带了汤。” “好。” 李叡帮着收拾出一块空桌,简安月给他盛了一碗,他接过开始细品。 “我把小红炖了。”简安月终于有了表情变化,脸上不再是死气沉沉。 李叡抬头看她:“你不是说小红是最漂亮的母鸡,要留着下蛋的吗?” “我改变主意了,它的价值不仅仅是下蛋而已,它做成菜也挺好的。” 李叡轻轻一拍桌子:“我早就看它不顺眼了,那天居然在我袍子上留了一泡鸡粪!” 简安月没忍住偷偷泄出一声笑。 看她再次展露久违的莞尔,李叡也随她微笑起来。 他再度牵起她的手,将她拉来自己身边坐下。 “安月。”李叡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我们离开京都吧?” “离开京都?” “是的,你不是一直想去江南吗?我们就去江南。” “去游玩吗?什么时候去?去多久?” 李叡摇摇头:“不,不是去游玩。” “不是玩?”简安月想了想,茅塞顿开,“是要微服私访吗?” “不是的。我想迁都。” 简安月惊讶出声:“什么?迁都?” “苏州行宫近日已经全部翻新完毕,我想把那里作为新皇宫。” “可是,迁都一事事关重大,不是随随便便说说的,要跟百官商议清楚。” “我知道,但是我想先问问你的意见。”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选秀 简安月思忖片刻:“你为何想迁去苏州?” “因为我想带你去江南。”李叡无比诚挚。 看见他眼里的真挚,简安月心间许久不曾飞舞过的粉色小蝶再次破蛹,从冰天雪地里翩翩而至。 “你是想我成为褒姒之流吗?”她责怪他,可语气却是柔软的。 李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我一直有个疯狂的幻想。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当一个沈耽误国美色的昏君。儿戏社稷,只为博红颜一笑。” “你已经博我一笑了。”简安月嘴角上扬,“我虽然也想做祸水,可是我更想辅佐我的夫君成为大陈的真龙天子,一代明君。所以,迁都一事还需仔细斟酌。若是单单为了我的话,我觉得大可不必。” “你真的这样想吗?” “真的,因为我想去的,是跟在你一起的江南,重要的在于跟你在一起,而不在于江南。只要你愿意陪在我身边,于我而言,哪里都是江南。” “安月。”李叡拉过她靠在心口,“我答应你,定会与你相守在一起。你厌了烦了,想要飞离这四方宫墙,我拿绳子绑都要把你绑住,留在我身边。” “没想到我们佑基哥哥这般霸道。”简安月眉眼转柔,打趣他。 李叡只是笑着,他又道:“那你愿意跟我去苏州吗?不是迁都,而是去南巡,去行宫住一段时间。” “当然好啊,天天待在京都,偶尔也想出去换个环境住几天。” “这一趟,可不是住几天那段短促,或许是几个月,几年也说不定。” “这么久吗?” “对,我最近就是在忙这件事,所以天天批阅到深夜,怕扰你休息才留宿长生殿。” 简安月有几丝心疼与感动闪过。 “我听你安排。”她道。 四目相对,重新回到了初始的悸动时刻。 不过此时,已经多了一层无需多言的默契。 “汤要凉了。” 李叡听言,急忙端起汤来。 简安月随手拿起一卷折子随意瞄了两眼,看见粗略的一点内容。 谁知激起李叡的大反应。 他抽走了她手里的奏折。 “佑基哥哥可是怕臣妾祸乱朝纲?”简安月恢复了一点生气,撒娇似的道。 李叡赶紧解释:“你就算垂帘听政我都没意见。只是这道折子,你不能看。” 简安月抿嘴一笑,低头道:“我其实已经知道了。” 李叡的手停下:“知道什么?” “太后已经告诉过我,要给你选秀的事。”刚刚的折子上写的也是选秀相干的事情。 “你不要信,我没答应,选不成的。” “不。”简安月握住他的手摇摇头,坚定地说道,“你要选,必须要选,还得好好地选,认真地选。” 李叡不理解,面露困惑。 简安月:“太后和那些官员不是让你选秀吗?那你就选给他们看。” “选给他们看?” “对。选秀的事就交给我吧。臣妾身为皇后,掌管凤印,自然要替陛下分忧。” 李叡还想说什么,但是看见简安月煞有介事,而且眼中露出狡黠,于是放下心来,期待着她要带给他的惊讶,只是不知道会是惊喜还是惊吓。 他将碗里剩的汤一饮而尽:“那就这般决定了,等你选完秀,我们就去苏州。” “嗯。”简安月答应下来。 窗外的暴雨将下不下,一道雷接一道雷。 今晚的二人没有再背对对方,虽然心里的那道坎还是不能越过,但至少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阻隔消失了。 简安月不是不想接受新生活,但是每当靠近李叡时,男子特有的气息包裹住她,本应该是起到推波助澜的效果,却只能让她回想起那一滩从下腹流出的血污,她没办法让李叡再去触碰他们孩子的第一个襁褓。 像是隐疾。 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治愈。 幸运的是,他一直在她身旁。 她知道,他的心里也有一个窟窿,需要她的爱才能弥补。尽管如此,他还是独自承担下一切,来守护她。 守护是相互的,简安月想要为他也做些什么。 如今,她能做的最好的,就是让自己尽快好起来,陪伴他身边,温暖他。 很快,选秀的旨意传到了各家小姐手里。 每一张旨意都是龙印特批,是简安月照着名单一个个写好,然后李叡在一旁帮她盖章的。 李叡唏嘘:“真的要这样做吗?这样会不会对她们太残忍了。” “你被她们老爹逼婚的时候,他们有没有想过对你的残忍?” 李叡不说话了,重重地在锦帛上压下红印。 这次选秀的秀女都是那些提议过让皇帝重开后宫,或是纳妃的官员家的小姐。 不过,是经过简安月精心挑选过的,面丑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而且没有一个嫡女,全都是庶女或者旁血。 他们不是想着送女眷进宫吗? 那好,简安月给她们这个机会,到时候这些小姐有什么话都留着回去给她们家主说去吧。 虽然这样做对小姐们有些不公平,可是因果从来不是靠怜悯和感性就能说得清楚的。 终于到了正式选秀当天。 幕后,简安月跟李叡还在咬耳朵。 “你待会儿一定要演得逼真一些,就像你好像今天晚上宠幸不了她们就要活活憋死一样。” 李叡哑然失笑。 “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你若是不夸张,母后怎么会信呢?” “好吧,我尽量。” 二人走去前面坐下。 太后坐下之后,选秀正式开始。 各家家主也到了现场,陪着自己家的秀女。 第一批小姐上场。 总共六人,一花赛过一花,那叫一个惊世骇俗惨不忍睹。 太后的脸色明显有些难看。 “今日秀女都是皇后挑的人吗?”她微露愠色。 “回母后,臣妾只是将各家上报的小姐名单汇总而已,具体的臣妾也不知啊。”简安月装作无辜。 “百官当真报的是这些人?”太后瞟了一眼台下秀女们,接着急忙收回目光,仿佛多看她们的脸一眼都是对她们的残忍。 一旁李叡开始表演。 “妙啊,朕活了这么多年,终于见到仙子般的妙人长什么样子了!”他的眼睛发起光。 太后不可思议地看着儿子。 李叡声音洪亮:“就拿第一位赵姬来说。她的这一颗大门牙,可谓是朕见过的最闪亮,最独特的门牙了,黄中带白,像是黄金镶银,光彩夺目。” 众人顺着他的声音看向赵姬。 赵姬急忙闭上嘴巴,可是那独一颗牙齿收不进嘴里,她只好抬手拿手帕遮住。 赵大人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谢陛下夸赞。” 李叡继续道:“第二位钱姬。瞧瞧这玲珑又珠圆玉润的身材,简直是珍珠成仙啊!配上今日的白面妆,果真仙子下凡!” 众人看向矮小如童,但是腰围和体长一样长的钱姬。 钱姬微微往人后躲了一躲,走路的时候,从远处看像是一颗穿衣服的大珠子在地上滚动。 钱大人的脸黑了:“陛下谬赞。” 李叡又对着第三个秀女挥了挥手:“孙姬,醒醒!看朕!” 孙姬顿了一下,只有一条缝的小眼里的尴尬被挡在眼帘里:“回陛下,臣女一直睁着眼睛。” 李叡点点头:“嗯,朕知道,就算不需与你对视,朕也能感受到炙热的爱意交流。若是你今后与朕有了孩子,朕希望他能继承你的眼睛,这般,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就没办法透过眼神揣测他的真实想法了。” 孙大人的牙齿要被他咬碎了:“陛下真是高瞻远瞩。” 李叡还没停下:“第四位王姬。天哪,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让人心驰神往的脸,五官看起来那样自由不羁,朕见了心儿也跟着飞走了。” 王姬感觉很高兴的样子:“陛下,臣女的心早就跟在陛下身上了。” 这样主动倒让李叡有些措手不及了。 他点头,看着十分痛心疾首,但却是笑着的。 “王姬应当很受马儿欢迎吧?” “陛下为何这样问?” “因为你的胡须瞧着很是滋润,像是草原上最肥沃的牧草一样。正好,与朕互补。”李叡摸了摸自己的光下巴。 王大人从刚刚开始就没有说话。 李叡笑着看了一眼他,接着满意地去点评下一个秀女。 简安月饮茶盖住情绪波动,随后悄悄抬眼观察了一眼太后的反应。 太后沉着脸,一语不发地听着儿子说话。 终于李叡把在场的所有秀女都“夸”了一遍,最后来了一个总结。 “若是把你们都收进后宫来,定能为李氏下一代带来荣耀,毕竟他们的母家有着如此优秀的血脉啊!定能把他们生得漂亮又聪明!” 他点了几个最喜欢的,还不忘回头喊太后:“母后可觉得儿子为您挑的儿媳好吗?” “皇帝是真心的吗?” 李叡点头:“儿子真想接她们进宫,虽然她们的血统不是纯正的,而且有的看着有隐疾,但是儿子相信她们定能生下漂亮的后裔。” 听着儿子的声音,太后忍不了了,她拍桌而起,呵斥众官员。 “你们一个两个来跟哀家说要献女,哀家今天真是见识到了,皇帝说得没错,果真都是仙子般珍稀的人,人间难得见几回啊!” “母后也觉得好是吗?”李叡附和。 太后吞声:“今日皇帝抱恙,选秀一事暂且停办,你们都回去等候传令。” 说毕,太后离场。 李叡:“相信众卿应当是有数了。朕与太后想要的小姐是怎么样的,众卿今日回吧。选秀仪式结束,无人晋级。” 他自己拍案喊停,拉着简安月也离场了。 剩下院里的官员们愁眉苦脸,有两个小姐还哭了起来。 “陛下今日叫我们来,就是想羞辱我们吗?” “太后居然也会发飙,今天难道不是她的意思吗?” “是陛下啊,陛下是在敲打我们,给我们提醒。” “那以后会怎么样?” “我反正不会再上谏纳妃了,陛下今日还能笑着说话,下一回就不知道会是如何了。” 众人神态各异,在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 另一边,太后把李叡和简安月叫过去责怪了一番。 简安月没有反驳,只是老老实实地挨骂,顺着太后说的话附和。 她就一口咬死,说自己是按着百官上报的名单去整合的。反正上下都被她打点好了,太后再如何挑剔调查,也无法从文书上面怪责她。 李叡跟太后又继续假装了一会儿后终于摊牌。 “若是母后想要多见几个小姐,尽管自己去寻来养在慈宁宫里,只要慈宁宫住得下,儿子可以给她们封女官来伺候母后,但是绝不会入后宫册。” 李叡态度服软,可是说的话一点也不软。 “儿子此生只会有一个妻子,儿子的孩子,也只会有一个母亲。儿子第一条旨意就是废除三宫六院制度,难道母后是想儿子成为一个言而无信的庸君吗?” 太后扶额坐下了。 李叡带着简安月告退离开。 这般,荒唐的选秀闹剧落下帷幕。 第二日,李叡在朝上贬黜了两个官员。 原因是他们不仅没有辅君明,居然还蛊惑皇帝废旨。于是,那两个官员被李叡拿来杀鸡儆猴以儆效尤,让其他人明白了他的态度。 此后,再无官员敢直接上奏劝皇帝纳妃。 简安月和李叡终于不需要再为官员们的“关心”而烦恼。 除去官员,对他们最大的压力其实是来自太后和皇亲国戚。 多亏这一趟,太后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再跟他们闹心了吧? 这下简安月才能够稍稍缓口气,收拾自己的情绪。 没收拾几天,她又要开始收拾行李。 不久之后,她跟李叡就要搬去苏州行宫。 李叡告诉了简安月一件让她感觉松了一口气的消息。 太后不会跟去苏州,她会留在京都暂管后宫,也就是说简安月可以卸下担子一段时间,安心去行宫居住。 “四皇叔留京监国,母后留京守宫。” “那国事怎么办?” “奏折到时候寄到苏州,我在苏州批。另外在行宫再设一处议事堂,定期朝会。” “那是相当于分设两处朝堂吗?” 李叡拉住简安月的手,眉间温柔:“总之,政事你都不用担心。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放轻松,想着我们是去江南玩耍的,无拘无束,只问俗世。” “好。”简安月抿嘴一笑,点下头来。 很快到了出发的日子。 简安月出城时,看了一眼王宫。 这里是她与他的家,里面有着他们无数的美好回忆,可也有着几滴墨点让她心间发苦。 她需要缓口气,将自己整理好,再回来面对这座宫殿。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南下 皇家队伍出京南下。 李叡并不着急赶到苏州,而是想着一路慢慢走,就当是边行边游。 他们的第一站是徽州。 徽州司州一家亲自来接他们。 安顿好之后,昌平公主带着刚五岁的小王爷和驸马一起来看李叡和简安月。 简安月瞧着粉粉嫩嫩的一只小团子捏着爹爹的衣袖,好奇地望着访客,欢喜之余心下生出悲意。 驸马牵过儿子小宇的手,把他拉来身前,让他喊人。 昌平公主:“叫皇舅皇舅母。” 小宇糯糯的声音响起,带着幼时学语时的含糊不清:“舅舅,舅母。” 李叡过去一把亲昵地抱起小宇:“跟琰弟弟小时候长得一样。” 昌平公主:“都说外甥像舅,只愿小宇不要跟琰儿一样调皮才好。” 李叡把小宇抱到简安月面前来,让她也摸一摸他的小脸。 她上手,果真手感很好:“像是牛乳泡过的一样。” 徽州司都的一个小妾上来巴结简安月:“娘娘今后的小皇子定当更漂亮!” 马屁拍到马蹄上。 众人沉默了,司都急忙把小妾喊下去了,忙不迭道歉,说小妾人蠢。 简安月没有说话,不过方才的喜悦凝固在了脸上。 李叡的脸色也沉下来。 昌平公主赶紧喊公公带几个夫人先下去了。 “皇帝,我差人备了辣年糕,你跟皇后来尝尝。” 她喊下人把吃食端上来让众人用。 李叡看了看简安月的反应,她仍是没有表情坐在椅上。 这时,小宇挣开他的怀抱,拿起一块年糕,迈着小短腿小跑过去扑到了简安月的腿上,抬起小鹿眼看她。 “舅母,糕糕。”奶声奶气的小团子把手里的年糕举起来,要喂给她吃。 简安月用嘴接过年糕,咬下一点咀嚼。 看见她露出笑意的小宇跟着笑起来:“舅母,你是花仙子吗?” “舅母不是仙子,你才是小仙子。” 小宇摇摇头:“不,我不是小仙子。” “那你是什么呀?” “我是你的甜蜜果。” 小宇说完,踮起脚尖拉下简安月的脸,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昌平公主笑得前俯后仰,无奈地叹道:“完了,跟他琰舅舅真的是一模一样。” 李叡走过来,一把将小宇提了起来扔回驸马怀里:“我才是花仙子的甜蜜果,你不要跟我抢。” 小宇又跑了回来,躲去简安月怀里对着李叡做了一个鬼脸。 看见四只墨瞳对战,简安月露出了笑容。 小小的一只团子跟李叡长得也很像,她看着小宇,好像看见了旦旦,若是他能出生,三年之后也会长成这样吗? 短暂的欢笑过后,简安月心里迎来了更大的悲伤。 她原本说振作起来,可是她好像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下午,简安月带着小宇去游湖,昌平公主和李叡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并行。 昌平公主问起端仪公主的事:“听说端仪回宫了?” 李叡说起妹妹又生气又心疼:“是,她跟那个叫做成勇的禁卫军跑了不过月余,成勇就暴露了真面目,见我收了端仪的公主身份,立马换了副嘴脸,苛待端仪不说,还去春园寻花问柳。端仪死心逃了回来。” “端仪可有吃苦?” “吃苦也是活该,这样今后她才不会再任性了。” 昌平公主叹口气:“端仪遇人不淑,我们也会心疼啊。” 李叡稍稍收敛火气:“这下让她看清楚了男人的真面目也好,而且她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不出意外,我们不久就要有新妹夫了。 “新妹夫?” “是,二姐你可见过靖州司州的小公子?” “靖州司州的楚小公子吗?我之前见过两面,那少年挺讨人喜的,样貌也好,听说品性也不错。”昌平公主想了想,回过味来,“你是说,要将端仪跟楚小公子撮合到一起?” “不需要我撮合,他们两个日后说不定哪天就要来找我赐婚了。” “什么意思?” 李叡有些惆怅:“端仪跟成勇跑到了靖州,偶然结识了楚小公子,后来也是楚小公子帮助端仪逃离了成勇的身边,才能够平安回京。他们两个在我面前说话时,我已经看出来了,两个小家伙互相暗生情愫了。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端仪刚刚理智下来,此事也不着急,他们的路还很长。” 不远处,小宇追着简安月绕着柳树躲猫猫,笑声如铃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简安月虽然笑得开心,可是眼里却含着寒冰一片。 昌平公主:“皇后还是没办法完全缓过来吗?” 李叡摇摇头。 昌平公主:“那你呢?” 男子默不作声,望着前方的爱人身影,眸中落寞。 公主看着弟弟的表情,明白了一切,也为他感到悲伤:“不久之后还会再有喜报传来的。” “自从那事之后,我与安月已经两月没有亲密了。” “两个月?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人生还很长,除了子嗣,还有许多更有意义的事。一直沉湎于过去怎么能行呢?” “我知道,只是她还需要一点时间。” 公主轻轻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她想到一计。 “不如,你带皇后去散散心吧。” “我此趟南下就是想换个环境,带她去转换一下心情。” “我说的,不是常规散心。” “二姐何意?” 公主轻声在李叡耳边密语一番。 …… 过几日,皇家队伍就要离开徽州了。 临行前的深夜。 简安月正在睡梦之中,忽然被人唤醒。 她睁开眼,看见李叡穿戴整齐,打扮成一个寻常公子的样子。 “怎么了?”她急忙问他。 李叡:“小姐,你愿意跟我走吗?” “什么?”简安月迷惑。 李叡眼神真挚:“小姐,老爷嫌弃我只是一个落魄公子,不肯把你许配给我,可我是真心爱慕着你,我乔装打扮混进府中,甘愿做一个侍笔仆役,就是为了接近你。如今老爷棒打鸳鸯,要把你嫁给城东的财主,我不愿你去给人当小妾受屈辱,只能将你偷走了!” 刚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的简安月听到这一串故事,搞不清楚李叡在编排什么剧情。 “我是谁?”她问他。 “你是王爷家的大小姐,李安月啊。” “那你又是谁?” “我是简佑基,家里排行十二,他们都叫我简十二。” 简安月完全清醒过来,玩味地看着李叡。 “我是王血?叫李安月?” “对。” “有何证明?” 李叡从枕头底下拿出来一块皇家腰牌:“小姐,这是你的身份牌。” 简安月接过来,发现是公主制式的牌子。 她又重复了一遍李叡的话:“你是简佑基,也叫简十二,是个家道中落的公子,深深迷恋我,所以混进我府里来,我爹爹要把我嫁人当妾去了。于是你想带我走?” “没错,小姐,你难道忘了吗?你与我在月下起过誓的,生生世世要跟我在一起。” 简安月忍不住笑意,翘起嘴角来:“我一个王血给人当妾?” 李叡愣了愣,发现了自己的逻辑漏洞,但是他不管,继续蛮横地道:“反正你得答应我,跟我远走高飞。” “跟你飞去哪里?” “你说过你想去江南,我家在苏州有一处祖宅,我们可以逃到那里去,皇家的卫队抓不到我们的。” “还有皇家卫队抓我们?” “是的,你的卫队不知道我们今晚的计划,若是我们今晚偷偷溜走,他们肯定会来抓我们,小姐你愿意跟我去冒险吗?” 简安月听明白原委,平静如镜的心湖被晚风吹开一圈涟漪。 她不知道李叡为什么忽然跟她玩起这样的游戏,但是对于他要她扮演的角色很是感兴趣,于是稍加思量,她便点下头来。 “我愿意。” 李叡笑意起:“小姐,万事俱备,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仆人们也都已经在外面等候,你穿上衣服我们就可以走了。” 简安月睡意全无:“你何时做的这些?” “你睡着的时候。” 简安月爬起来开始穿衣服,又问道:“我那块公主牌子是谁的?” 李叡:“我二姐的。” “昌平公主?那护卫队呢?他们知道我们要‘私奔’吗?” “他们都已经微服打扮好了,跟我们一起走,只是沿途的接应的官员不知道而已。” 简安月表示了然,收拾妥当,跟李叡趁着夜色出发了。 于是乎,皇家队伍在第一站徽州就分成了两路,一路带着行李继续按照原计划往苏州走,一路护着“私奔”的李安月和简佑基沿着另一条旅游路线图走。 他们从京都出发之前,李琰就已经给他们写了一条路线,沿途有什么好吃的,有什么好玩的都给他们标注得清清楚楚。 李琰的路线跟大部分人的不一样,他上面写了许多小地方,虽然对外名气不大,但是去了绝对有惊喜。 简安月和李叡二人按着路线图去了几个站点玩耍,果然很美。 这算得上是李叡第一回正式的微服私访。 之前在京都,他也便服出宫过,不过每次都只是很短的时间,去外面吃顿饭逛逛街什么的就回去了,而且一路上周围都有一大批侍卫护送,根本算不得私访。 为了更好的把自己带入角色之中去,李叡特意叮嘱众人一定要把简安月当成落跑的公主,将他看成一个普通的公子。严格按照李安月和简佑基的身份来称呼他们二人。 他自己也跟在简安月身后,不时扮演仆人。晚上,二人分房而睡,一切遵从男女授受不亲的准则。 简安月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过了几天之后慢慢地接受了设定,跟着自然地使唤起李叡来。 “十二,我饿了。” “十二,我渴了。” “十二,我累了。” 李叡帮着端茶倒水,捏肩捶腿,终于回过味来。 “我是你的相好,不是真的仆人。”他把原本要喂给她的果子放进了自己嘴里。 简安月看他模样,眉宇的笑意也浓了起来。 “我的夫君也愿意为我做这些事的。” 李叡凑过来:“小姐,是等不及要嫁给我了吗?” “等到苏州看看你家祖宅长什么样再说。”简安月把他的脸朝旁边一偏。 他们此时在一个叫做蚌县的小城里,正在一处酒楼的二楼包间用膳,从包厢的帘子往外望去,可以看见楼下的市井街道。 正当二人一起坐在帘旁观察芸芸众生的时候,听见从街头传来的吵闹声。 他们赶紧望过去。 “站住!” 只见一个打扮潇洒的女子提着剑在追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那个孩子衣衫褴褛,打着赤脚但是跑得飞快,加之身形娇小,灵活地在人群里七蹿八蹿,躲避着女子的追捕。 女子身手也十分了得,紧紧跟在孩子后面。 二人从街头追到街尾,终于孩子光脚踩到一处石子摔倒停了下来。 众人都以为女子会上去抓人的时候,女子一改方才恶狠狠的态度,立马变成关怀,紧张地去查看孩子有没有受伤。 简安月探出大半个身子去看热闹,差点从楼下掉下去,被李叡一把拉了回来。 他把她拉到楼下去看。 他们下来时,女子和周围一圈人已经吵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简安月问后面的一个人。 那人回答:“这个女的好像是人贩子,要抓孩子回去。” 事件中心的女子看见众人的义愤填膺,横起眉毛说道:“我柳依依光明磊落,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你个人贩子还这么嚣张!赶紧送官!” 柳依依吐了一口:“我呸!你们这个什么屁郑县令,才是真正的狗官人贩!我就是来揭露他的真面目的!” “当街抓孩子,还敢污蔑我们郑县令!把她绑起来!” 柳依依拔出佩剑,吓退众人。 李叡在背后招了招手,周围潜伏在人群里的护卫军们上前去,几招控制住了柳依依。 柳依依被缴械压在墙边大喊:“一群愚民!你们都被骗了!” 刚刚被柳依依追的那个小孩好像已经被吓傻了,眼露惊恐看着众人。 简安月过去安抚他,走近发现孩子的大腿还没自己的小臂粗,更别提消瘦成骷髅的脸和筷子一样的手指。 “你不用怕,坏人被抓住了。”她就连大声跟他说话都于心不忍。 谁知那个小孩忽然推开了简安月,朝着柳依依跑出去,开始打抓她的护卫军,好像是让他们放开她。 第一百四十章 屠狗 柳依依转了态度,温柔下来:“小刚不怕,姐姐没事的。” 被叫做小刚的孩子咧开嘴角,像是想说话,可是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呐喊。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柳依依看见小刚的样子,慌张起来。 小刚推不动护卫军,开始站在原地哭起来,眼泪滑落,他抬起脏兮兮的手臂去擦,咧开的嘴里空荡荡的。 简安月跟上去,心下一惊。 小刚的舌头被人割掉了。 “放开她。”简安月喊护卫军放开了柳依依。 柳依依急忙跑过去抱住小刚,查看他的嘴。 李叡过来问她:“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的姐姐。”柳依依满是心疼地抱着小刚。 “你刚刚追他是为什么?”简安月问她。 “我们不是这里的人。两个月前,小刚失踪了,我跟着线索一路追到了蚌县来,又找了一个月,终于在街上看见了小刚。” 李叡:“可是,他开始好像不愿意跟你走。” 柳依依:“他是害怕。” “害怕你吗?” 柳依依不答了,只是心疼地抚摸小刚的脸。 简安月俯身问小刚:“她是你的亲姐姐吗?你不用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小刚摇了摇头。 护卫军立刻上来要抓柳依依。 小刚马上又护在了她身前疯狂点头。 众人不解,柳依依无奈地叹气解释:“我不是他的亲姐姐,我只是在照顾他们。” “他们?” “我们老家,还有些和小刚一样的孩子,他们都是遭遇海难的商人遗孤,我收养了他们。” “所言当真?” “是真的,我能骗你们,孩子的反应能骗你们吗?若我是人贩子,小刚为什么要维护我呢?” 众人看着小刚紧紧地保护住柳依依,将信将疑。 李叡让人把围观的路人都劝散开。 他们带着柳依依回去酒楼包厢说话。 小刚看见桌上的残羹,疯狂地吞着口水。 简安月十分心酸,她抬手,拿自己的手绢给小刚擦了鼻涕和口鼻处的污秽,又点了一些菜,但是小刚没等新菜上来,就抓着盘里的剩饭狼吞虎咽起来。 柳依依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狗官!我定要扒了他的皮!” “柳姑娘,从方才开始就听你在骂当地的官员,到底是为了何故啊?”简安月问她。 柳依依有些戒备地看了看他们。 “你们不是当地人吧?”她狐疑问道。 简安月摇头:“我们的确不是这里的人。我们是从徽州来的旅人,路过此地稍作停留。” “我不能告诉你们,你们也是官家的人,官官相护,你们不可信。” “姑娘为什么判定我们是官家的呢?” “二位言行举止非凡,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出个游周围还有侍卫潜伏在人堆里暗中保护,级别肯定不低,不是官家就是贵族,谁知道你们和郑县令有没有勾结。” “姑娘说对了。”简安月不想跟她隐瞒,“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的告诉你,你说的这个郑县令我们根本不认识。若是说乾州司州府的几个大人,我倒是见过。” “你还认识这么大的官呢?”柳依依顿时来了精神,“那你们一定有办法治这个狗官咯?” 李叡:“这得看这个官到底是人是狗了。” “他简直是畜生不如!骂他狗官都是侮辱了狗!” 简安月:“有什么姑娘尽管可以跟我们说。” “我们原来是苏州的人。小刚的父母外出经商,在海难中丧生,之后一直跟着我生活。可是有一天他上街去玩,再也没有回来。我把其他孩子托给友人照料,顺着线索来到了这里。”柳依依的声音由怒转悲,看向小刚。 “我试过报官,而且报过两次。我在苏州报官之后,官府追查到了蚌县,可是到了蚌县线索突然断了。蚌县不属于苏州管辖,跨州的调查令时限只有一个月,苏州的官府没有办法继续调查,只得回去。然后我又在蚌县报官,可是被那群狗官一再推诿搪塞,拖了许久消极处理。我只好自己来查。终于查到了一点线索,挖到了那个郑县令的龌龊事!” “什么龌龊事?”简安月问她。 柳依依似有顾虑。 “姑娘请大胆直言,这附近已经经过部署,姑娘所言绝不会泄露出去。” “蚌县衙门不肯为我调查的原因,正是因为他们就是凶手!”柳依依声泪俱下。 小刚看见姐姐哭了,急忙放下了手里的食物,过来拿小脏手给她擦眼泪。 简安月给她递去手帕,与李叡对视一眼,二人眼里划过悲意。 柳依依稍稍平复了心情,抱过小刚,继续说道:“原来有一个专门干拐卖人口的帮派,叫做血花派,他们的总部二十多年前被端了,但是几年前,忽然又冒出来了一个什么分堂,很快就在全境设立了很多据点。” 李叡:“我记得去年的时候,应该是已经肃清了这些亡命之徒才对啊。” “是这样,但打掉了大鱼,还有些小鱼小虾米,像是竹笋一样,砍掉了竹子,但是根系还在,很快就又在犄角旮旯里面冒出新头来。更别提还有人愿意做他们的保护伞了。” 简安月:“你是说,蚌县的县令就是拐卖人口的不法之徒的保护伞?” “没错。人贩子把孩子拐来之后,漂亮的男孩和女孩一起卖去春园,大一点的男孩就卖去南蛮东瀛做奴隶,小一点的男孩就留在手边乞讨。有时候还会折磨他们至残,一方面是为了防止逃跑,一方面是为了让他们看起来更加可怜。” 柳依依看着缺了舌头的小刚,眼眶顿时又红了起来。 “这一切,郑县令都是知道的,他不仅知道,还给人贩子提供了窝点,把蚌县作为一个中转站,进行地下人口交易,涉及全境。有了官家掩护,他们越发猖狂起来。苏州来的人也是被拦在了蚌县衙门这里,所以调查苦苦没有进展。” 看着柳依依又要哭,简安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她看着小刚的样子都已是悲悸万分,更别提柳依依了。 “小刚开始为什么要跑啊?”简安月问柳依依。 柳依依:“我也想知道。” 小刚瘪着嘴,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眼里充满了恐慌。 他想说话,可是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音节。 “你是害怕抓你的坏人吗?是的话就点点头。”李叡问他。 小刚点点头,指了指桌上的剑,又指了指柳依依,做出一个拿刀抹脖子的动作。 简安月:“你是害怕如果姐姐带你走,那些坏人伤害你姐姐吗?” 小刚再次点头,眼里的泪花掉下来,混着脸上的污渍,冲出几道泪痕。 柳依依抱住小刚:“小刚不怕,姐姐在这里,姐姐会保护好你,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 等到小刚吃完东西,李叡简安月送柳依依和小刚回住处。 他们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普通民房里。 柳依依解释:“住在这里可以掩人耳目,办事也方便。” 简安月:“办事?” “是的,我最近一直在调查郑县令和人贩子的事情。” 几人进到里屋来。 这时,一个护卫军不知道从哪里出现,过来给李叡耳语了几句。 柳依依惊奇地看了一眼那人。 李叡的眉头一凝,给护卫军吩咐了什么,随后那人出去了。 简安月:“怎么了吗?” 李叡:“身后跟着飞了几只苍蝇。” “刚刚那人是五兽将吗?”柳依依仍是好奇。 李叡不答,直接问她:“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带小刚离开蚌县,回苏州去。” “只是想离开吗?” 柳依依神色痛苦:“我这趟来了才发现,我一个人的力量有多渺小,我斗不过他们。这趟能够找到小刚已经是天大的幸运。我现在只想平平安安的带着小刚回家,其他人还在等我们。” “即是如此,姑娘不如跟我们一起吧。”简安月上前,“我们也是要去苏州的。” “不了,我不能给你们带来麻烦。”柳依依摇摇头,“他们在乞儿附近都会安排眼线,我今天把小刚带走,他们的人可能已经收到了消息,准备来找我了。你们如果跟我们在一起,也会陷入危险的。” 李叡:“已经解决了。” “什么?”柳依依不解。 李叡:“跟在你身后真的来了几个壮汉,追到了我们刚刚在的酒楼,不过已经被抓住了,现在正绑在那处酒楼的后院里。” 简安月反应过来,刚刚护卫军进来给李叡汇报的应该就是这件事,李叡说的苍蝇就是那几个歹徒。 柳依依:“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李叡牵住了简安月的手:“我们只是一个小姐和她的男人而已。忘了介绍,她姓李。” “李?”柳依依喃喃,反应过来激动地看向简安月,“你是王血?” 简安月把公主令牌给柳依依看过,让她放下心来。 柳依依:“我相信你,从你的眼神我可以看出来,你是个好人。不然开始也不会跟你们说那么多。而且,五兽将可不会随便给人当保镖。” “感谢你的信任。” 简安月与李叡相视,随后转过头来:“我的身份请姑娘替我保密。另外,姑娘尽可相信我们,跟随我们回苏州去。” “好。”柳依依同意了。 “不过。”简安月又说道。 柳依依:“不过?” 简安月:“我们还需在蚌县停留一段时间,要去做一件事,还请姑娘先留下来帮助我们。” “小姐要做什么?” 简安月:“如果姑娘所说为真,蚌县郑县令当真腐败至此,李氏断不可就这样离开,不闻不问。” “我说的都是真的,而且我已经掌握了证据。” 李叡:“证据?” “是的,我偷到了他们的拐卖名册,还探清楚了他们的交易地点和郑县令藏账本的地方!” 简安月:“想不到柳姑娘竟有如此能耐,若是参加情报机构定是一把好手。” “我只是比一般人稍微机灵一点而已。” 李叡看着柳依依,心下开始思量起来:或许濯星堂也该添些新人了。 柳依依忽然解起腰带来。 李叡咳嗽了一声转头侧过身去。 简安月急忙问她:“姑娘这是做甚?” “我把情报都藏在身上了,这样一般人找不到。”柳依依好像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继续解腰带。 简安月把李叡推到门外去了,等到柳依依把情报拿出来才放他进来。 看完证据,李叡的神色铁肃,看不见一丝轻松。 “没想到居然会有这般官员,这是天子失责。”他的声音像是包含着滚滚闷雷的乌云,随时会降下两道震怒的霹雳。 “庙堂之高,不触江湖之远。有人心的地方就会有利益权衡,纵是真龙圣光也无法照拂到所有的角落,驱散所有的阴影。落叶化腐,天子是有责任,他要做的是成为正道中流,让水纹照着清澈的地方汇集。”简安月轻轻覆上他握拳的手背,将柔意传递给他。 听到爱人话语的李叡稍稍敛住情绪:“我们得去探望探望这位郑县令。” 柳依依:“我跟你们一起去。” 小刚上来抱住了柳依依的大腿,眼里还是充满了害怕。 “姐姐去收拾坏人,小刚这样勇敢,一直等到姐姐来找你了。姐姐也要学小刚一样勇敢,去救回更多的兄弟姐妹好不好?” 在柳依依的劝导下,小刚缓缓放开了她。 柳依依:“还请小姐替我照顾好小刚。” “我很想帮你,可是我还有事情要做。”简安月抽出了软剑,站去了李叡身边,“到时候肯定会有用上它的场合。” 柳依依收到简安月的眼神,添了几分坚定。 简安月安排了婢女照看小刚,随后和李叡跟着柳依依出门去了。 他们先回了酒楼,仔细问过几个人贩子,李叡又派人去调查了一番,探听到一些更加详细的消息。 他当机立断,决定晚上突袭人贩据点。 到了计划的时间,护卫军们包抄了窝点。 有一间房里面还关着七八个刚刚拐来的小孩,几个人贩子正在对孩子们施虐…… 简安月看完现场整个人陷入混沌,追着逃跑的人贩子跑到了废庙里面。 平日只够拿来防身的功夫这天晚上也被她耍得震撼十足,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爆发力,她以一己之力捉住了一个壮汉,将他捆住打了个半死。 若不是牧云现身拉住了她,这天晚上将会是简安月的第一个杀人夜,这个壮汉将成为她剑下的第一个亡魂。 第一百四十一章 苏州 她久久不能平静下来,等到李叡追过来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他过去抱住了她,为她拭去脸上的血污。 在寒夜中的破庙里面,简安月将这几个月来积攒的郁结尽情发泄了出来,直到哭肿双眼,泪水仍旧不能够停止。 “他们怎么能对孩子下手……”她哭问,“他们怎么能?” “他们再也不能伤害孩子们了。”李叡静静地环住她,陪她坐在地上直到她哭累了昏睡过去。 第二天,他们去“拜访”了郑县令。 因为柳依依之前的调查基础,加之当地皇家暗探的配合,郑县令很快就下台了。 他开始还在万般抵赖,直到两个被他侵害过的女童自愿出面指认了他,人们又将成山的证据甩在他的脸上,他才供认不讳伏法,开始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人们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会施粥行善的亲民县令居然会做出这样的恶行,也理解不了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或许世上都没有人能理解得了吧。 这个小小的蚌县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了名,爆出一桩震惊全境的地下人口贩卖中心案,牵涉犯人数量达百,乾州司州得圣令亲自督察,要把事情全部解决干净,否则罢官归田。 柳依依看着简安月和李叡二人,愈发觉得他们不简单。 不过她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历时三月,她终于找回了小刚,并且马上就要带他回家。 李叡反正也是没想到,原本只是带简安月沿途游山玩水,不曾想还清肃了官场。 不过这一趟也给了他更多的启示,让他对于官吏御民多了想法。 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简安月自从那晚之后,眼里的寒冷似乎少了些,像是被她化作泪水都流了出去一样。 虽然他们仍是分房而居,但至少,她不再排斥他的吻触了。 队伍继续南下,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苏州。 苏州州府设在锦城。 帝后入住锦城行宫。 简安月和李叡到达第一天闲下来之后去参观一处新修的宫殿。 新宫叫做天星宫,建在一片紫竹林里,是李叡特意差人按照紫竹居造的,后面甚至还还原了一处人造温泉。 只是此处偏离大殿,来往不是很方便,但意外的幽静。 简安月第一眼看见就心动了,于是把原定的寝殿改到了天星宫,李叡自然是随了她的想法。 初来的时日,李叡不问政事,带着简安月去了苏州城里玩耍,将各处都转了个遍才决定稍稍收心。 某天,简安月忽然找到李叡,说想办一个学堂。 “办学堂?” 简安月:“是的,还记得上次见到的那个柳姑娘吗?” “记得,她跟我们来了苏州之后就分别了,好像是说急着回去照顾小孩。” “我与她私下一直有通信。她在城南有一处宅子,收养了许多苦人家的孩子。” “你是想为她收养的孩子办一个学堂吗?” 简安月点点头:“依依姑娘跟我说,宅子是官家批给她的,但是不管用度,平日孩子们刚好够吃饱,每天就在街上游荡,我就想着送他们在学堂待着,即可以保证安全,不让乱跑,还能让他们认字明理。你觉得呢?” 李叡:“当然好,读书自是圣贤道,孩子是大陈未来,他们成才大陈才能屹立不倒。不过你想怎么办?以皇家的名义出资可能需要经过很多手续,还要跟朝堂议过才行。” “你是觉得麻烦吗?” “不是,我是想着,若是以帝后的名义来做,就要做得尽善尽美。大陈不只有一个苏州,也不只有一个锦城,单单盖一座学堂,既不是我的最终愿望,也恐遭诟病。” 简安月细思过后:“那以李安月和简十二的名义出资捐赠如何?依依到现在为止仍没有发现我们的身份,以李安月的名义合情合理。” “好。十二一切听小姐的。”李叡笑道。 “还有一件事,我想去看看孩子们。”简安月向李叡投去询问的目光。 李叡:“你要出宫吗?” “嗯。只是去看看,马上回来。”简安月害怕李叡不批准。 可是李叡很爽快地答应了:“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跟你一起去。” “陛下怎么可以随意离宫?” “我自己批准的,谁能管我,谁敢管我?”李叡挺直腰杆,得意洋洋。 看他模样,简安月偷笑两声,太后和致宁王都不在,李叡下命令的底气都比以前足,也露出少年心性来。 于是,刚刚在行宫安定下来的二人又微服出宫去了。 柳依依的宅子之前是一个因贪污罪下台的官员家的,叫做福院,被官府没收了。后来官府知道了坊间有一个女子在收养孤儿,特批出来,不要钱免费送给了柳依依,让她带孩子们住进去。 柳依依一直以私人的名义在照顾孩子们。 官府不是没有专门的慈幼局,但是不能够照顾到所有的孤儿,而且里面的乳母都只是拿俸禄的干事,说不上不称职,但总归没有完全尽心尽力。 所以,看见坊间有人自愿发善心,官府派人去调查过,判定得柳依依是真心的,于是便没有管制她,还给她送了宅子,只是用度得柳依依自己想办法。 柳依依之前也在街头生活过一段时间,她跟一帮儿时旧友一起管理福院,但是他们能力有限,靠着小生意和善心人的资助,只能勉强维持着福院的开支,让孩子们吃饱而已。 自从上次结识了简安月之后,柳依依像是看见了肥肉的恶狗,一天一封信寄到简安月留给她的假地址处,然后简安月再派人把信拿进宫里。 柳依依写信的目的也很单纯,就是想拉资助。 要知道,简安月手上随便一只镯子就够福院上下几十口人美美吃上十天半个月的。所以,相逢即是缘,柳依依自然不能放财神走。 她的信的确打动了简安月。 简安月许诺给她修一座学堂就是最好的证明。当然,对于生活用度的资助也没有少。 只是柳依依有些不解,她觉得吃穿才是硬道理,但简安月给她回信说了很多。 生存是人最基本的需求,但在与生存不冲突的前提下,读书明理才是这些街头孩子们走向未来的台阶,不说通过科举考中功名,至少不会成为一个愚钝受欺的氓。 就算其他不论,至少要学会识字,不然以后若是遇到困境,想像柳依依这样写信求助都做不到,该有多可怜。 柳依依同意了,这样还能让先生管住他们,不让他们乱跑,她再也不想看到第二个小刚了。 这天,李叡和简安月,哦不对,是李安月带着她的简十二去福院探视,柳依依来接待他们。 此刻福院里的人不多,几个小孩子躲在一个汉子身后,怯生生地看着简安月和李叡。 柳依依给二人介绍那个汉子:“这是柳治,与我一起照顾福院。” 柳治对他们笑了笑。 简安月:“柳小哥可是依依的兄长?” 他哈哈大笑起来:“我是她小弟,她才是我大哥。” 简安月不解。 柳依依:“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和他都是孤儿,被同一个好心人收养,跟着好心人一起姓柳而已。后来我们长大,决定将这份善心传承下去,跟我们一起的还有几个兄弟姐妹。” 简安月看柳依依的眼神又添了几分敬佩。 “今天好像大家都不在家的样子。”她道。 柳治:“他们带其他孩子出去卖小玩意去了,我跟依依留下来守家。” 几个小孩才柳治大腿高,像是尾巴一样站在他身后,悄悄露出像是精灵般的小鹿眼看简安月和李叡。 他们虽然长得小,但是看着很健康,身上旧衣虽朴素,但干干净净。看得出来,尽管条件有限,柳依依几人还是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有一个大胆点的男孩从后面绕了过来,好奇地看着李叡头上的琉光冠。 李叡俯视着他,与他对望起来。 “哥哥,你头上绑的发饰真好看。” “这叫束发冠,等你长大也会戴上的。” “我已经长大了。我现在不仅可以照顾好自己,还能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李叡笑开:“是吗?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小小男子汉。男子汉都有心爱的姑娘的,你有没有心爱的姑娘啊?” 小男孩脸唰地红了。 李叡笑够了不再逗他。 柳依依带着他和简安月在福院转了一圈,带他们看了看他们的住处,简单介绍了平时的生活。 简安月和柳依依留在房里讨论了一下修学堂的具体事宜,出去的时候,正巧看见李叡在跟孩子们做游戏。 李叡当鸡妈妈,孩子们牵着他的衣服躲在后面,柳治则是要来抓小鸡的老鹰。 众人笑着闹着,一束阳光透过云层洒进院子里,刚好照在他们身上。 简安月倚在门边,看着李叡抱起一个小女孩,正巧转过来对她笑。 无风吹起,可她的心里像是被卷起风暴,漫天的枯枝落叶都被扫走了。 心田里,李叡的微笑像是空中的那一束阳光洒进她的心间,所过之处,阴霾尽散。 他们留下跟孩子们一起用过膳才回去。 临近傍晚,锦城下起了雨。 这是他们到苏州来之后经历过的第一场雨。 雨点淅淅沥沥,从天青色的穹幕中降下,天星宫的树荫墨青,竹叶被落点打出噼啪声。 简安月撑着油纸伞走进了雨中。 她伸出手去接下天赐的雨露,感受着微凉漫在手心。 天地本是静寥,却被青点玉碎叮铃扰乱。 简安月丢开油纸伞,冒入雨中,她仰起头,闭眼静静感受着清凉。 雨水洗去了她的疲尘,也洗去了心间墨影,一点雨露落在她的心田,从枯无的心间探出一点嫩色,有什么东西的小芽生出来,给她带来一派生机。 李叡从后面走来,也撑过一把伞,举在她的头顶,替她遮挡风雨。 简安月转身,对上他深眸。 情意脉脉,尽在不言中。 末了,她开口。 “小鸽子,我想与你拥有自己的小团子。” 李叡柔笑,为她擦拭脸上的湿意。 “谢谢你在我身边。”她抬眸。 “只要你我相守,一切都会变成美好。”他回答。 简安月扑进了他的怀中,软语:“我爱你。” 他也不再顾虑其他,把伞丢开一旁,伸出双手回抱住她。 “我也是。” 雨点如烟,绕在二人身周,清凉销不散他们的温热,只能让他们裹得更紧,唇吻相依。 这一夜,细雨如丝,下了一整晚。 翌日,李叡推掉了政务,只为守着简安月自然醒来。 他搞不懂其中原因,明明自己才是耕耘者,为什么她会比他还要劳累。 但是经此一夜,让他等候再久他也甘愿。 如果可以,李叡想一辈子推掉政事,每天就在晨曦之中静静地注视着爱人的睡颜,轻轻在她脸颊献上一吻,看她感受到柔意转醒。 简安月满意地软呻了一声,睁开眼睛与李叡对视。 “早安。” “早安。” “你不是应该去理政了吗?” 李叡玩着她的头发:“我理完了。” 简安月看着他还赤着的胸膛:“你分明衣服都还没穿。” “被你压在身下了。” 简安月掀开被子,发现果然他的中衣垫在自己的身下。 她爬了起来,大咧咧地与他坦诚相见。 李叡用软裘把她身子包住:“都被看光啦!” 简安月笑意盈盈,毫不羞涩:“还有没被你看过的地方吗?” “那倒也是。”嘴上这样说着,李叡的手却没有放开,把简安月包裹得严严实实,直到她说要穿衣服才放开。 柔和的日光从窗外射进来,给房里也增添了温情。 简安月恢复了最初的笑颜,与他的小鸽子并肩而行,往主殿去。 行宫虽然不及京都宫殿辉煌,但是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不需要每日早起请安,他也不需要参加每三日就要举行的朝会,若是想,他们可以偶尔偷偷懒,只要在当日内处理完政务和杂事就好。 隔三岔五,他们还可以出宫去附近游历,国内安定,外忧可消,日子好不自在。 原本只计划在行宫留几个月的时间一点一点延长,归程一点一点置后。 第一百四十二章 江南 他们一直待在苏州行宫,只是李叡加冠大礼时必须要在京都办,于是二人回去了一趟。 但是办完之后他们又回来了行宫,而且带来了更加完备的理政制度,像是真的分设二堂一样。 在行宫的日子似水,暖意中缓缓流过。 李叡与简安月在苏州一起看过春花,采过夏荷,淋过秋雨,踏过冬雪。 转眼间,已经是一年多过去。 花开花落,世间千万变化,可他们二人始终如初。 他做到了自己的誓言,带她去到江南烟雨行舟,没入如画轴般美景。 一叶扁舟上,李叡轻轻摇着桨,简安月卧在船头,拿指尖去撩拨湖面清水,远山如黛,他们宛若误闯丹青水墨仙境。 如痴如醉间,她拦停了他摇桨的手,将他拉入了扁舟舱幕之中。 小舟轻晃,荡漾开圈圈涟漪,许久不曾停歇。 不远处的画舫上,游女唱着春意小曲,盖过了小舟中似有似无的婉转莺啼。 …… 又过了几个月,李琰也跑来苏州了。 “皇兄!皇嫂!有没有想我啊?”李琰人未到,声音老远地就传来了。 待他走近,几人站定说话。 李叡:“你怎么两手空空就来了?不得带点礼物什么的吗?” “我没跟你要东西就不错了。”李琰瘪嘴。 李叡:“你别说,我还真有东西要给你。” “别别别!肯定又是什么任务!”李琰赶紧摆手,“我在西域好不容易忙完你交待的事,只剩一点时间去玩,这回来江南,我说什么也要先耍够了再说!” 简安月笑他:“你先听听你皇兄的话再说也不迟。” “皇嫂你可不许跟皇兄一起骗我,不然我不跟你好了。” 李叡拿起手里的东西敲了他的头一下:“你两个好什么好!” “哎哟!”李琰捂住头退了两步。 “诺,给你的。”李叡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李琰接过,打开一看,发现是一道圣旨。 他抬起头来惊诧地望着哥哥。 李叡:“逍遥侯,你可还满意你的封号?” 李琰愣了半晌:“这,这不合适吧?” “有何不合适?” “我还没加冠,而且也没有功绩。” “我不也没及冠就继位了?而且你现在没有功绩不代表今后也没有,这是你迟早要得的。” 李琰这才想起来谢恩。 从此,世人要改口叫十三王爷为逍遥侯爷了。 “你的宅子先不建,你跟四皇叔再挤两年,到时候再迁出去。” “好,反正建了也是空着,我不会经常在京都待的。” 一旁的简安月只是恬静地笑着,看兄弟两人谈话。 李琰:“都说江南养人,皇嫂想来是得了不少滋润,越发美丽了。” 简安月跟李叡对视一眼,后者神秘地笑着转过头来:“你皇嫂有话要跟你说。” “何事皇嫂请说。” “你要做叔叔了。” 椅上的女子眉眼温柔,将手抚上了腹间。 李琰大惊,随之笑出声来:“真的吗?” 李叡:“这还能诓你玩不成?” “皇嗣临世,国之幸事!恭喜皇兄,恭喜皇嫂!” 祝贺完,李琰又问:“何时的事情啊?” “刚过三月。”简安月眼里尽是慈爱。 “那可太好了,三月过后,胎像就稳了。皇兄准备何时把消息广告天下?” “等龙嗣七月大时再说吧。我现在还不想声张,以免惊扰了神明。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皇兄竟如此看重我吗?”李琰做出感动的样子,“那太后呢?太后还不知道吗?” “我已经写信给她了,过两天应该就到京都了。” “喜事,喜事啊。皇兄你今天可得请我去宫外好好吃一顿,我要荷西楼的大厨来做。” “先别吃饭了。我问你,你可有心仪的小姐了?” “哎呀,今天是你跟皇嫂的大好日子,就不提我了。” 李琰说完快活无比地告退,出宫吃饭去了。 看着弟弟无忧无虑的背影,李叡笑着摇了摇头。 “臭小子这事还要我给他操心。” 简安月:“琰弟弟或许只是还没遇见合适的人,再等等,缘分自会水到渠成。” “不,我了解他,他心里肯定已经有人了,但是求而不得,只能苦苦烦闷。” “他自从四年前宣布放弃追求高枝之后,就再也没有与哪家小姐走近过了,他真的心里有人吗?” 李叡换了口气,又转了个话题:“说来,我们已经成婚四年了。可是我为何还感觉我们的婚礼就在上个月呢?” 简安月:“我也是,完全没有时光流逝的感觉。不过仔细回头想想,我们已经走过了这么长的路。” “我们还会有更长的路在未来,我很幸运,你能够一直在我身边。” “因为你是我的小鸽子,我会永远追随你,沐浴在我们的永恒之爱中。” 一切如旧,二人相拥。 似水流年,他们相伴已经四载有余,进入第五个年头。 过了几天,太后的贺礼送到了苏州行宫。 她特意派人把简安月没有绣完的那件小肚兜也拿来了。 简安月握着几乎是全新的肚兜,思绪翻涌。 手里的丝料仍是保持着数年前的温润触感,若有若无的香味不曾退散。 李叡从她手里接下肚兜:“若是不想我们就不绣了。” 简安月摇摇头重新拿了回来。 “不,我想亲手把它绣完,就当是补给旦旦的。” 看她坚持,李叡也没有多说什么。 于是乎,简安月重新拿起了绣花针,一如数年前初次那般……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 一个月后。 短短数十天的时间,这对再为人父人母的夫妻两个,体会到了什么叫从生到死,从云端坠入深渊。 李叡在武场里劈坏了十余个木偶还在挥剑,他呐喊着,只有借此才能将心里的痛苦发泄出来。 忽然他手里的剑刃应声而断,一截剑锋插去了墙上,李叡这才终于忍不住悲痛,跪倒在地。 “我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他低语,喉咙像是从炭火盆里刚刚拿出来的。 一声咆哮,李叡冲出武场,瘫倒在雪地里。 他仰面看着雪花片片落下,有一朵落入了他的眼睛,化作水珠滑落眼眶。 蔡公公心疼地上来劝他起来,可是李叡没动,他不准宫人来抬他,放任自己倒在雪里。 他一直在地上躺了一个时辰,最后是李琰过来强硬地把他背了回去。 “皇兄,皇嫂已经倒下了,你再这样可怎么办啊?” “安月。”李叡小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该怎么办啊?” “是啊,皇嫂如今萎靡不振,精神恍惚,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人都快傻了,你若也发疯,可就完了啊。” 李叡:“我们的孩子没了……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没了……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 “皇兄……” 李琰把李叡带去寝殿躺下了。 不久前,简安月滑胎的消息传出,李琰立刻从宫外赶了回来,果然如他所料,皇帝皇后两个人,一个傻了,一个疯了。 上次小产带给他们的阴影用了许久时间,好不容易才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可是,紧接着又回来了。 李琰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 他也感到伤心痛苦,可是相比于当事人,他的伤痛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他还不能够去劝他们振作起来。 李琰千叮咛万嘱咐,让蔡公公看好李叡,不要再出事。 他看完李叡,又去看望简安月。 她现在还在天星宫里,闭门不出,听她的宫女说,简安月好像有自残的倾向。 唉。 李琰重重地叹了口气离开了。 他走后不多时,李叡的塌前出现了一道黑影,原来是沐风。 李叡强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沐风半跪行礼:“陛下。” 李叡:“查到什么了?” 沐风递上来几只蚕茧。 “这是何物?”李叡接过蚕茧,感觉有些熟悉。 “回陛下,这是南蛮以南的一个深山部落里特有的一种木蚕,它以木为食,能够将所食之木的成分化为己用注入丝中,用这种蚕丝织成的线也会带上所食之木的特性。” 李叡眼里的红血丝瞬间突增。 “你什么意思?” 沐风:“陛下,有前史可证,若是用檀香木喂养这种木蚕,用最后获得的木蚕丝织布,虽然带上的奇香闻不出来檀香味,但是却有檀香的作用。” 李叡一动不动,完全静止下来,脸上的神情消失,陷入混沌,像是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塑。 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沐风的话,可是他不愿相信,不死心地说道:“你继续说。” 沐风:“娘娘手边的那件给小皇子准备的肚兜,正是用木蚕丝做成的,娘娘小产的原因,就是因为长期接触檀香,导致气血活化,产生胎乱,就连太医也无法诊断檀香来源。” “闭嘴!”李叡忽然一声喊出。 沐风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 “你竟敢骗朕!”李叡下榻,拔出佩剑一下抵住了沐风的脖子。 沐风没有动。 李叡忽然又卸了力气,倒去床上:“你先走吧。” 沐风离开之后,他愣了许久。 接着他疯了一样仰天长笑起来,笑声穿透了房顶,明明是那样爽朗,可却毫无喜意。 后来,李叡整整发了五天的高烧,卧病在床,一直是在半梦半醒之间。 他一直叫着两个人。 “安月……母后……” 蔡公公在一旁照料,又心疼又焦急,上火起了满嘴的泡。 另一边,简安月在房里把自己关了五天。 艾米拉有一回在她藏在被子里的手腕上发现了一条血线。 “娘娘!您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陛下还等着您去看他呢!” 简安月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 上一回,她的小鸽子在她的身边,可是这一回,小鸽子自己也在生死边缘,她只有一个人了。 直到有一天深夜,简安月拖着一张软褥出了宫殿,鞋也没穿,光袜踩在雪里跑去了李叡养病的殿里。 她给李叡盖上了软褥,把他严严实实包裹住。 宫人们如何劝她,她也不管,执意要陪在他身边。 “我的小鸽子病了,我要照顾他等他好起来。” 李叡从昏迷之中醒来,看见了趴在床边睡着的简安月。 他想抬手去抚摸她的发丝,可是做不到。他浑身乏力,单单保持清醒就耗尽了仅剩的一点精力。 泪水无力地从他眼角滑落。 太后的脸浮现在他眼际,她慈祥地笑着,把一件肚兜交给了简安月:“你定要亲手为孩子完成它。” 他的母亲,亲手把害死他孩子的凶器送给了他的爱人。 李叡先前的二十多年里,曾有过许多无助的时刻,可是从没有哪一次更能比这次带给他更大的痛苦。 极度扭曲中,李叡的心好像也开始慢慢土崩瓦解起来。 此刻的他,连想要摸摸简安月的头都做不到。 安月,安月,对不起,对不起,靠近我,只会给你带来痛苦的根源…… 他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三日之后,李叡的烧终于退了。 随后,帝后回京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京都。 太后在宫里赏花,心情大好的样子,甚至还有心情哼上两句小调。 不多日,李叡与简安月回到了京都。 他们表面上看起来一如往常的和谐,她迈步他会接,他说话她会笑,旁人看着仍是伉俪情深的一对天设璧人。 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 李叡看得出来,简安月的笑容很完美,完美得跟她之前练习的礼仪一模一样,只是为了应付社交而笑,眼底湖面毫无波澜,她不是真的开心。 而简安月也感觉得到,李叡对她的每一次触碰,都带着距离,他的身是在与她亲密,可是他的心被他藏在了深处,她看不清楚了。 如鲠在喉,无形的隔阂在二人间竖了起来。 为什么呢? 他们都各自思考过这个问题。 简安月是爱着她的小鸽子的,她为了他,将自己的所有悲伤都深深埋进心底,李叡也很可怜,她无法完全治愈她,那么她至少能够不再给他增添负担。 所以她选择了将自己坚强的一面展现给他,让他知道,自己可以成为他的依靠。 只是她心里的悲伤太大了,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去自己慢慢消化,等她真正走出阴影的那一天,她会真心展露笑颜,只为他一人。 可是在李叡的眼里,却不是这个意思。 他以为,她的心死了,随着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死了,如今她失去笑容,就连对着他也不愿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嫌隙 李叡觉得,这一切的根源都是他。 于是,他变得畏缩,他不敢再去触碰简安月,仿佛她一切的不幸都是他带给她的。 每一次与简安月靠近,李叡的心都在滴血,宛如刀割,一块一块将心头肉,心尖血剔除,只余痛苦。 他没有想到,这份隐忍会被她误解成厌恶。 李叡也没有想到他的母后居然会做到这一步。 不过,或许,这样才是他母后原本的样子吧。 太后的眼里只有血脉,就连李叡,也只是为了继承龙血而出生的孩子,如今一个西戎子怀的未成型的胎儿算得了什么呢? 孙儿? 笑话。 大陈天子的龙脉只能由大陈血统高贵的女儿帮着延续下去。 太后有耐心,她会等到儿子回心转意,答应纳妃的那一天。 至于如何处理那个西戎子,简单得很。 …… 一个月后的某天晚上。 凤仪宫里出了件大事。 李叡今天原本寝在长生殿,不回凤仪宫。 当他接到消息赶到现场的时候,太后比他先到一步,正在处理。 只见凤仪宫的寝殿之中,简安月站在塌前,神色冷漠。 她旁边有一个赤着上身的男子,被禁卫军压住。 太后正怒视着他们。 李叡:“怎么回事?” 太后:“看看平日得体的皇后今日都做了什么龌龊好事!居然敢深夜与人苟合!还是在凤仪宫的寝殿里!” 简安月好像听了一个低俗笑话,不屑一顾地嗤笑了一声。 太后看她样子,火气更大了。 “若不是哀家差人来给你送药,也发现不了你跟这登徒子的烂事!都被人抓到现行,看见你衣衫不整地跟他躺倒在榻上,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简安月仍是方才的表情:“这就是传说中端掉整个后宫的太后所想出来的办法吗?这般低劣不堪,妾身听了只想笑。还是说母后就是为了逗妾身笑?” 她从行宫回来之后,已经渐渐地不想再忍气吞声,每回太后压她她都会反击回去,也不管李叡会不会难做。 李叡看了看现场,大致上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过他还是问简安月:“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我本来都已经睡着了,慈宁宫的大嬷嬷忽然跑过来,说是听说我近来夜不安寐,非要给我送什么安神药。我不想喝,就放在一旁,直接回房去了,一进去就看见这个男子没穿衣服躺在被子里,紧接着大嬷嬷也闯了进来,说我跟他有一腿。我看这个男子分明是跟在大嬷嬷身后来的,趁我出房接药时偷偷溜了进去。” 李叡望着简安月,眼里神色不明。 他喊了一声大嬷嬷。 大嬷嬷急忙上前来:“陛下,奴听旨意前来给皇后送药,不曾想正巧撞见了皇后与人私通,看样子应当不是第一次了。” “朕有喊你说话吗?”李叡瞥了一眼大嬷嬷。 “陛下恕罪,奴失言!” “朕问你,你为什么没有听召就直接进了皇后的寝殿?谁给你的胆子?” “这……” 众人皆是没有意料到李叡会问这个。 太后语气含怒:“皇帝还是先盘查皇后与这登徒子的烂事吧。” 李叡走近,仔细看了看地上那个被压住的男子。 “你有什么想说的?”他问道。 那个男子抬起头大喊了一句:“我与皇后是真心相爱的!我们已经好了很久了!每回你不在凤仪宫的晚上,我都会来跟她睡觉!” 李叡的眼神冰冷,面如铁铸。 简安月皱着眉听完了男子的话。 “我跟你今天第一次见面,连你尺寸都不知道,还说什么真心相爱。你不怕死吗?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是威胁了你的父母吗?还是许诺了你家人荣华富贵?” 那人还想挣开禁卫军的桎梏,朝着简安月的方向渴求地喊着:“安月,安月,你可以侮辱我,可是你不能装成不认识我啊!” 简安月不愿与他多废话,转过头来看向太后:“春雪和艾米拉她们呢?你把她们抓去哪里了?” 太后:“哀家差人带她们去了永巷。她们跟在你身边,肯定知道很多你跟人私通的细节,哀家要好好盘问她们。” 听到盘问二字,简安月的眼里露出愠色:“你把她们还给我!” “对哀家不敬也就算了!今日皇帝在此,你还敢大喊大叫!” “若是艾米拉和春雪在永巷出了什么意外,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简安月没有理会太后的警告,仍是大喊着。 直到李叡的声音响起。 “把这个登徒子押去宫牢,让王少保亲自审问。”李叡一声令下,禁卫军押着男子走了。 他转过来看着简安月。 简安月的眼里有泪:“你不相信我是吗?” “我没有瞧见现场,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就是不相信我。”简安月倏忽笑了,“你打算怎么办?把我也捉起来严刑拷打吗?” 李叡:“你清楚我绝不会这样做的。” “我不知道那个男的为什么要污蔑我,但是我的身与心,至今只属于过你一个人。” “我知道。”李叡答她。 简安月看了太后一眼:“这些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李叡:“我会调查清楚的。你早些休息吧,你不是困了吗?” “这样一闹,谁还睡得着?” “我留下来陪你。” 简安月忽然有些受宠若惊,李叡说话时,似乎丝毫没有在意旁人的目光。 太后还想说什么,看见李叡拉着简安月的手准备休息,她一甩袖子。 “既然皇帝觉得有内情,就传下去细查吧,哀家就不管了。” “还有艾米拉和春雪。”简安月不依不饶喊道。 太后:“她们两个也是证人之一,审问完毕自会将她们送回来。” 简安月还想与她争辩,被李叡拉住了。 看他的表情,似是喊她让步。 简安月的眼眶红了,她倔强地僵在原地:“若是她们身上多了一条伤痕,我定会掀翻永巷!” 太后走了。 李叡把简安月拉回了床上。 他们彼此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亲昵的动作,只是并排躺在一起,各自思索着。 方才的闹剧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他们的身上,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简安月不确定李叡到底有没有相信她的话,还是被那个男子骗到了,只是为了脸面装成现在这样。 她说的都是真的,她今天本来都已经睡着了,结果突然被吵醒搞了这样一件事。 背后的推手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肯定是太后。 只是简安月不明白,为什么太后要对她有这么大敌意,她是李叡的女人,又不是先皇的女人,为什么要搞这么一出来整她? 太后难道是想挑拨自己和李叡的关系吗?上回太后派来的宫女爬龙床失败,让她看见了皇帝对皇后的坚定爱意,于是太后这次想要从内部瓦解二人。 若是李叡渐渐地对自己产生厌烦,就会答应接新的女人进宫了。 简安月心乱如麻,愈发不可理解太后,为了达成目的居然把她当成假想敌来对付。 一旁的李叡也是闭上眼睛睡不着。 他相信简安月。 不过他也正是因为相信简安月才会烦闷。 烦闷的来源不是她,而是太后。 李叡见过太后跟先皇的其他妃子们的斗争,十分清楚自己的母亲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一进来就看明白了整件事的原委,知道了太后做了什么。 不过无论如何,太后都是李叡的母亲。 他渴望她的母爱。 在这样复杂的感情中,李叡学会了包容太后的一切所作所为,只是如今,他无法再心安地继续装聋作哑下去了。 因为太后这回的对手,是他的妻子。 安月,我该怎么办? 李叡侧过身来,注视着微弱月光下简安月的睡颜,凝眉心疼。 他想去触碰她,可最终理智还是让他把手收了回来。 今晚注定是煎熬的。 辗转反侧到凌晨,李叡才锵锵浅眠。 他身旁的简安月则是一夜未睡。 早起,二人仍是无话。 李叡走后,简安月没有去给太后请安,而是继续躺在床上,默默望着房顶,直到杨高枝进宫来看望她,她才起身。 简安月的失魂状态自然没能逃过杨高枝的眼睛。 她心疼简安月,可无能为力。 过了几天,苟合风波落幕。 最终对外宣传的结果,是那个登徒子爱慕皇后不得,犯了疯心病自己爬到了凤塌上,没有幕后主使,也绝不是皇后私德有亏。 李叡下令斩了那个男子。 但是风言风语一夜之间蔓延整个后宫。 其他的贵族女眷虽然没有对简安月表示什么,但是看她的眼神多多少少有些变了。 简安月带人拆了永巷,又闹起一阵鸡飞狗跳。 李叡没有责罚,也没有来看望简安月,他觉得这时让她发泄完,自己冷静一下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不过,这一件事被外人看了去,都觉得是帝后不和的先兆,是李叡和简安月走向决裂的开端。 李叡问自己,他跟简安月有过不和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他们一直没有过大的争吵,每当有些小矛盾小脾气出来的时候,他们总是会及时解决掉,更何况他们根本舍不得让对方难过。 只是李叡突然回过神来,又问起自己,上一回他们两个坐下来促膝长谈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在苏州行宫的时候。 自从从行宫回来之后,二人的相处模式便变了。 没有吵闹,也没有激情,一切好像是一只飘在既定航道上的小船,无风无浪,静静地向前航行着。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爱不曾消减半分,只是为什么,他好像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去表达自己的感情了。 或许,他需要喘口气。 李叡时刻被心里的痛苦折磨着。 他的母后不准他的妻子与他拥有自己的孩子,他爱的女人伤害了另一个他爱的女人,而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李叡不能把简安月两次流产的原因告诉她,不然对于她来说,该是多么令人绝望的打击啊。 在痛苦的拉扯中,李叡选择了麻木。 他告诉自己,这不是逃避,他只是想喘口气。 只是在他喘息的空隙里,简安月慢慢看不见他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叡开始经常性的留宿长生殿,回凤仪宫的日子越来越少。 简安月有些累,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找他,于是二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半月之后。 某日,李叡正在御书房看折子,蔡公公传上来一个意料之外的面见请求。 他让蔡公公把来人带来。 杨高枝到了御书房。 遣走宫人之后,杨高枝开门见山。 “我有一计,能够帮助姐姐。” “何计?” 杨高枝认真地望着李叡,将自己的借腹计划告诉了他。 李叡大受震惊,问道:“你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些?” “因为我比你更爱她。我唯一输给你的地方,就是我不能成为她的夫君。” 一语落地,玄锦男子凛然盯着面前的柳腰女子,墨瞳中风起,半是震撼,半是愁思。 半晌,他才复开口:“我需要时间想想。” “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等你传唤。”杨高枝话锋一转,“不过,姐姐她已经在崩溃边缘,我也不确定她还能坚持多久。而且,已经五年了,朝中的声音,你还能当作听不见吗?” 李叡沉寂,他明白杨高枝是对的,他都已经快扛不住了,简安月的状态比他好得到哪里去呢? 杨高枝走后,李叡默思了一夜。 翌日,他又把她叫了来。 “借腹生子的计划不能告诉安月。”他给杨高枝嘱咐。 “我有数。姐姐她若是知道,肯定不会同意的。” 李叡还有顾虑:“琰弟弟那边,要怎么给他说明?” “他知道我的心,五年前你和姐姐成婚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所以他才会选择离开京都去游历四方。”李叡忽然醒悟,“我们都以为琰弟弟是生性自由,当初放弃对你的追求是因为倦烦。” 杨高枝神色黯淡下去:“对于李琰,我是有心疼的,但是我此生没办法回应他了,所以,这次若能给他一些甜头也好。” “我会去跟他说的,争取他的同意。” 杨高枝:“这段时间,我先去太后前面探探风,也许还能为姐姐说两句话。” “好。等到合适时机,我再传你。” 杨高枝走了。 李叡坐下来,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疯了,但是他又想到了简安月空洞无神的双眼,心里的阴影慢慢侵蚀了他。 第一百四十四章 隐瞒 只要有了孩子,一个纯正大陈血统的孩子,就能让太后停下对简安月的恶意。 李叡一定要让杨高枝跟李琰生下一个孩子来,以他和简安月的名义。这样,他的母亲就不会再为难他的妻子,简安月就能恢复最初的笑容。 但是在此之前,他需要委屈她一段时间。 在杨高枝怀上孩子之前,李叡要让太后相信,他已经与简安月产生了隔阂,这般,太后也会降低对简安月的敌意吧? 此外,李叡有些累。 朝堂之势似乎变得严峻起来。 濯星堂来信,南蛮以南的地区出现了不明的兽人。 白瑟观测天象,大凶。 李叡不得不把更多的精力投放到这些事上面来,于是不知不觉中,与简安月的距离更加远了。 他也没有注意到,简安月在后宫的处境似乎跟以前也不一样了。 太后下令,把杨高枝接到了宫里来,以慈宁宫陪护小姐的名义。 刚开始,看起来还很和谐。 直到后来有一天,简安月跟太后在请安时爆发了冲突。 太后当着杨高枝的面骂了简安月西戎子。 简安月当场把茶摔到了地上,将太后给她喂了几年的避子汤的事情说了出来。 一时,简安月在后宫妯娌圈中的处境更加艰难。 毕竟,在生下皇帝的生母太后和一个五年了还没有子嗣的混血皇后之间,后宫更多的人选择是前者。 简安月没有哭,她只是回到自己的位置,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另一边,李叡还在被朝堂困扰。 前年简安月推举上台的章五才的确是一把好手,填补左丞相之位后,短短一年半时间便已经有了数件功绩。 虽然李叡对简安月绝对信任,而且章五才的大能他也看在眼里,但是他有时看见章五才跟简安月谈笑,会想起当年的杨皇后和荀令。 而且章五才也是从南方来的,南蛮的蛊虫带给李叡的痛苦记忆犹新。 所以,李叡就这样别扭的重用着章五才。 直到后来濯星堂来信,说是南方有异常,于是李叡又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既可以发挥章五才能力,又可以让他远离自己视线。 李叡决定把章五才迁到南都去,去调查濯星堂所报的兽人一事,等到此事完结,再把他调回京都。 章五才对于李叡的裁断毫无异议,他的初心就是为了大陈,只要他做的事是能够替皇帝排忧,为大陈谋福,不管是在什么位置上,要他做什么,他都能接受。 日子看似平静,却暗潮涌动,缓缓前进着。 一切的一切,改变于那个雨夜。 李琰进宫来了,但是旁人都不知道,因为他秘密地藏在杨高枝的闺房中,还有李叡给他作掩护。 那天晚上,李琰想要跟杨高枝经行尝试,可是坐下来谈了一会儿之后,李琰一时还无法接受。于是当夜无事发生,不过传到外人耳朵里面就不是这样一回事了。 世人只知道,皇帝在陪护小姐的闺房里睡了一夜。 前几天简平星给简安月寄来一枚玉骨,她觉得很合适李叡,于是想着给他编一根项链。正巧,他们许久不曾送过东西给对方了。 李叡留宿杨高枝房里的消息传到简安月耳朵里前一刻,她正好编完项链,拿剪刀裁去最后一点线头时,失手剪破了手,鲜血滴下给洁白通透的玉骨添上一抹妖冶的红。 她的手很疼,可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 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她的心麻木万分,下一刻,难以承受的悲凉才袭上心头,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又是忽然,她再次平静下来,毫无波动。 宫人给她包扎好了手,她默默把玉骨收进了深匣处。 简安月回忆起初次在京都见到李叡的样子。 那时他还是她的少年,躲在假山后面偷看小姐们嬉戏。 她走过去把他抓了个现行。 少年回眸,惊鸿了她的世界。 后来,他们一起吹过西域的风,踏过神山的雪,淋过江南的雨,就连生死都一同奔赴过,有两次,只差一点他们就能拥有自己的小团子。 他是她的少年,是她的小鸽子,山崖花丛中,他曾对着风儿起誓。 “我李叡,对着日月星宿,对着兽祖神明,对着黎民百姓,对着世间所有的山川湖海,草木鱼虫起誓,此生心间只住一人,她叫做简安月。我会为她呈上天下为聘,一个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的天下!” 烟雨蒙蒙之中,他对她说,他愿意为了她当一个耽溺声色的昏君。 她信了。 他也说过此生唯她一人,她也信了。 但是就在昨晚,他清醒地留宿在她好友的房中,整整一夜。 回过神来时,她的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温热一行划下,坠落手背,激起痛楚。 简安月不愿相信,她想过或许是有其他的原因。 可是她想不到有什么理由会让他寝在其他女人的房里。 更何况,从杨高枝成为太后面前的红人之后,李叡与她越走越近是事实。不仅仅是宫人在说,小姐们也开始议论,皇帝眼神停留在杨小姐身上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一点。 对简安月的致命一击在几天后。 李叡要封妃的旨意广告了天下。 听到消息的那一晚,简安月终于再次出现在李叡面前。 她听他亲口说出了那句话。 “朕确实是要接杨高枝入后宫。” 他对她开始称朕,就连一个我字也不肯给她了。 那日御书房,案牍旁的男子身形赏心,容颜悦目,可说出的话却像是一柄柄冰锥刺进简安月心口。 “朕心意已决,杨氏后日便会进宫。你还是乘早做好准备。” 一言既出,她心中最后一丝弦也断了。 她过去,一把抽出剑架上的宝剑。 李叡:“你这是作甚?” 简安月将剑锋调转方向,对准自己的脖颈:“请陛下赐死。” “把剑收起来。”李叡语气含怒。 “既然李郎已有决断,我也不再做一个不明事理的恶妇。我知道这几年来,外面骂我祸国妖后的声音已经盖不住了。唯有请皇帝赐死,方可皆大欢喜。” 李叡的手僵在空中,半晌,才传来一句。 “朕不准。” “那请你放我走。”简安月没有动,她死命压制住情绪,眼眶生生憋出一圈红,“要么我死,要么我走。否则只要我还掌管凤印一日,这宫中,便再无第二个娘娘!” 李叡眉宇间王气暂失,垂眸看着简安月。此刻,他只是一个寻常百姓家里安抚妻子的丈夫。 “不必非得如此。只不过是一个妃子。朕,还是你的。” 倏忽,简安月笑了出来。 “从你留宿杨高枝闺房那一晚开始,你便不再是我的了。就算没有今日的杨妃,也会有日后的楚妃,林妃,兴许,还有自东瀛,西域,南蛮,北境四地来的异邦美人。” “绝无可能。”李叡打断她。 她望着李叡:“李郎,你可还曾记得,你说过,今生所爱唯我一人?” 李叡也望着她,一时静默以对。 终于,她对他说出了那句话。 “小鸽子,我们和离吧。” …… 后来的事情出乎所有知情者的意料。 李叡答应了简安月的和离请求。 口谕颁到凤仪宫的那一晚,京都下了一场大雨。 简安月不知道的是,她接到旨意的那晚,李叡独自在深夜里淋雨。若不是白瑟出现,强制把李叡敲晕带回了房中,他可能会淋上一整夜,然后烧上一月驾崩。 李叡被白瑟绑在床上,边哭边笑。 “我把安月丢了。”他大笑着,眼泪停不下来,“为了这该死的大陈!” 白瑟见他模样也于心不忍,替他换下湿衣服。 “等到事情过去,娘娘会理解你的苦衷的。” “不管有什么苦衷,我都把她丢了!我答应跟她和离,我不要她了!”李叡挣开绳子,抱住白瑟嚎啕大哭。 “你为什么不把计划告诉娘娘呢?让她知道你们还会复合的。” “她不会同意让杨高枝为她生下孩子,更不会同意答应跟我合伙来骗过太后,所以我只能顺着她,发一道口谕,只要和离礼不成,她就还是我的妻子。” 你不要再自己骗自己了。 白瑟想这样跟他说,可是看见李叡的悲伤,也不忍心再打击他。 “她以死相逼,我只能哄着她,我发了旨意封她当女官留在宫里。我只想她留在我身边,等到杨高枝把孩子生下来,等到希尔艾力灭亡,等到南方深山的猛兽被驯服,只要她还留在我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回到正轨上去的。” 李叡像是要说服白瑟似的,认真极了。 白瑟叹气:“希望到时候娘娘能理解你的心情吧。” 李叡垂下头来,水珠顺着耳边的鬓发滴下来,好似他未落完的眼泪。 他低声道:“我不想干了。希尔艾力和南蛮勾结的破事,我不想管了。” 白瑟:“你不是说过,要给娘娘一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天下吗?现在天下危机暗伏,需要你去修补,你是想食言吗?大陈还等着你,娘娘还等着你。” 听言,李叡仍是垂头半晌,随后才缓缓抬起头来。 “是啊,我答应过她,我不能食言。只要她还在我身边,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瘫倒的男子稍稍提起一口气,听话地换下了湿透的衣服。 他的心里只剩对她的歉意。 有一些事情他不能告诉她,不是不能,而是不想,他不想她陷入麻烦之中。 皇帝答应和离的旨意下达第二天夜里,简平星擅自从西域飞回到京都,还在凤仪宫里跟禁卫军打了一架。 李叡听到消息,急忙派蔡公公去维持场合。 翌日,简平星听传找到了御书房来。 一进门,他就照着李叡的左眼来了一拳。 李叡喊退了上前来的护卫,任凭简平星把自己推倒在地。 简平星过去还想把他按在地上揍的时候,想起头天晚上答应过妹妹不打人的约定,恨恨地收回手来。 “若不是我答应了小月今天不会揍你,你现在的头就成肉泥了。”简平星放开了李叡。 李叡爬起身来,没有怨言,只是有些悲伤地问道:“安月还好吗?” “你还有脸问!她是为了谁才这般伤心的?” 李叡:“我也不想跟她分开。” “你若不想,为什么还要答应她?你不知道小月只是说的气话吗?她不会真的寻死的。” “我不能冒险,当时她手里的剑已经抵在了喉间。” 简平星捏起拳头还想说什么,看见李叡眉眼间的哀伤,他缓缓平静下来。 李叡:“我会把她留在身边的,不会让她牵扯进危险之中。” 简平星忍了忍怒气,这几年的军旅生活给他添上一层成熟,棱角分明的脸庞有了几分稳重可靠,隐约看出几分镇西侯年轻时的样子。 他道:“希尔艾力·奎隼的人前几天又来找我了。” 李叡也收拾好情绪,把宫人都遣散,房里只剩他们二人,开始说正事。 他问简平星:“还是为了策反你吗?” “是的。被我打回去了。” “下一回,我希望你不要再直接拒绝了。” “什么意思?”简平星不解。 李叡:“我想要在希尔艾力王国插一双眼睛。” 简平星:“你要我假意答应他们?” “是的,不止如此,我可能还需要云鹰营做更大的牺牲。” 简平星抬头平视李叡,眼里金光现起:“虽然有时我恨不得杀了你,但是你很幸运,我歃血起誓的王是你,我内心深处的声音不准我反抗你,不然你的头已经化成血水好几回了。” “我也必须承认,作为大舅子,你做得很糟糕,但是作为五兽将,你的表现很好。” 简平星额头突突跳:“说吧,你要云鹰营做什么牺牲?” 李叡眉眼沉下来。 “我已经接到了切确的情报,希尔艾力王国的人与南方那位私下有联系,恐怕不久之后会有大动作。我需要骗过希尔艾力王国的人。” “希尔艾力的人?是说奎隼吗?” 李叡摇摇头:“奎隼不过是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小喽啰而已,他的背后还有位大人,也是那位大人让奎隼来策反你的。” “奎隼已经是王子了,他背后的人……”简平星思索,“可是奎隼来找我的原因,是想我助他打败他的姐姐,帮他夺得王位。” 第一百四十五章 背负 “这只是他一个私心,也可以说是一个借口,等你真的与他一党之后,希尔艾力会跟南方那位联手,你就会跟奎隼一样,成为一个前排的炮灰,还会连累镇西侯和云鹰营。” “你想让我怎么做?” “你可以先假装身有反骨,不服从我的血脉统领。” 简平星一挑眉:“这还用假装吗?所有人都在说我这个半血对你毫无忠诚,说得我自己都快信了,若不是我的兽灵不允许,我有时真想造反。” 李叡假装没听到他的话,继续道:“你还要假意考虑希尔艾力的示好,但是最好派你的副将跟他们接触,等到必要的时候,弃车保帅,让你的副将出来替罪。” “万一他们有无礼请求怎么办?” “只要不影响到最终的计划,可以答应他们。记住,我们的目的是引蛇出洞,让南方那位自己出山来。” “南方有什么新消息吗?” “我今天已经正式下令把左丞相章五才派去南都,相信他去南方之后,会带来更多的情报。” 简平星凝眉,剑眉下的灰蓝眼瞳如火:“我老爹之前已经给我说过了,让我做好万劫不复坠下神坛的准备。他自己更是时刻待命,只等起事。” “侯爷不会对我有怨吧?” 简平星勾起一边唇角:“我老爹还说了,身份地位不过是虚名,而且原本就是你李家赐给他的,你要收回去或是怎样悉听尊便。” “那你呢?” “至于我。”简平星紧紧盯着李叡,“你是小月选择的男人,也是我效忠的男人,我会誓死追随于你。你不用管我会怎么想,只要记得,我会为你战死,虽然可能是骂骂咧咧地诅咒你然后死去。” 李叡报以感激的眼神:“这些事希望你们能够对安月保密。” “我巴不得这样,之后的事情如果真的像你预料的那样发展,她会恨死你。” 李叡咂咂嘴,继续道:“希尔艾力王国眼下正在内乱,他们的王储古再丽公主跟奎隼还有奎隼背后的势力政见不合,古再丽只想平稳发展,不想冒险激进,奎隼正在给她使绊子,明天希尔艾力的使团就会进宫来,是个探他们风向的好时机。” “我会做好的。”简平星收起戏谑,终于有了一些正经,“只是,什么时候起事比较合适呢?” “只要是在紫水肆虐之前就行,如果希尔艾力的人畏惧不前,必要时云鹰营可以自己想办法,给他们火上浇油,只要把他们拉下水,确保日后有正当的名义去讨伐他们。” “我明白了。”简平星百年难见地给李叡行了军礼。 李叡站直,给他颔首致意。 临走前,简平星回过头来:“你一定要照顾好小月,我为大陈所做的一切,她是最大的意义。” 随后,简平星面上面无表情地推开了门,刚好遇见简安月在院里。 她是为了李叡贬迁章五才的事情而来。 简平星看见妹妹被蒙在鼓里的样子有些心疼,可是他还要帮着李叡继续瞒她,有一刻,他深感无能。 兄妹二人回到了凤仪宫。 晚上那只小白狗又来了。 简平星早就认出了小白狗的身份,但是他不能声张,更何况简安月还很喜欢小白狗的样子,于是简平星只是警告了一下小白狗不许进房。 第二天,使者觐见。 时隔多日,简安月再次戴上花冠。 看见帘中的伊人时,李叡愣了一下,他已经多日不曾好好看过简安月簪花的样子了。 那一刻,他好像又看见了他的少女。少女眼波羞涩,耳旁戴着他为她摘的花,轻声问道:“好看吗?” 于是乎,他拉不住自己的心,把内心最强烈的感受告知于她。 “很美。” 简安月听到了,可是,脸上的笑容没有变,仍是像一张假面。 新到的朋友不止是小白狗,还有希尔艾力。 苍狼·希尔艾力。 一个完美地继承了希尔艾力·坦克王相貌的王子,满头毛茸茸的樱白短发,一双碧绿眼眸深似林海。 李叡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莫名地感觉不舒服。 然后他看见了简安月和苍狼在堂上相互赞美起对方,虽然知道是在客套恭维,但是李叡还是一阵酸意升起,不得不装成大度,于是抬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洒了几滴出来。 然后,李叡跟使团开始交谈。 他看着坎吉奉承的嘴脸,心里闪过讽刺的感觉。 坎吉还说带来了几个舞姬,要为众人献上一舞。 李叡很想告诉他:世上最美最好的西域来的舞姬就在他的身边,并且只会为他一人舞蹈。 可惜他不能,他只能装成很感兴趣的样子,让人把舞姬带上来。 不曾想,只一眼,李叡呆住了一瞬。 那个从纱中钻出来的蓝眼舞姬,给人感觉是那样熟悉。 对了,李叡有次做梦,梦到简安月给他跳舞,就跟现在的场景一模一样。 于是他情不自禁多看了一眼,但是只是一眼,回过眸来,简安月的位置已经空了。 又是一阵没有来头的心烦,李叡开始喝起闷酒,周围的使臣上来开始奉承他。 李叡随口应付着他们,顺口一并夸了几句舞姬的舞蹈好看,谁知坎吉居然把舞姬作为献礼奉了上来。 这可能是李叡做过的最后悔的事之一了。 简安月回来了,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就连她以前最爱的小煎牛肉也味同嚼蜡,只是盯着一个水蜜桃发呆。 李叡看见了她的样子,可是被使者围住,没有办法去与她交谈。 后来,宴会散了。 李叡晚上回到长生殿,仍是感觉心里堵得慌。 简安月在宴会上无神的双眸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还有那个苍狼,李叡一想到别的男人当着他的面夸自己的妻子就邪火大冒,奈何碍于身份,他只能按下不表。 因为她是皇后,是要被万人称赞的才算正常。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旁人怎么夸简安月都无所谓,唯独这个苍狼多看她一眼,李叡浑身的警戒就自己站出来了。 他一人在殿里用膳,喝着闷酒,忽然从殿外飘进来一个舞姬,抱着一坛美酒来到李叡身边。 “谁让你进来的?”李叡有些生气,不清楚她怎么绕过守卫的。 “陛下,妾身名唤莎依,来为陛下晚宴助兴。” “滚。”李叡言简意赅。 可是莎依好像听不懂大陈官话一样,自顾给李叡斟酒。 他看她一个女子,也不愿上来就让禁卫军粗暴地把她拉出去,不曾想她愈发放肆。 李叡又用西域语骂了她一句滚。 莎依一抬袖子,点点金粉落了下来。 金粉被李叡吸进去,方才蹙起的眉宇慢慢放松,忽然整个人变成迷糊状态。 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他喊退了上来捉莎依的蔡公公和宫人们,让莎依留了下来。 再然后,李叡一杯酒下肚,双眼一黑,倒在了桌上。 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 李叡睁眼,看见身旁莎依一丝不挂地裹在被子里,自己的衣服也被扒开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爬下床来。 莎依好像被欺负了一样,瑟缩起身子躲去床脚,瞪着一双蓝眼睛看他。 她离开的身下,有一团血迹。 李叡望着那团血迹陷入沉思,脸色阴沉。 他挑起她的衣服扔给她,让她先穿上。 等到莎依穿好衣服,李叡过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用西域语问她:“昨晚发生什么了?” “陛下与莎依该做的都做了,莎依现在是陛下的女人了。” “我怎么做的?”李叡意有所指。 莎依咬唇,指了指李叡的腿间。 不可能! 李叡心里呐喊着。 他之前秘密地觅遍全境疗方,试吃了不少药都没办法,怎么会忽然好了? 而且,李叡完全没有释放过的感觉。 这时,宫人进来服侍起床了。 众人都心照不宣似的,像是没看见莎依,默默给李叡换衣。 李叡一整天都处于失魂落魄中。 后来杨高枝把事情闹到了太后那里。 李叡不想再解释。 他让柳太医查过了,莎依留下来的那团血迹的确是人血,但根本不是欢好之证,应该是从身上某处伤口流的。 如此,只有一个解释,莎依在做骗局。 李叡怀疑过莎依是希尔艾力派来的细作,想要通过近他身来达成目的。 可是异邦使者团来京之前,所有使团人员的背景都必须经过暗卫调查。当初莎依的调查结果清白,只是一个普通的舞女而已,不然也不会这样轻易地让她留在宫里。 更具体的还需要让暗卫继续调查,若是莎依后续没有动作,就证明她或许只是单纯地想爬龙床而已。 相比于其他,李叡此刻最在乎的,是简安月怎么想的。 简安月好像无事发生一样,该如何就如何,不过听沐风说,简安月偷偷溜出宫去玩了,跟她一个什么表哥,长着一双绿眼睛。 苍狼。 不用细查,李叡笃定是那个希尔艾力家的苍狼王子。 他心里又是一阵无名怒火烧起来。 但是听说简安月外出玩得很开心,他的火气降了下去,变成叹气声泄出来。 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李琰入宫,给李叡说起了前几日在醉风楼的偶遇,介绍了胡侃给他。 胡侃。 真是巧了,李叡正有意重用他。 “皇兄打算将胡侃安排去何位?” “左丞相。” “噢,左丞相啊。” 李叡好奇:“你怎么一点不惊讶的样子,其他人听说之后可是慌死了。” “你以后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惊讶了。”李琰讪笑。 也是,借腹生子这种事情李叡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不能理解的呢? 不久后,李叡就当朝宣布了重用胡侃的旨意。 最近几天的政务繁重,李叡不得不把折子又带回了长生殿看。 看着看着,他心间灵犀一闪,站起来想去透气,可是他把手都放上了门框,不知为何就是没有推开。 他没看见的是,彼时,他的爱人站在门外,手掌与他隔门相对,也没有推开那扇门。就此,二人错过。 李叡坐了回来,明天就是和离礼日,而他还没找好理由收回成命。 懊悔与愤怒交织,可是心里的苦楚与委屈让他生出骄傲,不愿拉下脸去求她,因为,的的确确是他先违背了诺言,虽然没有名分,但还是接了别的女人入宫。 他该怎么办? 明天等二人在和离书上盖完印之后,他们就真的不再是夫妻。 李叡脑子里灵光乍现。 “沐风。”他喊来了沐风。 “陛下。” “你去把皇后的凤印偷过来。” 沐风得令走了。 只要简安月凤印丢了,她就不能盖章,这样他们的和离书就不合礼制,他们就不算和离,就还是夫妻。 李叡佩服起自己的机智来。 他还喊来了杨高枝,准备等沐风回来,把凤印交给杨高枝保管。 二人等呀等,等呀等,结果不仅等来了沐风和凤印,还等来了一个要了他命的消息。 沐风的脸上有血:“陛下。” “出什么事了?偷个东西为什么会见血?” 沐风把简安月遇袭的事情告诉了李叡。 他大发雷霆,命令沐风定要查清。 居然有人在宫里行凶,而且是对皇后。 这次幸好是简安月身边有一个隐藏的高手在,不然她恐怕今晚已经凶多吉少了。 李叡想起一事。 宫里有老鼠。 他害怕起来。那只老鼠对他的爱人下手了。 为什么? 后来,白瑟告诉了他原因。 原来他的爱人正是与真龙相配的凤凰将。 宫里的老鼠想要简安月的凤丹。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凤丹已经被转移到了李叡的体内。 白瑟也没有告诉李叡这件事,因为简安月不希望他这样做,她不想让李叡因为已经过去的事而产生痛苦。 李叡死命捏拳,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把老鼠抓出来处以极刑了,但是此刻他还需要忍耐。 他去看望简安月,她因为前晚遇袭的事情,吓出心病,卧倒在床。 简安月迷迷糊糊醒过一次。 她叫了他小鸽子。 李叡默默地将她的手贴去脸庞,这一晚,他留在了凤仪宫。 接着整整三日,李叡都守在她的床边,直到侍卫传话,说是杨高枝殿里出了小偷,他才打算过去看一眼。 他刚走不久,简安月就醒了过来。他回来时得知她醒了,也不好再闯进来惹她嫌,于是悄悄离开。 杨高枝殿里的小偷是虚惊一场,没有什么东西丢了。可是杨高枝平时心细如丝,今天却犯了一个最低级最粗心的错误,她没有发现凤印已经被人再次掉包,给偷走了。 现场只有几根细细的白色绒毛,像是动物身上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真相 翌日,是和离礼日。 李叡早早来到了乾坤殿等候。 白瑟问他:“你们两个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来的?” 他不语,片刻之后才回道:“今日这和离书签不成的。” 白瑟还想再问,简安月到了。 她穿上了她接凤印那日的旧礼服,戴上了大典才用的凤冠。 迎着光走来的,仿佛是五年前那个刚嫁给他的少女,李叡的心为她而动,不觉再次沦陷,呆在原地。 白瑟轻咳一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简安月手捧着装凤印的盒子,来到二人身前的桌台。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望着他,就像第一回他们共同站在国师面前一样。 李叡习惯性抬起一只手,试图为她整理鬓发。 可是她却悄悄避开了一寸。 李叡顿住。 是啊,他现在是何种身份来为她整理云鬓呢?对于她来说,他只是一个马上就要成为前夫的男人,有什么资格? 可李叡终究还是忍不住,他忽然又转过头去,对她说了一句。 “不会很久的。” 我们分开的时间,不会很久的,等到尘埃落定,你会回到我身边,我们仍是天也羡慕的爱侣。 李叡暗暗说道。 白瑟开始念礼辞,可是两个当事人都心猿意马,听不进去。 桌上的一尊缺了角的小司南勾去李叡的全部注意力。这是他和她第一次留宿乾坤殿时刻下的印记。 那晚风也燥热,二人正情到深处,失手把身旁的小摆件扫去了地上,简安月原本想暂停去捡,可是李叡没有给她下桌的机会。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停下呢? 而且摔都摔了,等捡起来又要摔,不如等结束再捡不迟。 “可是国师大人好像很喜欢它的样子。” “我就跟他说是这个小东西吸了龙阳真气,自己成精了。”说毕,他们再次交缠在一起,抛却了一切。 回忆间,白瑟念完了礼辞。 接下来该盖印了。 李叡拿出龙印,轻轻在和离书上压上一个章。 接下来该轮到简安月了。 他紧张地盯着她的动作,有些隐隐期待她看见水蜜桃时的反应。 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简安月的表情很精彩。 李叡莫名想笑,但是他必须要装成跟她一样不可思议的模样。 他正想给她找个台阶下的时候,不曾想她竟然会性烈至此。 简安月划破了自己的手掌,盖了一个血手印。 李叡震惊无比,无法接受她的反应。 她居然宁可自残也要跟他和离。 一时间李叡的心里,镇痛、心疼、悲哀、痛苦夹杂在一起,变成了愤怒上头。 “皇后礼前失仪,拿礼制作儿戏。罚其今日内上交凤印,禁足王宫,不得走动。”说完,他转身离开,边走边继续喊:“朕再限你几日,想清楚了再来找朕,和离一事届时再议。” 不管怎样,和离书没有凤印,他们最后自愿宣誓的流程也没有走,今日的和离礼就不成立。 李叡这样一想,心情好了许多,回去还跟杨高枝说了事情经过。 入夜后。 天幕之下,一只小白狗嘴里叼着什么东西,从狗洞里钻入凤仪宫,是小王子。 无人处,它的身子发生变化,小小糯糯的小狗顷刻间变成了一匹威爪宽背的白狼,接着一甩头把昨晚偷来的凤印甩到了房顶上。 凤印落到瓦片之上,发出哐当一声。 一个带着玄铁面具的暗卫应声而出,发现了凤印,也发现了白狼。 牧云注视着白狼,它露出了像是微笑的表情。 一人一狼对上眼,牧云看了一会儿,把凤印拿进屋里,交还给简安月,告诉她是一个月亮的追随者送回来的。 白狼送完凤印,又变回小白狗,从狗洞钻了出去,急急忙忙往一个方向奔去。 不多时。 御书房中。 李叡今天晚上特意让李琰把苍狼叫来宫里赏赐。 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的对话。 “王子近些日子在京都住得可好?” “谢皇帝陛下关心,我已经爱上京都了。尤其是当我有一个无与伦比的向导时,这京都的每一寸土地都散发着浓郁的芬芳,让我流连忘返,舍不得离开,特别是这里还有让我心生眷恋的美景、美食,与美人。” 看着苍狼一双勾人心魄的绿瞳,李叡不爽到极点,但他还是得保持风度。 他自然也知道苍狼所说的向导和美人是谁,这更让他窝火了。 李叡给苍狼送了些礼物。 “这是紫珊瑚葡萄花提壶塔,大陈给每一个前来朝拜的部落会送一尊,还望王子带回去,也带去朕给希尔艾力·坦克王的问候。” 苍狼先是接了下来,仔细拿在手里欣赏,赞叹道:“果真是宝物,苍狼代希尔艾力王国感谢皇帝陛下的礼物。我回去之后,也会向其他的王国说明,大陈好客,会给每一个前去拜访的王国,或者部落送回礼。” 李叡墨色深深:“自然,大陈地大物博,九方来朝,即为万国中心,威仪万千,各地来拜,哪有不款待的道理?而且西域无海,这珊瑚正好由王子带回去跟国民瞧瞧。” “这珊瑚在西域的确是稀贵物什,大陈这么多好东西,我都想多偷两件走了。啊对,也不一定是偷东西,偷人也有可能。” 说到偷人的时候,苍狼眯眼笑起来,眼缝里透出意味不明的炽热,像是故意说的,又像是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李琰笑他:“偷人这词在大陈可不能乱用。” 苍狼装作疑惑:“可是我是真的要把人偷走,那应该怎么说呀?” “你要偷谁的人?”李琰还是在笑他。 但是李叡看着苍狼,强颜欢笑也笑不出来。 “王子回去之后有何打算?” “皇帝陛下是在问我私人的事吗?还是我的王国的事?” “看王子想说哪个了,朕都愿闻其详。” “我要回去见我女神,把这根簪子送给她。”苍狼拿出来一根木簪,眉眼温柔。 他又抬起头来道:“皇帝陛下与皇后二人是鸳鸯佳偶的消息都传到了西域,您平时一定经常与皇后互送礼物吧?” “那是自然。” “我也有心爱的姑娘给我送的礼物。”苍狼又从怀里掏出来一根项链,是一块玉骨,由大陈的丝绸做系带。 他的绿眸闪着光斑,像是野兽般的迷幻散出。 李叡看着那块玉骨,似曾相识,但是他确定自己没有见过。 苍狼将自己的两件珍宝收了回去。 “感谢您的慷概,您的珍宝我就收下了,我今夜就会带她出宫去。”他给李叡道谢,语气包含不寻常的暗示,可是此时的李叡解读不出来。 苍狼离开,在殿外遇见前来找李叡的简安月。 不着急,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可惜苍狼话还没出口就被同行的李琰推走了。 简安月进入御书房,把凤印交给了李叡。 看到她找回了东西,李叡满是吃惊,他忍下情绪,喊她先回去休息,明天记得早起来御书房处理公务。 但她却呛声说她又不是正式封的女官,还不断刺激他。 终于他被激怒,问她为什么不肯按他的安排来。可是他明明什么都没有给她说清楚。 简安月拥抱了他,时隔多日的再度拥抱,像是将他当成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就在李叡感受着许久不曾回味的温柔时,还没来得及回抱住她,她便离开了他的怀中,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再见了,李叡。”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简安月,看见那个属于李叡的简安月。 …… 凤仪宫。 花园里,墙角钻进来一只小白狗,正是小王子。 跟昨天一样,小王子开始变身。 不过这回它变成的不是白狼,而是一个男子。 它的身子变成了一具光洁无痕的躯体,浑身洁白的毛发消失,只余头顶的毛茸茸的一窝,耳尖处的一撮黑毛化成一只黑色耳环,唯独不变的就是眼里的绿。 苍狼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猛然才想起刚刚变身完的他是没有穿衣服的,急忙放下手捂住了腿间。 幸好他是躲在树后,无人看见他光屁股的模样。 他从狗洞里挖出早早藏好的衣服,穿上身。 正准备系扣子的时候,他等的人来了。 简安月来到院里,没有发现小王子的身影。 “连它都离开我了吗?”她自嘲般笑笑。 苍狼赶紧嚎了一声:“嗷呜。” 引起了她的注意之后,他从躲藏处现身。 “又见面了,我的皇后。” …… 翌日,御书房。 李叡很久没有像今天这般紧张了,他一会儿翻翻卷轴,一会儿摸摸笔,还觉得很口渴。 因为他在等简安月过来跟他一起处理公务,为此,他特意让人准备了一套跟他案牍相配套的桌椅给她。 可是这套桌椅再也无法等来它的主人了。 简安月失踪了。 人们四处找了多日,仍是不见踪影,就连濯星堂也没有消息。 不过倒是有些其他的情报传来。 南蛮的紫水实验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往北方来了,而且南方那位已经跟希尔艾力拟好了协定。 他们暂时不会闹事,他们的计划是继续低调发展,等待时机成熟。 李叡不能让他们闷声积攒力气,他要引蛇出洞,激他们出来,同时,也要守好底牌。 三月前,李叡派杨高波去了五卫城,一个原因是有意重用他,让他日后接替霍刚的位置,还有一个原因是,李叡要冒一次险。 按他的部署,再过数月,杨高波会以北征的名义,带领五卫城守将去北境。 李叡要求杨高波尽快站稳脚步,因为,数月之后的北征,不仅仅是单纯的北征而已,全盘棋动,杨高波一步是关键,切不可有差池。 在煎熬中艰难地度过了些许时日。 终于,简安月报平安的家书被简行俭送到了京都,也给李叡瞧瞧。 李叡看着简安月的笔迹,里面尽是倾诉了对父母的想念,只字未提到他。 沐风又带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原来简安月离宫出走,是以为李叡要派暗卫杀她。 他本就憔悴不堪的脸上更加枯槁,瘫坐于椅上。 “她以为,我要害她……” 昔日的爱人误会自己要对她痛下杀手,李叡的痛苦无人能懂。 “她的心得多绝望,才会觉得我会害她?” 这个答案无解。 一切只能怪他自己,还有那晚的幕后黑手,那只想要偷凤丹的老鼠。 他差人去寻,往西边去找。 在等待的空隙中,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李叡给简平星传信,说是可以答应奎隼,找机会起事了。若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就造一个出来。 很快,他所说的合适的机会就来了。 不过,李叡若是知道是这样一个机会,他宁可放弃整盘棋局。 巡防的将士在一个匪寨里找到了一具疑似皇后的尸体,在尸体旁边,还有一只玄锦金蟒的荷包。 荷包和尸体一起送到了京都。 刚接到消息,李叡有些头晕,周围开始天旋地转。 “陛下,将士送回来的女子正在四方馆。”蔡公公小声提醒他。 他忍住不适,不顾一切往四方馆冲去。 不可能,那绝对不可能是她的尸体! 李叡赶到四方馆,看见了被重重垂幔遮住的女尸,感觉极为陌生,周围的一切仿佛与他无关一样。 柳太医说尸体高度腐化不可辨认,不准他看。 后来,李叡仔细看那只荷包。 他仔细摸过,正是简安月用他的衣袖做的那只,被她用了五年,已经有些磨损了也舍不得丢掉。 但他不死心,觉得可能只是搞错了,直到他打开荷包,里面的一截红线手环露出来。 李叡愣了片刻,把红线手环拿出来,与自己手腕上袖子深处藏着的那根放在一起对比,正是一对。 怎么会? 李叡有一刻想笑。 尸体都烂了,他们是怎么知道就是简安月的?或许只是有人偷了她的荷包放在尸体旁边而已。 他不愿意相信,于是上手去拉垂幔,可是还没接近,他便倒了下去。 …… 昏迷中,李叡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见到了她,还爱着他的她。 可是甜蜜未落,李叡坠入梦魇。 他的爱人为了他愿意留在金笼之中,可是他呢?就连保护她也做不到。 无奈,无能,无情。 李叡的麻木与隐忍不知伤了她多深,而他还固执地认为一切会好起来的。 好起来什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 思念 如今,她都不在了,还能怎么好?好起来不就是为了她吗?他还做这些干什么? 美人多娇,引得山河飘摇。 他的美人已逝,独留山河万里又如何? “我愿意为你做一个昏君。” 他曾经如此对她许愿,但是他做不到。他不能放弃大陈,这个大陈是她与他一起的,他还答应过,要替她献上一个国泰民安的江山,所以,他要坚持,至少是再坚持一段时间。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撑不撑得住。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李叡迷迷糊糊之中,看见了另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让他深深敬爱着,可是也无比憎恨着,带着一丝求而不得的癫狂,化作执念。 他的母亲,他那个表现出明显偏心的母亲,那个为了得到丈夫恩宠无所不用其极的母亲,那个与人苟合不顾伦理的母亲,那个为了守护血脉纯正可以杀死自己孙儿的母亲…… 太后又叫了李叡一声佑基。 只有当他陷入危险时,她才愿意表现出一点点对他这个儿子的关心。 如果李叡不是龙血,而只是一个普通的王血,或许就连这一点点的关心都得不到。 他以往是多么渴望听到她叫他佑基啊,每当听到母亲的呼唤,再多伤痛也不觉得有什么,都会消散与她如暖阳般的声音中,可是这一回,他只觉得如坠冰窖。 “小鸽子。” 另一个女声传来。 李叡侧耳谛听,顺着风儿听见了她在叫他小鸽子。 是的,我是小鸽子,我是你的小鸽子,我会带你找到你要的永恒之爱,在那片爱中,只有我们彼此。 李叡看见虚空之中她的身影,抬起手拼命去抓,可是只有一场空。 他再次陷入昏迷之中,这一回,他会真正清醒过来。 …… 至始至终,李叡都没有亲眼看过一眼所谓皇后的尸体。 太后在他昏迷期间,擅自做主举行国丧,他醒来追到了城外,可是没能来得及赶上队伍。 回去之后,李叡把自己关在殿里三日,他关闭了房门,也关闭了心门。 他之前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清醒,可是他们都说他疯了。 其实不是,他只是将内心最真实最原始的那个自己放了出来而已。 理清楚脑中的思绪之后,李叡做的第一件事,是剪去了自己的三千烦恼丝。 如今断发,是为新生。 殿门打开,走出来的是重生的李叡。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把发髻打理好,送去了慈宁宫,给太后行了最后一个郑重的跪礼,表示着,她的儿子已死,现在的李叡与她再无瓜葛。 李叡去看望了杨高枝。 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心意,所以李叡格外能够感同身受,她此刻必定是心如死灰。 但是他不能让杨高枝一蹶不振,他们还有事要做。 李叡一直不相信简安月死了,只要他一天没亲眼看见她的尸体,她就一天没有死。而且,他的心还在跳动,它告诉他,他的爱还在世上。 听到他话的杨高枝也觉得他疯了。 事实会证明的,李叡没有说错。 只是现在的他们都必须要把精力放在其他事上。 前段时间简平星因为鲁莽打乱了计划,不过最终的结果还算在掌控之中。 大陈皇后薨天的消息传遍了四境,希尔艾力的人觉得这是一次骚扰大陈稳定的好机会,再次找到简平星,告诉他他妹妹死亡的真正原因跟大陈皇帝有关,借此试图挑起他对李叡的憎恶。 原本应当是由简平星的一个副将代替他起事的,可是起兵那一刻,简平星抓过了戈,亲率叛军夜赴京都。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他的内心深处老早就想真的这样做了吧。 起兵谋反,杀死李叡,这样,他的妹妹就不会伤心,更不会死,待到弑君成功,他就能保护她一辈子,代替李叡守护她。 这一次,简平星只是借着忠义的旗帜,行使自己的私心。 他被俘之后,李叡来天牢看过他。 简平星拒绝了优待,而是选择像一个真正的囚徒那样,被铁链捆在墙上。 李叡多多少少明白他的想法。 这是简平星给自己的惩罚,他要惩罚自己丢了妹妹,没有守护好自己的珍宝。 只有身体上更大的痛苦,才能稍稍让他内心的痛暂时麻木些许。 “正好,借此机会,将我老爹的爵位也收了吧,省得之后还要千方百计找借口。”简平星微微抬起一点头来给李叡说道。 李叡看他自我惩罚的模样,也有些不忍。 原因无它,只是简平星这张脸实在是跟简安月太像了。 他蹲下来,为简平星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发丝,动作轻柔。 “你是不是有病?”简平星看李叡眼里的深情,厌恶地皱起眉头。 李叡露出笑意,给简平星整理完头发,又拿出手帕给他擦拭脸上的脏污,一点一点,万分专注。 “正事说完了就快滚!”简平星想要偏过头去,奈何被捆得太结实,移动不了太多,只能任凭李叡在自己脸上乱摸。 幸好他只是摸脸,手没有在其他地方乱动。 不对,李叡的手是没在简平星的身上乱摸,但是在他自己的身上…… 简平星瞬间红眼,进入暴走状态,挣脱了铁链,过去把李叡推倒在地。 “你真疯了!”他的拳头正准备砸下时,瞥见了李叡眼底的悲伤。 “你眼睛里的蓝色比她要深一些。”李叡轻声道。 听此,简平星缓缓收住了力气,褪去暴走状态,冷静下来。 他回李叡:“但是她的颜色更漂亮。” 两个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许久,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李叡先开口。 “希尔艾力·坦克的请罪书已经送到了。” “你怎么回的他?” “当然是不回,过段时间举兵去打他的时候,将战书作为回答吧。” “那他有得煎熬了。” 李叡:“我会把你收押的消息放出去。奎隼已经被砍头了,我会让黎将军继续跟坎吉联络,不久后安排劫狱。侯爷过段时间也会悄悄回去云鹰营。” “我老爹已经不是侯爷了。” 李叡愣了一下,随即灿然一笑。 “我差点忘了,他是镇西王。” 简平星眼里闪过惊讶看向李叡:“你要给我父亲封王?” “那是自然,不过一切都要等到事情全部结束之后。只要镇西王能够坚持到最后,我亲自给他的府邸牌匾题字。但是你的侯府,我不想管。” “我不稀得什么破侯位,这是拿小月换来的!”简平星再次陷入痛苦之中。 李叡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你要如何我不管,但是我不准你带着这张脸去做傻事。之后有什么事我会派人来通知你的。你有什么想要的直接跟狱卒说就好。” 简平星:“我要我妹妹。” 李叡张了张嘴,最后道:“过几天,我让人带你去宫里看她吧。” 说完,他离开了天牢。 皇后薨天,举国大丧。 简行俭和简夫人进宫来给女儿办丧事。 凤仪宫,李叡走去院里透气。 他刚刚把龙印丢进了宫人们用的恭房,蔡公公正在带人打捞,于是他趁乱自己溜到了外面来。 李叡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这方小小的国玺象征着大陈江山,他已经不想要了,看着就烦,扔了刚好。 他来到院里只是想去熟悉的地方转转,睹物思人一番,不曾想,竟是直接捉到了那人。 一个蒙着面的女子鬼鬼祟祟地躲在假山之后。 这个背影,这个身姿,与他记忆之中的完美重合。 她来祭拜自己的灵堂了。 “你是谁?”他喊她,声音由于激动而有些颤抖。 女子转过身来,一双墨瞳如夜湖。 她的眼睛,她的眉宇,即使是改变了眼睛颜色也无法改变他对她的记忆。 “你是谁?”李叡抓上她的手,细细抚摸着,越摸脸上的不可置信越浓,“这双手……” 李叡脸上困惑写得明明白白,不住地凝视女子的脸。 她的手,他牵了这么多年,怎么会陌生? 是她! 她没有死,她回来了! 安月…… 简安月带着黎星宝的面具回到了宫里,她今日本来只是想来看看父母,谁知遇见了李叡。 兜兜转转,好似轮回。 上一次是她在假山之后抓到了他,而这次,是他在假山之后抓到了自己。 两次重逢,她的心都为他颤动。 不行,简安月告诉自己不能跟李叡相认。 李叡伸出手去,想要拉下对方的面巾,谁知对方抬起腿对着他的命根就是一脚,趁着他痛苦倒地的时候逃走了。 “捉住那个女子!”他哀嚎的时候不忘吩咐宫人。 禁卫军听到动静也去抓那个女子,但是没有收获。 “你们有什么用!” 李叡有些气急败坏,宫里的禁卫军跟摆设一样。 最后,就当他以为再次弄丢简安月的时候,胡侃忽然找过来。 “那个女子是你的义妹?” “回陛下,正是。臣妹名唤黎星宝,是征西将军黎思凡的表妹,前段时间来了臣府上。” 李叡目光如炬:“黎思凡表妹?怎么会投靠到你府上的?” “回陛下,星宝先前来过京都,与臣有过缘分,如今星宝返京,臣便收了她。” 李叡仍是眼神凌冽。 见他模样,胡侃背后有几滴冷汗流下来。 “陛下,臣的义妹素闻皇后美名,想去凤仪宫吊唁,她是初次入宫,还不认得陛下龙颜,所以惊慌之下才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若有责罚,臣愿意代她受罚。” 李叡裆下刚刚恢复,脸色有些难看,胡侃以为是他龙颜大怒,正准备请罪时,听见李叡说话。 “你回去吧,让你妹妹淑女些,这次踢了朕不要紧,下回踢了其他男子就不妙了,就害怕她逃不掉被人捉住了遇见危险。” 胡侃万万没想到李叡是这个反应,不但没有责罚,反而叮嘱下次小心。 “还有什么事吗?”李叡见胡侃没动,于是问他。 胡侃赶紧谢恩,承诺回去好好教育妹妹,然后告退了。 他走后,李叡摸着下巴:“星宝?简平星的珍宝?为什么不叫黎叡宝呢?” 说完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一个女儿家叫叡字好像是不太合适哈,而且跟皇帝同名还是大忌。 想着想着,李叡疯狂大笑起来,抱着蔡公公转了好几个圈圈。 “黎星宝。”他不断念叨着,一直念到了梦里。 第二天,李叡跑去找白瑟,问他要不要女人。 白瑟惊得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什么东西?” 李叡一脸无辜:“我看你每天孤零零的,给你找个帮手,不然爬梯子翻书都没有个扶梯子的。女儿家心思细,正好还能帮你管乾坤殿。” “只是单纯的副手?” 李叡嘿嘿一笑:“你该不是想歪了吧?若是你真有那个想法也不是不行,我知道好多小姐爱慕你呢!只是你可能嫌弃人家年纪小,要不我给你找几个大妈?乾坤殿的宫女也没几个,有时候我真的好奇,你有那方面需求的时候都是怎么解决的,自己动手吗?” 白瑟红了脸,一连串气团丢过去砸在李叡头上,把他砸得连连后退,出了殿。 李叡人走了,声音还留在殿里:“说好了啊,我过几天给你找个护国侍姬来。只干活的那种。” 脸蛋红扑扑的国师大人过去关上了殿门。 过了两天,李琰又被抓进了御书房。 李叡从前段时间开始,就让李琰陪着一起理政了。 未来的天子总得学会看折子不是? 李叡连给李琰的禅让词都想好了,只等手头的事情忙完,他就立马退位,让位给李琰。 当然,这个决定他还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就连被他当成继承人的李琰本人都被蒙在鼓里,还以为他只是想抓人帮忙分担政务而已。 现在不知道不要紧,等龙印交到对方手里,什么都好理解了。 这天,李琰又被抓来批奏折,看到了一封让皇帝选妃的折子。 隔了这么久再次看到这类奏折,李叡已经心如止水了,只是让弟弟当成垃圾扔去一旁而已,但是扔之前要知道是哪些不要命的写的。 在宫外的李琰比他知道的新闻要多得多。 他从弟弟口里听到了一个人,不过他只记得她现在是黎星宝,差点忘了她也是胡侃义妹。 然后李琰说了胡侃义妹在招夫婿的事情。 他的皇后,他的简安月要找男人。 李叡听完一下把手里的笔杆都折断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回归 他跟弟弟前几日说过简安月还活着,她变成黎星宝回来了,但是李琰不信。不信算了,等日后她的伪装暴露,他再来狠狠打弟弟的脸。 李叡试图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但是奈何简安月的脸一直浮现在他眼前。 他叫来胡侃,正式跟他提了要给乾坤殿选拔护国侍姬的事情。 本来他将此事交给胡侃来做,就是希望胡侃能让自家妹妹近水楼台先得月,谁知这个胡侃的廉政程度比章五才还更胜一筹,不但没有大力推举自家女眷,反而还说一定要办得公平公正,请所有合适的小姐来竞选。 李叡无法,也不好打击如此清正廉明的官,于是想着只好先让他们准备着,自己最后出面钦点就行了。 虽然过程经历了些曲折,但最终好歹把简安月的人弄到宫里来了。 当她回到乾坤殿的第一天,他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想念,找到了她,拥她入怀,还被白瑟揍了。 不过就算把他的头打开花,他也愿意,因为她回到了他的身边。 安月,安月,我为什么看不够你呢?嘿嘿!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就算被白瑟下药迷晕,李叡都在笑,那一刻,他的心里无它,只余与她的甜蜜。 这一回,他以皇帝的名义给她赐了册宝,她正式成为他的女官,不得抗命。 李叡忽然觉得每日升起的朝阳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皇后的尾七当日,简安月的到访又让他更加觉得,就算每日醉意阑珊也值得了。 那天,简安月为了混进天牢看望哥哥,进宫来偷李叡的金腰牌。 谁知她如此大意,让李叡把她堵个正着。 他抱着躲在被子里的她,越抱越欢喜,最后害怕把她闷过气去才依依不舍地放开,还故意留下了腰牌给她。 到了晚上,李叡万万没想到简安月居然回来还腰牌了。 当时他正对着她的画像。 这是与简安月分房之后,李叡深夜寻求慰藉的方式,只是今晚他喝了酒,只能抱着亲一亲。 那一幕刚好被溜进来的简安月真人看见了。 既是如此,李叡怎么能放她走? 他将心里的话对她诉出,但是醉意猛烈,他也不知道自己讲了些什么,他只知道他很思念她,想要拥有她。 一夜过去,李叡再也无法忍受她就在眼前却无法靠近的痛苦。他决定主动出击。 很久之前,他曾经说过,若是哪天他有意乔装打扮,简安月绝对不会认出来他来。 这一天,李叡决定让她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 他找来了那个叫做金泰戈的禁卫军,开始威逼利诱…… 于是,正在四处觅有缘人进府的左丞相家黎小姐,见到了她此生注定的那个有缘人,他说叫他竹间公子。 她还是像他记忆中的那般爱花。 简安月好像误会了什么,她以为自己来看她是因为想要巴结胡侃。 李叡站在垂幔之中,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他写字告诉了她,他今日来不为财不为权,只为一个色字,还说希望她不要再去跟其他公子接触了,她是他的妻,怎么能跟其他男子结缘? 简安月只是笑,然后直接喊人送客了。 李叡还想说什么,结果被赶了出去。 不着急,他们来日方长。 回到宫中,李叡正在高兴,拉着蔡公公跳舞,忽然李琰进宫来了,还带了一个顿时让他的喜悦烟消云散的消息。 莎依怀孕了。 荒唐至极! 李叡冷冷地看着得知消息的杨高枝发脾气,然后更加冰冷地看着装作无辜的莎依。 他要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舞姬要做什么?居然敢找他接盘。 于是李叡不但没有赶走她,反而是把她留在了宫里,在外人面前装成很疼爱她的样子。 莎依进宫来之后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模仿他的爱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搞来的信息。 东施效颦。 李叡都懒得拆穿她。她是很美,有着一般男人都难以抗拒的异域风情,但是李叡的爱人带给他的吸引,怎么能是小小舞姬能够相提并论的? 他不在乎旁人的闲言碎语,但简安月此时也在宫里。 李叡思来想去,旁人如何误会都好,他一定要让简安月知道事情真相,于是拿祈福为由,将简安月叫来了合欢苑,让她听了那晚他是如何喝醉,然后如何在醉酒状态下宠幸了旁人的。 无需直言,只要将这一信息透露给她就好了,她可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李叡的情况。 虽然知道了李叡不是莎依孩子的父亲,但是疑云依然在二人的心里,莎依到底怀的谁的种? 莎依一直住在致宁王府。 李叡第一个猜想就落到了弟弟身上,可是李琰说不是他。 如此,某人的嫌疑渐渐大了起来。 李叡派去打探的人回来了,果然,如他猜测,莎依肚子里的确也是个大陈王血。 而致宁王府有两位王爷。除去李琰,就只剩下另一位了。 那李叡就再替他养几天孩子吧。 为了一个孩子,李叡焦头烂额。 李琰和杨高枝偷偷欢好被太后抓了现行。 弟弟那边李叡倒是不担心,他担心的是杨高枝会被太后针对。 他本来都没想让杨高枝和李琰生孩子了,因为他的安月回来了,而且他已经想通,不能够为了堵住太后的恶意,而去牺牲四个人的幸福,更何况他都已经准备把皇位禅让给李琰,更没必要让他们给自己生个孩子。 但是杨高枝不这样想,她才是疯了,执意要替简安月生。 李叡阻止不了她,只能给她打掩护。 近日朝中忙着整治贪官污吏,南都的事情也进入紧张的时刻,李叡都没什么时间去管其他的,但是他还是抽空去给简安月送了花。 他记得,有一段时间她很喜欢一种叫做丹后的玫瑰,那是一种如她一般的花儿,沁人心脾,久久不能忘怀。 南都的情况愈发严峻。 兽人出现的越来越多,幸好没有进入百姓生活的区域活动,对人们的安全不构成威胁。但是面对这样的隐患,濯星堂束手无策,只能靠军队来防范。 武将无空,文臣亦多难。 章五才下调南都后,才发现南都是真的山高皇帝远,庙堂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子了,于是他到了南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力整治官吏腐败,短短数月,换了一二十个人,但是仅仅如此,还远远不够,南都的问题不是单单靠换人下台就能解决的,斯人任重而道远。 李叡自从搬到长生殿之后,几乎每天睡前的时间都在锻炼身体。他听了杨高枝的秘方,说是她哥哥杨高波教给她的,保证能生儿子,李叡想着试试也不吃亏,而且这样可以挥霍掉每天多余的精力,没有爱人的软香,也不会在深夜感到寂寞空虚冷。 他作为竹间去看过几次以黎星宝身份活着的简安月,也看过了她跟其他的公子眉来眼去的场景。 他派人去调查了那个贾帆,发现不是什么好东西,贾帆为了一个赌注接近她,还计划在一个客栈里非礼她。 于是竹间连夜去工部尚书府上要了特调令,第二天跟着二人上街去,到了客栈,想要阻止她,可谁知道黎星宝,也就是他的安月,居然对他说她就是要放荡一回的话。 李叡站在竹间的垂幔之下,看着上楼去的女子背影,顿时被无助与陌生感包围。 虽然后来事情以一个神奇的走向结束,李叡还是无法释怀。 有一点让他好想些的就是,帮简安月取贾帆清液的春园花郎甜甜,不是简安月的露水相好,而是她入京时偶然救过的一个旧识,为了报答简安月才会出面帮她。 回到乾坤殿,李叡第一件事就是去跟白瑟问责,白瑟居然让他的妻子去取其他男子的清液! 得到了白瑟下不为例的保证之后,李叡稍稍平静下来,开始为另一件事与他商量。 他替人养孩子养得够久了,是时候送孩子回老家了。 而且一切准备就绪,也该清理干净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李叡也决定跟太后摊牌,为了他的爱人,与他的母亲站去对立面。 终于,真相揭露的那一天到来了。 莎依在人为干预下流产,引来了全宫的围观。 而简安月也知道了木蚕纱的存在,知道了她的两个孩子是为何而离开她的身边。 窒息的心痛袭来,她眼前陷入昏黑。 看着因为受到刺激过大而昏厥过去的简安月,对于她,李叡只有无尽的歉意。 …… 简安月伊梦初醒,梦里,她看到了与他的过往,他们的甜蜜,青涩,酸苦,一切仿佛发生在昨日,而他们也不曾分离。 可是事情回不去了,如今,她是黎星宝,他是没了皇后的寡人。 …… “小鸽子!” 简安月一声呼唤,从昏迷中惊醒。 一只宽大的手紧紧握住了她探出的手掌,久违熟悉的暖意传递到手心。 她睁开眼,看见守在床边的李叡,周围是长生殿寝宫的摆设。 “我在。我一直在。” 简安月赶紧抽回自己的手,想要撑起身来。 “陛下。”她还在强撑,后知后觉自己的伪装已经被李叡摘下了。 李叡没有强迫她躺下,只是温柔地把她扶了起来坐在床边。 他笑道:“我那天看见你来给你自己上香了,还偷了个贡桃吃,把吃剩的桃核丢到了长生殿前面的花坛里。” 简安月笑不出来,她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床边的男子也不尴尬,招呼蔡公公把清水端上来,亲手喂给她。 蔡公公像是感动得要哭了,喊了一声娘娘。 简安月拒绝了李叡递过来的杯子。 他也不恼,只是挥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 待到房里只有他们二人时,李叡把那件木蚕纱做的小肚兜拿了过来。 “我已经将旨意写好,只等太医院的诊治结果出来就可以发了。” “什么旨意?”她看见小肚兜才愿意跟他说话。 “废黜太后的旨意。” 一语惊起千万浪。 “什么?”简安月的声音很小,但是震惊不容小视。 李叡仍是微笑,笑意里满含解脱,但是眼里隐隐约约残留有哀痛。 “圣皇太后残害皇嗣,德行有亏,即日废黜太后位,称旧制为杨皇后,禁慈宁宫,不得王令,不得探望,不得出行,薨后入皇家坟场外围。” 杨皇后的皇后是先皇封的,李叡无权废黜,但是太后之位是他继位之后封的,他能够收回。 简安月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她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李叡会突然有这样的转变,居然会舍得责罚自己的母亲。 没等她消化完这个信息,李叡又扔给她一颗炸弹。 “你知道莎依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刚问完,李叡又自顾接口回答。 “莎依的孩子是我的堂弟。” “堂弟?” “没错,按传承来讲,也是琰的弟弟。” “四皇叔?”简安月不敢相信,莎依孩子的父亲居然会是那个为亡妻守洁二十多年的致宁王,那个人人赞颂的痴心王爷。 李叡点点头:“我理解不了他,也没法感同身受。你说如今他若得知自己的孩子被我母后害死了,会是什么想法?” “怎么会是这样的?” “我也想问,不过我老早就猜到了。只是不知道四皇叔他自己知不知道这件事,还有莎依进宫来讹我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皇叔的想法。” 李叡说完,简安月再次陷入无言。 她下榻准备离开,看着熟悉的宫殿,熟悉的他,她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跟他谈笑风生。 这太诡异了。 李叡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简安月:“臣女惶恐,要归家了。” “你家就在这里,你要回哪里去?” “自然是要回左丞相府去。臣女与家兄约定晚膳共赴,天色不早了,臣女要出宫去了,以免误了宫禁。” 李叡一扫方才轻松,冷意扑面:“你哥哥不是正关在天牢里面吗?” “陛下说笑,臣女是征西将军黎思凡表妹,左丞相胡侃义妹,唤黎星宝。”她还在自欺欺人。 听此,李叡的耐心似乎用完了。 他站起身来,墨瞳含冰。 “你今日敢从我眼前消失,我就让简平星从这世间消失!” 他语气的威胁不似有假。 简安月忍住自心底而起的颤意,缓缓转过身来,低下头去,仿佛用了一炷香时间那般长。 第一百四十九章 秘密 “陛下,求您,宽恕我哥哥的性命。您要将他发配北境寒极也好,贬为庶民流放也好,只要他活着,我愿意做任何事。”她跪了下去。 看着往日与他对视的凤凰在他面前服软下跪,李叡的心里没有半点高兴。 他的爱人居然因为替哥哥求情在他面前放下了尊严,这深深地刺痛了李叡的心。 “做什么都可以?”他过去一把捏起她的下巴,毫无怜惜,强迫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简安月眼里有漠视,有悲伤,望着昔日的丈夫无半点喜色。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李叡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切齿道。 她闭上眼,眼角的晶莹凝在了脸上:“我明白,我今晚会留下来的。” 李叡仍是捏着她的下巴,狠狠地盯了她一会儿才放开。 随后他走出殿去:“朕还有事要忙,你自己待着,若是朕回来看不见你,你就等着明天午时三刻,去城南门给简平星收尸吧!” 他离开后,简安月瘫坐在地,长生殿忽然变成了一座冰窟,凉意弥漫。 蔡公公和宫人进来了,心疼地扶起她。 “蔡公公。”她轻声吩咐,面若静湖,“可以替我准备沐浴吗?” …… 奉先殿。 先皇的灵位摆置于台上,底下的蒲团前,李叡正跪在上面。 “父皇,今日你的一个侄儿来陪您了,您莫要嫌弃小儿多聒噪。还有,儿子本来是想忙完这一阵,也来陪您的,可是儿子的心又活过来了,儿子忽然舍不得死了,父皇肯定是能理解的。” 他碎碎念似的,像是一个稚子在向父亲诉说家常。 从门外走来一个人影。 太后。 李叡没有回身给她行礼,仍是跪拜父亲。 “皇帝请哀家来奉先殿是有何事?”太后问道。 “朕有些事要问太后。” 李叡等太后走到身边时,才抬眼看她。 他十分认真说着:“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伤心吗?” “皇帝在说什么傻话,此等晦气的话不可再言。” “这只是一个儿子的提问,想要知道他母亲的回答。” 太后换了口气:“那是自然的,不论是为了皇帝,还是为了儿子,哀家肯定都会流泪。” “流泪不是伤心。”李叡摆摆头,“我想知道,你会为我伤心吗?” “皇帝今日累了,一直说糊涂话。” “我知道了。”见太后一直迂回,他倏忽笑起来,“人人都会为皇帝流泪的。但是不是所有人都会为我伤心,哪怕是我的母亲。” 太后揣测不透他的意思:“你今天叫哀家来,就是为了说这话吗?” “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李叡仍是笑着,“莎依的孩子是四皇叔的。” 如他所料,太后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不过,太后应当早就知道了吧?所以才忍不住这么快下手。” “你在说什么?” “太后不认也没关系,等太医院的诊断结果一出来,莎依为何小产的原因自会水落石出。” 太后忍住发作,正准备再说话时。 “对了。”李叡突然想起一事,“我已经决定把杨高枝和莎依都赶出后宫去了。反正她们都没正式册封,到时候让她们直接打包走人。” “你不能这样做!杨高枝是你亲口封的贵妃!” “有何证据?她一没册宝,二没祭祖,三没仪制,何来贵妃之说?不过是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而已。” “杨高枝侍奉你是实!” “是侍奉我?还是侍奉你?”李叡眉眼带威,“亦或是琰弟?” “你都知道了?”太后有些慌。 “是,我当然知道,只是不想管而已,若是太后再执意要我留下杨高枝,我或许可以去跟琰弟好好讨论讨论,他们私通的事情。而且就算杨高枝是真的贵妃,也只能是贵妃,成不了皇后,我的皇后,姓简。” “叡儿。”太后语气软下来,“此事有误会,你琰弟弟他……” 李叡抬手打住了太后。 “没什么误会,这件事我知道的比你清楚。” “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打算怎么做,也不追究他们的责。我只是有些难过,母后就连这种事情,都还是选择站在琰弟那边,你不是最看重血统吗?你为我挑的女人被琰弟抢了你却可以坐视不理,甚至想要包庇他对我隐瞒。” “叡儿,不是这样的,母后是为了你考虑。” “求您了,千万不要说是为了我。”李叡悲伤地笑着,“从小不知多少您为了我考虑的事情,最后带给我的只有深深的伤痕。” 他抬手示意向先皇的灵位处。 “从前的种种我都可以说服自己说您是为了我考虑。唯独这件事,我没有办法。尤其是当着父皇的面。” “随你吧,只要你与你琰弟弟不要生出嫌隙就好,哀家给你保证,琰儿今后绝不会再出任何的错误,哀家不愿看见你们兄弟两个因为权力和女人起冲突。” “您是怕他惹我生气被我砍头吧?您只是为了护住你儿子的命。” “他是你的弟弟,都是哀家的儿子,哀家为你们两个一样的担心,怎么会是为了偏袒他呢?” “因为我们虽然都是你的儿子,但我的父亲是皇帝,而他的父亲是你的爱人。” 太后瞳孔震了一下:“你想说什么?” “太后,我一直有一件事想要问你。你为什么要生我?”李叡的笑容消失,只余悲悸。 太后不语,半晌之后缓缓开口:“因为我要成为皇后。” 李叡听到此话,像是印证了他心里的猜测,十分淡然:“如果可以,您更希望琰弟才是龙血吧?只是可惜,他的父亲不是龙血,而只是一个王爷。” “你……”太后欲言又止,“哀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太后,你还记得吗?那年父皇驾崩,两城之变,我九岁,被三皇叔抓住绑做人质,人们都说是我调皮贪玩,其实不是。我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我看见了。” “什么?” “我看见了,就在父皇的灵柩前,你与致宁王挥汗如雨,就当着我父皇的面啊!他还躺在灵柩中尸骨未寒,你们就急不可耐地抱在一起!散开的衣袍落了一地,整间屋子都是你们的声音!” 李叡大声宣泄着,越来越激动,将这些年憋在心里的痛苦根源连根拔起,将埋在心里发酵腐烂的秘密吐了出来。他一脸释怀,像是在水底憋了许久终于能够浮出水面用力呼吸着。 致宁王与太后,二人间不可告人的秘密。 太后听见这些话从儿子口里说出来,一时间错愕与震惊占据上风,片刻后才慢慢爬上悲伤和愤怒。 她的声音慢慢流淌在殿里,为李叡讲述着往日被埋在风里的故事。 “我与川文,也就是你四皇叔,致宁王李齐,我们原本可以说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但是后来,我父亲为了讨好你爷爷,将我送入了东宫。开始我并不愿意,不过见过你父皇之后,他的容颜,他的胸怀,他的抱负都使我产生倾慕,我渐渐放下了与川文的过往,想要跟你父亲夫妻恩爱,可惜妾有心郎无意,你的父皇,一心只有他的那枝红杏,答应接我入宫也只是迫于无奈。” 说到这里,太后露出一点女人的娇弱悲态。 “我入宫后整整一年都不曾侍寝。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每日就靠着那一点点的盼头继续在后宫里挣扎,接着,川文娶妻的消息传来,听说他过得很幸福。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只知道继续这样等待下去只会腐烂在宫里,我不能那样,我想要让川文知道,我也过得很好。于是,后来,我终于有了你。” 太后望着李叡,像是望着一件天赐的礼物,眼神里有感激,但是绝无慈爱。 “所以,你并不是因为爱我的父皇所以才生下我,而是想要借我往上爬,证明给别的男人看你过得很好?” “我与你父皇本就不是因为情谊在一起的,我是对他有过爱意,但是早已经消散了。” “那琰弟弟呢?他是因为爱而生的吗?” “是。”太后斩钉截铁,丝毫不怕她的肯定会给李叡带来伤害,“川文的正妻在他们成婚后不久就死了,而川文也一直再未续弦。我生下你之后,他来找我,说忘不了我。我也是如此。所以,第二年,琰儿便出生了。后来,我又让你父皇把琰儿过继给了川文,他还不知道,琰儿是回到了真正的父亲身边。” “果然如此。”李叡如释重负。 “你不恨我吗?” 李叡:“恨?我的确恨你,不过,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你伤害了我的爱人。无论怎样,你是我的生母,我爱我的母亲,这一点我无法改变。我曾经为此痛苦了小半生,但如今这些都无所谓了,你的儿子已经被你逼死了,他的头发是我亲手交到了慈宁宫您忘了吗?什么爱恨随它而去,我只是想为我的妻子讨回公平。” 太后:“其实有时候,我并不是因为简安月是半血而为难她,我只是有怨,为什么同样是皇后,她却能得到皇帝的全部宠爱,而我只能靠手段才能让丈夫留宿宫里?” 李叡冷冷地说着:“你原本可以成为一个幸福的太后。你与致宁王的事情我原来不想管,琰弟弟的身世我也不会给他说,但是如今,我必须要将它们公布与众。” “叡儿,叡儿。”太后过去抓住了李叡的袖子,“我今日跟你说这些是想自己认罪。我知道你废我太后之位的旨意都已经拟好了,但是这些事与琰儿无关啊。你忍心让他为此痛苦吗?” “所以,你就要我承受全部的痛苦是吗?”他悲伤询问。 太后愣住了,李叡徐徐从她手里抽回了袖子。 “您就回宫里等着吧。再见了,太后。” 说毕,李叡离开了奉先殿,不曾回头。 今日的了结,他早就应该做了。 …… 回到长生殿时,已经是夜晚。 寒露微霜,冻住了帝王的眉心。 李叡踏入殿中,不见简安月身影。 正欲发怒时,蔡公公引他进了寝殿。 只见帘后的榻上跪立一个模糊的身影,李叡喊退了宫人,独自迈入其间。 他挑开帘子,幕后的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可人儿。 简安月沐浴完毕,只着一件衫衣,底下桃色若隐若现。 她发间簪着一朵绽得正盛的丹后,若是再成熟一些就会走向凋亡。 一条仙羽纱遮住了她的眼帘,也遮住了她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李叡没有说话,站在原地定住半晌。 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有看见过眼前这样的场景了,久到他以为余生都只能在梦里幻想。 可是除了惊艳,他此刻心中更多的是愤怒与悲凉。 他让简安月拿他想要的东西来换取简平星的平安,他的意思是让简安月留在他身边,绝非此刻这样献上身体。 她的误会很深。 透过仙羽纱,见李叡的影子没动,简安月主动站起身来,她的衫衣本就轻薄半透,摆动间更多艳色溢出。 随后,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撩拨,挑开了衣带,衫衣顺着肩头滑落下去,只余香甜。 好啊,既是如此,他便如了她的愿! 李叡也开始宽衣解带,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怒意,走到塌上时,已经归于璞真,不着一缕。 他抬手要取下她眼前的纱,可是被简安月抓住了双手。 她不想看着他的脸,也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眼睛。 气血攻心,李叡一把拉过她抱在怀里。 二人袒露相触的肌肤顿时变得滚烫,这原本是他梦里都在渴望的快乐,可是眼下,却只能激起无限的悲愤。 忽然,一行清泪浇熄了他的心火。 简安月无声哭泣,泪水从纱下流出,滴到了李叡的手上。 他原本是计划对她的身体肆无忌惮的,但是她是他的爱人,他的心不允许他强迫她。 于是,李叡为简安月擦去了眼泪,然后捡起她掉落的衫衣重新披在了她身上。 “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了。”他把她头上簪花摘下来,带下床去。 等到李叡穿好衣服离开长生殿后,简安月的哭声才放出来。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被他为所欲为的准备,她的小鸽子,她的爱,会以一个她不喜欢的方式拥抱她。 但他没有动她,这反而让她更加难过。 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他们以前是那般甜蜜的相拥,为什么现在的每一点触碰都让她心如刀绞? 第一百五十章 转机 哭累了,简安月蜷缩起身子,像一只猫儿那般睡着了。 被裘间都是他的气息,紧紧呵护着她。 从那晚之后,简安月便在宫里住了下来,说是住,用软禁更为合适。 李叡不准她离开宫门,白天照样以黎星宝的身份当她的护国侍姬,晚上就寝在长生殿里,与他共歇一处。不过他是让人加了一张床在房里,每晚与她隔床相望。 很快,宫里谣言再起。 皇帝宠幸了左丞相家的义妹。 消息刚出来时,众人万般不敢相信,传说那个面丑得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老小姐,居然被皇帝看上了。 胡侃也是相当震惊,简安月只能欺骗他说自己是为了祈福留宫,让胡侃不用担心,她在宫里住得也很好。 乾坤殿,简安月独自在书房抄写书籍。 林微微和辜朵儿在她留宫第二日就被辞退了,从今之后只有她一个护国侍姬。 抄着抄着,闯进来一个人。 简安月还没看清楚对方全貌,脸上的面纱就被来人摘了下来。 杨高枝如遭五雷轰顶,半天不曾说话。 见也没有必要隐瞒了,简安月先开口轻声喊了她。 “高枝。是我。” 她的嗓音刚出来,杨高枝的泪水便止不住地往下流。 最后杨高枝一把抱住了简安月。 “我还以为李叡骗我。” 许久许久之后,她才放开简安月。 简安月没有告诉杨高枝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但是杨高枝也不在意,因为只要简安月还活着这一事实成立就好。 失而复得的喜悦是没办法控制的,杨高枝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她身上。 但是李叡狗贼地禁了杨高枝的足,说她要么出宫去,要么就老老实实地做她的贵妃,不要来骚扰他的新宠。 杨高枝无法,出宫去之后基本就再无接触简安月的机会,只能憋屈接受禁足。 不过就算禁足她也开心,因为她的心没死。 宫里经过莎依小产一事,变得风云莫测。 莎依仍是养在宫里,像是被遗弃在角落的破旧娃娃,连哭喊都无人在意。李叡再也没有踏足过合欢苑一步。 李叡原本说要将莎依和杨高枝赶出宫去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至于太后,太医院的结果一出来,李叡废她的旨意也立马下发了,顺便还给简安月翻了个案,众人了解了简皇后并非是不能下蛋的母鸡。 但是坊间对于李叡的风评褒贬参半。 有人说他大逆不道,居然如此对待生母,也有人说他正道在心,依律令奖惩。 不管旁人怎么说,他都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而已。 对于简安月,李叡仍是什么都不肯跟她说明,他偏执地把她套牢在手里,每天以简平星的性命为要挟,让简安月做一只温顺的猫咪,陪在他的身边。 即使她的脸上再无笑颜,即使她的眼里仅剩悲意,即使她的语气满是麻木。 直到某一天夜里。 李叡有事晚些回来,让简安月先休息。 她刚躺下,忽然听见了角落里有呜呜声。 于是她下床来四处检查,最后在窗边见到了一蹦一蹦跳起来的小王子。 小王子在窗外,也不知道怎么能跳这么高的? 简安月赶紧把它接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 她露出久违的笑容,发自内心的笑意。 小王子兴奋地舔着她的脸,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想念,惹得她一阵痒痒,然后哈哈笑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把它抱到床边,开心问道。 小王子把尾巴摇成了一朵花,哼哧哼哧吐着舌头。 这时,简安月才发现小王子脖颈的链子上还插着一朵小花,花儿质地奇特,像是新鲜的花儿,又像是珠宝质感,花儿旁边系着一根布条。 “这是送给我的吗?” 简安月把花拿下来戴在了头上,然后拿过布条,发现上面写着有字。 “赠与月神。” 布条没有署名,简安月反复看也没有看出异常。 “是谁让你带来的?”她问小王子。 可是小王子哪里能回答她,它只是瞪着两只小眼睛,看着她笑。 多日的阴霾因为小王子的到访而被暂时驱散。 忽然小王子警觉起来,望向门边。 原来是李叡回来了。 简安月急忙把小王子抱起来从窗户送了出去。她刚坐回床边的时候,李叡刚好进来。 他看起来心情有些坏。但是简安月也没有管他,躺下准备直接休息。 “好梦。”李叡走过来,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随后他瞥见了她鬓边的小花儿。 那一刻,他的心间也开起了漫天花海。 她戴花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她愿意让他看见她戴花的样子,足矣。 若是时间停在这一幕该多好。 奈何天公不作美。 “嗷呜。” 小王子回来了。 二人齐齐转头,看向地板上的一只小毛团子。 简安月莫名有些慌张,她急忙下床来抱小王子,可是被李叡抢先一步。 他捉住小王子,看见了它颈间的玉骨,也看见了布条。 记忆浮现,他想起来他曾经见过这个玉骨。 小王子的绿眼睛跟李叡记忆里玉骨主人的绿眸相重叠。 苍狼。 简安月过来从他手里接过了小王子,护在怀里,好像李叡是会吃人的怪物一般。 也难怪,李叡现在的脸色的确有些狰狞。 “这狗是谁的?”他问她。 “我之前养在宫里的。”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简安月垂眸:“我离宫前,你已经数月不曾到过凤仪宫,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李叡哑口,随后抓起小王子的玉骨:“它为什么带着这个?” “我送给它的。” “你送给他的?”李叡的手跟着声音一起抖起来,好像要把玉骨扯下来一样,勒得小王子叫了两声。 简安月赶紧把李叡的手掰开,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发怒。 小王子躲在简安月怀里,对李叡露出了一个挑衅似的神情,像是人一样。 加上看见她心疼小王子的样子,李叡更加邪火大冒。 “这个布条是谁写的?” “不知道。”简安月老实回答。 李叡又瞥见了她头边的花,一时头脑开窍:“这花是这狗的主人送给你的?” 她没有回答,他当她默认了。 突然,李叡从简安月怀里抓过小王子,转身准备去拿剑。 “你干什么!”她急忙跟上去。 小王子被李叡提在手里,缩成一团可怜兮兮地呜咽。 他拔出剑来,对准了小王子。 简安月赶紧抱住他的手,拿自己的身躯挡在它前面。 “你要干什么!你疯啦!” “让开!” “不!”简安月仍是紧紧抱着他的手。 李叡不废话,直接抓住玉骨的绳子从简安月怀里掏了出来,勒得小王子乱叫。 简安月急忙松开一点让小王子呼吸。 就在这时,李叡趁机挑剑刺了过来。 刀锋所过,他手里的绳子断了,玉骨与小王子分开。 简安月抱着它急忙后退了几步,看着李叡将玉骨拿在手里。 随后,她后怕地问起:“你是想拿玉骨?” 李叡眼底闪过刺痛:“你以为我要杀它?” 她不答,只是安抚着怀中的毛团。 “你可知道这狗主人是谁?”他走过来,脸庞没入阴影。 “这是我的小王子。”简安月抬眸望他,重音落在我的二字上面。 李叡沉默片刻,捏着玉骨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红白分明。 他转身把剑插入剑鞘,背影也如神情一般阴冷可怖。 “你当初,是跟着苍狼·希尔艾力离开的吗?” 简安月听出他在极力隐忍怒火,但还是选择了照实回答。 “是,而且是我主动让苍狼王子带我走的。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跟着他在希尔艾力王国生活。” 李叡握拳的手指缓缓松开来,他的肩膀好像忽然塌陷下去,背影也显出几分寂寥。 他刚刚听她亲口说出,她是跟着其他男人离宫的,而且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 “这样说来,这是你给他的定情礼物?” 男子转过身来,眼里是无尽的哀伤。 简安月感受到他的难过,一阵心痛。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李叡的手指微微颤抖,举起玉骨来:“都已经这样了,你没有必要再骗我。”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个玉骨是我送给小王子的。”简安月伸手去拿,可是被李叡收了回去,“你要的话,你留着好了。” 她抱着小王子准备离开,却被李叡一下抓了回来。 他把她连狗一起箍在怀里。 “安月,不要离开我!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你不要再离开我!” 简安月想要推开他,可是他的力气是那样大。 “求你。”男子微微屈身,将头埋在她肩颈,身子有些发抖,声音也带上颤意恳求她。 他是真龙,何曾有求于人过? 二字入耳,简安月力气被抽干,再也抬不起手去推开他。 小王子忽然发难,在他们两人中间疯狂挣扎,逼得二人分开。 “嗷!”小王子对着李叡低吼,像是在骂他。 简安月安抚着小王子,将它带去殿外。 “对不起,今晚不能留你住下来了。”她摸着它的头,“以后或许也不能跟你再见面了。代我向你的主人问好。” 她把小王子抱起来吻了一下,随后,喊它离开。 小王子再不情愿,也只能被关在门外。 它一步三回头,望着长生殿的方向离开了,一双绿眸中亮起心疼与难过。出宫后,小王子化回白狼,眸子中转换成坚定,像是在说:等我。 另一边,简安月回到房里,看见李叡正坐在床边,还在望着手里的玉骨出神。 她的心里难受极了,但是她不能过去安慰他,她能做的就是躺下休息。 简安月闭上眼睛,仍然能够感受到李叡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 今夜注定难眠。 李叡来到偏殿,叫出了沐风。 “陛下。” “帮我抓一只狗。不,一个人。” 昏黑中,李叡的墨瞳闪起点点杀意。 …… 第二天夜里。 京都某街头,夜已深,街道睡下了。 天牢外某处,几个黑影从墙边闪过,守卫的将士假装没有看见,让他们窜入了天牢中。 一间青砖地牢里,简平星猛然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一双金眸闪动,盯着牢门。 不一会儿,牢门慢慢打开,一个黑影闪身进来。 简平星:“你们真慢。” 黑影摘下面罩,露出真容,是坎吉。 “简将军,我们来接你重返苍穹。” 坎吉过来给简平星解开脚上的镣铐,帮他脱掉囚服。 “接应的马车就停在外面,我们出去后直接往南方去。” “南方?”简平星偏过一点头,“为什么去南方?” 坎吉:“那位大人想见见你。” 简平星站起身来,眼里金光未歇。 “我想先去见一个人,有个东西想要交给她。” 坎吉:“谁?” “一个女人。” …… 翌日。 乾坤殿。 徐暖夕突然跟着丈夫进宫来了。 她说想要去乾坤殿当面感谢一下护国侍姬,因为侍姬上回送给她一个平安符。 李叡没有疑心,让人带她到了乾坤殿。 徐暖夕看起来好像没认出来简安月,上去跟她礼貌客套了一番,还给她回送了几件首饰。 “昨夜我房里突然飞进来一只老鹰,可凶悍了,差点伤人,幸好有惊无险。” “顾夫人可受惊吓?”简安月急忙问她,徐暖夕有孕在身,可受不得冲撞。 “多亏了黎小姐上回送给我的平安符,那只老鹰看见了平安符,立即老实下来,没一会儿自己飞走了。” 简安月接过她送的首饰,在里面看见了某物,眼前一亮。 一根赤羽。 “这是从那只鹰身上掉下来的,不过黎小姐勿要担心,老鹰无碍,而且已经恢复自由了。” “恢复自由?”简安月压下心里的激动,不住抚摸那根从她哥哥翅膀上掉落的羽毛。 “是的,就在昨晚,已经重返天空了,不然也不会突然半夜跑到我府上去。” “多谢顾夫人。”简安月给徐暖夕深深行礼。 送徐暖夕走后,简安月久久不能平静。 …… 第二天。 太极殿。 百官炸开了锅,正在议论纷纷。 李叡坐于龙椅上,怒睁的眼睛冒出几丝血红,指节死死扣在膝盖上,努力控制着自己想要拿剑砍人的冲动。 今天是希尔艾力的使者再度进京的日子,前几日晚上李叡就是因为此事烦闷,当那双绿眸出现在朝堂上的时候他更是怒不可遏。 第一百五十一章 和亲 苍狼微微欠身,继续介绍。 “我替我那愚蠢的哥哥奎隼再次献上歉意,我父王已经将他斩了,割地赔款,但是仍觉得不够弥补大陈的损失。为了两国交好,希尔艾力王国愿意献上王子,与大陈和亲以表诚恳。” “你们的人竟然敢出兵反陈,就算希尔艾力·坦克的脑袋拿来也不能够消弭此罪!还妄想和亲!”霍刚大喊。 苍狼仍是赔笑。 “将军消气。所以这不是派我来了吗?”他对李叡行礼,“请皇帝陛下为我赐婚。” “赐你*个头!”霍刚声音大极了,说出了李叡的心声。 李叡还得装成安抚霍刚的样子,抬手示意他淡定。 “你父亲希望朕赐婚与你?” “是的,皇帝陛下,我父王恳切祈求您能降下恩赐,收我入赘大陈。” “你要怎么个入赘法?” “实不相瞒,我这回来,已经看好了妻子的人选。” 李叡觉得可笑,但还是问他:“是谁?” 苍狼嘴角弯起:“我上次来宫里觐见的时候,带来了一只小狼崽,可是它太调皮了,跑丢在宫里,这回我再来,找到了它,发现它被人照顾得很好。于是我托小狼崽为照顾它的好心人送去了礼物,这个好心的小姐就是我的有缘人。我想请皇帝陛下为我牵线。” 李叡眼里的血丝多了两条。 “你如何知道照顾狼崽的好心人是位小姐?” “因为,小狼崽回来的时候,身上有玫瑰的香气。”苍狼眉眼弯弯,对上李叡的眼神,“而且,就在上朝之前,我正式见到了她,她是一个官家的小姐。果真是我想要结识的女子,不管她美丑如何,我都深深被她的心灵迷恋,想要与她结为夫妻。” 一个官员上来好奇:“宫中真有这样一位奇缘官家小姐?” “是的,我与她已经交换了信物,是一朵用草原上的野花做成的簪花。她戴着很美。相比于花园里华贵的赤金玫瑰,这样一朵自由无拘的白瓣小花会更适合她。” “不知王子所说的小姐是哪户官员家的?”一个官员好奇提问。 苍狼正准备开口回答,李叡一声命令。 “不准!” 百官肃静下来。 “朕不准希尔艾力的请求!” 致宁王上前来跟他低语。 “皇帝还请再加考虑。嫁女出塞是施展国威的好机会,有助于确认希尔艾力的附属国身份,而且前段时间简平星与奎隼起兵之事未落,若是不以和为止,恐助军中战意,届时武将们不服闹事,怕是要起战事才能平息风波。” 李叡睥向致宁王,眼神如剑。 他何尝不知道致宁王说的道理,但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苍狼要和亲的小姐是谁。 苍狼还在火上浇油。 “皇帝陛下,我与这位小姐已经交换过信物,我看得出来,她是对我有意的。请皇帝陛下准允,我作为希尔艾力的代表,再次诚恳献上敬意。希尔艾力愿意对大陈俯首,只愿两国人民和平安定。” “你个异邦的狼子野心已经显露,如今说什么为了和平?骗谁呢?当我们大陈武将死绝了不成?”霍刚怼他。 “那是我愚蠢至极的哥哥奎隼的私自决定,不代表我们王国的立场,我们希尔艾力是诚心拜服大陈,想要求和的,不然古再丽公主也不会让我来请婚。” 致宁王劝导:“请皇帝三思,不过是一个女子,赐给他们又如何?就当是暂缓僵持,日后有何决议再商量也不晚。” 李叡无视他,对苍狼道:“无论如何,尔等的挑衅已经冒犯到了大陈,朕绝不会姑息!” 他话音刚落,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惊起满堂瞩目。 “我愿意和亲!” 众人回头,看见从太极殿外逆光走进一个女子,是乾坤殿的护国侍姬。 李叡一下捏紧了拳头。 百官哗然。 “什么情况这是?” “这不是左丞相家的黎小姐吗?” “就是前几天被陛下宠幸的那个?” “不敢乱言,不敢乱言。黎小姐只是留在宫里,陛下宠幸她只是谣传罢了。” “也是,听说她可丑了。” 简安月从众人身旁过,忽略了一切声音。她款步走进大殿,来到御前。 “臣女愿意和亲。为大陈与希尔艾力交好。” 胡侃看见义妹,眉眼生惊。 “陛下,此事需从长计议!”他急忙上报。 辜士别抖着胡子瞥了一眼:“怪不得左丞相方才一语不发,眼下急了才出口,原来跟王子结缘的小姐是左丞相家的啊。” 胡侃:“臣只是觉得兹事体大,不是在朝堂上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绝非出于私心。还请陛下三思。” 辜士别:“王子带着诚意而来,而且黎小姐也说了,愿意和亲。左丞相是不愿为大陈计吗?” 胡侃:“右丞相家的几个孙女好像也是待嫁闺阁中吧?硬要说来,他们不是比舍妹更合适?” 辜士别:“和亲讲究相配,如今是个拜服王国来,黎小姐年长,面相又招福,自是更合适。” “够了!”李叡喊道,众人立马停下争论,“朕刚刚说的话你们没听懂是不是?” 百官无人接话,只有简安月上前一步。 “臣女与苍狼王子既是缘分,也是情谊,请陛下恩准。” 苍狼带上微微的得意,笑着给李叡弯下了腰:“请皇帝陛下成全。” “黎姬星宝!”李叡压抑怒火喊道。 “臣女在。” “你可是真心想要嫁与苍狼?” “臣女真心愿嫁。” 好啊,好啊! 李叡静静地盯了片刻御前的简安月和苍狼,忽然咆哮出声。 “将苍狼押至天牢!黎星宝关入寒梅苑!” 众将士上前要抓苍狼,苍狼带的几个人立马戒备起来。 黎星宝过去护住他:“苍狼是希尔艾力的使者,更是希尔艾力的王子,你们不能抓他!” “朕是大陈皇帝!动手!” 场面立即乱成一团,不过很快被控制下来。 苍狼被人抓住双臂仍是从容潇洒,望着李叡笑。 他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寒梅苑怎么走?噢我想起来了!” 说完他转头给简安月道:“等我。” 简安月想要阻止禁卫军,可她自己也被宫人抓住,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苍狼和使团都被压了下去。 她怒视李叡,眼里含恨。 不久之前。 简安月朝拜完去乾坤殿,路上居然偶遇了苍狼。 她本想装成不认识直接走,但是苍狼拦下了她。 “小姐可认得这个家伙?它是我养的狼崽,前段时间跑丢了。” 苍狼变戏法似的,从手心里变出来一只小毛毡,扎成小白狗的样子,酷似小王子。 简安月不觉惊喜,停了下来:“我见过,是个很可爱的小家伙。它原来是您养的吗?” “是的。若是狼崽崽听见小姐夸它可爱,它恐怕要生出翅膀飞上天了。”苍狼灿笑,眼里的光充满奇异光彩。 “没想到居然是狼。” “谁让它要比一般的狼崽肥,而且毛是雪白的,所以经常被误会是狗。” “原是这样。请问您找到它了吗?” 苍狼摇摇头:“虽然我没找到它,但是也不用担心,因为有人把它照顾得很好。我很放心。” 简安月心里升起异样感受。 她跟他说了自己就是在宫里养小王子的人。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苍狼紧接着居然说要娶她…… 在乾坤殿里坐立不安许久,简安月毅然决然地冲去了太极殿。 …… 寒梅苑。 简安月被关在厢房里。 下朝之后,李叡跟众人商量完和亲的事来到了寒梅苑。 这里是前朝收容废妃的地方,故而有些寒酸。 李叡:“我上次来冷宫,都是五岁的事情了。杨皇后为了嫁祸一个妃子,说那个妃子要毒害我,把我一顿折磨,然后要我来这里指认是谁害的我。不过我自己都记不得了,都是听旁人说的。” 简安月眉心一颤,随即敛住波动。 李叡走近,捏住她的下巴。 “你得我独宠这么久,是不是有些恃宠而骄了?今天让你来冷宫看看,若是被我冷待会是如何处境。” “陛下说笑了。我只是一个七品女官,并非陛下的妃子,怎么会沦落这里呢?” “那朕现在就与你行夫妻之实,明日许你名分如何?” 李叡欺身而来,把简安月压在地上,拉开她的面纱,作势要强迫她。 “有趣吗?”她看着他,神色平静毫无慌张。 他已经这样假意威胁过她好几回了,像是调皮的男孩恶作剧一样。 “有。只要是跟你,就有。”李叡笑得很纯真。 “把我嫁给苍狼吧。”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你再说一次。”男子的语气饱含威胁。 “我要嫁给,唔!” 她没说完,被他堵住了嘴。 情急之下,简安月咬了李叡一口,血腥气四散在口腔,他也不放开,直到她快要窒息。 “你是我的妻!我是你唯一的男人!” 李叡的嘴唇被他的鲜血染红,湿润间映出妖冶的蛊惑感。 “今晚,你最好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我不想弄伤了你。” 他放开了简安月,吩咐宫人照顾好她,晚上洗干净等他过来。 李叡走了,剩下她一人瘫坐于地。 …… 晚上。 天牢外。 又有几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摸到了天牢墙外某处。 把守的将士看了有些疑惑。 “昨天小简将军不是已经被救走了吗?今天怎么又有人来了?” “笨!是真的刺客啊!” 几个人急急忙忙跑去抓黑影,结果最后在墙角堵住了一窝刚刚学会走路的奶狗和狗妈妈。 “原来是流浪狗。回去吧。” 一个小将士还想留下来逗狗,被同伴带了回去。 他们走后。 一窝奶狗忽然变形,长成了几只大狗,对那只长着鞭子的“狗妈妈”露出嘲讽似的笑。 “狗妈妈”咬了他们几下,示意赶紧混进天牢去。 半个时辰后。 天牢外某处墙角。 苍狼化形完毕,衣服还没穿上,急急忙忙抓着“狗妈妈”喊:“沙吾提!我们还要进宫去接个人!” 沙吾提正准备变回人,听言无奈地继续装成了狗妈妈,带着一窝踉踉跄跄跟在他屁股后面滚的小团子们往宫门方向去了。 …… 寒梅苑。 李叡终究还是没能强迫简安月。 他只是把她扔去床上,然后压在身下抱着,像是把她当成了一个人形的抱枕。 “你究竟想做什么?”简安月在他怀里挣扎,失手一锤击中了他腿间。 李叡痛苦地放开了她,捂住腿间。 好半天他才缓过来。 “你不是嫌我陪你少吗?我现在天天跟你睡在一起,你还有何不满意的?” “李叡,你是不是傻子?”简安月的声音冷冷的。 “对,我是傻子,一个爱情的傻子。”李叡还跟她嬉皮笑脸。 简安月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我们已经和离了。我的父亲被你废黜爵位,赶去边境,我的哥哥被你押进天牢,命悬一线,我刚死你就新接了美人入宫,你现在是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还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这般泰然处之呢?你的简安月已经死了!她的心早已经被你的决议逼死了!你要做什么!” 她大喊着,心里的压抑都被喊了出来。 “我只是想你在我身边……在我身边而已。”李叡爬过来,如孩童般乞求怜悯。 “那你为何要把我推远呢?”简安月痛苦问道,她本已经不想再跟他纠缠,但是看见他受伤的神情之后,忍不住心软下来,她还有不甘,想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没有把你推远,我没有!” 告诉她啊,告诉她!告诉她,你与杨高枝的借腹生子的计划,告诉她,让她的哥哥下狱,父亲下台都是计划,最后会给他们恢复声誉的。 李叡心里有一个声音呐喊着,但是另一个声音跳出来不准他说。 她是你的妻子,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给你,还做出了背叛你的事,跟别的男人私奔不说,如今还要再嫁!不可原谅! 纠缠拉扯间,李叡闭紧了嘴。 “无话可说是吗?”简安月嗤笑,“因为这就是事实,你不过只是把我也当成一个可丢弃的玩具罢了,你现在把我留在身边,不过是你的占有欲作祟,你觉得我一晚是你的女人,一辈子都会是你的女人,你不能让别的男人碰我,无关爱意,只是如野兽宣誓主权一样,仅此而已。”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南山 “在你心里,我已经变成这样了吗?那你呢?你还爱我吗?” 简安月顿住,她没想到李叡会突然反问她。 她字字铿锵。 “我的心已经死了。” 李叡沉默以对,哀伤消散不开。 简安月没说谎。可她也没完全坦白。 因为她心虽死,但若是能再起一把春风,满院的枯无便会再次绽开生机,再添一阵暖意,星星点点的火苗就会燎原不可阻。 是她自己,一直死命拒绝着春风吹入,但她就算再严加防守,也没法完全遮住缝隙,总是有那么一两线的暖意钻入心房,直要她命。 “我不信!”李叡消沉片刻再次振作,“我不信!你只是在说气话!你肯定还是爱我的!” 简安月不愿跟他起纠葛,于是抱起一床褥子扔去了地下,又把李叡赶了下去。 李叡爬上床来,执意要抱她入眠。 二人推搡拉扯,像是扭打在一起。 忽然间,简安月安静了下来。 李叡还不适应,以为磕到她哪里了,急忙查看情况。 她委屈巴巴地望着他,让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抱。”简安月一声软语,主动拥住了李叡。 他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带着激动,带着小心翼翼,抱住了她。 正当他想说声乖的时候,脖子上一点刺痛。 李叡从脖子后面摸下来一根银针,还没看清楚,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简安月把他放倒,急忙穿好衣服下床来。 暗处,牧云收好放置银针的暗器机关,等待简安月下一步行动。 怪就怪李叡的暗卫晚上不进寝房的规矩吧。 简安月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卑鄙。李叡的暗卫入夜后只能守在外顶,不准进屋来看,也不准偷听,以免唐突娘娘。 不过牧云没有这个限制,他虽然不会主动看,但是几乎是每天晚上,简安月和李叡的声音都会传到他耳朵里。 简安月刚收拾好自己,一声呜呜在墙角响起。 是小王子来接她了。 她最后看了李叡一眼,纵有千万思绪牵绕,她也不能停留。 “再见了,陛下。” …… 数日后,南蛮某地。 谷谷山岭,谷谷寨。 放眼望去,除了山还是山。 简平星跟着坎吉来到了谷谷寨外,今日,他将会见到西域南蛮和大陈三方势力联盟的幕后黑手,他们还不知道简平星一直在跟李叡通信。 坎吉交给他一根浸满药水的方巾,让他系在脸上,捂住口鼻。 五兽将的嗅觉也灵敏于常人,简平星厌恶地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谷谷山岭里正在闹瘟疫,这是预防染病的药水。” “你带我进疫窝?”简平星不悦。 “这只是对外的说法而已。”坎吉附耳密语,“将军进去就知道了。” 简平星还是有些嫌弃方巾的药味。 坎吉见状说道:“将军若是实在闻不惯就不要戴了,反正这疫病只会感染普通人。” 云鹰想了想还是戴上了。 几人入寨。 刚一进去,饶是徒手将人头锤成肉酱的半血罗刹也不禁心下一跳。 只见路边的街上躺满了面目模糊的患者,不时发出哀嚎。 他们已经变得不像是人,身上长出了许多恶心的毛发或是鳞片,有些肢体退化成崎岖的爪子,像是化形失败的兽人。 简平星:“什么情况?” 坎吉:“亚兽疫。感染的人身体慢慢发生变化,长出兽人的特征但却不是兽人,疼痛不已,失去行动能力,最后痛苦死去。” 从远处跑过来一个穿着红色莲蓬衣的少年。 他长着满嘴尖牙,脸上纹着一条毒蛇。 “我师傅让我来接你们。”玄彩绕到简平星身边,仔细瞅了瞅,发出奇怪的笑声,“你还活着?” “我们见过吗?”简平星打开玄彩摸上来的手。 玄彩越来越兴奋了:“你居然变成男的了?” 简平星厌恶无比,想着又是把他的脸弄混成妹妹的人,正想问这个古怪的家伙怎么认识简安月。 “我认错人了。”玄彩不再多言,恢复正经,带几人往山上走去。 寨里的房子黑布隆冬的,外面黑,里面更黑,伸手不见五指。 一间房中,只有中央的一鼎锅炉在燃烧,煮着奇怪的液体,坎吉进来之后基本上就是瞎了一样,往锅炉的火焰处靠近才能看见一点东西。 简平星将房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房里除去新进来的几人,共有三人站在黑暗里等候,都穿着跟玄彩相似的莲蓬衣。 离得最近的是一个光头,头上纹着一条大蟒蛇。 “终于见到你本人了。传说中的半血鹰将,虽然是个混种,但是继承了西天简鹰的霸者兽血。”光头笑起来也是满嘴尖牙。 “四郎刀登。我也听我父亲说起过你,你的蛇脖子好些了吗?听说好拧得很,轻轻用叉一搅就能扯下来。” “哈哈哈!够血性,刚来就这么大火气。”四郎刀登笑完,他背后的两个人走上前来。 第一个是个中年男人,简平星看着有些眼熟,他想起来了。 “原来是王钟大人。你被贬谪之后原来到南方来了。” “小简将军好记性,王某佩服。你再看这位可认识?” 王钟也让开,后面的人没动,但是缓缓抬手摘下了盖在身上的斗篷。 那人带着面具,遮住面容,但是从剩下的部分隐约可以一窥刀削斧凿的面部线条。 他身形伟岸健壮,宽肩窄腰,穿着轻甲,上面是简平星刻在骨子里的徽记,大陈五兽将的徽记。 暗影里,那人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望着简平星,无形的威压像是触手般卷来,只一眼,就让他的兽灵躁动不安,额角的翎羽想要钻出来。 简平星调整呼吸保持冷静,眼中金光不灭。他上一次见到这般强大的兽灵,是他的父亲。 而眼前的这个五兽将,血脉绝不会在他之下。 简平星瞳孔一震。 “是你!” “你好啊,小鹰。” …… 南都。 理都院中。 章五才蹙眉不语,与堂下诸人一起等着迟到的定南侯贺仪,他们今天计划开会讨论亚兽疫的事情。 片刻后,人终于来了。 林狼营守关大将军穿着玄甲大步迈入厅中,身后的绿色披风被卷得作响,健壮的身体上是一张线条分明的脸,有着武将里难得的俊美,让人不觉粗糙,若是他眼里的坚毅能稍减一些,走在街上,收到的花恐怕不会比那些年轻的公子哥们少。 旁人看见贺仪脸上的铁血成熟,多多少少都有些莫名害怕。 章五才清清嗓子:“侯爷。军中法令严明,您一向最为守时,但是今日为何来迟了一个时辰?” “是我的过失,我刚刚从山里回来,带人扫平了一个紫水窝点,归程耽误了。” “五才只是有些疑惑,不是责问的意思。既然都到了,今日议会便开始吧。” 一个幕僚开始汇报最近的情况。 “谷谷山岭处的亚兽疫最近好像有蔓延之势。附近的山里也发现了患者。” “前几天不是已经增派了医师过去吗?怎么越来越严重?” “谷谷山岭的地势崎岖,里面的部落长期封闭,虽然他们的首领求助大陈,但是部落的人们有些抗拒大陈的医师和药物。而且最近有一个谣言传起来了。” 章五才:“什么谣言?” “那些部落的人说亚兽疫是从大陈传过来的,说大陈的五兽将身上血腥气太重,于是用巫术把五兽将的邪气染到南蛮人的身上,然后他们就得病了。所以他们看见五兽将护送医师和药物入山,都不敢接。” “我接触的那几个部落也有这样的谣言,而且还有人说,这是大陈的阴谋,想要用亚兽疫让南蛮人死光,然后一统南境。他们不愿意接受大陈的帮助,继续按他们的土办法硬抗,结果就越来越严重了。” 章五才哭笑不得,继续听人议论。 “亚兽疫分明是饮食了参有紫水的食物和水,才会染上的,为什么会扯到什么五兽将?” “想想为什么叫做亚兽疫,不正是因为患者会出现兽人的症状吗?就像是长坏了的五兽将一样。恶心死了。” 那人说完反应过来,急忙给贺仪解释:“侯爷,我不是说五兽将恶心。” 贺仪摆摆手示意无妨。 几个幕僚继续说话。 “染病的人里有两成半都是大陈人,难道大陈已经心狠到自己人也不放过吗?而且陛下暂时也没有一统南境的打算,不然直接下令让贺侯爷率兵南下,早就打到南蛮以南了。” “他们开始是愿意接受大陈帮助的,只是最近开始抗拒,我怀疑其中有人在故意挑拨。” “也或许不是挑拨。亚兽疫已经出了一段时间了,可是我们一直没能找到完全治愈它的办法,死亡人数节节攀高,就算救活了也会落下疤痕和后遗症。我们大陈尚能控住损失,但是那些小部落,本就人口稀少物资匮乏,一旦遭疫便是灭顶之灾,我们也无法完全帮助他们,他们对大陈失望是也意料之中。” “都是该死的紫水!”一个幕僚刚从抗疫战线退下来,一想到这里就愤慨无比。 “那群恶徒太狡猾了,每次都只能找到他们制作紫水的作坊,而找不到他们的人。” “此事仍是任重而道远啊。” 章五才特意问了贺仪:“侯爷,您在山中可有何新发现?” 贺仪:“他们的形态越来越完备了。我这次去见到了一个已经长出完整虎爪的患者,我到的时候,他刚刚去世。那是很漂亮的一双爪子,漂亮到我都不忍心把它们砍下来。” 众人看着贺仪说着说着把一根半风干的虎爪掏了出来,堂下一片寂静,无人敢接话。 章五才按下贺仪的手,让他把那根不知道是真虎爪还是亚兽疫患者的人手指收了回去:“如今,关于亚兽疫仍是两个着重需要加力的地方,一是救治,二是紫水。而后者是根源,需诸位同僚共勉力,陛下在京,一直也很忧心南蛮之境与诸位,吾等定要不负陛下重望,为大陈计!” 众人呼应:“兽祖神明永在!大陈永在!” 贺仪也站了起来,将手印上了胸甲上的林狼营徽记,跟着众人齐呼,一线绿光从他眸中亮起。 …… 几天后。 苏州。 某处临水民宅小院中。 简安月外出归来,带来了一些日常用品。 苍狼微笑着上来接过,带着简安月进入房里。 “不是我不想出门去,而是我这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了,而且我现在还是大陈在逃的朝廷重犯,所以只能辛苦皇后了。” 他在路上就已经知道了她的伪装,她干脆摘了面巾,与他坦白身份。 那晚在牧场月色下的仓促告别浮现在简安月脑海。 苍狼对简安月深情告白,说她是他摆在神坛上想要侍奉的女神,等到他另一个女神的事情忙完就来找她。 他做到了,的确来找她了。不过重逢的方式有些出乎意料。 “我早已经不是皇后了。还有,谢谢你再次带我出宫来。但是如今已经到了苏州,你可以回去陪你的女神了。” “我不正在陪她吗?”苍狼的眼睛比小王子的还要水润。 简安月无动于衷。 前夜在船上,夜风中月色下,她跟苍狼坦白身份后,问过他一个问题。 当时,他正准备吻她。 就在苍狼的脸愈发靠近的时候,她问他:“你爱我吗?” 他脸上是一贯的笑容,带上些许深情:“当然。我正是因为知道了你就是黎星宝,所以才向李叡请婚的。” “但是你也爱你的女神。” 苍狼笑意不减,收回向她靠近的头,眼里包含着简安月读不懂的神情,让她有些莫名心慌。 “这并不冲突。”他柔声道,“我爱她,就像我爱你一样,是一个男子对于一个女子最纯粹的渴望,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爱意。” 简安月将目光从苍狼眼里收回来,投向河面的波光粼粼。 “你记得我为什么离开李叡吗?” 他不答。 “因为他要纳妃。就是这么简单,不是因为不爱了,也不是因为他要害我的家人,而仅仅是因为他要我跟其他的女人一起分享他的爱。我做不到,所以,我离开了。” 苍狼的笑意缓缓收起。 沉默片刻,他开口:“我在遇见你之前,也曾经觉得我此生只会有一位女神。但是如今,我清楚地了解,不管我今后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女神,我对你的那一份心都不会改变,也不会消减。李叡或许有着跟我一样的想法。”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少女与狼1 “可我要的,是一颗完整的心,独属于我的心!”简安月喊出声来,“是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把朝三暮四说得这般冠冕堂皇,还觉得自己深情万分?” 被她突然一声吼镇在原地的苍狼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我的错。”他道歉。 “你没错,你不过是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我而已。这样也好,把话说开,以免有什么误会。” “我们的误会可不是在言语上。你跟着我两次私奔,还当着你前夫的面说要嫁给我。” “我只是想出宫而已。”还有想看看李叡发火的样子。 简安月是故意要气李叡的。 她哥哥已经成功出逃,父母回了西域,她牵挂的家人都已平安,所以她已经没有继续留在京都的想法了。原本还想搞清楚一切事情的真相,但是如今她累了,只想要逃离。 不过在离开前,她想着能够刺激一下李叡也是可以的。 但是看着他真的因此而动怒,她却半点开心也没有。 “总之,我对你的爱意就摆在这里,你回头就能看见。”苍狼恢复一点笑意。 “那我也是跟上次一样的回答,我的心里很小,只能住下一个人。” “那他现在还住着吗?有没有可能给我腾腾位置?” 简安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她的小鸽子会在她的心里永远地住下去,生生世世,永不离巢。 “你可以试试,但肯定是徒劳一场。” 她跟他清清楚楚地摆明了态度,至于他要怎么做,她没办法控制。 收回思绪。 简安月看着眼前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苍狼,好奇他怎么能一如往常地对待她,丝毫不觉尴尬。 苍狼:“劫狱带走简平星的那伙人不是希尔艾力派来的,他们是奎隼的旧部下,是叛徒。我们跟他们是两伙人。” 简安月有些难过:“他们还想要做什么?他们已经没有兵力了不是吗?” 她不明白,哥哥到底要跟那群乌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干什么,不过,听到简平星安全离开天牢的消息时,她也有些开心。 虽然觉得哥哥通敌叛国罪不可恕,但是最终血脉的联系还是略占上风,她不希望看到哥哥死。 “对不起。”简安月忽然道歉。 “为什么道歉呢?” “若不是我站出来刺激李叡,他或许不会迁怒于你。” 苍狼摇头:“就算你不站出来,我向他提出要娶你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容不下我。而且,大陈和希尔艾力的事情也还没有完结,我刚好是一根在他的底线上乱动的引子而已。” “你今后有什么计划吗?” 苍狼:“你呢,你什么打算?” “我想隐姓埋名,在苏州一直住下去。我的第一个家是文沙关,第二个家是京都,苏州,是我的第三个家。” “那这里以后也是我的家了。” “你真的要藏在苏州吗?” “对,这里有美景,美食,还有美人,我为什么不住下来呢?” “你的女神怎么办?” 苍狼好像有些无奈地笑笑:“你怎么又提这个?不是说了吗?我现在的任务就是陪好你这位女神,等有什么事今后再说吧。” 简安月又不好直接赶他走,只能让他随意了。 “我出门一趟。” 苍狼:“做什么?” “见个朋友。” …… 不多时。 某处湖景中,一只小舟靠近了湖心的画舫。 简安月从小舟上移到画舫上,见到了另一个女子。 “安月!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柳依依兴奋又激动地拉起简安月的手,“最开始接到你的信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眼下见到你的人才放心!快跟我说说你都经历了什么。” 简安月将最近的遭遇跟柳依依大致说了一下。 谁知,柳依依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原来你跟陛下和离了。”柳依依有言难开口。 “是他要违背誓言,接杨贵妃入宫。” 柳依依纠结了许久,开口:“安月,有些事情,我想你有权知道。” “什么事?” “我加入濯星堂之后,一直在替陛下办事。你应该知道紫水吧?” “我知道,就是我在西域找到的那种药剂的改良品,我还帮国师大人制作过解药。” “你可听说过亚兽疫?” 简安月摇摇头:“我只听说南蛮前段时间发过小瘟疫,可是与此有关?” “是的,你听说的小瘟疫,是为了不引起百姓恐封锁了消息,实际上南蛮的情况要比报上去的严重得多。” 柳依依给简安月介绍了亚兽疫的事情。 “所以,章五才是李叡特意调到南都去查办紫水事件的?”简安月有些恍若梦醒的感觉。 “没错,待到日后,章大人还会调回京都。” 简安月还未回过神来,柳依依又给她说了另一件让她的信念崩塌的事。 “你说我哥哥起兵是李叡的安排?那我爹爹被削爵也是?” “没错,小简将军从不曾通敌,一切都是陛下的安排,包括让小简将军越狱也是,如今,他正在南蛮的山里,我负责南蛮和京都的通信,接过他们的消息。” 这一道霹雳打得简安月外焦里嫩。 “李叡和我哥哥为什么这样做?” “马上要起战事了。” “战事?何处?” “哪里都是。”柳依依的神情认真。 简安月猛然记起,李叡那日醉后与她说过,他需要简鹰一党的牺牲。 他还说过,她是他唯一的妻子。 李叡究竟还有什么事瞒着她? 柳依依有些心疼:“安月,我不知道你跟陛下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能看见,陛下的眼里只有你一个人,至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我觉得他就是戏里唱的那种痴情帝王,若你说他会接其他的女人入宫,我想可能是有什么原因。” 不,不要这样,简安月好不容易放下李叡,想要重新在苏州开始生活,不要再跟她说有什么苦衷之类的,这样好像是在谴责她无理取闹一样。 她现在想做的,就是见一见她的哥哥,好好问个清楚。 “我哥哥是希尔艾力的人接走的,为何逃去了南方疫区?” “你还不知道吗?不仅仅是希尔艾力,大陈也出了叛徒。” “是京都的人?” “京都也有,南方也有。他们跟希尔艾力的人勾结,有意谋反,你哥哥是陛下派去的眼睛。” “谁与西域勾结?” “我先跟你说一件事。” 柳依依缓口气,接着在简安月耳边又低语了一句话。 听完她的话,简安月好像看见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二十五年前的某个晚上,南蛮某座不知名的山里。 大雨滂沱,雷鸣电闪。 山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大陈林狼营罕见地吃了败仗,溃军后撤。 没办法,这一回的部落联邦实在是太狡猾了,借着地形优势事先埋伏,击退了林狼营的第一次进攻。 大部队仓促撤走后,战场只剩没来得及带走的尸体。 附近山里的人家趁机过来翻死人,想着捡些遗物。 那个叫做白玛的南蛮少女也是如此,但是入夜之后别人都回去了,她还在捡,下雨也不知道回家。 她刚扒开一个草丛,看见了那张带给她幸福也毁了她一生的脸。 一个十五六岁的大陈少年躺在草里,一动不动,雨水冲刷掉了他身上的血迹,露出了一张尚带稚气却线条分明的脸庞,和他肩甲上赫然醒目的林狼营徽记。 白玛多看了少年两眼,上手去扒他的胸甲,因为大陈林狼营的盔甲是玄铁制成,带回去能卖不少钱。 但是她的手刚搭上少年,方才已经被雨水打得没气了的少年忽然醒了过来。 他龇起牙发出威胁的声音,一双眼睛点起如灯的绿光,指尖利爪已经抵在了白玛的喉间。 白玛被吓得发抖,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看见她的笑,少年愣了一下,随即吐出一口血,再次昏了过去。他本就是奄奄一息,方才是身体的战斗本能让他清醒片刻。 白玛见他昏了,又想解他盔甲,可是脱了半天脱不下来。 她看着少年的大披风,心生一计。 第二天凌晨。 身材娇小的白玛拖着一个大大的包裹回到了她居住的寨子,包裹有她两个大,也不知道她那副小身板从哪里来的力气。 早起的人们看见她,嬉笑起来。 “傻子你又捡了什么宝贝回来?莫又是一堆破石头?” “你跟没爹没娘的傻子说什么话?小心你也变傻了。” 白玛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拖着包裹从寨子旁绕了过去,往远离人群的山腰去。 终于,她来到了一个破烂的小屋前。 进入屋子关好门,白玛打开了她的宝贝包裹,大陈少年的脸露了出来…… 到了傍晚。 少年的意识清醒过来。 他猛地睁开眼,切换成警备状态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房中无人,中央是一个小火坑,架着一只小锅,房间一角是破旧的床铺,少年正睡在上面,另外一角里摆满了各种石头。 这时白玛端着一只盛水的陶壶回来了,少年想要冲过去捉住她,奈何身上的伤让他停了下来。 “你醒了?”白玛有些害怕又有些高兴,她说的是南蛮语。 少年其实会一些南蛮语,但是南蛮一座山头一种语言,白玛说的他恰好不懂,但是他能够感受到她并无恶意。 慢慢的,少年解除了警戒,眼里的绿光渐熄。 白玛把水给他递过来,少年不敢喝,白玛就自己喝了,然后近到他身边,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什么。 “把你的盔甲脱了,我要拿去卖钱。”白玛喊他,见他没有反应,于是她上手来要扒他盔甲。 少年开始惊慌失措,躲开她,拉扯半天后,他反应过来:“你要给我疗伤吗?” 白玛也没听懂他的话,见他有脱盔甲的意思,于是点点头:“对,我要去卖钱。” 等到一接下盔甲,白玛兴高采烈地抱着跑了出去,留下少年一脸茫然,想爬起来追可是伤势过重跑不动。 他瘫在地上吐着血骂人:“该死的南蛮子,亏我还以为是个好人。” 骂着骂着,他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天了。 少年睁眼,看见身上已经被胡乱缠满了绷带,打的结乱七八糟的,但是异常牢固,他被绑得动弹不得。 骗他盔甲的少女坐在床边盯着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带着一个大大的微笑。 “你真好看。我们寨子的男孩子都长得黑黑的,鼻子塌塌的,但是你白白的,鼻子高高的。” 白玛的话传到少年耳朵里就是一串没意思的咒语。 “我叫白玛,你叫什么?” 少年审视地望着她不语。 白玛又说了好几遍,还带上了手势。 少年终于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带着一点骄傲回她。 “贺仪。我叫贺仪,林狼营前锋主力。” 她凑过来在贺仪脸上亲了一口:“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奴隶了。这是我给你盖的章。” 忽然被亲的贺仪血气上涌,全部聚到了脸上,但是身子被绷带裹住动弹不得,只能瞪大眼睛看着白玛。 少女眼里满是欢喜,长着小雀斑的脸蛋上喜滋滋的。 时间一晃而过,半月过去。 贺仪养伤的过程中无法动弹,一切都要白玛服侍,就连净手这种事都要她给他做。白玛毫不避讳,直接拉下他的裤子,完了还不忘感叹几句,虽然他听不懂,但是还是领悟了她的意思。 他只能每天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一样,任凭白玛对他为所欲为。期间,贺仪跟着白玛学了些日常的用语,大致能跟她交流了。 他问她角落里堆的石头是干什么的,她每天像是宝贝似的挨个亲一遍,还带他们出去晒太阳。 “石头里有小人。” “小人?” “对,他们都是死去的亡灵,寄居在里面。我看见他们,就带他们回家。”白玛又从怀里掏出来一颗圆圆的小石头,上面有一道白痕,“我以后要住在这里面。” 贺仪看着火光旁白玛虔诚地为石头们祷告,思绪翻涌。 他问她:“你们部落有多少人?占了哪些山?武器和士兵都藏在哪里?” 她对他这个敌方阵营的人毫无戒备。听到贺仪的问题,白玛天真可爱地思索一番,给他仔细介绍了她部落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