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巷》 第一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凤鸣阁和凤兰姬自成婚之日算来,已有整整千万余年。自凤族的老祖宗退位以来,凤兰姬便继承了天君之位,担当起这守护天道轮回、三界苍生的重任。 夫妻二人的逍遥日子,也算是到了尽头。自此以后,两人下定决心,孤注一掷的开始了造人计划。许是两人一秉虔诚,婚后没几年里就怀了孩子。此消息传出后,几乎是惊动了整个三界,引来了众人的探望询问。 在大家苦等了数年后,凤族的第一位小天神终于出世了,不过却是个男孩。此事,可谓是叫众人意兴阑珊,废然而返。 夫妻两人也不禁心生遗憾,失望过后,又打起了儿子的主意。于是,凤族的这位小天神便有了这个名字——凤钰昭。顾名思义,就是希望尽快的招个女儿来。 今后的几百年里,两人也是坚持不懈的努力着,然而结果却不如人意。他们接连生下了凤钰祈、凤钰希、凤钰念等三位凤族皇子。 对此,三界的一众人等,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了几百年。到最后,都已经木然了。 近亲之中的大鹏一族,已经生下了两个女儿。孔雀一族,也生下了一子一女。连其余的上古三族,也接连生下了子女。 早些时日里,天君终于又怀上了第五个孩子。众人早已习惯了这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游戏。如今,干脆连问也不问了。 哪知这一胎,凤兰姬足足怀了十几万年。近日里,才得一朝分娩。不成想生下来的,却是众人心心念念的下一任小天君。 得此消息后,三界之中凡能叫上名头之人,无一不来拜望。连早已不问世事的凤族老祖宗,都亲自出山来探望,还赐下了姓名——凤心颜。 凤鸣阁老来的女,更是美的连胡子都比平时翘高了几分。连夜带着四个儿子在凤冥墟上,为她赶造出一桩新的寝宫,名为恣意堂。 却不成想,新寝宫还未住上一天。孩子就被老祖宗带回了墟巷,说要亲自教导。 给出的理由是:她着实喜欢这孩子,要留在身边几年。其实,她是怕凤兰姬两夫妻把事情都丢下,留给这还未成年的小天君,自己逍遥快活去了。 此事,还真不能怪老祖宗多想,着实是这两人平日里太过不靠谱。 却难为了凤心颜,这一去就足足待了七百余年。 墟巷之上,老祖宗怀里抱着小巧的女娃,脸上不自觉的带着丝宠溺的笑意。门外一位蹒跚的老者正缓然踱步走来,在檀桌前几步远的位置处停下,俯首敬然的鞠了一躬。开口唤道:“老祖宗,古佛已经到了,正在前厅。” 此人本是墟巷中一颗亿万的老槐树修成,在凤兰姬尚未出世之时,他便已经伴在老祖宗左右了。本叫老鬼,但是因得老祖宗的面子,众人向来也称上一声“鬼叔”。 闻言,上座前容貌绝色的女人敛起笑意,将怀中的女娃递给他,当前使出门去。老鬼低头慈爱的轻扶了扶女娃的脸颊,半响也跟了上前。 穿过一条青石小路,顺溪而下,耸然挺立的翠竹前,一间小竹屋悠然处子,绝世而立。 屋内,身着赤色袈裟的枯朽老者,盘膝于明色蒲团之上,身前石桌的白瓷杯中,浮着渺渺热气。 见门前两人踏云而来,忙起身相迎:“阿弥陀佛,我主女君安好。今日唤我,可是为了这小天君?”说罢,目光随之望向身后老鬼怀中的女娃。 “不错。”言语间,已抬手将女娃接了过来,又道:“自天地有始初,天道有轮回之日起,定下凤凰一族为天道轮回的守护者。至今,虽已无法算得过去多少年间。然,我凤凰一族却并非所有神女都可担此重任。 遥想第一代主君,可凭借己身灵力引天道之法,守三界六道升平,护四海八方安定。但,自主君陨落,神归天道后,我后世之人虽仍尽忠职守,却再无一人可与之媲美。 今,世人虽知兰姬怀女足双九一十八万余年。却并不晓此女降生前夕,墟巷中昔日主君栖息之地的碧落阁,忽得金光突起,紫色祥云遍布。直至听闻她第一声啼哭后,消失殆尽。 此等异象,不知是天道使然,亦或者主君示之。料想这三界之中,唯你许能探知一二。所以,今日特邀你前来商讨。” 言落,这老古佛也是难得的愣了一愣。待回过神后,方才呐呐的回道:“您不必客气。”说罢,低头打量着粉嫩白皙的小女娃,神色亦不觉间越发慎重起来。 半响,却是后退几步,慎慎鞠上一躬,言:“此女天道所归,非我等之人可观其运势。然,须知天降重任者,必先打磨其身,还望我主女君细加看护。”言罢,转身离去。 第二章 凤家小女初长成 早年间,上古三族向来与凤凰一族交好。然而近几百年里,人族繁殖渐盛,修身成仙者何其多。帝君大有一统三界六道之意,于凤凰一族守护天道之任,也望能取而代之。 此其中当以上古三族势力为最,必然成了主要拉拢的对象。近些时日里,已是越发的明显。 墟巷之上,凤心颜如今已余七百年岁。虽仍年幼,却已初见姿色,出落的十分可人。 自当年西天古佛留下几句不明的话语,便匆匆离开之日起。老祖宗对待这自家的小丫头便是日日亲自看护着,不敢有丝毫懈怠。但于旁人看着,却是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思虑。 一众人等不禁暗自联想,这小天君如此得老祖宗亲睐,恐定有其过人之处,不觉也敬让三分。如此一来,竟将这丫头养的有些无法无天。 例如前段日子里,她险些将九重天之上,道德老君的宫闱一把火烧个精光。世人皆知老君爱丹如命,他宫中有个八卦丹炉,平日里可宝贝的了不得的,动之分毫就如同要了他的老命一般。 这日里,凤心颜也不知打哪里寻来一味酒方子。言,此酒乃世间极品,味道鲜美异常不说,且久饮不醉。只是这制酒的过程却颇为繁复,尤其是需要经过精纯之火的发酵方成。 其实这精纯之火倒是不难寻,便是她自己也可施得。只是酒水发酵的时间,少则也当数十日之久。即便道法修行精深如老祖宗,恐也无法为之。稍一思量,就打到这八卦丹炉的注意上了。 例日,伙同了狐族的二公子白宸,偷潜入太清无极宫中。迷晕了看守的小童,在八卦丹炉中酿起了酒来。 要说先前倒也颇为顺利,并未叫人发现,只是,后来出了点差错。用凤心颜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真不能怪我贪杯,只能责怪这酒水着实可口。” 闻言,一旁的白宸也跟着一脸真诚的附和着点点头。其实在心里早已骂上千万遍:“他大爷的,到底是那个滚蛋说这酒久饮不醉的。自己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两人被发现时,已是几月之后的事情了。彼时,九重天一众人等皆聚集在瑶池参宴,突见一处红光四起。待众人赶到之时,太清无极宫已焚毁大半。据闻当日,有史以来从未见过老君脸色如此阴沉。 凤心颜被凤钰祈带回了墟巷,罚跪在主君堂前面壁思过了整一年。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相比之下,白宸却是惨了,听闻被他爹白岩神君打的整整半年里没下了床榻。 此事,原本道德老君是要到凤、白两家讨个说法的。只是没想到,后竟得老祖宗亲自接见,也不晓得二人说了些什么。只知老君出来时,脸色却已缓和如常。然,凤家上下自此,却一片愁云惨淡。 在这三界六道之中,有二人乃公认的观命探运之行家。其中一人便是那西天的老古佛,其可观他人之命定天道,前生今世,不可谓不绝。还有一人就是这九重天之上的道德老君了,能探他人之行运大道,生几何时,命几坎坷。 然,普天之下能将这二人请动的,屈指可数。这凤家的老祖宗,便就是那其中之一。 原是当日,老祖宗借此机会,请老君为自家女娃探了一卦。命定天道之事,他虽说不出一二。但在这行运大道之上,却着实占卜出了些明目。 只见屋内,老君轻抚着胡须,一脸严肃莫测的言道:“这小天君命中自带二劫。一道为情劫,虽不易躲避,到也无伤大雅,左不过是情伤些时日罢了。然另外一道,却是真真的生死劫,且藏无可藏,避无可避。” 言罢,见老祖宗神情恍惚之色,末了又摇头言道:“想必,您老已经见过古佛了,也知晓这小天君的命格多有特殊之处。连我也只能探寻到此,在往后皆是一片空白。只能,盼她自求多福了…” 要说这凤凰一族,着实一代不如一代省心。凤兰姬这一代里,因她是独苗,自小便养成了贪玩享乐的性子。若非如今重任在肩,夫妻二人恐早已不见了踪影。 到了凤心颜这一代,共计兄妹五人。老大凤钰昭主内,主管家族中各项事宜。早年间已纳娶了龙族长公主龙仪为妻,日子过得倒是敦睦美满。 老二凤钰祈主外,主掌家族外酬酢交涉。虽尚未成婚,倒也同自家小表妹,地母孔雀一族的孔潇潇定下婚约。 到此为止,还算中规中矩,按部就班。然,在往下看,就是一个不如一个了。 老三凤钰希醉心道法,几百年前便闭关在自己府苑当中,至今未曾露面。乃至他娘曾一度哭哭啼啼的念叨:“这小子也不知道去哪里逍遥快活了,丢下为娘我如此忧心。”半响后,又仰天长叹道:“既然出去,倒是带上为娘我啊…” 惊吓之中,凤鸣阁忙四下里查探:“这话莫要在说,若叫老祖宗听了去,你我往后还如何偷跑的出去。” 真真是一双不靠谱的爹娘。 在说这老四凤钰念,那可是三界之中、六道之外,顶顶有名的混世大魔头。若叫他缠了上,保你不死也要脱下一层皮骨来。关于这一点,凤心颜也是甘拜下风的。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这凤家的子女,模样生的着实不错。即便动辄惹祸,仍旧叫人赏心悦目。 第三章 青梅竹马两无猜 若要说起这凤家小天君和狐族的白二公子,到也是颇有些渊源。 彼时,两人尚且年幼。一日,凤钰念来墟巷寻自家小妹外出游玩。行至寿南山之时,恰逢遇上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正招人欺辱。身躯虽已伤痕累累,白色衣袍上布满血污。但目光里却难得的一片清明坚定,双手攥紧,隐忍着一语不发。凤心颜一时心生善念,出手将人救了下来。 直至多年之后,每当白宸回忆起当日凤心颜的豪言壮语时,仍旧不免流下几滴冷汗。 “小子,给我记好了。他,以后就是我的人。我乃凤家幺女凤心颜,不服气的话,尽管到墟巷来寻我。” 也是后来,方才得知,当日欺他之人乃是麒麟一族的小公子,赤铜。 自此之后,两人就端端生出一段莫名的友情。绕是凤家墟巷与狐族离得也近。平日里,二人就时常厮混到一处,惹祸生事。当然,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凤心颜惹事,白宸受牵累。 白宸较凤心颜早出生那么几年。彼时,天宫的野心已初露端倪。好巧不巧,这龙族又与凤族结下了儿女亲家。 反观麒麟一族,到似乎更偏帮向九重天的玉虚宫。空余出狐族位于中立,两不相帮。一边,天宫有意拉拢。另一边,乃是上古之时便结下的情分。一时间,不禁左右为难。 直至白宸出世之时,天象异常,可知非同一般。然此事,却叫白岩夫妻二人,一时欢喜一时优。狐族如今正身处尴尬竟地,若叫人知晓自家儿子天生神力,恐不知要生出什么祸端来。 夫妻二人思来想去,还是将此事满了下来。并一再嘱托,不许族人包括白宸本身泄漏此事,否则按家规惩处。为此,方才有了这出戏码。 其实,此事倒也不能全然责怪二人。如今余留下来的上古三族及凤凰一族,皆尚有位老祖宗坐镇家中。虽说早已不理世事,但其威名仍旧叫三界众人颇为忌惮。唯有这狐族的老祖宗,于上古时期的战争中,便身归了天道。 然,众人并不知,在白宸两百岁之时,便已精通佛理道法之说。四百岁时,已独自一人闯进了无极荒莽大地,俘获其九百八十一头蟒兽。 要知道,这蟒兽兽性未泯。斩杀虽易,可若想俘获它们,却着实有些费力。唯一之法,便是以绝对的武力征服它们,且还不能将其打死了。 当白宸满身血污走出无极荒莽大地之时,已是百年之后了。 此时,凤心颜正埋头坐在院中老槐树的树根下,自顾自的埋怨着:“要说这白狐狸也着实小气,不就前日里偷喝果子酿没寻他,竟真生了气。气便也无妨了,但他这一气竟气了我百年。当然,气了百年也尚可原谅,毕竟果子酿也着实爽口。但是,他竟生生躲了一百年不出现,这就真真不可饶恕了…”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白宸凉薄的声音:“一段时日未见,竟不晓得你又填了这自言自语的毛病?”细听之下,声音里隐约还透着丝丝笑意。 闻言,地上的人儿忽的站了起来。转身,便瞧见少年一袭白袍,风姿卓然的立在一处,竟有那么片刻就晃了神。 半响后,忽又板起脸来。手指向一旁,言道:“上次同圣佛饮酒没寻你,算我的错。这,都是赔你的。” 白宸瞧着眼前堆的小山一般高的酒坛子,一时间有些反应迟钝。好半天后,脑袋中才隐约闪过一些片段。 在进入无极荒莽大地前日,他曾特地来寻过凤心颜,想同她交代一声。不想,来时却见她已经醉的四脚朝天的倒在树下,睡的昏天暗地,雷打不动。无奈,只能起身离开了。 却不知,怎就让她误会了去。不过也罢,到赚这些酒水,也算是意外之财了。 第四章 一朝及笄愁眉梢 这凤家的小天君,神力道法如何,尚且不论。若要说起这酿酒来,却可谓是堪称一绝。 其中,又当以这果子酿为最。此酒,是取之于墟巷后山以上时令树的果子所酿制而成。 在天界中,百年当为一个时令。而此树,正是应时令而生。百年一开花,百年一结果,故称为时令果。 要说起来,这树倒也算不得名贵。只是,它所生长的环境,需得灵力极为充沛的地方。然而,以如此灵力养化而成的树,所结下的果子却是酸涩的难以入口。 然,却是不知晓,这凤家姑娘用了什么法子,将其酿制成酒后,异常的爽口甜美。 此事曾一度被传为佳话。随之,这果子酿也在三界之中名声大噪。可谓是有市无价,千金难寻,且供不应求。 可想而知,凤心颜为了此次向白宸道歉。足以称得上是煞费苦心,下了血本。幸得,两人算是和好如初了。 几日后的傍晚,老祖宗命鬼叔将凤心颜寻了来。瞧着匐在身前神色灵动的小丫头,今儿个难得露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她心头不仅跟着柔软了几分。 伸手轻拂了拂小丫头的头发,徐徐开了口:“明日,便是你的冠笄之礼。我已经应了你爹娘,让他们带你回恣意堂去办。” 言罢,凤心颜抬头望着她,太阳穴止不住跳了几跳。 家族有规,冠笄礼过后,便就算是成了人,可以继承大任了。届时,爹和阿娘会不会丢下一切事宜,就此跑路了? 半响后,见这丫头许久未开口,老祖宗似乎也瞧出了她的小心思,不仅失笑着摇了摇头:“明日里,鬼叔会与你一同前去。礼成过后,若你愿意,可在同他一起回来。” 听言,凤心颜轻呼了口气。心安的点了点头。 笠日,一大清早,我就被小哥拎着耳朵从被窝里薅了出来:“谁家姑娘家家的像你这么懒床,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我还在半睡半醒之间,意识尚未清明,但也知道自己这是被人嫌弃了,不禁随口嘟哝着回道:“不会嫁不出去的,不是还有白宸呢!” 话落,屋内忽然一阵寂静无声。在意识到自己着实说了惊人的话后,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如同被当头淋了一盆冷水。 此时,老祖宗和二哥正坐在床前的古木藤椅上。原本喝着茶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鬼叔站在老祖宗身后。今日,他没有穿那一贯常穿的褐绿色衣袍,而是身着一身紫红色的衣物。看上去,似乎神气了不少。 四哥正站在我身旁,一只原本揪着我耳朵的大手,僵在半空当中。几人如出一辙的张大了嘴巴,定定望着我。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别当真。”说着,我颇为懊恼的抓了抓头,紧忙转身跑进内室。 小哥最先回过神来,嘴里不住的朝我念着:“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羞不羞人。你……”边念边跟了上前。 见状,我双手掐腰挡在门前,颇有气势的大喝了一声:“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闻言,小哥略有些不屑的撇了我一眼:“大呼小叫什么,小时候尿裤子还是我给你换的呢!” 对此,我无言以对。 家中有一个年长自己几万岁的哥哥,真真并非什么好事,尤其还见过了我所有的丑事。 说起来,也真是祖宗保佑。上头四个哥哥对我,到是时实打实的,嗯…欺负。 大哥为人颇有些严肃,不爱嬉笑。在家中,比我老爹还多上几分威严的气势。 时常一抓着我,就能训诫上一整天的家法道德经。但,他却是取了个温柔和气的嫂嫂。 二哥面上,到是个儒雅温和的神君。只是,我们家人心里都清楚,实际上他是憋了一肚子的坏水。 对此,我曾语重心长的对孔家小表妹劝诫过:“你还小,千万别被我二哥的皮像迷惑了。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当然,这番话也确实起到了作用。听说,孔潇潇躲了我二哥足足有几百年。 然而,我却从此被二哥记恨上了。被他算计的差点烧了道德老君的太清无极宫,受罚面壁思过了整一年。 没错,那酒方子正是他给我的。去太清无极宫之事,也是经了他提点的。 至于三哥,这七百年里也不曾见过他几面。唯一尚且有些印象的,便是在我一百多岁那年。 那天,天气颇为晴朗。我正端坐在老槐树的树根下,绕有兴致的清点着他的根须。此时,三哥忽然来访。 他静静的在我身旁坐了好一会,大约临近徬晚时分,忽然将我抱了起来:“丫头,三哥要去闭关修炼了。许要好久才能回来,你可莫要将我忘了。” 彼时,我对“好久”尚没有什么概念,却也认真的点了点头。此后,就真的在也没见过我家老三。 至于,小哥?从小,我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最久,吃过的亏也最多。然而,我却乐此不彼,屡教不改。 和他一起端了鼩镜蛇的老窝。回家后,挨藤条面壁的是我。 和他一起将东海二公子的姬妾偷去凡间。回家后,挨藤条面壁的也是我。 和他一起胖揍了麒麟家的小公子。回家后,挨藤条面壁的还是我。 是我、是我、都是我。 为什么总是我? 因为,他总能在关键时刻,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然,不得不承认,这确是一项本领。 呸,思路都被他们带远了,在说回我的冠笄大礼。 因了早上的小插曲儿,出门时便已晚了几分。墟巷离得恣意堂到算不得远,只是今日之事,却不好叫众人候着我们。得以,我一行四人忙加紧了脚下功夫。 一路上,二哥 第五章 艳冠千里难自知 一边忙着赶路,一边二哥在我身旁不住的念叨着大典上应注意的事宜。不时,小哥也会插言几句,着实念的我有些许头晕。 低头瞧瞧自己一身大红色的衣裙,还真真喜庆的我有些太不习惯。听闻,这身胭红络纱云裳裙乃是阿娘亲手织制的,头顶的金嵌宝玉凤羽钗也是爹爹携了大哥一同打造的。 想来,这服饰该是衬的我比平时端庄了几分,惹得小哥今日难得夸了我几句:“不错,这才像个姑娘样。大约能将那鹏云惜比下去了。” 闻言,我和二哥绕有默契的同时对他鄙夷的摇了摇头。 自古有言:凤凰生孔雀,孔雀生大鹏。 故此,按说起来,这鹏云惜与我也算有些血缘关系,她乃是我舅父大鹏一族的幼女。说起这位来,在三界之中还真是小有些名气。 这到并非是她道术有多么高强,也不是她佛法有多么精深,全因我这表姐生了一副好皮囊。被称之为,三界之内,六道之外第一美人。 此事,颇让大鹏一族倍感荣誉。以至于,我这小表姐在家族的地位,已是远远高于了那鹏族的长女,鹏云锦。 有传闻,在她尚且年幼之时。九重天上的帝君就已将她定了下来,许给自己的长子,九泽太子。如今,只待择了良辰吉日,便要将她讨娶过门。 说话间,我一行四人已然落在了恣意堂上方的半空中。 “我先去瞧瞧,你们留在这里稍等片刻。”二哥朝我轻声嘱咐一句,转身忙离开了。 我低头打量着下面,心里颇感惊讶。这些年,我一直同老祖宗居住在墟巷,属实没回来过几次。如今看过去,这里着实被打理的不错。 亭台小筑间,环绕着潺潺溪水。庭院里,几株香兰透出淡淡的香气,甚是迷人。小筑后庭中矗立着一片紫竹林,长的尤为健硕。 想当日,除了那几幢孤零零的小屋坐立在此,四周可谓是一片荒凉。如今,此地却甚得我心。想来,也不该是我那一双靠不住的爹娘能打理出来的。 许是看出我神色中的一丝诧异,小哥十分善解人意的同我解释道:“这里刚建成不久,就莫名生出几株香兰。没想到三百年后,有一株竟修成了真身。你原不常回来,恣意堂也终年无人打理,实在荒凉,阿娘便让她留在了此地。” 听言,我颇有兴致的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询问,耳边却传来二哥的声音:“一切已准备妥当,下来吧!” 话音刚落,小哥已行出老远。我不得已将话咽了回去,忙携鬼叔跟上前。 这庭院倒是比我想象中大出了许多,尽管如此,院中却熙熙攘攘站满了众神。有些没寻得地方的,已经被挤在了门外。 庭院正中央搭建着一方高耸宽阔的亭台。亭台上方空无一物,只余留了一件大红色蒲团位于正中。 自古,凤族女子在七百岁及笄之际,便会历经天道的洗礼。 洗礼:乃洗尽周身浊气,洗尽骨髓阴晦,淬炼元神坚韧,研磨皮肉不屈。虽然要受些苦楚,却都是必经之路。 我飞身而下,缓缓落在亭台之上,俯视众生。 一席红纱拂过他们脸颊时,我听到了阵阵惊呼。 “天啊!太美了!” “这些年,从未见过这位凤族的小天君,不成想竟是这般貌美。” …… 我在惊呼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白宸的身影。他一席白衣站在人群中,安静的注视着我,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无声的说道:“小心些!” 第六章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我回了他一抹自信的笑容,便将目光移向他处。 鹏云惜就站在距离他几步远开外,俏丽的独处一处。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本尊,原以为都是众人夸大其词。却不想,我这位小表姐生的确实貌美,真真当的起这第一美人的称号。 在她身后不远处,有道火热的目光正紧紧的注视着她。此人身着一件墨绿色长衫,身前绣着一条生动的黄金八爪龙袍。身形健硕,面容颇为俊朗。 此人乃上古龙族的长公子,龙景,也就是我大嫂的娘家亲弟弟。虽说与他素未谋面,但却不难猜得出。普天之下,胆敢身着八爪龙袍之人,除去这龙族的现任家主,想来便也只有他了。 我颇为八卦的朝着上座,九泽太子处望了望。这一望,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不得不说,身处高处之人,确实能见到些许他人见不到之事。 九泽太子着一身绣有九腾祥云的明黄色衣袍,仪表堂堂的矗立在帝君身后。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看着颇为儒雅亲切。 然,我却瞧见,他目光总是不经意间飘向下方。随之,脸色也跟着僵硬起来。尽管他已在竭力掩饰,但是从他阴冷的牟子,和额头间若隐若现的青筋中,不免还是暴露了他此时的心境。 对此,我确实深表同情。看来讨个漂亮的媳妇,倒也并非全然喜事。如今尚未成婚,就隐隐透着一丝绿帽子的味道了。 本想着规劝两句,毕竟大家都是实在亲戚。只是,二哥没有给我这个开口的机会。 “吉时到!受礼!”随着一声话落,我盘膝端坐于蒲团前。 空中忽然由明渐暗,阴沉的气氛将这一小方天地笼罩了起来。道道金光转瞬而过,在我头顶正上方自由游离,它们似乎来自于天空中的最深处。 金光耀眼夺目,又凌厉威严。然,落在我身上时,却无比的温顺。它们自我的天灵穴而落,一路向下,游走于我全身的每一处经络。我似乎能感应到它们传递而来的喜悦之情,身体也跟着不住的战栗颤抖。 半空里,一位华贵貌美的妇人,正面色严肃的紧盯着下方蒲团之上。她身后半米远处,跟着二人。一个身着黄袍袈裟,面容枯槁,目光却锐利有神。一个银发飘扬,胡须及于胸前,却丰奕俊朗。 这三人不是他人,正是凤族的老祖宗与那西天的老古佛和道德老君。三人如出一辙,神色紧张的注视着下方,正沐浴于雷火金光之中的凤心颜。 半响后,老祖宗开口言道:“此及笄之礼,其实也可称做天劫,前后共为四个阶段。分别是清浊气、磨皮肉、伐筋骨、淬元神。 清浊气,乃金光天雷入体,洗尽体内的浊气。如沐浴春水,神清气爽; 磨皮肉,乃赤焰火雷入体,研磨皮肉的不屈。如被食肉寝皮,痛测心扉。 伐筋骨,乃紫阎火雷入体,洗尽骨髓的阴晦。如烈火焚身,痛不欲生。 淬元神,乃白炙天雷入体,淬炼元神的坚韧。如元神陨灭,可成神成魔。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若顺利度过此劫,其人之命将与天道相连。可借天道之力为己用,未来之势不可限量。可若度不过,许将从此堕入魔道,永不超生。也有可能元神尽灭,身归天道。 然,此事虽算天劫,却也是不可多得的机遇。即便是我族之女,也并非人人皆可得此殊荣。除我族首任天君外,在无一人。” 言罢,身后二人难得同时面露惊讶。 此事,乃凤凰一族的家族辛密,连凤兰姬等人皆不知。 半响后,老古佛当先道:“您是说,这小天君……” 话音未落,一旁老君紧跟着开个口:“如此怎得可以,可有什么法子避他一避?” “无法,天道不可违。旁人去了,也是送死,唯有靠她自己。”老祖宗说着,脸色已是阴沉的难看。 原是下方,凤心颜已到了第三关。一只漂亮的小凤凰,正匍匐在明黄色的蒲团之上。 金光天雷过后,我明显感到体内修为精进了大半。尚未来得及欣喜,九九八十一道赤红色的天雷,就毫不停歇的将我劈了个外焦里嫩。 然而看上去,它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见状,我不得已忙化回真身。 于上古几大神族来说,真身本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法宝。它的抗击打能力,可不是一般神族可睥睨的。 果不其然,转瞬间,紫阎火雷接踵而至,透过皮肉直击我骨髓深处。我想,我的骨头似乎是被击碎了。 然而,它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留于我。八百八十一道紫焰火雷不偏不倚,击遍了我全身上下每一处骨骼。在顾不上许多,我疼的不住的哀嚎起来。 此时,下方一众人等,似乎也发觉了此事的不同寻常。 凤家四子,个个面如死灰。连一向玩世不恭的凤兰姬夫妻二人,都沉下了脸色。 其余众人,有担忧的、有恐惧的、却还有几个喜出望外的。但,皆是大气不敢出一口,静静的注视着上方。 此时,空中却渐渐停息了下来。就在众人以为“礼成了”的时候,天上忽然变得更加阴沉,一道道白色天雷若隐若现。 见状,半空中的道德老君忽的惊叫一声:“来了,白炙天雷来了。” 随着一声惊天巨响,上方传来了撕心累肺的哀嚎声。四周一片漆黑,只见凤心颜一人只身白色天雷之中,美丽如圣神,不可侵犯。众人惊心的望着上方,一时间竟呆滞的忘记了反应。 漆黑的空中,天雷滚滚,响彻云霄,整整一天一夜。 八千八百七十七… 八千八百七十八… 八千八百七十九… 八千八百八十… 每一击,直击元神,我的元神已经在逐渐溃散。真是没想到,我居然会死在冠笄大礼这一天。我抬起头,在众神中一眼就看到了白宸。 忽然就想起了,那天午后,暖洋洋的阳光下,他倔强的眼神…… 第七章 月下交心订花娘 再度醒来时,我已睡在了恣意堂屋内的床榻之上。 一众人围靠在床前,脸上的担忧之色显而易见,阿娘和嫂嫂更甚是红了眼眶。连许久未见的三哥,也位列其中。 我足足缓了近一刻钟,才回过神来。 “白宸,白宸怎么样了?”我急切慌乱的从床上爬起来。许是身体尚未痊愈,竟未坐稳,直直从床沿上摔了下去。 我尚且记得,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最后一道天雷劈了下来。我自知无力抵挡,已抱了必死之心。 却不曾想,在这最后一刻,忽而一道白影飞身而来,硬生生替我挨了一击。 “他没事,你放心。”阿娘将我扶起身来,宽慰道。 “怎么可能!那可是天雷。即便是道法高强之人也未必挨的住,更遑论是他,你们不用安慰我。”我就势趴在阿娘怀里呜咽起来。 见状,小哥毫不留情的,将我搭拢在阿娘颈肩的两只爪子,用力巴拉下来:“臭丫头,瞧你那点出息。告诉你他没事,就是没事,哭哭啼啼的做什么。是老祖宗取了一碗自己的心头血,喂给了那小子。不然,你以为他还能有命?” 阿娘回身朝他瞪了一眼,训斥道:“你妹妹身上还有伤呢,下手轻一点。” 说着,伸手轻抚了抚我身上的皮毛,又道:“你小哥说的都是真的,放心吧。无论怎样,这次都是我们欠了狐族一个人情。这不,老祖宗和你爹爹都还在青溟狐族,没回来呢!” 闻言,我扬起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再的开口确认道:“是么?真的么?” “真的,真的!” 在得到众人一致肯定的答复后,我终于安心的从阿娘怀里跳了出来。 所有凤凰一族的女子,身上都带着一件至宝,乃心头之血。饮之,可增千年修为,且有救死扶伤的奇效。 “心头血乃体内精华所在,取之,伤其根本,损其修为。此次为我,老祖宗恐是伤的不轻。是我不孝…”我自责的小声涰泣着。 闻言,屋内一阵寂静。 半响后,阿娘轻揉了揉我的头:“你自小与老祖宗住在一处,感情不同于旁人。待你修养好了,自行回墟巷向她请罪吧!”说着,将我从新抱回床榻上。 半响后,许是见气氛太过沉重,二哥朝我耶喻打趣道:“你这么关心那狐族的白二公子,看来恐怕是女大不中留了!” “毕竟人家是为了救我,才身受重伤的。我适当的聊表关心,也是应该的么!”我目光略有躲闪的看向一旁,脸上不自觉有些发热。幸而如今是化作真身,即便脸红也看不出来。 “聊表关心?我怎么觉得你刚刚好像是非常的紧张、十分的激动呢?”说着,二哥朝众人投了一记暧昧的眼神。 我有心反驳几句,却已是顾不得。刚刚因紧张白宸,动作过大,身上多处原本已经亦渐愈合的伤口,又都重新裂开了。如今放松下来才发现,已是疼的出了一身冷汗。 “行了二哥,你就别取笑她了。伤还未痊愈呢,让她先休息吧!”三哥心疼的瞧着我说道。 “对,对。还是等她好了,在慢慢的严刑拷打。我们先出去吧!”说着,小哥上前将我的被角四处掩好。扶起阿娘,当先出了房门。三哥也紧跟着出了去。 “这段时间不许你乱跑,好好养伤,听见没?”大哥一脸严肃的向我训诫道。 闻言,大嫂不悦的斜了他一眼:“她身上还有伤呢,你这么严肃做什么!” 继而,目光转向我时又柔和了下来:“别听你大哥的,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跟嫂嫂说。” 我一脸乖巧的朝二人点了点头。见状,大哥满意的携了大嫂一同离开了。 “行了,臭丫头,好好歇着吧!歇息好了,没准就要出嫁了。以后没人欺负咯,哎…”二哥一阵长吁短叹后,也退出了房门。 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不久,我就陷入了沉睡中。 大约是白日血流的多了些,半夜里我因口渴醒了过来。 此时,屋内燃着淡淡的灯光。透过珠帘向外室瞧去,一道秀丽的身影,正端坐在窗前的古木藤椅之上。 一头青丝结鬟束于顶,结尾垂于肩。一袭蓝色衣裙,衬的她尤为窈窕。 “咳咳…”我轻咳了几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果不其然,这美人听到声响,急忙从桌前倒了杯茶水过来:“神女您还好么?” 我就着她的手,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还好,还好。如果你在喂给我一杯水,我可能会更好!” 闻言,她轻笑了几声,复而又端了杯水过来。 将水饮尽后,我慢慢从床上挪步到桌前坐了下来。伤口已愈合了大半,只余留些浅淡的疤痕。 许是睡的多了,头有些隐隐作痛。我边抬手轻揉着太阳穴处,边指了指身旁的藤椅,招呼她一同坐下。 “你可就是那兰花修成的小仙?”我出声问道。 “是!”这姑娘倒也没矫情,端端坐下后,开口轻声应着。 “恣意堂被你打理的甚好,很合我心意。”我颇有些赞赏的点了点头。 片刻后,又道:“阿娘可曾替你取了名字?” “天君事务繁忙,还不曾!” “哦!那我替你取了可好?”我转过头,上下仔细的端详着她。 “烦劳神女赐名!”她起身向我扶手鞠了一躬,语气恭敬道。 “碧玉兰斜倚幽堂,三月花开尔室香。窗前月下美人兮,婀娜花姿幻花娘。便就叫花娘吧!” 第八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段时日里,小哥一众人等,轮流守在恣意堂看护我。直至今日,才终与将我放出了门。 “主子,咱们这是去哪里啊?”花娘大约是被关在恣意堂里久了,此次出门,显然颇为兴奋。跟在我身后半步远处,不住的询问着。言语里,带着一丝难以遮掩的喜色。 “去哪?当然是专门去向老祖宗请罪了。” 闻言,她了然的点了点头。 顿了顿,我开口又道:“不过,也要顺路去一趟青溟狐族,探望下白家二公子,白宸神君。毕竟,人家是为了救我,才身受重伤的。咱们凤族之人,那都是有情有义的。要懂得知恩图报,知道么?”说这话时,我自觉颇有些大义并然的味道。 然而,这小丫头却丝毫不买账,一脸笑意难忍的自顾自道:“主子,这又没旁人,您担心白宸神君大可直说的!” “咳咳!近日里,听闻小哥正想寻一侍女,伴其左右。”说罢,我站住身子。转过头,朝她上下打量了片刻,又道:“我瞧着你到合适,不如,改日我问他一问?” 话音刚落,小丫头忙慌了神色:“主子,您大人不记下人过,就饶了花娘这一次吧!可上万别将我送去四公子处。” “哦,这样啊?那看你表现吧!”转身之际,我嘴角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要说我小哥在花娘这里,那就是一道软肋。 此事,还要追溯到三百年前。花娘尚未化作人形,还是一株香兰花的时候。 那时,我同老祖宗生活在墟巷。大哥二哥平日事务繁忙,三哥又闭关修道。恣意堂里,日常就多由小哥看顾。 那几株碧玉香兰,也是他最先发现的。从花娘发芽,到开花结果,再到修身化仙,都是他亲自照料的。 三百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算不短。却足以叫一个姑娘,心有所属。 然而,花娘却顾忌两人之间身份地位的悬殊,不肯开口说明。而我小哥,本身又是个粗枝大叶、不修边幅的性子。压根也不会往这上面想。便就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此事被我察觉后,便时常寻来用作威胁花娘的把柄。 胡思乱想之际,我二人已到了青溟狐族的洞口前。 门前守门的小童,名为紫彡,是青溟洞后山的紫竹修仙而成的。虽是个小男童,样貌却端端是个美人模样。 想来,这小家伙在这守门,也有五百许多年了。这些年里,白宸见天儿同我厮混一处,这紫彡与我便也算熟识了。 见我来,他马马虎虎的行了一礼,便笑嘻嘻的开口言道:“小天君您总算是来了,可有段时日没见到您了。我家二公子啊,都想您了。这阵子您不来,他总是闷闷不乐的。我…” 话尚未说完,便叫花娘出声打断了:“既然白宸神君念着我家小天君呢,您就快些带路吧!” “对对!瞧我,高兴的正经事都忘了。咱们快走,二公子见了您,不定多开心呢!”说着,紫彡一脸喜色的小跑着,前头带路。 故而,并没有听到后面,花娘轻声的低语:“真想不通,这么絮叨的人,也能被派来守门。” 狐族近些年来,是越发的低调。较其他上古老神族底不同,青冥墟修建的十分清减,到却是落了个自然风光的美名。 青冥洞内,白宸面色冷然的伏在床榻之上。到底是因了这天雷受了伤,即便是得了凤族老祖宗的心头之血相救,面色仍旧有些许虚弱。 此时,白岩、白嫚怡夫妻二人正站在床前,面色不善。 “你实话与爹说,是否真真对那凤族的小天君动了感情?我告诉你,这事我和你娘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白宸淡漠的抬起头,望向二人。半响后,目光决然道:“如果,我定要娶她,又如何?” 见状,白岩脸色异常难看,正要开口训诫。 却见,一旁的女人伸手将其拦了下来,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缓缓开口道:“宸儿,你应该知晓。如今时局动荡,我狐族已是应接不暇。凤心颜身处之位,又是何等特殊。如今,这已是并非我族可承受的尊崇。而你,将来必定要继承家主之位。又如何能只为了自己,而罔顾我族人兴亡。 如今,你已过了冠笄之年。我和你爹只盼你,凡事多加思虑。莫要冲动之下,伤了自身性命。诸如此事,切不可在发生。” 闻言,白宸未在言语。神色却亦然冷下了三分,屋内气氛也越发严肃。 直至门口传来小童紫彡的禀报声:“二公子,凤族小天君请见。” 洞口外,凤心颜正朝紫彡打听着白宸的伤势恢复如何。抬眼间,就见白嫚怡迎了出来。 女子柔媚入骨,体态修长丰盈。身着白色香兰烟罗软沙,鬓系碧玉簪碟宝钗。袅袅婷婷,踱步而来,真真是个绝色美人。 说起来,这白嫚怡年轻之时,还当真是个风云人物。可谓三界之中,鼎鼎有名的绝色美人。关于这点,白宸到是十足十的继承她的优良传统。生的颇为身姿俊秀,眉眼风流。 “白姨,好久未见了!”我上前几步,热络的挽住她的胳膊,言道。 “还说呢!大礼那日,你可真真是叫人担心死了。怎么样?身体可全然恢复了?”女子面色担忧的四下打量了一番。 “已无大碍,让你担心了。” 二人说着,双双踏入房门。 白宸已经下了床榻,与白岩神君一同坐在石桌前。 见两人进门,不觉朝凤心颜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想到,此次历经天道洗礼,到叫她脱胎换骨,越发的惊艳脱俗了。 第九章 引咎自责祈原谅 临近申时,凤心颜才带着花娘使出了青冥墟。白嫚怡亲自将其送出了洞外。 墟巷内,小竹屋里正燃着熏香,丝丝渺渺。 上首处,端坐着一位貌容华贵的女子。细瞧之下,不难发现,她面色浮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此人,便是那前些时日里,因剜血救人而身受重伤的凤族老祖宗。 门外,鬼叔正引着两道熟悉的身影,踏门而来。 “我主女君安好!” “我主女君安好!” 二人躬身行礼,齐声唤道。 “二位不必多礼,请坐!想必你二位早已心中有数。今日请二位前来,正是为了我孙颜儿当日大礼之事。”言必,女子瞧着下方顿了顿,缓缓又道:“本想她借助此冠笄之礼,将那生死劫一并度了。却不成想,半路杀出个白家小子,坏了事。当真让我措手不及,想补救时已晚已。” 闻言,老君面色也颇有些凝重:“若真叫这小天君在冠笄大礼之日,因天道洗礼度了那生死劫,真真是最好的结果。可如今之事,这生死劫怕是更不由掌控了。” “正是如此!不知二位可有他法?”女子又道。 下座二人,思虑了一瞬。 半响后,老古佛颔首,言道:“阿弥陀佛。事已至此,恐别无他法。还需早些做准备了......” 凤心颜归来时,老祖宗已经回卧房休息了。鬼叔正守在门前,映着夕照打瞌睡。 我小心翼翼走上前,伸手扯了扯他花白的胡须,道:“鬼叔,醒醒。” 小老头一个激灵站起身,颇有些懊恼的瞧了我一眼:“疯丫头,想我小老儿少说也活了万千儿个时令了。你下手,就不能轻点。”说着,忙将自己的胡须拽了回去,轻抚着。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紧忙上前,热络的挽住他的胳膊,笑嘻嘻的讨好道:“好鬼叔,你告诉我,老祖宗怎么样了?身体可复原了?有没有生我的气?” 闻言,他紧皱的眉头终于松下了几分:“还算丫头你有些孝心。放心吧,已无大碍了。只是今日有些累着了,刚刚睡下,你晚些时辰在过来吧。” 到底是身体尚未痊愈,回到房内,我竟不觉睡了过去。 徬晚时分,花娘将我摇醒。言,鬼叔正侯在门外,说老祖宗传唤我过去。 听言,我忙披件外衫,匆匆跑出门去。大约是太过慌乱,跑了大半程才发觉,足履未换。 却也顾不得这许些。一路上,我不断在心里酝酿着情绪。争取能一进门就嚎啕大哭。叫老祖宗知晓,我确是真心实意在忏悔。 却不想,这酝酿了许久的情绪,丝毫未派上用场。 进门时,老祖宗正端坐在外室的石桌前,把盏饮茶。见我来,面露和蔼的招了招手,道:“过来,丫头!” 我踌躇了一瞬。半响后,才缓缓上前,匐在她脚边,跪了下来:“孙儿不孝,劳您因我身受重伤。若您有何闪失,我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闻言,老祖宗轻抚了抚我头顶,笑道:“傻丫头,你是我凤族独女,也是我老太婆的亲孙儿,我可有不救之理。你若有事,莫说是我,你父、你母、你那四位兄长,哪一个不是要豁出性命去的!即便是我族之人,那也是万死不辞。 我们整个凤族就是你坚实的后盾,坚韧的堡垒。要记住,你的身上肩负着维护天道轮回、守护三界苍生的重任。今后不论遇到何等情形、何等境地,切莫轻言放弃。你之命,重中之重,大本大宗。” 虽不知老祖宗今日,为何说出这样一番话。但我心中,确是容进丝丝暖意,不觉红了眼眶:“孙儿记下了!” 这几日,老祖宗似乎有什么要紧事务,见天不见踪迹。到是鬼叔,三申五令的将我严禁看管起来。硬逼着我,灌下几贴调理身子的汤药。 这段时日,身子调理的如何,尚且不知。却是眼见着我,越发的圆润了。 再次踏出墟巷大门,已是数月后的事情了。 这日,我正顽强抗议,发誓与鬼叔斗争到底。誓死捍卫自己的身材,不能在更加丰润了。 却见,白宸毫无预兆的出现在门口。一脸笑意盈盈的看着我,正坐在地上撒泼耍赖。 第十章 寿南山中获坐骑 寿南山顶因常年积雪,久经不化。故而,许些飞禽走兽常年被困于此。反倒是造就了此地,别致独特的奇异景观。 直至我同白宸二人行至此地,他仍旧止不住微扬起嘴角:“真是每隔几日不见你,都能长点本事。这回,这撒泼打诨的本领,又是同哪个学的?” “咳咳,本天神哪里需得同谁学?我这是自学成才,对,自学成才。哎,你看那边,是什么?”我轻咳了几声,试图错开话题已缓解尴尬。 却不想,白宸的目光,竟真随着我随手乱指的一处,被吸引过去。细看之下,我才惊觉。此处四蹄双角,横冲直撞之物不是旁的,正是难得一见的通灵奇兽,貍牛。 从它巨大的身形,和黝黑的皮毛来看,它该正值青壮时期,到是越发难得一见。 此兽的珍贵之处,倒并非它自身法力有多么高强。但,它却是天地间最适合收为坐骑的神兽。 此兽有三大优点,世人皆知。一,是它们速度奇快,且皮肉非常坚固。得知,本身就是极强的一大助力; 二,是貍牛乃非常忠心的一族。它们一旦认主,将永生服从,绝不背叛。 三,是它们的寿命很长。 万物生长,皆有限时。即便是寿命无尽的天神,也终将有身归天道之时,无人可逃脱天道轮回的命运。 是已,与老神相较之,灵兽的寿命,几乎不值一提。 而貍牛一族,生长速度极其缓慢。一般成年者,大约需得百万之年。故已,它们的寿命交之一般天神,还要长出许多。这也是许多上古老神,愿将它收为坐骑的主要原因。 只是,这貍牛神兽不易收服。它们生性倔强,又速度极快,时常在捕获中伤亡。故而,如今能得知一见,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我目光紧随下方,仔细观察着它的一举一动:“小白,你先在这待会,我去…”尚未来得及动身,一道白色身影已先我一步飞身而下。 “你…你别过去,你不是它对手。”见状,我慌乱焦急的忙紧跟了过去。又怕惊动了下方,尚未有所察觉的貍牛,不敢大声叫嚷。 我们隐匿在下方一座山头,谨慎的观察着。 我小声贴近他身旁耳语道:“一会我去收它,你就留在这里,不要靠前儿。这畜生兽性未泯,太过危险。” 闻言,白宸没有答复,倒是一脸淡然的反问我:“前日里,你冠笄大礼,我还未送你贺礼吧?” “是,但是…”我话未说完,又被他打断了。 “就送它,如何?”话音刚落,只见他飞驰而去。 我欲抬手拦他,竟连他衣角都未抓到。我本想告诉他:当日,你已舍命相救!还需什么贺礼。 前方,貍牛似乎发现了白宸的气息。早已停下嬉戏,面有戒备,目视着前方。许是并未感到威胁,是以没有迅速逃走。我紧盯着白宸的背影,大气不敢出一口,做好了随时上前的准备。 白二公子回身瞧着凤心颜满面担忧的神色,心里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丫头,可真真是看我不起。就眼前儿这厮,若想降服,对我又岂是何难事。 我缓行踱步,将周身法力全数隐匿。眼瞧着,那巨兽目显高傲,颇有些不屑一顾之意。 我心里不觉替它扼腕叹息。待将它收服后,一定要嘱咐那丫头好好教导。切莫低估他人之势,切莫高估己身其行,乃现世根本之道。反之,便是你葬身之时。 行近数米处,我停了下来。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与之四目相对。与此同时,迅速设下结界,将周遭数米开外封锁起来。 许是顿然醒悟,这貍牛神兽撒腿想跑,却为时已晚。只见,它发了狂一般,四下冲撞。却每每都被结界之力反引,不消几下,就撞的头破血流。 半响后,它停歇下来,双目猩红的注视着我。目光如炬,却异常坦然。 见状,我到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来吧,与我一战。胜了,还你自由;败了,将听命与我。如何?” 话音刚落,就见这厮迅速冲上前,浑身燃起斗志昂扬之火。一掌来袭,带着强劲的气势,和必死的杀意。 我腾空飞起,从容自如躲开一击。后退几步,稳稳落下。这厮估计也是下了决心,不等反应,转身之际,一口真火迎风而来。气势如虹,十足十的痛下杀手。 如此这般,到叫我惊喜不已。看来,这厮可不是一般的神兽。想必,已是修成正果,元神度了那金身了。 修仙一途,实则颇为繁琐。从上至下,大约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分别为:修德行、修道心、修真身。一般凡人与灵物、牲畜等,若想修身成仙着,必须要历经此阶段。 第二阶段便是:度金身、度元气,度元神。此阶段乃地仙、散仙及一些小仙,想修成上仙者,方需经的此阶段。这只貍牛神兽,如今大概已到此阶段了。 而第三阶段则是:承天雷、淬元神、迎天道。此处则是上仙修身者,需必经之路。承天雷天劫,淬炼元神,初窥天道轮回。凤心颜,如今便是刚迈进此阶段的门槛。不得不说,凤凰一族与生俱来的灵力,确实叫众人望而却步。 听说,其实还有第四个阶段。便是应轮回所归,引天道为己用,与天道轮回相容相合。 传闻,只有天地始初之时,凤凰一族的首位天君修行到此。此后,再无一人。 当世,可初窥天道轮回之人,恐不过双掌之多。 如此看来,这厮到也算难得。 我后退半丈远,将一朝修为如数释放。瞬时间,结节内风起云涌,结节外杳无声息。 许是未料想得到。见此情形,那厮竟恍然呆愣了一瞬。继而,停下攻势,四处逃窜。怎奈何,却叫这结节牢牢困住。 我借势上前,伏首迎击,势如破竹。 星辰变,风云起,已逃无可逃。但这厮,仍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我虽心生赞赏,却手下毫不留情。一鼓作气,乘胜追击,直击要害。 一声哀鸣长叹,只见这厮已匍匐于前。神色怏怏,颇有些不甘无奈之意。 第十一章 狭路相逢恶霸胜 我心下觉得有些好笑,便也不急着烙印。就此地而坐,问道:“如何?可是有何不满?” 闻言,这厮竟傲气的将头转向了一旁,瞧也不瞧我一眼。 我摇头失笑了一瞬,脾气到是不小。罢了,还是叫那丫头自行调教吧! 我抬手将其收起,踱步离开了结界。 回身,便瞧见那丫头鬼鬼祟祟的躲在巨石后头。一脸蓄势待发的模样,神色紧张。 许是不曾想到,我竟真将这厮提了回来。一时间,她却是怔愣了片刻。 半响后,巧然而笑,上前用力拍了拍我肩膀:“不错!不错!你这些年确实长进了不少。”那模样看起来,到像是长辈的夸赞,颇感欣慰。 话落,我脚下颤了几颤,额间不觉留下几滴冷汗。 其实,白宸不知。在这短短数十秒之内,于凤心颜来说,却是关心则乱,如坐针毡般难捱。否则,以她之见,又如何看不出,白二公子这一身精进的修为。恐用不了多久,便需历那天道天劫了。 白宸甩手将这厮灵兽搁置身前,开口言到:“我今降你,不为作他。只叫你今后随在小天君身侧,以效犬马之劳。你需当知,你如今正直轻壮。即便非我,也必有他人降之。能随了小天君身边,与你也算是一番造化。” 本以为还要费些唇舌,那知这厮竟毫无抵触之意。话音刚落,就见他兴然踱步上前。 此事令白宸多少有些汗颜,想来这厮对他是真真记恨上了。 这边凤心颜显然十分欢喜,面露笑意,不住轻抚打量着它:“瞧瞧这油光锃亮的皮毛,看看这虎背熊腰的身段。啧啧啧,不错,不错,真不错。” 于是乎,原本乖巧温顺的神兽,似乎打了个冷颤。大约是有些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不知为何,它总觉得自家主子不像是在选坐骑,倒像是在挑猪肉。 见状,矗在一旁的白二公子,很不厚道的挑起了嘴角,完全忽视它投来求救的目光。 尚不等貍牛神兽反悔,凤心颜便流着口水,施施然开口又道:“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呢?阿牛?大壮?小黑?” 大约实在是无法忍受了,这厮颤抖着身体,硬是挣脱开“魔爪”。继而,低首伏地,化了真身。 这一壮举,到真真将二人震慑住了。原本健壮粗狂的灵兽,却是个面红齿白,萧萧肃肃的美少年。 凤、白二人面面相觑,皆颇有些许惊异。 反观这厮,到面露自得。显然这二人的表情,已达到他预期的效果。 半响后,白宸轻扯了扯嘴角,言:“寿南山间雪轻飏,寒光未几风云殇,金戈百里星辰转,翩翩公子俏儿郎。不如叫百里可好?” 闻言,这厮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目光转向一旁,似在询问凤心颜的意见。 在得到她点头示意后,朝前伏首鞠躬道:“谢白宸神君赐名!” “本君瞧中的坐骑,旁人也敢抢,都给我拦下。”话音刚落,一行赤红色衣袍从天而降,将三人围困其中。 片刻后,群人自觉让出一尺缝隙。一人身着红袍,翩翩踱步而来。来人身材健硕,孔武张扬。嘴角一抹戏谑的笑意,尤为醒目。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上古麒麟一族的独子,赤童神君。 想当日,凤心颜与白宸能结下此等缘分,还是拜他所赐。 听言,凤心颜不觉一声冷笑,开口道:“呦,这是谁家的牲畜没看管好,这放出来咬到了人,可如何是好!” 听闻此话,男子倒也不慎介意,反倒是缓和下了脸色:“呦,原来是凤家小天君和白宸神君在此。到是我冒犯了,还望二位莫要怪罪才是。”说着,同时拱手行了一礼。 凤心颜冷哼一声,转身未再言语。 见状,白宸抬手回了一礼:“赤童神君严重了。”语必,也退回一旁。神情冷淡,礼数却也周全。 “既然,这貍牛神兽是叫二位给瞧上了。我也只好忍痛割爱,就让给两位吧!只是,不知二位却要如何答谢我呢?”赤童仍旧陪着笑脸。只是,围在周遭的众人,却并未散去。 凤心颜目视对方,腰板挺的老直,据理力争:“神君这是哪里的话?百里本就是白宸先降服的,如何谈得上‘让’字!” “这就是小天君有所不知了。这畜生,本神君已经盯了足足半月有余。若真要论个先来后到,恐就是二位理亏些了。”说着,赤童的神色也随之冷了下来。 闻言,凤心颜冷哼一声,霸气回道:“本神君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是我的就是我的。而且,还有一点,我希望你知晓。百里是我的坐骑,也就是我凤凰一族的子民,而并非你口中的畜生,还望赤童神君今后说话注意分寸。” 赤童低头不语,却是面色阴沉,目露凶光。一时间,气氛空前凝重。 白宸暗里内气运作,以便万全之策。面上却仍旧一派从容不迫:“不知赤童神君也一直在关注这貍牛神兽,却是我等鲁莽了。现今,百里已归顺于凤族门下,也算一番造化。神君成全之情,我二人定铭记于心。 我等皆是上古神族子孙,同根同气,根脉相连。若将此事闹大,难免叫人笑话。我想,此事不如就此作罢。你看如何?” 赤童目光如炬,紧盯着凤心颜,没有言语。 见状,白宸脸色越发沉下三分。两方僵持不下,大战一触即发。 第十二章 两害择轻委求全 “呦,这是出了何事?怎得这许些人围在此处?”不知何处,传来一道女人悦耳的声音。 众人随着声音瞧去。身后一男一女,缓缓行来。 女人容貌绝色,风姿过人,一开口更是温言软语:“原来是凤家小表妹在此游玩儿啊!多日未见,身体可曾恢复了?这些日,我爹爹和阿娘还时常念叨着呢!”说着,她踱步上前,亲昵的挽起凤心颜的手臂。 对这仅有一面之缘的鹏族二表姐,突如其来的热络,着实叫凤心颜有些不适应。却也只是片刻,转瞬间,我便报以同样的热情开了口:“已无大碍,劳烦舅父、舅母挂心了。” “身体虽已恢复些许,毕竟尚未痊愈,仍要多多休息。怎的跑到这荒凉之地,若稍有差池,叫老祖宗知晓,定要怪罪于你。”说着,似责备似宠溺的慎了我一眼。 闻言,我拿出在家中犯错儿时,常用来折磨小哥的法子。就势掰着她柔弱的玉璧,颇为用力的晃了几晃。紧接着,一脸献媚似的的撒娇道:“表姐说的极是。这寿南山的大风,吹得我头隐隐作痛,许是旧伤发作了。我正想回呢,只是这儿遇到些麻烦,有人拦着非不让我走。” 这鹏云惜也真是上道,听了我的话,面色忽生怒气:“谁这么大胆子,胆敢拦你。若你因此伤重,看老祖宗能轻饶他?” 是以,凤心颜面色多有些冤屈状,又言道:“这不,我瞧上了这貍牛神兽,想收为坐骑。这几日,我和白宸财殚力痡,万难才将其收服。哪知,赤童神君却忽然前来,硬说这神兽原属于他物,叫我让与他。我若不让,他便拦截此处,不放我离去。” 话音刚落,一旁同鹏云惜同来的男子,开了口:“云游到此,不想竟遇到这等事。几位想必在此已争辩多时,不知可愿听我一言?” 男子一袭墨色长袍,神色自得从容。正是龙族长公子,龙景神君。 赤童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只是这笑容却阴狠异常。他伏身拱手回道:“您请!” “龙景神君但说无妨。”白宸亦拱手回道。 “这神兽既已是凤族之物,我想赤童神君也不好夺人所爱。我这里有一物,虽无法与神君心爱灵兽媲美,却也算是件不可多得的物什。就将他赔与神君,聊表心意。”说着,龙景从怀中拾得一翠绿色宝珠。 珠子色泽通透,光辉异常,初见方知定非凡物。 “此珠名为耽宝灵珠,取自南极长生大帝座下,白鹤童子腹中内丹所制。凡仙神之辈,携此珠者,方可隐匿周身修为于无形,与凡人无二异。虽不慎是珍贵物什,却也难得算件稀罕玩意,还望赤童神君莫要嫌弃。”说罢,龙景将宝珠度之。 赤童瞧着眼前的珠子,心下两难。如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随之脸色也越发黯然。如若收下这珠子,今后恐要落得个贪小爱财之辈的骂名。可若是不收,今日之事怕是要难以收场。 单是这臭丫头和那软弱无能的白狐狸到是不足为惧,可那凤族的老祖宗却是个不好对付的主。现下,连龙族和大鹏一族也跟着参和了进来。罢了,想来我今日只能曲意迁就,顾全大局了。 赤童目光紧锁住对面几人,嘴角扯出一丝邪魅阴冷的笑意,一字一句的回道:“多谢龙景神君赠珠之情,本神君不胜欣喜。” 话落,转身,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 “今日之事,多谢二位相帮。让龙景神君痛失珍宝,实为歉意。他日二位有事若需效劳,尽可开口。”白宸拱手道谢。神情不悲不喜,态度不卑不亢,却礼数周全。 见状,鹏云惜忙回了一礼:“白二公子不必客气。我二人今日也是恰巧经过,不慎听闻你们争吵。说来我与小天君当算是族亲,又岂有不相帮之理。” “白宸说的对,应谢。今日之事,赤童本就是有意为之。若非偶遇到你二人,恐难以善了。”说罢,我转身瞧着一旁的鹏云惜,笑道:“当着外人的面,表姐倒是热络,还称得我一声表妹。怎的旁人刚走,就生分了?” 早在赤童等人刚一离开之时,鹏云惜便松开了原本挽着凤心颜的手臂,错开身子,后退了三步。 闻言,鹏云惜忙伏首行了一礼,敬然道:“刚刚事态紧急,忘了礼数。是云惜逾越了,望小天君莫要责怪。” “表姐这话可就真是生分了,你我本是表亲,何来逾越之谈?”凤心颜瞧着眼前面色紧张的美人,一本正经的回道。 话落,一旁的龙景畅然笑之:“不错!你二人是本家表亲,与我也当算得是实亲,大家不必太过客气了。” 言到此处,众人不约相视而笑。 半响后,白宸出声询问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不知两位作何打算?” “我们还需去一趟别处,办些事情,那便就此分别吧!”龙景拱手回道。 说罢,我唤了百里,同白宸一道先行离开。 第十三章 妙语连珠转乾坤 行至青冥墟后,与白宸道了别,我和百里腾云回了墟巷。 尚未进门,便瞧见花娘正踱步于门前,四下张望。 见我回来,她忙几步小跑上前。大约是有些急切,胀红着脸颊,青丝也有些许凌乱,额角还渗着几滴香汗:“哎呦,我的主子,我的小天君,你可算是回来了。” 我就着衣袖,在她白净的小脸儿上胡乱抹了几把。继而也打断了她的话:“着的什么急。好好的姑娘家,怎得弄得这般狼狈。”说罢,便将百里拉上前,颇有些得意的向她介绍着。 岂料这丫头丝毫不给情面,我话尚未说完,便叫她打断了去:“哎呦,我的祖宗嘞。认亲的事,待日后有大把机会,还是先说正事要紧。” 我瞧着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硬生生将挂在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说吧,我的花姑娘。” 花娘今日倒是大度,丝毫未理会我调戏之意。平下心绪,忙开了口道:“龙岩神君夫妻二人到访,现下正在前厅。” 闻言,我着手敲了花娘一记,笑骂道:“龙岩神君是大嫂的家父,本就常来此做客。此事,得你如此大惊小怪作甚?” 不料,花娘脸色却越发急切。见她抬手抚了抚头顶,又道:“如是普通做客,我何须这般。是四公子偷偷溜出来,叫我向你报信。他二人今日前来,为的是向老祖宗求亲。” 听言,我难得呆楞了一瞬,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见我这般,花娘忙又道:“主子您发什么楞呢!他们是为那龙族的长公子,龙景神君求亲。所求之人,正是您。如今,老祖宗与天君夫妇和四位公子都在前厅商讨此事。四公子让我转告您,若是不想去做那龙族未来的家母,就早日想个法子。” 我竭力定下心神,理了理思绪,问道:“龙景神君可知晓此事?” 花娘似有些不确定的摇了摇头:“大约还尚未知晓。” “走,先去前厅瞧瞧。”说罢,我同二人忙踱步而去。 行至前厅,便见老祖宗正端坐上首,面容瞧着颇有些喜色。鬼叔立于一旁,面无表情。 右边,爹爹同阿娘位于上席。下方,是大哥嫂嫂正襟危坐。小哥三人立于身后半步远处。 左边上席,一位男子身着烟赤色衣袍,上绣赤金八爪巨龙。男子面容与龙景有八分相似,不过细瞧一下,却多了几分沉稳内敛。此人正是龙族当代家主,龙岩神君。 男子身旁同坐的,是一端庄貌美的妇人。妇人身着烟绿阮莎八付罗群,上绣缕金双蝶芙蓉花色,映衬的来人越发端正得体。此乃龙族家母,也是我大嫂与龙景的生母,桑榆神女。 说起来,我与他二人正经算得见过几面,却一向不慎亲近。 桑榆本是穷桑的神女,原不属上古神族的后代。平日里,行事也多为大家闺秀的风范,严肃持重,不喜说笑。于此,瞧我大嫂的品性便能知晓一二。是以,同我们这些小辈也不慎亲和。 行至大厅之中,我敬然躬身朝众人行了一礼。 起身之时,正得老祖宗招我上前:“颜儿来的正巧。今日,你龙伯伯龙伯母前来,是为了他的长子求亲,求娶之人正是你。逢巧你来,也说说你的想法!” 我施然起身,巧立于老祖宗一侧,笑道:“孙儿本不该妄言。只是,不知今日之事,龙景神君可曾知晓?又可曾应允?” 话落,二人俨然沉下面容。 半响后,龙岩神君缓缓开口又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用他应允与否?” “话虽如此,可此事并非小事。”言至此,大约是觉得我等小辈不应插言,龙岩神君夫妇面色多有不善。我瞧着二人顿了一瞬,既而转身,向老祖宗又道:“孙儿觉得,如若不情不愿,即便勉强为之,恐也并非幸事。您说呢?” 话音刚落,龙岩神君便颇不赞同的摆了摆手,道:“誒!小天君莫要多虑。我儿为人,决计不是那始乱终弃之徒,我定叫他好好对你。” 闻言,一旁的阿娘脸色亦冷了下来,出声反驳道:“龙岩神君此言差矣!儿女既以冠笄,那此事便也并非你我能全全做主,还是征得贵公子同意为佳。小女年幼,自小便得我族众人宠溺。加之,不日终要继任天君重职。是以,性子不免多些任性,万不要委屈了贵公子才是。” 于此事上,阿娘到难得靠谱了一回。这话,明眼人一听便知晓,其中的不满之情及维护之意。 果不其然,话音将落,龙岩神君夫妇二人,便忙起身拱手回道:“天君这话真真是折煞我等。小天君生性活泼讨喜,天资过人。能求娶小天君,乃我儿之幸,也是我族之幸。若他日当真下嫁我儿,我全族上下定然真心尊她、敬她。” 听过话,阿娘面色着了笑意,施然起身又道:“龙兄言重了!颜儿是我幼女,也是我唯一的女儿。自小,便深得宠爱。我与鸣阁从不奢求她昔日有何造诣,更不奢望她将来有何功绩。只望我儿,能寻个两情相悦之人,随着自己的意愿过活,得个恣意洒脱。你我皆是为父为母之身,想必你能感同身受。” 话落,龙岩神君大约似有些许难为情,红了脸色,连连拱手称是。 半响后,老祖宗也开了口:“兰姬所言有理,此事便稍后再议。龙岩,你看如何?” “谨遵老祖宗之意。”说罢,二人起身道别,离开了。 第十四章 惟恐犹伤美人心 当日,寿南山收服百里之际,白宸旧伤复发。近日里,一直闭关调理,已有段时日不曾出门。因此,凤心颜也得难守在家中,安稳度日。 尤不知,于龙族提亲一事,外界所传沸沸扬扬。 墟巷之上,凤心颜正瘫坐在藤椅上发呆。只闻一旁,花娘在她耳边不住的絮叨着。一时神色激动,一时怒火咒骂。所言不过皆是龙景向她提亲之事。 凤心颜将花娘盛怒之下,断断续续的讲述,耐下心总结起来,大约归结出三条: 一方言,她同狐族白二公子原是青梅竹马。却因如今,与九重天形同水火,不得已之际抛下旧情,下嫁龙族。以求巩固家族之势,共同对抗天族。 一方又言,龙景对她倾慕已久。曾冲冠一怒为红颜,同白宸神君大战寿南山顶。最终,白宸神君不济,败之。后为此事黯然神伤,终日病缠床榻。 一方还言,其实白宸神君早已心有所属,她为此伤心欲绝。正直情伤之际,龙景挺身而出。于是,她心下感激,两人日久生情。 对于如此荒唐的言论,凤心颜一笑置之,并未放于心上。只是忍不住心想,待白宸出关后,若晓得此事,不知作何感想。 数月后,一日清早,龙饧夫妻二人再次来访。仍在前厅大堂之上,当日列位,如数聚集。唯独凤心颜,没有位列其中。 直至晌午时分,凤族老祖宗亲自送客门前。并高声喧称:“龙族龙景神君已向我颜儿求亲。不日,将纳聘行礼。尔等即日,着手准备,举族同庆。” 凤心颜得知此消息时,正坐在老槐树下烹酒吃果子。听过花娘来报,一时怔忡,不慎将一壶上好的果子酿打翻。带着浓郁果香的酒水,侵湿衣裙。尚未来得及打理,她便匆匆起身,腾云驾雾,直奔前厅大堂。 许是太过急切,落地时,一连跌了几个跟头。跌跌撞撞闯进前厅,堂内早已行去楼空。 百里驼着花娘随后而至。尚未落地,花娘便急忙言道:“主子,你走的太快了,我话还没说完。老祖宗现下在竹屋接待古佛,说晚点会传您过去。” 闻言,凤心颜席地坐于门槛前,吁吁喘着粗气。花娘和百里落下后,分别立于两侧,也随着坐了下来。 傍晚时分,天色昏暗,竹屋里先后使出三人。 老古佛双手合十,躬身作辑,打了句佛语,转身离开了。 余留一位貌美妇人,仰头望天,沉思了许久。 半响后,待回过神来,向身后老者言道:“去把那丫头带来吧!” 鬼叔伏首称是,敬然起身而去。 待行至前厅时,却见凤心颜将头靠在花娘肩颈,正睡的熟。不禁摇头失笑。 半响后,他敛起笑意,将凤心颜主仆三人唤醒,道:“小天君快醒醒,老祖宗唤您过去。” 凤心颜从睡梦中醒来,尚且迷茫,神态也颇显娇憨可爱:“太好了,老祖宗终于有时间见我了。”说罢,忙起身随行。 一路上,凤心颜不断试图从鬼叔嘴里,探得些只言片语:“鬼叔,定亲的事儿是真的么?” “是真的。”老者带路,行在前头半步远,出声回道。 “外界那些传言,都是没边儿的事!英明如老祖宗,怎会相信!您说对么,鬼叔?” “小天君所言极是!”此后,不论凤心颜在说何话,鬼叔皆以此作答。 片刻后,二人行至竹屋门前。 “主人,小天君请见。”说罢,鬼叔躬身行礼,后退下。 凤心颜立在门前,站了许久。方闻屋内传来声响:“进来吧!” 她应声推门而入,见一貌美妇人正端于坐石桌前,着手饮茶。 见她进门,招手唤道:“过来,丫头!” 她缓步行至桌前,心下忽觉满腹委屈:“老祖宗...”刚开了口,眼泪便先声夺人流了下来。 老祖宗将凤心颜拉至身前,轻抚了抚她的头顶。好半响后,才缓缓开了口:“丫头,你可是觉得委屈?” “孙儿不敢!”凤心颜伏首,低声抽泣道。 “你因何觉得委屈?是不想嫁与那龙景?还是想嫁与狐族那小子?又或是觉得,我不该私自给你做主婚配?”老祖宗又问道。 “孙儿自幼便同小白厮混一处。旁人不知,老祖宗您最该知晓的我心中所想。孙儿不明,您岂会如此这般做主!”话落,凤心颜心下虽觉羞涩,却也未曾扭捏。 岂知,老祖宗闻言,却摇头失笑,言:“我知晓,那狐族小子可曾知晓?又可曾与你心意相通?” 凤心颜望着她,义正言辞的肯定道:“他当然知晓,他当然与我心意相通...” 不料,话音未落,便被老祖宗出言打断:“既是如此,为何他至今不曾有所表示?” 语毕,凤心颜呆愣了一瞬。继而,想出言反驳,却发现无从开口。 此事距今,已过数月有余。白宸应当早已结束闭关,却久久未曾出现。即便他未曾出关,外界之事也不该全无知晓,可他却没有丝毫没做回应。 即便如此,凤心颜心觉也不该就此怀疑白宸的心意。两人之间,许旁人不晓。但白宸几次为她枉顾生死之情,她又岂能不知。 继而,她出声反驳道:“他或许是有何因由,不得而知也未可。” “丫头,我特将此事推脱数月有余。许那狐族小子旧伤缠身,无法得知。可他的父母亲,对此事总应知晓,你又见他们有何反应? 近些年时局动荡,他狐族是越发谨小慎微。说的好听些,这叫明哲保身。实际上,此乃胆小怕事。想当年,狐族家主是如何骁勇善战,大义炳然。不曾想,到了这一代,竟成如此懦弱之辈。 丫头,我不能否认,许那狐族小子对你确是真心实意。可你该知晓,仅这些是远远不够的。我凤凰一族只余你一女,是何等尊崇之身。若要将你嫁入如厮家族之中,我们可能放得下心?来日,他狐族又能否护你万全?” 话落,凤心颜呆滞此地,久未开口。她想,无论如何,也该向白宸问个明白。 第十五章 求亲纳吉择聘期 一方,青溟虚顶青溟洞内。白岩神君夫妻二人,面色皆阴沉的可怖。 数月前,白二公子自寿南山归来,不日便只身闯入无极荒莽大地。此乃继三百年后,他第二次踏入那无极地狱。 不料,这日一早,白岩夫妻二人将将起身。便瞧见白宸不知何时归来,满身血污,僵坐在洞内石桌前。面容苍白无色,眼神却嗜血猩红。 二人似被这场面惊吓,怔楞好一瞬。待回过神来,白嫚怡慌忙箭步上前。可瞧着白宸全身血迹斑斑,又不知从何下手。少顷,方颤抖着开口道:“宸儿,你...你这是...” “龙族向她求亲之事,母亲可知?”白宸注视着身前至亲的女人,不答反问,目光如炬。 闻言,白嫚怡目光躲闪,略微沉吟了一瞬,言道:“你身上有伤,先去休息。其余各事,待你伤愈在做详谈。”说罢,便着手欲搀他起身。 白嫚怡此举,无疑更加证实了白宸心中所想,也彻底泯灭他最后一点希望。他强扼住胸中怒火,目光越发猩红可怖。又再一次问道:“孩儿只问您可知此事?” 见状,白岩神君忽拍案怒道:“不孝之子,这是该与你母亲说话的态度么?此事其中的利弊,当日早已与你说的清楚明白。如今不论求亲与否,又与你有何干系!你当下所应关心之事,乃是我族存亡兴衰的重任。” “存亡兴衰?哼!”白宸面露嗤笑,神色却越发悲凉。须臾半响,方又道:“于公,凤族本为天道之子,天道使然,方乃大统。然,在此大是大非面前,吾族却退而保己。 于私,我狐族与凤族本世代之交。然,至此重若姜肱之情,吾族却独善其身。 善恶全然不分,情义皆以枉顾,此等经久不衰,又有何用!” “你...你个逆子...”白岩神君怒急,欲抬手掌掴于他。 不料,白宸一阵巨咳,血迹致口鼻不断涌出。眼前一黑,便昏厥过去了。 另一方,伏龙虚顶龙族堂厅之内。龙饧神君端坐上首,面色阴沉不善。下方,龙景双膝跪地,神色傲然不逊:“爹,孩儿已经说过多次,早已心有所属,是决计不会迎娶那凤族小天君的。” 听言,龙饧神君勃然大怒,出口斥责道:“混账!如今局势已越渐明朗。届时,我龙族定然要与凤族同气连枝,共同进退。你岂能为了儿女私情这般小事,而枉顾天下大义。 再者,你与那凤族小天君亦是门当户对。她的才品样貌皆为绝佳上等,与你不可为不般配。你还有何不满?” “父亲明鉴!不论我娶她与否,在大是大非面前,儿定然壁垒分明,不惜舍生取义。 至于门户之第,儿不予分说。感情之事,亦不是般配与否方能决论。我想此事,只有当事者方能知晓明白。还忘父亲成全!”说罢,龙景俯身叩首,毅然决然道。 闻言,龙饧神君沉吟少顷。半晌后,摇头叹息,道:“我儿糊涂!莫要觉得为父不知你心中所想。那人,自小便于九重天订下婚约,此乃世人皆知。你又能如何?” “云惜与我自幼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帝君为九泽太子求亲于她,不过是想以此牵制大鹏一族,根本乃无耻权谋之术。爹你怎会不晓?”龙景起身,神色颇为激动,高声反驳道。 “即便如此,又能如何?你可有法子叫那九泽太子退婚?吾儿可曾想过,如非不能,你当如何自处?”龙饧神君直视下首,目光如炬。 “孩儿...孩儿...”龙景面色越发惨白,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言说。 须臾,龙饧神君一声长叹:“看顾好公子,订下婚期之前,不许他踏出房门。”说罢,拂袖而去,再不回首。 这两方言论,凤心颜并不知晓。然,近些时日里,墟巷之上却好不热闹。 自老祖宗应下婚约后,翌日一早,龙族便着人来此,纳其采择之意。 而这受托前来之人,也是大有名头,不得不提。来人乃天玄之主,三吉神鸟。此神鸟,乃福泽祥瑞的象征。 老祖宗于前厅堂内亲自接见。不日,接连行过纳吉、纳征之礼。只待请期择日,便将要行礼讨娶过门。 这几日,凤心颜心急如焚。到青溟虚寻人,却被告知白宸伤重不醒,仍在闭关。一连数日,皆此答复。情急之下,又寻了百里前去龙族打探,竟也不见龙景丝毫反应。 正值心下犯愁之际,忽闻花娘前来禀报,言:“前厅有客人请见。” 得此消息后,凤心颜不禁心生喜意。看来,终于有人要沉不下气了。稍作打算,便疾驰而去。 行至前厅,一径而入。得见堂上所站之人后,却叫她颇感意外。 来人一袭素色翠烟衫,玉佩琼琚,三千青丝随肩而落。面若芙蓉,莹莹而立。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日寿南山顶,曾有恩于凤心颜的那位表姐,鹏族次女鹏云惜。 见人来,鹏云惜忙上前几步,面带笑意,施然行礼:“云惜见过小天君!贸然来访,实属无理,还望小天君莫要怪罪。” 见此,凤心颜着手将人扶起身来,道:“表姐此话严重了!你我本是族亲,理应时常走动,倒是平日里过于生分了。”说罢,将人拉至藤椅上座,又着人看茶。 半响后,方才开口又问:“不知表姐今日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没有何事。只是想着,距离上次见你已有段时日,不知你伤势恢复如何,便来探望一二。”鹏云惜言语间面带浅笑,好不温柔。然,细瞧之下,却不难发现,她目光中略带闪躲之意,不敢直视于前。 要说凤心颜与鹏云惜,也算得有些私交。可较之孔萧萧相比,凤心颜却觉得,此人叫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真心待之。打从第一次见到鹏云惜起,她便如此认为。 初见之时,她待人客道有礼,处事落落大方,周到的叫人挑不出丝毫弊端。可细品之下方能发觉,实则她心机深重,难已真情示人。 “多谢表姐挂念,无甚大碍!”凤心颜出言道谢。心下却也大约猜想得到,她此行的目的。 第十六章 隐衷筹谋字珠心 然,她却并未直言。 少顷,方才又道:“当日寿南山顶之事,幸得表姐相助,方能顺利脱身。事后,我原想亲自登门道谢。怎知事情接踵而来,着实无法脱身,还望你莫怪我礼数不周。” “小天君忧虑了,云惜不敢。”说罢,鹏云惜顿了一瞬,开口又道:“近日里,听闻老祖宗为您择了门亲事。娶亲之人,乃是龙族长公子龙景神君。还未曾向您道喜,恭喜了!” 闻言,凤心颜心下突生一阵反感,竟在无周旋之意:“多谢!这阵子里,日夜忙于定亲之事。已多日不曾好生歇息,着实乏困,就不多留表姐了。花娘,送客吧!”语必,便起身,摇晃着就要离去。 见状,鹏云惜忙起身相随。行至门前,又踌躇了片晌,方才离去。 回到老槐树下,凤心颜依旧面色不悦,便着人起火烹起酒来。 哪知,不肖须臾,鹏云惜又去而复返。 见她缓步踱来,凤心颜停下手中的活计。瞧着她,未发一语。现下,本就早已无心于她斡旋逢源。既是意料之中,便看看她如何下文。 不料,却见鹏云惜随后上前。施然行礼后,便开宗明义直言道:“小天君聪慧异于常人,大约早已知晓我今日来意。倒是我闪烁其词,不够干脆了。” 听闻此话,凤心颜伏首朝她摆了摆手,并示意花娘为鹏云惜设坐。斯须,又道:“表姐有话不妨直说。” “想必,此事你应该略有听闻。当年,在我年幼之时,帝君曾向我爹爹提过亲。说要将我许给他的长子,九泽太子。不过,当时我二人尚且年幼,爹爹也未曾当真,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可哪知近几年里,旧事又被人从新提起,还有些愈演愈烈之势。如今不知内情者,竟直接将我当做了那九泽太子的未婚妻,帝君的未来儿媳。”言至此,鹏云惜神色颇有些激动,面色也着了丝薄怒。 于此,凤心颜也不觉心下一惊。仔细想来,却又心觉有些同情于她。这传闻虽说不尽写实,可这个中缘由,实际又都有迹可循。 帝君当日提亲于她,许是早已打算好,想借机笼络大鹏一族。那么,如此一来,如今的旧事重提便也不难解释了。可事态发展至今,想来即便舅父有心挺身而出,为此辩解一二,恐也是百口莫辩了。 一旁,鹏云惜面热耳红,颇有些局促难安。扭捏好半晌,才似乎下定决心,出言又道:“想必小天君早已有所察觉,其实,我与龙景才是自幼青梅竹马。” 说罢,大约是瞧着凤心颜太过无动于衷,心里越发有了底气。顿了顿,方又道:“云惜心里清楚,小天君对龙景恐也并无多意。您心里除了白二公子,大约也在放不下他人。既是如此,您为何不去请求老祖宗解除婚约呢?” 闻言,凤心颜不禁心下一声叹息。原来自己对白宸的心意,早已如斯明了,竟连鹏云惜都瞧出来了。如此一想,又心觉有些懊恼。然,面上却仍旧波澜不惊。 半晌,便着了丝笑意,问她道:“哦!表姐怎知我对龙景神君毫无心意。眼下时局动荡,这龙景也不失为一个极佳的选择。再者,若叫众人知晓你今日所为。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鹏云惜听言,心下一惊。往日里,她总觉得这凤家幼女心性简单纯良。可现下看来,却是越发叫人琢磨不透她心中所想。 不待鹏云惜出言反驳,凤心颜又道:“你我本实在亲系,今日,我就规劝你一句。你可言,诸如此事,即便你如何心付与他。有些事,还是该男人站出来的好。否则,如果日后事与愿违,你可曾想过自己当如何自处?” 此言,如当头棒喝。一瞬间,叫鹏云惜面如土色。今日此番到访,原不是她本意。奈何此事被外界传的沸沸扬扬,可龙景却至今未曾露面。 她心下慌乱之际,便生了来此探寻口风的念头。怎料,竟被凤心颜一番言论,弄乱了心思。不可为是一语击中,字字诛心。 “…云惜…云惜谨遵教诲!时辰不早了,您早些歇息,我就先行离开了。”少顷,鹏云惜起身行礼,慌乱而去。 瞧着美人仓皇而逃的背影,凤心颜心下默然叹息:“事已至此,如今全然就看你那位青梅竹马,对你到底情深情浅了。” “主子,往后该如何?”花娘踱步上前,将一件烟色羽缎斗篷为她系在身后。 须臾片刻,凤心颜正了正心神,道:“带上一坛果子酿,随我去青溟洞狐族。” 主仆二人行至白家,已是天近黄昏。门前,紫彡小童正恹恹欲睡。见有人来访,急忙起身相迎。许是尚在瞌憧懵懂之际,未曾注意脚下,竟是连滚带爬的上了前。 “几日不见,你这规矩到是长进不少。才一见面,就行此大礼!”凤心颜瞧着来人,扶额低笑道。 “小天君有礼!您老就莫要取笑我了。”说罢,紫彡爬起身来,灰头土脸的模样甚是有趣。 少顷,凤心颜敛起笑意,出言问道:“你家二公子的身体可曾恢复?” 提及此事,小童的面色越发沉重了几分,:“不曾,一直昏迷着。”说罢,他忽然向前,屈膝跪地,苦着脸哀求道:“小天君,我家二公子一向心系于您。求您得了空,去看看他吧!许是见到您,我家公子一高兴,便醒来了呢!” 紫彡的话,叫凤心颜莫名有些许心惊。据她所知,白宸这些年受伤最为严重的一次,便是她及笄大礼那日,为替她历劫所受。可事后,却得了老祖宗亲自相救,已平安无事。何故,今日竟伤重至此? 她心中虽有些乾坤,却始终不愿相信。是以,很快便又自我否定了。 随即,凤心颜将身前的人儿扶起身来,出声又道:“紫彡,白岩神君夫妇现下可在家中?” “在,都在,我带您过去。”小童说罢,边抬起衣袖抹着眼角的泪水,边引二人快步而入。 第十七章 茕茕孑立苦经营 穿过云石板圃就的小路,不远处的苍松翠柏旁,白岩神君夫妇二人正缓然踱步而来。 白嫚怡当先上前,拉住凤心颜的柔荑,开口言道:“听说你和龙景订婚了?恭喜啊!这段时日,宸儿因旧伤复发,一直昏迷不醒。我和你白叔叔都未曾得空,前去道喜。”言语间,虽是笑容温和,但面容瞧着,却白皙的有些许憔悴之色。 今日,打从第一眼见到二人起,凤心颜便已证实自己心中所想。 心下虽然无尽凄凉,但她知晓,眼前还不是应当挑明的合适时机:“白姨哪里的话,小白可有好转?” “还在昏迷,也不知何时能醒来!”说罢,白嫚怡抬手轻拭了拭眼角。 “他现下身在何处?我可能去探望?”凤心颜心觉,如果所想不错,白宸如今实则并无伤病。而是身中一种秘术,名为控神术。 此秘术乃青溟狐族的独传秘术。身中此术者,会陷入沉睡。然,其外在形态却如重伤昏迷一般。 此术原算不得多么稀奇古怪,随处叫出一个修行百年的地仙,皆可施之。然,何以白家此术竟得以称之为不传之术? 因它稀罕就稀罕在,白家的控神术一旦施之,任你佛法道术高强几何,皆无人能探查出破绽。 自上古大战后,众生可谓死伤无数。得以存活下来的几大神族,皆费尽心思,殚精竭虑创出一套防身秘术。 其各族秘术不但隐秘异常,且从不外传。这控神术也是凤心颜无意中,听白宸提起一二。虽大约入了门,却仍旧不得其法。 “当然好,你与宸儿打小一同长大,情分自然不同寻常。若知你来探望,想来他定是高兴的。”说罢,便引着凤心颜当先而行。 眼瞧着二人同往日一般笑容和徇,把话家常,可凤心颜却越发心寒如冰。面上虽未曾作何表现,暗里却还是悄无声息的将臂膀,从白嫚怡手中挣脱开来。 白宸被安置在较为偏僻的未岭南洞,门前守卫三五成群,乌乌泱泱围成了数排。凤心颜随意打量一瞬,便若无其事的随两人踏进洞门。 洞内,一方石床凭窗而靠。床前,一女子向窗背门而坐。瞧着背影,便可想其容貌之窈窕出众。 女子双手为枕,轻伏在床边浅睡。许是几人的入门声将人惊醒,她忙起身相迎。一袭红裙盈盈,端的是妖娆妩媚之态。 “这是惊鸿,乃我母族侄女,红狐一族的幼女,也是宸儿的表妹。前段日子里,叫我寻来帮忙照顾宸儿的。”白嫚怡将人拉至跟前,面容可亲可敬,又介绍道:“这是凤族的小天君,凤心颜神女。鸿儿还不快快行礼!” “惊鸿见过小天君!小天君请礼!”女子盈盈一拜,三分妖娆,七分妩媚。 见状,凤心颜不宠不惊,端端受下一礼。面露浅笑,缓然回道:“但恨才情都老,无复风流曾梦,缥缈赋惊鸿。惊鸿姑娘好名字!”言语间,举止大方,言行得体,风姿卓越。 “惊鸿不敢当,多谢小天君谬赞!”女子俯身,翩然又行一礼。 凤心颜点头,算作回礼。后,不在多与理会。直行上前,踱步到床边。 见状,白嫚怡不禁心觉赧然。到底是大家古神族,底蕴浑厚。即便凤心颜平日里如何不拘小节,放荡不羁。此时,天生骄子的气韵,仍旧非旁人可比拟。在她面前,惊鸿的妩媚姿态,竟显得如斯上不得台面。根本无须较量,一番照面,立见高低。 此时,凤心颜根本无心理会,身后众人的心思。眼前,白宸双目紧闭,平躺在床榻上。眉头紧锁,面色苍白。她既感痛心无力,又定下决心不与妥协。 须臾半晌,凤心颜开口唤来花娘。随即向身后众人又道:“此酒乃我独门酿制,有活血化瘀,治病疗伤的奇效。我与小白多年朋友,虽不知此酒是否当真有用,但也算尽得一点心意,还望白叔叔和嫚姨成全。” 闻言,三人面面相觑。少顷,却是应允了。 花娘寻来茶碗,给白宸喂下整一大碗果子酿。 凤心颜端坐榻前,着手将白宸嘴边的酒渍擦掉。而后,在他耳边小声喃喃道:“小白,你若在不醒来,我可真要同龙景成婚了。” 说罢,不在留恋。起身向众人道别,翩然离去。 回程时,天色已晚。路上,花娘忍不住低声询问:“主子,您这法子可行么?白宸神君真的会醒来么?” “身中控神术者,除施法之人主动解除。否则,别无他法。但,凡事皆有例外。术法在强,强不过人心。如果白宸自身意志足够坚定,许能冲破术法也不一定。 喂给他喝下的果子酿里,我特意加了一味明神醒目的神药,可助他神思更加清明。如今,只盼他能在大婚前期冲破术法,自己醒来了。” 话,再说回鹏云惜。 自墟巷出来后,她越想越觉得心下难安。凤心颜的话,像根刺一样,尖锐的扎在心头,挥之不去。 心下打量了一番,便改路直奔伏龙虚顶之上。 与青溟狐族不同,伏龙虚位于伏龙山顶,高悬云端,背靠崖壁。地势险要,易困易守。若要径入其中,唯有厅门这一条路。 鹏云惜踱步于门前徘徊,寻不到适当的因由,正苦思不知如何是好。 少顷,门内驶出一绿衣小童,正是龙景的贴身侍童,木炏。 见门前来人,木炏忙上前请礼问安:“见过神女!不知,您可是有事来寻访我家公子?” 鹏云惜屏气凝神,平下心气。须臾半晌后,方才回道:“木炏,你家公子现下可在家中?” “在。”木炏敬然回道。 鹏云惜仔细斟酌了一瞬,又道:“近日里都不曾得见,可是有何要紧事?” 如今,自家公子与凤族小天君的婚事,已是人尽皆知。瞧着眼前这颦婷貌美的女子,木炏不禁心生同情,说话也越发有些吞吐:“到…到也并无要事。只是,主家要公子修身养性,不许他外出。” 听言,鹏云惜彻底凉了心:“既然如此!还有劳你替我转告他几句话。” “神女请说!”木炏双手作辑,伏首行礼。 “渡头杨柳青青, 枝枝叶叶离情。 此后锦书休寄, 画楼云雨无凭。 既已做下抉择,唯愿他郎情妾意,百年好合!”说罢,未等木炏应答,鹏云惜已转身决然而去。 第十八章 翻云覆雨情难抑 木炏虽不知晓诗中真意,但瞧着鹏云惜转身离去时,失望难过的神色。也大约料想得到,此事事态的严重性。便急忙悄然往返,向自家公子禀报。 屋内,龙景正手持古籍,端坐在藤椅前翻阅。 听闻小童禀报,不禁心下惊痛不止。刹时间,手中古籍化作灰烬,随风飘零。 他明白,鹏云惜此话,是要与他恩断情绝之意。思及此处,在顾不得其他,便忙夺门急去。 一路,视旁人阻碍于无物,驾云腾空而去。追至爻翎峰无枝林处,得见一女子,身披翠水绿烟衫,气若幽兰。端坐于无枝树下,恍若呆滞,暗然神伤。 见此,龙景终于安心落意。与此同时,却越发痛心。 他缓然落下,生怕惊扰到身前的心爱的姑娘。好半晌后,方才开口轻声唤道:“云儿……对不起!” 鹏云惜忽感前方大半光线,被眼前一道挺俊壮硕的身姿遮挡。仰首望之,却发现遮挡之人,正是自己青梅竹马,心付终身的男子。便一时间晃了心神,久未开口。 见状,龙景误以为鹏云惜心有气闷,不愿理会于他。斟酌一瞬后,方又道:“婚约之事,都怪我没有妥善处理,害你伤神。你且安心,此事我定想出法子,不日便去退婚。我与你始终心无旁骛,绝无二心。” 话音将落,鹏云惜忽然起身上前,将龙景拥住。继而,轻点脚尖,小心翼翼在他嘴角轻啄了下。 龙景猝不及防,张着嘴,目瞪口呆,脑子瞬间被定格。此时,莫要在说思绪,连他的心跳都一并消失了。 见此,鹏云惜脸颊绯红,顿觉羞愧难当。正待转身逃走之际,龙景回神,着手奋力将人拉住,扯进了怀中。 二人身子贴和在一起,龙景嗅着鹏云惜身上淡然的香气,呼吸也越发灼热难安。 他俯身将唇瓣缓缓贴上前,瞧着她紧闭的双目,以及舌间摩挲带来的极致魅惑。刹时间忘记了思考,也不想在思考。本能的将怀中心爱的女子,紧紧抱住。 二人以天为被,地为床。情到浓时,鹏云惜玉臂攀上龙景的背脊,另他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龙景瞧着身下,鹏云惜微张的樱唇。原本清纯绝色的姑娘,此时更是无比的妩媚动人。那惹人怜爱的双牟,因动情而泛起红潮,让他越发情难自禁。他低头含住她的唇瓣,温柔缠绕。 鹏云惜轻颤着身子,承受他的爱意。眼角不觉间,已潮湿…… 转眼之间,数月有余。近日,西方老古佛要开坛讲法,此乃千年不得一遇的大事。是以,各方人马急拥而去。其中,上至上古几大神族的老祖宗,当代家主,以及那九重天之上的帝君。下至各宫小童,守卫等,皆无一例外缺席。 唯余龙凤两族,因要筹备那不日即将到来的成婚大礼。固而,有部分族人留守操办。 凤心颜便是借此为由,没有一并前往。整日里枯坐在老槐树下,煮酒烹茶。每日,自黄昏时分起。直到次日,日上三竿方才起身。喝的酩酊大醉,四脚朝天。 此事,可叫凤钰念操碎了心。每隔几日,便要偷偷溜回来念叨几句:“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整日里醉成这副德行,那龙景也敢讨你过门?我真是佩服他的勇气。 喂,臭丫头,不许你离我这么近,一身酒臭味。 喂,臭丫头,不许你挂我身上,沉死了。 喂喂,臭丫头,你要是敢吐我身上,我肯定打死你。你不信就试…试…”话音未落,凤心颜已经吐了他满怀。而后,心满意足的挂在他身前,睡死过去了。 次日清晨,这醉酒之人刚悠悠转醒,便瞧见自家小哥面色阴沉的可怖。冥思苦想的好一会,也未曾想起,自己到底如何开罪了他。 正为难之际,凤钰念这厢,到先冷着脸开了口:“死丫头,如果醒了,就赶紧从我怀里滚出去。” 闻言,凤心颜忙起身,麻溜的从他怀里跳了出来。虽心觉颇有些难为情,但又因太阳穴委实疼痛难忍,便复又踱回床榻前,委身躺了下来。 一想着昨夜里,凤心颜因酒醉,赖在自己怀中死活不肯下来。无法,只得抱着她,在藤椅上静坐了一夜。如今,双臂麻木酸痛难当。凤钰念就觉得,自己气不打一处来。 正要开口训骂,转身之际,却见凤心颜躺在塌前,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便又觉于心不忍,未曾在言语。 少顷,他踱步至床前。俯身,双手在她太阳穴处轻轻柔按着:“丫头,你这又是何苦呢?” 听言,凤心颜不自觉心中一颤。俄顷半晌,方才道:“小哥,若无什么要事,你便不要过来了。你这一来,我的花娘都不晓得躲到哪里去了!” 听闻此话。凤钰念难得怔楞了一瞬,颇有些不解的喃喃道:“那丫头怎么还是如此怕我!” “你啊!真是一根筋,没得救了。”凤心颜恨铁不成钢的埋怨道。 说罢,未等凤钰念气急咆哮,便将人推搡着赶出了房间。 复而,又返回床榻。昨夜委实贪杯了些,如今,凤心颜觉得自己头痛欲裂。正要继续补眠之际,突见花娘推门而入,神色颇有些慌乱。 见此这般,凤心颜不禁心觉有些好笑。花娘名义上虽是她的侍女,实则心气颇为高傲不逊,不将旁人放入眼中。有时,许会对谁心生敬意,但却从未惧怕过什么人。独独对我四哥,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哪怕只闻其声,也躲出老远。 花娘入门后,尚未见安,便急忙道:“主子快醒醒,出事了。” 闻言,凤心颜忽而惊然起身:“出什么事了?” 这段日子,麻烦事总是层出不穷,应接不暇。眼下,凤心颜已如惊弓之鸟,心力交瘁。 花娘上前,边不由分说的将她拖下床塌,边道:“听闻,龙景神君与云惜姑娘已私定终身,珠胎暗结。不料,却被有心人得知,状告。现下,已被九泽太子遣人压入九重天之上。如今,百里正尾随于后,要我先回来跟你禀报。” 第十九章 持鞭勇闯九重天 “主子…主子…你没事吧?” 尽管心中已做了十足准备,但突闻如斯消息,仍叫凤心颜瞠目结舌,震惊不已:“这鹏云惜还真真是不安套路出牌。” 仔细思量了半晌,凤心颜忙出言吩咐道:“花娘,你赶往西天灵山方向,去寻我小哥,叫他设法将此事告知阿娘和舅舅。我先去九重天之上,尽力拖延一二。” 话落,二人兵分两路,忙疾驰而去。 行至天宫,百里正于一则等候。瞧见凤心颜,忙上前,于她耳侧轻声禀道:“九泽太子动用赤焰神锁,将龙景神君二人困住,压入了九重天之上。我被这群守卫拦在门外,不知他二人现下已被带去何处。” 闻言,凤心颜怒火中烧,厉声怒骂:“混账,竟然敢私自惩处我上古神族之子。走,进去瞧瞧,到底是谁赋予他们此等权利。” 三界之内,六道之外。所言,世间有三大神器。 其一,名为凤祤翎。乃凤族小天君,凤心颜手中所持软鞭。 相传,凤祤翎是凤凰一族首任神女所铸。其形如凤羽,乃取自于神女尾后,九羽一翎而制。其色如鲜血,乃取自神女心头之血,九滴九厘灌入其中方成。此鞭,乃凤凰一族的至宝。其威力之无穷,神通之广大,叫旁人望而兴叹。 其二,名为金箔舍利子,乃是西天老古佛坐下至宝。 其物,无人知晓其出自何处。只知此物乃世间大功德,大智慧的产物。其形,状似莲花,小如卵石,却通体金光闪烁。有闻,此物可凝神聚体,宛若再生。可谓神也!妙也! 其三,便就是这赤焰神锁了。此锁本出自道德老君之手,后不知因何缘由,老君便将此锁,转赠给了九重天之上的帝君。 此锁,取材于南极洲稀有神铁,名为寒玄铁。此铁沉于寒冰之低,终年不得见天日,其重可达千斤。老君取其精华,制成链锁。后又将此锁,淬炼于赤焰火雷当中,足七七四百九十余年。 此铁原为极阴极寒之物,又经至阳至热的火雷相调和,集阴阳于一身。触之,非死即伤。 二人说罢,正欲径门直入。不想,却被门前守卫,冷脸决然拦下:“给神女见安,不知神女来此有何贵干?” 见之,凤心颜颇感有些心疑。虽不常来此地,然,门前千年一层不变的守卫,她还是多少有些印象的。而今日这一众人等,却是实打实的生面孔。更加为之可疑的,却是这几人的修为着实不低。 须臾半晌后,她冷下面孔,厉声呵斥:“混账,本君来此作何,凭你等也敢打探。让开,否则莫要怪我不留情面。”说罢,直接挺身而入。 两者身份之差,犹如云泥之别。被凤心颜一翻斥责,众人无一例外,皆怔楞不语。一时间,竟忘记拦阻。待回过神时,才发现二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欲往前行,凤心颜欲发察觉,今日之事,确有些不同寻常。尚未所有思虑,一行守卫突然而至。不曾言语,便一记厉掌呼啸而来。凤心颜惊愕之际,忙御术抵挡,反手回击。 百里亦猛然反抗。虽修为较凤心颜差了些,然,速度却无人可挡。如此之下,一方守卫自不是敌手,几招内,便有死有伤。 转瞬之间,击退数人。凤心颜手持凤祤翎软鞭,凛然呵斥道:“放肆,尔等何人?胆敢于我动手。” 众人不曾搭言,只将她二人围困当中。虽有些惶恐,不敢上前,却也毫无退却之意。 凤心颜心知,今日之事,恐难以善了。目光闪烁间,便决然下了狠心。忽见,凤祤翎雷光四起,御风而战。一路迎击,杀敌无数。二人直上三十三重天。 天宫之上,共分有九重,又称九天。一为中天,二为羡天,三为从天,四为更天,五为晬天,六为廓天,七为咸天,八为沈天,九为成天。每重之上,又细分九重。其意指九九归一,全个圆满之说。 三十三重天之上,流血漂橹,尸首遍布。堆积的残体狰狞可骇,久积不散的血腥味,令凤心颜心中作呕。 到底是寡不敌众,即便修为之差谬以千里,二人却仍旧身负重伤。 一众守卫更是杀红了眼,狰狞着面目,一拥而上。前仆后继,颇有些视死如归的豪情。 一路拼杀,至九重天顶之际,凤心颜已身中数刀。血污遍布全身,走路也颇为吃力踉跄。百里更甚,几乎是匍匐行之。 凤心颜无视身后,畏缩着不敢上前的一众守卫。屠尽身前最后一人,直径入门。 大殿内,赤金琉璃瓦作顶,白玉宝石铺地。四周,九根擎天巨柱围绕。大殿中央,竖有一块暗黑稀有玉石匾,匾中上述四个烫金大字,曰:弥罗宝殿。 厅堂之上,原为事件发起者的九泽太子,悠然立于一侧。同立于旁的,竟还有位“老相识”,正是那麒麟一族的小公子,赤童神君。二人瞧见门前来者,颇有些鄙夷的嗤笑着。 上端,赤金宝座之上所坐之人,却是如今本该在西天灵山,参加讲坛的帝君。 于大殿南侧的一角,一双男女被捆绑在巨柱之上。铁锁约有两人之长,半臂之粗。通体,赤焰火雷之流四下涌动。其肉眼可见之处,两人周身皮开肉绽,一片血肉模糊。 凤心颜气急,顿觉怒不可遏,五脏六腑内一股真气拥上。忽感喉咙一阵腥甜,继而,嘴角渗出丝丝血迹。 见状,上首帝君忽然一阵大笑。继而,出言问道:“为了这对不知廉耻的东西,小天君竟受伤至此,怎生值得?” 凤心颜抬手抹去嘴角血渍,不答反问道:“此二人皆为上古神族后世,无论对错与否,试问帝君有何权利,私自惩处他们?” “欸!小天君此言差矣!这鹏云惜乃我天宫一早便定下来的儿媳,早晚是我天宫之人,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既然如此,她如今犯下这等滔天罪行,本君如何不能惩处?”帝君面露笑容,据理力争。然,眼底深处,却闪烁着阴冷凶狠的目光。 第二十章 矜名妒能小人心 凤心颜坦然直视于他,面露笑意,又言:“帝君何必强词夺理,此事若真要追根溯源。想来,你也并不是多么光明磊落吧?” 忽闻此言,上首之人抚掌大笑。只是这笑意,却未达眼底。俄顷,则又道:“既然,小天君将话说的如斯坦白。本君也不好在扭捏作态,与你打哑谜。 不错,这些年我苦心孤诣,步步为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统治三界。让三界之内,从此在无二主。 这些年里,你凤凰一族,仗之自己曾于当年上古大战之际,损失惨重,立下功绩,便洋洋自得。 可距于此,已事经多年。你后世族人,在无出此神人,却仍旧白担了个守护天道之职。既不所为,又不让贤,凭何白白要我等众人俯首称臣。”帝君欲言欲觉情绪激动,抬手间,竟将扶手翻然震碎。 震声响彻天际。一旁所站众人,皆面露惊然之色。 见之,凤心颜忽觉心生可悲,不禁叹息:“你可知,自古以来,天将降重任者,必先身受其害。如若可以,我族之人从不愿担此荣宠,亦不愿惹此祸端。” 话音将落,帝君忽然起身。盛怒至极,手指凤心颜,高声怒呵:“住口,休要摆出那副悲天悯人,高人一等的姿态。你等仗之自己乃上古老神的后代,便从不将我人族放入眼中。 可那又如何?我人族如今已越渐繁盛。而你等神族,却濒临灭亡。今日,我便要你等瞧瞧,我人族的手段。” 说罢,将手一挥而落。 见状,两侧守卫领会其意,一拥而上。手执赤焰神锁一端,便要将龙景二人带走。 神锁稍侵,便见火雷群涌而动。将二人的皮肉灼了个焦黑,只闻一阵惨悸悲嚎声,自二人口中传来。 凤心颜手持祤鞭,飞身而下。鞭起鞭落,一众人等已身首分离。 一旁守卫复要迎敌而上,却见上首处,帝君忽然抬手制止。 不待众人生疑,却见他已缓然踱步直下。笑而不顾,面色阴邪。眼角恨意凛冽,叫人望而生寒。 行至几人身前,舆六尺处。忽而,一记厉掌凌然而至,直击于前。 眼下,凤心颜已是油尽灯枯之态,根本无力反击。本能拾鞭抵挡,仍被掌力余威所震,单膝跪地,血气俱动。 继后,数掌齐至。掌风凌厉决然,强劲霸道。凤心颜匍匐于地,几欲昏厥。 见此,百里仰天长鸣。费尽最后一丝余力,飞身挡在凤心颜身前,替她挨过一击。继而,伤重昏迷,生死未知。 后侧,鹏云惜低声啜泣不止。龙景于另一侧,高声怒吼:“住手!伤了她,你可曾想过,今后将如何面对凤凰一族?” 听闻此言,帝君停下手来,又一次仰天长笑。俄顷,方才回道:“本君既然敢将你等锁来,就从来不曾想过,让你们活着出去。” “你敢!我上古神族定不会放过尔等,我族人定当血洗你九重天。”龙景气急,狠声詈骂。 “不放过我?为什么不放过我?是你龙景神君思慕旁人,不惜于大婚前夕,与人私奔。凤小天君得知后,欲要带人寻回。不料,你抵死不从。双方大战之下,两败俱伤。 是我儿心存善意,将你等肉体寻回。安放于六道轮回内,修生养息。待他日,许还有望重修天道。 你说,听了我的话,他们会不会为此对我感激涕零呢?”说罢,帝君抚掌大笑,状若癫狂。 “你这是在颠倒是非黑白,无耻小儿。”龙景正欲御术顽抗。岂知,稍动分毫,便叫那赤焰神锁灼了个皮开肉绽。 见此如斯,帝君面露鄙夷,于一旁守卫吩咐道:“将他们送入六道轮回之内,好好修生养息。” “喏!” “喏!”…… 随声而落,一则守卫驱足将百里踢于一侧。继后,将三人相继抬起,丢入那无尽深渊。 直到传递而来的悲鸣声,已欲渐欲远,帝君终于如释重负。 岂料,尚未心安,突见一白色身影,急若流星。风驰电掣间,便跳入了那六道轮回之内。使得一众人等,连模样都未曾瞧见。 随之而来的,更是浩浩荡荡一众人也。 轮回之内,无穷无尽的撕扯,如利刃一般。将凤心颜柔滑的肌肤,寸寸撕裂。一股强劲之力,透过皮肉,直击神识内里。一击即中,痛不欲生。 凤心颜想来:这一次,怕是真的躲不过去了。不知小白此刻,是否已经冲破术法醒来。不知他醒来后,得知自己已如斯境地,是否也会黯然神伤。 直至白宸的样貌,被疼痛击散。凤心颜心知,自己大约已经失去五觉,连意识也正在慢慢消散。 然,却在最后一刻,模糊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凤心颜不知,此时是否因得了上苍眷顾。在自己命之将尽之时,还了她最后的念象。 白宸竭尽全力,终在三个时辰前,冲破术法,大梦方醒。虽得了神酒助力,然,却仍因此元气大伤。 未得休息片刻,便欲上西天灵鹫宫内寻人。不料,行至半路,却遇上了花娘。 从花娘处,得知凤心颜独闯九重天的消息后,便急急复而折返。 不曾想,仍旧晚了一步。眼见凤心颜堕入六道轮回,白宸惊痛至极。来不及思量,便御术急行,随着一同跳下了轮回之内。 重伤未愈,又忙于奔走,白宸眼下已是强弩之末。轮回之内,如一道巨大的漩涡,将二人深深卷入其中,无力回天。 凤心颜伤势越发严重,神识已欲见溃散。 已别无他法!白宸将体内仅余神力,汇集双掌之上。奋力一击,终将凤心颜送脱六道轮回之内。与此同时,亦神散道消,魂不知归往何处。 一众人等行至此地,所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凤心颜的真身,欲要落地之际,被凤族老祖宗飞身揽入怀中。 第二十一章 丛兰欲秀风败之 世间万物,皆因诸多缘由,辗转于六道之中。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如车轮回转,不息不灭。 可有一例,却在此之外。便是那天道轮回的守护者,凤凰一族。此,既属六道之内,又跳脱于外。若强行沦落轮回之中,当属违背天道伦理,将酿下大祸。 凤心颜于轮回之内复又现身,着实叫帝君等人大吃一惊。一时间,原已商量得当的辩解。眼下面对众人,却不知当如何开口。 白玉卵石地上,凤心颜双目紧闭,面无血色,早已失了生命迹象。 老祖宗欲要着手探之,却战栗着,如何也放不下手来。凤铭阁夫妇,携凤族四子立于身后。惊愕之色与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少顷,却听一旁,老古佛急声高呼:“小天君元神正欲消散。老君,快将你那五蕴宝瓶祭出,将其聚回。” 一语惊醒众人。只见那荧光星点,正迎空而上。空中电光火石,鼎铛有耳。在顾不得多言,老君忙着手动作。 一方,老古佛又道:“女君,快快将小天君真身交付与我,一同赶往灵山鹫峰顶。莫要耽搁片刻,否则恐无力回天。” 说罢,老祖宗抱起凤心颜,随老古佛当先而去,老君亦持瓶相随。 瞧着身前一摊血迹斑驳,凤鸣阁痛心疾首。出言正问:“不知此事,帝君当作何解释?” 一旁,以龙饧神君为首。上古三族、大鹏一族、孔雀一族、皆怒目矗立,同直视于他。 闻言,帝君不得已沉思了少顷。显然,事到如今,发展走向已全然超出了他预期打算。 此事,若在算上白宸,以是牵连到四大古神族。帝君心觉,无论如何在这事儿上,也算是她鹏云惜有愧与先。 但眼下,他也只能将所有事情都推到龙景身上。即便不能全然离间龙、凤二族,也要叫他们心生嫌隙。如此一来,凤族将孤立无援。 做得打算后,他定下心神,方才不慌不忙出言道:“如此丑闻,当真叫本君难以启齿。” 说罢,将那副苦不堪言的姿态,到表现的分外得心应手:“本君的儿媳鹏云惜,竟如此不知廉耻。与龙景那已有婚约之人,私相授受,珠胎暗结。 本君原意规劝二人。岂料,此事被凤小天君得知后,欲要寻回未婚夫。两方相遇,大打出手。后,龙景神君不敌,不惜携人跳入六道轮回之内,也要与之解除婚约。 那知,凤小天君亦随后相继跳入。我等虽有心将其拦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话音未落,一旁角落里却传来阵阵巨咳:“他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是我亲眼所见,主人、龙景神君与那鹏族神女,皆是被他重伤后,丢至轮回之内。我百里愿以性命担保,所言非虚。否则,将身归天道,永不转世。” 此言,着实叫帝君慌了心神。气急败坏,高声呵斥道:“混账,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诬陷于我。”说罢,正欲出掌伤人。 被一旁凤钰祈出手将其拦下:“怎么?事情尚未明朗,帝君便要杀人灭口不成?”言语间掷地有声,咄咄逼人。 “凤二公子此言何意?休要诬陷于我。他不过一介莽兽,所言如何能做了数?”帝君面色阴沉,出言辩解道。 闻言,龙饧等人,皆面色阴沉不善。自家儿女尚且生死未卜,如今还叫旁人扣下如此脏水。怎能不怨!白岩夫妇更甚,原有二子,如今一早丧一下落不明。可谓气急!痛急! 可眼下,凤心颜生死难料,她又是凤族唯一继承守护天道重责之女。事关苍生,何人也无法独善其身,众人只得舍小家而顾全大局。 少顷,众人当中驶出一健壮伟岸的男子。张口便高声呵斥:“不肖子孙,还不快快过来请罪。” 此人着了一身暗红软缎长袍,面容刚毅阴沉,颇有些冷峻威严之势。正是麒麟一族的当家家主,赤巽。 麒麟一族与旁族不同,向来子孙稀薄零落,代代单传。此事,曾一度叫众人颇感忧虑。只怕传承到某一代之时,一不小心,便落得个断子绝孙,在无延续。 然,到了赤巽这一代,却难得出了个异数。当年,斛曦古神一胎双子,生下了赤笙、赤巽兄弟二人。曾一度被传为佳话。 这赤童,便是当时的麒麟家主,赤笙神君的独子。后,赤笙因病离世。便将麒麟一族的家主之位,与爱子赤童,一并托付给了弟弟赤巽神君。正恰逢赤巽神君并无所出,于是,这叔侄二人之间,实际堪比亲生父子之情。 原就心有怨意,眼下得了台阶。赤童便伏首跪地,将此事原本,一一道出。 话音将落,众人一片哗然。怒骂之声,不绝于耳。 帝君心知,此事已无挽回余地。到是干脆直接,果然默认了:“就算他所言非虚,又能如何?如今,已不是上古时代。我人族日渐壮大,万众一心。而你上古神族却越渐凋零,相互之间猜疑算计。即便两族当真交手,你们又有几分胜算?” 此番言论,不可谓不语出惊人。一针见血,直中要害。自上古神族老一辈隐退后,近些年,众族之间早已貌合神离,不复当年。 不待众人感叹神伤,就见凤兰姬面若冰霜,踱步上前。单手做诀,风起云涌,于手掌间化出一道物什。 此物名为夂箢,寸尺之长,通体悠绿温润,无甚杂色。呈半月形,尾端坠着一方彩穗。 夂箢,乃号令众生之意。上古大战时期,万物以凤凰为首。当时,为便于上传下诏。众神族间商议,于每族之中取一神物。各方聚集,取精,提炼。后,方得此物。 然,因近些年得了太平。此物虽仍旧代代传承,但已逐渐被世人淡忘。 凤兰姬执物擎天,沉声威言:“上德若谷,三生万物,三世所行,调伏众生,有无相生,明道若昧,承天之命,应道之令,三族二亲,得我御令。”言语间,风云悸动不止,电闪雷鸣不休。 第二十二章 烽鼓不息九重天 须臾之间,天际飘过三重祥云,翩然而落。云间驶出三男一女,皆鹤发童颜,华服翩翩。 四人行至凤兰姬身前,公然行礼,道:“见过天君!” 如斯之状,真真叫一众人等瞠目结舌,大吃一惊。 此四人不是旁人。正是那龙族老祖宗,龙衔古神。麒麟一族的老祖宗,赤朰古神。大鹏一族的祖父,鹏鲲大神。以及地母孔雀一族的祖母,龙妶大神。 四人原早已归隐族门多年,不问世事。如今竟全然聚集于此,叫众人如何能平心静气。 俄顷,凤兰姬伏首回礼,敬然言道:“如非实属无奈,兰姬亦不愿叨扰诸位清修。今日,烦请诸位前来,是因这守护天道之重任,恐已被伤其根本。 列位皆知,我凤兰姬膝下只余凤心颜一女,在无所出。然,在其今七百余数之际,竟惨遭人杀害。如今,生死未卜。 且,其恶人滥以私刑,又害我上古神族其余三子。且问诸位,此事当如何处置为好?” 闻言,四人面面相觑,目中既惊且怒。少顷,拱手尊道:“我等悉听天君之意!” 此话,原在意料之中。继而,凤兰姬身朝众人毅然又道:“好!此贼人谋害我上古神族之子,损伤我守护天道之重任,如何能轻饶于他!今日,我凤兰姬不才。便以统领之职,烦请诸位整合族兵,讨伐贼人。荡平这九重天,以报我等丧子之仇。” “喏!” “喏!”……众人齐声应答。 两方对持,大战一触即发。 溘然一瞬,忽闻身后传来一道悦耳的童声:“天君且慢……” 众人转身之际,见一身着弥黄袈裟的小僧,正踱步而来。瞧他足履悠然,步子缓慢。可这脚下的速度,却迅捷异常。转眼间,便行至凤兰姬跟前。 来人似约七八年岁,粗眉杏目,笑意盈盈。只见他伏首作辑,道了生佛偈:“阿弥陀佛!” 此人,乃古佛座下,关门弟子。也是唯一一位弟子。 相传,此人原为十恶不赦之徒。曾一度堕入魔道,生生世世不得转世超生。后,不知因何机缘,竟得了古佛渡劫化解,收入门下。赐名:睰芽。 只是,瞧着眼前这圆润可爱的小僧,如何也无法将他与那魔物混为一谈。此事虽真假难辨,然,从其名讳当中,却可探寻出得一二分。 睰,其意为事有两面,若好若坏。正可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全凭已身抉择。芽,萌芽,有初生之意。新的初端,新的开始。 由其名,当可见,其中真意。 故此,凡三界众生,见此小僧,皆要卖上几分薄面。 见此前来,众人皆端端禁了声,静待下文。 问得礼后,睰芽又道:“师傅遣我过来给您带话。眼下,这凤小天君的情况大为不妙。 她的真身,所伤至重。伤口遍布全身,真血几尽全无。师傅动用护体心莲将其庇下,安置于金箔舍利子内。凤凰真身的自我复原意识,堪称众生之最。是以此,到无须过多担忧。 而她的神识,却为轮回厉气所伤更甚,旁人已无法助她凝聚。如今,只得安放于老君的五蕴宝瓶之内将养。待百年余后,或可自行修复。 然,方今最为要紧的,却是她的魂魄,全无踪迹。老君试用多种方法,皆探寻不得。我们怀疑,该是身在六道轮回之际,出于自我防护意识,受到致命危险时,魂魄离体,随轮回转世去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不待出言探问,却见睰芽小僧忽然调转身子,朝当首的龙衔几人又道:“诸位,凤族守护天道之责,旁人或许不晓其中隐情,但几位却是在清楚不过。 凤小天君,乃凤族此代独女。眼下却危在旦夕,命悬一线。事态严重与否,想来也无须我在多言。如今,凤小天君身上,还背负着一道生死大劫。想必诸位,也该透过各种渠道,未卜先知。 是以,便请大家各显神通,尽快将那魂魄给寻了回来。否则,后果几何,还当真难以言说。” 话落,几人面红耳赤,颇显尴尬。许久,不曾言语。 大约是几人的反应,已达到睰芽预期的效果,他未在多言。 而是掉转了头,朝向凤兰姬,悄言耳语道:“师傅还有句话,让我专门带给您。 上天有好生之德,得饶人处且饶人。讨伐报仇之事,不妨待凤小天君归来后,在做筹谋。”说罢,不待答言。睰芽转身,踱步离去。 于此话,凤兰姬着实思琢了半晌。一则,老古佛于自家小女,实有救命大恩,委实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在则,凤族今日早已不复当年风光。如今,众族虽仍从命,却已然貌合神离。况且,当下寻人才该是重中之重。 睰芽小僧今日所言,恐不仅是遵从了老古佛法旨。想来,也该是老祖宗之意。 众人居于后侧,屏息凝神,沉默不语,静待她下达命令。 少顷,凤兰姬强压下心中愤恨悲切之情,缓然开了口:“睰芽圣僧所言极是!颜儿的生死存亡,关乎苍生安危。眼下,将她寻回,才是首要重则。 这三界苍生,六道轮回,包藏着三千大世界亿万小世界。寻人犹如大海取针,难乎其难。在此,我凤兰姬先行道谢。烦劳诸位,早日将人寻回。” “喏!” “喏!”……众人连声应下后,相继拜别。 早在老古佛现身之际,帝君便已知自己酿下大祸。后,又见龙衔几人相继现身。方晓自己恐大限将至,心如死灰。如今之际,正呆坐于鹅石地面上,静候处置。 不曾想,眼下事情却大有转机,已看出些死灰复燃之势。 这方,便忙携了九泽太子,伏首跪于凤兰姬身前:“天君,是我鬼迷心窍,一念之差,酿下这等大祸。求你饶恕,放过我等。” 凤兰姬冷下面容,未曾多瞧他二人一眼。毅然决然道:“除此二人外,凡今日参与在内者,杀无赦。” 凤族四子齐声应答,牟中阴冷肃杀之意,呼之欲出,显而易见。 自此一天一夜,九重天之上,烽火潇潇,残垣断壁,哀鸣之声不绝于耳。尸骸遍地,血腥气久久弥漫不散。 第二十三章 嗔痴爱恨绎轮回 元和三十一年,现中兴之局。国泰民安,一片吉祥佳瑞之兆。 于丹州咸宁郡云岩县内,有一处荒山。因了山势陡峭,险峻异常,得以终年荒无人烟。 其实并不然,此山实则内有乾坤。在其高俊险恶的背后,却是一处钟灵毓秀的修仙宝地。诸多生灵选择在此,安居一席。 林中深处,有一千年老槐树,其形颇为怪异。原是天灾时年,叫雷电给击中,削去了大半。不曾想,它却未曾枯死。往后的时日里,还越渐复苏,壮大。是以,形成今日这般,虽是同根生,枝干却两相离的异状。 此时,凤心颜便呆坐于此树下小憩。这样漫无目的的旅途,已持续了三日之久。 她不知自己于何处来,更不知将要去往何地。她不知自己姓名由来,更不知自己为何出现此处。脑袋里浑浊不堪,残破支离的记忆碎片,无法告知她此时内心的疑惑。 思琢一瞬,便觉头脑越发胀痛。后,终不堪疲惫,卧寐去了。 当她再度悠悠转醒,天已尽全然黑了。正欲起身,却忽而惊愕的呆愣住了。只见,目光所及之处,数道幽光林列而至。 凤心颜心觉,这林子中,但凡有几许修为的生灵,大约都聚集于此地了吧。数目之多,见者咋舌。它们牟子中,显而易见的贪婪无餍,与悍戾凶横,着实叫她心惊。 定睛细瞧下,却见她身前一道瘦小的身影,于黑暗中迎风傲然,全无惧色,与一众生灵相对而立。 不明所以,此景却叫凤心颜莫名心安。脑中闪过些不知名的片段。似乎,曾几何时,有一人也曾如此奋不顾身,舍生忘死的守护着她。可那人如今身在何处?想着,便觉心头一阵酸楚。 俄顷,见一方为首,当先言道:“小白,当初你孤苦无依,逃亡到此。念你年幼无知,我倾力等将你救下,抚养长大。眼下,你确信要为了这样一个不知来路之人,与我等反目么?” 此人名为鹿彡,乃麋鹿修仙而成。年约而立,儒袖长袍。虽不至玉树临风,却也算得温文尔雅。瞧着势头,在这一众生灵中,大约该算是颇有威望之人。 “鹿三叔,就当我白宸对不住诸位。但此人,我今日是一定要保下的。”此话虽说的决绝。然,位于身后处,凤心颜却显然瞧见,这个名唤白宸的小狐仙,在听闻此话时,身子止不住一阵颤立。 她顿觉于心不忍,思量少顷,方开了口:“我说这位、这位小狐仙同志。你大可不必如此,你我从不相识,又何故为了我落下个众叛亲离。” 许是尚未察觉凤心颜已然醒来,忽闻此声,却叫众生足足怔楞了半晌之久。 白宸回身,正见身后女人嫣然巧笑。分明正直生死存亡之际,她却全然一副视若无睹,不屑一顾之态。 眼下瞧着,脑中复又闪过些许零星片段。与往昔那慢慢长夜中,曾数次梦到过的场景毫无二致: 茫茫苍山,泱泱晚霞,一对男女悄然而立。她明朗的笑容,灼红了男子的面容。 皑皑云雾,腾烟袅袅。她似犯下何等错事,满目担忧,却仍旧狡黠不羁。何等矛盾,却何等诱人。 亭台楼榭,万人空巷,她一袭吉服。所过之处,皆喝彩连连。男子与她四目相对,但见她眼中踌躇满志,气定神闲。天际光芒万丈,竟及不上她分毫。 疾风呼啸,长空裂帛。她遍体鳞伤,命在旦夕。男子视死如归,奋身相救。却不想,两人从此相隔一方。男子弥留之际,惟愿在多瞧她一眼。那等痛彻心扉,白宸似乎也感同身受。 如今,这人正矗立眼前。与梦中女子,一般无二。 待一众生灵回过神来,接连一副如临大敌,全然戒备之态,独留鹿彡还算淡然处之。然,他虽未曾表现出如何,实则心下同样惊愕。 想他修行千万年之久,虽未正身,却也打实算得个修为高深的地仙。怎能想到,现下连这小小的人类何时苏醒,都不曾发觉。心惊之下,也不觉慎重起来。 白宸虽也心存疑虑,却被凤心颜初醒的喜悦之情,大大冲击弱化掉了。 一时间忘记了反应。 凤心颜瞧着身前怔楞不语的小狐仙,不觉失笑。少顷,方又言:“罢了!想来,也该是你我有这段因缘。难得你如此挺身护我,若今日你我得以侥幸,突出重围。今后,我们便相依为命,浪迹天涯可好!” 说罢,不待回答,便飞身迎击而上。 瞬间变动,许出其不意。叫一众生灵颇有些慌不择路。 可大家混迹多年,显然也不是些容易对付的主。虽慎慎,却也悄然躲开一击。 见状,凤心颜习惯性于腰间摸索了一瞬。当然,什么也没摸到。大约,连她自己也有些不明所以。但却又觉得,这里本该有些什么的。至于是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瞬间的失神,左右不过短短几秒。不曾想,却成了旁人反击的绝佳时机。 尽管当鹿彡的掌风逼近之际,凤心颜已幡然醒悟,却已不及躲闪。扶臂抵挡,仍只卸下七分力气,白白挨了一击。虽无大伤,到也有些钝痛。 凤心颜淡然之至,状作毫不在意。复又飞身应上,双手打偈,似欲做法。 众人面带惧色,意欲躲藏。岂料,等了半晌,未见其动静。 凤心颜不知此法从何处学来,只知打从有意识那日起,便识得此法。仿如刻在脑中,任之岁月如何变迁,亦无法忘却。 可眼下,施法却是败了。 她自觉术法作用得当,却不知因何,竟全无感应。 俄顷,众生灵面露鄙夷,傲睨大笑。缓然踱步,卷土重来。 眼下,众人围攻,已逃脱不得。术法失灵,又应对不得。凤心颜全然无计可施,已欲静候发落。 然,事到如今,她尚且不知,这些生灵如何就要与她过不去? 若说图财,她全身无一长物。若说寻仇,她自认并未结怨。当然,这得要从她记事算起。 第二十四章 生死不渝且与共 墟巷,小竹屋内。老祖宗寻榻而卧,已谢绝见客多日。 细瞧之下,不难察觉,她气色颇有些许憔悴苍白。实则,除她之外,余下几族的老古神,日子也好过不了多少。整日里,为了寻得凤心颜的踪迹,可谓是焦头烂额,疲于奔命。 今日,还是因得了古佛请见。方不得已,才梳妆戴发,踏门而出。 老远,便见一老僧,缓然踱步而来。她忙起了身,迎上前,开口便问:“可是颜儿出了何事,劳你这般如此急忙寻我?” “阿弥陀佛!我主女君安好!小天君的肉身,恢复的极好。神识虽不易复原,但得了老君看护,料也无甚大碍。”古佛施礼应答。 闻言,老祖宗稍有心安,越渐缓和下脸色,又道:“那是因了何事?” 眼下,局势紊乱,众族之间已是汲汲忙忙,尤其凤族更甚。是以,老祖宗了然,如非要事,古佛是决计不会在此刻前来叨扰。 “前几日,我等全付身心,皆放在了小天君的肉身与那神识之上。却遗漏一项要事。”说罢,他稍显紧张的深吸了口气。 继而,又言:“眼下,小天君的一魂一魄流落凡间,恐将其灵性亦带走了几分。然,此刻她既无肉身庇护,又无神识管控。那点滴灵性于她本身,虽说不过分毫。可于那凡间的生灵,却是无上至宝。此事,其凶险程度,将无法言说。 若小天君魂魄遇害,她真身将不复完整。此事若搁在平日里,到也不甚严重。左右她神识未散,待他日重聚,亦可自行休魂养魄。可眼下,事态紧急,已时日无多,容不得如此。您看这……” 话音尚且未落,便见老祖宗抬手,将其打断:“你所担心之事,不无道理。近日来,我也正为此事着实忧虑。见之不得,护之不得,实无他法。眼下,我等只得倾尽全力,尽快将她的魂魄寻回。” 咸宁郡内,一处荒山之上,一众生灵正鏖战不息,方兴未艾。 凤心颜孤军奋战,俨然不敌,节节败退,已是强弩之末。大抵不肖半刻,便要败下阵来。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恐再无逃生之望。 白宸身处于后,虽尽力护她。然,较之鹿玄之辈,他委实有些许力不从心。 顷刻间,二人均已伤痕累累。 于此时,却见白宸于怀中取出一物。此物方方正正,寸尺之长,寸尺之宽。其色玄如墨汁,暗沉无光。 炸见此物,鹿玄等人瞬时僵住。继而,双目圆睁,大惊失色。 少顷,众人相互推搡着退却一旁,方怒急道:“白宸,你个忘恩负义之辈。居然用跋陀匚来对付我们!想我大哥在天有灵,也定不会饶恕于你。” “鹿三叔,我本无意与您为敌,更无意伤害大家。今日,算我白宸恳求诸位,放我二人离去。我愿在此起誓,从今往后,将永不踏入此地。” 小狐狸毛色纯白,尚未化作人形。然,言语之间,却铿锵有力。维护之情,亦态度决然。凤心颜瞧着,瞧着,便红了眼眶。 一时间,两方僵持不下。 见之,白宸狠了心肠。他转过身,面朝众人,又言:“我不知这女子体内有何等宝物。得之,许可大增修为。然,今日,只要这跋陀匚还在我手中,尔等便决计讨不到便宜去。 你等可要思量清楚,此次与我一战,有几层把握能胜得了我。即便拼死胜了,你们又能分到几分?如若不幸,在将性命也一并搭里,可值得不值?” 此番言论,着实说进了众人心底。这女子身上到底有无宝物,大家也只道听途说。几分真假,尚且辨别不得。眼下,既无几分胜算,又何苦赔上自己多年修为与性命。一阵思量后,便生了退却之心。 见此,鹿玄瞧着白宸,目光越渐凌厉。不待众人言语,就见他忽而发难。手执精雕木杖,迎面直击。 于此时,凤心颜距离二人尚远,不及阻遏。这一击,鹿玄可谓下了十足十的力劲。若击中了,想来不死也必丢掉七分命去。 眼瞧着一击将中。却见,白宸手中之物忽而光芒万丈,灼的人双目刺痛。待要细看之际,鹿玄已匍匐于侧,胸前大片血污。 众人见状,皆踌躇不前,沉而未语。 俄顷,方见白宸踱步而来。将凤心颜血迹斑驳的玉璧执起,决然离去。 此山原为儆菰山。山间有一修行千年的老狐仙,名为胡戙。 想当年,白宸逃逸至此,便是为他所救。后续,许是投了缘。待白宸伤愈,胡戙便将其收下,做了弟子。此后,更是教养于侧,如同己出。 后,老狐仙寿终正寝之际,便将自己一生所得,全然交付于他。 当中,有两件宝物,实为不可多得。 其一,便是那禅訫灵珠。取自无极荒莽水域的最深处。那里,有一生灵,其名鲛人。蛇首,人身,鱼尾。 其色湛蓝,喜食人族。 鲛人之心,空洞无物,浅淡无形。如鱼吐水,结水成沫。 鲛人故去,其心不泯,沉入海底,结成宝珠,取名禅訫。 传闻,此物可将人纳入其中,瞬间送去千里之外。着实算得是个护身御敌的好宝贝。后不知因了何故,竟被胡戙幸得。 其二,便是这跋陀匚了。相传,此物到实属有些故事。 早年间,胡戙曾育有一子,取名跋陀。是个白毛赤爪的小狐仙,生的十分漂亮。不曾想,尚未满月,便不幸早夭。 胡戙心伤之余,万分不舍。托着小跋陀的肉身,几日里不眠不休。 后,不知因何缘由失踪了去。众人日夜寻觅,终也探寻不得。 岂知,半月余后,他竟又忽然出现。此时,小跋陀已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便是这名为跋陀匚的四方宝物。 无人知晓它于何处得来,亦不知晓它如何用途。胡戙自己,对此更是绝口不提。 待到多年之后,众人方才亲眼得见,此物的厉害之处。 第二十五章 一朝生死两相隔 咸宁郡下属,有一处立锥之地,名为冭合村。 村子依山而建,蜿蜒小溪贯入其中。因了地处偏僻,村民大多以务农为生。自给自足,日子过的倒也乐呵。 每日,头迎朝阳,日出而作。足踏暮霞,日落而归。小村庄虽人烟稀少荒芜,却难得互帮互助,相处融洽。 沿着村子东头捡直走,山脚下,有一处农舍小屋。茅草盖顶,桑枝作门,荆条为窗。 许是常年失修,许是穷困潦倒。小屋可谓家徒四壁,残败不堪。门前数条泥砌台阶,凹凸不平,长短不一。 石阶儿前,有一方院子。杂草丛生,尤为茂盛。期间,几朵零星的小碎花破土而成,仿如外来之物。 院前一米开外,溪水环绕。溪前,一身着粗布麻衣女子,正端坐于旁。三千青丝绾云鬓束于顶,鬓间绘银挽带系成结。本是平淡无奇之束,可在这女子身上,却端端一幅仙人卓越之姿。此女,正是凤心颜。 女子身侧,卧着一毛色纯正的小白狐。晌午时分,阳光正盛,耀眼刺目。它半眯着双牟,昏昏欲睡。 凤心颜眼里瞧着,便不得不叹。这白狐一族,不论身处何处,不较何等境地。向来一派淡然优雅之态,真真叫旁人望尘莫及。 话说,这一人一狐自儆菰山一战后,便遁迹于此。寻了这处农舍,安了家。想来,己过数月有余。 白日里,一人一狐时而于山间作乐,侍花弄草。时而至集市游逛,纵观世人。凤心颜虽记不得前尘往事,却觉得从前大约从未有过这等日子。否则,又怎会觉得如此新奇,又趣味充溢。 例如,南边王婶子家。前日里,一只花狗,一窝生了九只小花狗。每每要吃奶时,便排着对来讨。不较几日,又学着见天在院子里撒泼打滚。那模样,当真是可爱。 于是,那段光景里,凤心颜与白宸便多了件营生。每日,都要来此处瞧上一瞧。 再例如,前门儿的景秀才。昨日里,上京赶考去了。这等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事,引的全村村民夹道相送。岂知,这小秀才模样生的虽好,却委实穷了些。 身后足足半人高的大背篓里,怎样也找不出半块干粮。大家伙七凑八凑,勉强为他备出一包吃食,才终于将他送出了村子。凤心颜不禁暗自祈祷,可莫要将他饿死在路上。 又例如,村子下游鹏叔家的小女儿,云惜小妹。今日里,便要嫁去外城的一位大户人家。传闻,陈老爷今年七旬有三,家中已有三位妻妾。 可要说这云惜姑娘,却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美人。尚未及笄,那提亲之人便已络绎不绝。然,奈何家中继母当道,亲生父亲却人微言轻。最后,竟为了钱财,寻得这样一门亲事,当真令人惋惜。此事,也引的一众村民连连叹息不止。 白宸自小长于山间,对如此阵仗,也是见所未见。然,于此等事情的态度,却显然镇定些许。全然不似凤心颜,一副未见世面之态。 白日,匆匆而过。夜里,一人一狐同榻而眠。 屋顶瓦片残破不全,卧在床上,仰头便能瞧见满天星辰。美则美矣,唯一不足之处,确是夜风微寒。 可,即便床榻不够软,被褥不够暖。凤心颜仍旧还是觉得,如今的日子,便是怎样也过不够。想来,日子好过与否,从来便不是这些外来素可影响的。 言入黄花川,每逐清溪水。 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 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一人一狐在星月交辉的美景下,闻诗而眠。 夜深,而风静,万物具籁,正值酣眠之际。忽而,有黑影一闪而过。 尤是白宸夜里睡的浅,稍有响动,便即刻惊醒。但,仍旧是晚了几分。一记掌风,已凌厉而至,直击凤心颜面门。 眼下,若要躲避,怕是已经无望。尚不及细思,就见白宸跃身而起,硬生搪过一击。 随着一声闷哼,丝丝血迹沿嘴角滑下。白宸亦被掌风震落,摔至一侧墙壁。倒在地面上时,引的一片尘土飞扬。 凤心颜闻声惊醒,正欲反击。却见,白宸忽然于怀中,掷出一透明宝珠。随即,掐诀念咒。但见宝珠飞升直上,浮于半空之中,瞬时大放光彩。将夜色当空,耀之犹如白昼。 稍一慌神,凤心颜便已身入其中。待回神之际,已悬于屋顶,更甚有破屋而出之势。于凤心颜身旁,还有一物,正是跋陀匚。 位于高处之际,借着宝珠光辉,凤心颜方才瞧见。入室作恶者,正是那多日未曾得见的“老友”,鹿玄。 当前,他正仰首直视于她。牟子里,凌厉狠戾之色令人心惊。 随着宝珠越渐飞升,直至携她遁出屋顶。凤心颜瞧见屋内的最后一面,是鹿玄正气急败坏踱步至白宸身前。 凤心颜几欲费力挣脱束缚,皆无果。直至精疲力竭后,跌坐在内。以至何时红了眼眶,何时落了泪,亦全然不知。 忽而,便又忆起那日于河边。溪水清澈见底,一条鱼儿顺溪而下。一人一狐端坐于旁,女子神色怔忪,似自言自语,又似同一旁小狐狸言语道:“若有一日,我消失于这世间,从此不复存在,你可会念我?” 小狐狸闻言,竟是连眼睛也未曾睁开,便回道:“不会!”言语之态,傲娇轻物又绝情冷语。 女子待欲要反驳之际,却见小狐狸又言:“有我在,便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女子口中原未完之话,就这样硬生生被阻断。面色呆滞,久久不曾言语。 凤心颜想着,想着,便泣不成声。 禅訫灵珠托着她,于空中足足行了几个日夜。直至几日后的一个傍晚,终于耗尽灵力,化为乌有。 失去束缚后,凤心颜于空中极速下落。如此之际,却见她将跋陀匚牢牢护在怀中。直至跌落一处草树丛,没了意识。 第二十六章 血流成渠往生还 月色已深,夜风微凉。凤心颜再度醒来,已不知过了几遭。四下打量一番,见身旁只余一件四方宝物,再无旁的。 瞧着眼前山间荒凉。她一度认为,自己尚身处恶梦当中,不曾醒来。 几经三番,再三确认下,终还是不得已接受了眼前的事实。顿觉阵阵痛意袭上心头,难以言喻。 少顷,凤心颜起身。手执衣袖,轻拭眼角。而后,将衣物整贴妥当,踱步向山下行去。 此山名为遅萳山,此地名为遅萳县。位于大唐燕北一带,名幽州。而今,距云岩县足足一千二百公里。 遅萳县算得是个颇为富饶之地。县城两侧,叫卖声此起彼伏。大街上小巷子,人群涌动络绎不绝。凤心颜置身其中,却无心观赏,苍慌前行。 将入夜里,方驶出了小镇。又踱出大半个时辰,见前方不远处,余一间破庙。其形七穿八洞,破旧不堪。 巧逢天要下雨,雷声隆隆。凤心颜尚不及思虑,忙快行了几步,踱进门去。 小庙内里不甚宽敞。中央处,堆着一方木材,燃的火光冲天。将屋子耀出几分亮堂,暖意融融。 此处,原是一桩北帝庙。所供奉者,乃北方之神,真武大帝也。 瞧这规模气势,可见其早年间,也该是香火鼎盛之地。如今,却不晓得因何败落至此。 此真武大帝的真身,由陶泥儿铸造而成。隐约可见,其原本该是色彩颇为艳丽的。然,此刻许是年头久了,已越渐斑斓。 其真身正处此庙正中,与大门相对而立。眼下,位于火堆后方不远处。 身前一方案几,上供几只香炉铜碗。大约,已是日久不曾沾染香火气,上积了一层厚重的灰尘。 凤心颜四下打量一番,方才发觉,小庙四周的墙根儿下,影影错错坐满了人。刚因了火光暗沉,适才不得瞧见。 一众人,或相拥依偎着就地而眠,或围坐一方进食饮水。偶有几人,正轻声漫语的咒骂着,这不合时宜的季候。 今日这雨确实来的气势汹汹,想来一时半刻也停不下。凤心颜便寻了一处空地,安顿下来。 于她一侧,坐着一中年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娃,模样约六七年岁。女娃娃许是白日里累着了,眼下正蜷缩着,昏然睡去。 这妇人瞧着凤心颜一个姑娘家,独自一人上路。便存了善心,欲要将包袱里的馕饼分她一半。 “姑娘,夜里赶路还不曾吃了东西吧?大姐这里还有半个馕饼,你若不嫌弃,便拿去暂作充饥之用吧!”说罢,便将馕饼递予她。 见此,凤心颜将饼接过,忙着了笑意谢道:“不嫌弃,不嫌弃,多谢大姐!” 眼瞧着手中的馕饼,凤心颜才突然惊觉,自己着实有段日子不曾进食了。其实,若仔细算来,除去与小白狐白宸相伴的日子外。在余下的光景中,自己几乎从来未曾吃喝,也未曾感到饥饿口渴。饭食之类,于她似乎可有可无。 从前,那小白狐狸曾告诫过她:在这世间生活,之所以如此多趣味,全因了这烟火气。一日三餐是烟火气,夜眠三尺亦是烟火气,春去秋来仍是烟火气。有了这些许的烟火气息,才有了世间的人情冷暖,百味人生。日子,也才平白添了这些兴味。 至此,即使是没有饥饿感。凤心颜仍旧秉承着,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的高级准则。且,在日常的一日三餐中,严格遵从职守。 她狼吞虎咽的将这一半馕饼装入腹中后。便学着旁人,同样和衣睡下了。 夜半时分,正好眠。大雨如注,屋内火光渐熄,寒风阵阵。凤心颜沉寂梦中,全然不知将要发生之事。 只见,小庙角落深处,隐约闪过两道身影。缓然踱步而来,轻手轻脚,敛声息语。 借着月色,方才瞧见。两人年约二十大几,一袭草编牛衣裹身。鞋口还破了洞,露出大半个脚趾。脑后两股发髻束顶,额前余下几丝碎发,脏垢而凌乱。 二人行至凤心颜身前半米远处,停了下来。 忽闻,一男子轻声耳语道:“大哥,这女人如斯貌美,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此处人多口杂,你我兄弟二人,今日若真将她玷污了去。日后追究起来,怕是不易辩解。不如……” 话音未落,另一男子便出言将其打断:“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老子早就过够了。如若真出了何事,便一并推到我头上来就是了。老子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再不济,事后就直接将这小娘们给宰了,一了百了。” 两人面上笑意淫邪,口中污言秽语。说罢,便一副急不可耐之相,忙作势上前。 待要临近凤心颜身侧之际,忽见霎时金光大作,耀眼夺目。一股强劲霸力,将两人震出数米之外,跌落地面,血流不止。 这一动静,瞬时惊醒众人。届时,金光未灭,环环相绕。只见一貌美女子身处其中,酣然入睡。 一阵惊愕怔楞过后,众人相继仓惶而逃。 “妖怪啊……” “救命啊……” “有妖怪啊!救命啊……” 漫漫雨夜,小庙之中,惊叫声不绝于耳。不消片刻,便已人去庙空。 如今,只余凤心颜仍安睡一偶,浑然不知。直至月光渐渐隐匿,天色微亮。金光方徐徐褪去,余下一四方宝物。小庙终于复又重归安宁。 半晌后,凤心颜悠然转醒。并未察觉出丝毫异常,稍作梳洗,便复又从新上路。 一路上,风雨无阻,日夜兼程。终在数余月后,再次踏上云岩县的城门。未作停歇,便直奔冭合村。 熟识的气息涌上心间。眼前,村子如故,村前小溪如故,街间巷尾亦如故。然,村子里却一片寂静无声。杳无人烟,全无生气。 整间街道上,四处血迹斑斑。许是因了时间久已,许是因了日头充足,血迹早已干涸凝固。 村口木桩子上,贴着一张四方告示,上述:于元和三十二年,冭合村遭遇歹徒,全村遇害,无一幸免。其贼人之心狠手辣,天地公愤。此乃,公然蔑视皇权,其罪当诛。我等定尽快将歹徒缉拿归案。若有知情者,可前来向官府提供线索,奖黄金百两。若知情不报者,当按同谋罪论处,当诛。 凤心颜沿着小溪,一路急行。直行至村子东边的一处小茅屋前,停下脚步。 茅屋依旧,依旧破败不堪。只是,少了那只整日里窝在台阶前,照阳儿的小白狐。 第二十七章 寤寐于心生异象 她稍做摒挡,复又在茅屋住了下来。 日子同以往一般过,凤心颜依然故我。闲看花开花落,静待春去秋来。 可不知何故,她却觉得眼下的日子着实枯燥极了。餐食索然无味,夜半无人可诉。连屋顶的星辰,也一并失了颜色。想来,这世间的百般滋味,原是需要有人一同分享的。 日复一日,已不知过去了多少个年头。冭合村屠村一案,终随着一个王朝的衰落,而不了了之了。就如村头言之凿凿的告示、街间影影错错的血迹一般。亦随着日子,一同泯灭殆尽。 这日,街外鞭响轰鸣,锣声震天。一片载歌载舞,热闹非凡。既便远离尘嚣之地,亦闻得其声。 山下间火光盈盈,传来一片振臂高呼,宣:今而,国立。称大玄,号丰元。祈,风调雨顺。祈,国泰民安。祈,太平盖世。祈…… 凤心颜犹然记得,那日人声鼎沸,喧嚣天明。 至此,随着大玄王朝的建立,终于结束了这长达数十年之久战乱。亦结束了那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日子。 而今,转眼已过四十载。丰元帝君已仙逝多年,新君继任,后改年号盛平。 近几年里,天灾连连,百姓流离失所,可谓苦不堪言。 而当今天子推崇佛法,几近痴狂。不惜人力财力,大兴土木,建寺修庙。惹得民怨沸腾,人言啧啧。他却一意孤行,全然不予理会。 入夜,子时,万籁俱寂。 上书房内,灯光暗沉,一旁的老太监早已疲惫不堪。然,此刻他仍矗立一处,临深履薄,兢兢业业。 于他前方,是一履罗汉床,床榻稀有珍贵,木榫雕刻精美。榻前,床褥整齐堆砌一偶。沿边,一男子盘膝而坐,双臂垂落。如此闭目打坐,似乎有一阵子了。 此刻,却忽闻门外来人上禀。其声尖细温软,又小心翼翼:“陛下,钦天监监正荀敬大人请见,说有要事相禀。” 闻声,男人缓然睁开双目。但见目光清明有神,道了声:“传。”便复又合下牟子。 俄顷,一男子推门而入。来人年约五旬有余,一席官袍加身,身量颇为瘦弱。头顶官帽,脚踏官靴。瞧着,大约该是五品官阶。 许是知晓深夜来此颇为不妥,荀大人下跪时,多少有些许颤颤巍巍。然,言语下却仍是卯足的气劲,开口道:“吾皇万安!深夜求见,扰了陛下安寝,老臣有罪。” “爱卿言重了?出了何事,竟让你此时来禀。”男人沉声询问。虽无责骂之言,却有责怪之意。 “老臣今夜观天象,见天象有变,顾特此来禀。”荀敬伏首,慌忙回道。 此言,倒十足引起重视。只见男子睁开双目,裹了足衣,踱步上前,道:“有何变动?” “今夜,子丑时分,见紫微七杀同度。紫微星属阴土,主君主尊,乃中天之尊星。南北斗,化帝座,为官禄主。七杀星属阴金,主将主权,乃南斗之将星。好强胜,成肃杀,遇帝为权。此象原为大吉之兆。 然,于中丑时分。见平阳县方向,忽现天相星独坐,与紫薇七杀相对而立。天相星属阳水,南斗星,化印星,能善能恶。 此象,若生在战乱时期。则战七杀,谋天相,为大吉,可定天下。可,若生在太平盛世。则亲武将,天煞。疏文士,成恶。远群臣,离庙堂,为大凶是也。”钦天监监正一鼓作气,将此事上禀后,已是汗洒衣衫,全然无力。伏身拜首,静待发落。 年轻的帝王于殿内缓然踱步,面无表情,沉默不语。荀敬跪在下首,揣摩不出他的心思,有些慌乱。 半晌后,就在荀敬以为自己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之际。方听他开了口:“可有何破解之法?杀之?化之?” 声音听上去平静无波澜,倒更像是例行询问。可荀敬却觉,一阵凉气从头至脚贯穿体内,并迅速遍布全身。惊的他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忙叩首回道:“回陛下,绝不可杀之!天相与紫薇七杀相对而立,既相克亦相生。印星,本亦善亦恶。若化解得当,更待相辅相成。” 闻言,盛平帝君忽然定睛瞧了他一瞬。少顷,却未多言,只遣人连夜将宰相杜蘋笙唤了来。 夜深露重,老太监得了吩咐,急忙而去。不多时,便携了一中年男子匆匆归来。 来人四旬有余,身量纤细,面色苍白羸弱。大约是常年焦心劳思,夜不能寐所致。 若说起此人,到着实有些名头。杜家祖辈从军,大多戎马一生。其父杜威衡,能文善武,乃大玄王朝的振国大将军,随着丰元皇帝一起打天下之人。后,又被晋封为一品护国公。还是当今天子盛平皇帝的师长,建朝以来的第一位太傅。其叔伯,叔父,兄长等,亦都是战功显赫之人。 而这杜蘋笙本人,却不好武学,专爱文士。相传,他自幼便聪慧过人。博古通今,尤擅策问与经法。以其见解独到,才华横溢,而备受丰元皇帝赏识。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盛平皇帝继位后,更甚宠信有加,委以重任。继而,封了宰相之位。 今日,杜蘋笙将一进门,便瞧见皇帝面色不善。一旁,又见荀敬端跪于此。心下稍一打量,十之八九便也猜出了其中缘由。 尚未践礼,便听皇帝言道:“爱卿随朕进来!” “喏!”他应声,脚下未敢作耽搁,紧随着皇帝进了内室。 一君一臣相继离去,交谈甚久。大约五更天时分,杜蘋笙方才踱步而出。 身后,老太监也跟了出来:“吾皇有命,荀大人今夜观星甚为疲顿,且回府将养。近日里,若无要事,便无须上朝了。” 听言,荀敬如释重负,忙叩首谢恩:“微臣领旨,得吾皇体恤,谢主隆恩。”说罢,仓皇起身,踉跄而去。 杜蘋笙紧跟其后,二人一同出了宫门。 “荀兄,你......”杜蘋笙瞧着荀敬怅然失色,不知该如何出言宽慰。 其实,于他心中,对此人既有惜才之心,又有同情之意。当今天子极为重信玄学星象之说。刚刚于上书房内,他虽有意竭力相帮,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见状,荀敬于一旁却摇头失笑道:“杜兄不必多言。今日,既能平安无事归来,已然是我大幸。其余之事,我已不敢奢求。”语毕,拱手施礼,扬长而去。 第二十八章 亲亡门灭縡轮回 盛夏时节,伏暑难当,凤心颜已多日不曾好眠。 晚间,入了夜。她寻着石凳,端坐于门前乘凉。 如今,云岩县早已更了名字,唤作平阳县。往日的冭合村,亦荒芜成山,人迹罕至。只余下河岸旁这处茅舍小屋,生于乱树杂草之中,绝世而立。 凤心颜坐在院内,伏首便能瞧见山下光景。夜深,万家灯火已熄,众生安眠。饔飧不继的贫寠,流离转徙的苟安,聊以卒岁的颓丧,皆被抛诸脑后。尽管明日依旧,然,此刻这少许安宁,许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希冀。 生而为人,实属不易。 凤心颜仰头观天,见月朗星明,顿觉心头滋味难诉。 不想,却突见天生异象。下一刻钟,便闻山下一处农舍内,传来阵阵婴孩啼哭。于此万马齐喑之际,显得尤为明晰。 于农舍门前,一明袍老僧,正在此停滞暂息。显然,逢巧寓目此事者,还不止凤心颜一人。 那老和尚就着屋内烛光昏暗,不断翘首张望。神色怪异,瞧着颇有些许意味深长。好半晌,方才缓然离去。 这几日,平阳县内花天锦地,人欢马叫,好一番蜩沸之象。然,往日城内那许些麻屣鹑衣、蹒跚行乞之辈,却不知去了何处。 凤心颜踱步于街间,心生怪异。便寻了巷子前,一处卖糕点的婆子,探道:“婶子,今日这街头怎得这生寡淡?” “哦呦!姑娘,你是不晓得,我们这里怕是要来什么大人物咯。昨个儿里,县主大人亲自下令。将城内所有叫花子,都逐出了城去。你说,这大热天儿的,可叫他们去哪里过活啊!哎……官不为民主,天不顺人愿啊!” 话音将落,就见街角两队官兵正急遽而来。所过之处,尘土飞扬。官兵一字成列,沿街而立,将众人阻截于外。惹得一片切切细语,众说纷纭。 立谈之间,见一男子由远及近,乘马而来。来人身着二品官服,头戴羽花,神情肃穆。在他后头不足一米远处,见县主大人徐祈铭,正弃轿而行。只是,这人到不比马快,追着颇有些吃力。空留下八抬平轿,无人可驮。 应下这桩差事,杜蘋笙本就多不情愿。眼下,天灾祸人,民不聊生。理当赈济灾荒,布施百姓。如今,却因了这天相莫名,要大势修葺庙宇。此番作为,叫天下苍生如何信服!如何能不寒了心。 正值懊恼之际。岂料,尚未进城,又见城外困集数百十人。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杜蘋笙几经询问下,方知缘由。顿觉怒不可遏,火冒三丈。当即一纸状书,速告朝中。 杜蘋笙踏进城门,片刻未置,直奔府衙。唤来主簿,清查人口。原,天生异象当晚,平阳县内只诞下一名男婴,唤作白宸。 既明已所已。当日,他便差人着手操办起来。 凤心颜独居茅屋,少说也近百年有余。向来清净,从无人寻访。却不知为何,近日竟喧闹起来。日渐月渍,声势浩大。且夜以继日,通宵达旦,扰的人不得安眠。 数余月后,她终于忍无可忍。下定决心,预备前去寻人理论一番。却不想,将到此地,便被眼前之象,着实震撼了一番。 此处,一桩寺庙平地而起。端得是碧瓦朱檐,雕栏玉砌,丹楹刻桷。 本是荒芜之地,怎得一段时间未见,竟有了这般气势磅礴之物。凤心颜心惊不已。怔愣半晌后,便失了决心,复又踱步而回。 坊间有传闻:此寺筑成,甚得君心。皇帝亲自赐下名讳,连夜差人百里加急送至。后,又命当朝宰相杜蘋笙,亲笔为其题名。作,天相寺。放眼天下间,得此殊荣者,可谓独其一份,绝无仅有。 因了此事,引得一众僧人慕名前来,意欲牟取住持之位。便是不成,也望能在此安居一偶,寻得一席之地。 后,竟不知因何缘由,被一名作布冥的老和尚蟾宫折桂,拔得头筹。得宰相杜蘋笙力荐,成了天相寺的首任住持。 至此,此番平阳县筑寺之任,终算圆满落幕。翌日一早,杜蘋笙便押上徐祈铭,一并打道回了京。 当晚,山下一处农舍内。白家近日因喜得麟儿,一家人正沉浸喜悦当中。岂料,深夜之际,于杖栏外突现数人。身着一袭墨色夜行衣,皆手持利刃,纵身而入。步伐一致有序,身手利落不凡。 不消半刻,白家一家四口便身中数刀,命丧当场。只余下一奶娃娃,身处大火之中,哀哀啼哭。 凤心颜夜间乘凉,正端坐院内,巧然目观一切。匆促行至山脚下,已为时晚矣。只将小娃娃从大火中夺了出来。 火光冲天,惊醒四方邻人。众人齐心,于天明时分,终将大火扑灭。于此,虽小有牵连,到无甚大碍。 凤心颜趁乱,将小娃带回山顶茅屋中,安顿下来。 这小娃虽尚且年幼,却难得乖巧。襁褓之下,柔软细嫩。一双眼眸不住的四下打量,灵动可爱的紧。可仔细端详下,凤心颜却总觉得,他眉眼间似曾相识。 少顷,她不觉一阵叹息。想来,大约是自打那白狐狸走后,独居的日子太过孤独,竟莫名出现这等幻觉。也罢,今后得个小娃娃同寝,总好过自己过活。 哪成想!这日将入夜,小屋便迎来一客。来人明袍袈裟,方面大耳。未语,先道声佛偈:“阿弥陀佛!深夜打扰,实为万般不得已,还望女施主莫怪!莫怪!”此人,正是那日天相寺的新进住持,布冥和尚。 凤心颜瞧着来人,心生疑虑,亦多有不满,却到底未曾多言。只道了句:“你来此所谓何事,速速言来?” 此言无礼,口气也颇为不善。然,布冥却不甚在意,忙着了笑意,回道:“老和尚我来此,是为了施主你怀中的奶娃娃。” “为他?何故?”凤心颜越发警惕。 布冥见状,忙出言解释:“施主莫慌!我来此寻人,并非要加害于他,反倒是为救人。你且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第二十九章 生不逢时陷空门 “你可知,这小娃实非常人。他本乃王侯将相之才,岂料偏生不逢时。当今天子生性多疑,又痴迷佛道无心政事。使得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其本该大势所趋,然天不遂人愿啊!偏逢这小娃出世之际,天显异象。虽得钦天监正荀大人力保,可皇帝到底还是动了杀心。 而老衲我,本是一游散僧人。在一次机缘巧合下,相交于当朝宰相杜蘋笙大人。算来,也有二十余年。得知此事后,我便应他之邀,留于天相寺内做了住持。实则,是为了在紧要之际能保这小娃一命。 杜大人深知皇帝心性,怕是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故此,我二人相商数日,终得了个法子。他差人于西坡的乱葬岗内,寻了个刚过世的婴童。想着倘若此事当真到了无力回天之时,便用这死童来换他一命。却万分想不到,皇帝竟下手如此之快。 昨日里,杜大人将将离去,皇帝就悄然亲临。当时我便知晓,已在无转还的余地。夜里,忽见山下火光冲天。我私下寻人,偷潜入白家小舍。才发现,白家四口早已气绝身亡,却独独不见了这小娃娃的踪迹。只得先将那早夭的孩子,先丢进大火之中。待返回寺庙之际,却恍惚瞧见了女施主的身影。 今日一早,皇帝才动身回京。我便不请自来,想碰碰运气。看看昨夜里,到底是不是女施主救人。不曾想,竟叫我赌赢了。” 凤心颜听着这老和尚的言辞,思虑了好一瞬。她试图想从中查探出些许漏洞,亦或是蛛丝马迹。却发现,根本无迹可寻。要么,是这老和尚心思缜密,演技绝佳。要么,就是他所言非虚,事实方是如此。 然,此刻若真要将这小娃交出去,她也是万般不情愿的。是以,在言语上,便生生多了些怒气:“哼!赌赢了?出家人不该都是四大皆空之辈么,你这和尚怎得成了赌徒了?” 布冥心里明了她气从何来,便也不予计较。面上施了笑意,又言:“不知此法是否真能瞒天过海,你带着他终究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再者,女施主独自一人带个娃娃,也多有不便之处。老和尚我将他讨来,也多是为你着想。” 岂料,此话却叫凤心颜寻了空子:“大师所言差矣!此事若当真东窗事发,他留在天相寺不是更加危险?” “非也!非也!女施主大可安心。如若朝中当真有何风吹草动,杜大人定将送信于我。届时,老和尚我会先一步带他离开。” 几番争论之下,凤心颜终是妥协,由得布冥将孩子带出了小屋。 可又觉心中堵闷,不自觉的追出了门去:“和尚,我还不知这娃娃是何名讳?” “凡尘俗世千帆尽,一缕禅修滞人间。这孩子俗名白宸,往后便唤做禅修。”布冥话了,便携了孩子一并离去。 只余下阵阵婴孩的啼哭声,深夜寂静,响彻山涧。 晚间,凤心颜辗转床笫,卧而不眠。想到日后独自一人生活的孤寂,难掩悲切失落之情。竟一夜未眠,转眼天明。 第二日一早,未及梳洗,便匆匆行至天相寺。 此时,日头将将升起,天相寺内一片静而无声。突闻门外传来阵阵敲门声,饶是一向自持心态平和的佛门弟子,也不免有些心生怨念,语气多有不善:“阿弥陀佛!如今时日尚早,本寺还未对外开放。施主若要请愿上香,还请晚些在来,请回吧!”说罢,便要作势关门。 如此做,小和尚心里其实也多有过意不去。于是,转身复又不断自我安慰着:“莫怪!莫怪!此事当真怨不得我无礼,都是那住持惹的祸。昨夜里,也不晓得从何处捡来一个小娃娃,哭闹了一整夜。惹得全寺上下皆不得安眠。 众人软硬兼施,又哄又吓。几个师兄被逼无奈之下,耍了套棍法,望能讨他欢心。可这小祖宗丝毫不买账,一直哭闹不止,连嗓子都哑了去。 最后,逼得禅心九师叔出了绝招。将自己珍藏已久,平日里连住持都不曾得见的上等斋食,也一并贡献出来。可仍旧无果。直至天明前夕,这小娃终于累极,方才睡了去。 众人得了闲,将将就寝。可谁曾想,不过片刻时辰,便逢人来访。当真是一日如千年,命都丢去了大半。” 门内,小和尚还沉醉在自己的说辞当中,无法自拔。门外,却是又响起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布冥老和尚,布冥老和尚你给我出来......” 小和尚本意不予理会,就由得她去。可不成想,这女施主竟直呼住持的名讳,此事叫他颇感为难。几经犹豫下,他还是将寺院的大门敞开了。 “我说这位女施主,小僧已经......” 岂料,话还未说完,凤心颜便一溜烟闯进寺中。更加是出言不逊,大肆叫嚷。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叫小和尚措手不及。尚未来得及出言阻止,便听到屋内传来阵阵熟悉的啼哭声。 少顷,方见寺内一间僧舍的大门从内推开。老和尚怀抱小童,踏门而出。其面色憔悴,眼眶青黑,颇有一丝视死如归之态。襁褓中的小童抽抽泣泣,哭啼不止。 凤心颜信步上前,将禅修接过。抱进怀中,轻声安慰。 说来,此事也怪。刚刚还嚎啕大哭的小童,随即便在凤心颜怀中安稳睡去。 见状,天相寺中一众僧人,无不瞪目结舌,叹为观止。连带瞧着凤心颜的神态,也如见了佛祖神祗一般,心悦诚服,顶礼膜拜。 布冥面带笑意,道了声佛偈:“阿弥陀佛!看来,女施主与小徒着实缘分匪浅、缘分匪浅。” 实则,他却是烦闷异常。此事,若传到圣上耳中,不知是否又会是一件麻烦事。想着,他顿觉血气上涌,淤积在胸口,难以下咽。以至于,连面色也随着红润了几分。不知情者,瞧着倒更像是喜从心中来,容光焕发。 半晌后,待众人回过神,小和尚忙上前请罪:“住持,这位女施主...我...我没拦住她...她...”却是支吾了半晌,也不曾言语出个所以然来。 布冥心中气闷,又不好当众发作,只得摆手令其退去。 继而,朝余下众僧人言道:“今日,寺中可曾过堂用斋?可曾诵经早课?可曾洒扫庭院?可曾出坡劳作?尔等皆为佛门子弟,皆奉行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可眼下早已日上三竿,尔等还未知觉。如此松懈不为,当以寺规惩处。” 第三十章 灵心慧性自难全 眼瞧着布冥这般,凤心颜心中多有几分得意,嘴角不易察觉有些微微扬起。少顷,却又重重叹了口气。 待到众人散尽,她方才缓缓开了口:“布冥住持,不论怎样,这孩子终究是我救下的。许是应你所言,我二人当真缘分匪浅。如今,又逢小舍与天相寺比邻。不如,今后就让这孩子唤我一声姨娘可好?” 布冥面色不善,着手便将禅修夺回怀中。这一动作,正巧将熟睡中的小人儿惊醒。于是,天相寺清晨里的钟鼓之声,诵经之音,全然淹没在一片啼哭声中。 惹得布冥头痛欲裂,束手无策之下,复又将禅修送还于凤心颜怀中。 末了,欲要回房之际,不忍又言:“老衲本意,是希望女施主不要被卷进此番是非当中。可既然女施主执意如此,我便不予强求了。日后,还望你好自为之!” “多谢住持!”凤心颜心中知晓,布冥如此作为,实属当算一番好意。只是,她对这小童,隐约总有一丝熟悉感,让她对此无法置之不理。 半晌,小和尚送来几许餐食。凤心颜给禅修喂下后,又坐在院中逗弄他好一会。临近傍晚时分,方才回到家中。 翌日一早,天尚未大亮儿,凤心颜复又跑去了寺院。 如此反复,转眼已过三年之久。 冬日里,凤心颜贪睡,起床晚了些。一早,禅修已经同布冥一起用过斋食,做了早课。 眼下,他正裹着冬衣,在院中消食。 小小的一个人儿,穿着层层厚重的冬衣,正像模像样的散着步。可不论怎样瞧着,都像个小肉球一般,在雪地里慢悠悠的滚着。 凤心颜打着哈气,抻着懒腰,无精打采的踱进寺院大门。门前看守的小和尚,忙上前招呼:“姑姑您来了,斋食都在厨房的燥里热着呢。禅心九师叔说,让您来了自个儿过去取来吃。” 凤心颜随手拍了拍小和尚的光头,笑道:“知道了,抽空帮我谢谢你九师叔。对了妙善,这天儿是越发凉了。你整日里在此看守寺门,可要记得同你二师叔多讨些衣物来御寒。” “谢姑姑,妙善知道了。” 初见凤心颜来,禅修颇有些欣喜。面上洋着笑意,脚下趋步急急向前迎去。 如此之举,却惹得他身后一众的小和尚,大惊失色:“我的小师叔,我的小祖宗,您可慢点跑,当心摔跤......” 可待禅修行至凤心颜身前时,面上的笑容却忽而呆滞。只留下门前那两个颗小奶牙,在寒风中凌乱。少顷,他一语未发,将双手缚在身后,默默的转身而回。 凤心颜将糊在眼角,稍有些遮挡视线的眼屎擦掉。又伸手抓了抓被寒风吹散,蓬垢于头顶的鬓发。继而拢了拢身上布满褶皱,错综脏乱的衣物。仍旧想不明白,禅修今日因何对她如此冷淡。 便快行了几步,欲要上前一问究竟:“臭小子,姨娘来看你,你怎得这般待我?” 岂料,将行几步,便被布冥从身后拦了下来:“凤姑娘啊,不是老和尚我多言。就您今日这幅尊荣,莫说是禅修,便是后院里的大黄狗见之,恐怕也不屑对您多‘汪汪’两声。您昨个夜里可是遭了抢匪?怎得今日如此这般?” 听闻此言,凤心颜不仅摇头叹息,义正言辞的出声指责道:“愚昧,愚昧无知。尔等身为出家之人,四大皆空,岂能只关其表。” 说罢,见众人仍旧不为所动。不得已之下,她空着肚子复又返回小茅屋。 实则心下却颇为懊恼尴尬。暗自诽谤着,这群榆木脑袋,何时变得这般灵光了。 一连数日来,凤心颜皆梳妆整齐出现在众人面前。使得小禅修的心情也一度甚佳,连带着斋饭也多食了几碗。 春去秋来,寒霜冬雪,转眼数时。禅修已入韶年。 这日里,天相寺中藏经阁内,不断传来小童阵阵念经的声响。倾耳细听,方可辨别出,此经乃佛家典籍《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此段经文,禅修已习读数遍。可于其中真意,仍有些许不惑之处。于是,不由越发的细加专研。转瞬之间,不觉已过半日。 可,却越探越觉深不可测,越探越觉玄妙异常。以至达忘我之态,双耳不问身外之事。 仿如天地皆为空洞,只余一人端坐于一片虚无之中。身前一桩大道,隐隐浮现。 凤心颜与他同处藏经阁内,此时正慵懒侧卧于明色蒲团之上,隐有瞌睡之状。俄顷,便传来阵阵鼾声。 突闻此声,禅修忽而惊醒。只见他面色难掩红润,隐有佛光普照。却双目怔忪,不似常态。 此时,若布冥也身在此处,定要将那打鼾之人逐出寺内,保不准还要杖责她数百法杖。 殊不知,此为佛家修行中,千年不遇一次的上等佛法,俗称入定。 乃多少佛门子弟梦寐以求的际遇,多少得道高僧穷极一生追逐的目标。如今,竟被她人鼾声,全然毁于一旦。 于此,就仿如身处帝王之家,只因棋差一招,便自此无缘王位。乃何等憾事! 此佛法,若得人指引得当。许将一举修成正果,方成大道。反之,或许至此无缘,抱憾终生。 然,世间之事皆如此。万事变化,也不过瞬息之间。 一旁,凤心颜状似不知。翻了个身,寻了更为舒适之所,心满意足的睡去。 禅修回过神来,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如此神态,本不该出现在这样年纪的面孔之上。 而后,他将榻前的棉被扯过,为她掩了掩被角。转身,再度专研佛法去了。 第三十一章 弱冠之年临圣驾 这几日,天相寺内外呈一派忙碌之象。连一贯颇为懒惰的凤心颜,也难得随着众人忙里忙外。 原是那禅修小和尚,后日便要行冠笄之礼。是以,众人皆在筹备当中。然,却余一人例外。便是众人那年岁不大,辈分却高的小师叔,也是此次事件的主角。眼下,正在后院的老槐树上,执书假寐。 近日,朝中也正处于多事之秋,颇不太平。 早年,在当今圣还上尚未继成大统之时。曾钟情于护国公府的长小姐,杜蘋笙的亲妹子,杜云惜。奈何,天不遂人愿。杜云惜且未出生之时,便曾与年幼的七皇子指腹为婚。而后,与当时还是二皇子的圣上相遇之际,已然成了当今秦王的准王妃。 当年的大统之选,七皇子曾是盛平皇帝最大的拥护者。于此,圣上继位后,便大肆册封七皇子为秦王。与宰相杜蘋笙,同为身侧体己亲信的大臣。 可人的执念,有时就如陈年恶疾一般。每每夜深人静,孤枕难眠之时,便常常来犯。越日久年深,越发疼痛难忍。久而久之,与杜府云惜一事。便成了皇帝心中,一颗难以除去的荆刺。 近些年来,皇帝与秦王的关系越见恶劣。有时竟为了些许不值一提的小事,在大殿之上争吵不休。闹得时常惊动秦王妃携子进宫,长跪于殿前求情请罪。 这两日,后宫一众寝妃颇不安分。 平日里,一贯伺候皇帝吃茶的小宫女,竟被发现身陷在一桩废弃宫苑的死井里。今个一早被人捞起时,早已身亡多时。 圣上大怒,命人彻查。岂料此事竟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中牵扯之广,令人闻之心惊。朝堂内外串通一气,当是无从下手。 皇帝心下懊恼至极,责怪王后管教无方。一气之下,竟动了废后的念头。 然,不曾想废后之事一经传出,却引得朝堂众臣十分不满,纷纷上书建言。 此其中,以秦王为首。 大殿之上,皇帝怒斥秦王以下犯上,目无尊长。借此,一举夺了秦王的兵权。 而后,事态愈演愈劣。秦王告病,自此不早朝。朝中上下,众臣为其请命。后宫六院,明里暗里为其求情。而此刻,却独独不见秦王妃身影。 圣上心怀郁疾,又无从卸愤。便借由为先皇祈福之名,携了宰相杜蘋笙,一并摆驾天相寺。 一行御林军至前方十里外开路,十万杜家军于后方十里处断后。盛平皇帝携一应随行女眷、侍从,与宰相杜蘋笙缓然漫步,策马而行。 此番出行,着实事出突然,以至杜蘋笙根本无从着手准备。每每设想,那“天相星”如今正身处天相寺中,不日将要与圣上相见。杜蘋笙便觉头脑昏胀,眼前阵阵发黑,几欲晕厥。 可眼下,若想从圣上眼皮子底下送信出去,更是万般做不到的事情。 奈何杜蘋笙此状,于盛平皇帝见之,却全然又是另一番会意。 他心中颇有些过意不去。几经思虑下,不仅开口安抚道:“爱卿可是身子不舒服?此行也是朕一时兴起,便要你随同。全然忘记你自幼体弱,本不宜劳累的。” 闻言,杜蘋笙忙拱手作揖:“微臣不敢,圣上言重了。能伴君出行,乃臣之福分。” 此番作答,显然甚得君心。盛平皇帝着了笑意,伸手拍了拍杜蘋笙的肩旁:“你我二人虽实为君臣,却情如兄弟。杜太傅是朕的恩师,朕与你又自幼一同长大。在朕心中,对你自是万般信任。如今朝中,后宫众妃与朝堂群臣勾结一处,狼狈为奸。 朕此番出行,可想而知,朝中定会有人按耐不住。如他们要出手,就势必会从你和秦王先下手。是以,朕与秦王假意闹翻,又携你一并出行,朕倒要是看看他们预备如何。” 此话,叫杜蘋笙少有的怔愣了片刻。而后,他忙驻足,躬身恭应道:“圣上英明。” 其实,杜蘋笙心里知晓。皇帝此番作为,目的恐怕不止其一,还有其二。那便是他有心欲要试探自己,他并没有所说的那般信任自己。 几日后,圣驾行至天相寺门前,天色已近黄昏。 门前看守的小僧刚入寺不久,如何见过这等阵仗,顿时慌了神,急忙跑回院内报信。行至台阶时,因了太过慌乱,左脚不慎叠在右脚上,一连摔了几个跟头。 “住...住...住持,皇...皇...皇上亲临。要...要你前去接驾。” 此话虽说断断续续,言语不清,可布冥还是听得明白。只见他瞬时有些惊愕,而后,少有的些许慌乱。 他抓住身前的小僧的衣领,沉声厉色道:“你小师叔和姑姑呢?去了哪里?” 布冥平日里是个懒散,喜于玩闹的性子,小和尚何时见过他今日这般。不仅越发惊恐,连带着脸色也变得苍白无血。 “弟子...弟子...弟子不知...” 布冥心中急切,又生了怒气,随手将其甩开:“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你...” 正欲开口责骂,却忽闻不远处传来阵阵高声大笑。 “布冥住持,当日一别,转眼几年已过。朕今日又来与你辩论佛法了。” 话落,一中年男子着一身祥云腾飞的明黄色华服,缓然踱步而来。宰相杜蘋笙亦换装常服,与小队侍卫军紧随其后。 布冥摆手让小僧退去,自己忙起步迎上前。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了声佛偈:“阿弥陀佛!不知圣上亲临鄙寺,老衲有失远迎。还望圣上恕罪。” 盛平皇帝着手拂袖,将布冥扶起:“住持不必多礼。” 随后,屏退了随从,当先于院中踱步而行:“这天相寺本是朕一力建成。可自打这寺庙成建以来,朕还未曾得空观摩。今日,便有劳住持和宰相陪朕四处看看吧!” 得了令,二人忙拱手行礼,应道:“遵旨!”可心下却惴惴其栗,惶恐不安。 天相寺中一应建造,全全由杜蘋笙亲自督办。其形其表,一砖半瓦皆不凡,显然甚得盛平皇帝倾心。 多日以来,已久不曾见他如今日这般欢喜。一路行来,连连称赞,誉不绝口:“此寺,可称我大玄第一寺。杜爱卿你功不可没啊!” 第三十二章 尽忠竭力护君安 藏经阁外有一桩老树,老干虬枝、旁迤斜出。瞧着,该是颇有些年头了。而今,恰逢秋冬交替的时节。繁茂的枝叶越见枯黄,洋洋洒洒落了满地。 三人来到此地时,正见树下有一小僧。明袍袈裟,手执经卷。面朝老树,席地而坐。瞧着身形,不过双十的年岁。可这人周身所散出的气场,却叫来人不由的心吃一惊。 与小和尚相对而立处,有一窈窕女子。袭一身粗布麻衣,单手撑地,侧卧而眠。 凉风袭来,枯叶应声而落,跌至二人头顶、颈肩、腿膝、衣衫处。伴着寺中绵长悠然的暮鼓,小和尚口中缓缓诵着经文。似对古木而诵,也似对女子而诵。 三人在此驻足,悄然寓目。 少顷,布冥趋步上前,恭然道:“圣上,这是老衲的小徒儿,名唤禅修。那女子,是从小将他抚养长大的姨母。禅修剃发入寺后,凤施主便在寺外寻了一处小舍居住。不时的,前来探望一二。” 闻言,盛平皇帝转目,盯着他打量了半晌。直至未曾在他一派平静无痕的面孔上,瞧出半分异常。而后,未在言语。 末了,他起步,转身而返。 见状,布冥与杜蘋笙二人,亦紧忙随之离去。 回来的路上,盛平皇帝一反常态,不发一语。二人不知他心中所想,亦不敢多言。 这几日来连夜赶路,车马劳顿。晚间用过斋食后,众人便侍候着圣上回行宫就寝。 布冥屏退众人,独自在禅房打坐。怎奈何,心中却一直不得平静。白日里,圣上那阴晴不定的面孔,不断在脑中回荡。他隐约间,总觉嗅出一丝别样的情绪,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可又不知该如何应对。是以,他深夜独居此地。实则,是为了等人来访。 夜深露重,梆子敲锣,将过三更。 却见禅房外,忽现一抹人影。来人大约有些急促,尚不曾探寻,便直闯入门。 见客来,布冥挥手让座,亲自递了一杯温茶。俄顷,还未待客人将茶盏放下,便又急急开了口:“圣上突然来此,可是因禅修之事......” 杜蘋笙执衣袖轻拭了拭额间的细汗。而后,朝他摆了摆手:“不必惊慌,圣上来此全因国事,与他无干。” 闻言,布冥常呼了口气,稍显安心:“阿弥陀佛!那便好,那便好。” 然,话音才将落,这方便听杜蘋笙又言:“只是,今日发生之事,恐怕已让圣上起了疑心。你我二人还是应当早做筹谋为好。” “千算万算还是不曾避过这一遭。看来,这也是天意如此。”布冥阖眸紧闭,双手合十于胸前,道了声佛偈。 二人双双叹息,以至屋内少有的沉默了半响。不多时分,且听布冥又言:“事已至此,今夜便作部署,让他连夜离去。” 此话一出,却遭到宰相杜蘋笙的极力反对,连连摇头摆手道:“不可,不可。今儿白日里,圣上已与他打过照面。若他今夜在无端离去,岂不更加遭人怀疑?” 布冥思酌了一瞬,似打定主意一般,毅然决然又道:“这倒无妨,寻个借口便是。就说禅修他动了凡心,不甘寺中枯寂。恋上了俗家女子,趁夜里与人私奔了去。待我等发现,已为时晚已,早不见了踪迹。届时,圣上即便心中有疑,也无从对证,别无他法。” 杜蘋笙显然被这话惊了一番,手指着身前一本正经言说的老和尚,许久未道出话来:“你...你...你个信口雌黄的疯和尚。如此这般做,如若圣上怪罪下来,定会治那你个管教不严之罪。保不准,还会连累了这天相寺中的一干老小。” “眼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当日我既认了这徒儿,今日便没有不护他周全之理。再者说......” 布冥这方尚且话音未了,却忽闻寺中传来阵阵嘈杂声。二人一并出了房门,直径慌忙而去。 随着声源,二人一路行至圣上的行宫。 殿前,偌大一片空地上。此时,正见成群的夜行刺客与御林军、杜家军奋力厮杀。连带不少寺中僧人,也牵扯其中。一时间,白刃相接,血流成河。满眼望去,皆是残肢断臂。 杜蘋笙与布冥二人未做逗留,急忙穿过激战的人群,朝殿内驶去。 大殿之上,数名刺客将盛平皇帝孤身围困其中。只余身前一明袍小僧,虽舍命相护,却也身中数刀。尽管仍尽力的左右兼顾,守的滴水不漏。但从他略微迟缓的动作来看,怕已是强弩之末。 说时迟,那时快。一方刺客突然从天而降,于后方突袭。小和尚已分身无暇,眼瞧这一剑便要刺穿二人心口。 “圣上!” “禅修!” 两道声音从门前同时传来。 与此同时,布冥飞身上前。双指束剑,指尖发力,例无虚发。剑,应声而断,不过顷刻间。 杜蘋笙持剑而来,侧截横斩,下扫回穿,将一众刺客逼退数步。继而,剑指众人,高声怒喝:“是何人潜尔等做此大逆不道之事?速速报来。许还能给自己留个全尸。” 未等刺客作答,门外御林军一涌而进:“众将士听令:今日,便是这昏君作古之日。何人能将其斩杀,取之项上人头者。来日,定当丰封官加爵,荣华富贵。” 见此突如其来的变故,众人不免大吃一惊,盛平皇帝更是勃然变色。即便方才千金一发之际,亦不见他如斯气愤。 他眼瞧着御林军,目露凶光。少顷,却突得轰然大笑:“好!好!好!你们真是好!没想到,今日的叛军,竟是朕跟前最为信任贴己之人。” 于此时,从他微显颤栗的身躯和苍白的面色中,无不彰显着这个万乘之尊的君王,此刻心中的怒火与悲切。 第三十三章 舍生忘死全忠义 夜里,天相寺中厮杀声烈,连远处于茅舍中的凤心颜亦被惊醒。她慌忙赶至寺中,却四下未见禅修的身影。 待闻声寻至行宫殿前时,却见此地尸横遍野,血流成渠,一片触目惊心。 凤心颜顿觉脑中一片空白,连带着心下也空了一半。多年前,那白狐狸身亡时的一幕,似乎又重回眼前。 “禅修?臭小子,你在哪里?” 凤心颜跪伏于一众尸首中,将每一具身着明色僧袍的尸首,逐一翻身查探一番。每一具、每一番,于她来说都是一阵心悸,一场煎熬。即便眼下夜色漆黑一团,仍能感受到她惊恐失色,栗栗危惧的样子。 直至她将此地的尸首,仔细搜寻了一番。并未见一人与禅修有丝毫相似之处,终才稍稍心安。 几步之遥的大殿之上,巧逢正见御林军谋反这出戏码。一干人等将皇帝困在大殿之内,围了个水泄不通。身处殿外之人,连皇帝的模样都瞧不见,只隐隐露出一抹明黄色衣袍。 凤心颜其实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这当今的圣上。身为一国之君,任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是乏勤政。使臣子犯上作乱,全无觉察,是无作为。旨部下草菅人命,滥杀无辜,是不仁义。此等君主,终有一日是要亡国的。 故此,她存心就未打算救他。便倚靠于门前,等着瞧热闹。 在盛平皇帝心中,杜家军向来所属外围军队。故而,更为亲信御林军。是以,此次出行天相寺,只留了御林军驻扎。杜家军一行者,除杜蘋笙身侧贴己亲信之辈,余下一干人等皆驻守于五十里开外。 眼下里,杜家军的数十亲信早已全然阵亡。殿前只余了宰相杜蘋笙,和老主持布冥死守护驾。饶是二人功夫卓越,远超素人。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不消片刻,已是伤痕累累。 刀光血影,殊死搏斗间,二人被各自束缚于侧,分身不得。只留盛平皇帝独居殿中,身侧在无半人。 御林军趁此空隙,执刀向前,正欲行刺斩杀。其身形之快,另众人未及作出反应,便见那利刃已抵住皇帝胸口。 这一系动作,凤心颜皆瞧在眼里。似乎下一刻,便得见这君王大限将至。然,在那刀尖已然划破衣袍之际。却突见一明袍小僧一跃而进,硬生将皇帝拉至身后,妄想替他接下这一刀。 如此变故,不止让御林军猝不及防,也惊了凤心颜一个措手不及。 千钧一发之时,她慌忙随手于怀中取出一方物什,运力直掷那禀利刃。气劲十足,强风并进。刀,应声而落,一断数节。出刀之人,筋脉尽断,死不瞑目。 战斗未息,一人身亡,还有数人一应而上。此刻,无人有心力去关注旁人的死活,更遑论是何等死法。 凤心颜趁乱穿过人群,悄无声息的又将那物什拾起。而后,匆忙行至明袍小僧的跟前。一把将人捞进怀中,怒骂道:“臭小子,你不要命了?我辛辛苦苦将你养大,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 禅修原已身中数刀,左肩更甚被利剑刺穿。方才护驾挡刀之时,又为凤心颜这一击的气劲所震。如今,已是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可瞧着凤心颜微红的眼眶,和显而易见的担忧之色。禅修便硬逼着自己,强撑着挤出个笑容来:“我无碍,你不要哭。本就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哭起来丑的骇人。我现在可经不起你这般吓的。” 话音将落,见凤心颜忽而面容僵滞。咬牙切齿的怒斥道:“臭小子!看来这一剑不该刺穿你的左肩,而是应该割了你的舌头。” 禅修原想驳她几句,奈何话到嘴边,却发现喉咙一阵瘙痒难止。将一开口,便咳出一滩鲜血。而后,无了意识。 “臭小子!臭小子!禅修!”任凤心颜如何叫嚷,他皆全无反应。 如此一来,凤心颜却慌了神。少顷,才想起着手在他鼻翼间轻探。见他虽气息羸弱,到还有一息尚存,才松了口气。于此时,将发现自己方才双臂颤抖的厉害。 前方,杜蘋笙与布冥早已疲惫不堪,无力应对。连动作也不觉越发迟缓。只稍露端倪,便让对方有机可乘,一连伤了几处。 盛平皇帝自持静待一方,冷眼旁观,从容对之。只是从他攥紧的双拳,和略微颤动的双腿间,可见他此时的慌乱。 于此时,忽闻殿外金戈铁马,锣鼓声起。不多时分,便见几方士兵奔涌而来。其人数兵力,皆远超在场的御林军。 杜家军常年征战沙场,其肃杀之气势不可挡,又岂是常驻京中的御林军可与之匹敌的。不消片刻,殿前形势便发生翻天逆转。须臾间,既终止了这场混乱。 一干将领尽数跪于殿前,沉声请罪:“臣等救驾来迟,望吾皇赎罪。” 盛平皇帝拂袖回身,端坐于殿前金椅之上。缓然开口:“众卿平身。尔等此次护驾有功,功过相抵。待日后回宫,在一一论功行赏。” “谢吾皇圣恩!” “谢吾皇圣恩!”...... 杜蘋笙上前几步,将要行跪恩之礼,被盛平皇帝抬手拦下:“爱卿平身,无须多礼。” 他此番受伤着实颇重,胸前、颈肩皆身中数刀。见皇帝如此,便随即起了身。双手作揖,禀道:“今日御林军犯上作乱,现已全然受控。还请圣上明示,当如何惩处。” “就地处决,不留活口,斩杀。”此时,年轻的君王端坐上首,睥睨众生。目光阴沉狠辣,冷意绝然。 杜蘋笙矗立下首,作礼,领命:“遵旨。” 实则,他心中早已知晓圣上会下达此等命令。如此行事作风,本就是皇帝一贯的处事之道。 第三十四章 小僧无情胜有情 此事毕,盛平皇帝连夜摆驾回宫,片刻也未做停息。 于后的不多时分里,平阳县飘起了细雨。似要清洗这人世间的罪恶一般,雨水连绵不绝,降了整三个日夜。然,天相寺中后庭院内的腥风血雨,却至始盈盈绕绕,终日未退。血迹混合着雨水,一并流入山野间万物从中,不知是否滋养了此地一方生灵。 此番,天相寺中一众僧人死伤众多,叫布冥尤为心伤。加之自身本也受伤颇重,让他瞧着仿如瞬时间苍老了许多。 借此,他将寺中一切事宜皆交由自己的大弟子,禅律执掌。得了空闲,便整日端坐于佛堂,念经超度,望能赎此杀孽重罪。 于此场战乱中,当属禅修最为伤重。至当夜不省人事后,一连昏迷了数日未醒。 凤心颜日夜里守在榻前,衣不解带。也随他一并不眠不休了数日之久。 于是,禅修初醒来时,便见到如斯一番场景:凤心颜衣衫褴褛,脏乱不堪。发间蓬乱污垢,面色亦苍白颓然。双目混沌无神,飘然远去。她左臂撑首,侧卧于榻边。明明睁大着双眸,却隐隐传来阵阵呼声。 禅修瞧着,不禁莞尔。便想着起身给她披件衣氅,却发现自己如今全身酸痛异常,丝毫动弹不得。无奈之下,只得起意将她唤醒,去榻上好睡,以免着凉。可手将伸了一半,却又收了回来。眼瞧着凤心颜这幅模样,也不知多久不曾休息了,竟是怎样也不忍开口。 便就此静静的瞧着,不知何时,连心跳也随这呼声漏掉了半拍。 只觉世界最美,不过如此。连水涧游鱼,林间鸟鸣,晨钟暮鼓,诵经入梦,皆比不上眼下这女子睡颜的分毫。 门外,忽闻一人推门而入。如此声响,即时惊醒了正在好眠的人儿。 凤心颜抬首,正见禅修略微紧皱的眉头,一时间有些许愣神。可随即,便又回过神来。不由喜出望外,一弄脑扑进他怀中:“臭小子,你终于醒了!你在不醒来,我都以为你要毙了。” 入门之人,将踱步而来,便见此境况。一时里,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便轻咳了两声。 床榻上的二人闻声望去,见布冥老和尚正端坐在不远处的藤椅之上。面色颇有些许不善。 禅修将搭在佳人背脊的双手,不着痕迹的轻挪开来。继而,双手合十,唤了声:“师傅。” 布冥点头示意,许他免了礼节,方道:“可觉好些?”语气听来虽稍显平淡,可其眸中的关切之情,却溢于言表。 “徒儿无碍,劳师傅挂心。” 布冥注视着二人,打量了半晌。少顷,却朝凤心颜开了口:“凤施主,可否随老衲出来片刻。我有些话想与你单独谈一谈。” 凤心颜瞧着布冥一脸和气的笑容,不知怎的,只觉心里阵阵有些发慌。下意识拢了拢胸前的衣襟,拒绝二字明晃晃的挂在脸上:“本施主仔细想了想,着实发觉与大师无甚可谈。再则说来,本施主近几日因操劳你那伤重的爱徒,甚是乏累,急需休息养身。便在此作别,后会无期。”说罢,趋步急遽欲要离去。 布冥老和尚对禅修嘱咐几句,亦随之而离开。空留下床榻上的男儿,几欲张口,奈何没得机会。 天色已近黄昏,天相寺院内。一明袍袈裟的老和尚步履匆匆,直至寺院门前,出手将一布衣女子拦下:“凤施主此番是为何故?老衲不过是想问施主几个问题而已。” 如斯一番纠缠,显然叫凤心颜也染了些许薄怒,面色亦不觉冷了下来:“你到底想问什么?” “想问之事有许多。碧如,老衲有眼无珠,竟不知女施主是这般身怀绝技之人。能一招之内,折撅利剑,断人经脉。又碧如,禅修仍是襁褓婴啼之际,施主便这般容颜。而今禅修已过冠笄年岁,女施主依旧容颜未改。老衲无知,尚不知这世间还有此般驻颜之术?在碧如,老衲与女施主相识也数十年有余,至今还从未听你提及家中人事。祖籍何处?父甚母谁?有无兄妹?不知女施主可否为老衲解惑一番?”布冥口中说着,眼下瞧着,心觉已点中其中要害。 然,过了数时之久,也未从凤心颜这处寻来半分异常。她始终若一,坦然处之,从容不迫。既无否认之意,亦无丝毫辩解之心。 这到让布冥一时间没了底气。如斯之事,虽说颇为怪异,可倘若当真较起真儿来,到也并非全无解释。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世上身怀绝技之人,多不胜数。或许,当真有何高人,曾传授这女子驻颜之术,也不无可能。至于家中人事,江湖中人谁还没几个难言之隐,无法言语之事。如此想来,布冥顿觉松了口气。 片刻,方又道:“当然,这些皆为女施主的私事。老衲无权过问,亦不想多言。我今日特地寻你,是想与你谈一谈有关小徒,禅修之事。” 不出所料,此言确引起了凤心颜的注意:“禅修有何事?” “我与杜丞相同认为,圣上对禅修的身份恐起了怀疑之心。行刺那夜,我二人本打算寻个借口,助他趁夜离去,远走异乡。可不曾想,计划尚未实施,却发生了行刺之事。如今,禅修又成了救驾功臣。若在想悄然离去,怕已是无望之事。”布冥语毕,目光直视着凤心颜。想从她的神色中瞧出一番思绪,已观她于此事作何打算。 不料,听闻之言后。对面这女子,却平白斜了他一眼,颇有些蔑视之意:“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当日,你将禅修带走之际,是如何信誓旦旦与我说的?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什么你在朝中已安插好了眼线,稍有风吹草动,宰相杜蘋笙便先一步书信与你。眼下如何了?左右还不是要面临如斯境地。” 第三十五章 春心萌动不自知 听着凤心颜义正言辞的训斥,布冥脸上一阵阵红白交替。打从出生之日算起,他何曾被人如此相待过。是以,既觉着羞愧难当,又有些愤愤不平,却全无还口之理。毕竟,这女子所言非虚。着实是自己太过自信,也太过信任那杜蘋笙了。 半晌过后,凤心颜继而又道:“如今,你与我说这些又是何意?” 布冥深吸了口气,将几欲迸发的情绪,遏制在了喉咙之下。方才回道:“老衲是想听听施主有何高见?” “高见?如今这等境地之下,我还能有何高见?难不成要我携他私奔了去?在一路绝地逃亡,殊死搏斗,亡命天涯?”凤心颜冷哼一声,趋步离开了。 空留老和尚独自一人矗立在黄昏下,面色羞愤不堪,目光复杂难懂。少顷,颇有些怒意的轻声嘟哝道:“大言不惭,为老不尊。还妄想将人拐去!且不说禅修是我佛门中人,便是俗家子弟,仅凭你二人差了一辈人的身份,便也是万般不能之事。” 幸而此地无人,两人这番对话也未曾叫旁人听去,否则怕是要惊掉了下巴。 这段时日里,禅修恢复的甚好,已不怎需要旁人的照应。时常凤心颜这处将踏入寺门,便见着他早已用过斋食,独自卧在躺椅上照阳了。 然,此事却叫布冥尤为伤神。欲加思虑,便欲觉寝食难安。 原是因了凤心颜在几日前,不晓得从何处寻来一味药方。待制药服下后,竟不出三日之内,禅修便独自下了床榻。试想这布冥老和尚也混迹江湖多年,虽不说医术超群,却也可称得上一声药到病除。可于此药方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要说这其中药材到也不慎名贵,只是这配药之法,到着实怪异的很。他几次想要开口询问,奈何却始终未曾得空闲。 这几日,天相寺中越发忙碌起来。 盛平皇帝于京中颁布诏书,书中有言:朕于寺中为苍生祈福之际,逢叛臣贼子作乱,幸得天相寺中禅修神僧全力相救。此乃天降福泽,佑我大玄。今,特封天相寺为国寺。封禅修神僧为国师,封号护国公,官居一品。 而后,又特地命人快马加鞭,百里加急,将诏书送往天相寺。 至此,由京城至上,平阳县至下,于百姓之中,口口相传。于是乎,众人以讹传讹,道听途说,越传越发邪乎。 有人言:禅修高僧乃现世神人,能驱邪除恶,了却众生尘世俗愿。 有人又言:禅修神僧本菩萨转世,三头六臂,身怀神力,能常人所不能。 有人也言:当今圣上昏庸无能,禅修虽为得道高僧,却不知体恤民间疾苦,助纣为虐。 可谓街谈巷议,众口纷纭。 与此同时,凤心颜正坐在天相寺后院的亭子里,吃着斋食。岂料,听闻一旁小和尚绘声绘色的讲述后,将食进口中的斋食,竟被呛的吐出了大半。 见状,小和尚忙将双手合十于胸前作揖:“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害的姑姑如此浪费吃食,着实是小僧的不是。善哉善哉!” 凤心颜这厢尚且未回过神来,不禁气急败坏的喃喃道:“这该死的皇帝,分明就是个狡猾阴险的小人。恩将仇报,清浊不分。” “好好用着斋饭,如何也能气得这般?”忽闻身后传来声响。凤心颜回身,便见禅修正笑意盈盈的瞧着她。如此一来,方才将将回神。 需知晓,妄论当今圣上,可是忤逆犯上的大罪。如此一来,她也不好在多言,便复又继续吃起了斋食。却因怒气未平,竟不慎噎了食。 小和尚见状,忙疾趋而去,欲要取水来。 禅修踱步上前,着手在凤心颜背脊处轻抚着,为她顺着气。动作虽稳而不乱,面色却显而易见的有些许焦急,口气也越发不善:“也不是小娃娃了,还这般弁急进食作甚。” 凤心颜咳的说不出话来,却也心生恼怒之意。拂手将人推却一旁,接过小和尚端来的茶水一饮而尽,断断续续的嗫嚅着:“忘恩负义的臭小子,若不是因了你,我会遭这般罪?” 听罢凤心颜如此控诉,禅修忽而觉得有趣。正想出言争论几番,可瞧着她因呛咳而婆娑的泪眼,又觉心生不忍。只得伏首称是:“所言有理,该是我的不是。可觉好些了?” 凤心颜不予理会,复又为自己续了杯凉茶。 这些时日里,天相寺的信徒香客络绎不绝,纷至沓来。时常是太阳尚未升起,便已有数百余人在寺院门前苦苦等候着。直待夜幕将至,寺院内仍旧稠人广众,观者如市。 所来众人,不乏求官取财、求子添寿者,亦不乏心怀宿愿、胸藏辛秘者。可究其目的,左不过都是为了有幸与那传闻中的“神僧”见上一面罢了。 皇帝之心,昭然若揭。凤心颜既能轻易看透,布冥又何尝不知。故而,便借口禅修伤重未愈之名,一并全权当掉。 凤心颜曾一度要将此事说与禅修,却被布冥几次拦住。如此一来,二人便有了分歧。布冥终觉此事于禅修而言,实在太过惨痛,也太过危险。这等不共戴天的杀父害母之仇,叫他如何得报?稍有不慎,便要落下个尸首分离的下场。即便好些,怕也少不了剩下个郁郁而终结果。倒不如终其一生对此皆全然不知,无知者无恨亦无畏。 然,凤心颜却觉禅修并非表面这般不谙世事,实则心中无比通透。怕是早已发觉蛛丝马迹,却隐忍不发,待伺机而动。如此一来,倒不如将实情相告。也好让他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以免多行那本不必行的冤枉路。 反观禅修,于此事却半分不曾提及。对于香客的哭闹不休,以及师兄弟的讥笑戏弄,皆一笑置之,不予理会。 第三十六章 轩裳华胄意难违 前日里,从京城处来了个显贵的妇人。绫罗绸缎加身,金钗羽翼束发。丫鬟婆子们环环相绕,将天相寺围了个水泄不通,好一方富贵相。 妇人年岁已近而立,然,眉目之间却未见半分老态。凝脂玉润,杏目桃花。三分涩涩,七分柔媚,不多一分,不少一厘,端端佳人也。 一行数人将踏进佛堂,便见一小丫鬟趋步上前。面朝布冥,施然行礼:“见过大师!我家夫人请见禅修神僧,还望能得住持相引荐。” “阿弥陀佛!小徒救驾伤重,至今未得全愈。尚且无法见客,望夫人赎罪。”布冥面无旁骛,目不斜视。这方话音将落,便欲转身离去。以至,都未曾多瞧那妇人一眼。 “大师且留步。”布冥闻声怯步。 回眸,便见那妇人举步而来,缓缓开了口:“原是华裳冒昧。早日里,便从家父处得知神僧伤重未愈,不见外客,却仍是不死心,偏偏央求我家夫君向圣上求来口谕。还望圣僧能卖上几分薄面,请赐一见,华裳感激不尽。”说罢,屈身施礼。 布冥仔细朝这妇人打量了一番,不由心下一惊。随即,又哑声怒骂:“好一个薛华裳,年纪虽轻,这心思到是极重。一张口,便搬出三座位高权重的大山来压制于我。如今当真是进也无门,退亦无路,左右为难。” 实则,打从这一干人等将踏入天相寺的大门起,布冥便瞧出了妇人的身份。她原是当今御史监察,薛大夫的嫡系千金,薛府的长小姐。若在细细道来,其实这女子还有些不为人知的背景。 近些年来,朝局紊乱,形势越发严峻。眼瞧着萧氏日渐做大,太尉萧缚手握重兵,大有谋权篡位之嫌。又因得了萧皇后于宫中内应,使得朝中众臣多有巴结效劳者。 以至,盛平皇帝身侧的近臣不过三两人许,而这御史大夫便是其中之一。早些年,皇帝为了牵制萧太尉手下的重臣,便亲赐婚约,将这薛华裳许给了兵部尚书王笎郅为妻。 然,说起王笎郅这人,在大玄国都到也颇有些名气。此人博学笃行,才气纵横,擅谋略知兵法。可奈何,却鼻偃齿露,十分丑陋。且身怀残疾,右侧腿不能行也。因此,年近而立亦不曾娶妻。 将正当花季的貌美小姐,嫁于如斯人也。可想而知,薛监察心中如何能不疼惜。便是盛平皇帝自身,对此也难免生出几分愧意。 如今,恍然已过数十年之久,幸得二人恩爱如初,尚书府至今只余薛华裳一位主母,连小妾也无半个。只是不知是何因由,二人竟多年未有所出。 是以当坊间传出天相寺有此神僧时,薛华裳便是如何也要见上一面。 眼下布冥若寻个借口,强行将薛华裳拦下,无疑是将御史大夫和兵部尚书一并开罪了去。再者,薛华裳手执皇帝口谕。不遵者,当以欺君之罪惩处。布冥即便拦住一时,也终究避退不得。 然,若在薛华裳此处开了先例,后来者便再无可避。百姓对于如斯人物,如何能不究其家世,溯其过往。白家屠门残案,平阳县百姓无人不晓。若露出丝毫马脚,唯恐禅修今后便要毁于一旦。 “阿弥陀佛!王夫人言重了。您奉旨前来,照例老衲本应即刻引荐。只是,眼下夜寒露重,禅修又身怀旧伤,着实不宜擅动。再者,您自京中一路来此舟车劳顿,怕早已心神具惫。不若在本寺稍作歇息,待明日一早再做安排可好?”布冥面着笑颜,却目露寒光。口中所言虽是询问之词,其气势却不容旁人有丝毫回绝之意。 “大师所言极是,一切依从大师安排。”薛华裳于侧端静而立,再未多言。 少顷,便由着一众丫鬟婆子推嚷而去。 内院禅房里,凤心颜心中颇有些焦躁难安。布冥老和尚去大殿待客前,曾一再叮嘱她不能离开寺庙,说有要事与她相商。然,眼下凤心颜已在此候了他不下一个时辰,还不见人还。 其实,比凤心颜更为焦躁难安者,却更有其人。这一个时辰里,凤心颜食了一盘杏仁佛手、两盘糖蒸酥酪、三盘翠玉豆糕、四盘如意枣糕、五盘桂花栗粉糕,还有乾果蜜饯不计其数。连茶水,都喝了七盏有余。 禅心不禁心生悲切,万念俱灰,同时又有些怒气难平。他原是疼惜小师弟伤病未愈,想着趁夜里偷偷送些糕点予他。岂料正巧遇上凤心颜在此,于是不仅送来的糕点被夺了去,连往日珍藏的吃食也一并赔了进去。 眼瞧着凤心颜风卷残云,这幅狼餐虎噬的吃相。他分外的埋怨自己不该这般草率,理应派人先来打探一番才对。同时又有些忌惮,生怕凤心颜一个不小心,在将他盛点心的食盒也一同吃了。 眼下,禅修的脸色也未必比这二人强过几分。照这般吃法,少不了要将身子伤了。原想说教一二,可瞧着她神色恍惚,又觉不忍开口。 凤心颜原是心神不宁,便吃些糕点为了寻个营生。待回过神来,方才瞧见桌前的食盒早已堆砌成山。 如此一来,即便是闭着双眼,也挡不住禅心投来幽怨的目光,让她颇有几分羞愧。幸而,忽然传来的敲门声,化解的凤心颜此刻的窘迫。 “阿弥陀佛!姑姑可在?” “在此!在此!有何事啊?”凤心颜匆忙应声,随即开门迎上前去。 见此,小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见过六师叔,见过小师叔。方丈让小僧来此,请姑姑到偏殿禅房一叙。” “这老和尚,就是喜欢故弄玄虚。走吧,去瞧瞧。”凤心颜话了,当先躯步而去。 禅心今夜精神萎靡,随后收拾了餐盒也一并离去。 众人走后,禅修半倚在床榻,方才还温柔和讯的面色,顺时变得冷峻异常。 小和尚随凤心颜一同行了一段,半路便请辞回了禅房。凤心颜独自迎着暮色行去,步伐沉重,亦如当前的心境。 第三十七章 悄然塞责缄无言 禅房昏暗,只余两盏烛火盈盈。房内两人相对而坐,烛火将身影照得数倍大小,尽数映在镂空雕花的门户上。 此时若有心者,在门外稍稍停息片刻,便轻易可闻门内二人起了口角争执。 老和尚一副大义凛然之态,显然也是思虑多时,方才道出这样一番话来:“今夜子时,你便携禅修自后门离去。他本不该遁入空门,凡尘俗世之中,自该有他一席之地。今日,我便应允他还俗,此后我与他两不相干,他也不在是我的徒儿。往后婚嫁自娶,再无干涉。” “僧人如何?还俗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又能逃去何处?”凤心颜颇有些漫不经心的瞧着他,目光坦荡释然,毫无问责之意,亦无蔑视之心,不过捡实而语。 然,布冥这处却忽然怔忪无言,眸子黯然。这话原是出自他口,此刻他却当真有些后了悔。 见他这般,凤心颜也觉心下叹息,不由开口又道:“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在相瞒。况且以禅修之资,你当真以为自己能瞒得住他?” “瞒住一时算一时。自他尚且嘤嘤啼哭之时,我便将他带进这寺中。与我而言,莫说什么得道高僧、神佛转世,不过一场虚名罢了。我只愿他身伴青灯古佛,心无恶意杂念,一心向善,安稳度日。”布冥目光坚定异常,对此自有一番坚持。 “老和尚啊老和尚,枉你自称佛门中人,四大皆空,实则唯你最为迂腐不堪,俗不可耐。”凤心颜摇头失笑,踱步而去。 在红尘世道里,最怕之事,莫过于心有牵挂。心有牵挂者,便已经落了下层,入了世俗。而这俗世中人,又有哪一个不是迂腐不堪,俗不可耐。 次日一早,朝食未过,薛华裳便已候在佛堂大殿之上。布冥将人凉在那处,生生挨过早课,方才现身。 薛华裳端坐一处,至始不曾出言催促。除去频频向门口张望外,怕是只有她紧攥的双掌中,细微的薄汗可以证明,她此刻慌乱急切的心境。 布冥将踏进佛殿门前,薛华裳便起身相迎,施然行礼:“见过大师!” “王夫人无需多礼!小徒因伤不便多行,若不介意且随我往内院走一遭。”说罢,便欲先行。 见此状,一旁管事的嬷嬷却是不允了:“放肆!堂堂太尉之女,尚书府的夫人,如何能随意进出这寺中内院,简直荒唐至极。若叫旁人传出去,玷污了夫人名节,尔等万死也是担待不起的。” “今日,尚书夫人执圣上口谕前来,老衲我无从决绝。可这圣旨之中,却并未言明定要小徒拖着伤病之身前来相见。夫人若觉多有不便,还请先行打道回府,待他日小徒伤愈再来不迟。”布冥道了声佛偈,便作势送客。 闻言,老嬷嬷艴然不悦,手指布冥厉声呵斥:“混账东西,你竟敢这般同夫人说话,你……” 这方言语尚未说完,便见薛华裳回眸瞧了那嬷嬷一眼。本是个柔弱万分的女子,可这一眼却叫身后众人望而生畏,瑟瑟发抖。连带着未完之言,也硬生咽回了肚子里去。 “方丈莫怪,家仆无礼,乃华裳管教不严,待日后回到府中,定当严加惩处。明知禅修神圣有伤在身,还多加叨扰,已是华裳有错在先,怎敢在多加劳烦。还请方丈前头带路,引我一见,感激不尽。”薛华裳面着浅笑,屈身行礼,做低伏小之意显而易见。 布冥亦不在多语,道了声:“夫人请!”便当先行去,薛华裳紧随其后。 行至内院禅房时,正见禅修半合着眸子,卧在躺椅上照阳。手中的经卷搁置在白色僧跑前,瞧着已读了大半。 薛华裳定定望向那处,不知是因这阳光太过刺目,还是被这小和尚晃了眼,只觉眼前这人仿如仙人入世,映衬的世间凡景也一并美轮美奂,不觉间竟有些看痴了。 禅修闻声醒来,没有旁人乍睡初醒时的朦胧,而是一派神色清明:“师傅!”话落,欲要起身行礼。 “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布冥出手制止了他。继而,先容道:“此乃兵部尚书王大人之妻,奉圣上口谕来此礼佛。今日,便命你为她讲经诵佛一番。谨记,且不可辱没了我天相寺的名声,也莫要辜负圣上的信任,可知晓?” “禅修谨遵师傅教诲。”话音落,布冥起身离去。 “大师有礼!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想不到世人口中争相传颂的神僧,竟才不过双十的年岁,果真英雄人物少年出。”薛华裳大为赞赏之余,更是毫不遮掩眸子中,自然流露的钦佩之情。 “尚书夫人过誉了,小僧愧不敢当。”禅修双手合十,浅笑应之,奈何神色却分外漠然。 薛华裳倒全然不甚在意,挥手禀退了身后一众丫鬟婆子。而后,端于右侧,俏然而立:“大师佛法精湛,华裳定然虚心受教。只不过,我还有一事相求,望大师能了却我多年夙愿。” “恕小僧直言,尚书夫人所求之事,除去为您诵经祈祷外,我别无他法。”禅修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听闻此言,薛华裳垂下眼眸,几分黯然一闪而过。随即,复又安堵如常:“大师知道我所求何事?” “阿弥陀佛!世人皆为红尘诸事所扰。其不外乎钱财、权势、情爱、子嗣、伤病寥寥。不论施主所求之事,为上述哪一事,小僧皆无能为力。世间万物本有定数,所谓三分命定,七分人为,尽人事,听天命。只需谨记以善为首,勿生恶念,便是行正道者了。 小僧才疏学浅,又胸无大志,恐怕无能为施主解惑了。然,天相寺众僧人才德辈出,能与施主诵佛论经者大有人在。小僧便不加叨扰,先行回房歇息养伤。”说罢,人去。 余下薛华裳一人在此,神色呆滞。 第三十八章 不知所起情已深 凤心颜今日起身的时辰,较比往日早了些许,却也未曾赶上天相寺中用早膳的一贯时辰。是以,进了庙门,她便捡直奔向火房。 火房内,见一明袍加身的小沙弥正在收拾打扫。听闻门外传来声响,他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张望打量着。瞧见来人后,面上方着了笑颜,招呼道:“阿弥陀佛!姑姑今日来的早,膳食还热着呢!” 小和尚乃禅心最小的弟子,妙音。说来不过同禅修一般的年岁,可这烧饭的手艺,却当真学到了他师傅七八分精髓,加之为人又忠厚老实的紧。从而,在天相寺这一众小和尚之中,凤心颜最偏爱的,便是这一个。 “妙音啊!最近你这厨艺是越发长进了。甚有前途,前途无量。将来你若不喜做这和尚时,不如随我一同开个客栈可好啊?”凤心颜半眯着双眸,显然一派称心陶醉的模样。 可在妙音这处瞧着,确是一副十足的狡诈之相,不由心生恶寒。以至,连打扫都顾不得,丢下只言片语,便慌忙而去:“多谢姑姑好意,妙音…妙音还是比较喜欢留在寺中。姑姑你且慢用,小僧想到还有功课未完,便…便先去了。” 凤心颜将碗箸搁置桌前,摇头失笑:“傻小子,这天相寺终有一日是要败落的。” 于此当前儿,正巧逢见布冥老和尚引着一干女眷缓缓行过,瞧着方位是往内院去了。凤心颜不知这老和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也一并尾随跟了去。 待行至内院时,方瞧见禅修那般模样,不由暗自啐了口:“装模作样。”不知为何,凤心颜总觉说这话时,禅修的嘴角似乎抽了抽。 不多时分,众人尽数退去,空留禅修与那妇人独处此地。 凤心颜将那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女子在她眼中实属算不得十分绝色。虽说她一直身处这荒无人烟的地界,不曾见过许些女子,也更遑论什么美人。可她就是觉着这女子却空有一副皮囊,而少了几分韵味。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 只是,唯有这眼神,让凤心颜不住多瞧了几眼。也是这眼神,莫名的让她心生不悦,以至有些许懊恼。 待见禅修回到房内后,凤心颜悄声咒骂了几句:“身为佛门信徒,如此瞧着寺中小僧人,乃不知羞耻。嫁做人妇,还与旁的男子孤身独处,为不守妇道。这等妇人,就应当惩戒一二。” 岂料,这方话音将落,那方妇人竟应声跌倒在地。一众丫鬟婆子闻声赶来,大惊失色。 见状,凤心颜趁乱而逃。行出数米之远,众人惊慌失措的嘈杂声仍旧不绝于耳。 “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胆敢冲撞夫人?” “夫人可还好?可觉有何不适?”…… 过了好半晌,才听薛华裳缓缓开了口:“都不必在多言,兰嬷嬷你寻个人,去向方丈请辞。我们即刻回府。”声音听来虽温润柔弱,却掷地有声,不容旁人拒绝。 于此刻,凤心颜方才明白,这兵部尚书府上至今只余这一位主母,连个通房丫鬟都不曾有。除去圣旨赐婚外,大约也是这女子的的确确有些手段。 随即,凤心颜一溜烟儿跑回茅屋,将房门紧锁。禅修等了她整日,始终未见其身影。傍晚时分,终是没忍住,寻至小茅屋外。着手叩门,无人应答。倾耳细听,也未从屋内传出丝毫声响。 禅修回到寺中,便将妙音寻来:“今日,可曾见过姑姑?” “回小师叔,除去一早姑姑来用过膳食,便在未曾见过了。”妙音答道。 凤心颜一连几日足不出户,不吃食、也不饮水。和衣而卧,双目紧闭,却始终不曾入眠。她心中有万千思绪纠葛不清,每每念及那妇人望着禅修时的眼神,是毫不抑制的仰慕之情,便觉着心中有一丝道不明的黯然。可这其中因由,她又是万分的不解。 自己因何会觉着不舒心?自己因何竟心生妒意? 妒意?在这意识涌上心头时,凤心颜忽然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愕然抚着额间,自己怎会生出这般莫名的念头。越思越觉心中烦闷,复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 她心觉,若是自己这点心思叫布冥那老和尚知晓,定会指着她破口大骂:“有违纲吉,不知羞耻。” 可若是禅修知晓了,又会如何?他是否也会觉得此乃大逆不道,天理不容之事?又或者,他并不甚在意这写俗世清规呢!凤心颜不敢断言。 思及此处,她觉着面上有些燥热,便复又卧回榻上,这一次却真真睡去,入了梦。 这几日,禅修心绪不加,全寺皆知。因此,寺中上下无人敢在此刻前去叨扰。 平日里,禅修待人一向温和有礼,莫说口角之争,连恼怒的模样也无几人见过。 可这世间就是有如此之人,即便他无甚作为,仍旧不怒而威,一身气势使得旁人无法忽视。 禅修每日三餐时分奔走于茅屋那处,却只在门前小憩一刻,便复又回到寺中。他知凤心颜就宿在屋内,却不曾嚷叫,也从未推门径入。 若她长久躲在屋内,他便日日来此就是。怕只怕她何时倦了,乏了,就悄无声息的离去。届时,天下之大,又要去何处寻她。 凤心颜此番因何,禅修自觉心中已有几分眉目。他不知自己究竟于何时,起了这等本不该有的心思。许是她在老古树下,慵懒入眠之时。许是她一方进食,一方却在专注思索之时。许是伤重那会儿,她衣不解带看顾自己之时。总而言之,情不知所起,待发觉已是一往而深。 禅修自认为,凤心颜大概是瞧出了自己的心思,心生嫌恶,无法视之,故而躲避起来。 夜里,禅心来到藏经阁时,见禅修正卧在矮榻假寐。颓唐之态,显而易见。 他将手中的餐盒搁置桌前,缓而自得的将饭食逐一取去,逐一罗列:“天地之大,唯有吃食最应当受人敬重。它们生存的使命,就是为了滋养万物的生命。你且说,我们是否不该辜负它物,这般舍己为人的大无畏精神。” 第三十九章 鸣钟香鼎绕红尘 说起来,在天相寺这一众僧侣之中,除去布冥和尚外,禅修向来与禅心最为亲近。 天相寺中共设立五堂,七大执事。分别由布冥座下的七位弟子执掌。 其中五堂分别为禅堂、客堂、库房、斋堂以及衣钵寮。 七执事分别为:监寺、知客、僧值、维那、典座、寮元、衣钵及书记。 其中,禅明是布冥的首座大弟子,职为监事,主执掌库房。平日亦肩负寺中诸多事宜,如院门岁计,钱谷有无,僧集行香,相看施主、吉凶庆吊等等。 禅语是布冥的二弟子,其职为知客,主执掌客堂。担负接待京中官员、四方僧众、及俗家施主等事宜。 禅法是布冥的三弟子,其职为僧值,主僧众威仪,殿堂课诵,纪律威仪,惩处批罚。 禅德是布冥的四弟子,其职为寮元,执掌云水堂,主送往四方僧侣云游,住寺参学。 禅静是布冥的五弟子,其职是维那,主僧众威仪,进退纲纪,辨度牒真伪。戒腊资次,床历图帐,凡僧事内外,无不掌之。 禅心是布冥的六弟子,其职为典座,执掌斋堂,主大众斋粥,点检厨中,典座专管,依散同利,不得失时。 禅修是布冥最末位的弟子,也是关门弟子。其职为衣钵,执掌藏经阁,主簿记案牍,文翰书写,庆吊字柬,以专柄大法为任。 禅明与禅法因年岁见长,与年小的几位师兄弟相处不多,平日里瞧着倒更像是长辈,因而也谈不上亲近与否。 而禅法与禅德二人,在盛平皇帝遇刺那夜,不幸伤重而亡。此事,曾有一度让布冥十分的意志消沉。 至于禅静,许是因执掌全寺上下戒律清规的原故,为人一向少年老成,不喜言笑。在一众僧侣之中,向来最是不讨人喜。 再说禅心,瞧着总作一副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模样。实则,禅修心中最是明了,他才是真正心怀大爱,有大智慧之人。 除此之外,二人的亲近说来也还有其他因由。打从禅修被带进天相寺那日起,便是由禅心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待禅修日后长了些年岁,能吃些饭食时,禅心便偷着藏着将些糕点果子都留与他。这些年来,他亲眼瞧着禅修长大成人,如何能不知他的心思。 而于禅修来讲,禅心是兄长,是知己。他尊他、敬他、心中有何谋算也愿讲与他。 可如今这事,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呆坐着那处,未做应答,也无甚动作。 凤心颜已整整七日未见人影,这七日里禅修也几乎是米粒未进。 第八日傍晚时分,凤心颜终于出现在天相寺门前。 见到来人,门前守寺的小和尚怔楞了半晌。随后,颤着嗓子高声惊嚷道:“姑姑来了!姑姑来了!”自寺院大门起,直嚷到寺中内院的藏经阁,方止歇。 凤心颜走在小和尚身后,慢慢踱着,不觉面露笑容。这七日里,禅修的每一次来访、每一次在门前踌躇的徘徊,她都知晓,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实则,即便此刻她亦有许些事情还未想通。但如今既已知晓自己心意如何,她便不愿在畏畏缩缩。 来到藏经阁门前,凤心颜推门而入,身后映的是残阳似火的余晖,将她白皙的面容照的有些恍惚。禅修见之,一度晃了心神。 “我左不过是多睡了几日,你这是不认得我了?”凤心颜还是一如既往不着调的模样,调笑着。 闻声,禅修这方才回过神来。慌忙起身,却因久卧不动,身子有些软麻,踉跄了几步。 凤心颜眉头微触,眼中的担忧之色一闪而过,继而又面色如初。她将半个身子倚靠在门檐儿上,未在言语。 禅修启齿几张几合,始终说不出话来。此般凤心颜无故避而不见的由头,他尚且未能全然明了。如今她又这般无事的模样,更是叫他茫然无头绪。 见二人两两相望,皆不言语,禅心不由暗自啐了一声。复而开了口:“凤姑娘这七日睡的可好?怎生瞧着面色倒是不如以往了?” 凤心颜将一直搁在禅修身上的视线收了回来,分神撇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回道:“布冥那老和尚当初是怎得不长眼,竟将你收做了弟子!” “得!您二位慢聊,我就不留这儿碍眼了,小僧先行......”禅心这方话音未完,凤心颜便出言将其打断:“要走就快些个,这般啰里啰嗦的做什么!” 另一旁,禅修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看戏姿态,浅声低笑着。 禅心接连吃瘪,不愿在言语,便提起餐盒,愤然离去了。一路出了藏经阁院门,直奔方丈室。 禅房内,布冥正盘膝打坐。见禅心进门,先容:“你小师弟可进了食?” 禅心恭然行礼作揖:“回师傅,不曾。” 话音将落,布冥面露忧色,欲要起身。见之,禅心忙箭步上前搀扶,又道:“师傅不必担心,小师弟这会儿已无事。因为,她来了!” 这一瞬里,布冥的身子微不可见的有一丝颤栗,禅心察觉到了:“阿弥陀佛!赎弟子多言。小师弟或许命中本该有此一劫,既然避之不过,坦然应对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以小师弟的聪慧必然不会不知其道理。师傅既已拼尽全力为其周旋,又何须在强求?” 布冥的目光死死的盯着禅心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也闪过一丝杀意,随即又平静如常。 反观禅心始终神色淡淡,仿佛刚刚的言语是出自他人之口,与自己并无关联一般。 末了,布冥挣脱了禅心的搀扶,顾自离去。虽不愿承认,但他知自己是真的老了。 藏经阁内,自禅心离去后,凤心颜与禅修二人落了座。相识这许些年来,今日头一遭竟觉得有一丝不自在。 禅修原想问问她这几日因何避而不见?奈何蹉跎的半晌也未曾说出口去。 而凤心颜这方,本有心想探一探他对儿女情长之事是何态度,但碍于二人之间的身份着实尴尬了些,不好贸然出言。 第四十章 韶华倾负红颜心 “这几日...你...可曾好生用膳。”禅修瞧着旁侧,目光有些许躲闪。 凤心颜未料想得到他问的竟是这话,霎时有些晃神,只点头应和,未做答复。她心知这几日禅修定是十分困惑,亦或是怨愤。不论是何,她自觉都已作了十足的准备。只是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句无关紧要,却让凤心颜暖进心底的问话。曾几何时,那只喜欢趴在茅屋外照阳的小白狐狸也说过同样的话。 “禅修,你可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会不做这和尚了?”凤心颜望着窗外,目光不知飘向了何处。 “不做和尚?”禅修自小在寺中长大,于他而言,布冥便是长辈,诸位师兄弟便是亲人,他有太多无法割舍的事情还未完。是以,他以前从未想,也从不敢想自己有一日会离开此处。如今,却被凤心颜这般轻易提及,他顿感有些不知所措。 “不做这和尚,我们便回到茅屋生活。春赏细雨夏赏花,秋扫落叶冬除雪。闻林间鸟鸣,看溪涧游鱼,食人间百味,只过平平谈谈的日子,不好么?”凤心颜将眸子转向禅修,目光笃志且认真。 这一番话语,让禅修始料未及。他心中悸动难安,又无所适从。 禅修的犹豫不决,一丝不漏的被凤心颜瞧进了眼底,那丝酸酸涩涩的滋味也一并涌进心里,任凭她如何拨动,也挥之不去。 此时,藏经阁的大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布冥身着一袭袈裟,踏门而入:“禅修,你为何不应她?” 见来人,屋内二人连忙起身。 禅修双手合十,作揖行礼唤道:“师傅!” 布冥点头示意后,将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你既犹豫,便是心中愿意,既然愿意,又为何不应她?” “师傅,我...”禅修面露羞愧,两手掩于袖中,微微颤栗。 “布冥老和尚,你这般是何意?”凤心颜将禅修拉至身后,毫不畏惧的直视着布冥咄咄逼人的目光。 布冥并不作答,目光至终只瞧着禅修一人,似非要得到他的答案不可。 三人足僵持了半刻钟,凤心颜心下暗自恼火,正要发作,衣袖忽然被人施重力扯住。 尚不及回眸,禅修便当先开了口:“我不会离开天相寺的。”言语间掷地有声,毫无疑迟。 话落,凤心颜瞬时便失尽力气,那一丝恼火竟如何也发作不出。她知禅修是因何故方才如斯,她想给他机会,让他选择,可他还是决然的坚持自己。那丝酸涩的滋味愈演愈烈,如巨石一般压在心口,闷痛异常。 禅修定定的瞧着她,眼中的无奈与痛意那般显而易见。他心下有万千言语要说与她,可几次开口,却又觉无甚可说。 凤心颜如何能看不出他的欲言又止,她想说些什么好让禅修可以不必这般介怀,只是她说不出。 如今这般感受,她陌生至极,是往日里从不曾有过的。明明心中怨他、气他,原本便是,此时此刻她如何能不气呢!可又偏偏不想他心中有半分不安。 然,于此刻,屋内忽然传来一阵大笑:“好啊!好啊!原来这一切你竟当真早就已知晓了。本想将这些乱事尽数瞒着你,便可换你一世安稳。谁知到头来,都不过只是我一人的空想罢了。难怪当日凤施主说我才是最为迂腐不堪的,果真是说的不错。”布冥的神色如死尸一般枯朽,苍迈无力。 “老和尚你……其实不必这样想,我当日也并非此意。世间万物皆有情,饶是你佛门圣人,也难逃心怀众生之情。而人情,又是最乱人心神之物。可也正因此,人间诸事才充满变数。可遇见的结局往往无趣,拥有诸多可能的人生,才能被叫做活着。”凤心颜望着布冥,目光空洞,仿如深渊。 布冥听言,面色越渐恢复了几丝人气儿。继而,忽的双手合十,恭然作了一揖:“没想到是我老和尚眼拙,竟不知施主才是有大智慧之人。阿弥陀佛!” “大师过谦了!”凤心颜这些年里让布冥嘲讽的惯了,今日,他忽然如此客道,着实叫她有些不大习惯。 随即,布冥唤来门外随同而来的小沙弥。 小沙弥进门,肩挑手提着满满两大箱包袱,瞧着有些不受重,走起路来脚下踉踉跄跄。 布冥将包袱接过,手下边逐一清点,边开了口:“这里是两副的细软,吃穿用度皆一应俱全。你二人趁夜离去,永远不要在回来。寻个无人认识的僻壤之地,更名改姓,过些平淡的日子罢。” 禅修望着布冥这番颇为熟练的动作,目光决然:“师傅,我说过我不会逃避,更不会离开这里。” 闻言,布冥忽得起身,怒斥道:“糊涂,你离开此地,我可以寻来千万个理由将此事推脱在你身上。届时,即便圣上心中有疑,可寻不见你人影,就无实证,他便无法问责,因为他需得给众生百姓一个说得过去的因由。可你若留在此地不走,便就是人为刀俎,尔为鱼肉,早晚落得个任人宰割的下场。到那时,整个天相寺的僧众都无法免于一难。” “可若我离去后,皇上借由发难,您又当如何?我不能拿您和寺中众人的性命作赌。”禅修目中隐隐含泪,声音涩哑。 “这你大可安心,待你离去后,我便将寺中僧人遣散。自此云游四方,过些闲云野鹤的日子,在不问世事。”布冥又恢复以往不怎么着调的模样,言语间那丝放荡,本不该出自一个僧人口中,可由得他说来,竟又显得那么恰如其分。 见禅修仍旧不为所动,布冥叹息着又道:“师傅年岁大了,不知还能为你谋划到几时。而这寺中的几方寸土,也不该是你困顿余生之处。离开吧,你的前半生是为师为你所选得,虽不知对错与否,但我知自己已拼尽全力。至于后半生应当如何,便由你自己抉择。我的任务就到此为止,我也该去过一过自己为数不多的余生了。” 禅修双膝跪地,郑重的扣了三个响头:“叩谢师傅教养之恩,和全力相护之情。若今生无缘相报,愿能来世偿还。” 第四十一章 一朝情谊何处去 “去吧!莫在耽搁时辰,要尽早上路。”布冥眼中的不舍一闪而过,随后忙将禅修扶起身,催促二人启程。只余下那颤栗的双掌,方能让人瞧出几分他当下的心境是何! 禅修回身瞧着凤心颜,目光坚定,眉宇间流露的尽是道不明的笑意。他一手执起凤心颜掩于袖口的柔荑,一手提起两袱行囊,趋步急行。布冥携了小沙弥紧随其后,将二人送至寺院的后庭门。一路行来,布冥口中叮嘱之言不绝于耳,二人皆一并应承下来。布冥与凤心颜也算得上是相识多年,可今夜里怕是他们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平心静气的交谈。 布冥涩哑的声音在小沙弥打开门的一瞬间戛然而止。门外,禅心一袭常袍正端端而立:“夜深露重,小师弟这是要往何处去?” 面上带着的是他平日里惯有的笑容,和善的让人不觉想要亲近。若不是此刻他手中的长剑太过煞眼,禅修应当会上前亲昵的拍着他的肩旁,低笑着唤一声六师兄。而此时,禅修只觉心间似刀搅一般痛不堪言。 见几人并未作答,禅心继而又道:“依为兄之意,小师弟伤重未愈,不妨早些回房歇息。” 布冥气急而笑,望着禅心不答反问道:“今夜之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言语间虽平和如往常一般无二,然,一双浑浊的双眸中却布满了凌厉的杀意。 闻言,禅心忽得大笑不止。继而,望着布冥的目光毫不掩饰的透着一丝同情:“我还真是有些可怜你了,师傅!你兀自认为将所有事情都谋划得当,以为一切尽在你的掌控之中。殊不知,除你之外的所有人,包括当今圣上,还有小师弟,甚至是凤姑娘皆将此事看的一清二楚。只有你,连自己身边最为贴己亲信之人的身份,都还摸不透彻。” 话音将落,布冥这方竟忽然施力,挥手拂袖间,立在一侧的小沙弥应声倒地,双目睁圆,致死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布冥出手如此干脆利落,着实让禅心有些许惊异。不过,随即便又回过神来,转而对禅修又道:“是你自己回去,还是让为兄我送你回去?” 禅修上前几分,所站之处正巧将布冥挡在身后,随手将肩上的行囊丢在一旁:“你我二人也算得自小一同长大,想不到竟真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虽是一早便知晓你的身份,却仍旧心怀侥幸。总觉以你我之间的情分,或许会让你不忍出手,留得几分情面。到底还是我妄自菲薄了。”分明是如常的语气,可听来却尽是悲切无奈之意。 禅心偏头不语,只是那双眸子中转瞬即逝的异样情绪,出卖了他此时正想极力表现出的平静:“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那些劳什子情意太过奢侈,是你我这等人最最要不起之物。” 打从布冥提出让二人离去之时起,凤心颜便再未启口。她心中太过明了,禅修不论如何厌倦当下的日子,也不论他心中是何等向往归隐平静的生活,都不会成为他离开这里的理由。他对这世间有太多的情意无法割舍,也有太多的恨意挥之不去。他虽看似无欲无妄,实则却有千千心结凝聚无解。 他既做不到,她便不强求。况且,怎样的日子终归还不是要这样日复一日的过下去。他想闲看浮萍,她便侍茶相伴。他想守一方乐土,她便倾尽全力相助。他若想为自己讨还一个公道,她亦毫不迟疑与他共同进退。如此想法似早已埋在心底,自很久很久以前。 此刻,瞧着禅修这般心伤,凤心颜仿佛也感同身受:“禅心,你可知这世间的人,因何分作三六九等?” 见禅心并未有作答之意,她继而续道:“九品明表中有言,将此分作:上智,中人和下愚。 上智者,当心诚明善,纵使世间有万般不平不公,仍能知己所求,体人所需,不忘本,不薄情,活得方才是人该有的模样。 中人者,虽为一己私欲而枉顾他人,到也明理大凶大恶,大是大非。虽薄情,却不甚寡义,也算得上有讨喜之处。谁知哪个莫名的关头,便还有个叫做人性的物什会占据主导。 而下愚者,却是只空有其表,行尸走肉一般供人驱使。无灵魂,无意识,不过是桩白白披着血肉的人偶,才当真是可悲! 你本是一个不拘一物,坦坦荡荡之人,怎就甘于如此违背良心,不分是非黑白的供人驱使?” 禅心只觉心中苦笑,去它什么劳什子的上智、中人、下愚。若非逼不得已,谁人愿意背信弃义,白当恶名。可事到如今,他又能为自己辩驳些什么呢? 末了,只得扬起手中利剑,直指禅修一行人:“不必在多言,你等今日若胜了我手中这宝剑,便可随意自行离去。可若是不幸败了,也莫要怪我狠心。”说罢,执剑而来,势不可挡。 布冥眼中溢满杀气,双掌暗自运力,一触即发。正欲挥掌而去,不料尚未交战却被一股强劲之势拦下,如汤沃雪般轻易的便卸去了周身的气劲。 他回神,双目震惊之色溢于言表,不敢相信的望着身后,自己那神色一派笃定自如的小徒儿禅修。 旁人许是不知,他方才那一掌实则是用了自己十分的气劲,望能将人一击毙命。即便是禅心要接下这一掌,也定当是要费些力气,这点自信他自觉还是有的。只是不知,这一向喜好专研佛理,而疏忽武学一派的小徒儿,何时竟身怀如此绝技,他委实有些想不通。 实则,与他同样感到困惑的还有一人。禅修自幼是在禅心的眼下长大的,对于禅修有几分斤两,他自是清楚明白。以方才布冥那一掌所带的气势,绝不会是平日间的禅修所能轻易化解的。此刻,他忽然警醒,自己对这个小师弟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了如指掌。可却因如此,叫他心中有些无法言说的喜悦。 第四十二章 藏拙隐忍硉兀寃 禅修弯腰,自墙角随意拾起一根木棍,言道:“不论你今日如何待我,我都相信这并非出自你本意。一个人曾真心实意的待另一人好,是绝对装不出的。六师兄,我不愿伤你。”话音将落,禅修手中的木棍便呼啸而至。 禅心这方,忙执剑来挡,两物相撞,激起一阵强风,四周的草木尽数夭折。禅心一连后退数步之远,尚未站定,便咳出一滩血来。 禅心望着对面,昔日里那常在自己膝下玩闹的小师弟,如今一派神态自若的模样,不禁惊恐万状。半晌,又忽而大笑起来:“好!很好!想不到你小子竟如此藏拙隐忍,连我都被骗过了。如此一来,我可就使尽全力了。” 语毕,执剑迎上,恢弘剑气亦随之而来。转瞬之间,二人已过数招。禅心的剑气之快,剑术之精湛,着实为人称赞。他的剑术没有那些花式招数,每使出一剑都带着凌厉的杀气,直逼命门。这等路数,只有宫里调教出的暗卫才使得出,招招要的都是人命。 然,却在这一招一式每每逼近禅修之时,被他轻易化解低过。二人周遭一米开外,万物具毁,寸草无生。 寺中众人皆闻声寻来,见到眼前如斯之景,似乎有些摸不到头脑,便也不敢擅自行动。 眼下,布冥的面色阴沉的骇人,即便是平日里最自持稳重的禅明,此刻亦不敢多言。 凤心颜对此战却不甚关心,她心中十分清楚,禅心根本就不是禅修的对手。她所担心的是禅心身后那人,到底耍的是何阴谋。显而易见,禅心此举分明不过只是事件的开端而已。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禅心便败下阵来。他左手捂在心口处,显然受了伤。面色虽苍白无力,却隐约可见他嘴角含着一丝笑意。 少顷,他开口同禅修道:“若是真的想离开,就趁着此刻向西南方向速速离去吧!” 禅修的目光死死的盯在禅心的脸上,分毫不移:“他到底要如何?” 两人这一番下来,着实震惊了一众人等。寺中以禅明为首的几位德高望重之辈,忍不住小心出言询问了:“二位师弟可是起了什么争执?都是自家师兄弟,有何事不能好生言语,非要闹得当着师傅的面儿如此大打出手?” 于此一言,二人谁也未加理会。 禅心似乎有些愧疚,但更多的却是焦灼:“出卖他的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你若还愿意听我一句劝告,就带着凤姑娘速速离开。至于其他的事,恕我无可奉告。” “你是知道的,我不可能就这样离开!”禅修说这话时,上颚紧咬着下颚,语气坚决而凌厉。 “你若在继续这般冥顽不灵下去,你失去的东西只会更多。”禅心似不愿在继续多言,屈身倚靠在墙角下,闭目息神。 禅修正要继续发问,却被布冥拂手拦下。他提起地上的行囊,胡乱塞进禅修怀中,将他与凤心颜二人推搡至门外,语气异常慌乱道:“他所言不错,此刻你最应当做的就是尽快离开。” “是么?不知您这是要他到哪去呢?布冥住持?”这声忽然转来的声响,叫众人瞬时怔住。继而便见一行数人由远极近,自暗处驶来。 盛平皇帝着一袭华服常袍,在一众护卫中雍容而至:“住持此番是要将朕的国师送往何处?又因了何事要速速离去?”面对盛平皇帝的咄咄逼人,布冥哑口无言。 见此,盛平皇帝收起了笑意,口气也越发的冷厉:“朕在问你话呢,布冥住持!你为何不作答?” 禅修攥紧双拳,暗然运力,眼瞧着便要率先动手。却见至终端立一侧的凤心颜忽然双膝跪地,高呼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此一来,一众人等也忽然回过神来,皆连跪地请安,三呼万岁。 盛平皇帝望着跪在下首的女子,忽然泛起一丝笑意。少顷,便开口换来身后的老太监:“张德福,喧旨!” “奴才遵旨!”老太监躬身行礼后,双手呈着龙纹卷轴,趋步上前,开口便唤:“凤心颜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女子,巧生凤姓,六行悉备,温惠秉心,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兹以册印,即日起随朕一并回宫,不得有误,钦此!” 老太监这一言,刺耳尖利,仿如刀刃划破了沉寂久已的深夜,令人毛骨悚然。 这圣旨来的太过溘然,往日里似也并无甚预兆。众人一时不及反应,皆毗连骇怪,以至忘记谢恩起身。 “姑娘还不快些领旨谢恩!”老太监着了满面的讨好之意,轻声催促道。 盛平皇帝瞧着身前屈身下跪女子,也不言语催促,始终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凤心颜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忍下没有将怀中的物什砸向他。若不是为了这一寺和尚的性命,她定是要将这副惹人厌烦的嘴脸扯下来撕碎。 “凤心颜上前领旨谢恩!”老太监见众人不为所动,便提高了几分音调,将方才的话复又言语了一遍。 却见下首一众人等,仍旧未见丝毫应答之意。老太监这方偷偷瞧了皇帝一眼。随即,洋装着沉下脸色,回身朝身后唤道:“来人,带走!” 这方话音将落,便见数名禁军侍卫一拥而至,为首者双掌抱拳,躬身行礼,道了声:“凤姑娘,得罪了!” 说罢,就要上前押解。然,两手尚未到触及女子的衣袍,便被禅修挥掌佛开。 事态衍变到眼下这般,是禅修万万没有想到的。打从兵变救驾那日起,每一事都在他意料之中。他心知,薛华裳明面上是奉命请见,暗里实则是在为盛平皇帝试探虚实。否则,以那般身份的女子,怎会屈身内院同一个僧人孤身独处。他也知,禅心至始至终不过是皇帝安插在天相寺中的一枚棋子。因为像杜蘋笙这等手握兵权之人,是不可能被全然信任的。他亦知,禅心今日之事只不过是个引子,皇帝定会随后而至。 故而,他将计就计,是想在今夜里做一番了断。只是他不知,盛平皇帝的目的,竟是放在了凤心颜的身上。 第四十三章 奈何安得两全法 这一世为人,他年幼遭变,六亲全无,被迫遁入空门,又逢挚友叛离,竟日活在监视之中。若说从无怨言,是假,可他却始终坦然相待。唯此一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舍弃退让的,便就是凤心颜。 御前侍卫是何等人物,都是终年在圣驾跟前儿当差的人,见多了贵族华胄的一夜没落,更见惯了寒门百姓蓦然得势,自此,方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眼下事态尚不明朗,故而也不便多加计较,只得小心翼翼的瞧着皇帝的眼色行事。 岂料,尚不待皇帝下旨,凤心颜到当前开了口:“民女早已有婚约在身,恐无法遵旨,还请皇上赎罪!” 当日,布冥曾亲口许诺,对禅修婚约嫁娶之事他一概不究。今日里,亦有言在先,当也算是默许了二人之事。而于凤心颜而言,她既已认定了禅修,不论他是僧是俗,是人是魔,就只能他。只要是他,便可! 盛平皇帝面上的讥讽显而易见:“哦?是么?不知与你许下亲事的是何人?可是朕那一品护国公,禅修大师?” “不错,正是他。”凤心颜言之有力,声如破竹,无半点犹豫之意。 闻得此言,盛平皇帝却忽而抚掌大笑。半晌后,只高呼一声:“拿下!” 一众侍卫得令后,一拥而至,禅修一己之力,抵下数十人众,丝毫不见下风。不消片刻,一干侍卫已有半数伤亡,成败显然已是定局。 此时,盛平皇帝到并无什么旁的情绪,只身一旁漠然观战。直至这数十侍卫军已在无一人能站起身来,他方才缓缓开口:“不错,看来这些年里你到也算是下了一番功夫,没让朕小瞧了去。但是,凡朕要做的事,朕想得到的人,旁人从来就没有可以阻止的余地,你明白么?” “我若偏就要阻止呢?皇上预备如何?”禅修望着他,仍是一派平静无异,目光却冷厉的骇人。 盛平皇帝的面色随着这一言,也越发凌厉起来:“偏要?在朕这里,这两个字从来就是存在的。你若胆敢在有一丝反抗,朕就屠了这天相寺,用这全寺僧人的血给你二人开路。” 禅修望着他,双目之中毫不掩饰的透着无尽的恨意。尽管如此,他却径直站在那处,任人处置。 相比禅修,这跪了一地的大小僧人们,面色却是万别千差。有惊恐的、有愤懑的、有机警的、还有几个刚刚入寺的小和尚几乎落下泪来。可谓是变化无常,颇为精彩。 凤心颜暗自将手掩在袖口,攥紧手中那方物什——跋陀匚。尚未发力,盛平皇帝忽而将目光落在她那暗箱筹谋之处:“可是想将我一击毙命?遇刺那日,便是你一招之下,将御林军内的金甲军卫,伤的筋脉尽断而亡。我说的可对?凤姑娘!”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凤心颜顿时心下一凉,还当真是小瞧了这该死的混账皇帝。自那白狐狸离开的这些年里,她别的本领倒是没学得什么,独独这跋陀匚一物,她自认当是练就了些火候。眼下,竟被人一眼识穿,着实狼狈。 其实,凤心颜不知,盛平皇帝这一言,实为三分真,七分假。当日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如何能看得明白。只不过,这寺中僧人他已大多排查,无一人能有这般本事,故而才想借机试探一番,不想竟一语中的。 现今,既已是如斯境况,凤心颜也觉无需在多加隐瞒:“你既已知晓我的能耐,想必也该明了,你手底下这群乌合之众于我而言何足道哉!” “无妨,死有何惧,不过是一命搭一命罢了!你以为你将我杀了,你那心尖儿上的人还能活着?”盛平皇帝一派淡然道。 “你这万金之躯尚且不怕,我又何必惧之。一命换一命,也该是我们赚了的。”这一局堵得是心理战,凤心颜不信这一国之君真敢以命搏命。 “赚了?许在旁人看来你是赚了,但朕偏就知道你不会是这样想的。在你心里,他是挚宝,千金不换,而朕怕是连一根枯草都不如。如此的不对等,你岂会舍得!”盛平皇帝目光灼灼,神色十分兀定。 “做皇帝做成你这般,也真是让人怜悯。不过终是贵在有自知之明,坐拥天下又如何?可有人真心待你?你又真心待过谁?”凤心颜面露冷笑。 “住口!给朕拿下!你若敢有丝毫反抗,朕就将禅修就地处决!”盛平皇帝怒极,大喝道。 作为一个皇帝,听惯了三呼万岁,也见惯了阴谋诡计。若是比起攻心之战,怕是没人能比得过他。唯有“怜悯”这事,是万万说不得的,你可以怕他、甚至恨他,却不能怜悯他。于一个高高在上人来说,“怜悯”一词,就是戳中了他的软肋和痛处。 眼下,凤心颜大可以圣物伤人,在携了禅修一并离去。毕竟这一干肉体凡胎之辈于她而言,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可若如此,这寺中大小和尚必然难逃一死,禅修也定会自责余生。她不愿如此,便攥紧了袖口,任凭一干侍卫将她携进黄金轿碾。 禅修望着凤心颜渐行渐远的身影,双目腥红。这一刻,他方才知晓何为无力,纵有万般本领却无计可施,这痛如蚀骨、似挖心,寻之不得,却仿如抽去他全身骨血,痛不欲生。 盛平皇帝只拂袖挥手,便一同上了轿碾。一干侍卫随后而至,禅修被颈枷桎梏所束,绑缚上了囚车,随驾而行。 禅静跪于布冥下首,巧与禅修相对,眼见到他面如死灰,心中更为愤怨难平,双手垂在两侧隐隐酝力,正蓄势待发,却被布冥忽然拦下,暗自酝气将他双手的力劲卸了去。 禅静瞧了他一瞬,心中自是万分不解,却也并无他言。只要是布冥所做之事,无论是非对错,他一概唯命是从,毫无怨言。 第四十四章 阒空生平怨尤深 禅静自幼无父无母,早年流落市井,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皆为常态。既为常态,他便也无甚怨言。 直至有一日,他被人带进了一处府邸。那人衣着华贵,言语间却难得十分和气:“自今日起,你便住在此处。若是你命好,此后荣华富贵怕是享之不尽,即便是命差了点,定然也不必在挨饿受冻。只是,你须知晓,凡事既有得必有失,全看你如何看待。小老儿我倒是觉得,与其饥寒交迫着苟延残喘,莫不如好生享受片刻,便是明朝就死了,也算没白白来这世间一遭。您觉得可是这么个理儿?” 彼时,禅静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儿,神志尚未开明,还未能细加思虑,便被一众家丁推嚷进了一间厢房。房内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香气,这香气不似胭粉,也不似花草,却十分浓郁,惹得禅静几欲作呕。他不停的吞咽口水,强做压制,甚至无暇顾及欣赏这房内不同寻常的华贵。 直至背后忽然被人拥住,他才慌了神。随即,一双手掌自他的外衣探进,在他裸露的躯体上四下游移,那双手白而微青,布满苍老的痕迹,仿如枯老垂死的树枝。他觳觫惶恐,全身止不住的颤栗。 此刻,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尖细刺耳的言语:“身子不错,洗干净了来伺候吧。”说着,便收了手。 这香气越发浓郁,禅静将舌头钳在齿间,以免稍有不慎,便吐逆而出。 那人自他身前行过,发间鬓白散乱,虽身着华服,却低眉弓身,步履缓缓颇为有力。此刻,禅静方才了然,此人到底是何方人物。 自打京中老皇帝毙了,新皇继位时大太监苏止有功。新皇体恤他年老体衰,特赦此回乡养老。岂料,老太监身枯心倒不死,终日惦念风月之事,却又不爱美人,偏好男风。便命了府内家丁在全城收罗青幼童男,或买或拐带进府,供他玩乐。只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凡进了府内的男子,没过几日便要身亡。 此事,在城中的街头巷尾口口相传,算不得是什么秘密。只是这大太监是皇帝亲旨特赦的人物,官府巴结的劲儿都嫌无处使,不会因着死了一两个无用之人,便去同他闹不愉快。 禅静虽小,倒也深知其中门道,自知这一劫怕是难逃。却怎料,竟来的这般及时。 老太监见他矗在那处不动,忽然“嘤嘤”尖笑。起身急步行至他身前,一把将人拥进怀内,口中竟些污秽言辞,说罢便将人往内寝里拖。这忽如其来的动作,搅得禅静万分惊慌,一时疏忽竟真的呕了一地。 老太监瞧着身前的污秽,原本荡漾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为何这般?是觉得爷让你恶心了吗?小杂碎!”说罢,眸子里的恨意愈演愈烈。一巴掌将人扇出丈远,后又不觉解气,捞起一侧的竹椅,抡圆了往人身上砸。 先前,禅静还晓得哭喊告饶,而后眼前一片血红,头脑也越发昏沉,便不觉着疼了,也就不再声响。谁知,这时老太监却忽然停了手,脸上复又着了笑意:“既然你觉着恶心,爷就让你连死,也要死在这恶心的事儿里。”说罢,将人拖进寝内。 这一夜里,禅静不知自己曾几度昏厥,又几度被迫醒来,只觉着即便方才被活活打死,也好过此刻的生不如死。 夜幕散去,天色微放晨光,老太监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瞧了他半晌,而后“淬”了一口,趋步离去。 俄顷,自门外进来几人,手法相当熟练的将他裸露在外的身子裹进了草席,抬出府邸,一路行至乱山中,随意弃了。 禅静望着山涧草木遍野,群鸟栖居,日头越渐高升。心中忽然觉着,这世间最可悲之事莫过于,你能清楚的感知着自己的生命正在逝去,却偏又无能为力。然,能够死在炎炎烈日下,终也算是恩赐了。 世事从来难料,他拼了命想活下去的时候,老太监的出现,让他生不如死。如今,他想着死了一了百了,却又遇上了游行的老僧——布冥。自此,偏偏过上了“我佛慈悲”的日子。想来虽觉可笑,他却不得不将这一份心思埋进了心底。 往日,布冥曾如此评言:“禅修是天降之人,生来便身怀六根,注定是要成佛行大道者。而禅静虽自持守法,严以律己几近到了一种苛刻的境地。实则却是心随魔生,稍有不慎将一朝尽毁,踏入魔道,永世不得轮回。” 天相寺中,一处禅房内燃起莹莹烛火,禅静正望着火光发呆。少顷,又在众人的争执声中回过神来。自打被布冥带回寺中以来,已有多年不曾记起这桩旧事,今日无端想起,便又觉喉咙一阵恶心,是往日那般熟悉的感觉。 眼下,寺中群僧愤起,盎盂相击。一派僧侣主张即刻进京,商谋着该如何营救禅修。另一派则持反对意见,并言之凿凿。 “禅修贪恋女色,不仅犯下戒律,还兼有乱伦之嫌。今夜又是在与人私奔之时,被当场截获,依法依情,全全不可饶恕。还谈何营救?理当依律逐出寺庙。”此言出自禅明之口,一席话说来有理有据,让人无从反驳。 “师兄不必谈论什么戒律清规,我既是人,便有情。我等七人先后拜入师傅门下,也算亲眼瞧着小师弟长大成人。如今,禅法同禅德早逝,禅心又是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无耻之辈,只剩下我等师兄弟四人,不论如何,小师弟我是一定要救的。”禅语向来待人温和有礼,八面玲珑,这一番严词厉色倒是头一遭。 “二师弟贯会做人,倒显得师兄我不近人情了。只是,你一心只念着小师弟,可又曾替寺中其他弟子想过,为了一个离经叛道之辈,将所有人置之危险境地,你便忍心了?”禅明面着笑容,将目光一一扫视寺中僧人。 见众人不做言语,末了,又将这话抛给了禅静:“五师弟,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