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玲珑劫》 第一章 穿越 豪华而奢侈的悠长走廊,一扇扇明黄的门向前延伸,绛红的地毯宛若笔直的河流从脚下静静流向走廊尽头,一盏盏华丽的水晶灯施施然旋转,在阳光下折射出一朵朵悄然绽放的光圈。 这所古老的高等大学学园,还保持着中世纪欧洲神秘委婉的建筑风格,坐落在青山脚下,悠闲观绿水长流,仿佛可以嗅到那些曾经飘起又落下的衣袂,编织出幽然娴静的传说。 镀金栏杆边倚着一个灵秀的身影。少女秀丽而华美,临风长身而立,飘然如仙。她微微挑着修眉,唇边带点满不在乎的戏谑,向着对面两个女生挑衅似地说:“我就是被理事长捡回家的,那又怎样?我就是沾着身世的光才才能靠近你们心目中的王子,理事长的儿子尹伊尹大少爷,那又怎么样?” “看看这女人有多不知羞耻!”对面一个女生满脸厌恶地对着另一人说道。 “就是啊,恬不知耻嘛!”另一个连声附和。 少女洁净的白衣随风飘扬,她饶有兴趣地环胸倚在栏杆上盯着两人,懒洋洋地回嘴:“哎呀真是可惜,怪就怪在你们没有在街上流浪个一年半年的然后被理事长捡回家。” “像你一样不要脸吗?”女生趾高气昂地看着她漂亮的脸,不无嫉妒地讽刺:“我们可没你那么厚脸皮,说不定连让理事长捡回家都是你事先计划好了的!” “你们在讨论什么?”不远处传来一个清澈的声音:“叶儿?” 两个女生立刻兴奋地回头:“尹学长,我们是新来的大一新生,请多多指教!” 迎面走来的少年带着轻淡的微笑,温润如玉,透着淡淡的紫罗兰色的瞳眸如同优雅高贵的葡萄酒,而他精致俊美的容颜是琉璃雕刻而成的杯盏,眼波流转恍若一阵清雅且抓不住的风,流光溢彩。 他温和地朝两个女生一笑,却停也不停地朝白衣少女走去:“叶儿,你交了朋友?” 少女挑起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笑:“是啊,忘年交。”她当着两个女生兴奋的目光拉住少年修长的手,绽放一个灿烂的笑:“这是我今天新交的不知名的两个好朋友,你觉得呢,伊?” 两女生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伊?她居然胆敢叫王子“伊”那样的……亲密的称呼! 尹伊再次微笑:“叶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是吗?”少女的笑容绚丽多情如同一朵唯美的彼岸花,然后她突然可怜兮兮地撇了撇嘴:“伊,你说我是厚脸皮,恬不知耻的人吗?” 两女生脸色开始发白。 少年笑着揉乱她的发:“谁说的,我们家叶儿很可爱很讨人喜欢啊。” 两女生脸色更白。 少女再次绽开一个漂亮的笑:“真的吗?我最喜欢小伊了!”然后顺势靠进少年怀里。 尹伊超配合地揽住她的肩膀温柔地笑,然后笑盈盈地看着两个女生悻悻地离开,最后笑容里出现一抹揶揄:“拜托,人已经走了,你想演到什么时候啊?” “走了?”少女讽刺地抬头:“哈,敢惹本姑娘,要知道我害人可是一把罩。” 尹伊打量着她然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叶洛缘同学,你的演技又更上一层楼了。” “不敢当。”洛缘微笑:“有你这个演戏一把手在,我哪敢充老大啊?” “而且心也更黑了。”尹伊继续点头。 洛缘一拳冲过去,然后笑容灿烂地说:“我那是正当防卫好不好?” 尹伊灵敏地一躲,似乎对这招轻车熟路,他微笑着走远:“不跟你玩了,再说吧,有事call我。” 谁也不知道命运的下一步是什么,但是都如此摸索前进。 角落里。 一群女生在讨论些什么。 “叶洛缘那女人太猖狂,不给她一点教训,我以后别混了!” “哎,不如我们……” “好主意!不过得避开伊王子。” …… 半小时后,白衣少女趴在栏杆上悠闲地看着远处的景色,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几个恶意的身影缓缓靠近。 一个颇为高大的男孩子把少女推出栏外,只抓着她一只手,旁边的女生得意洋洋地看着:“叶洛缘,你也有这天,这可是三楼,你要是摔下去我可不保证你还活着哦。” 白衣少女微笑:“是吗?那你让他放手啊,让我摔下去啊,废话什么?” 女生一噎,竟不知要说些什么:“你……” 洛缘眼神一凛,用力一扭那男生的手,男生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不觉松手。 在女生大惊失色的目光中,洛缘带着慵懒的微笑跳了下去——这一点高度对她来说,还不算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尹伊带着少见的愠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女生脸色一白,急忙回头解释:“不是……不是我……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尹伊懒得跟她废话,帅气地一跃,一个漂亮的翻身也跳了下去——叶儿就是喜欢胡闹。 还没等女生回过神来,男生冲上去,惊呼:“他们两个人呢?!” 第二章 王府 当洛缘睁开眼的时候,竟然已经置身于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鼻尖萦绕了牡丹富态而浓重的香味。 她开始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小巧玲珑的院子,四周栽满了牡丹芍药,清香四溢。各色的花灿然绽放,花瓣遍地,细细的清甜的风掠过来,绾起她如云的长发。 她猛然发现面前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生得颇柔媚娇俏,一副古装打扮,素带系在腰间跪在地上,背上好几道被血染红的伤痕,细长而犀利仿佛为鞭子所伤……她摇摇头感叹,这个世道啊……于是恰巧看见了自己手中沾着浅浅血迹的黑亮长鞭,吓得一失手扔了,下意识地叫道:“栽赃嫁祸!这绝对是有人嫁祸我!” 不出声还好,这一叫,发现自己的嗓音竟然异常清甜——怎么可能?她一个大学生,说句话声音怎像小女孩儿家撒娇?她惊慌失措地四下看看,忽然醒悟到不对—— 这院子,这些长裙长发衣袂飘飞的女孩子们,这清新得不似处在污浊城市的空气,这蓝得不对头的天空,这美令人窒息的世外桃源,就算是大学里唯一保留的原生态森林,也没有这样自然的景物,再瞧瞧这些娇柔的小姑娘们,一个个分明害怕地望着自己,向后瑟缩着,仿佛自己是猛虎能一口吞了她们似的。 她再次下意识地伸手:“我……” 一个小丫头竟吓得哭了起来,又不敢大声,只得微微抽泣着,一边拿眼不住地瞅着她,好像怕她一鞭子抽过来。另一个则大着胆子怯生生喊道:“小……小姐!小青她已知错了,求小姐饶了她这一回吧!” 她的脑袋里“轰”地炸了一个响雷——难道……难道那千分之一的穿越概率……竟真让她给撞上了??! 接着她立刻想:尹伊呢? “哦,真是不巧,竟又撞上七小姐教导下人了么?”身后传来一个充满讽刺与戏谑预语气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了起来。 她满脸惊慌地回头,发现—— 那一袭青衣如水。 俊美宛若白玉,挺拔仿佛碧竹,温润中透着一股清灵之气,上挑的唇角弯出一个完美的微笑,优柔礼貌而不露痕迹,仿佛刚才那一声并不出自他之口。 但令洛缘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他分明是那个优雅帅气的尹伊! 她惊喜得脱口而出:“尹伊!” “放肆!竟敢直呼少爷名讳!”貌似尹伊的少年身边还站了一个小厮,此时正张牙舞爪地冲她大嚷:“区区一个不受宠的七郡主,连个封号都没得到,怎敢对我家少爷如此无礼?” 她好像没有听见那咄咄逼人的话,只是紧紧盯着那少年清明而温润的眼神:太像了,除了这一身飘逸青衣,神态动作都太像了!而少年也毫不避退地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带了微微的戏谑,仿佛看一个小丑。 她刚想说些什么,却冷不丁被那张狂小厮推开:“让开点儿!满身脂粉气,别脏了我家少爷的衣服!” 她无名火起,好死不死她竟穿到一个如此不受宠爱的郡主身上,在这受这股子不明不白的气,这也罢了,可那少年竟毫不阻挡他的随从,分明也对这身体很厌恶!她一个好好的大学生,凭什么在这儿受这份气?她得罪谁了,偏要听这小屁孩在面前瞎嚷嚷? 是,她承认,这个身体确实满身脂粉气,可是关她什么事?今儿不好教训教训这狗仗人势的家伙,那她叶洛缘还要不要混了?就算是到了古代,她也要活出个气势来!怎能任人辱骂?! 她一眨眼想了一大通,不由火冒三丈,尽力平复下来,走近了一步,提高声音对那小厮叫道:“我爱满身脂粉气,关你这奴才什么事儿,有什么你主子不会说吗?要你多管闲事?你家少爷哑巴了还是怎么着了我不管,但我堂堂一个七郡主,还论不到一个下人来说三道四!” 几句话噎得那小厮满脸尴尬,只得不住地叫:“大胆,你,你竟敢说少爷哑巴!” 洛缘不再理他,只径直望向那一直未曾开口的少年,道:“尹少爷果然教得好奴才,上门拜访竟对着主人蹬鼻子上脸,若是今日本小姐不好好替你教导教导,只怕日后没了规矩,所以连我家丫头一起教训了,不知尹少爷可有异议?” 她的声音平稳无澜令那小厮并着五六个丫鬟都惊奇地睁大眼睛:那平时对着下人骄纵蛮横,对着外人懦弱无能的七小姐,今日怎像变了一个人?那姿态,竟是与少爷一样从容不迫。不仅如此,这七小姐平时最喜欢少爷,在少爷面前总是唯唯诺诺,又兼少爷默许了,所以那小厮才敢对着堂堂南庭王府的七小姐指手画脚,从未像今日一般遭她呵斥。这小姐莫不是出了邪迷了神智,才对她心仪已久的少爷出言不逊? 少年却突然提起了兴趣,带着探究看着她,唇边一抹微笑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更深更浓,半晌,他终于开口,声音清脆好听:“叶小姐教导有方,若可为在下教训教训这无礼的奴才,自然悉听尊便,不知小姐要如何整治?” 她冷笑一声,环视四周:“既然尹公子如此盛情相邀,本小姐自然有法子整治他。”她瞥瞥那小厮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住笑向他道:“你便替我把这院子里的牡丹芍药都拔了,再种上兰桂等花,最后在外头栽一圈垂柳,如何?” 等她布置完了,发现所有的丫头都惊讶地望着她,有一个对着她喊:“不可呀小姐,您平时不是最爱牡丹芍药吗?您还说这些花大气富贵,兆头也好呢!”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不行吗?难道连我爱什么花都需被人管着?”她挑挑眉,一双细长漂亮的丹凤眼透出久违的光亮来:“呆会儿我给你画个设计图,你就照着那图种花可好?若有一点不尽心的,拔去重来,有何不对吗?”她瞧着那呆楞的小厮说道。 “没,没有。”小厮连忙应了,还呆呆地缓不过劲儿来。 “没有还不去准备?你想本小姐为你备好花种不成?”她双手环胸,斜着眼看他。 “是……是,小的这就去准备!”小厮被她突然爆出的气势吓着了,到底只有十五六岁,还是个孩子。忙忙地便准备去了。 接着她回身拉出刚才被鞭打的女孩子,那丫头不知出了何事,竟以为她要教训自己了,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显得颇娇柔可怜:“小姐,小青知错了,求小姐饶了小青吧,小青再不敢碰那软烟罗屏了!” 她叹了口气,抚抚她柔顺的发:“傻丫头。”接着回身问道:“屋里还有药粉吗?” 一个小丫头立刻会意地点点头,飞跑进屋,不一会儿拿了一瓶药粉来。 她接过来,秀美的手指握住瓶子,不顾小青惊讶的眼神,就小心地倒在了她的伤处,引起小青一阵低低地呻吟。 “疼吗?”她眯起眼对着阳光问小青:“没有办法,古代没有注射消毒,只能替你用热水洗洗,忍忍吧。” 对面少年的瞳孔猛然缩紧。他突然一改淡然的笑,冲上来抓住她的胳膊问道:“注射消毒?你是谁?从哪儿听来的这个词?” 她下意识地回答:“本姑娘可是堂堂大学生,连注射消毒都不知道,还怎么在学校混?不知道消毒的只有那些智商高,情商低下的傻瓜……” 青衣少年更加用力地抓住她:“你说什么?”他清秀的眉宇间透着不可置信和微微的惊喜。 “我说那些智商……”她不耐烦地叫了半句,突然想到这是古代,就讪讪地收回话头,继续上药。 可是青衣少年却毫不罢休,仍然紧紧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你弄疼我了!”她不耐烦地大叫,挣脱他的手怒气冲冲地吼:“别以为本姑娘好欺负,别说你一个古代的尹伊,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尹伊,也不敢朝我大吼大叫!”她一怒,什么古代现代都忘了。 青衣少年眼中惊喜更甚,清亮的眸子里透出点点淡紫来:“说,你叫什么名字?” “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叶洛缘……”她话还没说完,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不顾旁边丫头们惊讶地张大了嘴,他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生命。 她愣住了。 为什么? “你知道吗?”他低声喃喃:“我等了五年,终于等到了你……叶儿!”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她惊讶地睁大了眼:“尹伊?是你吗?” “是我,叶儿,我终于找到你了……”少年淡紫的瞳眸清灵如水,让洛缘感到一阵安心。但她随即又抬头:“你说什么?什么五年?你怎么会等了我五年?我们一小时前分明还在有说有笑地站在学校三楼啊。” “你说……我们刚才还在三楼?”尹伊摇头:“我五年前就已经落入这里,找了你五年。” 洛缘沉默了半晌,看着花瓣飘飘扬扬地落了一地。 “难道说……”她突然叫了起来。 第三章 锋芒(一) “你是说……”尹伊会意地看向她。 “我们落入了错乱的时空!”两个人一同说出答案。 尹伊犹自苦笑:“我竟如此命苦么?偏偏落入一个比你早五年的地方,白白等了五年,你却杳无音信……” 她大大咧咧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哎呀,等就等了,你还后悔不成?再说你不在这儿混得挺好吗?还穿到一贵公子身上……”她笑了一阵,又假装摇头叹息:“哪像我,穿到这么个可有可无的受气包身上……这就是命吧……” 引得尹伊微微笑起来,却把一旁五六个丫头看得痴痴呆呆的:少爷虽待人温和,可谁看见过少爷这么开心地笑过?就仿佛一块栩栩如生的美玉,忽然绽开活色生香的花朵来,周围艳丽的牡丹都黯然失色,生生让人移不开眼睛。 正闹着,那小厮一溜小跑慌慌张张地拿了花种满头大汗地跑来,恰看见少爷笑得开朗,正与七小姐有说有笑,不禁愣住——他们何时这般熟络了?难不成这七小姐如此会笼络人心?以前怎没瞧见她有如此大的能耐?今儿果真是出了邪了么? 小厮兀自憨憨地笑了起来:也是,七小姐如此一个伶俐的女子,怎的令人不喜爱?气质高雅,岂是那些所谓有封号的郡主小姐们可比?就凭这份气度,就配得上他家尊贵的少爷!特别是那眼神,就好像无所不能的神仙!这样一个清凌凌似水的女子,少爷如何会讨厌? 自想着,脚下飞跑进院子,毕恭毕敬地对了洛缘道:“按小姐的吩咐,花种已买了来,接下来怎么做,全凭小姐一声吩咐,小的定当竭尽全力!”那恭敬的样子,仿佛洛缘才是他原主子似的。 青衣少年淡淡地戏谑道:“碧竹,你竟果真叛了真正的主子我,投到那丫头门下了么?不过一柱香几句话的功夫,你就被拐了去,真真白养了你十几年。” 碧竹忙朝尹伊拜了一拜道:“小的岂敢!不过是觉得小姐忽然与咱们生出一股亲切劲儿来,所以才一时忘形了,少爷恕罪!” “就冲你这句话,我交定了你这朋友!”她喜得眉开眼笑,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不料他竟缩了回去,令她拍了个空,她奇怪地看着他。 “小,小的不敢!”碧竹受宠若惊,慌慌张张地叫了一声。 她恍然醒悟,古代多的是繁文缛节,她怎可再以二十一世纪的眼光看人处世?抬眸,尹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笑什么?”她先开口。 “我笑你像个小丑!”尹伊微微一笑,恍若粲然绽放的樱花般温柔美好。他一面说,一面示意一个小丫头往屋里拿一面镜子出来。 “你才小丑呢!本姑娘怎会……”她话还没说完,便被镜子中的自己吓得退后两步。 怪不得一开始尹伊对她避而远之,原来这副身体的脸竟是这般模样!—— 除一双神采飞扬的丹凤眼之外,其余的脸颊上都抹了浓浓的胭脂,红得惨然,竟真像那戏台上的小丑一般。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一边碧竹早在尹伊的指挥下端来一盆清水,上搭着一块什锦攒心梅花白绸。 洛缘忙忙地在丫头们的簇拥下端水进屋洗了起来。大红的胭脂洇在清水里,氤氲开来,仿佛开出一朵朵艳丽富贵的牡丹花。 而她如雪的冰肌玉骨,正一点点从浓妆之后褪出来。 门外的青衣少年抬头望着苍穹,淡紫的瞳眸宛若星辰,也渐渐地被擦亮了起来。 当一个白衣胜雪,妆容秀丽的女子自屋里走出时,碧竹竟以为是那天上瑶池的玉女下凡,痴痴呆呆地看着那女子巧笑嫣然,说不尽的袅娜风流。只道是—— 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目,一拢似绾非绾青丝缎,清纯如朝阳晨露,轻盈不似凡人;淡雅如夏日白莲,摇曳犹自生香,真如那九天玄女,不食人间烟火。 青衣少年却愣了一愣,继而感叹:“我竟没有发现,太像了!”淡紫的眸子里浮现惊讶之色:“果真是一模一样!” 洛缘自接过镜子来,发现这七小姐的容貌果然与自己原来的样子相差无二。 碧竹笑道:“小姐真似那天仙一般,先前只因那些胭脂俗粉的掩盖,竟无人发觉小姐天生丽质,远比其他小姐更胜一筹!”众丫头也纷纷应和,今日的小姐,不仅美,而且待人和善,倒像是脱胎换骨了呢。 青衣少年淡淡地笑着看着白衣若仙的少女,仰头看看湛蓝的天,流年似水。 五年的时光,换得一个熟悉的她,老天待他不薄吧……而这丫头……他忍不住对未来担心起来——这个平淡的王朝,怕要被她搅出事了吧?他的眼角溢出淡淡的笑意: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期待着吧? 第四章 锋芒(二) 三月柳絮纷飞,在波光粼粼的曲湖边,几个穿戴得花红柳绿的丫头正议论些什么。 “听说这几日表少爷都去了那七小姐那儿呢!” “果真有这等事?先前我还不信呢!” “可不是?尹少爷那么一个温文尔雅,飘逸俊秀的公子,怎天天溺在那脂粉气甚浓的地儿?” “谁知道呢?倒是你如此称赞表少爷,是否……” 另一个丫头红了脸:“你别胡说!我说的自是实话,瞎猜什么?我一个丫头,怎配得上表少爷那样天神般形容俊俏的人物?” “你配不上,那七小姐又如何配得上,庸脂俗粉,表少爷竟也能像对各位大小姐一般的去打招呼,真是有涵养。这也罢,这几日竟天天来此,一来就必定呆在七小姐院中,害得我家三小姐每每空欢喜一场……定是那不要脸的丫头使了什么计策,令表少爷委曲求全……”还没发够牢骚,一群丫头就听见身后传来怒吼声—— “大胆,竟在背后议论些鬼鬼祟祟之事!”众丫头认出是表少爷的贴身书童碧竹。这碧竹因了尹家少爷的关系,王府中丫头们都敬他三分,此时被他听见方才不敬之语,吓得一个个都花容失色,哪里还敢言语? 碧竹继续骂道:“一群不知轻重大小的丫头子们,竟敢在背后对七小姐出言不逊!还连累我家少爷!我家少爷岂是会委曲求全之人?若是七小姐真想使什么计策,还轮得到你们这帮丫头片子在此说嘴?不过是为人做事,竟对主子指手画脚怎了得,若不然明日我家少爷回了王爷,把你们这帮爱嚼舌根的丫头们一气儿轰了,看还敢说么?” “才几日,碧竹又牙尖嘴利了些。”身后传来清甜的嗓音,令碧竹马上缓了脸色回转身去恭敬请安:“碧竹问小姐好!” 丫头们听得是七小姐的声音,正欲把一腔怒火发在这懦弱无能的小姐上,故一回头,竟都吓了一跳——这,这哪是爱涂脂抹粉的七小姐,分明是天女下凡,与丰神俊朗的青衣少年一同走来。她白衣似雪,袅娜轻盈,竟好像一口气就能吹倒了似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亲切却又不可侵犯。 丫头们望尘莫及,不敢多言,心下疑惑这是否是七小姐,又都感叹这秀美女子真与表少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任哪个小姐夫人都无法企及的高贵如兰的气质,令人只得臣服。 又听碧竹眉开眼笑地道:“七小姐,您散步去吧,这儿交与碧竹打理,小姐可安心休息便罢。” ——又是一惊——这竟真是那七小姐,那臭名昭著的七小姐,连王爷都懒得见她一面的七小姐,怎会是这般高贵淡雅的人物?众丫头们无不瞪大了眼,连自悔失言都忘了,只怔怔目送那白衣少女与青衣少年谈笑远去,半晌无话。 看见丫头们如此反应,碧竹倒洋洋得意起来,好像引起众人赞叹的人便是他一样:“好了,以后要尊重着七小姐,她不是普通人可比的!”说完大摇大摆地去了,只留下丫头们在原地怔怔地应着。 “怎么回事?”甜美的声音传过来,透过了杏花疏影,飘然而至。 方才抱怨的丫头怔了一怔,连忙回转身应道:“三小姐!”其他人纷纷应和道:“三小姐好!” 对面一袭蓝裙的姑娘有十二岁的样子,长发飘摇,光可鉴人,显得颇美丽动人,如同三月纷繁盛开的一树粉桃,花瓣在秋水般的眸子里融化了,令人尊敬且忍不住怜惜。 缓缓地,那三小姐开口:“小玫,不喊你便罢了,怎么我喊了你如此之久,你竟跑出来调皮了!” “小姐莫怪罪!”那丫头忙忙地回道:“只是小玫刚见着一副奇景儿,正惊讶着呢,所以没听见小姐唤我。” “哦?”三小姐笑道:“什么事儿?能让小玫也如此吃了一吓?” “小姐别惊,这令我惊讶的,竟不是别人,正是那七姑娘。”小玫挑挑眉尖,也不称小姐,还特意在“七”字上咬重了音。 “怎么?七妹又闯祸了么?”三小姐皱皱秀眉,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温婉地问道:“怎么了?” 那小玫一抬头,眉间带了几分恶意的畅快:“那七姑娘竟没规没矩地缠着尹少爷不放呢!”她也是素日欺负惯了那七小姐的,如今因七小姐而挨了那碧竹的骂,自然仗着颇受宠爱的三小姐出气了。 三小姐原本平静的脸一下子僵了起来,小玫便暗暗高兴。 果然,她尽力平和了一下呼吸,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这七妹也太不懂得规矩!尹少爷是客人,她怎可如此纠缠不休?果真胡闹!”看得出来,这七小姐已经不止一次地缠着尹伊不放了,所以三小姐才立刻就相信了小玫的胡言乱语。更兼这三小姐原本便暗暗喜欢着尹家少爷,因而如此生气。 “就是呢!”小玫得意洋洋地应和道:“她竟不把小姐和小玫放在眼里呢!”她如此说着,其他丫头哪里言语?这样正和她们的心意,替她们出一口闷气呢。 再说洛缘正向尹伊询问了府中事宜,了解到一些可以解心中疑惑的事情。 原来这大小姐叶泉已经出嫁,而三小姐叶晴温婉娴淑,令府中之人无不喜爱,长得又是容貌出众,全京城都少有,自然颇受宠爱。而父亲南庭王又权势非凡,所以她才十二岁,求亲之人就踏破门槛,而三小姐又向来宁缺毋滥的,所以仍然没有定亲。至于四小姐则是跟了她一母同胞的姐姐的光,也不缺宠爱,但娇生惯养,府中人对她恭恭敬敬,不过是因了三小姐的缘故。而五六小姐早衰。也就是说,这王府里呆着的除了洛缘现在身体的主人七小姐,就还只有两个姐妹了。 说来也怪,这南庭王子嗣众多,却男丁稀少,只有一个少爷名叶云霏,排名第二,与他一母同胞的三四小姐和他的母亲受宠也有些他的关系。不然区区一个侧妃,怎会有如此富贵嚣张? 洛缘问来问去,发现自己这具身体着实是个不起眼又惹人讨厌的角色。 原本妃子有孕,上下欢喜,盼望能出个少爷,为叶家增添子嗣,结果南庭王听闻出生的是一个女孩儿,竟看也不看便拂袖而去,从此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可怜的多余的女孩和她的母亲。而这个女孩,正是洛缘现在的身体七小姐。 不受宠也便罢了,谁知七小姐从小便性子泼辣,喜好闯祸,一有不顺便抓了下人出气,而母亲因失宠早逝,故无人管教,就更加为所欲为,人见人恨。但她又胆小懦弱,只能对着自己院子里几个小丫头作威作福,在他人面前就失了威风,低声下气,任人欺辱,再加上她喜欢涂脂抹粉,令所有人真是敬而远之。 洛缘听着尹伊一项项数着“自己”的缺点,哭笑不得。便伸手作势要教训那个平常温文尔雅令人挑不出错儿,一到自己面前就滔滔不绝还神采飞扬的尹伊。 尹伊并不退避,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的拳头冲到了鼻尖又乖乖地收了回去,然后伸手揉乱她散下的柔软的青丝。 看得那碧竹真是目瞪口呆,他也是个知道规矩的下人,所以并没有怎样表现出来,只是啧啧称奇——倒不是为何他们俩这么融洽,而是惊叹两人之间惊人的默契。更令他惊叹的则是——那是怎样的明眸似水青丝如瀑,怎样的清新自然和高贵淡雅,才打造了一个这样水晶似的美人?为何以前竟没有发现,七小姐如此漂亮?特别是那双眼,为何前所未有的神采奕奕?仿佛真要从眼角飞出亮丽的笑意来。 碧竹点点头暗赞道:跟了这样的主子,真是一辈子的福分! 第五章 锋芒(三) 正一路往回走,洛缘突然听见一个尖锐带了得意的声音道:“三小姐,您可要好好管教管教这七姑娘,她竟连您都不放在眼里!” 洛缘还没急,碧竹先急了,到底是个单纯的孩子,只是替洛缘打理了院子,便彻彻底底被这个白衣女子征服。他相信不论是哪家的小姐,也没有那样一双巧手,画出那样整洁漂亮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是设计!七小姐教他的! 他认得那狂妄的丫头,是三小姐贴身丫鬟小玫,仗着主子有势就不把地位低的人放在眼里。他碧竹是骂过七小姐,但那是为那些无辜遭打的丫鬟们抱不平,少爷也知道,所以并不阻拦。但现在他知道了七小姐是如此大方清净的女子,怎还会这样背地里说她不是? 于是他正想冲上去理论,却被一只纤细的手拦住了:“七、七小姐?”他愕然地望着拦了他的白衣女子。 洛缘笑道:“别急,好戏还在后头。” 碧竹虽急,也没办法,一回头看见少爷正笑意颇浓地看着她,并没有阻拦之意,也只好退下了。 只见洛缘微微提高了声音:“哎呀,是三姐姐么?” 那三小姐认得是她七妹的声音,当下转身,正要教训,却蓦地愣住了。 这哪里是那个令人生厌的七妹?眼波流转,顾盼生姿,白衣胜雪,青丝如云,连她也要逊个三分,更惊讶的是她那飞扬的眼神,一双丹凤眼,仿佛夏日波心升起的一株水芙蓉。 不过到底还是大家闺秀,愣了片刻随即回转神来,却更加错愕地迎上了青衣少年笑得灿烂的脸,犹如天边的彩霞般清俊非凡,将她生生逼出两朵红霞来。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感到危险:尹少爷何曾如此开朗地笑过?难道是因为七妹……不,不可能!尹少爷怎会喜欢她那样的女子?……但如今,名为叶晴的三小姐脸色有些阴沉僵硬地看了看白衣女子,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怎么了?三姐?连七妹都不认得了?还是妹妹今日打扮得怪了?”洛缘谈笑风生,美若云霞。 “怎,怎么会?妹妹想到哪儿去了?如此甚好,姐姐怎会不认得,只是稍有惊讶,我竟有这样一个水灵灵的七妹!” 傻瓜都听得出,叶晴的话讽刺得很。洛缘由着她亲热地握住自己的手,想要朝天翻个白眼,想想还是忍住,别被讽刺了就失了风度,那也太没面子了。她也熟络地笑答道:“多谢姐姐赞赏。” “咱们姐妹间有什么谢不谢的,来,去姐姐的夜水轩坐坐。”叶晴满脸笑容地说完,又回转身向着目瞪口呆的丫头们嗔道:“还不快去准备?没事怎可乱聚在一起嚼舌根子?”说得小玫和众丫头们怏怏而去。 她这才随意地说:“若表哥不介意,也同来坐坐吧。” 青衣少年淡淡开口:“谢三小姐好意,既如此,我便随洛儿一起去叨扰片刻吧。” 叶晴的脸上闪过一丝阴云,随即散尽。 洛缘正点点头:原来这身体的名字叫叶洛……这名字好衰啊……比自己以前的那个还衰,怪不得说她不受宠了,原来名字也能体现出来——叶洛,不就是叶落嘛,取得够随意的。但她也立刻察觉到了叶晴的情绪波动,用广袖掩了手,靠近尹伊狠狠地捏了他一下——竟敢故意给本姑娘树敌?叫她三小姐,叫自己洛儿,这不明摆着谁亲谁疏吗?这不让那叶晴恨自己吗? 不得不说,尹伊的忍耐力和风度都是一流,竟然还是一脸淡然,丝毫没有情绪的流露。也可以把他理解为是……洛缘长期的训练结果? 不但如此,尹伊那小子竟然还特灿烂地冲她笑了一下,而且这一笑非常“碰巧”地给叶晴看到…… 洛缘瞥瞥前面叶晴阴沉的再也无法掩饰的表情,仰天长叹一声:看来这茶是喝不成了,梁子倒是结下了。 她歪头一想,若要脱身,只能用装病这一招了,但用这招,尹伊免不了顺水推舟送她回去,叶晴岂不是会以为自己故意做给她看?那这梁子不就真结大了?那可怎么办?若不回去,她保不准会有什么失手泼茶之类的事件发生,那么滚烫的热茶要是泼在身上,还不有她受的?尹伊,你故意的吗?她恶狠狠地看过去,发现尹伊的表情十分的无害兼无辜。 真是树大招风啊,就要到夜水轩了,怎么办呢? 第六章 锋芒(四) 香飘柳榭,摇曳生姿。 前面一座幽静的宅子,在红花青瓦中影影绰绰地显现出来,显然是府中为数不多的能与南庭王的书房媲美的一座华屋,三个刚劲的字在高高挂着的牌匾上行云流水般流逝出来,屋旁栽着几株粉红的桃树,袅袅婷婷恍若几个绝世的美人,娇柔不胜风情。 宅子前是一个明净的湖,仿佛一方镜面,照得出明灵的人影。 人间仙境。 这是洛缘想得出的唯一配得上这世外桃源的词语。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说自己不受宠,自己那小院子与这夜水轩比起来,真是黯然失色。这三小姐定是非常地令人疼爱,不然王爷哪里舍得将这么美的地方给一个不能传宗接代的女儿住? 洛缘唇边浮起一丝微笑,是上天让自己来为七小姐出口气的么? 正想着,她伸手把腰间一块色泽温润的玉佩随手扔进了湖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失声大叫起来:“哎呀,我的玉佩掉进湖里了!”,把走在前面的叶晴一惊,回过身来慌忙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洛缘用纤细的指尖挑了一块直绸月白帕子在眼角一沾,显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来:“姐姐瞧,都怪洛儿手拙,不小心将娘留给我的玉佩掉进湖里了,那是娘大限前亲手交给我的,怎么办呢?”她急得手忙脚乱,白得几乎透明的小脸上就真滚落了几滴晶莹的泪珠,实际上却在心里暗暗盘算着接下来怎么说才好。 叶晴立刻安慰地微笑起来:“没事儿,姐姐就是把湖水抽干了,也替妹妹将那玉佩找回来,如何?” 洛缘冷冷看着她温柔如水的微笑,心道,你若是真舍得为个可有可无的妹妹毁了这湖,我倒不会找你的麻烦。虽如此想,面上仍露出惊喜的神色:“真的吗?那妹妹谢谢姐姐啦!姐姐对妹妹太好,妹妹真是受宠若惊,日后若是有事,一定帮姐姐一把!”然后又左右为难地朝湖面张望,道:“可是这湖水,定不能抽干的,怎么好意思让姐姐为洛儿一块玉佩毁了个湖呢?”她善解人意地羞涩一笑:“不如让妹妹自己去找吧,若找不到,再求姐姐帮忙!”说着就要回身。 “等等,洛儿,要找玉佩,也不急于这一时,等喝完了茶再去找,玉佩也不会自己就跑了呀,你啊,就是个急性子!”叶晴假装嗔怒地用指尖点了一下她白皙的额头,又扑哧笑了。真个是风情万种,妩媚万千,美丽如同一株初开的桃。 洛缘心下啧啧称赞:这三小姐又美貌,演技又好,果然红颜祸水矣。她手一挥,又假意急道:“姐姐不知,那玉佩本就小,若是等鱼儿吞了去就难找了!那是娘留给洛儿的,若是没了……”她又要落下泪来。 叶晴无法,只得作罢,微笑着说:“那好,我这便派人去寻,这茶呀,咱们只好改日再补了。”语气里不无遗憾。 洛缘微笑着想:这遗憾倒是真的呢,不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看好戏的尹伊。于是她按住叶晴要挥起来叫人的手,笑道:“怎么好意思打扰姐姐的雅兴,我看不如这样,让尹少爷代我去姐姐那儿小坐,连我的那份茶一块喝了,可好?” 尹伊微笑的脸微微色变,洛缘心里冷笑一声:惹本小姐的从来没有好下场。 “那怎么行?”叶晴巧妙地掩住脸上的喜色,正色道:“怎能让妹妹一人去寻,湖这么大,要是掉了进去可怎么好?” “妹妹已经决定,姐姐请别让妹妹内疚了,若是真担心,便让小玫随我去找,她是姐姐的贴身侍女,想必姐姐会放心。”洛缘笑着巧舌如簧,想当年那三寸不烂之舌的称号可不是白赢的。 叶晴还是丝毫没有露出喜色,只沉静地唤了小玫来,令她随洛缘去了,脸上这才浮起抑制不住的笑意:“那么,晴儿便请尹少爷到夜水轩小坐,连着七妹的心意把茶喝了,可好?” 青衣少年微笑着点头:“如此叨扰了。” 叶晴脸上飘过一丝阴云。 永远是这样,这个清俊的少年,从来都是不冷不热地对待所有人,好像很近,却让她觉得离他太远太远,远得像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及。 可是今日她发现一个异数。 他竟然对着那不成器的七妹,如此灿烂地微笑,如同一痕碧绿的水波,在她心里漾了开来。 她不甘心。为什么她如此努力,换来的只是他的疏离?这么想着,她唇边浮上一丝微笑,叶洛吗?终究要落的吧? 她不会甘心的。 第七章 遇害 洛缘与那打扮得花红柳绿的丫头小玫并肩走着,悠哉悠哉地看着湖边风景,好不自在。 小玫尖声尖气地问道:“姑娘不是要找玉佩么,怎在此散起步来?” “哦?你说说让我怎么找呢?”白衣少女回转身来,挑起一根细长的飞入鬓角的眉,眼神灼得让丫头不敢直视。 “自,自然是去湖里找了……”她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去湖里找?”她冷笑了一声:“果真是个聪明丫头,你打算让我堂堂一个小姐跳进湖里找玉佩,而你这丫头站在岸上歇着?还是说你认为你的身份比我还高呢?你才是王府小姐?我是一个小丫鬟?”她斜着丹凤眼看着小玫,几句话堵得那小丫头接又不是,还嘴又不敢。 僵持了许久,小玫一动也不敢动,任凭洛缘在湖边沿着石凳走着,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仿佛把自己忘了。 过了半晌,她才悠闲地开口:“怎么,哑巴了?刚才不是还牙尖嘴利呢吗?”她玩味地看着小玫:“怎么还不动?难道让我去张罗人捞玉佩吗?”她边说边扶着一棵柳树向湖里探头,长长的青丝美如云霞,披散在纤细的肩背上,像一个忽然降落人间的精灵。 可是小玫抬眼看了看她的背影,眼里突然生出一丝凶光。 再说尹伊这里,正由叶晴领着,往一条弯曲的石子路上去。 青衣少年淡淡微笑着,看着她原本走在自己前面的身影渐渐走近了自己身边。他低头四下一望,脚尖一挑,一颗小石子迅速地飞向叶晴的脚踝。 于是叶晴就轻轻一哼,顺势一倒,他微笑伸手扶住,左手趁势从袖里取出一张纸条看了一眼,轻轻一勾唇角。 那是洛缘走时塞给他的一张纸条,上面用潦草但娟秀的字迹写道: 让碧竹跟着我。 他玩味地想:这丫头还知道要防着小玫啊,他还以为她准备跟小玫死斗一场呢,原来还要碧竹跟着?想着,低头随意问了一句:“三小姐,你没事吧?” 叶晴这才抬头,脸上飞起两团云霞,丝毫没有发现尹伊刚才的小动作。只能说,尹伊在二十一世纪时,最擅长的就是哄女生而且还可以金蝉脱壳。他微微一笑:“三小姐,若是扭伤了,便让丫头扶你回去?” 那三小姐自然羞涩地点点头。 尹伊冷冷地一皱眉,若不是为了看看那张纸条,他怎么会跟这样一个想与叶儿为敌的人接触?他的不满瞬间即逝,紧接着就是温和的微笑:“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失陪了,今日三小姐伤了脚,改日再喝茶如何?在下定当登门拜访。”说着,不顾叶晴变了的脸色,将她交到丫头手上,匆忙而去。 叶儿,你不会有事吧? 小玫目露凶光,一步步向那个袅娜的背影走去。她走到洛缘背后,一伸手,一用力,竟把洛缘推了下去。 于是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洛缘兀自在水里沉浮,好笑地想着:还以为她有什么高招,原来不过是如此,早知不用麻烦碧竹。小玫这丫头,根本不知道游泳是现代人的必备技能吧?于是她狡黠地眨眨眼,忽然憋一口气,沉了下去。 小玫在岸上,先是得意了一阵,后来见水里没了声响,一下子着了慌——七小姐不会死了吧?那她岂不是杀了七小姐?小玫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她在湖边焦急地走了一圈,朝湖里张望了一下——水面平静一如初。她的心上犹如浇了一盆冷水——若是让王爷知道她一个小小的侍女竟杀了堂堂七小姐,她定会被送官查处的!三小姐也保不了自己! 她咬咬牙,竟也跳了下去——若救不得七小姐,不如随她一起去了,也免得给三小姐蒙羞,又给自己背个不知廉耻的名声! 洛缘眼一睁,满脸笑容地看着她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跳了下来,然后欣赏她惊恐的神色,最后故作无奈地叹气:“唉,看来我今日是不得不作英雄了。” 她如同一尾灵活的鱼游了过去,一把抓住小玫的手,浮上了岸。 小丫头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气,然后惊讶地看着白衣少女恍若无事地拧着长长的湿漉漉的黑发,冲她灿烂地笑。小玫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人还是鬼?” “托姐姐的福,还没死。”洛缘眨眨眼,微笑带点嘲讽:“姐姐是脚滑了么?竟然也落了进去?” 小玫脸色一青:若她活了下来,岂不是还一样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姐姐放心。”洛缘轻蔑地看着她:“我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与姐姐无半点关系。” 小玫一噎,半晌无话,兀自寻思:她既能救我上来,又如此不慌不忙,看来是早策划好了等我出丑么?没想到几日不见,这七小姐的城府竟已如此之深,不给她一个教训,她竟真把我小玫当成懦弱无能之辈踩在脚下了吗?想着她面上却笑道:“七小姐,奴婢一时糊涂,望七小姐看在奴婢知错的份上,放过奴婢吧!”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咱们还是先换件衣服如何?”洛缘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小玫大喜道:“谢七小姐宽宏大量,奴婢定铭记在心。奴婢知道有个地方离这儿近,可供小姐更衣,请随奴婢来。” 洛缘拍拍衣服站起来:“如此甚好。” 小玫低头,唇边浮起一丝奇怪的笑。 第八章 云霏(一) 一阵凉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白衣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几缕湿发从鬓边落下,墨一般的黑。 小玫在前面领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路,洛缘边四处张望边冷笑:这就是所谓的近? 正想着,小玫那丫头喊了一声:“到了,小姐。” 洛缘抬头环顾四周:这是夜水轩的对岸——她敢打赌,这里住的人一定比三小姐叶晴还要尊贵,不是王爷,就是那大名鼎鼎的王府里的珍稀动物,二少爷叶云霏。 正猜测,身后响起一个好听的声音:“谁?” 洛缘含着一丝微笑回头:碰上正主了,小玫这丫头,心思果然狠辣。竟然把这副样子的她带到超级难缠的二少爷的地盘上来。 小玫低头一脸的事不关己:现在你是主子,我只是不得已跟着你来的丫头,二少爷怪罪下来也万万不是我的罪过。就算你将事情抖露出来,也没人会相信你,因为我也落了水。 洛缘只是瞥了一眼小玫,就细细打量起对面的少年来。 妖冶的面容,仿佛汲取了千般风情,一双剪水秋瞳,仿佛是夜水湖一般粼粼闪光,透过那清澈的眸子,可以看见大千世界;就如一段白梅含香开,说不尽眼波难猜,水中荷欲采还留,风里絮芳姿难候,一身蟠龙蟒袍,艳似秋光。 可是,可是,可是——居然是个男人的声音! 洛缘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真是男人? 没等她想明白,漂亮的少年已经懒懒地开了口:“这不是三妹房里的小玫么,怎么?换了新主子?” 小玫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却装作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道:“奴婢……奴婢……”她害怕地看了看洛缘。 二少爷照样是慵懒地笑着如同樱花般唯美:“不碍事,你说便是了。” 小玫一副还不容易镇定下来的样子,不卑不亢地回答:“回二少爷,三小姐让奴婢帮七小姐找掉在夜水湖里的玉佩,可是七小姐不小心落了水,奴婢跳下去救小姐,等上岸两人的衣服都湿了,七小姐吵着要来此换衣服,奴婢只好跟着来了。” 洛缘冷冷地看着这一场天衣无缝的戏:果真是个好丫头,自己推得一干二净,所有黑锅让小姐背。 “七妹?你是七丫头叶洛么?”少年漫不经心地笑问:“我听说那丫头性子不大好,今日竟闹到我这儿来了?” 洛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口一个丫头,七小姐这个小姐当得真是窝囊啊。好,她就陪他玩玩。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道:“怎么敢?七妹再不懂事,二哥是长辈,尊卑七妹还是分得清的……只是……只是七妹见识短浅又贪玩儿,看见这处漂亮,就争着要来,小玫也是怕吓着我,所以也没告诉我这是二少爷的住所,实在怪不得她的。”洛缘说着瞥了一眼小玫难看的脸色——跟我斗?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都斗不过我,你一个丫头也想把我怎么样?她继续说道:“您是二哥,自然不会与妹妹这小孩子一般见识,对不对?”她歪头天真地睁着乌黑的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少年。 “七妹说的话,可真不像小孩子啊。”少年饶有兴趣地听她说完,漂亮的眸子里溢出淡淡的笑意。 少女一怔,眯起如墨的瞳孔微笑看着他:哎呀,遇到高手了。她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衫,将错就错像孩子一样自豪得意地笑:“当然啦,洛儿已经不是小孩子啦!” “是吗?洛儿?”少年的面容流光溢彩,宛若一块美玉。清澈的眸子里仿佛沾染了朝阳的颜色——洛缘想用一个词来形容他——倾国倾城。 他仿佛忽略了身旁脸色发白的小玫,颇有兴致地上前一步:“那么洛儿来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换漂亮衣裳啦,小玫告诉洛儿说,二哥这里有好多衣裳就和二哥一样漂亮!”洛缘天真地看着他,眸子里仿佛盛载了盈盈的月光,清丽无比。 少年的笑容忽而绚烂起来,眸子却毫不放松地盯着洛缘的一举一动:“这样啊,那二哥当然欢迎了。” “真的吗?二哥最好了!”少女抓住他修长的手,绚烂地笑。 少年触到她冰凉的指尖,忽而一怔。 洛缘立刻觉察,迅速想放开他的手,委屈地看着他:“对不起,二哥,洛儿又无礼了。” 少年却微笑着反握住她纤细的手:“怎么会?和二哥去换了衣服,否则要着凉了。”说着把她拉近,洛缘顺从地靠着他华美而颀长的身子进入屋里,回头朝目瞪口呆的小玫灿烂一笑。 小玫不敢相信地揉着眼睛:一向淡漠的二少爷怎么会一点也不生气?竟然还不怕麻烦地带她去换衣服?这七小姐难不成有魔力,令所有人都不排斥她? 小玫觉得这一定是一场噩梦——天哪,快让她醒来吧! 第九章 云霏(二) 红柱雕鸾,晶帘隔雾,炉香静逐游丝转;翠叶藏莺,罗帕掩面,彩绡翩随惊鸿舞。 不愧为权倾朝野的南庭王,连王府少爷竟也有这样的华贵可媲美皇宫的住处。洛缘暗暗地赞叹着,南庭王果然在这个唯一的儿子身上下足了功夫。那夜水轩与这里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洛缘抬头,挑起一丝微笑:“二哥为何不相信小玫那丫头,却听我的胡言乱语?” “你认为我会不知道小玫那丫头一向泼辣,她怎么可能会怕你?”锦袍上的龙鳞细细,精致宛若落樱清晰蜿蜒的脉络,衬着他花一般明艳的容颜,竟也黯然失色。他懒懒地继续说:“至于你,很有趣。我很久没在王府里碰见如此有趣的人了。” 一应丫鬟鱼贯而出,恭恭敬敬地对着少年修长的身姿拜下:“二少爷好!” “行了,去找几件衣服来。”少年漠然地挥挥手,白皙透明的手指精致无比,缓缓抚上雕花的朱红椅背,坐了下来。 带头的侍女看了浑身湿透的白衣少女,会意地拉开了笑颜:“是。” 不出一刻,伶俐的丫头们手捧云绣便出来了,龙飞凤舞的彩织迷乱人的眼睛,惟妙惟肖的鲛绡绫罗织锦,仿佛振翅欲飞的彩蝶,微微沾水的五色翼斑斓地颤动。 少年玩味地抬起唇角:“谁让拿这么贵重的衣服出来?司影,你是越发自作聪明了。” “是司影妄自猜测少爷的心思,请少爷恕罪。”那领头的侍女花容失色,急急忙忙地要领一班子丫头们退下,却听少年轻轻带了一句:“我并没怪你的意思。”他刻意地拉近少女笑道:“对洛儿怎么能吝啬?当然要越漂亮的衣服越好了。” 司影眼里闪过一丝阴沉:没想到少爷竟对一个女子如此亲近,这女子是谁,也陪得到少爷的亲睐? 洛缘斜了一眼少年,无奈地撇撇嘴:原来叶云霏这家伙和尹伊一样,都爱挑唆别的女人来嫉妒她,自己却在一边看好戏。 “是,少爷。”司影只得引了洛缘,分花拂柳走入这仙境深处,重重的帘幕挂了起来,飘飞如同仙人的衣袂。 洛缘禁不住打了个喷嚏,弱不禁风的样子人见人怜。 司影回头笑道:“瞧瞧,这衣服还没换倒先着凉了,呆会儿少爷又得怪罪奴婢了,快来,把衣服换上吧。” 洛缘也不得不称赞这二少爷果真懂得调教下人,这些个侍女竟也忍得住一点也不问她是谁,从哪儿来? 锦衣少年轻扬唇角,明媚的容颜宛若天边灵润的彩霞,清澈的眸子却透出一股变幻的神色来,秋瞳深处仿佛云海翻腾。 突然,屋子那边响起了一声悠聆的笑,唤醒了他的沉思。 丹唇未启笑先闻,少女身着彩绡飘然而至,令他也忍不住愣了一下—— 她是变幻莫测的浮云,顾盼流连,姿态万千;她是飞流直下的瀑布,晶莹剔透,水花四溅;她是温润轻浅的春风,转瞬即逝,纵横人间,她是一朵夏日里纹理清晰的莹莹白莲。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里的神色变了几变,忽然笑了起来,宛若一树的樱花绽放:“有趣,真是有趣。” 洛缘在他面前转了圈,带着不谙世事的笑容:“洛儿漂亮吗?” 他一双剪水为瞳的眸子里,浮泛着高深莫测的光彩,只微微一笑:“当然,洛儿穿上很好看。” 她迎上他明媚的眼,看着那里面浮动着的妖冶邪魅的光彩,看着他清澈的瞳眸里自己的倒影,美若云霞。 他还是一副懒懒的样子向她招手:“过来坐。” 洛缘乖巧地走过去。 司影眼里厉光一闪,悄悄在她身边伸出一只脚。 洛缘好像没看见,少年也似乎没看见。 结果就是,洛缘被这只脚一绊,站立不稳,向前落入了少年的怀里。 司影唇边浮起一丝得逞的笑:做出如此轻浮的举动,你还想让少爷喜欢你么? 少女却偏偏环住少年的腰,抬头委屈地说:“疼。” 少年一愣,刻意忽略她隔着锦衣传过来的温暖体温,微笑:“洛儿,你太不小心了。”说着揉乱她柔软的青丝。 少女想仰天翻个白眼:为什么他和尹伊都有弄乱别人头发的嗜好? 司影的脸变得和小玫一样白——难不成……少爷真喜欢这女子? 谁知洛缘一笑,说了一句话:“洛儿最喜欢二哥了!” 二哥?这女子是……是少爷的妹妹?不,不是……恋人?天哪,少爷聪明如此,一定早猜出是她司影从中作梗……一瞬间她有想死的冲动。 而洛缘却满不在乎地站起来,坐在少年身边,任他探究的目光刺进自己漆黑的眸子深处。她心不在焉地想:尹伊那家伙呢?不会笨到还没找来吧?可恶,早提醒过他她有危险了,这家伙居然迟迟不出现,害她一个人在这儿对付一个外表漂亮,又超狡猾的狐狸,还有一个吃醋吃到死的女人……真是衰!当今天早上跟那个叶晴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这么觉得了! 第十章 得救 说曹操,曹操便到。身后响起了一个洛缘诅咒了千万遍的声音:“洛儿。” 锦衣少年一愣,洛缘立刻回转身向门外那人奔过去,嘴里叫着:“小伊,你终于来了,害我吓死了!”她不顾有人在身边,就伸手环住青衣少年的腰,头埋进他怀里,委屈地抬头看他无奈的表情:“我被人欺负……” 青衣少年俊朗的脸上浮现无可奈何地微笑,小声说道:“拜托,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 “恩?”她仿佛突然想起来还有个叶云霏在身边一样,像被蛇咬了一口,立刻缩回了手,讪讪地笑道:“习惯嘛……比较难改……” 尹伊的瞳孔透出点点淡紫的光芒,好像沾染了香醇的西域葡萄酒,而他精致的容颜就像是一盏琉璃的酒杯,眼波流转之间,流光溢彩。他的笑带着浓浓的宠溺和无奈:“你给我马上改了。”说着揉乱她一头散下的青丝。 那一抹青衣如水,令她在这个举步维艰的世上,看到一点温暖。 被彻底忽视的云霏吃了不小的一惊——没有人能够不吃惊,看到这样一个和谐又不应该和谐的场面。他向前迈了一步:“你真是七妹?”他盯着华美的少女问出一句。 青衣少年淡淡一笑:“真是对不起,云霏,洛儿果然如此调皮么?她竟然敢闹到你这里来了。”不顾洛缘在一边抗议,尹伊微笑地抖出洛缘的老底:“她太爱胡闹了,一个女孩子家竟然整天不说真话,云霏,你也得好好管教管教你的七妹才是。”他边说边坏心眼地把洛缘推了出去:“一个女儿家,怎么也一点不懂规矩?快向你二哥学学。尹伊一个外人,就不便插手云霏的家务事了。”说着,青衣少年的唇边绽放一个清冷的笑,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只是眸子里浮现了一点点惯有的狡黠。 尹伊,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洛缘正幽怨地盯着事不关己的青衣少年……忘记说了,其实尹伊……也是很记仇的…… “洛儿?你就那么怕我吗?”云霏恢复了一贯的懒懒的表情,颇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你真是不像王府里那些人一样无趣。” 洛缘终于很没风度地朝天翻了个白眼:这句话他重复n遍了,当她是玩具吗? “七妹,你果然是太调皮了。”云霏的锦衣翻飞如彩蝶,破茧欲出,“那么以后,二哥一定会常去指点指点小妹,如何?”他忍住笑意看着洛缘苦着一张脸,继续说道:“想必七妹不会不欢迎吧?” 洛缘再次幽怨地盯了门外一眼——淡淡的微笑,清冷如海市蜃楼——尹伊这家伙一定在心里偷笑! “欢迎,怎么会……不欢迎……”当洛缘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以后,他终于笑出声来。 霎时,天地间只剩下他明媚的笑颜。 第十一章 生病(一) 好难受啊,仿佛千斤重的海绵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来。 她青丝散乱,两颊潮红,祥云锦被掩映苍白的唇色,轻轻伸手却打翻了青瓷茶杯,引来丫头一声惊呼:“呀!小姐,您怎么啦?可是着凉了?这可怎么办好?!” “小青!”洛缘的低呼如同风吹草动,一不留神就要略过去:“别大惊小怪的,不过是夜里蹬了被子,凉了罢了,替我更衣,倒杯热茶,别声张。” 小青吓得瞪了眼,连忙按住被子:“哎哟我的姑奶奶!算小青求您啦,别起来,小青这就给您倒茶去。着凉可不是小事儿,怎能不伸张?小青替您寻了大夫去。” “小青,你这丫头,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让你干什么便去,怎的那么多的话儿?”洛缘挣扎着坐了起来,小青忙拿了一件白底紫纹的裙子换上,又急急忙忙去外间倒茶。 洛缘靠着床沿微微喘息:想是落水时寒侵入体,没想到这具身子如此之弱,只是受了一会儿寒,就发了烧……小青这丫头,倒个水竟倒了这么久? 正想着,前厅传来小青支支吾吾的声音:“尹少爷……小姐她……” “她怎么了?”是尹伊略带焦急的好听声音。 “她……” “小青,请尹少爷进来。”她提高声音一喊,立刻感到头重脚轻,只得闭上眼,急促地呼吸。 青衣少年急急地走进来,带起一阵风,洛缘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按在她的额头上,舒服不少。他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会这样?” 洛缘连横他一眼的力气都没了:“还不是因为你?来得那么慢,我昨天被小玫那丫头推下水了。” 一阵沉默。 洛缘睁开眼,看见他自责的神情,勉强笑道:“骗你的啦,是我自己自愿掉下去的,谁知这身子这么弱,一点凉都禁不起。”她吃力地坐起来:“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没怪你,都是我自己……” 他拥住了她。 她愣了一下,然后安心地靠在他肩上笑:“真的没事啊,别担心啦。” “我让小青去给你找大夫好不好?”他轻轻问道。 “不要。”洛缘坚决地摇头,“不要声张好不好?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没听过树大招风吗,我这个样子被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 “那好。”他的表情安静下来,扶她坐下,手指搭上她的脉搏。 小青讶异地睁大了眼:尹少爷会医术? 洛缘好笑地看着小青惊讶的样子:尹伊哎,那是谁啊,医学系的全能天才来着,要是连个发烧都不能医,那他不用在女生堆里混了。 少年淡紫的眸子里透出平静与睿智的光彩,他缓缓放下她的手,坐到桌前提笔飞快地写了一个药方,站起身来将宣纸递给一旁的小青:“不要声张,按这个药方找碧竹带你悄悄地从后门出府,他会知道带你去哪里买药,买了以后用普通的干净的白纸包了,别人问起来,你只说是我要的纸笔。” 他说完,再次坐到洛缘身边,回头问了一句:“明白了吗?若是害怕,让碧竹替你说也好,还有,记清楚,穿男装。王府千金的侍女是不允许擅自出府的,若让人知道你偷偷溜出去,定会被赶走,听懂了吗?” 小青满脸崇拜地看着青衣少年,紧紧抓着那一张写着行云流水般字迹的宣纸,不住地点头——尹少爷真是神人,不但文武全才,相貌又是全京城数一数二,还精通管理和经商,居然还懂医术,又写得一手好字——天哪,多少富贵小姐求也求不来的郎君,我们家小姐真是幸福! 洛缘似乎看穿了小青的心事,微微皱了眉头:“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别胡思乱想!” 小丫头脸微微一红,飞也似地去了。 洛缘半闭上眼,疲倦地昏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额上一片冰凉。她微微睁眼,看见少年将帕子拧好覆在她头上,神情温柔。 她轻轻笑了:“我突然想起来,理事长把我捡回家的时候,我一睁眼,看见保姆在给我敷额头,你在一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是吗?我没印象。”少年淡然地重新拧了一块白丝手帕,笑道:“你似乎记得很清楚?” “当然。”她略略提高了声音:“你知道我有多生气吗?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不给我好脸色了,我好像没欠你的钱吧,笑笑很难吗?” “你说呢?要是我对每一个不知来路却跑来献殷勤的女生笑笑,你早看不到我了。”尹伊横了她一眼说道。 少女实质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她轻轻地抬手抓住少年的手,脸上一丝安然的微笑,犹如梦呓般喃喃:“你知道吗,尹伊,我最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少年一怔,唇边绽放一个粲然的笑容,清丽悠远仿佛一个美好的梦境。 第十二章 生病(二) 轻烟袅绕,琼脂凝香。 有个绮丽的身影缓缓而来,在她身边站住了。 她下意识地微微睁眼:“尹伊?” 耳边立刻传来小青那丫头吃吃的笑:“尹少爷走啦,小姐,二少爷来看你呢!” 他太耀眼,让她看他的时候不得不眯起漂亮的眸子,注视着他不像人类的华美容颜,和唇边那丝淡漠的笑——她怎么就觉得那笑带着浓重的幸灾乐祸。 “洛儿,怎么了?昨天不是还生龙活虎吗?”他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仔仔细细地看着她苍白里略带病态的潮红的脸,和散乱的还来不及梳起的青丝。 “二哥,你就不能让我安静地睡一会儿么?”她淡淡地回答,然后勉强坐起:“小青,去给二哥倒茶。” 小青忙手乱脚地放下扇药炉子的扇子,在满室药香的屋子里忙起来。 “不必。”他阻止,慵懒地坐下,双手一拍。 一个大夫模样的人背着药箱走了进来,后面一群循规蹈矩的丫鬟鱼贯而入,衣饰碰撞着发出好听的响声,却不闻一丝咳嗽声。 洛缘黑线…… 肇事者毫不在意地接过一个丫鬟递来的茶杯饮了一口,然后靠在桌边,一只修长的手撑着下巴,带着浓浓的笑意看着她。 她超无力地看着一大堆丫头把她的手拉出来,让大夫把了脉,然后看着那大夫样的老头郑重其事地点头,最后写了一大串药方子。 她的声音已经轻不可闻了,被气的:“不用,药都已经抓好在熬了,没什么事了,不劳二哥费心。” “可是。”云霏微微笑着看着一屋子的混乱:“是尹伊叫我来的啊。” “是吗?”洛缘没有生气的力气了:“他由我来修理就好。” 大夫看了看少年的脸色,继续写他那一串子的草药。 少年一挑眉,笑道:“我也这么认为,行了,你下去吧,我从来相信尹伊那小子的能力。” 大夫一低头,退了下去,走的时候还频频回头看他那没完成的壮丽事业,似乎颇惋惜。 洛缘安然地闭着眼:“让她们下去,我眼晕。”等到一大群的丫头都退了下去,她才狠狠地朝少年横了一眼:“你……真是想害死我啊,你小妹只想在这儿安安稳稳终老,我还有大好前途,不想被你的什么三妹二娘毁了青春年华。” 他“扑哧”一声笑了,如同在夜空里绽放的烟花,华丽无比:“放心。”他也一样靠在椅背上淡淡地弯着唇角:“有我在,没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是吗?”她再次颇带嘲讽地笑了起来:“您准备守你七妹一辈子么?我可不相信云霏大少爷有这么好心。” “确实很麻烦。”他微笑:“不过……”少年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抬起她精致的下巴,眼神里充满了恶作剧的光芒:“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能会勉为其难试试看哦。” “哈,”洛缘干笑:“你似乎忘记自己是我的谁了,二哥。”她重重地说出“二哥”两字。 “我是你的谁?”少年眼里充满魅惑,犹如一只优雅的波斯猫。 “二哥。”洛缘超没情趣地冷冰冰地重复。 “好像不是吧。”少年的神情霎时间凌厉起来,却还是带着那一份懒洋洋的神气:“你不是。” 洛缘一怔,仔细地打量着他:“为什么?” 少年绝美的容颜上的笑容一点点加深,绮丽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洛缘却略带警觉地看着他,气氛僵硬。 屋子里寂静了半晌,他突然站了起来,说了一句令人吐血的话:“算了,你当我没说。” 洛缘真是被他耍得连吐血的力气都没了…… 第十三章 阴谋(二) 微风拂柳,白兰轻颤。 他一袭明紫锦袍,衣袂上细细地绣着游龙牡丹,栩栩如生地耀眼。只是衣饰再艳,也艳不过他妖冶邪魅的容颜。 远远的一股幽香若有若无,他迎风走近那个如今对他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的小院,带着孩子气的兴奋和好奇,真是笑话,从前他总嘲笑尹伊老爱往七丫头那儿跑,没想到有这么一天,自己也开始对这里感兴趣。他对七妹的臭名早有耳闻,只是还不知道,她竟如此有趣,若是把她推到父亲面前,怕会更有趣。 拂开重重柳枝,看见那个在轻颜浅色中裙裾飘飞的白衣女子,永远不束发,青丝微垂,铺满了直绸月白长裙,如同瀑布。秀美的手指握住一个青瓷的杯子,与身边的青衣少年谈笑风生。 他在埋怨她:“才刚喝了药,怎么就跑出来了?” “哈……”洛缘自嘲似地笑:“我要再睡一会儿,就会被噩梦折磨死。” “哦?你居然也会做噩梦?我还以为一向只有你让别人做噩梦呢。”青衣少年淡淡地笑,“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少女的声音有点僵硬:“叶云霏那家伙逼我喝了一大碗苦药汤子,于是我被他折腾得连床都起不了,最后他……他居然居心叵测地把我送到南庭王那儿去了,结果事情越闹越大……不敢想像如果我继续睡下去,会不会梦到自己惨死街头。” 紫衣少年差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她的想像力还蛮丰富的,直觉也很准——自己确实想把她推给父亲。 尹伊淡紫的眸子里光影浮泛,俊美的脸上泛起一丝掩饰不住的笑。 她斜他一眼,破天荒脸一红,扯开话题问:“你怎么知道我在云霏那里?” 云霏?紫袍少年细细站在一旁倾听,心里好笑:敢直呼他名讳的,怕只有她一人。 身后青衣少年回答道:“我怎么知道?我会有不知道的吗?”说着清俊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我可不像某人一样白痴,竟然傻到去惹云霏那样的人物。” “你这样的我不是都敢惹了吗?一个叶云霏算什么?”少女不服气地冲身后喊了一句。 “是吗?不知道是谁冲过来跟我说‘小伊,你终于来了’之类没营养的话的?救了你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青衣少年脸上浮现戏谑的神色。 “那样也叫救我,你害我还来不及吧?”少女脸上红了红,如同飞霞一般淡雅妩媚:“再说,谁知道会碰上那么一只狐狸,真是高手,从你之后我遇到的又一个对手……”洛缘想起昨日被某人耍的经过,恨恨道:“奸诈狡猾。”树下的云霏好笑地想:奸诈狡猾?她倒是口无遮拦,只是尹伊怎么也像换了一个人?这便是那清冷孤傲的少年的真面目? “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做?”尹伊伸手抚摸白兰纹络清晰的花瓣,唇边浮起一丝微笑。 “说不定把我当成他枯燥生活里的一点调味品……玩具一类的人物。”少女哭丧着脸小声说:“所以他才老追着我不放。” “你知道?我还以为你傻到老年痴呆了呢。”青衣少年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说谁老年痴呆……”少女气呼呼地转过身去,发现青衣少年脸上冷冷的神色,立刻软下来,抓住他修长的手摇着:“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以后一定小心,离那个二少爷远远的,好不好?” 见尹伊没有反应,洛缘怒道:“还有帐没跟你算呢,那天的大夫怎么回事?” 青衣少年露出奇怪的表情:“什么大夫?我不是给你看过了吗?” 洛缘狠狠地被自己噎了一下:“你没有让云霏请大夫?” “你认为呢?我会质疑我自己的医术?”尹伊环胸而立,眼里是反问的神情,一副“你一定被他彻底耍了”的表情。紧接着,他又摇头笑道:“只怕就算你躲着他,他也要来找你了,云霏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尹兄果然了解云霏。”紫衣少年微微笑着走进院子,顺便朝洛缘点点头。 洛缘愣了一下,警觉地放开尹伊的手。 “无事。”尹伊笑道:“云霏是自己人。” “二少爷有何贵干?”洛缘冷冷地问,将杯里凉了的茶一饮而尽,把杯子递给身边清秀的小丫头,挥挥手让她回屋。耍了她n次,居然还敢光明正大地站到她眼前来。老虎不发威,还就真被当成hello kitty了。 “看来七妹不大愿意见到为兄啊。”他的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果然是对七妹的关心不够吗?看来以后要多多关照关照七妹,可好?”说着微笑四顾:“我就说前阵子怎未看到尹伊身边的书童碧竹,看来是帮你捣鼓院子来了吧?我以前可没有听说过七妹喜欢兰花。” 呃--洛缘已经受够了他的“关照”。 “七妹命小福薄,怎敢劳二少爷挂念。”洛缘被尹伊用眼神攻击了三次之后,才不情不愿地客套了一句,拉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至于兰花,只是七妹不懂高雅,白白糟蹋了好东西罢了。” “七妹太客气了,为何对为兄如此冷淡?莫不是云霏惹七妹讨厌了?”他艳丽的容颜上浮现一点失落之色,顿使天地失色,他盈盈的眸子带着委屈看着白衣少女,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惹她生气。 洛缘顿时不忍,别过头去暗暗咒骂这叶云霏的魅惑之术太强,是人都难以招架。一边回答:“叶洛不过一个不受宠的女儿,怎敢埋怨二少爷这样光风霁月的人物,七妹调皮,多有冒犯二少爷之处望可见谅。” “兄妹之间什么见不见谅的,我们里面再谈。”紫衣少年听如此说,立刻勾起唇角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如同夕阳西下时五色斑斓的湖面,夺目得令人睁不开眼。 洛缘黑线:这家伙反客为主的本事还真高杆……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个甜美如桃花的声音:“哟,今儿晴儿竟赶了个热闹,连二哥都在这儿吗?” 门外的粉衫少女。正是那三小姐,叶晴。 第十四章 戏弄 粉衫少女笑盈盈迎上来:“今儿实在无聊,正想请二哥,表哥和七妹去晴儿那儿坐坐,喝杯茶也好散散闷儿,如何?” 刚才还满脸不情愿的洛缘一下子神采飞扬,丹凤眼仿佛溢出明亮的月光来——是你惹上我的,不是我找你的,闷着呢,正想找人出气:“姐姐来了,妹妹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今日姐姐既来之则安之,就在妹妹这小地方儿喝口茶可好?妹妹上回受姐姐照顾,一直想找个机会谢谢姐姐呢!若不嫌弃,请姐姐进来说话儿?” 叶晴面不改色地笑道:“妹妹肯招待我这个姐姐呀,我就已经知足了,哪儿还敢嫌弃?只是这原是我提的事儿,又要妹妹来劳心动力,真真儿过意不去。” “怎么会?都是一家人,二哥,三姐,快进来!”洛缘笑着眉眼弯弯,自然地牵了尹伊的手,往边上一站,做了个请的手势。 紫衣少年从头到尾像在看一场好戏,从容不迫地进了屋,只是粉衫少女的脸色牵强了些,虽然也扯着笑进了屋,但洛缘捕捉到那个在她与尹伊牵着的手上飘忽不定的眼神。得意地咧嘴笑了。 尹伊带着一副“我鄙视你”的脸色斜看着正自我愉悦的洛缘。 白衣少女却丝毫不理会,只是目不斜视地说了一句:“知道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吗?小屁孩儿也跟本姑娘斗,哼!”声音不大,却恰好让尹伊听得真切。青衣少年看着她孩子气的表情,忍俊不禁。 几人落了座,洛缘唤了小青上来倒茶,又拉了她的手让她别退下,笑道:“三姐可别笑话儿,我屋里的丫头贪玩儿着呢,这两日只未见着小玫,就天天在我耳边儿闹说要向姐姐打听她……丫头们交情好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今日我就顺带替小青这调皮丫头问了,省得她日日聒噪我。” 叶晴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小玫那不争气的丫头忽然有些不舒服,我便准她回家一趟……对了,那一日玉佩可找着了?” “唉,那玉佩,我也死了这心了,横竖留下来也不过睹物思人,徒增悲叹,丢便丢了罢。”洛缘低头,似乎要落下泪来,复又抬头强笑道:“虽那玉佩是没找着,但能得姐姐如此关照,娘在天有灵,也将欣慰罢……”她哽咽着:“姐姐千万别怪罪小玫那丫头,她可是比我还着急些,差点就没拉着我跳下湖去,真真儿是个好丫头!” 叶晴的脸色顿时阴沉起来,暗自思忖着:听她这口气,小玫那不中用的丫头,难道竟真背着我干了什么不长进的事儿? 紫衣少年皱皱好看的眉,又会意地笑道:“原来如此,我说七妹怎如此不小心竟失足落水,不想是有人推波助澜了一把。” 尹伊淡淡地加了一句:“是吗?只是当日我路过,竟看见小玫那丫头独自在岸上歇着,反把主子撵下水了。” 叶晴又羞又气,把脸竟涨了个青紫,狠一跺脚站了起来叫道:“小玫这丫头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我必不饶她的。” “姐姐快别这么说,小玫也是为我着急,只不过想早些找到玉佩,只是不懂事儿,姐姐莫急,若急坏了千金之躯,只怕爹和二哥都不放过七妹了呢!” 紫衣少年配合地接嘴:“怎么会?方才七妹才说都是一家人,怎会怪罪与你?只是小玫这丫头,却留不得了。三妹,你如何管教下人的?竟让她骑到了主子头上!” “二哥教训的是,晴儿这就修书一封速速将小玫辞了,定不让七妹受半点委屈!”说着朝紫衣少年伏了一伏,脸色红白变换,强笑着告了辞。 尹伊这才开口道:“洛儿今日可算是与你三姐结下了怨,日后有何事,可别寻我帮你。” 白衣少女看起来心情大好,笑眯眯地道:“是吗?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区区一个三姐我还应付的来。”她站起来走到正端起茶的紫衣少年身边笑道:“何况还有二哥给我撑着,对吧二哥?” 紫衣少年抬眸,清茶倒映出他绮丽的容颜:“当然。”他笑道:“洛儿的事便是我的事,再不推辞的。” 白衣少女笑着摇着他精致的袖子:“谢谢二哥!洛儿就知道二哥是大方的人。” 紫衣少年看着少女秀美的手指在游龙蜿蜒的袖口抓出微微的褶皱,有片刻的失神,既而唇边绽放一朵缥缈的笑容。 “瞧瞧,洛儿果真是变脸通,再不错的,方才不知是谁不情不愿地向人请安,这会儿又巴结上了。”尹伊一脸的不敢苟同。 “尹伊……”洛缘阴阴地撸袖子:“小子,你别逼我。”然后冲上去,青衣少年微笑,游刃有余地躲避,好像对此早已习惯。 紫衣少年半睁着一双秋水为瞳的漂亮眸子,眼神深处彩云翻滚——这女子不简单吧?只是应该很可靠——毕竟对尹伊,不应有一丝一毫的怀疑——这个人,是唯一的朋友。而这女子…… 该也是朋友了吧? 想到这儿,他不觉微微地笑了,轻轻地说了一句:“七妹,其实今日我来是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洛缘停下脚步,有不好的预感:“什么?” “父亲生辰,府里要举行寿筵,王府里的每个人都不能缺席。而且,王府外的人也为数不少……”他慵懒地半闭上眼,手指敲着朱红的桌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洛缘微微偏头看着他:“是么?这也算好消息?” 他云淡风清地说:“每个王府千金都要献艺作为寿礼,这不是你翻身的好机会吗?” 洛缘眯起漆黑的眸子:“也许。” “如果七妹有什么需要,我一定鼎力相助。”少年的笑清淡如水:“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二哥放心,洛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白衣少女微微歪着头,挑衅似地说出一句。 借了人家的身体,为人家要点好名声也是应该的。洛缘只这么想着,却没看见紫衣少年唇边浮起一丝狡黠的笑容。 第十五章 宴会(一) 四月的桃花已经纷纷扬扬地开始飘落,静心庭的风景也正在经历它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落花满地,尘土飘香,远远的柳树透着沁人心脾的碧绿,恍若少女心中那一抹不解的情缘。 王爷的三十九大寿的宴会,就在此处举行。 洛缘一直以为南庭王起码已经五十多了,后来发现他也不过正当壮年而已。几个老婆就更年轻,有几个完全可以当洛缘的姐姐。 ——罪恶的封建制度。 而现在,本来在湖边悠哉悠哉散步的洛缘被叶云霏抓去拷问。 “我没提醒过你吗?”纵然是淡漠如云霏,也忍不住把她提到面前来审问:“还有三天就是父亲大寿,你不准备一点什么吗?” “我正在准备呀!”洛缘很认真地无视了少年眼中那抹恨铁不成钢:“我在想怎么准备好呢。” 云霏笑得很阴:“你真的很天才。” “那当然。为了不让二哥担心,我已经准备好了主意,可是缺点东西。” 少年端了一杯茶饮了一口,清澈如泉水的声音响起:“无妨,缺什么找司影便是了。” 两个人的不远处,站着云霏的侍女司影和一大群丫头。 司影的表情是错愕,她想不通,她花了至少十年的时间来赢得少爷的一点笑容,却没有一点成效,而这糊里糊涂冒出来的七妹只不过用了短短几天的时间,居然让一向淡漠的少爷像……像她母亲一样整天盯着她关心她,那丫头居然还不知足,并且不断地惹少爷生气…… 如果少爷能如此对她一小会儿,她情愿折寿十年。 正想着,听见少年在轻轻叫了一声:“司影。” 司影忙不迭上前:“请少爷吩咐。” 紫衣少年懒懒地瞧着她,道:“从今天开始,把你赐给洛儿使唤,满足她的一切需要,就算是我的吩咐,懂了吗?” 司影一愣,抬头不可置信地问:“少爷,司影伺候了您有十年!就这么把司影送出去吗?” “我不要!”还没等少年说话,洛缘已经一脸不高兴地拉着少年的袖子:“我房里有一个小青就够了,人太多了我不舒服。” 少年轻笑:“没事,司影从来不多话。” “二哥!我不要。司影伺候了二哥多年,忠心全在二哥身上,洛儿才不要一个整天只想着二哥的丫头!”白衣少女仰头期待地看着少年:“我只要二哥帮我一下就好。” 云霏眸子里带了点无奈:“都随你。” 司影松了一口气,看洛缘的眼神里多了一点感激。 “那么你想让二哥怎么帮你?”少年顺手又揉了揉她的长发,神色带了丝丝宠溺。 “二哥,你会什么乐器吗?”洛缘想了想问。 “你不知道吗?”司影惊奇地问,又带着颇为自豪的神情说:“只要是乐器,没有少爷不懂的。” 紫衣少年微笑问她:“你想学什么?” “笛。”洛缘轻轻吐出一个字。 “司影。”少年挥手:“去把笛子拿来。” 洛缘微笑,曼声吟唱起梁祝的曲子。叶洛的声线很好,把梁祝的悠怨刻画得淋漓尽致。少年半闭着眼听完,会意地接过司影递来的玉笛,缓缓地吹了起来,正是洛缘刚才唱的曲调,丝毫不差,听得司影也入了神。洛缘仔细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流光溢彩的玉笛上灵活地舞动,犹如翩飞的蝶。她赞叹:云霏的才华和他的长相一样出众。 一曲听完,司影的脸上浮起怀春的红晕。 “怎么样?可以吗?”少年的笑迷惑众生,比地狱的妖花更摄人心魄。 “二哥的才华让洛儿高不可攀。”少女灿然一笑:“真的哦,洛儿从不随便称赞人。” 少年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带着揶揄:“是吗?前几天还看见你在拼命夸着尹伊巴结着他啊。” 少女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因为我喜欢他啊。” 少年愣了。 洛缘自悔失言,居然忘记古代不能随意说这种话了。她快速地弥补,笑道:“我也喜欢二哥啊。” 紫衣少年勾起一丝漂亮的微笑:“是吗?”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有一点点疼痛。在她那么自然地说出喜欢尹伊四个字的时候。 她长长的青丝垂于他的手心,带着某种奇怪的温热。 她在笑着,如同一只翩飞的白蝶:“二哥喜欢洛儿么?” 少年的微笑里带了一丝怅然:“自然。”他把玉笛递过去:“洛儿要试试么?” 洛缘奇怪于他如此快地转换了话题,又眩惑于他那个寂寞如同冬天独自绽放的寒梅一般的微笑。但是也没多想,就提起了玉笛。 她唇边飘出的美妙音乐让少年和司影一并愣了——这丫头难道学过笛子?不然怎么可能只听一遍就能照着吹出如此纯熟的曲子?那只有神仙才做得到。 一曲终了,司影望着她喃喃问道:“你以前就会么?居然和少爷吹得一样好听!” 少女狡黠的笑:“我刚刚学会,怎么可能比二哥吹得还好听呢?”只有尹伊知道,叶洛缘这家伙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她的大脑就仿佛一台摄像机,不可思议地将见过的所有事物一点不错地刻在脑子里。所以她什么都不用学,但什么都可以临时抱佛脚地学会。 “你刚刚学会?”司影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笑靥如花:“怎么可能?普通人三五年都未必吹得出来!” “我聪明呗。”她超级臭屁地自我夸奖。 司影睁大眼看了看少女美丽的笑容,又回头看见少年带着笑意和追寻的眼神,有奇怪的感觉:少爷的眼神除了对妹妹的宠溺之外,好像还有一丝不该出现的……爱恋。她立刻否定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少爷怎么可能爱上自己的亲妹妹?这太荒唐了!即使……这七小姐太值得人去爱。 第十六章 宴会(二) 星光似水,月华如练。 今日的南庭王府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皆因王爷寿辰,妻妾们个个穿红带绿,似乎这不是一场寿筵,而是青楼要选头牌姑娘。而正主南庭王穿着一身明红攒心梅花直绸箭袖,越发显得剑眉星目,俊朗非凡,引来宾客们的纷纷赞叹。 今日的宾客来头都不小,满朝文武百官,谁敢不给这个年纪轻轻就权倾朝野的王爷面子?连皇帝都让他三分。太子并着九皇子前来祝寿,送的礼都价值连城,令人咋舌。 首座上是南庭王,依次下去便是太子和九皇子,另一边是王爷唯一的儿子叶云霏和妻妾们,而文武百官也另坐了。静心亭里人声鼎沸。 洛缘抬头望着飞起的屋檐一角,如同一只矫健飞翔的燕子,露出一丝笑容,她看见尹伊也在座。 叶晴就坐在她身边,还有一个从未谋面的四小姐,长得娇憨可爱,也在忙着那场作为寿礼的表演。按照规矩,尚未出阁的小姐们只能在闺房里等待献艺时才露面。洛缘看着两个姐姐在紧张地排演,颇为不屑地轻轻一哼:又不是定亲宴,那么紧张干什么? 她用那支云霏送的玉笛轻轻敲着手心,无聊地看向窗外:好想去看看宴会啊,好过跟这两个无趣的人坐在一起。 而静心亭,纵使是一个临水而建的大广场似的处所,此时也坐满了人。中间一群舞女衣袂飘飞,暗香涌动,令人迷醉。 终于一晌过后,南庭王站起来劝了一杯酒,笑道:“今日蒙各位抬爱,使寒舍蓬毕生辉。在下有三个不成器的女儿,愿在今日本王寿辰之时献丑以作寿礼。念在她们有些孝心,便邀各位一同看看这寿礼罢。” 下边有人应和道:“早闻王爷三个女儿个个才貌双全,今日得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而南庭王只是淡淡一笑道:“哪里。”便吩咐身边人去了,坐下。 在一阵乐曲声中,广场中央坐了一个美丽的粉衣女子。她的面容幽静甜润,如同三月一树初开的桃花,令人忍不住想要化在她如水的眸子里,永不醒来。 她的手指在古筝的冰弦上灵活地舞动,旋起一层层优美动人的旋律,仿佛美人泛起涟漪的衣裙,宁静中不失热烈,恬然中不失悠远,令人迷醉。 人们沉醉在她的音乐里,更有人在的是紧紧盯着她美丽的面容,眼神痴迷。 一曲终了,宾客们纷纷叫好。她站起身来朝前面伏了一伏道:“三女叶晴不才,让各位见笑,祝爹爹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说着安静地在下首坐了,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仿佛一株青翠的柳,有的是婀娜的身姿。 紧接着,四小姐叶菱在欢快的乐曲中犹如一只翩飞的蝴蝶般在广场上舞了起来,一身大红的舞裙,娇憨的笑容,任是哪一只蝶也及不上她灵动的舞姿和纤细的腰肢。 叶晴和叶菱的母亲是南庭王的二夫人,此时她正春风得意地坐在座上,拉着叶晴的一只手。什么她没有?出色的儿子,才貌双全的女儿,王府里的风光让她一人占尽。那七丫头出了名的娇生惯养粗俗不堪,怎可与她的女儿相提并论?纵使七夫人生前有多风光,多受宠,也只不过留下个不中用的女儿就撒手去了,怎么和她有儿有女又风华正茂的人比?看那贱女人还怎么猖狂!她想着,眼底出现一丝怨恨,让刚下来坐的叶菱吓得一怔:莫不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让娘不满意? 在场宾客也开始议论纷纷:那七小姐声名狼藉,粗俗不堪是众所周知,不知今日她会带来怎样的表演? 在溶溶的月色里,众人的眼前走来了一个纤细的身影,众人耳边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笛声,让人不自觉地想竖起耳朵去仔细倾听那段柔美与漫长。 白衣如水,她如此宁静地出现在人们面前,没有琴音,也没有舞姿,而是一杆流光溢彩的玉笛,和宛若细水长流的笛声。 人们的眼神急切地追寻她的模样,却只看见一方纱巾拂着她的脸颊,只露出一对细长灵动的丹凤眼,透着摄人心魄的光彩。她是神秘的海上花,在海水般泛着波澜的夜色里妖娆地绽放,她是天上多情的花仙子,衣袖拂出盈盈的暗香。 她唇边飘出了泠泠的音乐。从来没有一曲调子如此幽怨而催人泪下;从来没有一曲调子如此柔媚而令人温暖;从来没有一曲调子如此多情而婉约悠扬,就如同美人漫漫的眼波。 可是就在人们痴迷的时候,乐曲终了,谁也没有料到,从这神秘女子的袖里,忽然冲出了两把锋利而闪着寒光的宝剑。人们这才惊觉,她身后有一方砚台,和一方软烟罗的屏障。 面纱下的她似乎微微笑了一下,以剑尖沾墨,然后缓缓地舞起,宝剑呼呼声着风,却仍然不失一股子柔美,仿佛白兰,高贵中透着坚毅。渐渐的她越舞越快,整个人成了一阵风,剑锋所到之处留有一股深入骨髓的墨香。人们手中的杯子惊讶得落在了地上,美酒倾倒一地也不自知。 忽然,剑风停了下来。 透过月色,人们这才发现,软烟罗屏上已经写上一排排行云流水般的字迹,不禁纷纷叫出声来: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用剑尖写出如此漂亮的字,还丝毫没有划破柔软的屏子? 而接下来的那首诗却更让人惊讶——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七小姐叶洛,竟然写出了连状元郎都未必写得出的词句! 那么这个女子,岂不是文才武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岂不是更胜男子? 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中,她低头:“祝爹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抬头的时候,她伸手取下了那神秘的面纱,露出了一张绝美的脸。 她微笑,笑容好似天山上的雪莲,带着独有的幽雅气质。 南庭王也不免惊异地看了她两眼:这就是那七女儿,所谓不成材的七女儿么?他朝她招手,示意她往首座上来。 二夫人和叶晴的脸色未免很难看。 谁知,仙子一般的白衣少女做出了更加令人出乎意料的举动。她没有径直坐下,而是转身朝一个人绽放了令众人痴迷的天真笑容。 那个人是尹家的少爷,尹伊。 少年同样回以一个清淡的笑容。 这一笑,人们便纷纷猜测:难道如此出众的七小姐已经与尹少爷交好?若是尹少爷,众人也的确无话可说,年纪轻轻已经是那个错综复杂的尹家族的主心骨,文武全才,相貌堂堂,与七小姐是天作之合。可是不甘心的大有人在。 而白衣少女却不理会,而是朝首座走去。南庭王出人意料地把她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而宴会剩下的时间,白衣少女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靠在王爷的怀里睡着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叫醒她,因为她睫毛微颤的模样如同一个精致唯美的娃娃。 从这一次宴会起,向王府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只为娶得七小姐这样一个奇女子。而京城的大街小巷,都知道了在南庭王府里的七小姐叶洛,是白衣的仙女。 那个白衣少女,在这个天朝里创造了一段传奇。 而作为叶洛缘,她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第十七章 定亲 “不愧是我叶云霏看好的人,七妹,你果然没辜负二哥对你的期望。”紫衣少年懒懒地笑着坐在洛缘身边,抿了一口清茶,艳丽的容颜仿佛易碎的琉璃。 “自然,洛儿还从没让谁失望过。”白衣少女漫不经心地回答,眼里带了一点狡黠,低头玩弄袖口垂下的流苏。 “二哥很想知道,七妹为何要在表演结束后朝尹伊笑?”少年缓缓低头,边喝茶边问。 “很简单。”洛缘眨眨眼:“为了示好。” 少年额角抽搐了一下:“是吗?” 洛缘的笑容变得冷冷的:“二哥,洛儿不是小孩子,如果连这是一场定亲宴都看不出来的话,洛儿早就死在这昏天黑地的地方了。若不向尹伊示好,洛儿大概要让哪家的富贵公子随意娶去,到头来也只不过为父王打好关系罢了。” “就算你向尹伊示好,也不会让那些富贵公子如此罢休的……洛儿,你还不知道么?你的表现太优秀了些。”少年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表情里反而带些幸灾乐祸。 “天朝如今在政治上分为两大势力,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南庭王,另一个是当今圣上。而商业上,尹家的势力独霸天下,如今遍布天朝。而整个尹家族的主心骨,是尹伊,他并没有归顺朝廷或者归顺王爷的任何表现,但他与南庭王府的关系的确密切些,惟独缺少的只是一桩联姻,好让两家名正言顺地结为亲家……二哥认为,爹会把洛儿许给谁呢?”洛缘毫无紧张的样子,只是徐徐说着。 “洛儿,你简直不像女人。”少年微微收敛了笑,细细端详着她。 “洛儿当然不像女人……洛儿只是女孩。”洛缘露出像狐狸一般狡猾的笑。 “那么,”少年低低地问:“你就那么想嫁给尹伊么?” 少女愣住了。继而语速飞快地低低带过一句:“我不知道。” “不知道?”少年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洛儿,你不知道,竟然就把终生托付给他?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少女紧抿着唇,娇艳的唇瓣失了血色:她真的不知道……她从没想过——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古代……她竟然都还没想过这种事情。她只是想着……不可以随便……嫁出去而已。 也许她的潜意识里故意要把所有事情都丢给尹伊吧——那个云淡风清的少年,仿佛任何事都可以在他手上完美地解决。 “你在逃避。”紫衣少年说出了一句让洛缘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的话。 是,没错,她在逃避啊,她不去相信那是一场定亲宴,而把它看成一场普通的寿筵,她不去相信自己惊艳到令人不可忽视的存在,她不去相信自己的少女时代就要如此被毁灭。这具身体才十岁,她一直在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还长。 但若一定亲,她仅剩的五年少女时光就变成了可怕的梦靥。 “哥……”她的目光带了一点乞求,仿佛梦中的人求梦外人不要叫醒她。 少年略略偏了头:“七妹一个女孩儿家,怎会剑术?”看似不在意地提起,少年在疑惑自己为什么没有追问下去,她应该被点醒啊。可是自己何时心软到……不敢碰触一个女孩期盼的目光? “尹伊教我的。”洛缘稍稍恢复了一些颜色,低低地回答。 “小姐!”小青慌里慌张地跑进来打断他们的谈话:“王爷找你过去呢……说是,说是太子和九皇子要见你!” 洛缘的目光一下子冷锐起来:“是吗?慌什么,我就去。”说着回头朝云霏一笑:“哥,我去了。” “你去吧。”少年慵懒地挥手:“要小心。” 洛缘朝他感激地一笑,出了门。 穿过一条石子路,眼前一片红花绿草,富丽堂皇。引路的丫鬟停下了,洛缘独自迈进了命运的转弯处,带着从容而淡定的表情。 于是,她遇见了他。 一袭白衣胜雪,他宽大的袖口上绣有游龙牡丹,漫漫生香。俊美的容颜上是不变的温润笑容,如同一块光华四射的美玉,使得满堂生辉。一双细长上挑的琥珀色眸子带着犀利的锋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洛缘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盈盈下拜:“叶洛见过太子,九皇子,女儿见过爹爹。” “起来吧。”一个清秀的锦袍公子挥了挥手,急切地看着少女缓缓抬起的绝美的脸,眼里透出肆无忌惮的痴迷。 洛缘愣了一下:看来这锦袍公子才是太子么?那白衣少年是九皇子喽?真让人意外,她还以为白衣的那个才是太子。 正想着,锦袍公子急急地朝她招手:“近来,让本太子看看。” 洛缘不舒服地颤了一下:这样沉不住气的人……也能做太子?这号称与南庭王并驾齐驱的当今圣上眼瞎了么?依她看来,那白衣少年虽年轻,但一定大有作为。虽这么想,她却扬起一张漂亮的笑脸走近了些。 “果然是个美人儿。”锦袍公子脸上的笑颇清秀,倒也还不至于倒胃口,可与他身边的白衣少年一比,就显得差多了。洛缘注意到,温和的笑从未从那白衣少年的脸上消退过。 “太子请自重。”一边的南庭王到底开了口:“洛儿,过来坐。”他英俊的脸上带着笑:“告诉爹爹,你都学些什么?”洛缘再次使出屡试不爽的那一招——装可爱。她天真地眨着眼睛:“回爹爹,洛儿什么都学一点儿。” “哦?”太子开了口:“什么都学?让本太子来考考你可好?” “太子哥哥要考洛儿什么呢?”洛缘口无遮拦地问,仿佛她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太子听了如此称呼,喜得笑容更盛:“我看你那日宴会所作之词,惊才绝艳,你若能现写出一首,本太子便服了你了。” “现写?”洛缘歪头看着他。 “也好。”这时,白衣少年忽然笑眯眯地开了口。他的声音如同温热的开水,令人没来由感到一阵舒服,“就以‘无我’为题如何?” “无我?”洛缘暗暗骂这九皇子真是面善心恶,明明笑得那么漂亮,却出了个这么刁的题目! 可太子却不给洛缘面子,大笑道:“好!这题目果然好!九弟真是才华横溢!叶姑娘,就以此为题怎样?” 洛缘倒也不示弱,只微微想了想,唇边浮起一丝微笑,曼声吟道: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阵寂静。 半晌过后,太子才带着不敢相信的表情说道:“这是你写的?” 洛缘低头不语,这让她如何回答?厚着脸皮说苏东坡的大作是自己写的? 太子却以为她是默认,笑道:“好!果然是绝世才女!” 洛缘只是轻轻回了一句:“谢太子夸奖。”她的注意力并不在这夸奖上,而在白衣少年凌厉的眼神上。那少年的眼神,让她感到少见的胆寒。 折腾了一阵,王爷终于放了她回去。洛缘低头走在路上,惊觉背上已满是冷汗。倒不是因为担心王爷会同意太子的提亲。太子与南庭王势不两立,这众所周知,再说太子那种人,完全配不上她,南庭王决不会做如此不划算的交易。 让她难受的,是那白衣少年如此有压迫力的眼神。 第十八章 璃隐 春将逝,暮将来。 南庭王设宴款待两位皇子,洛缘好容易得了空儿,见尹伊不来,便溜去了夜水湖边散步。 柳已绿,水也碧,初夏快来临,天气也暖和起来,美丽的景色令人心旷神怡。洛缘深深地看着一湖碧波,缓缓吟道: “泉眼无声惜细流, 树荫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 ” “早有蜻蜓立上头。”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来。 洛缘想也没想就回头道:“尹伊,你来啦!”回头,却愣了。 那一袭白衣盈满了她的眼。 “九皇子?”洛缘吃惊得忘了行礼。 “叶小姐。”白衣少年先温和地笑了:“怎么?我不该出现么?一时忘形,竟接了一句。本还想说失礼了呢,打扰了姑娘作诗。” “无事。九皇子多礼了,洛儿可受不起。”洛缘应道,叹他竟然如此有风度,一点也不提她刚才回头就喊尹伊的名字的丑事:“洛儿不过吃惊,九皇子所接,竟与洛儿所想的一模一样。” 他的笑如同启明星,含着令人迷醉的温润光华:“是吗?果真无巧不成书。姑娘才华横溢,令我自愧不如。” “哪里。”洛缘淡淡回了一句:“九皇子光是一个题目,就出得如此漂亮,方才所接,又令洛儿甘拜下风,洛儿岂敢班门弄斧?” “叶小姐客气了。”他微微一笑,如同温和的风,不带波澜:“小姐惊才绝艳,太子已向小姐的父亲提亲了呢。” 洛缘愣了一愣,笑道:“谢九皇子提醒。” 白衣少年微微点头,然后与洛缘擦身而过。 洛缘记住了这个人,笑容像风一样温润的人。 他有一个如同他的声音一般好听的名字,叫做,璃隐。 *********** 夜色如水。 洛缘半撑着头,也不点烛火,只呆呆坐着,让自己深陷在了溶溶的夜色里。 尹伊那家伙一整天都没来。他难道出了什么事?不可能啊,尹家还差那么几个保镖么?再说那家伙身手不是一级棒来着么?几个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尹伊……”洛缘呆呆念了一句,心里蓦地响起云霏的声音: “你就那么想嫁给尹伊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惊恐地摇头。她到底有没有喜欢尹伊?有没有? 尹伊……有没有喜欢她? 如果她喜欢他,那么为什么却觉得他像哥哥,像一个依赖? 如果她不喜欢他,又为什么对他如此牵肠挂肚? 当年被理事长捡回家,她才五岁。直到二十岁,她都一直一直与尹伊在一起。她纵然再调皮,没了尹伊,她惊觉少了安全感。 其实她是感谢上苍的,可以让他一直陪着她走过颠簸的岁月。 第十九章 尹伊(一) 已经半个月了。 洛缘郁闷地躺在床上不想起来,任小青磨破了嘴皮子,也不动一下埋在被子里的脑袋,只是装睡。 半个月了,尹伊那家伙居然连个影子也没见着。不就是一不小心在半个月前的寿筵上表现得太过出色,一不小心惹了好多提亲者,一不小心……好,就算是她不对好啦,可是尹伊那家伙也不用这么跟她斗气吧?明知道……明知道她离不开他的! 话说,小青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把小姐给拖起来?其他人也跟着胡闹,她不要起来啦!这群丫头造反啦! 小青和众丫头们可不听洛缘的,硬是拉着她更衣洗漱,一边小青在苦口婆心地劝导:“小姐,奴婢虽不懂事,却也知道您为什么不舒服。可是尹少爷对您那么好,他不会抛弃您的,小姐就请放心,最后小姐嫁的呀,一定是尹少爷!” 洛缘冷汗地看着某丫头唾沫横飞地说得头头是道,忍无可忍地叫道:“我起来就是了,小青你这鬼丫头,给我一边儿呆着去!本小姐有那么脆弱么?来呀,给我把小青这丫头拉出去跪搓衣板!” 小青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洛缘不知道自己顶着副十岁的身体手插腰骂人的样子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众丫头们一起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好啦!”一个小丫头冒冒失失跑进来,不顾小青的眼色,就大叫着:“奴婢……奴婢看见尹少爷……同三小姐在夜水轩!” 众丫头们一副生怕洛缘生气的表情看着洛缘。 可是她却拍拍白衣,漫不经心地问:“哦?是不是有说有笑的?” 小丫头忙不迭点头:“是。” 小青一副败给她了的表情。 洛缘唇边浮上一丝笑容,更加有兴趣地问:“看见你来,三小姐是不是说笑得更欢?尹少爷是不是笑得很好看?” “对!”小丫头惊讶地叫:“小姐,你怎么会知道?” 洛缘的笑容更深:“哈哈……终于被我抓到了……尹伊……你也有这时候……”尹伊居然也会有如此幼稚地和她斗气的时候……看来那个什么时候都不慌不忙的家伙也有软肋嘛。 丫头们面面相觑:小姐……是不是伤心疯了? 半天过后。 “呀——!!” 沁墨阁里传出了小青大分贝的叫声,还拖着长长的颤音,令人打寒战。 而洛缘正手忙脚乱地找纱布,她白皙的手腕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不停往外流着。小青冲上来急忙包扎,还着急地嚷嚷着:“小姐啊,就算再难过,你也不能寻短见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怎么对得起王爷,怎么对得起逝去的夫人啊?” 洛缘很冷汗地看着小青:自己只不过要削个苹果而已,她居然白痴到以为自己要寻短见?古代女人的想象力真是不一般啊。更重要的是,小青的嗓门也不一般,她不说话本来没事,她喊了一嗓子,洛缘就真的不小心把自己的手腕当苹果了…… “小青……”洛缘无奈地叫她停嘴。天哪,天底下没有比她这个小姐当得更窝囊的了。她被小青消毒完毕后,就硬拉着睡下休息,她才刚刚睡醒啊……然后被她一步不离地24小时监控,说是为了避免对不起七小姐逝去的娘亲。还得听她不停的唠叨……天哪,试问,哪位神人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啊? 可是,洛缘竟然晕晕忽忽地睡了过去,隐隐觉得手腕疼得不对劲,却再没力气说出来了。她就如此昏昏沉沉地,没了意识。 一个时辰之后,洛缘被生生痛醒。 不是手腕,是胃部。胃里翻江倒海般痉挛抽搐不已,她紧紧咬住了下嘴唇让自己不叫出声,却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小青慌了。 “去……找尹伊……”洛缘还在拼命地让自己不要痛晕过去,维持着仅剩的一点神志看着小青的身影远去。她蜷缩成了弓形,隐隐约约记得尹伊跟她说过,这样的症状叫作砷中毒,俗称……砒霜…… 黑暗里,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小青焦急的喊声,尹伊冷静的判断的声音,云霏的声音,南庭王的声音,叶晴和二夫人假惺惺的哭声…… 疼啊……尹伊,救她啊,她疼得快要窒息了……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地希望再和尹伊说笑,哪怕再看一眼他清俊淡定的面容,对她来说也是莫大的满足……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对她如此不公平?她好好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尹伊,她快要死了,才知道什么叫爱…… 耳边传来尹伊焦急的声音:“叶洛缘!我命令你醒过来!听见没有?别睡啊,不能再睡了!” ……不能睡……为什么……她好想如此睡过去啊……再也无法提起神志了……尹伊……我那么喜欢你,可是……上天不再给我说的机会了…… 眼前的画面如同放电影一样显现出来,那些天真又美好的日子…… 第二十章 过去(番外) 灰色的天空在鲜血上方蔓延没有止境,乌云如同搓棉扯絮一般低低地游离,唇边一丝倔强的微笑,不曾逝去。 那一年,她五岁,他七岁。 瘦弱且满身伤痕的她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救下,带去了一座陌生的别墅里,华丽的水晶灯在她苍白的脸上方轻轻旋转,渲染出一丝丝迷离的梦幻色彩。男人让女仆为她换上了新的衣服,让这个被扔掉的孤女变成一个人人艳羡的公主。 这些情节都是女仆告诉她的,事实上,她醒来,是在这些事都发生的半个月后。 她整整昏迷了两个月零十天,睁开眼的时候,女仆正在细心地为她换上一块毛巾。看见他睁开眼后,大叫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欣喜地笑道:“夫人,小姐醒了!” 然后,她就看见了那个和所谓夫人一同来看她的紫眸男孩。准确的说,应该是那男孩推着坐在轮椅上笑得很甜的女人来的。 她必须承认,他是造物主完美的杰作。不论是柔软富有光泽的发,还是俊逸如同天使的脸,或者是一双深邃的紫眸,都足以让他成为女生无法抵挡的王子。 可是她讨厌那冷冰冰的神情。 从她有记忆开始,见到的就没有一个好脸色。她从愤怒到沉默,再到对那些冷脸微笑,经历了三年的时光来过渡。三年,足以让才五岁的她懂得,没有权势的人如果不提早微笑,很快就会尝到苦果。 所以她也习惯了看见冷冰冰的神情时,绽放一个漂亮的笑容。然后那个男孩就很不屑地撇过头去,紧接着就是那个被称为夫人的女人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她在那个怀抱里翻了个白眼:这就是所谓的打一巴掌再给个糖吃么?那么这糖也太没吸引力了。说实话,这女人的怀抱让她觉得别扭。 她知道,她在这个家很没地位,从那个女仆看见她醒了之后的一声尖叫就可以看出来了。在这个大学理事长的富贵家庭里,最不缺的东西是教养,但是看见她醒了之后那女仆如此没教养地尖叫一声说明什么?说明照顾她的这个女仆在这个家里的地位绝对不会有多高。 从一个人的素质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地位。三年的流浪生活让她把这句话研究得淋漓尽致。 于是她乖乖地接受了所有的安排。尽力使每个人满意。因为她清楚林黛玉所不清楚的一件事:寄人篱下永远比流离失所要好上一万倍。 理事长夫人笑道:“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女儿,但我不剥夺你的名字。” 她马上乖巧地回答:“我叫叶洛缘,叶子的叶,洛阳的洛,缘分的缘。” “这名字很好听。”夫人还是笑。 “谢谢妈妈。”她回了一个天真的眼神,让女人笑得开怀:“对,就叫妈妈,好,我的小叶宝贝,来,这是哥哥。” 她只是冲男孩笑了笑,人家不愿理自己,也没必要屁颠屁颠儿去献殷勤。 后来,她知道了这家人姓尹,捡她回家的原因只是因为理事长夫人和小姐遇到一场车祸,小姐当场丧命,夫人也双腿残废,但她又迫切地想念自己的女儿……所以理事长在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女儿的路上遇见了五岁的她,便把她捡回了家。所以,她的存在如此简单明了——只是一个替代品而已。 那男孩是这家的少爷,叫作尹伊,伊人的伊。太过诗意和女性化的一个名字。三个月后,洛缘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向男孩做了个鬼脸:可惜人这么没趣。 谁知正背对着她吃早点的尹伊开口就是一句:“你不知道人没礼貌是件很悲哀的事情吗?” 她差点从座位上掉下去,恶狠狠地盯着某人悠哉悠哉地转过身来,一双紫眸流光溢彩。 “小妹,注意你的形象。”他“好心”地提醒。 洛缘很生气很生气地盯了他三秒,然后眼里的眼泪就飞快地滚落下来,回身扑到了她的新爸爸怀里:“爸爸……哥哥欺负我……” “小伊,你又惹妹妹哭了,男孩子应该让着女孩知不知道?”英俊的男人一边抚着洛缘的头一边数落尹伊。 尹伊眼里浮起苦笑:这小丫头的功夫太强,才三个月,父亲母亲包括上上下下的管家仆人没一个不宠着她,好像他这个少爷才是捡的一样。他无奈地摇头,然后说了一句:“我去上学了。”刚转身,手被拉住,他投降一般地回头:“好好好,我先送你去学校,行吗?” 和一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坐上车,司机倒也不抱怨,可是尹伊闷得慌,他偏头就喊了一句:“闭嘴!” 洛缘哭得更厉害了,一张小脸梨花带雨人见人怜。 司机忍不住开口:“少爷,小姐还小,您就让着她点儿吧。” 纵然是尹伊。也只能黑线不已,为什么,那么多女生他都有办法对付,为什么这么个小丫头让他束手无策?他郁闷地丢出一句:“幼稚!” 那边洛缘已经停止了哭泣,低着头冷冷地说了一句:“这叫生存。” 他愣了愣,沉默。 十一年后,她十六岁,他十八岁。 “哥,你送我去学校好不好?” “我让司机开车送你去。” “不要,我要坐你的跑车。” “不行,我才不要让人看到这么个妹妹,丢人。” “是吗?”她歪头:“哥一定交了女朋友,否则为什么不送我上学?爸,好好管管哥。” “小伊……” “我知道了。”尹伊没好气地阻止:“我送你就是了。” 十分钟后。 “哥,我头痛。” “下车,你要迟到了。” “我要你背我去。” “不行,我会迟到。” “你只要背我到教室门口,然后再上楼上你的课去不就好了?” “太丢人。” “你太没爱心了,我真的头痛好不好?”洛缘一脸难受。 “放学见。”尹伊一副“鬼才信你”的表情,果断地下了车。 没天理啦,她真的难受嘛,这就是那个天天喊“狼来了”的孩子被咬的感受吗?该死,她今天总算尝到了。 “看!就是这女人!天天缠着尹王子不放!” “今天就解决了你,看你还怎么……” 后面的洛缘没兴趣听了,只能叹:屋漏偏逢连阴雨,她的命从来就没好过! 之后的事洛缘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之后尹伊那小子的态度好了很多。 至于三年后,她十九岁,他二十一岁,她刚上大学,他已经大三。 他选择了主修经济学,还在课余研究医学,没想到成了医学奇才。洛缘偷笑着猜测这是不是和当年她生病的事有关,但尹伊那小子死活不肯承认…… 最后就是他们一同落入了异时空。 所有的事原本都串成了一条漂亮的项链,如今却在曲折的命运中碎成一地闪闪烁烁的珍珠。 她终于知道,自己到底还是喜欢他的。从和他斗嘴的时候开始,从被他担心的时候开始,从看到他俊美的笑容的时候开始…… 可是直到现在,她才了解。 已经来不及了。 第二十一章 尹伊(二) 一股热流涌进了嘴里,流入了剧痛的胃里,疼痛竟然奇迹般地缓和了。 她安静下来,四周也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吃力而缓慢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青衣少年安静而清丽的睡容。他趴在她的床边没有醒来。 她稍稍动了一下。 青衣少年立刻睁开了眼睛,淡紫的瞳眸里带了憔悴,还有惊喜:“叶儿,你醒了!” “恩。”她低低地应了一句:“睡了多久?” 尹伊微微一笑,灿烂如云霞:“三天。” “我没问我自己。”洛缘一字一顿地说:“我在问你。” 他微笑不语,一边小青已经沉不住气了,兴奋的喊:“尹少爷,只睡了刚才那一会儿呢……他可不眠不休守了你三天三夜,小姐,尹少爷好像谁的话都不听,只守着你呢……” “小青!别说了,还不快去给小姐端点吃的来。”青衣少年淡淡地说了一句。 “是,小青这便去!小姐,您可是醒了。王爷请的那么些庸医,一个个儿的都说小姐没的救了,可把我吓死了,幸好尹少爷妙手回春,竟把小姐救醒了!真个奇了!”小青边说边忙忙地往外去端粥来:“粥早做好了,尹少爷吩咐给小姐特别炖的,喝了有好处呢……我给小姐热去。”小青说着就出去了。 “尹伊。”洛缘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为什么不休息,你想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看着你累死然后遗憾终生吗?” “说对了。”尹伊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她:“还不错,你能识相地在我累死之前醒过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青丝如同墨一般的黑,眸子如同夜一样的深。她突然挽起一丝微笑,然后凑近来。 吻了他的唇。 甜蜜,而又销魂的一吻。 他愣住,睁大淡紫的眸子。 突然,紫色神秘的瞳底泛起一丝笑。他伸手拥住她,将这一吻加深。 她只认真地看着他眼底缠绵悱恻的笑容,如同大海一般深不可测,然后将头埋在他温暖的怀里,低低地但认真地,一字一字地说了一声: “尹伊,我、喜、欢、你。” 青衣少年淡紫的眸里,笑意漾开如同层层美丽的涟漪:“我,也喜欢叶洛缘。”他同样认真地看着她:“尹伊,也喜欢叶、洛、缘。” 听他用好听的声音一字一字地说出“叶洛缘”这个名字,她的脸上破天荒飞起一片红霞:“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恩……”少年精致的下巴摩挲着她柔美的青丝,眼里浮起一丝坏坏的笑:“不知道……” 洛缘头不客气地一抬,立刻就撞上了尹伊的下巴,他吃痛地叫:“你想谋杀亲夫来着吗?” “谁是我亲夫啊?”哼,竟敢耍她,真是不知好歹。 “知道啦。”尹伊无奈地摇头,眼里却闪现了特有的狡黠:“你先说,我再告诉你。” 洛缘脸一红,嘟哝着:“还不是因为……这次我快挂了啦……然后就……想到了某个我受害他却在调情的家伙……” “谁调情了?”尹伊理直气壮地回答:“那叫正当来往好不好?再说,那时候你有向我表白吗?没有的话,谁规定我不能跟其他女生在一起啊?” “谁跟你表白啦!”洛缘横眉竖眼地一拳冲过去,被尹伊轻轻接住,很欠扁地笑道:“你没有吗?不知道是谁刚才跟我说‘我喜欢你’之类的话啊。” 洛缘气得差点没吐血,一拳垂在床上:“我再也不要理尹伊这个大混蛋了!”她从床上跳下来,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青衣少年在身后环住了她的腰:“对不起啦,我告诉你我是怎么喜欢你的好不好?”见洛缘回头认真地听,他的脸上漾起一个坏坏的笑:“是因为某人昏迷的时候都在念叨‘尹伊我喜欢你’之类的话,所以……” 洛缘冷汗……她她她真有这么白痴?真有这么丢脸?天哪,她一世的英明就在尹伊手上毁于一旦了……这下完了…… “哎,”他试着喊已经石化了的洛缘,再说了一句:“喂,骗你的,不用那么当真吧?” “你说什么?”洛缘现在,已经被他气得要风化了…… 青衣少年轻笑着看着她美丽的脸,没有说话。 其实,他没有骗她。 就在她昏迷的时候,曾经握着他的手喃喃梦呓:“尹伊,我喜欢你。” 那一刻,他怦然心动。 第二十二章 毒药(一) “砷中毒,你不会不记得吧?”青衣少年微微皱了皱眉头。 “我会不记得?”少女冷笑:“不知是谁对我这么好,竟然用砒霜这样漂亮的毒药。” “你有没有防范?不会白痴到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地步吧?”尹伊怀疑地看着她:“我觉得很有这种可能。” “我……”洛缘不服气地想争辩,却听门外一声清澈的喊:“洛儿,你没事了?” “二哥?”洛缘朝门外一看,是紫衣少年急急地走进来。她笑道:“我没事,谢二哥关心,倒是二哥,脸色很不好哦,别告诉我说是为我担心……”洛缘眨眨漆黑的眸子:“洛儿会心疼的哦!” 紫衣少年愣了一下,笑容漾了开来:“这么能贫嘴,看来已经好多了。” “当然,洛儿是谁,有那么容易死吗?”洛缘臭屁地笑着拍桌子。 “那么……洛儿这次是中毒喽?”紫衣少年的唇边漾起了意味不明的浅笑,令人迷醉。可是洛缘只感到一阵寒气:“二……二哥,这件事……不劳二哥……” “这怎么行?”云霏打断她的话,微笑:“怎么说都是在王府里出的事,父亲已经交给我全权处理……洛儿,你推不掉了。” 洛缘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父亲?他……知道了?” 尹伊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你认为名扬全城的南庭王府七小姐出了中毒这样的事,南庭王会弄不清楚?还是你觉得你父亲会和你一样蠢么?” “尹伊!”洛缘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想活了?” “尹伊说的没错。”云霏笑了笑:“这件事不光父王知道,已经闹得满城沸沸扬扬了,父亲发了大脾气,说是不把下毒之人找出来,决不罢休。” 洛缘真想翻个白眼:“所以他就派你调查这件事?” “没错,你昏迷了三天,我就查了三天,竟有些眉目。”少年的紫衣起伏如同夜水湖粼粼的波光,他的笑却比波光还动人心弦:“洛儿,那把刀,尹伊已经查过了,无毒。” “是吗?那便不是刀喽?难道是我之前吃了什么,那时恰好发作?”洛缘的脸色有点奇怪。 “查案的时候,不可以寄希望于巧合。”云霏毫不留情地回了一句:“洛儿,我要知道的是,当时为你包扎伤口的人,可是那叫小青的丫头?” 洛缘漆黑的眸子里的神色开始躲闪。 “是,就是那丫头。”一边的尹伊已经开了口,他淡淡的神色里没有波澜,却让人感到了压迫。 洛缘的脸色变得惨白。 “洛儿。”云霏抚了抚她的发:“我知道你喜欢小青那丫头,但是这种时候决不可以心软。”说着他朝后面跟来的司影轻轻喊了一句:“呆会儿去把小青找来,直接带到我那儿去。” “二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毒洒在纱布里……”洛缘喃喃地看着自己洁白的手腕上换了干净的纱布,神色茫然得令人心疼。 “洛儿。”云霏看着她,眼里透出疼惜的神色:“不要胡思乱想,早点休息,这件事我来办就好……司影,我们回吧。” 司影却愣愣的不知所措:少爷方才看七小姐的神色……从她开始伺候少爷以来,就没有见过……那不是哥哥看妹妹的神色,那明明是……男人,看女人的神色。 难道少爷,真的对这个十岁的小丫头动了心? 又或者说,这小丫头根本不像个十岁的女孩子,有时候,连司影都觉得她如同一个无底洞,看不到深浅。她可以深到让人没有去探索的勇气,也可以浅到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这个女子,让人……不得不去爱。 “司影?” “……少爷,司影一时……”她突然惊觉少年在叫她,惶恐地应着。 “算了,回吧。”少年懒懒地打断她。 尹伊看着云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扶住洛缘的肩膀:“你傻了?那样的丫头也维护?我都不知道以前那个嚣张地跟我说生存的女孩子到哪儿去了!” “可是……可是小青她说她从小就开始伺候我……” “她说你就信?何况她伺候的是叶洛!不是你!清醒清醒好不好?” “不是……”洛缘拼命地摇头,神情茫然:“我……我也许上辈子见过她?……她太熟悉……熟悉得……我离不开她……” “熟悉?”尹伊冷冷地应着:“别忘了,你是穿过来的,难不成她也是?” 洛缘愣了。 的确,小青只和她在一起将近半年的时间,可到底是什么让她觉得小青如此亲切,甚至让她无法防备?就好像……好像生来就认识一样……生来?笑话!她压根就不记得三岁以前的事!甚至连父母是谁,长什么样子她都不记得!小青是个古代人千真万确…… 难不成有人……在古代一出生就穿越到现代,长大了再穿回来? 洛缘摇摇头甩掉这个可怕的念头——要真是那样,那她真是天生的穿越体质,想穿就穿,还从现代拐了个帅哥回来?太荒唐了! “叶儿,叶儿?”尹伊在喊她。 她回过神来:“干嘛?” “帮你招魂。”尹伊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以后不准随便相信这里头的人。” “‘这里头’指的是王府还是整个天朝?”洛缘好像恢复了元气,笑嘻嘻地反问。 “不许顶嘴。”尹伊冷冰冰地回她一句:“我还没跟你算帐呢。” “什么?我又做错什么了?”洛缘郁闷地问。 “你自己不是很清楚么?”尹伊凑近她:“以后,不许接近云霏。” “为什么?以前我不照样接近?”洛缘不服气地争辩。 “现在不一样了。”他坏坏地笑着,在她颊边留下一个温润的吻:“现在你是我的。” 她的脸上飞起一片红霞,犹如篱下大片大片的玫瑰。 第二十三章 毒药(二) 从沁墨阁出来,青衣少年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转而换上奇怪而复杂的忧愁:“碧竹。” “少爷!”一直守在门外的书童忙不迭地迎上来,敏感地察觉了少年不一般的脸色,却乖乖地缄默着,他明白少爷的规矩。 “备一匹快马,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若是问起,就说我要出两三天的远门。”少年急急地边走边低声吩咐着:“切不可告诉沁墨阁里的任何人这件事,包括七小姐。我给你的那药方定不能丢了,每天熬两次送到七小姐房里,她问你就说是驱余毒用的,立刻去办,我要出去一趟,大概三五天回来,听懂了吗?” “……是……可是少爷,七小姐大病初愈,您这是要上哪儿啊?”碧竹跟着青衣少年上了轿,只觉不寻常,什么事能让少爷慌张至此?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一路颠簸默不做声,似乎在想些什么。碧竹讪讪地摸摸鼻子,只好作罢。少爷这个样子,他只在五年前见过一次,那次以后,少爷性情大变,变得处变不惊,不管何时都从容淡定,就如同神。从那以后,身为尹家五少爷的尹伊,就开始慢慢成为尹老爷最器重的儿子。 但是在三年前,他还见过一次少爷的失常,而且比以往更为严重。那是被老爷召见了一次以后,青衣少年一连两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滴水未尽。最后老爷不得已出马,不知说了什么,少爷立刻便好了起来。 “碧竹,几天没调教,你就笨手笨脚了么?让你去准备快马,你却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少年的淡淡的语气里透出委婉的焦急。 “这么快?现在就走么?”碧竹第一次和尹伊说话如此没有礼貌。 “自然。”尹伊倒没注意,只是给他简短的两个字。 “可是您一走,七小姐怎么办?” “我不在,自有人会保护她,那人还是王府里没人敢惹的角色,而且……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那丫头顽强得很。”尹伊边说边示意让轿子在药店旁停了下来。 他一走入这家京城最大的药铺,掌柜的就恭恭敬敬地让到了一旁——尹家训练出的人,从来不会有多余的举动。青衣少年微微一点头,动作迅速地亲自拣了几味药,刻意地没有让人看见。 碧竹感到稍稍的不安,轻轻问了一句:“七小姐她……应该没事吧?” “哼……”尹伊冷笑,“是不是没事,还要看云霏的审讯结果才好定夺。” 少爷的口气让年轻的书童感到心惊。 “如果你不想害了叶儿,就立刻去按我说的办,一个字也别向老爷透露,七小姐也不能知道,听清楚了?”尹伊已经骑上了那匹毛色黑亮的骏马。还没等碧竹问清楚,青衣便已绝尘而去。 碧竹远远地注视着尹伊的身影远去,他想,七小姐的毒,定是还没有解开。 他早该想到的,这些年跟着少爷学的医术不少,也总该半懂了。砒霜这样狠的毒药,怎么可能一碗药就根治了。少爷恐怕只是暂时压住了毒性而已。少爷——他在抓紧一些不多的时间想要做些什么。 他要做的事情,碧竹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了。就在刚才,他分明看见少爷挑选的药,大多为防瘴气。而有如此可怕的瘴气的地方实在不多,来回快马可跑上三五天的地儿更是寥寥无几——少爷定是要去那妙手神医所在之处,竹影谷了。 尹伊如同风一样奔驰在黄土飞扬的路上,懊恼为什么没有提醒碧竹要提防洛缘套他的话,碧竹那家伙傻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真是失策,居然把任务交给他。他指不定就乖乖送上门给叶洛缘那丫头套话。应该事先找云霏商量才对。 可是那丫头留给他的时间,真是不多了呢。少年眉头一皱,又加快了速度。 而且还不知道要怎么通过竹影谷那关。 与所有爱耍大牌显清高的神医一样,竹影谷里有“毒竹君”之称的神医竹影,乃是不对胃口不下药的见死不救中的典型。要求他救人,首先要通过谷口的瘴气,然后要经过他的考核,最后要看那个病例他是否喜欢治……尹伊超郁闷地想,为什么每个时代都没有那种真正想悬壶济世的人在呢? 这一边,洛缘已经开始不耐烦地晃荡,一开始只在住所附近,后来就可疑地晃到了叶云霏审问小青的地方了。她带着很无辜的表情闪过了所有人,终于趴在了窗沿底下,还一边暗自咒骂:可恶的云霏,居然吩咐所有人见她就挡,害她只能躲躲闪闪地跑进来。 隐约的声音从窗边轻泻出来。 “小青,果真是个不错的名字,可是七夫人给你取的?”云霏的声音永远带着一成不变的慵懒。洛缘继续咒骂:对女孩子礼貌点温柔点会死啊? 云霏的问话也从来一针见血。听到“七夫人”三个字,一直哭泣的小青的声音断了一拍,哽咽着回答:“是。” “是不是很想得自由身呢?”云霏的声音透着笑意,又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卖身为奴,终生背着奴籍很苦吧?” 小青的声音蓦地一抖。 “我在问你,想不想脱离奴籍?”云霏的声音瞬间变得冷锐,又立刻温和下来:“或者说,我在替我娘问你。” 小青紧紧咬住了下嘴唇,脸色苍白如雪。“哦,不对。”少年所特有的魅惑的声音如同催眠之曲:“我娘大概早问过你一次了吧?而且……你答应喽?” “小青该死!”一直默不做声的丫头突然凄厉地叫起来:“小青该死啊……小姐对小青那么好,小青却为了……背叛了小姐……少爷,你再给小青一次机会……见见小姐……小青就死而无怨了……”她满脸的泪,头深深埋进了双手。深色的地板上溅出了乌青的泪渍,犹如她的妆被泪水沾湿之后大块的污痕。 心与脸一起扭曲。 正在这时,有人非常不识抬举地踢开门冲了进来。 云霏看清来人,脸色一变:“洛儿?” 洛缘叉腰作茶壶状冲着跪着的丫头大喊:“你傻了?就这么招认了?怎么都不争辩?害我想给你脱罪也没办法……你真是……咳咳……把我给气死了!”洛缘一边咳嗽一边说出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话。 小青抽噎着抬头朝洛缘望了一眼,眼眶湿润地低声说:”小姐对我的大恩大德,奴婢永生不忘……小姐,不管小青以前犯下了怎么样的过错,但是请小姐相信,现在的小青是真心的……真心希望小姐好……”她说完,浅浅一笑,清纯唯美。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她下一瞬间就撞向了朱红的柱子。 血,刺痛了洛缘的双眸。 “洛儿,你的病还没好,怎么就跑出来了?”云霏淡淡地带过了一句,仿佛没有看见那一幕:“司影,送七小姐回房。” “不必,要回去就让小青和我一起回去。”洛缘慌忙扶起了小青,固执地朝云霏喊。 “小姐……小青死不足惜……小姐请爱惜自己的身体……”丫头吃力地眼神诚恳地冲她说了一句。 云霏宛然一笑,带着丝丝入骨的妩媚:“是么?这时候了……当初下药时你若有这样的觉悟便好了。” 小青唇色苍白,低头不语。 “二哥,我都不再追究了,放她回我那儿,我自会教训她。”洛缘朝紫衣少年央求。 “不行,像你这样的人,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不放心。”云霏脸上笑意不褪。 “我不是小孩子了,二哥和我初见面时不也这么说吗?”她不死心地继续说。 “说了不行,况且就算我同意,你认为爹会同意吗?”紫衣少年懒懒地半闭上眼,艳丽的容颜里划过浅浅的疲倦。 洛缘心上掠过一丝抱歉,她昏迷了整整三天,云霏大概也整整查了三天吧?:“二哥,谢谢你。”她冲他展开一个明媚的笑颜,手更抓紧了小青冰凉的手腕:“小青并不是主谋,而把二夫人指使的事说出来想必爹也不会高兴,争个鱼死网破又何苦。爹那边我会处理,绝对让哥满意,怎么样?至于小青,我还有话要问她,让我先把她带回去好不好?我会小心的,况且她已经悔改了啊……” 紫衣少年也不睁眼,似是沉思,又似是无奈。 半晌后,他瞥了一眼昏迷过去的丫头,只是轻轻一挥手:“司影,送那丫头回房,洛儿留下。” 洛缘看着小青离开之后,才展开了笑颜。 “真是弄不懂你,自己都差点没命了,还为凶手求情。洛儿何时变得如此心软了?”云霏不去看她,只是自顾自缓缓说着。 “为了娘。”洛缘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忽然不停地咳嗽起来。 第二十四章 毒药(三) “为了七夫人?”云霏的神色有些黯然,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膀。 洛缘断断续续地咳嗽着,勉强笑道:“恩,小青是我娘最喜爱的丫头,因为她是在我出生的那一天父亲专门派来伺候娘的。”她的眸子暗了暗,又扯起一个笑:“没事,不用为我担心,不过是后遗症罢了,大概会好得很快。” 少年只是看着她漆黑的眸子,修长的手指抓紧她的肩膀,没有回答。 “二哥,我没事,你弄痛我了。”洛缘似怒非怒地白了他一眼,又展开一个漂亮的笑容:“我会照顾自己的,先走了。”说着转身就要去开门。 紫衣少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雪白的背影,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叹了口气,忽听她的声音传过来:“对了,尹伊呢?” 少年先是一愣,然后淡淡地回应:“他有事出去两天。” “是吗?”洛缘眼里精光一闪,猛烈地咳嗽起来。她几乎无法喘过气来,唇色苍白地蹲在了地上,纤瘦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柳眉紧皱:难道事情果真像她所猜测的那样?看来得找碧竹好好谈谈了……突然,她愣了。 少年从背后环住她的肩,温热的手指抓住她的手。 “二哥?” “洛儿……”他低低的声音在耳边萦绕:“要好好保重身体,别胡思乱想,知不知道?” “恩……”洛缘微微用力挣扎着:“二哥……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只吐出两个字:“别动。” 身后的手紧紧环着她,洛缘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安静下来的时候,唇边流下一缕血丝。她再无力挣扎,只好乖乖靠在身后少年温暖的怀里。 少年心疼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紧闭的眸子。她柔软的青丝落在他的紫衣上,如同一副信笔涂鸦地画。他只是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就放开了她。她却愣愣地跌坐在了地上。 他说:“洛儿……你那么美……我一直在等你,以后也是……”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里屋,身形华丽而绝美,仿佛水中月,镜中花。 洛缘茫然地摇头——难道,难道…… 门外看了很久的司影,冷冷地注视着洛缘不敢相信的表情,唇边漫起一丝讥讽的笑:你才知道么?已经晚了。少爷已经因为你的疏忽陷进去太久太久,已经无法再……把你单纯地看成妹妹了…… 洛缘只是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门,呆呆地瞥了司影一眼,缓缓沿着小路往回走,喃喃念着:“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 司影落寞地叹了口气:叶洛啊,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为什么?她只是……把他看作哥哥的啊…… 不知用了多久,她才回到了沁墨阁,头上还包着纱布的小青立刻冲了上来:“小姐!你为什么会流血?”她慌张地用手擦着洛缘唇边的血迹。 洛缘冷冷地握住了她伸到唇边的手。 小青神色一紧,愣了。 洛缘的表情寒冽而冷锐,仿佛洞穿一切:“你真是条认主儿的狗。” 说得小青脸色苍白无比:“小姐……你怎么了?” “怎么了?”洛缘边说边冷笑着把她的手伸到她的唇边:“试试看好吃么?”说着她又自问自答道:“恩,味道应该不错呢……不然小青你为什么三番四次想给我尝尝呢?我对你那么好,你却只想着那女人……不,我怎么能这么说呢?哈,是啊是啊,我原本就不该出生……”洛缘的眼神已经恍惚:“……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古代……”她冷冷地立着看了一眼小青惨白的脸,自顾自地走进了屋。 真有趣,洛缘冷冷地笑:原本想给那丫头一个机会的,没想到她这么不识抬举。那丫头真以为她叶洛缘是白痴么?难道就不会吃一堑长一智?砒霜那药,她早看穿了,上一次让她得手已经难得了,这一次竟然蠢到在手上擦药就往她嘴里送? 她真是错了,砷怎么可能从伤口里进去?上一次小青在伤口里下的,大概是迷魂散吧?而真正的毒,是在她昏迷以后偷偷地灌进自己嘴里去的吧?倒是小瞧了这丫头的心计呢。不过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烦闷之中翻找这个房间,更不会发现那个隐藏已久的真相。 洛缘在床板底下翻出那本陈年的日记,蓝色的书面上娟秀的小楷:秀兰手记。 秀兰秀兰,洛缘知道,这七小姐早逝的母亲,就叫李秀兰。 这本手记里,详细地记录了李秀兰是如何从青楼飞上枝头变了凤凰,成了人人艳羡倍受宠爱的南庭王七夫人,可惜她竟然在南庭王的百般宠爱之后,又偷偷私会了其他男人,七小姐,就是如此出生的。 南庭王大概是真心爱她的吧?而在女儿出生之后他却一眼都没有看。如果洛缘没有猜错的话,他大概不是因为嫌弃女孩,而是嫌弃自己深爱的女人和别人生下的野种吧? 可是奇怪的是,李秀兰直到死,也心心念念那个叫作枫染的男子。南庭王并不叫枫染,这么说,枫染就是七小姐真正的父亲了。他到底是谁,能够让七夫人如此念念不忘? 不过撇开这个不说,小青那丫头还真是条忠诚的狗,以她的猜测,小青大概是把七夫人失宠的原因全部推到了七小姐这个女孩身上。她大概和所有人一样认为,南庭王之所以不再喜欢七夫人,是因为女孩的缘故。可怜的七小姐在七夫人逝世之后,就成了她多年来处心积虑对付的对象。洛缘正纳闷呢,为什么七小姐的个性会如此差劲,如今迷团一解,也就清晰了,大概是小青在她的食物里下了什么迷人神志的药,让七小姐这些年来一直没有自我。可是谁知半路杀出个叶洛缘,七小姐突然变得清醒了,还碰巧把她原本负责饮食的工作改成了贴身侍女,让她难以下毒。所以才破罐子破摔,直接用了砒霜吧? 洛缘闷头理清了头绪,再次翻开这本手记的最后一页,把这些泛黄的记忆靠近灯火,点燃,在落尽铅华后消失在跳跃的火焰里。 七夫人也许是在重病之中写出来的吧,最后一页的字迹潦草: “枫染,你从没有比我贪心过。你说我们要一生一世在一起,我却盼望着我们可以有永生永世…… 若你能看到这手记,就把我们的女儿带走吧,你知道吗?她不叫叶洛,我给她起的名字叫做叶洛缘,因为她一出生,我们的缘就如同夏末之莲一样落尽…… 今生就此别过,记得为了我,好好活着。” 第二十五章 毒药(四) “司影,替我把碧竹叫来。”洛缘懒懒地倚着贵妃椅,青丝散乱在雪白的貂皮上,如同女子柔媚流转的眼波。她无奈地叹气:结果最后,二哥还是把司影给了她,无论她怎么说也不奏效,看来二哥这回果真是铁了心。 司影低低地应了一声,却不动身。 洛缘瞥了她一眼,再次叹气:“司影,我知道你不想来我这儿,可是你知道二哥的性子。纵然是我,也无法太冒犯他的做法。上回好不容易才保了你,这回无论如何不行了。” 司影低头,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洛缘半闭上眼,悠悠地说:“若你想清楚了,便替我去把碧竹那小子叫来。” 司影抬头看了看少女白皙的脸庞和长长的睫毛,眼里透出一丝奇怪的神色,起身,出了门。 洛缘缓缓抬眸,眼神迅速凝固起来。 她看见了司影眼里的神色,那是一种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她让二哥把小青带走时,小青眼里就是那种神色。 可是这一回,二哥的确是说什么也要把司影赐给她,说是少了一个贴身侍女,做事难免不方便。洛缘苦笑:真是把司影赶到她这里来,才真是害了她呢。二哥难道不知道么? 不,他一定知道,司影明明对他那么死心塌地,任人都看得出来,难道他要把她叶洛缘当作挡箭牌不成?堂堂二少爷也怕一个女人的死缠烂打? 更不可能。 洛缘像是想到了什么,瞳孔蓦然放大。她记得云霏曾说过,尹伊要出去两日。 而自己这几日又不断地咳血,胃里虽不像毒发是那样痛,却也反反复复总是无法好。碧竹这两天也故意躲着她不见。 最重要的是,她记得尹伊曾经因为她高中那场重病,甩了一本医书给她看,说是以防万一。她当时并不在意,只是瞥了几眼。但凭她的记忆,也有不少被她记了下来。例如砷中毒。 脑子里,一行行的字犹如放电影般浮现出来:“很多毒药之所以有毒就是因为含有重金属,像砒霜就因为含有砷而成为杀手之一。而中了重金属的毒后喝大量的牛奶或吃生鸡蛋可以解毒就是因为牛奶或鸡蛋中的蛋白质可以中和毒素,避免毒素和人体中的蛋白质发生作用。但是砷中毒最好的办法,是立刻洗胃。” 洛缘几乎忘了呼吸,也就是说,那些缓解了她的疼痛的“药”,就是牛奶?也就是说,她完全没有脱离危险,而还需要进一步的洗胃?也就是说,在这种没高科技没现代化的时代,她就只能乖乖等死了?也就是说,尹伊这次瞒着她的远行,多半是去找解药……正想着,碧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门来:“七、七小姐……” 一听这个声音,洛缘立刻笑了起来:“碧竹,你终于算是肯来啦?我还以为你像我一样起不了身呢。” “小姐还好么?有按时吃药么?”碧竹一脸关切地问道。 “当然。”洛缘的脸色虽然苍白,却绽放着无比绚丽的光华:“我听说多喝牛奶长得高呢,你说对吗,碧竹?” 碧竹惊讶地睁大了眼:“小、小姐,小的不知您在说些什么!” “你急个什么劲儿?”洛缘看似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我只是想尝尝鲜奶而已。” “哦……哦……”碧竹忙不迭地点头,这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度,赔笑:“小姐,小的失礼了,只是好象听过少爷说,小姐不爱吃这劳什子……” “有吗?我怎未曾听他这么说过。”洛缘眯起漂亮的眼,看得碧竹满头的冷汗。 “那、那也许是小的一时听错了……”碧竹已经被套得语无伦次。 “听错儿了?碧竹,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洛缘笑笑,就顿住没再说话。 碧竹悄悄抹了一把汗。 “对了。”洛缘微笑着随意问道:“你可知道什么人医术最厉害?比你家少爷更厉害的人可有?” 碧竹一听七小姐似乎是忘了牛奶那回事,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家少爷的医术,小姐,您也清楚,连御医也是比不过的。只说这京城里,再没人比我家少爷医术更精了。”碧竹一提起尹伊就眉飞色舞。 “是么?那城外可有高人?”洛缘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碧竹歪头想了一想道:“……好象是有这么个高人吧?似是叫竹影呢,他住的地方儿叫竹影谷,听说是鼎鼎有名的神医呢……小的也不清楚,仅知道的这些也是因为少爷去了那儿我才打听打听,要不小的哪知道……”他说着说着就捂住了嘴:糟了,少爷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跟七小姐说的,他还是说漏了嘴…… 洛缘冷冷地凝视着他:“说啊,怎么不说了?” 第二十六章 毒药(五) 那是一座无比幽静且美丽的山谷,仿佛一个低首垂眉的温顺女子,半拥着郁郁葱葱的一山碧竹,尽显温润安宁的光华气质。 从山谷外里延伸进入的一条小路上,青衣少年策马飞奔而来,眉眼俊秀睿智,长长的流光的黑发松松地系在身后,几缕发丝垂于鬓边,宛若淡淡的朝云迤逦而来,没有多余的表情。转眼间,他便融入了一片碧绿之中。 梦里多情空余恨,此身虽在堪惊。 少年匆匆浏览了刻在一块石碑上的词句,微微皱了皱俊眉,下了马,轻轻抚摸了一下攀满苍苔的石碑,修长的指尖缓缓擦过血红的字迹,沉吟半晌,伸手从马上的包裹里取了一丸药含在口里,骑马缓缓走入了烟气弥漫的竹林。 竹林里的瘴气厉害之极,纵是少年含了丹药,也难以抵制毒气入体。朦胧的烟掩着远处半明半昧的山谷,恍若女子飘渺的纱衣,阻止人前行的步子。 走了几乎有半个时辰,却总在原地没动。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传说中的竹影真如此难缠。他从衣袖里取出一把长弓,一支长箭,奇怪的是箭用一根不知有多长的细线系在了弓上:原本的下下策,如今竟派上了用场。 他大力拉开了弓,一放,箭如同脱缰的马一般拉着红线直直地奔了出去,少年策马跟着的不断延伸出去的红线,呼呼的风在耳边呼啸而去。 不出一小刻,少年身边的雾气越来越稀薄,天空越来越明朗,等到他找到那只静静躺在地上的箭的时候,已经身在竹林外。少年微微一笑下了马,山谷里幽静如斯,点点的野花摇曳仿佛离别时的挥手,颗颗露珠如同水晶般的泪。 一个清秀的少年迎面而来,笑着拍掌:“师傅说有人来了,我竟还不信。如今能进来的人已不多了呢!” 青衣少年优雅地欠了欠身道:“在下尹家庄五子尹伊,愿神医能屈尊一见。” “尹家庄?”那少年睁大了眼:“我在谷外就听说了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尹家庄的当家的尹伊么?不愧是姓尹的人,怪道能只花这一时半刻的就进来了呢!” 尹伊面上浮现了一点无奈,仍然微笑:“可否领在下去见尊师?” “见我师傅?没那么简单呢。”少年突然狡黠地笑了起来:“尹公子还需做样事情。” “什么?”尹伊微微抬眼,一双紫眸流光溢彩,绽放万千光华,看得少年微微一愣,才回答道:“尹公子需为竹林入口处的那句话注解,这是我师傅的规矩,若解得不合他意,公子只好原路返回了。” 尹伊回忆起那句石碑上血红的句子:梦里多情空余恨,此身虽在堪惊……吗?他细细思索了一晌,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看得对面的少年兴奋起来:这么多年,总算有一个能让师傅出手的人吗?若是师傅总不出手,他就总学不到真功夫,只能日日为师傅泡茶呢。少年暗暗在心里抱怨。 正想着,尹伊已经开了口:“有纸笔吗?” “不用。”少年笑道:“你若有了,说出来便是,师傅能听见。” 尹伊的声音沉静如水: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话音刚落,竹林深处就有声音传了出来:“解得妙!念兰,引尹公子进来!” 念兰?尹伊不免奇怪地看了一眼清秀的少年:一个男人,竟取了如此女气的名字? 少年在尹伊的目光下微微涨红了脸,只说道:“尹公子,请随我来。” 尹伊收回了目光,这才发现少年走的方向,竟是他来时费了大功夫才出来的竹林里。不禁愕然:难道这竹影,竟然就在竹林里?果然是个古怪的家伙。 而在前面引路的少年却兴奋地打开了话匣子:“公子,您果真厉害,能通过竹林的人已是不多,您竟然还能解出师傅出的刁难人的题目,真真令人佩服!” “只是偶然碰上罢了,并没什么。”尹伊淡淡地漫不经心地回答。 少年继续问道:“尹公子是如何将箭射出如此远的?吓了我一跳呢!没想到尹公子年纪轻轻却有这么深厚的内力。” “不敢当。”尹伊的紫眸透出淡淡的无奈:这副身体原本就有的,他这个半路穿来的人不过是借了光罢了。 “哎?尹公子何必如此自谦,十多年来,能进来的人屈指可数,您是最快的一个。”少年眼里透着佩服的光:“敢问公子是为何而来?” “为救人。”尹伊的回答简洁明了。 “女人么?”少年好奇地问。 尹伊也不恼,微微笑道:“是。” 少年不再追问,只是暗暗叹道:不知是哪家的女子,能得如此文武双全又聪明俊秀的公子的亲睐? 第二十七章 毒药(六) 竹林深处有一座草屋,笼罩在朦朦胧胧的淡雾里,恍若仙境。 前面少年的声音打断了尹伊的沉思:“快看,师傅竟亲自出来迎接了,尹公子,您面子不小啊!” “是么?”青衣少年淡淡地笑了笑,紫眸流转之际,绽放出明媚妖冶如曼珠沙华的花朵:“那真是多谢了。” 迎面走来的是一个青年公子,俊秀的眉目中透着坚毅的光芒,挺拔的身材,浑身散发着一股宁静如水的气质。他微微地笑了笑道:“尹公子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快请进来。” 尹伊轻轻点头示意,长长的黑发在身后散了下来,更添了几分贵公子的气质:“不敢当,能侥幸得前辈赏识,晚辈已感激不尽了。” 纵然冷静如尹伊,也被屋里的情景吓得微微吃了一惊。 金玉满堂,珍宝无数,墨迹飘香,从外面看不出什么,但进来才知道,这座所谓的“草屋”有多大——它可以与王公贵族的府邸媲美。 几根颇有诗情画意的红木雕成精致如画的花朵,木刻的藤蔓交错之间,放着一个细腰沙漏。白色的砂砾缓缓地落下,如同少女的眼泪。 尹伊显然愣了愣:这种朝代,似乎很少看见如此精致的沙漏呢——还是闪光的琉璃外罩,线条优美宛若女子凹凸有致的腰身。 青年公子微微颔首道:“在下便是竹影。”见尹伊注意这沙漏,便随意地笑道:“尹公子喜欢么?不愧是尹家的当家,如此识货,这是以西域进贡的琉璃请宫中的工匠精雕细刻而成的,乃稀世珍宝。不过如此物事,自然入不了尹公子的眼了。” “哪里,在下倒惊讶前辈这里珍宝无数,竟还有叫不上名字的,前辈果然逍遥。”尹伊微微一笑,所有的珍宝的光华都黯然失色,只剩他清冷如画的笑容:“前辈竟然如此年轻有为,让在下惭愧。” “不敢当,不过是驻颜有术罢了。”青年公子淡淡笑了:“那么,尹公子今日到此必是有事相求,我就不多说了,敢问公子为何人问病,什么病症?” “为了在下的表妹,原因是……中毒。”尹伊想了想,回答。 “什么毒?” “砒霜。” 神医竹影显然愣了:“砒霜?若令妹所中的是砒霜之毒,以公子这几个时辰的消磨……恕我直言,恐怕令妹已香消玉殒了。” “无妨,若无十成的把握,在下又如何会来找神医?难道白跑一趟不成?”尹伊挑眉,神色里透着锐利的傲气,如同发觉猎物的鹰:“只是只用鲜奶稳住毒素却无法治本,在下不才,实在无好法子了,请神医指教。” 对面的青年公子已经愣了,失声叫道:“我试了无数次,才知道用鲜奶可制住砒霜之毒,你怎么会知道?” “碰巧罢了,前辈请勿放在心上。”尹伊神色淡淡的,毫无波澜。 “碰巧?难道我已经落在外人之后了?”青年公子愣了好一会儿才生生问出一句:“十几年来访我竹影谷的人无数,怎么,我竟不知道谷外已有了比我还高明的人?” 尹伊似乎毫不在意他的无礼,只笑道:“前辈放心,在下只是误打误撞得了这方子,前辈的医术高明,无人能及。”他顿了一下:“请问……可有法子彻底解了砒霜之毒?” “没有。”青年公子的面上透着探寻,仔细打量着尹伊俊美如兰的脸。 尹伊微微皱了眉:“前辈,在下来,费劲辛苦只为求一个药方,您的规矩已立了,怎可言而无信?” “不是我言而无信,是的确没有法子。”竹影无动于衷地坐下:“恕我直言,除非能把毒素排出体外,可惜如今还没有这种办法……令妹恐怕时日不多了。” 风缓缓吹过竹林,发出低低的呜咽。 尹伊脸上的神色明暗不定,仿佛琉璃的沙漏,折射出变幻莫测的光彩。 突然,他的唇边泛起一丝淡定的微笑:叶儿,我一定会让你好好活下去。 ——不管用什么方法。 第二十八章 联姻 “什么?”紫衣少年突然站了起来,绮丽的容颜微微有了裂痕:“把七妹许配给太子?” “怎么了,云霏?你向来不会如此冲动。”南庭王抬眉:“怎么,难不成把你三妹许配出去么?你知道,现在本王不想与朝廷翻脸。” “孩儿失礼了。”紫衣少年眸子里的光微微暗了下来,长长的睫毛掩住了高深莫测的神色,他的声音变得清淡如水:“只是孩儿觉得,此事有三处不妥。” “哦?说来听听。”南庭王挑挑眉,显得颇有兴趣。 “第一,七妹现在才十岁,离及笄之时甚远,太子又是急性之人,若他等不及,七女早嫁的事会让王府颜面尽失;第二,今非昔比,如今七妹的名声,比三妹还要大得多,与其把七妹莽撞嫁到了朝廷,不如与尹家联了这门亲事;第三……”云霏似笑非笑:“把七妹嫁与太子那假皇帝,真是太浪费了,不如直接嫁了九皇子这个准皇帝,以免将来节外生枝。” “云霏,你就如此肯定太子是假皇帝?这话可不能乱说。”南庭王不动声色地问。 “父亲,说了这么久,您果然还是想探我的口风。”紫衣少年懒懒地坐下,微笑令人眩目:“其实不必用此事来引我的话,云霏是叶家人,自然为叶家好,父亲何必担心。”他端起茶悠悠饮了一口:“九皇子……非池中之物。” “不仅在于他的才能,还在于他的野心。”南庭王眼神阴郁:“他想要天下。”继而又微微笑了起来:“算了,为何要谈如此扫兴的事情?云霏,你果然是未来的天子的料啊。” 他压低声音重复道:“不过,这次,你的七妹必须要嫁给太子。” ——————————————— “小姐……”新派来的侍女怯生生地站在洛缘身边,满脸通红地看着对面坐着的紫衣少年。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一刻前自己还在后院打杂,只因被七小姐无意问了几句话,二少爷就立刻将她调为七小姐的贴身侍女,可以穿如此舒服的丝绸裙子,还可以看见姐妹们做梦也想看见的天仙一般的二少爷和七小姐……可惜的是同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尹少爷没在呢,听说尹少爷不是总在沁墨阁的么?为何没来? “二哥……”白衣少女很是无奈地坐在离少年几尺远的地方:“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缺一个侍女,司影你又总不称心,所以,再给你加一个。”少年容颜清丽,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修长的食指敲击着朱红的桌。 自从那天的反常情况之后,洛缘一直谨慎地与云霏保持距离,现在她也快抓狂了:“那么你现在,马上把司影给我调走!” “很可惜,不行,司影必须留下来,这新来的烧火丫头需要教导。”少年一点不恼,微微笑着欣赏洛缘烦恼的表情。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洛缘气愤难平,一个司影几乎让她焦头烂额,若是再来一个什么都不懂只懂添乱的丫头,情况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不想怎样,只是关心你罢了。”少年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洛缘超级不平衡地丢了一个枕头过去。 少年轻巧躲开:“很无趣吗?我可以多送几个枕头给你扔。” 白衣少女此时正散发着强大的怨念,逼得新来的小丫头一步步后退:真是……太令人惊讶了!七小姐竟然如此没有大小轻重地对待传闻中冷漠绝艳的二少爷,二少爷居然一点也不生气!而且重要的是,二少爷不仅没有像传闻中的那样对七小姐关怀备至,还似乎漠不关心,或者说他故意激怒七小姐! 太令人吃惊了,七小姐身边的一切都令人吃惊! “洛儿……”少年突然打破了沉静。 “恩?”洛缘仍然在释放怨气。 “如果让你嫁人,你愿意么?”他轻轻地问了一句。 “恩?” “如果让你与皇家联姻,你可愿意?” 没有回答。 风声凝固,时空在指尖穿梭。 洛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不敢相信地望着云霏沉静如水的脸,半晌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来:“当然……不。” “不……吗?”紫衣少年的笑只剩浅浅的颜色:“如果必须呢?” “你说必须。”陈述的语气:“云霏,父亲已经决定了么?” “不错。”云霏点头,眯起漂亮的眼吐出一句:“趁着尹伊离开的时候。” 沉默良久,空气令人窒息。 “洛儿……” “与太子?九皇子?” “太子。”紫衣少年似乎不忍看着她的表情,缓缓走近:“这是完全没有利益的事,父亲会做这样的事,真是毫无道理可说。” “怎么没道理?”洛缘在沉默之后轻轻说了一句:“他恨我。” “什么?” “没什么。二哥。”洛缘低低说了一句,感到胸口憋了一股闷气:“你先回吧,我要好好想想。” “你的脸色不好。” “我说过了没事……”一丝浓重的血迹从苍白的唇边划了下来。洛缘吞下半残的句子,无奈地笑。她闭上眼的最后一句话是:“结果还是没忍住……云霏,你若没办法,那便真的没办法了啊……我开始有点想那个丢下我跑掉的小子了呢……” 然后,白衣少女便落入了那个她躲了很久的怀抱。 小丫头睁大眼看着紫衣少年抱起昏迷的少女,听见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去请大夫。” 这个烧火丫头应了一声,清楚地感觉到,二少爷对七小姐的情感,远不止传闻中的亲情那样简单。 第二十九章 换药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我的身边? 洛缘在梦里无力地喊着,但是始终看不见那一抹青衣如水。尹伊,我不要你去找解药,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就好。我不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不见你啊。 这几天来,洛缘清楚地感觉到,这个身体越来越衰竭,越来越承受不住打击了。她仿佛只剩下一个徒有外表的空壳,和隐匿在身体里的游离飘荡的灵魂。如果不是想着要撑到尹伊回来的话,这身体恐怕早就没用了。而现在,她仅剩的一点精神力也被联姻的消息抽空了。 耳边传来来隐隐约约的云霏好听的声音,她支持不住地睡去了。 就如此睡去,永不醒来。 “二少爷!不好了!厨房说已经没有鲜奶了!”小丫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句话说得云霏也变了脸色:“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昨儿不是还有许多?” “厨房的王大娘说,说……”丫头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什么?”紫衣少年从来没有显现过如此冷峻的表情。 “说……昨儿三小姐说是病了,要鲜奶调养,就……就强把所有的鲜奶都拿走了,现在要买的话,也得走一段路……恐怕来不及……”小丫头慌慌张张好不容易将一句话说完,现在的二少爷实在是太可怕了……就如同一柄将要出鞘的绝世宝剑。 “是吗?” 一阵杀气。 紫衣少年冷冷起身,正要迈步,一只纤柔的手抓住了他紧握的指节泛白的拳。 “云霏,不要。”白衣少女的青丝洒在白皙的脖颈间,她急促地呼吸:“不用,二哥,别为了我……咳咳……” “洛儿!你到底要怎么样?就坐在这里等……”少年第一次失态地提高声音喊了一句,但终究没有说出那个“死”字。 “没用了……二哥,想必你也懂得些医术,没用了……鲜奶已经不对我身体里的毒起作用了……”洛缘吃力地笑笑:“二哥,扶我起来好吗?我想用最后一点时间……” “胡说!”紫衣少年轻轻地扶起她,漂亮的眸子里溢着难懂的神色:“你一定会活下去。” “二哥……”洛缘微微提起了声音。 “别说丧气话,我答应了尹伊,一定保护你直到他回来……愣什么?还不快去找大夫?你想被赶出府么?”少年冷冷地对丫头说。 小丫头战战兢兢地推门而去。 “……二哥?二哥……”洛缘喘息着,然后低低叫了一声:“云霏。”她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地叫过他的名字。 紫衣少年望着她异常明亮的眼,心里浮现一个不祥的词:回光返照。 心,在一瞬间狠狠地揪紧,疼痛得窒息。 “云霏,我真的好对不起你,一开始我就不该出现在你面前。”洛缘一字一字地说,仿佛杜鹃泣血。 “洛儿……” “让我说下去。”她紧紧抓着少年绣着游龙的袖子,眼神异常清明:“云霏,我自问平生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但是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还以为我的日子还长,总有时间可以还清欠你的,但是……没办法……有些事,洛儿也没办法的……”洛缘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黯然:“二哥。” 紫衣少年漂亮的瞳孔猛然放大。 是啊,为什么自己是她的二哥?为什么上天对他如此不公平,为什么他好不容易遇见一个爱上的人,却又是自己的…… 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二哥,对不起,若是没了洛儿,二哥也能好好做你的二少爷吧?也能好好和母亲还有妹妹相处吧?对三姐姐……我一点也不恨……是我突然闯进来,夺走了属于她的东西……二哥,洛儿很讨厌对不对?你要答应洛儿,好好做南庭王的二少爷,将来……”洛缘脸色因为一大串的话而苍白起来:“将来好好做皇帝。” 紫衣少年修长的手指抓紧了她的肩膀。 “还有,如果尹伊回来了,请二哥帮我把这个交给他。”洛缘拿出一张写着娟秀字迹的宣纸:“告诉他,洛儿等不到他的解药了。” 少年接过宣纸,神色一黯。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的。 单薄的宣纸随风颤动,而上面只有两行字: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第三十章 爱恋 洛缘微微喘了几口气,安静下来,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漆黑的眸子却越发清明起来,如同无尽的,蔓延到天边的夜色。 她轻轻一勾唇角:“二哥,带我出去走走好吗?洛儿想看看兰花。” 紫衣少年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扶她起来。 洛缘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身后,白衣胜雪,挣扎着走出了屋子,望着暗下来的天色,倚着在少年温暖的怀里不住地喘息。 白兰寂寂地凋零。 少女的笑容里带了一丝淡定,一丝凄惶。 “二哥,父亲打算什么时候改朝换代?” “大概……还早了些吧。”少年稳稳地站定,修长的手指托着她的肩膀,神情如同雾里迷离妖冶的花。 “也是呢,现在圣上身体比洛儿还好,又平白出了个九皇子,父亲心里一定很不受用呢。”洛缘轻轻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幸灾乐祸:“将我许配给太子,莫不是想让太子和九皇子窝里斗?可惜呢,父亲真是太过高估了洛儿,太子便罢,九皇子岂是会为了一个女人与兄弟翻脸的人?恐怕有些难呢。” “怎么会?像我这样的人都败给你了呢,还有什么是洛儿做不到的?”紫衣少年叹了一句,转头看着怀里少女绝色的容颜。 “二哥,洛儿承受不起。”洛缘摇头:“二哥要小心九皇子,将来做了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不是么?那时自会忘了洛儿吧?” 少年没有回答。 “二哥?” “洛儿,你可知道,不是世上每一个人都想要做皇帝?” “洛儿自然了解,可惜造化弄人,想做皇帝的做不成,不想的却迫不得已呢,对吧二哥?” “洛儿,在这种朝代,聪明得太过的女人往往……”少年没有再说下去。 “往往红颜薄命。”洛缘清朗的声音接了下去。 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最是人间留不住。 天暗了下去。 洛缘微微一笑。 紫衣少年定定地看着她恬然的笑,眼神迷离,忽然低头。 洛缘只看见他靠近的绝美如同白玉雕刻的脸,感觉到他唇上冰凉低沉的温度。 她没有动,只是闭上了眼:二哥,你是如此聪明又俊美的男子,而最大的错误,便是爱上了一个永远不知去路的人。 叶洛缘对不起你。 来生再报吧…… 若来生还能与你相遇。 白衣少女紧紧抓住了少年绣着游龙的明紫衣袂,然后无力地松手。 初夏的风低低地呜咽。天朝建国六年,这个盛大王朝里最具有传奇色彩的女子,南庭王七女叶洛辞世。 如同暮春的最后一片落花,在风云变幻里悄然逝去。 第三十一章 重生(一) 灵魂如同一口轻飘飘的气息缓缓升了起来。 脱离了那个不堪重负的身体,果然就舒服了很多。 当洛缘被拉进一个奇怪的不知名的漩涡的时候一边苦笑,一边这么想着,不知道又会不会穿到哪个稀奇古怪的地方去——不要啊,她想回家。 和尹伊那小子一起。 他什么时候回来呢?不知道发现她“死”了会是什么反应?她或许该在那张留给他的纸上加一句“小子,你迟到了”才对。她的唇边泛着一丝笑容,黑发掩盖了眼里的神情。 这一次,是真的缘分已尽了吧? 尹伊那小子……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想不想再续前缘?” 洛缘愣了一下,然后回头:“跟我说话啊?” “你认为呢?你除了我的声音还听得到其他人的吗?又或者你认为除了我还有谁能和你交流吗?”那个声音十分恼怒,似乎很不满意洛缘满不在乎的态度。 洛缘往四周看了很久,终于憋出一句:“你谁啊?” 虚空里久久没有回声。 神……大概也会无语吧? “告诉你,我可以掌控你的去处。”吼。 “哦,是吗。”席地而坐。 “喂,你不想回去找尹伊那小子吗?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我就送你回去!”怒吼。 “有东西吃吗?我饿了。”皱眉:“还有,你的声音太大了。” “……”无声,半晌后:“……好……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不但把你送回去,还送给你一个自由身,也就是说,叶洛已死,你会转生到另一个女子身上。这样行了吧?” “怎么死了也会饿吗?”自顾自嘀嘀咕咕,完全无视周围。 “那个……好,我送你一个可以顺利和尹伊相遇的绝色的身子,怎么样?在天朝,保证你是最自由的人。” “保证让我与除尹伊外的其他人再无任何瓜葛。”洛缘突然就抬起头来,嘴角一丝挑衅的微笑:“那我就答应。” “哎呀你答应了?好,那我就提条件了。条件就是,你就算见到尹伊,也不可以透露有关你就是叶洛缘的一丝一毫的消息,否则你们就要永生永世不得相见,怎样?” “……神都像你这么无赖么?” “哎呀,你这是什么话?” “好,如果他自己认出来我是谁总可以吧?” “恩……那个啊……可以……吧……” “可以的话那就快点呗,我很饿。”洛缘无辜地眨眨眼睛。 “咳咳……”那声音似乎总算找回一点威严:“那么从现在开始,你,丢弃叶洛缘这个名字,回到天朝,与包括尹伊在内的所有人,切断联系。” 与尹伊,切断联系。 洛缘在消失之前听到这句话,心被稍稍刺痛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 *************************************** 天朝。 青衣少年策马飞奔,身侧俊朗的一位年轻公子紧随其后。 “还来得及吧?”青衣少年精致的眉目间透出焦急。 “放心,不是在下自夸,天下间谁不知道我竹影自创的一套针法,何毒不能吸出?只要令妹还有一口气在,在下也一样妙手回春……只是尹公子可别忘记答应在下的条件啊。”年轻公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少年。 “自然。”少年只是淡淡地带过一句。 叶儿,擅自主张答应了这种事情,你不会怪我吧? 只要你可以活着,怎样都好。 不知为什么,心突然狠狠地痛了一下,仿佛有很重要的东西,从胸中抽离。 叶儿。 第三十二章 重生(二) 幽然如雪的清香泠泠漫过头顶,仿佛抽离了凡尘所有喧嚣繁华,独剩一缕浅愁萦绕于锦绣罗裳间,寂寂生姿。 第二次重生。 她睁开眼的时候这么想。 有侍女有条不紊地迎上来为她更衣梳妆,青丝竟然垂落于地上,如同清泉在峥嵘峻峭间蜿蜒而下,柔美如斯。 她一句话也不出,淡漠地任由人折腾,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仿佛这身体的原主人一样,清幽决绝。 只是上等的直绸月白长裙呈上来的时候,她微微摆了摆玲珑剔透的一只手:“换了,今儿穿红。” “姑娘昨儿不是还说白的好吗?”侍女倒没露出一丝惊异之色,只是淡淡问了一句:“白的清幽,配得上姑娘天人之姿。” 姑娘?她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某人所说的“绝对自由”,不会是指…… 果然,侍女又继续说了下去:“玉妈妈也说姑娘穿白裙子好看,那艳红之俗色,岂是咱们紫黛阁里的姑娘穿的呢?” 果然。 洛缘没办法忍住眼角的抽搐。 居然被扔到很“自由”的……烟花之地…… “况且姑娘还未接过客,妈妈又苦心栽培您多年,只为今日姑娘初见客,可惊艳四座,名震天下,让姑娘从此成了头牌,也把紫黛阁的名号打出去。既要如此,红色等艳丽俗气之色是万万穿不得的……” 话说……这个侍女为什么这么罗嗦?……不只洛缘一个人在黑线,好像周围所有的丫头脸上都出现了受罪的表情……不知道身体的原主人是如何保持处变不惊的。 不过托她的福,洛缘只稍稍问了几句话,那侍女就把所有的东西和盘托出。压根用不着再费力去调查。 但是,如果还有下次遇见某神的机会,她一定不会那么快就上了那阴险的家伙的当。哈,自由……很好…… “穿什么难道由您来决定?”她挑挑眉折了一下祥云一般飘摇的袖子:“玉儿已决定了,从此之后见客均穿红衣。” 侍女终于抬了一下眉毛:那乖巧柔顺的墨玉姑娘,几时变得如此顽劣?竟敢顶嘴了?她莫不是真以为自己要成了紫黛阁的头牌么?就凭紫黛阁的名气,还不至于要她区区一个小丫头来撑场面。天朝之大,有谁不知鼎鼎有名的销金窟紫黛?王公贵族谁不知道“北方有佳人,佳人聚紫黛”这话? 如今要当上让玉妈妈都瞻前仰后,还可以保持贞洁之身等待嫁给王公贵族的紫黛阁的头牌姑娘,可是不易。 虽如此想着,侍女却终是二话不说换了一件大红的玲珑裙子,火一样的颜色烈烈地刺得洛缘眼睛生疼。 再不穿白衣。 她从容地换上了一身红裙,白如雪的肌肤在火红的映衬下娇嫩无比,玲珑剔透。随意漫洒下的宽大袖口上捻着细细的金线,娇美的面容上平添一股子神采飞扬,英气十足来。 这一回,连侍女们也看直了眼。或许,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真可去与如今的头牌姑娘紫衣一较高下呢。 就在今晚,紫黛阁照例的要重选头牌姑娘。尽管紫衣姑娘已经连坐了两次头牌的宝座了。 只见混沌的晨曦里,红衣如火的女子傲然而笑。 如同灼灼烈焰里,涅磐重生的凤凰。 第三十三章 重生(三) 如今,京城的大街小巷里都在流传一个奇闻。 “你听说了吗,紫黛阁的事儿?” “就是那个贵族的烟花之地?” “是啊,听说那里的女子没有一个不是貌美如花……那些文臣武士,享得好福气啊……” “快说正经的,紫黛阁怎么啦?” “紫黛阁不是半年出一个头牌姑娘吗?听说貌比天仙!谁知昨儿一选,竟出了两位头牌!” “有这等事?那玉老板不是眼光苛刻吗?怎容两个头牌?” “你是不知道啊,我听说,昨儿那比试,真是只应天上有,凡夫俗子难闻,听说去看了的,都着了迷似的。两位姑娘,一个是前两次的头牌紫衣姑娘,那真是难得一见的仙女啊,还有一个说是竟然还压倒了紫衣姑娘的彩头儿,一曲《明月几时有》艳压群芳,多少贵族为了她的容貌歌喉气质一掷千金哪!” “明月几时有?难道是那个名满京城的南庭王七小姐叶洛在王爷寿诞时作的惊才绝艳之作?” “是啊……听说那位姑娘名叫墨玉,容貌娇妍,歌喉柔美,才艺双绝,竟为那首词谱了一曲绝好的调子,让人听了仿佛置身于月宫呢!现在好多人都知道啦,都说那墨玉乃是天朝唯一可与叶洛叶小姐相提并论之人啊……” 听完这句话,酒店里的人纷纷跟着惊叹。 而坐在窗边的青衣公子听完,只是悠悠转动了酒杯,任凭玉色的美酒漾起层层波澜。 而他身边的清秀小厮却作焦灼之状:这群多嘴的人啊,少爷好不容易愿意出来走走,竟又听见那最忌讳的两个字啊…… 叶洛。 “少爷……” “何事?”青衣少年淡淡问了一句,神色如常。 “少爷……”小厮鼓足勇气道:“逝者已矣,需节哀顺变啊……” 少年默然。 连碧竹都知道这个道理,他为何不能参透? 云霏将她的绝笔递给自己的时候,绝望如同洪水袭卷而来。 天倾东南,地陷西北,万劫不复。 叶儿,你竟然只留了单薄的两句话,来斩断尘缘么?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他苦笑,这两句,他宁愿她活着亲口对他说。 将美酒一饮而尽,玉色醇厚的酒水里,缓缓漾起了一缕血丝,如同他的眸子一般妖娆至极。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第三十四章 重生(四) 骄阳似火,天朝正处六月。 她身着一袭红裙,玉足轻踏在紫貂裘铺就的柔软地板上,鲛綃勾勒出女子曼妙的身姿。 大红的帘外响起温柔的妇人的声音:“玉儿,妈妈可能进来?” “妈妈?进来吧。玉儿这几天身子倦得慌,恕不能迎了。”女子神情倦怠,绝色的姿容间泛起淡漠和慵懒,对了拂帘款款而来的美妇人道:“玉妈妈可有事?” “无事,不过怕我们金贵的小玉儿乏了,过来帮你解解困罢了。刚用完饭,可别就睡了,怕积食。”美妇人正是现今在天朝都大名鼎鼎的紫黛阁老板娘,玉琦了。 “如此妈妈请坐下用点冰镇酸梅汤可好?”红衣女子拍拍手,有侍女一声不响地送了一个小巧玲珑的茶盅进来,又默默退了出去。 “罢了,妈妈也不是来蹭点儿吃的,倒让玉儿你笑话了。”美妇人顿了一下开口:“你可知道,如今天朝上下都知道了你的名儿,高官权贵为你一掷千金是为何?” “哦?”她淡淡应了一句。 玉琦自顾自说了下去:“如今你运气竟是出奇的好。听说南庭王七小姐叶洛刚逝世了,名动大江南北的奇女子死了,谁不惋惜?你就冲着这个空儿竟补了叶小姐的缺,如今阁外人人都传说你是叶小姐转生,所以连太子都开始露出要来紫黛阁的意思了……妈妈并不是贬咱们国色天香的玉儿,只是那叶洛惊才绝艳,你可别让慕名而来的人失望啊……妈妈要说的只有一句,再有三日就是紫黛的新头牌见王公贵族的面的日子,到时花落谁家,按着咱们的规矩,竟是要玉儿你来决定,看如今这个势头,你定会两难了,到时妈妈也帮不了你……选时万万要慎重,不可与谁人结仇啊。” 女子眼也不抬:“妈妈是说树大招风么?那您的意思是?” “依妈妈的意思,就是像太子这样的人物,无人敢反,是最好不过了。但终究我也有一己之私,怕你给紫黛招些不必要的记恨灾祸,妈妈在这里先给玉儿赔个不是了。话尽于此,好自为之。”美妇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反身出了偏舱,往船的正舱缓缓去了。 女子良久静默地坐着,终是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看向玲珑的窗外。 烟雨河是贯穿天朝这个国家的一条命脉,河岸尽是繁华绮靡,纸醉金迷。而紫黛阁就是终日漂泊于烟雨河上的一艘巨大豪华的花船,内部装置可比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精致而极尽奢华。 六月的烟雨河华丽又凄迷,粼粼的水波如金子般闪闪发光,花船由北方的大湖澄滟逆流而上,三日后便抵达京师,到时就如去妈妈所说,京城的贵族们,怕都要慕名而来了。 他也会来么? 不,不会吧……女子苦笑,叶洛已死,他怎么会到这花船上来看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一个月前唱了一支水调歌头拔得头筹,也是为引起他的注意而已,本想他若听了,该会立刻赶来吧?但如今动静全无,怕今生,都要与他擦肩而过了吧? 那一抹青衣如水。 天意如此,定将她至于孤身一人的境地里,进退两难。 如今好是想想如何躲过太子那一劫吧,若真只有太子还好说,九皇子来了就真麻烦了。 红衣飘飞烈烈如火,映得她美如白兰的脸熠熠生辉。 她叶洛缘,如今就要与天抗衡。 第三十五章 重生(五) 南庭王府高挂白绫。 先是高官贵族来道过节哀,又是太子与九皇子前来拜访,上门祭悼。 洛儿若是知道自己的“死”引来这么多人关注,定要偷笑了吧,那个丫头。紫衣少年眉眼如同画就,精致妩媚,在绿柳的包围里倚着石桌坐着,慵懒地轻啜了一口清茶,舌尖溢满了苦涩。 这是那丫头生前的住处。 身后响起一个细小憔悴的声音:“二哥……” 少年眉间浮起一丝厌恶,没有回头:“怎么?有事?” 身着粉色长裙的叶晴一径走到他身前,面容憔悴:“二哥,三妹给二哥请安。” “哦?你还知道要来见我?”少年淡淡地应了一句。 “兄妹之间,不能一辈子躲着不见。”叶晴眼里竟闪着决绝的光:“二哥,逝者已矣,何必苦了自己。” “好一个逝者已矣。”少年说这话的时候不带一点语气,仿佛蜻蜓点水,一笔带过:“罢了,洛儿都不与你计较,我又能说什么,你下去吧。与父亲说,我自有分寸,不必遣你来激我。” “不,二哥,不是父亲,是七妹让我来的。”叶晴缓缓说道。 少年的眸子微微一抬,见叶晴取出一封信道:“七妹留了一封信给我,说是待她去后,要劝二哥节哀顺变。” “她是否还说我定不会怪你?”少年叹道。 “是……二哥为何知道?”叶晴讶异地看了看他。 “算了……你去吧。” 风过,叶落无声,叶晴的脚步声渐远,院子里平静无比。 少年将宣纸铺在桌上,再一次浏览了一遍洛缘留给他的信。这丫头仿佛早知有事,竟把给尹伊,父亲,三丫头晴儿,还有自己的信都写好了,只等撒手离去。 信上道是: “二哥。 洛儿自知太过耀眼,也就成了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但有时又天真地想,有二哥和尹伊在的话,说不定可以有些转寰的余地。只是如今用人不淑,将自己的命扯了进去。只好对二哥道一句对不起了。千错万错只是洛儿的错,二哥请得饶人处且饶人,莫牵扯了三姐罢。 事到如今,洛儿也不敢瞒二哥了,只是信中难以说清,只好先略略告诉二哥了,洛儿不是叶家人。 二哥可知父亲为何要将我嫁与太子?我早说过,他恨我。他怎能不恨一个自己深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生下的骨肉?二哥是聪明人,当年我娘死的内幕你定有所闻,也能猜测出三四分,小青是我娘最看重的丫头,所以我娘去了,小青自然恨我,请替我为小青作保,将她从衙门放了吧,一个女孩子,别因我一个将死之人费了大好青春。 洛儿知道这样一走很不负责任,但是若不如此,就要嫁到深宫中作一具行尸走肉,洛儿自私,只想着自己逃,却不顾别人。 还有,洛儿真正的名字,由娘所取,叫作叶洛缘。 若有来生,洛儿定不负你。” 花还在,墨犹香,斯人已逝。 少年微微闭上漂亮的眼,叹了口气,伸手将信纸撕碎。 洁白的纸片在少年修长的指尖纷纷扬扬落下,如同伊人的笑靥,随风散作一圈淡淡的涟漪。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第三十六章 重生(六) “怎么?不高兴为父如此安排?这个宴会不和你的意么?”已是而立之年,却仍俊朗非凡,浑厚的声线飘散在华丽的大厅上,一瞬间打碎了鲛綃飘飞的舞女们轻盈的步子。 “岂敢?”坐下的青衣公子眉目如同画就,透着一股子高贵优雅之气,表情却平淡如水,让人接近不得:“父亲的面子,尹伊还不敢拂。” “如此甚好,为父只是想提醒你,红颜易逝,分清轻重缓急才好。”俊朗的男子深深看了自己最看重的五子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父亲请勿担心,尹伊却有自知之明,到时自愿为父亲分忧。”青衣公子淡淡回了一句:“开始吧。不必为尹伊坏了父亲的兴致。” 尹家庄庄主露出一丝令人不明就里的笑容,拍拍手,便有人领了歌女上来。 只见一位黄衫女子水袖一挥,台前的香鼎中升起的香烟袅绕,如同女子柔软舞动的纤腰,漫开一圈兰花的幽香。 只听她依依唱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 歌声与暗香一起飘散,青衣公子淡紫的瞳孔骤然一缩,修长的手指一紧,上好的玉龙杯一倾,美酒就顺着几近透明的指尖流下来。 俊朗的男子见状双手一按,示意歌女暂停:“怎么?” “无事,只不过听见这首曲子,竟有似曾相识之感。”青衣公子恢复平静,淡淡一笑:“敢问这位姑娘,此曲从何听来?” 那黄衫女子哪里见过这等俊秀的公子,更不敢奢望名动天朝的绝世男子与她说一句话,此时更是羞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低下头不语。 庄主一笑解围:“此曲乃是紫黛阁新出的头牌姑娘墨玉特为叶姑娘的水调歌头一词谱的名曲,已是满国皆知,名动倾城啊。为父今日特特找了人来,唱与你听。果然没错,伊儿,你是喜欢此曲吗?” “如此好曲子令人喜欢也是平常,不过果然,还是希望听见那墨玉姑娘亲唱才好。”青衣公子用递过来的白丝帕擦了手上的酒渍,一句话说的黄衫女子玉容一僵,竟也无话可说。 “为父正有此意,却怕你不愿去那繁华之地,如今甚好,你就随太子殿下一起去紫黛阁瞧瞧可好?”庄主笑道。 “原来这个宴会是太子殿下专门举办来请尹伊赴约的。尹伊岂有如此脸面可让太子殿下劳师动众?”尹伊微微一笑,看得满脸娇羞的女子们失了神。 “哈哈,怎么没有,尹公子是出名的喜好清静,要邀上你,可花了本太子不少心思。”屏后忽而转出一袭锦衫,有人大笑。而青衣公子不卑不亢地欠身:“不敢。太子有此兴致,尹伊自然奉陪。” “殿下果然好计,如此便再邀上叶云霏叶公子,就齐全了。”九皇子一袭白衣胜雪,抚掌而笑,温润如同美玉:“不过想邀叶公子,还需尹伊你出马才是。” “愿为太子和九皇子殿下略尽绵力。”他淡淡回答。 白衣的九皇子眼神一闪:所有的人,事,物,都撕不破这尹伊尹公子完美的伪装。无论何时,那抹俊秀微笑永不退去。这样的人若不为己所用,怕要早日铲除。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呢,那个有着绝世姿容与才华的女子是一根弦,巧妙地游走在天朝举足轻重的人之间,织起一张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的网。因为她,天朝的百年动乱整整推后了两年。 只是风雨欲来的时候,那个女子,竟然好像又要浴火重生。 重生在这阴谋虚伪之中,朗朗晴空之下。 第三十七章 重生(七) 夜里的烟雨河犹如一条灯火聚成的长龙。顺着月下的水波逆流而上的,是堂皇富丽的紫黛花船。 灯影里婆娑起舞的剪影,是紫黛阁里舞女摇动曼妙的衣袖,暗香在宽大的锦绣长裙里顾盼生姿。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不仅是达官贵族的公子哥儿们,就连豆蔻少女也禁不住如此美丽如仙境的地方的诱惑,女扮男装偷跑出来,想混入船上一饱美色,看看紫黛女子是否如传言中说的那样个个国色天香,沉鱼落雁。岸边上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小贩,背着一溜的精致灯盏在湖边与贵人搭讪,灯火通明的烟雨河,竟成了比皇宫还热闹的地界。 湖边的贵人里,有四位最引人注目。 一位是锦衣昂扬,眉眼清秀的太子殿下,一位走在太子身后白衣如雪却丝毫不输气势的九皇子殿下,再就是南庭王引以为傲的独子,传说中连女子看了都要自惭形秽的二少爷叶云霏,和当今天朝商业的命脉尹家庄当家的五子尹伊尹公子。 一路上少女们无不羞涩回首看望,虽说是微服出行,但那四个天人之姿的公子,如今竟聚到了一处,想不令人知道也难。 只为那传闻中才貌均可比叶小姐的墨玉姑娘么? 那真是那墨玉天大的福分。 人们如此想着,陆续上了船。 只听太子道:“云霏,尹伊,今日来此,本太子寻你们陪同,怕是扰了你们的事情?不然为何全无笑颜?” “不敢。”青衣公子略略颔首,淡淡一笑:“太子让在下跟来,乃是天大的荣幸,感激不及,若是埋怨,便是在下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哈哈,说笑罢了,谁不知道尹公子从未食言,既答应了本太子,便定相往。”太子拂袖而笑,接着便踏上了华美的花船,映入眼帘的便是明亮如白昼的正舱,和国色天香的丽衣女子。门口迎客的小厮见了几人,知是贵人到了,便忙忙地进入偏舱去请玉琦老板。一路找下去,竟看不见人影,便问人,姑娘们都笑说:玉妈妈在里舱和墨玉姐姐说话儿呢! 小厮一溜儿小跑,站到了晶帘前面,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争吵之声。 只听玉琦高声道:“如今天大的贵人也到了,玉儿你竟又不愿出去,这是何理,难不成我紫黛阁就竟止于你之手?” 接着是墨玉冷冷的声音:“妈妈竟才明白紫黛阁会毁在玉儿手上这个理儿。玉儿是什么样随性而为的人,妈妈也不是不知道。更何况妈妈当初只吩咐太子会来,没想到如今九皇子也随行。玉儿如今提不起性子,怕还有妈妈的错儿在。” 接着半晌没有声音,屋里仿佛陷入僵局。 小厮战战兢兢地掀了帘子进去道:“太子与九皇子到了,随行的却还有两位意料之外的贵人,妈妈请去接接吧。” “哦?”玉琦的声音仿佛是被气得刚缓过劲儿来:“还有两位?谁?” “是南庭王二少爷叶云霏,和尹家庄五少爷尹伊。” “啪”玉琦还未说话,红衣女子手中的杯盏先落在了紫貂裘铺就的地板上,钝响与茶渍一起氤氲。 “怎么了?”玉琦回头。 “无事,只不过想起新谱的一首曲子,玉儿想要一个人想想,想好后答复定让妈妈满意。”红衣女子淡淡捡起杯子,抚弄了一下身旁琵琶的细弦。 这一下玉琦倒愣了,但到底是久经世道,她看了墨玉一眼,只道:“那便好,你先准备准备罢。”说罢与小厮一同出去了。 红衣女子愣愣站着,将唇咬出了血痕。 他竟来了,他竟来了! 静默良久,她终究是叹息一声,跌坐在了贵妃榻上。 原是为躲九皇子,如今实在无法,铤而走险,却也使得。 就让她看看老天,究竟要怎样玩弄她罢! 红衣女子唤了一个侍女吩咐道:“我要更衣,还有,告诉妈妈,玉儿想在今晚,练练新曲子。” 第三十八章 重生(八) 注意!!这一章在看的时候,请各位读者们最好一边听一首名为《三生石 三生路》的歌曲(歌手,阿兰),不然可能会失去一些感觉…… ——————————————————————————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红衣在灯火通明里灼灼地闪耀着,燃烧着,奔腾着,白如雪的肌肤却生生眩了巴巴儿盼着她出来的宾客们的眼。眸光如水,柔美婉约间英气勃发,柳眉微扬,恬淡静美间高傲清绝。肤凝雪,步生香,黑发见懒懒绾着一支琉璃簪子,影影绰绰映下的极尽繁荣奢靡的烟雨长河,恍若明镜里缓缓落下的尘埃。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纤指轻颤,几丝音韵飘了出来。还未弹奏,倒已让人心驰神往。原本并不在意的几位公子,此时眼里也露出了不同的神情。 她的指下婉转流出销魂的调子,拨动人心底的旋律,拥着明灭的灯火,袅绕而去。而她低低的淡淡的歌声,却成了衬着美丽旋律的底色,丝丝缕缕钻入人心。 “窗外寒星冷月隔着雾 长夜对残烛 镜中愁容满面发未梳 素颜眉头蹙 自古多情总被无情误 相思穿肠肚 悠悠岁月几番寒暑 此去经年陌路……” 歌声如泣,连夜里的繁华仿佛也静了下来,倾听这位绝色的女子心中的声音。 “三生石 三生路 三世情缘尘归土 但相思 莫相负 再见时盼如故 ……” 座下的青衣公子淡紫的漂亮眸子半闭,指节泛了白:他知道这首名为“三生石,三生路”的曲子,但是那红衣女子又是如何知道?事到如今,他竟不敢再往里想一点。他怕自己会撕去伪装,把那个留下一纸书信就撒手溜了的家伙扔进河里。 “如花美眷谁人顾 浮生无你只是虚度 似水流年惹人妒 人间有你却胜无数 今生的我还在读 前世诀别的一纸书 手握传世的信物 而你此刻身在何处 没有你 不见你 未见你 芳心问谁吐 没有你 满腹的心事向谁诉……” 站在一旁的玉琦惊讶地睁大了眼:她实在是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优美的曲子,又或者说,世间还有如此绝世传奇的女子,可以把一首歌唱得如此催人泪下。 更令人惊讶的是,那个红衣女子,如此淡漠的女子,眼角竟溢出了淡淡的泪痕,如同原本结冰的湖面,忽然融化。 “窗外寒星冷月隔着雾 长夜对残烛 镜中愁容满面发未梳 素颜眉头蹙 自古多情总被无情误 相思穿肠肚 悠悠岁月几番寒暑 此去经年陌路 三生石 三生路 三世情缘尘归土 但相思 莫相负 再见时盼如故 如花美眷谁人顾 浮生无你只是虚度 似水流年惹人妒 人间有你却胜无数 今生的我还在读 前世诀别的一纸书 手握传世的信物 而你此刻身在何处 只因你 让青史绝唱于千古 谁说莫把青春误 浮生无你只是虚度 谁说莫把伊人负 人间有你却胜无数 今生的我还在读 前世诀别的一纸书 手握传世的信物 而你此刻身在何处 今生的我还在读 前世诀别的一纸书 可你转世的脸谱 究竟轮回在哪一户 没有你 不见你 未见你 芳心问谁吐 只因你 让青史绝唱于千古……” ——没有你,不见你,我要如何在这个世上活着。我以为我很坚强,但是原来我也会为了别人哭,哭那些嬉笑怒骂,年少轻狂的日子,哭那些阳光灿烂,轻柔温存的日子,哭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日子。 为你宠溺的眼神,为你温柔的笑容,为你手心温暖的触感。 第三十九章 惊变 紫黛花船上,原本便影影绰绰的灯火被掌声惊得稀稀落落,如同四散逃逸的飞鸟。 “今儿本太……本公子果然是不虚此行。”锦衣公子显然为首,率先开口笑道:“这可真当得上是与叶洛小姐并名的人儿了!” “岂敢。”红衣女子的声音沉静恬然:“叶洛小姐乃南庭王爷的掌上明珠,尊贵的皇族之女,天朝的骄傲,岂是墨玉这等女子可比?再者说,墨玉也不过闲暇谱几首曲儿,唱几首词,怎比得上叶小姐才貌双全。” “这便是墨玉姑娘自谦了,以姑娘的才华,万不可如此委屈在这烟花之地。”太子意味深长地抬眼道。 “这公子便不甚了解玉儿了,玉儿从来是个随性而为的人,恰此地却与玉儿性子相合,所以才愿在此地长久呆下去。公子想必也知道,雀儿只有在笼子外边,才唱得尽兴。”红衣女子不卑不亢颔首,发上的水晶玲珑碰撞,薄如蝉翼的睫毛掩住了眸子里的锋芒。 “好一个唱得尽兴,若是本公子请姑娘再唱一首,可否?”太子只得干笑着退了一步道。 女子微微一笑:“今日却不行。”接着便不再说话。 太子的脸色变得尴尬,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船舱里的气氛开始有些僵硬,玉琦皱着眉想说些什么,但却看着太子难看的脸色不敢开口,人们互相使着眼色:无论如何,这墨玉却也太傲了些,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下拂了太子的面子,叫生性气傲的太子怎生受得了。而那墨玉却不管,只是垂眸不语。 正在此时,帘子忽然一响,有个女子掀了帘子进来,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女子低着头,端着个盘子,盘中搁着酒与酒杯,似是个侍女,步子却不紧不慢,且穿了一袭如雪的白衣。 白衣如雪。 也许是被白色刺了眼睛,墨玉竟微微地笑了起来。 那是谁,曾经的颜色。 只见那白衣女子将酒送到了上座,纤手轻轻一抖,险些撒了美酒,却被太子一扶,顺道就抬起了头。 四位公子均是一惊。 且不说这边如何令人吃惊,玉琦已经在轻声训斥门口的小厮:“怎么?竟放了个奇怪的丫头进来?你不知道这喜庆日子里妈妈我最忌讳白色么?” “不、不是……”小厮显然还惊魂未定:“小的……也不想的……但、但是那姑娘……和已经升天的叶洛姑娘的画像……长,长得一模一样!……” 玉琦吃了一惊:“你说什么?叶洛?可是南庭王府的七小姐?” “正……正是。” 船外浪花拍岸,惊起了一只迷路的水鸟。 此刻,那与叶洛小姐神似的白衣女子正静静站着,仿佛让人瞻仰的神。 夜晚的风有些浮躁地穿过花船,带着一丝独有的夏日的香气。 最后却是九皇子打破了僵局:“敢问姑娘是……?” “久违,太子殿下,九皇子殿下。”白衣女子清甜的声音也与原来一模一样:“洛儿冒犯了。”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连同云霏二少爷与尹少爷均洒了手中的酒。 灯光明灭。 “……七妹?”紫衣的少年漂亮的眉眼间有一瞬间满是惊疑,复又变成了习惯性的慵懒,但是眸子里仿佛有什么在翻滚。 “二哥。”白衣女子盈盈下拜。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所有人的表情都仿佛是白日里见了鬼。 而墨玉——洛缘却是真真儿吃了一吓,手指轻颤,琵琶弦响,一丝音韵竟成了这奇怪的气氛里诡异的底色,令许多人在多年后回想这场梦一样的奇遇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于那一丝回忆中凄切的琴音。 她是叶洛,那么自己是谁?真是笑话,难道说,真正的原来的七小姐会回魂了?不可能,如果是七小姐的话,她不可能会知道太子与九皇子的事,而且依原七小姐的性子,也不可能会有如此言语和举动,但是有人教过了的话,那又另当别论…… 思考之际,隐约听见那个“叶洛”缓缓解释她是如何假死,又如何被那小青救了回来,又是怎么样地想尽办法与二哥见面,和……尹伊见面。 不可能,如果是原来的叶洛,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夏日的风迎面扑来,带着令人燥热的浪潮。 末了,白衣女子缓缓向云霏说道:“二哥,洛儿早说过吧,洛儿欠你的,总要还清。” 云霏愣住。 这叫人如何不信!?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洛缘本来十分清晰的思路,在看到那白衣女子向尹伊说了一句话,然后拉住尹伊修长的手,尹伊却不回避的时候,瞬间崩溃。 是啊,那白衣女子竟连那样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叫人怎不相信。 她微笑着说,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那种话,到底应该谁对谁说? 第四十章 惊变(二) 月上柳梢,烟漫船头。 花船上人们开始不断议论纷纷,也不顾太子殿下在场。因为如今叶家七小姐竟然复活,还出现在这紫黛阁,又恰与墨玉姑娘相遇,两个被称为天朝的奇女子的人,和四大公子,全部聚集于这个夜晚,烟雨河畔。 真是太不和谐又太和谐的一幅画面。 (以下微恶搞,但情节绝对举足轻重……好吧,请把我无视。) 就好像早被人当作了一颗棋子,提前算计好一样精准的场面,真是太准了,像一场戏。洛缘这么想着,终于把那个忍了很久没翻的白眼翻了出来。但是等她注意四周的时候,发现虽然那个白衣女子一直围在青衣公子身边笑闹,但是他一直看向自己。 也就是说,翻白眼这种丢人的一幕又被尹伊看见! 为什么,洛缘无限凄苦地望天,为什么她的糗样尹伊从来没有错过。别告诉她这是缘分,她会提刀去砍了月老的。 对,为什么人们总把这些奇怪的坎坷叫作缘分。 她轻轻勾起唇角,眼底干得发痒。 没错,她完全可以猜想到尹伊在想些什么: 这个墨玉实在太像,所谓神似;但叶洛又站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所谓形似,况且如果墨玉真是叶儿,她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拐弯抹角并不是那丫头的性子,说不定她只是又一个从现代穿过来的人,反正穿越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所以只能静观其变。 结论:自称叶洛的人,由于尸体是由自己和云霏一起看着下葬的,所以她为叶儿的可能性为20%,至于墨玉,是叶儿的可能性为50%。 对于尹伊心理活动的猜想结束。 好吧,那小子总是这样,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他更讨厌,早知道应该阻止他去学什么经济概率。 但是过去永远像流水一样,再也无法回头。 此时,九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认亲的一幕,招手找来了玉琦。 洛缘感到背后冒出了一阵寒气,谁来救救她,但是她从九皇子的笑容里,一定看到了99%的恶趣味! 所以才预感,今晚一定会有事发生。 果然,笑容满面的玉老板听了九皇子的话连连点头,然后拍拍手道:“各位请少安毋躁,我有个主意。” 所有人果然安静下来。只听玉琦道:“各位,如今叶洛七小姐竟然会惊现紫黛,真是我紫黛天大的福分。但咱们都道是墨玉姑娘才貌堪比叶小姐,虽然玉儿身份高攀不上叶小姐,但想必叶小姐这样的奇女子也不会在意身家这些小事,所以我斗胆提议,让叶小姐与玉儿比比技艺,琴棋书画样样均可,倒不为一决高下,只是为了高兴,也让咱们这些凡夫俗子饱饱眼福,各位说如何?” 呃……洛缘无语了,这么恶趣味的想法,真的是只有九皇子这样的人才想得出来…… 宾客们倒是纷纷叫好,太子等几位也是很有兴趣的默许状态,所以紫黛阁豪华的宴会,就被华丽地推向**…… 此时,又有人站了起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小丫头。这丫头洛缘认得,正是那紫黛阁另一位头牌,紫衣的贴身侍女。 说来却是奇怪,紫衣竟没有在宴会中现身。 想着,听那丫头不紧不慢道:“今日我家姑娘因着身子不适,难以见见各位,实在深感遗憾。但听了奴婢说得有趣,也想凑个热闹,无奈身子懒怠,只好帮各位想了个玩儿的法子,也略略尽尽心意……我家姑娘说,今日不仅是叶小姐和玉儿齐聚于此,连四位公子来此也是奇缘,既要比试,不如有两位姑娘从四位公子中分别挑出一位与自己组成一组,配合比赛,岂不有趣!我家姑娘还说,这只是她偶尔玩心一起,一家之言,冒犯了公子,请海涵。” 哈……洛缘苦笑着想,真应该和这位紫衣姑娘打好关系才对,如果她知道紫衣原来也这么恶劣的话…… “这倒不错。”太子抚掌笑道:“替我谢谢你家姑娘。” “不敢,这是姑娘的福分。”丫头说着又退下。 “那么,两位姑娘请。”玉琦做了个请的手势。 洛缘下意识地看向尹伊,却发现那白衣女子早已抓住了青衣公子的手,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而尹伊看着她,微微愣神。 真是卑鄙!洛缘咬唇,没来由的心痛。虽然不知道那个“叶洛”是谁,但是这样利用别人的身体露出那种笑,尹伊也是没有办法忽视的吧? 洛缘这么想着,于是仍然固执地看着尹伊,不肯移开目光。 烟雨河依旧繁华,人来人往,但是令穷人向往却难以进去的紫黛花船里,气氛却已经僵硬了无数次。 各位,请注意尹伊头上的黑线,谢谢配合。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进退两难?即使知道自己这样想对尹伊是不公平的,但是还是忍不住啊,尹伊你这死小子,如果……如果能回现代的话,我一定不会……让你的视线离开我一秒。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 最终还是听见了九皇子温和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的声音:“这样啊,尹伊还真是受欢迎呢……但是没有办法,所以墨玉姑娘,肯不肯屈尊选择在下呢?”恰到好处的打趣,让在场的女子们都喜欢得红了脸。 又是恰到好处,洛缘无奈地想,的确,九皇子正是因为俊秀,敏锐,温和,处事完美才令人不由自主地喜欢,但是某些时候却正是因为如此让洛缘又恨又畏。 九皇子的一席话不仅仅是幽默而已,他向自己发出邀请,也正是因为众所周知尹公子和叶小姐是两情相悦,而自己只是个不速之客。就算那个叶小姐是不是真的都成问题,但是九皇子考虑的永远是大局。不得不说,这个人不但敏锐,而且准确,目光长远,说实话,他比任何一个人都适合作皇帝,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能让天朝长盛不衰。 洛缘不情愿地想着,轻轻冲那个白衣如雪的公子点了点头。 也许自己对他出来解围是感激的,洛缘想,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只是想,为自己的任性找一个借口。 如果可以的话,任何人都愿意沉溺在任性里,不再醒来。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 第四十一章 比赛 谁也不会忘记,那个发生在紫黛花船上的传奇。 当然这是后话了。 而现在,玉琦用抽签的方法决定了比赛的项目是琴。 其实比赛项目都是这个人吩咐好了吧,那个签盒里的四支签,一定全都换成了琴。洛缘看着身边的白衣公子,带着温润如风的表情,谈笑风生。 他大概是想到自己至今只在琴的方面表现了才能,恐怕自己不擅长书画棋,所以才这么安排吧? 该怎么说好呢?这个九皇子实在太细心,让人难以拒绝他的温柔,但是又不得不面对温柔之下的算计。 静静地呼吸一口气,指尖流泻出优美的旋律。 而九皇子选择的是箫,那柄玉白的长箫,与他出奇地相配。他半闭着眼仔细聆听着旋律,很快就可以用飘逸的箫声应和。 真是令人吃惊,九皇子的箫吹得很好,而且隐约透出郁结。是温柔与霸气交织,是敏锐与大气缠绕,是权倾天下的豪情与渴望逍遥的幻想在流转。 洛缘这么想着,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人,是叫璃隐吧?琉璃代表富贵和权力,隐者代表逍遥和归隐……这个人的名字,和他自己一样的矛盾呢。 无论如何,隐藏得再好的人,也是有弱点的吧? 就和自己这样,明明最脆弱,却偏偏要假装坚强。 一曲中了。 回眸,尹伊在看着自己,紫色的眸子流光溢彩。 但是那个白衣女子仍然握着他的手,未曾放开,洛缘看着这一幕,竟然好像看见了以往自己拉着尹伊的影子,突然理解了,当时有一个叫做叶晴的女子,看着这一幕的心情。 原来这叫做心痛。 有一种紫色,深深刻入心里,一生也没有办法褪去。 ————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玉琦已经在毕恭毕敬地请叶云霏评判。 昔日的二哥还是美得如此惊心动魄,眉间那一抹慵懒不曾褪去,那大概是,云霏独有的,对命运的抗议吧。只听他懒懒的道:“七妹的曲子柔美婉约,确是令人销魂,九皇子的箫声自然是让云霏都甘拜下风,但是云霏不才,听不懂九皇子的箫。”云霏的笑容里有一丝微微的狡黠:“但是听尹伊和墨玉姑娘的曲子,云霏看到了花。” “花?”太子奇怪地问道。 “是,一种洛儿最喜欢的白兰。”云霏笑得少见的温柔。 洛缘微笑,她听见了哦,云霏叫那个白衣女子的时候用了“七妹”,但说白兰的时候用了“洛儿” 这是不是证明,不管是尹伊还是云霏,甚至是九皇子,都更愿意相信自己才是叶洛呢? 突然,有点沉溺于这种温暖。 至少,她还是幸福的吧,不管那个白衣女子是谁,阴谋是什么,她都不愿意再去想。只是喜欢上了这样的默契。 那一种令人怀念的,紫色的温柔。 静了半刻,忽听白衣女子轻轻道:“墨玉姑娘的确更胜一筹,洛儿甘拜下风。” “岂敢。”洛缘淡淡答道:“这样的小小技艺,玉儿赢了也只是侥幸罢了,九皇子帮了玉儿不少忙,谢过,况且,叶小姐该是文采斐然,与玉儿比试这雕虫小技,委屈了叶小姐呢。”一番话说得圆润得体,引得几人均侧目。 而洛缘却仿佛全然不觉,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美丽的笑容,嫣然若梦:“为了答谢四位公子捧了玉儿的场,玉儿不才,愿各赠公子一句话。”洛缘的笑容顽皮而且带有一丝狡滑,让人们有一刻失了神。 最后让她,再任性一次。 按照洛缘的意思,有人研好了墨,扑好了四张上好的宣纸,准备好了四个精美的信封,桌前垂了帘子,外面看不清宣纸上的内容。 女子在帘里疾书,窈窕的身姿,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太子的信封自然最先被送了出来。他拆了信看了看,立刻变了脸色,但还强作笑脸将信塞进袖子。 信上是: 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紧接着,九皇子拆了信,忍俊不禁。 信上是: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白衣公子倚着座笑,顺手将信递给了身边的尹伊和云霏看看。 云霏还好,几个月来从来没有露出过笑容的尹伊尹少爷,竟然突然笑出声来,如同天边美丽的彩霞,透着温润而美好的颜色。 这句话的话外音就是:因为你老是为难我所以我很烦,你一来我的光明就没了,所以如果你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捉弄我的话,请把我这条命拿去吧。 简直就是那丫头的风格啊。 正笑着,云霏和自己的都送了过来。 给云霏的非常直接,就是一句“欠你的,如今定当涌泉相报。” 而信封上写了尹伊二字的,拆开来没有人看得懂,但是尹伊却睁大了眼,抽出了被白衣女子握着的手。 it is me。 是我。 这一次,墨玉是叶儿的可能性为99。99% 只差最后0。01%的确认。 第四十二章 将心 真正的狂欢,在四位公子走了之后才开始。但是宴会上才貌惊人的红衣女子推说倦怠离去,却也是小小的遗憾,但人们却已不在乎了。 今晚的震撼,已经够做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谈资。 水晶帘在夜里寂寂地响,风从发丝间穿梭而过。 洛缘坐在偏舱里,脚下的紫貂裘柔软的暖意传来,模糊了一直紧绷的神经。 现在最重要的,也只剩下了思索。 那个叶洛到底是谁? 如果让洛缘在灵异事件和阴谋之间选一个,她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灵异,但是现实总是残酷的。那个叶洛的蹩脚戏演得太不完美,这是其一;她的目标只有尹伊一个这是其二;她知道很多事情包括自己给云霏和尹伊留的信,这是其三;她很懂得怎么伤害叶洛缘这是其四。 要说她叶洛缘得罪的女人,那真是数也数不清,但是她得罪过的有脑子的女人,却屈指可数,或者说,根本没有。 笑话,她叶洛缘前后算算自己也是活了二十几岁的人,古代的少女们不过几个小屁孩。 总之就是,那女人预谋而来,阴谋很好,但是演技差了些。 此时洛缘的心态,大概有点像翘着二郎腿,在看台上挑剔的观众。 幕后主使者并不排除今日席上的任何一位。 水晶帘一动侍女说有人来访,洛缘斜着眼一瞥帘外那个瘦削的身影,唇边勾起一丝微笑:“请。” “是。”紫黛的侍女们总是不带任何语气说话,所以才讨人喜欢。 蓝灰的衫子,拘谨的模样,恭恭敬敬地对着浅笑的红衣女子,开口的时候有点结巴:“……墨,墨玉姑娘,我家少爷让我问姑娘好,且带句话给姑娘。” “碧竹,该伶俐的时候儿却钝成这样,你家主子白养了你这么些年。”红衣女子的笑容耀眼,一不小心就和记忆中清凌凌如水的女子重叠。 “是,小姐,小的该死!”碧竹忽然下意识地换了称呼,说完了才捂住嘴: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洛缘没有说话。 “少,少爷让我……问姑娘好……还问姑娘可……可玩够了……”碧竹自己也觉得少爷要传的话实在奇怪。 “告诉他我一点也不好。”烛光里,那个红衣女子睁大了眼,眸子里仿佛盛了盈盈的月光,令人屏息:“还有,我没有在玩,”她的睫毛沉静地下垂,淡淡的剪影犹如月光里嫦娥飘舞的衣袖:“我在生存,很努力的。” 很努力地生存,就好像多少年前在外面漂泊流浪的日子,艰难而崎岖。 但是那时候,那个紫眸少年总是会站在身后,他的身下是一块碧绿的草地,头顶有一片蔚蓝的长天,柔软的发丝在风中飘扬,笑容比金色的阳光更加夺目,浅色的休闲衣清清淡淡如水。 豪华的水晶灯下,他背对着洛缘说:“你不知道人没有礼貌是很悲哀的事吗?” 早饭的清香里,他优雅地浅笑着转身说:“小妹,注意你的形象。” 倾盆大雨,明明说绝不背人的少年浑身湿透地背着昏迷的少女去了医院,然后还若无其事潇洒地微笑:“你还真是unlucky呢。” 明亮的灯光下,明明认认真真在学医学的少年死不承认是为了谁,然后在洛缘的威逼下无奈地用修长的手指一弹少女的额头说:“好吧好吧,是为了你行吧,白痴总是要人照顾,不然死在路上也没人捡。” 柔和的清风里,他不急不徐地走来,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揽过少女,冷冷且骄傲地说:“我就是喜欢我妹妹,有谁需要更近一步的解释,请单独来找我,围攻女生并不算什么本事。” 淡紫的眸子如同夕阳将落未落时飘渺的晚霞,神圣高贵而不可侵犯。 恍惚间,碧竹已悄声走了,侍女掀帘说:“姑娘,有贵人要见姑娘呢。” 红衣女子不耐地背过身,眉间淡淡的倦怠:“我谁也不见。” 结果腰间环上一双修长的手,身后有淡淡的绿色清香笼罩,低低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那可就头痛了。” 瞬间愣住,身体蓦地绷直,红裙和身后浅色的衣角温柔地摩擦。 回头,撞进一片紫色的梦幻的海。 “叶儿,好久不见。” 第四十三章 将心(二) 等洛缘回过神来的时候,俊秀的青衣公子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对面喝茶了。 “你怎么会来?”洛缘铁青着脸审问。 “说有东西落在这儿了。”若无其事地微笑,淡紫的眸子里光芒眩目。 “是吗?” “没错。” 偏舱里尽是低气压。 然后侍女请示:“姑娘,是去外间儿谈还是就在此?” 没等洛缘开口,青衣公子先果断地做了个“去外面”的手势:“自然到外间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况且金贵的叶家七小姐仍在外面等着呢。” “她在?”洛缘惊讶地叫:“你居然连她一起……” “没办法。”青衣公子无所谓地耸肩:“她非跟着我转回来,怎么好意思让她不生点气回去。”他站起来,优雅地伸出手:“叶洛缘小姐,有没有兴趣配合我?” 洛缘一愣,然后微笑站起,将手递到他手上,任他握紧:“尹伊同学,我今天见识了你的非正常人的任性。” “彼此彼此。” 风终于同时温柔地穿过两个人的发间,又一次的。 “尹伊,你终于出来了。”等在门外的白衣少女可爱地笑着,带着一种甜味和优越感,拉住了青衣公子的手。 而那个俊秀的人只是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手一躲,顺手接了杯茶。 及时递茶的,正是某笑得意气风发趾高气昂的红衣同志。 再一次,两个人完美无缺的默契,和固若金汤的防守线。 然后偌大的一个船舱忽然就静了下来,所有人预感这将是一场好戏。 重新复活的完璧。知道吗,以前双剑合璧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躲得过剑锋。 所以。 青衣公子懒懒地倚着椅背,开始漫不经心地和身边人谈笑。 先是白衣女子一把夺过茶杯笑道:“晚上喝茶对身体可不好。” “任何时候的茶都有它的好和弊,要看怎么说。”洛缘斜着眼看着原来自己的脸,觉得这冒充的家伙实在太没水平,丢尽了自己的脸:“叶小姐,就算这晚上的茶百害而无一利,您也不必在我刚送上之后就撤了吧,瞧人家尹公子是客,怎么能来一趟紫黛竟连茶水星子也沾不上呢!” 人们都觉得这墨玉仿佛变了一个人,丹凤眼里的光彩满溢,比叶小姐倒更像叶小姐。 “我……我也是担忧心切,竟忘了礼数,姑娘见谅。”白衣少女想将手中之茶送回去。 洛缘再一次灵巧地把另一杯茶送到尹伊手里,尹伊很配合地接了。红衣女子笑得嚣张:“不必叶小姐再费心,小姐也是客,请把手中茶喝了吧,不用拿回给尹公子,毕竟,紫黛还不会穷到让尹公子这样的贵人喝人家的剩茶的道理。” “叶洛”被噎得说不上话:“你……” “小姐万不必和玉儿这等小女子客气,请用。”洛缘再次堵住了她的话。 正在争锋相对之时,忽听尹伊叫了一声:“叶儿。” 白衣女子立刻笑容满面地转身要应。 洛缘一声冷哼:尹伊,你如果不是砸我的台子,就是胆子大到一定境界。 然后青衣公子微笑起身,伸手拥住了红衣女子。 恰好与微微僵住的“叶洛”擦身而过。 洛缘在他的怀里愣愣注视着他温柔的眸子。 竟敢公然叫她“叶儿”,还公然……吃她豆腐。 尹伊这家伙……今天才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他有多骄傲和任性。 想要做的事,什么都可以不顾。 看着宾客们惊讶的神情,“叶洛”苍白的脸色,玉琦变幻莫测的表情,和忽明忽暗的烛光,洛缘突然想仰天大笑。 看见了吗?我战胜了天呢。 那个人漂亮的眸子,正如同紫水晶一样熠熠生辉。 第四十四章 紫黛 近日来,紫黛阁里的气氛实在不寻常。 即使隔着水晶的帘子和大红的绒布,也可以听见外边来来往往急匆匆的脚步,偶尔夹杂一两声低声的训斥,弄得人的神经不由得紧张起来。 此时墨玉正斜在椅子上看着热闹,身边是满身华贵表情慎重的玉琦,还有一应伺候的侍女出出进进。 “这是怎么回事儿?妈妈,您要热闹也就罢了,怎的却闹到我这儿来了。您不是不知道玉儿的脾气,若是待会儿有何言语冲撞了妈妈,您可得担待玉儿。”红衣女子神采飞扬的眸子依着朦胧的烟雨河重生,连眼角眉梢也带着河边盈盈的雾气。 玉琦微微皱眉:自从这尹少爷来了一遭儿,这玉儿却是更加的不好伺候。可这会儿她只得忍气吞声低眉敛目道:“玉儿,你是不知道这几日有多少大大小小的事儿,妈妈我忙了这几日,今日才有时间赶着和你交交底儿,免得到时候大场面到了,你我都手忙脚乱。” 墨玉只顾望着窗外,悠闲地抿着茶。 “你可知道如今宫里传出哪两样事儿,最让咱们老百姓遭罪?”玉琦索性也端起杯茶慢慢地喝,边问。 “妈妈不是明知故问么,玉儿不知,请妈妈明示。”红衣女子头也不回地笑应到。 “这第一,你总该知道,当今皇上什么都好,却最信天象,那占星师的地位却是宫中数一数二的。如今占星师夜观天象,预言了一句话儿。”玉琦故意顿了一下,继续说:“说是什么‘紫黛阁中出鸾凤’,你说有趣不有趣儿?” “这不是好事儿么,妈妈正可以利用此机会富贵一番。”墨玉边笑着,眼波却早已变了几变,真是俯仰流连,姿态万千。 “哟,这事出了,却让妈妈为难不已。”玉琦也笑道:“这鸾凤,不是妈妈胡说,能做当今皇后的,我紫黛阁的姑娘里也是有几个的,当然,妈妈也不为自夸,只是我相信我挑出来的头牌姑娘,可是一等一的首选。”玉琦不紧不慢地道:“话既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咱们也就敞亮了交代,横竖就是在玉儿你和紫衣那儿选一个,玉儿可有些意思没有?” 墨玉终于敛了笑,冷冷道:“此时竟来问我婚嫁之事,难道妈妈竟是瞎了,看不见尹少爷不成?像玉儿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已经承认了心上人的姑娘,还要太子屈尊来娶么?这可是大不敬,妈妈若是不想要命了,玉儿倒是无所谓。”墨玉淡淡地抚着茶杯细腻的花纹,唇边浮起一丝淡笑:“何况婚嫁那是两厢情愿之事,就是太子也别想为所欲为。妈妈若是想棒打鸳鸯,竟找玉儿商量,这可不是让人笑话您越老越糊涂嘛!” 几句话把个玉琦气得怔怔地说不出话儿来,墨玉倒是在一边儿瞧着抿着嘴笑,也不说话。 好一会儿,有聪明的侍女上来奉茶,打破了尴尬:“妈妈,姑娘,请换换茶罢,瞧,都凉了。” 玉琦缓过气儿来,勉强笑道:“好吧,咱们谈谈第二件事儿。那便是当朝皇帝病重……”玉琦瞧了瞧两边,挥挥手让所有人下去,接着压低声音道:“看来快要不行了,妈妈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什么朝廷的事儿,只是,说不定……要乱。” 墨玉淡淡地笑了,道:“妈妈倒是眼明口快,只是这事儿胡说不得。” “可不是,如今趁着皇上还有一口气儿在,说不定太子之事,还待商定。”玉琦几乎是在对着墨玉耳语了:“若再往深了说一步,这龙袍,都不一定是当今皇子穿。” “妈妈,这可不能再说下去了。”墨玉打断:“您这一说,却是对当今圣上不忠,有谋逆之心,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这不过是玩笑儿,谁能当真。”玉琦又笑:“不过妈妈的眼力却是准的,依我看,这南庭王,有戏。” 墨玉不答,玉琦又接着说道:“圣上快不行了,皇子们又一个个儿的又没有承受江山之担当,南庭王正当而立之年,风华正茂,朝廷能人志士多为用者,怎不能披龙袍,自立为王?玉儿,妈妈是见你玲珑剔透,一点就明,又不是胡乱嚼舌根子的人儿,才与你说这些,你说妈妈说得可对?” “妈妈倒是想得很清楚。”红衣女子冷笑:“玉儿的确不是乱说话的人,但此等谋逆之语,玉儿若知情不报,岂不是同罪?妈妈怎能肯定玉儿就不会说出去,看来妈妈倒真是个糊涂之人了。” 玉琦也顾不得生气,脸上颜色却变了,静了一静,强笑道:“玉儿,妈妈是信任你,为你好,才给你指一条明路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玉儿的路不劳妈妈操心,妈妈不是说,玉儿是皇后的料子么?倒是妈妈可要小心,你如此为南庭王说话,要是传了出去,妈妈你必定是风口浪尖儿第一只鸡,要杀了以儆猴。”墨玉瞥一眼窗外,笑道:“到时可别怪玉儿没提醒您。” 玉琦的脸色白了白道:“这却正是妈妈想对你说的,你的性子依妈妈看来定要吃亏,到时可别怪妈妈翻脸不认人!”说着甩袖而去。 红衣女子的笑意渐渐消失了,紧紧咬着唇看着窗外:看来这玉琦,竟是南庭王的人……不,说不定这紫黛阁,也是南庭王的地盘。 原来她几番周折,却还是没有逃脱他的掌心。 第四十五章 婚嫁 柳绿花红,湖光山色,是南庭王府。 今儿个是叶家七小姐死而复生,重回府上的大喜日子,但南庭王府却也不能在这圣上病危的时候张灯结彩敲锣打鼓,所以一切的接风洗尘都是静悄悄的。更何况这七小姐风头出尽,所谓树大招风,是以叶洛这名字已不知道被多少人骂过千遍万遍了,自然都找一个借口不来了,结果一个洗尘宴,竟只有南庭王,叶云霏,叶晴与叶洛四人。 “此番妹妹回来,真是咱们府上天大的福气!我就说妹妹这么个可人儿,怎么也要好好享受一辈子才算不辜负这花容月貌,满腹才情,是不是?”叶晴先举杯笑道:“来,咱们干一杯!” “姐姐这么夸奖,洛儿真是无地自容。都说姐姐是国色天香,学识也不让须眉,洛儿一点儿小聪明,哪里敢在姐姐面前献丑?”白衣少女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接着道:“这才几月未见,洛儿对爹爹,哥哥和姐姐想念不已,今儿可算是回家了,飘零在外的一段日子,洛儿若是累了,每每想起你们,总强打精神想着,就算是要死,怎么着也得回来看看爹爹,看看哥哥和姐姐们,才不枉费这一片心。” 说的叶晴倒是眼圈儿一红强笑道:“快别这么说,多吃点儿东西补补,瞧你都瘦了。” “这可好,洛儿死上一回,倒是和晴儿好上了,从此化干戈为玉帛,好得很。”叶云霏一副懒懒的神情漫不经心地插上一句。 叶晴的脸色变了变,叶洛倒是笑语自如:“二哥这话可说得不好,我与三姐何时有干戈了?又何来玉帛之说?” “好好好,你二哥是说你们姐妹比往常更觉亲密了。”南庭王哈哈笑着打圆场:“洛儿,这一圈磨练回来,可有什么长进没有?” “父亲您可不知道,外头好玩儿的事却比府里头多,开始觉着新鲜,但是到了儿,还得是家里好。”叶洛轻轻巧巧地应道。 “好啊,那为父就宽心了,今晚你来为父书房,我有话和你谈谈。”南庭王笑道。 “那快吃吧,饭菜可凉了。”叶晴忙招呼。 一顿饭完了,南庭王留了叶云霏下来,其他人都自觉告退。 “云霏,你可知道为父要与洛儿谈什么?”南庭王负手而立,眼睛细细盯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山水画。 “孩儿不知。” “哈哈,为父就告诉你,我决定把洛儿许配给尹家庄五子尹伊。”南庭王说话间自有一份威严与深意。 “什么?”云霏睁大了漂亮的眼,脸上却仍是一副懒怠的神色:“父亲不是说要将七妹许配给太子吗?” “哦?为父还以为你不会提起此事,当初将洛儿许配给太子你不是坚决反对嘛,怎么如今倒说出这样的话来?”南庭王笑道:“当初是为父的错,没顾及七丫头的心思,才害得她毒发身亡,今日幸得她命大回来了,否则我这做父亲的岂不是要悔恨终生?所以现在为父就从了那丫头的意思,让她嫁给尹伊。更何况尹伊也是个非常不错的女婿,说句公道话,他比太子强多了。” “父亲真是如此想的?”云霏突然冷冷地反问:“云霏虽愚昧,但在此紧要关头,也能尽一份力。若父亲尽说些表面东西,云霏就是聪明绝顶也猜不到父亲要云霏干什么。” “好!为父就等你这句话!”南庭王忽而抚掌大笑,笑声却突然中止,厉声道:“你可知道当今圣上病危意味着什么?” “当然是天下大乱,能人志士趁虚而入。”云霏若无其事地淡淡道,脸上恢复了懒懒散散的微笑。 “说得好!”南庭王紧紧盯着云霏湖水一般平静的眸子道:“能人志士是什么人?成大事者,必先去仇戒恨,凡事以大局为重,你可知道?” “父亲请明示。” “好,如今你我共商大事,一些过往小事告诉你也无妨。”南庭王挥挥手道:“其实你应该知道,当年李秀兰,就是你七娘不守妇道,与他人苟合之事。如今你七妹,不是为父的骨肉,这你应该也很清楚。当年为父年轻气盛,又在李秀兰身上动了些许真情,所以自然容不得此事。虽然李秀兰至死我也没去见她一面这已经是惩罚了她,但为父却咽不下那一口气,故而将恨发泄到李秀兰之遗女,就是你七妹身上。”南庭王说完这几句,眉间竟透出憔悴之色。 “所以父亲眼见七妹喜欢尹伊,却偏偏要把七妹许给太子。”云霏接道,淡笑:“但是这却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不错。”南庭王点头:“为父其实原本已经快将恨遗忘了,但你七妹实在长得太像李秀兰了,再加之七丫头实在是文武双全,竟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如此女子却是我心爱的女人与他人的女儿……叫为父怎么能不动声色。” “那么现在呢?父亲想通了?愿意放下往事,把七妹许给尹伊,做一桩两全的买卖?”云霏懒洋洋的眉间带了一丝讥讽的神情。 “唉,恨了大半辈子,却什么也没得到,如此是不能成大事的。”南庭王的神色又亮起来:“如今想一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过幸而还有补救的机会。把你七妹许给尹伊,一来她自己愿意,尹公子想来也是愿意的,如此两厢情愿岂不美哉?二来……二来尹家的势力虽不涉及政治,但是却是天朝命脉,掌握此命脉,等同于得了半个天下啊!这么做还不晚。” “晚了,父亲。”云霏淡淡然然地道:“当初您若能这么想,倒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可惜现在尹伊似乎是对这个死而复生的七妹不感兴趣了。” “哦?这怎么说?”南庭王微微皱眉:“这尹伊原来也是个负心薄幸之人么?” “话却不能这么说。”云霏仍然是简短的几句话:“您若是仔仔细细看看这今日的七妹,就会发现与往日竟大不相同。”说着唇边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有趣有趣,这人死了一次,竟还会变吗?”南庭王笑道。 “确有其事。” “哈哈……”南庭王大笑,笑声刚落,又狠狠地道:“但这一回如此天作之合,她还非嫁不可了!” 第四十六章 风起 葡萄美酒夜光杯,有去却难回。 有富贵美人乡和销金窟之称的紫黛阁起家于粗犷豪迈的北方,生出的姑娘却都是个个有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风范,故无数风流才子高官贵族流连忘返。 而如今,紫黛阁竟像是要扎根南方一般,近一个月徘徊在烟雨河下游引得许多对紫黛慕名已久却一直无法得见的人们夜夜眷顾。于是这花船的生意倒是好得很。 是夜,正是灯火通明,纸醉金迷之时,那在一个月前的献艺上大展风采的红衣女子此时如同往常一样倚在花船窗边,神情冷峻。 “玉儿,还没睡哪,好好养足精神,才好等朝廷之人来迎娶啊!”玉琦掀帘,人未到,笑先闻,当真也是风韵犹存。 “妈妈如此高兴,不知道的人到以为是妈妈要嫁过去了呢。”墨玉还是一贯的淡淡讽刺语调。 玉琦脸上一滞,这墨玉如今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但可恨是不管谁坐天下,她都很可能是皇后人选。想墨玉正值青春年少,又是世间绝色,且才艺样样拿得出手,与大家闺秀是绝无差别。别的女子或因出身风尘而难以飞上枝头,但她墨玉有了这当朝最有威信的占星师的预言,做皇后就名正言顺,试问哪个皇上会傻到白白扔了一个宝? 如此一想,玉琦竟是一下也不敢顶撞她,只得忍住气笑道:“哟!哪儿能有这回事儿!妈妈年老色衰,怎比得上咱们年轻美貌的小玉儿?快别和妈妈赌气了,保住身子要紧!” “哦?妈妈怎么以为这紫黛阁要飞黄腾达了似的,这几日张罗的是整整齐齐,迎什么贵客呢?”墨玉冷笑。 “玉儿如此通透的一个人儿,竟也有不明白的时候儿?自然是王公贵族,皇亲国戚要到了,妈妈才会如此打点,免得出了错儿。”玉琦笑道,倒是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不是玉儿要三番四次地冒犯妈妈,却是妈妈真个儿糊涂!”墨玉巧笑:“如今此等重大关头,谁敢迈错儿一步?别说南庭王不敢来紫黛,就是当朝皇子们和太子,也不敢轻易来紫黛!妈妈不觉得,这几日凡与皇族沾上一点儿关系的人再也没来过了么?这要是贸然来了,那可就是对皇后,对江山存觊觎之心,动辄便是株连九族之罪。南庭王想必还没有糊涂到妈妈这个地步,故此他绝不会来。” 玉琦听了这番话,却也无可辩驳。这墨玉虽冷言冷语,但句句是实话,有理有据,疏忽不得。 “玉儿念着和妈妈的一些情分,才提醒妈妈,咱们紫黛若再在京城呆一天,那就让京城的达官贵族头疼一天。当务之急就是速回北方静观其变,也好让那些想来看看的偷偷儿来看看。北方离天子甚远,危险也小一些。”红衣女子淡淡地再加了一句:“至于走不走,那要看妈妈的意思了。” “这……”玉琦却不知如何回应好。 “妈妈勿急,还没到非要一时之间作出选择的地步,如今大事一触即发,望妈妈三思。”墨玉低垂眼睑现出淡淡的疲惫之态,道:“玉儿累了,妈妈也去休息休息吧,莫累坏了身子,到时出了事儿难应付。” 玉琦只得若有所思地出去了。 墨玉此时才长长地无声地冷笑。 玉琦此人精明有余,见识却不足,处处易受他人摆布。幸而这几日形势严峻,她难以去与南庭王接头,否则要想左右她却没这么简单。 去北方着实是一招险棋,这等于是给所有觊觎皇位的人一个机会,来推动天朝动乱。不这么做的话,等到当今圣上驾崩时若还呆在南方,她墨玉,乃至整个紫黛就真的成了鱼肉任他人宰割了。 更何况,她手里还有一张漂亮的牌。做不做皇后,这张牌却有决定性的作用。 那就是那个,久仰大名却从未谋面的,紫衣姑娘。 第四十七章 朋友 “少爷,尹公子到了。”司影恭敬地站在一边传话,半年过去,倒是出落得稳重不少。 “知道了,请他进来便是。”云霏懒懒地挥手,仍然窝在椅子里不肯动弹,闭着的眼也没有睁开的迹象。 半刻之后,屋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 “云霏,你倒是清闲着,我却忙得几乎不能来找你了。”青衣公子淡笑着坐到云霏对面,眉宇间除了俊秀和睿智,就只剩下疲倦。 “你也是该有点儿忙乱的时候,若总是那一副爱理不理的面孔,有时还真让人恨得牙痒痒。”云霏轻笑,眼角流露出万千的光彩。 “你这可是无理取闹,我何时怠慢你了么?”青衣公子浅紫的眸子如同宝石熠熠生辉。 “就说今次。”云霏像是偏要和他杠上,笑道:“我让小厮带话,明明是说要尹公子立刻赶来,有要事商议,你却让我等上这大半天,可不是怠慢么?” 尹伊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叶洛死后,父亲就马上不留情面地把尹家庄的生意全部扔给了我。原先我只管一半的时候,都没有像你这样天天得闲,如今尹家事事要我操心,能赶来就不错,还能随叫随到?叶云霏,我该让你亲自到我那儿去才是。” “看看,我才说上一句,你却又这么多抱怨。我就奇怪,怎么你在其他人面前就是一个斯文清秀的样子,到了我面前又是这么个猖狂的样子。”虽这么说着,叶云霏却眉里眼里都溢满了笑意,懒散的姿态也少了不少。 “你应该荣幸才是。”尹伊斜着眼看他,唇角却止不住地向上勾了起来。 说实话,叶云霏这个人,是尹伊在现代都没有遇到过的,最值得结交的朋友。只有这个人懂得他所想,也只有他明白这个人所想。言语还没有几句,却已经互相了解,因此谈话最为方便舒服。 的确,一个叶洛缘,一个叶云霏,人生得此两知己,足以。 “话说回来,正事不可忘记。”云霏敲敲桌子道:“你有底了么?” “猜测自然是有的。”尹伊侧过脸微笑:“还需要当面进行最后一次的测定。” “呀,和我想得一样。”云霏立刻就站了起来:“走吧。” “天,你让我休息一下吧,好不容易找个借口可以得个清闲,你又要拉我去做这做那。那件事你一个人就足够了,我就不去了啊,再会。”尹伊一边告别,一边却坐上了云霏靠过的椅子,懒懒散散的样子显然不打算再起来。 “我拒绝。”云霏转身,伸手抓住尹伊的手臂义正言辞地拉起他:“说起来这件事跟你的关系多一点,你要不去,我也去不了。” “你就扯吧。”尹伊半睁着眼偏不起来:“她明明还是你名义上的七妹,你不去问清楚却找我,我怎么好干涉你们的家事。” “我只承认了洛儿是我的七妹,假冒的可不配这个称呼。”云霏挑眉:“人家说到底还是冲你尹大少爷来的,关我什么事?” “切,我才不吃你那套!”尹伊看看他,又闭上眼爱理不理的样子。 “哼。”云霏笑得很阴:“今天我拖也要把你拖走。” “喂,你这样是犯规知不知道?叶云霏!以后你别想我再帮你一件事!”尹伊眼睁睁看着云霏拍拍手,门外一应侍女鱼贯而入,通通跪在尹伊面前:“尹少爷,您若不走,我们就长跪不起,若再不走,奴婢就只能得罪了。只是……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奴婢……奴婢若动了手,那就是尹公子的人了……” 然后那个一向云淡风轻的青衣公子,以肉眼无法察觉地速度跳了起来,拉着坏笑的云霏落荒而逃。 叶云霏!我没想到你已经到了这种境界! 哼,尹伊,我早就知道,对付你只能用非常手段! ………… 第四十八章 审问 柳树飘摇,那个白色的影子抱膝坐在院前无语,少女的脸庞显得格外凝重。 忽然,耳边传来两个人熟悉的笑语,白衣少女的眼一下子亮了起来,猛地跳起来就迎了上去。 “尹伊,你倒是说呀,这假货是谁?”云霏刻意压低声音不让少女听见。 “谁知道。”尹伊不屑地撇撇嘴:“总还是叶家的人呗。” 听完这句话,云霏唇边浮上奇怪的了然的笑意:“你这小子,怎么老和我想的一样?” “哼,你那点伎俩我还不清楚?”尹伊继续不屑。 “尹伊,我真该选一个侍女给你做小妾。”叶云霏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句。 “尹伊!二哥!你们来了!洛儿可无聊死了!”少女脸上洋溢了阳光般的笑容,目光碰到俊逸的青衣公子,白皙的脸庞立刻就红了起来:“尹,尹伊……” 尹伊漠然点头,收起了唇角漂亮的笑意。 云霏倒还是懒懒地笑着,只是目光中多含了一丝冷意和犀利,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少女。 少女看着尹伊的表情,笑容变得委屈:“难道洛儿做了什么惹尹伊生气的事么?” “那倒没有。”尹伊突然淡笑:“就是有,那也不是表妹你的错,而是有人教导无方,是么?” 少女脸色一白,强笑道:“尹伊,怎么叫洛儿表妹呢?洛儿会难过的。” “不叫表妹,那表妹想要尹伊叫什么?……叫叶姑娘么?”青衣公子微微一笑,俊美但是疏离。 少女身子一晃,险险往后退了一步,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开口。 看够了戏,叶云霏的算盘打得哗哗响:“好好好,尹伊别逗七妹了,几日未见,就等不得这一时半会儿,还非得站在门外谈情说爱。” 尹伊黑了一半脸:叶云霏,你这算什么兄弟? 少女的脸色立刻就好了起来:“恩,是小妹疏忽了,进来吧。小青,倒茶!” 自“叶洛”回来之后,小青因为救了起死回生在外漂泊的叶洛,所以有功,又被带了回来做贴身侍女。 “七妹可还好么?”云霏笑问道。 “自然是好的。”叶洛轻轻地笑:“回家了,是比外头好上一万倍的。” “云霏,你这话可不必问的。”尹伊笑道:“看看院子里的兰花还长得很好,就知道七妹一定过得不错了。” “也是,七妹还有闲情逸致照顾兰花么?”云霏接道。 “恩。”叶洛安静地垂眸开口:“丫头们不会照顾兰花,小青那丫头又……又被我一时糊涂赶了出去。我刚回来那阵子,兰花都快活不成了,幸而救得及时。” 尹伊和云霏对视一眼,同时悄悄摇头。 从进屋开始,叶洛说的两句话,毫无漏洞。 南庭王府里叶姓的姑娘,能与洛缘身材相似,心机又深的,还只有一个。 不必交流,两个人心里想的,全都是叶晴这个名字。 但是仍然有问题,这个叶洛是叶晴所扮,那她是如何改装的呢?又有谁能帮她易容得如此之像?最重要的是,叶晴变成了叶洛,那如今住在夜水轩的那个南庭王府三小姐,又是谁呢?而且这种计策,非叶晴一人之力可以安排周密,那么叶晴背后的指使之人,是谁呢?谁能纵容叶晴在南庭王府如此猖狂撒野,谁能避过南庭王的耳目请来易容高手?或者说,叶晴根本就是偷偷出了府去易容?但是叶晴大小姐从没有离开过王府一步,那么她是怎么做到的呢?或者说,这个叶洛,根本不是叶晴所扮? 这是一个环环相扣,密不透风的局。 织网的人,能够骗过王府里上上下下的几百号人,包括南庭王吗? 那么这个人,必然是南庭王等级的人物了。 可是当今天朝,有几个人能媲美南庭王的计谋?这种阴谋,最终得利的又是谁? 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南庭王本人。 “七妹,你回来至今,二哥也从未亲自给你压惊洗尘,实在说不过去。”云霏拍手,门外司影就递了一支长笛进来,“今日二哥就吹奏一曲,算是一点心意罢。” 尹伊微笑:“能听到云霏的吹奏,还真是荣幸。”他的笑容里带上一丝神秘:“七妹,要仔细地看啊。” “是,洛儿万幸,定然仔仔细细地听完。”少女笑道。 一丝了然的笑意突然闪过两个少年眼底。 叶云霏的音乐从来动人心弦,非高山流水不能够比拟。这个朝霞一般美丽的少年,有的是音乐的天赋。 一曲罢了,云霏把笛子递给还沉浸在笛声中的少女。 白衣少女回过神来,却愣了:“二哥,这是干什么?” “二哥将曲子吹给你听了,怎么不再吹一遍作为回礼么?”云霏懒懒地笑。 “二哥,洛儿怎么能吹得出那样好听的曲子呢?”少女带着疑惑的表情浅笑。 “看来表妹没有听清我的话呢。”尹伊淡笑道:“我让表妹仔细看,不想表妹却光顾着听了呢。难道是云霏的曲子太好听,表妹竟入迷了?” “尹伊你真是说笑了。”少女巧笑:“难道要洛儿光看着二哥的动作,就要学会不成?就是二哥,怕也不能这么快学会吧?” “是么?”尹伊的笑突然灿烂:“表妹学不会?” “恩……”叶洛痴痴地望着青衣少年俊秀的脸回应。 “看来咱们没白来这一趟,云霏。”尹伊回头微笑。 “说的是呢,尹伊。” 再一阵闲话之后,尹伊和云霏一起告辞,白衣少女神采飞扬地送他们出门:“尹伊……二哥,要常来啊,洛儿很无聊……也……很想你们……”少女的脸上飞起了漂亮的红云。 “二哥会再来的,七妹尽管放心。”云霏笑得神秘。 待到离开了沁墨阁,云霏开口:“尹伊,今日我吹的曲子可是出奇的繁复,你确定如果是洛儿就能复述出来吗?” “放心。”尹伊笑得心满意足:“那丫头是摄像机。” “你说什么?”云霏皱眉:“什么……摄像机?” “啊啊,你别管了,总之叶儿可以复述就是了。”尹伊含糊略过。 “哼。”叶云霏不满地冷笑了一声:“到了这个地步,我可没办法再帮你了。” “我知道,你是大孝子。”尹伊淡笑:“难道要你去对付你父亲?我还没那么没用,事事都要你帮忙。” 云霏看了他一眼,然后长久地微笑。 所谓兄弟。 第四十九章 云涌 “少爷,您回来啦!”碧竹大喊大叫。 “恩。”尹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少爷……”碧竹突然扭扭捏捏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怎么?有坏消息?”尹伊往雕工精致的椅子上一靠,神情淡漠。 “不是!”碧竹连忙摇头道:“只是小的不知道有什么出了错,少爷此趟出去却不带着小的,小的好生着急,望少爷明示。” 尹伊微微皱眉:“是父亲又把你找去了?他问你我的行踪么?”看着碧竹诚惶诚恐的样子,尹伊轻轻冷笑了一声:“事务都交给我了,他却还有不放心的么?不好好管管那群争着分家产的什么兄弟姐妹,有精力还来监视我?” “哈哈,为父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其他人就休想分得一分钱!”窗外传来浑厚的男中音。 “父亲来了?”尹伊仍然冷笑:“真是有失远迎。” “不必。”尹庄主大笑着走进来:“不错,这么几个月的锻炼,伊儿果然有了做大事的风范!如今为父也确实要放你去飞了。” “可惜孩儿却不甚想飞。”尹伊淡淡地接道:“父亲有什么事么?” “有一件事,我还需提醒提醒你。”尹庄主突然正色道:“伊儿,你说,如今天朝最赚钱的行业是什么?” 尹伊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笑:“自然是赌场和……花街。” “不错。”尹庄主赞赏地看了少年一眼,又转头望向窗外:“你再说说,如今,哪家青楼最赚钱?” “父亲不必拐弯抹角。”尹伊淡淡地闭眼:“只是此时,那紫黛阁却是动不得的。” “如何?” “一则,紫黛阁主事的,我曾见过一面,那人名叫玉琦,一点精明还是有的。若要从她手里收购紫黛着实不易。二则,凡是青楼花街者,都是朝廷所不容许的黑暗下的产物,之所以能如此明目张胆地招摇过市,那皆是因为有达官贵人撑腰的缘故。而紫黛阁是谁在背后支持,我们还不甚清楚,盲目收购却会成为靶心让他人记恨。”尹伊的声音轻浅却不容反驳:“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尹伊是不屑做的。” “但如果我知道紫黛阁的背后支持者呢?”尹庄主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哦?” “南庭王。”男人的眼神闪闪发光:“是南庭王。伊儿。” 尹伊看了一眼尹庄主的神情,挑起一个讽刺的笑:“那又如何?” “你明白为父的意思的,伊儿,你如此聪明,怎么连这一点也疏忽。”男人的声音里透着渴望:“你不会不知道吧?南庭王已经亲自来访和为父商量,要把他的七女许配给你。这不就是明显的暗示么?南庭王想和我们尹家结为亲家,咱们就和未来的皇帝站在了同一战线上!伊儿,你还不明白么?” “尹伊一点也不明白。”青衣少年冷冷地驳回:“父亲就这么肯定南庭王要取代当今皇帝坐江山么?尹伊却从来没这么认为过!若是南庭王兵败,父亲这步棋可是走得满盘皆输!而若是我们现在静观其变,等到大乱之后仍可以过清闲日子。” “这不是成大事者该说的话!”男人眉尖一挑跳动着怒气:“这纵然是一招险棋,但关键时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在商界站得住脚跟,到底还要靠一座稳定的大山才是上策!” “说到底父亲就是想要谋反么?”尹伊冷笑着吐出一句。 “你……!”尹庄主的胡须颤动着,“啪”的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好好……为父这么计划全都是为了你好!你倒是一点不懂领情……和叶洛成亲,收购紫黛阁,待到南庭王得了天下,你就是驸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什么不好?!南庭王此一战那是稳赢!老皇帝命在旦夕,皇子们又一个个的不成气候。不是为父要谋反,而是良禽择木而栖!” “父亲一向说伊儿料事如神,看买卖看得一针见血。现在伊儿告诉父亲,收购紫黛是一招错棋,至于父亲不听,那伊儿也是无能为力。只是收购紫黛的事,父亲可要另派人选,伊儿绝不插手。”尹伊仍然冷冷地不为所动:“娶那叶洛,更是不可能!不管是为尹家庄的将来着想,还是为伊儿以后的幸福着想,伊儿都绝不会去与南庭王府沾上亲家的关系,免得到时株连九族!”说罢起身离去。 尹庄主气得大叫一声,竟从口中喷出血来,吓得碧竹忙上前扶住。但是男人推开碧竹,脸上却是悲哀憔悴的神色:“罢!罢!罢!为父一生从未真心为他人着想过,临老了好不容易想为最看重的儿子想想将来,谁知却落得个如此下场!为父也没剩下几日了,难道我这样谋求荣华富贵,竟是为自己么?……好好好……由得他去……由得他去……” 青衣少年冷冷地站在门外,神色凄楚。 虎毒不食子,这点他尹伊何尝不懂?但是父亲又怎么会知道,那皇家并不是人才缺乏!不说别人,那九皇子璃隐,就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这些朝廷的事情,叫人怎么说得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淡淡的紫色暮霭氤氲在青衣少年漂亮的眸子里,天边,露出一抹染血的月色。 第五十章 小聚 夜色弥漫,朦胧中青衣少年驱马匆匆而行,目的地是豪华奢繁的紫黛花船。 花船里全然感觉不到外面的紧张气氛,仍然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只是一帘大红的锦缎,又隔出了一个清冷孤寂的世界。 人们只知道,那寂静的偏舱里住的是紫黛的头牌姑娘墨玉,却从来没见她出来过,只有侍女送进一日三餐,或是进出送上几杯凉茶。 没想到这区区花船,竟囚住了飞鸟。 红衣女子淡淡地端着一杯茶抿了一口,挥挥手让侍女退下。 倚窗而望,成了她永远不变的飞翔姿态。 梦中出现的青衣少年淡紫的眸子如同北极星,每每在漂亮的草地上伸出手来微笑。 他说,叶儿,我们回家。 “可是家在哪儿呢?”女子用似曾相识的语调淡淡地呢喃。 “家在这里哦。”身后有人用清澈的声调低低地勾勒出了红衣女子惊喜的笑容:“尹伊?”声音颤抖而且透着不确定。 “恩,叶儿,是我。”少年带着笑意的声音令人安心。 少女的脸庞上终于绽放了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烂漫笑容。她安安心心地靠在背后温暖的胸膛上,伸手抓住了熟悉的青色衣袖,闭眼,眼角隐约闪烁了重逢的光华。 什么时候开始,连这样的相遇也变成了奢望,只能在梦里一遍遍地咀嚼着过去的幸福。 如果没有离开原来那个现代社会,如果没有穿越到这样一个动乱的朝代,如果没有碰到前生今世的纠缠,那么就不会有这样的痛苦和思念。 只是这一刻,只有这一刻,可以尽情呼吸着对方的呼吸,微笑着对方的微笑。 这个夏夜,连水流也是一首悠长而舒缓的歌。 “这是什么?”尹伊微笑着从桌上拿起一张晕满墨色的宣纸。洛缘伸手抢夺未遂。 淡淡的清雅的墨香弥漫,一丝笑容渐渐浮上少年的唇角,带着些许落寞。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还给我啦,只是写着玩。”洛缘不满地叫唤。“你确定是写着玩?”尹伊阴沉着脸看着她。 “……真的,我确定……你那么凶干什么,我又没说……”洛缘并没有说完,就被紧紧地拥住,那个少年单薄修长的身子微微颤抖。 有一根神经“崩”地断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厌烦了。”少年很勉强地微笑着放开她:“对不起,弄疼你了吗?” “没有……”洛缘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开口:“对不起尹伊,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重复着这句话,手指紧紧抓住尹伊的袖子。 “好了好了,我没有怪你啊。”尹伊宠溺地拍拍她的头发微笑:“不许哭哦,我记得你从小就是喜欢掉眼泪。” “我才没哭,谁爱哭哭去,我才不要为你哭!”洛缘愤愤地推开他。 “切,说些没营养的话也就算了,结果说了你又不承认,这样是犯规呀叶洛缘同学。”尹伊撇撇嘴表示轻蔑。 “在我这儿我就是规矩!你不爱遵守就走呗,反正还有那什么叶洛叶晴的为你无限量敞开胸怀。”洛缘微抬下巴,睫毛轻颤,一副送客的样子。 “那我真走了你还不得追上来?就知道嘴硬。”尹伊反驳。 “哈,谁稀罕,你爱走走吧,我才不拦着你!”洛缘气得拍桌子,嘴角一撇一副委屈样子:“就知道欺负人,要是我二哥在就好了。”眉目间眼波迅速流转,活脱脱是受了气的邻家小妹。 然后少年轻笑,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嘴角,点头:“恩,和以前一样甜。” 少女颊边飘上一点红晕,然后立刻转过身子愤愤道:“呸,我才不要理你!” “你要不理我,没有人对你负责哦。”尹伊把她转过来,微笑。 “胡扯,想对我负责的人多的是……唔……” 美丽的少年低头细细吻着少女花一样的唇瓣,眼底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含含糊糊地提示:“呐……乖……张嘴……” 洛缘迷迷糊糊地微微张开嘴巴,接着便是舌尖小心地游走,薄荷的清香满溢。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情人的吻。 少女脸上的红色如同天边将升的朝阳,漆黑的眸子里有一点跳跃,有一点幸福。 不知道是谁的手一碰,那张写满娟秀字迹的宣纸就轻盈地掉落在火光里,从灰烬中缓缓开出清雅美丽的白兰花,微风里淡定地摇曳。 第五十一章 局明 “呐呐,你怎么想到要来看我?”洛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趴在桌上,漂亮的丹凤眼如同燕尾蝶的翅膀斑斓如梦。 “实际上是为了和你通气喽。”青衣少年笑得很狡黠:“你这家伙居然一个人就想和当朝太子对抗,我不来帮你还有谁肯帮你。” “切。”洛缘假装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哪有故意惹那个猪头太子啊,都是因为他自己不知好歹啦!本姑娘耶!我是谁?他给我提鞋都不配!”说着一叉腰,一伸手作茶壶状,表情狰狞过头。 尹伊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好像在打量一件商品:“好啦,再穿一回智商没长进,自恋倒是长进不少。” “尹伊同学,注意你的态度。”洛缘一副“我懒得跟你争”的表情。 “行了!”尹伊手一推:“我们先说正事好不好?” “什么正事?龙袍换人穿也算是正事么?”洛缘恶狠狠地捏着拳头一敲桌子大吼:“哼,我告诉你小子,跟本姑娘没关的事都是屁事!我才没那个闲心管呢!” “谁说跟你没关系?”青衣少年闲闲地倚着桌子笑得让洛缘咬牙切齿:“我说,不出三天,南庭王九皇子太子什么的都会找到你哦!” “他们才不敢呢!”洛缘趾高气昂地瞥着尹伊:“顶多太子来两趟吧,那还得是皇上准了才行,否则他们谁敢来?等到本姑娘启程往北边去了,再一个一个应付他们。” “你要去北方?”尹伊突然冷冷淡淡地问了一句。 “对,走得离你远远的!”洛缘赌气撇过头。 “好啦好啦,我承认,这次来是因为有一点点想你了,满意了吗?”尹伊挑起眉尖浅笑道。 “哼,你不是要和人家王府的七小姐叶洛成婚了么?还有时间来想我区区一个小女子?”洛缘继续闹别扭。 “你知道了?我今天来就是和你说这件事的。”尹伊突然笑得高深莫测:“你知道叶洛是谁?” “总还是叶家人呗!”洛缘没好气地接道。 尹伊笑得很灿烂:“和我当时说的一样哦,难道是心有灵犀?” “你少臭美!”洛缘瞥了他一眼。 眯起眼睛,淡紫的光芒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尹伊笑得像只狐狸:“是叶晴。” “哦,是吗。”完全没有一点惊讶的意思,洛缘伸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说。” “既然知道是她了,那么当然就要像办法拒绝这门亲事喽。”尹伊理了理袖子停了下来。 “还有什么解决办法?”洛缘突然对着青衣少年妩媚地笑:“不就是让你送送聘礼然后娶了她咯,对吧?” “这办法不错。”尹伊斜了她一眼浅笑:“你同意的话我是完全没问题。” “是吗?你很乐意的样子嘛,那还坐在这儿干嘛,行动要快,人家叶大小姐可是难抢的香饽饽,晚一步就吃不到了。”洛缘笑得更加漂亮:“需不需要我告诉你怎么样能哄她开心?哦,应该不必了,反正人家一看到尹伊大少爷眼睛都直了,直接就兴奋地扑上来……” 洛缘话还没说完,就被冰凉的唇堵住,眼睁睁看着那双溢满坏笑的淡紫色眸子压了过来,流转的光彩异常耀眼。 “我警告你哦,”青衣少年笑得很狡猾地舔了舔唇:“要是你再口不择言的话,我会再次失控哦。” 洛缘“哼”了一声,红了红脸,果真一声不吭地闭了嘴。 “恩。”尹伊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但是嘴角泻出一丝笑容,好像偷了腥的猫:“接下来我要告诉你,叶晴想要易容成你的样子的话,她必须找一个人,而精通易容术的全京城也没有几个,其中最有名的,你应该知道吧?” 洛缘很淡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喝了口茶,一言不发。 尹伊继续笑:“全京城最有名的易容师,就是城郊竹影谷里神医竹影。” 洛缘爱理不理。 “所以叶晴必是寻了他来易容。”尹伊神秘地笑了笑:“可是几个月前,竹影就跟着我出来救你了,就算你‘死’之后,他也没再回过竹影谷,叶晴是如何找到他的?” 洛缘虽然没答话,但眼里显然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尹伊的笑容里微微多了一丝得意:“当时我托竹影回去救你,不惜答应了他一个条件。”少年用手指敲了一下桌角:“就是你若能活下来的话,我便留在竹影谷一年,作他的徒弟。但是没想到最后你还是撑不住了。竹影被我将了一军,乖乖留在我身边教我医术。” “你说什么!”洛缘猛地站了起来:“没经过我允许你怎么可以答应这种条件?!” “哦?你是我的谁?”青衣少年的唇边绽放一朵邪异的笑容:“我去哪儿都要告诉你?这种事情……如果你以身相许的话,我说不定会考虑哦。” “你!”洛缘指着尹伊的鼻尖说不出话来,最终气愤都化为脸上一抹漂亮的红,看起来比熟透的桃子还要香甜可口。 尹伊看了她一眼,舌尖舔了一下唇角,笑得志得意满:“啊啊,完蛋了……” “什么完蛋了?!”洛缘气急败坏地朝他大吼一声,脸上却止不住地变得更红。 “你想知道?”青衣少年反问一句,不出意料看见少女愣了一下。尹伊灿烂一笑,伸手捏住洛缘白里透红的脸颊,点点头煞有其事地开口:“完蛋了,我想咬你。” 一片寂静。 “尹伊!我要杀了你!!!” 刚刚跑来送茶的侍女只听到这惊天动地的一句,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打翻的茶水也顾不得收拾就落荒而逃。 天!墨玉小姐发火了!那个千年没有一点大动作的墨玉竟然发火了!是梦吧?!! 尹伊一把接住洛缘飞过来的拳头,顺势把她拉进怀里:“太沉不住气了,我开始不放心吧你一个人留在外面了。”他歪头想了想再次开口:“恩,要不然我留下来陪你好了。” “你你你……”洛缘不可置信地跳起来:“什么?” “怎么了,我跟你说,不用担心我哦,我只是个商人,没有人会怀疑我觊觎当朝的准皇后的!况且现在皇上和南庭王都是要拉拢我的时候,没人会治我的罪哦!”尹伊很得意地笑。 “谁关心你这个了?!”洛缘气得跳脚:“我是说你留下来的话……这里是青楼啊青楼!” “就是因为是青楼我才留下来啊。”尹伊说得理直气壮。 “你!……”洛缘刚想一拳送过去,又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 “诶?怎么不下手?”尹伊讶异:“难道你心疼我了?” “去你的……难道你想流连青楼,以此来让叶晴对这门婚事死心?”洛缘突然蹦出一句。 尹伊点头自恋地看着洛缘笑:“看来和我接近的人智商都会提高。”他打了个响指:“到时候大街小巷都在传闻尹伊流连青楼,那时候叶晴和南庭王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不行,太危险了。”洛缘阴沉着脸一推尹伊:“谁说商人不可以觊觎天下。以南庭王多疑的性格,宁可错杀一千却不放过一个,他必然会怀疑你有夺江山自立为王之心从而消灭你。你给我滚回去!” “叶儿你好无情。”尹伊撇嘴一副委屈的样子:“好不容易才聚上一次又赶我走,太过分了。” “再见,不送。”洛缘面无表情地推开他。 “实际上还有别的原因啦!”尹伊抓住她的手不情愿地开口:“知道吗叶儿,我这个几个月可不是白忙的。天朝将乱,大规模的几个兵器、火药铺子都看好了赚钱的契机,却不想此时皇上仍在世,南庭王尚没有大胆到明目张胆去买兵器的地步。前几年老皇帝狡猾,虽把兵符交给他人,却声称天朝这泱泱大国要以和为贵,竟然把兵器都收归国库。如今南庭王手下的军队里早就缺兵器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南庭王的军队若没有兵器就成了拔了牙的老虎。所以你这几个月就去收购兵器和火药的铺子了?”洛缘挑眉。 “不错。”尹伊接道:“你可知道,一年前南庭王就开始暗渡陈仓买了很多兵器,但毕竟是偷运,所以根本不敢大肆购买,所以他那里缺的货还很多。他现在可是要靠我尹家打仗赢天下,怎么敢对我怎么样?因此才要将叶洛嫁给我来拉拢我吧。” “那你如此收购这些敏感的铺子,就不怕朝廷给你一个企图谋反的罪名么?”洛缘反问。 “叶儿,尹家已经向朝廷投诚。”尹伊狡猾地眨眨眼睛:“收购权是九皇子亲自许下的。现在朝廷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拿兵器的收购权,以免惊动南庭王,所以他们当然要假他人之手来阻断南庭王对兵器的掌控。” “切,朝廷就不怕尹伊表面上对朝廷效忠,私下里暗通王爷。”洛缘对九皇子的决定嗤之以鼻。 “我是那种人么?”尹伊看了她一眼:“换个角度来说,不如说是九皇子走了一步险棋。当初我秘访皇宫,九皇子曾与太子在皇上面前争论要不要相信我,结果九皇子胜。” “那如果太子胜呢?”洛缘的脸色阴沉下来:“尹伊,不要轻描淡写你经历过的危险!秘访皇宫,你怎么没把命也扔在皇宫里!” “我早说过人生要走险棋。”尹伊瞥她一眼开口:“九皇子还说不赢猪头太子么?” “哼!”洛缘撇过头没有回答。 “总之现在的情况就变成了,尹伊,握住了两方的生杀大权。”青衣少年笑得很灿烂:“我当初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呢,难道是老天保佑?” 洛缘伸手就敲了一下尹伊的头:“保佑你个鬼!你这小子福大命大九死一生还笑得出来!” “因为我的心态很健康。”尹伊点头微笑,面容如同水晶雕刻而成,轮廓优美曲线生动,从骨子里透出的俊美和高贵。 “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办?”洛缘再次开口,丹凤眼里带着怨念。 “还能怎么办?我已经问过竹影那家伙叶晴是不是找他易容了,可是他偏坚持不能泄露委托人的消息给别人,还跟我说什么医德……”尹伊摇头微笑:“所以,竹影那头是没有办法得到有关于叶晴假扮他人的一点消息了。” “我没跟你说这个!”洛缘脸上怨念更深,起身指着仅有的一张床挑着丹凤眼:“我可不会为了你睡地上。” 尹伊一脸委屈地看着她:“那你的意思是要我睡地上咯?”他一副“没天理”的表情开口:“我为叶儿做了那么多事,这几个月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还要忙里偷闲来看看叶儿,可是叶儿就只让我睡地板?” 洛缘皱皱眉头,看了看他,想了一刻,抿了抿唇从柜子里翻出一床被子扔到床上,然后再雕花木床中间狠狠地划了一道,回头挑眉:“看见没有?睡床上可以,但是不可以超过这根线!要是过了,小心我把你踢下去!” 尹伊忍笑:“恩恩,叶儿,你的表情好可爱。” “你给我去死。”洛缘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自顾自爬上床睡在里面,背对着尹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烛光忽灭忽暗仿佛水中的残月朦胧不清,洛缘抚摸着墙壁,兀自想些什么。身后响起纸笔摩擦的声音,好像是尹伊在写什么。 大概过了有半个小时,身后有脚步声,灯光灭了,洛缘赶紧闭上眼装睡。 耳边传来那个人清澈的笑声,修长而冰凉的手指戳了一下洛缘白皙的侧脸。 洛缘突然在黑暗里脸红,之后闻到身边飘逸的薄荷香味。 结果少女破天荒失眠。 唉,就算是中毒,被暗算,被人冒充,都没有失眠过,可是为什么这个样子就会睡不着? 有什么了不起?小时候不是也让尹伊陪着睡过么? 月光明亮的夜晚,衣袂飘出清新的香味。 黑夜里,红衣女子为了要睡着开始不停地想事情,表情可爱。 越想越不对劲。 尹伊说的不对,他一定略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没讲。 是什么呢? 对了!南庭王明明就是处于被尹伊要挟的状态,为什么不还手呢? 以南庭王的性格,一定会想到干脆把尹伊杀了,事情不就解决了? 那尹伊就不会遇到危险吗? 洛缘的心一凉,这个想法让她额上冒出一层冷汗,禁不住转过身抓住了青衣少年。 月光如同流水笼罩在俊秀的少年周围,他犹如神诋一样高深莫测。闭上的双眸,优雅的轮廓,留在唇边淡淡的笑容清雅如兰。 幸好,幸好他还在身边。 但是, 他难道一点伤都没有受吗?那也太不合常理了。就算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吧! 那么…… 洛缘手足无措地掀开他的袖子,好像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想似的,一道狰狞的疤痕在月光下无比刺目。 是伤? 是南庭王派来的人伤的? 尹伊为什么不说? 他一直陷在这种危险之中吗? 一切只是为了她? 只是为了她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一个从街上捡回来的多余妹妹吗? 只是为了她一个从小就和他作对,从来没让他少操心的女孩子吗? 只是为了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享受他所营造的安全环境的女子吗? 尹伊,你好傻,为什么要做这么傻的事,你不是一向很聪明吗? 那个青衣少年,云淡风轻,笑语自如,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又才华横溢,文武双全,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他明明可以享用不尽,为什么要转过身来,就为了冲一个叫叶洛缘的笨女孩展开一个清雅如兰的笑? 没有必要啊尹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真的好傻…… 闪闪发光的眼泪从漆黑的眸子里掉落下来,无声地在柔软的锦缎里化开,绽放一朵忧伤的彼岸花。 月光很凉很美,美得如同秋季初结的冷霜。 红衣少女骄傲的眼角眉梢,终于泛上了一丝脆弱。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安安静静地,抓紧了尹伊修长的手指。 “怎么了?”青衣少年突然睁开眼,令洛缘猝不及防。 “没、没什么。”洛缘居然觉得心虚。 “真的没什么?……”尹伊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兴奋地笑:“啊啊,叶儿你自己过线了啊!怎么办?你要把自己踹下去么?” 洛缘的额角抽搐。 这个小子……果然不适合煽情吧!! 刚刚在这么想着,一双手就不安分地伸过来拥住了洛缘单薄的肩膀,耳边青衣少年在小声笑着:“呐呐,好久不见,超想叶儿,抱一下没关系吧?” 洛缘安静地脸红。抬头看看尹伊俊逸的脸,嗅着身边笼罩的清新的香,暂且小小地幸福一下就好。 青衣少年很安静地拥着洛缘,紫色的眸子漂亮得如同星宿。 第五十二章 暧昧 今夜无眠。 红衣少女在温暖的怀抱里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埋头蹭蹭少年的颈窝,狠狠嗅了一口熟悉的淡香,微微抬头对上一双漂亮的紫色眸子:“尹伊。” “嗯?”青衣少年半闭着眼应了一声。 “你很累?”洛缘的黑色眸子亮得灼人,隐隐约约透出一丝心疼。 “是啊是啊,我超累的。”尹伊低头抱怨,唇角扬起一丝笑容凑近洛缘精致的侧脸:“叶儿,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浅浅的呼吸在耳边徘徊,低低的清清静静的嗓音如同最最魅惑星辰,在洛缘无法忽视的地方张扬地闪光。如果是普通人一定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可是,请注意,本书女主是个超没情趣的家伙(洛缘:你给我去死!) 咳咳……所以少女很有骨气地盯住尹伊醉人的眸子,一眨不眨,冷冷淡淡地丢出一句:“没有。” “切,太没感觉了叶儿。”尹伊一脸被打败的样子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刚才写信给谁。” “哦,对。”洛缘一脸的恍然大悟:“你刚才是有在写什么对吧?”紧接着又摆出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谁想知道?我用膝盖都能想出来!不就是给碧竹写信要他散布谣言么?尹伊大少爷留恋花丛不务正业,嗯嗯,这顶帽子挺大的。” “不对。”尹伊摇摇修长的食指,笑得一脸狡黠:“不全对。信里还让碧竹转告我爹,尹伊真心喜欢上了一个女子,今生必娶她为妻,决不反悔。” 洛缘脸一红,然后埋头抵着青衣少年微微冰凉的胸膛,闷闷地说:“我懒得理你。” “叶儿,知道吗?尹伊在一日,就会让你安然一日,我所能为你做的,必定竭尽全力完成。”尹伊的笑容里带上浅淡的温柔:“当然,也包括为了你,好好保重这副身子,安安全全地回到你身边,好不好?” 洛缘愣愣地眨眼,眼角的一点濡湿随风而化,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脸。 这个少年,集聚了天地间所有的芳华。 洛缘有点呆呆地看了他半晌,突然凑近在少年白玉一样的侧脸上印下一个清清淡淡温温柔柔的吻。 尹伊愣了一下,眨了眨淡紫的眸子,唇边就止不住地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双手将少女拥得更紧。 月光里,洛缘垂眸,伸手环住他的腰,垂着发丝的额角在青衣上使劲蹭了几下。 可是寂静中尹伊的语气忽然就变了,低低地开口:“叶儿。” 洛缘把头埋在他肩上轻轻吐气:“嗯?” 他动作僵硬地把洛缘微微推开。 洛缘疑惑地看着他。 紫眸少年深深地看着她,然后突然就吻上她花一样的唇瓣。细细地辗转,仿佛倾尽所有的温柔。 洛缘怔怔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舔了一下他的唇角。 少年的眸子一下子幽深难明,那抹紫色变得深沉又黯雅,眸底跳动着美丽的火焰。他突然伸手将她抱紧,舌尖长驱直入地在唇齿间攻城掠池,时而蛮横狂暴时而温柔辗转,以至于洛缘以为自己快要溺死在这样长久的温柔里。 这个缠绵悱恻的吻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时间的尽头。少年微微抬头,深沉的紫眸里闪着迷人的光彩。他意犹未尽地从红润的嘴唇慢慢吻到小巧的下巴,然后徘徊在白皙的脖颈,呼吸火热。 洛缘眼神迷离地看着他,喉间溢出细小的呻吟。 亲吻着她的脖颈,少年的紫眸微微颤动,伸手从女子的发间抚摸到衣领,然后慢慢褪下半片衣衫,修长漂亮的指尖温柔又魅惑。 洛缘迷茫地看着他,被抚摸的地方无故灼热起来,她伸手懵懂地抱住他的腰,然后眼神散乱地看着他,低低地念着:“尹伊……” 少年慢慢伸手去触她腰间的衣带。 她轻轻地颤抖一下,然后更紧地抱住他。 然而他却僵硬地停了下来。 洛缘迷茫地抬头:“尹伊?” 他动作生硬地推开她,然后猛地坐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他沉沉的喘息。 少年闭上眼摇头,声音低沉又喑哑:“现在还不可以……我怎么能……” 少女半倚着枕头坐起来,没了那个火热的胸膛的依靠,少女仿佛刚刚清醒过来一般看看自己半褪的衣衫,然后飞快地拉起袖子,脸热得通红。 那个自己爱了那么久那么久的男人,方才,她竟是想把自己交付给他。 可是不可以,她如今,还是天朝皇家预订的准皇后,又怎么可以…… 如果只是简简单单他们两个的话,该有多好。 少年渐渐地平静下来。洛缘伸手在背后环住他,掩住些微的苦笑。 他平静地转过身来拥住她,然后低声说:“对不起叶儿,对不起……” 洛缘愣了半晌,然后慢慢地微笑:“不,我会等你。” 静了半晌,尹伊轻咳了一声,尽量转过头去不看她,道:“呐呐,太久没看见叶儿了,突然看见所以有这种突发状况。”尹伊咬了一下嘴唇,声音仍然带点奇怪的沙哑,笑容漂亮而且魅惑。 洛缘脸一红,狠狠地咳嗽一声,抬头尽量不带感情地开口:“尹伊,你知道要怎么样避免突发状况吗?” 尹伊果然很无辜地摇头。 洛缘冷笑一声,双手一推:“你给我去睡地板!” 尹伊一副乖宝宝的样子眨巴眨巴漂亮的眼睛看了看洛缘,超级无害地开口:“叶儿,实际上你是在害羞吧。” “你给我去睡地板!!!” ……本章开头就说过了吧,女主是超没情趣的家伙…… 青衣少年坐在铺在地板上的紫貂裘上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但是问题是,已经天亮了。” ………… 门外献早茶的侍女再次打翻了杯子落荒而逃。她发誓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看到尹少爷抱着墨玉姑娘睡了一夜,也不是故意要听到墨玉姑娘让尹少爷去睡地板,更不是故意要在这个时候来献早茶! 可是真的就是这么回事啊! 虽然说尹少爷是文武双全丰神俊朗才华横溢聪明绝顶,墨玉姑娘又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才艺双绝巾帼不让须眉……但是!尹少爷不是南庭王府七小姐叶洛的准夫婿么?墨玉姑娘不是当今天朝最有可能的准皇后么? 这又到底唱的是哪出啊?? 第五十三章 太子 插句嘴:恩……怎么说呢……由于白衣对于尹伊同学的一点偏爱,所以文章里面洛缘虽然有了墨玉这个新名字,但是她和尹伊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被称为洛缘,其余地方均为墨玉。 这一点算是白衣自己的私心吧,名字总是换来换去虽然比较麻烦,但请大家见谅。 —————————— “这、这……”玉琦听到消息慌慌张张地跑来,结果就发现这样一幕。 当今天朝的准皇后墨玉,那个任性冷漠又不听任何威胁劝告的女子,竟然乖乖地倚靠在俊秀的青衣少年怀里笑语嫣然;南庭王的准女婿,七小姐的未来夫婿,那个从来对任何人提不起兴趣,拥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本事的英俊少年,居然笑得如此自然满足地把少女环在怀里。 他们还在一起过了一夜! 这这这成何体统! 紫黛阁的规矩,头牌姑娘必须……必须是处子之身。 那这墨玉到底…… 玉琦所想的这些,当事人根本没有在意。实际上真实的情况是,洛缘笑得很灿烂地对尹伊说:“小子,我不该把你踹下床。” “叶儿终于心疼了么?”尹伊永远都是一副自信的笑颜。 “哼,我应该直接把你踹下河。”可惜洛缘同学从来不懂得配合。 “我要是淹死了就真的没人对你负责了。”尹伊很得意地笑着看到洛缘瞬间变黑的脸色。 真的很别扭啊!少女不舒服地挣扎了一下,忍受着玉琦上上下下的眼光……可怜本姑娘活了二十几年,连清白都要被人质疑!! 但是在外人看来,洛缘只是在尹伊怀里找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正在气氛很是尴尬的时候,突然及时地响起了一个尖锐的声音:“传圣上口谕,宣尹伊即刻进宫面见圣上!” “即刻?”洛缘皱了皱眉头:“皇上倒是消息灵通,我原以为会更晚一些的。” “你不如说碧竹办事得力。”尹伊接道:“但是如今既然已经是这个局面,你留在紫黛阁就太不安全了。” “所以?”洛缘挑眉。 “所以呢,”尹伊微笑着瞥向满头大汗匆匆赶到的碧竹:“你要跟他走。” “去哪儿?难不成去你家?”洛缘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聪明!”尹伊很有成就感地打了个响指:“你的智商真的被我带高了。想想都知道,儿媳不应该面见公婆么……啊!” 洛缘狠狠地,一脚踩在了某人脚上,浑身散发着传说中的怨念。 尹伊很艰难地站起身,委屈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你老是要谋杀亲夫!” 可恶!我踩死你! ………… 尹伊说,他会先带碧竹进宫,到时半路上碧竹便会偷偷返回接她入尹家庄,在此之前叶儿一定要乖乖呆在紫黛,不许跟着别人乱走。 把她说得跟小孩一样。 正想着,帘外传来碧竹的声音:“小姐,咱们走吧!” 两个人匆匆入了尹家庄。 这是一座清淡的宅院。 洛缘只能这么形容。 花草掩映,屋瓦错落,湖水在恰到好处的地方闪耀着波光,拂柳在恰到好处的地方炫耀着柔软,而宅子的东边,竟然覆盖了一大片幽深的竹林,摇曳的竹叶立刻就吸引了洛缘的眼球。 “小姐?”碧竹停了下来:“您怎么了?” 洛缘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微笑:“没什么,只是挺喜欢那片林子。” “是吗?小姐好眼力,那是神医竹影的居所。自从他移居尹府,庄主特地吩咐移植了一片竹林供神医居住……不过小姐,那可是尹府的禁地,除了少爷,谁也不敢进去。”碧竹尽心尽力地解释着。 “不敢?”洛缘挑眉。 “是,一来少爷不准,二来……林子里放了瘴气。”碧竹道。 这竹影的架子当真大,尹庄主也是财大气粗心胸开阔,否则哪能让外人在自己家瞎折腾。洛缘低头,唇边泛起一个小小的笑容。 碧竹痴痴呆呆地瞧着女子微笑的表情想,太好了,小姐没变。 小姐还是那个小姐,永远神采飞扬,永远英气十足,永远清丽动人,带着一点俏皮可爱,在浑浊的人世间放声长歌。 “碧竹!怎么带着客人还能在路上发呆!不知礼数!”前面迎来一个中年男人,大概四十上下,两鬓微微有些斑白,表情不怒自威。 “碧竹知错,老爷请恕罪!” 男人却不再理他,转而向洛缘道:“这位是紫黛阁的墨玉姑娘么?”脸上带着微微的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墨玉在心底冷笑一声,然后唇边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正是。” “真是贵客,鼎鼎大名的紫黛阁谁不知晓……真是有失远迎。”尹庄主微微敛了笑容道。 这话听着真是别扭,什么鼎鼎大名的紫黛阁?不过是嘲笑她一青楼女子罢了。 “不敢。”墨玉敛眉:“区区紫黛阁怎受得起庄主亲自迎接,真是折了小女子的寿了。庄主何等尊贵,怎敢与您相提并论?” “好说,待入了大厅再聊,请。”男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转身大踏步向前走。一路花红柳绿,十分清净,偶尔来往几个仆人也一言不发,碧竹对墨玉使了个安慰的眼色,便退了下去。 洛缘孤身一人,面前就是来意不善的尹庄主。情况并不乐观。但是尹伊呢?尹伊被召进宫,怕也不是什么好兆头吧。 “尹伊,你可知道朕为何让你入宫?”隔着一层帘子,皇帝正倚在龙床上微微喘着气,不时咳嗽两声,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尹伊不知。”青衣公子低头,看不清表情。 “大胆!”皇帝一拍床沿吼了一声,接着又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你可知道,那紫黛阁的姑娘,尤其是头牌姑娘是动不得的?咳咳……若是动了天朝的皇后,那是大罪!杀无赦!……咳……” “圣上请息怒,莫气坏了龙体。”青衣公子劝道,接着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圣上有所不知,说一句冒犯的话,尹伊从不相信这些天象预言之说。” “放肆!咳咳……这是大不敬!” “不敢。”尹伊笑道:“敢问圣上,历来宫中的占星师,除做过‘国泰民安,百姓安康’一类的预言之外,可还有其他的说辞?他们可有说过一星半点有用处的献言?国难当前,他们却说出‘紫黛阁中出鸾凤’这样危言耸听毫无意义的预言,除了加剧形势的紧张,别无用处。再则,恕尹伊直言,紫黛阁乃是第一大青楼,朝廷本就禁止这样的存在,如今说皇后出现在其中,本身就是对天朝,对圣上您的无视和大不敬!对皇室血统的侮辱!” “尹伊,你好大胆子,不知道朕最是信任占星师,你这么说是在指责朕有眼无珠吗?”皇帝一脸怒容。 “尹伊一介布衣,岂敢冒犯皇上。只是圣人千虑必有一失,圣上诚然英明,但是此事仍需斟酌。”青衣公子不紧不慢,一脸的云淡风轻。 “好一个圣人千虑必有一失!你倒说说,又怎么断定占星师是胡言乱语?若你说不出证据,有时候为了以防万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帝语气平静了一些,但仍是句句一针见血。 尹伊微笑了一下:“尹伊之前说过,占星师虽不会说有实际意义之言,但他们也不敢说对皇族有影响的献言。占星师者,一句话可动摇整个天朝,尤须谨慎行事。尤其在这种时候,他们岂敢翻起任何风浪?试问,若无人逼迫唆使,他们怎敢说出有关母仪天下的皇后的预言?青楼女子做了皇后,有什么闪失他们小小占星师怎么担当得起?话说回来,若是有人逼迫唆使,那此预言必不是真实可靠的了。”尹伊唇边的笑容扩大,从容不迫地继续说:“更何况,我泱泱大国的皇后,不但要威服天朝之众,更要母仪天下。紫黛阁的女子就算个个巾帼不让须眉,其出身也绝不能服众。皇后的人选定要慎重,如此,不仅天朝,四海之民都会臣服于我朝,天朝才能千秋万代。” “千秋万代……果然说得好!老九极少称赞他人,却常夸尹家五子胆识过人聪明绝顶,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皇帝长叹了一口气,突然正色道:“你可能对我朝忠心耿耿?” “自然。”青衣公子微微敛了笑容道。 “咳咳……朕虽然立了老大为太子,却更喜爱老九,如今你是他推荐的人才,又经今日一番试炼,朕可将一些事告知与你,望你可忠于朝廷。若有一点背叛之意,朕绝不会手软!你可听清了?” “孰轻孰重,尹伊还是明白的。”青衣公子正色:“尹伊在此保证,尹伊在一日,我朝大业一日不会受到威胁,天朝必将千秋万代。” “好,果然有胆识!咳咳……”皇帝大笑一声,面上又出现忧愁之色:“如你所见,朕的身子已经支撑不了几日,皇儿们却还稚嫩,江山着实岌岌可危!” “恕尹伊直言,照此情况,江山便真会遭他人染指。”尹伊不卑不亢地开口。 皇帝皱起了眉道:“好一个尹伊,你可知道,就凭你这一句,就可以拉出去斩首。” “尹伊句句为皇上,为江山设想,被斩首也毫无怨言,只是圣上请听尹伊一言。”青衣公子气定神闲地继续说道:“圣上既担心龙体,便要考虑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一日无明君。” “难不成你在怀疑太子的能力?”皇帝不悦。 “不敢,太子乃天之骄子,人中之龙,尹伊区区布衣岂敢质疑皇上的选择。尹伊只是,静候皇上的选择罢了。” “朕?朕立了太子,这还不够么?”皇帝的语气里带上些许笑意。 “皇上不是说,更喜欢九皇子么?”尹伊反问。 “的确老九更讨朕的喜欢。”皇帝道:“但太子却更有皇帝的气势。索性朕再告诉你罢,其实正如你所言,占星师的确是被逼迫而说出这样的预言,而逼迫他之人是谁你可知道?” “竟是太子殿下?”尹伊挑眉。 皇帝大笑:“正是!太子绑了占星师的妻子,逼迫其预言紫黛之事。你说,太子是否更加狠厉?” “的确够狠,却不够有王者风范。”尹伊出口就是反驳:“为君者,必仁必孝必以德服人,太子绑架他人妻子,是为不仁,妄图欺骗圣上,是为不孝。占星师也是我天朝子民,只有百姓才能真正巩固王者统治。有王者之气的人,应该懂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哦?”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圣上。”尹伊不急不徐。 “尹伊尹伊,幸好你是天朝臣子,若你为他人所用,朕必然留不得你。”皇帝的语气似真似假,捉摸不定。 “尹伊岂敢有叛逆之心,圣上英明,该知道尹伊所言有益无益。”青衣公子神色淡定。 “这道圣旨,”皇帝从身边拿起一卷明黄的锦缎:“是决定天朝君主,决定天朝未来的关键。尹伊,不要忘记今日你所立下的誓言。你若答应辅佐将来的君主,那么朕可以修改圣旨,立九皇子为帝。”说完竟然笑了笑道:“若是老九穿龙袍,尹伊,你的日子也会过得安稳些。” “那不一定罢。”尹伊微微苦笑:“九皇子殿下虽然赏识尹伊,但恐怕比太子更难应付呢。” “哈哈……咳咳……”皇帝大笑,却不想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皇上?”尹伊皱眉:“您怎么了?” “快拿……咳咳……笔来!”皇帝断断续续地道。 青衣公子眉头一皱,顺手拿了一支毛笔送了进去:“圣上,尹伊不才,略会一些医术,可否让尹伊替皇上把脉?” “不必了……咳咳……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今日与你一聚,了却朕心头大患……咳咳,吾将去矣……”皇帝脸上露出疲惫之态。 尹伊心中大叫不好。 果然,还没提笔,皇帝口中喷出一大滩污血来。 第五十四章 舌战 进了大厅,尹庄主却径直入了上座,整了整衣衫,微微一笑道:“墨玉姑娘请坐罢,勿拘礼才好。” 墨玉笑盈盈地立在大厅中央拜了一拜道:“庄主盛情,墨玉真是受宠若惊了。”言毕环视四周,便挑了下首坐了。 “姑娘请上座,伊儿千叮咛万嘱咐说绝不能怠慢了姑娘,我倒没见过他对什么事情有如此上心。”尹庄主淡笑,伸手一挥示意墨玉移坐。 “这倒折煞小女子了,尹庄主和少爷的好意墨玉心领,上座却不敢。”女子眼观鼻,鼻观心,低眉敛目淡淡回应:“此次拜访虽是应尹公子之邀,但想必却有庄主的意思。” “不错。”庄主靠着椅背打量着墨玉淡淡开口:“姑娘也是冰雪聪明的女子,应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意思。”他站了起来,负手背对女子,盯着墙上一副山水图自顾自地说下去:“伊儿是我最疼爱也最器重的孩子,我一向相信那孩子的眼光。姑娘请别见怪,我认为这一次他的选择却有所偏差。” 女子脸上浮现冷冷的颜色,声音仍然淡定如水:“庄主是指尹公子拒绝收购紫黛一事,还是对区区一青楼女子流连忘返一事?” 那中年男人终于皱了皱眉头道:“看来伊儿把事情都告诉你了。”他还是没有转过身来,只道:“的确,把重要的政事告之于女子,我从未见过伊儿如此鲁莽行事。” 女子细长的娥眉轻轻皱了起来。 尹庄主继续说:“我不知道墨玉姑娘是否已对伊儿用情,但是事到如今,若姑娘对伊儿还有一丝情分,就请不要打扰他了。伊儿有他自己的生活,有他自己的将来,也会有他自己的伴侣和幸福。姑娘,就算看在我的薄面上,请你放过伊儿吧。”尹庄主面上尽是诚恳的神色:“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也是为伊儿好,姑娘体谅。” “哦?”墨玉的语调开始上挑,眉目间流露出掩饰不住的锐气:“庄主的意思就是说,尹公子的身份高贵,墨玉区区一青楼女子高攀不上,会玷污了尹公子的清誉,是这个意思么?” “姑娘既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尹庄主语气一转道:“姑娘也知道紫黛是何等地方,贵族子弟可在其间风流潇洒流连花丛都没有多大关系,但是却绝不能在那样的地方成家立业,不但会遭人议论,也有损我们尹家庄的声誉,姑娘可明白?” “庄主,您是否认为,尹家庄的地位比紫黛更高一等呢?”墨玉淡淡反问。 庄主眉毛一挑:“姑娘以为如何?” “自古以来,国家的确分三六九等。那也只不过是士,农,工,商四等罢了。尹家庄做的是商人的生意,与紫黛似乎没有任何区别。”墨玉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冷笑,一字一顿地说:“都是最低一等的人罢了。” 男人表情似乎一顿,变得难看起来。 当然,青楼竟与尹家相提并论,岂不是大大侮辱了尹家庄的地位么? 墨玉继续笑道:“商人之间,只有所谓的大鱼吃小鱼罢了,庄主的生意比紫黛大,自可以吞并紫黛,但地位却不会因此提升。庄主口中的贵族,莫不是指的尹家人?真是可惜呢,庄主若向皇上讨个虚号,倒是与贵族挨得上一点边……” “放肆!”尹庄主一拍扶手大喊道:“你这丫头不懂礼数,倒亏了我还如此慎重招待你,你却不知好歹!” “墨玉只是青楼女子,哪里懂什么礼数!只不过承蒙庄主慎重招待,起码制造一点乐趣罢了!”墨玉冷冷道:“庄主以为,尹公子所为是鲁莽,只不过在墨玉看来,却是最明智的行为。” “女子的见识短浅,你又知道些什么?!”男人脸上浮现怒容:“既然伊儿全讲与你听了,今日我与你理论理论也无妨。伊儿拒婚,拒收紫黛,拒卖兵器,拒投王爷,那所作所为样样都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南庭王是何等人物,他会善罢甘休?不要说幸福,伊儿的性命都难保!” “王爷大可不必担心这些事。”墨玉道:“尹公子武功不低,又有神医在旁教导,用毒用药收放自如,足以自保。而南庭王生性多疑,不善用人,这种人,就算再老谋深算,也必败无疑。” “你……竟敢公然如此评论王爷,真是放肆!”庄主怒道:“女子之见哪!” “墨玉生既是天朝之人,自然忠于朝廷。”女子淡淡地答话:“更何况天朝皇子中仍有人才。” “哼,可惜将做皇帝的太子却无甚用处。”男人神色轻蔑。 “墨玉就等您这句话。” 女子忽然笑了起来:“看来庄主也认为,太子的才能,实在比不上某些皇子……”墨玉低低地吐出一句:“比如说……九皇子?” “不错,可惜皇帝一时糊涂,最后的决定却大错特错。”庄主道:“若是九皇子,或许还可以搏一搏。” “其实庄主一定清楚,皇帝一生英明,决定谨慎,绝不可能做出这种糊涂事。”红衣女子的眼里透出亮光来:“但是如今他却做了,庄主难道没有深想过么?” “你……你的意思是……”男人面色开始犹豫。 “太子一立,众所周知,下一任的皇帝便决定了。谁不想做皇帝享权利有不尽的荣华富贵?因此,太子便成了众矢之的。皇宫阴险狡诈不亚于商场,庄主应该清楚。”女子微微一笑,语气恢复淡定:“所以,为了保护真正的太子人选,最好的办法就是另立靶子,引开注意,那么真正的太子才能平安等到坐上龙椅的那一刻……这种谨慎,才应该是皇帝真正的用意。” 庄主转过身来,盯着女子没有说话。 “九皇子将是皇帝。”墨玉坚定地吐出一句:“这绝不会是见识短浅的看法。” 窗外是竹叶摇曳的响声,轻灵透彻。 不知过了多久,庄主才开口道:“你……为何要如此为朝廷说话?朝廷有恩于你么?亦或是南庭王与你有仇恨?” “都不是。”红衣女子淡淡地摇头。 “那是为何?”男人疑惑地问。 墨玉抬眸,眼里的光亮如同朝霞光芒四射。 “因为尹伊。” “他决定站在哪一边,我便跟在哪一边,绝不后悔。” 庄主睁大眼仿佛是第一次看见墨玉。 那女子的眼神,自始至终没有变化。 终于,男人长叹一声道:“即使是失掉性命?” 墨玉淡定地摇头:“不可能。” 庄主再一次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那个红衣女子带着不可阻挡的锐气,好像站在顶端俯视众生。 她说:“有尹伊和我的天朝,绝不会输。” 竹叶飘摇。 那是什么样的生死相随。 第五十五章 别离 “小姐!怎,怎么样了?”一直跟着墨玉出了尹家大门,碧竹咽了口口水,还是开口问道:“老爷……是否为难您了?” 红衣女子一直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瞥了一眼那小厮诚惶诚恐的表情,不禁展开一个淡雅的微笑:“瞧你急的,我这不完完整整地出来了么?” “可,可是……少爷他担心您……”碧竹几乎要冒出冷汗了。小姐福大命大起死回生,都是上天护佑的奇迹,小姐就像仙女一样神,一样通透,一样……漂亮。这样的小姐,真是放在手上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敢有一点冒犯? “尹伊么?他又恐吓你啦?”墨玉的表情总像是在逗着别人玩:“哦,别理那小子,我就是死了,也跟你没关系。” “怎……怎么可以……”碧竹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小姐万万不能有损失,小的担当不起……”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回吧,不用送了。”墨玉挥挥手,加快了脚步。 “可是小姐!……少爷说了,定要留小姐在尹家庄用饭,过了午时再走!”碧竹不敢伸手阻拦,只能在女子身后喊道。 “不必啦。”墨玉看了一眼碧竹,微笑:“现在我才发现,每次我听那小子的话之后,老会有瞒着我的事情发生……”女子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就比如说,现在我呆在尹府,说不定紫黛阁就发生了什么有趣儿的事情了。” “小姐!”碧竹喊了一声,终于追上前去伸出手拦住了墨玉,表情带些坚定:“小姐,若执意要走,那休怪奴才冒犯了。” “哦?”墨玉淡淡地眯起眼,挑起眼角如同一只狐狸:“看来你果然是尹伊手下的嘛。” “小姐今日还是留在尹家庄的好,请勿让奴才为难。”碧竹硬着头皮道。若不是少爷再三嘱咐午时之前决不能让小姐到达紫黛,他哪用费这个功夫拦住小姐。 “哼。”墨玉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道:“是么?所有的事都由他替我挡下,我可是会无聊的,今日除非是他亲自来,否则我还就非要走了。” “是么?”身后传来淡淡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红衣女子一愣,眉毛立刻挑了起来,头也不回板着脸加了一句:“就算那小子来了,本姑娘也非走不可!” 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一双手环住了腰,熟悉的呼吸在耳边徘徊不去:“那可不行,我不会同意的。” “哼,你不同意我就不走了么?告诉你,我绝对要去看看!如果……” “皇上驾崩了。”青衣公子下巴抵在洛缘的肩膀上,半闭着眼露出一丝疲惫的神情。 “早晚要死的。”洛缘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平静地回应。 尹伊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道:“只差一点,他便要改遗诏了……只差一点。” 洛缘眼皮一跳,微微提高了声音:“你说什么?!” 尹伊沉默了一晌,然后转过洛缘的身子,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太子将成为皇帝。” 太子将成为皇帝。 耳边传来大街小巷里的叫卖声,京城的街道像往常一样繁华热闹,脸上洋溢着笑容的人们来来往往,孩子们在街角打闹嬉戏。 但是一切都变了。 太子成为了皇帝,之前一切的准备都变成了零,所有的假设被推翻。 他们甚至没有时间想想怎么从头来过。 半晌,洛缘苦笑:“那怎么办,我都和尹庄主打了包票了,赌九皇子做皇帝呢。” “还有什么好说的。”尹伊瞅着她,唇角居然还浮上一丝淡笑:“你输了呗。” 洛缘眉毛一挑笑道:“开玩笑,我叶洛缘打赌什么时候输过?更何况九皇子又没死,不到最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轻轻撇了撇嘴道:“看来这一次,我还非去不可了。” “不行,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去。”尹伊立刻堵住她。 “为什么不让我回紫黛?”洛缘勾起唇角:“你知道九皇子在那里对不对?九皇子奉太子之命在那里等着把准皇后带走,对不对?” 尹伊沉默,淡紫的眸子直直盯着洛缘。 洛缘淡淡一笑:“尹伊,让我去。” 请让我和你并肩作战。 让我来保护你,一次就好。 “相信我。”红衣女子神情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掌心温暖。 尹伊没有回话。 洛缘伸手环上他的脖子,低低地开口:“呐呐,尹伊,别忘了我是叶洛缘。” “好。” 青衣少年抿了抿嘴,没有笑,他说,叶儿,好。 “那么,我去了。”洛缘笑得很甜:“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知道,叶洛缘的生命力堪比小强。”尹伊眨眨眼笑。 “对。”洛缘出奇地没有反驳:“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能把紫黛收下吗?” 尹伊抬眼看她。 “收下紫黛,再转到我的名下。我需要紫黛,这样有些事情会好办一些。玉琦是南庭王的人,留不留她随你,反正对我没影响。”洛缘盯着他淡紫的眸子:“能办到吧,尹伊。” “没问题。”尹伊点点头,突然笑了一下:“不过我这么做等于收下了南庭王的人情。” 洛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要敢娶她我就杀了你。” “是是。”尹伊抬手:“我已经做好将来的被压迫的觉悟了。” 洛缘想要笑,但是没能笑出来。 最后一句话是“要好好保重自己”,记不得是谁对谁说的了。 唯一记得的,只有决心。 于是她回到了紫黛阁,不出所料九皇子正坐在船舱里,微笑地把视线投向她。 洛缘淡淡勾起唇角:“我跟你走。” 那个白衣公子温和地笑着站起身:“那就好。” 有个小厮在一边诚惶诚恐地提醒:“殿下,紫衣姑娘还没出来,更何况墨玉姑娘不是已经……” 红衣女子冷冷地瞥了一眼微笑的白衣公子:“对于墨玉的清白,九皇子需要找人检查一下么?” 九皇子淡淡摇头笑道:“不敢。” “那就好。”墨玉用了他说过的话,挑起眼角:“我还有个条件。” “姑娘尽管提。” “我若跟你走,你就必须派高手时时刻刻保护尹伊的安全,替他扫除那些不必要的障碍,任何怀着不轨企图的人靠近尹伊,杀得一干二净。”墨玉微微抬眼道。 那一晚尹伊手臂上的疤痕在眼前若隐若现。 “在下保证,尹公子再也不会看见任何不相干的人。”白衣公子笑得温润如玉: “那,走吧。墨玉姑娘。” 第五十六章 入府 轿子在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洛缘死死盯着白衣公子的眼神。 不得不说,真的很郁闷。 洛缘已经火力全开,按理说普通人在这种视线攻击下起码会有一点点不正常的面部表情,但是,对面的九皇子仍然温和地勾起唇角,半闭着眼悠悠闲闲的样子。 这个人,不正常。洛缘对天发誓要揪出九皇子璃隐除微笑之外的所有表情,否则她叶洛缘就永远见不到尹伊! 这个誓稍微毒了点…… 但是!她绝对会做到的! 轿子颠了一下,外面有人说到了。 下轿,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偌大的一座王府,里头倒是素雅得很。 九皇子已经被封王了么?那地位就很高咯?洛缘如此想着,跟着前面一个侍女进入了王府大门。她敢打赌,那侍女背后一定有第三只眼睛,不然哪会让洛缘觉得,不管站在哪里都有被盯梢的强烈不适。 于是刚刚进入王府大门的红衣女子,突然站住了。跟在后面的白衣公子,也跟着站下,微微一笑问:“怎么了?” 女子挑眉,眸子里流过清光万千,开口就道:“我不喜欢她。”纤细的手指正指着前面那个侍女。 白衣公子微微睁大了眼,以示他不懂洛缘的意思。而那头的紫衫侍女已经转过身来,倒是漂亮得紧,一双大眼睛盈盈欲泣,声音娇柔:“奴婢哪里冒犯了姑娘么?” 红颜祸水。洛缘脑子里立刻冒出这个词,然后狐疑地看向璃隐:这小子难道想找这种祸水来监视她? 而璃隐只是微微一笑道:“墨玉姑娘哪有如此小气,你就是冒犯了她,她也不会怪罪于你,对吧,墨玉姑娘?” 这话说得真好,两边都顺气,可惜叶洛缘就是个厚脸皮加不领情。只见红衣女子高高地吊起眼角,双手环胸笑道:“九皇子殿下此言差矣,墨玉从来小气,连玉妈妈都受不住玉儿的任性,才早早地把玉儿赶了这儿来。”她巧笑,一双眸子在紫衫侍女脸上溜了一圈,又看看九皇子的微笑,唇角一挑:“这位姑娘并未冒犯玉儿,只是玉儿看着她不舒服得紧,刚才玉儿不是说了么?只是不大喜欢这位姑娘,没别的意思。” 一番话说得紫衫侍女脸色青白,忍气诺诺挤出一句:“奴婢……怎敢惹姑娘生气?” 可是白衣公子仍然微笑道:“那好,侍女由你选,如何?” “正有此意。”墨玉没有去看那侍女的表情,只是懒懒散散地抬手,指了一个正在扫地的丫头道:“就是她了。” 一时间身边的人都愕然地看了一眼那个被指到的丫头,连扫地的丫头自己都不觉掉了扫把,怔怔地道:“奴婢……奴婢不敢!奴婢粗鄙,怎比得上明月姐姐体贴入微……姑娘还是请明月姐姐伺候罢!别让奴婢污了您的裙子……” 听说这是紫黛阁的头牌姑娘,将来要作皇后的,可惹不得啊! 红衣女子淡淡然然地理了理裙角,斜着眼看九皇子:“怎么样,可以么?” 白衣公子仍然微笑,点头:“自然。” 洛缘紧紧地看了那张从容的笑脸十秒钟,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找到理由踹上一脚。 但是没办法,任性也任性过了,璃隐那张俊俏的笑脸仍然稳稳当当地在眼前晃晃悠悠。 洛缘的干劲似乎很足。 好!接下来三个任务,第一,踹死南庭王!第二,踹死太子!第三,踹死九皇子! 作战开始! 任九皇子多聪明,也不会想到,面前的这个有点任性的少女,是个怎样的恶魔。 第五十七章 初到 “殿下,就这样任她乱来吗?月儿不服。”紫衫女子在白衣公子面前微微一低头,语气里透出愤愤不平,但仍然温柔如水,千娇百媚。 “那月儿你有什么好法子?”白衣公子温和地笑着眯起眼睛,悠闲地端起茶杯应了一句。 “殿下,那丫头不是太不知好歹了么?您让月儿去伺候她,她竟还当众羞辱月儿,这不是公然轻视隐王府么?再者殿下若还有一丝疼着月儿,就为月儿出一口气,好不好?”紫衫女子一双眼睛盈了些许雾气,朦胧娇俏得令人心疼。 白衣低垂衬出修长的身子,指尖轻敲着茶杯的外壁,他不急不缓地勾着唇角开口:“这个月儿可别寻我,你可知道墨玉姑娘不大好惹?如今她寄住在王府里,出了差错便都是王府的过错。” 明月娇柔地轻笑:“她是个什么角色儿,让殿下都没法子碰她一根儿汗毛?月儿可不信,殿下敷衍月儿呢!您原本是想让月儿去盯着她以免坏事儿,是不是?” 白衣公子挑眉,仍是温温润润地笑了,只道:“月儿若不相信,自可以去寻她麻烦试试。到了儿,我可不会给你收拾摊子。” 紫衫女子笑得开心:“这么说,殿下是由着月儿咯?” 白衣公子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微笑着,不置可否。 于是忙着收拾房间的洛缘忽然打了个喷嚏,把身边的小丫头吓了个趔趄:“小姐……您没事儿吧?奴婢……奴婢……”那扫地的小丫头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洛缘看了她一眼,直身插腰,越发显得腰身盈盈不堪一握,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可惜表情却不怎么配合,挑着眼角道:“怎么啦?” 小丫头恍然若忽醒,不知哪来的胆子一把抢过洛缘手里的行李:“这,这怎么行?这粗活该让奴婢来干!瞧奴婢笨的……”说着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 洛缘也不阻止,只是歪着脑袋在一边看着小丫头忙乱的神情思索着什么。 很快那丫头就整理好了衣物,接着呆呆地站着不知该干什么,一看就是没有伺候过人的下级侍女。洛缘站直身子,饶有兴趣地围着她转了几圈,皱了皱眉头。 小丫头连忙绷紧了身子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可有何处做得不对?请姑娘指教。” 可是洛缘只顾自己嘀嘀咕咕:“奇怪……哪里不对……” “姑,姑娘……”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姑娘您别吓奴婢啊!” “啊!”洛缘眼睛突然一亮,右手握拳重重地敲了一下左手掌心:“我知道了!”小丫头好奇地看着她。 “那个……”洛缘含糊地吐着字,瞥了一眼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孩子道:“你叫什么?” 小丫头忙忙伏了一伏道:“奴婢小梅。” 洛缘不满地插腰:“哪有人姓小的,我问的是原名。” “奴婢这等低微的人物,只是为王府扫扫地,有名有姓儿的岂不拗口,明月姐姐做主将奴婢名字改成小梅,原是对奴婢的抬爱。”小丫头诚惶诚恐。 洛缘脸上浮现了冷笑,像没听到似的轻轻吐出三个字:“你贵姓。” 小梅着了慌道:“奴婢……奴婢姓林,单名一个梅字。” “好。”红衣女子的笑容一下子变甜:“林梅,你去和那什么明月姐姐说,拿几套漂亮衣服给我。” 丫头呆了一呆,恍恍惚惚地把“林梅”二字咀嚼了三遍,竟倍感亲切,愣愣瞧着洛缘的笑容,突然有点脸红:“哎……哎呀,奴婢竟忘了给小姐准备衣裳,奴婢该死!”一时间,对洛缘的称呼也从姑娘变成小姐。 “以后你可自称林梅,奴婢就不必了,免得折了你小姐我的寿,明白了吗?”洛缘倒是很自觉的自称小姐,瞥了一眼丫头,口气很狂:“还不快去!” “是……是!”林梅脸上带点笑容,欢喜地往外跑,恰好撞到了一个纤细的紫色影子。 “哎哟,小梅你这丫头可长了眼没有?”紫衫女子皱着眉叫了一声。 “上天和玉儿作证,林梅的眼睛可比月姐姐大。”还没等丫头回话,洛缘再次发挥她自觉的精神传达了一个意思:梅前的林字不可省。 紫衫女子倒没有在名字的问题上深究,只是笑着说:“哟,林梅这名字好听是好听,叫着可不大顺口吧,不过算了,她既是墨玉妹妹的丫头了,自然妹妹爱叫什么便叫什么。” 林梅的脸色暗了一暗道:“不敢,奴婢卑微,哪配得起明月姐姐的姓。” 洛缘懒懒地应了一句:“哦?月姐姐姓林?那和林梅可是本家。” 明月的脸色有点难看,但仍然点头笑道:“倒是这么回事儿。” 洛缘微笑。 可是林梅“扑通”一声跪下了。 “不敢,奴婢怎么敢攀上明月姐姐,小梅这名字,奴婢已经知足。” 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 还是明月打破了寂静,娇笑道:“哎哟,不就是个名字么?值得咱们这么纠缠。来来来,这一次呀我是给妹妹送衣裳来的。”她拉起墨玉,将手中的几条做工精致的裙子展开比了比,笑着:“瞧瞧,我就说只有妹妹配得起这衣裳,果然如此,妹妹天姿国色,真是让人羡慕呢。” 洛缘淡笑开口:“玉儿这才提起衣裳的事儿,姐姐就送来了,玉儿怎比得上姐姐不但美若天仙,又善解人意。”她招了招手示意林梅走近。 小丫头不解地看着她。 红衣女子没理她,却只向明月笑道:“姐姐有所不知,这衣裳妹妹着实喜欢,可惜玉儿从小怪癖,只爱红,别的穿着不舒服,但姐姐好意难拒……我看不如这样吧,这衣裳,送给林梅如何,玉儿看来,她穿着一定好看。” 这一回明月没开口,林梅却吓着了,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奴婢怎么敢……” “没事儿没事儿,林梅既要伺候玉儿,原该给她备上衣物,是我疏忽了。”明月仍然巧笑,真个丹唇檀眉,风情万种:“既如此,我再去张罗玉儿妹妹的衣裳,妹妹先好好歇着罢。” 洛缘半抬这眼:“姐姐好走,林梅,你去送送。” 明月刚走几步,忽然转身道:“瞧我这记性,九皇子殿下让明月转告妹妹,原是让妹妹直接进宫享福来着,可如今圣上驾崩,太子殿下事务繁忙,只好委屈妹妹在王府暂住几个月,妹妹莫怪罪。” 墨玉淡淡抬眸道:“怎敢。” 而林梅在一边战战兢兢地领路,姣好的皮肤沁出细密的汗珠。 其实细看,林梅是个美人坯子。 洛缘眯起眼睛,突然狡猾地笑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 阴险 “少爷!少爷!果然不出您所料,小的注意了这几天,终于看见竹影先生往南庭王府去了。”碧竹满脸兴奋地冲入书房,对着闭目养神的青衣公子大喊大叫。 “先生背叛了我们也值得你如此高兴么?”尹伊淡淡抛出一句。 碧竹脸色一滞争辩道:“小的只是为少爷的神机妙算惊讶罢了,不是小的说漂亮话儿,只是少爷实在是料事如神哪。” “什么料事如神。”尹伊微微睁开了眼:“我倒希望和你换换位置,什么都不知道才好。” 碧竹满脸的疑惑道:“少爷,小的不明白,您现在不是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应有尽有么,又聪明绝顶,小的做梦也不能成这样的人物。” “好啦。”尹伊摆手:“既然竹影先生去了南庭王府,那咱们也去紫黛阁走一趟如何?把紫黛收购下来,也算给叶儿一个后盾。” 碧竹急忙提醒:“可是……咱们不跟着竹影先生去王府瞧瞧么?到时就可看看到底先生是否和那叶晴串通,又或者他们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尹伊淡笑着看一眼碧竹道:“不错,竟有些长进。却还需锻炼。既知道先生去了王府,剩下的只需用脑子好好想想,就大致能够了解。更何况叶晴现在戒备森严,一定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哪会在咱们面前议事,去了反倒打草惊蛇。” 碧竹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快步跟在尹伊后面追问:“那少爷预备除掉玉琦老板么?” 尹伊狡黠地微笑:“除掉她?我能有什么好处?” 这边两人往烟雨河上去了,而那一边,年轻的神医也匆匆赶往南庭王府。 沁墨阁,就是叶家七小姐的住处,虽然简朴,却一度让尹公子和叶云霏少爷成为此地的常客,故此王府的一干人等也不敢怠慢,但不知是何缘故,这里却又再次冷清下来。沁墨阁的丫头们常常看见七小姐一个人坐在窗前阴沉沉地想着什么,很不高兴的样子,心里便纳闷:以前的七小姐不是很爱笑的么?天塌下来都是一副仙女儿似的笑容,如今……却变了,莫不是在外头吃了很多苦? 而且机灵的丫头也察觉了,就是这段日子,七小姐在刻意地把把沁墨阁原来的丫头一个个渐渐换走。 是谁惹小姐生气了么? 小姐又把丫头们都赶出来了。 每次那青年一来,小姐立刻就将所有的丫头们赶出屋子,只留小青一人在内间伺候,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好像是说,小姐的身体不适,找了外面的大夫来诊治。的确,小姐这几月来脸色不大好。 年轻的公子急匆匆地进入房间。里屋的白衣少女一见到青年进来,立刻站起来微微欠了欠身,笑道:“女儿给父亲请安。” 青年微微叹了口气道:“快别多礼,原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娘,洛儿你倒每次见我就行礼,叫我于心不安啊。” “这是洛儿应行的礼数。”白衣少女乖巧地笑道:“洛儿不敢欺骗父亲,最初洛儿的确是怨恨过父亲,但如今……如今父亲对洛儿如此关心,洛儿就是铁石心肠也融化了。更何况洛儿身为女儿,十年来也未曾对父亲尽过孝道,实在是愧对父亲关怀……” 竹影露出一个感慨的笑容道:“好好好,有如此懂事的女儿,秀兰在泉下有知,也当含笑九泉了。” 说得白衣少女眼眶儿一红道:“洛儿十年前已没了娘,除了李秀兰这个名字之外,竟对娘丝毫不知,连面都没有见就……”黑色的眸子有些湿润,白衣少女仍然强笑道:“不过好在……有小青这丫头从小暗中照顾着洛儿,洛儿也着实没吃什么苦,总算撑到了和父亲见一面儿的时候……洛儿就是就此死了,也当再无遗憾了……”说着又忍不住滴下几滴眼泪来。 “唉……”竹影重重叹气,竟显出苍老之态:“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啊……是我对不住啊……当初我为逃避一死,竟然丢下怀着三个月孩子的秀兰独自隐居在了竹影谷……你娘想必……也怨恨到临死的那一刻吧……造孽啊……” 白衣少女连忙强笑劝道:“瞧父亲说的,母亲没有恨你……洛儿听小青说,母亲临死还反复念着‘枫染’这名字……女儿找了好久,却不想父亲已隐姓埋名进入竹影谷成了神医……如今好了,找到了父亲,母亲也该安心了……她如此爱父亲,怎能恨您呢?” “好好好,懂事的孩子,当初尹伊来求我救你,我竟拖延时间差点儿害死了你,幸好我的洛儿福大命大,否则为父却要后悔一生了……为父如今能为你做的,也只有尽量地保护你,让你不受伤害……”竹影抚摸了一下白衣少女的头发,目光里流露出父亲的慈爱。 白衣少女微微抽泣着。 “好了,洛儿,傻孩子,别伤心了。”竹影劝道:“为父已经去了解了,如今那个你说的那个墨玉入了隐王府,暂时不会与尹伊接触了,孩子,放心。” “恩。”白衣少女轻轻点头。 “洛儿啊。”竹影拉着她纤细的手,细细地端详着她,微笑道:“我家洛儿如此乖巧漂亮,怎么我那徒儿尹伊会变心呢。我看他平常跟着我学医,或是处理事务,都是有条不紊,游刃有余,仔细得我都不禁要叫好,怎么这么一个人,竟然会扔下我家洛儿跑去跟那青楼女子在一起呢?” 白衣女子咬着淡粉的嘴唇,显得越发乖巧可爱:“父亲,您别怪尹伊和墨玉姑娘,都是洛儿不好,洛儿一定做了什么错事,让尹伊生了洛儿的气……墨玉姑娘那么优秀,尹伊一时之间喜欢上她……那也是应该的……”说着说着白衣少女自己快要哭出来,眼眶里浮着一层雾气。 “唉,洛儿啊,你就是太善良了,若是你狠一些,那墨玉怎么还有可乘之机?”竹影疼爱地看着她:“依我看,这尹伊……不是那么个变心的人,为父好好劝劝他,他还是会回心转意的。” “不会的!”白衣少女忽然失声叫道,一双眸子失了神采。 “怎么了?”竹影皱起眉头,脸上浮现出担心的神色:“怎么了?洛儿!” 白衣少女仿佛一下子回过神来,慌忙咬住嘴唇道:“不……没什么……” “洛儿!”竹影的态度一下子强硬起来:“你说呀,是不是暗地里你又受了什么苦?不要什么都自己扛着,听见没有?你现在有父亲了!” 白衣少女一直紧紧咬着唇,直到听见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扑到竹影怀里细细地抽泣起来。 竹影叹着气轻轻拍她的后背。 等她哭够了,天色已渐渐接近正午。 受不住竹影一连串的逼问,白衣少女终于开了口,还带了呜咽的哭腔:“父亲……洛儿实在受不了了……父亲救救洛儿好吗?洛儿想离开这儿,尹伊也好王府也好,都不去管了……洛儿好怕……” “洛儿……你慢慢说。”竹影的脸色也慌张起来。 “我……”白衣少女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父亲,洛儿受不了了……您知道洛儿为何会易容吗?” 竹影迟疑地接道:“是因为我的洛儿的脸被火烧伤……”竹影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了。 “难道说,是有人蓄意毁你的容?”竹影的声音忽而提高。 白衣少女好像忍不住要放声大哭,却堪堪压低了声音,急促地喘息着:“在洛儿假死出府那段时间……遇见……遇见了墨玉。” “你说……是墨玉故意毁了你的容,害得你不得不易容?!”竹影又惊又怒。 白衣少女急促地抽噎着,只是缓缓点头。 “好……好……好!”竹影气得站起身来:“我说那墨玉是个怎样的女子,你竟还袒护她!她这样对你……洛儿,你太善良了,人善必被人欺啊……” “父亲……父亲……洛儿害怕……谁都不要去管了,您带洛儿走吧……” “不行!”竹影忽然喊了一声:“洛儿,有为父在,谁也别想欺负你。让为父替你出一口气,我倒要看看,那青楼女子,叫什么墨玉的,有多阴险恶毒!”说完急急地转身,难以掩饰怒气,就匆匆走出了门。 白衣少女轻轻地趴在桌上抽泣,漂亮的脸一半在阳光里一半陷入阴影犹如鬼魅,被咬得鲜艳的红唇,轻轻向上挑起一个得意的笑容。 第五十九章 出府 小青在阴暗里端着盘子冷冷地开口:“你这又是何必,为了冒充叶洛竟然自毁容貌,真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哼,我就是疯了,那又怎么样?”白衣少女冷笑:“从小我娘只知道勾心斗角,我只不过是她和其他夫人炫耀比较的工具,有谁懂我关心我?如今扮作叶洛,倒还有一个傻父亲关心,不是很好么?” “丧心病狂。”小青仍然冷淡地丢出一句。 尽管外面已经是正午,但屋子里仍然显得昏暗无比,白衣好像漂浮在半空中的鬼魂,衬得那张脸上的笑容越发可怕:“小青你可别忘了,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别在那儿假装清高。当初陷害叶洛那不是你干的么?说要和我联手对付那嚣张丫头的不也是你么?查出墨玉就是叶洛的不也是你么?出易容的主意的不还是你?现在倒跟我这儿怪声怪气,到时别怪小姐我翻脸不认人!” “奴婢不敢。”小青冷冷回话,好像说话的不是自己:“只是小姐现在虽把握了全局,只是尹伊墨玉等人也不可小觑,到时一步差错,小姐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闭嘴!”白衣少女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掌心发红:“你做好自己的事便罢,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至于那墨玉,自有竹影那傻子让她死无全尸!” “哈哈……尹伊终究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结果,懒懒躺在阳光下的洛缘再次打了个喷嚏。 她吸了吸鼻子奇怪地想,难道抵抗力变弱了?不行,最近竟然像老婆婆一样喜欢起晒太阳……|||想着想着满脸黑线,不行,一定要出去走走才不至于发霉。 打定主意,洛缘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林梅!” “小姐?怎么了?”屋子里忙着整理的丫头冲了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边喊着:“要喝茶么?” 洛缘一见她这副样子,立刻横眉竖眼插腰摆手:“怎么回事你这丫头!不是让你换上那衣服么?怎么又给偷偷换了?那么漂亮的几件儿衣服你不穿,让它搁那儿发霉?真是糟蹋东西!” “不,不是……小姐,林梅穿不惯那样儿的衣裳,再说这屋子日日要打扫,穿着那衣裳反倒不好腾挪,碍手碍脚。”林梅这两天下来,也渐渐习惯了洛缘大大咧咧不分上下的性格,更何况她原本就是扫地的丫头,没有专门受过礼仪的教育,索性也就把规矩扔到一边去了。洛缘这种人,要是跟她讲主仆等级,她肯定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洛缘歪头想了想,重新瘫到躺椅上懒洋洋地开口:“那行,这一次就放过你。但是现在你快去把衣服换上,小姐我有事吩咐。” “小姐,吩咐事儿就说呗,怎么还要穿上那么漂亮的衣服?”林梅困惑地问出一句。 洛缘眼一瞪道:“让你穿你就穿呗,还有那么多问题。你小姐我就喜欢看着漂亮衣服说话,有什么不服气的想和小姐单挑?” 林梅哭笑不得地奉命,进了屋子换上衣服出来。 乌黑的发,灵动的眼,粉红的双颊原本就干净而秀气,穿上一件儿淡紫的裙子缀着细密的奶白花边,流苏在袖口飘逸如同天边的浮云,越发衬出明眸柳眉,腰身细腻,别有一股淡淡的清爽的美丽。 洛缘不禁要拍手叫好,瞪着漆黑的眸子像要把林梅吃了。 丫头真是哭笑不得,别人家的主子都打骂丫头,发现丫头涂脂抹粉穿漂亮衣服就要抽一顿鞭子,谁知这个主子却偏偏尽走偏锋,不但把好衣服好首饰一股脑儿赐给丫头,还非要丫头日日穿着给她看,真是古怪之极。 但是,这大概只有老天爷保佑的丫头,才能遇见这么个主子。她林梅,定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这才从小小的受尽屈辱的扫地丫头变成墨玉姑娘的侍女,同桌吃饭,同床睡觉,衣服首饰脂粉全给了自己,又从来不让自己感到受了她的恩惠有愧于她。 “不错,是个美人坯子。”洛缘站起来。 林梅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妙龄少女,听了这话脸颊上也不禁染上些许娇羞。 可是如果她知道洛缘为什么这么做,一定吐血。 一定。 “这,这……”林梅跟着洛缘后面站着,不知所措。 此时,两个人正站在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路边叫卖声此起彼伏,过往的男男女女衣饰或朴素简洁或优美华丽,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街边的小贩只看见,一个俊秀的白衣公子笑容惊为天人,但是脸上的表情怪异无比。只听他大笑道:“哇哈哈哈,林梅,你可知道我为何要你穿上漂亮衣服?因为这样才配得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本少爷!” 旁边一个姑娘红着脸娇羞满面:“小……少爷你快小声点儿……有人看着呢!” 白衣公子颇为潇洒地挑挑眉伸手搂过她的香肩对她耳语了一阵,脸上的笑容美得让人难以移开眼睛。 那漂亮的姑娘听完四处张望了一下,好像生怕有人看见似的羞红了脸。 小贩点头感叹:这就是郎才女貌的青春啊青春! 但是实际情况和小贩理解的大相庭径。 实际情况是这样的。 穿着一身白衣扮成俊秀公子的洛缘笑容惊为天人,但是脸上的表情怪异无比。只听他大笑道:“哇哈哈哈,林梅,你可知道我为何要你穿上漂亮衣服?因为这样才配得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本少爷!” 旁边林梅急得涨红了脸道:“小……少爷你快小声点儿……有人看着呢!” 洛缘颇为潇洒地挑挑眉伸手搂过她的香肩对她耳语了一阵,脸上的笑容美得让人难以移开眼睛,其实嘴里咬牙切齿:“以后要是再叫成小姐,我就宰了你!还有,王府有人跟着我们。” 林梅听完四处张望了一下,慌慌张张地找寻洛缘口中的跟踪者,急得满脸通红。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出来了。”洛缘压根没有任何紧张感,兴奋地看着街边的各种摊子,一脸新奇。 “小……”林梅刚想叫出口,就接收到了来自洛缘的强烈白眼,连忙改口:“少爷,咱们还是回吧,到时候九皇子怪罪下来可就不得了了!” 洛缘头也不回不耐烦地道:“要是有人整天笑眯眯地怪罪我,我也爱听。他真发脾气我才高兴呢!” “这……”林梅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的确,九皇子殿下是人人皆知的温和,真没看见他发过火。 “总之咱们先好吃好喝着,到时候儿跟在咱们后面的人付钱,这不是挺好么?晚上回去就是了。”洛缘拉起林梅冲了出去。 林梅没来得及反驳,就那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主子,一起陷入了人群之中。 第六十章 静安 大路慢慢变得黄土飞扬,马蹄声慢,人声渐远,两边的竹林郁郁葱葱,竹节分明如同少女温润细腻的手指,随风摇摆。 白衣的少年一双漆黑的眼转了几圈,泛起漂亮的光彩,拉起身边清秀的姑娘头也不回地冲竹林深处跑去。 竹叶疏密有致,碧绿的光影掩映下,显出一座安安静静的房子来。 非常的安静,静得让原本焦急不已一个劲儿劝着洛缘回去的林梅也不自觉地闭了口,两眼好奇地打量着那块安安静静的牌匾。 静安寺。 “林梅。”洛缘头也不回,声音压低对着丫头询问:“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儿?” “小姐……”林梅瑟瑟地拉着洛缘只是一径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吧……” “怎么啦?”洛缘一边问一边探头探脑像做贼。 “小姐……这儿一股子阴气……您不觉得么?”林梅伸手搓了搓手臂有点儿惊恐。 洛缘板起脸回过头不耐烦地教训:“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啊,看见没,静安寺,寺庙能有阴气么?” “不……不是……”林梅本来想说小姐您也没比我大多少,干嘛老叫我孩子孩子的……可是没敢说,只是拉过白衣少年悄悄耳语:“您是不知道,这静安寺在京城可是鼎鼎大名儿的尼姑庵,十年前我就听我娘天天念叨着说‘静安是神仙府,亵渎不得,只要心诚,愿望都能实现’。” “是吗?有这种事儿?”白衣少年回了一句,好像不甚上心。 丫头一看急了,道:“您听林梅说呀!这静安寺啊,真的很灵,林梅曾听说这里的神灵一度是有求必应,实现了好多人的心愿。” “哟,那你干嘛说这儿有阴气啊?”洛缘好整以暇地环着手臂看着她,好像看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 林梅表情神秘几分悄悄儿道:“您不知道,就是几年前,有个贵族夫人来此还愿,谁知……在静安寺的后院儿,看见个姑娘,穿得像个妖女儿正作法呢!后来呀,大伙儿都说这静安寺……”林梅四处瞧了瞧压低声音:“是个鬼寺!寺里的尼姑,都是遭人抛弃或者侮辱的女人自杀后的鬼魂儿化成的,静安寺里还有个法力高强的妖怪,它可实现人们的愿望,但都是要付出代价儿的!小姐,您可千万别这么傻就跑进去了,要是被妖怪缠身怎么得了儿!” 洛缘好笑地接了一句:“那这些在这儿实现愿望的人哪儿去了?” “林梅不知。”丫头见洛缘不信,只好道:“小姐,这实现愿望的事儿可能是别人编出来的,但是静安寺有问题可是千真万确!这里的尼姑都古古怪怪的,而且听人说,她们给新来的尼姑剃度的那把刀是妖怪的妖器!万万是碰不得!当初那个还愿的贵族夫人就是不小心把那剃度刀摔在地上,结果遇了妖怪,回去不久就生了重病辞世了,那以后,这静安寺就冷落了。” “这么回事儿,我倒还奇怪这儿尼姑庵怎么就一个许愿的人都没有,是这个缘故。”白衣少年若有所思地点头。 林梅见她信了,微微笑了起来:“那么,小姐,咱们回吧。” 可是洛缘斜着眼看了她一眼,得意洋洋地笑:“还得多谢你告诉我这么有趣儿的事儿,咱们进去吧!” 林梅吓得连连后退:“小姐!您要干什么?”早知这小姐古灵精怪,不会这么简单就回家的,可未曾想她竟一点儿也不害怕。 “当然是去看看那把传说中的剃度刀啊!”白衣少年的笑容透出几分妩媚:“你害怕就先回去,本公子今儿非去探探不可!” 安安静静的牌匾高高悬挂着,观察着下面的一举一动,犹如一只安安静静的女人眼。 第六十一章 十四 紫裙缓缓地飘着,一尘不染,额前整齐梳起的发丝落下了几缕,那个女子站在传说中的鬼庙静安寺门口,急得团团转,好看的娥眉轻轻皱了起来,令人心疼。 “哟,这是哪家的小妞儿,长得还挺中看。”身后响起一个猥琐的声音,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搭上了女子娇弱的肩膀。 紫裙女子惊叫了一声连忙下意识地往前跑了几步,然后回头看看说话的人,好像因为看见的不是鬼而松了口气,然后立刻又惊觉不妥厉声道:“你是谁?” “你管大爷是谁,和大爷玩玩儿怎么样?”那是一个长得颇为普通的男人,配上猥琐的笑容甚至有几分像是活鬼,说着就伸出手抓住女子的手臂。 女子一惊,立刻拼命挣扎起来:“你……你放手!” 那男人只是笑,一遍兀自嘀咕着:“想不到来这个鬼地方躲躲债,也能遇见这么个美人儿,今儿个真运气。” 女子又气又急,一边努力挣脱,一遍惊恐地喊着:“你,你放手!我要喊人了!少爷!” “这种鸟不拉屎的地儿,有谁能来救你……”男人还没得意完,就被打断了话头。 “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抢本大爷的女人?” 随着那嚣张的声音渐近,一袭白衣出现在静安寺门口,那个俊秀的白衣公子敲着手中的折扇,笑容像白兰一样耀眼。 女子眼睛一亮也顾不得别的就喊:“少爷救我!” 那猥琐的男人也是外强中干的角色儿,一看这白衣公子一副清秀贵气的模样,定是哪一户的公子哥儿,就吓得放开女子撒腿儿跑了。 白衣公子笑得开怀:“啊呀呀,没想到今生本少爷还能英雄救美一场。” “少爷!”女子埋怨地看了一眼俊秀的公子,本想开口教训两句,惊觉不妥,又换上一副担忧的神色:“少爷,您没事儿吧?” “你少爷我能有什么事儿?”白衣公子轻蔑地哼了一声:“林梅,你是不是看不起你少爷啊?” 女子却对他这种挑衅习以为常,只不理他,双手合十颇虔诚地喃喃道:“谢天谢地,谢谢菩萨保佑……” 白衣公子落个没趣儿,讪讪地摸摸鼻子道:“切,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鬼么?我一下能遇上两三个!” 林梅真真儿是哭笑不得,甩着袖子道:“您就这么想出事儿,林梅白为少爷担心这么久,那少爷以后的事儿,林梅都不管了!” 白衣公子立马横眉竖眼:“你威胁本少爷?没大没小了还……” 紫裙女子低眉敛目一副不吃这套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回道:“林梅只是为少爷担心……” “担心什么?”白衣公子开了扇子轻轻摇着,清俊的面容上浮现高深莫测的笑容:“不过,这鬼,本少爷却是见到了。” 林梅吓了一跳,堪堪退了几步,脸上浮现惊恐的表情。 白衣公子的神色甚是得意。 只见小丫头缓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就冲过来拉着白衣公子上上下下地看:“呀……小姐……您有没有怎么样?您别吓奴婢啊!” “瞧你吓的。”白衣公子“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尽显女儿家的妩媚之态。 林梅才知被骗,一时间拉着白衣公子的袖子抓着也不是,放了也不是。 还没等林梅开口,白衣公子又淡淡地笑了起来。 “不过,你不是说有个贵夫人在这寺庙里看见一个妖媚的女子么?”白衣公子轻摇折扇,漆黑的眸子里笑意流转:“那个女子,我却真有幸见了一面儿。” 小丫头睁大了眼,怔怔看着白衣公子的笑容,倒吸了一口冷气。 ———— 黄昏时分,白衣公子和紫裙的丫头,偷偷儿从隐王府的后门溜了进去。 哪知一进入住所,便看见了明月沉鱼落雁,顾盼生姿的笑颜。 林梅稍稍瑟缩了一下。 洛缘仍然是一袭白色男装不曾来得及更换,伸手拉了林梅的手,微微皱起眉头,又浅浅地笑道:“不知明月姐姐有何要事,竟坐在这儿等妹妹么?是妹妹的不是了。” “哪儿能怪罪妹妹,不知者无罪嘛。”明月拉着她的另一只手打量着:“瞧瞧妹妹,办成公子也是丰神俊朗,若不是姐姐知道妹妹是女子,也要被妹妹迷了去。林梅也是打扮打扮儿竟是个闭月羞花的女子,倒像大家闺秀似的。” “姐姐谬赞了。”洛缘淡淡地回应。 “跟姐姐在一起还客气个什么。”明月热络地笑着:“姐姐这次来却是传话。” “传话?”洛缘一副困惑的微笑:“九皇子殿下有什么指示么?” “妹妹冰雪聪明,这一次却猜错了。”明月笑得妩媚动人,风情万种,纤纤玉指拍了拍洛缘的肩膀道:“是十四皇子要姐姐传话,说要妹妹你去他那儿一聚。” “十四皇子?”洛缘这回真的困惑了。 “正是。”明月笑得很灿烂:“姐姐很羡慕你呢,能得到十四皇子的传唤,可不是普通人儿。” 林梅被握着的手颤抖了一下。 看来林梅知道这个十四皇子。 洛缘抓紧了她的手,压下疑惑,笑语盈盈:“姐姐特特儿来告诉玉儿,真感激不尽。”“没事儿。”明月唇边闪过一丝媚笑,带着些许得意:“行了,你今晚去看看便是,十四皇子就住在王府东边儿的院子里。” 说完她自盈盈地去了。 洛缘抬眼,眼光淡漠:“林梅,这十四皇子,又是个什么角色儿?” 第六十二章 十四(二) “回小姐,这十四皇子殿下……”林梅瞧了瞧窗外,关上了房门。 洛缘倒先笑了起来:“怎么?还是个厉害人物?竟把你吓成这样?” “可不是。”林梅压低声音对着洛缘瞪大眼睛:“小姐你可知道,九皇子发火是什么样儿?” 洛缘原本心不在焉,一听这一句,却睁大了眼奇道:“哟?这十四难道能让老九发火不成?” 林梅听她一句一个“十四”一个“老九”,听得心惊,压低声音喊道:“哎哟喂!我的祖宗儿!千万别这么大不敬哪!小姐,九皇子听你这么叫,说不定能饶过去,只是若十四皇子殿下听了……那就……” “怎么?他能吃了我不成?本姑娘不是皇后命么?”洛缘轻蔑地撇撇嘴,然后又换成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儿:“快说,那十四皇子是如何使九皇子变脸的?” “可不是十四皇子殿下,是别人……但也可以说是十四皇子殿下……”林梅似乎语无伦次起来,摇了摇头:“小姐,您听林梅慢慢说。” “这十四皇子殿下也住在隐王府里头一个叫剪梅轩的地方,那地儿很是清幽,据说是九皇子殿下特地给他的亲生弟弟十四皇子给选的,专门送给十四皇子住的。由此便可看出九皇子对那十四皇子有多上心了。原本这隐王府里头,与明月姐姐并名的大侍女还有一个,叫清风,但如今大伙儿已经不大敢说起清风姐姐了,缘由儿便是,几年前清风曾经不小心冒犯了十四皇子,结果九皇子一下子变了脸,不但大大教训了清风,连明月姐姐她们都受到了牵连。” “有趣儿。”洛缘眯起眼点点头:“说下去。” “但是说也奇怪,清风明明是冒犯了十四皇子,九皇子殿下却偏偏派她去服侍十四皇子,现在她已经成十四皇子的贴身侍女了,您说怪不怪?” “哼,这能有什么怪的,反正怪人必有怪事嘛,九皇子那样的人,咱们没必要把他的所有行动都弄明白,知道么?”洛缘阴狠狠地睁大了漂亮的黑色眸子:“只要能抓住他一个把柄,那就不愁下半辈子吃穿了!” 林梅退了几步,吞了口唾沫:“……小,小姐……您……” “你想说什么?说我可怕么?”洛缘笑容满面地转过头来:“放心,九皇子的把柄没那么好找,所以本小姐现在还没有杀人灭口的打算。” 林梅一惊,差点被唾沫噎住:“您……” 洛缘瞥了她一眼,翘起眼角失望地挥挥手:“算了算了,一点儿玩笑都开不起,不和你玩儿了!” 结果窗外传来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墨玉姑娘,你方才所言,怕不是玩笑之语吧?” 林梅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九九九九……九皇子!”林梅战战兢兢地跪下。 “堂堂九皇子,竟也喜爱在自己家里偷听客人说话呢!”洛缘掩唇轻笑,拂了拂大红的袖子,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真不巧呢,整好十四皇子殿下请玉儿过去一坐,故不能好好招待九皇子殿下了呢……玉儿先行告退,有什么事儿就请教请教林梅吧。” 林梅一怔,九皇子仍然安静地微笑:“是么?原来十四请姑娘去么?那可有趣儿了。” “可不是,不去呢,玉儿又怕九皇子为弟弟打抱不平怪罪玉儿呢,去晚了,十四皇子怪罪下来,玉儿总不能说是九皇子留玉儿聊天呢,您说是么?”洛缘优哉游哉地眨眨眼:“所以只好委屈九皇子与林梅这丫头说说话儿,玉儿去去就回。” 九皇子微微愣了一下。 洛缘笑得更欢,临走前转身中白衣公子神秘地一笑:“九皇子殿下,现在林梅可是玉儿的贴身侍女,好好待她哟,否则玉儿可要闹别扭了。” 白衣公子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大红如火的身影,就如此在九皇子深邃的眸子里渐行渐远。 半晌,白衣公子转身离去之前冲着吓得发抖的林梅微笑:“罢了,你倒是修了什么福,得了一个好主子。此生不必愁了,她不论去哪儿必先替你打点一切,只因你成了她的人……罢罢罢……” 白衣公子的微笑,竟然透出少见的欢愉。 ———— 那个所谓的剪梅轩,就在王府深处的梅花林畔,果真清幽无比。 洛缘一路瞧着,也不带一个随从,只是笑眯眯地欣赏着风景:“想不到王府里,也能有如此世外桃源似的所在。” 梅花树如同一个个身姿秀美的女子随风起舞,等待梢头钻出花儿来打点头饰。 洛缘细细地眯起了眼。 梅林深处,隐隐绰绰映出一个人影来。 洛缘站在原地抱胸,微笑:“来者何人?” 那人影渐渐出来了。 原来是个青衣小厮。 洛缘眨眨黑色的眼睛,退了两步。 只听那小厮殷勤地走上来道:“小姐好,您是哪里的小姐?奴才却没见过您。” 洛缘没有回答,只是细细注视着他的模样。 狭长的丹凤眼透出一股子凌厉的劲儿,唇边的微笑一点也不卑躬屈膝,却反而有一种颐指气使的霸道,精致漂亮的脸扮成个小姑娘也不足为奇,腰间竟然还佩戴着一块润泽的碧玉,一看就值不少钱,身高就比洛缘高那么一点儿,是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模样。 “小姐?”那小厮仍殷勤地问着。 洛缘挑起眼角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小姐,不过是个贵客罢了。” 小厮一愣,大概是没想到洛缘会以贵客自称,然后立刻满面笑容地上前:“既是贵客,那更要好好招待才是,姑娘跟奴才来。” 洛缘不慌不忙地跟着他走,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儿?” “……回姑娘,奴才名叫剪梅。”那小厮好像没想到洛缘会问名字,所以愣了一愣,才连忙作答。 “是吗?”洛缘吊着眼角微笑:“这名字可不怎么样,好好儿的梅,剪它作甚?” 小厮再一愣,于是笑道:“那姑娘意思是?” 洛缘唇角一挑。 小厮就哆嗦了一下,觉得有些冷。 洛缘冷冷地斜着眼看他,唇边勾起一个深长的微笑,动人心魄。 “我看就由本姑娘给你重取一个名字如何?” “……姑娘请。” “嘛……就叫十四,你说好听么?” 第六十三章 十四(三) 只听洛缘恰恰说完了“十四”两个字,那小厮的脸色立刻变了。他一把抓起头上的帽子,迅速解开粗糙的外衣,嘴里不停嘟囔着什么,长发披肩,衣着散乱,漂亮的小脸上一点点的怒容,连玉佩也咣啷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洛缘微微愣着瞧着,倒被这小家伙的喜怒无常吓了一跳。思绪回环之间,只听见那孩子低低咕哝了一句:“走着瞧。” 一晌之后,孩子终于恢复了情绪,冷淡着脸抬起尖下巴开口:“你倒有些眼力,不错,本皇子的确是扮作小厮瞧瞧儿你的脑子,是否与那些没用的女人一般大小。” 洛缘愣了一愣,盯着十四皇子看了一看,歪头想了一想,忽而掩唇轻笑:“我道是什么皇子,怪不得只是个屁大点儿没断奶的孩子!” 十四皇子的脸涨得通红,假装没有听见,头昂得很高,束发的带子原本就松松垮垮,此时更从乌黑漂亮的长发上滑了下去:“你这等没教养的小女子,难不成就是那个什么贵客么?我看不过是市井小人来王府偷点儿东西吧?老九实在太没眼光。” 洛缘乐得抿着嘴偷笑。 那孩子恼羞成怒,伸出细长的食指指着洛缘的鼻子大喊:“你笑什么笑!我几日未管事,府里竟然就没上没下了!这还得了!老九做的什么事,长得什么眼,竟找来你这等女子!待本皇子去教训教训他!” 洛缘更是笑得前俯后仰,忙着点头儿道:“十四皇子殿下果然需好好教导教导老九才是。” 而十四皇子仍旧涨红着脸道:“你不必这时候说这些话来奉承本皇子,本皇子自有打算,你这女子无论如何也是要处置的。” 洛缘斜着眼看他,想着王府其他人怕了皇子您,本姑娘可不怕。只是这孩子实在有趣儿,故本姑娘不与你一般计较。 “不过。”那个只穿着一件白色内衫的孩子用下巴对着洛缘道:“你若跪下来给本皇子磕三个响头,然后滚出王府,本皇子倒可以不与你计较。”他有点得意地挑眉:“本皇子还忙着去教导老九,处理全府事务,没工夫跟你瞎折腾。” “您瞎折腾得还不够么?”洛缘捂着笑疼的肚子表情似笑似哭:“这一套跟谁学的,哪个混蛋教的?” “住嘴!”十四皇子一听这话立刻横眉竖眼地呵斥:“不许你侮辱尹伊!” 这一下洛缘倒吃了一惊,一口气顺不过来,好久才问:“谁?我侮辱谁了?” 十四皇子鄙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市井小人,连大名鼎鼎的尹家庄五公子尹伊都不知道,我倒高估了你,你这女人原是比那群没用的女人更没见识!” 洛缘懒得与他计较这些,只是敛了笑容先问:“怎么?十四皇子殿下您竟认识尹伊?” “何止认识!”小孩子有点得意地哼了一声:“尹伊就是本皇子的师傅!” 洛缘更是吃惊,尹伊何时收了这么个活宝皇子作徒弟,还教他一套没用的东西?那小子没事儿找事儿么? 十四皇子一见洛缘惊讶的表情,更为得意,又转了语气道:“看来你这女子还有些见识。” 洛缘眯起细长的眼细细打量着他。 “哼,昨儿尹伊还来了府里与本皇子一聚,你这小女子当然无缘得见其天人之姿。”小孩子嘟嘟囔囔好像在炫耀着,一脸得意。 昨天?洛缘挑起眼角,瞥了一眼十四皇子的表情,打定主意这家伙在胡说八道。 尹伊那小子既然有机会来府里,怎么不过来看看她叶洛缘到底过的什么破烂日子。 但是十四皇子却不知洛缘心里想着什么,仍旧抬着下巴很骄傲地细数,尹伊教了他些什么。 洛缘不耐烦地打断:“是啊是啊,尹伊教了您又怎么样了?您又学了多少?我看您还是摇您的拨浪鼓去吧。” 十四皇子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气得浑身发抖,一件长衫更显单薄。 洛缘瞧他模样可怜,不忍心又问了一句:“你既如此仰慕尹伊,那我问你,尹伊的事你知道多少?” “多着呢!”小孩子气鼓鼓地大叫:“尹伊是尹家庄的主心骨,遍布天朝的商业脉络他理得井井有条,有手段,有才貌,有魄力的翩翩公子!”他说着尹伊如何如何,自豪得好像在说自己。 “这些都是路人皆知的事。”洛缘撇撇嘴又忍不住毒舌两句:“我道你知道多少,不过尔尔。你还差得远呢。” 小孩子被洛缘气得头晕。 天渐渐暗了下来,不远处两个袅袅婷婷的身影便隐在了黄昏紫色的暮霭里。 “清风姐姐,你确定十四皇子压得住那墨玉么?墨玉可不是小角色儿,我看竟悬了。” “明月,多时不见你竟如此缩手缩脚了,急什么,十四皇子最恨别人怀疑他对尹公子的仰慕之情,如今正在气头儿。我当初也是因了这一句话被十四皇子折腾个半死,墨玉怎生逃得过!” “清风姐姐教导的是,是明月急躁了,只是这墨玉实在可恨,若能让十四皇子惩治惩治她,明月也就出了一口气儿了。” “就是这个理儿,你放心,姐姐万没有害你的道理儿。” 第六十四章 思念 柔柔软软的晚风里,红衣女子环胸而立,斜着眼睛挑着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对面的孩子,很是傲气地开了口:“那小女子请问十四皇子殿下一句,真正有关尹伊的事,除了众人皆知的,您还知道多少?他喜爱什么颜色?什么食物?什么衣服?什么书?什么曲儿?什么人?他遇见过什么困难,您可否为此出过力?” 十四皇子被噎得一愣一愣。 “他可有什么愿望?可有什么难处?他成功的时候您与他分享了么?他失败的时候您想着要关心他么?” “‘尹伊如此厉害的一个人,哪会要人帮忙?他若需要帮助,就不是我所崇敬的尹伊了。’您是这样想着,冷眼关注着尹伊的一举一动的吧?他成功,你便比自己的成功还要骄傲;他若失败,你便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我说得可对?” “像您这样的所谓敬仰,不过是嘴上空说说罢了。”红衣女子冷冷地看着脸色不断变换的小孩子,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您不愿做您力所能及之事,只享受敬仰别人所带来的精神上的满足,更不允许别人诋毁您所敬仰的人,但这种做法于尹伊却没有带来一丝益处。” 那孩子的脸色在有些瑟瑟的晚风里变得惨白了。 洛缘很无奈地摇头。 真是个没有经受过打击的小孩子。 然后红衣女子从地上捡起那套被他脱下的小厮打扮的粗布衣裳,很细心地披在他的肩上,狡黠地眨眨眼,微笑:“其实,你想要了解尹伊的话,找我就好了。” 那孩子别扭地拉住披在肩上的衣服,呐呐地回了一句:“你又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些什么,哼。”红衣女子抬起尖尖的白皙的下巴很是嚣张地告诉他:“备一桌酒席,诚心诚意地请教我,我一高兴,不定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了。” 十四皇子眼睛一瞪,愣了半晌,果然拍拍手叫上来一个小厮,吩咐道:“备一桌酒席款待这位姑娘。” 当洛缘真的坐在精美的菜肴前一边用膳一边侃侃而谈的时候,清风明月两人就傻傻地站在树后难以移动步子了。 “你所知道的尹伊的事,全都可以说出来,我可均为你注解,到那时你再决定要不要崇拜尹伊此人罢。”红衣女子浅浅啜了一口酒,优哉游哉地开了口。 十四皇子仍然半信半疑地看了洛缘一眼,试探地说了一句:“据我所知,尹公子有一把绝世好扇,上面所画的竹子神韵十足,令人称道。当时那种扇子的价格已到达百金,竟然还有人愿为其倾家荡产。收藏一把这样的扇子,却是脸面十足的事,但不论是谁,拿在手里都不复有尹公子的清俊之感。尹伊的扇子是少有人能碰的,当时有个收藏家愿以千金换其扇,最终却未曾如愿以偿。” 红衣女子很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绝世好扇?大概是吧。当初我偷偷溜到长安大街上,巧遇一贫困妇人。其人靠卖扇为生,却偏偏无人问津其生意。本小姐灵机一动,遂强迫尹伊佩了一把,没想到效应这么大。”洛缘很是得意地点头:“想当初尹伊那小子还背着我偷偷想卖给别人,被我抓个正着。接着我就把他就地正法了。” 十四皇子瞪大眼睛不知是怀疑还是惊讶,却也接着说下去: “尹公子喜欢吹箫,常常以竹制箫吹奏,音调动听。但他身侧却常佩着一管精美的玉笛,虽不曾听其吹奏,但传言尹公子最擅长的却不是箫,而是笛。只不过无人有幸得听罢了。” 红衣女子斜着眼一副很鄙夷的模样。 “那小子什么时候会吹的笛我怎么不知道。”洛缘仰头喝了一杯酒,用手撑着下巴笑得很妩媚:“不过玉笛的来历我却是知道的。那时我曾向二哥借了一支玉笛以在一个很重要的宴会上吹奏,宴会结束之后二哥将其送了我。尹伊那小子很小心眼地拿走了,非说要帮我保管,从此再也没还给我。” “尹公子那么光明磊落的人,为何要你的玉笛?!”十四皇子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 洛缘阴恻恻地看了小孩子一眼,冷冷地笑:“因为那个是二哥送的,尹伊那家伙受不了。” “为什么?”十四很认真地问了。 洛缘淡淡地喝了口酒,瞥了他一眼,微笑:“你是小孩子,所以不懂。” “切。”那孩子很不满,用不服气的口气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洛缘没有再看他,而是再次灌了一杯酒,笑了:“嗯,怎么办呢,去问问你九哥吧。” “我都不知道的事,老九会知道?”十四颇不平。 夜晚吹过来的风竟然有点燥热,洛缘不再答话,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流转了朦胧的夜色,长长的睫毛扑扇着如同蝶翅。她微微冲着虚空勾起唇角,含含糊糊地吐出几个完全无关的字。 “这酒……太烈……” 然后在这个时候,梅树后面就转出一个清冽的声音:“没错,她说的都是真的。” 十四吓了一跳,洛缘却没有了反应。她自顾自地看着酒杯里清冷的美酒,青丝散乱。 来人把躲在树后的清风明月都吓了一跳。 是那个白衣胜雪的公子。 第六十五章 思念(二) “九……九哥?” 白衣公子微笑点头上前几步:“十四,前些时候儿忘了与你介绍,这位姑娘是王府的贵客,与尹伊尹公子是……”说到这里,白衣公子微微顿了一顿,好像歪头想了一想道:“与尹公子是青梅竹马的墨玉姑娘。” 十四倒被吓住了,愣了半晌,回想起自己还撒了几个不自量力的谎,脸登时羞地通红,一句话儿也说不出了。 白衣公子温和地笑了起来,坐到女子身边轻轻劝道:“墨玉姑娘?夜深露重,姑娘是否回房歇息?” 洛缘突然抬起头来。 “璃隐。” 她用青青翠翠的声音叫出了这个名字。 白衣公子有一瞬间愣了一下,复又微笑:“是。” 洛缘似乎是勾起唇角笑了一下,青丝垂落遮挡了半个脸颊,语气似真非真:“呐呐,璃隐,我早就知道呢,早就知道遇见你这家伙,一定不会有好事……果真……” 白衣公子笑而不语。 “我总是在想,如果……如果没有你的话……没有太子,没有叶晴……没有这场时空的错乱,我应该是……最最幸福的存在吧……”洛缘歪着头,一只手撑着下巴不知是在与九皇子说话还是自言自语:“你说,为什么老天要这么不公平,我这一生,在街头流落五年,寄人篱下十多年,好不容易以为要找到幸福了,可是没想到,下半辈子都要在这么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奔波流离,忍受……忍受……” 十四在一边已经听得云里雾里,压根不知这墨玉是不是已经醉糊涂了。然而白衣公子唇边笑意更深,微微眯起了眼,接了一句:“忍受什么?” 洛缘似笑非笑,抬头,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撞入九皇子带笑的眼里:“忍受相思之苦。” 白衣公子的表情深邃且波澜不惊:“所以?” “所以?”洛缘眯起眼睛,靠得更近:“所以我想出去啊,我无时无刻不想出去,什么十四十五明月清风,早已不愿理了。”她伸手抓住白衣公子修长的手指,一双黑眸锐利而且高傲不带一丝掩饰:“这一切,都会算在你身上,你要记住,我早晚会从你那里讨回来。” 白衣公子的眼神微微一动,不自觉地想要把手抽开。 这个女子的掌心,怎么会冰凉至此。 而一边的明月清风只是呆呆愣在那里无话,只看着红衣女子几乎已经近到白衣公子的怀里,他却仍无躲避的意思。十四皇子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只是两个正主儿倒半晌无话。 一时间只剩风声。 良久,白衣公子忽然开口:“你很想念尹伊。” 而洛缘醉眼半睁不知听没听见,只是笑说:“璃隐,你可听说过红豆?” 之后的话除了白衣公子没有一个人能听见。那个红衣女子在他耳边低低地反复地吟唱,好像要把这句话刻进心底。 她说,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不停地,轻轻地,却仿佛泣血而成。 白衣公子的微笑仍然完美,然而眼神迷离。 这个女子,明明是在思念着喃喃着别人的名字,明明手无缚鸡之力,为什么却用如此高傲而妩媚的姿态,俯视着动摇着别人眼神深处的心情。 那是初冬,已经开始变得刺骨的风吹起了白色与红色交融的衣袍,怎么看都像是触目惊心的一滩血。 原本可以不用存在,如今却再也不会消失。 第六十六章 错综 白衣胜雪墨香走,流苏半懒掩风流。 朦胧中洛缘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醒来,扶着因宿醉而疼痛不已的头,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宛然仙境的画面。 洛缘坐起来昏昏沉沉地想,若是除去那些千回百转错综复杂的事情,这璃隐,倒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翩翩佳公子。 白衣公子已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响动,拍拍手令侍女们鱼贯而入,微笑道:“姑娘醒了便好,还怕姑娘在这寒深露重之地着了凉,在下却不好向陛下交代了。” 洛缘眯起眼隔了流苏看着九皇子俊秀的脸,头疼难忍,只记得自己喝醉了酒,然后……糟了,可否发了酒疯? 急急迎上来的林梅原是皱着眉头诚惶诚恐,见了洛缘这一副迷茫的表情,也禁不住莞尔,悄悄道:“我的姑奶奶,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这一句没大没小的话,可知这林梅是真为洛缘担心了一阵子,如今如释重负才脱口而出的犯上之语,她自己也未曾察觉。 洛缘听得摸不着头绪,只茫茫然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林梅哭笑不得,好像在哄三岁的小孩儿:“小祖宗儿,你这是在九皇子殿下的书房呢。”林梅虽与洛缘是一般大小,然而此时却俨然用了长辈的口吻,说不出的疼爱和宠溺。 “书房……书房?书房!”洛缘好像突然醒悟似的睁大了眼睛追问:“我怎么会在九皇子的书房里?” 林梅一副头疼得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洛缘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一旁九皇子的清越的声音响了起来,正正为林梅解了燃眉之急。他温和而礼让地微笑道:“并没什么,只是姑娘一时醉酒,剪梅轩离在下的书房近些,便自作主张让姑娘屈尊睡在这寒气浓重之地,真真失礼了,请姑娘回房好好安歇吧。” 洛缘直觉他没有说实话,却见林梅松了一口气,心中更是疑惑,却不便再问。正要离去之时,忽见一小厮急急忙忙跑进来,对着九皇子耳语一阵,于是九皇子不变的温和表情有一瞬间暗了一下。 洛缘眼尖,看见了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好奇心大起便问了一句:“何事?”林梅被她吓了一跳。 九皇子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微笑,挥了挥手让旁人退下,不紧不慢地道:“不知姑娘是否是想知道方才探子通知我的事?” 洛缘毫不犹豫地接道:“我想知道全部,这些日子在贵府上叨扰,也不与外界通信,洛缘很想知道些奇闻异事聊以自娱。” 九皇子看了她一眼,竟真缓缓道:“探子回报,说南庭王十日之后便出兵,先包围京城拿下皇宫,称帝。” 洛缘听得心惊肉跳。 这么快么?才几个月,就已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故,云霏的劝说已经到了极限了么?南庭王称帝的野心竟然如此之大,他不知道没有叶云霏的帮助,京城又有个尹伊么?更何况九皇子手段甚深,未必斗不过那南庭王。 “兵权。” 仍然是清越的声音,两个字掷地有声。 洛缘一惊。 是兵权。 皇帝无兵权。 天朝的制度与分封制有些相像,却又有不同。天朝皇帝至高无上,掌握政权,财权,和京城的兵权。其余各地的兵财政三权均是分给了皇亲国戚。如今的南庭王所分到的权力,再加上这些年来他所拉拢的关系,足以与朝廷势均力敌。 仅是这样还不算,重要的是,皇帝的那一部分兵权,如今并不在皇帝手中。 洛缘习惯性地眯起眼睛脱口而出:“怎么?那个什么将军竟不配合么?” “正是。”九皇子点头,道:“强抢是决计不行的,将军带着兵士征战驰骋几十年,威望高远,强夺了他的权力不得人心,而好话说尽,将军仍愿与南庭王交好,陛下正因此事着急,因派人通知我。” “我若是将军,也会选择南庭王。”洛缘满不在乎地接了一句:“跟着朝廷对抗南庭王必是一场苦战,而跟着南庭王对抗朝廷却是不在话下。” “不错。”白衣公子只这么接了一句,便不再开口。 “可是我只是奇怪,为何南庭王竟敢打无刃之战。”洛缘似是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 “南庭王老谋深算,自然是有办法。”白衣公子微笑,完美得无懈可击。 洛缘仔细搜寻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却连一丝的波动也不曾看到。 很是失望的心情,伴随着不祥的预感。 当初尹伊说有把握,皆是因为把兵器炮弹收买入了尹家庄,从而拖延时间,但这才过了几个月,南庭王竟说要出兵。 是他已经打造好了所有兵器,研制了所有炮弹?那工程可不小。 另外一个原因,洛缘不敢想象。 尹伊尹伊,永远云淡风轻,做事干净利落的尹伊,难不成…… 怎么可能呢,尹伊他从未失败过,没有人能够从他的计划里逃脱,除非他弃权,或者他…… 洛缘的脸色瞬间苍白,嘴唇颤抖了一下。 不可能的。 然而铁铮铮的事实好像刀子一样抵在她的喉咙。 窒息之痛。 第六十七章 错综(二) “墨玉姑娘脸色似乎不大好,是否早些回去歇息?”九皇子的白衣华美如云,声音也笼着清冷的颜色。 林梅伶俐,听了这话便连忙上前扶着墨玉道:“小姐,林梅扶您回吧。” 红衣女子脸色惨惨的白,伸手扶住雕着葳蕤的牡丹的朱木椅,借力坐了下来,直直盯着九皇子问道:“你说谎。”她提高了声音:“将事实告诉我。” 九皇子微微抬眼,然后挥挥手让林梅退出去,笑道:“姑娘这是什么话,本王虽不敢说一言九鼎,但也不会沦落至以骗一弱女子为乐。” 是啊弱女子。墨玉心里惶恐不禁苦笑,听见了消息却没有任何途径可以得到真实确切的情报,只能兀自猜测惶惶不可终日。她深吸一口气扯起一个微笑道:“是墨玉逾越了,望王爷见谅。” 九皇子神情温和看不出任何波澜,只淡淡道:“姑娘不必客气,如今消息已经给了姑娘,请回罢。” 墨玉垂首黑发遮掩了神情,低低的喑哑的声音传出来:“王爷就不怕墨玉坏事?” 九皇子唇边挑起一丝玩味的笑容,心不在焉满不在乎。 没错。墨玉苦苦地微笑。没有必要害怕。 且不说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难以有所作为,如今又处处受他隐王府的牵制,连府门都难出半步。莫说一切行动受到监视,就是不受监视,她在这天朝一样举目无亲。 力量,这个时候她迫切地需要力量。属于自己的,让九皇子侧目的力量。 红衣女子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宽大的袖口里紧握成拳,青丝微垂,漆黑的眸子在睫底闪烁不定:“王爷可想要兵权?” 白衣公子修长的手指翻过书页,连眉目都不曾波动。 红衣女子慢慢坐直,唇边勾起一丝奇异的笑意:“可不费一兵一卒。” 九皇子微微挑眉,然后微笑,抬头。 墨玉的笑意更加明显,她以手拂了拂大红的衣袖,仍然吐出两个字:“立刻。” 九皇子微微眯起了琥珀色的眸子仿佛要把这个笑得沉鱼落雁柔弱如水的女子看穿,只道:“墨玉姑娘可知道在说的是什么。” 红衣女子微微笑着轻声说道:“王爷给我三日,兵权可手到擒来。” 九皇子神情微怔。 “不必费王爷半分力,只需林梅一人随我出府,需要的话我可把行程一一告诉王爷,再不信王爷自可派人监视。横竖墨玉如今已经没有留在府中的价值了,王爷费劲将墨玉关着又是何苦。” 九皇子缓缓地展开一个微笑:“你想要什么?” 女子凝脂的肌肤映着触目惊心的烈烈艳色,她抬眸悄然而笑。 “我想见尹伊。” 九皇子的表情很淡,似乎并没有出乎意料,只道:“本王便给你三日,事成,这等小事并不成问题。”他温温和和的微笑:“本王也不是那专愿阻人好事的人。” 墨玉细细地看着他的表情,还是那么气度从容如水。 这么说尹伊至少还活着。 “那么一言为定。”红衣女子收敛了微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险些摔倒,又回头道:“明日我需要一辆马车,去的地方是……” “姑娘不必,本王不是多疑的人。”白衣公子抬手阻止,笑意温柔。 墨玉低头,仍一字一顿地道:“静安寺,紫黛阁。” 夜色深而浓。 “哎呀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林梅吓得半死,您醉酒后那么对王爷,林梅生怕……”急急迎上来的丫头突然捂住嘴停止了絮絮的唠叨睁大眼看墨玉的反应,幸而红衣女子苍白的脸色还未褪去,虚弱地瘫在躺椅上似是并未听清。 林梅松了一口气又道:“小姐要不要喝些参汤暖暖身子?” 墨玉点点头,整个人都缩在炉火前微微颤抖,看得林梅不禁心疼:“小姐,要林梅说,小姐一个弱女子,那些国家大事什么的都不必去趟这个浑水,只安安心心等着您的富贵荣华不好么?”边说边将侍女递过来的参汤接过。 红衣女子低头幽幽啜了一口,抬头微微笑道:“呐,林梅,我醉酒后对王爷做了什么?” “……” 原来她还是听到了。林梅苦恼不已地抓着头发:王爷本来已经替她圆了谎,都怪自己嘴碎一时不慎就让小姐发现了蛛丝马迹。她总不能真告诉小姐她醉酒之后死拉着王爷的手不放也不肯回房,结果…… 那个时候红衣女子贴近笑意温柔的白衣少年说:“这些帐,全都会算在你的头上,不多时我会一点点从你身上讨回来。” 那个时候她一字一顿的低声吟唱着“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然后以额头抵着白衣公子的肩膀,不知哪来的力气直到睡着都把白衣公子的手腕抓得发红。 那个时候她模模糊糊地陷入黑暗时听见的最后的声音,竟然是那个一向运筹帷幄决策千里视人情如流水的人的心跳, 如同阳光一样破空而来。 第六十八章 澄滟(番外) 澄滟之畔有传说曰,艳妆神女落凡间于无形,于橙月子时引导凡人前往神府,得道者长生不死,失道者葬身澄滟,祭献湖神,永不超生。 ——楔子 澄滟湖畔有一打渔为生的小镇,镇上流传着一个诡谲的传说,一向是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喂!听说了吗?昨儿又死了一个!” “啊?怎么死的?” “那还用得着问吗,自是溺死的啦!” “我看这事儿邪门得很。” “我就说,那传说也不是空穴来风……啥时候老子也碰一回神女,一准成!哈哈哈……”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这都死了十几个了,就你?没被人找上真真谢天谢地!” “这阵子死的人多,谁知道下一个是谁呢!” 说及此,酒馆里的客人都生生打了个寒颤。 大把大把的阳光洒在澄滟湖面上,反射出橙红艳丽的光彩来。 酒楼角落里的桌边坐了了女子,细眼吊梢眉,一块罗绡遮了大半的容颜,一身绫裙是澄滟的颜色。周围渔家汉子大声冲她调笑,拿眼不住溜溜她玲珑的身姿。 橙衣女子也不恼,抿了一口酒,神色清明,如同夜里澄滟湖上漫漫的涟漪。 *** 是夜,渔家汉子们如往常一般出门,预备去这偏僻之地最大的销金窟,紫黛阁。 紫黛的花船顺着烟雨河漂流而下,停在那方圆占地几百里的湖泊澄滟。像他这样面上打渔,实做杀手的镇民不在少数,这里底下其实是名副其实的杀手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杀不了的人,只有出不起的钱。因了这个缘故,镇民大多挥金如土,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杀手都是看透了人生苦短的人。 大汉边出门边骂道:“你这混账婆娘!老子累了一天倒看你脸色!呸!紫黛有的是姑娘!”正大摇大摆迈步,从上而下泼下一大瓢橙红的光。 大汉惊恐地抬头,不远处是粼粼的澄滟湖,夜空上悬了一轮硕大的,橙红的明月,与天与地与湖融为一体。 正是子时。 汉子骂骂咧咧:“妈的,见鬼了!” 橙红的月里,踏出一个妩媚妖冶的女子来。 她只在胸前围了一件皮衣,坦着雪白如凝脂的肩,皮裙一直裹到膝盖,露出光洁的小腿,腰间一缕狂舞的丝带,如同女子散乱的青丝。 她靠近,他笑起来伸手拉住她腰间的丝带。 *** “去瞧瞧,又死了一个!”三三两两的人们站在澄滟湖畔,远远瞧着漂浮在水面上的汉子议论纷纷。 死状安宁,表情猥亵,上下无伤。 不过多一桩悬案罢了,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众人议论够了正要散,眼尖的人突然大喊道:“瞧他手里是什么?” 那是一缕柔美的青丝,仿佛是女人散乱而妩媚的鬓发。 *** 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当年怪事连连的时候儿自己只是酒馆的伙计,受掌柜赏识,不仅将女儿许配给自己,还把酒馆也传给了他。如今自己也是垂垂老者了。时光不饶人,紫黛那销金窟倒是仍旧夜夜繁华,现当今竟出了个皇后被新帝接去,紫黛也在南方天子脚下流连忘返。紫黛原本也适合那样儿靡华的地方儿。 说起倒好笑,听说当今圣上的准皇后墨玉,竟然寄住于新帝的兄弟九皇子府上,该说当今圣上宽宏大量呢,还是这兄弟间当真毫无猜忌?亦或是新帝压根不把所谓的准皇后放在眼里?这里头有什么猫腻,倒也不是他一介草民费心了。只是如今的京城,听说闹腾得很。连他这偏僻地儿的酒馆掌柜都知道,那权倾朝野的南庭王,多半要改朝换代。 来酒馆唠叨的各色人都谈着这事儿,说是如今新帝昏庸,大肆选秀不理朝政不立皇后,九皇子虽清明却无甚实权,尹家庄尹公子病危不理事,原先的尹庄主意欲重新投靠王爷,霹雳大将军掌管朝廷兵权,却不是朝廷的人。 朝廷派已岌岌可危。 不过无碍,皇帝谁当与小百姓的日子无大关系,更何况是这么个偏远小地,总不至于受战火牵连。倒是前些日子尹公子与准皇后,翩翩公子和闭月佳人的传闻更让他感兴趣。 罢了罢了,如今的尹公子,怕是无福消受了。如此难得的英雄少年,又恰逢乱世,原本是报效朝廷大干一番的好年华,却生生……唉,如何不叫人叹惋。 这瞬息万变的时节。 *** 紫黛繁华地,烟柳画桥处,王孙公子家。 公子哥儿们哪里知道事情。他们只道一顶轿子出入了一趟紫黛,当晚紫黛便推出了新的头牌,人人望穿了眼待那国色天香的姑娘出来一饱眼福。 帘幕深深深几许。 橙红的帘子,彩霞一样烧红了船舱烧穿了人眼,直到帘里缓缓伸出一只纤纤玉手。 众人屏息。 十分倾城,三分青丝如云,三分身段窈窕,三分肤如凝脂,一双剪水秋瞳,凝聚了澄滟的湖光。更奇的是一身皮裙勾到膝盖处,酥肩袒露,洁白的脚踝衬着柔软闪光的紫貂裘铺就的地板,真真勾出了众人的眼珠子。 这销金销魂的紫黛阁。他眯起了眼。 说真的,若不是自己打算投靠南庭王,若不是最近宰相才向他示好说将女儿嫁与他,若不是他知道这便是南庭王拉拢他的手段,他当真愿意要了眼前这女子。 正想着,听那美妇人玉绮道:“今儿紫黛来了一位贵客,当真是咱们澄滟姑娘的大幸。大伙儿可道是谁?正是咱们大名鼎鼎的霹雳将军!”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纷纷四下顾盼。 那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灰衣男子,在众人中间毫无出众之处,然而从他的额头开始,一道狰狞的刀疤一直蜿蜒横过脸颊,穿过下巴,顺着微微敞开的领子流入小麦色健壮的胸膛上去了。 就是他,那个大名鼎鼎,为救先帝而毁去容貌的霹雳将军! 笑语盈盈的女子微微颔首上前,伸手有意无意地拂过男子的肩膀。 将军挥挥手让众人不必多礼,却感到肩膀上一阵瘙痒。 玉琦笑容满面地应和着:“瞧瞧,咱们澄滟姑娘,真真是不知羞!难不成你爱慕将军?那可不成,将军还没说话儿呢!您说如何啊,将军?” 他一时看着澄滟的笑容出神,突然被这一问回过神来,暗叹了一声道:“澄滟姑娘自然是国色天香,然在下一介粗人实在没这个福分,更何况在下婚约在身,怎敢再对澄滟姑娘有非分之想,请姑娘莫见怪。”说着,肩膀竟刺痛起来。 女子笑得妩媚而妖冶。 突然有人惊呼。 没有人责怪他,因为所有人被吓住。 这位将军的灰布衣衫肩膀处,竟然泛出浓黑的血迹来。 澄滟“呀”地娇呼一声,忙忙抖出一块帕子包住流血处。他痴痴看着女子妖媚美丽的脸,闻到奇异的一股香。 不是女子浓浓淡淡的胭脂,也不是天生萦绕入骨的体香,而像是长年累月的熏香,宁静,清幽,永不褪色。 这样妖媚的女子,怎生配这样苍老的香。他这么想着,差点伸手拥她入怀。 “好了。”随她一声应和,肩膀竟然恢复了平静。他一下子惊醒,微微伸出的手握成拳头。 唉,佳人无缘,佳期如梦。 他只道自己娶了宰相千金,更不可能享齐人之福。烟雨河畔,凝望紫黛花船,他转身离去的时候,伸手解下悠悠静香的帕子,丢入河水。 *** 三日后,将军府传出霹雳将军废了右肩的传闻,据说是无故溃烂,剧痛无比。 五日后,将军单独拜访紫黛阁。 七日后,将军八抬大轿迎娶了紫黛阁的头牌姑娘,沉鱼落雁的澄滟。那天晚上将军醉眼熏熏看着描金红烛的跳跃里美貌的娇妻浅笑如水,什么锦绣前程,到头来抵不过红绡粉帐,一夜云雨。 翌日,大名鼎鼎的霹雳将军被发现死在新婚床上。 死状安宁,表情猥亵,上下无伤。 只是手里安然握着一把刀,柄上缠了一层柔软的皮,当中系着一缕青丝,仿佛是女人散乱而妩媚的鬓发,幽幽散发出寂静的熏香,顶头上刻着三个蝇头小楷。 静安寺 随之而来的侍卫怪道:“那不是……那个尼姑庵的剃度刀么?” 多少年青灯古佛洗不清怨女的三千青丝上结的愁,精魂之所至,心念之所及,皆成妖物。 这漫漫红尘,天理循环,因果报应。 第六十九章 错综(三) 将军死,兵权空,当今圣上圣明,将兵权交予九皇子统领,保天朝千秋万代。人都道这兄弟连心,天朝之福。 红衣女子看着窗外清澈的天,欢快地笑了起来。 坐在对面的白衣公子一手支着下巴眯着眼微笑,看红衣女子明媚的脸,一时竟然失神。 “王爷,墨玉可是做到了?”女子调皮地看着他。 白衣公子向后一靠,懒散地笑起来,道:“不错。”他温润的嗓音响起来:“不过本王倒好奇,姑娘是如何做到的?” 红衣女子神秘地微笑着靠近:“你想知道?” 白衣公子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墨玉站起身来越过书桌凑近来,高深莫测地睁大眼睛,几乎要碰到白衣公子挺拔的鼻尖。她狡黠地笑起来。 “这是——秘、密。” 白衣公子有点无奈地垂下眼帘,唇边勾起一个愉悦的微笑:“是么?” “没错。”墨玉趾高气昂地看着他:“如何?王爷,是否要兑现您的承诺?” 白衣公子的微笑一敛,抬眼,神色玩味,道:“三日之期,然而如今已过了七八日,似乎还不算成功罢。” 红衣女子一愣,笑容僵住,半晌带上怒容:“这也行?你这算狡辩好不好?这么一件大事用七天已经很好了,谁都知道三天肯定是我胡诌的好不好?!这也算?!” “承诺就是承诺。”白衣公子带上无所谓的笑容:“当日姑娘如此严肃地说三日,本王道三日便三日,无多无少,岂敢食言。” 红衣女子怒极反笑:“好好,本姑娘说不过你,那又怎样,你还拦得住本姑娘不成!” 白衣公子微笑看着她。 半晌,红衣女子垂头丧气地坐下来,撑着膝盖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充满希望地看着他:“就一次,我在旁边偷偷瞄一眼,行不?” 白衣公子忍俊不禁,他笑起来,真正是风华绝代。 红衣女子怒了:“璃隐!你不要得寸进尺!” 窗外偷听的明月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这没上没下的青楼女子,竟敢直呼王爷姓名。 白衣公子倒也不恼,悠闲地抿了一口茶道:“也不难,你若把事情告诉我,便让你见尹伊,决不食言。” 墨玉,茫然地:“什么事?” 白衣公子再次无奈==:“如何神鬼不知地害死了将军。” 墨玉十分乖巧地笑了:“啊呀,这么点小事王爷动动手指头就查到了啊……” 白衣公子瞥了她一眼阻止她扯皮:“说重点。” 墨玉垂头丧气地想,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个人,完全没有办法说谎==:“好啦,就是去静安寺啦,那个地方很邪门的,有妖,男人勿入。” “哦?”白衣公子眯起眼:“我记得当日你女扮男装进去的吧?” 墨玉立刻很骄傲地拍拍胸脯:“那是,澄滟倾倒在本公子的风流潇洒之下了。” 白衣公子:“……怎么说?” “我做了一件让她无法拒绝的事。”墨玉笑得很猥琐。 “一边哭一边求她么?” “……你怎么知道。” …… 明月黑线地想:这就是妖||| 然而也忍不住掩唇轻笑了:这墨玉,倒也真有些意思。听她与王爷说话,当真与听戏一般有趣。 被打击了信心,红衣女子开始有点沮丧,仍然继续说道:“我跟她说,帮我把那个什么霹雳将军处理了吧,反正你也不差这一个,何况那个什么将军战场上杀人无数,罪孽深重,处理了他说不定为你积福呢。” 白衣公子点头:“实话。” “然后我说,澄滟你有所不知,奴家一生,真是被这霹雳将军毁透了……奴家本是良家妇女,谁知他……他看中奴家,强要了奴家……如今奴家已怀有身孕,他却想娶那丞相之女为妻,好前程锦绣。一时把奴家赶出家门,还想杀人灭口,奴家女扮男装,这才侥幸逃脱……求姑娘为我做主啊!!” 白衣公子:“……” 墨玉摸摸鼻子,慢吞吞地看白衣公子一眼,忽略窗外什么人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继续说:“结果澄滟一下子就火了……她原本是那样豪爽的女……妖,大嚷本姑娘来给你报仇!……就这样了。” 白衣公子:“……” 墨玉很是委屈地绞着手嘟囔:“怎么,本姑娘也是出于无奈么,本来拜托澄滟处理了他,只是希望她把将军废了,让他告老还乡,谁想她自己玩上了瘾,还说这将军好色,贪财,怕死,私底下歌姬钱财无数,搜刮民脂,任意妄为,定要教训他。她便执意嫁了过去……”最后结语,墨玉一拍桌子:“不是我想杀了他的啊!”她郁郁地靠近,带着威胁意味地开口:“知道么,我是无意。” “啊,不就是杀人么。”白衣公子面无表情。 墨玉咬牙切齿地靠近说:“是无意!” 白衣公子抬头,微笑,然后愣住。 她的唇恰巧落在他额头上。 温润,而又美好的触感。 她像触电一样弹开,睁大眼捂着唇退了好几步,说不出话来。 白衣公子怔怔看了她半晌,没有说话。墨玉愣了半天,懊恼地咬住下唇想,吃亏了吃亏了…… 然后又悻悻地想,幸好只是额头…… 白衣公子眯起眼盯着她,掩住眸底翻腾的美好的眼波,阳光融融地流进来,周身懒散而温暖。 墨玉尴尬地没话找话:“呃……那个……你是怎么……拿到兵权的?我是说……怎么说服皇帝把兵权……呃……交给你的?” 白衣公子看着她窘红了脸的样子,突然愉快地笑了起来。 “那个啊。” “是秘、密。” “璃隐你这混账混账!” ……有人又摔跤了…… 第七十章 绽放 两人正在屋子里头说笑,从明月听到的部分来说,一切都挺和谐。 倒是一个小厮急急地奔过来,一路跑一路喘气儿,颇没规矩地大喊:“……王爷!王爷!” 明月冷眼瞧着他道:“什么事儿这样大吵大闹,到让人家笑话咱们王府没了规矩!” 那小厮犹豫了一下,打了个福堆上笑道:“恭喜王爷,前些日子来的神医当真有些本事,一月之间竟把十四王爷多年的顽疾治好喽!” 明月一听也面露喜色:“当真?怎么说?” “明月姑娘,说起这可真奇了!昨儿才扎完针,今儿小王爷大清早的起来直嚷着睡不着,这一清醒竟挨到了这傍晚时候儿,一点儿没打瞌睡!” “好。”明月满脸笑容道:“你这厮倒伶俐,今儿王爷一高兴,少不了你的打赏,进去禀报吧。” 小厮满脸攒着笑心道,明月姑娘不愧有大家的风范,从来不抢小的们的甜头,嘴里毕恭毕敬道:“是。”便上前敲门。 刚扣了一声门,里头忽然传来“啪”的一声清脆的响,随即是模糊不清的小声说话声。他也不敢慢着,忙轻喊了一声“王爷?” 屋里静静的没人应答。 明月与那小厮心道古怪,一时之间忙推门看看,随即目瞪口呆。 红衣女子一只手搭在白衣公子肩膀上,另一只手握着帕子抵在他胸前,口中慌张地念叨着什么。白衣公子静默地站着,看向女子的眼神幽深而莫测。 小厮白净的脸立刻憋得通红,到底机灵,愣了一瞬便点头哈腰道:“小、小的什么也没看见,您、您继续。”然后动作十分利索地关上了们,然后为自己迅速的反应得意了一番。 墨玉先是疑惑地看了看被关上的门,然后疑惑地看了看璃隐。 白衣公子笑得十分玩味。 墨玉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大悟缩回了手,回想起那小厮说的话,俏脸一下子飞红。 ……什么继续,继续什么?! 她红着脸开口:“我……那什么……我只是想帮你把茶水擦干净……打破茶杯是我的错……一下子没有……没有注意影响……”老天,她到底在胡扯些什么?!心里暗自郁闷着,瞟了一眼白衣公子戏谑的表情,然后更加郁闷。 气氛正尴尬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明月训话的声音:“你说说,你这成何体统!王爷没让你进去,怎能擅自推门闯入?还有没有规矩!” 小厮唯唯诺诺地点头道:“姑娘说的是。”心里暗道方才屋里一没了声响,明明是明月姑娘自己急不可待推门看看,那扇门自己可真没碰啊…… 明月又道:“你可知道屋里的是谁?是你这样儿办小事的人随便能看的么?” “是。”小厮颇委屈地应道:“王爷与准皇后娘娘在做大事,是小的鲁莽。” 墨玉听着不小心摔了一跤,白衣公子的额角抽了一下。 明月听着也别扭挥挥手道:“行了行了!你去吧”小厮刚转个身,明月又道:“慢着!今儿你看见什么了?” 小厮老老实实低头道:“是,小的今儿什么也没看见,王爷和准皇后娘娘什么也没干。” 墨玉再次摔了一跤,璃隐轻轻咳嗽一声。 明月听着他一口一个“王爷和准皇后娘娘”就心里堵得慌,道:“行了,你走吧,禀报的事儿有我。” 那小厮心下一暗只怪自己倒霉,怎么就碰见这样儿的事儿,这下打赏也飞了,倒受一肚子气。 气氛静得有些尴尬,红衣女子不敢抬头,通红着脸结结巴巴没话找话道:“那什么……要不……我再给你擦擦?”说完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 身边响起白衣公子低低的好听的笑声。 他眯起眼睛半掩住眸子里绽出的万千光华,抿了抿嘴笑道:“那便多谢。” 墨玉睁大眼看着他。 她在多少年以后都将记得这个黄昏,最粲然的阳光也抵不过他展颜一笑。 第七十一章 神医 “喂,那说好啦,你什么时候让我去找尹伊?”红衣女子出门前大大咧咧地问了一句。 白衣公子一愣,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掩住眸子里的神色,淡淡道:“恐怕要待到大事完成以后。” 红衣女子狐疑道:“你说的大事,难不成是……” “对了。”白衣公子懒懒地勾起一丝笑:“战争。”他的语气好像在说午膳用什么一样简单。 红衣女子蓦地睁大眼,冲到他面前就砸桌子:“什么?!本小姐会情郎也要等你们打完仗?” 明月一个不小心头磕在了窗框上,璃隐神色莫测地轻咳了一声。 “我不同意!”红衣女子双手撑在桌子上靠近璃隐,想到上一次的糗事脸微微一红又拉远了距离,气势顿时减半。 白衣公子以手支着下巴斜睨着她,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红衣女子脸憋得通红,不知为什么姑奶奶天生的高智商在这小子面前总变为负数。她低声且强硬地说:“我不会耐心等到你打完仗的,这样的形式很明显将僵持不下。” 白衣公子露出一贯的温和微笑沉默地看着她。 墨玉本来很强硬的眼神在这种注视之下渐渐发虚,然后悻悻地转移,转而落在了白衣公子游龙的袖口:“本来就是么,且不说敌众我寡,如今南庭王已经兵临城下,你再聪明也不可能……” “半月。” 红衣女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半月。”白衣公子微微一笑道:“半月之后,让你去会情郎。” 墨玉愣愣地望着他,连脸红都忘记。 这小子为什么这样夸下海口,他不怕到时候食言? ……他为什么,要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许下这样的诺言。 或者说,他早已经胸有成竹,坐定江山。 墨玉默默地低头想了一会儿,声音生涩:“那时候……你根本不需要我吧。” “嗯?”白衣公子挑眉。 “兵权什么的,你自己可以更加轻松地拿到吧。”墨玉低声地问:“为什么还要放手让我去做?” 白衣公子淡淡地瞥她一眼,道:“那没什么。总之我可以拿到。” 墨玉忍不住抬眼看他。这个人,为什么总是对所有事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手心。这样的人,他稍稍抬眼,就好象君临天下。 什么温雅贵公子全都是自然的伪装。千古江山,俯仰众生也只不过是他手下的棋盘,这个人是天生的帝王。谁说那烽火连天十余载,只变作闲敲棋子落灯花。白衣公子低头抿了一口茶,挑起眼角看着她道:“怎么了?” 墨玉忽然就惊醒,然后脸色大变。 天哪她在干什么?她在发花痴!她竟然在对着这奸诈又狡猾三番四次戏弄于她还吃她豆腐的小子发花痴?! 墨玉同学自觉对不起广大人民群众的厚望,于是翻来覆去地脸红。 白衣公子很无辜很莫名地看着她。 墨玉实在羞愧得厉害,埋头低声结巴着辩解:“我……我……” 白衣公子更加无辜地看着她问:“什么?” 于是墨玉十分悲催地冲口而出:“我没脸红!” ……好吧,我负数的智商,你又立功了…… 白衣公子莫名地看了她半晌,突然笑了起来。 黄昏的太阳在西边徘徊不去,满天的晚霞熠熠生辉。其灼灼的光华,恰似少年流转的眼波。 ————————————— 可恶,那臭小子竟敢笑她! “小、小姐!您怎么啦?谁惹您生气了?”林梅慌慌张张地迎上来,却被怒气冲冲的红衣女子一把推开。只见她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胡乱抓起一个茶杯正要喝,林梅忙阻止道:“小姐且慢!” 洛缘抬头柳眉倒竖:“怎么?我竟连喝茶也要被人阻拦?” 林梅促促地答:“不、不是……小姐,刚才十四王爷亲自来找你谁知不在,就说让你回来了,到剪梅轩走一趟儿……” “那又如何?”洛缘挑眉恨道:“偌大一个隐王府竟与我这区区小女子过不去,三番两次戏弄于我,如今本姑娘喝个茶你们竟也挑三拣四?我……”说着忿忿喝了一大口。 林梅哭笑不得地接道:“小姐,您听林梅说完哪……那茶,那茶是十四王爷喝过的呀!” “噗——” 林梅着实是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伸手替她顺气道:“林梅本想说,若是小姐想喝茶,林梅便再去泡一壶来,可谁知……” “咳咳咳……”红衣女子一张脸逼得俏红,伸出食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今儿点儿可真背…… “小姐,可休息好了?再不去拜访一下儿十四王爷,就怕王爷不悦,怪罪下来,小姐又要吃苦头儿了。”林梅顺着她的背轻声劝道。 洛缘一声不响地盯着她瞧,冷笑道:“墨玉倒是收了个好丫头,不思如何让主子开心,竟然尽为别人说话儿。罢罢罢,我一时糊涂竟看错了人……” 林梅才不理她忿忿地发牢骚,只一径抿着嘴儿笑着待她说完,道:“小姐,十四王爷可等着呢!”倒把洛缘噎了个十成十。 “不去!”洛缘牙一咬道:“本姑娘竟怕他这王府不成,任何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再不济,本姑娘也不至于成了一个丫鬟!” “哟!墨玉姑娘可惜怒!”人影未见,银铃般的笑声从窗户外面传出来:“我道是墨玉姑娘是咱们王府的贵客,心念着劝十四王爷勿怠慢了姑娘,故此王爷让我来亲请您走一趟儿呢!” 好大口气!墨玉愣了一下,把眼睛眯的细长,从睫毛底下看着来人,眼底带着点儿精光。 来的是一个年轻娇美的女子,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一边林梅悄声道:“这是十四王爷屋子里的人,和明月姐姐并名的清风。” “我道是哪位贵人,原来也不过是个丫头。”墨玉掂量起刚倒好的茶水,慢慢地抿了一口。 清风脸色一梗,立即笑道:“是清风僭越了,只是十四王爷请姑娘去走一遭儿,清风不过是替姑娘传句话儿。” “十四王爷发话了,墨玉岂敢不从。”红衣女子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跺了两下酸痛的脚,心下暗恨这两兄弟还真是能折腾人。 清风笑道:“请姑娘随我来。” 墨玉跟在她身后,自然看不见美丽的侍女一转身,露出的诡异的微笑。 第七十二章 阵法 跟着前面窈窕的身影七拐八拐,墨玉不由感叹这王府就是王府,简直大得让人乍舌。她素日闲着没事就喜欢让林梅带着她转转地方儿,自以为至少走熟了大半个王府,谁知由这清风一领着,四周全然是陌生的景物,墨玉不由后悔没把林梅带上。 左右是高高的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植物,一株株墨玉都叫不上名儿来。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路延伸着,就好象一条长长的甬道,将日头一点一点吞食下去。 清风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侧身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笑道:“接下来就不是清风这等奴婢能走的地儿了,姑娘请进林子吧。” 墨玉抬头,才诧异地发现眼前一大片开阔又素净的梅林,怪道:“怎么?这里头有什么?姑娘不领路,墨玉岂知道怎么走?” 清风低眉轻声道:“里头便是十四王爷的剪梅轩,上一次姑娘从另一头儿来过的。今次小王爷吩咐了,说是让清风把姑娘领到这儿,不准跟随,其余的清风也实不知。” 墨玉看了她半晌倒看不出些什么来,只得道:“罢了,一个林子,却也不能吃了我怎的,你们小王爷可真无趣儿。” 见她爽快,清风也不拖延,干脆福了一福道“奴婢告退。” 独自走这么一个大林子,况且夜色又慢慢降下来,纵使是墨玉也不由得心里发虚。梅树如同长发的女人,紫色的暮霭里姿态妖娆而奇诡。 墨玉跺了跺脚,一咬牙走了进去。 半个时辰之后,墨玉终于懂得了清风那句话的含义。 她说“这可不是清风这等奴婢能走的地了”,并不是说她不够尊贵不足以踏进梅林,而是说她进了就走不出去。 因为墨玉也走不出去。 混蛋!量清风也不敢把她困在这儿,定是那刁钻的小王爷弄出来的妖蛾子!她是哪辈子欠了他们的,要这样折腾她?墨玉皱着眉头倚着梅树坐了下来。谁知她刚一挨地儿,不知从何方窜过来一个黑影。墨玉一惊连忙侧身,右手臂却一阵刺痛。 定睛一看不禁大惊,那是一支锋利的冰箭,深深地插入了树干里。 红衣女子脸色一下子惨白,站起来退了好几步。若不是她眼力好反应又快,早被这支箭废了右手!以冰作箭,毫无证据留下,好歹毒的计谋! 被划开一道狭长的口子的右臂此时才开始刺痛,墨玉倒吸了一口凉气,撕下一块衣襟绑住止血,一边细细思量。 从刚才的情况看来,她走了这么长时间,一坐下来就有冰箭刺来,必定是何处的什么机关。保险起见,她不敢再坐,一边走着,一边皱着眉头。按理来说,这小王爷虽刁钻古怪,但绝不至于想要她性命,清风明月一干人等与自己虽有过节,但既没这本事亦无这胆量;璃隐要动手有一万种办法,何必大费周章还顶上十四王爷的名号,况且杀了自己这个名头上的准皇后,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这府上难道还有别人? 还有人想至她于死地? 既想让她死,又不愿让王府的人知道……是谁呢? 墨玉感到夜晚的风有点凉了,手臂上的口子实在太大,止血都很困难,右手臂已经冰凉,就这么拖下去,恐怕真得废了。 邀请是小王爷下的,清风传的话。这两个人都是剪梅轩的人。但不论如何,这件事小王爷一定是准了的。既然如此,布下这个陷阱的,十成九是小王爷身边的亲信。凭小王爷的刁钻性格,若是摆了这么个阵势,一定会留有耳目。既然使用冰箭,就必然不想让小王爷看见,如此说来,小王爷应该只能听见林子里的动静。 可以听见…… 红衣女子苍白的唇边勾起一个笑容。 “十四王爷,此处阵法果然高明,墨玉区区一小女子,如何能解?怕是十四王爷高看了墨玉罢。” 无人应答。 红衣女子忍痛笑道:“王爷若不肯就此罢休,墨玉青楼出身,办法自然粗鄙,得罪了小王爷,望莫见怪。” 风声呼啸。 她深吸了一口气,高声地,用力地喊道:“火烧梅林!” 四字掷地有声,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然而她甚至不敢坐下,只能站在原地,慢慢空洞的眼睛望穿了浓浓的夜色。 果然是报应不爽,她墨玉平日为人就高傲任性,看不顺眼的通通表现在脸上,如今四面楚歌举目无亲,倒也是自己种下的恶果。 她真该死么。 天知道,她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第七十三章 阵法(二) 夜色深沉如墨。 红衣女子支撑着在姿态妖娆的梅树中间立着,脸色苍白地握紧了手中的火折子,慢慢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自己真的很天真。 自以为是的强大,自以为是的骄傲,自以为是的朋友。这个世界,并不是一个微笑就能够彼此信任的啊,她活了这么久,竟然忘记了初衷。 不管是叶洛缘还是墨玉,都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除了自己谁也不能依靠。 红衣女子冷冷地笑着吹亮了火光道:“小王爷,我数一、二、……” 三字还没有出口,有人飞身而来挟着单薄的女子三两下飞跳出梅林。 林外灯火通明,那人带着墨玉直进了剪梅轩,十四王爷与清风都是一副懊恼表情,而一边的白衣公子倒是眯起眼睛看着女子苍白的脸色,显得有些诧异。 墨玉冷笑一声推开带她进来的那人道:“哼,倒是热闹。” 十四王爷自然半好奇半愉悦地开口道:“墨玉,你是怎么想到用火的,当真吓了本王一跳。” 清风也笑道:“墨玉姑娘果真聪明,这绝妙的阵法普通人就是一年半载也走不出来,姑娘不单聪明,还有咱们一般人没有的气概!” 墨玉细细地打量着他们。十四王爷和清风果然知情,而璃隐倒没参与。 不知为何,墨玉看见白衣公子微微诧异的神色,竟然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就好像,没有被背叛的轻松之感。 她用袖子将受伤之处掩起来,好似不知情似的淡淡笑道:“果真是绝妙阵法,墨玉也不过是小聪明罢了,倒生生糟蹋了好东西。”她低垂着眼低声道:“……不知是何方高人摆了这样高明的阵法?” 十四王爷一副得意的样子闭口不语,清风会意便上前解释道:“墨玉姑娘有所不知,这阵法乃是竹影谷神医所创,至今仍无人可破呢。” 清风说着袅袅娜娜地走上前来,摊着手指向那带着墨玉出了林子的人,笑道:“这便是神医,竹影先生。先生妙手回春,还治好了小王爷的嗜睡症,这一次请姑娘来,就是要摆宴席庆祝这件事儿呢。” 怪不得璃隐也来了。墨玉点头,看向那个久闻其名,却未见其人的竹影先生。她记得当初尹伊为她寻医治病,正是找了他。 对面的年轻公子容貌倒俊秀,只是看着她的眼神让她不舒服。 墨玉没工夫管这些,她十分讶异地发现这张容貌竟然出奇的亲切。 没错,就好象早该认识那样亲切又熟悉。这样奇怪的感觉把不适之感也驱散了。 相较之下她便更为费解:自己与这位竹影先生素未谋面,他为何要加害于她? 竹影的神情此时也有些奇怪。当日他为了自己阔别十多年的亲生女儿打抱不平,千方百计混进了隐王府希望以牙还牙惩罚惩罚这个阴险狠毒的女人墨玉。为此他不惜破了规矩上门为十四王爷治病,没想一治便是一月有余。如今自己好不容易取得了小王爷的信任,终于可以为女儿出气。 他也对这个女子既好奇又厌恶。是什么样的女人会有这样的蛇蝎心肠,为了抢别人的未婚夫竟然毁去别人的容貌,更何况这个容貌被毁的还是他竹影的女儿。洛儿那样单纯的一个孩子,怎么斗得过她? 这几日来他都是这么想着,然后布下冰箭的机关。只要她一坐下机关便被触动,不能坐下她便只能累死。 死得名正言顺。 到时就算王爷追究,也绝对找不到任何证据。 没错,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这个时候看见了那个叫做墨玉的女子。 他看见她一身红衣烈烈似火,眉目绝艳,不似寻常女儿家,她的眉间带着仍未退去的天真和稚气,英气和美丽。她倔强地咬着苍白的唇看着自己,好像看着极为亲切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就想,为什么她不是我的女儿? 他甩头把这荒唐的想法丢弃,然后握紧了拳头回想了娇俏可人的女儿委屈又不愿诉说的样子,冷着眼神想,这女人竟然还没死。 不,怎么能让她死,她对洛儿做的,要让她千百倍地还回来。 思及此,竹影便微微笑道:“墨玉姑娘,在下竹影,幸会。” 红衣女子淡然地看着他,道:“哪里,墨玉久仰先生大名,今日一会,果真名不虚传。” 清风笑着招呼道:“两位别都站着,请入席罢。” 十四王爷像往常一样装老成,笑道:“今儿是家宴,大家请别客气,都赏本王一点薄面啊!” 墨玉紧绷的神经叫他这一逗,倒稍稍松驰下来,抿着嘴笑了一笑,才感到手臂上实在痛得抓心,方才在外头一凉都麻木了,里头一暖和起来,血又开始慢慢地流出来,幸亏了红衣,倒还不能立刻看出来。 待竹影入席,清风道:“姑娘怎么不坐下?” 墨玉勉强笑道:“墨玉身子有些不适,请恕我先行告退……” “哎,这怎么行!”小王爷牛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住,他嚷嚷道:“难得今日本王好兴致,谁要坏了风景就是跟本王过不去,什么身子不适都是借口,快坐下!” 墨玉咬牙暗道不能在敌人面前漏了底气,让他知道我墨玉如此好欺负,然而小王爷又百般纠缠,真叫个墨玉不知怎么办才好。 白衣公子一直没有说话,眼神幽深难辨。 这时候他淡淡然道:“既然墨玉姑娘坚持,十四,你便让她回去,以后罚酒也不迟。” 璃隐一开口,小王爷纵有再多不满也不敢再说什么,只闷闷道:“真没意思,你回吧。” 墨玉感激地看了白衣公子一眼,欠身福了一福道:“多谢王爷,墨玉……”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半跪在地上,唇色苍白如雪。受伤的右手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以左手撑地,感到一阵晕眩。 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自己倒先暗骂自己道,只是福了一福,脚竟然就软了!自己如此的没出息么? 然而眼前已经由不得她控制地开始模糊,耳朵也开始嗡嗡地响。 迷茫中她似乎看见白衣公子走过来,紧皱着眉头看着她显出痕迹来的衣袖,直接伸手拉开她的袖子。 时间已久,袖子早已与血肉粘合,她疼得连大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低低呻吟。 白衣公子的动作迟疑了一下,然后身边就嘈杂起来,有小王爷的讶异,清风的尖叫,还有竹影在说些什么。 她快要晕倒了,眼前晃过无数怪异的影子和色块。 不行啊,她眯起眼睛在模糊的视野里寻找,然后睁大眼睛用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身边围着的人。 她慢慢地伸手触摸白色的衣袖,最后紧紧抓住那双修长而有力的手。 周围人都愣住,一时竟无反应。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身体下意识的反应,竟然还是宁愿相信那个最应让她回避的人。 是因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他从来都淡然而运筹帷幄的神情,或许是因为他低低地笑着定下半月之约,或许是因为在最后的最后他什么都不问,只是淡淡地说:“让她回去便是。” 或许是因为,他竟成了潜意识里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还记得那个时候也是这样,他低低的有力的心跳,竟如同晨曦一样破空而来。 第七十四章 梦呓 抓住他的时候,不止白衣公子,所有人都愣愣的。 那个一向高傲如风的女子,竟然微微低垂着头靠在白衣公子怀里,安然地闭上眼睛。 那样一种婴儿一般的表情,代表了一种全然的信任,和绝对的依靠。 白衣公子只是愣了那么一瞬,然后抿了抿唇,回握住她的手,眯起宝石一样灼灼的眸子,把她横抱起来。 小王爷呆呆地看着,迷惘地叫了一声:“……九哥” 白衣公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女子的鲜血染红了他绣着游龙的袖口。 小王爷吓得噤声。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皇兄这样的表情。从记事开始,皇兄就总是一身白衣温雅如玉,而今他好像一潭幽深的湖水,冰寒又冷锐。 他也从未想过那向来傲气的女子会如此信任一个人,以至于将性命交付于他。 白衣公子侧脸冷冷地打量了一下年轻的神医,然后回头对着清风低低地命令:“去请大夫。” 竹影脸色冷硬,清风吓得连点头都忘记,慌慌张张地冲了出去。 之后白衣公子抱着那个女子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的时候,小王爷才觉得,好像真的,一切都变了。 ————- 林梅见墨玉许久不回来,早已急得想直奔剪梅轩,谁料今日小王爷顽疾痊愈在剪梅轩摆宴,无关人等一律不许靠近。她只得挑灯等着墨玉回来。岂知墨玉没等来,王爷却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她只道奇怪,开了门才见小姐和王爷都满袖子的血触目惊心,不禁捂住嘴倒吸一口凉气,忙往里让了,急急地问道:“王爷,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儿呢?!” 白衣公子并没有回答,把苍白的女子放在床上,只是一只手被她抓的很紧,怎么也挣不脱。 白衣公子漆黑的眸子沉沉如墨。他静默地坐在女子床边,眼神变幻莫测。 红衣女子疼得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脸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如雪,即使如此也紧紧抓着他的手,好像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反复地念着一个名字。 听得见。白衣公子一半侧脸陷在阴影里,竟显出几分邪魅。 她反复念着一个名字。 尹伊。 为她擦汗的林梅心疼地看着她,絮絮叨叨地说道:“小姐,小姐……相思最苦……” 相思最苦。 接下来她又模糊地呢喃些什么,然后抓紧了染血的衣袖。 她慢慢地喃喃着:“为什么…… 我就该死么? 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想要相信你而已, 璃隐。 那一刻他反握住那双纤细的颤抖的手,漆黑的眸子里灼灼的光华,温柔得令人心惊。 第七十五章 帝王 梦境一直混乱地变换,熟识的陌生的面孔从眼前闪过。她以为她会梦见尹伊,但是青衣少年俊秀的面容一直模糊。她只是稍稍伸手,温柔而魅惑的紫色就会如同水月镜花一样粼粼地飘散。 为什么连梦里都离得那么那么远,远得好像,变成两个世界的人。 墨玉的眼角潮湿,情绪却混乱又茫然。她下意识地抓紧身边的东西,然后发现自己抓着那个人修长有力的手,和螭龙飞天的染血衣袖。 她抬头落入一双黑曜石一样美丽的眸子。在清晰又霸道的温柔里,其他所有的一切迅速黯淡模糊。 一切都乱套,她感到头疼欲裂。 “……小姐?小姐!”乱梦的时候有焦急的声音在呼唤:“小姐!你怎么了?快醒醒!” 尽管这样的声音真实而诱惑,但是墨玉像是溺水一样无力地挣扎却没办法摆脱黑暗。 “……小姐……”那个声音持续不断地呼唤着她,一晌之后沉默了一下,然后用快要哭出来的语气低声说:“……王爷,怎么办?小姐好像很痛苦……” 快要窒息了。墨玉蜷缩着身子。 而那女声也变成了短促的呜咽,好像强忍着害怕怯生生地低声说:“小姐?……王爷,小姐她……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她几乎在用恳求的语气低吼:“她不会有事的,是不是?” 一阵沉默。她痛苦地皱起眉头。 于是一个低低的清雅得好似玉石相碰的男声响起来,微微带着沙哑,和真实的诱惑,他慢慢喊她的名字。 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墨玉。 迷茫中好像有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了自己,黑曜石一样的眸子带着坚定霸道,又不容置疑的温柔。 是谁呢? 红衣女子艰难地睁开眼睛,白衣散出的光芒落入她眼底。她有些不适地微微眯起眼睛,下意识抱紧了梦里头一直牵着她的手。 ……一直牵着她的手? ……面前的这个人是……? ……她这是在……? “小姐!你醒了!”惊喜的女声还带着着些微的抽噎,好像不敢相信一般重复了一遍:“你醒了!” 墨玉猛地惊醒,她一下子坐起来,脑子里立刻发出嗡嗡的响声,和随之而来无法忍受的剧痛。 然而她甚至忽略了这个,惊异地看着坐在床头的白衣男人,刚想开口发现自己声音都已经沙哑,再加上结结巴巴的语调,实在让人难以听清。但是她仍然吃惊地问:“……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旁边林梅转忧为喜地插嘴道:“小姐,你睡了一天一夜,王爷也坐在这里一天一夜啦。” 洛缘吃惊地瞪大眼,她睡了一天一夜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她的床头? 对面的男人看着她惊讶的表情,忽然挑眉微笑表情玩味道:“那么墨玉姑娘,究竟要抓着我的手到几时?” 墨玉下意识地低头,发现自己紧紧地抓住白衣公子的手,十指相扣,掌心处潮湿微热。 她第一个反应不是脸红,也不是缩手,而是诧异地抬头,望向白衣公子的眼神复杂且欲言又止。 第一次发现原来璃隐不是温和地微笑着的时候,眉梢斜飞入鬓的模样清俊又锐利,眉目间尽是难言的霸气。 没错,就是这样一双眸子,在梦里头霸道而温柔地看着她,其他所有的一切变得模糊。 竟然是他。墨玉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看穿。 白衣公子眯着一双黑曜石似的的眼,看似愉快地笑了起来。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相扣的两只手,好像很享受的样子。 于是墨玉终于记起脸红,慌忙把手抽离口不择言地道歉:“对、对不起……我没注意……” 被握了很久的手已经微微僵硬,璃隐神色一闪,之后慢慢收回手活动了一下手腕。他斜着眼看见墨玉脸涨得通红的模样,抿了抿唇然后笑得十分愉悦地开口:“林梅。” 林梅感到受宠若惊,自己自从改了名字回复原姓之后,九王爷就从没喊过她的名字……好吧没改的时候也没有……但是今次居然自然地若无其事地叫出来了……还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被承认呢,林梅感动的热泪盈眶。 白衣公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小丫头立刻想起正事,手忙脚乱地冲出房间一边失声大喊:“噢完了我的粥!” 墨玉慢吞吞地盯着他,优雅的轮廓,白皙高挺的鼻梁,优美的唇形,简直像是以上好的玉石打造的雕塑,说实话这家伙笑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真是欠扁啊== 白衣公子侧过脸,微微抬起下巴,稍稍皱眉看着衣袖上斑驳的深红的血迹,用欠扁的语调说:“你洗么?” 墨玉睁大了眼睛。 是她看错了么? 光影交错间他竟然皱眉,向她伸手抱怨,用一种近乎天真的语气。 那一瞬间他不是俯仰皆尊的君王,而是单纯而愉悦的翩翩贵公子。 即使如此墨玉仍然十分硬气地挺起脊梁骨:“凭什么?” 白衣公子露出一贯温和的微笑,眯起眼睛伸手示意:“这是你的。” 墨玉被他盯得心里发虚……不错,那些血是她的没错啦……是她硬要抓住他没错啦……为什么会在那么多人面前做出这种丢脸的事呢,墨玉十分挫败地想,如果再传出去,她就不用混了。 “还是说,”白衣公子不急不徐地倚着床沿的雕花柱悠然看了她一眼:“姑娘敢做却不敢当么?” 你你你……墨玉真想用力指着他的鼻尖骂街,但如今她只能咬着被子红着眼控诉,威胁!你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于是白衣公子笑得温雅如玉:“那么,明天我会让明月把衣服送来。” 墨玉依旧只能咬着被子红着眼想,什么什么天真,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他只不过是因为被自己拖累熬了一夜,所以想整人而已! 于是狐狸的本质是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改变的…… 第七十六章 帝王(二) 温润而又美好的夜晚,红衣的少女安然靠着枕头坐在雕花朱木大床上,慢慢地说些闲话;白衣的少年悠闲地倚在床头静默地倾听,然后不时地回应。 林梅端了一碗热粥,竟然不忍心进入房间破坏这样的安静的气氛,一时踌躇。 自从当了墨玉小姐的贴身侍女以来已经有三个月光景,她竟从来没有看见过小姐这样淡静的神情,好像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以往总是挂在眉间眼角的忧虑和怎么也掩饰不去的憔悴的思念就如同落花流水,终于不再时时折磨着她,让她有了一刻的悠闲。 这样的小姐让林梅也感到心情舒畅。她能看明白,这样的悠闲是谁给小姐的。 那个白衣少年的侧脸,夜色里闲适地铺散的黑发,唇角淡然又安静的微笑,无一不散发出清风明月一样的气质。 “林梅?”墨玉转头看见了她,皱眉问道:“夜这么凉,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小丫头突然惊醒,然后忙忙地迈进门道:“这是刚盛好的白粥,小姐趁热喝了吧。”她看了看旁边的白衣少年,又忍不住加了一句:“王爷说,小姐饿得太久,先吃些清淡的好。” 璃隐微微垂眸,轻轻地咳嗽一声。林梅连忙噤声,一边别过脸偷笑。王爷竟也有这样儿的时候,明明没见过他这么关心别人过,好不容易关心一回……他不会是在害羞吧? 墨玉伸手接过粥,眼睛却细细瞧着白衣少年的神情,也禁不住笑起来,眉里眼里都是偷乐的神情,但是一见白衣少年的眼光看过来,又立即板起脸装出严肃的样子,也不禁在唇角泄出一丝笑意。 璃隐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皱着眉头颇不满地道:“很好笑么?”他伸出手来:“那就还我好了。” 他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颇好看,墨玉瞥了他一眼笃定地喝了一口道:“凭什么,又不是你煮的。” 璃隐眯起眼睛更加笃定地说:“这府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 墨玉十分不领帐地一口气喝完,把碗递给林梅点头道:“我还要。”然后表情愉悦地看林梅很殷勤地又去了厨房,于是很挑衅地回看了白衣公子一眼。 没想到白衣少年愣了半晌,抿了抿唇,然后微笑起来。 墨玉怔怔地看着他。少年的面容好像冰消雪融的春水,柔和又剔透。 ……这家伙真的傻了么?连反击都不会了…… 但是仍然眩惑于他的那个笑容,以至于忘记嘲讽,甚至很久不能言语。 白衣少年微笑着挑眉回望她:“怎么了?” 墨玉惊醒,十分慌张地摇头说:“没……” 还没等她解释,白衣少年抬手止住她:“不用说了。”然后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子,笃定地微笑道:“我了解。” 了解? 墨玉愣了一秒,然后捂住红掉的脸怒道:“你了解什么?!” 少年十分温和地微笑。 …… 半刻之后终于有人进来打破僵局,墨玉以为是林梅,但是不是。那是一个面带风尘的将士,深刻的皱纹将他的脸划得沧桑又沉重,但是脚步稳健一身大将风度。 墨玉稍稍往床里头坐了坐,她虽一直以现代的观念看待事情,但是也知道古代的男人,特别是将领这样的人物,大约是最讨厌女子参政的。她再任性,此时也不愿给璃隐制造麻烦,对他来说,如今军心是最重要的。 但是这样的举动到底是毫无用处,那将士模样的人先是稍稍瞥了她一眼迅速别过目光,不易察觉地皱起了眉。他半跪于地声音铿锵有力:“末将参见王爷。” 白衣少年抬眼淡淡道:“起来吧,何事需将军深夜来报。” 墨玉看了他一眼。 气势完全变了。虽然仍然是很温和的笑容,但是浑身的气息极其霸道,令人不敢靠近。 那将军抬眼看了一下墨玉,欲言又止。 红衣女子十分有自知之明地起身准备出去。谁知白衣公子不动声色地抬手拦住了她,然后瞥了一眼将士道:“说。” 那将士只得低头抱拳道:“禀王爷,禁卫军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王爷明日审阅。南庭王调集各藩王兵马在护城河沿岸扎营,看其势是准备渡河强攻皇城。至于……” 墨玉好奇地看着将士,又醒悟他接下来要说的应该是机密,故不愿在自己面前说出。 白衣公子懒懒地靠在墙边,一句话也不说。 那将士只得压低声音继续道:“至于那边,已经加快脚程,但毕竟路途长远,估计还需十日才能赶到。” 那边?墨玉情不自禁地竖起耳朵,“那边”指的是什么?难道皇帝这边还有潜藏的兵马?不可能啊,不论是死士或者暗卫,都绝不可能一点不露风声。为什么以前没有听说有这样一支军队? 可恶,璃隐这小子到底是靠什么东西才能这么气定神闲啊?! 短暂的沉默之后,白衣公子终于开口:“敌军尚未渡河,时间便充裕。派禁军把守河畔和城门,继续派人监视以策万全,到时务必将叛党一网打尽。” 那将士精神一振,道:“是,末将遵命!” “明日,”白衣公子声音冷冽:“本王会前往审阅军队。”他眯起眼睛冷声道:“将军切莫令我失望。” 那将士低头,声音沉稳坚定:“是,末将自当竭尽全力。”说完转身出门,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白衣公子静了半晌,墨玉细细打量着他没有说话。 屋外是风吹叶子沙沙地响,门前的月光皎洁又柔和。 一刻之后白衣公子忍不住抬头笑了起来,道:“我吃不消了,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墨玉一时茫然地看着他,然后立刻脸红道:“臭美!我几时看你了?” 白衣公子笑得更厉害,他反问道:“没有么?” “咳咳……”墨玉吃不住,低头假装咳嗽。 耳边是少年如同丝竹一样悦耳的笑声。 第七十七章 帝王(三) 墨玉忿忿道:“你笑够没?” 白衣公子低低地笑着问:“明天,和我一起去么?” 墨玉一时茫然地看着他道:“去哪里?” 白衣公子理所当然地看着她,墨玉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了类似“你是白痴么”这样的意味,顿时觉得受到侮辱,坚定道:“不去!” “是么?”白衣公子淡淡道:“那我只好自己去看了。” 墨玉皱眉细想,突然跳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阅军?你说要带我去看阅军?!” “没有。”白衣公子淡定地回答:“我自己去。” 墨玉此时,哭也不得笑也不得,怒也不得骂也不得,不去也不得反悔也不得,表情十分窘迫地说:“你……我……” 白衣公子淡淡然看了她一眼道:“我以为女子都不会想去。”他慢慢地笑,又道:“明日卯时。” 墨玉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抓住他的手没形象地大喊:“璃隐你太棒了!你对我这么好小女子何以为报!” 白衣公子瞥了一眼被握住的手,然后微微别过目光懒懒地笑道:“以身相许?” 墨玉愣了半晌,涨红脸拽起枕头砸过去。 璃隐一偏头躲过,然后笑得愉悦地抓住她仍想找什么东西攻击的手。墨玉愣了一下。 白衣公子亦愣了一下,然后缩手,微微地笑起来。 夜色温柔又安静。 “喂。”墨玉轻轻唤了一声:“璃隐。” 白衣公子眯起眼看着她道:“怎么?” 墨玉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清楚地看见他眸底淡淡的疲惫。 这个人守了自己一天一夜。 就算是铁打的也会受不了吧,居然还在这儿若无其事地听她废话,明天不还要阅军么?这白痴。 想到这里,鼻子莫名其妙地微微地酸起来。 墨玉抬头,抽了一下鼻子然后悻悻地,小声地说:“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白衣公子十分莫名地看着她。 墨玉不自然地将目光别向他处,忿忿道:“累死是你自己的事,我才不管。” 白衣公子有一刻的怔忪,然后垂眸,忍不住微笑起来。 墨玉十分狼狈地说不出话。 白衣公子看着她语气愉悦:“那么我就告辞了。” 墨玉看着他站起来,转身,动作好像行云流水。她慢慢地,弱弱地喊了一句:“喂。” 白衣公子没有转身,理了理衣袖应道:“嗯?” “那个……”墨玉一边结巴一边觉得自己真丢脸:“我、我说……卯时是什么时候啊?” “……” “你干嘛?我只是……只是不太注意这些小事……”墨玉结结巴巴找说辞,然后越发觉得自己很废。 白衣公子无奈地转身看着她,倚着门想了一想道:“让林梅早些叫醒你,明日卯时我会过来。” “啊……啊。”墨玉弱得像蚊子的声音:“谢谢。” 白衣公子微微地笑了起来,黑色的眸子里的光芒美丽又温柔。 墨玉默默地抬头看他,一瞬间恍惚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她以为璃隐一向是站在高处,如今竟然感觉与自己并肩。 手心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红衣女子发现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自己特别容易脸红。当初就算是和尹伊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像是这样小女生过,难道…… 难道自己被璃隐这小子就这么压制住了么== “还有这个。” 正当墨玉愣神的时候,半空丢过来一个枕头,她伸手抱住,听见白衣公子低低的笑声:“下次再丢,我就不管了。” 墨玉干干地咳嗽一声道:“咳咳,放心,你不在我还丢谁。” 白衣公子眼睛一弯笑得像孩子一般天真:“是,可惜不管丢几次,都、不、准。” “……” 墨玉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再一次丢出去的枕头划出优美的弧线正中门框,白衣公子清俊的背影悠悠然消失在夜色里。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让本姑娘砸你一百遍!!!” ………… 第七十八章 帝王(四) 卯时居然是早上5点,她真想杀了这些该天杀的古人们,一个两个起得那么早干什么== 于是林梅十分委婉地告诉她,这已经很晚了,普通丫头都是这个点儿起,更勿论阅军这样仪式,士兵们会在卯时之前两三个时辰就开始准备,以待受阅。 于是由于林梅这丫头一听她要跟随阅军就像炸了毛的小狗,从昨晚起就一点不安生,隔半个时辰总要惊醒一次,赤着脚也要跑出去看看天色。一夜悉悉嗦嗦的让本来就兴奋的墨玉难以入睡。 好不容易稍稍打个盹儿,林梅从外间儿欢呼着奔进来喊道:“小姐小姐!快起来!时辰到了!”吓得墨玉一个激灵儿从床上蹦起来说:“什么什么迟到了么林梅你这混丫头也睡昏了头么璃隐已经走了么不会吧?!” 林梅僵在原地好久,才理解了墨玉这么一长段话的意思。 墨玉从床上猛地蹦下来,也不顾地板的凉意就冲向林梅瞪着一双通红的眼就摇晃着她大喊:“我睡过头了么?!” 林梅艰难地挣扎着说:“小、小姐……没……你没迟……” 墨玉仍然瞪着眼抓住她:“现在离卯时还有多久?” 林梅继续痛苦地挣扎着说:“……还有……半个时辰……” …… 墨玉的额角强烈地抽搐着。 ……当初就不该惯着这小丫头让她没大没小没有时间观念,不沉着不稳重毛毛躁躁…… 她那点古代文化知识没出错的话,半个时辰……那是一个小时吧…… ……还有那么那么久……她才刚刚眯一会儿……再也睡不着了…… 墨玉瞪着她,想骂点什么又骂不出口,只好松了手摇摇晃晃地回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生闷气。 林梅却一点不领情,冲上来就没大没小地摇晃着她念叨:“小姐小姐,快起来呀,林梅还要给你梳妆打扮再吃点儿东西才有力气看阅军!您大病初愈要多吃些,到时站在阅兵台上腿软了怎么办啊……”念叨来念叨去林梅恨不得给墨玉支个架子免得她倒下或者被场面吓住。 墨玉实在受不了她继续唠叨,翻身坐起来恨恨地看着她道:“林梅,我是你丫头还是你小姐?” 林梅莫名地看着她:“小姐,您怎么了?” 墨玉咬牙切齿地说:“既然是小姐,你这么做是不是大不敬?大不敬的小丫头全要扔出去喂狗!” 林梅看着她,板起脸来把墨玉拖下床嘴里一面说道:“是是是,等小姐洗漱完了,林梅自己将自己剁好了喂大黑去。” “……你你你放手!没上没下的丫头!竟敢冒犯本小姐……”墨玉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本小姐要把你大卸八块吊起来抽……放手啊!……” 站在路口儿上过往的小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才大清早儿,西厢的客房里头准皇后又被她的丫头欺负了…… ……==||| 一晌之后。 “小姐您不能穿这件儿,这件太贵气了,您忘了,您得扮作王爷身边的小厮,怎穿得像纨绔公子似的……不行也不能穿那件儿,那件儿太俗,小姐你又什么时候偷偷置的粗布衣服?又想背着林梅偷偷逃走么?那件也不行不能穿黄的,那是皇亲国戚穿的……” “……” 墨玉抽搐着悔不当初,怎么会有眼无珠地挑了这么个丫头,林梅本来受的礼教就不严,被她这么一惯着越发骑到头上来了……红衣女子忿忿坐下来气道:“可恶,小姐我就穿这身儿,谁也别想支使我!” 林梅诧异道:“小姐,您要穿女装去么?王爷会为难的……” 这倒说进墨玉心里头了,她偏头看了看门,再看了看天,仍然赌气不说话。 林梅心知这小姐有时候儿就像个孩子,心高气傲地非要有个台阶下,否则不会妥协的,便道:“小姐,林梅看这身就挺好,又朴素又不失咱们王府的气派,镇得住人,小姐穿着肯定成了个清秀的哥儿。” 墨玉忍不住朝她手里的衣服看了一眼。 淡淡的灰色,肩处点染着墨韵,绣功细致的月白腰带,倒的确大方又朴素。 红衣女子从鼻子里“哼”一声。 “小姐,”林梅再接再厉劝道:“时辰不早了,更衣罢,到时王爷来了手忙脚乱也不成样子。” 红衣女子此时也不好再推托,一副不情不愿地模糊地“唔”了一声,拿起衣服乖乖到里间儿换去了。 待到她再走出来,已俨然是清俊的小子了,只是眉间那么一点贵气和雅致,仍然掩饰不去。 林梅看着她轻轻叹道:“不愧是小姐,穿什么都像贵人。” 这句话说得墨玉心中舒畅,便也不再与她计较,只微微笑着不说话。 没想到林梅眨了眨眼露出狡黠的笑容:“小姐,我如今知道怎么能说服您了。” 墨玉挑眉反击道:“怎么?小姐才没被你说服。” 林梅才不理她抱怨,只一径儿说道:“小姐,林梅觉着……只要一搬出王爷,您立刻就服软了。” 墨玉不听还好,一听就炸毛道:“谁说的?呸呸呸,本小姐才不稀罕那臭小子!” 林梅只是兀自抿着嘴儿笑,瞧得墨玉不自然地干咳两声。红衣女子将眼睛别向他处不说话,抿了抿唇想要辩解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抬眸瞧瞧遥远的模糊的天色,眼神变得散乱又茫然。 “小姐?”林梅本以为她又得辩解好一阵儿,没想她竟然突然沉默,便试探着喊了一声。 “是。”红衣女子的声音很小。 林梅没听清,也不信那一向高傲的女子能服软,就诧异道:“什么?” 红衣女子低着头,用低低的声音说道:“林梅,你这次看得准。” 林梅惊讶地看着她。 天色仍暗着,树叶一直簌簌地响,好像晨光的温柔的低语。 红衣女子闭了闭眼,自嘲地笑了笑,轻声道:“林梅,我如今已经被璃隐弄糊涂了……” “当初我进府的时候儿就戒备着他,老觉得他笑着笑着其实在算计着人家呢,但是又不愿与他为敌,不愿真与他作对。”墨玉顿了顿,低声道:“从第一次见他开始,他就出题刁难我。如今想想,当初我怕他怕得厉害。” 林梅忍不住问:“那然后呢?” 墨玉苦笑道:“刚进府的时候儿,我以为自己对他来说仍有牵制尹伊的用处,便想着表明态度,可不与他作对。可是自听说南庭王已经出兵,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林梅微微叹气。小姐心里苦,却从不对人说,总是一副活泼模样儿让人看不出愁来。 “梅林遇刺的时候儿,我想自己完了,本来不该相信任何人的,到了儿竟赔上自己一条命。可是昏迷的时候,我竟还是……”红衣女子微微垂眸道:“我竟还是相信他……到我这步田地,早已走投无路。” 林梅心说王爷急急地想辩解:“可是王爷他……” “是。”红衣女子眼神微微迷茫:“我不知道,一觉醒来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又说不出。”她慢慢地,好像在想着如何表达:“就好象……就好像璃隐他,从那么高的地方,走到了我面前。” 林梅微微笑了,香炉里刚燃起的烟气袅袅地冒了起来,香气黯雅而温柔。 红衣女子半掩着眸子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璃隐他要走过来,我对他来说明明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白衣公子微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在她最困难的时候,这样的温柔无以拒绝。 “我如今竟然没办法不把他当朋友了,竟然没办法不信他了……”墨玉捂着脸在指间叹息着:“可是万一,万一他又只是演戏,但是我就已经像傻瓜一样的……” 林梅轻轻地叹气,伸手想抚摸女子的头发,伸到一半又僵住。她明白这个时候,应该不是她来安慰墨玉。 但是王爷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又怎么会理解她呢,因而更遑论安慰。 静了半晌,红衣女子突然抬头,扯开嘴角拍拍林梅的肩膀:“我伤心呢,你跟着愁个什么劲儿!” 林梅试探着喊道:“小姐?” 墨玉背过身去,林梅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她说:“行了行了!要是那臭小子敢骗我,大不了本姑娘也跟他一拍两散!哼!” 林梅微微苦笑起来。 东方稍稍显出鱼肚白,清淡的晨风吹起靠在门外静听的人乌黑的流光的长发,他静默不语地抬眼看着远方紫色的暮霭,眼底是翻腾着的,黯雅的温柔。 就那么站着,一袭白衣胜雪。 第七十九章 帝王(五) 按墨玉的估计来说,离卯时整五分钟的时候,璃隐到了。 ……这家伙掐得真准。 而且白衣公子进门的时候,墨玉总觉得他笑得有点古怪,不禁咽了口唾沫退后几步,结果就发现他长长的睫毛上竟然结了小小的晨露,于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五雷轰顶的可能。 ……难道这家伙在外面站了很久? ……难道那些丢脸的话被他听见了? “……” “怎么了?”白衣公子挑眉微笑。 墨玉盯着他,越发觉得这小子一定在心里偷笑,于是羞愧得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那什么……我说……早上我喜欢说梦话……”墨玉吞吞吐吐地说:“听到什么别当真……” “嗯,所以?”白衣公子一脸的无辜加莫名。 墨玉被他的表情骗到,心情急躁地说了一句:“所以别当真啦,听见就当听戏好了!就是这样!” 林梅在一边悲哀地摇头:小姐,你演的真差劲…… ==||| 很快,墨玉混在随侍里头随璃隐前去传说中的阅兵场地。 那个观赏的台子很高,墨玉在走上去的时候很废地差点摔了一跤,白衣公子在一边不动声色地扶了她一把。墨玉暗暗咒骂这该死的台子建这么高,当她真正站在白衣公子身边朝下看的时候,才知道原因。 台下是整齐肃杀的军队,一片落下的叶子都仿佛要被锐气切成两半,站在高处俯视着这一切,心中也会不由自主地涌现豪情。 就好像这天下,不过是依靠着自己翻手为云。 不得不赞叹,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训练出这样严整的军队实在令人敬佩,响的时候所有的脚步,兵器的碰撞都整齐划一,静的时候连一声咳嗽都不闻,军队走过的时候,大地都在微微震颤。时间虽久,但所有人都被这样的气氛迷住了,丝毫不觉的疲惫。 白衣公子就站在她右前方,很久很久都不曾说话,久到墨玉以为他是横天的一柄绝世的剑,翻滚出锋利的冷锐的颜色,肩上一条飞天的螭龙,淡金的鳞片都历历在目,远处的阳光冲破了黎明的云层与之遥相呼应,熠熠生辉。 这是他的天下,他是天下的帝王。所有的人抬头仰望虔诚地膜拜,也不过能看见一片如雪的衣角。 过了很久,终于有将领模样的人半跪在他面前,只低头说一声:“将军。” 白衣的公子淡淡地点头,然后转而看向肃静的军队。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几乎每个人都看着他,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 “各位,我天朝子民素来骁勇善战,如今叛党兵临城下,各位立于此地,即是抱定决心将冲锋陷阵的战士。”白衣公子语气淡而稳。 “我们将为天朝生而生,为天朝死而死,凯旋而归或是马革裹尸我们都将荣耀千古,以鲜血保天朝光耀晨星,千秋万代!” 所有的战士的热血仿佛在一瞬间被点燃,他们高喊着“光耀晨星,千秋万代!”,铁血的声浪在空中交会融合,汇成荡气回肠的一曲凯旋的战歌。 所有的人几乎都难以呼吸,金戈铮铮的眉目划破长空,黎明的阳光普照众生,没有什么能阻挡铁血的汉子,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保家卫国的热血,他们终将荣耀一生名垂青史。 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站在高处的那个君主。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芸芸众生跪在他脚下。 没有办法呼吸了。站在他身后的女子怔怔地看着他好像散发光芒的背影,咬住唇阻止眼中的热泪。 第八十章 戏弄 天朝建国之初有几位开国功臣,一路伴天子过五关斩六将忠心耿耿,故而各受封为各地藩王,享荣华富贵,自拥军队,地位与皇子齐平。其中一位叶姓大臣更是为天朝开元盛世立下汗马功劳,为三朝元老。 几代天子皆对其颇为重用,不但锦衣玉食,高官厚禄,纳其女为秀女,不久便统率东宫母仪天下,到了先帝时更封其年未弱冠的孙子为南庭王,划分封地兵马,望叶氏子孙长久侍奉君王之侧,辅天朝长盛不衰。 圣眷隆重,自然招小人流言蜚语,道是南庭王近几年来逐渐权倾朝野,不仅拉帮结派,暗地里更招兵买马,与各地外姓藩王互通往来,隐隐有谋反之势。 然天子英明,常与南庭王把酒言欢,一日忽闻流言,天子大怒道:“纵观朝野,有一人能忠于叶氏者乎?”遂将小人查办。从此人皆知南庭王受圣上赏识,叶氏子孙荣极一时。 如今新帝登基之初,不思治理天下而沉迷声色犬马,竟昭告天下大选秀女,日日不朝只与宦官之流厮混,大权旁落,南庭王趁势而起,纠集兵马大举进攻皇城,诛奸臣,以清君侧。皇城人心浮动,隐王临危受命,率禁军抵御叛党,战争一触即发。 墨玉津津有味地听着那伶俐的小厮说书一样讲天下大事,听到精彩处还让林梅打赏。 这小厮受了赏,嘴都笑得合不拢了。没想他平日里听的两段说书的学了些词儿,今日再自己零星一编,竟为他赚了一笔小钱,便继续道:“话说这天下大势也真迷离错杂,南庭王如今驻扎在护城河外,皇城内禁军一触即发。明明这边儿是寡不敌众,可是从咱们隐王爷至下级军士,没有谁显出一点儿着急劲儿来,都沉稳得好似已经稳赢了似的,百姓都说,隐王天之骄子傲然物外,必将率军出奇制胜扫除叛党……” 墨玉一边嗑瓜子儿一边撇撇嘴:“哟,这都挺相信那小子的嘛。” 小厮早已习惯墨玉“臭小子”来“臭小子”去的,什么规矩礼节在她面前压根说不清楚,再兼王爷都不说什么,他一个小厮自然像看戏一样欣然接受,于是忙点头笑道:“可不是,王爷是什么样儿的风流俊朗人物,多少男儿想坐这个将军之位却没有这份气概,多少女儿争着抢着也想得王爷青睐,可惜乱世红颜总是祸,王爷至今没这个意思,多少少女芳心尽碎……” 墨玉听着听着满脸冷汗:“……停停停!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说到这上头去了?” 小厮忙打嘴道:“是小的嘴碎,姑娘既不爱听这个,那咱们再说这天下……” “我正巧,竟敢上听戏了!”门外响起一串银玲儿似的笑声,有人高声道:“姑娘竟还有这个闲情。” 墨玉不耐烦地转身,眯起眼睛道:“谁啊?” 林梅忙挤眉弄眼地提醒道:“是明月姐姐。” 墨玉一时不能领会林梅挤眼儿的意思,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走进来风姿绰约的明月,表情一时僵住。 只见明月微微一笑,在桌子上放下一个包袱,眼睛一眨,看得墨玉心惊胆颤。 “我……我今日突然头疼……估计是起得太早……”墨玉撑着头装废:“……林梅,快扶小姐我去休息……” 林梅自然有眼色儿,忙上前道:“小姐,别太累着自己。” 明月瞧着她们一直笑,只挥一挥手让小厮下去了,继而优雅地摊开包袱,桌上铺开一件如雪的白衣,淡金绣线的衣袂上染着深红的血迹。 墨玉顿时感到不能自已的头痛。 “墨玉姑娘,您怎么说?”明月的表情似笑非笑。 “……” 林梅忧郁地叫了一声:“小姐……” 明月仍是挑着唇角神色莫辨道:“姑娘,王爷还有几句话儿让明月带来。” 墨玉冷哼一声。 明月也不管,径自就开口:“王爷说了,这件衣服是专程留给姑娘洗的,不能破损,不能留痕,还特地叮嘱明月在一旁……咳咳,观看,不许委以他人。” 这小子真损!墨玉狠狠地磨牙中…… “王爷还说,他自然打点小厮们不许嘴碎,姑娘也该花心思洗衣服,如此才两不相欠。”明月的表情变得古怪。 墨玉全然没察觉,只是继续咬牙切齿地想砍人。 明月默默地看着她。 不错,当日墨玉受伤,白衣公子抱着她走过大半个王府,小厮们虽不敢言语,但私下里都说王爷难不成和准皇后…… 明月看得清楚,白衣公子就算再对人好,那也是居高临下让人不得靠近,她明月虽说是王爷贴身侍女,却也不敢太过放肆。但如今王爷为何如此不避嫌疑,为何……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这样好。 她仍然清楚地记得白衣公子吩咐自己把衣服送来时的样子,同时震惊于白衣公子微微笑着的时候,眉间天真又温柔的神色,和虽然极淡,却像孩子一般的语气。 那样的神色极其罕见,却让人感到无比的温暖。 那是她明月梦寐以求的笑容,如今却毫无保留地赐给了别人。 第八十一章 孩子 墨玉狠狠地,蹲在地上搓衣服。 林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小姐……别那么用力……” 墨玉咬着牙恶狠狠地笑着:“当然不敢用力!”每说一个字就狠狠地揉皱一下染血的袖子:“你没听那嚣张的小子说么?不能破损,还不能留痕,还不能委以他人!我……我洗!” 林梅吞了一口唾沫看着墨玉像要把璃隐生吞活剥的样子,默默地在心底把话说完:那件衣服从头到尾连同袖子上的金线,都十分的贵重……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儿糟蹋东西…… 明月坐在一边沉默不语。 十四王爷屁颠儿屁颠儿跑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诡异的情景。 墨玉看人来了也不管是谁先发一通火儿嘲笑一番,非要出气才舒服,便挑眉道:“哟,十四王爷大驾光临当真是墨玉有失远迎,怎么那位妙手回春的神医没在您旁边摇尾巴呢,还是见墨玉那天扫了您的兴致,跑来兴师问罪了么?” 十四王爷这回也不敢恼,上来就谄媚地笑着说:“墨玉姑娘,伤好点儿了么?怎么这么好兴致洗衣服体恤下情么?” 他不说还好,一说墨玉怒火蹭蹭蹭往上冒,骂道:“姑奶奶可没兴趣跟你这儿体恤下情!”又转头道:“更何况墨玉区区一介卑贱草民,在林子里迷路那也只不过是一场新奇的戏法儿,受个伤也不过是让您乐乐,什么时候烦躁了拿人开开心,厌倦了发发脾气赶出府便罢,是么?” 十四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墨玉冷眼瞧着他,却不放过他:“小王爷自幼养尊处优,自然没人跟你抢跟你争,横竖有人护着你,但如今你要拿我作乐子,我却是不会让你占分毫便宜。不要以为你总是孩子,别人就总会原谅你。” 别说小王爷听她说了这一段儿呆愣不已,就是明月林梅也一并听愣了。 她们只知道小王爷是王爷,要尊重要逗乐,但是从没想过这一层。 这些日子以来墨玉的性子想来是被一干事压住了,如今她们才又记起她原本就是如此心高气傲的女子,从来不愿向谁低头。 小王爷的反应却让三个人措不及防。 他本来是呆愣愣地站着,接着涨红了脸蹲下来,然后神色复杂地问:“你不会原谅我了么?” 墨玉一愣。 小王爷一遍又一遍地问:“你不会原谅我了么?”问着问着嘴巴一撇,乌黑的眼里竟然挤出两颗晶莹的泪珠子。 墨玉被吓住,十分悲剧地向后一退坐在了地上。 小王爷起先还是抽噎着,之后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干脆嚎啕大哭。 三个人愣愣的干瞪着眼,明月一副见到鬼的神情。 为了不扩大影响,墨玉只好勉为其难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近他,嘴里一边说着:“其实只要你乖一点,我……” 小王爷没等她说完,向前一扑,像孩子似的把头埋在她怀里。 墨玉再次被扑得向后一靠,不但撞到头,而且更加悲剧地发现小孩子的眼泪鼻涕全擦在自己身上。她抽搐着嘴角无语到想哭。 这这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半晌之后。 面无表情的三人。 被死死抱住的红衣女子。 哭累了的小孩子。 ………… “……你丫的到底是为什么哭这么久啊?!” “呜呜……”小孩子吸着鼻子抽噎着:“你好像我的皇姐……我以为,除了她不会有人这样骂我了……” “你皇姐?” “她在我六岁的时候就死了……呜呜……” “……” “终于……终于又有人骂我了……呜呜……” “……” 墨玉无语望天,谁来救救这自虐的孩子…… “你想找骂还不简单,找一堆女人花钱买她们骂你吧!” “……呜……你以为我没试过么?可是她们都骂得烂透了!” “……我真是不胜荣幸。” “呜呜……” 终于送走哭哭啼啼的小王爷之后,墨玉已经累散了架,那小屁孩看不出来还真黏人==在墨玉忍无可忍地爆发之前,小王爷睁着细长漂亮的眼睛,眼眶周围红通通的看着她:“你不可以逃走哦,我明天再来看你……”说着被明月哄着转身出了门,又转过头来叮嘱:“我明天会来的哦,你不准逃走!” 正当墨玉要火山喷发的时候,小孩子瘪瘪嘴,一副天使一样的脸蛋不舍得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转身扑回来,在墨玉脸上“吧唧”重重地亲了一下,把墨玉亲懵了。 小孩子默默地在心里偷笑,然后抓住时机转身飞奔出去。 “我—明—天—再—来—看—你—啊——”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墨玉愣愣地站在原地,一盏茶之后突然作茶壶状大骂:“你个小混帐居然敢占姐姐便宜?!姐姐要把你吊起来抽——” 第八十二章 温柔 明月一走,墨玉才不管洗衣服的破事儿,把盆子仍在地下自己坐在榻椅上眯着眼休息。经过早上阅军,又洗衣服又被小孩子折腾,墨玉早已疲了。只微微一靠在椅上便睡了过去。 仍然是乱糟糟的梦,梦里头的紫色更为模糊。 一切都乱了套。 这个时候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甚至已经想不起来尹伊的面容。 只记得那个少年有一双紫色的温柔的眸子,还有清淡而宠溺的笑容。脑子里明明是这样想着,但是怎么也回忆不起少年的模样。模模糊糊好像看见尹伊的面容,但是想走近,影像又如同烟气一样消散。 洛缘从心底,深深地感到了恐惧。 远处隐约传来飘渺的歌声。 命运的齿轮将转向何方, 各人的命运已重归正轨, 谁想要扰乱岁月的规律, 就必将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要作出选择,是离开 还是留下。 时空的穿梭,混乱的相遇,两难的爱情,消逝的记忆。 天哪。 —————— “小姐,小姐?”林梅在耳边轻轻叫着。 墨玉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眼角有一点潮湿。最近总是作恶梦。 “怎么了?” 林梅一边把打湿的帕子递给她一边说:“时辰不早了,王爷请小姐去用晚膳呢。” “哦?我不是一向在房里吃的么?”墨玉擦了脸问道。 林梅歪头想了一想,道:“王爷说……好像是有什么事儿……让小姐过去说。” “什么事?”墨玉问道。 林梅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墨玉起身道:“你婆妈什么?说吧。” 林梅吞吞吐吐地说道:“好像……我听底下送信的小厮说……明日……” 墨玉不耐烦地转身道:“明日怎么了?” “明日,圣上驾临王府,亲接小姐入宫成大礼,统率东宫……昭告天下。” 林梅低低地说道。 墨玉愣愣地看着她,手中的帕子寂寂落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红衣女子的脸色顿时惨白。 林梅看着她雪白的脸色,不禁咬了咬唇唤道:“小姐……你怎么了?” 墨玉跌坐在榻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想到千躲万躲,这个时候终于还是来了。新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逼得她走投无路,如今换了一副躯体,竟还是逃不过么? 林梅一撇嘴竟像要哭出来似的道:“……没事的小姐,大不了咱不去……” 墨玉微微苦笑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道:“傻丫头……走吧,我们去用晚膳。” 正厅里头灯火辉煌,菜肴精美,白衣公子坐在上位,身侧是十四,另一边的椅子空着,侍女将墨玉领到空位上,明月清风在一旁布菜。 白衣公子冲她微微一笑,道:“你来了。” 不知为何墨玉竟感到心安不少,也勉强笑了笑,轻轻应了一声。 十四那里早已眼巴巴地盯着墨玉,好像连她掉了几根头发都要数得一清二楚。纵使是如此担忧的时刻,墨玉见到十四皇子迫切的眼神,想起被他轻薄的那一下也不禁别过脸再次黑线了一把。 十四嚷嚷着让明月清风还有林梅都坐下一起吃,他先是看了看白衣公子,见他没有反对,便十分讨好地冲墨玉笑了一下,就像伸舌头的小狗。 墨玉忍不住笑了一下。 白衣公子眯起眼看着他们,似笑非笑。 一顿饭吃下来,十四就忙着给墨玉添菜,一会儿说这个好吃,一会儿说那个新奇,恨不得自己不吃,专把墨玉的碗堆得小山样高。 几位侍女额角抽搐着——合着这小子把所有人都叫到席上吃饭,不过是为了抢一个给墨玉添菜的机会。 墨玉的额角也猛烈地抽搐了一下,不仅因为堆满了无从下口的碗,还因为十四殷勤的神色。 原来骂人也是一种技术…… 白衣公子看了半晌,终于淡淡地开口:“十四?” “嗯?九哥,什么事儿?”十四正欢,心情愉悦地应了一句。 “你很高兴么。” 十四眉飞色舞地回答:“嗯,因为墨玉在嘛,我很喜欢她。” 墨玉一口酒呛到自己……十四,你未免太直白了…… 所有人的额角抽搐,他们分明感觉到九王爷身侧突然泛寒气。 白衣公子眯起眼盯着小孩子看了一会儿,露出一贯温和的微笑:“别动。”然后伸手理了一下小孩子乱糟糟的领口,结果“一不小心”把酒杯带倒,美酒飞出杯子,全部投奔了十四的领口。 十四低低地惊呼。 白衣公子若无其事地微笑,吩咐小丫头领他去换衣服。 林梅悲痛地看着嘟着嘴一脸不满却又无可奈何的十四,心里默默地说,九王爷你太毒了…… 十四十分不满地看着湿淋淋的衣服,很不甘心地跟着小丫头一步三回头地说:“你们要等我哦,不要自己先吃完……” 墨玉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小子不负众望地跑回来,再次“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很满意地说:“我吃饱了,回去休息了。” ………… 随着十四越跑越远,众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周围突然变冷了…… 明月默默流泪:小王爷您真勇敢……干得好! 清风默默流泪:为什么我要留下来啊我是无辜的…… 林梅默默流泪:谁让我回到小黑屋去吃剩饭啊…… ==||| 第八十三章 帮助 嗯嗯,本来一日一更的,结果因为军训和世博会结果存稿实在不够,就断了几天,抱歉~ ……不过世博会真的超有趣……虽然累,但是我rp很好,半个小时居然就进了日本馆。 于是为了道歉,这一章比较长。 ————————— 各人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结束了一顿食不知味的晚宴。 白衣公子懒洋洋地倚在靠椅上望着跳跃的烛火出神,轮廓清俊又优美,墨玉一边埋头吃掉碗里头最后一点食物,一边心惊胆战地注意他的反应。 用了漱口茶,墨玉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擦了一下嘴角就想溜,她站起来说:“我吃好了,林梅,咱们回吧。” 没有人回应,白衣公子连眼皮都没有跳一下,只是懒洋洋地点点头,活像一只倦怠的猫。 红衣女子转身就走,也不管林梅是否跟上,但是走到门口白衣公子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她心里反而莫名地开始焦躁。其实早死早超生,她悻悻地想,自己这样逃避只能自寻烦恼,不如问清楚了。 于是还没等林梅叫小姐,她便忽地转身,映入眼帘的是白衣公子一副惯常的温和笑容,心中焦躁越多越强,嗫啜一下又忍不住小声问:“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白衣公子挑眉诧异地看她,烛火里眉目颇秀气。 墨玉被他这么一看反倒没了言语,于是顾左右而言他:“……算了……林梅,还不快走?” 林梅磨磨蹭蹭地跟上来,眼神焦急,分明示意她:跟王爷说呀,让他帮忙啊! 而墨玉不看她,眼睛转向别处,慢吞吞地转身。 林梅急得拼命皱眉使眼色,无奈墨玉压根儿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于是心一硬,牙一咬,道:“王爷,小姐其实有事儿问您。” 她这么一开口,满屋子的人都惊讶了,这小姐没开口,丫头竟敢多嘴?如此没规矩,墨玉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唯独白衣公子慢慢闭上眼,温和地笑道:“有事?” 红衣女子同样慢慢地转回来,神情既不恼怒也不尴尬,而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看着白衣公子道:“璃隐,我需要你的帮助。” 白衣公子微微侧脸,眸光璀璨得不可思议,唇边勾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林梅松了一口气,明月咬唇撇过头去不看。 一晌之后。 王府里处处灯火,白衣公子退了小厮,墨玉跟着他在寂静的石子路上走着,脚底一下一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良久,墨玉终于咬着唇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低低开口:“皇帝终于记挂起我了?” 白衣公子仰头看着天上密丽的星宿,微微笑了一下道:“你想问的就是这个么?” 墨玉向前迈了一步,道:“我这回一定得进宫么?” 白衣公子静默不语。墨玉看了他一眼,然后换了一种豪迈的语气:“好吧,那么我进宫之后会怎么样?” 白衣公子注视着修长的手指用淡漠的语气接口:“圣上前不久大选秀女,最近新宠一个青楼女子,朝纲混乱,圣上迫于无奈,需要你去平定人心。” 墨玉的脸色刷地一下变白。 虽然早知如此,但是从璃隐口中真正得知的时候,她仍忍不住踉跄,道:“我只是摆设?” 白衣公子微笑:“你可以争宠。” 墨玉瑟缩了一下,厌恶地皱眉,然后咬了一下嘴唇,欲言又止。 白衣公子静静地看着她,眼睛幽深如海。 极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握着拳头侧头,嘴上淡淡地“哦”了一声。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只是夜色深沉得好像浓稠的湖水,微微一动都能彼此感觉。墨玉只是微微一愣,然后握成拳的手被握住,那个男人的手心干燥而温暖,他凑近,眼神沉静如水地说:“你紧张什么。” 墨玉微微一抽手,但是被握得很紧,她的手仍然蜷缩成拳,在璃隐的手心微微颤抖:“你放手。” 夜色太浓,灯笼已经离他们挺远,看不清璃隐的神色,只听见低低的,如同古琴一样的声音:“有我在,你紧张什么。” 墨玉有一刻的怔忪,愣愣的不知如何回答。她这时才发现璃隐虽然长得秀气,但是身姿英挺,她要仰起脸才看得见他沉静的漆黑的眸子。她原本想要避开,但是没法移开眼睛。 不知为何,竟然心安。 她慢慢地活动手指,伸展开来,最终掌心与他相贴,之后被他握紧,十指相扣,冷汗在风中蒸发,于是周身温暖而干燥。 璃隐近乎天真地笑了起来,眉眼仿佛仙人细细描摹的水墨画,精致又温存,他凑近她耳边轻轻笑道:“不如,我帮你。” 墨玉怔怔地看着前方。这样的距离和姿势近乎拥抱,然而她竟然无法推脱。 过了很久,女子的脸,从耳根开始一点点泛红。 白衣公子站直微笑地看着她。 她无措地撇头,假装皱眉:“你要帮我?你怎么帮我?难不成违抗圣旨?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好心。”本来是想装严肃,但是无奈手被牵着,听起来反而像撒娇。红衣女子先自己黑线了一把,然后拼命抽手说:“那个……你先放手。”璃隐皱眉,道:“你别动。” 墨玉什么都听不进,退后几步甩手道:“我生气了。” 如果刚刚那个像撒娇,那么这个就……更加像。 璃隐再次皱眉,然后看了看她,放手。 一瞬间手心空落落的,被风一吹凉得透骨,墨玉倒吸一口凉气,一下没想到他竟就此放手,甩手的幅度大了些竟然踉跄着向后跌倒。白衣公子挑眉,伸手揽住她的腰。 墨玉毫无办法地,扑进他的怀里。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的确温暖。天知道墨玉期待这个拥抱期待了多久,但是没想到最后给她这个拥抱的竟然是璃隐。本来…… ……本来什么? 她原本期待着谁?心上好像蚀了一个洞,空落落的,很多东西很模糊。 而清晰的是身边这个人的,近乎霸道的温柔。 他拥着她,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沉静如水:“你听好,这些事情我只能说一遍,隐王府里一直有皇帝的暗卫,他们暂时被我支开。” 墨玉惊醒,然后郑重地点头。 白衣公子在她耳边道:“当初占星师预言紫黛阁中出鸾凤,我接你到王府,近日圣上游湖,八抬大轿娶过来宠爱的青楼女子,名叫紫衣。”白衣公子说到此微微一笑:“紫黛出鸾凤,如此说来,你与紫衣没有分别。” 墨玉一怔:“紫衣?她竟……” 白衣公子的笑容好像漫漫的湖水,粼粼生光。 墨玉静默地将头靠在他肩上,然后道:“我明白了。” 安静良久,白衣公子侧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放开她。 墨玉好像是突然惊醒,看看自己,再看看白衣公子,惊叫一声然后猛然退后:“你……!!” 白衣公子表情无辜:“我不是故意的。” 墨玉捂着发热的脸气道:“你不是故意的难不成我是故意的?!” “啊。”璃隐歪着头一脸小孩子的无辜:“谁知道。” “……你!!” 墨玉一时觉得今天自己吃亏颇多,又无奈于说不过他,更何况有些问题不好问。 例如,你为什么吃我豆腐?! 你为什么吃我豆腐还不承认?! ………… 于是墨玉咬牙切齿地想,人怎么能无耻到璃隐那地步……她火大地另挑了一件事道:“好,就算你这事没错,那晚宴的时候,这么大一件事,你为什么不主动告诉我?” 璃隐眨眨漂亮的黑色眸子困惑道:“我这不是告诉你了么?” 墨玉气不打一处来:“那是我问了!之前呢?!” 璃隐继续一脸天真地道:“之前你又没问。” ……… 第八十四章 真相 远远看见自己屋里纱窗上的剪影,墨玉就觉得纳闷儿。好吧,林梅那婀娜多姿的身影自己已经看到起茧了,但是她身边那个大模大样坐在自己最喜欢的贵妃榻上的人影是个什么?那毕恭毕敬站在旁边伺候着的又是谁? 墨玉顿时想到了一个毛骨悚然的可能。 难不成那被泼了酒的小孩不甘心就此罢休,反而深更半夜跑到自己这儿来嗑瓜子儿? 墨玉实在不愿承认,但是她的确有原路返回找璃隐求助的冲动,虽然那样自己可能被整的更惨……早知道的话就不要拒绝璃隐送她回来的提议了,偌大的王府,除了他,还有谁镇得住四仰八叉目无王法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的小爷十四? 墨玉略略调整呼吸,迈步进屋。 小王爷的眼睛立即就亮了,连忙跳起来十分狗腿地打招呼:“你终于回来啦!我九哥没把你怎么样吧?” 在场的女人们纷纷呕出一口心头血。 小王爷对气氛没有丝毫敏锐感,而是继续火上浇油:“如果他怎么你了,一定告诉我,我一定逼他对你负责!” …… 清风(泪):月儿啊姐姐也没法子了,现在就连小王爷也帮你情敌…… 林梅(泪):王爷和尹伊,我该支持谁啊…… 墨玉(默默呕血):十四你真牛x,这种事你也能猜出来……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十分尴尬,小王爷闪烁其辞心不在焉,睁大漂亮的眼睛偶尔看看墨玉的脸,墨玉忍着哈欠还得忍着小王爷目光的扫射,只能不断地给自己灌茶水。 林梅看不下去了,只得上前提醒:“这个……小王爷……夜深了,小姐也累了……” 小王爷:“哦。” 清风再接再厉:“您不累么?今日竹影先生不是还要给您扎针么?” 小王爷面无表情的:“对哦。” 墨玉默默泪了一场,豪迈异常地:“是不是亲了就能让我睡觉去?” …… 鸡飞狗跳的一番折腾,墨玉终于趴在床上,觉得天堂也不过如此。 但是一盏茶时间之后,她开始痛苦。喝了那么多浓茶之后的神志异常清明,任她死闭眼睛到挤出眼泪,仍然没办法睡着。 然后她就开始吆喝林梅:“小梅子你睡着了不?我有事儿问你。” 外间儿一阵悉悉簌簌之后林梅软绵绵地回应:“嗯……小姐,什么事儿?” 墨玉眨眨眼问:“王府里头有皇帝的人监视么?”问完立刻觉得自己这不废话么林梅一小丫头她能知道什么? 果然林梅懒洋洋地答道:“怎么可能,咱们王爷是什么人,怎么能让人盯着?况且……”她顿了顿,又道:“况且小姐你还不清楚么,那天您受伤,王爷可抱着您走了大半个王府,被圣上的人看了去怎么了得……” ……说的对。 墨玉磨牙: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亏她还以为璃隐是想让自己做戏给暗卫看好让皇帝死心,可是……璃隐那小子,莫不是借机占她便宜? 话说回来那家伙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帮她?怎么看都像那什么给那什么拜年。 于是胡思乱想直到深夜,终于有了一丝睡意的时候,好像是老天故意与她做对,眼角余光模糊地瞥见窗外闪过一道黑影,惊得她浑身冷汗。 人在惊恐的时候感官都特别敏锐,她听见门闩缓缓移动的,木头摩擦时“刺拉”的声音。 门慢慢打开的时候,墨玉反倒渐渐平静了下来,竟坐起来披上一件外套,信箱王府的守卫当真这么差么?如今她怎么也来不及了,总不能大喊,若来人是高手,侍卫没赶到,自己小命先不保;喊醒林梅?墨玉苦笑摇头,还是不要再增加一个人陷入危险了。 有黑衣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她一副警惕以待的样子倒愣住了,随机平静下来。 而墨玉倒是真的愣了,因为这人的身形和眼神,在最初的一年里时常伴她身侧,嬉笑怒骂都彼此熟悉。 墨玉迟疑地喊了一声:“小青?” 黑衣人似乎是微笑了一下,旋即拉下面纱淡淡笑道:“小姐竟仍记得我。” 墨玉苦笑道:“如何忘记?”中毒,重生,分别,一切不都因你而起么? 小青倒笑开了,道:“小姐也真宽宏,您差点死在小青手里好多回了。” 墨玉不知怎么回答。其实自己并不是如此宽宏大量的人,然而奇怪一直没有办法对小青下手。就是有那么一种力量,让她看见这张脸便觉满心的柔软。 真是奇妙呢,人与人的缘分,正是彼此纠缠所以才美好。 小青自顾自坐下来淡淡地道:“其实我今次来并无敌意。”见墨玉仍一脸警惕,她不禁苦笑:“小姐不信也是该的,小青是自作孽,但是这一次有一份礼,请小姐务必收下。” 墨玉只看着她,不说话。 小青径自取出一块玉佩,递到墨玉眼前。 跳跃的烛光下,玉佩深绿的光华温润又柔和,花纹奇特,像是某种双生的花朵。 墨玉微微皱眉,这玉佩眼生的很,但她打赌自己一定在哪儿见过它一面。 小青观察她的神色,微微笑道:“这块玉佩,是小姐生父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夫人,再由夫人留给小姐的。我听碧竹说过,您刚刚恢复神志,突然性情大变那阵儿,晴小姐请您去喝茶的路上,您不小心落在夜水湖里的,就是这玉佩。” 墨玉一时反应不过来,小青这么一段话传递的信息太多,她需要理一理,于是从头问起:“你都知道了?李秀……我母亲和……和我父亲的事。” 小青点头,面色平静:“不错,如今我连您的生父是谁都知道了,也知道了当初我对您的恨有多可笑。我说这些,并不希望再博取您的信任,只是我自己求个心安。” 墨玉摇摇头表示不在意,又继续追问道:“我生父?好,这个问题先搁置。”笑话,她叶洛缘整个一天外来客,生父?就是生母复活也跟她没关系。好吧,墨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仔细回忆着问道:“这么说我的确丢了一块玉佩在那什么湖里没错……你是怎么得到的?” 小青一笑道:“整件事说来也真复杂,阴差阳错的。您似乎对生父不感兴趣?也是,这样没有担当的男人,丢下夫人和小姐逃走,竟还活得心安理得……” 墨玉头昏了,连忙喊停道:“等等,我听不懂了,到底怎么回事?” 小青微笑道:“那么,小姐,我便从头说起。” 一切的起源是南庭王三小姐,叶晴。 “这女人已经疯了。”小青冷冷说道:“她恨你,恨到丧心病狂。” 她自毁容貌,然后寻到竹影谷求医,希望神医回复自己“原来”容貌,而她所谓的原来容貌,是一张小姐您的画像。神医自然不救她,更何况她那点小把戏,神医一摸骨便知那并非她原来容貌。谁知她不知如何竟勾搭上那神医一个半桶水弟子,名叫念兰的,与她易容。 这念兰,说来也巧,学了个十成五,相找人试试,苦于没人让他下手,如今送上门来的病人,怎能不动心?便背着师傅偷应了,给叶晴易出一副小姐的容貌来。至于顺手,还帮忙把另一个人易成叶晴的容貌。都是老熟人,您猜是谁? 墨玉眸光一闪,立即道:“小玫?” 小青赞许地点头道:“正是那丫头。” 小玫,当初那丫头被她逼下水,最后还被逼出南庭王府。 果然人不能出头,一出头总会有恶狗反扑。墨玉十分感慨地想。 小青看她一眼,接着道:“更巧的事情在后头。” 叶晴易容之后,容貌便与夫人有了三分相似,又兼那女人留了个心眼,为装您装得更像,将您当日掉入湖中的玉佩寻了出来,佩在身上,被那神医偶然看了去,竟连责怪他徒弟都忘了,只冲上来问:“你是谁?” 叶晴心中有几分计较,便套他的话,不费功夫就发现,神医竹影就是您的生父,当年逃跑的负心汉。她当下冒充您认父,把事情黑白颠倒的一说,又兼南庭王默许协助,那竹影便千方百计靠近你,想杀了你。 墨玉摸着下巴神色感慨道:“难怪。” 小青微微一笑:“我不说,您自己也会小心他。只是如今我将玉佩送还,您若不愿与他相认,万万不可让他看见玉佩在您这里,否则那老头多疑,更要害您了。” “老头?” 小青嗤笑道:“哼,他那副皮相,不过是驻颜有术罢了。” 墨玉微微一笑,倒也不甚在意,只道:“那便多谢。” “客气。”小青低眉道:“小姐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墨玉反倒踌躇了。 小青微笑,慢慢地道:“云霏少爷还好,就是如今住在军营之中无甚乐趣,无聊得紧,他又不愿为南庭王出谋划策的。叶晴如今气闷极了……” “哦?”墨玉颇有兴趣地问:“南庭王带了几个人在身边?” 小青笑道:“也不过只带了云霏少爷和叶晴……哦,就是如今的叶洛小姐,而小青作为贴身侍女,便留在小姐身边继续服侍。” 嗯,大约南庭王觉得叶洛还有希望拉拢尹伊吧……墨玉嗤笑道:“那小玫好不容易做做大小姐,如今竟也成了弃子。”她顿了顿,又道:“不说她们,你呢,你能从南庭王的军营里头出来,又进了隐王府,如此不动声色,当真是不简单哪。” 小青淡淡地道:“没什么,只不过因小青从小没出过王府,京城几乎没人认得我,再加上在府外流浪的那几年,小青隐姓埋名摸清了京城的脉络,所以今日才能成为南庭王的探子之一。而隐王府这一边,是因有竹影接应。” 墨玉暗暗心惊。这就是当初那个丫头,如今她已经变成这般不动声色内里乾坤的模样。 小青微笑了:“小姐真的不想再问点儿别的?” 墨玉低头不语。 “比如说……尹少爷?” 墨玉立即抬眼看她。“ 小青却反而别过眼不看她,道:“尹少爷……他如今,”小青看了一眼墨玉极为认真的表情,倒不忍说下去。 “他怎么了?”墨玉微微皱眉。 “……尹少爷……几个月前传言他病重……如今也不知……” 话语未竟,红衣女子的脸色霎时惨白。 小青有些不忍,道:“尹少爷精通医术,小姐也不必那么担心……或许他已痊愈了呢。” 墨玉不说话,她明白地知道自己当初的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 为什么南庭王会突然起兵,为什么尹伊所控制的兵器不再起作用,为什么那么久那么久,她竟连一封书信都没有得到。 本来已经模糊的少年的面容,因为窒息的疼痛而重新开始清楚。 但那只是让她更加,更加痛而已。 小青良久没说话,之后淡淡地道:“小姐,尹少爷还活着,这是小青能给您的唯一保证。”她看着红衣女子带着深刻痛楚的眼睛:“但是,尹少爷还活着,他还活着。” 红衣女子胡乱点头。 小青微笑,她站起来说:“好了,小青这一次来,便没打算活着回去,隐王府这地方着实叫人佩服,小青不过刚踏进这里的大门,就被一路盯梢。”她顿了顿道:“小姐你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千万不要离开隐王爷身边,他能保您平安。而小青,就算一死,怕也难报欠您的债。” 红衣女子失魂落魄地看着她,突然拉住她的手:“别。” 她低低地吐字:“你若……想还清欠我的,留下来继续服侍我,你可愿意。” 小青诧异地回头:“留我在身边?您能心安?” 墨玉低头,声音模糊:“我会跟璃隐说,你留下吧。” 留下吧。当过去的一切已然模糊。 你留在我身边,时刻提醒我,过去美好的模样。 第八十五章 联系 如今,便连墨玉自己也无法理清自己的感情了。事出突然,她万万没有想到但又仿佛意料之中的事发生了。 尹伊病重。 墨玉讶异于自己对这件事的反应,她以为她会支撑不住,然而不,事实上她的痛楚并不蚀骨,以至于到了这时候,她仍然有力气思考。 而她想到的第一个问题竟然与尹伊无关。 她在想,为什么,为什么璃隐要隐瞒这件事? 当初墨玉答应进府,条件不就是要璃隐保证尹伊的安全?如今所谓病重对于精通医术的尹伊来说,当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病重,而是伤重才对。 南庭王岂会善罢甘休?他一定派出诸多杀手。 璃隐承诺过的,如今竟毁约,还定下半月之约,欺骗她一个弱女子么? 还是说隐王爷,压根就没有把她墨玉,和什么约定放在眼里。 红衣女子跌坐在床头,心底冰凉又刺骨。 随口的戏言,自己愚蠢地信以为真,以至于将他当作生死与共的朋友,风险所有的尊敬与钦佩,是么? 自己的无知,陷尹伊于如此境地。那样温柔的青衣少年,该受了多少苦? 伤病,阴谋,思念。 痛楚一点点加深,尹伊的样子如同一幅写意的水墨画,深深浅浅闪闪烁烁,一如她残缺的爱情。 她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不愿意承认自己,在一点点将尹伊忘记。 不知从何时开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奇怪的力量侵蚀得千疮百孔,她竟无法记起爱人的容貌。普通人都不可能忘记,更遑论过目不忘的她。这不是时间流逝中正常的淡忘,而是被刻意的掩埋的真相。 墨玉嗅到一点不正常的味道,忽而想起重生时神念的咒语。 神说,和包括尹伊在内的一切人切断联系。 和尹伊,切断联系。 ———————— 一夜无眠。 翌日大早,墨玉便带着小青去书房。 璃隐仍一袭白衣静坐,清俊的眉眼宁静安详,衣袂仿佛流云飞雪,修长漂亮的手握着一卷古树,半眯着漆黑的眸子看着,模样闲散。 墨玉咬唇,她无法容忍自己到现在仍然下意识地相信他。 白衣公子听见响动,抬头看了墨玉一眼,目光又转向她身后的小青,微微挑眉,但表情并不诧异。 就是这样,墨玉暗暗地想,所有的一切尽在他手中,一切都瞒不过他,然而没有人能看穿他。 思及此,她开口便淡淡道:“我要把小青留下来。” 璃隐也不掩饰,微笑了一下,道:“这并不容易。” 墨玉不愿意拐弯抹角,只道:“你可以的不是么?只要放过她,让她跟在我身边,她一样没办法跟南庭王联系,更何况,她是南庭王的探子,有价值。”说着墨玉看了小青一眼。小青摇摇头,并不因这个说法生气。 白衣公子温和地笑了起来:“不错,我可以帮你。”他看着小青道:“只是,有个小问题,你识字么?” 小青几乎没办法迎视这样霸道又犀利的目光,即使那个人的笑容温煦如同朝阳。她迟疑地点头:“略识得一些,以前报信时写过。”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不再看她,向后一靠散漫如同闲云野鹤,慢慢问道:“你想怎么死?” 墨玉一愣,警惕地挡在小青面前,小青的眼神旋即黯淡下去。 白衣公子倒愣了,继而失笑道:“你们紧张什么,我帮你假死。” 墨玉微微垂了手,眼神仍然闪烁不定。 璃隐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微笑里带了一丝冷意:“我若想她死,用得着请教死法?” 红衣女子犹疑地看了他一会儿,终是退开,站在一边。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小青,但是心底就是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你看,他在帮你!墨玉,你要相信他。” 墨玉苦笑。 小青忙道:“被火烧死如何?如此倒干净。” 璃隐头也不抬便道:“也罢,你便写封遗信托人送去,认了新主子,可要跟定。” 小青顿了顿,道:“不知……该写什么?” 璃隐挑眉,抬眼:“嗯……你是探子?……那便透露一个重要消息与你,让你最后立点功,如何?” 小青疑惑地看了白衣公子一眼,随即低头道:“全凭王爷吩咐。” 璃隐兀自用手扣着桌面,突然狡黠地笑了起来:“你就写,‘蛮夷将至,胡不归’。” 第八十六章 推辞 别说小青,墨玉先傻眼了,这什么跟什么啊,听着像是古怪的劝降信。她看了璃隐一眼,没来由地感到烦躁。没错没错,他总是那么高深莫测,而别人都像是傻瓜。 白衣公子再一次靠在椅子上静静看书,小青抬头看了看两个人,迅速低头道:“小姐,那小青先回房了。” 墨玉仿佛没有听见,只顾恨恨地盯着璃隐看,偶尔说清楚一次会死吗?! 于是等到门关了,红衣女子终于回过神来,忙道:“等等我也一起……” “墨玉。” 他淡淡地喊她的名字。 她站住了。 “还记得半月之约么?”他问。 她转身冷冷反问:“怎么,你想反悔?” “还剩七天了,七天之后让你见他。”他抬眼,低声说:“相信我。” 墨玉定定地看着他,黑曜石一样的眸子光芒太盛,几乎要将她融化。 这小子真精,墨玉抽抽鼻子想,她一直气的,不就是他没给她这句话么。 她低声笑了,用低哑的声音回答:“行,我信你。” —————— 天空于是明朗了。 墨玉真想唾弃自己,不就随随便便一句话么,也值得自己高兴成这样。 但她忍不住抿着嘴微笑。 璃隐没有骗她,她很快就可以见到尹伊了。如今她竟一点也不害怕。尹伊,只要你还活着,就一定会有办法。 她告诉自己,你要坚强。 于是她坚强地看着身穿龙袍的皇帝大摇大摆地穿堂而入,而自己只能端坐在东边上首的椅子上静待圣音。 今日墨玉原不想梳妆打扮,但碍于礼节不得不稍作收拾,也不过是多加了一支绾发的碧玉簪,袖口绣了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要说喜庆什么的,她本身的穿着就一直很喜庆…… 而那位皇帝进来第一件事是坐上首位喝了口茶,第二件事是不耐烦地喊了一嗓子:“行了,走吧,大礼不会少你的,做了皇后就安守本分。” 墨玉嘴角一抽,这混蛋败家子儿。 “墨玉参见圣上。”红衣女子微微颔首,忍不住冷冷道:“好歹也是皇上的正妻,如此脸色是要做给谁看呢!” 龙袍的男人皱眉,抬头看向她,不禁呆住,这才回想起自己当初是为什么要抓了占星师一家老小,只为博她展颜一笑。 今日的墨玉仍旧是一袭红衣如火,发式简单,眉目间带着一股难言的英气,偏偏又让林梅给上了点妆,越发显得肤如凝脂,眉若远黛,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之姿。都说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这皇帝也不例外,本来被一个紫衣迷得神魂颠倒,此次出宫只为堵朝中那群老家伙的嘴,心想先便宜了这丫头,到时再找碴将她打入冷宫,立紫衣为后便是。可如今一见墨玉,那又是与紫衣全然不同的一种风情,先前的心思便有些活络,嬉笑着道:“墨玉姑娘,是朕失礼了,实在久违啊!” 红衣女子淡淡的,也不瞧他一眼,只道:“也罢,圣上此行的目的,墨玉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小女子一介草民,也并不愿与人争什么虚名。圣上心中既有所爱,墨玉就算当了皇后也不过是深宫冷院终老一生罢了。墨玉斗胆,请圣上放过小女子吧。” 皇帝本有一箩筐劝慰的话,此时却被堵了个十成十,自知墨玉不可能回心转意,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怒道:“大胆!朕还未开口,你竟诸多推辞。一国之母,东宫之首,何等荣幸,怎么你竟引以为耻不成?!” 红衣女子微微欠身,不卑不亢地道:“墨玉怎敢,只是出身贫贱,怕高攀不起。” 那皇帝不耐烦道:“朕说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你岂不知你是钦点的皇后!” 真粗鲁。红衣女子皱眉,冷冷道:“圣上将话说到这份上了,墨玉也便直言。圣上如今宠幸的紫妃,与墨玉无异,皆是青楼出身的姑娘,就算人是清白的,名声也未必好听。一个紫衣就已经让朝野震动流言漫天,若再加上墨玉,恐怕更要为千夫所指。承蒙圣上厚爱,墨玉才不愿给您添麻烦。”顿了顿,见皇帝面色有些松动,她便抖出杀手锏:“其实今次圣上只不过为兑现预言,但当初占星师只说紫黛阁中出鸾凤,而紫黛阁的清白姑娘,却不止墨玉一个吧。” 皇帝犹豫着,墨玉仿佛知道他在犹豫些什么,斩钉截铁地道:“圣上,墨玉斗胆说一句真心话,墨玉不爱的人,绝不会为其付出半点心思,您接墨玉进宫也是徒劳,相看两相厌罢了。后宫佳丽三千,何尝找不到爱您的人呢!” 皇帝一副恼怒又不好发作的样子。 墨玉微微一笑。一直是冷淡的表情,这一笑仿佛冰消雪融,令龙袍的男人不禁一呆,怒气倒全散了。女子接着道:“紫衣姐姐那样高傲的一个人,愿意随您进宫,表示她真心爱您。墨玉这个做妹妹的从心底里希望您也能真心爱她。”她狡黠地眨眨眼睛:“您不会拒绝墨玉叫您一声姐夫吧?” 皇帝哭笑不得。 这个墨玉,先是一副冷样子断了自己的绮念,又突然软下来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最后还给自己下了个套。皇帝无奈地道:“如今朕说不行,是不是还成了朕小心眼儿了?” 红衣女子微笑着不说话,想起璃隐,再一次感慨那小子真精。这一次对付皇帝的策略,不能说没有他的功劳。 话说皇帝到府之前,墨玉曾去书房虚心讨教过一次。 墨玉:“诶,到时候我该怎么说话?皇帝到底吃哪套?” 璃隐当时好像正在批阅公文,头也不抬淡淡应道:“哦,皇兄他品味比较普通,你先硬后软,再给他点面子,没有不成的。” ==|||原来你小子还有应对普通和特别的不同策略么? 墨玉汗了一把问:“你不陪同么?” 璃隐仍然头也不抬地道:“哦,地主之谊要尽的,之后我没时间。” 墨玉咬牙切齿地:“你把我一个人扔到火坑里?我可是客人!哪有主人没时间,让客人接待客人的道理?!” 璃隐诧异地挑眉,然后气定神闲地告诉她:“这种事,你,绰绰有余了。” …… 明明是夸奖,可是被他一说,听起来怎么那么鄙视…… 墨玉想我要忍耐。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想讨教,最后的结果总是被鄙视?!! 我有那么弱么,可恶!臭小子,走着瞧! 第八十七章 晚宴 你看这一群没上没下无法无天的猴儿们!! 墨玉握住颤抖的食指,告诉自己你要忍耐…… 小青那丫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哄得清风明月一个劲儿笑,竟全不顾什么淑女风范,林梅看着眼馋死命冲她讨教,小王爷在一旁撺掇着看热闹,最后五个人居然划拳猜酒玩得不亦乐乎。这也便算了,谁知这几个喝醉酒没规矩的家伙竟然把桌子拍得震天响,那盘据说是新来的大厨拿手的甜点翡翠糕,墨玉三次试图用筷子挟到手,无一不落在桌上“啪”的一声摔得不成样子。 就在墨玉铁青着脸卷起袖子想着先一人给他们一巴掌,再干脆用手去抓它两三块回来吃的时候,白衣公子微微一笑,顺手挟了一块放在她碗里,道:“你让他们玩儿。” 墨玉悲哀地想我做的有那么明显么,为什么这小子总看穿我。 而璃隐倒是安安静静地靠在软椅里,眯着眼围观得饶有兴趣,有时淡淡抿一口酒,或是微笑着摇头。摇头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是每一次他摇头就会有人输得很惨。到最后大家都仔细观察他脸色再下注。小王爷输多了已有些醉意,不敢再喝,猜的时候儿总下不了手巴巴地盯着璃隐看。白衣公子不动声色地喝酒,急得小王爷上蹿下跳憋出一句:“到底是不是,哥你倒给我个准信儿啊!” 墨玉没料他作弊还喊得理直气壮,乐得一口酒憋不住,头一偏全投奔了璃隐的袖子。璃隐一愣,然后颇无奈地看着她,精致的眉眼好像鲜明的水彩画。 小王爷带头,所有人都笑起来。 繁星闪烁,欢声笑语的晚上。 “哎。”白衣公子弯着眼笑着,很罕见地主动搭讪:“知道么,一台戏怎么样最出人意料?” 墨玉有点受宠若惊,差点被慌忙吞下去的酒呛到。她咳嗽着觉得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但也没多想随口答道:“嗯,很曲折的情节?” 白衣公子撑着下巴摇头。 墨玉皱一皱眉猜测:“不然,就是小人物突然变得很出彩?” 白衣公子漆黑的眸子染上绚丽的色彩,睫毛忽闪忽闪的,仍旧摇头。 墨玉一撇嘴,道:“难不成是凭真情?” 璃隐还是摇头。 墨玉一放酒杯怒道:“我不猜了!谁知道你异于常人的脑回路里装些什么!你说答案吧!” 璃隐唇边的弧度加深,而笑容竟越发精致,墨玉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很丢人地被震慑。 璃隐说:“应该是,戏正要开场,戏台子塌了。” …… 墨玉顶着满头的黑线忍住暴打他的欲|望,一拍桌子怒吼:“靠!你玩老子啊?!” 小王爷在一旁十分喷地看着这一幕,有点心酸地想:你可不就是被玩了么。九哥好不容易醉一次,大家都往后躲,怎么你偏挺乐地往枪口上撞呢! 这种时候他的任何问题,应该谨慎地回答“嗯”,然后表情愉快地听他说…… …… 墨玉抽着嘴角说:“我受教了。” 几天之后墨玉突然就明白了今天晚上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但是那时候她已经无话可说。 只好感慨说:“就算我已经算是他的伙伴,却仍然猜不到他下一步的虚实。” 网已经布下了,对方的一切不过是困兽之斗。 —————————————— 夜深,众人作鸟兽散,独留下靠在椅子里没人敢接近的璃隐,还有自觉被耍所以抬不起头来只好独自郁闷的墨玉。 白衣公子虽说是醉了,但看起来和没醉的时候是一个样,只是眼底隐隐的亮光更加绚丽了些,好像深浓的夜色里突然绽放的烟花。 墨玉郁闷归郁闷,但身体仍然警惕状态,打算这小子一有动静立刻给他点颜色瞧瞧。 但璃隐并没有再开口。他只是站起来,推开窗户,凉风慢慢地吹起黑发,衣袂起伏如同流云飞雪,衬得整个人缥缈又挺秀。 他冲她微笑。 她好像被蛊惑一般走近。 皓月当空,窗口看过去,是起伏不定的大片梅林,和远处连绵壮阔的山脉。他抬头,目光好像穿透苍穹,脸上是罕见的快意的笑容。 他对墨玉说:“看见么,我会保护它们。”他慢慢地笑:“它们全部。” 墨玉眨眨眼,一时间说不出话。那些美好的景色,给人以太过壮丽的想象,以至于她的胸中都被某种东西填满。 豪气这东西,是会传染的。墨玉没办法忽略他的笑容,如此天真又高贵,骄傲又潇洒,让人觉得强大而无所不能。 她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上前一步,伸手拥抱他。 他愣了一下,立即反手将她抱紧。 结果原本很豪迈的朋友的拥抱,竟然染上一层隐隐的暧昧。墨玉静了一会儿突然察觉不妥,于是挣扎着想要退后。 然而他拥得更紧。 墨玉本想推开他,却愣住了。 因为耳边是他温热的呼吸,还有低低的古琴一样悦耳的声音:“别动,就一次。”他慢慢地笑:“我醉了。” 皓月,长空,天地融于美好的夜色。 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彼此就是全部。 第八十八章 先机 战争终于拉开了序幕,不论昏庸的朝廷如何粉饰太平,暴力仍旧会将他们打醒。弱者为政,大权旁落,朝纲混乱,墨玉想,不论战争胜利的一方是谁,龙椅上都会换一位天子。本来也就是弱肉强食,当今圣上竟然在如此关头寻欢作乐,百姓怨声载道,一切早已是覆水难收。 然而璃隐就是有办法,把本来已成定局的事情搞得让人目瞪口呆。墨玉觉得她不应该对璃隐抱有希望的,他完全就是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格。 于是当璃隐开始凭借有利地形,几次趁着夜色放冷箭的时候,南庭王那边终于忍受不住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于是索性决定三天后攻城。 连墨玉这样的外行都知道,打仗时全城为上,攻城为下,攻城之前没有充分的准备而让士兵像蚂蚁一样爬上城楼的,更是下下之策。就算成功,也损兵折将。更何况如今皇城戒备森严,城外还有不容易渡过的护城河。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如今南庭王几十万大军,皇城里不过几万士兵,那些个内姓藩王又胆小怕事不愿支援,更何况他们的兵将久经和平根本不堪一击。如此就算损兵折将,只要能攻下皇城,南庭王就赢了。换句话说,南庭王根本不用在乎什么战术,就凭他手上大半的兵权,胜利唾手可得。 但是正要开战的时候,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了。 南庭王驻扎的营地,在开战的前一天晚上被一支精锐的突袭军队袭击了。 南庭王毫无防备,被打得措手不及。 墨玉听闻这件事的时候,一口茶喷在小青脸上,差点岔过气去。 林梅急急忙忙给她顺气,心想以后说事儿的时候儿可不能再让小姐喝水。 墨玉猛地站起来大喊怎么可能,难不成有天兵天将来替天行道来了? 小青神色复杂地看了墨玉一眼,道:“东市卖肉的屠夫也这么猜测。” 墨玉脸色铁青地想幸好我这厢没喝水,努力和颜悦色地问:“好吧,那你说说你调查的结果是什么,神探大人。” 小青面无表情地回答:“是颀人,小姐,是北方的颀人。” 墨玉十分诧异地瞪大眼睛,道:“说仔细些。” 小青低头想了想,慢慢地道:“就是前日,那支军队袭击了南庭王的老窝之后,并没有穷追猛打,而是打到一半鸣金收兵,撤退得很快,当真像天兵神将一般。而第二天本来要打的仗自然也没有打成。南庭王无奈,只得派人追查那队伍的来历,却发现离他自己的老窝三里处便有北方的颀人的营地。” 墨玉问道:“北方的颀人?那是什么人?” 小青道:“是天朝北方界外蛮荒之地的游牧国家,因他们生得高大威猛,故称颀人。早年时颀人每隔十几年便要侵犯一次天朝,但每次都是我朝的手下败将,近几十年已经偃旗息鼓,甚至每年向天朝进贡珍品。可是不知为何在此关头偏偏又打了过来。” 墨玉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好像蝴蝶的翅膀。她慢慢地冷笑:“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北方边境行进到南方都城,还让南庭王毫无觉察,他们哪有那么神!若不是有人从天朝内部照应,哪能来得这么猛。” “可是咱们自己人怎么会害自己人呢……”林梅也有些听懂了,怪道:“更何况谁有这样通天的本事……啊!” 墨玉与小青相视而笑。 林梅惊道:“是王爷!” 小青又道:“不错,这样一切便解释得通了。为何颀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入境,又掩了南庭王的耳目,还打到半路上又撤退回去,都是隐王爷在暗中操控。” 墨玉顿时觉得一切都连了起来。 当初那个深夜来报的将士说的“那边就快到了”,就是颀人将至的意思,而那时自然不能走漏一点风声,所以那将士十分警惕……哎???墨玉突然想起了什么。 后来璃隐让小青写的那封遗信,不就是“蛮夷将至”?!璃隐这小子竟然在战争前夕把消息直接送给南庭王?还劝他投降? 这这……墨玉只好苦笑。 没错,这封信南庭王根本看不懂,谁能想到颀人会突然掺一脚呢!更何况小青已经下落不明,以南庭王多疑的性格,他说不定会以为这封信是璃隐的圈套,继而认为这封信的内容是某种谎言——这不是正中了璃隐的圈套了么。 ……以前为什么没发现那小子有这么阴险…… 墨玉一边点头,一边心情颇好地喝茶,忽然想起了几天前晚宴上,璃隐喝醉了酒问的问题,发现他问题的答案与如今的形势何其相似! 他说,戏还没开场,戏台子塌了。 墨玉噗哧笑出声来,可不是么,南庭王本来想来一场旗开得胜的戏码,谁知还没开演呢,自己的老窝被人踩塌了。 红衣女子越想越觉得好笑,回忆起那天晚上璃隐纯良无辜的表情,她就觉得这小子已经到了以真乱假,以假乱真的地步。 结果一边林梅和小青觉得她们家小姐是不是乐疯了,怎么一个人在那儿傻笑呢! 第八十九章 真相(二) ps:修bug,之前写天朝建国五年时洛缘穿越,太短了,现在改为一百年。 ———————————————————— “小姐?”林梅试探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现在有两个问题。”墨玉伸出两个手指,微微皱眉道:“非常可疑,仍然说不通。” 林梅好奇地问:“什么问题?”小青也是一副不解的样子。 墨玉用食指扣着桌面,慢慢理清思路道:“第一,北方的颀人虽然已经臣服于我朝,但是他们也没有必要援助璃隐,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肯定不是几句话可以解决的。”墨玉想了想,肯定地道:“所以我认为,璃隐一定提出了某种让他们心动的条件。” 林梅忙追问道:“什么条件?” 墨玉瞪了她一眼:“就是不知道所以才说是问题。”她扶起一缕鬓发,又道:“第二个问题,就是颀人为什么突袭到半路上又撤兵。” 小青若有所思地点头:“不错,那天晚上的确是最好的突袭时机,更可以内外夹击打他个措手不及,但是隐王爷不但没有出兵接应,反而让颀人撤退。这不是给南庭王时间让他养好伤,提高警惕卷土重来么?” 墨玉摇头道:“从一切的迹象来看,这都是璃隐精心布置的圈套。他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出差错,一定有后招。”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小青最先感慨道:“我怎么说当初战争在即,京城里却全无动静,所有人都若无其事。却没想到这动静都动在京城外头。南庭王的人个个儿盯着皇城,生怕隐王爷有什么后招儿。他对我们探子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盯紧王府,璃隐手段最善变,最无章法,也最狠,不到最后一刻杀了他,他都有可能将劣势变为优势。没想到今日竟成了真。”小青想了想,又道:“南庭王探子众多,可都进不了隐王府。但是当初我从未见过王府有任何奇怪动作,不知他又如何联系那么多人促成这事儿的呢!” 墨玉微微一笑道:“你当他能有仙法不成!我猜测,他应该早在南庭王起兵之前,或者更早就布置了所有事情,等到事发,外面自然有人为他办事,他连命令也不必下,只坐等收网便是了。” 小青感慨了一阵子,忽然笑了起来,道:“你们是不知我当初有多怕他……在王府里头,你们一定没听说外头怎么说了。” 墨玉问:“怎么说?” 小青微微一笑:“道是‘乱世之宝剑寒锋,盛世之白衣卿相’。” 墨玉笑了一下道:“是么。” 睿智而多谋,强大而无所不能,极深厚的领袖气质。他已经不是一把峥嵘的宝剑,也不是白衣飘飘的才子卿相。 他是天下的君王。 墨玉沉默。 明明当初还觉得他那么近,如今又变得那么远。 “小姐,您怎么了?” “没什么。” —————————— 夜深。 墨玉看外头两个丫头最近玩得颇熟,因小青见过些世面,又实在有些见识,林梅崇拜她崇拜得不得了,每天晚上都缠着她讲些什么,连墨玉也只能无奈一笑。 好不容易林梅睡了,墨玉轻声喊了小青到里屋来。 “小姐?” “你坐。”墨玉指指自己身边的椅子道:“我有些事想交代你。” 小青坐了,便等她开口。 墨玉道:“近日你在王府走动,有没有看见他?” 小青愣了一下,立即明白这“他”指的是谁,便道:“遇见过了。”她顿了一下,又道:“他看到我,当真吃了一惊,他以为我仍在叶洛身边伺候她呢。” 墨玉微微一笑,道:“是么,你怎么跟他说?” 小青道:“还怎么说,只道我自个儿投诚来了。” 墨玉笑道:“你蒙我?堂堂神医,怎么可能被你这么一句话就打发了。你伺候我,他就不怀疑?” 小青便道:“小姐,您想让我跟竹影先生说什么?” 墨玉无奈地笑了笑,道:“好你个丫头,竟反问起我来了。”她叹口气拿出那块漂亮的,据说是竹影送给李秀兰的定情信物的玉佩,道:“你拿上这玉佩,跟他说清如今的叶洛不是他的女儿,而是叶晴冒充,再让他别与我作对,便罢了。” 小青接过玉佩,半晌无话。 墨玉笑问:“你还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小青迟疑地开口:“……您……不愿与竹影先生相认么?” 这问题显然是墨玉意料之中,她只是苦笑,却没有言语。小青也不催,只静静坐着等待。 墨玉慢慢趴在桌上,声音含糊,又带着苦恼说:“唉……如今跟你说了也没关系,反正叶洛那身份我早已腻了。” 小青一听此言,满脸疑惑。 其实墨玉这一次并不想向她解释自己穿越的故事,便道:“你不觉得奇怪么,那时候叶洛为什么性情大变,你就没有一丝一毫怀疑我么?” 小青不语。 墨玉接着道:“其实我不是叶洛,早在性情大变那会儿就不是了。” 小青先是讶异,然后又斩钉截铁地打断墨玉的话:“不可能。”换墨玉讶异了,道:“为什么?” 小青道:“不瞒您说,我当初也有过怀疑,可是您别忘了,小青是看着您出生的,对您可以说是熟悉极了。我看过,您性情大变之后,腰上那块柳叶形胎记却没有消失,小青才确定那就是您本人……” 墨玉不耐烦地心想我是灵魂穿过来,身体当然没换,于是打断她道:“哎你别管这些,总之………等等!”墨玉忽然瞪大了眼睛,抓住小青的手臂问道:“你说什么?!你说腰上什么胎记?” 小青奇怪地看着她:“柳叶形胎记呀,出生时就有了。” 墨玉表情惊诧和呆滞兼而有之,跌回椅子上。 不可能啊…… 可是……可是她现代的身体,腰上就有一块柳叶形胎记! 从小时候能记事时开始,胎记就有了,可是…… 她忽然想起自己一年前一个荒唐的猜测,如今它好像正在应验。 如果说,自己原本就是古代人的话,一切都说的通了。 叶洛缘是五岁被理事长捡回家,而那之前她的记忆就只有一个好心的照顾她的老太太,常常给她一些食物,剩下的,就只有不堪的打骂,流浪,和疾病。她不记得自己有过亲人,一个都没有。理事长甚至为她查过,但是仍旧没有查到她的身世。 而她曾经看过李秀兰生前的手记,上面写她给她的女儿取的真实名字,其实是叶洛缘(不记得的同学翻前面)。而自己从有意识开始唯一的记忆,就是自己的名字,叫做叶洛缘。 一切惊人地吻合,让她难以消化。 如果说自己是从古代穿越而来,然后在现代生活到十九岁,又穿回古代十岁的时候……等等,还是有个问题。如果自己穿了,那么从生下来到十岁的阶段,古代的叶洛又是谁? 墨玉皱起了眉头问:“小青,你确定没弄错?” 小青肯定道:“小姐,从您两岁痴傻开始,就一直是我负责为您沐浴,绝对不会看错……” “等等。”墨玉睁大眼:“你说什么?两岁痴傻?” 小青怪道:“小姐,您不记得了么?您两岁到十岁都得了痴傻的病,才会让人瞧不起的。” 墨玉脱口而出:“什么?痴傻病?我一直以为那是你搞的鬼……” 小青哭笑不得地道:“怎么可能?您认为我对两岁的小孩子下手,让她变傻么?小青还不至于如此不堪……” 可是你还不是对一个十岁的小孩下手了……墨玉默默地想,但总算是没有说出来。 于是一切都吻合了。 这一边的叶洛从两岁开始痴傻,说明真正的叶洛已经穿去了现代,而这一边的也许只是个傀儡。 这太惊人了,但是墨玉隐隐感到,之前的很多疑问在这时都变得明朗。也许自己潜意识里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原原本本的古代人。 墨玉沉默了很久,最后疲惫地道:“小青,谢谢你,能让我一个人先静一静么,我累了。” 小青没说什么,退下了。 这件事意味着很多,很多很多。 比如说,她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如今竟有了爹娘。 第九十章 苦恼 墨玉平躺在床上,却没有一点睡意。 她在回想,想这两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它们好像长长的河流,一回忆起来就要将她淹没。 当初她一直在想,为什么命运要让她到这个地方,为什么命运要阻拦她的生命和爱情。如果她没有穿越到这里的话……墨玉慢慢弯起唇角,笑容迷惘。 是的,她甚至可以想起来,悠闲的大学生活是多么明亮又张扬,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笑容还清晰如昨。相比起来,这里简直是地狱。她在众多陌生的关系当中挣扎,节节败退。 从叶家七小姐,到紫黛阁的姑娘,到莫名其妙的准皇后,再到如今,神医竹影和南庭王七夫人的女儿。在这中间她受尽冷眼,陷害,病痛,政权更迭,寂寂相思之苦,然而到最后,被困在严密的王府,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因为他人的挑拨而痛恨自己,被命运玩弄到丢失了自己的爱情。她甚至记不起来相思的痛苦,就好像她也记不起来相思的甜蜜一样。 最后一点对尹伊的执着的记忆,不过是因为对他病重的消息耿耿于怀罢了。谁也无法想象她的痛楚。 她知道自己痛,痛得快要死掉了,可是她感觉不到。心脏的某一块麻木得不再跳动,最后一点执著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但是不论如何,墨玉想,不论如何,我也要再见你一面,尹伊。我不相信深入骨髓的东西可以被洗去,也不相信二十年的默契可以随意抹杀。 ……你和我一样在努力着吧? 尹伊。 墨玉抬手,反复看自己的掌心的纹路,默默地闭眼,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了另一个人的容颜。她苦笑。 没错,还有竹影。如果说当初的叶洛缘觉得这个所谓的父亲可有可无,而现在她绝对不会放弃与他相认的机会。 那是父亲啊,墨玉用左手握住颤抖的右手,深深地,反复地想。父亲不同于朋友,而是以坚固的高尚的血缘为基础的,强有力的依靠,是永远不用担心会被其背叛的人。然而他们曾是血脉相连的父女,如今却沦落到这步田地。 谁来告诉她怎样说服自己的父亲,告诉他自己才是他的女儿?她如今用别人的身体,连控诉敌人,为自己辩护的权利都没有了。 墨玉烦躁地用柔软的荞麦皮的枕头捂住头,像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起来。 如今已经是深冬,大片的梅林里花要开了吧。 墨玉在狭小的缝隙里呼吸着,微微侧头,努力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先睡吧! ……仍旧一夜无眠。 —————————————————————— 城外剑拔弩张的已经快崩断了,主使这一切的人却悠闲地坐在书房里下棋。墨玉十分郁闷地看着自己一大片棋子被压抑至死,忿忿地想。 对面的白衣公子唇边挂着习惯性的微笑,指间的黑色云子光泽温润。 墨玉死死盯着他手里的棋子,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干嘛要跟他公平竞争啊?!早知道刚才接受他的提议就好了嘛! 璃隐落下一子,看了看红衣女子更加差的脸色,笑容带上一丝无奈。 本来墨玉今早脸色极差地冲到书房来说想下棋转换一下心情,说不定灵光一闪想出解决这一大堆问题的办法了呢。璃隐虽然诧异,但是仍旧好风度地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让人摆上棋盘棋子。 墨玉刚想按惯例猜子决定谁执黑先行,然而璃隐笑得十分大度地说:“算了,你执黑吧,我没关系。”墨玉一想也是,璃隐一大男人不该让着她一小女子么,就同意了。哪知一盘下来墨玉输到惨不忍睹,第二局的时候璃隐温和地微笑了一下,道:“那……我再让你三子?” 墨玉身为巾帼的志气一下子被激发了,怒道:“你看不起我?!”于是脑子一热喊了一句:“本姑娘才不要你让,我们猜子!” 事实证明这女人不仅脑子出现了问题,连运气也是个问题…… 于是璃隐执黑先行,无让子。 ……这还要下么? 墨玉本来想用围棋转换心情,加上激活一下脑细胞的,但是完全找错了下棋的对象。直到她的白色大龙被狠狠斩为两截,连龙头都被划得七零八落的时候,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最后璃隐问她:“还要继续么?” 墨玉扔下手中的棋子,恼羞成怒地大喊一句:“臭小子,你难道就不知道放点水么?!” 璃隐被她骂得一愣,继而十分无辜地摸摸鼻子说:“哦,是这样。” …… 这下墨玉自己都觉得自己十分无耻,仗势欺人欺负天真纯洁的小孩子……打住!那个人可不是什么小孩子啊!墨玉嘟囔着,为什么我只是口头占一点便宜都要自责?没那个道理吧…… 她垂头丧气地坐下来,弓起身子,表情有点茫然。 白衣公子看了看她,伸手从托盘里拿了一杯新茶递给她。 墨玉皱皱鼻子,接了茶杯抱在手里,有气无力地说:“谢谢。” 白衣公子低声笑了,道:“不谢。”顿了一下,又说:“其实可以更麻烦的。” “嗯?” 白衣公子的声音里带上一丝浅淡的温柔:“除了倒茶,你有没有其他事情麻烦我?” 墨玉稍微一愣,有点困难地眨眨眼睛。 他安静地看着她,纯黑的眸子平静又温柔。 墨玉歪着头看了他一眼,眼眶竟然微红,眸子里浮起迷茫的雾气。 有多久,没有人这样温柔地看着她,告诉她,你可以依赖我。 第九十一章 倾诉 其实……我一直把季节混淆,不敢写有关季节性特别强的景物,怕搞错……于是我终于鼓起勇气翻了一翻前面的东西,想了一下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冬天,洛缘穿越的第二个年头,深冬。所以接下来我会加上季节性描写,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混淆…… 如果有bug,请大家一定告诉我,我来修。 —————————————————————— 璃隐的时机总是把握得这样好,好到她没有办法拒绝。 于是墨玉伸手揉了一下通红的鼻子,低着头不说话,想着应该如何开口。 璃隐坐在一边静静地等待,手边茶香袅袅,整个人好像笼上一层温润的光泽,搞得墨玉鼻子居然变得酸酸的,但又不愿示弱,只好仰起头来让眼里的水汽慢慢蒸发。 “其实,竹影是我父亲。”墨玉没有预兆地开口,还一说就这么一句头条新闻。 璃隐微微挑眉,然后点头,等她说下去。 墨玉知道,就算告诉了璃隐,他也未必帮得了忙,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算知道没用,还是要告诉他,好像这样就会轻快很多。 也许是因为昨晚一夜的失眠焦躁,也许是因为茶香太诱人,也许是因为璃隐的话语和神情都太让人觉得安心。 但是这么多事,要叙述起来却是难事。墨玉不知怎的,也不管他会不会相信,竟然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从穿越开始讲起。 她慢慢地说了一上午,而璃隐坐在对面神色安静,偶尔抿一口茶,然后沉默。 “现在就变成这样了,我有了亲生父亲,但是他把我看作仇人。”墨玉说的时候不带一丝感情,说出来了,心里反而沉静如水。她顿了顿,又道:“说实话,我快把尹伊忘记了,也许你都比我记得清楚一些。” “我记得他的眼睛,但是我不敢想,我觉得愧疚,没有办法再承受他给我的一切。” “我不敢见竹影,我怕他用那种眼神看我,就算是回忆起来也生不如死。” “我很提防小青,她曾经三番四次地害我。说实话我不是大度的人,我总是怀疑她还是想害我,我总是担心我会连累林梅。” “我担心我二哥,他虽然说过永远是中立,但是南庭王战败,我担心他也活不长。” “我觉得自己很蠢,当初丢掉了亲生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结果被人捡走用它骗走了我的父亲。我还烧掉了她生前的手记,如今一点什么都没有剩下。” “其实变来变去,我原来还有身份有名字,但如今,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一切都是别人的。” “我想要至少再见一次尹伊。” 她说完这句话,突然安静了下来。 璃隐沉默着没说话,只是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然后俯身拥住她。 墨玉没有挣开,她安静地把头埋在他怀里,蜷缩起身子好像已经很疲倦。 很久很久没有人说话。 有很长时间没有这样放松过了,墨玉闭着眼睛想,拜托,让我沉沦一次也好,已经什么都不想再管了。 这样靠在他怀里,周身的风都变得温暖又湿润。 头顶响起他的声音,淡淡的,然而恰恰很让人安心。 “会好的。”他只是这样说:“放松,我会帮你。” 墨玉含糊地说:“嗯。”然后把头更深地埋入他怀里,眼泪就再也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白衣公子一愣,然后更紧地拥抱她。 窗外盛开着大片大片的,伸展着的洁白的梅花。 会有一个人,在美好的时光陪你笑,在苦难的时候陪你哭,在无助的时候伸出可以依靠的肩膀。 多少年之后墨玉回忆起这个午后,只记得冬日温暖又柔和的阳光从窗口落下,白衣青年如画的眉眼和温柔的笑容,定格成为记忆里最鲜明美好的风景。 第九十二章 变数 梅树仍然妩媚而美丽,有的是通体的晶莹洁白,有的是妖娆热烈的大红。这两种颜色重叠反复,大片大片地延展着秀丽的风姿。红梅固然秀气又高傲,英姿勃发,而白梅清俊,挺拔,带着温柔的朦胧的光影映衬生辉。 窗外是如此美好的景色,但是有人偏偏一点都不欣赏地破坏。 “喂。”红衣女子通红着两只眼睛用手戳他胸口:“你还要吃我豆腐到几时啊。” 白衣公子笑笑,道:“你站起来,我弯着腰太累。” 墨玉愣了一下随即小声抱怨,但仍乖乖站起来,璃隐顺势将她抱得更紧。 红衣女子大约是觉得别扭,很快挣扎起来,但是对璃隐来说她的力气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结果等她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体温明显上升的时候,才心虚地,不知所措地停下来,几乎不敢抬眼看他。 白衣公子笑笑,一向清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哑:“你还知道停下来?” 墨玉有点做贼的心虚和胆颤,不服气的抗议半路上扼在嘴里变成妥协:“我……你先放开我。”嘴上这么说,身体仍旧不敢动一丝一毫。 白衣公子沉默地拥着她。 红衣女子表情呆滞而茫然,耳边传来他沉沉的,温热的呼吸。 从来没有这样近过。她感到有些危险。身体不自觉地动了一下,璃隐低低的,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来:“等等。”他抿了抿唇,加重了手上的动作:“别动。” “……这次可没有酒让你喝醉。”墨玉声音虽然不满,但是也没有反抗。 “唔……”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低声道:“那……我累了。这个理由算不算?” 红衣女子有点发愣。 认识璃隐这么久,他从来都强势又从容不迫。像今天这种情况,算是……他在向自己……示弱么? 民间传得神乎其神的白衣将军,年轻有为的亲王,竟然就站在自己身边,近乎不讲理地喊累。 心中百味陈杂,犹如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涟漪,那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好像是得到了独享的秘密。 “……那,”墨玉尽量板起脸肃然道:“就一次。” 说着,她勉勉强强伸手环住他的腰,放松了将头靠在他肩上。 白衣公子蓦地睁大了眼,瞳孔微微缩紧,颜色幽深而黯雅。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白衣公子的呼吸微微急促。墨玉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只好强装镇静地低着头,不敢看他。 半晌,白衣公子慢慢地,有点无奈地笑起来,低声道:“我真是,”他温热的呼吸擦过她的脸颊,眼神极深极温柔:“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墨玉微微抬头,眼神茫然地看着他。 璃隐于是勾起一丝愉悦的笑容,漆黑的眸子深沉得看不到底,微微偏头,亲吻了一下她的鬓发。 红衣女子一下子呆住,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脸庞“腾”的一下变得俏红,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才好。 ……这种时候……我应该……呃……装作没有发生刚才的事情……比较好吧……她如此想着,继续假装镇定地说:“那个……你先放开我……这次的借口太烂了,你累不累关我什么事……” 白衣公子无所谓地笑笑说:“啊,那下次换一个。” 嗯,下次换……诶诶?什么?!墨玉憋红了脸大叫一声:“你放开我,不会有下次了!臭小子!” 璃隐勾起唇角,慢慢地放了手,沉默地看着她。 墨玉简直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她退了几步坐在椅子上,手臂挥乱了摆好的棋盘,深呼吸几次终于找回一点清醒的神志。 璃隐就站在那里,身体微微斜靠着墙壁,眼神比往常更加幽深,唇边带着一丝若即若离的笑容。 到底怎么回事,墨玉心里乱极了,她没办法理清现在的状况,但是直觉这样是个错误,她感到危险。 就算假装没有发生,有些东西也已经确实存在。 这样不行,墨玉烦躁地想,肯定有地方不对。 静默了良久,墨玉抬头,突然问道:“我们……是朋友,对吧?” 璃隐一愣,神色随即变得幽深难辨,睫毛长长地垂下好像一只静寂的墨蝶。 于是两个人都只好沉默。 他安静了一会儿,抬头深深地看了墨玉一眼,突然苦笑着低声说:“你说的没错。” “……已经够了。” 他淡淡地,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 他慢慢展开一个温和的,与平常无异的微笑。 风吹得梅林呼啦啦地响,窗外落了一地的花瓣,零零落落,香气凄凄寂寂,盘旋徘徊而不肯去。 他低声道:“竹影你可不必担心,到时我会让冒充你的人亲自去说清楚。” 墨玉静静地看着他,咬了一下唇,却没说话。 他微微笑着,道:“还有……尹伊。”他慢慢地,似乎疲倦地笑了一下,眼神却极其温柔:“我可以保证他安全,战争结束,我送你去见他。”他微微闭上眼,让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唇边带着一丝浅淡的笑容,声音低哑:“之后,你可以,不必回府了。” 红衣女子低着头,表情隐在暗处,刘海沉沉地垂下来遮住脸颊,嘴唇被咬得全失血色。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哑着嗓子,低声地仿佛用尽全力,说:“……谢谢你。” 明明是早已期待的事情,自己还有几天就可以自由了。 她不是早就想着要离开这里么,这里禁锢了自己那么久那么久,在这里的回忆是猜疑,阴谋,还有冷漠和无助。 墨玉死死地抓着衣角。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心里会那么痛,痛得好像窒息,好像停止了心跳。 他说:“已经够了。” 他说:“我送你去见尹伊。” 他说:“之后,你可以不必回府了。” 心就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猛烈地钝痛,之后就好像是被生生挖下一块一样空洞又寂寞。 她本来是想离开他的啊,璃隐这个名字曾经是她的噩梦。 可如今叫自己离开他,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向何方。就算见了尹伊,之后呢?与他在一起么? 她想说什么,但是又什么也说不出。 她抬头看见他白衣黑发,衣袂如流云飞雪,一如当时初见,温文尔雅,从容不迫的贵公子,运筹帷幄的君主,站在高处俯视众生的,冷漠的帝王。 他没变,所有人都没变,那么,变的竟然只是自己么? 墨玉冷冷地笑,指节泛白,自己是有多傻,自作多情地把错误拖到如今,是该有个了断。 她慢慢起身,微微行了个礼:“那么,王爷,墨玉先行告退。” 明明是愉快的开头,却迎来这样寂寂的告别。 是时候结束。 她冷冷地,不带一丝表情离开书房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门边还站着一个人。 是明月。 她原本只是来传膳,却没想到看见这样一幕。 她原本只是以为王爷只是一时新鲜,过后便会忘记,他毕竟是那样一个潇洒淡然,置身事外的人。 但是她看见白衣公子拥着红衣的女子,脸上是极温柔的神色,慢慢吻她的鬓角。 她看见白衣公子疲倦地淡淡地说:“算了,已经够了。” 她看见那女子决然离开之后,白衣公子坐在乱棋旁边仰着头,极其疲倦地敛起笑容,伸手遮挡从窗口落进来的阳光,整个人仿佛透明,好像即将消失了一般。 明月忍不住落泪。 她的主子是那样强大又冷漠的人,可如今已经陷得那么深,他曾经为她停步,让她走到他身边并肩而行。 而如今,那女子走得没有一丝留恋。 谁能想到有这样一天,当初的朋友将形同陌路,错误的感情将深埋心底,无意的误会将纠缠不清,无辜的人将受尽伤害。 梅花开了,肃杀的北风里落得热烈,决绝,寂寂生姿。 第九十三章 变数(二) 连日来,城外的气氛紧张焦躁,城中反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如水。颀人的军队仍然不断地骚扰着南庭王的营地,虽然每次都是短时间小范围,几天下来也渐渐令叛军有些吃不消。更何况最可怕的病不是武力的袭击,而是那种进退两难山雨欲来的紧迫感,久抑不发就变成了焦躁不安和人心散漫。 南庭王军中人心惶惶,正是下手的好时机。那个将士如此精神振奋地想着,不愧是被誉为“白衣修罗”的将军,自己当初并不信任他,然而这一仗打得从容不迫胜券在握,实在是过瘾极了。这才叫人不得不服。 但是就在最近,将军的行为越来越让人难以猜测。 就比如说,他让自己派人送信给几个与南庭王勾结的外姓藩王,并且嘱咐此事需保密。他现在回忆起将军的神情,心里也忍不住寒冷。 他淡淡地铺开一张纸,道:“李将军请切莫松懈,除了送信的与收信的,若是其他人知晓了半点消息,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军法处置。” 而李姓的将士只能低头称是,几乎不敢对视他的眼睛。 白衣公子提笔写信的时候,他就近瞥了几眼,然而看到的隐约字眼,不是“杀”,而是“和”。 他没法理解将军的意图,但是执行命令是军人融入骨子里的天性。 白衣的将军神色冷漠而幽深难辨,淡淡地道:“通知所有人,准备打一仗。”他冷冷地,毫无感情地看着写好的书信说:“我要看到全力以赴。” 那将是铿锵有力的一声“是”,一方面热血沸腾,一方面却疑惑不断。 将军想如何?是杀?是和?杀谁?和谁? 这样一盘错综复杂的棋,白衣青年不动声色,落子便泣鬼神惊风雨。 ———————————————————— 所有的事情井然有序地进行,明里暗里做得有条不紊。 信送出仅仅半天之后,外姓藩王开始趁着夜色陆续领兵渡河。城楼上的哨兵惊慌失措地通知了巡逻的将士,之后坐立不安地等待命令。谁知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大汗淋漓跑回来的士兵竟然带来消息,说是“开城门,切莫轻举妄动” 哨兵急得大骂:“敌人已经兵临城下,开城门不是自找死路!” 话音刚落,城下传来嘹亮的喊话声:“禀告将军,我军自愿投诚!” 一句话说的那哨兵半晌没回过神来,等到终于弄明白的时候,几个藩王已经领兵进入皇城,纷纷表示愿意效忠天朝,交出手中兵权以示诚谢罪。 一夜之间,不动一兵一卒,尽揽十几万大军,弹指间风云色变。 那将士看着浓稠的夜色,压抑住猛烈的心跳想,这将成为名垂千古的传说。 黎明开始悄悄来临。 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南庭王只能在营帐中破口怒骂,看着自己十几万人变成几万而束手无策。那些个贪生怕死的藩王根本受不住一点点的威胁,现在颀人就在身后,他们不屁滚尿流地求饶才是件奇事。 谁胜谁负早在颀人突袭时已成定局。然而本来他还可以誓死一搏,如今却成了负隅顽抗。 “他妈的!这些没种的孙子!”南庭王在帐中来回走动,一边大骂一边摔碎手中的杯子:“吓一吓就跑了个精光!” 一边柔弱的白衣女子瑟缩了一下,想伸手收拾碎片,可终究不敢上前,只好嘤嘤哭泣着退出帐篷。 “……二哥。” 叶云霏的帐篷恰在隔壁,锦衣的少年正低头翻一本书,表情淡然而闲散。白衣女子咬着唇,怯怯地喊他一句。 云霏闻声抬头,眉间带着慵懒的神气,一如既往的妩媚妖娆:“七妹,有事么?” 白衣女子迟疑了一下道:“爹爹又发火了……情况很严重么?” 少年锦衣华服姿容秀丽,神情只是懒懒的,只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白衣女子着急地问:“那……那我们会有危险么?” 叶云霏有些好笑地瞥她一眼,道:“嗯……谁知道。” 白衣女子微微颤抖着,红了眼眶:“我们……我们会死么?” “放心。”云霏复又靠在椅子上半眯起眼:“他毕竟是我父亲,我至少会保他不死。至于七妹你,”他慢吞吞地说:“只好好自为之。” 女子的脸色一下子煞白。 下了注,就要跟定,赌错了,只好受罚。 璃隐控制颀人的目的根本不是支援皇城,而是威吓敌人。云霏想,只是一封书信便将胜利手到擒来,当真妙极。若不是战争,自己倒愿与此人结友。 云霏露出一个稍微轻松的笑容,容颜熠熠生姿。 终于要结束了呢。他本来就是那样一个散漫的人,还真是不习惯战争和阴谋。南庭王毕竟是他的生父,他仍要报生养之恩。保他性命,之后便寄情山水尽享逍遥。那才是叶云霏。 看得开,当真是一种天分,云霏生而潇洒,就好像洛缘曾经说过的,他这样的性格,才最让人羡慕。 当所有人都挣扎执迷于尘世生死,有人漠视众生落子翻手为云,如璃隐;有人抛弃纷繁甩袖放声高歌,如云霏。 此真名士。 第九十四章 变数(三) 南庭王看来并不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事实上他身后已经是万丈深渊,不论进退都是粉身碎骨。 所以只好负隅顽抗。 但这是在不算是一场有悬念的战争,璃隐甚至等待南庭王的几万人渡过了护城河打算背水一战的时候,也没有作任何部署,城门上的哨兵等待多时,却又只等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兵。 这个士兵吭哧吭哧爬上城楼冲着城下几万凌乱的军队,喊话。 城里的将士自然傻了眼,城外的士兵们更加茫然。 一时间一片寂静,这个老兵的声音显得清晰而愤怒:“各位兄弟,你们究竟有没有明白你们在干些什么?!” “如今外敌入侵,天朝的国土岌岌可危,你们非但不与国家同仇敌忾抵御外敌,反倒吵吵闹闹攻到自己皇城门下!国家有难,就当你们不愿精忠报国,但又岂能在此时长他人之威?!” “咱们将军说了,若此时谁愿归顺我朝,仍然可以征战沙场加官进爵,将来荫妻蔽子,负隅顽抗的只能被套上反贼之名遗臭万年。” “兄弟们,这是我们的国家,此时不为它抛头颅洒热血,更待何时!你要还是我泱泱天朝的一条汉子,那就拿起刀来齐心协力将真正的敌人赶出我们的国土!到那时你的名字将和天朝血脉相连,荣耀千古!” 那老兵说完这段话,抹了把汗骂骂咧咧加了一句:“他妈的!窝里横算个屁英雄,颀人就在外头,你他妈是条汉子就上啊!” 一时间风静人寂,默然无声。 有人握紧了手中的长刀,高唱起保卫家国的歌。 不知是谁起头,歌声渐渐连绵起伏,好像绚丽又悲壮的晚霞,热烈的,燃烧的,虽然短暂但激情澎湃。 这场战斗里南庭王仅剩的几万军队中,原本就有许多心中愿意归顺朝廷,只是苦于投诚无门的士兵们,这一回喊话,使得他们心甘情愿地投诚。 只剩下几千人是南庭王亲手培训出来的精兵,拼死也要报知遇之恩的,守在城门外。 胜负角逐,也不过在一个理字。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小姐,一切情况就是这样……小姐?”小青喊了墨玉一句:“你怎么了?” 红衣女子脸色微白似乎走神,突然惊醒,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 小青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只道:“如今我们的两个问题倒是解决了第二个,王爷为什么只让颀人打到一半又撤退了——我们都以为颀人是来支援的,却没想他们只是用作激将法——如此更好,咱们不用打就赢了,那些个外姓藩王都是贪生怕死之徒,王爷再许诺可饶他们性命,自然都投降来了。”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墨玉愣愣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默默背诵。 林梅怪道:“小姐,你嘀咕些什么?” 小青也没听懂,道:“小姐,你说的是什么道理儿,什么不战,什么屈人之兵,倒有趣儿。” 墨玉稍稍微笑了,道:“是一个有名的军事家说的,我想起来,这段话倒是如今璃隐用兵的最好写照。” 林梅好奇地问:“说的什么?” 墨玉倒笑了,耐心地解释道:“就是说,打仗以保全军队为上策,而以攻破军队为下策,百战百胜并不是最好的,不战就能让敌军屈服才是最好的。”顿了顿,她又道:“其实战争胜负,最根本还是凭军队的多少。但是士兵是人,他们讲理。原先因为皇帝昏庸,南庭王起兵本来有理,然而颀人一来,理就到了璃隐手上。” 墨玉看着两个丫头叹服的眼神默默苦笑着想,璃隐是天生的军事家和政治家,这一点不可置否。 只是这样的人的心思最莫测,最奇诡,也最薄情冷性。 红衣女子微微低垂着头,紧紧地握拳。 已经结束了,别再想了。 她反复地,苦苦地想着这句话,却没发现自己神情憔悴到苍白。 “……小姐?” “……”墨玉恍惚地抬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小姐,从昨天书房回来到现在,您都是这样精神恍惚的。”林梅担忧地道:“出什么事儿了?” 小青也道:“小姐,要不咱们出去走走?” 墨玉也没听清,只是胡乱点头。 冬天正午的阳光并不刺眼,林梅为三个人一人置了一个手炉,便出了门。近几日阳光倒都正好,晒得人有些懒洋洋的。 说是散心,然而一路沉默。 小青打破寂静,笑道:“小姐,十四王爷那边儿的梅林开花了,您看见了么?” 林梅道:“是啊,可漂亮了,咱们府里的人都故意揽事,好到东边儿去赏梅呢!小姐,咱们也去看看么?” 墨玉没说话。但是走了几步,便停下脚步低声道:“要赏梅,咱们走另一条路绕过去,人少,也清幽。” 林梅道:“那得绕大半个王府呢,咱们去赏梅,又不是去走路,何必呢!” 墨玉只是低头,不语。 小青抬头看了看前面,脸上若有所思地道:“算了,咱们便依小姐,散散也是好的。” 墨玉咬唇,只低头走着。走过了一路,小青一直都静静地,倒实在忍不住了,便问道:“小姐……您不走那边儿……是否是因为……”小青试探地说:“要路过书房?” 墨玉一震,顿了顿脚步道:“没那回事。” 然而林梅已经咋呼开了:“小姐?您跟王爷闹别扭了?” 墨玉虽然心情不好,可还是颇郁闷地看了林梅一眼道:“你这丫头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林梅像没听到一般道:“还有什么呀,肯定是这回事儿了!我说小姐您怎么从昨儿书房回来起就不高兴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墨玉十分郁闷地踢了一下石子儿,也没有再分辩。 小青默然不语,偶尔瞥一眼墨玉,而红衣女子却失魂落魄的没有察觉。 林梅道:“别呀!小姐您……” “好了。”红衣女子打断她:“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再说了。”说完加快脚步欲向前走。 走了一段路,小青突然轻声开口:“小姐,我有问题想问您。” 墨玉没有回应,也没有停下。 小青却突然停了下来,开口道:“我昨日看您就心不在焉的,所以去问了明月姐姐。她都跟我说了。” 墨玉脚步一顿,慢慢地,有些无力地停了下来。 小青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背影,语带无奈地道:“小姐,小青也算跟您的时间长了,却弄不清您的心思。” 墨玉把握拳的手缩进袖子里苦笑地想,连我自己也弄不清,别人又如何明白? 小青慢慢地,接着道:“但是不论您怎么想,小青是站在您这一边的。”她深吸一口气道:“小青希望小姐能得到幸福,不要因为一时糊涂而后悔终生。” 红衣的女子背影一颤,没有回头。 梅林就在前面,风声呼啸,仿佛是谁在低低饮泣。 “小青不敢说谁好谁坏,只是小姐问问自己的心,到底觉得哪里才是最好的归宿。想清楚了,就别后悔。”小青大声地,逆着风努力呼喊:“最重要的是小姐自己的幸福,你从来没有背叛过谁,也没有伤害过谁。爱了就是爱了,不要白白丢失幸福!” 静静地站了很久很久,红衣女子低声说:“谢谢你,小青。” 小青慢慢展开一个笑容,轻声道:“小姐,咱们走吧。” 但是这个笑容僵在了脸上。 因为她看见,前面的路上远远走来的,年轻的神医。 墨玉显然也看见了,她原本放松的脊背又立刻僵直。 竹影远远地走过来,多日不见,他似乎消瘦了许多,整个人显得苍白而失魂落魄,嘴里喃喃念着些什么。 墨玉皱起了眉头,林梅差点想扑到跟前把小姐挡在身后。 他慢慢地走近,墨玉侧耳,隐约听见他说:“完了……完了,完了……”不断地重复好像提线木偶。 他眼神涣散地说:“南庭王输了……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还在那里……完了……谁来救救我的女儿……” 墨玉默默听他重复,额头上青筋微现,手心被自己抓破流血。 小青侧过头不忍再听再看。 一阵寂静之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竹影从墨玉身边走过的时候,那块几经颠簸终于佩在女子腰间的玉佩正摇摇晃晃地闪着温润的光。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样扑过来的,整个人立刻像是发了狂一般,林梅和小青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竹影眼眶充血,发疯一样抢下玉佩,伸手掐住了墨玉的脖子大喊:“你这狠毒的女人!你对我的女儿做了什么?!为什么她的玉佩会在你这里?!你说啊!为什么?!你要是伤害了洛儿一根汗毛,我就是死也要和你同归于尽!”他用尽全力掐着女子的脖子瞪大眼睛:“你……你去死!” 林梅惊声尖叫着冲上前,一边掰开他的手臂一边喊:“天哪!放开小姐!你这疯子!” 小青睁大了眼脸色煞白,顾不得想就冲上前帮忙,却都被猛力推倒在地。这条路少有人行,找不到人求助。 竹影丧心病狂地大笑道:“你去!你去陪我的女儿!洛儿,为父给你报仇了!” 墨玉已经没有办法呼吸,脸色白得像雪,颤抖着嘴唇想说些什么,然而根本发不出声音。 几乎昏迷地时候,她慢慢地,吃力地想,真可笑,就这样……死在自己的父亲手里…… 耳边是隐约的,林梅和小青惊慌失措的尖叫,和无力的无助的哭泣。 真的累了,不能呼吸。 然后眼前隐隐约约浮现了那个人的面容。 墨玉真想苦笑。 就算是最后一刻,想起来的都是你。 我已经无路可逃了,你赢了。 但是可惜,她迷迷糊糊地想,如今,好像一切都晚了。 之后便陷入一片黑暗。 第九十五章 惊疑 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只是沉浸在连绵不断的梦境里,睁不开眼睛。 她看见自己初入王府时的情形,那时候她刚刚迈进府门,就给了璃隐一个下马威,整治了明月,还误打误撞收了林梅。 她给林梅正名,把新衣服全拿给林梅穿,还不给璃隐好脸色看,处处顶撞他,想惹他生气。现在想起来,那也不过是自己太过紧张,所以做出神经性的行为罢了。 可是璃隐从来没有生气过,记忆里白衣公子总是温和地微笑,漂亮的眉眼里全是冷漠和疏离。 可是她终究是太过单纯的孩子,现代十多年的欢声笑语,已经让她解除了从小建立的冷漠的屏障,而努力相信每一个人。 她说她讨厌明月,讨厌清风,讨厌十四,她像刺猬一样地对待他们,但是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的用心。所以她总是落入圈套,但也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世上有一种人最傻,他们无条件地相信别人,直到找出确切的理由让他们讨厌别人。 而她墨玉恰恰是这种人。 她本来应该在璃隐手上受尽折磨然后清醒,这才是原先的剧情。 但是她没有,她活得好好的。 为什么? 她茫然地四顾想要找出答案,一幕一幕的好像电影,一切都清晰如昨。 他抱着受伤的她走过大半个王府,守在她身边整整一夜,疲倦到睁不开眼睛也不愿挣开她的手。 他让她旁听最机密的消息,带她看他所骄傲的军队,笑得好像天真的孩子。 他在如水的夜色里握着她的手说:“有我在,你紧张什么。” 他在梅花吐蕊的温柔的早晨听她荒唐的故事,眼神沉静地拥住她说:“会好的,放松,我会帮你。” 他半眯着眼,下巴放在她肩上,慢慢地低声地说:“我累了,你别动,就一次。” 一幕一幕,都清晰,温柔,干净而美好。 她坐在黑暗里,不知不觉地,无声地流泪。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看见,那天她推开他走得决绝而豪迈,他在她身后疲倦又安静地遮住自己的眼睛,苍白得好像要消失。 他竟然那么难过,但是他都不说。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璃隐太让人安心,以至于她根本无以拒绝。 但是怎么可以呢? 她抱着头,然而眼前不断地浮现青衣少年温柔的紫色眸子,和手臂上狰狞的刀痕。耳边不断地重复着小青的话,她说尹伊病重。 这全是自己造成的,如今她又怎么能丢下他一走了之,还堂而皇之地说这是自己选择的自由?她说过爱他,否则尹伊那样对陌生人连一个微笑都欠奉的人,又如何会那样温柔地看着她,为她学医,保护她,甚至为她来到了陌生的古代,等了五年只是为一个微渺的可能。 如今他病重,自己却要站到他面前说已经不再爱他? 红衣女子的身影在黑暗里单薄而无助,她抱着头埋在膝盖里茫然无措。 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地老天荒的时候,有人从身后伸手轻拥住她,低低的声音好像玉石相碰:“放松。”白衣游龙的衣袂落在她腰间,温柔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用沙哑地声音问:“……璃隐?” “唔……”身后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慢慢地将她抱紧。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向后靠在他怀里。 他低低地笑起来,吻了一下她的耳垂,黑曜石一样的眸子温柔而霸道地看着她说:“可以么?” 她睁大了眼,痛苦地皱眉,然后挣扎着站起来。 于是一切都好像潮水一样褪去,画面迅速地切换,她惊疑地退后,跌落在地上发不出声音。 她看见尹伊。 她看见满地的血,看见少年紧闭的双眼和苍白如雪的脸色,听见他微弱的仿佛游丝的呼吸。 她看见紫色的光芒,缓缓地,毫无办法地熄灭。 “不要!”她拼命伸手,但是什么也抓不到,胸口闷闷地痛:“……不要……不要……不要,尹伊你活下来啊……你一定要活下来……” “……不要啊……” 女子的脸色苍白如雪。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如此玩弄她?如果可以,她宁愿不要爱情,从头到尾都不要爱情。 进退两难,不能呼吸。她可以看清自己的心情,却久久不能朝选择的方向迈步。 如果尹伊出事,那么她穷尽一生也没办法原谅自己,她愧对生命,更遑论爱情。 至少要见尹伊一面,至少要知道他还活着,好好地活着。 红衣女子低着头,好像已经神志不清地喃喃念着什么,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七彩的绚丽的霞光,映衬得她的脸凄离而悲伤。 等到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散开的瞳孔突然猛地收缩,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惊愕之色。好像眼前之景似乎全然让她无法接受。 她慢慢地吐出三个字:“……理事长?”她难以置信地退后几步,发现自己碰到了房间一角的花瓶里一大束洁白的叫不出名字的花朵,还有一部极现代的电话,惊讶地屏住呼吸。 她毫无损伤地从物品中静静地穿了过去。 红衣女子讶异地睁大眸子,伸手不断地注视着自己,试图抚摸一下花瓶的纹路,可仍然从中穿过。一只手只剩破碎的影子,光怪陆离极其诡异,惊得她像触电一样收回了手。 她慢慢地转头,脸色苍白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天,到底她是幻境,还是这个世界是个幻境? 眼前是憔悴的胡子扎拉的理事长,全然没有当年洛缘所见的那种风姿,而理事长夫人也虚弱地陷在轮椅里,显得悲伤,又因为病痛而昏昏欲睡,眼角爬着细细的鱼尾纹,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的模样。 而他们夫妻围坐的洁白的病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俊美的少年。 洛缘退后,捂着嘴惊疑地睁着眼睛。 是尹伊。 第九十六章 告别 不好意思……我承认我懒,懒到彻底……这些天在追仙侠文,这种文章一向长得昏天黑地的,所以很花了一些时间。 今天多补一点。 ———————— 才两年,短短两度春秋,却仿佛历尽沧桑……不是么?一切一切,她生活过近二十年的地方早已物是人非,所有的事情都无比陌生。 洛缘微微苦笑。才离了两年光景,就反把他乡作故乡了。对这里来说她不过是个客人,风过无痕。 可尹伊不同。 尹伊生于斯长于斯,为了她才背井离乡。他的父母黯然神伤,却怎么也想不到宝贝儿子是被人给拐走的。 洛缘的出神被开门声音打断,进来的是个白大褂,方脸,眼上架着金丝眼镜,一副干练的模样。他极有礼貌地敲敲虚掩的门,得到允许后方推门而入,露出一丝平和的笑容:“伯父伯母,你们来啦。” “辛苦你啦。”理事长憔悴而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两年了,伊儿倚仗您照顾。” 医生笑容不改道:“这是我份内的事儿。倒是您和夫人,其实不必天天都来,有消息我会及时通知你们的。” 理事长有些戚戚地叹息,又伸手抹了一把脸强笑道:“人老啦,就指着儿子养老呢,谁承望这么不争气,两年了动静也没有。” 医生面上凄然起来,又沉声道:“检查也没少做,两年前从三楼跳下来,以令公子的身手不会出问题的,事实上身体也的确没有任何问题,各项指标都很正常,但是无缘无故进入休眠状态,只是体温偏低,连进食都不需要,倒跟冬眠的情况相似……要说的话,问题一定出在当时跳楼的原因上,比如,有没有受什么刺激……” 理事长叹口气道:“你说的我们何尝又没有想过,可是当时在场的一男一女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伊儿又只是平躺在草地上不像是摔下来的……原因根本是泥牛入海找不着的。” 洛缘心中一动,想到些什么,但又仿佛什么也没想到。 理事长夫人眼圈红了,她哽咽道:“伊儿那么沉稳的孩子,怎么竟然会……” 医生道:“夫人还是不要太难过了,对身体不好的。” 理事长咳嗽一声无奈道:“你又来了……唉,算了,咱们回去吧,到时候你又吃不下饭……” 医生也没说什么,起身送夫妇两个到门口道别,沉默了一下说:“理事长和夫人保重身体,其实人活着,肯定会有希望的。” 话音落下,一屋子加上洛缘四个人不仅唏嘘。 理事长夫妇离去了,医生叹口气也离开了病房。 这里大概是某个疗养院,洛缘想。 多久没有看见尹伊了? 也就几个月,却仿佛很久很久了一样。 这一次,也不过只有个沉睡的身体,而灵魂却因为她而穿越了千万年的时光。 少年生得这样好,眉目皆俊雅绝伦,像一杆碧绿的竹,生机里带着绿意。 她是在不值得他如此。 洛缘伸手,白皙纤秀的指尖抚过他的脸廓,眼里只有一片迷离,之前很多事虽然都模糊,但是见到他的亲切感一如往昔。 她俯下身,温热的吻落在他唇上。那些不知不觉漫溢的泪像水波一样在虚空中碎裂消散。她专注地吻他,从柔软的唇,到高挺的鼻梁,再到紧闭的眼。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记忆仿佛有瞬间的清明,那时候她是明快而任性的,而他是宠溺而温柔的。她飞快地回忆那些事,吻像柔软的羽毛一样落在他俊秀的脸上 简直好像一个告别的仪式。 她吓了一跳,却停不下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之后消散,好像她不断涌出之后陨落的记忆。 她在唇间模糊地念着 尹伊 尹伊。 少年的面容被刻进心底,就算再不开启,也永不消失。 第九十七章 噩耗 她猛然惊醒,眼前还是有些模糊,脖颈上一阵一阵的痛,想抬手去摸,手脚却都重得好像压了千斤似的。 守在床头的林梅惊喜地睁大眼睛,眼圈儿一下就红了,她大叫:“快,快来人哪!小姐,你醒了……太好了!你醒了!” 话音刚落,小青也从外间儿慌慌张张跑进来,外衣都没批一件,赤着脚奔到墨玉面前,面色憔悴然而眼里带着惊喜。 墨玉睁着眼看着她们,道:“……你们……你们这是……”一出声沙哑无比。 林梅掌不住,先哭起来,但又忍不住笑,神情及其激动:“小姐!您昏迷了整整三天!可醒了,大夫说您再不醒可就……就……”她声音一梗没有再说下去。 小青没说话,但看得出来这三日她们担惊受怕熬了不少夜,脸色憔悴不已。 墨玉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道:“小青……你先上来……地上凉。”话刚一出口,喉咙好像被撕扯过一样疼得难受。 她这才想起三天前发生的一切,心有余悸地抚摸了一下脖子。 小青也哑着嗓子说:“小姐,您没事了……这就好了。” 林梅高兴过了头,如今只知道拼命哭。 墨玉鼻子一酸,低声道:“傻丫头们,我不管着你们,就不知道好好睡觉,只知道疯!” 话还没说完,眼圈也一红,倒与两人抱在一起痛哭。 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三人哭得七七八八狼狈不堪,眼睛都肿了,墨玉死命用袖子擦眼睛,瞅见那两个肿着眼的模样,倒忍不住噗哧笑了起来。 小青和林梅脸上也都有了笑意。 墨玉慢慢地,声音哑得像磨刀一般道:“那时候儿,是谁救的我?” 林梅抽抽噎噎答道:“是看守竹影的小厮,他出来寻竹影,才正好撞见咱们,救下了小姐您。” 林梅刚说完,小青冷冷道:“那小厮因为天暖打了个盹儿,就让竹影那疯子跑了出来,真该死!” 墨玉摆摆手,又问道:“竹影呢?怎么样了?” 小青恨恨道:“自然是又关起来了……小姐,他如此对你,真真叫人心灰意冷了!” 墨玉默然,只是疲倦地笑笑,靠回了床头,半闭上眼睛。半晌问了一句:“……璃隐呢?我想见他。” 林梅看着她,犹豫了一下道:“小姐……其实王爷三天前大早就出府了。就刚才一会儿才回来,咱们还没来得及去向王爷禀告。” “禀告倒不必。”墨玉皱眉:“怎么他出府了?” “不错。”小青静静地道:“这三天,王爷不仅平定了南庭王的叛乱,还率兵将颀人打退了……”小青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墨玉眉头更深,紧紧盯着她道:“然后呢?” 小青嗫啜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一旁林梅急了,只道:“小青姐,你可……”说到一半同样突然刹车,看了一眼墨玉,没敢再说下去,神情焦躁,不住对小青使眼色摇头。 墨玉心中一慌,仿佛被凉水浸透了丝丝地疼,只问道:“你说啊!难道……”她咬着牙,脸一白问:“是璃隐他……” 一阵沉默。 墨玉扣紧了衣角,几乎要自己跳下床去亲自查证,小青却突然咬唇,轻声道:“其实……” 林梅咳嗽一声,急道:“小青姐!小姐才刚醒,你……” “没用的。”小青低声打断她:“小姐已经怀疑,再瞒也没用了,不如说出来的好。” 墨玉烦躁地惶恐地看着她们道:“快说吧,我知道也是早晚的事儿……说啊!” “小姐,王爷没事儿。”小青眼神沉静,然而嘴唇发白,微微有些颤抖:“叛党镇压成功了,只是……”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只是……云霏少爷没了。” 女子一时竟愣住了,仿佛并没有听明白,只是惨白着脸,喃喃重复了一句:“……没了?” 林梅颤抖着握住她的手,却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下去——她的手犹如死人一样僵硬冰凉,毫无一丝活气。 小青蠕动一下嘴唇想说些什么,又抿抿嘴闭口不言。 可墨玉终究是清醒着,她一下一下粗重地呼吸着,用手拼命掐自己的喉咙仿佛窒息,哑着嗓子低声问:“消息确实么?” 小青咬咬唇,不顾林梅焦急地使眼色,慢慢地道:“这几日王府守卫盯得紧,不准出去也不准进来,小青昨日好不容易混出府一会儿,从南庭王手下的残兵打听来的,云霏少爷被一箭刺中要害,当场就……”小青低头似乎难以说出口,但仍一字一顿地吐出:“……没气息了。” 阳光照在女子苍白的脸上,显得她犹如白玉雕成,毫无生气。她慢慢屈伸着手指,将一角衣袖攥在手心,咬着唇,血珠渗出来也毫无反应。 林梅紧紧抓着她另一只手,却怎么也焐不暖。 红衣女子的声音好像已经不是她自己的,哑得吓人,带着低沉的,近乎绝望的冷气,嘴唇颤了半天才问出口一句话:“……谁杀的他?” 小青抬了头,却侧过脸不敢看她,眼神闪烁了半天,还是决然开口:“……是隐王爷。” 红衣女子的手心被自己掐出血来,一颗心跌到谷底。 本来没有想问的,也根本不愿相信的,但如今全部坐实,最后一丝期望被踩了几脚,辗转着熄灭。 世界一下子苍白而脆弱。 记忆灰白,她艰难地想起那天落梅的早晨,自己忍不住向他倾吐一切的情景。 她说过,她担心二哥,二哥虽是中立,但是怕难逃脱…… 而他安静的坐着,听得专注而温柔。 她以为他懂的,她以为他会记得。 她一厢情愿地觉得他理解,到头来自己原来无足轻重。 云霏云霏,年少风流锦衣美玉,真正如诗如画极干净的一个人,终究死在灰黑的战场一地的污血中么? 若非璃隐下手,潇洒跳脱如云霏又怎么可能不能自保?云霏说过不会帮任何一方的,他又为何要步步相逼。 云霏。 璃隐。 反反复复,重重叠叠,念到胸口疼痛,灵魂抽离。 第九十八章 噩耗(二) 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墨玉发觉自己散着头发,红衣起了褶皱,嘴唇干裂得起皮,极其狼狈地走在熟悉的路上。 前面是安静的书房。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机械得好像不再受控制,她记起自己似乎推开了小青和林梅,不准她们跟着,还恍惚中走到了这里。 终于还是不甘心,想要当面问他。 无论如何自己还不肯承认,是有多期待他的解释。 停顿了一下,她伸手推门,缓缓的,神情漠然。 门开了。 照旧是一窗梅花掩映生辉,白衣公子坐在窗下神情如闲云野鹤,手边摆着一盘黑白分明的残棋。 他沉静地坐着,手中把玩着一枚泛着玉色的棋子。 墨玉竟迟疑了一下,不敢上前打破如此静谧美好的画。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苍白,消瘦,失去光泽,突然一下子泄气,沉默地垂眼。 听见声响,白衣的眉目如画的青年侧过头,微微挑眉。 她慢慢握拳,深呼吸,终于迈步。 无论如何,这个人手上沾了自己所在乎的人的血,一想起这个她就艰于呼吸。 散乱的青丝垂下来直到腰际,她静静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轻轻念了一声:“璃隐。” 白衣公子看了她一眼,唇边慢慢勾起一个笑容,清淡,易逝。 她心神恍惚,只想着如何问话,忽略了这个浅而淡的笑容里复杂的情绪。没等白衣公子说什么,她便抬头,定定地开口:“璃隐,你杀了云霏么。” 他愣了一下,神色复杂地敛了笑。 墨玉的心直往下沉。 璃隐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问了一句:“他死了?” 红衣女子惨白着脸再次握紧衣袖,哑声道:“我只问一句,是你射箭伤的他?” 白衣公子神色不定,眼中好像有波涛翻腾而过,沉默了良久,最后却只是沉沉地,镇静地吐出一个字:“是。” 只这一个字,红衣女子咬牙支持住自己,再没别的力气。良久,她嘶哑着嗓子又问了一遍:“你射的是他,不是误伤,是么?” 这一回,白衣公子没有再犹豫,沉静地回答:“不错。” 红衣女子摇摇欲倒,撑住门框站稳,眼中尽是黯然与失望。天知道她是多么期冀他的借口,就算是一个蹩脚的借口也好,她至少不至于如此绝望。她费尽最后一丝力气相信他,而他却亲手拒绝她。 自己弃尽尊严求一个无稽的借口,让人听了真好笑,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 没有人领情。 半晌,她定定地望住他,红着眼低声喃喃:“……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狠……他是我哥啊,他并无恶意……为什么……” 白衣公子神色一震,想说什么,又有些急促地垂下眼帘,抿唇沉默。 墨玉看着他,心中无法遏止地疼痛开来,只好无力地笑。 是啊,不需解释,杀了就杀了,是么? 她靠着墙壁缓慢地脱力地坐下来,抱膝蜷成一团,头埋在膝盖里,喃喃念着:“云霏他是我二哥。”她连苦笑都难以做到了,只是看着他道:“是,他不过是我二哥,他是你的敌人,我也不曾是你的朋友……是么?” “尹伊病重,我却三番四次地听你一句话,留下来等你。” “……现在二哥被杀了,我也只能眼睁睁看他送死,我一开始就选择相信你,可是我只能看着我的选择把我至亲的人都逼到这样的境地……璃隐,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会满意!” 白衣公子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闪过震惊的光,唇抿得发白,他站起来,朝她走过来。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靠紧冰凉的墙壁,死死盯着他:“你要我怎样才会罢休,是不是要等到我众叛亲离,和他们一起……” “死”这个字还未出口,人就被他重重地压在墙壁上,手腕被狠狠扣住,剩下的字眼全都淹没在他疯狂而激烈的吻里。墨玉一惊想要挣扎,但是璃隐伸手扣住她后脑,疯狂吞噬她的唇瓣,舌头撬开牙关伸进口内来回扫荡,动作狂暴而猛烈。墨玉呜咽着,口腔中都是浓浓的血腥味。 他的眸子幽深而炙热,带着墨玉难以看懂的情绪。 红衣女子根本无力挣扎,他半跪着,炽热的胸膛贴着她,激烈的吻就像在发泄什么一般,墨玉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呻吟,眼角却滚落了火热的眼泪。 羞愤,恼怒,无力,绝望……快要将她淹没。 璃隐显然看见她的眼泪从眼角细细滑下,浸入青丝中消失不见,黑眸一震,突然放慢了动作。 他伸手拥紧她的肩,缓慢地收力,轻柔地吻她,细细辗转啃噬过嘴唇,舌尖温柔地舔过刚才肆虐过的地方,又慢慢吻她光洁的下巴,洁白的脖颈,却突然停了下来。 墨玉模糊地呜咽两声,眼泪好像水雾一样浮在眼前。 璃隐冷冷地铁青着脸问她:“脖子上的伤怎么回事?” 墨玉挣扎两下被压住,嘴里恨恨的却没有力气,反倒气若游丝:“不关你的事……放开我!” 璃隐好像没听到一样,冷冷地皱眉抚摸了一下乌青的痕迹,在白皙的脖颈上显得触目惊心。 他俯身,温热的唇落在伤处,慢慢地摩擦,温柔地舔舐着模糊地问:“疼么?” 墨玉颤抖了一下,抽搐着抓住他的腰往外推,嘴里含糊地说:“唔……别……” 璃隐动作顿了一下,伸手抓住她的手,避开伤处,火热的呼吸徘徊在颈间,头埋在她颈窝里沉默。 墨玉慢慢伸手环住他的腰,整个人压进他怀里,用身体的重量推开他,向后仰站起来的时候却一阵脚软,无论如何也只能扑在他怀里喘息。 他顺势拥她入怀,轻轻咬着她的耳垂,墨玉抽气,被他制住。 他低低地,哑着声音说:“我以为……这世上没有我拿不到的东西。”他声音低哑,魅惑深沉,有一种勾人的魔力:“可是只有你……”他低低叹息,手上用力环住她的腰:“我想要,但是要不起……” 墨玉眼神一震,竟然沉默地停下了挣扎。 白衣的青年俊秀的眉眼温存而黯雅,唇边一丝笑容好像流云,风吹即散。 他低声说:“我向来保护不好在乎的人。” 墨玉寂寂地靠在他怀里,半闭上眼咬着嫣红异常的唇。 他也沉默,眉间眼底都是梅花落尽的美,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发顶。怀里的女子轻轻一颤,他淡淡地微笑,缓慢地温柔地放手,漆黑的眸子亮如星辰,璀璨得好像绚丽的烟花,一次辉煌壮美,然后破裂消逝。 他淡淡地说:“我放你走。” 红衣女子一愣,闭上眼挣扎着站起来,侧着眼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她怕自己一看他,忍不住要留下来。 她跌跌撞撞地转身,连话都没有说一句,跑出了书房。 身后的白衣公子笑容蓦地散去,向后坐在椅子上,伸手抓起一把棋子,嘴唇抿得毫无血色。 直至指尖白得与棋子融为一体,莹润的花瓣从窗外飘进来,落在乌黑的发上。流云飞雪,闲庭野鹤,俊秀疏朗的眉目依旧流畅而清丽,好像梅花一样疲倦地斜欹。 骄傲,但苍白而透明。 但是墨玉却错过了。 有些事,错过了就不再回来。 第九十九章 出府 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根本转不出府门。 墨玉恍惚地走着,阳光披在飘扬的长发上柔和而润泽,如玉的脸庞仍然细腻而光滑。 这具身体仍然健康年轻,而内里的灵魂却已经千疮百孔,墨玉一个脚软靠在老柳树下再站不起来。 不怪自己,书房的时候就已经这样的,强撑到现在才抽筋已经不错了。 璃隐。 她如今一闭眼就看见那双深邃而璀璨的黑眸,眼神霸道而温柔仿佛要将人吞没。 突然旁边有清脆的声音打断她的出神:“墨玉姑娘。” 墨玉眯起眼:是个蓝衣小厮,极文秀的样子,恭恭敬敬地道:“姑娘,小的奉王爷的命令引姑娘出府。” 墨玉弯起唇角,却实在拼凑不出一个笑容来,只好淡淡地点头,由那小厮扶着慢慢站起来。腿肚子抽得厉害,也只能先忍了。 阳光像薄纱一样蒙住她的眼睛,看什么都带着白茫茫的颜色。 ……说起来,自己匆忙离去,都没有跟两个丫头打个招呼,行李也没拿。头晕乎乎的不能多思考问题,走一步是一步,她这么想着,竟没注意偌大一个王府,平常会走动的小厮今日都极少见到一个。 那蓝衣小厮道:“姑娘稍候,我去备马车,姑娘是想去哪儿?” 墨玉不知在想些什么,摇摇头,又点点头,最终轻轻说了一句:“尹家庄。” 隐王府的大门应声而开,门外四下里安静得好像一场梦。 王府果然门禁森严。 墨玉慢慢迈步出了府门。 当初自己极不情愿的走进来,盼的就是出来的这一天。 如果一切都与当初所想的情形一样,那么她的命运真的完美得无以复加,又何来今日如此多的事。 而如今回想起来,走进来,她未曾后悔;走出去,她也并不开心。就算是直接去尹家庄,她心中仍有顾虑。事情一件一件地发生,所有的事情都具有规律,一字排开之后她扯出那根联系的线,发现它们都指向同一个结局。 耳边竟然回想起梦中飘渺的歌声,墨玉更加笃定了这个猜测。 命运的齿轮将转向何方, 各人的命运已重归正轨, 谁想要扰乱岁月的规律, 就必将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要作出选择,是离开 还是留下。 又能怎么样呢,坐在马车里独自思量,当真感受到了命运的方向,她和其他人都只是蝼蚁,只能遵循令人无奈的轨迹。 —————————— 这一章没写完,下半章等写好了再补。 到这种阶段了,其实谁是男主就只是几句话的事了,我仍然留有选择的余地。大家表达自己的意愿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留言告诉我比较支持谁,一种是到百度 白衣夜色 吧里面参加男主投票。我想至少看看大家的支持率,但是不是一定按投票结果来写我也说不准……不过尹伊和璃隐倒是都还有精彩的部分没有写出来,所以大家可以先不急着说,我在这里先提一下而已。 碎碎念一句:之前你们几乎都提尹伊,我的心都碎了……你们难道米有看见偶这么这么努力在保持平衡么…… ……今天一共三章半,本子上其实早就写好了,只是我龟速的打字限制了我……嗯,接下来就是见到尹伊了,不过大家不要抱太大希望,我正处于虐红了眼的阶段,看见谁我虐谁== 第一百章 相遇 只见他直直看着墨玉,一脸的惊喜又喊了一句:“七小姐!” 墨玉愣愣地看着他,良久,慢慢勾起一个淡淡的微笑:“碧竹,能再看见你很好。” 碧竹点头道:“小姐,碧竹也是,能再看见小姐真是太好了!” 墨玉低了低头,微笑道:“那么,碧竹,你是尹伊让你出来的,还是自己出来的?我想,那车夫大概还在和门童打交道呢,第二次通传没这么快才对。” 碧竹怔了怔,欲言又止。 墨玉仍微笑道:“我猜,你是自己偷偷溜出来的,对不对?尹伊他不愿见我,对不对?” 碧竹嗫啜了一下,忽然涨红了脸道:“小姐,不是您想的那样!少爷本来好好的,结果那天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少爷一早上都没从房里出来过,后来醒了就怪怪的……一定是有奸人趁人不备下了药害了少爷!” 墨玉淡淡瞥他一眼道:“碧竹,你不要急,慢慢说,尹伊到底怎么了?” 碧竹却急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道:“不,不是的……少爷他……很冷淡的样子……他,他……”碧竹咬着牙憋着一口气道:“他好像回到两年前,没见到您时的样子了。” 墨玉低着头道:“碧竹你跟我拐弯抹角做什么,你直接说,尹伊他把我忘记了,不就好了?” “没有!”碧竹出人意料地激动:“我跟少爷提起您,他还记得的,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很平淡。”墨玉接口道:“像是回忆很多年前的老朋友,是不是?” 碧竹愣了愣,不敢看墨玉的脸色,闭着眼低声说了一句:“是。” 墨玉却低低笑了起来,身子向后靠在坐背上似乎很放松,声音却很疲惫:“……这样也好……这样很好。” 碧竹以为这是气话,脸色微急道:“您别这么说,要是您也这样,那就更没办法了!” 墨玉沉默不语,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轻轻叹息着不知是说给谁听:“其实,我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这样的结果早就注定了吧。尹伊他应该回到他的地方去,彼此忘记倒是好事,如此我不会成为他的拖累。” 碧竹道:“您说什么呢?碧竹听不懂。可是不管怎么样,您和少爷……这……” “好啦。”墨玉笑着打断他:“你操的什么心,我会处理这一切的,现在,我想见见他,你应该能做主吧?” 碧竹嗫啜了半天,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好悻悻地道:“是,小姐,随我来。” 墨玉微笑着跟他下车,走在阳光里全身都疏散开来十分舒服,她顺手跟那车夫打了个招呼,就随碧竹踏进了尹家大门,倒把懒洋洋的门童吓了一跳。 不知为什么,听到碧竹的这个消息之后,她虽然遗憾,但是更多的竟然是轻松。 如此甚好,他们两个解决不了的,由命运来为他们决定。 “对了。”墨玉慢慢走着,突然出声问道:“之前传出尹伊病重的消息又是怎么回事?他现在怎么样了?” 碧竹的背影明显顿了一下,低声道:“那是假消息,少爷让传的。” 墨玉歪着头笑了,这么一小段时间她笑的次数比昨天前天加起来的都多。她淡淡地说:“那便好。” 碧竹的背影又是一顿,然后继续向前走。 墨玉看着他心中颇纳闷,便打趣他道:“喂碧竹,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因为他假装生病就生气,你……” 碧竹等了半天,却没等到墨玉说完这句话。身后静了半晌,他忍不住回头看,却见墨玉的脸色沉了下来。 碧竹慌了神,忙道:“小姐?小姐!” 墨玉抿着嘴唇不说话,神色阴晴不定了很久,终究还是归于平静。她理了理袖子,把一缕头发拨到耳后,慢慢开了口:“碧竹,你实话跟我说,尹伊他对外宣病重,是为了什么?” 碧竹低头不语,神情颇倔。 墨玉笑了一下道:‘是为了停止对朝廷的援助,是么?“ 碧竹神色一动,死死盯着地面,好像上面有什么稀奇物事。 墨玉慢悠悠地,一个字一个字都砸得碧竹更站不住了。她低声道:”你是不是觉得,因为他不记得我了,所以不愿顾及我,才称病不出,从而暗中停止对兵器的收购?“ 碧竹想要辩解,又辩解不出,只因他自己的确是这么想的。 天空不像秋天那么蓝,而是纯白如洗,是被云遮住了,好像墨玉缓慢的,一字一顿的声音:“其实你也不必这么想,若是我处在他的位置上,也会这么做的。”她慢慢笑起来:“商家做事,最重要是谨慎,像尹家庄这么大的地方,更不能冒险。当初是我任性,尹伊他愿意陪着我冒险,可如今他没了牵绊,以他的性格自然是以保住尹家庄为主。毕竟就算朝廷赢了,尹家庄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是,最好的选择是中立,对于商家来说,最大的忌讳是参与政治斗争,不论赌注输赢都不会有好下场。尹伊如此聪明,又怎么会想不透这一点,墨玉想,自己应该理解他。 “小……小姐?” “没事儿,碧竹,我没事儿。”墨玉低低笑了起来,顺着衣角理了又理,青丝未绾,松松垂下衬得肌肤如雪。 应该理解他。墨玉一遍一遍重复着,可是心里总泛着波涛。她不知为何总想起来那时候她初闻尹伊病重,认为是璃隐没有信守承诺,还曾把自己的怀疑那么明显地摆到璃隐面前。结果没想到病重才是个谎言。 她那样怀疑他的承诺,可是他沉默之后只是说,相信我。 眼里深浓的黑色沉淀下来似乎凝聚了漫天的星光,他定定地说相信我,除此之外不争不辨,不卑不亢。 那是怎样深而浓的温柔。他把她保护得那样好,可是她全然不觉。 她如今才醒悟,可是一切都已经变了,没头没脑,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这些是怎么发生,它们就全盘结束,留给她的只是失望和心寒。 墨玉怔怔的出神,碧竹忍不住了,竟去拍她肩膀道:“小姐!” 墨玉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一边抬头一边道:“又怎么了?我可没有故意招你啊!都说了,你主子干得好,这一招以退为进着实漂亮,我想的是我的事儿,和尹伊一点关系没有……” 话音半路上被掐断了,眼前的人背着阳光简直让墨玉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青衣黑发衬得他好像一杆碧绿的竹,挺拔俊秀。 墨玉稍稍移动了一步,对上一双紫色的眸子,眸光犹如西域进贡的葡萄酒,神秘又醉人。他站在那里看着她,神情复杂不定。 墨玉慢慢地笑了起来。 很久以前他们曾经离别,如今他们重新相遇。 她淡淡地勾起唇角,低声道:“好久不见。” 尹伊愣了一下,然后微笑:“本来不想这么早;见面的。”他上前一步说:“但是我一直在等你。” 第一百零一章 相遇(二) 她曾经怀疑再次相见时自己会不敢看尹伊的眼睛,但是真正相遇却自然得好像许多年前他敲着她卧室的门说:“喂,今天轮到你做早饭。” 之后呢?她会说:“嗯……尹伊,我们换一天好不好?” 于是尹伊黑着脸踹门:“我已经跟你换了三个月了,你什么时候还?” 墨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现在回忆起模糊的被命运多走了大半的少年时代,尹伊亲切得好像不可或缺的另一半,他和她并没有亲缘关系,但是他们一向血脉相连不分彼此。她想她应该将这些还能记住的东西用笔记下来,那样就算他不得不离开,她也能留有姣好的青春少艾的时光。 能记住,对他们来说真是最奢侈的要求。 女子红衣黑发在风里飒飒地响,越发显得肤如凝脂,眉若远黛。她慢慢地走,身侧是青衣的男子,一双紫眸流光溢彩仿佛晶莹的琉璃盏。 她想过很久应该对他说些什么,如今却不知怎么开口。 尹伊沉默地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低声道:“去偏厅吧,你大概不喜欢见到尹祁。” “尹祁?” “嗯。”尹伊补充说:“我现在名义上的父亲。” 墨玉点头,跟着他走进装饰华美的大厅,四壁是山水写意的画,角落里烧着暖和的炉子,墨玉的手冻得太久,一暖就又痛又痒。碧竹就候在门外低着头,眼眶红红的。 空气里暖暖和和,她感到胸口有些闷,只好笑道:“尹伊,你看碧竹,那么久了还是跟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 尹伊没有接话,他定定地看着她,眼光锐利而清明。 墨玉心虚地摸摸鼻子说:“你看什么看……唔” 话音被打断,尹伊猛地低头吻住她,双手搂住她的腰,死死地把她揉进怀里。他的吻好像是积蓄了很久的暴雨猛烈地落下来,让她几乎窒息。她瞪大了眼睛仿佛想要仔细看清他,唇间溢出几声含糊的声音,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他的眉目英挺而俊秀,紫眸流光,一切熟悉得好像是昨日,但是她闭上眼,脑子里浮起的却是黑眸如水,白衣胜雪。 这不对,墨玉皱着眉想,脑袋隐隐作痛,下意识地推开他。 而尹伊也只是微微察觉她的颤抖,不经意地皱眉,然后收手,放开她。 她晕眩地向后退了几步,几乎跌坐在地上,伸出手按着太阳穴大口地喘气。一瞬间漫长得好像一个世纪。 尹伊是温柔而体贴的,墨玉想,不像某个家伙,霸道又任性,不论何时他都据着主导的地位,就连付出也不为人知。做什么事情都不愿解释,只是要她相信。可是她都已经累了,累得分辨不出孰真孰假。本来她可以继续跟着他的,但是这一次他做了太过分的事。 没错,他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可是为什么自己还一遍一遍地想他,一遍一遍地描摹空然清秀的眉眼? 她不知道,也不愿想。 墨玉勉强笑了起来:“尹伊,你占我便宜,记好了,我以后再跟你算帐。” 青衣的少年微微一笑,慢慢道:“没有,这事是一直记得的,今天终于做成了。” 墨玉怒视他:“尹伊!” 而少年丝毫不乱,悠悠道:“就当给我留个纪念。”他压低声音:“见过这一面,我就走了。” “尹伊你……”墨玉皱着眉说到一半忽然愕然,停下来看着他说:“你说什么?” 尹伊看了看她,没说话。一时间只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声,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墨玉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抬起头来面色已经归于沉寂,但是仍然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青衣的熟悉的少年摊开修长漂亮的双手露出无奈的表情开口:“你知道,我不能放弃我的亲生父母。” 墨玉咬住嘴唇,靠在柱子上支撑自己。 没错,多么简单,他不能放弃他的父母,就像她也无法放弃竹影一样。更何况,理事长和夫人很爱他。自己也早就想好了,这次来就劝他想办法回去。 可是没办法的,虽然记忆被挖空,但是一看到尹伊的亲切感,就好象见到家人一样自然,而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面,她却突然没了力气。 想想看,他与她一起来,她孤身一人留在这里。 尹伊低声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说;“没什么,你怎么回去?想好方法了?” 尹伊耸耸肩微笑着道:“算是吧,有人在梦里告诉我,想回去的话随时可以回去。” 墨玉虚弱地笑了笑说:“那你有帮我问问看么?” 尹伊抿起唇盯着她,紫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怒色。 墨玉低下头良久,声音好像撕裂的布帛:“你都知道了?” 没有回应,只有沉沉的天色,和山雨欲来的风声。 墨玉低着头很久,久到她以为尹伊已经不在了的时候,肩膀被人狠狠握住,低低的声音压抑着泛起的怒气:“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说?” 这一回换她没有回答。 屋子里仍然很暖和,深冬一向干燥,今天却反常地有下雨的预兆,厅外的小厮早备好了蓑衣雨伞走来走去,最后嘈杂的脚步声归于寂静。 良久她说:“我只是想,尹伊,你为我做的够多了。” 肩膀被他抓得生疼,墨玉咬着牙不再说话,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睛。 一直以来很少有人敢与尹伊对视,因为那双异色的眼睛太妖异,也太醉人,盯久了总让人有快要被吸进去的错觉。墨玉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目眩神迷也不肯放弃。 肩膀上的手很是无奈地松了下来,尹伊转过头,避开她的眼睛,抬手抚着额头叹气:“叶洛缘,你像以前一样那么难缠。” 墨玉无力地笑笑,轻声道:“我该开心么,终于瞪过你一次了,也不枉……”墨玉一偏头,愣了一下,笑道:“喂,没那么夸张吧?你脸都红了。” 青衣少年愣住,然后皱眉。 空气里弥漫着暖和而柔软的味道,与窗外的惊风响雷形成鲜明的对比。 尹伊低下头细细地想着什么,之后蓦然睁大了眼睛,退后几步翻手搭上自己的手腕。 墨玉起初被吓了一跳,她不过开个玩笑,尹伊没必要这么大反应。可是等了一会儿,她细细皱起了眉,然后看着他说:“怎么了?” 少年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一只手还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现在改为紧紧握住,沉下脸来说了一声:“你先走,快。”说着翻手往嘴里塞了一粒乳白的药丸。 墨玉隐隐想到什么,却又没办法想透,直觉这里面有什么蹊跷,只好听从指挥往门边走去。 一道闪亮的电光劈过天空,照得女子的脸白了一白,她只走了几步,突然跪倒在地上。 “尹伊!”她脸色难看地回过头来说:“脚上没有力气,我好像中了迷药。” 尹伊愣了愣,随即沉下脸来,走了几步远远地坐下来说:“真是巧,我中的是五步销魂。” 弟一百零二章 暗算 “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墨玉无言了很久,只能憋出这么一句:“五步销魂这种……中了会怎么样?” 尹伊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回答:“开始是迷药的功效,之后是春药。” 墨玉脸色难看地挣扎了一小步,脸上冒着虚汗说:“你说的还真直接。” 尹伊垂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不用担心,你好像是单纯的迷药。” 墨玉扶着头撑着地感到头晕目眩,咬着牙不让自己闭上眼睛,低低说了一句:“我能不担心么?” 尹伊没有回答。 墨玉眼前一黑,昏倒之前想,碧竹,快让他来帮忙。 华美的大厅正面挂着层层叠叠的锦幔,犹如重重的彩云飞舞,尹伊握着拳,张了张嘴声音却小得被风声掩盖,伸手用最后一点力气抓住锦缎,扯了几次才呼啦一下扯下来。层层的彩缎一下子全倒下来发出呼呼的响,有碎裂的架子砸在地面上,门外的碧竹慌不择路地冲进来大叫:“怎么了?少爷您怎么了?” 冷风随着他呼啦一下灌进来,尹伊深深出了一口气,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道:“我还是你的主子么。” 碧竹愣了一下扫了一眼狼藉的大厅,困惑地看着他:“少爷,怎么了?” 尹伊脸色越发冷硬地看着他:“在我面前还装什么,除了你谁拿得到五步销魂的配药!” 碧竹怔了怔,退后几步。 尹伊一只手抓得锦缎皱起来,高挺的鼻尖渗出细汗,紫眸里带着寒锋:“好,你倒真是好奴才!” 话音刚落,碧竹“噗通”跪了下来。地板颇硬,碧竹眼里却没一丝痛色,只是惊慌失措地低着头,声音都变得尖锐:“少爷!” 尹伊冷冷看着他,并不说话。 碧竹也颇倔,只是咬着唇跪着,一句话都不再说。 灼热感慢慢从小腹游遍全身,身上内力已经压不住药性,刚刚吞下去的一粒解药的药效却仍然没有发挥,更何况五步销魂这药原本就不是解药压得住的。尹伊咬着牙,额头上占着汗,口干舌燥地骂道:“你昏了头吗!先给她解药,把她带走!” 碧竹迟疑了一下,喂了红衣女子一粒药丸,伸手去把她抱起,看了青衣少年一眼,却抱着她向他走过来。 几乎没办法忍受,少年紫眸里闪过一阵怒色,握拳紧绷着身体道:“你搞什么,谁才是你的主子!” 碧竹沉默地把红衣女子放在他面前,然后跪了下来,恭敬地磕了一个头沉声道:“少爷,您永远是碧竹的主子,这件事虽说是尹老庄主策划的,他说虽然您好像渐渐忘了小姐,但是忘得诡异,他便希望您先要了她,他以为您过了这一次就会收心了。可是碧竹不,碧竹是真心希望您和小姐在一起,你们闹别扭,早晚会好的,碧竹只是希望能帮你们快一点。”他顿了顿,又说:“少爷和小姐对碧竹都是真心的好,碧竹看着你们合了又分实在不能忍受,恕碧竹无礼。少爷,碧竹不相信您忘了小姐,您没忘,您不会忘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坚定,尹伊的神色一阵恍惚,之后便苦笑。 所有的一切,又有谁能知道,无奈的离别,又有谁能理解。 他不去看红衣女子,只是运着内力压住药性。 这一切毫无办法,所有的荒唐都必须他来承担,那个女子他就算忘记也会保护,许多年来这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泫然欲滴的云低低地呜咽着,周围是一片的安静,碧竹脸上终于露出焦急的神色,额头上滚落大滴的汗珠。 “尹伊。” 毫无预示地,有人静静地叫了一句。 少年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微微睁开了眼睛。 墨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她皱起眉看着少年痛苦的模样,咬唇不语,半晌低声虚弱地说:“碧竹,你先出去。” 碧竹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安静地站起来,退了出去。 尹伊半睁着眼看着她,鼻尖滚落炙热的汗珠。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尹伊觉得几乎没办法忍受的时候,她突然搓了搓手,红透了脸说:“那个……在不伤害我本身的情况下……有没有我可以帮你的?” 如果不是气氛不对,尹伊真的会憋不住笑。他眨了眨紫色的眸子,虽然艰难,但是眼里带上一丝笑意。 墨玉的脸更红了,她恼怒地看着他说:“怎么了?” 尹伊看着她,沉默良久,突然笑起来点头说:“有。” 墨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脸立即红得里里外外都熟透了,憋出一句:“那……那我……怎么做?” 他紫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慢慢地化开,然后支起身体靠近她。 墨玉红着脸被抓住手,然后被引领着握住他。 手几乎被灼烧,她脸上红得滴血,少年闷哼一声抱住她,疯狂的吻没有预兆地落下来。 她几乎窒息,好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在唇齿间的空隙里大口地喘气,他全身都像火一样热,让她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又咬咬牙,回应他。 他为她做得够多了,况且如今又是因为她中的药。她对不起他,平心而论,她对不起他。 她脑中迷药的药性未散,整个人还晕晕的,又不断地缺氧,几乎又要晕过去。 她闭上眼睛没有说话,如今是她负他。他要的,她给不起。 迷迷糊糊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再次看见一双漂亮的黑色眸子,好像聚集了漫天的星光。流云的衣袂半扬,淡金的绣线勾勒出飞天的螭龙。 要怎么办,璃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眼角沁出来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到鬓发里。 窗外的雨噼里啪啦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