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粟》 一 金秋十月,秋风送爽。东河市的西郊一派火红。玉霞峰仿佛被丹青妙手精心涂染的一样,红得那样令人心醉。玉霞峰背靠湛蓝的天空,夏季翠绿如玉,秋季灿烂如霞,因而得名。金秋时节玉霞峰变得一片火红,远远望去,仿佛是一颗璀璨的珍珠,镶嵌在东山山脉之中。 每到这个季节,这里的游人如织。一队队的学生在幽静的山路上追逐嬉戏,成双成对的情侣相依相携地漫步在曲曲折折的小径;还有不少外国游客在山间流连倘徉。 天将傍晚,一抹晚霞将西边的天空染成鲜艳的橙红色,玉霞峰在霞光之中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满山的红叶,也被涂上一层金黄色。玉霞峰在夕阳下现出梦幻般的景象。 游人已陆续下山,秋游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由山上下来,一路上唱着,笑着。转眼消失在浓密的树丛中间。山路变得幽静,时有飞鸟一声长鸣,在山谷中发出悠远的回声。偶尔看到一对相恋的青年男女,摩肩搭背地出现在山路上。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玉霞峰一改白日的娇媚,变得幽邃神秘。 随着游人的离去,山里更显得静谧。秋虫的鸣叫,此起彼伏,形成悦耳的合唱。加上不时传来一声不知名的鸟叫,在寂静的山谷中久久回荡,叫人心旷神怡。 寂静的山路上传来嘹亮的歌声:“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回想?旧日朋友怎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几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人扶肩搭背地唱着,由山上走来。虽玩了一天,他们仍显朝气蓬勃,不见疲惫。清脆悦耳的旋律在山谷中回旋,经久不息。“我们曾终日逍遥在故乡的青山上,如今却劳燕分飞,远隔大海重洋……。” 突然从山顶传来一声惊愕、凄厉的惨叫声:“妈!……。”叫声在山谷中回荡不止,好象有无数个人在高喊。山路上正在唱歌的几个青年学生,听到这凄惨的叫声顿时停下脚步,歌声也嘎然而止。他们四处望去,想找到这发出惨叫的人。 “大家快看。”一个胖胖的学生指着山上喊。“有人摔下来了。”顺他手指的方向,只见从玉霞峰顶滚落下来一个人。此人翻滚而下,速度越滚越快,身体带起无数石块,轰然有声地冲向山下。人体不时被树丛、山石挡住,又迅速地向下滚落。几个学生一时愣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这只在电影里出现过的场面。“快救人。”不知谁首先清醒过来,喊了一声。几个学生迅速地向滚落的人跑去。 学生们狂奔着,一口气冲到山下。到山下时都已气喘吁吁,有的竟累得蹲在地上,干呕起来。许久,大家才缓过气。还是那胖胖的青年望着大家说:“我们分头找一找,从山顶摔下来一定很危险。早一点找到,生存的希望就大一些。时间很重要。”“对,大力,我们分两组,大力你带罗宾、四眼向西找;我们三个向东。在公园门口集合。如果谁找到了,立刻送医院。” 学生们分成两组,立刻行动起来。 秋天,天黑得很早,此时山路上已黑了下来,满山的红叶在夕阳下,变成暗红色,仿佛是浸过血水似的。人看了有一种凄凉、鬼秘的感觉。 大力与罗宾、四眼沿山路向西寻去。他们一手抓住身边的树干,一手拨开草丛,一步一步向前寻找着。天黑得很快,公园内的灯已亮了,但树丛中仍十分黑暗。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他们仍一无所获。戴眼镜的学生抬头望了望夜空,对胖学生说:“大力,天黑了,更不容易找了,我看快去报警吧!”大力向四下看了看,到处是黑黢黢的,点点头道:“嗯,我们再向上找一找,然后顺路下去,也许人没落到山下就被树什么的挡住了。”大力分析得有道理,于是三个人分开,形成扇面形向上找去。夜色中林间十分黑暗,他们小心翼翼地扶着树干,一路搜寻着。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间,大力回头向山下望去,透过草丛、树木的间隙,隐约可见山下的灯光。看来他们已爬得很高了。“四眼”累得额头已出了不少汗,他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抬头望向夜空。一轮弦月高挂夜幕之上,繁星点点在眨着眼睛。“大力!看来找不到了,咱们下山吧!”大力直起身,叹道:“走吧!想当英雄也需要运气呀!” 三个年轻人小心地向山下灯光处走去。上山容易,下山难。他们必须抓住树枝,防止身体前倾,一步一步地向山下走去,一会儿两条腿就累得又酸又软。“小心点。”大力提醒大家。 突然,一声鸟啼划破了四周的寂静。一只不知名的野鸟,呼啦啦煽动着翅膀,从“四眼”身边惊飞而起。“四眼”被惊得手一松树干,人象一块石头滚向山下。“四眼!”大力高喊着,急促忙向“四眼”追去。大力刚追出两步,脚下一绊,自己也象坐滑梯似的身不由己地冲向山下。只剩下罗宾,焦急地向他们的身影喊着:“大力!四眼!” “四眼”只感到身体不停地翻滚着滑向山下,身上不时被树枝拉扯着,被岩石碰撞着。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疼。他双手本能地向四处乱抓,希望能抓到什么。也不知翻滚了多少时间,他感到身体被什么猛地挡住。他伸手抓住一棵小树,惊魂稍定。刚定下神,就听到由头顶传来哗啦啦的响声,一个人影滑了下来,并狠狠地撞在他的身上。“大力!”听到大力的叫声,四眼忙抓住大力。“好险!你怎么样?”大力问道。“我感觉良好!脸可能摔破了,火辣辣的疼。”“四眼”幽默地回答。“你呢,大力?”“我没事,坐滑梯下来的,屁股受点委屈。”头顶传来罗宾的喊声:“大力!四眼!”。“罗宾,我们在这里。”大力回答着。“大力,你看这是什么,我好象是被这个东西挡住的。”大力过来摸了一下。“是人!”大力惊叫着。“快,有打火机吗?”大力的声音,因紧张而发颤。“快,准是那个人。” 罗宾也赶到了。“你们把我吓死了。”罗宾惊魂未定。“罗宾,你带打火机了吗?人找到了!”大力伸手问。罗宾掏出打火机,抖着手一连打了几次都未能打着。“他还活着吗?”大力没有回答罗宾,一把将火机夺过,几下把火打着。打火机的亮光照着躺在地上的人:看上去大约二十多岁,身穿古铜色条绒夹克衫,下身是蓝牛仔裤,白色旅游鞋已经开裂。脸冲下爬在地上,额角处有一片乌黑的血迹。三个学生呆呆地看着,一时不知所措。“大力,他死了吧?”“四眼”退到大力身边,一只手揪着大力的手臂。“谁知道,从山顶摔下来,很可能已经死了。”大力回答。罗宾与“四眼”一听,头皮一阵发麻,头发好象也竖了起来。“那怎么办呢?”罗宾吓得躲在大力的身后。大力的胆子还大些,用脚碰了碰趴在地上的人:“喂!你怎么样?”那人没有反应,大力又蹲了下去,抓起他的一只手臂,摸了摸脉搏。“没有脉搏了,大概是死了。”大力放下那人的手臂,对身后的罗宾和“四眼”说:“记住这个位置,我们赶快去报案。” 三个人跌跌撞撞地从山上跑下,几次险些摔倒。罗宾与“四眼”更加狼狈,总感觉后面有人在尾随着,不时地回头张望。 终于到了山脚下,公园水泥路旁设置的路灯,把山脚下照得十分明亮,三个人狂跳不止的心脏,这才恢复正常。“吓死我了!”“四眼”心有余悸地说“我也吓坏了,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看一个死人,头发都竖起来了。”罗宾也说。“行了,快到公园门口,他们在等我们。”大力打断了他们俩的议论。 公园门口,三个同学正议论着什么,听到大力他们的脚步声,都扭过头来,向这个方向张望。“是大力吗?”有人在夜色中问。“是我们,我们找到了。”大力一行人小跑着过来。“你们找到啦!”“怎么样?还活着吗?”“在什么地方找到的?”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先停一下,你们听我说。”大力打断了大家的询问“人已经死了,地点我讲不清,但能找到。现在我们要立即报案,报完案再说。” 几个学生几经周折才找到派出所。因天色已晚,派出所的大门已经关上。大力在门上用力敲了敲“有人吗?”大力向门内喊着。“找谁呀?”门内传来人声。“我们是报案的,公园里有人摔死了。”门开了,一值班的年轻民警走出来。“快请进。”值班民警一听是报案的,忙把他们让进去。 同学们涌进小小的传达室,传达室立刻显得十分拥挤。“你们谁说,请慢慢讲。”民警打开抽屉,拿出记录纸。“我说,是我发现的。”大力把发现的经过,详细地对民警讲了一遍。值班民警把记录交给大力,“同学,你看一遍你讲的纪录,如果没有异议,在这里签个字。”大力看了一遍记录,签了名,又交还给民警。“多谢你们来报案,还要麻烦你们带路去现场,这要耽误你们的时间,返校要晚些了。”“没关系,今天是周六,明天不上课,晚一点没关系。”大力道。 大力、罗宾、“四眼”等带着几名民警,按原来的印象,向山上搜索而去。虽然有民警在身边,几个学生仍十分紧张。因为有印象,没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那个摔下来的人。几个学生远远的站在一边,看着公安人员详细的勘察现场。当那个人被翻过身来时,那苍白的脸色,睁得大大的无神的眼睛还是叫几个学生心惊肉跳不已。那个人确实已经死了。 下山时,两名公安人员抬着的死者,几名学生远远地跟在后面。在寂静、漆黑的山路间,三名学生紧紧地挤在一起,相互壮着胆子。 区公安局的刘军一上班,就被通知去会议室开会。会议室很快坐满了人,会议由副局长主持。局长手拿着一个记录本,坐在会议桌的一端,他向到会的各位招了一下手道:“现在开会了。”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同志们,今天把几位叫来,只有一个题目。昨天下午六时许,交通大学的几名学生报案,在东山风景区,玉霞峰公园,发生了一命案。现在说是凶杀案,可能为时过早。我们暂时说是发现一游客摔死的事件吧。这里有报案记录及现场勘察纪录。”局长将桌子上的一个信封举了举。“经研究我们给这个案子定为''一〇、二〇''案件。即十月二十日发生的案件。刘军同志,本案由你牵头,负责侦破。”刘军点了点头。“会议后,你把这些材料拿去,研究一下,把你的计划写给我。其他部门要协助刘军同志。”局长看了看开会的同志,又讲:“如果没有问题就散会。” 等开会的同志都离开会议室后,刘军来到局长面前。“局长,计划什么时候给您?”刘军问。“越快越好,这里是报案记录和死者的遗物,你拿去看看。如有什么要求给我打电话。我还有个会,我先走了。”“好。”刘军答道。 回到科里,刘军立刻将报案记录细细地看了一遍,刘军没感到有什么问题。又将信封中死者的遗物“哗”地倒在办公桌上。东西不多,一个皮夹,内有火车票一张,日期是十月十六日。k807次长沙至东山市;票价人民币一百二十元,一张身份证。刘军把身份证细细地看了看,心中一震。身份证上的籍贯一栏印着:湖南省凤凰县五龙口乡溪水村,姓名一栏为万德福。刘军喃喃自语:“溪水村,溪水村,太巧了。” 二 往事如烟,刘军看着手中的小小的身份证,又想起了那三十多年前难忘的往事。 一九六六年是刘军高中应该毕业的一年,正值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的第二个年头。那是个疯狂的年代。刘军这年19岁,风华正茂。他酷爱文学,体操在区里的比赛多次获得冠军,他又是学校足球队的主力,几所大学都把他盯上。他多才多艺,潇洒的外貌又让许多女孩视为心中的白马王子。刘军学习刻苦,他的理想是将来当一名建筑工程师,所以对一些女孩的多情秋波不屑一顾。他唯一与之交往的是同桌的女同学李莉。她是一个瘦弱文静的姑娘。由于受父母的熏陶,文学出众,曾发表过一些散文、诗歌,在同届的同学中,大有鹤立鸡群之感。父亲在东大当教授,家中藏书颇丰。刘军近水楼台先得月,几乎读遍的了他家的文学书籍。密切的交往,相同的爱好,使两个情窦初开的青年人都把对方视为偶像。只是囿于尚未毕业,那层窗户纸还未捅破。 然而,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轨迹。 随着上山下乡的浩浩荡荡的大军,刘军与李莉告别了生活近二十年的东山市,来到了南方一个陌生的小山村。在这个他们连做梦也未曾见过的贫穷、落后、野蛮的地方,开始了他们的人生序幕。 当这些在城市里长大的城市娃娃,从汽车上下来时,看到的是低矮的草房,泥泞的街道,衣着破烂的人群。他们那火热的革命热情,仿佛被夏日的暴雨淋过,顿时消失殆尽。 溪水村不足百十户人家。全村只有队部是五间砖瓦房。其余的房屋都是低矮、破陋的茅草房。几十个学生被安排住在村口的大庙中。这座庙也是村里仅有的砖木结构建筑。但年代久远了,几间禅房也是千疮百孔。 大庙的主体是坐北朝南的大殿,殿内供奉着一尊泥塑镀金的如来佛。因年代久远失修,镀金多处脱落,显得斑斑驳驳,尤其面部剥落得更加严重,仿佛伤痕累累似的,有几分滑稽。如来的四周有四大金刚。四大金刚更加破烂不堪。面部黝黑,加上殿内光线昏暗,四大金刚让人感到狰狞恐怖,毛骨悚然。 当这群城市青年第一次迈进大殿时,无不毛发倒立,心脏狂跳不止。几个女生惊骇地大叫着跑出殿外。甚至半年以后,女生们也不敢单独回到她们的宿舍——那几间偏殿。 然而,这群年轻人又必须在这生活,命运如此残酷地捉弄着这些年轻人。 在这里,这群城里来的学生,开始了单调的,日复一日的改造地球,同时又改造灵魂的革命生涯。 无论生活是苦还是甜,无论对未来充满幻想还是毫无希望,时间的车轮总是按固有的频率向前滚动着。一晃三年过去了。他们都成为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小伙子。时间的巨手,抹去了他们脸上的稚气,艰苦的生活把他们过早地催熟。 上大学的希望已经破灭,刘军与李莉把所有的时间与精力,都用到了文学上。每当从田里回来,他们就坐在村前的小溪边,谈诗歌,谈文学。只有当他们神游在文学的海洋中,他们那苦涩的心灵才感到生活的一丝甘甜。 砍了一天毛竹的刘军,双臂又酸又疼。他迈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脚,一步步向宿舍走去。前面是一条小溪,刘军走到小溪边,放下砍刀,脱下鞋子,跳进清凉的溪水中。“刘军!”一个温柔熟悉的声音,从小溪对岸传来。刘军抬起头,看见对岸的李莉向他招手呼唤。“李莉,你也刚收工?”“不!我都吃过饭了。在这儿等你。你快洗洗去吃饭,饭我给你放在锅里了,我在这儿等你有事。”听着李莉欢快的声音,刘军的心情为之一畅。李莉的关爱是他苦难、寂寞生活中的香醇美酒。 刘军草草洗了一下,急忙跑回宿舍。放在锅里的饭还热气腾腾的。刘军一见心里热乎乎的。刘军与李莉饭后去小溪边,已成为习惯。见刘军走来,李莉一把将刘军拉住。“坐下,今天我写的一首诗,是送给你的。”李莉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封面的日记本,翻了几页,“你听听。”李莉的眼中充满温情。刘军双手托腮,两眼望着清澈见底的小溪,望着溪水映出的他俩的影子,一股激情油然而生。李莉向溪水一望,见刘军的倒影正痴痴地看着他,不禁脸上一热。“你那样看着我干什么?不念了,给,你自己看吧。”刘军抬起头,见李莉脸红红的,娇羞地扭过脸去。刘军接过日记,轻声的念着:“ 我曾埋怨命运, 把我抛到这异乡的僻壤, 这里没有文明、没有希望。 连儿时的梦想也的泯灭了, 只留下孤独、困惑、怅惘。 而今,我不再埋怨, 你的友情托起了我明天的太阳。 我心中充满甜美的寄托, 你驱散了我心中的忧愁、迷茫。 让我握住那有力的手吧, 紧靠在你宽阔的胸膛, 你是我的躲避风暴的军港。“ 刘军被李莉的大胆的表白,弄得脸红心跳。低着头不敢直视李莉。“谁叫你这样大声地念了?写得怎么样?给我提提意见吗。”李莉背对着刘军,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嗯,嗯。”刘军不知怎样回答,心狂跳不止,望着李莉那纤弱、娇柔的身躯,刘军张开双臂,猛地将她搂住。李莉倒在他的怀中,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相吻的双唇才分开。两人坐在小溪边,相拥着,痴痴地望着溪水中自己的影像,谁也没有再说话。静静地坐着,一直到月上竹林梢头,繁星布满夜空。 这一夜,刘军辗转床头,久久不能入睡。在昏暗的油灯下写了一首诗。 《小溪——送李莉》 小溪呀! 你那清澈的流水, 曾无数次映照过我们青春的面庞。 在岁月的底版上, 可有我们的成像? 今天,我们并肩坐在这里, 小溪呀! 请为我们摄下这珍贵的影像。 即使溪水终会干涸, 即使竹林可能枯黄, 我们的心将永远相连, 相爱的人们永世不忘。 刘军写完这首诗,天已经亮了。刘军毫无困意,下工前对李莉说:“今晚我在小溪边等你,送给你一件东西。”说完快步离开女宿舍。 小溪边李莉与刘军并肩坐着,双脚浸在溪水中。“刘军,你给我什么东西呀?也没说就走了。”李莉柔声问。“给,你自己看。”他把折叠整齐的纸递过去。李莉打开纸头,慢慢地浏览了一遍,脸又羞红了。她无言地把头靠在了刘军的肩上。初恋的幸福让这对青年陶醉了。让他们忘记了生活的不幸、前途的渺茫。 他们在小溪边一直坐到天亮。这一夜他们谈了高中时的学习生活,又谈了将来的美好憧憬。是雄鸡的报晓声,让他们从幸福的遐想中回到现实。 “刘军,我想到两句诗,不知好不好。”李莉从刘军的怀中坐起说。“你说说看。”刘军急切地问。李莉手指对面葳蕤的竹林说:“恨竹不能千古绿,愿化青竹根连根。”“太好了!你说出了我的心声。''恨竹不能千古绿,愿化青竹根连根。''”刘军神往地凝视着那片茂密、青翠的竹林,颇多感慨地低吟着这两句诗。“刘军,等将来我们长大了,变老了,你还能记着这时刻,这两句诗吗?”李莉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刘军问。“能!我此生此世永远会记住这个时刻,记住你的诗!”刘军深情款款地回答。“走!我们去竹林!”刘军突然站起,拉着李莉向溪里走去。“你!……。”李莉一怔。 不由分说,刘军拉着李莉趟过小溪,走进竹林。 他们一直走进竹林深处。“咱们去哪儿?”李莉迟疑地问。刘军没有回答。 在一棵翠竹前,刘军停住脚步,从衣袋里拿出一把小折刀,在竹子上一刀一刀,神色凝重地刻画着,不久,竹子上出现两行字迹:恨竹不能千古绿,愿化青竹根连根。“让青竹为我们作证,我们的爱情永世不变!”刘军指着翠竹上的字句说。李莉激动万分,紧紧地拥住刘军望着那棵翠竹,热泪溢出她那美丽的凤眼。 寒来暑往,转眼到了一九七一年夏季。知青返城的浪潮,也冲击到这个小村子。刘军是第一个接到返城的通知的。 刘军与李莉从小溪边回来,天已经很晚了。知青宿舍内仍亮着灯,刘军很奇怪。“今天大家都还没睡,发生什么事了?”刘军问李莉。“不知道,也许谁的家人来了吧。”李莉猜测着。刘军推开宿舍的门,宿舍内的同学们正热烈的议论着什么,一见刘军与李莉进来,议论声突然停止。“怎么啦?”刘军瞪着双眼问大家,“你们刚才谈得这么热闹,怎么一下子都哑巴啦?”“刘军,告诉你一个特大喜讯!”同班的同学马金达兴奋地喊着。“快说吧,卖什么关子?”刘军一拳击在他的胸上。“呦!好,我告诉你,你要站稳。”马金达又卖了关子。“别废话了。”刘军真的不耐烦了。“你可以返城啦,通知今天到了大队部,我看到了。” 刘军怔住了,突然的巨大喜讯,叫他不敢相信。“喂!刘军,你怎么啦?怎么不说话?”马金达推了刘军一下,在他眼前大声问。刘军好象没有听见,脑海中一片空白。“刘军,你怎么啦?”李莉也很吃惊,轻轻地推了推他。“没事,只感到太突然了。”“喂,刘军,还是有个有本事的老爸好呀!”这是他的同学宋祖芬的感叹声。“你爸不知走了谁的后门,第一个离开了这''可爱''的小村庄。”马金达拍了拍刘军的肩膀说:“回城后别忘了我们这些难兄难妹呀。”听着同学们的议论与玩笑,李莉心情十分复杂,一脸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言未发。刘军仿佛意识到什么,拉着李莉走出宿舍。 俩人默默无言地走出村外,又默默地坐到他们经常坐的小溪旁边。溪水淙淙,宛若一首情歌。现在听来已毫无诗意。“刘军,你怎么不高兴啊?”刘军一把拥住李莉,“我不想与你分开,一想到我们要天各一方,我的心就……”李莉激动地拥抱着刘军,泪水流了下来。“刘军,我会等你的,永远。”李莉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刘军心碎了,热烈地吻着李莉,把她紧紧地抱在胸前。 夜,那么静。他们默默地坐着,听着那潺潺溪水,阵阵蛙鸣。直到东方的天空露出一抹晨曦。 清晨,刘军来到大队部。大队长万庆良一见刘军,眯着一对小眼睛笑着说:“刘军你的消息好快呀!这可是我提的名,咱们大队只有你一个人被批准返城。你可要好好谢谢我啊!”刘军打心眼里厌恶这个队长,他利用权力,经常欺负知青,尤其是对女同学常常动手动脚。好几个女同学背后骂她是流氓。“喂,刘军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舍不得李莉呀?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那个漂亮娃。”刘军直视着万庆良,双眼一眨不眨。心中一阵冲动,真想上去好好揍他一顿。“给,这是县里的证明,明天去办手续吧。”看着刘军走出去的背影,万庆良一阵阴笑。 见刘军手里拿着县里的证明回来,李莉伸手接过证明,细细地看着。“真的回家啦!”李莉喃喃道。“李莉,我舍不得你。”刘军深情地说。“刘军,不用担心,我想,我们都能回去的,只是一个早晚的问题。只要你心中有我,我会等你的。”“李莉,我爱你,永远爱你。”刘军说。李莉新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刘军紧紧地拥着李莉,不知如何安慰心爱的恋人,唯有陪着她默默流泪。 李莉请了一天假,送刘军到长沙车站。列车的汽笛响了,俩人紧握的双手只得松开,泪水模糊了这一对恋人的双眼。“给我写信!”刘军高声喊着。“我会的!”李莉挥着手。“提防着万庆良,他居心不良!”刘军喊着。“你放心,有马金达和宋祖芬他们呢!”列车轰鸣着,向着北方狂奔而去,将一对恋人扯开,越扯越远……。 刘军返城后,很快就走上了工作岗位。他被分配到公安系统——区公安局。 又是一个寒暑,刘军在公安局工作一年了。东河的春节是一年中最为热闹的节日,离春节还有好几天,但是随处都能听到鞭炮声了。购买年货的人流,如潮水涌动。孩子们更是早早换上了新装,在大街小巷追逐嬉戏。 刘军身着警服,显得十分潇洒,更突出了男子汉的阳刚之气。他骑着自行车,后衣架上驮着单位刚刚发的年货:一箱苹果。他哼着歌曲,沿河岸向家骑去。家在总参三部的大院内,距工作单位很远,但刘军正年轻力壮,车骑如飞,不知不觉就到总参大院。 刘军心头充满幸福和喜悦。不仅仅是因为春节到了,叫他激动不已的是一年多未见面的恋人李莉要来他家。返城一年多了,与李莉只是鱼雁传情,相见唯有梦中。相思之苦一言难尽。接到李莉的信,得知她春节来他家时,刘军兴奋得差点跳了起来。这封信他反反复复读了几遍。屈指算来,与李莉相见只有五天了,刘军的心有些醉了。 这几天刘军几次话到嘴边,想把自己与李莉的关系告诉父亲。可又想,几天后李莉就来了,到时候再向父亲公开更好。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到家后,刘军抱着水果,在门口喊道:“爸,开一下门。”屋内传来父亲刘华剑的答应声:“来了,拿着什么东西,门都没法开啦?”一见刘军抱着一箱水果又笑着说:“怎么又买苹果?”“发的。”刘军一边说,一边放下水果。“快!小军!来客人啦,快去见见你范叔叔。”刘军走进客厅,见到沙发上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军官,军官身边还坐着一位姑娘。刘华剑向军官说:“这是我的儿子刘军,刘军,快叫范司令。”刘军向范司令一躬身叫道:“范司令您好!”“算了,叫范叔叔吧!”范司令笑着说,“刘军,这是范叔叔的女儿,范雯雯。”刘军向范雯雯打了招呼:“范雯雯你好。”“叫我雯雯吧!”雯雯大方地说。雯雯美丽的杏核眼看得刘军有些不好意思。“范叔叔,你们聊,我去写点东西。”刘军想借故走开,“刘军,别走,范叔叔是特意来看你的。你回城,到公安局工作,都是你范叔叔帮的忙。你可要好好谢谢范叔叔啊!你不知道到公安局工作有多困难。”刘军只得坐下。“谢谢范叔叔!我不知道是您帮的忙。改日我去看望您。”刘军真诚地向范司令道谢。范司令不错眼神地注视着刘军,满脸微笑:“真是个好小伙子!好好工作,范叔叔要看你的立功奖状呦!”刘军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军,有时间来我家玩。雯雯参军三年,刚复原,还没有安排工作。你也刚返城不久,都苦了几年了,让雯雯陪你玩玩。”范司令乐呵呵地看着刘军和雯雯说。刘军抬头看了看雯雯,正巧雯雯也在看他。俩人尴尬地一笑。“刘军在公安局工作,一定很忙吧!”雯雯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问。“不,不忙。”刘军吱唔着。雯雯那长长的睫毛、水汪汪的杏核眼,叫刘军面热心跳。“好啦,都认识了,有时间一块玩玩,互相帮助吗!你们也该吃饭了,我们打道回府啦。”范司令向刘华剑和刘军道别。“范司令,一块吃吧?”刘华剑邀请着。“不行,我那位压寨夫人,在家做好饭等着我哪,本帅不敢不回呀!”范司令一阵大笑。“雯雯有时间来玩!”刘华剑对雯雯说。“刘叔叔请回吧,我会常来的。”雯雯又特意看了看刘军,大眼睛里充满笑意。 送走了范司令父女,刘华剑对刘军说:“小军,来,咱们吃饭。”父子俩一边吃饭,一边各想各的心事,谁也没有说话。晚饭后,刘华剑对刘军说:“小军,我有件事要和你谈谈,来坐下。”刘军放下手中的书,坐在父亲的身边。“小军,今天范司令他们是特意来看你的。”“看我?为什么?”刘军不解地问。“是这样的,我和范司令是老乡,他是我的老上级。相互都很了解。今年他女儿复原了,还没有男朋友。范司令对你印象很好,想让你与雯雯见一见,交个朋友。雯雯你也见了,人长得漂亮、大方,而且政治觉悟很高,在部队就入党了。范司令可能很满意,雯雯好象对你也有好感。你也不小了。再说,你母亲不在了,也需要有人照顾你。我看雯雯配得上你,你看呢?”刘军恍然大悟,原来是相亲。怪不得范司令一直盯着自己,雯雯的目光也很异样,而自己却像个傻瓜似的,浑然不知。“我问你呢,你的意见呢?”刘华剑又追问。“我……,我……。”刘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雯雯长得多漂亮,再说他父亲又是司令,家庭条件这么好,你返城,进公安系统都是范司令帮的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刘军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一言不发。“好了,你考虑一下,回头再说。”刘华剑怕儿子不好意思,就中止了这场谈话。 刘军如逢大赦一般,站起来,躲进自己的卧室。他被这件突然出现的事,搞得不知所措。躺在床上,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之中。 刘军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梦,无数个梦在他脑海中出现,乱糟糟的。搅得他一夜都没睡好,醒来时,头沉沉的,好象是喝醉了酒。 一连两天,刘军象失魂落魄似的,吃不下,睡不香,一下班就把自己关在卧室,躺在床上苦思冥想。 三 农历二十八,刘军下班后又躲进卧室,他怕父亲又要问雯雯的事。还有二、三天李莉就来了,到时再说吧。刘军这样下决心。“小军!你出来一下。”父亲刘华剑敲着他的卧室门叫道。刘军心一沉,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客厅。“爸,有什么事?”刘军提心吊胆地问父亲,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声音小的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刘军,这二天我看你神不守舍的,有什么事?是不是雯雯的事叫你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想法你就说嘛!”“爸,我不想和雯雯交朋友,我……。”刘华剑一怔,“为什么?”父亲的声音明显的不快。“是雯雯长得不好?”父亲提高了语调。“不是,我,我还小,又刚刚工作。”刘军嗫嚅着说。“你二十二岁了,过了春节就二十三了,虽然不算大,但又不是马上让你结婚,你与雯雯谈上两年,年龄就差不多了,雯雯的条件多好啊!父亲是少将,雯雯是党员,你还挑什么?多少人托人说媒,想与范叔叔家结亲家,可范家就看上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刘军一时语塞,半晌才说:“我们不了解,没有感情。”刘华剑一听,口气才缓和下来。“这很正常,你们刚刚认识,当然还没有什么感情,这不要紧,今后多接触接触,慢慢就会了解,感情是培养的。范叔叔给我来了电话,不但他对你很满意,雯雯也同意与你交朋友。雯雯讲春节要来咱家,和咱们一块过春节呢!你呀,还不如一个姑娘。”刘华剑笑着说。看着低着头的刘军,刘华剑拍了拍他的肩说:“好,马上春节就到了,你考虑一下怎样招待雯雯姑娘,人家是主动上门,可不能慢待了。你去休息吧。”刘军一听春节雯雯要来,心中一惊。“爸!春节可不能让雯雯来!”“什么?春节不能让雯雯来?什么意思?”刘华剑不解的瞪着刘军。“我,我有个朋友春节来咱家过年。”刘军的声音低了下来。“那好嘛!人多热闹,正好也让你的同学看看雯雯,听了同学的评论,你的心中就会有数了。”“不行,来的是女朋友。我们,我们早就……早就谈上了……。。。。。”刘军越说声音越低,最后连自己也听不清说了什么。“什么?你有女朋友了?她是干什么的?你们什么时间认识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刘华剑越说越气,脸色变得铁青。“我们是高中同学,在湖南插队时好的。她现在仍在湖南插队,因为她还没有返城,我就没有告诉您。”看着儿子惊慌的样子,刘华剑缓和了语气说:“刘军,你不用急,慢慢把她的情况讲一讲,她的家庭情况,她的个人情况,我先了解一下。”“她叫李莉,我的高中同班同学。与我同岁。她兄妹二人,她是老大,住在东大校园内教工宿舍。父亲是东大历史系教授,叫李文栋……。”刘军还未讲完,刘华剑就打断了他。“李文栋?他是李文栋的女儿?”“是的。”“小军,你知道李文栋是什么人吗?他是反动的学术权威。他的书和文章里散布了许多孔孟之道,宣扬儒家学说,全国都在批判。你怎么和他的女儿交朋友?我们是革命军人家庭,与他们是两个阶级阵营的人。你要慎重地考虑考虑,千万不要影响了你的前途!”刘华剑激愤地说。“爸,李莉与家庭早就划清了界限,她和她父亲不一样。”刘军替李莉辩解着。“她出生在反动的学术权威家庭,不可能不受家庭影响,阶级的烙印,不是一句话就能抹去的。你不要为一个女孩子耽误了自己的前途。你范叔叔讲,你是你们单位培养的对象,你可要在个人的生活问题上慎重啊!”刘军欲辩无词,只好悻悻地坐着,听着父亲的议论,他的心一阵阵绞痛。 夜,北方的冬夜是那样的寒冷,刘军感到全身冰凉。刘军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屋外朔风呼啸,鞭炮声不绝于耳。春节的气氛已十分浓了,望着屋顶的日光灯,刘军又回忆起在湖南溪水村,度过的那个难忘的春节。 一九七零年,春节前。知青宿舍内只剩下4名同学。同学们都陆陆续续返回东河市,平时热闹的宿舍,一下冷清起来。李莉因父亲是反动学术权威,母亲又被送往唐山“五七”干校劳动;父亲被送往河南某县监狱,下落不明。弟弟寄养在舅舅家,家中没有一个人,所以她没有回东河市。马金达的父亲是区党校校长,因历史上有“叛党”行为,被揪出审查,他也没回。宋祖芬也因为父亲原是国民党的军医被关押,她也没走。另外一个是外校的叫王斌,也因家庭问题没有返城。 刘军原准备农历二十五回东河市。他想多陪陪李莉。留李莉一个人在这小村子里过春节,刘军心中实在不是滋味。但随着春节的临近,李莉的目光越来越忧郁,刘军的一颗心也越来越沉重。终于忍不住了,他决定陪李莉一起过春节。 阴历二十四日晚,小山村通电了,这在一直靠油灯照明的村民来看,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小村子沸腾了,鞭炮声此起彼伏,锣鼓声震天地响。马金达、宋祖芬、王斌也都拿着准备春节燃放的鞭炮,到外面去了。只有李莉倒在床上躺着。刘军知道她是因为心情不好没有出去。“李莉,我不回东河市了,在这儿和你一块儿过春节。”刘军坐在李莉的床前说。“你在这儿过春节?”她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陪你过。”刘军重复着。李莉翻身坐起,一下楼住刘军。“刘军,你真好!”刘军一惊,李莉那柔软的胸脯,紧紧的贴着他的胸膛,刘军一阵心慌。“别!李莉!”他轻轻地推开李莉。李莉大概明白过来,立刻羞涩地低下目光,为自己的失态难为情。见李莉眼中有泪花闪动,刘军又一把揽住李莉,紧紧地抱住她纤弱的身躯。“我不走了,咱们一块儿过春节。”刘军又喃喃地在她耳边说。李莉对突然而至的幸福陶醉了,紧紧地回拥着刘军,许久,俩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除夕之夜,知青宿舍内,几个东河市的青年,围坐在一起。屋子当中燃起了一堆篝火,熊熊的篝火驱走了冬日的严寒。窗外如潮的鞭炮声,屋内竹子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混成一片。桌子上摆满了菜肴、酒。这是他们的年夜饭。马金达端起酒杯对大家说:“同学们,新的一年就要开始了,让我们共同举杯,祝明年万事如意,早日返城,”干杯!“”干杯!“大家异口同声地高呼着。宋祖芬站了起来,对刘军说:”我提议,为舍命陪君子的刘军干一杯!表示我们的谢意。“”对!只有刘军够哥们儿,我敬你一杯!“马金达用手推了推滑到鼻梁下的眼镜,带头一饮而尽。刘军感动地举起酒杯,也一饮而尽。马金达又为自己满上一杯,举着酒杯,来到刘军面前,拍着刘军的肩说:”刘军,我佩服你,你不怕别人议论,敢陪我们这些黑五类的后代。来,再敬你一杯!“”干杯!“大家喊着、叫着。 夜深了,在这贫瘠的小村内,只有春节时才显出它的生气。鞭炮声如潮水般的彻夜不断,仿佛在尽情地发泄着一年的苦闷。 知青宿舍内,几个远离家乡、亲人的青年人,发出的劝酒声,叫喊声,呜咽声也融进了潮水般的鞭炮声中。他们在发泄着寂寞、孤独与无望的情绪。用酒精麻醉着那敏感的神经。 不知谁唱起了歌,那发苦,发涩又带着醉醺醺的颤音,也混入了外面料的鞭炮声中。“怎能忘记旧日朋友,怎能不回想?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我们曾经终日逍遥在故乡的青山上,如今却劳燕分飞,远隔大海重洋……。”刘军喉头热辣辣的,他随着旋律哼着,渐渐鼻子发酸,两眼发湿,泪水流了下来。他想起了同学,想起了远方的亲人……。不知谁竟大声抽泣起来,抽泣又变成了哭声。歌声停了,变成了抽泣,变成了痛哭。一时间宿舍内哭号声响成一片。久久地在小村上空回荡。 这个春节让刘军终生难忘,每逢春节,他都不由得想起在湖南五龙口乡溪水村,与同学们共度的那个终生难忘的除夕夜晚。 刘军的眼角湿润了。“李莉,你过得还好吗?”刘军向着天空自语着。一九七二年大年二十九,春节的气氛浓得叫人心醉。大街小巷穿流着购置年货的人们,人们手里拎着水果、蔬菜,鸡鸭鱼肉,脸上流露着笑容。孩子们更是兴高采烈,提着灯笼,拿着鞭炮、彩花,在大街小巷燃放着。欢声笑语汇成一股涌动的春潮。春天来了,人们心中的美好希望都寄托在新春伊始之际。 刘军心中喜忧参半,心事重重地打扫房间,准备着款待客人的年货。刘华剑见儿子一直闷闷不乐,一时不知如何劝解他,他心中暗暗着急。刘军的母亲去世后,他又当爹又当娘,吃尽了苦。好不容易刘军高中毕业了,他又远走他乡。这又让他牵挂了几年。返城后,又为他的婚事着急。他深感,如果爱人活着,她会用细心的母爱去做儿子的工作。而自己在儿子面前,深感力不从心。如果儿子能与雯雯结婚,这将是非常理想的姻缘,他就可以安度晚年了。“儿大不由爹呀!”他感慨颇深。“刘军,大过年的,你怎么闷闷不乐的?还是为雯雯的事吗?”刘华剑小心地询问刘军。“爸,能不能不让雯雯初一来?”刘军问。“这怎么行?人家说要初一来,我能不让吗?范司令是我的同乡,又是老上级,我怎能回绝人家的一片好意。这个面子我必须给。再说,雯雯一个大姑娘家,主动来拜年、看你。你把人家拒于门外,人家的脸面往哪儿放?人家这是瞧得起咱,别人想高攀还高攀不上呢。我们不能忘恩负义,过了河拆桥。”父亲的一席话,叫刘军无话可说。自己回城,参加工作都是范司令帮的忙,怎么能忘恩负义呢? 刘军眉头紧锁,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就来吧,到时候再说。刘军这样想。“爸,那雯雯来了,我陪她坐一会儿,然后我和李莉出去看电影,这样做行吧?”刘军想了这个办法。“行,就这样,多陪雯雯坐一会儿,到时候别太叫雯雯下不来台,给我难堪。咱们约法三章。”“行,我保证。”刘军舒了一口气。 大年初一清晨,天突然阴了起来,西北风吹在脸上象小刀割肉似的。一会儿稀稀拉拉地飘起了雪花。天气不好并未影响人们节日的喜悦,串亲访友的人们络绎不绝,把大街小巷挤得满满的。 刘军的心情十分兴奋,也十分紧张。他不知道今天谁先敲响他家的门。坐在电视机旁,电视里的节目他并未看一眼,耳朵全神贯注地注意着门外的响动。几次门外有人声,他都要跑到门口去看一看。时间过得真慢,抬头看看挂钟,才刚刚九点半。 又过了一会儿,门终于被敲响了。刘军一跃而起,三步两步冲出客厅。“李莉来了。”这是他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刘军喊了一声:“请进!”忙把门拉开。寒风立刻吹进屋内叫他打了个冷战。门口亭亭玉立着一个姑娘,头戴大红毛线帽,一条大红毛巾披在身上。脸冻得红红的,就象熟透的苹果;两只杏眼晶莹放光,长长的睫毛眨动着。雪花融化在弯弯的眉上,变成晶莹剔透的水珠。“雯雯!是你?”“怎么不敢认啦?”雯雯歪着头问。“快请进!爸,雯雯来啦!”刘军刚才真没有认出是雯雯,那天雯雯来,刘军没敢仔细看。今天他才仔细地看清,雯雯真漂亮!弄得刘军有些尴尬。刘华剑在客厅喊着:“雯雯快请进来。”雯雯一边摘围巾,一边跺着脚:“好冷啊!伯父,我来帮您干点什么?饺子都包好了吗?”“雯雯,你坐,先喝杯热茶,暖和暖和。”刘华剑说。“小军,快照顾客人。”刘军闻声,忙给雯雯泡茶,又拿起一个橙子递给雯雯。“雯雯,吃橙子。刚才真没认出你。”刘军不好意思地说。“过年了,我爸非让我打扮打扮,这不刚刚做的头,又描了眉。要不老爸又生气。”“雯雯,你这一打扮比电影明星还漂亮,我看让范司令托托人,当个电影演员多好!”刘华剑夸奖道。“伯父,您真会开玩笑。”雯雯羞怯地低下头。 “我真不是开玩笑。”刘华剑认真地说。“你这一化妆,真像娃尔娃拉,苏联电影中的女主角。”听着刘华剑的话,雯雯的心一阵激跳,红着脸,偷看了刘军一眼。刘军不知为什么脸也通红。刘华剑看在眼中,心中也十分高兴。“刘军,咱们包饺子,快准备东西,让雯雯一块包。”刘军正想离开,一听父亲的话,立刻跑进厨房。“雯雯,你爸爸怎么没一块来?”“一大早刘政委就到我家了,还有几位不认识的叔叔。我就怕见生人,趁爸爸不注意就溜了出来。”雯雯诙谐地说。 刘军把面板和面粉、肉馅都拿来了出来。几个人很快就包起饺子来。雯雯动作熟练,包的饺子又快又漂亮,刘华剑看着雯雯,心中一种说不出的快慰。“雯雯?你爸爸会不会找你?”“找,也不回去。他们总拿我开心。如果爸爸打电话找我,伯父您就说我不在。”刘华剑说:“他们敢拿司令的女儿开心,我不信。”“他们一见我,不是这个给我介绍对象,就是那个要我做他的儿媳妇。真够烦人的,咱惹不起,躲得起。”雯雯说罢爽朗的大笑。“雯雯,你的工作有眉目没有?”刘华剑关心地问。“还没有,爸爸给军事科学院的汪叔叔去过电话了,可能快了。”他又看了一眼刘军问:“刘军,你春节休息几天?”刘军头也没抬道:“我休三天,初四上班。”“那你这几天准备怎样过?”“没什么打算,在家陪陪爸爸。”雯雯一听高兴地说:“刘军,咱们去看电影吧。新片,我们院里发的票。”雯雯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望着刘军,眼神中流露着期盼。刘军嗫嚅着说:“我,我……。”“刘军,雯雯请你,你还不去。家中也没什么事,陪我干什么?别总闷在家里。”刘华剑埋怨着刘军。“初几的电影?”刘军问。“明天过中午二点的。我来叫你。”雯雯兴奋得说。 饺子包好了。大家坐在沙发上,欣赏着电视节目。突然又传来敲门声,“刘军在吗?”门外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李莉!”刘军叫着李莉的名字,起身奔向大门。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门被推开,一位年轻的姑娘站在门口。李莉身穿蓝裤子,上身是中式花棉袄,梳着马尾巴。丹凤眼,细长眉毛,脸色黑里透红,显得十分健康。身体稍显纤瘦,但曲线分明,十分窈窕。刘军握住李莉冰凉的小手,两眼盯着李莉的双眼问:“你还好吧?怎么不早来?”李莉含情的目光望着刘军,四目相对,无限的情意,无限的思念尽在不言之中。“怎么,不请我进屋?”李莉含笑地问刘军。刘军自觉失态,脸一红,忙说:“快请进,外面太冷。”他拉着李莉走进客厅。 “爸,来客人了。”刘军边走边说。来到客厅,刘军介绍着说:“爸,这就是我的同学李莉。”他又指着刘华剑对李莉说:“这是我爸。”李莉向刘军的父亲躹了一躬道:“伯父好。”“快请坐!”刘华剑说。刘军见雯雯望着他们,又忙给李莉介绍:“这是雯雯,我爸爸老上级的女儿。”李莉忙伸过手去说:“你好,我叫李莉,刘军的同学。”雯雯与李莉握了握手,又坐在沙发上。“早听刘军说过,你们一块插队五年,也听刘军讲,你常帮助他。多谢你呀!”刘华剑说着,递给他一杯茶,“快喝杯茶,暖暖身子。马上就煮饺子。” 李莉的到来,原本十分兴奋得雯雯,一句话也没了。李莉也很拘束,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刘军更加尴尬,不知和谁谈话好。只有刘军的父亲,一会儿问问李莉插队的生活怎么样,一会儿问问雯雯在部队的生活苦不苦。使这尴尬的气氛稍有缓解。好不容易饺子熟了,大家吃上了饺子,气氛才变得轻松。 刘军一直闷着头吃,一肚子话,当着雯雯无法开口,满心的喜悦,化作了泡影。他不时地偷看雯雯、又不时地偷看李莉,不知如何打破这尴尬的局面。饭总算吃完了,雯雯起身告辞:“伯父,我吃好了,你们聊吧,我回家了。”刘华剑说:“雯雯,给你爸爸带点吧,他最爱吃三鲜馅的。”“不了,家里也是三鲜的。”雯雯边说边站起身,向外走去。“对了,我明天去给他拜年,你告诉他一声。刘军,快送送雯雯。”刘华剑对刘军说。刘军跟着雯雯走出客厅,在门口雯雯说:“别忘了,明天我一点来,你等我。”刘军点了点头,把雯雯送出家门。刘军一句话也没说,他也无话可说。 客厅内只剩下刘军和李莉,刘华剑已知趣地躲进书房。离开时对他们说:“你们谈,我去休息一会儿。” 刘军看着李莉,见李莉比一年前更瘦了,精神也有些萎靡。便说:“李莉,你吃好了吗?”刘军不知说什么好,一年多的思念,不知怎么的,竟变得毫无激情。“吃好了,我不知道你还请了客人。她常来吗?”李莉的问话也是平淡的。“雯雯不常来,她这是第二次来我家。我们也是上星期才认识的。”刘军有些焦急地解释着。“看上去你们好象很熟。她是干什么的?”刘军说:“她是复员兵,在部队是搞文艺的,比咱们低一届。如果不是有个当司令的父亲,也和咱们一样去插队了。”李莉抓起一把瓜子,磕了起来,“你们好象很熟,伯父对她也很热情,不象刚认识吗?”“李莉,你误会了,我们是刚认识。她爸爸和我爸爸是老乡,她爸爸是我爸爸的老上级。这次我回城,回城后我进入公安局,都是他父亲帮忙托的人。所以我父亲十分感激人家。雯雯是上星期和他父亲来串门,才认识的,咱不能忘恩负义,人家来了不理人家。”刘军解释着。见李莉没言语,又说:“咱们一年多没见面了,不谈她好不好?你不知我多么想你?你好象心事重重,有些不开心似的。”刘军揽住李莉的肩头,把她轻轻地拉进怀里,紧紧地拥抱着李莉。李莉扭过头,双眼充满温情,忧郁地说:“刘军,你不会抛弃我吧?我真怕失去你。”说着眼中充满泪花。“李莉,别胡说了,我真得太爱你了,时时刻刻都在想你,想咱们在一起的时候。有时躺在床上睡不着,就回忆起在竹林里散步,在竹子上刻诗、刻字的情景。你还记得咱们刻的那些字吗?”李莉抬头说:“我永远忘不了。”俩人同时说道:“恨竹不能千古绿,愿化青竹根连根。”刘军吻着李莉又说:“这些字也变大了吧!真想去那片竹林,看看咱们刻的字。”“变得大多啦,等割毛竹时,我把它留起来,带给你。”“小莉,你还常常去小溪边坐吗?我常常梦见那清澈的流水,也常常梦见咱们坐在溪边。你还记得我写给你的诗吗?”“我永远不会忘,它刻在我心上了。”李莉说着吟起那首小诗。“小溪呀/你那清澈的流水,/曾无数次映照过。/我们青春的脸庞。/在岁月的底版上,/可有我们的成像?/今天,我们并肩坐在这里,/小溪呀!请为我们摄下这珍贵的影像。/即使溪水终会干枯,/即使竹林可能枯黄。/我们的心象竹根连竹根,/相爱的人们永世不忘。”刘军听着李莉那深情的吟诵,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捧起李莉的头,热烈而疯狂地亲吻着李莉的面颊,前额、嘴唇。李莉幸福地闭上双眼,一任泪水涌流。她双手环抱着刘军,不时回吻着他。口中喃喃地说:“我爱你!我爱你!” 他们拥抱着、亲吻着、谈论着,时间悄悄逝去。他们谈起在遥远的山村共度的美好时光;谈起天各一方时的无限思念,谈起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小莉,你父亲的问题解决了吗?听说有许多知识分子都落实了政策,又重返工作岗位。伯父有什么消息吗?”刘军猛然想起他的父亲。李莉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东大历史系只有一名教授落实了政策,姓张,是搞元史的。其他系的有很多人都回来了。我父亲是搞春秋史的,研究了一辈子孔子,怕很难落实。”“小莉,别灰心,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不相信这些搞学问的人都有问题。”刘军劝慰道。“刘军,你爸爸知道咱俩的事吗?”刘军点头说:“知道。”“他有什么意见?我是黑五类子女,你对他说过吗?”“我说过。他,他没说什么。小莉,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爱你!我只要你!你一返城,咱们就去登记结婚。”刘军越说越激动,又把李莉拥进怀中,一阵亲吻。李莉轻轻推开刘军,望着他的双眼说:“刘军,如果我不能返城怎么办?你想过没有?”“我等你!哪怕十年、二十年!”刘军坚定地说。李莉异常感动,“刘军,无论今后命运如何,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叮铃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刘军的回忆。刘军拿起电话问:“喂,那一位?我是刘军。”电话中传来副局长老赵的声音:“刘军吗,''一〇、二〇''案件,可能要辛苦你了,死者是湖南五龙口乡人。你当年不是在那儿插过队吗!一定很熟悉那儿的情况。”“是啊,我在那呆了五年,不堪回首啊!一晃就是二十六年了。”刘军感慨着。“来个故地重游,再去看看那里的山,那里的水,看看那里的父老乡亲。”局长诙谐地说。“没问题,我看了看死者的遗物,线索不多,必须跑一趟五龙口乡。计划我写好了,明天咱们研究一下,看看谁和我去,什么时间动身。对了,您还要与长沙市联系一下,让他们协助我们。”“刘军,与长沙市已联系过了,他们有个班子,配合咱们,这你放心吧。好了,你早点休息,明天见。”局长撂了电话。 刘军这一夜又失眠了。雯雯的鼾声叫他更加心烦,他索性披衣坐起,燃起香烟吸了起来。那尘封已久的往事,又历历在脑海中出现。清晨,刘军在单位与局长讨论了''一〇、二〇''案件,局长征求刘军的意见问:“刘军,我同意你的计划,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湖南?”“明天动身,请后勤的同志给订票。我乘火车去。”“好!有急事给我打手机!回家跟雯雯好好讲,别吵架。听说你与雯雯的关系很紧张。”刘军没出声。 晚饭后,刘军几次想把出差的事告诉雯雯,但见雯雯心情不很好,没敢说出,怕引起她的不快。雯雯就怕刘军出差,为了出差,俩人没少闹别扭。刘军想,夜里枕头边上说这件事可能好些。 躺在床上,刘军拥着雯雯,小心地对她说:“雯雯,告诉你一件事。我接了一个案子,要出差几天,你不要生气。”雯雯一听,脸上的微笑立刻不见了。“你都是科长了,还亲自办案。什么时间你才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不是非我去不行,被害人是湖南五龙口乡人,我在那儿插过队,比较熟悉当地的情况和风土人情。”雯雯一听急了。“什么熟悉情况?不是为了故地重游吧?那是你初恋的地方!”刘军无心与她争吵,劝道:“雯雯,不要瞎想了,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睡吧,我会尽快回来的。”“刘军,是不是你主动要求去的?你一直没忘那个李莉。你是为了怀旧!”雯雯竟哭了起来。雯雯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了。刘军只好独自睡去,也不知雯雯哭到几时。 刘军是下铺,躺在卧铺上,无论如何也合不上眼。列车的车轮与铁轨缝隙的撞击声,有节奏的响着,刘军在心中默默地数着。他想用这个办法自我催眠,但几经努力,仍睡不着。上铺与对面的旅客都发出均匀的鼾声。这更叫刘军心烦,车内静悄悄的。刘军聆听着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又回想起二十四年前与李莉乘车返回湖南的一幕。 四 大年初二,雯雯准时推开刘军的家门。“刘军,准备好了没有,看电影去。”雯雯举着电影票说。“等一下,我穿衣服,你先坐一下。”刘军回卧室找出军大衣穿上。“走吧!”刘军与雯雯骑着自行车,向电影院而去。刚出总参三部大院,只见李莉急匆匆向大门跑来。几个人在院大门口相遇了。“李莉!”“刘军!”俩人几乎是同时喊出对方的名字。“李莉有什么急事吗?”刘军见李莉焦急而又惊慌的样子忙问。“刘军,我有一件十分紧急的事,能耽误你一些时间吗?”李莉的泪水在眼中直转,看样子随时都会流出来。刘军看了一眼雯雯,对雯雯说:“雯雯,实在对不起,李莉有急事要我帮忙,电影改日再看吧。”雯雯不高兴地转过脸,连再见也未说,骑上车就走了。 刘军让李莉坐上车,“回家说吧。”刘军骑车带着李莉,很快就回到家。 一进家门,刘军就问:“有什么急事,你的脸色好难看。”李莉的泪水无声地滚落下来,头一下子靠在他的胸膛上,抽泣起来。“小莉别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啦?你快说呀!”刘军着急地问。“刘军,我必须马上离开东河市,回五龙口乡。”李莉止住了抽泣说。“怎么,大年初二你就回去?为什么?”刘军眼睛睁得大大的,十分纳闷。“刘军,你不要问了,能送我到火车站吗?”“能,你吃饭了吗?”“没有,不吃了,没有时间了,这一切我在路上会告诉你。我走得急,身上没带钱,你借我点路费好吗?”“好,你等一下,我叫部车。”刘军进入卧室。 刘军叫通了科里的小吴:“小吴吗,我,刘军,请你帮个忙。对,开车到我这,送一个朋友到火车站。她有急事,怕赶不上火车。多谢了。”刘军放下电话,从抽屉里拿出钱包放在衣袋里。“走吧!”李莉见刘军从卧室内出来,说。“稍等一下,汽车马上就到,这样更快。你没吃饭,利用这点时间吃点什么。”李莉没说什么。刘军立刻走进厨房,胡乱地拿了些吃的,到湖南,那可有一千多里路啊!刘军把吃的放在李莉面前说:“你看看吃点什么吧。”李莉看了一眼,拿出一块蛋糕,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两眼无神地望着桌面。 “来客人啦?”刘华剑从门外进来,他听到刘军的话。“爸,李莉来了。”刘军答应着。“啊,李莉来啦。找刘军来玩啦。”“伯父好,不是,我是向刘军告别的,我要回湖南了。”“怎么,春节还没过完就回去?”刘华剑不解地问。“有点急事,必须马上返回去。”李莉回答。刘华剑看着刘军与李莉俩人的神态,似乎感觉到什么。“李莉同学,我想单独和你谈一谈,可以吗?”刘华剑看着李莉问。“您说吧。”刘华剑看了一眼儿子说:“小军,你先出去一下,我和李莉谈谈。”刘军看着李莉满布愁云的目光,迟疑地退了出去。刘华剑同情地看着李莉,心中也十分矛盾,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他不能放弃。为了儿子,也为了已故妻子的遗愿。“小莉,”刘华剑把语调放得很低,“我知道你与小军感情很好,小军也非常喜欢你。为你,他不惜得罪帮他返城的范司令。小军的脾气我了解,他认准的事一定要做。为了他的前途,我做父亲的有责任。这也是对你负责。你们俩人条件相差悬殊,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即使有短暂的幸福,也会被终生的遗憾代替。现实的情况是,你仍在湖南插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返城。刘军是公安干警,组织培养的对象,如果……。”“伯父,您不要再说了。”李莉打断刘华剑,“这我懂,我不会耽误他的前途,今天我只是向他道别的,感谢他以前对我的关心和帮助。”李莉克制着眼中的泪水,没有让它流出来。“好!好!刘军你来与李莉聊吧。”刘华剑向卧室叫着。刘军闻声从卧室出来。“小莉,你吃点东西吧,车马上就到。”李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止不住地顺腮流了下来。“李莉,你……。”刘军颇感意外地望着李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汽车到了。“汽车来了,刘军,咱们走吧。”李莉擦了擦泪水,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刘军忙追了出去,父亲与李莉谈了什么呢?刘军心里充满狐疑。 吉普车在公路上奔驰,刘军握住李莉的手,关切地问:“李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年初二就回去,不是说过完元宵节再回去吗?”李莉泪水又流了出来。“刘军,我是准备过完元宵节再走,陪你在家多呆几天,可是今天家里发生了事,我不得不走。”李莉稳定了一下情绪,接着说:“今天中午,一群什么专案组的人,闯进我家,在家里乱翻一通,连厕所都没放过。不知道他们要找什么?我母亲问了一句他们就大打出手。一个人说,我父亲已自绝于人民,在一个月前自杀了,还留下了一封反党万言信。这帮人,把我家的书、杂志、父亲写的文稿、朋友的信函,凡是有文字的东西都拿走了。他们走后,母亲昏了过去,我与弟弟吓坏了,我把姨父叫来,送母亲去了医院。从医院回来,姨父叫我姐弟尽快离开东河市,这些人肯定还要找我们的麻烦。姨父已把弟弟接走了,他让我尽快返回湖南。所以,我立刻来找你,见你一面,你是我最可信赖的人。再说我手中也没有路费,只有你能帮我。”刘军大吃一惊,一个如此弱小的女孩,要经受这样的劫难,她多么需要同情和帮助呀!刘军心中一阵难过。“李莉,不要怕,也不要难过,你父亲的问题不会牵扯上你,你放心地走吧,需要我帮助,你只管来信,我一定会帮你办成。”李莉感激地望着刘军。隔了一会儿又说:“刘军,现在有件事我不得不说,你千万不要生气。我走后,你要好好对待雯雯,她是个好姑娘,我的直觉告诉我,她钟情于你。你们的条件相当,一定会幸福的。”“小莉,你胡说些什么?”刘军急了。“我爱的是你!我不会变心的。我绝不会抛下你!”李莉心中一阵绞痛:“刘军,你的心我理解,这我永远不会忘记。但是,我不能为此而影响你的一生,你爸爸说的对,我们要正视现实,咱们的条件相差悬殊,不会有结果的。”“不!我不能离开你!”刘军拥抱住李莉,生怕她突然离去。“别这样,司机在看咱们。”李莉轻轻推开刘军。司机小吴故意将目光注视着前方,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俩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只有汽车轮胎与地面的磨擦声,单调地响着。 汽车停在站前的停车场上。火车站一反平日的喧哗,静悄悄的。因为是大年初二,人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刘军把自己的钱包递给李莉:“给,多拿些。”李莉从钱包中抽出几张,又把钱包还给刘军。“刘军,你们回去吧。”她扭头向车站售票处跑去,跑了几步又转回头,向刘军喊道:“忘了我,刘军哥哥!”一声哥哥叫得刘军热泪盈眶,看着李莉瘦弱纤细的身影,看着那在朔风中飘动的长发,泪水再也忍不住“哗”地流了下来。 “刘军,这姑娘怎么啦?一路上哭得叫人心酸。”司机小吴不解地问。“父亲刚刚去世,母亲又病重住院……。”“唉!真够可怜的,她还有别的亲人吗?没人帮助她吗?”小吴叹息着。“她这是去哪?大过年的。”刘军怔怔地望着车站,没再说话。“刘军咱们回去吧,她可能上车了。”小吴拉了一把刘军。刘军回头看了小吴一眼,又看了看车站说:“小吴,我不回去了,我去送他,我真怕她在路上出事。回家告诉我爸一声,大约初七能回来。初四我值班,代我请一下假。”说完,向售票处跑去。边跑边回头喊:“别忘了替我请假。”刘军眼前总是泪眼婆娑的李莉,他实在不忍让她这样离去。 车站内扩音器中传来广播员的声音:“去长沙的k825次列车已停止检票。”刘军飞跑上楼,检票口的工作人员已在关门。“等一等!”刘军不顾一切地冲进去,险些将一位女同志撞倒。他也顾不上道歉,飞跑而下。背后传来检票员的喊声:“回来!回来!”“我是公安局的,有公事!”刘军甩下一句。 刘军跳上列车,没几分钟,列车徐徐开动了。刘军依在门上,大口地喘息着。他感到汗水将里面的衬衫湿透了。浑身冰凉冰凉的。 车厢内人很少,每个人都躺在座位上。刘军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寻找着。一连找了几节车厢仍未见着李莉,刘军心中一阵焦急。万一她没上来怎么办?刘军直后悔没有和李莉一块上车。刘军坐到一个座位上,稍微休息了一下,让自己冷静下来。一位列车员手提水壶过来,对刘军问:“同志,您喝水吗?”刘军摆摆手说:“谢谢!不要,请问能否广播一下,我找个人。”“可以,请问您要找谁,我去通知广播员给您广播。”刘军一听忙说:“太感谢您了!她叫李莉,我叫刘军。让她在广播室门前等我。”“不用谢,您去广播室等吧,广播室在六车厢。” 刘军向六车厢走去。他走到七车厢与六车厢的相接处,发现李莉正面向窗外眺望,双肩不时地耸动着。刘军激动地走过去:“李莉!”他一把抱住她的双肩。李莉一惊,回头见是刘军,泪眼婆娑地张开双臂,扑进他的怀抱。“刘军!”她喊了一声,呜咽地再也哭不出声音。四目相对,一任泪水尽情地流淌。这时广播传来:“东河市的李莉,你的朋友刘军找你,请你到六车厢,他在等你。” 过了许久,李莉才抬起头,一双泪眼望着刘军说:“你怎么也上车啦?”刘军两只泪眼望着窗外,说:“我不放心你,我送你回去。”李莉心潮起伏,幸福的激情传遍全身,他把头紧靠刘军的肩头,微微闭上双眼。刘军搂着李莉瘦削的肩膀,深情地嗅着李莉长发中幽幽的发香。他闭上双眼,倾听着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 他们相拥相倚着,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与幸福。李莉实在困了,刘军让她头枕着自己的腿睡下。刘军脱下棉军大衣,盖在她身上。随着列车有节奏的响声,李莉很快就带着满足的微笑睡着了。刘军轻抚着她娇嫩、苍白的面庞,望着带泪的睫毛,无限怜爱地握着她的手。心中无限感慨,无限忧愁。命运对她——这样一个美丽、纯洁的女孩如此不公,自己一个男人又无能力保护她,这是多么残忍!刘军的眼泪又滴落下来。刘军一想到李莉还要继续生活在那贫穷、落后,甚至野蛮的小村子里,他的心阵阵绞痛:为什么她的命运这样苦呢? 李莉突然感到脸上一凉,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顺手一抹是泪水,见刘军的泪眼正痴痴地注视着她:“刘军,你又哭啦?”李莉又一阵激动,抬身把刘军抱住。“我不许你再哭。”说着她自己也哭了起来。“不哭。”刘军答应着。“咱都不要再哭了。”刘军用衣袖替李莉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李莉,我爸讲了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因为我爱你。”李莉坐起来,擦干泪水,望着刘军,深情地说:“刘军,我现在非常满足,也非常幸福。今天你来送我,证明我没有爱错人。无论今后我的命运会怎样,有你的身影在我的心中,我都会笑对人生。因为我真正爱过,也被别人真爱过。”李莉泪水如断线的珠串,刘军不忍再看她的眼泪。“别说了,别哭了。”刘军哀求着。“不,我是高兴,真的高兴。伯父说的对,他那是对儿子的一片爱。他讲得很有道理,你是公安干部,革命军人的后代;我是插队知青,黑五类的子女。父亲又自绝于人民,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返城。这都是我们无法跨越的障碍。你要正视现实,听从父亲的意见,找一个条件相当的姑娘。这是真心话。”李莉十分冷静地一口气说完。刘军的头低垂着。“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刘军的声音哽噎。“刘军,我也爱你,你的心比金子还要宝贵,失去你,比死还要难受。但,我们无法改变现实,我们必须分手。让我们今后成为朋友,能让我叫你一声好哥哥我就知足了!”刘军咬着嘴唇,血顺嘴角流了下来。“血!”李莉心痛地用手抹去刘军嘴角处殷红的鲜血。李莉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激情,紧紧地抱住刘军,疯狂地吻着刘军。 列车经过几十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到达了终点。在长沙市,俩人在一家小饭馆内吃了一顿像样的饭。 当他们坐上去往溪水村的长途汽车时,天已黑了下来。汽车在山路上颠簸着,叫人胃部十分难受。车内没有空调,寒冷异常。刘军把棉军大衣脱下来,俩人共同披在身上,抵抗着这冬夜的严寒。下车时,俩人跺着冻僵的双脚,半天才恢复知觉。再翻过眼前的山头,就到溪水村了,俩人看了看黑乎乎的山,咬咬牙向山上攀去。 虽然春节已过,但在夜间的山上,仍十分寒冷,山风吹在身上叫人不停地打颤。李莉来时匆忙,穿得很少,在这春寒料峭的夜晚,不住地发抖。刘军脱下大衣给他披上,搀扶着她在山路上攀登着。 短短的一段的山路,他们走了近两个小时。回到宿舍时,俩人都冻僵了。 屋内久无人住,温度与外面一样寒冷。“赶快找柴生火。”刘军说。屋内没有任何可供生火的柴草,刘军无奈地说:“没有木柴,我去山上看看,你等着。”“别去啦,够累得啦。再说天又黑。快上炕,盖上被子就好了。”李莉脱下鞋先上了炕。“快!脱了鞋,上来。”李莉催促着。俩人用被子裹着,很快就暖和过来。 知青都未回来,大庙内静悄悄的。在呼啸的夜风中,显得有些阴森森的。夜深了,刘军从被子里出来。“李莉,该睡觉了,我去男宿舍。”“你别走,我一个人怕。”李莉拉着刘军的手。“你也在这睡吧!”李莉目光中充满激情。刘军望着李莉绯红的双颊,充满柔情的目光,紧紧抱住李莉,俩人拥抱着躺进被中。衣服脱掉了,火热的肌肤紧紧贴在一起。刘军感到李莉那酥软的双乳,紧贴自己的胸膛;她那火热的嘴唇狂吻着自己的嘴唇。刘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翻身压在李莉雪白如脂的娇躯上,在她身上亲吻着,抚摸着……。李莉不时发出幸福的、醉人的呻吟。 窗外,寒风呼叫着,不时传来鞭炮声。夜深了,小村渐渐静了下来。在这远离城市的小村内,一对痛苦的恋人,在无望地相爱着。他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未来。尽情地品尝着暂短的带有苦味的甜蜜。 天亮了。李莉头枕着刘军的手臂,慢慢睁开眼睛。望着仍在酣睡的刘军,心酸地一笑。她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刘军的胸膛,抚摸着他平坦的腹部,抚摸着健壮的双腿……。刘军被惊醒,望着赤裸的李莉,又激动地搂住她柔软的身体。李莉羞赧一笑。“你睡得好吗?”“好!谢谢你李莉。你好吗?”“幸福死了!”李莉说着,在刘军唇上一吻。“我还想要你。”李莉娇羞地轻声说。刘军紧紧地拥抱着李莉,在她的眼上、唇上、乳房上,小腹上……狂吻着。这一对,对未来毫无希望的恋人,无比疯狂地相爱着。他们呻吟着,叫喊着,喘吁着。伴随那不断地呼唤声:“我爱你!”“我爱你!” 不知过了多久,他俩才筋疲力竭地,含着泪水相拥睡去。 再次醒来时,已近中午。俩人仍不愿分开,刘军抚摸着李莉深情地问:“你为什么把你的贞操给我?今后你……。”“你是我最爱的人,我不管今后。”李莉亲昵地说。“我决不放弃你,我一定要娶你。”“不要再说傻话,你即使要娶我,我也不能嫁给你。”李莉又用热吻,堵住了刘军的话。俩人又含泪相拥许久,李莉轻轻推开身上刘军的手说:“该起了,也许会有人来。” 他们知道很快就要天各一方!他们要好好享受上苍给与他们的短暂幸福。六天,刻骨铭心的六天。他们除了吃饭,每天都是相拥相抱地在一起。 在长沙站,李莉把刘军送上车,扭过头去,她不敢再看刘军的泪眼,向出站口飞奔而去。 列车到了长沙站,刘军随人流走出车站。刘军看着长沙火车站,颇为感慨,返城后,他来过长沙一次。那是工作后的第四个年头,因公出差来过,后来再也没有来过长沙。“久违了长沙!”刘军望着天空心中默默地说着。一别二十六年,原来毛头小伙子的刘军,已是两鬓已见白发的中年人。刘军抚今追昔,心中无限感慨。 车站出口,人头攒动,许多人举着接人的牌子,在向出站的旅客张望。刘军看到一个身穿警服的小伙子,手举木牌,上面写着:接东河市刘军。刘军快步走到小伙子面前,向小伙子伸出手说:“我是刘军。”小伙子忙伸出手与刘军紧紧相握。并说:“我叫胡文举,市局派我来接您的。您一路辛苦,快上车吧。”胡文举热情地接过刘军的背包。 汽车沿着公路向市公安局招待所驶去,刘军望着街道两旁陌生的建筑说:“变化真大,认不出来了。”“您来过长沙?”胡文举问。“来过!很早以前了。”“刘科长,有什么事,跟我讲,局里派我协助您。今天您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接您。”招待所离车站不远,只用了十几分钟,汽车就开进了招待所大院内。胡文举把刘军带进住宿的房间,把背包递给刘军。“这里的条件比不上宾馆,刘科长多包涵。有什么要求,就对这里的经理讲,我打了招呼。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胡文举关上房门走了。刘军坐到床上,这才感到浑身无力,头沉沉的,困倦异常。真该好好睡一觉,路上没有睡好。刘军仰面躺在床上,双眼发涩,不由得合上双眼,立刻睡着了。 清晨九点,长沙市局派来协助刘军的小胡准时来到。“刘科长,今天去五龙口乡溪水村,您吃过早点没有?”“我吃过了,咱们现在就出发吧。”刘军心中有一种立刻要看到溪水村的心情。 几十公里的崎岖山路,汽车颠簸了近两个小时,溪水村仍未到。眼前的山景越来越熟悉了,一股游子归乡的感情越来越浓。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还有水吗?他和同学们多少次在夏日的傍晚,坐在溪边,望着北方的星空,怀念着远方的亲人;那几间破庙还在吗?多少不眠之夜,他和同学们躺在床上,交谈着明日的梦想……。汽车吃力地爬上山岗,刘军对司机说:“小胡,要下坡了,小心点。”“刘科长,你好象来过?对这里的地形很熟呀!”“是呀!不是来过,是住过。住了整整五年。”刘军感慨道。“刘科长在这里插过队吧?”小胡猜到。“对,快三十年了,弹指之间!不知当年的小伙伴都还在吗?”“刘科长对这里满有感情的嘛!”“是呀!我们在这里迈入社会,那难忘的记忆,我们这一代人,是刻骨铭心的。”说罢,刘军又陷入对往事的回忆。 汽车冲下山岗,眼前是一座不大的村子。“溪水村!”刘军指着前面的村落说。汽车很快停在一排整齐的平房前。小胡为刘军打开车门,刘军走下汽车。一眼就看到平房前的牌子:五龙口乡政府。变了,在他的记忆里,原来的乡政府是五间砖房,乡政府门前是一个巨大的石磨。而眼前的乡政府是几十间漂亮的房子,门前一座花坛,花坛内青松翠柏,鲜花盛开,与城里的机关已无大区别。 乡政府内干净整洁,进入会客室,室内窗明几净,一排木质长椅颇具南方风味,茶几也十分别致,由竹子做成,古色古香。 乡长是一位中年男子,四十岁左右,瘦长身材,高颧骨,典型的南方人。一见刘军和小胡,热情地上前握手:“欢迎东河市的客人,我们这里十分简陋,比不上大城市,请多多包涵。”刘军握着乡长的手说:“太客气了,这里变化太大了。”小胡介绍说:“刘科长从东河市来,调查一个案子,请万乡长给与协助。”“市公安局来过电话了,我们一定全力协助。现在是中午了,先吃饭,我去通知有关人员,下午两点开会。刘科长、胡同志看这样安排怎样?”刘军点头道:“好!客随主便,不过饭菜不要太铺张。” 吃晚饭已将近一点,刘军见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便对小胡和万乡长讲:“离开会还有一个小时,大家都休息一会儿,万乡长也去休息一下,都不要陪我。”万乡长说:“那怎么行,刘科长千里迢迢来我们乡,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呆着。”“不是!我昨天睡得早,不累,我想在乡里转一转。来一次不容易,我要游游山、逛逛水,公私兼顾嘛!”刘军开着玩笑说。万乡长乐了:“我们这里有什么好看,比不得你们大城市,有高楼大厦,名胜古迹……。”“不能这样讲,这里山清水秀,茂林修竹,在大城市是无法看到的,这是大自然的美。”“对的,这几年年轻人都往这里跑,好多人还在竹林里、山岗上搭起小布屋,住上几天,叫什么,什么回归。”小胡纠正说:“叫回归大自然。”万乡长一听大笑起来。刘军也笑了。“好!那刘科长请自便,回归回归吧。”万乡长笑着走了出去。 刘军与小胡打了声招呼:“小胡,我到街上转一转,你休息一下。”从乡政府出来,四处的景象一派陌生。记忆中的街景荡然无存,街两旁低矮的草舍,被饭馆、商店、理发馆代替;过去冷清的土路,变成了人来车往的水泥路。街心的榕树已长成一个人抱不过来的大榕树。这巨大的变迁,刘军看了,真有隔世之感。 刘军记得,由乡政府门前的大街向西,三里地,就是他插队的“溪水村”。刘军信步向西走去,登上一个高坡,他看见溪水村前的小溪,阳光下溪水闪着粼粼的银光,这条溪水是那样亲切。小溪呀!/你那清澈的流水,/曾无数次映照过我们青春的面庞。/在岁月的底版上,/可有我们的成像?/……。刘军轻声地吟诵着。他站在溪水旁,倾听着淙淙的水声,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他闭上双眼,许久许久,一动不动,任思绪纷飞不止。 越过溪流,向一片竹林走去。竹林青翠欲滴,阵阵清风吹过,竹影婆娑,摇曳不定。他曾多少次与李莉并肩散步。在这竹林深处,他与李莉相拥相依,憧憬着未来。他清晰地记得,在这竹林中,他与李莉共同在一棵竹干上,刻下了誓言:恨竹不能千古绿,愿化青竹根连根。那刻有他们誓言的青竹,还在吗?刘军手扶青竹,静静地站着。 穿过竹林,向南二里地应该是他住过的宿舍——那座破庙,然而看见的却是一座卫生院。刘军向一位老乡询问道:“老乡,这里不是有一座庙吗?怎么不见了?”刘军用的湖南话,连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也听不出破绽。“老皇历啰!庙早拆了,现在的卫生院就是在庙上盖的。”“啊!庙拆啦,可惜。”刘军自语着。“有啥可惜,那座庙里的佛爷没救过一个穷人,可卫生院救了多少乡亲呀!”老乡哈哈笑着。看着出出进进看病的人,刘军苦笑着。都过去三十年了,还来找那座破庙,太可笑了,他摇摇头,踏上原路,向乡政府走去。 回到乡政府,还不到开会的时间。会议室内只有小胡和万乡长。一见刘军回来,万乡长就问:“到街上转了转?”刘军感慨万千,要不是考虑到工作,真想告诉他自己曾在这插过队。抚今追昔,要讲得太多啦。“转了转,好地方啊!”刘军敷衍着。人陆续进入会议室。万乡长见人都到齐了,对刘军说:“刘科长,人起了,我先给介绍一下。”万乡长指着一位三十多岁的青年人说:“乡保卫干事黄金全。”指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短发妇女说:“乡妇女主任。柳永兰。”又指自己身边坐着的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说:“这是万书清,溪水村村长、副乡长。”刘军分别与大家握手致意后,万乡长说:“昨天已经和大家讲了,这位是东河市来的刘科长,是来调查案子。大家都谈一谈。”刘军站起来,看着大家说:“这件案子的死者叫万德福,本乡''溪水村''人。于今年十月二十日死于东河市风景区玉霞峰公园。目前还弄不清死因,也不知是自杀还是他杀。所以请大家介绍一下死者的情况,如生平、爱好、婚姻情况,工作情况,经济来源等。我们根据大家提供的情况,再进一步的调查。” “我先说说,”副乡长兼“溪水村”村长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