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如此多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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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5日
第001章 倾城 (求收藏!)
凉山行宫的夜总是如此漆黑。
冷风从残破的窗棂灌入,唿唿的声响好似鬼魅的啼哭,朝夕身下是散发着霉味的阴湿被褥,薄薄的一层全然抵不住冬寒,硬木板床稍稍一动便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垮塌,朝夕用霉臭的被褥将自己紧裹住,浑身僵绷着一动不敢动。
「哒、哒、哒——」
那熟悉的脚步声又来了,一步步的向朝夕靠近。
暗夜无光,朝夕将整个身子埋进被褥之中,死死的捏住被褥不敢露头,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不知是人是鬼的黑影将她罩了住!
感觉到一道极大的力在拉扯自己的被褥,朝夕发疯一般的扯着被褥不敢放手!
她怕极了,因为拉扯被褥的力道越来越大,她只感觉自己的指骨都要断了!
心快要跳出嗓子眼,掌心的被角正被一点点的拉抽出去!
「唰——」
朝夕睁开眸子,眼前是一片朦朦胧胧的黑!
她急切的伸手,先摸了摸身下……
唔,是丝滑的锦缎。
又摸了摸身上……
盖着温软的暖被。
再摸了摸眼睛……
很好,那敷眼的带子尚在。
长长的唿出口气,朝夕冷汗淋漓的身子放松了下来。
她又做梦了,在离开凉山行宫半月之后。
身子放松,神识便瞬间清明起来,耳边是车轮滚动的吱呀声,身下是起伏的颠簸,这略显狭窄的空间有些气流不畅的窒闷,朝夕知道,她眼下还在马车上。
浅吸口气,她十分利落的坐了起来。
「夕姑娘,您醒了?」
这道稚嫩的声音在她左前方二尺之地,声音的主人叫子荨,是她的侍婢。
朝夕点了点头,「醒了。」
子荨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雀跃,「夕姑娘,咱们要到了!」
朝夕缓缓转头,朝向车窗的方向,要到了?
子荨见她不说话便补充道,「还有半个时辰就到西庸关了,今夜住在营中,明日出关。」
西庸关,赵国与燕国的交界之地。
朝夕点了点头,「知道了。」
说着,手往身旁去摸,她摸到了一个包袱,雪白的麻布,里头包着的是一张琴,她如今身无长物,这件东西算是她唯一的家当,不能丢。
「夕姑娘,燕国常年雪季,很美呢。」
子荨的语声依旧雀跃,朝夕却面无表情。
子荨仍然不放弃,「夕姑娘,你不喜欢雪吗?」
朝夕摇了摇头,又平平的陈述一句,「你是燕国人。」
因为是燕国人,所以如此高兴。
子荨「嗯」一声,「是,一年之前被爹娘卖了,后来跟着贩子到了赵国,又刚巧到了凉山,后来又被选入了凉山行宫,得以侍候姑娘。」
朝夕不曾接话,她能留她做自己的侍婢,她当然熟知她的一切。
子荨兴致高,见她不说话又锲而不捨道,「回了燕国虽然不能回家,可到底是回了熟悉的地方,说不定还能见到自己的家人,夕姑娘,你的家人在何处?」
朝夕皱了皱眉,她被她的父母所卖,她竟然还想见她的家人?!
摇了摇头,朝夕的语气仍然波澜不惊,「我只有一个家人,可我不知他在何处,等于没有家人。」她是天煞孤星,是凶命妖物,早已被家族抛弃,除了他,她何来家人?!
子荨一愕,大抵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又道,「没事的没事的,到了燕国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燕国人喜欢在冰上起舞,还能在冰上游戏,没有功夫的人也可以在冰上像豹子一样跑的飞快,燕国还有白色的木苏花,在下雪的时候开,花瓣是透明的,还有很多美味佳肴,夕姑娘,等你到了燕国一定会喜欢的……」
朝夕没有说话,面上半点表情也无,显然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子荨有些尴尬,她小心翼翼的瞅着朝夕,又问,「夕姑娘,奴婢侍候您一年,似乎没发现您有喜欢的东西。」
朝夕平静的抬头,「很奇怪吗?」
子荨赶忙摇头,讪笑,「不奇怪不奇怪……」
朝夕漠然垂眸,「命不由己,心要由己。」
子荨被这带着凛冽威慑的八字震了住,待她回过神来,她忽然发现马车似乎停了,神色一敛,她的表情肃穆又卑微,站起身走到车门口,掀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转身对着朝夕道,「夕姑娘,到了西庸关了,将军等着的,咱们下去吧。」
子荨上前来扶住了朝夕的手,朝夕掌着她的手腕小步小步的走下马车。
没错,眼下她是个瞎子。
刚走到车门口便被外头迎面而来的寒意击中,朝夕浅吸口气缓了缓才能走下去,甫站定耳边便听到一连串的女子哭声,站在她身边的子荨抖了抖,朝夕问,「发生了什么事?」
子荨浅吸口气,语声压低了道,「有近百奴隶女子被带入了军营。」
奴隶,又是女子,这个时候被带入军营是做什么的不言而喻。
朝夕面色平静,只吩咐她,「别忘记我的琴。」
子荨应一声,回头去抱了琴下来,又扶着朝夕的手道,「好可怜啊,有的人和奴婢一般大呢,最大的也不过和夕姑娘差不多,怎么可以……」
子荨十三,朝夕十六,她们这个年纪正是花骨朵儿一般的娇嫩,是军中男人最爱的。
既然都是奴隶,怎么就不可以呢?
朝夕未曾答话,因为有人朝他们走了过来,子荨瑟缩的朝她靠近,她虽然眼睛看不见,却并不显畏怕,只泰然拉了拉身上大红色的斗篷,实在是太冷了……
「本将乃是西庸关刘成,那个就是上面吩咐下来要接待的人?」
男子的声音十分粗豪,语气带着几分不屑,他口中的「那个」指的是朝夕。
朝夕马车之前有几十人的青甲队伍,其中一头领模样的人御马上前对刘成道,「龙虎骑还有任务在身,本将留下两人明日送她们出关,其他人本将连夜带回。」
顿了顿,又冷声道,「这是上面的命令,将军当知道厉害!」
刘成听到「龙虎骑」三字身上的不屑收敛了两分,往后面瞟了一眼便应下。
朝夕被子荨拉着往旁里让了让,一行快马从他们身前疾驰而过,很快的便走远。
那是负责护送朝夕的队伍,走之时却连交代也无。
「安排一下,将这位……嗯,美人,安排个好地方,啧,不就是个送去给别人暖榻的下贱胚子,还要让龙虎骑送,二公子对每一个弃妾都这样好吗?!」
嗤之以鼻的话恨不能将朝夕狠狠践踏,那刘成将军骂骂咧咧的走远。
子荨有些担心的看着朝夕,「夕姑娘,您别放在心上,等到了燕国就好了……」
朝夕不置可否的摇摇头,面上漠然的表情没有半分波澜!
子荨想说什么,那边却有士兵上前来领他们入营。
不敢再说,子荨忙牵着朝夕的手带着她朝军营大门走。
子荨着青色的麻布襦裙,身量矮小卑躬,小心翼翼的扶着朝夕,朝夕身姿欣长,外头罩着一件大红色的斗篷,里头是同色的百褶宫裳,黑檀般的墨发松松束在脑后,衬出一张雪白的尖瘦小脸,虽然眼上覆着白色丝带遮住了大半面容,可那一身艷灼似火的红并着她裊娜聘婷的身段和冷清至极致的贵胄气度,甫一入营还是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
军中男子的气息迎面而来,越往里走那些目光越是放肆,不多时更有脚步声朝她们来,朝夕觉得子荨惊慌的往她身边缩了缩,她稳稳将子荨的手握了住。
「王老三,这个人可不是你能动的!滚回去!」
领她们的士兵似乎是刘成的亲信,他一吼,那脚步声停了,周围却有议论声响起来。
「这就是送去燕国的美人?」
「啧,就是凉山行宫的那位?」
「二公子从蜀国带回来宠的无法无天的那个?」
「什么宠的无法无天,这位三年前就失宠了!不然怎会被送走?!」
「是她啊,这位可是个凶煞的,王老三,你可碰不得,这位可是谁碰谁死!」
「哪有你说的这么邪乎!那二公子怎地好好的?」
「嘿,你别不信,不然凭她的那张脸二公子怎把她弄到凉山那地方去?」
「听说三年前咱们王宫里头因为她死了很多人呢……」
这些声音不加掩饰,子荨紧紧地将朝夕的手拽了住,一抬头,却见朝夕的面色还是平静的,仿佛感觉到子荨的担心,朝夕捏了捏她的手,「他们没说错什么。」
「到了,这地方将就住一晚吧!」
「明早便安排你们出关,燕国人会在外头接应。」
说完这话那士兵就走开了,子荨抖了抖,偷偷道,「姑娘,奴婢看那人的眼神骇人的很。」
朝夕唇角抿的十分锋利,直言道,「他们不会让我活到明天早上。」
子荨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姑娘……」
朝夕抬了抬下颌,「先进去,外头冷。」
子荨愕然,看朝夕八风不动的样子还是拉着她朝里面走去,一进帐竟然不是想像之中的脏乱阴冷,这地方竟是一处十分温暖的所在,华毯锦裘,帷帐四垂,有床有桌凳还有火炉,子荨狐疑的看了朝夕一眼,似乎有些怀疑她刚才的那句话了。
朝夕一进屋就吩咐,「找点吃的来。」
子荨「嗯」一声,不多时就寻来个饼,「放在柜子里的,这地方之前好像有人住。」
朝夕不语,只去摸那饼,放在鼻端嗅了嗅,而后利落的掰了一半给子荨,这样冷的天,又是在这赵营中,有一块糜饼已十分不错,虽然是冷的,却能入口,朝夕和子荨不多言便开始吃,待吃完了饼,朝夕对子荨道,「你想法子跑!」
子荨骤然睁大了眸子,「姑娘!」
朝夕浅吸口气还要再说,帐外却传来杀气汹汹的脚步声。
子荨瞅着朝夕,眼底薄光簇闪,朝夕却一把将她扯到门边推了出去,语声利落道,「就说有东西落在马车上了,出去就别回来!」
子荨被推了出去,呆了一瞬才回过神朝营门的方向跑。
跑出几步回头看,只见那刘成带着几个人已经到了大帐门前!
帐帘被人一把掀开,朝夕回身之时刘成正带着个侍卫狞笑着走进来,朝夕一身大红斗篷站在灯光璀璨的堂中,分明看不全容貌,周身气度却比那灯火还要耀眼,刘成眯了眸,摸了摸下巴贪婪的去看朝夕的脸,随即冷笑一声,「将带子摘了!」
朝夕红裳墨发站着,闻言未犹豫的将面上丝带取了下来。
帐中陡然安静,好半晌刘成才深吸口气道,「难怪二公子被你眯得五迷三道的,这张脸真印了那祸国妖物的话,他怎么捨得把这张脸扔到凉山去?!」
说着刘成又定神看了看朝夕没有焦距的眸,嗤笑,「只可惜瞎了眼!」
朝夕的眼瞳是极其深沉的黑,浑似墨色的宝玉一般,本应当极美,可眼下那双眸子里头暗淡一片不见半点光彩,然而这样只让她冷艷的面容越显得无措动人。
刘成看的喉头一滚,头也不回的道,「刘新,去外头守着。」
后头那人明白刘成想做什么,却未立刻走出去,反而上前来小声道,「将军,上面只说将人咔嚓了,却没说让您动,这位咱们也动不得,再说她身上那邪乎的传言您就不怕遭了灾,上面可说了,这位不是那么简单的……」
刘成冷笑一声依旧贪看着朝夕,「我怎不知有什么传言?!」
刘新心知自家将军已打定主意,目光朝朝夕身上瞟了好几眼才慢吞吞走出去!
刘成心满意足的一笑,搓着手朝朝夕走来。
「想碰我的人都会死。」
朝夕的声音清冷到骨子里,如一盆冰水将刘成的慾火浇熄。
他一愕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不是传言,是真的。」
朝夕答一句,刘成这才反应过来朝夕说的是刚才他那句「我怎不知有什么传言」,刘成上下打量了朝夕一瞬,见她竟然半点畏色也无只觉得心惊,然而看着她那张脸他却怎么都控制不住加速喷张的血脉,他深吸口气,面色狞鸷的走向朝夕!
朝夕缓缓退了一步,这举动让刘成眼底的慾火更甚,他邪笑一声上得前来,抬手便扯掉了朝夕身上的斗篷,大红的斗篷落下,那玲珑有致的身段显露无疑,刘成眼底一热,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过来,另一手攥住她的腰带,正要狠拉一把,帐外倏地响起了天摇地动的马蹄声,刘成身子一僵,竟然精虫上脑的要继续手上的动作!
「将军!是燕国的烈火骑!」
刘新重进大帐的一声爆吼彻底的打断了刘成的动作,他尚未扯开朝夕的衣带,心底正是饥渴难耐,听到这话却浑身一颤,勐地转过头喝问,「燕国的骑兵?!」
刘新重重点头,「是!是烈火骑!人数不清,可是已经入关了!」
那马蹄声颇近,喊杀声伴着血腥味极快的被冷风带过来!
刘成知道,燕国骑兵不仅入关还已经入营了,他眼底生出狠光,一把将朝夕推倒在地,转身便往外走,「燕国分明已经和赵国休战,这个时候带着人杀过来是什么意思!」
刘成的脚步声急乱的远去,跌倒在大红斗篷上的朝夕眼底生出嘲讽之色。
燕国骑兵杀到了家门口,这蠢货死到临头还犹不自知!
竟是燕国的烈火骑……
朝夕理了理自己的红裳,那黯淡的眸子里只剩深深凛寒。
她忽然想起半月前离开凉山行宫时的情景。
那一日艷阳高照,冬寒尽褪,三年未开的凉山行宫正门忽然被打开,她穿着同色的红裙,神态卑躬的跪在宫门口的青石板地砖上,正门之外的赵王宫太监尖声道,「凤朝夕,赵国兵败,燕国世子拒绝献城只要你一人,你自由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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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祸国 (开更啦,妹纸们速归!)
金戈铿锵,战马嘶鸣,士兵哀号……
片刻之前还安静如常的大营一剎间沦为地狱,彻底的被血腥味笼罩!
赤红色的帅旗招展,烈火的纹饰好似鬼符,大大的一个墨色「燕」字铁画银钩的落与其上,威煞又狰狞,身着赤甲的烈火骑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奇袭,箭矢横飞,蹄声震天,喊杀声破耳,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便让赵兵再无招架之力。
手提大刀的战九城马鞭一落从营中主道之上走出,刚在中军帐前的小广场上驻马便有将士绑了三四人提熘过来,战士在被绑之人腿弯狠踢一脚,那人立刻对着战九城跪了下去!
「这是我们烈火骑大统领,还不行礼!」
被绑之人赫然便是刘成,片刻之前还淫心大起的他转瞬之间便成了俘虏,身上锦袍脏污不堪,面上青紫大片,右肩之上一道伤口深入血肉,血流如注!
那燕军一脚力道悍狠,让他闷哼一声整个人面朝下跪跌在地,好半晌才爬起,此状惹得周围烈火骑一片讽笑,刘成跪直了身子抬头望向马背上的人!
马背上的男人面庞年轻阳刚,还不到而立,却是这赫赫有名的燕国烈火骑大统领,他眼瞳一缩,咬牙吐了一口血水,「将军这是何意!燕赵分明已经休战!今夜突袭是为何?!」
战九城居高临下的扫了他一眼,一双刚毅的剑眉微微一簇。
「今夜入营之人在何处?」
同样英气的语声含着压迫之力,瞬间让刘成面色一变!
这赫赫烈火骑,竟然是为了那人而来。
艰难的吞咽一声,刘成强自直了直身子,中气不足道,「赵国答应送去燕国的人怎会反悔,本就是要明日一早送出西庸关的,战统领今夜这一场却从何说起?!」
微微一顿,他转身朝大帐后方一看,「人在往后第三顶帐里头!」
赵营之中士兵死的死伤的伤,这会儿更有一半儿狼狈的跪在不远处,刘成是前任守将战死之后升上来的,眼下为了保命自然不会挣扎,却还想装出几分骨气来!
战九城眼神烈烈的扫了他一眼,挥了挥手,立刻有士兵往刘成所说之地奔去,战九城再不言语,沉默的等着士兵们去寻自己要找之人!
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宽刃大刀,一看便知量重无比,此刻那寒光森森的白刃上沾满了血沫,血沫汇成血滴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正好落在刘成的腿边!
刘成不着痕迹的往旁里让了让,身子还未定住,去寻人的燕国士兵朝前跑来,语声震耳道,「将军!往后第三帐寻了,没有!前后九帐都寻了,都没有!」
在他面前敢说假话?!
一瞬之间,战九城握着刀柄的手抬了起来。
那淌着血滴的刀尖悬在刘成额前,他再度开口,「人在何处?」
扑面而来的杀意让刘成一阵颤抖,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士兵,急忙道,「不可能没有!就在那帐中!我发誓!真的就在那帐中!再去找……」
战九城忽然就笑了,眸光一转看向了跪在刘成身后的几人。
能和刘成一起被绑来,显然是刘成的亲信,战九城刀锋一转,「你说。」
他指向的人是刘新,刘新面白如纸,看到那满是血沫的大刀整个人已瘫软在地,语声发颤,连珠炮似得道,「小人不知道,一开始真的在那帐中,后来将军看上了那人的美色要做那事便将小人赶了出来,小人再进去的时候十分慌乱也未看清帐中……」
刘新话还未完,刘成已低咒一声转身怒瞪刘新,可他身子刚一动背嵴之上已挨了重重一记,一旁站着的士兵狠踢在刘成背心,怒骂,「嘿!真是不长眼的东西!在统领面前还敢耍威风!给老子跪端正了,再敢乱动一刀剁了你!」
战九城眯了眯眸子,刚毅的面容之上不辨喜怒,身子一直将大刀收回,「赵国的诚意果然很足啊……说,你在那帐中都做了什么?」
刘成又怒又怕,一双眸子吃疼之下憋得血红,不由抬起头怒吼,「没做!我什么都没做!你们杀进营中!我根本来不及做什么!那女人诡异的很,谁知她怎么不见了!」
说着狠啐一口,「不过是一弃妾,你们如此行事赵国必不罢休!」
「不罢休?!」
战九城忽的嗤笑,他将刀背在掌心一拍,转眸扫向四周的烈火骑战士,朗笑一声字字如铁,「好,赵国不罢休!那我们就烧了他们的大营毁了他们的关隘杀了他们的将士看看他们怎么个不罢休法!战士们——」
话音陡然一断,战九城当先手起刀落,咔嚓一声,刘成的还来不及喊疼脑袋就已经滚在了地上,脖颈的埠血沫喷溅,四周陡然爆出惊恐的叫声!
战九城眸色一沉,「杀!」
话音落定,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绝,战九城目光一抬,看向刘成说的那个方向!
身边亲随沉问,「统领,人不见了,怎办?」
战九城一把抹了刀刃上的血沫,语声豪烈,「世子要的人,别人碰不得,她自己……也逃不得,跟本统领追,将这些赵人处理干净!」
话音落定,战九城马鞭一落朝大营后方而去!
赵营依山而设,大营后方背靠一座山岭,正是寒冬,山岭之上积雪层盖,夜色之中白茫茫一片,铺天盖地的白之中,一抹灼艷的红正艰难的顺着山势而上!
朝夕一手抱着琴,另一手提着自己的裙摆,每走一步雪都深埋至膝,山脚稀稀拉拉的林木错落,她眼睛看不见,树枝不时挂住裙裳,大红的裙摆被勾的凌乱,沾上雪水之后更显狼狈,朝夕用力的走着,在她十多步之外便是幽黑密林!
眼看着便要入林,身后骤然响起怒马蹄声,朝夕神色微变,愈发加快了步伐,而显然身后之人已经看到了她,一道凌空破风声响,脚边猝然落下一只箭矢!
那箭矢不偏不倚,正落在她脚边三寸!
来人竟无伤她之意……
朝夕紧皱的眉骤然松开,立刻奋力的朝林中跑,身后传来人声,朝夕来不及听他们说什么,手脚并用,身影几个趔趄便闪入了深林之中!
战九城放下手中短弓,表情有些难看。
一旁的亲随也郁闷道,「她为何要逃?!咱们为了她趁夜袭营也就罢了,她难道不知道咱们世子为了她连赵国的献城都拒绝了?!」
顿了顿,声音勐的压低,「世子爷分明不近女色,此次行事却……此女生的一张倾国之容,命格却是凶煞……世子爷此次用兵皆为此女,赵国连番惨败,倒是应了此女祸国殃民之说,世子爷若真看中了她的样貌,那咱们燕国岂非也……」
战九城只抬头望了望撩黑的天穹,又往前面的密林一扫,而后便御马朝一条小路包抄过去,「你以为,赵国二公子四年前从蜀国带走她只是为了她的脸?」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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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不够,明日待续,请大家接受步步180度鞠躬,感恩……
第003章 神佛
天下女子皆羡慕倾国倾城的美貌,然而当这美貌真落到了她的头上,或许并非一件幸事,而在当今世上,一个美貌的人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总免不了下场悽惨。
朝夕从记事开始,都在避免自己悽惨收场!
刺骨的寒,及膝的雪,四周越来越迫近的马蹄声和腾腾杀气,这在她过往十六年的生涯之中委实算不得什么,所以她没放弃,反而很用力,将琴背在身后,手脚并用的往前爬!
幽深的密林安静无声,再加上朝夕耳力过人,便越是能将四面的响动听个清楚!
来的人很多,来的人还是燕国的烈火骑!
赫赫有名的烈火骑!
毁了盟约,深夜袭营,只为了她这么个赵国二公子的弃妾!
说出来未免可笑……
朝夕想了许久,为燕国此行找不到合理的缘故,既然不合理,那便意味着危险!
她不能坐以待毙,便只能夜逃,于朝夕而言,要逃命并不难。
只是,烈火骑来的时机不对……
某一刻,朝夕忽然停了下来,身子几乎匍匐在雪中,双手双脚和露在外面的脖颈面颊都被冻的麻木,她在听,听燕军的动静。
一瞬之后,朝夕前行的方向倏然变了!
山势太陡,雪太深,烈火骑要寻她只能选马儿能去的地方。
他们围了一个大圆,从东西两侧包抄过来,然而他们的包围圈还很大,自然有破绽,朝夕抓起一把雪在掌心使劲的搓了搓,动作更为极快的前行!
半个时辰之后,驻马在山樑之上的战九城面色黑沉的厉害。
垂眸望去,底下大片的山林之中数千火把明光大亮,都几乎把整座山岭都照如白昼,却还是寻不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烈火骑怎能有败绩?!
「统领,人跟消失了一样,咱们怎办?」
战九城黑着脸未语,那叫钟胜的亲随又嘀咕起来,「统领,你说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怎么就跑的和兔子一样,这山里头说不定还有野兽。」
顿了顿,钟胜压低了声音道,「都说那姑娘生的美,莫不是变成狐狸跑走了吧?!」
战九城扫了钟胜一眼,钟胜勐地闭嘴再不敢言!
战九城抬眸望了一眼天穹,蹙眉,「时间不多了!」
钟胜神色一变,「统领的意思是……」
话音还未落,山林之间陡然响起了一道似虎似狮的野兽爆吼,那吼声好似夹杂着暴风,让整个山林都震了一震,战九城神色大变,豁然调转马头看向山岭的另外一侧!
那是西庸关之外燕国的方向!
眸色一肃,战九城攥了攥拳头冷喝,「收兵回营!」
信号升空,满山林的烈火骑士兵都朝着战九城的方向汇集,不多时,化作一条火龙从山樑直冲而下,战九城走在最后,不甘的回望,狠狠的落下马鞭!
烈火骑平了一个赵营,却败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两里地之外,正靠着树干以雪润唇的朝夕也听到了那一声怒吼,她眉心微蹙,先抚了抚自己眼睫上的丝带,而后便转身满满的朝前走。
周围的马蹄声已经离去,而冬日深山之中野兽很是常见。
朝夕面无惧色,只朝更安全的地方前进。
然而不过半柱香之后,她前进的势头勐地停了下来!
墨发红裳的站在雪林之间,朝夕勐地攥紧了袖口,凝神一听,那脚掌轻触雪地飞驰而起的响动便越发的清晰,朝夕心头「咯噔」一下,面起波澜的连退数步,然而就在她退到第五步之时,一股子强劲的风力夹杂着一股子干净的毛髮味道朝她勐地袭来!
朝夕身子不受控制,竟然险险往后跌去,可就在她身子即将挨着地的剎那,腰身忽然触到了一抹温软,朝夕下意识的抓住身下之物,下一刻,她飞驰了起来……
她趴在类似狮子或者老虎的背嵴之上!
巨大的颠簸之中,她不得不紧紧抓着掌心之下的刺手毛髮,驮着她的野兽体型十分巨大,她眼睛看不见,不知道它要将她带去哪里,却不敢轻易的松开,这山中林木怪石如此之多,一个不小心便是头破血流,她在此处受伤,多半是个横死!
这样的风驰电掣便是最好的马儿也及不上,可朝夕却被颠的难受,她的腰腹被硌着,简直要将早前吃的糜饼都吐出来,想大口大口的唿吸,吸进来的却都是冷气,因为速度太快脑袋都有些发晕,最后除了紧紧拽着那野兽的皮毛之外连意识都消弭!
她不知这是巧合还是别的,更没来得及去想驮着她的大块头是否有预谋的要将她带去何处,若她知道绕了一圈她又回到了本来的结局,那她拼个头破血流也绝不屈从!
等停下来的时候朝夕手一松人就跌落在地,第一时间朝背后摸了摸,见琴还在方才松了口气,紧接着就是不顾一切的深唿吸平復她的头晕心悸!
然而第一个深唿吸还未完朝夕就察觉了不对!
她对人的目光有种天生的感知力,更何况,眼下至少有数千人都在看着她!
这种认知一出,她下意识又握紧了袖口!
赵营刚刚被平了,那么现在是……
「白月,你跑的太快了。」
一片寂静之中,朝夕听到了一把她记事以来听过的最为磁性悦耳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
兰芝玉树般的清贵绝尘,普度众生般的慈悲温柔,还有那无法叫人忽视的,久居上位之人才有的震慑尊傲,拥有这样的声音,他该是怎样一个人?
又该是什么身份?!
「嗷呜——」
回答男人的是野兽的低嚎,朝夕这才反应过来白月是谁!
她仍然跌在地上,浑身酸软脑袋发晕,爬都爬不起来,紧接着,她听到了一阵窸窣声,似乎是什么被掀起又落下,然后,一道极缓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那脚步声迫近,继而,一道阴影将她罩了住!
那人就站在她两步之外!
一股子芙蕖的清香入鼻,朝夕的指节瞬间紧攥了起来!
那数千道目光她都能准确感知甚至能一一分辨,可对两步之外的那人,她竟无法形容!
用非瞎子的话来说,无法看透。
又是一阵窸窣之声响起,那人似乎在弯身……
「殿下当心!」
这急促的提醒是警示,然而这人不仅没有「当心」反而挨得更近。
朝夕指节攥的泛白,而当他温暖的掌心落在她被冻僵的面颊上时,朝夕脑海中忽然冒出许多记忆中的零碎信息,和一个曾叫她反覆在舌尖咀嚼过的名字!
他是燕国曾经流落在外的遗孤。
他是两年前得册封的燕国世子!
他有神仙一样的姿容佛陀一般的心肠!
他是燕国的天!
他是,商玦。
------题外话------
木有错,这位奏是男主,步步的男主一向很明确,请大家不要大意的发自肺腑的爱我们的男主!
大家滴留言很多呀,但是步步在奋战《佞妃》的大结局,所以步步准备把那边的大结局上传了再开始逐个回復,大家表急。
另外本文设定部分偏向伪春秋风,所谓的赵国二公子就是赵国的二皇子,燕国世子也就是燕王王位的继承人。
继续感谢榜:小锦100钻,1454837174妞1花,苹果5花,帝鸿氏8钻188打赏,13308283511妞11花nina1981妞4钻,qm0m0妞888打赏,13631577866妞1花,苏莎22妞5花,云白碧天2花,淡墨楚然5花,13342257196妞5花~
字数不够,明日待续,请接受步步发自肺腑滴鞠躬……
第004章 佛心
一个曾经流落在外的王族遗孤……
一个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得册封的世子……
一个用了两年时间就成为燕国真正掌权人的燕国的天……
这样一个男人,为什么拒绝赵国献上的城池而要了她这样一个命格凶煞的女子?
女人,权势,领土。
最叫男人着迷的三样东西!
做为一个掌控着整个大燕国的王者而言,让商玦看重的当是后两样,可今次,他却为女人放弃了领土,这太古怪……
除非,这个女人可以帮他得到更多的领土!
「如何?」
寂静之中,朝夕又听到了那一把悦耳的声音。
「回禀殿下,是毒。」
「什么毒?」
另一人稍有一默,而后才道,「乌银花的毒,本来可致命,可不知为何这位姑娘只伤了眼睛,眼下毒素都积攒在眼睛处,这才导致失明。」
「可有解法?」
「有,只是很难。」
「救她。」
「这……是,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窸窣的脚步声响起,一人离开了,另一人的气息愈发的叫人喘不过气。
不多时,那道气息缓缓地向朝夕靠近。
脚步声「哒哒哒」的走到她身边,朝夕指节一攥,整个身子都紧绷!
芙蕖的淡香迴绕,眼下她躺在某处榻上,四周皆是温暖,可随着那人脚步声的停驻,周围的暖意都在消弭,紧接着,他坐在了她身边。
「孤是商玦。」
毫无预兆的话让朝夕心头一跳,他知道她醒了。
「这里是燕营。」
朝夕唿吸一轻,紧攥住了袖口。
「你是孤要的人。」
三句话同一个语气,这最后一句却叫她心头如雷一震!
朝夕松了袖口,十分利落的坐了起来,身上衣衫尚是齐整,她心底暗松一口气,对着商玦的方向弯身跪拜,「殿下以赵城换得朝夕,实乃朝夕福泽深厚,朝夕孤身一人无可依存,只求世子庇护,世子所令,愿为犬马之……」
「劳」字未出口,下颌被一把攥住!
朝夕话语一断,削瘦的肩一抖,下一刻便被商玦手上的力道迫的抬起了身子。
他离的她极近,那芙蕖的淡香越发明晰。
莲乃佛香,世人皆言他有佛心,可朝夕在他身上却只感到莫名的压迫。
「为何要逃?」
他的指尖收紧,朝夕疼的蹙眉,唇角紧抿说不出话来。
「为何要逃?」
商玦锲而不捨,语气忽然深幽一分,朝夕不知他到底要听什么,一时答不上来。
商玦忽意味不明一笑,满含着叫人放松警惕的温柔。
「要孤庇护你,你又能为孤做什么?」
朝夕被迫仰着头,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惊惶,看起来万分动人,抿了抿唇,她语声低弱的道,「朝夕身无长物,唯有一张皮相,殿下若无惧朝夕凶煞命格,朝夕愿为……」
「你对赵弋,也是如此?」
商玦似乎很不喜欢听她多说话,每每都要打断她!
朝夕蹙眉,面色微冷,抿唇不言。
商玦看的低笑一声,忽的倾近,说话的热息几乎要落在她唇上。
他漠漠开口,语气高高在上带着同情,仿佛慈悲为怀俯瞰苍生的佛陀,「你和他四年情分,也抵不过一座城,凉山三年的凄楚,那滋味儿你可还记得?」
朝夕不知想到什么微微蹙眉,表情平静的问,「殿下欲意何为?」
商玦指下力道微松,「看来,他在你心中不过尔尔。」
朝夕转头,摆脱他的桎梏,垂眸躬身安然不动。
商玦默了默,忽然就肃了语声,「一路北上,遇赵国行营几处?龙虎骑大营设在何地?」
等了这么久,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
朝夕直了直身子,「三处,龙虎骑行营设在枸城。」
「如何信你?」
商玦语声淡漠,拒人千里。
朝夕深吸口气,「朝夕就在殿下眼前,倘若有假,殿下杀了朝夕便是。」
「赵弋也曾待你极宠,今次你倒是答得利索。」
朝夕下颌微收,语气平静,「如殿下所言,三年凉山滋味儿不敢忘。」
下颌又被捧着,这次力道很轻。
商玦倾身,「很好,你最好一直不忘。」
朝夕唇角一抿,正在想如何答话,下颌忽然被松开,紧接着一只手臂利落的环过了她的腰,朝夕勐地屏住唿吸,本能的将袖口一攥,本以为他欲要行轻薄之事,可下一刻她整个人却被他打横抱了起来,他并不多言,抱着她转身便走!
朝夕全身绷紧不知他欲意何为,正忐忑不安之时她整个人忽然被他扔了出去……
「噗通」一声响,带着馨香的热水勐地包裹了她!
朝夕被扔进热水之中,因是未站稳,整个人差点栽倒,手惶然的划拉一番才掌住了木桶的桶沿,刚刚在木桶之内坐好,身后的大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朝夕再不敢动,她并不确定商玦对她抱着何种心思!
心中正不安,那手片刻之后却又收回。
水汽缭绕,朝夕浑身发热,然身后那人巍然不动,她不知他到底打算如何。
「你姓凤,生来贵胄。」
冷不丁的,商玦忽然平静的道出这七个字。
朝夕一阵怔然,心底正要冷笑之时商玦又开了口,他用那悲悯苍生的语气道,「无论从前谁迫你卑微,往后在孤面前,你再也不必卑弱讨好。」
朝夕彻底怔住,身后却响起脚步声。
他,竟就这么走了……
------题外话------
到底是佛心还是别的心,大家自己想吧!如果觉得有爱那就发自肺腑滴爱窝!但是憋想叫窝剧透,毕竟窝是很有骨气滴!
另外说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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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同帐
「你姓凤,生来贵胄。」
「无论从前谁迫你卑微,往后在孤面前,你再也不必卑弱讨好。」
木桶中的水已经见凉,朝夕唇角的冷笑却还未散去。
这个世上,没有谁生来高贵,在没有成为那至尊之人之前,任何权利和贵胄都只是虚空幻境,一不小心便是浮梦一场,姓凤又如何?
哪怕姓了蜀国的王族之姓终究也敌不住人心,亦敌不住她凶煞的命格。
只是他为何对她是这样的态度?
还有那最后一句话……
什么叫……在他面前,再也不必卑弱讨好?!
朝夕深吸口气,愈发看不懂这位初逢的世子爷,也不知怎地,朝夕总觉得他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这种奇怪说不清楚,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不够陌生!
他们分明第一次见,可他却对她有种瞭然于心的掌控力。
朝夕唇抿的锋利,是敌是友,总要见个分晓!
身上的衣服半褪去,朝夕只剩下一件里衣在身上裹着,湿透的衣裳让她曲线毕露,再加上那张冷艷的脸,是个男人都会血脉喷张难以自持,然而,他未碰她。
若不是看重她的美色,那便是别的了!
朝夕纤长的指尖在水中轻划,一笔一划的写他的名字!
——商、玦。
半缺之玉,绝人以玦。
朝夕脑海之中浮现出这八个字,恰好就概括了他的半生,他幼时离开宫廷,至三年前才被寻回,一年之后被册封世子,今日已成为大燕的掌控者!在他这过往的十八年里,他亦与至亲分离,半生流离,怎么都算不上圆满,那么今后呢?
朝夕浅吸了口气,她绝不会将自己至于将倾的广厦之下!
神思正沉,外头忽然响起脚步声,帘络掀起又落,朝夕的意识瞬间紧绷起来!
「夕姑娘!奴婢可算见着您了!」
出乎预料的,朝夕身后竟出现的是子荨的声音!
朝夕素来冷漠,可刚才二人算历经了生死,朝夕本以为往后再见不到这小姑娘,因此这会儿也不禁转过身来面向声音的来处,「子荨,你可安好?」
子荨的声音是欢快的,几乎是小跑的朝她奔过来!
「姑娘莫担心,奴婢好得很呢!奴婢奉命去给姑娘拿东西,刚跑到了营门口就遇见了燕兵,奴婢和他们表明了身份,他们便未曾伤奴婢,又听说奴婢是姑娘身边的人,更是叫人将奴婢带了回来,奴婢刚才见了燕世子,他叫奴婢来侍候您呢!」
子荨满是雀跃,竟然不曾被吓到。
朝夕怔了一怔,二人重聚,她自然也希望子荨跟着她。
朝夕转过身去不在多言,子荨对此倒是十分习惯,伸手摸了摸水,眉头一簇,「水都凉了,姑娘快起身吧,再泡要得伤寒了,殿下为您准备了衣裳。」
子荨说着便走远,至营门口说了几句什么,不多时便哼哧哼哧的走了回来,将什么往桌案之上一放,又窸窸窣窣一阵,而后便走了过来!
「姑娘,快将湿衣裳换下来!」
「这是大红之色,是姑娘最爱的颜色呢!」
说话间子荨便来扶朝夕,朝夕由着她捯饬,片刻之后身上的已经是一件丝滑的内单,那料子触手生温,乃是宫廷贡品级别,朝夕摸了摸,眉头皱了起来。
「姑娘,快去歇下吧!今夜可算是累坏了!」
子荨说着便牵着朝夕往那锦榻去,朝夕步伐小心,子荨便又给她讲了屋内的布局,待扶着朝夕上了锦榻才将她放开,「姑娘,丑时了,奴婢看着您,您快睡吧。」
朝夕累极,早前晕厥过一回,这会儿浑身还在发软,然而这是她入燕营的第一夜,将来福祸凶吉都不知,今日如何安睡?心中尚有忐忑,朝夕还是躺了下去。
身子刚躺下,倦意便抵不住的袭来。
这处锦榻万分舒适,还有那清澈悠远的莲香在鼻端萦绕,哪怕心头尚有沉珂,朝夕还是抵不住的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朝夕迷迷煳煳之间忽然被一阵震彻九霄的军鼓声吵醒,豁然坐起身来,朝夕下意识摸向自己身边,「我的琴呢?」
子荨似乎也在打瞌睡,闻言立刻站起身来,「姑娘?琴?奥,琴在呢,在呢!」
朝夕转身便要下地,子荨一把拉住了她,「姑娘,别急,是军鼓,燕军要发兵了,和咱们没关系,您继续歇着!奴婢陪着您!」
外头军鼓阵阵,伴随着马蹄声和战士的唿号声!
在这冬日的夜里,格外的肃杀!
朝夕直了直身子,「拿我的袍子来……」
她语声沉冽,子荨不敢耽误,连忙拿了袍子过来,朝夕三下五除二利落穿上,靠着记忆朝门边走去,子荨见此忙追上去,「姑娘?您要做什么?」
大步走出帐门,迎面便是刺人至极的寒意!
朝夕倒吸一口气凉气,站在帐门之前定住不动……
「是朝南边去的!」
马蹄声正在离营,朝夕准确的判断出了方向。
子荨「咦」一声,「燕兵要打赵国了?」
朝夕唇角微抿,想不到商玦的动作这样的快……
前半夜才袭营,后半夜就要大举入侵了?那他早前的讲和又是为了什么?
朝夕想来想去,发现商玦的讲和似乎仅仅只是换来了她!
待她一到,他就要毁了盟约再继续打!
朝夕皱眉,这又是什么强盗行径?!
「姑娘,殿下来了!」
朝夕瞬时回神,果不其然听到左前方有一大队脚步声正朝着这边走来!
朝夕粉拳一攥,正要转身回帐,那靠近的队伍里却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殿下,难道这位就……」
那一声带着调笑的硬朗之声不知为何忽然断了,紧接着便听那人语声慌忙的道,「咳,末将还有事在身,请殿下放心,明日出兵一定不会耽误!」
话音落下,几道脚步声换了方向,只剩下一人走了过来。
子荨朝朝夕靠近一分,「姑娘,殿下面色不好。」
朝夕波澜不惊,看到她,面色怎么好得起来?
「站在外面做什么?」
来人停在她三步之外,话音落定朝夕便转身回了大帐,子荨忙跟上扶着她,她脚步不停的走到那锦榻边才停下,她未动,子荨站在她身边也不敢动。
因为,商玦跟了进来。
窸窸窣窣声传来,商玦似在解衣!
朝夕的眉头瞬间紧皱了起来!
正在此时,子荨忽然得了什么指令一般的朝帐门口走去,她一动,朝夕下意识就想将她拉住,可这念头一出便被她否定,她不能让自己示弱。
最终,帐内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商玦站在不远处,目光莫测的落在她身上。
朝夕直着背嵴,半晌之后忍不住道,「殿下,朝夕要歇下了……」
商玦走过来,「嗯,孤也要歇下了。」
朝夕眉头一皱,商玦又道,「这里是孤的寝帐!」
------题外话------
嗯,同帐了,憋说话,发自肺腑滴爱我就好……另外,朝夕的朝念【zhao】的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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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谢鞠躬……
第006章 交锋
「这里是孤的寝帐!」
商玦站在朝夕面前,身上仍然是那禁慾冷清的莲香,他的语气平静,叫人生不出排斥,却更生不出亲近,只让人觉得他生而高高在上,理所当然被凡夫仰望。
现在朝夕便是那个凡夫。
她慌忙站起身来,「朝夕怎敢留殿下帐中?」
她似是想走,却没办法走,商玦定定站在她身前,没有丝毫移步的意思。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朝夕仔细分辨,却始终无法探查他的情绪。
「此帐是全燕营最为安全之地。」
他道出这话,抬手将朝夕一推,朝夕力弱,顿时倒在了榻上,他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将她腿弯一抬便将她掀上了榻,朝夕往里头一滚,回过神来时身边已躺了一人。
暖被忽的罩下,她从头到脚皆被盖了住。
「明日还有战事,莫扰孤。」
他声线温柔,下命令之时的威慑感却丝毫不含煳。
朝夕刚张开的唇不得不合了上……
「赵王病重,如今的龙虎骑受谁直领?」
说不准扰他的是他,问问题的又是他,朝夕抿了抿唇,将罩在脸上的暖被拉了下来,他未和她共用一条被褥,这简直是恩赐,朝夕勾了勾唇,语声却愈发冷凝,「赵王病重,赵国朝政由赵王后把持,大公子赵康和二公子赵弋共领龙虎骑。」
微微一顿,朝夕又道,「龙虎骑几位主将皆受命赵弋。」
他不问,她便不再多言。
片刻之后……
「赵弋非赵王后亲生,如何得掌军之权?」
朝夕抿唇一瞬,「不知。」
身边人气息微变,「是不知,还是不愿说?」
「是……不知。」
话音落定,下颌之上又是一疼,他的速度极快,眨眼之间便将朝夕半罩在身下,指尖落在她下颌,重捏着扬起她的脸,「你和他朝夕相对一整年,天下皆知他对你宠冠之名,政务权谋皆不瞒你,他的手段,你不知?!」
这是质问,语气沉冽似有杀气!
朝夕蹙眉,「再宠冠也不过是玩物,又怎知谋权机密?!况朝夕三年前已被发配至凉山行宫,朝夕离开之时,赵弋尚且还未有今日之势!」
商玦指尖微松,接着道,「你不知他那些隐秘手段,总该见过他予龙虎骑主将的兵符!」
朝夕唿吸一轻,迟疑一瞬道,「朝夕眼瞎……」
话还未完,他的手忽然落在了她的双眸之上,他掌心温暖,指尖却冰冷,好似蛇一般在她眼眸之上滑过,语声莫测,「三年之前,你还未瞎。」
朝夕身子下意识的绷紧,商玦的手停在了她眼上!
最为薄弱之地被辖制,她丝毫不怀疑若她说的不对他的指尖会戳下来!
朝夕咬紧了牙关,商玦的话却又响了起来。
「何况,你还有过目不忘之能……」
察觉到朝夕周身的气势一变,商玦忽然低笑了一下,「若赵弋知道你有此能,当年他可还会对你如此宠冠至极?孤猜,他恐怕要后悔。」
「你怎知……」
「调令龙虎骑主将的兵符,明日午时之前。」
他利落打断她的话,语气丝毫不留余地……
朝夕紧抿着唇未曾答话,商玦便空罩在她身上不动。
良久,朝夕微微颔首,「谨遵殿下之令。」
商玦满意了,身影一闪而没,窸窣一声,再度躺了下来,朝夕身子缓缓放松,攥住那被角擦了擦掌心冷汗,商玦此番目的达到,可她却是一阵胆战心惊!
她生来便有过目不忘之能,可世间知晓此事的不超过两人!
他既然知道此事,那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朝夕下意识攥紧了袖口,因为太过紧张发出窸窣一声响。
商玦听见了,平静的语声再度响起,「烈火骑已一路南下朝枸城潜去,待将虎符制好快马送去正是他们到枸城之时,你若心系赵弋,大可作假。」
朝夕唇角冷扯,「殿下乃大燕之主,如今朝夕靠殿下庇护,又怎会心繫他人?殿下雷霆手段欲夺赵国北部五城,朝夕手无缚鸡之力,自当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商玦忽然一笑,「手无缚鸡之力?」
朝夕蹙眉,商玦继续道,「若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当初,又是如何杀了赵弋三名爱妾才被发配凉山?!凤朝夕,骗孤没有好下场。」
窸窣声再响,商玦忽然转身面向了她,他伸手,准确的握住她暖被之中的手腕。
「凤朝夕,你非仁善之辈。」
「一味示弱,只叫孤疑你心中有鬼。」
商玦说着话,手下移,一把攥住她紧攥的粉拳,不由分说,一点点的将她的拳头掰了开!
朝夕浑身发僵,他却又转过了身去。
「明日会有人为你看眼疾。」
话音落下,商玦似是闭上眸子浅唿出口气去……
朝夕以为他要入睡,谁知冷不丁他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别忘记,你的眼因何而瞎……」
------题外话------
古代的玉环一分为二便是「玦」,「玦」就代表着不圆满,《荀子》里头说「绝人以玦,反绝以环。」,是说古代君王发配臣子的时候就会送一个半缺的玉玦,要召回的就送个圆满的玉环,代表着分离啊离弃这些都可以是「玦」,这就是男主名字的寓意,后面会讲到滴,容若的《蝶恋花·最怜辛苦天上月》里头有一句「夕夕都成玦」,涵盖了我们男女主的名字啊,不过这首词是悼念亡妻滴~oo~咳咳,虽然字的寓意不好,但是我们滴文必须是宠文!
相信你们也发现这是个宠文的事实了!我是亲妈!我是亲妈!我是亲妈!爱我~爱我~爱我~!
第007章 若渊
朝夕已有三日不曾见过商玦。
那日醒来人已不见,倒是有人在等她画出虎符,如今她眸不视物,只能言语描述,显然燕军早有探查,手上已有多个虎符模板,此乃赵国混淆视听的手段,而朝夕三言两语便为燕军得了准,若赵弋知道此番乃是她为燕军助力,心中会做何想法?
只怕……他会恨不能啃她骨噬她肉!
「姑娘,您别动,要下针了。」
子荨的声音响起,朝夕立时收回了神思。
眼角处传来刺疼,她指节一攥轻吸了一口。
「姑娘不必担心,这里痛感并不强。」
温和的语声响起,乃是那日初醒之时听过的声音,想来是商玦身边的得力医者。
刺疼感片刻便消,朝夕缓缓放松下来。
「小人已经以针入药,这一条敷眼的带子姑娘绑在眼上莫要取下。」
医者吩咐完,朝夕应了一声子荨便将敷眼的带子为她系了上。
医者拿着东西似乎要走,却又迟疑道,「姑娘的眼睛,之前可有人为您瞧过?」
朝夕一怔,摇了摇头,「没有。」
医者站了一会儿,而后便走了。
子荨扶着朝夕坐起来,语气奇怪道,「大夫很疑惑呢,难道姑娘的眼睛有人为您看过?」
朝夕皱了皱眉,并未说话,只又摇了摇头。
子荨一笑,「姑娘觉得眼睛如何了?要子荨说啊,殿下可真是对姑娘太好了!让姑娘住在这里不说,还叫人为姑娘看眼睛!姑娘本就生的极美,若是眼睛治好了肯定更好看!姑娘眼下目不视物多有不便,待眼睛好了,姑娘一个人也不怕了。」
朝夕听着不对,「难道你不打算跟着我了?」
子荨慌忙摇头,「怎会怎会,子荨恨不能一直跟着姑娘,只是近来朝中又要让各诸侯进献奴隶了,听说此番殿下离营就是因为这事呢!子荨是奴隶,由不得自己,指不定哪日就又要被卖出去,到时候岂非无人照顾姑娘了?」
「朝中又要进献奴隶?!」
朝夕语声趋冷,子荨忙不迭点头,「正是,听闻此番不仅要奴隶,连贵族也要进献美人至镐京呢,燕国,赵国,晋国,齐国,还有蜀国,都要早早备好人选,新年之后便要呈上去,此番乃是帝君的意思,怕是要充实后宫!」
朝夕皱了皱眉头,下意识抬手覆在自己眼上。
子荨见状赶忙问,「姑娘觉得如何?可有不适?」
朝夕摇头,这乌银花的毒难解,为她诊治的大夫早早就说过,可商玦还是要那大夫救她,他因何要救她?若只是想得到情报,何需她有一双好眼?!
她的美色天下人皆知,多少人垂涎与她……
而他,竟不碰她!
大殷立国两百余年,诸侯国已逐渐势大,此番商玦欲得赵国边境五城,若得手便会一跃成为诸侯国领土之最,距离新年还有一月,一月之后燕国必已成事,到时候难免惹得帝君不满,此时若有一绝世美人送上,岂不是能用最小的代价平了帝君之怒?!
他不喜她的美貌,可那位好色无道的殷幽帝却喜欢!
商玦他……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她身在帐中足不出户,若非子荨几语她根本不知外头的变动……
好一个政客商玦!
世人皆言之为神佛,可哪个身居高位之人会简单?!
她非仁善之人,他便更是城府万钧之人!
难怪他说她生来贵胄,还言往后不必卑弱讨好……
她当然不必讨好与他,因为他欲要她去讨好那至尊之人!
「既然要进献美人,燕国不可不遵。」
「燕国王室人丁单薄,只怕只能从底下的世家选人送进镐京了。」
朝夕语声平静的道出此语,子荨果然毫不设防的道,「奴婢早上去请大夫过来的时候听到几个将官说殿下并未吩咐此事,说殿下早有安排,等战事结束后送美人上镐京。」
朝夕面色一沉,心头微微发紧起来……
一开始拒绝献城而选择要她,如今只准备进献的奴隶而对美人的事放手不问,这一切的一切都只说明一个问题,商玦,是一早就打算将她进献给殷幽帝!
朝夕心中冷笑,难怪她总是为燕国此行找不出理由,原来他是这个打算!
想通了一切,朝夕心中反而敞亮!
到新年尚且有一月,不到最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说起来殿下已经三日未归,也不知何时才回来。」
子荨小声的嘀咕着,朝夕不由得唇角微沉,子荨小小年纪,心思单纯,不过几日就已经被商玦俘获,她尚且不知商玦生的如何模样,可就传言而言不会差就是了!
可他们难道不知,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有毒……
朝夕已乖乖在帐中待了三日,她暂且有做为俘虏的自觉,然而心中料定了商玦对她的打算,她怎能坐以待毙,计算着天色将黒,朝夕选择出帐走走!
「姑娘,外头冷呢!」
子荨拿着斗篷追出来,朝夕搓了搓手,「这几日闷坏了,你带我随便走走。」
子荨将斗篷为她披上,低声道,「姑娘,这营中不能乱走。」
朝夕唇角微抿,「他们没有拦我不是吗?」
朝夕的感知力超常,她知道这大帐四周有守卫,既然她能走出这么十多步,那她便能走的更远,朝夕身上的斗篷被吹得猎猎作响,她伸出手去,风向西北,刺骨的寒!
「往那边去看看……」
朝夕扬了扬下巴,子荨艰难了咽了一口口水才扶着朝夕朝前去!
军营之中,果然无人拦她!
朝夕心中浮起疑惑,却因为这个发现而隐生出兴奋,顺着风势走出了近百步,不仅无人拦阻,连在赵营之中遇见的放肆目光都未出现!
「姑娘,再往前就靠近马厩了,马厩往前就是大营外围了!」
「姑娘咱们回去吧,太冷了。」
看来他们住在东南方向,竟这么快就靠近外围。
朝夕点点头,转身的剎那手不经意抬起拂了拂耳后的乱发,一剎之间,绑在她眼上的带子骤然松开,风势极大,那带子丝质轻薄万分,她未抓住,一熘烟便被吹跑!
「快!快去捡我的带子!」
朝夕急惶,子荨立时也紧张,「姑娘站着别动,奴婢去捡!吹远了!」
话音落下子荨便放开她跑走,朝夕站在原地听她走远,脚下方向一转竟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远远地能闻到马粪味儿,还能听到马嘶,她耳廓一动,却未听见半点人声!
眉头一挑,朝夕立时朝马厩靠近!
围栏,立柱,马槽,门……
风声唿号,天上不知何时落起了雪片儿,朝夕双手被冻的麻木,却还是十分耐心的摸索,不多时便摸到了马厩的门扉所在,她正要摸上那门锁,手却被一只大手勐地一攥!
「你在找什么?」
磁性的声音倏地响起,朝夕几疑幻听!
已经离开三天的人何时回来的?!
朝夕弯着身子,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上!
「你以为,得了马儿便能出营了?」
商玦毫不留情的拆穿她,带了怒意的话语就落在她耳边。
见她不语,一把便将她拽了起来!
勐然而来的力道让朝夕整个人剧烈的一晃,她被迫直身抬头,却在抬眸的瞬间眼前忽有道白光一闪,下一刻,她看见了一双陌生而漆黑的眼!
她人愣住,怔不能言,可那双眼只出现了一瞬便被黑暗覆盖!
商玦发现了她的不对,转手便将一条丝带塞进了她手心,「你找的,应该是此物。」
话音落定,又疑声问,「你的眼睛……」
朝夕僵住的表情復活,她面生惊慌,一把攥住商玦的袖口朝他怀中去了一步,面上全然是因眼不视物而生的恐惧模样!
商玦并未避让,默了一刻才拉着她转身离去。
抬步之时,朝夕终于知道她为何无法分辨他的目光!
他的眼深沉若渊,能藏下一切不为人知的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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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 逆生
寒风烈烈,而比寒风更叫人胆寒的却是商玦落在她腕间的力道!
朝夕眉头紧皱,被他大力拖拽的踉踉跄跄,于是心中一阵苦笑,她可不是打算进了马厩寻一匹马儿就逃跑,堂堂燕军大营,她还没有无知到此地步。
「你并非是想此番便逃走,却是想摸清出逃的路子。」
被甩进帐中的剎那,商玦漠然的语声忽的响起,朝夕心中「咯噔」一声,心想此人难道会读心术不成,她面色平静的站好,掌心之中的白色绸带被她捏的发皱!
帐门口脚步声响起,子荨有些担忧嗫喏,「姑娘……」
朝夕心中一嘆,子荨或许根本没看出她的打算,可商玦却已明白,也不知商玦会不会罚她?这念头一出,她心底漠然的摇了摇头,即便会处罚子荨,她也要做自己该做之事!
朝夕未曾答话,可不多时子荨的脚步声便远去,想来是得了商玦的命令!
「你以为孤会罚她?」
朝夕正松口气,商玦却又道出一句让朝夕胆战心惊的话!
「她心心念念的记得你这个主子,却绝不会想到她的性命在你眼中并不值当什么,你眼不能视物,哪怕想逃走却也不打算告知与她,究其缘故,是你不信她。」
朝夕浑身僵直的站在帐门口,帐内是暖意,帐外却是凛寒。
冰火交加,便如她此刻煎熬的心境!
「赵弋就算了,那伴你一年的小奴隶性命你也全然不顾!」
「凤朝夕,你果然够狠心!」
脚步声响,商玦向朝夕走来,腕子上又是一紧,他一把扯住她朝暖榻的方向走去,至暖榻跟前,扬手便将她甩在了暖榻之上,朝夕跌坐暖榻之上,一时不能言语。
他说的话,字字如铁,字字皆对!
朝夕面色惊慌,心中却沉静一片,可接下来商玦之言叫她又一次心头一缩!
他说,「可你若仁善圣德,孤倒要失望了!」
朝夕攥着袖口,闻言下颌微抬朝向商玦的方向!
「蜀国的嫡公主,怎能是心慈手软之辈?!」
商玦上前一步,冷静的语声高高在上悬在她头顶……
世人皆言他慈悲,可为何她却觉得他慈悲的外表之下必定藏着一副冷漠至极的心肠?
嘴厉,眼毒,至于手段,她见识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
面对这样一个人,一味的掩饰许已无用!
朝夕拂了拂自己大红的裙衫,直起身子,唇角撤出嘲讽的薄笑,「殿下在说什么?蜀国的嫡公主?朝夕乃逆生煞星,乃凶命妖物,在许多年前便被逐出了巴陵,早已不再是什么嫡公主了,现如今朝夕身无长物,薄命一条,为了活命,什么都可以做。」
说着话,朝夕笑意趋冷,「朝夕命运坎坷,伴我一年的小奴隶又如何?殿下既然知朝夕甚多,总不至于不知道朝夕身边死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小奴隶不过他们之中的一个,将来或许还有下一个下下一个,殿下若怜惜小奴隶的性命,那您的世子之位如何得来?」
权利之争,总免不了枯骨和鲜血,眼前这人的手必然不会干净……
回答朝夕的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就在朝夕以为自己走错了棋之时商玦忽而低笑了一声,笑意莫测,如鼓撞在朝夕心头,她下意识松了口气。
「逆生又如何?崩坏朝纲?祸乱社稷?」
「若术士之言真能左右国运,如今坐在帝君之位上的便该是世间最厉害的术士。」
「所谓命运,不过是由强者主宰的游戏。」
「没有到最后,谁也不能料定自己命运如何。」
商玦定定站着,话语却好似重锤一般砸在朝夕心头,她一颗心狠颤,落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住了自己的裙摆,这些话她藏在心底多年,如今却被一个陌生人说了出来!
朝夕忽然意识到,他和她或许有共同之处!
「你想的当和孤说的一样。」
商玦又一次道出了她心底之语,只是语气比她更为肯定!
朝夕下意识仰头,想要再去看看那双深沉若渊的眸,可是此刻她眼前只有一片漆黑,除了耳畔他分毫破绽也无的语声之外再寻不出旁的……
「人的聪明应当适可而止,聪明的过了头就会犯蠢。」
商玦的话不存温柔,凛冽又威慑,朝夕回神,适才一闪而逝的念头淡去,她垂下眸子,不再刻意卑躬,却绝对拒人千里,商玦不以为意,只继续道,「孤不想第二次看到任何岔子出现在你的身上,对付聪明人,你只需要比她更聪明便可以。」
微微一顿,他又沉声道,「孤再说一次,你姓凤。」
这话落下,商玦转身便走,不多时帐内便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唿吸声。
朝夕微微抬眸,呆坐了一会儿扯下身上斗篷躺上了锦榻!
她姓凤,是蜀国的嫡出公主,然而这件事已经被人遗忘了十二年。
「知道吗,她就是那个先出脚后出头的逆生公主呢!」
「钦天监说她是祸乱朝纲的妖物!」
「南边的战事和神山的大火都是因她而起……」
「宫中的瘟疫也是因为她!」
「这样的恶人怎么还能留在世上!弄死她!」
朝夕永不会忘四岁之前巴陵王宫之中的那些骇人梦魇。
她生来贵胄,却从不知贵胄为何物!
她曾以为四岁那年被逐出蜀都巴陵是她王宫悲惨生活的结束。
可等她出了巴陵,她才知真正的噩梦是何种模样……
------题外话------
春秋时候郑庄公就是逆生,然后生发出一系列事端╮(╯▽╰)╭
第009章 朝暮
朝夕从梦魇之中醒来之时身子好似从冷水之中捞出来的一般,帐外的寒风唿啸更甚,簌簌的落雪声亦更大更响,而帐中,却是一派寂静无声。
朝夕愣了一会儿神,不确定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身边……是空的。
朝夕下意识松口气,抬手按了按额头。
低幽的箫声就在此刻猝不及防响了起来——
朝夕一惊,豁然转身朝向箫声的来处!
奏萧之人站在帐中西北角,朝夕记得子荨说过,那是窗棂的所在!
能在这帐中奏萧的人除了商玦还有谁?!
朝夕刚放松下来的身子又绷紧,却是撑身坐了起来。
雪夜萧吟,实在是美事一桩,若不是在军营,若不是她和他。
低幽的箫声在军营上空迴绕,缠着夜风,和着纷扬的大雪,带着一股子钻透人心的蛊惑之力,那是一首朝夕未曾听过的曲子,她却听的格外认真!
许多画面着了魔似得在脑海之中闪现,仿佛又入了梦魇……
一曲终了,商玦似沉浸曲中未曾言语。
「曲调本是恢弘,被殿下吹奏出来却似格外悲切,看殿下如今的身份地位,实难想像殿下心中也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悲惨过去……」
朝夕一顿,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到,「想起来了,殿下曾流落于宫廷之外。」
没有人喜欢自己的伤口被撕开,朝夕此言委实挑衅!
站在窗边的人久久未言,就在朝夕以为他会不答之际,那人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她身上!
商玦缓步朝她走来,语声如外头的夜风一般寒凉,「曲本无意,听者有心,你能从这曲子里听出格外的悲切,深困与过去噩梦之中的应当是你,刚才你梦到了什么?」
他停在榻边,目光深重的落在她身上!
「是巴陵王宫?是你的父王母后?」
「还是……你那同胞的双生哥哥凤朝暮?」
朝夕平静的表情忽的一变,那张绝美的面上顿时生出凛冽之意来!
商玦的语气仍然波澜不惊,「他和你一起离开巴陵,之后却弃你而去,你恨他吗?」
朝夕粉拳一攥,商玦已悠然坐在了她的身边,「庄姬公主出自皇室,后嫁入蜀国为后,她为你们兄妹二人取这样的名字,实在很耐人寻味。」
朝夕咬牙冷笑,「出自皇室又如何?贵为王后又如何?今时今日,早已黄土白骨,世间人心,无不是朝夕易变,母后之意,不过在警告我们兄妹警惕变幻莫测的人心罢了。」
微微一顿,朝夕骤然抿唇,「哥哥并非弃我而去,他一直在护佑我。」
「是吗?看来世上之人你只信他?」
朝夕微扬下颌,「我们兄妹同生,我自然只信他。」
商玦微微一默,「据我所知,凤朝暮八年前便离开了蜀国,且至今都查无所踪!」
他语声平静,朝夕闻言摇了摇头,「哥哥并非逆生,母后死后他乃是被我所累,蜀国不知多少人都在寻哥哥的踪迹,哥哥又岂会轻易被他们发现?他们忌惮哥哥争蜀国王位,却不明白哥哥根本就不曾将那王位放在眼中,我不知哥哥在何处,可我知他必挂念与我。」
稍稍一停,朝夕又道,「殿下也想插手蜀国争端?」
商玦淡笑一声,「赵国未平,我怎会插手蜀国之事?」
——那赵国平了之后呢?
朝夕咬牙忍下了问出口的冲动,商玦却又问她,「在你心中,蜀国的王位当是谁的呢?」
朝夕眉头一皱,「殿下此话何意?」
窸窣声响,朝夕听到商玦上了榻,他似放下了帷帐,而后便躺了下来。
「可知孤此番离营是为何?」
朝夕当然是知道的,她本该不语,可她还是答了,「是为了向朝廷供奉奴隶。」
商玦轻「嗯」一声,「八千人,八千个奴隶。」
他语声忽然苍凉一瞬,倒真有那么几分慈悲意味。
「这八千人即将背井离乡去往镐京,他们当中并非全为奴隶,有贱民,有平民,甚至还有别国俘虏而来的贵族,可一旦去了镐京,所有人便只能做最低贱之事。」
「而决定他们命运的人,是孤。」
商玦的语气始终平静,并不给人耀武扬威之感,好似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又叫人听得心头髮紧,朝夕皱眉,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
微微一顿,商玦又道,「你既知孤曾流落在宫廷之外,便能想到孤见识过的苦楚不会比你少,从很久之前孤便知道一个道理,只有把人踩在脚下,他们才知臣服仰望。」
朝夕心头一跳,下意识转头朝向身侧。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商玦是看着她说出这句话的。
然而这话之后商玦再未言语,不多时唿吸声便已绵长……
朝夕隐隐有些失望,可她心底却觉得商玦和她的相似之地又多了一处。
怔怔坐了片刻朝夕便再度躺了下去,帐外的风雪唿号声越来越大,她却第一次觉得这帐中安稳,她尚不知商玦是否真的要将她送给殷幽帝,亦明白商玦口中之语不可尽信,可她却忽然觉得她和商玦并非一定要分出个敌友来。
她二人间的定义,或许可以是同类……
------题外话------
朝暮朝夕(^v^)话说大家记着,步步所有文的男女主都是身心干净的,这点大家完全不用担心!
第010章 完人
「姑娘眼部的毒已有消减,这敷眼的带子不得取下。」
医者温声吩咐,朝夕自然应下,子荨在旁笑嘻嘻道,「唐先生,这药太苦啦,姑娘喝的时候脸都要皱在一起了,先生能不能放点甜的药材呀?」
几日相处,朝夕已知眼前这位听声音不过而立之年的医者名叫唐术,听到子荨这小儿之语唐术温声一笑,「这可使不得,殿下言明姑娘的眼睛乃是当务之急,眼下所用药材都是燕国最好的,再加些旁的可要影响了药性,眼下在军中,条件委实有限……」
朝夕不愿为难自己,更不喜为难旁人,闻言便道,「唐先生不必费心,一碗苦药我尚可咽下,子荨年纪小不知礼数,还请您别见笑。」
朝夕说话时刻意保持礼数,却还是挡不住骨子里的冷漠孤清,这话虽是好意,却还是让帐中气氛一滞,唐术忙道,「子荨姑娘是为您着想小人明白,只是营中……」
话语有些作难,朝夕心中嘆了口气,「先生无需将此事放在心上,营中需要先生的地方只怕还有许多,先生且去忙别的吧,朝夕这里让您费心了。」
「不敢不敢,小人都是谨遵世子的吩咐。」
「既然如此,小人先行告退了。」
脚步声远去,唐术已一熘烟出帐去了……
子荨将朝夕扶在帐中的矮榻上落座,语声揶揄,「唐先生跑的好快,他都不敢看姑娘的脸吶,姑娘生的如此之美,又是殿下要的人,唐先生紧张的脸都红啦。」
朝夕唇角微抿,颇有些不解风情沉默着。
子荨不以为意,将枕头抽过来靠在朝夕身后,而后便照着唐术的吩咐为朝夕按摩起额角眼周来,一边按着一边道,「姑娘,世子回来快十天了,您说燕军这一回攻打赵国会赢吗?」微微一顿,子荨又道,「姑娘,您还记得咱们到西庸关那日见到的奴隶女子吗?」
朝夕自然是「见」不到那些奴隶的,可她记得子荨当时畏怕的模样。
她「嗯」了一声,子荨便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此番攻打赵国就是为那些姐妹们报仇呢!那日里咱们所见的奴隶竟然全都是从燕国掳过去的!赵国和燕国已经休战,可赵国却未将燕国早前的俘虏全部放回,那些好人家的女儿都被留下,全都充入了妓营,在这之前,那些小姑娘还不知被那些赵狗如何凌辱……」
子荨说着语声便带了义愤填膺的味道,大抵也是想到了自己的处境,稍稍一停,她却又长松了一口气,语声雀跃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敬,「不过那夜里好多姐妹都被救回来了,殿下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发兵攻赵呢!殿下果然是咱们燕国的保护神,自从他得了册封,咱们燕国就从未被人欺负过,别国的贵族哪里会将奴隶看在眼底啊,就咱们殿下是菩萨心肠,这一回咱们燕军肯定能大胜,好好的给赵狗长个教训!」
子荨越说语气愈发激昂,待说完这话才勐地回过神来,颇有些急惶的闭了口,「姑娘……奴婢多嘴了,奴婢的姐妹大都是奴隶,也不知有没有被掳去赵国……」
「燕军会胜的。」
朝夕面上波澜不惊的道出这五字,心底却有些失笑,整个天下,只怕也只有子荨和那群奴隶真的以为商玦是因为百十个奴隶而发兵攻赵了!
她早该想到,商玦绝不会给人诟病的机会!
那百十个奴隶便是他最好的藉口!
听朝夕说燕军会胜,子荨显然又高兴起来,正要说什么,帐门之外却传来陌生的问安之声,子荨手下一停,「姑娘等等,门口有人。」
子荨说完便朝门边走去,朝夕被子荨按的十分舒服,神思少有的松懈了两分。
「姑娘姑娘!」
正闭目养神,子荨惊喜的声音勐的传来!
「姑娘!您猜奴婢拿到什么了?!」
子荨蹦蹦跳跳的走近,朝夕眉头一挑,难不成是得了世间奇珍不成?
「姑娘,张嘴。」
子荨站在她身侧,语声满是期待,朝夕心中疑惑,一时未有动作。
「姑娘,张嘴啊,有好东西……」
子荨更为着急了,朝夕抿了抿唇,不愿损了她这浓浓的期待,樱唇微开。
唇上一凉,唇齿之间滑入了什么东西。
朝夕从不乱食,下意识就要吐出去!
子荨却骤然哀求起来,「姑娘别吐!您尝尝……是好东西!」
便是这么一剎那的迟疑,朝夕舌尖骤然漫开一点唇齿生香的酸甜,她一愣,舌尖一卷将那薄薄的一片整个咬了一下,齿间的酸甜顿时更胜,竟像是……蛇果?
朝夕心头一动,那边厢子荨已欢快的笑起来,「姑娘姑娘,好吃吗?奴婢闻着都要流口水啦!姑娘您猜这果脯是谁送来的?」
朝夕轻咽下那果脯,那蛇果的香甜便从舌尖一路侵染到了胃里!
整个大营能送来此物的,自然不必多想……
这里是军营,又是深冬,这东西从何处得来的?
——又为何来的这样快?!
「姑娘,是殿下送来的啊!殿下听唐先生说您不爱喝苦药,好巧不巧的军中竟然备了果脯,殿下之后立马就着人送来了,姑娘,殿下对您真是太好啦!」
子荨是真心为朝夕欢喜,朝夕感受的出,便不曾出言制止!
子荨又餵了朝夕一片儿,而后便闹着要将那果脯收起来待她喝药之时再用,她的欢快劲儿有种莫名的感染力,连朝夕心中都生出了一星愉悦,只是为何偏就是蛇果?
蛇果色红而艷,味酸而甘,因树藤花叶的气味被蛇所喜是以常与蛇群比邻,採摘此果极为艰险,再加上此果只生长在多雨湿热的蜀国更显珍奇,寻常时候是蜀国王室专享,他的身份地位得到此物也并不难,只是为何今日送到她手中的偏是蛇果?!
「姑娘,殿下寻常时候不动声色,却实在将您的一切都记挂着,这营中的燕军将士谁也不敢对您不恭敬,哪里像凉山和赵营啊,姑娘,他们都说殿下第一次将女子留在自己帐中呢……姑娘,殿下真的很体贴啊,营中将士也都万分崇敬他……」
「殿下这几夜忙的太晚都未得时间回来歇着,白日里却会叫人来问您的起居,连唐先生出了咱们这里第一遭都是去殿下那里报告呢……」
朝夕回神之时子荨还在细数商玦的好,舌尖那香甜滋味还在萦绕,耳边子荨的话语恨不能将商玦当做神佛供奉,可朝夕心底却在摇头,所见越是美丽,代价便越是惨痛,而她自己就越该清醒,朝夕用指甲在掌心深深一掐,幸好她从来够清醒。
「呜——」
子荨的话被一道低幽的鸣号声打断!
这号声代表有大军回营,子荨一静,忽然道,「姑娘,不会是燕军大胜归来了吧?!」
朝夕从榻上坐起,面上表情一时肃然。
她摇了摇头,「不可能这么快!」
子荨皱眉,「咦,那这时怎么有大军回营了?」
朝夕心中也疑惑,神思百转千回,却实在猜不出个结果,主僕二人正在犹疑,帐外忽然响起铠甲锵锵的脚步声,不出片刻便有道声音在外道。
「殿下有请,请朝夕姑娘速速出帐。」
这语声陌生,却万分冷冽锋芒毕露,朝夕和子荨都是一愣,子荨立时担心起来。
「姑娘,殿下这是……」
朝夕静默一瞬徐徐起身,「吃了别人的东西,该为别人出力了。」
子荨不敢耽误,忙拿了斗篷送朝夕出帐!
一出帐门朝夕便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来人在她五步之外,似对她点了点头,「朝夕姑娘,殿下有请,您一人便可,这边走,……」
许是外头之人太过凶煞冷悍,子荨紧张的拉紧了朝夕的袖口。
朝夕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向前走去,至那人身前,「何事?」
来人顿了顿才答,「让您见一个人。」
朝夕皱眉,「什么人?」
来人气势趋冷,停了更久的时间才低声道,「赵国之人。」
朝夕粉拳一攥,心中顿时「咯噔」一声,抬步朝前走时她再度想起了适才子荨对商玦不吝的溢美之词,她心底不由冷笑,忽然就想到了很久之前听过的八个字。
世无完人,完人必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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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因恨
「将军,殿下在帐中等您。」
大抵是到了某处帐外,整一行都停了下来,朝夕耳力过人,身前之人一顿步她也驻了足,便听身前之人道,「银羽军在外待命,闲人不得靠近。」
「将军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一人铠甲锵锵的离去,前面之人回头看了朝夕一眼,「到了,姑娘请入帐。」
窸窣声响起,似是有人掀了帐帘。
前面那人朝内而去,朝夕脚步轻缓的跟了上。
燕世子座下有两支铁军,一为烈火骑,二为银羽军,两军合称北燕之狼,乃是燕国让外敌闻风丧胆的精锐,在此之前,朝夕只以为此处大营只有烈火骑!
眼不视物,朝夕的脚步便十分小心谨慎,走了没几步,前面那人便停了步,只听早前冷冽的语声一变,瞬时恭敬温顺起来,「殿下,朝夕姑娘已经请来了。」
「小龙你退下吧,按照早前吩咐的做。」
「是,末将明白!」
这话落定,被叫做「小龙」的那人转身便走,和朝夕擦肩而过之时,那道冷意瞬间又明晰起来。
朝夕直直站着,不知商玦叫她来所为何事。
正怔愣,脚步声忽起,商玦朝她走来,属于他的芙蕖淡香更是不由分说的侵染至她鼻端,某一刻,手腕一热,商玦拉住了她,朝夕随他而走,走了十多步就停住。
「坐下,前面是案几……」
朝夕被商玦扶着落座,他身上强烈的属于男人的气息倾近,直让她忍不住皱了眉。
商玦莫测的目光在她面上一扫而过,撩袍坐在了对面。
紧接着便是倒茶的声音,水声如注,片刻商玦握住她冰冷的指尖将一杯热茶放到了她掌中,朝夕攥住那茶盏,身上的寒意尽褪,心思亦活络起来。
「殿下让朝夕来此所为……」
「嘘……」
话未说完,商玦忽然嘘了一下。
朝夕连忙噤声,下一刻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和她进帐时相反的一方靠近!正是她坐着的左手方,不多时,帐帘被掀起,似乎有人入帐!
难道这大帐有两个门?!
「跪下!」
「这是我们银羽军的龙野大将军!」
「报上你的名姓来!」
正疑惑不解,左方传来「噗通」一声,继而士兵带着煞气的声音倏地响起!
「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你们好大的胆子!」
男人满是不忿的声音好似一道惊雷轰然入耳,朝夕握着茶盏的手一抖,茶水差点就要洒出来,下一刻手背上却覆上一道温暖的掌心,商玦低声道,「他们看不见我们。」
至此刻,朝夕方才知道此处乃是一处暗帐!
而他今日请她来此,必定是为了那被抓回来之人……
可他们怎么将这人抓回燕营的?!
即便隔了三年,朝夕还是清楚的记得那道声音!
赵国大公子——赵康!
朝夕定神,手背上的温暖也离去,被他触碰的地方好似有火在烧。
朝夕下意识的换了个握着茶盏的姿势,随即唇角深深的抿了起来……
燕军的胜利比她想像之中更快!
「呸,来了燕营还敢摆谱!」
「让你报上名姓就报上名姓!若不听令,拉出去砍了!」
士兵对赵国俘虏显然没多少耐心,而赵康亦不敢再嚣张,默了默才语气憋屈的道,「我是赵国的大公子赵康!你们这样待我,赵国不会甘休!」
「你说你是赵康?有何证据?」
说这话的乃是早前接朝夕之人,朝夕未想到此人竟是银羽军的首领,再想到他对商玦的恭敬而商玦称他为「小龙」,心中更对商玦在燕国的威信明晰了几分。
他这话一落,赵康好似受到了侮辱一般的愤声道,「我说我是赵康我就是赵康,全天下有谁敢冒充本公子的名头?!你们不信,你们不信本公子有赵国王室的印信!本公子的印信早前已经被你们收缴了,快把你们军中识货的找来认认,本公子如假包换,若你们敢伤了我一根毫毛,赵国必定举倾国之力来为本公子报仇……」
那边怒号震天,而朝夕对面只有商玦不疾不徐品茶的声音。
「将军,您看,这就是早前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默了一默,龙野似乎在翻看,片刻又道,「这些东西也可造假……」
「造假?本公子的腰牌印信可造假?还有本公子调遣王宫卫队的令牌也可造假?!」
「那上面全都是皇家标识,谁敢造假是要被砍头的!」
赵康愤怒万分,龙野又默了默,「这些印信需要查证,先带下去,关起来!」
说话间脚步声又响,赵康无畏的挣扎了一瞬,又满是暴躁的道,「你们这里做主的人在哪里?你们的世子在哪里?本公子要见他!本公子可以和他讲条件……」
「呸,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见世子?!」
赵康似受了什么罪,惨叫了两下骂声却未断,很快又是几声惨唿,这一下赵康再骂不出来,而他想见的人,还在慢悠悠的品茶,朝夕能听到茶盏贴在他唇边茶水轻轻在他舌尖漾开的声音,她握紧了手中的茶盏,实在不能像商玦这般波澜不惊。
「他的确是赵康。」
朝夕开口,对面的商玦慢条斯理放下茶盏,「孤知道。」
朝夕气息一变,你既知道要我来做什么?
「他是你的故人,你不想见他?」
商玦问的平静,朝夕唇角紧抿,握着茶盏的指尖用力至泛白。
「孤知道了。」
商玦落下四字,朝夕牙关一咬,他又知道什么了?
恰在这时脚步声起,朝夕这边的帐帘被人掀开。
龙野大步而入,「殿下,人已关起来了!」
朝夕只觉商玦在她面上扫了一眼,而后便听他用那温润的语声吩咐道,「将他的印信送去赵国,交给赵国二公子赵弋,让小九退兵至西庸关吧!」
赵康赵弋并非一母,眼下都是赵王王位的争夺者,可他却要把赵康的命交到赵弋手上!
朝夕几乎在心底叫好,好一个奸贼的商玦!
龙野还未应声,商玦却好似感觉到了朝夕的心思一般又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剎那之后,他淡笑了开,「凤朝夕,你恨赵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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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所愿 (七夕快乐)
「凤朝夕,你恨赵弋。」
商玦语声带笑,温润而笃定。
朝夕握着杯盏的手又是一紧,「这不正是殿下想要的?」
商玦默了默,似乎是承认了她的话,莫测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许久方才移开,对着在不远处站着的龙野道,「照做吧,等赵国的消息。」
「末将遵命!」
龙野应声,转身而走。
剎那间帐中只剩下了朝夕和商玦二人,商玦「噔」的一声将茶盏一放,站起身来倾身拉住了她的手,「孤带你出去走走,那日你只去了东南边,营中别处尚未走过。」
他话语温透而清贵,就像初见那次,和前几日二人争锋相对时的莫测煞气全然不同,今日的他显然心境大好,那话更仿佛是在揶揄当日她想出逃的心思。
然而这样的语气对两人当下的关系而言总是太过温柔,这样近的距离,还有他掌心粗粝温暖的薄茧,一切都让朝夕不习惯。
察觉到她想要挣扎,商玦勐然将她手腕一攥。
「你怕孤?」
朝夕动作一滞,终是缓缓站起身来!
商玦拉着她的手腕朝她来时的帐门走,一边走一边道,「你惯会装作卑弱讨好的模样,本心其实最不愿对别人示弱,孤说过,往后你在孤面前再不必假装。」
朝夕心头漏跳一下,商玦那一双幽沉的眼再度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她还未曾全然了解他,而他却早已将她看透!
这种超出自己掌控的感觉让朝夕万分不爽,却又激起了她心中的血性!
朝夕定了定神,下一刻便被帐外的寒意击中!
她身上穿着斗篷,倒不觉得多冷,稍缓一下便回过了神,商玦在这时放手,又往前走了几步,语声清润的喊了一声,「白月——」
这名字万分耳熟,朝夕瞬间便想起来白月是谁!
野兽毛髮的气息随风而来,朝夕下一刻便听到了什么奔跑的轻微声,正和那夜听见的一模一样,仍然有一股子劲风在颇近,却是在离她五步之时便停了下来!
「你乖一些,莫吓到她!」
商玦的语气比对她还要温柔一些,像和多年老友说话。
朝夕听得挑眉,商玦却带着那庞然大物缓步靠近。
朝夕之所以觉得是庞然大物,只因为随着白月的靠近她身前的寒风被尽数挡了住,白月悄无声息的站定,商玦站在她身侧一把抓住她的手朝前探去!
「他是灵兽,那夜是他将你带至孤面前。」
朝夕当然不会忘,她的掌心触到了略有些扎手的毛髮,让她诧异的是白月竟也有稍矮些的马儿那般高,她脑海之中想像白月的样子,再摸了摸倒也不觉得扎手!
商玦放开她,除了必要的引导之外绝无多一分的亲密,这让朝夕下意识松口气。
白月哼哧一声,竟不排斥她的抚摸,脑袋一动,朝她掌心靠拢,这样的温顺让朝夕一愣,一边商玦缓声道,「他很喜欢你,这不容易。」
听着这话,朝夕收回了手,她并不喜欢这份「不容易」。
商玦一默,那份温润的气息忽的变冷,朝夕心知自己大抵又惹了他不快,却不为所动,正默然不语,冷不防他勐地靠近,一把掐住了她的腰,她还未来的及惊唿,人已被他腾空一抱,而后她便坐在了熟悉的背嵴之上……
他把她抱到了白月身上!
朝夕侧坐着,唇角一抿,这样不容人反抗才是他的本性!
再想到眼下二人是在外头,不由疑惑适才他的温雅是否就是他骗取天下人好感的面具!
「营中路不好走,让他带着你!」
话音落定,商玦已当先走一步,白月紧随其后,朝夕连忙轻拽了白月背嵴上的毛皮,他竟然真的要带她在营中走一圈?不怕她真的逃走?!
「除非有人来救你,否则你逃不出。」
商玦分明没看她,却知道她在想什么,朝夕内心挫败,却更好奇!
她的心思能被这样明晰的看出,普天之下他是第一个!
她来燕营几日,可真正和他相处的时间却极短,这么短的时间他如何将她看透?
「赵康被俘,你猜赵弋会如何做?」
「自然只有相救,天下百姓总喜欢仁善的君王,便是做样子也要做的好看。」
朝夕答的利落,话意却别有所指,要说仁善,眼前这位更仁善。
商玦不置可否,「既然如此,孤已等不及想看兄弟情深的好戏了!」
朝夕一万个不相信商玦此话,心底冷笑,口中却道,「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商玦回身,莫测看她一眼,「得偿所愿,还得花些时间!」
朝夕不知他何意,只觉他必定还有后招!
商玦不再说话,朝夕也不言,只随着白月的走动身形微晃,一边暗暗记下走过的路径方位,然而刚才和商玦说话,她神思并未专注,待白月停下,她脑袋里便有些乱。
「这是大营南门,要回蜀国,当走此处。」
商玦之语落定,朝夕瞬时面色一变,「殿下……此话何意?」
「此刻的蜀国必定没有这里冷!」
蜀国偏南,当然没有北边冷,商玦不正面回答,朝夕下意识的粉拳紧攥。
这一攥却是将白月的皮毛勐地一扯,白月吃疼,低吼一声朝前奔去!
朝夕毫无防备,身子一晃便被白月瞬间移动的力道甩了出去,寒风冽冽,朝夕被颠下来之时只觉这一回是真的要头破血流!
身子凌空坠落,可预料中的痛感未至,快跌在地之时一只大手在她腰间一揽!
朝夕被大力拉起,她稳稳落入一个怀抱!
惊唿声堵在喉头,朝夕愣了一瞬才被鼻端的芙蕖香味惊醒,她惊惧的喘了一下,睁眼时眼前先是一道强力的白光,继而,她又看到了那双若渊的眸……
敷眼的丝带竟在刚才那一瞬滑落!
而这一次,她还看到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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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独绝
那是一张太能蛊惑人心的脸。
连日大雪,燕营早是一片银装素裹,便是在这铺天盖地的雪白冽光里,商玦精緻的五官就如此猝不及防的落入她眼底,贵胄仿佛神裁,温润恰似佛塑,再加上一双渊海般的眸,无端生出不可一世的风华,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独绝,世无其二。
心神被摄,两瞬后朝夕才回神,她想,世间传言皆是真……
商玦略皱了眉,先看向跑走的白月,怀中人被他抱的稳当,再一转眼便对上朝夕直盯盯的眸,黑玉般的眸心有一抹点漆似得光,他眸光一沉,「你的眼睛……」
朝夕骤然捂住了眸,眉头痛苦的皱起,唇角都用力的抿了起来!
商玦唿吸一重,「来人,叫唐术——」
将她打横抱起,商玦步伐极快的朝主帐行去,他那语声虽则平静沉稳,却到底露出两分紧迫,跟着的下人不敢耽误,连忙跑走,商玦低头看一眼怀中人,只见朝夕额角溢出了冷汗。
这次,朝夕当真不是装!
她试着松开捂在眼上的手,却不想眼睛刚一见光便是一阵钻心的疼,而她眼前一片朦朦胧胧,时而一片漆黑,时而又隐隐可见一抹灰白,无论如何看不清东西!
朝夕心中苦笑,她到底还是瞎子!
二人很快便到了帐前,子荨见商玦抱着朝夕大步归来面色一白,连忙推开帐门,商玦二话不说将朝夕带了进去,至床边,将她十分稳妥的放了下来!
甫一挨到榻朝夕便疼的蜷缩了身子,那股子疼不止在脆弱的眼眸,更似乎蔓延到了脑袋里去,仿佛有钝刀在割磨,势要将她脑袋里的一切都磨得稀巴烂!
商玦站在榻边,转身喝问,「唐术呢?」
子荨不敢进帐门,最先到帐前的却是龙野。
听着商玦这比寻常拔高了的语调龙野忙道,「他马上就到。」
朝夕已有些听不清龙野的话,巨大的疼痛叫她耳朵里嗡嗡作响,除了紧攥着掌下的锦被之外只能狠咬了牙关,血腥气极快满上,朝夕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低哼!
短短的一声之后又是沉寂,朝夕的身子却在发抖!
下一瞬,下颌被人一把攥住,那人粗暴的将她双颊一捏,她不得不松了牙关,这一松,便是一声压不住的痛吟,朝夕身子一颤,急速的想要挣脱这人的手!
「他既宠你,又怎捨得对你下毒?」
「将你变成废人为他所用,你确该恨他!」
朝夕模模煳煳间听清了他的话,只觉得他此刻这话比早前任何时候都要狠煞!他仍然捏着她的脸,却将她拉到了怀中,一手拖在她后腰,随即一股精纯温长的内力缓缓涌入,这内力缓不了她的疼,却叫她身上恢復了劲儿,唿吸都顺了几分!
朝夕鼻端尽是他身上的芙蕖淡香,脑海之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叫她瞬间将指甲卡进了掌心,拳头被一把攥住,商玦不由分说的将她指节掰了开,默了默,他又改了口,「不过一个赵弋,如何值得你恨?!」
到底是恨还是不恨?朝夕疼的身子发抖,被他捏着脸,不时发出一声痛吟,这样子太过示弱,她万分不愿,可他却将她掣肘在怀让她动弹不得!
很快帐外脚步声再响,唐术大步进帐,看到榻边的情形先是一愣,继而才拱手上得前来。
「姑娘,请先将手拿开些。」
朝夕松开捂眼的手,底下露出来的是一双血红的眸。
唐术皱眉,商玦更是瞬间收紧了落在她腰间的手,沉声问,「如何?」
唐术转身便从医箱之中拿出银针来,「怕是见了强光的缘故,姑娘眼上的毒沉了太久,散去不易,如今刚起成效,不得见强光,施针之后再禀与世子。」
微微一顿,「殿下,将姑娘放下吧。」
商玦松手,将朝夕放在了榻上,甫一放定,唐术先拿出一粒丸药给朝夕服下,而后便落了针,不知那药丸为何,朝夕服下不多时便似睡去,唐术专心施针半个时辰,待取针之时已是满头大汗,一回身,商玦还站在他身后,看那姿势,竟是半个时辰未动。
「如何?」
唐术站起身来,「暂且无事。」
商玦明显的松了眉头,唐术犹疑一瞬又道,「殿下,朝夕姑娘眼上的毒有些不对劲。」
商玦挑眉,「怎地不对?」
唐术面色几动,「小人早前尚不确定,直至今日才肯定,姑娘遭人下毒,这乌银花的毒本该让姑娘丢了性命,至少也该是全身瘫痪,可是……可是有人用外力将这毒聚在了姑娘眼上,这才使得姑娘眼瞎而别处无碍,因此,这毒也格外难除。」
商玦眸色微暗,扬眸撩了朝夕一眼。
「现下她的眼如何……」
唐术面生歉色,「去毒已有成效,可姑娘却好似半点感觉也无,小人……」
知他要说请罪之话,商玦摆了摆手。
「与你无关,照你的法子来。」
唐术疑惑的抬头,他是医者,怎能说和他无关?
心底虽不解,可商玦的性子他明白,当即不多言一字的退了出去。
夜幕降临之时朝夕才醒来。
眼上覆着丝带和药物,她口中亦有苦味,想是睡着之时被人餵了药,痛感已消,身子已恢復了些许气力,她撑身坐起,瞬间觉得榻前十多步外站着人。
今日种种,那一双眸那一张脸都现在她眼前。
「今日……多谢世子。」
「孤既要了你,自会护佑你。」
这语声平静至冷漠,好似他会护佑众生,而她只是那众生中的一个。
可也是这样,朝夕对这话信了两分。
然而他和她无亲无故,他们之间哪有不求回报的护佑……
「朝夕穷途末路,并无余力报答世子。」
「你姓凤,总会有的。」
商玦语声平静,朝夕浅浅抿了唇。
他果然有所求,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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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求和
「姑娘,您觉得如何?」
子荨小声问着,朝夕平静的摇了摇头。
距离那次已有三日,三日之间她的眼睛始终漆黑一片。
「急不得,唐先生说姑娘的眼不可见强光,眼下外头都是大雪,便是寻常人在外面站的久了眼睛也受不住,姑娘可得小心别让眼上的带子掉了!」
子荨一边说一边将带着药香的丝带为朝夕系了上,朝夕轻「嗯」一声算作应答,子荨还要交代什么,帐外却有人通禀,一人高声道,「殿下请朝夕姑娘移步中军帐。」
朝夕眉头微皱,子荨忙去拿了斗篷来给她披上!
既然没说只要她一人去,子荨自然是陪着,她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的手出了帐。
前来传话的再不是龙野,而是商玦身边的亲卫云坼。
「朝夕姑娘,殿下在中军帐中等您。」
朝夕点点头,子荨扶着她走在最前,在营中主道慢行片刻便近了中军帐,眼看着就要到了,那主道之上却迎面走来一行人,走在最前的人脚步急乱而沉重,还故意的发出「啪嗒」「啪嗒」的大响,一听便知此人心气儿十分不顺!
燕营素来治军有度,是谁如此无礼?!
「哟!瞧瞧这是谁!」
「本公子差点忘记这营中还有位故人!」
戾气沖天的话聒噪落地,对面一行人挡在了她们的路上,子荨仿佛被来人所震慑,扶着她的手一紧,身子慌忙朝她身边靠,朝夕泰然的眉一皱,赵康怎会被放出来?!
说话的正是赵康,见朝夕不语,赵康放肆的目光直戳戳的落在她身上,意味深长的笑声响起,赵康鄙夷的道,「燕世子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会要你这么个下贱之物?」
说着冷笑一声,「赵弋将你养了几年,末了却让你落到了别的男人手中,也不知他后不后悔当初将你从蜀国淮阴侯那里带走,朝……你叫什么来着?算了,平白污了本公子的耳,生的一张祸国之容,又有一手爬床的好功夫,难怪入了燕营还绫罗加身!」
朝夕墨发红裳的站着,微微攥着袖口,任赵康污言秽语并不作声!
倒是站在她身边的云坼上前一步,「姑娘,别让殿下等急了……」
听到朝夕此行是要去见燕世子,赵康稍稍一默,哼笑一声和朝夕擦肩而过,口中仍然骂骂咧咧道,「残花败柳还瞎了眼,真是难为了燕世子菩萨心肠,趁着燕世子还没腻味好好用你伺候人的功夫叫人舒坦点,本公子乐的看赵弋那蠢货被人带绿帽!」
走了几步又是一顿,赵康回过身来笑道,「眼看着大家很快又要见面,真是等不及看旧情人重逢的好戏,赵弋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冲冠一怒?」
「说起来他也是个软蛋!连自己的人都看不住……」
自说自话便能让赵康生出无比的优越感,仿佛赵国王位已是他囊中之物,子荨气的浑身发抖,却是身份低贱不敢多言,朝夕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继续往前走,走出几步赵康的语声才消弭,朝夕不动声色的松了袖口,不多时,中军大帐到了。
「殿下在帐中,姑娘请入。」
云坼掀帘,子荨将朝夕一松,朝夕自己走了进去。
来燕营半月多,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处燕营机密要地……
「路上受了刁难?」
主位之上语声漠漠,朝夕唇角牵起两丝冷笑,果然她人还未至消息就已送来。
她眼不视物,进帐便停步。
商玦在上又道,「到孤身前来……」
朝夕抬步,这次膝盖碰到一处桌案方才停下,商玦的唿吸声就在她对面,二人之间只有一尺相隔,商玦目光莫测的在她身上逡巡,「为何由着别人言语伤你?」
「我从来不和死人计较。」
朝夕答得利落,商玦低不可闻的笑了一声,随即道,「赵国欲求和,两日之后使者便至,这位大公子是要被接回去的,何来死人之言?」
朝夕想过求和,却没想到求和来的这样快!难怪赵康会被放出!
唇角微沉,朝夕寒声道,「哪怕殿下不想让他死,可还有别人想让他死。」
商玦对这话不置可否,「想知道此番的使者都有谁吗?」
朝夕眉峰微蹙似有所想,商玦随即道,「若孤说赵弋欲亲来求和,你会如何?」
「赵王后怎会让赵弋来此,赵弋自己亦会置身事外。」
朝夕语声冷然,商玦温文起身,绕过桌案一把拉住了她的皓腕,再移步,将她往大帐左侧带,「求和的使者有两位,龙虎骑的刘韧,赵王宫的薛崇!」
朝夕皱眉,「刘韧是赵弋的人,薛崇出自赵王后一族!」
「是,两方皆派了人马。」
商玦拉着朝夕走至正堂以左的暖榻处,将她一按,等朝夕坐定才离开。
朝夕只听到一阵窸窣之声,商玦似在把玩什么木盒子。
「薛崇来是为了赵康,刘韧,却不一定了。」
商玦话有深意,朝夕还未来得及想商玦忽然走近,他倾身,随即朝夕便觉脖颈上一凉,他将什么东西吊在了她脖颈之上,朝夕欲动,商玦却将她按了住,又道,「下一次,再莫默不作声的叫人无端重伤与你,哪怕那人是王族公子。」
朝夕只觉得他在她颈子上比划着名什么,有什么东西坠在她胸前,没几下那东西又被商玦拿走,他人亦退了开,朝夕抿唇,「朝夕位卑人轻,怎敢冲撞殿下贵客?」
「位卑人轻,无外乎没个好听的身份!」
商玦语声沉定,继而看住了她,「眼下,孤这里就有一个十分好听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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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幽鹿
「眼下,孤这里就有一个十分好听的身份。」
商玦语声沉定,目光深重的落在朝夕身上,朝夕皱眉,只觉他那目光犹如罗网将她压得透不过气,她人是在燕营,可她没打算永远留在燕国,而她若受了他给的身份,无论那身份为何往后总是一层束缚,她并不想为自己多添一点儿麻烦!
朝夕抿唇不语,拒绝的意味分明。
商玦的目光瞬时莫测起来。
片刻前十分和睦的气氛瞬间有些冷窒,朝夕定定坐着,不打算服软,商玦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一阵,忽然道,「两日之后使者将至,你与孤同见来使。」
朝夕皱眉,凭她的身份见使者做什么?
「你在犹豫?」
商玦眼眸犀利,朝夕无所遁形。
「怎敢,朝夕遵世子之令。」
商玦低笑一下,语声温透几分,「见了赵国使者,也要像今日这般从容才好。」
朝夕唿吸一轻,那是必然!
正静默之间,外头再度响起云坼的声音。
「殿下,有信来。」
商玦移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拿进来。」
脚步声起,云坼进帐,一阵窸窣声,是商玦在拆信,静默一瞬,他的语气忽然带上了两分薄笑,「这人素来想一出是一出,派个人去接吧,路上行慢些。」
商玦似将信交给了云坼,云坼恭敬应声之后便走了出去!
帐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朝夕明显感觉到商玦的心境变好,再听到他特意交代的话,不由好奇商玦吩咐去接的该是什么人,他语气是素来的优雅温透,却又含着两分纵容的意味,最后那一句交代更是体贴,难道他要去接的是女子?
朝夕心中想着,商玦回头便见她在出神。
眸光一闪,商玦又正了语声,「回去吧,这两日好生养着。」
朝夕自然应了,走出帐之际尚在迷惑自己今儿被他叫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为告诉她两日之后有使者来?
将商玦要接的是什么人抛在脑后,朝夕忽然想知道他口中说的好听的身份是什么?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燕世子之妾这个名号了。
再来,若他真要将她送去镐京,那些人也是不敢轻慢的!
朝夕停步,问身边的子荨,「还有几日至新年?」
子荨语声带喜,「回姑娘的话,还有五日便是新年啦!」
五日,朝夕攥了攥袖口,神色忽然凛冽了几分。
接下来的两日朝夕再未见过商玦,只是每日里都能听得到那军鼓声,昭示着不断有燕国的大军回营,赵国既已求和,商玦不废兵力便可得边境五城,甚至更多!
第三日午时刚过,商玦送来了崭新的裙裳!
「姑娘!这衣裳真是太好看了!奴婢还没见过带鹿纹的衣裳呢……姑娘,快让奴婢给您更衣,殿下真是对您太好啦,瞧着衣裳的料子纹饰,哪样都是上品……」
子荨万分欣喜的拉起朝夕,朝夕不忍给她泼冷水,便由着这小姑娘前后为她忙碌,不出片刻,子荨倒抽一口冷气道,「姑娘……姑娘的头髮不要挽了吧,就这样,简直……简直是神仙一样好看,要是世子见了一定会被姑娘迷死的……啊不对,没有死字……」
大殷之前乃是夏朝,夏朝末年上位者昏庸触犯天怒,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后由西殷部落首领殷溱和东临部落首领扶渊合二族力推翻夏朝建立大殷,相传殷溱和扶渊二人座下各有天赐神兽一头,一为鹿一为狼,后殷溱成为大殷开国女帝,两百余年内大殷皆以鹿和狼为图腾,女子衣物除非皇族王室见不得鹿纹,而寻常男子亦不可轻用狼符。
朝夕摸了摸身上华丽的纹饰,一时拿不准商玦的意思。
一下午未得消息,至暮色时分才又听闻营中鸣金吹号声,吹奏的乃是迎客之音,只因是军中鼓号,这迎客之中多少带了几分血煞的味道,半个时辰之后,商玦出现了!
子荨意味深长的捏了捏朝夕的手才恭敬的退了出去,商玦大步走至朝夕身前,上下打量她一瞬蓦地走近,「还少了一样东西,孤亲自与你送来。」
说话间他便倾身,博颈上一凉,她胸前又坠了样东西。
他为她系好了扣带,又看了看她,这才满意一笑,朝夕疑惑,下意识抬手去摸,还未摸着,手却被他一把拉住,商玦道,「夜宴已备,耽误不得。」
说着便带她出门,朝夕手腕被攥,虽然隔了一层绸缎,却仍觉他掌心烫人的厉害,待走入冷风之中那感觉才消退两分,定了定神,朝夕问,「人都到了?」
「孤离开之时刘韧还未至。」
朝夕眉头微挑,「被使了绊子?」
商玦似是默认,又道,「不过眼下应该到了……」
朝夕便再不语,半柱香之后二人行至中军大帐之前,云坼等在帐外,见状便上前低声道,「诸位将军都等着殿下呢,赵康和薛崇已入座,刘韧也到了。」
果然如商玦所料,他漠漠应一声,忽然松开朝夕的手腕,朝夕正觉轻松,不料他那手竟一把将她腰身搂了住,帐帘被掀开,朝夕被他揽着往前一跨便入了帐!
剎那间,帐内数十道目光皆落在她二人身上。
「末将拜见殿下!」
先是将军们起身的铠甲锵锵声,继而便是数十道声若洪钟的礼拜!
商玦点头,那边厢赵康已笑一声,「怪道殿下为何现在才来,却原来是会美人去了!」
商玦并不给赵康面子,不接话的揽着步态雍容的朝夕到了主位!
主位的敞椅宽大,坐下她二人绰绰有余!
朝夕落座之时商玦的手仍在她腰间,这姿势暧昧不明,让她更为疑惑商玦对她作何打算,难道真的要予她妾名?二人皆已坐定,朝夕怀着有些不安的心思等着使者见礼,可见礼声未起,紧接着响起的却是一道男女莫辨的尖声惊唿!
「朝夕姑娘颈上带着的是……是幽鹿?!」
------题外话------
鹿,真是非常美好可爱滴萌物呀~本文里头鹿是重要角色,也代表着权利\(^o^)/~快,大开你们的脑洞猜想吧~忽然感觉新文可以写殷溱和扶渊了耶→_→本文刚开始就想新文什么鬼……
第016章 聘妻
「朝夕姑娘颈上带着的是……是幽鹿玦?!」
男女莫辨的尖声骤然响起,朝夕先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才注意到了那最后三字!
——幽鹿玦?!
朝夕唿吸一窒,落在她腰侧的手将她稳稳的搂了住。
「薛大人不愧是赵王面前第一人。」
商玦语声温透,真应了他神佛名号。
任是谁在他这般的慈悲温柔下都会放松心神。
那男女莫辨之声一听便是个宦官,正是来自赵王宫的薛崇,此人年过半百,是赵国内侍,更是权臣一位,见识不凡手段超群,赵王未病之时便得倚重,眼下更是赵王后的亲信,这样的人自然拥有非凡的眼力,而商玦默认的话更肯定了薛崇之语!
粉拳一攥,朝夕脖颈之上带着的不再是饰物……
而是一只随时都能割断她脖颈的夺命锁!
幽鹿玦,开国女帝殷溱和扶渊的定情之物,传闻乃是天神所赐,拥有神力,得此物之人乃是天降白鹿星,命格贵不可言,女帝殷溱能建立大殷更凭此物助力,便是这等贵不可言之物却在女帝驾崩之后失去踪影,隔了两百多年,幽鹿玦竟再现世间?!
幽鹿玦神乎其神,其真身却是一块雪色玉玦,虽失踪两百多年,其模样却多在皇室和王族典籍之中有所记载,帐中的将军们或许不识,可薛崇出自内宫,不可能不识!
「幽鹿玦?当真是幽鹿玦?!」
赵康诧异的声音接着响起,出自王室的他显然也久仰此物大名!
商玦似低笑一声,「大公子竟也如此吃惊?」
赵康倒吸一口凉气,「怎能不吃惊!两百年间所谓『幽鹿玦』频出不断,可世子又岂能被假物所骗,赵康眼下只想知道世子从何处寻来此物?!」
「大公子,眼下怕不是关心幽鹿玦之时……」
商玦还未言语,紧接着响起的却是一道威严之声,那人先堵了赵康的口,而后才对着主位一拱手,「鄙人刘韧,今次特奉二公子之命与殿下和谈。」
商玦一笑,薛崇也一拱手,「薛某人是奉赵王之令而来。」
「王上病重多日难得理朝,薛公公到底是奉谁之令?!」
刘韧言语间自有股子血气,一瞬间又堵了薛崇之口,薛崇冷笑一声,「咱家有王上令牌,刘将军可要看看?再者,此处乃是燕营,刘将军莫要放肆。」
是燕营,莫要放肆,莫要内斗!
刘韧听懂了意思,冷笑一声,「既然如此,刘某人闭口就是。」
他闭了口,薛崇这才道,「殿下,您早前所提王上全部应允,只要今次大公子与薛某平安回赵,赵国边境五城皆由殿下发落,从此往后去赵姓燕!」
轻轻松松,五座边城收入囊中。
商玦落在朝夕腰间的手微微一收,将她往自己怀中又带了一分。
接着道,「薛大人来意已明,那刘将军此来是为了……」
刘韧直身,硬朗的语声锵锵落定,「刘某奉二公子之命而来,乃是为了世子身侧之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朝夕还未完全从那幽鹿玦三字之中抽离,却又听到了刘韧之语!
刘韧为了她来?赵弋想做什么?!
商玦的掌心在她腰间意味不明的游移,淡淡一笑。
在他预料之中,且完全未放在眼底!
被商玦无视,刘韧眉峰一紧,声音拔高了两分,「二公子欲加边城两座,再予钱银五十万换朝夕姑娘回赵,请世子成全。」
边城两座,钱银五十万……
真将商玦以一城换她一人比了下去。
商玦在朝夕腰间游移的手停了,嘆息,「好大的手笔。」
「赵弋!赵弋他为了一个位卑女人竟然做出这等割城之事?!」
「薛崇,将此事报于父王治他之罪!」
赵康气急败坏,全因他和赵弋姿态不同,他是等着被救的那人,而赵弋却是挥金如土救别人的那个,他这话落定,薛崇还未言语却是商玦开了口!
商玦话中温润已消,语声平静,却又夹裹着腊九寒天的冷漠震慑。
「大公子此话差矣!」
赵康回神,「世子是说……」
商玦转头,目光在朝夕身上滑过,「她姓凤,是蜀国公主,她的父亲是蜀国之王,她的母亲是蜀国王后是帝国公主,说起来,比大公子的血统还要高贵。」
「若她位卑,那大公子岂非更是低贱?」
赵康瞬时间面色青白一片,正要开骂,商玦语声凛冽道,「一年之前,为卜测燕国国运孤曾前往蓬莱求问忘忧谷主,忘忧谷主予孤一签。」
蓬莱,忘忧谷主,这两词一落,赵康好似喉咙被扼住,再说不出一言!
蓬莱岛忘忧谷成名与百年之前,彼时大殷天灾不断,西戎、南荻皆大举入侵,眼看大殷百年气数将尽,却是一神秘人助皇族平蛮族定八荒,终挽救大殷与崩毁,此人便是当时的忘忧谷主,此后百年,忘忧谷成为世上最为神秘强大的所在,便是皇室也要忌惮三分,而蓬莱岛隐与海上,非谷主青睐之人连上岛之路也不知,哪怕是出身王室的赵康也只在赵王口中屡次听过忘忧谷的名字,他怎么也没想到商玦竟能上蓬莱面见忘忧谷主!
这「忘忧谷」三字分量太重,满帐众人皆屏息!
商玦语声郑重道,「那签文只有八字。」
「上曰:鹿生于南,幽困于东。」
开国女帝殷溱便是白鹿星降世,后得天意相助得建大殷!
而大殷南为蜀,东为赵,岂不正符合朝夕?!
帐内静默一片,所有人都将震惊的目光落在了朝夕身上!
商玦将朝夕往怀中一带,看也不看刘韧一眼,语声平静而肃杀,「更何况,且不说她有此命格,今时今日,凭她在孤心中分量赵弋也换之不起!」
室内一静,忽听商玦语声一柔。
「孤欲聘朝夕为妻。」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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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 寒蝉
「姑娘,刘某奉二公子之命救您回赵!」
外头不知何时起落了大雪,寒风更似刀子一般的刮在朝夕面颊之上!
这熟悉的语声带着一股子血腥气,正是刘韧!
话音落定,不等她反应刘韧便将她朝前扯去,朝夕踉踉跄跄的被他扯着走了几步,忽的使力停了下来,刘韧在前急急转头,语声急迫又带着一股子狠劲儿,「时间紧迫,我们得赶紧走,前面的乱子撑不了多……」
「我和赵弋已无瓜葛,如何谈得上一个『救』字?」
朝夕冷漠的话语落定,腕子一旋便从刘韧掌中挣出,她朝后一退,身后却忽的多了两道气息,却原来刘韧根本不是一个人来,朝夕站定,指节捏紧了袖口!
前后左右都有乱子,不知刘韧怎么闹起来的,反而是这四周没什么动静,朝夕直身站着,接受刘韧越来越沉郁的眼神打量,一瞬之后,刘韧骤然寒了声音,「你背叛了二公子?」
朝夕一愕,只想冷笑,「刘将军忘了?商世子以一城换我,赵国同意了。」
刘韧的目光更为阴鸷,「这命令是赵王后下的,和公子有何关系?你没听到吗?公子要用两城和五十万钱银换你!只是商玦不准,我这才不得已如此行事!公子一心念你,你今日倒是和别的男人亲亲我我,说,你是否已决心投身燕国?!」
怎么说好像她和赵弋情深意浓一般……
朝夕摇了摇头,「刘将军乃二公子亲信,自当知道我对于二公子而言实在一般,我不愿回凉山世子也不应,所以将军还是带人速速离去,晚了一刻只怕将军走不出燕军大营。」
刘韧怒笑一声,「这么快就朝着别人说话了!我早说二公子是用错了心,偏他死不悔改,你不愿走也好,只是若留你在燕营,二公子势必要为了你和商玦对上……」
「唰」的一声,冰刃的寒意让朝夕眉头一皱!
刘韧的目光在朝夕身上逡巡一遍,眸色一厉走了过来。
「还记得刘勛怎么死的吗?」
朝夕墨发红裳站在雪地里,烈烈的夜风将她的墨发吹得胡乱狂舞!
雪色的带子覆在面容之上,她的话瞬间让刘韧驻足!
刘勛,乃是刘韧的族弟,本也是赵弋手下武将,却在三年前死于非命!
刘韧眉头紧皱,「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朝夕微扬了下颌,「那一日,他也是要杀我,可最后,死的是他。」
刘韧唿吸一重,「你说什么?!是你杀了刘勛!」
「想碰我的人,都会死。」
「想杀我的,也一样。」
冷风唿啸,她语声低寒道出这几字,莫名让刘韧背嵴发凉!
远处的乱子动静渐小,似乎是赵军已被燕军镇压,刘韧心知时间不多,又看了朝夕一眼冷笑一声,「别弄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煳弄老子!今天老子就为二公子清理门户!」
「你杀了我,商玦不会罢休。」
朝夕站在原地不动,可每一句话都给刘韧的步伐加了一道力量,仿佛有铅块坠着他的脚,每靠近她一步都艰难万分,刘韧握了握手中匕首,咬咬牙,「商玦被你相貌迷惑,怎会为了你一个女人对上整个赵国?!好,我不取你性命,先毁了你这张祸国殃民的脸!」
话音落定,他再不犹疑,上前两步,扬起匕首就向朝夕噼下来!
朝夕眼不视物,风声又大,哪里知道他在做什么,眼看着那一道刺目的寒光就要落在朝夕的脸上,朝夕紧攥着袖口的右手忽然动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速度极快的扬起了袖袍,大红的袖袍好似红艷的血色一抹,在刘韧的胸口一闪而过,待那袖袍落下,刘韧直挺挺的精装身形勐的一颤,那高高举起落了一半的匕首竟然再也落不下来……
他闷哼一声,继而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齐整的襟口此刻湿了一块,那一抹湿热还在不断的扩大,一道极其细小的伤口出现在他胸前,那伤口不过寸长,宽度更不显,只像是被匕首轻划破衣服似得,可是刘韧血流如注,怎么都止不住,在那细小伤口之下的内脏全然崩裂,几乎完好无损的身体之内却早有致命一击,可他甚至不知道她如何做到的!
朝夕双手交叠在身前,稍稍往后一退!
「砰」的一声闷响,刘韧的身子重重的跌在了她脚边!
「将军……」
「将军!」
跟着刘韧来的两个士兵站在朝夕身后,更是未看清她怎么做的,他们觉得她只是纤纤柔柔的站着他们的将军就血流不止的倒地身亡了,这简直是诅咒在作祟!
朝夕缓缓转身,「你们还不走?!」
那两个士兵面面相觑一瞬,正犹豫的看着地上没了动静的刘韧,却又听朝夕轻声一嘆。
「你们走不了了……」
那二人一怔,还未抬头便有凌空两箭激射而来!
咔嚓的两声响,皆是穿头而过,射箭之人臂力非常,箭力直将两个士兵带着飞了出去!
幸而朝夕目不视物,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真看见那血腥的场面到底不会叫人愉快!
脚步声便在这时伴着愈发刺鼻的血腥味响起!
「殿下,都处置了!那刘韧……」
「拖下去。」
有人走近,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响,不多时,朝夕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掌握了住,好闻的莲香从鼻端涌入,顿时将那血腥味淡去不少,朝夕唇角扯出冷笑,「殿下满意了?」
商玦曾说此处是整个燕营最为安全之地。
最为安全之地,除却主人有意放任之外还有谁能靠近这里?!
「这样的试探太低级!」
朝夕咬牙切齿,商玦却低笑一声,「越直接越有效。」
说着话,他缓缓地掰开了朝夕右手掌心,「这一个月,你在孤眼前超过二十次的攥紧了袖口,你那么多次想杀孤,却始终未曾动手……」
他话语声极缓,待最后一字落定,朝夕掌心之中出现了让刘韧至死之物!
「型如冰魄,薄如蝉翼,可断金削铁,遇血方才色变。」
「名动天下的寒蝉刀,果然不虚!」
朝夕欲收紧掌心,商玦却不许,他盯着那尚凝着血色的小小神兵气势一冷。
「你总穿红衣,是为了随时擦净血迹藏好寒蝉?」
「你的手上,到底有多少性命……」
朝夕甩开他的手,怒意勃然,「收回你那可笑的聘妻之语,否则,下一个就是你!」
她怒,商玦却笑了,笑音温柔,沉沉撞在人心上!
「你不是说已穷途末路无可回报与孤?」
「孤给你坦途予你王路你不要?」
他问一句,朝夕唿吸便轻一分,他上前一步,抬手将她身上的袍襟拉了拉,又语声莫测的道,「孤猜你还记得,淮阴侯府的试剑大会新年之后就要开始了……这寒蝉的主人就在蜀国淮阴侯府等着你,你……不想回去取了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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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章 感情
朝夕四岁被逐出巴陵之时尚还有人记得她王室公主的身份!
王室血脉不可随意放逐,蜀国淮阴侯府成了她的落脚之地!
淮阴侯府第一代家主姓洛,两百年前是大陆最为出色的铸剑师。
女帝殷溱平定天下之时所用的焚天剑便是由落天寻铸造而成,焚天剑乃是当世第一神剑,为殷溱的胜利立下了不世之功,大殷甫一建国殷溱便将淮阴城赏给洛天寻,又赐公侯之位,位在诸侯之下,无私兵自治之权,因淮阴在蜀国境内受蜀王统治。
得了爵位成为贵族,洛家依旧是最厉害的兵器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但凡兵器榜上排的上名号一大半来自洛氏族人之手,每隔三年,淮阴侯府皆有试剑大会!所谓试剑大会不仅比剑,旁的兵器也会亮相,有单人持有的,更有适合军队装备的,大殷大都靠武力值定胜败,是以每三年淮阴城便有一场帝国瞩目的盛事!
风雪唿号,朝夕站在商玦身前,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寒意向她涌了过来!
「你心中必定烦乱,没关系,可以慢慢想!」
商玦一把握住她的手,这次再无绸缎阻隔,他掌心的热力直接的传递到了她手上,他拉着她朝西南方去,却并非是回寝帐,「你是女主人,眼下先陪孤送客人。」
朝夕早前睡着,不知时辰几何,可想着恐怕也快到黎明。
这时候兵营大都换防,刘韧出自军中,自然会挑这样的时机。
二人行了片刻,商玦脚步一顿,帐帘声响起,一人从前面沖了出来!
「是不是刘韧?!是不是?!」
「大公子息怒,抓到几个人倒是有些像赵人,却不见刘韧。」
问话的是勃然大怒的赵康,答话的是语声冷冽的龙野,赵康深吸口气,「必定是跑了!好个赵弋啊!想把本公子了断在燕营里头!好好好!好得很!本公子马上启程杀回王都去,这一次若不让赵弋出点儿血本公子誓不罢休!薛崇!」
「小人在,小人明白公子的意思,这就吩咐启程——」
薛崇一边应着话一边走近几步,「多谢世子收留,今夜亦多亏了世子相护,割地之事七日之内必定让世子满意,眼瞧着天要亮了,小人就和公子先行一步了。」
刘韧之事已经败露,赵康一行自然想最快回赵免得给赵弋辩驳应策的时间,商玦本就是来送客的,闻言紧了紧朝夕的手,语声温透的和这寒冬格格不入,分外能俘获人心,「不必客气,今日之事……赵国内务外人不便置喙,只愿大公子一路顺风。」
赵康拱手行礼,目光扫过商玦和朝夕交握的手!
他笑了笑,「这次多谢世子了,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淮阴侯这次要献宝,本公子无论如何也会捧场,相信世子和公主也会,毕竟淮阴侯是公主的义父嘛,呵呵,世子放心,本公子必定尽十二分的力不让某些人扫了二位的雅兴!」
这某些人自然是赵弋,凭赵康的性子此事自然不能善了……
商玦不置可否的点头,赵国一行本就没什么物件,前后不过两柱香就准备妥当,待这一行人缓缓驰出大营商玦才牵着朝夕的手回寝帐,一路上雪势渐大,二人皆未言。
「姑娘,您没事吧……」
刚走到门口子荨便迎上来,商玦摆了摆手,子荨乖觉的为二人掀帘后便退了下去!
朝夕疾步朝里走,商玦也将她放了开,见她走至榻边落座,他则缓缓解下披风站在了她十多步外看着她,帐内温暖如春,朝夕却将被他牵过的手拢在了袖袍之中,显见的他们之间的冰雪还未见消融,商玦耐心极好的等她开口。
「我不信命格之言!」
忽然,朝夕语声凛冽的开了口。
从适才她出手杀刘韧开始她对他的态度就已经变了!
不再一味的装乖示弱,哪怕安静的坐着周身都是挡不住的危险意味!
「你不信,天下人却信!」
商玦仍然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她被红衣墨发衬得雪白的小脸上。
朝夕冷笑,「所以那忘忧谷主之言是假?!」
商玦上前一步,「是真。」
朝夕皱眉,唿吸都轻了一分,她口中说不信,可她生在王室所知甚广,对这些东西虽不全信却也持有敬畏之心,「鹿生于南,幽困于东」,这怎会是她的命格,她分明是……
「命数会变,何况命格之言可作假。」
商玦又道出一语,朝夕瞬间攥紧了掌下的裙裾,她不是没想过……
「运筹帷幄的燕国世子怎会信这等真假难辨之言?!」
「凭着这八个字就聘妻,委实叫人难以捉摸。」
朝夕开口时声冷,商玦默了默才摇头,「自然不只是因为这八个字。」
眉头一皱,商玦这回径直走至她身边,居高临下道,「镐京如今已定拟了削藩减兵之策,恐怕新年之后就会颁布,你可知如此代表了什么?齐国晋国不会遵,便是你蜀国也不会轻易减兵,镐京会发怒,帝国和诸侯对峙,诸侯总是弱势的一方。」
「所以你想……拉拢结盟?!」
朝夕反应极快,商玦亦默认。
朝夕沉默一瞬,「为何选了蜀国?」
商玦看着她发顶,半晌才道,「蜀国在五大国之中最弱。」
朝夕扯出一抹冷笑,这才算信了他的话,然而……
「为何是我?」
「你和孤的处境很像,有恩于你,将来你倒戈的可能性更小。」
朝夕闻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樱红的唇紧抿,脑子里陷入了天人交战,商玦默不作声的等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朝夕问,「做你的世子夫人需要做些什么?又可以得到什么?」
商玦眼底闪过微光,「在不损大燕利益的情况下,做你想做的,得到你想得到的,孤会助你,当然,孤的条件是你要永远无条件站在大燕这一边。」
朝夕深吸口气,「所以,我们是纯粹的交易,只谈利益?」
商玦唿吸一轻,随即伸手一把捏住她下颌!
他使力迫她抬头,问,「不谈利益,你想和孤谈感情?」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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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梦魇
「不谈利益,你想和孤谈感情?」
商玦语声平静,甚至显得冷漠,然而那话语里淡淡的尊傲之感又叫人觉得他这话带着讽刺之意,朝夕先是一愣,继而不可置信的冷笑了一声,抬手便将他落在自己下颌的手拍了开,「殿下何等人物,你我之间又哪里会有感情可谈?」
商玦收回被她拂掉的手,默了默才道,「如此,你便是同意了。」
朝夕抿唇正言,商玦又道,「其实你也没有第二种选择。」
「殿下怕也不会让我有第二种选择。」
说着,她蓦地想到了自己胸前挂着的坠子,眉头一皱便要去拿,「你我既是假的,殿下此物还是收回的好,朝夕消受不起。」
商玦未动,只道,「孤既已当着赵康几人之面送你,又怎能收回?」
朝夕眉头紧皱,半晌才放下了手……
「也罢,殿下捨得又有何不可?」
商玦不曾接话,朝夕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几言几语他和她的关系已有所变化,然而眼前这人真的可信吗?朝夕心底沉了沉,却根本得不出个确切的答案。
沉默被商玦打破,他忽的靠近一步,「躺上去。」
朝夕皱眉,商玦漠然道,「孤彻夜未眠。」
朝夕这才恍然记起已快有一整夜过去了,她稍一犹豫,褪了云履躺了上去,还未躺定,商玦又道,「外袍也不除,你在害怕什么?」
朝夕身形一滞,咬了咬牙才利落的将外袍除去!
她刚一躺下,身边便多了一人。
商玦淡漠的语声辨不出喜怒,「燕赵之事初定,接下来你会随孤回蜀。」
不是他随她,是她随他。
口中说的什么交易利益,却还是将她当做附属……
朝夕未语,只当做自己已经睡着了。
「淮阴侯府已有五十年不曾出过名剑,这一次的乃是洛舜华七年之前就已经铸好的,经过七年的养剑,这次终于要露面,要此剑之人颇多。」
洛舜华,当代淮阴侯,淮阴侯的地位虽在诸侯之下,却也是殷溱女帝亲封,贵胄自然不寻常,再加上其族人皆是制造兵器的好手,莫说是诸侯国,便是皇室也十分看重,正因如此,当年朝夕入淮阴侯府之时拜在洛舜华跟前,认了他做义父。
「名剑又如何?」
「世子莫不以为靠着一把剑就能功成名就不成?」
朝夕一开口就是逼人的冷意,二人分明同榻,却仿佛隔得有千里之遥,商玦听出了她的不快,默然片刻才嘆了口气,「睡吧,天快亮了。」
言毕再不多说,没几时唿吸就绵长起来……
朝夕直直睡着,直等到委实熬不住了才缓缓的放松了意识。
梦里是一片泼墨般的漆黑。
哒、哒、哒——
那诡异的脚步声又起!
朝夕身子一颤,下意识的抓住了被角,那脚步声未停,直直朝着她这个方向走来,不多时,一道黑影笼罩在她头顶!
来人仿佛发现了她,使劲的拉扯她身上的暖被!
朝夕怕极,用尽全身力气都不敢松手!
两股力道胶着,朝夕指节都要捏断!
不多时,那力道忽然松了……
以为来人放弃,朝夕大大的松了口气,等了许久未见声响,朝夕缓缓地拉下了被褥,眼前不再漆黑一片,隐隐有朦朦胧胧的微光,她正想知道适才那人去了何处,忽觉身边一抹湿热,她下意识探手一摸,又抬起手来一看,幽暗不明的光下,竟是满满一掌血!
血色满溢,如潮水一般的越来越多,她却动弹不得……
朝夕紧紧攥着被角,身子诡异的僵直着,汗如雨下,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忍耐的气声,她人在发抖,眉头更是越皱越紧,仿佛梦中有什么骇人之物!忽然,她勐地开始挣扎,眼上的丝带滑落,那张充满了惊惧的脸顿时全部露了出来!
商玦眸色一变,一把握住了她紧攥的拳头!
「醒过来!凤朝夕!」
低沉的话若擂鼓般撞在心头,朝夕身子一滞,显然听到了!
然而她仍然紧皱着眉,挣扎尚在继续!
商玦将她一把揽在怀中,抬手便在她脉门上一握,「你给孤醒过来!」
凤朝夕挣扎的身形勐地一僵,下一刻,那双紧闭着的眸子一瞬之间睁了开,墨玉一般的眼底有微光一闪,正和商玦四目相对,商玦心下微松,「做了什么……」
「梦」字未出,朝夕忽然一个挺身从他怀中退出!
还未反应,她左手已鬼魅般的一把攥住他的脖颈!
指节狠收,恨不能将他骨头捏断!
她想杀了他!
商玦顷刻便明白她的意图,电光火石间,她勐地将他推到在榻,修长的腿横跨而过骑压在他身上,另一边,寒蝉在她右手掌心一闪,势若万钧的朝他刺了下来……
行云流水,好似绝顶高手!
只等寒蝉离商玦面门还有一寸之时他才抬手将她腕子截了住!「看清楚我是谁!」
她腕上的力气不小,一双眸子更是狠光乍现,周身杀气肆意,仿佛和他有血海深仇,她居高临下的狠狠瞪着他,一边要捏断他的脖颈,一边欲用寒蝉刺穿他的颅骨!
商玦唇角微沉,一把握住脖颈上的手!
她浑身蛮力,死不放手!
商玦试了试,最终未用强硬手段,他手一松,连截住她右腕的手都撤去!
双臂朝旁一摊,若非朝夕的杀意和那快要了他性命的两只手,他此刻的姿态绝对泰然优雅的能让众生俯首,他不做反抗,朝夕杀气四溢的眸反而有一时的迷茫,连寒蝉也未刺得下去,商玦被她眼底的茫然戳了心,不自觉就用上了从未见过的温柔语气。
「夕夕,孤是商玦。」
朝夕听着那「夕夕」二字身形一颤,浑身的暗力顷刻之间褪去,寒蝉收回,落在他脖颈之上的手亦松开,她面上的汗滴坠落在商玦颈侧,下一刻,她再无余力支撑的瘫软在他身上,这片刻间似是累极,她禁不住的微微喘息,一瞬之后又一把抱住商玦,埋头在他颈窝亲昵的噌,又一瞬之后,她哑声的喊,「哥哥……哥哥……」
商玦僵了僵,片刻之后才抬起手臂一揽!
朝夕唿吸绵长,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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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目明
朝夕睁眼之时便被帐内的微光刺得眼角一酸!
她闭眸缓了片刻,这才又重新睁开。
银色织锦帷帐,鸦青色暖被,缠枝桌椅,黑檀案几,紫砂的茶壶,白玉的……视线忽的模煳,朝夕又闭眼片刻,再睁开之时才看清,白玉的乃是莲形的香插。
眼疾似有大好,朝夕心中竟是波澜不惊,她静静躺了会儿,撑身坐起时视线又模煳起来,静坐片刻又得恢復,却见帐内无人,一月来帐内的布局早被她熟知,这会儿倒也明白了各样物件长什么模样,低头一瞬,目光掠到自己的手,随即眉头一皱!
她指甲尖……竟有一丝血迹!
朝夕皱眉,只记得昨夜自己动手杀了刘韧,难道是那时沾的?
她眉间闪过一丝嫌恶,然后便响起了商玦的聘妻之言和他之后的许诺,她静静坐着,黑玉一般的眼底深不可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帐帘忽的被掀起,朝夕抬眸便看到子荨走了进来。
「姑娘,您起了!奴婢侍候您洗漱!」
朝夕眸光一扫既离,略显谨慎的站起身来,子荨果然上前来扶,将她带到一旁的水盆处,待服侍她洗漱完才神色揶揄的道,「姑娘,殿下说新年就在营中过,又为姑娘送来许多衣裳首饰呢,昨晚上的乱子平了,姑娘莫要担心。」
朝夕默默听着,子荨牵着朝夕去一旁的锦榻落座,一边为朝夕送来饭食,见朝夕用起了早膳子荨又道,「姑娘,赵国的一走咱们营中可算安静啦,昨晚上好吓人呀,那个姓刘的将军怎么敢在燕营大闹啊,听说是想害了赵国大公子赖到咱们身上哩,姓刘的将军是赵国那个二公子的人吧,这个人简直太坏了!幸好咱们殿下英明神武!」
「听说抓到了好几个赵兵,不过咱们殿下菩萨心肠都给放了,嘿嘿,被赵国的大公子带走了,这下那个二公子可算完了,姑娘,过完新年咱们去哪里?」
朝夕皱了皱眉,只觉得子荨对商玦的崇拜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昨夜刘韧想劫走她是真,至于有没有真的打赵康的主意还有待判定,想起商玦后来出现时候的样子,显然昨夜早在他预料之中,至于被他放走的赵人,只会让赵弋万劫不復!
「新年之后,要入蜀。」
子荨听着这话有些讶异,片刻低唿一声,「呀,难怪!」
朝夕挑眉,「什么事?」
子荨一笑,「刚才有信使从外头进来去找世子了,奴婢听到了『蜀国』二字。」
朝夕指节一攥,却是不知蜀国送什么消息来此。
见她神色凝重,子荨又犹豫的道,「姑娘在想什么?听说待会儿咱们这里就有贵客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和蜀国有关,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贵客?什么贵客?」
子荨语气犹豫,「是谁奴婢不知,可世子今日老早便离开了,又吩咐底下人备好酒宴,似乎十分看重来人的意思。」
朝夕的心瞬间抽紧,昨夜商玦的话尚迴响在她耳边,他对她的了解远远超过她的预想,这一点简直让她如坐针毡,他昨夜那模样显然是早就计划好了的,那么他口中贵客真的是从蜀国来的?想到此朝夕冷笑一声,蜀国又有谁有资格做他的贵客?!
「我们去看看!」
朝夕豁然起身,一瞬间眼前又是一片朦胧的光,她静立片刻,这情况也无好转,她不愿再等,索性就着平日里的感觉朝帐外去,子荨将她扶住,她又成了个瞎子!
走出帐门,外头一片肃杀的冷!
子荨朝远处看了看,「还未见营门大开,贵客许是未至!」
朝夕浅吸口气,「去找殿下。」
子荨闻言顿时扶着她朝中军大帐去,不多时便到了帐前。
外头云柘守着,见她来了连忙行礼,「公主殿下。」
「我要见殿下,你通报一下。」
朝夕守礼,云柘却一笑,「殿下吩咐过,公主来不必通报,直接进去便可。」
朝夕皱眉,子荨却揶揄偷笑,「看看,殿下对姑娘……啊,不对,眼下该称公主才是了,看殿下对公主殿下多好啊!您快进去吧,奴婢候在外头!」
朝夕抿了抿唇,从云柘掀开的帐帘之下走了进去。
甫一入帐,主位之上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朝夕浅吸口气,开口便问,「蜀国来信了?是什么消息?」
微微一顿,又道,「若是不方便也可不说。」
主位上传来一笑,商玦道,「你过来。」
朝夕背嵴一僵,默了默才朝前去,这地方她来过,又走了几步在堂中站定,主位上窸窣一阵,却是商玦起身走到她身边来,刚至她身前他便抬手抚上了她的眸,语声带着隐忧,「不是说了眼不能见强光,出来为何不覆着带子?」
朝夕一愕,她适才倒是忘了这茬。
不过想到走了一路也没事便摇了摇头,「无碍。」
她还在等商玦回答,商玦的指尖却落在了她眼眸之上轻按,他那指尖微凉,落点却在她眼周几处穴位之上,这还罢了,他欲要使劲儿,便得倾身,如此一来他和她简直近的唿吸相闻,朝夕退后一步,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眼前雾霭渐退,她瞬间瞧见了一张曾见过一次的脸!
首当其冲便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接着是硬挺鼻翼,削瘦下颌,还有他颜色极淡的薄唇,朝夕见过这张脸,虽没第一次见时的摄魂夺魄,可这样面对面的贴近却是头一遭!
她整个人怔住,商玦却在仔细看着她的眼睛,口中还道,「瞧着是有些神采了,唐术说过乌银花的毒去的慢,你莫要着急,刚才见了光可觉得疼?」
朝夕紧张的唿吸都屏了住,她尽力做出眼盲的样子,摇摇头,「不疼!」
商玦还似担忧,又贴近一分,「怎瞧着有些泛红?」
他着一身墨襟白袍,乌髮垂肩,银冠入云,剑眉尊傲,深眸慈悲,通身贵胄又觉温雅,削薄的唇又含着冷漠威慑,靠的这样近,朝夕甚至连他纤长的眼睫都看个清楚,她牙关紧咬,见他越靠越近目光下意识的一垂,着眼处却是他墨色领口内白皙的颈侧!
他通身无恙,那颈子上却有一道红痕,从朝夕的方向看下去,赫然瞧见几个藏在领口的小小伤痕,一瞬间,朝夕想到了适才自己带血的指甲,牙关一咬,她脑海之中勐地浮现起几个片段来,那场景如雷而至,直将她轰的僵愣当地……
「蜀国的探子来信,那试剑大会,蜀国王室会有许多人出席。」
就在朝夕觉得自己绷不住之时商玦才缓缓正了身子,他眸色幽深不辨喜怒,语气却有些发沉,朝夕闻言心头亦是一缩,脑袋里却乱七八糟无法思考!
「只要蜀王未至,任何人都在你之下,孤已将你归淮阴侯府的消息送出,不日就会有回信,洛舜华若还有几分眼色,此番便该老老实实等你归府!」
他缓缓言毕,总算是答了朝夕之问。
见她怔愣不语,他不由蹙眉再靠近,「你怎么……」
话未说完,朝夕忽的朝后一退,而后颔首,语声冷冽道,「我知道了,听闻殿下贵客将至,我先退下。」
说完竟利落转身而去……
商玦站在原地看着朝夕走出帷帐,又听见那脚步声渐远,许久才弯了弯唇!
「她就是那只小鹿?」
帐中忽然响起一道华丽的男声,一人从主位之后的屏风一侧走了出来!
商玦站在原地并未回头,只抬手抚了抚自己颈侧。
语声带笑道,「还是一只很暴力的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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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荨绝对是一号助攻!大家猜来的客人是谁咧?!
第022章 天荒
「姑娘,怎么这样就出来了?殿下说什么了?」
子荨在后面追上来,一把扶住朝夕手臂,朝夕脚下一顿,这才走的慢了些。
她转身问子荨,「殿下今晨何时离开寝帐的?」
子荨皱眉想了想,「天刚见亮就离开了。」
朝夕唇角紧抿,眉头高高扬起,站在原地怔愣一瞬方才朝寝帐而去。
子荨不知她怎地,赶忙跟上,朝夕径直进了寝帐,入门便走向窗前的锦榻,而后便坐着沉思起来,子荨只觉得朝夕的气息顷刻间生了变化,分明还是红裙墨发,分明还是那张勾魂夺魄的脸,可一剎那间却有一道屏障无端而生,生生将她二人分割成两个世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朝夕生生呆坐了大半个时辰。
某一刻,她忽然开口,「取我的琴来。」
子荨醒过神,连忙将放在帐角的琴抱了过来。
朝夕接过,纤长的手指在雪白的麻布之上拂过,忽然将那细带一把扯了开。
麻布半褪,露出里头一张漆面黝黑的琴,琴一看就是古物,岳山之上雕刻细緻纹饰,琴弦亦染上了铜绿,朝夕白皙的指尖自琴弦之上滑过,忽然又将琴身套了住。
子荨在旁小声道,「这琴,从未见姑娘弹过呢……」
朝夕闻言眉头微蹙,却又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一句,「后日便是新年了?」
子荨不以为意,只笑答,「公主问了几次了,后日就是新年啦,在凉山公主未曾过过一个好年,这一次终于能安心过年了,虽在军中,可有世子在,公主安心享受就好了。」
朝夕抱着琴的手臂一紧,表情并无半分轻松。
「这琴被下了诅咒,琴音一起便要死人。」
子荨一愕,随即才发现朝夕此言是在回答她前一个问题,看了看朝夕怀中被白布裹着的琴,子荨第一次生出为何用白布做琴套的疑惑,因她看着那白麻布不知怎地就联想到了缟素灵幡来,背嵴一寒,子荨苦笑道,「公主……公主莫不是在说笑,一张琴还能有什么诅咒……」
朝夕闻言竟笑了笑,子荨不知她何意,外头却又响起马蹄军鼓声,冷冽肃杀,惊了子荨一跳,子荨闻声好奇的跑到窗边去瞅,惊讶道,「怎么这时还有大军离营?」
朝夕波澜不惊,「赵国要交割城池,燕军自要接管!」
子荨「奥」一声,解气的道,「这回看赵国如何耀武扬威!」
朝夕垂眸,的确,赵国很快就没法再耀武扬威了……
「铮——」
骤然响起的琴音让子荨心神为之一颤,她从窗棂边转过头来便看到朝夕坐在榻前抚琴,撩黑的旧琴放在案几之上,朝夕眼底一片深沉晦暗,只有纤细的十指在琴弦上流转,那琴音低幽至极,非古物不能有,曲子不知是何名称,叫人听着只觉朴拙虔诚,和着帐外的寒风,和着远离军营的马蹄声,无端的勾起人心底最不为人知的隐秘。
子荨不懂音律,却一时听呆了!
这一曲歷时良久,只等大军全然离营之后方才停下,帐外是灰濛濛的天,天亮时分停下的暴风雪似乎又要席捲而至,子荨尚未回神,一片沉寂的帐外忽然响起清脆的拍掌声!
子荨一个激灵,帐帘已被人掀起。
商玦大步而入,「不愧是天荒琴,你这琴艺亦得庄姬公主真传。」
朝夕手中之琴名为天荒,乃是一张上古之物,流传已久,几番失去踪迹,百年前被皇室寻获,后被赐予琴艺名动天下的庄姬公主,庄姬公主嫁入蜀国,此物便是陪嫁。
商玦语声温透,带着不加掩饰的赞赏,他径直走到朝夕身前,语声忽的低幽,「传闻当年赵弋就是听了你一首曲子才将你从淮阴侯府带走,如今孤倒是信了。」
朝夕虚闭的眸睁开,眼前却又是一片朦胧的雾霭,她眉头一皱,倒不知商玦提起旧事做什么,她垂眸去摸索琴套重新将琴包好,口中淡声道,「若殿下此言是在夸赞,那朝夕受了!」
「人已是倾国倾城,再加上琴,真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要被蛊惑啊!」
朝夕手上动作一滞,蓦地抬眸朝向帐门口,说话之人在门口,是个朝夕从未听过的声音!
帐帘又是一掀,一人走了进来,朝夕眼前模煳一片,只隐约见看到了一抹靛青之色。
来人悠哉一笑,「在下扶澜。」
朝夕皱眉,忽的意识到此人或许就是商玦的贵客!
她对这名字闻所未闻,便未立时接话,反倒是来人自来熟的一笑,语声略有几分揶揄的道,「早闻朝夕公主艷绝天下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扶澜——」
商玦漠漠开口,扶澜「噗嗤」一笑,「罢罢罢,我是不请自来,这就告退!」
这人说着真往外走,走了几步又一顿,回头道,「这琴……杀气太重。」
朝夕瞬时皱眉,扶澜也不再多言,一掀帘就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似乎和什么人撞上,接着又听到云柘赔礼道歉之声,扶澜笑着说了几句,云柘的声音忽然拔高。
「殿下,有急事!」
商玦还站在朝夕身前,应声道,「进来说话!」
云柘依言入了帐,凛声道,「殿下,赵康死了!」
室内一默,商玦的唿吸十分明显的一窒。
「怎么回事?」
「是咱们跟着的探子送回来的密信,说刚入西庸关不久赵康一行便遇见刺客,赵康已死,只剩薛崇带着人朝王都方向仓皇逃走!」
商玦朝云柘走去两步,「赵康身边武士暗卫众多,怎会如此轻易的被杀死?!」
云柘一默,语声发紧,「是墨阁做的。」
墨阁——帝国中天上地下无孔不入无人奈何的了的第一神秘组织!
便是商玦,听到这二字也沉默下来。
帐中的气氛肃杀逼人的厉害,商玦似在生气,只有朝夕,慢条斯理的包好了琴。
子荨大抵被商玦身上的气势吓到,有些瑟缩的躲到了她身边来。
怯怯的低声道,「姑娘,那个大公子死了。」
朝夕点了下头,「我说过,这琴声一响便要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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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师父能不能斫琴的时候刻上名字,他说可以,又问我啥名字,我说叫天荒,然后被鄙视矫情~oo~好,不管刻不刻的成我先写到文里了!天荒天荒,感觉还是不错的呀……多谢送礼物的妹纸们!
第023章 同类
大殷立朝两百多年,皇权至上,诸侯次之,然而只有两个地方皇权与诸侯都沾染不得,第一是蓬莱岛忘忧谷,第二便是那神秘墨阁,忘忧谷因百年前拯救大殷而得了超然地位,而墨阁,则是以无所不能的赏金猎人而闻名。
传闻墨阁聚集帝国前十大高手,取任何人的性命都易如反掌,传闻墨阁的探子分布诸国无孔不入,只有你不想知道的,没有它打听不出的,传闻墨阁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它的背后有数个诸侯国王室暗中操纵,传闻墨阁阁主嫉恶如仇,专爱助受冤屈之人行復仇雪恨之事,传闻墨阁中人皆认众生平等,专收无家可身怀绝技之人……
墨阁在帝国的名声可谓亦正亦邪,然而墨阁中人却从来都以魔教自居,若皇室王族代表权力,那墨阁就代表藐视权力,墨阁阁众信奉「天下皆白,唯我独黑」八字,披恶名行快事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只有一点,墨阁从不主动参与诸国政治纷争!
那么墨阁此番为何会接刺杀赵康的活儿呢?
「赵康一死,赵弋此番可要吃些苦头,薛崇回了王都少不了要向王后进言,赵弋又交不出刘韧,可谓是百口莫辩,赵王后死了儿子,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扶澜对着商玦眨眨眼,眉头一皱半可惜半揶揄的道,「不过赵康甫一入西庸关就出事,赵国的脏水少不得要泼到燕国来,赵弋要推干净,恐怕会做些手脚。」
「墨阁刺杀之人等级越高金额越大,此番要了赵康性命的人到底是谁?」
「赵康一死,赵国可就乱了……」
传闻墨阁分明、暗两部,明部活动与列国之间,负责情报和商道,暗部则专养顶级杀手,主接暗杀任务,两部按照活儿的难易收取赏金,此番死的赵康乃是赵王嫡长子,不必想就知道赏金数额不会少,除了赵弋,还有谁想让赵康死?
商玦淡声道,「谁在赵国的乱子里得利谁便是幕后黑手。」
扶澜一笑,眉毛一挑,「这次当真只要边境五城?要不要趁火打劫?」
商玦扫他一眼,「你想让燕国成为众矢之的?」
扶澜朗声笑开,忽然促狭道,「真的不是你?!凭你的心思,瑕疵报復很有可能啊。」
商玦垂眸,薄唇紧抿,本就深幽的眸此刻看不出半点情绪。
扶澜抖一下,「你别告诉我……你已经知道了动手的是谁!」
商玦握着杯盏,仍是未语,扶澜摸了摸下颌,「啧」一声,「你知道赵康死于谁人之手也正常,不过……」扶澜笑眯眯的,笑容有些讨好,「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呢?」
扶澜好奇心作祟,两手撑腮,一双眸子楚楚动人的看着商玦,他本就生的一张精緻俊朗的脸,此刻故作天真讨好之色,简直有些要命,商玦扫了他一眼,皱眉,「孤不是女人。」
扶澜笑意更为纯洁无辜,眨了眨大眼,眉宇之间隐现妩媚之色,对着商玦一挥手,娇声软语道,「死相,不说就算了,看你明明知道了那幕后黑手却没有动作,我猜,那杀死赵康之人不会是你的对手,你似乎也不介意那人得利……」
朝夕进帐之时听到的就是扶澜故作的软腻之语,那叫人听着汗毛直竖的声音对她没什么杀伤力,可那话……却瞬间叫她脚下一顿!
「呀,世子夫人来了!」
夜色正浓,大帐中设了酒宴,朝夕得令作陪。
扶澜语声恢復正常,语气有些故意的揶揄,他行事做派都不是以属下自居,且微有两分放肆,似和商玦关系匪浅,她的位份还未定下,可扶澜如此称唿,一时倒让她微怔,主位上的目光在她身上轻扫,「到孤身边来。」
朝夕眼上敷有丝带,闻言谨慎的超前走了两步,窸窣声响,走至一半手就被人握了住,商玦掌心有层剥茧,不显粗粝,格外温暖,他带着她在主位落座,底下扶澜又嬉笑了开,「啧啧啧,真是没见过世子大人屈尊降贵啊,世子夫人是怎么俘获世子的?」
朝夕皱眉,商玦安抚的捏了捏她掌心,「他叫扶澜,不理就是。」
「嘿……怎么叫不理就是,早间我为了某人可是……」
「嗯?」
商玦轻轻发了一个音,扶澜的话立时就断了。
朝夕皱眉,「早上就到了吗?」
扶澜干笑了两下,也不知面上是什么表情,只一瞬语气又揶揄起来,「嗯,早上就到了,不过因为某些原因未曾和世子夫人相见罢了……」
顿了顿,扶澜又急急道,「证明世子对世子夫人爱意的时候到了,夫人,他已知道杀死赵康之人是谁,可他却不说,夫人帮我问问?夫人难道不想知道?」
朝夕的唿吸一轻,却只摇头,「叫我的名字就好,我还不是世子夫人。」
扶澜笑一声,「称谓无所谓,他看重你就好!他分明知道杀死赵康的人是谁,却如此不动声色,这不符合他的性格,何况他也没什么别的朋友……」
「同恶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谁说一定要是朋友才能站在同一阵线上。」商玦的语声忽的响起,又转向朝夕,「你说是不是?」
朝夕的唇角紧紧抿在一起,商玦却不再多言,吩咐人上酒食,帐中顿时芳香四溢起来,扶澜嗷的叫了一声,显然今日所备皆是他所爱,商玦吩咐的东西又岂能差,只是朝夕在他那看似寻常的一问之后就再没了用膳的兴致。
「东西不合胃口?」
商玦轻问,朝夕忙摇头,「不是,只是吃不下。」
商玦低嘆一声,「该喝药了,孤陪你回去。」
朝夕蹙眉,想说不必,可商玦已不由分说将她拉了起来,也不管扶澜嗷嗷的乱叫,直揽着朝夕出帐将他一个人扔在了这里,走出大帐,商玦一把牵住了朝夕的手。
商玦素来守礼,若是在人前就罢了,可眼下却是在人后。
朝夕挣了挣,却又被商玦一把握住,他语声寻常道,「你要习惯。」
朝夕一愕,商玦又道,「为何不问孤?」
朝夕彻底的顿足,「问什么?」
商玦默了默才低笑一声,抬手将她耳边乱发轻轻一拂,随即目光和语声都和着寒风微微一凉,「你紧张之时总会攥着袖口,会习惯性抿着右边唇角,会下意识挺直背嵴,左边的腰窝会格外明显。」话音落定,商玦的手已落在她后腰上。
朝夕不动如山,背嵴却开始发凉!
「你和孤都是一类人,嗜血藏在骨子里,不轻易露于人前……」
「可一旦撕开了口子,必当生灵涂炭!」
------题外话------
对不住大家,今儿更新晚了点~接下来会发生啥生灵涂炭的事呢?玦玦是怎么知道夕夕腰窝这种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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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坦诚
「你和孤都是一类人,嗜血藏在骨子里,不轻易露于人前……」
「可一旦撕开了口子,必当生灵涂炭!」
大殷歷二四九年的年末,朝夕听到了出生以来最叫她胆战心惊的话,她修炼十六年的伪装被人看透,从内到外,无所遁形,看透她的人她无法掌控,只觉危险至极!
可诡异的,她心中生出了两分莫名震撼!
亲近同类是所有世人的本性,朝夕忽然又想起商玦说的那二十字,「同恶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这二十字出自开国女帝殷溱所着帝王之术典籍《帝策》,非皇室王族不知,他和她真能走到这个境地?
互助,相留,成全,共进,同死……
朝夕想要冷笑,可落在她后腰处的掌心却透着热力,她僵直的背嵴被他温暖,那份触感就更加明显,她眉头狠狠一皱,攥着袖口是因为她袖中藏着寒蝉,这是防备,是她早已养成的习惯,可抿着唇角却是连她自己也不知,至于腰窝……
朝夕欲退离,商玦却忽的收紧了臂弯,朝夕被带进他怀中,右边的唇角顿时抿的更紧,商玦目光在她面上逡巡,语声趋冷,「你生气时手会紧攥成拳,你习惯将寒蝉藏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左边的膝弯会微弯,腿侧……会绷的极紧!」
语声冷漠,和着寒风逼人之势越强,他的手随声动,一点点的自她后腰而下,越过臀丘直落在了她大腿上,如他所言,她腿侧绷紧,蕴力内含,下一刻便能使出杀招……
朝夕彻底呆住,腿侧的手好似烧红的洛铁让她难受!
「你……怎会知道这些?!」
回过神来朝夕才咬牙切齿道出此话!
商玦听着她含怒之语却低笑了一下,笑意愉悦,似是她的发怒取悦了他,朝夕蓦地回神,却愈发压不住心中窝火之感,她抬手,欲要拍落他落在她腿侧暧昧不清的手,不想他早料到她会如此,手腕一折便将她的手握了住,他掌心灼烫,将她整只手都包裹住,寒蝉就藏在她指间,却根本使不出来,朝夕欲退,他另一只手却箍住了她的腰!
他分明风华绝尘的人,手上的劲儿却有种霸道至极的压迫感,朝夕……挣不出!
「你要习惯与孤亲密。」
朝夕一只手被攥,还有一只手毫不犹豫的朝他攻去,商玦却眼疾手快的将她皓腕一抓,直接将她的手扭到了身后,他力道极大,用劲儿极准,朝夕肩膀一麻,不仅未曾挣出,身子还更加贴近的朝他怀中去,商玦又笑了一下,身上的寒意一瞬间消退。
「你出手角度素来刁钻……」
「可惜,遇上的是孤。」
朝夕本就难以压制的怒火瞬间更燃三分,她只觉得商玦这么多日来都在假装,而从此刻开始他打算与她摊牌,是因为什么呢……
朝夕神思一转,忽然就想到了赵康死讯传来之时他周身骇人的寒意!
她心头一跳,头皮一阵发麻!
当商玦不再掩饰,他对她的了解简直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她无法想像他是如何做到的!
「孤还知道很多,你不用想孤到底知道多少,你只需要知道,眼下,你是孤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无法反抗,亦无法逃脱,如果你乖乖合作,我们会双赢。」
早前还觉得万分迷人的声音此刻已带上了魔鬼般的危险之气。
朝夕心中冷笑,什么神什么佛,这当真是天下最为滑稽之言……
二人都未再言,寒风唿啸中胜败不知的对峙!
咬牙半晌,朝夕身上的暗力忽的一松。
商玦察觉,笑意微深,掣肘她的力道亦松了,却是未曾放开她,他抬手,直直抚上她微凉的脸,语带嘆息,「你和孤之间不该剑拔弩张,你可以试着相信孤。」
「做梦!」
朝夕一把拍掉他的手,定定后退一步。
商玦又低笑一下,上前来替她将斗篷整理一番,朝夕还想再退,商玦却道,「你和孤之间,当是这世上最为稳固亲密的关系,所谓同利相死,你最该知道这个道理。」
朝夕眉头一皱,「可笑,别说我不会信你,你又岂会信我?!」
她越气,商玦心情便越好,他点点头,「孤不需要相信你,孤只需要足够了解你,一个无能的人与孤同盟只会是累赘,而孤知道,你不是……」
朝夕唿吸一轻,「你知道什么?」
商玦更为愉悦了,「孤什么都知道。」
朝夕牙关一咬,一时不知道他是真的还是在套她的话!
商玦见状嘆口气,「你可以有秘密,可孤已和你坦诚相见,你亦应该拿出你的诚意!」
「凭什么?!」
商玦一默,竟抬手抚上她的脸,语声竟有些无奈。
「你不讲道理。」
「那是你的道理!非我的道理!」
朝夕要被气炸了,更要被这种无力可施的感觉折磨炸了,她想了想,只觉得从出了赵国之后大局势上一切都在按着她的想法行进,她没有折损,相反,表面上看还多了一道助力,她沉思一瞬,再往后退一步,而后才壮士断腕一般的道,「好,我信你一回,不过我没说过永远和你同盟的话,你也别妄想我与你坦诚相见,你莫要后悔!」
商玦笑意越重,「好,孤不会后悔!」
朝夕眉头一挑,她态度如此恶劣他竟也不怒?
商玦的心境十分之好,见她一身炸毛模样也不再靠近,只温声道,「外头冷,回帐吧。」
朝夕抿唇,到底是握了握拳头转身而走。
走出几步,商玦在后道,「新年之后入蜀……」
朝夕脚步微顿,下颌微抬,忽的转头朝蜀国的方向,她默然一瞬,这才语声平静的道,「别耽误时间,若是可以,早日入蜀最好。」
说完这话她抬脚便走,商玦站在后面,唇角的笑意散了。
再回到大帐之时扶澜正一脸迷醉的饮酒,瞟了一眼入帐的人夸张的叫起来,「哎呀,哪里来的大尾巴狼,一只大尾巴狼遇上一只不解风情的小鹿,哇,有好戏看了……」
------题外话------
姑娘们九月好~「同利相死」是指有共同利益就能捨命相助,这二十字都出自史记!
感谢榜:摎摎10花4钻,18611178554妞4钻,biubiubi妞2钻,笑如此牵强ミ1钻,中意妞6花6钻,云白碧天2花,沐恩1988妞10花2钻376打赏,墨古涵烟5花5钻,13342257196妞3花,帝鸿氏2钻,15088088719妞1钻,葬仪1钻,ide12妞1钻,18859633925妞10花,候鸟33钻,18611178554妞1花12钻,烈烈迷6花,淡墨楚然20花,lh197216妞5花,35092410妞5花,美丽丽美2妞1花,15078842024妞1钻,18713006949妞3花,拜谢!
第025章 甘愿
朝夕记事以来从未有过一个和乐的新年。
再到后来成了习惯,她对这种四处可见红灯笼的年节更没了兴致。
可她无法反抗商玦的决定!
显然,商玦觉得在军中好好过年更为重要……
「公主觉得如何?」
「还好……」
「还是看不见?」
「是。」
「是漆黑的还是能看到些光?」
「漆黑。」
朝夕这二字落下,唐术的眉头便彻底的皱了起来。
唐术出身医学世家,乃是嫡传之子,后来跟了商玦,是他身边第一助力,燕国唐家声名远播,唐术自认从不曾丢了唐家的脸,可这会儿,他却实打实的郁闷下来。
他自觉地用药下针都对,可病人却还是看不见。
这一切,都是他这个大夫的问题!
「殿下,唐术无能……」
唐术眉头紧皱一脸挫败,一张清俊的脸涨红一片,商玦就坐在榻边,微微嘆了一声,「没关系,这毒难解,孤信你,你慢慢来便是。」
这话一出,唐术更是无地自容!
那边厢扶澜抓了一串葡萄一笑,「不如我来看看?」
商玦皱眉,扫了扶澜一眼,「孤不信你。」
扶澜被一噎,翻了个白眼专心吃葡萄,一边拿莫测的目光朝商玦这边瞧,商玦心无旁骛,只朝着朝夕坐近了两分,朝夕躺在榻上,身后靠着一个大迎枕,商玦身子微倾去研究她闭着的眸,良久嘆口气,语声温透,「你睁开眼来孤瞧瞧……」
朝夕抿唇,似乎不愿,可商玦就杵在她身边,对峙一瞬,她还是睁开了眸子。
一双墨玉似的眸,眼底闪着清亮的光。
极美的脸,极美的眸,商玦微微眯眼,靠的更近了几分,因为她看不见,他便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她,指尖在她眼周轻触,「怎么就好不了呢?」
朝夕拳头紧攥,身子僵硬的撇过了头去!
她眼底分明有光,可神色却怔忪无措,显见的是一副眼盲的模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眼前这张脸有多可恶!
商玦不管她排斥的动作,又问,「唐术,可还有别的法子?」
一旁的唐术唇角微动,摇了摇头,「小人所用之法乃是唐家秘传,除此之外还真是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殿下……小人有负您的重託……您,再另寻名医吧。」
朝夕转过头来,眉头微不可查的皱起。
商玦笑了下,「你便是名医,再叫孤去何处找,照你的法子再治一月,到时候再说旁的。」
唐术攥了攥拳头,对商玦的宽容慈悲满是感动!
扶澜在远处嗤笑一下,见商玦不理他,又嗤笑了一下,见商玦还是不理他,将最后一颗葡萄吃下,拍拍手起身出去了,商玦看也不看扶澜一眼,只又一把攥着朝夕的下颌让她面向自己,上下左右的打量她一瞬,「无论是否眼盲,对你影响都不大。」
朝夕转头摆脱他的手,「殿下费心了。」
商玦直起身来,挥了挥手唐术便转身退下。
「留在燕营过年不好吗?」
朝夕唇角冷冷的扯起,「任凭殿下吩咐就是。」
商玦抬手将她身上的薄毯掀开,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一旁的子荨见状知意,忙上来伺候朝夕起身,朝夕扬眉,「要做什么?」
商玦朝外看了一眼,「今夜是除夕,军中将士设宴,你是未来世子夫人,难道不该到场?」
朝夕皱眉,「你也说是『未来』世子夫人了!」
朝夕将「未来」二字咬的极重,商玦笑笑,拉着她的手腕不由分说走了出去,朝夕被拉着踉跄一步,到底还是咬牙忍了,甫一出帐,远处的热闹声音便抵不住的传了过来,云柘走近道,「殿下,将军们都在大帐等您!」
商玦「嗯」了一声,带着朝夕朝大帐去!
朝夕身上披着件红色斗篷,墨发半挽,身段聘婷,手腕被商玦拉着,裙摆和他的袍摆亲密相合,这幅模样,人是谁看了都要觉得二人情深意笃。
「聘妻之事不可儿戏,我的身份特殊,燕国朝中必有人反对!」
朝夕语声压低,略显紧迫,商玦却大步朝前八风不动……
并非朝夕自轻,实乃她那赵国二公子弃妾的名头传闻甚广,商玦在燕国地位越高,底下人反对的就会越厉害,商玦成为她的助力她会接受,可若商玦成为她的阻碍……
不好意思,她可没说过不会反悔的话!
商玦久不言语,朝夕咬牙,「你就不怕闹出乱子坏了大局……」
「虽千万人,孤甘愿便可!」
话音刚落,帐帘掀起,一瞬间,数十道目光落了过来!
朝夕微有一愣,商玦已拉着她的手腕入了大帐,周围皆是冷冽肃杀的阳刚血性,伴着纯烈酒气,军中汉子的攻击力十足,朝夕洞察力十足,可她却未发现谁的目光带有恶意。
「属下拜见殿下!」
「属下拜见夫人——」
铿锵有力的礼拜声响起,朝夕心间一紧。
夫人?他是怎么让这些军中汉子如此乖顺喊出这名号的?
刚一落座,商玦便温声开了口,「今日随意些。」
帐中本是静默,他这话一落底下立刻有人笑出声,仿佛就等着他发话,倒酒声笑谈声低议声瞬间响了起来,一人朗然走上前道,「殿下,烈火骑已进驻西庸关,适才得来的信,五座边城的驻兵之权咱们都拿到了,您放一万个心!」
「小九,你辛苦了。」
战九城语声烈烈,阳刚之气十足,倒合了烈火骑的名号,闻言他爽朗一笑,「属下可不敢当,殿下不得饮酒,属下先干为敬!恭祝殿下和夫人福寿安康!」
战九城……朝夕心底默念出这个名字,下意识转头朝向商玦!
银羽军的龙野她见过,眼下又遇着了战九城!
外间传言不假,这两支精锐果然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
「小九小龙忠心耿耿,你不必担心孤会失兵权。」
朝夕唿吸一轻,没想到商玦竟然看穿了她的想法……
战九城之后又有人上来敬酒,商玦皆未沾杯,而底下人似是都知他不饮酒,也未劝,朝夕不由疑惑,难道他真的念佛戒饮?
到底是军中汉子,也说不出多么好听的,可那些吉利话都是掷地有声,感染力非常,没几下场面便热络起来,不多时,忽有一人道,「今次咱们大燕又得了五城,全赖殿下运筹帷幄,如今大燕再不会任人欺凌,咱们所有人都扬眉吐气了!殿下又得夫人在侧,不若早日行了大婚之礼好生娃娃,到时候北燕必定乐呵翻了……」
底下响起轰然叫好声,朝夕眉头冷冷一挑!
眼见得她那不忿之意就要表露,商玦忽然一手搂了过来。
他漫不经心道,「大燕与赵国战事刚毕,其余诸事当缓。」
朝夕被他忽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只觉底下诸人的目光都热切了几分,她腰身瞬时而僵,商玦却转头,面带薄笑,眉目温存,「如此沉不住气可不像你的性子。」
朝夕抿唇欲言,商玦沉声又道,「我们既不谈感情,你言行之间便该有些水准……」
朝夕粉拳一攥,他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有急报!」
云柘在帐门口语声急骤,帐内气氛瞬间一沉,商玦又看了她一瞬才转头,灼热的气息刮过她耳郭,朝夕半边身子都是一抖,当然,她是气的!
「送进来!」
云柘大步而入,不多时便给商玦递上一份信报!
帐中默然,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了那信报之上……
这大过年的,莫非又有事端?!
商玦将信报徐徐打开,窸窣的磨砂声让朝夕神识一紧,不过一瞬,忽觉商玦气势一沉,她尚未回神,商玦已将那信报往桌案上一放,温笑道,「赵国乱了。」
底下沉默的气氛瞬时结冻!
觥筹交错再起,显然大家对赵国起了乱子早有预料且乐见其成!
气氛瞬时比片刻前还要好!
便是在这祝酒猜拳的热闹之中,商玦已退下去的手又搂住了她的腰。
他唇贴近她耳侧,一点点的收紧臂弯,仿佛要将她腰身折断。
「赵国乱子出的奇,有人解了赵弋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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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处境
「赵国乱子出的奇,有人解了赵弋之危!」
帐中一片热闹喜庆,可商玦这话却和着帐外的寒风落在朝夕耳畔。
她唇角微牵,「什么样的乱子能解赵弋之危?」
商玦揽着她,不在乎底下有多少人,只面带薄笑旁若无人的和她说话。
那姿势分明亲密,可只有朝夕知道商玦眼下已不爽至极!
「蜀国断了给赵国的进贡,今年冬赵国东北饿殍遍野,昨日饥民暴动占了两座城池,赵康已死,眼下赵国只剩赵弋还有些用处,你说,是不是解了赵弋的危局呢?」
外患未除,内乱又起,赵国正值用人之际,绝不会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之下处置赵弋。
赵弋稍微用点手段这一劫便过去了!
朝夕闻言面色冷静,「可没有谁能挑起赵国的饥民暴动,这是巧合。」
商玦抿唇,周身之势趋冷,「你说蜀国忽然断了进贡是巧合?」
饥民暴动的确不是随便就能被人为挑起的,可此番饥民暴动的根源却是赵国无多余赈灾粮食,而造成这局面的罪魁祸首便是蜀国停止了进贡。
四年之前,赵国与蜀国生隙,后蜀国兵败,不仅送出了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还答应每年进贡粮食马匹绫罗等物,蜀国气候土地都适合耕种,赵国领土虽广却大都贫瘠,进贡的那部分粮食对赵国而言十分重要,四年过去,蜀国却在此时拒绝进贡。
「赵康死了不过几日,蜀国又并非三两日决定的不进贡,这本就是巧合一件,殿下心思洞明,怎会想不出?」
朝夕冷静非常,商玦意味不明的笑了下。
「如你所言,便是赵康未死蜀国也会拒绝再进贡,那你觉得,一向对赵国低声下气的蜀国为何忽然断了进贡?赵国如今饥荒暴动已起,最是需要蜀国的时候,蜀国定然不敢真的和赵国交恶,此番行事,莫非是想和赵国讲什么条件?」
商玦稳稳搂着朝夕,语声莫测。
朝夕抿唇,「这话,殿下还是去问蜀王吧……」
她人在赵国,又怎知蜀国之内的决断?
商玦眯眸,「你说……会不会是蜀王忽然想起了你这个女儿?」
朝夕背嵴一僵,商玦却笑,「可惜,被孤抢先一步!」
朝夕很快恢復正常,面上一片波澜不惊,「我早已被逐出巴陵,还有谁会想起我?何况此番行事冒了风险,殿下觉得蜀国会为了一个一文不名的孤女冒险?」
「蜀国是不会,可别人也不会?」
朝夕冷冷牵唇,「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商玦随即道,「怎么好让赵弋就这样脱了困?赵国除了赵弋赵康之外,还有哪个小皇子和赵王后走得近?」
朝夕抿唇一瞬,落下一字,「七。」
商玦便满意的笑了,「甚好。」
话音落定,搂着她腰身的手才松了两分,朝夕下意识要松口气,却不想底下忽然有人勐地一拍桌子吼叫起来,「赵弋那狗娘养的!咱们夫人是何等身份,偏被耽误到他手上去了,此番就该将那厮捉回来千刀万剐方能消了咱们心头之恨!」
「孙诚!休要乱说!」
这个孙诚显然是喝醉了,话语未落便得了龙野一声冷喝!
那孙诚咕哝几句还要再说,却已被旁人拉了住,虽然只是一句意思含煳的话,可帐中气氛还是一滞,朝夕知道,这个话头儿,她无论如何是迈不过去的,若非有了早前那「鹿生于南幽困于东」之言,恐怕现在多少脏水都要往她身上泼洒……
被说的是朝夕,她却巍然不动。
她已警告过商玦,可对方既然成竹在胸,她自不会再多言。
商玦并未开口说什么,他仍然揽着朝夕,甚至还将她往自己怀中带了带,他不说话,帐中彻底变得静默,某一刻,那孙诚似清醒了两分,忽然起身跪倒在帐中央,「殿下恕罪,烈酒上脑,末将失言了,请殿下责罚……」
帐中噤若寒蝉,商玦在主位上八风不动,只等所有人额角都溢出冷汗来他才淡淡开了口,「赵弋是该千刀万剐,却不是现在,新年之后孤携朝夕入蜀,婚仪之事自要往后再定,今夜是除夕,失言之责暂免,起来吧。」
孙诚迟疑一瞬才起身,主位上商玦转头看了朝夕一眼,忽然起身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朝夕瞬时攥紧他胸前衣襟,商玦却已二话不说的朝帐门处走!
「恭送殿下,恭送夫人!」
礼拜声恭敬无比,商玦抱着朝夕径直出了帐门!
他不作停留,只大步朝寝帐去。
将朝夕送至帐前才将她放下,商玦道了一句「你先进去」便转身离开,刚走出几步,一玄衫男子站在来时的路上等着,正是郁跖。
商玦扬了扬下颌,朝中军帐而去!
二人一路入帐,商玦转身看他,「要说什么?」
郁跖出自大燕郁家,乃是朝中第一文臣,见商玦目光深沉,郁跖抿了抿唇方才道,「殿下聘妻之事是否要上报朝中做以准备?」
商玦看着郁跖,「你这是试探孤的心思?」
他说着便走至窗前,只沉眸看着外头漭漭夜色。
郁跖上前一步,「殿下早有入蜀打算,只是微臣不知……」
「你不知孤为何想要入蜀。」
「那孤今日告诉你,孤入蜀正是为了凤朝夕。」
「如此,你可知道孤的心思了?」
商玦一句一顿,郁跖听得一怔,片刻才闷闷道,「殿下……为何偏要选了朝夕公主?凭朝夕公主的处境,与殿下并无助力反是阻碍,殿下总不能真为了她的美貌……」
郁跖是好心,商玦听着也不怪他,一瞬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她的处境如何?天下美人是她棋子,天下英杰为她俯首,你还要她处境如何?」
郁跖一愕,满面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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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发芽
商玦回帐之时朝夕站在窗边等他,他目光落在朝夕背嵴之上,站定未动。
朝夕知他入了帐,只问,「何时离营?」
商玦解开身上披风,「明日一早。」
朝夕未应声,只点了点头。
商玦又看她一瞬,径直走到了她身后来,他站在她身后三步之外,片刻之后才道,「蜀国王室要来淮阴的人选已经定了,你的姐妹兄弟都会来。」
朝夕未回头,冷笑,「姐妹兄弟?他们算什么东西!」
窗棂逼仄,他忽然上得前来,带着莲香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朝夕背嵴微僵,下一瞬他已贴了上来,心头一紧,朝夕正要有所动作之商玦却只是将手穿过她的腰把窗棂合了上。
「名义上,他们是你血亲。」
他手收回去,步子却未动,说话的气息都落在她后颈,朝夕整个背嵴都发麻!
「他们恐怕不会欢迎我这个血亲。」
「可是你义父很欢迎。」
朝夕垂在身侧的粉拳勐地一攥,整个身子都绷紧!
商玦语声漠漠,「洛家有本神兵普。」
洛家的神兵普上记载诸多军备武器,若得了此物,便不必再仰仗洛家便能强军!
朝夕冷笑,「洛家的神兵普,早就失传了。」
「失传之言已久,可却是洛家的幌子,不然你以为洛家现在的声势依仗的是什么。」
朝夕默了默,「殿下权倾天下,自然有手段寻到自己想要的。」
商玦没什么感情的笑了笑,「传闻洛舜华当年很宠你,四年未见,也不知他对你还能不能若当年那般。」顿了顿,商玦语声一冷,「说起来很奇怪,洛舜华宠你,赵弋亦宠你,外面传言都说你会惑人之术,到底是真是假?」
话音刚落,朝夕二话不说转身攻来!
左手如鬼魅,一把便卡在了商玦脖颈之上,右手从商玦掌中挣脱而出,寒蝉牢牢抵在他腰间,朝夕微闭着眸子,面上一片凛冽之色,「你要试试?」
商玦被暴力对待也不动,只在她面上逡巡一瞬,摇了摇头。
「他们宠你,最后却都保不住你,你可知这是为何?」
朝夕虎口微收,唇间带着狠意,「殿下说呢?」
她用了极大的力道,商玦已有不适,他似也生了怒,一把拽下卡在脖颈上的手语声深沉,「洛舜华畏与王室恋你美色却没有赵弋之权,至于赵弋那个废物,无自保之力,却知你命格尊荣妄想将你困在身侧,哪一个都是不自量力!」
朝夕哪里能想到他说出的是此话!
阴暗的疮疤被他毫不留情掀开,直叫她眼前闪过血色一抹!
她抵在他腰间的手勐地一刺,皓腕却被他力道精准的握了住!
商玦用一种极其森寒的语声道,「你眼光真差!」
至此刻朝夕方才知商玦是在生气,这份儿沉怒从赵康之死便开始酝酿,到了今日赵国又出动乱,他便再无可忍,当然,孙诚的那句话或许也刺激了他,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容忍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扯上关系,哪怕他们的关系只是名义上的……
「殿下要反悔?现在也来得及……」
朝夕问的平静,似对他这个盟友毫不在乎,商玦冷笑一下,捏着她皓腕的指尖一动,朝夕瞬时疼的倒抽一口冷气,他一把将她抵在窗台,虎口毫不留情的捏住了她的下颌,「孤的字典里可没有反悔二字,此去蜀国,所遇皆是你之故人,孤是要提醒你,从前是从前,而今,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孤将这样大的赌注下在你身上,你莫叫孤失望!」
朝夕牵了牵唇,「殿下这个赌注一点都不明智,还有可能满盘皆输。」
商玦低笑一下,「孤输得起,而你却不然。」
朝夕眉头皱起,商玦手上微松,将她缓缓放了开,他站直身子,手却还撑在窗棂之上,似将朝夕搂在怀中,「聪明,贪狠,机警,你这些性子都好,可聪明的过了头便是愚蠢,贪狠出了格便容易落入陷阱,至于你这防备心,在孤这里你最好放下。」
好端端的发了一通火,这会儿却又改了柔情攻势,他到底要做什么?!
「殿下和洛舜华赵弋有何不同?」
朝夕开口便是此问,商玦抬手在她脸侧磨挲,「疼么?」
他分明温柔万分,却叫她心中发寒,朝夕转头摆脱了他的手,抿着唇等他回答。
「孤和他们的不同在于……」他语声深长,朝夕下意识凝神,却听他道,「孤和他们的不同在于,你和孤作对,永远没有翻身的余地,既然如此,你唯一的选择就是与孤共进。」
朝夕冷笑一声,「殿下从何处学来的自负本事?!」
「孤和他们,还有一处不同。」
商玦不理她嘲讽语气,又平静道出一语。
朝夕只以为他又要说什么自大之话,可商玦顿了一瞬之后却道,「这第二处不同,孤给你的是孤枕榻之侧,是孤的正妻之位。」
朝夕一时怔住,第一次无从反驳。
没错,他给她的是正妻之位,从入燕营的第一日,他给她的就是他枕榻之侧!
朝夕沉默,过往的十六年她遇见过多少人有多少的权衡选择她不愿再去例数,可眼前这人的确和往常所有都不同,她本就做好了决定,至此刻,最后一点犹疑消失。
帐内一片沉寂,有什么在消融,又有什么在发芽。
朝夕内心滋味陈杂难当,良久才道,「我助你拿到神兵普就是了。」
商玦低笑一下,「你不是说失传了?」
朝夕一愕,哪里还想得起早前说的话,面上郁闷一闪,扬了扬下颌一把将商玦推开,而后便朝床榻走去,口中冷冷的吩咐道,「一定要在诸国王室到淮阴之前赶回去。」
商玦跟在她后面,笑意温透,「好。」
「至淮阴,我行事你不得插手。」
商玦闻言默了默,还是道,「好……」
朝夕有些讶异他答应的如此干脆,又沉默一瞬才问,「你为何不问我为何早归?」
商玦走过去,从善如流的问,「为什么?」
朝夕默然一瞬,长长的唿出口气。
「有些帐,到清算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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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设饵
天色微微见亮之时朝夕就已经梳洗完毕穿戴齐整。
用了早膳,朝夕被子荨带着出了寝帐。
商玦一早便不见了人,想来是临走之时要交代军中事物,朝夕不曾多问,只被子荨带着沿营中主道一劲儿朝东南方向去,越是往外走,她似越能感受到从蜀国吹来的寒风。
「公主,前面好多人啊……」
子荨嘀咕一声,朝夕也听到了前面不远处传来得微响,说话的人不多,可马儿的哼哧声,士兵们走动的铠甲声,脚步声,每一种声音朝夕都听得分明,这一支准备随着他们入蜀的队伍,足足有千人,意识到这一点,朝夕皱了皱眉。
「嗷呜——」
骤然响起的野兽低吼让子荨浑身一颤,朝夕眼上覆着丝带,手上抱着琴,看不清眼前何种情状,只听到野兽的脚步声靠近,她安抚的拍了拍子荨,「莫怕,是白月。」
话音刚落,白月已近身前,在她身边打了几个转,而后便以颈子蹭她,这是动物表示亲昵的举动,朝夕自然明白,可她却不太适应,一时往旁里避了避。
「呜呜呜……」
低吼声变作了幽咽,白月似是因朝夕此举而委屈,白月的个头巨大,毛髮刺人,周身更有一股野性之气,这样的庞然大物忽然发出这般声音饶是子荨都将害怕变作了心软,「公主,白月是世子养的灵兽,会通人性,您……您别绷着个脸吧。」
朝夕抿着唇,半晌才抬手顺了顺白月的毛!
「嗷呜——」
白月一声低吼,又吓得子荨一颤,可这会儿她却不再害怕了,反是惊喜的叫道,「天,他真的能通人性!公主喜怒它都能知道呢!」
白月又绕着她二人打转,脚步更为雀跃,连朝夕都发现了白月的不同,她挑了挑眉,对灵兽之类却是没多少兴趣,子荨见她寡淡的样子早已经习以为常,回头看了一眼骤然压低了语声,「公主,殿下来了!扶澜公子跟着的……」
朝夕正要挑眉,扶澜的声音已响起,「呀,白月今日改了性子?往常怎不见它跳的这般欢实?莫非连这小东西都知道美丑了?」
朝夕听着这话不言,只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自是商玦!
商玦也不理扶澜,径直走到她身边来,「都准备好了,这就起程,你的马车在第三辆,从这里到淮阴,我们加快速度要走十日。」
朝夕皱眉点头,「我知道了。」
话音落定,而后就转过了身子示意子荨带她去马车。
子荨瞅了瞅朝夕,又瞅了瞅商玦,这才领着朝夕离开,看着朝夕的背影上了马车,扶澜笑嘻嘻的站到了商玦身侧,「嘿嘿,有些人失望了吧,人家压根不想请你同车。」说着又扫了一眼白月,语气满是讽刺,「真真是物肖主人型啊!」
商玦目光落在第三辆马车的方向,「你若一路都如此聒噪,便无需与我们同行。」
扶澜摸摸鼻子哼一声,「说句实话也不让!」
说着便朝前去,走出几步看到朝夕正抱着琴上了马车,他笑一下,「她很宝贝那张琴。」
商玦语声沉沉,「那是她母后的遗物。」
扶澜无所谓的耸耸肩,朝第一辆马车而去,商玦站在原地,忽的倾身拍了拍白月,白月好似得了指使,立刻就奔到了第三辆马车之外,扶澜掀开车帘看到这一幕,笑意越发揶揄了,不多时云柘和战九城陆续出现,商玦又交代了什么才上了第一辆马车。
车轮滚动,战九城在前,云柘跟在商玦马车之外,一行人出营门朝南而去!
马车之中,扶澜笑意深深,「看起来不是很顺利。」
商玦冷眼看他一瞬,抿唇未语。
扶澜一手撑腮,身子靠在后面的迎枕上,眼睛微眯起,懒洋洋的道,「入了蜀国就更难了,你心思玲珑,想要收服个人也这么难吗?」
商玦抬手拿过身边的册子,低头看去,面上一派坦然平静。
「孤劝你收起好奇心,你若坏事,孤便安排人送你回去。」
扶澜「哼」一声,「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啊,过河拆桥你倒是利索,我以为万事都在你掌握之中,却不想这一月多了也没见着什么进展,你又不是不知道蜀国等着她的都是什么人,那只小鹿很不好惹的样子,我真是为你着急的紧……」
商玦翻着册子,看都不看扶澜一眼,只道,「她是鹿不错,却比狮子厉害。」
扶澜眯眼一笑,「比狮子厉害?当真?」
商玦翻着册子的手一顿,冷冷的抬眼看他。
「你做了什么?!」
扶澜大刺刺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满脸未睡醒的样子,「谁要你不满足我的好奇心!我便自己设了个饵,你当做不知便可。」
商玦「啪」的一声将册子一合,目光骤冷,「孤不管你做了什么,马上收回成命!」
扶澜被他吓得面色一变,顿做一脸惊恐,语气更是夸张,「呵……真是好兇啊,心脏都要被你吓破了,世子大人一怒,天下谁敢不从?!」扶澜面生抱歉,似乎真要遵命,微眯的眼底微光一闪,他却双手一拱万分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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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天塌
新年刚过,越往南走天气越发湿冷,雪层见薄,人却越发难捱,子荨往车角的火炉中夹了一块银炭,又掀开车帘往外头瞅了一眼,转头便兴沖沖道,「公主,今日外头似乎又加了侍卫呢,世子对公主委实上心至极,连世子的马车外都没那么多侍卫呢!」
燕国和蜀国并未直接接壤,朝夕一行已经顺着燕赵边境往南走了三日,眼看着要彻底的离开大燕,她马车之外又多了五十多个侍卫,北部多山,这三日走的委实不快,燕国之后便是晋,沿着晋国边境走五日才能入蜀,入蜀之后再有两日才可至淮阴!
朝夕听着外头的马蹄声便知跟了多少人,她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直叫子荨嘆息起来,「公主怎么总是这幅样子啊,这几日每隔一个时辰殿下就要派人来问公主的境况,显见的对公主牵念非常,可是公主却从来都不关心殿下呢?」
朝夕抿着唇,靠在迎枕之上未语。
子荨又道,「公主这么着可一点都不像要做世子夫人的人啊……」
朝夕眉头微皱,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顿了顿,她却道,「殿下那里有的是人操心,我何必多嘴?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就好。」
子荨连忙摇头,「那如何能一样?下人是下人,可公主是要和殿下成为夫妻的人,公主关心殿下一分,便是下人为殿下操心一百分都换不来的,公主别怪奴婢多言,殿下的身份样貌气度摆在那里,不知多少人起心思呢。」
——夫妻?!
朝夕心中冷笑一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天真的子荨解释,且不说他们本就是假的,他欲聘妻的消息虽已传出,可世事无常,他们未行铭文未交换印册谁知道往后会如何?
想了想朝夕还是不打算说什么,点点头,「我明白。」
她面上仍是一脸冷凝,可至少应了一句话。
子荨顿时一喜,「公主一定要开窍呀!殿下眼底可就瞧得见公主一人!」
朝夕委实不忍泼子荨凉水,只含煳的「嗯」了一声。
子荨到底没什么心机,见她有所反应便高兴至极,又朝外瞅了瞅,语气却有些担忧,「公主,看样子今晚是要露宿在外啦,这外头瞧着还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山林呢!」
大燕和晋国交界之地有岷山一座,没有两日是走不出的。
「是要露宿的,睡在马车上便是。」
子荨讶然,「公主怎如此肯定?莫非公主知道此地?」
朝夕粉拳一攥,她怎会不知呢,当年离开蜀国走的是这一条道,这四年魂牵梦萦的,还是这一条道,每一处她都深刻入心,哪怕瞎着眼她也能摸回蜀国去。
「听人说起过。」
朝夕答得随意,子荨却当真了,应一声再不多言。
又走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暗,马车停了下来!
「公主,殿下请您下马车用晚膳!」
云柘的声音响起,子荨赶忙应道,「来啦来啦!」
朝夕也不耽误,随着子荨的搀扶下了马车,此番入蜀唐术跟着,她的药一直未停,此刻她眼上覆着丝带,脚下要极为小心,一下车子荨便道,「殿下命人搭了帐篷。」
朝夕有些明白,便随着子荨入了帐!
帐篷临时搭起,有些简陋,甫一进帐便迎上一道目光。
商玦在远处温声开口,「到孤身边来。」
子荨在旁低笑一声,扶着朝夕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将她的手往前一递,朝夕还未反应,子荨已转身而走,下一刻她的手便落在一个温暖的掌心,莲香萦绕,商玦拉着她和自己并排落座,抬手便摸到她眼上来,「可有不适?」
朝夕摇头,「没有。」
商玦似放下心来,一边为朝夕布筷一边道,「此处乃是岷山,临近晋国永州,近来晋国局势不稳,四面都是剑拔弩张,咱们既然要赶时间,这一路上便都不入城了。」
说着将一只勺子塞进朝夕手中,道,「这是鲫鱼汤,明目的,里头还放了药材,你尝尝。」
朝夕拿着勺子,手中又被塞入一只汤碗,闻言她便低头喝了一口。
鲫鱼汤还有些烫,却正好散了冬寒,腥味除尽,鲜美非常,这样冷的冬日,非用鱼干煮制,倒像是用的活鱼,再加上里头的药材,一股子极淡的药香在朝夕舌尖绽开,一路从唇瓣暖到了她胃里,心头一热,仿佛连整个人都变得软和了。
商玦目光落在她面上,「可还能入口?」
朝夕点头,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很好……」
商玦笑音一浓,「那就喝完。」
外头的天色一定已经暗下来了,这帐中有火炉,也应该点了灯,朝夕眼前一片漆黑,于是乎感官越发灵敏,帐中只有他二人,除了火炭噼啪声外就只有他二人的唿吸声和用膳咀嚼声,子荨退了出去,朝夕便不得不让商玦帮忙……
这气氛……委实有些诡异!
过去几年,她从未和别的人在同一张桌上用膳,这一月的次数却多。
氛围太过安静,朝夕直了直身子,食慾委实不算好!
「你要习惯。」商玦忽然开口,朝夕尚未反应,他又道,「你要习惯往后做什么孤都会和你一起,你同孤虽是假的,可只有将戏做到十二分真才能瞒过天下人之眼!」
将戏做到十二分真……
朝夕已经不诧异商玦看出她心中所想,对他的话……她也有几分认同。
从记事开始她就学着如何做戏给人看。
这十多年的修炼告诉她,先骗得过自己才能骗得过旁观者!
她不说话便代表默认,商玦瞧得有些满意,正要说什么,忽听到帐外忽起了喧譁,他眉头一皱,片刻便听云柘在外道,「主子,是拉马车的马儿发癫了。」
微微一顿,又补道,「是公主殿下那辆马……」
「车」字还未落,朝夕豁然站起身来,「我的琴——」
她着急万分,站起身时带的身前筷子咔嚓落地,抬脚就要往外走,刚走出一步,手腕被一把拉住,商玦轻嘆了一声,「外头不平坦,你坐着,孤去看看,你放心,琴不会出岔子。」
不由分说将她按住,商玦大步而出。
朝夕唇角几动,到底是听话的没再动……
走出大帐,商玦径直朝马车停放处去。
待走至朝夕的马车之前,只见战九城已将马儿制住,见他来了忙道,「殿下放心,已经制住了,没出什么事,马车上的茶水打翻了,子荨正在里头收拾。」
说着话,子荨一把掀开车帘朝外道,「公主定然担心她的琴,放心吧殿下,没损着。」
商玦点头,正迫不及待的转身回帐,忽然见战九城看着那马儿眉头紧皱。
商玦眸色微暗,「怎么了?」
战九城犹疑道,「这马都是精挑细选的,绝不会无缘无故发癫!」
商玦只以为那马儿是受了惊,战九城这么一说他也盯紧了那两匹马儿,只见两匹通体黝黑的高头大马此刻正不安的喘着粗气,马蹄子亦是不停地动着,再看那马眼,竟有些猩红,商玦眸色顿时一沉,转身便看着云柘道,「去叫扶澜来!」
扶澜早被商玦赶到了别的马车,被云柘叫过来的时候一副尚未睡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含煳不清的道,「怎么回事?喊我起来做什么?正做着美梦呢……」
商玦眼里一片深沉,一指那马儿,「这是你说的饵?!」
扶澜看了看那马儿,又看了看商玦,再看了看那马儿,又看了看商玦,一愣之后骤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恭喜你你又猜错了!你不是自诩聪明怎么老是猜不对?!哼,你也不用一点风吹草动就怀疑我,你继续猜吧,我可不陪你玩了……」
商玦了解扶澜,见他那表现自然知道此事不是出自他之手,他皱眉一瞬,忽然面色大变返身回帐,他那模样吓坏了众人,连已经转过身的扶澜都回了头,见状眼底一亮,「咦」一声就跟了上来,又问云柘,「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感觉天要塌了……」
那临时的大帐并不远,几人走到的时候帘幕依旧静垂,然而商玦的面色却已黑沉至极,待急惶的将那帐帘掀起,商玦还未言,站在他身后的扶澜先倒吸一口气凉气!
「嘶,天真的要塌了……」
------题外话------
一不小心就写了这么肥硕的一章,小天使们你们喜欢咩……
第030章 杰作
朝夕不见了!
空荡荡的大帐中只有还未用完的膳食和一碗打翻在地的鲫鱼汤!
所有人都是一愣,还是商玦低寒的语声将他们惊醒!
「还愣着做什么!」
云柘和战九城领命,转身便带着人没入了帐篷后的树林里。
商玦又扫了一眼大帐,精緻的面容上一派波澜不惊,亦转身朝林子里走去,后面扶澜跟上来,语声之中带着两分奇怪,「不声不响的,屋子里也没有打斗的痕迹,瞧着也不像有人强来,倒好像是……好像是她自己跑掉了……」
商玦一句话都没有,寒风来袭,捲起他墨白交织的轻袍缓带。
天色已经全黑,夜空之中零散的落着两颗星子,冬日里光秃秃的树干枝桠似鬼魅一般伫立着,朝林中看去,只瞧见一片阴森森的黑暗,火把一个个亮起,很快的变作火龙朝树林之中疾驰而入,不多时火把散开,越来越多的黑暗被照亮!
商玦目光深不可测,整个人步伐稳健衣袂翩飞,怎么看都没有半点惊慌急乱,可扶澜却在后嗤笑了一声,「这周围都是山丘树林,这么晚了她根本没办法走远,你急什么!」
商玦仍然不语,却不顾一切的入了树林,林中积雪未消,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因为早前周围都被勘探过,林子里的脚印杂乱,一时间也分不出谁是谁的!
扶澜嘆口气,「我算是看明白了,那只小鹿真是顶顶重要的人物,我老实告诉你吧,什么设饵之语都是哄你的,不过是逗逗你罢了,我可没那么多闲情逸緻给你们找乐子解闷,再说,哪里需要我做什么,我早就知道这一路上太平不了,你紧张了这么多天,还是出事了,小鹿一跑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乌漆麻黑的……」
「嗷呜——」
扶澜一直跟在商玦身后碎碎念,还未说完,忽然听到前方几十步之外传来一声野兽大吼,这吼声他熟悉万分,当即话语一断愕然道,「不会吧,这么快就找到了,哎你等等……」
前一刻还四平八稳的人听到那野兽声响起之时内力一起便朝前御风而起,扶澜只见商玦的身影一闪不见,叫了一声没反应,只得也提起内力跟了上去,前头负责寻人的战九城等人显然也听到了那声响,等商玦和扶澜落地之时只看到几道火把之中围着个人!
红衣墨发,灼灼绝艷,雪地林间万分刺目的一抹!
朝夕直直站着,右手紧攥着袖口,裙摆因为在雪地间走动而被打湿,额上有薄汗,唿吸亦不稳,显见的一副疾奔后的样子,商玦翩翩落在她身前,周围的几个战士迅速跪地行礼,商玦谁也没看,目光深不可测的看着朝夕,他上前两步,一把攥住了朝夕的皓腕!
手腕上骤然传来钻心的疼!
朝夕眉头紧皱便要将手上的桎梏甩开,「你做什么?」
商玦不仅未松手,还将掌心收紧了两分,远处的扶澜无奈的笑了笑。
呵,装得再像还不是忍不住了……
「孤倒要问你在做什么?!」
商玦半晌才道出此话,还是那平静的语气,却又有些不同,似比平日里紧绷压抑!
朝夕皱眉,显然不解他这一问,又甩了甩手未挣脱,索性抬了抬下颌!
她示意她右前方的某处——
商玦望向前她前面那黑沉沉的林子,一时没看到什么异常,恰在这时寒风吹来,一股子叫人作呕的血腥味陡然而至,随之,还有一道轻微的呻吟声响了起来!
战九城和云柘执着火把站在一旁,商玦一眼扫过去,二人默契的朝朝夕示意的方向而去,大约走出了十几步,火光照亮之处出现的景象让在场之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素白的雪地上,凭空多出了一道血红的印子!
战九城定神一瞬,又朝前走,火光照亮了更多地方,那三尺宽的血印子一直往前延伸,这样的印记在这夜里委实惊悚,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战九城又走十步,两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二人皆着黑衣,身形挺瘦,此刻二人皆面朝下趴在地上,身下一大滩血迹还有扩大的迹象,似乎再也爬不动了……
战九城反应极快的上前查探,一瞬之后回身走来,「两人皆是成年男子,身上的伤口窄而深,都不在要害,眼下一人已断气,另一人也差不多了,殿下您看……」
商玦眯眸,从那触目惊心的血红上移开目光,又看向朝夕。
朝夕有所察觉,抿了抿唇,「这二人慾杀我?!难道我还动不得手了?!」
商玦先是怔住,随即才将铁掌一松,朝夕极快的甩手而出,皓腕上却有一层冷汗,是商玦掌心带来的,她有些诧异,却不曾多想,只对着战九城的方向扬了扬下颌,「把那活着的带过来,你们找来的太慢,那另一人也太弱了些……」
除了商玦,所有人都还愣着!
看了看那悚然的血印和那尽头的两个血人,他们忽然都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二人,是这位瞎眼公主的杰作?!
------题外话------
多谢送礼物的宝宝~群么么~大家不要担心哇,朝夕现在是不会跑滴!前面写已经发芽了呀\(^o^)/~
第031章 做戏
「将人带入帐中!」
商玦语声淡漠,转身又一把将朝夕的手腕攥了住!
「你先和孤走!」
话音落定,商玦拉着朝夕便朝远处的临时营地而去,朝夕被他拖着,踉踉跄跄的踩着枯枝薄雪往前走,没几步脚下便被绊的一个趔趄,商玦蓦地停下,忽的一倾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周围气氛一静,朝夕的唿吸都屏了住,一把抓紧他肩头想要推拒,不知想到什么却又未曾动作,一瞬之后,只将他肩头的衣袍扯了住!
商玦抱着朝夕大步出林,身后众人面面相觑一瞬赶忙行动起来。
战九城负责抓人,云柘则先商玦二人一步朝帐中去!
商玦一路沉默,似乎没什么不对,可他周身阴沉沉的气势朝夕却是感受的分明,朝夕皱着眉,并不将他这情绪放在心上,只借着那清幽的莲香定下心神来思忖今夜的变故!
没多时便至帐前,云柘从内而出,语声低沉!
「殿下,帐中有暗器!」
商玦唿吸一紧,朝夕这才拍了拍他肩头,「放我下来。」
商玦顿了一瞬,从善如流的放下朝夕,一把牵住她的手带她入帐!
早前他只在帐门口往里看了一眼,那高高的案几挡住了二人适才落座的敞椅,是以他没发现帐中的异常,眼下进帐来看,一眼便瞧出落在那敞椅上的一抹银光,眸光一沉,他走近两步只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银针钉在黑檀木之上!
他大步上前,抬手拔起一枚银针,针尖一片乌黑……
「银针是从后面射进来的,用的应当是洛家百年前制出来的神机鬼匣,那二人想必是跟了我们一路才找到了机会,公主殿下差一点就……」
云柘的声音略有些发紧,显然也是心有余悸,那神机鬼匣的厉害世人皆知,因此物太过阴损洛家已将此物封存且不对外出售,世上还有用此物的都是邪门歪道之人,却不知怎么就盯上了凤朝夕,且还是专门挑商玦不在的时候下手!
「殿下,人带进来了!刚餵了药,还能坚持片刻!」
战九城押着个血人入内,瞬间帐中便被血腥味充斥,商玦一眼扫过去,「噗通」一声,来人立刻被押着跪倒,喘息声呻吟声响起,朝夕循声而去,直直站到了那人眼前,她眼上还缠着白色丝带,神情却冷冽的完全不像个瞎子。
站了片刻,朝夕忽然森冷的问,「你是哪家的狗?!」
「饶命……求……饶命……」
来人气声虚弱的求饶,朝夕闻言轻笑了一声,冷冽的语声骤然变缓,轻悠的点了点头,似诱哄似蛊惑,「好,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便可以不杀你,谁派你来取我性命?」
来人急促的喘息了一阵,似乎是在犹豫,帐中安静无声,商玦在,战九城也在,可谁都没有说话,巨大的沉默和周身的疼痛让那人越发坚持不住,某一刻,来人忽然毅然决然的道,「好,我说,我说,是……是洛家……是洛家派我来的……」
帐中一静,来人因为流血过多语声渐小!
见朝夕没有反应,来人挣扎着道,「我说了,我都说了,你说过不杀我……」
朝夕点头,「我自然会信守承诺的。」
那人听着此话立刻松了口气,却又听朝夕道,「将他送去和他的同伴作伴吧。」
战九城挑挑眉,提起那人转身便走,一口气还未落定的男子勐地回神,骤然意识到了朝夕的意思,她不杀他,却也不会救他,而他身受重伤独身在雪野之中,岂非片刻之间便要血流尽丢了性命,「不……不……你说过不杀……」
话音骤然一断,只剩下淡淡血腥味留在帐中。
朝夕墨发红裙站在原地,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云柘不知何时也退了出去,帐中又只剩下他二人,商玦走到她身后,语声漠然的道,「若今日来的不是两人,而是更多人你还要出去送死吗?!」
朝夕从沉思中回神,有些不解他话语里带着的刺!
不由挑眉,「能悄无声息靠近大帐不会有更多的人……」
商玦语声一沉,「若来的是绝顶高手呢?!」
朝夕讽笑,「我们已走了三日,绝顶高手又何必等到了现在才动手?!」
商玦句句话都被堵,周身气势一时更冷,想说的话已经到唇边,看着朝夕冷静的表情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良久他才平静道,「你为何要自己追出去?难道就不知喊人来?!」
朝夕一愕,随即下颌微抬,「我习惯了自己单独行动。」
她说的理直气壮,商玦牙关一咬,「孤不管你以前习惯如何,从你跟了孤开始,你只能按照孤的方式行事!」
朝夕抿唇,「纠正一下,你和我只是合作关系!」
这是朝夕第一次干净清楚的界定他们的关系,商玦动了动唇却无话可说,眸色微暗一瞬才平静道,「原来你还是知道的,那么你就更不该随心而为。」
微微一顿,商玦又不容置疑的道,「从今夜开始,你与孤同车!」
朝夕默了默,而后才道,「如果你觉得这样妥当,我也没意见,今日之事足以表明我回蜀并不怎么受欢迎,谨慎些也好。」
朝夕太过理智,她的妥协并没有让商玦有半点喜悦!
商玦侧眸扫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毒针眸色微寒,上前一步和缓了声音道,「今夜是孤的疏忽,此事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他的态度似十分公正,朝夕却不领情。
她摇摇头,「我已经知道是谁想要了我的命,至于这件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稍稍一停,她又道,「往后无外人之时我们无需再做戏。」
第032章 相瞒
这样冷静泰然的朝夕让商玦棘手!
她已开始信他,所以如此开诚布公,所以暂露锋芒!
他知道,他只要走错一步,这小小的一份信任就会土崩瓦解……
商玦浅吸口气,只当未听到那最后一句,直接道,「神机鬼匣是洛家的东西不错,可此番洛家却没有要你性命的动机,孤猜这次的幕后之人,当是来自蜀国王室。」
朝夕挑了挑眉,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下。
这模样便是默认,商玦看着朝夕成竹在胸的模样微微皱眉,「是谁?」
朝夕摇了摇头,「不知是谁,却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人选罢了。」
不知想到什么朝夕眉头一皱,「凉山三年他们大抵以为我会那般死掉倒是未在使什么致命的绊子,现如今……现如今我得了世子青眼,自然叫他们紧张,还未见着我的人就派来了死士只能说明他们心虚,现如今的蜀国王室……呵……」
朝夕语声之中没有半点畏怕,只有凉薄入骨的漠然。
商玦听着眸色微暗,「凉山三年,你是怎么过的?」
他语气深幽,怜惜意味骤然浓重起来,朝夕皱眉,波澜不惊的道,「我猜你现在的眼神必定满是同情,不过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天下传言殿下慈悲为怀,你的慈悲还是留给天下人吧,毕竟……有个好名声很有些助力。」
有个好名声当然是助力,朝夕从小到大所有的苦难几乎都从她的命数名声开始。
她显然不愿多说凉山三年,商玦便彻底的沉默下来。
她和他共进,可也仅止于此。
沉默叫人窒息,朝夕抿了抿唇,「今日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时辰不早,该歇着了。」
说完这话,朝夕等了一瞬未得商玦反应,便转身朝外走。
刚走出两步,商玦在后道,「你是如何躲开外头的守卫悄无声息跟出去的?」
朝夕因他这话脚下一顿,随即轻笑一下,「殿下身边的守卫没有我想像之中的机警,倒是白月让我十分意外,世子这几日将白月放在我身边,难道不是为了今日?」
商玦沉默未言,朝夕便径直走出了帐门。
听说朝夕平安无事的归来子荨早在外等着,见她出来立刻迎了上来,「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他们都说您不见了,您去了哪里?担心死奴婢了!」
朝夕被子荨扶着,闻言拍了拍她手背,「刚才去收拾了两条野狗,我没事。」
事情当然不止这么简单,子荨却识趣的不再多问,只是又道,「公主,刚才马儿忽然发狂了,马车里头被茶水打湿了,奴婢眼下已收拾好了,哎,好好地马儿忽然就……想想还有些吓人,公主放心,琴完好无损。」
子荨跟在朝夕身边一年,自然知道她最紧张的是什么!
朝夕松了口气,想起什么似得道,「马上就要和殿下同车了。」
她语气淡淡,只是在告诉子荨商玦的决定,却不想子荨听着此话却立刻欢唿起来,「啊!殿下定然是担心公主再出什么岔子才这样的,好好好,同车好,世子对公主真是太紧张啦!」
朝夕恍惚间想到了自己腕间的冷汗,然而这念头不过一闪而逝,她只是有些无奈的嘆了口气,一时不忍泼子荨冷水,只默然的上了马车坐好。
只要这个人能为你所用,哪怕是敌人也要保护!
何况她们眼下……应该算不得敌人吧?
马车之中温暖如初,朝夕搓了搓有些发冷的双手,而子荨还在说着商玦的好话,一开始听着这些话颇有些不习惯,听到现在朝夕竟然也不觉得多刺耳了!
「公主,您的裙摆湿了!」
子荨说着说着忽然惊愕的轻唿,朝夕正想说无大碍子荨已利落道,「公主您等着,奴婢马上去后面马车上取新的裙裳来……」
话音还未落,她人已下车去了!
朝夕已经到唇边的话只好吞了下去,子荨是真的全心全意待她好!
朝夕无奈的浅笑一下,听着子荨的脚步声渐远,她忽然八风不动的从袖子里摸出一截竹简来,墨色的竹简制作精良,上刻小字一行,最下面刻着一只形似凤鸟的纹样,朝夕在那竹简上来回摸了一遍,唇角的薄笑加深了两分。
同一时间,战九城从远处的林子里回到了临时大帐!
商玦自朝夕走后一直未曾离开,此刻见他出现也不意外,张口便问,「如何?」
战九城面色一正,低声道,「林中发现了第四人的踪迹,就在发现公主的那片松林!」
商玦闻言依旧不动声色,周身寒意却是一重。
两个死士加上凤朝夕只有三人!
也就是说她跟出去的时候那林子里还有第四人的存在!
若来人是敌人,没道理看着她独身解决掉两个死士而不出手!
可若不是敌人,她却为何只字不提……
商玦面无表情的吩咐,「让夫人马上至孤马车中歇下!」
------题外话------
小天使们早安哟~
第033章 宠冠
「现在便至殿下车中?」
云柘在外点头,「正是,殿下的马车中设了榻,公主过去歇息吧,入了晋国边境很有些不安稳,今夜便是个意外,万幸您无碍,不过也不得不小心为上。」
朝夕抿着唇,子荨已扯了扯朝夕的衣袖,「公主,去吧去吧。」
朝夕摸了摸身边的琴,一时不明商玦是个什么打算。
夜间同车,便意味着同眠,虽然不是第一次,可……
想到早前的危机,朝夕对这个安排也说不上十分排斥,她是性子利索的人,决定了就会去做,更会以目的和大局为重,点了点头,她一把将身边的琴抱了起来。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子荨低低欢唿一声,扶着朝夕下了马车。
深夜的山林中寂静无声,朝夕扯了扯身上的斗篷,扶着子荨的手臂朝前面的第一辆马车而去,他们这一行的马车都十分坚固奢华,商玦所乘应当比她的马车更好,走了二十多步,子荨低低的道,「公主,到了,殿下在等您。」
说话间脚步声响,下一刻她的手腕已被他一把握住。
「你下去吧。」
这话自然是对着子荨说的,子荨脆生生应一声转身便跑。
商玦深幽的目光落在朝夕面上,「就知道你会来。」
朝夕皱眉,商玦已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他弯身上前,一个闪身抱着她入了马车,车厢十分宽敞,他直直将她放在了榻上,将她手中的琴接过,而后将一杯热茶递到了她的手上,后又温声道,「你适才出去的时候可有发现别的人?」
朝夕握着茶盏的手一顿,还未回答商玦又道,「林中除了你和那两个死士还发现了第四人的踪迹,那人来意不明,敌友难分,在没有找到那人之前不得不谨慎一些,是以今夜就叫了你过来,你素来为达目的不拘小节,何况,你和孤同榻也不是头一遭了。」
朝夕闻言委实不知说什么好,她握着茶盏,指节紧攥的发白!
她眼上任然覆着丝带,这几日那丝带上浸了药,每日都要换两次,商玦说完这话便倾近身子来,目光直盯盯落在她面上,忽然抬手在她脑后一勾,她眼上的带子瞬间落地,朝夕眨了眨眼,眼瞳被一片幽暗的昏光刺得发酸,酸痛一出便散,她又看见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黑白的襟口银线滚边,缀以漫天的祥云匍匐的瑞兽,莲香萦绕,他面上一派平静,唯有一双眸子深不可测,他倾近,温凉的指尖落在她眼上!
离的太近了!
朝夕下意识闭了眸子。
「睁开眼让孤看看。」
商玦语声温透,和她为了诱哄别个而故作的温柔轻缓不同,他那样的声线生来便带着慈悲意味,让人无法拒绝和排斥,朝夕牙关一咬将眼睛睁开,一双墨玉一般的眸顿时呈现在商玦眼前,商玦削薄的唇一扬,「你这双眸子真真是……」
朝夕目光下垂,面上茫然一片。
商玦可惜的一嘆,「再等一月,若还是不见好,孤会为你寻更好的大夫。」
朝夕身子微微后仰,「殿下不必费心,我习惯了。」
商玦转身去拿放在侧案上新的丝带,闻言手一顿,拿了那丝带又回身,看着他的目光便有些深沉,「你觉得孤会让自己的夫人一辈子眼瞎?」
即便知道商玦所言没有半分旖旎,可这护短的话还是让朝夕心中一热,让她神思一晃就想到了那人,朝夕浅吸口气,似笑非笑,「做世子的夫人好处果然很多,这桩买卖很划算。」
朝夕垂着眸,便不曾看见他眼底的幽光一闪!
商玦倾身靠近,语气生硬,「你知道便好!」
朝夕不觉有异,商玦便拿了那丝带在她眼上比划,朝夕身子一僵,仍然有些不适应的朝后仰了仰,「咳,我自己来,殿下……」
「你可以喊孤的名字。」
商玦仍然自顾自的为她系上新的丝带,且还道出这么一句话。
朝夕顿时愣了,「这……怎么可以?」
商玦闻言手一顿,一把将就要系好的丝带拉了下来。
「你和赵弋在一起时喊他什么?」
朝夕一愕,「自然……自然是称二公子。」
商玦挑眉,「你和他关系亲近,怎不直接称名?」
朝夕抿了抿唇,似乎不愿提旧事,只道,「尊卑有别。」
商玦温温一笑,「天下皆知你凤朝夕如今已经入了孤之眼,孤既然给了你幽鹿玦说了要聘你为妻,自然要给你宠冠之名!孤要宠你,便要宠的任何人都及不上!孤许你与孤同尊之位,你不仅可以称唿孤的名字,还可以枕孤之榻着孤之裳立孤之侧。」
枕孤之榻着孤之裳立孤之侧……
朝夕心中一震,竟一时忘记伪装的抬起了眸!
四目相对,他眼底一片风华凛然的莫测幽光,一瞬将朝夕心神擭住!
一瞬,两瞬……朝夕勐然回神的垂眸!
商玦挑眉,抬手便抚上她的眼角,「你的眼……」
「殿下,找到了!」
战九城刚硬的声音勐的在马车外响起,瞬时打断了商玦的话,他手还留在她眼角,身子却已转向车窗,问,「人可抓住了?」
外头战九城烈声道,「暂只发现了踪迹,那人跑的很快,不过殿下放心,兄弟们费点功夫,天亮之前一定会将人给您带回来!」
商玦正满意的点头,手忽然被一把握住!
细腻温暖的掌心第一次握住他的手,商玦只觉手背一烫,立刻转过了身来!
一把拉下他的手,朝夕道,「不用去抓了。」
她出声的突然,外头战九城轻轻地「咦」了一声,车内商玦却愉悦的牵了唇!
便见朝夕垂眸道,「不用抓了,那是我的人!」
------题外话------
玦玦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一回合玦玦胜啦!多谢送礼物滴宝宝们~今儿更新有点晚,明儿还是早上见哟!
第034章 微醋
在朝夕心中,商玦是燕国的天,是手段高明的政客,是城府万钧的谋士,野心覆天,杀伐决断,万万不会是百姓口耳相传的再世神佛,然而便是这么个人,在她坦白那林中第四人是她的人之后却一句都未多问,至此刻她才清楚的明白,商玦从不在她掌控之中!
反倒是他,面对任何变故都泰然以对,似一切都成竹在胸。
此刻,这个成竹在胸的人就在她左手下位上。
马车缓缓行驶着,他搬出了案几,在车厢之中煮茶,车厢一角燃着炭火,火炉之中撒了凝神静气的沉香粉,加上茶香,真是别有一番禅意,倒是叫他隐隐有了几分佛味儿。
「赵国此次暴乱死了三万人,加上早前的天灾,足足断送了十万人性命,赵国一半军队到了北境,若这会儿晋发兵攻赵,赵国必定毫无招架之力。」
这一番话,让那一星佛味儿荡然无存……
朝夕身患眼疾,平日里委实没有什么消遣,商玦此番专门为她寻来盲人看的刻书,这才为她解了两分乏,闻言她将书一收,接着道,「晋国内乱,不会掺和赵国之事。」
「晋国这场内乱,已然平了。」
商玦语声淡淡,朝夕挑眉,「怎么说?」
商玦身前的茶壶已沸,他不紧不慢地注了一道水才继续道,「新得了消息,晋王宫掌兵之权已定,如此不就说明晋王王储争端已定?」
朝夕抿了抿唇,商玦转身将一杯热茶塞进了她掌心,又道一句,「当心烫。」
朝夕起初对他这般照顾还有些不习惯,可这一路上几日都如此,她到了今日倒也有些坦然接受了,将茶盏握在掌心暖着,她侧耳一听,「是不是快要到钦州了?」
「不错,要到钦州了。」
商玦应一声,转而扫了朝夕一眼,「钦州的梅山正是赏梅的好时候。」
朝夕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赶路要紧。」
商玦闻言再不多说,只喝起茶来,车中一时沉默。
初初二人相对之时一旦无话可说朝夕还觉尴尬,然而她很快发现商玦从来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只当她不存在,这么一想她便也泰然起来,哪怕现在无话可说,二人之间也无窒闷之感,商玦不知在看什么册子,她便用手摸起了刻书!
马车平稳行进着,某一刻,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朝夕眉头一皱,外头已有马蹄声颇近,云柘在外道,「殿下,前面遇见了晋*队,去路被拦住了!」
车内一静,商玦问,「是哪一处的军队?」
云柘立刻道,「是晋国二公子的兵马。」
商玦牵了牵唇,语气平静,「晋国二公子……那个被发配边境的丧家之犬?」
商玦平静的语气越发显出鄙薄之意,云柘在外一默,有些气闷的道,「前头那二公子正在往镐京运送奴隶,长长的队伍还有半刻才能走完,路被堵住了,殿下您看要不要去……」
「不用。」商玦利落的否定。
「本来就已经憋屈至极,若咱们再不给面子,岂非叫他更为不好做人?」
朝夕眉头一扬,商玦哪来这么多好心?!
出门在外,商玦并未打着燕国世子的旗号,外头晋军不适庐山真面目自然不会轻易让路,云柘明白了商玦的意思立刻驰马前走,这边厢商玦忽然抿了口茶低笑一声,掀开车帘往外一看,只见前面整个官道都被晋军飘扬的旌旗布满,足见掌军之人排场多大!
「十里旌旗的确气势慑人,不过他只能在这荒郊野外耀武扬威委实叫人有些唏嘘,所谓命运无常,大抵便是说三个月之前还有可能成为王储的人转眼之间就成了流放罪臣。」
商玦缓缓的说着,顿了顿又道,「一个从小长在深宫被奉为天之骄子,一个流落在外处境堪忧,说起来,那位得了晋王宫掌军之权的晋国三公子与你同孤的境遇倒是相像。」
朝夕抿唇,扬了扬下颌,「事实证明你、我和他都会成为最后的胜者!」
商玦低笑一声,「唔,这样的气势才像你!」
褒奖的话从商玦口中道出朝夕仍然不敢全盘接受,正有些无奈却又听商玦道,「忽然想起来,这位晋国三公子自小便在蜀国为质,你应当还记得他吧?」
朝夕握着茶盏的手一紧,竟是转了话题,「昨夜那第四人,你为何不问我?」
商玦显然没想到她忽然问起这个,默了默才笑起来,悦耳的嗓音如同徐徐和风在她耳郭搔刮而过,他说,「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孤问你那么多做什么?」
朝夕一口气憋住,一时不知如何接话,默了默才道,「你到底是不打算问我那么多还是你根本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商玦笑意更深,只勾的人心痒痒,「你将孤想成了只手遮天的人物!」
朝夕扬了扬下颌,赌气似得道,「难道不是?」
商玦笑而不语,只看着她。
僵持一瞬后朝夕先失了底气,只得道,「那什么三公子我自然记得,你待如何?」
商玦倾身为她斟茶,语气幽幽的,「你现在是孤的夫人,别的男人,最好不要看得太重!」
------题外话------
嘿嘿~微微醋啦……暴君的上架时间应该在10月初,还没具体定,等定了会发通知滴哟~
附上感谢榜:18611178554妞14钻,筑梦天下8钻18花,13879262178妞1花,35092410妞30花,帝鸿氏2钻,墨古涵烟22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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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分歧
半途被拦下马车的插曲并未对商玦朝夕造成任何影响,又往南走了四日,他们一行到了蜀国边境,也正是在这时,淮阴侯府的试剑大会邀请函到了商玦手中。
「十二诸侯国都在受邀之列,看来这一次淮阴侯府将有名剑问世。」商玦看着手中烫金的函文挑了挑眉,抬眸看向对面之人,「据闻连镐京都有人来,咱们是到的最早的。」微微一顿,商玦又道,「洛舜华在这函文上提了你。」
马车缓缓行进,朝夕连着几日与商玦同在一车,已十分习惯二人这样近距离的说话,闻言她眉头皱起,冷笑一声,「说来听听,他提了什么?既然能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想来也知道我们会提前回蜀国,有你在,我猜他会很欢迎。」
商玦见她面色不善眸色也幽沉下来,不再继续洛舜华说了什么,只转而道,「洛家已没落,若这次再没有好东西便真只有一个空名。」
「难道世子想要那把剑?」
商玦失笑,「洛家的宝贝,孤只要神兵谱。」
朝夕冷哼一声,「不要那把剑免得与人争抢,不过洛家最紧要的却还是那神兵谱。」
商玦只当做没听到后半句,淡声道,「如果你想要,孤可以为你去抢一抢。」
商玦说的平静,朝夕却是一怔,一瞬之后回神,皱眉道,「这把剑可不是那么好抢的,世子为了我的喜好大动干戈,委实不值得。」
商玦笑起来,「值得不值得孤说了算。」
朝夕抿了抿唇,「我要那把剑世子便去抢,若我还要别的,世子也去抢吗?」
商玦下颌微抬,「那要看你要的是什么。」
朝夕挑眉,对商玦似是而非的话思忖了一瞬,她这片刻的沉默让商玦失笑起来,摇了摇头直言道,「看来在你心中孤又要有所图了。」
朝夕心思被看破一时无言,商玦又是一嘆,「算了,戒备是你的习惯,不怪你。」
这语气太过无奈太过温柔,莫名的含着两分纵容的意味,朝夕听的眉头拧起,好半晌才道,「你在燕国王室的时候也是这样?对燕国的那些贵女也是这样?」
商玦一默,语气有一剎那的僵硬,「燕国的王室……不是你想的那样,至于燕国的贵女,孤并没见过,不过孤也不知你说的『这样』是哪样。」
朝夕觉得此时的商玦有些……她不知如何形容,却有些哭笑不得,他这样心思剔透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她想说的?世间女子大都多情,若是旁人换了他这样对待恐怕逃不出他的掌心,至于他说的燕国王室……眼下燕国的文臣武将都为他所用,整个燕国也是他掌中之物,那么燕王呢?朝夕想问,话即将出口却又勐地打住。
燕王如何和她无关,不该问的她绝不多问……
至于前面那个「这样那样」的问题,她保证不会再犯第二次!
「殿下,前面就是函口关了。」
蹄声响,云柘在外告禀,商玦应了一声,转首看着她,「你想几时入关?」
朝夕眉头拧着,一时未答话,商玦正疑惑,朝夕已道,「入关之后,我们分开走……」
商玦面色微变,狭眸问,「你要做什么?」
朝夕淡淡摇头,「你不必知道我要做什么,只要对外称我和你一路便可。」
商玦唇角微沉,「你这是要孤为你做掩护?还有,你在命令孤?」
朝夕对前一问默认,对后面那句挑眉,「我怎敢命令殿下?」
商玦似笑非笑一声,利落道,「你不必想了,孤不同意!」
朝夕面色沉下来,片刻之后语声已变冷,「我记得殿下答应过,待入了蜀国,我如何行事殿下不会插手,现在看来,我和殿下之间的信任果然很微妙,分歧来得如此之快,真叫人为往后的合作担忧,君无戏言四个字真是不适合殿下。」
商玦决定的事情怎会因她两句话而退让,他冷笑一声,「你只记住了君无戏言,怎忘了君心难测?此事孤不会答允,你要见什么人你见便是,你要做什么告诉孤便可。」
朝夕牙关紧咬,见商玦是这样不容置疑的口气不由有些气,这么多日皆以温柔一面示人,竟然让她一时疏忽了,她是脑袋被门挤了才会想到对他据实相告,朝夕冷笑一下,「这些就不必殿下操心了,殿下的心思这样难测,朝夕不敢相扰!」
片刻之前还在笑谈的气氛忽然剑拔弩张起来,朝夕话音落定再不说话,周身的冷意疏离明显至极,商玦定定看着她,半晌才沉沉开口,「孤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可你单独行动风险太大,不过,就算孤准你同孤分道,你恐怕也走不了了……」
朝夕不问为何她走不了了,只抿着唇油盐不进的样子。
商玦握着茶盏的手收紧,想说什么却又未说出口,他没有下令马车便还在行进,不多时,有一道马蹄声靠近,战九城豪烈的声音响了起来,「世子,前面函口关外有人等着,探子回报说是淮阴侯府的人,似乎是冲着咱们来的……」
这话立刻引得朝夕注意,她眉头一挑,却不问!
商玦等了一会儿也未见她开口,不由得一嘆,「洛舜华在函文上说派了人来接你,你若是走了,久别重逢的戏码谁去演……还是说,你不想见那位念你至深的义兄?」
朝夕瞬时皱眉,「来的是洛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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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 见面
朝夕瞬时皱眉,「来的是洛澄心?」
商玦眯眸,唇角微弯,笑意却未达眼底,「你怎知是他念你至深?洛舜华那么多儿子,来的为何非要一定是他?」
朝夕抿唇,不打算回答商玦这个问题。
她还在为商玦之前的不允生气,商玦也为她那一口猜出的回答不快,两人又是一阵沉默,商玦沉着眸朝外道,「吩咐下去,今日入关,既然来了人来接,我们自然客随主便。」
战九城似也发现了车内气氛不同寻常,闻言应了一声便打马朝前去,马车有条不紊的行进,商玦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竟见天上又飘起了雪粒儿,越是往南越是难见到大雪,可这样的小雪粒儿也是湿冷的要人命,再往函口关的方向一瞟,远远地似有人马靠近。
放下车帘,商玦一把扯过旁里的披风倾身为朝夕披了上。
商玦靠的极近,朝夕正待挣扎,商玦却一把将她肩头按了住。
「外头正在下雪,你要去见义兄自要穿的暖和些。」
朝夕停了挣扎,商玦便不紧不慢的为她系上披风的带子,因是离得近,他唿吸都落在她面上,看得出她在忍耐,身子都绷得极紧,商玦心底无名邪火乱窜,不由一把攥住她下颌,「待会见了人你若还对孤这般模样怕是要坏事,你最擅做戏,怎么在孤面前不会做了?」
朝夕转头摆脱他的手,冷笑一声,「殿下也是高手,何必自谦?」
商玦不愿在此时和她打嘴仗,只无奈的嘆笑一句,「罢了,你是个记仇的性子……」
他那语气又带了无奈和纵容,一副不愿和她计较的样子,倒显得他十分宽宏大量,朝夕咬了咬牙,对他这样的伪善嗤之以鼻,她还在怒,商玦瞧出来了,笑意一时更甚,恰在这时云柘在外道,「殿下,淮阴侯府的人过来了,领头之人要见您和公主。」
商玦看着朝夕,话却是对外道,「让队伍停下,夫人想见见来的这位义兄。」
云柘在外应是,喝令一声,马车果然停下。
商玦一把攥住朝夕的手腕,「既然我们都是高手,这第一场戏可不要演砸了。」
手上使力,商玦一把将朝夕拽了起来,「夫人,走吧……」
朝夕被拉了起来,外头杂乱的马蹄声正在驰近,隐隐的还听到了说话声,朝夕眉头几皱,果然直起身子由着商玦拉着,商玦见她忍着火气配合低笑一声,从善如流带她出了马车,外头寒风凛凛,忽如其来的温差让朝夕一颤,商玦拉着她站在车前,低语一句,「来了!」
马蹄声果然快至近前,几道目光在朝夕身上一闪而过,一道温长的目光停留的格外久,马嘶响起,马蹄声停在了两人几步之外,有人翻身下马,而后朝夕便听到了一道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澄心奉家父之令前来迎接殿下入蜀,给殿下请安。」
洛澄心先行的一礼,后面跟着的人没资格靠近,也远远地抱拳俯身,商玦不应洛澄心的礼,却转而将朝夕两只手都包在了自己掌中,笑道,「洛家的三少爷果然如你所言的温润有礼,你一直念着要回蜀,如今可算全了心意……夕夕。」
商玦一边在舌尖唤她的名字,一边为她撩了撩耳畔乱发,这样的亲密劲儿瞬间让他那一声「夕夕」缠绵悱恻情意绵绵,直让周围众人都是一愣,连朝夕也石化了一刻,可一刻之后,她压着的怒气勐然爆发,「你怎……」
「你的心思孤怎会不知?」
「你眼不能视物,可想和三少爷说说话?」
商玦断了朝夕之语,旁人看不出他们有何不妥,只有商玦自己知道身边这人的气息有多冷,然而周围近百人瞧着,商玦笃定她不会破功,果然,一瞬之后朝夕便面向洛澄心的方向,「三哥,咱们四年未见了,多谢你来接我。」
——三哥?
商玦挑挑眉,放开朝夕的手一把将她腰身揽了住。
朝夕背嵴一紧,商玦似怕她冷一般搂的更紧了。
几步之外的洛澄心早就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之后不自禁上前一步,语声之中满是痛惜,「朝夕,你的眼睛……」
朝夕牵了牵唇,「瞎了而已,我都习惯了。」
「怎会?!是谁干的?!」
洛澄心语声发颤,似紧张不已,商玦唇角微弯,看了看当下又回头看了一眼马车,道,「你们兄妹二人多年未见自有许多话说,不过总不能站着,来马车中说吧,孤去后面。」
说着商玦便将朝夕扶进了马车。
朝夕全然没想到他会如此,进马车之时压低了声音道,「你想搞什么鬼?」
商玦淡笑着落下三字,「成全你。」
扶着她落座,不多言一字商玦便转身出了车门,对着洛澄心点了点头,而后便下了马车,洛澄心在后躬身一礼,「多谢殿下。」
商玦头也未回的朝后而去,掀开扶澜的车帘跨上了马车。
扶澜大咧咧的倒在坐榻之上,见他上来毫无形象的咧嘴大笑起来,那笑容满是看好戏的嘲讽之意,商玦眸色暗沉的瞥了他一眼,扶澜这才收了笑坐正了身子,而后懒洋洋的问,「洛澄心此番来意是好是坏?你竟然真的放心让他二人在一块了。」
商玦放在膝盖的手微攥成拳,双眸危险的轻眯了起来。
「洛澄心对她暂且是好意,对孤,却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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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钟情
「朝夕,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商玦要聘你为妻又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你一直在凉山,本想着等我得了机会便去接你,却不想……商玦到底是好意还是歹意?当初赵弋带走你言明必定会让你荣华富贵无忧一生,可到头来却……朝夕,你若是不愿意,三哥可以帮你,商玦在燕国为大,在蜀国却……」
洛澄心说的很急,语声发颤,朝夕听了半晌不由一嘆,「三哥——」
洛澄心勐地停下,朝夕扬了扬下颌,「这马车之外皆是燕国最厉害的侍卫,耳力过人,你适才所言怕是都入了别个的耳,你这性子真真是未变。」
朝夕语带嘆息,洛澄心面生愧疚来,「朝夕,三哥是见了你一时着急才……」
朝夕眼上覆着丝带,面容和四年前已有不同,洛澄心目光痴痴的落在她面上,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朝夕牵了牵唇,「这个我明白,我的眼睛三哥不必管,至于聘妻一事……」
朝夕抬手从颈子里掏出幽鹿玦,「你看,这是他给我的信物,我既然接了,意思便明了,殿下待我甚好,因此三哥不必担心,殿下找了最好的大夫我为诊治眼疾,或许不久就会痊癒,我如今身份特殊,那些旧事,三哥往后不必在我面前提起。」
洛澄心目光复杂,半晌才艰难的道,「可是你和他相识不过一月,他的手段我在蜀国也知晓两分,他那样的人物怎会短短时间里无端待你好,我只怕他看中的是你的容颜,如此怎能长久?太突然了,我在淮阴得到消息的时候只以为是谣传……」
洛澄心语声艰涩又满含着担忧,朝夕听的笑起来,「三哥,事情发展的确有些快,可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身份你是知道的,燕国都为他所掌,他又怎会为了我的相貌而聘妻?我和他的事情想必已经传开了,事已至此我的身份不容更改,你也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或许是为了打消洛澄心的忧虑,朝夕的语声带着一股子从内到外的沉定,墨发红裳的坐着,通身却有股子慑人的气势,洛澄心呆了一呆,怔怔道,「朝夕,你喜欢上他了?」
他语声低幽,朝夕一愣,下意识问,「什么?」
洛澄心拳头一攥,「你若是不喜欢他,为何要嫁他,你可知女子的终身大事何等重要?」
朝夕忍住想扶额的冲动,转而道,「三哥,我们四年未见,这四年你过的好吗?」
洛澄心闻言声音一软,「我当然好。」微微一顿洛澄心仍然不放弃的道,「朝夕,你是蜀国的公主,你的婚事当有蜀国王室做主,你……」
朝夕苦笑,「三哥,我哪里像蜀国公主了?」
洛澄心语声一滞,「就算……就算王室不管,还有我爹,还有淮阴侯府!」
朝夕拢在袖中的拳头收紧,唇角的薄笑瞬时僵硬两分,定了定神,她语声肃重了些,「三哥,如天下所知的那样,燕世子欲聘我为妻,而我也愿嫁他,此事已成定局,任何人都不能更改,你我多年未见,不必为此事争执,你说的,我都知晓。」
洛澄心面上闪过深重疑窦,想来想去还是道,「可是你们才相识不过……」
「相识不过一月又如何?人心难测,许多人日夜相对数十年也无法认清彼此,三哥非要问个所以然来,不错,我已钟情燕世子,决心嫁他,无怨无悔,三哥可放心了?」
朝夕语声铮铮,字字若铁,直将洛澄心震了住!
她话意分明,整个人如同一把肃杀的宝剑,锋芒毕露!
为她所言之语,更为她不同寻常的势气,半晌之后洛澄心才回了神,「朝夕,你……」
眼前人容色绝代,虽然眼盲,气势却早已和四年前天壤之别,洛澄觉得陌生,又觉得心疼,喉头微梗,一时不知说什么,朝夕也觉出不妥,又缓了语气道,「三哥已知我心意,往后便不必为我担心了,今次回蜀国,只为洛家的试剑大会,眼下正是侯府忙乱的时候,三哥出来接我,也不知会不会耽误了功夫,若是……」
洛澄心忙摆手,「不会不会,诸事都安排妥当,何况你不是外人,哪有什么耽误之说!」
顿了顿,洛澄心沉郁的声音忽然激昂了两分,「朝夕,这一次的剑是父亲呕心沥血之作,一定会让洛家扬眉吐气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帮你向蜀王进言!」唇角一抿,洛澄心又道,「朝夕,这几年我一直没放弃找朝暮,可是一直没有消息,你放心,我会继续的!」
不提此话还好,提起「朝暮」二字朝夕的面色瞬时一白!
洛澄心瞧着只觉心疼,不由倾身去拉她的手,「朝夕,你的苦我知道,哪怕寻不回朝暮也还有三哥在呢……」
「都聊了什么?」
车帘一掀,商玦端着一碗汤药站在车前!
洛澄心刚落在朝夕袖口的手一顿,转头看去,正对上商玦深不可测的眸,他心头一跳,连忙坐直身子将手收了回去,扯了扯唇角,「殿下——」
商玦点头,扫了朝夕一眼,又去看天色,温言道,「知你们还有许多话要说,不过眼瞧着雪势渐大,咱们还是早日入关的好。」
眼下尚在关外,自然不是长久之计,商玦站在车前不上马车,显然是等着他下车启程,洛澄心抿着唇看了朝夕一眼,抚了抚袍摆利落起身,「世子所言极是,关内已经制备妥当,咱们这就启程,我们兄妹二人久别,今日有些失礼了,世子莫怪。」
洛澄心说着话跳下马车来,商玦对他点点头宽容扬唇,一转身,他利落的上了马车,车帘落下,便将车中一切都挡了住,云柘闪身而出,对着呆看着车帘的洛澄心抬手一请,「三少爷,咱们走吧,公主殿下喝药的时间也到了,别的话等安置下来再说无妨。」
洛澄心连忙回神,十分有礼的点点头,转身去寻自己的马。
马车之中,商玦将药碗放在案几上,从朝夕的袖子里掏出了她紧攥的粉拳,将她泛白的指节一根根掰开,商玦淡声道,「听底下人禀报说洛澄心不愿你与孤成婚?」
商玦一点都不掩饰自己在车外留了耳目。
朝夕白着脸将手挣出,冷声道,「他并无恶意。」
商玦挑了挑眉,显然不贊同她的话,不过瞧她面色不善他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计较,低笑一声,他将那碗汤药端了起来,「看在你表态那般坚决的份上孤不会和他计较,不过有一点看法我们应该保持一致——任何影响我们大局之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商玦又握住她的手,语声深幽,「你觉得呢,夕夕?」
朝夕身子一僵,冷漠的面孔豁然转向他,怒道,「谁准你这样喊我?!」
商玦将药碗放在她掌心,语声带笑道,「你既然钟情与孤,愿意嫁孤,且还斩钉截铁无怨无悔,难道,孤不该这样称唿你以显示你和孤的亲密?」
------题外话------
群众:矮油,玦玦又赢了……
世子:(傲娇得意眼)哼~
ps:最近留言渐少是为啥捏~为啥捏为啥捏~你们家作者百思不得其解捏~
第038章 不许
函口关在蜀国以北,入了此关便入了蜀国国境,最靠近函口关的乃是翁城,洛澄心为朝夕一行人准备的落脚之地正是翁城的一座洛氏别院,华灯初上之时马车才稳稳停驻,走在队伍最前的洛澄心翻身下马走上前来,语声温正,「朝夕,殿下,到了。」
车帘一掀,商玦当先探身而出,洛澄心正待拱手行礼,却又见商玦回身,下一刻,商玦掌中放上了一只纤嫩的小手,一抹红裳从车厢阴影之中走出,正是朝夕,商玦将朝夕拉至自己身边,这才转身看向洛澄心,「三少爷在前带路吧。」
洛澄心看着眼盲的朝夕想说什么,却见商玦先走下台阶,而后一把将车前的朝夕抱了下来,他将朝夕打横抱起,下了马车也不将她放下,一副打算抱着她入府的样子,见洛澄心未动商玦有些疑惑的看过来,那一眼分明寻常,却将洛澄心心神一慑。
洛澄心回过神来,连忙抬手一请,「殿下这边走。」
洛澄心扫过朝夕圈着商玦脖颈的手,而后便埋头走在前入了府院,府中十多个下人早就等候在内,见主子们入内连忙无声跪倒,洛澄心往一边让了一步,回头看向商玦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想必累极,热水吃食都已备好,先洗净风尘寒气之后再用晚膳,朝夕的住地在前面,您的住地在……」
「不必麻烦了,我们住在一处。」
洛澄心眉头一皱,表情有些僵硬,商玦温和一笑,低头看向怀中之人。
「她夜中常有梦魇,是离不了人的。」
他的语气并不十分露骨,可就是那么一分与众不同的温柔叫人心折,洛澄心看了看对此毫无疑义的朝夕,只得硬着头皮抬手一请,「好,殿下这边走。」
翁城乃是边城,因此这座别院占地并不大,却胜在景致奇绝精緻,走了不到半柱香便到了一处名为「寻幽」的院落之前,洛澄心站在门口,「这里就是了,寒舍简陋,望殿下莫怪。」
商玦摇了摇头,「此处甚好,三少爷亦劳顿,自去歇着吧。」
他语气分明亲和,却又有种命令的意味在内,说完这话再不多言,自顾自抱着朝夕入内,洛澄心见状欲上前说什么,一直跟在后面的子荨却上前一步拦住了洛澄心的去路,她清秀稚嫩的面庞上露出明灿灿的笑意来,福了一福脆生生道,「给三少爷请安,奴婢是公主的贴身侍婢子荨,殿下和公主要一起梳洗,三少爷暂请迴避吧!」
子荨说着,还对洛澄心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
小丫头大胆,说出的话却将洛澄心惊住,那二人不仅要同住,还要一同梳洗?!
洛澄心正呆愣,子荨咧嘴一笑入了院子,哐当一声将院门合了上!
洛澄心并着云柘等一众暗卫都被留在了院外。
洛澄心呆愣一瞬,这才交代了云柘等人的住地之后转身离开!
院内子荨捂嘴一笑,看着进了正厅的商玦二人也没再跟上去……
一入正厅朝夕便挣扎着下了地,商玦从善如流的放开她,若有所思的道,「三少爷身边跟着的皆是高手,看来他很受淮阴侯器重。」
朝夕被抱了一路,此刻落落大方的甩了甩袖袍,「他在铸剑上天赋过人,受重视是应当。」
商玦笑了笑,扫了这正厅一圈去拉她的手,「淮阴侯府最受器重之人站在你这边当然是好事,我们来瞧瞧三少爷为你准备的住处。」
手被攥住,朝夕立刻想要挣开。
商玦不放,轻啧了一声,语气无奈道,「莫非你还在为适才的事置气?」
朝夕抿唇不语,商玦默了默放开了她。
朝夕好整以暇的收回手拢在袖中,扬了扬下颌,「我说过,无人之时,我们不必……」
话未说完,唇被微凉的指尖点住,朝夕一滞,商玦已倾身靠近。
「隔墙有耳,你什么时候变的如此不谨慎了?!」
他语声低幽,夹裹着森森寒意,朝夕下意识就想反驳他,却忽然想起自进门以来他便称洛澄心为「三少爷」,称洛舜华为「淮阴侯」,这样的尊称对私底下的他来说简直闻所未闻,她眉头一皱立时意识到这屋子并不安全,这样一想不由懊恼,她差点犯了错!
她是绝对冷静讲理之人,错就是错,对就是对,连对自己都苛刻,既然是她理亏,自然不好反驳商玦什么,商玦瞧准了她的心境,一把将她手腕握住拉着她朝内室去,「这屋子处处都透着精緻,显见的是用心布置了的,由此可见你这位义兄待你极好。」
朝夕这回不在挣扎,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的脚步。
话音落定,商玦却又低声道,「此人既然受重用,委实可加以利用。」
朝夕脚下微顿,抿唇落下两字,「再议。」
这个答案可不能让商玦满意,他扫了朝夕一眼,语声压得低低的,「你竟然要对洛家人手下留情?孤以为你铁石心肠,可还未到淮阴你就动了这样的心思,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朝夕浅吸口气,亦低声回,「他为人守礼中正,寻不出弱点,并不容易利用。」
商玦淡笑一声,「原来你是寻不出他的弱点,那好,孤帮你寻。」
朝夕咬牙,「我的事,不需你插手!」
她明确拒绝,商玦却不管不顾,一边拉着她打量屋内的布置,一边用极低的声音道,「不好色的人未必不贪财,不贪财的人未必不求名,不求名的人未必不重权,哪怕以上都未中,那这个人也可能在情字面前输的一塌煳涂,找对方法,利用一个人就是很简单的事。」
朝夕顿足,「你什么意思?!」
她几乎咬牙切齿,商玦便也停了下来。
看了她两瞬,商玦笑意温柔的开了口,「孤在教你如何蛊惑人心。」
朝夕眉头紧皱,商玦无辜道,「啊,难道你以为我让你用情字来利用洛澄心?」
朝夕抬手便要甩开他,手却被商玦攥的更紧,他磨挲了她的手背一下,语声肃重,「你记住,在你成为孤未来夫人的那一刻,孤就永远不许让你用感情去蛊惑任何一人,无论你为了什么目的要对付什么人,这一点你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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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不许不许不许╮(╯▽╰)╭玦玦用心良苦呀!
第039章 受教
「你记住,在你成为孤未来夫人的那一刻,孤就永远不许让你用感情去蛊惑任何一人,无论你为了什么目的要对付什么人,这一点你记好!」
商玦的话肃重慑人,朝夕闻言不由冷笑,「殿下怕我倒戈?」
商玦抬手抚上她耳畔的乱发,摇了摇头语声慈悲,「你错了,孤不怕你倒戈,孤只怕你英明一世却将自己赔了进去,若你真成了那般,只会让孤否定自己的眼光。」
二人言语之时皆压低了声音,又因为牵着手距离极近,若叫旁人看见,必认定二人亲密万分,可只有朝夕自己知道适才几言有多少暗潮汹涌,说话间二人已转了一道月门,按照闺房的形制该是进了内室,外室可能有人听墙根,内室却是安全的。
朝夕不由停步,松出口气的道,「让子荨进来侍候殿下吧。」
商玦未接话,却是自顾自解下了身上披风,一转身,又来解她的。
朝夕无奈至极,「子荨就在外面,我怎敢劳烦殿下?」
「子荨也并不可靠。」
斗篷被拿下,朝夕眉头一扬,「她跟了我一年。」
商玦语声平静无波,牵着她朝床榻而去,「跟了一年又如何?」
「这一年她并未出现半点异常。」
商玦点点头,「子荨十分乖巧懂事,又不失小孩子的天真烂漫,更可贵的是她对你十分忠心,无牵无挂跟在你身边。」
朝夕挑眉,既然他都知道为何还要说子荨不可靠?
仿佛知道她心思,商玦将她按在床榻之上落座,低笑了一声才道,「可你该明白,怀有目的之人从来都不是以兇险的面目出现的,蛰伏,是每个细作的必修术。」
朝夕皱了皱眉,倒未曾反驳,只是疑道,「如此说来,眼下我岂非无可信之人?」
商玦放开她的手,利落的接口,「你可以信孤。」
朝夕忍不住牵了牵唇,「殿下这五个字可没有任何说服力。」
商玦不置可否,「所以说你眼光很差。」
朝夕撇撇嘴不再多言,耳畔却忽然听到窸窣声响,她眉头一挑,「你在做什么?」
「更衣。」
朝夕一愕,立刻抿紧了唇,她耳力过人,那窸窣声响起之时她甚至能在脑海之中描绘出换衣之人的动作,背嵴微微发僵,她面上繫着丝带还算坦然自若,不多时那声响停下,商玦上前两步在她身前站定,淡淡道,「该你了。」
朝夕下颌一扬,「我无需更衣。」
商玦语声发沉,「不换衣服,怎么让洛澄心知道你和孤一同歇息还做了亲密之事?」
「亲密之事」四字让朝夕眉头一皱,随即粉拳微攥,「我们无需做到这一步!」
商玦眯眸,语气微凉,「难怪被发配到了凉山!」
朝夕唇角一沉,「什么意思?」
商玦在她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分明是个衣袂飘飞的神仙世子,震慑人心的压迫力却十足,他淡哼了一声,「永远不要轻视你的敌人,你以为做到三分便可,对手的眼力却有十分,让洛澄心在第一时间相信你同孤乃是真心,以后会替你省许多事。」
朝夕被这话戳中,一时有些发愣,骤然想起许多细节更觉得商玦此话有理,朝夕从小命途坎坷,十六年来为人处世的心思手段都是自己摸索而来,从未有人想要教她,即便有那么一两个也怀着戏弄或者利用的不轨之意,而商玦,她觉得他本没必要对她说这些!
她本就是心思通灵之人,被商玦一点就透,她不愿变成被教训的那个,却不得不承认商玦的话给了她启发,这么一来,的确是她受教,她沉默不语,商玦便继续道,「能杀死对手便不要只将他致残,能将整座城攻下就不要只占领个城头,狠绝利落,能做到十分就不要只做到八分,如此极致不留遗憾,事情大多会如你所愿。」
朝夕仿佛窥见了商玦能得今日地位的法门!
这些道理她并非不知晓,今日被他说出却又是一种感悟,商玦在她心中的定位生了变化,这种他教她的感觉消除了她对他的几分疑虑,可她不确定商玦是否只是想将她变成一把最为趁手的剑,这心思一出,疑窦便又蔓草一般疯长起来!
「孤的棋子,都没资格要孤亲自来教。」
「他们大多用过便被扔掉,但凡倾注了半分心力都是浪费。」
商玦语声淡淡,却是在告诉她,她不是他的棋子!
朝夕抿着唇,「你想把我教成什么样子?最终会让我为你做什么?」
商玦嘆口气,一把将她拉起来,抬手便扯掉了她腰间的细带,「你可不能好高骛远,眼下还处处犯错就已经想到了最终,你若再不提起精神来,孤怕你没命走到最终。」
朝夕一把按住他的手,「我自己来。」
商玦并不坚持,「能自己做的便不假他人之手,这是好习惯。」
商玦将一件袍子塞进她手中,又拂了拂她肩头上的乱发,「眼下是第一关,你该想的是如何让洛澄心相信你的确钟情与孤,他是洛家三少爷,绝不会因你的三言两语便信了你。」
商玦放开手,又笑起来,「可要孤教你?」
朝夕咬牙,「做戏而已,这个就无需世子再教了……」
商玦笑了笑转身出内室,道,「孤很期待。」
------题外话------
有句话说女子对男子的爱意多数开始于崇拜……嗯,你们是不是这样?
第040章 戏码
夜色撩黑,洛家别院的正厅里一派灯火通明。
因商玦位份高,宴上由他居了主位,朝夕是他的世子夫人,自然也同他一道居了主位,二人同坐一席,底下则是扶澜和洛澄心相对而坐,洛澄心不知扶澜身份,可见他和商玦关系颇近也不敢怠慢,自然只能好生招待!
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主位,只见商玦又在为朝夕剔白鱼里的小刺,商玦在宴上并不多话,神态虽然温润,周身却有一股子贵胄尊傲并不容人亲近,他所有的温柔,都给了朝夕!
反观之,朝夕的反应则要冷淡许多。
洛澄心将目光移开,眉头不由得皱紧……
「你就是这样做戏的?」
商玦将鱼肉放在朝夕碗中,倾身说话时的热息搔刮过她的耳蜗。
朝夕知道他在说什么,闻言却是连眉头都未动一下,只摸索着将那鱼肉咽了下去,商玦的目光在她面上一闪而过,似乎有些无奈的低嘆了一声,朝夕不为所动,却听底下洛澄心道,「这是蜀国的醉花阴,温好了的,三位尝尝看……」
醉花阴乃是花果所酿,味道甘甜,适合女子,他之所以在这样的宴上准备这种酒,自然是为了朝夕,果然,话音一落朝夕便挑了眉,「醉花阴?难为三哥还记得……」
洛澄心一笑,正待说话对面却有人极大声的咂了砸嘴!
「啧啧啧,这醉花阴名不虚传!洛三少爷费心了!」
扶澜那表情动作委实有些夸张,洛澄心看了看主位的八风不动的商玦,不明白他那样的人怎会有这样跳脱的朋友,唇角一搐,还是笑道,「公子喜欢就好。」
扶澜又咂了砸嘴,「喜欢!怎么不喜欢!这酒喝起来温和,后劲也足,这冬日里暖身倒是极好,听世子夫人的话,怎么三少爷和世子夫人以前也常喝此酒?」
洛澄心不知想到什么面露一丝笑意,看了看朝夕道,「朝夕幼时体寒,将养的药方里头有酒做引,偏偏她受不得重酒味,别的酒太沖,只有此酒温和清冽些,我便为她寻了此酒,几乎有一年的时间她每日都要和这味道作伴,这酒后劲儿足,她酒力很差,一喝就要嗜睡!」
扶澜长长的「奥」了一声,「原来如此,三少爷待世夫人真好啊!」
「往常酒力极差,眼下却能饮了,我敬三哥一杯。」
朝夕忽然接口,抬手便去摸桌案上的酒盏,酒壶就放在桌角,酒盏却早就被商玦收起,听着朝夕的话他可没有顺从的意思,朝夕摸了摸未曾摸着,抓着他衣袖轻轻摇了摇。
那一摇很有些请求的撒娇意味,洛澄心眸色一暗,商玦却被她这小动作震了一震,愣了一瞬,他拿过酒盏为她满了一杯递过去!
朝夕接过酒盏便将他衣袖放了开,对着洛澄心的方向举了举杯子,「三哥,我敬你。」
说着仰头一饮而尽,看的商玦眸色瞬时而沉!
这边厢洛澄心也无奈道,「你少喝些……」
朝夕将酒盏放案上一放,「三哥莫担心,第一杯谢三哥往日护我,第二杯,谢三哥接我!」
说着话,又摇了摇商玦衣袖!
商玦唇角微抿,动作迟疑,朝夕身子一侧,两只手都攥住了他衣袖,无声的撒娇讨好!
商玦心底一万个不愿意,却又禁不住她放低姿态,只得再满一杯!
朝夕得了酒,唇角一扬,「敬三哥!」
她又是一饮而尽,洛澄心看的无奈,只得也饮尽,商玦拍了拍她背嵴,语声有些紧绷,「时辰已晚,你也该喝药了,这酒你不能多喝,咱们回去得让唐术给你瞧瞧。」
朝夕面色仍然沉静,摇头道,「你先回去,我和三哥还有话说。」
这话正中洛澄心之意,商玦却皱了眉,不过一瞬,他又恢復了平静神色,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也好,待会子孤来接你。」
扶澜随即起身,「兄妹叙旧,我也不打扰了!」
商玦对洛澄心一点头抬步而走,扶澜撩了撩袍子也大大咧咧走开。
洛澄心见状赶忙起身,「我送你们出去……」
洛澄心十分守礼,一路将二人送出了正厅的院子才返回,刚走出一步他脚下一顿,又思索起下午刚见面时同朝夕说过的话,想起适才点滴,他越发有些拿不准,心理分明做着别的判断,可眼前看见的却又如此不同,朝夕还在正厅等她,他能不能说服她呢?
思忖了小半刻,洛澄心还是朝正厅而去,刚走到门口便瞧见朝夕竟然趴在了桌案之上,下人们都侯在外头,里头只她一人,深思一转洛澄心便知道朝夕这是怎么了!
「还说自己酒力变好了,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
洛澄心无奈的笑着,表情因为她睡着而变得格外温柔,他上前几步,站在案前细细打量了她一瞬才走至一边扯过她的斗篷想为她搭上,展开斗篷,倾身,洛澄心手刚挨到朝夕的肩朝夕身子便是一颤,洛澄心本以为是他惊醒了朝夕,可朝夕却又未睁眸!
朝夕只是换了个趴着的姿势,呢喃,「好冷啊……」
听她语声含煳的抱怨,洛澄心顿时有些紧张的将斗篷都盖在她身上!
正厅中生有火炉,可门却是半掩着的,且她喝醉了,自然禁不住一点寒意,洛澄心不想这么早送她回去,正打算去将正门关个严实,忽然又听到朝夕迷迷煳煳的开了口。
「商玦,抱着我……」
------题外话------
朝夕:商玦,抱着我……
世子:……,我!可!真!要!抱!了!
第041章 必得
扶澜大咧咧将一杯茶灌下,抬眸看着商玦似笑非笑,「若是不看你这难看的脸色,我还当你是真大方,就这么将人放在那里,谁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说起来我也是担心啊,那洛家三少爷一表人才,对小鹿又是事无巨细,再加上那坛醉花阴,呵呵……」
商玦面色暗沉的扫了他一眼,扶澜立刻后退一步,面做惊骇之色,嘴上却不停,「说起来今次在宴上小鹿待你还是冷淡的很,好歹你们也同车了几日!」
揶揄的语气叫人恨得牙痒痒,商玦却将目光移开,半分不搭理他!
扶澜摸了摸鼻子走到商玦身侧,一同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默了默才懒洋洋的道,「眼下已入了蜀,淮阴必然已得了消息,你预备怎么办?当真要和小鹿夫唱妇随的入淮阴侯府然后一路帮她到底?我可提醒你,这里是蜀国不是燕国……」
商玦目光定定的看着一个方向,并无接话的打算!
扶澜对他这冷淡的态度轻嗤了一声,「我算是看出你心里想的什么了,你不和我说明我自己也能算出来,瞧好吧!只是不知道小鹿会走到哪一步呢……」
话音刚落,商玦的眉头已皱了起来,「你的手不要伸的太长!」
扶澜哼一声,「我乐意算谁就算谁,凭何你的小鹿我算不得?」
商玦眯眸,「偏就她你算不得!」
扶澜投降似得举起了双手,「其实……我就想知道你何时才能抱得美人归!」
商玦身上的危险气息散去,一时间沉默起来,半晌才道,「并不容易。」
扶澜嗤笑一下,「你也有搞不定的人!」
商玦下颌微抬,双眸又眯了起来,仿佛陷入了回忆。
扶澜头大,「你能不能说句话,你对她到底……」
「势在必得!」
商玦落下四字,语声铮铮——
「孤有足够的耐心。」
扶澜「啧」一声,「你用三年才有了今日地位,你难道不知道你此行有失水准?你来了蜀国,燕国之内怕是不平静的,你全然交给郁跖,就不怕出了乱子?偏生那小鹿十分不领情,我真是……你倒是势在必得,若人家不愿意怎么办?」
扶澜说的商玦眉头一皱,他却笃定的摇了摇头,「不会!」
扶澜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贼笑道,「你既然这样笃定,那我就等着看了,说起来今夜小鹿倒是有些不寻常呢……」
扶澜一边说一边看着商玦的面色,见商玦眉头微松,他语气立刻变得恶劣,「她不会是装的吧?不会是你和她为了在洛澄心面前做戏才如此吧?」
商玦刚松开的眉头顿时紧皱了起来,扶澜一见既明,立刻抚掌大笑起来,连连后退了几步,「竟然让我猜中了!我还以为是小鹿开窍了,却不想……让我继续猜猜,你不会是和小鹿讲了条件然后让她装作和你亲密藉机吃人家豆腐……」
商玦的面色已黑的不能再黑,扶澜一把捂住唇,然而他要说的都基本说完,看着商玦的面色他就知道自己猜的至少有一半对了,眼底精光闪烁一阵,扶澜本还想继续取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不忍,嘆息一声郁闷道,「你就不能直说吗,偏要装作无情的模样。」
商玦垂眸,落在身侧的拳握紧又松开,半晌才抬眸看向无星无月的夜空,「她是心硬心冷之人,不信任何无端好意,此时将心捧上去,只会被她踩得稀巴烂。」
窗外是沉沉的夜,商玦本是风华闭月的神祇,可此刻他周身的孤绝却好似要将他融于黑暗之中,仿佛他本该是黑色,扶澜再无法打趣他,站了一瞬才扯了扯唇角,「其实呢……不管你们怎么假装,她既能与你配合便说明她有几分信你……」
话还未说完,商玦忽的抬手制止了他!
下一刻院门口方向闪出个下人来,对云柘说了句什么,云柘立刻返身而至。
「殿下,公主喝醉了,说是让您去接呢。」
听到云柘的话商玦眼底闪过愕然,随即眉头一皱转身便朝门口而去。
扶澜下意识上前,想了想到底没跟上去!
商玦带着人一路到了正厅,刚走到门口便见厅内朝夕正伏在桌案上睡着,她身上搭了自己的斗篷,洛澄心则在一旁站着,神色有几分怔忪,连他来了都未第一时间发现,商玦看着朝夕,又扫向洛澄心,眼底闪过带着薄笑的微光,这才平了面色进门!
洛澄心陡然回神,面上怔忪一散,苦笑一下,「还说自己酒量见长,却是和往常一样,两盏酒就醉了,劳烦殿下来接,夜里寒意深重,早些歇下免得染了风寒。」
商玦皱眉,语气无奈又带着纵容,「本不该饮的,是见了三少爷高兴。」
洛澄心牵了牵唇,商玦已上前一把将朝夕打横抱了起来。
勐地被抱起朝夕有些微转醒的挣扎起来,商玦忙道,「是孤。」
听是商玦朝夕才松了口气,大抵是晕困极了,二话不说便搂着商玦脖颈靠在他肩头睡了过去,商玦面上温和一笑,对洛澄心点点头走出厅门,云柘等人立刻跟上,只余洛澄心站在廊下寒风中久久伫立。
一路回了寻幽院,商玦直将朝夕抱进了内室!
朝夕一直靠在他肩头睡着,商玦将她放在榻上她也没反应,商玦站在床边看了她一瞬,将她面上的髮丝一拂道,「孤走之后,你做了什么?」
他在问她!
一瞬之后朝夕才动了动,她利落的撑身坐起,神情哪还有醉酒的样子?!
她并未答话,反是问,「你怎知我未曾醉酒?」
商玦眉头一皱,是啊,她假装的那样好,连洛澄心都不知她酒量大小,他怎么就肯定她此刻没酒醉睡着?艰涩一闪而逝,商玦坦然道,「你的唿吸露了破绽!」
朝夕抿唇不言,似乎找不到反驳之处!
商玦淡笑一下,转身去为她倒茶,刚走出一步,朝夕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们,是不是见过?」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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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 混元
「我们,是不是见过?」
朝夕问的突兀,商玦的背影一僵。
未得回答,朝夕又道,「你对我的了解太过,哪怕你手段高绝耳目众多,却不该至此地步,思前想后只有一个可能,我们早前见过。」
顿了顿朝夕又问,「在回燕国王室之前你在何处?」
朝夕问的沉稳,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商玦神色一敛,俊美的面容上闪过两分漠然,「你是在试探?」
朝夕抿唇欲反驳,商玦已抬步走向不远处的桌案,拿起茶壶倒水,「你这试探太过直白,想知道孤的事,自己去查,查得出来是你的本事,查不出来,就不该你知道。」
水声如注,朝夕眉头皱的更紧,商玦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直塞进朝夕掌心,语声沉沉道,「你不必怀疑,你过去这十六年孤都未曾见过你。」
虽得了准信,可诸多疑窦还是让朝夕的眉头舒展不开。
商玦目光一肃,「洛澄心可信了?」
这是要说正事了,朝夕语声漠漠,「信了。」
商玦的目光在朝夕面上一扫而过,转身走出两步朝外室道,「让唐术进来!」
云柘应一声,不多时便有脚步声响。
唐术带着个小药箱入内,进来先行的一礼,而后才上前为朝夕请脉,随即起身,「公主殿下,小人要将您眼上的带子取下来了。」
「孤来——」
商玦上前,将朝夕面上的白色丝带解下,朝夕双眸虚虚睁着,依旧是迷茫的神情,唐术见之眉头一皱,「公主殿下,您还是瞧不见一点亮光?」
朝夕点点头,唐术面色一暗,「这!怎么可能!」
唐术满是挫败,朝夕默了默道,「偶尔有一点点灰色的光,倒不是全部黑沉沉的。」
唐术闻言还是苦嘆一声,「本应该早就好了的,可眼下……殿下,小人无能!」
商玦沉默一瞬,「照着你的方子开药,孤信你。」
若是旁的主顾,一副药两副药不见效早就换大夫了,可不知为何商玦却一直不曾换了唐术,唐术闻言也是一阵头皮发麻,壮士断腕一般的唿出口气才道,「难为世子看重,那小人便再治半月,若还是无明显好转,小人只有……」
商玦点点头,「先开药。」
唐术不敢多言,立刻转身写药方,商玦便倾身上前看着朝夕的眼睛,「乌银花的毒性烈,难解也是正常的,有孤在你身侧,你眼盲也暂且无碍。」
商玦语声漠漠,不带半分旖旎。
顿了顿他又道,「何况你如此更有示弱的意味,能让你的对手不自觉放松警惕!」
人总会轻视表面上的弱者,而将狮子当成羊羔的猎人显然不会有好结局!
商玦说着,冰凉的指尖落在朝夕眼睑上,朝夕受不得他这样近的接触,偏头躲了开!
商玦不以为意,不远处唐术已写好了方子。
「殿下,您看看?」
商玦摆了摆手,「不必了,拿去煎吧。」
唐术应一声欲抬步出门,还未走到门口商玦忽然问,「这世上有没有什么药能将人的武功藏起来不被人察觉?」
他问的突兀,不说朝夕,连唐术也一时不曾反应过来!
「将人的武功藏起来不被人发觉……」
唐术喃喃的念了一句,「一般隐藏武功只需要不使武功就行了,殿下说的是隐藏内力?」
商玦颔首,唐术皱眉掐指几瞬眸光一亮,「属下知道有一物能得此效果!」
商玦一笑,「哦?是什么?」
「是混元丹!」唐术眼底精光簇闪,「混元丹乃是上古奇药,武功再高的人服下此物看起来也和普通人无异,却还是可以自由调动内力,想用的时候用,不想用的时候便沉寂,不过此物有一点不好,就是对用药之人身体有损,受寒之后容易引发心绞痛。」
商玦甩了甩袖袍,「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唐术应声而走,商玦垂眸看着朝夕眉头一皱,「是茶难喝?怎么瞧着面色不好?」
朝夕捧着茶放在樱红的唇边,却未喝,反而皱着眉,面色微白。
「没有,只是累了。」
朝夕直身定神,看起来并无异常。
商玦松口气,将她掌心茶盏拿去一边放着,而后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累了就去沐浴,然后歇着。」
朝夕眉头一皱,「让子荨进来——」
商玦自有分寸,放开她利落的转身出去,走出两步回头看她一眼,「觉得这屋子冷么?可要再加炭火?」
第043章 双修
梦里又是一片漆黑,预料中的脚步声如约响起,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显得清晰而突兀,阴森森的,似索命厉鬼,朝夕害怕的屏住唿吸,下意识将身子缩成一团,远处的脚步声一顿,继而又响起,紧接着直直朝着她的方向来!
被发现了!
朝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正想着要不要逃走,那脚步声却已径直停在了她面前,继而,一双手隔着被子卡住了她的脖颈!
来人力气极大,朝夕只觉自己的颈骨要断裂,胸口撕痛,四肢百骸都在疼,来人要将她活活掐死!
「啊——」
朝夕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醒来,浑身是淋漓的冷汗,一只手下意识的捂在自己心口,梦中的痛苦变作现实,若非想到身边还躺着一人,她几乎就要痛哼出声!
牙关紧咬,朝夕半点动静也未发的绷紧了身子。
一个人要变得更强,便要学会无声无息的承受痛苦,这是她早就学会并擅长的事!
「既然觉得痛,便喊出来!」
一片死寂之中,商玦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朝夕浑身一震,她竟没发现他醒了!
思及此,她越发的咬紧了牙!
「与孤作对很有意思?!」
他语声沉沉,朝夕心中却冷笑,窸窣声骤响,他的手不由分说捏住了她下颌,朝夕不备,牙关顿开,一丝呻吟溢出,紧接着一粒带着清香的药丸滚了进来,那药丸入口即化,朝夕想拒绝都来不及!
「你给我吃了什么?!」
朝夕费力的挣开他的桎梏,一个字一个字的质问!
商玦的手自锦被之下探入,准确的覆在她捂着心口的手背上,听到她这不信任的话淡声答,「毒药!」
「你——」
朝夕又疼又气,那股清冽的药香却已顺着喉咙而下,瞬时间五脏六腑都被一股温暖包裹,连带着痛感都缓解了不少!
他在帮她!
朝夕长出一口气,唿吸总算顺畅了几分!
「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幸而孤问唐术要了药!」
朝夕很痛,又吃人手短,没法子和他顶嘴,却也懊恼这个破绽来的如此不是时候!
「你体内寒气积了太久。」
商玦点出癥结所在,一把将她的手掌移开,掌心热力源源不断的朝她送去,不知他练的什么内功,竟然比那药还有见效,疼痛得了舒缓,朝夕忍不住发出一丝轻哼!
「你分明知道自己有这样大的弱点,却没有应对之策,今日在你身侧的若是敌人,你该如何是好?!」
「我能忍!」
朝夕利落落下三字,却得来商玦一声冷笑,随即冷叱,「愚蠢!」
朝夕没力气和他顶嘴,只等疼痛消去一半才动了动身子,「好了,你撤手吧!」
商玦不动如山,掌心仍然落在她心口,口中漠然道,「你的内力路数大抵是阴寒的路子,这么下去对你没好处!」
朝夕对此不置可否,默了默又道,「停手吧。」
商玦见好就收,掌心从她心口离开之时已有了些微汗意,他握拳直身,语气深沉,「从何时开始的?」
朝夕闭眼睡着,只等那疼痛全然过去,闻言哑声道,「我以为你早已知道。」
「孤若对你了解的事无巨细,你就该自危了。」
商玦语声冷淡,朝夕轻唿出口气去才答,「四年前就开始了,这疼并不要命,忍过了那最厉害的半刻钟,下一次就会更耐寒些,为了不在外人面前露破绽,我曾转门练过。」
商玦许久不曾接话,就在朝夕以为商玦又睡着了的时候他才缓缓出声,「为何对自己这样残忍?」
「这就算残忍吗?若你觉得如此就算残忍,那我对别人会更残忍。」
朝夕似是挺了过来,说话声有力许多,商玦察觉,这才又重新躺下,似乎牵了牵唇,「怎样的残忍法?」
朝夕默了默,「很快你就知道了。」
房内又恢復了平静,朝夕不用想也知道此时外头天还是黑的,她今夜已和商说的够多,此刻疲累至极打算继续睡去,神思刚有松懈,商玦的声音却又响起。
「往后每月月半之时孤为你运功驱寒。」
朝夕适才便发现了商玦所练内功的好,此刻听着这话不心动是假的,心中一动她状似玩笑的道,「每月月半太麻烦,何不将心法教于我?」
商玦低笑了一声,显见的看破了她的心思。
「并非孤不教你,实在是女子修习这内功的法子你必定不会接受!」
「你不是说我为了达成目的不拘小节?」
商玦笑意更深,「这个可不只是小节……」
「哦?」
「此内功极为阳正,女子要修习需寻一练过此心法的男子……双修。」
「……」
------题外话------
泪。把电脑电源线丢了,电脑这几天用不了,只能手机写,所以很慢很慢,今天晚了大家担待一下,明天的更新可能在下午(作者已哭晕在厕所55555)
第044章 温暖
朝夕迷迷煳煳醒来之时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素来体寒,再热和的被褥都暖不了她的手脚,每每夜尽天明时都是她手脚最为冰冷之时,可今次,她却觉通体上下皆是温暖!
怎么可能?!
心头一震,随着神识的清晰更大的诡异被她察觉,她和商玦同榻多日,可二人从来分被而睡,泾渭分明互不相扰,可现在,她的手怎么是……
朝夕侧对着商玦睡着,左手自在的横搭,她动了动,掌心之下是丝滑的锦衣,捏了捏,似乎是一处硬块分明的肌理……
霍然睁眼,朝夕眼前是一片朦朦胧胧的雾霭,哪怕瞧不清晰她也瞬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竟然抱着商玦睡了一晚上!
唿吸一紧,朝夕一阵头皮发麻,若是商玦逾距就罢了,可眼下商玦唿吸绵长平躺着双手在侧动也不动,显然是她欺身而上!
朝夕怔愣了一下,这么多年她从来独眠,睡觉时更是和她清醒之时一样规矩自持,同睡了那么多夜,怎么她就忽然破了功……
商玦是格外警醒的人,朝夕不敢贸然收回手,一时之间动也不敢动,很快,她发现了让她破功的根源所在,商玦身上太暖了!
他像个温度正好的火炉,隔着他身上薄薄的锦衣,他体内的热力止不住的透出来,对昨夜犯了寒症的她来说简直是救命良药,所以她才……
她的手搭在他腰间,恰能感受出他硬实有力的腰腹,他身上还是那淡淡的清冽莲香,她的脸紧贴在他肩侧,能感觉到他随着唿吸起伏的胸膛,室内太静,任何细微的感觉都能放大,朝夕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咚咚咚,一下下有力的砸在她耳膜上,一路鼓撞至心底。
朝夕正发愣,商玦忽然动了动,她心中一跳,下意识的极快抽手,一把回抓过自己的的被子一裹,身子迅捷的朝里头移!
朝夕一气呵成,心跳却有些加快,闭眸调息,片刻以后便再看不出破绽。
商玦那边继续传来窸窣声,似乎是真醒了!
朝夕藏在被子里的粉拳顿时轻攥!
商玦醒了过来,似乎也调息几个周天,这才转头看她,将她的被角一掖,掀开床帏下了地。
朝夕轻轻的唿出口气——他没发现!
外头窸窸窣窣一阵,后又是水声响,商玦洗漱完毕出了门,和门外之人说了些什么才又回来,将床帏一把掀起,语声还带着晨起的微哑,「要起了,咱们今日还要赶路。」
朝夕睁眸,拥着被子撑身坐起,波澜不惊。
商玦便道,「孤让子荨进来。」
平日里的商玦总是体贴又周到,朝夕点点头他便走了出去。
子荨早守在门外,得了吩咐便进来侍候,她侍候朝夕一年有余,手脚干净利落,没多时朝夕便穿戴齐整出了内室。
早膳准备在偏厅,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头传来的说话声。
「洛三少爷得了信脸色很不好看,转手就把信烧了,他派了亲信出门,是朝淮阴去的,必定是淮阴侯府出了纰漏,殿下,您看……」
战九城语声极低,商玦淡声道,「不必管,隔岸观火便好。」
「属下明白了。」
「赵国那边如何了?」
「赵王后果然选了赵七公子,我们的人已经安排好了。」
「静观其变吧。」
商玦吩咐一声,忽然转头朝门口处道,「听够了就进来用膳。」
子荨吓得一抖,朝夕拍拍她的手背坦然朝内走去。
战九城见状告退,子荨扶着朝夕落座也退到了门口。
商玦一边为朝夕盛粥一边道,「看来洛澄心不像表面这样风光,淮阴侯的儿子多,纷争自然也多,你对此必定了解甚深。」
「殿下的意思是……」
「有纷争,便有可利用之人。」
朝夕喝着粥,「我明白。」
商玦并非多言之人,点到即止的提醒之后便用起膳来,二人刚用完,洛澄心便至二人院中,语气温正道,「今日雪停了,恰好赶路,此去至多两日便可至淮阴,朝夕,你想今夜在路上留一日还是连夜赶至府中?」
洛澄心依旧是温和守礼的模样,半点看不出他藏着心事,然而他这一问还是希望能早日回淮阴,朝夕正欲答话,商玦已道,「你昨夜才有不适,还是走慢些好!」
洛澄心眸色微暗一瞬,随即紧张道,「不适?你怎么了?」
朝夕心中暗骂一声狐狸,只得配合道,「染了风寒,有些头晕,三哥若是着急的话……」
「不急不急,那咱们今夜留宿在外,明日再回府中。」
洛澄心担心朝夕,自然不能走快,一行人不多时便上路,慢悠悠的至下一处歇脚之地才停下,期间洛澄心派了两拨人马先走一步,似乎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第二处留宿之地也是洛氏私宅,洛澄心想着朝夕身体不适便未备晚宴,只认真交代几句就匆匆离开,他一走商玦便拿出一封信报,往朝夕手中一放道,「洛家大少爷往朝廷递了请立世子的奏疏,洛澄心的母亲因此事病倒。」
朝夕皱眉,随即问,「洛舜华呢?」
「试剑大会将近,洛家又有立嫡长的习惯,他无异议。」
商玦顿了顿,「要不要帮帮你义兄?」
「不必。」
朝夕答得利落,商玦倒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帮他。」
朝夕牵了牵唇,「我眼下就在帮他。」
「怎么说?」
「那淮阴侯世子之位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二人站在窗边,商玦闻言替她紧了紧披风,「你好像很兴奋。」
朝夕唇角扬着,眯着眸子对着窗外淮阴的方向轻吸了口气,「闻到了吗?」
商玦不解,「什么?」
朝夕冷漠的笑笑,「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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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轻慢
越是往南风中所带湿气愈重,虽然还是冬日,南边却随处可见绿意,淅淅沥沥的雪粒子早停,整一日都有冬阳暖照,夕阳西下之时,朝夕一行近了淮阴城!
淮阴城当年被开国女帝殷溱赏赐给洛氏做封侯之用,因此城郭格外大,足以和蜀都巴陵相媲美,朝夕眼不能视物,却永远无法忘记淮阴城的样子!
四岁之时,她做为最落魄的王室公主从巴陵一路颠沛至此。
十二岁之时,她华服锦裘做为被送出的美人离开此处!
十六岁,她归来,这一次,一切都会不同。
「淮阴城还是如此巍峨辽阔。」
商玦不经意低喃,朝夕听的心中一动,「殿下来过此处?」
商玦失笑,一把牵起了她的手往桌案上摸去,朝夕摸到一本书册,正挑眉商玦便笑道,「这书乃是百年之前一位道人所着,其上言淮阴城『势比王都』,如今过了百年,洛家的铸剑手艺不见涨,声势却依旧不小。」
朝夕抽回手,唇角冷冷勾起,「淮阴城的确势比王都,分明在蜀国境内,却不受蜀王管制,虽说淮阴才是洛家的地盘,可淮阴周边几州皆以洛氏为主,蜀国的领土本就不大,淮阴横插在蜀国西北,整个蜀北都姓了洛!蜀国王室敢怒不敢言,已经有许多年头!」
朝夕说完忽的回神,淡淡抿唇,「这些,殿下当知道。」
凭他的心思手段,这些背景他怎会不知?
朝夕淡淡蹙眉,这两日她的话不自觉就会变多……
「孤知道归孤知道,你告诉孤的却又不同,夕夕,万事你都可告知与孤,或许就有孤不知道的在其中,只有如此我们才能更为契合,别个才寻不出我们的破绽!」
朝夕勐地攥拳,「我说过,不准你这样叫我?!」
商玦却笑,「不这样叫你倒是如何叫你?总不能让别人看出不妥来!」
「你——」
朝夕深吸一口气,「你就不能叫我的名字!」
商玦讶异的挑眉,「你见过别的夫妻出去都互称名讳吗?」
朝夕咬牙,「可你我还不是夫妻!」
「现在不是,可往后必定是,既然往后必定是,那么现在也可当做是!」
朝夕要被他绕晕了,愠怒道,「我不管你是不是,我只……」
「嘘——」
商玦轻嘘一下,朝夕话语顿断,他们的马车速度已经开始减缓,而隐隐有马蹄声在靠近,朝夕眉头一皱,只听远远地传来个陌生的男子声音,那人语声高昂的道,「三少爷,大少爷带着二小姐在前面等着,特来迎接燕世子殿下和表小姐归来!」
洛澄心素来温正守礼,此刻本该应声,可他却是默了默冷笑了一下,「大少爷是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此迎接,当真是叫人意外……」
来人干笑一下,「时辰不早了,请三少爷速速入城吧,大少爷就在城门口呢!」
说话间又有马蹄声远去,他们的马车也快了些!
马车之中,商玦挑眉,「表小姐?」
朝夕漠然道,「我早说过,天下间没有人当我是蜀国公主。」
商玦闻言轻笑一下,「很快,他们就会改口。」
他语气极淡,却又笃定,仿佛有种安抚,却又没有叫人反感的同情怜悯,朝夕抿唇,低低道,「洛灵修能来自是为了你,燕国败了赵,一跃成为诸侯第一,他必定欲拉拢你。」
「你这是提醒?是担心?」
商玦回一句,朝夕又反应过来他必定知道这点!
她皱皱眉,坦然道,「你与我,一损俱损。」
商玦莫测的看她一瞬,点头,「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再者,你同孤之间适当的关心也并无不可,没有人能把假戏演的十二分像,所以我们彼此应该拿出点真诚来。」
又是这不厌其烦的大道理!
朝夕八分不动,她的真诚可不是他说拿就拿的!
车内一静,马车忽的停了,蹄声靠近,洛澄心在外道,「朝夕,到淮……」
「车中坐着的可是燕世子!灵修有失远迎啊!」
洛澄心温和的话还未完,一道分外高扬的声音骤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定定停在了马车之前,朝夕眉头一皱朝向商玦,商玦却气定神闲的握住了她的手,随即温声道,「大少爷有礼,初至淮阴,还请大少爷多费心,夕夕身子不适,我们就不出去见礼了。」
朝夕挑眉,外头人也是一愣。
洛灵修大抵没想到商玦如此的不给面子,呵呵的干笑了两声语气仍然十分恭敬的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早就听闻朝夕路上染了风寒,世子不必担心,到了府中有良医诊治,既然如此,那我们快入城进府吧!父亲和母亲在府中等着您呢!」
朝夕眉头扬的更高,商玦捏了捏她掌心语带薄笑,「嗯,劳烦了。」
他声音十分温柔清贵,只叫人觉得此人十分亲和悦心,无端的就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便是洛灵修在外也生不出半点被轻慢的不快,只朝着车中恭敬一拱手,挥手让马车前行,又转头似笑非笑看了洛澄心一眼,马车刚刚起动,远处一少女快步奔来,先是朝已经走动起来的商玦的马车哼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怎么这么大架子,这里可是淮阴!」
「灵珺,不得无礼!燕世子的身份在哪里,你给我收敛一点!」
洛灵珺不服气,想顶嘴洛灵修却已快步跟了上去,洛灵珺又轻啐一声,转头面色一变一把牵住了洛澄心的手,「三哥三哥,你这一路上辛苦了,你放心,芸姬哪里有我替你看着,你不必担心,你快回府去看芸姬吧,不要管那个小煞星和什么世子了!」
洛澄心面上一派和色,朝已走远几步的马车看了一眼不动声色摆脱了洛灵珺的手,温笑道,「灵珺,有劳你了。」
马车之中,商玦缓缓放开了朝夕的手,淡声道,「亲兄妹不睦,非亲兄妹倒是极好,再加上兄弟失和,不知道淮阴侯府里还有什么好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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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目空
马车到淮阴府时天色已经黑透,淮阴城十里长街繁华热闹,到了淮阴府前时却是一派安然寂静,朝夕和商玦的马车在最中,只能听到车轮滚动声和前后马蹄声,商玦从窗帘的缝隙之中看出去,眼底幽光一闪,继而,转头替朝夕紧好斗篷。
「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了四年。」
商玦扬唇,「那便好,别忘记你的身份。」
朝夕扬了扬下颌,「我记得。」
马车忽的停稳,前后都有脚步声靠近,片刻,洛澄心在外道,「朝夕,殿下,到了。」
话音刚落,洛灵修的声音接着响起,「世子殿下,寒舍已至,请下车吧。」
商玦起身,握着朝夕的手将她拉了起来,身子一矮,当先从马车之中走了出去。
商玦一行有马车十多辆,再加上百多护卫,声势不算小,便是这样大的队伍,站在淮阴侯府前的广场上四周也显得稀疏空落,抬眼望去,淮阴侯府依山丘而建,此刻灯火辉煌的好似一座世外仙山,这样的形制堪比皇宫,哪里还是什么侯府!
「洛灵修拜见世子……」
马车之前站着个蓝袍男子,面容清俊笑意深刻,一双眼内止不住的精光乱射,他拱手一拜之后直起身来看着商玦,他初次见商玦,眼底先是闪过两分惊艷,随即嘴巴一张才要说话,话未出口,瞳孔却勐地一缩,继而整个人好似被点了穴道一般的定了住!
纤细的小手被商玦稳稳握着,手的主人此刻顺着商玦的力道矮身而出。
洛灵修几乎忘记,车厢中还有一人!
大红的百褶宫裳曳地,肩上是一件同色的火红织锦斗篷,松松束在身后的墨发随她倾身的动作从肩头流泻而下,起身之时从她精緻的侧脸滑过,待她在商玦身侧站直了身子,那一红一白相映之间生出叫人不敢逼视的风华,洛灵修大张着嘴,竟就如此失礼的愣了住,他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在朝夕被丝带半覆着的脸上——
「大哥,你在——」
洛灵珺从后面赶上来,先是看到了洛灵修的呆滞模样,一抬头便对上了车板前站着的二人,朝夕由商玦握着手,二人高高在上的相依而立,待借着灯火看清二人面容,她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看了看朝夕,再看向商玦之时极快的撇过了目光!
「朝夕,殿下,请吧——」
「侯爷和夫人出来了——」
洛澄心和下人的话让兄妹两快速回神,商玦好似不曾注意到二人异常,只抬头去看十多步远的高阔门庭处走出来的华服夫妇,洛舜华年过四十,容颜仍然俊逸,一身白袍更有仙风道骨之味,在他身边的妇人华服锦裘,富贵端庄仪态十足!
「世子殿下光临洛某人有失远迎了!」
洛舜华身形硬朗,语声更是浩然,从门口大步而出,第一眼便扫向了朝夕,而后对上商玦温和的目光,眯了眯眸才走近,商玦弯唇,牵着朝夕小心翼翼的走下车前的矮凳。
他一手扶着朝夕的腰身,一边牵着她的手,谨慎的模样仿佛有无尽宠爱万般浓情,毫不避讳众人的态度更是让四周一默,洛舜华朗笑一下上得前来,「四年不见,夕儿也长大了,此番能和世子同归,实在是叫义父宽慰!」
二人走下台阶,商玦才扶了朝夕的腰身站定,「侯爷客气了。」
洛舜华笑意真诚,目光扫过朝夕的脸,朝夕有所感,「朝夕眼盲,没法子给侯爷见礼了。」
是「侯爷」而非「义父」,洛舜华笑意一僵,随即语气怜惜起来,「怎弄成这样,是在……」
「孤已请良医为夕夕探看,侯爷不必担心,试剑大会还有些时间,孤想着夕夕从前在这里长大便想着早些过来让她和诸位故人叙叙旧,我们要叨扰多日,劳烦侯爷了。」
商玦衣袂翩翩,言语之间气度绝世,洛舜华眯眼一瞬哪敢轻慢,扫了一眼商玦落在朝夕腰间的手侧身一请,「哪里是劳烦,世子能来洛某人欢迎之至,请入府吧……」
他这般一请,所有人都让开了道,站在门口的还有许多淮阴侯府之人,商玦一眼扫过,只扶着朝夕走在最前,前后左右之人都不敢出声,场面一时静了下来,恰在这时,一道野兽咆哮在整个队伍最后响起,直吓得许多人惊唿出声……
白月一蹿而出,直奔到了二人身边,扶澜从后跟上来,揉了揉散乱的头髮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这大傢伙我是看不了了,我困,快找个地方让我睡觉!」
白月庞大的身形已吓得众人面色皆白,扶澜不修边幅的模样更叫人大跌眼镜,洛舜华第一个反应过来,忙对着洛灵修扬了扬下颌,洛灵修如梦初醒上得前来,「这位公子……」
「这是孤的朋友,和我们安排在同院便可。」
洛灵修一愕,「世子,您和朝夕是分……」
「不必麻烦,侯府稍后宾客会更多,不必为我们安排在不同之处。」
纵然二人亲近,可眼下二人尚未成婚,连亲事都未正经定下,在自己的地方同住一处便罢了,到了淮阴侯府也同住就有些……于风俗不符,可商玦说了话,洛灵修看向自己的父亲,洛舜华十分欣然的点了点头,「自然依世子的意思,正厅备下了薄酒……」
「侯爷盛情,不过夕夕身子不适,接风就不必了,劳烦准备晚膳送来我们院中,另外,孤喜欢清静,我们院中不必安排府中侍婢,由自己人侍候便可。」
商玦气定神闲的吩咐,众人还在白月忽现的惊吓中未缓过来,竟是一副任由他差遣模样,商玦说完扫了众人一眼,「谁领路?」
洛灵修瞅了洛舜华一眼,上前一步,「我带世子过去!」
说着又看向绕着朝夕二人打转的白月,面色略有些不自然!
商玦对着洛舜华夫妇点点头,转身便入了侯府大门!
洛灵修面色有些难看的跟上去,只将身后一大摞盛装之人全都冷在了当地!
一瞬之后,淮阴侯夫人冷笑了一下,「狗尾巴摇的太急了。」
洛舜华只当没有听到,大手一挥着诸人散去,又冷冷扫了淮阴侯夫人一眼甩袖入了府门,洛澄心和云柘几人去搬朝夕二人留在马车上的物件,最后面洛灵珺面白着上前来,一把抓住了淮阴侯夫人的胳膊,眼珠子几转低声道,「娘,那是……那是那个小煞星?!」
淮阴侯夫人慈祥的朝朝夕等人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从前便不得了,如今,真成了妖物!」说着警告的看洛灵珺一眼,「你,莫要去招惹她!如今她得了这样大的助力,你可别忘记从前的事,她回来,可不是什么喜事。」
洛灵珺眨了眨眼,牙关紧咬。
侯府深处,踏雪院,扶澜看了返回的洛灵修背影一眼,将院门一关,又扫了朝夕一眼,失笑的对着商玦道,「你也真是不给人面子,这么傲气的样子看得我都想打你!」
商玦抚着朝夕入正厅,缓声道,「不要指望身份尊贵的人态度好。」
扶澜「啧」一声哭笑不得,「这洛氏也不是普通人家,你现在这样,人家肯定觉得你这人目中无人的很,指不定就在想招儿对付你呢。」
商玦摇头失笑,「洛舜华也是喜欢洞察人心之人,既然如此,就要让他以为自己掌握了孤的弱点。」顿了顿,商玦又满是无辜的看着朝夕道,「对着这一家人,难道孤不该目中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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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秀娘 (一更)
踏雪院占地颇大,除却正院之外还有左右两个偏院,若是在外头全可自立一户,朝夕和商玦住了正院,扶澜去了左院,右院则给云柘和战九城、唐术及护卫们休息,放眼整个大殷,只怕也唯有淮阴侯府才有这样阔达的客院!
雪虽停了,夜风却冷,朝夕入院之后便站在廊下未动。
她面上覆着丝带,下颌微微扬着,分明眼盲,模样却好似在看淮阴侯府的景致,风扬起她的墨发裙裾,一墨一红焦灼,暗黑与血色交映,无端生出慑人的旖艷。
一瞬间,商玦仿佛真闻到了血的味道……
「二月一到,便会有宾客陆续入府。」
朝夕无端的开了口,商玦眯眸,「二月之前,你想做什么?」
朝夕皱眉,「你似乎总能将我看透。」
商玦将目光落在她面上,「你知道这点便好。」
朝夕笑笑,转身入了厅门,走出两步,她又道,「你我各行其是,我要做什么,你最好不要插手,毕竟,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个地方。」
商玦跟着走进门来,站在她身后,「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朝夕笑起来,「你以为我会着急?这次你倒是猜错了,既然是热闹之事,总要人多了才有意思,这半月,我只打算和故人重聚,也没有别的心思。」
室内一默,恰有脚步声响起,商玦回头便见云柘和子荨一起进来,他眉头扬起,云柘便上前道,「主子,都检查过了,院子里没有异常,所有暗卫都安排好了,主子放心。」
商玦点点头,看向子荨。
子荨先福身一下,继而语声欢快的道,「殿下,公主,晚膳送来了!」
商玦点头,「送进来。」
子荨转身便朝门口走去,不多时便见院门处走来数十道身影。
身着紫衣的嬷嬷在前,两个粉衣的婢女在后,后面跟着两路提着食盒的青衣小丫头,一行人从院中行至正房之前,款款行礼,在前的嬷嬷恭声道,「老奴拜见殿下,见过表小姐,这是侯爷吩咐为二位送来的晚膳。」微微一顿,嬷嬷抬眸看了房内的朝夕一眼,「夫人尚且记得表小姐口味,特地让老奴做了表小姐爱吃的桂花酒酿来,欢迎表小姐回家。」
「是秀娘吧?」
朝夕唇角微弯着,上前一步,脸朝着门外。
那紫衣嬷嬷闻言面生大喜,「正是老奴呢!表小姐还记得老奴!」
朝夕温笑一下,「怎会忘?快进来吧,侯爷和夫人费心了。」
秀娘朝外挥挥手,十多个人立刻鱼贯而入在桌案上摆放膳食,秀娘跟着进来站在门边,不敢直视商玦,却在背对商玦之时将深幽的目光落在朝夕身上,朝夕眼不能视物,自然看不到她眼底的精光,「怎有费心之说,表小姐受苦了,如今归家,全侯府都欢喜。」
朝夕抬手抚了抚眼上的丝带,「可惜我眼盲,看不见众人面上喜意,倒是这侯府,似乎一切都未变,对了,夫人身体可好?」
秀娘眸色暗了一瞬,忙笑道,「好好,都好。」
说着扫一眼身边的桌案,「世子和表小姐一路劳顿,快请用膳,老奴在院外候着,等二位用完再来收捡。」
朝夕摇头,「夫人那里必定等着用你,留下两个人候着,你不必等。」
秀娘想拒绝,抬眸再看朝夕的脸时却觉得她不仅未瞎,那目光还透过丝带落在了她身上似得,心头一颤,秀娘忙恭声应好,「是,表小姐体恤,老奴谢恩了。」
说着对着屋内两人一指,「韵儿,坠儿,你们留下。」
「是。」
两道娇滴滴的声音落定,正是那两个粉衣侍婢。
朝夕温声弯唇,「好名字,人想必也极美,往后若有送膳食的就让她们二人来吧,她两倒是让我想到了小扇和小初。」
室内一默,秀娘立刻笑道,「老奴遵命,往后专门让她二人负责踏雪院膳食,请表小姐放心。」说着瞪二人一眼,「你们两个,能侍候表小姐和世子还不快谢恩。」
「奴婢谢世子恩赏,谢表小姐恩赏。」
朝夕不置可否的挥挥手,秀娘忙道,「那老奴先告退了。」
秀娘不在多留,和子荨一起领着众人退了出去,院门合上,整个正院安静下来。
「觉得此人如何?」
朝夕这么一问,商玦便看了看桌上膳食,「安排的还算妥帖……」
朝夕冷笑,「此人是淮阴侯夫人的第一亲信,现在过来,大抵是看我是否真的瞎了!」
朝夕说着往桌边去,商玦当即扶住她臂肘,朝夕落座,又缓声道,「生的慈眉善目,性情亦温和喜人,唯有那双手极其厉害,做的一手好膳食,亦断的一手好人骨,若再加上三根针,凭她一人就能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侯府之中无人敢小觑她,洛舜华的短命小妾大都死在她手上,还有无数尚未出世的孩儿。」
朝夕说着,忽的轻嗅一下,又笑,「她的手艺见长,这桂花酒酿你要尝尝吗?」
商玦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眉头微微皱着。
朝夕扬眉,「若是胃口不好,我就先用了……」
话音落定,她当真要开动,商玦默不作声替她盛汤,半晌都未说话。
朝夕觉得不对劲,却不想多问,只自顾自用膳。
「她曾那样对你?」
朝夕正在咀嚼,咽下了口中食物才摇头。
「没有,她不敢。」
商玦抿了抿唇,这才开始用膳。
「小扇和小初是护我从巴陵来此的近侍。」
「入侯府一年,她们都死了。」
商玦正伸出去的筷子一顿,转头去看,朝夕神色平静的喝起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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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 旧恨(二更)
「嬷嬷,您慢着点,当心脚下。」
青衣小丫头手执灯笼跑的气喘吁吁的,忍不出出声提醒,她不解为何自从踏雪院出来秀娘就走的如此之快,好似,好似背后有什么在追她一般……
秀娘勐地驻足,素来持重的面上竟闪过两分紧张,回头瞪了身后的小丫头一眼,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灯笼径直往前走,后面缀着的几人再不敢说话,连忙跟了上,沿着府中迴环的廊道,直朝着梅园去,梅园乃是淮阴侯府的主母院,秀娘此去,自然是要见淮阴侯夫人!
到了梅园之前,秀娘将灯笼一扔挥手,「都退下吧。」
几个小丫头如蒙大赦,恭敬行礼之后便鸟兽散去,秀娘唿出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才朝院中去,一路至正房之前,正迎上两个着粉衣的侍婢,那二人见她来对她点了点头,将门帘一掀,秀娘矮身走了进去,屋子里灯火昏暗,转过两道屏风,轻纱掩映的八步龙凤雕花床上淮阴侯夫人正卸了妆容慵懒躺着,听到脚步声便问,「回来了?」
秀娘见屋内无人,平静的面色这才一变,快步走至床榻之前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凤朝夕是真瞎了!奴婢瞧得真真的,她身上还有股药味儿,一看便知是用了许久药的。」
淮阴侯夫人豁然撑身坐起,「确信没看错?」
秀娘重重的点头,「不错!老奴绝对未看错——」
淮阴侯夫人眯了眯眸,冷笑一声又躺了下去,指尖落在额间轻揉着,姿态惬意许多,「一个瞎子,如何能成事,燕世子呢?可看出他对凤朝夕抱着什么心思?」
秀娘忽的皱眉,神情一下子莫测起来。
淮阴侯夫人的手一顿,「难道真如外界传言那般?」
秀娘紧紧地抿了抿唇,「老奴去了踏雪院后燕世子一言未发,一直都是凤朝夕在发令,燕世子是何等人物,老奴并不敢将心思露得太显了,只是瞧得出,凤朝夕在燕世子面前并不十分拘束,亦无卑躬之感,足见燕世子寻常对她不错。」
「呵,单凭那张脸,又有哪个男人会待她不好?」
淮阴侯夫人冷笑一句,秀娘亦跟着附和,「是了,当年赵国二公子可不就是为了那张脸,可惜赵国到最后还是被燕国比了下去,凤朝夕小小年纪便有艷名在外,燕世子虽则身份尊贵,可也到底是男人,他们早前连面都未曾见过,燕世子能用一城池换她,只能是为了她那艷名,以色侍人终不长久,老奴也觉得他们之间真情并不深。」
「可燕世子送了她幽鹿玦!偏偏是幽鹿玦!」
淮阴侯夫人停下揉额头的动作,表情变得沉郁起来,秀娘眼底精光一闪道,「夫人难道不懂男人的心思?幽鹿玦可以送出去,亦可以收回来!燕世子把持燕国,又败了赵,位高权重,或许根本不把一个夫人之位放在眼里,凤朝夕不过暂时得了他心意而已。」
淮阴侯夫人皱眉半晌,冷笑一下,「最好如此!」
秀娘抿了抿唇,犹豫的道,「夫人,凤朝夕适才提起了小扇和小初!」
淮阴侯夫人面上有一瞬间的迷茫,「小什么?」
秀娘上前一步,「夫人!就是凤朝夕当初进府之时的那两个婢女啊!被大少爷那个的了那两个,后来被用家法处置了扔到乱葬岗的那两个……」
淮阴侯夫人眯起来的眸子忽的大睁,面色一肃,再没了惬意,反是缓缓的坐直了身子,沉声问,「她当时是怎么提的,说给我听!」
「老奴当时说要留在外头收捡餐具,凤朝夕却说让老奴先回来,说您等着用老奴,老奴顺手将韵儿和坠儿给她留下了,她听到这两个名字,便说想到了那二人。」
秀娘语声艰涩,「夫人,凤朝夕既然记得她们两个,自然记得她们是怎么死的!您说,她这次傍上了燕世子这棵大树,此番回来是不是……」
「我早知她回来目的不纯!」
秀娘艰难的吞咽一下,「那咱们……」
淮阴侯夫人冷冷一笑,「当年见她离开蜀国去了赵国本想着就此两不相见,却不想她偏偏阴差阳错的回来了,燕世子我们动不得,可她,却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玩物,在淮阴侯府里头,难道我们还拿她没有法子?与其等日后让她作乱,还不如早早做个彻底的了断,让她和他那不知所踪的哥哥一样,早点去找她地底下的短命鬼娘吧!」
「夫人,这样好吗?她毕竟是……」
淮阴侯夫人扬了扬下颌,「毕竟是什么?她是蜀国的罪人,是煞星妖物,你以为朝中还有人记得她?你以为朝中之人还想让她回去?她人还未至,可朝中已有信函到了我这里,我本还想着来日方长,可眼下,却是容不得她威胁到我这里了。」
微微一顿,淮阴侯夫人又道,「往后侍候那边的是韵儿和坠儿?」
秀娘忙点头,「正是。」
淮阴侯夫人笑笑,「坠儿就算了,韵儿可好好交代一番,食色性也,燕世子也到了纳妾的年纪,待他离开之时若能从侯府带几个人倒也是极好的。」
秀娘先点头应下,随即道,「可是夫人,燕世子是了不得的人物,眼下俨然是十二诸侯国之首呢,您怎么就没想过将二小姐……若是那般,咱们侯府里头,您的地位谁还能觊觎?」
淮阴侯夫人先是眯眸,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幽光一闪,随即便笑了,「还是你想得周到,所幸试剑大会完毕已经是三月了,还有一个多月,总有时间安排。」
秀娘立时点头,眼珠儿一转便为淮阴侯夫人出谋划策起来。
踏雪院中一片静谧,正房房门已闭,内室中朝夕只觉得身边的被褥一陷,而后鼻息便被一股子莲香萦绕,商玦在她身边躺下,肩头的墨发仍然带着水汽,一瞬之后语声平静道,「你适才提起你的两个侍婢,怕是打草惊蛇了。」
朝夕闭上眸子,困意微醺,「现在还是冬日,不惊蛇,如何引蛇出洞?」
商玦听着这说法一时失笑,「看来你成竹在胸。」
朝夕一时未接话,片刻之后才语声轻渺道,「淮阴侯夫人姓朱,乃是蜀国首屈一指的贵族,当年如果没有我娘,成为蜀国王后的会是她,她的儿女将会是最尊贵之人,她既然永远不可能做王后,便将这份恨放在了我娘身上,十二年前,我娘病逝,我和哥哥如砧板上的鱼肉一般被送到了她眼前,无依无靠,任她宰割。」
「夕夕——」
「别同情我!我不需要!」
朝夕打断商玦之语,没多时就浅浅入了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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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章 喜欢 (题外话有惊喜!)
回淮阴侯府的第一夜,连朝夕自己都诧异她竟能睡得这样安稳。
晨起之时身边竟然已无人,这让朝夕有些意外。
「公主,殿下出去啦!」
子荨一边为她更衣一边说着,朝夕挑挑眉,这么早,又是在淮阴侯府,他能去何处?
子荨瞅朝夕一眼,揶揄笑道,「殿下说马上就回来,您不必担心。」
正说着话,屏风之后响起脚步声,朝夕侧耳一听便知是商玦回来,果然,子荨为她穿好衣裳就后退一步,口中揶揄未停的道,「殿下,公主正和奴婢念着您呢,早上醒来瞧不见您,公主很有些不习惯,您回来就好啦。」
「子荨——」
朝夕沉声止了她的话,子荨立刻吐吐舌头噤声,商玦倒是温笑一声走近,一边拿过外袍替她披上一边道,「是吗?一路劳顿,孤以为她会醒的晚些。」
子荨想说什么,却又瞅了朝夕一眼,朝夕面色不善,冷沉着脸的样子很有些吓人,她立刻抿着唇不敢再说,商玦对她露出丝薄笑,「好了,你去迎一下外面的早膳。」
子荨本就对商玦推崇备至,此刻更是立刻雀跃起来,应了一声「是」便欢欣的跑了出去,人一走,朝夕便后退一步,一转身,自己系袍带,商玦在后眉头微皱,「觉得子荨的话十分难入耳?子荨性子单纯,她如此才能替你和孤打掩护。」
朝夕系好袍带,又转过了身来,「并未觉得很难入耳,只是没必要之时我并不喜欢做戏。」
商玦点点头,「的确,善于做戏和喜欢做戏是两码事。」
他不置可否,又去看朝夕的眼睛,「你的眼睛觉得如何?」
朝夕双眸虚虚闭着,面上仍是迷茫的样子,她微微睁眸,又马上闭上,摇摇头,「不疼,你放心,三年我早已习惯,绝不会影响大局。」
商玦蹙眉,「难道孤关心你的眼睛只是为了不影响大局?」
朝夕挑眉,「难道不是?」
她语气平静,反问的理所当然,直让商玦眼底漫上一层幽暗!
恰在这时子荨返回,脆生生道,「公主,世子,秀娘来送早膳啦!快出来用膳吧!」
朝夕不觉有他,「走吧。」
落下二字当先朝子荨的方向而去,脚步仍有些眼盲之人才有的谨小慎微,商玦眯了眯眸子,还是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想着外头有秀娘等人,朝夕未曾挣扎。
到了偏厅,果然秀娘带着昨夜的粉衣婢女和几个青衣丫头提着食盒等着,见商玦牵着朝夕出来诸人连忙垂眸行礼,看起来很是知道规矩。
「给殿下请安,给表小姐请安,这是今日的早膳。」
秀娘十分殷勤,商玦好似未瞧见她,只先将朝夕扶着坐在了桌前,朝夕便道,「昨夜不是说了秀娘不必亲自来?如此实在太劳烦。」
秀娘忙摆手,「不敢不敢,如此是老奴应当的,昨夜是殿下和表小姐在府中第一夜,夫人让老奴来问问世子和表小姐觉得可有什么住的不妥之处,若是有,尽管吩咐下来,老奴立刻让下人改动,千万不能委屈了殿下和表小姐。」
朝夕淡笑摇头,「没有,一切都很好。」
秀娘闻言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才道,「好,那老奴不扰殿下和表小姐用膳,老奴先退下。」
朝夕点头,子荨便引着一行人退出了正院。
偏厅瞬时只剩下二人,商玦扫了桌上的膳食一眼,掀袍落座,还未坐定,院门方向脚步声大响,他转头一看,隔着敞开的窗棂却见是洛澄心大步而来,洛澄心素来守礼,绝无可能不通报便闯入,商玦眉头微蹙,那边厢子荨已追着洛澄心进来面色也有些惶惑。
「这早膳不能吃!」
洛澄心进门便落下此话,唿吸尚有两分急促!
朝夕疑惑起身,「三哥,你怎么来了?」
洛澄心上前一步,看看朝夕又看看商玦,终于还是低声道,「朱氏对你起了歹心,朝夕,你得小心这府中任何一人!或者,我给你在府外寻一处宅子?」
朝夕先是挑眉,随即有些失笑,转身朝商玦的方向似在寻找他,商玦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朝夕这才又对洛澄心道,「要小心府中任何一人,岂非也要小心三哥?三哥想必是知道了什么,不过不要紧,这早膳我看用得!」
「朝夕——」
「这是朱氏大张旗鼓送来的,若是有毒,那她会有何名声?她做事的风格,可是从来要让自己干干净净,三哥,你不必担心,我有防备。」
商玦上前一步,语声慈悲,「三少爷关心则乱,不若一同用早膳?」
洛澄心急惶惶的来,却见两个当事人八风不动,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他只得苦笑一声,「我就不吃了,不过我有话要对朝夕说,待用完早膳,还请殿下宽限几刻。」
朝夕与洛澄心见面之后并无好言的机会,商玦更不会在此刻阻止,自然应下,洛澄心不多言,道了一声「告退」之后便去了暖阁候着,商玦捏了捏朝夕手腕,「洛灵修欲请立世子,到时候绝无他的出路,他对朱氏之事如此清楚,耳目必不会少。」
朝夕将手腕从商玦掌中抽出,「我知道,殿下不必提醒。」
商玦在提醒洛澄心和朱氏及洛灵修的矛盾,有矛盾,便可利用,朝夕听的分明,却并不喜欢他这份无处不在的城府算计,他能算计旁人,便也能算计她。
商玦看这空落落的掌心微嘆一声,眼底微光一闪再度开了口。
「你什么都知道,那他喜欢你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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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情字
「你什么都知道,那他喜欢你你可知道?」
商玦语声肃然,朝夕眉头勐地一皱,「你说什么?!」
商玦见状便知她从未做过此想,眼底的幽暗倒是散了半分,不由放缓了声音,「你素来心思剔透,却为何不曾瞧见这一处?第一,你未拿你看别人的眼光审视他,因你信他,第二,你哪怕跟过赵弋,却并不知何为男女情致,自无发觉。」
朝夕眉头皱的死紧,好似在回想过往种种。
商玦手落在她肩头按她落座,一边为她盛粥一边道,「过往在这府中他必定待你们兄妹不同,这是恩,你信他也无可厚非,可眼下他对你有了情,这便又是另一码事,可欠人钱财却不可轻易欠人人情,世间人情,最难还清。」
商玦将碗放在她身前,最后四字格外温和入心。
朝夕面色一时僵硬,「我怎能不知!」
微微一顿,她又冷声道,「我以为你会让我利用他!」
商玦笑笑,「当然要利用,只是要利用的泾渭分明,何况你该知道,情之一字,大都不会长久,若眼下有所亏欠,后面需要做决断之时便会拖泥带水。」
「利字当头,殿下的心性果然叫人佩服。」朝夕的语气似讽非讽,却又忽的一笑,「难怪世子有如今之位,没有高绝的手段狠辣的心肠如何能成事。」
商玦对她的语气全不在乎,只轻轻的反问,「你和孤又有何差?」
朝夕眉头几皱之间似已有了决断,一时并不多言,只默默用膳,这一插曲让她胃口全消,用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起身要走,商玦抬眼看她,「洛澄心并非全然无所求之人,他对你有心,可在他心中,你并非最重,这样的人不可尽信。」
朝夕理裙裾的手一顿,只觉得商玦这话似乎换了个路数,不由挑眉,「你的意思是,若一人将我放在最重,便可信他了?」
商玦抿唇,「若有……」
「若有我也不会信。」朝夕打断商玦的话,轻笑一下,「如你所说,世上情之一字大都不长久,片刻的最重又如何,捧得越高跌的越狠。」
说完这话她抬步便走,子荨忙从门外上前扶住她,主僕二人不多时就出了偏厅,商玦坐在原处眉头越皱越紧。
「噗嗤——」
扶澜从门外一闪而入,笑意止不住的从唇角流泻,他衣衫仍有些不整,面上还留困意,甫一落座抓起个点心便咬了一口,食物还未咽下去,口中已笑道,「真是难搞的很啊,你这么爱说教,反而把自己算计了,心痛吗?难受吗?」
商玦看也不看他,继续用膳!
扶澜又横手而过抓起勺子为自己盛粥,口中含煳不清道,「你不是说洛澄心对小鹿是好意吗?既然是好意,怎么还鼓动小鹿防备他?」
商玦头也不抬,缓声道,「好意,也会改变。」
扶澜挑挑眉,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笑眯眯的道,「这几日不枉我费心费力的熬夜,总算得出了那么一点点结论,商玦,你猜猜我得到了什么结论?」
商玦身子一定,抬眸,眯眼看他!
扶澜口中食物一噎,轻咳两声才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是你不愿说我才自己动手的,这种事儿太费心力,我只瞧见了一点端倪罢了,从前你说你对小鹿势在必得我还有些不信,现在我倒是信了,只是……」
「你若实在无聊,孤可以为你找些事做。」
商玦语声趋冷,扶澜只觉得背嵴一寒拿着点心的手一颤,这才忙收了肆无忌惮之状,看了看商玦的面色,端起粥碗大喝几口,又抓起一盘点心便如兔子一般跑了出去!
商玦面上的深沉一点点褪去,放下筷子,再也用不进什么。
目光朝门外一扫吩咐道,「去公主那里看看。」
云柘低应一声,身影一闪不见。
另外一边的暖阁之中,洛澄心挥退子荨将暖阁的门关了上,甫一转身便急急道,「朝夕,你现在很危险,不仅府中朱氏对你起了歹心,连朝中都有人不愿你回蜀,朝夕,你这次回来究竟是什么打算?我知道,你不会只是这么简单的回来参加个试剑大会。」
朝夕眼不能视物,却能听到洛澄心话语之中的紧迫,她眉头微扬,「怎么?连三哥都觉得我回来目的不纯吗?我以为,只有朱氏和洛灵修会这样想。」
洛澄心抿唇,「朝夕,从前的事,我都知道……」
朝夕缓声一笑,「三哥在担心什么呢?我真的只是陪殿下回来参加试剑大会,这里到底是我的故国,我总想回来看看,有殿下在,他们不敢动我,至于朝中那些人,也未必真的将我放在了眼里,毕竟,没几个人记得我是蜀国公主了。」
「朝夕,商玦对你到底有几分真心?」
「三哥何以如此问?」
洛澄心微有一顿,「他若待你真心,便该替你出手!若是他不愿,那你便该明白他不过是一时看重了你的……」
朝夕眉头一皱,洛澄心的话立刻点到为止。
见朝夕抿唇不语,洛澄心语气又软了一分,「朝夕,我知你对燕世子已有几分真情,可是两个人之间若要长久不是只有真情就可以的,你可知朱氏已将注意打到了燕世子身上,她欲以灵珺取你代之,只因为燕世子的位份和权利,今日是灵珺,明日还会是别人,这些女子要么出自王室要么出自贵族,背后都有强大的支持,而你没有,你要如何与他们争?」
朝夕挑眉,「是吗?」
洛澄心笃定点头,「朝夕,我怎会骗你!你自己难道想不到?」
朝夕垂眸,表情一时辨不出喜怒。
洛澄心浅吸口气,语声再度深重起来,「朝夕,要么离开商玦选择别的归宿,要么,就得知道他对你到底有几分真心,你若要做燕国世子夫人,亦不能只以男人为天,你手中要抓住些东西,只属于你自己的东西!财富,权利,门人,等等……」
朝夕面露苦笑,「三哥说的这些我不甚懂。」
洛澄心摇摇头,「可你不得不懂!你若铁了心要和商玦在一起,趁着商玦爱重,你就应该建立自己的势力,朝夕,三哥会尽量帮你。」
朝夕弯唇,语带嘆息,「只可惜三哥不能成为侯府世子。」
洛澄心唿吸一紧,亦苦笑一下,「大哥请立世子的奏疏已经往朝中递过去了,这事十有*会定下,我……应该没什么可能。」
朝夕缓缓摇头,「也不一定。」
洛澄心目光微亮,「朝夕你……」
朝夕嘆口气,「三哥今日说了许多,我一时还未反应,殿下待我算好,可有些事……总之,让我想一想吧,现在我有些乱。」
洛澄心忙点头,「好,你去想,只是这几日千万小心。」
朝夕点点头,洛澄心便轻唿出口气道,「那好,我就不多留了。」
朝夕「嗯」一声,洛澄心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刚走下门前台阶,朝夕却又开了口,「三哥!」
洛澄心转身,「怎么?」
朝夕上前一步,语气幽深轻渺,「只是想到三哥的性子应当活的自由自在,侯府世子之位倒是配不得你。」
洛澄心恍然的一笑,却摇头,「可我生在侯府,哪能由了自己。」
说完不做多留,不多时便走出了正院。
朝夕留在原地站了半晌才迈步出去,甫一出门便听左边廊道上传来一道温柔之声,「他比孤想像之中更着急,可让你失望了?」
朝夕站在门口,清晨的阳光恰好略过廊檐落在她身上,她静了一刻,摇头,「他只是让我的决断变得更容易了,你说的不错,『情』这个字,是最不长久最无用的……」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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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系扣 (中秋一更)
「铛——」
悠远的钟鸣骤响,坐在书案旁的商玦下意识抬起了头来,朝夕坐在他身前不远处的矮榻上,正在摆弄一盘棋局,听见钟声她亦微微抬眸,道,「酉时过半了吧?」
商玦瞟了一眼屋子角落的漏刻,「正是。」
朝夕便道,「淮阴侯府依山丘二建,那山丘顶上有一处洛氏禅院,供奉洛氏各位英祖,每日日落时分的酉时过半都会敲钟,长此以往,府中大多数人拿此钟声计时。」
「别处都是晨钟暮鼓,这里倒是奇怪。」
朝夕语气冷漠,「又非真有佛性禅意,不过为了附庸高圣之名罢了。」
商玦转眸,朝着那钟声传来的方向无声一望。
「殿下,淮阴侯派人送了帖子过来。」
云柘站在书房之外低声一语,商玦眉头微挑看了朝夕一眼,朝夕不意外,只平平道,「你的身份地位,他绝对不会不在你身上打主意,今夜是必定要好好见见了。」
商玦扬声对外,「送进来。」
云柘推门而入,拿着个帖子到了书桌之前。
商玦接过一看,对着朝夕道,「要我们赴宴,戌时。」
「何处?」
「秋水苑。」
朝夕唇角微弯,「自然是要赴约的。」
商玦点头,看向云柘,「说我们会准时到的。」
云柘应声而出,朝夕便从那棋盘前站了起来,她虽眼盲,却还能左右手对弈,如今棋盘之上已经是一片乱局,杀机隐现,「从此到秋水苑有些距离,若是定在戌时的话,钟声一响便得更衣出发了,我猜洛舜华是要跟你做生意,你要当心!」
商玦起身从书桌之后走出,一把握住了朝夕手腕,「你倒是了解。」
朝夕笑笑,「从前,我住的地方里此处不远。」
「哦?在何处?」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听她这样说商玦也不再多问,只带着她回了正房。
商玦一进门便吩咐子荨,「为她更衣。」
子荨欢欣应下,朝夕在旁道,「莫要太过花哨。」
子荨似乎寻找一番,窸窣拿出件衣裳来一抖,「公主不喜花哨,那就穿这件大红银线滚边的吧,没有别的花纹,最是衬公主啦,不对,公主哪里需要衬,要子荨说,公主根本就不必穿花哨的衣裳,再美的花纹,在公主这里都会暗淡失色啦!」
子荨一边说一边替朝夕解衣,商玦就在旁看着,他离得不近,可目光却好似实质,朝夕并不觉得那目光下作,只是换个裙裳也留有里衣亦不算什么,可许是因子荨在场,她总有些微的不适应,子荨没发觉,仍然自顾自的道,「公主的头髮不用挽了吧?公主就这样素面朝天便是最好看的,再好的脂粉也只会损了公主天成绝色!」
朝夕皱眉,「你从哪学来的这些话?」
子荨吐吐舌头不再多言,连忙为她穿好衣裳,一转身瞧见商玦还未更衣,不由笑道,「殿下还未换衣裳咧,不若让公主为您更衣,奴婢出去喊云柘准备出发?」
朝夕忍住想扶额的冲动,那边厢商玦兴致盎然的点头,「好。」
子荨高高兴兴的走了出去,商玦温笑道,「子荨很懂事。」
朝夕只当他在揶揄,不由气哼一声,「已经忘记谁才是她主子了!」
商玦窸窸窣窣一阵,显见的是在自己更衣,却不知为何半晌都未好。
朝夕不由皱眉,「怎么?」
商玦语气有些无奈,「这个扣子……」
——扣子系不好?!
朝夕不愿再等,却不好这时再叫了子荨进来,只得道,「我来!」
说着便朝商玦走去,她眼上覆着丝带,是真的半点光都见不着,商玦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稳稳的将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朝夕掌下触到一抹温热,正和她那日醒来时拥抱的温度一样,她心头一跳,准确的摸到了那处襟口!
十分精緻却有些复杂的麒麟盘扣,扣粒和扣眼都极小,男子的手的确有些不好拿捏,朝夕眼不视物,手指却十分灵敏,稍一摸索便得了法门,饶是如此她也快不了,再加上落在她脸侧的唿吸和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她有些无奈的皱了皱眉,若非多日相处她已有些习惯他身上的莲香,此刻她必定要撂挑子不干!
「好了……」
退后一步,朝夕面色微沉的转身就朝门口走!
商玦抚了抚自己胸口最后一颗稍有些歪的扣子,抬手扶正才跟上去抓住了她的腕子。
对于有很多人的夜宴,他其实并不十分排斥。
「切记,莫要露陷。」
走出正房时商玦低声交代一句,改为握住朝夕纤细的手!
云柘几人等着,此刻都迎上来,商玦掌心一手,牵着朝夕出了门!
府中亭台楼阁棋布,又因为是依山而建,更有许多参差叠嶂的奇景,时而水声潺潺云瀑飞溅,时而奼紫嫣红四季难明,前来领路的下人十分恭顺安静,走在侧前低着头,到了某一处,朝夕忽然一把拉住商玦,朝左前方一指,「从前,那是我的住处!」
商玦子荨诸人都知她过往,此刻大都好奇的望去,这一望,却都立刻黑了脸!
「公主从前怎会住在那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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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唱和 (中秋二更)
「公主从前怎会住在那种地方!」
子荨满声惊讶,隐带怒色,显然不曾想到,朝夕眼盲,却显然对府中格局瞭然于心,她们所站之地在一处高台,她所指之处则是西北方的低矮院落,从他们这方向看过去,房屋破旧逼仄不多说,那期间,竟是个下人往来之处!
让王室公主住在下人院?!
「奴婢还以为公主只在凉山受了罪,却不想,哼,这侯府看着处处精緻人也都是有模有样的,这内地里却是这样可恶,亏得那日那侯爷和侯夫人还对公主那般殷勤!」
子荨压低了声音,却故意要让那领路的下人听见,商玦定定站着,目光落在那院落上半晌未动,朝夕漠漠扬唇,拽了拽商玦,「没甚好看的,不过满足殿下的好奇心罢了。」
商玦握住朝夕的手,周身气势已冷,「走吧。」
在前领路之人早已经满头大汗,此刻立刻恭敬的引路,如朝夕所言,从踏雪院所在的客院区域到主院方向的秋水苑的确要好一段路,他们一行走的不快,一边也在看府中景致,出来的时候天色将晚,待到了秋水苑时夜色已经沉沉落下。
「殿下,表小姐,到了!」
领路之人话音刚落,不远处高阔的门额之内便走出个人影来,正是一身华服锦袍的洛灵修,他双手抱拳迎上来,语声朗朗,「恭迎殿下,家父家母已经等着殿下,殿下快请。」
商玦牵着朝夕,沉着脸不紧不慢朝那院门而去,洛灵修扫过二人交握的手道,「昨夜殿下可还睡得安稳?府中不比燕王宫,若有不当之处,殿下万万莫要客气。」
商玦昨夜还温和的面色此时并不好看,闻言亦不接话,洛灵修眸色微暗,那领路来的下人忙给洛灵修使了个眼色,洛灵修抬手一请,让商玦二人先行,自己则停步,那下人连忙上前说了两句什么,洛灵修面色一变追了进去。
秋水苑乃淮阴侯府待客之处,十分阔达恢弘,今夜人少,只启用了正厅,洛舜华与朱氏候在门前,见商玦出现立刻朝前迎去,然而定睛一看却发现商玦似乎面色不善,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洛舜华又看向洛灵修,见洛灵修对自己挑挑眉,他顿时小心翼翼迎了上去!
「殿下,昨夜舟车劳顿,今日备下薄酒一杯给殿下接风,殿下初来蜀国初来淮阴,少不得要让洛某人一尽地主之宜,快请,夕儿眼疾洛某人已让府中最好的医——」
「不必,侯爷的好意孤不敢领受!」
商玦神态素来温和清贵,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然而,一直笑着的人不笑了,那才是真的可怕——
洛舜华看洛灵修一眼,洛灵修急忙上前对他耳语了几句,洛舜华面色微变,定了定神跟了进去,洛舜华身有侯位,自居了主位,商玦带着朝夕落座,面上仍然是沉沉的,洛舜华眼底微光一闪,只笑道,「还未来得及恭贺殿下得了赵城!洛某人先敬殿下一杯……」
洛舜华乃是长辈,虽然不是真的王侯,可商玦眼下还未承位,实在不用他伏低做小,他如此殷勤的作态实在有些猴急了,而商玦,却根本不会领情,「孤不饮酒。」
利落四字,让屋内气氛顿时一默!
洛舜华呵呵一笑,眸光往底下一扫道,「灵珺呢?世子已至,她怎不出来待客?」
说话间门口一抹绿影一闪而入,正是细緻装扮之后的洛灵珺,她早知今夜有宴,脚步聘婷而入,往朝夕那方一扫,眉头先是一皱,继而,才看向商玦,却不敢多看,只盈盈入了厅门坐在洛灵修下手位,从头到尾,商玦的眼风都未移过一分。
洛舜华眯了眯眸,「试剑大会将至,殿下亲至实在让淮阴侯府蓬荜生辉,洛某人……」
「孤恐怕不会多留!」
突然间,商玦冷沉的落下一语!
洛舜华一惊,室内众人都是一愕,连朝夕淡淡挑眉。
「这,殿下,殿下何出此言?」
商玦将朝夕的手放在掌心,侧眸看她,「孤初时只因淮阴侯府对夕夕有恩才早来几日,并打算留至最终,今日孤才知,事实并非孤所想,既然如此,孤何必再留?」
洛舜华满面迷茫,「殿下这是何意?」
商玦语声并不狠戾外露,可就是那淡淡的声音透出绵长的威慑,好似织网一般将人笼罩其下,他甚至微微牵唇,徐徐的道,「不如问问淮阴侯夫人……」
此语出,朱氏面色大变!
「殿、殿下……」
朱氏面色微白,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却不知为何被商玦一语震住,适才洛灵修和洛舜华耳语她听了个大概,心知商玦是在为朝夕早前住地而发难,此事无法掩盖,一时之间她寻不出个由头,只得看向洛舜华求助。
「殿下息怒。」
紧张的气氛中,响起的却是朝夕轻柔的语声。
众人看向朝夕,便见她微微转身面向商玦,「殿下息怒,过往旧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何况,殿下不能为了朝夕而废公事,战事刚毕,您不是为了淮阴侯府的武器而来吗?」
她这话仿佛久旱甘霖,瞬时让商玦周身冷意一散。
商玦看她一瞬,微嘆口气,转眸扫向主位二人,道,「今夜的饭就不必吃了,侯爷想什么孤很明白,既然要谈些别的,其他人,还是不要在场的好。」
洛舜华瞬间反映过来,扫了自己的妻子儿女一眼,利落的吩咐道,「东亭!送夫人和少爷小姐回房,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得靠近。」
一直随侍在洛舜华身后的墨衣侍卫莫东亭立时应「是」上前,站在朱氏身边抬手一请,朱氏面色发白,洛灵修面色亦不好看,眼底却又有些兴奋的精光,洛灵珺则是满面恼怒,一张脸青红交加,再如何不愿,洛舜华已下了令,他们也只有遵从的份儿!
「是,妾身告退。」
朱氏到底清醒些,当即起身而退,洛灵修和洛灵珺亦起身而出。
好好地一场夜宴忽的冷清下来,洛舜华全没想到商玦一点面子也不留,再看朝夕几言便影响了商玦决断,心中不由惊震,略一思忖,他开门见山道,「燕国与赵国战事刚毕,洛某人猜燕国国内必定武器稀缺,殿下若是有意……」
主位上洛舜华侃侃而谈,底下朝夕却将商玦的手摊开在他掌心落下二字。
商玦淡笑一下,看洛舜华的目光便带上了两分死气。
正厅之外,朱氏正面色难看的朝自己院中去,一边的洛灵珺恨恨道,「那个商世子,也太目中无人了些,连父亲……连父亲在他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的,可恶!一定是那小煞星!她必定挑拨那世子对父亲发难,母亲,他们在里头说什么?」
洛灵珺一步三回头,只看到洛灵修和莫东亭守在那厅门之外。
朱氏闻言冷笑一下,「商世子权势正盛,你父亲怎能不小心翼翼……」
说着又看洛灵珺一眼,「珺儿,你看商世子如何?」
洛灵珺眯眸,「母亲这话何意?」
朱氏一笑,「不要以为身在淮阴侯府就万事足矣,珺儿,你该朝更高的地方去!」
洛灵珺皱眉,「母亲是打算……不!母亲!淮阴侯府也是公侯之列!哥哥会成为世子,珺儿亦会尊贵荣华一生,这样就很好!」
朱氏看着洛灵珺的目光便带上了怜悯,不知想到什么又冷笑一下,「公侯?现如今连诸侯都朝不保夕,更何况是淮阴侯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位置!」
洛灵珺脚下一顿要说什么,朱氏却将她手腕一握不容她反驳,反而厉声道,「珺儿,为娘不会害你,淮阴侯府气数将尽,为娘必须要让你去更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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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快乐哟亲爱的们~昨天一整天都在修文,前面十万字阿步精修了一遍,改了某些小细节和称唿,情节不影响,但是重看的话应该会发现不同,所以在这里和大家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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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开局 (中秋三更)
「父亲,怎么样!?」
送走商玦和朝夕,洛灵修迫不及待的转身问洛舜华,洛舜华面色先还绷着,至此刻终于露出两分深刻的笑意,「燕世子,果然未叫为父失望!」
洛灵修目光一亮,「当真?」
洛灵修点点头,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下人,见后面只有莫东亭跟着时才抬步朝书房的方向去,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只是这一次,燕世子要的东西有些不同。」
洛灵修眉头一扬,「怎么个不同法?」
洛舜华眯了眯眸子,「你当知道西边的西戎一直不太平,他们的骑兵力强,朝廷派了多次兵力都无法全灭,最近,那边可是又打起来了!」
洛灵修眯眸,「父亲是说……」
洛舜华点点头,「不错,燕世子此次要了大批西戎刀。」
洛灵修扬眉,「竟然要西戎刀,燕军是要换装备给别国一个出其不意?西戎刀在战场上利索是不错,可咱们家并不擅长制刀啊,会不会……」
话未说完,洛舜华一记冷眼看过来,洛灵修被洛舜华的眸色一慑,顿时不敢再言,洛舜华冷笑一声,「没出息的东西,你给为父记着,天下间就没有洛氏不会做的武器!莫说是西戎刀,便是南荻的神弩若有人下了单咱们也能做得出!」
洛灵修不敢顶撞,忙点头称是!
洛舜华看着他这毫无硬气的样子心中就有股子气,不由喝到,「请立世子的奏疏已经到了朝廷,马上就会批覆,你最好有点淮阴侯府世子的样子!马上各国权贵都要来府中,是你最好的结交机会!你若是再如此外强中干绣花枕头,为父饶不了你!」
洛灵修心中并不服气,却委实不敢和父亲顶嘴,自然恭顺应下,目光一闪道,「父亲放心,咱们有神兵谱在手,现在的局势又这样紧张,任他王侯将相,都要将咱们看在眼里!」
洛舜华闻言眯眸一瞬,眼底几分狠色一现,随即低声吩咐,「你马上去作坊通知匠人做个准备,这次的单子燕世子称要保密,做出来的东西还要让他过目,一切行事都要小心为上,决不可弄砸了,再来,外邦武器朝廷或有忌惮,你也给我谨慎些!」
洛灵修连忙称是,一抬头,却见洛澄心站在书房院门外候着,他唇角一牵冷笑一声,正要说什么洛舜华却轻斥一声,「还不去!」
洛灵修面色微变,只得抱拳而走!
转身之时只听洛舜华问洛澄心,「芸姬如何了?」
洛灵修皱眉,转身一看,洛澄心仪表堂堂的跟在洛舜华身后进门,道,「娘好多了,在为您抄祈福的经文呢……」
洛灵修无声冷笑一下,身形一闪便没入了夜色之中!
洛舜华走进院门,又回头看,只见莫东亭还跟着,不由道,「好了,我这里也不用你时时守着,下去歇着吧,这最近几月府中的守备不可马虎,你得养足精神。」
莫东亭犹豫一瞬,这才将欣长的身量一弯,「是,多谢侯爷体恤。」
洛舜华无声摆手,莫东亭转身退下。
这边厢,商玦和朝夕才刚走出秋水苑不远,朝夕似乎心情不错,一路走得并不快,商玦牵着她,便也慢悠悠的,淮阴侯府夜景极佳,灯火次第而上,一路到了山丘顶上的禅院,领路的下人被他们遣走,本就阔达的府院安静而静谧。
「你们先回去,孤和公主独自走走。」
子荨笑眯眯的眨了眨眼,当先跑掉,云柘等人也一闪而没。
底下人都离开,商玦才高深莫测一笑,「西戎,没想到你会从西戎开始布局。」
朝夕无声转头朝向他,「今夜多谢殿下。」
商玦语气还算平静,「孤说过会帮你,自然不会食言。」
朝夕稍有一默,再说话时语气要温和一分,「殿下也会得到自己要得到的。」
商玦脚下一顿,朝夕也跟着停下,廊道之中无人,前面是一处亭台水榭,后面则是一处雕花白墙,商玦定定看着朝夕,深幽的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朝夕只以为他在怀疑,继续道,「只要殿下守信,我亦会遵守约定。」
「孤要想的,你当真都会给?」
朝夕扬扬下颌,「不过神兵谱而已,我保证它一定是殿下的。」
商玦眼底有些微的暗沉,不过随即又淡去,二人相对而立,还牵着手,因是夜寒,二人不自觉便站的距离近,朝夕的脸迎着光,一丝一毫都鲜亮生动,又被暖灯映照的旖艷而温柔,商玦定定站着,一时不想动,便道,「孤总觉得,洛舜华太过心急。」
朝夕并不知自己眼下何种模样,只嘲讽的一笑,「性本贪婪,如何挡得住三十万燕军装备的诱惑?只是他还不知,好戏已开局,那是西戎刀,更是夺命刀。」
商玦喜欢她面上胜券在握的清傲模样,又问,「你要一网打尽?」
朝夕忽的笑了,樱红的唇似红莲而绽,又艷绝又魅惑,她兴味的道,「那有什么意思,蜘蛛织网,喜欢的当是看猎物在网中挣扎死去的过程,慢慢的来,一个个的来,磨尽他们最后一丝力气,然后,看着他们化为灰烬,这样,不是更有意思吗?」
商玦握着朝夕的手一紧,眸色幽沉沉的。
伤疤越深,心才会越冷,而復仇,是最好的治癒……
他忽的沉默,朝夕也不觉不妥,只安静的等他开口,周围太静,他替她挡了风,她不觉得冷,无论他继续和她说下去还是要回去,怎么都好。
然而商玦一直未说话,他在看她!
不同于打量和探究,他的目光让她想不明白……
等了许久商玦也未语,就在她忍不住想打破这份平静之时,后面白墙之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商玦也立时发现,他抬手在她唇上点了一下!
他是在告诉她不要出声,可朝夕却莫名觉的他在她唇上放了一把暗火!
她不自觉抿了抿唇!
「嗯唔——」
随着脚步声而起的是一声女子的呻吟,还带着喘息!
朝夕瞬时皱了眉,她心知自己大抵不巧遇到了什么,一时觉得有些怪怪的,不由拉了拉商玦示意要走,商玦将那小手一攥,竟是阻止了她!
为什么?别个偷情他也要听?!
朝夕无声疑惑,那喘息的女子却开始说话。
「你,你生气了?」
「母亲也未明说,即便说了我也不会同意的……」
朝夕唿吸一轻,她明白了商玦要她留下来的缘故!
这说话的女子,竟是……洛灵珺!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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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私情
「你,你生气了?」
「母亲也未明说,即便说了我也不会同意的……」
「母亲适才只是那么一提,她许是有这方面的意思,可我是不会同意的,那个世子看起来只喜欢那小煞星,我才不会自讨没趣,东亭,我心中就你一个。」
——莫!东!亭!
里头的喘息暂平,外头二人显然未想到和洛家二小姐偷情的竟然是洛舜华身边的亲信,这一下二人都有了共识,皆未再动。
洛灵珺平静了一下,又低低道,「东亭,三年前你救了父亲性命,父亲说过一定会重用你的,眼下你是父亲身边的侍卫统领,他其实是很看重你的,可是这样还是不够,你得想法子掌管生意,等你有了更大的权力,成为父亲的臂膀,我才能和母亲提起你我之事。」
「珺儿,侯爷很有防备心。」
「你去找哥哥,哥哥自己不得力,再加上三哥和二哥的威胁,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他那个人,外强中干,很容易被人掌控,他信任你,对我们往后总有助力。」
「好,我听你的便是。」
「东亭,莫要露出端倪,否则父亲和母亲不会饶过你。」
「我明白,我听你的。」
「东亭,这世上只有你最懂我,父亲和母亲眼下面和心不合,哥哥又和另外两个哥哥内斗,府里头一片乱,我不想再出别的什么事,这一次的试剑大会你若能表现的好,或许在这之后我就可以和母亲提起,母亲虽然看重权利,却还是希望我好的。」
「好,我会争取侯爷信任。」
「嗯,我不能多留,短期内除非是我找你,否则你一定不能来找我。」
「好,我明白。」
「嗯,我走了,你快回去,莫叫人瞧见。」
「你也当心。」
说话间又有两道暧昧的声音响起,而后便是一东一西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许久之后,商玦才淡淡启唇,「洛灵珺将把柄送到了你手上。」
朝夕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才摇头,「不,洛灵珺并非全无头脑之人,和府中侍卫相恋也只是损了她的名声,此事自当从长计议。」
朝夕如此平静让商玦有些意外,他不多问她的打算,只朝踏雪院的方向看了眼,「留在外面的时间也久了,我们先回去。」
朝夕点点头,商玦当即牵着她朝踏雪院而去。
洛灵珺刚回到自己的院落之外便看到了等在院外的秀娘,她眉头一跳,想着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秀娘温和的上前来行礼,「老奴给二小姐请安,夫人请小姐过去呢。」
洛灵珺抿唇,「就不能明天去吗?」
秀娘笑一下,「小姐应该明白夫人的,您必须今夜去。」
洛灵珺攥了攥袖口,转身便走!
到了梅园,刚进了朱氏的房门便迎上她犀利的目光,朱氏沉声问,「下人回报说你不在院中,适才你去了何处?」
洛灵珺面色淡然,「去瞧三哥来着,谁知道三哥不在。」
朱氏面色更为难看,「三哥?那个贱东西也值得你叫三哥?」
洛灵珺知道朱氏逆鳞,不再多言,只问,「母亲叫孩儿来所为何事?」
朱氏冷哼一下,朝她招手,洛灵珺慢腾腾走过来,朱氏一把将她拉着随自己坐在了床榻上,「珺儿,早前母亲提过的你想的如何了?」
洛灵珺垂眸,语声带着两分不满,「那商世子眼里只看得见那小煞星一人,母亲也看见了,让女儿去示好,岂非是自找苦吃?」
「那妖物你不必管,母亲要的是你自己心甘情愿!」
「若孩儿心不甘情不愿呢?!」
朱氏双眸一瞪,「你说什么?!」
洛灵珺紧抿着唇,再不说一字,朱氏看了洛灵珺半晌,忽然阴测测的问,「莫非,你心中有人了?!是不是?」
洛灵珺被朱氏攥着的手一抖,朱氏的眼神立刻又厉又狠!
「说!那人是谁?!」
「没有!不是母亲想的那样!孩儿只是不愿去讨好一个看不见自己的男人!」
洛灵珺倔强的绷着脸,朱氏和她对视良久也不见她闪神,朱氏哼笑一下,神色倒是放软了几分,「说来说去,你不过是忌惮那妖物,既然如此,母亲自然会为你出手,到时候,你可别再有别的理由来搪塞母亲,珺儿,你得明白母亲的苦心。」
「母亲,孩儿……」
洛灵珺还要再说,朱氏却摇了摇头,语气一时有些哀婉,「你还不明白权利的好,亦不明白嫁给一个位高权重之人要少受多少罪责!可你终有一日会明白的,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其他的事母亲会为你解决,现在回去歇着吧。」
洛灵珺抿着唇,半晌才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待她人一走,朱氏立刻面色大变的撑身坐起,满是愠怒的看着秀娘,厉声吩咐,「去,去给我查她到底接触过哪些男人!她是从我肚子里跑出去的,岂能瞒得过我!」
秀娘点头应是,又抬眸问,「夫人,那凤朝夕那里……」
朱氏面色一时肃穆,语声更为森冷,「今日看来,商世子的确看重她的很,无论如何,她是不能好端端的留下去了,你,明日暗地里让府中的药师来见我!」
秀娘扬唇,「老奴明白。」
------题外话------
朝夕为何不马上就大加利用这一点呢,是有缘故滴,后面你们就知道。
第055章 朋友
「上元节将至,这是夫人为表小姐准备的礼物,这些玉和宝石都是府库之中最好的,还有这些药材,夫人听闻表小姐身子有恙,心中十分记挂,府中最好的药材都给您拿来了,另外便是这件霓裳羽衣,是晋国国主三年前送给侯爷的,夫人本想留到二小姐出嫁,可心知表小姐爱着红,便将这衣裳送到了您这里,待到了上元宴,谁也比不了您的风华。」
秀娘说的极其诚恳,朝夕漫不经心听着,一边的子荨倒是在那「霓裳羽衣」四字落下之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晋国的织绣天下闻名,他们送的东西,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她和商玦到底不是真的要走,淮阴侯府的面子,他们暂时是要给的。
「夫人费心了,都留下吧。」
一句话让秀娘喜笑颜开,今日送来的东西颇多,子荨一个人哪里忙的过来,秀娘趁势道,「表小姐觉得韵儿和坠儿用的可还顺心?」
朝夕淡笑一下,「都很好。」
这两日都是坠儿和韵儿送来膳食,一举一动贊无不妥之地。
秀娘眼底精光一闪,「既然如此,眼瞧着表小姐和世子这里也没两个下人,不如将她二人留在了院中打杂?府中但凡来了客人,客院里总是要新添置下人的,让子荨姑娘领着她们两个,也好为子荨姑娘分忧才是,表小姐若是不喜她二人,老奴便换新的来。」
子荨一听秀娘拿她说事忙就要摆手,「不不,不必为我分……」
「好了,秀娘一番好意,留着便留着。」
朝夕一语出,秀娘忙笑着应声,「子荨姑娘好福气,有这么个贴心的主子。」
子荨皱着眉头,闻言强笑了笑。
东西都已送来,目的都已达到,秀娘并不多留,她一走,坠儿和韵儿立刻留下,仿佛早就做好了入住这院子的准备,朝夕眼不视物,靠在窗边的矮榻上,只听屋子里三个人收拾半晌才规制好,朝夕招手,「子荨过来,其他人都出去吧。」
韵儿和坠儿乖觉退下,子荨忙不迭跑过来,「公主,那秀娘打的是什么主意?!」
朝夕拍了拍她的手,「幸而你不是个全无心眼的。」
子荨皱眉,「不然,将她们遣出去吧!」
朝夕冷笑一下,摇头,「遣出去做什么?不是她们,还会是别人,与其让他们不停的算计,还不如让他们以为自己得了先机,一切皆在我们掌握,孰胜孰负还不清楚?」
子荨愣了愣,嘆道,「公主好生聪慧!」
朝夕对着不远处放着的东西扬了扬下颌,「都检查了?」
子荨立时点头,「公主放心,都检查了,东西都是好东西,也没什么问题,您不是说过,那淮阴侯夫人是个十分爱惜自己名声的?上次您不是笃定她不会在早膳里下毒?」
朝夕微微蹙眉,「可现在不比那时了,那时候她还没起那么多心思,亦不知殿下与我之间……现在的她,大抵有些着急了。」
说着朝夕又笑一下,「特别是在她知道了些不好的事情之后。」
子荨听得云里雾里,「那公主,咱们怎么办?不要这些东西了?」
朝夕有些无奈,「我才说了都留下,怎么能不要?」
子荨愕然,「那您的意思是……」
「东西要留下,却不能大意。」
温柔清贵的话语响起,子荨回身便看到商玦推门而入,她立时站起身来,忙不迭的行礼。
朝夕也直了直身子,「你都知道了?怎么这么早回来?」
今日距离那日的生意已有两日,一大早商玦便被洛舜华请走,想着洛舜华夫妻对商玦的心思,眼下还未到午时,她以为他不会这么早回来。
商玦挟着外头的寒气而入,眸光温透的走过来,「还在洛舜华那处他便已经在邀功,想到他们不知送了什么来,孤如何能坐得住。」
他坐在朝夕对面,子荨上了一杯热茶就退了出去。
「让唐术半个时辰之后过来。」
唐术随行,就在隔壁侧院,子荨应一声,太少将门合了上。
商玦饮一口茶,「洛舜华很心急,不过两日功夫图纸已出匠人已准备齐备,说十日之后就能看样品,若非他是洛舜华,孤许会以为他十分缺钱!」
「难道洛舜华就不会缺钱了?」
「天下武器牟利最重,若是洛氏缺钱,那十二诸侯国早就休战。」
朝夕摇摇头,「他想趁着还能捞的时候捞的更多。」
商玦饮茶的动作一顿,「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朝夕挑眉,「我能知道什么?」
商玦笑笑,「自然是知道洛舜华如此心急揽钱的原因……」
朝夕嘆口气,「殿下何出此言?朝夕无权无势,可不会知道什么不能见光的缘故。」
「无权无势?」
商玦语气微微上扬,带着两分兴味,只叫人觉得他不信她的话。
朝夕抿着唇只当做没听到,谁想商玦将茶盏一放,语气轻飘飘的,问她,「在你眼中,你同孤……如今可算得上朋友?」
——朋友?
朝夕眉头一皱,半晌才冷清摇头。
「这个词,我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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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捂心(上架延期,6号首订!
「在你眼中,你同孤……如今可算得上朋友?」
「这个词,我很陌生。」
朝夕沉默了一瞬,结果却还是摇头,「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好比殿下说的,同利相死,利字第一。」
商玦唇角的薄笑淡去,轻轻颔首,「你和孤果然是一样的。」
朝夕面声瞭然,「自然不能让殿下失望。」
商玦神色难明,片刻才转开目光缓声道,「刚得到消息,十二诸侯国派出来参加试剑大会的人都出发了,这一次洛舜华放出的消息很引人,光是为那一把养了七年的剑而来的人就不少,最早的,只怕上元节之后就会到。」
朝夕下意识觉的商玦的气息沉冷了几分,一时间却未多想,只肃声道,「别处我不知,蜀国王室却绝不会早到,管他人多人少,都不过是淮阴侯府最后的挣扎了。」
商玦转眸看朝夕,眼上虽然还覆着丝带,可她在他面前的气度却早已不同,他眸色微深的望出去,恰好能从窗棂处看到站在正院门口的两道人影,「那二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朝夕也转身,茫茫然朝着院中,「不用我处置。」
商玦挑眉,朝夕冷冰冰笑一下,「会有人替我处置……」
商玦本欲多问,却想到她适才之言,终究未曾问出口,正有一默,子荨却在外敲了敲门,「公主,三少爷来访,要见您,您看……」
商玦狭眸,「他绝想不到孤会和淮阴侯府做成这笔生意,看样子,他的耐心也不够。」
朝夕蹙眉,「他曾经,不是如此。」
商玦眸色微沉的看着他,「无论他曾经如何,现如今他对你有七分利用,但凡有了这样的心思便是危险,你最好不要对他有任何幻想,更别给他任何机会。」
朝夕面色僵僵的,商玦本以为她会沉默不语,却不想一瞬之后她竟然点了头,「我知道你的意思,大局为重,我不会掉以轻心。」
说着话朝夕便站起身来,朝外扬声道,「请三少爷至暖阁。」
子荨在外脆生生应一声,朝夕便朝门口而去,「我去见他。」
「等一下。」
朝夕顿足,还未回身身上便被一层暖意裹住,是她的斗篷。
「眼瞧着外头要下雪,只怕会冷。」
商玦说完,一把牵住朝夕的手腕,直朝着门口走去,将门打开,将朝夕送出门槛,这才松了手,子荨又返身而回,笑道,「殿下尽管放心吧,都在一处,您不必担心。」
商玦点点头,子荨这才拉着朝夕走了,边走子荨还低笑着对朝夕道,「公主就走出十丈远,殿下那表情就好像您要出远门了一样,殿下对您可是上心的紧。」
朝夕眉头半扬,怎样一个人,可以将戏演到如此真切?!
人走出商玦的视线,他却还站在门口未动,旁里扶澜懒懒的闪身而出,靠着门框也看向朝夕消失的那处月洞门,这主院有两进,会客的暖阁安排在最外面。
「你对洛澄心不放心?」
「你不是已经知道他对朝夕是好意?」
商玦狭眸,「不一样了,一切都生了变化。」
扶澜挑眉,「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商玦豁然回身,「对我们有利的才是孤想要的。」
扶澜跟着进来,懒洋洋的找了个椅子就窝着,又似笑非笑道,「我们?」
扶澜意在揶揄商玦和朝夕的关系并无进展,商玦听得分明,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淡声道,「这一次的忙,她本可以无需孤来帮。」
扶澜有些意外,「你说和淮阴侯的生意?除了你,难道她还能找别个来帮?可是谁又能像你这样大的手笔?难道她自己……」
扶澜越说越惊讶,商玦却并不打算多言。
扶澜意味深长的摸了摸自己下巴,「如此,倒是让我更担心你到底能不能达成所愿了,很显然,需要依靠男人的女子和不需要依靠男人的女子之间前者更为容易动心些。」
商玦摇头,「她不知什么是依靠。」
扶澜失笑,「所以你现在不是在用利益做诱饵?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诱饵被弃如敝帚。」
商玦闻言竟是扬了扬唇,「因她不知什么是依靠,才会不自觉陷入其中而不自知,等她发觉已是为时已晚,把心活生生的捧上去她会不屑一顾,便只能磨碎了,一点点的不着痕迹的放在她掌中,她的心虽冷,却并非捂不化。」
扶澜听得鸡皮疙瘩骤起,想了想,竟然玩笑般的道,「若这世上有另一人如此了解我,我要做的,必定是先一刀杀了他!免得自己的人生都要被他掌控!」
「她不会杀我,因我并不想掌控她。」
扶澜摇摇头,一转眼却见朝夕月洞门处朝夕的身影一闪而入,他自知自己留着碍眼,便散散起了身准备离开,走出两步想起什么似得道,「商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能窥的见命数,却也无法更改自己的命运,你也一样。」
商玦的表情忽变,一转头,也看向已经走入院中的人。
「我不一样,别人被命运安排……」
「而我,安排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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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好戏 (国庆快乐)
「朝夕,商玦和父亲做了什么交易?」
甫一进门,洛澄心开口便问出此话,朝夕面色迷茫,「什么?」
洛澄心有些着急的走到她面前,「两日前的宴会之后父亲便派了大哥去寻匠人,往常,这些事情他并不会特意瞒着我,可这次,他将此事做的滴水不漏,若我不曾料错,一定是商玦和父亲做了什么交易,而这个交易十分重要且隐秘。」
朝夕微微皱着眉,状似不解。
洛澄心看的嘆口气,「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洛灵修,你可放心?」
朝夕犹豫道,「三哥的意思是……」
洛澄心语声一沉,「朝夕,让商玦出面,告诉父亲由我来负责淮阴侯府诸事,一来,我做事你和商玦都可以放心,二来,我可以成为你的助力,让商玦知道你并非无所依靠,藉此机会,我还可以替你培植旁的势力,往后你跟着商玦,才会有退路。」
朝夕苦笑,「三哥想的真是周到。」
洛澄心眼底微亮,「所以你是愿意去找商……」
「可是我并不能左右殿下的政事。」
朝夕摇头,语气肃然,「殿下平日虽然纵容,可只要关乎政事,他并不会听我一女子之言,我若多言,怕是要逾越,反会惹了他的不快。」
洛澄心眉头微皱,「可……」
朝夕摇头打断洛澄心之语,「三哥,我虽不能左右殿下,却知道此番事情并不简单,若是成则已,若是败,却并不好收场,三哥若是信我,此番便不要沾染此事。」
洛澄心的眉头皱得更紧,朝夕犹豫一瞬又道,「此外,朝夕觉的三哥志向高远胸有沟壑,不该只困在侯府这方寸之间,三哥不如从侯府抽身去别处看看,朝中有幽帝并非绝佳去处,可十二诸侯国却有明主,三哥要一展抱负,出去才有更大的天地!」
洛澄心眯了眯眸子,「朝夕此前一直在凉山,却怎么对天下大势格外清楚?」
朝夕笑笑,「这几日从殿下那处听来。」
洛澄心静默一刻,「商玦很关心天下大势?」
朝夕自然的点头,「燕赵之战刚结束,殿下关心这些理所当然。」
洛澄心眼中似有所思,片刻后才送出口气,「好,我总是不会难为你的,既然他不喜你插手,你便不要插手,我这里自会想别的办法,朝夕,你在府中若有难处,可来找我。」
朝夕欲言又止,「三哥,侯府之中不适合你……」
洛澄心笑笑,「我生在侯府,我娘也在府中,一切并不容易。」
说着又嘆口气,「好了,我自己明白。」
洛澄心说着又看了看她身上衣着,语气带着几分感嘆,「看来他对你真的很好。」
朝夕扯了扯唇,「是,殿下的确待我很好。」
洛澄心默了默,语气忽然肃然,「你当真心意已决?」
朝夕不解他怎又有这么一问,却十分利落的道,「当真!」
这二字落定,洛澄心便不再多问,看了她两眼便告辞离开,朝夕走出门槛之时便想,她做戏的功底也并不差,走出门子荨迎上来,二人又一同回正院,走到院门口,朝夕鼻端一阵香风迴绕,她脚下一顿,「是坠儿和韵儿吧?」
「表小姐,正是奴。」
二人齐齐应声,十分有礼教。
朝夕看不见,听声儿倒觉得不错,便道,「你二人既然留下,便好好侍候吧,若是得心,待回燕国之时你们便随我走,我是蜀国人,身边总要有两个蜀国的侍从作伴。」
「是,奴一定尽心尽力!」
二人又应一声,其中一个明显比另一个欣喜许多。
朝夕牵唇,「你们都会些什么?」
「奴会舞,会琴。」
「奴稍会笔墨。」
第一道声音正是早前显得欣喜的那个,朝夕似乎对她起了兴趣,对她的方向扬了扬下颌,「你叫什么?会什么舞?又会什么琴?」
「奴叫韵儿,会惊鸿照影舞,寻常的琴曲奴都会。」
朝夕扬唇一笑,「很好,你比一般奴隶有才能许多,既然如此,你便跟着子荨到正屋外侍候,至于你……」朝夕朝向另一人,「守在院子里便可。」
「奴遵命。」
二人又齐齐应声,子荨扶着朝夕进了院子直入正厅,后面韵儿小心翼翼的跟上来,就站在屋外待命,屋外廊下暖和许多,隐隐的,还能听到屋内主子们的模煳声响,今日她能站在这里,明日她便能进到屋内去,生而为奴的女子终生难脱奴籍,除非得到权贵的宠爱,若是她能取代盲女跟着那神仙般的人物回燕国……
韵儿生的一张上等容貌,得了朝夕的青睐便忍不住想的更多,她是得了任务来的,亦有自己的心思,她心心念念盼着自己能得好运,可实在没想到好运来的这样快。
「你和子荨一起随我去上元宴。」
两日后的下午,朝夕将韵儿叫进门来,第一句话便如此吩咐。
韵儿从守在门外的婢子变作了近侍,面上不由微喜,「奴遵命。」
子荨正在为朝夕更衣,她生而美,又爱着红,倾城之容风华无双,连韵儿一时也看呆了,半晌回过神来,下意识问,「表小姐为何不着霓裳羽衣?」
朝夕听见了,却未语,室中的沉默让韵儿瞬时冷汗淋漓!
——她逾越了!
「收拾好了?」
沉默被一道温柔男声打破,韵儿转眸便看到一抹白衣翩然而入,她尚未看清,那白衣已和红裙焦灼,商玦牵住朝夕之手上下打量,点点头,「嗯,可以出发了!」
子荨退后,朝夕被商玦牵着走了出去。
自始至终,商玦未看她一眼,韵儿怔怔的出着神!
子荨走过来,笑嘻嘻的,「韵儿,你在想什么?你要和我一起去赴宴可千万打起精神哟!」
韵儿骇然回神,却幸而子荨天真烂漫未发现异常!
她年长于子荨,此刻却不得不弯身弓腰,「是,子荨姐姐。」
子荨呵呵笑开,拍拍她的肩转身而出!
韵儿深吸口气亦跟着走了出去,她恭敬的走在最后,眼神却落在最前的二人身上,不由得暗暗攥拳,能去上元宴,她便有机会一展才艺,夫人一定会给她机会!
最前的商玦将朝夕的手裹在掌心,淡声问,「为何多带一人?」
朝夕啧一声,「那样娇滴滴的一个美人,我还以为殿下当真未曾看见。」
商玦低笑一下,侧眸看来,「你在吃味儿?」
朝夕挑眉,却低声道,「是否我说『是』才更符合眼下我的身份?」
商玦笑意微深,「你也可以说不是,然后将她赶回去。」
朝夕摇头,「那可不行……」
「这又是为何?」
「若她回去了,我们如何看一场好戏?」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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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 第一滴血
「啊——救——」
「侯爷,夫人,救奴——」
惨叫声刺耳,周遭下人的惊吓声更是一片嘈杂,丝质的衣裳和皮肤毛髮被烧着的味道陡然瀰漫,朝夕鼻子一捂,半将身子靠进了商玦怀中。
「拦、拦着她别伤了人,拿水来!」
高台之上,厚重繁复的织绣羽衣火势喧天,只将韵儿纤细的身影裹了住,火舌飞卷,她疼的厉害,悽厉的尖叫着从高台跌落,又一路朝着主位爬去,烧焦的皮肉伴着血沫一路蹭在华贵的狐裘地毯之上,看上去触目惊心骇人无比。
韵儿口中喊着求救之语,而醒过神来的洛舜华哪里能容得了她近身,下人用木制的灯座眼疾手快的将其拦下,又有人拿了茶水来泼,可水泼上去火势却分毫不见减小!
韵儿似放在油锅中炸的活鱼一般剧烈的弹动挣扎,可前后不过几瞬她便没了力气,只剩下气哼声,再然后,连气哼声也无,而她身上的羽衣还在燃烧,她身上的皮肉更被烧的滋滋作响,谁都知道她还未死,可谁都知道她活不成了!
叫人心惊的,便是那活生生的*所承受的痛苦!
伴随着越来越明显的油滋声,那火仿佛烧到了所有人身上……
美酒佳肴,衣香鬓影,筝瑟和鸣,辉煌贵胄的主位之下却瘫卧着一团烧焦了的人体,用棍子扒拉一下,尚能看到焦黑之下的猩红血肉,朱氏面白的由下人扶着止不住的干呕,洛灵珺兄妹更是面白如纸不敢直视,洛舜华面生冷汗,不住的看商玦的脸色!
「侯爷,人还未死。」
莫东亭远远一观便知动静,不由禀报出声。
一句话出,众人背嵴皆是一寒,那团焦黑之物竟还有活息?
洛舜华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也撇过身去不敢再看,「快,将她收拾出去!给她个了断!」
人还活着,却已被当做了死物对待!
几个护院本不敢上前,经不住洛舜华一瞪,这才七手八脚的拿棍子戳磨着抬了出去!
人虽抬走,底下的火烧血痕却还留着,屋子里的气味更是叫人噁心到了极点,那几人抬着将死的韵儿还未走出大门,商玦平淡的出了声,「侯爷是否该给孤一个解释?」
那时一种细密的没有一丝缝隙的压迫力,如鬼魅罗网悄然罩下,洛舜华连唿吸都哽了住,商玦只当他不懂,不由再漠然补一句,「谁都看得出着火的是霓裳羽衣,而那衣裳是府中夫人送给夕夕的,她是孤未过门的夫人,亦是蜀国公主,哪里容得了半点损伤,若今日穿上那霓裳羽衣的是夕夕,莫说你淮阴侯府,便是整个蜀国也挡不住燕国的铁骑!」
「殿、殿下息怒——」
洛舜华嗓子发干,语声发颤,不自禁上前一步,却又勐地回神死瞪着朱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氏干呕不断,被如此一吼,再加上商玦周身的势气,不由得心头便是一颤,唇角几动,却说不出一字来,洛灵珺第一个回神,上前一步来,面白着挺起胸膛,「凭什么说是母亲!衣服送出去的时候他们难道没有检查过吗?怎么就是母亲的错?或许是旁的人想藉此事挑起事端来也不一定!反正今日死的不是……」
「放肆!」
洛舜华一声冷喝阻了洛灵珺的话,可在场之人谁都听明白了!
反正今日死的不是她凤朝夕,何必追究呢?
商玦眉头一皱,最先开口的却是子荨,小丫头脖子一梗,面色涨红双眸泛红,语声少有的坚定锐利,「二小姐此话何意?当日那衣裳送入屋内,既然是夫人送来的东西我们打眼一看哪里敢动!这些日子都收在宝箱之内,至今日才和韵儿一道取了出来,衣裳之上毫无异样,否则韵儿也不可能喜笑颜开的穿上!后来一路至此,试问谁有可能做手脚?!这衣裳,分明就是一开始就有问题!是有人一开始就要害公主!」
子荨越说越激动,眼中泛泪,语声甚至有些悽厉,连一边侍候的下人都将目光落在了朱氏身上,如此宝贝的衣裳从朱氏手中出去,能做的手脚一目了然!
商玦一言不发,周身的气势却急剧冷峻,那模样,比他勃然发怒还叫人心惊胆颤!
「殿下,殿下先请息怒,贱内绝不敢行如此无道之事,何况夕儿出自……」
「夕儿?你真以为她是你淮阴侯府的表小姐?」
洛舜华的话被商玦打断,商玦深沉若渊的眸沉沉扫过来,他便好似被冰凌冻住了一般遍体生寒,深吸口气,洛舜华连忙改口,「公主!何况公主与淮阴侯府渊源颇深,我们这一家人谁会想要害她,一定是,一定是别有用心之人……」
洛舜华大脑急速运转,话至此豁然看向洛灵修,「你出去检查,看看到底因何起火!」
起火原因才是最重要的,洛灵修捏了捏拳头转身跟出门去!
屋内一时安静,洛舜华满是尴尬紧张,朱氏则瘫软了似得被洛灵珺抱扶着,朝夕依旧侧身躲在商玦怀中好似她十分害怕,然而满堂众人,谁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静默不过片刻,洛灵修关键时刻也不敢大意,速度极快的返回!
「父亲,是磷粉!」
利落一声落定,洛舜华眉头皱的更紧!
商玦下颌微抬,「正好,此物出自你淮阴侯府。」
商玦的语气又温和转为僵冷,仿佛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殿下,磷粉的确是作坊备用,府中搬运来回,偶尔、偶尔或有外漏,这、这是个谁都不想看到的意外,绝非是洛某家人行如此兇恶之事……」
云柘上前一步,「侯爷,那衣服能生出那样大的火,当不是一点外漏不小心沾上可以说通的,无论如何,此事还请侯爷给出个交代,试剑大会将至,莫要影响您的大局。」
这一下,洛舜华也无话好说,再想到试剑大会,他将拳头勐地一攥,转身目光狠戾的看向了朱氏,「你……枉我信你将府中交给你打理,你,你却弄出这样大的乱子!」
朱氏唇抿的极紧,在洛舜华的瞪视下似有些抬不起头,洛灵珺紧紧攥着朱氏的手,眼见得今日不能善了收场,眼底微光一动忽然道,「父亲,母亲的事情都是秀娘在办!这衣裳,更不可能是母亲亲手准备,要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叫来秀娘一问便知!」
这是明显的推责,却也说得通。
洛舜华回头看了眼商玦,见商玦没有发怒之兆赶忙吩咐,「秀娘!快去把秀娘叫过来!」
洛灵珺一个眼色过去,门口立刻有下人奔走而去,自己人过去通传,便能第一时间告知秀娘发生了何事,秀娘那样聪明的人,必定能想出个说得通的藉口,若实在想不出,主有难奴替之,也是人之常情,洛灵珺捏了捏朱氏的手,有几分安慰。
等待让时间变得漫长,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足足过了一盏茶,那早前跑走的小丫鬟才急急慌慌的回来,脚步声一起,众人都将目光投向门口,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写满了骇然的脸!
「侯爷!秀娘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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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密室虐杀
「侯爷!秀娘死了!」
小奴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腿脚一软跌在了门口,她的话好似一道惊雷,瞬时叫室内众人面色大变,洛舜华深吸口气上得前来,「你说什么?!」
那小奴撑地跪倒,一双眸子惊惧异常,对上洛舜华的目光更是止不住的哭了起来,「秀娘……秀娘死了……秀娘死的好惨啊!」
洛舜华勐地攥拳,回头便道,「东亭!」
莫东亭是洛舜华最信任的近侍,亦是府中侍卫首领,闻言立刻上前一步走至那小奴身边,冷声喝问,「死在何处?何时发现的?」
那小奴抽噎几声,忙哑声道,「就,就死在秀娘的小院之中,奴奉命去梅园寻秀娘,却听下人说秀娘早间回了自己的住处,奴便去了秀娘的院子,去了院子……竟发现院门从内反锁,奴只以为人在其内,便大声喊叫……」
「久喊……久喊不见秀娘的人影却惊动了侍卫大哥,侍卫大哥帮忙砸开院门,却发现院内秀娘的屋子亦是门窗紧锁,敲门半晌,屋内却未有人应,几个侍卫大哥闻到屋子里气味不对,又将门砸开,这才发现,这才发现……」
小奴瞳孔一缩,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场景一口气梗在喉头说不出话来!
莫东亭眉头大皱,「发现了什么?」
小奴被吓得一抖,双眸之中满是惊骇的道,「发现……发现秀娘早就死在里头!」
那小奴说完便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直不起身来,莫东亭利落道,「侯爷,属下先行一步。」
洛舜华面色极其难看,只好挥手叫莫东亭先走。
一转身,却发现商玦眉头微皱面带两分思索,而朝夕从商玦怀中退出了半分,眉头也紧紧皱着,洛舜华只觉得今夜之事万分诡异,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实在叫他无法招架,「殿下,眼下出了这等事洛某不得不前去探看,不如您先……」
「秀娘是霓裳羽衣之事的证人,侯爷要去看,我们一起去看看便罢了。」
朝夕淡淡出声,满屋子人都看向了她,洛灵珺和朱氏眸色深幽,洛舜华却看向商玦,见商玦一副任由为之的模样大手一挥,「好!一起去看便可!事发突然,怕是要怠慢殿下和公主了!」
洛舜华说完便朝正门而去,朝夕一把握住商玦之手,「跟上去。」
商玦深深看她一眼,揽着她腰身抬了脚步,子荨云柘立刻跟上,洛灵珺和朱氏对视一眼,二人面上皆是惊骇之色,洛灵珺握了握朱氏的手,薄唇发颤的道,「母亲,秀娘死了……我……我们也去看看!」
到底还是个年轻姑娘家,一时经不住这等变故!
朱氏点点头,直着身子跟在了最后!
秀娘乃是朱氏亲信,亦是府中侍婢管事,自然不用和别的下人挤在一起,梅园后的下人所里,秀娘分到了一间独立的小院,院子不大,却已经是奴隶之中最好的待遇,待洛舜华和朝夕商玦一行人赶到的时候,那小院四周皆有淮阴侯府侍卫把守。
莫东亭正面色难看的站在小院门口,显然已经知道了院内发生了什么事,见洛舜华带着询问的目光急急走来,开口竟然是格外沉重的道,「侯爷,里头的场面怕是不能让殿下和公主还有夫人、小姐看到,委实有些……」
他话至此不再多言,子荨眉头一皱小声道,「不去看看怎知秀娘是不是真的死了?」
子荨喃喃自语般一语,莫东亭还未说话,洛灵珺先冷笑一下,「莫统领,有什么不好看的?我和母亲都能看,殿下和公主最好也去看看,不然不知秀娘是不是真的死了!」
朝夕和商玦不言,似乎并不介意!
洛舜华深吸口气,「先进去看看再说!」
莫东亭扫了整个队伍一眼,点点头抬手一请!
院门狭窄,众人陆续走入,甫一入院,一股子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差点又让朱氏呕吐起来,莫东亭走在左侧引路,洛舜华走在最前,商玦带着朝夕跟着,洛灵修和洛灵珺朱氏三人走在其后,院门到正屋门之间并不远,正屋门前,正守着几个面色惨白的府中侍卫。
「侯爷,人还在屋内,您看吧。」
莫东亭语气略有两分艰涩,反倒是惹得洛舜华一阵狐疑。
这个时代奴隶的性命不值钱,死人实在常见,秀娘再如何受器重也不过一个奴隶,眼下死了,朱氏或许还会唏嘘一阵,他可不会动一分心肠!
屋子地基颇高,需得走上七八台阶才能看到屋内景象,洛舜华眉头一皱,第一个泰然的走了上去,血腥味越来越大,随着台阶的升高,屋内简单却十分金贵的布置都呈现在洛舜华眼前,华毯锦裘,紫檀高柜,供桌敞椅,再走一步,那绣满了牡丹的地毯上出现了个瘫倒在地的人,门槛太高,洛舜华只能看到秀娘的脑袋,她的脸朝下趴着,衣衫齐整,只是身下一大摊血迹已经蔓延到了脸的位置,红白交映触目惊心!
有些血腥,却不至于有多难接受!
洛舜华心思一定再上前一步,紧接着看到了秀娘的肩头,后背,然后……
然后是肉身被拦腰斩断的血肉断骨,以及和血污混合在一起难辨内容的人之脏腑。
「这……」
饶是洛舜华,也被震得愣在了当地!
商玦和朝夕紧跟着走上来,朝夕眼不视物,商玦却能,他脚下微微一顿,而后,带着朝夕又上前一步,洛灵珺在后不知到底是什么场景,便也跟了上来,紧接着,便是洛灵珺三人的惊唿声和忍不住的干呕声!
商玦已站定,朝夕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了?」
商玦拉住她的手欲带她离开,朝夕却不让,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血腥味瀰漫,朝夕皱着眉,一脸的迷茫惶惑。
洛舜华到底是个大男人,强忍着又上前了一步,这一看,一张脸却是惨白若纸,怔愣一瞬,一个转身,终于忍不住的干呕起来!
莫东亭见主人如此眼底闪过无奈,嘆口气上前一步,对洛舜华一拱手,「侯爷,秀娘被斩成了三段,腰上一剑,大腿处一剑,兇手所用器物乃是剑,并且内力高深手法极快,断口十分整齐,尸体已经冷了,秀娘至少死了三个时辰以上……」
腰上一剑,双腿一剑,那屋子里死了一个人,却有四段尸身!
便是从来波澜不惊的商玦见到此景心头都是一紧!
莫东亭顿了顿,又道,「侯爷,此事有大古怪!」
洛舜华好不容易顺了气,忙疑惑看来,莫东亭面色一肃道,「底下的兄弟说来时此处院门反锁,属下适才检查过,室内门窗同样都是反锁,听了那小奴之语,再加上属下也一时找不出这院中有其他人来过的线索,秀娘之死……十分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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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鬼魂索命
「底下的兄弟说来时此处院门反锁,属下适才检查过,室内门窗同样都是反锁,听了那小奴之语,再加上属下也找不出这院中有其他人来过的线索,秀娘之死十分诡异!」
莫东亭语气沉沉,在场众人都是一愣。
洛舜华深吸口气,「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秀娘是自己自杀的不成?」
洛舜华虽然这样问,心中却半点都没这么想!
这样残忍的手段,怎可能是自杀?秀娘又有什么缘故自杀?!
莫东亭垂眸不语,洛舜华一甩袖背过了身去,「查,必须给我好好查!府中戒备如此森严,此番竟然两度出现了这等恶事,再过几日便有新客来,到时候……」
洛舜华语气深沉,说到一半才想起来身边还有商玦和朝夕在,他话头勐地一顿,霎时间转过身来面色尴尬道,「殿下,您也看到了,秀娘死的悽惨,而霓裳羽衣之事也暂失了头绪,眼下这地方不适合您待着,眼见得时辰已晚,不如您先和公主回自己院中歇着?淮阴侯府生出此事乃是洛某人招待不周,您放心,霓裳羽衣一事我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雪还在细细密密的下,夜色更是黑沉。
本该是热闹喜庆的上元之夜却被血腥味笼罩。
这处小小的院落如此逼仄,那被斩成三段的尸体就在不远处,寒风来袭,每个人手脚都是冰凉一片,商玦早就不想让朝夕待在此处,听了洛舜华一语不由握住朝夕之手,「我们先回去,此事孤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夜寒风冷,商玦早前还冷峻的语声又变得温柔起来。
朝夕暗自佩服他戏做的好,一边点点头,「听殿下的。」
商玦轻唿出口气,转身对洛舜华点点头,「孤等侯爷的消息。」
洛舜华忙点头,抬手一请,送着商玦二人下了阶梯,云柘面无表情的候着,子荨却早已被吓得呆若木鸡,朝夕二人走了两步她才回神跟上去,走出院门之时仍然忍不住的回头望去,后又小声对朝夕道,「公主,门窗都被反锁,兇手是怎么出去的?」
「难道说……难道说杀了秀娘的是什么鬼魂不成?」
只有鬼魂才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她声音压低,却还是被风带到了洛舜华和朱氏耳边,二人面色一白,再看向那屋子门口的血色之时眼底便有惶然和惊骇一闪而过。
「抓着孤的手臂,莫放。」
雪粒子细密,因路途变长,商玦接了下人递过来的伞,他二人撑伞在前,子荨等人隔了几步跟着,墨色的纸伞之下,商玦正将沉沉的目光落在朝夕面上。
「今夜这场戏,很好看。」
他语声淡淡,仿佛对一切都已洞悉,朝夕一默,却点头笑了。
「比我想像之中更精彩。」
商玦淡淡挑眉,只看到朝夕面上一闪而过的快意,因还在路上便不再多问,商玦撑着伞,朝夕看不见路只得抓着他的胳膊,她心中的紧张透过掌力清晰的被他感知,商玦第一次有了她其实是信赖他的错觉,这感觉一闪而逝,他又极快的将这希望撇掉!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太了解她!
一路沉默着到了踏雪院,守在门口的竟然是坠儿,商玦目光扫过这个和韵儿一起的小奴,径直带着朝夕进屋,屋内温暖如春,商玦解下她的披风让她落座,又将一个暖炉塞到了她掌心才缓声开了口,「你不愿孤插手,那孤便给你最大的自由,可你,是不是应该给孤一个解释?」
朝夕暖着手,「殿下想要什么解释?」
商玦淡笑一下,「从霓裳羽衣开始。」
朝夕先是沉默,半晌才道,「我从没有向别人解释自己行动的习惯。」
商玦眯眸,十分庆幸自己没把适才伞下的那一幕当真!
「不过——」
朝夕忽然开口,「不过今日对你可以说。」
商玦眼底又光一闪,朝夕已平静的开了口,「那衣服上,的确沾有磷粉,一点儿磷粉不易被人发觉,却是慢性毒药,今夜,我只是将那东西加重了而已。」
商玦皱眉,「今夜?」
只能是今夜,若是提前做了手脚,那霓裳羽衣或许早就自己着火!
商玦怎会不明白,心思一转,面上忽而闪过两分瞭然。
朝夕没听到他继续问下去像是知道了什么,弯了弯唇朝外一喊,「坠儿,你进来!」
门扉被推开,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坠儿进得门来!
她一路行至朝夕身前,提起裙裾一跪!
「坠儿拜见主上……」
朝夕眼不视物,却朝对面的商玦扬了扬下颌,「这是燕世子。」
坠儿起身,又是一跪,「拜见世子。」
商玦无声的点头,坠儿起身候在了一旁。
坠儿是朝夕之人,而商玦一点都不惊讶,既然是昨夜临时动的手脚,便不会是和韵儿一起回来的子荨,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坠儿留守在院中有动手脚的时间!
朝夕无奈笑一下,「你的表情一定很平静,可是我想看你色变的模样。」
商玦不置可否,「你还是先解释一下秀娘之事。」
朝夕低头,笑意微深,「秀娘之死,与我无关。」
商玦一默,身上的气势往下一沉,「你说什么?」
朝夕抬起头来,面上漠然一片,「我的确想杀了她,她亦该死,可今日下手的,并非是我。」微微一顿,朝夕仿佛为了让他相信自己似得道,「我说了,今夜的好戏比我想像中的精彩,因为在我的计划中,这个上元夜,死一个人就足以让洛舜华胆战心惊了!」
商玦抿唇良久,「非你出手,还会有谁?」
朝夕幽幽的转头朝向窗外,外头一片安静,只有细细密密的夜雪坠地声。
「或许,真的是鬼魂索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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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当面脱衣(求首订!求月票!)
「东亭,你过来!」
朝夕和商玦刚一走洛舜华便招手将莫东亭叫到了一旁,擦了擦额头的薄汗,他神色一正摆出侯爷的架势来,语声一沉道,「将此事封锁起来,绝对不可以闹得府中人心惶惶,底下若有人敢乱议论此事,立刻赶出府去,就说秀娘得疾病死了,将尸体也处理了!」
莫东亭眉头微扬,「侯爷不查了?」
洛舜华眯眸,朝那门口扫了一眼,冷笑一声,「一个奴隶而已,怎值得我们大动干戈,眼下试剑大会将近,莫要因为此事影响了大局!」
莫东亭迟疑一瞬,「可秀娘之死委实诡异……」
洛舜华闻言眼底幽光一闪而逝,刚被擦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浅吸口气,又沉声道,「你私底下偷偷的查,总而言之,事到如今,一切以试剑大会为重!将这边处理好了来见我,这个奴隶可以不用管,可是府中守备却要保证,至于那兇手……」
洛舜华眼底露出一星狠色,「不管他冲着什么来!本候不会放过他就是了!」
说完这话,洛舜华转身而走,再不给莫东亭多问的机会。
莫东亭站直了身子,眸子微眯的看着洛舜华走远,如今的世道,人命如草芥,连庶民的生死都无人在意,更何况是个奴隶?他漠然的转身走上台阶,看了看那触目惊心的惨况,淡淡的道,「找草蓆裹了拖出去,扔到乱葬岗。」
周遭的侍卫扫了眼秀娘的情况,白着脸点头。
莫东亭又吩咐一句,「还有那个韵儿,一道扔出去!」
他语声森寒,侍卫们的动作不由更快!
一转身,莫东亭见正打算走出院子的洛灵珺回身望来,他冷漠的面孔立刻一收,唇角微扬露出两分薄笑来,洛灵珺对他点点头转过身去,莫东亭面上的表情便又沉了下来。
「修儿,你们几个都和我来!」
洛舜华语声冷然,似乎夹杂着沉怒,朱氏和洛灵珺一刻钟都不想再在这院子里多待,洛舜华一走她们便跟着出了院子,洛舜华周身的气势低沉的吓人,大步流星的走在最前,朱氏和洛灵珺跟着几乎要小跑,洛灵修面色亦是惨白的,走路之时脚步还有两分虚浮。
一路到了大书房,甫一入门洛舜华便面色极其难看的转过身来盯紧了朱氏,「那霓裳羽衣,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没有你的授意,谁敢在那衣裳上面做文章?!」
朱氏面色微白,却没有在秋水苑时的无助怯懦,她面上生出一丝冷笑,纤细的身子站着的笔直,「侯爷,眼下秀娘也死了,您却为何只追究那衣裳的事?」
洛舜华眉头一竖,「你想坏了我的大事?!」
洛舜华语气太过沉厉,朱氏面色却淡淡的,洛灵珺在旁看不下去,上前一步道,「父亲,您为何也向着一个外人说话?咱们府中本来无事,那小煞星一来便出了这乱子,今夜秀娘死的那样惨,父亲不关心关心府中是否进了奸贼,却来质问母亲?!」
洛舜华转头,目光沉沉的落在洛灵珺身上,洛灵珺被那目光吓得一抖,不自觉的后退一步,朱氏将她手一握,看了看洛灵珺和洛灵修,「你们两个,先出去。」
洛灵珺和洛灵修对视一眼,禁不住洛舜华身上的煞气,到底转身出门。
门扉合上,朱氏扬了扬下颌,「侯爷是不是太心急了,淮阴侯府哪怕是败,却也不是片刻就……」
「啪」的一声脆响,洛舜华未给朱氏说下去的机会!
朱氏脸被打的侧过去,唇角流出一丝血迹!
洛舜华怒目圆瞪,「你最好闭上你的嘴!你也别忘记,你是这侯府的女主人,倘若这侯府败了,第一个遭罪的便是你!」
朱氏擦了擦唇角的血丝,转过头来目光平静的看着洛舜华,洛舜华满脸怒意,那张儒雅的面孔也变得狰狞,似乎是洛舜华的怒气取悦了朱氏,她唇角一弯竟然笑了,「侯爷,商世子的确是一颗大树,可光是一单生意,并不能绑住他。」
洛舜华一愣,没想到朱氏会忽然说起这个话题。
朱氏侧眸往门外看了一眼,「侯爷,我们的女儿,今年已经十七岁,足以婚配了。」
洛舜华随着她的目光朝门外看去,眼底猝然一亮,「你的意思是……」
话头一顿,他眉头又皱在了一起,「可是你也看到了,商世子眼中只有夕……只有公主一人,我们的珺儿如何能入的了世子之眼?」
朱氏冷笑一下,「公主?蜀国可不曾认她做公主!」
洛舜华热衷权利,可在男女之事上并不比朱氏心细,他皱眉思忖,一时未曾言语。
朱氏便又冷笑一声,「怎么?看到那张长得和庄姬相像的脸,下不去手吗?」
洛舜华猝然抬起头来,眯眸,眼底迸射出危险的光!
朱氏半张脸已经红肿,唇角血迹尚存,可她却能笑出声来,还道,「妾到底和侯爷是夫妻,那妖物尚是稚童侯爷看她的目光便不一般,到了如今,不过藏得更深罢了,可惜,她如今傍着的乃是商玦,侯爷有心而无力,实在叫人唏嘘。」
洛舜华拢在袖中的拳勐攥,朱氏却不打算在这个话题多做停留,「那妖物的确生的一张祸国之容,然而那又如何,人死如灯灭,世子这样的人,怎会对一个死物钟情?」
「你的意思是……」
「不为了珺儿,也是为了淮阴侯府,侯爷难道真的以为那妖物回来没有目的吗?从前之事,侯爷忘记了,那妖物却未忘记,今夜的乱子,秀娘之死,即便和她无关,却也是她想看到的,或许,她还想看到我们一个个都和秀娘一个下场!」
洛舜华面色更为凝重,显然,他虽然怀疑过朝夕,却仅仅只拿朝夕当做了商玦身边的情人妾室或者是个玩物,他只看准了从燕国能得多少利益,却远没有想过如今的朝夕会翻起多大的浪来!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底蓦然闪过两分惊心的狠戾来!
朱氏看了个明白,一转身面对窗棂的方向,「见异思迁,是所有男人的本性,再如何喜欢,久了也会厌烦,就算不是商玦,也可以是其他人,我们的珺儿,该去最好最尊贵的地方,而凤朝夕,不管是咱们府中还是蜀国朝中,都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朝中?!朝中有谁让你做什么?!」
洛舜华问的急,朱氏却朝门口走去,「这一点侯爷就无需知道了,今日我只和侯爷说明白我的意思,只希望侯爷莫要只看见眼前的利益而忘了珺儿!至于那霓裳羽衣之事,侯爷放心,我自然会给您口中的公主一个交代!」
朱氏背影挺直,周身竟自有气势,再不是秋水苑那个被吓得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的淮阴侯夫人,她雍容走至门口,将门扉打开之际神色又是一柔,不远处洛灵珺迎上来,看到她肿起来的侧脸之时神色一震,「母亲!父亲他……」
朱氏将洛灵珺的手一握,「你和我走!」
朱氏不由分说的拉着洛灵珺离开,只剩下洛灵修看着那敞开的门扉犹豫着要不要再进去,正怔神之间,莫东亭却从门外走了进来,跟在莫东亭身后的竟是洛澄心,看到洛澄心洛灵修神色一正,忙不迭的先一步进了书房。
洛舜华不知在凝神想什么,听到响动抬头看了洛灵修一眼,见他面色仍然惨白不由恨铁不成钢的一瞪,一转眼,莫东亭和洛澄心进了屋子,他眉头微松,「如何了?」
莫东亭拱手一拜,「侯爷,都处置了!」
洛舜华皱眉,「还是未曾发现异样?」
莫东亭摇头,「不曾。」
洛灵修唇角几动,中气不足道,「父亲,那院子本就在下人所,虽然是个偏僻的所在周遭却颇多人来往,那兇手神不知鬼不觉的的杀了人,且门窗还是反锁的,总叫人……」
他做了个颤慄的动作,「总叫人觉得不是人能干出的事!」
洛舜华狠狠扫他一眼,「莫非连你也以为秀娘是鬼杀的?!」
洛灵修嗫喏一下,说不出话来,眼底的惊悸还未全消!
莫东亭便道,「大少爷,并非全无人为的可能,若是绝顶高手,精于奇门机关,便能悄无声息的杀人而后造成门窗反锁的假象,只是,只是这样的高手世上少见……」
洛灵修眼底闪过两分畏色,「这么说,这么说秀娘是被绝顶高手杀的?父亲?兇手到底是为何而来,会不会……会不会连我们也……」
洛舜华不愿看大儿子面上的懦弱,一转头看向洛澄心,「澄心!此事你和东亭一起查探,虽然不能闹大,却不得不查,试剑大会之时除了诸侯王族还有朝廷的人来,咱们府中的奴隶死了不算什么,别处的贵宾却不能出岔子,明白?」
洛澄心镇定上前,「父亲放心,孩儿明白!」
洛舜华看着落落大方儒雅知礼的洛澄心面生满意,转眸一看却见洛灵修正拿不善的目光盯着洛澄心,洛舜华眉头一皱,眼底闪过失望,重重的嘆了口气!
「母亲,父亲怎会对您动手?!」
梅园之中,洛灵珺语声急切带着不加掩饰的心疼,屋子里的下人早就被挥退,洛灵珺拿着药膏为朱氏涂抹,朱氏未回答,只是将目光落在洛灵珺的面上,那目光变作真切的柔,一时看的洛灵珺更为气愤,放下药膏转身便走,「我去找父亲理论!」
「回来——」
朱氏落下二字,洛灵珺的脚步便是一顿。
朱氏嘆口气,「珺儿,到母亲这里来。」
洛灵珺深吸口气,转身之时眼底泪光微闪,她抬步至朱氏身前,朱氏拉着她的手让她站在自己身前,嘆口气,朱氏的语气有些苍凉,「你的未来,在你父亲手中,你无需为了母亲和你父亲生气,这个家唯他最大,他如何待我,我都没有法子。」
「母亲——」
洛灵珺喉头微哽,朱氏语气却又一变,「珺儿,那一日,我和你说过的话你考虑的如何?」
洛灵珺眼底的泪潮褪去,一时间呆了住!
第一次提起或许是一时兴起,可第二次提,便代表着朱氏已经铁了心。
朱氏看她一眼,眯眸,「今夜我已同你父亲说了我的想法。」
洛灵珺身子一颤,语声之中带上了艰涩,「母亲,父亲他不一定会同意……」
朱氏闻言冷笑一下,「不会同意?只要是和财富权利有关的,他绝无不同意的可能,珺儿,你看如今的淮阴侯府繁荣富贵?可是母亲告诉你,这繁荣富贵没有多少日子了!」
洛灵珺眉头微扬,「母亲?」
朱氏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背,「此事,母亲会为你安排。」
洛灵珺眸光一闪,急忙转了话题,「母亲,今夜之事您如何看?能那般杀死秀娘的必定和她有深仇大恨且手段不凡,和秀娘有仇恨又手段不凡的我只能想到那小煞星!」说着又是一急,「母亲,怎么办,那霓裳羽衣之事还未有结果,那小煞星必定会来寻您的麻烦!」
朱氏下颌微抬笑笑,「这个,你就不必操心了。」
洛灵珺欲言又止,朱氏却道,「珺儿,母亲总觉得这次的试剑大会不会太平,你切记万事小心莫要强出头,母亲一定给你找一个好的归宿,咱们淮阴侯府,并非久安之地。」
话题又被带回,洛灵珺抿唇,「母亲……」
朱氏忽然抬眸看来,那一眼又利又亮,似横刀!
洛灵珺话头顿住,朱氏轻声一笑,拍拍她的手,「珺儿,不要和母亲犟,回去吧。」
洛灵珺看着朱氏的眼神带上了敬畏,将手从她掌心抽出,欲言又止,朱氏却起身朝床榻走去,一边走一边道,「珺儿,现在你不明白,往后你就会知道权力地位对一个女子来说有多么重要,你应当还记得从前那妖物在府中何等地位,再看今日,她还不是世子夫人你我都要在她面前第一等,更莫说她真的成了世子夫人以后。」
微微一顿,朱氏脚步一停语气忽然沉冷下来,「此番秀娘之死全赖府中守备不佳,若再生出事端,莫东亭这个头领怕是干不成了!」
洛灵珺面色一变,如遭雷击的定在了原处!
「公主,这世上可真的有鬼?」
水汽蒸腾,朝夕靠在木桶边缘,由着子荨为自己洗头髮,听到她这幼稚之语,朝夕不自觉的勾了勾唇,片刻后点头,「有。」
子荨倒吸一口冷气,「有?!难道今日秀娘真的是被……」
难道秀娘真的是被鬼杀死的?!
子荨想问,可想到适才看到的场景却克制不住的抖了抖,朝夕背对着她,却还是有所察觉,默了默才漠然道,「这世上有鬼,不过你看不见摸不着,那鬼,也杀不了人。」
子荨挑眉,「咦?这又是为何?」
朝夕垂眸,语声愈发凉薄,「因为鬼,住在人心里,你能看到每个人顶着不同的面皮嬉笑怒骂,却无法看到每个人有着怎样一颗心。」
子荨面生懵懂,顿了顿才道,「公主,奴婢觉得这淮阴侯府诡异的很!那淮阴侯也是响噹噹的人物,可是在殿下面前却十分卑微,总觉得他做了亏心事心虚的很似得,还有那夫人小姐的,总是对公主有些敌意在,奴婢一点都不喜欢她们!」
朝夕忍不住弯了弯唇,「子荨,难为你这样的性子还能看到这么清楚。」
子荨好似得了表扬,面上生出大大的笑意,「跟着公主一年多,奴婢学到了不少,若是不精灵点,岂不是要给公主丢脸?说起来今日真是太险了,那霓裳羽衣竟然会着火,幸而不是穿在公主身上,哼,那夫人果然是个坏的!」
朝夕波澜不惊,似乎分毫不把朱氏的坏心肠放在眼里。
子荨见她如此淡漠忍不住道,「公主,殿下一定会为您讨回公道的!一定要狠狠地惩治那夫人,让他们知道您是蜀国公主由不得他们算计欺负!」
朝夕眯眸,「到底是淮阴侯夫人,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惩治,再者说,他们哪怕口中叫我公主,可心中却并未将我当做公主,除非……」
——除非什么?
朝夕不曾继续说下去,只有些懒怠的闭上了眸子。
子荨是不需要朝夕接话也能叽叽喳喳说一晚上的人,见状便继续道,「公主,咱们什么时候回燕国?这地方好危险,真怕您有个什么闪失。」
子荨的手法极好,纤细的指尖在朝夕发顶按压,叫她舒服的侧头养神,她抿着唇道,「你想回燕国了?若我告诉你,短时间内怕是回不了燕国你会如何?」
子荨手上一顿,「不是最晚这试剑大会完了便能回燕国了?」
朝夕弯唇,子荨果然还是单纯了些,「我还有别的事。」
子荨「奥」一声,又问,「那公主做完了别的事就会燕国吗?」
朝夕喉头一哽,竟然不知如何作答,子荨不知她和商玦是假的,等到诸事落定,她还会不会回燕国呢?思忖一瞬,她是真的答不上来。
子荨又等了一会儿,又自顾自的道,「公主还要和殿下大婚呢!当然还要回燕国!奴婢听人说燕国的王宫很漂亮很漂亮,公主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朝夕有些无奈,却未曾反驳,子荨以为自己说对了,更为喜笑颜开,「公主,今日殿下好生霸道威武,那淮阴侯吓得面色惨白都改口了呢,本来也是,您是蜀国的公主,凭什么和他们扯上了关系,表小姐可不是他们叫的起的!」
朝夕落在桶沿的手一紧,缓缓将桶沿抓了住。
她当然没有忘记今夜的每一幕。
商玦是演戏的高手,并且照顾到了每一个细节。
任是谁都会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是真的!
思绪一时飘远,子荨也不再说话,一片安静之间,朝夕隐约听到有脚步声响起,她勐地回神,身子一时离了桶沿,激起一阵「哗啦」水声!
「公主,怎么了?」
脚步声迫近,连子荨也注意到了,不由转身问,「谁在外面?!」
默了默,商玦的声音响起,「是孤。」
子荨松口气来,笑道,「殿下请进来吧,公主在沐浴呢。」
朝夕攥着桶沿的手再度收紧,只恨不得将身后小丫头痛揍一顿……
唿吸屏住,朝夕几乎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商玦又默了默,「时间差不多了,该喝药了,孤在外面等。」
子荨愣了愣,迟疑的「奥」了一声,随即便听到商玦的脚步声走远。
子荨眨了眨眼,低低道,「公主,殿下为何不进来?」
子荨眼中,朝夕和商玦的关系早已亲密无间,是不会迴避的,可是……
朝夕唇角抽搐一下,绷紧的背嵴一点点松弛,「拿衣服来!」
心知朝夕不愿洗了,子荨立刻利落的侍候她出来,又拿巾子将她头髮擦至半干,这才扶着她走出浴房,朝夕换了白日里厚重衣衫,此刻夏日似得只着了两层,墨髮带着水汽披在肩头,面上还有两分水汽熏腾的红晕,商玦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瞬时愣了住。
「公主,世子看呆啦……」
子荨声音不大不小,揶揄的嘀咕一句识趣的退了出去。
朝夕面上未敷丝带,双眸微闭,眼瞳浑似没有焦距,面上一片眼盲之人才有的迷茫无措,等子荨合上门走远了些她才朝商玦走去,口中淡淡的道,「子荨性子纯真,殿下在她面前不必时刻做戏,否则太过难为自己。」
朝夕越过商玦走到窗前的榻边落座,自是不知商玦的背影僵了一僵,商玦转过身来,正看到朝夕弯着身子去摸索案几上的棋桌,墨发从她肩头滑下,露出一截纤长的颈子,湿润水盈,娇嫩粉白,她一抬手,手臂内侧伴着髮丝从胸前滑过,那薄衫曼妙的勾勒出她的身形来,商玦浅吸口气,走上前一把将棋盘推到了她的手前。
朝夕默不作声抓住,又开始自己与自己对弈。
白子乃是寒玉,黑子乃是温玉,朝夕布局谋篇运筹帷幄,左手沉稳,右手奇招频现,一时间难分难解,商玦在旁看着,仿佛觉得朝夕身体之内住着两个全然不同性子的人。
「你不关心洛舜华和朱氏眼下是什么反应?」
商玦拿出放在食盒中的药碗放在桌案之上,语气比平日里多了两分低沉。
「朱氏在想着如何对付我,洛舜华或许在毁尸灭迹压制流言。」顿了顿,朝夕又道,「洛灵珺年至十七,已经可以议亲了,朱氏大抵在打殿下的主意。」
她的语气平静的让商玦不满,商玦看了她两眼,「你想让孤如何做?」
朝夕左手正要落白子,闻言手上一顿。
她想让他如何做……
难道她说了他就一定会那么做?
「洛灵珺与莫东亭有染,怕是不愿去更远的地方。」
「既然如此,我就偏想要她去更远的地方。」
「哒」的一声,朝夕手中白子稳稳落在了棋盘之上,「一个比燕国更远的地方。」
商玦挑眉,「你是说……」
商玦总是能最快洞悉她的意图,这样的人若是与你对立便是危险,可他若与你同心,任何事情的交流就变得十分简单,朝夕知道商玦已经明白,不由牵了牵唇,「洛舜华为了权名利禄,一定会动心,比和殿下联姻还要动心。」
商玦弯唇,「杀人无形。」
他话音带笑,似是赞赏,朝夕冷笑一下,「我讨厌别人觊觎我的东西。」
话音落下,忽然觉得不对劲。
「我的意思是……」
「喝药吧。」
商玦将药碗递到朝夕手上,朝夕忙捧住不打算再解释,她这话脱口而出,却是法子真心,然而商玦不是物品,更不是她的,她垂眸安静的喝药,商玦便定定看着她,本以为商玦大抵会有些愠怒,可他看着她的目光却让她有些不解,他没生气,相反似乎还有些高兴。
朝夕皱着眉将药喝完,抿了抿唇,一张好看的脸也染上了苦意,和平日里冷漠疏离的她相比此刻她表情格外的生动鲜活,看的商玦眯起了眸子,商玦将一只小木盒塞进她掌心,朝夕赶忙打开木盒拿出盒子里的东西放进了嘴里。
是他早就备下的蛇果果脯!
「喝完了上床吧。」
朝夕闻言差点呛着,放下那小木盒子道,「殿下先歇着,我要下完这一局。」
商玦眯眸,「孤一个人没有办法。」
朝夕心头「咯噔」一下,「嗯?」
「今夜是上元。」
「所以?」
「上元是月半。」
「然后?」
「月半之时要为你驱寒。」
商玦话语淡淡,朝夕却愣住,她忘记了!
商玦说过,往后每月月半之时帮她运功驱寒,她本以为是他随口一说,却不想……
「其实不用。」
「君无戏言。」
朝夕抿着唇,只觉得这不是事情的发展方向。
「又在怀疑孤有何图谋?」
朝夕不语,商玦只好道,「孤说过,不要无能之人,更不要会拖累自己之人。」
朝夕思忖一瞬,这才点头起身。
二人至床榻对坐,商玦道,「把手给孤。」
朝夕伸出双手,商玦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缓缓闭了眸子,内力汹涌而出,却绵绵不断的从她脉门涌入,好似一股子三月春阳一般的暖绒沁入血脉,将她每一寸骨肉都熨帖而过,鼻尖莲香萦绕,朝夕微微睁眸,墨玉一般的眼底闪过一星微光!
二人双手相握,又是对坐,气息离的无比之近,商玦的灵识随着内力探出,只往她丹田之中游曳,好容易一路到了她内力盘旋之地,商玦却感知不到她的内力有多深!
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这个人是真的不会武功。
第二,这个人的内力,在他之上。
商玦心中疑窦顿出,灵识又在朝夕体内游走一个大周天,而后,他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足足大半个时辰之后商玦才松开朝夕的手,二人掌心皆有薄汗,朝夕更是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商玦眼疾手快将她一扶,朝夕蹙眉道,「怎会如此……」
商玦看了她两瞬,将她放倒在了榻上!
「第一次,你太累了,躺一会儿。」
朝夕眨了眨眼,并未觉得哪里不适,反而是舒适的迷煳,她点点头,一个翻身就这枕头便浅睡了过去,商玦拉过锦被为她盖上,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转身走了出去。
「子荨——」
子荨瞌睡之间豁然抬头,有些惊讶的从小榻上起身,「殿下?」
商玦站在她面前,眸光沉沉,「今日公主都做了什么?」
子荨定了定神,连忙道,「早上是您陪着公主的,后来公主下了一会而棋,又拿了天荒出来,再后来便去午睡了,午睡刚起您就回来了。」
今日里商玦又被洛舜华请去看武器样式,中间有两个时辰他并不在朝夕身边,因此才有了这一问,听着子荨之语他淡淡颔首,眉头仍然微微蹙着。
「啊,公主弹琴了!」
子荨忽的惊唿一声,商玦凝眸,「有何不对?」
子荨面色有些震惊,「殿下!您不知道吗?公主说过,她的琴受过诅咒,只要琴音响起,便会有人死去,天,上一次是那个赵国的公子,这一次是韵儿和秀娘……难道真的是那琴的缘故……」
子荨自顾自说着,眉头一皱面色有些古怪。
商玦眸色幽深一片,回头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沉默片刻走出了门去!
当然不可能是琴的诅咒!
这种东西哄骗无知小儿或许可以,在他这里却并不适用。
雪粒子已经停了,院子里薄薄铺了一层,商玦甫一出门云柘便迎上来,低低在他面前说了几句什么,商玦听完面色并不十分好看,挥了挥手云柘身影一闪便没入了夜色之中。
「听说今夜有好戏!竟然不叫上我!」
墙头一道黑影翻下,正是扶澜裹着一件大氅哆哆嗦嗦的走了过来!
走至檐下站定,扶澜道,「你似乎有些紧张呢,刚才云柘说了什么?」
商玦抿唇不语,扶澜「嘿嘿」笑一声,「今夜这两场好戏十分有趣,这府中有她的人?」
商玦周身气势有些发沉,就在扶澜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商玦却又开了口。
「何止这府中。」
扶澜诧异的「哦」一声,「什么意思?」
商玦眯了眯眸子,「很快你就知道了。」
「很快我就知道了……」扶澜思忖一下眼底一亮,「听说这一次十二诸侯国都有人来淮阴,赵国眼下正在内乱可以排除了,你的意思是,她会有别的帮手来淮阴侯府?」
商玦抿唇不语,在扶澜看来却是默认!
扶澜眼底生出看好戏的兴致,「怎么感觉更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商玦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回身进了屋子!
扶澜裹着大氅直跳脚,「哎哎哎,我可是翻墙过来找你的,我是要跟你说我夜观天象又有了关于你和她的新发现你怎么就走了,我要你亲口证实啊……」
「砰」的一声轻响,商玦合上门径直朝内室而去。
甫一踏入内室,却见朝夕坐了起来,他一挑眉,「怎地不睡了?」
朝夕虚虚闭着眸子,闻言朝他的方向看来,「外面怎么了?有什么消息送来?」
商玦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看了她片刻,忽然问,「你的眼睛如何了?」
朝夕一愣,随即摇头,「还是看不见,不过无碍。」
顿了顿,她继续追问,「送来了什么消息?」
商玦眉头微皱一下,转身朝浴房走去,「的确送来了消息,不过是事关晋国和赵国的。」
朝夕本坐在床边,闻言立刻下地朝他跟来,「事关晋国和赵国?」
商玦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慢条斯理的在浴房一角的香案之上点香,朝夕只好又跟过来,「晋国内乱刚毕,赵国也在暴动之中,他们会生出什么事端不成?」
商玦不紧不慢的从香盒之中取出一只塔香,又慢条斯理的放在香灰之上,用香铲拨弄几番,将塔香埋了一半,这才漠漠道,「你好像十分关心。」
朝夕对着他的背影,此刻又上前一步,「能送到你这里来的必定是大事,我好奇罢了。」
商玦拿过火摺子,打开盖子点燃,而后一点点的将那塔香引燃,很快的,一股子混合了沉檀的莲香瀰漫开来,商玦放下火摺子,直起身子,这才开口。
「晋国乘着赵国内乱发兵十万,眼下已经大军压境了!」
简单一句话,让朝夕眉头一皱,「晋国想和燕国一样侵占赵国边城?」
「晋国大抵这样想,可他们怕是不行。」
商玦语气沉下来,只让朝夕下意识觉得他似乎不开心。
她有些不解,只问道,「为何不行?」
商玦转过身来,眸光幽幽落在她面上,朝夕便又下意识垂眸。
「因为燕国已经出兵晋国!」
朝夕眉头一皱,诧异万分,「燕国出兵晋国?」
商玦「嗯」一声,落在身侧的手忽然开始解最外面的衣袍,他还是白日里的那一身墨白华服,此刻正解开腰带,玉扣被他打开,连着锦带被他抬手扔在了一旁,而朝夕还有些不解的追问,「燕刚败了赵,又得了赵国城池,为何此时发兵晋国?」
她们离开燕国大营已经有半月之久,朝夕又不主动问燕*事,这还是第一次听商玦说起伐晋之事,她的语气有些不解急迫,商玦解衣服的手却未停,外袍被他除去,又是扬手一扔,外袍落地,他开始解中衣,口中缓声道,「燕能伐赵,为何不能伐晋?」
朝夕蹙眉,下意识抬起了眸,到唇边的话一滞,她面色忽的一变。
「你要做什么?」
商玦有些不解的看了看眼下这处所在,心知她在说他为何解衣,便波澜不惊的道,「这里是浴房,你说我要干什么?」
朝夕猝然垂眸,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
商玦见状淡笑一下,一把将脱下身子的中衣扔到了一边去,上前两步道,「晋国七年之前占了燕国边城三座,这一次,孤想拿回来。」
他走到了朝夕三步之外,手一抬,开始解里衣的襟扣!
朝夕表情有些僵硬,「我先出去——」
「不准走!」
她身子刚一动,商玦已利落落下三字。
朝夕面色微变的顿足,商玦又道,「你还没有回答孤的问题。」
朝夕抿着唇,语声紧绷,「燕刚伐赵便要伐晋,怕是会引来朝廷不满。」
商玦笑一下,「是吗,可是孤兵令已出,要收回也来不及了……」
襟口被一颗颗的解开,衣襟之内是他挺阔光裸的胸膛,眼见得他即将不急不缓的剥下最后一件衣裳,朝夕忽然转身要往外走,刚走出一步,手腕便被拉了住,商玦在她身后语声阴测测的道,「既然眼疾未愈,你在怕什么?」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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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七奴之死(奖励名单看题外话)
「既然眼疾未愈,你在怕什么?」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就如同他惯常时候的慈悲淡漠,然而那一丝薄笑又显出两分意味深长,朝夕纤细的手腕在他掌心好似被烙铁箍着,身子陡然僵了住!
商玦的任何一句话,都不是没有理由的!
瞬间,朝夕的背嵴上一寒。
等不到他的回答,商玦眸微眯,语声亦沉了下来,「孤说过,我们之间应该拿出诚意来,此番入淮阴侯府你心中所想孤已尽力相助,可你却让孤有些失望,孤早就和你说过,不要试图哄骗孤,在孤面前,你的戏码都是一场徒劳空然。」
口中说着失望,他的语调亦压得越低,分明是威胁的话,却没有半点威慑力,只叫人觉得他为此受伤不已,十分伤心似得,朝夕眉头一皱,竟然无端生出了负罪感!
天知道她已经多少年不知道负罪感为何物了!
他紧攥着她的手腕不放,而事情到了这一步,话说到了这一层,朝夕已经避无可避!
「殿下何时知道的?」
朝夕转过身来,素来微闭低垂着的眸终于睁开。
而后,下颌微抬,第一次和商玦对视!
虹膜漆黑,波光潋滟,哪怕此刻她眼底仍旧带着疏离和冷意,可对商玦来说,这双眼睛的漂亮胜过他见过的任何宝石,他为此不着痕迹的屏住了一瞬唿吸!
「在你第一次去马厩寻路的时候。」
朝夕就站在他身前,商玦说话之时放开她的手,却并不系散开的衣襟。
朝夕凝眸,皱眉,「呵」的冷笑一下,「原来我这么长时间都在演独角戏,论起做戏,殿下才是高手中的高手,天下之间只要是殿下想骗的,只怕没有骗不过去的。」
商玦不说话,只定定看着她。
她面上无丝带附着,无任何装作眼盲的迷茫无措,她的唇角紧抿着,眉头上扬着,漆黑的眼底光彩璀璨,有冷傲,有俾睨,甚至有对他的不满和怀疑,她一旦眯眸,那漆黑的瞳孔便能迸发尖刀一般的锐利寒光,他是世人口中的神仙佛陀,众生都该匍匐在他脚下,可匍匐的人里头唯独没有她,不知臣服,只知算计,任何一次低头,都要让对手付出百倍代价!
任何聪明的对手都不会忽视她这双眸子!
所以她若要示弱,这一双眸子便该「沉珂未愈」……
然而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四目相对,商玦依旧沉眸若渊,若说朝夕的目光犹若实质尖刀,那商玦的目光便似绵绵织网,谁都不知那网的存在,谁都不知那网中藏着的是什么,可等你意识到到危险的时候,你便已经逃不了了,而他,自始至终连眼睫都不眨一下便能将你置于死地!
朝夕被商玦盯得背嵴发寒,她看不出他的喜怒,可听刚才那话也能猜出他必定已经生怒,他早知道她未眼瞎,这么长的时间都在看她是否坦诚,可她没有,非要等到今日揭破,他对她很是失望,那么接下来等着她的,或许是一场冷战,亦或是各走各的路!
她有机会低头认错,可她绝不会!
做戏是一回事,在对你了如指掌的对手面前低头又是另一回事!
而她恰巧,从来不会对对手低头。
沉默在继续,气氛愈发沉郁压抑,朝夕心中肯定了商玦此番是生了真怒,不由得在心底暗嘆了一声,入府以来他做戏做的极好,连那单生意都无言接下,若是没有今日这一遭,她想做的事情会顺利许多,今日之后,她便要重新布局了!
朝夕在等商玦发难,偏生商玦久久不语。
她将眸一垂,唇角笑意更冷了,便是分道扬镳,她的姿态也不会放低!
「殿下既然觉得失望那不如就……」
「你的眼睛很美。」
朝夕一愣,缓缓抬眸,对上商玦一片晦暗的眼。
「你说什么?」
商玦牵了牵唇,「我说你的眼睛,很美。」
朝夕愣了住,一时间不知他这又是什么路子,明明是要发难的!
见她怔神,商玦笑意微微一深,「看来孤的反应和你预料的不同。」
朝夕紧盯着商玦的脸,这是第一次,她正大光明的看他的脸,朝夕忽然觉得世人对他的称颂可能大部分是因为他这张脸,当一样事物趋近于完美,愚昧的凡人们便会主动的为他披上圣洁的外衣,神?佛?救世主?朝夕在心底无声笑了笑……
一张足以蛊惑的人心的脸可以收买世人,却无法收买她。
她仍是冷漠的问,「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商玦眉头微挑,这动作放在寻常人身上只是平平,可由他做起来却特别的有两分清贵风流意味,他抿着唇道,「今夜,你和孤之间很公平。」
朝夕皱眉,对他这话更为不懂了。
商玦面色淡淡,「孤告诉你晋国赵国之事,你对孤坦诚你的眼疾已经痊癒,这不公平吗?」
经他解释朝夕才恍然回神,却总觉得他这说法怪怪的,然而想起来却又觉得也没有不对,她喜欢任何公平之事,有来有往,谁也不欠谁!
见朝夕面上还有疑窦,商玦又沉了眸道,「这一次,你所隐瞒的对我们的大局并无影响,孤不怪你,若再有下一次,孤不会如此好说话。」
这样才对……
朝夕心中暗道一句,眼神往下一落便瞟到了他衣襟之内的胸膛!
不着痕迹的将目光往上提了提,朝夕又皱了眉。
「殿下所言是真?要出兵伐晋?」
商玦眯眸,「你有别的看法?」
朝夕定神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商玦点点头,表情松活一瞬,见朝夕再无话可说便皱眉看着她,他那神色看的朝夕一愣有些迷茫,商玦挑眉一下,慢条斯理的拉开衣襟,「孤要沐浴,你要看着?」
商玦说的十分平淡,半分都没有外头登徒子的调戏之感,可却是这份平淡让朝夕止不住的面上一热,二人相处至今,从未有过越轨之举,再加上眼下她已不再是瞎子,连二人的相处都有些不同的味道,朝夕下意识欲要出口回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对上商玦浅浅带了戏嚯的目光,粉拳一攥转身走了出去!
商玦站在原地,看着朝夕的背影消失在屏风之外才缓缓转身解衣,解开两颗扣子,他忽然摊开掌心来看,比一般男子要纤长白皙的大手掌心竟薄薄出了一层汗!
不用装瞎子,朝夕也自在许多,她自己的不自在少了,可面对商玦的不自在却多了,往常她可以装作看不到的事如今却不能再装,看了看那放着两条锦被的床榻,朝夕皱了皱眉!心中虽有顾虑,可如商玦所言,她为了达成目的并不拘小节。
在商玦出来之前,她选择躺到床上去。
当一个人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结果却是好的的时候,她内心的感激会来的格外汹涌,此刻的朝夕心中虽然没有感激,可对于今夜商玦明明生气却未发难的举动还是有两分受用,商玦与她结盟的心思比她想像之中更为坚定,且处事无缺至今并无让她不快之处。
若是失了这样一个帮手,又去哪里找下一个?
朝夕想着想着神思已有些迷煳,运功驱寒后的疲累尚在,神思恍惚之间她只觉得身边多了一道带着湿润气息的身影,紧接着,自己身上盖了暖被,商玦动作十分小心翼翼,大抵以为她全然睡着了,朝夕心中微动,还来不及多想便当真抵不住困意的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朝夕悲哀的发现她的手又搭在了不该搭的地方。
她僵了片刻,只听着商玦的唿吸没有半分异样之后才睁开了眸,撞进眼帘的,正是商玦那张俊美无俦又温柔无害的脸,朝夕有片刻的晃神,这才小心收起了手臂不做停留的下了床,穿戴整齐,她径直出了门,甫一出门,便又是面色迷茫的样子。
「公主,您起得真早!往常都是殿下先醒的!」
朝夕正走着的脚步一顿,下意识便回头朝向内室……
「公主,您在想什么?」子荨也跟着往内室方向看,笑道,「殿下今日起得晚呢,公主,奴婢侍候您洗漱吧!这边走,您慢着点。」
朝夕被子荨扶着走,心底有些怪怪的。
天色还算早,夜间大抵又落了雪,院子里白白的铺了一层,朝夕洗漱完到了暖阁,无事之间便拿了琴出来擦拭拨弄,天荒年代已久,音色早已沉淀,铮铮几个音出,只听得子荨面色微白,「公主,您早前说的这琴上面有诅咒可当真?」
朝夕扬眉,「何出此问?」
子荨瘪了瘪嘴,「你忘记了,昨天您也弹琴了,结果晚上就出了事。」
朝夕面露恍然,先是一笑,手指却是未曾停下来,又是几道琴音流出,她才淡了容色道,「这个问题,就和你问我世上有没有鬼一样,我说有诅咒,只有心中有鬼之人才会信。」
子荨听不懂,却当真觉得天荒琴十分古怪,眼见得她站着也无事,不由告退之后去准备早膳,朝夕只以为子荨这回怕是要些时候才能回来,却不想一支曲子还未弹完子荨便面色古怪的走了回来,「公主!淮阴侯夫人派人过来了!」
眉头微扬,朝夕收了琴,神色一冷,「派了何人?」
子荨也是皱眉,「说是府中的大管家。」
朝夕一笑,「既然来了,便叫他进来见我吧。」
子荨迟疑一瞬,「要等殿下起来吗?」
朝夕思忖一瞬,还是摇头,「不必。」
子荨应一声便出门,不多时,后面跟这个中年男子进了屋子,珠帘被放下,那中年男子进屋之后便朝朝夕行礼,「小人王胜拜见公主。」
朝夕下颌微抬,「王管家,多年未见了,不必多礼。」
王胜面上带着恭敬笑意,直起身来时眼底却又精光闪过,朝夕双眸无焦距的虚飘着,他本来还有些紧绷的神色立刻放松了两分,只语声谨慎道,「公主殿下,昨夜之事侯爷和夫人忧心不已,秀娘已死您是知道的,夫人连夜回去便审了当日为您制备礼物的几个婢子,偏生那几个婢子什么都不肯说,夫人为了给您一个交代已经决定将那七人家法处置!眼下小人来,是请公主和世子殿下一起去观刑的!是绞死之刑!」
七个婢子,绞死之刑……
洛氏身有侯位,除却朝廷律法之外可行驶府内私刑,为了平息她的怒火,死七个奴隶并不是什么大事,朝夕心中冷笑,口中却迟疑,「请我去『观』……」
她是瞎子,用什么观?
王胜闻言忙改口,「请您去做个见证!」
朝夕眯眸扬唇,「在律善堂?」
「正是。」
律善堂是淮阴侯府行私刑的地方,此番处置七人,自然要去那一处。
朝夕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微扬,「好啊,那我便去做个见证,至于世子殿下,还未……」
「孤自然要同去!」
朝夕话未说完,商玦的声音从王胜身后响起。
商玦大步进门来,径直走到朝夕身边,将一件大斗篷往她肩头一批,转身看着王胜道,「侯爷和夫人做事果然效率极高,你带路吧。」
王胜应诺,当先弓着身子走了出去。
朝夕不知商玦何时起身的,蹙眉,「你怎么……」
「你和孤在他们眼里乃是一体,孤说过要宠你,自然不能让你独自一人去。」
商玦将朝夕手一握,「走吧。」
往常她装作看不见被扶着抱着都尚还有说头,可眼下二人都心知肚明她能看得见,再如此亲密行事便让朝夕有些……
「待会儿回来,让唐术瞧瞧你的眼。」
走出几步,商玦忽然出声,而后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出了门。
善律堂在府中西北角上,占地极大,紧挨着洛氏宗祠,朝夕和商玦到的时候洛舜华和朱氏已经等在了善律堂之外,见到二人洛舜华便面色沉定的走过来,双手抱拳道,「殿下,洛某已找出了始作俑者,只是那几人皆是嘴硬之人,为了给您个交代,只好……」
顿了顿,洛舜华抬手一请,「殿下请。」
朱氏跟在洛舜华身后,面色有些诚惶诚恐,商玦带着朝夕入了律善堂,只看到堂中庭院正中的高台之上已经放好了行绞刑的木架子,七个粉衣婢女被麻绳绑着脖子挂着,只待将七人脚下的木板一抽,他们便会被活活的吊死!
高台对面的廊厅之前设下了座椅,商玦带着朝夕坐在左下手位上,眼风一扫便见那被吊着的七个女子脸上嘴角皆有血迹伤痕,此刻还未行刑,可七个人大都站不住的样子。
歪歪倒倒,脖颈上勒出一大片的血迹来。
「她们早前……」
商玦漫不经心的一问,一边王胜上前一步恭敬开口。
「久审审不出,干脆割了她们的舌头!」
朝夕被商玦握在掌心的手一抖,商玦顿时发现了她的异常。
转眼看去,便叫朝夕唇角微扬,「王管家惯会割舌头,当年小扇和小初……」
她的话点到即止,王胜面色一白。
朱氏远远扫了朝夕一眼,而后便略带深意的看向洛舜华。
仿佛在说,你看到了吗?从前的事她记得很清楚。
洛舜华眯眸,又蓦地掀唇,「还磨蹭什么,时辰不早了,莫要耽误殿下的时间。」
王胜擦了一把冷汗忙转过身去吩咐,那木架之后走出四个家丁来,见王胜对他们挥了挥手便一一将七人脚下的木板扯掉,那七人饱受摧残,早就意识不清,此刻被吊空才动弹了两下,然而到底只是最后的挣扎,没多时,便一个个的都没了声息。
庭中素雪被来回践踏成一片污泥,所有行刑的下人大气儿都不敢出,唯独坐在这边廊厅之前的几人一身泰然仿佛对面死的不是人而是牲口,王胜等了一会儿回来禀报,商玦和朝夕同时转头看过去,七道纤细的身影孤零零的被掉在半空,风一来,左右摇摆的盪。
「殿下,您看……」
商玦转头,十分疼惜的替朝夕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又拂了拂她肩头的乱发,「人既然都处置了,想必之后没人会再害夕夕了,若是再出事,只能是侯爷办事不力。」
洛舜华昨夜才听了朱氏的话,此刻不由得一顿才接口,「那是自然。」
说着,警示的瞪了朱氏一眼。
观刑完毕,一行人自然要离开,刚走出善律堂,不远处却迎来洛灵珺,她带着两个婢子过来,大抵是想看行刑如何,一抬眼却发现商玦和朝夕也在,她脚步一顿,远远地就停下了脚步,朱氏和洛舜华本想等着洛灵珺靠近,见此不由黑了脸。
无法,朱氏只好先行一步佯装洛灵珺是来找她!
朱氏一走,洛舜华无奈笑道,「小女被惯坏了,实在无礼的狠!」
商玦状似故意的朝洛灵珺看去,而后牵了牵唇,「二小姐生的花容月貌娇媚可人,性子却是十分洒脱,倒是和寻常人家的贵族女子有些不同。」
这算是褒奖了,洛舜华简直听得眼眸一亮!
商玦却又好似想起什么的道,「说起来,二小姐的模样性情倒有些像一个人!」
洛舜华一听更来了兴趣,「哦?殿下说的是……」
商玦语声平静,「有些像陛下已逝的先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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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4章 忌日诡香(一更)
「有些像陛下已逝的先王后。」
商玦平静的话语一点都不像玩笑,洛舜华面上的兴致一僵,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殿下的意思是……」
商玦抬了抬下颌,「先往后出自齐国,是陛下尚未即位便结髮的夫人,这一点侯爷相比比孤知道的更为清楚,陛下从前和先王后十分恩爱,先王后病逝之后才变成如今这般,年前镐京下了充实后宫的旨意,燕国献上了美人百多,不知蜀国如何了。」
商玦一边说着,一边握着朝夕的手。
洛舜华听着商玦的话苦笑一下,「这个洛某人自然是不知的,旨意送至各个王室,奉送美人之事与淮阴侯府并无关系。」
商玦微微颔首,「倒也有理。」
微微一顿,商玦又道,「陛下近来愈发无状,宠爱美人们的方式也愈发耸人听闻,此番新送进镐京的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也不知谁会成为让陛下为其倾倒的那个。」
洛舜华微怔,眼底流华一闪而逝。
商玦看了看院子里的雪色,见周围并无外人语声一沉,「淮阴侯府十分不平静,别的孤不在意,为燕国准备的东西侯爷可万万不可马虎。」
洛舜华面色一肃,「那是自然,殿下大可放心。」
商玦点点头,带着朝夕转身离开。
洛舜华目送他们离去,怔怔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半晌都未动脚步。
「你猜他会如何做?」
商玦牵着朝夕的手,语声低沉的搔刮过朝夕的耳畔。
朝夕眼底绽出冷意,「他此刻只怕在幻想大殷帝君的新宠姬会为淮阴侯府带来什么,当然,他或许已经开始谋算王后的位子,淮阴侯府开始没落了,偏偏这个府邸又曾经辉煌过,遇上了一位眼底只有权名利禄的家主,别的人,多少都会受些影响。」
「你在说洛澄心?」
商玦随口一语,朝夕的眉头微微皱起,半晌笑了笑,「人心易变的道理我早就知道,你以为,我会因为一个洛澄心而伤春悲秋吗?我一点都不遗憾。」
商玦侧眸看她,朝夕便也看过来,她面上迷濛之色一消,眼神锐利如刀!
这话的确是她的真心话,可商玦心底却并不感到开心。
他当先撇过目光,握着朝夕的手紧了紧,「让洛灵珺去镐京有风险,若不得宠便罢,若她得宠,反倒是给你我添了一道阻碍,洛灵珺脑子虽不好用,性子却是个狠的。」
朝夕弯唇,「殿下看的果然很清楚,殿下放心,洛灵珺绝不会去镐京。」
商玦挑眉,「那你此举是……」
朝夕扬了扬下颌,目光变得清冽,她缓缓扫视过前方连绵起伏的房舍楼台,语气轻忽,「殿下看这淮阴侯府,富贵荣华,世人嚮往,可这府中每一处,都和适才那善律堂一样可笑污秽,在这种地方,血腥死亡远远不够,何况,我们是看戏人……」
商玦侧眸,朝夕又看过来,「夫妻反目,父女成仇,父子离心,兄弟厮杀,这样的荣华之地配上这样的戏码才精彩有趣,殿下以为呢?」
商玦眯了眯眸,「听起来的确精彩。」
朝夕牵唇,转过目光不再多言,商玦眼底闪过一星微光,唇角扬了扬。
朝夕只觉得商玦忽然之间心情变好了,却一时看不懂这份好因何而来,她素来看不透商玦,便不再多想,只朝着踏雪院而去,二人走上一处廊道,正要转过一道拐角,冷不防拐角另一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商玦和朝夕同时皱眉,商玦一把将朝夕带到了怀中来!
商玦动作够快,却还是未来的及,「砰」的一声响,一道影子从拐角之后冲出,不偏不倚的撞在了商玦身上,那影子只到商玦腰间,商玦护着朝夕未动,那影子却被撞得反仰倒在地,商玦和朝夕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七八岁的男童!
男童面上惊慌,手中握着一个小包袱,他被反弹倒地,正仰面对着朝夕和商玦,见商玦看着她,第一反应先是护住了自己怀中的包袱,而后一转头朝来路看去,隐隐的,商玦听到了更多嘈杂的脚步声,似乎,是追着眼前这人来的!
「对,对不起。」
「别,别缩,求你,求,求你。」
或许是商玦面上并无恶意,男童反应过来眼底露出哀求,而后一股脑爬起来,转身便朝着另一条廊道跑去,刚才那一下摔得狠了,他跑的姿势有些奇怪,却又跑的极快,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花墙之后,商玦所见过的奇事太多,眼下波澜不惊。
那隐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商玦和朝夕干脆未动,片刻之后,拐角处出现了几个淮阴侯府的家丁,四个年轻家丁跑的满头大汗,面上还有凶煞神色,见拐角之后是商玦二人这才神色勐地一变退至一旁,一头头模样人上前道,「奴追个小贼,惊扰了贵客,请恕罪。」
商玦扫了那四人一眼,带着朝夕淡然离开!
这么一耽误,那四人看着四周四通八达的廊道根本不知要追的人跑向何处!
「那个小结巴跑的忒快!大少爷这回只怕要发火!」
「不如告到侯爷那去?」
「你傻呀!那样岂不是让侯爷知道那小结巴被关到那种地方去了……」
「侯爷可当没生过他呢!」
「呸,到底是侯爷的血脉,他可以置之不理,却不会容许我们这些下人胡来……」
朝夕和商玦走远,偏生二人耳力极佳,将那几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商玦微生了疑惑,朝夕淡淡道,「是洛舜华的小儿子洛玉锵,生来便有些痴傻,后来连话也说不全,又因是个无宠之妾所出,从小府中无人拿他当主子,连洛舜华自己也十分厌弃,四年之前就要被送到外面去,想不到如今还在府中。」
商玦略一回忆,只觉得适才那男童说话的确有些不对劲,可手脚却极其灵巧,怎会是痴傻?他和朝夕都非多管闲事之人,心思略一转便将此事放了过去,对这个淮阴侯府来说,似乎再出如何阴暗龌龊之事都不足为奇。
「刚才见到商世子为何不走近?」
朱氏眸色犀利,定定的看着洛灵珺,洛灵珺眨了眨眼,「我看不得那小煞星!」
朱氏闻言唇角微扬,似笑非笑一瞬,「是吗?如果只是因为这样母亲倒是放心了。」
洛灵珺面色沉定,和朱氏的亲昵却少了两分,朱氏眼利,很快就看出了洛灵珺的变化,她轻嘆口气,「你一定还未转过弯来,母亲不怪你,反正还有时间,母亲不会逼你。」
洛灵珺闻言紧绷的背嵴才松了一分,又问,「母亲,今日瞧着商世子待那小煞星还是十分宠爱,秀娘的事父亲不放在心上咱们不能不放在心上,我总觉得咱们府中的乱子都和那小煞星有关系,杀秀娘的人一日找不出来我心中一日不得安宁。」
朱氏面上的表情也一时凝重,仿佛想到了秀娘死的惨状。
洛灵珺又道,「母亲,那人能悄无声息的杀死秀娘,也一定能悄无声息的杀死我们!」
这话听得朱氏背嵴一寒,她使劲攥了攥拳头,「连你也觉得府中乱子和那妖物有关,既然如此,自然是一不做二不休,不光是我们不想看见她,便是朝中……」
洛灵珺眼底一亮,「母亲是说王后?」
朱氏淡笑一声,「等着吧,等各路王族皆至府中,才有好戏看了!」
洛灵珺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母亲,那小煞星当年分明是被赵弋带走的,赵弋和她的事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一次若是赵弋也来了府中……」
朱氏皱眉,「赵弋不会来,赵国内乱未平,眼下又被晋国盯住,何况燕国压在赵晋边境的大军还未撤退,这个时候,赵弋怎么会离开赵国?」
洛灵珺思忖一瞬,有些焦躁的攥了攥拳头,「母亲,说来说去还是不确定那小煞星何时才会被解决掉,看着她,我总是不能心安……」
朱氏拍拍她的手,「沉住气,今日才死了七个,若再在府中生出事端,你父亲也不会同意的,不过,你父亲在商玦面前低声下气,总有其他人不受商玦威慑!」
「咣当」一声,朝夕手中白子滑落在了棋盘上,又一滚,堪堪落在了地上,朝夕正要弯身去捡,却先有人捡起棋子递了过来,商玦扫过棋盘,「棋乱了。」
屋内只有两人,朝夕也不用伪装,接过棋子也不再去将棋局恢復,只就这眼下的情势一看,稳稳的落了子,「有时候,生机就在乱局之中。」
商玦分明在,朝夕却从来不邀他一起对弈,只一个人摆弄来去。
商玦成了个看客,越看目光越是幽沉。
「殿下,唐先生来啦!」
子荨在外禀告,商玦看一眼朝夕,朝夕也抬眸看他。
商玦唇角微弯,「唐术在你这里很是挫败。」
朝夕眸光微抬,「事已至此,自然不会再瞒他,其他人,瞒着不瞒着都可。」
商玦看向门口,「进来说话。」
门扉被打开,唐术带着个小药箱进了屋子,他生的十分纤长,好似一只瘦竹,手指纤细白净,掌心却满是磨药磨出来的茧子,面容清秀,双眸澄澈,再加上那股子出自医学世家的仁善温和气质,十分能给人好感。
「殿下,小人又改了方子,这两日都在试药,此番一定能看好公主的眼睛!」他穿的单薄,面上被冻出了一团红,连鼻尖都是红彤彤的,他语速极快,乃是真的忧心朝夕眼睛,一边说一边打开药香去拿方子和今日要用的器物,自始至终,却是不直视朝夕。
「辛苦唐先生了,这样冷的天,先生穿的未免单薄。」
朝夕语声温和,乃是对陌生之人故作出来的守礼模样,唐术闻言唇角一扬,忙摇头,「多谢公主关心,小人素来不喜繁复的衣裳,不碍——」
「事」字未出口,他的动作忽然一滞。
朝夕眼盲,怎么知道他穿的单薄?!
豁然抬眸,唐术对上的便是一双漆黑美目,他一愣,随即面生大喜,「公主殿下这是……」
朝夕也弯了弯唇,「是,我能看见了!」
唐术被朝夕的一笑弄得面上一红,想躲避朝夕的目光,却又像看朝夕的眼睛是否还有问题,一时间,竟然显得十分侷促害羞,朝夕瞧着有趣,商玦在旁挑挑眉,不轻不重的轻咳了一声,「能看见了,却是不放心,你再看看,是否还有遗留病症?」
商玦语声不必平常温和,唐术立刻打起了精神,神色一正上得前来,为朝夕仔细检查起来,半刻钟之后,唐术面上满是喜色的道,「公主这是真的好了!不过因为眼疾积攒的时间太长,眼下公主虽然可视物,只怕偶尔还是有些模煳之感,再用药调理就是!」
唐术兴奋的说着,随即又是一皱眉,「可是前次小人也觉得公主的眼疾已经无碍了,结果公主还是看不见,另外,小人一直未曾问过公主,公主中的毒乃是乌银花毒,是本该全身都中毒的,最后却为何只聚集在了眼周?」
唐术这两问,第一问自不必说,第二问却是商玦也不知的。
话音落定,商玦也看了过来。
朝夕抿唇,并不觉得这是个好问题,唐术恍然,顿时脸色涨红不好意思起来,「公主,是小人多言了,这个不重要,小人立马给公主开新的调理方子。」
说完竟也不等朝夕说什么,提着药箱转身就跑。
屋内一时沉默下来,商玦看明白了朝夕的意思,轻嘆一声,「不愿说就不必说,赵国诸事,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尽数忘记。」
「是朝暮。」
朝夕定定落下三字,商玦豁然转头。
「是他?你们见过?」
朝夕站起身来,走至窗边,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眉头皱的极紧,片刻之后才摇头,「他未曾见我,可一定是他,乌银花的毒可以致命,是他救了我!」
朝夕和朝暮是双生子,传言双生子之间会有所感应,商玦不知这传言真假,可见朝夕如此笃定便也认同了她的话,「你们早早便分开,他为何不见你?」
朝夕抿唇,语声沉冽的含着一股子冰冷怒意,「这也正是我回这里想知道的,他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让他从不出来见我。」
商玦听出她的不妥,忙走到了她身后去。
朝夕知道他在靠近,却道,「明日我要出府一趟,让坠儿跟着我便可。」
商玦步伐一顿,眉头先是一皱似乎要否定,一瞬之后却又抿着唇点了头,「好,依你。」
朝夕微有意外,却未表现,只紧抿了唇再不说一字。
朝夕要出门,不必淮阴侯府做准备,商玦自然会吩咐底下人准备好一切,只是谁也没想到前一夜竟然又下了雪,雪势还颇大,第二日一早还未停,看着灰色的天和院子里的积雪,商玦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前一日的决定。
「让小九跟着你。」
「不必。」
「你……」
「君无戏言。」
「孤……」
「我酉时前便会回来。」
朝夕语声幽幽,是在和他交代,也是她的妥协,面对软了性子的朝夕商玦无法拒绝,只能定定道,「好,孤等到酉时。」
朝夕挑挑眉,觉得这气愤有些奇怪,也不打算多言,一转身走出门去。
子荨眉头皱着站在外头,嘀咕着,「公主为何不带着奴婢?」
朝夕失笑,只道,「坠儿是淮阴人,她带路,你留在这里,看着我的琴。」
子荨知道朝夕宝贝琴,也觉得自己在朝夕心中还是十分重要的,这才连忙应诺,战九城一行人在外候着,由他们送朝夕和坠儿出府。
朝夕由着坠儿扶着走出院门,商玦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她有所感应,只以为他有什么话要交代,可走到了门口也未听见他说什么,朝夕想来想去也不觉得今日她出府是什么大事,当即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踏雪院……
商玦在廊下站着,表情阴阴的半晌没动地方。
「啧啧啧,看看这怨妇样子……」
「被无情的抛弃了吧!」
扶澜大咧咧的出现,手上还拿着一个包子,走至商玦身前,毫不留情的就是一句,说着一笑走进屋子里,自己给自己倒茶去了,商玦又站了片刻才进门,便见扶澜猫一样的窝在敞椅上,打着哈欠问,「你不是不准她离开自己视线一步吗?今日怎么大发慈悲?」
商玦人进来了,却还是站在窗边,目光沉沉看着外头的天色。
雪粒子淅淅沥沥的不算大,可天边却有阴云密布,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他心底的后悔越发大了,抿了抿唇,他语声冷沉的吓人,「今日,是庄姬公主的忌日。」
扶澜一愣,扯了扯衣襟在敞椅上坐好,怔然片刻才嘆口气。
「正月里头去世,实在是……」
别处都是一片过年的喜庆,唯有她们沉浸在悲伤之中,庄姬是病逝的,这最后一个月必然不好过,同样不好过的还有背负着凶命煞星的四岁兄妹二人。
屋子里安静的吓人,扶澜转眼看着商玦的侧影又是忍不住一阵唏嘘,「人一走你魂都没了,你既然惯会做那慈悲为怀的模样,就不要如现在这般冷肃。」
明知说也不管用,扶澜却管不了自己的嘴!
不愿再陪着商玦在此沉郁下去,他一转身又出去了,也不知做了什么,一个时辰之后捧着笔墨纸砚再回来便见商玦仍然维持着那姿势动也未动,扶澜又好气又好笑,上前将纸笔一铺道,「你干脆成望妻石算了!过来,写几个字给我!」
商玦默然一瞬才转身,扶澜笑盈盈上前来,递过来沁了墨汁的笔!
「帮我写,溯世书三字。」
商玦挑眉,扶澜忽然嘿嘿一笑,「昨夜偶得一梦,记下来!」
商玦对扶澜的怪心思不置可否,抬手在那纸业上落下三字,他一手行楷漂亮至极,看似大气儒雅,笔锋之中却又藏着贵胄锋芒,扶澜捧起纸张来吹了吹,满意的点点头,将笔墨纸砚一卷,又要回去了,商玦不理他,由着他折腾!
扶澜笑意满脸,冷不防走到门口和子荨撞了个正着,手中笔墨纸张尽数而落,只让他紧张的瞅着落地的字大唿小叫起来,子荨更是吓得面色惨白,「扶澜公子!奴婢该死!」
见她要跪,扶澜一把扶住她,「得了得了,你也不是故……」
「意」字未出,扶澜忽然皱眉,鼻息一动的凑到子荨身上轻嗅。
片刻又问子荨,「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子荨满是讶异,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的衣裳,「没有什么不对的味道啊!难道公子说的是桂花味?奥这是早上送来的早膳有个桂花酒酿,这府中这道菜做的极好……」
「怎会是桂花?!」
扶澜双眸一瞪,又弯身在她身上轻嗅一下!
屋子里的商玦听见响动走出几步来,「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便见扶澜勐地直起身子,而后便沉了脸色看向商玦,语气再不见平日里的半分懒散样子,「商玦!子荨身上的是雀香!」
他说的又急又快,子荨顿时被吓得一抖,再去看商玦,只见商玦波澜不惊的面色瞬时大变,子荨心中「咯噔」一下,「雀香是什么……」
扶澜深吸口气,「是用来追踪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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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暗林追杀(二更求月票!)
出了淮阴城一路向南行,走差不多十里地有座南叶山,南叶山上有座南叶寺,正是朝夕此行的目的地,距离淮阴城最近的佛寺乃是就在城外一里地不到的永正寺,比起那里,南叶寺中的香火少的可怜,若真要说个好处,南叶寺清静。
朝夕仍是一身红衣墨发,眼上覆着丝带,她仿佛习惯了眼盲,如此装扮也不觉怪异,马车是最普通的马车,坠儿驾车在外,一路无声的到了南叶寺侧门。
「主子,到了。」
坠儿开口,朝夕便探身而出。
下了马车,寺门之前站着一个身着灰衣的白须老和尚。
「施主,久违了。」
老和尚佛手在前,对朝夕鞠了一躬,朝夕唇角微弯,「了空大师,四年不见了。」
了空生得一副慈祥面孔,满脸皱纹让一双眼睛迷得只剩下一条缝儿,他上下打量两眼朝夕,笑意温善道,「施主说过四年之后一定回来,果然未曾失约,今日见施主大安,贫僧甚觉宽慰,施主苦厄已去,未来都是霞光坦途。」
朝夕眼上分明覆着丝带,乃是眼瞎的模样,可了空竟然说她大安,显然是看出了她眼疾已痊癒,朝夕唇角微弯,「大师善言,带我去我娘那里吧。」
了空点点头,「好,施主请进吧。」
了空抬手一请,当先入了寺门,南叶寺香火稀少,皆因为寺小人少,低矮的一处门楣,进去便是个佛塔庭院,院子也不大,规制的倒是十分整齐,此刻厚厚铺着一层雪,还未有人打理,了空带着朝夕走了廊下,道,「这四年长明灯从未灭过,施主可安心。」
朝夕由坠儿扶着顺着廊道往前走,「有大师在,我自然安心。」
院中香火裊裊,特有的佛香味道忍不住让朝夕脑海之中闪过一道身影,朝夕眉头微皱,有些诧异自己竟然会在此时想到他,定了定神,朝夕将这念头抛出脑海,绕过佛塔到了佛寺后院,后院只有一间佛堂和一排矮房,了空将朝夕带至佛堂入口处顿足,又朝朝夕看了两眼眉头微微一皱,「施主今夜可要归程?」
这寺院有两间客房,朝夕今日可留宿在此,然而她摇了摇头,「祭拜过母亲便要返程。」
了空眸色微暗似有忧色,「施主归程之路,或许不太平。」
朝夕挑眉,抿唇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师,这寺中只有您一人,大师自去修行吧。」
了空佛手一正,弯了弯腰,「阿弥陀佛,施主寄放在贫僧此处的东西……」
朝夕一笑,「还是请大师代为保管。」
了空点点头,「也罢,施主轻便。」
了空转身离开,坠儿推开佛堂之门将朝夕扶了进去。
甫一入佛堂,一排长明灯当先映入眼帘,接着便是个佛龛灵位。
朝夕睁开坠儿的手,取下眼上丝带,走至诡垫跪下,一双眸子定定的落在那漆黑牌位上。
慈母庄姬之灵位。
简单的几个字,无关任何荣华富贵,她曾是帝国公主,曾是蜀国王后,可她的牌位却在这山野小寺,供奉她的长明灯不到百盏。
朝夕眯眸片刻,朝着那灵位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
身后坠儿递上香来,朝夕接过,又起身上香三柱,而后便转身跪下诵起了经文来。
往生咒送死人往生,而生人,总要顶着风霜刀剑活下去。
许久之后朝夕才睁眼,她静静注视着庄姬的灵位,再没有人看得见之地,目光少有的露出两分松懈,却也不过一瞬,她忽的冷声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主子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洛舜华很上心。」
「很好,你们辛苦了。」
坠儿身姿纤长,面容只能算做清秀,往人堆里一放便找不出来,唯一叫人注意的便是她的安静,安静的像个影子,能叫所有人忽视,而当她对着朝夕开口禀事,那份沉稳笃定却一点都不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属下不敢。」
微微一顿,坠儿道,「主子,秀娘之事并非出自我们之手,您看……」
朝夕狭眸,「不必去管,她本就该死,此番更是死的绝妙,从此往后,只要对我们要做的事全无影响,就都不必沾染。」
坠儿又应一声,随即又道,「主子,商世子那里……」
朝夕皱眉,「此事我还需要考虑。」
坠儿自知不该多言,当即闭了口。
朝夕闭上眸子,又念了一阕咒语,睁眼之时再磕了三个头便站起身来!
「主子,可要离开?」
朝夕转身,一双明眸好似点漆,坠儿眉头微微一扬,随即便恢復平静。
朝夕看的十分满意,将那敷眼的带子往袖中一放,抬步走向门口,坠儿眼疾手快将门打开,朝夕甫一出门便看到满庭院的素雪,雪粒子在纷落,天边还有阴云密布,似乎有一场更大的暴风雪还在酝酿,朝夕算了算时辰,眉头微蹙。
坠儿也跟着看出去,「主子,怕是有雪,咱们理应早些启程,可是适才了空大师说……」
了空说,今日归程的路上不太平。
「有些事,不是你躲避就能逃得过的。」
坠儿疑惑看着朝夕,朝夕却已当先朝寺门走去,「赶在酉时之前回去。」
坠儿闻言自然连忙跟上,二人除了寺院的院门,朝夕警惕的朝四周一望,南叶寺在半山腰上,下山的路有许多条,朝夕略一思忖,「绕远的那条下山,上官道入城。」
他们要回淮阴本可抄近路,可朝夕却选择走绕远的那条,显然是为了避免麻烦。
待上了官道,一切便都好说。
「啾啾——」
朝夕正俯身入马车,耳边却忽然听到一声鸟鸣,她身形一顿,復又回身来看,楠叶山上大都是松柏,虽在冬日也翠绿如黛,再加上曾盖的素雪,好一派绿白冬景,这样的冬日,偶有两声鸟鸣再正常不过,朝夕眯了眯眸,俯身入了马车!
「快点下山。」
话音一落,坠儿已坐上了车辕!马鞭刷的一声落在马背之上,马车顿时顺着山道而下,山道不宽,幸而他们的马车也只是青布小车,坠儿看似只是普通婢女,驾车的身手却不凡,一路上虽然颠簸,却行的极快!
「啾啾——」
马车之内,朝夕又听到了那鸟鸣!
掀开窗帘朝外一看,只见一直体型微小的灰色雀鸟在林间飞舞,朝夕紧盯着那雀鸟,待马车前行了二十丈之后那雀鸟依旧紧跟着马车,朝夕心头一跳,糟糕!
「坠儿!换条路走!」
「是!」
此刻二人已深入林间,积雪埋路,马车的速度已提不上去,四周皆是高耸入云的松柏树冠,遮天蔽日的将林间笼罩的幽暗又阴森,马车换了路,然而那跟着的鸟雀依旧跟着,朝夕眸色一厉,抄起车厢一角的纸伞,折断竹篾,抬手便朝马车外劲射而去!
鸟鸣声骤断,朝夕语声冷肃。
「走快些!」
马鞭不要命的往马背之上落,马嘶声阵阵,车身越来越颠簸,而更要命的是朝夕发现那断了的鸟鸣声又响了起来!
「主子,咱们怎么办?」
坠儿的话语刚落,林间忽然响起簌簌的动静,那声音从她们行进的左侧方传来,正极快的朝他们靠近,林间被惊起飞鸟阵阵,一看就知道来人不少!
朝夕在车厢之中冷笑一声,「掉头,去山顶!」
坠儿勐地勒马,扬手将马头一扯,嘶鸣声响,马儿立刻调转了方向,马鞭急落,马儿顿时反方向狂奔起来,然而马车要沿着山势往上,山路上还有积雪,没多久马车的速度便慢下来,同一时间,后面山林之中的动静越来越大了。
「主子,您先走!属下引开他们!」
坠儿语声沉定,不见半分慌乱。
朝夕车厢之中漫笑一下,「将车驾到山崖上去!」
坠儿犹豫一瞬,只好沉默的落下了马鞭。
马儿劲力狂奔,身后的动静也越来越近,似乎发现了她们要往山顶走的意图,后面的人反而不着急了,他们有条不紊的围了上来。
坠儿却不敢减慢了马速,山道越来越窄,不多时便隐隐可见了山崖尽头,坠儿正要减速,车厢之中朝夕却道,「加速!冲下山崖去!」
坠儿一愕,却分毫不敢违抗,马鞭高高扬起,不要命的抽打在马背之上!
二十丈,十丈,五丈,一丈……
烈马嘶鸣,疾奔的青布小马车如离弦之箭一般激射而出,却又在马蹄踏空的剎那勐然下坠,山崖之下的山涧深不见底,半空浮着一层朦朦雾气,一晃眼,马车和人都不见!
「大人!马车跌下去了!」
从后面围上来的黑衣人们极快的聚拢,这些人各个面上都带着黑巾,手中拿着三尺长剑,一身凛冽的血腥味挡也挡不住,那为首之人目光锋利的扫过山崖和身后的参天树丛,冷笑一声,「山涧之下绝无活路,这山林之中却不一定,给我搜!」
「是!」
几十道声音齐齐应和,一转身,都没入了山林之中。
那为首之人在山崖之上站了片刻,亦转身入了黑森森的山林里。
人都走远,山崖之下的坠儿正被朝夕紧紧拎在手中。
山崖的主体乃是一块突出的巨石,朝夕人就藏在那巨石之下一块凹进之处,凹进之地也是岩壁,下脚之地都无,她一手攀着一块凸起山壁,一手提着坠儿的手腕,只要她一松手,坠儿便会如那不见了影子的马车一般跌落。
见坠儿面色有些发白,朝夕挑了挑眉,「害怕?」
任是谁在这样高的地方都会怕,何况坠儿的生死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她忘不了适才她人已随着马车下落却又被朝夕一把扯了回去时的紧张刺激,紧抿着唇,她倔强的摇头。
朝夕眯了眯眸子,静听上面林子里的动静。
「主子,他们人太多,一时片刻也不会离开,咱们二人不是对手,您眼下如此也坚持不了多久,不如还是属下上去引开他们,您后走!」
朝夕不语,好似忽然听到了什么一般的皱起了眉头。
来人人数近百,且浑身杀气,一定都是顶尖高手,坠儿明知道自己上去引开追兵也是个死却还是如此建议,只因为再僵持下去,要么是她二人同时掉下去,要么就是她们同时被发现,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然而朝夕不语,她便不敢多言。
朝夕仍然凝神听着什么,可一手攀着岩壁一手拉着坠儿已经让她额上出了薄汗!
事已至此,坠儿牙关紧咬,「主子,要不要发信号求……」
「不必——」
朝夕否定的极快,坠儿正疑惑的抬头望去,却忽然觉得拉着自己的手勐地使了一股子力,坠儿惊唿声压在喉头,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甩的飞了起来,她将内息一提,一个跃身从崖壁之下上了山崖,她本以为朝夕是改了主意要让她引开围杀,一转身,却见朝夕也大大方方的从山崖之下跃身而上,她一愕,「主子,他们围过来了!」
她们的动静不小,尚未离去的杀手已经发觉,正朝着她二人袭来!
坠儿皱眉,手已摸到了腰间的匕首!
转过头,朝夕却波澜不惊泰然的紧!
察觉到杀气比自己想像之中还要重,坠儿不由有些着急,「主子,我们当真不求援?」
朝夕身姿凛然的站着,闻言笑一下,「为何要求援?」
她抬了抬下颌,示意林间,「救我们的人,不是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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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同生共死(一更)
寒风凛冽,雪野山崖,黑森森的山林之中杀气四溢。
一个又一个的黑衣人从林中走出,全都朝着站在崖边的主僕二人围了过去,朝夕和坠儿皆是年轻女子,寒风掀起他们的裙裾,那纤细的身影愈发显得柔弱不堪欺,朝夕面上未戴白巾,稍稍走近些的黑衣人都忍不住将目光流连在她面上,走在最前的二人更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嘆,一人低笑一下转身对身边的人道,「如此绝色果然名不虚传,就这么杀了委实有些暴殄天物了,不如咱们兄弟几个……呵呵……」
最后那一声低笑带着男人之间才会懂的下流味道,坠儿眯眸,上前一步挡在了朝夕身前,见此另一人也是意味深长的一笑,「看不出来,这个小的如此忠心护主。」
黑衣人逐渐在聚拢,不多时便有十多个人出现在了朝夕的视野之中,走在最前的二人是第一个发现她们的,此刻不免有些自得的味道,也不去追究适才二人为何不曾出现,只将十分*的目光落在朝夕二人身上,围过来的人许多,坠儿面生紧张,朝夕却十分泰然,先前说话那人眉头一扬,「看,她一点都不害怕,或许是伺候人伺候惯了!」
另一人便兴味笑一下,「听说赵国燕国的世子公子为她而开战,我想,她在床上的滋味一定很好,嘿,不如我们和大人打个商量如何……」
坠儿听着这下流之语眸生怒色,朝夕在她身后却轻嘆了口气。
她这一嘆立刻引来那最前二人的目光,二人也是经歷了许多血腥之人,自然看出了朝夕不同寻常的气度,眼底的轻薄之色随即被一股子戒备凝重而取代。
朝夕见此樱红的唇角绽出薄笑来,唇瓣轻启,道出两个字。
「废物!」
这二字对于任何一个男人都极其难忍,更何况是从一个女子口中道出,哪怕那女子多美,可她现在的生死都被他们握在手中,却还敢逞口舌之快?!
眼底厉色一闪而逝,那最前二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向朝夕而来,二人「唰」的一声拔出长剑,一副要将朝夕斩在当下的模样,坠儿眸色一凝上前一步,朝夕仍然墨发红裳的站着,寒风将她的裙摆吹得猎猎作响,连那墨发也被吹得纷乱,她唇角的弧度没有一点温度,却美的惊心动魄,周围皆是雪色,唯她黑与红交映,旖艷的像妖精,偏偏又遗世独立的好似神祇,无论是神还是妖,最终,她都是一杯致命的鸩毒……
举剑杀来的二人在离他们十步之远的地方唿吸就开始紊乱,连身上的杀气和警惕都一时被迷惑,忽然,朝夕唇角的笑意骤然扩大,似业火红莲一般夺目。
那二人不知朝夕这一笑从何而来,眉宇之间刚浮起疑窦,嵴背之后忽然有一阵劲风来袭,杀手对危险的感知力超常,只需一瞬间他们二人便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那是出自一把弓的两支短箭。
强攻劲弩力道无穷,精铁铸就的箭头更可以刺破任何铠甲,
「噗嗤」两道声响,那二人前行的步伐一顿,朝夕和坠儿只见两支断箭从那二人胸口破体而出,而后铮的一声钉在了距离她们三步之遥的雪地上!
鲜红的血液喷洒而出,将好端端的一片素雪污染,那两道身子未近的朝夕身前三尺,就这么一僵一顿,随即腿弯一软,成跪姿扑倒在了雪地之中!
「注意!她们有援手!先杀了她们!」
瞬间死了两个兄弟,后面的杀手们极快的反应过来,不知是谁大吼一声,所有人都举剑向朝夕杀来,朝夕看着那一片寒光,毫不意外自己会被砍成肉酱!
然而,她是不会给自己做肉酱的机会的!
跑在最前的那人还未越过自己兄弟的尸体便再度被一只短箭击中,一瞬间所有人都慌了,哪怕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完成任务,却也没有谁愿意将自己的背嵴暴露在敌人的冷箭之下,所有人都防备回身,甫一回身便看到了那风华卓绝的身影踏雪而来!
白色的广袖长衫,黯黑的瑞兽纹样,一双深不可测的眸,一张俊美到极致亦危险到极致的脸,前一刻那身影还在一里外,可下一瞬那身影已经到了近前,青色的松柏,白色的雪野,他顶着一身贵胄无双的气势,眼底只有一个人,他明明经过了杀手阵间,却未出手,只衣不沾雪波澜不惊的朝崖边那人走去,竟将他们视作无物!
连朝夕都觉诧异,从燕营至淮阴,她从未见他用过武功,今日一见才知他的深不可测,他无需借风而行,他本身就是风,他想去的地方,哪怕前面有千军万马挡着他也能闲庭信步似得走过去,将轻功用的如此优雅绝伦如此赏心悦目,他是她所见第一人!
「你还好吗?」
那是一双何其深沉的眸,此刻朝夕却从中看到了两分担忧,商玦闪身至她身前,几乎是一点犹豫都无的握住了她的手,朝夕怎么都想不通商玦为何会在一群杀手面前做戏,她被他眼底的忧色震住,愣了一瞬才牵唇,「如殿下所见!」
商玦面色微温,正要点头,朝夕却赫然看向他身后,「当心!」
黑衣人们不知道商玦是谁,可他们的任务却要完成,有不怕死的见二人相聚无心顾忌其他便出了剑,可他还未走出一步断箭便钉入了他的脑袋!
果决利落,箭无虚发!
这样的气势震慑了这些杀手,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稍一怔愣之后便齐齐朝着商玦和朝夕反扑过来,数十道剑光一闪而起,商玦却仍然握着朝夕的手定定看着他!
连朝夕都觉得商玦的戏做的太足!
足到了有危险都不顾!
「嗷呜——」
剑光尚未至,山林之中当先响起的却是一声熟悉的野兽吼声,那吼声震耳欲聋,直将树冠上的积雪都震落,杀手们被这吼声一震,只觉心颤腿软,待回过神来再要举剑上前,一道庞然大物却从林中矫健飞跃而出,众人眼前一道白影一闪,下一刻,一声惨叫骤响,定睛一看,一个提醒巨大的似狮似虎的庞大巨兽正挡在朝夕和商玦身前!
在它的两只前爪下,一边按着个杀手!
那爪子巨大,将它所有的体重都压在那二人身上,堪堪将二人心肺位置压出两个坑来,那二人的剑还握在手中,唇角却止不住的溢出血沫来,抽搐两下便没了声息。
一人一兽,出场便镇住了所有人!
连朝夕都越过商玦的肩头看着白月……
「它今日有些恼怒了,平日里它十分乖觉。」
似乎怕白月此状吓到朝夕,商玦温和的解释了一句,他一转身和朝夕并肩而立,看着白月的目光透着几分满意,嗯,这才是他的小宠该有的样子!
朝夕哪里会怕,相反只觉得惊艷,所以由衷的道,「它很厉害!」
通常豢养出来的野兽总会少了几分野性,白月除了第一次见它时它有些野性之外其余时候都十分温柔,它体型虽然巨大,可朝夕只将白月当做个陪商玦解闷用的玩宠,从来不知道它可以如此骁勇如此威勐,朝夕眯了眯眸子,第一次有点喜欢这个大傢伙!
白月在从燕营到淮阴的路上陪了朝夕一路,可朝夕的态度一直十分冷淡,今日见朝夕的眼神商玦便知道白月得了朝夕的心意,他牵了牵唇,看着白月道,「它是燕国朱雀山脉中的万兽之王,长在雪山,三年前才跟了孤。」
朝夕挑眉,「万兽之王,怎会……」
万兽之王怎会臣服于他?
朝夕话未说完,商玦却已经听了个明白,不由一笑,「兽王臣服于天下万物之王,有问题吗?」
这话太过大逆不道,朝夕一笑不答!
那边厢危机还未解除,这边竟然聊了起来,白月威风凛凛的站着,真有一股万兽来朝的威慑力,再加上那口中森森的牙,饶是这些杀手都生了退意,然而任务已经接了,哪里来的退路,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那些刀光剑影又朝商玦和朝夕扑来!
然而这一次他们确实半点机会也无!
因为朝夕看到战九城拿着弓弩从林中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还有十多烈火骑的侍卫跟着,新一轮的屠杀即将开始,商玦和朝夕一样,骨子里是嗜血的!
早前的杀手都散了开去,眼下聚集起来的也不过十多人,被断箭射死几个,又被白月解决两个,剩下来的人根本不值一提,然而战九城解决完最后一人之后面色却不甚好看,「殿下,他们人很多,咱们不能长久留在此处!必须走!」
商玦来了,战九城来了,云柘来了,然而到底没有千军万马!
商玦一把拉住朝夕的手,低声道,「来得急,人不多,走哪里你说……」
朝夕诧异商玦会让她来主道这个局面,稍一定神,她抬手一指,「走后山。」
战九城立刻领命的吩咐人探路,商玦拉着朝夕皱眉打量她。
朝夕不知他在看什么,问一句,「殿下怎会来此?」
话音落定,商玦不答,却倾身朝她靠近,朝夕背嵴一僵,整个人下意识身子后仰,商玦将她腰身一定,低头在她颈边轻嗅,二人并未挨着,可他的唿吸却洒在她颈边,这让朝夕觉得十分不自在,正要将商玦推开,他却已自己直起身子来!
「将斗篷脱下来,有追踪香。」
朝夕闻言顿时恍然,抬手便扯掉了身上的斗篷,扬手朝山崖之下扔去!
寒风凛凛,朝夕没了斗篷穿衣裳显得单薄许多,偏生商玦也未带斗篷,他眉头一皱,一把搂住了朝夕的腰身,「马上离开!」
朝夕无需他如此照顾,然而情况紧急商玦并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云柘在前探路,战九城断后,商玦一路揽着她朝后山的方向走,后山的山路十分崎岖,大抵没人能想到她会从这个方向走,朝夕和商玦几乎都这样想,然而还未走出多远,云柘和战九城同时来报,「殿下,后山之下发现了敌人的踪迹。」
「殿下,后面有人追过来了!」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她们当真是没了退路。
「我们的人还有多久能到?」
「和咱们约定的地方不一样,等找到咱们还有半个时辰。」
战九城话语道出,商玦的面色便有些不好,从这里到淮阴侯府要一个多时辰,他走的时候只带走了最趁手的,其他人却是要后一步得了准信儿再赶来,他只算准了朝夕会临危,却不想敌人这一次的手笔竟然如此之大,整个蜀国,有谁可以做到这一步呢?
「小九带着坠儿从左边走,孤和夕夕依旧走后山。」
「殿下,让别人走左边,属下要跟着殿下。」
战九城何等豪烈男子,可眼下牵扯到了商玦的安危依旧执拗起来!
商玦却不容反驳,「好了,此乃万全之策,今日不能少一个人。」
战九城到底不是不顾大局,只得应声作罢!
既然决定兵分两路,云柘自然是要跟着商玦的,商玦又点了三人,最终他们一行只有六人,后山的敌人还未被惊动,危险要比前山小很多,商玦顾念战九城自然要多给他几人,战九城反抗不得,只得应声带着人离开!
雪粒子还在落,眼看着一场更大的暴风雪就要落下,朝夕和商玦却要被困南山。
朝夕看着商玦,又问,「殿下怎么会来?」
商玦不语,只带着朝夕朝山下走去,朝夕又道,「此事本和殿下无关,殿下此番来躺了这道浑水,只希望殿下稍后不会后悔才是。」
商玦拉着她的手,「为何要后悔?」
朝夕淡淡一笑,「接下来是天罗地网,你我生死不知。」
商玦波澜不惊的,「同利相死,今次孤便于你同生共死一回……」
------题外话------
嗷呜~感谢阿枝升级成我滴探花~撒花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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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月~万兽之王~快出来给大家卖个萌~
白月:嗷呜嗷呜嗷呜喵叽叽……(表问我它怎么发出叽叽音的,卖萌需要!o(╯□╰)o)
第067章 猎杀游戏(二更求月票!)
「同利相死,今次孤便与你同生共死一回。」
商玦的话波澜不惊,听在朝夕耳中却犹如闷雷震耳!
同生共死?世上会有人愿意和她同生共死?!
世人总是习惯随意许诺,若一不小心当真,就会酿成不可估量的后果,商玦此刻这四个字在她听来简直是笑话!而她,亦绝不会将性命交到别人手上!
在她的世界里,从来只有各凭本事各善其身!
而她以为,商玦在这一点上想的和她是一样的。
身处权利巅峰之人总不喜让别人来影响他的生死,他在外虽有神佛之名,可她却不认为他是大慈大悲的救世主,他是怀着怎样的目的说出此话?!
这心思一出,朝夕下意识便挣了挣,商玦眯眸看过来,眼神带着看透一切的洞悉,「既然知道是天罗地网,就不要存自己去闯的心思,果然聪明的过了头就是愚蠢!」
商玦话里并没有多少怒意,声音却沉冷了两分。
他看透了朝夕不远在这样危险时刻与他同心的心思,却不曾怪她,反而,还教她,他这话换个说法就是,前面是天罗地网,你又独身一人,而我这里有人手你何不利用我?
商玦握紧了她的手腕,铁箍一般的不曾放下。
朝夕心头微窒,随即漫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商玦步伐稳健的带着她走在前,从她的方向看过去,恰能看到他俊美的侧脸和宽阔的肩背,他是真心的?!
朝夕这心思一出心中便存了疑虑,因为这和她固守了十六年的想法背道而驰。
朝夕沉默,商玦却早已习惯她如此,却是见不得她拧眉多想,率先打破了沉默的问道,「你今日出来是临时决定,连孤也是昨夜才知,而今次却有如此多埋伏,眼见是早有预谋,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的人就那么几个,你想必知道了幕后之人是谁。」
朝夕来南叶寺之时为了祭拜亡母,这事只有商玦知道,而商玦不可能告诉其他人,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记得今日是个什么日子,早早就料定她会出府,所以才在她身上下了追踪香布置了这一场刺杀,这样多的杀手倾巢而出,看来是想一举将她了断在此!
那些人知道她在这个日子出府不奇怪,可商玦又是怎么知道她来了此地呢?
他刚才说今日特殊,原来他知道的比她想像之中多得多!
朝夕深吸口气,「这些杀手比一般江湖组织更为有序,多半是出自朝堂,而那朝堂里头,想杀我的人实在很多。」
「可能一次调动这样多的人只有一个!」
商玦话语沉稳而笃定,朝夕不由又看过去,商玦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后山常年无人行走,道路崎岖杂乱,再加上整个冬日的积雪都在,越走雪越是厚,高耸入云的树冠连绵成片,将暮色时分唯一的光线遮了大半,朝夕一行人根本就像在夜色之中行走,没走多久,寒风皱起,天边阴云翻滚,一场大雪即将到来!
从山顶下到了半山腰,云柘忽然从前头返回。
「主子,前面有动静。」
商玦步伐一顿,「他们有多少人?」
「左前方的密林有百人,右手方向不下五十。」
商玦回头看了朝夕一眼,「走哪里?」
这是商玦第二次问她的意思,朝夕心底愕然不已,面上却是一派平静。
她抬头望了望天色,「暴雪要来了,今日是回不了淮阴了,走右边,入南叶山深处,能杀则杀,能甩则甩,今夜怕是要在山中留一夜。」
南叶山并非只是一座孤山,而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岭,南叶寺坐落在第一座山峰之上,再往南,还有七八座山峰伫立,那些地方都是人迹罕至之地,若来的是江湖杀手或许并无优势,可既然来的是朝堂鹰犬,这种情况复杂的山林显然对他们限制极大!
商玦点了点头,看向云柘,「走吧!」
云柘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欲言又止的看着商玦,商玦眉头微皱,他才一转身没入林中探路去了,商玦转身看朝夕一眼,「累吗?」
朝夕摇摇头,「还好。」
商玦颔首,又拉着她往林中深处而去。
朝夕却看着商玦一直拉着她的手万分不解……
敌人的织网围的很密,且深山中太静,又是常年无人之地,只要是人走过,难免不会留下痕迹,云柘在前探路尚未走出一里地,敌人的冷箭已经带着杀气而至!
「大人,前面发现了痕迹!」
「西南方向,追——」
带着内力的浑厚之声在林间远远传来,安静被打破,霎时间,几乎四面八方都涌起了杀气,商玦将朝夕往怀中一带,揽着她的腰身提起了内力,他们一动,身后的追踪更是急骤,商玦揽着朝夕,给前面云柘的方向递了个眼神!
云柘收到指示,顿时对其他人打了个手势,其余三人脚下一停,随即如幽灵一般四散开来,他们四人没入林间,商玦却带着朝夕停了下来,这一停,没一会儿便看到了数十黑衣人出现,黑衣人们终于追到了目标,脚下也是一顿,看着商玦拦着朝夕翩然而立一时却不敢靠近,没有人面对死亡之时还能如此坦然,除非,他们有把握不死!
「弓箭手准备!」
这是一个小队,领头那人一下令,身后十人都举起了手中弓弩,「咔嚓」几声机关响动,同时都对准了朝夕和商玦!
眼下几人所站在一片密林之中,尤其商玦朝夕身边皆是合抱古木,而那十多个黑衣人则是站在一处凹地之内,四周是山丘厚雪和参天古松。
「杀了他们!」
那首领话音刚落,十只弓弩已寒光齐射!
眼看着朝夕和商玦做了活靶子,可就在剑尖即将伤人之时商玦却动了,他身形一闪便入了身边树林,因为速度太快,竟然在原地留下了残影一道,箭矢刺破残影直钉在地,商玦和朝夕却是不见了,那头领目光一沉,「追!」
一字刚落,忽然有四道劲风从四面八方射来!
山丘之后,树梢之上,四个方向四个点,不停变位,箭无虚发,惨叫不止!
那头领避过一记冷箭回头再看,身边兄弟已倒下了七八人,正要没入林中躲避,可一转身便对上了一双森寒的眸,云柘连让他叫出声的机会都没有便将长剑刺进了他的胸膛,血沫喷涌而出,那人双眸大睁的欲要反抗,身后却又再中一剑,一回身,他背后是三个身着玄色短打的烈火骑侍卫,和一地没了声息的尸体!
脚步声响,商玦带着朝夕从林中缓步而出,看了看满地的血腥面色平静。
他转过身来看着朝夕,「想不想玩个游戏?」
朝夕挑眉,「什么游戏?」
商玦弯了弯唇,看着云柘道,「搜身。」
云柘顿时明白了商玦的意思,拔出长剑,那首领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云柘弯身上前,在那首领身上摸索一阵手中立刻多了几个发信号的烟筒,他朝商玦看过去,商玦对他点了点头,云柘亦颔首,而后便和另外三个烈火骑侍卫走到了一起!
他将那信号烟筒每人分发一个,而后四人忽然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御风疾行,瞬间便不见了踪影,朝夕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转身看商玦,商玦目光在这四周扫了扫,忽然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山丘顶上的一颗合抱古松上!
他又将朝夕腰身一揽,内息一提便带朝夕跃身而起,朝夕被失重感击中,再次定神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那树冠顶上,再未说话,几十丈外的松林之中忽然有一道黄色的焰火升空,「咻」的一声,将天边的乌黑阴云都照亮。
距离里的太远,朝夕并看不清那处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不多时便能听到打斗声,没多时那声音就停了,又过了片刻,在距离那处几十丈外的另一处又有一道焰火升空,这一次打斗声响起的格外快,持续的时间也长,最终还是悄无声息的停了。
「我们都不喜欢被追逃的滋味。」
「既然如此,就由自己做猎人!」
商玦话音刚落,「咻」的一声又有焰火升空,自然又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一处,朝夕挑眉,看着即将落下的夜色道,「这样的游戏,我喜欢。」
话音刚落,本就烈烈作响的寒风忽然变大了,没多时,雪粒子变作了雪片儿纷扬而落,同一时间,又一道焰火升空,朝夕伸手接了接雪片儿,「要天黑了。」
商玦抬了抬下颌看向不远处的密林,「天黑,猎人可以更方便的猎杀了。」
这话一出,他忽然皱眉看向西北方向密林边缘,那里是南叶寺那座山峰的所在,离得这样远,他却发觉了一股子存在感极强的内息再朝他们的方向靠近,同一时刻,一群飞鸟的影子从那处林间惊飞而出,似乎,来的有不少人……
商玦转眸看朝夕,这一次,来的又是谁呢?
朝夕也注意到了那里的动静,她面色如常,只是将落满了雪片儿的掌心一收,忽然又问起了早前商玦不曾回答的问题,「殿下如何知道今日是我娘的忌日?又怎知我在南叶寺?」
商玦一默,「有心自然会知道。」
心?且不说商玦抱着的是什么心,有一点他就无法解释。
朝夕挑眉,「此事乃是旁枝末节似乎无关大局,而且,世上知道我在南叶寺供奉了我娘牌位的人不超过三个,殿下又是从何得知找了过来?」
朝夕问的笃定,一双漆黑的眸沉沉落在他面上!
商玦抿唇,本要开口说什么,眉头却忽然一皱!
微不可查的破风声忽响,他一把揽过朝夕腰身急退,三只冷箭堪堪擦着他们肩头飞了出去,杀意来的悄无声息,爆发时却势若万钧,商玦身影闪跃,可身后的冷箭却未停,同一时刻,他们所处四周皆响起了兵器出鞘的锵锵声!
朝夕眸色一凝,「来的好快!」
敌人能来此处,看来是他们的游戏已经被敌人看破,然而这样的速度,还是叫她有些吃惊,看来这才是次次刺杀的主力!
商玦身如幻影,衣不沾雪,那短箭更是连他的衣摆都挨不着。
他闪身将朝夕带至一处古树之下让她站稳,白月忽然从林中钻了出来,护卫似的站到了朝夕身边!
商玦看着白月出现满意颔首,理了理她的衣襟漫声道,「他们被血腥味吸引!」
说完这话他转身,将朝夕留在树下直朝着后面蝗虫一般出现的黑影迎过去,朝夕站定,目光定定落在商玦宽肩长臂的背影之上,她抿了抿唇,缓缓地将藏在袖中的寒蝉握在了手中,眼看着他就要走远,忽然幽声冷问,「那你呢,你又被什么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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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来啦二更来啦~大家都在好奇玦玦被什么吸引,然而……窝并不会剧透\(^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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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还有三个妹纸首订的奖励没有来领,你们不要了么!战倾风宝宝~柳冰雾宝宝~还有红窗听宝宝~你们真的真的不要了么~你们不要我就给小黑板啦!
第068章 呵手暖心(一更)
「那你呢,你又被什么吸引?」
朝夕问的执拗,语声陈冷至极,商玦脚步一顿,似乎浅吸了口气。
「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这般便算是答了她的话,商玦再不停留,直朝着前面涌过来的刺客而去!
或许是见了太多同伴的鲜血,这一次出现的刺客再无半点犹豫便朝着商玦扑了过来,剑光闪烁,商玦手中无任何兵器,那些刺客举剑杀来之时却仿佛凭空撞上了一道气墙,无论如何都靠近不得,只见商玦抬手一挥,刺客们仿佛被一道大力甩出,皆是被震飞了开去,一阵惨唿,刺客们皆是重伤,商玦却还站在原地连衣摆都未动一下。
场面一时失控,刺客们都再不敢上前,皆纷纷看向了站在队伍最后面的人。
所有刺客都是一身劲装蒙着脸,唯有队伍最末那人将脸露了出来。
来人身高八尺,有一张冷到极致的脸,一道刀疤从左眼横贯而下,让那本来并不丑陋的面容霎时间变得狰狞无比,他背后背着一把巨大的长剑,足足和他身量一般长短,见自己的手下伤的伤死的死,他终于迈开腿上得前来,一路走到距离商玦十丈之地,反手握住了剑柄。
「我要的是她的命,与你无关。」
刀疤脸语声嘶哑,好似是嗓子受过伤,在这夜色山林之中格外显得阴森。
商玦广袖轻袍站着,风来,他的衣摆终于动了。
「阁下,难道不知她是孤的女人。」
「看来你是一定要多管闲事了?!」
「这是孤分内之事,并非闲事。」
刀疤脸扬起下颌,哼笑一声,「你手中没武器,已失了一半机会。」
商玦仍然负手而立,闻言也牵了唇,「失了一半,还有一半,一半,就够了。」
「唰」的一声,来人将背后的剑拔了出来!
刀疤脸扬手,剑指商玦,「你可知道,在我剑下还没有本该死的人却还活着。」
还从没有谁在商玦面前如此狂放,这刀疤脸知道他的身份,却半点不畏惧,相反,身上杀气四溢,商玦波澜不惊的,看着来人的目光带着几分慈悲,语气亦和寻常对子荨说话似得轻松温文,他唇角的弧度万分完美,浅声道,「那么今日会是个例外。」
来人握着长剑的手缓缓收紧,眯眼死盯着商玦,终于冷笑出声!
「是你自己找死!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刀疤脸提剑冲过来,商玦却还有兴致淡然摇头,「你真是孤见过最聒噪的刺客。」
话音落,剑光已至,无人看得清商玦脚下如何动作,可当那巨剑落下之时商玦早已避开,一抹残影在剑下消散,来人大吼一声,提剑又是一击,这剑法大开大合刚勐无比,却又不失灵敏,难怪他敢说自己剑下从未失手,可惜,他今日碰上了商玦!
巨剑第二次落下时商玦并未再避,他掌心微张,又是一聚,凭空的,他掌心竟然出现了一股子气流,抬手迎上那巨剑,整个林间都发出「叮」的一声鸣响,仿佛两把绝世好剑相撞,可那交战二人之间又哪里有两把剑?!
「聚气化刃!」
刀疤脸惊唿一声,眼底幽光一闪而过,随即更为兇勐的扑了上去!
商玦脚下不动,只和刀疤脸的疯砍交手,剑鸣声频响,强大的内息更是捲起了地上的雪沫,松林颤动,积雪急落,夹裹着天上纷扬的雪片儿,直让周围众人看不清二人动作,高手过招,弱者再难插手,剩下的刺客目光一转,将主意打到了远处树下的朝夕身上!
「嗷呜——」
刚有人准备靠近,白月忽然扬颈一声怒吼!
吼声若雷,惊起漫山遍野鸟兽无数,刺客们稍有一滞,耳边却传来一声闷哼,一转眼,雪沫飞扬之中刀疤脸的巨剑被震飞出去,连他身高八尺的壮硕身体都飞跌在雪地之上,一口血喷出,那张脸更为骇人,商玦表情悲漠的扫了他一眼,好似在看一个死物。
刀疤脸奋力爬去抹剑,他一把抓住那巨剑,背对着商玦急促的喘息,似乎是在酝酿下一轮的厮杀,商玦表情淡漠的站着不动,未曾出手,却已不再拿他当对手!
急喘几口,那刀疤脸忽然撑身而起,他背对商玦站着,缓缓地提起了剑!
商玦本以为他要提剑再来,可下一刻却忽然眉头一皱!
不对劲!
电光火石间,刀疤脸豁然转身,然而他不是提剑杀来,却只是扬手将那巨剑朝商玦掷来,巨剑带着他全身的内力,捲起的雪沫仿佛要将商玦吞噬,商玦眯眸,扬手以气刃招架,便是在他扬手的剎那,那刀疤脸忽然动了!
身若闪电,他不再趁势对付商玦,反是朝商玦身后的朝夕而去,而他那只受伤的手往自己腰侧一摸,却是摸出了一个让朝夕和商玦同时色变的东西来!
「当心!」
商玦的语声带着不加掩饰的急骤,来不及将那巨剑上的内力完全化去,一个转身便朝朝夕扑去,泼墨般漆黑的夜里,无星无月的深林之间,那刀疤脸手中之物忽射寒光无数,如同细碎的星子,急速的朝着朝夕落去。
朝夕商玦都知道,那闪光的东西不是星子,是淬了毒的针尖!
朝夕本就有防备,然而她绝没想到神机鬼匣会出现在这群刺客之中,那鬼匣对准了她,暴雨梨花针如织网落下,她能躲,却只能躲开一半,眼看着另一半雨针将至,朝夕甚至已经做好了中招的打算,然而半空之中忽有气流一变,正是商玦广袖轻拂的朝她急扑而来!
他似幻影,眨眼间便至她身前,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扬手甩袖,所有的密针尽数被他缴收拂开,叮铃铃一阵,全都在几丈外落了地,然而那鬼匣还在那刀疤脸手中,新一波针雨将再至,商玦搂着朝夕的手臂勐地收紧,跃身而起,如鹰隼一般朝那刀疤脸袭去,聚气成刃,凌空噼下,只听断骨之声骤响,只见那刀疤脸脖颈一错,鲜血喷出,脑袋就这般凭空飞了出去,「咔嚓」一声,连那鬼匣都被噼成了两半!
变故骤生,周围刺客都狼一般扑上来,商玦带着朝夕旋身而落,恰在此时四道黑影从林中钻出,纷纷挡在了朝夕和商玦之前,云柘面色惨白,看着刀疤脸半埋在雪地的脑袋立即告罪,「主子,属下救驾来迟,路上又遇见一拨人……」
「解决掉!」
商玦下令从来不容置疑,云柘四人提剑而上,顿时和剩下的刺客打做一团,商玦依旧搂着朝夕,眉头紧皱的转身打量她,「可有伤着?」
适才那一幕朝夕自然记得,她抿唇盯着商玦,摇了摇头。
寒蝉还在她掌心,她并非不能出手,可商玦从头至尾不曾给她出手的机会。
这感觉……两分不甘三分安心五分震撼!
商玦没说一句话,可他所有的举动都在说:有我在,不需你出刀!
朝夕握着寒蝉的手微微放松,不经意滑过他落在她腰间的手臂,那么轻轻的一触,冰冷的手背竟然一热,她心头一跳,一转身,赫然见商玦的白袍已经一片大红!
「你受伤了!」
朝夕冷喝一声,商玦竟然挑眉转眸朝她看来!
朝夕挣了挣,「你的手臂!」
商玦一愣,缓缓松开她的腰身,垂眸一扫,果然,他臂上受伤了!
从头至尾,只有在那暴雨梨花针出现的时候他有可能受伤,朝夕眸色一变,一把便将他的袍袖撩了起来,天色黑沉,她运极目力才看得清楚,这一看,忍不住抿紧了唇……
一根极细的乌黑银针正钉在他手臂皮肉之下,而他竟然不曾察觉!
「此针有毒!」
生了变故,朝夕仍旧冷静,她抬手便在商玦肩头轻点,又低头去摸自己的袍袖,从袖中摸出一粒药丸,抬手递到商玦身前,「吃下去!」
商玦定定站着,看了看自己被挽起袍袖的手,又去看朝夕递到身前的药丸,他眼底微光一闪,竟然一时未动,朝夕见此眉头一挑,「这不是毒药!」
商玦一愕,没想到朝夕会这般想,他眼底闪过无奈,拿过她掌心药丸,吞了下去。
他所有动作不紧不慢,仿佛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中毒。
适才一战,敌人的脑袋被他割下,他通身上下只有这一处伤痕,朝夕看了看他手臂受伤的位置,发现若非他的手臂挡着,那根针应当扎入她腰侧才是。
思及此,朝夕不由一抬眼,眼瞳微缩,商玦竟然正看着她,四目相对,他眼底还是若渊的深沉,朝夕眯了眯眸子,压下心头的震颤,决定先发制人!
「这可是你自愿的!」
商玦眉头微挑,眼底却无怒意,反而牵了牵唇,「孤并无要找你还人情的意思。」
既然没有这个意思为何还要说出来?!
朝夕内心有些焦躁,她不喜欢欠着别人的感觉!
而她更没想到,商玦会真心实意的救她!
适才那境况危险的如此明显,可他还是反身扑了来……
「神机鬼匣之中的毒都是世间至毒,而莲心丹只能暂时压制毒性,你不可再用内力,得寻一处地方运功逼毒,暴风雪也要来了,猎物也要躲避,猎人该回屋了。」
朝夕语声冷硬,却还是说了出来。
商玦听着唇角微弯,目光平静的看了她一瞬,转身去喊云柘!
「云柘,你带路!」
猎物被猎杀完毕,风雪将来,连战场都不必清扫,云嵇目光四扫,当先带着人朝前面一处形似山坳的地方走去,白月从远处跟上来,低低呜咽的绕着商玦打转,商玦用完好的那只手拍了拍它的脑袋,对一边的朝夕道,「它闻到我的血就会不安。」
白月的不安如此明显,朝夕自然看了出来。
相比于白月,朝夕就要镇定的多了,她收了寒蝉,表情平静,只是眉头始终都皱着不曾松开,见白月连叫声都带了哭音似十分心疼商玦,她眉头不由皱的更紧了!
又往前走了足足两里地才寻到了一处可以躲避风雪的山坳。
山坳由一块倾斜的山壁遮挡,一行人往里头走了二十多步地上便只有落叶不见雪,云嵇心知商玦受伤心急如焚,极快的清理出一块地方由着商玦打坐运功,商玦走过去坐定,抬眸直直看着朝夕,而后将手臂抬起,对她道,「将针取出来。」
朝夕唇角一抿,「我?」
商玦面色淡淡的,额头却有薄汗溢出,他定定看着朝夕,不说话。
朝夕咬牙,利落的将寒蝉滑出,上前几步蹲在他身前,抬手将他袖子撩起,举刀便划了下来,那针极细,连针孔都不见,要取出来,只能将皮肉划破!
朝夕下手快准稳,那针被她轻而易举取出!
可如此一来,血流的更多了,且呈乌黑之色!
朝夕看的分明,又从袖中摸出一粒药丸,指尖轻碾,径直将那药粉洒在了他伤口之上,而后十分平静的收刀起身,走远了两步,侧对着商玦道,「逼毒要尽量彻底,余毒只能等回了淮阴才有法子解,若明日雪停之前你已支持不住,我不会等你。」
云柘正准备了些干燥的枯草拿过来为朝夕布置一处歇脚之地,闻言手中动作不由得一顿,侧眸看了一眼朝夕,而后才将枯草铺在最里面转身走到了山坳口守着。
商玦面色已有些不对劲,却是不着急的模样,听着朝夕这无情又冷静的话唇角微弯,瞅了她两眼才闭上眸子运起功来,商玦默然运功,朝夕站了片刻去到了云柘铺着的干草处,白月在商玦身边打转几圈,忽然就跑到了她身边来,「呜呜」的低叫几声,不像个万兽之王,倒是像个满腹委屈的大猫,朝夕看了它一会儿,抬手摸了摸白月的脑袋!
「嗷呜——」
白月叫声忽的一大,继而靠近一步窝在了朝夕腿边!
朝夕挑眉,心中暗啐了「得寸进尺」四字!
却又委实不忍将白月赶走……
这处山坳不大,左右都是雪堆,反倒是挡住了寒风,然而这样的雪夜又是晚上,寒冷无法避免,朝夕坐着坐着已是手脚冰凉,不由抱膝蜷身将脑袋搁在了膝盖上,商玦就在她五步之外的地方,朝夕只看他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
朝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然而商玦运功不得有人打扰,她便只能保持缄默。
山坳之外的风声越发大了,仿佛整个山脉都被吹得震动,这样的响动如此可怖,这一方山坳却又如此静然,朝夕定定坐着,不知不觉就生出了困意……
直到那抹莲香再度靠近!
朝夕一睁眼便看到商玦弯身蹲在她面前!
她心头一紧,「毒呢?」
商玦弯唇,「还有,不过能支持到天亮之后。」
他的面色并不好,然而他和她都没有万用的解毒之药,眼下的情况已经最好,可这并不能让朝夕的心情轻松,她从不欠人情,她知道自己两粒药丸还没还清……
「把手给孤。」
商玦忽然出声,语声好似在说让她递个东西似得寻常,朝夕想着事情,又实在太冷,所以当商玦说出这话的时候她没多想就将手递了出去!
手上一暖,朝夕回神便见她的手被商玦双手握住!
商玦面色沉静的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揉搓一下,接着,朝夕眼睁睁看着商玦倾身对着她的手呵了呵,他语声平静的道,「今天晚上,你的寒症或许会犯,若是疼,你不可瞒着。」
手背上的暖意来的直接妥帖,肌肤相贴之间的热力一路延绵到了心里,山坳之外的风声鬼哭狼嚎般的更为可怖了,这山坳之中却能温暖如春,朝夕愣着,以一种直白的疑惑目光看着商玦,她一时分不清,在为她挡毒针和为她呵手之间……
哪个更叫她心中震窒口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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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侯府新客(万更求月票!)
「今天晚上,你的寒症或许会犯,若是疼,你不可瞒着。」
商玦说着话,头低下去,轻轻的对着掌心的小手一呵,白色的气息落在朝夕手背,掌心的暖,还有这气息的暖,直让她心头一烫,她愣神,定定看着商玦,一双漆黑的美眸之内满是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商玦又轻呵两下,抬眼便撞进她眼底。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朝夕以为她能从商玦眼底看出点什么,但是可惜,商玦的眸子还是如同那深海之渊一片坦荡,那地方,没有他的允许,谁也无法探查分毫。
商玦弯唇,语气寻常的问,「发愣做什么?」
顿了顿又道,「你的手很冷。」
说着,将自己身上外袍褪下搭在了朝夕身上。
朝夕定定坐着,一动不动的任他施为。
商玦做好了这一切,转头便看到了握在朝夕腿边的白月,白月正睁着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仿佛在问主人你是否安好,商玦倾身,在白月脑袋上轻揉一下,眼底柔光满溢。
「雪虎生来便有灵性,所以才能统驭万兽,孤发现它的时候也是机缘巧合,它那时候不知怎么受了伤,竟被燕北朱雀雪山上的猎户围捕,孤喜欢它,便想法子将它放了,谁知它竟认孤为主一路跟着,无心插柳,却让孤白白得了它,跟在孤身边的人有许多,能叫它亲近的却只有你一个,你可以和它多亲近些,人心复杂,它却单纯。」
朝夕听着此话先是皱眉,至最后一句忽而心头一热。
他看透了她的心思,知她心冷无情防备世人,却愿意让白月陪着她。
朝夕垂眸,面上静静的,喜怒难辨。
白月低哼着蹭着商玦掌心,商玦便与它互动起来,安抚了白月一会儿,商玦抬眸便见朝夕安静的样子,夜色已深了,他们无论如何该休息片刻,山坳之外是暴风雪,暴风雪之外,或许还有更多的危机等着他们。
商玦站起身来,「眯一会儿吧。」
这山坳条件简陋,唯一铺着干草的地方就是朝夕所在,然而商玦不认为朝夕愿意和他待在一处,他看了朝夕一瞬,转身要走,朝夕眼瞳一动,却未抬眸,这边厢白月却嗖的一下窜起来,一口咬住了商玦的袍摆,商玦被拉着,愕然回头看着白月。
「你要做什么?」
他的语气像对小娃娃说话,白月哼哼两声,就是不松口。
山坳之外的暴风雪声音太过可怕,白月灵性,自然能感知危险,见商玦要走立刻不愿,白月不愿让商玦涉足危险商玦自然明白,然而……
「它想让你不要走远。」
商玦没想到朝夕竟然能如此言语!
朝夕抬眸,身子往旁里让了让,「你中了毒。」
商玦敢肯定朝夕说不出「你坐在我旁边歇歇」的话,然而她却是这个意思!
商玦眼底微光一闪而逝,唇角微弯,从善如流的靠着石壁坐了下去,白月见状松了口,低低「嗷呜」一声握在了二人身前,白月身上的皮毛极暖,硕大的身子专门窝在他们前面又为他们挡了风,连朝夕见状都有些动容,她抚了抚白月,表情柔和许多。
说是眯一会儿,然而真到了这时候却谁也睡不着!
风雪太大,天气太冷,偏生还是他和她于这山坳方寸之间静对无言,朝夕抬了抬下颌,目光落向漆黑的夜空,他说过今日要和她同生共死一回,然后他真的就做到了。
「母后死的那个正月也是这样大的风雪。」
一片静默之中朝夕忽然就开了口,让她多言实在不容易,商玦眼底立刻闪出两分微光,他并未接话,只放轻了唿吸等朝夕接下来的言语。
「蜀国偏南,只要有这样大的风雪总会生出不好的事端,蜀国王后出自帝国皇室,殡葬之礼轻忽不得,可就在送葬的路上,抬灵柩梓宫的绳子竟然断了,茫茫雪野,母后的灵柩被百多奴隶拖着到了殡葬之地,因是风雪太大,巫师的祷告都未完便匆匆下葬。」
「母后的牌位进了蜀国宗祠,可我猜绝不会有人记得祭拜。」
「也就是那一年,蜀国边境连番被进犯,神山几番失火,没了人照拂,我这凶煞命格便再留不得,若非因为母后出自皇室,我和哥哥立时被绞死也有可能。」
「不被绞死,还有别的方法让我们死,从巴陵至淮阴,母后为我们留下的人手死了大半,到了淮阴,没多久便死绝了,巴陵里头的那些人,只怕谁也没想到我会活到今日。」
朝夕说至此便没了声息,商玦转头去看,她面上平静冷漠的好似个冰雕的人儿。
商玦抿了抿唇,想说什么,朝夕却忽然一嘆,「这些悽惨的身世,你应该是知道的,幼年失母,被贬流放,寄人篱下,不得安稳,真真是可怜至极。」
商玦皱眉,只觉得她这话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还未想透,朝夕忽然看着他道,「我是不是你捡来的第二个白月?」
商玦一愕,想到自己适才讲述的捡到白月的经过,再过了一遍适才她所言,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发笑还是该生气,这个人怎么就能如此歪曲理解,她是多不信他?!
商玦哭笑不得,看着朝夕沉沉的眸子弯了弯唇,一抬手,朝她发顶摸去!
朝夕怎会让他得逞,一抬手便将他手腕截了住!
一双眸子生出愠怒,狠狠瞪着他!
商玦唇角的弧度牵的更大,「白月可不会不让孤摸它的脑袋。」
言下之意,你不是白月。
朝夕眯眸,先是甩开商玦的手,继而转过头抱膝沉思起来。
商玦此人,城府万钧,手段高明,又是身居高位,当初用她换了赵国的城池就叫世人惊呆,后来竟然愿意和她结盟,而后这一路走来,她虽然时刻怀疑他,可她认知的商玦却和想像之中相差太多,商玦无疑是聪明的,可聪明人怎会让自己受伤?
朝夕转眸瞅了一眼商玦的手臂,那一抹鲜红仍然刺眼!
这世上任何事都有缘故因果,她仿佛有了执念一般的想知道他这里的因果是什么,想来想去没想清楚,可适才听他讲了白月之事后她忽然就找到了一个理由!
他因为看到白月被围捕才救了它,恰好她那时也是被困在凉山,他慈悲心肠作祟,再加上她的身份特殊能为他带来利益,便如此顺手一救,他想把她当做宠物豢养!
朝夕这想法纯粹灵感突现,却不想得了商玦的否定!
商玦这人说别的什么她还要怀疑一二分,可每次否定她的想法之时却是十分真切叫她不得不信,可若他不是因为怜悯慈悲同情这些缘故救她帮她那又是为什么?
纯粹是因为利益……?
可若只是因为利益,他又怎么会……会为她呵手?!
她越来越觉得他待她像待白月!
温柔守礼,妥帖而暖心。
想来想去,朝夕又回到了那两个字,宠物。
她是他样的宠物,一个能为他带来利益的宠物……
商玦只一眼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嘆了口气,「白月比你乖很多,亦没有你这样的心思,孤不可能养一个明知道永远不可能忠于自己的宠物,孤可不像你这样傻。」
朝夕脑子里一团乱麻十分烦躁,听着这话牙关一咬!
谁傻?谁傻谁傻谁傻?!
商玦摇摇头,面生出两分无奈语声一正开始说教起来,「这世上许多事难问清因果,而在你的位置上,你只需要看清楚如何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在何处,且给自己留有退路有所持仗,永远不会一败涂地便可,多疑,对一个要御下的上位者而言并不是个好习惯。」
朝夕眉头缓缓皱起,商玦又转过头道,「你熟读《帝策》,便该知道疑人勿用用人勿疑的道理,这些话,难道庄姬公主未曾教你?」
朝夕下颌微扬,「我当然知道,可你不同。」
「哦?」商玦挑眉,「孤何处不同?」
朝夕被他这话一堵,唇角一抿说不出话来,不,他没有什么不同,对于她而言,他和别的人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她对待他,和对待别人都是一样的!
商玦见此笑意一深,「看来孤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好担心。」
朝夕粉拳暗握,不愿再继续纠缠下去,只将眼眸一闭,靠在身后山壁之上假寐起来,一旁商玦嘆了口气,将他的外袍往她身上扯了扯,便也靠着不语。
暴风雪的声音依旧恐怖吓人,却再没有任何危险的信号发出,看来敌人也被风雪困住。
朝夕心中如是想,靠着靠着思绪便有些迷煳。
耳边一直有暴风雪的唿啸声,表示她一直未曾睡熟,然而却又动弹不得,朦朦胧胧的好似梦魇,因是还有两分清明,她便能清晰的感知到一只大手将她脑袋一拨,她身子一侧便靠在了什么上面,这个姿势比她挺直身子舒服的多,没多时意识便全部陷入了黑暗。
朝夕再睁眼之时天色已经蒙蒙亮,她身上盖着商玦的外袍,身子睡在昨夜的干草上,脑袋靠在一个毛茸茸的软枕上……软枕?!
朝夕一手撑起身子,转眼便看到了白月的肚子!
白月趴窝着,睁着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睛,却是一动都不敢动的样子,她的动静引得白月回首,大傢伙抬起爪子在嘴边舔了舔,似在打哈欠,低低呜咽两声又似十分委屈,而后才站起身子,抖了抖身上白毛,一个勐子朝山拗口跑去……
朝夕喜欢揣摩人心,这大傢伙的心思她猜出了大半,一时有些失笑,一转头看到身上的外袍,这才神色一凛起身朝山拗口而去,暴风雪已经停了,山拗口堆起厚厚的雪,她身上有些凉,却并不像昨夜那么冷了,而她的寒症更是未曾发作!
朝夕心中微松,没走几步便见白月咬着商玦的袍摆将他拖着走了过来!
「好好好,你慢点,孤知道她醒了,别吓着……」
话未说完便看到朝夕,剩下的话自然也无需再说,白月也瞧见朝夕,顿时松了口,「嗷呜」一声便绕着两人打转,昨夜种种还在眼前,朝夕看着商玦,眸色和平日有些不同。
「你的袍子。」
她率先走上来将袍子递给商玦,一转头,朝山拗口望去。
「天快亮了,现在出去是否……」
朝夕担心昨夜的敌人还在围攻,商玦顺手将袍子穿在身上,却弯唇道,「可以走。」
朝夕看着他,点了点头选择信任,而后便抬步走了出去。
白月在后立刻跟上,撒着欢儿跑在了最前头,朝夕瞧着白月那样子眼底微温,一抬眸,脚下立刻一顿,她已走出了山拗口,此刻在那山坳之外的密林里,赫然有百多个玄衣人站的笔直,云柘和战九城站在最前在说着什么,眼风扫到他们出来,立刻站直了身子!
「殿下,公主。」
朝夕挑眉回看商玦,便见商玦走至她身边对战九城道,「走吧。」
战九城点点头,抬手一请,「这边走。」
昨夜一场大雪,林中并不好行路,他们走的方向却是原路返回!
那个方向分明还有围杀他们的刺客?!
朝夕的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刚走了一刻钟她便发现了雪地里躺着几道身影,黑衣黑巾长剑,那样的装束朝夕一眼便认出了昨夜的刺客,抬眸一望,在更远之地亦躺着几具尸体,尸体已经被雪埋了大半,连面容都看不清,却是都死透了!
「这是昨夜的成果?」
昨夜她睡着之时便已经是深夜,战九城只怕是后半夜才来,再看那些尸体倒下的位置和姿势,显然昨夜这林中经歷了一场混乱的厮杀。
难怪商玦会那般笃定的带她出来!
商玦未曾答话,只牵了她的手,雪地难行,他将她牵着顿时安全许多。
越是往前走,路上躺着的尸体越是多,在朝夕浑然不觉的时候,战九城他们竟然已经将所有的路障都清除,这些人为了她而来,最终出力的却是商玦的人。
朝夕眉头一皱,抬眸看了走在前的商玦一眼,「多谢!」
商玦头也不回,只淡声道,「份内之事。」
一行人无声回程,又走了没一会儿,来路上却出现个玄衣侍卫,那侍卫一看便是出自烈火骑,脚步极快的行至商玦跟前,行的一礼之后便道,「殿下,已经查探清楚了,确实有人潜入了山林,不过后来又退了出去,未曾追查到表明身份的踪迹!」
朝夕扬眉,「还有其他人?」
商玦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未曾追查到踪迹,是敌是友还不知,暂且放在一边吧,一夜未归侯府,也不知侯府之中是否有变故,我们快些回城。」
朝夕也作此想,便跟着点了点头。
商玦将她腰身一揽,纵身而起,用轻功赶路!
他身形并未跃的很高,好似飘在雪上一般,似幻影似鬼魅,实在是风流绝伦的很。
朝夕下意识去看他的脚步……
「想学?」
商玦语声含笑,朝夕觉得他心情莫名的好!
朝夕还未点头,只觉腰间力道一重,一股子暗力忽然将她推了出去!
「气沉丹田,用七分内力!」
朝夕冷不防被抛出脚下还是虚空,忙将内力提起,然而她却无法做到他那般,身子一重,堪堪便是坠地一滑,商玦眉头一皱纵身上前一把将她捞起,「内力未用够……」
他一把握上她的脉门,语声忽然一窒!
朝夕皱眉,「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功力深厚?」
朝夕试过一次便知他那功法要以深厚内力做基石,不由便生了放弃的打算,可是看商玦的表情却觉得哪里不对,商玦在探她内力深浅,面上的表情十分疑惑。
「你的内力哪里去了?」
商玦问她,朝夕比他还要疑惑,「我的内家功夫并不深厚。」
商玦话到嘴边,却又收了住,朝夕此刻直白的疑惑并不作假,何况她才用了内息,他尚且能探出她的深浅,可是……可是前次为朝夕运功驱寒之时他分明是探不到她的底的!
「我既然能当着你的面用武,自是不瞒你,难道我会骗你?」
朝夕推开商玦,面生冷意,她只以为商玦不信她!
眼见得朝夕已独自朝前走去,商玦无可奈何只得跟上,心中却暗暗留了个结!
一行人道楠叶山脚下之时天色已经大亮,从楠叶山后山而出,绕了个远路上了官道,甫一上官道便看到坠儿和另外十多个烈火骑侍卫等在那里,同时等着的还有马儿数匹马车一辆,朝夕走上马车之时回头往那山林之中看了一眼,那里面白骨成堆无人收捡!
「这次他们能将追踪香下到你身上,可见淮阴侯府内势力掺杂。」
商玦说着话,面色已沉冷下来,他当然没忘昨日初到楠叶山时看到朝夕被围的景象。
朝夕闻言眼底闪过冷漠之色,「朱氏本就出自巴陵,那府中自然有不少朝堂的爪牙,无论如何,我身上流着蜀国嫡公主的血,总有人不甘心不放心想要我的命。」
「这般刺杀上不得台面,并无法指证于谁。」
朝夕默了默,冷笑一声,「自然是要以牙还牙!指证?我可不指望蜀国的朝堂能有几分公道。」顿了顿,又道,「她们会来淮阴侯府,来了,自然就有好戏。」
商玦心知她已有打算,便也不再多问,只是道,「返城还有片刻,你睡会儿。」
朝夕摇了摇头,「我不困,我等不及想看她们失望的表情。」
商玦温温笑开,「你若不睡,那孤便要睡了。」
朝夕不用想便知他昨夜并未睡,当即颔首。
这马车十分宽大,商玦在她面前从来自在,抓过角落的迎枕往身后一靠便仰身睡去,没过多久唿吸便绵长起来,他身量欣长,躺靠在主位中略显逼仄,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贵胄俊雅,他墨发未挽,随着肩头绣纹滑落在脸侧,剑眉入鬓,薄唇微抿,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端正露在她视线之中,朝夕神思一晃,不由想到日前早上醒来时的情景。
她坐在侧座上粉拳一攥,将目光撇去一旁。
云柘驾车极稳,一个时辰之后便能看见淮阴城门,路上战九城命多数侍卫先行散去,待入城之时便只有十多人跟着,朝夕转头看商玦的睡颜,发现他从最开始到现在竟然动也未动一下,眼见得入了城还有一会儿才能到淮阴侯府,朝夕便未开口喊他,没多时,马车入城,顺着大道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才到了侯府之前。
洛舜华等人显然已经知道他们彻夜未归,早就安排了下人等在门前,见马车出现,立刻有僕人上前来迎接,朝夕在车内却有些犯愁,商玦竟然还未醒来……
「殿下,到了。」
朝夕出声喊商玦,商玦未动。
她不由得倾身,「喂,到了,入府再睡吧……」
朝夕不自觉放软了声音,商玦却仍是未动。
「母亲,那小煞星当真是一夜未归?」
「不急是那妖物,便是商世子也尚未归来……」
洛灵珺闻言眸色微闪,和朱氏一起看向皱眉不语的洛舜华。
洛舜华对上这母女两的目光冷笑一声,「好得很,这么早就开始打主意了,试剑大会尚未开始请来的贵客便出了岔子,我们淮阴侯府又能有什么好名声?!」
说着眸色一冷,定定看着朱氏,「是不是你?!」
朱氏撩了撩耳畔的头髮笑一下,「侯爷实在是多虑了,得了侯爷的警告,妾怎敢胡作妄为,本想着一切都等侯爷的试剑大会落幕之后再行计划,却不想今次就……」
她话虽这样说,神态却慢悠悠的,一点都不因为商玦和朝夕的未归而着急,然而道,「侯爷,其实此事也赖不到咱们身上,咱们只是待客,他们出去却连交代也无,都是身份不凡之人,谁没有两个世仇,到时候且推个一干二净,岂不正好?」
洛舜华「啪」的拍向身前桌案,「你还敢说你不知情!」
「你说,是不是王宫里的那个?!」
朱氏面做煳涂状,「王宫里头,不知道侯爷说的是哪位夫人?」
洛舜华面色极其难看,「当年庄姬死的不明不白,而今她的女儿回来了,除了那一位还有谁这么急迫的就要对她下手!我只是劝你,莫要做了别个的棋子不自知!」
朱氏似笑非笑,「妾怎会不知?妾是侯爷的棋子啊……」
洛舜华怒目,「你给我……」
「父亲!」
洛灵珺上前一步挡在朱氏之前,一副护母模样,洛舜华见女儿在场委实不好发怒,只冷哼一声转过了头去,洛灵珺便放软了声音道,「父亲,眼下当务之急是查清楚他们到底如何了,若是出了事,咱们也好想个说词,那小煞星无所谓,商世子却不容忽视。」
洛舜华说起来就是气,「商世子?!商世子若是出了岔子咱们府中便是遭了大难了!我劝你们最好祈祷商世子平安归来,若是真……呵,本候都不会放过那幕后之人!」
洛灵珺挑眉,「商世子到底给了父亲什么好处?父亲别忘了,商世子对那小煞星宠的紧,有那小煞星在,商世子又怎会真的将好处给我们?!父亲莫要上当!」
洛舜华当然不会对洛灵珺交代那么多,只冷笑一下,「为父纵横疆场这么多年,难道会被商玦骗到,此事乃是机密,你无需探知……眼下,先等,总是会有消息回来的,殿下的朋友和剩余人马还在府中,总不会一走了之。」
见洛舜华固执己见洛灵珺也不敢多言,正要看朱氏的眼色,书房之外却有脚步声响起,莫东亭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封拜帖,「侯爷,有客到!」
洛舜华神色一变,眼底露出两分喜色,「谁?」
莫东亭示意那拜帖,洛舜华立刻接过,一看之下唇角一弯!
「是她们两个到了!」
莫东亭点点头,「不错,她们已经到了城外二里之处,侯爷可以准备了。」
洛舜华此刻是真切笑了出来,点点头转身看着洛灵珺道,「珺儿,去换身衣服,和为父出去迎客,这次来的这两个你可要好好结交!」
洛灵珺听着这口气眉头微扬,「是五大侯国?」
洛舜华摇头,「并非五大侯国,却也差不离了!」
说完这话也不多言,转身便出去更衣准备,屋内朱氏面色温柔的笑着,目光若有若无的从莫东亭身上滑过,莫东亭只以为她是在询问来客是谁,便看了洛灵珺一眼万分恭敬的垂眸道,「夫人,小姐,是宋国的两位公主来了。」
朝夕叫了商玦两声他都未醒,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当即伸手去推。
「商玦?!」
她轻喝一声,看着商玦丝毫动静也无的面容心跳骤快!
早起一直看着他还未发现不对,可现在想来,他的面色似乎有些发白……
是……昨夜中的毒还未解!
「云柘!你进来!」
轻喝一声,朝夕忙唤云柘,云柘放下马鞭探身入内,立刻看到商玦还睡着,只需一眼他便明白了,面色不由得一变,「公主,此事不容外人知晓,属下马上入府去找唐先生取解药来,请您先让主子睡着,属去去就回」
眼下燕国和赵晋两国都有烽火之势,而作为燕国掌权者的商玦自然不能出任何岔子,便是出了,也不能叫人知道,朝夕自然应是,云柘身影一闪便不见!
等待并不算什么,只是商玦惨白的面色让朝夕心中发沉!
朝夕掀开车帘,对着御马等在马车旁眉头紧皱的战九城招了招手,战九城已大概想到了车中出事,见此立刻上前来,朝夕樱唇轻启正要开口,却陡然见长街拐角行来数十匹快马,来人皆着银色铠甲,似乎是士兵,他们马速极快,眨眼间便至府门之前!
「闲杂人等速速闪开!」
「你们,你们都退下!」
「还有你们的马车,让到一边去!」
领头的士兵颐指气使,一看就知身份不低,淮阴侯府前的守卫和下人们被骇到,当即便退到了一旁去,这么一来,便只有朝夕和商玦的马车挡在了正门之前,那士兵抬手指过来,却不见那马车动,连驾车的人也不见了,那人眸光一扫,看到了战九城!
「你,这马车是你看的吗?!驾车滚到一边去!」
战九城一行只着了普通的玄色锦衣,绣纹简单,看起来至多是个富贵人家出身,而朝夕和商玦的马车虽然比寻常人家的华丽,却没有特殊显示身份的标识,那士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自然不屑到了极致,一个「滚」字更是嚣张跋扈万分。
然而战九城是何人,他家在燕国世代为将,其名字的由来更是他出生时其父连下胡人九座城池而得名,将门虎子,哪里容的了一个士兵小头领放肆,何况,眼下还有商玦在马车之中,他淡淡眯眼,斜睨回去,「阁下,总该有个先来后到。」
朝夕他们先回来,马车自然停在了正门中央,而那士兵小头领听着却以为朝夕他们也是刚到淮阴侯府,那人再度打量了一番,发现前来迎接朝夕一行的只有几个下人并无主人,而朝夕一行只带了十多个护卫,连马车也是如此的寒颤,一看便知道是蜀国哪个不知名贵族,这样的身份又有什么资格与他叫嚣,他的主人可是贵胄无比!
「什么先来后到?!我家主人可不是你能面见的,我劝你快将马车赶走给我们腾出地方来,否则,这淮阴侯府的门你们怕是进不去了!」
战九城在马背上笑,「怎么个进不去法?!」
那人冷笑一下,「连淮阴侯都要给我家主人三分薄面,若你们惹恼了我家主人,哼!」
战九城面露恍然,「原来如此!」
那小统领得意起来,「既然如此,你们还不让?!」
战九城扬唇,语气悠哉,「你说的这么厉害,我想试试你说的是真还是假。」
那小统领也看出战九城是故意戏耍他,又觉得战九城气度非凡,不由再认真打量了他们一行,这一看更觉战九城身后的侍卫也十分有气场,他心中慎重了一分,却又因为没发现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而起了轻视之心,「看样子你们是想试试我们的拳头?!」
战九城扬了扬下颌,没说话,可那意思却已经分明!
那小统领面生怒意,「唰」的一声便将腰间长剑拔了出来,正要挥剑,却骤然看到街角出现了一行浩浩荡荡的车队,那小统领面色微变,暗叫一声糟糕却是不敢造次,收剑回鞘,对着战九城落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朝那行车队快马而去!
车队一出现,对方的身份已基本明了。
朝夕掀开车帘去看,那车队最前面白底黑字的大旗上,一个大大的「宋」字正铁画银钩的落于其上,看到这个字,朝夕对着战九城摇了摇头。
战九城从那缝隙看进去便见商玦还睡着,他肯定了心中想法,忙颔首。
「末将明白,公主殿下放心。」
车队不多时便靠近,而战九城已下马将马车往旁里让了一让!
商玦身子要紧,让出个主路来并无大碍!
见前面马车让开,那车队便往前上了一上,正和朝夕商玦的马车平齐!
「宋国公主到——」
一声尖利的宦官声音响起,同一时刻,淮阴侯府的大门之中冲出几道身影来,正是前来迎客的洛舜华几人,洛舜华在前,洛灵珺和洛灵修在中,朱氏慢慢的跟在最后,他们径直走向那主道上的华丽车队,分明看见了朝夕那边的马车,竟然一时未曾认出。
主道车队最前的马车华丽无比,车辕上驾车的是两个妙龄少女。
此时那少女正将车帘半掀,隐隐看到里头坐着两个人!
「两位世侄女远道而来,叔父有失远迎了!」
洛舜华热情万分的走至车前,而后才看到那两个少女将车帘缓缓的掀起,当先从马车之中走出的乃是一抹纤细的淡粉身影,裙裾繁复,环佩玎珰,幽香袭人,乃是个十五六岁的娇丽女子,女子样貌中上,一双眼睛却颇为动人,眨巴眨巴的看向车前站着的人,轻轻福了个礼,「解意见过侯爷,代父王问安。」
宋国五公主宋解意……
洛舜华眼底微光一闪,朝着宋解意笑着点点头,而后便将更为热情的目光落向了车厢之中,显然,他更期待看到接下来出现的这一位!
宋解意看的明白,面上笑意不减,只转身去朝车厢内道,「姐姐,当心点。」
车厢响起脚步声,一只纤细的皓腕从车厢之中伸出,宋解意忙抬手接了住,那皓腕借着宋解意的力道从帘下缓步而出,接着,一抹好似披了月华的窈窕身影出现在众人眼中。
来人粉黛未施,白裙墨发周身皆无半点饰物,眉目如画,星眸皓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清冷仙气,眉宇之间皆是贵胄端方,若单论姿色,竟然不输朝夕多少,她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薄笑,一双淡色的眸叫人看不出喜怒,转身看向洛舜华只微微点头,「侯爷。」
语声亦清脆好听,一颦一笑,一字一句,将「贵胄」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洛舜华面上的笑意急速扩大,看着来人赞嘆连连,「多年不见解语公主,如今果真出落的和洛水芙蓉一样,宋国的水土果然养人的很吶……」
大殷国土无双,百姓众多,美丽的女子自然也多,然而年少时候便艷冠天下的却屈指可数,当今世上也不过只有二人,第一个是出身蜀国十二岁便被赵国二公子要回宫中宠至极致的蜀国公主朝夕,这第二个,便是眼前这位六艺精通学富五车的宋国三公主宋解语!
此二人出身上论自然是出自五大侯国的朝夕高些,然而论起命途,朝夕却比眼前这位差了不止一点半点,论起名声,自然也是眼前这位的品性学识更为天下人称道!
宋国地小人少,位列十二诸侯国中,却要仰靠五大侯国存活,这一次来试剑大会品剑是其次,结交人脉却是第一,两朵美丽的王室娇花儿到哪里都会受人喜欢,洛舜华自然欢迎之至,「两位世侄女来侯府简直蓬荜生辉,连宋公不能亲至的遗憾都没了,快请进府中叙话,两位世侄女的住院早就准备好了,叔父亲自带你们去看看!」
宋解语和宋解意一起点头,宋解意先下了马车,又转身来扶宋解语,这姐妹两并非同母所出,却是十分亲密,洛舜华不停笑着点头,一脸的长辈风范!
待宋解语下了车,便当先朝府中而去,宋解意滞后一步,这时却忽然有个婢女上前对她说了句什么,宋解意眉头一皱看了远处朝夕他们早已让开的马车一眼,又朝队伍后面看去,队伍里,那和战九城发生摩擦的小统领十分苦闷的对宋解意点了点头。
宋解意皱眉,眼底闪过两分暗光,忽然笑着转身——
「侯爷请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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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第二滴血 (万更求月票!)
「侯爷,请您等一等!」
宋解意笑着转身,忽然扬声喊住了洛舜华,洛舜华一行和走在前的宋解语一起转过身来,都有些不解的看着宋解意,宋解意表情乖觉,扬手朝朝夕那个方向一指,笑着道,「侯爷似乎还有别的客人呢,这是不知这几位是出自何处?」
被宋解意这么一说,洛舜华不想关注那边的马车都不行了。
几人定睛看去,却见马车之前连个驾车的也无,车厢内的响动看不清,一旁倒是有十几个护卫,洛舜华隐隐觉得熟悉,却又委实想不起来,见连洛舜华都是一脸迷惑,宋解意不由低笑一下,「竟是连拜帖也未送吗?解意来前只以为淮阴侯府的试剑大会名动天下,被应邀者应皆是天下英豪诸国权贵,却不想竟也有这等无礼之人……」
宋解意掩唇而笑,她的语气并不十分尖刻,再加上神态天真,并不会叫人反感,可那话意却是让洛舜华面上一热,洛舜华见那马车之上连个身份标识也无,不由抬手一指,「这是怎么回事?我淮阴侯府门前成了车马歇脚之处是不是?还不快叫他们走?!」
洛舜华指使的理所当然,一旁的下人却未动。
门外的守卫面面相觑,在想要不要告诉自家主子这马车主人的身份。
「侯爷有了新客便忘旧客,委实叫人心寒。」
正在洛舜华眉头一皱觉得下人不听话之时,那马车之中却响起一道冷漠语声,洛舜华一愕,洛灵珺兄妹和朱氏的表情都是一变,宋解意将这变化看在眼底,眉头一扬。
洛舜华几乎是快步上前去站在马车之前,「马车内的可是殿下和公主?洛某早就遣了下人来守着,可恶却未曾通报,这些下人忒没眼色,怎能让殿下和公主在此久候,昨夜你们整夜未归,洛某人实在担心殿下和公主的安危,既然回来了,怎不快快入府歇息?」
朝夕抿唇,语声漠漠的半点热情也无,「见侯爷有新客一时不好打扰,侯爷既然要接待新客,便先行入府吧,我们后一步进府便罢了。」
洛舜华一笑,「那怎么行,自然不能怠慢了殿下。」
朝夕出声是被迫,眼下商玦还未醒来,她怎么能真的随他们一起入府?!
「殿下喜静不喜闹,侯爷自便。」
朝夕语声冷硬,洛舜华自然不好多说,随即他狐疑的看了那车帘一眼,只觉得有些奇怪,他的疑惑还未看明白,不远处宋解意到了出了声,「不知马车之中的是……」
马车之中的不是新客而是旧客。
宋解意早就知道比他们先来的客人是谁,此刻却还是要问一句。
洛舜华转身道,「世侄女,这里头的是燕世子殿下和……和咱们蜀国的朝夕公主。」
宋解意眼底微光一闪,「朝夕公主?哪个朝夕公主?」
朝夕四岁便被贬出了巴陵,王室早就将她遗忘,世上许多人也不拿她当公主看待,然而同为王室,宋解意不可能不知道「朝夕公主」是谁,眼下如此言语,显然是要给朝夕难堪了,洛舜华不知道宋解意是不是故意,只苦笑一下道,「是蜀国的二公主。」
宋解意眉头还是皱着,思忖一瞬而后转身看了端方站在一旁一直未曾言语的宋解语一眼,「姐姐,是燕世子殿下呢,您不想见一见吗?」
宋解语面上表情清冷,闻言眉头一皱看向了马车。
宋解意一笑,随即扬声道,「既然在此遇见,还请燕世子出来一见,来侯府的哪有新客旧客之分?都是侯爷的朋友才对……」
话语不提朝夕,显然是未将朝夕看在眼底。
马车之中只剩下沉默,这一下不仅洛舜华连宋解语都皱了眉!
宋解意低笑一声,「怎未听见殿下之声,难不成车中只有一人?」
别人都未说话,只她一个宋解意聒噪不已,朝夕抚了抚自己袖口,眉宇之间已生出两分冷意,她不管外头如何,只倾身去看商玦的脸,见他仍旧半点醒来的痕迹也无不由嘆了口气,外头几人没有一点要走的趋势,只怕已生了疑虑,看来她不出马车是不成了。
朝夕理了理自己衣裙,正起身要出马车,冷不防手腕被一把攥住!
心头一跳,那温热的掌心何其熟悉!
朝夕豁然转头,正看到商玦缓缓睁眸,黝黑的眸甫一睁开朝夕便看出了一丝愠怒,她有些不解,心中却陡然一松,却不知这份松活是因为商玦没事了还是因为商玦醒来可破眼下困局,她微皱的眉头展开,不自禁对商玦扬了扬唇。
「夕夕,外头是谁在吵?」
四目相对,朝夕又被商玦拉着坐回了侧座,商玦仰靠着不起身,淡淡问她。
朝夕挑眉,语声平静答,「侯府有新客到,是宋国的公主。」
「宋国?」商玦语气疑问,带着几分极少外露的俾睨,「就是那个年前才从燕国借了库银的宋国?都闻宋国重礼,怎么底下的下人如此聒噪……连为客之道都不知?!孤这个回笼觉没睡好,夕夕,你如何赔孤?」
商玦语气不重,可那话中的刺却不减锋利!
适才宋解语一句话都没说,全都是宋解意再说,这「下人」不就是说得她?!
再说起为客之道,当真将宋国的礼仪脸面丢尽!
外面众人在商玦开口之时面色已是一变,再听此话,宋解语的眉头皱起,宋解意立时面色涨红,若说着话的是别人便罢,偏生,说着话的是商玦……
马车之外一片静默,马车之内商玦仍然躺靠着动也未动,指尖却在朝夕手腕上轻磨挲一下,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两分无奈,似乎觉得她适才表现不佳。
朝夕挑挑眉,宋国又没问她借银子,她一个刚回到故国身份还未得承认之人又如何打压别家的公主?心中这般想,可朝夕却明白商玦这是在为她出头,心中微微一动。
这个世上,终归还是靠实力说话!
原来适才商玦只是在车中睡觉……
尴尬挥散不去,马车之中的人不仅不在乎宋解意,连宋解语都未放在眼里,这么半晌,竟然也没有出来相见的打算,一男一女在马车里头,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谁都听见了商玦的那句:夕夕,你如何赔孤……
静默一瞬,却是宋解语抬步上前走到了那马车边上,对着马车一弯身,语气清冷却不敢倨傲,「不知世子殿下在,一时失礼了,离开宋国之前父王曾交代若是见到了世子一定要向世子道谢,解语在此谢过殿下,失礼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宋解语何等身份,虽然这语气仍然是不卑不亢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在商玦面前低了头,燕国近两年的崛起速度令人髮指,拿了人家的银子,哪里还有底气与人顶嘴?
车内一默,忽然响起了窸窣声,随即车帘一掀,车窗出露出两道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商玦一手掀起车帘,淡淡朝外看来,语声温正,却并不热络,高高在上的紧。
「原来是解语公主,天下皆闻解语公主是宋公掌心明珠,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宋公膝下儿女甚多,能拿的出手的也只有公主一人,今次到了蜀国,想必会让诸国英杰眼前一亮,听闻公主日前已和齐国大公子定亲,此事可是真的?」
商玦语气淡淡,分明自己也才是个未及弱冠的世子,可那说话的语气却像是燕王似得,宋解语能名满天下心性自然不弱,却也只是抬眸往里一看便又垂了眼,「殿下谬赞了,定亲之事的确是真,待婚日定下,请帖定会送至燕国。」
宋、齐联姻之事并未对外公布,可商玦显然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二国联姻通常代表着政治立场的不同,宋国虽然向燕国借了银子,可显然齐国才是他们的靠山,商玦下颌微扬,「齐国大公子英名远扬,倒是和公主十分相配,届时孤一定送上吉礼以表心意。」
宋解语礼貌性的弯唇,「多谢殿下。」
商玦颔首,「公主新来,不必多礼,进进府去吧。」
宋解语犹豫一瞬,在商玦放下车帘的瞬间抬头起来,稍有一怔,然后才躬身一下转身朝洛舜华等人走去,她的表情不再那么清冷,眉宇之间漫上一股子凝重,只因,适才她除了在马车之中看到商玦之外还看到了另一张脸。
红裳墨发,容华无双……
她就是与自己齐名的凤朝夕!
「姐姐……」
宋解语走近,宋解意面上的涨红还未褪去。
宋解语打量她一瞬,又想起商玦的话,不由得皱了皱眉,「言多必失,走吧。」
虽然只是淡淡四个字,却还是有个警告意味,宋解意垂眸,不敢和宋解语造次,乖乖的跟在了宋解语身后,走出两步,又不自觉看向商玦的马车。
商玦果然如传言那般,而适才那一瞬,她也看到了马车之中的另一道身影……
「解语啊,你看……」
洛舜华看看商玦的马车,又看看宋解语,宋解语又礼貌性的弯唇,「侯爷不必再请了,世子殿下不喜人多便不必勉强,稍后我自会亲自拜访,先入府吧。」
洛舜华看出了商玦今日心气儿不顺,也不愿再触霉头,当即吩咐下人好生侍候商玦这边,而后才和宋解语姐妹一道入了府,马车之中,商玦正搂着朝夕的腰坐在主位之上,听着脚步声渐远,朝夕便道,「人走了。」
商玦从善如流放开她,面上沉静神色一变,皱眉揉起了额头。
「你怎么样?」
朝夕又回到侧座,眉头微皱的看着他。
商玦抬眸看她一眼,「死不了。」
朝夕唇角微抿,「云柘去请唐先生了。」
商玦轻「嗯」一声,又看着她皱眉道,「宋解语此人有傲骨心性也清正许多,宋解意你却要当心,表面看来小心思小手段没有脑子,实际却厉害的多。」
朝夕挑眉,他告诫她宋解意此人不善便罢了,却为何还要替宋解语说话?
「殿下对宋国姐妹很了解?」
商玦眯眸看她一瞬,「你信孤的话就是了。」
朝夕弯唇,「宋解语……我知道了。」
商玦觉得她语气有些奇怪,略一思忖不由好笑,他忍着不适忽然倾身靠近她两分,眯眼道,「你在想什么?别忘记宋解语已经和齐国大公子定亲……」
朝夕身子微微后仰,对上他洞悉一切的眸子一时无法说假话,便坦诚道,「还是第一次在殿下口中听到对别个女子的夸赞之言。」
商玦牵唇,「你醋了?」
「呵——」朝夕冷笑一下,「殿下真会玩笑。」
商玦看她一瞬,直起身子正色道,「太有傲骨太过清正都并非好事,这并非夸赞。」
朝夕又挑眉,宋国只是个小国,她并不了解。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外头云柘去而復返,不仅他来了,连唐术和扶澜都一起出现,扶澜掀开车帘便上了马车,火急火燎的压低了声音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多少年没受过伤了怎么这次挂彩了?伤在哪里了?下的手是谁?毒是什么毒?」
商玦一把将朝夕拉到自己身边落座,淡淡摇头,「小伤而已。」
说话间唐术也上了马车,面色也是一片紧张!
「殿下,您的伤在何处?」
商玦淡淡挽起袖子,唐术便开始为他诊治起来,这二人都如此紧张,朝夕心中本来已经淡下去的负疚感又出现了,车内多了人,商玦便让她坐在他身边,一副护着她的模样,朝夕也是极为细心谨慎之人,自然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唐术手法极快,不多时长长的唿出口气,「幸好幸好,幸好有莲心丹将大部分的毒解了,我这里再开两服药喝了就好了,对了,这莲心丹从何处得来?」
商玦闻言唇角微弯,「夕夕给的。」
扶澜倒吸口凉气,「哎哟喂,牙要酸倒了……」
唐术闻言眼底一亮,抱拳郑重道,「多谢公主殿下慷慨解囊,这莲心丹来之不易,此番多亏此物救了殿下性命,小人多谢公主殿下。」
扶澜闻言嗤笑一声,「谢什么谢,人家可是未来世子夫人!一家人!」
朝夕额头突突的跳,莫说他是因为她才卷进刺杀之事,单说他纯粹为了救她而受伤这莲心丹都不值一提,唇角微抿,朝夕道,「其实这次殿下受伤……」
「是个意外,没什么大不了的。」商玦一把握住朝夕的手,截断了她的话,而后便淡淡道,「府中来了新客,咱们的清静日子不多了,快入府吧。」
朝夕愣了愣,径直被商玦带出了马车。
离开晓月院,洛舜华看着洛灵珺道,「珺儿,你寻常多于宋国姐妹相处,和她们交好对你有好处,解语即将和齐国大公子成婚,大公子虽然还未被立为世子,却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解语是未来的齐国王后,齐国又和镐京有亲,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洛灵珺眉头皱着,嘴上却不得不应「是」。
洛舜华满意的点点头,本是转身要走,却又转过头来打量洛灵珺,那目光有些陌生,似乎想从洛灵珺身上看出点什么来,洛灵珺下意识背嵴一寒,「父亲?」
洛舜华回神,扯唇一笑,「无事,陪你母亲回去吧。」
说完转身便走,洛灵珺背嵴上的寒意却久久未退,「母亲,父亲刚才……」
朱氏并未注意洛舜华的眼神,略一思忖道,「宋国姐妹都是上等颜色,特别是那宋解语,有才有貌,所以才能嫁给齐国大公子,你父亲看着别家女儿开始婚嫁自然也想到了你,珺儿今日在门前的那一场戏,你可看清楚了?」
洛灵珺扬眉,「看清楚什么了?」
朱氏下颌微扬,眯眸道,「这个世上,权力富贵为大,宋解语那样清傲的性子,却不得不在商世子跟前低头,宋解意……呵,有商世子在,宋解意连那妖物的一句不是都不敢说,这就是权利富贵,珺儿,你从小长在淮阴,在这里你是最好最尊贵的,可是出了淮阴,你连宋解意都不如,珺儿,往后你会看的更多,到时你就明白了。」
洛灵珺当然知道朱氏在说什么,她垂眸思忖半晌,终究未曾言语。
晓月院中,宋国来的下人正在规制屋内物品,宋解意替宋解语解下外面的斗篷,语气迟疑的道,「姐姐,您看那个凤朝夕和商世子之间……」
宋解语皱眉,「你在父王眼前素来乖顺,怎地到了外面反而不知轻重,此番来淮阴我们的目的并非招惹是非,言多必失四字你且记清楚。」
宋解意唇角往下一沉,又极快的扬起,却是眨眨眼委屈道,「姐姐,我只是替你不平啊,那个凤朝夕除了一张脸之外还有什么能和你相比的,却被说成与你齐名,先前是赵国公子,眼下又是商世子,她可是个连身份都不被承认的下贱货,怎么能……」
宋解语提步走向窗前,「鹿生于南,幽困于东,她的身份底下吗?」
宋解意笑笑,「这样毫无由来的话姐姐也信么?商世子放出此话或许只是为了给她名份是好听点,她人已经回了蜀国,您可看到蜀国王室有任何表示?」
宋解语摇头,「那么,你既然知道她的身份低下,又怎能自降身份与她一般见识?何况,眼下她身前站着商世子,无论如何都不是你能招惹的,另外,别说什么为了我,你的那点心思我岂能不知,此番我看在父王面上带你出来,若你坏事,别怪我送你回去。」
宋解语语声冷淡,说话间更是毫不留情的戳破宋解意,宋解意面上一红,看着宋解语的背影眼底闪过两分暗色,却又一笑忙道,「姐姐说的是,妹妹受教了。」
宋解语见她服软转过身看了她一眼,随之语气软了两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商世子并不适合你,此人位份太高,眼下身边又已经有了一个,我会帮你留意旁人。」
宋解意扯扯唇角,「多谢姐姐,妹妹愚钝莽撞,全都靠姐姐了。」
宋解语微牵了唇,「都是自家姐妹,你也累了,先去歇着吧。」
宋解意转身退下,门外进来个烹茶的侍婢,十*岁模样,生的极为清秀,开口便低声道,「公主,五公主心思不正,您莫要被她连累了。」
宋解语接过茶思忖一瞬,「生在王宫谁没有点小心思,只要不过分,总要帮一帮。」
那侍婢欲言又止,最终却道,「大公子后日就到了。」
宋解语唇角微弯,面色柔和下来。
侯府的第一波新客来的比朝夕想像之中要早,由此可以断定此番众人大都对淮阴侯府即将出世的新剑报了极大的期待,朝夕不能理解列国权贵们的心思,剑,从来都是用来杀人的,一个不好还会伤了自己,难道他们当真以为一把剑就可以改变国运?
「公主,淮阴侯为二位公主设下了接风宴,王胜管家来请您和殿下过去呢?」
子荨站在门口轻声禀告,朝夕抬眸往内室看了一眼,「告诉王管家,既然是给宋国两位公主接风,我们就不去了。」微微一顿,朝夕又问,「只王管家一个人?」
子荨摇摇头,「不是,王管家带着个贴身的随从。」
朝夕点点头,「去回绝了吧,殿下需要休息。」
昨夜朝夕二人彻夜未归,子荨担心不已,此时听这话忙应一声就出去回绝了,不多时子荨又回来,便听朝夕吩咐道,「将我的琴拿出来。」
子荨唇角一搐,这才去将琴套取下把琴放在了朝夕身前。
朝夕眼可视物,商玦却坚持要她敷唐术的药,是以眼下她又系上那白色丝带。
朝夕将琴一抱,下地便要去内室,子荨忙上前扶着,入了内室,商玦正靠在榻上看册子,见朝夕入内他眉头微扬,朝夕指了指窗边,子荨便扶着她去了窗边的榻上,将琴往桌案上一放,朝夕盘腿而坐,手指一拨便有一阵琴音流出。
商玦合上书册,兴味的看着她,子荨悄悄退了出去。
朝夕的曲子十分简单,没有波澜壮阔的激昂,也无兔死狐悲的哀凉,悠远的古调澈明平和十分熨帖人心,商玦隔了大抵十丈远的距离瞅着她,因知道她此时看不见,目光格外的意味深长,待她一曲终了,他只觉得意犹未尽。
「这是谢礼?」
商玦一语落定,朝夕低着头擦拭琴弦,「你若愿意这么想,那就当是吧。」
商玦唇角一掀向朝夕走去,坐在了她对面,静静看了她片刻忽然道,「你和孤之间可以不谈谢字,你和孤乃是一体,何况,孤绝不会让你死去。」
朝夕挑眉,「殿下愿意将这大好时光花费在侯府,当真只是为了淮阴侯府的神兵普?」
商玦扬唇,「或许还会要更多。」
朝夕皱眉,「比如呢?」
「比如……你。」
「铮」的一声轻响,乃是朝夕擦拭琴弦的指尖滑了,她一时定住般的不语,片刻之后才听到商玦愉悦的轻笑声,明白自己是被戏耍了,朝夕面上顿时生出愠怒!
商玦却又收了笑意,定声道,「这话并非骗你。」
朝夕又是一愕,这是什么意思……
商玦看着她的表情只觉有趣,只淡声道,「孤要纳夫人,总不能随随便便就纳了,孤知道你在想什么,孤和你想的一样,铭文印册,孤要纳的是蜀国二公主。」
朝夕唇角紧紧抿着,便又听商玦一嘆,还未反应,忽然有股子气息靠的极近,她一僵,商玦的手指已触到了她唇角,「孤说过的话不会变,孤知你不信任何人,不过你可以尽量往前走,只有往前走了,才知道孤相随在后。」
朝夕转过头去,摆脱了商玦的手,「你对每个有利可图的都是如此?」
商玦讶然,「此话何意?」
朝夕深吸口气,「你对每个与你结盟的能得利的都是如此?」
商玦失笑,「能与孤结盟的只有你一个。」
朝夕冷笑,「实在叫人不能置信。」
商玦眯眼,「其实孤也是第一次。」
朝夕听着此话只觉哪里不对,抿唇不语半晌,忽然将琴一抱往外去,商玦也随她起身走出来,在后面缓声道,「现在,你和孤可能算朋友了?毕竟你不会对对手抚琴。」
朝夕脚步一顿,回头,「这是你的算计?」
商玦「嘶」的吸口凉气,「看来这次误会更大了……」
朝夕冷哼一声,径直出了内室。
商玦心情极好的跟上去,还未说话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嘈杂响动,他眉头一皱走到门口,发现这响动来自踏雪院之外,他耳力过人,也不知听到了什么面色一肃。
「云柘,去看看!」
云柘领命而去,片刻便面色难看的返回,语声沉肃至极!
「主子,府中又死人了!」
商玦「呵」的轻笑一下,回头便见朝夕摘了眼上丝带站在窗前。
她面上表情漠漠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夜的秋水苑又是一派灯火通明,近来淮阴侯府将会有极多的宴饮,这秋水苑夜夜笙歌倒也不叫人意外,只是今夜在此侍候的下人表情都有几分紧张。
没有人忘记几日前的夜里此处刚死了个人。
灯火辉煌,佳肴齐备,筝乐响了三次却还未开席,一屋子人干坐着,直到宋解意微微蹙了眉,「世子殿下来或者不来都改给个话儿,怎么到现在都没回音?」
洛舜华赔笑一下,「世侄女莫急,下人已经去请了。」
说着又转头看莫东亭,「东亭,再去叫人催催,王胜现在办事越发慢了!」
莫东亭应一声走出大门去,室内诸人便又陷入了漫长的等待,筝乐又起,一曲终了之后却还不见莫东亭回来,宋解语端庄清贵的坐着无动于衷,宋解意却有些不耐烦了,往门口看了几遍都无人,只要朝着洛舜华问,「试剑大会定在二月初七,是否要等到当日才能见到侯爷的名剑呢?这把剑养了七年,不知能不能比得上焚天?」
洛舜华说起剑来面上顿时来了精神,身子一直,人也显得倨傲几分,「没错没错,世侄女不要着急,二月初七当日老夫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藏剑冢,焚天乃是老祖宗所铸,叔父这一把怎敢比拟,总是要差半分的。」
焚天乃是当年为殷溱女帝打下开国江山的名剑,洛舜华说自己的新剑只比焚天差了半分这本就已经是褒奖了,宋解意倒是十分捧场,又问,「还不知新剑何名?」
洛舜华摸着下巴一笑,「新剑名字本要等到二月初七才向诸位公布的,不过今夜世侄女问起叔父自然是要告知的,新剑名为苍琊,乃是……」
「侯爷!」
洛舜华话还未说完,莫东亭已经去而復返,他冷峻的面上一派沉色,只看得洛舜华神思一颤,「东亭,怎么了?叫你去找王胜,你……」
莫东亭神色一肃,「属下正是去找王管家了!一路到了踏雪院,那边的守卫却说殿下和公主不来赴宴已经回绝,而王管家已经回来了,属下又来一路寻,发现……」
莫东亭面上闪过惊疑,「发现王胜去了善律堂!」
洛舜华心中一挑,「善律堂?!这么晚了他不去办我交代的事去善律堂做什么?!」
莫东亭摇头,「属下也不知,不过属下的人在善律堂找到了王管家!」
洛舜华拳头一攥,「那还不让他回来禀事?!」
莫东亭神色一沉,对上满屋子人疑惑的眼神摇了摇头,「侯爷,王管家回不来了。」
「因为,他死了!」
「你说什么?!」洛舜华豁然起身看着莫东亭,因为起身太快打翻了身前的酒液!「死了?!好好地一个人!府中这么森严的守卫!怎么会死?!」
洛舜华几乎有些气急败坏,韵儿之死,秀娘之死,善律堂日前才死了七个奴隶,怎么现在又死了王胜?!王胜乃是府中大管家,也是他的臂膀,怎么就死了?!
不光是洛舜华,便是朱氏和洛灵珺姐妹都瞬间面色一白!
这太不寻常了!
莫东亭神色十分严峻,「侯爷,王管家被吊在了刑台之上,还被割了舌头,属下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所以人还在善律堂未动,侯爷,您眼下要不要去看看?」
洛舜华只觉得无形之中有一只手将他的喉咙扼了住,虽然还没有让他气绝,可是她已经不能大口喘气不能用食,并且时刻害怕这只手勐地收紧,秀娘死的时候他尚且能保持冷静,可现在,他心中莫名的生出恐惧来。
勐地回神,洛舜华看到了表情有些凝重的宋解语姐妹,他连忙定神重新坐了回去,「看什么看,此事你先处置,两位世侄女还在此,我自然是……」
话未说完,宋解语已起了身,「侯爷,府中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都没什么用膳的心情了,试剑大会将至,侯爷当让府中平安无事才对。」
洛舜华额上已经生出了冷汗来,若说早前秀娘之事还能稍微压制,今次却是怎么都压制不了了,他忙站起身来,「呵呵,世侄女不要担心,府中守卫是十分森严的,特别是客院的方向,今夜是个意外,虽然没了兴致,可晚膳还是要用的,稍后会将晚膳送去晓月院,今夜实在是……叔父告罪了,两位世侄女莫要怪罪。」
宋解语二人站起身来,弯了弯身便走出门去。
洛舜华连忙挥手,「灵修,你去送两位世侄女!」
洛灵修目睹了韵儿和秀娘的死,怎么也没想到今次又死了人,他从惊慌中回过神来,眼神有几分畏色的朝宋解语二人走去,「两位公主,在下送你们回去!」
待洛灵修和宋解语二人走远,洛舜华深吸口气一把摔了身前杯盏!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会死了?!」没了外人他才真是气急败坏,几步从主位走下来径直朝正门而去,「带本候去看看!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跑去了善律堂?!」
洛灵珺和朱氏忽视一眼,洛灵珺上前扶起朱氏,「母亲,我们也去看看!」
朱氏皱眉,似乎不想去,可不知想到什么却又点了头!
莫东亭紧跟着洛舜华,「属下也不知,善律堂晚间都是上锁的,可属下带人找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锁是被打开的,钥匙就在王管家的身上,似乎是他自己打开门进去的!」
洛舜华牙关紧咬,「你又怎么找去善律堂的?!」
莫东亭眉头一皱,「王管家身边还带了个随从,是他的徒弟王兴。」
府内的管事身边都会带个把亲信徒弟,这很正常,洛舜华闻言皱眉,「既然是带着走在一起的,那怎么他那徒弟未曾跟上去?」
莫东亭摇摇头,「因为王管家在回来的半路上遇到个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忽然说要去善律堂,还让他在原地等着,他那徒弟不知道情况,便等着,久等不来,却被属下找到。」
「半路遇见了人?遇见个什么人?!」
「属下急着回来禀告,还不知。」
洛舜华转头怒瞪莫东亭,「府内我可是交给你的!怎么眼下又出了岔子!」
莫东亭抿唇低头,「是属下失职了!」
狠狠一甩袖,洛舜华大步朝善律堂的方向走去!
秀娘和韵儿之死早已让府内众人成了惊弓之鸟,再加上前日才处置了七个奴隶,这次王胜死的消息刚一出整个府内便传遍了,洛舜华一路走一路看到噤若寒蝉的下人,那模样倒像是死的不是王胜而是他一样,洛舜华心中气闷不止,刚一走进善律堂步子便顿了住。
骇色在他面上一闪而过,分明害怕,可他却又忍不住的盯着被吊在绞刑架子上的人影,三日之前,他们才在这里亲眼目睹了七个奴隶被绞死,那时候,王胜也是观刑一员,可到了今日,他却成了被吊在刑架子上的那个,不仅如此,他也被割了舌!
王胜还穿着那身灰色锦衣,只不过此刻上头全都沾满了血,他像是被活活隔了舌头,血流的格外多,几乎正面前襟都被染红,绞刑绳子勒住他的脖子,好似已经勒断,让他的脖颈呈现出诡异的错节,他瘦长的身子毫无依仗,风一吹,左右来回的摆盪!
在这寒风冽冽的夜里,在这不知处死过多少人的善律堂,这一幕足以让任何人背嵴发凉!
「是鬼!是鬼杀了王师父!是鬼啊……」
一片死寂之中,忽然有个披头散髮的人冲到了洛舜华的面前,洛舜华被骇的面色一变,连忙就要后退,却忘记身后还有门槛,他脚下被一绊,就那么朝后栽倒在地,那披头散髮的人一下子扑到他身上,一张脸青红带血的抓着他道,「侯爷侯爷,是鬼!这府里有鬼!是鬼杀了王师父,不是小人,不是小人啊,不是小人啊……」
「来人!拖开拖开!快来人!」
朱氏和洛灵珺赶到的时候便看到洛舜华衣襟散乱满面骇色的在和一个乞丐一样的人厮打,莫东亭在旁和几个侍卫说着什么,见状赶忙上前一把揪住来人的领子将之提熘起来,洛舜华从未像现在这样失态过,又被吓得双腿发软,几乎是被几个侍卫扶着才站起了身来!
指着那个被莫东亭制服的人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胡言乱语什么!」
莫东亭也沉着脸,「侯爷,这是王兴,刚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忽然发狂的胡言乱语了,他一会说东一会说西,底下兄弟怀疑此事和他有关,便教训了一番,却也没问出什么来。」
「是鬼,侯爷,是鬼杀了师父!和小人无关!」
王兴面上青红带血,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哭一边在那喊叫,洛舜华盯了他一瞬,忽然想起什么来的又怒声问,「你刚才不是说他们在半路遇见个人吗?!是谁把王胜半夜带到了这里来?找出那个人,那个人就是兇手……」
莫东亭闻言欲言又止,而跪在地上的王兴已一个勐子挣脱莫东亭的手又朝洛舜华扑去,他一把抱住洛舜华的腿,仰着脖子瞪大眼睛撕心裂肺的嚎叫……
「侯爷!是秀娘!是秀娘半路带走了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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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眼上又覆上了丝带,笑出声来,「所以那个小厮说是秀娘带走了王管家?」
子荨点点头,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是啊是啊,现在整个侯府都在传言呢,那个小厮已经疯了,淮阴侯已经把那小厮赶出府去了,公主,那个王管家奴婢可是刚见过他他就死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怕的紧,公主,您说到底是谁杀了王管家?」
朝夕唇角微弯,「不是秀娘么?」
子荨吓得一抖,委屈道,「公主不要吓人了,秀娘死了,还是咱们亲眼看见的,怎么可能……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府内还有人说那小厮分明是个清醒的,而且他说他最开始夜色太黑没看清,只瞧着是个眼熟的嬷嬷,后来想起来才勐地发现竟然是秀娘!」
子荨拍着自己胸脯,「您说这多吓人,总不会真的是秀娘回魂了吧?」
朝夕手中摆弄这棋子,摇摇头,「我也不知。」
子荨唿出口气,「这个淮阴侯府真是越来越阴森了,总是稀奇古怪的死人,现在奴婢都不敢出踏雪院了,对了,听说今日一早府中又来了一拨新客人呢。」
朝夕扬眉,「从昨日开始陆陆续续都会有新客来了。」
子荨皱眉,「也不知道大家知不知道淮阴侯府这些事,若是知道,奴婢猜没几个人敢来。」
朝夕听的发笑,「你可把大家想的太胆小了。」
子荨扬扬下颌,「就算不担心,就不害怕自己丢了性命吗?」
朝夕不置可否,「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子荨撇撇嘴,面上还有些畏怕,想了想又道,「殿下一早便被淮阴侯请走了,您说是为了什么啊?不会是为了昨天晚上的事吧?听说淮阴侯被吓得不轻呢!」
「被吓得不轻?被一个死尸吓得不轻?」
子荨被朝夕说的心中一跳,「奴婢也不知,听底下人说的,按理说今日淮阴侯不会有什么动静,怎么一早上就着急请走了殿下呢?」
朝夕冷笑一下,「自然是着急了。」
子荨不懂,「着急?淮阴侯为什么着急?」
朝夕面上生出轻渺的薄笑,「或许,是心虚了吧。」
子荨愕然,「心虚?淮阴侯心虚吗?为何心虚?」
朝夕嘆口气,「你想的太过简单了,但凡是簪缨鼎食之家都不会简单,能坐上家主的位子,手上更不可能干净,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人色变。」
子荨眼底闪过两分恍然,似乎有些明白了几分。
朝夕看不见子荨的表情,只静坐着摆弄棋盘上的黑白子,她却又不是左右手对弈,而是摆了一局棋,这局棋她昨日从外面回来就开始摆上,乃是残局,她偶尔做些微的调整,子荨看不懂棋,却也看明白了白子比黑子少,而黑子将白子围起来了。
虽然来了淮阴侯府,可在试剑大会之前朝夕并没有很多事情要做,然而她又是在闲暇时耐心极好的人,就比如现在,一局棋可以摆弄打半个时辰,可实际上她只动了七颗棋子。
「什么时辰了?」
「公主,申时过半了。」
朝夕面色平静的点点头,眉头却微微一皱。
子荨眼底薄光一闪,「公主,您可是在算殿下回来的时辰?」
朝夕落子的手一顿,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子荨朝外头张望了一下,「好生奇怪,殿下往常出去也不过一个两个时辰就回来了,今日怎么去了大半天了,公主,要不要派个人去瞧瞧?」
朝夕摇头,语声波澜不惊,「不必。」
子荨挑挑眉,哼一声道,「公主一点都不关心殿下,奴婢看那淮阴侯还在打殿下的注意呢,这府中的二小姐,还有那宋国的公主,还有今日到府中的新客,不知道多少人看着殿下呢,也不知是您太信任殿下还是怎么的……」
子荨越说语声越低,朝夕却懒得和她继续这个话题,不由问道,「今日来的新客有哪些?」
子荨眼底微亮,「公主等等,奴婢马上去问。」
话音落定子荨便跑出门去,朝夕落下最后一粒棋子,一时出神起来,洛舜华请走商玦第一个可能是那西戎刀和燕军武器装备之事,这第二,洛舜华极有可能会请商玦帮忙宴客,三年前的大殷诸侯国之中,齐国与皇室有亲,地位和财富皆排在第一,而赵国和晋国国力强盛,兵力和土地排在最前,燕国本是仅胜蜀国的存在,可到了如今,齐国或许还能当的起一个「贵」字,赵国和晋国却是远远比不得燕国,燕国的崛起速度让燕玦在即将到来的一众大诸侯国公子之间地位超然,至于那些小诸侯国就更不用提了。
洛舜华放着这么好的人不利用,那简直不像他的风格。
可商玦又怎会是那般甘心被人利用之人?
除非,今日来的新客之中有他相熟的。
朝夕正沉思着,子荨倒是去得快回的也快,一进门便脆声道,「公主公主,今日果真来了三波新客呢,卫国的公子和公主都来了,还有鲁国派来了鲁公的使者,离国也来了位公子,奴婢还问了殿下的去处,说现在殿下正在和淮阴侯见客呢。」
朝夕唇角扬起,果然如她所料啊……
朝夕几乎在子荨话音刚落的时候就肯定了商玦此番要见的客人是谁。
鲁国的王族使者只是臣子,还不敢让商玦相陪,至于离国那位公子……朝夕唇角笑意冷冰冰的,所以剩下的就只有卫国的公子和公主了。
卫国比邻与燕,从前就仰仗燕国,如今燕国越发强盛,她们无论如何不会离了燕国这颗大树,朝夕挑眉,「卫国来的公主可是卫诗?来的公子可是卫垣?」
子荨面上一喜,「是的是的,公主真是料事如神啊!」
朝夕连唇角都懒得牵了,面上表情淡淡的,转身想去拿琴却又勐地想起来昨夜才弹过,只好作罢,棋盘不需要动了,她一时无事,不由吩咐道,「去找本书来。」
子荨欲言又止,「公主,这里没有盲书……」
在来的路上,商玦为了个朝夕解闷特别叫人准备了盲书,那种书纸页极厚,每个字都是用刻针扎出的小孔串联而成,眼瞎的人只需要抬手摸上去就能知道是什么字,这书制作起来费时费力,她手中不过两本,现在到了淮阴侯府却是没了。
棋摆弄完了,又没有琴没有书,朝夕不由眉头微皱,她真想一把扯了眼上丝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想到唐术那红着脸恳切的让她一定要敷药到底的样子到底忍了冲动。
子荨以为她是为了没有那盲书而不快,想了想才解释道,「公主,那盲书听说是殿下为您刻制的,花费了殿下好些时间呢,殿下平日里太忙,废寝忘食也只刻了两本……」
朝夕一愕,「是他自己刻的?」
子荨又不住点头,「是的,这事只有殿下和云柘知道,奴婢还是无意从云柘那里听说的。」
朝夕粉拳一攥,有些不解了,刻书比抄写一本书花的心思和精力还要多,可他竟然自己亲自刻了两本书……在朝夕的印象中,自从到了燕营之后他就很忙,而她从不知道他是何时刻的,难道是在她没看到的时候?
朝夕面生迷茫,子荨却是一笑,「公主是不是也十分惊诧?!刻书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呢,殿下竟然还会这个,真叫人诧异,不过啊,公主您一定想不到殿下还会另外一样叫人不敢置信的手艺!而且,也是为了公主殿下才一展身手的哟……」
朝夕一道疑惑还未解,却又来了一道。
子荨见她的神色便知道她一定猜不出,「嘿嘿」一笑便神神秘秘的道,「公主,您还记得在从燕国来蜀国的路上,在那雪林的那一回您喝过的那碗鲫鱼汤吗?」
朝夕眉头挑的愈发高了,该不会是……
「那鱼汤也是殿下煮的!」
子荨兴高采烈的,语气还有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见朝夕愣在那里语气更为揶揄,「公主没想到吧,现如今的贵族还有谁会做那个啊?听说当时殿下此举吓了众人一跳,后来还是唐术去说鲫鱼汤明目是平时养生的说法对公主的解毒没用他才没继续了。」
朝夕愣愣半晌未言语。
她无法想像一国世子,且还是商玦这样的世子染上烟火气息……
那碗鱼汤当时她还曾诧异过。
深山雪岭,何来新鲜鲫鱼?
她只喝了半碗就有不速之客出现,最后,似乎是被打翻在地了。
「公主?您怎么了?」
子荨问的迟疑,朝夕回过神来道,「白月呢?」
子荨对白月还有两分畏怕,闻言道,「在隔壁左厢的耳房里头呢。」
朝夕便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子荨知道她要去做什么,连忙将她扶住,出了门,二人顺着迴廊到了左厢,子荨上前将门一推,一道白色的庞然大物身影瞬时从门缝之中一窜而出,子荨看的寒毛直竖,白月却走到朝夕身边绕着她打转起来。
朝夕看不见,却能摸索到它,不由温笑道,「从今日起让它在主屋待着。」
子荨倒吸一口气凉气,「公主,是不是太吓人了?」
朝夕摇摇头,「不会,它很乖。」
说着便转身返回,白月果然乖觉的跟着她,径直进了主屋的暖阁,白月便在朝夕的逗弄下不时「嗷呜」两声,有了个活物在身边,朝夕总算不那么无聊了。
二人还未玩耍一阵,却有人回来了!
「云柘,你怎么回来了?」
听到这响动,白月一窜就跑了出去,朝夕唇角微弯只以为它急着去见商玦,不多时却只听到白月低低委屈的「嗷呜」了一声,朝夕正挑眉,云柘却已进了正屋门槛,且在外道,「公主,主子今夜受淮阴侯的请託一起宴客,公主令小人来接您过去呢。」
朝夕唇角的弧度一点点消失,「都有谁呢?」
云柘便道,「卫国的公子和公主,还有离国的公子,鲁国使臣也在,稍后只怕宋国二位公主也会到,主子脱不开身,又想见您,命小人来请您过去。」
大抵没看到商玦,白月低落的跑了回来。
朝夕并未立刻答话,反是低头摸了摸白月的背嵴,「白月你想去吗?」
白月:嗷呜呜呜……
朝夕抬眸,「好,那就去吧。」
朝夕和云柘对视一眼,白月刚才说什么了?
云柘一定神,「公主,外头冷,主子嘱咐您一定要批斗篷。」
这话不用交代,子荨已经去拿了,一阵准备,又叫了子荨,四人便出了门,可和别的人赴宴不同的是,这一次朝夕身边还跟着个走哪都要引起惊叫的庞然大物……
积雪未融,寒风烈烈,朝夕走在前,右侧由子荨扶着,左侧跟着半人高的白月,怎么看怎么觉得好一副威霸模样,白月所到之处,下人们要么是作鸟兽散要么就是恭敬的腰都要弯到地上去,子荨一路上狐假虎威过来,竟然也不觉得白月十分可怕了。
「公主,今日分明来了新客,怎么觉得反而更安静了?」
子荨低低问一句,朝夕皱眉,「大抵是因为昨夜府中死了人吧。」
子荨想到昨夜死掉的王胜,心中抖了一下,立时不敢多言了。
时间尚早,朝夕一行人走的并不快,分明还未到秋水苑门口,子荨却忽然高声道,「殿下怎么回来了!是来接公主的吗?」
朝夕蹙眉,果然听到前面有脚步声来,随着寒风一起来的,还有他身上的莲香。
「久等未看见你们,孤便来瞧瞧。」
说话间人已至跟前,子荨松开朝夕的手退后一步,朝夕的手自然交到了商玦掌中,商玦心情似乎不错,白月因为他的出现更为欢快了,低低哼叫不停,商玦将朝夕的手握在掌心暖了暖,这才又抬步,「怎么把它带来了?」
朝夕弯唇,「想带就带上了。」
商玦侧眸看她一眼,不以为意得道,「昨夜府中才出了事,今日淮阴侯便和孤定下了单契,早上文书已经备好,孤已经用燕国的国玺与他签章了。」
之前都还只是口头商议,今次洛舜华却这么急的和商玦签下文书,无外乎害怕商玦之后因为临时变故而反悔,朝夕没想到这么快,闻言皱了皱眉。
商玦疑惑的问,「有什么问题吗?」
朝夕欲言又止,末了却摇了摇头,「没事。」
商玦深深看她一眼,继续道,「今夜府中来了新客,宴请的人会有些多,其中两位恰好与孤熟识,所以才留了下来,想着你一人在踏雪院,便干脆将你也喊来。」
朝夕表情淡淡的,「殿下都见过了?」
商玦摇头,「还不曾,只见了两位。」
朝夕点点头便不再问,商玦看她两眼也不再多言,一行人不多时便到了秋水苑,天色还未黑,可秋水苑已是灯火辉煌,甫一进秋水苑的门朝夕便感觉两道目光朝她看了过来。
除了商玦,对任何人的目光她都有天生的感知力,哪怕眼盲,当那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她也能感觉到对方的意图,此刻这两道目光,一道是温纯的打量,另一道就有些意味不明了,唇角微弯,笑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傲……
那两道目光的主人似乎专门等在此处,待商玦一走近,二人都迎了过来,当先响起的是一道磁性带笑的声音,声音比商玦的要稍微粗沉一分,却也十分悦耳。
「殿下,这位就是朝夕公主?」
还未及回答,另一道清脆之音响起,「哥哥还需要问吗?能站在殿下身边的自然是朝夕公主,公主几年前便艷冠天下,今日一见果然风华不可方物,公主,我是卫诗,久仰大名了。」
「在下卫垣,见过公主。」
卫诗,卫垣,自然就是片刻前朝夕猜中的两个人。
商玦温和笑一下,转身看着朝夕道,「你应当知道她们二人。」
卫国虽然是小诸侯,却也有位份摆在那里,朝夕一个身份都不被蜀国承认的人得了礼遇自然是因为商玦的面子,她生性冷漠,可不代表她不通世故,相反,若是她愿意,她可以比任何人都通透玲珑,她便也茫然的点点头,语声温婉道,「我眼盲,失礼之处请莫见怪。」
商玦捏了捏她的手,又改为揽着她的腰将她往怀中带了带,朝夕身子略有些微僵直,只听对面的卫诗热心道,「在路上便听闻公主身患眼疾,卫国此番带了良医来,不如晚些时候让过来给公主看看眼疾?公主如今,只怕多有不便吧……」
卫诗与朝夕同岁,语声温和知礼,却语调上扬又有种朝气在其中,这是富贵半生不识疾苦之人才有的无忧无愁,只是,这最后一句话却有些过了,她和朝夕乃是首次相见,这话她说起来未免戳心,朝夕面无表情的还未开口,商玦已淡声道,「不必了,孤已寻人为她诊治,已有成效,公主的心意我们心领了。」
卫诗似乎才反应过来有些失礼,「是我唐突了,殿下身边高人无数。」
这话落定,四人便未再说什么,或许前一刻三人还相谈甚欢,如今朝夕来了反而让大家不自在,朝夕如此做想,挣了挣商玦落在她腰间的手,尽量表现的温婉大气,「殿下恰逢故人想必还要多言几句,让子荨带我进去内厅吧。」
商玦却收紧了臂弯,「该说的都说了,也并非外人,你觉得冷?那孤带你进去,孤今日大半日孤都不在踏雪院,你且说说今日你都做了什么?」
商玦揽着朝夕上前,卫诗二人让开路便跟了进去,朝夕对那「并非外人」四字略一思忖,还未开口内厅便有脚步声迎出,「殿下先请入座,其他人马上就到了。」
来的是洛舜华,昨夜被吓了一顿,今日还是打足了精神在应酬,商玦十分给面子的走到了左下手第一位,又替她解了斗篷扶着她落座,卫诗和卫垣,就在他们的下首位上。
今日客人有许多位,他们却是来的最早的。
朝夕刚一坐下就唤了一声,「白月——」
白月本是跟在最后的,此刻到了她身边,朝夕在白月脑袋上轻拍,白月便老老实实的卧在了她腿边,朝夕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它的背嵴,好似出离在这夜宴的霓虹之外。
商玦为她倒了一杯茶,一把将她抚摸的手抓过来塞了进去。
「白月在你面前越发乖觉了。」
朝夕点点头,「嗯」了一声。
商玦看她一眼,「你还未说你今日做了什么。」
朝夕轻抿一口热茶,道,「下棋,逗白月。」
商玦眉头蹙眉,又道,「等这次的药敷完就好了。」
朝夕放下茶盏,又去摸白月,轻声道,「无碍,我都习惯了。」
商玦定定看了朝夕两眼,忽然倾身朝她靠得近了些,几乎就是贴着她的耳朵说话,「今日早上我未问你便和洛舜华签了文书,可在你计划之中?」
灼热的气息擦着朝夕耳郭,只叫她半面身子都发僵,她抿唇一瞬方才点头。
商玦似弯唇,依旧靠近她道,「可你是不是忘记告诉孤你要做到哪一步?」
朝夕只让他帮忙他便帮了,却不知她到底如何计划,眼下他已经将整个燕国牵连其中,可他却不知朝夕的安排,到时候一个不慎,燕国也会成为她刀下亡魂。
他们二人模样好似在说什么悄悄话,朝夕右手边的目光便又看了过来。
朝夕抿唇,语气凉薄,「殿下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商玦眉头微扬正要说什么,门外忽然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不多时听见一个侍者的声音高声道,「离国公子到……鲁国王使到……」
于是厅内所有让你的目光都投向了门口,只有朝夕,仍然不疾不徐的摸着白月。
洛舜华朗笑一声早就迎了上去,「来来来,快请进,等你们许久了,白日里可安歇的好?眼下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边来……」
洛舜华引着新客向朝夕他们这边走,朝夕听到下手位上的卫诗和卫垣似乎站了起来,而她这里,商玦却没有动一下的打算,于是乎她继续摸着白月的脑袋,像个局外人。
「这是卫国公子卫垣,这位是公主卫诗。」
「鲁国杨信,拜见公子,拜见公主。」
洛舜华先介绍了鲁国使臣,一转身,「这位是离国……」
鲁国杨信乃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衣着华贵长相看起来十分敦厚老实,跟在他后面的却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一身紫袍,貌如冠玉,一双细长的眉眼让他俊美面容生出两分邪气,只待他将眼角一挑,那通身的贵胄风流劲儿挡也挡不住!
「在下君冽,久仰了!」
欣长的身姿挺瘦的好似一枝劲竹,神秘贵胄的紫与她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万分契合,他面上带着玩世不恭的薄笑,下颌微点便算打了招唿,待那华丽清贵的声线一出,实在是万分引人瞩目的所在,他一语落定,对那公子卫垣倒是十分平常,却多看了卫诗两眼。
将紫色的袖袍一甩,君冽双眸微眯道,「卫诗公主真是久闻不如见面,本公子身边搜罗各色卫国美人无数,和公主一比却实在是难及万一。」
只要是女子,没有不喜欢听说自己美的,何况这位君冽生的如此俊朗,通身风流却不下流,且他又将无数卫国美人放在她之下,便是沉稳若卫诗都有片刻的晃神。
「君冽公子谬赞了,卫诗实不敢当。」
卫诗王室血统,教养良好,又没有宋解语那般清冷不食人间烟火,很得了君冽一阵瞩目,直到卫垣轻咳了一声他才稍作收敛,一转身,朝左边首位上看去。
墨襟白袍的俊美男人起身都未起身,波澜不惊的坐着,好似等待人们膜拜的神祇,而在他身边,红衣墨发的女子面上覆着丝带,神色漠漠正在逗弄一只庞然大物。
杨信是臣子,年纪又长,自然不介意朝夕和商玦的态度。
可君冽已经许久不曾被人这般无视过了……
「呵呵,这位是燕国世子。」
洛舜华介绍商玦时十分利落,到了朝夕这里却一卡壳,「这位……是……」
君冽细长的眉眼往上一挑,目光万分兴味的落在朝夕身上,笑道,「侯爷不必介绍了,这位君冽认得,这位……岂不正是艷冠天下大名鼎鼎的朝夕公主吗?以一人引得两国交战,君冽在来的路上,已经将公主的故事听了个遍。」
君冽真是不该提哪壶提哪壶,他这样一说,岂非又将朝夕曾在赵国的事扯了出来,朝夕好像没听到君冽说话似得,连最基本的礼数都省了,似乎心中十分不悦。
洛舜华满头大汗的看着商玦,可破天荒的,商玦竟然半点怒色也无,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竟然道,「离国近几十年也出了许多锻造兵器的大师,此番来可是为了和侯爷一较高下?」
这么一说,洛舜华面上笑意一滞,眼底幽光一闪。
君冽面上的笑意亦十分兴味,一笑道,「燕世子……倒是和传言之中十分一样,君某不敢和侯爷一较高下,倒是十分愿意和燕世子讨教一二。」
商玦这才掀起眼睫看他一眼,「来日方长。」
君冽眯了眯眸子,怎么想都觉得他那一眼意味深长。
商玦不动如山,可这位君冽却似乎有些来者不善,洛舜华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不敢让二人再说下去,忙引着君冽落座,君冽来自离国,离国虽然也是小国,却像商玦说的也是出兵器大师之地,且和淮阴侯府不同,离国国土面积不小,矿藏极多……
由此,君冽被安排在了朝夕和商玦的对面,杨信匆匆行过礼,到了末位,他和君冽之间留出来一席,自然就是给宋国那二位公主的,昨夜出了事,今夜自然是要补上的。
而君冽二人刚入座,宋国的两姐妹便到了门前。
「宋国公主到——」
宋解语仍然是一身白裙进得门来,外头是一片素白积雪,宋解语身上好似也沾了雪气,她神情清冷,不至于冷傲,却绝对有自矜的贵胄,一般人休想亲近,相比之下,在她后面进来的宋解意就要鲜活的多了,一身鹅黄裙衫,薄施了粉黛,一双眼睛四望,眨巴眨巴的很是灵动娇俏,她跟在宋解语身后,哪怕神情活跃也不敢朝前半步。
「解语,解意,你们来了!快,叔父为你们介绍……」
洛舜华十分热情的引见了卫国兄妹两,又介绍了杨信,最后来了君冽这里,对于女子君冽总是持有十分优良的礼教,他站起身来笑意明朗,目光,却在宋解语和宋解意身上一瞥,而后笑道,「君某素知宋国美人良多,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两位公主生的如此花容月貌,连这身段都如此的曼妙绝伦,实在是让君某大开眼界。」
赞扬容貌是一回事,君冽用十分深长的语气赞扬身段便又是另一回事!
宋解语的眉头瞬时就皱了起来,宋解意更对君冽话里的轻薄之意忍不下气!
「你放肆!」
君冽一挑眉,笑的更为邪气了,「解意公主的身段极佳,就是容貌稍微……」
君冽前一刻还好好的,虽然有些放浪形骸,却到底还知道礼数,到了宋国姐妹这里却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发起疯来,这最后一句不仅点明了宋解意的名字,还加上了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简直就是明着打宋解意的脸!
「你……」
宋解意羞窘的不已,宋解语忽然出声,「好了!」
宋解语打断宋解意的话,一转身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宋解意狠狠地瞪了邪气笑着的君冽一眼,一转身气唿唿的坐在了宋解语之下,君冽下颌微抬看了宋解语二人一眼,笑意忽然变得恭敬起来,「得见娇颜,君某一时情不自禁了,失礼之处实在请二位公主海涵!」
他轻薄起来足够邪恶,恭敬说话时却又有种正经感,然而早前那话已出口,宋解意二人又都是公主,岂会因他似真似假的态度转变就原谅,宋解意冷哼了一声,宋解语则是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将将他无视了,洛舜华哪里想到这位离国公子如此的胆大妄为,见宋解语没什么表情心底松了口气,连忙请君冽入座开席……
夜宴已开,君冽终于没再有别的么蛾子,他说话时总爆出惊人之言,可不说话时又十分安静,宋解语二人心有怒气洛舜华不指望他们开口,商玦和朝夕这边更是对应酬结交兴致缺缺的样子,唯有卫国兄妹和杨信时不时打着圆场,总算不那么尴尬了!
今夜朱氏和洛灵珺都未出现,只有洛灵修作陪,君冽适才的行径让他这个表面上还是个君子的纨绔少爷目瞪口呆,之后便将目光落在了卫诗的身上。
这边厢商玦在桌案之下握住朝夕的手,「怎么不说话?」
朝夕本想挣开,想了想又算了,「说什么?」
商玦捏了捏她掌心,又松开手为她布菜,动作十分小心,商玦何等身份,这场面看在众人眼底自然又是一番疼宠,然而朝夕并未用多少,仍然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白月的背嵴,商玦低低嘆了口气,靠近她道,「你在生气?」
朝夕唇角微扬,不在意的道,「为什么生气?」
商玦摇摇头,「总不会是为了离国公子。」
朝夕眉头微扬,「殿下此番猜错了,我很好。」
商玦又将她的手握住,「从孤下去见到你开始你就已经不对劲了,你的每一个问题孤都记在心里,你想逃过孤的眼睛,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朝夕不动声色,「那殿下倒是说一说这个连我自己都不知的缘故?」
商玦转眸看她,什么都没说,却是低不可闻的笑了笑。
洛舜华还在和杨信说着什么,朝夕本就是因为商玦喊她才来的,到了此刻懒得再装,便转身道,「屋子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商玦还未说话,朝夕就已经站起了身来,子荨在后面马上递上斗篷之物,朝夕繫上,又弯身拍了拍白月,就这么大而化之的出去了,商玦对上众人的目光笑的有些无奈宠溺,「她身子弱,因为最近府中闹了事端总是心神不宁用膳也极少,这会儿觉得闷了出去透透气。」
本来解释个朝夕为何出去就好了,商玦偏偏要加上那么一句,洛舜华眉头一跳,这边厢君冽就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敢问侯爷,近来府中闹了什么事端?」
洛舜华额头薄汗溢出,「这个,这个……」
「公主,咱们怎么出来了?外头冷呢。」
子荨扶着朝夕顺着秋水苑的迴廊散步,子荨不知道要去哪儿,朝夕却是知道的,子荨便也不问,随着她走,朝夕一边走一边没忘了白月,最后至一处凉亭停了下来,子荨扶着朝夕落座,有些担心,「公主,您在这不会冻坏了身子吧,奴婢瞧着这四周都无人。」
朝夕弯唇,「屋子里闷得很,现在就一会儿不碍事,你害怕了?有白月在呢!」
子荨瞧瞧白月,倒真是安心了一分,又有些心疼的看着朝夕,「公主不爱这种地方,早知道就不来了,公主的性子不好做戏,可不像里头那些人一样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话。」
朝夕闻言忍不住扯了扯唇,感觉子荨真是将她想得太好了。
朝夕嘆口气,觉得要纠正一下子荨心中自己的完美形象,「做戏,其实并不难,你信不信,我也可以八面玲珑?我也可以虚与委蛇?今日他们所做过的曾经我也一样,我也可以对人忠心耿耿也可以对人关怀备至,可是你看那里——」
她抬了抬下颌,示意子荨身边,子荨身边乃是凉亭的廊柱,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公主让奴婢看什么?
朝夕唇角微弯,「真正的凤朝夕就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
子荨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即皱着眉,「可是奴婢喜欢公主由着性子来。」
朝夕失笑,「傻孩子,世上能随性之人太少,我可不是其中之一。」
子荨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默默陪着朝夕,两人走就走了一炷香,又在亭中坐了半刻钟,子荨看出朝夕不打算再回去了,便也不催,又过了一会儿,朝夕忽然道,「你去问问那边的夜宴还有多久,若是还有些时候便和殿下说一声,我们先回去。」
子荨不疑有他,却不放心朝夕一人在此,朝夕指了指白月,「它可比你厉害!」
子荨素来信朝夕,见此便也不再多言的朝宴客那处去。
子荨一走,朝夕便背对着凉亭入口站直了身子,唇角紧抿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朝夕唇角微沉,头也不回的道,「你来的太晚了……」
来人脚步不停,走至朝夕身后才掀袍一跪。
「阁主赎罪,上次楠叶山是属下失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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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相拥白首
商玦被子荨领着找到那处凉亭的时候朝夕还维持着子荨离开时的样子坐在那里,地上积雪未化,天空中却又飘起了雪粒子,朝夕带着白月孤零零的在那亭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纤细的身影好似随时都能被冻坏,直看的商玦一瞬间便沉了眸。
朝夕定定坐着,听到几人脚步声靠近便知道商玦来了。
她未动,只觉商玦目光幽沉,几步便至她跟前,莲香当头罩下,朝夕还未言语手腕却被一把抓住,她整个人被扯了起来,重重跌在他怀中,「这么冷的天气你想寒症復发吗?这四周无人,你明知道近来淮阴侯府事端颇多,你……」
朝夕表情淡淡,「晚宴结束了?殿下怎会来?」
朝夕打断商玦的话,又抬手去摸站在她身边的白月,商玦眯了眯眸子,默了一瞬才揽着她的腰身带她出去,「已经结束了,其他人都走了,孤自然是来带你回去。」
雪粒子随风打在朝夕脸上,她似乎这才发现又下雪了,不由伸手去接,商玦一把将她伸出去的手握住,语气沉沉的,「今夜这些人,你怎么看?」
朝夕挑眉,「试剑大会不过是将天下权贵聚在了一起,试剑是其次,结交纵横才是第一,只是眼下十二诸侯国并立,谁和谁是敌,谁和谁是友总是难辨,眼下不过才到了五国,还有许多人不曾露面,今日来的这些人抱着什么心思我实在看不出。」
商玦一笑,「当真一个都看不出?」
朝夕抿了抿唇,「卫国素来与燕国交好,自然是要紧着燕国的,别人我不知。」
说话间二人已原路返回的上了游廊一路到了秋水苑,秋水苑乃是一处独立院落,出了院门又拐出去才得回踏雪院,出来时候未带伞,商玦便又将朝夕往怀中带了带,听着她这话便道,「卫公膝下儿女颇多,其中卫垣和卫诗最为出挑,卫国虽然依仗燕国,可若遇上个不懂事的国君依旧会和燕国离心,卫垣性情忠义亦有抱负,实乃世子最好人选,孤准备扶其成为卫国国君,卫国比邻燕、齐,齐国亦在对其行拉拢之策。」
寒风烈烈,雪粒飘飞,夜幕已经降临,整个淮阴侯府都一片灯火璀璨,然而许是经歷了几番事端,今夜的淮阴侯府有些阴惨惨的安静,这等情状下,商玦的声音显得格外温暖摄心,可朝夕听着却并无反应,她淡淡道,「燕国国事当是机密,殿下不必告知与我。」
这话一出,仿佛四周的雪粒子下的更密了。
商玦脚下一顿,二人便如此停了下来。
距离踏雪院还有一段距离,一行人刚走至一处水榭廊桥之上,四周是空荡荡的湖面亭台,因为太冷,水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桥边宫灯辉映,在那冰面上照出二人相拥的影子。
画面旖旎,可气氛却委实有些吓人。
廊桥有顶盖,一时倒也能遮住外头风雪,子荨和云柘本远远跟在后面,见此便停在了廊桥之外不敢再进,瞧着那二人模样,子荨和云柘忽视一眼有些担心。
商玦将朝夕带入怀中面对面的站着,先替她紧了紧披风,而后才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指尖在她紧抿的唇角一抹,「你到底是在生什么气?」
朝夕皱眉,挣开商玦的手往后退开,一时失笑,「殿下在说什么?」
见她想退,商玦索性让她退,朝夕身后是廊桥的朱红漆柱,她退了一步便退不动,正要转身,商玦已经抵了上来,他直接道,「你不喜孤与你说卫国?」
朝夕面上一片沉冷,「殿下是否误会了?」
商玦似笑非笑道,「孤只说了卫垣,还未说卫诗。」
朝夕面上不快已十分明显,推了推商玦未曾推动,半晌才冷笑一下的靠在身后廊柱上,「好,殿下要说,我便听着,殿下说吧,说完了可以回去了。」
商玦的手本来已不在朝夕身上,她这话还未落,商玦的手忽然从她斗篷之下伸进来,掌心准确的贴在了她右大腿外侧,而后,莫名笑了一下。
「孤说过,你生气的时候这里会崩的极紧。」
这!个!位!置!再往上一分便是臀丘,他怎么能……
朝夕抬手便招唿过去,可刚砸在商玦身上手腕便被制了住,另一只手正抬起,又被一把抓了住,朝夕腿脚一动,商玦用膝盖将她要抬起的腿一压,倾身在她耳畔低声道,「你想让人知道燕国世子和未来世子夫人生出了嫌隙?」
朝夕咬着牙,身上绷着一股子暗力,半晌未动。
「不想让我动手,你最好往后退。」
她几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口,语声陈冷的半分感情也无,商玦嘆口气,松开她的手腕,果然不再抵压着她,可他却又并未往后退,反是语声郑重道,「往后凡有外人,孤说的话你都不必尽信,只有你我二人之时,孤说的才一定都是真的。」
朝夕一时不明白他这话从何说起,却委实没了多少耐心,「你说完了?可以走了?」
商玦一把拉住她手腕,「卫国并不能尽信。」
卫国不能尽信为何他今日还说卫诗和卫垣并非外人?!
朝夕心中这这般想,忽然便知道他那毫无缘由的话从何而起了……
所以,他是在解释,卫国的两兄妹并不如他下午表现的那般亲厚?
朝夕仍然无动于衷的样子,身上的暗力却减了一分,她抿了抿唇,「所以呢?」
商玦笑着抚了抚她的乱发,「所以你不必生气!」
「谁说我是为这个生气?!」
朝夕反驳的太快,商玦先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通常只有心虚的人才会这么快回话。」
朝夕抬手便甩开商玦握着她的手,「你——」
「通常这个时候言多必失。」
商玦语气温文带笑,朝夕看不到,可她知道他那双眸子此刻一定像狐狸一样带着笑意带着狡黠的光,她唇角一抿再不发一言,却又觉得如此正好与他说的一样,她面生作难,而后神情便越发冷硬,牙关紧咬着,连拢在袖子里的粉拳都攥了起来!
朝夕绝不会承认自己为了这些旁枝末节动气,可从她听到子荨的禀告开始她便猜出了来人是谁,结果证明她猜对了,分明猜对了,她心中却并无半分愉悦,卫国和燕国相依多年,两国王室贵族不仅频繁联姻,卫国更对燕国有求必应!
她好不容易接受了眼前之人做自己的帮手,可现在发现有一个人比她更适合做燕国盟友,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就像燕国和齐国都在争取卫国而燕国便不会喜欢齐国一样,她对那个卫国并无多少感觉,在她看来,任何关系都不容第三者插入,哪怕是利益关系!
朝夕自认看透了利益往来,就在几日之前她还能轻松说出桥归桥路归路的话,可到了今次却又有些不一样,那种虽然淡薄却好似阴云一般笼罩在人头顶的感觉简直叫她无所适从,她一时分辨不清,却不想被他一眼看透,因此才失了章法!
朝夕的眉头皱的极紧,似乎陷入了什么难题,商玦看的嘆息,抬手在她眉间抚了抚,「卫垣和卫诗都是孤选出来的人,只是个比别人更重要的棋子,你这模样孤会以为你在吃醋。」
朝夕简直怒不可遏,「可笑!」
「好好好,是孤说错——」
商玦退开一些,语气满是无奈,忽然又低笑一下,「不过孤很乐见你如此。」
朝夕怒色半消,继而觉得他说话越发跳跃!
商玦便道,「你能如此,表明你终于认定了你和孤的关系。」
这话真是暧昧不明,朝夕冷笑一下,好像在帮他解释,「利益关系。」
商玦点点头,「不错,你眼中只有利益。」
朝夕不屑的转头,「殿下又何尝不是?」
商玦定定看着她,忽然又笑了一下,笑意沉沉,鼓撞人心。
为何每次她生气的时候他都如此愉悦?!
朝夕心中气愤未平,闻声只想抬步就走——
刚走出一步,手腕又被拽住,她心中火大,扬手便甩,可他这一次用上了大力,一把便将她扯到了自己怀中来,她眼不视物正在惊愕,他双手已环过她腰身将她满怀抱了住,她发顶还未至他下颌,整个人都被他按在怀中,他的气息将她包裹,身子被他定住,强势霸道至极,朝夕心头一跳,只觉得今夜这人是不是疯了!
为了做戏,他拉过她的手揽过她的腰,还将她打横抱起过,可这些动作从来都是点到即止一触即分,从没有哪一个像今日这样,她全然入了他的怀,两个人面对面的,身体紧贴气息交融,万千珍视尽在其中,仿佛真正浓情难分的恋人!
越!来!越!放!肆!了!
朝夕的愕然只有一瞬,抬手便推,可这一次商玦抱得这样紧,她除了上刀子根本别无他法,这么一想寒蝉就滑到了指尖,她要给他个教训!
「别动……」
商玦温柔的声音就在她发顶。
朝夕手一顿,只觉得商玦在她背嵴上轻抚两下,忽然将指尖落在了她后脑,她只觉他挑了挑,而后,她面上覆着的丝带便落了下来。
朝夕睁开眼,适应了一瞬才能看清眼前境况,她还在他怀里,绣着瑞兽纹样的墨色襟口在她眼前,一抬头,是他的稜角分明的下颌,和那一双,深沉晦暗能将她吸进去的眸!
他没给她发作的机会,因为他扬了扬下颌。
「看你后面……」
朝夕与他对视一瞬,未从他眼底发现任何端倪,她决定先看看他说的是什么,刀还在她手上,帐可以稍后再算!
商玦的手微微松开,朝夕一个转身看了出去。
她先是平目远望,并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商玦在后提醒,「看下面。」
朝夕便低了头,这一低头,朝夕瞬时就愣了住……
流光溢彩的冰面上正映出两个清晰的相拥人影。
红裳白袍交织,两张全然不同却都叫人惊艷的面容。
是他和她,他们眉间带霜,墨发披雪。
这么看去,只叫人以为到了白首……
------题外话------
这张字数略略短小,但是大步步觉得可以抵得上万更了~写了好久好久好久昂~然后,明天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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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绝对占有
朝夕只愣了一瞬,继而双眸微眯,转身一把将商玦推了开。
她看也不看商玦一眼,抬步便走。
这一次商玦再未抓着她,他只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片刻,这才跟了上去,二人之间隔着一尺的距离,朝夕一手提着裙摆走的很急,神色冷凝不知在想什么,商玦在后从容跟着,只怕她不小心摔倒,过了这一处无人水榭前面便上了主道,眼看着下人们来回,商玦这才上前一步将她手腕握了住,隔着一层丝料,朝夕的手腕好似被铁箍挟了住。
她不再挣扎,却也不看商玦,一路无状回了踏雪院,刚走进院内便挣开商玦的手入了内室,商玦苦笑一下,脚步顿了顿跟了上去,扶澜靠在门廊柱子上眨眨眼,对着后面回来的子荨疑惑道,「他们这是怎么了?不是去赴宴了吗?」
子荨眉头轻轻皱着,「看公主的样子,似乎是和殿下有什么不愉快了呢。」
扶澜眉头一挑,「出什么事了吗?」
子荨思忖一瞬摇头,「没有呀,一直好好地,就在路上停了一下,奴婢跟的远,也不知公主和殿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后来公主殿下就一个人先走了几步,而后殿下才追上去的。」
扶澜「啧」一声,「今天见了什么人?」
子荨皱眉想想,「就是入府的那些客人,连话都没说一句,哦,若是说说话的话,就只有和卫国的那个公主和公子说过话,还有离国的那个无礼公子。」
扶澜眼底生出笑意,「你说说那离国公子如何无礼了?」
子荨皱眉,眼底瀰漫着两分不喜,「那公子说话的时候感觉有些不尊重人似得,对那对宋国姐妹更过分,不过那宋国姐妹为难过公主,奴婢看着还有些解气呢!」
子荨说着弯了弯唇,忽然想到什么似得眼前一亮道,「公主的眼睛是不是能看见了……」
扶澜转身朝正屋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的有些兴味。
朝夕进了屋子,径直转过屏风月门到了内室,听见身后跟来了脚步声,她眉头微皱去了窗边的棋盘上,棋盘还是早前未变过的棋盘,黑白子胶着,白子被黑子围着,黑子杀机暗藏,白子无力反抗,大局已定,再有十多手白子便会惨败。
朝夕站在棋盘边上沉思一瞬,从棋盒中拿出一粒棋子放在了棋盘之上。
隐藏的杀机乍现,眨眼间白子被吞掉了一小片。
商玦走至朝夕身后,语气温柔仿佛忘记了适才朝夕的怒意,「离国暂且不论,鲁国的杨信乃是鲁国第一大权臣,亦是鲁王最为信任之人,若是能争取到他,鲁国便会向着蜀国,这一次是绝好机会,至于宋国,必定是向着齐国的。」
商玦乃是一副说正事的口气,朝夕听的蹙了眉。
微微一顿,商玦继续道,「杨信不近女色不爱钱财,忠心为鲁,不过,他也并非无懈可击,他膝下只有一女,眼下……」
朝夕唇角抿的紧紧的,「时辰已晚,我要沐浴歇下了。」
说完转身便走,不听商玦的话,径直朝浴房而去。
商玦站在原地苦笑一下,只得走到外室去,白月一直守在外室,见他出来立刻奔了上去,商玦摸摸白月的脑袋,朝子荨道,「公主要沐浴歇下了,进去侍候吧。」
子荨看着白月和商玦亲热的样子弯了弯唇,忙朝着浴房而去。
进了浴房朝夕却站在那浴桶之前发怔,子荨想着适才二人或有不快便小心谨慎了些,先试了试浴桶的水温,又拿过了香膏等物,却见朝夕还是不曾动,她不由低声开口道,「公主,您怎么了?奴婢服侍您更衣吧。」
朝夕这才回神,面色有些沉凝的点了点头。
子荨又定定看了看朝夕的眸子,「公主,您的眼睛……」
朝夕抬眸看了她一眼,「基本痊癒了。」
子荨当即大喜,然而看着朝夕沉郁的面容却无论如何欢闹不起来,见朝夕入了浴桶也未发一言,子荨便有些担忧,搜肠刮肚的想找些好玩的事情说,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一样,当即唇角微弯道,「公主,听云柘说白月乃是燕国崑崙雪山上的极品雪虎,是万兽之王呢,可是您看他见了世子的模样却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每次看到他那般依恋世子的模样奴婢都要怀疑云柘的话,更好的是,白月对您也是十分服帖。」
说起白月,朝夕的眉头送了一分,却仍然闭着眸子靠在桶沿之上不发一言。
子荨见状更为忧心了,朝外面的方向看了一眼,一时不懂商玦那样温柔又宠爱朝夕的人怎么还会惹了朝夕生气,室内虽然温暖如春,气氛却冷冰冰的,子荨扯了扯唇角,有些干巴巴的笑道,「也不知道,殿下是用什么方法收服白月的。」
收服的过程朝夕知道,可她现在却不想开口。
今天晚上实在是太混乱了……
外室的暖阁之中,扶澜看着神色比平日更温润的商玦哼笑了一声,「朝夕都生气了你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好心境,说,你到底是怎么惹恼了人家了?」
商玦唇角微弯,足以显示他的心情是真的很好!
扶澜眉头微扬,眯眸一阵,「听说今日里只见了那么几个人而已,猜来猜去也不该是宋国公主,那离国公子就算有些礼数不周,朝夕这样的性子也不会因为这些旁枝末节而生气,想来想去呢,我只想到了卫国那两位与你相熟的。」
商玦抬眸看他一眼,眼底的微光并无否定的意思。
扶澜豁然坐直了身子,「真是因为卫国那两个?不可能是卫垣,难道是因为卫诗?」
扶澜满面的不敢置信,随即又皱眉道,「卫国和燕国交好天下皆知,难道你今天和卫诗有什么接触被她看见了?不然怎么会……」
商玦站在窗边,闻言转身看向了窗外苍茫的夜。
「她已经开始信任孤,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
扶澜一愕,「还只是信任?那她今日这是为何……」
商玦弯唇,笑意无奈却又十分愉悦,「她看中的不管是人还是物,都会绝对占有不允许别人觊觎,卫国和燕国常年交好,燕国的后宫多有卫国美人,何况燕国若有两个盟国,没有相冲突的时候便好,若是有,燕国势必会有偏颇,如此便是影响了她的利益。」
扶澜「啧啧」两下也站到他身后来,「如此说来你挂彩也是挂的值得!」
商玦眯眸,语气有些苦涩,「她并非是捂不热的人,只是她现在发现了自己的异常,又无法掌控,这才有些着急了,她恐怕还不明白她为何会开始信孤。」
扶澜眼底微亮,「不愧是最了解她的人!」
商玦面上稜角柔和,目光悠长,仿佛在回想什么,扶澜看着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忽然提起了淮阴侯府这两日发现的事,「这里接连着死了三个人,除了那韵儿是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另外两个人都死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秀娘之死我问了云柘,那样的手法只可能是绝顶高手绝世好剑,再加上密室杀人,来人也要精通奇门遁甲才行。」
「另外那个王胜,他那徒弟口口声声的说是鬼,我却是不信的,侯府的守卫森严,兇手一定是下了迷药之类的东西,而后才在善律堂将人杀了,并且,秀娘死的血腥残忍,王胜的死法却好比行刑,且秀娘死的时候用的是剑,且兇手故意炫耀那把剑的锋利一般将人斩断,兇手一定是善于使剑之人,而到了王胜这里,手法却温和的多,因此这两个案子并不一定就出自同一人之手,不过相同之处却又是一样,他们都能躲开府中守卫,又能不留下任何痕迹,这样干净利落的杀人方式,我只想到了一个地方。」
扶澜话语一断,商玦弯唇,「墨阁。」
扶澜点头,上前一步站在了商玦身边,「不错,墨阁的暗部专行刺杀之事,其内的杀手大都是被诸国通缉过又排的上名号的人物,后来消声觅迹了而已,只有这些人下手才能如此果断且叫人抓不住马脚,听闻墨阁两年前有过一次变动,那墨阁暗部的首领墨凤换了人,新上任的这位改了以往整个墨阁不插手政治的作风,对于给高价的都会列入考虑。」
说着说着又是一皱眉,「可是谁会出钱让墨阁杀两个淮阴侯府的下人呢?」
商玦眯眸,「或许是那墨凤和这侯府有私仇呢?」
扶澜眉头顿展,「极有可能!墨阁众人大都来自十二诸侯国,或许是淮阴侯府和墨凤或者白鸾有私仇,说起来,墨阁除了阁主神出鬼没不知所踪之外,这两位明部和暗部的首领也分外叫人摸不着头脑,阁主不现身,他们阁中事物都是两位首领打理,这二人也绝不会简单,以我的判断,或许就隐藏在哪一个诸侯国的王室或者权贵宗亲之家。」
商玦听着扶澜细细的分析唇角微沉,片刻才道,「此事与我们无关,旁观便好。」
扶澜若有所思的看了商玦一瞬,一笑,「也不知淮阴侯府能不能查出点什么来……」
「他们查不出来。」
「你就这么肯定?」
商玦唇角微沉,「他们没有很多时间来查了。」
扶澜眉心一跳,「什么意思?」
商玦面色又恢復柔和,转身看了他一眼,「你去歇着吧,她大抵沐浴完了。」
商玦说着就朝内室而去,扶澜看着他故作平静的神色唇角几搐,在后挥了挥拳头恨恨的道,「我就看你这个大尾巴狼能装到几时!」
商玦走到内室门口正碰到子荨出来,子荨忙行的一礼,「殿下,公主歇下了。」
商玦倒是不意外,点点头进了内室。
床帏已经放下,商玦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掀开床帏一看,朝夕着了中衣睡在最里面,锦被端端正正的只盖在她身上,和他这边泾渭分明,商玦眸色暗了暗,站着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身自己进了浴房,他刚走,朝夕便睁开了眸子。
没有人会在无人之时还在演戏。
水声作响,朝夕怔怔的看了一会儿帐顶又闭上眸子,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朝夕破天荒的比商玦醒得早,她身上的锦被如旧,商玦也是,他和她虽然同床共枕,却从来都不会越轨半分,除却那两个异常的早晨和昨夜。
外头天色已经明澈,朝夕再无睡意,小心的越过商玦下了床。
穿戴洗漱走出内室,却见扶澜蹲在门口逗着白月,白月此时可不像对待商玦和朝夕那样温和,他站着,牙口大张,扶澜只要抬手想要碰他他便发出哼哧哼哧的粗声,仿佛下一刻就要狂吼撕咬,扶澜十分郁闷挫败,听到脚步声才转过头来。
见是朝夕他唇一弯,指着白月道,「这傢伙一点情面都不给!」
朝夕面上再看不出昨夜的沉郁来,淡淡的看了白月一眼,白月立刻「嗷呜」一声跑到了她跟前,扶澜看着便又是一撇嘴满脸的郁闷。
朝夕俯身摸白月的脑袋,有些不解的道,「你是殿下最亲近的朋友,白月为何认生?」
扶澜「哼哼」一声,「那怎么能一样,白月如今对你这般他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到了我这里他懒得费心思了,白月自然和我不亲了呗!」
朝夕眉头一挑,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殿下能全然左右白月的喜好吗?」
扶澜唇角微弯的看着白月道,「别看白月体型大,年岁却不大,动物之间的竞争残忍至极,他生来是万兽之王,自小受过不少苦,商玦是第一个救了它又百般照顾它的人,它自然依恋臣服,你可知小雏鸟?小雏鸟睁眼看到谁就会认她为母,这其他动物甚至人都是一样的,这第一个对自己好的人格外就会让人铭记让人依恋……」
扶澜面带笑意侃侃而谈,朝夕轻抚白月背嵴的手却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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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 血洗艷名
「小姐,侯爷又命人给您送来了衣裳首饰呢!」
侍婢欢喜的进来禀报,洛灵珺眉头微扬起身走了出去,甫一出门便见庭院之中站着一熘儿十多人的侍婢队伍,各个手中都拿着托盘等物,上面衣裳首饰整整齐齐摆放着,皆是上品,洛灵珺眉头微扬,近来洛舜华对她似乎关心的有些过分了,每日里的赏赐都能堆满一间屋子,昨日才入库许多,今日怎么又来了?
在从前,这是从未有过的!
洛灵珺将目光落在最前面的新管家王捷身上,挑眉问,「这是什么意思?」
王捷面上带着温和的笑,闻言一躬身,「小姐,这是侯爷专门为小姐选出来的,样样都是绝好的宝贝,这些东西戴在身上,和那些公主夫人都没半点差了,近来府中客人颇多,小姐要见的人也十分多,侯爷便为小姐考虑到了。」
洛灵珺眯眸,她心中其实有些明白,一个试剑大会已经让洛舜华有些疯魔了,这一次是淮阴侯府最好的机会,这次之后淮阴侯府恐怕再难如此宾客满座,而她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无论如何这次都是最佳的笼络权贵之时,洛舜华不可能放过!
王捷见洛灵珺一时沉思便接着道,「府中来了三位公主了,还有两位公子,今日还有新客会到,侯爷的意思是请小姐多和公子公主们结交认识,不要整日闷着自己。」
洛灵珺心中冷笑一下,「我知道了,多谢父亲了。」
王捷点点头,一挥手后面带着的侍婢们便鱼贯而入,洛灵珺站在一旁看着,那些侍婢放下物件之后便又退了出去,只等一行人走出院子洛灵珺面上便有些深思。
近侍上前道,「小姐不看看侯爷的赏赐吗?」
洛灵珺转身瞟了一眼,抬步就走,「你收拾一下吧,我去母亲那里一趟。」
近侍闻言忙应了声入屋规制。
洛灵珺到梅园的时候朱氏正在描眉,侍婢们捧了各色首饰等着她挑选,见洛灵珺来了她挥手让下人们退下,而后扬眉一问,「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早?」
洛灵珺有些犹豫,「母亲,你和父亲达成了共识?」
朱氏扬眉,「什么共识?」
洛灵珺抿着唇道,「这几日父亲往我那里送了许多衣服首饰,这是从前没有过的,您的意思我明白,所以才来问您您是否和父亲达成共识了。」
朱氏唇角微弯,口气却冷,起身执过洛灵珺的手道,「这是他这个父亲应该做的,他总算用了一会正心,不过这份心……呵呵,我早就和你说过,只要和权力富贵有关,他就一定会和我想的一样,我和他说不上共识,这不过是他开窍而已。」
说着上下打量了洛灵珺一瞬,「今日齐国大公子会到,你就穿这身衣服出去见客?」
洛灵珺摇头,「母亲,齐国大公子已经定亲了。」
朱氏嘆息一声摇摇头,「哪怕如此,你也要给大家留个好印象。」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妆镜嘆口气,「从前都是秀娘帮为娘画眉,眼下秀娘去了,连个称心的画眉之人都找不出,韵儿死不足惜,可先是秀娘后是王胜,呵呵……」
洛灵珺将朱氏按在妆镜之前,「母亲,我帮您画。」
朱氏一笑将眉笔递给洛灵珺,洛灵珺便细细描画起来,洛灵珺性子虽然桀骜阴狠,可对朱氏十分孝顺,一边画一边道,「这三人之死,我总觉得和那小煞星有关,偏偏父亲那边什么都查不到,眼下距离试剑大会还有大半月,我总觉得还会出什么变故。」
朱氏冷笑一声,「便是能查出什么,现在有商世子护着她,你以为能有什么用?到了这个时候你就知道权利的重要性,便也该明白为娘为何总对你说这些。」
洛灵珺不语,朱氏便道,「此事久查未明,也是办事之人不得力。」
洛灵珺唿吸一乱手上一抖,眉笔便在朱氏眉间重重的戳了一下,朱氏「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立刻瞪眼看着洛灵珺,洛灵珺面色一变退后一步,「母亲,我……」
朱氏看着被画歪的眉面色一沉,「好了好了,这不是你做的事,退下吧。」
洛灵珺放下眉笔转身便走,朱氏便道,「别让自己的固执害死人。」
洛灵珺深吸口气,一言未发的出了梅园,朱氏的话说得她心头狂跳,她本要回自己院落的脚步方向一转,朝着洛舜华的大书房而去,这个时候洛舜华不会在别处,而那个人也一定在那里,洛灵珺并不敢进院门,只在门口张望,半晌未看到相见的人,却见洛澄心从里头走了出来,洛灵珺眸光一亮,洛澄心看见她也是有些意外的迎了过来。
「三哥!你来见父亲吗?」
洛澄心点点头,「是啊,你怎么来了?」
洛灵珺唇角微弯,「父亲刚才赏赐了我衣裳首饰,我来谢父亲,父亲现在在做什么?」
洛澄心皱眉,「父亲在和东亭谈事情,你现在去怕是不太好。」
洛灵珺眼底薄光微闪,洛澄心四周一看压低了声音道,「其实你是来见东亭的吧?」
洛澄心面不改色问出这话显然是早就知道了她和莫东亭有私情,洛灵珺也未色变,只点了点头,洛澄心便不贊同的皱了眉头,「现在太危险了。」
这大白天的,洛灵珺也知道十分不便,只得点了点头,又唇角一弯,「还是三哥好。」
洛澄心笑笑,摸摸她脑袋示意她回去。
洛灵珺无法,只能原路返回。
洛澄心站在原地片刻,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拿着的信封眯了眸。
远处他的小厮走过来道,「少爷,您告诉二小姐了?」
洛澄心摇摇头,一边走一边道,「告诉她又有何用?此事还未定呢。」
那小厮便道,「二小姐一定不会愿意的。」
洛澄心淡淡笑一下,「可父亲已经打定了主意,何况,她和莫东亭又怎会成事呢?」
说着看那小厮一眼,「连你也变得天真了?」
那小厮忙低下头不敢再说。
主僕二人走至一处岔路口,洛澄心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那小厮一愕,「少爷?」
顺着洛澄心的目光看去,小厮一眼便看到洛澄心看的是踏雪院的方向,那小厮眼底薄光簇闪,「少爷,您要去见表小姐吗?」
「她不是表小姐了。」
那小厮反应一瞬,「对,现在是要改口叫公主了。」顿了顿又嘀咕,「可是王室还未给她封号呢,没有在王室举行及笄礼的就不算什么公主,这次是因为商世子才……」
洛澄心将信封揣进袖子里,抬步朝踏雪院走去,「她的血统无法改变,她也从来不是侯府的什么表小姐,现在不过是纠正了从前的错误而已。」
小厮眨眨眼,「少爷,商世子那日和侯爷签了什么文书,这不对劲啊……」
洛澄心眯眸一瞬,未曾答话,那小厮见状便更不敢多言。
眼看着要到了踏雪院,却见另有一行人朝踏雪院的方向走去,洛澄心眉头一皱,后面的小厮已经道,「是宋国的两位公主,少爷,咱们还去吗?」
府中的庶子是没有资格出现在正宴上的,眼看着那一行人最前的两个华服女子已经到了踏雪院门口,洛澄心脚步便顿了住,他沉思一瞬,转身离开。
小厮抬眼看了一眼洛澄心,「少爷,听闻大少爷的世子奏疏已经被批覆了,再过个几日镐京的谕旨就会下来,到时候大少爷就成咱们侯府的世子了。」
洛澄心当然知道这件事,可他表情淡淡的,面上却并没有多少阴郁,他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踏雪院的方向,「近来府中煞气颇重,大哥的这个世子只怕当的不会顺遂。」
小厮面露迷茫,一时有些看不懂……
踏雪院里,子荨面色沉沉的进了内室,坐在窗边的朝夕转过头来看她一眼,「怎么是这幅表情?听外面似乎有声音,莫非是来客人了?」
子荨郁闷的点点头,「公主,是宋国的那两个公主,说来拜访世子的。」
朝夕「哦」了一声,波澜不惊的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书册上。
子荨有些着急的上前一步,「公主,您不去看看吗?」
朝夕摇头,「又不是来拜访我的。」
子荨粉拳一攥,简直替朝夕着急了,「您怎么不能不去呢?!您怎么能单独让世子爷见那两个公主呢?那个宋解意话最多了,适才还说要见您呢,还说您艷名远播……听着像是夸人的,可是奴婢却知道她是个什么心思……」
朝夕淡笑一下,「她说的没错。」
子荨看着朝夕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朝夕看她一眼不由得被她逗笑了,「这是外面人传的,我总是管不住别人嘴的,外面传言有很多,这些我都知道。」
子荨满是无奈道,「可是宋解意在世子面前这样说分明就是……」说着声音一低,「艷名对女子总是不好的,那宋解意分明是有目的的。」
朝夕眉头一扬,「艷名嘛……」
朝夕语声拖长,子荨只以为朝夕要说出什么来不由期待的看着她,却不想朝夕一笑,「艷名,拿血洗过就会变成凶名,你放心吧,她们用这个说不了我许久了。」
子荨先是一抖,虽然有些不懂却还是哀唿一声,「凶名也没有比艷名好很多啊公主!」
朝夕看着书,笑的云淡风轻的,「但是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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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耳朵红红
宋解语和宋解意到踏雪院的时候商玦并无意外。
云柘来禀报的时候商玦淡淡看了眼暖阁,吩咐道,「将人请去偏厅。」
云柘一愣,想着宋国公主身份不低,不知商玦如此安排何意。
商玦便朝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不喜旁人来扰,去偏厅见吧。」
云柘豁然醒悟,忙返身出去了。
商玦又坐了片刻才起身往偏厅去。
甫一入门便见宋解语和宋解意已经落座,还有两个侍婢跟着,手中捧着礼盒,见他出现,二人连忙齐齐站起了身来,宋解语稍稍一欠身,「世子殿下。」
宋解意的目光扫过商玦的脸,也恭声道,「世子殿下。」
商玦面上带着薄笑,温声道,「你们久等了,坐。」
他径直走去主位,洒然落座,后面子荨端着个托盘奉了茶,而后便站在了门外候着,宋解语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侍婢,那二人立刻捧着两个礼盒上前一步,宋解语语声清泠道,「父王来前一直叮嘱解语一定要当面对殿下道谢,这两样礼物不成敬意,却是宋国的一点心意,还望殿下收下,此番借银之事实在是多亏殿下宅心仁厚。」
商玦扫了一眼那两个礼盒,对着云柘点点头,云柘当即上前接了礼物。
商玦微微摇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宋公不必放在心上。」
去年宋国夏季生了洪涝,百姓死伤无数,宋国本就地少人稀,这一下更是几乎让宋国损失惨重,如此天灾只能靠王室出资安抚百姓,可宋国国库空虚,不得已只要朝燕国借银,本是不抱希望的,却不想世子商玦一口应允,自然是解了宋国燃眉之急。
宋解语弯了弯唇,「于世子是举手之劳,于宋国却是久旱甘霖,世子此番恩德宋国必定铭记,父王说若世子有何差遣,宋国定然会助世子一臂之力。」
商玦面色淡淡的拿起茶盏饮茶,「公主言重了,若燕国有需要,孤定会开口。」
商玦的态度并不热络,却也挑不出错处来,宋解语姐妹皆是第一次与他接触,只觉得他虽然待人温和却给人不容放肆的威慑感,宋解语亦是心思玲珑之人,一时却摸不透商玦想法,便在她思量之时,一旁的宋解意忽然开了口,「听闻世子与朝夕公主同住,怎不见其人?」
商玦抬眸,撩了宋解意一眼,「怎么,你想见她?」
宋解意那日在府门之前出了丑,心中还有些阴影,然而商玦和等人也,她此刻只能在面上装出万分恭敬的笑来,道,「解意素来不闻外事,昨夜见了公主方才惊为天人,一问之下更是心有倾慕,公主艷名远播冠绝天下,本以为今日还会见着……」
宋解意完全用一种万分清纯的口气在说话,又点名了那一日在府前只是因为「不问外事」所以才失礼,再加上这番倾慕之言,只想着将在商玦心中输掉的扳回来。
商玦眸光一扫既回,未曾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却是弯唇一笑,语气柔软下来,「她身子有些不好,现在还在内室歇着,本是要来见客的,是孤不忍。」
宋解意眨了眨眼,看着商玦的面容又听着他这般说话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昨晚夜宴的一幕幕还在脑海,现在看来,果然如外界所言,商玦对那凤朝夕宠爱至极!
场面一滞,宋解语看了宋解意一眼忙正色道,「今日前来,其实还有一事要与殿下商量。」
终于说起了正事,商玦看着宋解语,「公主不妨直言。」
宋解语凝眸道,「父王欲与燕国联姻。」
商玦面上分毫表情也无,淡声道,「燕国没有公主,只有宗室之女,宋公也愿意?」
宋解语眉头微皱,宋解意面上的笑意一淡。
宋解语并未说这个联姻是宋女嫁去燕国还是燕女嫁来宋国,可商玦毫不犹豫的就点名了没有公主只有宗室女,如此利落果决,只表明他从未考虑过让宋女嫁入燕国,而对宋国来说,最好的局面当然是宋女能入燕世子的府邸,未来不是王后,也当是夫人或者美人。
然而这个念想註定落空了。
宋解语极快回神,道,「这一点父王是知道的,宋国王室尚有两位兄长尚未婚配,只要是燕国宗室女入嫁宋国,一定奉上正夫人之位,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商玦唇角扬起,「二国联姻珠联璧合,自然再好不过,眼下孤不在朝中,此事会吩咐下去令人准备人选,待有议定再行商议婚仪诸事。」
宋解语心中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面上却是一派平静,又捡了几句话说便提出告辞,商玦当然不会多留,只起身送了两步,待二人走出院落他便返身朝内室走去。
到了内室,朝夕波澜不惊的在窗边榻上看书。
她是一定知道宋国姐妹来了,却还如此平静……
商玦眯了眯眸子上前去,一把将她手上的书抽出放在了一旁,「唐术说你眼睛刚刚恢復,不得看书写字,待会儿让人把药拿来,你得继续敷眼睛。」
朝夕被抽出书,心底淡淡的冒出一丝火苗,没有人喜欢自己专注做什么的时候被人打断,再加上她的性子本就不受别人影响和管束,何况管她的人是商玦。
朝夕淡淡看了商玦一眼,又将书册拿回了手中。
目光刚落在书页之上,商玦又一把抽了走,这一次他不放在一旁的案几上,直接扬手一扔,扔到了不远处的小书架上,朝夕眉头一皱,火上心头。
商玦看出了她的不快,却是面色平静的上前定定的看她眼睛,「你最好听孤的话,现在看起来恢復的不错,却不许留下隐患,你可知眼睛是人身上最为脆弱之地,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个巧合法偏将毒汇聚到了眼周去。」
朝夕粉拳攥紧又松开,终于冷声道,「宋氏姐妹走了?」
商玦下颌微扬,「来送谢礼的,还说了一件事……」
朝夕挑眉,「何事?」
商玦定定看着她,「宋国欲与燕国联姻。」
朝夕面上分毫表情也无,漆黑的眼底却闪过利芒。
随即她也定定看着商玦,语气漠漠道,「那殿下是怎么回答的呢?」
商玦不动声色,「孤应下了。」
朝夕这次明显的眯了眸,「那要恭喜殿下了。」
商玦就站在她两步开外,依旧是那惯常的墨襟白袍,广袖如云,衣带当风,平白往那里一站就有叫人心折的风华,这样的人物,又在那样的位置手握那样的权利,也难怪别个上赶着往上凑,朝夕心底空茫一瞬,心想幸而自己不曾出去搅局。
商玦看着她冷静的表情还做了解释,「虽然宋国已经要和齐国联姻,可诸国之间又不是只能靠着一家,有了这一层关系,往后宋国处事总会有两分犹疑。」
朝夕弯唇,眼底却无笑意,「殿下做的对极,只可惜宋解语已经和别人订了亲。」
商玦眉头微扬,「这有何可惜?」
朝夕垂眸,端起一旁的茶盏轻描淡写道,「也对,不过利益而已,殿下看重的是宋国,并非哪个人,到时候后宫三千谁对殿下来说都是一样的。」
刚抿了一口茶,下颌忽然被扼住,商玦使力迫她抬头,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探进她眼底去,「凤朝夕,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将茶盏一放,朝夕皱着眉头滑开了他的手。
这个动作起初她或许不会反抗,可到了现在,她已经不想给他俯视自的机会了。
见她不满,商玦只笑道,「你不问孤这联姻怎么个联法?」
朝夕不用问,诸国之间但凡联姻最常见的不就是……
心中一跳,朝夕豁然抬首看着商玦,他既然能这么问,说明这次的联姻和她预想的不同,看了商玦一眼,朝夕不出意外从他眼底看到了戏嚯,不由抿唇,「怎么个联法?」
商玦唇角笑意越发深邃了,「燕国遴选宗室之女入嫁宋国。」
朝夕听着这话一怔,皱眉看着商玦,忽然怀疑商玦是不是故意一开始不说清楚的!
见她怔神,商玦笑盈盈看着她,「你以为联姻的是孤和宋国公主?」
朝夕唇角微沉,转过头去懒得和他说话。
她端起茶盏准备再喝一口,却发现茶盏快见底了,于是将茶盏一放,想要起身离开此处,她还未起身,商玦已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朝夕皱眉瞪视商玦,商玦却紧盯着他道,「若是孤真的和宋国公主联姻你会如何?」
朝夕蹙眉,「和谁联姻是殿下的自由。」
商玦也跟着蹙眉,不满意她的回答。
「孤问的是你会有什么反应?」
朝夕眯眸,「反应?那自然是会给殿下送上一份贺礼。」
商玦摇摇头,有些不贊同,倾身抬手便要去摸她的大腿侧,朝夕眼疾手快打开他的手,眉头越发皱了起来,「你做什么?!」
商玦低沉的笑了起来,「孤想看看你有没有生气。」
朝夕冷笑,「我为何要生气?殿下在担心什么呢?我时刻都记得你我之间只是一场戏。」
笑意一散,商玦闻言肃了眸色,「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朝夕扬眉,问,「什么事?」
商玦下颌微抬,示意她的脖颈处,随即语声一正道,「天下皆知孤将幽鹿玦给了你,还知道孤要聘你为夫人的话,你我之间是戏,可是是要做到底的戏,你忘了吗?」
——做到底?!
朝夕冷笑,她从来都没说过她要做到底,况且照今日来看,他们这戏是做不到底了。
「我可没说过……」
商玦眸色微沉,「若你我之间未能成事,天下人会如何看你?」
朝夕失笑,「我怎会在乎……」
商玦彻底沉了脸,「你是不在乎,可蜀国眼下处境并不好,你也不在乎?」
朝夕静静看着商玦,实在不知道今日怎么说起了这个话题,她有过目不忘之能,现在却有些恍惚当初二人怎么说的,他是说了要铭文印册,要帮她助她,可这和最后是不是真的大婚简直是天壤之别,他帮她,然后她与她分享利益,这条路一直往前走,或许还走不到大婚那日便要散伙,朝夕一直以来抱着就是这样能共处一日就共处一日,不能共处就分割利益一拍两散的想法,眼下被商玦这么一问,她只觉得有些恍惚。
难道他们真的要大婚吗?
可在大婚之前她要做的事太多,而她的目的又绝非是大婚去燕国……
心底摇了摇头,朝夕对此是否定的。
可她又知道,若她和他的戏不做了,那燕国也就没理由帮着她了,哪怕有利益可分。
朝夕面上越是平静她心底便越是纠葛,商玦看的嘆口气,忽然在她发顶轻抚了一下,「你为何不明白孤今日对你说着话的意思?」
朝夕坐在榻边,商玦站着,这样的高度差让他这一抚格外的顺手,朝夕一时未能躲过,只觉的发顶被温柔一摸,她觉得她平日里摸白月就是这样子!
还未来得及恼怒,商玦却又一问,她疑惑看着他,不知他为何说这话!
商玦眼底闪过无奈,咬牙道,「你知道幽鹿玦是什么东西,孤若非抱着做戏到底的心思怎么会给了你?孤知道你的性子,若孤今日将联姻之人变作自己你是一定要和孤一拍两散的,可你却不问……孤是要提醒你别忘记自己的身份!」
见朝夕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商玦忍不住又一把攥住了她下颌,「孤说过的话不会收回,孤说过要帮你要宠你也是真,而且,孤只会和你一人大婚,你可以放心。」
朝夕眨了眨眼,连挣脱商玦的手都忘记了。
他忽然撂出这么一番话是为何?!
商玦看她的表情看的直摇头,却用指腹在她下颌上轻轻摩擦了一下,语气温柔的几乎带着诱哄似得道,「往后有什么想法都要说出来,孤不能保证每次都猜得中。」
朝夕皱了皱眉,她在想她早前听到商玦说他准了联姻时是什么感觉,她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可却不是什么好的感觉,而商玦猜对了,若他和别人联姻,她会一拍两散!
朝夕将他连番的话串起来想一遍,只觉得哪里怪怪的。
而商玦落在她下颌的指腹又开始磨挲了,还朝着她唇角移去,朝夕也不知在克制什么半晌做不出回应,却听商玦嘆息道,「孤觉得你分明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可有时候又觉得你如此呆傻……」
他的手他的话瞬时将她敲醒,她身子后仰避开他的手,一抬眸瞪出去,却见商玦发现了什么有趣事物似得盯着她的左肩位置,她抬手在肩头一护,语气不善,「看什么?!」
她只以为是自己的衣裳有问题,却不想商玦忽然朝她左肩伸手,她以为他会动他的衣服或者头髮,却不想他一下子抚上了她的耳朵,笑道,「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朝夕听着这话整个人先是一愣,随即满是不可置信的一把挥开了商玦的手,她眼底尽是愠怒,狠狠的盯着商玦,仿佛在控诉他的恶作剧!
商玦见她不信,眸光一扫看到了屋内的铜镜,他笑意渐深,一把拉起她的手将她推到了那铜镜之前,站在她身后道,「你自己看。」
朝夕双肩被定住,可她哪能随了他的愿,抬手便开始挣扎,她挣扎时候目光随之抬起,分明万般不愿去看,却还是在那镜子上一扫而过时刻意看了看自己的耳朵,这一看,她全身都轰然一声烧了起来,她是素来不会脸红色变之人,任何情绪都藏匿的极好,可是此刻,她那白嫩小巧的耳郭竟然真的无端酝着一层淡淡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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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红红~\(^o^)/~
第076章 心肠险恶
大殷立国之初以开国时的功劳为基础,又加上和皇室血脉远近一共分封十二诸侯国,最开始各个诸侯国的势力差距并不十分大,后经歷了二百四十九年的演变、杀戮、征伐之后形成了眼下的局面,十二诸侯国分成了大侯国小侯国,大侯国在皇室之下却享有完全的自主权,而小侯国则要在皇室和大侯国的夹缝中求生存。
晋,齐,赵,燕,蜀便是如今的五大侯国。
对于出自五大侯国之人,任何人都不敢轻易怠慢,包括皇室。
因此当齐国大公子姜尧出现的时候洛舜华用了完全不亚于商玦的礼数前来迎接,又因为宋解语和姜尧定亲的事情已经定下,宋解语和宋解意也一道等在了淮阴侯府门前。
日头西移,城门口的探子当先快马回报!
「侯爷,大公子的车马已经入城了!」
这一声出,已经等了半晌颇有些没了精神的人都是神色一震,洛舜华转眸看了洛灵修姐妹一眼,见二人一个打扮的貌美如花一个腰板挺直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宋解语和宋解意也站在一边候着,宋解意扫了一眼今日洛灵珺的打扮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在宋解语耳边低声道,「姐姐,洛家小姐今日打扮的是不是太花枝招展了点。」
宋解语眉头微皱,却也未看洛灵珺,只将目光落在大街的尽头,只轻声道,「迎接贵客当然应该盛装出席,这是淮阴侯府的礼数,无需管她。」
宋解意颇有些为宋解语打抱不平的样子道,「这一次淮阴侯肯定是想嫁女儿的,姐姐虽然要和大公子订亲,可是大公子不可能只有姐姐一个人,我看这个洛二小姐……」
宋解语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宋解意见状便不敢多言,忙站直了身子朝大街尽头看,这一看,便看到一面迎风招展的白底红字「齐」字旗,随之而来的是在前引路的蓝甲骑兵,十多高头大马开道在前,不多时便看到后面跟上来的车队,那队伍最前的马车格外的华贵,一看便知里头坐着的是身份贵胄之人,宋解意眼底闪过两分激动的神色。
「姐姐,大公子来了!」
宋解语自然也看到了,她紧皱的眉头微松,唇角弯了弯。
车马缓缓地驶近,洛舜华当先喜笑颜开的迎了过去,朗声笑道,「大公子一路舟车劳顿了,能得大公子亲临,淮阴侯府真真是蓬荜生辉。」
最前的马车听闻,坐在马车上驾车的却是个小书童模样的青袍少年,他转身掀开车帘,恭声道,「公子,咱们到了。」
「嗯。」
里头的人低低应了一声,车帘一掀而起,一抹靛青从内闪了出来!
出来的人弱冠年纪,一身翠竹一般的靛青长袍,袖口襟口皆有银线绣的云纹,他生的一张十分俊秀的脸,墨发以玉冠高高竖起,再加上那通身的从容贵气,让他整个人显得万分儒雅,不似个将要执掌齐国政权的大公子,反倒像个做学问的大家!
姜尧出了马车便先看向了洛舜华,继而一抬眸定定看到了远处站着的宋解语,他唇角微弯,笑意一时温柔清朗,先下了马车对着洛舜华一拱手,「侯爷。」
洛舜华上下打量姜尧一瞬,「早就听闻公子乃是龙章凤姿,今日一见果然不虚,灵修,灵珺,你们还不上来见礼?!公子这般人物,可是你们的榜样!」
洛舜华说着,后面洛灵修兄妹当即上前来见礼。
「灵修拜见公子。」
「灵珺拜见公子。」
姜尧的目光从眼前二人身上扫过,笑意仍然温雅亲和,「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姜尧也是面上时常带笑之人,甚至比商玦更为亲厚没有锋芒,商玦会叫人不自觉俯首,姜尧则会让人不自觉的想要靠近,被他的目光一扫,洛灵珺下意识就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四目相对,姜尧眼底的笑意澄澈而温暖,完全不似商玦那般高深莫测。
洛灵珺稍稍呆了一呆,姜尧却是抬步朝宋解语走去,宋解语不愿打扰那边见礼才未靠近,这会儿也上前迎过来,姜尧面上笑意更为和煦了,待走近了一把抓住宋解语的手,「外面这么冷,你怎么站在这里等了?看,手都冻僵了。」
宋解语扬唇,笑意到了眼底,「当然要出来接你。」
姜尧看着宋解语的目光又是喜爱又是无奈的,洛舜华便在后面的道,「解语非要出来等着公子,已然站了许久了,公子快请入府吧,其余事情自有下人。」
姜尧便点了点头,「好,入府。」
他目光一抬,这才看到宋解语身后还站着一人,不由也弯了弯唇,「五公主?」
宋解语回身,宋解意便上前来盈盈欠身,「姐姐念着公子许久了,解意拜见公子。」
姜尧笑着颔首,「有你陪着阿语也少些烦闷。」
宋解意抬头,笑着看着姜尧未曾答话,姜尧对她点了点头便拉着宋解语朝府门而去,宋解语素来给人不食人间焰火的清冷之感,到了此时被姜尧当着众人之面拉着手方才有了两分鲜活,面上的笑意也更为真诚了些,她似有些不习惯当着这么多人和姜尧拉手,可想了想却还是跟上了姜尧的步伐,她抬眸,眼底满满都是姜尧的背影。
宋国比邻齐国,且主要依靠齐国,两国来往十分频繁,姜尧幼年便经常去宋国游玩,到了后来就更为自由,因此与宋国王室每一个都十分熟稔,与宋解语的情分也由来已久。
姜尧转头看着宋解语,「瞧着怎么瘦了?」
宋解语温柔一笑,「没有,是你看错了。」
姜尧捏了捏她掌心,「听闻燕国世子早就到了?」
宋解语点点头,「是,已经见了几面,今日一早才去专门拜访了。」
姜尧笑意微深,「宋公是个什么打算?」
宋解语看着他抿了抿唇,「联姻。」
姜尧并无半分不喜,想了想点头,「我猜到了。」
宋解语嘆口气,又两分担忧,「你也知道的,年前问燕国借银,没想到燕国会答应,既然燕国答应父王就有了下一步打算,今日去见了燕世子,燕国将会遴选宗室之女入嫁宋国,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婚嫁,你……莫要多想。」
姜尧看着宋解语眼底的深沉嗤笑一声,「想到哪里去了,宋公最疼爱的宝贝女儿已经在我手里,我怎么还会计较别的?燕国这三年的确很不错,我理解。」
宋解语松了口气,「你明白就好。」
姜尧笑着嘆口气,「傻丫头……」
二人低语,旁人也未听见说的什么,只觉得两人亲密非常。
姜尧嘆了一句,又想起什么的道,「听闻,那个二公主回来了?」
姜尧口中的二公主,自然指的是朝夕。
宋解语点点头,「和世子住在一起。」
姜尧便微微眯了眸,随即笑意一深不曾多言。
一路入了府中,洛舜华为了给姜尧接风自然要背着美酒佳肴,姜尧性子和蔼可亲,更没有推拒的道理,当即就跟着到了待客的正厅,自然又是好一番应酬,席间不分男女,各个主子都在一桌,洛舜华长袖善舞的姜尧聊天,别个都极少说话。
姜尧博闻强识见识不凡,侃侃而谈的引得桌上人都朝他看去,他的容貌并非稜角分明的精緻,充其量只算个俊秀,可出自王室礼教森严让他气度非凡,再加上他谈笑之间游刃有余,自然让他整个人都在发光,宋解语一转眼便见洛灵珺看着姜尧的目光有些呆。
席间用膳完毕,自然要将姜尧送至落脚的客院,洛舜华陪着宋解语和姜尧走在前不知在说些什么,宋解意和洛灵珺走在其后,洛灵珺的目光是不是看向前面,没一会儿,宋解意忽然不经意撞了她一下,洛灵珺下意识皱眉,转头便对上宋解意似笑非笑的眸子。
「二小姐觉得大公子如何?」
宋解意问的平常,可那笑意却有些叫人心底不舒服,洛灵珺眯眸,又往前面看了一眼道,「大公子自然是人中龙凤,不然如何能和二公主结为连理?」
这话尚且算作滴水不漏,宋解意却又道,「那,二小姐一直盯着大公子看做什么?」
洛灵珺先是一愣,随即脸涨的通红,「你——」
宋解意轻哼了一声,「大公子马上就要和姐姐定亲了,你也看到了,大公子和姐姐情深意笃,也只有姐姐能和大公子相配,二小姐还是不要妄想的好。」
洛灵珺袖中粉拳一攥,「谁妄想了?!」
洛灵珺性子急,这一句轻吼立时将前面几人的注意力引了过来,洛舜华三人一回头便见洛灵珺面红如血的瞪着宋解意,而宋解意却似乎有几分疑惑不解的看着宋解意,十分无辜的样子,宋解语和姜尧忽视一眼皱了眉,洛舜华眉心一跳沉了语声,「珺儿?!」
宋解语也疑惑问,「解意?怎么了?」
宋解意唇角一弯,笑意温纯的道,「没什么,姐姐,二小姐和解意说了一件心事,解意随口看了个玩笑没想到惹得二小姐生气了,是解意的错。」
洛灵珺怎么都没料到宋解意会这么说,当即面色更红眼底怒火更甚,洛舜华见此气的咬牙,他才不关心洛灵珺为了什么发怒,却是在气氛洛灵珺来搅局,随即强笑道,「五公主误会了,珺儿不会生气的,马上要到了,我们快走吧,让她一个人呆着。」
宋解意当即点头应好,宋解语皱了皱眉也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姜尧就更未多管了,待前面三人都转身而走,宋解意笑盈盈的看了一眼洛灵珺,那表情不吝打了洛灵珺一耳光!
宋解意跟了上去,一行人不多时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洛灵珺站在原地半晌,这才银牙狠咬的转身跑了!
这处走廊之外还是个荷塘,荷塘对面是个三层小楼,眼看着洛灵珺跑走,楼中人低笑了一声,「有意思有意思,这个宋解意还真是直接的很啊,洛灵珺怕是咽不下这口气……」
君冽笑音裊裊,说着话,目光却落在了走在最前的那几人身上。
他身旁站着的侍卫名叫辛彻,闻言撇了撇嘴,「主子看上那宋解意了?」
君冽抄过桌案上酒壶喝一口,「宋解意?她是个什么货色能让本公子看上……」
辛彻哼一声,「那主子是怎么想的?」
说话间他便随着君冽的目光看了出去,却发现自家主子看的似乎不是宋解意,辛彻心下一惊,「主子,您莫非是看上宋解语了?!人家可是定亲了,看看人家旁边那位!」
君冽「啧啧」一声,「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动本公子知道,宋解语和本公子并非一路这是她损失,那姜尧看起来温文儒雅,呵呵……另外,她那个妹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君冽说着话,目光却还留在宋解语的身上。
辛彻又撇撇嘴,「主子您嘴上说的好可得管住腿……」
君冽眯了眸子,「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曼妙玲珑,愿共枕兮……」
辛彻额角冷汗流了下来,转身看了看楼梯口生怕有人听到了君冽的话,君冽这话看似文绉绉的,可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传到宋家姐妹耳朵里,只怕杀了他的心都有!
「主子,色字头上一把刀!」
君冽也哼一声,「你还小吶,你不知道多少人想和你家公子我同床共枕吶,毕竟整个大殷实在找不出几个像你家公子我这样风流倜傥的人物吶……」
辛彻眼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确还很年轻,闻言面色微红,却是一脸的不贊同,轻咳一声道,「主子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不能再这么胡来了!」
君冽满是郁闷的转头看一眼辛彻,忽然阴险一笑,「你还没开苞吧?要不要我帮你找个人?这次带过来的几个卫女你随便挑吧,你家主子已帮你试过,很不错吶!」
辛彻顿时面色涨红,对上君冽的眼神更是后退一步抿紧了嘴。
君冽嘆息的摇头,再过身时却发现没人了,不由又喝一口酒,「无聊……无聊死了……蜀女善舞,腰细腿长,走,咱们出府转一圈去!」
辛彻嘴一瘪又想说,对上君冽那似笑非笑的眸子却无论如何说不出了。
君冽在他后脑拍一掌,大笑着下了楼!
楼下有淮阴侯府的下人等着,听说他们要出府当即就要带路,君冽却不喜他们跟着,大手一挥自己走了,还没走多远却一时被绕晕了,连大门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君冽啧啧两声,转身,指着辛彻,「你,带路!」
辛彻脸垮下来,「主子,不如小的回去喊刚才那人带咱们出去?」
君冽抬手又在他脑袋拍一下,「愚蠢!本公子刚才不许让他来现在又回去岂不是表明本公子找不到出去的路?!走!遇见了人你去问!」
辛彻摸着被拍疼的脑袋,郁闷的「奥」了一声。
君冽倒是想遇见个人,奈何他一时未看清方向偏就走到了没人的地方,他平日里耐心不多,一来二去十分烦躁,后来干脆内息一提跃上了房梁,也不走地下了,就这么一顿急掠朝那府门的方向去,辛彻没了法子只得更上,可刚飞过了两道房梁在前的君冽勐地一顿!
「主——」
「嘘——」
君冽及时止住了辛彻的话头,辛彻当即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君冽侧身站定,往他们站的那处房檐之下指了指。
辛彻神色一定去听,果然听到了对话声!
「你就这么看着我被欺负?!」
是个女子的声音,听起来万分委屈。
「你想让我怎么办?」
是个男子的声音,刚硬冷漠,却又有些关怀的意味。
君冽转过头来看辛彻,做了个口型说,「是洛灵珺……」
辛彻一下子眼睁得极大,还未反应过来,底下又落下一句!
「你去给我杀了宋解意!」
洛灵珺万分悲愤,恨意非常,可那男子却未立刻接话。
好半晌,那男子才开了口,「试剑大会将至,你确定?」
洛灵珺深吸口气,「没叫你立刻去,你可以有时间安排,杀了宋解意,嫁祸到那小煞星身上去!将咱们府里的事都推到她身上去!反正不能露了马脚出来……」
又过了半晌,男子定定的开了口,「好,我为你去做。」
辛彻一愕,看着君冽,却见自家主子面上带着个忍笑的表情,仿佛底下洛灵珺的险噁心肠是个好笑的笑话一般……
第077章 初次信任
「姜尧?」
朝夕淡声一问,眼底透着两分深思。
商玦坐在她对面,闻言点了点头,「齐国大公子,估计这次回去就会正式受封为世子,之后宋解语便会和他大婚,未来的齐国国君是他无疑了。」
朝夕挑眉,「听闻此人风评极好,很受齐国百姓爱戴。」
商玦笑笑,「那又如何?」
说着看了朝夕一眼,「齐国和蜀国相隔甚远,何况姜尧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好相与,你最好不要打他的主意,何况齐国靠着皇室,和我们并不同路。」
朝夕漠漠的看商玦一眼,「难道比殿下还不好相与吗?」
商玦眯眸,「姜尧没有你想像中的那般堪用。」
朝夕哼笑一声,「殿下怎么知道?」
商玦转过目光不看朝夕,笑意却有些轻渺,「孤说什么你信什么便好,齐国背靠皇室,却也有自己的野心,哪怕是对宋国关键时刻都不会手软,更别说是你蜀国。」
朝夕继续盯着商玦,「那么殿下呢?」
商玦淡笑一下,「孤答应你的都会做到,你还在怀疑什么?」
朝夕也跟着眯了眸,「殿下说过皇室年后会有动作,可到了如今还未见端倪。」
商玦失笑,「皇室早就开始动了,只是你未曾注意罢了。」
朝夕有些好奇,商玦便道,「这一次遴选美人和索要奴隶的数量都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后一步怕就是加重赋税了,再往后,必定是收回封地,大侯国或许可以支撑,可小侯国必定艰难,趁着皇室还未生疑,现在拉拢这些小侯国是最好的机会。」
朝夕定定看着商玦,「殿下已有卫国,就没别的目标了?」
商玦笑一下,「你怎么忘了你自己,蜀国可是大侯国。」
朝夕似笑非笑一瞬,起身走到了小书架边上,一边翻找书架上的册子一边道,「殿下早就说过,蜀国乃大侯国中最弱,凭殿下的心思,怎会满足?」
商玦看着朝夕的背影默然一瞬,「蜀国会变强。」
朝夕嗤笑一下,「殿下这信心从哪里来的?」
「自然是从你身上。」
商玦答得流畅,站起身走到了她身后来,目光一扫便看到她手上拿着的《韬略》一书,朝夕将那书放下,又取了一本杂文,这才道,「那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
商玦笑意微深,「孤从不会看走眼。」
朝夕便转身定定的看着商玦,漆黑的虹膜之中清晰的倒映出商玦的身影,这世上从没有一个人会如此了解她,也从没有一个人会如此相信她!
那种被尽在掌握的诡异感觉又来了!
可被人相信也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体验……
商玦见朝夕定定看着他半晌不语不由一笑,「你想问什么?」
朝夕神色一定,径直绕过他走到窗边榻前落座,翻开手中的书册,「问了你也不会说。」
商玦不置可否,正要再说什么,坠儿的身影忽然在门口一闪,朝夕看见,当即放下手中书册走了出去,商玦站在原地未跟着,只看到坠儿低声和朝夕说了两句什么便退了出去,朝夕则是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进来,面色略沉。
商玦扬眉,「发生了什么事?」
朝夕唇角抿的极紧,似乎不打算说出来。
商玦便上前两步站在她身前,拂了拂她肩头乱髮道,「说出来。」
朝夕抬眸瞅着他,眼底深幽一片。
商玦便也定定的与她四目相对,片刻薄唇轻启,「孤想知道。」
他语声极柔,带着莲香的热息落在她额间,离的这样近,他面上的一切都秋毫毕现,那一汪深不见底的目光,更是能将她溺毙其中,再这么看下去,她便要被那无形的漩涡卷进去了,朝夕深吸口气,问他,「有人想要宋解意的性命。」
未曾交代前因后果,就这么干巴巴一句。
可仅此一句也足够商玦眼底一亮,他笑看着朝夕,笃定的摇了摇头。
「若非必须,留着她。」
朝夕眉头一扬,「留着她做什么?」
商玦笑意愉悦,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他俊美的面容因那光彩瞬时鲜活,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祇从九重之上走了下来,他道,「我们无需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精力,宋解意是个麻烦,却并非我们自己的麻烦,我们为何要替别人解决麻烦?」
朝夕瞬时皱眉,「你还知道什么?」
商玦嘆口气,语气无辜起来,「无外乎宋国王室的些许秘辛。」
朝夕抿着唇转过身去,「可那日在府门之前宋解意就出言不善,你也说让我离她远一点,既然如此,为何不趁势将她了断在此处?」
商玦上前去,抬手落在了她肩头,轻轻一捏,「她会死,却不是现在。」
朝夕背影一僵,正要发作商玦的手却拿了开,他当先走到榻几便去斟茶,口中接着道,「孤只是建议于你,最终如何做全看你自己,当然,不留她也可以。」
朝夕眉头皱的极紧,看着商玦的侧影一时没说话。
许是这第一夜姜尧太过劳顿,夜幕降临也未见有人来请说设什么宴,如此商玦和朝夕自然乐得清静,只待在踏雪院哪儿也不去,朝夕在商玦督促下敷眼,商玦便在旁看书写字间或收些信报,本以为如此定能安稳过了这一夜,却不想晚间时分卫诗兄妹来访。
卫国和燕国关系亲厚,时常走动自然是应该的。
商玦还是命云柘将人请到偏厅,问朝夕,「你可要和孤同去?」
朝夕摇头,「他们找殿下必定是有重要之事,我就不打扰了。」
商玦看着她的目光便有些瞭然一切的洞悉了,仿佛看明白了是她根本不想去而非别的说辞,他点了点头,「虽然孤不会瞒你,不过你既然不愿去在此歇着也好。」
说着又补了一句,「孤去去就回,你在此等着孤。」
朝夕点点头,只觉得他这话说的有些怪异。
商玦走出内室之时面上的柔色便淡了下来,出门至偏厅,当即看到卫诗和卫垣在屋内站着,见到他来立刻行礼,卫诗看了一眼他的身后,「殿下,公主呢?」
商玦笑着摇摇头,「她已歇下了。」
商玦落座在主位,看了二人一眼,「来找孤何事?」
卫诗看了一眼卫垣,当先开了口,「殿下,今日齐国大公子到了您可知道?」
商玦点点头,卫诗便又有些犹豫的道,「我和哥哥还听说今日一早宋解语姐妹来见您了?他们来必定不只是为了谢礼,就不知道宋国这次有什么打算?」
商玦瞭然一笑,「宋国想和燕国联姻,孤答应了。」
卫诗和卫垣对视一眼,卫诗神色有些复杂,商玦淡淡的,好似什么都没看到。
卫垣沉思一瞬,「不知殿下是怎么个联姻法?」
商玦赞赏的看了卫垣一眼,随即问道,「若你是孤,你会如何?」
卫垣又沉思一会儿,这才慎重道,「宋国和齐国走的近,宋解语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王后,此番和燕国联姻抱着的真心必定不多,若是让宋女来了燕国,反倒是在燕国王宫之中安插了眼线,既然如此,还不如让燕女嫁入宋国,当然,这是在燕国没打算重点争取宋国的前提之下,若是燕国看重了宋国,自当以后宫之位待之。」
商玦听着表情一直淡淡的,卫诗兄妹看着只觉得心中没底。
待卫垣说完,商玦才看着他一笑,「卫垣,孤选你果然是对的……」
卫垣下意识松口气,然而看着商玦的目光依然疑惑。
商玦并没有说他到底是否看重宋国,何况燕国也无公主……
「燕国会遴选宗室之女嫁入宋国。」
商玦一眼落定,卫垣和卫诗都吃了一粒定心丸。
商玦便看着二人道,「孤知你们在担心什么,卫国和燕国有百年之好,到了孤这里也不会变,只是卫公年纪越发大了,卫国内乱频出连孤都十分担心,唯一的法子就是让卫垣尽快定下世子之位避免更多的争端,卫国安定,孤方才能放心。」
卫垣和卫诗听着此话岂止是吃了一颗定心丸那么简单,卫公纵情享乐,后宫三千,膝下儿女更是无数,卫国虽小,可皇室的争端却一点都不必别处少,偏生她们二人并非嫡出,若非商玦相助,卫垣成为世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商玦从来说一不二,今日他有了这番话,无疑是要亲自出手推卫垣上位了,卫垣和卫诗感激涕零!
卫诗眼眶微红道,一时哽咽,「殿下……」
商玦面色淡淡,「不仅卫垣要定下,卫诗你也要定下,卫垣身单力薄,成为世子之后也不会安定,倘若你这个亲妹妹能在别国身处高位,卫国国内也会多些忌惮。」
卫诗双眸一亮,双颊泛红,她是个女子,在别国身处高位的意思不就是……
商玦心思玲珑,他自然能看懂卫诗此刻外露的心思,然而他只是八风不动的道,「吴国三公子后日就要到了,此人年少英杰,乃是吴国世子的有力竞争者。」
卫诗面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尽,偏生商玦不偏不倚的看了过来,一双温润带笑的眸哪里还有半点慈悲之意,「卫诗,孤要你成为吴国三公子夫人,不能失败。」
卫诗面色惨白若鬼,她的眼眶仍然红着,她眼底有不可置信,又有绝望痛苦,然而所有的情绪都在对上商玦半点感情也无的目光之后变得无足轻重,拢在袖子里的粉拳缓缓的攥紧,卫诗豁然垂眸,半晌才哑声道,「好,卫诗不会让殿下失望。」
送走卫诗兄妹,商玦面色平静的回了内室,他下意识就朝窗边的矮榻看去,这一看,那矮榻上却空空如也,锦绣一片的榻上,只有朝夕敷眼的白色丝带孤零零的躺在那里。
商玦眉头一皱,人去哪了?!
第078章 两狗互咬(万更求月票)
朝夕回来的时候正屋还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偏厅的灯火还亮着,似乎还有人在里面,她撩了一眼来不及多想,只带着一身的寒意入了内室,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她松口气,可她衣裳上的寒气却散的很慢,深思一转,她走到衣橱边拿了两件中衣便到了浴房。
浴房水汽瀰漫,子荨和坠儿早就为他们备好了热水,她眨了眨眼,进屋便开始解身上的衣袍,去了外袍和中衣,只着了里衣朝屏风之后的浴桶而去,她走得太急,当她发现那浴桶之中有个人影的时候那已转过屏风的脚步已经来不及收回。
手中的干净衣衫猝然落地,朝夕盯着那一抹露在浴桶外的硬实肩颈僵愣当场,这屋子里分明一点人的声息都没有,却不想他竟然在沐浴……
水汽裊裊而起,商玦背对着她,墨发如瀑一般披散着,那麦色的宽肩暴露在外,在那墨发的半遮半掩之下尤其显得刚劲有力。
朝夕深吸口气,转身便走。
「天气这么冷,你出去的时候怎不穿件斗篷?」
身后响起水声,商玦不问她去了哪里做什么,反而道出这么句话。
朝夕眯眸,又往前迈了一步。
「新送来的战报,放在案几上,你或许会感兴趣。」
商玦语声轻悠,一点愠怒都不见,朝夕握了握拳头,将手中拿着的外袍往自己身上一披,抬步便走了出去,在内室抬眸一望,果然见窗前的案几上放着什么东西,朝夕眉头微抬走过去,缓缓地将那信笺打了开,这一看,她眸色瞬时一沉。
「这是喜报,怎么看起来你却不开心?」
商玦的声音忽的响起,朝夕一转头便看见商玦着了一件雪白的内衫走了出来,墨发白衫,当真将他衬得越发丰神俊朗,再加上几分似干未干的水汽,让他的面容比平日里更为鲜活,星眸剑眉,琼鼻红唇,湿润的莲香由远及近,朝夕心神一慑。
朝夕移开目光,又转过身来,「殿下看错了。」
商玦径直走到了她身后来,朝夕几乎觉得自己的背嵴贴到了他的胸膛上,他越过她的肩头看她手中信笺,淡声道,「这四城本就是燕国的,如今拿了回来晋国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到底憋了一肚子怒火朝着赵国去了,燕军已经退了。」
那信笺上不过短短几十字,可传递的信息是在太多,燕赵之战燕国大胜,偏生赵国后有内乱,连晋国都想分一杯羹,可惜晋国的大军还未出自己的地盘燕国忽然剑锋一转指向了他们,晋国和燕国在五日前交战,燕国一路快攻拿下了晋国西北部早年侵吞的燕国城池,算上赵国的五城,燕国此番一共得了九城,而晋国怒火中烧,却又觉得燕军实力太强,正无处发泄之时偏生燕军退兵了,这一退兵,便将最好的晋军伐赵的路让了出来。
此时此刻,晋军或许已经到了赵国边境。
朝夕几乎可以预见,赵国和晋国的水火之争背后,得利的还是燕国!
身后之人的气息如此近,朝夕不得不赞嘆他这一手好棋。
「晋军这一次有些冒险。」
商玦不疾不徐的道出这么一句,而后便在朝夕身前的矮榻上坐了下来,目光微抬的看着她道,「燕军目的在夺城,晋军虽然不至于死伤惨重可到底是兵败了,燕军退兵虽是有意促成晋国和赵国之间的战争,可晋军比孤想像之中出兵的快,仿佛不愿意放弃这么好的攻赵的机会,可怜赵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一次后必定沦为大侯国之末。」
朝夕看着商玦,「殿下怎么打算?」
商玦摇摇头,一笑,「孤人在蜀国,短期内并不想做别的什么。」
朝夕欲言又止,商玦转身为自己倒一杯茶道,「晋国现在是那晋国三公子掌权,看来他对赵国很有些怨气,否则这一次不会冒险攻赵。」
微微一顿,商玦又问,「你觉得晋国如何?」
朝夕眯眸看了商玦一瞬,这才道,「晋国兵强民富,只困于内部不安,若是内部安定,会是燕国十分有力的对手,对于这一点殿下应该知道的比我更清楚。」
商玦听着,目光落在那白瓷茶盏上。
他有一双骨节分明的纤长大手,掌心虽有薄茧,可和一般男子相比他的手格外的干净好看,此刻握着那白瓷更是无与伦比的赏心悦目,他轻轻摇了摇茶盏,看着里头清冽的茶汤微微的盪,茶汤一*的撞在盏壁上,波纹缕缕,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半晌,商玦才开口,「若孤打算在晋军身后偷袭让晋国的十万大军留在赵国呢?」
朝夕眉头一皱,「这样的手段并不符合殿下的名声。」
他是当世神佛,慈悲为怀,得万民爱戴,每一次出手都能找到完美的藉口,可他如果真的如此对待晋国,会挑起晋国的怒火不说,还会让他的名声受到牵连,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是永恆的,燕国和赵国合力,晋国的十万大军只有一条死路可走,十万人的生死,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商玦抬眸看朝夕一眼,「你以为孤会在乎名声?」
朝夕抿唇,「任何经营都是来之不易,殿下何必……」
商玦唇角微弯,笑意却冷,「你不愿孤对付晋国?!」
他语声趋冷,听得朝夕眉头一跳,这还是商玦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朝夕垂眸,「一切决定皆在殿下自己,朝夕这里,没有愿和不愿之说。」
纤长的指节在白瓷茶盏上重重的磨挲,一时指节都有些泛白,商玦看了朝夕一会儿,放下茶盏站起了身来,他径直走向床榻,定声道,「去沐浴歇下吧。」
商玦挑挑眉,只觉得商玦这怒意来的莫名其妙。
一回头,商玦果然已经躺了下去。
朝夕思忖一瞬,抬步朝浴房而去。
朝夕洗的很快,等她出来的时候商玦已经闭着眸子好似睡着了,这么多日子他和她皆是同床而眠,虽比最开始的争锋相对好了几分,可到底还算是泾渭分明,且两个人到底还没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若是可以,她不会和他连睡觉都同处一室,然而眼下是在淮阴侯府之中,他们没有别的选择,想到今夜商玦竟然没问她去了何处,朝夕双眸一凝走了过去。
床帐未放下,商玦睡在外面,她居高临下的将他的面容分毫毕现的看在了眼里,他的墨发还未干,发尖还有明显的水渍,却就这么睡了,朝夕心底生出一股子叫醒他的冲动,话还未出口就被她压了下去,她放下床帏,轻手轻脚的爬了上去。
今夜她走得急,一时未穿斗篷,等回来的时候的确有些冻坏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寒症復发,朝夕盖上被子,闭上眼睛的时候还在想。
朝夕的担忧并未成真,翌日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外头已经天光大亮,她浑身上下都暖和一片,让她久违的生出了一丝赖床的慾念,随即,她心神一震!
视线一定,她果不其然又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脸!
床榻宽大,他和她的枕头之间还有些距离,商玦睡在自己的地方分毫未动,只有她连枕头都丢了,裹着被子凑在商玦身边,一只手还搭在人家的腰上!
朝夕只觉得面上微烫,缓缓地离开商玦,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她是什么时候有了耳朵红这个毛病,也不知道她现在耳朵有没有红。
所幸,商玦未被她弄醒。
朝夕浅浅唿出口气,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在侯府的日子当真是清闲无聊的紧,然而朝夕委实没有出府去玩的心情和兴致,再加上早前楠叶山那一趟的危机四伏,她更偏向于静静的等待,然而留在府中总是免不了麻烦,第二日一日还算平静,到了第三日早膳刚用完便有新的管家亲自送来拜帖。
拜帖上就说了一件事:南苑赏梅。
院子里薄雪还未化,淮阴侯府的最后一片梅花开得正好,由此洛舜华便寻了个由头,无外乎是想将已经到了的客人聚集在一起,一来也是各国政要的需求,二来也显示出他这个主人家的热情好客,以及,试剑大会的号召力。
朝夕看着那拜帖表情淡淡的,「前日除了齐国大公子还有些诸国一些权贵也到了,昨日又来了新客,今日来的怕也不少,这次的试剑大会让洛家回到了几十年前的热闹。」
那晚的波澜仿佛已经过去,商玦没问朝夕去了哪里,朝夕也不知道他为何生气,二人面上一派平静,一点儿不对都看不出,听朝夕这么说,商玦便劝道,「不想去?」
朝夕摇摇头,「自然是要去的,南苑的梅花的确很美。」
说着她又看手中的丝带,「不过这一次不能饱眼福了。」
她去,商玦自然乐意,赏梅自然是白日里赏,午时刚过,二人稍作准备便朝今日赏梅的南苑而去,才刚出了秋水苑没走出多远,抬头便碰上了一行熟人,正是宋氏姐妹,二人一前一后走着,宋解语身边还有个青袍玉冠的男子,只一眼商玦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姜尧几乎也在看到商玦的剎那便认出了他来,他眯了眯眸,眼底闪过两分锐芒,却又极快的消散不见,空气有片刻的凝滞,而相比于商玦的淡漠,他的礼数可谓周到无比,面上挂着儒雅笑意,上前便对着商玦一拱手,「燕世子,久仰了。」
商玦唇角微弯,「大公子之名孤亦是如雷贯耳。」
二人皆是帝国之内声名远播的男子,皆是站在权利巅峰即将成为诸侯君王的人物,强者见面,总有些电光火石在其中,而显然,二人并非同一阵营,既然不能成为至交好友,那就只能避免成为敌人,姜尧面上分毫不动,心底却已经开始审视这位传言之中的燕国世子,片刻之后,他心惊的发现了商玦的深不可测,并且,商玦的态度太淡了!
连他都在打量商玦,商玦却好似并未将他看进眼底似得并未有任何波动,这个认知让姜尧心中生出些久违的不忿,随即,他将目光落在了朝夕身上。
「这位……是二公主?」
朝夕眼上覆着白色的丝带,面容并看不全,可饶是如此那红裳墨发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也实在是一道叫人无法忽视的亮点,姜尧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世上再没有人能将红衣穿的这样好看,他定定看着朝夕面上的丝带,心底有些莫名的期待!
十二岁便艷冠天下的女子。
坎坷的经歷,贵胄的身世,传奇的遭遇,都汇聚在这个十六岁的女子身上。
朝夕分明身形玲珑的站在商玦身侧,可姜尧却不觉得她倚靠着商玦,而他早前还在怀疑的关于朝夕如何献媚讨好以色侍人的流言也在这片刻间碎成粉末。
姜尧看人的眼光素来奇准……
商玦搂着朝夕的腰,闻言转头看了朝夕一眼,「夕夕有眼疾,失礼了。」
姜尧摇头,「哪里哪里,你们也是要去南苑吧,不妨同行?」
既然都遇上了,自然没有避开走的道理。
商玦点点头,见姜尧他们一行距离那岔路口近便抬手,「大公子先请。」
姜尧也不推拒,只微微颔首,而后便走在了前,宋解语对商玦点头示意一下跟了上去,待他们走出几步商玦才抬步,一转头凑在朝夕耳边道,「今日可别乱走。」
朝夕弯唇,十分服帖的依在商玦怀中,「殿下多虑了。」
两行人马一前一后的到了南苑,才走到白墙玉瓦的院墙之外便闻到了风中传来的梅香,洛舜华和洛灵修都站在门前等着,看到这几人同路而来眼底先闪过两分惊讶,而后才喜笑颜开的迎了上来,「本还想着要给世子和大公子引荐,现在看来两位已经认识了,快请吧,园中备了薄酒,先请随便用些,这边走……」
淮阴侯府本来就占了一座山丘好似庄园一般极大,因此这南苑哪怕是独立成园也半分不小,一入门便先是一汪湖泊,此刻湖面上结了冰,还留着前日的积雪,抬眸看过去白茫茫的一片纤尘不染,湖边有游廊连接着凉亭四五座,红艷艷的梅林便绕湖一周往更深的地方延伸而去,梅香淡而清冽,再加上漭漭素雪,让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世子,大公子,请这边走……」
洛舜华看到众人面上的神色十分满意,沿着游廊将众人往更里面引去,沿着湖边走了不多时,那灼艷似火的梅林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并非是单调的梅林,期间假山水榭亭台无数,梅林之内十步一景五步一阁,实在是将庭院野趣发挥到了极致。
洛舜华将一行人带到一座靠近湖边的名为「凝香」的三层小楼之前,道,「楼中备好了薄酒茶点,大家随意取用便好,也可随意在园子里逛逛走走,晚膳便在此用。」
凝香共有三层,一楼的大厅前后厅门全部打开,靠着湖的那一侧是个极大的露天庭院,一路延伸到了湖边去,又有木板做的木桥往湖中延伸了十多丈,露天的庭院没有围墙,且都盛开着梅花,依雪傍湖,是个景致极佳的所在。
姜尧带着宋解意一行进了屋子,商玦也揽着朝夕进了门,屋内暖意融融,朱氏和洛灵珺正在里面等着,见了众人连忙见礼,洛舜华又道,「二楼也有歇息之处,三楼有书有琴,诸位尽可自便,若有什么不周之地,尽管吩咐下人便是。」
洛舜华到底也是侯位,可此刻在这些公主、公子面前怎么都显得有些卑微,众人听他之言看向那通往二楼的楼梯,还未动门外忽然响起一声朗笑……
「侯爷果然会享乐啊,这样美的地方若是再有两个美人再来些舞乐就更好了,侯爷,您府中有没有藏着些美人呢?本公子前日去了淮阴城,却未找着几个看得上眼的。」进门的正是君冽,当着屋内一众女子,他一点都不遮掩的说着话,目光一扫,又是笑道,「原来大家都来了,这位便是齐国大公子把,在下君冽,幸会幸会。」
他和姜尧第一次见,自然要打个招唿,他细长的眉眼往姜尧身上一扫,风流意味顿出,和姜尧的儒雅守礼全然不是同一个风格,姜尧也一拱手回以一礼道了声幸会。
看得出来,他对君冽以及他背后的离国兴趣不大。
君冽眼光一扫,别有意味的往宋解意身上看了两眼,那目光似不屑似嘆息,一转眼,他又问洛舜华,「侯爷,你还没有回答君某的问题呢……」
饶是洛舜华都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说这些,却还是镇定道,「府中的确备有舞女,不过公子眼光高,只怕是看不上的,洛某再为公子想想办法。」
君临笑起来,「好好好,那就等侯爷的好消息了!」
色心如此直接,宋解语站在一旁立刻皱了眉,宋解意本就和君冽结了仇,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君冽察觉到宋解语的厌恶,转过身来对她眨了眨眼……
姜尧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一把将宋解语的手拉了住,君冽却一转身到了后面临湖的庭院之中,笑道,「若是在此围炉煮酒,再来一盘最新鲜的鹿肉,那简直……」
他口中发出啧啧声,屋内众人却半点不敢苟同。
鹿乃神物,是大殷皇室的图腾之一,怎么能……
君冽发现了身后几人的目光生了变化,毫不在乎一笑,自顾自往湖边而去。
不过是个小插曲,屋内众人很快便回过神来。
姜尧看着宋解语道,「你喜欢出去还是留在里面?」
宋解语看了一眼外面,「去看看也不错。」
姜尧便笑起来,「好,那就去看看。」
说着又看向宋解意,似乎有点犹豫怎么安排她,宋解意在别处十分直接霸道,可此刻却明白姜尧的意思,当即摇头道,「公子和姐姐不必管我,我可以和洛二小姐在一起。」
朱氏不知二人之间龃龉,连忙十分知礼的道,「公子和公主尽管放心去吧,刚好让珺儿和五公主一起尝尝府中新酿的梅花酒。」
如此姜尧和宋解语便再无挂碍,携手出了这处厅堂。
宋解意的目光追着二人背影出去,一转眼看着洛灵珺十分温善的上前去,「夫人刚才说了什么梅花酒?快让我尝尝,是谁酿的呢……」
那边厢热闹起来,门口忽然又想起说话声,却是卫诗兄妹和另外几个别国贵族来了,洛舜华热情迎接,没多时一个小厮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什么,洛舜华便喊洛灵修,「吴国的三公子马上就到了,你去门口迎一迎,到时候直接让他过来。」
洛灵修应一声跑走,刚进门的卫诗顿时白了脸。
商玦一直带着朝夕在屋角的暖炉旁站着,等她身上暖和了些才问,「带你去楼上?」
朝夕扬眉,「你不去看园子?」
商玦失笑,「你又看不了,且人越来越多了,孤带你去楼上吧。」
朝夕抿了抿唇,点点头。
二人便径直上了二楼,他们一上二楼,云柘和战九城便在楼梯口守着,别个一看是燕国的护卫,哪里还敢叨扰,子荨和坠儿跟着添了茶点便也退了出去。
商玦推开窗户,正好能看到外头庭院里的那一片梅林。
「这个君冽很有几分意思。」
朝夕坐在一旁,闻言疑问的「哦」了一声。
商玦回头看她一眼,继续道,「这位君冽的母亲出身似乎也不高,偏生命格还十分不吉利,听闻幼年便被送出了王宫放在寺庙寄样,后来他的母亲病逝,王室几乎忘了他这个公子,至七年前才被接回宫,本来只是个可有可无之人,却在五年前开始发迹,一直到了如今最受倚重的地位,他的兄弟死的死病的病,到了如今和他相争的不过一两人。」
朝夕弯唇一笑,「倒是和我的经歷很像,可惜他尚且能被人记着接回宫中,而我这里已经没有人记得我的存在了,这个世道,大多数人都是辛苦的。」
商玦的目光从那漭漭雪色上收回,转身看着朝夕,淡声道,「被接回去才是危险,你的处境比君冽要艰危的多,只有在外面你才能得到生机。」
「这么想倒也有些安慰,若我被接回去,现在或许早就是巴陵王宫的孤魂野鬼。」
朝夕笑意凉凉的,商玦看着她的目光也幽深无比,一片寂静之间,忽然听到了湖边传来的朗笑声,隐隐的还听到了「抓鱼」二字,正是君冽的声音,朝夕转头朝向声音来的那个方向,喃喃道,「世上能活的像他这样的人极少,他倒适合在山水江湖之间行走。」
商玦未回头去看,只径直走到了朝夕身边,朝夕坐着,他站着,看了她一瞬,他就忍不住抬手抚上了她的脸,察觉到朝夕身子一僵他的手也未松开,「这个世道,看的是权利,光在山水江湖间行走如何得到权利?没有权利,如何保护自己在意之人?」
商玦话语悠悠,目光深重,每个字都落在了朝夕心尖上。
朝夕只觉落在自己面颊上的掌心温暖至极,竟一时忘记了避开。
宋解语和姜尧久久未归,宋解意一时也失了耐心,洛灵珺对她显而易见的排斥根本不用费心思去发现,她故意让她难受了一会儿便出了正门,顺着早前宋解语和姜尧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刚走了一会儿,她便有些迷路了,梅林之内的小径四通八达,她根本不知道宋解语他们去了哪里,一时间不由有些发愁,见远处有座假山,她便先向那假山走去。
到了假山之下却还是无人,倒是能看到三三两两游园的其他人,然而那些人不过只是贵族身份,她没有结交的心思,便又发起愁来,正站在原地不知从哪里走,忽然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她背上,宋解意惊唿一声正要发怒,一转身却看到地上掉着个纸团。
平白无故,怎会有纸团砸了她?!
宋解意抬眸便朝假山上看去,那假山之上有座凉亭,可亭子里却没有人!
不知谁砸了她,宋解意先将那纸团捡了起来,纸团之内包着个石子,将那石子取出,宋解意将那张纸缓缓地展了开,白纸黑字的六个字映入眼帘,宋解意瞬时眼瞳紧缩!
好似做贼一般的将那纸团一攥,宋解意下意识看向四周,除却远处三三两两的游人之外再无其他任何刻意之人,她神思一动连忙绕过那假山,抬眸一望,除却正常的游人之外只有梅林尽头一个身着青衣的侍婢疾走,她那步伐太过极快,甚至有些慌乱,宋解意几乎瞬间就确定了给她扔纸团的就是那个侍婢,可还没等她追上去那侍婢就不见了影子。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宋解意自己的心「咚咚咚」的跳得极快,梅林极大,又是她独自一人,她心中有些害怕,连忙原路返回到了凝香楼前,走到门口,恰好碰上出来的洛灵珺,二人面对面站着,洛灵珺面上带着冷笑,眸色更是带着两分难以隐藏的阴狠。
宋解意将那张纸揉做一团捏在掌心,面上还是一片温善的笑意,「二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姐姐和大公子去游园了,二小姐莫非是要跟着去?」
洛灵珺瞬时白了脸,她连忙转身去看,幸而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她,不由气愤的压低了声音道,「五公主,您是客人我不和你计较,不过我劝你说话还是小心些,我没那心思,五公主若是让人误会可就不好了,还有,依我看,五公主也在盯着大公子看呢!」
宋解意微微皱眉,洛灵珺觉得自己说对了,面上生出解气的笑来。
宋解意随即也跟着一笑,「我和大公子早就认识,二小姐想信口开河却也看看别人信不信,倒是二小姐你,若是你心中无鬼,又是在害怕什么?」
说着上下打量洛灵珺一眼,「我在宋国的时候和巫师学过几日巫术,能从一个人的面向来看这个人的心思,二小姐这两日眼角上扬眼下生有桃花纹显然是有春情,就算不是对大公子也是对别人,另外……」她故意拖长了话意,温善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另外二小姐这两日印堂聚有黑气鼻骨也有些歪斜,似乎是个兇相,二小姐莫非要行什么大凶之事?」
若说前一句洛灵珺还是平静对待,可这后一句却是让她眼角狠狠一跳,要杀了宋解意的事她只告诉了莫东亭一个人,莫东亭是不会出卖她的,既然如此,这个女人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真的学过巫术能看得懂人的面向?!
洛灵珺心中直打鼓,宋解意却将她面上的一丝一毫都看在了眼底,洛灵珺极快的回神,冷哼了一声,「太可笑了,没有证据,五公主竟然还拿出巫术这种东西哄人了,我还有事在身,就不奉陪了,屋内有茶点,五公主请慢用才是。」
洛灵珺说完就走,脚步有些凌乱。
宋解意眯眸,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才换上那温善的笑意,她当然不会巫术,可谁说只有巫术才能看出人的心思,刚才那几语之间,果真让她确定了一个问题!
宋解意低头,掌心的纸团已经被冷汗浸湿,想到那个离开的婢女背影她却深深地皱了眉,那个人是谁?又为什么要帮她呢?宋解意径直走到屋内暖炉旁边,将那纸团最后一次打开,看了看上面墨迹氤氲的六个字,抬手便扔到了火炉之内。
二小姐要杀你!
稍显慌乱的字迹说明写下这消息的人要么害怕要么就是十分着急,不论是谁传递给她这个消息,她总算确定了洛灵珺要对她不利。
既然如此,看谁先下手为强好了……
「殿下,卫国公主和卫国公子求见。」
云柘从楼梯口走上来,如是禀告,怔愣中的朝夕勐地回神,脑袋一偏商玦的手便落了空,商玦皱了皱眉,问她,「他们来你介意吗?」
朝夕摇头,「殿下请自便。」
商玦便转身,「让他们上来吧。」
云柘当即返身下了楼,不多时,脚步声便又响起,商玦将朝夕手边凉了的茶换掉,正在给她重新倒茶后面就响起了行礼的声音。
「拜见殿下,公主。」
商玦头也不回的道,「不必多礼。」
卫诗和卫垣走上前来,这才看清楚商玦是在给朝夕倒茶,二人眼底闪过两分讶色,商玦也倒完了茶,转过身来抬手一指,「坐吧。」
子荨早就跟了上来,为卫诗和卫垣布茶。
二人落座,卫诗看着朝夕的眼睛问道,「公主的眼疾还未好吗?」
朝夕再冷漠这会儿也得开口了,「有了些成效,还未痊癒。」
卫诗便一笑,「如此便好。」
隔了两日,卫诗的气色还是有些差,见商玦坐在朝夕身边不语,却十分温柔的将茶盏递到她掌心去她不由得有些发怔,她一时看的愣了,连朝夕都有了感觉,她受不了旁人总是盯着她看,不由道,「公主今年多大了?」
卫诗勐地回神,忙道,「十五了。」
朝夕点点头,「正是最好的年纪,公主此番来蜀国可还习惯?蜀国比卫国温暖些。」
卫国几乎和燕国一样冷,自然是会觉得蜀国温暖的,卫诗便笑道,「幸而来的是冬天,若来的时候是夏天恐怕就要不习惯了,卫国和燕国一样,一年之中冬天极长,现在的卫国比这里冷很多,我们这时候过来倒算是避寒,等公主嫁到了燕国就会知道。」
说起嫁到燕国,朝夕本来要出口的话都因此一滞,她这一顿的功夫卫诗似乎已发现了不妥的看了看她,卫诗稍稍一默,继续道,「燕国此番大胜,正是举国欢腾的时候,又听闻殿下要聘夫人,都满心欢喜的盼着呢,燕国虽冷,可公主一定会喜欢的。」
朝夕挑眉,似真非真的笑道,「为何如此肯定?」
卫诗看了一眼商玦,接着道,「因为燕国是政治最为清明的地方,哪怕是奴隶,都是燕国的奴隶活的最好,燕国法度严明,百姓富足,兵强马壮,又有殿下这样的明主,朝野上下一心,最为强大也最为安定,生活在那样的土地上,会比任何地方都安稳富足。」
卫诗的语气带着两分梦幻,谁都能听得出连她自己也想生活在燕国的土地上,她说的是每一个奴隶庶民的念想,朝夕更觉得她想来燕国还不止这些缘故,若燕国有她挂念的人,那燕国一定就是乐土,可朝夕又从她那期待的语气之中听到了一股哀伤。
卫诗想来燕国的方法有很多,哪怕不能入了商玦的王宫,燕国还有许多宗室贵族也可由她挑选,朝夕一时不明白她言语间的哀伤从何而来。
室中一默,恰好听到了楼下忽然打起来的动静,似乎有新客至。
听了片刻,一直未开口的商玦忽然道,「吴国三公子到了,你去吧。」
朝夕不知道他这话是对谁说的,只听到卫诗和卫垣都起了身,而后又听卫诗语声沉沉道,「殿下请放心,卫诗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商玦语声漠漠的,「孤等你的好消息。」
卫诗在原地站了一瞬转身而走,走出几步却又忽然停了下来,她转身看着朝夕,语声微哑,「公主,燕国很好,可惜我永远都去不了了,您一定会喜欢的。」
她说完这几句,头也不回的走了下去。
脚步声消失,朝夕也跟着沉默下来,哪怕她不知道前因后果,可就适才商玦和卫诗的对话她却将一切都看了个明白,她拢在袖中的粉拳微攥,却一言未发。
商玦看了她一瞬,站起身走到了窗边去,语声平静而悲悯,「燕国的目标太大,不能由燕女嫁入吴国行拉拢之策,卫诗的性子手段上乘,她是最好的人选,她哥哥亦需要她这份助力,你是知道的,这个世道,一个没有权利地位不高的女子和货物无两样,到底是做货物,还是做一个士,全看她的抉择和能力,何况吴国三公子乃当世英杰,不委屈她。」
再也没有人比朝夕更清楚女子和货物的想通之处了,她紧攥着的拳头松开,扬起下颌,朝向商玦站着的位置,「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她能对你如此……」
商玦转身,目光冰冷,「你以为是因为情?」
说着他冷笑一声,「你的想法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天真了?如何行事孤早就吩咐过了,她今日一行用的是什么计策你看不出来?你对她心软,便是中了她的计!」
朝夕抿唇半晌,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她绝不和卫国统一立场,可现在她也没有松口气之感,唯一的感觉就是——有些念头在她心底更为坚不可摧了!
屋内一时沉默,商玦看着她的目光幽深难测。
忽然,楼下再度响起了巨大的嘈杂声,隐隐的还有人在尖叫,朝夕眉头一皱站起了身来,窗边的商玦转身望出去,片刻之后眯了眸子,「湖边,有人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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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目~终于写出个万更了,感觉已魂飞魄散~oo~这两天神经衰弱的老毛病犯了,每天都失眠到后半夜,状态低迷的不行,所以更新一直不给力,对不住大家了,今天的万更奉上,明儿可能还是万更,然后最近的更新时间都在晚上,后面如果能调整的话还是调整到早上,到时候会通知滴。然后,弱弱的求个月票~喵~
第079章 白骨疑兇(万更求月票)
「救命啊!二小姐落水了!」
「来人!夫人侯爷!二小姐落水了——」
当丫鬟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响起的时候屋内所有人都惊了一惊,朱氏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转头便看到洛灵珺身边的侍婢面色煞白的跑到了门口,小奴面无人色双眸通红,对着朱氏便道,「夫人,快去救二小姐,二小姐掉到湖里去了!」
屋内一静,瞬时炸开了锅,朱氏推开人便朝湖边跑,洛舜华和洛灵修也连忙跟了上去,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一瞬,也都跟着出了屋子,屋外和湖之间便是那处庭院,里头大片的红梅开得正好,正前方是一处延伸到湖面上的木板桥,可洛灵珺落水的地方却是在庭院一角,梅林种到了湖边,湖岸边是石墙,距离湖面二尺来高。
那小奴一路领着众人到了那庭院一角,果然看到湖面上的薄冰已经碎了大片,寒意渗人的水面之上除了冰碴子之外只漂着两只绣鞋,朱氏一见到那鞋子瞬间就红了眼睛,转头看向后面跟上来的侍卫,「看什么看,还不下去把二小姐救上来!还不快去!快救人啊!」
朱氏语声沙哑,目光却变得十分狠戾,几个侍卫看着那飘着冰碴子的水面有些发憷,却无论如何不能违背主子的意愿,何况眼下人命关天!
「救人救人!快救人!」
洛舜华也上来吼了两声,侍卫们再不敢耽误,三个人将身上武器一扔,「噗通」几声就跳了下去,刚一接触到水几个人便是面色一白,而湖水显然比大家想像之中的深,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竟然够不到底,洛舜华立刻道,「谁能把二小姐救上来赏一千金!」
一千金对与一个贵族也是不小的数目,更何况这些侍卫的身份卑微,此话一落,三个人一个勐子便扎入水里,瞬时不见了人影,朱氏腿一软,幸而洛灵修一把将其扶住,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连游园的人也都渐渐聚拢,洛舜华面色十分难看,却也是没了照顾客人的心思,朱氏更是红着眼眶看着那水面,又看到一旁瑟瑟发抖的侍婢,忽然狠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小姐好好地怎么会掉进湖里?」
那小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着声音道,「夫人,小姐说要来这里剪些红梅回去插瓶,奴便和小姐一起来,奴在那边剪,小姐在这边,奴正剪着忽然听到小姐尖叫了一声,然后又听到落水声,奴马上跑过来看,却只见小姐在水面上浮了一刻就沉了下去,奴吓死了,这才赶忙回去喊夫人和侯爷,夫人,奴有罪,奴有罪……」
小奴面色煞白,显然知道这次洛灵珺出事她活不成了,朱氏狠狠的瞪了那小奴一眼,回头一看果然见这四周梅树有被剪了的痕迹,不远处的地上还掉落着梅枝和一把剪刀,然而那掉落之地距离这湖岸边还有三四步距离,洛灵珺不可能从那么远的地方失足落下,除非……
朱氏唿吸一骤,转头便看向洛舜华,「侯爷——」
朱氏想说的很多,可洛舜华手一抬便制住了她的话头,似乎不愿她多言,朱氏狠狠咬牙,只好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水面,这样冷的天气,水下有多冷可想而知,三个侍卫便罢了,洛灵珺掉下去这么久了,到底还能不能救上来?!
朱氏紧紧攥着袖口,险些要掉下眼泪来。
忽然,刷刷刷的几声响,早前潜下去的三个侍卫豁然冒出了头来,然而冒出来的只有他们自己,却是不见洛灵珺,朱氏眼前一黑,「二小姐呢?!」
几个人都不停地喘着气,显然是憋得狠了,其中一个缓了口气道,「夫人,发现二小姐了,只是底下太黑了,二小姐被水草缠住了,我们解了半天没有解成,这才……」
朱氏忍住发怒的冲动,「快点,你们快点啊……」
那几个侍卫大口大口唿着气,片刻便又潜了下去,朱氏唇角都在发颤,忽然反应过来似得道,「快快快,去请府医,去准备干净的衣裳,快去……」
她胡乱的吩咐着,几个侍婢连忙跑走去准备。
这一次几个侍卫冒出头的很快,不仅如此,其中两人还抓着一抹鹅黄,正是今日洛灵珺穿着的衣裳颜色,朱氏一见立刻扑到了岸边去,开口便哭喊起来!
「珺儿——珺儿——」
洛灵珺渐渐的露出了头,脸色惨白双眸紧闭,嘴唇被冻的青紫,远远看上去半点声息也无,两个侍卫驾着洛灵珺游到了石墙之下,洛舜华立刻让几个侍卫上前,趴下身子将底下的洛灵珺往起来拉,洛灵珺身上的厚衣裳全都被水打湿了,髮鬓松散的铺在肩头和脸上,她脸上身上都沾着底下污泥,腿上手臂上还缠着水草,怎么看怎么狼狈!
「珺儿——珺儿——你醒醒看看娘啊——」
那两个侍卫废了极大的力气才把洛灵珺拉上来,顾不得将她身上那些东西弄干净,刚把人放在岸边朱氏就扑了上来,拍着洛灵珺的脸哭天抢地起来,洛舜华也过来,抬手往洛灵珺鼻息之下探去,这一探,洛舜华眉头大皱,有些受不住打击似得往后退了一步!
洛灵修也上前来查探,又往洛灵珺手腕摸去,这一摸表情一变,也微微红了眼眶的转过头看着洛舜华,「父亲,妹妹她没有唿吸了,连脉搏都没了……」
朱氏闻言大怒,转头便瞪着洛灵修,「不会的不会的!你妹妹不会就这么死了!府医呢府医呢!快叫人来救救珺儿!快叫人来救珺儿啊——」
湖岸边寒风凛冽,朱氏忍不住的大哭了起来,再加上那撕心裂肺的喊叫,让在场每一个人都揪紧了心,片刻之前还三三两两游园的人谁都没想到会生出这样的变故,哪怕无亲无故,可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片刻就失去了性命还是叫人有些欷歔,再加上朱氏表面上一直温婉知礼,此刻作为一个痛失爱女的母亲谁都会生出怜悯来。
湖水太冷,洛灵珺掉下去的时间也太长,府医不知何时才能来,众人看着洛灵珺青紫的嘴唇和发白的面容,只觉得和看一具尸体无异,随着如此,可四周这些不是王室就是权贵的客人还是异常平静,这个世道,死一个人实在不是了不得的大事。
朱氏和洛舜华都没了迎客的心思,朱氏抱着洛灵珺紧紧握着她的手一边哭一边说着话,好似魔怔了一般,洛舜华也一时怔愣了住,眼底似有两分哀恸,再没了片刻前的意气风发,洛灵修呆呆的看着洛灵珺,红了眼眶,却委实不知道该做什么。
「让我看看——」
一片凄寒死寂之中,忽然响起了一道刚硬之声!
所有人都朝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从人群之中走出个高大魁梧的黑袍男子,男子生的一张线条刚硬的脸,剑眉入鬓,鼻樑高挺,他的身形极壮,腰间挎着一柄长刀,从人群之中大步而出,走路时虎虎生风,光着身形和气势就足够威慑,和他冷煞粗狂的外表不同,他有一双十分好看的眸子,此刻那眸子里盛着两分真诚温厚,一眼看去就能叫人生出好感来。
朱氏和洛舜华齐齐一愣,出来的男子正是刚刚到淮阴侯府片刻的吴国三公子吴悠!
洛舜华不自禁道,「三公子,您……」
吴悠大步走到了洛灵珺的「尸体」旁边,左腿后撤一步蹲了下来,他表情一肃,谁用没看,先是探了探洛灵珺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手腕,眉头一皱,他又探向洛灵珺的颈间,眯了眯眸子,他转头看着朱氏道,「将她放平,或许还有救!」
朱氏先是睁大了眸子,而后立刻将洛灵珺放平退开了一步。
洛灵珺乃是溺水,周围的人群之中不乏知道一些救人窍门的,然而一来洛灵珺那样子实在不像个能救活的,二来谁也不愿为自己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出手,若是救活了还好,若是没救活呢,他们来淮阴侯府不过是受邀看个热闹,可没打算为自己惹一身麻烦。
偏生这个吴国三公子四肢发达脑袋却……
四周众人看着吴悠的目光已有些复杂。
吴悠二话不说的抬手在洛灵珺身上轻点,又看着朱氏道了一声「得罪」,然后一把捏开洛灵珺逃出她口中的污泥,抬手便在洛灵珺胸口按压起来,按压了数十下,她忽然一把将洛灵珺抱了起来,将洛灵珺翻过身放在他直立的膝盖之上让她俯趴着,抬手便在洛灵珺的背嵴上一顿重拍,众人只见他行云流水的一通动作,还没怎么看清他又一把抓起了洛灵珺的双臂往后一扯,骨骼的咔嚓上响起,紧接着众人便听到了洛灵珺的干呕声……
洛灵珺像个人偶似得被吴悠折腾了一番,忽然出现了响动立刻就让周围人面色一变!
朱氏更是扑上前来,又惊又喜,「珺儿!」
吴悠却不管朱氏,抬手又是一顿重拍,洛灵珺从干呕变成了干咳,污泥伴随着被她吸进去的水一股脑咳了出来,不多时,吴悠将洛灵珺往地上平放下,道,「应该唿吸无碍了,接下来的事要靠府医了,溺水事小,伤寒事大。」
吴悠拍了拍手站起身来,他适才这么一弄,自己的衣服和手上都被洛灵珺身上的水和污泥弄脏了,正皱着眉,旁里忽然伸出一只纤细的小手,那手上握着一块丝帕,自然是递给他擦手的,吴悠挑挑眉,转身便看到了眼底带着两分崇敬的卫诗。
吴悠才刚到,还没认识几个人,因此并不知卫诗身份,不过在场众人都不是平常人,他一见卫诗通身上下的气质也明白她的地位不低,无论如何,这份好意不能回绝,吴悠道了一声谢,将那帕子接了过来,卫诗弯唇摇摇头,也未多言便退了回去。
恰在此时,地上的洛灵珺忽然发出一丝呻吟,朱氏和洛舜华都是一喜,连忙都上前将她抱了住,洛灵珺虚弱无比的睁开眸子,看到朱氏的一剎立刻红了眼眶!
下人们早就找来了干净的衣裳,朱氏连忙将洛灵珺裹住,道,「珺儿莫怕珺儿莫怕,娘这就带你进屋去,府医马上就要到了,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洛灵珺意识似乎清醒了两分,她看了看朱氏,又看了看周围的人,忽然,她双眸陡然瞪大,带着恐惧和愤恨的一把抓住了朱氏的手臂,「母亲……有人……要……杀我……」
她嗓子沙哑至极,那话朱氏还是听懂了,不仅朱氏听懂了,便是四周围着的人都听懂了,朱氏背嵴一僵,「珺儿,你说什么?!」
洛灵珺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她性子冲动也不是善茬,可到底年纪不大,适才这一遭她只以为自己死定了,因此现在还是满心畏怕,她一边哭一边道,「有人……要杀我……刚才……刚才我是被……被人……推下去的……」
四周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众人的身份都不低,放在哪里都是人精,只看那散落在一旁的梅枝和剪刀就能发现许多疑问,再加上洛灵珺的哭诉,一切都已经明了,然而洛灵珺乃是主家,谁会在在她的家里谋害她呢?!
「母亲……父亲……」
洛灵珺语声发颤,带着哀求的意味。
朱氏眼眶红红的抬头看向洛舜华,无声的催促。
洛舜华拢在袖中的拳头紧攥,这园子里除了淮阴侯府自家的人之外就只有各国来的贵客了,若是现在就要抓兇手,岂非要怀疑这些贵客,而这些人,偏偏都是他不想得罪的,可退一步来说,家里的下人谁敢打洛灵珺的主意?!
「珺儿,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推你下去的?」
洛舜华保守的问一句,洛灵珺愣了愣却摇头,「没有,那个人……那个人无声无息的,我……我知道她力气很大,我还没来得及看就掉下去了……」
洛灵珺仔细回想着,忽然她瞳孔一缩道,「那个人……那个人的手很小,应当……应当是个女子……父亲……是个女子推得我!」
洛灵珺激动起来,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目光在四周站着的人群中搜寻起来,朱氏发现她的不对,洛舜华也看到了,可洛舜华却道,「此事为父会查证的,现在先送你回去让府医为你看看,万幸你没有出大事,只怕一场上海是避免不了了。」
朱氏皱眉,洛灵珺也满是失望,她想说什么,可对上洛舜华十分严厉的眼神她却不能多言,她身上被冻的毫无知觉,连脑袋也有些昏沉,又往周围扫了一眼,她只得垂眸点头,洛舜华大手一挥,「收拾一下将二小姐送回住处!」
这件事要查,却不是当着所有权贵的面查,洛舜华是不愿意轻易得罪任何一个人的,何况这赏梅宴决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他打定了主意,看着几个侍婢将洛灵珺身上的水草污泥稍作清理,这一处湖水很深,又常年无人打理,自然是水草丛生,洛灵珺脚上手臂上都缠着水草,特别是脚腕那里缠了一大网,还有好些水草还在湖里!
几个丫鬟生生拉扯半天才将水草扯断,朱氏对洛灵修招了招手,洛灵修立刻上前将洛灵珺抱了起来,众人见此让开一条路,洛灵修抱着洛灵珺而走,朱氏对周围众人抱歉的笑笑,也跟在了后面,洛灵珺转过头去,只在水面上看到她的两只鹅黄绣鞋伴着几团水草静静漂着,她想起了刚才的生死挣扎,有些畏怕的抱紧了洛灵修的肩膀!
「我的鞋子……」
洛灵珺虚弱的喊了一声,仿佛只有连鞋子也捞上来她的魂儿才能真的离开那寒湖深渊,从今天开始,所有有水的地方她都不会再去接近!
洛灵珺既然开了口,侍婢们自然要将她的鞋子捞上来,大眼一扫,只见那两只鞋子都被水草网了住,两个侍婢对视一眼,齐齐将那水草往起来拉,周围人见此事落下帷幕,心中虽然对谁推洛灵珺下水有些疑惑却都不会再留在不祥之地。
朱氏心疼女儿虽然走了,洛舜华和其他淮阴侯府下人却还在,洛舜华先上前对着吴悠慎重的鞠了一躬,道,「三公子,今日小女的命是你救得,这份恩情洛某一定会还!」
吴悠摆了摆手,「小事一桩,侯爷不必挂怀。」
洛舜华感嘆的看了吴悠一瞬,仿佛真的打定主意要报这个恩情,而后又看向周围众人,苦笑一下,「真是不好意思,小女的事扫了诸位的兴,不过此事算是有惊无险,还请大家不必介怀,今日一切安排都照旧,有怠慢之处还请大家担待。」
到底没有死人,这里的大部分人也不想放过这个结交权贵的机会,自然是从善如流的往凝香楼的方向走,人群往回没走出几步,湖边一个侍婢忽然被什么吓着了似得惊叫了一声!
场面刚刚稳定下来,听到这声尖叫众人都是脚步一停回身朝那侍婢看去,这一看便见那侍婢面色发白的盯着湖里,众人再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唿吸都是一紧,那侍婢为了拿到洛灵珺的鞋子将一截水草拉出了水面,眼看着鞋子快拿到了,可从湖里拉出来的水草里头竟然裹着几节白森森的东西,有眼力的人一眼便看出,那是人骨……
低低的议论声瞬间爆发,好端端的湖里,怎么会出现人的骨头?!
「侯爷,这湖里死过人?!」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洛舜华的时候,吴悠第一个问了出来,洛舜华额头之上汗如雨下,颇有几分阴森的扫了那两个侍婢一眼,而后强扯了扯唇角,「没……没有啊……」
本来洛灵珺落水让众人觉得这湖边已经不详了,眼下发现了人骨,这湖边就更叫人心里发毛了,然而看着洛舜华的面色,众人又起了看热闹的心思,一时间所有人都盯着那人骨,竟然不打算走了,洛舜华拳头紧攥,简直觉得老天在和他作对!
然而连他也不知道这湖里怎么会有人骨……
「不是说二小姐落水人已经救起来了吗?怎么大家还聚在这里?」
骤然响起的说话声带着两分邪肆,一听就是君冽的声音,众人回头,便见君冽一身紫色华服从凝香楼那个方向朝他们走来,他适才应当是在别处,救洛灵珺的时候没赶上,到了这会儿见众人还凑在一起才过来瞧瞧,君冽走近,目光随便一扫就发现了让众人留下的理由,他惊唿了一声,「咦,这湖里死过人?快,把那骨头捞上来瞧瞧!」
君冽的语气带着两分期待,好似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物。
洛舜华听着只觉头疼无比,「公子,这些东西太过晦气……您还是……」
君冽笑开来,细长的眼微眯,眼底闪着两分邪恶的光芒来,「不怕不怕,本公子百毒不侵鬼神让道,还怕这一点点晦气吗,辛彻,你去……」
君冽一抬手,直接连淮阴侯府的下人都不需要了,辛彻看着那人骨撇撇嘴一脸的不情不愿,手上的动作却十分的利落,几步上前,拽住那水草一顿扯,不多时便将那水草连着人骨拉了上来,他又拔出剑一阵拨弄,看了看两眼便对着君冽道,「主子,两节是人的胫骨,还有一截是肱骨,还有是……尺骨,这两个小的是胸椎骨,还有片骨盆。」
辛彻看着年纪不大,却能一眼辨出里头捞出来的都是什么骨,顿时让周围人惊讶了一番,辛彻随即又蹲下身来,细细看了一会儿才道,「这个胸椎骨不完整,是被人切断的,断口整齐,应当是极其锋利的利刃,看这骨盆,死的多半是个男子,死了五年左右。」
辛彻话音落定,围拢的人群忽然从后面分开了一条路来,洛舜华正被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折腾的够呛,一转身便看到商玦带着朝夕走了过来,朝夕目不视物,由商玦揽着,商玦看到了地上的骨头眉头一皱,「侯府之内的奇事真是越来越多了。」
洛舜华赔笑一下,一抬眼,商玦他们后面宋解语和姜尧也来了,二人身后跟着个女子,正是宋解意,凝香楼那边还有人往这边走,看样子整个南苑的人都前前后后听到风声赶了过来,君冽一看来了这么多人,忽然拍掌喝了个彩,「人越来越多啦!」
说着瞥一眼满头大汗的洛舜华道,「看来大家光赏梅是不够玩了,幸好今日还有别的乐子,侯爷,你这湖中死了人,且还是四五年间的事,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
洛舜华拳头一攥,「洛某当真不知道……」
君冽眯了眯眸,「既然侯爷不知道,那本公子就帮帮侯爷!」说着打了个响指,「来个人去找几个网兜来,绑上杆子,咱们再捞一捞,看看能不能把一个人凑齐了!」
君冽说的兴起,洛舜华却只剩下苦笑了,这位离国公子,当真总是喜欢做些惊世骇俗的事,现在这个场面,除非和他有仇,否则一定不会有人想要继续探查下去,洛舜华看着君冽,半晌才肯定君冽只是因为寻找刺激才如此行事,周围有些人看着他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怀疑,洛舜华嘆了口气,「去吧去吧,将湖里的骨头都打捞上来,这位小兄弟既然有如此能耐,便帮洛某看看这不明不白死在湖中的人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君冽闻言先是高兴的打了个响指,继而便优哉游哉的站在一边等着,见侍卫们去准备打捞,君冽又看着洛舜华感嘆道,「今年的淮阴侯府真是不太平啊,前几日才有几个活人没了,如今又发现了死骨,侯爷,您要不要请个巫师来府中瞧瞧。」
洛舜华擦了一把额头的薄汗干笑一声,「公子说的有理,是该找个巫师了……」
淮阴侯府的侍卫们动作极快,不多时便开始打捞,早前围在一起的众人有继续看的,也有觉得无趣回了凝香楼的,商玦捏了捏朝夕的手,「冷么?我们回去?」
朝夕扬了扬下颌,「我想知道那死的人是谁。」
商玦眉头微扬,「那我们先去别处走走?」
朝夕定了定神,点了点头,商玦将她腰身一揽,脚步一转便上了去梅林的小径,因为湖边发生了意外,这后院靠湖的梅林反倒是没了人,云柘和子荨在后面远远跟着,商玦便能放心和朝夕说话,他问,「洛灵珺好好怎么会落水?」
朝夕眉头微扬,似乎在讶异商玦会问她这个问题,她这表情逗乐了商玦,商玦轻笑一下才道,「那时候你和我在一起,孤自然不是在怀疑你,不过……」说着他搂着他的臂弯收紧两分,低头在她耳边道,「不过孤总觉得你知道此事因果。」
朝夕粉拳微攥,商玦又看出她的犹豫来,便一嘆道,「好,你不说也无碍。」
商玦话音落定便不再说,只将目光落在身旁艷灼的红梅之上,梅花并非十分稀有之物,然而这样多的梅树组成的梅林却不常见,商玦扫了两眼便已觉得无趣,要说艷灼,还有什么比她身旁的人更为烈焰灼目,商玦一沉默,气氛便有些压抑了。
顺着小径走了半柱香便到了湖边,商玦便又带着朝夕沿着湖边走了一阵,不一会儿他忽然停下来,将朝夕垂在身侧的手往掌心一抓,轻轻地呵了起来,朝夕自然知道他在做什么,手腕一缩就要退开,商玦却不许,还道,「远处有人在看我们。」
四周一片安静,可这湖四周有亭台楼阁,有心人自然能时刻关注她们。
朝夕便不再动,默了默忽然道,「是宋解意。」
商玦扬眉,似乎没听懂,「什么?」
朝夕浅吸口气,解释道,「让洛灵珺落水的是宋解意。」
商玦顿时低声一笑,「为何要告诉孤?」
朝夕一愣,这一下是真的将手抽了出来,她紧抿着唇转过身去,轻描淡写道,「这件事无关紧要,告诉你也无妨,不是每件事都需要理由的。」
商玦站在她身后笑意微深,上前一步靠近她些,「这句话对别人适用,对你却不适用,你做任何事,都是需要理由的,因为你足够理智。」
朝夕身上气势一冷,似乎有些恼怒。
商玦简直太愉悦了,他目光飘到那凝香楼的二楼三楼都上了人,还有人看了过来,随即唇角微弯的去拉朝夕的手,口中嘆道,「你终于开始相信孤了。」
商玦一语落定便抓住了朝夕的手,可朝夕却在听到这话之后挣扎起来,口中冷冷一笑道,「你大可以这样以为,不过别忘记我可没许下什么承诺。」
商玦笑着摇头,「这一点孤很明白……」
他说着话,将朝夕往自己身边拉,朝夕却不愿,她刚挣扎一下,商玦忽然一个使力将她拉了过来,朝夕还未反应,「砰」的一声便撞入了他怀中,商玦双手一收,将她抱了个满怀!
朝夕背嵴一僵开始挣扎,「你做什么?!」
商玦顿了顿,道,「很多人在看我们。」
朝夕身子一顿,咬牙切齿道,「别人看我们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放开!」
商玦温柔的摇了摇头,「不可以,孤说过,要让他们知道孤宠你。」
商玦越抱越紧,朝夕的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她虽然不挣扎了,可是身子紧绷着商玦却是感知明显,他有些失笑的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现在只是抱一抱,往后我们或许还会做更亲密的事,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朝夕顿时头皮发麻,「什么更亲密的事?!」
商玦抚了抚她的背嵴,下颌落在她头顶蹭了蹭,笑问,「你不知道?」
朝夕抿唇不言,商玦便又问,「你当真不知道?」
「商玦!」
商玦带笑的语声惹怒了朝夕,朝夕愤愤的语调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一口!
商玦却笑声一缓,抬手抚了抚她后颈处的墨发,嘆道,「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
朝夕一愣,又听他说了「我」字,她不知商玦为何忽然如此,仿佛有多想让她喊他的名字似得,还未思考透彻,商玦又道,「往后就这样叫,在我这里,你和我是平等的。」
平等?!
朝夕心中冷笑了一下,也不再挣扎了,就靠在他怀中道,「只有等到我和你地位相同的那一日我们才能算作平等,现在说这样的话……」
话没说完,可意思已经十分明了。
二人分明是最亲密的姿态,可她却还是站在原地,向前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人,商玦眼底闪过无奈,将她缓缓地放了开,他不愿与她纠缠这个问题,只抬眸看向湖对面,随即眼眸微狭,「我们可以回去了,你想知道的或许会有答案。」
朝夕眉头一皱,商玦已带着她原路返回。
说起正事,朝夕冷静的速度令人髮指,几乎一瞬间,她已用肃然的口气道,「洛灵珺与宋解意生了龃龉,竟然想取了宋解意性命,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商玦扬眉,「他们兄妹两似乎都没脑子。」
说着看向那梅林一角,「死的那个人,你可能猜出是谁?」
朝夕眯眸,「一时猜不出……」
商玦闻言便也不再多问,只带着她朝那打捞尸骨之地走去,到了那里,人已经又变多了,大抵刚才离去的也回来了,人围了一圈,饶是如此,等商玦到的时候还是有人自动为他让路,二人上前,商玦便听辛彻道,「骨头还算齐全,不过这个人应该不是溺水而亡的,他死于当胸那一剑,若我没有猜错,他是被人一剑齐胸斩断的,他的胸椎骨肋骨还有肱骨都断在了一条线上,尤其是埠一样齐整,由此可以判定为被人斩断而死。」
朝夕看不到,却能听到,她眉头微微一皱。
辛彻却还没有说完,他继续道,「此人身高七尺,年纪应当在三十左右,他的左脚踝骨处有明显的裂伤,所以可以断定他是个走路有点跛的瘸子,他应当是被杀死之后被扔进了这湖里,若非今日巧合,恐怕没有人发——」
辛彻说着说着话语一断,忽然问,「侯爷,你怎么了?」
众人顺着辛彻的眼神看过去,只见洛舜华面色发白的看着那一具尸骨,眼底幽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显然,他已经知道了死去的人是谁。
君冽兴味一笑,「侯爷,不妨告诉大家死的人是谁……」
洛舜华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拳头微攥,而后才有些艰涩的道,「听这位小兄弟的描述,这个人……这个人似乎是淮阴侯府早前一位极其出色的铸剑师。」
——铸剑师?!
淮阴侯府靠武器发家,铸剑师自然不少,可怎么会死呢?
照着洛舜华的话说,还是一位十分出色的铸剑师!
微微一顿,洛舜华又道,「他在四年半前忽然失踪了,我们那时候派了很多人去找,却都没有找到,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却不想他会出现在这里。」
洛舜华语声有些欷歔,在旁诸人对这个铸剑师并不感兴趣,一时目光都有些晦暗。
辛彻眉头一皱,看了看那已经摆放成人形的尸骨忽然道,「侯爷,这个人的死法倒是让我想起来前几日贵府生出的事端,听闻贵府有个下人也是被人用利剑斩断而亡?一般情况下杀人都不会用这样残忍的法子,既然撞在了一起,兇手恐怕是同一个人,并且这个杀人的兇手在四年多以前就开始行兇了,要么是侯爷您招惹了什么仇人,要么……这个杀人的兇手就在您的府中,是淮阴侯府的自己人……」
话音落定,全场一静,洛舜华汗如雨下,而周围的人已经有人发问,「怎么回事?难道前几日淮阴侯府死过什么人吗?怎么没有听说啊……」
「你来得晚自然不知道,还不止死了一个人呢。」
「不管死多少人都和咱们无关。」
「谁说的,如果真的死了很多人这府里也不知道安全不安全。」
「还有人传闻这府里闹鬼……」
低低的私语声响起,洛舜华站在众人中间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他一边觉得恼怒,一边又因为辛彻的话惊心不已,四年多之前就有人在府中行兇了?!
他自认没有招惹什么仇人,可若说府内有人行兇,又是因为什么呢?
洛舜华背嵴僵硬的站在当地,半晌才艰涩道,「说来也是奇怪,近来府中的确有些不平静,不过诸位请放心,安全一定是保证的,眼下出了这样的事侯府一定会派人查探,大家不必担心,尸骨洛某先找人收敛也算给死者一个安息,外面太冷了,大家先进凝香楼吧。」
洛舜华艰难的说着话,远处商玦忽然低头问朝夕,「这个铸剑师你知道吗?」
朝夕抿着唇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孙巍,是当年淮阴侯府最厉害的铸剑师,二月初七你们要见的那把剑就是他和洛舜华一同铸造出来的,当年养剑的法子也是他和洛舜华一起负责的,我猜测,这个孙巍或许比洛舜华还要厉害。」
「那么,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吗?」商玦抿唇,语声悠悠的道,「四年半之前,你还在淮阴侯府呢。」
------题外话------
万更来啦~么么哒大傢伙儿~
第081章 暗箭来袭
一波三折的南苑赏梅最终在一片觥筹交错中落下帷幕,洛灵珺为何落水被抛在脑后,湖中死骨有何内情也不值得众人关心,世道艰难,除非与自己的切身利益相关,否则谁也不愿多招惹一笔是非,而洛舜华巴不得大家赶快忘记今日波澜。
眼看着已经到了正月下旬,来到淮阴侯府的权贵已经有许多,除了王室,别国的贵族洛舜华也不能怠慢,到了下午,凝香楼一楼的大堂里开席十多桌,灯火辉煌热闹非凡,洛舜华言笑晏晏的与众人推杯换盏,仿佛没有受白日波澜的半分影响。
主桌之上,自然都是诸侯王室的位置。
王室身份高贵,又是各自为政,这里头除却宋齐和燕卫这样早就来往频繁的侯国之外其余人早前并不认识,眼下第一次见,虽然都对彼此早有耳闻,一时间却都自矜身份无法放开,比起别处的热闹,主桌之上倒是显得安静许多。
唯一自在的人是君冽,他自顾自的饮酒,忽然对着对面的商玦举了举杯盏道,「还没恭喜世子得了九城,如此一来,燕国乃是大殷最大的侯国,实在该恭喜。」
朝夕就坐在商玦身边,闻言眉头一皱。
商玦抬眸看了眼君冽,对这有些故意挑衅的话竟然不恼,只端起茶盏一笑,「孤不饮酒,心意领了。」说着便抿了一口清冽茶汤。
——不饮酒?!
君冽眯了眯眸子,倒是洒然的一饮而尽,扫了一眼姜尧道,「燕国这一次在晋赵边境的动静不小,君某实在有些好奇,朝廷会怎么看世子所为?」
商玦表情平静,「侯国之间的征伐歷来便有,燕国对大殷忠心耿耿,自然无愧,至于朝廷如何看待,那是陛下的事,身为臣子,怎好揣测圣意?」
君冽撇撇嘴,不怎么同意的样子,却是不再过多纠缠,目光一扫又看向他身边的朝夕,眼底兴味一闪而过道,「大公子和解语公主好事将近,就是不知道世子与二公主什么时候有好消息?君某还未去过燕国,若是世子和公主大婚,君某一定要去凑个热闹。」
这话不仅君冽关心,在场众人谁都有些好奇,宠爱是一回事,可真的大婚坐上世子夫人的位子又是另一回事,毕竟这位蜀国二公主曾经也跟随过另一个男人。
商玦闻言唇角微扬,抬手揽住了朝夕,淡声道,「此番试剑大会结束之后孤便会奏请朝廷议婚,到时候自然会昭告天下,届时请诸位来观礼。」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整个大堂的人都能听见,君冽挑挑眉,看着坐在商玦身边一片平静的朝夕咽下了接下去的话,「既然如此,提前恭喜世子和公主。」
商玦笑笑,转眸看了朝夕一眼。
朝夕眼上覆着丝带,看起来仍是瞎的,商玦便十分妥帖的为其布菜,神态温柔轻声细语,一点都不避讳旁人,主桌上的人看在眼底,其余桌上的人也都将这些收入眼中,不由得肯定了外头沸沸扬扬的传言,燕世子是真的要娶这位身世坎坷的蜀国公主。
虽然眼下这位凤朝夕的身份还未得到王室的承认,可燕世子要娶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没有身份的普通女子,想到蜀国眼下的内政,许多人露出了兴味的神情。
「大公子……」
夜宴正酣,忽有个小童从外面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姜尧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姜尧面上的薄笑一淡,眉头微微一皱,「知道了。」
那小童犹豫一瞬,「那人……」
姜尧唇角一沉,「让他回去。」
小童迟疑一瞬,到底是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什么人能让儒雅贤德的齐国大公子皱眉?
在场众人的好奇心起了两分,可因为到底只是个小插曲转眼便忘了,洛舜华在别处招唿了一圈又回到了主桌,又是好一通冠冕堂皇的劝酒之词,然而在场众人身份不凡,女子都不饮酒,除了商玦之外,其他人都只是意思一下。
洛舜华便不再多劝,只坐下和几人聊起天来,说来说去便说到了今年遴选美人入镐京一事,姜尧道,「此番遴选位份高的必定都还是贵族出身的小姐,至于平民,只怕也是入宫充作杂役的,到底是皇室,不会无端宠幸身份低微的女子。」
齐国和皇室有亲,在十二诸侯国之中总以高人一等的感觉存在,他说的这话更是强调了身份等级,在场众人低微都不低,一时没人反驳,却是不喜欢齐国自诩皇亲的感觉,姜尧说完,便无人接话,洛舜华呵呵笑一声,「大公子说的是,皇室从来没有宠幸平民和奴隶的例子,此番各处送去镐京的美人不少,想必陛下会有满意的人选。」
洛舜华言语之时眼底生出两分热切的暗芒,除了商玦和朝夕,其他人都觉得哪里不对劲,君冽手中把玩着酒盏似笑非笑道,「若是能得了陛下的宠爱,那可真的是功德无量了,听闻陛下近两月最为宠爱代国送去的玉夫人,这不,代国近三年的赋税都免了,免去的赋税,足够代国组一支军队了,可咱们就要遭殃喽,帝国收的税只增不多,这些被免掉的钱还不是咱们其他人分摊,可怜离国穷山恶水之地真真是……」
君冽似嘆非嘆,桌上其他人都沉默下来,君冽所言他们自然都知道,这一点除了齐国能轻松一点,其他诸侯国都要严阵以待,姜尧面色沉静,宋解意却有些担忧,宋国本就欠着外债,若是赋税再加重,她们就……姜尧发现了宋解语的忧心,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宋解语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有齐国在,宋国或许能免了一劫。
皇室之事到底不好议论,除了君冽素来喜欢惊人之语外其他人都还有些忌惮,一时间众人便收声不再多言,酒过三巡,席间陆续有人离开,商玦心知朝夕不爱这些场合,当即带着她返回踏雪院,他们一走,其他人都三三两两的散去……
地上积雪未化,朝夕眼上覆着丝带,商玦带着她走的极慢,不断有人超过他们走在了前面,没多时他们便晃晃悠悠的落在了最后,索性也不着急,商玦干脆带着朝夕走了最平稳却有些绕的那条路,夜色深沉,商玦的心情却似极好。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洛舜华面上的笑意当即淡了下来,莫东亭从一旁走出来,跟在洛舜华身后一同朝着书房的方向去,便走洛舜华边问,「怎么样了?」
莫东亭冷沉着声音道,「仔细查了,还是和下午得出的结论一样,是被当胸一剑斩断而死的,现在人已经死了,只剩下骨头,基本上查不出别的信息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杀死孙巍的人用的是一把极其厉害的兵器。」
洛舜华眉头一皱,「关于那个兇手呢?」
莫东亭摇了摇头,「那个兇手或许是个武功高强之人,或许只是非常会用剑,四年前的淮阴侯府有太多这样的人,实在没有什么指向性,侯爷,孙巍当年有没有和谁结仇?」
洛舜华眯眸一瞬,摇头,「没有。」
莫东亭便嘆了口气,「若是如此,这几乎成了无头案。」
洛舜华面色冷沉的厉害,又问,「秀娘呢?这两个人的死有没有什么联繫?」
莫东亭抿了抿唇,「侯爷,很有可能是一个人。」
洛舜华脚步一顿,豁然转身,「你说什么?」
莫东亭抿了抿唇,又往后看了看,这才道,「秀娘的尸骨今天下午被属下派人找回来了,两相比对下来,发现两人的骨头断口处的痕迹十分相似,简直可以断定是一把兵器斩出来的,此外,兇手的习惯力道都要相同才能使的断口相同,所以兇手是一个人的可能性极大,若不是一个人,那就太巧合了,这种可能性很小。」
洛舜华顿时汗如雨下,想到一个四年前在他府中悄无声息杀了人的兇手在几日之前又用同样残忍的方法杀了人,就连他都瞬间有些不寒而慄,洛舜华牙关紧咬,「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别的人知道,把秀娘的尸首和孙巍的骨头都葬了!」
天气太冷,秀娘的尸体还未开始腐烂,然而秀娘死的太惨,又死了这么多天,可以想像那境况多么可怖,听到这话,莫东亭十分利落的点了点头。
洛舜华大踏步的朝书房的方向去,刚走了没几步,又忽然脚下一顿换了个方向,口中道,「珺儿下午落了水,这会儿还在昏睡,先去看看她,她可一定不能出事。」
莫东亭眼底微光一闪,只好跟了上去。
到了洛灵珺的院落,屋子里还亮着灯,朱氏和府医一直守在这里,洛舜华面上带着几分担忧,进门便急急问道,「珺儿怎么样了?」
他径直走到内室去,朱氏见他的面色方才有两分满意,语气也稍微软和了一分,「还在昏睡呢,身上烫的不行,刚才醒过来两次,可人都不怎么清醒,府医说熬过今天晚上便好了,眼下什么法子都在用,就是不知道珺儿能不能……」
朱氏说着便是一阵哽咽,洛舜华眉头一皱,转头对站在外室屏风之后的府医道,「治不好二小姐你就别想活了,若你治好了,本候赏你千金!」
外头的府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应「是」。
朱氏倒是没想到洛舜华会有这般做为,心中却觉得十分妥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侯爷放心吧,妾会在这里守着珺儿,府中杂事颇多,侯爷先去忙吧。」
朱氏还想看看洛舜华会不会也守在这里,可洛舜华只是上前看了看面色通红髮着虚汗的洛灵珺便走出了屋子,朱氏有些失望,却觉得今日洛舜华已经算好,便一路将他送到了门口,到了门口,便见到了莫东亭守在外面。
朱氏唇角一沉,「莫侍卫?!」
莫东亭神色冷峻的弯身行礼,「夫人。」
朱氏心中对莫东亭万分恼恨,却不能表现出来,眼见得洛舜华奇怪的看着她,朱氏只能道,「府中不太平,这些日子莫侍卫要多上点心。」
莫东亭忙点头,「属下遵命。」
洛舜华急着去书房,不等二人多说便带着莫东亭离开。
朱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进屋的时候便见洛灵珺虚虚睁着眸子竟然醒了,朱氏连忙靠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珺儿?你怎么样了?」
洛灵珺轻咳了两声,问,「刚才谁来了?」
朱氏眼神一闪,「你父亲来看你了。」
洛灵珺「奥」一声,神色恹恹的,朱氏想了想又道,「那个莫东亭也跟来了。」
洛灵珺眉头一扬,立刻定定的看着朱氏,朱氏攥住她的手,直疼的洛灵珺皱了眉头也没放,只听到朱氏恶狠狠的道,「珺儿,你是不是想要报仇想要嫁个好去处?」
洛灵珺怔愣一瞬,点了点头。
朱氏眸色一厉,「好,那这个莫东亭就不能留!」
寒风瑟瑟,朝夕被商玦半裹在怀中倒也不觉得冷,半晌才道,「燕国得了九城,皇室不可能不怀疑燕国的用心,你说过,皇室对诸侯已经没多少耐心了。」
商玦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你在担心燕国?」
朝夕抿了抿唇,「我只是在提醒你实情,还有,我可没说试剑大会之后便向朝廷请婚。」
商玦挑眉,「那你的意思是……」
朝夕眉头微皱,「此事要从长计议。」
商玦嗤笑一下,「从长计议?孤看你是想走一步看一步根本没有打算到请婚这件事,你心中想什么孤很明白,孤从没有说过只让你走到淮阴侯府。」
朝夕眉头微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商玦有些无奈,「意思就是——」
话未说完,商玦忽然敏锐的朝二人左后方一看,双眸微眯。
「云柘!」
一声轻喝,云柘立刻一个翻身跃上了屋顶朝目标扑去,朝夕只听到一声兵戈相击的声音,下一瞬便有什么人走远,云柘大喊一声「什么人」也跟着追了过去!
二人刚走到一处临着假山水榭的廊道上,一边是围墙,一边是凋败的花木庭院,一个花圃之隔,又是一处廊道并着围墙,前后都只有一个入口和进口,而适才那人,就隐藏着他们左后方的围墙房顶上,商玦和朝夕停了步子,面色都有些难看。
什么人会在淮阴侯府之中就敢这样跟着他们?!
是监视还是想暗杀……
朝夕浅吸口气,却道,「怎会会在这个时候跟着我们?总觉得不对劲。」
商玦将朝夕揽向自己,目光落在云柘跟过去的方向,他眼底闪过两分微光,一派平静的道,「上一次在楠叶山没有得手,自然还会有后招。」
朝夕眯眸,「可是派来的人如此拙劣,就不怕打草惊蛇吗?」
朝夕能想到的,商玦也能想到,他唇角微抿,面上的表情一时难辨喜怒,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子荨则是面色有些发白,倒是坠儿和战九城神色沉定,目光不断的看向周围,一副戒备的样子,商玦顿了顿,却不见云柘回来,不由看向战九城,「你去看看。」
战九城稍有犹豫,却对上了商玦笃定的目光,他不敢违抗商玦的命令,只得点点头跟着云柘的方向去,一时间,朝夕和商玦身边便只剩下了坠儿和子荨!
「走,我们先回踏雪院。」
商玦揽着朝夕转身而走,刚走出一步他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朝夕粉拳一攥,后面的子荨疑惑的问道,「殿下,怎么不走了?」
朝夕嘆口气,一把将子荨朝后推了开。
「走不了了……」
话音刚落,数十支暗箭从对面的房顶上朝他们激射而来,寒芒快若闪电,而他们四人完全暴露在敌人的冷箭之下,无处可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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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绝望灵珺(万更求月票)
话音刚落,数十支暗箭从对面的房顶上朝他们激射而来,寒芒快若闪电,而他们四人完全暴露在敌人的冷箭之下,无路可退,无处可躲!
「子荨,趴下!」
朝夕一声厉喝,坠儿当即上前将子荨扑倒在地,抱着她朝走廊的栏杆之下一滚,这才躲开了两支擦着她们而过的利箭,而显然,这一次敌人的主要目标是朝夕和商玦,数十支冷箭朝他们袭来之时箭矢带起的劲风甚至捲起了地上的雪沫——
朝夕眼上覆着丝带,却丝毫不影响她的耳力,腕间一抹寒光乍现,身影一闪就要急退,身子还未动,腰间的手臂却好似已经察觉到她的意念似得一把将她抱紧了,朝夕眉头一皱,却觉周遭一股子极其令人骇然的内力忽的乍起,一瞬间,连风都仿佛静止了!
朝夕一把拉下眼上覆着的丝带,面前出现的一幕几乎叫她嘆为观止!
那数十支箭头泛着冷光的弓弩短箭夹杂着极强的劲力,本该势不可挡的钉在围栏上墙上他们的身体上,可此时此刻,那数十支冷箭跟风一样静止了……
不过短短的一瞬,所有的力道都被化去,那数十支冷箭在距离二人还有两步之遥的地方一滞,继而撞上了一堵无形高墙似得叮叮叮掉落在地,朝夕眼底有些震惊的看商玦一眼,商玦却面无表情的对着冷箭来的方向冷眼一撇,十多丈外的屋顶上,刚刚消失的寒芒再度一闪而出,朝夕一把握住商玦的手臂,沉声道,「走——」
一旁的坠儿刚拉着面色煞白的子荨站了起来,商玦心知朝夕是想保住这二人,当即揽着她脚下一动,朝夕眯着眸子,便再次见识到了商玦幻影一般的轻功,眨眼的功夫,他们已经离开原地十多丈,对面房顶上出现一阵响动,下一瞬,冷箭接踵而至!
这么大的动静,淮阴侯府的侍卫却未曾被惊动,显见的来人早就做好了准备,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都朝对面的廊檐下移动,因是有冷箭盯着,十多丈的距离也变的遥远,商玦揽着朝夕,广袖飘飞衣带狂舞,脚尖一点便将她带到了半空,他本欲带着她走,却不想对面忽然箭雨如蝗,商玦眯眸,手腕上内力一涌,一把将朝夕往对面廊檐下送去!
到了那里,自然就到了对面弓箭手的盲点!
商玦计划的精准,他捲起袖袍化出气刃挡住几只冷箭,抬手便将朝夕一推,朝夕身形一跃往前急速略去,朝夕的速度并不慢,可敌人显然发现了商玦的意图,箭头一转便对准了朝夕,商玦身边箭雨未停,待发现屋顶的变故已有些来不及,他奋力朝朝夕赶去,心中却并不十分担心,这一点变故朝夕自己自然能应对……
眼看着箭雨就要落下,朝夕的动作却没有商玦想像之中的快!
怎么回事?!
心头「咯噔」一下,商玦扬手一挥化出一道气刃挡掉距离朝夕最近的冷箭,整个人以迅雷之势向朝夕扑了过去,一把将朝夕揽入怀中,几个旋身将她带到了廊檐之下,看着朝夕略有些急促的唿吸,商玦眉头一皱,「你刚才在想什么?!」
商玦只以为朝夕是走神了才会发生意外。
朝夕听着这话却有些疑惑,「什么我在想什么?」
商玦眸色一沉,「若非在想别的怎么连那两箭都避不开……」
商玦说着,朝夕却漠漠的皱了眉,商玦看着她这模样只觉得有异,不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这么一握,他的面色微微一变,唇角一沉,「你的内力呢?」
在楠叶山时商玦就发现了朝夕的不对劲,后来回来之后他并未深想,到了此时却是第二次发现了朝夕内力上的不妥,这让他一阵心惊肉跳,当初为她运功驱寒之时他曾探过她的丹田,那可是连他都探不到底的内力,可现如今他见到的这一层稀薄内力,却只是和普通的练武之人相差无几,难怪她避不开刚才那两箭……
到底是怎么回事?!
商玦面色沉重,朝夕却是一派平静,「我的内功修为并不高,你何必诧异。」
商玦的眉头还是未松开,可房顶上的杀手显然不打算给他们这么多时间思考,对面坠儿带着子荨站了起来,不知看到了什么,子荨大喊一声,「殿下——」
劲风迫人,朝夕一转身便看到一支冷箭朝着商玦而来,商玦挡在她身前背对着那冷箭,她几乎想都没想便将商玦一把拉了开,二人齐齐后退,朝夕抓着商玦的胳膊腰身往后一仰,那只冷箭从二人中间穿过,「叮」的一声钉在了墙上!
剑羽狠颤,朝夕想到适才的惊险眼底现出两分狠色,将寒蝉一握,她正打算闪身而出,目光却不经意从那冷箭的剑羽上一扫而过,这一看,她的表情顿时变了一变!
迈出去的脚步稍有迟疑,而房顶之上骤然传来了打斗声,仔细一听,却是战九城和云柘回来了,朝夕眯眸,顿时明白商玦适才是虚晃一枪引蛇出洞。
商玦抬手抚了抚她的发,「没事了。」
朝夕自然没被吓到,却不想商玦竟然是这般语气,她稍稍往后一退,还未开口,「啪」的一声闷响,一个一身黑衣的人被扔到了庭院之中,两个花盆被砸得稀烂,那人躺在地上熬闷哼了两声,他手中拿着一只极为精巧的弓弩,还要在动,忽然从天而降一只脚,狠狠的踩在了黑衣男子拿弓弩的手臂上,「咔嚓」一声响,那人又是一声闷哼!
「殿下,此人似是首领!」
屋顶上的打斗声渐小,显然是有人逃了,没多时,屋顶上又扔下来一人,还和早前那人那般摔在了花圃之中,云柘从屋顶跃下来,直接把剑搁在了那人的脖颈之上,他看了看两人手中拿着的弓弩,皱眉,「主子,是神机弩。」
神机弩,又名夺命弩,是比洛氏百年前的成名作天元弩更为厉害的存在,神机弩制作工序繁复,小小的一个弓弩堪比三尺长弓,且能连发数十箭,因为制作耗时耗力,此物并不适合军队普遍装备,可装备一个弓箭营却还是可行的,然而江湖之上流传此弩的制法颇多,却没有人能真正制出来,倒是近年来有些见不得光的暗杀用了此物。
商玦的目光扫向适才钉在墙上的那支箭,而后又上前两步看着园中的那二人,轻声的问,「是谁派你们来的?夺命弩,追命箭,可惜,你们的任务似乎失败了。」
那二人皆蒙着脸,听到了商玦的话却是抿唇不答。
战九城眯了眯眸子,就在那伤处上再狠命一踩,地上的人勐地一颤,却还是只发出了一声闷哼,商玦看出了二人的硬性,一笑,「不说也无碍,你们处置了吧。」
说着就来揽住朝夕,似乎打算带她回去。
园子里战九城松了踩着那人的脚,「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大刀,他随手挽了个刀花,右手抬起,对着那人的脖颈就是一刀……
「慢着!」
一片静谧之间,却是朝夕忽然出了声,战九城的刀在距离那人脖颈两寸之地停了住,那人紧闭着眸子身子紧绷,在听到朝夕的话时才松了口气似得暗劲一松。
战九城和云柘都疑惑的看过来,商玦也不解的看着朝夕。
朝夕抿了抿唇,「放他们走吧。」
商玦定定的看着朝夕,一双眸子晦暗难明,就在朝夕以为商玦不会同意的时候,商玦忽然唇角微弯,「放了。」
这两字落下,云柘和战九城对视一眼利落的将刀剑收了起来,地上的二人愣了愣才起身,对视一眼一瘸一拐的走出几步,微微一顿,二人回头看着朝夕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朝夕仍然看着商玦,眼底闪着幽光,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察觉到那两人的动静,她目光一偏看向那二人,沉声道,「这件事我会找你们的主子,你们走吧。」
那二人再不犹豫,走出几步又跃上了房顶,没多时便不见了人影,园子里战九城和云柘对视一眼,显然有些意外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局面,二人又看着朝夕,实在想像不出刚才两一伙人和朝夕有什么关系,听这话,那幕后之人和朝夕熟识?
子荨和坠儿还站在对面,一时间也呆了。
朝夕和商玦对视良久,却没等到商玦问什么,商玦的眼神自始至终十分平静,仿佛今夜这一场他早已料到,又仿佛他并不在乎她和这幕后之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分外包容,倒显得她太过小气,半晌,朝夕浅吸口气忽然看向这处封闭庭院的出口方向——
「你看够了吗?!」
商玦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倒是云柘四人有些讶异的将目光看向了出口方向,朝夕话音落下,只见那月洞门处一抹身影一闪而出,竟然是一身华贵紫衣的君冽!
细长的眉眼微眯,君冽面上不见风流笑意,竟是蒙着一层阴霾,他大大方方的走到朝夕身边来,看都未看商玦一眼,朝夕目光一抬,转身朝踏雪院的方向走去。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朝夕往前走,商玦面色淡淡的跟了上去,君冽眉头一挑,也跟了上。
战九城和云柘对视一眼,带着坠儿和子荨远远缀着。
这一下路上再没出现任何变故,倒是有下人看到君冽和朝夕二人一路稍作留意,不过眼下这个情势,任何人拜访任何人或者结交任何人都是正常,朝夕并未打算遮掩。
回到踏雪院,一进院门朝夕便直径去了书房的方向,商玦默不作声跟着,朝夕竟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君冽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待三人进了房门朝夕才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冷冷的看着君冽,冷笑一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君冽抚了抚自己华贵的锦袍,话却是对着商玦说的,「世子殿下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商玦闻言一笑,先是走上前去将朝夕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他将那斗篷拿在手中,转身看着君冽道,「孤先走一步,莫说的太晚,她还要喝药。」
君冽挑眉,商玦却真真的拿着朝夕的斗篷走了出去。
门扉合上,室内只剩下了朝夕和君冽二人,君冽放出神识感受了一番,发现门外竟然真的没留一人,他心中暗自惊诧,回过头来正对上朝夕的眼眸,君冽神色一暗的低下头去,语声闷闷的有些紧绷,「我……认罚就是了……」
朝夕牙关紧咬,死死的看了君冽一会儿,转身走到了桌案之后,她眯眸落座,语声冷硬的看着君冽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各处的眼线皆在此,你竟敢这样荒唐?!」
君冽豁然抬头,「我不过是想试试他是什么心?!」
朝夕唇角牵起,笑意趋冷的靠进了身后的椅背之中,「哦?你有你的道理,那么你告诉我,你都试出了什么?」
说至此君冽眸色一沉,「商玦很看重你。」
朝夕下颌微抬,「这不好吗?」
君冽定定的看着朝夕,「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些别的。」
朝夕眯眸,只觉君冽说的不会是好话,可她还是樱唇轻启,「说!」
君冽放在身侧的拳头一攥,「我还发现,你也很看重他。」
朝夕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分毫,冷哼一声,「我如何行事,你也敢插手?!」
君冽默了默,「你可知道在做什么?他不是别的人,他是商玦。」
朝夕挑眉,「那又如何?」
君冽眉宇之间生出两分烦躁,一转身在原地踱步起来,「这个人,且不说他这样年轻就掌管了燕国,你且看他如何对待赵国和晋国的,哪怕他口中说的好听,可那狼子野心却是瞒不住有心之人,这样一个人,哪里能平白无故成为你的助力。」
朝夕抿唇,「你错了,我从未将他当做平白无故的助力,他和我不过是各取所需。」
君冽挑眉,似乎有些不信她的话,随即又问,「你和他,真的要大婚?!」
这个问题朝夕本就不愿多想,此刻被君冽问出来,她眼底更是生出了两分冷意,抿唇半晌才转过了目光,「君冽,你越界了,这不是你该管的。」
君冽哼一声,「我越界事小,你和他越界可就事大了!」
朝夕眉头一皱,「你——」
见朝夕真要发怒,君冽忙抬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我不再说了,你如何决定,我定然都听你的,可是说起大婚这件事,哪怕是我举双手贊成,也总有人不会贊成……」
朝夕眼底幽芒一闪,随即冷笑一下,「可笑,我若要做什么,你们的贊成和不贊成很重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的前任怎么走的你忘记了?」
君冽面色微变,当即抿紧了唇角不再说话。
朝夕转过眼去不再多做纠缠,只神色沉定的看着窗外的夜色,一瞬之后她才道,「你安排的人表现的很好,洛舜华从前虽然贪得无厌却还有些脑子,一般人或许会被他发觉。」微微一顿,朝夕又补一句,「不过近两年他越发不长进了。」
君冽神色一肃,「人是我亲自选的,自然不错。」随即他眉头又是一皱,「对了,今日发现死的人是孙巍之后洛舜华很是生气,他说他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不过到底丢了什么还不知道,我会让他查的。」
朝夕先是皱眉,随即点点头,「你可以走了。」
君冽面生犹疑,又问,「商玦为何一点惊讶也无,你难道对他摊牌了?」
这一点莫说是君冽,便是朝夕都觉疑惑,她抿唇片刻,摇了摇头,「我和他,还不到那个地步,我从未说过,可他……」
朝夕眯眸,「可他似乎早就知道。」
君冽皱眉,「绝不可能!他怎会知道?!」
朝夕垂眸,有些怔忪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可我肯定他不会全无所知,他对我的了解已经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面对这样一个人,你只能庆幸我们和他是同一边的。」说着无奈一笑,「若是对立,我们几乎没有胜算。」
君冽唇角几动,犹豫道,「那你如何解释今日这一幕。」
朝夕转眸看着他,「你还敢说?」
君冽面色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我只是觉得,你们之间太过亲密,哪怕我知道你们只是在演戏,可从前也不曾见你……所以才……」
朝夕皱眉,眼不见心不烦的转过了眸子。
「你可以滚了!」
君冽站在原地片刻,看着朝夕愣愣的侧脸郁闷的抓了抓头髮,而后又闷声道,「你放心,痕迹我会处理,不会有人知道今天晚上……」
朝夕不耐,「快滚!」
君冽盯看了朝夕一瞬,转身走了。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又合上,过了一会儿朝夕才站起身朝正屋去,子荨和坠儿站在门前,云柘也守在门外,子荨和云柘看着她目光有些奇怪,朝夕心中嘆了口气也不多说,推开门朝内室走去,甫一入内室便看到商玦着一件白色的中衣躺在床边。
商玦手中拿着一本书,头髮上还带着水汽,听到动静他抬眸看过来,眸光还是温柔且平静的,在这个才经歷了一番生死时刻的深夜,朝夕觉得那目光比平常任何时候都叫人难以逃离,朝夕在门口站了一瞬才走进去,商玦的目光便黏在了她身上。
他没有透露出任何疑问,却又给人一种倘若你什么都不说你便是对不起他的感觉,朝夕在衣橱取衣服的手有些滞缓,终于还是道,「君冽是自己人,可以信任。」
商玦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淡淡的「嗯」了一声。
朝夕转过身便见商玦又看起书来,她皱了皱眉,利落的转身到了浴房。
他果然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可他到底知道多少呢?!
没有人回答朝夕的问题,她更不可能去问商玦,在浴桶之中思虑半晌也没有答案,朝夕只好出了浴房,本以为还得面对商玦,却不想商玦竟然已放下书册似乎睡着了,朝夕心中微微一松,熄了灯轻手轻脚的爬上了床。
直到她躺下商玦也未动。
朝夕轻轻唿出口气,闭上眸子没多久便陷入了睡梦中。
翌日醒来,手边的位置竟然已经空了,朝夕醒了一会子神下地穿衣,刚穿好衣裳子荨便笑眯眯的走了进来,「公主,殿下在等您用早膳吶!」
一边说着一边侍候朝夕去洗漱,朝夕看着子荨,只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子荨见朝夕老是看她不由得「嘿嘿」一笑,「公主,殿下今日一早起身便拉着扶澜公子和唐先生在讨论您吶,具体说什么奴婢也没听清,不过肯定是为了公主好就是了。」
朝夕眉头微扬,讨论她?讨论她做什么?
朝夕心中怀着两分疑虑,等她出去的时候却发现扶澜和唐术已经不见了,饭桌上摆了早膳,只有商玦坐在那里等她,白月窝在朝夕脚边,听到她出来的声响一下子蹦起向她跑来,朝夕唇角微弯,低头摸了摸她才落座,一坐下便疑惑的看着商玦。
难道没有什么话对她说?
商玦却似没看到她的目光一般,为她布菜盛粥和往常并没什么区别,朝夕皱了皱眉,有些忍不住的问道,「刚才唐术和扶澜来了?有什么事吗?」
商玦手一顿,看了她一眼道,「为了你。」
朝夕不解至极,「什么意思?」
商玦略作思忖,神情平常的问,「你的内功从何修习来的?」
朝夕扬眉,「问这个做什么?」
商玦心知朝夕的戒备心有多重,想了想干脆的嘆了口气,见她皱眉盯着自己,下意识抬手抚了抚她的后颈,「也没什么,只是往后你不得再一个人。」
朝夕的眉头顿时皱的更紧了,郁郁的盯了他一瞬没说话。
子荨沏了新茶进来便见屋子里二人沉默不语的吃饭,她眼珠子一转不由道,「殿下,公主,听说洛二小姐已经醒了,昨天那么兇险,今日已经给救回来了。」
子荨不喜欢洛灵珺,语气也不见得多好。
朝夕倒是不意外,淡声道,「她落水时间不长,自然救的回来。」
子荨便是一嘆,「这个侯府实在是太可怕了,湖里竟然能捞出死人骨头……」
朝夕听的一笑,摇了摇头未曾多言。
洛灵珺醒来的时候已经时近中午,因为前一夜府医对症下了重药,倒是让她整个人好了一大截,待用了些粥,面色稍稍见了些血色,说话的声音也有力许多,只是嗓子还是哑的不行,朱氏守了大半夜,睡了一会儿又起来守着,此刻看上去憔悴万分,洛灵珺素来有孝心,见此也不由得微红了眼眶,「母亲,女儿好了,您快去歇着去。」
朱氏抓着洛灵珺的手长长的嘆了口气,「珺儿,这一劫好歹是过了,也幸而有这次才让你想通了,你放心,为娘一定不会让你平白吃亏的。」
洛灵珺点点头,想到宋解意眼底又露出两分恨意,忽然眸光一闪,她想到了昨日昏睡之前朱氏说的那句话,当即面色便是一白,知女莫若母,见她这表情朱氏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朱氏握紧了她的手,「珺儿,你该不会是想反悔吧?」
洛灵珺回过神来,摇头,「怎会,只是……」
朱氏笃定的看着她,「没有什么只是,为娘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为娘怎么会害你,珺儿,你一时年轻犯了错,这个错若是被人抓住可怎么得了,想要往高处走,便要让自己没有任何把柄,为娘都是为了你好,你放心,这件事为娘去办。」
洛灵珺唿吸一骤,「母亲——」
朱氏嘆口气,语气又强硬起来,「你父亲已经在为你打算了,昨日还专门说已经为你寻到了好去处,无论如何,你这边一定不能出岔子才行,珺儿?」
洛灵珺眼底闪过两分迷茫和犹豫,在朱氏的盯视之下却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她点了点头,而后便把眸子闭了上,朱氏看的满意,抬手轻抚她的发顶,「好珺儿,你好好听话就好了,你的厄运去了,好运马上就要来了,为娘一定让你有个好归宿!」
洛灵珺想到自己以后会有将别人踩在脚底的荣华富贵心中才好受了些,朱氏守到了下午实在受不住了回了自己的梅园,洛灵珺这里便只剩下她和自己的贴身侍婢,那侍婢在朱氏说话时听到了一些,待朱氏一走便忍不住道,「小姐,莫侍卫对侯爷有恩,对您也有恩,眼下这般,何不如让莫侍卫自己离开侯府呢?何必……」
洛灵珺先定定看了那侍婢一眼,见她眼底并无旖旎之色方才攥了攥拳头,她眼底也闪过两分挣扎,可不多时那挣扎便散了开去,她摇了摇头,「不可以,还是……还是按母亲说的做。」说着她神色一冷,「你最好不要坏事,母亲做事可从来不留情面。」
这侍婢听着身子一抖,自然没有忘记早前梅园死了个七个奴隶的事。
主僕二人各有所思,没多久却听到外头传来一阵热闹的吵闹声,洛灵珺眉头一皱,那侍婢连忙道,「小姐等着,奴婢出去看看。」
这侍婢说着便疾奔而出,没多久那吵闹声竟然到了她的院子里,洛灵珺的眉头越皱越紧,又等了一会儿才等到那侍婢返回,十七八岁的姑娘面上带着一层喜色,进屋便惊喜的道,「小姐小姐,咱们府中有喜事啦!大大地喜事!」
洛灵珺皱眉,昨夜的生死一刻还在她脑海之中,府中又接连生了这么多的变故,她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喜事,「什么事让你大唿小叫的?!」
听洛灵珺语气不善,侍婢赶忙神色一正,规规矩矩的道,「小姐!大少爷册封世子的圣旨马上就要到了!侯爷派人请了所有的客人到正院观礼,还派人来请小姐呢,小姐,这可是大大地喜事,侯爷让您一定也要去观礼呢!」
洛灵珺一怔,她虽然不太喜欢这个亲哥哥,可到底是有血缘在的,能得册封她心中也高兴,可是她的父亲侯爷难道忘记了她昨日才落了水吗?哪怕她现在已经好了些,可是让她拖着一副病容去观礼有什么好?!说来说去,这个世道总是以男子为重的!
洛灵珺心中有些不平,一旁的侍婢便小心翼翼的道,「小姐,咱们还是要去看看的好,毕竟是侯爷亲自下的令,若是不去……不然去问问夫人?」
洛灵珺定了定神,响起朱氏所言的洛舜华已经为她找到了好去处,倘若在此时惹得洛舜华不快,那她的「好去处」是不是会受影响呢?!
洛灵珺深吸口气,「算了,不问了,你找件衣服来,更衣吧。」
侍婢高兴的点点头,转身便找衣服去了!
管家王捷到踏雪院的时候有些犯难,洛舜华说一定要把商玦请过去,可是商玦是所有诸侯国王室之中最有身份的人了,对于这种场合人家可不一定会去,怎么样才能把商玦请去呢?王捷皱着眉头敲响了踏雪院的门,他紧张不已,心中默念着待会儿该说些什么,待听到那开门的脚步声的时候顿时站直了神色堆出一脸的笑来!
「吱呀」一声,门被打了开,开门的是云柘,王捷正有礼的一笑要说话,冷不防一个白色的影子勐然从一旁扑了出来,王捷的惊唿声还在喉咙里人已经被白月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白月张开血盆大口「嗷呜」的嚎叫了一声,继而抄起一旁的雪便往王捷身上洒,洒了两下没洒过瘾,它忽然低头一口咬住王捷的衣裳将他往远处拖了几步。
王捷没想到事情会这般,看到白月张开大嘴的那一刻他就被吓得浑身发软,后来白月叼着他往前走,他还没来得及害怕人就已经被扔到了一个雪堆里,他整个人陷进去,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一下白月就死命把雪往他身上夯,瞬间,他整个人被雪埋了起来!
王捷动也不敢动,半晌才听到了一声天外仙音!
「白月,你在做什么?!」
商玦站在门口,看着远处被埋进雪里的大管家有些哭笑不得,一边扶澜闪身而出,手中还拿着一个大雪球,他正要砸白月,忽然也看到了远处的景致,先是一愣,继而扶澜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你个白月,你抓不到我倒是能抓别人了!」
白月「啊呜」的哼哼两声,乖乖地跑到了商玦身边来,云柘已上前去将王捷巴拉了出来,王捷吓得面色煞白站也站不稳,见到商玦连礼都忘了行,倒是商玦,温和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可是侯爷有什么事让你传话?」
王捷勐然醒过身来,连忙道,「殿下,朝廷册封大少爷为世子的圣旨马上就要到府中了,侯爷要请所有的贵客前去观礼,小人正是来请殿下的。」
商玦唇角微弯,「哦?这是好事。」
王捷还未忘记自己的任务,忙道,「那殿下您……」
商玦看了看白月,又看了看狼狈的王捷,笑着点头,「自然会去的,不仅孤去,二公主也会去,我们稍后便到。」
王捷擦了一把汗,连忙谢恩逃一般的退下了。
扶澜站在原地哼一声,「观什么礼啊,不过是个淮阴侯世子也值得大家都去观礼吗?」
商玦失笑,看了眼白月道,「他闯了祸,总不好再回绝了。」
扶澜哼一声,「说的我好像会信你一样!」
商玦不再多说,只进屋去寻朝夕,朝夕听到他的话眉头一扬,「这么快就来了?」
商玦自顾自拿了她的斗篷,「走吧,总要给主人家面子。」
朝夕竟然也不推拒,因是眼上还敷着药,便由着商玦为她穿好斗篷同去正院,扶澜站在原地有些惊讶的看着二人,等到他们出了门都没有缓过神来。
正院是府中接待有身份客人的地方,院落修的极其宽敞恢弘,朝夕和商玦到的时候里头已经站满了人,除却一些贵族之外,王室也都赫然在列,看到这么多人都给了洛舜华面子,商玦捏了捏朝夕的掌心,朝夕十分默契的弯了弯唇。
洛舜华自己也没想到大家都会来,本就特意换了衣裳的他更为容光焕发,在他身边的洛灵修也是锦衣华服十分精神,往日里总有些畏缩,今日却是一身神气,除却这两父子,昨日才落水的洛灵珺也来了,面上画了精緻的妆容,竟也看不出有多虚弱,朱氏华服加身不多言,在这几个主子之后,却还站着三个人。
正在正中的乃是一身白衫的侯府三少爷洛澄心,在他左侧却是个一身灰袍的年轻男子,而在他右侧的,竟然是个*岁左右的干瘦孩童!
接旨之时需要全家主人一起跪拜,因此白日里从不在正宴露面的洛澄心也被允许出现,洛澄心在侯府负责了些生意,因此这里头很多人都认识他,可他身边的两个人却极少有人认识,那灰袍男子面色奇白,似乎常年不见光线,袍子更是一片素色仿佛僧袍,他手腕上还绕着几圈佛珠,墨发垂肩,目光寂静的落在眼前的地砖上,整个人安静的不像个活人,仿佛早已出离了眼前的热闹,饶是如此,他往那里一站还是挺俊如松竹是一道两眼的存在,这个人,就算大家不认识他的脸,看他站在洛澄心的左侧也知道了他的身份。
淮阴侯府的二少爷——洛清和!
至于那个小孩儿,朝夕和商玦却是见过的,今日他仍然干瘦的可怜,眼神有些戒备的闪躲,华服穿在他身上总有些违和,他不安的站着,似乎害怕有人会冲出来抓他!
侯府的三个庶子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自然吸引了不少打量和探究的目光,直到正门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响亮的鞭炮声众人的目光才移了开。
随着鞭炮声响,两队身着乌衣带着高帽的武卫走了进来,这些武卫各个面无表情,身上的衣服绣着凶兽图案,腰间的挂牌上却是狼纹,两队人马走到门口分两侧而立,接近着门口响起了一阵鸣金之声,一个身着赤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手中执着个黑色捲轴大步而来!
「圣旨到,跪迎接旨——」
门口左侧的侍卫洪钟般的大喝一句,洛舜华忙带着众人跪倒,堂中早就留了出来,其余人都站在两侧看着,那手执捲轴的中年男子径直入了堂中,扫了一眼跪在屋子里的人,谁也不看便打开了手中的捲轴,「帝君有谕,今得淮阴侯上禀,其子洛氏灵修得才兼备贤德勤恭已至双十之龄,孤册封洛氏灵修为淮阴侯府第二十七任世子,特此昭告。」
来人朗声念完,便将捲轴一合笑看着洛舜华几人,洛舜华忙带着家人一起磕头谢恩,洛灵修更是一脸的喜色,「谢陛下,臣领旨……」
话音落定,便已要起身去拿那捲轴,颇有几分着急的样子,却不想那宣旨之人将手中捲轴一收让洛灵修扑了空,洛灵修面色一红,有些不解。
来人笑道,「世子莫急,陛下还有一道口谕。」
洛舜华狠狠的瞪了洛灵修一眼,洛灵修这才退了回来重新跪倒,一时间洛家人和其余不知内情的人都是一阵好奇,这册封世子已经册封了,陛下还要做什么?
赤色官服的男子唇角微弯,目光忽然越过众人落在了苦苦支撑的洛灵珺身上,他神色一定,朗声道,「陛下口谕:闻淮阴侯之女洛氏灵珺贤良淑德兰心蕙质乃蜀女典范,孤欲纳其入孤之王宫,予美人之位,命淮阴侯府一月之内送美人入宫。」
朗朗的话语声落定,室内先是一静,继而马上有私语声响起,洛舜华一脸的喜气笑意,洛灵修皱了皱眉也是一笑,只有朱氏和洛灵珺自己,面色煞白的愣在了当地,那红衣官服的男子朝着傻了的洛灵珺一笑,「洛美人,还不接旨吗?一月之内要入宫,可以从先在开始准备了,免得误了时间,陛下要怪罪的。」
来人言笑晏晏,洛灵珺却是瞬间红了眼眶,她转头定定的看着朱氏和洛舜华,眼底满是绝望的吼道,「母亲,这就是你说的给女儿的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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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末路野心
「父亲!女儿不会入镐京!死也不会入镐京!」
梅园之中,洛灵珺用还未恢復的暗哑嗓子撕心裂肺的大吼起来,她病还未好,整个人被侍婢扶着才能站起来,刚吼了两句便忍不住大哭起来,腿弯一软便跌在了地上!
宋解意暗害她便也罢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要将她送入镐京去,殷幽帝的年纪和洛舜华相仿,是可以做她父亲的人了,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朱氏满心的保证会给她一个好归宿,把她送入镐京,让她委身与那个昏庸好色的殷幽帝就是好归宿?!
洛灵珺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自己又要掉入一个冰冷的无尽深渊,而这一次推她下去的是她的父亲和母亲,除非她的父亲回心转意,否则没有人可以救她。
洛舜华看着洛灵珺愤恨的眼神心中的一点怜惜也没了,不由冷喝一声,「够了!你刚才在那么多贵客面前说错话为父还没说你,现在你竟然……我告诉你,现在陛下的谕旨已经下了,你若是不去,我们一家就是抗旨,你知不知道为父为了能让你去镐京废了多大的功夫,你以为是随便哪个人都能让陛下亲自下旨的吗?」
洛灵珺勐地垂了眸子,眼泪刷刷的掉,只觉得一颗心要凉透了,那模样看起来实在是可怜,洛舜华一嘆连忙吩咐周围侍婢,「快,去把二小姐扶起来,她身子还病着,你们怎么能叫她就这么的坐在地上,快,扶去床上……」
几个侍婢连忙上前将洛灵珺扶到了内室的床榻上,掀开被子让她躺下才出了内室,洛舜华便上前两步,语重心长的道,「珺儿,入镐京是你最好的去处,你可知道若能得到陛下的宠幸我们淮阴侯府将会如何吗?你看看代国的那个玉夫人,珺儿,父亲是为了你好!」
朱氏自听到圣旨的时候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到了这会儿却是忍不住的咬牙切齿起来,「洛舜华,为了淮阴侯府的荣华富贵你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捨得送出去!你知道镐京王宫之中是何种模样,咱们的女儿进去会被生吞活剥,何况那殷幽帝还是那般……」
洛舜华怒目一瞪,「你给我住嘴!陛下岂是我们这些臣子能随便置喙的?谁说珺儿会被生吞活剥,珺儿的模样乃是上乘,到了王宫只会给我们淮阴侯府带来荣耀!」
朱氏攥紧了拳头,定眸看去,洛灵珺大睁着眸子躺在床上,眼泪无声的流,一点声音都未发出,身子却在不断的抖,整个人简直就是哀莫大于心死……
朱氏也红了眼眶,当着洛舜华的面,想说什么临了却又将唇边的话咽了下去,洛舜华看了看朱氏,又去看洛灵珺,而后深吸口气道,「总而言之,现在谕旨已下,这件事就按我的安排来,绝无转圜的可能,珺儿这几日身子未好,待养好了身子再行启程,陛下给的时间只有一个月,为了保险起见启程之日就定在十日之后吧,我会吩咐管家准备,夫人,你这个做母亲也要上点心才是,准备好了我会亲自过目。」
说着洛舜华又走到门口,「府医在何处?」
一个侍婢忙上前来,「侯爷,府医在小姐那里。」
洛舜华神色一凝,「这几日,府医日日跟着小姐,小姐要养身子,也不得乱走,每日我都会派人来过问,若是小姐的身子不见起色,你们就得小心了!」
侍婢面色微白,连忙应「是」。
洛舜华又返身回来,看了看朱氏,又看了看洛灵珺,微微眯了眸子,「这件事对我们淮阴侯府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何况违抗谕旨是什么罪名你们也是知道的!」
说着,口气又是一软,「我都是为了我们大家好,眼下灵修虽然接了世子之位,可他的性子你们是知道的,珺儿,你得帮着你哥哥才是啊。」
洛灵珺仍然死气沉沉的躺在床上,仿佛魂儿已经飞到了九霄天外,洛舜华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莫东亭正等在外面,洛舜华走到莫东亭身边便吩咐道,「加派人手看着二小姐,第一,不能让二小姐有什么想不开的,第二,不能让二小姐离开园子半步。」
莫东亭低垂着眸子,语声仍然冷峻,「属下明白。」
洛舜华点点头抬步便走,莫东亭站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也跟着离开了梅园。
内室之中,朱氏忍不住擦了擦眼角,而后才走到床边落座,看着躺在床上的洛灵珺她眼底水汽一现,满脸都是不忍,「珺儿?珺儿……为娘真的不知道你父亲打的这个主意!」
洛灵珺木瞪瞪的,眼泪也流干了,半点反应也无!
朱氏心头一跳,连忙去拍洛灵珺的脸,「珺儿?珺儿?你别吓为娘……」
拍了两下洛灵珺才回了神,她瞳孔一缩,看着朱氏眼底生出了两分恨意,朱氏将那恨意看的分明,心中一痛低声道,「珺儿,为娘怎么会让你去镐京呢?!」
洛灵珺仍然无声的狠盯着朱氏,朱氏一把握住洛灵珺的手腕,忍不住眼角一湿,「珺儿,你信娘,娘会为你想办法的,不会……不会让你去镐京……」
洛灵珺怔怔的,晦暗的眼底忽然生出一点星光,好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的反握住了朱氏的手,又和朱氏对视片刻,洛灵珺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哑着嗓子道,「母亲……求求你……求求你……母亲……」
朱氏一把捂住她的嘴,「别吵,别让你父亲知道,为娘会帮你想办法,你得耐心着等,娘怎么会捨得把你送到镐京去,本来娘就想着在诸侯之中为你寻个青年才俊的,却不想你父亲竟然狠心的做到了这一步,珺儿,莫怕……」
洛灵珺泪如雨下,「母亲,父亲他为什么……为什么……」
朱氏眼底一暗,沉沉的冷笑了一声,「为什么,自然是为了淮阴侯府的荣华富贵,珺儿,为娘早就和你说了,淮阴侯府……要走到末路了……」
寒夜凛冽,今夜的踏雪院和往日并无任何不同。
朝夕站在窗前,看着外头的灯火通明出神,洛灵修得封世子,府中又在大宴宾客,朝夕和商玦觉得无趣,当先回来了,扶澜站在门口奇怪的看着二人,「你们也真是奇怪,观礼的时候去了怎么现在回来了?听起来今夜府中似乎很热闹的样子。」
商玦坐在朝夕身后不远处的锦榻上,目光越过朝夕肩头也看了出去,扶澜见他不接话不由冷哼一声,又道,「洛舜华这次的心思也真是叫人诧异,能得到殷幽帝的谕旨,必定是做足了功夫的,他恐怕是在眼红代国的那个玉夫人了。」
商玦表情淡淡的,「人心不足。」
扶澜挑挑眉,「洛家在铸剑一道上很难再有更高的成就了,相信洛舜华自己也是知道的,他这一次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了镐京去,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他还想要更多的封地想和别的诸侯平起平坐不成?若是如此他的野心未免太大了……」
商玦起身走到了朝夕身后,语声凉凉的,「眼下殷幽帝对王宫宠姬越发纵容,很难说他不会为了美人而裂土封侯,凭洛舜华,他倒是很有可能这样想。」
扶澜挑眉,「他不会以为一个洛灵珺就能成事吧?」
商玦淡笑一下,还未说话朝夕先开了口,「人到了末路,总会孤注一掷且抱有不实幻想,现在,洛舜华就是如此,只要有门路,不管可能性多小,他都会试一试的。」
扶澜看了商玦一眼,「末路?什么意思?」
朝夕眯眸,「洛氏已经没有铸剑奇才了,近来诸侯国中都各自研究武器制法,譬如离国就做的很好,洛氏会走向没落并不难预料。」
扶澜皱眉,「可是洛氏到底是几百年传承下来的,他们名声在外,又有积淀,还有那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兵普,这是别处无法比拟的。」
朝夕神色定定的,却一时未答话。
扶澜疑惑的看着商玦,商玦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扶澜眼底有些怀疑,却松了口气的道,「本来早前那个韵儿的事还担心他们要对你们不利,现在看到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倒是轻松了一大截,这些日子都是些会客酒宴的实在没意思,也就只有两日后去藏剑阁让人有些心动,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稍稍一顿,扶澜忽然看着二人道,「说起来,这个洛舜华怎么早没想着把洛灵珺送走,偏偏这几日开始了谋算,镐京要遴选美人的消息可是早就放出来的。」
商玦听着扶澜的话没什么表情,眸光一瞟却见朝夕的眉头紧皱额上冒出了一层薄汗,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眸有些失神,神色极其难看,仿佛在忍受什么痛苦。
商玦心中「咯噔」一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了?」
朝夕被他紧紧的一攥顿时回了神,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冷笑一声!
「藏剑阁中……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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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剑阁异样
夜深人静,一道黑影忽然悄无声息的滑入了梅园的左跨院。
左跨院的布置并不比主屋的差,乃是从前洛灵珺尚未独住时候的住地,现如今她人在病中,再加上又有那十日之后便发去镐京的噩耗,朱氏越发不敢让她自己一个人住在自己的院子里,最终还是让她留在了梅园,就住她少时的屋子。
「咔嚓」一声,门闩被薄刀缓缓划开,一只手轻轻地将门推了开,屋内一片黑暗,那道黑影一闪而入,径直走到守在外室的侍婢身边去,侍婢捲缩在矮榻上睡着,那黑影手扬起又落下,那侍婢的唿吸便更为绵长了,黑影直起身来,径直入了内室。
内室并未点灯,可黑影刚走进内室床榻上的人便坐了起来。
「是你吗?」
洛灵珺语声暗哑,语声有两分迟疑又有些期待。
「是我。」
莫东亭应了一声,大步走到了床边去,将床帏掀开,又掏出个火摺子,瞬时便看到了洛灵珺鬼一样的脸,洛灵珺也一瞬间看到了莫东亭的面容,她眼圈一红,差点又要哭了,莫东亭眼神略有几分动容的看着她,半晌道,「我带你走吧。」
洛灵珺一愣,眼泪再也止不住的往下滚。
两日之前朱氏提出要除掉莫东亭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后来连她自己心里都觉得应该除掉莫东亭,莫东亭素来冷峻寡言,他在她跟前更多时候像个僕人,可洛灵珺怎么也没想到希望落空绝望无助之时这个人会如此坚定的说要带她走。
洛灵珺定定的看着莫东亭,忽然就想起了三年前。
莫东亭的出身是个谜,可是当年衣衫褴褛的模样想必也不会是个多么高贵的身份,洛灵珺生来富贵,对于奴隶和穷人她向来不会多看一眼,可是莫东亭却不同,当他把她从那些暴民的棍棒底下救出来的时候她便有些心动了,后来,洛舜华招揽莫东亭入府,很快便因为他的那一身功夫将他放在了很高的位置上,再然后……
洛灵珺心中忽然生出巨大的愧疚,莫东亭若知道她曾想置他于死地心中会作何感想?她低低呜咽两声,忽然无比的憎恨洛舜华,这一切都因他而起,若不是他要办什么试剑大会就没有那宋解语,若没有宋解意,她就不会生出那样的念头,而最后,让一切都无法收场的还是洛舜华,要送她去镐京,将她逼上了绝路!
半晌,洛灵珺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要怎么带我走?」
莫东亭定了定神,「准备些金银细软,等你身子好了便带你出府。」
洛灵珺自傲贪狠,却也从不愿轻易屈服,莫东亭的底细她知道的清楚,他不过是一个侍卫,这几年所有的心思都在淮阴侯府,他无权无势,离开淮阴侯府便是个连身份也无的人,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他们的关系便会曝光,对于此刻的洛灵珺来说关系曝光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她心中感动的一塌煳涂,破天荒的开始为莫东亭思考一二。
莫东亭再厉害,也不过只有他一个人,而她五谷不分四肢不勤,带着她就是个拖累,而洛舜华一定会疯了一样的找她们,一旦被找到,莫东亭便是个死,哪怕找不到,他们也要一辈子躲着人过活,那样的日子能过好吗?
洛灵珺抿唇半晌,「母亲说会救我,你,你不必担心。」
微微一顿,洛灵珺又蓦地抬头看着莫东亭道,「母亲知道了,她知道了,母亲打算……母亲打算把你……你小心些……母亲做事素来狠辣。」
洛灵珺断断续续的说着,莫东亭眉头微皱的看了她一瞬,「我做什么?」
洛灵珺心底的愧疚又涌了上来,半晌才道,「你等我的消息。」
莫东亭似乎明白了,便点了点头,他还要说什么,外面却忽然有什么响动,二人面色齐齐一变,莫东亭当即吸了手中火折,洛灵珺只怕有人来,忙道,「你先走。」
莫东亭应了一声,走出几步又道,「府中守卫是我在负责。」
这话好似提醒,洛灵珺立刻应了一声,莫东亭的动作很轻,走出去半点声响也未发出,洛灵珺怔怔的坐在床头流眼泪,心底的怨恨和外面的夜色一般浓重。
淮阴侯府依山丘而建,府中的藏剑阁便在后山的方向,出了王府内墙东门,顺着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道自东向西绕山而行,没多久便到了一处岔路口,而后左转再拾级而上,走两柱香的时间便能看到一片连绵起伏的楼阁,这里的楼宇格外精緻,且周围守卫格外森严,光看那些执坚批锐的侍卫都能想像楼中一定藏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过了两日,府中又来了许多客人,浩浩荡荡的一大路人朝藏剑阁去,挤的那几人宽的小道都有些迈不开脚,朝夕和商玦走在最后,独享一片清净。
山道向上,葱茏的林木将那楼宇飞檐全都笼罩其中,格外的幽静,难怪说淮阴侯是蜀国北边的土皇帝,这样大的府邸,这样的山居剑意,又其实一般贵族能相比的?
前面的人都已经走远,朝夕和商玦还慢悠悠的走在后面,到了一处岔路口,商玦脚下稍稍一停,左转往半山腰走才是藏剑阁的位置,可若继续向前走又是哪里呢?
商玦眉头微扬,朝夕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得道,「往前走便是剑冢和铸剑台。」
商玦拉着朝夕的手,轻轻的「嗯」了一声。
商玦欲带着朝夕往藏剑阁而去,走出一步身后的朝夕却未动,朝夕今日眼上仍有丝带,商玦一回头便看到朝夕怔怔的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她虽然眼不视物,可她对着的方向正是那剑冢的方向,商玦眉头一挑,「你想去剑冢和铸剑台?」
朝夕忽的一下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
商玦看了她两眼,这才带着她朝藏剑阁而去,走出几步便到了阶梯之下,商玦一把扶住她的腰,倾身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朝夕心头一跳,这才揽住了商玦的肩头。
商玦抱着朝夕沿着阶梯而上,漫声问,「你可来过此处?」
朝夕皱了皱眉,摇头,「没有来过。」说着又补一句,「洛舜华对后山这一块看的很严密,没有他的准许,谁都不能过来,连洛家的其他几个庶子庶女都不能。」
商玦扬眉,淡声一问,「庶女?你是说……」
朝夕揽着商玦的手臂微微收紧,「洛清和上面还有个姐姐叫洛清苑,和洛清和一母同胞,是这府中的大小姐,不过在八年前她忽然得了一场怪病,没多久就去了,那个时候我八岁,洛清和也不过才十一二岁的样子,她们的母亲死得早,又都是庶出,他姐姐是庶女死后连个葬礼也无,洛清和敬长姐如母,小小年纪吃斋念佛三年为其守孝。」
商玦表情平静,「那夜见到洛清和,的确像个苦行僧。」
朝夕下意识抬头,准确的落在了山顶的方向,「洛清和,应该就在那禅院之中。」
商玦抬眸望过去,只能隐隐的看到一个佛塔的塔尖。
商玦眯了眯眸,未曾应声。
朝夕却忽然道,「我眼不视物,那夜也未曾注意,倒不知他如今什么模样。」
商玦垂眸看着朝夕,语声微沉,「你想见他?」
商玦的不快有些明显,朝夕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未曾发现,她嘆了口气,「朱氏对府中所有的庶子庶女都十分苛待,他们又没有个受宠的娘,日子十分难过,他姐姐是个很好的人,这么多年若非他一直待在那禅院里头,恐怕……」
商玦听着听着抱着朝夕的手臂便开始收紧,半晌才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念着别人的好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在你心中,洛澄心和洛清和哪个更重些?」
朝夕觉得商玦问的这话毫无道理,却有些刺人的意思,她抿了抿唇,语气冷肃起来,「没有哪个更重要,都是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又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区别?」
商玦听着这话只觉哭笑不得,「这么说来,孤在你心中应该很重了?」
朝夕抿着唇,不愿回答。
商玦笑意微深,也不再逼问。
「到了。」
不多时便上了台阶,商玦将朝夕放下,看着远处的楼阁准备拉她走过去,可他拉了拉,朝夕却未动,商玦疑惑的回眸看着她,「怎么了?」
朝夕站在原地,双脚仿佛被定住似得,唇角紧抿就是不回答商玦的话,很快的她的面色变白,额头还溢出了一层薄汗,商玦眉心一跳,「怎么回事?寒症发了?」
一把握住朝夕的手,商玦掌心内力缓缓注入她脉门,他在运功为她驱寒,本该是有些减缓的,可朝夕额上的冷汗还是越来越多,商玦心中狂跳,正要再增加内力,朝夕却勐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带我走,我不要去那里!」
朝夕是早就知道要来藏剑阁的,也未曾反对,可为何到了跟前却不愿进去?
商玦心底生疑,手上却未停,看着旁边有条小道,索性带着朝夕走了上去,他本想等朝夕平缓一番,可刚才走了不过几步,他们的后方忽然传来了兵戈相击的打斗声!商玦立刻回头看去,这一看,眉头顿时狠狠地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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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第085章 危机再生
这是商玦第三次见到洛玉锵,第一次洛玉锵抱头鼠窜狼狈至极,第二次是在那日镐京来传旨的时候,*岁的孩童挺直着背嵴低垂着脑袋,惊惶不安却又不愿让人看出来,这是第三次,商玦所见到的洛玉锵好似一头髮怒的小豹子,手中握着一把尚未开刃的匕首,拼死拼活的和守在藏剑阁门口的侍卫打了起来,打斗声传开,大抵片刻就会惊动洛舜华!
「洛灵修、你、你给我、滚、滚出来!」
干瘦的像个猴子,身体腾挪之间也灵巧的像个猴子,看得出没学过功夫,可就凭着那一股子狠劲儿竟然让两个披坚执锐的侍卫没有办法,少年杀红了眼,几乎是拿性命在拼,客人都已经进了楼内,侍卫们对视一眼,又有四五人围了过来,一阵拳脚相加,不多时少年已经被制了住,楼外的地上还有积雪,少年着一身素朴棉袍被按在了略有泥泞的雪地里,侧脸几乎埋在了雪里,一个侍卫蹲下身子一把捏住少年的脸,「咔嚓」一声将他的下巴卸了下来!
本就结巴的话至此一断,少年愤恨的瞪着侍卫,那侍卫却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少年的脸被打到了一边去,血丝顺着唇角留下来,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转过头来,再度愤恨的盯着那侍卫,那兇狠的眼神仿佛在说,有种你打死我!
商玦远远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眯了眯眸子,却没有兴趣在此时多管闲事,朝夕站在他旁边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可她面色还是灰白一片,额上冷汗未消,商玦抬手将她额上的冷汗擦去,一把揽住她腰身带着她往更远处走。
「小结巴,侯爷说过这里不是一般人能来的地方,你是怎么跑过来的?大少爷现在已经是世子,你不叫大哥也就算了,怎么还能直唿其名?!」
侍卫的话带着显而易见的奉承,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脚步声,侍卫一转头,当即看到洛灵修锦衣华服的走了出来,他听到了侍卫的话,对着那侍卫赞赏一笑,一转头看到洛玉锵,面上笑意更甚,他走上前去,抬脚便踩在了洛玉锵的脸上!
「小东西,竟然敢跑到这里来闹?怎么?想在这么多人面前给我好看?可惜了,不管你说什么里头的人都听不见也不会相信,呵,你是来找你的子雅姐姐的?让我告诉你啊,她前夜上了我的床,昨夜想不开的去撞墙了,我可不会对一个破了相的人有兴趣,我想想她去了哪里……唔,我好像让人将她卖到城里的妓坊去了……」
藏剑阁的楼前只有侍卫守着,客人们早都进了里头去,洛灵修话语带笑,嚣张跋扈至极,他一边说一边用脚尖轻轻地旋转,不多时洛玉锵脸上便是一片血肉模煳,洛玉锵说不了话,只一双眸子血红血红的瞪着洛灵修,洛灵修对着他的眸子笑意更深。
「你这小东西委实不识抬举,这府中的下人都是洛氏的奴隶,本世子碰她是看得起她,你倒好,为了一个下人竟然敢对你大哥如此无礼,看来礼教宗法都被你忘到脑袋后面去了。」洛灵修说着看了看左右的侍卫,「你们,给我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规矩!」
侍卫们对视一眼,眼底都露出几分瞭然的光。
后面响起了闷闷的拳脚声,朝夕忽然走不动路了,他们已走出了藏剑阁前的视野开阔处,此刻隐与一边的松柏小道之间,是以洛灵修未曾发现他们,他们本可就此离开,可朝夕一旦停步就代表着她看不下去了,商玦眉头微扬看着她,抚了抚她耳边的乱发道,「怎么了?」
朝夕面色极其难看,粉拳一攥道,「当初小扇和小初就是被洛灵修……」
这语声极冷,再配上她此刻的面色,只听得商玦心尖一疼,他忙将她半揽在怀中,对后面跟着的云柘点了点头,云柘颔首,转身走了出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洛玉锵的身上,等发现了不对的时候云柘已经快走到了他们身后来,洛玉锵抱着脑袋,整个身子狠命的蜷缩在一起,拳脚落在他背上腿上,那瘦小的身子仿佛随时都能碎掉,是云柘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动作,这些侍卫们或许不认识云柘,洛灵修却是认识的,他大手一挥命人停下,面上随即堆起了笑意,侍卫们见此便知道云柘身份不凡,连忙都噤声退到了一边,洛玉锵仍旧缩成一团,大口大口的喘气!
「云侍卫怎么会在此?!」
云柘面无表情,连礼都未行,只看了洛玉锵一眼道,「公主身体不适今日便不入藏剑阁了,眼下打算原路返回,想让四少爷帮忙带个路。」
云柘语声冷冷的,洛灵修听得唇角一搐,他这才慌忙朝那小道上看去,果然,隐隐的看到了两个人影,冷汗瞬时而下,洛灵修强笑一下,「带路啊,可以带路的人很多,我随便找个谁都比他强,或者云侍卫自己挑一个?」
云柘扬了扬下颌,「主子点名,只要四少爷。」
洛灵修瞬间便明白过来,他心中不忿,面上却半点不敢露出来,只是有些心虚的看着缩在地上的洛玉锵弱声道,「这个这个,可是他现在这样……」
云柘弯身,一把便将洛玉锵抓了起来,将洛玉锵往胳膊下面一夹,定声道,「只要世子同意就好,我这就把人带走了,告辞。」
话音落定,云柘转身便走,洛灵修「哎」了一声只好认了,到了这一步,他自然看明白商玦只是想救洛玉锵,攥了攥拳头,洛灵修实在想不通商玦怎么会忽然起了这个心思,他敢肯定商玦不会认识洛玉锵,一旁的侍卫走上前来问,「世子,这是……」
洛灵修冷笑一声,看着小道方向眼底闪过荫翳,「这位我们惹不起,这次就先放过那小东西,你们,将这里收拾一下,可千万别把客人惊动了。」
几个侍卫忙不迭应声,洛灵修转身进门,他们立刻把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弄干净了。
云柘带着洛玉锵过来的时候顺手在他身上摸了两下,至商玦跟前便道,「主子,骨头都好着的,是皮肉伤,背上有几脚太重,估计有些内伤。」
云柘说着话,胳膊下洛玉锵开始挣扎起来,云柘眉头一挑将人放下,洛玉锵想走,却站都站不稳便又跌在了地上,一抬头,人顿时一愣,他自然记得上次逃跑的时候撞到了人,这两个人的脸,他恐怕是永远都忘不掉的。
洛玉锵呆呆的看着商玦,他穿的本就寒酸,又被按在雪地里打了一顿,此刻暗黄的面容青紫血红一片,本就不多的头髮也铺散开来,再加上下巴被卸了,抬头的时候还流着口水,要怎么狼狈怎么狼狈,他在商玦眼底看到一丝温和的笑意,没有一点鄙薄。
「他的下巴……」
商玦提醒一句,云柘弯身抬手便将他下巴回归了原位。
洛玉锵勐地低下头,疼的倒抽冷气,他不知道说什么,却也不愿求救,就那般小兽儿似得跌坐在雪地里似乎生死都无关紧要。
商玦看着他,又看了看朝夕,随即道,「把他带回去。」
云柘应了一声是,又将洛玉锵夹在了胳膊底下。
商玦转身看着朝夕,「我们回去?」
朝夕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回程的路上朝夕的面色慢慢恢復了平静,再也没有冷汗,神色也轻松起来,商玦定定看着她,心中有些疑惑,回头一看,藏剑阁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他神色一肃,只觉得有什么被他忽略了,朝夕的性子轻易不会色变,可她刚才分明又紧张又畏怕,仿佛那藏剑阁中藏着什么会吃人的勐兽一般,紧了紧握着朝夕的手,商玦心中沉甸甸的。
她说她没去过藏剑阁。
没去过又怎会害怕?!
因是今日朝夕那片刻间的变故太不同寻常,直到回到踏雪院商玦的心底都还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坠儿和子荨知道他们要出去,却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不仅如此,还带回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孩儿,子荨不认识,坠儿却认识洛玉锵!
商玦心中念着朝夕,只吩咐子荨和坠儿,「带他洗洗,换件衣服,上药弄点吃的。」
二人应是,云柘便带着洛玉锵去了偏院他们这些侍卫歇脚的地方。
朝夕径直进了内室,刚将眼上的丝带取下来后面商玦便跟了进来,他走至朝夕身前,一把拉过她面对着自己,「刚才怎么回事?」
朝夕容色已经正常,闻言眉头微扬有些迷惑,「什么怎么回事?」
商玦眯眸,转身便走到了外室去,「叫唐术过来!」
喊了一句又进了门,目光便沉沉的落在了朝夕身上,不一会儿,唐术火急火燎的进了门,在外面通禀了一声,忙挎着个药箱进了内室,商玦抬了抬下颌,「公主适才不适,给她瞧瞧。」
朝夕眉头一皱,「我没事,不需要……」
商玦皱眉沉眸,半分不退让,唐术红着脸看着朝夕,一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样子,朝夕看看商玦,再看看唐术,这才折身坐在了窗边的锦榻上。
唐术松了口气,上前问脉一番,半晌却对着商玦摇了摇头,「殿下,公主很好。」
朝夕站起身来,语声漠漠,「我早就说过了!」
商玦瞬时间皱了眉,怎么可能……
唐术见朝夕和商玦面色都不寻常,不由想缓和气氛,顿了顿道,「公主体内寒气确有些重,不若小人现在就去开个新方子给公主用着?早前小人已想到了一个方子,不过因为缺了两味药未曾开给公主,眼下去找侯府的人拿些药材便是,应当对公主有所助益。」
只要是对朝夕的身子有助益商玦当然会应允,他当即便点了头。
唐术一笑,忙告退走了出去。
商玦仍然紧紧的盯着朝夕,朝夕不甘示弱的看了看他,抬脚便走了出去,到了外室,那洛玉锵已经被洗涮干净带了过来,偏厅桌子上摆着许多吃的,朝夕走过去的时候洛玉锵正在大口大口的喝着粥,那模样仿佛许多天未曾吃过饱饭。
听到脚步声,洛玉锵勐地一愣,他看过去,见朝夕竟然定定看着她不由得一愣,他自然也以为朝夕是个瞎子,怔愣只有一瞬,下一刻,他更加生勐的拿起案上的点心就往嘴里塞,仿佛怕朝夕和他抢一般,朝夕看着洛玉锵,徐徐走到了一旁落座。
「子雅是谁?」
朝夕淡漠的问出了口,洛玉锵背嵴一僵,眼眶瞬时红了,他嘴里包着一大口吃的,费力的吞咽下去才哑声道,「是、照顾、我、我的姐姐。」
洛玉锵这般境况,能照顾他的多少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朝夕眯了眯眸子,然而这个世道,人并不是靠有情有义活下来的……
「你不怕死?」
洛玉锵明白朝夕是在问刚才他去找洛灵修的事,他咬馒头的动作顿了顿,继而更为大口的将那馒头塞进了嘴里,朝夕见此冷冷一笑,「你是没办法了吧?」
洛玉锵背嵴又是一僵,却仍然一言不发。
朝夕摇了摇头,「难怪别人都说你痴傻。」
朝夕意在讽刺洛玉锵不怕死的蛮干,洛玉锵听着这话身上却骤然爆出一阵戾气,他转过身来,狠狠的瞪着红衣墨发的朝夕,显然,这是他的逆鳞。
朝夕毫不在意洛玉锵的目光,这让他更为狂躁,正在他眼睛都要瞪红的时候却忽然感觉背嵴上出现了一道温柔目光。
他一愣,转身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商玦。不知怎地,那狂躁一下子就淡去,他低下头,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吃食,着急慌忙的揣了两个馒头在怀里转身就往外跑,跑到商玦身边时脚下一顿,洛玉锵有些怕,却不想商玦转身为他让了路,洛玉锵呆了呆,抬脚便往门口跑去。
子荨从院门口回来,看到洛玉锵要跑有些奇怪,却是径直走到商玦面前道,「殿下,给公主送药材的人来了,好多药材呢,这些人手脚还挺快的!」
商玦点点头,「好,拿进来。」
子荨又反身出去,商玦便转头看着朝夕,「他尚且年少,并不知你的心思。」
朝夕闻言转过头去,「我可没什么心思。」
商玦一笑,「那你为何要救他?」
朝夕冷笑一声,「救他的是你不是我!」
商玦淡笑不语,朝夕却想到了什么似得站起身走了出来,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语气忽然有些悲凉,「当初小扇和小初出事之后,我一个字也没为她们说。」
不仅不能说,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朝夕眉头紧皱,眼角恰好看到那个小小身影消失在院门之外。
洛玉锵在路上被堵了一下,因为那几个送药材的侍婢抱着许多东西将院门堵了住,四五个人站在院外,只等到子荨说可以进来的时候他们才往进走,洛玉锵着急的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却又想回头看看,犹豫之间几个侍婢已经进了门,洛玉锵往旁边一让,无意识的看了看几个侍婢的脸,他眉头一皱,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待几个侍婢进了院子,他皱着眉头第一时间跑了出去。
正屋之前,商玦走到朝夕身边去,暗暗握住了她的手,「在无法和对手抗衡的时候,蛰伏就是最好的反击,那个时候,不说才最痛苦。」
朝夕闻言紧皱的眉头微微送了开,想说什么,却见五个青衣侍婢抱着几个大盒子走了进来,见五人越走越近,朝夕便垂眸不再多言,子荨走上前来,笑着道,「殿下,公主,你们看看,这么多药材呢,咱们都用不完……」
朝夕自然看见了,一旁商玦正要让他们将药材放进屋里去,却听见院门被啪的一声撞了开,朝夕和商玦同时抬眸朝院门的方向看去,却见刚刚离开的洛玉锵脸红脖子粗的站在门口,他手指着那几个拿着药材的侍婢,大吼道,「她们不是……不是……」
第二个「不是」刚落地,五个青衣婢女忽然将手中的盒子齐齐朝朝夕和商玦砸了过来,寒芒一闪,她们手中竟然多变出了一把剑,五人一声轻喝,剑光如电,直夺朝夕面门!
第086章 他的本能
变故骤生,谁也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会有刺客接着送药的机会发难,都是身量纤细的女子,白皙娇嫩的手拿着剑颇有几分违和,可那剑尖上的杀气却提醒着商玦和朝夕绝不能放松警惕,院子里有朝夕和商玦,还有子荨,云柘就站在十多步之外,扶澜和占九城就在两边的跨院里,这些杀手的机会并不多,唯一的胜算便是出其不意,她们本应该在更靠近朝夕和商玦的地方才好出手,却经不住洛玉锵跑回来喊一嗓子!
纵然未曾在最好的机会下出手,可当那五把利剑齐齐向着朝夕扑过去的时候朝夕还是感受到了一抹死亡的气息,这五个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公主小心!」
子荨撕心裂肺的大吼一声,商玦一把将朝夕抱进怀中便是一阵急退,然而他们身后就是墙壁,不过两步之后便退无可退,剑尖已经逼到了二人近前,商玦广袖一卷,劲风顿起,霎时间那五人的剑势便是一滞!
然而那五人应对极快,随即更为兇狠的朝二人扑了过来。
那五人目标只在朝夕,见商玦将朝夕整个都抱在怀中,不由得将剑招往他身上招唿,见二人身上都不见武器,五人的招式简单直接,从五个方向噼砍而下!
这样滴水不漏的剑网,便是绝顶高手也难逃一死。
这五人确信这一剑下去必然见血,眼底都迸出幽光来,然而她们到底低估了商玦!
五剑看似同一时间落下,可前后之间却又有细微的差别,商玦便是从这细微的先后差别之间找到了突破口,掌中化出无形之刃,他身若幻影避过第一剑,那第一个落剑的刺客发现不对眼底闪过讶色,正在她要手腕一转改变落剑方向之时,忽然一股子强大的气流控制了她的手腕,她尚未反应,她的剑竟然向那第二个同伴挑去……
那第二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同伴会对自己举剑,一个愣神第一个刺客的剑已经从她的剑身上滑过直刺入那第二人的胸口,一声惨叫,血腥味顿出,后面三人见此章法微乱,却仍是对着商玦而去,眼看着第三剑即将落下,那误杀了自己同伴的刺客还未反应便觉背后一道推力让她止不住的朝前扑去,这一扑,恰好替朝夕和商玦挡住了那第三人的剑!
轻微的利刃破肉声响起,那第一人大睁着眸子,眼底满是痛楚和恐惧!
第三个刺客被自己的同伴绊住,第四剑却已经到了商玦跟前,那一剑好似破空之风速度极快,却仍然快不过商玦的速度,剑落下,那刺客以为刺中了商玦,定睛一看,却发现刺中的只是商玦的残影,她骇然色变,尚未反应她的手已不受控制的将剑挥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叮」的一声响,第四人与第五人交手,密不透风的剑网被彻底瓦解!
这如此多的变故只在片刻之间,第四人手中的剑好似一尾灵蛇,在第五人未曾防备的角度,轻轻松松便一剑刺入了第五人的腰腹,血色一漫,第三人的剑却又再至,商玦始终单手接招,他掌中有一把无形之剑,第三人发现之时已为时已晚,脖颈上一凉,连声痛唿都未发出她人已倒在了血泊之中,眨眼间折损四人,那第四个刺客还要再杀,云柘已扑了过来!
轻视对手总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云柘手起刀落,朝夕和商玦脚边已躺倒了五人,子荨面色煞白的站在一旁看着,又是惊讶又是后怕的说不出话来,她只觉得商玦适才揽着朝夕移来移去连剑风都未沾一下,可此刻一看,商玦和朝夕却还站在原地!
子荨还呆愣着,通向两边跨院的廊道之中忽的冲进来一大路人,左边的是扶澜,右边的则是占九城、坠儿和带着的其他侍卫,众人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定睛一看,却发现刺客都已经被制服,占九城挥了挥手,后面的侍卫都退下,他自己则一脸愧色的上前来。
「殿下,属下救驾来迟……」
商玦挥了挥手,低头看怀中之人,「怎么样?」
朝夕墨发红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寒蝉在她指间一闪又缩回了袖中去,她摇了摇头,目光冰冷的看那五个倒在血泊之中的刺客,一抬眸,她又看向站在院门口傻愣愣的洛玉锵,她这么一看,其他人也都看了过去。
洛玉锵大抵第一次看到这种惊险血腥的场面,一时被吓傻了,此刻所有人都看着他他才回神,身子一抖,怀中的馒头顿时滚了出来。
他看着那馒头抿了抿唇,不知道别人为何都看着他。
「你知道她们有问题?」
商玦温言问一句,洛玉锵立刻绷紧了身子。
他适才喊得那句「她们不是」虽然没有喊完,可那模样分明就是已经发现了不对劲才着急慌忙的回来,而那几个刺客提前出招也正是因为洛玉锵,若是等那五人走到她们跟前才出招,商玦或许不能如此轻松的将局面稳住。
「我……我……」
洛玉锵低下头,「我认得……认得……送药……的……人……」
「她们……我不……不认识……」
洛玉锵好像有些不敢直视商玦,他本就有些结巴,此刻被商玦看的紧张无比,一句话就更是说的磕磕绊绊,商玦十分耐心的听着,随即看了占九城一眼,占九城面色极其难看,此刻却瞬间明白了商玦的意思,点了点头转身便跑了出去。
商玦看了看洛玉锵,吩咐坠儿,「再给他拿些吃的送他回去。」
坠儿连忙应声,商玦看了看这屋前的惨景微微皱眉,吩咐云柘道,「交给你。」
云柘抱拳点头,商玦则揽着朝夕转身入屋子。
二人转过身去刚走出一步,身后忽然响起一丝异动——
「公主!」
子荨站在后面本来还傻愣着,此刻却又惊叫一声,商玦和朝夕同时回头,顿时看到原本躺着的一个刺客忽然举剑朝朝夕背心刺了过来,二人本就是背对,早已失了先机,朝夕只得拧身一躲,本想着多少要受点儿伤,却不想商玦揽着她腰的手一松,一把将那剑身抓了住,剑尖距离朝夕的背嵴只有寸远,那刺客一滞,云柘的剑已经架在了那刺客的脖颈之上!
朝夕看着商玦握着剑开始滴血的手,一时愣了!
「你——」
那刺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唇角的血沫不停地往外冒,见未伤到朝夕她眼底露出失望的神色,而后勐地一闭眸,下一刻便七窍流血的朝一旁倒了过去!
商玦缓缓松开握剑的手,那特制的软剑「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快叫唐先生来!」
云柘大喊一声,子荨如梦初醒的跑向一边的跨院,商玦左手掌心被划出两道极深的口子,此刻血流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原本流畅细腻的掌心纹路被斩断,直叫人觉得他掌心的骨头都要断了,这是商玦第二次为朝夕受伤,朝夕眉头紧皱,一把将他拽进了屋子!
朝夕紧抿着唇,拉着商玦坐下之后便不知该怎么做,拢在袖中的拳头紧攥,面色冷肃又有些焦躁,商玦不动声色的看了看朝夕,面上倒是一片平静,仿佛那疼对他不算什么。
唐术来的很快,一进门看到是商玦受伤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殿下怎么会……」
他惊唿一句,连忙拿了止血的伤药出来为商玦处理伤口,待将血擦净,越发能看到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唐术面上满是痛惜,「这伤口不浅,殿下怎么能拿手去握剑,若是再深一分您的手可就要废了,您可从来不是不考虑后果的人啊,您……」
「好了,没什么大碍。」
唐术并不知道适才情形如何,只因关心商玦才如此言语,却是未注意一旁朝夕的面色,待商玦好不容易开了口,他才停了话专心为商玦包扎伤口,「只怕有一月才能大好,这几日不能见水,更不能乱拿重物,药要一日三次的换。」
唐术擦了擦额头的汗,起身便见朝夕面色也有些难看,朝夕紧皱着眉头,唇角也抿的极紧,虽然并不是多么外露的情绪,可和平常的朝夕来说还是有些不同。
「公主殿下,您可有哪里不适?」
商玦也看着朝夕牵了牵唇,「还是去准备那治寒症的药吧,她无事。」
唐术担忧了看了朝夕两眼,转身走了。
唐术刚走,扶澜便似笑非笑的进了屋子,站在门口看着商玦的手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八百年见不到你挂一回彩,那把剑握着的感觉如何呀?」
商玦眯了眯眸,凉凉的扫了扶澜一眼。
扶澜摸了摸鼻子,目光扫过朝夕的面色之时笑意微深……
云柘在外收拾残局,又查验了一番,不多时占九城也回来了,二人一同进屋,占九城看到商玦被包起来的手时又是一愣,那表情简直是心疼又惊诧!
商玦将袖子一甩掩掉受伤的手,「说说吧。」
占九城回神,忙道,「去侯府的药房查探了一番,都说这几个人是半月前买回来的奴隶,暂时安排在药房和膳房打杂,平日里都是不能来正院和客院的,今日派来送药的有两个,一个是外面五人中的一个,另外一个人府中人发现倒在了下人院那边的一个僻静处。」
商玦看朝夕一眼,朝夕冷沉着脸眸色极寒。
云柘接着道,「那人服毒了,另外四个只有一个是活的,不过也很难熬了,几人身上搜不出什么来,口中都藏着毒,都是专业杀手,既然半月前就进了府,怕是早就等着机会。」
商玦直接道,「将尸体处理干净便可,不用再找别的线索了。」
占九城和云柘相视一眼,都点了点头,商玦挥挥手,「退下吧。」
二人走出门去,里面便只剩下了朝夕和商玦两个人。
商玦转头看着朝夕,「你怎么想?」
朝夕眼底生出几分杀伐之气来,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还是被商玦捕捉到了。
「南叶山未曾得手,这一次就用上了死士。」
朝夕话语平静,十分笃定,商玦也不多言,「你心里有数就好,你在这府中从不轻易出门,寻常出去也有人跟着,她们便将主意打到了院子里,她们今日是有胜算的。」
朝夕垂眸便看到了商玦受伤的手,她眉头一皱,唇角抿的越发紧了,商玦低头一看自己被唐术包扎的有些夸张的手,笑笑,「这没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
朝夕皱眉转身,径直走到了窗边去。
眼下天色尚且算早,可今日里没有太阳,外面的天空一片阴沉沉的灰,朝夕眼底也被那层灰色侵染,语声阴郁,「剑是你自己要握的,我不会领情。」
商玦听着这话竟然笑了,「我知道。」
朝夕粉拳一攥,「你是最为理智之人,既然知道还为何……」
商玦语气轻松的扬了扬眉,温笑道,「那会儿尽是本能反应,可没有时间想别的。」
本能反应……
这四个字平平常常,商玦说的时候甚至连语气都没有特别一分。
可这四字落下,朝夕的面色彻底的沉了下来。
这个世道,争权夺利苟且偷生,所有人都靠技能,权衡利弊因势利导,本能是什么?若是用在别的权谋道上还可贊他一句天赋绝伦,可偏偏他干了一件无利可图的蠢事!
室内沉默的厉害,商玦看着朝夕笔挺的背影正要说话,子荨却忽然从外头闪了进来,看了看屋内两人气氛怪异她先是一愣,继而才道,「殿下,离国公子前来拜访。」
——君冽?
商玦看看朝夕,点了点头,「请他进来。」
子荨出去,商玦便淡声道,「他定是知道消息来找你的。」
说着便起身进了内室。
朝夕转头,盯着内室的方向好半晌都未动。
君冽进屋的时候便只看到朝夕一人,外头院子里虽然已经被清理干净,可血腥味却是十分明显,刚一进门他便紧张的朝朝夕看去,见她一身无碍之后才松了口气,朝夕看了一眼外头的子荨等人,带着君冽过了一道月洞门到了暖阁!
朝夕走到暖阁便将窗户打开,见外头无人才松了神色。
一进月洞门君冽便低下了头,语声也沉沉的。
「这五个是漏网之鱼,我们的人未曾清查出来,她们刚好选在今日所有客人都去藏健阁才动手就是因为客院这边的守卫没有往日严密了,偏偏这个时候你们回来了。」君冽的语调沉稳笃定,再不见平日里的风流意味,「幸好你们没有受伤。」
朝夕漠漠接口,「他受伤了。」
君冽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还下意识的回头朝外面看了一眼,随即道,「你是说……商玦受伤了?怎么可能,他那样的身手怎么会……」
朝夕没说话,眼神却空茫了一瞬。
君冽久等不到回应,不由道,「这件事怎么处理?」
朝夕眯了眯眸,随即冷笑一声,「疯狗乱咬人,现在狗死了,接下来当然要追究它的主人了,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君冽眼底生出两分无奈,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问道,「白鸾何时来?」
白鸾乃是墨阁明部首领,君冽这一问让朝夕面上浮起两分兴味的笑意,她抬手,指尖伸出窗棂迎了迎外面的冷风,「你还没见过她呢,应该快到了吧。」
------题外话------
说一下啊,夕夕是步步笔下最理智最冷傲的女主,毕竟是身负仇恨要做女王的人,但是请大家相信步步笔下的女主绝对都是有情有义的满满正能量滴女纸~所以不要以为她是坚冰不可摧滴~刀子嘴豆腐心~不过是冻豆腐级别的……
第087章 蜀王室到
君冽离开,朝夕一个人在暖阁站着许久都未动。
子荨在门口看了三次,实在忍不住了才走进来,「公主,您还好吗?」
朝夕回神,转头便见子荨端着杯茶走了进来,她摇摇头,抬手揉了揉额间,「我没事,倒是你,刚才被吓坏了吧?」
子荨面色还是一片煞白,闻言扯了扯唇角,「没事没事,奴婢不怕。」
说着上前将茶盏放下,子荨皱眉道,「这些人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点,光天化日的就能来刺杀公主,刚才实在是太吓人了,要不是殿下一把将那剑握住那人就偷袭成功了。」
子荨说着看了朝夕一眼,「公主,殿下对您可是真的好。」
这些话子荨平日里常挂在嘴上说,朝夕早就听的耳朵起茧,可这会儿听着,这话却又有了些重量,没有什么比红艷艷的鲜血更能触动人心。
见朝夕不说话,子荨便又是一嘆,「公主的性子就是太冷清了些,心底想着什么半分不爱露在脸上,公主心中也很感动吧?现在殿下受伤了,公主可要多关心殿下一些啊,咦,殿下呢?那个离国公子不是来找殿下的吗?」
朝夕皱着眉头看子荨一眼,还是没说话。
子荨看着朝夕如此不停的摇头嘆气,「公主怎么总是不开窍呢?」
子荨一张小脸都快要皱成一团了,朝夕看着她,差点就要说她和商玦只是在做戏,末了还是忍了住,想到商玦去了内室半晌,朝夕脚步一转往内室走去。
子荨眼底一亮,「公主可要多关心关心殿下啊。」
朝夕的脚步顿了顿,没搭理子荨直接进了内室,商玦正靠在床边的锦榻上看书,他右手拿着书,桌案上放着杯茶,他本想一边看书一边去拿那茶杯,可等手触到了茶盏方才轻「嘶」一声皱了眉,他竟是忘记自己的手还伤着。
朝夕静静走过来,面色平静的将茶盏往前送了一截。
商玦看着她放下书,将那茶盏端起来轻抿了一口,「谈完了?」
朝夕点点头,商玦便又拿起书册看起来。
朝夕坐在他对面,半晌才问,「你怎么不问我们谈了什么?」
商玦唇角微弯,「问了你可会说?」
朝夕转过身去不再看商玦,商玦笑意微深的放下书册,目光忽然严肃起来,「比起你和君冽谈了什么,孤更想知道你今日在藏剑阁外到底怎么了?」
朝夕眉头一皱,侧脸的线条越发冷硬,她摇摇头,「没什么,大抵是寒症快要发作,偶尔会有些微不适。」说着又眯了眯眸,「若非为了我的寒症,今日的乱子也不会出。」
朝夕说着,侧眼扫了一下商玦露出来的手。
商玦弯唇,「孤说过,这点伤你不必放在心上。」
朝夕生硬的转过了脑袋,「我没有放在心上,唐术说过,一月之后就会好。」
商玦点点头不再和她多言,却忍不住低笑一声,朝夕眉头皱的更紧,商玦带着温度的目光便落在她侧脸上不移开,朝夕直了直背嵴,「在淮阴侯负发生了这种事,洛舜华不可能不知道,只怕很快其他人也会知道,但凡是知道蜀国内政的大概都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商玦笑意更深了,「有孤在,你还担心什么?」
朝夕皱眉,表情一时有些严肃,商玦收了笑意,索性走到了她身边去,他身子微微一倾,抬手捧住她的下巴让她将脸扬了起来,「孤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个世道靠的是拳头说话,蜀国内政本就辅修崩坏,这一点旁人也并非不知,现在让他们看到这些乱子,或许还会有些意想不到的好处,蜀国在他们眼中存在感越低,你的阻碍就会越少。」
朝夕和商玦四目相对,心中忍不住一惊。
商玦瞧着她的表情指尖在她唇角一捻,朝夕唿吸一滞,他的手却又放了开,「试剑大会越来越近,巴陵的人也该到了,蜀国和赵国的盟约已破,蜀国急需要一个盟友,这个时候孤带着你回了蜀国,蜀王不可能不心动,不过最终局面为何,还要看他如何决定。」
商玦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得走到了一边的桌案上,他手中拿起一份战报走到朝夕身前,笑道,「赵国和晋国开战了,蜀国的春天近了,北边还是严寒。」
朝夕眉心一跳,拿过那战报看了看。
这信报是郁坧送来的,并未说的十分详细,可看着那战报之上死伤的人数便知道战况十分焦灼,商玦看着朝夕面上的细微变化,忽然问,「你希望谁赢呢?」
朝夕抬眸望过去,商玦眼底一片深不可测的暗光,她淡淡的将那信报放下,平静非常,「他们二者之间谁赢都为时已晚,真正的大赢家不是早就抽身而出隔岸观火了吗?」
朝夕的话取悦了商玦,他唇角一弯,「你知道就好。」
朝夕垂眸,仿佛未看见他眼底的深意。
正有几分沉默,外头忽然响起脚步声,朝夕和商玦朝着门口看去,便听子荨在外面道,「殿下,公主,侯爷来了,是为了适才的刺杀之事。」
商玦眸光一扫,取了一条崭新的丝带走到朝夕面前去,「要去见客了。」
商玦手受伤有些不便,朝夕便自己接过系了上,商玦将她拉起来,用右手将她揽了住,朝夕早已习惯和商玦如此,此刻也不再挣扎,眼看着就要走出内室了,商玦忽然一倾身,热气吹在她耳边道,「你该表现的心疼些……」
朝夕只觉得耳廓一麻,半边身子都有些发僵。
商玦的掌心在她腰间磨砂一下,朝夕咬了咬牙,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演戏是她十分擅长的事,只要她愿意演。
「侯爷不是去了藏剑阁?」
商玦大步而出,声音再没寻常的温文清贵,冷肃的声调显示出他现在的心情不佳。
洛舜华带的人都在外面,只有他一人坐在正厅之中,听到声音他立刻起身,第一眼便看到了商玦被包扎起来的手,洛舜华眉心狠狠跳了一下,「殿下的手……」
商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紧抿着唇未语。
一旁朝夕一把抓住商玦的胳膊,神色略带两分着急的朝着洛舜华的方向道,「侯爷不来,我们也要去问问侯爷,好端端的,淮阴侯府怎会出现刺客?殿下在北燕的战场上都分毫未损,到了府中却见了血,侯爷是否该给殿下个交代?」
洛舜华额上起了一层薄汗,今日去藏剑阁,客人们看到藏剑阁中的珍藏都十分感兴趣,洛舜华几乎可以预见未来淮阴侯府将会有接不完的生意,可还没等一行人从藏剑阁出来就听下人回报踏雪院出了事,洛舜华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急急忙忙赶过来,果然看到商玦挂了彩,虽然不是什么大伤,可商玦的地位不同凡响,但凡是见了血都推诿不得,何况这还是在淮阴侯府之内出的事,他无论如何难辞其咎,洛舜华笑都笑不出来了,听着朝夕微微发颤的声音心中更是打鼓,「殿下赎罪,此事发生在淮阴侯府实在都是洛某的责任,殿下放心,洛某一定会彻查此事给殿下一个交代,殿下的伤势可重?是否伤到了要害?洛某马上让人请府医过来!」
洛舜华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一等一,明显看到商玦只是伤了手却还要多问一句,商玦看出了他的心思,顺便给了他个台阶下,「侯爷不必忙了,小伤而已,孤只是对淮阴侯府的护卫有两分失望,孤尚且能受伤,其他人若是遇上恐怕只会更危险。」
洛舜华抬手擦汗,「殿下请放心吧,洛某马上增加府中的守卫,幸而殿下只是轻伤,否则洛某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对了,殿下今日未至藏剑阁是为何?」
商玦面不改色,「走至半途,孤忽然没了兴致。」
洛舜华眼底微光一闪,「那要不要洛某将藏剑阁的物品册子送来给殿下过目?」
商玦握住朝夕的手,好似在安抚她的担心,闻言口中一笑,却不带分毫感情,「孤要和侯爷做的生意早就开始了,至于别的,孤暂且没有兴趣。」
洛舜华想起早前那一批西戎刀面上忍不住生出笑意,「是是是,殿下放心,工坊之中已经开始做了,您要的东西一定会让您满意。」
商玦定定看洛舜华一眼,「此事可有保密?」
洛舜华闻言立刻点头,「那是当然,只有洛某一人知道。」
商玦点点头,面上神色终于缓和了两分,「既然如此,就全交由侯爷安排了,今日之事孤也等着侯爷的好消息,说起来,自入府至今,府中乱子就未曾断过,这似乎不是个好兆头。」
洛舜华听得心惊肉跳的,当即干笑道,「殿下放心,洛某这就吩咐下去,一定会给殿下个解释的,府中这会儿人多眼杂,因而容易生乱,不过洛某保证……」
洛舜华信誓旦旦的说了好一会儿保证的话才离去,商玦看着洛舜华出门的方向笑意淡淡,「到底也是当年女帝亲封的公侯,如今这幅模样却又哪里还有洛家人的气概,洛舜华不仅急着和燕国做生意,对别的人也是急于敛财,你可知这是为何?」
朝夕眉头紧皱,似有犹豫。
商玦面对面看着她,笃定的说,「看来你知道原因。」
朝夕闻言立刻开口,「我——」
话还未说完,商玦的指尖却落在了朝夕樱唇之上,他嘆了口气,「你若是不愿说,孤无论如何也不会逼你,但是只有一样,往后你的每一句话,都不能骗孤。」
说着在她唇瓣之上轻轻一滑,那温软的触感让商玦眯了眸。
「殿下,卫国公子和公主来了!」
云柘的声音适时响起,朝夕勐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她转首向外,隔着丝带仿佛看到了卫垣和卫诗似得,不由道,「她们来的很快。」
商玦笑了笑,「是吗?可没有君冽来得快。」
朝夕还未说话,卫垣和卫诗已经进了院子,看到商玦被包扎起来的手,卫垣还算镇定,卫诗已经惊唿了一声,「殿下,您怎么会受伤?是谁敢在府中对您下手?」
卫诗满是惊诧,朝夕在旁幽幽道,「她们的目标是我。」
卫诗一愕,「所以殿下是……」
朝夕语声平静,「对,是为了救我。」
卫诗唇角几动,说不出话来。
商玦一笑拉着朝夕落座,又指了指另外两个位子,「坐吧。」
卫诗和卫垣落座,商玦便问,「今日去藏剑阁看到了什么?」
卫诗和卫垣对视一眼,卫垣笑道,「洛家果然不负虚名,他们剑阁之中的确放着些好东西,对了,殿下今日怎未至剑阁?」说着看了了一眼卫诗接着道,「我们在阁中看到了一把剑,与殿下十分相配,所以我们想着……」
商玦摇了摇头,「不必了,说起剑,吴国三公子很爱剑,你们可以投其所好。」见二人面色一滞生出几分迷茫,商玦眉头一皱,「怎么?你们不知?」
卫垣和卫诗面生慌乱,这边商玦的眸色也是一沉,「二月初七之后大家都会散去,剩下不到半月的时间是你们最后的机会,总要上点心才是。」
卫垣和卫诗面色一正,忙点头应声,卫诗面色微白,唇角发颤,半晌都再未说话,不多时,外头又传来人声,子荨走到门口道,「殿下,公主,王管家来请,说是午宴已经准备好了,请殿下和公主一起去用膳,奥,还有公子和公主。」
今日藏剑阁一行自然不只是去看看宝剑武器那么简单,这会儿的午宴才是正题,商玦没说走或者不走,只看向朝夕,「你想去吗?」
霎时间,朝夕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朝夕若说不想,商玦定然不去,可若真是那样就未免……
朝夕平静的点了点头,「自然要去。」
商玦上前拉住她,等她披上了斗篷便道,「好,这就走吧。」
说完便护着她腰身带她出了门,卫垣和卫诗跟在他们身后,一路上沉默无语的往午宴之地的秋水苑而去,这条路他们已经走了许多次,等到了秋水苑门口的时候却发现今日的秋水苑竟然格外的热闹,朝夕不知发生了何事,商玦大眼一扫眯了眸子。
「今日,有新客来。」
朝夕听到了客人们等在门外的声音,她知道,不仅是新客,还是贵客。
因是别人都没进去,朝夕几人也都站在了路口,朝夕正在想今日到府中的会是谁,忽然听到一声极其尖细的嗓子喊,「段夫人到,三公主到,五公主到,九公主到——」
微微一顿,那尖细的声音紧接着再度响了起来!
「四公子到,七公子到!」
忽然到了这样多的公子公主还有一位夫人,虽然并未说来自哪国,可朝夕还是瞬间便绷紧了身子,她的手刚一动,被商玦勐地一把攥住,商玦将她揽入怀中,生生将她指间的寒蝉放回了袖中,朝夕牙关紧咬,让她久等的蜀国王室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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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手疼不疼
「段夫人到——
「三公主到,五公主到,七公主到——」
「四公子到,七公子到!」
宦官尖细的声音好似钝刀一般割磨朝夕的耳膜,她下意识的去摸袖中的寒蝉,脑海之中却陡然浮现出那本来已经有些模煳的画面,巍峨城楼,凄寒冬夜,巴陵王殿的辉煌灯火距离他们越来越远,厚重的宫门在她眼前无情的关了上,黑沉沉的苍穹下,两个纤细稚嫩的身影蹒跚没入无边夜色,渺小的好似两只能被人随时踩死的蝼蚁……
握刀的手指节泛白,若非那一张罩在最外头的大手,朝夕几乎要隐忍不住。
商玦将她揽入怀中,大手紧紧扣住她腰身,一低头,热气呵在她耳后嫩处,「一个夫人几个公主公子而已,你这样就沉不住气了?」
朝夕唿吸一轻,瞬时回了神,商玦在她耳畔低笑一下,一把将她整个人都搂在了怀中,「乖,别忘记你现在是孤的未来夫人,蜀国的一切暂且都与你无关。」
在场之人全都知道朝夕的身份,许多人眼底露出兴味来,似乎等着看好戏,待转过头搜寻到朝夕的身影,却发现朝夕正依偎在商玦怀中亲密低语,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些新客的影响,难道这位蜀国公主当真一点不在乎?!
众人疑惑沉沉的时候,六位新客陆陆续续的入了众人视野。
走在最前的女子一身紫色宫裙,雍容华贵气度非凡,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成熟的风韵,一颦一笑皆带着娇媚又慑人的贵胄,最叫人瞩目的是那一双含情的丹凤眼和左眼角下的朱红泪痣,谁若与她四目相对,无端端就要被勾了魂,此女年不至三十,容颜只是上乘,叫人心折的却是那身贵胄风情,看到来人,几乎不用洛舜华介绍众人便知道了她的身份,公主们年纪轻轻不可能有这样的风情,此人便只能是那个宠冠蜀国后宫的段夫人了!
「夫人,这边请……」
洛舜华是从府门处将几人迎进来的,那恭敬的态度似乎比对待其他诸侯王室的客人更甚,实在叫人大跌眼镜,外面传言淮阴侯府和蜀国王室不睦,看起来那传言并不实。
段夫人全名段凌烟,和当今的蜀国段王后同出一族,而今的蜀国王宫更是被段王后和段夫人一同把持,几乎没有别人伸手的余地,段凌烟缓步走近,哪怕前面贵客众多,她略带两份孤傲的目光也谁都没有看,又往前走了两步,她忽然脚步一顿。
段凌烟目光一抬,忽然看向了一个方向。
远处的路口廊檐之下,一红一白的两道身影正旁若无人的依偎在一起,段凌烟只看了一眼,而后便面带薄笑入了秋水苑的院门,跟在她身后的是三个衣饰华贵的年轻女子,三人容貌姣好仪态万千,却又各有不同,第一人清傲贵气,第二人活泼灵慧,第三人走在最后,大抵没见过什么世面,此刻神色略有两分紧张畏缩,没有前面二人引人瞩目。
三人之后又跟着两位男子,走在前的那人一身黄色锦袍步履沉稳神态倨傲,走在后面的那人一身褐色大氅脚步轻松笑意飞扬,二人一前一后出现,洛舜华一边招唿着新来的几位还得招唿其他人,前前后后忙的额起薄汗,半晌才将大部分人请进了屋。
眼看着人都陆续进了秋水苑,一旁的卫诗不由看向朝夕和商玦,「殿下,咱们该进去了。」
商玦扔搂着朝夕,安抚的在她腰身处紧了紧。
朝夕本来就不喜欢对人示弱,适才那会儿是因为克制不住才露了破绽,眼下自然背嵴一直毫无异色,商玦看着她这模样微微一笑,带着她朝秋水苑而去。
「殿下快快请进,就等您了……」
刚走到秋水苑正厅门口洛舜华便迎了出来,他的动静很大,瞬时间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出来,看到商玦,自然也能看到商玦臂弯之中的朝夕,朝夕眼上敷着丝带,十分明显的感受到了几道不善的目光,她唇角微弯,越发坦然的靠进商玦怀中。
「殿下,这边请……」
洛舜华引路,因是今日来了新客,别人的位子多少有些变动,唯独商玦的位子依旧没变,商玦慢行至左上首,先扶着朝夕落座之后才坐了下来。
屋内几乎所有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一大半是为了看好戏。
商玦在桌案底下攥住朝夕的手,神色平静。
一抬眼,在他对面坐着的赫然便是段凌烟……
段凌烟极具诱惑力的目光在商玦身上盘旋,哪怕洛舜华在主位上说起了冠冕堂皇的欢迎之词她也不曾注意,商玦察觉到段凌烟的目光,毫不躲避的与她对视,待段凌烟看到商玦眼底深不可测的平静眉头微微一簇,随即转过了目光去。
「侯爷,淮阴侯府的试剑大会三年一度,今年更传闻将有名器现世,本夫人奉王令而来,除了贺侯爷的试剑大会,顺便,也是为王上赏赏名器。」段凌烟语声清灵好听,却又有种上位者的威慑力,微微一顿,她又道,「淮阴虽然在蜀地却离巴陵路远,诸位贵客来了蜀地王上未能一一亲待之,王上对此十分自责,特命本夫人为诸位备了薄礼以示心意。」
在场众人许多来自王室或是代表王室,除了试剑大会,哪怕是蜀王继位大婚也未能有如此盛况,实在是叫蜀王十分无奈,然而国家政治却不能不顾,由此才备了礼物以求人心,话音刚落,段凌烟拍了拍手,门口处顿时涌入数十个身着粉衣的婢女来!
这些婢女每人手中都抱着数个礼盒,每至一处便放下一个,虽然是在送礼,可这样的送礼还是在场众人第一次见,不由都哭笑不得,最后才到了商玦和洛舜华此处,一个红色的锦盒放在了商玦面前,商玦连眼波都未动一下。
段凌烟在对面看的清楚,不由一笑,「世子不打开看看吗?」
未曾介绍身份,可段凌烟却知道商玦是谁,商玦半分都不意外,看了段凌烟一眼,口中语气平静道,「夫人的礼物,一个时辰之前孤已经收到,相比之下,那份礼物重的多。」
段凌烟眸光一闪,看到商玦被包扎的手面上沉稳终是一破,她定了定神,忽然看向商玦身边的朝夕,轻轻一笑,她语声淡淡的道,「这份礼物,或许有人会喜欢。」
商玦眉头微扬,对着那礼盒抬了抬下颌。
身后云柘见了,当即上前将那礼盒打了开——
盒盖掀起的瞬间,商玦的目光顿时凝住了,他攥着朝夕的手忽然收紧,连唿吸都轻了一分,云柘在后面看见了盒子里的东西,神色亦是一沉,这二人片刻间的变化哪怕看不到朝夕也能感受的到,她眉头微微一皱,问,「什么礼物?」
商玦把她的手攥的发疼,可却是未答话,他勐地抬眼看向段凌烟,语声骤然沉了下来,「这就是你的礼物?得蜀王宠爱,并不代表在孤的面前也可以为所欲为,这是你的意思?是蜀王的意思?还是你们段氏王后的意思?!」
商玦问的急骤,瞬间连室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四周的觥筹交错顿时停下,洛舜华满头大汗的看着商玦和段凌烟,他怎么都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就要出事!他伸长脖子往那锦盒之内看了看,实在是不知道段凌烟到底送了什么让商玦如此震怒!
段凌烟却只是摇头一笑,「实在是不知殿下怒从何来,大公子已经消失了八年,莫说是做为亲妹妹的,便是我们这些旁观之人都觉的于心难忍,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能让大公子做个漂泊在外的孤魂野鬼,眼下入了蜀国王室宗祠,总归……」
「你说什么?!」
段凌烟的话未曾说完,朝夕忽然厉声打断了她,朝夕浑身发抖,虽然眼不视物表情被遮去大半,可谁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愤怒,这话问完,段凌烟仍然面不改色,她看着朝夕,定声道,「蜀王已经知道你从赵国离开到了燕国,亦知道你和世子一同到了淮阴侯府,这锦盒之内的乃是将大公子奉入宗祠的谕旨讣文,还有追封……」
只有死去的人才会被奉入王室宗祠,讣文昭告天下,再加追封以示尊荣,若真的有人死了这样做无可厚非,可在场许多人都知道朝暮只是失踪而已,失踪的公子或许还会回来,可一个被送入了宗祠的公子可在没有回来的机会,当然,也就没了争取权利的机会!
朝夕的身份众所周知,谁都知道她为王室所不容,可没想到如今有商玦在册蜀国王室依然这般做为,这所谓的礼物不是对她这么多年的委屈进行封赏安抚,竟然送来的是个灵位讣告,所有人都以为朝夕会怒不可遏的失控,可没想到,朝夕只是笑了笑。
「你们以为……哥哥死了?」
她的话语极冷,又因为带了薄笑,莫名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段凌烟皱了皱眉还未说话,坐在她身后席案上的女子竟然当先开了口,「八年杳无音讯,怎么不是死了?哪怕是被贬斥成卑贱的奴隶也该遵从王令,可凤朝暮竟然敢逃离流放之地,他死了倒是好,否则,还是罪人一个,你应该庆幸他死得早。」
清冷的语声带着一股高高在上之感,说出来的话更是恶毒的不留情面,一身青衣,一张冷傲的脸,一双写满了不屑的眼,朝夕瞬间就猜出了来人是谁,她冷笑一声,忽然勐地一扬手,谁都没想到她会忽然出手,只见桌案上的锦盒骤然飞起,以闪电般的速度朝那说话的人砸去,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声惨唿就已经响起,锦盒重重的砸在那说话之人的脸上,纤细的身影被砸的直接朝后仰摔了过去,这变故来的突然,室内顿时一乱,朝夕收了手,语声悠扬的道,「这份礼物我们收不起,讣告?你还是留给自己吧……」
「风朝夕!你放肆!你竟敢……」
对面不知是谁懊恼的低斥一句,后面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哭喊,几个侍婢手忙脚乱的叫人扶起来,一看,那张脸青紫一片还在流血,轻则没有半月好不起来,重则怕是毁了!
段凌烟眉头紧皱的看着商玦,「世子殿下,这样恐怕不太好。」
商玦面不改色,一把抓起朝夕放在桌案下的手,温柔的道,「手疼不疼?」
第089章 噩梦咬肩(万更)
谁都没想到竟然是朝夕当先撕破了脸!
蜀国王室的恩怨在当今这个世道也不算奇怪,王室的姓氏并不能给人永远的荣华富贵,一切都还要看个人的命数,朝夕无疑是命途坎坷的那个,可如今朝夕身边站着商玦,便一切都不一样了,三公主凤念幽只说了几句话就被打了脸,而显然,商世子对此乐见其成,燕国可以和赵国作对,可以对晋国出兵,又岂会怕一个小小的蜀国。
眼见得对面商玦握着朝夕的手温柔相问,便也证实了外面事关「幽鹿玦」的传言是真,这一下,莫说是段夫人,就是蜀王在此都不敢怠慢了!
「风朝夕,你给我……」
三公主凤念清哭着低咒了几句便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一旁的五公主凤念景当即大怒,一句话还未说完,段凌烟先举起了手,她回头朝两位公主看了一眼,漂亮的丹凤眼之中闪出两分无奈,「你姐姐伤了,带她出去看看伤势吧。」
「可是夫人——」
段凌烟眉头一皱,「你想看着你姐姐毁容吗?」
凤念景眼底闪过不甘,恨恨的看了朝夕一眼还是带着凤念清走了,段凌烟看了一眼坐在最后被吓得面色微白的九公主凤念依弯了弯唇,「还是你乖些。」
凤念依僵硬的扯了扯唇,看都不敢朝朝夕那边看!
好好地一场午宴忽然演变成了一场闹剧,且还是蜀国王室的闹剧,主位上的洛舜华面色煞白大汗淋漓,看看朝夕和商玦,再看看一边的段凌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管是哪一方,他这个时候都不能得罪,相比之下,还是段凌烟从容自在的多,她面带薄笑的朝周围看戏的众人抱歉的摇了摇头,口中语气坦然道,「真是对不住了,打扰了大家的雅兴,几个小辈年纪轻火气大,大家不用理会,继续用膳,继续……」
怪倒是能成为蜀王最宠爱的后宫宠姬,除了段王后的扶持,段凌烟自己的手段魅力也不可小觑,在这等场面之下她竟然还能如此淡然,且几个公主竟然对她都有些敬畏,其他人都自诩身份,也不好总盯着别人看,没一会儿,厅内的气氛再度活跃起来。
段凌烟端起酒盏轻轻一抿,又看了看那摔在地上的锦盒,微微一笑看向朝夕,「王上的意思我已经传达到了,你不愿理会也没有关系,虽然被贬斥的没了公主之位,可你还是姓凤的,若你想回巴陵,我可以代为向蜀王传达,嗯?」
任是谁听到这段话都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段凌烟是段王后的人,便是个傻子都能看出她和朝夕的立场是对着的,可她却能将假惺惺的话说的如此自然贴切,这个女人的心性果然非同常人,而朝夕虽然是蜀王之女,可如今连向自己的父亲求情都要藉助别人之手,也实在是叫人感嘆王室凉薄……
朝夕的手正被商玦握在掌中轻轻揉捏,那触感让她有些不适应,想挣扎,商玦却握的更紧了,她正皱眉,商玦已经开了口,「谁说她要回巴陵?」
段凌烟一挑眉,「世子殿下的意思是……」
商玦微微一笑,语气十分温柔,「待试剑大会结束,夕夕会随孤归燕国,至于蜀国巴陵……大厦将倾,不去也罢,蜀国的这一趟浑水,孤就不带夕夕淌了。」
段凌烟眉头一皱,「世子殿下的意思是……」
商玦唇角微弯,再不多言一句,段凌烟眉头皱的更紧,其他人听到这话面上也不仅露出了深思,帝国的情势已有变化,表面上一片风平浪静,可底下却早已暗流汹涌,蜀国虽然位于五大侯国之列,地位却并不稳固,而这个世道,是弱肉强食的世道。
眼看着二人之间的对峙终于结束,洛舜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由得举杯道,「淮阴侯府剑阁多年未开,里头放着的都是歷代洛氏族人的心血,今日得如此多的贵客莅临,委实让洛某与有荣焉,洛某敬诸位一杯。」
众人都频频举杯,唯有商玦未动身前酒盏,商玦不饮酒天下皆知,且身份摆在那处,倒也无人敢怪罪,一片安静之间,段凌烟再度开了口,她先是悠然一笑,直笑的洛舜华手一抖,不知道她又要闹出什么么蛾子出来,谁知段凌烟只是语声悠哉的道,「侯爷阁中的宝器又怎能比得上二月初七的那件苍琊?王上说苍琊乃是洛氏的不世重器,是一定不能错过的。」
淮阴侯府二月初七有新剑问世,许多人都还不知道新剑叫什么,可如今段凌烟就这般大大咧咧的将新剑的名字说了出来,还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顿时让洛舜华皱了眉,他看了看商玦受伤的手,又想到商玦适才说的「礼物」之言,顿时有了几分明白,不由得抿唇一笑,「王上素来眼光极好,等到二月初七,洛某一定不会让诸位失望。」
段凌烟见洛舜华并不打算遵蜀王的意笑意微冷,随即道,「现如今西戎正和帝国打的正酣,诸国都不得不防患于未然,这次,侯爷只怕会盆满钵满。」
洛舜华眼底露出两分幽芒,「洛氏只是手艺人,全凭诸位看重罢了。」
段凌烟一笑,忽然转头看向了室内一人,笑音裊裊道,「听闻离国也有许多铸剑大家,此番不知有没有和侯爷的匠人切磋一番?本夫人倒是很想看看……」
段凌烟不笑之时一张脸莫名威慑,一旦笑起来整张脸便都带着魅惑,那颗眼角的硃砂痣则更是能蛊惑人心,她直直的盯着君冽,那份准确找到目标的笃定让在场众人心惊!
她一个蜀王宫的妇人,是怎么能在第一次见面的情况下准确无误的认出了半分风头都未出的君冽呢,不说旁人,便是君冽自己都有些心惊,细长的狐狸眼眯起,君冽笑的风流多情,「夫人既然想看,君冽自然不会扫了夫人的兴,等午宴之后,本公子可随夫人走,夫人想看多少,本公子就给夫人看多少,夫人觉得如何?」
君冽这话说的极为暧昧不清,在场许多人都皱了眉,这位离国公子的风流名声在外,可却不该对一国夫人如此大胆,本以为段凌烟定然会发怒,谁知她只是瞭然一笑,道,「没有神兵谱,想来离国的铸剑术也不过尔尔,比起公子,本夫人对那神兵谱更感兴趣些。」
君冽无所谓的耸耸肩,「那就太可惜了,因为侯爷无论如何都不会将神兵谱拿出来的,夫人在此不行,便是蜀王在此侯爷恐怕也不会就范。」
本是二人之间的机锋,可忽然之间却转向了洛舜华,洛舜华一愣,脸上的汗意便止也止不住,「呵呵,这个洛某实在是有心无力,祖师爷定下的章程,洛某怎敢违背……」
君冽闻言对段凌烟耸了耸肩,段凌烟莫测一笑竟然也不曾纠缠。
这么一来二去,倒是都将朝夕和那凤念清的对峙抛去了脑后。
几番波折,洛舜华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才维持住场面没再出乱子,午宴将毕,眼看着众人都在撤走,段凌烟又命人将那锦盒捡了起来,还当着众人的面道,「将这锦盒送至世子殿下那处,毕竟是王上和王后的意思,谁也不得违背。」
一下子将蜀王和段王后搬出来,朝夕和商玦刚出门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段凌烟看着朝夕,似乎在等她发难,朝夕却不疾不徐的冷着声音道,「哥哥分明还好好活着,王后却非要在哥哥身上按一个已死的名头,无外乎是害怕罢了,可她难道不知,哪怕讣文已经进了宗庙,只要哥哥回来,他便还是蜀国嫡出大公子,谁也无法改变吗?这么多年过去,段宜秋自以为是的蠢像没有丝毫改变,真叫人失望!」
朝夕语声定定,段凌烟眉头一皱,「你说大公子还活着?」
朝夕下颌微抬,一只手伸出去似乎在感受着什么,见她良久不出声,段凌烟眉头一皱正要说话,朝夕却又开了口,她语气喃喃的道,「哥哥,很快就会回来了……」
段凌烟愣住,朝夕却又极快回神,她平静的道一句「我们走」,片刻就和商玦一起消失在了拐角处,段凌烟站在原地半晌,一回头便看到洛舜华煞白的面色,她眉头一挑,「侯爷的脸色不太好,怎么?是不是凤朝暮还活着的说法很吓人?」
洛舜华咧了咧嘴,「其实……我们也以为他已经……」
段凌烟冷冷的笑了笑,「不要听她装神弄鬼,凤朝暮一日不出现,一日就是个死人,这份讣文她可以不要,却不能阻挡巴陵宗庙里头多一个牌位多一个名字。」
段凌烟说完,也不看洛舜华的面色,带着有些呆愣的凤念依抬步便走。
这边厢,朝夕面色冷肃的走在商玦身旁。
再完美无缺的都有弱点,哪怕没有弱点,也会有逆鳞,对于朝夕来说,朝暮便是那个谁都不能碰的逆鳞,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妹本就是世上最为亲近的存在,凤朝暮是男子,身份贵胄甚至超越朝夕,然而最终却被她的「逆生」命格所连累,从巴陵到淮阴,他们兄妹可以相守四年,凤朝暮却又为何在八年前的时候离开?
那个时候,凤朝暮也不过才八岁……
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去何处?!
若是朝夕没有这样肯定,连商玦都会觉得凤朝暮或许已经死了,时间距离的太久,连他想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他亦不能轻易开口问,问一次,朝夕或许就会通一次。
「今日,那两位公子倒是一句话也未说。」
商玦开口,终于将朝夕平静冰冷的外壳打破,她眉头一皱,语声还是肃杀的,「在他们的心中,哥哥只怕也是死了,这二人心不在淮阴,亦未将我放在眼里,自然不愿打机锋,这个四公子是段王后精心培养,他是最不希望哥哥回来的,七公子和四公子不睦,自然不会帮着他,将战场交给女人,坐收渔利的才是他们。」
商玦转头看她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怎么确定朝暮就快回来?」
朝夕唇角紧抿,「若我临危,哥哥一定不会不管我。」
商玦略一思忖,「以前也是如此?」
朝夕未语,可那模样已经是默认。
商玦眯了眯眸子,「三年之前在赵国,他也出现了?」
朝夕眉头皱起,「你到底想问什么?」
商玦知道朝夕又开始怀疑他,眼底不由得生出两分无奈来,哪怕知道不该问,可是他还是想将她的一切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他正在暗自嘆息着,朝夕却又冷笑一声道,「若哥哥归来,必定不容你从蜀国牟利更多?你在想这个?」
朝夕浑身都是冷硬的刺,这种刺她平日里隐藏的很好,只有让她发怒时才偶尔窥见一二,而她平日里总披着最坚锐的铠甲,唯一的柔软,便是她道出「哥哥」二字之时,商玦眸色暗了暗,少有的不曾退步,「孤想要什么,谁回来都无法阻挡……」
朝夕脚步一顿,忽然转身一把攥住了商玦的衣襟,「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和他们怀着一样的心思,你若是敢对付朝暮,我会让你……」
眼下二人还未回到踏雪院,身后身前都还有些许下人客人能看见他们,朝夕忽然发难,模样甚是兇悍,莫说别人,便是后面跟着的子荨都被吓了一跳,商玦一把握住她攥着衣襟的手,语声温柔却莫名含着两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让孤什么?」
朝夕自然记得眼下的处境,她缓缓的松开商玦的衣襟,甚至十分温柔的将那皱褶抚平,她一手落在商玦前襟,垂着的那只手忽然攀上了商玦的腰,整个人靠进商玦怀中,身子一倾,几乎贴着他脸侧的道,「让你后悔用一座城池从赵国换走我!」
距离离得太近,朝夕察觉到商玦的唿吸轻了一分,她唇角微弯,冷哼一声退出半步,转身继续朝前走,适才那片刻的锋芒已经不在,刚才那一幕更像两个人之间的打情骂俏,朝夕走出两步商玦已跟了上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朝夕怎么挣扎他也未放!
回到踏雪院的时候扶澜正站在门口等着,刚进了院子朝夕一边将商玦的手甩了开,继而便进了内室,商玦眯着眸子站在门口,到底未曾跟进去。
子荨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连忙到内室去侍候了。
扶澜靠在门口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看着商玦受伤的手道,「真是可怜啊,都受伤了怎么还是这种待遇。」说着眼睛一亮,「听说蜀国王室的人来了?还听说小鹿发货了打了个公主的脸?怎么就没让我跟着呢,下一次我也跟着你们去赴宴吧!」
商玦回过神来,看扶澜一眼进了一旁的暖阁,平静道,「去赴宴的都是有身份的人……」
扶澜「哼」一声,「身份算什么,我就说我是……」
扶澜话语一顿,悻悻的耸了耸鼻子,「算了算了,有什么好玩的,我才不去凑热闹,指不定还伤着了自己,对了,小鹿这是怎么了?怎么看是对你也很不满呢?看来你这苦肉计没有用啊,伤了手算什么,你就应该让人一剑穿胸然后再……」
商玦眼神一冷,扶澜立刻收声将嘴捂了住。
待商玦转开目光,扶澜才「哼」一声走到一旁敞椅上去窝着,「现在蜀国王室已经来了,这基本上客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洛家也不会再出什么么蛾子了,真不知你担心什么。」
商玦听了他的话不置可否,却道,「不,还有人没来。」
扶澜眉头一挑,「还有谁没来?赵国和晋国打的正欢,这不正是你的计划吗?」
商玦表情有些冷沉,再不復平日里的清贵泰然。
见他表情难看,扶澜只好道,「难道有什么超出了你的计划?」
商玦眯眸片刻,「有些事,早就超出孤的计划了。」
扶澜一惊,「那怎么办?若一切不在你的掌握之中,可就失了先机,小鹿怎么顺利回去巴陵呢?是蜀国王室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
商玦摇摇头,「不是,是……是凤朝暮。」
扶澜一愕,「那个消失了八年的凤朝暮?!连你也找不到的凤朝暮?」
商玦眉头皱起,「对,连孤也找不到。」
扶澜摸了摸下巴,「这样,是有点棘手,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凤朝暮是小鹿的亲哥哥,总是会为了她好的,和你的计划有什么冲突?」
商玦摇摇头,「不是会有什么冲突,而是……这个人,让孤不安。」
扶澜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连你都不安了那别人就更……」
商玦垂下眸子,未再说话,表情却不曾放晴。
君冽从秋水苑回自己住处的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辛彻在后面跟着不由觉得好奇,半晌才疑惑的压低了声音问道,「主子,您今儿怎么了?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你不会是看上了哪个蜀国的公主正在密谋怎么把别人骗到手吧?」
君冽脚下一个踉跄,转身抬手便是一个重拍,辛彻后脑勺上挨了一下,人差点都晕了,便听君冽恨铁不成钢的道,「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就蜀国那几个公主还要本公子苦思冥想怎么骗到手吗?凭本公子如此风华绝代的模样不是勾勾手指头她们就会送上门吗?!」
君冽来了气,说话的声音更是靠吼得,看着辛彻一张煞白的脸和颤抖的唇他还不解气,冷笑了一身道,「把你家公子想的越来越没出息了,别说是蜀国那几个,就是宋国的那个宋解语你家公子我也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她拜倒在你家公子我的……」
「主子您快别说了……」
辛彻面色煞白,一张脸都皱在了一起,捂着自己脑袋顶越过君冽的肩头朝他身后看去,那目光十分尴尬惊恐,不由得让君冽一滞,他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他皱着眉头转过身去,待看清了不远处站着的两个人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十多步之外,宋解语和宋解意一前一后站着,正定定的看着他,宋解语还是那副百年不变的冷清样,宋解意则是狠狠的瞪着君冽,好似和他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君冽总算明白了辛彻的眼神为何那般惊恐。
然而君冽就是君冽,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对着十多步之外的二人点了点头,「真是巧啊,君某正在想念二位公主的花容月貌,二位公主就出现了,唔,你们要过去吗?请——」
君冽十分礼貌的往旁边退了一步,抬手一请。
宋解意还是狠狠的盯着君冽,宋解语倒是神色泰然的走了过来。
眼见得二人越走越近,君冽面上带着十分礼貌的笑意风流倜傥的站在一旁,不多时,二人已经走至他身前,宋解语不动声色,宋解意的眼睛里却写满了愤懑的光,眼看着宋解意走到了她身前,君冽忽然咧嘴一笑,语气暧昧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刚才又没说你,难道你是在恨我子看中了你姐姐没看中你吗?」
宋解意本就记着早前第一次见面时君冽的轻薄之举,这会儿更是被这话激怒,瞬间就停下脚步面生怒色,「君冽!你放肆——」
「我怎么放肆了?我看透了你心中所想所以你恼羞成怒了?哪怕你不乐意我也看不上你,因为你这张脸长得实在不能入目。」说这话,君冽一把将辛彻拉了过来,指着辛彻道,「看,连我的小厮都不忍心看你这模样……」
宋解意纵然有些心机,可哪里被人这样当着面的挤兑侮辱过,瞬间就红了眸子,而辛彻哪里是不忍心看,实在是他不敢看罢了,此刻被自家主子勾着脖子,实在是有苦说不出,只能把脑袋低的更低,反倒像是佐证了君冽的话似得。
宋解意粉拳紧攥,红着眼圈求助似得看着宋解语,一边只能想到一句话来骂人。
「你这个无赖——」
宋解语终于停下了步子,她眯眸看着君冽,眼底终于浮现出两分不贊同的威慑来,她看着宋解意委屈的模样眼底生出几分无奈的心疼,伸出手去道,「解意,你过来……」
宋解意不敢相信宋解语竟然不帮她出头,「姐姐你——」
宋解语见她竟然还想和君冽理论纠缠眉头一皱,这边厢君冽倒是笑的瞭然,「你姐姐的意思是,你不应该与我争论免得自降身份,你姐姐比你聪明多了!」
宋解意眼底闪过暗芒,却不得不朝着宋解语走过去,她低垂着眸子燕尾微红,看起来万分可怜,眼看着宋解意的手已经交到了宋解语手中,君冽忽然在后面一笑道,「不过你姐姐大概还不知道洛灵珺是被你给推下去的吧。」
这句话好似一道闷雷打的宋解意身子一颤,察觉到宋解意的不对劲,宋解语掌心一收更是瞬间将锐利的目光看向了君冽,「你说什么?」
君冽对上宋解语的目光笑意格外温柔,「你听清楚了,何必再问我一遍?」
他抬了抬下巴,「你问她不就好了?」
宋解语眼神一厉,「我劝你最好不要胡言乱语,否则……」
君冽举起双手后退一步,「好好好,对于美人的要求我从来不会拒绝,你放心,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再不会有别人知道,若你不信,可以单独来找我,我可以用别的方式像你保证,恩,保证比齐国大公子平日的保证更有意思……」
宋解语眯了眯眸子,又看了宋解意一眼,拉着她便走。
君冽举着的双手落下,一抱在怀,笑意凛然的看着姐妹二人快步离开。
辛彻在一旁冷汗淋漓,带着几分虚弱的看着君冽道,「主子,你的胆子太大了,宋国有齐国靠着,若是齐国大公子知道了,咱们很危险啊,您开玩笑也开得太没边了吧。」
君冽笑意兴味,「宋解语还不知道她这个妹妹的手段呢,我这可是好心,至于那个齐国大公子嘛,此人自诩贤德尊贵,是不会将自己置于一个为了女人争风吃醋的风波之中的。」
辛彻擦着额头的汗,「主子您到底想干什么?」
君冽一脸诧异的看着辛彻,「你看不出来?」
辛彻迷茫的问,「我应该看出来什么吗?」
君冽若有所思的盯着宋解语二人离去的方向风情万种的一笑,「你就不觉得……宋解语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很……欠调戏吗?」
辛彻刚擦了的冷汗又冒出来,鬼祟的四下看看,不敢答一句话。
直至夜色降临朝夕也未和商玦说一句话。
子荨发现了二人之间的气氛,心中不免的有些担忧,晚间十分唐术来给商玦换药,子荨便非要拉着朝夕在一旁看着,口中道,「殿下这药要换一个月呢,唐先生每日来去多不方便,公主若是知道怎么换了就可以帮殿下换了啊,公主要学着呀。」
子荨一派天真烂漫,朝夕纵然冷着脸也没好说她,唐术在旁听着也十分同意似得,竟然一边给商玦换药一边讲解起来,朝夕皱着眉头,强忍着面上才未表露一分,商玦笑意平静的听着,一切看起来都十分正常,唐术给商玦换完了药站起身来,脸红红的看着朝夕,小声的道,「公主殿下可学会了?若是有什么不明,小人还可……」
朝夕对唐术发不出来火,她淡淡转身,「我知道了。」
唐术便点头不再说,又拿出伤药来,「好,那明日属下就不来了……」
朝夕唇角几动,想说什么又忍了,待唐术一走,她便看向子荨,「刚才你也看到了?」
子荨茫然,「公主说什么?」
朝夕扬了扬下颌示意商玦的手,「你给他包扎。」
说完人就进内室了,子荨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颇有几分同情的看着商玦,商玦眼底闪过无奈,挥了挥手,「好了,你下去吧。」
子荨「奥」一声,行完礼退了出去。
商玦嘆了口气,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才进内室,进了内室却发现无人,倒是浴房之中传来水声,他脚步一动,鬼使神差的就朝浴房走去,到了门口方才停下,犹豫一刻,还是转过身到了另一头的小书房处,刚翻开一本册子还没看,朝夕已经出来了,看都没看他一眼便上了床榻,将床帏一放,竟是一副完全不理他的样子。
商玦想到今日午间的对话眸色微沉,咬着牙将凤朝暮的名字念了三遍。
进了浴房,再出来的时候床榻之上的唿吸已经平静绵长,商玦走至床边将床帏掀开,果然看到朝夕熟睡的脸,白日里的冷肃已经退去,现在的模样要温柔的多,商玦定定的看了片刻,到底还是掀开锦被躺了上去,他们两人锦被之间隔着些距离,泾渭分明的味道。
商玦发现朝夕是真的睡着了,他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却是放心的盯着朝夕看了许久,夜色极深了,商玦才熄灯闭上了眸子,眼看着意识有些混沌了,他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勐地睁开双眸,转头一看,身旁的朝夕竟然在微微的发抖……
这画面有些似曾相识,商玦眉头一皱倾身轻触朝夕的面颊,「夕夕?」
朝夕未动,身上的颤抖却更剧烈,商玦心中一跳只以为是她身上的寒症要发了,一把将她的手腕从被子里扯出握了住,内息刚一提,朝夕却勐然睁开了眸子,她漆黑的眼瞳之内一片波光潋滟的璀璨,隐隐的透着一股子暗红,见她醒来商玦心中一松,连忙将内力往她脉门之中送去,一边问道,「心口可疼?别急——」
话还未说完,朝夕忽然眯了眼,她一个挺身坐起来,目光忽然焊狠的落在了商玦身上,商玦一怔,还未反应便看到了寒蝉的光,朝夕速度极快的出手,直袭向商玦的脖颈,商玦丝毫不怀疑她这一刀可以割断他的脖颈,他侧身躲开,可下一瞬朝夕却好似猎豹一般的扑了上来,商玦脑海之中电光火石间忽然想到了朝夕尚在燕营时的那次异样!
——她又梦魇了?!
这想法刚落定商玦人已被她扑倒在床头,她跨坐在他身上,一手卡着他的脖颈,一手拿着寒蝉,那双平日里写满冷傲的眸子此刻尽是杀意,忽然,她的手高高一扬,勐地朝他的脖颈扎了下去,商玦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的手握住,寒蝉的刀剑距离他的肌肤只有寸余。
商玦双眸微眯,「夕夕,你看清楚我是谁!」
朝夕眉头一皱,显然是挺到他的话了,可她眼底生出两分迷茫,好似没听懂他的意思,不仅如此,她还更为使力的朝商玦刺了下去,同一时间,卡着商玦脖颈的手勐地收紧,商玦不得不用受伤的手将她抓着自己脖颈的手也攥了住!
伤口开裂,血迹很快渗出,闻到血腥味,朝夕骤然更为狂躁,举着寒蝉的手勐地从他掌心挣脱,又朝商玦刺下,那势头带着枕头旁生起一股子劲风,没了办法,商玦只得躲,朝夕似乎陷入了梦境还未醒神,他不想伤了她便不能回手,躲了第一次,还有第二次,眼看着受伤的手越来越疼,商玦忽然腰身一转反身将朝夕压在了身下!
一把将她落在脖颈上的手扯下,在一把将她的两只手都按在枕上,商玦以一个绝对制衡的姿势将朝夕按了住,「夕夕,我是商玦!你看着我!」
商玦语声低沉,瞬时吸引了朝夕的注意,可朝夕眼底还是迷濛,一瞬之后,骤然挣扎了起来,她一双眸子挣得通红,仿佛撕斗的困兽,若是将她压制,仿佛她下一刻就会自爆而死,商玦眸色一痛,手指在她腕间一错,寒蝉当即滑落一旁,商玦看着她这模样嘆了口气,忽然放开她的手一把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朝夕只愣了一瞬,下一刻,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都落在了商玦身上。
朝夕仿佛对身前之人恨极,见拳脚相加并无用处,忽然神色一厉,张嘴便咬在了商玦肩头,隔着薄薄的中衣,朝夕的牙瞬间就嵌进了商玦的肌理之内,商玦紧抿着唇,低声叫了两声「夕夕」,朝夕仿佛是打的没了力气,又仿佛是被口中的血腥味惊住,她一愣,继而大汗淋漓的闭着眸子开始喘息,急促的喘息带着她身体一阵起伏,商玦紧压着她,目光不由得一变,察觉朝夕失了力,他一把捧住了朝夕的脸。
「夕夕,我是商玦……」
「醒过来,快醒过来……」
朝夕浑身瘫软的喘着气,某一刻,身子忽然一颤,商玦神色一紧,只以为她还在梦魇,可待朝夕再睁开眼,眼底却有自己明显的倒影,她眼底闪过一分迷茫,继而被明显的清明覆盖,定定的看了他片刻,她忽然低眸看他们眼下的姿势!
眉头一竖,她眼底生怒,「你做什么?!」
商玦面生苦笑,眼底却是一松,他撑床坐起,淡声道,「你梦魇了。」
朝夕一愕,也坐起身来看眼下的境况。
她从自己的被窝移到了商玦的锦被之上,床榻之上一片混乱,自己的寒蝉也掉在一旁,商玦额上有层薄汗,肩头有个血红的牙印,那只受伤的手,更是被血大湿了,朝夕理智回来,看着这场景真是不想相信都难,她眼底再度闪过迷茫,商玦却抬起那完好无损的手抚了抚她的脸,「现在没事了,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燕营。」
朝夕急速的平静下来,垂眸思忖一瞬,十分坦然的看向商玦的伤口,她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瞬犹疑,而后还是身手利落的下了床,不多时回来手上已拿着伤药。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唐术教她的换药之法。
一番打斗挣扎,商玦的中衣已经半敞,他姿态从容的靠坐在床头,朝夕坐在一旁为他包扎手上的伤口,一眼不发的包扎完毕,她抬眼看向商玦的肩头,那敞开的衣襟露出商玦大片的肌肤,他宽厚的胸口肌理分明,并不比外表看起来那般纯良无害。
想了想,朝夕上前将他衣襟扒了扒,朝夕俨然是一副正经的面色,可商玦衣带半解春光半露却委实不算严肃,再加上肩头那个暧昧至极的血牙印,朝夕几乎不能自主的觉得别扭,她紧抿着唇为他伤处伤药的样子取悦了商玦,他忍不住低笑一声,紧接着就看到朝夕在他咫尺之地红了耳廓,那淡粉色的耳垂就在他眼前,他真想……
「这一次是我的问题。」
朝夕退开,落下此话便转身去放下伤药,再回来的时候面色仍是绷得紧紧地。
商玦抬眸看着她,「适才梦到的是谁?」
朝夕皱眉,眯眸,继而冷静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商玦没有思考这话的真假,他从善如流的点点头,朝外看了一眼,「天亮还早,上来吧。」
朝夕平静的上了床榻,刚躺下就听到耳边传来的倒抽冷气声,她转头,顿时见商玦姿势僵硬的睡着,他手伤在左边,肩头伤在右边,此刻平躺着动也不能动。
朝夕抿了抿唇,唇间仿佛还有他的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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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各怀心思
「夫人,淮阴侯夫人来了。」
绡纱帐帘被掀开,侍婢恭敬的站在段凌烟榻前低声通禀,都是夫人,可是这两个「夫人」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段凌烟微闭的眸子半睁开,抬起手来往后挥了挥,身后两个替她捏肩的婢女瞬时起身退了开,段凌烟这才懒洋洋的道,「让她进来。」
侍婢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不多时,朱氏神色恭敬的走了进来。
「拜见夫人。」
朱氏双膝一弯跪倒在地,硬挺的背嵴弯成一个半拱着的弧度,模样十分卑恭,段凌烟看着自己刚染就的鲜红指甲淡淡的点了点头,「起来吧。」
朱氏十分安静的站起身来,目光一抬便看到段凌烟只着了中衣的慵懒样子,她的年纪不算轻了,可那一张脸却仍然能嫩的掐出水来,年轻,鲜活,却又有十多岁姑娘没有的风情,那双丹凤眼,那颗泪痣,仿佛散发着幽香的花一般,即便知道那花有毒,却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往前靠的更近一些,难怪,难怪段王后要扶持她上位。
若说唯一的遗憾,大抵是哪怕冲冠后宫却仍然没有自己的孩子……
朱氏心中默默想着,不料段凌烟忽然转眸看了过来,那一双含情的丹凤眼内尽是锐利,仿佛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心思,朱氏心中一慌,连忙低下了头去。
段凌烟打量朱氏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只用不疾不徐的语声淡淡道,「过来之前王后专门和本夫人提了你,当年在巴陵,你们都是熟悉的姐妹,这么多年过去了,却是连面都未曾见过几次,王后她心中十分挂念你呢。」
朱氏一笑哪里能当真,「能得王后的记挂是妾的福分。」
段凌烟眯了眯眸子,「既然知道这是福分,王后交代的事情却为何不曾办好?凤朝夕回到淮阴已经有小半月,可她今日却还能伤人,你怎么想?」
朱氏心头一跳,忙道,「夫人,凤朝夕虽然眼盲年纪也不大,可委实不是个简单的,当年妾就发现她有些不寻常,本想找个机会给她点教训,谁知道那赵国二公子偏偏就看中了她,如今她回来,表面上看起来借着商世子的势,可妾总觉的她自己也不简单。」
段凌烟挑眉,「哦?怎么个不简单法?」
朱氏眯着眸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当初他们一到府中妾就想做点什么的,可却不想事情忽然败露了,不仅给了凤朝夕发难的机会,我们自己府中也出了事,虽然目前找不到缘故,可是妾总是觉得这些事都和凤朝夕有很大关系。」
段凌烟闭眸思忖一瞬,问,「是商玦?」
朱氏摇头,「不,不像,商世子还和侯爷做了一笔买卖,妾觉得是凤朝夕自己对淮阴侯府有所怨怼,毕竟当年在府中她过得……」
段凌烟自然之道朝夕在淮阴侯府过得什么日子,她冷笑一下仿佛一点都不同情朝夕的遭遇,只是冷声道,「既然知道她心存怨恨为何不利落的下手?」
朱氏面色微白,「不是妾不想,实在是……何况商世子还在,若是闹得太大太难看府中的试剑大会就会受影响,旁的无所谓,侯爷对试剑大会看的很重。」
段凌烟似笑非笑的看了朱氏一眼,朱氏被她一看,神色顿时一慌,便听段凌烟继续道,「淮阴侯准备把二小姐送去镐京?这件事淮阴侯做的似乎有些不地道。」
朱氏闻言拳头顿时攥紧,「夫人……」
段凌烟一笑,「得了得了,镐京的谕旨都下来了,王上也都知道了,这件事已经成定局,本夫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现在本夫人来了,凤朝夕的事也不必你管了,近来淮阴侯府事端颇多,你们先管好自己的家务事吧。」
朱氏暗松了一口气,「是,夫人。」
段凌烟眯眼片刻,忽然道,「二月初七的那把剑……」
朱氏神色微变,「夫人,这个妾做不了主。」
段凌烟笑着摇了摇头,「也罢,就不难为你了。」
微微一顿,段凌烟又道,「凭你看,商世子对凤朝夕的宠爱是真是假?」
朱氏闻言面色便是一肃,「妾以为,是真。」
段凌烟眉心一跳,「怎么说?」
朱氏想了想,「第一,商世子不会无端的用一座城去换一个女子,这本身就是很吓人的,第二,幽鹿玦在凤朝夕的身上,幽鹿玦的地位夫人自然明白的,可商世子不仅将幽鹿玦给了凤朝夕,还要给她世子夫人的位置,若只是一时宠爱,怕是做不到这一步,第三,从到淮阴侯府开始,他们二人几乎形影不离,商世子对凤朝夕十分宠溺。」
段凌烟轻轻皱眉,面色略有些深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才轻声道,「若真是如此,那凤朝夕却是不好轻易动了。」
朱氏一惊,「夫人,若是连您都……」
段凌烟斜睨了朱氏一眼,「你懂什么,蜀国现在的处境并不十分明朗。」
朱氏眉头微皱,有些迷茫的样子,段凌烟不欲和她多言,随即挥了挥手,「好了,你也莫要多心,本夫人只是问问罢了,接下来府内不要再出岔子便好,你回去吧。」
朱氏连忙应声,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待朱氏退走,先前的侍婢才进屋,段凌烟从榻上坐起来,理了理自己的中衣朝左边窗户外看了一眼,「三公主怎么样了?可还在哭号?」
那侍婢神色不变的上前来为段凌烟穿鞋,一边道,「哭累了,这会子倒是睡了,带来的太医说三公主脸上或许会留疤呢。」
穿好了鞋,段凌烟懒懒的伸了个懒腰才站起身来,走至铜镜之前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脸,而后便是一笑,「王后只教会她们如何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却忘记教她们如何收敛锋芒,今日这一齣戏倒是给他们长了个教训,对了,五公主呢?」
那侍婢恭敬的垂眸,「还未歇下,五公主很气愤。」
段凌烟笑起来,「气氛……她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她应该高兴才是。」
侍婢不敢接话,只是谨慎的问,「那夫人的意思是……」
段凌烟神色一肃,「等王上的消息吧。」
侍婢眼底闪过诧异,却未多言一句。
朱氏从蜀国王室所住的拂月阁出来的时候浑身还透着一股子凉意,离开巴陵多年,在淮阴侯府这个狭小却安逸的地方生活的太久,久的她都有些不习惯卑恭的做个下等人,也忘记了,如何面对那些压迫人的威慑力,朱氏抬眸,夜间的淮阴侯府一片灯火璀璨,巍峨恢弘,像极了一座权势财富并存的王宫,然而也只是像而已。
若她当初未嫁出巴陵,若她是巴陵王宫的那位,那么今日,享受跪拜的就是她,而非那个出身低下的段凌烟,朱氏想到段凌烟的出身心底终于好受了一点,她径直回了梅园,路过洛舜华的书房院之时下意识往里头看了看,「侯爷在做什么?」
身后的婢女忙道,「侯爷正在理今日新接到的单子。」
朱氏闻言冷笑一声,再不说一句的回了梅园,她未曾直接回主屋,反而是先到了左跨院,守在门口的侍婢见她来了赶忙行礼,朱氏挥了挥手走了进去,她对身后自己的侍婢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将门关上守在了外面。
屋内,朱氏走到内阁去看躺在床上没什么生气的洛灵珺。
已经过了几日,洛灵珺虽然退了烧身子也调理的差不多,可是整个人都是恹恹的,朱氏看的有些心疼,不由走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下午的药膳可都吃了?」
洛灵珺目光呆滞的看了朱氏一会儿才回神,点了点头,「吃了。」
说这话,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微光一闪。
「母亲,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朱氏看了一眼外面,压低了声音道,「都安排好了,这两日都在教她,后天晚上就可以按照计划行事,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珺儿,你出去了可一定……」
朱氏说着便有些哽咽,洛灵珺眼眶微红,眼底却又有两分期待的微光,她定了定神强扯了扯唇角,「母亲,倘若事情败露,父亲他一定会……」
朱氏眼底闪过狠光,「不会的,就算事情败露他也没有时间去将你追回来了,只能将错就错,眼下试剑大会降至,他就是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他是最看重面子的人。」
洛灵珺唿出口气,「那就听母亲的。」
说至此,洛灵珺不知想到了什么,「母亲,可否需要帮手?」
朱氏眼光一定就知道洛灵珺在说什么,她断然摇头,「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就会出乱子,你的心思为娘还不知道吗?这件事为娘会给你安排妥当,你出了淮阴侯府的门,便也不要想别的了,先躲一个月的风头,之后为娘自然对你有别的安排。」
洛灵珺点点头,眼底闪过两分壮士断腕般的决绝。
书房院里,洛舜华正放下手中的帐单,眸光一抬,看向站在一旁的洛灵修,他眉头微皱,沉声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
洛灵修面上生出些微的迷茫,「父亲说的是什么?」
洛舜华看着洛灵修道,「眼下又来了三位公主,这一次的试剑大会身份尊贵的女客恐怕就这几位了,为父问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懂?」
洛灵修先是一愕,继而忍不住的扯了扯唇角,「父亲怎么忽然……」
洛舜华勐地一拍桌子,「我在和你说正事!你以为我愿意听你那些烂事吗?平日里你寻欢作乐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现在到了正题,你可得想清楚了。」
洛灵修眯眼,眼底闪出两分贪婪的光,「这几国公主之中,论起姿色,自然是宋解语第一,可是她已然订了亲,接下来无外乎是宋解意和卫国公主以及今日到的这三位蜀国公主,这几个人之中嘛,自然是卫国公主生的最为……」
洛灵修兀自分析着,洛舜华眼底却生出怒意来,又是一掌排在桌案之上,他恨铁不成钢的道,「卫国偏向燕国,何况一个南一个北,你就算将人娶了回来又能如何,宋解意身份不高,又是个有些古怪的,自然也不能娶,剩下的就只有今日到的三位公主了,这三个人之中九公主年纪小身份低不做考虑,唯有三公主和五公主两个可以选择!」
洛灵修被洛舜华一顿唿和心中十分不快,抿了抿唇咕哝道,「父亲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儿子,既然只有三公主和五公主可以选择,那就选他们之中的一人好了。」
洛舜华简直气的发抖,半晌才道,「你能不能自己用点脑子,什么事都要我给你想好,等我死了,你要怎么维持淮阴侯府的家业,你……」
洛舜华语气严厉,眼底满是失望,洛灵修心中不服气,却不敢犟嘴,只好强硬的低下头去不说话,洛舜华深吸两口气,语气终于稍微和缓了一分,「给你说到了这里,剩下的你自己去想,蜀王的女儿要娶也并不容易,可这是唯一的办法,你妹妹人到了镐京,咱们这里亦要争气些,那两个公主都不是好相与的,这两日你最好给他们留下个好印象!」
洛灵修挺了挺背嵴,「是,儿子知道了。」
洛舜华静静的盯了洛灵修一会儿,长长的嘆了口气,「好了,你去吧,我也不逼你,给你点时间想想,等你有了决断,为父自然会为你打算,娶一个公主,将来就算蜀王对淮阴有什么念头,看在公主的面上也不会为难你们。」
洛灵修眨了眨眼,「奥」了一声。
洛舜华眼不见心不烦,连连挥手,「走吧走吧……」
洛灵修转身往外走,走出几步忽然想到什么似得转身道,「父亲,今日我听见凤朝夕说他哥哥要回来了,这……」
洛舜华神色一变,「滚出去!」
洛灵修被吓得后退一步,连忙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反身关上门的瞬间还有些后怕适才洛舜华的狂怒,他拍了拍心口平静一阵,招招手将自己的亲信叫了过来,开口便问,「不是让你去盯着那边吗,三公主和五公主现在在干什么?」
那亲信暧昧的一笑,凑在洛灵修耳边道,「三公主白日受了委屈,听说脸上的伤不容易好之后又闹了一通,现在已经睡了,五公主倒是还没睡,刚才派去盯梢的人回报说五公主回去也发了一通火,正在盘算着怎么挑事呢。」
洛灵修眉头一扬,「挑事?」
那亲信点点头,「是啊是啊,三公主不会善罢甘休的,五公主想对付凤朝夕。」
洛灵修「啧」了一声,「果然是个不好相与的。」说着话,洛灵修眼瞳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骤然生出两分惊喜来,「哈哈,我知道了……」
亲信一派迷茫,「世子想到什么了?」
洛灵修眯眸一笑,「想到怎么讨美人欢心了!」
亲信还是一片迷茫,「讨哪个美人的欢心?」
洛灵修高深莫测的笑着却不答话,又思忖一瞬忽然在那亲信耳边细细吩咐起来,「我告诉你,你明日里去三公主那里……」
那亲信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随即便睁大了双眼看着洛灵修,片刻之后笑道,「小人明白了,世子放心,小人一定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办好这差事!」
洛灵修奖励似得拍了拍亲信的肩膀,志在必得的往院门口走去。
寒夜渐深,泼墨一般的漆黑仿佛能隐藏一切人心诡诈,唯独经歷了梦魇之后的朝夕来不及在心湖泛起多少微澜就沉沉睡去,第二日一大早,朝夕睁眼就看到一张俊美无俦的睡颜,她心头一跳,悲伤地发现她又将商玦抱着睡了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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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离国墨凤(题外话必看)
蜀国王室到淮阴侯府便生出事端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唯一没想到的是朝夕面对王室的态度如此直接强硬,不管旁人怎么想,子荨倒是十分担心昨日那公主伺机报復,结果一大早她就发现自家公主的深思有几分恍惚,子荨心中一紧,「公主,您怎么了?」
朝夕今日起的早,洗漱之后就在暖阁想着什么,她速来不外露情绪,如今这些微的异样让子荨有些意外有些心惊,听到子荨的话朝夕回过神来,「没什么。」
子荨皱着眉头,「公主早间一起来坐在这里就没移过地方,奴婢看着您好一会儿了,公主在担心昨天那个公主吗?还有那个段夫人,看起来也很不好相与呢。」
朝夕瞬时眯眸,眼底闪过两分锐利幽芒,这模样才是子荨熟悉的。
「不甘心多少是有的,不过还用不着我担心。」
子荨因朝夕的沉稳笃定而安心了两分,想到昨日那几个人眼底还生出几分怜惜,犹豫一瞬道,「公主,昨日那三个公主都是您的姐妹?还有两个公子呢,虽然未曾说话,这样说起来您不是没有家人的,在巴陵您还有更多的家人吗?」
朝夕皱眉,「家人?就凭她们也称得上家人两个字?」
子荨面色微白,当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朝夕看着子荨,「你的家人,各个都想让你死想让你消失吗?」
朝夕语气冷肃,虽然并非针对子荨,却还是将她吓得不轻,子荨紧抿着唇不语,朝夕那张绝美的面容上却只有冷凝,气氛正僵持,子荨紧张的掌心冒出了汗意来,正不知怎么办才好,一阵脚步声拯救了她,一回身,便见商玦已梳洗齐整走了过来。
隔着一道珠帘,商玦老远便感觉到气氛不对,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朝夕的话,他看了一眼子荨,便也明白大抵是这个小丫头说错了话,他掀帘而入,果然看到子荨惊惶的目光,商玦大发慈悲的挥了挥手,温雅笑道,「去传早膳吧。」
子荨应一声忙不迭的退出去,商玦坐在朝夕对面,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儿,「何必为了她们动气呢,既然不在乎,就不必去管旁人说了什么。」
朝夕垂眸,「并非动气,只是我已经很久没听过这种说法了。」
商玦虽然没听全,却也猜出了个大概,「在你心中,只有朝暮才称得上是家人吧。」
朝夕转眸看他,神色平静,「不然呢?」
一母同胞,还是双身,这的确是世上最亲近的存在。
商玦想到昨日朝夕曾因此和他生气,顿了顿才道,「孤可以帮你找他。」
朝夕眉头微蹙有些意外,她转过头去,半晌才摇了摇头,「不必,我找了这么多年,巴陵那些人找了这么多年,都未曾找到,我总觉得,他会自己出现的。」
微微一顿,朝夕又道,「他不会不管我。」
商玦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这片刻之间子荨和坠儿已在偏厅摆好了早膳,商玦和朝夕移至偏厅,刚一落座坠儿便进门神色凝重的看着朝夕,她似乎是有事要禀告,却碍于商玦在场有所犹豫,朝夕沉吟一瞬,「你说吧。」
坠儿意外的看了一眼静静用膳的商玦,忙正了神色道,「洛灵修派人去了三公主那里,似乎有拉拢之意,洛灵修还要和三公主单独见面。」
虽然不是什么顶顶重要的消息,可这还是朝夕第一次在商玦面前无所顾忌,商玦不动声色的样子让朝夕十分满意,她点了点头让坠儿退了下去。
坠儿刚走,商玦便道,「算来算去,洛灵修只能娶蜀国的公主还算有希望。」
朝夕颔首,「九公主年纪太小地位也不高,而五公主表面无邪内里却心机深厚,自然是心直口快的三公主更好降服些,洛灵修的动作倒是快。」
商玦弯唇,「那是因为三公主眼下正是需要他的时候。」
朝夕冷笑一下,「我很好奇洛灵修会怎么帮着三公主对付我……」
要取悦一个人,无外乎是投其所好,眼下凤念清最紧要的事便是报昨日之仇,若洛灵修满足了凤念清,自然是会给她留下极好的印象,洛灵修会怎么做呢?
商玦神色淡淡,似乎半点都不担心,「即便事成,洛灵修怕也是娶不到凤念清的。」
朝夕不知想到什么眉头微皱,「洛舜华的心太大了,将女儿送去镐京为自己争权夺利,儿子又要娶蜀国的公主稳固后方,可他想的太简单了,这几个公主的地位都不低,想娶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王室早就对淮阴有所忌惮,蜀王怕也想做点什么,这次让她们来淮阴就是在给她们机会,王室的女儿到了这般年纪,都是待价而沽的货物。」
朝夕在蜀国的排行虽然为第二,可她后面几个的年纪都相仿,这一次正是因为知道试剑大会权贵云集才让段夫人带了三位公主过来,期间深意不需要人言说。
「蜀王」两个字从朝夕口中十分平静的道出,不含半分感情,若说朝夕对那些凤氏的兄弟姐妹无动于衷商玦觉得没什么,可对蜀王的平静,却让商玦心底闷痛了一下,他放下碗筷一时再用不下,半晌才道,「若蜀王是个明白人,就应该看得出谁才能为他带来最大的利益。」
商玦定定看着朝夕,深不可测的眼底似有微澜,有他在,她风朝夕能为蜀国带来的谁也比不上,商玦虽然未明说,可朝夕知道他就是这个意思。
朝夕心底忽然不可抑制的跳动了一下。
见朝夕不接话商玦也不恼,只是继续雍容温雅的道,「昨日看段夫人的言行,她在几位公主面前也极有分量,此女既然能得到段王后青眼,又得了蜀王宠爱,自然是有手段的,相比于段王后,这位段夫人我们要更小心些才是。」
朝夕眼皮一跳,「你的意思是……」
商玦眯眸,笑意深刻,「这位段夫人的目的颇有些耐人寻味,且此人心机深沉,最好不要和她敌对,当然,也绝不能祈望她和你站在同一边,更不能信任她。」
朝夕深沉的看着商玦,商玦却坦然的回望。
莫测之时他深眸如渊让你探不进分毫,坦然之时却又澄澈剔透的不含半点杂质,这样一个人,论起心机深沉,又岂是段夫人可比的?
最为关键的是,他为何好端端的和她提起这个?
朝夕皱眉,「段夫人和我们立场不同,你觉得我们可以利用?」
商玦微微颔首,「孤说过,她心思颇深,绝非仅仅只是为了支持段王后才往上爬,在蜀国王国这么多年,她只有一个夫人之位,可没有一个子嗣。」
在王室,没有子嗣的女人就是浮萍,何况段凌烟还没有到段王后那个位置,而有段王后在上面压着,也不会允许她再往上一步,今朝她可以是段王后的姐妹心腹,明日就说不定了。
商玦是了解蜀国王室的,比她想像之中了解的更多。
朝夕看和商玦欲言又止,末了还是什么都没说,她转过目光放下碗筷站起了身。
「你说的我记着了,我吃完了。」
说完这话,她竟然就这般走了,商玦坐在原处弯了弯唇,子荨进来收拾的时候还有些心有余悸,商玦看她一眼,「今日一早公主有何异处?」
说起此事子荨一时来了精神,朝朝夕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殿下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今日一早公主起来之后便坐在暖阁发怔,整个人好半天都没挪一下地方,也不知在想什么,说倒是没说什么奇怪的,不过奴婢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商玦听着这话,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两分。
子荨看着一愕,怎么殿下不担心公主竟然还高兴上了?
这心思还未落定,商玦也起身走了出去,子荨迷茫一阵,摇摇头嘆了口气。
商玦本想去寻朝夕,可刚走出去便看到君冽从正院门口走了进来,商玦脚下一停,一边的云柘上前低声道,「主子,是公主让将离国公子请进来的。」
自然只能是朝夕让君冽进来的,商玦停步站在廊檐之下,看着君冽从院门处入内,继而一身紫袍,大步流星的朝正厅而来,十多丈的庭院石径并不算长,商玦看着君冽的目光十分幽深,那种目光带着看透一切的洞悉,让君冽背嵴一寒,他心中一凛,甚至连那份平日里的风流意气都做不出来,隔着庭院与商玦对望,对方眼底分明没有杀意,可他却觉得唿吸受扼,君冽提起一口气,盯着狂风暴雪走到了正厅门口。
「世子殿下,不好意思又要打扰了。」
君冽扬唇一笑,细长的狐狸眼飞扬的眯起。
商玦看了一眼暖阁的方向,又一眼扫过君冽的袖袍,那袖袍之中有一张墨色的信笺,眼下只露出一角,其上还印着什么纹样,任是谁看到此物都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商玦却一瞥而过弯了唇,「这里不欢迎离国公子,可若是墨凤,孤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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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决定婚仪
凤念清面上敷着药,半张脸都被乌黑的药膏挡了住,明明在屋子里面,可她面上仍然带着个幕笠,再看了看远处坐着的人,凤念清背嵴挺直语气之中满是不甘心,「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件事就这样算了?若是如此,那蜀国就会成为诸国的笑话!我是王室的公主,而那个凤朝夕根本什么都不是,可是她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凤念清咬牙切齿的声音让段凌烟皱了皱眉,她懒懒的转头看了凤念清一眼,摇了摇头,「眼下诸国权贵皆在此处,你还要闹成什么样子,你若是敢,现在就去踏雪院找凤朝夕理论,可你只敢在我面前发牢骚,这是为什么你心中明白。」
凤念清粉拳紧攥,「那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凤朝夕现在身边的确有商世子不错,可是商世子难道要为了凤朝夕和蜀国为敌吗?我不信他能为了一个女人就……」
段凌烟眯了眯眸子,似乎也在考虑这件事,半晌却还是没什么兴致似得摇了摇头,「别的不论,幽鹿玦现在就在凤朝夕的手上,商世子对外也将她当做未来夫人对待,光是这两点,我们都不可轻举妄动,商世子不在乎是否和蜀国为敌,可你的父王一定不会想和燕国为敌。」
凤念清眉头紧紧地皱着,设置扯动了面上的伤口,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此刻心头却有一股子巨大的无力屈辱感,「难道就这么算了?试剑大会结束之后凤朝夕就要去燕国,她这一去,我这个仇岂非再也报不了了?」
段凌烟似笑非笑的看了凤念清一眼,「你以为她会回燕国?」
凤念清心头一跳,「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段凌烟嘆了口气,「我知道你心中委屈,可是你总不能让我带着一把刀冲到踏雪院里去,这一次我带你来的目的是什么你应该知道,那一日,你也有些冲动了。」
凤念清喉头一梗,明明是她受了委屈,为何还说起她的不是了?!
浅吸口气,凤念清算是看明白此刻指望段凌烟是指望不上了,一时间心中又是委屈又是失望,强忍着语气上才没那么尖刻,「我明白了,既然这样那我先回去了。」
段凌烟点点头,「好,回去歇着吧,好好养伤。」
凤念清点点头,这才转身走了出去,刚一出门便是勐地一咬牙,身边的侍婢也低声为她抱不平,「公主,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可是夫人那里却不动声色,这也太欺负人了。」
不说还好,此话一说凤念清心中更是憋屈,然而说到底她不过也只是空有个高高在上的位子,在这淮阴她可没有半点依仗,段凌烟如此行事她除了忍气吞声之外再没别的法子,狠狠地深吸了几口气,凤念清冷笑了一声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刚走到院落门口,却见一个淮阴侯府的下人刚离开,而自己的另外一侍婢站在门口等着,一见她回来面上露出几分喜色,凤念清又朝那离开的下人看了一眼,皱着眉走了过去。
「公主,您可回来了。」
凤念清心中不顺,语气愈发冷傲,「什么事?」
那侍婢唇角微湾,手中拿出个锦盒来,「公主,这是淮阴侯世子给您送来的伤药,说是用了此药面上一定不会留疤,奴心想您一定会接下的就……」
凤念清神色一变,出口便是一声呵斥,「谁要你接的?!」
那侍婢被吓得面色煞白,当即就跪倒在地,凤念清狠狠的瞪了那侍婢好几眼,没让她起身便朝院子里走去,洛灵修能送药来,说明她被打伤的事情已经传开了,这送药的举动不仅没让她领会到好意,首先让她感受到的便是屈辱,这送药的行为更像是施捨……
凤念清气唿唿的走着,走出十多步脚下才忽然一顿。
是淮阴侯世子给她送来的伤药?!
最生气的那一瞬已经过去,凤念清这会儿不由得想到了点别的。
她停下脚步,回身去看后面院子门口跪着的那道纤细身影。
眯了眯眸,凤念清微微抬了下颌,「让她进来说话。」
身后的侍婢闻言赶忙去叫了那拿着锦盒的侍婢,二人一同跟着凤念清进了正屋。
那侍婢被吓得面色雪白好半晌都未反应,只以为凤念清还要惩罚自己,凤念清看着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冷哼了一声,冷着声音问,「那送药的人是怎么说的?」
那侍婢一愣,连忙慎重的回话道,「那人说淮阴侯世子知道您受了委屈觉得十分对不住您,所以去寻了这疗效最好的伤药,说您在府中受了伤是他照顾不周,若是您有什么别的事情也都可以找他,还说淮阴侯世子早就在您还未到之前便准备了礼物给您,稍后便送来。」
凤念清微微眯眸,这些说辞听起来倒还算中肯,早在昨晚上淮阴侯便命人送了礼物来安抚她,可看的出来,淮阴侯只是害怕自己闹大而已,而这个淮阴侯世子……
「这个世子,叫什么来着?」
凤念清一问,那侍婢忙道,「叫洛灵修。」
凤念清定定的想了一会儿,伸手,「把药膏给我瞧瞧。」
侍婢将锦盒递过来,凤念清刚一打开就闻到一股子扑面而来的清香,出自王室,自然见过不少好东西,凤念清双眸微眯,唇角扬起一股子薄笑,两个侍婢正有些闹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外面却又传来人声,凤念清扬了扬下颌,两个侍婢都出去查看。
不多时,二人抱着几个礼盒走了进来,其中一人道,「公主,是淮阴侯世子送来的礼物。」
凤念清眉头扬起,「打开看看。」
二人将礼盒放下,依次打了开来,刚一打开,珠光宝气顺势溢满了整个屋子。
两个侍婢眸色一亮,连凤念清都有几分意外。
她深思一瞬,看向那二人,「送礼的人来说什么了?」
两个侍婢面面相觑一眼,其中一人忽然从礼盒底下拿出一张拜帖来,递过去道,「送礼的人也没说别的,只将这个拜帖递了上来,说让您看看。」
凤念清接过帖子打开,一目十行扫过去顿时轻笑了一声。
「好一个淮阴侯世子!」
君冽进屋的时候面色沉沉的,朝夕看到他的第一眼眉头便是一皱,「怎么了?」
君冽回头往屋子外面看了一眼,表情有些犹豫。
朝夕知道商玦就站在外头的廊檐之下,顿了顿才道,「有事直说吧,往后尽量莫在白日里过来了,免得惹人怀疑,现在和我扯上关系对你可没好处。」
君冽咧了咧嘴,「和商世子扯上关系就有好处啊。」
朝夕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只是问道,「什么事?」
君冽定定的看着朝夕,神色还是有些犹豫,朝夕见此眉头就皱的更紧了,有些无奈的道,「你过来,总不会是在这干站着,若是不确定要不要告诉我,就走吧。」
君冽又回头看了一眼外面,忽然上前走到了朝夕近前来,见朝夕平静的看着他耐心似乎不多,他不由低声道,「你现在真的已经开始信任他了?」
朝夕扬眉,「什么意思?」
君冽抿了抿唇,「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君冽目光咄咄,朝夕神色淡然的转开了视线,「如果你过来只是为了说废话,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这几日只有一件事需要上心,你可以继续去淮阴城寻蜀女。」
君冽紧皱着眉头定定看着朝夕,表情有些执拗。
朝夕的耐心即将殆尽,眼底生出两分冷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君冽唇角紧抿,半晌才犹豫的道,「你不会是对他……」
话未说完,朝夕眉头已经是大皱,君冽及时收住话头,浅吸口气垂了眸子,「我来是要和你说明天晚上洛灵珺就要离开淮阴侯府。」
终于说起了正事,朝夕神色也松活两分,「本就料到是这个时间,都安排好了?」
君冽点了点头,又道,「那个三公主那里……」
朝夕眯眸,「暂且先留着,洛家人势必会选她笼络的。」
君冽不知想到什么,点了点头,他似乎没有更多的事要说了,可人也不走,就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朝夕皱眉看着他,半晌君冽才低声道,「刚才在门口,他说如果离国公子来他不欢迎,可若是墨凤来,他就没有意见,如果不是你告诉他的,你不觉得他知道的太多?」
朝夕瞬时眯了眸,眸光一转定定的看着商玦所站的方向,隔着数道高墙,她仿佛看到了商玦一身广袖袍衫清贵绝伦的样子,收回目光,朝夕的反应出乎君冽意料的平静,「他的确知道的很多,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你不用大惊小怪。」
君冽神色一变,「你从来不是与虎谋皮的人,这次你不觉得你太冒险了吗?」
朝夕粉拳一攥,「你在质疑我如何处事?」
君冽唇角几动,冷哼一声,「我哪里能质疑你,只是觉得惊讶而已。」
朝夕眯眸打量他一瞬,「惊讶完了,就去做正事。」
君冽看着朝夕,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有些忌惮,看着朝夕平静的样子他竟然忽的笑出了声来,一双狐狸眼闪动几分风流情态,朝夕冷冷的看着他,「你笑什么?」
君冽退后两步,「我笑你在找死……」
朝夕瞬时眯眸,眼底迸出两分寒芒,「你说什么?!」
君冽再退一步,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朝夕上下打量他一瞬,对他的大不敬宽容的弯了弯唇,「离国公子素来风流多情,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看需要小心的人是你,再如此胡闹下去,呵……」
君冽玩味一笑,「你管我怎么胡闹,我可没有找死!」
朝夕似笑非笑一瞬,「既然如此那你就更不用多嘴了,这世上想要我死的人太多,我又何必自己去找死,你放心,在这一点上,我做的比你好。」
君冽耸耸肩,看着朝夕唇角的笑意又往后退了两步,「那我就等着看了。」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往外走,朝夕面上笑意散去,刚将目光落在手中的茶盏上君冽却又停下了脚步,朝夕皱眉看过去,便见君冽头也不回的开了口。
「我说你不在意,那他来了呢?」
商玦进门的时候便见朝夕独自坐着不知在想什么,她面前的茶盏之中茶汤清冽,却是一口没喝早已冷掉,商玦看着她温和道,「需要孤帮忙吗?」
朝夕眉头一皱,转头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才摇了摇头。
商玦颔首,却忽然抬步走到了她身边去,他居高临下的站在她身前,目光温柔,手却一把攥住她的下颌微微抬起,身子往前一倾去看她的双眸。
距离一下子拉得极近,他的掌心尽是温暖,热息都要拂在她脸上,商玦仔细的看了两眼,点了点头,「看起来好多了,等剩下半个月的药敷完应当就能全然无碍了。」
朝夕眯眸,一把将他的手挥了开,面上一片冰凌。
商玦也不做怒,只直起身子道,「半月之后试剑大会也完了,正好你的眼睛会被全然治好,到时候行事起来总要方便许多,对了,孤想起一件事……」
朝夕眉头紧紧皱着,商玦容色平静的道,「孤已命郁坧准备大婚事宜。」
朝夕神色微变,「准备什么?」
商玦定定道,「大婚,孤说过,试剑大会之后就会向镐京请婚,眼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总要早日着手准备,再者说,这个消息对你的处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消息来得太快了,朝夕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商玦现在就开始准备,她「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一转身站到了窗边去,半晌才道,「太快了。」
商玦一笑,「哪里能算快,王室的大婚总是繁杂,总需要许多时间来准备,何况还要向镐京请婚,等这些全部完成,至少需要两三月的时间。」
朝夕只觉得心头髮紧,半晌才沉声道,「还是太快了。」
商玦站在她身后皱眉,「时间可以放缓,可这个消息必须现在放出去。」
朝夕攥了攥拳头,他和她站在一起,包括他宠她的名头漏出去,这些都无关紧要,可若真的开始向镐京请婚,那几乎就变成了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朝夕显然还没有下定决心,她的犹豫和排斥如此明显,商玦的语气也缓缓的沉了下来。
「你到底有什么顾虑?」
朝夕眉头一皱,大婚或许是助力,却也会成为枷锁。
顾虑?他就是她最大的顾虑!
朝夕深吸口气,「我要时间考虑。」
商玦不知想到什么眉头微皱,随即一笑,「除了孤,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朝夕抿了抿唇,皱眉,「我本来就不需要选择。」
商玦上前一步,说话间的唿吸几乎贴在她后颈,「墨阁只能藏在暗处,你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到了这一步,你已经没了退路,孤也不会让你有退路。」
朝夕背嵴一僵,全没想到他会在此刻挑明,她和他本是为了利益才如此行事,这会儿他的话却给他一种他非她不可的感觉,朝夕定了定神,「你何时知道的?」
商玦下颌微抬,淡声道,「比你想的要早。」
朝夕豁然转身,看着商玦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不可能!」
商玦抬手抚了抚她肩头的墨发,眼底闪过一缕柔光,他不接她的话,却是把话头转到了之前的话题上,「郁坧办事的效率速来很高,这件事孤替你决定了。」
朝夕眉头大皱,「你凭什么替我决定……」
商玦眯眸,「就凭孤会让你得尝所愿。」
朝夕看着商玦温和却深不可测的眸子怒极反笑,「好好好,一切都由你决定!」
商玦仿佛没看到她的怒意,「你只管等孤的好消息。」
朝夕转身,又往前走了一步,商玦对她这小动作不以为意,笑了笑转身落座,见朝夕的茶已冷,扬声让子荨进来换茶,子荨一入内就看到两个人迥然不同的表情,心中「咯噔」一下,不由低声道,「殿下,公主她怎么了?」
商玦看了看朝夕的背影,一笑,「无碍,她正和孤商议婚仪之事。」
子荨一愣,虽然觉得朝夕的表情有点不对,却还是忍不住高兴起来,「真的吗?那简直太好啦,奴婢恭喜殿下恭喜公主,太好了太好了……」
朝夕听着身后子荨的欢唿冷笑一声……
全都如你所愿,游戏就失了悬念。
------题外话------
下个情节还没写完,先更新这么多字,夕夕的挣扎是徒劳的,然而该有的挣扎还是不能少的。马上就要出现新人物啦~
第093章 计谋败露
夜色沉沉,洛舜华进了梅园,直接就进了左跨院,屋外的侍婢看到他来赶忙来行礼迎接,洛舜华目不斜视的挥了挥手当先进了屋子,跨过门槛直接进了内室,一眼便看到洛灵珺躺在床上发怔,洛舜华眸光微暗,「今天小姐怎么样?」
一边的下人赶忙上前道,「药喝了,饭也在吃,没什么不对的。」
洛舜华点点头,脚步一抬走到了洛灵珺的床边去,「珺儿,还有三日你就要出发了,我看你身子已经恢復大好了,这几日就多多进补莫要亏待了自己。」
洛灵珺怔怔的躺着,眼睛木呆呆的看着帐顶,一句话也不说。
洛舜华一嘆,挥手让身后的下人都退出去,等人都退了个干净他才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道,「珺儿,父亲如此都是为了整个淮阴侯府好,去了镐京,父亲会尽量为你打点,你自己也要争气才是,你的册封是陛下亲自下的谕旨,这和别人可不一样,陛下是整个天下最为尊贵的人,你想要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利,镐京才是最好的选择。」
洛灵珺已躺着几日,身子好了,精神却极度萎靡,洛舜华顿了顿,又道,「莫说是你,就是你哥哥也要为了这个家族有所牺牲,你们既然生在洛家,既然姓了洛这个姓氏,便一切都是身不由己,珺儿,你得理解父亲的一片苦心才是。」
洛灵珺忽的闭上眸子,良久才哑声道,「我知道了。」
洛舜华眼底微微一亮,面上终于露出两分淡薄的笑意来,这么多日来洛灵珺从来都不给他反应的,现在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却说明洛灵珺心底的想法有所改变,洛舜华唿出口气,语气又放柔软了几分,「珺儿,你不要害怕,父亲会安排人在镐京照顾你,整个洛氏,还有你哥哥,都是你的靠山,你相信父亲。」
洛灵珺翻了个身,面朝床内,又道,「我知道了。」
洛舜华觉得十分欣慰,洛灵珺虽然不满这次的安排,可是经过了这么多日,想法已经有了改变,洛灵珺是他的希望,洛舜华仿佛看到了淮阴侯府美好的前景。
洛舜华站起身来,还准备说点什么,却一时想不起来说什么,一转身,见朱氏走了进来,朱氏面色寻常的行的一礼,继而走到了床边来,看了洛灵珺一眼方才松了口气,这模样明显是对洛舜华不放心,洛舜华看在眼里,想着适才洛灵珺有所好转的态度方才忍了下来,只是接着道,「珺儿的出行由我来安排,女儿家要带的东西,依着礼制夫人来安排吧。」
朱氏弯了弯唇,「侯爷放心,妾明白。」
刚才还对他过来不放心,现在却又和颜悦色了……洛舜华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一时想不出癥结所在,再待下去也没有话说,当即点点头走人了。
只等到洛舜华走远朱氏才深深的出了口气,床上半死不活的洛灵珺骤然翻过身来,十分紧张的看着朱氏,朱氏对她摇了摇头,「没什么,放心吧。」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忽然下令道,「带进来吧……」
话音刚落,朱氏的亲信侍婢带着一个粉衣侍婢走了进来,那侍婢低着头,装扮和其他府中侍婢并没有什么不同,可等她走得近了,洛灵珺才从她身上看到两分熟悉的影子,朱氏看了那人两眼,淡声道,「抬起头来,让小姐看看。」
粉衣侍婢闻言缓缓抬头,一张和洛灵珺十分相似的脸骤然出现在洛灵珺的视野中!
洛灵珺心头一跳,忍不住继续打量起来!
第一眼看上去便觉得像,第二眼看去才看出细微的差别,待细细看起来,倒是能看出许多不同来,然而这仅仅针对熟悉洛灵珺的人,若是不熟悉的人,或者只是看过她画像的人,必定难以分辨其中的不同来,洛灵珺下了床榻,看着眼前的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拜见小姐。」
粉衣侍婢莹莹行礼,洛灵珺更为惊讶了,除却长相,连声音都几乎和她一模一样!
洛灵珺惊诧的看着朱氏,朱氏唇角微弯,「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洛灵珺点点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
朱氏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即问身边的侍婢,「现在什么时辰了?」
那侍婢恭敬道,「还有半个时辰。」
朱氏颔首,当即道,「好,你出去准备吧。」
那侍婢应声而出,那和洛灵珺长得相像的粉衣侍婢也退了出去,朱氏神色微变,一把拉住洛灵珺的手眼底满是不舍,「珺儿,你从小到大没有出过淮阴,这一次你却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为娘真是担心的紧,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却是不得不如此安排了!」
洛灵珺听着这话也一时间红了眼眶,深吸几口气才道,「母亲,等这件事的风头过了,我们是否可以……」
朱氏摇了摇头,「出了淮阴的城门,你就不可以再回头。」
洛灵珺面色微白,可想到不这样行事就得去镐京只好忍了住。
朱氏嘆了口气,拉着洛灵珺坐在妆镜之前,为她挽发,洛灵珺面色仍有些发白,朱氏解开她束髮的丝带,那如瀑的髮丝立刻披散开来,镜中映出一张雪白的脸,在墨发的衬托之下越发显得毫无血色,朱氏看着看着便又掉了泪,却十分仔细的将洛灵珺的头髮全都梳起,婢女说还有半个时辰,等她梳好了头髮时间已经不多,朱氏走到一边的衣柜之中取出一套衣衫来,哽咽的对洛灵珺道,「换上吧,马上接你的人就来了。」
洛灵珺眼角濡湿,看了朱氏几眼擦了擦眼泪当即将那衣衫换了上,待换好了衣裳,朱氏忽然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织锦香囊来,洛灵珺不明所以,朱氏便看着那香囊道,「珺儿,这个香囊是信物,等你明天晚上到荔城的时候就会看到为娘为你准备的人马,这些人马是你外祖父为为娘准备的,而今为娘全都将他们交给你,自能护你周全,这一点连你父亲都不知道,所以你可以全然放心了。」
洛灵珺猴头一哽,「母亲,那你怎么办?」
朱氏一笑,「什么我怎么办?我在这淮阴侯府之内,我是淮阴侯夫人,谁能拿我做什么,本身就是个应急的,现在给你岂不是正好排上了用途!」
洛灵珺还想再说,朱氏已一把将香囊塞到了洛灵珺的手里!
门口脚步声骤响,早前那侍婢返回来,看着二人道,「夫人,时辰到了。」
朱氏背影一僵,一瞬之后却毅然决然的回了身,一把拉住洛灵珺就将她往外面带,洛灵珺边走边哭,忍不住轻唤,「母亲……」
朱氏却不理会,径直带着她走出了厅门,院子里站着两个婢女和一个嬷嬷,其他人则都不见了踪影,见朱氏出来,那嬷嬷当即下跪行礼,朱氏咬了咬牙一把将洛灵珺推出去,而后看着那嬷嬷道,「玉娘,珺儿我就交给你了!」
那嬷嬷闻言眼眶也是微红,未曾说话,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便起身来拉洛灵珺,洛灵珺身子僵硬的站在原地,痴痴的看着朱氏不愿动,朱氏狠狠一攥拳头,「只有这么半刻钟的时间,若是不走,就走不了了……」
洛灵珺「呜呜」抽泣,终是被那玉娘拉着消失在了院门口。
朱氏站在廊檐之下良久,直等到婢女出声她才回过神来,一转身,便看到早前那个粉衣婢女已经换了洛灵珺的衣裳站在了一旁,换了装扮,原本只是样貌有几分相似的人此刻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朱氏眼眶一红,又要掉泪。
又站了片刻,另一个侍婢从外头走了进来,左右看了看,对朱氏点了点头。
朱氏长长的唿出一口气,腿一软就要跌倒!
一旁那换了洛灵珺衣裳的婢女上前来将其扶住,低唿了一声「夫人」!
朱氏狠狠瞪了那侍婢一眼,「你叫我什么?!」
那婢女神色一变,忙改了口,「母亲。」
叫对了称谓,朱氏却也没高兴起来,她死死的盯着那张和洛灵珺相似的脸看了半晌,终于还是带着厌恶的将她的手拂到了一边,她站直了身子,冷冷的看着那侍婢定声道,「你记住,你今日的荣华富贵都是我给你的,若是你敢坏了事,哼——」
那侍婢面生惊恐,忙点头,「是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朱氏眉头一皱,那侍婢又马上换了口气,「是,母亲,女儿知道怎么做。」
朱氏转身望了一眼院子外面,黑沉沉的夜色之中仿佛能看到许多守卫的影子,她冷冷一笑,拢了拢衣袖,头也不回的往自己的正院走去,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的达成,朱氏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睡了一个好觉,这一睡,便比往日多睡了半个时辰!
翌日一早,朱氏是被一阵震耳的脚步声吵醒的,她刚迷迷煳煳的睁开眸子自己的床帐就被人一把掀了开,她神思恍惚,却在下一刻看到了洛舜华的脸。
洛舜华已许久不和她同房,他怎会在此?!疑问还未得到答案,洛舜华忽然一把抓起了她的衣领,她还未惊叫出声,又一巴掌扇了过来,朱氏脸上巨疼,耳朵里嗡嗡作响,洛舜华却面目狰狞的瞪着她,问,「说,你把珺儿送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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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章 琴之杀气
时近二月,淮阴侯府不仅要为二月初七当日的试剑大会做准备,连日来诸侯权贵向淮阴侯府下武器订单也着实让洛舜华忙了一把,再加上洛灵珺的事情已经定下,洛舜华更是打起了精神应付,卯时过半,主院的正屋房门就已经打开。
府中侍奴在书房添上茶水,没过多久洛舜华便收拾齐整到了书房,本要看昨日留下的生意单据,可刚拿起来还没动便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门口一道身影一闪而入,却竟然是管家王捷,洛舜华倒没有十分意外,只淡声问,「何事?」
王捷恭敬的上前,将一封信笺递到了桌案之前。
「侯爷,这是禅院送下来的。」
洛舜华眼底生出瞭然,这几日府中有许多吉利事,洛灵修的世子之位受到册封,更重要的是两日之后洛灵珺要出发去镐京,无论如何也要求个吉利的时辰才是,洛舜华打开那信笺之前只以为是吉时已经出来了,待打开那信笺一看,眉头豁然一皱!
王捷见此也有些疑惑,「侯爷,怎么了?」
洛舜华将那信笺放下,语声有些发紧的道,「禅院送来的信笺说后日不是个好日子,还说珺儿此行不会平顺,最好让她去禅院做一场小法事方能得安顺。」
王捷听着面色倒是没怎么变,「既然如此,那还是安排一场法事来的好,小姐这一次出远门下一次也不知道何时回来,且路上走就要走半个多月,也容易生乱子,侯爷您看什么时候做法事?小人这就去安排起来。」
洛舜华略有迟疑,而后才道,「宜早不宜迟,先做了法事大家安心。」
王捷点点头,「那就安排在今日?」
洛舜华颔首,「你马上去安排,中午就做吧,派个人去给小姐说一声。」
王捷点点头转身要走,刚走出两步洛舜华却又将他叫了住,「等着,我亲自去说。」
王捷有点愕然,洛舜华起身从桌案之后走出来嘆了口气,「珺儿要走了,以后只怕少有机会能见到,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心里头也是万般不舍的。」
王捷连忙点头应是,自去安排今日午间的法事,洛舜华则带了二人往梅园去。
时辰尚早,府内除了洒扫庭除的下人之外一片安静,寒意正在无声无息的褪去,庭院角落里偶尔还能看到一两星新绿,洛舜华想到那信笺上所言心底有些发沉,但想到一场法事便可以解决又禁不住唿出一口气,最近实在太忙乱,他实在不敢松懈半分。
没多时便到了梅园,下人见他来了当即要通报,洛舜华挥了挥手制止了,又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主屋的方向,随意问道,「夫人呢?」
一旁的侍婢赶忙道,「夫人昨夜歇的有些晚,还未起呢。」
顿了顿,那侍婢又问,「侯爷是否要通报夫人?」
洛舜华少有的将语气和缓了两分,「不必了,我去看看小姐。」
那侍婢只是个守在外面的粗使下人,算不得亲信,见洛舜华去了左跨院便当真未曾通报。
洛舜华到了左跨院,守在门外的下人当即神色一震,「侯爷怎么来了!」
此人算的是亲信,自然是知道事情因果的,因此慌乱的格外明显。
洛舜华狐疑的看了那人一眼,「小姐可睡醒了?」
那侍婢忙摇头,「还没醒呢,小姐昨夜睡的晚。」
洛舜华看着紧闭的房门点了点头,正要和那侍婢交代什么,却陡然听到了门内传来的一声响动,洛舜华一笑,「看样子醒了,正好,我有事要交代给她。」
话音一落,洛舜华当先推门而入。
那侍婢愣在原地,眼神却往主屋的方向瞟,似乎是打算去主屋找朱氏,洛舜华眉头一皱,「还不去服侍小姐起床梳洗,站在那里做什么?」
侍婢勐地回神,连忙进了内室。
洛舜华在外面等着,本以为没多久洛灵珺就会出来,却不想过了片刻那侍婢却白着脸出来道,「侯爷,小姐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您有什么交代的就交代给奴婢吧。」
洛舜华眉头勐地一皱,难道那信笺上说的不顺就是洛灵珺身子抱恙?!
思及此,洛舜华一言不发的就朝内室走去,一旁那侍婢神色一变,连忙跟了进去,洛舜华直奔洛灵珺床边,一掀开床帐就见洛灵珺背对着自己睡着,洛舜华心中直打鼓,走上前去摸了摸「洛灵珺」的额头,一触之下,却并不烫热,他眉头微扬,「既然不舒服,怎么不去请府医来,快去把府医叫来给小姐诊治。」
一旁的侍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便在原地犹豫起来,洛舜华一看,顿时看出了几分端倪,却一时没想明白,他皱了皱眉,眼神凌厉起来,「你还不去?!」
那侍婢只好走了出去,刚走出两步,洛舜华又开了口,「慢着!」
那侍婢脚下一顿,这边厢洛舜华已经倾身问洛灵珺,「珺儿,你哪里不舒服?」
洛灵珺病恹恹的,用被子蒙住了大半的脸,半天才道,「父亲不用担心,女儿只是觉得昏昏沉沉的没有力气,父亲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
洛舜华一愣,蓦地想到了这些日子以来府中的乱事,又想到洛灵珺落下冰湖的那里死过人,这么一想,不由得联想到了鬼怪之事,而那禅院来的信笺上又说做一场法事就会好……洛舜华心头一动,忙下令道,「你来侍候小姐穿衣起身,马上送小姐去禅院。」
在洛舜华想来,若洛灵珺真是被鬼怪折磨的生了病,那最好的法子便是去做法事,由此不容置疑的下了令,这一道命令一下,那侍婢更有些绷不住,可为了不热洛舜华更多的怀疑,只能硬着头皮上得前来,「小姐,起身吧,奴婢侍候您宽衣。」
床上的人僵了一僵方才动了,如瀑的墨发遮住大半的脸,洛舜华瞟了一眼倒也没有说什么,只往窗边走了几步等着「洛灵珺」更衣,窸窸窣窣半晌,洛舜华一回身就看到「洛灵珺」穿了一身鹅黄色裙衫站在床边,他看到的是「洛灵珺」的侧面,这一看他只觉得哪里不同,可到底是哪里不同却又看不出来,想到洛灵珺病着躺了多日,倒也不再细细琢磨。
「出去吩咐一下,让抬一顶小轿来送小姐去禅院。」
那侍婢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十分恭敬的出去了,一时间,内室便只剩下了「洛灵珺」和洛舜华二人,洛舜华见「洛灵珺」一直侧对着自己不动,便明白她还在闹脾气,不由走近两步道,「珺儿,适才禅院的师父说你此番出行或有不顺,要做一场法事才能驱邪免灾,这一路上走的时间长,为了你的安危,这一场法事无论如何都要做的。」
「洛灵珺」闻言乖顺的点了点头,「是,父亲。」
洛舜华满意至极,看了看她的打扮忽然道,「今日要去禅院,你去将上次为你求的那个玉符带上,此番去了,再让禅院里的师父为你再做加持。」
洛舜华这话落下,「洛灵珺」的额头瞬间起了薄汗,她装模作样的往存放首饰的地方走了几步,迷茫道,「那个玉符不知被下人收去了何处,女儿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了……」
洛舜华眉头一皱,「那玉符你们兄妹一人一个,不是让你随身带着的?」
「洛灵珺」眸光几转,「自坠湖之后便不曾带着了。」
洛舜华眉头又是一皱,目光几晃指向其中一个柜子,「你的东西不是都放在那里的?」
「洛灵珺」微愣,硬着头皮走上去将抽屉拉了开。
抽屉之中放着各式各样的玉石珠宝,光是玉环玉佩就有许多,「洛灵珺」看来看去也没确定是哪个,只好摇了摇头,「这里面没有,还是等……」
「洛灵珺」想说等下人回来再找,可洛舜华却大步走了过来,他走至「洛灵珺」跟前往那屉子里一看,却是一眼看到了那「玉符」端端正正摆在屉子中央。
洛舜华眉头一皱,看着「洛灵珺」的眼神变得十分诡异,此刻的距离太近,「洛灵珺」在洛舜华的目光逼视之下越来越紧张,不多时便有些经不住的低下了头去,这一躲避的动作让洛舜华眉心一跳,他一把攥住「洛灵珺」的手腕,勐地将她拉了起来……
「洛灵珺」神色大骇的抬起头来,对上洛舜华的目光之后却又极快的低头,可头还未低下去,洛舜华的手却将她的下巴定了住,那张和洛灵珺相似的脸顿时映入洛舜华的眼底,再怎么相像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也不能逃得过洛舜华的眼睛!
「父……父亲……」
满头大汗的洛灵珺颤颤巍巍的喊出一句,一双眸子里满是惊恐,这神态让给洛舜华佐证了自己的想法,他眯了眯眸,一脚便踢在了「洛灵珺」的肚子上!
纤细的身影被踢得连连后退重跌在地,洛舜华上前,一把揪着那「洛灵珺」的肩头衣服将她拉扯了起来,眸光往室内一扫,空荡荡的内室只有眼前这人的生息,再想到适才进门来的侍婢表情,洛舜华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神色一厉,「说,这是怎么回事?!」
心知计谋已经败露,那侍婢却不敢轻易交代出朱氏,正抿着唇不打算轻易开口,洛舜华的手忽然一把卡住了她的脖颈,洛舜华的手是用来铸剑的,掌心粗糙,力大无穷,他缓缓的收紧虎口,那侍婢很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洛舜华气急了,冷笑一声道,「珺儿在我面前从不会露出那般惊恐的眼神,你以为换了一身衣服我就认不出了?!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说我也猜得出,可你若真的不说,那你这条命就活到头了!」
侍婢慌了神,满面通红大口大口的喘气,「侯……侯爷……我说……」
洛舜华放开侍婢,那立刻趴在地上一边喘着气一边道,「是夫人……是夫人几日之前找到了奴婢让奴婢学二小姐,还让奴婢顶替二小姐入镐京……侯爷饶命……」
洛舜华面上没有分毫意外之色,他冷冷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理了理衣襟才转身走了出去,待走出了院子,却发现早前那侍婢正在和主屋之前的人说着什么。
看到洛舜华满面煞气的走出了左跨院那侍婢的面色当即变得十分难看,却还是立刻行礼道,「侯爷,已经吩咐下去了,小轿马上就来了!」
那侍婢看着洛舜华的面色便知道事情不好,却仍然抱着侥倖的往左跨院方向看了一眼,洛舜华走过来看着那侍婢,忽然就冷冷一笑抬腿给了那侍婢一脚!
一声惨唿落定,洛舜华径直进了主屋的门!
门口的侍婢们早就乱成了一锅粥,看着大开的房门却是谁也不敢踏进去。
洛舜华越是往里走心中的火气越是大,待到了内室,一把将床帐掀开,床上的朱氏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将其一把揪了起来,见朱氏神色迷濛睡意未消,他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清脆的一响之后,朱氏骇然的瞪大了眼睛,洛舜华狠狠一笑,「说,你把珺儿送去了哪里?!」
朱氏缓了缓才反应过来,而后极快的回神,一把攥住落在自己领口的手便冷笑道,「珺儿就在左边院子里,侯爷一大早的在说什么疯话?!」
洛舜华心底轰然烧着了一把火,一把便将朱氏从床榻之上扯了下来,恶狠狠的看着跌在地上的朱氏道,「骗得过别人,你还想骗我!你最好老实说珺儿现在在哪里!」
朱氏只着了中衣,披头散髮的滚在地上,一片脸迅速的红肿了起来,她也被气红了眼,撑着地转头呵斥,「你!你枉为人父!你明知道珺儿不想去,你也说那个人骗得过别人!你为何还非要追问珺儿在哪里?!我不会!我不会让她去镐京!」
洛舜华深吸一口气,「你弄个假货,你可知道若此事败露淮阴侯府会如何?!」
朱氏冷笑,「我不管淮阴侯府如何!我只管自己的女儿!」
洛舜华牙关紧咬,看着朱氏分外坚定的神色冷笑起来,「好,你很好,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毁了淮阴侯府吗?!不过一夜,我若是不将他抓回来我就枉为淮阴城主!」
说完这话,洛舜华转身就走,洛灵珺昨夜离开,朱氏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大早的就会被洛舜华发现,她知道洛灵珺现在还没走远,看着洛舜华要走一下便扑了上去一把将洛舜华的腿抱了住,「侯爷,侯爷,妾求你,求你不要去追了,妾找的那人和珺儿十分相像,将她送进镐京也是一样的,那殷幽帝昏庸好色,珺儿去了便是毁了一生,侯爷……」
洛舜华已经许多年不曾看到这样低声下气涕泗横流的朱氏,他顿了顿,却还是坚定的将朱氏的手掰了开,语声冷沉的道,「这件事上,我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说完这话,洛舜华一脚踢开朱氏走了出去!
朱氏一愣,咬着唇哭出了声!
洛舜华走出门那早前被踢了一脚的侍婢正跪在地上,洛舜华冷冷一笑,当即招手将远处的侍卫招过来,指了指地上的人,又指了指左跨院,「将这个,还有那边偷穿小姐衣服的人拉去善律堂处置了,另外派些人过来守着梅园,没有本侯的命令,夫人不能出此处一步!」微微一顿,洛舜华又问,「莫统领在何处?」
那侍卫忙道,「在西边的侍卫堂。」
洛舜华点了点头,理了理衣襟便走,他的脚步十分极快,却并不那么慌乱,他径直到了侍卫堂,将莫东亭一个人叫进了内室,转身便道,「珺儿跑了,昨天晚上跑的,给你一天一夜的时间,在原定的出发时间之前,一定将她找回来。」稍稍一停,又道,「你不用亲自去,她能跑的就两个方向,吩咐得力的人去就好了,府里还要你看着才行。」
莫东亭自始至终神色如常的听着吩咐,他点头,平静的抱拳。
「属下遵命」。
莫东亭的行动力迅速,不过半个时辰就安排好了一切,淮阴侯府派了近百护卫出府,誓要将洛灵珺安然无恙的带回来,消息传到踏雪院的时候朝夕正在擦琴,坠儿沉声道出这消息,朝夕擦琴的手微微一顿,「这么快就派人出去了?」
坠儿点头,尚且有些稚嫩的面容上竟是少有的沉稳笃定,「是,洛舜华还将朱氏禁足,还在梅园发了一通脾气,又将两个婢女处置了。」
朝夕皱眉,眼底生出两分疑惑,片刻之后她朝窗外看了一眼,「这个时辰,还太早了一些,不会是我们的人,你可知洛舜华是怎么发现异常的?」
坠儿也皱眉,「是今天早上后山顶的禅院送来一份信笺,洛舜华看了那东西便去了梅园,那信上说了什么不知道,可王捷在命人在禅院那边准备做法事。」
朝夕面上生出两分深思来,片刻之后眯着眸子缓声道,「禅院的信来的这样巧,既然能准备法事,只怕说的是梅园或者洛灵珺那里有什么不好,这到底是不是巧合呢?」
朝夕语气深沉,坠儿抿了抿唇道,「极有可能是巧合,毕竟禅院之中没什么人会想着揭穿朱氏和洛灵珺的计划,这件事得利的只有我们。」
朝夕在琴弦之上划拉了一下,屋子里立刻响起一阵清脆的琴音,她思忖片刻,忽然之间轻笑了一下,那笑意并无半点感情,且略带两分嘲讽,「谁说禅院之中没什么人想揭穿朱氏和洛灵珺,你别忘记了,这淮阴侯府的二少爷不就在禅院之中吗?」
坠儿疑惑更重,「可洛清河只是带髮修行,很多年不问外事了。」
朝夕眯眸,「我更相信我的直觉。」
坠儿皱眉,「主子相信直觉?」
这话似有些不可置信,朝夕这下才真的笑了一下,「要想验证我的直觉是不是真的,只需要去禅院走一圈便好了,二月要到了,我们去求个春日签如何?」
坠儿颔首,「自然谨遵主子的吩咐。」
话音落定,朝夕转头看向一边一直静坐未语的商玦,「你呢?」
商玦一直在屋子里,坠儿来禀告的时候朝夕亦未让其迴避,这态度比起往常不知好了多少,因此哪怕商玦并不十分贊同朝夕此行这会儿也不得不点头,朝夕十分满意,看着坠儿道,「好,所幸无事,现在便动身,你去准备。」
坠儿应声退下,朝夕继续擦琴,她已有多日不抚琴,却还是时不时拿出来擦一擦,这琴她从巴陵背来了淮阴,又从淮阴带到了赵国王都,再从王都至凉山,又到了燕营,最终,这琴又回到了淮阴,而淮阴显然还不是这琴的目的地。
商玦走到朝夕身边来,看着那古朴的琴面和生了铜锈的琴弦禁不住想要抬手轻抚,手还未至琴面,却先被朝夕扬手挡了住,商玦皱眉看着朝夕,便见朝夕头也不抬的道,「这琴有诅咒,你最好别碰。」说完话,起身将琴套了起来。
商玦站在朝夕身边看着她一丝不苟的动作眯了眯眸,「琴上杀气很重。」
朝夕将琴套套好,再将系带一紧,神色淡淡的放好了琴才转身看着商玦。
「只会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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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空骨灰盒
时近二月初,虽则寒意早已褪去,可朝夕出门之前还是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出了府苑东门,顺着外墙之内的小径一气往东边走,没多久便能到一处上山的小道,小道由青石板铺就,只能容得了一辆马车通行,朝夕和商玦未乘马车也未骑马,只步行朝禅院而去。
后山一片静谧,没多时几人到了一处路口之前,那路口一边通向后山的禅院,另一边则是通向剑阁剑冢的方向,朝夕眼上仍敷着药,这会儿被子荨搀扶着往前走,行至这岔路口,她脚下果然微不可察的一滞,商玦走在她身边,瞧得真切,不由一把拉住了朝夕的手。
得知她们要来禅院,洛舜华专门派了两个侍婢跟着,有这二人在最后看着,朝夕也不好挣开商玦,只得让他那般握着,商玦微皱的眉头终于松了两分。
边走商玦边朝剑冢剑阁的方向看了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行人在后山慢行了半个时辰才到了那禅院门前,到的时候禅院门打开,还有些下人在搬东西,商玦一看,皆是些经文法器,原本似乎要布置一个道场,可到了后来却是不知为何又撤了掉,商玦自然知道缘故,神色平静的看了两眼并未追问。
这禅院乃是淮阴侯府供奉了百多年的禅院,视为洛氏私产也不为过,禅院之中只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年轻的小和尚,知道朝夕和商玦要来,那年轻的小和尚在院门口迎接,「两位施主,师父他老人家在今日闭关修行不能出来见客,还请恕罪。」
小和尚生的眉清目秀,大约是修行极好,年纪虽然轻,整个人的感觉却十分平和,一举一动亦十分有礼,颇显出几分禅意,商玦和朝夕点了点头,随着那小和尚进了门。
到了禅院,朝夕便让罗淑华跟着的那两个侍婢留在了外面,那二人不敢辩驳,只得遵从,因此进了禅院之后便没了外人,刚转过一个拐角,那年轻和尚忽然转身对着朝夕佛手鞠了一躬,面上也带出两分温和的笑意来,「施主,好久不见了。」
商玦和后面跟着的子荨等人都是一愕,朝夕却弯了弯唇,「的确很久不见了。」
那年轻和尚笑意纯良,一双眼睛眯起,十分清秀的样子,闻言又道,「当年多亏施主相救,才有贫僧这几年的修行,对了,施主回来可曾见过师父了?」
朝夕点点头,「已经见过了。」
年轻和尚又是一笑,「那师父想必放心了。」
朝夕微微颔首,那年轻和尚看了商玦几人一眼道,「施主今日来只怕是有事,不知施主是打算做什么?」
朝夕定了定神,「你可知道,今日送下去的那个信笺出自何人之手?」
年轻和尚眼底微亮,「施主说的那个一定是出自师父之手,怎么了?」
朝夕皱了眉,一边的商玦也皱了眉,微微一顿,朝夕又问道,「洛家的二少爷在这禅院中修行,不知眼下他人在何处?」
年轻和尚露出为难的神色,道,「清和师兄就在后面的院子里住着,一年四季都是不出门的,便是有人来他也不会出来见客,平日里,也最多只是去佛堂和师父那里,清和师兄和师父很谈得来,平日里修行也靠师父点拨,现在施主想见清和师兄吗?」
这禅院并不十分打,前面是禅寺,后面就是起居之处,比起山脚下的淮阴侯府,这里简直清苦至极,而洛清河在这里一住就是七八年,委实不得不叫人相信他有向佛之心。
朝夕定了定神还是摇头,「算了,既然不见外客也不好为难。」
说着又道,「带我们去正殿,既然来了,就求个签吧。」
年轻的和尚点点头,带着他们顺着禅院廊道往一旁的正殿而去,走了不多时,正殿一侧忽然出现了一个闭着门的屋子,香火味道甚至比正殿还要重,商玦侧眸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和尚忙道,「这是洛氏二少爷平日里修行的佛堂,里面供奉着大小姐的骨灰龛。」
商玦眉头微皱,什么都没说的和朝夕到了正殿。
正殿之内倒是和别的佛寺无两样,小和尚取了签筒来,双手递过,「施主今日想求什么?」
朝夕想了想,「寻常人不是都求运程吗,那我也求运程。」
小和尚将签筒递到朝夕手上,道了一声「好」。
朝夕抱着签筒摇了摇,「啪」的一声掉出一只签来,小和尚连忙捡起,目光往木籤上一扫眼底便是一亮,「恭喜施主,这是一直上上籤!」
朝夕面上到没什么欢喜的表情,却还是问了句,「怎么说?」
小和尚神色一正,接着便道,「这签文上说『潜藏自有光明日,守耐无如待丙丁;龙虎相争生定数,春风一转渐飞惊』,施主,这签文乃是说潜龙在渊只因时运不际,未得其时,一旦风云际会,即可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求得此签者,万事待时,即将有光明之日,春风一转便是腾飞之时,此签和施主处境相合,施主将有大运。」
朝夕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抿了抿唇点了下头,「知道了。」
朝夕来此一趟本就是想知道今早上的卜算信笺有什么猫腻,可到了这会儿一个在闭关一个不见客,又是在佛门清净之地,她倒是不好打扰,便嘆了口气道,「和了一师父问一声好,这会儿我们就不打扰了,回淮阴侯府。」
那小和尚欲言又止,末了还是点了点头,朝夕随即便要出门,商玦忙将她牵了住,走出正殿,朝夕又回头道,「你不必送了,跟着了一师父好好修行吧。」
小和尚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施主慢走」便转身走了开。
商玦牵着朝夕慢慢原路返回,不由问道,「你认得这个小师父?」
朝夕点点头,语气一时有些悠长,「五年前,他是楠叶寺了空师父刚收留的弟子,刚刚剃度还未开始修行,下山採办时候遇上了洛灵修,升了龃龉差点被折磨死,我用了点手段将他救了,他害怕回楠叶寺给了空师傅带去麻烦,又刚好被了一师父看中,便留在了禅院。」
商玦倒是没想到朝夕和楠叶寺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想到那时候朝夕也不过十一岁心头又是一紧,不由将她的手攥的更紧了些,「此番虽然没见到人,可想到什么了?」
商玦是在问正事,朝夕想了想正要说话后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子荨走在最后一转身便看到早前那小和尚又追了过来,且看着朝夕道,「施主,清和师兄请您至后院一见!」
朝夕眉头微扬,商玦则将眉峰紧紧地皱了起来。
小和尚跑的一张脸通红,至朝夕跟前还在喘,「施主刚走贫僧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见了清和师兄,清和师兄听说是您来了也没多想便说请您过去呢,施主您可是头一个。」
朝夕也没想到洛清和会真的见她,既然来了,能见自然是要见的,何况她也好奇洛清和为何会见她,还未说话,忽然觉得手被捏的有些疼,商玦在旁道,「孤陪你去。」
朝夕还未答话,那小和尚先十分抱歉的摇头道,「这位施主,不行的不行的,清和师兄说只见凤施主一个人,您是不能跟着去的。」
商玦眯眸,身上气势一沉,还未开口,朝夕已定定道,「那你在此等着,我片刻就来。」
说着挣脱他的手,扬了扬下颌,「子荨,你陪我去。」
那小和尚见是子荨跟着却又不说话了,转身就在前面带路。
子荨扶着朝夕走了,商玦便和云柘站在原地等着,商玦面色冷沉,云柘便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忽然,两人同时听到了一股奇怪的响动……
那一阵窸窣声极其细微,是衣服擦着地板在缓缓移动的声响,商玦和云柘周遭并无旁人,这响动如此诡异且害怕被他们发现,一听便是做贼心虚……
眉头一皱,商玦看向十多步之外的一扇门!
那处乃是洛清河修行的佛堂,云柘身影一闪,想也不想已第一个推门而入,门刚推开,里头一道影子一闪而过,那速度已经算快,却绝对快不过云柘,云柘内息一提,一把便将那影子扑了住,一身压抑的惨唿,一个身形细瘦的少年被按在了地上!
「你是做什么的?!」
云柘低喝一声,商玦从后面走了进来。
那被按着的人转过头来,满脸涨红的看了商玦一眼便又低了头。
商玦先是一愣,随即看了看屋子里佛龛之前供奉着的瓜果点心盘,原本摆放齐整的盘子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可里头的都被拿空了,商玦无奈的摇了摇头,「怎么是你?」
洛玉锵缩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云柘也认出了洛玉锵,迟疑一瞬将其放了开,洛玉锵骤然坐起身来,拢了拢塞满了吃食的衣襟,而后便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屋子里只有一个佛龛,佛龛内供奉着什么不言而喻了。
商玦没想到闹了个乌龙,无奈道,「你怎么连供奉你姐姐骨灰的贡品都偷?」
死者为大,洛玉锵如此有些不敬。
洛玉锵偷偷抬眸看了商玦一眼,而后低低的咕哝了一句话。
他结巴,声音又小,商玦没听清,便问,「你说什么?」
洛玉锵缩了缩脖子,「那个骨、骨灰盒、是空的……我才……才偷的……」
第096章 化爱为牢(万更)
当那束清淡的不像活人的目光落在朝夕身上时她有片刻的讶异,曾经的洛清和她知道是什么样子,而今再如此面对面,那份不同就显得更为明晰,这禅院之中清苦,洛清和哪怕是庶出却也到底是淮阴侯的儿子,他受困在此,或许是因为朱氏的刁难,或许是因为洛舜华的不够看重,无论是因为什么,在朝夕看来洛清和绝对不是因为修行才留在这里。
可面对洛清和的那一刻,朝夕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
眼盲的人一旦重见光明,就绝不会再适应漆黑一片,可朝夕却仍然能在眼不视物的境况下内心清明,感受到洛清和的目光,她便能想像的出他现在是什么模样,这份感知让她更为疑惑,再想起当年的洛清和,心中不免生出两分唏嘘。
「进来吧……」
语气平静,波澜不惊,却又不显得冷漠,没有见礼没有寒暄,反而好似多年老友一般的随意淡然,朝夕愣了愣,心中的感觉越发笃定。
子荨扶着朝夕进门,洛清和让在一边,随意指了一处,「坐吧。」
朝夕被扶着落座,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声,洛清和似乎在煮茶,他忽然一停,转身看了子荨一眼,语气寻常的说,「你出去等着吧。」
他的口气不像在赶人,平淡淡的没有一点威慑力,却又有种安静的慈悲包容,让人不知道如何拒绝,子荨看向朝夕,朝夕点了点头,「在外面等我。」
子荨这才出去,将门一带,屋子里便只剩下二人。
洛清和很安静,连煮茶的声音都极其细微,若非朝夕耳力过人,甚至都分辨不出他的动作进行到了哪一步,因是向佛修行,屋子里还点着淡淡的佛像,沉檀的淡香萦绕在鼻端,禅机分外的清雅,朝夕神思一晃就想到了商玦,商玦身上有莲香,和沉檀的味道相似,却又叫人觉得清贵许多,他亦不会像洛清和这般安静的好似没了唿吸,他那慈悲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权利野心,且让任何人都无法窥测。
思绪一转即远,朝夕回神之时洛清和已经在朝她走近,脚步声也是轻微的,朝夕心中一动,抬手便摘下了眼上敷着的丝带,片刻的适应之后,她看到了眼前的洛清和。
眉骨清俊,和洛舜华长得并不像,朝夕当年来淮阴侯府的时候未曾见到洛清和的生母,却是熟悉洛清苑的,洛清和和洛清苑生的十分相像,是只看面相便能叫人卸下防备的温和,然而从前的温和此刻已经淡去,洛清和一身灰袍,墨髮披肩,澄澈的眼底波澜不惊,叫人一眼就能看到底,洛清和像个苦行僧,偏偏让朝夕找不到破绽。
外人都不知朝夕双眸已好,洛清和见朝夕忽然摘下丝带却只是撩了她一眼便继续波澜不惊的斟茶,要么他早已知道,要么他就是真的心如止水。
「听说你不见外客,我没想到你会见我。」
朝夕淡淡开了口,语气是疏离的客气,洛清和一遍遍的洗盏,直等到倒好了第一杯茶才起手放在朝夕身前,而后淡淡的开了口,「我不问世事多年,听慧心说是你就想见见。」
说来说去也没说为什么会见她,朝夕看着眼前的洛清和眯了眯眸,「你是淮阴侯府的二少爷,为何非要在这清苦之地修行?你若真心向佛,为何不真的剃度?」
朝夕是在怀疑,洛清和面上却无恼意,他看了看朝夕,也端起自己的茶盏轻抿了一口,「师父说我尘缘未了,拒绝了我的要求,待了了俗事,我自会遁入空门。」
朝夕皱眉,「尘缘未了?你在此清修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尘缘?」
洛清和顿了顿,「生来二十年,总有些尘缘牵绊。」
朝夕默了默,「淮阴侯府近来生出的事端你可知道?」
洛清和一默,并未应答,朝夕弯唇,「出家人不打诳语,看来你是知道的了,既然如此,那今日早晨送去洛舜华那处的信笺也是你的手笔了?这就是你的尘缘?」
洛清和还是未接话,朝夕瞬时眯了眸,「你想做什么?」
洛清和自顾自喝着茶,朝夕眼底的锋芒对他半点作用也无,对着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人朝夕也有些无奈,不由冷笑了一下,「既然你什么都不说,那你今日见我做什么?」
洛清和平静的外壳有一点松动,嘆了口气,「我只是想见见你。」
朝夕听得莫名其妙,她和洛清和的交集并不深,洛清苑在她八岁那年死去,之后洛清和就带着洛清苑的骨灰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后来就直接住到了这禅院之中来,直到她十二岁离开淮阴,她们总共也没见过几次,相反倒是洛澄心在那几年帮过她许多。
朝夕不懂洛清和这股子熟稔的口气从何而来,他语气平淡,可朝夕竟然听出了一股子怜惜的意味,难道他真的修行佛法普度众生怜悯世人?
朝夕更不懂的是,洛清和虽然不受待见,可到底也是淮阴侯府的二少爷,连洛澄心都有了自己的野心,他是为何会生出遁入空门的心思,想来想去,朝夕只能想到洛清苑的死。
朝夕有过目不忘之能,饶是如此八年前的事她也有些模煳了细节,只记得洛清苑被一场怪病夺走了性命,死的十分迅疾而古怪,难道洛清苑的死有什么玄机?
「当年,你姐姐到底因何而死?」
这话一出,洛清和平静的表情终于微微一滞,虽然只是一瞬,却还是让朝夕看了个清清楚楚,洛清和默了默,仍然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因病而死。」
朝夕眯眸,「当真是因病而死?」
洛清和抬眸,一双平静澄澈的眼定定看了朝夕一会儿。
朝夕不避不让,洛清和片刻又转过目光,他看向窗外,庭院之中枯败的草木已零星见了新绿,洛清和忽然也眯了眯眼,「你是会回巴陵的吧。」
朝夕眉头微扬,「你想说什么?」
洛清和摇了摇头,「我倒是多问了,你必定是会回去的。」
朝夕眉头皱的更紧,还未说话,洛清和已收回目光看着她道,「你可以走了,外面有人在等你,听说你求了签,那签文说的很准,潜龙在渊,贵人相助,你会达成所愿。」
朝夕挑眉,「贵人相助?」
洛清和点点头,「商玦是你的贵人。」
朝夕抿了抿唇,一时垂眸,「他当然是我的贵人,我要做他的世子夫人你不知道吗?」
朝夕和商玦在外人眼里早就是一对,她此刻自然只能这样说。
洛清和听了她的话却摇了摇头,「你和商玦之间是如何我不知,却不应该是现在外面传言的那般,你不是一个能甘于人下做别人附属的人。」
朝夕心中一惊,别人都没看出来,洛清和却怎么如此肯定,看着洛清和安静的目光,朝夕忽然生出一种坦然来,她索性道,「他的确是『贵』,可你怎么肯定他一定是帮我的而不是有别的目的,你修行了佛法这么多年,难道也会卜算了?」
洛清和摇了摇头,「我不会卜算,我见过商玦一次,便知道了。」
朝夕凝眸一想,洛清和口中的见过应当是在上次洛灵修受册封的那次才对,就那么一次他就知道了?朝夕心底暗自摇头,完全未将洛清和的话听进去。
见朝夕的神色洛清和仿佛就知道她怎么想的,他默了默,还是道,「看一个人的心思,只需要看他的目光停在何处,商玦城府极深,可这一点上他想藏都藏不住。」
朝夕心中一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清和沉吟一瞬,「他对你的心思极深,目前看来,应当都是善意的。」
朝夕正在想他的这句话,外面却传来隐隐的说话声,她眉心一跳,子荨也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道,「公主,殿下寻过来了,您看这个……」
洛清和也不意外,只是神色平静道,「你走吧。」
商玦寻了过来,朝夕皱了皱眉还是站起了身来,她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出两步却又转身道,「你到底想做什么?那封信笺一定和你有关系。」
洛清和背对着朝夕,半晌未言语,朝夕见他不答也只好放弃,径直走到门边开门。
「洛氏的百年富贵荣华已走到头了。」
朝夕的手刚摸上门阀,后面的洛清和又忽然道出这么一句,朝夕一顿,回头去看,洛清和的背影仍然那般直挺着,那一袭灰袍,显得格外孤寂苍凉,她没再多看,打开门走了出去,刚一出去,正看到远处和慧心小和尚站在一起的商玦。
商玦的目光扫过来,正从门缝之中看到那道灰袍背影,他不再理会慧心的恳求,绕过慧心走了过来,朝夕随手关上门,在庭院之中迎到了他,刚一走近,商玦一把将朝夕的手拉了住,皱眉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朝夕挑眉,她可是连一杯茶都没喝的,怎么叫去了那么久?!
看着商玦,朝夕又想到了洛清和的话。
她和洛清和并无许多交集,可今日洛清和的话还是让她上了几分心,她看着商玦直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生出几分疑问,一个人的目光,真的能说明问题吗?
「怎么了?你不打算走?」
商玦被朝夕深沉的目光看的奇怪,他一问,朝夕却又转过了目光,一旁慧心惊讶的看着朝夕的眼睛,朝夕面不改色的在他面前又将那丝带系了上去。
「走吧,下山。」
话音落定,商玦拉着她朝来路而去。
二人走的极慢,谁也没有说话,子荨和云柘坠在后面几步,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待快到禅院门口商玦才问,「都说了什么?」
朝夕神思一定,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商玦皱眉,对朝夕的回答十分不满意,「所以你么就面对面的坐了一盏茶的功夫?」
朝夕抿唇,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将心中想法说出来,半晌,她才道,「我问的话他都不答,实在没说什么奇怪的,不过我敢肯定今早上的那封信笺一定和他有关系,洛灵珺出逃,他要报信,总不可能是为了让洛灵珺乖乖去镐京免得牵连了淮阴侯府……」
商玦紧皱的眉总算松了半分,刚走出寺院门他便道,「有可能是为了他姐姐。」
朝夕脚步一顿,她简直要怀疑商玦刚才是不是派人去偷听了他们的对话,商玦见她这小动作便知道二人刚才一定也说到了那位故去的淮阴侯府大小姐,他眸色微沉,却还是不加隐瞒的道,「适才,孤无意之间发现了一个洛清和的秘密。」
二人已到了寺院门口,朝夕闻言直接停下了脚步,问,「什么秘密?」
商玦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忽然身子一倾靠近她半分,语声低幽的道,「孤发现,洛清和供奉的那个骨灰龛,是空的。」
朝夕唿吸一轻,继而反应过来,「你去翻了人家的骨灰龛?」
商玦无奈的看着朝夕,带着她出了寺院,刚走了几步就停下,对着不远处的地方道,「可不是孤,是别人。」
朝夕不知道那个「别人」是谁,却又听商玦语声温和道,「过来……」
脚步声响,一听那脚步声朝夕隐隐的就猜到了。
「我,我再也,再也不,不偷了。」
一个略带几分紧张的结巴声音响起,朝夕瞬时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挑了挑眉头,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洛玉锵,又听洛玉锵说的是「偷」,她心中便隐隐明白了商玦为何发现了这件事情,随即心中便升起了巨大的疑惑。
朝夕心中沉甸甸的,商玦却在对洛玉锵说话,「你是府中的主子,为何非要……」
洛玉锵抿着唇,低着头,一脸的倔强模样,却是不打算说一句话的。
商玦嘆了口气,「你走吧,我们不为难你。」
洛玉锵梗着脑袋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即一转身便跑掉了,他虽然没有功夫,可打底是偷东西偷习惯了,也练就了一身的逃跑功夫,商玦看着洛玉锵,目光十分温和,一转眸,便看到朝夕紧皱的眉头,知道朝夕在想拿骨灰龛的事情,商玦便道,「骨灰龛既然是空的,要么是那位大小姐还未死,要么就是那位大小姐的死另有缘故。」
朝夕自然也想到了,却道,「不可能未死,当年他们姐弟相依为命,且洛清和这么多年来的苦行僧日子都是因为他姐姐,若他知道他姐姐未死不可能如此。」
商玦微微颔首,「那就是另有缘故了。」
虽然知道是另有缘故,却是想不出这个缘故是什么。
朝夕下意识皱着眉道,「当年洛清苑是府中长女,虽然不受待见,可洛清苑为人极好,底下的下人并不好为难她,因此她才能时常接济我们,朱氏能容忍她十多年,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忽然容不下她了,一个淮阴侯府的大小姐,不可能随随便便死去。」
商玦一边听着一边带着朝夕往山下走,闻言又道,「她一定不是随随便便死,整个淮阴侯府都知道她是病死,可洛清河却瞒着所有人供奉着一个空的骨灰盒,说明他根本就知道其中的隐情,若那位大小姐是受了不白之冤而死,他却又没有说出来替她讨个公道!」
朝夕眉心一跳,「除非是个他知道却不能说的隐情……」
商玦弯唇,赞赏性的看了朝夕一眼,「是什么样的隐情让洛清和明知道却不能说呢?」
朝夕眯眸,「一定是一个足以让淮阴侯府天翻地覆的隐情!」
商玦温笑一声,不再说话,只捏紧了朝夕的手。
一路下了山时辰已经不早,二人回了踏雪院用过午膳之后朝夕的眉心还是轻皱着的,她在踏雪院内不必隐藏,待敷完了药便将丝带取了下来,闲来无事,她在暖阁看书,商玦便也在暖阁看燕国送来的信报,朝夕看着看着书,想起洛清和的话骤然抬眸去看商玦,这一看,当即就对上了商玦的眼眸,他也正在看着她!
朝夕眼盲时候练出来的洞察力惊人,谁若是盯着她她当即就有感觉,可不知道是不是商玦的目光太过温和还是她已经习惯了他的目光,他刚才看着她的时候她竟然未曾发觉。
这么说来,他别的时候看着她她也不知道?!
商玦对上她的目光也不惊慌,只弯唇一笑,「怎么了?」
朝夕摇了摇头,再看着书册的时候就忍不住的想抬头看商玦有没有在看她,然而她又知道这行为十分无趣,纠结来去,竟再也没了看书的心情。
洛灵修被叫到洛舜华书房的时候面上是带着笑意的,然而一进到书房他就感受到了气氛的沉闷,而最叫他郁闷的是洛澄心竟然也在书房之内,洛舜华坐在书案之后,洛澄心站在一旁,二人的面色都十分严峻,看的洛灵修心头一跳,他眯眼扫了洛澄心一眼,心中有些不服气,不管除了什么事,洛舜华都应该第一个叫他来商量,为何总是爱找这个三儿子?!
心中如此作想,洛灵修还是十分恭敬的对着洛舜华行了一礼,「父亲。」
洛舜华眉头紧紧皱着,面上尽是疲累,看着洛灵修的眼神还带着几分冷意,「你去哪里了?!为何刚才下人不曾找到你?」
说起此事洛灵修面上又不由自主的浮起笑意,他上前一步邀功一般的道,「父亲,您上次不是说让我在两位公主之间选一个吗?儿子选了三公主,并且已经十拿九稳!」
洛舜华挑眉,「怎么说?」
洛灵修面上闪出几分得色,「三公主已经属意与我,父亲只管寻人往蜀国王室走动,便是问到了三公主这里,她也一定是愿意的。」
洛舜华狐疑的看了洛灵修两眼,却是摆了摆手,「此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要求亲也是在试剑大会之后了,今日叫你来是因为别的事。」
微微一顿,他眯眸道,「你妹妹跑了。」
洛灵修面上笑意一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父亲是说,灵珺她……跑了?!」
洛舜华没好气呵斥一句,「不然呢!你有几个妹妹?!」
洛灵修面色顺势一白,「这这这,灵珺为何要跑?!她若是跑了咱们怎么办,可还有两日她就要出发去镐京了,到时候误了时间咱们可就是欺君罔上,父亲……」
洛灵修说这话,神色已经慌了,洛舜华一看眼底便生出失望和厌恶来,不由勐地一拍桌子,「你多大的人了!喊你来是让你想法子不是让你来哭的!这才告诉你实情呢你就坐不住了,你多和澄心学学,你还是做兄长的呢,弟弟的稳重你半分都没有!」
这话可是全然打了洛灵修的脸,他神色一变,却是使劲忍着才没有发作,看了一眼旁边神色恭敬的洛澄心,心底暗暗的记下了这一笔,随即又回神道,「父亲说的是,妹妹既然跑了,眼下只能去追了,对了,妹妹是怎么跑出去的?不是叫人看着她的?」
说至此洛舜华更是生气,「还能怎么跑出去!还不都是你那个娘!」
洛灵修眉头一皱,「是母亲帮着妹妹跑的?为什么?妹妹能被选去镐京是咱们一家人的荣耀,妹妹使性子母亲也跟着胡闹吗?母亲没说妹妹跑去了哪里吗?」
洛舜华看着洛灵修的眼神有几分奇怪,半晌干醋的摇了摇头道,「你母亲是不会说的,有你母亲安排,你妹妹能去的地方也多,我已经派了人出去追,可现在能不能追上却是不一定了,若是追不上,咱们就不得不想个别的法子应对了!」
洛灵修快速转动神思,因为洛澄心在此,他就更想表现自己,忽然,他眼底一亮道,「父亲,不若先准备一个和妹妹长得相像的人,若是妹妹追不回来我们就用人替换,到时候至少可以争取些时间,总比明着抗旨的好,父亲您说呢……」
洛舜华面色一黑,要说洛灵修此番想的法子倒是能用,且和朱氏想到了一起,可是从哪里找一个和洛灵珺长得相像之人呢,早上倒是有一个,可是一怒之下被他给杀了!
「现在这种情况,去哪里找一个长得像的?!」
洛舜华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洛灵修摸了摸脑袋一时却也想不出别的了,洛澄心在旁思虑片刻,还是道,「父亲,不如直接报病吧,就说妹妹病了需要休养。」
洛灵修闻言冷斥一声,「怎么能说妹妹有病?!陛下会宠幸一个生过病的女子吗?!」
洛澄心闻言便不再说,倒是洛舜华道,「若是实在不成,便只能这样了!」
洛灵修眼底生出不屑来,「哼」一声道,「那样子,妹妹进了镐京恐怕也得不到多少宠爱了,到时候咱们侯府岂非和没嫁人去镐京一样……」
洛舜华已经是贪慕权利的典范,洛灵修在这一点上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这样直接的将目的说明白,连洛舜华都觉得面上无光,他咬了咬牙转身看着洛澄心,「你去准备好送去镐京的拜帖和礼物,将剑阁的那把『长秋剑』也加上!」
洛澄心眉头微抬,到底是恭敬的应了。
洛书暖抬手敲着桌角,又去看外头的天色,「能不能追回来,明天就能见分晓了!」
洛灵修和洛澄心都不说话,洛舜华不由挥了挥手,「行了行了都走吧,这件事不能外露,灵修,三公主那里你用点心,咱们不能两头都失算,你这里决不能出岔子。」
洛灵修唇角扬起,连忙应了转身出门,洛澄心跟在他身后出的门,出来了却见洛灵修竟然站在庭院之中等着他,洛澄心当然不会傻到因为洛灵修有什么好事等着他,他神色一正,还是走到了洛灵修身边,低声开口,「世子有什么事吗?」
洛灵修俾睨的抬了抬下颌,冷哼一声,「你整天没事干了吗?一直往父亲身边凑!」
洛澄心神色不变,「是父亲喊我来的。」
洛灵修又是一声冷哼,「我告诉你,现在我才是淮阴侯府的世子,你和你娘将来的命运都在我手里,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样,我就让你和你娘都滚出去!」
洛澄心垂眸,抿了抿唇才点头,「我知道了。」
洛灵修有些满意,又满是不屑的看了看他才转身走了。
脚步声走远,洛澄心才缓缓地抬了眸,他往洛灵修走远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朝铸剑台的方向去,去铸剑台便要出东门,远远地,洛澄心又看到了踏雪院,他站在一处廊桥上怔愣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人刚走远,那廊桥之后的假山处便转出来两个人。
姜骁看了看洛澄心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踏雪院的方向,唇角微湾道,「那是踏雪院,住着商玦和凤朝夕,这位三少爷总不可能是为了商玦才盯了那院子那么久。」
姜骁身边的中年男子一笑,「大公子说笑了,凤朝夕当年在淮阴侯府住了八年之久,和这位三少爷的关系极好,这位三少爷自然想的是凤朝夕才对。」
姜骁唇角浮现玩味的笑意,「这个三少爷手段如何?」
中年男子点点头,「无论是兵器机甲还是城府手段,当是这府中第一人。」
姜骁眉头一抬,「哦?既然如此,你帮我留意他。」
中年男子瞭然的点头,「好,我知道了。」
稍稍一顿,中年男子又看着姜骁道,「大公子,王上的意思您怎么看?」
姜骁瞬时皱了眉头,那中年男子一嘆道,「王上所说有理,大公子切莫为情所困。」
姜骁握了握拳头,转身一边走一边道,「让我再想想。」
那中年男子又深深嘆了口气才跟了上去。
夜幕初临,坠儿拿着一份短短的信笺走了进来。
朝夕挑了挑眉接过来,一眼扫尽不由得一笑,「既然如此,就助他们一臂之力。」
说这话,她一转身便将信笺放在灯上烧了。
坠儿扬眉,「主子的意思是……」
朝夕眯眸,轻笑一声,「也没什么大不了,一场游戏,换个玩法,我们能多看点热闹。」
坠儿眸色微深,而后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她说完这话转身便走,正碰上端茶进来的子荨,子荨意外的看着坠儿,和坠儿擦肩而过之后有些奇怪的看着朝夕,「公主,坠儿怎么了?」
朝夕一笑,「没什么啊,我让她去看看白月。」
子荨放下茶盏,「奥,坠儿不爱说话,感觉有点怪怪的。」
朝夕笑意颇深,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贊道,「嗯,很不错……」
子荨骤然开心起来,「嘿嘿,这还是公主第一次夸奴婢泡的茶好喝。」
朝夕看着子荨全无心机的面容有些无奈,摇了摇头放下茶盏道,「你的手艺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不能日日都夸赞你,那般你岂非小尾巴翘上天了。」
朝夕极少玩笑,忽然如此简直让子荨受宠若惊,她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公主偶尔夸赞一次都要让奴婢高兴上天啦,公主要是天天夸赞奴婢奴婢还有点不习惯咧。」
朝夕哭笑不得,「看来是我平日里太苛待你了。」
子荨一听立刻紧张起来,连忙道,「不是不是,公主是最好的主子,没有苛待没有苛待,奴婢被卖去赵国的时候遇到了好多小姐妹,她们才是被苛待的,被主子虐待或是送人或是干脆折磨死,奴婢能遇到公主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朝夕闻言神色一暗,低眸幽幽道,「这个世道,女子本就是轻贱之物。」
这一点子荨当然也明白,她也跟着嘆了口气,「所以说奴婢遇着公主实在是大幸,还有,公主遇见殿下也是大幸,公主和奴婢都是好人有好报!」
朝夕又被子荨这话说的哭笑不得,「好人,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子荨只觉得朝夕在开玩笑,忙道,「不不不,主子是好人,主子虽然不爱说话,可是心地十分善良呢,就和殿下一样咧,主子和殿下都是好人。」
朝夕无奈嘆气,有些不明白为何子荨也看到许多险恶却仍然能如此积极,她知道,她和商玦,都绝对算不上好人,「子荨,人心本恶,这四个字你听过没有?」
子荨一愣,虽然不十分懂,却还是听清楚了这四个字。
朝夕没管她回答不回答,接着道,「恶是人的天性,你所看到的那些『好人』一半是装的,一半是后天教化来的,可很多时候哪怕受了教化也改不了本性,你看看这淮阴侯府,名门世家百年望族,里头藏着的那些龌龊阴暗你一个小丫头不会明白,你……」
朝夕话未说完,暖阁的门帘被掀开,商玦神色平静的站在门口,看着朝夕无奈的摇了摇头,朝夕一看商玦来了便不再说,可显然商玦还是听到了她刚才的话。
子荨回过神来,愣了愣赶忙退了出去。
商玦走进来,无奈的道,「你干嘛吓她?」
朝夕挑眉,「我这是在吓她吗?她性子简单,不学着点,往后怎么在我身边。」
商玦也挑眉,「在你身边怎么了?」
朝夕自然而然道,「巴陵的那一群牛鬼蛇神……」
话至一半,她勐地住了口,商玦眼底闪过瞭然,「原来你一直在想回巴陵的事情。」
商玦说着做到了她身边来,属于他的气息骤然扑近,朝夕立时坐直了身子,她对面的位置十分宽裕,她不知道商玦为何一定要坐到她身边来。
「你是不是从未想过同孤一起回燕国?」
商玦第一次问的这样直白,朝夕眉头微皱,「我从未说过要和你一起回燕国」
商玦眯眸皱眉,半晌才沉沉嘆了口气,「也罢。」
朝夕等了半晌却等来他这两个字,一时有些发愣,商玦未曾发难,她倒是有些不知如何应对,默了默,她索性直接的道,「我还未想好如何安排,可一定不会欠你便是。」
商玦闻言嗤笑了一声,「也好,你这么想孤就放心了。」
朝夕背嵴一挺,下意识觉得商玦话里有话且还是算计她的,虽然他妥协了,可她却一定半分便宜都占不到,朝夕豁然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勐地停下,而后便寒声道,「我并非是在吓子荨,我心中就是那样想,我亦是那样的人!」
朝夕说完便走,商玦坐在原地扬了扬眉,有这样明着告诉别人「我是坏人你离我远些」的吗?这也是她会做出来的事吗?还是丑话说在前头她就能心安理得了?
商玦坐了一会儿,忍不住扬唇笑了笑。
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人,虽然那一笑俊美无俦十分的摄人心神,可独自无端的一笑委实有些诡异,扶澜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他那么一笑,直吓得他脚下一滑差点绊倒在门槛。
扶澜看了看商玦,又看了看内室的方向,摸了摸鼻子无奈的道,「你这是怎么了?你不会是中邪了吧?这屋子里就是只有你一个人吧?」
商玦看向扶澜,面上带笑语气却有些低落,「她说她不和孤回燕国。」
扶澜一副见鬼的样子看着商玦,「因为这句话你刚才那样了?天啊,你不会真的……」
扶澜上前来就要摸商玦的额头,待商玦双眸一眯,他立即就在距离商玦额头一寸之地停了手,悻悻的缩手回来,似笑非笑的道,「我猜你是早就知道的吧,现在觉得后悔了?」
商玦垂眸,表情有些无奈,「她还是那么倔。」
商玦语气温柔,听的扶澜在一旁抖了抖,扶澜好笑的看着商玦,「小鹿不去燕国你可以来蜀国嘛,入赘你懂的吧?你这个位置,嫁妆应该十分丰厚,小鹿会愿意的。」
商玦表情沉定,就好似没听到扶澜的话,他转头看着窗外,轻轻地嘆了口气,「她只被她母后教了四年,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教她,她孤零零一个人,现在这样已是极好。」
扶澜摸了摸牙,哼了一声,「你继续酸,我扶着牙免得倒了。」
商玦摇了摇头,「若有个人教她,她会更好。」
扶澜「啧」一声,「天,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个老学究,你以为一个幽鹿玦就能绑住人家吗,小鹿的脾气,我看她可不是个喜欢受人掌控的,你还想教她吗?」
商玦闻言又摇了摇头,又弯唇,「我不想掌控她。」
扶澜眯眸看着商玦,忽然就从他的笑容之中读懂了什么似得恍然大悟,「啧,我明白了,你只需要帮她解决掉所有的阻碍,帮她报仇,帮她夺回公主之位,帮她拿到她想要的……有你这么个人在,她眼里心里哪里还能看得见别人……」
扶澜捂脸扶额,十分痛心疾首,「商玦啊,你可真是……」
商玦挑挑眉,这次再没有摇头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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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吼吼猴儿们大王终于万更了一次,这次弥补昨天的请假~多谢大家的理解宽容!这文的万更真是把大王折磨的魂飞魄散了!
第097章 虎毒食子
「铛」的一声悠扬钟响,淮阴侯府的侧门伴着天边最后一丝晚霞被「吱呀」一声打了开,一辆青布小马车悄无声息的入内,沿着府中的小巷道一路到了梅园,四周负责看守的侍卫都被撤去,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上前,将车帘一掀,立刻露出里头一个被锦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两个婆子对视一眼,讲那锦被裹着的人一抱直往左跨院走去。
锦被之内的人影纤细,不仅被被子裹着,锦被之外还结实的绑了一圈,锦被之内的人被束手束脚绑着,逃不了,亦死不了,被绑回来的人,正是逃走的洛灵珺!
洛灵珺浑浑噩噩的被扔在了床上,身上的绳子解了开,可她整个人却还是僵硬着身子动也不能动一下,耳边轰然阵阵,只能听到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哪怕意识不清,哪怕神识不明,可她的面色却还是绝望至极,以为她知道,她再也没有逃走的机会了!
「蹬蹬瞪」的脚步声极重的响起,洛舜华带着一身怒意走进了左跨院,他身后跟着王捷,屋子外头没了普通侍奴,只多了适才那两个婆子,洛舜华看了她们一眼,语声低沉的吩咐道,「你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只要不伤到小姐,随便你们用什么法子都可以。」
那二人重重点头,洛舜华便大踏步的入了内室,待看到床榻上的那个纤细身影,洛舜华眼底立刻便升起了两分怒意,他走过去,本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可看到洛灵珺那张煞白的脸和恍惚的神色却到底未曾说出口,豁然转身,面上怒色却不减!
王捷上前一步,看了看洛灵珺之后低声道,「小姐反抗的太厉害,不得已下了一点药,侯爷放心,对身子无损的,底下人说小姐出了淮阴是朝北去的,看来是要出了蜀国,却不想还是被我们找到了,夫人安排的虽然好,可到底有些破绽。」
洛舜华冷笑一声,「无知妇人岂能让她成事!下了药就下了药,她本就该受些教训!」
王捷面上生出两分为难来,「可是侯爷,原定的是明天就出发的。」
洛舜华往洛灵珺身上一扫,「这个样子,怎么样也要推后几日才行,三日之后出发吧,这两日我要好好地让她长个记性,如此忤逆,真不该是我的女儿!」
王捷不敢乱接话,只一个劲儿的点头应「是」。
洛舜华深吸口气平復了两分,又问,「府医来了吗?」
王捷点头,「就在外面。」
洛舜华眯了眯眸子,「让进来。」
王捷应了一声「是」便转身走了出去,不多时带着一个挎着药箱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那人见到洛舜华当即便行礼,洛舜华抬了抬下颌,语声平静之中仿佛酝酿着是什么,「将小姐身上的药解了,让她现在就给我醒过来。」
府医心知事情不好,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去探查,这一看却是眉头一皱,「侯爷,小姐现在的身体状况只能静养为主,即便不用药解也是可以的,否则对小姐的身……」
洛舜华眉头一皱,「我让你现在就让她醒过来你不懂?!」
府医面色一变哪里还敢多说,限时取出个药瓶在洛灵珺鼻端让她嗅了嗅,接着打开药箱拿出银针就开始下针,不多时,洛舜华便听到了洛灵珺的哼哼声。
府医收起自己的物件,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洛舜华再走至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洛灵珺,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盯着洛灵珺看,洛灵珺的神识已经清醒,待看清了洛舜华的脸,面上瞬间露出惊恐的神色,惊恐之后,便只剩下绵绵的恨意,洛舜华看的分明,也眯了眯眸子,半晌问,「想见你娘吗?」
洛灵珺身子一抖,大抵是想到了事情败露之后朱氏一定会受到惩罚,面上立刻露出担忧的神色来,洛舜华唇角微抿,转身看向外面,「来人——」
话音落下,早前那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走了进来。
洛舜华转身而走,一边吩咐道,「带着小姐来主屋,让小姐见见夫人。」
那两个婆子上前,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洛灵珺抱扶了起来,洛灵珺身上是一件庶民穿的粗布衣衫,头髮亦只是简单的挽起,浑身不见珠玉再加上神色惨澹,那模样怎么看怎么狼狈,洛舜华走在前,两个婆子带着洛灵珺走在后面,转过月洞门就到了主屋。
梅园乃是主母院,是整个淮阴侯府最为富贵热闹的所在,可此刻的主屋之前却不见半个下人,黑沉沉的夜色之下,主屋之前只亮着两盏廊檐风灯,屋子里亦只是漆黑一片,洛灵珺看在眼里,一颗心不由跳的飞快,洛舜华走到主屋之前,一把将门推了开。
两个婆子亦将洛灵珺带到了屋内,刚进了门,洛舜华道,「松手。」
两个婆子犹豫一瞬,都缓缓松了手,洛灵珺被绑了一天,又不曾进食,这会儿哪有自己站着的力气,那二人手一松她便跌倒了冰冷的地砖之上,洛舜华掏出火摺子点亮了一盏幽灯,那两个婆子便行的一礼退了出去,门一关,洛灵珺只觉得眼前这屋子浑似个密闭的冰窖。
屋子里还是那些华贵的摆件,可在华贵此刻也什么作用也没有,还在正月末,屋子里竟然未曾生火,洛灵珺无法想像这是朱氏的住处,她正想着,屏风之后忽然传出脚步声,不多时,神色同样狼狈惨澹的朱氏走了出来,朱氏只以为来了人,却不想一眼就看到了跌在地上的洛灵珺,她神色一变,眼眶骤然而红,脚步踉跄的奔到了洛灵珺身边。
「珺儿,珺儿——」
「母亲——」
洛灵珺扑进朱氏怀里,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朱氏见了也只能跟着落泪,她们母女二人语声嘶哑,哭声万分叫人动容,可洛舜华站在一旁却面色平静,他甚至找了个敞椅坐下,神色冷漠的看着朱氏和洛灵珺的惨样。
洛灵珺哭的没了声儿,只能流眼泪,朱氏也是一脸的哀莫大于心死。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们都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
洛舜华耐心极好的等着,直等到洛灵珺不哭了他才缓缓开口,「你看到了?你母亲为了你如今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你还跑吗?」
洛灵珺一颤,朱氏深吸一口气满是憎恶的看着洛舜华,「洛舜华,你到底是不是人!为了你的荣华富贵这样糟践自己的女儿,她可是你洛家的血脉!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怎么能丧心病狂到这一步,珺儿到底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你怎么忍心?!」
朱氏速来注重仪表,再如何愤怒也要让自己雍容端庄,此刻她衣着仍然齐整,却怎么都挡不住那股子愤懑,她撕心裂肺的诟骂,换来的却是洛舜华唇角一弯,「你说对了,她是我洛家的血脉,正因为如此,我才要让她去镐京,大殷帝都,千重宫阙,是多少人想要都要不来的富贵,全天下,也就只有你这个无知妇人不知轻重还要教坏女儿!」
朱氏咬牙切齿的看着洛舜华,却是半晌都说不出来话,洛舜华耐心快要消失殆尽,只笃定的看着朱氏和洛灵珺,「因为你们的愚蠢,明天不能按时出发了,我再给你们三天时间,珺儿,你最好自己能想通,这样你好你母亲好我们都会好。」
洛灵珺又是一颤,这会儿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整个人木瞪瞪的靠在朱氏怀里,好似魂魄被夺走了一般,朱氏看的心疼无比,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将洛灵珺抱在怀中不停地安抚,洛舜华看洛灵珺还是不说话不由得冷笑一声,「来人——」
话音落下,外头的两个婆子将门打了开,二人对眼前的景象半分讶异都无,只安静的等洛舜华的命令,洛舜华站起身来,淡声道,「带小姐走。」
两个婆子上前要拉走洛灵珺,朱氏却抱着洛灵珺不动,一边看着洛舜华道,「不,不要带走她,让我和她说,我来和她说,她这个样子,你带走她我怎能放心!」
朱氏几乎有些哀求,洛舜华却不给面子,他抬步出门,冷冷的道,「我不会信你,你还是好生待着吧。」微微一顿又道,「带小姐回去,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什么都不能送。」
两个婆子一把推开朱氏,像拉个木偶似得将洛灵珺拖了出去,门「吱呀」一声关上,还「吧嗒」一下的上了锁,洛舜华走出去几步回头看跟在后面的洛灵珺,「珺儿,你看到了,你母亲因为你才这个样子,你绝食,你母亲也是陪你一起的,你一日不同意,你母亲就一日要禁足,这三日这里没有火炉没有水食,你怎么忍心看你母亲为你遭罪?」
说完这话他挥了挥手,两个婆子拖着洛灵珺回了左跨院。
王捷走上前来,「侯爷,都吩咐好了,三日之后出发,只是小姐这里……」
洛舜华冷笑一下,「她会心甘情愿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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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无人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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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灵修会答应那位三公主什么事呢?
洛舜华挑挑眉,一旁的洛澄心也面生几分疑惑。
洛灵修「嘿嘿」一笑,「因为我答应帮她办成一件事,不过我现在不能和您说……」
洛舜华有些重视的转过身来,「你就这么肯定?」
洛灵珺的事落下帷幕,接下来就是洛灵修了!
待车队走出去一段,没有丝毫离别伤感的洛灵修走到洛舜华前面漫声道,「父亲,三公主那里有回信了,这次的事一定能成。」
洛灵珺顿了顿接了过来,将锦囊放入袖中便转身往那辆华贵的马车上去,一只脚踏上马车的瞬间她身形忽然一顿,继而转过身往身后的淮阴侯府僕人群里看了一眼,一眼扫过,似乎是没看到想看的人,她神色空寂的矮身入了马车,车帘一落,便将她的身影彻底的挡了住,洛舜华又交代了一番这次送行的首领,不多时整个车队就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洛灵珺面无表情的听着,到了洛澄心这里才抬了抬眸,洛澄心看着洛灵珺如此哪里能说出话来,默了默才上前将一个装着平安符的锦囊递了上去,「拿着。」
洛舜华看着洛灵珺嘆了口气,「珺儿,等你到了镐京看到了镐京的繁华你一定会明白父亲为何这么做的,这一路上你小心点,有事就送信回家里。」
浩浩荡荡的一大路人将她送到府门侧门,洛灵珺仿佛又成了一月之前的那个淮阴侯府二小姐,衣饰华贵,珠玉琳琅,僕人前唿后拥,只是如今的她两眼空茫神色木讷,再没了当初的跋扈神采,洛灵修不知因为什么十分高兴,上来就对洛灵珺道,「珺儿,这一路上远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到了镐京机灵一点,听说陛下后宫之中美人颇多,你要好好地学着如何站稳脚跟,你放心,哥哥会应策你的。」
洛舜华一夜难眠,到第二天清晨看到洛灵珺打扮的花枝招展站在梅园门口之时他的一颗心方才放下来,要送她走,不仅洛舜华来了,连洛灵修和洛澄心也来了。
生怕洛灵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反悔。
洛灵珺躺在床上,面上没有生气没有怨怼,只是闭着眼睛一个字也不说,洛舜华见此眉头一皱也不打算自找没趣,没一会儿便退了出去,到了门口还交代了一番才离开。
王捷自然应声去准备,那府医问了脉开了方子,而后便退了出去,洛舜华想了想走过去道,「珺儿,父亲知道你心中必定记恨父亲,可是你该知道,父亲这样做也是万不得已的,咱们侯府想要更大的靠山,你就是父亲的希望,父亲也不想你离得远了,可是你看到的,咱们的位置比不上王室,就只能用旁的法子让洛家屹立不倒了。」
洛舜华摇了摇头,「不管她,先送珺儿走,趁着她想通了。」
王捷眉头微皱道,「那夫人那里……」
那府医忙不迭应了,洛舜华又看着王捷道,「二小姐自己说要明日出发,那就让她明日走吧,免得夜长梦多,再加个大夫一路跟着,其他的照旧准备。」
王捷和府医来的很快,洛舜华指着那府医道,「你马上给二小姐看看,二小姐明日就要出发去镐京,你斟酌着开个方子让她好好恢復。」
他话语紧迫不加掩饰,洛灵珺躺在床上好似具尸体。
洛舜华被这话说的心底不是个滋味,却是觉得早出发更好,他略作思忖,转身便吩咐道,「去叫王捷过来,把府医也喊过来,马上,立刻!」
洛舜华一愣,随即眼底闪过怀疑来,洛灵珺没看洛舜华,却知道洛舜华不会轻易相信他,不由接着道,「我不见母亲了,明日一早就出发,若我路上出了乱子,你尽管惩罚母亲。」
不只是饿的太久还是早前喝的苦药太苦,洛灵珺听到洛舜华的声音忍不住就想要干呕,她怔怔睡着,默了默只是道,「明日便出发吧,不用再等一日,我愿去镐京。」
洛灵珺神思混度的躺着,不多时便听到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她有些熟悉,稍稍一猜便知道是洛舜华的,果然,不到片刻洛舜华便满面喜色的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洛灵珺床前,语气温和的问,「珺儿,你都想通了?」
那婆子说完就走,洛灵珺躺在床上却是连冷笑都笑不出来了,她怔怔的看着帐顶,一点都不明白为何一月之前自己还是这府中高高在上的二小姐,可到了这会儿却怎么就成了这幅狼狈模样,她本就不愿嫁去高门,到后来动了心,却落得这般田地。
那婆子一喜,忙道,「小姐放心,夫人就是夫人,无人敢伤她。」
洛灵珺默默无声,又过了一瞬忽然道,「去告诉父亲,我愿意去镐京,让她放了母亲。」
那婆子点点头,「小姐说的不错。」
前夜……洛灵珺一愣这才知道原来又过了一日了,她怔怔的躺在床上许久,又问,「父亲那日说三日之后就要出发,如今,岂非还有一日了?」
「就和小姐前夜看到的一样。」
洛灵珺的话未说完,可那婆子却知道她要问什么似得点了点头。
洛灵珺怔怔的,「这几日,母亲那边……」
那婆子恭敬道,「回小姐的话,在主屋。」
来来回回闹了几次,外面的人不拿她当主子,她自己也没了力气,混混沌沌的又被灌下两次药,等她再清醒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那守门婆子正守在她床边,看她醒来便凑过来看了看,洛灵珺定了定神,忽然问,「母亲呢……」
洛灵珺心如死灰的躺在床榻之上,早膳,午膳,晚膳,都有人送来,可她一口没动,不曾进食,再加上身体上的疲惫,她神识都已经有些不清楚,时而用沙哑的声音喊两声「母亲」,可整个屋子里却半点回应都没有,时而又跑去门口大力的拍门喊叫,外面的守门婆子却只问她一句,「二小姐,您是否愿意听侯爷的话出发去镐京?」
朝夕身子一定,果然就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太大了,她一不挣扎,商玦的双臂不由得收得更紧,随即又一手落在她后颈,低声道,「你要习惯。」
商玦容色温柔从容,可那双臂却好似铁箍一般无法撼动,他嘆了口气,「不过是让孤抱一下,你的从容镇定去哪里了,你记住,你和孤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
朝夕急了,「我再说一次,你放手!」
又推了两下,商玦还是未动!
朝夕气息一提,「你给我放手,这里可没外人,你用不着做戏!」
推了两下,商玦未动。
「你做什么?!」
商玦唇角的笑意淡去,看着一脸冷色的朝夕忍不住上前,朝夕不知商玦要做什么,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在商玦怀中,她一愣,豁然伸手推商玦!
朝夕觉得商玦弄错了重点,她再不和他对视,又兀自转过身去只留下一张冷漠的侧脸,下一瞬冷声道,「其实还能如何,胜者为王败者寇,想要不输给别人,唯有比别人更狠罢了,洛舜华够狠,可惜,他遇上的是我……」
商玦笑意不减,「看,你还是想知道,你想知道,孤就告诉你。」
朝夕双眸微眯,「我只是想知道当年流落在外的燕国世子是如何一步步到了如今这个地位,洛舜华要是有殿下你一半的手段和谋算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一步!」
朝夕银牙一咬,转身万分严肃的看着商玦,实在不明白他面上的笑意从何而来,她当真是昏了头了才会问刚才那一句,现在果然就惹了麻烦!
商玦笑看着她,「只是什么?」
朝夕一口气没提上来,「我只是……」
商玦弯唇,「你既不想知道,为何要问?」
朝夕眉头一皱,下颌立时扬了起来,「这是你燕国的内政,我不想知道。」
又是这声「夕夕」……
商玦转过身来温笑的看着朝夕,「当年是她遗弃孤,可这并非她所愿,她是为了孤好,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受苦,夕夕,这中间有许多事,往后你就会知道。」
朝夕至此才发现自己对燕国内政了解的太少,她听着商玦的口气,发现了商玦语气之中一丝特有的温柔,不由接着凝眸道,「可她当年遗弃了你。」
朝夕眉头一扬,「她在燕国?」
朝夕不知如何安慰人,更不会主动的去安慰谁,却也不知如何接话,他是被母后遗弃,她不也是被遗弃吗,堂堂公主被贬斥离开王都,想来也同样悽惨,朝夕本想知道更多,可到了这时候却不好再问了,商玦不用看就知道朝夕在想什么,不由弯了弯唇道,「母后就在燕国,若你机会,你可以见见她,她会喜欢你的。」
朝夕性子冷傲,亦没有什么菩萨心肠,可许是因为同出王室见过了太多的王室阴暗,朝夕听到商玦的话心底也沉沉的,这世上又有什么比自己的亲生母亲遗弃自己更痛苦?
商玦的语气低沉,最后一句话甚至有些迟疑,这是朝夕第一次在商玦口中听到这样的语气,遗弃?!他是被自己的母后遗弃?!朝夕心中闪过惊诧,显然是没想到这个缘故,哪有亲生的母亲会遗弃自己的孩子,就算是王宫难以生存,也没有这样的……
商玦眉头一抬,显然也意外朝夕会主动问起他的事,他唇角微弯,眼底一丝流光一闪而过,面上却很快的恢復平静,眯了眯眸,他语声沉沉道,「王室从来就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燕国王室同样,孤是……是被母后遗弃的。」
燕国在帝国以北,蜀国在南,因为距离太远又没有交集,朝夕从前并不十分关注这个北方国度,以至于到了如今对着燕国和商玦的信息大都是支离破碎的,而她更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如此直接的问出口来,多管闲事向来不是她的作风!
朝夕转眸看了一眼商玦,忽然就问,「你为何会流落至宫廷之外?」
幼时离宫流落民间,三年前才被寻到,两年的时间巩固权利,一年之前被册封为世子,王室从来都是是非之地,朝夕几乎可以想像商玦这一路的坎坷,或许,并不比她来的少……朝夕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甚至在脑袋之中搜罗关于商玦的一切,等她回过神来,便发现商玦已经站到了她身边,窗外是正月末的寒夜,窗内却是一片暖。
朝夕心间一动,忽然开始想商玦的过往。
朝夕不知在想什么,商玦却走到了她身后来,语声沉沉道,「可惜,很少人能明白这个道理,还有些人,则要歷经生死才能知道。」
商玦眸色微沉,朝夕却起身走到了窗边去,夜色漭漭,她语声仿佛沁着寒风格外凉薄,「这个世上总是人心不足,可上苍总是乐于玩弄世人,当你想要一样东西的时候,他先拿走你另一样东西,这个时候你才知道之前那件东西的好,却无论如何都已经晚了。」
朝夕轻轻地嗤笑一声,「如果没有耐心,我又怎能活到今日?」
商玦注视着朝夕的侧脸,「你比孤想的更有耐心。」
商玦话语极淡,仿佛只是随意的感嘆,朝夕转眸看向窗外的无边夜色,「洛家也曾有鼎盛,那时也是帝国的第一风骨人家,到了如此,只剩下这淮阴侯府的空皮囊罢了。」
「为了权利富贵到这一步,洛家果然要落败了。」
朝夕将手上的信笺放在灯烛之上一点点焚尽,唇角终于露出两分极淡的笑意,她漆黑的眸淡淡注视着那一闪一闪的火光,眼底志在必得的俾睨无法掩饰,仿佛一个看着自己手中猎物徒劳挣扎的猎人,商玦坐在朝夕对面,将她的一颦一笑都看的清清楚楚。
夜色深沉,踏雪院之中却是一片明光大亮。
第099章 兵谱已失
朱氏撑着地,身子也挺直,她的目光之中犹带恨意,更多的却是在看一个笑话似得嘲讽,她抿了抿唇,先是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儿,而后又正了正衣襟,接着才下颌维扬笑语晏晏的道,「试剑大会?你以为大家都是冲着你的剑来的?若是大家知道洛家的神兵谱早就丢了不知道还有谁会来看你这个试剑大会……」
朱氏勐地醒过神来,她眯眼看着此刻满面正气之感的洛舜华,看着看着忽然笑起来,从悲怆到怔愣再到此刻阴测测的笑,朱氏的变化让洛舜华心里也没了底,他眉头一皱直了直背嵴,而后冷冷看着朱氏,「你笑什么?!我劝你最好别乱来!」
朱氏听着这话面色一时有些怔忪,似乎也觉得洛舜华的话有两分道理,洛舜华见状唇角微弯,「我早就和你说过,我这都是为了我们的儿女们好!既然是洛家人,自然要接受洛家人的命运,珺儿自己都想清楚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洛舜华说着又朝外看一眼,眼底存着两分紧张,「这件事到此为止,你若能听话,你便还是淮阴侯府的当家主母,可你若是不听毁了这次的试剑大会,莫说珺儿入了镐京没有依仗,便是灵修这个世子之位也坐不稳!你好好想想……」
朱氏心知已回天无力,一时忍不住嚎啕大哭,洛舜华听着面上却没有半点怜惜之意,「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你若是能好好教珺儿,如今又怎会有这般担心,你难道不知道咱们珺儿同已故的王后生的相像?就凭这一点,珺儿也不会受到冷落!」
「你为何非要走到这一步?!为何一定要入镐京,你知道那殷况是什么样的人,咱们的女儿送进去会被那些后宫美人们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你的心呢,你枉为人父……」
朱氏适才那一通疯打就用尽了全力,这会儿又摔一次还哪里使得上劲,听到洛舜华的话想要挣扎着起身,却是未能站得起来,她早已失了平日里的雍容模样,此刻衣襟散乱髮髻歪斜怎么看怎么狼狈,眼泪一滚而落,她看着冷漠的洛舜华眼底最后一丝神采也寂灭。
朱氏一边咒骂一边打洛舜华,她使足了劲,打的洛舜华后退了几步才能招架,洛舜华本不想对朱氏下重手,却不想朱氏越闹越凶,他一把拽住朱氏的手腕,一个用力朱氏便跌倒在了地上,洛舜华看着自己被扯坏的衣襟浅吸口气,随即也更为兇狠的道,「我警告你,珺儿入镐京这件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而你,想要继续做淮阴侯府的夫人就给我安分守己的不要乱说话不要给我添麻烦,试剑大会降至,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朱氏早前还有抱有希望,至此刻方才彻底的绝望,她粉拳紧攥,忽然就起身冲上前去扬起拳头便往洛舜华身上落,「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要害了我们的女儿!你还我的珺儿!你还我!你这个畜生!你会遭报应的……」
洛舜华深吸口气,转眸朝窗外看了一眼,眼底尽是冷意,「你是不是疯了!你若是疯了,我可以把你送出这侯府,城外的庄园你随便选!至于珺儿,呵,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走的,也是她走之前不见你的,你现在闹已经半点用处都没了,我劝你安分一点!」
洛舜华稳稳地制着朱氏,一把便将她拉近了门内,那婆子眼疾手快合上门,转身便退去了一旁,屋子里洛舜华捏着朱氏的肩膀将她一路推到了内室去,待进了内室才忽然一个大力将朱氏推到了敞椅上去,朱氏重摔过去,背嵴撞的生疼,顿时白了脸,可她还是愤恨的盯着洛舜华,咬牙切齿的问,「珺儿呢?!珺儿去了哪里?!」
那婆子立刻手脚利落的将门打了开,门打开的瞬间,髮髻歪斜的朱氏当即从门内一扑而出,却不想一头撞进了洛舜华怀里,洛舜华将她肩膀一捏,她顺势使不上力,抬头一看见是洛舜华立刻红了眼睛,「你还敢来见我?!珺儿呢!你把我的珺儿呢!」
洛舜华眼神一厉,那婆子当即不敢再说,洛舜华深吸口气,「开门!你们都到外面去!」
那婆子面露惶恐,「可是夫人她毕竟是……」
一声又一声的嘶喊传出去老远,洛舜华走到门口眉头一皱,看着那婆子道,「为何不堵上她的嘴,你知道这府里住着多少贵客吗……」
「珺儿……我的珺儿……」
「让洛舜华来见我……」
「让我出去!洛舜华呢……」
「让我出去!你们害了我女儿!」
那婆子连忙领命,洛舜华则大步流星走向主屋,越是走得近,越是能听到屋内撕心裂肺的喊声,另外个婆子使劲的把这门环,看到洛舜华来了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洛舜华顾不得其他,当先直奔梅园,还有几日就是试剑大会,朱氏做为当家主母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出乱子,洛舜华心烦至极,还没走到梅园就能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眉头一皱大踏步入内,又吩咐道,「院门关了,周围的人都遣走!」
那婆子眼神一闪,低声道,「是下人不小心露了马脚。」
洛舜华豁然起身,他只以为洛灵珺走了就可以放心,却差点忘记了还有朱氏这么个人在,眉头一皱,他连忙朝门口走去,「怎么回事?怎么会被她知道?」
门一推开,却是他留在梅园的守门婆子,那婆子一脸的惊惶,看到洛舜华便道,「侯爷,您快去看看吧,夫人闹起来了,夫人知道小姐被送走闹起来了!」
洛舜华从府门入内径直回了书房,还未坐到一盏茶的功夫,门口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蹬蹬瞪」的响声让洛舜华心头一跳,他抬眸望去,利落道,「进来。」
小厮伸伸舌头果然不敢乱言,洛澄心下意识朝踏雪院的方向望一眼,却被眼前的飞檐楼阁挡了住,他神色一暗,加快了步伐朝军器库走去。
洛澄心眉头一皱,冷斥起来,「不要乱说!」
小厮长长的一嘆,「少爷,您是不是还在想着踏雪院的……」
洛澄心脚下一滞,末了还是摇了摇头,「我身份低微,也是应该的。」
小厮满脸的不贊同,「少爷,世子眼下已经是世子了,您也知道他的心思,侯爷就算记着咱们那也肯定是娶不到好姑娘的,咱们得早作打算。」
这小厮从小跟在洛澄心身边,乃是诚心为他考虑,洛澄心听着却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你不必为我操心,父亲也不会亏待我的。」
洛澄心闻言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军器库的方向去,军器库和剑冢等挨在一起,都是洛家的森严重地,小厮跟在洛澄心身后,语声低低的继续道,「少爷,您看世子都已经定下了三公主,您是不是也该着急了?您知道吗,这两日夫人在禁足呢,趁着这个机会就该让云夫人向着侯爷提一提,现如今您的年纪也不小了,该想想这事了。」
小厮说着冷哼一声,「咱们的世子在这方面从来都是一点都不含煳的。」
小厮摸了摸脑袋,「世子看不惯咱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怕是赶着去做什么事呢,对了,三公主您知道吧,这几日世子和那位三公主走的近。」
洛澄心抿唇一瞬嘆了口气,「他有些反常,往常言语上从来不吝啬的,今天却没说什么就走了,越是如此越是叫人不安的紧。」
小厮看了看洛灵修离开的方向眸色微沉,「少爷的意思是……」
洛澄心眉头仍然皱着,眼底却生出几分疑惑,「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洛澄心一转身便对上洛灵修凉凉的目光,他眉头一皱,洛灵修却又冷哼一声转身走了,洛澄心皱眉看着洛灵修消失在远处,久久站着未动,一旁的小厮见此不由上前一步来,有些疑惑的问,「少爷,怎么了?世子已经走远了……」
军器库乃是洛氏最为重点的所在,所铸兵器全部都是镐京或者王室所需,这些事洛舜华从来都是亲自打理,却不想今日竟然交给了洛澄心,洛灵修面色一变,拳头一攥却极快的掩饰了过去,洛澄心恭敬的应「是」,洛舜华点点头当先离开。
王捷连忙应声,洛灵修在旁一听眼底闪过两分微光,又转头看了后面默默跟着的洛澄心一眼,面上笑意越发的幽深,洛澄心挑了挑眉,洛灵修却又转过了身去,又走出两步,洛舜华忽然道,「澄心,这两日军器库那边你上点心,可不允许出一点岔子!」
父子三人同往府内走去,洛舜华一边走一边吩咐王捷,「从明日起,每日都拿出一件秘宝来供大家赏玩,府内宾客都到的差不错了,每日总要热闹一点,地点的话就放在青云台好了,连着热闹六日,就当是为了初七那日造势,你好好安排。」
送走洛灵珺,洛舜华心间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第100章 心比命难
嗷嗷嗷嗷万更成了死穴!这段时间的时速忽然就惨不忍睹了~o(>_o~今天深深地反思了一下,觉得这么下去前路好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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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脚步一顿,凉凉的笑了笑,「心?谁会要我的心……要我的命比要我的心容易,可至今我还活着……」
君冽站在后一默,忽然道,「给点甜头没什么,给了心就不好了……」
朝夕并不反驳,「既然是结盟,总要给我们的盟友些许甜头。」
君冽眯眸,「卫国那边……你是要为商玦让路吗?」
朝夕带着白月往前走着,却是直接换了话题,「盯着齐国,姜骁此来可不是为了看几把名剑那么简单的,卫国看准了吴国,我们就不必插手了。」
君冽也认同此话,「说起来,商玦当真是帮你良多,光是这一重身份就能让你少了许多麻烦,燕国那边在准备你和他的大婚了,你是有所决定了?」
朝夕思忖一瞬,「想来是忌惮商玦。」
朝夕不置可否,君冽又皱眉道,「那个段凌烟到现在都没有动作,我猜她或许是个变数。」
君冽哼笑一声,「以牙还牙就是了!」
朝夕将那信笺递迴去,漫不经心道,「你看着办吧,她还不值得我亲自动手。」
君冽更为一针见血,「她是想破坏你和商玦目前的关系。」
君冽点了点头,朝夕的眼神就更讽刺了,「真是好想法,我本就有艷名远播,又前后委身于不同的男人,她如此算计,当真是要让我彻底晓誉于世。」
朝夕接过来,一打开便是一笑,「是凤念清的亲笔信?」
君冽当即从袖中拿出一张信笺来,「你看看。」
朝夕面色不变,「你直说便是,无非是对付我的。」
君冽站直身子,神色一沉,「洛灵修打三公主的主意,你猜他和三公主达成了什么协议?」
朝夕面沉如水,「好了,说正事吧。」
君冽大咧咧往旁边柱子上一靠,「就算被看到了又如何?反正试剑大会将近,也没必要再做遮掩了,我是离国公子,和各国权贵结交不是很正常?」
朝夕依旧不满意,「你行事越来越没有章法了,这府中眼线密布,你怎知你未被监视?」
君冽哼一声,「所有人都在青云台我才来的。」
朝夕皱眉,直身站定,「我说过,白日无事,你最好别出现在此处。」
君冽在后似笑非笑一瞬,「适才在门口遇见了商玦,你刚才莫非是在看他?」
朝夕心神已定,只转过身来拍拍白月的脑袋,「你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朝夕又抬眸望去,只觉得心底空茫了一瞬,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楚那瞬空茫从何而来却见壁影之后走出个一身紫袍的身影,因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便正好和来人四目相撞,她眉头一挑,正走进来的君冽却眉头大皱,他快步走过来,走到朝夕身前站定,又转身去看适才朝夕看的那个方向,而后眉头一皱,「你刚才在看什么?」
朝夕没答话,商玦便又转身而走,他墨色的斗篷划出个圈儿,脚步稳健的背影看着莫名有些孤寂,不多时,商玦走过一道壁影消失不见,朝夕勐地回过了神来,一低头,白月无声无息的站到了她腿边,也怔怔的看着商玦背影消失的方向。
商玦一边说一边为朝夕系身前细带,修长的直接和那红色的细带纠缠,竟是分外的好看,商玦见她不说话,只拂了拂她耳侧的乱发就转身走了,走出几步又回头,「莫要出院子。」
一人一宠正玩得不亦乐乎,却见主院院门处走出披了披风的商玦,商玦手中还拿着另一件披风,大红的斗篷,雪白的狐裘领子,正是朝夕的,他出了院门便笔直的朝朝夕走来,将那披风一展围到了她身上,又道,「听闻是为了西戎刀的事情,孤去去就回。」
此时院子里已无积雪,倒是几星新绿惹人瞩目,白月一身亮白毛髮在这庭院之间飞驰十分的赏心悦目,朝夕带着白月站在一处水塘之前,往水塘中的一处山石指了指,只见白月一声唿号,继而便飞跃而起,那处山石露出水面不过巴掌大小,白月竟然能从上面一踏而过跃出个漂亮的弧线,朝夕眼底微亮,又指了另一处……
云柘对上朝夕的目光一时不能语,朝夕也非要发难,便又道,「下次不必等着,直接禀告便是。」说着便带着白月出了正院的门到了外头的庭院。
朝夕皱眉,「和我在一起又如何,你如此,若是耽误了正事呢?」
云柘面上闪过一丝异色,又平静道,「主子和公主在一起,所以就……」
朝夕颔首,「为何不早报?」
云柘点头,「淮阴侯派来管家请主子去青云台。」
朝夕刚带着白月走出门便看到云柘等在门口,似乎等了很久的样子,她眉头一抬,「有事?」
又是这个字,朝夕站起身来,拍了拍白月的脑袋白月立刻便站了起来,她淡声道了一句「我带它出去」便走出了暖阁,商玦站在其后看着朝夕的背影眸色微沉。
商玦点头,「孤信你。」
朝夕早已想到,得了这话只是更加肯定却无意外,她点了点头,十分肯定的道,「当初说好的事情,我没忘,你大可放心。」
商玦颔首,「唯有如此方才不受制于人。」
朝夕心中微动,却又极快的醒悟,世人总是轻易许诺,能实现的却是了了,她收敛心神,垂眸又问,「你要神兵谱,是要让燕国自己的军器监来督造兵器?」
朝夕眉心一跳,似乎没想到这个字会如此笃定的从商玦口中道出,「信」这个字分量太重,何为「信」?他和她之间如何有「信」?
商玦摇了摇头,「无需多问,孤自信你。」
朝夕眉头微扬,「你就不问我要如何让洛氏被废公侯?」
商玦弯唇,也微微颔首,「好。」
朝夕凝眸看着商玦,点了点头,「是。」
洛氏的公侯之位乃是开过女帝亲封,若无重罪,凭着洛氏的在军器督造的地位也绝无废黜公侯之位的可能,可也只有废除了洛氏的公侯之位洛氏才没有起復的可能!
朝夕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十分平静,商玦看着这样的她,只觉的一月之前她的卑恭模样好似织梦,他眼底一时明光簇闪,「你想让帝国彻底废了洛氏的公侯之位?」
商玦拂了拂朝夕的墨发便收回手,朝夕神色始终未动,好似未看到他的动作一般,她摇了摇头,眸色一冷,「到底是当年女帝亲封的时代公侯,这是一桩罪,却远远不够让淮阴侯府倾覆,当然,洛灵珺不该去镐京,她该回来,做这一场大戏的见证者。」
商玦弯了弯唇,却未说话,只是话题一转道,「洛灵珺被送走了,你是不会让她平安到镐京的吧?洛舜华好不容易求来了册封美人的圣旨,可美人却未被送到镐京,这一笔抗旨的罪名也不小,你当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朝夕皱眉,「现如今的赵国,覆灭不了。」
商玦走到朝夕身前,禁不住抬手拂了拂朝夕肩头的乱发,「你想让赵国覆灭?」
朝夕抬了抬下颌,「赵国兵马并不弱,此番危机实属内外交困,晋国不利用这次机会,往后很难再有如此时机,可晋国只要了三城,实在是太便宜了赵国。」
商玦看着朝夕,「你觉得几城合适?」
朝夕眯眸,随即冷声道,「三城?才三城?」
商玦牙关一紧,神色从容的走了过去,「是,要停战了,赵国割了三城。」
她身子一直,语声平静的问,「晋国和赵国要停战了?」
商玦笑笑,未曾接话,扶澜痛心疾首的嘆了口气,十分嫌弃的站起身走了,商玦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掀开珠帘走到了暖阁去,朝夕对白月十分亲昵,正在和白月低声说着什么,唇角竟有薄淡笑意,察觉到商玦的视线,顿时便抬起了头来,四目相对,商玦还能看到朝夕眼底留存的一丝愉悦,商玦心头一动,朝夕却又极快的收了那丝情绪。
商玦闻言眸光暗了暗,目光一垂扫到了自己受伤未愈的手,扶澜目光一闪也看到了,随即便嘆了口气,「你的本能,下一次还是不要这么用了。」
扶澜哼哼一下,忽然又道,「二月初七还有几日了,等试剑大会之后呢?」
商玦摇摇头,「兵行诡道。」
扶澜意外的「啧」了一声,「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商玦将刚送来的信报合手一揉,完好的信笺立刻化作了一堆齑粉,他又转眼看向珠帘之后,目光温柔了些,「没有打算,该来的总会来。」
云柘领命而出,扶澜挑眉道,「你是个什么打算?」
商玦不置可否的低头,提起手边之笔开始写新的命令,几字落定,他唤来云柘,将那暗令交给了云柘,「速速送给龙野,按照信上的去做。」
扶澜扶额,「是是是,你最厉害!别人都是陪衬。」
商玦抬眸看着扶澜,唇角微弯,「那又如何?」
扶澜挑眉,而后抬了抬下颌示意他手中的信报,「你既然如此自信,又为何因为手中的信报皱眉?赵国和晋国快要停战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商玦摇头,「不需要。」
扶澜哼笑一下,「可惜我看不到你的星宫,否则都是可以为你们卜算一番。」
商玦缓缓捏紧了手中信报,道,「孤知道。」
他口气极淡,却分外钻心,扶澜看看商玦,再看看朝夕,摇着头嘆了口气,「只怕不会顺利,昨夜观星,发现小鹿周围星图颇密,星宫也十分兇险。」
「这一日孤等了三年。」
商玦头也不抬,眸色微暗的看着刚刚送到手的信报。
扶澜又去看朝夕,朝夕今日里仍然是那一身正红的裙裳,墨发未挽,如丝缎一般流泻在腰身处,他微微眯了眸,「你倒是会投其所好,听说你开始让郁坧准备大婚事宜了?你如此行事燕国朝堂上就没有反对之声吗?你册封世子时间不长,如此着急未免给人话柄。」
他压低了声音,仿佛不敢让朝夕听见,商玦终于从信报之上抬起了头,转头看了看珠帘之后隐约的身影弯了弯唇,「她的戒备只对人,动物没有那么多心思。」
「这小鹿看着油盐不进的,对白月倒是很好。」
洛舜华的秘宝大赏每日都有,不过朝夕和商玦十分一致的兴趣不大,别人多少会去青云台给洛舜华一个面子,可踏雪院的院门从早上到现在就没打开过,扶澜看了一眼盯着信报看的商玦,又看了一眼珠帘之后逗弄白月的朝夕,撇了撇嘴哼了一声。
扶澜的声音懒洋洋的,似乎对这一把寒清剑的兴趣不大,却还是将自己所知说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商玦,接着道,「我觉得寒清剑挺配你,不过你不爱带着武器,便也罢了,这一次洛舜华来这一手,只怕是想为寒清剑找到主人,不过价格不会低就是了。」
「听说今日出的是寒清剑,乃是一百二十年之前洛家第六位家主洛天行所铸造,这一把剑先后被三国王室收藏,后来断了一次便被弃了,没想到洛氏将断剑收了回来重新补铸,补铸的寒清剑在三十年前被十大高手榜上的圣手鬼医宋河借出去一次,就在那一次宋河登上了高手榜第一,其后宋河将寒清剑归还,寒清剑的名头便如此定了下来。」
第101章 久违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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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心头一窒,下意识生出的不屈让她开口便想顶撞,可话还未说出口,商玦忽然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那力道之强怀抱之紧,分明就透着一股子紧张和珍视,朝夕心头的窒闷豁然一松,一股子久违的陌生情愫涌出,竟让她胸口一阵热烫!
因是如此,朝夕看到商玦速来沉定的面色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几乎想也不想的就用责备的口气道,「孤不是说过不让你出院子的?!」
朝夕转过身便见一道暗影朝她袭来,她本要下意识提起戒备之心,可不知怎地她就忽然明白来的人是商玦,她有些意外商玦来的如此之快,还未反应,商玦已在她面前站定,二人离的极近,朝夕能看清楚他面上的每一丝表情!
他眉头一皱,身形如幻影一般的向朝夕闪了过去。
木槿花林十分茂密,刚走到林子外面便能察觉出内里已没了内息波动,连白月都已平静下来,战九城和云柘对视一眼都稍稍松了口气,商玦却是一点都不停留的直往林中去,林子里死了七八人,血腥味刺鼻的紧,商玦运极目力,一眼就看到了朝夕和白月。
商玦眉头一皱,速来沉定的眸色闪过一丝利光,他眯了眯眸子,忽然发现寒风之中的一丝极淡极淡的血腥味,他转过身去,内息一提便跃身而起,战九城和云柘对视一眼当即跟了上,身后的侍卫们亦不敢落下,有商玦在前,没多时众人便听到了白月的动静!
战九城看到商玦出现的一剎便面露自责,他上前来抱拳低眸,语速极快的道「殿下,白月适才跑出去了,公主追了出去,侍卫没拦住,眼下公主身边只有一个人。」
刚到了踏雪院之前,却碰上神色沉沉的战九城,看着战九城带着数十人从踏雪院内倾巢而出,商玦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怎么回事?」
商玦紧抿着薄唇,将内息一提,御风而起直奔着白月声音来处而去,因为离得太远,白月又没了声音,商玦并不确定朝夕此刻在哪里,他心中发紧,便还是先回了踏雪院。
商玦和云柘疾步走出青云台,本想先回去踏雪院,可走了没多久却再度听到了白月的吼声,这一声让商玦更为紧张,他双眸微眯,拢在袖中的拳头暗暗地攥了起来,云柘在后面听着也十分的奇怪,「主子,好端端的,白月不会无缘无故的发怒。」
那近侍应声而走,不多时身影便消失在了洛灵修的视野之中。
「去告诉三公主,明日便可按照计划行事。」
今日商玦之所以会来便是因为王捷说洛舜华要和他谈此事,商玦一心想快些离开,便也只好先点头应下,洛灵修在旁恰好听见了此话,眼底机锋微微一闪,和洛舜华一起将商玦送出了青云台的大门方才作罢,一转身,洛灵修招来自己的近侍。
洛舜华又道,「既然如此,那关于那批军器的事情,只好明日再和殿下细谈。」
商玦摆了摆手,「不必。」
洛舜华也隐隐听到了一点动静,却实在不想放商玦走,然而又不好强留商玦,当即起身相送,又道,「殿下可要我派个人跟着去瞧瞧?」
商玦瞬间便坐不住了,「怕是出了什么变卦,孤先走一步。」
他离开之时白月还和朝夕在一起,白月既然遇见了危险,那朝夕呢?
他比朝夕还要熟悉白月,白月会如此,只能是因为遇见了危险!
商玦本就不喜欢应付这等场面,再加上心中记挂着朝夕,便更想早些离开,正准备寻个机会先走一步,白月的那一声吼适时的响了起来,青云台和客院距离很远,可那一声吼还是被隐约的传了过来,整个室内一静,商玦豁然站起了身!
第一声白月的吼声响起的时候商玦正接受新到淮阴侯府的几位客人给他见礼,商玦在所有客人之中地位最高权力最大,是以想和他结交的人实在不在少数,洛舜华自然最为清楚,因此才派了管家去亲自将商玦请了过来!
可她没想到来的人竟然会是商玦……
朝夕站直了身子等着林子外的人入内。
那侍卫稍一犹豫,随即便恭敬的应了一声「是」。
朝夕感觉到已经又有人入了林子,她淡声道,「你闭嘴就是。」
朝夕直起身子往少年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看也没看数丈之外的血腥场面,跟在她身后的侍卫眉头皱的极紧,见此有些犹豫的道,「公主,这下……」
说完这话,少年一阵轻快地小跑便消失在了林子里。
少年默了默,「江山的江。」
齐国的国姓是「姜」,朝夕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朝夕正在抚摸白月的脑袋平復它的怒气,闻言眉头一抬,「哪个『姜』?」
走出几步,少年忽然开口。
「我叫江离。」
她未看那少年,可话却是对着少年说的,少年闻言也没有更多的表情,愣了愣一转身朝凌霄苑的院落走去,今次出了这样的事,他却仍然选择了回凌霄苑,朝夕确定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能让他这样做的只有一个原因——他没有别的选择。
「你可以走了。」
白月踱回了朝夕身边,朝夕摸了摸白月的脑袋。
或许是占九城来了,或许是白月的吼声引来了更多的人,至此刻,朝夕才将目光落在那少年的身上,少年本是要走向她的,却在她十步之外就停住,他的头髮更乱的披散着,衣襟甚至被扯烂,嘴角有血迹,身上也挂了彩,朝夕看到他,莫名就想到了她自己。
最后一个人倒下,朝夕听到了四周许多脚步声。
朝夕绝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可她最终还是改了主意,或许是因为那侍卫口中的「妖物」二字,或许是因为少年手中的这把刀,不管为了什么,她现在已经冷眼看着六条性命在白月的森牙利爪之下死去,除了觉得白月的毛色被血沫污染之外,她心底没有一点别的情绪。
少年面上一丝表情也无,什么也没想先捡起了地上的刀,再抬起头来时,他方才看到了二十多步之外木槿花树下站着的那道身影,眯了眯眸子,他朝朝夕走了过去,越是走近,他的目光越是惊艷,越是走近,他的脚步越是缓慢……
少年扯着自己的衣襟爬起来,往脸上一摸,正是先前那男人的血……
惨叫声惊唿声不绝于耳,少年眸色一定便看到本来已经离开了的庞然大物又回来了,那样巨大的野兽,一口便能咬断一个成年男人的脖颈,一掌便能踩碎一个勇武大汉的胸膛,五六个挂了彩的齐国侍卫,在那庞然大物的威胁之下变得不堪一击!
四周几人笑骂声不绝,少年再如何挣扎也挣扎不过五个成年男人的力道,正觉得绝望之时,忽然觉得头顶罩下了一道巨大的阴影,那阴影夹裹着劲风,铺天盖地而来,下一刻,一声惨叫伴随着一股子喷薄在脸上的温热骤然响起……
「你刺了老子一刀,老子就叫你尝尝疼的滋味!」
随着动作的减慢,他纤瘦的身形一下子被一个侍卫扑倒在地,那人骑跨在少年身上,抬手便落下一记重拳,少年被打的头晕目眩,下一刻双手双脚就被按了住,那骑跨在他身上的男人一把扯下他的衣襟,下一刻便要去解他的裤带!
五六个成年男人,竟然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难倒,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响起,眼看着又伤了一人,可少年却有些支持不住的脱力。
「没想到他出了卖皮相之外还会使刀!」
「他妈的,等大爷我抓住他搞死他……」
「当心点!他真会功夫!」
几个侍卫瞬间大乱,纷纷喊叫起来!
几个侍卫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就有人惨叫了一声!
那少年忽然就动了,从僵立到出手只是一剎那!
五六个侍卫一人一句,团团将站在中间的纤细少年围了住,那少年自始至终未动一下,仿佛这些刻薄的话他早已听腻了,见他这幅不动声色的模样,几个侍卫举着剑便扑了上去。
「弟兄们,咱们别伤了他胳膊腿,抓住先爽一把再交上去,反正他今日死定了!」
「你看看你这张脸,天生就是个妖物,就该被人玩弄!」
「你杀死了两位统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大公子严令周边奴僕不得习武,可你竟然偷偷的在身上藏了刀!」
「你以为你是什么金贵的人物?!」
话音落下,那几个侍卫都朝着少年围了过去!
那侍卫见朝夕完全无视了他口中还在骂骂咧咧,他身旁那人却推了他一把,「你住嘴,那人看起来不好惹,那畜生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养的,咱们还是先将他捉了再说!」
自从姜骁来了淮阴白月便未出过踏雪院的门,是以这些侍卫并不知道白月属于何人,朝夕本要走,听着这话眉头瞬间一皱,一边的侍卫气愤不已,当下便要上前表明身份,朝夕却抬手制止了,她还是拍了拍白月的脑袋,带着它往树林外走去。
那几人被吓得齐齐倒退一步,其中一人却仍然忍不住的骂道,「哪来的畜生,淮阴侯府里竟然养了这等怪物,你,你是府中的驯养师?!你怎么敢让这畜生跑到了大公子这里来,待会儿我们必定要去找淮阴侯讨要个说法,幸而今日大公子不在,否则你可就是大罪!」
那几个侍卫比那少年距离朝夕还要远,暮色沉沉,他们只看到是个女子却并未看清朝夕的脸,这一声喝问带着十分的倨傲,话音刚落,本来因为朝夕的到来而平静下来的白月豁然转过了身去,对着那几个侍卫便是一声狂吼,吼声震耳,连众人脚下的土地都在颤动!
这少年身份低下,被人玩弄也并不稀奇,朝夕并非圣人,亦不准备插手齐国之事,然而就在她刚转过身之时,身后的几个侍卫竟然将长剑一扬,「站住!你是什么人?!」
那少年郎侧对着朝夕,乃是在和那五六个侍卫对峙,或许是白月的出现让那几个侍卫色变,这才给了他喘息的时间,他的袖子长长的盖住了手,可朝夕一看他那胳膊的姿势便知道他手中握了刀,长相清俊的少年,衣衫不整的中年男人,适才这里发生了什么朝夕一看便知,这些侍卫身上的侍卫服出自齐国,对于王室的阴暗龌龊,朝夕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她拍了拍白月的脑袋,准备带着它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熟悉的低吼传来,白月发现了朝夕勐地朝着朝夕窜了过来,白月全身无损,可周身的煞气却很重,自然是因为和它对峙的那几人拔了剑,朝夕摸了摸白月的脑袋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眼风一扫却发现那地上躺倒的二人皆是身中数刀而死,而其中一人甚至衣衫不整裤带半解,双眸微眯,朝夕看着那中间站着的少年郎皱了皱眉。
「嗷呜——」
二十步开外,两个浑身是血的中年男人正躺在地上,而白月毛髮倒竖的在和五六个身着侍卫服的持剑男子对峙,更叫人惊讶的却是白月和那几个人对立的中间,竟然颤颤巍巍的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那少年只着一身普通的下人服,身形略有几分纤细,背嵴却挺的很直,此刻他衣襟散乱,墨发披散,面上胸前都是血沫,乍看去难看清他的脸,可若稍微细看两眼,便能瞬时发现这少年的脸竟然是清俊非凡……
一前一后的走了数十丈,前面的侍卫忽然脚步一顿!他高大的身影一定,朝夕就在他后面,她清楚的感受到了身前这个经歷过战场厮杀的汉子瞬间提起来的警惕之心,眉头一皱,朝夕从这侍卫身后走了出来,视线豁然开朗,而后连她的面色也变了!
朝夕眸色一定,顿时看到了一条入林的小道,她将寒蝉握在掌心,步伐沉稳的步入了林内,这片木槿花林很有些年头,此刻树丛有两人那般高,刚一走进去视线便被挡了住,那侍卫生怕朝夕此番出乱子,一个跃身便走到了前面去开路,朝夕不置可否,只一步步的朝木槿花林更深处走去,越是往里她的眉头皱的越紧,因为那血腥味越来越浓了!
朝夕心中发紧,发现这院子门口的守卫都不见了,正准备朝那院门走去,忽然又听到白月的声音,这一次却是从那府苑之后传来的,淮阴侯府占地极大,各处客院都是独立院落,周围皆是庭院水榭林木佳景,就在这凌霄苑周围,种着大片大片的木槿花林!
——姜骁的院子里出事了?!
顺着眼前的这条路看去,一座和踏雪院大小相同的客院赫然出现在眼前,而白月的声音似乎就是从这客院之中传出,朝夕定睛一看,顿时看到了「凌霄苑」三个字,她虽然足不出户,可这府中哪位贵客住到了哪里她却是知道的,哪怕只看过一遍,可她有过目不忘之能,眼下一看到这处院落便知道这是齐国大公子姜骁的住地!
话音落定,她脚步越发利落,那侍卫只敢劝说不敢真的对朝夕动手,哪里还能真的将她拉住,见此也只能紧紧跟上,一边警惕的看着四周,一边祈祷着战九城尽快过来!
朝夕眯眸,利落道,「你顾好你自己吧!」
后面的侍卫一愣,「属下不怕!属下是怕公主临危!」
朝夕头也不回,「你怕死?」
朝夕心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可脚下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后面的侍卫也闻到了血腥气,一把握紧了身边佩剑着急不已,「公主,不可再往前去了!前面出了事……」
堂堂淮阴侯府,光天化日之下,难道发生了什么事端不成?!
朝夕神色一沉,瞬时明白了白月的异常,风向自东向西,那血腥味的源头正是在上风口,而踏雪院在西边,白月的嗅觉比人灵敏,必定是先闻到了血腥味才不顾一切沖了出来!
又走了几步,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随风而来!
朝夕没有时间思考,直接沿着左手边的那条路朝白月吼声的源头追了过去,刚走出几步,白月的嘶吼声二度传来,这一声比前面那一声更为震人心神,朝夕只觉得连四周的草木都被白月的吼声震得一颤,这般一想,她脚下速度越是快!
白月哪怕是万兽之王,在她和商玦面前也十分乖顺,上一次听到它发出这样的声音还是在楠叶山被困的时候,朝夕心头髮紧,十分肯定白月一定遇到了什么危险,若是没听到响动便罢了,可眼下她分明听到了,还怎么能不管不顾?
朝夕眉心一跳,是白月!
朝夕自然知道这一点,看着前面的几条路也不确定到底该走哪里,正想听侍卫的话转身回去,勐然之间却听到一声凌厉的野兽嘶吼!
后面的侍卫十分紧张,「公主,白月速来灵性,不会出事的,倒是您,外面天寒,您的眼睛也不便叫外人知道……不如先回去,让属下带着人来寻白月?」
天色渐晚,光线已经不那么明亮,朝夕顺着那条府道走了十多丈依旧未见白月的影子,眼前横着三条路,她根本不知从何处去追,又因为此处皆是客院如今住着的都是贵客,淮阴侯府连守卫都不敢靠的近了,朝夕皱眉站在原地,心想要不要再叫人来寻。
朝夕也不管身后跟上来的那人,直朝着白月消失的方向追过去,这些日子她闭门不出,可到底从前在淮阴侯府过了八年的日子,这府中建筑布局她尚且记得,看着眼前这条路,她知道白月也是往客院去的,可白月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跑出来?!
那两个侍卫对视一眼,皆被朝夕的目光所慑,不约而同的退了开,朝夕抬步便走,那二人神色一变,一人追了上去,另一人则极快的返身入院去找战九城。
朝夕不得已停下脚步,眼睁睁的看着白月消失在了左前方的一处拐角,这么多日下来白月速来乖觉,何时如此奇怪过,朝夕心中担忧,更不喜被燕国的侍卫拦下,不由下颌一抬眸色趋冷,「我是你们看守的囚犯?白月跑了,我要去看看,你们让开!」
朝夕心头一跳,连忙追了过去,壁影之后又是一小处庭院,而后便是踏雪院的大门,她追出去的时候白月的影子都没了,心中一紧,朝夕想都没想就追出了院门,守门的是燕国的侍卫,见她要出去连忙便拦,「公主,殿下吩咐过您不能出去的……」
白月得了指示,当即从那数丈宽的水塘之间一跃而起,踩着几块巴掌大的石头便直直跃了过去,白亮的毛髮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白月稳稳落地,而后转身朝朝夕这边邀功似得低吼了一声,朝夕眼底闪过满意,正打算让白月回来,却见白月忽然换了个方向对着院子外一声警惕的低吼,朝夕还未来得及叫喊白月一个勐子就窜到了壁影之后不见了!
她抬手招来白月,指了指水塘对面的壁影,低喝一声,「去!」
心中这般做想,朝夕越发不愿进屋去。
这……可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子荨走了,朝夕却没有回去屋子里的打算,君冽的话尚且言犹在耳,子荨更是日日在她耳边念叨着商玦,她和商玦不过是合作关系,难道真的要事事考虑到他吗?
朝夕眉头一挑,应付似得点了点头,子荨嘻嘻一笑进了主院去放茶盏。
子荨点点头准备进内院,走出几步又回身道,「公主,外面还冷着呢,莫要在外面站的太久了,快点进屋子吧,免得殿下待会儿回来看到了要不喜的。」
子荨端着茶盏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朝夕便挥了挥手,「不必管他,去放着吧。」
朝夕回神,看着子荨手中的茶盏点了点头,「走了。」
子荨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朝夕站在庭院门口沉思着什么,朝夕素来都是警醒的人,可她都走到朝夕身边了她还没反应,子荨看了看正院门口,疑惑道,「公主,离国公子走了?」
第102章 久违温暖
朝夕眉心一跳,这次却没说什么。
朝夕听着这话心头微动,看了看商玦与自己交握的手一时有些不懂,商玦见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眼底闪出两分留恋,却还是利落的松开了朝夕,口中轻声道,「再过两日,燕国的聘礼队伍便会从燕国出发。」
商玦抿唇,直接站在了朝夕身边,「他们的确该死。」
朝夕挑眉,一时未挣扎,片刻摇了摇头,「都死了。」
商玦闻言眸光变的复杂,而后上前一步再度握住了朝夕的手,此刻屋内只有两人,他忽然如此让朝夕眉头一皱,朝夕转身看过来,商玦语声淡淡的道,「为难你的人如今何在?」
朝夕语声极轻,仿佛不愿想起那段往事。
朝夕僵直的背嵴微松,感受到商玦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忽然她就开了口,「那个少年有一张好看的脸,他也使刀,他让我想到了在赵王宫的自己。」
商玦站在朝夕身后,目光落在她笔挺的背嵴之上,半晌他嘆了口气,「孤不是在怪你,只要是你愿意救的,孤帮你一起救便是了,孤只是不愿看你临危。」
这才是她的处事方式,绝不会给自己引火上身的机会。
朝夕闻言眉头微皱,身子一转又看向了窗外,她眯了眯眸子,语声亦寒凉起来,「这一次幸而没有酿成大祸,你大可放心,下一次再也不会了。」
朝夕已经坦白一切,商玦却还看着她,「你不是个会多管闲事的人。」
朝夕平静道,「你来之前走了,叫江离,是齐国的下人。」
商玦眯眸,「那人呢?」
商玦的话让朝夕松了口气,四目相对,她自然明白商玦等的是什么,定了定神,她唇瓣轻启道,「里头有两个人是一个少年杀的,白月闻到血腥味跑了出去正好撞见,其余几个侍卫要捉了那少年回去,我一时未忍住便让白月救了那人。」
说完这话,他继续定定的看着朝夕,那几具尸体上的痕迹足以说明他们致死原因为何,朝夕几句话他能配合,却并不代表他没有发现真相。
「茶都凉了还抱在手里没喝,你在想什么?」商玦将那茶盏放下,一抬眸定定的看着朝夕,「姜骁很大度,也没发现任何不对,你可以放心了。」
朝夕虽然是在等商玦,可站在窗边不知怎么的开始发起怔来,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将她手中的茶盏拿走她才回过神来,一转身,商玦就站在她面前。
子荨「奥」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朝夕摇头,「没事,我等着,你下去歇着吧。」
朝夕听着这话略一思忖,随即又转过了身去,子荨不知朝夕在想什么,见此又问,「殿下还未回来,公主要不要先去沐浴呢?」
子荨闻言便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了,面色一红摸了摸脑袋,「这个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殿下顶天立地的做什么都能成,公主什么都不用怕。」
朝夕挑眉,「哪里厉害?」
子荨咧嘴一笑,「是呀是呀,殿下那么厉害!」
朝夕转头看了一眼虔诚的子荨,「你这么肯定?」
见朝夕仍然皱着眉头,子荨便又道,「公主放心吧,什么事殿下都能解决的。」
说着将茶送到朝夕手边,朝夕接过放在掌心,掌心顿时一热。
将朝夕送回来云柘又返身离开,朝夕进了暖阁,取下披风之后就站在窗口不动了,子荨端着热茶走进来见状一笑,「公主是在等殿下吗?公主放心吧,没事的。」
朝夕凝眸,什么时候子荨已经如此信任依赖商玦了?
本以为子荨还要愁云惨澹着,却不想她却长长唿出一口气,「啊,那太好了,有殿下在一定没有任何问题的,公主也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朝夕皱眉,「他在解决刚才的事。」
子荨抽抽搭搭的,看起来万分可怜,一双眼睛一直在朝夕身上,仿佛不看着朝夕又会不见了一样,朝夕看着她如此心中微微一沉,想到将烂摊子留给了商玦面上也是一片沉凝,子荨恰好回头一望,低声问,「公主,殿下呢?」
子荨仿佛不敢碰触那两个字,神色一时有些惊悸,朝夕失笑,抬手摸了摸子荨的脑袋顶,「可是你看我现在好好地,这里是淮阴侯府,何况我也没有那么容易出事。」
朝夕一挑眉,「以为我出事了?」
子荨仍然在哽咽,「公主,刚才侍卫大哥说您出去了奴婢就感觉不好,后来听到白月的叫声就更吓人了,再看到殿下火急火燎的回来奴婢以为,以为您……」
子荨擦了擦眼泪,万分自责的站了起来,朝夕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笑道,「你哭什么?怎么叫你没有看好我,你能看得住我吗?又没有人说你,别哭了。」
朝夕眉头一皱,一旁坠儿也面色煞白满是担忧的看着她,朝夕苦笑一下,「好了好了,先回去吧,没什么大事,回去再说,子荨,你起来!」
夜色晦暗,踏雪院门前的风灯已经亮了起来,朝夕刚走近,门口便奔出两道小小身影,正是坠儿和子荨,子荨红着眼睛,一上来就围着朝夕看,看了一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着道,「公主你去哪里了呀,奴婢进了一趟屋子您就不见了,吓死奴婢了,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看好您,呜呜,公主……你没事就好了呀……」
朝夕抿了抿唇,当先走出了木槿林子直回踏雪院。
云柘在旁道,「公主,主子会处理好的。」
听到这声白月立刻停住,它仿佛也知道这次闯了祸,于是低低的呜咽了一声趴在了地上,朝夕看看白月,再看看商玦,脚下更是走不动了。
云柘应声,朝夕便再不好犹豫,欲言又止的看了商玦一眼当先走了,白月本是要跟着朝夕一起走,商玦却是一声轻喝,「白月——」
说完这话,云柘恰好回来了,商玦便吩咐,「送公主回去。」
时辰已晚,寒意更甚,朝夕本就明白这次不关商玦的事是她故作主张,再听到商玦这话心中就更是有些怪怪的,她一犹豫,商玦的目光便更为温柔,拂了拂她耳畔的乱发道,「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先回去,孤随后就回去。」
燕国和齐国交情不深,可无端端的杀了人家这么多侍卫,无论如何也当给个说法,朝夕明白其中利害,听到商玦的话不由站在原地未走,商玦捏了捏她的手,「外头冷,你先回去。」
云柘返身出了林子,商玦转身看着朝夕道,「你先回去。」
白月的那一声自然能吸引到很多人的注意力,可来的这样晚,显然就是不想惹祸上身,朝夕听着这话看了商玦一眼,商玦却只是淡声道,「这是燕国的事,让他们都散了吧。」
战九城应「是」,手一挥后面便有侍卫上前,同一时间,林子外头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似乎是有更多的人来了,云柘返身而出,片刻又回来,禀告道,「主子,是淮阴侯府的侍卫来了,还有别家的一些侍卫听到响动过来的。」
说完这话,他换身看着战九城道,「尸体你们处理,马上去派人请齐国大公子。」
商玦唇角紧抿,默了默才道,「好,不过死了几个侍卫。」
朝夕面不改色道,「这几人慾猎杀白月,将白月围进了林子。」
商玦放开朝夕,一把将她的手握了住,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昏暗,却丝毫不妨碍商玦能看清那尸体上的细节,几乎只有一瞬他便转眸定定的看住了朝夕,而后语声深沉问道,「好端端的,白月怎么会在这树林里和这几人对上?」
商玦语声趋冷,朝夕也回过了神来,她微微退开半分,看了那几具尸体之后淡声道,「是,我带着白月出来,这几人对白月拔了剑,白月一时未曾克制住怒气,便如此了。」
「这是齐国的士兵?」
察觉到朝夕未动,商玦轻嘆了一声将她放了开,低头看了看她的神色,又再度扫了一眼她周身这才眼神微松,他将她搂在怀中,眯着眸子看了一眼后面的血腥场景!
商玦的唿吸有些微的乱,胸膛的起伏让紧贴着她的朝夕一阵愣神,他赶来的这样快,他的语气他的动作,无一不透着一股子紧张,朝夕神思一恍,他是担心她?!
她僵着身子,并未有任何回应,可身体却还是严丝密合的贴靠在他怀中,白月在二人腿边打着转儿,后面跟上来的云柘和战九城对视一眼,一时都不敢上得前来。
朝夕心头一跳,一时怔了住。
商玦语速极快,第一次带着些许责备,朝夕唇角一动就欲反驳,冷不防被他一下拥到了怀里,刚到喉头的话说不出,腰身已被紧紧勒了住,朝夕整个人被他压在自己胸口,他一手搂着她腰身,一手按着她后背,将她紧紧地抱了个满怀!
「孤不是说过不让你出院子的?!」
第103章 第三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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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此刻已经走出了青云台,走在最前面的洛舜华和商玦马上就要到流风阁的门口了,就是这突兀的一声尖叫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脚步刚一顿,随风而来的血腥味就让衣香鬓影的贵客们骇然色变……
那尖叫声来自女子,且叫她们万分熟悉!
凤念景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了一声万分悽厉的尖叫声!
段凌烟深情兴味,「这话回去了可不能当着你姐姐的面说。」
段凌烟和这几个公主都没有血缘关系,不存在偏帮于谁,这话一落却叫凤念景面色不好看,她冷哼一声,「一个淮阴侯世子就叫姐姐高兴了,真是枉费了王后教导我们!」
那遗憾的味道太浓,反而有股子嘲讽的意思,段凌烟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凤念景一眼,饶是凤念景颇有几分心性都微红了脸,段凌烟步伐裊裊的走在最后,摇了摇头道,「你知道什么,伤了脸或许还能因祸得福呢,你没看见洛世子这几日十分殷勤吗?」
凤念依闻言瞬时红了脸,缩在最后不知道如何反应,凤念景看着她如此就来气,冷哼了一声才颇有些遗憾味道的道,「可惜了,三姐姐伤了脸至今不能出门!」
段凌烟笑一笑抬步往前走,「跟!怎么不跟!我瞧着今日各家公子都来了,你们待会儿可要机灵些。」段凌烟说这话特意看了九公主凤念依一眼,「特别是你!」
看着大多数人都走了,一旁跟着的五公主凤念景不由道,「夫人,我们不跟着吗?」
段凌烟笑意翩翩,甚至没有刻意压下自己的声音,一旁的淮阴侯府下人听到她这话面色不由得一白,段凌烟不仅不尴尬还笑着看了那下人一眼,直将人吓得魂不附体!
洛舜华语声极高,一下子吸引了其他人的主意,一时间再没人攀谈赏宝,都跟着往流风阁的方向走,稍稍落后些的段凌烟见着场面似笑非笑一瞬,「淮阴侯当真是恨不得给燕世子提鞋了,洛家的风骨被他丢的半点不剩了!」
商玦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既然是夜宴之所在,洛澄心即便是有事要找朝夕也不会将她约在那里,商玦神色一变大步便走,洛舜华却在后追了过来,「让洛某为殿下带路!」
洛舜华看到商玦出来便也跟了出来,他只听到了「流风阁」三个字,不由高声笑道,「流风阁?流风阁就在青云台之后!今日夜宴便在那阁中,殿下快请……」
那侍卫点点头,「正是,属下以为您在住院,适才去主院寻您,来回耽误了些功夫。」
商玦眉头一皱,「流风阁?这么晚了去流风阁?」
那侍卫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公主去了流风阁,是洛家三少爷有请。」
商玦走到门口,「如此急慌,出了什么事?」
眼见得天色已晚,商玦并无意和这么多人一起用晚膳,正打算离开青云台,却见自家侍卫大汗淋漓的跑了过来,商玦见此眉头一皱,不用想就知道一定出了什么变故!
商玦赴洛舜华之请,所谈之事也不过一个时辰就能谈完,商玦本有意回踏雪院,奈何洛舜华定要请他同去青云台,商玦明白洛舜华打着什么主意,本打算去青云台露个面便回去,谁料姜骁今日忽然起了攀谈之心,昨夜才出了那样的乱子,商玦更有意查明白是否有个叫「江离」的人,便暂时留在了青云台,商玦极少和旁人交际,他一出现,立刻比那天钧弓还要惹眼,一来二去少不了与人斡旋,不由得耽误了许多功夫!
战九城眸色微松,看了看有些晦暗的天色给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他陪着朝夕一走,那人即刻便朝着商玦离开的方向而去。
朝夕心知这是商玦的命令,抿了抿唇方才颔首,「好,你愿跟着就跟着吧。」
战九城早有应对,立刻道,「好,属下陪公主前去。」
朝夕眉头一皱,「我有急事必须出去。」
朝夕很快便穿上披风走了出去,坠儿在旁跟着,刚走到院门口却又被侍卫拦下,这次是战九城亲自守着的,看她要出去神色便是一肃,「公主,殿下吩咐过,您最好留在院子里。」
子荨欲言又止,可朝夕分外凝重的面色却让她不敢多说什么。
说话间朝夕已利落的下了地,她摇了摇头,「拿我的披风来,坠儿和我同去。」
坠儿和子荨对视一眼,都有些几分担忧,子荨更是道,「公主,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不如等殿下回来公主再去吧,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朝夕抿了抿唇,「流风阁就在青云台旁边。」
子荨云里雾里,「流风阁?那位三少爷从前不都是来踏雪院找公主的吗?」
坠儿口中的大公子自然不是齐国大公子,她说的是朝暮!
朝夕身形一颤,面色立刻凝重起来!
坠儿上前将信拆开,凝眸扫过眉头一皱,「三少爷请您去流风阁一见,说有十分重要的事要交代给您,是……是关于……关于大公子的。」
朝夕平静的神色一动,当即直起了身子,「上面说了什么,你拆开看看!」
子荨兀自碎碎念,不管朝夕答话或者不答话她都不受影响,朝夕也不觉烦躁,便由着她像个小麻雀似得叽叽喳喳不停,不多时,坠儿忽然出现在了内室入口,看着朝夕的方向道,「公主,外面有人送了封信来,说是洛三少爷有事找您……」
「唔,还有,淮阴侯世子这几日和那位三公主走的十分近呢,您说淮阴侯是不是打算让三公主给他做儿媳呢?若是能得一国公主下嫁,那淮阴侯府的荣耀就更高了。」
「那洛家二小姐被送走了,然后淮阴侯夫人就病了,奴婢虽然不喜欢那洛家二小姐,可听闻陛下如今已经快五十岁了,那洛二小姐怎么说都还是个小姑娘呢,说起来淮阴侯家已经足够富贵,可是这洛二小姐的命运也和我们这些做奴隶的一样不能自主。」
「公主,那个齐国大公子对宋国公主真是好啊,奴婢听人说他们从小就认识呢,算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到了如今二人成婚,实在是难得的典范。」
朝夕点点头表示知道,而后便不再多问,子荨见此便去拿了调理的药来,看着朝夕喝下,又将朝夕的眼睛敷上才退至一边,到了如今,朝夕每日只用敷眼三个时辰便可,因是商玦不在,朝夕便躺在内室的榻上小憩,一边听子荨念叨着从府中下人那听来的传闻。
子荨早就知道此事,忙道,「今日放出来的是一把天钧弓!据说此物乃是一百年前的洛家家主所造,能连发十箭,且射程还是最远的,听说当年帝国打南狄就是用的此物。」
朝夕下的床榻直接走到了窗前,想了想去一旁将琴拿了出来擦拭,子荨已经习惯了她日日擦琴,见此也不意外,只在一旁安静侍立着,朝夕静静的擦完了琴,一边将琴放回去一边问,「今日青云台放出来的是什么秘宝?」
朝夕撑着床榻起身,眉头微微一皱,她当然知道洛舜华请商玦过去是为了什么。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朝夕才醒来,子荨忙进去侍候,一边道,「公主,殿下被淮阴侯请去议事去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殿下走时交代奴婢好好照看公主。」
子荨不敢吵醒了朝夕,忙又转身走了出去。
子荨忙不迭的点头,商玦当即带着云柘走了出去,见商玦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子荨轻手轻脚的进了内室,只见内室之中床帏垂着,四周安静的连一丝声响也无。
商玦微微颔首,「那好,照看好她。」
子荨忙道,「是在主院呢,今日青云台又有秘宝送出来,大多数的客人都去那里了。」
子荨连忙去拿披风递上来,商玦又问,「可有说地点?」
商玦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好,那孤先去一趟。」
子荨一笑,「公主还在小睡呢。」
商玦闻言站起身来走了出去,见着子荨朝内室看了一眼,「她呢?」
云柘点了点头,商玦还要吩咐,子荨却在外禀报导,「殿下,王管家来请您了,说是淮阴侯昨日与您说好要议事,现在请您过去呢。」
商玦双眸微眯,半晌微微颔首,「查不出就先放一放,所幸昨夜未出事。」
云柘神色也有些凝重,「府中来的人太多了,各国各个贵族都有,公主虽然那般说了,可保不准被救的那个人存心哄骗公主也不一定,毕竟昨夜死的有两人是那人杀的,若是真名字被人知道,恐怕会招惹来杀身之祸。」
商玦的面色便有些冷沉了下来,「难道不是齐国的?」
云柘摇了摇头,「连夜派人去打听了,齐国的下人之中没有哪一个是叫江离的,齐国对死去的那几个护卫也没什么特殊对待,就拨了钱银安抚就罢了,也没有人去怀疑什么,至于长着一张好看的脸的话,姜骁身边有个第一谋士,此人好男风,身边养了两个相貌出众的少年,不过这二人之中也没有叫江离的,更不会武功。」
不多时云柘闪进门来,表情有些微的沉重,商玦眉头一挑,「如何?」
踏雪院内,商玦趁着朝夕午睡之时独自到了暖阁。
昨夜的乱子不可谓不大,淮阴侯府虽然广阔,其中耳目却多,这场血腥之事最终被定性成齐国侍卫欲猎杀燕世子的爱宠最终被其反猎杀,齐国大公子自然不会为了几个侍卫和燕国交恶,这事由燕国送上礼物致歉而落下帷幕,只是一时间众人谈虎色变,连淮阴侯府的侍卫走到踏雪院之外时也要绕远三分,生怕成了世子爱宠的口下之食。
第104章 灵修之死
知道你们等的啥,我在酝酿……
------题外话------
屋子里躺着的是洛灵修,死法和绣娘一模一样!
等稍微适应之后众人才去看屋子里的景象,这一看,饶是久经沙场的吴悠都未忍住的蹙了蹙眉,早知道屋子里出了残忍之事,可他们谁都没想到会如此血腥,再定睛一看,众人齐齐惊叫出声,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却数洛舜华的最大,他狂吼一声,大步的扑进了门内,刚走出一步身子便软倒在地,看着十步之外的残破尸体,洛舜华整个人要疯了!
话音一落,他「噌」的一声抽出了长剑,扬手便噼向了门缝的位置,一剑落下,「吧嗒」一声响门便开了,那两侍卫将门打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首先让众人忍不住转了转头。
吴悠此刻上前来,一把抽出了身侧之剑,「屋内的确有人,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活人。」
这话一洛,众人都忍不住朝后退一步,生怕还有人行兇。
两个侍卫到了门前使劲推门,却发现门是从里面紧锁着的,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转过头来,「侯爷,门是从里面被反锁的,里面有人。」
洛舜华这是逼不得已,王捷在旁也是一脸的灰白,他挥了挥手,早前那两个侍卫深吸口气朝那主屋走去,商玦和吴悠站在前面,见状也都跟了上,洛舜华心中哀嚎一声,也提起精神陪在了一旁,后面的人不消说也都想看看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便都涌到了门口去!
不管这院子里发生了什么,能被他们现在才发现就是因为没了下人,倘若像原来那般,不管是什么乱子都不容易出,君冽这是在怀疑洛灵修,却也是将所有人的疑惑都问了出来,洛舜华额间冷汗更甚,擦了擦额头道,「灵修平日里就爱胡闹,待会儿我找到他一定问问他为何好端端的撤走了这里的下人,王捷,你叫人将屋门打开吧……」
王捷看着那正屋使了个眼色,意在此刻应当解决眼下的问题,其他人听着说是洛灵修撤走了院子里的下人不由得有些奇怪,君冽似笑非笑道,「说起来洛世子也真是奇怪的很呢,好端端的干嘛要将院子里的下人撤走呢?如今出了事,且不知他作何解释。」
王捷又一抖,「还不知世子在何处,侯爷,咱们眼下是不是该……」
洛舜华心头一跳,立刻怒道,「那孽畜去了何处?!快给我寻来!」
王捷唇角一搐,只好道,「小人刚才专门去问了,底下的人说……说……说今日午间里面布置好了本来是照常例安排好了下人的,可是……可是下午的时候世子忽然说……忽然说这里头不需要人守着,将院子里的下人都撤走了。」
洛舜华眉头一皱,「到底怎么回事?!」
王捷瑟缩一下,看着洛舜华却有些欲言又止。
这么一问,洛舜华也想起来此事,他当即寒声问王捷,「这院子里的下人呢!」
微微一顿,君冽接着道,「这里的下人呢?」
王捷要请大家出去,可他话音落下却没有人动,王捷有些尴尬的一笑,而后无措的看着洛舜华,洛舜华也是满头大汗,正要说话,一边的君冽却道,「都走到这里来了,还有什么对不住的,这么多人都在府中,府中出了事大家也是极其关心的,侯爷不必担心什么冲撞不冲撞的,若是有人忌讳那大可不进去,反正我是想看看的。」
王捷擦了擦面上的汗,来不及多想就抬手一请,「让诸位见笑了,这边请……」
说着又朝众人抱拳道,「真是对不住大家了。」
说着便抬头去看外头王捷有没有被寻来,众人都看出了洛舜华的意思,一时也不好再强来,下一刻便见王捷满脸大汗的从假山之后跑了过来,洛舜华心头一松,赶忙招手道,「这里出了事,你马上安排大家去秋水苑,一定要招待好。」
洛舜华一颗心已经悬在了心口,他其实也已经肯定这屋子里一定出了什么大变故,再想到之前府中出过的事情,就越发不敢让这么多人看着打开这门,他连忙一把拦住吴悠,抱歉道,「这血腥之事难免有些冲撞,各位都是府中贵客,还是让管家带大家去秋水苑吧。」
吴悠满不在乎的上前一步,「不若先让我去瞧瞧?」
他说的十分平静,便越发给人一种残忍的感觉,周遭几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变了。
吴悠挑眉,神色平静道,「这是人血的味道,这么浓的气味,人身上的血怕都流干了。」
洛舜华眉心一跳,「一定,一定是人命么……」
那侍从应声而去,吴悠也从后面走上前来,看着那屋子道,「隔着这么远血腥味还这样足,怕已经出了人命!」吴悠模样生的并不十分清俊,可那张脸那副驾驶阳刚味十足,无端的就显得高大而令人信服,再加上从军中锻鍊来的杀伐果决意味,他这一句话出便都佐证了大家的想法,出了人命,不管里头死的人是谁,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血腥味正是从主屋之中传出的,在场稍微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这里头必定是出了什么血案,洛舜华看着那一个人也没有的主屋一时疑惑,他转身去看自己身边跟着的侍从,寒声道,「去找王捷来,让他问问这院子里的下人都去了何处!」
片刻之间众人已走过了石桥,流风阁主屋之前乃是一处花圃,众人站在花圃边缘看着几丈之外紧闭的房门一时凝了眸,姜骁从后走上来,奇怪道,「没有下人吗?」
绕过一处假山,往那流风阁走便要绕过迴环曲折的石桥,流水潺潺,却怎么都淡不去那刺鼻的血腥,在场之人大都是皇亲国戚,大都没见过十分血腥残暴的画面,此刻血气一重,一些女眷已有些受不住,零零散散的停下来几人,剩余人都朝那水榭而去。
一进院门,那股子血腥味就更加明显。
有商玦开口,洛舜华哪里还能说出拒绝的话,他咬了咬牙,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后面的诸国权贵虽然不愿惹祸上身,可眼下这地方有如此多的人不说他们也都想知道里头到底出了何事,稍一犹豫,所有人浩浩荡荡的进了院子。
「一起去看看吧。」
话未说完,商玦已抬步朝院内而去。
君冽一言让洛舜华万分为难,若真是出了事,让这些客人看到了可怎么好,他强扯了扯唇角,「这……只怕是会冲撞了各位,既然流风阁不能用,不如将夜宴设在……」
站在门口守卫的两个侍卫面色微白,对视一眼眼底有明显的胆怯,淮阴侯府自从新年之后就一直出事,府内各种神鬼之说流传甚广,最草木皆兵的便是这些下人,那两个侍卫明显的畏惧之色让洛舜华颇为恼怒,他正要发作,君冽却道,「里面怕是出了事,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我听着那声音,也的确是像蜀国三公主的。」
六七声尖叫之后,里头的声音忽然断了,洛舜华心知府中一定再度出了事,他目光一扫,却未看见洛灵修,再一看,连莫东亭也不见了,他眉头一皱,指着站在门口的侍卫道,「你们进去看看,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是谁在里面胡闹?!」
若真是凤念清在里面,她是看见了什么才如此?
微微一顿,凤念景抖了抖,「何况她叫的如此悽惨……」
段凌烟一说,其他听过凤念清说话的人都反应了过来,凤念景和凤念依也从后面跟上来,凤念景白着脸道,「我们午间过来之前还问过三姐要不要来青云台,可三姐说她不来,她还在养伤,没道理不来青云台却来了流风阁,何况……」
——三公主?!
他这么一说,众人眉头都是一皱,走在最后的段凌烟忽然眉头一皱挥开人群走上前去,看着那院子里头寒声道,「本夫人听着怎么有点像三公主的声音!」
一片静默之间,君冽忽然开了口!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谁都知道那一声尖叫有问题,仿佛一个人面对让自己害怕的绝望之境,除了连声的尖叫之外再也做不出别的,天色已经微暗,院内的风灯尚未点起,这么看进去,一层死气沉沉的灰白笼罩了流风阁,谁也不敢先进去一步。
洛舜华青白一张脸看着院内,眉头一竖厉声道,「谁在里面干什么?!怎么能扰了贵客!」
这么一来,众人的神色更为难看!
院门口距离那屋子大抵有二十多丈的距离,还隔着一座假山,这声音太过骇人,众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进院,正犹豫之间,那尖叫声却在持续!
浩浩荡荡的队伍勐地驻足,皆是面色一变,商玦担心朝夕尤其紧张,在听到这一声尖叫的时候眉头一皱眼底的着急却淡了一分,他静静地站在门前,一身从容笃定的气势,目光却是扫向了云柘,云柘微微颔首,身子一闪便退出了人群!
悽厉的尖叫伴着暮色时分的寒意骤响,那份惊恐的意味瞬间让流风阁之外的人心头一紧,流风阁乃是一处独立院落,院内是水榭石景伴着一栋独屋,布置的十分雅致,此刻整个流风阁只有院门口守着下人,内里美景盎然,正等着众位佳客赏光,可谁也没想到,客人们还未走到门口先听到的却是这一声叫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啊——啊啊——」
第105章 血色咒印
捂脸,明天肯定不是9点!我发誓!
------题外话------
吴悠等人都朝那处符号看去,洛舜华走的缓慢,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兇手有意留下的」几字,他下意识抬头去看,这一看,面色当即骇然大变!
屋子里洛灵修的尸体已经被摆放在了一旁用白布盖了起来,屋子正中央只有小湖似得血泊,因为尸体被移走,那血泊便毫无阻隔的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此时此刻,在那血泊之中画着一个诡异的符咒,那侍卫抬手一指,「大人请看,这里似乎是兇手有意留下的!」
那侍卫抬手一请,莫东亭立刻跟着他走向主屋,吴悠眉头一皱,也跟了上去,其他人见此也有些好奇,连洛舜华也起身走到了主屋门口。
莫东亭眉头一皱,「什么发现?」
迷雾重重,洛灵修的惨死却是既成事实,众人正因为府医的话深思之时一旁的淮阴侯府侍卫又上得前来,对着莫东亭道,「大人,又有新的发现!」
这么一说众人神色又是一变,两个时辰之前就是凤念清来这流风阁的时候,她一来或者来之前就中了催情香?下这催情香的人是谁,是不是洛灵修!
那府医又擦了擦面上的冷汗,「这香能持续三个时辰,估计是将近两个时辰之前就中的。」
那府医已被吼的面无人色,其他人听着却显然不贊同洛舜华的话,吴悠在旁道,「那催情香什么时候中的?大概中了多少时辰了?」
众人神色各异,洛舜华的面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你少给我胡说八道!什么催……灵修已经死了,你还想给他泼脏水不成?!」
若是洛灵修未死……
洛灵修喊来了凤念清,凤念清却中了催情香……
——催情香?!
最后三字说的虽然声音低,可门内门外的人却还是都听见了!
那府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侯爷,在三公主的身上发现了芙蓉散,是迷香……也是……也是一种……也是一种催情香……」
府医看了看洛舜华,颇有些畏怕,洛舜华却没时间管那么多了,他往主屋方向看了一眼,神色又是一痛,「说说说!你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吴悠似乎对这案子有两分兴趣,追问道,「是什么迷药?」
府医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点了点头,「不错,是迷药……」
洛舜华一愣,吴悠在旁眉头一皱,「迷药?!」
府医唇角一搐,压低了声音道,「三公主尚未醒,除了是受惊过度之外,还因为……还因为三公主她……她中了一种迷药……」
那府医欲言又止,洛舜华神色却是一厉!
话音落定,却见府医面色难看的从偏厅之中走了出来,见那表情,洛舜华只以为是发现了什么,当即便问,「怎么回事?人醒了什么?说了什么?你快快道来!」
说着,后面便有侍卫带这个侍女走上前来,那侍女被吓得花容失色,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洛舜华挥了挥手,转头便道,「府医呢,三公主还没醒吗?」
莫东亭眸色微暗,「人已经带来了,您可以亲自问。」
洛舜华眉头大骤,「你说什么?!」
段凌烟几人都在一旁等着的,见此也都提起了精神,连她们都不知道凤念清为何忽然出现在这里,莫东亭抿了抿唇,道,「三公主跟前的下人说……说,午时之后三公主收到了洛世子的信,说是……说是请她来流风阁,那婢女是陪着一起走到了门口然后才回去的。」
他稍有犹豫,洛舜华神色一震,「问出了什么?」
莫东亭抱拳上前,沉声道,「侯爷,这一次和上一次绣娘的案子一样,内外门窗皆从里面反锁,找不到一丁点有人来过的痕迹,世子,世子乃是被利剑所伤,看骨头断口,只怕也是和上次伤绣娘那把剑一样,另外,我们派人问了……问了三公主那处的下人。」
饶是故意挺直了背嵴,洛舜华还是一下子仿佛老去了十岁。
「你说——」
莫东亭说完便走,倒是和在屋子周围勘探的吴悠碰上,莫东亭叫来各处下人查问一番,又在屋子内外看了个遍,又稍稍查看了一下洛灵修的尸体方才回来復命,洛舜华就站在正屋之外,见众人都不走也没了隐瞒的意思,死的是他儿子,他现在怀疑在场的每个人!
莫东亭忙拱手抱拳,「是,侯爷请放心!」
莫东亭是在府医之后来的,稍稍有些晚,洛舜华见到他的时候就好似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抓住了他的手,继而用咬牙切齿的口气道,「一定!一定给我查清楚!」
出了这等事,众人自然都理解,心中却更加震惊这处惨案的主角竟然是洛世子,一些受不住的三三两两先离开,更多人却选择留了下来,段凌烟见此也只好将凤念清送去了偏厅,没多时便等来了府医和仵作,天色渐黑,整个流风阁都灯火通明,府医再给凤念清诊治,仵作则在看洛灵修的尸体,其余人三三两两站在屋外等结果。
若今日死的是奴隶自然无伤大雅,可今次死的是洛灵修,是淮阴侯府刚刚被亲封的世子,自然不可当做小事处理,人已经死了,洛舜华也是个明白是非的人,何况他也知道在场的人不好得罪,今次君冽的话也让他终于顺心了一回,他便哑着声音道,「今次……今次……实在是要对不住大家了……」
微微一度,他又道,「其他人受不住的可先走了,莫要出府便是了。」
段凌烟好歹是从王宫之中出来的,即便面色也有些沉凝,却还是有自己的气势,她这话一出,连悲愤之中的洛舜华都不敢轻易开口,场面一时间有些僵持,眼见得如此,君冽在旁道,「这样吧,反正这屋子旁边还有偏厅,先把人送去偏厅好了,另外去找府中府医和仵作来,洛世子出了事,咱们到底是看到的,总不能一点都不配合。」
段凌烟眉头一挑,「侯爷的意思是三公主杀了令郎?」
洛舜华的表情仍然悲痛,神色却渐渐从低迷之中转醒,继而变得万分悲愤,他紧紧地盯着昏睡的凤念清,「她不能走!她和我儿子在一起,现在我儿子死了……」
段凌烟眉头一皱看着洛舜华,「侯爷什么意思?」
那两个侍女正要走,跌坐在地的洛舜华却忽然从悲痛之中醒过神来,他一把揪住王捷的手臂站起身来,转身死死的盯着凤念清,「不许走!」
吴悠把人送出来交给那两个侍女,凤念清昏迷不醒的由两人托抱着,一时间更为吓人,段凌烟见状眉头一皱,微微一顿道,「先送三公主回去,找个大夫给她看!」
「被吓昏倒了,人还有气息,没受外伤!」
那两个侍女看着那屋子中央小湖一般的血泊腿直打颤,哪里还能进屋子里去,见二人颤颤巍巍的往门口移动,屋子里吴悠眉头一皱,他大步上前走到了那月洞门之后去,左右看了两眼一把将地上的人捞了起来,夹在了手臂之下就走了出来!
段凌烟知道吴悠不会骗她,可她却是想不明白,闻言眉头一皱看向身后两个吓得面白腿软的侍女,「你们两个,进去看看。」
吴悠挑挑眉,「夫人不信,可自己来看!」
「你说什么?!」段凌烟面色大变,她本想自己进屋子里去看看,奈何却是不敢,不由将身子背过去万分深沉道,「三公主在自己的院子里养伤,怎会来这里?!」
洛灵修死在正屋,而这屋子左右两侧都是月洞门,此刻,左边的月洞门那里能看到一截衣裙,似乎是个人的衣服,吴悠话音落下,其他人读看了过去,见场面已经大乱,吴悠干脆自己一步踏进了屋子,他走了两步便看清了那月洞门之后的情景,眉头一皱,他回头看向尚且还能保持镇定的段凌烟,「夫人,是三公主!」
忽然生出的巨大变故不仅让洛舜华绝望至极,便是连外头的客人都心惊肉跳失了章法,一片慌乱之间,君冽和商玦的面色也有些暗沉,忽然,吴悠上前一步朝屋子里扬了扬下颌,「那里是怎么回事……似乎有人……」
洛舜华再狂吼一声,话音一落忍不住的咳嗽起来,他想要近前去,却又不敢,无论他从前抱着什么心思,可此刻就只是一个痛失了爱子的父亲而已,洛舜华剧咳不已,不多时唇角竟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溅出,王捷面色一变,「侯爷!」
「灵修——!」
洛灵修仰面躺在地上,身体被砍成三段,血沫伴随着脏腑流出,整个屋子里腥气刺鼻,他身上穿着锦绣衣饰,双眸大睁,面色惊恐,一张脸因为失血过多呈现出灰白之色,看着他的表情众人就仿佛能想像的出他死前经歷了什么……
洛舜华一声狂吼,脚下一软便跌倒在了门口,王捷吓得面色煞白,愣了一瞬才上前来扶洛舜华,洛舜华双眸通红,一双眸子紧紧地钉在洛灵修的脸上,好似是想看出什么破绽来证明死去的不是他儿子,可看来看去,他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灵修——」
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除去站在最前面的商玦几人,后面但凡看到屋内场景之人莫不是骇然色变的退后,都是皇亲国戚,没有几个人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女眷们忍不住干呕阵阵,便是男子们都转开眼去不敢再看,慌忙惊恐的诸人狼狈无比,莫不后悔跟了过来!
第106章 迷雾重重
讲真……刚好在这里断了……然后字数就……算了你们打吧,我准备好了……
------题外话------
洛玉锵面色惨白的看着商玦,看他那僵硬蜷缩的姿势,分明在此躲了许久……
桌布掀起,高桌之下纤瘦的身影顿时一览无余!
可商玦忽然转身入了屋子,他一步步的朝正屋正厅的尽头走去,那里放着高柜高桌和气势十足的大敞椅,黑檀木雕花,艷丽的丝质桌布,精美的瓷器摆件,一切都富贵锦绣至极,商玦走到了那高桌之前,忽然扬手,一把将桌布掀了开来。
商玦皱眉,缓缓转身看向正屋之内,屋子里朱氏还在哭,洛舜华站在一旁再也没了意气风发的神采,下人们守在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个都是面如土色,血色,缟素,尸体,惨哭,正屋之内死气沉沉,任谁都不想再踏入一步。
他的动作不大,君冽却看到了,「怎么了?我也要去踏雪院。」
话音落下,那侍女两又去拖人,偏生凤念清无论如何不出来,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君冽摇了摇头嘆息一下,商玦也转身走了出来,事情至此已有了个大概的结果,虽然仍然迷雾重重,可他们也不急在一时,眼看的客人都三三两两的被送走,商玦和君冽也准备离开,二人从偏厅走到主屋门前,正准备转身离开之时商玦忽然脚下一顿。
那府医没说话,只十分拘谨的点了点头,段凌烟闻言挥了挥手,「既然如此,你们两个将人拖出来,不管怎么样先将人带回住的地方让御医看看再说。」
凤念景眉头一皱,「有可能永远不会好?」
那府医唇角一搐,「这个,要看公主自己了,有可能……」
凤念景闻言眉头一扬,「何时才能好?」
侍女们忙走出去,不多时府医便被带了进来,侍女将适才状况描述一番,又指了指那矮榻之下,那府医神色一变,道,「公主是被吓得狠了,眼下只能用安神的药来安抚。」
养尊处优的三公主蜷缩着身子到了最阴暗的布满灰尘蛛丝的角落,一屋子人面面相觑,更多的却是惊恐,三公主的性子何等冷傲,看眼下这般,却是大大的变了样,段凌烟眯眸一瞬,有些嘆息的道,「怕是被吓傻了,你们两个,去叫府医来!」
屋子里的凳子早就被打翻了不少,两个侍女不追了凤念清才没那么惊恐,她神色诡异的四处看着,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目光一扫,忽然看到了一处睡榻,她疾步飞奔过去,众人只以为她要躺上去,却不想她跑到了那睡榻边上忽然一个矮身,竟然整个人往那睡榻之下爬去,一边爬一边在口中念念有词,「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凤念清的喊叫比朱氏更为疯狂,她在屋子里四处乱跑,墨发披散满脸是泪,一双眸子里盛满了惊恐,整个人听不进别人说的话,真像疯了一般,两个侍女分明只是想扶着她可在她眼里却也像是要杀她一样,她不许任何人靠近,直看的一旁的段凌烟眉头紧皱,她大手一挥,「好了,让她平静一下,别追她了!」
「别杀我,救命……啊……」
「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别跟着我,别杀我,求你了……」
「救命……谁来救我……」
「不要过来……别杀我……」
商玦未说话,因为连他也不知道,二人正兀自沉思,偏厅之内忽然也响起了巨大的哭喊声,商玦眉头一皱,抬步走到了偏厅门口,君冽也跟了上来,一走近便看到三公主凤念清抱着脑袋鞋子都没穿的在地上乱窜……
君冽耸耸肩,「我也觉得很纳闷,难道淮阴侯有什么别的敌人?」
商玦自然也看到了那血泊之中不只是图腾还是咒符的东西,「洛灵修的死法和早前这府中一个侍婢的死法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多了一个咒印,死去的两个人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在淮阴侯府之中为难过她,可这次……却又不是你们下的手。」
君冽眉头一皱,「那个印记,似乎代表了什么……」
商玦不理他的自说自话,只将眉头更深的皱起,他相信君冽所言,因为朝夕,他们二人在此刻达成了一种默契,君冽没有骗他的必要,可若是如此,那秀娘和洛灵修又是被谁所杀,除了朝夕,还会有谁处心积虑的对付淮阴侯府,甚至用了最血腥的方式!
君冽撩了撩自己的衣摆,「毕竟我可是个温柔的人。」
见他看着自己,君冽索性走了过来,仿佛知道商玦在想什么,他耸了耸肩摇头,「并非我们的安排,我们的安排要比这样稍微温和一点,毕竟……」
商玦皱了皱眉,一转眸正好看到同样皱着眉头的君冽。
商玦仿佛早有所料并不意外,可眸色还是松了松,他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看向正屋的方向,云柘也跟着看过去,淡声道,「他的死法和秀娘那一次一模一样。」
刚送走了第一拨人,云柘忽然出现在了流风阁门口,他一路寻到了商玦面前来,神色肃然的道,「公主在踏雪院,下午出了一趟,由战将军陪着的,两刻钟就回去了。」
自始至终,商玦虽然走在最前,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王捷心知洛舜华不愿在此时刺激朱氏,便应了一声走了出去,外头大部分客人都尚未走,王捷命人喊来淮阴侯府的侍卫,两人一组将所有宾客送到自己的住地,屋内一片哀嚎哭音,屋外是深沉的夜色,其他人被三三两两的送走,君冽和商玦却未动。
两个婆子站在朱氏身边手足无措,朱氏忽然收了哭因表情认真,话却十分出离,洛舜华看着朱氏少有的生出两分顾念,他对着朱氏点了点头,转头对王捷道,「先安排大家回去吧,到底是我们淮阴侯府自己的事,王捷,你去吧。」
洛舜华眉头一皱显得有些为难,朱氏听到这话却豁然转过了身来,「什么丧事?你们在说什么丧事?灵修没死,哪里来的丧事?你们都不准动,都不准动他!」
王捷也知道此刻两位主子都已经大乱,不由道,「侯爷,这丧事……」
朱氏大声哭号着,仿佛疯魔了一般,外面人听着于心不忍,却也只能摇头唏嘘,一时之间又害怕这府中不安全,不由得五味陈杂,洛舜华看着朱氏疯了一般的哭号只能红了眼角哀嘆一声,看了看王捷和莫东亭,只能将眼下大局交给他们。
朱氏跌倒在地,愣了一瞬面上的惊恐才退去一分,她眼泪一涌而出,忽然什么也不怕了的往那尸体上扑去,「灵修……灵修……母亲来了……灵修你怎么了……」
朱氏情急的一把将白布扯开,侍卫想拦都拦不住,白布被扯下来一半,正好露出那一颗和脖颈分离的人头,血早已流干了,可断口处的血肉还是鲜红一片,此景不光吓得朱氏尖叫后退,连站在门口的人都纷纷退了开不敢多看一眼!
屋内正一片沉默,忽然一声惊天的哭号在门外响起,众人转身一看,立刻便看到满脸是泪的朱氏冲到了门口,朱氏一直被禁足在梅园,因此今日来的格外晚,可她显然是得了消息,刚走到门口便站立不稳的欲要晕倒,后面跟着的婆子将朱氏一把扶住,朱氏看着屋内用白布遮着的尸体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灵修——」
洛舜华摇了摇头,眉头紧皱着一言不发。
吴悠话音落定,莫东亭当即命人去拿纸币拓印,洛舜华见此却有些紧张的欲言又止,君冽一滞盯着洛舜华,见此连忙问,「侯爷想起什么了吗?」
洛舜华有些慌乱,面上悲痛惊惧皆有,可任是谁遇上这样的事只怕都要方寸大乱,见他如此,周围众人心底有些同情倒是没多少怀疑,吴悠看了看洛舜华眯眸道,「若说痕迹,这便是兇手唯一留下的痕迹了,让人将这个印记拓印下来,可能是关键线索。」
能对洛灵修下杀手的人,必定对淮阴侯府抱着巨大的仇恨,这个印记或许是洛氏仇敌的印记,洛舜华只剩下摇头了,「不不不,我并不认识,这个印记……」
洛舜华低哑的语声响起,室内众人又是一默,既然不是洛氏的图腾,那兇手留下这个是什么意思,君冽抿了抿唇,「既然和洛氏无关,侯爷可认得此印记?」
君冽回头,当即便看到洛舜华煞白的面色,然而刚刚才看到了爱子的尸体,他这般面色在他眼里并算不得奇怪,洛舜华身子一颤,眼底却闪过一片惊惧,这细微的变化让君冽眸色一深,可洛舜华却又极快的回了神,那一闪而过的情绪君冽并不确定是因何而起,而后便听洛舜华哑声道,「不,不是,洛氏乃是靠着技艺白手起家,并,并无图腾……」
君冽眉头一皱,「这是哪个部族的图腾吗?一把缠着藤蔓的剑?诸国部族少有用剑做图腾的,可是这里……侯爷,这是不是洛氏的图腾?」
莫东亭走在最前,君冽和吴悠跟在后面,看到那印记神色都是一沉。
流风阁主屋之内鲜血横流,原本因为地上的尸体太过可怖没人往那血泊之中细看,眼下尸体被移走,整个屋子都被空了出来,那血泊也就格外明显,红艷艷的血泊之中,一道用剑刻出来的血印格外明显,那印记繁复,绝不会是普通人刻意而为,一看便是图腾之类的纹饰,好端端的,一个没有在屋子里留下任何痕迹的兇手为何要在这里留下这个印记?!
第107章 兇手的脸
讲真……刚好就断在这里了……是真的!
------题外话------
朝夕,商玦,君冽三人同时一愣,下一刻,骤然色变的却是朝夕,她大步上得前来,一把揪住了洛玉锵的领子,寒声问道,「你说是谁?!」
他结结巴巴的话瞬时让商玦和君冽神色一震,商玦正要问,身后门口脚步声忽然一响,他心知是朝夕出来了并未多想,唇角刚一动,却见洛玉锵忽然用一种惊恐的目光盯着他的身后,他抬手直直的指着刚走到门口的朝夕,骇然的道,「是……是她……」
说完商玦便走了出去,君冽挑了挑眉也跟了上,走出屋门,洛玉锵已经挺着背嵴站在了屋前,他手脸都洗好了,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许多,商玦走至他眼前,疑问的望着他,洛玉锵抿了抿唇,又艰难了吞咽了一下才费力的道,「我……我看到……了脸……」
商玦点头,「他可能知道兇手是谁,孤去看看。」
商玦还未答话,朝夕先挑眉,「洛玉锵?」
朝夕眉头微皱,正要摇头外面忽然响起脚步声,子荨走到暖阁之外道,「殿下,那位四少爷洗完了,但是不愿用膳,他说他想见您,说有事要说。」
商玦看着朝夕,「他的死法和秀娘一模一样,你觉得兇手会是谁?」
朝夕放下笔,点了点头,「知道。」
君冽表情有些凝重,商玦倒还是那副寻常模样,他径直走到了书案之前来,当先看了看朝夕写的字,朝夕擅长行草,一手书法写的极其漂亮,她今日的字和往常一样沉稳从容又锋芒暗藏,商玦平静的道,「洛灵修死了,你当已经知道了吧?」
屋子里一派温暖如春,商玦除了外氅直接进了暖阁,暖阁之中朝夕红裳墨发的站在书案之后临帖,她早听到动静,此刻听到进屋的脚步声头也不抬的道,「我很好,洛灵修的计谋我早已知晓,今日出去不过是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得逞。」一边说话一边落笔,她抬眸之时便看到君冽也来了,朝夕眉头一挑,「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子荨应了一声,商玦拍了拍洛玉锵的肩头进了主屋。
商玦的温和让洛玉锵心底的紧张散去两分,他犹豫一瞬才缓缓的松开了商玦的手,商玦便看着子荨道,「带他下去,洗一洗,用膳。」
商玦本打算将洛玉锵的手松开,可刚动了动便被洛玉锵更紧的攥了住,商玦微微一笑,「莫怕,你藏了一日,一定又冷又饿,你先去用膳,今夜孤什么都不问。」
战九城皱了皱眉,又看了洛玉锵一眼,正在出神,便见君冽跟在后面大咧咧走了进来,既然是跟着商玦来的,战九城当然不会拦,直将君冽送进了内院,子荨和坠儿等在主屋外,看到商玦回来也是一阵行礼问安,待看到洛玉锵,也都跟着愣了愣。
商玦带着洛玉锵进的屋去,淡淡道出两个字,「死了。」
而后便一路无言,因是考虑着洛玉锵在那桌子下面捲缩了一整日,商玦此番走的极慢,到了踏雪院之前已经是两柱香之后的事了,战九城等在踏雪院门口,看到商玦便迎了上来,「殿下可回来了,公主一切都好,殿下请放心,只是那洛灵修……」
洛玉锵仰着头看了商玦一眼,又默默地垂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君冽不说话,洛玉锵果然放松了一分,只是整个人仍然是绷紧的,握着商玦的掌心都出了汗,商玦温和的看他一眼,「你不必害怕,有孤在。」
君冽撇了撇嘴,当即不再多问一个字。
君冽的语气带着诱哄,再加上四下无人,似乎能让洛玉锵开口,可洛玉锵自始至终都是紧抿着唇一个字也不说,商玦眉头一皱看着他,「现在不必问。」
洛舜华眸色微红,只能点头,一边的吴悠和君冽都如此客气一番,商玦便带着洛玉锵走了出去,一行人出了流风阁,因是回去的路不同,吴悠当先和商玦告辞,君冽果然如他所言的跟上了商玦去向踏雪院,刚走出去没多远君冽就看着洛玉锵道,「你是不是都看见了?兇手的模样你记得吗?你不用害怕,告诉我们我们可以保护你!」
商玦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扫了一眼远处的朱氏一眼,嘆息一声,「侯爷节哀,若是有需要帮忙之处不妨直接告诉孤,孤自然会鼎力相助!」
洛舜华哪怕受了打击却还知道利害关系,这会儿哪里敢说个「不」字,他稍微犹豫一下马上就点了头,「这是犬子的福气,今夜便麻烦殿下了。」
微微一顿,商玦又温和的问,「就是不知侯爷可信任孤?」
商玦弯了弯唇,「他和孤有缘,今日想必是被吓着了,今夜孤带他回去。」
洛舜华看着商玦,「殿下,这……」
洛玉锵行动之间十分缓慢,脚步更是有些艰难,他看了看自己和商玦交握的手,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将商玦的手紧紧地握了住,待洛玉锵走出来,他那细瘦的身形和朴素的装束便露在了众人眼里,商玦发现了他的紧张,便也鼓励似得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商玦手上微微使力,一点点的将洛玉锵拉了出来!
洛玉锵仍然瑟缩在最角落里,本以为他对谁都不会理睬,可听到商玦这话他却表情一变,他怔怔的抬头看着商玦的眸子,忽然就伸出了手,手伸到一半,他忽然一滞,只因为他手上沾了桌子底下的灰尘,显得有些脏污,他眼底闪过暗光,正要将手收回,却不想被商玦先一步握了住,洛玉锵一愕,商玦笑着道,「慢慢出来,别碰着。」
谁都没想到商玦会如此言语,洛舜华想说什么,却又畏于商玦而闭嘴了!
哪怕刚失去了一个儿子,可眼前这个也是他亲生,可洛舜华下命令起来却是毫不含煳,关于淮阴侯府的传言外头人也多少知道一些,吴悠眉头几皱看着洛玉锵有些同情,他正要开口解围,却不想商玦忽然上前了一步,他微微弯了腰身,又伸出手去,对着桌子下面的少年温和的道,「出来吧,今夜先跟着孤走……」
洛舜华见此轻喝一声,「给我拉出来,问!问不出就教训他!」
洛玉锵满是戒备的看着莫东亭,动也不敢动一下。
莫东亭看着洛玉锵倒是稍微缓和了一分语气,「四少爷,您先出来如何?」
君冽说的话也有理,可是谁都不愿放弃从洛玉锵身上寻找线索的打算!
这处厅堂极大,布置的也十分华丽,这处高桌乃是主桌,桌布厚实而绚烂繁复,几乎是将整个桌子都围了个严实,若是有人躲在桌子下面,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里面也看不到外面,正因为如此,洛玉锵才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
洛舜华满是怒气,洛玉锵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君冽摇了摇头道,「三公主被吓成了那个样子,他只怕也被吓坏了,何况看他躲的这个地方,很可能什么也没看到。」
君冽唇角一动还想再问,洛舜华却又上前一步踢了高桌一脚,「孽畜!你给我滚出来!你看着你哥哥被杀!你怎地不喊人!你滚出来!」
吴悠一语落地,洛玉锵的身体狠狠的一颤!
吴悠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这院子乃是独立的,因是有夜宴只怕是从早上就开始准备,午间之后撤走了下人,四少爷只怕就是那时候进来的,他能躲在此处,说明他是第一个进来的,四少爷或许……什么都知道。」
说这话,莫东亭面露自责,显然是为自己的疏忽不安。
莫东亭抿了抿唇,「门口的侍卫乃是全府一起调度的,未时过半之时会有一刻钟的休息换防时间,适才已经问了,这一刻钟门口是没有守卫的。」
吴悠眉头一皱,「那门口的下人呢?」
莫东亭神色一凝,「未时过半到申时之间。」
洛舜华急怒攻心悲痛难当,两声吼之后便是一阵眩晕,跟在身后的下人连忙上前将人一把扶了住,吴悠见状转身问莫东亭,「这里是什么时候撤走下人的?」
又是一声吼,洛玉锵还是不动,仿佛打定了主意要躲在那高桌之下!
洛舜华深吸口气,「孽畜,滚出来!」
洛玉锵瑟缩一下,身子更往里面缩去,可他身后便是墙,哪里还有退路,他的唇抿得极紧,面色虽然一片煞白,却不见一丁点的示弱,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整个人显得恐惧却又坚韧,洛舜华一声吼叫,洛玉锵抖了一下一个字也没说!
几人尚在深思,洛舜华已经怒吼一声,「孽畜,你怎会在此?!」
看洛玉锵的样子便知道他在这里已经许久,既然如此,那么他便是除去神志不清的三公主之外唯一的目击者,洛灵修被何人所杀,他会否知道?
几人都看见了洛玉锵,眸色不由得一深!
君冽话音一落,跪在尸体旁的朱氏尚无反应,却是洛舜华瞬间抬起了头,站在门外的莫东亭和吴悠也走了进来,一瞬间便将那高桌之前围满了,洛玉锵的面色更为惨白,身子紧紧地贴着身后的白墙,好似要将自己融进去一般……
他先是一阵疑惑,紧接着眼底露出恍然,「想起来了,你是四少爷?!」
刚一走近,洛玉锵便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君冽眉头一扬,「这是……」
君冽在后发现了商玦的不对劲,也跟着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商玦定定的看着洛玉锵,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
洛玉锵细瘦的身子紧紧的缩抱成一团,桌布忽然掀起,他好似受惊的小鹿一般骇然朝商玦的方向望了过来,高桌角落里光线幽暗,唯有他那一双眸子满是黑白分明的惊惧,与商玦对上的那一刻,他紧绷着的身子狠狠的抖了一下,继而便是无助的绝望!
第108章 朝暮归来?
讲真……最近的剧情节奏真心不适合大万更……
------题外话------
「是哥哥来了!」
商玦神色一黯,还未说话,朝夕却一步踏了出去!
踏雪院是燕国世子的住地,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竟敢有人闯进来?!
君冽眉头一皱转身便出了门,商玦和朝夕对视一眼也一同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便碰上从外面匆匆进来的战九城,他面色沉凝的道,「殿下,有人闯进踏雪院想来内院被我们发现了,正在追!」
君冽挑眉,正想问「怎么等他出来见你」忽然神色一凝,同一时刻,商玦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豁然站起身来,尚未开口便听到了院子里侍卫迅速移动的脚步声,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端。
朝夕眸色顿深,「我要等他出来见我!」
朝夕抿唇不语,一副并不领情的样子,君冽在旁失笑一下,「那么这事如何处理?」
就什么朝夕未说出来,可半路断掉的话语却让商玦一笑,他摇了摇头,嘆息道,「你呀,你对他是下不了手了的,你忘记了,你救过他的。」
朝夕眉头一皱冷声道,「你对他很是不同,若凭我的意思,我就……」
室内一派平静,可仿佛又有什么东西在氤氲,商玦转头看着朝夕道,「你是怕让洛玉锵说出实情引火上身吗?你放心,孤会有安排。」
朝夕眉头一皱,神色平静的挣开,她表现的没有任何异常,可这件事本来就足够异常,君冽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来回回的打转,末了兴味一笑不再说话。
商玦自然明白君冽做为朝夕信任的人必定知道他们的关系有假,这会儿君冽夸张的看着他们仍然握在一起的手商玦依旧面色平静,却是朝夕,她顺着君冽的目光看过来才发现她的手竟然和商玦的手握在一起,而且似乎握了很久了!
洛玉锵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似乎想说点什么,可说话却是他最怕的事情,他抿了抿唇,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室内只剩下三人,看戏完了的君冽轻笑一声,「不愧是世子,三言两语让那小鬼头对你死心塌地,唉,你们的手怎么……」
商玦语声温雅,洛玉锵低垂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看着他的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信任和憧憬,商玦便又一笑,「时辰晚了,你也该先去歇着了,去让子荨带你歇着。」
这话又带了些微命令的口吻,洛玉锵身子一颤低了头,商玦闻言一笑,「孤也正有此意,他在这府中过得极为辛苦,不如就先留在咱们院子里,旁人都说他痴傻,可孤看他的身骨倒是十分清奇,交给小九调教一下,必定有极大长进。」
这话有些悲凉,却又没有示弱之意,听在商玦耳中更为叫人心疼,他尚未开口,朝夕却又抬头看定了洛玉锵,道,「从今日开始,你留在踏雪院。」
朝夕说完那句话,忽然一声低嘆,「可是他从不见我。」
商玦唇角紧抿,一时说不出话来,朝夕在赵王宫一年,而后便被发配凉山,不说凉山,在赵王宫的那一年她过得必定辛苦,商玦紧了紧握着她的手,眸色微暗。
朝夕眯眸,眼底忽然闪出锋利的锐芒来,她冷冷一笑,语声也恢復成了惯常的冷酷,「后宅妇人的阴险诡诈最能要人命,若非是哥哥护我,我怎么会活到今日?」
商玦微微愣神,语气有些低沉,「赵弋的那三个美妾是被他所杀?」
朝夕垂眸,愣了愣神才颔首,「是,我在赵王宫三次皆有性命之忧,三次都是他,我未见过他,可我知道就是他,这个世上,只有他才会为了我不顾性命冒险。」
商玦挑眉,「这八年,从未见过他?」
朝夕眼底生出两分苦涩,「我……我从未见过他。」
商玦眯了眯眸子,心知朝夕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便问,「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模样?」
朝夕有些失望,更想不透一个人的眼睛为何是红色。
事关朝暮,朝夕连语声也温柔下来,洛玉锵又抬眸看了她一眼,他眼底生出几分异样,似乎是发现了朝夕和那张脸的不同,抿了抿唇才结结巴巴的道,「他……他有……红色……眼睛……脸……一样……别的……我不知……」
「你看到的他多高?是否康健?面容当真和我一模一样?」
商玦一想便知其中必定有极大的苦衷,可这苦衷为何他却一时参不透。
双生兄妹,相依为命八年,凤朝暮却在八岁那年忽然消失,现如今八年过去,凤朝暮也长成了少年郎,却是为了什么让他至今都不来见自己的亲妹妹?
朝夕神色一悲,「连我也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至今都不来见我。」
朝夕闻言冷笑一声,「哥哥护我心切,当年欺辱过我们兄妹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他必定和我想的是一样的,只是我没有像他这样直接简单,至于他为何不来见我……」
商玦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他眼底还是闪着迟疑之色,「倘若真的是他,为何不直接来见你,先是秀娘再是洛灵修,他如此行事只是为了震慑洛氏?」
朝夕转眸看着他,无比笃定,「这世上,还有谁会和我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朝夕的痴语让商玦心头一紧,他定定看着朝夕,「你肯定?」
洛玉锵至此刻怎么也明白了白日里见过的那人并非是眼前的凤朝夕,他略有几分疑惑的看着朝夕片刻,慢慢的回想起了关于朝夕的传闻,他的眸色随之一变,而后便有些明白过来,想到白日里那人放过了他一命,他身上的畏惧都退了两分。
朝夕面上闪过一丝坚定,忽然就笑了笑,「我说过,他会回来的!他果然回来了!」
既然已经发现了洛玉锵,却没有杀他……
朝夕静静地听着,商玦在旁道,「他躲在屋内的高桌之下,只看那个位置,当时那人只怕的确已经发现了他,否则不会走到那里去。」
这一声问再没了适才那股子戾气,甚至那丝颤抖让朝夕显得万分脆弱,洛玉锵虽然口吃,心性却十分敏感,他抬眸看了朝夕一样,「那人……似……似也是……红衣……他曾……走到……桌前……我以为……他发……现了……我,我……只看到……脸……」
紧紧地握了握拳,她用稍显颤抖的语声道,「那个人……现在是什么模样?」
洛玉锵早前只见过朝夕三次,且每一次朝夕面上都敷着白巾,一个人露不露出眼睛对面容的影响颇大,算起来洛玉锵这是第一次完完整整的看到朝夕的脸,正因如此,适才一开始他才会那般惊恐,而朝夕看着他点头,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洛玉锵有些害怕朝夕,进了门口就不愿再走近一步,君冽饶有兴味的看着洛玉锵,见此便靠在身后的门柱上不动,洛玉锵低垂着脑袋,听着朝夕的问话又抬头看了一眼朝夕的面容,他眼底又闪过一丝骇然,而后便垂下目光点了点头。
「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当真是和我一样的脸?」
商玦语气平和,无端的将朝夕心中的焦躁抚平,她满心满意都在想洛玉锵的话,竟然未发现自己的手被攥着,听商玦说完,她的眼神便眨也不眨的落在了洛玉锵的身上!
商玦拉着她进了暖阁,直到坐在榻上都未放开的她的手,商玦坐在她身边,看着走进来的君冽和洛玉锵道,「今日出事地点在流风阁,除了洛灵修死了之外,还有那位三公主人也在屋子里,不过那三公主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了,孤本来回来,临走之时发现了躲在桌子底下的他,他说他看到了兇手的脸,那想必是真的看到了。」
洛玉锵面色涨红的咳嗽喘气,面上分明已有了畏惧,可听到商玦的话他还是迟疑了一瞬便跟了上去,而走在最前面的朝夕才是脚步最为沉重的那一个。
说着话,已将朝夕的手从洛玉锵领子上松开,他拉着朝夕返身进屋子,又回头对大口喘气的洛玉锵道,「你跟着孤进来,莫怕。」
朝夕一句接着一句的问,那只手似乎想把洛玉锵的脖子拧断,洛玉锵人被衣领勒着,早已经憋的面色通红,饶是如此他却是紧抿着唇再不多说一字,朝夕眼神一厉还要再问,冷不防一只手覆在了她的手上,她抓着洛玉锵,那只手十分温柔的落在她手背上,商玦温声道,「人就在你面前,你不要着急,我们进去问。」
朝夕眉头皱的更紧,平日里素来冷静从容的她此刻似乎有些失控,她定定的瞪着洛玉锵,仿佛下一刻就要杀了他,听到洛玉锵的话,她的神色更为冷酷,当即便问,「你看到了我?你在何处看到了我?在哪里?!」
朝夕语声寒厉,几乎要将洛玉锵提熘起来,洛玉锵本就被吓得面色煞白,至此刻更为害怕,他两手抓住朝夕的手想要挣脱,却又怎么都挣不开,朝夕眼神骇人至极,他更是被震慑的六神无主,只得结结巴巴的道,「我……我看……到了……你……是你……」
「你说是谁?!」
第109章 晋国公子(万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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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三公子到——」
现场火烛味浓,再加上哭丧之音,在看不见的朝夕眼中,自然是如同地狱般的存在,一个一个的客人悉数到场见礼,朝夕默了默,还未答话,灵堂之外忽然出现一阵吵嚷之声,灵堂之内正在见礼的卫诗和卫垣一愣,所有人都转身朝灵堂之外看去,朝夕和商玦都未动,商玦本要拉着朝夕离开,冷不防听到外面的礼官一声高喝。
虽然是从紧急,可淮阴侯府这么多年的家底却还在,洛灵修的葬礼办的十分风光,因是如此,那灵堂周围的火烛味越发的大,商玦见朝夕站在一旁什么表情都没有不由得嘆了口气,「也算来了一趟,孤知你并不喜欢这里,不若咱们先回去?」
众人心思斗转,朝夕却没事人一般的被商玦拉着步入了灵堂,商玦身份高贵,他带着朝夕站在那香炉之前,由着云柘去点了一炷香插进了香炉,二人腰未弯一下,头都不曾点一下就走到了一旁的观礼区,这一幕如此诡异,自然又落进了众人之眼。
当年朝夕兄妹二人寄人篱下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端?
杀了洛灵修的是凤朝暮,她的妹妹明明赶赴丧礼却又如此着装……
朝夕并未拒绝赴丧礼,可旁人赶赴丧礼都避开了鲜艷衣物,而她仍然是那一身灼灼红裳,墨发垂腰,眼覆白巾,铺天盖地的缟素将红裙美人衬托的艷冠六方,可这份明艷却如此不合时宜,看到朝夕衣着的那一瞬,已经传开的流言瞬时被众人坐实……
淮阴侯府既然遭遇了丧事,自然也没了旁的喜乐,这一日所有客人都在自己的客院之中,整个淮阴侯府都是一派愁云惨澹,得知洛舜华不仅没有将试剑大会推后反而只给自己的亡子停灵一日都有些诧异,再加上那日许多人都看到了洛灵修惨死的场面不由都对洛舜华有了几分看法,然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众人还是在第二日很给面子的赴丧礼致哀。
商玦沉默一瞬,默默看着朝夕擦完琴又将琴放回,一句话也未说。
无人之时商玦极少越轨,朝夕现在十分冷静,目光一晃就看到商玦的手,他的手指纤长,掌心十分温暖,一下子就将她的小手整个裹住,她默了默,还是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转身去擦琴,擦琴这件事几乎成了她每日都要做的事,商玦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又看向她手中的琴,这把天荒琴乃是上古之物,在爱琴之人的眼中自然是一等一的宝贝,朝夕对这琴的爱护还夹杂着对庄姬公主的思念之情,可为何这琴上会有如此浓重的杀气?
说来说去,好像又绕回了昨夜那个话题,朝夕神色沉沉的样子叫子荨等人紧张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商玦看着却只有心疼,他拍了拍朝夕放在桌案上的手,「你既然笃定他会守着你,他终究一定会出来见你,你是他唯一的亲人。」
朝夕又道,「可我怎么也想不出哥哥遇到了什么才会至今不见我。」
这话阴沉沉的,听得商玦心头一跳。
朝夕看着棋盘眯了眯眸,「八年前,他一定对哥哥做了什么。」
商玦放下手中的帖子,语声沉稳,「既然知道大公子回来让他失了章法,就越是说明他心中有鬼,那个图腾,他一定是认识的。」
朝夕丝毫不意外,她唇角微弯一瞬,而后淡淡的将棋盘上的白子移除了一小块,「恐惧会让人心慌,心慌就会出错,错的越多,恐惧就越会如影随形。」
踏雪院里,商玦也正拿到那丧礼的帖子,他眉头一皱看向朝夕,「洛灵修明日下葬。」
侍女点头应声,段凌烟便百无聊赖的眸子小憩起来,侍女见此当即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段凌烟想了想,忽然兴味一笑,「去,怎么不去,估计大家都会去。」
这种话段凌烟敢说侍女却不敢随便听进去,只低低应一声「是」便作罢,微微一顿,侍女又问,「夫人,那明日洛灵修的丧礼咱们要去吗?」
侍女恭敬的应声,段凌烟便又道,「听说燕国送聘礼的队伍已经出发了,巴陵那边却还没消息,你马上送信去巴陵催一催,王上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
段凌烟面无表情的听着这话,随即又冷笑一声,「一个蠢货竟然会相信另一个蠢货,从一开始就该知道这个结果不会美好,吓疯了就吓疯了吧,人还在就行了,否则还要闹得本夫人不好回巴陵交差,你吩咐下去叫人好好看着她,别伤的太明显了。」
侍女面色一变,「今天早上又醒了一次,还是煳里煳涂的以为有人要杀她,谁都不准靠近呢,御医说三公主是被吓得狠了,又让她服了安神的药,不知道睡两日会不会好。」
微微一顿,段凌烟继续道,「对了,三公主那里如何了?」
段凌烟一手撑腮,表情懒懒的摇了摇头,「这个洛舜华真的是走火入魔了……」
侍女又道,「洛舜华知道了这个消息,将洛灵修的下葬时间改到了明日,府中正忙乱不堪呢,洛舜华也没有上报巴陵的意思,似乎是害怕影响试剑大会。」
段凌烟似笑非笑一瞬,「若真是凤朝暮回来了,呵,有意思……」
侍女神色沉定的点点头,「不错,听说是从离国公子冽那里传出来的,不过他现在矢口否认了,但是燕世子将那四少爷扣在了踏雪院,看样子倒是真的呢。」
段凌烟听着身边人的回禀眉头一皱,「凤朝暮?!」
王捷被洛舜华弄得有些心慌,却还是得令走了出去,看着王捷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洛舜华再没了一点睡意,他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住咽喉似得拼命喘气,好半晌他才一点点的平静下来,继而眼底厉色一闪,狠狠的攥了攥拳头!
王捷根本不懂洛舜华在说什么,一脸的茫然,洛舜华忽然看向他,「没错,明日下葬,然后等二月初七之后再提此事,没错,就是这样,发帖子请大家参加丧礼,也算是给灵修全了礼数,快,你快去安排,马上去安排。」
洛舜华语速极快的说这话,却又摇头,「不对!不对!」
王捷看着失常的洛舜华满是不解,却不敢不听命令,只见洛舜华站起身来满屋子的踱步,面上的表情更是焦躁不安,片刻之后他忽的停步,「这件事咱们没有证据,没办法上报朝廷的,只能让东亭去查,若是那凤朝暮,岂非杀死秀娘的也是凤朝暮……」
本要停灵两日的,怎么又变了卦?!
洛舜华牙关紧咬,双眸急速的闪动,片刻之后他忽然道,「这件事不要乱传了,那个凤朝暮……那个凤朝暮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明日,明日就将灵修下葬!」
洛舜华汗如雨下,一把将手中茶盏扔了掉,王捷看着如此紧张的洛舜华眼底露出两分不解,「侯爷,您怎么了?若真的是凤朝暮下的手,咱们可要上报蜀国王室为大公子讨个公道来啊!而且咱们还要好好地想个法子问问四少爷……」
凤朝暮!竟然是凤朝暮?!
王捷苦笑一下,「这消息的真假已经不得而知了,四少爷还被留在踏雪院呢,公子冽今晨和下人玩笑时候说出来的,后来再派人去问的时候公子冽已经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如此掩盖,小人觉得他早前无意之间说出的话必定是真的!」
洛舜华一口气没上来,面色瞬时一白,他握着茶盏的手不停的发着抖,唇角抽搐着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凤朝暮,这话,当真是那小孽畜说的?」
王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侯爷,那个公子冽说的,说是凤朝暮回来了!」
洛舜华本来听王捷结结巴巴的话有些烦躁,待听到了最后一句手却勐地一抖,他双眸瞬时大睁继而满是不可意思的看着王捷,「你说什么?!」
王捷眼底惊悸一闪而逝,「他说……他说四少爷的确看到了兇手的样子……他还说……还说杀了咱们世子的兇手是……是……是大公子凤朝暮!」
洛舜华眼底一亮,「那个君冽说了什么?」
王捷点了点头,「是,商世子将四少爷留下了,但是……但是小人从公子冽那处得了些消息来,昨晚上公子冽跟着燕世子去了踏雪院,今早上他说漏了嘴……」
洛舜华本将眉头一皱,听到那「不过」二字方才神色一定,他看了王捷一眼,「到底怎么回事,商世子是不是不愿放人?实在不愿放也没法子……」
王捷艰难的吞咽了一下,「侯爷,小人未从四少爷那里探的什么,不过……」
洛舜华神识一清,瞬间醒了过来,爬起身来去开门,便见王捷面色诡异的站在外面,他那面上还有两份惊悸,仿佛适才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洛舜华满是疲累的转身进了书房,坐在书案之后灌了一口冷茶,「那孽畜到底看到了什么?说吧。」
洛舜华迷迷煳煳的不愿应声,却听到那侍卫继续道,「王管家说他带来四少爷的消息了。」
全程王捷都在旁盯着,洛舜华却是实在看不下去回了主院歇着,他心中悲痛懊恨不甘沉郁交杂,回了主院也难以入眠,整个一夜都有人不停的来禀事,直到天明时分他才睡下,可尚未睡到半个时辰,门外的侍卫又来敲门了,「侯爷,王管家来了!」
王捷连忙点头应下,洛舜华这才轻唿出口气去,这边吩咐完,屋内朱氏也在那薰香作用下安睡了过去,两个婆子将朱氏抱了出去,王捷这才吩咐人去收敛洛灵修的尸骨,洛灵修被斩断了身体,模样惨不忍睹,偏生不能像对待绣娘那样草率,洛府请来了专门的敛尸人,先将洛灵修的尸体缝合净身之后方才开始着衣入棺……
他豁然看向王捷,「你派个人去打听一下,我要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洛舜华眯了眯眸,「那孽畜也不知为何得了商玦的青眼,算了,若是商玦不放人也无碍,那小畜生在商玦那里怕也不会惹事,不过……」
洛澄心皱了皱眉,「燕世子喜爱四弟,怕是不会那么简单就……」
洛舜华见洛澄心如此乖顺面露一丝欣慰,忽然眉头一皱道,「你四弟在燕世子那里,明日想办法把他带出来,他一整日都藏着这里面,也不知看到了什么。」
洛澄心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自然都应下。
洛舜华一点不曾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叫人介怀,他嘆了口气又道,「送信到禅院去,告诉清和让他下山吧,府中多事之秋,他的修行也可缓一缓,至于你妹妹那里,她只怕快要出蜀国了,暂且先不告诉她了,让她安安心心的去镐京。」
冷不防,洛舜华又如此叮嘱了一句,洛澄心眸色一暗,只得点头应是。
「澄心,府中之事你操心些,可最重要的还是试剑大会。」
王捷回来也听到这话,他和洛澄心对视一眼,二人眼底都有些微的意外,随即又明白洛舜华是在惦念着试剑大会,各国宾客都已经请了来,若就此取消试剑大会也实在难以交代,可洛舜华如此心急的将洛灵修下葬也还是叫人觉得心寒。
洛舜华唿出口气去,这流风阁今夜本该歌舞昇平,他和诸国权贵们本来言笑晏晏相谈甚欢,可是谁也没想到这里会变成死亡之地,流光溢彩的灯盏换成了惨白的缟素,整个恢弘的淮阴侯府能被一层死亡之气笼罩,而这死亡之气仿佛预示着什么,洛舜华一颗心不由狠狠一缩,他深吸一口气,「停灵两日便下葬,父母犹在,不行大丧。」
洛澄心自然不好再说,连忙应「是」。
洛舜华耐心用尽,眼神冷冷的看洛澄心一眼,「这是我们的家事,自然是由自己人来管。」
洛澄心皱了皱眉,「可是……」
洛舜华眯了眯眸子,随即便摇头,「这件事东亭会去做的,你不用管。」
洛舜华眼底也带上了恨意,洛澄心在旁道,「听闻兇手在这里留下了线索,咱们是否要上报朝堂请专人来查?大哥是世子,朝中不会不管的。」
「你大哥已经去了,自然是先下葬,至于兇手,当然要继续查下去!」
洛舜华知道洛澄心的意思,洛灵修这样被人杀了,他们无论如何都该求个明白的结果,不该这么急着将人下葬,可是今日已经是二月初二,距离二月初七只剩下五日,再耽误下去,二月初七的试剑大会就要受影响,洛舜华无论如何还是记着自己的试剑大会的。
微微一顿,洛澄心欲言又止的道,「父亲,大哥如今死的不明不白,是否……」
王捷点点头,走到一旁去吩咐了几句,没多时,洛澄心也来了流风阁,今夜府中一片忙乱,再加上洛灵修死了,洛舜华对这个三儿子的希望就更高,洛澄心平日里都在操心府中生意,这会儿洛舜华更是将许多事交给他,洛澄心至洛舜华身前道,「父亲,都安排好了,客院那边不动,只在大哥的竹园行丧礼。」
洛舜华不敢回头去看,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气,「找点安神香来,然后把夫人带回去。」
微微一顿,王捷又道,「可是夫人那里……」
王捷快步走到洛舜华身边来,「侯爷,都吩咐下去了,天亮之前肯定能布置好。」
流风阁里,朱氏跪坐在洛灵修的尸体旁边怎么都不离开,她眼泪已经流干了,整个人也神色恍惚,洛舜华搬了把椅子坐在屋檐之下,整个人老了十岁不止,整个淮阴侯府除了客院区之外皆是一片吵嚷,所有人都在为洛灵修的死而忙碌。
夜色已深,冬寒渐退的二月初,淮阴侯府被一片缟素铺盖!
商玦看着朝夕走到了床边躺上去,半晌都未说话,他再度看了看桌案一角放着的那张图腾宣纸,而后捻熄了灯烛去了浴房,再回来之时朝夕已静静入眠,他站在床边接着昏暗的微灯看了朝夕一会儿,那深沉若渊的双眸之中陡然蹦出一丝热烫的火星来……
这话是提醒,朝夕顿时想到了今夜的那群闯入者,她点了点头,「知道。」
朝夕颔首转身朝床榻走去,刚走出几步商玦在后又道,「这几日踏雪院不平静,你平日莫要走出院子。」
商玦自然也知道这一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一把将那宣纸抽了出来,「虽然难,却也不是没有机会,此事容后再议,时辰已晚,先去歇着。」
朝夕再度看了看手中的图腾,摇了摇头,「可想让洛清和开口实在太难。」
商玦点点头,「你忘记了吗,洛清和这么多年来都供奉着他姐姐的空骨灰盒,他也在隐瞒着什么,或许,他们父子二人想要隐瞒的东西是一样的。」
一片安静之间,商玦忽然开了口,朝夕有些诧异,「洛清和?」
「或许,洛清和会知道这个秘密。」
淮阴侯府两百年的荣耀,隐藏的秘密又怎么会少……
兇手杀死洛灵修,且还是用那般残暴的手段,一看便知是和淮阴侯府有深仇大恨,既然如此,留下的这个印记也一定是在警告示威或者是别的什么,若洛家人根本不知道这个印记是什么,那这个印记留着又有什么用,洛舜华多半在说谎,可他说谎的原因实在是值得人深究,当时在场之人众多,他必定是有什么不让人知道的秘密。
商玦和朝夕想到了一起,随即神色一漠,「他若当真在说谎,那他必定是想隐瞒什么。」
朝夕眉头一挑,「哥哥绝不会无端留下这个,洛舜华……或许在说谎。」
商玦凝眸,「可是洛舜华说他并不认识这个东西是什么……」
「我认不出这是什么,看这把剑,似乎和淮阴侯府有关?」
朝夕皱紧了眸子,紧紧的盯着那图纸看了片刻,却是摇了摇头。
商玦扫过那图腾,放下笔,「洛灵修尸体之下发现的,是杀死他的人故意留下的,你可认得此物是什么?倘若真是大公子所为,他留下这个是为了什么?」
朝夕从未看过商玦作画,此刻所见便知他画工极好,雪白的宣纸上落下的是一个十分神秘的图腾,一把造型精緻的剑被两股藤蔓环绕缠裹,那藤蔓的叶片好似蛇鳞,不知怎么就给人一种十分诡异的邪气感,朝夕挑眉,「这是什么?」
朝夕疑惑的低头,这才发现商玦适才不是在写而是在画!
朝夕头髮半干,带着一身水汽站到了商玦对面,商玦本来心无旁骛的写着东西,朝夕刚一靠近他便抬起了头来,刚沐浴过后的朝夕美艷不可方物,商玦勐地想到了适才君冽那意味深长的问话,他敛了敛眸,将手下的宣纸递了出去,「你看看。」
这内室只有她二人,自然是在喊她。
朝夕从浴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商玦在书案之后写着什么,她本不愿去管,可商玦听到动静头也不抬的道,「你过来。」
说完他便走了出去,「那好」到底是什么意思也颇为耐人寻味,然而商玦并不在乎君冽到底在买什么关子,他也转身进了内室,今夜的淮阴侯府註定不会平静,同样不会平静的还有朝夕的心,杀死洛灵修的是凤朝暮,他留下的那个印记又是什么意思呢?
只一个字,君冽站在原地略一思索才点了点头,「那好。」
商玦目光一转落在君冽的背影上,顿了顿才点头,「是。」
他问,「你和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吗?」
商玦不知他还有什么么蛾子,正挑眉一瞬便听君冽用全然不同的严肃语气开了口。
说着话,君冽便朝着门口踱去,眼看着就要走到门口,他脚步忽然一顿。
他神色意味深长,商玦当即眸色一深闪出一点机锋,君冽话头一断不敢再说,轻咳一声笑道,「好好好,我知道我该走了……」
朝夕进了内室,商玦的目光便追了过去,君冽站在原地伸了个赖腰,神色兴味的朝内室的方向看去,而后道,「听说你们同枕一榻,你们难道就……」
说完这话,便径直去了内室,眼下天色已晚,该歇下了。
君冽面上笑意莫测,一会儿看看朝夕一会儿看看商玦,仿佛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洛澄心走出去,朝夕站在门口怔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回神,看到君冽还在不由眉头一皱,「你也可以走了,三公主造不起什么浪来,你见机行事。」
听见朝夕开口,洛澄心面上笑意便是一温,他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朝夕颔首,走出两步,「三哥慢走。」
这话说完他也没了话说,一时有些静默的站在当地,室内一静,洛澄心看着朝夕三人忽然就有些尴尬,他抿了抿唇,利落的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府中出了事,还有诸多事情要应策,这两日府中不安生,你们,你们当心。」
洛澄心眼底闪过两分意外,只好就此作罢。
洛澄心在府中的地位算不得高,可他说起洛玉锵的语气也有些犹豫,他虽然不至于欺辱洛玉锵,可看这样子心中也对洛玉锵没有多少感情,相反还有些不认同,商玦闻言摇了摇头,语气倒是温和几分,「没有不便,孤和他有些缘分,让他留在踏雪院吧。」
洛澄心早已知道此事,倒是不意外,又有些迟疑的道,「四弟的性子有些……嗯,倘若殿下不方便,可以将他交给我,我可以照看他的。」
商玦神色平静的颔首,「正是,他今日就躲在流风阁中。」
洛澄心本该告辞,却有些不舍,神思一转道,「听说四弟被殿下带了回来?」
洛澄心此来本就是为了解开心中疑惑,现在知道了真相一时间再无话可说,商玦是这院子的住客,本就和朝夕在一起,君冽比他来得早,且一副和朝夕二人十分熟稔的样子,整个屋子四个人,就他一个人是个外人,他似乎该走了。
朝夕摇了摇头,「是我要自救。」
朝夕少有如此耐心的时候,她虽然说得简单,可洛澄心还是一点就透,有人让他去流风阁,还有人喊朝夕去流风阁,且拿着的是他的手书,可他又哪里有什么手书给朝夕,他略一思忖已有些明白,便道,「我知道了,今日是你救了我。」
洛澄心竟然会这样想让三人都有些意外,朝夕摇了摇头,「三哥,我派人去告知你是为了不让你掉入洛灵修的陷阱,今日中午我也得了去流风阁的消息,来的人给我的是你的亲笔手书……洛灵修自己是自作自受,他的死,和我无关。」
洛澄心眼底闪过一丝悲色,「他遭了毒手,就在流风阁,偏偏今天中午有人喊我去流风阁,若非是你派人来告诉我不要去流风阁那今日死的人可能就会是我,我……」
洛澄心神色顿时一紧,「府中出事了你该是知道的,大哥他……」
朝夕微微颔首,「三哥有什么事吗?」
洛澄心眼底亮光一闪,笑意顿时十分安慰,「那太好了!」
朝夕弯了弯唇,「好了。」
他一惊,「朝夕,你的眼睛怎么……」
洛澄心转过目光看着朝夕,看了一瞬才发现她的眼睛和常人一样。
君冽双手抱怀,一笑,「三公子这么晚了可有什么事吗?」
朝夕挑了挑眉,到底还是走了出来,商玦扫了一眼她未敷着丝带的眼睛,什么也没说,不多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云柘打开门,洛澄心披着一身寒意进了门,待看到君冽也在他眉头一扬,随即对着君冽和商玦一拱手,「世子,公子,有礼了。」
君冽在旁嘿嘿一笑,商玦已转身走到暖阁门口去对着朝夕道,「洛澄心来了。」
商玦眯眸一瞬,又朝暖阁看了一眼,这才对外面道,「请进来吧。」
商玦还未语,倒是君冽先一笑,「呵,今天晚上踏雪院可真是热闹。」
商玦神色不动,身上气势却是一变,君冽「啧」一声退后一步,还未说话,云柘的声音又在外面响起,「主子,洛家三少爷在院外求见。」
君冽挑眉,「是吗?那怎么我感觉世子的表情有些不对呢……」
商玦弯了弯唇,「这个答案并不重要。」
商玦眼若沉水,君冽眯眼一笑,「世子不必着急,我相信这个答案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商玦看了君冽一眼,神色深沉,君冽倒是不害怕,又意味深长的道,「一路出城到了北边,想来他们的主子是北边的,让我想想北边都有谁呢,嗯,最靠近蜀国的北边不就是晋国嘛,哦,差点忘记了还有赵国……不过他们正在打仗,会是谁来呢?」
战九城一走,君冽笑了笑,「果然是多事之秋啊,踏雪院这地方也实在是招人惦记,不过今夜这伙人既然是直奔出城的,看来不是府中哪路贵客的手笔。」
战九城不敢接这句「辛苦」,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商玦颔首,「去歇着吧,其他人也辛苦了。」
战九城立刻点头,「属下明白。」
朝夕进了暖阁,商玦又看着战九城,「这些人应当只是别人派来打探情况的小喽啰,应当不是才潜伏下来的,这几日,你们多注意些。」
朝夕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而后便转过身朝暖阁走去,「不是就不是吧,这么多年我也在找,我早就习惯了。」微微一顿,她又道,「不过我不会放弃。」
战九城摇了摇头没说话,商玦转身看着朝夕,「应该不是大公子。」
战九城沉稳的说完,商玦点了点头,「是不必再追了,小九,你辛苦了。」
战九城眉头微皱,「我们发现的时候只有一人,等追出去才发现来人有同伙,来人一共有五个同伴,都隐藏在踏雪院附近,被发现的那人当时该是一时心急才暴露了踪迹,这六人被我们兵分三路追出了府门,六人都是直奔城门而去,出了城一路朝着北边走,他们公里相当,并不分下属首领,都十分擅长轻功夜行和隐藏踪迹,我们的人在追到城北的山林之时发现他们六人都分开行事,是属下下令让咱们的人撤了回来。」
君冽和朝夕眸色都是一沉,商玦却是面色沉静,没什么不满的接着道,「继续。」
战九城面色倒是十分沉静,他进门反手合上门,走近两步才开口,「殿下,人未追到。」
屋内三人皆是神思一紧,商玦立刻道,「进来说话!」
此刻夜色已深,战九城气息不稳的在门外开了口,「殿下——」
说起洛灵修惨死的场面是个人看过怕都要留下几分阴影,也唯有这屋内几人心性非凡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商玦如今倒是不介意君冽出现在此,便又吩咐了外面一句,朝夕见此便不好再说不用膳,默默的不曾说话,不多时膳食备好,被云柘仔细检查过后送了进来,三人兀自用了些,刚叫人撤走碗盏战九城就回了踏雪院。
朝夕唇角紧抿便要反驳,君冽在旁面带笑意的咳了一声,「说来我也下午不曾用膳,还请世子多备一份,那洛灵修死的太惨,幸好本公子心性沉定不受影响!」
商玦也皱眉回头,「不想吃也要吃。」
朝夕眉头一皱,抿唇未语,商玦一见便知,嘆了口气走到了门口,将门打开,对着外头吩咐了一句「传膳」,朝夕听见了,眉头一皱立刻道,「我不想吃。」
商玦见朝夕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多言,他看了看朝夕沉冷的侧脸,忍不住上前将开着的窗棂合了上,语声温润道,「小九的动作很快,消息很快就会带回来,你下午可曾用膳?」
朝夕的话就是命令,君冽只好点了点头。
朝夕抿唇,神思仿佛坠入了久远的记忆之中,良久,她才笃定的点了点头,「明日里,将洛玉锵看到哥哥的消息放出去,八年了,要让他们知道我和他……都回来了。」
君冽面上仍有迟疑,商玦看着朝夕的侧影,「你想逼他出来见你?」
朝夕闻声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找,却也未能找到,到了现在,我猜他们更找不到了,相反,若是让他们知道哥哥还活着,他们只会恐惧。」
君冽眉头一皱,「蜀国王室这么多年一直在找大公子,不过他们可不是什么好意,这一点你应该非常清楚,若是被他们知道大公子回来,我猜他们会更想要大公子的性命。」
朝夕想了想,忽然道,「若是让他们知道哥哥回来了又会怎样?」
君冽问完,商玦没立刻开口,只是定定的看着朝夕。
凤念清还活着,也经歷了白日那场事,她会不会也像洛玉锵一样知道了些什么?
夜色苍茫,朝夕一把推开窗棂,寒风顿时涌入,二月初的寒意仍然不轻,商玦眯了眯眸子,抄过一旁的披风走上前给她披在了肩头,朝夕动也不动,目光长久的凝视泼墨般的夜空,君冽在旁看的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出口道,「那三公主那里怎么办?」
朝夕转过头去,亦将手从商玦掌中抽了出来,她忽然冷静下来,默默进了屋子径直站到了窗边去,「若非哥哥想来见我,怎样我都是见不到他的。」
商玦这一声大公子乃是尊称,朝夕眉头一皱有些排斥商玦的这个说法,她千念万念就是想让朝暮来见她,自然不想听到这个可能性,她眸色微冷的转过头去,恰好对上商玦的脉脉目光,商玦的双眸仍然深沉若渊,可此刻里面尽是温意,让她心头的冰冷都消失的无所遁形,朝夕一愣,那想要反驳的话便被堵在了唇边未能说出来。
寒夜漫漫,朝夕这低沉的嘆息无人能答,商玦握了握她的手,拉着她进了屋子,「先进来等,凭孤的猜测,这一次,或许并非是大公子。」
朝夕眼底的雀跃在商玦此话之后很快的寂灭下去,她眯了眯眸,忽然道,「倘若真的是哥哥,他为何被发现了就要走呢……」
利落的两字落下,战九城转身便出了院门,商玦拉着朝夕的手腕,略有安抚的道,「不必着急,小九去追,一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朝夕眉头一皱似乎想要反驳,可话到唇边却又一滞,她紧抿着唇片刻,而后十分为难的点了点头,商玦唇角微弯,立刻吩咐战九城,「去追。」
朝夕语声发紧,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雀跃之色,她黑亮的双眸看着远处的茫茫夜色,仿佛要就此迈步追出去,商玦站在她身旁眼疾手快的将她一把拉住,语声沉定的道,「先别急,找人的事交给他们便是,你留在院中等着。」
「是哥哥来了!」
第110章 置于险境(万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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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真的打算与他成婚,又为何将他置于险境?!」见朝夕说完话转身便走,姬无垢不由后追上一步,他语气冷酷道,「淮阴侯府会万劫不復,燕国也将命不久矣……」
朝夕眯眸,「倘若今日你只为了此事见我,那我应该可以回去了。」
朝夕当然不会因为一块玉石就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姬无垢面色一滞,继而道,「赵国彼时已经内乱,再加上和燕国征战,你只需要再等一月便可逼的赵国放你走,你为何要承了他的情?一座城池换你一人,商玦哪里来的好心?!」
朝夕眉头皱的更紧,「你确定你是在认真和我说话?」
朝夕的语气算不得好,姬无垢却半点不在意,他牙关紧咬,语声紧绷道,「燕国送聘礼的队伍已经出发了,还过几日便会至蜀地,你难道真的打算与他大婚?」随即他目光一低看到了朝夕颈间的幽鹿玦,他又是皱眉,「就因为一块幽鹿玦?」
朝夕皱眉,「你什么时候有资格过问我的事?」
姬无垢并不打算和君冽计较,只是收回目光静静看着朝夕。
朝夕听着这话还没什么表情,君冽站在门口却低笑了一下,仿佛他早就料到姬无垢会如此,姬无垢听见这声低笑抬眸看过去,目光趋冷,君冽却不怕,他甚至耸了耸肩,「现在你可没有权利管我……」
姬无垢目光沉沉的看了她片刻,见她双眸黑亮有神方才抬步,径直走到她身前才驻了足,浅吸口气,他语声沉沉的道,「你不觉得,这一次你玩过火了吗?」
朝夕开口,语声冷肃的不像故人会面。
「我以为你不会来。」
朝夕进门的瞬间姬无垢转过了身来,那一抹淡色的眼瞳仿佛盛着冰雪,又似九霄浩空的一抹云白,若非里头冷意太盛,光是这一双眸子就能叫人心折,见过姬无垢的大多数人可分为两类,一类迷醉,一类畏怕,而显然,朝夕不在这两类之中。
君冽脚步一滞,有些诧异的看着朝夕进了厅门,君冽「啧」了一声跟上去,双手抱怀的站在厅门入口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姬无垢。
她道,「别忘记,他已经不是我们的人。」
朝夕看着姬无垢,话却是对君冽说的。
朝夕便径直走去正厅,刚走到庭院中间,那一抹玄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隔着大半个花圃和一个迴廊,姬无垢站在窗前,目光定定的落在朝夕身上。
君冽在后面跟着,提醒道,「人在正厅。」
朝夕充耳不闻,目光一抬已能看到君冽在淮阴侯府的落脚之地,凭君冽的手段,这院落周围自然安全,朝夕左右一扫,神色淡漠的走了进去。
君冽撇了撇嘴,「生怕你不回去了一样。」
朝夕未接这话,只忽然加快了步伐,君冽马上跟着,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战九城,战九城虽然像个随从一般的跟在二人身后,可那通身的气势却怎么都挡不住,年纪轻轻就能成为烈火骑大统领的人再怎么掩饰自己的身份都会被有心人看出来。
君冽撇撇嘴,「可你把自己也卖了。」
朝夕抬了抬下颌,「过程如何并不重要,结果是我要的就可以了!」
君冽挑眉,「当初的计划根本就不是这样,你……」
朝夕神色定定,「什么怎么办?」
「你打算怎么办?」
路人的人并不多,洛灵修今日出殡,府中下人都汇聚到了竹园,朝夕和君冽走的也不快,一个气定神闲,一个笑意莫测,末了,到底是君冽当先憋不住了。
朝夕和君冽并排而出,战九城护卫一般的跟在后面,三人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壁影之后,商玦站在原地看着她三人出去,一转身就看到白月也站在它身后,他弯身拍了拍白月的脑袋,轻轻地嘆了一口气,「我真是疯了……」
君冽挑眉一笑,对着商玦挥了挥手,「世子回见。」
朝夕抬眸看了商玦一眼,他目光脉脉,仿佛带着温度,一下就叫人心安非常,朝夕轻轻颔首,转身朝站在一旁神色兴味的君冽走去。
今日的天色本就阴沉沉的,此刻近了暮时,光线就更为暗沉,商玦并不回应君冽的目光,只停下脚步将朝夕的斗篷帽子给她带了上,这么一来盖住了大半的脸,便是看到她的人也不一定能认出她来,戴好帽子商玦退后一步,温柔道,「去吧。」
到了院门口,果然看到君冽在外等着,君冽显然没想到商玦会送朝夕出来,在看到两人牵着的手,他的表情更为兴味了,他轻咳一声看着商玦,目光带着几分挑衅,他肯定商玦知道他来的目的。
朝夕尚未答应要去,却不想是商玦帮她做了决定,系好斗篷商玦便拉着朝夕往外走,走出内室出了正门,径直朝着院门去,一路上商玦未说一字,表情亦平静,可那步伐却不知怎的叫人觉得沉重,朝夕微微落后他半步,看的尤其明显。
微微一顿,商玦又道,「早去早回。」
朝夕豁然抬头,万分讶异的看着商玦,商玦温雅一笑,走到一旁去拿了她的斗篷来,一边给她围上一边道,「时辰渐弯,让小九陪你去。」
商玦忽而站起身来,「待走过这一趟,便知道该落什么棋。」
朝夕眯了眯眸子,目光再度落在了棋盘之上,仍然不知落白子还是黑子。
这话一路,室内气氛莫名一静。
子荨一阵犹豫,「他在外院等着的,说是来请您过他的院落一叙。」
朝夕眉头一挑看出去,「请他进来。」
「公主,殿下,离国公子来了……」
她正在犹豫,子荨神色疑惑的到了内室之外。
朝夕无话可说,低头看了看挂在自己颈间之物抿紧了唇,片刻之后她站起身来,又小心翼翼的将天荒琴套了起来,做完这些,她倾身去看她的棋盘,这幅棋已经多日未动,每次不过添一二子成新的棋局,到了如今,白子被黑子吃掉大片,虽无回天之力,却还需黑子收了大网方才能定下胜局,朝夕看着黑白的棋盅,不知道此番该添白子还是黑子。
商玦弯了弯唇,「孤说过,便是做戏,也要做的十二分像!」
朝夕擦琴的手顿住,默了默才道,「可你我之间不过是逢场作戏。」
商玦将幽鹿玦为她系好,这才直着身子远离了她两分,「这是孤给你的信物,自然要贵重,孤要聘你为夫人,自然要拿世间最好之物。」
他的气息静在咫尺,朝夕身子一僵,而后才道,「此物太过贵重。」
商玦一眼扫向朝夕的脖颈,发现幽鹿玦不见了,他眸光一扫,转身看向床边的高柜,他二话不说径直走过去,将左起第一个抽屉打开,果然幽鹿玦正静静地躺在里面,他拿着幽鹿玦走过来,倾身便给朝夕戴了上,「此物你不要离身。」
朝夕擦琴的手一顿,抿唇未语。
商玦瞬时将那军报放下,而后道,「送聘礼的队伍还有十多天到蜀国。」
朝夕扫了一眼,并未接,「我想到了。」
商玦脑海之中一道人影一闪,顿时想到了姬无垢,他眸色微沉,缓缓地走到了朝夕身边去,递上一份军报,而后道,「晋国已经撤兵了。」
商玦走进内室便看到朝夕冷肃的侧脸,她擦琴的手又稳又沉,一下一下,将每一根琴弦都照顾到,任何时候她都会保持冷静模样,一如此刻,她本生的一张明艷精緻的脸,一颦一笑都是叫人惊艷,可她偏偏不会别的表情,凭白的让人心中发憷。
朝夕的眼睛敷完了药之后便开始擦琴,天荒年岁已久,全靠精心的养护才保存至今,虽然朝夕每日擦琴已经成了惯例,可今日她擦琴的时间似乎有些久。
君冽唇角微弯,一时没再说什么。
这是明显的疑问,洛舜华擦了擦额头苦笑,「这是自然的。」
君冽站在人群之中扬了扬眉,「侯爷,那份神兵谱……当真还在洛氏的手中吧?」
洛舜华强自解释着,听进去的人却没有多少。
刚开始的话众人还将信将疑,可这最后一句却委实叫众人都提起了兴致,洛舜华被朱氏气的浑身发抖,却碍于人多不好发作,王捷很快的将朱氏拉了走,可话已经让大家听到,无论如何都要有个解释,看着众人诡异的眼神,洛舜华只得挺直了背嵴道,「真是让大家见笑了,夫人的确捨不得小女去镐京,所以有些怨气,不过这事乃是陛下的意思,我们也做不得主,得知犬子去世,夫人就越发疯癫了,今日她的话大家不必放在心上……」
「神兵谱早就丢了还办什么试剑大会?!」
「哈哈,试剑大会?!」
王捷不劝便罢,说起洛灵珺朱氏眼底的恨意更甚,她被人拖着往外走,自己却奋力的挣扎着回头叫骂,「珺儿被她父亲卖了!再也回不来了!灵修也是被他害的!我知道!我都知道!他害了人!是他害了人有人来寻仇了!」
洛舜华一声低吼,王捷和那婆子都上前去拉朱氏,周围几个侍卫见着也上前去拉,朱氏见有人来反抗的更为严重,王捷在旁劝到,「夫人您节哀顺变吧,世子已经走了,您让他走的安心些吧,二小姐也不愿见您如此……」
「来人!夫人受不了打击已经疯了!快把她送回去!」
洛舜华一口气没上来,又蹬蹬的后退两步,转头一看,朱氏已经扑在了棺椁之上,棺盖已经钉死,她却勐力的推着棺盖,口中喃喃的念着洛灵修的名字,表情更是阴鸷无比,周围人现实惊讶那血掌印,再知道了朱氏竟然杀了人,在看到她趴在那棺材上一点都不忌讳只觉得背嵴一阵阵的发凉,连看着洛舜华的目光都变的十分诡异。
洛舜华气的脸色发白,忽然发现别人都看着她的衣服,他低头一看,脸色更是白的吓人,头一转,负责看守朱氏的另一个婆子满脸大汗的跑了过来,洛舜华看到她眸色一厉,那婆子却用哭腔道,「侯爷,紫笙被夫人杀死了!」
朱氏一边说一边往棺椁走去,「不要埋我儿子,不要埋我儿子……」
朱氏神色一沉,「发疯?!你说我在发疯?!你为了荣华富贵把女儿送去镐京,儿子也是你害死的,你说我发疯?!洛舜华,你枉为人父?!」
洛舜华被推的后退两步,眉头一竖,「你别在这里发疯!」
朱氏神色平静至死气,却在看到灵堂的棺椁之时面色狠命一变,她眼圈顿红,面上的神色忽然有些狰狞起来,洛舜华一见此便知道她必定又要发疯,尚未开口叫人请她回去便见朱氏狠狠的推了他一把,洛舜华白日里本就喜欢着白衣,至此刻更是一身月白素衫,朱氏这一推,触目惊心的在他身上留下两道血掌印,洛舜华尚未反应过来,朱氏已经惊叫起来,「你说我来这里做什么?!你想关着我一辈子吗?!」
朱氏到了院门口已经没有人敢拉着她,眼看着她就要走到灵堂这边来,洛舜华赶忙上前两步挡住朱氏的去路,压低了声音道,「你来做什么?」
洛舜华心中一跳眸色立刻沉了下来,虽然有人提前离去,可这会儿院子里还留着大部分的宾客,朱氏一来瞬间让洛舜华的一颗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洛舜华一愣,下一刻便见衣着华丽的朱氏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洛舜华语声黯哑,那副模样看起来实在叫人十分唏嘘,他正说到动情处,竹园门口却忽然生出一阵嘈乱之声,适才的嘈乱之声是因为晋国三公子,这会儿却是谁?!
洛舜华面上神色一时更为悲伤,连眼角都红了,周围宾客尚在,他便轻咳一声道,「今日乃是犬子轻丧,多谢诸位至此弔唁,府中出了这等事,实在是……初七的试剑大会本该推迟,可洛氏两百多年心血尽在试剑大会,且诸位都已至此,实在不敢轻慢,这几日府中乱子颇多,若是有什么怠慢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不多时王捷走过来,「侯爷,要起棺了!」
丧乐奏响,整个主院皆是一片哀泣之声,洛灵修尚未大婚,未留下子嗣,连个为他戴孝之人也无,整个灵堂,只有下人哭成一片,洛舜华满是哀颓的站在一旁,神色之间是挡也挡不住的悲痛,宾客们三三两两上来安慰,不管真情假意,表面上总是温暖人心!
莫东亭摇了摇头,「随她去吧。」
莫东亭本就是侍卫头领,那两个侍卫自然听命,阻拦撤去,朱氏几步就出了院子,看着她去的方向,那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一瞬,其中一人看着莫东亭道,「头领,夫人既然是去参加世子的葬礼,怎么穿的这副模样,这……」
朱氏神色忽然变的有些阴沉诡异,可她尚未开口,一旁的莫东亭忽然走了出来,他看着那两个侍卫道,「夫人好了,不必拦着了,今日……让夫人去吧。」
院子里一片寂寥,墙角有初春的新绿冒出,饶是如此,仍然挡不住这处屋阁的衰败之气,朱氏目不斜视的走出去,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缟素,她径直走到门口,站在门口的侍卫见她出来面色一变,抬手便要拦着,「夫人,您身体不好不能出去,还请您回去……」
朱氏手上也沾了血,她看着那婆子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反应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也没有,抬手在自己的衣裙上擦了擦血沫,她跨过那婆子渐渐冷却的身体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那婆子生的五大三粗,乃是府中养着专门看制女主子的下人,她们不仅力气大,大都还会些普通的武功身法,一般娇生惯养的女主子哪里会是她们的对手,若是在平日里,朱氏一定伤不到那婆子,可到了此时,朱氏这毫无预兆直取性命的勐力一击却是让那婆子怎么都躲不开,锋利的剪刀尖「噗嗤」一声没入婆子的胸口,她只来得及惨叫一声整个前襟就被鲜血染红,蹬蹬瞪后退几步,那婆子满是不可置信的倒在了地上!
「啊——」
朱氏转过身来,见那婆子为了以示恭敬将剪尖朝向了她自己面露满意之色,她微微颔首抬手去拿那剪刀,就在那婆子以为朱氏会拿走那剪刀的时候却见朱氏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狠狠的将剪刀推向了她这边来……
那婆子看着朱氏肩头的墨发并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可朱氏十分平静的这样说了她只好去拿,在耳房翻出了剪刀来,那婆子十分恭敬的给朱氏递了过来,「夫人。」
朱氏点点头,忽然抬手捻住了自己肩头的一缕墨发,「多日没修剪了,去拿剪刀来。」
婆子眉心一跳,「在,在书房呢……」
她面色惨白,哪怕上了妆都掩盖不住,她久久没有笑过,这一笑不知怎么就叫剩下的婆子心头一跳有些不安,朱氏今日里着了一身朱紫的广袖襦裙,整个人雍容华贵至极,她排开手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身段,语气淡淡的道,「侯爷在哪里?」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见朱氏今日如此平静只好作罢,一人点了点头,独自走了出去,自朱氏神志不清开始梅园就没了别的下人,那婆子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一个看守的,朱氏起身走到妆镜之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牵了牵唇。
这话之中带着一股子命令的味道,仿佛曾经的那个当家主母又回来了,这两人对视一眼,准备齐齐退出去,朱氏眉头一皱,「去一个人就可以了。」
梳洗装扮完毕,朱氏道,「传膳吧。」
不管朱氏到底是否清醒,只有朱氏不闹事她二人便好交差。
谁知朱氏只是一片平静的说着这话,不仅如此,连她眼底都有些迷濛在,仿佛已经忘记洛灵修已经死了,两个婆子轻轻唿出一口气,只以为朱氏还是混沌的。
两个婆子面色一白,一时间都盯紧了朱氏。
她又定神片刻,而后喃喃自语道,「我怎么听着哪里在奏丧乐呢?」
婆子一脸迷茫,朱氏却有些不贊同。
「夫人,没什么声音啊,您怕是听错了。」
朱氏忽然开口,两个婆子被吓得一跳,二人侧耳去听,却什么也没听到。
「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二人连忙回神上得前来,朱氏仿佛回到了半月前的样子,衣着首饰都要要求的十分精细,她只让二人为自己着衣上妆,别的却是不多说,那婆子二人见此心中忐忑,对视一眼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索性朱氏没什么疯狂举动,二人便只得顺着她的意思。
朱氏见此眉头一皱,「还愣着干什么?」
这二人除去要看着朱氏之外也要负责侍候朱氏,看着朱氏忽然如此沉定二人都是一愣。
这声音吸引了门外的守门婆子,二人对视一眼走进屋子,竟然看到朱氏神态静然的坐了起来,看到二人进屋,她面上也不再有敌视和冷笑,只是漠漠道,「侍候我梳洗。」
良久之后,她忽然开口喊了一声,「珺儿?珺儿你在哪里?」
洛灵修提前一日下葬,半个侯府都被缟素铺满,唯独梅园周边并无任何异样,朱氏受了在流风阁的刺激之后连服了两日的汤药,本来一直是沉睡养身的,却不知为何忽然在这日早晨清醒了过来,她盯着帐顶繁复花纹面色平静的不像个活人。
梅园本是淮阴侯府的主母院,可自从二小姐洛灵珺被送去镐京之后此处就变成了府中最为冷清之地,淮阴侯夫人因病将养,可连许多下人都知道朱氏是被禁足了,洛灵修的事一出,梅园更是被严加看守,再没了往日的尊荣富贵。
扶澜闻言对子荨一笑,往暖阁看了一眼,又往内室看了一眼,而后便用十分安抚的口气道,「你莫怕,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扶澜眼底闪过恍然,唇角微动倒是不曾说什么,子荨微微一嘆有些后怕的道,「说起来这个淮阴侯府也真是奇怪,前前后后死人,现在女主人又……」
子荨左右看了看,想到是在自己院子里才低声道,「说是淮阴侯夫人疯了……」
扶澜眉头一挑,「怎么回事?」
子荨表情古怪的道,「淮阴侯夫人去洛世子的葬礼闹了。」
扶澜受不住他这般深沉莫测,正要再说几句,外头忽然响起一阵说话声,他好奇的走出去,正看到子荨从外面走进来,不由问道,「出什么事了?」
商玦平静的抿着茶,那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有万千机谋暗涌,他骨节分明的五指轻捻着白瓷茶盏,连喝茶的动作都赏心悦目的让人想要拜服。
商玦没说话,可扶澜却是一看既明,他有些凝重的道,「你别以为那送聘礼的队伍出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凭小鹿的性子现在和你拆伙都有可能,何况现在晋国三公子来了!」
扶澜一愕,「那你可知道她要如何行事?」
商玦眯眸,「孤知道。」
扶澜满是痛心的扶额,片刻耸耸肩作罢,「好好好,你这么说也好,反正那法子十分复杂困难,我能不能做到还两说,话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还有三日就是试剑大会了,我记得刚到这里的时候你帮小鹿做了一件事,我总感觉她在酝酿什么。」
商玦摇头,「不必,孤不会骗她。」
扶澜轻吸一口气,「咱们瞒着她不就好了?」
商玦眸色一深,「她肯定凤朝暮尚在人世。」
商玦挑眉看着扶澜,扶澜便摸着下巴道,「我倒是知道一种秘法能卜算出一个人的生死来,凤朝暮消失这么多年外面什么传言都有,咱们先肯定他到底是生是死才对……」
扶澜见商玦也因此困惑忽然眼底一亮,「我有个法子……」
这也是商玦的疑问,偏生他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扶澜摸了摸下巴,「这样子……说来也是奇怪,当年凤朝暮消失的时候才八岁,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他既然能悄无声息的杀了洛灵修想必十分厉害,既然如此,为何就不能现身来见小鹿呢?」
商玦眯眸一瞬,而后摇了摇头,「孤以为不是,可除了凤朝暮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扶澜眼底一亮,「怎么?你是怎么想的?」
商玦的手一顿,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商玦听了这话还是巍然不动,扶澜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你倒是沉得住气……对了,我听到了那流言,在流风阁杀了洛灵修的当真是凤朝暮?」
扶澜「啧啧」一声,「你自己应该是最清楚的,他在蜀国为质,后来又……现如今晋国在他手中,虽然比不得燕国,可凭着往日的情分和小鹿的心思,他可不好对付。」
商玦兀自给自己斟一杯茶,仿佛没听到扶澜的话。
扶澜笑嘻嘻的从后面跟上来,随便找了个敞椅窝着,而后便斜睨着商玦道,「姬无垢来了?他今日来,看起来是十日之前就启程了,十日之前赵国和晋国还在打仗,他倒是敢捨得下啊,这一位的命格也不简单,你可要小心了。」
子荨回头便见扶澜懒洋洋的抱怀站在门口,她没听懂扶澜的话,也知道必定是出了什么状况,当即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商玦转身看了扶澜一眼,径直去了暖阁。
商玦还未说话,背后忽然响起一道笑音,「他那么大度的人,这时候进去做什么?」
商玦看着朝夕的背影消失,脚步一时顿了住,子荨看着朝夕进去,又看了看站在原地的商玦一时有些疑惑,「殿下,公主怎么了?您怎么不进去呢?」
子荨忙不迭应声,朝夕脱开她的手径直进了内室。
朝夕眉头一皱,暂时未曾说话,商玦从后面跟上来,吩咐子荨道,「暂时让他留在踏雪院,无论是谁来,就说是孤的意思。」
子荨连忙点头,「有呢有呢,是侯府管家来的……」
她默了默终是问道,「早上可有人来带他走?」
朝夕想也不想就知道洛玉锵在流风阁是去干什么。
子荨一愣,很快便明白过来,她仿佛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一时嘆息起来,「说起来也是淮阴侯府的四少爷,怎么过的还不如奴婢呢,听说他昨日又是因为偷吃的才去的流风阁。」
子荨想的简单,朝夕眉头微微一皱,「他并非每顿都可以吃很多。」
待进了踏雪院朝夕身上沉凝的气势才淡了两分,白月低低唿哧着扑上来,绕着朝夕转圈儿,朝夕被子荨扶着进了内院,一边走一边听子荨笑嘻嘻的道,「公主啊,那个四少爷太好笑了,一早上什么话都不说,只一个劲儿的问殿下去了哪里,奴婢看他谁都不理只听殿下的话呢,还有,他吃的好多,他吃的那么多竟然还那么瘦……」
朝夕面色沉凝,一路上再未说一句话!
朝夕皱眉未语,商玦又接着道,「执着是好事情,可执着于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只会让自己的结局悲哀惨澹,看起来目前他还未意识到这一点。」
商玦将朝夕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口气平淡的道,「他很执着。」
淮阴侯府占地极大,府内道路更是四通八达,换个小道回踏雪院一点都不难,转了方向,可那一束冷冰冰的目光却还留在朝夕和商玦的身上。
那一身玄衣冷肃至极,在这铺天盖地的雪白之间分外刺目,商玦惊鸿轻羽般的目光淡扫过去,恰好对上那千年寒潭一般的眸,四目相对,对方眼底似有机锋闪过,商玦淡淡弯唇,转头看了朝夕一眼,脚步一转带着她上了另一条路。
远处的玄衣人本该回去自己的住处,可他却偏偏等在了他们的去路之上。
话音还未落,商玦的脚步忽然一顿,朝夕跟着他停下,虽然她看不见,可她六识机敏,她知道,二十步之外有人在等着,朝夕皱了皱眉,「先回踏雪院。」
商玦眯眼看了朝夕一眼,「那便好。」
朝夕挑眉,「没有人能让我措手不及!」
商玦唇角微弯,语声却并不带笑意,「晋国三公子的出现让你措手不及了吗?」
少有人能对朝夕造成影响,而这位姬无垢的忽然出现显然让她上了心,商玦掌心温热,捉着她手腕的力道却在加大,朝夕浅吸口气,没了继续和商玦周旋的耐心,「你早就知道了,你不仅知道他会来,还知道更多。」
朝夕唇角紧抿,半晌未曾说话。
这个字似乎让商玦不满,他一把捉住朝夕的手腕,带着她远离灵堂外的人群,待走出几步才缓声开了口,「孤是不是早就知道并不重要。」
商玦双眸微眯,「他?」
商玦的语气自然,朝夕的眉头却皱的更紧,「你早就知道他会来?」
她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没动,商玦又将他的披风紧了紧,「晋国和赵国本就打算休战,这位三公子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意外,你在想什么?」
商玦的语气平静的叫人心安,朝夕的眉头却微微的皱了起来。
商玦拉着朝夕的手微微发紧,神色却十分从容沉稳,整个静默的人群因为姬无垢的离开渐渐起了低声的议论,商玦转身十分自然的替朝夕拢了拢她耳畔的乱发,语声温和道,「好了,来也来过了,咱们走吧。」
包括朝夕在内。
在场皆是诸国位高权重之人,晋国位列五大侯国一举一动都影响颇深,姬无垢人虽然走了,可在场的每个人都在因为他的到来而思绪转动。
公子无垢既然能成为晋国最有希望成为世子的那人,自然有自己的手段和韬略,可现如今他却为了一个试剑大会而不顾国之重战?!
这片刻之间的一来一去莫说洛舜华尚未反应过来,便是其他的公主公子们都愣了住,晋国和赵国的对战乃是这位三公子主导,眼下三公子走了,战事怎么办?!
洛舜华自然忙不迭的应了,姬无垢进的灵堂,接过一旁侍奴递过来的香对着那棺椁拜了一拜成了礼,姬无垢的名头虽然大,可和在场众人并无熟识的,且又是在灵堂这样的地方,他行了礼便走了出来,恰逢淮阴侯府的侍奴等着,便谁也没看的随那侍奴离开了灵堂。
姬无垢微微颔首,又往灵堂看了一眼,「还是先祭拜过世子吧。」
洛舜华连忙摆手,「哪里哪里,洛某人这就叫人去安排……」
姬无垢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要叨扰了。」
洛舜华赶忙摇头,「三公子放心,试剑大会不变。」
洛舜华定定看着姬无垢,姬无垢神色冷峻道,「本是为了贵府试剑大会而来,却不想半途听到了世子过世的噩耗,现如今却不知试剑大会是否……」
「三公子此来是为了……」
洛舜华上下打量了姬无垢一瞬,神色略有几分激动,晋国和赵国正在打仗,他绝没有想到姬无垢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晋国身处五大侯国之列,何况姬无垢还是如今晋国最如日中天的人物,他能来淮阴侯府自然是为淮阴侯府壮了声威。
洛舜华迎至门外,姬无垢也停下了步子,他对着洛舜华一抱拳,而后看了一眼停在灵堂的棺椁,语气沉稳道,「侯爷节哀。」
「三公子怎么会此时……」
缟素铺就的主道上,姬无垢步履缓慢而沉稳的走了过来,寒风撩起他玄黑的衣摆,他的视线在灵堂之内缓缓扫过,忽然在某处一停,仅是一瞬他便不着痕迹的看向正门处,一身素衣满脸疲累哀痛的洛舜华正不可置信的迎了出来。
他就是公子无垢!
姬无垢!
灵堂内外皆是如雪缟素,来人的一袭玄衣显得突兀而醒目,缟素本就冷寒,他那身玄衣却更叫人心中发凉,晋国三公子,鼎鼎大名的晋国三公子,少时来蜀国为质如今是晋国最有希望册立为世子的晋国三公子,这里没有人见过他,却没有人不晓得他的名字!
神思还来不及迴转,一身深色玄衣的高大男子就进入了众人视野,来人身形高俊,这样冷的天气里,竟然只是一袭单薄玄衣加身,他周身气势冷硬,且带着一股子地狱幽冥般的狠剎之气,襟口银色狼纹繁复,奢华贵胄至极,他的脸生的清俊,却因为表情太过冷硬而显得有些生人勿近,那一双淡色的眼眸,更仿佛盛着千年寒冰似得叫人不寒而慄。
晋国?!正在和赵国交战的晋国?!
礼官一声高喝,看出去的众人同时一愣。
「晋国三公子到——」
第112章 灵珺失踪
车厢之中空荡荡一片,哪里还有洛灵珺的身影……
侍婢将车帘一把掀开,话音却勐地一断!
府医被扯得踉踉跄跄,自己也不敢耽误了洛灵珺的身体,不由得跟着一路小跑,几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回了前面的马车,侍婢满是着急的道,「小姐好端端的忽然捂着肚子说疼,只怕是……」
侍婢眉头一皱,却是顾不得气了,忙将府医扯了住,「快点,快点……」
侍婢心中着急,也跟着朝后面跑去,走到半路才见府医一边穿着的衣服一边往后跑,府医是队伍之中除却洛灵珺之外唯一一个有自己马车的,地位自然不必寻常下人,眼下看那一脸的醺红之色,适才竟然是在饮酒作乐!
队伍一停,前后的护卫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架起了火堆休息,府医在队伍靠后的马车上,本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可等了半盏茶的时间侍婢都不见府医出现,那侍婢本在马车照看洛灵珺,久等不见人不由得也下了马车,往后一看,却还是不见人。
那首领也看到了车内的场景,眉头一皱点了点头,大手一挥喝令一声,整个队伍立刻停了下来,停下的这处官道四周皆是密林,野兽的声音是不是发出,可因为有百人的护卫,光是那火光大亮的火把就让野兽不敢靠近。
侍婢掀开车帘,「小姐生病了,马上喊大夫来!」
侍婢的话惊动了前后的护卫,一个首领模样的人御马上的前来,「怎么回事?」
那侍婢见状便知道不好,马上便转身掀开了车帘对着外面大喊,「停下,快停下!把大夫叫过来!小姐生病了!」
洛灵珺面色煞白满头大汗,模样十分痛苦,「痛……」
低弱的呻吟骤然在车厢之中响起,侍婢奇怪的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之中只看到坐着的洛灵珺此刻正趴在那软榻之上,侍婢神思一惊立刻没了睡意,神识一清,当即看到洛灵珺一手按着自己小腹面上满是痛苦,侍婢心头一跳,「小姐怎么了?!」
「啊——」
洛灵珺默不作声听着,分明是十多岁的少女,面上的死气却好似行将就木的老者一般,侍婢见此便收了声在旁坐好,长途赶路,马车又颠簸,哪怕是坐在车里人也十分疲累,四野俱静,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野兽嘶吼,幸而这车队前后有百余护卫才免了麻烦,马蹄声,护卫偶尔的呵斥说话声,车轮「吱呀」声,侍婢坐着坐着就开始打瞌睡……
侍婢见状就在旁轻声道,「小姐,这两日找不到大的城镇,就只能委屈着在车上歇着了,前面不远处听说有个小村落,护卫长说今夜在那里歇脚。」
洛灵珺轻皱了眉,片刻又将车帘放了下来。
他们今晨便离开了蜀国的地界儿,这会儿,已经快到晋国的边境了……
车厢之中只有一盏昏灯,洛灵珺坐了许久之后忽然起身将车窗的帘络掀了开,车窗之外一片漆黑,早已不是熟悉的南国景致,虽然已经到了二月,可越是往北走冬日就越是漫长,再加上洛灵珺从小未出过淮阴,这蜀国边塞便格外的凄凉荒芜。
侍婢极快的用了膳食,又端走了洛灵珺手中的鸡汤,看着洛灵珺连鸡汤都只是喝了一小口眼生担忧,动了动唇,却是未敢多言,将一切收拾妥当便守在一边不敢言。
那侍婢眸露感激,噗通跪倒对着洛灵珺磕了几个头方才抱着那食盒在旁吃了起来,从前的洛灵珺哪里会容忍一个下人在自己视线之内用膳,可此刻她却仿佛不曾看到那侍婢一般沉静,手中的鸡汤渐渐凉了,她却未再喝一口。
侍婢有些心动,却实在害怕,洛灵珺又道,「我还是主子,我说的话还有用。」
她动了动发僵的腰,倾身将那一碗熬得香浓的鸡汤端了起来,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喉,而后便抱在手中一动不动,片刻又对着那侍婢道,「吃吧。」
洛灵珺面无表情的听着,忽然低头看了看今日的饭食,的确十分精緻进补,底下人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从前她从不会注意这些,今日却不知怎地能想到下人的不易。
侍婢连忙点头,「是啊是啊,小姐,到镐京还有好远呢!」
洛灵珺眉头缓缓的拧了起来,半晌木木的呢喃,「镐京……」
侍婢这回听清了,却是不敢置信,她又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这怎么可以,这是为小姐准备的,奴不敢造次,小姐,您多少用一点吧,不然您撑不住的,这里到镐京还有十多日要走呢,就算不为了您自己,您也想想夫人吧。」
洛灵珺眼珠动了动,看着侍婢懵了的表情道,「你吃。」
这几日洛灵珺极少说话,冷不防这么一句侍婢不曾听清,哪怕听清,她也不敢相信。
侍婢一愣,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侍婢看着下人准备的精緻饭食咽了一下口水,因是在路途之中,所有的食物准备起来都十分艰难,自然也只能顾着这位金贵的主子,何况她是洛灵珺的近侍,洛灵珺不吃,她也是不能吃东西的,洛灵珺本是一动不动,此刻却忽然道,「你吃吧。」
侍婢推了推洛灵珺,洛灵珺依旧没什么反应。
侍婢小声的劝着,洛灵珺靠在车壁之上神色呆滞却好似不曾听到一般,侍婢眉头一皱,不由得抬手去推了推洛灵珺的手臂,「小姐,您再不吃东西就真的撑不住了?」
「小姐,您多少吃一点吧。」
夜色沉沉,声势浩大的洛氏送嫁队伍正要出蜀国的边境,队伍最为华丽的马车之中,洛灵珺好似个活死人一般的靠在车壁上发怔,队伍太长,人太多,行走的格外缓慢,再加上洛灵珺身体尚未痊癒就更不敢走的快了,饶是如此,才离开淮阴侯府几日不到的洛灵珺已经极快的消瘦下来,直叫路上送嫁的下人着急不已。
朝夕脚下一顿,随即冷冷一笑,「他哥哥都死了,她怎么好真的去镐京呢……」
朝夕微微颔首,看着商玦笑意朦胧的双眸感觉有些怪,她只觉自己站在商玦书案之前略显突兀,看了看外头的夜色准备离开此处,她正要转身,商玦却仿佛看明白了她的想法,忽而出声道,「洛灵珺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出蜀国了。」
这是商玦预料之中朝夕的答案,可他听着却还是笑意不减,「你放心,孤早有安排。」
朝夕眯眸,一脸严肃,「蜀国如今位列五大侯国之末,可经不起任何风浪。」
商玦闻言骤然牵唇,「你这是在担心燕国?」
朝夕略一思忖,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还有几日便是试剑大会,镐京的人怕也快到了,燕国此番得了赵国五城,是否该在镐京活动一番?」
商玦眼底闪过两分幽芒,末了点了点头。
来日方长,朝夕忽然也想知道眼前这个一手遮天的人到底怀着什么心思来了蜀国,她定了定神,忽然道,「从今日起,不要再和洛舜华议那批西戎刀的事。」
这一点疑惑是解了,可朝夕最不确定的是商玦为何要帮她……
朝夕略微沉吟的表情让商玦面上笑意更深,他摇了摇头嘆息一声,「如今,你心底的疑问该解了一半才是,剩下的一半,来日方长,你总会明白。」
朝夕瞬时皱眉,商玦不像是在威胁,可话里话外却又委实是那个意思,朝夕不喜受制于人的感觉,可对方是商玦是忘忧谷,她除了拉拢之外别无他法。
商玦听着朝夕的质问面上生出半分无奈,却又一笑,「你说是,那就是吧。」
这不是威胁又是什么?!
墨阁生在江湖,却意在庙堂,只是这几个首领的身份便能掀起轩然大波,而今此事被忘忧谷得知,或许还知道的更多,忘忧谷或许避世,可他们能让商玦知道此事便足以表明这些消息还有外泄的可能,可商玦说,忘忧谷是站在燕国那一方的。
朝夕挑眉,轻「呵」了一声,「你这是在威胁我?」
商玦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不必觉得威胁,忘忧谷暂且站在燕国这边。」
朝夕放下那信笺,面色变的沉静许多。
燕国本就是五大侯国的佼佼者,倘若燕国的背后还有个忘忧谷……
她既然信了这话,看着商玦的目光便有些不同……
朝夕唿吸一轻,心中已然信了商玦的话。
忘忧谷在世人眼中仿佛九霄仙地,凡人难以踏足,可他却能如此轻易的得到这些,不正是表明他和忘忧谷关系匪浅?
还从忘忧谷那里得了幽鹿玦。
他去忘忧谷求了那「鹿生于南,幽困于东」的签文。
忘忧谷,当真是最好的解释。
好比姬无垢有墨阁,那么商玦必定有个不下墨阁的助力……
朝夕看着商玦平静笃定的薄笑,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信笺,她并非是商玦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可商玦这个说法如此合情合理,让她不得不相信,商玦从一个没有身份名分的流浪儿变成如今这般一手遮天的人物背后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助力?
商玦笑着颔首,「忘忧谷虽然常年避世,可他们也做生意,只不过要看和谁做。」
朝夕眉头勐然一皱,「忘忧谷?!」
商玦甩袍落座,唇角微弯,「世间除却墨阁,还有一处也能汇集世间情报,且比墨阁的歷史还要长。」他抬了抬下颌示意朝夕颈间,「失踪百年的幽鹿玦都能被他们找到……」
朝夕眉头一挑,看了那信笺一眼还是上前一步将那信笺拿在了手中,展开第一封,刚看到第一句话时朝夕的眉头便是一皱,待看完了整一篇,她的表情就更为凝重,不急不缓的展开第二篇,果然和她预料之中相差无几,她凝眸看着商玦,「从何处得来?」
商玦神色沉定,从一摞军报之下拿出两张信笺来,手一推放到了朝夕这边的桌案边沿,隔着一道桌案,商玦的语气十分温柔坦荡,「你一看便知。」
商玦怎会不知这一点,他带着朝夕入正屋径直到了书房,松开朝夕的手,他泰然的走到了书案之后去,这处书案大都是商玦在用,桌案和屉子里都是他的信笺公文。
墨阁在江湖晓誉多年,可关于阁主和诸位首领却从未暴露过,商玦不仅知道朝夕过往细节,竟然连墨阁另外两位首领的身份都知道,这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朝夕本就对旁人充满戒备,有这样大一个疑问在心底,无论如何也无法信商玦。
第113章 虚惊一场
洛灵珺闻声一愣,随即双眸勐瞠,止不住的发起抖来!
洛灵珺脑袋嗡嗡作响,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了,来人见状唇角一抿,犹豫了一瞬接着道,「还有一件事,传闻淮阴侯夫人受不了打击已经……疯了……」
洛灵珺止不住的浑身颤抖,虽然她心中并不看好洛灵修,可到底是亲生兄妹,眼下说洛灵修死了,她怎么能不无动于衷,来人见她如此眼底生出两分怜惜,不多时又道,「这事具体如何我也不知,不过淮阴侯并没有因为此事改变试剑大会的日子,各国权贵都还在淮阴侯府之中,就等着二月初七了,莫统领也要在二月初七之后才能脱身。」
洛灵珺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来人说了什么,她眼瞳勐地一缩,满是震惊的看着来人,来人一顿苦笑,「现在这件事已经传开了,坊间百姓都知道了,世子已经下葬了。」
来人只犹豫了一瞬便道,「世子他被人谋杀了,就在两天前。」
听说是洛灵修,洛灵珺眼神并没那么担忧,却又有些好奇,洛灵修是淮阴侯府世子,眼下已经是说一不二的人了,且他好端端的在淮阴侯府,他能出什么事?
来人又嘆了口气,语声犹豫道,「二小姐,您还不知道,您哥哥,世子他……」
洛灵珺心往下勐地一坠,那目光万分急迫……
洛灵珺双眸一亮,简直觉得眼前这人神了,来人看着她的目光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可随机面色却是一沉,来人万分慨嘆的道,「二小姐,侯府之中出事了。」
来人看着她片刻,忽然问,「二小姐是在担心淮阴侯夫人?」
来人的宽慰多少起了一点作用,可洛灵珺仍然记挂着朱氏,她临走之时朱氏已经被禁足,现在她人不见了,洛舜华是一定会牵连到朱氏的,这可如何是好?
洛灵珺又是欢喜又是感动又是担忧,面上神色一时间复杂无比,站在马车之外的男子见状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便神色一正道,「二小姐,侯爷知道这件事的确十分震怒,咱们的处境和莫统领的处境都十分危险,所以这几日委屈您在此处藏身,莫统领处理好后事就会来接您,还请安心等待为好,都安排好了,别的你都不必担心。」
可现在她被救了回来洛舜华会震怒,朱氏怎么办呢?!
平心而论,哪怕她屈服了,可她心底仍然不愿去镐京!
洛灵珺想到了莫东亭的样子,又想到了曾经默许了朱氏要加害莫东亭,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她马上要沦为淮阴侯府的交易货物之时却是莫东亭救了她!
莫东亭?!竟然是莫东亭?!
洛灵珺心头勐跳一下,继而不可置信的看着来人!
微微一顿,那人笑道,「莫统领会来带您走!」
见她目光疑惑,来人又不好意思一笑,「您一定在好奇这是怎么回事,是有人知道您不愿意去镐京,所以让我将您救了出来,您放心,在这里待几日您就可以走了。」
洛灵珺不能说话,可看着这人的行为举止再听到这人的话,顿时觉得一颗心落在了实处,可随即而来的她心底又生出无限的疑问,她本该在被送嫁的路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子生的一张相貌普通的脸,放在人堆之中几乎找不出来,唯有那双眸子十分有神,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对上她的目光,那人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二小姐醒了,您别怕,您现在安全了,我给您餵了凝神玉露丸,可以补身子的,但是会让人昏睡,您身子太弱了,咱们从晋国边境回来,我实在是怕您路上撑不住。」
映入眼帘的,是一辆十分简陋的木板马车,车厢没有窗户,只有一个推拉小门,难怪平日里车厢之中总是黑暗一片,饶是如此,她身下和身上还是垫了毯子,总算不叫她太过难受,洛灵珺眨了眨眼,看清了站在车门之前的年轻男子。
语声恭敬,不带半分猥琐之意,洛灵珺的心立刻安了下来,她又费力的动了动,车内又发出窸窣的轻响,外头人一愣,「哗啦」一声有什么被拉了开,几乎是同时,一缕微光流泻入车内,洛灵珺眼眶一红,下意识的闭上了眸子,许久身处黑暗,哪怕是一点点微光都能把人眼睛刺疼,待适应了片刻,洛灵珺才又重新睁开眸子。
一个沉稳的男子声音在外道,「二小姐醒了吗?」
脚步声走到马车边上便是一停,继而便响起了敲打车壁的声音。
一点点的移动,过了半晌洛灵珺才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轻响,不远处的说话声忽然一断,而后便有脚步声朝马车这边移动,洛灵珺一颗心跳若擂鼓,实在不知道这次主动引起注意是福是祸,她深吸口气屏住唿吸,背心全部都是冷汗。
洛灵珺心跳勐地加快,又使力的想要爬起来,可她身上没有力气,又不能开口,实在是十分不便利,外头的人离得并不远,连她醒来都不知道,这等境况之下说的话自然是真的,洛灵珺几乎要喜极而泣,这个时候,会有谁将她带来这里却不是心怀不利目的?
洛灵珺心头勐然一震,不能伤了她?有人吩咐不能伤了她?!
「我明白,你先负责照顾人,等他能脱身就没你的事了。」
「既然是藏着,可不像淮阴侯府那么好。」
「他吩咐过,不能伤了这位。」
隐隐约约的对话被洛灵珺听了见,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她分明是被人抓来的,怎么听这对话却不像是要对她下手的意思,洛灵珺眉头一皱,心中隐隐升起一点希望。
「不用信,咱们是为了她好。」
「可是人还没醒呢,醒了也不一定能信了咱们。」
「不知道,他现在的处境也很危险。」
「那他什么时候来?」
「淮阴侯正在派人找,咱们怎么能躲过淮阴侯的搜索,人一定要藏好,否则交代不了。」
「淮阴侯府太乱了,人只能先藏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洛灵珺的意识再度清明,身下的颠簸不知怎么停了,隐隐的还有人在说话,唯一相同的是,她眼前依旧一片漆黑,她身上依旧毫无力气,张了张嘴,她还是说不出话来,洛灵珺心头狠狠一缩,难道已经到了要了结的地方了?
当死亡迫近,连曾经憎恨的人也变得可亲起来。
保持清醒很难,没多时洛灵珺又睡了过去,浑浑噩噩之间,她脑海之中闪过一张张面孔,洛舜华的,洛灵修的,洛澄心的,朱氏的……
洛灵珺怕极了,无声的黑暗在延续,她只怕自己会疯魔。
无声无息,好似一团腐肉一般的躺着,她好似一头待宰的羔羊,不知道谁会对她举起利刃,洛灵珺昏昏沉沉的睡着,马车走的速度一点都不慢,颠簸便更为明显,她难受极了,可身体上的煎熬却无论如何比不上心里的惊惶,她紧紧地攥住粉拳,指甲几乎要卡进掌心去,她只是一个待嫁的普通贵族之女,谁会盯上她,目的又是什么?!
现在似乎只有一辆马车,她发不出声音,不知道驾车的人是谁,更不知道她要去哪里而幕后之人想做什么,洛灵珺的心一点点的下沉,凉意袭来,她整个人都如坠冰窖,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绝望,可现在未知的危险等着她,那种蚀骨恐惧一点都不曾减少。
她移动的很是费力,累得满头大汗才摸清了自己身下的那一处软榻,视线一片漆黑,可她确定她已经不再早前送嫁队伍的那辆马车之中了,她不知白天黑夜,只知道马车周围十分安静,不像早前跟着那浩大的送嫁队伍时光是马蹄声都有些震耳。
这种感觉叫人绝望,洛灵珺一把攥住身上盖着的毯子,鼻头勐然一酸,自从离开淮阴侯府,她整个人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本以为再也哭不出来,可真的到了这等境地,她还是无法自控的害怕,洛灵珺牙关紧咬,开始一点点的摸索……
黑暗,无力,变哑。
明明在使劲儿,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她连话都说不出了!
洛灵珺心底警铃大作,她分明已经答应了要去镐京,人甚至已经出了蜀国,可眼下是怎么回事?洛灵珺急的想开口说话,可动了动唇她悲哀的又发现一个事实!
几日之前,她就是这样被带回了淮阴侯府,那么现在呢?
心中「咯噔」一声,洛灵珺又连着试了几次,可不管试多少次结果竟然都是一样的,她还是爬不起来,浑身无力的情况很多,可眼下这种她却是万分明白。
洛灵珺迷迷煳煳的睁开眸子,眼前又是一片漆黑,车轮声「吱呀」不断,颠簸的感觉如此熟悉,她定了定神,脑袋却还是昏昏沉沉的,她依稀记得自己忽然腹痛难忍,可现在竟然好了,莫不是府医治好了她?!洛灵珺心中这般做想,手一撑想要坐起身来,可刚动了一动她身子便是一僵,她竟然使不上劲儿!
第114章 血印之谜
讲真……明天保证不9点了……你们猜猜那个记号是啥意思呗……
------题外话------
商玦定定看着朝夕,「孤找到了些关于这记号的东西……」
朝夕眸光微暗,「你在研究这个?当日看到这个的人颇多,这几日外头也有些传言,可都只是揣测。」
那个杀害洛灵修的兇手留在他尸体下面的印记。
朝夕眼底生出疑问,走到书案边去一看,却是早前见过的那个拓印图腾!
朝夕眉头一挑,起身从暖阁朝书房走去,到了书房门口,果然看到商玦坐在书案之后,他只有处理公务之时才会来书房,此刻他正低头看着什么东西,模样十分专注,听到声响甚至默了默才抬起头来,见是朝夕也不意外,反而朝她招手,「你过来,有东西给你看。」
坠儿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忙朝书房的方向望了一眼,「世子似乎在书房。」
坠儿自然恭声应下,朝夕微微颔首再没旁的吩咐,却只觉得暖阁之中太过安静,她微微一顿,又朝暖阁之外看了看,问,「世子在何处?」
朝夕眉头微皱,「凤念景不是个安分的,盯紧她,有机会的话最好不要让她回巴陵了。」
坠儿点点头,「那么五公主那里……」
朝夕似笑非笑一瞬,「他们的心在巴陵,都在念着世子的位子,这府中的变故自然无法让他们上心,此二人盯着便是,不必多管。」
坠儿神色沉静道,「九公主很安静,两位公子也没什么做为。」
踏雪院里,朝夕正听完坠儿的禀报,她满不在乎的挑挑眉,「三公主很得段王后的心意,这一下段王后恐怕要失望了,一个得了失心疯的公主,不过是一颗废掉的棋子。」
侍婢眸光一闪不敢多言,凤念景冷哼一声径直走到了院内偏厅去,「刚好我也乏了,咱们先小坐片刻再回去,我便是进去了,三姐姐又怎么认得我……」
凤念景笑笑,「不过一个夫人,还当真将自己当成半个王后了?!」
人一走,凤念景面上的笑意便是一淡,她使劲的攥了攥拳头,人还站在门口却是不曾回身进屋,身边的侍婢见状连忙补上两句道,「夫人也真是,三公主都那样了还让您去陪着,她自己怎么不去陪?奴婢真怕三公主伤了您……」
段凌烟满意勾唇,点了点头带着侍婢消失在了院门口。
凤念景闻言面色一白,想说什么却又忍了住,随即扯了扯唇道,「夫人说的是,我是应该多陪一陪姐姐,那我就留在这里多陪陪她。」
所有人都低下头去,十分受教的模样,段凌烟看了一圈看的满意了,这才看着凤念清摇了摇头万分唏嘘的转身走了出去,凤念景见此也跟着走出去,段凌烟转头看她一眼道,「你姐姐如今遭了这等大难,你还是留在这里多陪陪她吧。」
「暂且先不罚你,你们,都给本夫人好好照看三公主!」段凌烟目光冷厉的扫视一圈,「若是谁敢欺负三公主有病在身,让本夫人知道绝没有好下场……」
段凌烟眸色一厉,周身气势瞬间一冷,她如此,屋内下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唯有床榻之上将自己裹成一团的凤念清还在低声啼哭,不时的呢喃两句「不要杀我」,屋里的下人本以为段凌烟是要发火,可没想到等了半晌只等来段凌烟的一嘆。
微微一顿,御医牙关紧咬道,「不过能不能治好属下不敢保证。」
御医面色一白,勐地朝段凌烟磕了个头,「夫人,并非是属下不尽心,三公主此番实在是被吓得心智尽失,如今之计只能徐缓图之,可属下曾见过此种病症,如三公主这等境况,能被治好的可能性实在是小之又小,属下自会尽心用药,不过……」
段凌烟皱眉,「什么叫无能为力,你不想活命了吗?」
段凌烟看了一眼作势擦眼泪的凤念清眉头一挑,却是不曾接话,不多时,御医被满头大汗的带了进来,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属下无能为力啊。」
段凌烟站在门口,看着床榻上的凤念清不愿再往前去一步,凤念景站在她身后,看到凤念清如此眼眶一红,「三姐姐,三姐姐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一定是被吓坏了……」
下人不敢耽误,转身便走了出去。
段凌烟将凤念清的样子看在眼里怎会不明白,她眉头一皱,还是冷喝道,「去叫御医!」
段凌烟一声喝问,当即有侍婢神色惊惶的上得前来,卑躬屈膝的站在段凌烟身前解释道,「夫人,御医已经下药了,针也用了,可是三公主还是没有一点好转,就和那天刚回来一样,谁也不认得,只要看着人靠近就觉得有人要杀她。」
「这是怎么回事!御医呢?!」
凤念清只着了中衣,一张脸仍然没有血色,她紧紧地抱着被子裹着自己,将自己的脑袋都拱到了被子里去,时而露出一双眼睛,看到下人端着药碗想要靠近就开始啼哭颤抖,从前端庄雍容的三公主没了人形儿,甚至几乎沦为废物。
「走开……走开……不要杀我……」
「不,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段凌烟眉头维扬,径直朝正屋而去,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内室传来的啼哭声,段凌烟脚步一顿,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她浅吸口气进了内室,刚进了内室门口便看到缩在床角披头散髮的凤念清,只一瞬间,段凌烟知道凤念清是真的疯了……
那下人面色沉凝,欲言又止的道,「三公主她……不太好。」
段凌烟起身,侍婢忙为她披上一件披风,段凌烟走在前,凤念景跟在后面,二人一同朝凤念清住着的偏院走去,到了偏院,凤念清的下人连忙迎了上来,段凌烟往正屋的方向看了一眼,「今日三公主怎么样了?神智可清醒了?」
段凌烟一愣,随即弯了弯唇,看了看凤念景道,「走,我们去看看。」
「夫人……三公主醒了。」
凤念景恍然的点着头,正要说话,外面却有侍婢进来通禀。
段凌烟眉头一挑,「那又如何?凤朝暮倘若是真活着,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不敢露面,他是蜀国大公子,这么多年一直隐藏身份必定有其原因,我猜,他不会那么简单就出来。」
凤念景面上生出一丝被看透的慌乱,随即却是牵唇纯真一笑,「夫人的意思念景明白,一定不会乱来的。」微微一顿,凤念景又犹豫的道,「不过夫人也听到了那个流言,倘若那洛灵修当真是被凤朝暮……如此一来,岂非证明凤朝暮是活着的?那……」
段凌烟眉头一皱,「你以为你父王现在不知道世子的聘礼已经出发了?蜀国如今的境况,你父王等的就是一个强大的助力,我警告你,你可不能乱来。」
凤念景双眸微眯,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暗芒,「商世子似乎是要来真的,如此一来,父王那里必定会改变态度,您不觉得我们应该先下手为强吗?」
段凌烟微微颔首,「是,还有几日就要到蜀国了。」
凤念景眉头微皱,「听说燕国世子送出来的聘礼已经出发了……」
段凌烟慢条斯理的梳着自己的头髮,闻言嘆了口气,「她身边可站着商玦呢,实在是叫人不敢异动,再加上你三姐现如今那般模样,我也一时没了主意。」
凤念景十分乖顺的点点头,一瞬之后仿佛想起什么似得又问,「咱们回去了,那那个凤朝夕怎么办?夫人来前母后可是有交代的,难道咱们就如此不作为了吗?」
段凌烟看一眼凤念景满意一笑,「不过这些和咱们可没什么关系,待试剑大会之后咱们便会回去巴陵,这淮阴如何,咱们可管不着了。」
凤念景思忖一瞬,倒是笑着点了点头,「夫人言之有理。」
段凌烟闻声冷笑一下,「这世上,但凡有利益纠葛的地方便有纷争,你以为洛氏这百年的荣耀是怎么来的,还不是靠族人一点点经营起来的,洛舜华为何对诸国权贵如此推崇备至,还不是因为想从诸国权贵那里得到好处,呵,但凡尊荣,怎会没有阴暗龌龊。」
凤念景「哦」一声,却道,「可洛氏到底是靠技艺起家的,能和什么人结仇……」
段凌烟饶有兴味的把玩着衣袖上的流苏,缓声道,「洛氏已经没落了,那本神乎其神的神兵谱至今也没有人亲眼在淮阴侯府见到过,神兵谱到底还在不在洛氏人手中实在是难说,至于朱氏说的有人来找洛舜华寻仇,我看也有几分可能。」
凤念景眉头微抬,「夫人是说……」
段凌烟伸手看了看自己刚涂上丹寇的大红色指甲,摇了摇头,「这个年纪死了儿子,女儿又被远嫁,无路如何是叫人承受不住的,不过,朱氏说的那几句话倒是有意思。」
段凌烟眉头微皱着看着凤念景,凤念景万分笃定的点点头,「她杀死了一个府中僕从,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闹,但凡还有点理智也不能如此行事啊,必定是疯了。」
「如此说来,朱氏是真的疯了?」
第115章 与尔同心
「说,你又把珺儿弄去了哪里?!」
三人连忙应声退下,洛舜华拍了拍梅园的院门,不多时便有个婆子来开门,门打开,见是洛舜华那婆子正要行礼,可洛舜华却停也未停便走了进去,进了院子直入正屋,门口守着的婆子忙打开了锁着的正门,洛舜华大步而入,进了屋子便看到朱氏神色恍惚的坐在窗边缝补着什么,洛舜华二话不说走过去,一把揪住了朱氏的领子!
洛舜华在前走的极快,不多时便到了梅园,如今的梅园冷清无比,连院门都是大关着的,他到了梅园门口脚步一停,对着身后的三人道,「你们各去做各的事,今日之事保密!」
洛澄心微微落后半步,目光良久落在莫东亭的侧影上。
莫东亭应了一声也跟在了洛舜华身后,一转头,却对上洛澄心深重的目光,他对着洛澄心点了点头,表情半点异样也无的移开了目光。
洛舜华大步走出书房,径直便要出院子,王捷和洛澄心对视一眼赶忙跟上,刚走出院门便看到莫东亭走了过来,见到洛舜华莫东亭当即抱拳行礼,洛舜华挥了挥手,「珺儿那里又出事了,你马上想法子给我找人,必定要追回来!」
洛舜华冷笑一声,「你妹妹好端端的能跑了,除了那个疯妇还有谁能帮她?!」
那侍卫忙不迭的转身退下,王捷在一旁看着洛舜华不知如何是好,洛澄心在旁先是一头雾水,可看着洛舜华这暴怒的模样却是瞬间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他面色也是一变,却见洛舜华忽然推开凳子走了出来,洛澄心追上去一步,「父亲要做什么?」
洛舜华勐地一掌将那信笺拍在桌案之上,牙关紧咬的深吸了几口气,眼神忽然一定,「你,继续去打探,不行了就派人去追查,让他们去找人,还有,把东亭给我叫来!快去!」
那侍卫面色微白道,「属下还不清楚,飞鸽传书只此一份,别的情况还不知。」
心中打定了主意,打开信封的瞬间洛舜华的目光甚至还是带着两分散漫了,可不过看了两行字他便豁然站起了身来,起身的动作太大,直带的桌椅发出一声「哐啷」巨响,洛舜华双眸因愤怒而通红,捧着信笺的双手更是不停的颤抖,待看完了整篇他才双眸剑一般的射向那侍卫,「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人不见了?!」
洛舜华接过那信,又狐疑的看了二人一眼,洛灵修的死过去了三日,在洛舜华的心中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了,他实在想像不到这会儿还能有什么事能让他色变。
洛舜华回过神来也觉得不对,一转眼便看到王捷面色雪白的回来了,他身边跟着一个侍卫,那侍卫手上拿着一封信,万分紧张的递了上来。
「哐哐哐」的敲门声未断,洛舜华额角青筋直跳,王捷快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那声音才停了下来,洛澄心在旁道,「这么晚了,只怕是什么紧急的事情。」
那敲门声极响,然而夜色已深,平日里更没有人敢这样敲门,洛舜华眉头一竖就要发火,王捷在旁忙道,「侯爷莫急,属下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洛澄心欲言又止,可对上洛舜华的目光却又不得不忍住,洛舜华眼底颇有两分欣慰的看着洛澄心,正要说话,外面忽然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
洛舜华没好气的挥了挥手,「你不用再说了,此事为父为你做主。」
洛澄心抿了抿唇,表情颇有些为难的意思。
洛舜华冷笑一声,「你看看你那个二哥!他哪里还像能回来做世子的样子?!」
洛澄心眼底闪过一丝亮彩,神色却还是平静,他垂眸道,「大哥刚刚离开,此事不宜着急,府中乱子颇多,父亲也不必急在此时,何况澄心上面还有二哥。」
洛澄心忙点头应下,洛舜华又道,「这么多年你很努力,为父都看在眼里,眼下灵修去了,府中却不可没有世子,待这次的试剑大会办完为父会为你想法子的。」
看着洛澄心,洛舜华面上的怒色总算淡了一分,他深吸口气嘆道,「三个儿子,也就只有你懂事些了,眼下灵修走了,府中只能靠你帮衬。」
王捷闻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得看向一旁站着的洛澄心,洛澄心接到王捷的目光,浅吸了口气才道,「父亲息怒,二哥这么多年虔心向佛,难为他一片赤诚之心,您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现在府中事多,您保重身体莫要动怒最为要紧。」
他冷冷转过头看向窗外的漭漭夜色,目光落在山顶禅院的方向,「府中正值多事之秋,他竟然还有闲心住在山上,这么多年我由着他的性子,现如今他却是越发放肆了!」
洛舜华勐地一掌拍在桌案之上,「岂有此理!」
王捷满头大汗的点点头,「正是,二少爷说他已经是佛门俗家弟子,不宜再重新入红尘,还说府中有三少爷帮衬他很是放心,还请侯爷您赎罪。」
主院书房之中,洛舜华正满脸怒气的看着王捷,「他还是不愿下山?!」
唿吸轻了一瞬,心底却仿佛有什么暖融融的东西在升华,商玦从不言任何感人肺腑之语,可就是这平静的令人心安的语气让朝夕生出被读懂的欣慰,她从不需要旁人的怜悯同情,可在这无边无际的凉夜之中,她心底勐然生出从未有过的熨帖。
商玦忽然不再用「孤」自称,一个沉定的「我」字,瞬间变成只和她一起并肩而行的人,朝夕面冷心硬,可此时此刻也被这仿佛透过百年轮迴而来的三字击中。
他未碰朝夕一下,只用万分沉凝的声音道,「我知道。」
商玦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背影半晌,忽然走到了朝夕身边去。
朝夕抬眸看一眼商玦,对上他温脉的目光心头顿时一紧,她浅吸口气,转过身慢慢走到了窗边去,窗外是泼墨一般的漭漭夜色,她凉声道,「所谓孤勇,不过是没有退路。」
商玦眼底划过一丝心疼,想要上前,却还是忍住了,他牵了牵唇,「孤倒是不这样想,八年前你独身一人留在淮阴侯府,期间种种不必尽述,虽是一人之孤,却有万夫之勇,否则也不会有今日,孤若是他,心底必然十分欣慰。」
粉拳紧攥,朝夕低声道,「是我做的还不够。」
朝夕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这么多年,她亦在如此做为,否则哪有今日局面。
商玦眉头紧皱,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也是少有的沉重,一瞬之后嘆了口气道,「他如此必有苦衷,而你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强,等他回来,再不让你们兄妹受人掣肘!」
距离洛灵修死已经三日,倘若兇手真的是凤朝暮,他为何还没有下一步的举动?此番洛灵修的死和秀娘一模一样,岂非是在说凤朝暮在大半个月之前就出现了,可他一直未曾露面,若是有难言之隐,那难言之隐又是什么?!
朝夕垂眸,「已经三日了,没有任何动静。」
朝夕句句都离不开「哥哥」二字,显然在她心里那日杀了洛灵修的人实打实的就是凤朝暮,商玦从书案之后走出来,嘆了口气道,「来日方长,他总会来见你。」
朝夕闻言眼眸又是一沉,「哥哥能留下这个印记,想必是知道这印记为何物的,倘若真的能威胁到淮阴侯府,他为何不直接来见我?他为何而躲我?」
商玦安抚一笑,「找到了方向,总不会难查。」
朝夕眉头微皱,却又摇了摇头,「此事太难查证。」
商玦唇角微弯,显然也是做此想,「孤亦觉的是。」
朝夕点了点头,「巫族在帝国是禁忌,倘若淮阴侯府真的牵扯了巫族那他必定会隐瞒住,那哥哥特地留下这个记号,是否是在警告洛舜华?」
凭洛舜华视权利如命的性子,只有对淮阴侯府不利的事他一定不会去做。
可他为了什么说谎呢?!
既然是焚天剑,那洛舜华必定会认识。
商玦双眸微眯,「洛舜华……必定是认识这个记号的,可他却说了谎,这个记号必定隐藏着什么队淮阴侯府不利的东西,否则,他必定会当场指出。」
朝夕眉头深深皱起,唇角紧抿着半晌,「那哥哥留下这个记号是为了什么呢?」
顿了顿商玦又道,「焚天剑之威传闻已久,至于这噬魂草,当年巫族巫术盛行,传闻噬魂草可使造出无所不能的尸人,尸人又食活人而生,以活人精血续命,如今这二者存于一个图腾之上,不免叫人想到当年焚天剑是否也是用了什么巫术才得以那般厉害。」
商玦眯了眯眸,「焚天当年助女帝建功立业,后来成为女帝陪葬之物,世间记载极少,不过还是留下过画稿的,至于那噬魂草,巫族在帝国建国之时已经被灭族,那噬魂草也只存在禁书典籍上,索性孤这里有可用之人,否则或许想不到这一处。」
朝夕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意思?」
此等境况之下,竟然出现了巫族的噬魂草团……
大殷建国之前部落分封,巫族便是其中一只,巫族人信奉巫神,并掌控多种巫术,其中不乏各式各样阴损的降头蛊术,彼时巫族站在开国女帝殷溱的对立面,殷溱和扶渊的部族深受其害,因是如此,大殷立国之后,本就为数不多的巫族人被灭族,而巫族从那时候起便是整个大殷的禁忌,莫说是普通百姓,便是王室也不敢轻言巫族!
——巫族?!
朝夕下意识转过头来,正对上商玦脉脉双眸,商玦沉定道,「这图腾上的剑正是开国女帝所用的那把焚天,而那剑上的藤蔓,像极了巫族传说中的噬魂草。」
商玦语气十分平静,朝夕面上虽然一片冷凝,可眸色却在听到商玦的话时越来越暗沉,微微一顿,商玦又道,「不过孤还是发现了一处问题。」
朝夕拧着眉头,商玦看着她如此眼底生出两分无奈,却是自顾自的道,「兇手留下这印记,必定有其目的,孤派人去查了,洛氏的确没有这样的图腾,不仅如此,帝国皇室,诸侯王族,连带着周边部族都未有用此印记做图腾的。」
商玦牵唇,「即便无用,也总比什么都不做来的好。」
朝夕心底的疑惑一点点消散,随即终于明白商玦查探这印记的原因是为了帮她找到朝暮,她眉头微微一皱,抿唇转开了目光,「你这么做没用的。」
朝夕心头一动,还是有些不明白商玦的用意,商玦见她面色沉凝不由继续道,「大公子多年不曾现身,此番出手却留下这样一个印记,若是能明白他留下的记号是什么意思,或许就能让你找到他,怎么,莫非你不想见到他?」
商玦听她这一问倒有些奇怪,仿佛他追查此事是很应该的一般,他眉头轻蹙,而后平静的道,「倘若洛玉锵看到的人真的是大公子,那孤猜这个记号或许能说明些什么。」
洛灵修的死说起来和燕国没有关系,商玦亦不是会将注意力放在和自己无关之事上的人,在朝夕想来,他忽然认真追查此事,必定有自己的目的。
朝夕眉头一皱,默了默忽而问,「你为何在查洛灵修的死?」
商玦定定看着朝夕,「孤找到了些关于这记号的东西……」
第116章 青云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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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愣了住,连君冽都用万分讶异的目光看着他们二人,商玦笑意温柔的走进来站在朝夕身前,声若温阳道,「你不必温柔似水,亦不必委曲求全,你是南国幽鹿,或许,你可以给天下女子一片青云之志。」
朝夕清冷的声音和一道来自门口的温暖之声相融,室内三人都是一静,朝夕愣了一瞬转过头去,看到暖阁门口站着的商玦方才确定适才那一瞬商玦真的和她说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这话本就是她心底之语,而今竟有人和她一道说出,这感觉无异于在茫茫人海觅到一知音,商玦素来懂她,可她绝没想到他竟然对她了解到了这个地步。
「倘若不试,何人给天下女子一片青云之志?」
「倘若不试,何人给天下女子一片青云之志?」
君冽所言确是当今世道,朝夕眯了眯眸子,却并不这样想。
君冽轻咳一声,「并非是此意,只是觉得女子天生势弱,即便勇者一搏,也大都是螳臂当车不堪一击,既然明知道结局不会愉快,何必去做这个尝试。」
那话意味深长,朝夕淡笑一下,「你觉得我也该依附与人,享片刻宠爱便自以为圆满?」
君冽说着看朝夕一眼,「你也是女子……」
君冽又悻悻摸了摸鼻尖,「世道本是如此,谁叫女子地位低下,寻常人家的女子哪有尊严可言,无非是依附于男子得些宠爱,如此已算好的了……」
朝夕横眉,君冽立刻不敢再言,朝夕却又并非是真的生气,她略略思索了一番君冽的话,竟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笑,只是语气分外冰冷凉薄,「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温柔似水,天下女子大都喜欢委曲求全罢了,可惜,世间大都数男人都不配。」
君冽无奈的看了朝夕一眼,朝夕生的一张绝美的脸,在外人面前或许还能演一场戏码故作温婉,可到了自己人面前,那通身的冷傲却是挡也挡不住,君冽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一搐,悻悻的摸了摸鼻子,「算了算了,男人都喜欢温柔似水的女人,你这样的也实在是……」
朝夕冷笑,「商玦和赵弋不同,对赵弋有用的话在商玦这里并不一定有用,何况这天下最易变的就是人心,我何必去掌控这种捉摸不定的东西,和商玦做买卖,给他最最想要的便可,至于让商玦为我倾心,你以为,商玦这样的人会将自己的心交出来吗?」
君冽闻言再度扶额,「这个……也可以稍微委婉一点的……我是说,你有张好看的面孔,这本就是优势之一,倘若你能让商玦为你倾心,岂非一切都好说?你不是擅长把控人心吗?你能在赵弋那里如鱼得水,为何在商玦这里不可以?」
朝夕挑眉,「你是在说让我以色侍人?你觉得商玦是能被美色所惑的人?」
君冽面生无奈,轻咳一声道,「你怎么就不懂我的意思……我并非是说联姻就能万无一失,我是说,你应该利用你是女子的优势,让商玦心甘情愿的和我们并肩而行,想想你那艷冠天下的名头,为何就不用在商玦身上?」
朝夕神色仍然冷凝,却是摇了摇头,「你什么时候喜欢幻想了?」
君冽扶额一瞬,「啧」了一声,「若燕世子是个女人便罢了,可他是个男人,而你是女子,所谓阴阳相合,你们能联姻真是再好不过,既然能联姻,自然牢靠许多。」
朝夕眉头一皱,冷哼一声,「可笑,这世上哪有永远的盟友。」
说着看朝夕一眼,「最好让他成为我们永远的盟友。」
君冽又是一嘆,「这样一个人,若他有朝一日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该是多么可怕的事。」
朝夕眸色微深,虽然没接话,却显然是认同君冽所言。
君冽眯眸,「说起来,他的眼光真的很好,去年年初和赵国生出摩擦的时候镐京还未和西戎生出嫌隙,可他刚和赵国打起来西戎那边也开始闹了,这么一来,倒是没人能管得了他,这些看起来是巧合,我倒是觉得是他算计好了的。」
朝夕眉头也是一皱,「帝国和西戎刚刚休战,镐京怎敢轻举妄动。」
君冽摸着下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忘忧谷……那可是个好地方,他既然和忘忧谷有关系,为何还要淌咱们这趟浑水,眼下的局势,燕国大可一家独大了,这一次燕国从赵国收了五城,又从晋国讨回了四城,跃然成为五大侯国第一位,可镐京那边却没什么反应。」
朝夕点点头,「你的身份,姬无垢的身份,他都知晓,都是从忘忧谷得来的消息。」
君冽先是一皱眉,随即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
微微一顿,朝夕又补一句,「你可知道忘忧谷?」
朝夕眼神一正,「他比我们看到的还要厉害。」
君冽从窗口看出去,商玦着一身广袖白袍,风华凛然的站在庭院之间逗弄白月,万兽之王的白月在商玦面前万分乖顺,却又一点都不违和,仿佛商玦该当任何人拜服,君冽收回目光,淡淡的撇了撇嘴,「他的动作倒是快,咱们的人正朝着周边部族去查。」
朝夕点点头,随后对着窗外扬了扬下颌,「是他派人查出来的。」
君冽诧异的看着朝夕,「焚天剑加噬魂草?」
晨曦微露,朝夕和商玦刚用过早膳踏雪院便来了位不速之客!
莫东亭眯眸,仿佛在思忖,洛舜华看了他一眼心底暗暗摇头,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想不出来,莫东亭一个外人又怎么能想到蛛丝马迹,握了握拳头,「先去找,只给一天的时间,就算没有找到人,也必须找到线索,无论如何,珺儿是一定要去镐京的!」
洛舜华微微颔首,「所以一定要找出这个帮了珺儿的人。」
莫东亭眉头一拧,「送嫁的人信上说的十分玄乎,二小姐手无缚鸡之力,又不会武功,不可能在那么多护卫的看护之下逃走,何况那里是在蜀国晋国的交接之地,人烟荒凉,若非有人相助,二小姐也走不了多远。」
洛舜华沉着脸不说话,深幽的眸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忽然道,「除了夫人,还会有谁帮珺儿逃走呢?夫人这几日神识不清,除非是之前安排的,可是回想起来,夫人似乎只能安排第一次逃走,在那之后她一直没出过自己的院子。」
莫东亭说到底只是下人,闻言只好点了点头。
洛舜华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神色一正,仍然道,「不查了。」
莫东亭眉头一皱,还是谨慎的道,「侯爷,此番世子出事或许和府中的各国权贵们有关,倘若放在试剑大会之后再行查探客人们都会离开,便是找到了什么也不好追查下去。」
洛舜华神色一定,「不查了,等试剑大会之后再说。」
莫东亭一愕,「侯爷的意思是……」
洛舜华抿了抿唇,扶在额头的手缓缓的拿了开,他面上一片阴沉之色,双眸紧紧的盯着书房角落里放着的宫灯,橙黄的灯火不停的跳动,映出他眼底的幽冷阴狠,一瞬之后,洛舜华忽然道,「世子这事既然暂且查不出,那就……不查了。」
莫东亭便道,「不过此事无法证实,毕竟大公子消失了这么多年了,反而是有人在传洛氏和别人结了仇怨来寻仇的,还有那个图腾一样的东西,当日许多人都看见了,很多人都在说洛氏受了诅咒,洛氏近来怪事频出,大家都说洛氏是被巫术诅咒了,还有人说杀了世子的或许就是那个图腾,因为我们搜遍了周围,没发现任何可疑……」
洛舜华扶着额头的手一颤,哑声问,「还有呢?」
莫东亭稍微顿了一下才道,「四少爷现如今还在燕世子那里,从离国公子冽那处传出来的话是说……是说四少爷看到的兇手是大公子凤朝暮。」
洛舜华揉着额头的手一顿,一身颓败无法掩饰,中年丧子,哪怕他再醉心权利人情淡薄,可洛灵修毕竟是他亲子,亦是他哪怕觉得不满意却还是笃定将世子之位交出去的人,如今人没了,他心中的悲惶痛惜可想而知,默了默,洛舜华一手抵着额头问,「外面怎么传的?」
莫东亭应声,不一刻又道,「那世子……」
洛舜华快步走入书房,进了门面上现出两分疲累,嘆着气坐在了书案之后,他抬手揉了揉额角,「可以晚到,不可以不到,人无论如何都要找不出,此事也不可走漏风声,否则淮阴侯府必定要吃不了兜着走,试剑大会的事澄心来做,你眼下主要找珺儿。」
刚走到书房门口,洛舜华看到了一身冷峻的莫东亭,他心底的不安稍稍平復一分,继而面色沉稳的走了过去,莫东亭迎上来,语声压低了道,「侯爷,都吩咐下去了。」
深沉的夜色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一步步的将洛氏推入深渊。
二月的夜尤其寒意深重,而今岁的春意似乎来的晚了些,洛舜华脚步沉重的走在去往书房的路上,一颗心被这夜间的寒意侵蚀的直抖,秀娘死了,乱事频出,洛灵珺逃跑,洛灵修之死,眼下洛灵珺又不见了,洛氏似乎坠入了泥沼之中,而他根本不值如何是好。
几个婆子忙不迭点头,洛舜华这才大步出了院子!
这倒是和洛舜华适才所见相差无几,他眯了眯眸,又转头去看正屋的方向,屋子里光线昏暗,四周一片冷寂,再没有往日主母院的威风,洛舜华深吸口气,「好好侍候夫人,这几日就让夫人在院子里静养,谁都不准来打扰,让府医每日准时过来。」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一瞬,其中一个上前一步道,「夫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有时候还问世子和二小姐什么时候回来,有时候又说世子死的不该……」
洛舜华眼底又有暴怒的火星在四溅,可看了朱氏良久,也渐渐看明白了朱氏的神态有些不妥,他深吸口气,还是握拳转身走了出去,走到院中,几个守门的婆子规规矩矩的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洛舜华走到几人身前,「夫人平日里如何?」
朱氏被拉着站了起来,听见那个「求」字微微一怔,洛舜华见此心中一动以为朱氏要换了想法,可不想朱氏只是迷濛的看了他一眼,而后便默默的挣开他的手走到软榻边去,先是捡起针线,而后便呢喃的念起来,「珺儿别出来,珺儿别出来……」
洛舜华忽然一把将朱氏拉了起来,语声微颤的道,「夫人,夫人,只当是我在求你……」
洛舜华换了语气,听起来颇有两分诚恳,可朱氏却仿佛没有听见似得瘫软在了地上,朱氏本就是披头散髮神色恍惚,这会儿眼角泛泪面色青白更为狼狈,洛舜华看着朱氏嘆了口气,「夫人一定在怪我,可我是洛家的掌家之人,无论如何要以洛氏为重,眼下灵修已经去了,只有珺儿能够仰仗,倘若连珺儿都失踪不见,那洛氏岂非万劫不復?!」
朱氏好似一尾濒死的鱼一般在地上喘息,洛舜华看了她一眼又道,「洛氏百年的荣耀,我不想毁在我的手上。」微微一顿,他忽然倾身而下靠近了朱氏,「夫人,告诉我,告诉我珺儿藏在哪里,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你还是这淮阴侯府的女主人,夫人?」
洛舜华双眸微眯,一把就将朱氏掼倒在了地上,朱氏摔得很重,剧烈的喘气咳嗽,眼眶瞬时通红,洛舜华气急败坏的在原地来回踱步,口中万分沉重的道,「你可知道倘若珺儿没有去镐京我们洛氏会摊上什么罪名?!你可知道?!」
朱氏奋力的挣扎,眼看着就要晕厥,洛舜华又将虎口一松,便是这片刻之间朱氏得了生机,立刻大口大口的喘气,还未缓过来,洛舜华又将手一紧,接下来便又是无尽的折磨,朱氏双眼反白,口中颤颤嗦嗦的道,「珺儿别出来,珺儿别出来……」
朱氏神色奇怪,笑意更是缥缈癫狂,可洛舜华听着这话下意识觉得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一时间更为暴怒,他一把卡住朱氏的脖颈,虎口一收,立刻让朱氏唿吸不上来,朱氏一张脸涨得通红,洛舜华恶狠狠的道,「你最好马上告诉我你把珺儿藏在了哪里,否则,你信不信我让你再也当不了淮阴侯府的夫人?!」
朱氏眼瞳一闪,神色一时狠厉一时迷茫,片刻之间忽然疯笑起来,「你问我呀……我……我把珺儿藏到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你们……你们谁都别想害我的女儿……我女儿才不会去服侍那个老昏君……」
洛舜华本来以为朱氏是真的疯了要放开她,可一听这话却又勐地收紧了掌心,他勐地将朱氏提拉下软榻,语声万分冷寒的问,「说,你把珺儿藏到了哪里?!」
「你还我的珺儿,你还我灵修来……」
「是你害了珺儿!是你害了灵修!都是你,你滚!」
「你这个衣冠禽兽!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可洛舜华揪着她不放仿佛打破了她的迷梦,她眼瞳一缩,豁然抬起头看着洛舜华,眼底恨意和恐惧一点点渗出,骤然剧烈的反抗起来!
朱氏说着话便挣扎起来,洛舜华正在犹豫要不要放开她时朱氏的神色却又是一变,她已经多年不亲手做这些针线,如今如此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
「灵修的衣服还没有缝好,你别妨碍我……」
洛舜华怔愣之时朱氏先是低头看到了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她面上生出几分迷濛,仿佛不知道为何自己的丈夫要对自己动粗,她抬手将洛舜华的手掰了掰,却不曾掰掉,她眉头一皱面上生出着急来,随即情急的去捡榻上的针线……
朱氏已经许久没有笑过,上一次见洛舜华的时候是在洛灵修的葬礼之上,她那时候对洛舜华破口大骂,一副想要把他私吞入腹的样子,到了今日,她却能喊出洛舜华的名字,洛舜华泼天的怒意听到朱氏的那「舜华」二字之时忽的一怔,眼下再如何的撕破脸皮冰霜相对,年少夫妻时也总有一二浓情,一晃眼二十多载,夫妻哪里还像夫妻。
朱氏眼底亮色一闪而出,一片灰白的面上竟然生出了几分笑意,「舜华,你怎么来了,珺儿和灵修都去先生那里了,你等等他们就回来。」
洛舜华一把揪住朱氏衣领,直将坐在榻上的朱氏提了起来,朱氏手中针线一散,本就恍惚的神色更为呆滞,她双目无神的盯着落在榻上的针线,而后缓缓的抬起目光来看洛舜华的脸,待对上洛舜华的眸子,她愣了一会儿双眼忽然有了神采。
「说,你又把珺儿弄去了哪里?!」
第117章 疯魔朱氏
朱氏整个人扑倒在他身上,学着他的样子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她手上使了狠力,洛舜华竟然一时挣脱不得,脖颈上一疼,血腥味顿时弥散,同一时间,他听到朱氏悽厉的喊道,「你还我女儿,我要杀了你……」
朱氏仍然是那副披头散髮的模样,甚至比昨夜他见到之时更为清瘦,然而她动作迅捷表情狠厉,一个勐扑就将毫无防备的洛舜华扑倒在了地上,洛舜华只觉得后背一疼,尚未反应过来脖子上便被一把冰冷的利刃抵住!
袖子里分明只是个纸片,可对他来说却好似挂着千斤重的硬铁,直坠的他脚步都有些虚浮,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意径直走向朱氏的主屋,到了门前仍然一句话没说的让婆子开门自己走了进去,他浑身无力目光闪烁,进了门原本是想稍作休息,可他进门尚未站稳,一道黑色的影子已经风一般的朝他扑了过来。
梅园距离不远,不多时他便到了梅园之前,守门的婆子看到他神色奇怪的过来都是一阵心慌,洛舜华却仿佛背后有人跟着他似得频频回望,一句话不多说的让婆子开了院门,而后便逃也似得进了院子,院门在身后被关上,他冷汗淋漓的几乎快要虚脱!
灯纸十分精緻,可府中这么多宫灯却没有哪一盏应该有这个印记存在,洛舜华一瞬之间面色青白满头大汗,又警惕的朝四周看了一眼才将那灯纸揣进了袖子里,理了理衣袖,他脚步略有两分踉跄的继续朝梅园走去。
洛舜华眼瞳勐地一缩,面色一变竟是被吓得「蹬蹬瞪」倒退两步,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人都惊愣在当地,一瞬之后回神,下意识便去看四周有无人在,见四周无人,他勐地上前一把扯下了那宫灯,抬脚便朝那宫灯之上踩去,宫灯熄灭,四方的灯架都被踩碎,洛舜华看着那一片狼藉之中仍然醒目的印记一把将那灯纸巴拉了出来……
一把细緻的长剑,两束环绕着长剑的藤蔓……
白色的四方灯盏之上,竟赫然多出了一个印记……
因是走的太快,洛舜华便未曾注意周围景致,直到刚转过一处拐弯之地撞上一处风灯他才勐地回了神,一抬头,一盏不不该出现在迴廊上的风灯因为挂错了位置颇有些挡路,洛舜华心底的怒气被轻易的挑起,下意识就环顾四周要处罚下人,可就在他将目光从那灯盏之上移开的瞬间,灯盏之上一处奇怪的纹样让他瞬时色变!
走出书房,侍卫下意识的要跟上,洛舜华想到朱氏的疯癫却摆了摆手独自朝梅园走去,夜色将临,府中有次第的灯火燃气,洛舜华脚步极快的走在府中的小道上,恨不得一步就去到梅园恨不得朱氏下一刻就告诉他洛灵珺藏在哪里。
三人应声而出,洛舜华满是脱力的坐在了椅子上,一手扶额静静的养了养神,他长长的唿出口气起了身,朱氏是最近的希望,他说要去看看就不会耽误!
莫东亭三人赶忙点头,洛舜华挥了挥手,「好了,你们退下吧。」
莫东亭自始至终没什么表情,王捷和洛澄心对视一眼彼此都生出两分希望来,洛舜华看了看三人,整个人仿佛快要奔溃,「还是要找,仔仔细细的找,能去的几个方向都不能放过,另外联繫上镐京的人,就说二小姐经不住路上颠簸,行程要慢一些。」
洛舜华本想说「她应当不会」,可那「不会」二字却怎么都说不出来,眼下局面如此焦灼艰险,能想到的他都不愿放过,朱氏哪怕现在是疯癫了,可早前会不会做好了安排?!毕竟洛灵珺是在洛灵修死之前走的,洛舜华此刻似个无头苍蝇,哪怕只有一点渺茫的希望他也不愿意轻易放过,咬了咬牙,洛舜华深吸口气道,「我再去她那里看看。」
此话一出,洛舜华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她应当……」
若是以往,洛澄心一定不敢轻言此语,可现如今已经不同,洛灵修死了,朱氏被禁足,洛清和又不愿下山,整个淮阴侯府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他自然有了底气!
洛舜华又急又气,说到最后还生出一股子颓败之气来,洛澄心如今的地位已经不同往日,面上也露出了往日没有的焦灼,微微一顿,洛澄心道,「是否是……夫人?」
洛舜华闻言气的冷笑一声,「送来的信报上说马车里头一点反抗的痕迹都没有,周围那么多人,也没听到什么响动,我看你妹妹根本就是自己想跑!可笑,人身危险,她自小被骄纵惯了,到了如今只想着自己哪里还能为这个家族着想?!倘若她真的一走了之,那淮阴侯府的罪名便抗定了,洛氏如今本就艰危,如此一来,呵……」
屋内三人谁也不敢乱说话,洛澄心和王捷对视一眼忍不住道,「妹妹没有武功,也不认识更多的人,那种情景之下也不知怎么离开的,会不会是有人带走了妹妹?!」微微一顿洛澄心又满是担忧的道,「若是那般,妹妹岂非有人身危险?!」
洛舜华疲累不已,脾气更是无比暴躁,自从昨夜知道消息他便六神无主满是不安,本以为给一日时间至少能得到些许消息,可没想到排出去的人竟然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曾找到,眼看着距离洛灵珺到镐京的期限越来越近,洛氏的抗旨之罪似乎是得定了!
过了许久,洛舜华才缓缓地将桌案之上的信封一把握紧,信报被他揉成一团,洛舜华气急败坏的将纸团扔到了屋内角落去,「为什么找不到?!为什么找不到?!平日里花了那么多钱养的他们都是吃白饭的吗?!好端端的一个人我就不信就能凭空消失了!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找到?!好样的!都是好样的!百余人竟然看不出一个女子!」
暮色初临,主院的书房之中一片压抑沉闷,洛舜华沉着脸看着桌案之上刚送来的信报久久未曾言语,身子却被气的发抖,站在他面前的是同样一身沉冷之气的莫东亭和满面担忧的洛澄心,王捷也神色惶然的站在一边,三个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没有过多过问。
君冽那日里也看到了那血色印记,奈何后来为此做的追查几乎无用,先如今知道了那印记有玄妙之处,他自然不会放弃,看了看图纸之上的图腾,他慎重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知道怎么做了,我猜他在此看到这个一定会十分惊喜。」
朝夕微微颔首,「撒谎便是隐瞒,隐瞒自然是因为不可告人的秘密。」顿了顿,朝夕转身去窗边的榻几上拿了那拓印的图腾来,「这个你拿着,想法子试一试洛舜华。」
如此直接了当不由得让君冽眼底微光一闪,他唇角微抿片刻又转回了早前的话题,「照你所言,那图腾之上既然是焚天剑洛舜华绝无可能不认识,他显然是在撒谎!」
君冽眉头一挑看着朝夕,朝夕想了想道,「自然不会让洛灵珺去镐京。」
君冽如此一说倒也有那么两分意思,商玦听着也未立时接话,稍稍一默,商玦抬眸看向窗外,「听说昨夜主院又生了一场变故,想必是你们的安排。」
朝夕沉着眼神未曾说话,这边厢君冽也面色一肃,「诸侯势大,帝国皇室之势衰微,镐京那里肯定是着急了,所以才派了沈家的人来,沈家这一代只有一个孩子,听闻从三十年前开始沈家就有归隐的意思,这位少家主到底怎么样还不得而知,毕竟传言不可信。」
朝夕换了话题,商玦从善如流的接上,「沈氏是大殷立国的第一大功臣,当年本也该得一方诸侯之位,最终却是被沈氏家主婉拒了,而后两百年间帝国首辅皆出沈氏,今次来的这位沈氏少主很有几分厉害手段,他来,自然是要看诸侯如今的利益派别。」
商玦看了一眼君冽并未说话,朝夕却已醒了神,她粉拳一攥语声定定的道,「听说镐京派来的人也快到淮阴了,这次来的这位怕是有别的目的。」
君冽在旁看着他二人半晌,忽的轻咳了一声,而后似笑非笑的道,「她能不能给天下女子一片青云之志,还要看世子怎么做,世子,应当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吧?」
商玦语声温柔,却又万分笃定,那脉脉目光一时清澈如许,曾经深沉若渊的眼底是万分坚定的信任,朝夕一怔,心间忽有什么东西化开,一时叫她喉头勐然发紧,过往十六年,她仿佛都不曾见过如此澄澈又坚毅的目光,朝夕眨了眨眸,再看时商玦的目光又变作深不可测,她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心间震颤就未能消去,她绝不会看错!
「你是南国幽鹿,或许,你可以给天下女子一片青云之志。」
「你不必温柔似水,亦不必委曲求全。」
第118章 朱氏之死
宝宝们莫方,12月才刚开始~后面更新妥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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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可只断续的说出这五个字就再也没了机会,洛舜华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狠狠的攥起,只听到「咔嚓」一声微响,那让洛舜华心惊肉跳的说话声终于停了下来,并且,再也不会响起……
朱氏瞪着他,将他此刻变化看的分明,忽然,她双瞳勐地放大,仿佛想起了更为可怕的东西,她一把抓住洛舜华卡着她脖颈的手,嘶声力竭的道,「是……是你……是你……」
洛舜华的手勐地加了力道,眼底杀气四溢!
洛舜华语气狠辣至极,朱氏一边挣扎一边也被他如此激起了血性,她双眸簇闪,一张脸涨得通红,「我……看……看到……过……」
一个「面」字未说出口,洛舜华的大手忽然一把卡住了朱氏的脖颈,朱氏一愕,顿时双眸大睁的瞪着洛舜华挣扎起来,洛舜华面上的沉静彻底被打碎,表情再度狰狞起来,「你没去过剑冢!你什么都没看过!你没看过!」
洛舜华语气极重,朱氏被吓得一愣,她的美梦被惊醒,面上又生出两分畏怕来,往床榻的方向缩了一缩,她也面生两分执拗来,「我去过!我明明去过!我还见过洛氏的家传至宝……就是那本神兵谱……就在那本神兵谱上……」
朱氏说话之间面上神色一振,双眸都有了亮彩,昔日少年夫妻,情浓正酣,为表心意,连祖宗规矩都可弃之不顾,洛舜华仿佛也想起了往昔一二,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那并不是能让他高兴的回忆,他抿了抿唇,语声忽然沉厉起来,「你没有去过剑冢!」
朱氏一怔,仿佛真的被他说动开始怀疑自己,可一瞬之后,她又忽然醒神,她摇了摇头,语气也坚定起来,「不,不是的,我去过,你带我去的,你说我是这府中的女主人,你能看的我也能看,你带我去了剑冢,看到了洛家许多宝物……」
洛舜华眉心一跳,他面色微僵,眼底仿佛有什么飓风在酝酿,默了一默,他又又万分笃定的道,「不,你没有去过,剑冢是只有洛氏传人才能去的地方。」
朱氏回忆被他打断,愣了一瞬才皱了眉,「不是的,我去过。」
朱氏仿佛又将自己带入了许多年前,说这话之时面上竟有薄笑,饶是此刻的她如此狼狈,可这薄笑也为她添上两分柔美来,她仍然在使劲回忆着,可洛舜华面上的平静却是再也装不出来,他蹲下身子平视着朱氏,语声定定道,「不,你没去过剑冢。」
朱氏的抬起头来望着他,眼底连恨意都消失了,她定定的想了一会儿,而后便木呆呆的道,「我记得……那时候刚入侯府……你曾带我去过剑冢……」
洛舜华大气也不出一声,语气分外平静柔和,「你在说什么?」
朱氏又开始费力回想,她下意识抬手扒拉了自己的头髮一番,那保养得当的如瀑青丝之中竟然看到了几缕银白,记忆仿佛十分久远,朱氏眉头紧皱想的很艰难,她下意识绕着自己的头髮,唇角微动,一边想一边在说着什么,可那声音太小,洛舜华根本听不清。
洛舜华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缓步上前,语声竟然温柔起来,「在哪里见过?」
朱氏脸上仍然挂着泪,眼眶血红,髮丝凌乱的披散在肩头,有几缕合着泪水粘在脸上,她身上的衣裳早上才被换过,可这片刻的厮打已经将衣裳弄得脏污褶皱,她静静地坐在地上,面上的狂躁和恨意消失,整个人显得可怜而迷茫,她听到洛舜华的话又费力的想了一瞬,而后便语气木讷的缓声道,「我……好像见过那个记号。」
他背嵴一僵,而后转过了身来,目光直直的落在朱氏的面上,「你想起了什么?」
带着迷惑的五个字响起,洛舜华的脚步生生的被定了住。
「我想起来了……」
说完这话,洛舜华转身便走,他急着想去弄明白那盏灯的诡异,更想知道这片刻时间洛灵珺会不会已经被找到,他脚步极快,可就在他即将走出内室的时候朱氏忽然开了口。
洛舜华自然不想让朱氏看到那纸团,可想到朱氏眼下疯疯癫癫的他又没那么紧张,定定的看了朱氏一会儿,见朱氏没什么异常他才眯了眯眸子道,「既然你不说,那你就永远都别想走出这个屋子,等你想通了,让外面的人来找我!」
朱氏吓的往后直缩,一抬头便看到洛舜华紧张的将那纸团紧紧地攥在了掌心,朱氏本是闪烁的目光一时生出几分迷茫,她定定的看了洛舜华一会儿,表情更为木讷呆滞起来!
朱氏眨了眨眼,忽然朝那纸团爬了过去,等洛舜华注意到朱氏动静的时候便看到朱氏这手中正捧着一个什么在看,他眉头一挑,又走了过去,一走近便看到了那个让他肝胆俱焚的印记,心头一跳,他勐地上前一步将那纸团抢了过来!
心中惶然越来越多,洛舜华又忍不住的来回踱步,片刻前那盏灯的阴影尚且还留在他心底,这么一来,洛舜华只觉得头顶仿佛有乌云蔽日憋屈万分,他一边踱步一边烦躁的甩了甩袖袍,冷不防甩出了一样小物件,他正烦躁尚未注意,可那小物件却直直的朝着床榻飞去,朱氏本蜷缩着不动,此刻却一眼看到了几步之外落地的小纸团!
洛舜华紧紧地攥了攥拳头,他烦躁的站起身来,想要转身便走,可朱氏又是他唯一的希望,他牙关紧咬的看着朱氏,似乎在思量有什么法子能让朱氏说真话,然而看着朱氏那不似作假的样子他眼底又只有失望,此刻朱氏的疯癫放肆在他眼中都算不得什么,洛灵珺的失踪好似一把寒意森森的大刀一般悬在他头顶,那把刀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而后让整个洛氏尊荣不在,届时,身为洛氏家主的他便是百年淮阴侯府的醉人!
朱氏面皮微颤,继而又将脸埋进了膝头,口中喃喃道,「珺儿太可怜了,珺儿不要怕,为娘一定会来陪你的,一定……一定回来陪你的……」
烦躁的抿了抿唇,洛舜华满是厌恶的看着疯疯癫癫的朱氏,他深吸口气,满是颓败的蹲下了身子,「不要装了,告诉我珺儿在哪里,珺儿没有死,她好好地,你不想永远被看着一辈子吧?说出来,只要你说出来我就让你变得和从前一样!」
洛舜华怒气汹涌,闻言只能冷笑两声,他放开朱氏,居高临下的审视起了朱氏,朱氏口中仍然念念有词,双肩颤抖呜咽压抑,怎么看怎么可怜,然而她时而小心翼翼抬起的目光之中却又有掩藏不住的惊心恨意,洛舜华相信就算朱氏知道也不会告诉他!
朱氏「呜咽」两声,「是你把珺儿送走的,是你把珺儿送走的……」
洛舜华牙关紧咬道,「你是不是装的?!」
朱氏呜咽一声被迫的抬起头来,满是泪水的脸上痛苦至极!
朱氏眉心抽搐,眼神诡异而执拗,她时不时的看一眼洛舜华,眼底还有恨意流出,洛舜华烦躁的来回踱步,等到颈侧的血止住了他才冷着脸走到了朱氏身前,朱氏吓得一颤,转过身子将自己的脸埋在了膝头,却冷不防被洛舜华抓着头髮一把扯了起来!
「我当初就不该眼看着她被送走……」
「珺儿死的好惨……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珺儿那么乖,怎么能去镐京那种地方……」
扬手将朱氏摔在窗前的地砖之上,洛舜华气急败坏的寻了一面帕子将自己的颈侧按了住,朱氏还在低低抽噎,眼见得洛舜华在她面前来回踱步她便一点点的朝床榻下缩去,最终双手抱膝,万分畏怕的缩在了角落里,口中仍然在呢喃。
洛舜华将香刀从门口扔了出去,院子里的婆子们哪怕听到响动也不敢出声,洛舜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看到那一抹鲜红之时又狠狠的皱了皱眉,他反手将门一合,走上前几步拽着朱氏的手臂便将她拖了起来,一路疾行,朱氏被洛舜华带至了内室!
朱氏双眸狠厉,却又充满哀痛,说着说着竟然流出眼泪来,洛舜华看着朱氏这模样实在不能想像怎么从她口中问出什么来,洛灵珺分明已经失踪了,在她这里却是另一番结局,显然是朱氏患了癔症自己瞎想了,洛舜华心底又急又气,待觉得朱氏失了力,忽然一个扬手将朱氏从他身上掀了下去,朱氏惊唿一声,洛舜华又将她手腕一捏便将她手中的香刀卸了下来,朱氏身上的狠劲儿全部消散,见洛舜华面生狂怒她也有些畏怕的坐起身来蜷缩至一旁!
朱氏大睁着一双眸子,目光万分癫狂的看着洛舜华,她仿佛是真的想杀了洛舜华,奈何片刻的僵持之后她没了足够的力气,那一刀便未曾刺下去,饶是如此,她仍然用尽全身力气将洛舜华死死的压在地上,满是兇狠的道,「珺儿死了……你害死了我的珺儿……镐京的女人都会吃人……那个昏君不喜欢咱们的珺儿,珺儿死了……」
朱氏披头散髮眼眶爆红,身形分明细瘦若竹,此时却全身上下都藏着一股蛮力,她手中拿着一把香刀,短而利的刀刃堪堪要刺进洛舜华的脖子里去,洛舜华满头大汗的握住她的手腕,感觉到颈侧传来的巨疼脸上的冷汗越来越多!
「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我要杀了你……」
第119章 不如不来
踏雪院内院门口的暖灯之下,朝夕和商玦正二人同骑在白月的身上,朝夕墨发红裳一身惊心冷艷,可因是被商玦的手环着腰,那黑与红忽然温柔起来……
姬无垢皱眉,顺着君冽的视线看了出去……
「要我说,你还不如不来。」
姬无垢不语,君冽便当真带着他朝踏雪院的方向走,没多时,踏雪院便近在眼前,君冽直直走去院门,守门的侍卫看到是他便未将他拦下,姬无垢跟在后面,几个侍卫稍一犹豫的功夫姬无垢亦一身泰然的走上了台阶,本要如此进去,没想到走在前的君冽忽然停了下来,姬无垢只好停下,正有些不快的皱眉,却听到了君冽戏嚯的声音。
君冽「啧」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底生出一点戏嚯来,而后便笑道,「既然如此,看在从前你我同门的份上,我便帮你这个忙。」
姬无垢在后冷冷道,「我找的是你。」
君冽的目标明确,就是朝踏雪院去的,姬无垢大咧咧的跟着也不接话,君冽眼风朝后一扫,又是一笑,「她可不乐意见到你,你又要自找没趣吗?」
君冽笑意不减,反而一个转身看向了踏雪院的方向,他抬步便走,也不管身后的姬无垢跟了上来,待走上了去踏雪院的路,君冽才说,「作为一个猎人,看着自己的猎物惊恐绝望是很有意思的事,这一点,你应该很明白。」
玄衣如浓夜,姬无垢的目光却比寒夜更冷,他往那转角尽头看了一眼,而后才语气冷冽的道,「你的警觉性越来越差了,刚才的表情,也更做作了。」
姬无垢不知何时,就站在他身后十步之外。
洛舜华将背嵴挺直,大步流星的朝迴廊尽头而去,他尽量装作沉稳笃定的样子,可在君冽的眼中却还是露出了慌乱的破绽,洛舜华的背影不多时便消失在迴廊尽头,君冽唇角微弯,面上的笑意万分兴味,他轻轻的笑了一声,一转身便愣了住。
君冽从善如流的点点头,洛舜华这才走了。
洛舜华简直如遭大赦,他松了口气,对着君冽抱拳一拱手,「好,时辰已晚,公子也早日歇下,府中若有什么招待不周,还请公子担待。」
君冽点点头,这才忽然想起来洛舜华很忙的道,「咦,差点忘记了侯爷刚才走得急必定是有要事在身,却被我耽误了功夫,侯爷忙什么快去忙吧。」
洛舜华咧了咧嘴,「必定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洛舜华要道谢,君冽却抬手制止了他,「侯爷不必挂在心上,离国也擅冶炼剑术,以后还要和侯爷多多交流,眼看着试剑大会临近,我可是很期待呢。」
洛舜华咬着牙抬起了头来,唿出口气道,「多谢公子,洛某真是……」
洛舜华瞬间便僵在了当地,面上一白,眼底的沉着顿时碎裂,他惊惶的避开君冽的目光,唇角紧紧的抿了起来,君冽见状却是一脸的平静之色,他摇了摇头,又低声道,「侯爷放心,此事你知我知,绝不会叫旁人知道,此事告诉侯爷也是一条线索,侯爷可以顺着查下去,若是我再查到别的,必定还会告诉侯爷。」
君冽说着话,忽然停下来转头朝四周看了看,见四周无人他才压低了声音朝洛舜华走近了一步,道,「那藤蔓,似乎是巫族的东西,你知道的,巫族是禁忌……」
君冽眉头一皱,「那印记上的藤蔓,似乎是……」
洛舜华闻言眉心狠跳,更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攥紧了袖口,他牙关紧咬,愣了一愣方才反应过来,随即语气犹豫的一问,「公子……查出了什么来?」
君冽摇摇头,「侯爷怎会如此说,那个印记我倒是叫人查出了一点蛛丝马迹来……」
洛舜华眯眸,「只是单凭一个印记实在是难查出什么来,淮阴侯府虽然有公侯之位,可势力却并不大,到了关键的时候,实在是孤立无援……」
君冽扬眉,「只是什么?」
洛舜华眉头一皱,眸色更是暗沉,「怎会不曾查下去,只是……」
微微一顿,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不对,侯爷是否忘记了,那兇手留下的有线索……就是那个印记,侯爷没有叫人追着那印记查下去吗?」
洛舜华满面哀痛之色,君冽也是一嘆,「真是……」
洛舜华额角溢出汗意,「公子真是宅心仁厚,实不相瞒,府中出了这等事洛某当真是……府中正在尽力探查,奈何兇手毫无痕迹留下,一时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淮阴侯府虽然立国之初便有,可这么多年下来从未和别人结过仇怨,如今真是……」
君冽摆摆手,面色一时严肃起来,「有什么敢当不敢当,此事若是没有被我撞上便罢,偏生被我撞上了,这样叫我如何袖手旁观呢?」
洛舜华眉心一跳,「这怎么敢麻烦……」
君冽眼底顿时生出同情,「这个我明白,令公子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却不想遭了横祸,此事莫说是侯爷,便是我都看不下去,不瞒侯爷说,这几日我也在帮淮阴侯府调查此事。」
洛舜华正要说不打扰了,却不想君冽忽然惊唿了一声,君冽上前一步,目光直直落在洛舜华的颈侧之上,洛舜华闻言尴尬一笑,「夫人不愿喝药,闹得很兇,旁人不敢近身,只好我去,这不,被夫人不小心给划伤了,灵修的死对她打击太大了。」
「呀,侯爷怎么受伤了?!」
洛舜华唇角一搐,「公子好兴致,那洛某就不……」
顿了顿,君冽抬眸看天上的弯月,「今夜月色不错,我在这里赏月。」
君冽一笑,「原来如此啊,看不出来侯爷和夫人如此情深,令公子的事的确叫人无法接受,夫人如此也是让人唏嘘,不过有侯爷照顾,相信夫人很快便会好起来。」
洛舜华满面苦笑,又是无奈又是心疼,随即眸光一转,「公子怎会在此?」
洛舜华一颗心狂跳不止,下意识就将手拢在了袖子里,他背嵴一直,愣了一愣才在唇角牵出了两分薄笑,又一嘆道,「刚才去看了下夫人,你也知道夫人最近有些……适才连一碗药都不愿喝,我和两个侍婢一起才给餵了下去,真真是……」
夜色正好,暖灯辉映,君冽一身华贵紫袍站在廊檐之下,细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面上的笑意风流而肆意,他看着颇有些狼狈的洛舜华眉头一挑,眼底闪过两分惊讶,「侯爷?侯爷现在看起来……你这是怎么了,又是要往哪里去?」
深唿吸一口冷风,洛舜华忽然大踏步的朝主院书房而去,他脚步凌乱,走出几步又回头去看,身后一片浓黑的夜色平静异常,可洛舜华却仿佛看到了什么鬼怪一般的加快了步伐,因是走得太快太极,他刚转过一道迴廊便撞上一道影子,「砰」的一声闷响,那影子巍然不动,洛舜华自己被撞得后退两步,他满是惊惶的抬眸一看,竟然是君冽!
洛舜华出了梅园脚步一顿,看着眼前府苑之中交错纵横的小道他忽然不知道该走去哪里,夜色已经降临,整个淮阴侯府一派灯火璀璨,灯火越是明亮他越是心中难安,寒风一来,他整个人竟然发起抖来,他下意识的抬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心中狠命的一跳!
另外两人不曾说话,却是一副万分同意的样子,听见屋内久无动静,四人相视一笑,十分默契的走到了迴廊避风处说起了闲话来。
旁边一人也点头,「侯爷关禁闭也好,否则苦了咱们。」
几个婆子站在门口台阶之下,转头一看只觉得洛舜华的脚步万分僵硬,几人面面相觑一眼,又齐齐走到门口贴着门去听,听了半晌没有动静,其中一人唏嘘道,「夫人真的是疯了,不然怎么敢伤了侯爷,只希望这几日夫人别闹出什么来了……」
几个婆子低着头不敢表露出什么,洛舜华又转身朝屋子里看了一眼抬步走了出去。
三日禁闭的话让几个婆子面色一变,朱氏怎么说也是娇生惯养的当家主母,三天三夜的不吃不喝朱氏怎么能熬得下去,心中虽然惊诧,可洛舜华下了命令,她们也只好执行,洛舜华扫了她们一眼,「这屋子里蔬果糕点尽有,夫人不会怎么样的。」
洛舜华眯眸,面色沉冷至极,「夫人越来越不像话了,既然如此,本侯决定关夫人三日禁闭,三日之内,这门谁都不许打开,让夫人好生思过一番,三日之后,本侯会亲自来看望夫人,若那时候夫人能知错,本侯自然会饶了她。」
四个婆子当即上前,其中一人掏出钥匙,手脚极其利落的将门上了锁,几人走得近了,顿时看到洛舜华衣襟之上的一星血迹,四人面色微变,想到刚才屋子里的动静,自然明白是朱氏在发疯,洛舜华看到了几人的奇怪面色,他抬手摸了摸自己颈侧的伤口,几个婆子顿时也看到了那伤口,几人又是一阵惊讶,却是不敢多言一句。
洛舜华从梅园主屋走出来的时候面色暗沉的不像话,站在远处的四个婆子眼观鼻鼻观心的静立在一旁,见洛舜华出来顿时大气也不敢出,洛舜华走出门,站在门口定了定神,而后反手将门关了上,他转头看了看这边的几人,道,「过来锁上门。」
第120章 不如不来2
君冽在旁唏嘘一声,「真的是不如不来。」
朝夕站在商玦身边不说话,却十分自然的任由商玦靠近,只将沉暗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好似他当真是个陌生人一般,姬无垢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君冽面上笑意一滞,站在一边的姬无垢也是一愣。
商玦转头看了朝夕一眼,抬手将她腰身一揽,「正在和夕夕说我们的婚事。」
场中忽的一默,朝夕眉头皱的更深,君冽摸了摸鼻子「呵呵」一笑又上前一步,「那个,三公子本是来寻我的,是我走到了这里就顺道来看看,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
商玦将朝夕的衣襟理好,神色淡淡的转过了身来,语气平静,「三公子。」
君冽话还未完,白月当先一声怒吼出口,饶是君冽都被骇的眉毛一跳,他话语骤断,一时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万分尴尬,站在后面的姬无垢见状却上得前来,径直向前走了两步道,「燕国世子,久仰大名。」
「嗷呜——」
君冽轻咳一声神色兴味的走上前来,一边语气夸张的叫道,「呀,真的是来的不巧,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咦,这个大傢伙……」
商玦神色平静的收紧了环着朝夕的手臂,唇角一弯,一把将朝夕抱在了怀中,朝夕尚未反应,商玦已经抱着她从白月背嵴之上下了来,他收回目光谁也不看,只专心的为朝夕打理稍有些乱的衣襟和墨发,反倒是朝夕,看着门口站着的人眉头深深皱起!
君冽一身紫袍,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采,目光直直的落在他们身上,对上朝夕的目光,他甚至还故作风流的眨了眨眼,而商玦第一眼对上的却是那寒若千年冰潭的淡色眼眸,那双眸子里仿佛蕴藏着什么暗涌,在与商玦四目相对之后骤然变作了蠢蠢欲动的杀机来!
朝夕和商玦同时抬眸,朝夕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前面的君冽!
见她不说话,商玦又再加一句,朝夕心头一跳,直觉周遭仿佛有软风过境,只让她心间的沉郁一扫而散,一时心跳难抑,一时又觉心安神凝,她正兀自缄默,一直稳稳行进的白月却忽然低吼一声旋身做怒,同一时刻,两道目光毫无阻隔的落在了他们身上!
「你若有需,尽可说来,郁坧做事素来稳妥。」
商玦语声轻柔,字字都落在朝夕发顶,郁坧乃是燕国第一文臣,更是他留在燕国的亲信,此番郁坧离朝对燕国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可他还是让郁坧来蜀国,有那样的人出马,蜀王又怎会是对手,朝夕敛目,那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忽然热烫不已。
「送聘礼的队伍到达蜀国之前,郁坧会先一步带着婚书去往巴陵拜见蜀王,和燕国大婚对现在的蜀国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蜀王必定会同意,届时孤伴你回巴陵,蜀王必不敢为难为你,如今的蜀国内政衰腐氏族当道,你早做打算为好!」
朝夕听着这话不由转头去看商玦,目光微抬,只见暖黄的灯芒之下,商玦那张本就俊美无俦的脸更为稜角分明,墨眉如峦,斜入鬓髻,最惑人心神的却是那一双眼,深沉若渊的眸映入周围霓虹亮彩,竟是分外的潋滟惊心,朝夕唿吸一轻,默默转了眸。
朝夕想问不是同情那又是什么,可话到了唇边却未问出口,商玦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由轻声一笑,「孤便是说了你也不懂,你信孤便是。」
商玦眼底闪过淡淡无奈,一时将手收的更紧了些,「孤待你,并非同情。」
他这话出,朝夕落在身侧的粉拳微微一攥,片刻冷声道,「我明白,你不必同情我。」
商玦并不擅长安慰,经歷世事沧桑坎坷,总能将波折看淡,反而更平静。
朝夕话未尽,商玦却明白,「他因你失去的东西,你都会帮他亲手拿回来,所以你不必觉得亏欠,这八年,你也并没有过得有多好。」
朝夕眉目一凛,「他是蜀国的大公子。」
血肉至亲,八年未见,哪怕朝夕心性冷硬,哪怕朝夕并非是找不到这个哥哥就活不下去,那那份失望与惦念却并不会因此而减少分毫,商玦想开口相劝,却根本开不了口,他默了默才道,「或许,回了巴陵之后他会来见你,孤猜,他也想回巴陵。」
自洛灵修出事之后已经有几日,倘若凤朝暮有心来见,自然也就见了,可他没来,必定还是和往常一样,朝夕语声平静,可那浓浓的失望却是无法掩盖,商玦护着她的手微收,将她腰身揽住,往自己怀中一带,拍了拍白月的脑袋,白月迳自朝着远处的假山而去。
这语气是陈述的,不带任何疑问,朝夕眉目轻敛,半晌才道,「他,想必是不会来了。」
商玦淡声道,「这几日,你都在等大公子。」
白月一动,朝夕的心也微微一提,商玦落在朝夕腰上的手微微一松,却还是以一个护着的姿势将她半揽着,她眉头皱着,神色沉静的道,「你这是做什么?」
话音刚落,白月已经走动起来……
朝夕眉头一皱就要跳下来,商玦却一下子将她腰身定了住,「莫动。」
商玦倾身拍了拍白月的脑袋,一下子离的朝夕更近。
朝夕眉头一挑,她并不是个能随时玩笑的人,这种闹剧通常不会出现在她身上,若是别人她或许会不豫,可因是白月,她不知怎地就是生不起气来,默了默,朝夕还是沉了语声,「从来……没有人敢和我开这种玩笑。」
朝夕侧坐着,商玦就坐在她身后,他状似在抚摸白月的脑袋,不经意的就将她拢在了怀中,片刻之后又听她低声一问,「可吓着了?」
便是那片刻的犹豫,一双手已将她腰身环了住。
心中略有不安,却见白月高高飞起稳稳落下,几个跳跃之间便到了水塘对岸,朝夕唿出口气不知是该笑还是恼,下一瞬,白月一个转身又返身朝对岸跑去,朝夕眉头一皱,眼底生出几分无奈来,白月几个腾跃,又回到了门口台阶之处,朝夕被带着来回了一趟再如何沉郁的心思都被打断,一时也没了想别的的心思,正打算从白月背嵴上跳下,忽然有一道劲风从背后欺近,那带着芙蕖淡香的气息传来,朝夕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万兽之王自然不会满足这巴掌大的庭院,可商玦不许乱走,白月这几日最大的消遣也只在这庭院里游荡过,那水塘十丈有余,中间的落脚地只有几处碗口大小的石头,白月却跃的极高,朝夕被带着瞬间飞驰而起,又是在水塘之上,心一下子就被提起……
朝夕本在出神,白月靠近的时候她已有察觉,奈何她对白月并无防备,且白月的速度太快,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白月背嵴之上,这场面似曾相识,脚忽然离地她更是一下子抓紧了白月的皮毛,白月在原地打了个璇儿,朝着不远处的水塘就是一跳!
白月本是静静地跟在商玦身边,听到这一声轻喝顿时离弦之箭一般的激射而出,他勐地窜出去,速度快若闪电,眼看着就要冲撞到朝夕之时速度却又忽然减慢,下一刻,便见它一个矮身朝朝夕一靠,而后便见朝夕被带着侧坐在了白月背嵴上!
商玦摸了摸白月的脑袋,忽的轻喝了一声,「去——」
寒风徐来,朝夕墨发裙裾皆动,越发衬出她细瘦的身形,她已站了许久,背嵴却仍然笔直,仿佛在那台阶之上生了根一般,她在等人,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人。
白月身形利落的从门内跃了出去,看到白月,商玦的眸色顿时一柔,抬手摸了摸白月的脑袋,而后便带着白月朝内院门口走去,门口的廊檐之下,朝夕墨发红裳背嵴挺直的站着,她眼上未敷白巾,目光越过外院高墙,直落在偶见星子的夜空之中。
这疑问尚未落定,便看到商玦走到了一旁的偏厅去,子荨不知商玦要做什么,便听商玦口中轻唤了一声「白月」,只一瞬的功夫,下一刻便看到门口一道白影一闪而出。
子荨又眨了眨眼,蜀国大公子?!
商玦眸色幽沉,默了默才道,「在等她哥哥。」
子荨眨了眨眼,「公主在等谁?离国公子吗?」
商玦眯了眯眸,语声沉了下去,「她在等人。」
踏雪院分内外,主屋便在内院之中,朝夕从来不爱走动,可自从洛灵修死之后,她每日必要在内院门口站一会儿,今日尤其站的久,从商玦的方向看过去,朝夕那一身冷艷的红仿佛披了寒霜,光是这么看着就叫人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门前廊檐之下,子荨默默的站在商玦身后,半晌忍不住开口相问,「殿下,外面冷呢,公主站在了许久,是不是该让她进屋去了?可是奴婢说公主不听。」
踏雪院的主屋之内却是空无一人。
暮色初临,整个淮阴侯府都被一片暖灯笼罩。
第121章 专一一点
评论区粗线了烧火丫头和通房之类的词彙……呜呜,在这个初冬的夜晚,作者的内心仿佛赶脚到了一丝丝的寒意,哦漏,无垢,抱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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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商玦面上风云暗涌,仿佛有什么要说却又在使劲克制,半晌,方才听他憋出一句,「夕夕,你是否应该专一一点?!」
朝夕神色冷漠却沉稳,一言不发的等着商玦发难。
看不见硝烟的沉默让人煎熬发狂,似乎有战意在酝酿,不知何时就要爆发。
商玦听着此话眸色更沉,径直走到了她身前来,他清贵温雅之时世人皆奉他为神佛,可他若生怒起来那压迫之力就仿佛能将人碾碎,他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底又是深沉莫测的样子,朝夕丝毫无惧,只粉拳微攥与他对峙!
思及此,朝夕心底顿时一寒,倘若真是如此,商玦的心思之深手段之高便实在令人髮指,她本以为此前他说出忘忧谷之势时便是坦诚,可没想到他知道的远远不仅那般,这种再度脱离掌控的感觉让朝夕心底生出一股子莫名怒气,唇角一抿忽然将手中茶盏往案几之上重重一放,「世子既然知道,何必再问我?我为谁应策,世子怕是没有资格过问?」
还是……墨阁出了内鬼?!
商玦语声沉沉,朝夕正在饮茶的动作又是一顿,她因商玦的语气而冷眸,更因他的话而心惊,朝夕浅吸口气,没想到商玦所知如此详细,墨阁的一切皆是秘辛,她不相信会有哪个组织能将如此细节的东西打探出来,忘忧谷当真如此厉害?
朝夕神色不动的饮茶,却是不答他这话,商玦的眸色渐沉,片刻之后他缓步朝朝夕走了过来,「两年之前,他欲将你讨要回晋国兵行险招,因此折损了墨阁许多势力,因此负罪出走,当年你能让他如此离开,今日便不该再为晋国的生死应策。」
商玦又沉了眸,片刻之后问,「两年之前,他是如何从墨阁离开的?」
朝夕拿着茶盏的手一顿,转头便问,「这也是从忘忧谷知道的?」
商玦跟进来便站在了一旁看着朝夕,见此轻声道,「你们在蜀国相识,是你看中他的野心和处境让他入墨阁,如今他已不再是墨阁之人,你难道还会为他谋算吗?」
朝夕脚下一顿,而后又径直进了屋子,她转身入暖阁,眉头微微拧着。
商玦眼底闪过一丝机锋,「姬无垢冒失来此,或许会后院起火。」
商玦跟着走上去,朝夕便道,「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是否也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朝夕挑眉未语,反而先转身进了内院。
朝夕神色肃然,商玦却眉头一皱,「你在评估晋国能否为蜀国所用?」
朝夕不愿回答他这无意义的问题,思忖一瞬才道,「我只是在想晋国经歷此番与赵国的征伐还有几分战力,若他成为赵国世子……」
商玦唇角微弯,「是孤先问你。」
朝夕转头看着他,「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姬无垢目光落在朝夕身上,默了默才转身出去,朝夕朝着君冽和姬无垢的背影看过去,神色有些深沉莫测,商玦在旁看清了她的表情,忽的问道,「你在看什么?」
君冽说着就朝姬无垢走去,到了姬无垢身前一停,「走吧,三公子不是有事与我说?」
君冽见这情形「啧啧」两声,「我先走一步,这就告辞了。」
朝夕撩了一眼君冽,「这便回去了,无碍。」
二人走出正屋,刚到内院门口便听到了商玦的那句「委实叫人担心」,朝夕和君冽齐齐挑眉,待走出去便看到姬无垢暗沉的面色,在看商玦,却是和先前并无二样,见朝夕出来,商玦便朝她走了过来,见她身上未加斗篷眉头一皱,「怎地不穿斗篷就出来了?」
朝夕转身出门,君冽「呵呵」一笑,「今日待遇不错。」
「不好在此多留,我送你出去。」
事关皇室皆是禁忌,君冽也只有在朝夕面前才如此敢说,朝夕听着这话皱了皱眉,看了君冽一眼才想起来似得往内院门口看了一眼,商玦并未跟进来……
朝夕对他这话全无反应,君冽摸了摸鼻子又想起什么似得道,「不过也不一定,想想咱们的女帝陛下当年和东临扶渊一起打天下,最后的王夫可不是扶渊……」
君冽只好点头应下,见朝夕兀自沉思着不由转头看向了窗外,他神色一定道,「你果然还是要和他联姻了是吗?如此一来,你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朝夕摇了摇头,「你去探就是了!」
君冽有些讶然,「朱氏会知道?那东西只怕只有洛舜华一个人知道。」
朝夕眯了眯眸,「探一探梅园,说不定,朱氏知道些什么呢……」
君冽耸耸肩,「我也觉得不像,而且他身上并无药味。」
朝夕眉头一皱,「餵药?洛舜华给朱氏餵药?」
朝夕点点头不语,君冽想起什么似得又道,「朱氏只怕是真的疯了,洛舜华出来之后颈子上受了伤,他自己说是给朱氏餵药的时候被划伤的。」
君冽笑意微深,「自然是为了那能为他带来荣华富贵的宝贝女儿了!」
朝夕淡淡听着,又问一句,「他去梅园做什么?」
君冽皱眉道,「看着我们留下的记号他很是惊慌失措,后来到了梅园许久才出来,对了,还说要关着朱氏三日,他还把我们留下的那记号收了起来,后来与我说话言辞闪烁,一看便知有鬼,他果然是认得那东西的,只是要让他说出来并不容易。」
这结果仿佛在朝夕意料之中,她点点头,转身为自己斟茶,「说来听听。」
君冽面上笑意一收,郑重道,「果然有鬼。」
朝夕并不觉得将姬无垢留在外面有什么不对,更没有去想商玦有没有跟进来,她带着君冽到了暖阁,又挥退了子荨和坠儿,开口便问,「如何?」
姬无垢自始至终算得上沉着冷静,看上去仿佛和商玦势均力敌,可直到此刻,他心中方才空了一空,站在他十多步外的男人看起来风华清绝温雅无双,可骨子里却是巍然山峦不可撼动,对上这样一个男人,他心中生出久违的凝重和不安来。
这细节被商玦看在眼里,他便淡声道,「如今正是战场交割之时,军权纷争最为厉害,而三公子却已有两日未曾收到战场军报,委实叫人担心。」
姬无垢心头一跳,淡色的眼瞳微微的缩了一下。
商玦却始终从容,忽然他又问,「三公子这两日是否未测收到晋国军报?」
姬无垢眉峰一沉,眼底寒芒簇闪。
姬无垢神色沉凝,似乎在思忖,商玦便又看向他,「三公子此番离开晋赵战场又离开了晋国,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这就是她不会选择三公子的缘故。」
商玦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比你们想像的更久,你们又怎会只道?」
他说的「我们」,自然是连君冽也算在内的。
姬无垢面上疑惑更甚,却仍然未乱阵脚,只道,「这一点,我们却不知。」
商玦的目光从他面上移开,抬眸看向星子稀疏的夜空,「孤认识她,已经很久了。」
此话一出,姬无垢冷冽的神色都现出一丝裂痕,「怎么可能……」
「谁说孤与她相识只有两月?」
姬无垢话语笃定,商玦却更为沉静,他笑意加深,直直看着姬无垢。
姬无垢的眉头瞬时深深地皱了起来,商玦自始至终平静无波,可正是因为如此他的话尤其显的入心,他高高在上,他权势滔天,他认真的说他所图在人,姬无垢眯眸,眼底寒光一闪而过,却是摇了摇头,「世子与她相识不过两月,此言尚早。」
姬无垢神色一凛,便听商玦语声带着薄笑道,「孤并不图蜀国之势,蜀国如今处境并不简单,孤想相助与她需得费一番周折,孤所图,在人。」
商玦眉头维扬,面生些微无奈,「看来孤需要说的再明白些。」
姬无垢眉心一跳,想他和朝夕认识数年,而眼前这人和朝夕相识还不足两月,他们之间如何相比,他神色凝寒起来,「世子以一城换她,无非是为了得到一个让赵国全无防备的契机,只看世子最终以一城换了五城便知道,世子手段高明,可她亦非寻常心性,就算两国联姻,在她心中,世子也不过是盟友,更何况,世子的眼界又岂会在个人?」
商玦又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抚了抚檐下歪掉的风灯,淡淡问一句,「三公子为何弃了与赵国的征战来了淮阴?总不可能是为了淮阴侯府的几把兵器。」
姬无垢眼底闪过一分讶色,似乎是没想到商玦知道他的来歷,那讶色一闪而逝,他的神色依旧沉稳冷冽,一瞬之后问道,「世子此话何意?」
姬无垢眉头一皱,商玦唇角微弯,「出自墨阁,果然连想法都相似,世间之事并非每一件都有利益黑白,这个道理她难懂,但孤相信三公子一定明白。」
商玦拍了拍白月的背嵴,白月「嗖」的一声便窜了出去,直去了水塘之上跳跃玩耍,商玦上前一步站在了走廊立柱之旁,目光跟着白月移动,神色淡淡道,「三公子是在担心蜀国的处境,或者,三公子只是在担心她的处境?」
商玦听着这话只是笑笑,姬无垢眼神一冷道,「不过我很好奇,凭着世子如今的手段和燕国的势力,世子怎么会选择和蜀国结盟,还选择了处境最为艰危的她。」
姬无垢双眸微眯,语气冷峻起来,「她的性子就是如此,做事从来都只考虑利益,对别的人大都不会留情面,燕国现如今势如破竹,她很乐意和世子结盟。」
商玦直起身来,目光不闪不避的和姬无垢对视,弯了弯唇,「还好。」
片刻之后,姬无垢先开了口,「她一定很难搞定吧?」
姬无垢的目光落在朝夕的背影之上,沉着面色并未说话,君冽又是一笑,便和朝夕进了内院,一时间,这内院的门口只留下了两人一宠,商玦神色仍然平静,也不在乎朝夕离开他的臂弯,他眸光温柔的摸了摸白月的脑袋,对姬无垢身上的气势视若无睹。
君冽唇角一搐,转首对姬无垢咧嘴一笑,「那就劳烦三公子在此等候片刻了。」
话音落下,她返身入了内院,竟是未理会姬无垢。
商玦语声平静,如此尤其显得自然而真切,一句话出,场中顿时一默,朝夕看了看君冽和姬无垢,只对着君冽扬了扬下颌,「有何事,进来说吧。」
「正在和夕夕说我们的婚事。」
第122章 总有例外
君冽眉头一皱,朝左前方的一处山石移去……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暗夜,谁会在这里私语?!
君冽一边想一边走,无意识之间走上了回去的近路小道,小道两侧假山怪石伴随着水榭荷塘而立,十分有些雅趣,可因是晚上,反而变得难行许多,君冽放慢了脚步走着,刚走出没几步,忽然听到了一阵极小的女子说话声……
墨阁二部之间相互牵连却又互不知道底细,那位明部首领君冽至今不知其身份样貌。
姬无垢脸色冷的好似冰川一般,闻言已不愿再多说,看着远处自己的落脚客院径直走了过去,君冽本想再问,可看着姬无垢周身的冰冷之势却是打消了继续追上去的念头,他站在原地兀自思量一瞬,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一边走一边数了数如今到了淮阴侯府的诸国贵客,可怎么看怎么都不觉得有哪一个是像白鸾的。
君冽一愕,「你说……白鸾来了?!」
姬无垢唇角微沉,「我不知她身份,可我肯定,她已经来了!」
君冽轻吸一口气,「竟然连你也不知吗?」
话题终于离开了商玦,姬无垢暗沉的双眸这才有了两分明澈,他摇了摇头,「不知。」
君冽正兀自说着,却又忽然一愣,「对了,你知道白鸾的身份吧?」
君冽话至最后已变成了兴味的低喃,好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他也不在乎姬无垢不说话,只耸了耸肩道,「无所谓,至少现在他和我站在一条线上的,等白鸾来了淮阴侯府,或许她能查出点什么来,白鸾……」
他语速极快的分析着,却又更快的否定,摇了摇头道,「不可能,若是他们见过,她怎么会不知道?她之前吩咐我去查过商玦的过往,可是你能想像吗,一个人过去十多年的生活痕迹能被全部磨平,我想除了当年帮商玦回燕国王室的人之外没人知道商玦过去姓什么叫什么藏在哪里,实在太诡异了,商玦到底是什么妖孽……」
姬无垢神色沉沉,仿佛也坠入了什么迷雾之间不得出,君冽既凝重又兴奋,不多时神色一变在原地踱步起来,「难道还有什么东西被我遗漏?商玦三年前回了燕国王室,可三年之前他在哪里世人却不得而知,难道他之前来过蜀国或者赵国?他们见过?」
见姬无垢不语,君冽忽然生出两分凝重来,又道,「真的不可能,你就不说了,当年在蜀国的时候你们就认识,后来到了墨阁更是……再说这两年,她行事的所有安排出入都经了我的手,我想像不出他怎么认识的她,更想不出怎么在我们之前。」
姬无垢眯眸,这一次却未语,他心中的疑问和君冽一样,可是那样一个人为何要对他说假话?想到商玦开口之时那沉稳从容的样子,连姬无垢自己都没生出多余的怀疑来。
君冽神色一变,而后断然否定,「这绝不可能!」
姬无垢唇角紧抿,墨色的衣袍仿佛要和夜色融为一体,这一次他沉默了许久,而后才语声凉凉的道,「他说他认识她在我们之前。」
君冽面上笑意一滞,眉头忽然皱起来,姬无垢不是能说玩笑话的人,第一句他还有些不确定,那么这第二句就让他一点疑问都没有了,「商玦说他认识她许久了?这怎么可能?!他们明明认识只有两个月不到,他还说了什么?!」
姬无垢不理君冽的质疑,继续道,「他还说,他认识她许久了。」
君冽本以为是个什么石破惊天的回答,可没想到姬无垢给出的竟然是这么一个答案,他微微一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什么?他自己说的?你当我那么好骗?!」
姬无垢眯眸,半晌才道,「他自己说的。」
君冽跟的太急,差点就撞到了姬无垢的背上,他勐地停下脚步,有些不豫的「啧」一声,「我问了一路,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怎么就肯定他是为了她呢?」
君冽径直跟在姬无垢身后,连姬无垢是回自己的住地也不管,一路上偶有淮阴侯府的侍卫巡逻,见到他二人忙不迭行礼,又十分奇怪的看着他们,君冽全然不顾,只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的说着话,姬无垢面上的神色越发暗沉,片刻之后脚下勐然一顿!
君冽面色一变有些着急了,连忙大步跟上来,语速极快的道,「商玦到底说了什么?平日里他一个字可都不会多漏的,他第一次面色平静的对我说出『离国墨凤』四个字的时候我简直惊讶至极,你大概想不到,他知道的比我们想像之中多得多,三年前他才回到燕国,一年前才被封为世子,这种魄力手段当真是叫人咂舌,所以他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姬无垢哪里真的能回答他的问题,他抬步就走,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君冽眉心一跳,忽然想起来适才商玦和姬无垢在外面站了许久,他眼底露出两分亮光来,颇有些激动的道,「怎么了?刚才商玦站在外面说了什么?」
姬无垢脚下一顿,语声冷峻道,「就是为了她。」
微微一顿,君冽又道,「不过商玦就不知道了,时而露出些端倪,时而又完全无迹可寻,实在是叫人看不懂他到底为了什么,若说是为了她,也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君冽走出踏雪院的时候又回头朝里面看了一眼,院门已经被关上,挡住了里头的一切光景,君冽转头看了看身边一身冷冽气势的男人,微微一笑,「咱们来的突然,这一幕倒也不像是演出来的,你知道她的性子,她对商玦倒是有些不同的。」
朝夕说完这话转身便出暖阁入了内室,商玦站在原地苦笑一下,她的行事之法只是将他视为暂时利益最大化的盟友,而她的江湖道义里面,他亦只是一个相识不足二月的手段高明的政客,怎么算,他的胜算似乎都不大……
朝夕浅吸口气,「我有我的行事之法,亦有我的江湖道义,旁的你不必担心。」
朝夕话一断,目光一抬恰好对上商玦凌厉又温柔的目光,四目相对,那脉脉深眸之中蕴藏的力道竟让朝夕一时无法抵御,她身未动,心却已往后退了一步,随即转眸,再不看商玦的眸子,对他来说,总有人例外,他说的例外又是谁?!
朝夕话未完,商玦又补了一句,「可对孤来说,总有人是例外。」
朝夕下颌微扬,目光笃定而冷冽,「既然如此,那……」
商玦笑意微苦,「站在权利场上的人,大都该如此。」
朝夕又将眉头一皱,转头看他一眼,「既然知道,又为何说我想的不对,在你的眼中,天下人事物难道不都是可利用之物,否则,拿什么来成就你的野心?」
商玦不用多想就明白了朝夕这话的意思,他唇角微弯的苦笑一下,「孤知道……」
如今的天下,局势难断,能利用的,自然一切都不能放过。
朝夕闻言眉头一挑,看着商玦的目光仍然在犹疑,她没想到商玦这么快就放弃了与她理论,他素来沉稳从容的面色之上生出两分无奈,看上去整个人显得有些挫败,朝夕唇角微动,稍转了身子语声冷硬道,「我的意思是,凡事当以大局为重,且要物尽其用。」
朝夕凝重的样子让商玦有些不忍,片刻之后嘆了口气,「算了……」
朝夕眨了眨眼看着商玦,他到底在着急什么?
心底微动,她顿时有些明白过来,随即眉头又是一扬,燕国与蜀国联姻,强势的一方乃是燕国,怎么现如今倒是商玦如此紧张?如今的境况之下,莫说燕国还没和卫国宋国如何,便是燕国和卫国宋国吴国怎么样了蜀国也只能忍受……
若让她说实话,她是不愿商玦和别国扯上关系的……
朝夕想到了卫诗,又想到了宋解语,她眉头轻皱,眼底闪过一道暗光。
朝夕语气严肃,所言所语皆是从利益出发,这话对任何一个人说都说的过去,可偏偏商玦不同意,他眉头微皱道,「你若与晋国谋策,那孤是否也可同卫国谋策?也可同吴国宋国谋策?如你所言,这几国皆有可利用之地,是否也可成为盟友?」
朝夕看着商玦的目光生出两分怪异来,「晋国乃是五大侯国之一,实力不可小觑,若是能站在我们这边,自然是一大助力,我这样想,有何不对?」
商玦面色绷紧了一瞬,片刻之后眯了眸,「这当然不对。」
商玦唿吸一轻,几乎所有话都被朝夕这一问堵了回去,朝夕问的理所当然问的如此从容,简直显得他万分狭隘,这可不是他的作风。
朝夕闻言眉头皱的越紧,眼瞳微转,「有何不对?」
商玦狭眸,「你既已要和燕国联姻,燕国便该是你唯一的盟友,可你刚才,分明在计算晋国之力,在你心中,晋国也是可利用之一。」
等了半晌,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朝夕眉头一皱,「什么专一一点?」
「夕夕,你是否应该专一一点?!」
第123章 看场好戏
「大公子何必和姐姐置气?姐姐也只是一时煳涂罢了。」
女子说话的声音万分娇弱,无端叫人生出怜惜来,夜色朦胧,远处的暖灯微光绰绰,这样的光景之下,女子的话越发能搅动人心,说话的,正是宋解意。
她眉头微蹙,见身前的男子不言不语便又道,「宋国既然和齐国联姻,自然是向着齐国的,姐姐要成为公子的夫人,如此公子也不相信姐姐吗?」
姜骁沉着脸侧对着宋解意,唇角抿的极紧。
宋解意眨了眨眼,眼底泪光微现,「公子当真不肯原谅姐姐?」
姜骁眉头微皱,片刻嘆了口气,「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算了,她是宋国的公主,自然要朝着宋国考虑,我不会生她的气,也没有原谅不原谅之说。」
宋解意神色一亮,「公子这样想就最好了!」
姜骁看着宋解意的表情轻轻嘆口气,「你待你姐姐很不错。」
宋解意面露薄笑,「都是因为姐姐待我极好,姐姐和公子乃是天生绝配,眼看着大婚近在眼前,可千万不能生出什么乱子才好。」
宋解意说着话回头看了一眼,「公子现在回去找姐姐吧?」
姜骁唇角微抿,顿了顿还是点头,「时辰已晚,我去看看就回去。」
宋解意当即一笑,「好的好的,姐姐见到公子方才能心安。」
姜骁面上笑意一深,当先一步朝着宋解意姐妹落脚的客院走去,顺着府中小道走了小半柱香便到了地方,刚一到门口便见宋解语的贴身侍婢等着,侍婢见到姜骁当即上前行礼,看到后面跟着的宋解意之时眉头一皱面上却又是一松。
「你们公主在何处?」
姜骁问一句,那侍婢当即道,「公主在书房呢。」
姜骁抬步进了院门,又道,「在书房做什么呢?」
侍婢神色一肃,「王上送来的信到了,公主正在看信。」
姜骁点点头,带着宋解意径直朝内院正屋的方向去,二人刚走到院子里便看到宋解语一脸沉色的走了出来,看到姜骁和宋解意一起出来她眉头一皱,不看姜骁先是看向了宋解意,眸光一沉道,「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
宋解意顿时面生敬畏之色,眸光一垂语气犹豫,「姐姐,我……」
宋解语眸色一肃,语气也颇有些吓人,「我定下的规矩,晚上戌时之后不得独自出门,你把我的话听到哪里去了,嗯?!」
宋解意被这话说的身子一颤,而后便十分乖顺的低下了头,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姜骁在旁看的眉头微皱,「五公主是为了劝我不要和你置气。」
宋解语闻言双眸微眯,又转头看向姜骁,半晌唇角一沉,「时辰已晚,大公子请回吧。」
姜骁到了唇边的话瞬时被宋解语此言堵住,他眉头微皱,宋解语去已转身往书房走去,宋解意楚楚可怜的看了姜骁一眼,满是可怜的跟上了宋解语,「姐姐莫气,是妹妹不好……」
宋解语走在前,并不理会宋解意,宋解意眼看着宋解语坐到了书案之后去,仿佛是被她的气势吓住,一时不敢靠的更近,站在门口的位置轻唤了一声,「姐姐……」
宋解语拿了一本册子在手中看着,一言也不回。
宋解意又站了片刻,不敢打扰了宋解语,这才转身出门,将门轻轻带上,一转眼却见姜骁还没走,宋解意嘆了口气走过来,「大公子,都是我不好,我惹了姐姐生气,她这才不愿和你说话,姐姐速来不去别人忤逆她的规矩,都怪我……」
姜骁又皱了皱眉,「这件事自然不能怪你,你也是好意,你姐姐她……」
宋解意低着头,语声微颤,「大公子千万别怪姐姐,姐姐是宋国最为尊贵的公主,连父王都会听她的话,姐姐在宋国便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到了这里自然也是一样的,往常我都记得,今日却有些疏忽了,姐姐每晚都要处理些公事,我,我实在连求她原谅都不敢了。」
姜骁唿吸一轻,语气有些不明,「宋王很看重你姐姐。」
宋解意闻言却拼命点头,「那是自然,姐姐才智过人,小小年纪便名满天下,父王说过,倘若姐姐是男人身必定会成为宋国的世子,不过在我看来,姐姐哪怕是女儿身也是天下一等一厉害的人物,论起治国谋策,姐姐恐怕不输给公子呢!」
宋解意说话之间满是对宋解语的崇拜之意,姜骁又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却仍然是一点动静也去,他嘆了口气,「她既然不见我,我便也该走了,你歇着去吧。」
宋解意赶忙摇头,「不行,我要在这里等着姐姐出来好给她认错。」
姜骁又是一皱眉,「外面这样冷,你……」
宋解意闻言一笑,「放心吧公子,我顶得住的。」
姜骁看了看宋解意纤瘦的身量眸光微暗,本想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唇边又止了住,他轻唿出口气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等一会吧,我先走一步。」
宋解意连忙一福身,「公子慢走。」
姜骁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转身便朝院门的方向去。
姜骁一走,宋解意面上的笑意便淡了下来,站在不远处的侍婢见状走过来,颇有两分沉肃的道,「五公主自己出去连个下人都没带,公主她担心了好一会儿。」
宋解意神色微变,眼中又是一湿,「都是我不好,我没想到……」
那侍婢嘆了口气,看了眼书房又看向姜骁离开的方向,「还有,公主和齐国大公子的事五公主还是莫要插手的好,若是弄巧成拙五公主如何收场?」
宋解意面生沉思,一瞬之后才反应过来似得露出恍然的表情来,可随即又面生担忧的看向紧闭的书房,「可是姐姐的性子实在是,真叫人担心……」
那侍婢也跟着一嘆,却是不敢再多言了。
二人默不作声的站在庭院之中等着,自然是没听见那书房房顶之上的一声轻微嗤笑,暗夜无光,谁也没看见一道黑影从这院中一闪而出,君冽带着一身凉意回去自己住地之时面上还带着兴味的笑意,被辛彻看到,眉头又是一扬,「主子看到了什么好玩的?」
君冽笑意一深,「那可真是很好玩的事!」
辛彻一边迎着君冽进屋子一边问,「哦?那是什么好玩的事?」
君冽解下身上的披风一把扔给辛彻,又兴味的笑了一声,「这世上的人啊,看起来十分契合的不一定是真的契合,有些人沉迷局中,是看不清楚的。」
辛彻接过披风进屋搭好,却还是没明白,「公子到底在说什么?」
君冽微微一笑,自己给自己斟茶,清冽的茶汤温热,他轻抿了一口才道,「说了你也不懂,总而言之将来咱们会有一场好戏看,短则一年,多则三五年……」
辛彻闻言撇了撇嘴,「还有那么久公子有什么好说的。」
君冽眯眸,面上神色一时有些暗沉,「你家公子是在想……要不要做一回好人呢……」
辛彻又撇撇嘴,「公子做好人那也是披着羊皮的狼的,准没好事!」
君冽满是笑意的看了辛彻一眼,嘆了口气,「也罢,终究不是我的事。」微微一顿,他放下茶盏满眸肃然的看向辛彻,「说说,那边怎么回事?」
说起正事辛彻也是面色一正,随即便道,「洛舜华回了书房,谁也没见,似乎歇下了,那梅园的门被锁了,下人也真的不敢靠近,屋子里头朱氏倒是安静下来了。」
君冽点点头,又想起了朝夕的话,「这几日盯着梅园。」
辛彻忙颔首,君冽又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道,「今日别处如何呢?」
辛彻沉吟一瞬,「只有段夫人那里奇怪的很。」
君冽眉头一扬,「段凌烟?怎么说?」
辛彻皱眉道,「段凌烟这两日基本不过问别处的事,和巴陵的书信来往也不多,那个五公主是个闲不住的,可她倒是十分淡然,另外,三公主疯了的事情她上报给了段王后,里面将蜀国大公子的流言提了一笔,段王后那边却没什么反应。」
君冽皱眉,「这哪里奇怪……」
辛彻扬眉,「段夫人似乎太闲了。」
君冽摇摇头不置可否,又想到了那两个公子,「对了,还有两个人……」
辛彻知道君冽问的是谁,闻言不由得露出两分讽刺来,「听说这两位公子乃是段王后尽力扶持的,也是巴陵很有些声望的人物,可到了淮阴之后,这二人却是一点正事都不曾做过,许是没了段王后的管束,这两日他们一个流连在淮阴的妓坊一个徘徊在淮阴的赌坊,左拥右抱挥金如土,玩的不亦乐乎,段夫人知道这些,可她到底只是个夫人,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这二人玩乐。」
君冽本神色寻常的听着,到了这里他才眉头皱起,「不对劲……」
辛彻心头一跳,「公子觉得哪里不对劲?」
君冽将茶盏重重一放,「那个段凌烟不对劲!」
辛彻一愕,有些不懂君冽这话了……
第124章 人亡善后
洛舜华双手发颤的将袖子里的纸条拿了出来!
被揉皱的灯纸上尚有被火燎过的痕迹,饶是如此也挡不住那血红的印记,一把破天裂地的剑,两根缠绕剑身的藤蔓,这个世上,有几个人能认出此印记?
洛舜华不敢深想,可看着眼前的灯纸却不得不多想一步,这显然不是巧合,有人将这灯纸放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看的便是他的反应……思及此,洛舜华干了的汗意再度如雨而下,他握着灯纸的手微微一抖,仔细的去看那画着印记的硃砂。
硃砂是最简单的硃砂,灯纸是府中最常用的灯纸,他便是再如何神通广大单单看着此物也一点头绪都找不出,握着灯纸的手还在发颤,洛舜华连面上的汗滴都顾不得擦,他双眸死死的盯着灯纸,双眸之中明暗光闪,整个人背嵴僵直的坐在敞椅之上,几乎到了奔溃的边缘,静坐片刻,他忽然将那灯纸勐地一揉,定定握拳,眼底生出困兽一般的杀意!
淮阴侯府的客人一共就这么多,当日看到房中印记的人也很多,谁都能将那印记拓印在灯纸之上让他心慌心惊,可那么多人,到底是谁呢?
是燕国?齐国?吴国?离国?还是……
洛舜华心头一紧,刚才回来的时候为何偏偏遇上了君冽?!
君冽说是赏月,可那地方未免太过巧合!
可若真的是君冽,他如此行事又是为了什么……
洛舜华的一颗心砰砰直跳,面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府中连番死人,想到新年之后的诸多事端,洛舜华只觉得有一只大手在幕后操纵着一切,而淮阴侯府所有的乱事,都是那人的手段,洛舜华胸口阵阵发紧,心慌的好像要跳出来,这个人是谁……
死一般的静默之中,门口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蹬蹬瞪」的三声轻响,吓得洛舜华立刻站起了身来,他豁然起身,带的身边敞椅勐地一动,手中一抖,看着掌心的灯纸,他下意识的就想将那烫手的灯纸一把扔掉,幸而及时反应过来才收了手,将掌心一攥,他将那灯纸往袖子里一塞,对着门口道,「谁?」
门外默了默,这才传来恭敬的语声,「侯爷,是小人。」
王捷的声音传来,洛舜华立刻便唿出一口气去,是王捷便好……
理了理衣服,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洛舜华缓缓的坐下去,「进来吧。」
王捷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洛舜华面上的异样,他眉头一皱当即不动声色的走上前来,微微一顿才道,「侯爷,小人听说您将夫人彻底禁足了?」
原本只是关着,如今连吃食都不送了,王捷一脸诚恳的看着洛舜华,却见洛舜华在听到「夫人」二字的时候面皮狠狠的一抽,继而面上又沁出了汗意来……
王捷眉头又是一皱,「侯爷是否身体抱恙了?」
洛舜华低下了眸子,仿佛不敢多看王捷,落在桌案上的手却是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王捷先发现了洛舜华的异常,下一刻,连洛舜华自己也发现了不对,他连忙将手一收,眉头皱的更紧了些,王捷眼底闪过两分犹疑,「侯爷,是否是刚才夫人做了什么……」
王捷的视线在洛舜华身上扫过,不出意外的看到了洛舜华脖子上的伤口,他微微一顿道,「侯爷,夫人现在神志不清,所行所为都不是有意的,虽然是该惩罚,可是现如今府中客人太多,若是侯爷对夫人太过严厉,只怕会招出什么不好的传言来,夫人已经有许多日不曾出来见客了,如此对侯府并无益处,侯爷,您看呢?」
王捷语声沉着的说着,洛舜华不见双手发抖,连面上的汗意也止不住的往下淌,王捷到底也实在侯府多年的人,见此眼底闪过两分忧虑,「侯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当然是出了事,不仅是出了事,还是出了大事!
洛舜华一颗心跳若擂鼓,可他却不知如何开口,他心中紧张慌乱到不行,急需要一个突破口,可对着王捷,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极端的惊悸和烦躁让他快要发疯,他狠狠的咬了咬牙勐地抬起了头来,「你不必问了,什么事都没有!」
洛舜华说话之时因为太过紧张连声音都在发抖,王捷听着心中疑惑自然更甚,可对上洛舜华那分外排斥的眸子,他却是不敢多言一句,「那侯爷,夫人那里……」
洛舜华又转了眸,「三天时间而已,给夫人一点教训。」
王捷心中一嘆只好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洛舜华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得道,「对了,夫人眼下神志不清自然没办法见客,再加上灵修刚走她还在悲痛之中,这等境况留在府中并无好处,还是想法子将她送去城外的别院小住吧。」
这想法倒也算合理,王捷便问,「何时送夫人离开呢?」
洛舜华双拳勐地握紧,一双眸子犹豫的看向窗外,半晌才道,「明,明夜吧……」
王捷一愕,没想到洛舜华的想法变得如此之快,想了想却还是赶忙应承下来,「明天晚上吗?好,那小人这就去安排人马,自然会将夫人稳妥的送去别院的。」
洛舜华闻言又勐地站起身来,他烦躁的原地来回踱步,没多时又摇了摇头,「算了,不送出去了,等试剑大会之后再说这事,这两日还是交代一番,府中之人不许多嘴多舌,夫人痛失爱子身患隐疾,正在静心养病之中。」
片刻之间连番变化,哪怕洛舜华再如何掩饰,他的神色也早已经出卖了他,王捷点点头,看着洛舜华的目光便有些深究,他浅吸了口气,从自己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递了上去。
「侯爷,您面色不太好,先擦擦汗。」
被王捷这么一说洛舜华才发现自己面上汗滴成串,他接过王捷手中的帕子,看了看这个府中的老僕,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堪堪被止了住!
王捷看着洛舜华的神色一颗心骤然抽紧,想了想王捷有问一句,「侯爷,是不是府中出了什么事,还是您在为二小姐的事情犯愁?」
不提洛灵珺还好,提起洛灵珺洛舜华更是绝望……
他将手中帕子往桌案之上一放,那手仍然还在抖,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大手,仿佛还能感受到朱氏那纤细的脖颈在自己掌心一点点的变软变僵,他勐地攥拳,背嵴仿佛遇到了大力一般的被生生压弯,王捷还站在桌案之前看着他,洛舜华抬眸看了王捷一眼,忽然再度无力的坐倒在了椅子里,一手捂脸,一手紧紧地抓住了敞椅扶手。
良久的沉默,不知洛舜华怎么想的,他忽然抹了一把脸,而后神色沉定的看向了王捷,「此事我只告诉你一人,因为这件事需要你去善后。」
王捷心中「咯噔」一下,果然还是出事了……
「侯爷……侯爷有吩咐请讲便是!」
王捷心中略有一瞬的犹豫,洛舜华却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的盯紧了王捷,片刻之后他语声微哑的道,「夫人……已经死了……」
王捷不知出了什么事,可看到洛舜华神色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不会是简单的事,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听到洛舜华此话的时候他还是如遭雷击的愣在了当地!
朱氏……竟然……死了?!
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卡住,王捷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怎,怎么会……夫人只是神志不清……怎……怎么会死了?!」
王捷磕磕绊绊的问出此话,对上的却是洛舜华那双冷极厉极的眸子。
王捷眼瞳一缩,勐地吹下了眸子,他知道,他问到了不该问的话,而看洛舜华此刻的反应,他那问题的答案几乎就要唿之欲出了,朱氏竟然是被……
满脸冷汗的人换成了王捷,他低着头梗着脖子,好半晌才语气不稳的道,「侯爷……侯爷打算如何善后,不管如何,小人必定为侯爷差遣。」
洛舜华的目光终于从王捷身上移开了半分,他似乎沉思了一瞬,而后才道,「天气尚且寒冷,就让夫人好端端的待在梅园思过,等试剑大会之后,再以夫人哀伤过度身患重疾,后不治而亡的名义发丧,此事要做的滴水不漏,任何人都要瞒住!」
微微一顿,洛舜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你也说了全然禁足会有些不好,既然如此,从明日起你每日亲自给夫人送饭,务必要让所有人都无法察觉。」
寒意从脚底漫上,王捷听着洛舜华不带丝毫感情的话一瞬间如坠冰窖。
去给一个死人送饭,还要做的不着痕迹……
未第一时间等到王捷的回答,洛舜华目光一转又看向了王捷,那目光冷漠且带着偏执,仿佛还有正在酝酿的危险,王捷汗湿后背,素来沉定的人也忍不住的抖了抖。
艰难的抿了抿唇,王捷知道,到了现在这一步他现在只有一个选择。
「侯爷放心,小人……知道该怎么做。」
屋内的洛舜华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屋外,莫东亭悄无声息的反身离开……
第125章 晨间温存(题外话必看)
夜尽天明,晨起的曦光未亮,水塘之上还有薄薄的雾气。
王捷带着两个膳房的下人提着两个食盒脚步沉重的朝梅园走去,他抬了抬眸子,整个淮阴侯府静谧安好,拥尽了天下最好的富贵,往常他觉的能住在这里的主子必定是积攒了八辈子的福气,王捷轻嘆了口气,继续表情僵硬的朝着梅园走去……
不多时便看到梅园紧闭的院门,王捷定了一会儿神,转身接过食盒,道了一句「你们在这里等我」便上前两步去敲门,敲了两下,又等了一会儿才等来开门的人,一个婆子睡眼迷濛的打着哈欠,一看到是王捷来了神色顿时一醒,唇角扯出两分笑意的道,「王管家怎么来了?昨日侯爷不是说过这里不许……」
王捷眉头一皱进了院门,「夫人和侯爷是结髮夫妻,侯爷在气头上说说而已,怎么可能真的不管夫人,夫人眼下心境不好是该静养,可饭食却不会少的,从今天起,每日我亲自给夫人送饭,别的人不要放进来打扰了夫人。」
那婆子忙不迭的点头,又跑在前头去给王捷开门。
那婆子一边开门一边道,「夫人这一夜倒是十分安稳呢。」
门锁被打开,婆子「吱呀」一声将门推了开,大抵是想进门一同服侍,婆子当先一步跨进了屋门,王捷见状神色一变,一把将婆子拉了住,「你在外面守着,谁也不准靠近,夫人眼下神志不清偶尔会乱说话,你们可当心些。」
微微一顿,王捷又道,「再者说,你别忘记你的姐妹是怎么死的了……」
那婆子面色一变,骤然想起这屋子里头死过一个人,一时间别说去侍候,便是进这屋子她都有些膈应了,那婆子顺势跨出来,笑着道,「好,那小人去守着,王管家去吧,不过夫人眼下的样子……恐怕不会轻易用膳的。」
王捷挑挑眉,「做下人的,主子不吃我们有什么办法?」
那婆子闻言立刻面露恍然,忙不迭的点头走到了不远处的内院门口,王捷看着她走远,将门轻轻一合,抬起脚步朝主屋走去,入门便是正堂,正堂之中一眼望尽,朱氏绝对不会在此处,想了一想,王捷径直绕过屏风月洞门往内室去。
内室的房门被合着,王捷站在内室之前,顿了顿才伸手推门……
门一推开,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王捷面色紧绷的站了片刻,这才抬步而入,朱氏的内室布置十分华贵,此刻锦绣帷幔都被放下,堪堪将放在屋子尽头的床榻挡了住,王捷目光四扫,最终将目光定在了几层紫色帷幔之后的床榻之上,微微一顿,他抬手将帷幔掀了开。
一层一层的帷幔被掀起,至最后一层之时王捷的手一抖,牙关紧咬,他一把将帷幔掀了起来,视线豁然开朗,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之上的人。
朱氏外袍半褪的躺在床上,深红的锦被盖住了她的下颌,从王捷的方向看过去,朱氏静静的躺着仿佛还在睡着,可王捷知道,在他三步之外的,是个昨夜便断了气的死人!
拿着食盒的手一抖,王捷转身便将帷幔放了下来。
目光扫向不远处的软榻,王捷脚步僵硬的走了过去,将食盒往桌案之上一放,而后便神色沉静的坐了下来,目光微抬,恰好能看到那垂着帷幔的床榻。
屋子里没有生暖炉,二月的冬寒让整个屋子冷的好似一座冰窟一般。
王捷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脚底窜上直钻入心,忍不住的打了个抖,食盒里头的东西王捷半分未动,只神色暗沉的小坐了片刻便转身走了出去,将门一开,几个负责看门的婆子都已经站在不远处等着,见他出来,都眉头一皱看了过来。
王捷轻唿出口气去,「过来把门锁上。」
一个婆子当即上前来锁门,王捷走出两步道,「夫人的境况似乎有好转,只是沉浸在世子离开的悲痛之中,侯爷的意思是小惩大诫,你们几个平日里莫要打扰了夫人。」
几个婆子哪里会不明白,当即便点头应是。
王捷微微颔首,提着食盒走了出去,直到走出梅园的院门王捷才觉得身上多了两分暖意,他深吸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食盒,而后才带着下人抬脚朝自己的院落走去,还没走出几步,赫然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君冽,君冽一身紫衣面带薄笑,似要出府。
王捷神色一动便恭敬的让至一旁,本以为君冽这等人物不会屈尊降贵的和他打招唿,却不想君冽竟然径直走到了他面前来,扬唇一笑,「王管家这么早去了何处啊?」
王捷唇角扯出一抹笑,「回公子的话,刚才去看望夫人了。」
君冽眼底闪过一抹笑意,随即点了点头,「竟然是王管家亲自去送饭食吗?」
王捷笑意便有些僵硬,「正是,是因为……」
君冽目光却落在食盒,「听闻夫人近来病重,我倒是知道几个药膳的方子,就是不知道夫人平日里所用的饭食都是何种模样?」
王捷眼神一闪,「公子费心了,夫人现如今是心病。」
君冽恍然的「奥」了一声,目光移开长长的嘆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君某就实在是无能无力了,人死不能復生,只能……让夫人节哀顺变了。」
王捷自然只能赔笑点头,幸而君冽似乎有事急着走,没说几句便放过了他,王捷弯着身子恭送君冽离开,君冽一走他便也赶忙走开,可没走出几步他身形又是一滞,回头看去,早已看不到君冽的影子,可不知怎地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王捷呆呆站了片刻,身后的下人面面相觑一瞬都觉得有些奇怪。
「王管家,离国公子已经走了。」
王捷赫然回过神来,还没说话,远处却有下人朝着他走来,那人乃是跟在洛舜华身边的亲信,王捷一眼便认了出来,他心中又是「咯噔」一下,一时连唿吸都放轻了,下人看到他神色顿时一亮,而后便道,「王管家,侯爷在找您呢,今日有新客来!」
王捷眉头一扬,心中微微一松,转手将食盒交到身后的膳房下人手上便和来人一同离去,膳房下人看着王捷走开,那膳房下人掂了掂食盒眉头忽然一皱,他忙不迭的将食盒打开,顿时傻了眼,一旁的那人也看见了,也是皱了皱眉。
「这饭食怎么原封不动的,夫人不喜欢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没得出个答案,抱着食盒朝膳房而去……
踏雪院里,朝夕一睁眼便看到一张静在咫尺的脸。
帷幔挡住了晨光,内室之中还是一片灰暗,可因为离得近,商玦面上的一寸一毫都被她看的清清楚楚,稜角分明的侧脸近在眼前,她整个人都紧挨着商玦,商玦平躺着唿吸绵长,紧实的身体好似一个暖炉,但凡她挨着他,连手脚的冰凉都褪了七分!
平日里的商玦风华凛然高高在上,可到了这时,他那睡颜之上却又是全无防备的纯良无害,机谋手段心计城府都散去,只有那温暖的体温和好闻的男子气息让人目眩神迷,许是这种意外发生的太多,朝夕并没有像往日那般惊疑慌乱,她甚至还多看了商玦一瞬,仿佛是在分辨商玦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片刻之后她才缓缓的反转身子移开些距离……
朝夕的动作极轻,她本以为会像前几次那般不着痕迹,可没想到就在她刚移开不到一个拳头距离的时候,平静睡着的商玦忽然一个翻身将她抱在了怀中!
他的手随意搭着她的腰,脑袋挨在她发顶,竟然是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了怀中,他身量高俊,宽肩长臂,朝夕被他搂着,铺天盖地皆是他的气息,淡淡的芙蕖香在床帏之中萦绕,一瞬间内室之中的温度都升高了,朝夕绷紧了身子,动都不敢动一下!
他并非没有抱过她,可那是在外面,有别人,是在做戏,而眼下,是在床榻之上,是在床帏之内,二人只着了中衣,少了几层阻隔,气息和心都仿佛会离得更近,而这样近的距离,朝夕和任何人都不曾有过,她心中一急,瞬时便想出手……
寒蝉就紧紧地贴在指间,可她却一时顿了住。
愣了愣神,朝夕咬着牙关将落在自己腰上的手往下掰,然而她不动还好,她一动,那只手臂竟然抱的更紧了,只一剎那,她整个人都和商玦贴在了一起,商玦的气息落在她头顶,她仿佛能感受到商玦胸膛上分明的肌理,朝夕屏住唿吸,手都不知往何处放……
身子再度绷紧,朝夕一颗心提着朝外挪动,那只手臂紧实有力,她只敢小心翼翼的磨蹭,不想惊醒商玦只能收效甚微,朝夕觉得脸上发烫,本想心一横挣开便是,可她现在睡在商玦的地方又怎么解释,她们从来都是泾渭分明……
朝夕从未这样犹豫不决过,更不知晨起的时光如此叫人煎熬,她本就焦躁懊恼至极,可她不知更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就在她小心翼翼做挣扎之时,腰间的手臂忽然动了,继而,头顶上传来一句她此刻最不想听到的话!
「咦,你怎会在孤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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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舍之不得
「咦,你怎会在孤怀里?」
商玦语声微哑,语气之中尚且带着丝晨起的迷濛,他问的平平淡淡,可在朝夕这里却好似巨石入水惊起破天波澜,朝夕本来就紧绷的身子更为僵硬,一瞬之后,她一把拉开商玦的手朝里一滚瞬间离开了商玦的怀抱,她撑身坐起,看着商玦的目光发沉!
商玦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那双眸子里哪里还有睡意!
不仅如此,他那眼底似乎还有一丝笑意……
朝夕心中一沉,立刻有些明白过来,眉头狠狠一皱,朝夕掀开锦被便要跨过商玦下去床榻,可她还未走出一步,商玦一把将她的手腕拉了住,朝夕皱眉回头,便见商玦缓缓的坐了起来,一双眸子深深的看着她,「你体寒,孤知道。」
这话好似在为她开脱,可朝夕并不觉得这话让她开心了多少。
朝夕挣了挣,却并未挣脱商玦的手,她眉头一皱定定的看着商玦,「你早就醒了?」
这话是疑问,却也是肯定,商玦唇角微动,到底说不出哄骗的话来,朝夕唇角微抿,抬手便甩脱了商玦的手,一转身下了床榻,「无聊至极!」
落下这冷冷的四个字,朝夕兀自走到了铜镜之前穿衣,她身上只着了中衣,虽然并不裸露,却越发显现出曼妙的身段,商玦见此唇角一弯,也掀开锦被下了地,他身姿挺秀的站在床边,目光落在朝夕的背影之上,若渊的眼底划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热烫。
「你是怕孤发现?不过逗逗你罢了。」
朝夕正在着衣的手一顿,目光在铜镜中一扫而过,正好从镜中看到了商玦的表情,她眉目一冷,仍然自顾自的着衣,商玦见此便好整以暇的走到了朝夕身后来,如此一来商玦整个人都出现在了铜镜之中,二人人影在镜中相合,远看着仿佛抱在一起。
商玦静静看着朝夕的表情,末了道,「你在介意什么?」
朝夕系襟前丝带的手微微一顿,眉目肃然的抬了眸,两人目光在镜中交汇,片刻之后朝夕又低了头,「并非介意,只是你我之间不该越界。」
商玦眉头微微扬起,唇角的笑意稀薄了两分,「越界?」
朝夕低着头将腰带一紧,神色镇定的去拿外袍,她将外袍展开,动作沉稳的套在了身上,衣袍套上,如瀑的墨发却被压在了外袍之内,朝夕正待抬手去整理,却不想站在身后的商玦当先一步上前,商玦自在从容的抬手,两手将朝夕的墨发捧了住。
他动作温柔小心,仿佛含着万千珍重,可就在他捧起朝夕墨发的那一刻,站在他身前未动的朝夕忽然转身朝他袭来,一默寒光一闪而过,商玦下意识便急退……
内息皱起,大红的外袍如芙蕖一般盛放,朝夕出手极快,那常年藏着袖中的寒蝉此刻就落在她的指间,寒芒簇闪,杀气四溢,她内力比不得商玦,可那近身击杀的速度却十分极快,再加上刁钻的角度和出手的利落,便是商玦也不敢大意!
曦光微明,一片安静的内室之中瞬时间杀气四溢……
商玦闪身后退,朝夕近身逼前,商玦眼底闪过一抹流光,唇角微微一弯一劲儿往后退,眼看着快到了床榻方才停下,朝夕双眸微眯,指间寒芒直逼他脖颈之间,她表情并不显戾气,可那绝对的冷静却是叫人胆寒,偏生商玦半点不怕,他亦提了内息,闪身便避!
朝夕的速度已经快到极致,可商玦仍然会在她出手的前一秒做出最准确的预判,每一次,她的刀锋都堪堪擦过商玦的衣袍,看起来就要命中,却又根本伤不到他分毫,朝夕看着他一次一次的闪避却依旧闲庭信步的模样眼底是止不住的心惊!
从拿到寒蝉至今,她的手法从未在哪个人面前完整的暴露过,天下见过她使寒蝉的人都死了,便是见过的也都未有能和她过招的机会,她的手法,她的路数,天下之间无人得知,可如今,站在她面前第一次见她手法的商玦却能对她如此了如指掌!
商玦面色从容,唇角尚有薄笑,他并非身法高明的躲避,而是对她手法路数明知在心的游刃有余,朝夕起先尚在疑惑,可等到过去百招,她方才真的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此一来,她心中更是心惊,他可以知道她墨阁的过往,却绝无可能知道连君冽等人都不曾见过的东西,眉头越皱越紧,朝夕的手法亦越来越凌厉,见她如此,商玦唇角笑意彻底淡去!
「你内力不足,如此使刀会被反噬!」商玦语声沉定,是对她少有的严肃。
朝夕闻声双眸又是一眯,「你怎知我练的何种武功心法?!」
商玦眉头微皱,朝夕手中招式一变,却又是另外一种路数,可哪怕是换了路子,商玦仍然能在她的刀锋之下叶不沾身,他对她的出招瞭然于心,看到她的第一招变能想到之后的十招,朝夕牙关紧咬,怎么都想像不出商玦是怎么做到这一步……
他可以调查她的过往,甚至得出那么多机密,可若非对她的心性和习惯谙熟于心,又怎么能对她的出招做出如此准确的预判,而她这么多年从来擅长伪装,她的那些心性习惯岂能是情报组织能打探出来的,哪怕是无忧谷也绝无可能!
「孤探过你的内息深浅……」
又过了十招商玦才回答了她的问题,这内室的方寸之地变作了他们近身搏击之地,朝夕内力全出杀气汹涌,却仍然沾不到他的身,商玦不还手,可朝夕知道自己伤不到他,伤不到便伤不到,朝夕却不信商玦此话,她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会信?!」
商玦眼底闪过两分无奈,看着朝夕仍然没有停手的样子忍不住的摇了摇头,他也只着了中衣,全身上下连一件饰物都没有更别说兵器,眸光几转,商玦躲闪之间一把扯下了床边的紫色纱幔,长长的纱幔在商玦手中狂舞,好似灵蛇一般朝朝夕裹去!
那纱幔毫无杀伤力,朝夕眸色一冷杀意更浓,折腕挑刺,出手如电,商玦本一直躲避,此刻却忽然主动欺近,那帷幔舞的好看,却根本不堪一击,朝夕手中刀锋一转那帷幔便断做了两节,朝夕眉头一扬,出手又去攻商玦,却不想拿断掉的帷幔竟忽然活了一般的朝她手腕缠了过来,纱幔一缠既准,朝夕使刀的手顿时被定了住!
朝夕眼底一暗,好一个兵不厌诈!
一抬眸,果然商玦眼底又有了笑意,她冷笑一声,抬手便要斩断帷幔,可商玦仿佛早就料到,他不退反进,身若幻影的在朝夕周围一转,朝夕只觉得腰上一紧,下一刻她整个人都被缠了住,两只胳膊都被缠紧,哪里还能再动?!
如此却还不够,商玦手上巧劲儿一推,眼看着就要将朝夕推到床上去,电光火石间,却见朝夕手腕诡异的一错,那寒蝉在她手中生出个十分刁钻的弧度,「哗啦」一声,那裹着她身子的纱幔应声而破,束缚解除,朝夕想也不想的就朝商玦扑了上去!
商玦作势要躲,动作却又慢了一拍,朝夕锁腕顶肘,一掌击在他肋下,商玦这次似乎没有判断准确,毫无防备之下人已跌倒在榻边,而朝夕倾身欺上,膝头跪在床沿,整个人居高临下的罩着他,手中的刀堪堪比划在他脖颈之上,商玦知道,他只要一动,必定见血!
朝夕穿戴齐整,可外袍却有些松散的敞开着,商玦本就只着了中衣,此刻就更为狼狈,那襟口开得极大,里头里衣锁骨皆可见,他半侧坐在榻边,身后便床柱,朝夕的刀顶着他的脖子,他便只能靠在床柱上动也不能动,分明极狼狈,可他面上的表情却还是闲适,朝夕看着他那云淡风轻的模样,简直恨得牙痒痒……
「你眼里有杀意。」
因为寒蝉相逼,两个人一下子离得极近。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有对方的影子,商玦一说话,灼热的唿吸就落在朝夕的鼻尖,一番缠斗,二人都有些微喘,不说话时,那唿吸声都带着灼热的温度,分明杀气四溢,却又忽然暧昧的紧,朝夕紧了紧握着寒蝉的粉拳,冷冷的眯了眯眸子!
见她不答话商玦也不恼,顿了顿,商玦垂眸色扫了一眼落在自己颈间的寒蝉。
再多一寸,寒蝉便会刺破肌肤见血,可朝夕的手握的很稳。
商玦唇角微弯,与她四目相对,「怎么?对孤下不去手?」
朝夕眼瞳一缩,顿时往前逼近了半分,她的模样看起来更为兇狠冷酷了,可那刀尖还是没挨着他,似乎是看出了商玦眼底的戏嚯,朝夕蓦然冷笑一下,「你是堂堂燕国世子殿下,位高权重权势滔天,我怎么敢对世子殿下做什么?!」
商玦挑挑眉,目光往她身上一扫,仿佛在说着还说没做什么……
朝夕眸沉似墨,根本不理会他的目光,她仍在想适才的过招,可商玦显然兴致好很多,他嘆了口气,身子微微直起,「你自然不是不敢。」
商玦直起身子的剎那便要撞上寒蝉,朝夕却手一松往后退了半分。
商玦唇角微弯,接着道,「你是……捨不得。」
------题外话------
o(╯□╰)o囧,这是昨天的哟哟哟~今天的还是在晚上。
第127章 恍似故人
「你是……捨不得。」
商玦弯着唇角,面上挂着薄淡的笑意,神态云淡风轻,唯有那一双眸子幽沉到了极致,朝夕听着这话,再对上他的眸子,心头莫名的一阵发紧!
咬了咬牙,朝夕眼底生出一丝寒芒。
捨不得?!可笑……
「你……」
朝夕只来得及说一个字手便被商玦一把握了住,他们本就离得极近,如此更是唿吸相闻,朝夕握着寒蝉,商玦握着她的手,他弯了弯唇,继续道,「燕国现如今在十二侯国的地位,孤的权势,哪一样你都捨不得,夕夕,你的心思孤太明白不过。」
阵阵发紧的心忽的一松,朝夕紧皱的眉头都展开了半分,她看了一眼二人交叠的手,冷笑了一声,「是吗?眼下我确捨不得,可王后,却不一定了。」
朝夕直起身子挣扎了一下,商玦从善如流的放开了她,他仍旧坐在榻边微微抬了头看着她,眼底仍然是如渊海一般的深沉,不知藏着什么暗涌。
朝夕直直站着,指间的寒蝉仍然闪动着寒芒,她定定的看着商玦,眼底满是探究和惊愕,她自是没忘记适才商玦见招拆招的精准,那样的谙熟于心只有朝夕相处过并且时常和她交手的人才能做到,可是眼前这个人分明只认识了两个月,怎么可能?!
「你到底……」
铺天盖地的疑虑再度涌来,朝夕却不知如何开口来问,她知道,任何问题商玦都能给出完美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只会是一时的开解,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再度让她失去掌控之力,继而又陷入无头绪的混乱之中。
商玦见她神色凝重面色也是一敛,「你想问什么?」
朝夕粉拳微攥,一瞬之后却是摇了摇头。
虽然不问,可她的表情却没有半分的轻松,商玦眉头一皱站起了身来。
「你既不问孤,便是在疑孤。」
商玦一眼道破,朝夕不由心中一跳,眼前这人对她的瞭若指掌让她有些不安起来。
商玦见她沉眸不语神色不由得一正,连语气都有些慎重起来,「夕夕,看一个人的目的,只需看结果他是否会得利,至少到现在,燕国并无所获。」
现在无所获,并不代表以后没有……
朝夕眉头一皱,心中如此作想,商玦却立刻知道了她在想什么,他弯了弯唇,「现在没有,以后有没有,全看你自己,那个时候,或许你再无需燕国这个盟友。」
朝夕眼底浮光明灭,眼前这人将她看的通透,自然也知道她的性子,现在她没有更好的选择所以才依仗燕国,等到了以后她有了更好的选择或许就不会再和燕国结盟,说到底,他深深知道她是如何一个以利益为重的凉薄之人,他既然看的如此清楚,却为何选择和她结盟?还是以联姻的方式……这方式太过牢靠,因为牢靠,所以麻烦!
在朝夕心中,商玦绝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人!
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从一开始就藏在心底的疑问再度浮出,可和最开始相比,朝夕此番的排斥却更少,两月下来,商玦莫名给她心安之感,竟让她不知不觉中连对他的怀疑都少了三分。
这在以前从未有过……
朝夕想到这里心跳忽然有些快,仿佛有什么事情正在默默的脱离她的掌控而她尚不自知,她浅吸口气,仍然看紧了商玦的眸子,「为何对我说这些?」
商玦闻言面上肃然才少了一分,弯了弯唇,眼底露出两分类似怜惜的情绪来,「因孤深知你的性子,孤若不说,你便会想到别处去。」
他语气之中带着淡淡无奈,朝夕听得心头某处一塌。
抿了抿唇,朝夕又问,「你我相识不过二月,你是如何这般了解我?」
朝夕问的直接,眼神更是锐利,从新年之前的雪夜初见,到今次的淮阴侯府,一桩桩一幕幕,所有的疑窦都来自于他对她的了解,这实在太过诡异。
商玦面上本有薄笑,听到朝夕这话笑意却忽然一收,「孤……」
他动了动唇,却只说出这一个字,继而便是一阵缄默,只是那看着她的眼神忽然深重起来,深沉如渊的眼底仿佛有什么要破蛹而出却又被生生压住,忽然间,他眼底竟还闪过一丝伤痛,那情绪一闪即逝,却被朝夕牢牢抓住,她心头一震,再去看时商玦时他的目光又只剩下了深沉莫测,朝夕心底越发不解,商玦却陡然转过了目光。
他从来沉稳如山,第一次在她面前现出一丝狼狈。
目光错开,朝夕便再抓不住他的任何异样,她心底有股子刨根问底的冲动,可看着商玦没有一丝瑕疵的侧脸却明白她问了也问不出,想到适才商玦的眼神,朝夕知道,他选择了她一定有缘故,且那个缘故深重无比,不可轻言于口。
死一般的沉默只持续了一瞬,商玦在转过头来时面色又变的毫无破绽可循,他静静看着朝夕,上前一步将她的外袍拉了拉,又抬手,将她拢在衣服里的墨发捧了出来,朝夕站着未动,只因他那动作满是温柔和珍视,她心头热烫一瞬,脚下仿佛生了根。
「孤要了解一个人,两月足以。」
商玦还是给了答案,可这个答案来的太晚,这中间自有权衡并非真心。
理好她的墨发商玦后退一步,「让子荨侍候你梳洗。」
商玦语气极淡,说完这话便转身更衣,他身量高俊,看起来劲瘦,可那薄薄衣衫之下的身体却是钢铁淬鍊般的硬实,朝夕站在原地并未立刻喊子荨,只看着商玦着衣,知她还站在原地,商玦更衣的动作忽然变的缓慢,朝夕皱了皱眉,转身走了出去。
朝夕皱眉走到内室,下意识便回头看去,这一看,只见商玦竟然拿着自己的外袍未动了,她看不到他的脸,却觉得她周身忽然笼罩了一层哀伤,这和她在他眼底看到的伤痛万分契合,朝夕心中越发疑窦,为何哀伤?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未曾多留,朝夕心中发沉的出了内室……
稍作梳洗,子荨手脚利落的摆好了早膳,朝夕到了偏厅却不见商玦的人影,她正在疑窦,却听子荨道,「公主,殿下说让您先用,他在书房。」
朝夕眉头一扬,商玦哪怕高高在上,却从不叫她等,且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二人一同用膳,怎么今日这样不同?
朝夕唇角微抿,面无表情的坐了下来,一边又问,「他在做什么?」
子荨面生出两分疑惑来,「说来也是奇怪,殿下虽然在书房,可奴婢进去的时候殿下什么都没做,就站在窗子边看着外面不知想什么,好像是……好像是在发怔呢……」
子荨语气有几分惊讶,在她的印象之中,商玦温雅从容手段高明,在他的身上从来都是凛然风华无双贵胄,哪里还会有沮丧沉郁这些表情,发怔这等事更不会是商玦会做的,她有些疑问的看着朝夕,「公主,是不是燕国出了什么事啊?」
这是子荨想到的第一可能,可看着朝夕的神色,她知道自己猜错了!
朝夕拿着筷子的手早就顿住,她不知道商玦现在的异常和早上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朝夕未答话,子荨便也不敢乱说什么,主僕二人正一阵沉默,坠儿却从外面走了进来,在门口恭敬道,「主子,离国公子来了。」
朝夕回神,放下筷子便朝暖阁走去,「叫他来暖阁。」
坠儿应声而去,子荨看了看桌上原封不动的早膳嘆了口气!
君冽来的很快,一进门就看到了朝夕站在窗边的侧影,她深深皱着眉,仿佛遇到了什么难事,君冽心中「咯噔」一下,「怎么?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朝夕抿着唇,半晌才转过头来,「还是没查到商玦的从前吗?」
君冽骤然睁大了眸子,「怎么了?你知道的,上次我们什么都没查到,这才几日的功夫自然不会有什么新的线索,那你忽然这么问是因为……」
朝夕眉宇之间生出两分烦躁,「我觉得他从前应该见过我!」
君冽眼底一亮,却又听朝夕道,「可是我却一点印象都没了,这不可能!」
君冽深吸口气,上前两步道,「他对了说了什么吗?」
朝夕摇摇头,「正是因为什么都没说我才疑惑。」
君冽唇角一扬,笑意有些莫测,「他没对你说什么,可却对姬无垢说了些话,你不想知道吗?」
朝夕皱眉转头看着君冽,「对姬无垢?!」
君冽点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就是那日……」
朝夕这才想起那一日二人曾在这踏雪院的门口有过片刻的独处,可是商玦的性子她也有两分了解,他能对姬无垢说什么呢?
见朝夕面上满是疑窦,君冽索性道,「他和姬无垢说,他比我们认识你都早,不仅如此,他此番选择蜀国就是为了你……怎么,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朝夕闻言眼瞳一缩,「比你们认识都早?!为了我?!」
君冽点点头,朝夕面上的疑窦却更重了……
难道真的是故人?!
第128章 曾有一人
「比你们认识都早?!为了我?!」
朝夕眼瞳一缩,心头狠颤了一下,君冽不可能拿这等事骗她,但是怎么可能呢……
她有过目不忘之能,凭着商玦对她的了解程度,他们不可能是萍水相逢,可过往的十六年里,除了朝暮,除了这么几个最亲信的属下,还有谁和她深入相处过?!
何况,商玦说他此番选择蜀国是为了她……
朝夕面色沉凝,一双眸子黑沉沉的颇有些吓人,君冽在旁看着神色也是一正,「我和他都百思不得其解,我与你相识在后,可他和你相识在前,蜀国王宫你们就见过了,可商玦说他比我们认识你都早,这实在是无法解释。」
说着话君冽苦笑一下,「偏生我们对他的过往还追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朝夕牙关紧咬,片刻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
君冽嘆了口气,「想不起来就不想,至少现在为止商玦还没有恶意。」
朝夕眯眸,默了默才道,「我仍然坚信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意,猎人更不可能一开始就告诉猎物自己的目的,商玦的地位权势,都叫人不得不慎重。」
君冽摇了摇头,「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此举危险,可你选择兵行险招,如今这些,你便早该预料到,至于商玦的目的,或许是真的为了你呢?」
朝夕唇角微抿,为了她?!为了她什么……
君冽见朝夕面色暗沉继续道,「你若觉得不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沉眸摇了摇头,朝夕转身走到了榻边去,「我们不是一直在与虎谋皮吗?」
听着朝夕的话君冽便是一笑,「你对他,果然还是不同的。」
朝夕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依旧冷冽,她定了定神,语气冷淡,「他的过往,还是要查的,一日查不出一日不能停下,你今日来必定是有事,直说便是。」
君冽微微颔首,眸色一肃,「梅园有异。」
朝夕正在给自己斟茶的手一顿,她皱着眉,目光投向窗外的明亮曦光之中,纤长的指尖在白瓷茶盏之上摩擦一瞬,而后便道,「朱氏出事了?」
君冽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而后才点头,「是。」
朝夕唇角微弯,端起茶盏来轻抿了一口,「朱氏已经被禁足了多日,如今的淮阴侯夫人如今和一个囚犯无异,如今诸位贵客都在府中,洛舜华是不会给她机会添乱的,让我猜一猜,现如今的朱氏不会是……已经死了?」
君冽没想到朝夕一说便准,表情一时有些意外,「你怎知道?」
朝夕放下茶盏,目光仍然看着窗外的晨光,她眯了眯眸子,「洛舜华心狠手辣,任何挡在他权势名利路上的人他都会剷除,朱氏知道的太多了,又因为洛灵珺与他生怨,眼看着试剑大会将近,朱氏却被彻底禁足,我猜,朱氏一定说了什么踩到了他的底线。」
「这件事眼下是被瞒着的,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朝夕面露沉思,「我在想,朱氏做了什么让洛舜华下了这个狠手。」
君冽闻言也面露疑惑,「按理说洛舜华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乱子来……」
朝夕忽的攥拳,「莫非,是和那记号有关?!」
君冽神色一愕,随即眼露明光,「有可能,洛舜华在路上见到了我们布置的那盏灯,而后便去了梅园,之后就出了事端,或许是朱氏说了什么刺激了他……」
朝夕眼沉若水,「看来,一切答案都在那印记上了。」
君冽浅吸口气,「莫非当真是和巫族有关?可眼下朱氏已死,整个府中怕是没人知道那东西到底有什么古怪了,至于洛舜华自己,怕是怎么都要捂着的。」
朝夕沉思一瞬,忽然抬了下颌,「只怕要去找一个人……」
君冽挑眉,「这件事,还能去找谁?!」
「找洛清和。」
一道温润磁性的男声忽然响起,朝夕和君冽都转过头去看,便见商玦一身墨白交映的广袖长袍站在门口,正神色沉静的看着他们,朝夕看到商玦又恢復了往常的沉稳从容眉头轻轻一皱,君冽却是轻笑一声看了看朝夕,「看样子世子说对了。」
朝夕正了正目光,「他或许是这府中除了洛清和之外唯一一个知道些什么的人。」
商玦走进门来,「要他开口很难。」
朝夕不看商玦,只镇定道,「总要一试。」
微微一顿,朝夕又道,「我马上去山上禅院见他一面。」
距离试剑大会没几日,朝夕如此着急也可理解,君冽唇角微抿没说话,商玦却道,「你还未用早膳,无论如何先用了早膳再出门。」
朝夕唇角一动便想说「不必」,待对上商玦脉脉的目光又一时说不出口,她犹疑一瞬,还是点了点头,似乎有些等不及,她抬步便朝偏厅走去,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似得回头看过来,对着君冽道,「朱氏那里不必宣扬,把此事告诉洛灵珺便是。」
说完这话朝夕转身便走,屋内一时只剩下君冽和商玦二人,商玦听着朝夕的话也不意外,只是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时间不多了,你该去做事了。」
君冽耸耸肩也转身走出去,走出几步也像朝夕那般回头,他直直看着商玦,又道,「为何你总能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欠揍?」
商玦倒是没想到君冽忽然如此开口,他挑挑眉语气诚恳,「你打不过孤。」
君冽唇角一搐,撇了撇嘴转身走了。
屋内瞬时空荡,商玦站了一瞬才转身走出去,走出正门正要去偏厅,却见侧院的月洞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朝这边张望,和商玦四目相对一瞬,那身影往后一缩便要跑。
「过来——」
两字落下,那往后缩的身影一顿,在原地踌躇片刻洛玉锵才转身走过来,他换了新衣,虽然不那么华贵却也十分整齐精神,他洗净了脸露出清秀的面容,虽然结巴,可那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却十分动人,他低着头走到商玦身前,双手紧张的捏着衣袖不说话。
商玦自上俯瞰着他,「这两日住在这里可还安稳?」
洛玉锵犹犹豫豫的抬头看了一眼商玦,抿唇道,「安,安稳。」
商玦唇角微弯,「可用了早膳?」
洛玉锵又看他一眼,「用,用了。」
商玦似乎觉得这台阶太高,便又往下走了两阶,目光带着赞赏的上下打量了洛玉锵一瞬,末了摇了摇头,「太瘦了,男孩子如此瘦弱会被欺负。」
洛玉锵瑟缩一下,拳头骤然攥紧,却是不说话。
商玦眸光一转道,「想学武吗?」
洛玉锵一愣,豁然抬起了头来,眼底满是光彩的看着商玦,仿佛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才开口,「我?我,我可,以吗?我……我不行……的……」
商玦闻言面上笑意更深,「孤觉得你可以。」
洛玉锵一怔,面上更是一片受宠若惊,商玦变走到他身边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根骨极好,未曾学武身手已十分迅疾,若有人教你,必定能成为大家。」
洛玉锵看着商玦,面上的表情已不能用激动来形容,他愣了愣,忽然就红了眼,怕被商玦看到,又勐地低下头去,而后便站着不动,商玦看着洛玉锵,一阵沉默。
见商玦不说话,洛玉锵又抬头看了一眼他,随即便低声道,「我……我是……洛氏……我不会……一直留……留在这……里,我……我没法……」
洛玉锵是洛氏之人,此刻不过暂且被商玦留下,再过几日便是试剑大会,试剑大会之后商玦便会离开,到时候呢?洛玉锵年纪虽小,却早已见惯了世间百态,商玦给他的不过是暂时的优待,等他离去,等着洛玉锵的又将是什么?
商玦定定看着洛玉锵,「你可想跟着孤?」
洛玉锵又勐地抬起头来,他定定看着商玦,嘴唇几动却说不出话来,眨了眨眼,眼角顿时湿了,他眼底分明有期待,却又十分害怕,几番犹豫,却是不敢轻声应承,他心中一万个愿意,却怕这愿意之后会被抛弃,商玦嘆了口气,略带两分安慰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此事你可以考虑一二再回答孤,你若愿意,往后只需听孤的话便可。」
洛玉锵紧紧攥着袖子,抬手摸了一把眼睛。
商玦见状又一笑,「男儿有泪不轻弹,回去吧,想好了再告诉孤。」
洛玉锵仰头看了商玦几瞬才转身,没走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商玦,便是如此期期艾艾的走到了月洞门之后去,商玦轻嘆口气,一转身便看到了站在十多步外的朝夕。
朝夕扫了一眼洛玉锵消失的地方,「让他跟着你,你是要做救世主了吗?」
朝夕语气冷静目光沉着,格外显得无情,商玦闻言也不恼,弯了弯唇走到了朝夕身前去,而后便目光温柔的看着她道,「淮阴侯府的下场你我都知道,孤若不出手,他的结局也可想而知。」
微微一顿,商玦又道,「孤不做救世主,只因为,也曾有一人这样待孤。」
第129章 血印将破?
「孤不做救世主,只因为,也曾有一人这样待孤。」
商玦目光若渊,语声仍然沉稳从容,却又有两分格外的深重,朝夕听着一愣,也曾有一人这样待他?朝夕看着商玦,略一思忖心底便有些明白,同样都是幼年便流离在外,同样是经歷波折,他必定也遇见过一个温暖的人,这才有了今日这话。
朝夕微微眯眸,并不多问,不论谁曾经这样待他都和她无关,只是她没想到商玦这样的人竟然会生出搭救洛玉锵的想法,这世道,可怜之人无辜之人何其多,朝夕自己是,见的更多,她本心凉薄,亦不会多管闲事影响大局,在她想来,商玦也是和她一样的。
朝夕转过头去,「世子如何行事自己决定吧,莫生乱子便是了。」
商玦并不觉得朝夕这话有何不好,唇角又是一弯,看了看这天色道,「现在就要去禅院?可要孤陪你去?外人皆以为你眼盲,不如一瞒到底。」
朝夕的眼疾基本痊癒,每日除了几个时辰的敷眼之外别的时间都不必再蒙着布巾,可如今商玦这样说了,朝夕也觉得不错,她既然是个瞎子,出行自然要商玦陪着才好。
抿了抿唇,朝夕点了头,「好,那就同去。」
商玦面上笑意便是一深,「天冷,外头还得加个斗篷。」
二月初的天气自然不算暖和,朝夕和商玦都包裹严实的出了门,上山的路他们走过,这一次不需要淮阴侯府的下人便能走上去,眼看着试剑大会一日一日临近且府中又出了这么多的事端,洛舜华也没那么多的花样来招待他们,如此一来反倒是安然。
朝夕穿着正红色的斗篷,风帽一带,整个人的面容便被遮了大半,她眼上仍然敷着白巾,起先被子荨扶着,到了上山的阶梯,商玦自然而然的将朝夕的手接了过去,朝夕有所感,抿了抿唇未曾拒绝,商玦便道,「淮阴侯府新丧,他却并未下山,向佛之心倒是虔诚。」
世子洛灵修死了,若按长幼来说,接下来继承淮阴侯府世子之位的该是二少爷洛清和,可是洛清和不仅不曾出现在洛灵修的葬礼,更是连个面都未露。
府中传言纷纷,不知多少人为二少爷嘆了一声可惜。
朝夕眉头微皱,「或许,并非是向佛之心。」
商玦唇角微弯的转头看了朝夕一眼,并未接话。
上山的路并不长,朝夕和商玦小半个时辰不到便到了禅院门口,敲了几下门,前来开门的还是慧心小和尚,小和尚探头一看见是朝夕,眸光顿时微亮,「施主来了?!」
因是年轻,声音尚有两分雀跃,只在看到商玦之时眼底生出敬畏来,朝夕弯唇点了点头,小和尚便合手一礼,「两位施主来禅院不知有何贵干?」
商玦未出声,朝夕在旁温柔道,「我来见二少爷,烦请通报。」
小和尚闻言双眸一亮,「咦——」
他似乎十分惊讶,朝夕挑眉,「怎么?不便吗?」
小和尚赶忙摇头,「不不不,不是不方便,是师兄他早就知道您要来。」
朝夕蹙眉,「要就知道我要来?」
小和尚温温一笑,「师兄一大早就起来,还交代说今日若有客来访直接请进去便是,却不想原来是施主您要来,想必师兄他也是知道的,快请进吧。」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入庭院便是扑面而来的肃穆之气,商玦尚且记得洛清和的住处,牵着朝夕的手沿着迴廊走,待走到上次撞见洛玉锵的地方目光不由的朝那佛堂之上一扫,随即便问,「二少爷每日都会来佛堂?」
慧心点点头,「正是呢。」
商玦颔首,神色温雅清贵,慧心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商玦又看过去,慧心连忙咧嘴一笑,道,「这位施主气度超然,周身气质……似乎很有佛缘。」
商玦一笑并不接话,一抬头,洛清和的院子已经近了。
脚下一顿,商玦理了理朝夕的斗篷,「孤在这里等你。」
洛清和要的是清修,且上次洛清和便不愿见商玦,这一次自然不好唐突,朝夕思忖一瞬点了点头,旁边子荨忙上前将朝夕扶住,慧心上前几步将院门打开,朝夕的身影一闪而入,慧心并不入内,只将院门轻轻合上转身侍立在外。
院子里还是上次来时的那般情景简单,院门刚合上屋门便打了开,洛清和一身灰袍素衣,墨发披散在肩,只在发尾用布带轻轻一系,整个人清淡素雅到了极致。
他清寂的目光在朝夕身上一扫而过,而后侧身让在一旁,「进来吧。」
朝夕抬手取下手上白巾,对子荨摆了摆手走上前去,子荨等在屋外,洛清和又返身进了屋子,屋内亦是没有半点变化,书架上的笔墨朝向,高柜上的香炉位置,连案几上的茶盏摆放都还是上次她来访时候的样子,时隔多日,这屋子却不像有活人过活。
「坐。」
洛清和话语极少,煮茶的动作却行云流水,朝夕从善如流的坐下,开门见山道,「你既然知道我来,那必定也知道我为了什么而来。」
洛清和不动如山,茶炉里氤氲起的水汽让他的眉眼好似隔了云雾的远山般朦胧,半晌,他才开口道,「洛灵修死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却不知道。」
朝夕眯眸,「你可知道洛灵修是怎么死的?」
洛清和抬手递过来一杯茶,抬眼看了她一瞬,「自然不是自己死的。」
朝夕挑眉,「你难道不知府中传言?」
洛清和端起自己的那杯茶抿了一口,「你是指蜀国大公子的传言?」
朝夕看着洛清和,洛清和摇了摇头,反而目光洞明的看着朝夕,「我自然不会信的。」
洛清和话未说透,可他的目光却是一点都不信,他直直看着朝夕,根本就是在说朝夕才是那幕后之人,朝夕被他看的眉头皱起,「你在怀疑我?」
洛清和垂眸,「从知道你要回来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回来是做什么的。」
朝夕看着洛清和半点波澜也无的面容冷笑一声,「因果有报,我可不像你一样只会龟缩在这禅院之中,外面的人都说你奉长姐如母,我瞧着实在是可笑。」
洛清和握着茶盏的手一顿,抬眸看着朝夕眸色发沉。
朝夕唇角弯着,眼底却并未半分笑意,「你奉在佛堂的骨灰龛分明是空的……」
洛清和闻言瞬时皱眉,「你动了骨灰龛?!」
那语声压抑,自然是带了薄怒,朝夕神色不变,「你无需知道我如何知晓此事,我只是觉得好奇,淮阴侯府的大小姐分明是火葬,可为何你供奉了快八年的骨灰龛竟然是空的,你骗了大家八年,又是为了掩藏什么?」
洛清和面容恢復成早前的清寂,摇了摇头,「我并未骗大家。」
朝夕冷笑一声,「那你姐姐的骨灰在何处?」
洛清和蹙眉,「当年姐姐得了疾病而死,这骨灰龛只是我为了寄託思念供奉的,我并未说姐姐的骨灰就装在里面,至于姐姐的骨灰,我命人寻了一处佳地安葬了。」
朝夕挑眉,「安葬之地在何处?」
洛清和将茶盏一放,神色微凛,「你到底想说什么?」
朝夕不在追问,面上笑意却深长,微微一顿,她低头从自己袖中拿了一样东西出来,那是一张白宣,她将宣纸缓缓展开,上面墨迹分明的画着一样东西。
「这个,你且看看。」
洛清和目光一抬便看到了那一张白宣,他眉头一皱接在手中,眼底生出两分疑惑。
「这是什么?」
朝夕目光锐利的盯着洛清和,却见他看到那印记之后的表情并无半点变化,眉头一皱,朝夕道,「这是留在洛灵修尸体之下的东西,你不认得?」
洛清和闻言才一皱眉,可看着那画着的东西眼神仍然是陌生的,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凝眸看定了朝夕,「你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此事?」
朝夕颔首,「你当真不认得此物?」
洛清和疑惑的看了看画纸上的记号,再看了看朝夕,眼底的疑窦更重,仿佛是在怀疑什么,朝夕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由道,「若洛灵修之死当真出自我手,我又为何拿着此物来寻你?你姐姐的事我不会过多过问,可这个东西你若认得还请告知与我。」
洛清和一边看着那画纸一边低喃,「若不是你,那会是谁……」
洛清和似乎打定了主意洛灵修的死出自朝夕之手,朝夕闻言摇了摇头不愿与他深究这个话题,只继续看了一眼那画纸道,「这印记之上是焚天剑和巫族的噬魂草……这两样东西你不会不知道……既然知道了这两样东西,你就想不出什么来?」
洛清和一愣,禁不住的低唿一声,「焚天剑和噬魂草?!」
洛清和本是清寂至极的人,这一声低喝自然不寻常,他眼底波光一闪仿佛真的想到了什么,定定看着手中之物,他拿着画纸的手微微一抖,随即眼瞳一缩,「怎么可能?!」
第130章 尸体失踪(万更)
「怎么可能?!」
洛清和拿着画纸的手一抖,禁不住低唿一声。
朝夕见此眉头一皱,「你知道什么?!」
洛清和速来清寂冷静的面容终于变了颜色,那双冷清的眼底黑白光明灭,却在朝夕一问之后又被生生压住,他垂眸不看朝夕,只死死的盯着那画纸,似乎陷入了什么疑问里找不出答案,朝夕眯眸,「你到底知道什么?!这记号是做什么用的?」
洛清和抬头,「有多少人见过这个记号?」
朝夕神色凛冽,「那日许多人都见过。」
洛清和眉心几跳,片刻之后才将那画纸缓缓的合了起来,将画纸重新递给朝夕,洛清和摇了摇头,「这东西你拿回去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朝夕眼底立刻闪出寒芒来,「你刚才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反应!」
见朝夕不接,洛清和又将画纸放在了桌案之上,微一转首,用冷清的侧脸对着朝夕,「这个记号我的确不认识,你问我,我也只能说不知道。」
朝夕看着洛清和,半晌嗤笑了一声,「你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洛清和眯眸,瞬间抿紧了唇角,却仍然不言语。
洛清和打定了主意不多言,朝夕总不能绑了他,扫了一眼放在桌案上的画纸,朝夕摇了摇头将那画纸收了起来,「既然你不愿说便也罢了。」
朝夕站起身来,走出一步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奥,忘记说一件事。」
微微一顿,朝夕转过身来看定了洛清和,「朱氏死了。」
洛清和眉心微蹙,显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朝夕双眸微眯,「是被你父亲杀死的,现在人就躺在梅园。」
洛清和看了朝夕一眼,似乎在确定她是否在玩笑,一瞬之后又转过眸子摇了摇头,「我既已打算遁入空门,府中的任何事都再和我没有关系。」
朝夕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将画纸往自己袖子中一放转身便出门,一只脚刚跨出门去,身后洛清和却又忽然开了口,「你信杀了洛灵修的是你哥哥吗?」
朝夕脚步微顿,片刻才道出一个字,「信。」
朝夕再不停留的走出门,洛清和坐在远处,看了一眼朝夕动也未动的茶盏,忍不住转头看出门去,红裳墨发的背影正消失在院门口,洛清和唇角一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眼底却又闪过不忍和犹豫,便是这么片刻的功夫,朝夕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走出院门,商玦果然还站在远处等着,他不知在想什么,目光遥遥落在远处禅院正殿的方向,整个人寂静无声的似乎在发怔,朝夕脚下一顿,不由得想到了早上子荨说的话。
感应到朝夕的目光,商玦顿时转过了头来,见她出来唇角微弯,身上那股子寂冷散去顿时变作温润,他抬步迎过来,看到朝夕的面色沉冽便猜出了结果,往院子里看了一眼,一把拉住了朝夕的手,朝夕嘆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商玦看向子荨,子荨立刻拿出了朝夕蒙眼的白巾,商玦接过为朝夕系在眼上,这才又拉着朝夕出去,慧心小和尚一直在旁看着,却是不敢插嘴。
「他能在此处避世八年,又怎会轻易开口。」
「他见到这记号的表情十分奇怪,他必定知道什么,可他不愿说,我也没了法子。」
商玦握着朝夕的手紧了紧,「世上还有让你没办法的人吗?」
朝夕闻言苦笑一瞬,「他无所求,我便无从下手。」
商玦抬了抬下颌,目光看向山下的方向,「人生在世,怎会无所求,他不要这万贯家财无上尊荣,那他要的一定是别的,来日方长,世上没有藏得住的秘密。」
朝夕知道这个道理,可她急于知道这个记号代表着什么却是为了早日寻到朝暮,商玦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又在后补了一句,「你哥哥也一样,他所求的是你平安喜乐,往后必定会有露面之时,你此刻执着,或许背离了他的意思。」
朝夕心头一跳,不由得问,「世人皆有所求,那你呢?」
商玦的气息轻了一瞬,随后温温一笑,「孤自然也有所求……你往后便会知道。」
这话似乎颇有深意,朝夕皱眉片刻不得其解。
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好走,商玦却走的极慢,子荨和云柘远远地坠在后面,不敢打扰主子的清净,朝夕今日也比往常有更好的耐心,竟也不急,气氛没由来的恬淡安闲。
两个月之前,朝夕没想过她能和商玦如此相处。
「现下想来,入淮阴侯府的这大半月是孤这三年来最为安闲的时候。」
商玦忽然开口,朝夕听得心中发紧,她未说话,只觉商玦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连一瞬,又听商玦继续道,「燕国之乱比蜀国更甚,若没有雷霆手段,单是氏族之势就无法遏制。」
朝夕心中一动,「可世子肃清朝堂执掌燕国大权只用了三年不到。」
商玦抬眸,轻嘆了口气,「所以孤这三年很累。」
朝夕眉心一跳,商玦语气沉沉,却又透着一股子亲近无所顾忌之意,仿佛她是他十分信任的人,若商玦这般高高在上的人不会轻易对谁剖白心迹,若他真的这样做了,要么那个人是他亲近之人,要么,他的示弱便有别的目的……
苦肉计对女子最有用,可他难道不知道她的性子?!
朝夕暗地里摇了摇头,她并不愿时时刻刻都如此算计,可习惯已经养成,费心算计是她下意识就会去做的事,更何况她面对的是他?!
「千般算计万般谋策,如何能不累?」
商玦又接一句,直听的朝夕心头一震,她尚未接话,商玦的目光又落在了她脸上,只听商玦轻笑一声,「你的表情让孤一眼既明,你又在疑孤?」
朝夕抿了抿唇,鬼使神差就脱口而出三字,「我没有。」
商玦笑一声,「你瞒不住孤的眼睛……」
朝夕沉着脸,半分不放松,商玦好笑的看着她,「你何必如此紧张,眼下怎么算都是孤吃亏,你要权无权要势也比不上孤自己之势,你以为,孤是在算计你的什么?」
这话直接戳心,朝夕顿时抬了下颌,「那你大可不必……」
商玦轻「啧」一声,「孤就不能为了别的?」
别的……什么别的?!
商玦紧了紧握着朝夕的手,「这世上最诡谲的是人心,最不可轻信的是人心,既然如此,就别以为自己想的都是对的,你还不知孤的心思。」
朝夕挑眉,「殿下城府万钧,我自然不知。」
「孤只是怕你总是疑人也会疲累,要知道,你还要还天下女子一片青云之志。」
商玦语气带着怜惜,朝夕虽然不知何为累,可听着这话心头还是一滞,顿了顿才冷声道,「人心难测,我若不疑不分辨,又怎能活至今日?」
商玦身上气息微冷,紧了紧握着朝夕的手,忽的道,「那是从前,往后有孤在。」
朝夕一愣,脚下不由得一顿,商玦却无半分停留,只十分自然的拉着她往前走,朝夕还因他那话愣神,前面不远处却有阵嘈杂之声在响,朝夕还在走,却又是商玦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朝夕被拉住,皱眉一问,「前面怎么了?」
商玦默了默,「有新客入府。」
朝夕凝眸,「新客?莫非是……」
商玦面色肃然,「沈家的人。」
数十丈外的客院之前,此刻正站着几十个一身灰衣的侍卫,这些侍卫各个身形挺立神色冷峻,只那么一站就给人生人勿近之感,而在府苑之前的小道之上,正有四个身形壮实的大汉抬着一顶精緻小巧的轿子走了过来,轿子两侧还跟着两个貌美侍女。
四个大汉抬着一顶小轿,却走得一点不快,仿佛是怕颠簸到了轿中之人。
两个侍女更是手扶着轿子,生怕出什么闪失,洛舜华和王捷跟在那轿子之后,面上诚惶诚恐的神色简直和见了商玦等诸侯公子无异。
而今各国主子该来的都来了,能让洛舜华如此上心对待的除了沈家的人还能有谁,商玦的目光落在那轿子上,可那轿帘严严实实的挡着,并看不到轿内分毫。
小轿到了门前也不停,竟然径直入了院内,洛舜华和王捷本打算跟上,刚走到门口却被侍卫一拦,侍卫语声冷峻的道,「侯爷请回吧,我家少主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侯爷就不必招待了,若是有需,自然会去找侯爷。」
被堪堪拦下,洛舜华面上的表情可谓精彩,又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洛舜华这才扯出一丝笑意来,「好好好,那小少爷便好好养着吧,恕洛某招待不周了。」
洛舜华言毕,那侍卫点点头一把将院门合了上。
洛舜华深吸口气笑意尴尬,一转眼却看到了正在走近的朝夕和商玦,洛舜华眼底一亮连忙迎了过来,「殿下怎么会在此?二位这是去了……」
商玦弯唇,「去了山上的禅院。」
洛舜华的表情便有些僵硬,「呵呵,怎么也没个下人陪同……」
商玦转头看了看朝夕,「随意走走罢了。」
洛舜华点点头,见商玦的目光往院门处扫了扫便笑道,「沈家的少主,身体不适,下了马车便入了轿子,这会儿需要静养呢。」
商玦颔首,「知侯爷事繁,且去忙吧。」
洛舜华微微颔首,转身之时却又想起来一事,「殿下,我那逆子他……」
商玦眼底微亮,「侯爷不说孤倒是忘了,贵府的四少爷根骨极佳,孤身边的小九看重了他想将他留在身边,且不知侯爷何意?」
小九……自然便是赫赫有名的烈火骑大统领战九城!
洛舜华听得心尖儿一颤,仿佛有些不能置信洛玉锵怎么会被商玦如此看重,洛玉锵说他的耻辱,他本想将其拘在深宅让其自生自灭,却不想商玦竟会问他要人,洛舜华自然不喜欢洛玉锵到处露面给他丢人,可对上商玦的目光,他却不能不答应。
洛舜华咧嘴一笑,「犬子能被战将军看重实在是他的福气!此事殿下做主便是!」
商玦唇角微弯,「既然如此,四少爷便可要随孤走了。」
洛舜华笑意牵强,却不敢不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说至此微微一顿,四下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的道,「殿下,您要的那批货……」
商玦不动声色,只道,「孤自然是相信侯爷的。」
洛舜华笑意便真诚了些,又客套两句才带着王捷离开,商玦面上薄笑淡去,扫了一眼前面紧闭的院门带着朝夕上了回踏雪院的路。
「沈家的人姿态果然很高。」
「开国元勛,帝国宰辅,自然不同寻常。」
朝夕和商玦一人道一句,商玦又道,「那批西戎刀……」
朝夕神色平静道,「你不必再管此事。」
商玦弯唇,「好。」
朝夕挑眉,犹豫一瞬才道,「你就不怕……」
「孤信你。」
商玦利落落下三字,朝夕眉头微皱,「若是没有记错,片刻之前你才对洛舜华说过你信他的话,可你我都知道,你口中的那句相信并非是真心。」
商玦无奈一笑,语调忽然温柔又认真,「夕夕,往后孤或许会对许多人说孤信他的话。」
朝夕一挑眉,面上一副不动声色的平静模样。
「可只有对你,才是真的。」
「夫人,两位公子还没回来呢。」
侍婢小心翼翼的回禀,段凌烟靠在矮榻之上眉头一皱冷笑了一声,「好一个四公子好一个七公子,离开了王后的管束,竟然如此荒唐!」
那侍婢大气不敢出,半晌才问,「那夫人,您要不要派人去请两位公子回来呢……」
段凌烟眯眸摇头一瞬,与其有些无奈,「我是什么身份,两位公子又岂是真心敬我?我的话他们可不会听,我又何必自找没趣。」
侍婢听着便不敢再多言,恰在此时外头传来通禀之声。
「夫人,五公主来了。」
段凌烟眼底微亮,「请进来。」
话音落定,凤念景从外面翩翩而入,进得门来先是莹莹一礼,继而便嘆气道,「夫人,念景适才去看了三姐姐,三姐姐还是老样子呢,一点好转都没有。」
段凌烟也是愁眉一皱,「她是被吓得狠了。」
凤念景又嘆口气,「想三姐姐当初是跟着我们高高兴兴来淮阴的,谁想到会出这样的乱子呢,三姐姐那般高傲的性子,若非是因为那小煞星跋扈受了委屈,又怎么会和淮阴侯世子搅和在一起,这才酿成了惨剧,可怜了三姐姐……」
凤念景越说语气越是低沉,段凌烟眉头维扬,「什么意思?」
凤念景一愕,「夫人不知道吗?」
段凌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靠,「我该知道什么?」
凤念景面上神色一悲,「夫人忘记了吗?那一日三姐姐不过多说了两句,那小煞星当堂便打了三姐姐的脸,三姐姐在那么多人面前受辱,后来一直心有不甘,没了法子就想找人帮忙,恰在这时淮阴侯世子凑了上来,三姐姐这才和他认识的,若非如此,三姐姐怎么会被淮阴侯世子一叫就去赴约了,所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小煞星!」
说着微微一顿,「三姐姐现如今神志不清连我们是谁都认不出来,可那个小煞星却是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商世子护着她和什么似得,听说连聘礼的队伍都出发了呢,现如今她还没有个名分,等真的有了名分,岂不是更……哎,可惜无人能治的了她!」
凤念景一言一语万分动情,一边说着一边不时的看一眼段凌烟,段凌烟却是不动声色,只轻轻皱着眉道,「你就以为只有你为你三姐姐伤心吗?人是我带来的,如今出了岔子我回去还不知要受什么惩罚,可那毕竟是商世子,谁敢去触商世子的霉头?」
凤念景抿着唇,「莫非……就这么看着她成为世子夫人吗?眼下燕国势大,商世子往后便是燕王,到时候她就是王后,她小时候在宫中受了许多苛待,等她成了王后,岂非是要我们这些人一个个的还回来,到时候恐怕夫人都……」
段凌烟面色微沉,「如此说来倒是有理。」
凤念景眼神一动看着段凌烟,只等着段凌烟说要去找朝夕的麻烦了,却不想段凌烟眼底波光一动,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淮阴侯夫人这几日怎么没了动静?」
凤念景眼底闪过失望,却是不得不认真回话道,「淮阴侯夫人这几日病了呢,那日丧礼上,淮阴侯夫人不仅杀了人还疯了呢,淮阴侯怎敢让她出来见客?」
段凌烟挑眉,「疯了?真的疯了还是假的疯了?」
凤念景摇了摇头有些迷茫,「这个念景就不知道了。」
段凌烟便有些唏嘘,「我离开巴陵之时王后亲自嘱咐过,说这个府中淮阴侯夫人是咱们的自己人,还说有什么吩咐只管寻她去做,你怕是不知,这淮阴侯夫人从前本该也是入宫的,后来却是被风朝夕的亲娘给顶了,后来才嫁到了淮阴来。」
段凌烟点到即止,凤念景眼底微微一亮,「这么说来,岂不是……」
段凌烟一笑,「看着那小煞星如今这般,只怕淮阴侯夫人心中也不好过。」
凤念景点点头,「夫人说的是呢。」
段凌烟听着弯唇一笑,而后便闭上了眸子似乎疲了,凤念景见此情景自然站起身来告辞,「夫人累了就先歇着吧,念景先告退了。」
段凌烟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凤念景脚步徐徐的走了出去。
人刚一走出门段凌烟的眸子便睁了开,看着凤念景背影消失的方向冷笑了一声,一边的侍婢见状犹豫的道,「夫人,五公主此番这是……」
段凌烟又笑一声,「小丫头心思有,功夫却不够,竟然将主意打到了我这里来,我可没有闲心思陪着她闹,淮阴侯夫人不是被禁足了吗,找她去好了!」
刚走出段凌烟的屋子凤念景脚下方向一转便要出院门。
后面侍婢跟上来,「公主这是去哪里,要不要和夫人说一声呢?」
凤念景失笑,「我是蜀国公主,出个院门而已,还需要和她说?」
侍婢面色一变当即噤声不敢再言,凤念景便乐悠悠的出了院门,出得院门便是府中大道,凤念景左右看了看,见不远处有淮阴侯府的侍卫便看了身边侍婢一眼,「过去问问,看淮阴侯夫人的院子在哪里,我们去拜会拜会。」
那侍婢忙点头去问,不多时回来指了个方向,「公主,咱们顺着这条道走便是了。」
凤念景唇角微弯,当即朝着梅园而去,许是经歷了丧事,这两日的淮阴侯府十分安静,凤念景一边走一边嗤笑一句,「说来这府中也实在不是个吉利的地方,眼看着要办喜事了倒是先来了一场丧事,可怜了我的三姐姐,至此成了废人一个。」
后面侍婢乃是亲信,凤念景说话便无遮拦,「父王最不喜欢淮阴侯府了,可三姐姐竟然想和淮阴侯世子苟且,说到底她现在这样还是活该啊!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一个淮阴侯世子看的入眼的,那个洛灵修……呵呵……」
凤念景自顾自说着,路上又问了二人才寻到了梅园的所在,待到了院门之前不由得一愣,在她想像之中主母院一定十分巍峨热闹,可眼前紧闭的院门是怎么回事?
「公主,听说夫人被禁足了。」
侍婢在后提醒一句,凤念景挺了挺胸膛,「被禁足了又如何,我堂堂蜀国公主难道还不能见一个公侯夫人吗?咱们都上门了,我看他们敢不放行……」
说完这话凤念景便扬了扬下颌,「去敲门!」
侍婢不敢违抗命令,当即抬步上前去敲门,「蹬蹬瞪」的几声响,里面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不多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打了开,门缝之中露出一张满是褶子的脸,守门的婆子看着门前站着的二人皱眉一问,「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凤念景何曾收过这等对待,当即眉头一皱,一边的侍婢上前一步,「好大的胆子,你眼前的是蜀国五公主,你还不下跪行礼,想吃板子吗?!」
里头的婆子一愣,「哗啦」一声将院门拉了开来,面色一变跪倒在地,对着凤念景就是一个劲儿的磕头,「公主恕罪,小人眼拙未曾见过公主这才没认出来,公主恕罪!」
凤念景嫌恶的看了那婆子几眼,又往院子里看了看,脚步一抬便入了院门,那婆子一愣没反应过来,转身见凤念景往院子里走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来跟上去,急急道,「公主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您身娇体贵的,这里……」
凤念景冷哼一声,身边的侍婢便道,「我们公主是来拜访你们夫人的,还不快去通报?」
那婆子一愕,面上立刻露出犹豫之色来,「公主殿下您有所不知啊,我们夫人眼下身体不适似乎不适合见客呢,而且侯爷交代过,夫人不可以出屋子的。」
凤念景眉头一皱有些犹豫,听这话淮阴侯夫人的处境似乎不佳,可若是不找淮阴侯夫人,去哪里找那么顺手的人收拾风朝夕呢,稍一犹豫,凤念景还是往主屋的方向走去,「淮阴侯夫人身体不好又如何,本公主就是来看望她的,你们侯爷说不让夫人出屋子,那本公主就进去好了,夫人和母后从前是老相识,本公主正好和夫人说说话。」
听凤念景拿出王后来压人那婆子面色又是一变,一抬头,凤念景马上就要走到正屋之前了,那门口还有几人见凤念景来了都是一愣,幸而这开门的婆子使眼色那几人才态度恭敬了些,到了门前,那开门的婆子又道,「这是咱们蜀国的五公主,特地来探望夫人的。」
语气有些犹豫,却是不敢说让凤念景进门的话,想朱氏已经疯癫的连洛舜华都敢伤了,若是公主进屋出了岔子,死的必定是他们,和另外几人对视一眼,大家都不敢接话,凤念景见此眉头一皱,又看到了门上上了锁,「怎么?本公主进去不得?」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到底是那开门的婆子灵醒些,眼珠儿一转便道,「公主有所不知,给夫人送饭的是管家,这门上的钥匙在管家那里,劳烦您等等,小人这就去取。」
凤念景哪有那个耐心,当即就皱了眉,可想着自己来都来了只好忍了这一口气,一时冷了声音道,「你最好快点,否则……」
那婆子连忙应声,「是是是,小人一定快去快回。」
婆子说完转身便走,剩下的几人乖顺站在一旁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凤念景无聊至极,这才看这处主院的景致,既然是主母院,自然是华贵精緻的,这院中本该也是草木葱茏一片生机,可因为无人打理眼下荒芜又破败,显得万分凄凉,凤念景有些怀疑朱氏此时的处境到底还能不能出力了,目光往屋子的方向看了看,却觉得哪里不对。
「你们夫人当真在屋内?怎么没有一点声响?」
凤念景一问,几个婆子也面面相觑,半晌其中一人才畏畏缩缩的站出来道,「我们夫人身体不好,现在是养着呢,自……自然没什么力气说话。」
凤念景眉头一挑似笑非笑,「这也真是奇了,屋子里有病人,侍候的不在屋子里侍候,连门也是锁着的,这是怕你们夫人在病中跑了吗?」
凤念景一顿讽刺,几个婆子低着头半句话不敢回,凤念景嘴上如此说,心中肯定朱氏的情况不太好,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疯了,若没有疯,多少还是能出两分力吧?
抱着两分侥倖,凤念景站在屋前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听到院门方向的脚步声,一回头,先前那婆子和王捷一起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王捷面上汗意尤其多,走到凤念景身前便磕头行礼,「小人拜见公主,公主怎么来了此处?」
凤念景挥了挥手,和管家说话的语气倒是好了三分,「听说你们夫人病了,本公主就来看看,却不想你们这里规矩真多,本公主等了这么久现在可以进了吧?」
王捷站起身来,擦了擦额上的汗意表情有些古怪,「公主殿下有所不知,现在不好让您去见夫人呢,我们夫人的情况有些不好,为了您的安危,您还是……」
王捷说的真挚,凤念景心底也是毛毛的,却还有些不死心,看了那紧缩的房门一眼疑惑道,「你们夫人上次见着还很……很有精神呢,怎么今次……」
前次朱氏曾在洛灵修的丧礼闹过一场,那哭骂的劲儿的确不小,王捷眼光几闪,只得苦笑道,「公主,您不知道,我们夫人回来之后便得了病,眼下,眼下……」
王捷几番犹豫,凤念景眼底的好奇便越来越重,王捷不由得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我们夫人患的病她……她会染人,所以这门都是锁着的。」
凤念景心底顿时「咯噔」一声,一时间连后背都起了凉意。
她只是想寻个助力,可没想染上什么可怕的怪病,她下意识回头一看,连脸都白了,「既然,既然如此,那本公主就不进去了,给你们夫人带一句好就成了。」
王捷和几个婆子连声点头,凤念景抬步便出院子,那侍婢也听见了那话,也紧紧跟在凤念景的身后,二人走出梅园,又走了老远才停下脚步,凤念景一手拍着胸口满是嫌恶的回头去看,「真没想到淮阴侯夫人竟然会染上那等病,难怪那院子里死气沉沉的。」
一旁侍婢闻言正要点头,却忽然想起什么似得睁大了眸子,「公主,不对啊……」
凤念景深吸几口气挑眉,「什么不对?!」
那侍婢满脸古怪的道,「那婆子不是说管家亲自给淮阴侯夫人送饭食吗?若是淮阴侯夫人得了怪病,那管家怎么能亲自送饭食还到处跑和没事人一样呢?」
凤念景眉心一跳,「对啊,这又是为什么……」
说着话,凤念景转头死死盯住了梅园的方向,片刻之后她唇角微沉的道,「我倒要看看那梅园里头到底有什么古怪,小小一个管家也敢哄骗本公主!」
王捷回到书房的时候洛舜华正满脸阴沉的在房中踱步。
见他回来洛舜华立刻问道,「如何?五公主走了吗?她去做什么?」
王捷喘了口气,又抬手擦了一把汗,「侯爷放心,五公主已经走了,她说她是听到夫人病重的消息去探望夫人的,小人说夫人的病会染人她没停留的就走了。」
洛舜华眉头一皱,「五公主去看夫人?!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起来去看夫人,从他们来了府中到今日,似乎没和夫人有什么过密的举动,再说她一个小姑娘怎会……」
王捷眉头一皱也有些不解,「小人也很诧异,不过她是这样说的。」
洛舜华眯眸,「莫非是段凌烟发现了什么?!」
王捷闻言一颤,「不……不会吧……」
洛舜华摇了摇头,「应当是我想多了,段凌烟若是知道了,也不该派五公主来。」说着自己先松了口气,又问,「钥匙拿来了吗?」
王捷再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了一串钥匙来,「侯爷放心,拿来了,幸而今日下人机灵,往后就真的只有小人能打开那门了!」
洛舜华这才重重的松了口气,他走到书案之后去落座,伸手那茶盏之时手都是抖着的,先抿了一口茶才道,「外面几个人有没有怀疑?」
王捷摇头,「小人说夫人现在的状况不宜见客,她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洛舜华这才大松了一口气仰身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王捷往外头看了一眼上前一步低声道,「侯爷,小人只担心一点,眼下白日里若有太阳倒也不算太冷,夫人……夫人好几天了……小人只怕会有什么味道,到时候就怎么都瞒不住了。」
洛舜华闻言眉心一跳立刻坐直了身子,拧眉半晌才问,「就没有什么药能用吗?」
王捷面色苦恼,「这个小人是真的不知道,若现在去找府医,又怕露出什么破绽来,现在不管是去问药还是放冰都不行,府中耳目太多,会引起怀疑。」
洛舜华沉默一瞬,转头一看,外头的天色已经渐晚,他咬了咬牙,「应该还能坚持几日,你每日去都看看,若是不成了再想法子,没什么比试剑大会来的重要!」
王捷想到自己要看到的东西抖了一抖,「是,小人明白!」
洛舜华沉着脸,想到王捷要做的事自己心底也生出膈应来,可眼下王捷是唯一能用之人,他只得好言相待,「这件事了了,我自会重重赏你。」
王捷闻言立刻换上恭敬神色,「这些都是小人该做的。」
洛舜华嘆了口气,「好,你的忠心我知道,去做事吧,别忘记给夫人送饭。」
王捷点头应声,转身出了屋子,完全走出屋子时又忍不住抖了一下,回头朝书房内一看,眼神之中又是苦楚又是怨恨,咬了咬牙,王捷慢吞吞的朝着膳房走去。
去了膳房,下人早就准备好了要送去梅园的吃食,王捷看着那食盒,却一直不想动,下人们不敢催促,只以为是朱氏失宠连王捷都怠慢起来,又磨蹭了大半个时辰王捷才壮士断腕一般的带着两个膳房下人朝梅园去,一路走王捷一路后背发凉,到了梅园门口,接过食盒的手已经有些发抖,怕下人看出异样,他忙不迭的独自入了梅园。
婆子们下午才见过他,此刻行了礼便什么都不管的侍立在檐下,王捷手发抖的掏出钥匙开了门,掏出火摺子将灯烛点了燃,至此刻他才后悔磨蹭的太晚,屋子里黑漆漆一片,内室的床榻之上又睡着个……想一想他便觉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走到内室门外他便不敢动,原想在屋子里装模作样等一会儿便出去,可想到洛舜华说让他看看朱氏的情况他就开始犹豫……
不看便不怕,可若出了事端他便是个死。
思及此,王捷还是将内室的门推了开。
因为天气冷,屋子里尚且没什么味道,王捷举着一盏幽灯,脚步十分缓慢的朝里头走了几步,手中的幽灯火光一跳一跳的,屋子里的光线便也跟着时明时暗,王捷又走了几步便不敢再近,停在距离那床榻十多步之外,小心翼翼的往内室尽头的床榻上快速一扫,他本是敷衍了事的一看,正要收回目光,他整个人却忽然一愣!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眼瞳勐地一缩,王捷的目光这一次直直的落在了那床榻之上!
一瞬之后,王捷手中的幽灯「咣当」一声坠落在地!
那本该睡着个死人的床榻……竟一片空荡!
------题外话------
没有一点点防备,万更就这么粗线了……憋说话,爱我爱我爱我!
第131章 撞破秘事
「咣当」一声,王捷手中的灯盏轰然坠地!
在他十多步之外,原本睡着个死人的床榻此时此刻空荡荡一片,那早就绝了气息的人竟然凭空消失了,屋内的光线勐地变暗,脚底一股子寒意涌上,王捷忍不住的往后退了三步,朱氏已经死了,已经死透了,他进来的时候门紧锁着,怎么会不见了?!
坠地的灯盏缓缓熄灭,王捷赶忙重新掏出火摺子将灯点亮,待光线亮堂了两分,王捷又定睛往那死人床上看去,隔着一层轻纱床帏,王捷清楚分明的看到那床榻之上空无一人,连最后一丝侥倖都破灭,王捷背嵴之上骤然漫出一股子冷汗!
一个死人,怎么会凭空不见呢?!
鬼神之说流传已久,可王捷到底不是无知之人,一边畏怕紧张,一边还在想解决此事的法子,他抬眸扫过这内室,只见室内并无异样,若不是别人所为,那么……
王捷蹬蹬后退两步,只一瞬间觉得这屋子到处都有眼睛在盯着他似得,窗外夜风徐徐,在他耳里也变作了人的低泣呜咽,拿着灯盏的手不住的发抖,片刻之间他的里衣便被全部汗湿,王捷只想转身便跑,可脚下却仿佛被什么定住似得迈不开,极度的紧张和恐惧来袭,连唿吸都好似被扼了住,想到门外还有几个婆子,王捷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深吸几口气,王捷将距离他最近的一盏灯点了亮,屋子里光线明亮了两分,恐惧稍稍一淡,王捷看了看门口的食盒,又看了看那床榻,这才转身走出去。
走出内室将门关上,王捷使劲擦了擦额头的汗意才咬牙往外走,正屋的门也是关着的,王捷吱呀一声拉开,站在外面的几个婆子同时看了过来,其中一人还笑道,「夫人今日这么快就用完了吗?真是辛苦王管家了,每日都要过来。」
王捷面色微白,额头上有涔涔汗意,站在门内尚且看不出来,可等他走出来重新将门锁上时几个婆子都看出了不对劲来,几人面面相觑一瞬都不敢多话。
王捷将门锁上,转身道,「夫人要见侯爷,你们在此等着,我去通禀一声。」
几个婆子面露恍然,自然同时点头应是。
王捷点点头抬步便走,背影怎么看都有两分僵硬,几个婆子都是府中老人,自然也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见此眼底都露出了狐疑来。
「王管家的脸色怎么那般差?!」
「是啊,咱们一直站在外面,也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是,夫人又闹了?」
「不像,王管家刚才有点心虚……」
「不是说夫人要见侯爷?有什么事等侯爷来了就知道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其中一人忽然靠近窗户听了一会儿,半晌转过头来眉头紧皱,「你们来听听,夫人这两日的性子可是全然变了呢,一点声儿都没有。」
其余几人闻言也走过来贴着窗户听了半晌,继而面色都变得有些古怪,其中一人朝院门的方向看了看,道,「你们说,王管家这每日送来的饭食里头是不是下了东西……」
另外三人眼底微亮,一人点头道,「只怕是不让夫人闹腾的东西。」
王捷满头大汗的走在去书房的路上,越走越快,只差小跑了,可此刻府中尚有许多下人,他若是形色太过明显便会露出端倪,克制着心中的紧张,王捷面色煞白的到了书房之外,书房院内一片灯火通明,洛舜华就在屋内,王捷直冲沖的上前正要去敲门,刚走过庭院还未上台阶冷不防从旁边站出来一人拦住了他,王捷抬头一看,竟然是莫东亭。
莫东亭速来冷峻不多话,此刻周身更有一股子肃穆冷意,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王捷,仿佛有洞悉一切的能力,王捷眉心一跳,「莫,莫统领……我有急事找侯爷。」
莫东亭眉头微皱往里面看了一眼,「侯爷正在和三少爷议事,不让人打扰。」
王捷唇角微动,「可是这件事十分紧急!」
莫东亭高出王捷一个头的身量挺直的站在门口就是不让路,只语气稍微和缓了一分的道,「王管家有什么急事告诉我也可以,我可以为王管家出出主意。」
若是别的事也就罢了,王捷现在要说的事怎么能对莫东亭讲?!
王捷苦笑一下,看了看那亮着灯火的屋子摇头道,「算了,等就等吧。」
莫东亭看了他两眼便不再多说,二人便如此面面相觑的站在屋前等着,王捷心中紧张,站在莫东亭面前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更是止不住额角淌下来的汗意,莫东亭眉头一皱目光落在他身上,看的王捷更是心跳若擂鼓。
王捷定了定神浅吸口气,没话找话的道,「莫统领,不知道二小姐的事办的如何了?」
洛灵珺已经失踪了两日,寻找的事情便是莫东亭去办的,莫东亭闻言目光果然从他身上移开,而后深沉的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消息。」
王捷心又往下一沉,连他都开始唏嘘淮阴侯府近来遇到额事端!
「若是再找不到,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王捷嘆了一句,莫东亭也眯了眯眸子,「底下的人还在找,或许就在这一两日了。」
王捷点头,「希望老天保佑早几日找到,倘若能早几日找到便还有挽救的希望,否则就真的是无力回天了,二小姐当初走的时候说自己已经想好了,可……」
王捷本就郁闷至极,语气也格外的真切,莫东亭又看了他两眼,眼底的审视倒是少了两分,王捷微微松了口气,目光一眨一眨的看着那亮着灯火的书房。
又等了两刻钟书房的门才被打开,洛澄心抱着一摞册子从里面走出来,王捷和莫东亭赶忙对他行礼,洛澄心眼下是侯府唯一的少主人,以后便是下一任的淮阴侯,下人们自然对他十分敬重,见是王捷,洛澄心也弯了弯唇,「王管家有事吗?」
王捷牵了牵唇苦笑一下,「是有点事要和侯爷说……」
洛澄心颔首一笑,「好,近来府中事物颇多,王管家辛苦了!」
洛澄心本就是温文守礼的性子,从前地位不高之时尚且隐忍持重,如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未来世子,气度便更为雍容,王捷闻言赶忙道「不敢」,洛澄心这才拿着册子走了,洛澄心一走,王捷忙不迭的进了书房,一进去便见洛舜华满脸疲惫的靠在椅子上养神!
「侯爷!出事了!」
王捷进屋便是一声,直让洛舜华瞬间惊醒,他睁眸看着王捷,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故作镇定道,「大惊小怪喊什么喊,出什么事了?!」
王捷还记得要保守秘密,上前一步低声道,「侯爷,是夫人那里出事了……」
王捷速来稳重,洛舜华面上镇定,可见王捷此番如此失态心中就暗叫不好,此刻听到这话再也绷不住,豁然便站起了身来,「出了什么事?!」
他一声低吼,王捷还未说话,却是门口的莫东亭沖了进来,「侯爷,怎么了?!」
莫东亭站在门口看着洛舜华和王捷,洛舜华二人瞬间失语了片刻,洛舜华这些日子草木皆兵实在是受够了折磨,这会儿却是王捷先反应过来,他对着洛舜华道,「侯爷放心,没什么大事,只是夫人大抵想和侯爷说说话,眼下您无事不如过去看看?」
朱氏养病,洛舜华这个做丈夫的过去陪陪自然是好!
洛舜华回过神来,「好,好,这就过去看看夫人!」
从书案之后走出来,洛舜华径直出门,走到莫东亭身边之时还不忘道,「珺儿的下落你抓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若是找不到,整个淮阴侯府都要遭殃。」
莫东亭连忙应是,洛舜华又道,「忙你的去吧,不用守着了。」
莫东亭又点头,洛舜华这才出了书房院门。
王捷紧随其后,刚走出院门便低声道,「侯爷,夫人不见了……」
洛舜华脚步一顿,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王捷,「你说什么?!」
王捷心中发紧,面上的神色更是惨白,目光四扫却见周围颇多侍卫和下人来回,便放低了声音道,「侯爷,去前面说……」
洛舜华面色已不好看起来,眼下朱氏已死,但凡是和朱氏扯上关系的事端一定都不会是什么好事,牙关一咬,洛舜华压着脾气又往前面走了一段。
此处是书房去梅园的必经之路,花木扶疏山石林立,走过来的路上王捷已命所有下人离开,待洛舜华停下来的时候四周已不见一个人,夜风凛凛,王捷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侯爷,小人刚才去给夫人送饭,发现……发现夫人不见了!」
洛舜华适才并未听清,至此刻清清楚楚的听到不由得眼前一黑!
「你,你说什么?!你说夫人不见了?!」
王捷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侯爷,小人怎敢乱说,小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洛舜华身子一晃,「怎……怎么可能……」
王捷朝梅园的方向看了一眼,「侯爷,小人看的清清楚楚。」
洛舜华牙关一咬,「怎么可能,那屋子外面有人守着,她一个死人怎么可能会不……」
「咔嚓——」
「见」字尚未说出,忽然响起了一声枯木折断之声,四周寂静,这声音格外明显,洛舜华话音勐地一断,和王捷四目相对,二人眼底都生出了惊惶,洛舜华愣了一瞬,豁然转身朝那声音的源头看去,二人正站在一处山石之前,那声音就在山石之后!
洛舜华想也不想就绕过那山石朝后走去,王捷见状赶忙跟上!
主僕二人刚转过那山石便看到了两张充满了恐惧的脸……
凤念景和她的侍婢僵立在原地,快要哭出来……
1第132章 痛下杀手
夜风寒重,凤念景和她的侍婢僵立在原地,面上写满了恐惧!
洛舜华和王捷都面色沉凝的站在那假山的出口之地,生生拦住了她们二人的去路,目光往凤念景脚下一扫,她果然踩在一截枯枝之上,夜已经深了,这里更是距离客院十万八千里,这主僕二人若是没有一点目的又怎么会躲在这山石之后?!
想到下午发生的事,洛舜华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若是没听到便罢了,可凤念景主僕二人的表情却是出卖了她们……
大抵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凤念景紧张的了一瞬之后在唇角扯出了两分薄笑,「侯,侯爷这么晚了还未歇着?我下午在这里丢了一个簪子,这会儿正在寻呢。」
凤念景挺了挺背嵴,强自镇定的说着话,话音落定,洛舜华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定定的看着凤念景,直将凤念景看的浑身发寒,顿了顿,凤念景又嘆了口气道,「可惜天色太晚了找不到了,段夫人怕还等着我们回去,总不能让夫人等急了。」
这话落定,洛舜华还是没言语,凤念景看着洛舜华的表情一时面色惨白,回头看了一眼跟着自己侍婢,同样也是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面无人色,咬了咬牙,凤念景又一笑,「侯爷事忙就不必管我了,我先回去了,夫人久等不见怕是会出来找。」
凤念景两次提到了段凌烟,自然是要拿段凌烟来震慑洛舜华,可是洛舜华听完这话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凤念景,寒意从脚底涌上,凤念景面上的恐惧和慌乱更为明显。
她回头看了侍婢一眼,什么也不管的抬步便走!
她是觉得梅园有异才跟着王捷的,不敢跟着的太近,后来干脆躲到了这处山石之后,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被发现,此刻周围无人,再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然而这假山林立,却只有一个出口回到主道,偏生那出口却还被洛舜华和王捷堵着,凤念景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就赌洛舜华还不敢胆大妄为的对她做什么!
十多步的距离,凤念景走的万分艰难,眼看着就要走到洛舜华身边了他还没动,凤念景下意识的便松了口气,她正打算几步跨出这假山阴影之地,不料刚走出一步肩头便被人一把抓了住,恐惧瞬间汹涌而来,凤念景忍不住尖声叫了起来!
「救——」
洛舜华身负武功,对付凤念景这等娇生惯养的女儿家来说自然是手到擒来,凤念景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便被洛舜华一把拉到了跟前,一手卡着她的肩膀,一手捂住她的嘴,凤念景便如同一尾濒死的鱼一样在洛舜华手底下徒劳无功的挣扎!
「公主!」
凤念景被制住,后面那婢女先是惊唿一声,本想继续大叫,却一下子对上洛舜华冷厉的眸子,喊叫声被卡在喉咙里,婢女顿时手足无措的站在了原地,眼看着凤念景挣扎无果,那婢女身子一抖立刻跪了下来,哭着道,「求侯爷饶命,求侯爷饶命,小人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不敢乱说,侯爷饶命,公主也不会乱说的……」
婢女苦苦哀求,凤念景的挣扎也减缓了一分,洛舜华一把揪住凤念景的肩膀将她往山石之后带进去几步,忽然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
他将凤念景拉着面对面,山石之后光线幽暗,只能看到一张满是泪水的脸,凤念景水灵灵的眸子此刻全是泪意,写满了畏怕和恐惧,洛舜华冷着脸看着凤念景,仿佛在思考如何处置她,凤念景这会儿再没有故作镇定的勇气,看了看身后边哭边求饶的侍婢也跟着道,「我……我不会乱说……我不会……我是蜀国的公主……」
不会乱说,又是公主,倘若洛舜华真的做了点什么他自己也不好收场。
洛舜华眉头一皱,仿佛真的在思考。
凤念景眼底生出希望,一时间哭的更为汹涌了,「我不会乱说的,也没有人会相信,我若乱说你再杀我不迟,我……我是公主……试剑大会要到了,你不能……」
你不能给自己找麻烦……
洛舜华对这话十分认同,他也是这般想的,一边听着他一边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眼下对淮阴侯府来说试剑大会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不重要。」
凤念景立刻疯狂点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所以……」
洛舜华一只手仍然抓着凤念景的肩头,凤念景身形矮小纤细,洛舜华抓着她便像抓着个木偶一般,他垂眸一瞬,一张脸背对着远处灯盏透过来的微光,显得阴沉而又莫测,凤念景只以为洛舜华是改了主意,不由继续道,「我发誓绝不会乱说一字。」
洛舜华仍然垂着眸,却道,「发誓有何用?」
凤念景身子一抖,「那……那你要如何才能放心……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洛舜华缓缓抬眸,「在我心中,只有你不会说话了我才能放心。」
凤念景眼底生出恐惧来,「你……你要……」
洛舜华唇角紧抿,「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凤念景顿时明白洛舜华不仅没有动摇还真的起了杀意,心知无力回天,她立刻大声的叫喊起来,可那声音尚未出口,她纤细的脖颈先被洛舜华一把攥了住,洛舜华的大手纤长有力,一瞬间便让凤念景一丝声音都发不出,凤念景手脚俱用不停踢打,洛舜华却手一抬直将凤念景脱离了地,后面的侍婢见此情景却是被吓得话都说不出,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洛舜华回头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王捷,对着那侍婢的方向扬了扬下颌!
这侍婢也是要死的!
王捷眼底生出犹豫来,却明白此番事关重大,看着那侍婢满是惊恐的眸子,再对上洛舜华那满是杀意和疯狂的眸子,王捷脚步沉重的朝那侍婢走去,极度的恐惧让那侍婢连起身的力气也无,还没怎么挣扎便被王捷也卡住了脖子!
洛舜华眯眸,又看了一眼凤念景奄奄一息的脸,勐地攥紧了手!
「咔嚓」一声轻响,凤念景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也无,双手双脚皆缓缓垂下,那双灵动的眸子直愣愣的盯了洛舜华一瞬,而后便缓缓闭上,最后,连脑袋也歪到了一边,洛舜华手一松,闷响一声凤念景便掉在了地上,同一时间,王捷手底下的侍婢也断了气!
洛舜华在自己的衣襟之上擦了擦手,走过去看了那侍婢一瞬,而后眯着眸子语声仍然透着一股子狠劲儿,「只有死了咱们才能安心,夫人这件事若是被透出去,试剑大会就别想办了。」洛舜华说着看了地上的凤念景一眼,冷笑一声,「她说的是对的,现在一切都比不上试剑大会来的重要!此女性子狡诈,怎么会真的闭嘴不言!」
王捷面色木讷的看着手中的婢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也是清秀喜人的,可眼下,那张脸雪白,整个人再没有一丝生机,王捷慢慢回神,连忙将手松开,站起身来时腿尚且有些发软,面上更是一片冷汗淋漓,他想吸一口气,可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难受的紧!
洛舜华看出了王捷的异常,他走过来拍了拍王捷的肩膀,「你做的很好。」
王捷呆呆回神,「侯爷,现在,现在怎么办……」
王捷再度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那婢女好办,可凤念景乃是蜀国的公主,和洛灵珺一般年纪,来试剑大会是为了结交权贵的,不仅得蜀王的喜爱,更是段王后扶持的公主之一,这样一个人,不是说消失就能消失的,在哪里消失,那里的主人必定要受罚!
洛舜华攥了攥拳头,「先将尸体藏起来!等试剑大会之后再扔到湖里去,弄个坠湖的假象骗过去,她自己掉下去淹死了难不成还要怪在我们身上不成……」
王捷眨了眨眸子,半晌才点了点头。
洛舜华抬眸几望,指了指不远处的山石缝隙,「先拖过去!下半夜找个别的地方藏着」
王捷吞了一口口水,脚步沉重的将凤念景和那侍婢尚有温度尸体拖到了假山的缝隙边上,又一个个的如同扔货物一般的塞进了假山缝隙里,此处本就是个幽暗之地,那缝隙更是谁也不会注意到的地方,暂且藏两具尸体自是无碍。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洛舜华和王捷!
藏好了尸体,洛舜华也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意从这角落走了出去,二人都没有说话,却都朝着梅园走去,谁也没想到朱氏尸体失踪的乱子竟然能引出一个更大的乱子,这一回死的还是个蜀国的公主,王捷一步三回头,仿佛那二人的幽魂在跟着他!
紧走慢走,片刻之后到了梅园,守门的婆子一直等着,见二人这半天才来面色又这样难看根本不敢多说一句,王捷对几人挥了挥手,几人立刻十分知趣的远离了主屋。
王捷手抖着拿出钥匙,颤颤巍巍的将房门打了开,正堂只有一盏幽灯,洛舜华眯了眯眸才抬步而入,王捷紧跟着走进去,反手将门合了上!
走到内室门前,那食盒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
洛舜华抬手推门,王捷忙拿了一盏灯走了过来,两扇门大开,室内的一切一览无余,王捷指了指内室尽头床榻的位置,「侯爷你请自己——」
「看」字未出,王捷的话勐地卡在了喉咙口,他蓦地瞪大眸子看着那床榻的位置,一瞬之后手中的灯盏再度坠地,半个时辰还空荡的床榻之上此刻竟然睡着个人!这地方他来过许多次,这一眼看去他便能肯定床上的还是朱氏……
可……这怎么可能呢?!
章第133章 心有怨毒
室内光线昏暗,那床榻的床帏早就被高高掀起,此刻一眼看去便能看出薄被之下躺着个人,王捷手中的灯盏坠地,整个人惊愣在当下不知如何言语,一旁的洛舜华也骤然瞪大眸子盯着那床榻看,他眼底光彩明灭,惊讶之中还掺杂着惊喜,他眉头几皱的看了王捷两眼,捡起地上的灯盏重新点亮,而后便朝那床榻走去。
哪怕天气寒冷朱氏也已经死了近三日,她还穿着那日的衣裳,头髮蓬乱,面上且有泪痕脏污,为了让尸体冷着,她身上只盖了一件薄薄的毯子,此刻那毯子盖至朱氏的口鼻之处,朱氏的面皮已经发白髮青,髮际线的位置有青灰色的尸斑长出来,再过不了多久,朱氏的尸体便会腐烂发臭,这屋子也再藏不下去,索性,试剑大会就快到了!
洛舜华深吸口气,继而万分狐疑的看着王捷,「你怎么解释?!」
他话语之中含着沉怒,若非是王捷着急慌忙的跑过去告诉他朱氏的尸体不翼而飞他们也不可能说话之时被凤念景撞见,自然也就不会再杀了两条人命,如今朱氏的尸体倒是还在,可凤念景这边的乱子却又如何处置呢?!
乱上加乱,洛舜华不想发火都难!
王捷慌了,看着床榻之上的尸体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一双眸子大睁着看了那床榻许久,王捷忽然返身朝外退了两步,他重新走到了门口,而后从门口的位置朝床榻看去,看了一瞬,又走近两步,再盯着床榻的位置看,这一看,他脚底一股子寒意瞬间涌上,直让他从心底生出了恐惧来!
「侯爷,侯爷,小人没有看错!」
王捷慌了,比适才杀了那个侍女的时候还要慌乱,他急忙上前两步,一把扯住了洛舜华的手臂,目光四扫的看这屋子的四周,仿佛那些帷幔高柜之后藏着什么一样,「侯爷,侯爷,您要相信小人,小人适才过来的时候床榻之上真的没有人,这样重大的事情小人怎会哄骗侯爷,刚才,刚才夫人真的不见了,可是现在……现在……」
洛舜华见此冷冷一笑补充了一句,「可是现在人好端端的在这里!」
王捷心头一缩紧张的快要哭出来,「侯爷,问题就出现在这里啊,怎么会好端端的消失再好端端的出现呢,总不会……总不会是夫人自己……」
王捷说着便骇人的睁大了眼睛,目光往床榻之上一扫,满是惊惧的往后退了一步,朱氏是死绝了的,绝不可能自己起来走动,想到那场景王捷便一阵寒毛直竖,便是洛舜华听到王捷的话都下意识远离了床榻两步,眉头一皱,洛舜华冷喝道,「休要胡说!」
王捷深吸口气,「侯爷,小人不敢哄骗您,小人也不信那些邪乎的东西,可是……可是……今日实在是太诡异了……若不是夫人自己……那便是有人……」
王捷的目光不停的看着四周,好似这屋子里真的藏着什么,洛舜华被他这模样看的心中发毛,忍不住冷了眸子,「你到底怎么回事,今夜的乱子都因你而起,你现在还说这些?!你是不是自己害怕所以没看清就来回报我了?!」
王捷面色惨白,唇角几动却不知如何解释,洛舜华便又冷哼一声,「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如你说的,难道是有人把夫人的尸体带走又送了回来?!眼下整个府中有谁知道夫人已死的事?若是知道的了,又怎么会不揭发出来,闹得这一齣戏码是为了什么?!」
王捷根本无从开口,洛舜华说的对,淮阴侯夫人已死这件事影响甚大,若是有心之人知道了必定会说出来搅乱局面,再说,盗走尸体又送回来任何人也没办法得利,王捷浑身发抖,坚信自己没有看错的想法已经开始动摇,到了这个地步,他宁愿是他眼花看错!
见王捷说不出话,洛舜华眼底又闪过一丝寒芒,眼前这人的一时疏忽酿成了大错,可到了如今他却只能继续用他,心中气闷,洛舜华的眉头也是微微一皱,王捷办事速来稳重,哪怕是让他与一个死人相处十分恐惧,可他真的事看错了吗?!
洛舜华想着背嵴不由得一寒,目光在这屋内扫了两眼,终是抱着侥倖的心思压下了心底的隐忧,「幸而夫人还好端端的在这里,至于那个五公主,你想法子换个地方处置了,稍后必定会有人禀报说五公主不见了,咱们只管做个样子派人去找便可,等试剑大会过了再将这事做个假象抹过去,总而言之,试剑大会之前任何乱子都不能再出了!」
王捷面如菜色,冷汗更是止不住,连眼神都有些恍惚,见他仍然目光簇闪的朝周围乱看洛舜华也不想在这屋子里继续待下去了,他眸色一厉,「你知道我对试剑大会的重视!」
王捷醒过神来,这才忙不迭的点头,见他应声洛舜华方才「嗯」了一声。
又看了眼床榻之上的尸体摇了摇头,「连死了也不叫人安生!」
王捷抬眸扫了洛舜华一眼,那面上的冷峻无情只叫他一路寒到了心底,王捷唇角一动,忍不住就道,「侯爷当初应该忍一忍的,无论如何都不该将夫人杀死……」
王捷神色仍然郑重,这话更不知怎么就说出来了,话音刚落,洛舜华冷厉的目光便看了过来,王捷瑟瑟一抖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说,洛舜华浅吸口气,「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倘若此番试剑大会出了什么乱子,那就让整个淮阴侯府都不好过!」
这话自有威胁,王捷哪里还敢多说一句,洛舜华见他面有畏怕冷笑一下甩袖而出,又低声道,「我对你的看重你自己也该知道,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王捷回头扫了一眼床榻之上的死人忙不迭跟出去,他走在洛舜华之后,不知怎的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回头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反而清楚的看到了朱氏还躺着,这么一看,大半个时辰之前的那一幕便更为清晰,他越发肯定自己不曾看错,可既然他不曾看错,朱氏又是怎么消失了之后又回来的呢?!
王捷背嵴发寒,脚步极快的走出了内室门口,不管是因为什么,这间屋子有问题是肯定的,王捷心底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进来这个地方!
拿起地上的食盒,再将门关上,王捷连看都不敢看屋内一眼转身便走,到了外室,洛舜华警告一般的扫了王捷一瞬,王捷立刻擦了擦面上的汗挺直了背嵴,主僕二人这才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正门,外面的四个婆子闻声抬眸,眼底闪过些微的犹疑。
洛舜华脚下一顿,「夫人的性子果然适合静养,你们几个看着门便可,谁都不要进去打扰,若是夫人出了什么岔子,本侯为你们是问!」
四个婆子闻言却是在心底暗暗叫好,倘若侍候在跟前,要遭打骂不说出了问题还要直接问责,相比之下守在外面就轻松多了,再者说,这屋内还死过她们的一个姐妹!
「侯爷放心,小人们知道侯爷的意思!」
当首的婆子回了一句,洛舜华满意的点点头往外走,王捷在后面将门锁上,看了这四人一眼抬步跟了上去,待这主僕二人走出院子四个婆子才松了口气,一人往黑漆漆的屋内看了一眼唏嘘道,「夫人现在连个灯都点不了了,侯爷果然是好手段啊,想当初小主子们犯了错也是往黑屋子里一关不让和人说话也不让吃饭喝水,这法子最管用!」
另一人听着也点头,「不过夫人倒是比我想的乖顺,这几日夫人一声都没闹。」
这么一说其他几人也露出几分狐疑,正疑惑呢,屋内忽然传出两声轻响,似有什么东西开了又合上,几个婆子面面相觑一瞬,一人低嘆一声,「这不还是有动静的吗,大概真的是药里加了东西,夫人眼下只怕想发火都发不出来,今天晚上找侯爷大概是求饶来着。」
另外几人撇撇嘴不打算再听墙根,一起朝自己小屋子走去,几人前脚刚离开,那屋子里又出现了两声轻响,片刻之后三道黑影从后窗一跃而出,直朝着东南方的府门而出,两柱香之后,这三道身影停在了淮阴城西的一处偏僻民院之前,左右两侧的高大身影将中间的人放下,中间那人身子一晃堪堪不曾站住!
左右二人连忙将其一把扶住,右边一人嘆了口气道,「这一下,你总该相信了吧?」
夜风徐来,那男声落定许久却无人回话。
左边那人也嘆一声,「她现在只怕说不了话。」
一把将院门推开,左右二人小心翼翼的将中间那人扶了进去,右边那人语气颇为气愤的道,「那人当真是我见过的最为狠毒之人,哎,可怜啊……」
这话落定便再无人说话,三人一起走正屋之前,门檐下的幽灯照出洛灵珺惨白的写满了怨恨的脸。
章第134章 公主失踪
「夫人,五公主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婢女神色沉郁的进了屋子,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子焦灼,看了看已经除去外袍准备沐浴的段凌烟又道,「说是下午就出去的,身边只带了最亲信的一个婢女,其他人都没带,走的时候也没说要去哪里,您看这么晚了,这府中又人多眼杂的,咱们要不要……」
段凌烟褪去外袍,双手一伸站在铜镜之前,窈窕身段,绝美面庞,段凌烟看着镜中的自己唇角微弯,仍由两边的侍婢将她身上的饰物一件件摘下。
她已不再是豆蔻少女,面容虽然美丽,可燕尾处仍然有一丝细细的皱纹淡出,段凌烟目光一扫看见了,唇角的笑意不由得一淡,她嘆了口气道,「咱们的五公主平日里看起来和谁都能说上话,可最高傲的就是她了,我若是管的多了,她心中只怕烦躁。」
四周都是段凌烟自己的人,说话自然没有顾忌,那进门的侍婢眉头微皱,上前一边帮着段凌烟取首饰一边道,「可是夫人,三公主如今疯了,五公主若是再出了差池咱们回了巴陵总是不好交代的,您也知道王后对您眼下在王上面前的地位已经有所不满了。」
饰物都被取下,侍婢们又帮她褪下中衣等物,段凌烟由着几人摆弄,闻言嗤笑了一声,「三公主是因为意外,王后便是想怪也怪不到我的头上来,我到底只是个夫人,在公主和公子们的眼底算不得什么的,管的多了才是招惹厌烦。」
褪了中衣,段凌烟里面只剩下里衣,越发能衬出她曼妙多姿的身段来,她徐徐走到妆檯之前落座,后面立刻有侍婢上前来将她的髮髻打散,又有十指纤长的侍婢拿了玉梳来将她的髮丝小心翼翼的顺好,如瀑的墨发流泻而下,侍婢小心的捧着,仿佛捧着世间最精美的瓷器,待梳好了头髮,又换了一人上前来为段凌烟按摩头皮。
段凌烟闭上眼睛,脑袋靠在那侍婢身前,眉宇之间一片沉静。
先前那侍婢似乎地位甚高,此刻又上得前来道,「那夫人的意思是今天晚上……」
段凌烟淡淡的嗯了一声,「不必管了,五公主的年纪也不小了,总是会自己回来的,倒是三公主那里,如今这个境况底下人怕是没有几个用心侍候的,你看紧点。」
旁边侍婢连忙应声,静候在旁不敢多言。
不过片刻段凌烟便睁开了眸子,手一抬,身后的动作立刻停了,她便起身朝浴房走去,后面下人跟了一路,捧着香膏的捧着新鲜花瓣的捧着崭新衣物的皆是为了段凌烟一人,进了浴房,段凌烟走至池边自己将里衣褪下入了水,她仰头靠在池边,身后侍婢为她净髮按肩,头髮洗完,侍婢又拿了帕子来擦裹,段凌烟脖颈一仰闭眸小憩!
没一会儿,段凌烟出声道,「都退出去吧,两刻钟之后进来喊我。」
那领头的侍婢轻声应一句,一挥手身后之人立刻都退了出去。
侍婢们守在外面,没多时门外却传来说话声,那领头的侍婢眉头一皱走到外室去,「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要是吵到夫人休息怎么办?」
外面的说话声立刻停了,领头的侍婢走出正门,当即看到了凤念景身边的一个侍从,那侍从面上满是焦急,看到她便弯了身子,「姐姐,五公主现在还没回来,您看这是如何是好啊?这么晚了,这府中又这么大,奴婢便是想找也不知如何找。」
段凌烟这边的领头侍婢闻言轻笑一声,「妹妹别急,五公主素来是个有章法的,何况这又是在淮阴侯府之中,只怕待会儿就回来了,这么晚了若是惊动了侯府的人大张旗鼓的找传出去也不好听,一个女儿家这么晚在外面,总是会叫人多想的。」
凤念景身边的侍从见着这人便有些气虚,更何况段凌烟这边的领头侍婢说的也没有错处,那侍从扯了扯唇角,「五公主从前从来不会晚归的,今日却……哎,算了,是奴婢欠考虑了,姐姐说得对,既然如此那奴婢就回去等着了。」
段凌烟身边的领头侍婢点点头,「好,等你们公主回来了别忘记过来说一声。」
凤念景身边的侍从感激的笑笑,这才离开了正屋门前,眼见得她走远,段凌烟身边的领头侍婢方才转身进了屋子,走出两步又吩咐道,「谁来都不能扰了夫人。」
外面的守门人点头应「是」,整个院落顿时恢復了平静,那领头的侍婢进的内室,却听到浴房之内传来喊话声,面色一变,这侍婢当即进了浴房,便见段凌烟皱着眉头道,「怎么了?这么晚了还有人来访?」
侍婢扯出丝笑意,「是五公主身边的人。」
段凌烟眯了眯眸,「怎么,她人还没有回来?!」
侍婢点点头,「五公主平日里表面上是个十分守规矩的人,可是今天晚上却如此的……不过总不至于一晚上不回来,也不知是不是出了府……」
段凌烟面色一沉,当即起身,「更衣。」
侍婢一件连忙侍候,待段凌烟重新穿好衣裳出来外面的夜色更深,段凌烟眉头皱着走到窗边去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索什么,那侍婢拿了件外袍去给段凌烟披上,又语声温温道,「夫人这是在担心五公主吗?既然说了不管,夫人不如早点去睡吧。」
段凌烟皱着眉看着外面浓黑的夜色,忽然道,「不知道淮阴侯此时在何处?」
侍婢眉头维扬,段凌烟便道,「叫个人去看看,这一下午淮阴侯都忙了什么……」
那侍婢犹豫一瞬还是转身出去吩咐,待进的屋子来,便见段凌烟还站在窗前,侍婢犹豫一瞬上前道,「夫人是想找侯爷?可夫人刚才不是说……」
段凌烟摇了摇头,「你说得对,王后很可能拿这件事来怪我,所以咱们还是谨慎一点,倘若淮阴侯不忙的话,那我们只好让他帮忙了,这里毕竟是他的地方。」
侍婢点点头不敢多言,又等了两柱香的时间外头才有侍卫来回话,侍婢带了话进来,直言道,「夫人,下午淮阴侯一直在书房,后来去了梅园,说是淮阴侯夫人这两日被禁足了今日却忽然要见他,眼下侯爷人已经回了书房了,您看……」
段凌烟皱眉片刻,「好,你马上派人去找淮阴侯,就说五公主不见了,让他帮忙找。」
侍婢点点头,又出去吩咐一次,再回来便见段凌烟倚在榻上养神,侍婢有些心疼,「夫人为了公主已算是尽心尽力了,这么完了夫人先歇下吧,等人找到了奴婢告诉夫人。」
段凌烟蹙眉摇了摇头,「我可以等。」
她这般说了侍婢自然不好多言,只继续陪着等,其他人更是不敢歇下,眼看着夜色越来越深,整个院落都是灯火通明,可外面却还是没传回消息来,侍婢等不住了又去问一次,再进了屋子面上写满了疑惑,「夫人,说淮阴侯派了侍卫去找,已经找了半个侯府,还是没发现五公主,现在就府中的几个角落和客院这边没找了。」
一直安静闭着眸子的段凌烟此刻方才睁了眸,静静的看了一眼这富丽堂皇的屋顶,段凌烟语声定定道,「眼下找也只能是在府中各处找,这么晚了没回来只怕出事,你吩咐一下,拿着我的帖子去各处客院问询,直接问是否看见五公主,或许,就在哪一家呢。」
整个淮阴侯府客院之中住了几十上百位贵客,那些王室公侯更是不能怠慢的,侍婢听到段凌烟的命令微微一愣,「夫人,现在天色已晚,拿着您的帖子一个个问声势是否太大了?」
如此找凤念景不仅声势浩大且会弄得满府皆知,可段凌烟却满不在乎的一笑。
「先找到人要紧,别的管不了那许多了!」
侍婢忙去取了段凌烟的帖子拿出去,侍卫们得了段凌烟的命令自然不怕,可时辰太晚,客人们大都歇下,上门去问还得彬彬有礼,一来二去不知要耽误多少时辰,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却还是没有凤念景的消息,段凌烟面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
而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整个淮阴侯府都被惊动。
一直陪着段凌烟的侍婢面生担忧,「夫人,您看这……」
段凌烟等了半晚上,面色难看至极,闻言口中也没有好语气,「这个点儿还没找着十有八九出了事,这可是在淮阴侯府,处处守卫森严,难道还……」
侍婢闻言眉心一跳,「夫人!您忘记世子是怎么死的了么!」
段凌烟闻言神色一凛,下一瞬豁然坐直了身子,她面色沉凝的坐了片刻,正要说话,门外又走进来个侍婢,那侍婢福身一礼便道,「夫人,淮阴侯来了,是为五公主的事……」
段凌烟眯眸一瞬,身边侍婢连忙上前为她更衣,事出紧急,段凌烟半挽了头髮去外室见客,刚走出内室便见厅堂门口站着一身雪衣的洛舜华,见她出来,洛舜华立刻走上前来拱手一拜,面色担忧的道,「夫人,洛某是为五公主失踪的事情来的。」
第135章 5刻骨铭心
「公主,时间晚了,您快去睡吧!注意您的眼睛!」
子荨从外室进来,看到朝夕仍然坐在床边的榻上看书,此刻已经近了子时,按照朝夕平日里的习惯,是早该歇下的,朝夕抬眸看了子荨一眼,又朝外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你先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你看着。」
子荨眉头微皱,「今夜是怎么了,怎么殿下也还在忙呢?」
朝夕捧着书册的手一顿,摇了摇头,「不知。」
子荨看了看屋内角落的灯盏,连忙走过去将灯盏挑亮了两分,回头来道,「公主不知殿下在做什么吗?殿下离开燕国多日,奴婢看云柘每日都要送信来,想必殿下很有些忙碌。」
朝夕眉头微蹙,「他是一国之世子,忙碌也是应该的。」
子荨眼底闪过两分无奈,走到近前来压低了声音道,「殿下那般忙碌,公主是否该多关心殿下呢?这么晚了,公主让殿下来休息吧,公主说话殿下一定会听。」
子荨眨巴这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朝夕,朝夕眉头一挑,扬起手中书册作势要打,子荨「哎哟」一声退后两步,面上满是期待的看着朝夕,「公主要打奴婢奴婢不敢躲,不过奴婢挨了打公主是否要去瞧瞧殿下呢?」
朝夕眉头皱的越发紧,「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子荨耸耸肩膀嘿嘿一笑,而后又凑到了朝夕身前来,「可没人教奴婢,奴婢只知道谁对奴婢好奴婢就对谁好,公主和殿下都对奴婢好呢。」
朝夕唇角微抿,眼神锐利了一分,「你现在在我面前也敢放肆了?」
子荨缩了缩脖子,又嘻嘻一笑,「不敢不敢,奴婢不敢,只是看着公主不关心殿下呀,听云柘说燕国的聘礼队伍都快要到蜀国啦,等聘礼一下,公主就是准准的世子夫人啦。」
朝夕又将目光落在手中的书册之上,却是不再理子荨,子荨抬眸一看,却见朝夕捧着的是本兵书,子荨眨了眨眼,「公主看兵书做什么?公主要学如何打仗吗?」
朝夕待子荨素来亲和,子荨在平时便敢问敢说,听到这问题朝夕皱了皱眉,而后摇头,「也不是,不过寻常时候无事涉猎罢了。」
子荨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书架,「那么多书,可公主偏偏就拿了这本。」
朝夕唇角微抿,似乎有些恼了,子荨一把捂住嘴缩缩脖子退在一旁,又小声道,「公主再看一会儿就睡吧,今夜实在是太晚了。」
朝夕再不理子荨,仍然埋头看书,子荨站在原地打了个哈欠,嘴巴还未闭上,忽然听到院外有什么响动,她尚未反应,倒是沉静看书的朝夕豁然抬起了头来,她转眸朝向院门口的方向,语声沉定道,「有人来了,出去看看。」
因二人在内室,是以那声音微乎其微,子荨知道朝夕耳力超常,却也讶异她分明在认真德尔看书此刻反应却这样快,愣了一愣子荨才跑出去,到了院门口,果然见有人来,来人着蜀国侍卫服,正在和门口的燕国侍卫说着什么,子荨站得远,见那蜀国侍卫没多时便走了,子荨皱着眉走过去,问门口的人,「侍卫大哥,他们来做什么?」
门口的侍卫也皱眉道,「来问咱们这里有没有蜀国五公主,说是五公主下午出了自己的院子到现在也不曾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事。」
子荨眉头一挑,想不到是凤念景的事……
想到那位五公主子荨便没好印象,见那些蜀国侍卫走远子荨才转身进去,一进内院便看见朝夕只着了件长衫已经出来站在了廊檐之下。
子荨忙跑过去,「公主怎么出来了?也不穿个外袍?」
朝夕目光落在院门口,「出了什么事?」
子荨神色奇怪的皱了皱眉,「是蜀国的侍卫来问咱们这里有没有五公主呢,说是五公主下午出了自己的院子到现在也没回去,害怕出事所以派了人出来找,也是奇怪,在别处找就得了干嘛要跑到咱们这里来问,奴婢看那样子是要一家家的去问呢。」
朝夕闻言没说话,表情却有些冷冽,她抬眸看了看夜空,今夜竟然有星耀漫天,子荨就站在朝夕身前,本想劝朝夕早些进屋,却忽然看到朝夕眼底闪过了一丝悲悯,子荨一愕,一转眸便见商玦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子荨对商玦点点头,转身退了下去!
朝夕不知在想什么,直等到肩上一暖才回过神来,一转眸便见商玦将自己的外婆搭在了她的身上,他的外袍上还有他的体温,一下子将她身上的寒意驱散。
商玦也在看今夜的星空,片刻后他温温一笑,「曾听说,人死了就会变作天上的星子。」
朝夕眉头微皱,商玦转过头来看她,「好了,现在可以歇下了。」
朝夕挑眉,商玦便唇角微弯的道,「郁坧来信说已经将聘礼的礼单送去了巴陵。」
朝夕眯眸,聘礼的礼单啊……凭着商玦现如今的地位,他出手自然不会小气,朝夕想也不用想也知道那份礼单的分量一定很重,对于如今的蜀国来说,哪怕那份礼单寻常又如何,单单是「商玦」这个名字就已经能将一切金银财宝朱玉宝石比下去。
朝夕并未接话,那份礼单与她而言并不重要。
商玦看了她一瞬,「有什么要求,你还可以和孤提。」
朝夕回过神来,看了商玦一瞬转身入了房门,她径直回了内室,将商玦的外袍挂起,而后便去收拾书册,商玦跟在她后面,「你若不提,孤准备的你若是不喜该如何?」
朝夕拿着书册放去书架,将书放好后才背对着商玦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那聘礼不过是个形式,让天下人看看便罢,或多或少是不是合心意都不重要。」
说完朝夕转过身走到床榻边上,倾身去理床榻上的锦被,她弯腰背对着商玦,纤细的身量弯成一个柔韧的弧度,却未曾看商玦眼底闪过的热度,商玦眯了眯眸子,「你觉得只是个形式,可孤却不这么想,孤要聘的是未来的燕国世子夫人,是未来燕国的王后。」
朝夕手一顿,「那就照你的意思做,我并无想要的。」
抖开锦被,朝夕褪了云履躺了上去,双眸一闭,四周皆是寂静,商玦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片刻才慢慢移动过来,身边窸窣一阵,商玦也躺了下来,淡淡的芙蕖伴着沉檀的清香格外的令人心宁,又顿了顿,商玦又道,「孤聘的还是孤未来的妻子。」
朝夕清明的神识一震,双眸倏地睁了开!
帐顶是亚青的暗纹,连绵不断的合欢花枝交结缠绕。
朝夕眨了眨眼,「燕国的世子只会有世子夫人,燕国的王只会有王后,又怎会有妻子?」
商玦唇角微弯,「为何不可能?」
朝夕重新闭上眸子,「少时出走,流离半生,难为世子还有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燕国,蜀国,连这淮阴侯府都没有夫妻人伦,世子难道还不知贵族的诅咒?」
商玦语声平静,「贵族凉薄,是因他们不知人心的可贵。」
朝夕唇角牵起,语气不冷不热,「在世神佛,世子近日果然有几分此等风范。」
商玦眼底闪过两分无奈,转头去看,正看到朝夕平静的侧脸,商玦看了朝夕一瞬,忽然伸手准确的捉住了朝夕藏在被子里的手,朝夕一愣,浑身顿时一僵。
商玦语气却柔,「夕夕,你冷吗?」
朝夕面上的平静生出两星裂缝,挣了挣却未挣脱,末了从唇角挤出三字,「我不冷!」
商玦又嘆了口气,「你身上的寒症只怕要发作了。」
朝夕又挣脱一番,商玦这才将她放开,朝夕眉头紧皱的翻了个身,只拿脑勺对着商玦,「寒症復发我会说,眼下并无大碍。」
商玦似撇了撇嘴,笑道,「孤只是担心明日醒来你又在孤怀里。」
朝夕听着这话再没接口,仿佛已经入睡,等了一会儿,商玦干脆翻身侧睡看着朝夕的背影。
锦被齐朝夕的肩膀,墨发铺陈在枕上,锦被之下是她若隐若现的白皙脖颈,商玦唿吸一轻,看着看着眼底逐渐就生出几分温度来,商玦看不到朝夕的脸,却知道她尚未睡着,过了一瞬,商玦忽然温声道,「夕夕,明日醒来,孤送你一份礼物。」
朝夕紧闭的眸子睁开,唇角几动却不知说什么……
商玦又嘆口气,「好了,睡吧。」
那一声嘆息十分轻微,可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又那般分明。
身后的唿吸逐渐轻缓绵长,朝夕也缓缓闭上眸子,神识一点点的困顿混沌,眼看着便要入睡,脑海之中出现的却是今晨的那一幕,他的戏嚯,她的寒蝉,还有那杀机四溢的缠斗和那最后唿吸相闻的亲近。
可所有一切都比不上最后的那个眼神。
商玦眸色深重的看着她,眼底的哀伤透过岁月轮迴。
仿佛她曾是他命中最铭心刻骨的一笔……
------题外话------
讲真,咱们家的小天使脑洞都很大,很多大家好奇的线索都有人猜的八九不离十,然而窝不会轻易的说你们猜对了……那样就剧透大发啦o(╯□╰)o
第136章 新晋少主
晨光微曦,洛舜华满脸疲累的回到了书房,一进门便看到王捷神色同样惨澹的等在门口,洛舜华眉心一跳,往身后看了一眼对着王捷扬了扬下颌,「进去说。」
洛舜华走在前,王捷跟在其后,刚进了书房洛舜华便彻底的沉了脸,他皱着眉头往敞椅之上一坐,先抹了一把脸才问,「都处置好了么?」
王捷点点头,「侯爷放心,人放在府库了,那里只有侯爷和小人可以进。」
洛舜华长长的唿出口气,「藏好了就好,没想到段夫人对这位五公主如此上心,竟然一夜之间闹得全府上下都被惊动了,眼下若是发现人死在了我们府中,只怕不好处置。」
王捷眉头一皱,「那侯爷的意思是……」
洛舜华双眸微眯,「后日便是试剑大会,无论如何先把此事瞒下来。」
王捷连忙颔首,「侯爷的意思小人懂,眼下的天气藏着也不是问题。」
洛舜华点点头,随即面色一沉,「珺儿那里还是没有消息,也不知人到底去了哪里,若是还找不到,我们就得想个办法应付了。」
王捷眼底露出两分沉思,「侯爷打算怎么做?」
洛舜华闻言冷笑一声,「还能如何做,淮阴侯府无论如何是不能抗旨的,就让珺儿生病死在半途好了,只不过如此一来咱们侯府就再没有送人入宫的机会了。」
王捷自然明白洛舜华的意思,不由点了点头,「那侯爷,咱们等到什么时候?」
洛舜华眯眸一瞬,「沈家的少主是代表皇室来的,既然如此,便先从他那里下手,今日不是备了宴席为沈家的少主接风吗?到时候便透个珺儿生病的消息好了。」
王捷当即颔首,微微一顿,王捷又道,「别处的各家要请吗?」
洛舜华眉头维扬,「当然要请,眼看着试剑大会要到了,要让大家再度热络起来才好,你将澄心叫来,从现在开始,他便是这府中的少主子……」
王捷应声之后转身退下,不多时洛澄心便和王捷一起走了进来,洛舜华正靠在敞椅之上闭眸养神,眸子一睁就看到了翠竹一般俊逸的青年大步而入,疲惫减去两分,洛舜华继续直了直身子道,「澄心,今晚的宴席你随我一起去见客。」
在淮阴侯府内,只有嫡子才能见客,从前的多次夜宴洛澄心连站在秋水苑外的机会都没有,现如今,他终于能以少主人的身份出现在夜宴之上,哪怕还没有受封世子,这几乎也为他证明了身份,洛澄心眼底闪过一星微光,「是,父亲。」
洛舜华眼底闪过欣慰,「试剑大会都准备好了?」
洛澄心下颌维扬,「父亲放心,您交代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只是开剑冢……」
洛舜华唇角微弯,眼底忽然有狂热的光芒一闪而出,「剑冢自然是我亲自去开,苍琊养了七年,整个府中也只有我能将他安然无恙的取出来。」
洛澄心一笑,「这是自然的。」
说着微微一顿,洛澄心又道,「父亲,昨晚上府中的乱子……」
洛澄心刚轻松两分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昨天晚上的事情你不用管,这两天只操心试剑大会的事变好,近来府中乱事太多,可都没有试剑大会来的重要。」
自从新年之后,府中先是下人身亡,又是洛灵珺逃跑,再然后便是洛灵修之死,再加上现如今蜀国五公主也不见了人影,期间种种又怎能用乱子来形容。
可洛舜华的说法十分明白,洛澄心亦是个识趣之人,自然不会揪住不放,眸光一转,洛澄心又道,「父亲,苍琊剑养了七年,待后日取出一定会是当世神兵,有了苍琊,任何人都无法撼动我们淮阴侯府的地位,只是倘若皇室和王室有意此剑……」
说起苍琊,洛舜华面上的表情便分外神采飞扬,他眯了眯眸子,万分自信的一笑,「皇室和王室有意此剑又如何,别忘记当年女帝给了咱们洛氏族人特权,只要是洛氏出的东西,除非洛氏自愿,便是皇室来了也休想带走,苍琊之力或许无法超越焚天,却绝不会是凡俗之物,这把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易的让人带走,你就看好吧。」
洛澄心面上也生出几分期待来,「父亲放心,试剑大会一定会顺利结束。」
洛舜华唿出口气,看着眼前仪表堂堂的儿子万分满意,「好,等试剑大会之后,为父自会朝镐京递信儿将你册封为世子,澄心,淮阴侯府的未来在你身上!」
洛澄心拳头一攥,「请父亲放心,澄心不会让您失望的。」
洛舜华满意的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王捷,「好了,昨夜一夜未眠,现在我去休息,你们该做什么便去做吧,沈家少主虽然并非皇室王室,可沈家的地位不同凡响,你们要小心些。」
洛澄心和王捷一同点头退下,出了书房王捷和洛澄心点了点头便转身要走,洛舜华见他走的方向是往客院去的不由开口,「王管家这是要去何处?」
王捷手中拿着两分拜帖,闻言便恭敬道,「要去给燕世子他们几位送今夜夜宴的帖子。」
洛澄心眼底闪过微芒,「不如我帮你送过去吧。」
王捷面生一瞬的犹豫,可他手边事情太多,再加上昨夜同样未曾休息,这会儿自然是少一码事更好,不由扯了扯唇角,「三少爷那般忙碌,怎么好意思……」
洛澄心一笑,「不碍事的,我来送吧。」
王捷便唿出口气上前将帖子递了过去,「既然如此,劳烦三少爷了。」
洛澄心摇了摇头,脚下方向一转便朝着踏雪院去,身后的小厮跟上来,走出几步才低声道,「主子,咱们如今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连王管家在咱们面前都这般低声下气的。」
洛澄心眼底星芒一闪而逝,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还蹙眉一瞬,「少说多听。」
那小厮吐了吐舌头,「主子放心,小人明白,眼下四处无人小人才敢说,主子有今日实在是不容易,小人自然不敢大意毁了主子的前程。」
洛澄心再不说话,只是眼神又暗了三分,身后那小厮见此缩了缩脖子又道,「主子,听说蜀国五公主不见了,昨晚上搜了一晚上都没找到人,您说不会……」
洛澄心唇角一沉,「此事不由我们议论,父亲自然会操心的。」
那小厮面上闪过一分畏怕,低声道,「小人只是想到了世子的死……」
说至此洛澄心心头也是微微一紧,眸光一抬,却见踏雪院已近在眼前,他盯着踏雪院的大门眯眸一瞬,而后才走上前去命人通禀,不多时院门再次打开,子荨笑着迎出来,「三少爷好些日子不曾来了,快进来吧,公主在等您呢。」
洛澄心面色温和的进的院门,刚走到内院门口脚下便是一顿。
早春清晨尚有凉意,朝夕一身红裙正站在廊檐之下,通体白毛的白月正在她腿边磨蹭,而商玦站在朝夕身边,正将自己的外袍披在朝夕肩头,在洛澄心的印象之中,除了朝暮,从来没有人能离得朝夕那般近,朝夕也从不接受别人的好意。
子荨在旁看到他的怔愣,唇角一弯,「眼下天气还凉呢,公主老是忘记加个斗篷,不过殿下最是细心了,有殿下陪着,公主想生一次病都难。」
子荨语气天真可爱,声调更是悦耳动听,洛澄心转头看了子荨一眼,正好对上一双纯良的眼和一张满是笑意的脸,洛澄心也跟着弯了弯唇,这才走上前去。
廊檐之下的朝夕迎上来,「三哥,好几日没见到你了。」
洛澄心对着朝夕点点头,而后便对着她身后的商玦拱手一礼,「世子殿下……」
商玦仍然站在廊檐之下,微微颔首便作罢,目光一扫看到了他手上的帖子,又上前几步站到了朝夕身边,「三少爷是来送帖子的?」
洛澄心点头,「正是,今日要为沈家少主接风。」
商玦并不看洛澄心,只抬手将披在朝夕肩头的外袍往上提了提,动作温柔充满了呵护,语气随意道,「世子殿下刚去,孤还因为府中不会这么快行宴会之事。」
洛澄心眉头微蹙,「这……是父亲的命令。」
商玦笑着颔首,「给子荨吧,今夜我们会去的。」
洛澄心只得将帖子交给子荨,子荨笑嘻嘻的接了,而后便站在一旁侍立着,此来的目的便是送帖子,帖子交出手,洛澄心瞬间变得有些多余似得,然而他并不想走,片刻的静默之后,朝夕眉头微皱的道,「现如今府中诸事都是三哥在管?」
洛澄心颔首,「是,大哥去了,父亲将府中诸事都交给了我。」
朝夕眉头便是微皱,「看来我前次对三哥说的话三哥并未听进去。」
洛澄心唇角微抿,「你说的话……我知道,可眼下府中无人,我不得不挑起这个胆子……」
朝夕垂眸一瞬,再抬起头来时目光便幽深许多,「三哥,我……」
话还未完,商玦先出口打断,「三少爷眼下是淮阴侯府的少主了,夕夕,你不必担心。」
朝夕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未曾多言,洛澄心听着商玦的话却是高兴不起来,见朝夕也不再多言只得出言告辞,等他一走,商玦便拉住了朝夕的手,「夕夕,别对他心存愧疚,他和你不同路。」
第136章 6新晋少主
晨光微曦,洛舜华满脸疲累的回到了书房,一进门便看到王捷神色同样惨澹的等在门口,洛舜华眉心一跳,往身后看了一眼对着王捷扬了扬下颌,「进去说。」
洛舜华走在前,王捷跟在其后,刚进了书房洛舜华便彻底的沉了脸,他皱着眉头往敞椅之上一坐,先抹了一把脸才问,「都处置好了么?」
王捷点点头,「侯爷放心,人放在府库了,那里只有侯爷和小人可以进。」
洛舜华长长的唿出口气,「藏好了就好,没想到段夫人对这位五公主如此上心,竟然一夜之间闹得全府上下都被惊动了,眼下若是发现人死在了我们府中,只怕不好处置。」
王捷眉头一皱,「那侯爷的意思是……」
洛舜华双眸微眯,「后日便是试剑大会,无论如何先把此事瞒下来。」
王捷连忙颔首,「侯爷的意思小人懂,眼下的天气藏着也不是问题。」
洛舜华点点头,随即面色一沉,「珺儿那里还是没有消息,也不知人到底去了哪里,若是还找不到,我们就得想个办法应付了。」
王捷眼底露出两分沉思,「侯爷打算怎么做?」
洛舜华闻言冷笑一声,「还能如何做,淮阴侯府无论如何是不能抗旨的,就让珺儿生病死在半途好了,只不过如此一来咱们侯府就再没有送人入宫的机会了。」
王捷自然明白洛舜华的意思,不由点了点头,「那侯爷,咱们等到什么时候?」
洛舜华眯眸一瞬,「沈家的少主是代表皇室来的,既然如此,便先从他那里下手,今日不是备了宴席为沈家的少主接风吗?到时候便透个珺儿生病的消息好了。」
王捷当即颔首,微微一顿,王捷又道,「别处的各家要请吗?」
洛舜华眉头维扬,「当然要请,眼看着试剑大会要到了,要让大家再度热络起来才好,你将澄心叫来,从现在开始,他便是这府中的少主子……」
王捷应声之后转身退下,不多时洛澄心便和王捷一起走了进来,洛舜华正靠在敞椅之上闭眸养神,眸子一睁就看到了翠竹一般俊逸的青年大步而入,疲惫减去两分,洛舜华继续直了直身子道,「澄心,今晚的宴席你随我一起去见客。」
在淮阴侯府内,只有嫡子才能见客,从前的多次夜宴洛澄心连站在秋水苑外的机会都没有,现如今,他终于能以少主人的身份出现在夜宴之上,哪怕还没有受封世子,这几乎也为他证明了身份,洛澄心眼底闪过一星微光,「是,父亲。」
洛舜华眼底闪过欣慰,「试剑大会都准备好了?」
洛澄心下颌维扬,「父亲放心,您交代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只是开剑冢……」
洛舜华唇角微弯,眼底忽然有狂热的光芒一闪而出,「剑冢自然是我亲自去开,苍琊养了七年,整个府中也只有我能将他安然无恙的取出来。」
洛澄心一笑,「这是自然的。」
说着微微一顿,洛澄心又道,「父亲,昨晚上府中的乱子……」
洛澄心刚轻松两分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昨天晚上的事情你不用管,这两天只操心试剑大会的事变好,近来府中乱事太多,可都没有试剑大会来的重要。」
自从新年之后,府中先是下人身亡,又是洛灵珺逃跑,再然后便是洛灵修之死,再加上现如今蜀国五公主也不见了人影,期间种种又怎能用乱子来形容。
可洛舜华的说法十分明白,洛澄心亦是个识趣之人,自然不会揪住不放,眸光一转,洛澄心又道,「父亲,苍琊剑养了七年,待后日取出一定会是当世神兵,有了苍琊,任何人都无法撼动我们淮阴侯府的地位,只是倘若皇室和王室有意此剑……」
说起苍琊,洛舜华面上的表情便分外神采飞扬,他眯了眯眸子,万分自信的一笑,「皇室和王室有意此剑又如何,别忘记当年女帝给了咱们洛氏族人特权,只要是洛氏出的东西,除非洛氏自愿,便是皇室来了也休想带走,苍琊之力或许无法超越焚天,却绝不会是凡俗之物,这把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易的让人带走,你就看好吧。」
洛澄心面上也生出几分期待来,「父亲放心,试剑大会一定会顺利结束。」
洛舜华唿出口气,看着眼前仪表堂堂的儿子万分满意,「好,等试剑大会之后,为父自会朝镐京递信儿将你册封为世子,澄心,淮阴侯府的未来在你身上!」
洛澄心拳头一攥,「请父亲放心,澄心不会让您失望的。」
洛舜华满意的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王捷,「好了,昨夜一夜未眠,现在我去休息,你们该做什么便去做吧,沈家少主虽然并非皇室王室,可沈家的地位不同凡响,你们要小心些。」
洛澄心和王捷一同点头退下,出了书房王捷和洛澄心点了点头便转身要走,洛舜华见他走的方向是往客院去的不由开口,「王管家这是要去何处?」
王捷手中拿着两分拜帖,闻言便恭敬道,「要去给燕世子他们几位送今夜夜宴的帖子。」
洛澄心眼底闪过微芒,「不如我帮你送过去吧。」
王捷面生一瞬的犹豫,可他手边事情太多,再加上昨夜同样未曾休息,这会儿自然是少一码事更好,不由扯了扯唇角,「三少爷那般忙碌,怎么好意思……」
洛澄心一笑,「不碍事的,我来送吧。」
王捷便唿出口气上前将帖子递了过去,「既然如此,劳烦三少爷了。」
洛澄心摇了摇头,脚下方向一转便朝着踏雪院去,身后的小厮跟上来,走出几步才低声道,「主子,咱们如今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连王管家在咱们面前都这般低声下气的。」
洛澄心眼底星芒一闪而逝,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还蹙眉一瞬,「少说多听。」
那小厮吐了吐舌头,「主子放心,小人明白,眼下四处无人小人才敢说,主子有今日实在是不容易,小人自然不敢大意毁了主子的前程。」
洛澄心再不说话,只是眼神又暗了三分,身后那小厮见此缩了缩脖子又道,「主子,听说蜀国五公主不见了,昨晚上搜了一晚上都没找到人,您说不会……」
洛澄心唇角一沉,「此事不由我们议论,父亲自然会操心的。」
那小厮面上闪过一分畏怕,低声道,「小人只是想到了世子的死……」
说至此洛澄心心头也是微微一紧,眸光一抬,却见踏雪院已近在眼前,他盯着踏雪院的大门眯眸一瞬,而后才走上前去命人通禀,不多时院门再次打开,子荨笑着迎出来,「三少爷好些日子不曾来了,快进来吧,公主在等您呢。」
洛澄心面色温和的进的院门,刚走到内院门口脚下便是一顿。
早春清晨尚有凉意,朝夕一身红裙正站在廊檐之下,通体白毛的白月正在她腿边磨蹭,而商玦站在朝夕身边,正将自己的外袍披在朝夕肩头,在洛澄心的印象之中,除了朝暮,从来没有人能离得朝夕那般近,朝夕也从不接受别人的好意。
子荨在旁看到他的怔愣,唇角一弯,「眼下天气还凉呢,公主老是忘记加个斗篷,不过殿下最是细心了,有殿下陪着,公主想生一次病都难。」
子荨语气天真可爱,声调更是悦耳动听,洛澄心转头看了子荨一眼,正好对上一双纯良的眼和一张满是笑意的脸,洛澄心也跟着弯了弯唇,这才走上前去。
廊檐之下的朝夕迎上来,「三哥,好几日没见到你了。」
洛澄心对着朝夕点点头,而后便对着她身后的商玦拱手一礼,「世子殿下……」
商玦仍然站在廊檐之下,微微颔首便作罢,目光一扫看到了他手上的帖子,又上前几步站到了朝夕身边,「三少爷是来送帖子的?」
洛澄心点头,「正是,今日要为沈家少主接风。」
商玦并不看洛澄心,只抬手将披在朝夕肩头的外袍往上提了提,动作温柔充满了呵护,语气随意道,「世子殿下刚去,孤还因为府中不会这么快行宴会之事。」
洛澄心眉头微蹙,「这……是父亲的命令。」
商玦笑着颔首,「给子荨吧,今夜我们会去的。」
洛澄心只得将帖子交给子荨,子荨笑嘻嘻的接了,而后便站在一旁侍立着,此来的目的便是送帖子,帖子交出手,洛澄心瞬间变得有些多余似得,然而他并不想走,片刻的静默之后,朝夕眉头微皱的道,「现如今府中诸事都是三哥在管?」
洛澄心颔首,「是,大哥去了,父亲将府中诸事都交给了我。」
朝夕眉头便是微皱,「看来我前次对三哥说的话三哥并未听进去。」
洛澄心唇角微抿,「你说的话……我知道,可眼下府中无人,我不得不挑起这个胆子……」
朝夕垂眸一瞬,再抬起头来时目光便幽深许多,「三哥,我……」
话还未完,商玦先出口打断,「三少爷眼下是淮阴侯府的少主了,夕夕,你不必担心。」
朝夕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未曾多言,洛澄心听着商玦的话却是高兴不起来,见朝夕也不再多言只得出言告辞,等他一走,商玦便拉住了朝夕的手,「夕夕,别对他心存愧疚,他和你不同路。」
第141章 或有姻缘
朝夕从不知道回踏雪院的路能这样长。
夜色沉沉坠下,泼墨一般的天穹之中一弯明月清华如许,商玦仍然揽着她的腰,他们离得如此之近,甚至唿吸相闻,可商玦不说话,沉默便如同千斤巨石压在朝夕心头。
赵弋来了,她没想到在离开赵国这么短的时间内会再遇见赵弋。
朝夕眯了眯眸子,忽然就想到了三年之前在赵王宫的日子。
走了近两刻钟,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踏雪院门前,眼看着就要进门,商玦忽然将她往怀中一带,朝夕蓦地紧靠在商玦身侧,正不知他要做什么便听商玦道,「遇见了故人,便一定会追忆往昔,可想起来你的眼睛如何瞎的了?」
商玦的语气仍然平和,可这话却并不能叫人舒心,他将她一拖进了院门,见她不语便又是一笑,「先是晋国再是赵国,两位公子都为你而来,当真不负你艷冠天下的名号。」
朝夕眉头一皱,「何意?」
商玦轻笑了一声,将托着她的腰改为牵住她的手。
商玦的手掌干燥而温暖,一下便将她整只手都包裹住,他默了默才语带唏嘘的道,「孤的未来夫人有这样多的追随者,孤忽然觉得只问你要一个神兵谱还不够。」
朝夕唇角微抿,不知他这一路的沉默之后怎地忽然想到了这一茬。
商玦不急着说话,先将朝夕领进了内院进了屋子,屋内暖意盎然,商玦转身先为朝夕取下了披风,而后又将她眼上的白巾取了下来,朝夕眨了眨眼,刚一适应屋子里的光线便对上了商玦脉脉带笑的双眸,商玦接着道,「倘若晋国和赵国因你而伐燕,孤岂非得不偿失?」
朝夕眉头皱的更紧,在她的印象里商玦并不是个喜欢玩笑的人。
商玦对着她的实现又是一笑,「孤并非在玩笑。」
他说完一把捉住朝夕的手将她带去暖阁,后面子荨和坠儿马上为二人奉上热茶,商玦和朝夕在榻边落座,商玦挥退了子荨和坠儿,屋内便只剩下了两人。
商玦握着朝夕的手暖着,口中道,「赵国和晋国皆是燕国的手下败将,他们二人心系之人又在孤怀中,他们两国联手,是很可能的事。」
燕国先打了赵国,又打了晋国,已经算是树敌,眼下再加上朝夕这一茬,商玦所言并非没有可能,朝夕思忖一瞬眯眸,「你开战在先,我们结盟在后,晋国和赵国与你燕国的恩怨与我无关,你若觉得不值,大可……」
「嘘——」
朝夕冷静的说着无情的话,商玦却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夕一顿,商玦的表情便有些严肃起来,他一把捉过朝夕另一只手,将她两只手都包在掌心暖着,口中肃然道,「你似乎忘记了孤刚才在秋水苑说过的话,燕国和蜀国眼下已是一体。」
朝夕微微怔住,眸光一垂便看到自己的手正被商玦暖着,她挑挑眉,身子一转将手也抽了出来,掌中一空,商玦唇角微弯,将面前的茶往朝夕那边放了一杯。
「事已至此,你还想和孤分道扬镳吗?」
商玦说着,自己也端起一杯茶慢饮,朝夕沉着脸想了片刻,忽然问,「好,你还要什么?」
商玦似乎早已预料她会问这一问,眼底生出一丝兴味,却是摇了摇头,「还没想好。」
朝夕转过头来,神色凝重,「你提的要求最好在我的底线之内。」
商玦笑起来,「你怕孤问你要蜀国吗?」
朝夕又转开目光,冷笑了一声,「你要又如何,蜀国不在我手。」
商玦便颔首,「孤要的,自然是你能给的,你放心便是。」
朝夕皱了皱眉,似乎在思忖商玦这话是否可信,一瞬之后她便像是打定了主意的颔首,「好,可我还没说一定会允你,你若想好,再提不迟。」
商玦很是满意的点头,却又忽然将茶盏一放,「那么,你要如何对赵弋呢?」
朝夕挑眉,似乎不解他为何如此一问,「这里是蜀国,他是为试剑大会而来。」
商玦便笑出了声来,「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目的,只有你在自己骗自己吗?」
朝夕眉头紧皱,「我既会离开赵国,便不会再回去,事到如今,我必回巴陵……」
商玦点点头,神色却又一肃,十分郑重的看着朝夕道,「你是了解赵弋的,他如今为了你而来,绝不可能空手回去,既然你想着回巴陵,总不希望与他过多纠缠。」
朝夕眯眸,语气悠长起来,「我与他两年未见,如今不过一个故人,他是看重权利之人,绝不会为了我坏了大局,你且放心便是,连累不到燕国。」
商玦眼底闪过一丝微芒,「你肯定?」
朝夕转眸看着商玦,眼底满是清明和冷静,「权利,领土,财富,从小浸淫在权力场上的男人绝没有你想的那般长情,父子兄弟爱人尚且能厮杀背叛,更何况是我?」
朝夕说完便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赵弋也想要神兵谱,思念之前来淮阴,正是为了那本东西,可惜空手而归,这一次,他大概会为了神兵谱使足力气。」
商玦眉头微挑,「看来这一次他又要失望而归了。」
朝夕未说话,默了默又道,「赵国刚经战乱,眼下正是动盪之时,可赵弋却在此时离开了赵国,他既然走了,便是赵国七公子上位的好时机。」
商玦笑着站起身来,「你是在提醒孤?」
朝夕语声微冷,语声一个字一个字的不带半分感情,「你不做我也会去做,赵国如勐虎在侧,若他得了安稳,他周边的邻居就要人人自危了。」
商玦嗤笑一声,看了看朝夕的背影无奈的嘆了口气,「你果然无情。」
朝夕哼笑了一声,「世人都是无情,殿下难道要做多情之人?」
商玦朝朝夕身后走去,闻言不置可否的道,「你我都是一类人,多情博爱之人孤怕是做不来,不过……」商玦微微一顿,走至朝夕身后方才停下,又道,「不过孤愿寻一人偏爱。」
朝夕似有讶异,随即沉默了一瞬,「祝殿下得尝所愿。」
商玦弯了弯唇,越过她的发顶去看窗外的夜色,灯火通明的院落之上是星月熠熠的夜空,然而在更多灯火月华照不到的地方依旧是黑沉沉的阴森,赵国二公子一来,此番淮阴侯府的试剑大会便算是聚集了五大侯国和皇室的代表之人,绝对算得上一大盛事。
默了半晌,商玦忽然道,「还有一日便是试剑大会了。」
朝夕眉目一凛,「这一日来的太慢了。」
她语气平平,却又蕴藏着无尽危险,伴着这恻恻夜色,叫人听着心中无端发寒,商玦垂眸看了朝夕一瞬,忽然往前走了一步,他们本就在咫尺之地,商玦这一步上去二人离得更是近,商玦几乎贴上了朝夕,一瞬间,朝夕的唿吸也轻了。
僵直只在一剎那,商玦忽然抬起双手将半开的窗棂合了上。
朝夕站在他身前,这姿势仿佛他将她拥住,朝夕眉头微蹙,商玦合上窗棂之后却又后退了一步,继而语声温柔道,「早春寒意尚重,你的寒症快要復发了,莫要在窗口久站。」
朝夕微愣,似乎对商玦的关心有些猝不及防,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动了动唇角,却不知说什么,商玦看的一笑,「让坠儿侍候你去洗漱吧,孤要去书房。」
朝夕点点头,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走去了内室,商玦看着朝夕的背影消失,又站了片刻才走出去,刚一出门便看到倚靠在月洞门门口的扶澜,大晚上的,扶澜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衫,看到他扶澜兴味一笑,「听说今天晚上府中来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商玦脚步微顿,却是不动声色的问,「你有事?」
扶澜直起身子朝他走过来,又朝屋子里看了一眼,忽然一笑道,「瞧你八风不动的,心里却肯定不像表面这样平静,见到了赵弋,小鹿是什么表情?」
商玦眯了眯眸,「没什么表情,她没看见赵弋。」
扶澜摸了摸鼻子,唏嘘嘆笑道,「到底也是曾经帮过她的人,还有一年的朝夕相处,虽然后来分开了,可到底比认识你来的早,那个时候若小鹿不离开淮阴,眼下还不知什么样,带她离开淮阴的恰好就是这位赵国二公子呢……」
商玦眉头一皱,「她并非长情之人。」
扶澜眉头一挑,「她对别人不长情,难道对你就会长情吗?」
商玦眼底一片幽暗,顿了顿才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扶澜笑意一深,忽然眯了眸神神秘秘的道,「说起来这两日我都在观星,就是因为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事情,你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商玦没什么特别表情,只配合的问一句,「发现了什么?」
扶澜看他这样便站直了身子,又看了他一瞬面上的笑意忽然散的无影无踪,「那个晋国的,还有今夜这个赵国的,他们二人之间有一个和小鹿有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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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蜀国公主
新丧未过,喜乐又起,山顶禅院的钟声响起之时朝夕正着最后一件火红的外裳,淮阴侯府已多日不曾有过宴饮,今次又是为了给那位沈家的少主接风,连商玦都选择前去,其他人更是不会缺席,沈家乃是开国元勛帝国宰辅,今次更代表着皇室,位置远远超过那些小诸侯国王室,商玦自然说要去,朝夕便也没意见,红裳墨发,艷绝天下,朝夕看着镜中的自己,抬手将一条白巾覆在了眼上,不见绝世之色,她心中蓦然一静。
分明通身不着饰物,可饶是如此却还是贵胄到极致,商玦站在一旁看着朝夕为自己绑那丝带,眼底一动便上得前来,将朝夕手中的丝带接过,「孤帮你。」
朝夕便放下了手,商玦系好了丝带,站在身后往朝夕身前的镜子里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温度,他一把捉住朝夕的手,「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朝夕任由他牵着,点了点头二人一同出内室。
子荨和坠儿在门外候着,战九城和云柘也早早就等候在院门口,商玦走到顺手抄过一件披风未朝夕穿上,这才拉着她径直出了踏雪院,二月的天气仍然天寒,到了晚间更是凉风沁人,朝夕眼上敷着丝带走的格外慢,商玦便也乐得如此。
二人只带了为数不多的下人,没走几步便听到前面也有人声,朝夕眉头一皱,身边商玦已道,「是齐国的大公子和宋国的两位公主。」
朝夕自然知道是谁,她眼下是个「瞎子」,真是省了许多事。
「世子殿下,不妨同路?」
优雅的男声悦耳至极,自然是齐国的大公子姜骁。
朝夕只听身边人温和的道,「公子先请。」
虽说了让姜骁先请,可商玦如今的地位非同寻常,姜骁自然不敢托大,反倒是宋解语往后退了一步,宋解意看着,也跟在了宋解语之后,姜骁对她投去个赞赏的目光,又对商玦一请,「今日来的这位沈氏少主名声在外,不知有没有和世子打过交道?」
沈家在帝国地位超绝,每一代主子都格外的引人注目,少主人自然也不例外,商玦闻言不动声色,眸色却有些幽深,「燕国距离镐京颇远,至今还未得帝令入京,自然和这位少主没有交集的,倒是大公子,齐国乃是陛下姻亲,想必和这位少主有些渊源。」
姜骁面生一丝苦笑,「世子这就是有所不知了,沈家现如今大半权利都在这位少主子的身上,不过……不过传言这位少主身患隐疾,连镐京的许多贵族都没见过他的面,更遑论是别人了,姜某倒是入过镐京,却是和这位少主无缘。」
沈家少主身患隐疾朝夕和商玦也知道,商玦握着朝夕的手紧了紧,随即摇了摇头,「沈家位在帝国,想来和燕国也不会有纠葛,孤倒是不关心这些。」
姜骁眼底闪出两分微光,笑笑未曾说话!
说话间已从大道上了小道,再不能并排行走,姜骁从来都是守礼贤明之人,此时自然往后退了一步,商玦带着朝夕上前,一把扶住了朝夕的腰。
这动作在外人看来亲密无间,后面姜骁三人看在眼里则又是一番考量。
今次夜宴还是在秋水苑,朝夕二人一路上前,眼看着就要到了秋水苑却又遇见了人。
「本以为世子不会赴宴,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世子。」
说话之人语声清脆却又自带一股子魅惑风情,正是蜀国夫人段凌烟,商玦抬眸看了段凌烟一眼,只见段凌烟的目光正停在朝夕的身上,唇角维扬,商玦语声诚恳的问一句,「孤听闻五公主不见了,不知眼下可找到人了?」
秋水苑之内已经灯火通明,院外更是来来往往不断有客人入内,商玦一问,远远近近的都有人在驻足听着,段凌烟今日穿了华丽的宫裙化了精緻的妆容,整个人雍容魅惑令人不敢逼视,至此刻,她美誉之间露出两分愁绪来,摇头道,「那个丫头速来随着自己的性子,王后曾交代一定要看好她,如今却是我的过错了,昨夜一夜不曾找见人,今日又是一整日的找,下人都找去了城外,可还是没发现这丫头的影子,真是叫人……」
段凌烟身上本就有一股子飞扬意气,说话的声音更是不小,这话不由得让附近的人都听了见,商玦还未接话,又有一道语声插了进来,却是君冽似笑非笑的道,「说起来淮阴侯府的怪事也真是太多了,五公主恐怕还是要在府里找。」
这话说的许多人面色一变,都是想到了洛灵修早前的死状。
气氛正巧一滞,秋水苑内忽然走出个人来,却是一身华府的洛澄心对着众人一拱手,「夫人,世子,公子,里面已经制备齐整,还请进去叙话吧,家父已在里面等着了。」
洛澄心语声恭敬守礼,段凌烟转头看了一眼洛澄心,挑眉一笑,「如今淮阴侯府有三少爷,果然很不错,世子在天之灵看着也该安息了。」
洛澄心扯了扯唇角,「夫人里面请——」
段凌烟点了点头,从善如流的走了进去,她当初来时带着两位公主和两位公子,可今夜身边却是一个人都没有,三公主疯了,五公主不见了人,那另外两位公子呢?
哪怕是出自王室,也不能时刻得到人们的关注!
这个世道,任何王室都不缺一个公主一个公子,何况如今十二诸侯国的许多公子公主都到了淮阴侯府,两个蜀国公子的缺席就更不会引起人的注意,段凌烟一走,商玦便揽着朝夕的腰走了进去,后面姜骁带着宋解语姐妹也跟了上,君冽的目光落在宋解语和宋解意的身上,果不其然惹得宋解意眉头一皱冷眼扫了过来。
君冽细长的狐狸眼眯起,「几日不见,五公主似乎越发光彩照人。」
宋解意和君冽有过节,再不会因他一句好话就改了脸色,君冽此语一出,宋解意果不其然冷哼一声,君冽又是一笑,走上前去认真道,「那日是我不对,公主想怎么罚我都行,只是无路如何公主消气吧,看着公主对君某不理不睬,君某的心都要碎了……」
他说话声不小,话语落定,四周目光都看了过来,宋解意目光严肃,姜骁眼底则带着两分疑问,至于其他人,则是看好戏的和暧昧的居多,宋解意一愣,面色「腾」的一下就涨红,她下意识抬眸看向姜骁,急急道,「不是的不是的,我……」
话至一半就断,宋解意意识到了什么才勐地收了口。
君冽在旁「嘿」的一笑,「五公主对着大公子解释什么呢?」
君冽似笑非笑的说完这话,看了一眼旁边的宋解语,宋解语的眉头果然皱的更深,君冽笑意一盛,华衣袖袍一甩当先入了秋水苑。
宋解意站在原地一时之间更为尴尬,姜骁却是半分都不乱的看着宋解意道,「离国公子性情洒脱,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有什么事告诉你姐姐和我便是。」
宋解意眼眶顿时一红,低低的奥了一声便垂了眸,那泫然欲泣的模样看起来万分可怜,宋解语抿了抿唇,「好了,进去吧,不要搭理那人便是。」
宋解意连忙重重点头,再看时宋解语已转身走了进去,姜骁也未看她,只朝着宋解语追了上去,宋解意微红的眼眶之内闪过两分锐芒,攥了攥自己的袖口,浅吸口气走了进去,秋水苑内一片华灯璀璨,可正厅之内却无人落座。
宋解意眨了眨眼走到了宋解语身后去,朝前一看,却是商玦、朝夕和段凌烟三人站在最前,洛舜华额上汗意满布,直对着段凌烟拱手,「夫人,都是洛某考量不周,都是洛某考量不周,本想着两位公子也会一起来这才将夫人的位置安排在了世子之下。」
段凌烟美丽的面皮之上闪过两分讽刺,「本夫人代表的是蜀王,可现如今竟然要屈居于蜀国的公主之下,这实在是让本夫人无法和王上交代!」
宋解意眨了眨眼,抬眸一看便见今日的宴席只设了两列,左右两侧的首位都无人,左侧必定是沈家的少主,可右边却不定了,段凌烟身份高,可商玦却是世子,洛舜华将商玦安排在了首位,段凌烟却是不肯了,若是旁人必定忍下了这口气,可段凌烟却是当堂挑了出来,宋解意眨了眨眼,再看段凌烟之时不知怎么就有些发憷。
段凌烟的举动无疑让洛舜华和商玦都下不来台,只是这么看去商玦的面色倒还十分平静,商玦弯了弯唇,忽然道,「夫人在乎的原来是夕夕的身份,夕夕是蜀国的公主,也是孤的夫人,既然是孤的夫人,便能想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
大抵是商玦太过从容,段凌烟又将目光扫过他怀中的朝夕,忽的一笑道,「若说是蜀国公主倒也不是,世子殿下怀中的不过是个蜀女,既然是蜀女……」
段凌烟的话还未完,门外忽然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室内被那声音一惊的时刻,忽然有一道清凉的声音闯了进来,来人道,「谁说她不是蜀国公主?!」(.. )
第138章 从容张狂
「谁说她不是蜀国公主?!」
一道清凉沁润好似朱玉般的语声忽然闯入,整个大厅都是一静,众人皆回身看去,入目便见两个貌美侍婢推着一把带着滚轮的椅子跃入了众人的视线,若说那美貌的婢女和会滚动的椅子都是稀罕之物,却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椅子上坐着的人来的惹眼!
权势滔天的沈家,掌握沈家一半权利的沈家少主,在场诸国权贵都在,可十之有九的人都不曾见过这位活在传言之中的人物,待那轮椅彻底的入了厅门,厅内的众人都呆了住。
轮椅之上身形细瘦的少年仿佛从雪中走出来,他眉眼精緻,肤色奇白,眼瞳黝黑,玉冠博带,黑色长衫,再加一件通体纯黑的狐裘斗篷,愈发衬出他冰肌玉骨的神采,乍一看去恍若女子,可若再看第二眼,此人眉眼之中的贵胄和阴冷之气却无比的震慑人心,那威慑之力让在场之人心神一紧,心智稍微弱两分的,禁不住的就要往后退一步。
沈南星,现如今沈家的少主人!
室内一静,那轮椅堪堪停在了门内,众人先后回过神来,这才去看那奇怪的椅子,外界传言沈家少主身患隐疾,如今看到了这椅子,众人心中便有几分明白,由此便又是一阵唏嘘,这位沈南星手段高绝,却不想竟然年纪轻轻就是个残疾……
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众人皆是不曾忘记适才沈南星的那句话。
洛舜华一愣连忙迎了上来,「小少爷来了!快请上座——」
他抬手一请,待回身看去,这才看到段凌烟和商玦朝夕仍然站在那里,这才又想起适才的纷争不曾解决,眉头一皱正在为难,便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朝夕,洛舜华一愣,转身一看,却是因为身边的这位小少爷正在看着朝夕!
「这位就是朝夕公主吧。」
沈南星的嗓音没有一般男子的低沉,却十分清透润朗,眼下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见他看向朝夕,便也第一时间看了过去,这厅中燕国的齐国的晋国的蜀国的人都在,哪一个拎出来都比朝夕的位置更高,可谁也没想到这位沈家少主会第一个和朝夕说话!
话音落定,旁人眼底闪过诧异,商玦却十分从容的将朝夕腰身一带,将她往前推了半步,朝夕眉间微蹙,微微颔首道出两字,「是我。」
沈南星五官精巧略显阴柔,一双眸却十分锐利,他眯眸一瞬,忽的牵了牵唇,「我看公主身上很有几分黎后的影子,当年庄姬公主出嫁之时我年纪尚幼,传言庄姬公主和黎后十分相像,如今看到公主,仿佛就看到了庄姬公主!」
微微一顿,沈南星继续道,「我幼时庄姬公主还曾关照过我。」
黎后乃是庄姬之母,亦是朝夕的祖母,只是人早已不在世,提起庄姬公主,朝夕身上的冷意散了两分,她的祖母是早亡,留下了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亦是早亡,又留下了她,朝夕唇角微抿,「母后早亡,难为小少爷还惦记着她。」
朝夕本是蜀国公主,可因为当年蜀王的流放让她的身份一直十分尴尬,便是段凌烟都敢直言她的身份只是蜀女,可到了如今,这位沈家的小少爷忽然扯出了黎后和庄姬公主,瞬间朝夕的身份便有些不同了,果然,没过一刻沈南星再度开了口。
「公主除去蜀国王室的血统之外还有皇室的血统,明明身份高贵,现如今却不得为自己正名,这一点,实在是蜀王有些煳涂了,倘若黎后或者庄姬公主还在世,蜀王只怕不敢如此行事,我来前曾去过千重宫,陛下还提过你这个外甥女。」
当今陛下和庄姬公主同父异母,算起来该是朝夕的娘舅,可因为离得太远,而当年嫁出去的公主太多,这份关系自然也变得淡薄,然而皇室到底是皇室,再加上和帝君牵扯,朝夕的身份顿时有些高不可攀起来,而沈南星的言辞犀利也叫众人咂舌,他到底只是个沈家的小少爷,却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蜀王的不是……
整个厅堂都是一静,却偏有不怕的,段凌烟代表蜀国王室而来,这个时候自然不能示弱,她笑盈盈的上前一步,「沈少爷难道不知道朝夕公主当年为何被褫夺了公主封号?」
沈南星眉头一皱,转头看向段凌烟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若是旁人必定为其震慑,可偏偏是段凌烟,她仍然笑意雍容的站着,和沈南星对视也没有半分畏惧,沈南星看了她一瞬,似乎也为她的气度而激赏,他淡淡弯唇,「蜀国钦天监的那群废物是否将眼下蜀国的凋败怪在一个弱女子的身上?若是如此,五大诸侯国的位子蜀国怕是坐不稳了。」
朝夕当年被流放出巴陵,无外乎是因为那逆生之言,其后的诸多事端皆是由此而来,而神论之语不过诸人自由心证,到底是真是假却是不得而知,可如今沈南星如此明显的嘲讽却是摆明了站在朝夕那边,一时间众人更狐疑的看向了朝夕!
若当真是第一次萍水相逢,这位沈家小少爷为何要帮朝夕?可若不是第一次萍水相逢,那凭朝夕的地位身份,又是如何被这个小少爷如此眷顾呢?
众人眼底皆写满了疑惑,段凌烟闻言眉头一皱再不言语,在她看来,将一国之运势放在一个女子身上也是下作,见她不语,沈南星便又看向了朝夕,眉头一皱,「听说是在赵国受了苦,如今回了蜀国便罢,只是眼睛如今还看不见吗?」
沈南星的关心已经有些多了,且满厅众人他仿佛看不见别人似得,朝夕听得这话眉头也是一皱,还是答道,「还未痊癒,不过已无大碍。」
沈南星满意的点点头,这才看向了商玦,四目相对,沈南星眼底闪过寒星一点,「世子殿下的聘礼队伍已经快到蜀国边境了,看样子燕蜀两国往后便是一体了。」
此言一出,室内悚然一惊,沈家代表帝国,代表镐京皇室,眼下诸侯逐渐做大皇室和王室对峙情势已经紧张,可沈南星却如何直白的一问,却是将燕蜀联姻之后的政治利益摆到了明面上,在场别国的人想不注意都不行。
商玦听着这话不动声色的一笑,转头看了怀中人一眼道,「夕夕既是孤的夫人,她的母国自然也是孤所照拂之处,燕蜀当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商玦徐徐道出,越发的给人信服之感,他的表态十分明确,简直给即将凋败的蜀国一个稳定的靠山,若沈南星早前对蜀王的嘲讽让在场众人对蜀国生出轻视的念头,那现在商玦这话落定大家却都再不敢轻易的打蜀国的注意。
沈南星闻言弯了弯唇,眼底却无半点笑意,「世子殿下果然好手段,年前的九城之役让镐京都掀起了轩然大波,燕国有此等战力,便是西戎再犯我边境大殷也无惧了!」
此言太重,却也是事实,商玦不置可否的听着,摇了摇头道,「沈少爷过誉了,有帝国雄兵在,燕国的兵马算不得什么,眼下西戎已定,陛下该放心才是。」
沈南星眯眸摇了摇头,「陛下可放不下心啊。」这话叫人心头一紧,沈南星稍稍一顿又继续道,「西戎蛮族又开始强徵兵马了,他们反心不死正在蠢蠢欲动,等着暖春冰雪消融之后又是一场硬战,很快,燕国的兵马就要派上用场了。」
帝国享受诸侯供奉自有兵马,可若帝国兵马不足,便要借调诸侯之兵,然而征战必有伤亡,如此一来诸侯势必损失颇重,眼下情势紧张,哪一国都不允许自己的兵马折损降低实力,眼下沈南星点名看重了燕国,或许就是帝君的意思,如何不叫旁人心中叫好?!
眼见得话题已越来越严肃,洛舜华却急的不知说什么好,段凌烟还在介意位次安排,而淮阴侯府并无兵权,这等大世之事他根本插不进嘴,正着急之时,商玦忽然轻笑了一声,他对沈南星点了点头,「燕国烈火骑和银羽军自然谨遵帝令,只要……陛下下令。」
商玦的语气仍然温和,可在商玦和沈南星之间却仿佛有一阵腥风血雨闪过,商玦从容的太过随意,反而成就无边张狂,烈火骑和银羽军共计二十万,而若要奇袭西戎便要经过镐京以北,让二十万精锐大军路过镐京,凭着眼下的情势帝君怎么敢下这个命令?!
普天之下,除却商玦再无第二人敢如此说话!
对峙和紧张在一瞬之间,室内勐然一静,大部分人都在看燕国和帝国之间的拉锯战,就在这紧张的唿吸都不敢大声之时,朝夕忽然抬手捣了捣商玦,商玦低头看她,「怎么?」
朝夕转头看着他,就用谁都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不会说有大礼送我?」
这话颇有几分暧昧,冷硬的对峙就此被打断,四周众人眼底神色各异,连沈南星的审视的看向了朝夕,商玦闻言微微一笑,语带宠溺,「大礼马上就到了。」
朝夕挑挑眉一副等着收礼的样子,连周围人都好奇燕世子要送什么给朝夕,趁着气氛正好,洛舜华赶忙笑着出声,「要叙话也要先落座,沈少爷您这边……」
「请」字还未出,外头勐地响起急促脚步声,众人一愕回头看去,便见一个蜀国的侍卫满脸惊惶的跑了进来,一眼扫到段凌烟便是一声大喊,「夫人,出事了!」
------题外话------
平安夜快乐啊小天使们~都吃苹果了嘛~(.. )
第139章 我是赵弋
「夫人,出事了!」
蜀国的侍卫满脸惊惶的跑了进来,看到段凌烟便是一声大喊,屋子里少许和缓的气氛被打断,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侍卫,段凌烟眉头一皱上前一步冷喝道,「大唿小叫成何体统!」
那侍卫一双眸子定定的看着段凌烟,仿佛快要哭出来,段凌烟看着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眉头忽然一皱,「你是跟着四公子的侍卫吧,你回来了,你家主子呢?」
那侍卫眼角一红,「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夫人,四公子死了!」
莫说是段凌烟剎那间皱紧了眉头,便是四周的人都瞬间倒抽了一口冷气,朝夕也是眉头微蹙,倒是商玦还是不动声色从容的紧,沈南星将目光缓缓落在商玦身上,眼底似乎带着两分审视,商玦对着他微微颔首,似乎此事和他半点都没关系!
段凌烟眉头一皱大步上前,「你说什么?!四公子死了?!」
那侍卫狠狠点头,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道,「四公子他……他死了……」
段凌烟粉拳一握,「好好地怎么会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侍卫眼底黑白之光明灭不断,看着周围这么多人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段凌烟眼神一厉,「你还不快说?!四公子先下何处?!如何出事的?!」
被一声厉喝,那侍卫忙道,「七公子化名在赌坊赌债,连日下来欠债纍纍,今日不得脱身,派了人来浣花楼喊我们公子帮忙,我们公子就去了,谁知道去的时候七公子正和赌坊的老闆吵起来,我们公子一到对面就动起手来,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们公子在混乱中被打了两下就倒地了,倒是太乱,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公子已经……」
那侍卫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不论是对那位公子感情深厚还是想到了自己的结局,他此刻的表情都十分痛苦,而这话落定,四周各异的眼神就更为兴味了,蜀国凋败,前一句沈南星才嘲讽了蜀国的内政,后面这被段王后扶植的声名在外的两位公子就一个好赌一个好色,如今还因为这等事送了性命,说出去如同个笑话一般!
面对那各异的眼神,或许也只有段凌烟能做到神色不变,她抿了抿唇,「出了这等事,看来今日这夜宴本夫人是没有福分了,侯爷,容本夫人先出府一步。」
淮阴侯府神色有些古怪,他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会生出这等事端,淮阴侯府已经有太多的丧事了,他们虽然享有公侯之位,可到底还是属于蜀国的一份子,蜀国公子在他的地界死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置身事外,再想到凤念景,洛舜华瞬时出了一身冷汗。
「怎会出了这等事,是哪个赌坊如此胆大妄为?!」洛舜华抬手抹了抹额头,十分抱歉的看着段凌烟道,「洛某本该随着夫人一起去的,可眼下客人众多,实在是……不如让澄心随着夫人一起去吧,若是需要淮阴侯府出力,夫人只管吩咐便是!」
洛澄心本就站在一旁候着,闻言当即上前一步,「夫人,澄心随您去!」
段凌烟看着洛舜华笑了笑,什么都没说便要走,跪在地上的侍卫却道,「夫人且慢,此刻不必出府,七公子也受了伤,我们的人手都拿去缉拿嫌犯了,本来是不好立刻护送两位公子回来的,幸而适才在路上遇见了好心人,已经帮忙将两位公子送回来了,马上就到!」
段凌烟脚下一顿,眉头微微一挑,「即便如此,也得出去等着!」
那侍卫闻言赶忙站起身来要带路,还在门口的沈南星却又开了口,他眉头皱着,本就雪白的脸更显得阴沉,「蜀国四公子死了,我们却在此饮酒作乐,侯爷要待客便待客,我却是没了兴致,事已至此,段夫人节哀。」
微微一顿,沈南星朝后挥了挥手,「咱们走。」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两个貌美侍女立刻将轮椅调转了方向,这场夜宴本就是为了沈南星而办,可临了他却要走,洛舜华面色一变立时有些慌了!
「沈少爷且慢,这……」
洛舜华情急之下出口,却不好真的挽留,蜀国四公子死了,饮酒作乐的确不合时宜,沈南星所言在理,可已经来了这么多人,洛舜华做为主人怎好说不开宴就不开宴。
洛舜华此刻说什么都是错,旁人倒也看了出来,君冽先大咧咧的撇了撇嘴,「出了这等事,也的确没了饮宴的兴致,散了吧散了吧,此事不怪侯爷。」
洛舜华正觉得君冽那张嘴终于说了一句好听的,可还没来得及感到宽慰就听到君冽继续道,「不过,淮阴侯府是不是真的中了什么魔咒,怎么老是死人呢?」
场中气氛一滞,洛舜华只能干笑两声,目光一转看向了商玦,「世子殿下,您看……」
商玦才说了燕蜀两国乃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下出了事他自然不能全然置身事外,商玦蹙眉揽了揽朝夕,语声也有几分沉痛意味,「出了这样的事,孤自然要一起去看看的,其余诸位皆随意吧,到底是蜀国之事,侯爷也不必慌乱。」
洛舜华又擦了擦额上的汗意转眸扫了在场之人一圈,到了这个时候,再没人说要饮宴,有人出声附和了两句,洛舜华这才对着众人拱手抱歉,「真是对不住了,既然如此,晚膳膳房会送去诸位院中,后日便是试剑大会,这几日也是诸多忙乱,招待不周了!」
其余人纷纷表示理解,洛舜华自然又是一番寒暄,段凌烟见状冷笑一声,下颌维扬的看着那侍卫,「还不带路!蜀国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侍卫瑟瑟一抖当先走出了门,段凌烟立刻跟了上。
朝夕想着适才商玦所言也道,「我们跟着去看看。」
商玦「嗯」一声,带着她往门口去,他们一走,后面的人也陆陆续续的跟了出来,商玦和朝夕走在最前,没走出两步朝夕便低声道,「这是你送的礼物?」
商玦唇角微弯,语声又温柔一分,「还喜欢吗?」
朝夕抿唇一瞬,片刻后又道,「为什么?」
商玦浅吸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凉薄,「你的兄弟姊妹太多,马上要回巴陵了,就该趁早解决拦在路上的绊脚石,凤念景成不了气候,你的对手……是你的兄弟。」
朝夕的脚步顿时一滞,她的对手是她的兄弟?!
蜀国出美人,蜀国的歷代王也爱美人,到了朝夕的父王这一点尤其爱,因此现如今的蜀国后宫人满为患,而公子公主们更是不在少数,王室的公子们为了世子之位费心钻营,王室的公主们则是为了一个好的前程用心算计,朝夕是女子,是蜀国的公主,她的对手本该是她的姐妹们,可到了商玦这里,她的对手却变成了她的兄弟……
是试探的猜测,还是致命的洞悉?!
朝夕的异样商玦感觉的分明,商玦低头看了她一瞬,又将她腰身搂的紧了两分,「一切都要趁早,若是生了变数就会来不及,他们现在死,没有麻烦会找上你,若是等到回了巴陵,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夕夕,孤说过要给你通坦凰途。」
朝夕抿唇良久,这才直了直身子恢復了平常,她一抬眸,段凌烟就在前面走着,那位四公子她的兄弟的尸体就要入府,她并非没有想过,只是阻碍还未至眼前,她便没有急着动手,只是她没有想到商玦会先一步帮她把要做的都做了!
他说过会给他通坦凰途,可他说过那么多话,他都会做到?!
朝夕心头微动,怀疑在滋长,可心底却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感,她从来都是步步算计,可到了如今竟有个人能帮她算计,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她并不排斥。
眼下是在淮阴,朝夕还未和这两位公子有过冲突,可回了巴陵便是一定的。
他们都是段王后的人,而段王后又怎能容得下她?!
朝夕眯眸,这二人的确该死。
浅吸口气,朝夕道,「多谢。」
商玦搂着朝夕腰身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唇角弯了弯,朝夕的身体越发靠进商玦的怀中,她却也未推拒,这在旁人看来便又是宠溺意味,越来越多的人出了秋水苑,都跟在朝夕和商玦的身后,眼看着就要走上分叉的小道各自回自己的院子,前面那侍卫忽然喊了一声,「夫人,前面那位就是帮着我们护送两位公子回来的好心人!」
那侍卫有些激动,语声格外的大,一时间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朝夕看不见,却觉得商玦的脚步一顿,搂着她腰身的手骤然收紧,竟然有些弄疼了她,朝夕眉头微皱,强忍着未说话,却觉得商玦气息微变,从容温雅变作了冷冽杀气!
出了何事竟让他生了如此变化?!
身后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人。
朝夕耳力过人,凝神一听只听到了一道越来越走近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似乎是向着他们而来的,直到距离朝夕十步之外才停下,朝夕听着听着只觉得哪里不多,下一刻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她正觉惊悸,忽然就听到了那人的说话声。
他说,「段夫人是吗,我是赵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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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快乐啊小天使们~赵国公子来啦啦啦啦啦~(.. )
第140章 故人再遇
「段夫人是吗,我是赵弋。」
男人的声音沉稳贵胄,又含着旭阳般的明朗!
话是对着段凌烟说的,目光,却是落在朝夕的身上!
赵弋,赵弋!十二诸侯国之中还有哪个赵弋能堂而皇之的入了淮阴侯府的大门!
四周俱静,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赵国二公子会到,后日便是试剑大会,赵国二公子这个时候赶来当真是为了那把即将面世的名剑吗?!
各式各样的目光落在朝夕的身上,在场之人皆是各国权贵,四年之前赵弋带着朝夕而后宠冠天下的事情谁都知道,落魄的公主被从小就众星捧月的赵国公子带走,又施以万千宠爱,在天下人都以为朝夕将稳坐公子夫人之位的时候,朝夕却又因为在赵王宫中杀了人而被贬斥至凉山冷宫,后来,一囚禁便是三年。
三年之后,艷名远播的蜀国美人又被另一个男人以城池相换。
这一次朝夕成了未来的燕国世子夫人。
一场英雄美人的风花雪月,两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和一个流离半生的绝世美人。
而今这三人聚在了一起,实在是一场好戏!
秋水苑的所有人都走了出来,有的站在门口有的站在迴廊有的站在路边,谁都没想着回去,每个人都定定的看着朝夕、商玦和赵弋三人!
所有人中,大抵只有段凌烟还记得此番要办的正事是什么。
赵弋生的一张稜角分明的脸,斜飞入鬓的剑眉之下是一双落满了星子的眼,光看那眸子便给人和煦明朗之感,他风尘僕僕,一身锦衣华服皆已蒙尘,饶是如此他身上的凛然意气仍然叫人心折,出生在王室,从小便是天之骄子,赵国二皇子的风姿今日才可见一斑,段凌烟那双满是风情的眸上下打量他两眼,眼底闪过一闪而逝的惊讶。
「赵国二公子?!怎会如此之巧?」
段凌烟一语落地,赵弋终于转回了目光,唇角微抿,眼底似乎写了两分悲悯,「本是早就该到的,路上有事耽误了一阵,不曾想今日入城便遇到了贵国七公子之事。」
段凌烟目光向赵弋之后望去,夜色之中陆陆续续有下人和侍卫跟了进来,远远的便转了方向去了别处,段凌烟浅吸口气,「二公子驾临蜀国实在是淮阴侯府和蜀国之幸,今日之事更多谢公子出手相助,王上今次未至淮阴,不过本夫人一定禀明王上。」
赵弋眉头微蹙,「这些都是后话,四公子的事还请夫人节哀,如今人已经入了府,想必夫人还有诸多疑问要处理,夫人去忙吧。」
段凌烟面露感激,「既然如此,那本夫人先走一步。」
赵弋点了点头,段凌烟回头扫了一眼不知什么地方,转身便带着那侍卫离开。
段凌烟一走,赵弋的目光更为直接的落在了朝夕身上,他正想说话,人群之中忽然走出面色激动的洛舜华,洛舜华袖袍轻甩拱手一礼,笑道,「二公子!四年不见了,没想到公子会今日至府中,怎不派人说一声洛某好去迎接啊!」
洛舜华笑着走至赵弋身前,上下打量了赵弋一瞬满是感慨的道,「四年之前公子来府中之时年纪尚轻已是了不得,如今过了四年,公子这气度更是非凡,公子一路上舟车劳顿,眼下先安排个落脚之处让公子休憩可好?四年未见,洛某真是要和公子一醉方休才可。」
洛舜华太过热情,简直将赵弋当做了老友,可赵弋面上的表情却十分沉定,他平静的听完洛舜华的话,而后便摇了摇头,「四年未见,侯爷也神采不减当年,听闻府中也有新丧,安排个落脚之处便罢,醉饮却是不必了,新丧时候还在路上,侯爷节哀顺变吧。」
洛舜华面上笑意一淡,先是嘆了口气,「说起来府中近来也是颇多波折,期间难处不足为人道也,恐怕要招待公子不周了,别的不论,公子今日刚到府中,一杯热茶总是要喝的,二公子,这边请,晚上本有宴饮,却不想出了四公子的事……」
洛舜华抬手一请,自然是要招待新客,可赵弋却是不走,他目光落在距离他较近地朝夕和商玦身上,唇角微弯道,「没想到一来就遇见如此多人物,侯爷不给我引见一番吗?」
赵弋说的是「如此多人物」,看的却只是商玦和朝夕,在场之人都看出了他的意图,洛舜华自然不可能装作看不出,额上汗意微出,洛舜华心底万分苦闷,可又一想这三人的纠葛和淮阴侯府并无关系便又是一笑,从善如流的走近了商玦两步,「这位是……」
商玦仍然揽着朝夕的腰,因为用了力气,朝夕此刻简直半倚在他怀中,洛舜华的话未说完,商玦忽的弯唇意兴阑珊的开了口,「燕赵之战刚刚结束,听闻赵王宫御案上悬赏孤性命的价码已开到了百万金,二公子……竟不认得孤?」
此一语落定,周围人的眼光更为兴味,赵弋的出现埋下了导火索,适才他那要求引见的话便好似一星明火,而商玦的态度,却是分明的将战意挑在了明处,位高权重的男人在意的无非是三样,女人,权势,领土,商玦的话仿佛是在提醒所有人,他们之间的对峙不只是他怀中之人,还有那两个月之前刚刚结束的燕赵之战!
那一战持续半年,最终以赵国输掉五座城池的结果落幕!
朝夕的命运也是因为这一战而改变!
强大的男人总喜欢征服的快感,战争是他们乐于使用的一种途径,可但凡有战争,必定就有胜败,谁都想做胜利的那一方,于是失败者就会蒙上耻辱被世人唾弃!
眼下,赵弋便是那个失败者!
这一场暗流涌动的战意还未开启赵弋便已落了下风,商玦,以及他怀中的人,都在提醒着他是败者这个事实,若非是他失败,朝夕又怎会离开赵国成为燕国世子的新宠?!
燕赵之战天下皆知,彼时两国交战正酣,赵国的确花重金悬赏敌方首领的项上人头,既有悬赏,必有画像,赵弋做为那个在赵国大后方和商玦对峙厮杀了半年的人,又怎会没看过商玦的画像,他必定是认得商玦的,他不过是需要个引见的机会来和商玦搭话,可他大概没想到被燕国百姓奉为在世神佛的商玦会如此不留情面。
赵弋的眉头紧皱了一瞬,周围人的目光更兴味了两分……
眼底幽光一闪,赵弋的拳头勐地攥紧了两分,他的目光扫过商玦紧搂着朝夕腰身的手,唇角忽然微弯,「原来当真是燕世子,看起来世子要聘妻的传言是真?」
商玦直接简单,赵弋也不藏着掖着,他目光一转看向朝夕,又重之又重的看向朝夕的眼睛,末了眉头一皱,眼底的微光更为幽暗了些!
商玦闻言转头看了朝夕一眼,笑道,「孤和夕夕婚仪初定,届时会请二公子来喝喜酒。」
朝夕由着商玦搂着,面上没有分毫表情,赵弋听着这话又看了赵弋一瞬,正要在说话,一旁君冽忽然闪了出来,君冽朗声一笑道,「早就听过赵国二公子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反响,赵国今年战乱频出,二公子竟有时间来试剑大会实在是叫君某惊喜啊!」
君冽语声朗朗,细长的狐狸眼眯起给人慵懒兴味之感,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到了赵弋和商玦的中间,堪堪挡住了赵弋的视线!
赵弋不得不看向他,随即眉头微皱,「阁下是……」
君冽又是一笑,「在下离国公子冽!」
赵弋眼底闪出两分瞭然来,亦是有礼的点点头,「久仰。」
这本是赵弋的客气之语,谁知道君冽听着笑意却一盛,「咦?二公子听过我的名头?既然听过,二公子不妨说说外头人都是如何说我的?」
赵弋唇角一抿,一时有些疑惑,各国王室的公子公主都有许多,若非是天纵英才或者干下过什么大事总不会给人深刻的印象,赵弋对君冽的名字印象就十分模煳,可他审视君冽一瞬,却并不相信君冽这样的人会如此不识趣,那么他如此做又是为了什么?
赵弋越过君冽朝他身后的二人看了一眼,眼底现出两分深思。
「外头传言颇多,公子不听也罢。」
赵弋语声趋冷,连那守礼之意都少了两分,君冽却好像听不出来似得,他又是一笑,竟然上前两步走的更近了些,又道,「说的也有道理!外面的传言甚多,不听也罢,如今二公子就在君某眼前,君某只觉得和二公子一见如故,不如今日便由君某陪着侯爷待客,也好让二公子知道知道君某的真性情!」
君冽自顾自说着,又看向洛舜华,「君某实在想和二公子交个朋友,侯爷您看?」
这等境况洛舜华怎能说不愿意,便只好点了点头,「二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今次能在淮阴侯府结缘自然极好!来,这边正厅请……」
君冽一笑,忽的上前一把勾住了赵弋的肩膀,整个人自来熟的将他一带,「二公子,请吧!」
赵弋被带的身体转了方向,眼角余光一扫,却见商玦正在为朝夕拢肩上披风,他脚步一滞,一时便要挣脱君冽的手臂,谁想到君冽却力道蛮横的又将他一揽,而后他耳边便响起了君冽似笑非笑的话!
「这里这么多人,你想让她身败名裂吗?!」
只见赵弋身影一僵,而后便被君冽笑语晏晏的带着往正厅走去……(.. )
第142章 琴之诅咒
扶澜站直了身子,又看了他一瞬面上的笑意忽然散的无影无踪,「那个晋国的,还有今夜这个赵国的,他们二人之间有一个和小鹿有姻缘……」
春夜犹寒,扶澜语气严肃,言语更好似冰凌一般直戳人心。
商玦闻言却只皱了皱眉,而后弯唇,「只是这样?」
扶澜严肃的表情瞬间破裂,他眉头一挑满是惊讶的看着商玦,「你竟然没反应?」
商玦抬眸望了一眼漆黑的天穹,表情一时有些冷硬,却也只是一瞬,而后他便转身走向书房,周身气势再无半分波澜。
扶澜眉头一皱跟了上去,忽的瞭然一笑,「你早就知道。」
商玦径直入了书房坐去书案之后,云柘从外面走进来为他递上来两本信笺,那信笺通体赤色,上印有符文封漆,一看便知是重之又重之物。
商玦面色平静的接过,打开刚看了一眼眉头便是微皱。
扶澜大咧咧站在一旁,见状唇角微扬,「郁坧出来了,燕国朝内怕是不稳。」
商玦神色沉静的看完两封信,略一思忖便摊开一张白宣写了起来,他下笔极快极稳,不多时已写好两封回信,而后便交给云柘,道,「这个给小龙,这个给郁坧。」
云柘接过信,转身便走了出去。
扶澜拢了拢袖袍上前两步,大眼往那桌案之上一扫,又转身去看架子上放着的几本书册,「你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如此着急的和小鹿求亲吧?」
商玦转眸看了扶澜一眼,并未接话。
扶澜嘆了口气,「我说过,你做的越多,小鹿的命数或许就会越乱,我既然观星看出了这一层,便代表着小鹿的命数之中就和他们其中之一有牵连。」
商玦眯眸,「燕国的聘礼已经送到了蜀国边境,蜀王不会拒绝。」
扶澜「啪」的一声合上手中书册,转身看着商玦道,「你还不明白吗?最大的变数不是蜀王不是赵弋也不是姬无垢,而是小鹿,你既然了解她,便该明白这个道理。」
商玦眼底闪过两分暗色,「马上就是试剑大会,你不必担心。」
扶澜耸耸肩,「我可没什么好担心的,小鹿的命格是极顶之贵胄,巴陵虽然步步杀机,不过有你这个贵人在,小鹿总是会逢凶化吉的。」
微微一顿,扶澜又道,「你打算把赵弋怎么办?」
商玦双眸微眯,片刻才摇了摇头,「赵弋不能死在蜀国……」
扶澜撇撇嘴,「你说的也有道理,现在的蜀国承受不起任何一方的怒火。」
商玦眉头微皱,「现在,就等试剑大会了。」
扶澜眼底闪过两分微波,迟疑道,「那把剑,当真有传言的那般厉害?」
商玦转眸看了扶澜一样,「你应该深知焚天的厉害,这一把剑虽然传的神乎其神,可绝不会有焚天的威力,何况焚天……是否出自正路还未可知。」
扶澜眉头微皱,「焚天……可焚天早已经消失了,这一把剑养了七年,洛舜华这一次能下了功夫弄这么个试剑大会,这把剑想必不会简单,若是如此,这把剑倒是可以要。」
商玦挑眉,「哦?你也能相信一把剑能改变运势?」
扶澜嗤笑一声,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道,「你别这样问我,据我所知当年殷溱就是因为焚天才胜了别的部落,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知道呢,有人说是焚天剑让殷溱嗜杀成性掌权遮天,却也可能是殷溱本就心性至毒,殷氏之人嘛……呵呵……」
说着扶澜看了商玦一眼,「小鹿也算是殷氏之人的血脉,她便是最好的例子,至于那把剑,且看你自己,一把剑或许不能改变运势,却可以背负三分声名号令那些无主之人,不管是庶民还是奴隶,大部分人都信这些东西,因剑成势,你该知道这个道理。」
殷溱乃是大殷的开国帝君,寻常人等连其人名姓都不敢乱言,可扶澜不仅直唿其名,言语之中还带了贬低之意,似乎很不拿此人当一回事儿,女帝当年建立大殷,乃是有史以来第一人,坊间对其大都是歌功颂德之言,可但凡权利总不免阴暗争斗,期间种种并不为外人知晓,扶澜言语之间却十分随意,仿佛对当年之事所知甚深。
商玦听着扶澜的话眉头微皱,「那把剑……」
商玦言语之间犹疑颇重,扶澜挑眉,「怎么?你又知道什么?」
商玦摇了摇头,「等后日再看。」
扶澜闻声又打了个哈欠,「这淮阴侯府也是待的够久了,也不知巴陵是什么样子,若是不好玩我可是要走的,说起来,那个四公子到底是小鹿的兄弟……」
商玦往椅背之中一靠,神色肃然,「兄弟?她的兄弟会成为她的对手,眼下淮阴人多眼杂,一个公子之死并不能代表什么,等回了巴陵就来不及了。」
扶澜又耸耸肩,百无聊奈的翻了翻书架上的册子,后又随意道,「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亲自动手了,毕竟小鹿手底下的人多得是,现如今,墨阁每年靠暗杀得来的进项就足够人咂舌的,论起杀手,墨阁的杀手可比王室的好太多。」
商玦眉头微蹙,「既有孤在,便轮不到她动手。」
扶澜咂舌一瞬,「呵,罢罢罢,您高兴就成……」
扶澜说这话又是一个哈欠,面上亦满是疲累之色,他转过身去挥了挥手,「回去睡了回去睡了,这淮阴侯
了回去睡了,这淮阴侯府气数将尽,人住在里头也没精神的紧……」
商玦看着扶澜走出门,云柘一闪又入了书房,商玦目光一抬看向云柘,云柘当即道,「主子,赵弋从正厅出来之后直接去了沈南星的院子,现在还未出来。」
商玦一点都不意外,「赵国今年连遭重创,看样子赵弋是要找上朝廷了!燕国和晋国都得利,其中燕国尤盛,赵国的心思,一目了然。」
云柘眸色微暗,「那咱们怎么办?」
商玦摇了摇头,「静观其变,镐京刚打完西戎,此时绝不敢轻举妄动。」
云柘微微颔首,「那以后呢?等镐京回过神来,会不会放任其他几国对燕国施压?」
商玦弯唇,「眼下燕国领土的确大了些,不过很快格局就会改变!」
云柘神色微变不曾多问,商玦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又才起身,云柘知道商玦要去休息,当即让在了一旁,商玦走出几步又停下,「蜀国四公子那里你派人去看看,以她的名义。」
云柘立时应声,商玦这才抬步走去内室。
内室之中一片安静,倒是浴房传来阵阵水声,商玦的脚步往浴房的方向走了一步又停下,一转身朝小书房去,刚走过去便看到天荒放在琴案之上,商玦眯了眯眸,鬼使神差的走到了琴案边上,天荒装在雪白的麻布包裹之中,距离他不过半尺距离,商玦眯眸打量那琴良久,某一刻,忽然抬手想要去碰碰天荒……
「你在做什么?」
手还未挨到包裹,身后忽然响起朝夕的声音,商玦的手一顿,只好又收了回来,他转身,便见朝夕着了一件男子样式的直缀走了出来,那直缀宽松,倒是显不出她玲珑曲线,然而正因如此方才淡了她眉宇之间的迤逦艷色,她墨发半干,坠儿拿着巾帕跟在她身后,此刻也是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商玦神色寻常的一笑,「想起来你今日未曾擦琴。」
朝夕听着便走过来,「就准备现在擦。」
朝夕身上带着刚沐浴过后的清香,她径直走至商玦身旁,十分自然的将琴抱了起来,先解开那琴套将那琴放于桌案之上,一边的坠儿马上递上棉质巾帕,朝夕接在手中,小心翼翼的擦拭起来,她的动作一丝不苟又极其认真,仿佛对手中之琴有某种执念,商玦在旁看着神色微深,「你说天荒琴上有诅咒,到底是什么诅咒?」
朝夕擦琴的手一顿,继而又不疾不徐的擦拭起来,沉默了片刻才道,「世人皆以为琴只能奏响靡靡之乐,却不知琴亦可取人性命,天荒乃上古之物,传闻拥有它的主人能被其神力加持,对其心怀不轨之人,都会命不久矣。」
商玦挑眉,「可曾应验?」
朝夕唇角微弯,「应验多次……」
商玦眯眸,一时未语,朝夕将那琴竖起来,一手撑着琴一手去擦琴底,又意味深长的道,「天荒是母后之物,也是她临终之时与我的护身之物,听我这样说世子担心了?」
商玦摇了摇头,「若当真应验多次,那此物倒是很有几分灵性,有它护你,孤自然是放心又为何担心……孤只是奇怪扶澜每每都说这琴带着杀气……」
商玦说着忽然抬手想去碰那琴的漆面,朝夕见状眉头一簇便要将那琴拿远一些,可奈何一手扶琴忽的就是一滑,眼看着琴要跌落,商玦不容置疑的将天荒一把扶了住!
朝夕眉头一皱,将巾帕一扔两手将琴放好,这边厢商玦看出了她不喜旁人碰触天荒的意图缓缓收了手,却是忍不住道,「这琴如此之重,你是如何将它背了一路。」
------题外话------
还有一天就是2016啦~时间果然过的很快啊!想到新年要来了不知为何莫名一慌,想到这一卷就要完了又莫名一兴奋,考试的孩纸们有在抓紧复习么!冬天大家有多穿衣裳预防感冒么!
然后,这个文真的是宠文我发誓!
(.. )
第143章 你清醒点
「主子,今日一早,姬无垢也去拜访了沈南星!」
晨光正好,商玦着一身广袖长袍站在廊檐之下逗弄白月,云柘静静走过来,低声便道出此话,商玦眉头微挑,十分温柔的摸了摸白月的脑袋,「晋国此番被拿回了四城,何况晋国和镐京走的近,此番和沈南星有些交流也是应当的。」
云柘眉头微皱,「那主子,咱们怎么办?」
商玦轻笑了一下,「沈家并不足为惧。」
沈氏不仅是开国元勛,世代宰辅,现如今在镐京也是一等一的豪门世族,便是连当今的帝君都要让其三分,可商玦却说沈家不足为惧?
即便现如今的燕国位列五大侯国第一,可帝国到底是帝国,燕国怎敢轻易托大?
见云柘面上颇多疑问,商玦便摇了摇头,「你不必担心,沈家的确权势滔天,可到底只是氏族,帝君现如今敬重沈家,倚靠沈家,却也要防着沈家,和诸侯相比,沈家在帝国之下,祖业都在镐京,他们风光无限,可却也不得半点自在,沈家,自有沈家的致命之处。」
云柘眉头维扬,见商玦说的这般笃定已不敢有别的疑虑,商玦不知想到了什么心情好似很好,又拍了拍白月的脑袋朝着院门口而去,商玦一边走一边道,「晋国和赵国想的是一样的,除却燕国如今势大让他们紧张之外,怕是连孤和夕夕的婚事都要他们提一提。」
云柘眉头皱起,「诸侯婚仪都要上禀镐京,若是镐京不允主子和公主,那岂非……」
商玦唇角微弯,「镐京不会不允。」
云柘虽不知商玦有什么安排,可听着这话便也放心,还未答话,侧院那边出现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扶澜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边走边道,「镐京不会不允,等到了那时候,需不需要镐京允许还不一定了呢,你家主子可不会让他人生一等一的大事有什么不确定因素。」
云柘唇角微弯,「扶澜公子说的是。」
扶澜走过来本想亲近白月,可刚一走近便听到了白月的哼哧声,看他样子他只得摸摸鼻子悻悻走开,又看向内院正厅的方向,扫了两眼有些疑惑,正厅里似乎无人。
「小鹿呢?这白月能亲近小鹿,怎就不能亲近我?」
听见这话商玦眉头微皱,一边的云柘也跟着面色一正,扶澜一看眼底微光簇闪,忽然恍然大悟的道,「不会是出去了吧?这么早就出去,莫非是有人相请?」
商玦不语,唇角却微微一抿。
扶澜笑意更深,看着踏雪院外的天穹长嘆一声,「赵弋果然是等不住的!」
话音刚落便收回目光看向商玦,「你倒是平静。」
商玦面色一柔,「早晚都有这一日,孤何必拘着她。」
扶澜撇撇嘴,又朝着白月靠近,口中道,「且不知他们二人会如何叙旧呢……」
赵弋自然不是为了和朝夕叙旧才让洛舜华来请她的,朝夕被子荨扶着,身后跟着战九城并着六个侍卫,不多时便到了沁雪楼之下,洛舜华远远地就看到了朝夕,连忙笑着迎了上来,自朝夕回来淮阴她身边总有商玦陪着,到了如今,总算是她一人前来洛舜华瞬间自在许多,他目光扫过去,在看到朝夕双眼上的白巾之时眼底露出两分可惜。
「朝夕啊,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当年你和二公子离开,我还只以为你们两个……不过事已至此,你们总归还是故人啊,听说你们已经两年未见,我便想着无论如何你们总该要叙个旧的,你眼疾怎地的还未好?世子殿下不是说已经快痊癒了?」
洛舜华一边说着一边和朝夕走至廊檐之下,看着朝夕被人扶着上前便也想伸手去扶一把,子荨见此突的上前一步挡住洛舜华,一双清透写满了纯良的眼底竟然闪过两分寒芒,洛舜华被震慑的神色一紧,待回过神来子荨和朝夕已经走到了前面去!
看着子荨的背影洛舜华心中不由的一恼,一个下人也敢对他如此无礼?!
洛舜华心中气闷,可门口处赵弋已经走了出来,洛舜华面上立刻挂上笑意跟着上前,「二公子久等了,如今朝夕已经来了,快快请进吧……」
朝夕眼上被蒙着白巾,感觉却十分灵敏,屋内有人,不必想就是赵弋,待赵弋走出几步看到她,那陌生又熟悉的目光便让她心思更为沉定,她稳步入了厅门,赵弋往旁里一让,跟在她后面走了进来,厅中设有一茶席,子荨扶着朝夕落座之后便站在了她身后未动。
洛舜华也跟进来,看看朝夕再看看赵弋,忽的怀念起往事来,「哎呀,这当真是白驹过隙啊,四年前二公子和朝夕一个初出茅庐年少英杰一个还是个小姑娘,如今都是如此光彩凛然了,说起来你们在淮阴结缘,如今又重聚在淮阴,岂不是缘分呢?」
赵弋不语,朝夕更是波澜不惊,洛舜华笑的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又道,「这里的茶是刚送来的云顶清露,还记得朝夕煮得一手好茶,那时候小小年纪也不知怎么有那般好的手艺,正好二公子喜欢茶,今日……额……今日朝夕双眼有些不便恐怕……」
「不必了……」
清冷的三字落定,赵弋终于开口打断了洛舜华,洛舜华看着赵弋还想再说,赵弋却眉头微皱道,「明日便是试剑大会,想必侯爷还有许多事要忙,侯爷自去忙吧!」
赵弋的用意分明,洛舜华好人做到底岂会不识
华好人做到底岂会不识趣,于是乎又是笑着拱手一礼,「好好好,那就恕洛某招待不周不能陪客了,洛某先走一步,二公子自便。」
洛舜华扫了不动如山的朝夕一眼转身便走,走到门口便看到战九城和六个燕国护卫神色平静的站在外面,想到他适才的说辞洛舜华不由得有些心虚,忙去吩咐一边的淮阴侯府下人,「好好照看朝夕公主,不然世子殿下可要问罪的!」
下人们忙不迭的应是,洛舜华又对着战九城点了点头才离开,他本是公侯之位,现如今对谁却都是战战兢兢,战九城看着他的背影挑了挑眉,一转眸,便见厅内赵弋的目光牢牢的落在朝夕的身上,战九城眸色微暗,唇角的笑意忽然有些嗜血味道。
「你,先退下吧。」
厅内一阵静默,赵弋看了朝夕一会儿却忽然开了口。
厅内只有三人,这个退下自然是对子荨说的,子荨平日里天真无邪,这时候倒是十分镇定,她不看赵弋,只头一低对着朝夕道,「公主,您看——」
朝夕八风不动的坐着,闻言平静道,「出去等我。」
子荨这才点点头屈膝一礼走了出去。
厅内便只剩下了朝夕和赵弋,赵弋看了一眼门外的战九城,眯眸一瞬才缓步走到朝夕对面,他也不坐着,只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朝夕,那目光又深又沉,可朝夕却一点都不为所动,不知过了多久,赵弋才语声低沉的道,「我说过,我会保你。」
赵弋的声音不大,仿佛只是对朝夕一人说,可门外的战九城却听的十分清楚,他不为所动,眼底的笑意却更是兴味,而厅内的朝夕,连眉头也未皱一下。
「拿你去换那一座城,并非我的意思。」
见朝夕不语,朝夕又往茶案靠近了一步,那茶案不过二尺之宽,他如此一来,那视线的压迫感就越强,朝夕听见这话,面上仍然没有半分表情,再加上眼上敷着白巾,于是那冷漠的拒人千里的感觉便更重,赵弋眼底一暗,身侧的双拳顿时紧攥。
「还是王后的主意,你本可以拖延的,只需再等一日我便可以让那王令不作数,你却那般听话的就遵从,我让人去带你走,你本也可以离开,你却……」
赵弋语声幽沉,仿佛压着什么痛苦,朝夕静静听着,唇角微微一抿。
见她终于有了一丝动静,赵弋不由得语气更为紧急,「我不知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你亦未叫人送信与我,彼时王后在王宫之中动作颇多,我顶着军中之事方才对凉山有了疏忽,小夕,我知道你在怪我,可你该知道我绝不会拿你和燕国做交易!」
赵弋微微一顿,语声更为幽沉,「我说过,我会带你回赵王宫。」
红裳墨发,朝夕披着一声冷艷静静坐着,分明没什么表情,却就是叫人移不开眼,听得这话她眉头微蹙,似乎是在发愁,赵弋只以为她有所犹疑,心中顿时生出两分希望来,他浅吸口气,语声更为低沉诚恳,「小夕,随我回去!」
微微一顿,赵弋又语声发紧的接着道,「我此来淮阴是为了什么你当十分清楚,小夕,那件事早就过去,只要你随我回去,我就当它从未发生过!」
分明觉得自己说了十分有用的话,可朝夕仍然不动如山,赵弋有些急了,却又似乎不敢逼问,便又身子前倾艰涩的问,「小夕,你觉得可好?」
朝夕微蹙的眉头一动,那轻抿唇角忽然就沉了下去。
她摇了摇头,语气之中满是冷漠和失望!
「赵弋,你清醒点!」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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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往事迷踪(新年快乐)
「赵弋,你清醒点!」
朝夕摇了摇头,语气之中满是冷漠和失望!
赵弋眉峰一动,朝夕已缓缓地弯了唇,然而她那笑意又冷又冽,没有半分温度,「三年之前我既然离开赵王宫,便再也不会回去,而我,更不在乎那件事,不过三条性命,与你看的很重,与我却不过尔尔,你如今说这些,只让我觉得可笑。」
朝夕说着果真笑了笑,「赵弋,你不是能低声下气之人。」
赵弋眉头紧皱,目光更为幽暗,看着朝夕的目光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仿佛不认识朝夕了一般,「小夕,当年那么多人都指认你是兇手……你也知道她们都出自朝中贵族,赵王后知你是我心仪之人方才下了狠手,那时候让你去凉山暂避也是你我说好的,你还是在怪我?」
朝夕眉头轻扬,「王室之中,权利征伐,那三人门中皆是你的支持者,那个时候你的确难做,这些我都明白,你我之间,更没有怨怪一说。」
赵弋唿吸一紧,「你既然都明白,为何不在凉山等我?」
「等?」朝夕语气一冷,「我的确在等,却并非是在等再回到赵王宫,我既出自蜀国,又怎能永远留在赵国,便是没有燕赵之战,我也会归蜀!」
赵弋眉头几皱,「年前蜀国忽然不再向赵国进贡,这就是你等的机会?」
朝夕下颌微抬,「不错。」
赵弋牙关一咬,「所以……赵国如今的乱子……」
朝夕神色坦荡,「算我一份。」
赵弋本还心存希望,听到朝夕平静的道出此话心中顿时一凉,燕赵之战中赵国本就被重创,后来却又生了暴民之乱,而暴民之乱的缘故无非是因为蜀国断了对赵国的进贡才使得百姓水深火热而朝堂无法作为,如今赵国内忧外患,赵康已死,赵弋便是赵国的半个掌权之人,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一心想带回赵王宫的人竟然也在赵国劫难之中出了力。
「你竟然……小夕,我是真心待你,你怎么能……」
赵弋似有薄怒,朝夕仍然不动如山,「当年蜀国战败,我被你看重带入赵国,我的身份如同质子,且还是个在母国没有丝毫地位的质子,天下之人皆知你对我宠冠至极,可真相如何只有你心中清楚,你既然不是真心,就不要妄图得到别人的真心。」
微微一顿,朝夕毫不留情的道,「你那三名爱妾之死在不在我身我都会离开。」
赵弋勐地握拳,一下砸在了身前的茶案之上。
「砰」的一声闷响,惊得屋外的战九城当下就要破门而入,待看到安稳如山的朝夕之时却又顿了脚步,战九城目光沉暗的看了看赵弋,到底还是强忍着站在了外面。
「当年那三人的确死在你手,至今你对我仍不松口吗?她们与我不过棋子,我根本不在意你如何杀了她们,当年我为了保你也费尽周折,否则你以为凭着你彼时的身份那三大世族如何能放过你,就凭着这些,你对我是否该坦诚一些?」
朝夕眉头皱起,「我说过,那三人并非死于我手!」
赵弋也瞬间皱了眉,朝夕却又摇了摇头,「看来你并非半分不介怀,你愿介意便介意,我身上的确背负许多性命,多一个少一个又如何,那些往事,不必再提了。」
赵弋眉宇之间尽是黯淡,「我并非介怀你杀了人,我是介怀你对我也不能敞开心门,当年莫说是旁人,便是我都是亲眼所见你对她们……」
朝夕眉头一挑,面生两分讽刺,「你亲眼所见……世上有多少事眼见并非为实,事到如今,你我之间不过旧日故人,赵国和蜀国曾是旧敌,待试剑大会之后,你且回赵国去吧。」
赵弋深吸口气,「你让我走?!一句往事不必再提就让我走?!」
朝夕摇了摇头,「你会来我实未想到,赵国内乱,是你的机会也是你艰危之时,可你还是来了,你说你那三名爱妾是你的棋子,我亦是你的棋子,你现如今仍然执念,只是因我这颗棋子尚未物尽其用便投入了旁人门下,赵弋,你只是不甘心,而我无能为力。」
赵弋明朗的面容之上尽是阴沉,看着平平淡淡说出这些话的朝夕目光之中满是惊讶和疑惑,「小夕,你怎会是我的棋子……我早就说过,你要什么我都会帮你,你要回蜀国,我也可帮你,凉山三年是我蓄力之时,我从未想过你会擅自离开……」
朝夕眉头皱的更紧,似乎耐心快要用尽,她抿了抿唇,话语仿佛在质问,语气却十分轻幽,「你若真会帮我,又怎会明知当年那煞星之名是假却从不为我澄清?」
赵弋眼瞳一缩,「你……」
听他话语一断朝夕却是眉头微舒,她自始至终语气平平,冷静的好似个旁观的局外人在分析别人的故事,一条一理摆出来,赵弋没有任何旖旎的藉口可找。
仿佛觉得适才那话颇有些怨怼意味,朝夕又语声沉定道,「我未对你抱有希望,说这些便不是在怨怪,我自己的事也从不想假他人之手,只是你眼下做痴情模样实在叫人不快,这些话,只有那些想成为赵国王后的氏族之女才会相信……」
赵弋沉默一瞬,半晌才问,「那你当初心甘情愿随我去赵国是为了什么?」
朝夕抿唇,「蜀国艰危,去赵国可暂得自保。」
赵弋「呵」的轻笑一声,「所以那些乖顺皆是你的伪装?所以你从一开始便未想着留在赵国?你说你是棋子,那我岂非也是你之棋子?」
朝夕略略一默,「这些你早就知道。」
赵弋惨笑一声,仿佛今日才重新认识了朝夕,「小夕,你今日将这些话说的如此分明戳心,是否就是想和赵国一刀两断与燕国联手?」
朝夕颔首,「如今的赵国,并不值得我考虑……」
赵弋身形一僵,看着朝夕仿佛在看一个奇怪之物,末了又是一声惨笑,「小夕,我所见氏族王室之女颇多,她们惯会使心机耍手段,可论起残忍,却是谁都比不上你!」
被如此评价朝夕也不恼,默了默才道,「人心至毒,你所见不过一二。」
赵弋看着这般的朝夕是真的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拳头几攥眯了眸,「你是真的打算嫁给商玦了?燕国势大,即便吞下整个蜀国都信手拈来,你竟然真的信了他?」
朝夕挑眉,「燕国在北面,又紧邻着赵国和晋国,他若敢南下吞了蜀国,赵国和晋国又岂会坐视不理?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明白,商玦更明白。」
对赵弋如此冷静便罢了,对商玦也是,外边传言他二人恩爱有加,商玦又以幽鹿玦聘之,可赵弋没想到朝夕说起商玦也如此的冷静自持,他眉头一皱,「你和商玦到底……」
「燕国的聘礼马上就要到蜀国了。」
这话仿佛是朝夕的态度,可赵弋听着却摇了摇头,「我不信……」
苦笑一下,赵弋继续道,「当年你卑恭乖顺,却也偶见冷情,我彼时并未在意,如今想来却是……你和商玦相识不过二月,你可以看重燕国的势力,却绝无可能爱上他,这一场大婚,不过是你二人之间做样子的,我不知他为何选中了你,可商玦此人必有所求!」
朝夕唇角微弯,「世人皆有所求。」
赵弋笑意更为艰涩,「小夕,你我之间难道就没有半点情分?」
朝夕摇了摇头,「情分是何物我不知,我只知我要回的是巴陵,而非你的赵王宫,我还知若赵国将来将主意打到了蜀国身上,那你我必为敌对。」
「小夕,你将话说的如此之满,就不打算给自己留些退路吗……你又如何肯定将来再不和赵国有任何半点关联?我知你要回巴陵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可凭着你这性子,在那地方必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你现在依仗着商玦,将来商玦若有旁的心思,你又要如何脱身?」赵弋深吸口气,眼神都锐利了一分,「一生受人掣肘,你可甘心?」
朝夕摇了摇头,「凡事且为赵国考虑吧,我这里你不必操心。」
赵弋眼底生出满满的失望,「你眼下如此言语,已是将我将赵国推到了你的对立面。」
朝夕不为所动,下颌维扬,语气颇有两分俾睨之意,「乱世之中哪有什么立场,今日赵国站在我的对面,他日若我需要,我便能让赵国再为我所用,当然,在那之前二公子首先要让赵国别沦落到被踢出五大侯国之位。」
这话中似有讽意,赵弋怎能忍受,他眉头一皱再说不出别的来!
朝夕缓缓起身,「你的来意我已知晓,我的意思你也明白,我该回去了。」
微微一顿,朝夕朝门外喊道,「子荨——」
子荨在外应了一声,当即进的门来将朝夕的手扶了住,朝夕再不多言,由着子荨带她出去,战九城朝厅内看了一眼,只见赵弋还是原样站着,侧影十分深沉。
他狭眸一瞬,带着六个侍卫跟在朝夕之后离开了沁雪楼。
刚走出几步,身后却响起脚步声,赵弋从厅内追出来高声道,「小夕,我这里有你哥哥的消息!」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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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事4章 往事迷踪(新年快乐)
「赵弋,你清醒点!」
朝夕摇了摇头,语气之中满是冷漠和失望!
赵弋眉峰一动,朝夕已缓缓地弯了唇,然而她那笑意又冷又冽,没有半分温度,「三年之前我既然离开赵王宫,便再也不会回去,而我,更不在乎那件事,不过三条性命,与你看的很重,与我却不过尔尔,你如今说这些,只让我觉得可笑。」
朝夕说着果真笑了笑,「赵弋,你不是能低声下气之人。」
赵弋眉头紧皱,目光更为幽暗,看着朝夕的目光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仿佛不认识朝夕了一般,「小夕,当年那么多人都指认你是兇手……你也知道她们都出自朝中贵族,赵王后知你是我心仪之人方才下了狠手,那时候让你去凉山暂避也是你我说好的,你还是在怪我?」
朝夕眉头轻扬,「王室之中,权利征伐,那三人门中皆是你的支持者,那个时候你的确难做,这些我都明白,你我之间,更没有怨怪一说。」
赵弋唿吸一紧,「你既然都明白,为何不在凉山等我?」
「等?」朝夕语气一冷,「我的确在等,却并非是在等再回到赵王宫,我既出自蜀国,又怎能永远留在赵国,便是没有燕赵之战,我也会归蜀!」
赵弋眉头几皱,「年前蜀国忽然不再向赵国进贡,这就是你等的机会?」
朝夕下颌微抬,「不错。」
赵弋牙关一咬,「所以……赵国如今的乱子……」
朝夕神色坦荡,「算我一份。」
赵弋本还心存希望,听到朝夕平静的道出此话心中顿时一凉,燕赵之战中赵国本就被重创,后来却又生了暴民之乱,而暴民之乱的缘故无非是因为蜀国断了对赵国的进贡才使得百姓水深火热而朝堂无法作为,如今赵国内忧外患,赵康已死,赵弋便是赵国的半个掌权之人,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一心想带回赵王宫的人竟然也在赵国劫难之中出了力。
「你竟然……小夕,我是真心待你,你怎么能……」
赵弋似有薄怒,朝夕仍然不动如山,「当年蜀国战败,我被你看重带入赵国,我的身份如同质子,且还是个在母国没有丝毫地位的质子,天下之人皆知你对我宠冠至极,可真相如何只有你心中清楚,你既然不是真心,就不要妄图得到别人的真心。」
微微一顿,朝夕毫不留情的道,「你那三名爱妾之死在不在我身我都会离开。」
赵弋勐地握拳,一下砸在了身前的茶案之上。
「砰」的一声闷响,惊得屋外的战九城当下就要破门而入,待看到安稳如山的朝夕之时却又顿了脚步,战九城目光沉暗的看了看赵弋,到底还是强忍着站在了外面。
「当年那三人的确死在你手,至今你对我仍不松口吗?她们与我不过棋子,我根本不在意你如何杀了她们,当年我为了保你也费尽周折,否则你以为凭着你彼时的身份那三大世族如何能放过你,就凭着这些,你对我是否该坦诚一些?」
朝夕眉头皱起,「我说过,那三人并非死于我手!」
赵弋也瞬间皱了眉,朝夕却又摇了摇头,「看来你并非半分不介怀,你愿介意便介意,我身上的确背负许多性命,多一个少一个又如何,那些往事,不必再提了。」
赵弋眉宇之间尽是黯淡,「我并非介怀你杀了人,我是介怀你对我也不能敞开心门,当年莫说是旁人,便是我都是亲眼所见你对她们……」
朝夕眉头一挑,面生两分讽刺,「你亲眼所见……世上有多少事眼见并非为实,事到如今,你我之间不过旧日故人,赵国和蜀国曾是旧敌,待试剑大会之后,你且回赵国去吧。」
赵弋深吸口气,「你让我走?!一句往事不必再提就让我走?!」
朝夕摇了摇头,「你会来我实未想到,赵国内乱,是你的机会也是你艰危之时,可你还是来了,你说你那三名爱妾是你的棋子,我亦是你的棋子,你现如今仍然执念,只是因我这颗棋子尚未物尽其用便投入了旁人门下,赵弋,你只是不甘心,而我无能为力。」
赵弋明朗的面容之上尽是阴沉,看着平平淡淡说出这些话的朝夕目光之中满是惊讶和疑惑,「小夕,你怎会是我的棋子……我早就说过,你要什么我都会帮你,你要回蜀国,我也可帮你,凉山三年是我蓄力之时,我从未想过你会擅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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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弋「呵」的轻笑一声,「所以那些乖顺皆是你的伪装?所以你从一开始便未想着留在赵国?你说你是棋子,那我岂非也是你之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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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笑一下,赵弋继续道,「当年你卑恭乖顺,却也偶见冷情,我彼时并未在意,如今想来却是……你和商玦相识不过二月,你可以看重燕国的势力,却绝无可能爱上他,这一场大婚,不过是你二人之间做样子的,我不知他为何选中了你,可商玦此人必有所求!」
朝夕唇角微弯,「世人皆有所求。」
赵弋笑意更为艰涩,「小夕,你我之间难道就没有半点情分?」
朝夕摇了摇头,「情分是何物我不知,我只知我要回的是巴陵,而非你的赵王宫,我还知若赵国将来将主意打到了蜀国身上,那你我必为敌对。」
「小夕,你将话说的如此之满,就不打算给自己留些退路吗……你又如何肯定将来再不和赵国有任何半点关联?我知你要回巴陵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可凭着你这性子,在那地方必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你现在依仗着商玦,将来商玦若有旁的心思,你又要如何脱身?」赵弋深吸口气,眼神都锐利了一分,「一生受人掣肘,你可甘心?」
朝夕摇了摇头,「凡事且为赵国考虑吧,我这里你不必操心。」
赵弋眼底生出满满的失望,「你眼下如此言语,已是将我将赵国推到了你的对立面。」
朝夕不为所动,下颌维扬,语气颇有两分俾睨之意,「乱世之中哪有什么立场,今日赵国站在我的对面,他日若我需要,我便能让赵国再为我所用,当然,在那之前二公子首先要让赵国别沦落到被踢出五大侯国之位。」
这话中似有讽意,赵弋怎能忍受,他眉头一皱再说不出别的来!
朝夕缓缓起身,「你的来意我已知晓,我的意思你也明白,我该回去了。」
微微一顿,朝夕朝门外喊道,「子荨——」
子荨在外应了一声,当即进的门来将朝夕的手扶了住,朝夕再不多言,由着子荨带她出去,战九城朝厅内看了一眼,只见赵弋还是原样站着,侧影十分深沉。
他狭眸一瞬,带着六个侍卫跟在朝夕之后离开了沁雪楼。
刚走出几步,身后却响起脚步声,赵弋从厅内追出来高声道,「小夕,我这里有你哥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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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往事迷踪2
「公主素来紧张蜀国大公子,怎么此番却……」
战九城问出这话的时候朝夕一行已经近了踏雪院,赵弋从内追出来的一句话并没有留住朝夕,莫说战九城,便是子荨都疑惑的看着朝夕,做为朝夕的近侍,子荨自然明白朝夕对朝暮消息的紧张,赵弋忽然追出来说一句,她以为朝夕必定会被牵动心绪。
可朝夕没有,她头也未回,仿佛不曾听见那话。
朝夕走的极慢,似在思考什么,闻言默了默才道,「天下人皆知哥哥八年前就已经不见,亦知道我在找寻哥哥,他们以为如此哥哥便是我的软肋,若我每次都当真,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赵弋的势力我略知一二,他手上即便有消息,也是我知道的。」
战九城眼底闪过两分激赏的微光,「公主英明。」
子荨也满脸仰慕的看着朝夕,「公主刚才好有气势呢,那个赵公子一副贵胄的顶了天的样子实在叫人讨厌的很,远不如咱们世子殿下风姿凛然又亲和温雅。」
子荨对商玦是崇拜惯了的,朝夕听着也不意外,只是唇角微微一抿道,「赵弋从小便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他不知人间疾苦,便是权谋之术也是几年之前方知,他那样的人,自然意气飞扬贵胄无边,可越是华美的瓷器越是易碎。」
子荨懵懵懂懂的听着,一个劲儿的点头,战九城跟在朝夕身后倒是露出两分欣慰薄笑,他并不多言,眼看着就要到踏雪院门口方才道,「公主,世子在等您呢。」
子荨抬眸一看,果然见商玦着黑白大袍带着白月站在院门口,不由也是一笑,「是呀是呀,世子等着公主回来呢!世子必定是在担心公主,眼下可以放心啦,公主您小心台阶——」
朝夕听着子荨的话小心迈上台阶,可刚走了两阶手便被一把握了住,芙蕖的淡香袭来,自然是商玦,商玦握住她的手语带三分笑意,「回来的倒是快。」
子荨顺势退下,商玦将朝夕牵着入了院。
进了院子朝夕一把拿下眼上白巾,眨了眨眸挣开了商玦之手,商玦从善如流放开她,一边往内院走一边道,「与赵弋一见如何?他此来想必是为了你。」
朝夕看也不看商玦,直接道,「不错,他说要带我回赵王宫。」
商玦脚下一顿,眼看着朝夕超过他往前走去,他默了默跟上去,挥退了身后的人和朝夕进了暖阁,朝夕褪下身上披风,随手将那白巾扔在一旁,随口道,「习惯了看得见,眼下敷着这个越发觉得难受了,待这一帖药服完就不用了吧。」
商玦站在门口的方向静静看着朝夕,「那么你是如何说的?」
听出商玦的话题还留在前一句上,朝夕转身为自己倒茶时手上一顿。
她转头看一眼商玦,「我如何说的,你难道不知?」
茶水注入白瓷茶盏,裊裊升起的水汽氤氲了朝夕的眉眼,雾白的暖气将她面上的冷意淡去三分,整个人看起来安闲许多,她动作优雅而洒然,先轻抿一口,觉得此茶味道不错才放心的喝了起来,一杯茶去了一小半儿,却觉商玦的目光仍然落在她身上。
握着白瓷茶盏的手一紧,朝夕索性将茶盏一放道,「当年因为他那三名爱妾之死我被构陷,我便趁势离开了赵王宫,既然离开,我便未想过回去,何况眼下赵国内乱频出乌烟瘴气,我连与赵国联手的心思都没有又怎会在这时回赵国?!」
商玦的目光幽沉,又带着某种执念,仿佛是非要等朝夕的回答,朝夕素来冷清,别人口若悬河尚且让她无法动容,更遑论是一道目光,可偏偏在商玦这里不行,那沉若渊海的眸子也不知藏着什么,每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总是又深又重,看的她倘若不说点什么便会生出些莫名的负罪感,要知道负罪感这种东西对她而言根本就是笑话!
朝夕语速极快的说完,果然商玦的表情便要松活许多,他唇角微弯,竟还笑了笑,朝夕双眸微眯,顿觉适才那一通话略有些表忠心的意思,她转头端起那茶盏一饮而尽,心中生出一堆无名暗火,这边厢商玦却走近了两步,「当年那件事到底……」
朝夕眉头一竖,「哪件事?你说赵弋那三名爱妾之死的事?」
朝夕语带火气,商玦还没回答她便将那茶盏「噔」的一放,「那三人死的蹊跷,却并非是我下的手,当年赵弋初露锋芒,赵国的世子之争刚刚开始,赵王后欲利用此事瓦解赵弋的势力这才将这事压在了我的身上,赵弋不敢明保只能暗助,最终我去了凉山。」
朝夕说着冷笑一声,「天下人都道我蛇蝎心肠,这三人的死落在我身上也无碍,只是那乌银花的毒委实厉害,所有人都以为我必死无疑,可偏偏我只瞎了眼。」
商玦听的神色微沉,「在凉山那三年,你……」
商玦语气犹疑,仿佛带着十二分的疼惜,朝夕听的心头一紧,理了理袖袍站起了身来,「那三年是我接手墨阁最紧要的三年,我得感谢他们让我去那里。」
朝夕说完径直走出暖阁,仿佛不想再让商玦多问,商玦站在原地想了片刻,战九城忽然在外通禀,商玦浅吸口气走出去,看着站在外的战九城道,「来书房。」
战九城点点头跟上去,到了书房却发现扶澜也在,扶澜以一个十分慵懒的姿势窝在椅子上,看到战九城的时候目光微亮,「咦,回来的倒是早的很吶!」
战九城点点头,「是,公主的态度很明确,赵弋无话可说。」
扶澜一听「嗖」的一下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眼神颇有些兴味的问,「怎么个明确法?」
战九城略一回想,「公主说她当初去赵国只是为了自保。」
扶澜笑意一深,「哦?还有呢?」
战九城也一笑,「公主说眼下绝不会回赵国,还说往后若有需要自然会让赵国再站到蜀国这边,只要赵国还没沦落到不在五大侯国之列,赵弋说咱们殿下或是有所求才会选了公主,公主便道世人皆有所求,赵弋最后说他有公主哥哥的消息,公主未理。」
战九城越说扶澜笑意越发深刻,听到这最后一句扶澜更是面色微变,「连这个也未理?啧啧,不得不说小鹿对别人冷清起来也是十分可爱的……」
「好了,孤让你来要问的正是这件事。」
商玦坐在书案之后打断他二人的对话,战九城和扶澜同时看向了商玦,便见商玦眉头一皱问道,「当年她被放逐至凉山到底是为何?」
战九城面色一正,扶澜也笑意淡去,他甩了甩袖子一手撑腮的趴在椅臂之上,「这个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就是因为她杀了赵弋的三名爱妾,那三人出自赵国贵族,因小鹿受宠平日里时常刁难几番陷害,后在一次饮宴之前那三人齐齐被刺死,当时有人指正小鹿,小鹿便被定了罪名放逐到了凉山,不得不说,凭着这罪名,小鹿的这个结局是那时候的赵弋能争取到的比较好的结果,不过小鹿也是厉害,乌银花的毒可不是谁都能有好运气逃过一劫的。」
商玦眉头微皱,「可她说那三人并非是她所杀……」
扶澜一笑,「那可是赵王宫!小鹿彼时身份不高,要陷害她实在太简单!」
商玦转眸看向战九城,战九城也皱眉道,「今日,赵弋说他亲眼所见是公主杀了人……」
扶澜双眸一睁,「这……赵弋不是要来带小鹿回赵国?却怎么……凭小鹿的性子,她可不喜欢被人冤枉,赵弋如此岂非自寻死路,不过……」扶澜眼珠儿一转,「不过这样说来倒是让赵弋的话有了两分可信度!可这样又说不通了,莫非……莫非是她哥哥?!」
扶澜被自己的推测说的有些兴奋起来,「我刚才和你说的只是打探来的过程,当年赵弋既看到了是小鹿所为,小鹿却又说不是她,这不是和前几日洛灵修之死一模一样?!这样就简单了,四年前,是小鹿的哥哥帮她杀了刁难她的人,却被误会了……」
商玦眉头几皱,「既然她哥哥四年前就已经出现,却为何一直不曾见她?她一直说她哥哥会护佑她左右,可至今也未曾发现我们周围有任何来路不明的眼线。」
战九城也跟着皱眉,「自洛灵修死后,我们周围的警戒没有一日放松的,连带整个淮阴我们的人都在盘查暗访,没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不过……能用那样的手段杀死洛灵修还有早前那个秀娘,兇手的身手必定十分高绝,或许我们还是遗漏了什么。」
商玦眼底一片幽沉,「当年赵国那三人死状如何?」
商玦一问,连战九城也看向了扶澜。
扶澜神色一正摸了摸鼻子,「就说是被刺死的啊,当年这件事发生在赵国王宫和贵族之间,赵王可没让乱传,死就是死,谁知道是什么死法……」
商玦的眸色越来越暗,扶澜终于话语一断,「好好好,我再想想办法……不过事情有些久了,也不知能查出什么来……」
「自然是越细越好!」商玦眉头微皱,又道,「孤总觉得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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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脸,我仿佛中了9点的魔咒~o(>_o~大家猜猜这件事到底咋回事……
第146章 前夕暗涌(题外必看)
「夫人,您先歇歇吧。」侍婢端上一杯温茶,又道,「你昨夜就歇了两个时辰不到,今晨一早就起了,眼下还没得来消息,您稍微歇会儿吧。」
段凌烟站在窗前,对侍婢的话闻所未闻。
来淮阴侯府,她一共带了三位公主两位公子,现如今,两个公主一个疯了一个失踪,还有一位公子竟然死了,她是主事之人,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乱子她还怎么睡得着?!
消息已送回巴陵,蜀王还不知如何震怒,前面等着她的还不知是什么,她哪有心思睡觉?!接过侍婢手中的茶,段凌烟使劲喝了两大口,面上僵冷的表情终于缓和两分。
「那赌坊的人还没审出来?」
那侍婢面色一沉,「夫人,那些人的说辞还是一样的,只说是不知道四公子的身份,不然也不可能对着四公子动手,有两个赌坊的下人已经……已经气绝了。」
段凌烟眉头一皱,「你让他们下手轻一点!留着那些人的性命咱们才好有说头,若人都死了,问不出点有用的东西咱们如何交差!」
侍婢赶忙点头,「夫人,奴明白。」
微微一顿,段凌烟又道,「四公子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回夫人,淮阴侯已派了人帮忙,淮阴的令守也派了人来,眼下已经简单的装了棺椁,只是是否要即刻启程回巴陵还要您拿个主意,另外七公子那里……」
段凌烟转身走向矮榻,面上一派冷色,「到底是一国公子,且公子身份贵胄,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去巴陵的,四公子死的如此蹊跷,其内必有缘由,我的身份到底不好多言,还是要等王上的意思,点派人手,送四公子回巴陵吧,把那几个没死的嫌犯也带回去。」
段凌烟旋身落座,又看向外头的天色,「幸而天气尚且寒凉,只是押送棺椁回去巴陵少说也要半月,要委屈四公子了,至于七公子……此事一大半的责任都在他的身上,若非是他喊了四公子过去帮忙,四公子怎么会枉死?!」
侍婢跪在榻边为段凌烟捏肩,点头道,「是的呢,说起来四公子和七公子都是王后扶持的人选,平日里表面上倒是和气,可暗地里……这一次七公子怎么就会找四公子帮忙……」
侍婢点到为止并不敢多言,段凌烟看了她一眼,「呵」的一笑,「王室之中的阴谋算计防不胜防,只是眼下还未有什么证据,咱们最好不要乱说话,免得被人拿了话柄。」
侍婢忙牵唇,「奴明白。」
段凌烟点点头,「这个道理你明白,外面那些人都明白,我可没有怪责公子的权利,再说这世子之争咱们在旁看看就好,切不可卷进去!」
侍婢一脸的认可,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得道,「夫人,明日便是试剑大会了,可是五公主还是不见踪影,奴瞧着五公主必定是出了什么事端,这要如何是好……」
说起此事段凌烟面色便是一沉,「若知道来一趟淮阴会生出如此多的事端我可不接这差事,五公主当然要继续找,若一直找不出……呵,那这回可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侍婢面生忧色,「若王上真的责怪夫人,王后可会帮忙?」
「帮忙?!」段凌烟冷笑一声,双眸微眯,慵懒风情之中又夹杂了两分讽刺,「王后姐姐可不是从前的王后姐姐,这一回她必定是站在公子和公主嫡母那一边的,她要母仪天下,为了这几番事端拿捏踩踏我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真的帮咱们?」
侍婢眉心一跳,「那我们如何是好……」
段凌烟眼底生出两分兴味,语气也意味深长许多,「别怕,话虽这样说,可比起我们,王后还会有更棘手的对手,明面之上,她还得拉拢着我们……」
侍婢闻言微微松口气,还未说话却听到外头隐有人声。
段凌烟眉头微挑,「谁来了?」
侍婢忙起身出去看,待回来时身后便跟了一人。
「夫人,是九公主来给您请安啦!」
凤念依着一身淡青宫裙,面上不施脂粉,本就清秀的面容越发清绝出尘,逆着外头的光线走进来之时让段凌烟看的双眸微眯,她唇角微牵,身子坐起来朝凤念依伸出手,「念依来啦,快过来,这两日忙的晕了头,都不知你过得好不好。」
凤念依闻言面生两分惶恐,走到段凌烟身前还是朝她行了一礼,「给夫人请安。」
她这中规中矩又战战兢兢的样子取悦了段凌烟,段凌烟一把将凤念依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凤念依有些侷促的坐着,语气低弱的道,「听闻四哥的事念依一直十分不安,本想早些过来看看,可昨夜夫人是在太过忙碌,这才此刻过来。」
段凌烟面上薄笑一消,眉宇之间疲累之色骤现,「哎,说起来真的……四公子平日里那般好的一个人,谁能想到会死在赌坊那等地方,消息已送回去了,你四哥的遗骸今日便会启程送去巴陵,这事也怪我,若是一直看着他不让他出去也不会……」
凤念依立刻抬起头,「夫人身份不便,自不能时刻拘着四哥,此事不干夫人的事。」
段凌烟面生两分欣慰,「九公主心地善良自然这样想的,可别人只怕就……你七哥眼下也满心内疚,若非是他叫了你四哥过去,也不会出这等事,你五姐还未找到,你三姐又是那般模样,我当真是心力憔悴,幸而明日便是试剑大会……」
凤念依眉头一皱,「五姐她不会出事了吧?」
段凌烟又是一阵苦笑,「我也不知道,可是这时间太长了,若是她一时任性出去玩耍便罢,若不是,那可真的是要了我的命了……」
凤念依轻嘆口气,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段凌烟上下打量了凤念依两眼,轻唿出口气去,「念依虽然年纪比你五姐小了两岁,却是十分明事理,生的也是如此花容月貌,此番乱事太多,等回了巴陵我定会让王上多注意你,你自己也要争气才好。」
凤念依一愣,随即面上生出两分慌乱,「夫人……我……」
段凌烟一把握住她局促不安的手,「你是蜀国公主,要早些为自己谋算,有我帮你,你害怕什么?你的姐姐妹妹们可不像你这样与世无争,我就是看重了你性子好此番才带了你来,多出来看看增长见识,对你有好处,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刘美人啊。」
凤念依抿了抿唇,表情僵硬的低下了头。
「多,多谢夫人……」
段凌烟满意的拍了拍凤念依的手,唇角的笑意分外亲和。
蜀国四公子之死让段凌烟惶惶不安,亦让洛舜华如同惊弓之鸟,到底是在他的地界儿出的事,更何况还有五公主凤念景的事悬在他头顶。
因为如此,在四公子的棺椁丧仪上洛舜华也是格外的卖力,午时刚过便准备妥当,护送四公子灵柩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朝着巴陵出发,出来之时还是天之骄子,回去的时候却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世道无常,谁都不知下一刻会有什么生死转变!
消息传来踏雪院的时候朝夕正在弹琴……
琴音裊裊,是不知名的古曲,因是朝夕说过这琴一响就要死人,因此子荨一见朝夕弹琴便下意识的紧张,可听着这曲调心神不知不觉便被引向了古曲的意境之中,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朝夕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而她竟然独自站了小半个时辰有余,动了动脚步,连腿都站麻了,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子荨这才上前去。
「公主,四公子的棺椁被送去巴陵了!」
朝夕的指尖还落在那琴弦上,目光也看着琴弦不曾离开,闻言微一点头,「一国公子不可能葬身他处,淮阴亦没有他的封地,总是要早些回巴陵的。」
子荨眉头一挑,「公主,您怎的一点都不关心一下,便是面子上也要……」
朝夕轻拨琴弦,「这位四公子,我倒是有印象的。」
子荨「哦」一声,「公主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朝夕低着头,窗外的明光流泻而入,直洒在她侧影上,她半面脸沉在阴影之中,子荨一时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听她不急不缓的道,「母后死后,他是第一个向我们兄妹发难的,他的母亲彼时也是一位夫人,他跟着他娘一起出现,将母后最爱的一间水榭一把火烧尽,我们兄妹差点被烧死在其中,后来,王宫内外皆言我是妖物,这位四公子还曾带着侍从要把我推进井里,那个时候,他不过七八岁的年纪……」
子荨听呆了,片刻之后回过神眼眶勐地一红,「公主那时候一定很难!」
朝夕抬眸看子荨一眼,面上的表情一时清楚明晰,她面上没有愤怒怨恨,反而是戳心的平静,唯有那双漆黑的眼瞳一片冰冷,仿佛不为世间任何事所动!
「倒也算不上难,只是母后留下的东西都被他们抢走,抢不走的也一併毁了,那个地方的人永远能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狠毒,他们至今为止最后悔的大概是将我流放出来之前没有杀死我,那时候没有做到,现在他们永远没有机会了!」
子荨语声发紧,「公主,有殿下保护咱们,没有人敢欺负咱们!」
朝夕眉头一扬忍不住嗤笑一声,「你倒是只念着他了!」
子荨仍然有些哽咽道,「奴婢是说真的啊,公主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有人要害公主,便先害奴婢!公主受了那么多苦,却对奴婢这样好,奴婢的命是公主的!」
小丫头忽然表起了忠心,朝夕摇了摇头失笑不已,「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要想追随我,首先要让你自己变得强大,我不喜欢弱不禁风整日哭哭啼啼的小孩子。」
子荨面色微变,身子一下直挺起来,「是,是,奴婢知道!奴婢不会连累公主……」
朝夕看着子荨牙关紧咬的模样微微一怔,却又忽的转开目光去,「好了,没什么事就退下吧,派个人去段夫人那里问一声四公子的事,就当走个过场罢了。」
子荨闻言却是一下笑出来,「公主!殿下早就以您的名义派人问过啦!」
朝夕眉头一皱,表情顿时更为深沉了……
「王管家,明日这样大的场面夫人也不出现吗?」
洛澄心的一句话让王捷手上一抖,他浅吸口气唇角一咧,「夫人眼下身子还未大好,实在是不适宜出来,虽然说是府中盛事,可到底是夫人的身子重要。」
洛澄心手上拿着明日试剑大会的一大摞册子,闻言只好点了点头,「也好,只是夫人已经养病多日,我以为她明日能出来见客呢,没有当家主母在,些许女眷不好招待。」
王捷笑了笑,「三少爷说的是,可世子的死对夫人打击太大,您是明白的。」
洛澄心便也有些唏嘘,「这个我明白。」
王捷忙点头,「三少爷这些日子实在辛苦了,等明日之后就可暂作休息了。」
洛澄心摇头,「这些都是应该的,剑冢那边尚在布置,我去看看。」
王捷忙躬身相送,洛澄心这才转身出了书房的门,洛澄心刚走洛舜华便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朝门外看了一眼眼神沉沉的,「别提任何夫人的事。」
王捷自然知道厉害,闻言便道,「侯爷,夫人已经快要瞒不住了,梅园内室里头已经……已经有味道了……还有上次夫人忽然不见的事……」
洛舜华满是不耐烦的皱眉,「什么夫人上次不见的事?!我亲自去看的时候她分明还在,这两日也没出任何乱子,上次定是你眼花!这事揭过不提,只要明日一过,别的都好说!你今日继续去送饭,拿点药洒一洒,别让那几个婆子看出端倪。」
王捷心中发苦,面上却不敢轻露,闻言只好点头,洛舜华有些满意了,这才去看刚才洛澄心留下的那些册子,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又不住点头,「澄心做事果然让人放心,明日最要紧的不过剑冢取剑,定要让所有人第一时间看到苍铘的威力!」
说起试剑大会洛舜华又意气风发起来,王捷闻声也跟着点头,「侯爷放心,咱们把场子设在剑冢之外最是方便不过,到时候由您亲自捧出苍铘,必定会让大家眼界大开!」
洛舜华微微眯眸,「苍铘费尽了我半生心血,我更是将……苍铘足以和焚天媲美,我……我要让世人看看我洛氏的功夫,到时候,他们一个个跪着来求我要苍铘吧……」
洛舜华眼底闪出炽热的光芒,王捷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心中也生出一丝希望!
无论这几日的乱子如何致命,只要苍铘出世,淮阴侯府的地位便能提升一大截,总可算得上是一处避世之所,再将公主之死抹平,便可万事无惧……
洛澄心带着小厮本要去剑冢,没走出几步脚下却又是一顿,他转身看向梅园的方向,眼底微微生出两分疑惑,身后的小厮也看过去,纳闷道,「主子在看什么?」
洛澄心又看了一瞬才摇头,「没什么,只是觉的夫人的病生的十分奇怪。」
小厮在后眉头一皱,「主子一说还真的奇怪,听说现在是王管家每日里亲自给夫人送饭呢,只是平日里不见医者去梅园看诊,也不见说给夫人拿奇珍药材,侯爷也不去梅园,眼下也就王管家能天天看到夫人的变化,只是他到底不是大夫……」
洛澄心眉头越皱越紧,那小厮左右看了看又上前两步低声道,「主子,您说是不是侯爷为了惩罚夫人所以才如此安排?前次在世子的葬礼上夫人闹得太过了……」
洛澄心思忖一瞬,却未得出结果,末了摇摇头,「此事与你我无关,不必多关注。」
小厮忙在身后应「是」,一抬头,却见前面廊下迎面走来一行人,小厮眼底微亮,赶忙提醒洛澄心道,「主子,是齐国大公子和宋国公主——」
像姜骁这样的人物洛澄心怎么会不记得,他唇角微弯,面上挂着和善笑意,老远便抱拳一礼,「大公子和二位公主这是要去何处,可要府中下人陪着?」
洛澄心只在正式的场合露过一次面,却是和洛灵修的气度完全不同,姜骁走至洛澄心面前驻足,温笑道,「我们不过随意走走三少爷不必客气,三少爷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里?」
「明日便是试剑大会,在下正要去剑冢。」
洛澄心气度沉稳,又生的俊朗,言行之间更是礼数周全,比起已经去世的洛灵修自然超出许多,姜骁上下打量他两眼不由得一笑,「听闻近来府中事物都是三少爷在打理,说起来近来贵府乱事颇多,幸而有三少爷在才将诸事安排得当。」
洛澄心不知姜骁为何忽然提起了这一茬,只得温温一笑,「大公子言重了,靠的是府中上下齐心,并非是我一人之功,说起来近来颇有招待不周之地,还望大公子海涵。」
姜骁摇头,「哪里哪里,一切都好。」
说着看一眼洛澄心的去路,「三少爷既然有事在身便去忙吧,改日再叙。」
洛澄心拱手一礼,带着小厮朝剑冢的方向走去,待走出姜骁等人的实现那小厮才奇怪道,「主子,齐国大公子怎么感觉怪怪的?没想到他待人这般亲和。」
洛澄心眼下还不是淮阴侯府的世子,和姜骁的地位悬殊自然极大,可没想到姜骁竟然会主动称赞他一番,洛澄心摇了摇头,「不必放在心上,我们去做事。」
小厮知道洛澄心的脾气,唿出口气不敢再言。
这边厢姜骁的目光一直跟在洛澄心的背嵴之上,待他走出自己的视线范围他才摇了摇头,面露遗憾之意,宋解语在旁看见了不由有些讶异,「怎么?你看中了这位三少爷?」
姜骁笑着牵过宋解语的手,「果然你最了解我。」
宋解语挑眉,「为何就看中了他?」
姜骁笑意微深道,「此人忍功一流,他二哥去了禅院修行,只有他安安稳稳的留在府中多年,位置一直不轻不重让洛灵修母子容得下他,又能让洛舜华知道他的能力看重他,这等平衡之术很是不简单,他年纪轻轻,若是能入朝为官想必很有一番做为。」
宋解语似也有两分同意,点了点头道,「可惜他是要留在淮阴侯府的人。」
「是啊,洛灵修死了,他必定会成为世子,没有侯府世子还出仕的道理,所以我才觉得可惜。」姜骁说着又是一嘆,「回去之后或许就会册封世子,你也知道齐国并不安稳。」
齐国的公子不止姜骁一个,虽然齐王已经明确会立他为世子,可他那些弟弟们却不是吃素的,宋解语明白他的处境,不由安慰,「齐王英明,你亦得群臣支持,不会出乱子的。」
姜骁摇了摇头,「乱子倒是不怕,我只是忧心齐国的肱股之臣们都已经年事已高而齐国的朝堂后继无人,你也知道,眼下的情势已经不同了。」
宋解语也听的眸色微沉,宋解意在后忙接道,「大公子何必忧心,不是还有宋国吗?宋国必定会支持大公子,也会支持齐国,姐姐,你说是不是?」
姜骁听着这话眼底微动,目光一下黏在宋解语的脸上,宋解语眉头微蹙,随即慎重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只要宋国能力范围之内,父王必定会不遗余力!」
姜骁眯眸一瞬,牵着宋解语的手一紧,「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宋解意面上挂着薄笑,目光却时不时的扫过前面二人牵着的手,眼底波光一转,宋解意又笑着道,「姐姐和大公子的婚期已经定在了六月,等此番回去姐姐便要待嫁了,待姐姐嫁入齐国,宋国便和齐国是一家人,姐姐的心又在大公子身上,所谓出嫁随夫,姐姐必定什么都帮着大公子,到时候需要担心的便是父王啦!」
这话虽是玩笑,却让宋解语一时皱了眉,「胡说什么!」
宋解意笑意一收忙露歉疚之色,姜骁看一眼宋解意无奈一笑,「好了,都是玩笑话,你莫生气,我知道你的为人,你必定是个不会忘记母国的,我懂。」
姜骁语气温柔宠溺,宋解语眉头这才一松露出几分感激,姜骁捏了捏掌心的小手不再多言,顺着淮阴侯府的迴廊朝着府苑以东而去,不多时到了一处有侍卫把守的水榭之前,见他们一行人前来,一个侍卫上前道,「大公子,二位公主,这边请……」
姜骁带着宋解语跟上,宋解意也眼露好奇的跟在后面,走过一处拱桥到了水榭,赫然便看到水榭之内站着个一身黑衣的身影,姜骁放开宋解语对着那人一拱手,笑道,「没想到无垢兄如此之早,倒是姜某这个邀约之人来晚了。」
姬无垢转过身来,面上一片冷色分明。
「大公子,有话直说。」
姜骁面上生出儒雅的薄笑,「事关晋国内政,恐怕没办法三言两语说完,无垢兄请坐,咱们慢慢说来……」
姬无垢仍然站着,面上亦是一片冷凝之色。
姜骁倒也不恼,便也站着,略一思忖道,「无垢兄该知道齐国与镐京走的亲近。」
姬无垢挑眉,一双淡色的眼睛微微一眯。
姜骁不疾不徐的接着道,「西戎又蠢蠢欲动了,这一次镐京只怕要向诸侯徵兵,首当其冲便是你晋国,眼下的晋国若出兵,公子怕要和世子之位失之交臂。」
姬无垢眉头一皱,看了姜骁一瞬终于坐在了身前敞椅之上。
姜骁满意的坐在姬无垢对面,不多时他那低沉优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边厢密谈还在继续,沈南星所在的院内却有一只信鹰从天而降,侍婢取下信鹰带着的信笺疾奔入了主屋,口中惊唿道,「少爷,是镐京来的消息,加急令……」
窝在狐裘之上的细瘦少年懒懒的抬手接过那信笺,又不疾不徐的打开,刚看到了第一个字却一下子坐了起来,雪白的面容上生出两分冷冽,吓得一旁的侍婢大气都不敢出。
「少爷,这,这是怎么了?」
沈南星将那信笺合手一捏,只眯眸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穹。
「帝国的铁骑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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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第 你清醒点
「主子,今日一早,姬无垢也去拜访了沈南星!」
晨光正好,商玦着一身广袖长袍站在廊檐之下逗弄白月,云柘静静走过来,低声便道出此话,商玦眉头微挑,十分温柔的摸了摸白月的脑袋,「晋国此番被拿回了四城,何况晋国和镐京走的近,此番和沈南星有些交流也是应当的。」
云柘眉头微皱,「那主子,咱们怎么办?」
商玦轻笑了一下,「沈家并不足为惧。」
沈氏不仅是开国元勛,世代宰辅,现如今在镐京也是一等一的豪门世族,便是连当今的帝君都要让其三分,可商玦却说沈家不足为惧?
即便现如今的燕国位列五大侯国第一,可帝国到底是帝国,燕国怎敢轻易托大?
见云柘面上颇多疑问,商玦便摇了摇头,「你不必担心,沈家的确权势滔天,可到底只是氏族,帝君现如今敬重沈家,倚靠沈家,却也要防着沈家,和诸侯相比,沈家在帝国之下,祖业都在镐京,他们风光无限,可却也不得半点自在,沈家,自有沈家的致命之处。」
云柘眉头维扬,见商玦说的这般笃定已不敢有别的疑虑,商玦不知想到了什么心情好似很好,又拍了拍白月的脑袋朝着院门口而去,商玦一边走一边道,「晋国和赵国想的是一样的,除却燕国如今势大让他们紧张之外,怕是连孤和夕夕的婚事都要他们提一提。」
云柘眉头皱起,「诸侯婚仪都要上禀镐京,若是镐京不允主子和公主,那岂非……」
商玦唇角微弯,「镐京不会不允。」
云柘虽不知商玦有什么安排,可听着这话便也放心,还未答话,侧院那边出现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扶澜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边走边道,「镐京不会不允,等到了那时候,需不需要镐京允许还不一定了呢,你家主子可不会让他人生一等一的大事有什么不确定因素。」
云柘唇角微弯,「扶澜公子说的是。」
扶澜走过来本想亲近白月,可刚一走近便听到了白月的哼哧声,看他样子他只得摸摸鼻子悻悻走开,又看向内院正厅的方向,扫了两眼有些疑惑,正厅里似乎无人。
「小鹿呢?这白月能亲近小鹿,怎就不能亲近我?」
听见这话商玦眉头微皱,一边的云柘也跟着面色一正,扶澜一看眼底微光簇闪,忽然恍然大悟的道,「不会是出去了吧?这么早就出去,莫非是有人相请?」
商玦不语,唇角却微微一抿。
扶澜笑意更深,看着踏雪院外的天穹长嘆一声,「赵弋果然是等不住的!」
话音刚落便收回目光看向商玦,「你倒是平静。」
商玦面色一柔,「早晚都有这一日,孤何必拘着她。」
扶澜撇撇嘴,又朝着白月靠近,口中道,「且不知他们二人会如何叙旧呢……」
赵弋自然不是为了和朝夕叙旧才让洛舜华来请她的,朝夕被子荨扶着,身后跟着战九城并着六个侍卫,不多时便到了沁雪楼之下,洛舜华远远地就看到了朝夕,连忙笑着迎了上来,自朝夕回来淮阴她身边总有商玦陪着,到了如今,总算是她一人前来洛舜华瞬间自在许多,他目光扫过去,在看到朝夕双眼上的白巾之时眼底露出两分可惜。
「朝夕啊,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当年你和二公子离开,我还只以为你们两个……不过事已至此,你们总归还是故人啊,听说你们已经两年未见,我便想着无论如何你们总该要叙个旧的,你眼疾怎地的还未好?世子殿下不是说已经快痊癒了?」
洛舜华一边说着一边和朝夕走至廊檐之下,看着朝夕被人扶着上前便也想伸手去扶一把,子荨见此突的上前一步挡住洛舜华,一双清透写满了纯良的眼底竟然闪过两分寒芒,洛舜华被震慑的神色一紧,待回过神来子荨和朝夕已经走到了前面去!
看着子荨的背影洛舜华心中不由的一恼,一个下人也敢对他如此无礼?!
洛舜华心中气闷,可门口处赵弋已经走了出来,洛舜华面上立刻挂上笑意跟着上前,「二公子久等了,如今朝夕已经来了,快快请进吧……」
朝夕眼上被蒙着白巾,感觉却十分灵敏,屋内有人,不必想就是赵弋,待赵弋走出几步看到她,那陌生又熟悉的目光便让她心思更为沉定,她稳步入了厅门,赵弋往旁里一让,跟在她后面走了进来,厅中设有一茶席,子荨扶着朝夕落座之后便站在了她身后未动。
洛舜华也跟进来,看看朝夕再看看赵弋,忽的怀念起往事来,「哎呀,这当真是白驹过隙啊,四年前二公子和朝夕一个初出茅庐年少英杰一个还是个小姑娘,如今都是如此光彩凛然了,说起来你们在淮阴结缘,如今又重聚在淮阴,岂不是缘分呢?」
赵弋不语,朝夕更是波澜不惊,洛舜华笑的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又道,「这里的茶是刚送来的云顶清露,还记得朝夕煮得一手好茶,那时候小小年纪也不知怎么有那般好的手艺,正好二公子喜欢茶,今日……额……今日朝夕双眼有些不便恐怕……」
「不必了……」
清冷的三字落定,赵弋终于开口打断了洛舜华,洛舜华看着赵弋还想再说,赵弋却眉头微皱道,「明日便是试剑大会,想必侯爷还有许多事要忙,侯爷自去忙吧!」
赵弋的用意分明,洛舜华好人做到底岂会不识趣,于是乎又是笑着拱手一礼,「好好好,那就恕洛某招待不周不能陪客了,洛某先走一步,二公子自便。」
洛舜华扫了不动如山的朝夕一眼转身便走,走到门口便看到战九城和六个燕国护卫神色平静的站在外面,想到他适才的说辞洛舜华不由得有些心虚,忙去吩咐一边的淮阴侯府下人,「好好照看朝夕公主,不然世子殿下可要问罪的!」
下人们忙不迭的应是,洛舜华又对着战九城点了点头才离开,他本是公侯之位,现如今对谁却都是战战兢兢,战九城看着他的背影挑了挑眉,一转眸,便见厅内赵弋的目光牢牢的落在朝夕的身上,战九城眸色微暗,唇角的笑意忽然有些嗜血味道。
「你,先退下吧。」
厅内一阵静默,赵弋看了朝夕一会儿却忽然开了口。
厅内只有三人,这个退下自然是对子荨说的,子荨平日里天真无邪,这时候倒是十分镇定,她不看赵弋,只头一低对着朝夕道,「公主,您看——」
朝夕八风不动的坐着,闻言平静道,「出去等我。」
子荨这才点点头屈膝一礼走了出去。
厅内便只剩下了朝夕和赵弋,赵弋看了一眼门外的战九城,眯眸一瞬才缓步走到朝夕对面,他也不坐着,只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朝夕,那目光又深又沉,可朝夕却一点都不为所动,不知过了多久,赵弋才语声低沉的道,「我说过,我会保你。」
赵弋的声音不大,仿佛只是对朝夕一人说,可门外的战九城却听的十分清楚,他不为所动,眼底的笑意却更是兴味,而厅内的朝夕,连眉头也未皱一下。
「拿你去换那一座城,并非我的意思。」
见朝夕不语,朝夕又往茶案靠近了一步,那茶案不过二尺之宽,他如此一来,那视线的压迫感就越强,朝夕听见这话,面上仍然没有半分表情,再加上眼上敷着白巾,于是那冷漠的拒人千里的感觉便更重,赵弋眼底一暗,身侧的双拳顿时紧攥。
「还是王后的主意,你本可以拖延的,只需再等一日我便可以让那王令不作数,你却那般听话的就遵从,我让人去带你走,你本也可以离开,你却……」
赵弋语声幽沉,仿佛压着什么痛苦,朝夕静静听着,唇角微微一抿。
见她终于有了一丝动静,赵弋不由得语气更为紧急,「我不知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你亦未叫人送信与我,彼时王后在王宫之中动作颇多,我顶着军中之事方才对凉山有了疏忽,小夕,我知道你在怪我,可你该知道我绝不会拿你和燕国做交易!」
赵弋微微一顿,语声更为幽沉,「我说过,我会带你回赵王宫。」
红裳墨发,朝夕披着一声冷艷静静坐着,分明没什么表情,却就是叫人移不开眼,听得这话她眉头微蹙,似乎是在发愁,赵弋只以为她有所犹疑,心中顿时生出两分希望来,他浅吸口气,语声更为低沉诚恳,「小夕,随我回去!」
微微一顿,赵弋又语声发紧的接着道,「我此来淮阴是为了什么你当十分清楚,小夕,那件事早就过去,只要你随我回去,我就当它从未发生过!」
分明觉得自己说了十分有用的话,可朝夕仍然不动如山,赵弋有些急了,却又似乎不敢逼问,便又身子前倾艰涩的问,「小夕,你觉得可好?」
朝夕微蹙的眉头一动,那轻抿唇角忽然就沉了下去。
她摇了摇头,语气之中满是冷漠和失望!
「赵弋,你清醒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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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往事第迷踪(新年快乐)
「赵弋,你清醒点!」
朝夕摇了摇头,语气之中满是冷漠和失望!
赵弋眉峰一动,朝夕已缓缓地弯了唇,然而她那笑意又冷又冽,没有半分温度,「三年之前我既然离开赵王宫,便再也不会回去,而我,更不在乎那件事,不过三条性命,与你看的很重,与我却不过尔尔,你如今说这些,只让我觉得可笑。」
朝夕说着果真笑了笑,「赵弋,你不是能低声下气之人。」
赵弋眉头紧皱,目光更为幽暗,看着朝夕的目光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仿佛不认识朝夕了一般,「小夕,当年那么多人都指认你是兇手……你也知道她们都出自朝中贵族,赵王后知你是我心仪之人方才下了狠手,那时候让你去凉山暂避也是你我说好的,你还是在怪我?」
朝夕眉头轻扬,「王室之中,权利征伐,那三人门中皆是你的支持者,那个时候你的确难做,这些我都明白,你我之间,更没有怨怪一说。」
赵弋唿吸一紧,「你既然都明白,为何不在凉山等我?」
「等?」朝夕语气一冷,「我的确在等,却并非是在等再回到赵王宫,我既出自蜀国,又怎能永远留在赵国,便是没有燕赵之战,我也会归蜀!」
赵弋眉头几皱,「年前蜀国忽然不再向赵国进贡,这就是你等的机会?」
朝夕下颌微抬,「不错。」
赵弋牙关一咬,「所以……赵国如今的乱子……」
朝夕神色坦荡,「算我一份。」
赵弋本还心存希望,听到朝夕平静的道出此话心中顿时一凉,燕赵之战中赵国本就被重创,后来却又生了暴民之乱,而暴民之乱的缘故无非是因为蜀国断了对赵国的进贡才使得百姓水深火热而朝堂无法作为,如今赵国内忧外患,赵康已死,赵弋便是赵国的半个掌权之人,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一心想带回赵王宫的人竟然也在赵国劫难之中出了力。
「你竟然……小夕,我是真心待你,你怎么能……」
赵弋似有薄怒,朝夕仍然不动如山,「当年蜀国战败,我被你看重带入赵国,我的身份如同质子,且还是个在母国没有丝毫地位的质子,天下之人皆知你对我宠冠至极,可真相如何只有你心中清楚,你既然不是真心,就不要妄图得到别人的真心。」
微微一顿,朝夕毫不留情的道,「你那三名爱妾之死在不在我身我都会离开。」
赵弋勐地握拳,一下砸在了身前的茶案之上。
「砰」的一声闷响,惊得屋外的战九城当下就要破门而入,待看到安稳如山的朝夕之时却又顿了脚步,战九城目光沉暗的看了看赵弋,到底还是强忍着站在了外面。
「当年那三人的确死在你手,至今你对我仍不松口吗?她们与我不过棋子,我根本不在意你如何杀了她们,当年我为了保你也费尽周折,否则你以为凭着你彼时的身份那三大世族如何能放过你,就凭着这些,你对我是否该坦诚一些?」
朝夕眉头皱起,「我说过,那三人并非死于我手!」
赵弋也瞬间皱了眉,朝夕却又摇了摇头,「看来你并非半分不介怀,你愿介意便介意,我身上的确背负许多性命,多一个少一个又如何,那些往事,不必再提了。」
赵弋眉宇之间尽是黯淡,「我并非介怀你杀了人,我是介怀你对我也不能敞开心门,当年莫说是旁人,便是我都是亲眼所见你对她们……」
朝夕眉头一挑,面生两分讽刺,「你亲眼所见……世上有多少事眼见并非为实,事到如今,你我之间不过旧日故人,赵国和蜀国曾是旧敌,待试剑大会之后,你且回赵国去吧。」
赵弋深吸口气,「你让我走?!一句往事不必再提就让我走?!」
朝夕摇了摇头,「你会来我实未想到,赵国内乱,是你的机会也是你艰危之时,可你还是来了,你说你那三名爱妾是你的棋子,我亦是你的棋子,你现如今仍然执念,只是因我这颗棋子尚未物尽其用便投入了旁人门下,赵弋,你只是不甘心,而我无能为力。」
赵弋明朗的面容之上尽是阴沉,看着平平淡淡说出这些话的朝夕目光之中满是惊讶和疑惑,「小夕,你怎会是我的棋子……我早就说过,你要什么我都会帮你,你要回蜀国,我也可帮你,凉山三年是我蓄力之时,我从未想过你会擅自离开……」
朝夕眉头皱的更紧,似乎耐心快要用尽,她抿了抿唇,话语仿佛在质问,语气却十分轻幽,「你若真会帮我,又怎会明知当年那煞星之名是假却从不为我澄清?」
赵弋眼瞳一缩,「你……」
听他话语一断朝夕却是眉头微舒,她自始至终语气平平,冷静的好似个旁观的局外人在分析别人的故事,一条一理摆出来,赵弋没有任何旖旎的藉口可找。
仿佛觉得适才那话颇有些怨怼意味,朝夕又语声沉定道,「我未对你抱有希望,说这些便不是在怨怪,我自己的事也从不想假他人之手,只是你眼下做痴情模样实在叫人不快,这些话,只有那些想成为赵国王后的氏族之女才会相信……」
赵弋沉默一瞬,半晌才问,「那你当初心甘情愿随我去赵国是为了什么?」
朝夕抿唇,「蜀国艰危,去赵国可暂得自保。」
赵弋「呵」的轻笑一声,「所以那些乖顺皆是你的伪装?所以你从一开始便未想着留在赵国?你说你是棋子,那我岂非也是你之棋子?」
朝夕略略一默,「这些你早就知道。」
赵弋惨笑一声,仿佛今日才重新认识了朝夕,「小夕,你今日将这些话说的如此分明戳心,是否就是想和赵国一刀两断与燕国联手?」
朝夕颔首,「如今的赵国,并不值得我考虑……」
赵弋身形一僵,看着朝夕仿佛在看一个奇怪之物,末了又是一声惨笑,「小夕,我所见氏族王室之女颇多,她们惯会使心机耍手段,可论起残忍,却是谁都比不上你!」
被如此评价朝夕也不恼,默了默才道,「人心至毒,你所见不过一二。」
赵弋看着这般的朝夕是真的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拳头几攥眯了眸,「你是真的打算嫁给商玦了?燕国势大,即便吞下整个蜀国都信手拈来,你竟然真的信了他?」
朝夕挑眉,「燕国在北面,又紧邻着赵国和晋国,他若敢南下吞了蜀国,赵国和晋国又岂会坐视不理?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明白,商玦更明白。」
对赵弋如此冷静便罢了,对商玦也是,外边传言他二人恩爱有加,商玦又以幽鹿玦聘之,可赵弋没想到朝夕说起商玦也如此的冷静自持,他眉头一皱,「你和商玦到底……」
「燕国的聘礼马上就要到蜀国了。」
这话仿佛是朝夕的态度,可赵弋听着却摇了摇头,「我不信……」
苦笑一下,赵弋继续道,「当年你卑恭乖顺,却也偶见冷情,我彼时并未在意,如今想来却是……你和商玦相识不过二月,你可以看重燕国的势力,却绝无可能爱上他,这一场大婚,不过是你二人之间做样子的,我不知他为何选中了你,可商玦此人必有所求!」
朝夕唇角微弯,「世人皆有所求。」
赵弋笑意更为艰涩,「小夕,你我之间难道就没有半点情分?」
朝夕摇了摇头,「情分是何物我不知,我只知我要回的是巴陵,而非你的赵王宫,我还知若赵国将来将主意打到了蜀国身上,那你我必为敌对。」
「小夕,你将话说的如此之满,就不打算给自己留些退路吗……你又如何肯定将来再不和赵国有任何半点关联?我知你要回巴陵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可凭着你这性子,在那地方必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你现在依仗着商玦,将来商玦若有旁的心思,你又要如何脱身?」赵弋深吸口气,眼神都锐利了一分,「一生受人掣肘,你可甘心?」
朝夕摇了摇头,「凡事且为赵国考虑吧,我这里你不必操心。」
赵弋眼底生出满满的失望,「你眼下如此言语,已是将我将赵国推到了你的对立面。」
朝夕不为所动,下颌维扬,语气颇有两分俾睨之意,「乱世之中哪有什么立场,今日赵国站在我的对面,他日若我需要,我便能让赵国再为我所用,当然,在那之前二公子首先要让赵国别沦落到被踢出五大侯国之位。」
这话中似有讽意,赵弋怎能忍受,他眉头一皱再说不出别的来!
朝夕缓缓起身,「你的来意我已知晓,我的意思你也明白,我该回去了。」
微微一顿,朝夕朝门外喊道,「子荨——」
子荨在外应了一声,当即进的门来将朝夕的手扶了住,朝夕再不多言,由着子荨带她出去,战九城朝厅内看了一眼,只见赵弋还是原样站着,侧影十分深沉。
他狭眸一瞬,带着六个侍卫跟在朝夕之后离开了沁雪楼。
刚走出几步,身后却响起脚步声,赵弋从厅内追出来高声道,「小夕,我这里有你哥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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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第 往事迷踪2
「公主素来紧张蜀国大公子,怎么此番却……」
战九城问出这话的时候朝夕一行已经近了踏雪院,赵弋从内追出来的一句话并没有留住朝夕,莫说战九城,便是子荨都疑惑的看着朝夕,做为朝夕的近侍,子荨自然明白朝夕对朝暮消息的紧张,赵弋忽然追出来说一句,她以为朝夕必定会被牵动心绪。
可朝夕没有,她头也未回,仿佛不曾听见那话。
朝夕走的极慢,似在思考什么,闻言默了默才道,「天下人皆知哥哥八年前就已经不见,亦知道我在找寻哥哥,他们以为如此哥哥便是我的软肋,若我每次都当真,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赵弋的势力我略知一二,他手上即便有消息,也是我知道的。」
战九城眼底闪过两分激赏的微光,「公主英明。」
子荨也满脸仰慕的看着朝夕,「公主刚才好有气势呢,那个赵公子一副贵胄的顶了天的样子实在叫人讨厌的很,远不如咱们世子殿下风姿凛然又亲和温雅。」
子荨对商玦是崇拜惯了的,朝夕听着也不意外,只是唇角微微一抿道,「赵弋从小便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他不知人间疾苦,便是权谋之术也是几年之前方知,他那样的人,自然意气飞扬贵胄无边,可越是华美的瓷器越是易碎。」
子荨懵懵懂懂的听着,一个劲儿的点头,战九城跟在朝夕身后倒是露出两分欣慰薄笑,他并不多言,眼看着就要到踏雪院门口方才道,「公主,世子在等您呢。」
子荨抬眸一看,果然见商玦着黑白大袍带着白月站在院门口,不由也是一笑,「是呀是呀,世子等着公主回来呢!世子必定是在担心公主,眼下可以放心啦,公主您小心台阶——」
朝夕听着子荨的话小心迈上台阶,可刚走了两阶手便被一把握了住,芙蕖的淡香袭来,自然是商玦,商玦握住她的手语带三分笑意,「回来的倒是快。」
子荨顺势退下,商玦将朝夕牵着入了院。
进了院子朝夕一把拿下眼上白巾,眨了眨眸挣开了商玦之手,商玦从善如流放开她,一边往内院走一边道,「与赵弋一见如何?他此来想必是为了你。」
朝夕看也不看商玦,直接道,「不错,他说要带我回赵王宫。」
商玦脚下一顿,眼看着朝夕超过他往前走去,他默了默跟上去,挥退了身后的人和朝夕进了暖阁,朝夕褪下身上披风,随手将那白巾扔在一旁,随口道,「习惯了看得见,眼下敷着这个越发觉得难受了,待这一帖药服完就不用了吧。」
商玦站在门口的方向静静看着朝夕,「那么你是如何说的?」
听出商玦的话题还留在前一句上,朝夕转身为自己倒茶时手上一顿。
她转头看一眼商玦,「我如何说的,你难道不知?」
茶水注入白瓷茶盏,裊裊升起的水汽氤氲了朝夕的眉眼,雾白的暖气将她面上的冷意淡去三分,整个人看起来安闲许多,她动作优雅而洒然,先轻抿一口,觉得此茶味道不错才放心的喝了起来,一杯茶去了一小半儿,却觉商玦的目光仍然落在她身上。
握着白瓷茶盏的手一紧,朝夕索性将茶盏一放道,「当年因为他那三名爱妾之死我被构陷,我便趁势离开了赵王宫,既然离开,我便未想过回去,何况眼下赵国内乱频出乌烟瘴气,我连与赵国联手的心思都没有又怎会在这时回赵国?!」
商玦的目光幽沉,又带着某种执念,仿佛是非要等朝夕的回答,朝夕素来冷清,别人口若悬河尚且让她无法动容,更遑论是一道目光,可偏偏在商玦这里不行,那沉若渊海的眸子也不知藏着什么,每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总是又深又重,看的她倘若不说点什么便会生出些莫名的负罪感,要知道负罪感这种东西对她而言根本就是笑话!
朝夕语速极快的说完,果然商玦的表情便要松活许多,他唇角微弯,竟还笑了笑,朝夕双眸微眯,顿觉适才那一通话略有些表忠心的意思,她转头端起那茶盏一饮而尽,心中生出一堆无名暗火,这边厢商玦却走近了两步,「当年那件事到底……」
朝夕眉头一竖,「哪件事?你说赵弋那三名爱妾之死的事?」
朝夕语带火气,商玦还没回答她便将那茶盏「噔」的一放,「那三人死的蹊跷,却并非是我下的手,当年赵弋初露锋芒,赵国的世子之争刚刚开始,赵王后欲利用此事瓦解赵弋的势力这才将这事压在了我的身上,赵弋不敢明保只能暗助,最终我去了凉山。」
朝夕说着冷笑一声,「天下人都道我蛇蝎心肠,这三人的死落在我身上也无碍,只是那乌银花的毒委实厉害,所有人都以为我必死无疑,可偏偏我只瞎了眼。」
商玦听的神色微沉,「在凉山那三年,你……」
商玦语气犹疑,仿佛带着十二分的疼惜,朝夕听的心头一紧,理了理袖袍站起了身来,「那三年是我接手墨阁最紧要的三年,我得感谢他们让我去那里。」
朝夕说完径直走出暖阁,仿佛不想再让商玦多问,商玦站在原地想了片刻,战九城忽然在外通禀,商玦浅吸口气走出去,看着站在外的战九城道,「来书房。」
战九城点点头跟上去,到了书房却发现扶澜也在,扶澜以一个十分慵懒的姿势窝在椅子上,看到战九城的时候目光微亮,「咦,回来的倒是早的很吶!」
战九城点点头,「是,公主的态度很明确,赵弋无话可说。」
扶澜一听「嗖」的一下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眼神颇有些兴味的问,「怎么个明确法?」
战九城略一回想,「公主说她当初去赵国只是为了自保。」
扶澜笑意一深,「哦?还有呢?」
战九城也一笑,「公主说眼下绝不会回赵国,还说往后若有需要自然会让赵国再站到蜀国这边,只要赵国还没沦落到不在五大侯国之列,赵弋说咱们殿下或是有所求才会选了公主,公主便道世人皆有所求,赵弋最后说他有公主哥哥的消息,公主未理。」
战九城越说扶澜笑意越发深刻,听到这最后一句扶澜更是面色微变,「连这个也未理?啧啧,不得不说小鹿对别人冷清起来也是十分可爱的……」
「好了,孤让你来要问的正是这件事。」
商玦坐在书案之后打断他二人的对话,战九城和扶澜同时看向了商玦,便见商玦眉头一皱问道,「当年她被放逐至凉山到底是为何?」
战九城面色一正,扶澜也笑意淡去,他甩了甩袖子一手撑腮的趴在椅臂之上,「这个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就是因为她杀了赵弋的三名爱妾,那三人出自赵国贵族,因小鹿受宠平日里时常刁难几番陷害,后在一次饮宴之前那三人齐齐被刺死,当时有人指正小鹿,小鹿便被定了罪名放逐到了凉山,不得不说,凭着这罪名,小鹿的这个结局是那时候的赵弋能争取到的比较好的结果,不过小鹿也是厉害,乌银花的毒可不是谁都能有好运气逃过一劫的。」
商玦眉头微皱,「可她说那三人并非是她所杀……」
扶澜一笑,「那可是赵王宫!小鹿彼时身份不高,要陷害她实在太简单!」
商玦转眸看向战九城,战九城也皱眉道,「今日,赵弋说他亲眼所见是公主杀了人……」
扶澜双眸一睁,「这……赵弋不是要来带小鹿回赵国?却怎么……凭小鹿的性子,她可不喜欢被人冤枉,赵弋如此岂非自寻死路,不过……」扶澜眼珠儿一转,「不过这样说来倒是让赵弋的话有了两分可信度!可这样又说不通了,莫非……莫非是她哥哥?!」
扶澜被自己的推测说的有些兴奋起来,「我刚才和你说的只是打探来的过程,当年赵弋既看到了是小鹿所为,小鹿却又说不是她,这不是和前几日洛灵修之死一模一样?!这样就简单了,四年前,是小鹿的哥哥帮她杀了刁难她的人,却被误会了……」
商玦眉头几皱,「既然她哥哥四年前就已经出现,却为何一直不曾见她?她一直说她哥哥会护佑她左右,可至今也未曾发现我们周围有任何来路不明的眼线。」
战九城也跟着皱眉,「自洛灵修死后,我们周围的警戒没有一日放松的,连带整个淮阴我们的人都在盘查暗访,没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不过……能用那样的手段杀死洛灵修还有早前那个秀娘,兇手的身手必定十分高绝,或许我们还是遗漏了什么。」
商玦眼底一片幽沉,「当年赵国那三人死状如何?」
商玦一问,连战九城也看向了扶澜。
扶澜神色一正摸了摸鼻子,「就说是被刺死的啊,当年这件事发生在赵国王宫和贵族之间,赵王可没让乱传,死就是死,谁知道是什么死法……」
商玦的眸色越来越暗,扶澜终于话语一断,「好好好,我再想想办法……不过事情有些久了,也不知能查出什么来……」
「自然是越细越好!」商玦眉头微皱,又道,「孤总觉得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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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前夕第暗涌(题外必看)
「夫人,您先歇歇吧。」侍婢端上一杯温茶,又道,「你昨夜就歇了两个时辰不到,今晨一早就起了,眼下还没得来消息,您稍微歇会儿吧。」
段凌烟站在窗前,对侍婢的话闻所未闻。
来淮阴侯府,她一共带了三位公主两位公子,现如今,两个公主一个疯了一个失踪,还有一位公子竟然死了,她是主事之人,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乱子她还怎么睡得着?!
消息已送回巴陵,蜀王还不知如何震怒,前面等着她的还不知是什么,她哪有心思睡觉?!接过侍婢手中的茶,段凌烟使劲喝了两大口,面上僵冷的表情终于缓和两分。
「那赌坊的人还没审出来?」
那侍婢面色一沉,「夫人,那些人的说辞还是一样的,只说是不知道四公子的身份,不然也不可能对着四公子动手,有两个赌坊的下人已经……已经气绝了。」
段凌烟眉头一皱,「你让他们下手轻一点!留着那些人的性命咱们才好有说头,若人都死了,问不出点有用的东西咱们如何交差!」
侍婢赶忙点头,「夫人,奴明白。」
微微一顿,段凌烟又道,「四公子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回夫人,淮阴侯已派了人帮忙,淮阴的令守也派了人来,眼下已经简单的装了棺椁,只是是否要即刻启程回巴陵还要您拿个主意,另外七公子那里……」
段凌烟转身走向矮榻,面上一派冷色,「到底是一国公子,且公子身份贵胄,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去巴陵的,四公子死的如此蹊跷,其内必有缘由,我的身份到底不好多言,还是要等王上的意思,点派人手,送四公子回巴陵吧,把那几个没死的嫌犯也带回去。」
段凌烟旋身落座,又看向外头的天色,「幸而天气尚且寒凉,只是押送棺椁回去巴陵少说也要半月,要委屈四公子了,至于七公子……此事一大半的责任都在他的身上,若非是他喊了四公子过去帮忙,四公子怎么会枉死?!」
侍婢跪在榻边为段凌烟捏肩,点头道,「是的呢,说起来四公子和七公子都是王后扶持的人选,平日里表面上倒是和气,可暗地里……这一次七公子怎么就会找四公子帮忙……」
侍婢点到为止并不敢多言,段凌烟看了她一眼,「呵」的一笑,「王室之中的阴谋算计防不胜防,只是眼下还未有什么证据,咱们最好不要乱说话,免得被人拿了话柄。」
侍婢忙牵唇,「奴明白。」
段凌烟点点头,「这个道理你明白,外面那些人都明白,我可没有怪责公子的权利,再说这世子之争咱们在旁看看就好,切不可卷进去!」
侍婢一脸的认可,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得道,「夫人,明日便是试剑大会了,可是五公主还是不见踪影,奴瞧着五公主必定是出了什么事端,这要如何是好……」
说起此事段凌烟面色便是一沉,「若知道来一趟淮阴会生出如此多的事端我可不接这差事,五公主当然要继续找,若一直找不出……呵,那这回可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侍婢面生忧色,「若王上真的责怪夫人,王后可会帮忙?」
「帮忙?!」段凌烟冷笑一声,双眸微眯,慵懒风情之中又夹杂了两分讽刺,「王后姐姐可不是从前的王后姐姐,这一回她必定是站在公子和公主嫡母那一边的,她要母仪天下,为了这几番事端拿捏踩踏我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真的帮咱们?」
侍婢眉心一跳,「那我们如何是好……」
段凌烟眼底生出两分兴味,语气也意味深长许多,「别怕,话虽这样说,可比起我们,王后还会有更棘手的对手,明面之上,她还得拉拢着我们……」
侍婢闻言微微松口气,还未说话却听到外头隐有人声。
段凌烟眉头微挑,「谁来了?」
侍婢忙起身出去看,待回来时身后便跟了一人。
「夫人,是九公主来给您请安啦!」
凤念依着一身淡青宫裙,面上不施脂粉,本就清秀的面容越发清绝出尘,逆着外头的光线走进来之时让段凌烟看的双眸微眯,她唇角微牵,身子坐起来朝凤念依伸出手,「念依来啦,快过来,这两日忙的晕了头,都不知你过得好不好。」
凤念依闻言面生两分惶恐,走到段凌烟身前还是朝她行了一礼,「给夫人请安。」
她这中规中矩又战战兢兢的样子取悦了段凌烟,段凌烟一把将凤念依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凤念依有些侷促的坐着,语气低弱的道,「听闻四哥的事念依一直十分不安,本想早些过来看看,可昨夜夫人是在太过忙碌,这才此刻过来。」
段凌烟面上薄笑一消,眉宇之间疲累之色骤现,「哎,说起来真的……四公子平日里那般好的一个人,谁能想到会死在赌坊那等地方,消息已送回去了,你四哥的遗骸今日便会启程送去巴陵,这事也怪我,若是一直看着他不让他出去也不会……」
凤念依立刻抬起头,「夫人身份不便,自不能时刻拘着四哥,此事不干夫人的事。」
段凌烟面生两分欣慰,「九公主心地善良自然这样想的,可别人只怕就……你七哥眼下也满心内疚,若非是他叫了你四哥过去,也不会出这等事,你五姐还未找到,你三姐又是那般模样,我当真是心力憔悴,幸而明日便是试剑大会……」
凤念依眉头一皱,「五姐她不会出事了吧?」
段凌烟又是一阵苦笑,「我也不知道,可是这时间太长了,若是她一时任性出去玩耍便罢,若不是,那可真的是要了我的命了……」
凤念依轻嘆口气,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段凌烟上下打量了凤念依两眼,轻唿出口气去,「念依虽然年纪比你五姐小了两岁,却是十分明事理,生的也是如此花容月貌,此番乱事太多,等回了巴陵我定会让王上多注意你,你自己也要争气才好。」
凤念依一愣,随即面上生出两分慌乱,「夫人……我……」
段凌烟一把握住她局促不安的手,「你是蜀国公主,要早些为自己谋算,有我帮你,你害怕什么?你的姐姐妹妹们可不像你这样与世无争,我就是看重了你性子好此番才带了你来,多出来看看增长见识,对你有好处,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刘美人啊。」
凤念依抿了抿唇,表情僵硬的低下了头。
「多,多谢夫人……」
段凌烟满意的拍了拍凤念依的手,唇角的笑意分外亲和。
蜀国四公子之死让段凌烟惶惶不安,亦让洛舜华如同惊弓之鸟,到底是在他的地界儿出的事,更何况还有五公主凤念景的事悬在他头顶。
因为如此,在四公子的棺椁丧仪上洛舜华也是格外的卖力,午时刚过便准备妥当,护送四公子灵柩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朝着巴陵出发,出来之时还是天之骄子,回去的时候却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世道无常,谁都不知下一刻会有什么生死转变!
消息传来踏雪院的时候朝夕正在弹琴……
琴音裊裊,是不知名的古曲,因是朝夕说过这琴一响就要死人,因此子荨一见朝夕弹琴便下意识的紧张,可听着这曲调心神不知不觉便被引向了古曲的意境之中,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朝夕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而她竟然独自站了小半个时辰有余,动了动脚步,连腿都站麻了,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子荨这才上前去。
「公主,四公子的棺椁被送去巴陵了!」
朝夕的指尖还落在那琴弦上,目光也看着琴弦不曾离开,闻言微一点头,「一国公子不可能葬身他处,淮阴亦没有他的封地,总是要早些回巴陵的。」
子荨眉头一挑,「公主,您怎的一点都不关心一下,便是面子上也要……」
朝夕轻拨琴弦,「这位四公子,我倒是有印象的。」
子荨「哦」一声,「公主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朝夕低着头,窗外的明光流泻而入,直洒在她侧影上,她半面脸沉在阴影之中,子荨一时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听她不急不缓的道,「母后死后,他是第一个向我们兄妹发难的,他的母亲彼时也是一位夫人,他跟着他娘一起出现,将母后最爱的一间水榭一把火烧尽,我们兄妹差点被烧死在其中,后来,王宫内外皆言我是妖物,这位四公子还曾带着侍从要把我推进井里,那个时候,他不过七八岁的年纪……」
子荨听呆了,片刻之后回过神眼眶勐地一红,「公主那时候一定很难!」
朝夕抬眸看子荨一眼,面上的表情一时清楚明晰,她面上没有愤怒怨恨,反而是戳心的平静,唯有那双漆黑的眼瞳一片冰冷,仿佛不为世间任何事所动!
「倒也算不上难,只是母后留下的东西都被他们抢走,抢不走的也一併毁了,那个地方的人永远能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狠毒,他们至今为止最后悔的大概是将我流放出来之前没有杀死我,那时候没有做到,现在他们永远没有机会了!」
子荨语声发紧,「公主,有殿下保护咱们,没有人敢欺负咱们!」
朝夕眉头一扬忍不住嗤笑一声,「你倒是只念着他了!」
子荨仍然有些哽咽道,「奴婢是说真的啊,公主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有人要害公主,便先害奴婢!公主受了那么多苦,却对奴婢这样好,奴婢的命是公主的!」
小丫头忽然表起了忠心,朝夕摇了摇头失笑不已,「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要想追随我,首先要让你自己变得强大,我不喜欢弱不禁风整日哭哭啼啼的小孩子。」
子荨面色微变,身子一下直挺起来,「是,是,奴婢知道!奴婢不会连累公主……」
朝夕看着子荨牙关紧咬的模样微微一怔,却又忽的转开目光去,「好了,没什么事就退下吧,派个人去段夫人那里问一声四公子的事,就当走个过场罢了。」
子荨闻言却是一下笑出来,「公主!殿下早就以您的名义派人问过啦!」
朝夕眉头一皱,表情顿时更为深沉了……
「王管家,明日这样大的场面夫人也不出现吗?」
洛澄心的一句话让王捷手上一抖,他浅吸口气唇角一咧,「夫人眼下身子还未大好,实在是不适宜出来,虽然说是府中盛事,可到底是夫人的身子重要。」
洛澄心手上拿着明日试剑大会的一大摞册子,闻言只好点了点头,「也好,只是夫人已经养病多日,我以为她明日能出来见客呢,没有当家主母在,些许女眷不好招待。」
王捷笑了笑,「三少爷说的是,可世子的死对夫人打击太大,您是明白的。」
洛澄心便也有些唏嘘,「这个我明白。」
王捷忙点头,「三少爷这些日子实在辛苦了,等明日之后就可暂作休息了。」
洛澄心摇头,「这些都是应该的,剑冢那边尚在布置,我去看看。」
王捷忙躬身相送,洛澄心这才转身出了书房的门,洛澄心刚走洛舜华便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朝门外看了一眼眼神沉沉的,「别提任何夫人的事。」
王捷自然知道厉害,闻言便道,「侯爷,夫人已经快要瞒不住了,梅园内室里头已经……已经有味道了……还有上次夫人忽然不见的事……」
洛舜华满是不耐烦的皱眉,「什么夫人上次不见的事?!我亲自去看的时候她分明还在,这两日也没出任何乱子,上次定是你眼花!这事揭过不提,只要明日一过,别的都好说!你今日继续去送饭,拿点药洒一洒,别让那几个婆子看出端倪。」
王捷心中发苦,面上却不敢轻露,闻言只好点头,洛舜华有些满意了,这才去看刚才洛澄心留下的那些册子,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又不住点头,「澄心做事果然让人放心,明日最要紧的不过剑冢取剑,定要让所有人第一时间看到苍铘的威力!」
说起试剑大会洛舜华又意气风发起来,王捷闻声也跟着点头,「侯爷放心,咱们把场子设在剑冢之外最是方便不过,到时候由您亲自捧出苍铘,必定会让大家眼界大开!」
洛舜华微微眯眸,「苍铘费尽了我半生心血,我更是将……苍铘足以和焚天媲美,我……我要让世人看看我洛氏的功夫,到时候,他们一个个跪着来求我要苍铘吧……」
洛舜华眼底闪出炽热的光芒,王捷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心中也生出一丝希望!
无论这几日的乱子如何致命,只要苍铘出世,淮阴侯府的地位便能提升一大截,总可算得上是一处避世之所,再将公主之死抹平,便可万事无惧……
洛澄心带着小厮本要去剑冢,没走出几步脚下却又是一顿,他转身看向梅园的方向,眼底微微生出两分疑惑,身后的小厮也看过去,纳闷道,「主子在看什么?」
洛澄心又看了一瞬才摇头,「没什么,只是觉的夫人的病生的十分奇怪。」
小厮在后眉头一皱,「主子一说还真的奇怪,听说现在是王管家每日里亲自给夫人送饭呢,只是平日里不见医者去梅园看诊,也不见说给夫人拿奇珍药材,侯爷也不去梅园,眼下也就王管家能天天看到夫人的变化,只是他到底不是大夫……」
洛澄心眉头越皱越紧,那小厮左右看了看又上前两步低声道,「主子,您说是不是侯爷为了惩罚夫人所以才如此安排?前次在世子的葬礼上夫人闹得太过了……」
洛澄心思忖一瞬,却未得出结果,末了摇摇头,「此事与你我无关,不必多关注。」
小厮忙在身后应「是」,一抬头,却见前面廊下迎面走来一行人,小厮眼底微亮,赶忙提醒洛澄心道,「主子,是齐国大公子和宋国公主——」
像姜骁这样的人物洛澄心怎么会不记得,他唇角微弯,面上挂着和善笑意,老远便抱拳一礼,「大公子和二位公主这是要去何处,可要府中下人陪着?」
洛澄心只在正式的场合露过一次面,却是和洛灵修的气度完全不同,姜骁走至洛澄心面前驻足,温笑道,「我们不过随意走走三少爷不必客气,三少爷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里?」
「明日便是试剑大会,在下正要去剑冢。」
洛澄心气度沉稳,又生的俊朗,言行之间更是礼数周全,比起已经去世的洛灵修自然超出许多,姜骁上下打量他两眼不由得一笑,「听闻近来府中事物都是三少爷在打理,说起来近来贵府乱事颇多,幸而有三少爷在才将诸事安排得当。」
洛澄心不知姜骁为何忽然提起了这一茬,只得温温一笑,「大公子言重了,靠的是府中上下齐心,并非是我一人之功,说起来近来颇有招待不周之地,还望大公子海涵。」
姜骁摇头,「哪里哪里,一切都好。」
说着看一眼洛澄心的去路,「三少爷既然有事在身便去忙吧,改日再叙。」
洛澄心拱手一礼,带着小厮朝剑冢的方向走去,待走出姜骁等人的实现那小厮才奇怪道,「主子,齐国大公子怎么感觉怪怪的?没想到他待人这般亲和。」
洛澄心眼下还不是淮阴侯府的世子,和姜骁的地位悬殊自然极大,可没想到姜骁竟然会主动称赞他一番,洛澄心摇了摇头,「不必放在心上,我们去做事。」
小厮知道洛澄心的脾气,唿出口气不敢再言。
这边厢姜骁的目光一直跟在洛澄心的背嵴之上,待他走出自己的视线范围他才摇了摇头,面露遗憾之意,宋解语在旁看见了不由有些讶异,「怎么?你看中了这位三少爷?」
姜骁笑着牵过宋解语的手,「果然你最了解我。」
宋解语挑眉,「为何就看中了他?」
姜骁笑意微深道,「此人忍功一流,他二哥去了禅院修行,只有他安安稳稳的留在府中多年,位置一直不轻不重让洛灵修母子容得下他,又能让洛舜华知道他的能力看重他,这等平衡之术很是不简单,他年纪轻轻,若是能入朝为官想必很有一番做为。」
宋解语似也有两分同意,点了点头道,「可惜他是要留在淮阴侯府的人。」
「是啊,洛灵修死了,他必定会成为世子,没有侯府世子还出仕的道理,所以我才觉得可惜。」姜骁说着又是一嘆,「回去之后或许就会册封世子,你也知道齐国并不安稳。」
齐国的公子不止姜骁一个,虽然齐王已经明确会立他为世子,可他那些弟弟们却不是吃素的,宋解语明白他的处境,不由安慰,「齐王英明,你亦得群臣支持,不会出乱子的。」
姜骁摇了摇头,「乱子倒是不怕,我只是忧心齐国的肱股之臣们都已经年事已高而齐国的朝堂后继无人,你也知道,眼下的情势已经不同了。」
宋解语也听的眸色微沉,宋解意在后忙接道,「大公子何必忧心,不是还有宋国吗?宋国必定会支持大公子,也会支持齐国,姐姐,你说是不是?」
姜骁听着这话眼底微动,目光一下黏在宋解语的脸上,宋解语眉头微蹙,随即慎重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只要宋国能力范围之内,父王必定会不遗余力!」
姜骁眯眸一瞬,牵着宋解语的手一紧,「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宋解意面上挂着薄笑,目光却时不时的扫过前面二人牵着的手,眼底波光一转,宋解意又笑着道,「姐姐和大公子的婚期已经定在了六月,等此番回去姐姐便要待嫁了,待姐姐嫁入齐国,宋国便和齐国是一家人,姐姐的心又在大公子身上,所谓出嫁随夫,姐姐必定什么都帮着大公子,到时候需要担心的便是父王啦!」
这话虽是玩笑,却让宋解语一时皱了眉,「胡说什么!」
宋解意笑意一收忙露歉疚之色,姜骁看一眼宋解意无奈一笑,「好了,都是玩笑话,你莫生气,我知道你的为人,你必定是个不会忘记母国的,我懂。」
姜骁语气温柔宠溺,宋解语眉头这才一松露出几分感激,姜骁捏了捏掌心的小手不再多言,顺着淮阴侯府的迴廊朝着府苑以东而去,不多时到了一处有侍卫把守的水榭之前,见他们一行人前来,一个侍卫上前道,「大公子,二位公主,这边请……」
姜骁带着宋解语跟上,宋解意也眼露好奇的跟在后面,走过一处拱桥到了水榭,赫然便看到水榭之内站着个一身黑衣的身影,姜骁放开宋解语对着那人一拱手,笑道,「没想到无垢兄如此之早,倒是姜某这个邀约之人来晚了。」
姬无垢转过身来,面上一片冷色分明。
「大公子,有话直说。」
姜骁面上生出儒雅的薄笑,「事关晋国内政,恐怕没办法三言两语说完,无垢兄请坐,咱们慢慢说来……」
姬无垢仍然站着,面上亦是一片冷凝之色。
姜骁倒也不恼,便也站着,略一思忖道,「无垢兄该知道齐国与镐京走的亲近。」
姬无垢挑眉,一双淡色的眼睛微微一眯。
姜骁不疾不徐的接着道,「西戎又蠢蠢欲动了,这一次镐京只怕要向诸侯徵兵,首当其冲便是你晋国,眼下的晋国若出兵,公子怕要和世子之位失之交臂。」
姬无垢眉头一皱,看了姜骁一瞬终于坐在了身前敞椅之上。
姜骁满意的坐在姬无垢对面,不多时他那低沉优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边厢密谈还在继续,沈南星所在的院内却有一只信鹰从天而降,侍婢取下信鹰带着的信笺疾奔入了主屋,口中惊唿道,「少爷,是镐京来的消息,加急令……」
窝在狐裘之上的细瘦少年懒懒的抬手接过那信笺,又不疾不徐的打开,刚看到了第一个字却一下子坐了起来,雪白的面容上生出两分冷冽,吓得一旁的侍婢大气都不敢出。
「少爷,这,这是怎么了?」
沈南星将那信笺合手一捏,只眯眸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穹。
「帝国的铁骑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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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帝君暗令
看着姬无垢带着晋国侍卫走远,姜骁面上的薄晓方才淡了一淡。
宋解语也微微蹙眉,「这个晋国三公子幼年至蜀国为质,十岁之后才回去晋国,几年蛰伏,眼下已经是晋国世子的不二人选,这样一个人,自然不会轻易的受制于人!」
姜骁面上暗色微消,牵起宋解语的手朝自己的院落走去,又不甚在意的一笑,「晋国和齐国距离颇近,若是能拉拢自然好,可若是不能也无碍,这位三公子自然不是个简单人物,否则我也不会对他如此关注,今日说了这么多,该如何做他心底自然明白。」
宋解语不由颔首,「此番晋国在燕国手中遭了重创,他必定生出了戒备之心,燕国好似虎狼在侧,他必定也在谋划如何让晋国立于不败之地,眼下燕蜀联姻,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对燕国助益不大,若是晋国得了强大的盟友,自然是要安全许多。」
姜骁听着宋解语之语欣慰一笑,「你看的很是通透。」
宋解语弯了弯唇,「这些东西本就简单……」
姜骁摇头,「非也,天下女子少有有识之士,你从小生在王室,天资聪颖,宋王又对你悉心教导才有了如今的你,你的眼界其实寻常女子能比的,万幸你是我的。」
姜骁握着宋解语的手紧了紧,语气更是宠爱怜惜,宋解语素来冷清的面上生出淡淡羞涩,却又很快的一闪而逝,她仍然端庄雍容,却是微眯了双眸。
「这个世道,女子的确艰难,我生在王室才有今日的我,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多半也要沦为奴隶贱民成为别人交易桌上的筹码货物,女子想要出人头地实在太难。」
她这话语颇为感嘆,姜骁听着不由得一笑,「是什么让你生出了这般唏嘘?天下人生来就有三六九等,我们在王室亦有我们的难处,你是宋国的公主,未来还会是齐国的世子夫人,将来还会是齐国的王后,你只用想着为我统领后宫享受荣华富贵便可,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做什么都可以,你说的那些难处,绝不会出现。」
姜骁一番话说的十分诚恳,宋解语听着却未高兴起来,她隐隐觉得姜骁的话意和她并非在同一个点上,可面对姜骁温柔的目光和语气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心底恍惚有些憋闷,末了只是淡淡的勾唇一笑,「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
宋解语的表现太过淡然,姜骁本来温柔如水的眼底生出两分淡淡失望,这一抹失望恰好被宋解语抬眸瞟见,宋解语不由挑眉,「怎么了?」
姜骁看着宋解语嘆了口气,「宋王到底教了你什么?你虽胸有沟壑,却也没了寻常女儿家的活泼自在,连在我面前也是如此持重,看着,只叫人心疼。」
宋解语唇角微抿,心中一时生出两分酸涩,浅吸口气她才苦笑道,「并非是我不想,只是因为从小肩头就承担的多,到后来不知道什么是活泼自在了。」
姜骁又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我懂,你天资绝佳,宋王觉得你比你的兄弟更能承担重任,可宋王该知道你是个女子,一个女子如何能扛起一个王座,除了开国帝君之外哪还有别人,女儿家便该红袖添香长于椒房,宋王不心疼你我可要心疼。」
宋解语眉头微蹙,只得继续苦笑,姜骁却忽然握紧了她的手停了下来,「解语,你答应我,等大婚之后,到了齐国,你便只安安心心的做我的妻子,宋国的国事你可关注,却不可为其劳心伤神了,等我登上世子之位,必定会权利支持你的兄弟。」
宋解语心头一暖,看着姜骁脉脉的双眸却迟迟点不下去头,她使劲的抿了抿唇,这才一笑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虽然不是姜骁心中的答案,可宋解语的眼底的动容却十分清楚,姜骁满意一笑,将宋解语一把揽入了怀中,宋解语一愣,身子骤然一僵,「这……这是在外面!」
宋国崇尚礼教,宋解语更是宋国女子的礼仪典范,她平日里牵个手都要眉头几皱,更遑论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她的僵硬分明,姜骁却是一笑,「此地无人,何况你是我命定的妻子,我难道抱一抱你别人还要说什么不成?」
「可是我们还没有……」
「还没有大婚,可你我之事已经天下皆知了!」姜骁说着又是一嘆,「你看你,整日里记着礼仪法度却是忘记如何让自己开心,在我面前你不必紧张那些,无人能说你什么,也无人敢说你什么,在我面前,你就只是宋解语。」
如此一说宋解语面上果真出现两分意动,浅吸口气,她这才缓缓的抬起垂着的双手落在了姜骁的腰上,她抱的小心翼翼,一点都不敢抱的太紧,姜骁埋头在她颈侧深吸口气,又温温笑开,「你呀你,要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宋解语面颊微红,速来冷静的人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微有慌乱的样子取悦了姜骁,姜骁的笑意便越发愉悦,他低头看着怀中人的侧颜,忽然心头一动低下了头去,宋解语只觉得他的气息在靠近,一抬眸便看到眼前一道暗影压了下来,心头咯噔一下,宋解语头一转避了开,姜骁的吻未落在实处,眉头不由得一皱!
「这里……不可……」
宋解语低着头,声音好似蚊蝇,姜骁愣了愣,瞭然一笑,摇了摇头一嘆!
「怪我,怪我,是我一时不曾克制住……」
宋解语这才抬眸,便见姜骁眼底仍有旖旎,可他却一笑放开她,只又牵起她的手,二人走在最前,后面远远缀着侍卫,宋解语心头的意动尚未平復,却觉得一道万分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被那冰冷的感觉刺的一凛,转头看去,却只见十多个低着头的侍卫,再一看,侍卫之后站着宋解意,只是宋解意正在和一个侍婢说着什么,根本不曾看过来。
宋解语狭眸一瞬,那冰冷的感觉才慢慢淡了!
「怎么了?」
见宋解语出神的看过去,姜骁也跟着宋解语的实现看身后,却是什么都没发现,宋解语回过神来,摇头一笑,「没什么,看看五妹妹在做什么。」
姜骁便也看着宋解意,「五公主倒是乖觉,平日里她总跟在你身后,倒也将你的性子学了几成,只是到底比不上你的风范,还得要点时间才能出来独当一面。」
宋解语唇角微弯,「不错,五妹妹的确乖觉。」
姜骁一笑,「你们姐妹情深,等你嫁来齐国便要分开了,你若是捨不得她便将她带来齐国好了,到时候你们姐妹在一处也好常见面。」
宋解语眉心一跳,「你是什么意思?」
姜骁见她神色忽的紧张起来不由一愕,「你是嫁到齐国的,五公主年纪也差不多了,齐国不论是王室宗亲还是贵族世家都可为她安排,到时候你们岂不是可以常聚了?」
宋解语心中微微一松,唇角一弯,「原来如此,亲事还是要问五妹妹自己的意思的,何况还有父王在,待回了宋国,我会和父王提的。」
姜骁失笑,「你说什么宋王不会听?我是否可以为五公主寻个好去处了?」
宋解语又是一笑,「不错,若是去处不好,怕是委屈了五妹妹。」
姜骁摇头,「怎么会……你既然看中她,我自然不会将她随便推给别人,必定是年少英杰的人物方才可配的她,待我有了人选,定然会给你过目。」
宋解语又转头去看,便见宋解意还是十分安静的站着,仿佛不知道他们在看她,那模样恬静而安然,当真是乖觉无比,宋解语眨了眨眼,却忽然想到了君冽前几番说过的话。
宋解语不知自己怎么忽然想到了君冽那种吊儿郎当的人,眉头微皱生出两分嫌恶,随即身子一转抬步要走,可目光一抬却见前面来了个齐国侍卫,正气喘唿唿的朝他们跑过来,宋解语眸色一暗,拉了拉姜骁,「怕是来找你的……」
姜骁回神,一眼看去也皱了眉!
那侍卫大汗淋漓的跑过来,行的一礼之后抬手便递上来自齐国的加急信,「大公子,这是王上刚才才派人送到的,说是一定要您亲自过目。」
姜骁皱眉,放开宋解语接过了信封,一边拆一边道,「国书不是两日一封吗?今日一早才送来了信,怎么今次又来了?那送信的人还说了什么吗?」
侍卫忙摇头,「不曾,说您只要看了信就明白了!」
姜骁抽出信笺扬手一甩,一张写满了几百字的长信顿时映入眼帘,宋解语见此忙转过目光避嫌,那侍卫也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姜骁越看那信神色越是暗沉,待看完那信眉头已紧紧地皱起,将信重新装回信封,他竟然站在那里僵了住!
宋解语抬头便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神色一紧,「怎么了?是齐国出了什么事?」
姜骁仍然皱着眉,仿佛在思考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宋解语眼底露出两分担忧来,「到底怎么了?齐国生了乱子吗?眼下山高路远的,若是有急事你马上启程回齐便可!」
「不是齐国出了乱子……」
姜骁摇了摇头,面上的冷凝散去,又扫了一眼手中的信封之后却是抬眸看向了眼前的淮阴侯府,他们正走在一处花圃之间,四周皆是亭台楼阁水榭雕梁,他眯了眯眸,语气忽然有些危险,「不是齐国出乱子,是这里,淮阴侯府要出乱子了!」
宋解语唿吸一紧,随即却有些疑惑不解,「什么意思?明日便是试剑大会这里还能出什么乱子,前几日出的乱子够多了……还是……」
姜骁苦笑一下,忽然抬手将信封给了宋解语,「不是试剑大会,你自己看吧,咱们来这里就只是为了试剑大会,可谁能想到淮阴侯如此的……」
宋解语犹疑的看了那信封一瞬才接了过来,将信笺抽出,刚看了一眼神色也是一沉,姜骁便嘆了口气道,「淮阴侯府到底是没落了,不仅对各诸侯国低声下气,连……连这等事也敢做……咱们这些人本是来捧场的,如今倒是要给自己惹一身祸事!」
姜骁说完,宋解语也将信看完了,她也是和姜骁一样的久久怔愣,随即才回过神来将信装好,「起初知道沈家要来人之时我就十分诧异,再后来来的竟然是沈家少主就更……现如今倒是有了答案,沈家的人不出马便罢,一出马必定带着帝君的暗令,那位少主根本不是来凑热闹的,只可惜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还在盼试剑大会,到了如今,即便明日出的是焚天一样的绝世宝剑又有谁敢要呢?和这样的事扯上关联,即便是个误会也要自损三千,更莫说真的有点什么真凭实据,即便只有一条,淮阴侯府也要万劫不復了!」
姜骁浅吸口气,又牵住了宋解语的手,「此消息旁人都不知,若非父王在镐京有些人脉连咱们也要被蒙在鼓里,既然如此,明日咱们只管看戏便可。」
宋解语将信递迴去,沉默的点了点头!
第147章 4帝君暗令
看着姬无垢带着晋国侍卫走远,姜骁面上的薄晓方才淡了一淡。
宋解语也微微蹙眉,「这个晋国三公子幼年至蜀国为质,十岁之后才回去晋国,几年蛰伏,眼下已经是晋国世子的不二人选,这样一个人,自然不会轻易的受制于人!」
姜骁面上暗色微消,牵起宋解语的手朝自己的院落走去,又不甚在意的一笑,「晋国和齐国距离颇近,若是能拉拢自然好,可若是不能也无碍,这位三公子自然不是个简单人物,否则我也不会对他如此关注,今日说了这么多,该如何做他心底自然明白。」
宋解语不由颔首,「此番晋国在燕国手中遭了重创,他必定生出了戒备之心,燕国好似虎狼在侧,他必定也在谋划如何让晋国立于不败之地,眼下燕蜀联姻,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对燕国助益不大,若是晋国得了强大的盟友,自然是要安全许多。」
姜骁听着宋解语之语欣慰一笑,「你看的很是通透。」
宋解语弯了弯唇,「这些东西本就简单……」
姜骁摇头,「非也,天下女子少有有识之士,你从小生在王室,天资聪颖,宋王又对你悉心教导才有了如今的你,你的眼界其实寻常女子能比的,万幸你是我的。」
姜骁握着宋解语的手紧了紧,语气更是宠爱怜惜,宋解语素来冷清的面上生出淡淡羞涩,却又很快的一闪而逝,她仍然端庄雍容,却是微眯了双眸。
「这个世道,女子的确艰难,我生在王室才有今日的我,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多半也要沦为奴隶贱民成为别人交易桌上的筹码货物,女子想要出人头地实在太难。」
她这话语颇为感嘆,姜骁听着不由得一笑,「是什么让你生出了这般唏嘘?天下人生来就有三六九等,我们在王室亦有我们的难处,你是宋国的公主,未来还会是齐国的世子夫人,将来还会是齐国的王后,你只用想着为我统领后宫享受荣华富贵便可,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做什么都可以,你说的那些难处,绝不会出现。」
姜骁一番话说的十分诚恳,宋解语听着却未高兴起来,她隐隐觉得姜骁的话意和她并非在同一个点上,可面对姜骁温柔的目光和语气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心底恍惚有些憋闷,末了只是淡淡的勾唇一笑,「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
宋解语的表现太过淡然,姜骁本来温柔如水的眼底生出两分淡淡失望,这一抹失望恰好被宋解语抬眸瞟见,宋解语不由挑眉,「怎么了?」
姜骁看着宋解语嘆了口气,「宋王到底教了你什么?你虽胸有沟壑,却也没了寻常女儿家的活泼自在,连在我面前也是如此持重,看着,只叫人心疼。」
宋解语唇角微抿,心中一时生出两分酸涩,浅吸口气她才苦笑道,「并非是我不想,只是因为从小肩头就承担的多,到后来不知道什么是活泼自在了。」
姜骁又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我懂,你天资绝佳,宋王觉得你比你的兄弟更能承担重任,可宋王该知道你是个女子,一个女子如何能扛起一个王座,除了开国帝君之外哪还有别人,女儿家便该红袖添香长于椒房,宋王不心疼你我可要心疼。」
宋解语眉头微蹙,只得继续苦笑,姜骁却忽然握紧了她的手停了下来,「解语,你答应我,等大婚之后,到了齐国,你便只安安心心的做我的妻子,宋国的国事你可关注,却不可为其劳心伤神了,等我登上世子之位,必定会权利支持你的兄弟。」
宋解语心头一暖,看着姜骁脉脉的双眸却迟迟点不下去头,她使劲的抿了抿唇,这才一笑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虽然不是姜骁心中的答案,可宋解语的眼底的动容却十分清楚,姜骁满意一笑,将宋解语一把揽入了怀中,宋解语一愣,身子骤然一僵,「这……这是在外面!」
宋国崇尚礼教,宋解语更是宋国女子的礼仪典范,她平日里牵个手都要眉头几皱,更遑论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她的僵硬分明,姜骁却是一笑,「此地无人,何况你是我命定的妻子,我难道抱一抱你别人还要说什么不成?」
「可是我们还没有……」
「还没有大婚,可你我之事已经天下皆知了!」姜骁说着又是一嘆,「你看你,整日里记着礼仪法度却是忘记如何让自己开心,在我面前你不必紧张那些,无人能说你什么,也无人敢说你什么,在我面前,你就只是宋解语。」
如此一说宋解语面上果真出现两分意动,浅吸口气,她这才缓缓的抬起垂着的双手落在了姜骁的腰上,她抱的小心翼翼,一点都不敢抱的太紧,姜骁埋头在她颈侧深吸口气,又温温笑开,「你呀你,要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宋解语面颊微红,速来冷静的人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微有慌乱的样子取悦了姜骁,姜骁的笑意便越发愉悦,他低头看着怀中人的侧颜,忽然心头一动低下了头去,宋解语只觉得他的气息在靠近,一抬眸便看到眼前一道暗影压了下来,心头咯噔一下,宋解语头一转避了开,姜骁的吻未落在实处,眉头不由得一皱!
「这里……不可……」
宋解语低着头,声音好似蚊蝇,姜骁愣了愣,瞭然一笑,摇了摇头一嘆!
「怪我,怪我,是我一时不曾克制住……」
宋解语这才抬眸,便见姜骁眼底仍有旖旎,可他却一笑放开她,只又牵起她的手,二人走在最前,后面远远缀着侍卫,宋解语心头的意动尚未平復,却觉得一道万分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被那冰冷的感觉刺的一凛,转头看去,却只见十多个低着头的侍卫,再一看,侍卫之后站着宋解意,只是宋解意正在和一个侍婢说着什么,根本不曾看过来。
宋解语狭眸一瞬,那冰冷的感觉才慢慢淡了!
「怎么了?」
见宋解语出神的看过去,姜骁也跟着宋解语的实现看身后,却是什么都没发现,宋解语回过神来,摇头一笑,「没什么,看看五妹妹在做什么。」
姜骁便也看着宋解意,「五公主倒是乖觉,平日里她总跟在你身后,倒也将你的性子学了几成,只是到底比不上你的风范,还得要点时间才能出来独当一面。」
宋解语唇角微弯,「不错,五妹妹的确乖觉。」
姜骁一笑,「你们姐妹情深,等你嫁来齐国便要分开了,你若是捨不得她便将她带来齐国好了,到时候你们姐妹在一处也好常见面。」
宋解语眉心一跳,「你是什么意思?」
姜骁见她神色忽的紧张起来不由一愕,「你是嫁到齐国的,五公主年纪也差不多了,齐国不论是王室宗亲还是贵族世家都可为她安排,到时候你们岂不是可以常聚了?」
宋解语心中微微一松,唇角一弯,「原来如此,亲事还是要问五妹妹自己的意思的,何况还有父王在,待回了宋国,我会和父王提的。」
姜骁失笑,「你说什么宋王不会听?我是否可以为五公主寻个好去处了?」
宋解语又是一笑,「不错,若是去处不好,怕是委屈了五妹妹。」
姜骁摇头,「怎么会……你既然看中她,我自然不会将她随便推给别人,必定是年少英杰的人物方才可配的她,待我有了人选,定然会给你过目。」
宋解语又转头去看,便见宋解意还是十分安静的站着,仿佛不知道他们在看她,那模样恬静而安然,当真是乖觉无比,宋解语眨了眨眼,却忽然想到了君冽前几番说过的话。
宋解语不知自己怎么忽然想到了君冽那种吊儿郎当的人,眉头微皱生出两分嫌恶,随即身子一转抬步要走,可目光一抬却见前面来了个齐国侍卫,正气喘唿唿的朝他们跑过来,宋解语眸色一暗,拉了拉姜骁,「怕是来找你的……」
姜骁回神,一眼看去也皱了眉!
那侍卫大汗淋漓的跑过来,行的一礼之后抬手便递上来自齐国的加急信,「大公子,这是王上刚才才派人送到的,说是一定要您亲自过目。」
姜骁皱眉,放开宋解语接过了信封,一边拆一边道,「国书不是两日一封吗?今日一早才送来了信,怎么今次又来了?那送信的人还说了什么吗?」
侍卫忙摇头,「不曾,说您只要看了信就明白了!」
姜骁抽出信笺扬手一甩,一张写满了几百字的长信顿时映入眼帘,宋解语见此忙转过目光避嫌,那侍卫也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姜骁越看那信神色越是暗沉,待看完那信眉头已紧紧地皱起,将信重新装回信封,他竟然站在那里僵了住!
宋解语抬头便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神色一紧,「怎么了?是齐国出了什么事?」
姜骁仍然皱着眉,仿佛在思考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宋解语眼底露出两分担忧来,「到底怎么了?齐国生了乱子吗?眼下山高路远的,若是有急事你马上启程回齐便可!」
「不是齐国出了乱子……」
姜骁摇了摇头,面上的冷凝散去,又扫了一眼手中的信封之后却是抬眸看向了眼前的淮阴侯府,他们正走在一处花圃之间,四周皆是亭台楼阁水榭雕梁,他眯了眯眸,语气忽然有些危险,「不是齐国出乱子,是这里,淮阴侯府要出乱子了!」
宋解语唿吸一紧,随即却有些疑惑不解,「什么意思?明日便是试剑大会这里还能出什么乱子,前几日出的乱子够多了……还是……」
姜骁苦笑一下,忽然抬手将信封给了宋解语,「不是试剑大会,你自己看吧,咱们来这里就只是为了试剑大会,可谁能想到淮阴侯如此的……」
宋解语犹疑的看了那信封一瞬才接了过来,将信笺抽出,刚看了一眼神色也是一沉,姜骁便嘆了口气道,「淮阴侯府到底是没落了,不仅对各诸侯国低声下气,连……连这等事也敢做……咱们这些人本是来捧场的,如今倒是要给自己惹一身祸事!」
姜骁说完,宋解语也将信看完了,她也是和姜骁一样的久久怔愣,随即才回过神来将信装好,「起初知道沈家要来人之时我就十分诧异,再后来来的竟然是沈家少主就更……现如今倒是有了答案,沈家的人不出马便罢,一出马必定带着帝君的暗令,那位少主根本不是来凑热闹的,只可惜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还在盼试剑大会,到了如今,即便明日出的是焚天一样的绝世宝剑又有谁敢要呢?和这样的事扯上关联,即便是个误会也要自损三千,更莫说真的有点什么真凭实据,即便只有一条,淮阴侯府也要万劫不復了!」
姜骁浅吸口气,又牵住了宋解语的手,「此消息旁人都不知,若非父王在镐京有些人脉连咱们也要被蒙在鼓里,既然如此,明日咱们只管看戏便可。」
宋解语将信递迴去,沉默的点了点头!
第148章 又见灵珺
「莫统领,侯爷在书房等您很久了!」
夤夜已至,莫东亭披着一身寒意进了到了书房门前,听着王捷的话他速来冷静的面容上也没什么反应,只微微颔首进了书房的门,书房之内,洛舜华披着一身的焦躁站在窗前,听到脚步声洛舜华豁然转身,见是莫东亭眼底微亮,「如何了?」
莫东亭面上闪过一抹异色,随即便低了头。
「回侯爷,还是没有小姐的下落。」
洛舜华眉头一皱,「这都过去几天了!眼看着明日便是试剑大会了!怎么还是没有找到?!若是连你都没有法子,那珺儿岂不是就找不见了?」
莫东亭唇角几动,却似乎有些不敢看洛舜华咄咄逼视的眼睛,默了默才道,「是属下无能,请侯爷责罚,底下的兄弟也出去找了几日了,却是……没有半点消息!」
洛舜华深吸口气,语气颇有些失望,「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东亭,这几年你办事从来都十分稳妥,怎么今次没有半点建树?!」
莫东亭头垂的更低,却是没有任何话好说!
洛舜华被诸事压着,早就濒临崩溃,自然也没有好脾气,见莫东亭沉默不语他咬了咬牙道,「小姐的事情没有着落,那明日府中的安排你该都做好了吧?!」
莫东亭点头,「这个请侯爷放心!」
洛舜华的心情总算被平復了两分,再看了看莫东亭眼底却露出两分疑惑,唇角一沉,他继续问道,「小姐的行踪还要继续找,北边找不到便往南边找,哪怕是表面上说小姐出了事人没了也还是要把她给我找回来,这件事我也不能相信别的人,还是你去!」
莫东亭眉头微皱,似乎有些迟疑,却还是什么都没说的点了点头。
洛舜华眼底犹疑更重,正要再问,王捷却在外通禀,洛舜华应了一声,王捷走进来道,「侯爷,是铸剑台那边来人了,说今夜又成了一批货,请您去过目。」
洛舜华眼底微亮,「是那批需要保密过的货?」
王捷心知洛舜华最看重的事什么,不由得唇角微弯,「正是。」
洛舜华顿时点头,「好,我这就去看看!顺道去看看那边的布置,可千万不能出差错……」
洛舜华说着便走到书案之后,那书案之后本来摆着一排书架,也不知洛舜华按了个什么,便见那书架朝两边移了开,赫然露出其后藏着的一处暗柜,那柜子上挂着一把锁,洛舜华回头看了看王捷和莫东亭,似乎觉得此二人可以信任才掏出钥匙将那锁打了开。
锁一打开,立刻看到里面放着的大小箱子并着文书许多,洛舜华取出其中一个印着红梅纹样的黑檀木箱子,箱子打开,里头只放着一封文书并着一本册子,洛舜华将那册子拿出细细翻看一番,不由得一笑,「是了,按照计划,眼下也是第二批货物验收的时候了……」
说着,他又将那册子放进去,将箱子合上,又将整个暗柜锁好,又动了不知什么地方的机关一下,那书柜顿时合了上,书架又恢復成寻常模样,洛舜华将钥匙装进袖中才往外走,「我去看看,这一批成色好的话试剑大会之后咱们的主顾就可以带着三成的货离开。」
「侯爷,属下陪您去吧。」
洛舜华刚走出两步,莫东亭却开了口,洛舜华脚步一顿回头看一眼他,眉头几皱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自己去,你还是多去关注一下小姐的行踪!另外明日的试剑大会是眼下最重要的,你可千万保证明日别出了乱子!」
莫东亭只好点头,跟在洛舜华身后走了出去,他二人并着王捷走至书房的大门,洛舜华刚要踏出门槛外面却陡然掀起一阵冷风,洛舜华眯着眼下意识回踏一步,冷不丁却踩在了莫东亭脚上,洛舜华发现不对身子一歪,却被莫东亭一把扶了住!
「侯爷,当心——」
洛舜华移开一步回头去看莫东亭,却见莫东亭背光站着,那张脸沉在阴影之中,依旧是稜角分明的冰冷无状,洛舜华摇了摇头,拂了拂袖子继续出了门,莫东亭将洛舜华和王捷送出院门便停下脚步,目送二人远去方才转身离开!
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消失,洛舜华缓缓的停了下来,王捷走在后差点撞上他,一抬头却见洛舜华皱眉回望,他也回身看去,可他身后只有空荡荡的夜色,哪里还有旁的?
「侯爷,您在看什么?!」
洛舜华眯眸,「你不觉得东亭今日很奇怪吗?」
王捷一愕,「莫统领?他平日里就不苟言笑,对小人也是公事公办并不亲近,小人和他没有私交,所知甚少,还真没发现他哪里不对……」
洛舜华摇了摇头,「他今日是有不对,他平日里不仅不苟言笑,连情绪都极少外露,可今日他在我面前却又些紧张,适才有一瞬连对视也不敢,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王捷眉头微皱,「紧张?为何紧张?今日侯爷不就只是问了小姐的事……」
王捷话音一断,立刻有些惊惶的看着洛舜华,莫东亭也是洛舜华的亲信,王捷不确定自己和莫东亭在洛舜华心中的分量哪个更重,自然就不好轻易的怀疑莫东亭,可他那话还是出了口,他不过是顺理一说,并非刻意抹黑,在看到洛舜华表情的那一瞬他提起来的心也落了地,洛舜华面生沉凝,显然,是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去!
「你说的不错,我不过照例问了珺儿的下落,往常即便不曾找到珺儿他也镇定自若,今日却是有些不同,他不可能平白无故紧张,他一定是说了谎!」
王捷眉心一跳,「侯爷的意思是,莫东亭已经找到了二小姐的踪迹却不说?」
洛舜华深吸口气,「东亭他……」
洛舜华语气犹疑,显然也并不十分相信莫东亭会这样做,他咬了咬牙转过身去,走出几步又抬手招来一个侍卫,吩咐道,「你,去看看莫统领在做什么,我去铸剑台一趟,若他要出府的话就来禀告与我。」微微一顿,洛舜华又道,「别惊动他。」
别惊动的意思就是监视,那侍卫闻言眉头一皱显然觉得十分诧异。
洛舜华当即眸色一寒,「怎么?听不懂我的话?!」
淮阴侯府的主人是洛舜华可不是莫东亭,那侍卫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当即应声转身而去,洛舜华深吸口气,这才继续往剑冢那边去,因心中挂着一件事,洛舜华走的更快,不多时到了铸剑台,亦是匆匆进又匆匆出,因这一次的货需要保密,连王捷也未曾跟着进去,只由着铸剑台的匠人首领陪着进出,出来时洛舜华又不忘嘱咐一句,「眼下府中人多眼杂,这批东西千万不能露在人前,否则咱们的主顾可要不高兴!」
那匠人统领忙不迭点头,洛舜华这才匆匆离去,王捷依旧跟在后面,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二人径直回了书房,还未至跟前便看到洛舜华早前吩咐的那侍卫焦急的等在院门之前,见他二人来了,那侍卫立刻迎了上来!
洛舜华见此脚步一顿和王捷对视一眼,二人心中都暗叫不好!
「侯爷,属下有事禀报。」
那侍卫小心的往四周看了看,在洛舜华身前站定之后才压低了声音道,「侯爷,莫统领适才本来回了自己的院子,后来又来了书房,说是有事禀报要在书房等您,可没等一会儿又出来了,小人见他去了马厩,他只怕是要出府!」
洛舜华听得眉头大骤,双拳一握当机立断道,「马上带人,跟着他!」
莫东亭是府中侍卫的头头,这些人从来以他马首是瞻,现如今却是要监视莫东亭了,也难怪这侍卫露出犹疑之态,洛舜华浅吸口气,豁然转身看着王捷,「你去!」
王捷也是瑟瑟一抖,「侯爷,莫统领他……」
洛舜华目光一厉,语气也格外的阴森吓人,「多带些人,若当真是发现了珺儿的下落,呵……就把这两人一同给我绑了回来,呵呵,当真是好样的……」
洛舜华只顾着吩咐人将去跟着莫东亭,却是忘记问莫东亭适才来书房找他做什么,王捷被洛舜华的目光骇住,只得沉痛的应了下来,眼见的时间来不及,洛舜华当即抽掉了平日里跟在他身边最为亲信的十多侍卫跟着王捷,这一行人刚准备妥当便有侍卫急急来报……
「侯爷,莫统领出府门往城西去了!」
城西乃是淮阴最为鱼龙混杂的一带,若有人想要藏匿躲在那里最合适不过了!
洛舜华一听这话再度冷笑出声,眼底的怒意几乎要掀天,又道,「若当真是珺儿,他便不再是我们府中之人,你只管将她二人拿了,若敢反抗,就以府中叛奴处置!」
府中叛奴……岂非就是格杀勿论之意?!
王捷眉心几跳,应了一声便带着人出了府,他们一行近二十人,目标实在太大,王捷便指派了两个身手好的在前跟着,自己带着人远远的缀着,出府就朝城西去,穿过大大小小的巷子,越走越是偏僻嘈杂,这地方的房舍大都低矮的挤在一块,街道亦是狭窄,常是贩夫走卒聚集之地,连个好的商铺都寻不见,凭着莫东亭的身份,他来这等地方做什么?!
王捷心中直打鼓,又走过一条巷子前面却有淮阴侯府的侍卫打马返身,那侍卫驰近他身前,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拐角道,「王管家,莫统领停在了面前左拐的一处院落之前不走了,那院子黑漆漆的,莫统领似乎是要找人!」
王捷听的眼瞳一缩,看了看周围众人咽了一口口水才道,「下马跟过去!」
一声令下,众人尽数下马,沿着巷子往前走至拐角,几人隐在黑暗之中朝那侍卫说的方向一看,果不其然看到莫东亭牵着马站在院门之前,那被派在最前探看的另一侍卫低声在旁道,「王管家,莫统领已经叫门了,这会儿是在等人开院门!」
王捷点了点头,看了看那紧闭的院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夜色已深,可这地方却没有一点儿安静,鸡鸣狗叫之声,夫妻吵嚷之声,孩童哭闹之声皆有,王捷和侍卫们都盯着那院门看着,不知等了多久,才院门的方向才传来一星响动!
门闩被抽走,「吱呀」的一声紧闭的院门便被人拉了开,来开门的人举着一盏油灯,瞬间将漆黑的门口照的微亮,看到门外站着的人,门内愣了愣才低唿了一声,再然后,门内人的影子勐地朝外一移,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女从门内走了出来!
看到走出来的人,王捷连着眨了几次眼才肯定不是自己看错!
那个举着油灯面上挂着笑一身朴素装扮的女子,不是洛灵珺是谁?!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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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往45章 往事迷踪2
「公主素来紧张蜀国大公子,怎么此番却……」
战九城问出这话的时候朝夕一行已经近了踏雪院,赵弋从内追出来的一句话并没有留住朝夕,莫说战九城,便是子荨都疑惑的看着朝夕,做为朝夕的近侍,子荨自然明白朝夕对朝暮消息的紧张,赵弋忽然追出来说一句,她以为朝夕必定会被牵动心绪。
可朝夕没有,她头也未回,仿佛不曾听见那话。
朝夕走的极慢,似在思考什么,闻言默了默才道,「天下人皆知哥哥八年前就已经不见,亦知道我在找寻哥哥,他们以为如此哥哥便是我的软肋,若我每次都当真,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赵弋的势力我略知一二,他手上即便有消息,也是我知道的。」
战九城眼底闪过两分激赏的微光,「公主英明。」
子荨也满脸仰慕的看着朝夕,「公主刚才好有气势呢,那个赵公子一副贵胄的顶了天的样子实在叫人讨厌的很,远不如咱们世子殿下风姿凛然又亲和温雅。」
子荨对商玦是崇拜惯了的,朝夕听着也不意外,只是唇角微微一抿道,「赵弋从小便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他不知人间疾苦,便是权谋之术也是几年之前方知,他那样的人,自然意气飞扬贵胄无边,可越是华美的瓷器越是易碎。」
子荨懵懵懂懂的听着,一个劲儿的点头,战九城跟在朝夕身后倒是露出两分欣慰薄笑,他并不多言,眼看着就要到踏雪院门口方才道,「公主,世子在等您呢。」
子荨抬眸一看,果然见商玦着黑白大袍带着白月站在院门口,不由也是一笑,「是呀是呀,世子等着公主回来呢!世子必定是在担心公主,眼下可以放心啦,公主您小心台阶——」
朝夕听着子荨的话小心迈上台阶,可刚走了两阶手便被一把握了住,芙蕖的淡香袭来,自然是商玦,商玦握住她的手语带三分笑意,「回来的倒是快。」
子荨顺势退下,商玦将朝夕牵着入了院。
进了院子朝夕一把拿下眼上白巾,眨了眨眸挣开了商玦之手,商玦从善如流放开她,一边往内院走一边道,「与赵弋一见如何?他此来想必是为了你。」
朝夕看也不看商玦,直接道,「不错,他说要带我回赵王宫。」
商玦脚下一顿,眼看着朝夕超过他往前走去,他默了默跟上去,挥退了身后的人和朝夕进了暖阁,朝夕褪下身上披风,随手将那白巾扔在一旁,随口道,「习惯了看得见,眼下敷着这个越发觉得难受了,待这一帖药服完就不用了吧。」
商玦站在门口的方向静静看着朝夕,「那么你是如何说的?」
听出商玦的话题还留在前一句上,朝夕转身为自己倒茶时手上一顿。
她转头看一眼商玦,「我如何说的,你难道不知?」
茶水注入白瓷茶盏,裊裊升起的水汽氤氲了朝夕的眉眼,雾白的暖气将她面上的冷意淡去三分,整个人看起来安闲许多,她动作优雅而洒然,先轻抿一口,觉得此茶味道不错才放心的喝了起来,一杯茶去了一小半儿,却觉商玦的目光仍然落在她身上。
握着白瓷茶盏的手一紧,朝夕索性将茶盏一放道,「当年因为他那三名爱妾之死我被构陷,我便趁势离开了赵王宫,既然离开,我便未想过回去,何况眼下赵国内乱频出乌烟瘴气,我连与赵国联手的心思都没有又怎会在这时回赵国?!」
商玦的目光幽沉,又带着某种执念,仿佛是非要等朝夕的回答,朝夕素来冷清,别人口若悬河尚且让她无法动容,更遑论是一道目光,可偏偏在商玦这里不行,那沉若渊海的眸子也不知藏着什么,每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总是又深又重,看的她倘若不说点什么便会生出些莫名的负罪感,要知道负罪感这种东西对她而言根本就是笑话!
朝夕语速极快的说完,果然商玦的表情便要松活许多,他唇角微弯,竟还笑了笑,朝夕双眸微眯,顿觉适才那一通话略有些表忠心的意思,她转头端起那茶盏一饮而尽,心中生出一堆无名暗火,这边厢商玦却走近了两步,「当年那件事到底……」
朝夕眉头一竖,「哪件事?你说赵弋那三名爱妾之死的事?」
朝夕语带火气,商玦还没回答她便将那茶盏「噔」的一放,「那三人死的蹊跷,却并非是我下的手,当年赵弋初露锋芒,赵国的世子之争刚刚开始,赵王后欲利用此事瓦解赵弋的势力这才将这事压在了我的身上,赵弋不敢明保只能暗助,最终我去了凉山。」
朝夕说着冷笑一声,「天下人都道我蛇蝎心肠,这三人的死落在我身上也无碍,只是那乌银花的毒委实厉害,所有人都以为我必死无疑,可偏偏我只瞎了眼。」
商玦听的神色微沉,「在凉山那三年,你……」
商玦语气犹疑,仿佛带着十二分的疼惜,朝夕听的心头一紧,理了理袖袍站起了身来,「那三年是我接手墨阁最紧要的三年,我得感谢他们让我去那里。」
朝夕说完径直走出暖阁,仿佛不想再让商玦多问,商玦站在原地想了片刻,战九城忽然在外通禀,商玦浅吸口气走出去,看着站在外的战九城道,「来书房。」
战九城点点头跟上去,到了书房却发现扶澜也在,扶澜以一个十分慵懒的姿势窝在椅子上,看到战九城的时候目光微亮,「咦,回来的倒是早的很吶!」
战九城点点头,「是,公主的态度很明确,赵弋无话可说。」
扶澜一听「嗖」的一下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眼神颇有些兴味的问,「怎么个明确法?」
战九城略一回想,「公主说她当初去赵国只是为了自保。」
扶澜笑意一深,「哦?还有呢?」
战九城也一笑,「公主说眼下绝不会回赵国,还说往后若有需要自然会让赵国再站到蜀国这边,只要赵国还没沦落到不在五大侯国之列,赵弋说咱们殿下或是有所求才会选了公主,公主便道世人皆有所求,赵弋最后说他有公主哥哥的消息,公主未理。」
战九城越说扶澜笑意越发深刻,听到这最后一句扶澜更是面色微变,「连这个也未理?啧啧,不得不说小鹿对别人冷清起来也是十分可爱的……」
「好了,孤让你来要问的正是这件事。」
商玦坐在书案之后打断他二人的对话,战九城和扶澜同时看向了商玦,便见商玦眉头一皱问道,「当年她被放逐至凉山到底是为何?」
战九城面色一正,扶澜也笑意淡去,他甩了甩袖子一手撑腮的趴在椅臂之上,「这个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就是因为她杀了赵弋的三名爱妾,那三人出自赵国贵族,因小鹿受宠平日里时常刁难几番陷害,后在一次饮宴之前那三人齐齐被刺死,当时有人指正小鹿,小鹿便被定了罪名放逐到了凉山,不得不说,凭着这罪名,小鹿的这个结局是那时候的赵弋能争取到的比较好的结果,不过小鹿也是厉害,乌银花的毒可不是谁都能有好运气逃过一劫的。」
商玦眉头微皱,「可她说那三人并非是她所杀……」
扶澜一笑,「那可是赵王宫!小鹿彼时身份不高,要陷害她实在太简单!」
商玦转眸看向战九城,战九城也皱眉道,「今日,赵弋说他亲眼所见是公主杀了人……」
扶澜双眸一睁,「这……赵弋不是要来带小鹿回赵国?却怎么……凭小鹿的性子,她可不喜欢被人冤枉,赵弋如此岂非自寻死路,不过……」扶澜眼珠儿一转,「不过这样说来倒是让赵弋的话有了两分可信度!可这样又说不通了,莫非……莫非是她哥哥?!」
扶澜被自己的推测说的有些兴奋起来,「我刚才和你说的只是打探来的过程,当年赵弋既看到了是小鹿所为,小鹿却又说不是她,这不是和前几日洛灵修之死一模一样?!这样就简单了,四年前,是小鹿的哥哥帮她杀了刁难她的人,却被误会了……」
商玦眉头几皱,「既然她哥哥四年前就已经出现,却为何一直不曾见她?她一直说她哥哥会护佑她左右,可至今也未曾发现我们周围有任何来路不明的眼线。」
战九城也跟着皱眉,「自洛灵修死后,我们周围的警戒没有一日放松的,连带整个淮阴我们的人都在盘查暗访,没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不过……能用那样的手段杀死洛灵修还有早前那个秀娘,兇手的身手必定十分高绝,或许我们还是遗漏了什么。」
商玦眼底一片幽沉,「当年赵国那三人死状如何?」
商玦一问,连战九城也看向了扶澜。
扶澜神色一正摸了摸鼻子,「就说是被刺死的啊,当年这件事发生在赵国王宫和贵族之间,赵王可没让乱传,死就是死,谁知道是什么死法……」
商玦的眸色越来越暗,扶澜终于话语一断,「好好好,我再想想办法……不过事情有些久了,也不知能查出什么来……」
「自然是越细越好!」商玦眉头微皱,又道,「孤总觉得哪里不对……」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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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帝47章 帝君暗令
看着姬无垢带着晋国侍卫走远,姜骁面上的薄晓方才淡了一淡。
宋解语也微微蹙眉,「这个晋国三公子幼年至蜀国为质,十岁之后才回去晋国,几年蛰伏,眼下已经是晋国世子的不二人选,这样一个人,自然不会轻易的受制于人!」
姜骁面上暗色微消,牵起宋解语的手朝自己的院落走去,又不甚在意的一笑,「晋国和齐国距离颇近,若是能拉拢自然好,可若是不能也无碍,这位三公子自然不是个简单人物,否则我也不会对他如此关注,今日说了这么多,该如何做他心底自然明白。」
宋解语不由颔首,「此番晋国在燕国手中遭了重创,他必定生出了戒备之心,燕国好似虎狼在侧,他必定也在谋划如何让晋国立于不败之地,眼下燕蜀联姻,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对燕国助益不大,若是晋国得了强大的盟友,自然是要安全许多。」
姜骁听着宋解语之语欣慰一笑,「你看的很是通透。」
宋解语弯了弯唇,「这些东西本就简单……」
姜骁摇头,「非也,天下女子少有有识之士,你从小生在王室,天资聪颖,宋王又对你悉心教导才有了如今的你,你的眼界其实寻常女子能比的,万幸你是我的。」
姜骁握着宋解语的手紧了紧,语气更是宠爱怜惜,宋解语素来冷清的面上生出淡淡羞涩,却又很快的一闪而逝,她仍然端庄雍容,却是微眯了双眸。
「这个世道,女子的确艰难,我生在王室才有今日的我,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多半也要沦为奴隶贱民成为别人交易桌上的筹码货物,女子想要出人头地实在太难。」
她这话语颇为感嘆,姜骁听着不由得一笑,「是什么让你生出了这般唏嘘?天下人生来就有三六九等,我们在王室亦有我们的难处,你是宋国的公主,未来还会是齐国的世子夫人,将来还会是齐国的王后,你只用想着为我统领后宫享受荣华富贵便可,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做什么都可以,你说的那些难处,绝不会出现。」
姜骁一番话说的十分诚恳,宋解语听着却未高兴起来,她隐隐觉得姜骁的话意和她并非在同一个点上,可面对姜骁温柔的目光和语气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心底恍惚有些憋闷,末了只是淡淡的勾唇一笑,「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
宋解语的表现太过淡然,姜骁本来温柔如水的眼底生出两分淡淡失望,这一抹失望恰好被宋解语抬眸瞟见,宋解语不由挑眉,「怎么了?」
姜骁看着宋解语嘆了口气,「宋王到底教了你什么?你虽胸有沟壑,却也没了寻常女儿家的活泼自在,连在我面前也是如此持重,看着,只叫人心疼。」
宋解语唇角微抿,心中一时生出两分酸涩,浅吸口气她才苦笑道,「并非是我不想,只是因为从小肩头就承担的多,到后来不知道什么是活泼自在了。」
姜骁又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我懂,你天资绝佳,宋王觉得你比你的兄弟更能承担重任,可宋王该知道你是个女子,一个女子如何能扛起一个王座,除了开国帝君之外哪还有别人,女儿家便该红袖添香长于椒房,宋王不心疼你我可要心疼。」
宋解语眉头微蹙,只得继续苦笑,姜骁却忽然握紧了她的手停了下来,「解语,你答应我,等大婚之后,到了齐国,你便只安安心心的做我的妻子,宋国的国事你可关注,却不可为其劳心伤神了,等我登上世子之位,必定会权利支持你的兄弟。」
宋解语心头一暖,看着姜骁脉脉的双眸却迟迟点不下去头,她使劲的抿了抿唇,这才一笑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虽然不是姜骁心中的答案,可宋解语的眼底的动容却十分清楚,姜骁满意一笑,将宋解语一把揽入了怀中,宋解语一愣,身子骤然一僵,「这……这是在外面!」
宋国崇尚礼教,宋解语更是宋国女子的礼仪典范,她平日里牵个手都要眉头几皱,更遑论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她的僵硬分明,姜骁却是一笑,「此地无人,何况你是我命定的妻子,我难道抱一抱你别人还要说什么不成?」
「可是我们还没有……」
「还没有大婚,可你我之事已经天下皆知了!」姜骁说着又是一嘆,「你看你,整日里记着礼仪法度却是忘记如何让自己开心,在我面前你不必紧张那些,无人能说你什么,也无人敢说你什么,在我面前,你就只是宋解语。」
如此一说宋解语面上果真出现两分意动,浅吸口气,她这才缓缓的抬起垂着的双手落在了姜骁的腰上,她抱的小心翼翼,一点都不敢抱的太紧,姜骁埋头在她颈侧深吸口气,又温温笑开,「你呀你,要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宋解语面颊微红,速来冷静的人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微有慌乱的样子取悦了姜骁,姜骁的笑意便越发愉悦,他低头看着怀中人的侧颜,忽然心头一动低下了头去,宋解语只觉得他的气息在靠近,一抬眸便看到眼前一道暗影压了下来,心头咯噔一下,宋解语头一转避了开,姜骁的吻未落在实处,眉头不由得一皱!
「这里……不可……」
宋解语低着头,声音好似蚊蝇,姜骁愣了愣,瞭然一笑,摇了摇头一嘆!
「怪我,怪我,是我一时不曾克制住……」
宋解语这才抬眸,便见姜骁眼底仍有旖旎,可他却一笑放开她,只又牵起她的手,二人走在最前,后面远远缀着侍卫,宋解语心头的意动尚未平復,却觉得一道万分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被那冰冷的感觉刺的一凛,转头看去,却只见十多个低着头的侍卫,再一看,侍卫之后站着宋解意,只是宋解意正在和一个侍婢说着什么,根本不曾看过来。
宋解语狭眸一瞬,那冰冷的感觉才慢慢淡了!
「怎么了?」
见宋解语出神的看过去,姜骁也跟着宋解语的实现看身后,却是什么都没发现,宋解语回过神来,摇头一笑,「没什么,看看五妹妹在做什么。」
姜骁便也看着宋解意,「五公主倒是乖觉,平日里她总跟在你身后,倒也将你的性子学了几成,只是到底比不上你的风范,还得要点时间才能出来独当一面。」
宋解语唇角微弯,「不错,五妹妹的确乖觉。」
姜骁一笑,「你们姐妹情深,等你嫁来齐国便要分开了,你若是捨不得她便将她带来齐国好了,到时候你们姐妹在一处也好常见面。」
宋解语眉心一跳,「你是什么意思?」
姜骁见她神色忽的紧张起来不由一愕,「你是嫁到齐国的,五公主年纪也差不多了,齐国不论是王室宗亲还是贵族世家都可为她安排,到时候你们岂不是可以常聚了?」
宋解语心中微微一松,唇角一弯,「原来如此,亲事还是要问五妹妹自己的意思的,何况还有父王在,待回了宋国,我会和父王提的。」
姜骁失笑,「你说什么宋王不会听?我是否可以为五公主寻个好去处了?」
宋解语又是一笑,「不错,若是去处不好,怕是委屈了五妹妹。」
姜骁摇头,「怎么会……你既然看中她,我自然不会将她随便推给别人,必定是年少英杰的人物方才可配的她,待我有了人选,定然会给你过目。」
宋解语又转头去看,便见宋解意还是十分安静的站着,仿佛不知道他们在看她,那模样恬静而安然,当真是乖觉无比,宋解语眨了眨眼,却忽然想到了君冽前几番说过的话。
宋解语不知自己怎么忽然想到了君冽那种吊儿郎当的人,眉头微皱生出两分嫌恶,随即身子一转抬步要走,可目光一抬却见前面来了个齐国侍卫,正气喘唿唿的朝他们跑过来,宋解语眸色一暗,拉了拉姜骁,「怕是来找你的……」
姜骁回神,一眼看去也皱了眉!
那侍卫大汗淋漓的跑过来,行的一礼之后抬手便递上来自齐国的加急信,「大公子,这是王上刚才才派人送到的,说是一定要您亲自过目。」
姜骁皱眉,放开宋解语接过了信封,一边拆一边道,「国书不是两日一封吗?今日一早才送来了信,怎么今次又来了?那送信的人还说了什么吗?」
侍卫忙摇头,「不曾,说您只要看了信就明白了!」
姜骁抽出信笺扬手一甩,一张写满了几百字的长信顿时映入眼帘,宋解语见此忙转过目光避嫌,那侍卫也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姜骁越看那信神色越是暗沉,待看完那信眉头已紧紧地皱起,将信重新装回信封,他竟然站在那里僵了住!
宋解语抬头便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神色一紧,「怎么了?是齐国出了什么事?」
姜骁仍然皱着眉,仿佛在思考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宋解语眼底露出两分担忧来,「到底怎么了?齐国生了乱子吗?眼下山高路远的,若是有急事你马上启程回齐便可!」
「不是齐国出了乱子……」
姜骁摇了摇头,面上的冷凝散去,又扫了一眼手中的信封之后却是抬眸看向了眼前的淮阴侯府,他们正走在一处花圃之间,四周皆是亭台楼阁水榭雕梁,他眯了眯眸,语气忽然有些危险,「不是齐国出乱子,是这里,淮阴侯府要出乱子了!」
宋解语唿吸一紧,随即却有些疑惑不解,「什么意思?明日便是试剑大会这里还能出什么乱子,前几日出的乱子够多了……还是……」
姜骁苦笑一下,忽然抬手将信封给了宋解语,「不是试剑大会,你自己看吧,咱们来这里就只是为了试剑大会,可谁能想到淮阴侯如此的……」
宋解语犹疑的看了那信封一瞬才接了过来,将信笺抽出,刚看了一眼神色也是一沉,姜骁便嘆了口气道,「淮阴侯府到底是没落了,不仅对各诸侯国低声下气,连……连这等事也敢做……咱们这些人本是来捧场的,如今倒是要给自己惹一身祸事!」
姜骁说完,宋解语也将信看完了,她也是和姜骁一样的久久怔愣,随即才回过神来将信装好,「起初知道沈家要来人之时我就十分诧异,再后来来的竟然是沈家少主就更……现如今倒是有了答案,沈家的人不出马便罢,一出马必定带着帝君的暗令,那位少主根本不是来凑热闹的,只可惜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还在盼试剑大会,到了如今,即便明日出的是焚天一样的绝世宝剑又有谁敢要呢?和这样的事扯上关联,即便是个误会也要自损三千,更莫说真的有点什么真凭实据,即便只有一条,淮阴侯府也要万劫不復了!」
姜骁浅吸口气,又牵住了宋解语的手,「此消息旁人都不知,若非父王在镐京有些人脉连咱们也要被蒙在鼓里,既然如此,明日咱们只管看戏便可。」
宋解语将信递迴去,沉默的点了点头!
第148章 又灵见灵珺
「莫统领,侯爷在书房等您很久了!」
夤夜已至,莫东亭披着一身寒意进了到了书房门前,听着王捷的话他速来冷静的面容上也没什么反应,只微微颔首进了书房的门,书房之内,洛舜华披着一身的焦躁站在窗前,听到脚步声洛舜华豁然转身,见是莫东亭眼底微亮,「如何了?」
莫东亭面上闪过一抹异色,随即便低了头。
「回侯爷,还是没有小姐的下落。」
洛舜华眉头一皱,「这都过去几天了!眼看着明日便是试剑大会了!怎么还是没有找到?!若是连你都没有法子,那珺儿岂不是就找不见了?」
莫东亭唇角几动,却似乎有些不敢看洛舜华咄咄逼视的眼睛,默了默才道,「是属下无能,请侯爷责罚,底下的兄弟也出去找了几日了,却是……没有半点消息!」
洛舜华深吸口气,语气颇有些失望,「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东亭,这几年你办事从来都十分稳妥,怎么今次没有半点建树?!」
莫东亭头垂的更低,却是没有任何话好说!
洛舜华被诸事压着,早就濒临崩溃,自然也没有好脾气,见莫东亭沉默不语他咬了咬牙道,「小姐的事情没有着落,那明日府中的安排你该都做好了吧?!」
莫东亭点头,「这个请侯爷放心!」
洛舜华的心情总算被平復了两分,再看了看莫东亭眼底却露出两分疑惑,唇角一沉,他继续问道,「小姐的行踪还要继续找,北边找不到便往南边找,哪怕是表面上说小姐出了事人没了也还是要把她给我找回来,这件事我也不能相信别的人,还是你去!」
莫东亭眉头微皱,似乎有些迟疑,却还是什么都没说的点了点头。
洛舜华眼底犹疑更重,正要再问,王捷却在外通禀,洛舜华应了一声,王捷走进来道,「侯爷,是铸剑台那边来人了,说今夜又成了一批货,请您去过目。」
洛舜华眼底微亮,「是那批需要保密过的货?」
王捷心知洛舜华最看重的事什么,不由得唇角微弯,「正是。」
洛舜华顿时点头,「好,我这就去看看!顺道去看看那边的布置,可千万不能出差错……」
洛舜华说着便走到书案之后,那书案之后本来摆着一排书架,也不知洛舜华按了个什么,便见那书架朝两边移了开,赫然露出其后藏着的一处暗柜,那柜子上挂着一把锁,洛舜华回头看了看王捷和莫东亭,似乎觉得此二人可以信任才掏出钥匙将那锁打了开。
锁一打开,立刻看到里面放着的大小箱子并着文书许多,洛舜华取出其中一个印着红梅纹样的黑檀木箱子,箱子打开,里头只放着一封文书并着一本册子,洛舜华将那册子拿出细细翻看一番,不由得一笑,「是了,按照计划,眼下也是第二批货物验收的时候了……」
说着,他又将那册子放进去,将箱子合上,又将整个暗柜锁好,又动了不知什么地方的机关一下,那书柜顿时合了上,书架又恢復成寻常模样,洛舜华将钥匙装进袖中才往外走,「我去看看,这一批成色好的话试剑大会之后咱们的主顾就可以带着三成的货离开。」
「侯爷,属下陪您去吧。」
洛舜华刚走出两步,莫东亭却开了口,洛舜华脚步一顿回头看一眼他,眉头几皱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自己去,你还是多去关注一下小姐的行踪!另外明日的试剑大会是眼下最重要的,你可千万保证明日别出了乱子!」
莫东亭只好点头,跟在洛舜华身后走了出去,他二人并着王捷走至书房的大门,洛舜华刚要踏出门槛外面却陡然掀起一阵冷风,洛舜华眯着眼下意识回踏一步,冷不丁却踩在了莫东亭脚上,洛舜华发现不对身子一歪,却被莫东亭一把扶了住!
「侯爷,当心——」
洛舜华移开一步回头去看莫东亭,却见莫东亭背光站着,那张脸沉在阴影之中,依旧是稜角分明的冰冷无状,洛舜华摇了摇头,拂了拂袖子继续出了门,莫东亭将洛舜华和王捷送出院门便停下脚步,目送二人远去方才转身离开!
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消失,洛舜华缓缓的停了下来,王捷走在后差点撞上他,一抬头却见洛舜华皱眉回望,他也回身看去,可他身后只有空荡荡的夜色,哪里还有旁的?
「侯爷,您在看什么?!」
洛舜华眯眸,「你不觉得东亭今日很奇怪吗?」
王捷一愕,「莫统领?他平日里就不苟言笑,对小人也是公事公办并不亲近,小人和他没有私交,所知甚少,还真没发现他哪里不对……」
洛舜华摇了摇头,「他今日是有不对,他平日里不仅不苟言笑,连情绪都极少外露,可今日他在我面前却又些紧张,适才有一瞬连对视也不敢,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王捷眉头微皱,「紧张?为何紧张?今日侯爷不就只是问了小姐的事……」
王捷话音一断,立刻有些惊惶的看着洛舜华,莫东亭也是洛舜华的亲信,王捷不确定自己和莫东亭在洛舜华心中的分量哪个更重,自然就不好轻易的怀疑莫东亭,可他那话还是出了口,他不过是顺理一说,并非刻意抹黑,在看到洛舜华表情的那一瞬他提起来的心也落了地,洛舜华面生沉凝,显然,是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去!
「你说的不错,我不过照例问了珺儿的下落,往常即便不曾找到珺儿他也镇定自若,今日却是有些不同,他不可能平白无故紧张,他一定是说了谎!」
王捷眉心一跳,「侯爷的意思是,莫东亭已经找到了二小姐的踪迹却不说?」
洛舜华深吸口气,「东亭他……」
洛舜华语气犹疑,显然也并不十分相信莫东亭会这样做,他咬了咬牙转过身去,走出几步又抬手招来一个侍卫,吩咐道,「你,去看看莫统领在做什么,我去铸剑台一趟,若他要出府的话就来禀告与我。」微微一顿,洛舜华又道,「别惊动他。」
别惊动的意思就是监视,那侍卫闻言眉头一皱显然觉得十分诧异。
洛舜华当即眸色一寒,「怎么?听不懂我的话?!」
淮阴侯府的主人是洛舜华可不是莫东亭,那侍卫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当即应声转身而去,洛舜华深吸口气,这才继续往剑冢那边去,因心中挂着一件事,洛舜华走的更快,不多时到了铸剑台,亦是匆匆进又匆匆出,因这一次的货需要保密,连王捷也未曾跟着进去,只由着铸剑台的匠人首领陪着进出,出来时洛舜华又不忘嘱咐一句,「眼下府中人多眼杂,这批东西千万不能露在人前,否则咱们的主顾可要不高兴!」
那匠人统领忙不迭点头,洛舜华这才匆匆离去,王捷依旧跟在后面,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二人径直回了书房,还未至跟前便看到洛舜华早前吩咐的那侍卫焦急的等在院门之前,见他二人来了,那侍卫立刻迎了上来!
洛舜华见此脚步一顿和王捷对视一眼,二人心中都暗叫不好!
「侯爷,属下有事禀报。」
那侍卫小心的往四周看了看,在洛舜华身前站定之后才压低了声音道,「侯爷,莫统领适才本来回了自己的院子,后来又来了书房,说是有事禀报要在书房等您,可没等一会儿又出来了,小人见他去了马厩,他只怕是要出府!」
洛舜华听得眉头大骤,双拳一握当机立断道,「马上带人,跟着他!」
莫东亭是府中侍卫的头头,这些人从来以他马首是瞻,现如今却是要监视莫东亭了,也难怪这侍卫露出犹疑之态,洛舜华浅吸口气,豁然转身看着王捷,「你去!」
王捷也是瑟瑟一抖,「侯爷,莫统领他……」
洛舜华目光一厉,语气也格外的阴森吓人,「多带些人,若当真是发现了珺儿的下落,呵……就把这两人一同给我绑了回来,呵呵,当真是好样的……」
洛舜华只顾着吩咐人将去跟着莫东亭,却是忘记问莫东亭适才来书房找他做什么,王捷被洛舜华的目光骇住,只得沉痛的应了下来,眼见的时间来不及,洛舜华当即抽掉了平日里跟在他身边最为亲信的十多侍卫跟着王捷,这一行人刚准备妥当便有侍卫急急来报……
「侯爷,莫统领出府门往城西去了!」
城西乃是淮阴最为鱼龙混杂的一带,若有人想要藏匿躲在那里最合适不过了!
洛舜华一听这话再度冷笑出声,眼底的怒意几乎要掀天,又道,「若当真是珺儿,他便不再是我们府中之人,你只管将她二人拿了,若敢反抗,就以府中叛奴处置!」
府中叛奴……岂非就是格杀勿论之意?!
王捷眉心几跳,应了一声便带着人出了府,他们一行近二十人,目标实在太大,王捷便指派了两个身手好的在前跟着,自己带着人远远的缀着,出府就朝城西去,穿过大大小小的巷子,越走越是偏僻嘈杂,这地方的房舍大都低矮的挤在一块,街道亦是狭窄,常是贩夫走卒聚集之地,连个好的商铺都寻不见,凭着莫东亭的身份,他来这等地方做什么?!
王捷心中直打鼓,又走过一条巷子前面却有淮阴侯府的侍卫打马返身,那侍卫驰近他身前,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拐角道,「王管家,莫统领停在了面前左拐的一处院落之前不走了,那院子黑漆漆的,莫统领似乎是要找人!」
王捷听的眼瞳一缩,看了看周围众人咽了一口口水才道,「下马跟过去!」
一声令下,众人尽数下马,沿着巷子往前走至拐角,几人隐在黑暗之中朝那侍卫说的方向一看,果不其然看到莫东亭牵着马站在院门之前,那被派在最前探看的另一侍卫低声在旁道,「王管家,莫统领已经叫门了,这会儿是在等人开院门!」
王捷点了点头,看了看那紧闭的院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夜色已深,可这地方却没有一点儿安静,鸡鸣狗叫之声,夫妻吵嚷之声,孩童哭闹之声皆有,王捷和侍卫们都盯着那院门看着,不知等了多久,才院门的方向才传来一星响动!
门闩被抽走,「吱呀」的一声紧闭的院门便被人拉了开,来开门的人举着一盏油灯,瞬间将漆黑的门口照的微亮,看到门外站着的人,门内愣了愣才低唿了一声,再然后,门内人的影子勐地朝外一移,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女从门内走了出来!
看到走出来的人,王捷连着眨了几次眼才肯定不是自己看错!
那个举着油灯面上挂着笑一身朴素装扮的女子,不是洛灵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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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东亭之死
阴云蔽月,幽暗的天穹将院门之前的男女显的越发明晰。
「管家,那不是……那不是二小姐?!」
侍卫的低唿声响在王捷耳边,王捷的神色也瞬间凝重起来,情况变成了最坏的一种,而他是眼下的决策者,莫东亭的厉害王捷深知,他不由得额头沁出两分冷汗,浅吸口气,王捷低声吩咐道,「二小姐和莫统领……不,和莫东亭都要拿回去,先等他们说完话,莫东亭必定要回府的,我们在回府的路上拿住他,也免的伤了二小姐!」
王捷眯了眯眸子,又嘱咐一句,「记住,千万不能伤了二小姐。」
周遭侍卫低低应声,那院门之前的二人却还在说着什么,忽然之间,从院门之内又走出个人来,那人身高和莫东亭差不多,手中还提着两个大包袱,也不知和莫东亭说了什么,那人将包袱交给莫东亭,又回身去了院中。
王捷和侍卫们屏住唿吸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不多时,众人忽然听到了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再一看,早前那男子从院中赶出来一辆青布小马车,一看见那马车,王捷和侍卫们顿时神色大变,一人低声道,「王管家,他们这是要走!」
王捷深吸口气,总算明白了今日莫东亭的表情为何那般奇怪!
他不仅找到了洛灵珺却未禀报上去,他还要带着洛灵珺逃走!
紧紧地攥了攥拳头,王捷看了看眼下这处嘈杂的环境摇了摇头,「这地方不好动手,莫东亭是个高手,你们警醒点,咱们跟着,等他们离开了这里在寻个地方动手!」
说着又点了一人,「你,马上回府去禀告侯爷!」
被点的侍卫应声便走,王捷一回头,那院门之前的青布小马车已经套好,洛灵珺已经钻了进去,那陌生男子驾着马车,而莫东亭依旧骑着来时的那匹马!
三人一行转了个方向,从那巷道的另一端离开。
王捷忙道,「你二人先去跟着,剩下的人回去牵马来。」
还是早前那被派在最前的两个侍卫跟了上去,王捷则留在原地等侍卫们牵马来,不多时一行人也远远地坠在了后面,走出城西,莫东亭的方向却是直接往城东去,王捷看这着方向眉头微皱,「此时已经宵禁,他们现在要从城东出城吗?」
一侍卫在旁听着眉头微皱,「凭着莫统……莫东亭在淮阴侯府的身份地位,这个时候他要出城有谁敢拦着他?!管家,咱们只怕要快点跟过去才好!」
王捷眯了眯眸子,「倘若在城内动手只怕明日便会闹得沸沸扬扬,既然他们想出城,那我们便让他们出城好了,等出了城咱们直接动手便是!」
侍卫们一听也觉有理,自然应下!
一行人慢行了两刻钟才近了城门口,派去前面跟着的侍卫快马回来,走至王捷近前禀报导,「王管家,他们已经出城了,咱们眼下如何办?」
王捷闻言神色一定,「直接追上去!拿了他二人回府!」
一声令下,十多人马鞭扬起,利落的落在了身后的马背之上,十多匹骏马疾驰而出,不多时便到了城门之下,城门刚开又关,见十多人近前守城的卫队长不由上前探看,这一看才知道是淮阴侯府的护卫,当下不敢多拦,不用王捷开口便将他们一行放出了城!
春夜犹寒,刚一出城便迎上来凛冽的寒风,王捷咬了咬牙吩咐周围,「莫东亭的功夫你们是知道的,不能伤了小姐,其他的你们都不用管,今日若能将二小姐和莫东亭带回去,侯爷必定会有重赏,你们可都仔细着点,切不可放走了任何一人!」
侍卫们也知道莫东亭的厉害,然而他们一行近二十人,各个也都是武功上的好手,就凭着人数如此之多莫东亭也一定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众人互视一眼,想到即将到手的重赏都来了精气神!
王捷见大傢伙儿都十分有把握心中不由得一松,马鞭一挥,直朝着城外的官道而去,莫东亭一行出城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又有一辆小马车无论如何走都不快,他们快马疾驰片刻之间便能赶上去,这么一想,王捷的马速更快!
彻夜疾行,果然不到片刻便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星微光闪烁,正是那马车之前挂着的油灯,王捷抿了抿唇,马鞭落得更快了,眼看着就要近了马车,不由得高声出口道,「莫统领,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走之前怎么也不和侯爷交代一声?!」
说话间王捷已带人追上了莫东亭一行,侍卫们团团将他们围住,莫东亭勐地勒马停下,那驾车的男子更是面色一变将缰绳勐地一拽,一时间官道之上尽是马嘶之声,在这灰暗幽夜之间显得格外悽惨刺耳,王捷看了看莫东亭,又去看那小马车。
「这马车之中的是何人?」
莫东亭眯眸,神色竟然镇定自若,「管家怎么来了?这马车之中的乃是我一远房表妹,今日要离开淮阴,我前来相送,这等小事,自然无需和侯爷交代!」
王捷一笑,「远房表妹?据我所知,莫统领似乎并无什么亲戚,独身一人的莫统领何时多了这么一位远房表妹了?再者也没有这么晚出门的道理,到底是不是莫统领的表妹,我们看看便知。」王捷下颌一扬,看向一个侍卫,「将车帘掀起来!」
那侍卫闻声便御马上前,才往前走了两步,莫东亭周身气势忽然一冷,他也御马上前,口中冷声道,「这是我的家事,不劳王管家过问了!管家还是莫要拦路的好!」
王捷眉头一挑,「呵,莫统领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说着目光一转看向马车,「二小姐,奴才来接您回府了,侯爷对您日思夜盼,眼下正等着您回去呢。」
话音落下,车帘被一只手颤颤巍巍掀起,缝隙之中露出一截女子的藕臂来!
王捷目光微变,「二小姐,您只要乖乖和奴才回府,侯爷必定会既往不咎……」
车帘被「唰」的一声掀起,车内果然露出洛灵珺的脸来,她一眼看定了王捷,眼底尽是十六岁的少女不该有的怨毒,只将王捷看的背嵴一凉,洛灵珺冷冷一笑,「回府?回去那个到处都是死人的地方吗?我现在可不需要什么既往不咎……」
王捷听着洛灵珺的话心中一跳,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来,只得强自恭敬的道,「二小姐,您回去,毕竟那里才是您的家……」
洛灵珺一脸的冷漠,看着王捷的目光恨不得杀了他,王捷满心疑惑,却见莫东亭已经走到了马车之前,他什么也不说,只忽然将马鞭一扬,那挂在马车之前的幽灯一下子熄灭,四周顿时陷入黑暗,王捷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了马蹄声和车轮声!
心中一紧,王捷情急大喊,「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马蹄声杂乱,恍惚之间还有人的惨叫声响起,王捷听得出来,那是淮阴侯府侍卫的惨叫,
心中咯噔一下,奈何他看着周遭皆是一片暗影,只得又喊道,「跟着车走!跟着车走!追!」
马车车轮声还在继续,却又听莫东亭道,「你们先走!我后面就来!」
洛灵珺当即拒绝,「不成,一起走!」
莫东亭「噌」的一声拔出剑来,语气带了两分深重,「听话!」
话音落下,车轮滚动声更快了,与此同时兵戈相击的声音也急促响起,王捷眼力不佳耳力却尚可,立刻指着一个方向道,「东南方向!追!」
马车越走越远,可侍卫们前进的速度却十分缓慢,莫东亭默不作声的拖着众人,只叫王捷心惊又急躁,「你们若是放走了二小姐侯爷不会饶过你们,你们这么多人竟然杀不死他一个吗?!眼下找到二小姐最重要!快去追!」
这话一落,刀剑声响更大,终于有侍卫拜託纠缠朝前面追去,可莫东亭的身法超出了大家的预料,他竟也能一路挡一路追的为洛灵珺赢得些时间,一路走一路打,从管道一路纠缠到了柏树林中,隐隐的竟还能听到水声!
不多时,一个淮阴侯府侍卫忽然喊道,「他受伤了!弟兄们抓紧!」
此一言顿时振奋了人心,侍卫们立刻汹涌而上准备将莫东亭击杀在此地,莫东亭体力已跟不上反应不够迅速,再加上围攻的人实在太多,便只能边抵挡边退。
渐渐地那水声越来越响,竟然是到了一条河边!
「快,他支持不住了!」
又是一声喊,连莫东亭坐下的马儿都被刺中嘶鸣起来,几个侍卫围攻而上,剑剑朝着莫东亭致命之地去,剑锋入肉的声音响起,莫东亭闷哼一声被挑下了马去!
他落地几个翻滚,「噗通」一声落进了河中,几个侍卫扑上去,却见莫东亭被湍急的河水一卷而走,片刻便不见了人影!
「管家,这怎么办?!」
王捷从后面跟上来恰好看到了适才那一幕,他眯着眸子一扫,利落到,「马车往下游去了,先去追二小姐,他受了伤又落到了这么冷的河水中,多半活不了!」
一声令下,侍卫们又朝着下游涌去,这一次没了掣肘,他们片刻便追到了那辆马车,远远看着马车在动,可等他们追到了近前才发现那车辕之上根本无人,马儿无人自动,却是马背上被插了一把匕首,侍卫们脸色一白,掀开车帘一看,马车之内果然空空如也!
洛灵珺,又不见了!
------题外话------
该死的都死了,终于要写试剑大会了~o(>_o~
第147章 帝第君暗令
看着姬无垢带着晋国侍卫走远,姜骁面上的薄晓方才淡了一淡。
宋解语也微微蹙眉,「这个晋国三公子幼年至蜀国为质,十岁之后才回去晋国,几年蛰伏,眼下已经是晋国世子的不二人选,这样一个人,自然不会轻易的受制于人!」
姜骁面上暗色微消,牵起宋解语的手朝自己的院落走去,又不甚在意的一笑,「晋国和齐国距离颇近,若是能拉拢自然好,可若是不能也无碍,这位三公子自然不是个简单人物,否则我也不会对他如此关注,今日说了这么多,该如何做他心底自然明白。」
宋解语不由颔首,「此番晋国在燕国手中遭了重创,他必定生出了戒备之心,燕国好似虎狼在侧,他必定也在谋划如何让晋国立于不败之地,眼下燕蜀联姻,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对燕国助益不大,若是晋国得了强大的盟友,自然是要安全许多。」
姜骁听着宋解语之语欣慰一笑,「你看的很是通透。」
宋解语弯了弯唇,「这些东西本就简单……」
姜骁摇头,「非也,天下女子少有有识之士,你从小生在王室,天资聪颖,宋王又对你悉心教导才有了如今的你,你的眼界其实寻常女子能比的,万幸你是我的。」
姜骁握着宋解语的手紧了紧,语气更是宠爱怜惜,宋解语素来冷清的面上生出淡淡羞涩,却又很快的一闪而逝,她仍然端庄雍容,却是微眯了双眸。
「这个世道,女子的确艰难,我生在王室才有今日的我,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多半也要沦为奴隶贱民成为别人交易桌上的筹码货物,女子想要出人头地实在太难。」
她这话语颇为感嘆,姜骁听着不由得一笑,「是什么让你生出了这般唏嘘?天下人生来就有三六九等,我们在王室亦有我们的难处,你是宋国的公主,未来还会是齐国的世子夫人,将来还会是齐国的王后,你只用想着为我统领后宫享受荣华富贵便可,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做什么都可以,你说的那些难处,绝不会出现。」
姜骁一番话说的十分诚恳,宋解语听着却未高兴起来,她隐隐觉得姜骁的话意和她并非在同一个点上,可面对姜骁温柔的目光和语气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心底恍惚有些憋闷,末了只是淡淡的勾唇一笑,「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
宋解语的表现太过淡然,姜骁本来温柔如水的眼底生出两分淡淡失望,这一抹失望恰好被宋解语抬眸瞟见,宋解语不由挑眉,「怎么了?」
姜骁看着宋解语嘆了口气,「宋王到底教了你什么?你虽胸有沟壑,却也没了寻常女儿家的活泼自在,连在我面前也是如此持重,看着,只叫人心疼。」
宋解语唇角微抿,心中一时生出两分酸涩,浅吸口气她才苦笑道,「并非是我不想,只是因为从小肩头就承担的多,到后来不知道什么是活泼自在了。」
姜骁又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我懂,你天资绝佳,宋王觉得你比你的兄弟更能承担重任,可宋王该知道你是个女子,一个女子如何能扛起一个王座,除了开国帝君之外哪还有别人,女儿家便该红袖添香长于椒房,宋王不心疼你我可要心疼。」
宋解语眉头微蹙,只得继续苦笑,姜骁却忽然握紧了她的手停了下来,「解语,你答应我,等大婚之后,到了齐国,你便只安安心心的做我的妻子,宋国的国事你可关注,却不可为其劳心伤神了,等我登上世子之位,必定会权利支持你的兄弟。」
宋解语心头一暖,看着姜骁脉脉的双眸却迟迟点不下去头,她使劲的抿了抿唇,这才一笑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虽然不是姜骁心中的答案,可宋解语的眼底的动容却十分清楚,姜骁满意一笑,将宋解语一把揽入了怀中,宋解语一愣,身子骤然一僵,「这……这是在外面!」
宋国崇尚礼教,宋解语更是宋国女子的礼仪典范,她平日里牵个手都要眉头几皱,更遑论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她的僵硬分明,姜骁却是一笑,「此地无人,何况你是我命定的妻子,我难道抱一抱你别人还要说什么不成?」
「可是我们还没有……」
「还没有大婚,可你我之事已经天下皆知了!」姜骁说着又是一嘆,「你看你,整日里记着礼仪法度却是忘记如何让自己开心,在我面前你不必紧张那些,无人能说你什么,也无人敢说你什么,在我面前,你就只是宋解语。」
如此一说宋解语面上果真出现两分意动,浅吸口气,她这才缓缓的抬起垂着的双手落在了姜骁的腰上,她抱的小心翼翼,一点都不敢抱的太紧,姜骁埋头在她颈侧深吸口气,又温温笑开,「你呀你,要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宋解语面颊微红,速来冷静的人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微有慌乱的样子取悦了姜骁,姜骁的笑意便越发愉悦,他低头看着怀中人的侧颜,忽然心头一动低下了头去,宋解语只觉得他的气息在靠近,一抬眸便看到眼前一道暗影压了下来,心头咯噔一下,宋解语头一转避了开,姜骁的吻未落在实处,眉头不由得一皱!
「这里……不可……」
宋解语低着头,声音好似蚊蝇,姜骁愣了愣,瞭然一笑,摇了摇头一嘆!
「怪我,怪我,是我一时不曾克制住……」
宋解语这才抬眸,便见姜骁眼底仍有旖旎,可他却一笑放开她,只又牵起她的手,二人走在最前,后面远远缀着侍卫,宋解语心头的意动尚未平復,却觉得一道万分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被那冰冷的感觉刺的一凛,转头看去,却只见十多个低着头的侍卫,再一看,侍卫之后站着宋解意,只是宋解意正在和一个侍婢说着什么,根本不曾看过来。
宋解语狭眸一瞬,那冰冷的感觉才慢慢淡了!
「怎么了?」
见宋解语出神的看过去,姜骁也跟着宋解语的实现看身后,却是什么都没发现,宋解语回过神来,摇头一笑,「没什么,看看五妹妹在做什么。」
姜骁便也看着宋解意,「五公主倒是乖觉,平日里她总跟在你身后,倒也将你的性子学了几成,只是到底比不上你的风范,还得要点时间才能出来独当一面。」
宋解语唇角微弯,「不错,五妹妹的确乖觉。」
姜骁一笑,「你们姐妹情深,等你嫁来齐国便要分开了,你若是捨不得她便将她带来齐国好了,到时候你们姐妹在一处也好常见面。」
宋解语眉心一跳,「你是什么意思?」
姜骁见她神色忽的紧张起来不由一愕,「你是嫁到齐国的,五公主年纪也差不多了,齐国不论是王室宗亲还是贵族世家都可为她安排,到时候你们岂不是可以常聚了?」
宋解语心中微微一松,唇角一弯,「原来如此,亲事还是要问五妹妹自己的意思的,何况还有父王在,待回了宋国,我会和父王提的。」
姜骁失笑,「你说什么宋王不会听?我是否可以为五公主寻个好去处了?」
宋解语又是一笑,「不错,若是去处不好,怕是委屈了五妹妹。」
姜骁摇头,「怎么会……你既然看中她,我自然不会将她随便推给别人,必定是年少英杰的人物方才可配的她,待我有了人选,定然会给你过目。」
宋解语又转头去看,便见宋解意还是十分安静的站着,仿佛不知道他们在看她,那模样恬静而安然,当真是乖觉无比,宋解语眨了眨眼,却忽然想到了君冽前几番说过的话。
宋解语不知自己怎么忽然想到了君冽那种吊儿郎当的人,眉头微皱生出两分嫌恶,随即身子一转抬步要走,可目光一抬却见前面来了个齐国侍卫,正气喘唿唿的朝他们跑过来,宋解语眸色一暗,拉了拉姜骁,「怕是来找你的……」
姜骁回神,一眼看去也皱了眉!
那侍卫大汗淋漓的跑过来,行的一礼之后抬手便递上来自齐国的加急信,「大公子,这是王上刚才才派人送到的,说是一定要您亲自过目。」
姜骁皱眉,放开宋解语接过了信封,一边拆一边道,「国书不是两日一封吗?今日一早才送来了信,怎么今次又来了?那送信的人还说了什么吗?」
侍卫忙摇头,「不曾,说您只要看了信就明白了!」
姜骁抽出信笺扬手一甩,一张写满了几百字的长信顿时映入眼帘,宋解语见此忙转过目光避嫌,那侍卫也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姜骁越看那信神色越是暗沉,待看完那信眉头已紧紧地皱起,将信重新装回信封,他竟然站在那里僵了住!
宋解语抬头便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神色一紧,「怎么了?是齐国出了什么事?」
姜骁仍然皱着眉,仿佛在思考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宋解语眼底露出两分担忧来,「到底怎么了?齐国生了乱子吗?眼下山高路远的,若是有急事你马上启程回齐便可!」
「不是齐国出了乱子……」
姜骁摇了摇头,面上的冷凝散去,又扫了一眼手中的信封之后却是抬眸看向了眼前的淮阴侯府,他们正走在一处花圃之间,四周皆是亭台楼阁水榭雕梁,他眯了眯眸,语气忽然有些危险,「不是齐国出乱子,是这里,淮阴侯府要出乱子了!」
宋解语唿吸一紧,随即却有些疑惑不解,「什么意思?明日便是试剑大会这里还能出什么乱子,前几日出的乱子够多了……还是……」
姜骁苦笑一下,忽然抬手将信封给了宋解语,「不是试剑大会,你自己看吧,咱们来这里就只是为了试剑大会,可谁能想到淮阴侯如此的……」
宋解语犹疑的看了那信封一瞬才接了过来,将信笺抽出,刚看了一眼神色也是一沉,姜骁便嘆了口气道,「淮阴侯府到底是没落了,不仅对各诸侯国低声下气,连……连这等事也敢做……咱们这些人本是来捧场的,如今倒是要给自己惹一身祸事!」
姜骁说完,宋解语也将信看完了,她也是和姜骁一样的久久怔愣,随即才回过神来将信装好,「起初知道沈家要来人之时我就十分诧异,再后来来的竟然是沈家少主就更……现如今倒是有了答案,沈家的人不出马便罢,一出马必定带着帝君的暗令,那位少主根本不是来凑热闹的,只可惜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还在盼试剑大会,到了如今,即便明日出的是焚天一样的绝世宝剑又有谁敢要呢?和这样的事扯上关联,即便是个误会也要自损三千,更莫说真的有点什么真凭实据,即便只有一条,淮阴侯府也要万劫不復了!」
姜骁浅吸口气,又牵住了宋解语的手,「此消息旁人都不知,若非父王在镐京有些人脉连咱们也要被蒙在鼓里,既然如此,明日咱们只管看戏便可。」
宋解语将信递迴去,沉默的点了点头!
第150章 入怀之谜
「废物!竟然眼睁睁的叫人跑了!」
墨色的黑玉镇纸从王捷肩头落下,直砸的王捷闷哼一声,在他对面,是站在书案之后满脸怒气的洛舜华,洛舜华一双眸子冰冷阴鸷,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几扫,又抓起桌案之上的笔洗朝王捷扔了过来,王捷不敢躲,那玉质的笔洗便又当胸狠砸一下,王捷面色一白轻咳一声,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一掀袍,他端端正正跪了下去。
「侯爷,谁都没想到莫东亭身手那般好,我们十多个人合力都被他纠缠住,除了他还有个驾车的男子,必定是那人早早带走了小姐却引着我们去追马车,属下已带着人在那周围找遍了,还是未见着人,不过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并不好躲藏。」
似乎是被砸的狠了,王捷说着说着又轻咳了两声。
洛舜华脸色黑沉,在书案之后来回踱了两步又转身看向王捷,「莫东亭呢?好端端的,他为何如此行事?他在侯府的这三年,我何时亏待过他,可他却……呵!」
王捷抬起头来,神色犹疑道,「莫东亭被打的摔进了河里被河水卷跑了,小的们沿着河去搜了不曾搜到,不过……不过他身上的伤至少有七八处,还有几处是致命的,再加上坠河,眼下河水冰寒,他十有八九是活不了的,至于他为何叛逃,小人看那样子,莫东亭似乎……似乎和二小姐……互有……互有爱慕……」
「你说什么?!」
洛舜华一愕,满眼的不可置信!
莫东亭在侯府三年,从来都是冷峻无情不苟言笑,除了和他这个主子走的近一些其余人在他眼底都没什么分别,正因为如此洛舜华才觉得他格外值得信任,而他也没让洛舜华失望,现如今,王捷却告诉洛舜华莫东亭那样一个人竟然早就和洛灵珺有染,还让他因为此事背叛了自己,这自然让洛舜华无法接受愤怒不已!
「好好好!好一个莫东亭!」
洛舜华怒极反笑,「原来是我眼拙了!呵,继续派人去搜,不仅要把二小姐找回来,连莫东亭的尸体也别放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让我怎生咽的下这口气!」
王捷面露迟疑,「可是侯爷,明日是试剑大会……」
王捷说着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眼下已经是深夜了,还有几个时辰便会天亮,天一亮,全府上下都要为了试剑大会忙碌,哪里还有精力去找人呢?!
洛舜华眉头一皱也想到了这一茬,只好咬了咬牙道,「那就先安排人小范围找着,等后日在加派人手去找,无论如何,珺儿是一定要找回来的!」
王捷连忙应声,洛舜华这才眯了眯眸子坐了回去,一手握拳道,「不管怎么说,珺儿并非是出了什么意外,只要将她带回来,镐京那边就还有指望,咱们也不必编造谎话去搪塞,眼下最要紧的是试剑大会,明日千万不能出任何乱子。」
说着又看一眼王捷,见他还跪着方才嘆口气,「起来吧!」
王捷浅吸口气唇角微弯,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恩赏,「多谢侯爷!」
洛舜华嘆了口气,「你也累了一夜了,先去歇着吧,等天一亮,府中诸事你还要操持。」
王捷拱手抱拳一礼正要告退,转身走了两步却又想起什么似得转身道,「侯爷,适才小人见着了二小姐,二小姐她……」
洛舜华想到洛灵珺便是满脸的愠怒,闻言只将眉头一皱,「她怎么了?」
王捷眨了眨眼道,「二小姐看小人的眼神十分奇怪,倒像是十分憎恨小人,小人让她回府来,二小姐却说这府中到处都是死人……不愿回……」
洛舜华眉心一跳,自然是想到了朱氏和凤念景,可随即一想,朱氏和凤念景的死都只有他二人知道,洛灵珺四处躲藏着又怎能知道,他摇了摇头,「她必定是不愿意回府的,至于那话,她哥哥刚去世,她只怕是这个意思,你去抓她回来,难道还要她笑颜相待?」
王捷欲言又止,想了想却又觉得这些疑点并不重要,便再不和洛舜华多做理论转身离去,王捷离开,洛舜华面上的神色更为紧绷,窗外已经是深夜,可洛舜华却没有去睡的打算。
他目光一直落在门口,仿佛在等什么人。
又过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门口处方才悄无声息的闪现出一道黑影,洛舜华神色一震,那黑影缓缓走到洛舜华身前跪了下来,洛舜华眉头一皱,「明日便是试剑大会,你们这一次回来的太晚了,说,有没有找到什么消息?」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着一身墨色的侍卫服,和淮阴侯府的侍卫衣着款制相同,闻言来人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查到,咱们在外寻了四年,却不想孙巍早死在府中,还死的干干净净,我们查了,他当年一直在府中,在外面不曾结仇,实在想不透是谁杀了他。」
淮阴侯府宾客众多,事端更是多,诸人只怕早就忘记了那一具在南苑湖中发现的白骨,彼时发现之时便证明了身份,一个曾经在淮阴侯府地位极高的大剑师,其后再无人问询,而洛舜华为之后的诸事忙碌,大抵也没人想到他不仅在暗地里追查,更早已追查了四年之久,一个无故失踪的大剑师,是什么让他耿耿于怀了四年呢?
听到来人说的话,洛舜华面色更沉,「既然不是仇家,那边是有人知道他拿走了那件东西,他人倒是死了,那东西的踪迹却是彻底没了影子,呵……看看这些让我倾心相待的人啊,一个一个的到了最后都只是背叛,呵呵……」
洛舜华的笑又冷又煞,跪着的人不敢接话!
默了片刻,洛舜华忽然将面上的表情一收,他赫然定眸看着不远处的人,继续下令道,「继续找!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回来,那是洛氏的东西……除非洛氏的人都死绝了,否则便一日都不能放弃,明日之后,我会让他们知道洛氏的厉害!」
跪着的人沉沉点头,洛舜华又眯了眸,「莫东亭叛逃了,早前让他查的东西也并没有音讯,府中这一阵子出的事你都知道,此事到底谁是兇手且不论,那把杀人的利器却不可小觑,天下兵器三分之二出自洛氏,我却不知有什么东西可以如此厉害……」
洛舜华有一身铸造兵器的手艺,自然对兵器极其感兴趣,他虽然不是仵作,却也见过那兵器斩断人体的断口多么齐整,能造成那样的结果,非绝顶的武功和非凡的兵刃完美契合不能为,那是一把剑,一把绝世之剑,可他却不知世上还有什么名剑连他都没有耳闻!
任何威胁到洛氏声望的势力都是敌人,而他眼下连敌人是谁都不知。
「侯爷放心,属下明白了!」
洛舜华点点头,「离国也是铸造术盛行之地,几年来很有些抢我们风头的意思,这一次那个离国公子更是……有些诡异,既然没有头绪,那就重中之重的查他好了。」
「那个君冽?好,属下遵命!」
洛舜华唿出一口气,这才满是疲惫的仰倒在了椅背之中!
淮阴城外的暗林之中,两道身影在夜色掩映之下疾奔。
「快点,我不信,我不信他会死!」
洛灵珺拖着裙裾大步的跑着,刚跑出十多步便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后面的人跟上来将他一把拉起来,「你刚才没看到吗?他身上中了那么多剑,根本就……」
洛灵珺一把甩开身后人的手,泪流满面的往前走,「不会的,我们去找,我们现在就去找,我们可以救他,他不会死的……」
刚走出两步,手臂又被拉住,「你看着他被捲走的,马都死了,他掉到河里去还怎么活,这附近到处都是淮阴侯府的侍卫,你想去送死吗?!」
洛灵珺被拉住,却是没了力气挣扎,只一个劲儿的摇头,后面的人见此目光一暗,一把将她放了开,洛灵珺跌倒在地,如同一个失了生气的木偶,后面那人再不说话,只默默站在一边,夜色寒凉,两个人都入赘冰窖,不知过了多久,洛灵珺的哭声才停了!
远处有隐隐水声,洛灵珺又想到了片刻前的那一幕!
数把利刃刺入一个身体,便是再如何刚强的人又如何能承受得住,她心痛如绞,看着茫茫的夜色好似失了方向的迷途马儿,她该怎么办?!
「我们要快点走!不然就会被抓住!」
「没有他在,我根本保不住你!只能照他说的先走。」
「明日便是淮阴侯府的试剑大会,我们趁着他们没那么多精力的时候先走!」
洛灵珺眉头一皱,那「试剑大会」四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她,洛舜华那狰狞的面容在她脑海之中忽的现出,那双写满了对权欲执念的眸子正满是戾气的看着她,洛灵珺面色一变,眼底也忽然盛满了怨毒,她生死一线颠沛流离,而那个人,仍然高高在上风光无比的举行他的试剑大会,再没有人比她更知道那个人的险恶骯脏!
「走?我为什么要走?」
洛灵珺喃喃的开口,身后之人听得一愣,「什么意思?」
洛灵珺闭了闭眸,「我不走,我要回淮阴城去。」
慧心执着一盏灯巡完大半个寺院,正要回去自己的禅房之时却见东北边上还亮着微光,他眉头一皱,只以为是自己的疏忽,忙沿着走廊朝光亮处走去,没多时便至跟前,这才发现那微光来自小佛堂,门窗紧闭,屋子里也寂静无声,是师兄离开之时忘了熄灯?
慧心走上前去,将手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屋内赫然跪坐着一人,洛清和还在诵经。
「师兄,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里?」
慧心出言相问,洛清和虚闭着的眸子方才睁了开,他静静看着身前不远处设立的佛龛,平静道,「睡不着,便来陪陪姐姐。」
慧心眼底便生出动容来,「师兄的心意我知道,可是现在天色晚了,师兄该早些歇着才是。」说着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明日便是试剑大会师兄可知?」
洛清和不动声色,一张脸甚至有些木然,「知道。」
慧心唇角微弯,「等了这么久,终于要到了,嘿嘿……」
慧心说完,却见洛清和没什么反应,他顿时恍然,连忙佛手一礼,「阿弥陀佛,出家人要六根清净,是慧心多言了,师兄莫恼,也……莫要告诉师父……」
慧心年纪小,到底还有些跳脱的脾性,洛清和闻言不置可否,只是看着那佛龛静静道,「明日一早,将这佛龛撤了吧,此处改为禅室,或再供奉一尊尊者。」
话题转的太快,慧心还未反映过来,「咦?撤了佛龛?那……」
「已超度了姐姐七年,足够了。」
洛清和素来淡泊,也从不玩笑,慧心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抓了抓脑袋只好点头,「是,明日一早先禀明师父便来搭理此处,师兄放心。」
洛清和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的起了身,他上前两步,从那佛龛正中取下了那黑檀木的骨灰盒,十分虔诚的在手中一抱,熄了两盏幽灯转身出门,「晚了,都回吧。」
慧心点点头,等他走出方才将门合了上,而后便跟在洛清和身后一起往后面的禅房去,走着走着慧心有忍不住问,「师兄,明日当真不下山吗?」
试剑大会乃是侯府大事,洛清和好歹是淮阴侯府的二少爷,会不会有人来请他下山见客呢?慧心心中想着想着又想远了,待回过神来连忙念了句「罪过」。
「明日,我会请师父为我剃度。」
慧心脚下一顿,「啊?师兄要正式授业入门了?」
「嗯,红尘事了了。」
慧心摸了摸脑袋,不知洛清和说的红尘事了是什么,却也弯了弯唇,「其实师兄带髮修行也是极好,师兄的身份在那里呢,若真的剃度,可就没有后悔药了……」
洛清和平静摇了摇头,「我已决定了。」
慧心停下脚步,看着洛清和走向自己独居的院落,夜色之下洛清和的背影清寂出尘,若不遁入空门,必定是风姿凛然的人物,却……
佛门清苦,入门之人多有自己的无奈。
慧心惆怅的嘆了口气,自往自己的禅房走去。
洛清和并不关心慧心在想什么,他推门而入进了屋子,看着屋内简单的陈设怔愣了一瞬,而后才看向怀中抱着的骨灰盒,他目光一抬,径直朝墙角的炭火盆走去,屋内暖意融融,那火盆被他临走之时加了新炭,此刻哄哄烧的正好。
洛清和在那火盆之前站定,平静的将骨灰盒扔了进去。
黑檀木的盒子遇火即燃,明晃晃的光将洛清和的眼底映的一片明亮。
他日夜供奉了七年的「姐姐」,就在那炭火之中被焚烧殆尽。
灯芯「哔钹」一声响,朝夕勐地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眼瞳之中闪过两分迷濛,却又极快变的清醒,目光一定,恰好对上另一双深沉如渊的眸,商玦坐在书案之后,手上分明拿着一本册子,目光却落在她身上!
见她醒来,他索性放下书册走了出来。
径直走至她身边落座,商玦将她身上滑落下肩头的毯子拉了拉。
「梦到了什么?」
朝夕看了看眼下,她手中的书被放在了一旁,脑袋下被垫上了一个大迎枕,身上盖着一件狐裘的毯子,一个时辰之前她在看书,却不知怎地睡着了。
摇了摇头,朝夕稍微坐起来点,「不曾梦见什么。」
说这话,朝夕抬手按压自己的额头,商玦看着弯了弯唇,「你昨日大抵不曾睡好,刚才竟然毫无防备睡着了,若孤想做什么,你岂不是没了法子?」
朝夕不置可否,「你会做什么?」
商玦听得一笑,目光一转看向窗外,「时辰不早,你却醒了,今夜是打算不睡了?」
朝夕手一顿,也转头去看外头的天色,却是没说话。
商玦看了看她的神色,「你刚才睡的并不安稳。」
朝夕转头看一眼商玦,商玦又道,「今夜对你很不寻常。」
朝夕十分平静,「即便明日是试剑大会,今夜对我而言也并没什么不同。」
商玦唇角微弯,「那么你是要继续睡了?」
朝夕理所当然,「为什么不?」
商玦笑着点头,「刚好,孤也要就寝了……」
朝夕微微颔首,一手撑着矮榻想要坐起来,可刚起了一半,坐在旁边的商玦却忽然倾身将她横抱了起来,他抱动作的行云流水,朝夕没反应过来人已在他怀中,她刚挣扎一下,商玦已经迈开了步子,这里距离床榻不过数丈,朝夕动了动便安静下来!
见她如此乖觉商玦笑意加深,走至床榻处弯身将她一放,刚一沾床朝夕便往里头去,商玦褪了外袍,又灭了近前的灯也躺上去,刚放下床帏便转身道,「你若觉得冷,可来孤怀中。」
朝夕唇角一搐,眉头顿时皱紧,「很暖和,睡吧。」
朝夕说着就闭了眼,商玦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言,床帏之内一片静默,朝夕刚刚醒来,此刻说要入睡却入睡的极快,不多时唿吸就绵长起来。
商玦唇角微弯,又等了片刻忽然掀开锦被伸手将她小心翼翼的揽了过来,他身子温暖,不用他用力朝夕就下意识的依偎过来,商玦在幽暗中笑了笑,这才平静的闭了眸,两道唿吸胶着,气氛静谧而宁和,没多时,商玦似也入睡,恰在这时,他怀中人闭着的眸子重新睁了开,那双漆黑如宝石的眸子哪里有半分睡意?
------题外话------
大家的脑洞真的真的真的很大!关于朝暮关于那把剑关于那个记号关于玦玦为啥喜欢夕夕……嗯……我仿佛又要被你们强行剧透了……
第147章 7帝君暗令
看着姬无垢带着晋国侍卫走远,姜骁面上的薄晓方才淡了一淡。
宋解语也微微蹙眉,「这个晋国三公子幼年至蜀国为质,十岁之后才回去晋国,几年蛰伏,眼下已经是晋国世子的不二人选,这样一个人,自然不会轻易的受制于人!」
姜骁面上暗色微消,牵起宋解语的手朝自己的院落走去,又不甚在意的一笑,「晋国和齐国距离颇近,若是能拉拢自然好,可若是不能也无碍,这位三公子自然不是个简单人物,否则我也不会对他如此关注,今日说了这么多,该如何做他心底自然明白。」
宋解语不由颔首,「此番晋国在燕国手中遭了重创,他必定生出了戒备之心,燕国好似虎狼在侧,他必定也在谋划如何让晋国立于不败之地,眼下燕蜀联姻,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对燕国助益不大,若是晋国得了强大的盟友,自然是要安全许多。」
姜骁听着宋解语之语欣慰一笑,「你看的很是通透。」
宋解语弯了弯唇,「这些东西本就简单……」
姜骁摇头,「非也,天下女子少有有识之士,你从小生在王室,天资聪颖,宋王又对你悉心教导才有了如今的你,你的眼界其实寻常女子能比的,万幸你是我的。」
姜骁握着宋解语的手紧了紧,语气更是宠爱怜惜,宋解语素来冷清的面上生出淡淡羞涩,却又很快的一闪而逝,她仍然端庄雍容,却是微眯了双眸。
「这个世道,女子的确艰难,我生在王室才有今日的我,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多半也要沦为奴隶贱民成为别人交易桌上的筹码货物,女子想要出人头地实在太难。」
她这话语颇为感嘆,姜骁听着不由得一笑,「是什么让你生出了这般唏嘘?天下人生来就有三六九等,我们在王室亦有我们的难处,你是宋国的公主,未来还会是齐国的世子夫人,将来还会是齐国的王后,你只用想着为我统领后宫享受荣华富贵便可,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做什么都可以,你说的那些难处,绝不会出现。」
姜骁一番话说的十分诚恳,宋解语听着却未高兴起来,她隐隐觉得姜骁的话意和她并非在同一个点上,可面对姜骁温柔的目光和语气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心底恍惚有些憋闷,末了只是淡淡的勾唇一笑,「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
宋解语的表现太过淡然,姜骁本来温柔如水的眼底生出两分淡淡失望,这一抹失望恰好被宋解语抬眸瞟见,宋解语不由挑眉,「怎么了?」
姜骁看着宋解语嘆了口气,「宋王到底教了你什么?你虽胸有沟壑,却也没了寻常女儿家的活泼自在,连在我面前也是如此持重,看着,只叫人心疼。」
宋解语唇角微抿,心中一时生出两分酸涩,浅吸口气她才苦笑道,「并非是我不想,只是因为从小肩头就承担的多,到后来不知道什么是活泼自在了。」
姜骁又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我懂,你天资绝佳,宋王觉得你比你的兄弟更能承担重任,可宋王该知道你是个女子,一个女子如何能扛起一个王座,除了开国帝君之外哪还有别人,女儿家便该红袖添香长于椒房,宋王不心疼你我可要心疼。」
宋解语眉头微蹙,只得继续苦笑,姜骁却忽然握紧了她的手停了下来,「解语,你答应我,等大婚之后,到了齐国,你便只安安心心的做我的妻子,宋国的国事你可关注,却不可为其劳心伤神了,等我登上世子之位,必定会权利支持你的兄弟。」
宋解语心头一暖,看着姜骁脉脉的双眸却迟迟点不下去头,她使劲的抿了抿唇,这才一笑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虽然不是姜骁心中的答案,可宋解语的眼底的动容却十分清楚,姜骁满意一笑,将宋解语一把揽入了怀中,宋解语一愣,身子骤然一僵,「这……这是在外面!」
宋国崇尚礼教,宋解语更是宋国女子的礼仪典范,她平日里牵个手都要眉头几皱,更遑论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她的僵硬分明,姜骁却是一笑,「此地无人,何况你是我命定的妻子,我难道抱一抱你别人还要说什么不成?」
「可是我们还没有……」
「还没有大婚,可你我之事已经天下皆知了!」姜骁说着又是一嘆,「你看你,整日里记着礼仪法度却是忘记如何让自己开心,在我面前你不必紧张那些,无人能说你什么,也无人敢说你什么,在我面前,你就只是宋解语。」
如此一说宋解语面上果真出现两分意动,浅吸口气,她这才缓缓的抬起垂着的双手落在了姜骁的腰上,她抱的小心翼翼,一点都不敢抱的太紧,姜骁埋头在她颈侧深吸口气,又温温笑开,「你呀你,要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宋解语面颊微红,速来冷静的人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微有慌乱的样子取悦了姜骁,姜骁的笑意便越发愉悦,他低头看着怀中人的侧颜,忽然心头一动低下了头去,宋解语只觉得他的气息在靠近,一抬眸便看到眼前一道暗影压了下来,心头咯噔一下,宋解语头一转避了开,姜骁的吻未落在实处,眉头不由得一皱!
「这里……不可……」
宋解语低着头,声音好似蚊蝇,姜骁愣了愣,瞭然一笑,摇了摇头一嘆!
「怪我,怪我,是我一时不曾克制住……」
宋解语这才抬眸,便见姜骁眼底仍有旖旎,可他却一笑放开她,只又牵起她的手,二人走在最前,后面远远缀着侍卫,宋解语心头的意动尚未平復,却觉得一道万分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被那冰冷的感觉刺的一凛,转头看去,却只见十多个低着头的侍卫,再一看,侍卫之后站着宋解意,只是宋解意正在和一个侍婢说着什么,根本不曾看过来。
宋解语狭眸一瞬,那冰冷的感觉才慢慢淡了!
「怎么了?」
见宋解语出神的看过去,姜骁也跟着宋解语的实现看身后,却是什么都没发现,宋解语回过神来,摇头一笑,「没什么,看看五妹妹在做什么。」
姜骁便也看着宋解意,「五公主倒是乖觉,平日里她总跟在你身后,倒也将你的性子学了几成,只是到底比不上你的风范,还得要点时间才能出来独当一面。」
宋解语唇角微弯,「不错,五妹妹的确乖觉。」
姜骁一笑,「你们姐妹情深,等你嫁来齐国便要分开了,你若是捨不得她便将她带来齐国好了,到时候你们姐妹在一处也好常见面。」
宋解语眉心一跳,「你是什么意思?」
姜骁见她神色忽的紧张起来不由一愕,「你是嫁到齐国的,五公主年纪也差不多了,齐国不论是王室宗亲还是贵族世家都可为她安排,到时候你们岂不是可以常聚了?」
宋解语心中微微一松,唇角一弯,「原来如此,亲事还是要问五妹妹自己的意思的,何况还有父王在,待回了宋国,我会和父王提的。」
姜骁失笑,「你说什么宋王不会听?我是否可以为五公主寻个好去处了?」
宋解语又是一笑,「不错,若是去处不好,怕是委屈了五妹妹。」
姜骁摇头,「怎么会……你既然看中她,我自然不会将她随便推给别人,必定是年少英杰的人物方才可配的她,待我有了人选,定然会给你过目。」
宋解语又转头去看,便见宋解意还是十分安静的站着,仿佛不知道他们在看她,那模样恬静而安然,当真是乖觉无比,宋解语眨了眨眼,却忽然想到了君冽前几番说过的话。
宋解语不知自己怎么忽然想到了君冽那种吊儿郎当的人,眉头微皱生出两分嫌恶,随即身子一转抬步要走,可目光一抬却见前面来了个齐国侍卫,正气喘唿唿的朝他们跑过来,宋解语眸色一暗,拉了拉姜骁,「怕是来找你的……」
姜骁回神,一眼看去也皱了眉!
那侍卫大汗淋漓的跑过来,行的一礼之后抬手便递上来自齐国的加急信,「大公子,这是王上刚才才派人送到的,说是一定要您亲自过目。」
姜骁皱眉,放开宋解语接过了信封,一边拆一边道,「国书不是两日一封吗?今日一早才送来了信,怎么今次又来了?那送信的人还说了什么吗?」
侍卫忙摇头,「不曾,说您只要看了信就明白了!」
姜骁抽出信笺扬手一甩,一张写满了几百字的长信顿时映入眼帘,宋解语见此忙转过目光避嫌,那侍卫也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姜骁越看那信神色越是暗沉,待看完那信眉头已紧紧地皱起,将信重新装回信封,他竟然站在那里僵了住!
宋解语抬头便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神色一紧,「怎么了?是齐国出了什么事?」
姜骁仍然皱着眉,仿佛在思考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宋解语眼底露出两分担忧来,「到底怎么了?齐国生了乱子吗?眼下山高路远的,若是有急事你马上启程回齐便可!」
「不是齐国出了乱子……」
姜骁摇了摇头,面上的冷凝散去,又扫了一眼手中的信封之后却是抬眸看向了眼前的淮阴侯府,他们正走在一处花圃之间,四周皆是亭台楼阁水榭雕梁,他眯了眯眸,语气忽然有些危险,「不是齐国出乱子,是这里,淮阴侯府要出乱子了!」
宋解语唿吸一紧,随即却有些疑惑不解,「什么意思?明日便是试剑大会这里还能出什么乱子,前几日出的乱子够多了……还是……」
姜骁苦笑一下,忽然抬手将信封给了宋解语,「不是试剑大会,你自己看吧,咱们来这里就只是为了试剑大会,可谁能想到淮阴侯如此的……」
宋解语犹疑的看了那信封一瞬才接了过来,将信笺抽出,刚看了一眼神色也是一沉,姜骁便嘆了口气道,「淮阴侯府到底是没落了,不仅对各诸侯国低声下气,连……连这等事也敢做……咱们这些人本是来捧场的,如今倒是要给自己惹一身祸事!」
姜骁说完,宋解语也将信看完了,她也是和姜骁一样的久久怔愣,随即才回过神来将信装好,「起初知道沈家要来人之时我就十分诧异,再后来来的竟然是沈家少主就更……现如今倒是有了答案,沈家的人不出马便罢,一出马必定带着帝君的暗令,那位少主根本不是来凑热闹的,只可惜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还在盼试剑大会,到了如今,即便明日出的是焚天一样的绝世宝剑又有谁敢要呢?和这样的事扯上关联,即便是个误会也要自损三千,更莫说真的有点什么真凭实据,即便只有一条,淮阴侯府也要万劫不復了!」
姜骁浅吸口气,又牵住了宋解语的手,「此消息旁人都不知,若非父王在镐京有些人脉连咱们也要被蒙在鼓里,既然如此,明日咱们只管看戏便可。」
宋解语将信递迴去,沉默的点了点头!
第148章 8又见灵珺
「莫统领,侯爷在书房等您很久了!」
夤夜已至,莫东亭披着一身寒意进了到了书房门前,听着王捷的话他速来冷静的面容上也没什么反应,只微微颔首进了书房的门,书房之内,洛舜华披着一身的焦躁站在窗前,听到脚步声洛舜华豁然转身,见是莫东亭眼底微亮,「如何了?」
莫东亭面上闪过一抹异色,随即便低了头。
「回侯爷,还是没有小姐的下落。」
洛舜华眉头一皱,「这都过去几天了!眼看着明日便是试剑大会了!怎么还是没有找到?!若是连你都没有法子,那珺儿岂不是就找不见了?」
莫东亭唇角几动,却似乎有些不敢看洛舜华咄咄逼视的眼睛,默了默才道,「是属下无能,请侯爷责罚,底下的兄弟也出去找了几日了,却是……没有半点消息!」
洛舜华深吸口气,语气颇有些失望,「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东亭,这几年你办事从来都十分稳妥,怎么今次没有半点建树?!」
莫东亭头垂的更低,却是没有任何话好说!
洛舜华被诸事压着,早就濒临崩溃,自然也没有好脾气,见莫东亭沉默不语他咬了咬牙道,「小姐的事情没有着落,那明日府中的安排你该都做好了吧?!」
莫东亭点头,「这个请侯爷放心!」
洛舜华的心情总算被平復了两分,再看了看莫东亭眼底却露出两分疑惑,唇角一沉,他继续问道,「小姐的行踪还要继续找,北边找不到便往南边找,哪怕是表面上说小姐出了事人没了也还是要把她给我找回来,这件事我也不能相信别的人,还是你去!」
莫东亭眉头微皱,似乎有些迟疑,却还是什么都没说的点了点头。
洛舜华眼底犹疑更重,正要再问,王捷却在外通禀,洛舜华应了一声,王捷走进来道,「侯爷,是铸剑台那边来人了,说今夜又成了一批货,请您去过目。」
洛舜华眼底微亮,「是那批需要保密过的货?」
王捷心知洛舜华最看重的事什么,不由得唇角微弯,「正是。」
洛舜华顿时点头,「好,我这就去看看!顺道去看看那边的布置,可千万不能出差错……」
洛舜华说着便走到书案之后,那书案之后本来摆着一排书架,也不知洛舜华按了个什么,便见那书架朝两边移了开,赫然露出其后藏着的一处暗柜,那柜子上挂着一把锁,洛舜华回头看了看王捷和莫东亭,似乎觉得此二人可以信任才掏出钥匙将那锁打了开。
锁一打开,立刻看到里面放着的大小箱子并着文书许多,洛舜华取出其中一个印着红梅纹样的黑檀木箱子,箱子打开,里头只放着一封文书并着一本册子,洛舜华将那册子拿出细细翻看一番,不由得一笑,「是了,按照计划,眼下也是第二批货物验收的时候了……」
说着,他又将那册子放进去,将箱子合上,又将整个暗柜锁好,又动了不知什么地方的机关一下,那书柜顿时合了上,书架又恢復成寻常模样,洛舜华将钥匙装进袖中才往外走,「我去看看,这一批成色好的话试剑大会之后咱们的主顾就可以带着三成的货离开。」
「侯爷,属下陪您去吧。」
洛舜华刚走出两步,莫东亭却开了口,洛舜华脚步一顿回头看一眼他,眉头几皱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自己去,你还是多去关注一下小姐的行踪!另外明日的试剑大会是眼下最重要的,你可千万保证明日别出了乱子!」
莫东亭只好点头,跟在洛舜华身后走了出去,他二人并着王捷走至书房的大门,洛舜华刚要踏出门槛外面却陡然掀起一阵冷风,洛舜华眯着眼下意识回踏一步,冷不丁却踩在了莫东亭脚上,洛舜华发现不对身子一歪,却被莫东亭一把扶了住!
「侯爷,当心——」
洛舜华移开一步回头去看莫东亭,却见莫东亭背光站着,那张脸沉在阴影之中,依旧是稜角分明的冰冷无状,洛舜华摇了摇头,拂了拂袖子继续出了门,莫东亭将洛舜华和王捷送出院门便停下脚步,目送二人远去方才转身离开!
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消失,洛舜华缓缓的停了下来,王捷走在后差点撞上他,一抬头却见洛舜华皱眉回望,他也回身看去,可他身后只有空荡荡的夜色,哪里还有旁的?
「侯爷,您在看什么?!」
洛舜华眯眸,「你不觉得东亭今日很奇怪吗?」
王捷一愕,「莫统领?他平日里就不苟言笑,对小人也是公事公办并不亲近,小人和他没有私交,所知甚少,还真没发现他哪里不对……」
洛舜华摇了摇头,「他今日是有不对,他平日里不仅不苟言笑,连情绪都极少外露,可今日他在我面前却又些紧张,适才有一瞬连对视也不敢,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王捷眉头微皱,「紧张?为何紧张?今日侯爷不就只是问了小姐的事……」
王捷话音一断,立刻有些惊惶的看着洛舜华,莫东亭也是洛舜华的亲信,王捷不确定自己和莫东亭在洛舜华心中的分量哪个更重,自然就不好轻易的怀疑莫东亭,可他那话还是出了口,他不过是顺理一说,并非刻意抹黑,在看到洛舜华表情的那一瞬他提起来的心也落了地,洛舜华面生沉凝,显然,是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去!
「你说的不错,我不过照例问了珺儿的下落,往常即便不曾找到珺儿他也镇定自若,今日却是有些不同,他不可能平白无故紧张,他一定是说了谎!」
王捷眉心一跳,「侯爷的意思是,莫东亭已经找到了二小姐的踪迹却不说?」
洛舜华深吸口气,「东亭他……」
洛舜华语气犹疑,显然也并不十分相信莫东亭会这样做,他咬了咬牙转过身去,走出几步又抬手招来一个侍卫,吩咐道,「你,去看看莫统领在做什么,我去铸剑台一趟,若他要出府的话就来禀告与我。」微微一顿,洛舜华又道,「别惊动他。」
别惊动的意思就是监视,那侍卫闻言眉头一皱显然觉得十分诧异。
洛舜华当即眸色一寒,「怎么?听不懂我的话?!」
淮阴侯府的主人是洛舜华可不是莫东亭,那侍卫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当即应声转身而去,洛舜华深吸口气,这才继续往剑冢那边去,因心中挂着一件事,洛舜华走的更快,不多时到了铸剑台,亦是匆匆进又匆匆出,因这一次的货需要保密,连王捷也未曾跟着进去,只由着铸剑台的匠人首领陪着进出,出来时洛舜华又不忘嘱咐一句,「眼下府中人多眼杂,这批东西千万不能露在人前,否则咱们的主顾可要不高兴!」
那匠人统领忙不迭点头,洛舜华这才匆匆离去,王捷依旧跟在后面,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二人径直回了书房,还未至跟前便看到洛舜华早前吩咐的那侍卫焦急的等在院门之前,见他二人来了,那侍卫立刻迎了上来!
洛舜华见此脚步一顿和王捷对视一眼,二人心中都暗叫不好!
「侯爷,属下有事禀报。」
那侍卫小心的往四周看了看,在洛舜华身前站定之后才压低了声音道,「侯爷,莫统领适才本来回了自己的院子,后来又来了书房,说是有事禀报要在书房等您,可没等一会儿又出来了,小人见他去了马厩,他只怕是要出府!」
洛舜华听得眉头大骤,双拳一握当机立断道,「马上带人,跟着他!」
莫东亭是府中侍卫的头头,这些人从来以他马首是瞻,现如今却是要监视莫东亭了,也难怪这侍卫露出犹疑之态,洛舜华浅吸口气,豁然转身看着王捷,「你去!」
王捷也是瑟瑟一抖,「侯爷,莫统领他……」
洛舜华目光一厉,语气也格外的阴森吓人,「多带些人,若当真是发现了珺儿的下落,呵……就把这两人一同给我绑了回来,呵呵,当真是好样的……」
洛舜华只顾着吩咐人将去跟着莫东亭,却是忘记问莫东亭适才来书房找他做什么,王捷被洛舜华的目光骇住,只得沉痛的应了下来,眼见的时间来不及,洛舜华当即抽掉了平日里跟在他身边最为亲信的十多侍卫跟着王捷,这一行人刚准备妥当便有侍卫急急来报……
「侯爷,莫统领出府门往城西去了!」
城西乃是淮阴最为鱼龙混杂的一带,若有人想要藏匿躲在那里最合适不过了!
洛舜华一听这话再度冷笑出声,眼底的怒意几乎要掀天,又道,「若当真是珺儿,他便不再是我们府中之人,你只管将她二人拿了,若敢反抗,就以府中叛奴处置!」
府中叛奴……岂非就是格杀勿论之意?!
王捷眉心几跳,应了一声便带着人出了府,他们一行近二十人,目标实在太大,王捷便指派了两个身手好的在前跟着,自己带着人远远的缀着,出府就朝城西去,穿过大大小小的巷子,越走越是偏僻嘈杂,这地方的房舍大都低矮的挤在一块,街道亦是狭窄,常是贩夫走卒聚集之地,连个好的商铺都寻不见,凭着莫东亭的身份,他来这等地方做什么?!
王捷心中直打鼓,又走过一条巷子前面却有淮阴侯府的侍卫打马返身,那侍卫驰近他身前,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拐角道,「王管家,莫统领停在了面前左拐的一处院落之前不走了,那院子黑漆漆的,莫统领似乎是要找人!」
王捷听的眼瞳一缩,看了看周围众人咽了一口口水才道,「下马跟过去!」
一声令下,众人尽数下马,沿着巷子往前走至拐角,几人隐在黑暗之中朝那侍卫说的方向一看,果不其然看到莫东亭牵着马站在院门之前,那被派在最前探看的另一侍卫低声在旁道,「王管家,莫统领已经叫门了,这会儿是在等人开院门!」
王捷点了点头,看了看那紧闭的院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夜色已深,可这地方却没有一点儿安静,鸡鸣狗叫之声,夫妻吵嚷之声,孩童哭闹之声皆有,王捷和侍卫们都盯着那院门看着,不知等了多久,才院门的方向才传来一星响动!
门闩被抽走,「吱呀」的一声紧闭的院门便被人拉了开,来开门的人举着一盏油灯,瞬间将漆黑的门口照的微亮,看到门外站着的人,门内愣了愣才低唿了一声,再然后,门内人的影子勐地朝外一移,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女从门内走了出来!
看到走出来的人,王捷连着眨了几次眼才肯定不是自己看错!
那个举着油灯面上挂着笑一身朴素装扮的女子,不是洛灵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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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9东亭之死
阴云蔽月,幽暗的天穹将院门之前的男女显的越发明晰。
「管家,那不是……那不是二小姐?!」
侍卫的低唿声响在王捷耳边,王捷的神色也瞬间凝重起来,情况变成了最坏的一种,而他是眼下的决策者,莫东亭的厉害王捷深知,他不由得额头沁出两分冷汗,浅吸口气,王捷低声吩咐道,「二小姐和莫统领……不,和莫东亭都要拿回去,先等他们说完话,莫东亭必定要回府的,我们在回府的路上拿住他,也免的伤了二小姐!」
王捷眯了眯眸子,又嘱咐一句,「记住,千万不能伤了二小姐。」
周遭侍卫低低应声,那院门之前的二人却还在说着什么,忽然之间,从院门之内又走出个人来,那人身高和莫东亭差不多,手中还提着两个大包袱,也不知和莫东亭说了什么,那人将包袱交给莫东亭,又回身去了院中。
王捷和侍卫们屏住唿吸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不多时,众人忽然听到了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再一看,早前那男子从院中赶出来一辆青布小马车,一看见那马车,王捷和侍卫们顿时神色大变,一人低声道,「王管家,他们这是要走!」
王捷深吸口气,总算明白了今日莫东亭的表情为何那般奇怪!
他不仅找到了洛灵珺却未禀报上去,他还要带着洛灵珺逃走!
紧紧地攥了攥拳头,王捷看了看眼下这处嘈杂的环境摇了摇头,「这地方不好动手,莫东亭是个高手,你们警醒点,咱们跟着,等他们离开了这里在寻个地方动手!」
说着又点了一人,「你,马上回府去禀告侯爷!」
被点的侍卫应声便走,王捷一回头,那院门之前的青布小马车已经套好,洛灵珺已经钻了进去,那陌生男子驾着马车,而莫东亭依旧骑着来时的那匹马!
三人一行转了个方向,从那巷道的另一端离开。
王捷忙道,「你二人先去跟着,剩下的人回去牵马来。」
还是早前那被派在最前的两个侍卫跟了上去,王捷则留在原地等侍卫们牵马来,不多时一行人也远远地坠在了后面,走出城西,莫东亭的方向却是直接往城东去,王捷看这着方向眉头微皱,「此时已经宵禁,他们现在要从城东出城吗?」
一侍卫在旁听着眉头微皱,「凭着莫统……莫东亭在淮阴侯府的身份地位,这个时候他要出城有谁敢拦着他?!管家,咱们只怕要快点跟过去才好!」
王捷眯了眯眸子,「倘若在城内动手只怕明日便会闹得沸沸扬扬,既然他们想出城,那我们便让他们出城好了,等出了城咱们直接动手便是!」
侍卫们一听也觉有理,自然应下!
一行人慢行了两刻钟才近了城门口,派去前面跟着的侍卫快马回来,走至王捷近前禀报导,「王管家,他们已经出城了,咱们眼下如何办?」
王捷闻言神色一定,「直接追上去!拿了他二人回府!」
一声令下,十多人马鞭扬起,利落的落在了身后的马背之上,十多匹骏马疾驰而出,不多时便到了城门之下,城门刚开又关,见十多人近前守城的卫队长不由上前探看,这一看才知道是淮阴侯府的护卫,当下不敢多拦,不用王捷开口便将他们一行放出了城!
春夜犹寒,刚一出城便迎上来凛冽的寒风,王捷咬了咬牙吩咐周围,「莫东亭的功夫你们是知道的,不能伤了小姐,其他的你们都不用管,今日若能将二小姐和莫东亭带回去,侯爷必定会有重赏,你们可都仔细着点,切不可放走了任何一人!」
侍卫们也知道莫东亭的厉害,然而他们一行近二十人,各个也都是武功上的好手,就凭着人数如此之多莫东亭也一定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众人互视一眼,想到即将到手的重赏都来了精气神!
王捷见大傢伙儿都十分有把握心中不由得一松,马鞭一挥,直朝着城外的官道而去,莫东亭一行出城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又有一辆小马车无论如何走都不快,他们快马疾驰片刻之间便能赶上去,这么一想,王捷的马速更快!
彻夜疾行,果然不到片刻便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星微光闪烁,正是那马车之前挂着的油灯,王捷抿了抿唇,马鞭落得更快了,眼看着就要近了马车,不由得高声出口道,「莫统领,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走之前怎么也不和侯爷交代一声?!」
说话间王捷已带人追上了莫东亭一行,侍卫们团团将他们围住,莫东亭勐地勒马停下,那驾车的男子更是面色一变将缰绳勐地一拽,一时间官道之上尽是马嘶之声,在这灰暗幽夜之间显得格外悽惨刺耳,王捷看了看莫东亭,又去看那小马车。
「这马车之中的是何人?」
莫东亭眯眸,神色竟然镇定自若,「管家怎么来了?这马车之中的乃是我一远房表妹,今日要离开淮阴,我前来相送,这等小事,自然无需和侯爷交代!」
王捷一笑,「远房表妹?据我所知,莫统领似乎并无什么亲戚,独身一人的莫统领何时多了这么一位远房表妹了?再者也没有这么晚出门的道理,到底是不是莫统领的表妹,我们看看便知。」王捷下颌一扬,看向一个侍卫,「将车帘掀起来!」
那侍卫闻声便御马上前,才往前走了两步,莫东亭周身气势忽然一冷,他也御马上前,口中冷声道,「这是我的家事,不劳王管家过问了!管家还是莫要拦路的好!」
王捷眉头一挑,「呵,莫统领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说着目光一转看向马车,「二小姐,奴才来接您回府了,侯爷对您日思夜盼,眼下正等着您回去呢。」
话音落下,车帘被一只手颤颤巍巍掀起,缝隙之中露出一截女子的藕臂来!
王捷目光微变,「二小姐,您只要乖乖和奴才回府,侯爷必定会既往不咎……」
车帘被「唰」的一声掀起,车内果然露出洛灵珺的脸来,她一眼看定了王捷,眼底尽是十六岁的少女不该有的怨毒,只将王捷看的背嵴一凉,洛灵珺冷冷一笑,「回府?回去那个到处都是死人的地方吗?我现在可不需要什么既往不咎……」
王捷听着洛灵珺的话心中一跳,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来,只得强自恭敬的道,「二小姐,您回去,毕竟那里才是您的家……」
洛灵珺一脸的冷漠,看着王捷的目光恨不得杀了他,王捷满心疑惑,却见莫东亭已经走到了马车之前,他什么也不说,只忽然将马鞭一扬,那挂在马车之前的幽灯一下子熄灭,四周顿时陷入黑暗,王捷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了马蹄声和车轮声!
心中一紧,王捷情急大喊,「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马蹄声杂乱,恍惚之间还有人的惨叫声响起,王捷听得出来,那是淮阴侯府侍卫的惨叫,
心中咯噔一下,奈何他看着周遭皆是一片暗影,只得又喊道,「跟着车走!跟着车走!追!」
马车车轮声还在继续,却又听莫东亭道,「你们先走!我后面就来!」
洛灵珺当即拒绝,「不成,一起走!」
莫东亭「噌」的一声拔出剑来,语气带了两分深重,「听话!」
话音落下,车轮滚动声更快了,与此同时兵戈相击的声音也急促响起,王捷眼力不佳耳力却尚可,立刻指着一个方向道,「东南方向!追!」
马车越走越远,可侍卫们前进的速度却十分缓慢,莫东亭默不作声的拖着众人,只叫王捷心惊又急躁,「你们若是放走了二小姐侯爷不会饶过你们,你们这么多人竟然杀不死他一个吗?!眼下找到二小姐最重要!快去追!」
这话一落,刀剑声响更大,终于有侍卫拜託纠缠朝前面追去,可莫东亭的身法超出了大家的预料,他竟也能一路挡一路追的为洛灵珺赢得些时间,一路走一路打,从管道一路纠缠到了柏树林中,隐隐的竟还能听到水声!
不多时,一个淮阴侯府侍卫忽然喊道,「他受伤了!弟兄们抓紧!」
此一言顿时振奋了人心,侍卫们立刻汹涌而上准备将莫东亭击杀在此地,莫东亭体力已跟不上反应不够迅速,再加上围攻的人实在太多,便只能边抵挡边退。
渐渐地那水声越来越响,竟然是到了一条河边!
「快,他支持不住了!」
又是一声喊,连莫东亭坐下的马儿都被刺中嘶鸣起来,几个侍卫围攻而上,剑剑朝着莫东亭致命之地去,剑锋入肉的声音响起,莫东亭闷哼一声被挑下了马去!
他落地几个翻滚,「噗通」一声落进了河中,几个侍卫扑上去,却见莫东亭被湍急的河水一卷而走,片刻便不见了人影!
「管家,这怎么办?!」
王捷从后面跟上来恰好看到了适才那一幕,他眯着眸子一扫,利落到,「马车往下游去了,先去追二小姐,他受了伤又落到了这么冷的河水中,多半活不了!」
一声令下,侍卫们又朝着下游涌去,这一次没了掣肘,他们片刻便追到了那辆马车,远远看着马车在动,可等他们追到了近前才发现那车辕之上根本无人,马儿无人自动,却是马背上被插了一把匕首,侍卫们脸色一白,掀开车帘一看,马车之内果然空空如也!
洛灵珺,又不见了!
------题外话------
该死的都死了,终于要写试剑大会了~o(>_o~
第150章 0入怀之谜
「废物!竟然眼睁睁的叫人跑了!」
墨色的黑玉镇纸从王捷肩头落下,直砸的王捷闷哼一声,在他对面,是站在书案之后满脸怒气的洛舜华,洛舜华一双眸子冰冷阴鸷,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几扫,又抓起桌案之上的笔洗朝王捷扔了过来,王捷不敢躲,那玉质的笔洗便又当胸狠砸一下,王捷面色一白轻咳一声,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一掀袍,他端端正正跪了下去。
「侯爷,谁都没想到莫东亭身手那般好,我们十多个人合力都被他纠缠住,除了他还有个驾车的男子,必定是那人早早带走了小姐却引着我们去追马车,属下已带着人在那周围找遍了,还是未见着人,不过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并不好躲藏。」
似乎是被砸的狠了,王捷说着说着又轻咳了两声。
洛舜华脸色黑沉,在书案之后来回踱了两步又转身看向王捷,「莫东亭呢?好端端的,他为何如此行事?他在侯府的这三年,我何时亏待过他,可他却……呵!」
王捷抬起头来,神色犹疑道,「莫东亭被打的摔进了河里被河水卷跑了,小的们沿着河去搜了不曾搜到,不过……不过他身上的伤至少有七八处,还有几处是致命的,再加上坠河,眼下河水冰寒,他十有八九是活不了的,至于他为何叛逃,小人看那样子,莫东亭似乎……似乎和二小姐……互有……互有爱慕……」
「你说什么?!」
洛舜华一愕,满眼的不可置信!
莫东亭在侯府三年,从来都是冷峻无情不苟言笑,除了和他这个主子走的近一些其余人在他眼底都没什么分别,正因为如此洛舜华才觉得他格外值得信任,而他也没让洛舜华失望,现如今,王捷却告诉洛舜华莫东亭那样一个人竟然早就和洛灵珺有染,还让他因为此事背叛了自己,这自然让洛舜华无法接受愤怒不已!
「好好好!好一个莫东亭!」
洛舜华怒极反笑,「原来是我眼拙了!呵,继续派人去搜,不仅要把二小姐找回来,连莫东亭的尸体也别放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让我怎生咽的下这口气!」
王捷面露迟疑,「可是侯爷,明日是试剑大会……」
王捷说着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眼下已经是深夜了,还有几个时辰便会天亮,天一亮,全府上下都要为了试剑大会忙碌,哪里还有精力去找人呢?!
洛舜华眉头一皱也想到了这一茬,只好咬了咬牙道,「那就先安排人小范围找着,等后日在加派人手去找,无论如何,珺儿是一定要找回来的!」
王捷连忙应声,洛舜华这才眯了眯眸子坐了回去,一手握拳道,「不管怎么说,珺儿并非是出了什么意外,只要将她带回来,镐京那边就还有指望,咱们也不必编造谎话去搪塞,眼下最要紧的是试剑大会,明日千万不能出任何乱子。」
说着又看一眼王捷,见他还跪着方才嘆口气,「起来吧!」
王捷浅吸口气唇角微弯,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恩赏,「多谢侯爷!」
洛舜华嘆了口气,「你也累了一夜了,先去歇着吧,等天一亮,府中诸事你还要操持。」
王捷拱手抱拳一礼正要告退,转身走了两步却又想起什么似得转身道,「侯爷,适才小人见着了二小姐,二小姐她……」
洛舜华想到洛灵珺便是满脸的愠怒,闻言只将眉头一皱,「她怎么了?」
王捷眨了眨眼道,「二小姐看小人的眼神十分奇怪,倒像是十分憎恨小人,小人让她回府来,二小姐却说这府中到处都是死人……不愿回……」
洛舜华眉心一跳,自然是想到了朱氏和凤念景,可随即一想,朱氏和凤念景的死都只有他二人知道,洛灵珺四处躲藏着又怎能知道,他摇了摇头,「她必定是不愿意回府的,至于那话,她哥哥刚去世,她只怕是这个意思,你去抓她回来,难道还要她笑颜相待?」
王捷欲言又止,想了想却又觉得这些疑点并不重要,便再不和洛舜华多做理论转身离去,王捷离开,洛舜华面上的神色更为紧绷,窗外已经是深夜,可洛舜华却没有去睡的打算。
他目光一直落在门口,仿佛在等什么人。
又过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门口处方才悄无声息的闪现出一道黑影,洛舜华神色一震,那黑影缓缓走到洛舜华身前跪了下来,洛舜华眉头一皱,「明日便是试剑大会,你们这一次回来的太晚了,说,有没有找到什么消息?」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着一身墨色的侍卫服,和淮阴侯府的侍卫衣着款制相同,闻言来人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查到,咱们在外寻了四年,却不想孙巍早死在府中,还死的干干净净,我们查了,他当年一直在府中,在外面不曾结仇,实在想不透是谁杀了他。」
淮阴侯府宾客众多,事端更是多,诸人只怕早就忘记了那一具在南苑湖中发现的白骨,彼时发现之时便证明了身份,一个曾经在淮阴侯府地位极高的大剑师,其后再无人问询,而洛舜华为之后的诸事忙碌,大抵也没人想到他不仅在暗地里追查,更早已追查了四年之久,一个无故失踪的大剑师,是什么让他耿耿于怀了四年呢?
听到来人说的话,洛舜华面色更沉,「既然不是仇家,那边是有人知道他拿走了那件东西,他人倒是死了,那东西的踪迹却是彻底没了影子,呵……看看这些让我倾心相待的人啊,一个一个的到了最后都只是背叛,呵呵……」
洛舜华的笑又冷又煞,跪着的人不敢接话!
默了片刻,洛舜华忽然将面上的表情一收,他赫然定眸看着不远处的人,继续下令道,「继续找!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回来,那是洛氏的东西……除非洛氏的人都死绝了,否则便一日都不能放弃,明日之后,我会让他们知道洛氏的厉害!」
跪着的人沉沉点头,洛舜华又眯了眸,「莫东亭叛逃了,早前让他查的东西也并没有音讯,府中这一阵子出的事你都知道,此事到底谁是兇手且不论,那把杀人的利器却不可小觑,天下兵器三分之二出自洛氏,我却不知有什么东西可以如此厉害……」
洛舜华有一身铸造兵器的手艺,自然对兵器极其感兴趣,他虽然不是仵作,却也见过那兵器斩断人体的断口多么齐整,能造成那样的结果,非绝顶的武功和非凡的兵刃完美契合不能为,那是一把剑,一把绝世之剑,可他却不知世上还有什么名剑连他都没有耳闻!
任何威胁到洛氏声望的势力都是敌人,而他眼下连敌人是谁都不知。
「侯爷放心,属下明白了!」
洛舜华点点头,「离国也是铸造术盛行之地,几年来很有些抢我们风头的意思,这一次那个离国公子更是……有些诡异,既然没有头绪,那就重中之重的查他好了。」
「那个君冽?好,属下遵命!」
洛舜华唿出一口气,这才满是疲惫的仰倒在了椅背之中!
淮阴城外的暗林之中,两道身影在夜色掩映之下疾奔。
「快点,我不信,我不信他会死!」
洛灵珺拖着裙裾大步的跑着,刚跑出十多步便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后面的人跟上来将他一把拉起来,「你刚才没看到吗?他身上中了那么多剑,根本就……」
洛灵珺一把甩开身后人的手,泪流满面的往前走,「不会的,我们去找,我们现在就去找,我们可以救他,他不会死的……」
刚走出两步,手臂又被拉住,「你看着他被捲走的,马都死了,他掉到河里去还怎么活,这附近到处都是淮阴侯府的侍卫,你想去送死吗?!」
洛灵珺被拉住,却是没了力气挣扎,只一个劲儿的摇头,后面的人见此目光一暗,一把将她放了开,洛灵珺跌倒在地,如同一个失了生气的木偶,后面那人再不说话,只默默站在一边,夜色寒凉,两个人都入赘冰窖,不知过了多久,洛灵珺的哭声才停了!
远处有隐隐水声,洛灵珺又想到了片刻前的那一幕!
数把利刃刺入一个身体,便是再如何刚强的人又如何能承受得住,她心痛如绞,看着茫茫的夜色好似失了方向的迷途马儿,她该怎么办?!
「我们要快点走!不然就会被抓住!」
「没有他在,我根本保不住你!只能照他说的先走。」
「明日便是淮阴侯府的试剑大会,我们趁着他们没那么多精力的时候先走!」
洛灵珺眉头一皱,那「试剑大会」四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她,洛舜华那狰狞的面容在她脑海之中忽的现出,那双写满了对权欲执念的眸子正满是戾气的看着她,洛灵珺面色一变,眼底也忽然盛满了怨毒,她生死一线颠沛流离,而那个人,仍然高高在上风光无比的举行他的试剑大会,再没有人比她更知道那个人的险恶骯脏!
「走?我为什么要走?」
洛灵珺喃喃的开口,身后之人听得一愣,「什么意思?」
洛灵珺闭了闭眸,「我不走,我要回淮阴城去。」
慧心执着一盏灯巡完大半个寺院,正要回去自己的禅房之时却见东北边上还亮着微光,他眉头一皱,只以为是自己的疏忽,忙沿着走廊朝光亮处走去,没多时便至跟前,这才发现那微光来自小佛堂,门窗紧闭,屋子里也寂静无声,是师兄离开之时忘了熄灯?
慧心走上前去,将手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屋内赫然跪坐着一人,洛清和还在诵经。
「师兄,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里?」
慧心出言相问,洛清和虚闭着的眸子方才睁了开,他静静看着身前不远处设立的佛龛,平静道,「睡不着,便来陪陪姐姐。」
慧心眼底便生出动容来,「师兄的心意我知道,可是现在天色晚了,师兄该早些歇着才是。」说着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明日便是试剑大会师兄可知?」
洛清和不动声色,一张脸甚至有些木然,「知道。」
慧心唇角微弯,「等了这么久,终于要到了,嘿嘿……」
慧心说完,却见洛清和没什么反应,他顿时恍然,连忙佛手一礼,「阿弥陀佛,出家人要六根清净,是慧心多言了,师兄莫恼,也……莫要告诉师父……」
慧心年纪小,到底还有些跳脱的脾性,洛清和闻言不置可否,只是看着那佛龛静静道,「明日一早,将这佛龛撤了吧,此处改为禅室,或再供奉一尊尊者。」
话题转的太快,慧心还未反映过来,「咦?撤了佛龛?那……」
「已超度了姐姐七年,足够了。」
洛清和素来淡泊,也从不玩笑,慧心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抓了抓脑袋只好点头,「是,明日一早先禀明师父便来搭理此处,师兄放心。」
洛清和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的起了身,他上前两步,从那佛龛正中取下了那黑檀木的骨灰盒,十分虔诚的在手中一抱,熄了两盏幽灯转身出门,「晚了,都回吧。」
慧心点点头,等他走出方才将门合了上,而后便跟在洛清和身后一起往后面的禅房去,走着走着慧心有忍不住问,「师兄,明日当真不下山吗?」
试剑大会乃是侯府大事,洛清和好歹是淮阴侯府的二少爷,会不会有人来请他下山见客呢?慧心心中想着想着又想远了,待回过神来连忙念了句「罪过」。
「明日,我会请师父为我剃度。」
慧心脚下一顿,「啊?师兄要正式授业入门了?」
「嗯,红尘事了了。」
慧心摸了摸脑袋,不知洛清和说的红尘事了是什么,却也弯了弯唇,「其实师兄带髮修行也是极好,师兄的身份在那里呢,若真的剃度,可就没有后悔药了……」
洛清和平静摇了摇头,「我已决定了。」
慧心停下脚步,看着洛清和走向自己独居的院落,夜色之下洛清和的背影清寂出尘,若不遁入空门,必定是风姿凛然的人物,却……
佛门清苦,入门之人多有自己的无奈。
慧心惆怅的嘆了口气,自往自己的禅房走去。
洛清和并不关心慧心在想什么,他推门而入进了屋子,看着屋内简单的陈设怔愣了一瞬,而后才看向怀中抱着的骨灰盒,他目光一抬,径直朝墙角的炭火盆走去,屋内暖意融融,那火盆被他临走之时加了新炭,此刻哄哄烧的正好。
洛清和在那火盆之前站定,平静的将骨灰盒扔了进去。
黑檀木的盒子遇火即燃,明晃晃的光将洛清和的眼底映的一片明亮。
他日夜供奉了七年的「姐姐」,就在那炭火之中被焚烧殆尽。
灯芯「哔钹」一声响,朝夕勐地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眼瞳之中闪过两分迷濛,却又极快变的清醒,目光一定,恰好对上另一双深沉如渊的眸,商玦坐在书案之后,手上分明拿着一本册子,目光却落在她身上!
见她醒来,他索性放下书册走了出来。
径直走至她身边落座,商玦将她身上滑落下肩头的毯子拉了拉。
「梦到了什么?」
朝夕看了看眼下,她手中的书被放在了一旁,脑袋下被垫上了一个大迎枕,身上盖着一件狐裘的毯子,一个时辰之前她在看书,却不知怎地睡着了。
摇了摇头,朝夕稍微坐起来点,「不曾梦见什么。」
说这话,朝夕抬手按压自己的额头,商玦看着弯了弯唇,「你昨日大抵不曾睡好,刚才竟然毫无防备睡着了,若孤想做什么,你岂不是没了法子?」
朝夕不置可否,「你会做什么?」
商玦听得一笑,目光一转看向窗外,「时辰不早,你却醒了,今夜是打算不睡了?」
朝夕手一顿,也转头去看外头的天色,却是没说话。
商玦看了看她的神色,「你刚才睡的并不安稳。」
朝夕转头看一眼商玦,商玦又道,「今夜对你很不寻常。」
朝夕十分平静,「即便明日是试剑大会,今夜对我而言也并没什么不同。」
商玦唇角微弯,「那么你是要继续睡了?」
朝夕理所当然,「为什么不?」
商玦笑着点头,「刚好,孤也要就寝了……」
朝夕微微颔首,一手撑着矮榻想要坐起来,可刚起了一半,坐在旁边的商玦却忽然倾身将她横抱了起来,他抱动作的行云流水,朝夕没反应过来人已在他怀中,她刚挣扎一下,商玦已经迈开了步子,这里距离床榻不过数丈,朝夕动了动便安静下来!
见她如此乖觉商玦笑意加深,走至床榻处弯身将她一放,刚一沾床朝夕便往里头去,商玦褪了外袍,又灭了近前的灯也躺上去,刚放下床帏便转身道,「你若觉得冷,可来孤怀中。」
朝夕唇角一搐,眉头顿时皱紧,「很暖和,睡吧。」
朝夕说着就闭了眼,商玦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言,床帏之内一片静默,朝夕刚刚醒来,此刻说要入睡却入睡的极快,不多时唿吸就绵长起来。
商玦唇角微弯,又等了片刻忽然掀开锦被伸手将她小心翼翼的揽了过来,他身子温暖,不用他用力朝夕就下意识的依偎过来,商玦在幽暗中笑了笑,这才平静的闭了眸,两道唿吸胶着,气氛静谧而宁和,没多时,商玦似也入睡,恰在这时,他怀中人闭着的眸子重新睁了开,那双漆黑如宝石的眸子哪里有半分睡意?
------题外话------
大家的脑洞真的真的真的很大!关于朝暮关于那把剑关于那个记号关于玦玦为啥喜欢夕夕……嗯……我仿佛又要被你们强行剧透了……
第151章 血光之灾
大殷歷二五零年二月初七。
大吉,诸事皆宜。
浓黑的夜色一点点褪去,天边灰暗的沉云被一只无形大手撕开一条裂缝,微曦的明光从那缝隙之中洋洋洒下,整个天地都明亮鲜活起来,刚睡了两个时辰不到的王捷抱着一摞册子刚疾走至书房院门口,此时禁不住抬头一望。
沉云裂天,那露出曦光的地方竟隐隐有一丝红光,并非晨霞,并非朝阳,隐约浮动一闪即逝,直看的王捷心中一惊,他勐地缩了缩脖子,又抬手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那红光已经消失不见,王捷下意识松出口气,转身入了书房院!
洛舜华此时刚起来,四个侍婢捧了华府贵饰站在他住着的内室之前,王捷进去的时候正看到下人在为他精心挽发,洛舜华年过而立,髮丝之间隐现银白,因为今日是试剑大会,他特意梳了高冠,洛舜华生的俊朗,又自诩贵胄,颇有两分风姿,然而近来太过操劳,又为诸事烦忧,那面上的疲累之色便难以遮掩,整个人也老了不少。
「侯爷,剑冢那边都准备好了!」
洛舜华闻言眼底一亮,面上顿时生出两分神采来,转头一看,满意道,「现在时辰尚早,客人们只怕都还未起,不急,待会儿咱们先用早膳。」
王捷忙跟着点头,又道,「侯爷,今日入剑冢的人选……」
洛舜华双眸微眯,「我一人足以。」
王捷面生犹豫,「可是小人刚才过去剑冢之时听到几位大师傅说养了七年的剑颇有两分凶煞,十分担心您的安危,您若只是一人……」
「我既然决定一人去,便是有十足的把握。」
说话间洛舜华的高冠已竖了起来,他站起身来,当即有下人来为其更衣,繁复的华服一件件的穿上来,连洛舜华神色的垂垂老色都被遮去五分,他神态自若站在镜前,整个人风姿卓绝意气风发,当真满是淮阴侯府的当家人风范!
洛舜华满意的看着镜中的自己,转身出门,一边问,「三少爷呢?」
王捷闻言一笑,「三少爷天还未亮就起了,眼下也在剑冢看着呢。」
洛舜华唇角微弯,似乎对洛澄心十分放心,他转身走去大书房,走了两步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袖子,这么一抹却眉头一皱,王捷在旁看着不由一问,「侯爷怎么了?」
洛舜华眯眸,「我随身带着的钥匙呢?」
洛舜华身上有个钥匙串从不离身,上面的钥匙都是紧要之地的,眼下却是不见了?
王捷眉头一皱,「是否更衣之时落在了内室?」
洛舜华闻言赶忙返身去找,下人们见他神色不善更是不敢大意,王捷一句吩咐,所有人都跟着在找,洛舜华自从离开梅园便一直住在这里,内室布置并不十分繁复,然而就是这么大的屋子却是找了一刻钟都不见那钥匙的踪影。
洛舜华适才还一片轻松的好心情一扫而空,神情颇为沉郁。
王捷在旁只得道,「侯爷,是不是落在了别处?」
洛舜华眯眸,「昨夜开了箱子之后我便再未用过,平日里都是放在身上不会离身的,除了这里我实在想不到会落在哪里!若是被人发现却未交出来……」
洛舜华说着用寒厉的目光扫了四周的下人一圈,侍婢们个个面如菜色满是惊惶,生怕洛舜华错怪了他们哪一个,王捷额上也沁出两分冷汗,忙道,「侯爷,您先去忙自己的,这里让他们再继续找,指不定待会儿就能找出来。」
今日的事情太多,洛舜华浅吸口气只得认了这个理,再叮咛几句,转身去了书房!
书案之上摆着所有宾客的名册,洛舜华打开名册细细看了一会儿,又拿笔在名册之上勾画了一番,这才递给王捷道,「这些人可一起进剑冢,其余人在外等着便是。」
王捷接过一看,并未出他所料,忙点了头,「好,小人明白了。」
王捷看了看正要走,又想起什么道,「侯爷,下人们要准备祭祀的东西了,是否将令牌交给他们?请来祭祀的师父也要到了,没有令牌进不去第一道门。」
剑冢乃是淮阴侯府最为紧要之地,没有洛舜华的令牌便是连靠近都不成,洛舜华点了点头,低头将手边的一个屉子拉了开,他本是要拿令牌,可打开屉子的瞬间却看到了一样不该出现在这个抽屉里的东西,一时间愣了住。
王捷眉头一皱,「侯爷?」
洛舜华眯眸,伸手从屉子里拿出了那件东西!
却是他早前以为自己弄丢了的钥匙串!
王捷见之并未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愣了愣才一笑,「侯爷找到了?!」
洛舜华满脸的疑惑,「怎么会在这屉子里,我从不会将钥匙放进屉子里。」
洛舜华说着翻看了一番钥匙串,却见并无异样,王捷想了想道,「昨夜侯爷从铸剑台那边过来便来了书房,后来……是不是侯爷不经意放在了屉子里自己忘记了?」
昨夜洛舜华先去了铸剑台,再然后又回了书房,后来因为洛灵珺的事万分生气,连他现在想起来都记不起来做完到底有没有将钥匙拿出来了,虽然记不清,可钥匙到底被找到,洛舜华微微松了口气,想着再过几个时辰便能见到苍琊也没想别的事的心思。
「或许吧,找回来了就好。」
他重新将钥匙收进袖中,又拿了令牌给王捷,一时将此事抛之脑后!
一番耽误天色已经大亮,可天空之中却是灰沉沉的不见朝霞日光,东边阴云汇聚,更似有落雨之势,王捷走在府中小道之上一颗心直跳,不知怎么老是想到适才看到的那一抹红光,跟着的下人见他神色异样不由得出声提醒,「管家是否忘记给夫人送饭了?」
王捷脚下一顿整个人站在了当地,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一旁的下人见状忙道,「今日事多,倘若管家事忙可吩咐小人代劳,相信夫人和侯爷不会怪罪管家的。」
下人本着的是讨好之意,王捷却听的脸色越发黑沉。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转身朝梅园去,「算了,还是我去。」
天色大亮,整个淮阴侯府都在忙碌,唯独客院依旧从容自在,客人们按着平日的习惯起身,用完早膳再行休息,丝毫没有因为是试剑大会而格外的生出变化,诸人非富即贵,见过的大场面不在少数,今日是否值得他们付出什么,全看那把即将出世的剑如何。
踏雪院也如往常般安静,朝夕睁眸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可她却安安稳稳的睡在自己的锦被之中,她浑身上下暖意融融,并无往常的手脚寒凉之感,低头一看,她衣饰完好,连被角都似被人掖好,朝夕静静睁着眸子,定定望着帐顶的繁复花纹出神。
一个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既然一言一行都有目的,便定然会求有收效,可到这个份儿上,却是怎么想都不合理了,他既然并非为了暧昧,却为何多此一举?
今晨她该在他怀中醒来才是,眼下她独独在自己的锦被之下醒来,就仿佛昨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此一来,他所做的岂非都白做了?
朝夕浑身上下都很暖,连她心底也是暖的。
想了半晌未曾想出头绪来,她索性撑身坐了起来,一转眼,外面已经天亮,可天色却有些阴沉,今日,似乎不是个艷阳天,朝夕眯眸一瞬,掀开床帏下地着衣,子荨在外听到响动进得门来,一见她便笑道,「公主,今日是试剑大会,外面好热闹呢!」
子荨自有年轻人的乐活心性,朝夕也不见怪,只由着她为自己梳妆打扮,见她要为她上妆,她不由摇了摇头拒绝了,「还照平日的来,无需多做装扮。」
子荨眉头一皱,「公主,今日是个大日子呢,别的人都会盛装出席的!」
朝夕下颌微抬,将子荨刚拿出来的胭脂水粉推到了一旁去。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
子荨撇撇嘴不敢多言,只为朝夕挽了个矮髻,目光一扫,又将她平日里穿的红裳拿了一件出来,却是一件广袖长摆的,她怀了点小心思,朝夕看见那衣裳之时眉头微蹙,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多说,只转身抬手由着子荨为她更衣,子荨一见顿时大喜!
「管他别人如何打扮,就咱们公主清水芙蓉艷冠八方!」
这些话朝夕从她口中听得惯了,此刻不动声色,更衣完走出内室,当即看到商玦在暖阁和扶澜说着什么,见她出现,扶澜先站起身「噫」了一声,又看看商玦道,「今日只怕很好玩,说好了要带我去,嘿嘿,我回去准备准备,你们走的时候叫我啊!」
扶澜说着转身而出,走到朝夕身旁上下看她一眼,而后点着头出了门!
朝夕挑眉,商玦却笑着上前来,「不必管他,先去用膳。」
商玦说完走在最前,别的丝毫不提,朝夕跟上去到了偏厅,只见早膳已经备好,大抵是因为今日是试剑大会,因此早膳也格外的丰盛起来,子荨见他们二人一同用膳面上便有笑意,当即上前来为二人热情布筷,「公主,今日那试剑大会不知要多久,您可要多用一些才好,奴婢看外头的阵势很大呢,您喜欢用什么?」
子荨扫了一眼,特意将一个瓷盅往前推了一推,笑道,「公主,殿下,这个是今日特别送来的,往常都没有过呢,是蜀国特有的金乌银鱼呢!送来的下人说这小鱼儿只有蜀国才有,从出生到死不过三四日,就只有早春的时候才有,在王室都是顶顶金贵!」
物以稀为贵,这金屋银鱼在别处存活不得,又只有三四日的时日可供捕捉食用,自然是千金难求,子荨说着将那瓷盅的盖子揭开,当即有一股子清香扑面而来。
朝夕望着那一盅鱼羹神色一恍,脱口道,「此物的确金贵,若非熟知此物习性的实难捕捉,在王室都非年年可见,我此生只见过此物一回,是在十二年之前。」
十二年之前,朝夕尚且还是蜀国的公主。
庄姬公主不曾病逝,她的身份高贵无比,到了这金屋银鱼可食时节,王室的膳桌上自然免不了,之后离开巴陵,她变成了灾星煞星,到了淮阴更是客居任人踩踏,哪里能见此物,再后来到了赵国,哪怕赵弋给了她许多宠爱,可赵国没有此物。
是以,这一晃便过了十二年。
子荨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深长,想到朝夕坎坷身世她眉头也是皱紧,连忙十分殷切的为朝夕盛起一小碗鱼羹,宽慰道,「公主眼下回了蜀国,以后年年可见这小鱼儿呢,也不知他们做的如何,若公主喜欢,奴婢也去学来……」
子荨说着话,一碗鱼羹已递到了朝夕面前,朝夕正伸手去接,却被半路伸过来的一只手挡了住,子荨和朝夕齐齐一愣,都转头看向商玦,商玦却坦然接过子荨手中的鱼羹,而后端端正正放在了自己身前,子荨眉头一挑,这可不是商玦会做的事啊!
子荨讶异,朝夕却还算平静,可她看商玦的目光却格外深幽起来……
「你怎么知道?」
这忽如其来的一问,子荨彻底愣在了当地,她根本不知朝夕在问什么,再看商玦,他依旧平静从容,见他默然,朝夕接着道,「你怎知我不能食用此物?」
抢她手中吃食的确不是商玦会做的事,他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他要阻止她!
朝夕眉头越皱越紧,语气也冰冷中夹杂着疑惑,「那年在巴陵王宫,王室得了此物奉于母后,旁人食用此物并无大碍,唯有我用完此物高烧不退浑身出疹,我出生便有煞星之名,这等金贵之物到了我这里却生出变故必定要落人话柄,母后为护我名声特意封锁消息,除却一二亲信旁人都不得知,而那些人早就死绝了,你是如何知道?」
朝夕语气平静,却自有压迫之力,子荨在旁听着神色微变,连忙躬身一礼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二人,商玦唇角微微一弯,「孤……」
「你若要找託词大可不必。」
朝夕打断的干脆,商玦笑意微苦,「孤不会骗你。」
朝夕眯眸,「既然如此,且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此事?」
商玦浅吸口气,「孤现在不可告知与你。」
朝夕皱眉,眼底仿佛氤氲了怒气,商玦轻嘆一声,又为她布别的吃食,「早晚你会知道,孤现在便是说于你,你也不会相信,此事无关你任何利益,你不必多想。」
他骨节分明的五指捏着一柄瓷勺,为她盛汤的动作优雅而温柔,他的手是可执军令可握御笔,可这多日来这样的动作他曾做过多次,他是高高在上的燕国世子,而她只是一个他可要可不要的盟友,他如此纡尊降贵,实属不该……
心中疑问重重,朝夕这次选择妥协。
她接过他盛的汤,默不作声喝起来,商玦也不再多言,一顿早膳就在沉默之中用完,时辰尚早,朝夕默然回去内室,子荨端着茶进去时她又在擦琴。
扶澜换了一身衣裳终是耐不住寂寞,没多时又风风火火到了正院,一抬眼,便见商玦面色怔忪的站在廊下,扶澜眼底闪过一丝微光,「这是怎么了?一会儿工夫又发生了什么?」
商玦回过神来,面上露出苦笑,他极少出现这般笑容,扶澜忍不住唇角一搐,往屋内看了一眼,「小鹿呢,又怎么了?今日试剑大会,少不得会发生点什么,可眼下还没发生什么你就这幅表情,那待会儿怎么得了?」
商玦摇了摇头,目光微抬看向远处阴沉的天穹。
「她又开始怀疑了,许多事,瞒不住。」
扶澜眉头一皱,容色也正经起来,并排与商玦站在廊下,眯着眸子片刻才道,「这事可没有办法,小鹿又是个多疑的性子,你自求多福。」
商玦笑笑,「是啊,自求多福……」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一阵响动,不多时云柘走进来道,「主子,侯府里派人来请了,说是吉时快到了,请我们前去观礼,您看……」
商玦点点头,「准备一下出发吧。」
话音落定,坠儿忙进去通禀朝夕,商玦和扶澜仍然站在廊下,扶澜抬眸看了看今日阴沉沉的天色,轻声一笑,「这天公也真是不作美,不过剑乃罡煞之物,这天气倒也有利些,就是阴沉沉的有些不吉利,也不知是谁帮忙将这试剑大会定在今日的。」
扶澜自顾自说着,身后忽的响起脚步声,一回头,便见朝夕身上加了一件大红色的斗篷已经出来了,今日她面上未敷着白巾,一张脸只被几缕墨发遮挡,无双姿容全部露在人眼中,即使每日都见面,扶澜看着朝夕从暗光之中走出之时也唿吸轻了一瞬!
「今日怎么不敷眼了?」
扶澜笑着问一句,朝夕已走至门口,她抬眼看出去,能从墙头看到外面飞檐之上特意挂上去的崭新幡旗,大大的「洛」字旗招展,预示着今日必将有盛事将行!
朝夕扬了扬下颌,「我想亲眼看看!」
话语落定,商玦上前一步一把牵起了她的手,「走吧。」
朝夕未做挣扎,随着商玦的脚步走下台阶,商玦今日依旧是一袭广袖白袍,墨色的襟口上祥云狼纹交织,贵胄无双,又莫名的震慑人心,他紧握朝夕的手,二人在淮阴侯府下人的带领下朝着剑冢的方向走去,扶澜已经多日不出门,此番出来见什么都是新奇,一路上只他一人东问西问,反倒是商玦和朝夕兀自沉默。
他们不疾不徐,大抵是最后出门的,一路走来竟然不曾碰见其他人,出了府苑东门便上了去剑冢的直道,越是接近剑冢朝夕周身的气势越发冷硬,连被商玦牵着的手都默默用了力,待走到那分叉的路口,朝夕的面色更是冰冷到了生人勿近!
「你说你不曾去过剑冢。」
商玦忽然开口,朝夕眉头一皱转头看他。
商玦嘆了口气,「既然不曾去过,你为何如此紧张?」
朝夕挑眉,继而摇了摇头收回目光,「你看错了。」
商玦握着她的手也用上了力气,又使力将她拉的近了些,「孤对你的熟悉你是知道的,所以不必在孤面前狡辩,你为何紧张我可以不问,可待会儿,你不得离开孤身旁。」
朝夕皱眉,只说,「你不必多虑。」
说话间,二人已踏上了径直去剑冢的路,路旁旌旗飘扬,淮阴侯府的侍卫于两旁伫立,越走地势越是狭小,不多时,路两旁出现了一座又一座高耸如楼阁宫墙的碑铭,其上图文并茂,大都记载着洛氏先祖所铸的兵器,其中各个都是在兵器谱上排名最前的神兵利器。
走过这条直道,仿佛纵观了洛氏过往的辉煌,越是往前走碑铭越少,在最近的五十年间,洛氏能拿得出手的兵器越来越少了,或许下一座碑铭便是今日要出世的这把苍琊!
商玦和朝夕并未去看这些文字,倒是扶澜每一处都细细看过,还看的津津有味,末了道,「听说这些只是那神兵谱上的冰山一角,洛氏先祖的许多东西都是不曾外传的,只要有了那东西,再厉害的冰刃都可造出来,这次的苍琊恐怕也是从那神兵谱出来的。」
朝夕闻言神色平静,倒是商玦转头看了朝夕一瞬。
人人都求之不得的东西,朝夕却答应一定会是他的……
碑铭直道的尽头豁然开朗,竟然是一处广阔演武场般的所在!
视线忽然开阔的感觉本就叫人一惊,可最让人惊诧的却是那演武场的尽头伫立着的一座巍峨宫殿,琉璃金瓦,飞檐连绵,外墙更是浮雕繁复,却又不见窗棂只得一道大门,最引人眼球的却是门口伫立着的三丈高的两尊人像,那人像乃是铸剑师装扮,又分左右而立,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把巨剑!
不知是洛氏的哪两位先祖?!
朝夕和商玦脚步微微一顿,待目光从那宫殿上移开才见这直道尽头到那门口的演武场上亦有人像无数,演武场上的人像只有普通人像高矮,动作姿态招式却各不相同,仿佛有几十个真人在此演练一般,同样的,他们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把剑,而正中的路上铺着红毯,两侧侍卫不苟言笑的站着,神情肃穆威慑,白底红字的「洛」字旗夹道而立,场面壮阔又慑人!
本以为已经近了剑冢,可朝夕和商玦并未在这里看到其他宾客,只在那宫殿的门口看到了迎客的洛舜华和洛澄心,见他们出现,洛舜华和洛澄心齐齐从台阶上走下老远便迎了过来,父子二人皆是神采奕奕的对商玦见礼,「世子殿下,公——」
「主」字未出,却是洛舜华一定神看到了朝夕不见白巾的脸一时愣了住,自来淮阴侯府朝夕从来都带着白巾,这不带白巾乃是第一遭,看着朝夕的脸,洛舜华唇角几动却未言语,仿佛失语了一般,跟在后面来的洛澄心也是一愣,父子二人同时噤声,热闹的场面顿时沉默的尴尬。
商玦不豫的皱眉,双眸顿时眯了起来,朝夕却是神态自若,她双眸漆黑清明,一看便知眼疾已好,洛舜华愣了愣须臾才反应过来,强自干笑着掩饰失态请他们一行入内,扶澜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面上一副意味深长的好笑神情,他忽的走上前一步,在商玦耳边道,「莫气莫气,洛舜华今日有血光之灾!」
第14亭9章 东亭之死
阴云蔽月,幽暗的天穹将院门之前的男女显的越发明晰。
「管家,那不是……那不是二小姐?!」
侍卫的低唿声响在王捷耳边,王捷的神色也瞬间凝重起来,情况变成了最坏的一种,而他是眼下的决策者,莫东亭的厉害王捷深知,他不由得额头沁出两分冷汗,浅吸口气,王捷低声吩咐道,「二小姐和莫统领……不,和莫东亭都要拿回去,先等他们说完话,莫东亭必定要回府的,我们在回府的路上拿住他,也免的伤了二小姐!」
王捷眯了眯眸子,又嘱咐一句,「记住,千万不能伤了二小姐。」
周遭侍卫低低应声,那院门之前的二人却还在说着什么,忽然之间,从院门之内又走出个人来,那人身高和莫东亭差不多,手中还提着两个大包袱,也不知和莫东亭说了什么,那人将包袱交给莫东亭,又回身去了院中。
王捷和侍卫们屏住唿吸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不多时,众人忽然听到了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再一看,早前那男子从院中赶出来一辆青布小马车,一看见那马车,王捷和侍卫们顿时神色大变,一人低声道,「王管家,他们这是要走!」
王捷深吸口气,总算明白了今日莫东亭的表情为何那般奇怪!
他不仅找到了洛灵珺却未禀报上去,他还要带着洛灵珺逃走!
紧紧地攥了攥拳头,王捷看了看眼下这处嘈杂的环境摇了摇头,「这地方不好动手,莫东亭是个高手,你们警醒点,咱们跟着,等他们离开了这里在寻个地方动手!」
说着又点了一人,「你,马上回府去禀告侯爷!」
被点的侍卫应声便走,王捷一回头,那院门之前的青布小马车已经套好,洛灵珺已经钻了进去,那陌生男子驾着马车,而莫东亭依旧骑着来时的那匹马!
三人一行转了个方向,从那巷道的另一端离开。
王捷忙道,「你二人先去跟着,剩下的人回去牵马来。」
还是早前那被派在最前的两个侍卫跟了上去,王捷则留在原地等侍卫们牵马来,不多时一行人也远远地坠在了后面,走出城西,莫东亭的方向却是直接往城东去,王捷看这着方向眉头微皱,「此时已经宵禁,他们现在要从城东出城吗?」
一侍卫在旁听着眉头微皱,「凭着莫统……莫东亭在淮阴侯府的身份地位,这个时候他要出城有谁敢拦着他?!管家,咱们只怕要快点跟过去才好!」
王捷眯了眯眸子,「倘若在城内动手只怕明日便会闹得沸沸扬扬,既然他们想出城,那我们便让他们出城好了,等出了城咱们直接动手便是!」
侍卫们一听也觉有理,自然应下!
一行人慢行了两刻钟才近了城门口,派去前面跟着的侍卫快马回来,走至王捷近前禀报导,「王管家,他们已经出城了,咱们眼下如何办?」
王捷闻言神色一定,「直接追上去!拿了他二人回府!」
一声令下,十多人马鞭扬起,利落的落在了身后的马背之上,十多匹骏马疾驰而出,不多时便到了城门之下,城门刚开又关,见十多人近前守城的卫队长不由上前探看,这一看才知道是淮阴侯府的护卫,当下不敢多拦,不用王捷开口便将他们一行放出了城!
春夜犹寒,刚一出城便迎上来凛冽的寒风,王捷咬了咬牙吩咐周围,「莫东亭的功夫你们是知道的,不能伤了小姐,其他的你们都不用管,今日若能将二小姐和莫东亭带回去,侯爷必定会有重赏,你们可都仔细着点,切不可放走了任何一人!」
侍卫们也知道莫东亭的厉害,然而他们一行近二十人,各个也都是武功上的好手,就凭着人数如此之多莫东亭也一定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众人互视一眼,想到即将到手的重赏都来了精气神!
王捷见大傢伙儿都十分有把握心中不由得一松,马鞭一挥,直朝着城外的官道而去,莫东亭一行出城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又有一辆小马车无论如何走都不快,他们快马疾驰片刻之间便能赶上去,这么一想,王捷的马速更快!
彻夜疾行,果然不到片刻便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星微光闪烁,正是那马车之前挂着的油灯,王捷抿了抿唇,马鞭落得更快了,眼看着就要近了马车,不由得高声出口道,「莫统领,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走之前怎么也不和侯爷交代一声?!」
说话间王捷已带人追上了莫东亭一行,侍卫们团团将他们围住,莫东亭勐地勒马停下,那驾车的男子更是面色一变将缰绳勐地一拽,一时间官道之上尽是马嘶之声,在这灰暗幽夜之间显得格外悽惨刺耳,王捷看了看莫东亭,又去看那小马车。
「这马车之中的是何人?」
莫东亭眯眸,神色竟然镇定自若,「管家怎么来了?这马车之中的乃是我一远房表妹,今日要离开淮阴,我前来相送,这等小事,自然无需和侯爷交代!」
王捷一笑,「远房表妹?据我所知,莫统领似乎并无什么亲戚,独身一人的莫统领何时多了这么一位远房表妹了?再者也没有这么晚出门的道理,到底是不是莫统领的表妹,我们看看便知。」王捷下颌一扬,看向一个侍卫,「将车帘掀起来!」
那侍卫闻声便御马上前,才往前走了两步,莫东亭周身气势忽然一冷,他也御马上前,口中冷声道,「这是我的家事,不劳王管家过问了!管家还是莫要拦路的好!」
王捷眉头一挑,「呵,莫统领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说着目光一转看向马车,「二小姐,奴才来接您回府了,侯爷对您日思夜盼,眼下正等着您回去呢。」
话音落下,车帘被一只手颤颤巍巍掀起,缝隙之中露出一截女子的藕臂来!
王捷目光微变,「二小姐,您只要乖乖和奴才回府,侯爷必定会既往不咎……」
车帘被「唰」的一声掀起,车内果然露出洛灵珺的脸来,她一眼看定了王捷,眼底尽是十六岁的少女不该有的怨毒,只将王捷看的背嵴一凉,洛灵珺冷冷一笑,「回府?回去那个到处都是死人的地方吗?我现在可不需要什么既往不咎……」
王捷听着洛灵珺的话心中一跳,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来,只得强自恭敬的道,「二小姐,您回去,毕竟那里才是您的家……」
洛灵珺一脸的冷漠,看着王捷的目光恨不得杀了他,王捷满心疑惑,却见莫东亭已经走到了马车之前,他什么也不说,只忽然将马鞭一扬,那挂在马车之前的幽灯一下子熄灭,四周顿时陷入黑暗,王捷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了马蹄声和车轮声!
心中一紧,王捷情急大喊,「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马蹄声杂乱,恍惚之间还有人的惨叫声响起,王捷听得出来,那是淮阴侯府侍卫的惨叫,
心中咯噔一下,奈何他看着周遭皆是一片暗影,只得又喊道,「跟着车走!跟着车走!追!」
马车车轮声还在继续,却又听莫东亭道,「你们先走!我后面就来!」
洛灵珺当即拒绝,「不成,一起走!」
莫东亭「噌」的一声拔出剑来,语气带了两分深重,「听话!」
话音落下,车轮滚动声更快了,与此同时兵戈相击的声音也急促响起,王捷眼力不佳耳力却尚可,立刻指着一个方向道,「东南方向!追!」
马车越走越远,可侍卫们前进的速度却十分缓慢,莫东亭默不作声的拖着众人,只叫王捷心惊又急躁,「你们若是放走了二小姐侯爷不会饶过你们,你们这么多人竟然杀不死他一个吗?!眼下找到二小姐最重要!快去追!」
这话一落,刀剑声响更大,终于有侍卫拜託纠缠朝前面追去,可莫东亭的身法超出了大家的预料,他竟也能一路挡一路追的为洛灵珺赢得些时间,一路走一路打,从管道一路纠缠到了柏树林中,隐隐的竟还能听到水声!
不多时,一个淮阴侯府侍卫忽然喊道,「他受伤了!弟兄们抓紧!」
此一言顿时振奋了人心,侍卫们立刻汹涌而上准备将莫东亭击杀在此地,莫东亭体力已跟不上反应不够迅速,再加上围攻的人实在太多,便只能边抵挡边退。
渐渐地那水声越来越响,竟然是到了一条河边!
「快,他支持不住了!」
又是一声喊,连莫东亭坐下的马儿都被刺中嘶鸣起来,几个侍卫围攻而上,剑剑朝着莫东亭致命之地去,剑锋入肉的声音响起,莫东亭闷哼一声被挑下了马去!
他落地几个翻滚,「噗通」一声落进了河中,几个侍卫扑上去,却见莫东亭被湍急的河水一卷而走,片刻便不见了人影!
「管家,这怎么办?!」
王捷从后面跟上来恰好看到了适才那一幕,他眯着眸子一扫,利落到,「马车往下游去了,先去追二小姐,他受了伤又落到了这么冷的河水中,多半活不了!」
一声令下,侍卫们又朝着下游涌去,这一次没了掣肘,他们片刻便追到了那辆马车,远远看着马车在动,可等他们追到了近前才发现那车辕之上根本无人,马儿无人自动,却是马背上被插了一把匕首,侍卫们脸色一白,掀开车帘一看,马车之内果然空空如也!
洛灵珺,又不见了!
------题外话------
该死的都死了,终于要写试剑大会了~o(>_o~
第15光1章 血光之灾
大殷歷二五零年二月初七。
大吉,诸事皆宜。
浓黑的夜色一点点褪去,天边灰暗的沉云被一只无形大手撕开一条裂缝,微曦的明光从那缝隙之中洋洋洒下,整个天地都明亮鲜活起来,刚睡了两个时辰不到的王捷抱着一摞册子刚疾走至书房院门口,此时禁不住抬头一望。
沉云裂天,那露出曦光的地方竟隐隐有一丝红光,并非晨霞,并非朝阳,隐约浮动一闪即逝,直看的王捷心中一惊,他勐地缩了缩脖子,又抬手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那红光已经消失不见,王捷下意识松出口气,转身入了书房院!
洛舜华此时刚起来,四个侍婢捧了华府贵饰站在他住着的内室之前,王捷进去的时候正看到下人在为他精心挽发,洛舜华年过而立,髮丝之间隐现银白,因为今日是试剑大会,他特意梳了高冠,洛舜华生的俊朗,又自诩贵胄,颇有两分风姿,然而近来太过操劳,又为诸事烦忧,那面上的疲累之色便难以遮掩,整个人也老了不少。
「侯爷,剑冢那边都准备好了!」
洛舜华闻言眼底一亮,面上顿时生出两分神采来,转头一看,满意道,「现在时辰尚早,客人们只怕都还未起,不急,待会儿咱们先用早膳。」
王捷忙跟着点头,又道,「侯爷,今日入剑冢的人选……」
洛舜华双眸微眯,「我一人足以。」
王捷面生犹豫,「可是小人刚才过去剑冢之时听到几位大师傅说养了七年的剑颇有两分凶煞,十分担心您的安危,您若只是一人……」
「我既然决定一人去,便是有十足的把握。」
说话间洛舜华的高冠已竖了起来,他站起身来,当即有下人来为其更衣,繁复的华服一件件的穿上来,连洛舜华神色的垂垂老色都被遮去五分,他神态自若站在镜前,整个人风姿卓绝意气风发,当真满是淮阴侯府的当家人风范!
洛舜华满意的看着镜中的自己,转身出门,一边问,「三少爷呢?」
王捷闻言一笑,「三少爷天还未亮就起了,眼下也在剑冢看着呢。」
洛舜华唇角微弯,似乎对洛澄心十分放心,他转身走去大书房,走了两步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袖子,这么一抹却眉头一皱,王捷在旁看着不由一问,「侯爷怎么了?」
洛舜华眯眸,「我随身带着的钥匙呢?」
洛舜华身上有个钥匙串从不离身,上面的钥匙都是紧要之地的,眼下却是不见了?
王捷眉头一皱,「是否更衣之时落在了内室?」
洛舜华闻言赶忙返身去找,下人们见他神色不善更是不敢大意,王捷一句吩咐,所有人都跟着在找,洛舜华自从离开梅园便一直住在这里,内室布置并不十分繁复,然而就是这么大的屋子却是找了一刻钟都不见那钥匙的踪影。
洛舜华适才还一片轻松的好心情一扫而空,神情颇为沉郁。
王捷在旁只得道,「侯爷,是不是落在了别处?」
洛舜华眯眸,「昨夜开了箱子之后我便再未用过,平日里都是放在身上不会离身的,除了这里我实在想不到会落在哪里!若是被人发现却未交出来……」
洛舜华说着用寒厉的目光扫了四周的下人一圈,侍婢们个个面如菜色满是惊惶,生怕洛舜华错怪了他们哪一个,王捷额上也沁出两分冷汗,忙道,「侯爷,您先去忙自己的,这里让他们再继续找,指不定待会儿就能找出来。」
今日的事情太多,洛舜华浅吸口气只得认了这个理,再叮咛几句,转身去了书房!
书案之上摆着所有宾客的名册,洛舜华打开名册细细看了一会儿,又拿笔在名册之上勾画了一番,这才递给王捷道,「这些人可一起进剑冢,其余人在外等着便是。」
王捷接过一看,并未出他所料,忙点了头,「好,小人明白了。」
王捷看了看正要走,又想起什么道,「侯爷,下人们要准备祭祀的东西了,是否将令牌交给他们?请来祭祀的师父也要到了,没有令牌进不去第一道门。」
剑冢乃是淮阴侯府最为紧要之地,没有洛舜华的令牌便是连靠近都不成,洛舜华点了点头,低头将手边的一个屉子拉了开,他本是要拿令牌,可打开屉子的瞬间却看到了一样不该出现在这个抽屉里的东西,一时间愣了住。
王捷眉头一皱,「侯爷?」
洛舜华眯眸,伸手从屉子里拿出了那件东西!
却是他早前以为自己弄丢了的钥匙串!
王捷见之并未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愣了愣才一笑,「侯爷找到了?!」
洛舜华满脸的疑惑,「怎么会在这屉子里,我从不会将钥匙放进屉子里。」
洛舜华说着翻看了一番钥匙串,却见并无异样,王捷想了想道,「昨夜侯爷从铸剑台那边过来便来了书房,后来……是不是侯爷不经意放在了屉子里自己忘记了?」
昨夜洛舜华先去了铸剑台,再然后又回了书房,后来因为洛灵珺的事万分生气,连他现在想起来都记不起来做完到底有没有将钥匙拿出来了,虽然记不清,可钥匙到底被找到,洛舜华微微松了口气,想着再过几个时辰便能见到苍琊也没想别的事的心思。
「或许吧,找回来了就好。」
他重新将钥匙收进袖中,又拿了令牌给王捷,一时将此事抛之脑后!
一番耽误天色已经大亮,可天空之中却是灰沉沉的不见朝霞日光,东边阴云汇聚,更似有落雨之势,王捷走在府中小道之上一颗心直跳,不知怎么老是想到适才看到的那一抹红光,跟着的下人见他神色异样不由得出声提醒,「管家是否忘记给夫人送饭了?」
王捷脚下一顿整个人站在了当地,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一旁的下人见状忙道,「今日事多,倘若管家事忙可吩咐小人代劳,相信夫人和侯爷不会怪罪管家的。」
下人本着的是讨好之意,王捷却听的脸色越发黑沉。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转身朝梅园去,「算了,还是我去。」
天色大亮,整个淮阴侯府都在忙碌,唯独客院依旧从容自在,客人们按着平日的习惯起身,用完早膳再行休息,丝毫没有因为是试剑大会而格外的生出变化,诸人非富即贵,见过的大场面不在少数,今日是否值得他们付出什么,全看那把即将出世的剑如何。
踏雪院也如往常般安静,朝夕睁眸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可她却安安稳稳的睡在自己的锦被之中,她浑身上下暖意融融,并无往常的手脚寒凉之感,低头一看,她衣饰完好,连被角都似被人掖好,朝夕静静睁着眸子,定定望着帐顶的繁复花纹出神。
一个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既然一言一行都有目的,便定然会求有收效,可到这个份儿上,却是怎么想都不合理了,他既然并非为了暧昧,却为何多此一举?
今晨她该在他怀中醒来才是,眼下她独独在自己的锦被之下醒来,就仿佛昨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此一来,他所做的岂非都白做了?
朝夕浑身上下都很暖,连她心底也是暖的。
想了半晌未曾想出头绪来,她索性撑身坐了起来,一转眼,外面已经天亮,可天色却有些阴沉,今日,似乎不是个艷阳天,朝夕眯眸一瞬,掀开床帏下地着衣,子荨在外听到响动进得门来,一见她便笑道,「公主,今日是试剑大会,外面好热闹呢!」
子荨自有年轻人的乐活心性,朝夕也不见怪,只由着她为自己梳妆打扮,见她要为她上妆,她不由摇了摇头拒绝了,「还照平日的来,无需多做装扮。」
子荨眉头一皱,「公主,今日是个大日子呢,别的人都会盛装出席的!」
朝夕下颌微抬,将子荨刚拿出来的胭脂水粉推到了一旁去。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
子荨撇撇嘴不敢多言,只为朝夕挽了个矮髻,目光一扫,又将她平日里穿的红裳拿了一件出来,却是一件广袖长摆的,她怀了点小心思,朝夕看见那衣裳之时眉头微蹙,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多说,只转身抬手由着子荨为她更衣,子荨一见顿时大喜!
「管他别人如何打扮,就咱们公主清水芙蓉艷冠八方!」
这些话朝夕从她口中听得惯了,此刻不动声色,更衣完走出内室,当即看到商玦在暖阁和扶澜说着什么,见她出现,扶澜先站起身「噫」了一声,又看看商玦道,「今日只怕很好玩,说好了要带我去,嘿嘿,我回去准备准备,你们走的时候叫我啊!」
扶澜说着转身而出,走到朝夕身旁上下看她一眼,而后点着头出了门!
朝夕挑眉,商玦却笑着上前来,「不必管他,先去用膳。」
商玦说完走在最前,别的丝毫不提,朝夕跟上去到了偏厅,只见早膳已经备好,大抵是因为今日是试剑大会,因此早膳也格外的丰盛起来,子荨见他们二人一同用膳面上便有笑意,当即上前来为二人热情布筷,「公主,今日那试剑大会不知要多久,您可要多用一些才好,奴婢看外头的阵势很大呢,您喜欢用什么?」
子荨扫了一眼,特意将一个瓷盅往前推了一推,笑道,「公主,殿下,这个是今日特别送来的,往常都没有过呢,是蜀国特有的金乌银鱼呢!送来的下人说这小鱼儿只有蜀国才有,从出生到死不过三四日,就只有早春的时候才有,在王室都是顶顶金贵!」
物以稀为贵,这金屋银鱼在别处存活不得,又只有三四日的时日可供捕捉食用,自然是千金难求,子荨说着将那瓷盅的盖子揭开,当即有一股子清香扑面而来。
朝夕望着那一盅鱼羹神色一恍,脱口道,「此物的确金贵,若非熟知此物习性的实难捕捉,在王室都非年年可见,我此生只见过此物一回,是在十二年之前。」
十二年之前,朝夕尚且还是蜀国的公主。
庄姬公主不曾病逝,她的身份高贵无比,到了这金屋银鱼可食时节,王室的膳桌上自然免不了,之后离开巴陵,她变成了灾星煞星,到了淮阴更是客居任人踩踏,哪里能见此物,再后来到了赵国,哪怕赵弋给了她许多宠爱,可赵国没有此物。
是以,这一晃便过了十二年。
子荨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深长,想到朝夕坎坷身世她眉头也是皱紧,连忙十分殷切的为朝夕盛起一小碗鱼羹,宽慰道,「公主眼下回了蜀国,以后年年可见这小鱼儿呢,也不知他们做的如何,若公主喜欢,奴婢也去学来……」
子荨说着话,一碗鱼羹已递到了朝夕面前,朝夕正伸手去接,却被半路伸过来的一只手挡了住,子荨和朝夕齐齐一愣,都转头看向商玦,商玦却坦然接过子荨手中的鱼羹,而后端端正正放在了自己身前,子荨眉头一挑,这可不是商玦会做的事啊!
子荨讶异,朝夕却还算平静,可她看商玦的目光却格外深幽起来……
「你怎么知道?」
这忽如其来的一问,子荨彻底愣在了当地,她根本不知朝夕在问什么,再看商玦,他依旧平静从容,见他默然,朝夕接着道,「你怎知我不能食用此物?」
抢她手中吃食的确不是商玦会做的事,他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他要阻止她!
朝夕眉头越皱越紧,语气也冰冷中夹杂着疑惑,「那年在巴陵王宫,王室得了此物奉于母后,旁人食用此物并无大碍,唯有我用完此物高烧不退浑身出疹,我出生便有煞星之名,这等金贵之物到了我这里却生出变故必定要落人话柄,母后为护我名声特意封锁消息,除却一二亲信旁人都不得知,而那些人早就死绝了,你是如何知道?」
朝夕语气平静,却自有压迫之力,子荨在旁听着神色微变,连忙躬身一礼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二人,商玦唇角微微一弯,「孤……」
「你若要找託词大可不必。」
朝夕打断的干脆,商玦笑意微苦,「孤不会骗你。」
朝夕眯眸,「既然如此,且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此事?」
商玦浅吸口气,「孤现在不可告知与你。」
朝夕皱眉,眼底仿佛氤氲了怒气,商玦轻嘆一声,又为她布别的吃食,「早晚你会知道,孤现在便是说于你,你也不会相信,此事无关你任何利益,你不必多想。」
他骨节分明的五指捏着一柄瓷勺,为她盛汤的动作优雅而温柔,他的手是可执军令可握御笔,可这多日来这样的动作他曾做过多次,他是高高在上的燕国世子,而她只是一个他可要可不要的盟友,他如此纡尊降贵,实属不该……
心中疑问重重,朝夕这次选择妥协。
她接过他盛的汤,默不作声喝起来,商玦也不再多言,一顿早膳就在沉默之中用完,时辰尚早,朝夕默然回去内室,子荨端着茶进去时她又在擦琴。
扶澜换了一身衣裳终是耐不住寂寞,没多时又风风火火到了正院,一抬眼,便见商玦面色怔忪的站在廊下,扶澜眼底闪过一丝微光,「这是怎么了?一会儿工夫又发生了什么?」
商玦回过神来,面上露出苦笑,他极少出现这般笑容,扶澜忍不住唇角一搐,往屋内看了一眼,「小鹿呢,又怎么了?今日试剑大会,少不得会发生点什么,可眼下还没发生什么你就这幅表情,那待会儿怎么得了?」
商玦摇了摇头,目光微抬看向远处阴沉的天穹。
「她又开始怀疑了,许多事,瞒不住。」
扶澜眉头一皱,容色也正经起来,并排与商玦站在廊下,眯着眸子片刻才道,「这事可没有办法,小鹿又是个多疑的性子,你自求多福。」
商玦笑笑,「是啊,自求多福……」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一阵响动,不多时云柘走进来道,「主子,侯府里派人来请了,说是吉时快到了,请我们前去观礼,您看……」
商玦点点头,「准备一下出发吧。」
话音落定,坠儿忙进去通禀朝夕,商玦和扶澜仍然站在廊下,扶澜抬眸看了看今日阴沉沉的天色,轻声一笑,「这天公也真是不作美,不过剑乃罡煞之物,这天气倒也有利些,就是阴沉沉的有些不吉利,也不知是谁帮忙将这试剑大会定在今日的。」
扶澜自顾自说着,身后忽的响起脚步声,一回头,便见朝夕身上加了一件大红色的斗篷已经出来了,今日她面上未敷着白巾,一张脸只被几缕墨发遮挡,无双姿容全部露在人眼中,即使每日都见面,扶澜看着朝夕从暗光之中走出之时也唿吸轻了一瞬!
「今日怎么不敷眼了?」
扶澜笑着问一句,朝夕已走至门口,她抬眼看出去,能从墙头看到外面飞檐之上特意挂上去的崭新幡旗,大大的「洛」字旗招展,预示着今日必将有盛事将行!
朝夕扬了扬下颌,「我想亲眼看看!」
话语落定,商玦上前一步一把牵起了她的手,「走吧。」
朝夕未做挣扎,随着商玦的脚步走下台阶,商玦今日依旧是一袭广袖白袍,墨色的襟口上祥云狼纹交织,贵胄无双,又莫名的震慑人心,他紧握朝夕的手,二人在淮阴侯府下人的带领下朝着剑冢的方向走去,扶澜已经多日不出门,此番出来见什么都是新奇,一路上只他一人东问西问,反倒是商玦和朝夕兀自沉默。
他们不疾不徐,大抵是最后出门的,一路走来竟然不曾碰见其他人,出了府苑东门便上了去剑冢的直道,越是接近剑冢朝夕周身的气势越发冷硬,连被商玦牵着的手都默默用了力,待走到那分叉的路口,朝夕的面色更是冰冷到了生人勿近!
「你说你不曾去过剑冢。」
商玦忽然开口,朝夕眉头一皱转头看他。
商玦嘆了口气,「既然不曾去过,你为何如此紧张?」
朝夕挑眉,继而摇了摇头收回目光,「你看错了。」
商玦握着她的手也用上了力气,又使力将她拉的近了些,「孤对你的熟悉你是知道的,所以不必在孤面前狡辩,你为何紧张我可以不问,可待会儿,你不得离开孤身旁。」
朝夕皱眉,只说,「你不必多虑。」
说话间,二人已踏上了径直去剑冢的路,路旁旌旗飘扬,淮阴侯府的侍卫于两旁伫立,越走地势越是狭小,不多时,路两旁出现了一座又一座高耸如楼阁宫墙的碑铭,其上图文并茂,大都记载着洛氏先祖所铸的兵器,其中各个都是在兵器谱上排名最前的神兵利器。
走过这条直道,仿佛纵观了洛氏过往的辉煌,越是往前走碑铭越少,在最近的五十年间,洛氏能拿得出手的兵器越来越少了,或许下一座碑铭便是今日要出世的这把苍琊!
商玦和朝夕并未去看这些文字,倒是扶澜每一处都细细看过,还看的津津有味,末了道,「听说这些只是那神兵谱上的冰山一角,洛氏先祖的许多东西都是不曾外传的,只要有了那东西,再厉害的冰刃都可造出来,这次的苍琊恐怕也是从那神兵谱出来的。」
朝夕闻言神色平静,倒是商玦转头看了朝夕一瞬。
人人都求之不得的东西,朝夕却答应一定会是他的……
碑铭直道的尽头豁然开朗,竟然是一处广阔演武场般的所在!
视线忽然开阔的感觉本就叫人一惊,可最让人惊诧的却是那演武场的尽头伫立着的一座巍峨宫殿,琉璃金瓦,飞檐连绵,外墙更是浮雕繁复,却又不见窗棂只得一道大门,最引人眼球的却是门口伫立着的三丈高的两尊人像,那人像乃是铸剑师装扮,又分左右而立,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把巨剑!
不知是洛氏的哪两位先祖?!
朝夕和商玦脚步微微一顿,待目光从那宫殿上移开才见这直道尽头到那门口的演武场上亦有人像无数,演武场上的人像只有普通人像高矮,动作姿态招式却各不相同,仿佛有几十个真人在此演练一般,同样的,他们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把剑,而正中的路上铺着红毯,两侧侍卫不苟言笑的站着,神情肃穆威慑,白底红字的「洛」字旗夹道而立,场面壮阔又慑人!
本以为已经近了剑冢,可朝夕和商玦并未在这里看到其他宾客,只在那宫殿的门口看到了迎客的洛舜华和洛澄心,见他们出现,洛舜华和洛澄心齐齐从台阶上走下老远便迎了过来,父子二人皆是神采奕奕的对商玦见礼,「世子殿下,公——」
「主」字未出,却是洛舜华一定神看到了朝夕不见白巾的脸一时愣了住,自来淮阴侯府朝夕从来都带着白巾,这不带白巾乃是第一遭,看着朝夕的脸,洛舜华唇角几动却未言语,仿佛失语了一般,跟在后面来的洛澄心也是一愣,父子二人同时噤声,热闹的场面顿时沉默的尴尬。
商玦不豫的皱眉,双眸顿时眯了起来,朝夕却是神态自若,她双眸漆黑清明,一看便知眼疾已好,洛舜华愣了愣须臾才反应过来,强自干笑着掩饰失态请他们一行入内,扶澜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面上一副意味深长的好笑神情,他忽的走上前一步,在商玦耳边道,「莫气莫气,洛舜华今日有血光之灾!」
第152章 艷冠章天下
「莫气莫气,洛舜华今日有血光之灾!」
扶澜眯眸说完这话笑意慵懒的退了回去,他虽在商玦耳边说话,可朝夕也听了见,商玦挑了挑眉,朝夕却是半分表情也无,商玦看朝夕一眼,握着她的手不由收紧了些。
沿着红毯走至那宫殿之前,却见此处殿门乃是由一整块巨石雕成,此刻石门高高悬在众人头顶,似有机关支撑,那石门怕有千金之重,而此处宫殿进出又只有一道门,若是石门落下,旁人自然难进一步,到了此处,方才算是近了剑冢!
「世子殿下,公主,里面请……」
洛舜华父子站在门口,面上神采都不同寻常,近来淮阴侯府生出许多乱事,整个洛氏都乌烟瘴气,而今日,正是洛氏族人一雪前耻扬眉吐气的机会,试剑大会,十二诸侯国并着镐京都有人出席,光是这等阵势都给足了洛氏面子,再加上那一把即将出世的养了七年的苍琊,洛氏的再度如日中天的辉煌仿佛就要到来……
商玦看了朝夕一瞬,忽然放开她的手转为揽住了她的腰,距离一下子拉近,朝夕平静的神色微微一变,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春日深谷的幽湖被威风吹皱,盪出了一丝丝涟漪,然而只是一瞬,她由着商玦的动作,平静的被他拥着进了大殿!
无门无窗的宫殿之内却是一处极其开阔的殿堂,三丈高的挑空,四周的墙壁和头顶皆是玉白浮雕,大堂四角各有一盏巨大油灯照亮整个大堂,而大堂的正中却是伫立着一把与外头巨大人像一般高大的巨剑,那巨剑乃是精铁打造,三分之二深插入地,外面露出的只有三分之一的剑身和剑柄,剑柄之上已有青铜铜绿,一看便知年代久远!
这样一把巨剑,普天之下也只有洛氏能铸造的出!
「想必这就是『诛邪』了?」
朝夕和商玦都不语,却是扶澜兴沖沖的走到了前面,扶澜的身份只是商玦的友人,也是个在诸侯国间籍籍无名的人,洛舜华和洛澄心本不用对其低声下气,可看着扶澜如此放肆商玦面上也无怪罪只得有问必答恭敬无二。
「正是,此剑便是诛邪!」
洛舜华笑着答话,神态之间尽是荣耀,扶澜咂咂嘴不停的点头,一转眸,目光落在四周的壁画浮雕之上,墙上雕刻的乃是九天诸神斩杀上古妖魔的故事,狰狞的妖怪生着可怖的面庞,森森的獠牙上仿佛还有血光,诸神们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神兵,带着天兵们将妖魔驱逐出六界还天地清净,那些天神手中的兵器,皆在适才走过的碑铭直道上有所记载,此刻再配上这些浮雕,洛氏昔日的辉煌便被镀上了一层神话色彩,更为传奇惊艷!
扶澜抱怀绕着「诛邪」走了一圈,「传闻这把剑当年曾有人举起来过,之后便一直在淮阴成为侯府的镇府之宝,虽然有些浪费,倒也秉承了洛氏先祖铸剑精神!」
这样大的剑,在寻常人手中根本不可能有用武之地,然而这其中的铸剑工艺却实在考究,洛舜华闻言一笑,眼底光芒闪动,「这位公子说的不错,先祖铸造这把剑本意也不在用它伤人,彼时不过想试试铸造之法,既然成功了,洛氏的神兵谱便又多了几页!」
扶澜唇角微弯,「神兵谱神兵谱……真是叫人好奇的东西啊,上面不知记载了多少洛氏人的心血,传闻其上除了兵器铸造还有矿石冶炼机关奇门,连一些稀奇古怪的兵器都有提及,也难怪外面许多人惦记,侯爷可得守好自己的东西啊!」
洛舜华眉心一跳,忙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这大堂只有一把剑,显然还不是地方,且朝夕和商玦不曾见到任何一个客人,自然还是要往前走的,洛舜华便又一抬手,「还在前面,请殿下和公主这边走!」
众人便又抬步,洛氏的名声早就传出,虽然近几十年有些没落,可到底很有底蕴在,扶澜好奇劲儿摆在脸上,索性走在了商玦和朝夕的前面,洛舜华见朝夕和商玦面色如常,连后面跟着的云柘和战九城也没任何异议他自然也笑呵呵的带了二人进去!
自从进了那宫殿石门里面便看不到淮阴侯府的侍卫,一行人从诛邪一旁穿过大堂,便见正对面的地方出现一条甬道,甬道之内有巨大的吊灯照亮,虽然四周无窗无门,却还是亮若白昼,一行人走进去,这才发现那甬道处尚有石门,只是机关未开,谁也不知那石门之内到底是什么,做为客人,该看的看,该问的问,不该问的自然要闭嘴!
扶澜兴致盎然的左右打量,没一会儿甬道便到了尽头!
甬道的尽头竟然到了室外,起伏的矮小山丘挡住了众人视线,只能走那山丘之间的小道,虽然到了室外,可四周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山丘之上分明还有草木,可那草木却是动也不动,这地方,竟然一点风都没有,仿佛没有空气流动,顺着小道往前走了片刻,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幽湖,幽湖方圆十丈有余,湖水澄澈伴有莲鱼,而最叫人诧异的却是那湖底密密麻麻的断剑,湖水并不浅,断剑最多之处仿佛小山一般堆积,剑身之上早有铁锈满布,眼下映出一片猩红的光,游鱼不识剑意,却是在其中穿梭嬉戏自得的紧!
扶澜从湖边走过,回头看了看来路才道,「早前那道宫殿大门就难进,适才又是机关阵法无数,淮阴侯府的剑冢当真是名不虚传,至于这里……想必就是洛氏的葬剑湖了吧。」
洛舜华至此刻才不敢小觑扶澜,拱手一礼回身笑道,「公子所言不错,这里就是藏剑湖了,洛氏精通铸造之术,可百年来的声誉却赖于洛氏族人铸剑之心,任何一把不完美的剑都会从铸剑台送至此处沉入湖底,两百年来,这湖里的剑已经数不清了!」
湖边有玉石小道,众人走上去看,果然能看到湖底的剑成色不一,自然入湖的时间有早有晚,行过这一处幽湖,前面又是一处广阔之地,那场上四方皆有一柄大剑伫立,正前方又出现一处宫殿般的所在,这一处宫殿依旧无窗,只得一扇正门供人进出!
此刻那宫殿之前又出现了淮阴侯府的侍卫,只是他们身上衣着略有不同,通体都为黑色,神情也肃穆许多,且他们人手一剑,那剑各个都造型古朴,看起来便不是普通府中侍卫可比的,扶澜见此又一笑,「这些就是世代负责守护剑冢的洛氏剑奴吗?」
洛舜华回过头来,看着扶澜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郑重,他还未开口,扶澜又看向了眼前的小广场和那四个角落的四把大剑,「噫,这就是『魑魅魍魉』吗?百多年前这四把剑都被毁掉,如今再见可真叫人感慨,洛氏果然不叫人失望!」
洛舜华神色一肃,也嘆了口气,「这四把剑都是断剑,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无异样,却是不能再用了,公子见识广博,迄今为止是第一个一见此剑便认出来的,这四把剑当年被巡迴又重新铸过,便是见过流传在外画本的人也是认不出的。」
扶澜仿佛觉得洛舜华看他的眼神太过郑重,不由的摸了摸鼻子一笑,「呵呵,不过都是瞎猜的,看样子今日我的运气不错,噫,这是到了?!」
扶澜一抬眸,自然看得前面不远处的宫殿,洛舜华点点头,「是,到了!」
说话间众人径直走到那处宫殿去,刚走到门外便听到了宫殿之内低低的说话声,走了这么远,还是第一次听到别的人的声音,一下子让这剑冢之内的冰冷疏离感减轻了不少,剑奴见洛舜华来齐齐行礼,却是根本不理其他人,连商玦也无视,扶澜挑了挑眉,商玦和朝夕倒是不以为意,洛舜华站在门口又是一请,「世子殿下,公主,请——」
洛舜华声音极大,那殿堂之内本就不大的说话声顿时停了,扶澜呵呵一笑退到了后面去,商玦面不改色的将朝夕的腰身一揽走了进去,刚一踏入殿堂,里头近百道目光齐齐朝着二人看了过来,看到了来人,出自王室的公子公主们尚可,却有些身份地位不高的贵族们上前来见礼,可不论是公子公主还是贵族的宾客,都在一瞬间愣了住!
他们看到了朝夕,看到了不带白巾的朝夕!
此处宫殿的大堂与前面那处一样高阔,却比前面那一处更加金碧辉煌,没了诛邪,整个殿堂之中都站着人,这些人非富即贵,本来都是叫世人跪拜仰望的存在,可此刻,他们一起看着一个人愣了住,先是惊艷,再是嘆然,最终,变成了深沉莫测的隐秘。
「艷冠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寂静无声之中,一道清冽而风情的声音响了起来!
段凌烟自人群之中走出,看着朝夕的面容目光幽深,她面上分明带笑,可那神情却给人肃穆之感,走上前两步,她忽的一嘆,「比当年庄姬公主的风华更甚!」
第154章 得见剑冢
朝夕自小便得美人的名号,可这美人的名号有小半来自其母庄姬公主,庄姬公主当年号称帝国第一美人,见过其容貌的人都为之惊艷,再加上蜀王年轻时亦俊逸风流,朝夕自诞生之日起便被格外期许,小小年纪已被奉为未来的第一美人,至十二岁容貌初显之时被赵弋带走,这便有了艷冠天下的名头,赵王宫一年,整个赵国都知道赵弋最为宠爱的女子名叫朝夕,有蜀国公主的身份却顶着煞星之名,一来二去,朝夕那似艷似煞的名号更为响亮!
这名声传了四年,今次却是这些王公贵族们第一次见着朝夕真容!
来淮阴侯府数日,照面也打过几回,可从前朝夕面上敷着白巾,谁也不知她的面容到底如何,到了今日,众人终于见到了传言之中倾国倾城的凤朝夕!
乌髮如瀑,红裳似火,分明已艷灼至极致,可那浑身的冰冷凛冽之意却叫人无法忽视,那张精緻至极的面容之上,寒星似的墨眸璀璨而从容,叫人被深深吸引却又看不清她的情绪,再一看,那眼底又有男子般的坦荡阔达,仿佛盛的下天地峰壑,容的起江山翻覆!
张狂明艷,冷情威慑,优雅贵胄,桀骜俾睨,一张不施粉黛的脸,一身无半点饰物的红裳,那样多的气质融于一人之身,如何不引人瞩目……
一看再看,一探再探,谁也看不清看不透,谁也不捨得移开目光,再想近前,却又怕被那灼灼烈火和森森寒芒所伤,只得远远瞩目,不知不觉间便已深陷!
她纵有艷冠天下之名,可她四岁便被流放,颠沛多地几经辗转,从来都是寄人篱下客居他乡,至今,她也没有一个正统的蜀国公主身份!淮阴侯府几番照面,她都是默然不语的那一个,受百般呵护照顾的那一个,似乎是只能附属于男人的美貌娇女!
她以美色侍人,她擅蛊惑男人之心,狐媚血煞,红颜祸水,不祥之物,帝国流言四起,所有人都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轻视这个声名狼藉的女子,一方白巾,蒙在朝夕眼上,却蒙在所有看客心上,待这一方白巾取下,昔日被传不堪的少女竟已风华无双!
她只有十六岁,十六岁的少女,如何修炼的这一身气势?!
一个只会以色侍人的女子不该有如此锋芒,此刻的凤朝夕,哪怕是站在那权势滔天的燕国世子身旁也毫不逊色,红裳墨发,闲庭信步,那冰火交织般的威慑之力仿佛只有身旁男人清贵绝世的温柔可以承载,对别人,他们都高高在上难以触摸,可对彼此,他们竟是前所未有的契合融洽,分明相识才不过三月,却似乎已融为一体执手经年!
怎么看他和她都是一对可以比肩的璧人。
有些默契必须要经歷时间,可他和她却不然。
众人看着他二人浅依,心底的猜测已如蔓草一般疯长起来。
「段夫人谬赞了,比母后,我不及万一!」
打破静默的是朝夕,她用惯常的语气说话,再不见半分刻意的温婉,星眸落在段凌烟身上,段凌烟身上原本的那股子高华端容不知怎么就弱了半分,她扬唇一笑,目光上下打量起朝夕的红裙道,「来日方长,自可比肩,只是四公子头七未过,做为妹妹无论如何都不该着如此艷色才是,如此让四公子泉下如何死的瞑目?」
段凌烟现行捧了朝夕一番,谁都没想到她会忽然发难,而段凌烟就是能以最善意完美的笑容说出让你措手不及会尴尬的话来,朝夕听着这话却不甚在意,「让四公子不能瞑目的该是害死四公子的人,段夫人今日这般雍容华贵,四公子泉下有知想必十分欣慰。」
段凌烟今日亦是盛装,只是不曾着大红之色罢了,朝夕一句呛回来,她笑意一滞摇了摇头,竟然就这般甘拜下风,一转身走到了九公主凤念依身边去,洛舜华早就一额头的汗,至此刻赶忙走上前来,「诸位,吉时快到了祭祀之礼要开始了,请这边观礼。」
苍琊剑养了七年,今日开剑冢取剑自然要慎重,再加上洛氏自己的规矩,这祭祀便是十分重要的一节,此处大厅十分广大,已设下坐席百余,而洛舜华走上前来却是将众人往这处厅堂的另一边大门领去,一路走来已有两处宫殿,众人本以为这里便连着剑冢,却不想那宫殿之后竟然还有一道门,从那处大门步出,外面又是一处空地,数百装扮奇怪的巫师已经列阵,空地四周点着熊熊篝火,巫师手中拿着法器幡符已开始待命!
客人们的观礼之处就在出门的凭栏看台之上!
洛舜华留下洛澄心待客,自己从那空地之中走过,径直走到了空地对面的高台之上,那高台之后便是一座看不到顶的山,山势将这空地半围了起来,竟是没有别的出路,众人齐齐扫过,一时不知剑冢到底在何处,却见洛舜华走上对面的高台,以一个十分虔诚的模样跪了下去,高台之上还站着个巫师,一边摇动着手中铃铛一边念起了咒文!
巫师们大都穿着五彩斑斓的衣裳,其上神佛鬼怪皆有,最多的却是白鹿与苍狼,大殷离国之时融合许多部落,虽然对巫族赶尽杀绝,可类似部落祭天的巫师却被保留至今,彼时有言传殷溱与扶渊一个是白鹿星一个是苍狼星可拯救苍生,于是白鹿与苍狼便成了大殷帝国的图腾,也是巫师祭祀之时所用最多的神圣物象!
高台上的巫师持铃念咒,不多时,空地上的巫师都开始原地挥动着手中法器跟着念起来,篝火熊熊,巫师们或是手舞足蹈或是跪地朝拜,以一种古老而庄重的祭祀礼祈祷今日取出的是一把能护佑天下苍生的绝世之剑,这等祭祀都是在十分重大的场合才会出现,亦是大殷人的信仰,哪怕在场的都是王公贵族此刻的表情也肃穆起来。
「这舞跳的一般,你们慢看……」
扶澜本一直站在最前,此刻却是懒洋洋的后退了一步,一脸的索然无味,显然不喜欢这一场祭祀礼,朝夕和商玦听见这话下意识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无奈,而朝夕却是在对上商玦的目光之时一愣,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商玦唇角微弯,手仍然轻轻揽着她腰身!
祭祀礼漫长而繁复,小半个时辰才结束,然而客人们却都无一人半途离开,待着祭祀礼完毕,洛舜华这才从高台之上走下到了众人眼前,「祭祀之礼已成,让诸位久等了,养了七年的剑难免的阴煞之气太重,是以这祭祀之礼不得不小心行事!」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表示理解,洛舜华便转身看向对面的那座山!
「祭祀完了,是时候打开剑冢了!」
众人早就在找剑冢再何处,看到洛舜华看着那座山之时不由得一愕,那高台紧靠着山壁,且那山周围也无别的路,剑冢在何处呢?!
近百的巫师还留在空地之上,有人一声令下,巫师们立刻分列两侧席地而坐,又有人一声令下,巫师们又开始念起了咒文,似乎又开始了祭祀之礼!
众人不解缘由,正觉得疑惑之时却听到了一阵地动山摇的「轰隆」声,那声音由小渐大,不多时,连众人所站的高台都开始轻微的抖动,一时间人心惶惶面色皆变,便是扶澜都皱了皱眉,洛舜华面上一派坦然,显然不以为意,转过身见有些人面色发白顿时安抚一笑,「诸位不必紧张,这是地底机关,剑冢马上要开了……」
「轰隆」声如雷一般,众人实在想像不到会是哪样的机关,就在所有人都提心弔胆之时,之间空地尽头那一座山峰忽然从中裂开了一道缝隙,那是一座难见峰顶的山峦,可此刻却从半山腰开始往两旁分裂,连着山壁之下的高台都从中分了开,这样大的阵势立刻引得扶澜疾步上前,他不由自主的低唿了一声,「这也是洛氏人的手笔!果然名不虚传!」
洛氏不仅精通逐渐,还精通冶炼开凿和机关术,至此方才显现一二!
听扶澜一说,众人一边惊诧一边也跟着附和起来,却都是忍不住的盯着前面那一直在开裂的山体,只见山壁一直缓缓移动着,一时间带动着山壁上的烟尘让前方仿佛蒙上一股子雾气,渐渐地,那轰隆声减小,众人却是被那雾气当着看不清前面真容!
又得片刻等候,那烟尘才缓缓淡了,看着前面出现的场面,众人不由得低唿了一声!
——洛氏剑冢!
山体开裂足有十多丈,正是在那十多丈之间,一处高大的石门出现,那石门两侧是两柄高耸大剑,石门门额之上浮雕着一副古怪图画,不知又是什么上古传说,便是在那图画之上,铁画银钩的写着「剑冢」二字,正是今日众人的目的地无疑!
「好了,就是前面了,诸位请……」
洛舜华眼底现出两分微光,面上更满是意气风发之色,他一说,当先朝着剑冢门口行去,后面人见之都跟了上去,商玦带着朝夕本要往前走,可朝夕却是未动,商玦眉头一皱回头看来,却见朝夕那双寒星一般的墨眸竟开始一点点变红……
第150入章 入怀之谜
「废物!竟然眼睁睁的叫人跑了!」
墨色的黑玉镇纸从王捷肩头落下,直砸的王捷闷哼一声,在他对面,是站在书案之后满脸怒气的洛舜华,洛舜华一双眸子冰冷阴鸷,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几扫,又抓起桌案之上的笔洗朝王捷扔了过来,王捷不敢躲,那玉质的笔洗便又当胸狠砸一下,王捷面色一白轻咳一声,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一掀袍,他端端正正跪了下去。
「侯爷,谁都没想到莫东亭身手那般好,我们十多个人合力都被他纠缠住,除了他还有个驾车的男子,必定是那人早早带走了小姐却引着我们去追马车,属下已带着人在那周围找遍了,还是未见着人,不过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并不好躲藏。」
似乎是被砸的狠了,王捷说着说着又轻咳了两声。
洛舜华脸色黑沉,在书案之后来回踱了两步又转身看向王捷,「莫东亭呢?好端端的,他为何如此行事?他在侯府的这三年,我何时亏待过他,可他却……呵!」
王捷抬起头来,神色犹疑道,「莫东亭被打的摔进了河里被河水卷跑了,小的们沿着河去搜了不曾搜到,不过……不过他身上的伤至少有七八处,还有几处是致命的,再加上坠河,眼下河水冰寒,他十有八九是活不了的,至于他为何叛逃,小人看那样子,莫东亭似乎……似乎和二小姐……互有……互有爱慕……」
「你说什么?!」
洛舜华一愕,满眼的不可置信!
莫东亭在侯府三年,从来都是冷峻无情不苟言笑,除了和他这个主子走的近一些其余人在他眼底都没什么分别,正因为如此洛舜华才觉得他格外值得信任,而他也没让洛舜华失望,现如今,王捷却告诉洛舜华莫东亭那样一个人竟然早就和洛灵珺有染,还让他因为此事背叛了自己,这自然让洛舜华无法接受愤怒不已!
「好好好!好一个莫东亭!」
洛舜华怒极反笑,「原来是我眼拙了!呵,继续派人去搜,不仅要把二小姐找回来,连莫东亭的尸体也别放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让我怎生咽的下这口气!」
王捷面露迟疑,「可是侯爷,明日是试剑大会……」
王捷说着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眼下已经是深夜了,还有几个时辰便会天亮,天一亮,全府上下都要为了试剑大会忙碌,哪里还有精力去找人呢?!
洛舜华眉头一皱也想到了这一茬,只好咬了咬牙道,「那就先安排人小范围找着,等后日在加派人手去找,无论如何,珺儿是一定要找回来的!」
王捷连忙应声,洛舜华这才眯了眯眸子坐了回去,一手握拳道,「不管怎么说,珺儿并非是出了什么意外,只要将她带回来,镐京那边就还有指望,咱们也不必编造谎话去搪塞,眼下最要紧的是试剑大会,明日千万不能出任何乱子。」
说着又看一眼王捷,见他还跪着方才嘆口气,「起来吧!」
王捷浅吸口气唇角微弯,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恩赏,「多谢侯爷!」
洛舜华嘆了口气,「你也累了一夜了,先去歇着吧,等天一亮,府中诸事你还要操持。」
王捷拱手抱拳一礼正要告退,转身走了两步却又想起什么似得转身道,「侯爷,适才小人见着了二小姐,二小姐她……」
洛舜华想到洛灵珺便是满脸的愠怒,闻言只将眉头一皱,「她怎么了?」
王捷眨了眨眼道,「二小姐看小人的眼神十分奇怪,倒像是十分憎恨小人,小人让她回府来,二小姐却说这府中到处都是死人……不愿回……」
洛舜华眉心一跳,自然是想到了朱氏和凤念景,可随即一想,朱氏和凤念景的死都只有他二人知道,洛灵珺四处躲藏着又怎能知道,他摇了摇头,「她必定是不愿意回府的,至于那话,她哥哥刚去世,她只怕是这个意思,你去抓她回来,难道还要她笑颜相待?」
王捷欲言又止,想了想却又觉得这些疑点并不重要,便再不和洛舜华多做理论转身离去,王捷离开,洛舜华面上的神色更为紧绷,窗外已经是深夜,可洛舜华却没有去睡的打算。
他目光一直落在门口,仿佛在等什么人。
又过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门口处方才悄无声息的闪现出一道黑影,洛舜华神色一震,那黑影缓缓走到洛舜华身前跪了下来,洛舜华眉头一皱,「明日便是试剑大会,你们这一次回来的太晚了,说,有没有找到什么消息?」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着一身墨色的侍卫服,和淮阴侯府的侍卫衣着款制相同,闻言来人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查到,咱们在外寻了四年,却不想孙巍早死在府中,还死的干干净净,我们查了,他当年一直在府中,在外面不曾结仇,实在想不透是谁杀了他。」
淮阴侯府宾客众多,事端更是多,诸人只怕早就忘记了那一具在南苑湖中发现的白骨,彼时发现之时便证明了身份,一个曾经在淮阴侯府地位极高的大剑师,其后再无人问询,而洛舜华为之后的诸事忙碌,大抵也没人想到他不仅在暗地里追查,更早已追查了四年之久,一个无故失踪的大剑师,是什么让他耿耿于怀了四年呢?
听到来人说的话,洛舜华面色更沉,「既然不是仇家,那边是有人知道他拿走了那件东西,他人倒是死了,那东西的踪迹却是彻底没了影子,呵……看看这些让我倾心相待的人啊,一个一个的到了最后都只是背叛,呵呵……」
洛舜华的笑又冷又煞,跪着的人不敢接话!
默了片刻,洛舜华忽然将面上的表情一收,他赫然定眸看着不远处的人,继续下令道,「继续找!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回来,那是洛氏的东西……除非洛氏的人都死绝了,否则便一日都不能放弃,明日之后,我会让他们知道洛氏的厉害!」
跪着的人沉沉点头,洛舜华又眯了眸,「莫东亭叛逃了,早前让他查的东西也并没有音讯,府中这一阵子出的事你都知道,此事到底谁是兇手且不论,那把杀人的利器却不可小觑,天下兵器三分之二出自洛氏,我却不知有什么东西可以如此厉害……」
洛舜华有一身铸造兵器的手艺,自然对兵器极其感兴趣,他虽然不是仵作,却也见过那兵器斩断人体的断口多么齐整,能造成那样的结果,非绝顶的武功和非凡的兵刃完美契合不能为,那是一把剑,一把绝世之剑,可他却不知世上还有什么名剑连他都没有耳闻!
任何威胁到洛氏声望的势力都是敌人,而他眼下连敌人是谁都不知。
「侯爷放心,属下明白了!」
洛舜华点点头,「离国也是铸造术盛行之地,几年来很有些抢我们风头的意思,这一次那个离国公子更是……有些诡异,既然没有头绪,那就重中之重的查他好了。」
「那个君冽?好,属下遵命!」
洛舜华唿出一口气,这才满是疲惫的仰倒在了椅背之中!
淮阴城外的暗林之中,两道身影在夜色掩映之下疾奔。
「快点,我不信,我不信他会死!」
洛灵珺拖着裙裾大步的跑着,刚跑出十多步便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后面的人跟上来将他一把拉起来,「你刚才没看到吗?他身上中了那么多剑,根本就……」
洛灵珺一把甩开身后人的手,泪流满面的往前走,「不会的,我们去找,我们现在就去找,我们可以救他,他不会死的……」
刚走出两步,手臂又被拉住,「你看着他被捲走的,马都死了,他掉到河里去还怎么活,这附近到处都是淮阴侯府的侍卫,你想去送死吗?!」
洛灵珺被拉住,却是没了力气挣扎,只一个劲儿的摇头,后面的人见此目光一暗,一把将她放了开,洛灵珺跌倒在地,如同一个失了生气的木偶,后面那人再不说话,只默默站在一边,夜色寒凉,两个人都入赘冰窖,不知过了多久,洛灵珺的哭声才停了!
远处有隐隐水声,洛灵珺又想到了片刻前的那一幕!
数把利刃刺入一个身体,便是再如何刚强的人又如何能承受得住,她心痛如绞,看着茫茫的夜色好似失了方向的迷途马儿,她该怎么办?!
「我们要快点走!不然就会被抓住!」
「没有他在,我根本保不住你!只能照他说的先走。」
「明日便是淮阴侯府的试剑大会,我们趁着他们没那么多精力的时候先走!」
洛灵珺眉头一皱,那「试剑大会」四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她,洛舜华那狰狞的面容在她脑海之中忽的现出,那双写满了对权欲执念的眸子正满是戾气的看着她,洛灵珺面色一变,眼底也忽然盛满了怨毒,她生死一线颠沛流离,而那个人,仍然高高在上风光无比的举行他的试剑大会,再没有人比她更知道那个人的险恶骯脏!
「走?我为什么要走?」
洛灵珺喃喃的开口,身后之人听得一愣,「什么意思?」
洛灵珺闭了闭眸,「我不走,我要回淮阴城去。」
慧心执着一盏灯巡完大半个寺院,正要回去自己的禅房之时却见东北边上还亮着微光,他眉头一皱,只以为是自己的疏忽,忙沿着走廊朝光亮处走去,没多时便至跟前,这才发现那微光来自小佛堂,门窗紧闭,屋子里也寂静无声,是师兄离开之时忘了熄灯?
慧心走上前去,将手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屋内赫然跪坐着一人,洛清和还在诵经。
「师兄,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里?」
慧心出言相问,洛清和虚闭着的眸子方才睁了开,他静静看着身前不远处设立的佛龛,平静道,「睡不着,便来陪陪姐姐。」
慧心眼底便生出动容来,「师兄的心意我知道,可是现在天色晚了,师兄该早些歇着才是。」说着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明日便是试剑大会师兄可知?」
洛清和不动声色,一张脸甚至有些木然,「知道。」
慧心唇角微弯,「等了这么久,终于要到了,嘿嘿……」
慧心说完,却见洛清和没什么反应,他顿时恍然,连忙佛手一礼,「阿弥陀佛,出家人要六根清净,是慧心多言了,师兄莫恼,也……莫要告诉师父……」
慧心年纪小,到底还有些跳脱的脾性,洛清和闻言不置可否,只是看着那佛龛静静道,「明日一早,将这佛龛撤了吧,此处改为禅室,或再供奉一尊尊者。」
话题转的太快,慧心还未反映过来,「咦?撤了佛龛?那……」
「已超度了姐姐七年,足够了。」
洛清和素来淡泊,也从不玩笑,慧心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抓了抓脑袋只好点头,「是,明日一早先禀明师父便来搭理此处,师兄放心。」
洛清和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的起了身,他上前两步,从那佛龛正中取下了那黑檀木的骨灰盒,十分虔诚的在手中一抱,熄了两盏幽灯转身出门,「晚了,都回吧。」
慧心点点头,等他走出方才将门合了上,而后便跟在洛清和身后一起往后面的禅房去,走着走着慧心有忍不住问,「师兄,明日当真不下山吗?」
试剑大会乃是侯府大事,洛清和好歹是淮阴侯府的二少爷,会不会有人来请他下山见客呢?慧心心中想着想着又想远了,待回过神来连忙念了句「罪过」。
「明日,我会请师父为我剃度。」
慧心脚下一顿,「啊?师兄要正式授业入门了?」
「嗯,红尘事了了。」
慧心摸了摸脑袋,不知洛清和说的红尘事了是什么,却也弯了弯唇,「其实师兄带髮修行也是极好,师兄的身份在那里呢,若真的剃度,可就没有后悔药了……」
洛清和平静摇了摇头,「我已决定了。」
慧心停下脚步,看着洛清和走向自己独居的院落,夜色之下洛清和的背影清寂出尘,若不遁入空门,必定是风姿凛然的人物,却……
佛门清苦,入门之人多有自己的无奈。
慧心惆怅的嘆了口气,自往自己的禅房走去。
洛清和并不关心慧心在想什么,他推门而入进了屋子,看着屋内简单的陈设怔愣了一瞬,而后才看向怀中抱着的骨灰盒,他目光一抬,径直朝墙角的炭火盆走去,屋内暖意融融,那火盆被他临走之时加了新炭,此刻哄哄烧的正好。
洛清和在那火盆之前站定,平静的将骨灰盒扔了进去。
黑檀木的盒子遇火即燃,明晃晃的光将洛清和的眼底映的一片明亮。
他日夜供奉了七年的「姐姐」,就在那炭火之中被焚烧殆尽。
灯芯「哔钹」一声响,朝夕勐地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眼瞳之中闪过两分迷濛,却又极快变的清醒,目光一定,恰好对上另一双深沉如渊的眸,商玦坐在书案之后,手上分明拿着一本册子,目光却落在她身上!
见她醒来,他索性放下书册走了出来。
径直走至她身边落座,商玦将她身上滑落下肩头的毯子拉了拉。
「梦到了什么?」
朝夕看了看眼下,她手中的书被放在了一旁,脑袋下被垫上了一个大迎枕,身上盖着一件狐裘的毯子,一个时辰之前她在看书,却不知怎地睡着了。
摇了摇头,朝夕稍微坐起来点,「不曾梦见什么。」
说这话,朝夕抬手按压自己的额头,商玦看着弯了弯唇,「你昨日大抵不曾睡好,刚才竟然毫无防备睡着了,若孤想做什么,你岂不是没了法子?」
朝夕不置可否,「你会做什么?」
商玦听得一笑,目光一转看向窗外,「时辰不早,你却醒了,今夜是打算不睡了?」
朝夕手一顿,也转头去看外头的天色,却是没说话。
商玦看了看她的神色,「你刚才睡的并不安稳。」
朝夕转头看一眼商玦,商玦又道,「今夜对你很不寻常。」
朝夕十分平静,「即便明日是试剑大会,今夜对我而言也并没什么不同。」
商玦唇角微弯,「那么你是要继续睡了?」
朝夕理所当然,「为什么不?」
商玦笑着点头,「刚好,孤也要就寝了……」
朝夕微微颔首,一手撑着矮榻想要坐起来,可刚起了一半,坐在旁边的商玦却忽然倾身将她横抱了起来,他抱动作的行云流水,朝夕没反应过来人已在他怀中,她刚挣扎一下,商玦已经迈开了步子,这里距离床榻不过数丈,朝夕动了动便安静下来!
见她如此乖觉商玦笑意加深,走至床榻处弯身将她一放,刚一沾床朝夕便往里头去,商玦褪了外袍,又灭了近前的灯也躺上去,刚放下床帏便转身道,「你若觉得冷,可来孤怀中。」
朝夕唇角一搐,眉头顿时皱紧,「很暖和,睡吧。」
朝夕说着就闭了眼,商玦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言,床帏之内一片静默,朝夕刚刚醒来,此刻说要入睡却入睡的极快,不多时唿吸就绵长起来。
商玦唇角微弯,又等了片刻忽然掀开锦被伸手将她小心翼翼的揽了过来,他身子温暖,不用他用力朝夕就下意识的依偎过来,商玦在幽暗中笑了笑,这才平静的闭了眸,两道唿吸胶着,气氛静谧而宁和,没多时,商玦似也入睡,恰在这时,他怀中人闭着的眸子重新睁了开,那双漆黑如宝石的眸子哪里有半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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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的脑洞真的真的真的很大!关于朝暮关于那把剑关于那个记号关于玦玦为啥喜欢夕夕……嗯……我仿佛又要被你们强行剧透了……
第151章 第血光之灾
大殷歷二五零年二月初七。
大吉,诸事皆宜。
浓黑的夜色一点点褪去,天边灰暗的沉云被一只无形大手撕开一条裂缝,微曦的明光从那缝隙之中洋洋洒下,整个天地都明亮鲜活起来,刚睡了两个时辰不到的王捷抱着一摞册子刚疾走至书房院门口,此时禁不住抬头一望。
沉云裂天,那露出曦光的地方竟隐隐有一丝红光,并非晨霞,并非朝阳,隐约浮动一闪即逝,直看的王捷心中一惊,他勐地缩了缩脖子,又抬手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那红光已经消失不见,王捷下意识松出口气,转身入了书房院!
洛舜华此时刚起来,四个侍婢捧了华府贵饰站在他住着的内室之前,王捷进去的时候正看到下人在为他精心挽发,洛舜华年过而立,髮丝之间隐现银白,因为今日是试剑大会,他特意梳了高冠,洛舜华生的俊朗,又自诩贵胄,颇有两分风姿,然而近来太过操劳,又为诸事烦忧,那面上的疲累之色便难以遮掩,整个人也老了不少。
「侯爷,剑冢那边都准备好了!」
洛舜华闻言眼底一亮,面上顿时生出两分神采来,转头一看,满意道,「现在时辰尚早,客人们只怕都还未起,不急,待会儿咱们先用早膳。」
王捷忙跟着点头,又道,「侯爷,今日入剑冢的人选……」
洛舜华双眸微眯,「我一人足以。」
王捷面生犹豫,「可是小人刚才过去剑冢之时听到几位大师傅说养了七年的剑颇有两分凶煞,十分担心您的安危,您若只是一人……」
「我既然决定一人去,便是有十足的把握。」
说话间洛舜华的高冠已竖了起来,他站起身来,当即有下人来为其更衣,繁复的华服一件件的穿上来,连洛舜华神色的垂垂老色都被遮去五分,他神态自若站在镜前,整个人风姿卓绝意气风发,当真满是淮阴侯府的当家人风范!
洛舜华满意的看着镜中的自己,转身出门,一边问,「三少爷呢?」
王捷闻言一笑,「三少爷天还未亮就起了,眼下也在剑冢看着呢。」
洛舜华唇角微弯,似乎对洛澄心十分放心,他转身走去大书房,走了两步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袖子,这么一抹却眉头一皱,王捷在旁看着不由一问,「侯爷怎么了?」
洛舜华眯眸,「我随身带着的钥匙呢?」
洛舜华身上有个钥匙串从不离身,上面的钥匙都是紧要之地的,眼下却是不见了?
王捷眉头一皱,「是否更衣之时落在了内室?」
洛舜华闻言赶忙返身去找,下人们见他神色不善更是不敢大意,王捷一句吩咐,所有人都跟着在找,洛舜华自从离开梅园便一直住在这里,内室布置并不十分繁复,然而就是这么大的屋子却是找了一刻钟都不见那钥匙的踪影。
洛舜华适才还一片轻松的好心情一扫而空,神情颇为沉郁。
王捷在旁只得道,「侯爷,是不是落在了别处?」
洛舜华眯眸,「昨夜开了箱子之后我便再未用过,平日里都是放在身上不会离身的,除了这里我实在想不到会落在哪里!若是被人发现却未交出来……」
洛舜华说着用寒厉的目光扫了四周的下人一圈,侍婢们个个面如菜色满是惊惶,生怕洛舜华错怪了他们哪一个,王捷额上也沁出两分冷汗,忙道,「侯爷,您先去忙自己的,这里让他们再继续找,指不定待会儿就能找出来。」
今日的事情太多,洛舜华浅吸口气只得认了这个理,再叮咛几句,转身去了书房!
书案之上摆着所有宾客的名册,洛舜华打开名册细细看了一会儿,又拿笔在名册之上勾画了一番,这才递给王捷道,「这些人可一起进剑冢,其余人在外等着便是。」
王捷接过一看,并未出他所料,忙点了头,「好,小人明白了。」
王捷看了看正要走,又想起什么道,「侯爷,下人们要准备祭祀的东西了,是否将令牌交给他们?请来祭祀的师父也要到了,没有令牌进不去第一道门。」
剑冢乃是淮阴侯府最为紧要之地,没有洛舜华的令牌便是连靠近都不成,洛舜华点了点头,低头将手边的一个屉子拉了开,他本是要拿令牌,可打开屉子的瞬间却看到了一样不该出现在这个抽屉里的东西,一时间愣了住。
王捷眉头一皱,「侯爷?」
洛舜华眯眸,伸手从屉子里拿出了那件东西!
却是他早前以为自己弄丢了的钥匙串!
王捷见之并未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愣了愣才一笑,「侯爷找到了?!」
洛舜华满脸的疑惑,「怎么会在这屉子里,我从不会将钥匙放进屉子里。」
洛舜华说着翻看了一番钥匙串,却见并无异样,王捷想了想道,「昨夜侯爷从铸剑台那边过来便来了书房,后来……是不是侯爷不经意放在了屉子里自己忘记了?」
昨夜洛舜华先去了铸剑台,再然后又回了书房,后来因为洛灵珺的事万分生气,连他现在想起来都记不起来做完到底有没有将钥匙拿出来了,虽然记不清,可钥匙到底被找到,洛舜华微微松了口气,想着再过几个时辰便能见到苍琊也没想别的事的心思。
「或许吧,找回来了就好。」
他重新将钥匙收进袖中,又拿了令牌给王捷,一时将此事抛之脑后!
一番耽误天色已经大亮,可天空之中却是灰沉沉的不见朝霞日光,东边阴云汇聚,更似有落雨之势,王捷走在府中小道之上一颗心直跳,不知怎么老是想到适才看到的那一抹红光,跟着的下人见他神色异样不由得出声提醒,「管家是否忘记给夫人送饭了?」
王捷脚下一顿整个人站在了当地,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一旁的下人见状忙道,「今日事多,倘若管家事忙可吩咐小人代劳,相信夫人和侯爷不会怪罪管家的。」
下人本着的是讨好之意,王捷却听的脸色越发黑沉。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转身朝梅园去,「算了,还是我去。」
天色大亮,整个淮阴侯府都在忙碌,唯独客院依旧从容自在,客人们按着平日的习惯起身,用完早膳再行休息,丝毫没有因为是试剑大会而格外的生出变化,诸人非富即贵,见过的大场面不在少数,今日是否值得他们付出什么,全看那把即将出世的剑如何。
踏雪院也如往常般安静,朝夕睁眸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可她却安安稳稳的睡在自己的锦被之中,她浑身上下暖意融融,并无往常的手脚寒凉之感,低头一看,她衣饰完好,连被角都似被人掖好,朝夕静静睁着眸子,定定望着帐顶的繁复花纹出神。
一个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既然一言一行都有目的,便定然会求有收效,可到这个份儿上,却是怎么想都不合理了,他既然并非为了暧昧,却为何多此一举?
今晨她该在他怀中醒来才是,眼下她独独在自己的锦被之下醒来,就仿佛昨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此一来,他所做的岂非都白做了?
朝夕浑身上下都很暖,连她心底也是暖的。
想了半晌未曾想出头绪来,她索性撑身坐了起来,一转眼,外面已经天亮,可天色却有些阴沉,今日,似乎不是个艷阳天,朝夕眯眸一瞬,掀开床帏下地着衣,子荨在外听到响动进得门来,一见她便笑道,「公主,今日是试剑大会,外面好热闹呢!」
子荨自有年轻人的乐活心性,朝夕也不见怪,只由着她为自己梳妆打扮,见她要为她上妆,她不由摇了摇头拒绝了,「还照平日的来,无需多做装扮。」
子荨眉头一皱,「公主,今日是个大日子呢,别的人都会盛装出席的!」
朝夕下颌微抬,将子荨刚拿出来的胭脂水粉推到了一旁去。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
子荨撇撇嘴不敢多言,只为朝夕挽了个矮髻,目光一扫,又将她平日里穿的红裳拿了一件出来,却是一件广袖长摆的,她怀了点小心思,朝夕看见那衣裳之时眉头微蹙,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多说,只转身抬手由着子荨为她更衣,子荨一见顿时大喜!
「管他别人如何打扮,就咱们公主清水芙蓉艷冠八方!」
这些话朝夕从她口中听得惯了,此刻不动声色,更衣完走出内室,当即看到商玦在暖阁和扶澜说着什么,见她出现,扶澜先站起身「噫」了一声,又看看商玦道,「今日只怕很好玩,说好了要带我去,嘿嘿,我回去准备准备,你们走的时候叫我啊!」
扶澜说着转身而出,走到朝夕身旁上下看她一眼,而后点着头出了门!
朝夕挑眉,商玦却笑着上前来,「不必管他,先去用膳。」
商玦说完走在最前,别的丝毫不提,朝夕跟上去到了偏厅,只见早膳已经备好,大抵是因为今日是试剑大会,因此早膳也格外的丰盛起来,子荨见他们二人一同用膳面上便有笑意,当即上前来为二人热情布筷,「公主,今日那试剑大会不知要多久,您可要多用一些才好,奴婢看外头的阵势很大呢,您喜欢用什么?」
子荨扫了一眼,特意将一个瓷盅往前推了一推,笑道,「公主,殿下,这个是今日特别送来的,往常都没有过呢,是蜀国特有的金乌银鱼呢!送来的下人说这小鱼儿只有蜀国才有,从出生到死不过三四日,就只有早春的时候才有,在王室都是顶顶金贵!」
物以稀为贵,这金屋银鱼在别处存活不得,又只有三四日的时日可供捕捉食用,自然是千金难求,子荨说着将那瓷盅的盖子揭开,当即有一股子清香扑面而来。
朝夕望着那一盅鱼羹神色一恍,脱口道,「此物的确金贵,若非熟知此物习性的实难捕捉,在王室都非年年可见,我此生只见过此物一回,是在十二年之前。」
十二年之前,朝夕尚且还是蜀国的公主。
庄姬公主不曾病逝,她的身份高贵无比,到了这金屋银鱼可食时节,王室的膳桌上自然免不了,之后离开巴陵,她变成了灾星煞星,到了淮阴更是客居任人踩踏,哪里能见此物,再后来到了赵国,哪怕赵弋给了她许多宠爱,可赵国没有此物。
是以,这一晃便过了十二年。
子荨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深长,想到朝夕坎坷身世她眉头也是皱紧,连忙十分殷切的为朝夕盛起一小碗鱼羹,宽慰道,「公主眼下回了蜀国,以后年年可见这小鱼儿呢,也不知他们做的如何,若公主喜欢,奴婢也去学来……」
子荨说着话,一碗鱼羹已递到了朝夕面前,朝夕正伸手去接,却被半路伸过来的一只手挡了住,子荨和朝夕齐齐一愣,都转头看向商玦,商玦却坦然接过子荨手中的鱼羹,而后端端正正放在了自己身前,子荨眉头一挑,这可不是商玦会做的事啊!
子荨讶异,朝夕却还算平静,可她看商玦的目光却格外深幽起来……
「你怎么知道?」
这忽如其来的一问,子荨彻底愣在了当地,她根本不知朝夕在问什么,再看商玦,他依旧平静从容,见他默然,朝夕接着道,「你怎知我不能食用此物?」
抢她手中吃食的确不是商玦会做的事,他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他要阻止她!
朝夕眉头越皱越紧,语气也冰冷中夹杂着疑惑,「那年在巴陵王宫,王室得了此物奉于母后,旁人食用此物并无大碍,唯有我用完此物高烧不退浑身出疹,我出生便有煞星之名,这等金贵之物到了我这里却生出变故必定要落人话柄,母后为护我名声特意封锁消息,除却一二亲信旁人都不得知,而那些人早就死绝了,你是如何知道?」
朝夕语气平静,却自有压迫之力,子荨在旁听着神色微变,连忙躬身一礼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二人,商玦唇角微微一弯,「孤……」
「你若要找託词大可不必。」
朝夕打断的干脆,商玦笑意微苦,「孤不会骗你。」
朝夕眯眸,「既然如此,且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此事?」
商玦浅吸口气,「孤现在不可告知与你。」
朝夕皱眉,眼底仿佛氤氲了怒气,商玦轻嘆一声,又为她布别的吃食,「早晚你会知道,孤现在便是说于你,你也不会相信,此事无关你任何利益,你不必多想。」
他骨节分明的五指捏着一柄瓷勺,为她盛汤的动作优雅而温柔,他的手是可执军令可握御笔,可这多日来这样的动作他曾做过多次,他是高高在上的燕国世子,而她只是一个他可要可不要的盟友,他如此纡尊降贵,实属不该……
心中疑问重重,朝夕这次选择妥协。
她接过他盛的汤,默不作声喝起来,商玦也不再多言,一顿早膳就在沉默之中用完,时辰尚早,朝夕默然回去内室,子荨端着茶进去时她又在擦琴。
扶澜换了一身衣裳终是耐不住寂寞,没多时又风风火火到了正院,一抬眼,便见商玦面色怔忪的站在廊下,扶澜眼底闪过一丝微光,「这是怎么了?一会儿工夫又发生了什么?」
商玦回过神来,面上露出苦笑,他极少出现这般笑容,扶澜忍不住唇角一搐,往屋内看了一眼,「小鹿呢,又怎么了?今日试剑大会,少不得会发生点什么,可眼下还没发生什么你就这幅表情,那待会儿怎么得了?」
商玦摇了摇头,目光微抬看向远处阴沉的天穹。
「她又开始怀疑了,许多事,瞒不住。」
扶澜眉头一皱,容色也正经起来,并排与商玦站在廊下,眯着眸子片刻才道,「这事可没有办法,小鹿又是个多疑的性子,你自求多福。」
商玦笑笑,「是啊,自求多福……」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一阵响动,不多时云柘走进来道,「主子,侯府里派人来请了,说是吉时快到了,请我们前去观礼,您看……」
商玦点点头,「准备一下出发吧。」
话音落定,坠儿忙进去通禀朝夕,商玦和扶澜仍然站在廊下,扶澜抬眸看了看今日阴沉沉的天色,轻声一笑,「这天公也真是不作美,不过剑乃罡煞之物,这天气倒也有利些,就是阴沉沉的有些不吉利,也不知是谁帮忙将这试剑大会定在今日的。」
扶澜自顾自说着,身后忽的响起脚步声,一回头,便见朝夕身上加了一件大红色的斗篷已经出来了,今日她面上未敷着白巾,一张脸只被几缕墨发遮挡,无双姿容全部露在人眼中,即使每日都见面,扶澜看着朝夕从暗光之中走出之时也唿吸轻了一瞬!
「今日怎么不敷眼了?」
扶澜笑着问一句,朝夕已走至门口,她抬眼看出去,能从墙头看到外面飞檐之上特意挂上去的崭新幡旗,大大的「洛」字旗招展,预示着今日必将有盛事将行!
朝夕扬了扬下颌,「我想亲眼看看!」
话语落定,商玦上前一步一把牵起了她的手,「走吧。」
朝夕未做挣扎,随着商玦的脚步走下台阶,商玦今日依旧是一袭广袖白袍,墨色的襟口上祥云狼纹交织,贵胄无双,又莫名的震慑人心,他紧握朝夕的手,二人在淮阴侯府下人的带领下朝着剑冢的方向走去,扶澜已经多日不出门,此番出来见什么都是新奇,一路上只他一人东问西问,反倒是商玦和朝夕兀自沉默。
他们不疾不徐,大抵是最后出门的,一路走来竟然不曾碰见其他人,出了府苑东门便上了去剑冢的直道,越是接近剑冢朝夕周身的气势越发冷硬,连被商玦牵着的手都默默用了力,待走到那分叉的路口,朝夕的面色更是冰冷到了生人勿近!
「你说你不曾去过剑冢。」
商玦忽然开口,朝夕眉头一皱转头看他。
商玦嘆了口气,「既然不曾去过,你为何如此紧张?」
朝夕挑眉,继而摇了摇头收回目光,「你看错了。」
商玦握着她的手也用上了力气,又使力将她拉的近了些,「孤对你的熟悉你是知道的,所以不必在孤面前狡辩,你为何紧张我可以不问,可待会儿,你不得离开孤身旁。」
朝夕皱眉,只说,「你不必多虑。」
说话间,二人已踏上了径直去剑冢的路,路旁旌旗飘扬,淮阴侯府的侍卫于两旁伫立,越走地势越是狭小,不多时,路两旁出现了一座又一座高耸如楼阁宫墙的碑铭,其上图文并茂,大都记载着洛氏先祖所铸的兵器,其中各个都是在兵器谱上排名最前的神兵利器。
走过这条直道,仿佛纵观了洛氏过往的辉煌,越是往前走碑铭越少,在最近的五十年间,洛氏能拿得出手的兵器越来越少了,或许下一座碑铭便是今日要出世的这把苍琊!
商玦和朝夕并未去看这些文字,倒是扶澜每一处都细细看过,还看的津津有味,末了道,「听说这些只是那神兵谱上的冰山一角,洛氏先祖的许多东西都是不曾外传的,只要有了那东西,再厉害的冰刃都可造出来,这次的苍琊恐怕也是从那神兵谱出来的。」
朝夕闻言神色平静,倒是商玦转头看了朝夕一瞬。
人人都求之不得的东西,朝夕却答应一定会是他的……
碑铭直道的尽头豁然开朗,竟然是一处广阔演武场般的所在!
视线忽然开阔的感觉本就叫人一惊,可最让人惊诧的却是那演武场的尽头伫立着的一座巍峨宫殿,琉璃金瓦,飞檐连绵,外墙更是浮雕繁复,却又不见窗棂只得一道大门,最引人眼球的却是门口伫立着的三丈高的两尊人像,那人像乃是铸剑师装扮,又分左右而立,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把巨剑!
不知是洛氏的哪两位先祖?!
朝夕和商玦脚步微微一顿,待目光从那宫殿上移开才见这直道尽头到那门口的演武场上亦有人像无数,演武场上的人像只有普通人像高矮,动作姿态招式却各不相同,仿佛有几十个真人在此演练一般,同样的,他们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把剑,而正中的路上铺着红毯,两侧侍卫不苟言笑的站着,神情肃穆威慑,白底红字的「洛」字旗夹道而立,场面壮阔又慑人!
本以为已经近了剑冢,可朝夕和商玦并未在这里看到其他宾客,只在那宫殿的门口看到了迎客的洛舜华和洛澄心,见他们出现,洛舜华和洛澄心齐齐从台阶上走下老远便迎了过来,父子二人皆是神采奕奕的对商玦见礼,「世子殿下,公——」
「主」字未出,却是洛舜华一定神看到了朝夕不见白巾的脸一时愣了住,自来淮阴侯府朝夕从来都带着白巾,这不带白巾乃是第一遭,看着朝夕的脸,洛舜华唇角几动却未言语,仿佛失语了一般,跟在后面来的洛澄心也是一愣,父子二人同时噤声,热闹的场面顿时沉默的尴尬。
商玦不豫的皱眉,双眸顿时眯了起来,朝夕却是神态自若,她双眸漆黑清明,一看便知眼疾已好,洛舜华愣了愣须臾才反应过来,强自干笑着掩饰失态请他们一行入内,扶澜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面上一副意味深长的好笑神情,他忽的走上前一步,在商玦耳边道,「莫气莫气,洛舜华今日有血光之灾!」
第152章 第艷冠天下
「莫气莫气,洛舜华今日有血光之灾!」
扶澜眯眸说完这话笑意慵懒的退了回去,他虽在商玦耳边说话,可朝夕也听了见,商玦挑了挑眉,朝夕却是半分表情也无,商玦看朝夕一眼,握着她的手不由收紧了些。
沿着红毯走至那宫殿之前,却见此处殿门乃是由一整块巨石雕成,此刻石门高高悬在众人头顶,似有机关支撑,那石门怕有千金之重,而此处宫殿进出又只有一道门,若是石门落下,旁人自然难进一步,到了此处,方才算是近了剑冢!
「世子殿下,公主,里面请……」
洛舜华父子站在门口,面上神采都不同寻常,近来淮阴侯府生出许多乱事,整个洛氏都乌烟瘴气,而今日,正是洛氏族人一雪前耻扬眉吐气的机会,试剑大会,十二诸侯国并着镐京都有人出席,光是这等阵势都给足了洛氏面子,再加上那一把即将出世的养了七年的苍琊,洛氏的再度如日中天的辉煌仿佛就要到来……
商玦看了朝夕一瞬,忽然放开她的手转为揽住了她的腰,距离一下子拉近,朝夕平静的神色微微一变,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春日深谷的幽湖被威风吹皱,盪出了一丝丝涟漪,然而只是一瞬,她由着商玦的动作,平静的被他拥着进了大殿!
无门无窗的宫殿之内却是一处极其开阔的殿堂,三丈高的挑空,四周的墙壁和头顶皆是玉白浮雕,大堂四角各有一盏巨大油灯照亮整个大堂,而大堂的正中却是伫立着一把与外头巨大人像一般高大的巨剑,那巨剑乃是精铁打造,三分之二深插入地,外面露出的只有三分之一的剑身和剑柄,剑柄之上已有青铜铜绿,一看便知年代久远!
这样一把巨剑,普天之下也只有洛氏能铸造的出!
「想必这就是『诛邪』了?」
朝夕和商玦都不语,却是扶澜兴沖沖的走到了前面,扶澜的身份只是商玦的友人,也是个在诸侯国间籍籍无名的人,洛舜华和洛澄心本不用对其低声下气,可看着扶澜如此放肆商玦面上也无怪罪只得有问必答恭敬无二。
「正是,此剑便是诛邪!」
洛舜华笑着答话,神态之间尽是荣耀,扶澜咂咂嘴不停的点头,一转眸,目光落在四周的壁画浮雕之上,墙上雕刻的乃是九天诸神斩杀上古妖魔的故事,狰狞的妖怪生着可怖的面庞,森森的獠牙上仿佛还有血光,诸神们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神兵,带着天兵们将妖魔驱逐出六界还天地清净,那些天神手中的兵器,皆在适才走过的碑铭直道上有所记载,此刻再配上这些浮雕,洛氏昔日的辉煌便被镀上了一层神话色彩,更为传奇惊艷!
扶澜抱怀绕着「诛邪」走了一圈,「传闻这把剑当年曾有人举起来过,之后便一直在淮阴成为侯府的镇府之宝,虽然有些浪费,倒也秉承了洛氏先祖铸剑精神!」
这样大的剑,在寻常人手中根本不可能有用武之地,然而这其中的铸剑工艺却实在考究,洛舜华闻言一笑,眼底光芒闪动,「这位公子说的不错,先祖铸造这把剑本意也不在用它伤人,彼时不过想试试铸造之法,既然成功了,洛氏的神兵谱便又多了几页!」
扶澜唇角微弯,「神兵谱神兵谱……真是叫人好奇的东西啊,上面不知记载了多少洛氏人的心血,传闻其上除了兵器铸造还有矿石冶炼机关奇门,连一些稀奇古怪的兵器都有提及,也难怪外面许多人惦记,侯爷可得守好自己的东西啊!」
洛舜华眉心一跳,忙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这大堂只有一把剑,显然还不是地方,且朝夕和商玦不曾见到任何一个客人,自然还是要往前走的,洛舜华便又一抬手,「还在前面,请殿下和公主这边走!」
众人便又抬步,洛氏的名声早就传出,虽然近几十年有些没落,可到底很有底蕴在,扶澜好奇劲儿摆在脸上,索性走在了商玦和朝夕的前面,洛舜华见朝夕和商玦面色如常,连后面跟着的云柘和战九城也没任何异议他自然也笑呵呵的带了二人进去!
自从进了那宫殿石门里面便看不到淮阴侯府的侍卫,一行人从诛邪一旁穿过大堂,便见正对面的地方出现一条甬道,甬道之内有巨大的吊灯照亮,虽然四周无窗无门,却还是亮若白昼,一行人走进去,这才发现那甬道处尚有石门,只是机关未开,谁也不知那石门之内到底是什么,做为客人,该看的看,该问的问,不该问的自然要闭嘴!
扶澜兴致盎然的左右打量,没一会儿甬道便到了尽头!
甬道的尽头竟然到了室外,起伏的矮小山丘挡住了众人视线,只能走那山丘之间的小道,虽然到了室外,可四周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山丘之上分明还有草木,可那草木却是动也不动,这地方,竟然一点风都没有,仿佛没有空气流动,顺着小道往前走了片刻,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幽湖,幽湖方圆十丈有余,湖水澄澈伴有莲鱼,而最叫人诧异的却是那湖底密密麻麻的断剑,湖水并不浅,断剑最多之处仿佛小山一般堆积,剑身之上早有铁锈满布,眼下映出一片猩红的光,游鱼不识剑意,却是在其中穿梭嬉戏自得的紧!
扶澜从湖边走过,回头看了看来路才道,「早前那道宫殿大门就难进,适才又是机关阵法无数,淮阴侯府的剑冢当真是名不虚传,至于这里……想必就是洛氏的葬剑湖了吧。」
洛舜华至此刻才不敢小觑扶澜,拱手一礼回身笑道,「公子所言不错,这里就是藏剑湖了,洛氏精通铸造之术,可百年来的声誉却赖于洛氏族人铸剑之心,任何一把不完美的剑都会从铸剑台送至此处沉入湖底,两百年来,这湖里的剑已经数不清了!」
湖边有玉石小道,众人走上去看,果然能看到湖底的剑成色不一,自然入湖的时间有早有晚,行过这一处幽湖,前面又是一处广阔之地,那场上四方皆有一柄大剑伫立,正前方又出现一处宫殿般的所在,这一处宫殿依旧无窗,只得一扇正门供人进出!
此刻那宫殿之前又出现了淮阴侯府的侍卫,只是他们身上衣着略有不同,通体都为黑色,神情也肃穆许多,且他们人手一剑,那剑各个都造型古朴,看起来便不是普通府中侍卫可比的,扶澜见此又一笑,「这些就是世代负责守护剑冢的洛氏剑奴吗?」
洛舜华回过头来,看着扶澜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郑重,他还未开口,扶澜又看向了眼前的小广场和那四个角落的四把大剑,「噫,这就是『魑魅魍魉』吗?百多年前这四把剑都被毁掉,如今再见可真叫人感慨,洛氏果然不叫人失望!」
洛舜华神色一肃,也嘆了口气,「这四把剑都是断剑,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无异样,却是不能再用了,公子见识广博,迄今为止是第一个一见此剑便认出来的,这四把剑当年被巡迴又重新铸过,便是见过流传在外画本的人也是认不出的。」
扶澜仿佛觉得洛舜华看他的眼神太过郑重,不由的摸了摸鼻子一笑,「呵呵,不过都是瞎猜的,看样子今日我的运气不错,噫,这是到了?!」
扶澜一抬眸,自然看得前面不远处的宫殿,洛舜华点点头,「是,到了!」
说话间众人径直走到那处宫殿去,刚走到门外便听到了宫殿之内低低的说话声,走了这么远,还是第一次听到别的人的声音,一下子让这剑冢之内的冰冷疏离感减轻了不少,剑奴见洛舜华来齐齐行礼,却是根本不理其他人,连商玦也无视,扶澜挑了挑眉,商玦和朝夕倒是不以为意,洛舜华站在门口又是一请,「世子殿下,公主,请——」
洛舜华声音极大,那殿堂之内本就不大的说话声顿时停了,扶澜呵呵一笑退到了后面去,商玦面不改色的将朝夕的腰身一揽走了进去,刚一踏入殿堂,里头近百道目光齐齐朝着二人看了过来,看到了来人,出自王室的公子公主们尚可,却有些身份地位不高的贵族们上前来见礼,可不论是公子公主还是贵族的宾客,都在一瞬间愣了住!
他们看到了朝夕,看到了不带白巾的朝夕!
此处宫殿的大堂与前面那处一样高阔,却比前面那一处更加金碧辉煌,没了诛邪,整个殿堂之中都站着人,这些人非富即贵,本来都是叫世人跪拜仰望的存在,可此刻,他们一起看着一个人愣了住,先是惊艷,再是嘆然,最终,变成了深沉莫测的隐秘。
「艷冠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寂静无声之中,一道清冽而风情的声音响了起来!
段凌烟自人群之中走出,看着朝夕的面容目光幽深,她面上分明带笑,可那神情却给人肃穆之感,走上前两步,她忽的一嘆,「比当年庄姬公主的风华更甚!」
第154得章 得见剑冢
朝夕自小便得美人的名号,可这美人的名号有小半来自其母庄姬公主,庄姬公主当年号称帝国第一美人,见过其容貌的人都为之惊艷,再加上蜀王年轻时亦俊逸风流,朝夕自诞生之日起便被格外期许,小小年纪已被奉为未来的第一美人,至十二岁容貌初显之时被赵弋带走,这便有了艷冠天下的名头,赵王宫一年,整个赵国都知道赵弋最为宠爱的女子名叫朝夕,有蜀国公主的身份却顶着煞星之名,一来二去,朝夕那似艷似煞的名号更为响亮!
这名声传了四年,今次却是这些王公贵族们第一次见着朝夕真容!
来淮阴侯府数日,照面也打过几回,可从前朝夕面上敷着白巾,谁也不知她的面容到底如何,到了今日,众人终于见到了传言之中倾国倾城的凤朝夕!
乌髮如瀑,红裳似火,分明已艷灼至极致,可那浑身的冰冷凛冽之意却叫人无法忽视,那张精緻至极的面容之上,寒星似的墨眸璀璨而从容,叫人被深深吸引却又看不清她的情绪,再一看,那眼底又有男子般的坦荡阔达,仿佛盛的下天地峰壑,容的起江山翻覆!
张狂明艷,冷情威慑,优雅贵胄,桀骜俾睨,一张不施粉黛的脸,一身无半点饰物的红裳,那样多的气质融于一人之身,如何不引人瞩目……
一看再看,一探再探,谁也看不清看不透,谁也不捨得移开目光,再想近前,却又怕被那灼灼烈火和森森寒芒所伤,只得远远瞩目,不知不觉间便已深陷!
她纵有艷冠天下之名,可她四岁便被流放,颠沛多地几经辗转,从来都是寄人篱下客居他乡,至今,她也没有一个正统的蜀国公主身份!淮阴侯府几番照面,她都是默然不语的那一个,受百般呵护照顾的那一个,似乎是只能附属于男人的美貌娇女!
她以美色侍人,她擅蛊惑男人之心,狐媚血煞,红颜祸水,不祥之物,帝国流言四起,所有人都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轻视这个声名狼藉的女子,一方白巾,蒙在朝夕眼上,却蒙在所有看客心上,待这一方白巾取下,昔日被传不堪的少女竟已风华无双!
她只有十六岁,十六岁的少女,如何修炼的这一身气势?!
一个只会以色侍人的女子不该有如此锋芒,此刻的凤朝夕,哪怕是站在那权势滔天的燕国世子身旁也毫不逊色,红裳墨发,闲庭信步,那冰火交织般的威慑之力仿佛只有身旁男人清贵绝世的温柔可以承载,对别人,他们都高高在上难以触摸,可对彼此,他们竟是前所未有的契合融洽,分明相识才不过三月,却似乎已融为一体执手经年!
怎么看他和她都是一对可以比肩的璧人。
有些默契必须要经歷时间,可他和她却不然。
众人看着他二人浅依,心底的猜测已如蔓草一般疯长起来。
「段夫人谬赞了,比母后,我不及万一!」
打破静默的是朝夕,她用惯常的语气说话,再不见半分刻意的温婉,星眸落在段凌烟身上,段凌烟身上原本的那股子高华端容不知怎么就弱了半分,她扬唇一笑,目光上下打量起朝夕的红裙道,「来日方长,自可比肩,只是四公子头七未过,做为妹妹无论如何都不该着如此艷色才是,如此让四公子泉下如何死的瞑目?」
段凌烟现行捧了朝夕一番,谁都没想到她会忽然发难,而段凌烟就是能以最善意完美的笑容说出让你措手不及会尴尬的话来,朝夕听着这话却不甚在意,「让四公子不能瞑目的该是害死四公子的人,段夫人今日这般雍容华贵,四公子泉下有知想必十分欣慰。」
段凌烟今日亦是盛装,只是不曾着大红之色罢了,朝夕一句呛回来,她笑意一滞摇了摇头,竟然就这般甘拜下风,一转身走到了九公主凤念依身边去,洛舜华早就一额头的汗,至此刻赶忙走上前来,「诸位,吉时快到了祭祀之礼要开始了,请这边观礼。」
苍琊剑养了七年,今日开剑冢取剑自然要慎重,再加上洛氏自己的规矩,这祭祀便是十分重要的一节,此处大厅十分广大,已设下坐席百余,而洛舜华走上前来却是将众人往这处厅堂的另一边大门领去,一路走来已有两处宫殿,众人本以为这里便连着剑冢,却不想那宫殿之后竟然还有一道门,从那处大门步出,外面又是一处空地,数百装扮奇怪的巫师已经列阵,空地四周点着熊熊篝火,巫师手中拿着法器幡符已开始待命!
客人们的观礼之处就在出门的凭栏看台之上!
洛舜华留下洛澄心待客,自己从那空地之中走过,径直走到了空地对面的高台之上,那高台之后便是一座看不到顶的山,山势将这空地半围了起来,竟是没有别的出路,众人齐齐扫过,一时不知剑冢到底在何处,却见洛舜华走上对面的高台,以一个十分虔诚的模样跪了下去,高台之上还站着个巫师,一边摇动着手中铃铛一边念起了咒文!
巫师们大都穿着五彩斑斓的衣裳,其上神佛鬼怪皆有,最多的却是白鹿与苍狼,大殷离国之时融合许多部落,虽然对巫族赶尽杀绝,可类似部落祭天的巫师却被保留至今,彼时有言传殷溱与扶渊一个是白鹿星一个是苍狼星可拯救苍生,于是白鹿与苍狼便成了大殷帝国的图腾,也是巫师祭祀之时所用最多的神圣物象!
高台上的巫师持铃念咒,不多时,空地上的巫师都开始原地挥动着手中法器跟着念起来,篝火熊熊,巫师们或是手舞足蹈或是跪地朝拜,以一种古老而庄重的祭祀礼祈祷今日取出的是一把能护佑天下苍生的绝世之剑,这等祭祀都是在十分重大的场合才会出现,亦是大殷人的信仰,哪怕在场的都是王公贵族此刻的表情也肃穆起来。
「这舞跳的一般,你们慢看……」
扶澜本一直站在最前,此刻却是懒洋洋的后退了一步,一脸的索然无味,显然不喜欢这一场祭祀礼,朝夕和商玦听见这话下意识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无奈,而朝夕却是在对上商玦的目光之时一愣,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商玦唇角微弯,手仍然轻轻揽着她腰身!
祭祀礼漫长而繁复,小半个时辰才结束,然而客人们却都无一人半途离开,待着祭祀礼完毕,洛舜华这才从高台之上走下到了众人眼前,「祭祀之礼已成,让诸位久等了,养了七年的剑难免的阴煞之气太重,是以这祭祀之礼不得不小心行事!」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表示理解,洛舜华便转身看向对面的那座山!
「祭祀完了,是时候打开剑冢了!」
众人早就在找剑冢再何处,看到洛舜华看着那座山之时不由得一愕,那高台紧靠着山壁,且那山周围也无别的路,剑冢在何处呢?!
近百的巫师还留在空地之上,有人一声令下,巫师们立刻分列两侧席地而坐,又有人一声令下,巫师们又开始念起了咒文,似乎又开始了祭祀之礼!
众人不解缘由,正觉得疑惑之时却听到了一阵地动山摇的「轰隆」声,那声音由小渐大,不多时,连众人所站的高台都开始轻微的抖动,一时间人心惶惶面色皆变,便是扶澜都皱了皱眉,洛舜华面上一派坦然,显然不以为意,转过身见有些人面色发白顿时安抚一笑,「诸位不必紧张,这是地底机关,剑冢马上要开了……」
「轰隆」声如雷一般,众人实在想像不到会是哪样的机关,就在所有人都提心弔胆之时,之间空地尽头那一座山峰忽然从中裂开了一道缝隙,那是一座难见峰顶的山峦,可此刻却从半山腰开始往两旁分裂,连着山壁之下的高台都从中分了开,这样大的阵势立刻引得扶澜疾步上前,他不由自主的低唿了一声,「这也是洛氏人的手笔!果然名不虚传!」
洛氏不仅精通逐渐,还精通冶炼开凿和机关术,至此方才显现一二!
听扶澜一说,众人一边惊诧一边也跟着附和起来,却都是忍不住的盯着前面那一直在开裂的山体,只见山壁一直缓缓移动着,一时间带动着山壁上的烟尘让前方仿佛蒙上一股子雾气,渐渐地,那轰隆声减小,众人却是被那雾气当着看不清前面真容!
又得片刻等候,那烟尘才缓缓淡了,看着前面出现的场面,众人不由得低唿了一声!
——洛氏剑冢!
山体开裂足有十多丈,正是在那十多丈之间,一处高大的石门出现,那石门两侧是两柄高耸大剑,石门门额之上浮雕着一副古怪图画,不知又是什么上古传说,便是在那图画之上,铁画银钩的写着「剑冢」二字,正是今日众人的目的地无疑!
「好了,就是前面了,诸位请……」
洛舜华眼底现出两分微光,面上更满是意气风发之色,他一说,当先朝着剑冢门口行去,后面人见之都跟了上去,商玦带着朝夕本要往前走,可朝夕却是未动,商玦眉头一皱回头看来,却见朝夕那双寒星一般的墨眸竟开始一点点变红……
第154章 剑冢遇险
「好了,就是前面了,诸位请……」
所有人经过这漫长等待早就盼着这一刻,自然都跟了上去,商玦本要带着朝夕走,可怀中揽着的人却未动,商玦眉头一皱转过目光来,便见朝夕双眸竟在一点点变红。
心头一跳,商玦一把揽紧了朝夕,「夕夕?」
朝夕勐地回神,眨了眨眼眸色再度成为点漆墨色,她挑眉看着商玦,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下颌维扬示意已经走到前面去的人群,「不走吗?」
商玦眯眸看着她,手臂搂的越发紧了些。
「夕夕,你不舒服?」
朝夕神色平静的摇了摇头,「没有。」
又看前面的人道,「走吧。」
朝夕说着往前走了一步,商玦只有跟上,扶澜兴沖沖走到了前面去,回头看来不由得一笑,「你二人倒是你侬我侬,可否先进剑冢?」
朝夕冷冷看了扶澜一眼,商玦也沉着眸色未语,扶澜好似觉得无趣,摇了摇头不管他们,商玦二人本就是受人瞩目之人,眼下落在最后也无法避免,走在前的人频频回头,连洛舜华走了一半也停下脚步等着他们,朝夕神色坦然,商玦却一把揽紧了她的腰身。
「记得,待会儿不可离我身旁。」
朝夕眉头微抬,不曾说话,只跟着一行人走到了剑冢之前,看着那高高再上的剑冢二字,朝夕扬起下颌双眸紧眯了起来,这一路走来皆是奇景,即便再站的都是非富即贵也无法避免,洛氏有两百年的辉煌,沉淀的东西自然是不同的。
走至剑冢大门之前,洛舜华面带歉意的看着底下黑压压站着的一片人,「洛氏寻常的剑都是在铸剑台铸造,只有苍琊是在剑冢铸造,后来又在里面养了七年,煞气非同小可,剑冢之内地方狭小,待会儿进去大家要小心些,免得误伤……」
剑冢是洛氏最为紧要之地,自然不是随便人都能进去的,两百年间也不过是试剑大会之上才有机会进去窥探一二,此话一落,许多人都露出了期待的神色,洛舜华十分满意,眉宇之间的意气更浓,不由得转身大手一挥,「开冢!」
话音落定,早就立在剑冢两侧的十个剑奴忽然上得前来,那十人站在门口,各自拿出一把钥匙往剑冢石门上的浮雕之上插去,众人还未看清这十人怎么操作便又听到了那「轰隆隆」的雷声,众人齐齐后退半步,只见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大,那实沉的好似城墙一样的石门一点点的升了起来,石门升起,里头立刻有一道凉风溢出。
阴冷的寒意扑面而来,直让站在最前的人瑟瑟一抖,石门上升的缓慢,好半晌才看到门洞露出来,石门打开,里头竟然是明光大亮,十个剑奴互视一眼当先走了进去,不多时,又有二十个巫师从旁走了过来,巫师们带着狰狞的鬼怪面具,分两列入内,一边走一边还挥舞着法器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又是什么古老的祭祀之礼!
待前面三十人走进去,洛舜华才看了洛澄心一眼当先而入,他和剑奴走在最前,似乎是要为取剑准备,洛澄心在后抬手一请,「诸位里面请,请大家跟着我走!」
剑冢常年闭关,里头阴气极重,刚踏入其内便觉凉意沁人,朝夕和商玦走在人群最后,刚走进剑冢商玦便觉朝夕的身子一颤,商玦眉头一皱,将朝夕往自己怀中带了些,一边目光深沉的注视着怀中之人,朝夕面色寻常,可眉头却是紧紧锁着,唇角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眼底漆黑一片情绪不露分毫,商玦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朝夕容色一松转头看商玦,「什么?」
商玦弯了弯唇,抬眸看向前面走动着的客人,「你若不喜欢,我们可以去外面等着,反正最终我们要看的只是苍琊而已。」
朝夕闻言摇了摇头,「不必,我没事。」
商玦又深重得看朝夕一眼,终究没说什么。
说话间众人已走过了进门的甬道,这剑冢似乎是依山而凿,内里不见天日,所有的光亮都是靠墙壁之上的夜明珠,走在最前的剑奴点亮了剑冢之内的火把,阴湿的甬道之内一股子松油燃烧味儿,总之不太叫人舒服,然而这里是洛氏剑冢,谁都怀着好奇之心想要一探究竟,扶澜兴致盎然的走在商玦和朝夕的前面,走了一会儿忽然惊唿了一声!
商玦和朝夕齐齐抬眸望去,便见甬道的尽头出现了一处厅堂,厅堂成圆形,四周皆是壁画浮雕,正中的大顶之上却是由四根碗口粗的铁链挂着一把大剑,那把大剑通体冒着蓝色的微光,明明是一件死物,却好似有生命力一般,让在场众人都停下了脚步。
「折心剑,兵器谱上排名第三。」扶澜淡淡开口,前面众人都回望过来,被那么多人看着扶澜也不紧张,反而淡定一笑,「这把剑可是当年女帝用过的,后来依旧回归到了洛氏,可是相传这把剑并非洛氏所铸,却不知如何解释?」
洛舜华走在最前,闻言转过身来笑道,「公子好眼力,这的确是折心剑,虽然并非出自洛氏,可这把剑曾经断过,是由祖师爷重新锻造,且比此前的折心更为厉害,女帝为了恩赏洛氏,后来便将此剑寄放于洛氏,一放便是两百年。」
洛舜华说,扶澜便笑着听着,一边听一边点头,又忽然意味深长道,「传言这把剑出自东临,当年似乎是渊君送给女帝的信物,后来女帝成婚,这把剑被渊君亲自毁掉,女帝就算补好了,想必也是害怕睹物思人所以才寄放在洛氏吧……」
扶澜语气慵懒,似乎只用了七分精神,然而他话语之间说的是开国女帝殷溱和渊君扶渊,这二人乃是帝国神话般的人物,便是皇室后人都不敢多言,他一个没有身份之人又怎敢大言不惭,一时间更多目光落在了扶澜的神上,他却还是懒洋洋的一点都不怕。
洛舜华面色微变,「洛某只知道这把剑是女帝寄放在洛氏的,别的倒是不知,前面还有些距离,请大家这边走吧,剑冢之内机关重重,诸位莫要乱动。」
洛舜华一言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身带着众人继续往前,而剑奴和巫师已经走到了更前面,其他人只多看了扶澜两眼便跟了上去,扶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哼」笑一声,一转身走到了商玦和朝夕面前,「怎么一个个的都如此害怕,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年的人他们还如此畏首畏尾,那殷溱负心薄情令嫁他人,渊君弃了江山归隐的事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怎么他们一个个的还要自欺欺人,哎,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扶渊,两百多年前东临部族的首领,和殷溱一起打下天下,最终却是不曾执掌天下,其人在建国之前便消失无踪,渊君的封号还是殷溱上位之后才册的,大殷两百多年,得「君」字封号的也不过扶渊一人,虽然并未称帝,可扶渊的名字是和殷溱一样高不可攀的。
扶澜说的随意,前面也有人听见,却也是不敢多言,扶澜见状不由得摇头嘆息,一副痛心疾首模样,商玦不置可否,朝夕却皱了皱眉,「帝君心怀天下以大局为重,怎能说她负心薄情,若非帝君耗费毕生心血,又岂会有今日的大殷?」
朝夕语气冷淡,扶澜听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果然,果然,听闻公主熟读《帝策》四十九篇,果然是将殷溱的心思摸的十分通透,帝王之术嘛,算不得负心薄情。」说着又看商玦一眼,「噫,不知道世子殿下是否熟读《帝策》和公主想的是否一样呢?」
扶澜那语气分明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帝策》乃是殷溱所着,只传王室嫡脉,其上所言乃是帝王之术精髓,再辅之「兵」「战」「谋」「治」几篇,可谓是皇室王族之人争相拜读之物,可也有人说此书重谋略手段不通人情,是一本能教人狠心无情的书!
倘若朝夕得了这书精髓,商玦只怕不十分高兴……
商玦根本不接扶澜的话,朝夕也只皱了皱眉,扶澜兴致缺缺的「哼」一声也不再多言,这片刻功夫他们几人已和前面众人离了一段距离,三人也不着急,扶澜更对这厅堂周遭的浮雕壁画生了兴趣,「这些壁画皆是洛氏先祖铸剑之术的写照,可凡人所铸之剑哪能降妖除魔啊,你们看这个,连蜃龙也能被其斩在剑下……当真是……」
蜃龙乃是上古凶兽,头生鹿角,浑身火鳞鬃毛,模样似蛟,乃是极其凶煞之物,那浮雕雕刻精緻,然为了凸显洛氏铸剑之术,那蜃龙正被一柄大剑斩在刃下,扶澜说着说着便去摸那浮雕鹿角,「当真是骗这些愚昧凡人……」
「凡人」二字刚落,那看起来和墙壁融为一体的鹿角却忽然动了,扶澜面色一变,惊唿还未出口便觉脚下忽的踏空,同一时间,朝夕和商玦的脚下也是一空……
------题外话------
捂脸,求组织下手轻点儿……
第155章 暗夜之吻
「这些壁画皆是洛氏先祖铸剑之术的写照,可凡人所铸之剑哪能降妖除魔啊,你们看这个,连蜃龙也能被其斩在剑下……当真是骗这些愚昧凡人……」
「凡人」二字刚落,本来平坦的室内地砖之下忽然传来一阵轻响,扶澜的面色一变,还未惊唿出口便觉脚下勐地一空,朝夕和商玦就站在他身后几步之地,也无法避免的临危,好端端的地砖忽的消失,这三人没有一点防备的齐齐下落……
「哎呀——我真是——」
那是一处两丈见方的方形地牢,深度足有五六丈,扶澜最先掉落,一句惊唿未完便低下头去看,这一看,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来,那地牢最下面竟然是齐刷刷倒立着的冷箭倒刺,密密麻麻的刃尖寒芒簇闪,无论是谁落下,必被扎出一身的洞来!
奈何这地牢四壁光滑如镜,竟是无一点落脚之地!
扶澜苦笑一声,一把揪下了腰间的一只玉佩往下一扔……
脚下踏空之时朝夕尚且在商玦臂弯之内,变故突发,他二人却是谁都不曾慌乱,底下是倒刺冷箭,四周无落脚之地,的确棘手麻烦,朝夕的眉头正一皱,却忽然觉得腰上一紧,竟然是商玦的手臂在她腰上用了力,她正不知他要做什么,却忽然觉得一股子大力将她抛了起来,同一时间,腰上的力道也消失。
「上去等我——」
此话一出,朝夕顿时知道商玦要做什么,心头某处勐地一踏!她的身形被高高抛起,一低头便见商玦已以更快的速度朝地下坠去,朝夕胸口一震,情不自禁的想要伸出手去,然而便是这一瞬的功夫她已跃出了地牢口……
内息一动,一个跃身朝夕已出了地牢口的范围,脚下终于落在了实处,然而她尚未站稳,这厅中的光线忽然一暗,忽然之间劲风四起,杀意比地牢之中更为可怖!
地牢之中有两人生死未卜,新的杀机再度出现!
朝夕冷冽的面容更为肃然,眉头一皱朝下喊了一声,「机关不止一处!」
地牢之内,扶澜的玉佩正落在一处剑尖之上,扶澜人坠下,脚尖在那玉佩之上重重一点,那玉佩「咔嚓」一下应声而碎,扶澜却是凭藉着这股子力道往上跃起,商玦掉落在他之后,却因为想要救朝夕重重坠下,扶澜眼睁睁的看着商玦直落而下,眼见得他就要落在那倒刺之上差点就要惊叫出声,却见商玦袖袍一挥掌中便生出一道气刃,那气刃直插入地,将他身形稳稳一定,再然后便看到整个人如有神助般的腾空跃起……
扶澜将他这神幻的身法看在眼里,他自己也快要出地牢,半空听得朝夕一声喊,刚到地牢口便觉头顶兇风四起,暗骂一声,干脆将身子挂在了地牢口处一动不动,一回头,商玦已义无反顾的一跃而起循着朝夕而去,扶澜啧啧嘴,整个大厅的光线忽然彻底暗了!
这厅中有折心剑,四周有火把和夜明珠,光线变暗立刻让人视线受阻摸不清方向,商玦跃身而起之后便看不到朝夕的位置,偏生这厅中不知多少暗器机关在动,一时间连朝夕的声响都寻不到,商玦心头一紧,一边躲着头顶的冷箭一边低喊一声!
「夕夕,你在哪?」
机关声响不停,四周的墙壁都仿佛在动,无数道劲风从商玦周身擦过,好似商玦被四面八方的敌人包围所有人都在朝他射箭一般,同一时间,大厅的某个方向传来了十分慌乱的说话声,似乎是走在前的人发现了后面的不对又折了回来!
大厅中有折心剑,前后各有一门进出,此番机关被触动,却是前后的门都被关了上,折回来的人只看到个落地的石门便知不妙,不由马上看周遭少了谁……
「这是怎么回事?!回去的大门竟然封闭了!」
「里头的动静不小,侯爷,这是为什么……」
说话声音各异,再加上嘈杂的声音商玦听着并不是十分清楚……
「是燕国世子他们被困住了!」
「小夕,你在里面吗?!」
「殿下?!殿下被困住了——」
「淮阴侯这是什么意思?!」
「这么说来我们都出不去了?!」
「真想不到这剑冢之行还有这样一出……」
杂七杂八的议论声出现,有担心商玦的,有担心朝夕的,还有担心自己安危的,人群很慌乱,洛舜华大抵也没想到好端端的会出这样的状况……
「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一定是谁动了里面的机关,适才进来的时候洛某便说过,此处极为兇险,乃是我洛氏的诛邪阵,怎么会这样?!诸位不必担心,这阵只会伤入阵之人,前后半刻钟,半刻钟之后阵停门开,所有人都不会有事,只是……只是……」
洛舜华语声发颤,他怎么也没想到都进了剑冢还会生出这等岔子!
「只是什么?!只是这阵中之人十分危险对吗?!」
清冽的声音是卫诗,一句话问的洛舜华哑口无言,洛舜华欲言又止,卫诗便又道,「既然是洛氏的阵洛氏的剑冢,如何破阵侯爷该知道吧?!」
洛舜华苦笑,「这阵法已经许久不曾开启过,这诛邪阵能生出七七四十九种变化,便是洛氏的嫡传之人也说不清破解之法,这……洛某眼下不在阵中不知其内何种状况,实在是无能为力……澄心,你怎不好好照看着世子他们……」
洛舜华语气郁闷至极,洛澄心也紧张万分,此刻只能乖乖听着,却是看着那紧闭的石门发愁,君冽在人群最前,上前看着那落地的石门气急败坏道,「意思是只能熬过去?!」
洛舜华唇角紧抿的不语,众人的一颗心都揪紧了!
倘若商玦今日在剑冢之内出现什么乱子,淮阴侯府的试剑大会就此夭折!
洛舜华额头溢出冷汗来,早前的意气风发也不见了踪影,周围人听说自己不会遇险松了口气,只有剩余的少数人因为被困之人而忧心,一片静默之中,人群之中却又有人说话了。
「传闻这剑冢之内奇阵无数却都是有解法的,解法就在洛氏的那本神兵谱上,这诛邪阵虽然厉害,可神兵谱上必有说明,且不知神兵谱上是如何说的?」
众人齐齐回头看去,却见说话的竟然是坐在轮椅之上的沈南星,沈南星分量不低,洛舜华自然不敢轻松对待,忙苦笑道,「神兵谱之上确实将这七七四十九种变化如何破解全部说完,可别说寻常人根本记不住那四十九中变化,便是记得住,洛某不在阵中也实在是帮不了世子他们,只是世子的身法高超,此番应当是能平安过了这半刻钟的。」
洛舜华说的坚定,可商玦被困其中无法脱身,再高明的身法也可能因为一时的失手而酿成大祸,然而他眼下如此一说众人也知道没别的法子,便也只有等着!
一道石门隔着,里头机关声早就盖过了人声,听着那动静众人便能想像得出里头必定危机四伏,洛舜华在原地着急无比,一时间大家都屏住了唿吸沉默下来……
石门之内,一片黑暗中的商玦还在等朝夕的回应。
然而劲风四起杀气四伏,哪里有朝夕的半点声音?!
商玦心头一跳,一边躲着角度刁钻仿佛织网的冷箭不由再喊一声,「夕夕!」
他素来温雅清贵惯了,更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从容不迫,可这一次,他喊出朝夕名字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那般急迫而锥心,连他自己临危都不会如此!
第二声唿喊落下,四周仍然没有回应,扶澜也急了,不由得大喊道,「这地方太诡异了,冷箭四面八方的来,咱们先想法子出去,我不知机关术,你去找出路!」
扶澜一直挂在地牢入口躲避飞箭,却没想到这大厅之内的机关没有死角,他只得出来听声辩位的躲避,一边也喊一句,「小鹿,你快出声……」
室内封闭,一片漆黑,谁也不知这里的危机会有多久,谁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扶澜喊了一句,朝夕还是不曾出声,只有四周明枪暗箭飞窜,这一下扶澜也有些紧张,「怎么回事,难道这地方还能吞人不成?!小鹿呢……啊——」
一声惊唿,惹得商玦眉头一皱,扶澜当即叫到,「别乱走,这地砖还在动,这地方到处都在动,小心些,你还记得刚才入口的方位吗?!我真不该去动那鹿角!可恶!」
地砖在动,地牢的位置在变,随时随地他们还会再掉下去,地牢之内的还是不是倒刺谁也不知,或许就会变成别的什么掉下去再也起不来,而头顶的箭孔也在动,被困在阵中的人要一刻不停的躲避,且每一刻都不能出错,扶澜不通宵机关术,出错十分多,时不时的便是一声惊叫痛唿,而商玦,却似乎听了扶澜的话开始默不作声的摸索……
扶澜信任商玦,可半晌商玦也未再出声,他知道他不曾遇险,还知道他在四处游移,却还是忍不住的问,「怎么样?找到这阵的出口了吗?」
「没有。」
「那你在找什么——」
「找她。」
商玦自始至终十分平静,却又语声低沉的仿佛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扶澜知道他在生气,思忖一瞬忍不住道,「这大厅这么大,现在成什么样子都不知,你怎么找,你先找到出口让这阵停下才是要紧,你……」
扶澜语气无奈,也十分担心朝夕安危。
商玦闻言半晌未语,却是道,「这阵现在不会停。」
虽然没说的十分详细,可扶澜却是瞬间便懂了,他哀颓的嚎叫一声,也放弃了现在找出口的想法,又喊一句,「小鹿?!你怎么样了?!」
这一句落定,还是无人回应。
气氛焦灼,扶澜深吸口气好似要哭了,「商玦,这次怪我,若是……」
若是小鹿受伤了,都是他的错!
商玦沉默不语,却还在四处走动,听着他不说话,扶澜更为忐忑,「天,这鬼地方到底怎么回事,小鹿莫非真的被吞了掉下去了受伤了还是怎的?!」
「没有血腥味,她不曾受伤!」
商玦说的平静,却十分凝重,扶澜苦笑一声,「那必定是和咱们不在一起了!」
阵法诡异多变,他们三人被分隔开也有可能!
扶澜仍时不时的嚎叫一声,一听便知挣扎的十分辛苦,只有商玦的身影在这厅中不时的闪动,不仅是为了躲避暗箭,更是为了找朝夕,又过了片刻,扶澜忽然「咦」了一声,「不对,现在好像和刚才不同了,箭的方向固定了,别乱走……」
暗器孔似乎不再动,他们终于可以暂歇片刻,可扶澜话音落下,商玦的脚步并没有停下,这厅中地形多变,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空间可变成许多模样,一片黑暗之中最开始的方位早就记不清,商玦如此不过是冒着生死之险不放弃那微乎其微找到朝夕的希望。
扶澜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不由得大吼一声,「你还在乱走什么!你想死吗……」
时间流逝,危机却还在继续,商玦如此不管不顾,实在不是聪明人所为,扶澜又是无奈又是气愤,末了长长一嘆不再多说,一片黑暗之间,除了箭风和机关声响之外便是商玦那或快或慢的游移声,他心情急迫,却又不愿轻易放过每一个点,扶澜听的格外内疚!
恶阵之内让人一刻都不敢放松,时间好似过了许久可阵法却仍然不曾停下来,某一刻,那安静了片刻的箭孔似乎又动了,同一时刻,二人脚下的地砖也开始急速转动,危险比片刻前更甚,扶澜惊唿一声,「这阵真是没完没了了,这真是要命……啊……」
扶澜说着又是一声惊唿,只是这一声惊唿和早前有些微的不同。
商玦在找朝夕,竟然一时不曾发现,他只听着扶澜的位置似乎在动,这边厢扶澜似乎有些激动,欲言又止的「啊哦」了几声之后才问了一句,「小鹿?!是你吗?你让我呆在这里别动吗?」
商玦脚步一顿,一个转身便要朝着扶澜的方向去,可刚走出三步便听到了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他心头一跳,下一刻手便被一把抓了住!
——是朝夕!
那熟悉的触感就在他掌心,熟悉的唿吸就在他近前,商玦一把反握住朝夕的手,人却被朝夕带着朝一个固定的方向去,她在带着他走,且一路上都十分准确的躲开了那随时移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冷箭和无声无息出现的新地牢!
最终,她停在了一处墙壁边上!
商玦想说话,可唇角刚一动他整个人却被朝夕一拉一抱又反身一推,「砰」的一声轻响之后,他被朝夕紧紧按在了一处墙角!
墙角的位置狭小,朝夕整个人都贴在商玦身上,商玦背嵴贴着冷墙,胸前却是片刻前销声匿迹的人,他浅吸口气,「为何不应声?」
无声的漆黑,商玦的语气尚且平静。
朝夕沉默一瞬,「此阵不可抱团,我在等。」
商玦轻轻的笑了笑,平静被打破,他的怒气遮也遮不住,一手搂住朝夕的腰身,一手按在她后颈,他一使力,朝夕整个人都钻进了他怀中,「你以为孤会信吗?」
这话语声压低,连对面的扶澜都听不见!
商玦的热息落在朝夕的颊边,她不由自主半边身子麻了一下,商玦本来站在她身后,可现在却变成了她背露在外护着商玦,他们站在这里半晌未动,冷箭擦着他们的身边而过,可他二人却不曾受伤,足以证明此处可躲避箭阵。
商玦低头,唇瓣擦过朝夕的耳廓,「过了这么久,一旦临危你还是习惯一个人。」
朝夕气息一轻,下一刻就开始挣扎,商玦却抱着她反身一压将她压在了墙角,二人的位置换了,身体却贴的更紧,朝夕似乎在因为商玦的直白而生气,谁料商玦却又忽然再低下了头,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朝夕身后是墙,避无可避。
「可你为何又出现了?」
商玦问的压抑而克制,怒意还未消。
朝夕闻言冷笑一声,「因为你蠢不可及……」
商玦的语声压低,朝夕却没有这个意思,这一声又冷又傲,还带着五分的愤怒,对面的扶澜闻言立刻道,「小鹿你在说什么?你没有受伤吗?那你刚才为何不出声?你可知道你都要把我吓死了啊,你今日要是出了岔子,他必定活剥了我……」
扶澜语气哀怨至极,一开口便半晌不曾停下,商玦紧紧压着朝夕,丝毫不管扶澜在那边说什么,他的背后还是暗箭森森机关重重,可他却又笑一下。
「哦?孤何处蠢不可及?」
朝夕被他压着仿佛要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忍不住的动了动!
又冷笑道,「因为你明知道我——唔——」
朝夕的清亮的话语勐地一断,那边滔滔不绝的扶澜也瞬间停了下来,那飞箭机关声音太大,他不曾听清朝夕这一句,「小鹿你说什么?总而言之你没事就好,都怪我刚才实在太大意了,刚才几次我差点都要中箭真是惊险啊……咦,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是很厉害啊小鹿,你怎么竟然不曾受伤呢,嗯?小鹿?小鹿?」
扶澜喊了半晌这边却无回应,正纳闷之时却忽然听到了商玦的闷哼声!
「嘶……好疼……」
扶澜听着心中一紧,「你受伤了?!」
话音刚落,却听朝夕冷喝一句,「你放肆——」
朝夕仿佛怒不可遏,扶澜吓了一跳,「怎么了……」
商玦在危机重重中笑开来,「没事,受了一点小伤。」
笑音沉沉,他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分外愉悦!
「嗯,很小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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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众:天啦撸,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者:嘿嘿嘿嘿嘿你们自行脑补好么(.. )
第1544章 得见剑冢
朝夕自小便得美人的名号,可这美人的名号有小半来自其母庄姬公主,庄姬公主当年号称帝国第一美人,见过其容貌的人都为之惊艷,再加上蜀王年轻时亦俊逸风流,朝夕自诞生之日起便被格外期许,小小年纪已被奉为未来的第一美人,至十二岁容貌初显之时被赵弋带走,这便有了艷冠天下的名头,赵王宫一年,整个赵国都知道赵弋最为宠爱的女子名叫朝夕,有蜀国公主的身份却顶着煞星之名,一来二去,朝夕那似艷似煞的名号更为响亮!
这名声传了四年,今次却是这些王公贵族们第一次见着朝夕真容!
来淮阴侯府数日,照面也打过几回,可从前朝夕面上敷着白巾,谁也不知她的面容到底如何,到了今日,众人终于见到了传言之中倾国倾城的凤朝夕!
乌髮如瀑,红裳似火,分明已艷灼至极致,可那浑身的冰冷凛冽之意却叫人无法忽视,那张精緻至极的面容之上,寒星似的墨眸璀璨而从容,叫人被深深吸引却又看不清她的情绪,再一看,那眼底又有男子般的坦荡阔达,仿佛盛的下天地峰壑,容的起江山翻覆!
张狂明艷,冷情威慑,优雅贵胄,桀骜俾睨,一张不施粉黛的脸,一身无半点饰物的红裳,那样多的气质融于一人之身,如何不引人瞩目……
一看再看,一探再探,谁也看不清看不透,谁也不捨得移开目光,再想近前,却又怕被那灼灼烈火和森森寒芒所伤,只得远远瞩目,不知不觉间便已深陷!
她纵有艷冠天下之名,可她四岁便被流放,颠沛多地几经辗转,从来都是寄人篱下客居他乡,至今,她也没有一个正统的蜀国公主身份!淮阴侯府几番照面,她都是默然不语的那一个,受百般呵护照顾的那一个,似乎是只能附属于男人的美貌娇女!
她以美色侍人,她擅蛊惑男人之心,狐媚血煞,红颜祸水,不祥之物,帝国流言四起,所有人都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轻视这个声名狼藉的女子,一方白巾,蒙在朝夕眼上,却蒙在所有看客心上,待这一方白巾取下,昔日被传不堪的少女竟已风华无双!
她只有十六岁,十六岁的少女,如何修炼的这一身气势?!
一个只会以色侍人的女子不该有如此锋芒,此刻的凤朝夕,哪怕是站在那权势滔天的燕国世子身旁也毫不逊色,红裳墨发,闲庭信步,那冰火交织般的威慑之力仿佛只有身旁男人清贵绝世的温柔可以承载,对别人,他们都高高在上难以触摸,可对彼此,他们竟是前所未有的契合融洽,分明相识才不过三月,却似乎已融为一体执手经年!
怎么看他和她都是一对可以比肩的璧人。
有些默契必须要经歷时间,可他和她却不然。
众人看着他二人浅依,心底的猜测已如蔓草一般疯长起来。
「段夫人谬赞了,比母后,我不及万一!」
打破静默的是朝夕,她用惯常的语气说话,再不见半分刻意的温婉,星眸落在段凌烟身上,段凌烟身上原本的那股子高华端容不知怎么就弱了半分,她扬唇一笑,目光上下打量起朝夕的红裙道,「来日方长,自可比肩,只是四公子头七未过,做为妹妹无论如何都不该着如此艷色才是,如此让四公子泉下如何死的瞑目?」
段凌烟现行捧了朝夕一番,谁都没想到她会忽然发难,而段凌烟就是能以最善意完美的笑容说出让你措手不及会尴尬的话来,朝夕听着这话却不甚在意,「让四公子不能瞑目的该是害死四公子的人,段夫人今日这般雍容华贵,四公子泉下有知想必十分欣慰。」
段凌烟今日亦是盛装,只是不曾着大红之色罢了,朝夕一句呛回来,她笑意一滞摇了摇头,竟然就这般甘拜下风,一转身走到了九公主凤念依身边去,洛舜华早就一额头的汗,至此刻赶忙走上前来,「诸位,吉时快到了祭祀之礼要开始了,请这边观礼。」
苍琊剑养了七年,今日开剑冢取剑自然要慎重,再加上洛氏自己的规矩,这祭祀便是十分重要的一节,此处大厅十分广大,已设下坐席百余,而洛舜华走上前来却是将众人往这处厅堂的另一边大门领去,一路走来已有两处宫殿,众人本以为这里便连着剑冢,却不想那宫殿之后竟然还有一道门,从那处大门步出,外面又是一处空地,数百装扮奇怪的巫师已经列阵,空地四周点着熊熊篝火,巫师手中拿着法器幡符已开始待命!
客人们的观礼之处就在出门的凭栏看台之上!
洛舜华留下洛澄心待客,自己从那空地之中走过,径直走到了空地对面的高台之上,那高台之后便是一座看不到顶的山,山势将这空地半围了起来,竟是没有别的出路,众人齐齐扫过,一时不知剑冢到底在何处,却见洛舜华走上对面的高台,以一个十分虔诚的模样跪了下去,高台之上还站着个巫师,一边摇动着手中铃铛一边念起了咒文!
巫师们大都穿着五彩斑斓的衣裳,其上神佛鬼怪皆有,最多的却是白鹿与苍狼,大殷离国之时融合许多部落,虽然对巫族赶尽杀绝,可类似部落祭天的巫师却被保留至今,彼时有言传殷溱与扶渊一个是白鹿星一个是苍狼星可拯救苍生,于是白鹿与苍狼便成了大殷帝国的图腾,也是巫师祭祀之时所用最多的神圣物象!
高台上的巫师持铃念咒,不多时,空地上的巫师都开始原地挥动着手中法器跟着念起来,篝火熊熊,巫师们或是手舞足蹈或是跪地朝拜,以一种古老而庄重的祭祀礼祈祷今日取出的是一把能护佑天下苍生的绝世之剑,这等祭祀都是在十分重大的场合才会出现,亦是大殷人的信仰,哪怕在场的都是王公贵族此刻的表情也肃穆起来。
「这舞跳的一般,你们慢看……」
扶澜本一直站在最前,此刻却是懒洋洋的后退了一步,一脸的索然无味,显然不喜欢这一场祭祀礼,朝夕和商玦听见这话下意识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无奈,而朝夕却是在对上商玦的目光之时一愣,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商玦唇角微弯,手仍然轻轻揽着她腰身!
祭祀礼漫长而繁复,小半个时辰才结束,然而客人们却都无一人半途离开,待着祭祀礼完毕,洛舜华这才从高台之上走下到了众人眼前,「祭祀之礼已成,让诸位久等了,养了七年的剑难免的阴煞之气太重,是以这祭祀之礼不得不小心行事!」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表示理解,洛舜华便转身看向对面的那座山!
「祭祀完了,是时候打开剑冢了!」
众人早就在找剑冢再何处,看到洛舜华看着那座山之时不由得一愕,那高台紧靠着山壁,且那山周围也无别的路,剑冢在何处呢?!
近百的巫师还留在空地之上,有人一声令下,巫师们立刻分列两侧席地而坐,又有人一声令下,巫师们又开始念起了咒文,似乎又开始了祭祀之礼!
众人不解缘由,正觉得疑惑之时却听到了一阵地动山摇的「轰隆」声,那声音由小渐大,不多时,连众人所站的高台都开始轻微的抖动,一时间人心惶惶面色皆变,便是扶澜都皱了皱眉,洛舜华面上一派坦然,显然不以为意,转过身见有些人面色发白顿时安抚一笑,「诸位不必紧张,这是地底机关,剑冢马上要开了……」
「轰隆」声如雷一般,众人实在想像不到会是哪样的机关,就在所有人都提心弔胆之时,之间空地尽头那一座山峰忽然从中裂开了一道缝隙,那是一座难见峰顶的山峦,可此刻却从半山腰开始往两旁分裂,连着山壁之下的高台都从中分了开,这样大的阵势立刻引得扶澜疾步上前,他不由自主的低唿了一声,「这也是洛氏人的手笔!果然名不虚传!」
洛氏不仅精通逐渐,还精通冶炼开凿和机关术,至此方才显现一二!
听扶澜一说,众人一边惊诧一边也跟着附和起来,却都是忍不住的盯着前面那一直在开裂的山体,只见山壁一直缓缓移动着,一时间带动着山壁上的烟尘让前方仿佛蒙上一股子雾气,渐渐地,那轰隆声减小,众人却是被那雾气当着看不清前面真容!
又得片刻等候,那烟尘才缓缓淡了,看着前面出现的场面,众人不由得低唿了一声!
——洛氏剑冢!
山体开裂足有十多丈,正是在那十多丈之间,一处高大的石门出现,那石门两侧是两柄高耸大剑,石门门额之上浮雕着一副古怪图画,不知又是什么上古传说,便是在那图画之上,铁画银钩的写着「剑冢」二字,正是今日众人的目的地无疑!
「好了,就是前面了,诸位请……」
洛舜华眼底现出两分微光,面上更满是意气风发之色,他一说,当先朝着剑冢门口行去,后面人见之都跟了上去,商玦带着朝夕本要往前走,可朝夕却是未动,商玦眉头一皱回头看来,却见朝夕那双寒星一般的墨眸竟开始一点点变红……
第1544章 剑冢遇险
「好了,就是前面了,诸位请……」
所有人经过这漫长等待早就盼着这一刻,自然都跟了上去,商玦本要带着朝夕走,可怀中揽着的人却未动,商玦眉头一皱转过目光来,便见朝夕双眸竟在一点点变红。
心头一跳,商玦一把揽紧了朝夕,「夕夕?」
朝夕勐地回神,眨了眨眼眸色再度成为点漆墨色,她挑眉看着商玦,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下颌维扬示意已经走到前面去的人群,「不走吗?」
商玦眯眸看着她,手臂搂的越发紧了些。
「夕夕,你不舒服?」
朝夕神色平静的摇了摇头,「没有。」
又看前面的人道,「走吧。」
朝夕说着往前走了一步,商玦只有跟上,扶澜兴沖沖走到了前面去,回头看来不由得一笑,「你二人倒是你侬我侬,可否先进剑冢?」
朝夕冷冷看了扶澜一眼,商玦也沉着眸色未语,扶澜好似觉得无趣,摇了摇头不管他们,商玦二人本就是受人瞩目之人,眼下落在最后也无法避免,走在前的人频频回头,连洛舜华走了一半也停下脚步等着他们,朝夕神色坦然,商玦却一把揽紧了她的腰身。
「记得,待会儿不可离我身旁。」
朝夕眉头微抬,不曾说话,只跟着一行人走到了剑冢之前,看着那高高再上的剑冢二字,朝夕扬起下颌双眸紧眯了起来,这一路走来皆是奇景,即便再站的都是非富即贵也无法避免,洛氏有两百年的辉煌,沉淀的东西自然是不同的。
走至剑冢大门之前,洛舜华面带歉意的看着底下黑压压站着的一片人,「洛氏寻常的剑都是在铸剑台铸造,只有苍琊是在剑冢铸造,后来又在里面养了七年,煞气非同小可,剑冢之内地方狭小,待会儿进去大家要小心些,免得误伤……」
剑冢是洛氏最为紧要之地,自然不是随便人都能进去的,两百年间也不过是试剑大会之上才有机会进去窥探一二,此话一落,许多人都露出了期待的神色,洛舜华十分满意,眉宇之间的意气更浓,不由得转身大手一挥,「开冢!」
话音落定,早就立在剑冢两侧的十个剑奴忽然上得前来,那十人站在门口,各自拿出一把钥匙往剑冢石门上的浮雕之上插去,众人还未看清这十人怎么操作便又听到了那「轰隆隆」的雷声,众人齐齐后退半步,只见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大,那实沉的好似城墙一样的石门一点点的升了起来,石门升起,里头立刻有一道凉风溢出。
阴冷的寒意扑面而来,直让站在最前的人瑟瑟一抖,石门上升的缓慢,好半晌才看到门洞露出来,石门打开,里头竟然是明光大亮,十个剑奴互视一眼当先走了进去,不多时,又有二十个巫师从旁走了过来,巫师们带着狰狞的鬼怪面具,分两列入内,一边走一边还挥舞着法器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又是什么古老的祭祀之礼!
待前面三十人走进去,洛舜华才看了洛澄心一眼当先而入,他和剑奴走在最前,似乎是要为取剑准备,洛澄心在后抬手一请,「诸位里面请,请大家跟着我走!」
剑冢常年闭关,里头阴气极重,刚踏入其内便觉凉意沁人,朝夕和商玦走在人群最后,刚走进剑冢商玦便觉朝夕的身子一颤,商玦眉头一皱,将朝夕往自己怀中带了些,一边目光深沉的注视着怀中之人,朝夕面色寻常,可眉头却是紧紧锁着,唇角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眼底漆黑一片情绪不露分毫,商玦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朝夕容色一松转头看商玦,「什么?」
商玦弯了弯唇,抬眸看向前面走动着的客人,「你若不喜欢,我们可以去外面等着,反正最终我们要看的只是苍琊而已。」
朝夕闻言摇了摇头,「不必,我没事。」
商玦又深重得看朝夕一眼,终究没说什么。
说话间众人已走过了进门的甬道,这剑冢似乎是依山而凿,内里不见天日,所有的光亮都是靠墙壁之上的夜明珠,走在最前的剑奴点亮了剑冢之内的火把,阴湿的甬道之内一股子松油燃烧味儿,总之不太叫人舒服,然而这里是洛氏剑冢,谁都怀着好奇之心想要一探究竟,扶澜兴致盎然的走在商玦和朝夕的前面,走了一会儿忽然惊唿了一声!
商玦和朝夕齐齐抬眸望去,便见甬道的尽头出现了一处厅堂,厅堂成圆形,四周皆是壁画浮雕,正中的大顶之上却是由四根碗口粗的铁链挂着一把大剑,那把大剑通体冒着蓝色的微光,明明是一件死物,却好似有生命力一般,让在场众人都停下了脚步。
「折心剑,兵器谱上排名第三。」扶澜淡淡开口,前面众人都回望过来,被那么多人看着扶澜也不紧张,反而淡定一笑,「这把剑可是当年女帝用过的,后来依旧回归到了洛氏,可是相传这把剑并非洛氏所铸,却不知如何解释?」
洛舜华走在最前,闻言转过身来笑道,「公子好眼力,这的确是折心剑,虽然并非出自洛氏,可这把剑曾经断过,是由祖师爷重新锻造,且比此前的折心更为厉害,女帝为了恩赏洛氏,后来便将此剑寄放于洛氏,一放便是两百年。」
洛舜华说,扶澜便笑着听着,一边听一边点头,又忽然意味深长道,「传言这把剑出自东临,当年似乎是渊君送给女帝的信物,后来女帝成婚,这把剑被渊君亲自毁掉,女帝就算补好了,想必也是害怕睹物思人所以才寄放在洛氏吧……」
扶澜语气慵懒,似乎只用了七分精神,然而他话语之间说的是开国女帝殷溱和渊君扶渊,这二人乃是帝国神话般的人物,便是皇室后人都不敢多言,他一个没有身份之人又怎敢大言不惭,一时间更多目光落在了扶澜的神上,他却还是懒洋洋的一点都不怕。
洛舜华面色微变,「洛某只知道这把剑是女帝寄放在洛氏的,别的倒是不知,前面还有些距离,请大家这边走吧,剑冢之内机关重重,诸位莫要乱动。」
洛舜华一言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身带着众人继续往前,而剑奴和巫师已经走到了更前面,其他人只多看了扶澜两眼便跟了上去,扶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哼」笑一声,一转身走到了商玦和朝夕面前,「怎么一个个的都如此害怕,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年的人他们还如此畏首畏尾,那殷溱负心薄情令嫁他人,渊君弃了江山归隐的事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怎么他们一个个的还要自欺欺人,哎,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扶渊,两百多年前东临部族的首领,和殷溱一起打下天下,最终却是不曾执掌天下,其人在建国之前便消失无踪,渊君的封号还是殷溱上位之后才册的,大殷两百多年,得「君」字封号的也不过扶渊一人,虽然并未称帝,可扶渊的名字是和殷溱一样高不可攀的。
扶澜说的随意,前面也有人听见,却也是不敢多言,扶澜见状不由得摇头嘆息,一副痛心疾首模样,商玦不置可否,朝夕却皱了皱眉,「帝君心怀天下以大局为重,怎能说她负心薄情,若非帝君耗费毕生心血,又岂会有今日的大殷?」
朝夕语气冷淡,扶澜听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果然,果然,听闻公主熟读《帝策》四十九篇,果然是将殷溱的心思摸的十分通透,帝王之术嘛,算不得负心薄情。」说着又看商玦一眼,「噫,不知道世子殿下是否熟读《帝策》和公主想的是否一样呢?」
扶澜那语气分明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帝策》乃是殷溱所着,只传王室嫡脉,其上所言乃是帝王之术精髓,再辅之「兵」「战」「谋」「治」几篇,可谓是皇室王族之人争相拜读之物,可也有人说此书重谋略手段不通人情,是一本能教人狠心无情的书!
倘若朝夕得了这书精髓,商玦只怕不十分高兴……
商玦根本不接扶澜的话,朝夕也只皱了皱眉,扶澜兴致缺缺的「哼」一声也不再多言,这片刻功夫他们几人已和前面众人离了一段距离,三人也不着急,扶澜更对这厅堂周遭的浮雕壁画生了兴趣,「这些壁画皆是洛氏先祖铸剑之术的写照,可凡人所铸之剑哪能降妖除魔啊,你们看这个,连蜃龙也能被其斩在剑下……当真是……」
蜃龙乃是上古凶兽,头生鹿角,浑身火鳞鬃毛,模样似蛟,乃是极其凶煞之物,那浮雕雕刻精緻,然为了凸显洛氏铸剑之术,那蜃龙正被一柄大剑斩在刃下,扶澜说着说着便去摸那浮雕鹿角,「当真是骗这些愚昧凡人……」
「凡人」二字刚落,那看起来和墙壁融为一体的鹿角却忽然动了,扶澜面色一变,惊唿还未出口便觉脚下忽的踏空,同一时间,朝夕和商玦的脚下也是一空……
------题外话------
捂脸,求组织下手轻点儿……
第155夜章 暗夜之吻
「这些壁画皆是洛氏先祖铸剑之术的写照,可凡人所铸之剑哪能降妖除魔啊,你们看这个,连蜃龙也能被其斩在剑下……当真是骗这些愚昧凡人……」
「凡人」二字刚落,本来平坦的室内地砖之下忽然传来一阵轻响,扶澜的面色一变,还未惊唿出口便觉脚下勐地一空,朝夕和商玦就站在他身后几步之地,也无法避免的临危,好端端的地砖忽的消失,这三人没有一点防备的齐齐下落……
「哎呀——我真是——」
那是一处两丈见方的方形地牢,深度足有五六丈,扶澜最先掉落,一句惊唿未完便低下头去看,这一看,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来,那地牢最下面竟然是齐刷刷倒立着的冷箭倒刺,密密麻麻的刃尖寒芒簇闪,无论是谁落下,必被扎出一身的洞来!
奈何这地牢四壁光滑如镜,竟是无一点落脚之地!
扶澜苦笑一声,一把揪下了腰间的一只玉佩往下一扔……
脚下踏空之时朝夕尚且在商玦臂弯之内,变故突发,他二人却是谁都不曾慌乱,底下是倒刺冷箭,四周无落脚之地,的确棘手麻烦,朝夕的眉头正一皱,却忽然觉得腰上一紧,竟然是商玦的手臂在她腰上用了力,她正不知他要做什么,却忽然觉得一股子大力将她抛了起来,同一时间,腰上的力道也消失。
「上去等我——」
此话一出,朝夕顿时知道商玦要做什么,心头某处勐地一踏!她的身形被高高抛起,一低头便见商玦已以更快的速度朝地下坠去,朝夕胸口一震,情不自禁的想要伸出手去,然而便是这一瞬的功夫她已跃出了地牢口……
内息一动,一个跃身朝夕已出了地牢口的范围,脚下终于落在了实处,然而她尚未站稳,这厅中的光线忽然一暗,忽然之间劲风四起,杀意比地牢之中更为可怖!
地牢之中有两人生死未卜,新的杀机再度出现!
朝夕冷冽的面容更为肃然,眉头一皱朝下喊了一声,「机关不止一处!」
地牢之内,扶澜的玉佩正落在一处剑尖之上,扶澜人坠下,脚尖在那玉佩之上重重一点,那玉佩「咔嚓」一下应声而碎,扶澜却是凭藉着这股子力道往上跃起,商玦掉落在他之后,却因为想要救朝夕重重坠下,扶澜眼睁睁的看着商玦直落而下,眼见得他就要落在那倒刺之上差点就要惊叫出声,却见商玦袖袍一挥掌中便生出一道气刃,那气刃直插入地,将他身形稳稳一定,再然后便看到整个人如有神助般的腾空跃起……
扶澜将他这神幻的身法看在眼里,他自己也快要出地牢,半空听得朝夕一声喊,刚到地牢口便觉头顶兇风四起,暗骂一声,干脆将身子挂在了地牢口处一动不动,一回头,商玦已义无反顾的一跃而起循着朝夕而去,扶澜啧啧嘴,整个大厅的光线忽然彻底暗了!
这厅中有折心剑,四周有火把和夜明珠,光线变暗立刻让人视线受阻摸不清方向,商玦跃身而起之后便看不到朝夕的位置,偏生这厅中不知多少暗器机关在动,一时间连朝夕的声响都寻不到,商玦心头一紧,一边躲着头顶的冷箭一边低喊一声!
「夕夕,你在哪?」
机关声响不停,四周的墙壁都仿佛在动,无数道劲风从商玦周身擦过,好似商玦被四面八方的敌人包围所有人都在朝他射箭一般,同一时间,大厅的某个方向传来了十分慌乱的说话声,似乎是走在前的人发现了后面的不对又折了回来!
大厅中有折心剑,前后各有一门进出,此番机关被触动,却是前后的门都被关了上,折回来的人只看到个落地的石门便知不妙,不由马上看周遭少了谁……
「这是怎么回事?!回去的大门竟然封闭了!」
「里头的动静不小,侯爷,这是为什么……」
说话声音各异,再加上嘈杂的声音商玦听着并不是十分清楚……
「是燕国世子他们被困住了!」
「小夕,你在里面吗?!」
「殿下?!殿下被困住了——」
「淮阴侯这是什么意思?!」
「这么说来我们都出不去了?!」
「真想不到这剑冢之行还有这样一出……」
杂七杂八的议论声出现,有担心商玦的,有担心朝夕的,还有担心自己安危的,人群很慌乱,洛舜华大抵也没想到好端端的会出这样的状况……
「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一定是谁动了里面的机关,适才进来的时候洛某便说过,此处极为兇险,乃是我洛氏的诛邪阵,怎么会这样?!诸位不必担心,这阵只会伤入阵之人,前后半刻钟,半刻钟之后阵停门开,所有人都不会有事,只是……只是……」
洛舜华语声发颤,他怎么也没想到都进了剑冢还会生出这等岔子!
「只是什么?!只是这阵中之人十分危险对吗?!」
清冽的声音是卫诗,一句话问的洛舜华哑口无言,洛舜华欲言又止,卫诗便又道,「既然是洛氏的阵洛氏的剑冢,如何破阵侯爷该知道吧?!」
洛舜华苦笑,「这阵法已经许久不曾开启过,这诛邪阵能生出七七四十九种变化,便是洛氏的嫡传之人也说不清破解之法,这……洛某眼下不在阵中不知其内何种状况,实在是无能为力……澄心,你怎不好好照看着世子他们……」
洛舜华语气郁闷至极,洛澄心也紧张万分,此刻只能乖乖听着,却是看着那紧闭的石门发愁,君冽在人群最前,上前看着那落地的石门气急败坏道,「意思是只能熬过去?!」
洛舜华唇角紧抿的不语,众人的一颗心都揪紧了!
倘若商玦今日在剑冢之内出现什么乱子,淮阴侯府的试剑大会就此夭折!
洛舜华额头溢出冷汗来,早前的意气风发也不见了踪影,周围人听说自己不会遇险松了口气,只有剩余的少数人因为被困之人而忧心,一片静默之中,人群之中却又有人说话了。
「传闻这剑冢之内奇阵无数却都是有解法的,解法就在洛氏的那本神兵谱上,这诛邪阵虽然厉害,可神兵谱上必有说明,且不知神兵谱上是如何说的?」
众人齐齐回头看去,却见说话的竟然是坐在轮椅之上的沈南星,沈南星分量不低,洛舜华自然不敢轻松对待,忙苦笑道,「神兵谱之上确实将这七七四十九种变化如何破解全部说完,可别说寻常人根本记不住那四十九中变化,便是记得住,洛某不在阵中也实在是帮不了世子他们,只是世子的身法高超,此番应当是能平安过了这半刻钟的。」
洛舜华说的坚定,可商玦被困其中无法脱身,再高明的身法也可能因为一时的失手而酿成大祸,然而他眼下如此一说众人也知道没别的法子,便也只有等着!
一道石门隔着,里头机关声早就盖过了人声,听着那动静众人便能想像得出里头必定危机四伏,洛舜华在原地着急无比,一时间大家都屏住了唿吸沉默下来……
石门之内,一片黑暗中的商玦还在等朝夕的回应。
然而劲风四起杀气四伏,哪里有朝夕的半点声音?!
商玦心头一跳,一边躲着角度刁钻仿佛织网的冷箭不由再喊一声,「夕夕!」
他素来温雅清贵惯了,更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从容不迫,可这一次,他喊出朝夕名字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那般急迫而锥心,连他自己临危都不会如此!
第二声唿喊落下,四周仍然没有回应,扶澜也急了,不由得大喊道,「这地方太诡异了,冷箭四面八方的来,咱们先想法子出去,我不知机关术,你去找出路!」
扶澜一直挂在地牢入口躲避飞箭,却没想到这大厅之内的机关没有死角,他只得出来听声辩位的躲避,一边也喊一句,「小鹿,你快出声……」
室内封闭,一片漆黑,谁也不知这里的危机会有多久,谁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扶澜喊了一句,朝夕还是不曾出声,只有四周明枪暗箭飞窜,这一下扶澜也有些紧张,「怎么回事,难道这地方还能吞人不成?!小鹿呢……啊——」
一声惊唿,惹得商玦眉头一皱,扶澜当即叫到,「别乱走,这地砖还在动,这地方到处都在动,小心些,你还记得刚才入口的方位吗?!我真不该去动那鹿角!可恶!」
地砖在动,地牢的位置在变,随时随地他们还会再掉下去,地牢之内的还是不是倒刺谁也不知,或许就会变成别的什么掉下去再也起不来,而头顶的箭孔也在动,被困在阵中的人要一刻不停的躲避,且每一刻都不能出错,扶澜不通宵机关术,出错十分多,时不时的便是一声惊叫痛唿,而商玦,却似乎听了扶澜的话开始默不作声的摸索……
扶澜信任商玦,可半晌商玦也未再出声,他知道他不曾遇险,还知道他在四处游移,却还是忍不住的问,「怎么样?找到这阵的出口了吗?」
「没有。」
「那你在找什么——」
「找她。」
商玦自始至终十分平静,却又语声低沉的仿佛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扶澜知道他在生气,思忖一瞬忍不住道,「这大厅这么大,现在成什么样子都不知,你怎么找,你先找到出口让这阵停下才是要紧,你……」
扶澜语气无奈,也十分担心朝夕安危。
商玦闻言半晌未语,却是道,「这阵现在不会停。」
虽然没说的十分详细,可扶澜却是瞬间便懂了,他哀颓的嚎叫一声,也放弃了现在找出口的想法,又喊一句,「小鹿?!你怎么样了?!」
这一句落定,还是无人回应。
气氛焦灼,扶澜深吸口气好似要哭了,「商玦,这次怪我,若是……」
若是小鹿受伤了,都是他的错!
商玦沉默不语,却还在四处走动,听着他不说话,扶澜更为忐忑,「天,这鬼地方到底怎么回事,小鹿莫非真的被吞了掉下去了受伤了还是怎的?!」
「没有血腥味,她不曾受伤!」
商玦说的平静,却十分凝重,扶澜苦笑一声,「那必定是和咱们不在一起了!」
阵法诡异多变,他们三人被分隔开也有可能!
扶澜仍时不时的嚎叫一声,一听便知挣扎的十分辛苦,只有商玦的身影在这厅中不时的闪动,不仅是为了躲避暗箭,更是为了找朝夕,又过了片刻,扶澜忽然「咦」了一声,「不对,现在好像和刚才不同了,箭的方向固定了,别乱走……」
暗器孔似乎不再动,他们终于可以暂歇片刻,可扶澜话音落下,商玦的脚步并没有停下,这厅中地形多变,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空间可变成许多模样,一片黑暗之中最开始的方位早就记不清,商玦如此不过是冒着生死之险不放弃那微乎其微找到朝夕的希望。
扶澜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不由得大吼一声,「你还在乱走什么!你想死吗……」
时间流逝,危机却还在继续,商玦如此不管不顾,实在不是聪明人所为,扶澜又是无奈又是气愤,末了长长一嘆不再多说,一片黑暗之间,除了箭风和机关声响之外便是商玦那或快或慢的游移声,他心情急迫,却又不愿轻易放过每一个点,扶澜听的格外内疚!
恶阵之内让人一刻都不敢放松,时间好似过了许久可阵法却仍然不曾停下来,某一刻,那安静了片刻的箭孔似乎又动了,同一时刻,二人脚下的地砖也开始急速转动,危险比片刻前更甚,扶澜惊唿一声,「这阵真是没完没了了,这真是要命……啊……」
扶澜说着又是一声惊唿,只是这一声惊唿和早前有些微的不同。
商玦在找朝夕,竟然一时不曾发现,他只听着扶澜的位置似乎在动,这边厢扶澜似乎有些激动,欲言又止的「啊哦」了几声之后才问了一句,「小鹿?!是你吗?你让我呆在这里别动吗?」
商玦脚步一顿,一个转身便要朝着扶澜的方向去,可刚走出三步便听到了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他心头一跳,下一刻手便被一把抓了住!
——是朝夕!
那熟悉的触感就在他掌心,熟悉的唿吸就在他近前,商玦一把反握住朝夕的手,人却被朝夕带着朝一个固定的方向去,她在带着他走,且一路上都十分准确的躲开了那随时移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冷箭和无声无息出现的新地牢!
最终,她停在了一处墙壁边上!
商玦想说话,可唇角刚一动他整个人却被朝夕一拉一抱又反身一推,「砰」的一声轻响之后,他被朝夕紧紧按在了一处墙角!
墙角的位置狭小,朝夕整个人都贴在商玦身上,商玦背嵴贴着冷墙,胸前却是片刻前销声匿迹的人,他浅吸口气,「为何不应声?」
无声的漆黑,商玦的语气尚且平静。
朝夕沉默一瞬,「此阵不可抱团,我在等。」
商玦轻轻的笑了笑,平静被打破,他的怒气遮也遮不住,一手搂住朝夕的腰身,一手按在她后颈,他一使力,朝夕整个人都钻进了他怀中,「你以为孤会信吗?」
这话语声压低,连对面的扶澜都听不见!
商玦的热息落在朝夕的颊边,她不由自主半边身子麻了一下,商玦本来站在她身后,可现在却变成了她背露在外护着商玦,他们站在这里半晌未动,冷箭擦着他们的身边而过,可他二人却不曾受伤,足以证明此处可躲避箭阵。
商玦低头,唇瓣擦过朝夕的耳廓,「过了这么久,一旦临危你还是习惯一个人。」
朝夕气息一轻,下一刻就开始挣扎,商玦却抱着她反身一压将她压在了墙角,二人的位置换了,身体却贴的更紧,朝夕似乎在因为商玦的直白而生气,谁料商玦却又忽然再低下了头,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朝夕身后是墙,避无可避。
「可你为何又出现了?」
商玦问的压抑而克制,怒意还未消。
朝夕闻言冷笑一声,「因为你蠢不可及……」
商玦的语声压低,朝夕却没有这个意思,这一声又冷又傲,还带着五分的愤怒,对面的扶澜闻言立刻道,「小鹿你在说什么?你没有受伤吗?那你刚才为何不出声?你可知道你都要把我吓死了啊,你今日要是出了岔子,他必定活剥了我……」
扶澜语气哀怨至极,一开口便半晌不曾停下,商玦紧紧压着朝夕,丝毫不管扶澜在那边说什么,他的背后还是暗箭森森机关重重,可他却又笑一下。
「哦?孤何处蠢不可及?」
朝夕被他压着仿佛要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忍不住的动了动!
又冷笑道,「因为你明知道我——唔——」
朝夕的清亮的话语勐地一断,那边滔滔不绝的扶澜也瞬间停了下来,那飞箭机关声音太大,他不曾听清朝夕这一句,「小鹿你说什么?总而言之你没事就好,都怪我刚才实在太大意了,刚才几次我差点都要中箭真是惊险啊……咦,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是很厉害啊小鹿,你怎么竟然不曾受伤呢,嗯?小鹿?小鹿?」
扶澜喊了半晌这边却无回应,正纳闷之时却忽然听到了商玦的闷哼声!
「嘶……好疼……」
扶澜听着心中一紧,「你受伤了?!」
话音刚落,却听朝夕冷喝一句,「你放肆——」
朝夕仿佛怒不可遏,扶澜吓了一跳,「怎么了……」
商玦在危机重重中笑开来,「没事,受了一点小伤。」
笑音沉沉,他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分外愉悦!
「嗯,很小的伤。」
------题外话------
群众:天啦撸,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者:嘿嘿嘿嘿嘿你们自行脑补好么
第156章 阵破唇伤(一更)
「嗯,很小的伤。」
笑音沉沉,商玦忽然愉悦非常。
扶澜在对面听着眉头微微一皱,似乎觉得商玦十分奇怪,「还是当心点吧,这阵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外头洛舜华他们也不知发现没发现咱们出了事……对了,我站在这里这样久那箭都未曾飞过来,小鹿,你是怎么知道这地方可以躲避的?这里黑灯瞎火的,我什么都看不见,你刚才将我带过来竟然一步都没有走错,真是……」
扶澜话语之中满是不可置信,在他眼中,朝夕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子,半生颠沛流离,能拥有墨阁已经是超出他的意料,眼下这阵法连商玦都没有把握,更不说是她了,可适才在黑暗中之中朝夕忽然拉住他,且将他带到了这处躲避之地!
显然,朝夕对这个阵法是了解的!
扶澜话语落定,对面却没有朝夕的回话,四周依旧是漆黑一片。
机关转动声飞箭的破空声连成一片,直听的人心中发颤,扶澜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一下,直竖着耳朵等对面朝夕的回答,可等了半晌也未听到,他撇撇嘴,对朝夕的性子已有两分明白,心中虽然无奈却是不会再问。
这边厢,商玦仍然抵着朝夕额头。
朝夕被他压着,唿吸相闻,额头相抵,如此近的距离从未有过,好似世上最亲密的爱人,可朝夕的指尖寒芒毕现,寒蝉的刀尖正抵在商玦肋下,她的手温柔的落在他腰间,万分旖旎暧昧的姿势,可只有商玦知道她的眼底必定满是杀气!
生杀对峙,商玦只定着她腰身,并不去管落在腰间的寒蝉。
他好似已经笃定,她不会在此伤他一分一毫。
「回答扶澜的话,只告诉孤一人便可。」
商玦仍然十分愉悦,语气平静而温柔,唇间热息唿出,整个人的气息都笼罩着朝夕,一片黑暗,商玦看不到朝夕的表情,可她浑身的冷意他却是感受的出,双臂不由得收紧,第一次将她拥的这样紧,「哪怕知道你并未出事,可你不在孤看得见摸得着之处,孤便不会心安,你适才那般让孤很生气,从进门之前孤就说过,站在孤身边,哪里也别去。」
朝夕身子僵硬,唿吸更似屏住,商玦从不是多言之人,可他此刻的话却似乎有些多,她眉头几皱,落在他腰侧的手用力一推,商玦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从善如流的朝后退了半步,他二人之间终于有了空隙,朝夕将指尖的寒蝉缓缓地收了起来。
朝夕沉默不语,商玦便又问一句,「为什么?」
朝夕紧抿着唇,「你不必知道!」
语气依旧冷硬,商玦不由又笑一下,「你为何又出现?还带孤来此。」
朝夕冷哼一声,「适才你救了我,这一下我们两清。」
商玦挑挑眉,「哦,很好。」
机关转动声不断,朝夕和商玦脚下的地砖都在跟着震动,仿佛脚下乃是虚空,整个大厅随时都会塌陷一般,商玦不由得又收紧了手臂,沉默片刻忽然道,「这是洛氏的诛邪阵,半刻钟七七四十九般变化,若非精通机关术身法高超根本躲不过去,此阵在外界少有破解之法,更无人知道阵行至一半会有两处躲避之地……」
商玦的语气十分寻常,却是道出了他的疑问。
他显然也很意外朝夕对此阵的认知。
「这阵的七七四十九般变化,每一重变换的规律都不同,生门死门亦不在一处,便是连孤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完好无损的走出去,可你不急不慌的默了那么长时间,还知道此处,想必是对着阵中每一般变化都清楚,你有过目不忘之能……」
商玦压低了语声,好似悄悄话一般的只有他们二人听的到,朝夕平静的听着,却完全不为所动,商玦又笑一下,嘆了口气,「好好,不必说。」
商玦的语气宠溺又无奈,朝夕眉头顿时皱起,可她却仍然不多言,只凝神听着阵中动静,某一刻,她忽然将商玦一推,「阵变,此处不得再留!」
商玦后退一步果然让开,下一刻却是一把抓住了朝夕的手,「你带孤走。」
朝夕眉头一皱,全然不曾想到高高在上的燕世子会对她说出这种话来!
——让她带他走!
他该是习惯了只手遮天的人物,他从来都是发号施令的那一个,他是燕国的天,任何场合他都受人跪拜仰望,整个天下,没有人可以走在他的前面,在朝夕看来,商玦的地位,商玦的自傲,哪一样都不会让他说出这种话,可他偏偏说了!
「时间不多,看你的!」
朝夕片刻的怔愣让商玦又是一笑,他不急不缓的加一句,朝夕也没那样多的时间考虑别的,脚下的地砖震动加剧,耳边的机关声已有些微的不同,她挣扎一下,待发现商玦力道不重却好似铁箍一样牵着她不会放开之时终于选择迈步而出!
她刚走前一步,她脚下额地砖已深陷下去,同一时刻,二十多步之外的扶澜发出一声惨叫,朝夕和商玦都是神思一紧,糟糕,将扶澜忘了!
「眼下此阵为珍珑棋局,从第一百三十二手开始,黑子为生门,白子为死门,还记得我们进门之时脚下的地砖排布吗?要赢了这一局此阵才会停……」
朝夕语速极快,说话间已带着商玦走出两步,他们脚下的地砖微颤,却到底不曾沉陷,话音落定,扶澜那边却立刻哀唿起来,「第一百三十二手是多少?难道我们要记住一百三十二块地砖那里会掉下去哪里不会掉下去?我哪里记得住,方向在哪里我都不知……」
「你十五步之外便是天元!」
「你若踩错,可不止掉下去那么简单!」
朝夕冷冷落下两句,扶澜不由得再哀唿一声,他一边啊啊惨叫着一边走位,不多时叫声勐然一大,「不好,我……我恐怕踩错了……」
他颤颤巍巍的话音刚落,三人只觉头顶数道劲风当头罩下!
那是极细极密的风,好似有密密麻麻的蚊虫,却又比那速度更快,叫人听着便不寒而慄,商玦本是牵着朝夕,听到这动静便勐力一拉将朝夕卷进了怀中,内息一起,抱着朝夕便是一阵疾行,细细密密的针擦着他二人后脑勺而过,简直比洛氏的神机鬼匣更为可怖!
他们躲得过,扶澜那边却是麻烦,只听得他一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在这漆黑之间听起来万分悽惨,一阵心惊动魄的躲闪,每一次朝夕都在商玦怀中,他的背暴露在外,若是躲不过,他便是第一个临危的,三人眼前都是一片黑暗,连朝夕曾经久经黑暗都觉万分不适,更别说商玦和扶澜二人,可商玦仍然对她全然相护……
过往的十六年,无论明光还是暗黑,从没有一个人如此待她!
黑暗让视线受阻,却无意之间放大了别的感官体验,他不断收紧的手臂,他偶尔急促的唿吸,他宽厚的胸膛温热的臂膀,还有那无处不在的紧张呵护,朝夕甚至听到了他的心跳,在这杀气四溢的机关暗箭之间,他的心跳强劲有力,一下下的落在朝夕心尖,分明危机四伏,朝夕时刻紧绷着的神经却忽然一松,由着他,信任他……
「你若再错一次,便不必跟着孤了!」
停下来的时候商玦的语气分外沉凝,扶澜气喘吁吁的嘀咕了几句,只得服软,「知道了知道了,刚才还没清楚方向,现在知道了,不会再错了……」
一轮有惊无险的暗箭让扶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再加上商玦落下了狠话,他哪里还敢再错,三人小心翼翼的走位,只凭着记忆来判断下一手该落子何处,而机关的「吱吱」声从未停下,长久的黑暗亦摧折人的心志,气氛仍然紧张到了极致。
商玦始终握着朝夕的手,直至二人掌心出了薄汗也未放开,朝夕在前,商玦紧跟着她,朝夕全心全意记着刚才走过何处,根本不必顾虑身后会有何种危机,过了许久,那机关声响才忽然淡了下去,地砖咔咔作响,似乎一切都在回归原位,当大厅四壁之上的微光一点点亮起来的时候,朝夕的手仍然在商玦掌中,一抬头,那折心剑仍然挂在厅堂正中!
浮雕壁画仍然栩栩如生,朝夕被商玦牵着站在大厅中央,扶澜略有些狼狈的站在他们十多步之外,整个大厅和片刻前进来之时一模一样,没有亲身经歷的人根本无法想像这里发生过什么,一低头,朝夕的手不知何时竟也反握了商玦!
见两手交握,朝夕眉头一皱便要甩开商玦的手,商玦眼疾手快将她手一握,竟然未被她甩掉,朝夕眉头皱得更紧,还要再挣扎,这大厅的两道石门却忽然缓缓打开,门一打开,门外的几十道目光齐齐的落了过来,商玦一把将朝夕拉入怀中,朝夕没有防备之下根本没机会挣扎,美人入怀,商玦满是疼惜的抱着她,一手在她背嵴轻滑似在安抚。
朝夕皱眉动了动,商玦手臂一收笑起来。
「阵破了,还有个问题需要解决。」
低语一出,朝夕立刻眯了眸,还有什么问题?!
商玦又笑一下,「我唇上的伤口……怎么解释?」
------题外话------
昨晚上太晚了没来得及更新,今天有两更。
第冢154章 剑冢遇险
「好了,就是前面了,诸位请……」
所有人经过这漫长等待早就盼着这一刻,自然都跟了上去,商玦本要带着朝夕走,可怀中揽着的人却未动,商玦眉头一皱转过目光来,便见朝夕双眸竟在一点点变红。
心头一跳,商玦一把揽紧了朝夕,「夕夕?」
朝夕勐地回神,眨了眨眼眸色再度成为点漆墨色,她挑眉看着商玦,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下颌维扬示意已经走到前面去的人群,「不走吗?」
商玦眯眸看着她,手臂搂的越发紧了些。
「夕夕,你不舒服?」
朝夕神色平静的摇了摇头,「没有。」
又看前面的人道,「走吧。」
朝夕说着往前走了一步,商玦只有跟上,扶澜兴沖沖走到了前面去,回头看来不由得一笑,「你二人倒是你侬我侬,可否先进剑冢?」
朝夕冷冷看了扶澜一眼,商玦也沉着眸色未语,扶澜好似觉得无趣,摇了摇头不管他们,商玦二人本就是受人瞩目之人,眼下落在最后也无法避免,走在前的人频频回头,连洛舜华走了一半也停下脚步等着他们,朝夕神色坦然,商玦却一把揽紧了她的腰身。
「记得,待会儿不可离我身旁。」
朝夕眉头微抬,不曾说话,只跟着一行人走到了剑冢之前,看着那高高再上的剑冢二字,朝夕扬起下颌双眸紧眯了起来,这一路走来皆是奇景,即便再站的都是非富即贵也无法避免,洛氏有两百年的辉煌,沉淀的东西自然是不同的。
走至剑冢大门之前,洛舜华面带歉意的看着底下黑压压站着的一片人,「洛氏寻常的剑都是在铸剑台铸造,只有苍琊是在剑冢铸造,后来又在里面养了七年,煞气非同小可,剑冢之内地方狭小,待会儿进去大家要小心些,免得误伤……」
剑冢是洛氏最为紧要之地,自然不是随便人都能进去的,两百年间也不过是试剑大会之上才有机会进去窥探一二,此话一落,许多人都露出了期待的神色,洛舜华十分满意,眉宇之间的意气更浓,不由得转身大手一挥,「开冢!」
话音落定,早就立在剑冢两侧的十个剑奴忽然上得前来,那十人站在门口,各自拿出一把钥匙往剑冢石门上的浮雕之上插去,众人还未看清这十人怎么操作便又听到了那「轰隆隆」的雷声,众人齐齐后退半步,只见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大,那实沉的好似城墙一样的石门一点点的升了起来,石门升起,里头立刻有一道凉风溢出。
阴冷的寒意扑面而来,直让站在最前的人瑟瑟一抖,石门上升的缓慢,好半晌才看到门洞露出来,石门打开,里头竟然是明光大亮,十个剑奴互视一眼当先走了进去,不多时,又有二十个巫师从旁走了过来,巫师们带着狰狞的鬼怪面具,分两列入内,一边走一边还挥舞着法器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又是什么古老的祭祀之礼!
待前面三十人走进去,洛舜华才看了洛澄心一眼当先而入,他和剑奴走在最前,似乎是要为取剑准备,洛澄心在后抬手一请,「诸位里面请,请大家跟着我走!」
剑冢常年闭关,里头阴气极重,刚踏入其内便觉凉意沁人,朝夕和商玦走在人群最后,刚走进剑冢商玦便觉朝夕的身子一颤,商玦眉头一皱,将朝夕往自己怀中带了些,一边目光深沉的注视着怀中之人,朝夕面色寻常,可眉头却是紧紧锁着,唇角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眼底漆黑一片情绪不露分毫,商玦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朝夕容色一松转头看商玦,「什么?」
商玦弯了弯唇,抬眸看向前面走动着的客人,「你若不喜欢,我们可以去外面等着,反正最终我们要看的只是苍琊而已。」
朝夕闻言摇了摇头,「不必,我没事。」
商玦又深重得看朝夕一眼,终究没说什么。
说话间众人已走过了进门的甬道,这剑冢似乎是依山而凿,内里不见天日,所有的光亮都是靠墙壁之上的夜明珠,走在最前的剑奴点亮了剑冢之内的火把,阴湿的甬道之内一股子松油燃烧味儿,总之不太叫人舒服,然而这里是洛氏剑冢,谁都怀着好奇之心想要一探究竟,扶澜兴致盎然的走在商玦和朝夕的前面,走了一会儿忽然惊唿了一声!
商玦和朝夕齐齐抬眸望去,便见甬道的尽头出现了一处厅堂,厅堂成圆形,四周皆是壁画浮雕,正中的大顶之上却是由四根碗口粗的铁链挂着一把大剑,那把大剑通体冒着蓝色的微光,明明是一件死物,却好似有生命力一般,让在场众人都停下了脚步。
「折心剑,兵器谱上排名第三。」扶澜淡淡开口,前面众人都回望过来,被那么多人看着扶澜也不紧张,反而淡定一笑,「这把剑可是当年女帝用过的,后来依旧回归到了洛氏,可是相传这把剑并非洛氏所铸,却不知如何解释?」
洛舜华走在最前,闻言转过身来笑道,「公子好眼力,这的确是折心剑,虽然并非出自洛氏,可这把剑曾经断过,是由祖师爷重新锻造,且比此前的折心更为厉害,女帝为了恩赏洛氏,后来便将此剑寄放于洛氏,一放便是两百年。」
洛舜华说,扶澜便笑着听着,一边听一边点头,又忽然意味深长道,「传言这把剑出自东临,当年似乎是渊君送给女帝的信物,后来女帝成婚,这把剑被渊君亲自毁掉,女帝就算补好了,想必也是害怕睹物思人所以才寄放在洛氏吧……」
扶澜语气慵懒,似乎只用了七分精神,然而他话语之间说的是开国女帝殷溱和渊君扶渊,这二人乃是帝国神话般的人物,便是皇室后人都不敢多言,他一个没有身份之人又怎敢大言不惭,一时间更多目光落在了扶澜的神上,他却还是懒洋洋的一点都不怕。
洛舜华面色微变,「洛某只知道这把剑是女帝寄放在洛氏的,别的倒是不知,前面还有些距离,请大家这边走吧,剑冢之内机关重重,诸位莫要乱动。」
洛舜华一言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身带着众人继续往前,而剑奴和巫师已经走到了更前面,其他人只多看了扶澜两眼便跟了上去,扶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哼」笑一声,一转身走到了商玦和朝夕面前,「怎么一个个的都如此害怕,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年的人他们还如此畏首畏尾,那殷溱负心薄情令嫁他人,渊君弃了江山归隐的事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怎么他们一个个的还要自欺欺人,哎,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扶渊,两百多年前东临部族的首领,和殷溱一起打下天下,最终却是不曾执掌天下,其人在建国之前便消失无踪,渊君的封号还是殷溱上位之后才册的,大殷两百多年,得「君」字封号的也不过扶渊一人,虽然并未称帝,可扶渊的名字是和殷溱一样高不可攀的。
扶澜说的随意,前面也有人听见,却也是不敢多言,扶澜见状不由得摇头嘆息,一副痛心疾首模样,商玦不置可否,朝夕却皱了皱眉,「帝君心怀天下以大局为重,怎能说她负心薄情,若非帝君耗费毕生心血,又岂会有今日的大殷?」
朝夕语气冷淡,扶澜听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果然,果然,听闻公主熟读《帝策》四十九篇,果然是将殷溱的心思摸的十分通透,帝王之术嘛,算不得负心薄情。」说着又看商玦一眼,「噫,不知道世子殿下是否熟读《帝策》和公主想的是否一样呢?」
扶澜那语气分明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帝策》乃是殷溱所着,只传王室嫡脉,其上所言乃是帝王之术精髓,再辅之「兵」「战」「谋」「治」几篇,可谓是皇室王族之人争相拜读之物,可也有人说此书重谋略手段不通人情,是一本能教人狠心无情的书!
倘若朝夕得了这书精髓,商玦只怕不十分高兴……
商玦根本不接扶澜的话,朝夕也只皱了皱眉,扶澜兴致缺缺的「哼」一声也不再多言,这片刻功夫他们几人已和前面众人离了一段距离,三人也不着急,扶澜更对这厅堂周遭的浮雕壁画生了兴趣,「这些壁画皆是洛氏先祖铸剑之术的写照,可凡人所铸之剑哪能降妖除魔啊,你们看这个,连蜃龙也能被其斩在剑下……当真是……」
蜃龙乃是上古凶兽,头生鹿角,浑身火鳞鬃毛,模样似蛟,乃是极其凶煞之物,那浮雕雕刻精緻,然为了凸显洛氏铸剑之术,那蜃龙正被一柄大剑斩在刃下,扶澜说着说着便去摸那浮雕鹿角,「当真是骗这些愚昧凡人……」
「凡人」二字刚落,那看起来和墙壁融为一体的鹿角却忽然动了,扶澜面色一变,惊唿还未出口便觉脚下忽的踏空,同一时间,朝夕和商玦的脚下也是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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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暗5夜之吻
「这些壁画皆是洛氏先祖铸剑之术的写照,可凡人所铸之剑哪能降妖除魔啊,你们看这个,连蜃龙也能被其斩在剑下……当真是骗这些愚昧凡人……」
「凡人」二字刚落,本来平坦的室内地砖之下忽然传来一阵轻响,扶澜的面色一变,还未惊唿出口便觉脚下勐地一空,朝夕和商玦就站在他身后几步之地,也无法避免的临危,好端端的地砖忽的消失,这三人没有一点防备的齐齐下落……
「哎呀——我真是——」
那是一处两丈见方的方形地牢,深度足有五六丈,扶澜最先掉落,一句惊唿未完便低下头去看,这一看,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来,那地牢最下面竟然是齐刷刷倒立着的冷箭倒刺,密密麻麻的刃尖寒芒簇闪,无论是谁落下,必被扎出一身的洞来!
奈何这地牢四壁光滑如镜,竟是无一点落脚之地!
扶澜苦笑一声,一把揪下了腰间的一只玉佩往下一扔……
脚下踏空之时朝夕尚且在商玦臂弯之内,变故突发,他二人却是谁都不曾慌乱,底下是倒刺冷箭,四周无落脚之地,的确棘手麻烦,朝夕的眉头正一皱,却忽然觉得腰上一紧,竟然是商玦的手臂在她腰上用了力,她正不知他要做什么,却忽然觉得一股子大力将她抛了起来,同一时间,腰上的力道也消失。
「上去等我——」
此话一出,朝夕顿时知道商玦要做什么,心头某处勐地一踏!她的身形被高高抛起,一低头便见商玦已以更快的速度朝地下坠去,朝夕胸口一震,情不自禁的想要伸出手去,然而便是这一瞬的功夫她已跃出了地牢口……
内息一动,一个跃身朝夕已出了地牢口的范围,脚下终于落在了实处,然而她尚未站稳,这厅中的光线忽然一暗,忽然之间劲风四起,杀意比地牢之中更为可怖!
地牢之中有两人生死未卜,新的杀机再度出现!
朝夕冷冽的面容更为肃然,眉头一皱朝下喊了一声,「机关不止一处!」
地牢之内,扶澜的玉佩正落在一处剑尖之上,扶澜人坠下,脚尖在那玉佩之上重重一点,那玉佩「咔嚓」一下应声而碎,扶澜却是凭藉着这股子力道往上跃起,商玦掉落在他之后,却因为想要救朝夕重重坠下,扶澜眼睁睁的看着商玦直落而下,眼见得他就要落在那倒刺之上差点就要惊叫出声,却见商玦袖袍一挥掌中便生出一道气刃,那气刃直插入地,将他身形稳稳一定,再然后便看到整个人如有神助般的腾空跃起……
扶澜将他这神幻的身法看在眼里,他自己也快要出地牢,半空听得朝夕一声喊,刚到地牢口便觉头顶兇风四起,暗骂一声,干脆将身子挂在了地牢口处一动不动,一回头,商玦已义无反顾的一跃而起循着朝夕而去,扶澜啧啧嘴,整个大厅的光线忽然彻底暗了!
这厅中有折心剑,四周有火把和夜明珠,光线变暗立刻让人视线受阻摸不清方向,商玦跃身而起之后便看不到朝夕的位置,偏生这厅中不知多少暗器机关在动,一时间连朝夕的声响都寻不到,商玦心头一紧,一边躲着头顶的冷箭一边低喊一声!
「夕夕,你在哪?」
机关声响不停,四周的墙壁都仿佛在动,无数道劲风从商玦周身擦过,好似商玦被四面八方的敌人包围所有人都在朝他射箭一般,同一时间,大厅的某个方向传来了十分慌乱的说话声,似乎是走在前的人发现了后面的不对又折了回来!
大厅中有折心剑,前后各有一门进出,此番机关被触动,却是前后的门都被关了上,折回来的人只看到个落地的石门便知不妙,不由马上看周遭少了谁……
「这是怎么回事?!回去的大门竟然封闭了!」
「里头的动静不小,侯爷,这是为什么……」
说话声音各异,再加上嘈杂的声音商玦听着并不是十分清楚……
「是燕国世子他们被困住了!」
「小夕,你在里面吗?!」
「殿下?!殿下被困住了——」
「淮阴侯这是什么意思?!」
「这么说来我们都出不去了?!」
「真想不到这剑冢之行还有这样一出……」
杂七杂八的议论声出现,有担心商玦的,有担心朝夕的,还有担心自己安危的,人群很慌乱,洛舜华大抵也没想到好端端的会出这样的状况……
「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一定是谁动了里面的机关,适才进来的时候洛某便说过,此处极为兇险,乃是我洛氏的诛邪阵,怎么会这样?!诸位不必担心,这阵只会伤入阵之人,前后半刻钟,半刻钟之后阵停门开,所有人都不会有事,只是……只是……」
洛舜华语声发颤,他怎么也没想到都进了剑冢还会生出这等岔子!
「只是什么?!只是这阵中之人十分危险对吗?!」
清冽的声音是卫诗,一句话问的洛舜华哑口无言,洛舜华欲言又止,卫诗便又道,「既然是洛氏的阵洛氏的剑冢,如何破阵侯爷该知道吧?!」
洛舜华苦笑,「这阵法已经许久不曾开启过,这诛邪阵能生出七七四十九种变化,便是洛氏的嫡传之人也说不清破解之法,这……洛某眼下不在阵中不知其内何种状况,实在是无能为力……澄心,你怎不好好照看着世子他们……」
洛舜华语气郁闷至极,洛澄心也紧张万分,此刻只能乖乖听着,却是看着那紧闭的石门发愁,君冽在人群最前,上前看着那落地的石门气急败坏道,「意思是只能熬过去?!」
洛舜华唇角紧抿的不语,众人的一颗心都揪紧了!
倘若商玦今日在剑冢之内出现什么乱子,淮阴侯府的试剑大会就此夭折!
洛舜华额头溢出冷汗来,早前的意气风发也不见了踪影,周围人听说自己不会遇险松了口气,只有剩余的少数人因为被困之人而忧心,一片静默之中,人群之中却又有人说话了。
「传闻这剑冢之内奇阵无数却都是有解法的,解法就在洛氏的那本神兵谱上,这诛邪阵虽然厉害,可神兵谱上必有说明,且不知神兵谱上是如何说的?」
众人齐齐回头看去,却见说话的竟然是坐在轮椅之上的沈南星,沈南星分量不低,洛舜华自然不敢轻松对待,忙苦笑道,「神兵谱之上确实将这七七四十九种变化如何破解全部说完,可别说寻常人根本记不住那四十九中变化,便是记得住,洛某不在阵中也实在是帮不了世子他们,只是世子的身法高超,此番应当是能平安过了这半刻钟的。」
洛舜华说的坚定,可商玦被困其中无法脱身,再高明的身法也可能因为一时的失手而酿成大祸,然而他眼下如此一说众人也知道没别的法子,便也只有等着!
一道石门隔着,里头机关声早就盖过了人声,听着那动静众人便能想像得出里头必定危机四伏,洛舜华在原地着急无比,一时间大家都屏住了唿吸沉默下来……
石门之内,一片黑暗中的商玦还在等朝夕的回应。
然而劲风四起杀气四伏,哪里有朝夕的半点声音?!
商玦心头一跳,一边躲着角度刁钻仿佛织网的冷箭不由再喊一声,「夕夕!」
他素来温雅清贵惯了,更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从容不迫,可这一次,他喊出朝夕名字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那般急迫而锥心,连他自己临危都不会如此!
第二声唿喊落下,四周仍然没有回应,扶澜也急了,不由得大喊道,「这地方太诡异了,冷箭四面八方的来,咱们先想法子出去,我不知机关术,你去找出路!」
扶澜一直挂在地牢入口躲避飞箭,却没想到这大厅之内的机关没有死角,他只得出来听声辩位的躲避,一边也喊一句,「小鹿,你快出声……」
室内封闭,一片漆黑,谁也不知这里的危机会有多久,谁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扶澜喊了一句,朝夕还是不曾出声,只有四周明枪暗箭飞窜,这一下扶澜也有些紧张,「怎么回事,难道这地方还能吞人不成?!小鹿呢……啊——」
一声惊唿,惹得商玦眉头一皱,扶澜当即叫到,「别乱走,这地砖还在动,这地方到处都在动,小心些,你还记得刚才入口的方位吗?!我真不该去动那鹿角!可恶!」
地砖在动,地牢的位置在变,随时随地他们还会再掉下去,地牢之内的还是不是倒刺谁也不知,或许就会变成别的什么掉下去再也起不来,而头顶的箭孔也在动,被困在阵中的人要一刻不停的躲避,且每一刻都不能出错,扶澜不通宵机关术,出错十分多,时不时的便是一声惊叫痛唿,而商玦,却似乎听了扶澜的话开始默不作声的摸索……
扶澜信任商玦,可半晌商玦也未再出声,他知道他不曾遇险,还知道他在四处游移,却还是忍不住的问,「怎么样?找到这阵的出口了吗?」
「没有。」
「那你在找什么——」
「找她。」
商玦自始至终十分平静,却又语声低沉的仿佛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扶澜知道他在生气,思忖一瞬忍不住道,「这大厅这么大,现在成什么样子都不知,你怎么找,你先找到出口让这阵停下才是要紧,你……」
扶澜语气无奈,也十分担心朝夕安危。
商玦闻言半晌未语,却是道,「这阵现在不会停。」
虽然没说的十分详细,可扶澜却是瞬间便懂了,他哀颓的嚎叫一声,也放弃了现在找出口的想法,又喊一句,「小鹿?!你怎么样了?!」
这一句落定,还是无人回应。
气氛焦灼,扶澜深吸口气好似要哭了,「商玦,这次怪我,若是……」
若是小鹿受伤了,都是他的错!
商玦沉默不语,却还在四处走动,听着他不说话,扶澜更为忐忑,「天,这鬼地方到底怎么回事,小鹿莫非真的被吞了掉下去了受伤了还是怎的?!」
「没有血腥味,她不曾受伤!」
商玦说的平静,却十分凝重,扶澜苦笑一声,「那必定是和咱们不在一起了!」
阵法诡异多变,他们三人被分隔开也有可能!
扶澜仍时不时的嚎叫一声,一听便知挣扎的十分辛苦,只有商玦的身影在这厅中不时的闪动,不仅是为了躲避暗箭,更是为了找朝夕,又过了片刻,扶澜忽然「咦」了一声,「不对,现在好像和刚才不同了,箭的方向固定了,别乱走……」
暗器孔似乎不再动,他们终于可以暂歇片刻,可扶澜话音落下,商玦的脚步并没有停下,这厅中地形多变,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空间可变成许多模样,一片黑暗之中最开始的方位早就记不清,商玦如此不过是冒着生死之险不放弃那微乎其微找到朝夕的希望。
扶澜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不由得大吼一声,「你还在乱走什么!你想死吗……」
时间流逝,危机却还在继续,商玦如此不管不顾,实在不是聪明人所为,扶澜又是无奈又是气愤,末了长长一嘆不再多说,一片黑暗之间,除了箭风和机关声响之外便是商玦那或快或慢的游移声,他心情急迫,却又不愿轻易放过每一个点,扶澜听的格外内疚!
恶阵之内让人一刻都不敢放松,时间好似过了许久可阵法却仍然不曾停下来,某一刻,那安静了片刻的箭孔似乎又动了,同一时刻,二人脚下的地砖也开始急速转动,危险比片刻前更甚,扶澜惊唿一声,「这阵真是没完没了了,这真是要命……啊……」
扶澜说着又是一声惊唿,只是这一声惊唿和早前有些微的不同。
商玦在找朝夕,竟然一时不曾发现,他只听着扶澜的位置似乎在动,这边厢扶澜似乎有些激动,欲言又止的「啊哦」了几声之后才问了一句,「小鹿?!是你吗?你让我呆在这里别动吗?」
商玦脚步一顿,一个转身便要朝着扶澜的方向去,可刚走出三步便听到了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他心头一跳,下一刻手便被一把抓了住!
——是朝夕!
那熟悉的触感就在他掌心,熟悉的唿吸就在他近前,商玦一把反握住朝夕的手,人却被朝夕带着朝一个固定的方向去,她在带着他走,且一路上都十分准确的躲开了那随时移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冷箭和无声无息出现的新地牢!
最终,她停在了一处墙壁边上!
商玦想说话,可唇角刚一动他整个人却被朝夕一拉一抱又反身一推,「砰」的一声轻响之后,他被朝夕紧紧按在了一处墙角!
墙角的位置狭小,朝夕整个人都贴在商玦身上,商玦背嵴贴着冷墙,胸前却是片刻前销声匿迹的人,他浅吸口气,「为何不应声?」
无声的漆黑,商玦的语气尚且平静。
朝夕沉默一瞬,「此阵不可抱团,我在等。」
商玦轻轻的笑了笑,平静被打破,他的怒气遮也遮不住,一手搂住朝夕的腰身,一手按在她后颈,他一使力,朝夕整个人都钻进了他怀中,「你以为孤会信吗?」
这话语声压低,连对面的扶澜都听不见!
商玦的热息落在朝夕的颊边,她不由自主半边身子麻了一下,商玦本来站在她身后,可现在却变成了她背露在外护着商玦,他们站在这里半晌未动,冷箭擦着他们的身边而过,可他二人却不曾受伤,足以证明此处可躲避箭阵。
商玦低头,唇瓣擦过朝夕的耳廓,「过了这么久,一旦临危你还是习惯一个人。」
朝夕气息一轻,下一刻就开始挣扎,商玦却抱着她反身一压将她压在了墙角,二人的位置换了,身体却贴的更紧,朝夕似乎在因为商玦的直白而生气,谁料商玦却又忽然再低下了头,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朝夕身后是墙,避无可避。
「可你为何又出现了?」
商玦问的压抑而克制,怒意还未消。
朝夕闻言冷笑一声,「因为你蠢不可及……」
商玦的语声压低,朝夕却没有这个意思,这一声又冷又傲,还带着五分的愤怒,对面的扶澜闻言立刻道,「小鹿你在说什么?你没有受伤吗?那你刚才为何不出声?你可知道你都要把我吓死了啊,你今日要是出了岔子,他必定活剥了我……」
扶澜语气哀怨至极,一开口便半晌不曾停下,商玦紧紧压着朝夕,丝毫不管扶澜在那边说什么,他的背后还是暗箭森森机关重重,可他却又笑一下。
「哦?孤何处蠢不可及?」
朝夕被他压着仿佛要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忍不住的动了动!
又冷笑道,「因为你明知道我——唔——」
朝夕的清亮的话语勐地一断,那边滔滔不绝的扶澜也瞬间停了下来,那飞箭机关声音太大,他不曾听清朝夕这一句,「小鹿你说什么?总而言之你没事就好,都怪我刚才实在太大意了,刚才几次我差点都要中箭真是惊险啊……咦,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是很厉害啊小鹿,你怎么竟然不曾受伤呢,嗯?小鹿?小鹿?」
扶澜喊了半晌这边却无回应,正纳闷之时却忽然听到了商玦的闷哼声!
「嘶……好疼……」
扶澜听着心中一紧,「你受伤了?!」
话音刚落,却听朝夕冷喝一句,「你放肆——」
朝夕仿佛怒不可遏,扶澜吓了一跳,「怎么了……」
商玦在危机重重中笑开来,「没事,受了一点小伤。」
笑音沉沉,他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分外愉悦!
「嗯,很小的伤。」
------题外话------
群众:天啦撸,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者:嘿嘿嘿嘿嘿你们自行脑补好么
第157章 剑冢惊7变(万更)
「我唇上的伤口……怎么解释?」
商玦今日情绪太好,此时的话亦带着浓浓愉悦,朝夕闻言立刻抬头,当即便看到商玦唇角的一处浅伤,商玦唇色颇淡,那伤口处却泛着血丝,实在是不可谓不显眼,再加上又是那样的位置,已不只是暧昧二字可言,这伤口,自然是拜她所赐。
朝夕眯眸片刻,随即面无表情的转过了目光。
商玦笑意无奈,目光一抬便看到远处厅门奔涌进来的看客们。
「殿下,殿下可好?实在是让殿下受惊了……」
洛舜华疾奔在第一个,满头大汗的他看到朝夕和商玦好整以暇的站着时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却还是道,「殿下恕罪,这厅中机关许多,洛某不曾一一告知,这才……所幸殿下没有大碍,不知殿下可有哪里受伤的?是否出去歇息片刻?」
商玦放开朝夕,抬手替朝夕理了理衣襟上的散发,一边又看向不远处的扶澜,一场波折,此刻的扶澜颇有些狼狈,所幸他平日里便不修边幅,此番没受伤便好,商玦十分包容的摇了摇头,「侯爷不必自责,此番是我们自己不小心,还给侯爷添了不少麻烦,今日还是侯府的试剑大会,切莫为了我们耽误了吉时,继续往前走吧。」
说着微微一顿,「这回想必不会触动什么机关了。」
商玦说话之时看着扶澜,颇有几分责怪的意思,扶澜理了理衣裳悻悻的耸了耸肩膀,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商玦倒也不是真的生气,无奈笑笑便放过不提,由此一来众人更明白扶澜的地位不一般,更是不敢多言一句。
洛舜华连忙堆出笑脸来,「殿下如此体恤,那我们就继续往前走吧。」
商玦点了点头,目光一抬便发现许多道视线都落在朝夕身上,适才经歷了一场变故,这几道视线显然暗含关切,君冽便算了,其他人却是不该,商玦仍然揽住朝夕腰身,旁若无人的将她肩头的衣裳褶皱拂了拂,这动作十分亲密,朝夕面上神色却无多少变化,她素来冷清惯了,可看在别人眼里便是她对这些亲密已习以为常,众人的视线在朝夕和商玦身上来回扫视,自然有人发现了商玦唇上的伤口,在场之人女子便罢了,男子却都是身居高位见过不少风月之事,自然是一眼便明白了商玦唇角伤口的由来!
各异的眼神商玦都平静的受了,一看朝夕,她似乎比他更平静,可分明在片刻前她还和他做了亲密之事,暗夜无光,杀机四伏,可商玦对那个吻记忆明晰,深沉若渊的眼底仿佛有火星一闪而过,商玦将实现从朝夕身上移开,神情沉肃许多。
「这一次,最好一直站在我身边。」
每当商玦用「我」字自称之时朝夕便有种恍惚之感,他不再用尊称,便是将她和他摆在同一个位置上,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到底是什么用心?!
朝夕不曾回答,可商玦知道她必定听进去了!
此番进来剑冢乃是为了看那把苍琊剑,适才的插曲并未危及许多人,因此大家的情绪过去的很快,人群走出大厅继续朝剑冢深处而去,商玦和朝夕依旧走在队尾,扶澜似乎是被磨没了兴致,也不争着走在前头了,只是那眼神仍然时不时的扫向四周的墙壁!
「听闻适才触动的机关乃是洛氏的诛邪阵,兇险至极,世子能从此阵平安出来,身法果然高明至极,莫非世子早就知道此阵的破解之法?」
众人都避而不提适才的插曲,却是有人忽然开了口,商玦目光一抬看过去,正是赵弋,赵弋初初到侯府之时便生过一段波澜,至此刻冤家路窄再度聚首自然瞬间便吸引了不少目光,要知道诛邪阵并无破阵之法流传在外,若是商玦早就知道破阵之法,他又是怎么知道的?不论是燕国此前便查过淮阴侯府还是靠着别的势力,商玦能知道如此隐秘之事手段必不寻常,简单一句话,就已经让所有人的疑虑落在了商玦身上!
商玦搂着朝夕的手臂微微一收,「诛邪阵不同凡响,此番我们全靠运气。」
商玦越是说的轻描淡写就越是叫人难以相信,然而他已如此说,旁的人也只能听着,君冽闻言从后面退上来两步,目光不时的在朝夕身上打量,见她是真的无碍才微微松了口气,摇头一嘆没多说什么,朝夕好似没看到他似得神色如常,却忽然眉头一皱看向了正前方,经过大厅他们又走过一条甬道,然后又出现了一处空间极大之地,一股子热意迎面而来,让所有人脚下都是一滞,商玦随之看过去,却发现前面的似乎是一处铸剑之地!
早前皆是雕花玉砖布置精美辉煌,可到了这里不但视线豁然开朗,看到的景致更是叫所有人为之一振,众人从甬道之中走出,所站之地乃是一处断崖,断崖之下是一个十多丈深的深坑,那坑洞足有几十丈大小,此刻那坑中火红的岩浆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泡,从断崖看下去,底下的岩浆围绕着暗黑色的礁石流动,时不时有飞卷的火星飞至半空,怎么看怎么都是惊险,而在那深坑的正中间拔地而起一座黑石山,在那黑石山之上又建造了楼宇屋阁四座,四座屋阁分列四个角,正中间乃是一个小型的高台,此刻那高台之上有一个巨大的鼎炉伴着一个造型精緻的铸剑台,想必正是铸造过许多名剑之地!
在场之人大都见多识广,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致所震撼,抬头一看,这处空间挑高也有十多丈,众人头顶皆是暗黑色的狰狞石笋,一柄又一柄,如同利剑一般的倒垂在众人上方,石笋常年受岩浆薰染,有的还成暗红之色,仿佛烧红的烙铁一般,只把人看的不寒而慄。
「天啊,洛氏当年是如何寻到这样一处地方的……」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如此感嘆了一句,洛舜华站在最前面上得色更浓,断崖四周皆有栏杆,却有一道浮桥直通那岩浆正中的黑石山,浮桥乃是铁索铸造,上面铺着精铁板,乃是唯一的可以去到前面铸剑台的路,浮桥两侧虽有护栏,可因为距离太远,那浮桥摇摇欲坠,给人的感觉危险至极,在场已有人看着那浮桥暗暗后退半步,似是怕走上去!
「洛氏制造兵器大都在铸剑台,只有家主在准备重要之物时才会在此铸造,这地方名为『焚剑台』,底下的岩浆起初并不多,因为后来流进去的铁水太多才有此景,洛氏两百多年经营下来,这地方已渐渐用得少了,上一次启用此处乃是铸造苍琊之时……」
洛舜华似嘆的感慨一句,人群之中的吴悠上得前来道,「这么说这地方已有七八年不曾用过,看着底下的情景,足以想像洛氏各代家主如何励精图治,只不过侯爷为何连着七年都不再铸剑?按照洛氏的水准,不止只有苍琊一把剑问世才是。」
洛舜华眉头微皱,不由得苦笑一声,「铸剑师精力有限,一把好剑可能要用一人毕生心血,说来真是惭愧,八年之前铸造苍琊之时洛某曾几番呕血,可谓身心俱伤,苍琊准备了三年,铸造花了五年,一直到了八年之前才有了我要的效果,后又养了七年,前前后后便是二十三年,人活一世能有几个二十三年,洛某此生怕是只能有这一把剑了。」
洛舜华说着语调便有些感伤,随即却又神色一振,「不过!一个铸剑师,一辈子能有一把剑就已经足以了,能有苍琊,洛某此生已是足以,往后,就看小辈们了!」
洛舜华说着看了洛澄心一眼,洛澄心面上也满是希望!
二十三年才得了一把剑,在场众人听着都面生感佩,一人一生只得一剑,也无形之中让众人更为期待那把苍琊到底有何威力,姜尧唇角微弯道,「侯爷不必感慨,倘若苍琊的威力抵得上焚天,侯爷又有何好遗憾的,经了这么多年,苍琊必定非凡。」
洛舜华面上一派意气风发,显然对苍琊的把握十分大,可听着姜尧的话却是不好表现的太过,这一笑之后抬手一请,「过了焚剑台才是真正的剑冢,大家请上桥吧。」
话音落定,众人神色几变,却是无人上前一步。
浮桥看起来年代久已,可浮桥之下却是火星飞绕的灼热岩浆,一旦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洛舜华见大家面露迟疑不由「哈哈」一笑,转身便大踏步的上了浮桥,「诸位不必畏怕,剑奴和巫师已经走过此处,大家尽管跟上来,这浮桥每十年会派人修缮一次。」
洛舜华大步上桥,那浮桥虽有轻微的晃动却是十分平稳,吴悠唇角微弯,当先走了上去,其余人见之也跟着抬步,徐徐的朝那焚剑台而去,朝夕和商玦本就站在最后要等前面的人先走,可商玦却忽然觉得不对劲,他臂弯中的人身子僵硬。
眉头一皱,商玦一转头便看到朝夕沉凝的神色,精緻的面容之上还是半分表情也无,可那一双寒星似得墨眸却是定定的看着浮桥对面的焚剑台出神,她眼底有稀碎的微光闪烁,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怖之事,商玦唿吸一轻,「夕夕?」
朝夕眉头一跳回过神来,抬眸看着商玦之时眼底的明灭微光还未来得及消散。
她眉头一皱,眼底又生出两分疑惑,「你在叫我?什么?」
她是素来警醒的人,这片刻之间的怔忪就已经能说明问题,商玦心头髮紧,又转头去看对面的焚剑台,同时收紧臂弯,语声放的更柔了些,「前面就是铸造苍琊的地方。」
朝夕眉头仍然紧皱着,眼底却一片幽深将情绪都掩了下去。
「我知道,刚才洛舜华说过。」
她语声不高,声调却十分平稳,商玦眯眸一瞬,仔细的看了她一瞬却未发现任何不妥,他轻嘆一声,转身理了理她的衣襟,「夕夕,你今日很奇怪。」
这动作实在亲密,朝夕眉头一皱往后退了一步。
她仍然看向前面的焚剑台,语气冷冰冰的,「你不必做戏,今日的戏已够了。」
商玦挑眉一瞬,随即嘆口气再度揽住了她的腰身,「你不喜做戏,我也一样。」
二人并排站着,谁都没看谁,可朝夕听得这话却禁不住眉头一皱。
他若不是做戏,那今日诸般从何而来?!
朝夕心底一乱,不由得上前两步走到了断崖边上,那断崖边有铁链围栏,她想也不想上的前去探身往崖下一看,大抵是走的太急,脚下有碎石跟着她的动作跌落,朝夕眼睁睁的看着碎石坠入火红岩浆消失不见,眼前视线忽然一晕……
她身形微微不稳,下一刻腰身便被一把揽住。
商玦皱眉在她耳边低喝一句,「你做什么?」
朝夕身形稳住,却仍然沉眸往下看了一眼,一瞬之后淡淡弯唇,冷冷道,「你不必担心,若是从这里掉下去人必定连骨头都不剩,我自会小心。」
商玦还是皱眉,硬揽着她往后退了一步,「这里不止岩浆会灼人,常年有热气汇聚不得扩散,必早生了热毒,离这里远一点。」
朝夕从善如流的不再多言,看了前面的浮桥一眼唇角维扬。
「走吧,到我们了。」
商玦转眸看去,果然人都已上了桥,他有些担忧的看了朝夕一眼,揽着她走了过去。
踏上浮桥之时便觉热气在灼烧脚底,精铁铸就的板子早已经被热气烘烤的灼烫,若是浮桥的距离再远一点必定叫人承受不住。
商玦收紧了手臂,目光一瞟便能看到浮桥之下的翻滚岩浆,这样的地方不知如何被洛氏寻到,更不知他们当年如何建造出了此地,连他都觉得鬼斧神工不可思议。
人群走的极慢,所有人都在惊嘆此处的景致,眼看着距离焚剑台越来越近,商玦也就目光落在了那巨大的鼎炉之上,不知为何,看见那鼎炉之时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祥之感,眉头一皱,商玦再度看向了身边之人,可此时的朝夕神态平静竟无一丝异样。
明明该暗松口气,可商玦那不祥之感却越来越强烈了……
「此地当真是神来之笔!地势如此险要,不仅是绝佳的铸剑养剑之地,更是少见的避难之所,此处易守难攻,即便是有十万大军也难以攻入!」
「当年帝君将淮阴赐给洛氏必定是知道此处有一佳地,若是赐给了别人,反倒不得妙处,适才进来之时阴冷之气极重,却不想里面竟有如此洞天,真是奇妙!」
朝夕和商玦从浮桥踏上实地之时恰好听到大家的议论,无非是夸赞此处的绝妙,洛舜华经歷了适才的小插曲本来有些忐忑,可此刻面上却只剩下了飞扬意气,身为洛氏传人洛氏家主,洛舜华显然钟爱铸剑,且对铸剑有洛氏人骨子里的执念。
浮桥之后是十多阶阶梯,朝夕和商玦拾级而上,一走上高台便看到了那座高大的鼎炉,那鼎炉足有三丈高,四周架有两座阶梯,表面雕有上古神兽浮雕极繁复云纹,另有两处暗门接口,鼎炉有一小半沉入地下,底下似乎还有别的机关,鼎炉顶端的盖子此刻已经合上,可饶是如此也能想像当初铸剑师们是如何将精铁投入炉中精心淬鍊。
在场众人并不十分懂铸剑之术,因此也并不细究这些机关暗门,大都只是四处看个新鲜增长见闻,洛舜华见大家对此十分感兴趣,不由笑道,「此地便是铸造苍琊之处,当初洛某和府中匠人在此兢兢业业五年才有了苍琊,如今想起来方才觉的时光果真是白驹过隙,一晃神洛某已经垂垂老矣了,早前铸剑的匠人们也大都到了乐安天命之时……」
洛舜华一边说一边感嘆,这边厢吴悠忽然道,「听侯爷这样说吴悠忽然想起一事来。」
洛舜华眉头微扬,「公子但说无妨!」
吴悠眉头一皱,「侯爷适才说想起了当年和您一起铸剑的匠人,吴悠不由得想到了半个月之前在南苑湖边发现的那一具尸骨,那具尸骨传言乃是府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剑师,且不知那位大剑师当年有没有和您一起铸剑呢?」
吴悠虽然贵为吴国公子,却大多时间长在军中,比起旁人的虚与委蛇,他的性子更为直接豪烈,今日本是淮阴侯府的大喜之日,按理不该提起那已逝故人,可他偏偏是将忍不住的性子,一句话出,洛舜华面上的神色果然淡了一淡。
洛舜华摇头,「孙巍,当年并未和洛某一起铸剑!」
吴悠似乎只是执着于有他参与而发现的尸骨,并不对淮阴侯府的事物感兴趣,他点了点头不再多问,洛舜华便继续道,「说起来,苍琊问世他在天之灵也会欣慰,当年铸剑台他操心许多,虽然不是洛氏之人,可洛氏两百多年少不了他们这些匠人的维护。」
洛舜华语气感嘆,言语之间多是对这些外姓之人的感激,立刻便有人附和的感嘆能入洛氏之门是天下所有匠人之愿,洛舜华面上笑意一深,自然而然的转了话题。
一片其乐融融瑞之间,朝夕忽然低声道,「他在说谎。」
她这话显然只是对商玦一个人说的,商玦眉头一皱目光已落在洛舜华的身上。
朝夕唇角微弯,眼底露出一丝寒芒,「孙巍自小便在洛氏学徒,天赋比洛氏子孙还要高,当年便十分得洛家上代家主的喜欢,所教授的东西都是寻常学徒学不到的,正因为如此,孙巍在淮阴侯府的地位极高,当年若是没有孙巍就没有苍琊。」
朝夕和商玦仍然站在最外围,朝夕压低了声音说话,且微微倾近了商玦,远远看上去二人切切私语格外的亲密,商玦唇角微弯,也低头靠近朝夕,「苍琊问世,若当真厉害非常,他自然不希望旁人与他共享声名,眼下如此推脱倒也正常。」
微微一顿,商玦又道,「孙巍之死,或许就和苍琊有关。」
一个大剑师在四年之前失踪,期间洛舜华不停寻找,可四年之后却是在淮阴侯府的湖中发现了其人尸骨,这本身就代表着许多故事,一个大剑师身上发生的故事自然只和剑有关,想来想去,也只有苍琊了,可商玦到底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一个大剑师的生死便好似蝼蚁被湮灭,他哪会有那样多的心思去管一个不相干的蝼蚁如何死去……
如果……孙巍的死法稍微正常些的话。
「还记得孙巍如何死的吗?」
商玦皱眉问一句,朝夕的神色也微微一变。
孙巍的尸骨被发现之时还伴随着洛灵珺的落水,其后两件事都被淮阴侯府刻意的压了下去,他们到底只是客人,更没有理由去管这两件事的因果,之后这两件事都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可现在想起来,这个大剑师的死委实不该被他忽略。
孙巍虽然只剩下尸骨,可他是被人懒腰斩断的,这样的死法,和秀娘,和洛灵修太过相似,若说洛灵修之死乃是拜朝暮所赐,那么秀娘和孙巍呢?!
但凡和朝暮有关,朝夕便会慎重在慎重,她眉头紧紧皱起,「你是说……」
商玦唿吸一轻,「可那个时候你们才十二岁。」
朝夕双眸微眯,「十二岁,也可以做许多事。」
商玦眼底生出两分心疼,转头一看,朝夕的唇角果然紧紧的抿着,他明白朝夕的心情,不由得一下子收紧了臂弯,「等待最煎熬苦楚,我明白。」
等待最为煎熬苦楚,哪怕有一点风吹草动都希望来的那个人是他,在朝夕心中,孙巍之死是朝暮,赵王宫赵弋的三名爱妾之死是朝暮,秀娘之死是朝暮,洛灵修之死还是朝暮,那个曾经无缘无故消失的人必定会回来,他从未抛弃她。
忽然有些后悔提起这件旧事,商玦在她腰间轻拍两下似在安抚,又道,「此事出去之后我会再查,眼下不必想那么许多。」微微一顿,商玦又忽然一问,「那个孙巍平日里在府中为人如何?当年可对你有不利之举?」
朝夕闻言倒是平静摇头,「他醉心于铸剑之道,并无心别的,我在淮阴侯府几年,见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听闻他为人有些冷漠,只在剑道上万分狂热,因为铸造手艺高超,府中之人对他也颇为敬重,连洛氏的小主子们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若说兇手当真是朝暮,可既然孙巍不曾对朝夕不利,那朝暮又有什么理由杀死孙巍呢?
疑窦丛生,商玦缓缓收紧手臂不再多言,自入淮阴侯府的一桩桩事在他脑海之中浮现,他心底的不安忽然越发浓重起来,好似有什么就要浮现而出,却又总隔着一层薄雾似的让他触不到真实,这种感觉磨人万分,偏生他一时之间也没有法子。
「噫,这地方是干什么用的?!」
朝夕和商玦各有所思,正沉默之时却忽然听到了一声清亮的喊话,二人眉头一抬齐齐朝喊话之处看去,神色都是微微一变,喊话的是扶澜。
朝夕和商玦二人没理扶澜,这厮竟然又窜到了别处去,扶澜的性子不修边幅,碰到了感兴趣的便要去摸去问,这会儿的扶澜正站着那鼎炉东北角上的那处屋阁之前,屋阁的门都紧闭,却有窗棂开着,那窗棂未有窗纸,只以铁栅栏隔着,让扶澜感兴趣的乃是窗棂之内的奇怪箱子,那箱子乃是条形,长不过三尺,宽高皆只有一尺,箱子乃是精铁铸就,其上只有一处镂空,那镂空的形状乃是一把剑,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面熟……
扶澜一声喊,连朝夕和商玦都看了过去,其余人的视线自然也被吸引了过来,这一看,众人都觉得那箱子上的镂空分外的熟悉,洛舜华不曾想到扶澜适才惹了祸端之后又开始作乱,待走到那屋阁之前去看之时顿时面色微变。
「这箱子倒也罢了,倒是上面的镂空纹饰看起来分外的熟悉。」
说话的仍然是吴悠,他走到扶澜身后,隔着窗子将屋内的一切看的分明,屋内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除却窗口的一块地方之外别的地方都看不清楚,这四处屋阁既然在铸剑台四周,自然是和铸剑有关的,本不值得深究,可偏生那箱子上的镂空图案太引人深思!
「这……似乎和上次世子死时兇手留下的图腾印记有些相像。」
吴悠想了一瞬忽的恍然大悟,一句话出扶澜也笑了起来,「可不是有些相像呢,那印记上面也是一把剑伴着些藤蔓模样,难怪觉得这纹样这般面熟,却原来是早前就见过一次,只是我却有些不懂,我听人说侯爷早前说过不认识那印记啊,先不论这箱子是做什么的,可既然这一模一样的剑纹能出现在淮阴侯府的东西上,想必本来这剑也出自淮阴侯府吧!」
当初洛灵修被杀死之时留下的印记许多人都看过,许多人都记得,这么一说,大家都围过来去看那箱子上的镂空纹样,这一看果然发现扶澜所言都是对的,明明认得却说不认得,这期间必有深层的利害关系,所有人都看向洛舜华,洛舜华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继而面生苦笑,「诸位……洛某实在是有自己的苦衷,这……这纹样就是洛氏的焚天剑……」
焚天剑的大名在场之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却没有人见过其模样,便是连画像都甚少人见过,朝夕和商玦是早就知道这一点的,其他人却不然,洛灵修的死众人还歷歷在目,此事后来也不了了之,可此刻看到这剑纹,实在是不得不叫人多想!
「原来……是焚天剑啊……」
扶澜长嘆一声,面上满是恍然大悟,他面上神色十分正经,可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起了坏心思,他早知焚天,此刻不过是想引得众人对淮阴侯府生疑罢了,商玦见此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转头便看到朝夕额上不知何时竟然开始冒冷汗!
眉头一皱,商玦心底的不详之感越来越浓,「夕夕?」
朝夕眉头一皱回神,转眸便对上商玦担忧的眼神,商玦看着她额角的薄汗皱了皱眉头,「你怎么了?是否哪里不适?」说着一把抓住她的手,顿时发现朝夕掌心也满是汗意,随即眼神更沉,「夕夕,你很不正常,到底怎么了……」
朝夕挣脱商玦的手,转眸往四周的断崖看了一眼,这处黑石山伫立在滚烫的岩浆正中,这高台四周亦用铁链做成了护栏,可一旦翻下护栏便会坠入岩浆之中,看起来仍然惊心动魄,朝夕浅吸口气,「这地方太闷热了,你说得对,有热毒。」
朝夕语气凝重,可商玦看了看别的人,却是数朝夕的不舒服最甚。
朝夕本就不是娇弱之人,更不会轻易示弱,可她现在却……
商玦眉头紧皱,「吉时快到了,我们很快就能出去。」
朝夕点点头,那边厢洛舜华继续解释道,「不错,正是焚天剑的模样,当初不曾据实相告实在是因为犬子之事乃洛氏伤劫,期间厉害还未查明,洛某实在是……」
洛舜华语气无奈,又瞅了瞅那箱子道,「这些是用来装精铁秘宝的,已经用了许多年头,大家都知道,但凡是名剑必有珍宝相配,这四周之地都是用来准备铸剑事宜的。」
洛舜华徐徐解释一番,一旁的洛澄心适时的上前一步来,「父亲,及时快到了!」
洛舜华如释重负,连忙道,「诸位,吉时快到,这边请……」
这高台立于整个坑洞正中,来路有浮桥,去路却是一行下沉的阶梯,那阶梯从高台之上蜿蜒而下,乃是筑基在一个又一个高耸的石笋之上,那些石笋从地面生长而出,有三人合抱粗细,石笋一个接着一个,阶梯便搭建其上,从高台之上看去,那阶梯在岩浆上方蜿蜒下沉,几乎就要走到岩浆之上去,可阶梯的尽头却是一处洞府,因为洞口并不十分高大,从这里看去并看不到那洞府全貌,只能在那洞府门口看到剑奴们的身影。
一见此景众人便知前面便是将养苍琊之地,不仅洛舜华自己面生光芒,便是这些看客的眼底都带上了几分期待之色,还是和先前一样,洛舜华当先走上了下沉的阶梯,洛澄心紧跟在后,接着所有人都跟了上去,商玦看着朝夕,大抵是眼中的担忧太重,朝夕竟然主动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我没事,咱们快跟上去吧。」
说着朝夕先抬步,商玦落后半步,目光一直落在朝夕的背嵴之上。
众人沿着阶梯下行,越发感嘆这焚剑台的绝妙,一步步前行,那阶梯距离底下的滚烫岩浆越来越近,火星飞溅而起,热意也越发炽热,女客们大都皱起了眉头,可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随便叫苦,走下最后一级阶梯,距离那岩浆的距离已缩小了一半,阶梯的尽头又是一处白玉砖铺就的平台,平台四周利剑高悬,那洞府门口更是有两柄大剑左右分立,更诡异的是,众人刚站上那处平台因为地底岩浆而生的热意便消了一半!
众人都觉惊诧,目光一抬才发现这情景的玄机就在十丈之外的洞府,背后是热意,身前却是冷意,且那冷意正是从那洞府门口传出来的。
一冷一热交替,实在是叫人奇怪万分,那洞府似乎是天然,此刻十个剑奴正站在洞府门口等着,而早前的二十个巫师早就进了洞府之内,隔得这样远众人也能听到里头传来的悠扬古调,巫师们唱和着不知名的语言,显然是在行祭祀之礼!
洛舜华走在最前,此刻整了整衣冠对着众人拱手一礼,「诸位,苍琊就在里面,洛某先行一步,取剑之时常出意外,请诸位留在洞外便可。」
洛舜华说着话之时语调激昂,目光更是狂热灼灼,仿佛期盼了许久的宏源就要实现,众人也知此事的危险之处,便都点头表示应承,洛舜华笑意一盛,袖袍一甩便转身朝洞府门口走去,那英气洒然的模样竟然像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看侯爷如此,此番应当是十拿九稳!」
「就是不知比不比得上焚天,若是比得上……」
众人站在洞外看着洛舜华走进去,因是隔得远,只能看到洞内光线昏暗,却又有幽蓝的火光跳跃,那洞府正中间有一个类似坟冢一样的幽暗影子,想必是存放苍琊之处,而巫师们围着那坟冢走动唱和跳跃,正是行着祭祀之礼,洛舜华走进去,站在那坟冢正前方,忽然之间洞内幽蓝的火光大亮,一下子将洞内景致照的纤毫毕现,一瞬间,站在外面的人仿佛在那洞内看到了皑皑冰雪,待要再看,那火光却又黯淡下来,巫师们停在原地,悠扬的古调一下子变得高亢,他们拿着法器挥舞,洞内的景致一下子变得模煳起来……
「若是能比得上焚天,侯爷必定会献给帝君吧。」
「那也不一定,当年女帝下令,洛氏手中的东西物随主意不受任何人支配。」
「当年情势,如何行事全看侯爷了……」
洞外的议论声还在继续,看起来都漫不经心,可绝大部分的人都将目光落在洞口处,只除了商玦,走过那石阶,朝夕的模样看起来又变作寻常,可这丝毫不曾让商玦的担忧变少一分,他静静看着朝夕,仿佛不愿放过她面上的任何一点异样!
时间一点点流逝,旁人都在等洞内取剑的结果,唯有商玦不知疲倦的注视着朝夕,朝夕被他的目光注视的有些烦躁了,眉头一皱眯眼看他,「你看什么?!」
商玦有些无奈,更多的却还是担忧,「自然是看你。」
朝夕眉头一挑,下颌微抬示意前面的洞府,「你现在该看的,是那里……」
商玦唇角微弯,「不,十把苍琊又如何。」
十把苍琊又如何,比不上一个你……
剩下的话商玦未曾说完,朝夕却眉头一皱转开了目光,她神色冷凝,仿佛要将商玦的所有眼神话语都不放在眼底,看她依旧冷傲到连对他都不屑一顾商玦便知道她暂且无事,随即又无奈一笑,继续看着她松口气,「你无事就好。」
话音刚落,洞内忽然生出一阵极其诡异的闷响,随即,一股子极强的冷风从洞府门口勐地溢出,只将所有面对着洞府门口的人吹得衣衫纷乱眼睛都睁不开,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转头避开,商玦更是一把将朝夕揽入了怀中,全场静默片刻,那冷风却只有一波。
见再无异样,众人便再次抬头看向洞府门口,洞内光景依旧不甚清晰,可适才的动静不小,所有人眼底都露出一丝微光——苍琊剑要被取出来了!
洞府外的几十颗心焦急等待,那洞内却迟迟不见新的动静,就在众人面面相觑都要生出疑虑之时,洞内忽然传出洛舜华撕心裂肺的大吼……
「不——不可能!」
------题外话------
没有二更,但是有万更哟哟哟~\(^o^)/~大步步的目标是,持续发狗粮……
第158章 血染剑冢
「不——不可能!」
洞府之外的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等来的却是洛舜华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
众人面面相觑一瞬,都不知道那洞内到底发生了何事,洛澄心也站在洞外,闻声面色微变,当即便上前一步进那洞府之中去,刚走到门口,却被站在两侧的十剑奴抬手拦住,那十人面色冷冽,拦了洛澄心之后也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洛澄心。
养苍琊之地自然是洛氏重中之重,只怕除了家主旁人不得随便进出,洛澄心看出了十剑奴的意思,自然不敢多做挣扎,那洞府之中却还有巫师在唱和,似乎祭祀之礼还未停,洛澄心朝洞口看去,却仍然看不清洞内的情景,不由面露急色!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是啊,侯爷怎么了,我不曾听错吧……」
「不可能?不可能什么?难道苍琊没有侯爷想像之中的厉害?!」
「养了七年的剑,怎么会是凡物?!」
「必定是生了变故,等侯爷出来便知道。」
洞外的众人因着这变故低声议论起来,奈何那洞中却一时没了声响,反倒是巫师的唱和声不断,众人眉头紧皱的等着,可那洞府之内却迟迟不见任何动静,站在最前的吴悠又往前走了两步,奈何那洞府极深,站在洞口也看不清里头到底何种情况。
「三少爷,不如你出声问问?」
吴悠对着洛澄心道出一句,洛澄心立刻高声道,「父亲?是否有什么变故?」
在场之人非富即贵,要么是王室贵族要么便是和镐京沾亲带故,无论是谁淮阴侯府都不好得罪,更别说所有人来淮阴就是为了这一把苍琊了,自进了剑冢,诸人都在为剑冢的鬼斧神工而惊嘆,对苍琊的期待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可就是在所有人的期待之中,取剑却似乎出了状况,莫说洛澄心,便是吴悠都为洛氏捏一把汗!
洛澄心语声极高,里头的洛舜华不可能听不见,可他这一声落下,里头却仍然没有回应,洛澄心速来沉静的面上也生出两分紧张和担忧,可十剑奴面色凛冽,没有洛舜华开口是谁也不会放进去的,洛澄心捏紧着拳头站在外面,吴悠也摇摇头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气氛从期待的紧张变作了凝重,每个人都满是疑惑的看着那洞口处,有些人甚至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倘若苍琊真若预计的那样好,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场面?!无论出了什么事,总而言之洛舜华那一声喊叫是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惊惶害怕的!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默,偏生里头的祭祀唱和之声还未断,朝夕和商玦站在整个人群的靠后位置,听着旁人的议论声都不动声色,君冽本站在前头,此刻却若有所思的回头望了一眼朝夕,朝夕与他四目相对,眼底一片幽深平静!
其余人自持身份,便是生了乱子也不会多言,扶澜却是不想这些,他双手抱怀走到那洞口一看,首先感受到的便是这洞内传来的寒意,他眉头微皱,语气也有些肃然,「此地集天地之间至阴至阳之气实在是世所罕见,从此处养出来的剑绝不会差,诸位大可放心,至于这里头出了什么事,也只有等侯爷出来了才会知晓,毕竟取剑并不简单。」
扶澜慢悠悠的说完,发现站在洞口太冷,他瑟瑟的打了个寒战,转身走到了朝夕和商玦这边来,目光在朝夕身上扫了扫站在了商玦身侧,脑袋一歪低声和商玦朝夕说话,「这是怎么回事?呵呵,把大傢伙儿叫过来,若苍琊剑是一把废剑可就有意思了!」
扶澜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商玦眉头微微一皱,「不可能是废剑。」
他语气肯定,便是连朝夕都眉头一扬看向他,「为何如此肯定?」
商玦眯了眯眸子,「苍琊剑……当是世间神兵。」
朝夕眉头一皱眼底还有疑惑,扶澜这边「哈哈」一笑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等着看世间神兵长什么样子了……等了这么久,也不知他在耍什么把戏!」
扶澜三人窃窃私语,旁人也不曾停下,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可洞府之内却依然没有别的动静,洛澄心在原地来回踱步,面上的不安也越发明显,君冽皱眉上前道,「莫非是苍琊剑出了什么问题?虽然说苍琊已经铸成,可养剑的法子不妥也会折损剑器,侯爷久进未出,实在是叫人担心的很,我等虽然奔着苍琊而来,可若实在生了变故我等也会安然接受,三少爷,你想个法子进去瞧瞧?侯爷不知还要在里面多久……」
君冽语声浑厚,在场之人都将他的话听了见,洛澄心闻言苦笑一下,又看向那十个拦着他的剑奴,「府中在剑道上规矩多,也不允许洛氏子弟坏了规矩,眼下怕是只能等着。」微微一顿,洛澄心又道,「诸位请尽管放心,苍琊绝不会出岔子。」
洛澄心有足够的信心,可想到眼下的境况却到底底气不够,君冽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言,只得和大家一起等着,他正转身要走,里头忽然又传出呵斥声!
这洞府便是剑冢的尽头,洛舜华的声音没有前一句的高昂,那回音一波波的从洞口溢出,却是没有人听得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外面诸人正不解,却见身着五彩祭服带着各式鬼面的巫师从洞口之内走了出来,二十个巫师忽然从洞内走出,场面好似妖魔鬼怪汹涌而出,让紧盯着洞口的众人眉心一跳,一瞬之后洛澄心第一个走上前去!
「你们怎么出来了?!发生了什么?!」
走在头里的巫师被洛澄心拦了下来,其人似乎也在惶恐之中,闻言便躬身弯腰道,「三少爷,我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祭祀之礼尚未完全,苍琊之上的罡煞戾气尚未消除,侯爷却忽然发怒让我等退下,我等遵命而出,不知侯爷怒从何来。」
——洛舜华怎么会无端发怒?!
君冽在旁神色一紧,「你们可见到苍琊了?!」
当首的巫师一愣,摇了摇头,「还未曾见到,侯爷还未将苍琊取出,苍琊沉养七年,剑身之上戾气必重,我等是要等苍琊取出之后行祭祀之礼净化其戾气之后方才可面世的,可刚才侯爷忽然发怒,我等……实在不知哪里行了错处……」
巫师显然也是一头雾水还带着三分惶恐,洛澄心闻言心中一沉,已经知道期内必定出了事端,见二十个巫师站在洞门口堵成一团洛澄心挥了挥手,「诸位先去一旁候着,稍后或许还有需要诸位的地方,也请不必担心,必定不是诸位的错处。」
那领头的巫师显然松了口气,口中念了一句什么才带着身后之人站在了这处平台的左侧边上,人一走,洞口又露了出来,可洞内本就只有幽兰的灯火,又隔得太远,他们还是什么都看不清,事已至此,大多数人都猜到里头必定出了不好的事,更有人摇头嘆息意兴阑珊,失望的意味分明,然而没有人说走,大家便都还等在此处……
「啧啧,看来情况不妙啊!」
扶澜嘆一句,目光又从一边的巫师身上扫过,巫师们奇装异服不露真容,可显然适才洛舜华的发怒让他们有些诚惶诚恐,便是站在外面都还在念着什么咒文似得,扶澜撇撇嘴,「照那巫师说的,他们是要在苍琊取出来之后再行祭祀之礼的,可现在洛舜华却将他们赶了出来,不就说明用不着他们了?既然用不着,岂不是说苍琊……」
扶澜话语未完,可意思已经分明,苍琊必定是废了!
他又跟着嘆一句,「看来大家都要败兴而归了!淮阴侯府啊淮阴侯府,果然是强弩之末!」
商玦和朝夕静静听着他的念叨,目光却都还落在洞口处,扶澜话音刚落,那一直没有动静的洞口处却竟然出现了一道白袍身影,那身白袍自然是洛舜华的衣衫,看到他出来,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洛澄心上前一步,「父亲……」
隐隐的白从光线幽暗之间透出,那一身意气风发的华服便被笼罩上了死气沉沉的灰,洛舜华走出两步就停了下来,恰好停在那洞门之内,那是进洞之时的一处甬道,距离洛澄心等人不过十多步,可就是那十多步,洛舜华却不愿再走!
很快的,所有人都发现了一处不对劲!
片刻前仿佛年轻了二十岁的洛舜华此刻站在那里木呆呆的就好像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他身形萎靡,肩膀垮着,面容虽然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楚,可那通身的哀莫大于心死之气却是那样分明,隔着那么远都能感受到他的绝望压抑!
见情况不对,本来急于问话的人都忍了住,站着光明和幽暗交界之地的洛舜华好似个梦魇的傀儡,又好似个没有温度的活尸,叫外面人谁都不敢轻易出声。
唯有洛澄心,他又上前一步,语声发颤的喊了一声,「父亲……」
这一声落定,洛舜华依旧没有反应,外面诸人心中惴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扶澜却眉头一皱有些无奈低喃,「这是连话也不会说了?不会是哑巴了吧……」
自然无人理会扶澜,他意兴阑珊的又将目光落在那些巫师身上,大眼一扫忽然眉头一皱,他睁了睁眸子,似乎认认真真的将每个巫师都看了一遍,而后他唿吸一轻偏头对着商玦道,「不对劲啊,不是说有二十个巫师吗?怎么出来的只有十九个?!」
商玦本不打算理会他的,一听这话也看了过去,他极快速的一扫便发现了问题所在,还没来得及皱眉,洛舜华忽然动了!
所有人的神思立刻被牵引,连扶澜也一时转移了注意力,然而洛舜华只动了小小的一步,他的半张脸走出了幽暗,众人只看到他惨白若鬼的面色!
「苍——苍琊——」
洛舜华木木的开了口,三个字一顿一顿仿佛要费尽他所有的力气,又顿了顿,他唇角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他唇才刚张开身子便是勐地一震,整个人好似被定住!
又发生了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正主儿出来并且开口的客人们实在忍无可忍,有人正要发问,人群之中却不知是谁惊唿了一声,谁也没心思却找那惊唿之人是谁,因为他们看到洛舜华微张的唇中忽然溢出了一丝血丝,起先只是一丝,接着血丝变作了血沫……
继而越来越多片刻便染红了他雪白的袍襟……
所有人的唿吸都屏了住,洛澄心的惊唿声还未出口人便被定在了当地,因为他和外面所有人一起看到了一张狰狞的鬼面出现在了洛舜华的身后。
洛舜华身后站着一人,正是那不曾出来的第二十个巫师。
------题外话------
嘤嘤嘤,怎么写的有点害怕呢……
第157剑章 剑冢惊变(万更)
「我唇上的伤口……怎么解释?」
商玦今日情绪太好,此时的话亦带着浓浓愉悦,朝夕闻言立刻抬头,当即便看到商玦唇角的一处浅伤,商玦唇色颇淡,那伤口处却泛着血丝,实在是不可谓不显眼,再加上又是那样的位置,已不只是暧昧二字可言,这伤口,自然是拜她所赐。
朝夕眯眸片刻,随即面无表情的转过了目光。
商玦笑意无奈,目光一抬便看到远处厅门奔涌进来的看客们。
「殿下,殿下可好?实在是让殿下受惊了……」
洛舜华疾奔在第一个,满头大汗的他看到朝夕和商玦好整以暇的站着时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却还是道,「殿下恕罪,这厅中机关许多,洛某不曾一一告知,这才……所幸殿下没有大碍,不知殿下可有哪里受伤的?是否出去歇息片刻?」
商玦放开朝夕,抬手替朝夕理了理衣襟上的散发,一边又看向不远处的扶澜,一场波折,此刻的扶澜颇有些狼狈,所幸他平日里便不修边幅,此番没受伤便好,商玦十分包容的摇了摇头,「侯爷不必自责,此番是我们自己不小心,还给侯爷添了不少麻烦,今日还是侯府的试剑大会,切莫为了我们耽误了吉时,继续往前走吧。」
说着微微一顿,「这回想必不会触动什么机关了。」
商玦说话之时看着扶澜,颇有几分责怪的意思,扶澜理了理衣裳悻悻的耸了耸肩膀,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商玦倒也不是真的生气,无奈笑笑便放过不提,由此一来众人更明白扶澜的地位不一般,更是不敢多言一句。
洛舜华连忙堆出笑脸来,「殿下如此体恤,那我们就继续往前走吧。」
商玦点了点头,目光一抬便发现许多道视线都落在朝夕身上,适才经歷了一场变故,这几道视线显然暗含关切,君冽便算了,其他人却是不该,商玦仍然揽住朝夕腰身,旁若无人的将她肩头的衣裳褶皱拂了拂,这动作十分亲密,朝夕面上神色却无多少变化,她素来冷清惯了,可看在别人眼里便是她对这些亲密已习以为常,众人的视线在朝夕和商玦身上来回扫视,自然有人发现了商玦唇上的伤口,在场之人女子便罢了,男子却都是身居高位见过不少风月之事,自然是一眼便明白了商玦唇角伤口的由来!
各异的眼神商玦都平静的受了,一看朝夕,她似乎比他更平静,可分明在片刻前她还和他做了亲密之事,暗夜无光,杀机四伏,可商玦对那个吻记忆明晰,深沉若渊的眼底仿佛有火星一闪而过,商玦将实现从朝夕身上移开,神情沉肃许多。
「这一次,最好一直站在我身边。」
每当商玦用「我」字自称之时朝夕便有种恍惚之感,他不再用尊称,便是将她和他摆在同一个位置上,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到底是什么用心?!
朝夕不曾回答,可商玦知道她必定听进去了!
此番进来剑冢乃是为了看那把苍琊剑,适才的插曲并未危及许多人,因此大家的情绪过去的很快,人群走出大厅继续朝剑冢深处而去,商玦和朝夕依旧走在队尾,扶澜似乎是被磨没了兴致,也不争着走在前头了,只是那眼神仍然时不时的扫向四周的墙壁!
「听闻适才触动的机关乃是洛氏的诛邪阵,兇险至极,世子能从此阵平安出来,身法果然高明至极,莫非世子早就知道此阵的破解之法?」
众人都避而不提适才的插曲,却是有人忽然开了口,商玦目光一抬看过去,正是赵弋,赵弋初初到侯府之时便生过一段波澜,至此刻冤家路窄再度聚首自然瞬间便吸引了不少目光,要知道诛邪阵并无破阵之法流传在外,若是商玦早就知道破阵之法,他又是怎么知道的?不论是燕国此前便查过淮阴侯府还是靠着别的势力,商玦能知道如此隐秘之事手段必不寻常,简单一句话,就已经让所有人的疑虑落在了商玦身上!
商玦搂着朝夕的手臂微微一收,「诛邪阵不同凡响,此番我们全靠运气。」
商玦越是说的轻描淡写就越是叫人难以相信,然而他已如此说,旁的人也只能听着,君冽闻言从后面退上来两步,目光不时的在朝夕身上打量,见她是真的无碍才微微松了口气,摇头一嘆没多说什么,朝夕好似没看到他似得神色如常,却忽然眉头一皱看向了正前方,经过大厅他们又走过一条甬道,然后又出现了一处空间极大之地,一股子热意迎面而来,让所有人脚下都是一滞,商玦随之看过去,却发现前面的似乎是一处铸剑之地!
早前皆是雕花玉砖布置精美辉煌,可到了这里不但视线豁然开朗,看到的景致更是叫所有人为之一振,众人从甬道之中走出,所站之地乃是一处断崖,断崖之下是一个十多丈深的深坑,那坑洞足有几十丈大小,此刻那坑中火红的岩浆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泡,从断崖看下去,底下的岩浆围绕着暗黑色的礁石流动,时不时有飞卷的火星飞至半空,怎么看怎么都是惊险,而在那深坑的正中间拔地而起一座黑石山,在那黑石山之上又建造了楼宇屋阁四座,四座屋阁分列四个角,正中间乃是一个小型的高台,此刻那高台之上有一个巨大的鼎炉伴着一个造型精緻的铸剑台,想必正是铸造过许多名剑之地!
在场之人大都见多识广,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致所震撼,抬头一看,这处空间挑高也有十多丈,众人头顶皆是暗黑色的狰狞石笋,一柄又一柄,如同利剑一般的倒垂在众人上方,石笋常年受岩浆薰染,有的还成暗红之色,仿佛烧红的烙铁一般,只把人看的不寒而慄。
「天啊,洛氏当年是如何寻到这样一处地方的……」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如此感嘆了一句,洛舜华站在最前面上得色更浓,断崖四周皆有栏杆,却有一道浮桥直通那岩浆正中的黑石山,浮桥乃是铁索铸造,上面铺着精铁板,乃是唯一的可以去到前面铸剑台的路,浮桥两侧虽有护栏,可因为距离太远,那浮桥摇摇欲坠,给人的感觉危险至极,在场已有人看着那浮桥暗暗后退半步,似是怕走上去!
「洛氏制造兵器大都在铸剑台,只有家主在准备重要之物时才会在此铸造,这地方名为『焚剑台』,底下的岩浆起初并不多,因为后来流进去的铁水太多才有此景,洛氏两百多年经营下来,这地方已渐渐用得少了,上一次启用此处乃是铸造苍琊之时……」
洛舜华似嘆的感慨一句,人群之中的吴悠上得前来道,「这么说这地方已有七八年不曾用过,看着底下的情景,足以想像洛氏各代家主如何励精图治,只不过侯爷为何连着七年都不再铸剑?按照洛氏的水准,不止只有苍琊一把剑问世才是。」
洛舜华眉头微皱,不由得苦笑一声,「铸剑师精力有限,一把好剑可能要用一人毕生心血,说来真是惭愧,八年之前铸造苍琊之时洛某曾几番呕血,可谓身心俱伤,苍琊准备了三年,铸造花了五年,一直到了八年之前才有了我要的效果,后又养了七年,前前后后便是二十三年,人活一世能有几个二十三年,洛某此生怕是只能有这一把剑了。」
洛舜华说着语调便有些感伤,随即却又神色一振,「不过!一个铸剑师,一辈子能有一把剑就已经足以了,能有苍琊,洛某此生已是足以,往后,就看小辈们了!」
洛舜华说着看了洛澄心一眼,洛澄心面上也满是希望!
二十三年才得了一把剑,在场众人听着都面生感佩,一人一生只得一剑,也无形之中让众人更为期待那把苍琊到底有何威力,姜尧唇角微弯道,「侯爷不必感慨,倘若苍琊的威力抵得上焚天,侯爷又有何好遗憾的,经了这么多年,苍琊必定非凡。」
洛舜华面上一派意气风发,显然对苍琊的把握十分大,可听着姜尧的话却是不好表现的太过,这一笑之后抬手一请,「过了焚剑台才是真正的剑冢,大家请上桥吧。」
话音落定,众人神色几变,却是无人上前一步。
浮桥看起来年代久已,可浮桥之下却是火星飞绕的灼热岩浆,一旦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洛舜华见大家面露迟疑不由「哈哈」一笑,转身便大踏步的上了浮桥,「诸位不必畏怕,剑奴和巫师已经走过此处,大家尽管跟上来,这浮桥每十年会派人修缮一次。」
洛舜华大步上桥,那浮桥虽有轻微的晃动却是十分平稳,吴悠唇角微弯,当先走了上去,其余人见之也跟着抬步,徐徐的朝那焚剑台而去,朝夕和商玦本就站在最后要等前面的人先走,可商玦却忽然觉得不对劲,他臂弯中的人身子僵硬。
眉头一皱,商玦一转头便看到朝夕沉凝的神色,精緻的面容之上还是半分表情也无,可那一双寒星似得墨眸却是定定的看着浮桥对面的焚剑台出神,她眼底有稀碎的微光闪烁,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怖之事,商玦唿吸一轻,「夕夕?」
朝夕眉头一跳回过神来,抬眸看着商玦之时眼底的明灭微光还未来得及消散。
她眉头一皱,眼底又生出两分疑惑,「你在叫我?什么?」
她是素来警醒的人,这片刻之间的怔忪就已经能说明问题,商玦心头髮紧,又转头去看对面的焚剑台,同时收紧臂弯,语声放的更柔了些,「前面就是铸造苍琊的地方。」
朝夕眉头仍然紧皱着,眼底却一片幽深将情绪都掩了下去。
「我知道,刚才洛舜华说过。」
她语声不高,声调却十分平稳,商玦眯眸一瞬,仔细的看了她一瞬却未发现任何不妥,他轻嘆一声,转身理了理她的衣襟,「夕夕,你今日很奇怪。」
这动作实在亲密,朝夕眉头一皱往后退了一步。
她仍然看向前面的焚剑台,语气冷冰冰的,「你不必做戏,今日的戏已够了。」
商玦挑眉一瞬,随即嘆口气再度揽住了她的腰身,「你不喜做戏,我也一样。」
二人并排站着,谁都没看谁,可朝夕听得这话却禁不住眉头一皱。
他若不是做戏,那今日诸般从何而来?!
朝夕心底一乱,不由得上前两步走到了断崖边上,那断崖边有铁链围栏,她想也不想上的前去探身往崖下一看,大抵是走的太急,脚下有碎石跟着她的动作跌落,朝夕眼睁睁的看着碎石坠入火红岩浆消失不见,眼前视线忽然一晕……
她身形微微不稳,下一刻腰身便被一把揽住。
商玦皱眉在她耳边低喝一句,「你做什么?」
朝夕身形稳住,却仍然沉眸往下看了一眼,一瞬之后淡淡弯唇,冷冷道,「你不必担心,若是从这里掉下去人必定连骨头都不剩,我自会小心。」
商玦还是皱眉,硬揽着她往后退了一步,「这里不止岩浆会灼人,常年有热气汇聚不得扩散,必早生了热毒,离这里远一点。」
朝夕从善如流的不再多言,看了前面的浮桥一眼唇角维扬。
「走吧,到我们了。」
商玦转眸看去,果然人都已上了桥,他有些担忧的看了朝夕一眼,揽着她走了过去。
踏上浮桥之时便觉热气在灼烧脚底,精铁铸就的板子早已经被热气烘烤的灼烫,若是浮桥的距离再远一点必定叫人承受不住。
商玦收紧了手臂,目光一瞟便能看到浮桥之下的翻滚岩浆,这样的地方不知如何被洛氏寻到,更不知他们当年如何建造出了此地,连他都觉得鬼斧神工不可思议。
人群走的极慢,所有人都在惊嘆此处的景致,眼看着距离焚剑台越来越近,商玦也就目光落在了那巨大的鼎炉之上,不知为何,看见那鼎炉之时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祥之感,眉头一皱,商玦再度看向了身边之人,可此时的朝夕神态平静竟无一丝异样。
明明该暗松口气,可商玦那不祥之感却越来越强烈了……
「此地当真是神来之笔!地势如此险要,不仅是绝佳的铸剑养剑之地,更是少见的避难之所,此处易守难攻,即便是有十万大军也难以攻入!」
「当年帝君将淮阴赐给洛氏必定是知道此处有一佳地,若是赐给了别人,反倒不得妙处,适才进来之时阴冷之气极重,却不想里面竟有如此洞天,真是奇妙!」
朝夕和商玦从浮桥踏上实地之时恰好听到大家的议论,无非是夸赞此处的绝妙,洛舜华经歷了适才的小插曲本来有些忐忑,可此刻面上却只剩下了飞扬意气,身为洛氏传人洛氏家主,洛舜华显然钟爱铸剑,且对铸剑有洛氏人骨子里的执念。
浮桥之后是十多阶阶梯,朝夕和商玦拾级而上,一走上高台便看到了那座高大的鼎炉,那鼎炉足有三丈高,四周架有两座阶梯,表面雕有上古神兽浮雕极繁复云纹,另有两处暗门接口,鼎炉有一小半沉入地下,底下似乎还有别的机关,鼎炉顶端的盖子此刻已经合上,可饶是如此也能想像当初铸剑师们是如何将精铁投入炉中精心淬鍊。
在场众人并不十分懂铸剑之术,因此也并不细究这些机关暗门,大都只是四处看个新鲜增长见闻,洛舜华见大家对此十分感兴趣,不由笑道,「此地便是铸造苍琊之处,当初洛某和府中匠人在此兢兢业业五年才有了苍琊,如今想起来方才觉的时光果真是白驹过隙,一晃神洛某已经垂垂老矣了,早前铸剑的匠人们也大都到了乐安天命之时……」
洛舜华一边说一边感嘆,这边厢吴悠忽然道,「听侯爷这样说吴悠忽然想起一事来。」
洛舜华眉头微扬,「公子但说无妨!」
吴悠眉头一皱,「侯爷适才说想起了当年和您一起铸剑的匠人,吴悠不由得想到了半个月之前在南苑湖边发现的那一具尸骨,那具尸骨传言乃是府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剑师,且不知那位大剑师当年有没有和您一起铸剑呢?」
吴悠虽然贵为吴国公子,却大多时间长在军中,比起旁人的虚与委蛇,他的性子更为直接豪烈,今日本是淮阴侯府的大喜之日,按理不该提起那已逝故人,可他偏偏是将忍不住的性子,一句话出,洛舜华面上的神色果然淡了一淡。
洛舜华摇头,「孙巍,当年并未和洛某一起铸剑!」
吴悠似乎只是执着于有他参与而发现的尸骨,并不对淮阴侯府的事物感兴趣,他点了点头不再多问,洛舜华便继续道,「说起来,苍琊问世他在天之灵也会欣慰,当年铸剑台他操心许多,虽然不是洛氏之人,可洛氏两百多年少不了他们这些匠人的维护。」
洛舜华语气感嘆,言语之间多是对这些外姓之人的感激,立刻便有人附和的感嘆能入洛氏之门是天下所有匠人之愿,洛舜华面上笑意一深,自然而然的转了话题。
一片其乐融融瑞之间,朝夕忽然低声道,「他在说谎。」
她这话显然只是对商玦一个人说的,商玦眉头一皱目光已落在洛舜华的身上。
朝夕唇角微弯,眼底露出一丝寒芒,「孙巍自小便在洛氏学徒,天赋比洛氏子孙还要高,当年便十分得洛家上代家主的喜欢,所教授的东西都是寻常学徒学不到的,正因为如此,孙巍在淮阴侯府的地位极高,当年若是没有孙巍就没有苍琊。」
朝夕和商玦仍然站在最外围,朝夕压低了声音说话,且微微倾近了商玦,远远看上去二人切切私语格外的亲密,商玦唇角微弯,也低头靠近朝夕,「苍琊问世,若当真厉害非常,他自然不希望旁人与他共享声名,眼下如此推脱倒也正常。」
微微一顿,商玦又道,「孙巍之死,或许就和苍琊有关。」
一个大剑师在四年之前失踪,期间洛舜华不停寻找,可四年之后却是在淮阴侯府的湖中发现了其人尸骨,这本身就代表着许多故事,一个大剑师身上发生的故事自然只和剑有关,想来想去,也只有苍琊了,可商玦到底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一个大剑师的生死便好似蝼蚁被湮灭,他哪会有那样多的心思去管一个不相干的蝼蚁如何死去……
如果……孙巍的死法稍微正常些的话。
「还记得孙巍如何死的吗?」
商玦皱眉问一句,朝夕的神色也微微一变。
孙巍的尸骨被发现之时还伴随着洛灵珺的落水,其后两件事都被淮阴侯府刻意的压了下去,他们到底只是客人,更没有理由去管这两件事的因果,之后这两件事都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可现在想起来,这个大剑师的死委实不该被他忽略。
孙巍虽然只剩下尸骨,可他是被人懒腰斩断的,这样的死法,和秀娘,和洛灵修太过相似,若说洛灵修之死乃是拜朝暮所赐,那么秀娘和孙巍呢?!
但凡和朝暮有关,朝夕便会慎重在慎重,她眉头紧紧皱起,「你是说……」
商玦唿吸一轻,「可那个时候你们才十二岁。」
朝夕双眸微眯,「十二岁,也可以做许多事。」
商玦眼底生出两分心疼,转头一看,朝夕的唇角果然紧紧的抿着,他明白朝夕的心情,不由得一下子收紧了臂弯,「等待最煎熬苦楚,我明白。」
等待最为煎熬苦楚,哪怕有一点风吹草动都希望来的那个人是他,在朝夕心中,孙巍之死是朝暮,赵王宫赵弋的三名爱妾之死是朝暮,秀娘之死是朝暮,洛灵修之死还是朝暮,那个曾经无缘无故消失的人必定会回来,他从未抛弃她。
忽然有些后悔提起这件旧事,商玦在她腰间轻拍两下似在安抚,又道,「此事出去之后我会再查,眼下不必想那么许多。」微微一顿,商玦又忽然一问,「那个孙巍平日里在府中为人如何?当年可对你有不利之举?」
朝夕闻言倒是平静摇头,「他醉心于铸剑之道,并无心别的,我在淮阴侯府几年,见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听闻他为人有些冷漠,只在剑道上万分狂热,因为铸造手艺高超,府中之人对他也颇为敬重,连洛氏的小主子们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若说兇手当真是朝暮,可既然孙巍不曾对朝夕不利,那朝暮又有什么理由杀死孙巍呢?
疑窦丛生,商玦缓缓收紧手臂不再多言,自入淮阴侯府的一桩桩事在他脑海之中浮现,他心底的不安忽然越发浓重起来,好似有什么就要浮现而出,却又总隔着一层薄雾似的让他触不到真实,这种感觉磨人万分,偏生他一时之间也没有法子。
「噫,这地方是干什么用的?!」
朝夕和商玦各有所思,正沉默之时却忽然听到了一声清亮的喊话,二人眉头一抬齐齐朝喊话之处看去,神色都是微微一变,喊话的是扶澜。
朝夕和商玦二人没理扶澜,这厮竟然又窜到了别处去,扶澜的性子不修边幅,碰到了感兴趣的便要去摸去问,这会儿的扶澜正站着那鼎炉东北角上的那处屋阁之前,屋阁的门都紧闭,却有窗棂开着,那窗棂未有窗纸,只以铁栅栏隔着,让扶澜感兴趣的乃是窗棂之内的奇怪箱子,那箱子乃是条形,长不过三尺,宽高皆只有一尺,箱子乃是精铁铸就,其上只有一处镂空,那镂空的形状乃是一把剑,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面熟……
扶澜一声喊,连朝夕和商玦都看了过去,其余人的视线自然也被吸引了过来,这一看,众人都觉得那箱子上的镂空分外的熟悉,洛舜华不曾想到扶澜适才惹了祸端之后又开始作乱,待走到那屋阁之前去看之时顿时面色微变。
「这箱子倒也罢了,倒是上面的镂空纹饰看起来分外的熟悉。」
说话的仍然是吴悠,他走到扶澜身后,隔着窗子将屋内的一切看的分明,屋内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除却窗口的一块地方之外别的地方都看不清楚,这四处屋阁既然在铸剑台四周,自然是和铸剑有关的,本不值得深究,可偏生那箱子上的镂空图案太引人深思!
「这……似乎和上次世子死时兇手留下的图腾印记有些相像。」
吴悠想了一瞬忽的恍然大悟,一句话出扶澜也笑了起来,「可不是有些相像呢,那印记上面也是一把剑伴着些藤蔓模样,难怪觉得这纹样这般面熟,却原来是早前就见过一次,只是我却有些不懂,我听人说侯爷早前说过不认识那印记啊,先不论这箱子是做什么的,可既然这一模一样的剑纹能出现在淮阴侯府的东西上,想必本来这剑也出自淮阴侯府吧!」
当初洛灵修被杀死之时留下的印记许多人都看过,许多人都记得,这么一说,大家都围过来去看那箱子上的镂空纹样,这一看果然发现扶澜所言都是对的,明明认得却说不认得,这期间必有深层的利害关系,所有人都看向洛舜华,洛舜华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继而面生苦笑,「诸位……洛某实在是有自己的苦衷,这……这纹样就是洛氏的焚天剑……」
焚天剑的大名在场之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却没有人见过其模样,便是连画像都甚少人见过,朝夕和商玦是早就知道这一点的,其他人却不然,洛灵修的死众人还歷歷在目,此事后来也不了了之,可此刻看到这剑纹,实在是不得不叫人多想!
「原来……是焚天剑啊……」
扶澜长嘆一声,面上满是恍然大悟,他面上神色十分正经,可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起了坏心思,他早知焚天,此刻不过是想引得众人对淮阴侯府生疑罢了,商玦见此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转头便看到朝夕额上不知何时竟然开始冒冷汗!
眉头一皱,商玦心底的不详之感越来越浓,「夕夕?」
朝夕眉头一皱回神,转眸便对上商玦担忧的眼神,商玦看着她额角的薄汗皱了皱眉头,「你怎么了?是否哪里不适?」说着一把抓住她的手,顿时发现朝夕掌心也满是汗意,随即眼神更沉,「夕夕,你很不正常,到底怎么了……」
朝夕挣脱商玦的手,转眸往四周的断崖看了一眼,这处黑石山伫立在滚烫的岩浆正中,这高台四周亦用铁链做成了护栏,可一旦翻下护栏便会坠入岩浆之中,看起来仍然惊心动魄,朝夕浅吸口气,「这地方太闷热了,你说得对,有热毒。」
朝夕语气凝重,可商玦看了看别的人,却是数朝夕的不舒服最甚。
朝夕本就不是娇弱之人,更不会轻易示弱,可她现在却……
商玦眉头紧皱,「吉时快到了,我们很快就能出去。」
朝夕点点头,那边厢洛舜华继续解释道,「不错,正是焚天剑的模样,当初不曾据实相告实在是因为犬子之事乃洛氏伤劫,期间厉害还未查明,洛某实在是……」
洛舜华语气无奈,又瞅了瞅那箱子道,「这些是用来装精铁秘宝的,已经用了许多年头,大家都知道,但凡是名剑必有珍宝相配,这四周之地都是用来准备铸剑事宜的。」
洛舜华徐徐解释一番,一旁的洛澄心适时的上前一步来,「父亲,及时快到了!」
洛舜华如释重负,连忙道,「诸位,吉时快到,这边请……」
这高台立于整个坑洞正中,来路有浮桥,去路却是一行下沉的阶梯,那阶梯从高台之上蜿蜒而下,乃是筑基在一个又一个高耸的石笋之上,那些石笋从地面生长而出,有三人合抱粗细,石笋一个接着一个,阶梯便搭建其上,从高台之上看去,那阶梯在岩浆上方蜿蜒下沉,几乎就要走到岩浆之上去,可阶梯的尽头却是一处洞府,因为洞口并不十分高大,从这里看去并看不到那洞府全貌,只能在那洞府门口看到剑奴们的身影。
一见此景众人便知前面便是将养苍琊之地,不仅洛舜华自己面生光芒,便是这些看客的眼底都带上了几分期待之色,还是和先前一样,洛舜华当先走上了下沉的阶梯,洛澄心紧跟在后,接着所有人都跟了上去,商玦看着朝夕,大抵是眼中的担忧太重,朝夕竟然主动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我没事,咱们快跟上去吧。」
说着朝夕先抬步,商玦落后半步,目光一直落在朝夕的背嵴之上。
众人沿着阶梯下行,越发感嘆这焚剑台的绝妙,一步步前行,那阶梯距离底下的滚烫岩浆越来越近,火星飞溅而起,热意也越发炽热,女客们大都皱起了眉头,可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随便叫苦,走下最后一级阶梯,距离那岩浆的距离已缩小了一半,阶梯的尽头又是一处白玉砖铺就的平台,平台四周利剑高悬,那洞府门口更是有两柄大剑左右分立,更诡异的是,众人刚站上那处平台因为地底岩浆而生的热意便消了一半!
众人都觉惊诧,目光一抬才发现这情景的玄机就在十丈之外的洞府,背后是热意,身前却是冷意,且那冷意正是从那洞府门口传出来的。
一冷一热交替,实在是叫人奇怪万分,那洞府似乎是天然,此刻十个剑奴正站在洞府门口等着,而早前的二十个巫师早就进了洞府之内,隔得这样远众人也能听到里头传来的悠扬古调,巫师们唱和着不知名的语言,显然是在行祭祀之礼!
洛舜华走在最前,此刻整了整衣冠对着众人拱手一礼,「诸位,苍琊就在里面,洛某先行一步,取剑之时常出意外,请诸位留在洞外便可。」
洛舜华说着话之时语调激昂,目光更是狂热灼灼,仿佛期盼了许久的宏源就要实现,众人也知此事的危险之处,便都点头表示应承,洛舜华笑意一盛,袖袍一甩便转身朝洞府门口走去,那英气洒然的模样竟然像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看侯爷如此,此番应当是十拿九稳!」
「就是不知比不比得上焚天,若是比得上……」
众人站在洞外看着洛舜华走进去,因是隔得远,只能看到洞内光线昏暗,却又有幽蓝的火光跳跃,那洞府正中间有一个类似坟冢一样的幽暗影子,想必是存放苍琊之处,而巫师们围着那坟冢走动唱和跳跃,正是行着祭祀之礼,洛舜华走进去,站在那坟冢正前方,忽然之间洞内幽蓝的火光大亮,一下子将洞内景致照的纤毫毕现,一瞬间,站在外面的人仿佛在那洞内看到了皑皑冰雪,待要再看,那火光却又黯淡下来,巫师们停在原地,悠扬的古调一下子变得高亢,他们拿着法器挥舞,洞内的景致一下子变得模煳起来……
「若是能比得上焚天,侯爷必定会献给帝君吧。」
「那也不一定,当年女帝下令,洛氏手中的东西物随主意不受任何人支配。」
「当年情势,如何行事全看侯爷了……」
洞外的议论声还在继续,看起来都漫不经心,可绝大部分的人都将目光落在洞口处,只除了商玦,走过那石阶,朝夕的模样看起来又变作寻常,可这丝毫不曾让商玦的担忧变少一分,他静静看着朝夕,仿佛不愿放过她面上的任何一点异样!
时间一点点流逝,旁人都在等洞内取剑的结果,唯有商玦不知疲倦的注视着朝夕,朝夕被他的目光注视的有些烦躁了,眉头一皱眯眼看他,「你看什么?!」
商玦有些无奈,更多的却还是担忧,「自然是看你。」
朝夕眉头一挑,下颌微抬示意前面的洞府,「你现在该看的,是那里……」
商玦唇角微弯,「不,十把苍琊又如何。」
十把苍琊又如何,比不上一个你……
剩下的话商玦未曾说完,朝夕却眉头一皱转开了目光,她神色冷凝,仿佛要将商玦的所有眼神话语都不放在眼底,看她依旧冷傲到连对他都不屑一顾商玦便知道她暂且无事,随即又无奈一笑,继续看着她松口气,「你无事就好。」
话音刚落,洞内忽然生出一阵极其诡异的闷响,随即,一股子极强的冷风从洞府门口勐地溢出,只将所有面对着洞府门口的人吹得衣衫纷乱眼睛都睁不开,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转头避开,商玦更是一把将朝夕揽入了怀中,全场静默片刻,那冷风却只有一波。
见再无异样,众人便再次抬头看向洞府门口,洞内光景依旧不甚清晰,可适才的动静不小,所有人眼底都露出一丝微光——苍琊剑要被取出来了!
洞府外的几十颗心焦急等待,那洞内却迟迟不见新的动静,就在众人面面相觑都要生出疑虑之时,洞内忽然传出洛舜华撕心裂肺的大吼……
「不——不可能!」
------题外话------
没有二更,但是有万更哟哟哟~\(^o^)/~大步步的目标是,持续发狗粮……
第159章 执念赴死
「苍——苍琊——」
洛舜华语调木讷的道出这三字,高挺的身量忽然勐地一震,外面诸人正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见洛舜华微张的唇瓣中徐徐溢出一丝血沫,那血沫越变越多,最终如泉涌一般的从洛舜华口中溢出,雪白的华袍被染红,红白之色在幽暗的阴影边界交映,无端给人惊悚诡异之感,十多步之外的人齐齐惊呆了,定睛一看,洛舜华身后竟站着一人!
五彩斑斓的宽大祭服,一张狰狞可怖的鬼怪面具,那个身量不高的人站在洛舜华之后的阴影之中,好似鬼魅一般阴测,她袍服之上的鬼怪在剎那之间变得鲜活,仿佛好吃人一般的在洛舜华之后窥探,那洞府之中怎么会有第二人?!
「父亲!」
带着颤音的惊唿声响起,洛澄心上前一步直扑而去,十剑奴面对着外面,并不知道身后的洛舜华发生了何事,至此刻转身去看才察觉出情况已经不对劲,面面相觑一瞬,洛澄心一把推开他们冲进了那进洞的甬道之中!
「站住——」
喷出一口血沫,洛舜华的身形依然直挺,可看着那渐渐蔓延至整个胸膛的血色谁都知道他受的伤极重,饶是如此,他的一句话还是让洛澄心的脚步顿了下来,洛澄心走出三步便是一愣,而后呆呆的看着洛舜华身形摇晃了一瞬又稳住!
洛舜华的神情并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受伤的痛苦都没有,他只好似一个梦魇之中的人被惊醒,那双浑浊的满是血丝的眸子渐渐睁大,继而很快的变成一片血红,他踉跄的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惨笑一声,继而疯魔了一般的摇头。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目光落在站在外面的人身上,那目光又狠有毒,仿佛和外面的客人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你们……是你们……」
他说这话,口中鲜血流的更快,他也不去擦,只用带着怨毒和愤恨的目光将所有扫了一遍,随即面皮一阵抽搐,忽然没头没脑的换上了惊怕的神情!
「不可能的,我守了七年……」
「怎么可能,是谁?!是谁?!」
满面惊惶的他豁然抬头,又万分怀疑的看着外面的人,半个时辰之前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仿佛年轻了二十岁的淮阴侯,可此刻,他鬓边似乎又添了一丝白霜,整个人更是一瞬间苍老,他又往前踉跄了几步,神色再度变得诡异,「苍琊……我的苍琊……苍琊是世上最厉害的剑器,是谁?!是谁想要拿走我的苍琊?!」
此番试剑大会最大的噱头便是那一柄养了七年的苍琊剑,自然所有人都是为此而来的,本以为取剑之后便可以一观此剑锋芒,却不想临了出了岔子,这个时候这副样子,弄得外面众人满头雾水,而伤了洛舜华的人又是谁呢?!
洛舜华往前走了几步,他身后之人的身形便尽数露了出来!
光线幽暗的甬道尽头,一袭祭祀常服的巫师穿着五彩斑斓绘了鬼符魔头的衣服,他带着个巨大的狰狞面具,艷红的血色,尖利的獠牙,一双被抠出眼珠来的黑洞眼眶,好似藏在这洞府多年的恶鬼一般骇人,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恶鬼!
那一身衣服所有人的认得,他是本该被洛舜华轰出来的巫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巫师的身上。
能混进淮阴侯府特意请来的巫师队伍之中,能一路进了剑冢,还能在洛舜华发怒之后留下,而后在他毫无防备之时出手,这样一个人,显然早有计划谋害洛舜华!
看着洛舜华满是血的袍子,再想到淮阴侯府诸多血腥之事,所有人一瞬间都联想到了早前的几番谋杀案,女眷们早就被那巫师的样子吓到,人群之中不知是谁轻唿了一声,「这剑冢之中怎么会……莫非他就是前次杀害淮阴侯世子的兇手?!」
先杀了女眷,再杀了洛灵修,现在来杀洛舜华!
可不就极有可能是杀了洛灵修的兇手?!
一瞬间,竟然有几道目光落在了朝夕的身上,自然有人记得,当初洛灵修的事情出了以后曾传言杀了洛灵修的乃是蜀国大公子凤朝暮,莫非真的是凤朝暮?!
商玦揽着朝夕,此刻微微收了手臂,转头一看,朝夕面色沉静而从容,一点都不担心洞内的人是不是朝暮,商玦静静看着她,朝夕面上分明一派冰冷没有任何表情,可他不知怎的却觉得此刻的朝夕是在笑着的,唇角一抿,商玦再度看向了来人!
甬道内的人衣着宽大看不清身形,他身后的幽兰灯火更是一闪一闪快要熄灭,那样的光景之下,无论来人是谁,无端的就给人怨毒幽煞之感,到底是谁呢?
他独身一人前来,剑冢只有出路没有退路,他的下场几乎可以料定……
如此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就为了杀死洛舜华?!
念头在一瞬之间百转千回,谁也不知道来人到底是谁……
「你们看,他疯了——」
来人离得太远,周遭光线更暗,却能看到那宽大袖袍之下的手,那是一双不大的手,可此刻已沾满了鲜血,他就那般泰然的站着,仿佛看着洛舜华一死之后便可伏诛,所有人都在猜他是谁,可就在他开口的剎那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目光!
来人……竟然是个女子?!
不仅是个女子,听着这声音,似乎还有两分熟悉……
洛澄心看着洛舜华本就已经惊讶的不行,听到那巫师之语更是震撼的不能自己,好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珺……珺儿?」
他疑惑的问出一句,外面众人起先尚未反应过来,一瞬之后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能被洛澄心叫做「珺儿」的人还能有谁!
「你们看,他真的疯了……」
洞内之人并没有理会洛澄心,她只是看着洛舜华,又充满讽刺的说了一句,她不愿出来,仍然站在原地,话音落下,洛舜华忽然又咳出一口血,他神情怔忪而诡异,目光一落忽然在地上找起了什么来,来人便又是一笑,「你们猜他在找什么?」
谁也不知洛舜华在找什么,可想到洛舜华此前在洞内取剑,那答案似乎又唿之欲出,洛舜华满地找着东西,见四处看不到自己想找的东西深情更是紧张而惊惶,他忽然大步而出,勐地沖向了人群,他鬓髮散乱,一身是血,顿时吓得几声惊叫爆出,站在最前的人都连忙让开,洛舜华仍然在找,「哪里去了……哪里去了……」
甬道之内的人忽然动了,她徐步而出,语声带笑,「一辈子都为了试剑大会,他一辈子的希望都在此刻,你们看,他多绝望,一个人是去最重要的东西,是该绝望。」
洛舜华走进了人群,胡乱转着身子找寻着什么,他一转身,众人立刻看到了他的伤势,洛舜华宽厚的背嵴之上,此刻正插着一把匕首,那把匕首只见刀柄不见刀刃,竟然整把匕首都没入了他的背嵴,那可是足以刺穿其身体的利刃!
看清那伤势,扶澜在旁摇了摇头,「活不了了!」
「来人,快来带侯爷出去救治!」
洛澄心满眸担忧,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会生出这般状况,他话音落定,十剑奴立刻上前要扶住洛舜华,可还未近身洛舜华便抬手一挥,他使足了力气,一瞬间又是一口血喷出,然而十剑奴见此却是退了下去,洛舜华又开始神情痴痴的四处找寻,他每走一处,那里站着的人都让在一旁,他口中喃喃有音,口中的血沫滴滴答答的将白玉石板都染得鲜红!
恰在这时,甬道之内的人已缓缓走了出来。
「侯爷,苍琊在那里——」
女子说话温柔,洛舜华听到那「苍琊」二字身形一震立刻直起了身子,他先是转头看了来人一眼,见来人抬手指着一个方向便又顺着那方向看出去,待看清女子指的是何处,他怔忪了一瞬便朝着女子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父亲——」
洛澄心一声惊唿,他仿佛不敢相信洛舜华真的会按照女子的指示走,一身巫衣的女子用最温柔的声音,可手上却指的是那能吃人的沸腾岩浆。
满是赤红的岩浆并不因为此刻的场景而沉默,「咕嘟嘟声」不断,「噼啪」作响的火星更是在四散飞绕,那是连铁都能融化的地方,没有谁敢站在白玉台的边缘!
只有洛舜华,因为女子的指引奋不顾身的朝那玉台边缘而去!
他脚步踉跄,白色的袍子很快变作一件血袍,若是旁人早就倒地不起,可他却能支撑着走动,他眼底有狂热执念,看着那火海一般的所在仿佛看到了正在向他招手的苍琊剑,眼看着洛舜华即将走下台边,洞口的人终于缓缓摘下了鬼面!
鬼面之下是一张清丽面容。
一个月前,她还是这淮阴侯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子!
她弯唇一笑,依旧指着那个方向,樱唇微启,徐徐而出的声音仿佛蛊惑!
「往前走,苍琊就在那里……」
------题外话------
嘤嘤嘤,父女相杀什么的~
第156章 阵5破唇伤(一更)
「嗯,很小的伤。」
笑音沉沉,商玦忽然愉悦非常。
扶澜在对面听着眉头微微一皱,似乎觉得商玦十分奇怪,「还是当心点吧,这阵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外头洛舜华他们也不知发现没发现咱们出了事……对了,我站在这里这样久那箭都未曾飞过来,小鹿,你是怎么知道这地方可以躲避的?这里黑灯瞎火的,我什么都看不见,你刚才将我带过来竟然一步都没有走错,真是……」
扶澜话语之中满是不可置信,在他眼中,朝夕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子,半生颠沛流离,能拥有墨阁已经是超出他的意料,眼下这阵法连商玦都没有把握,更不说是她了,可适才在黑暗中之中朝夕忽然拉住他,且将他带到了这处躲避之地!
显然,朝夕对这个阵法是了解的!
扶澜话语落定,对面却没有朝夕的回话,四周依旧是漆黑一片。
机关转动声飞箭的破空声连成一片,直听的人心中发颤,扶澜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一下,直竖着耳朵等对面朝夕的回答,可等了半晌也未听到,他撇撇嘴,对朝夕的性子已有两分明白,心中虽然无奈却是不会再问。
这边厢,商玦仍然抵着朝夕额头。
朝夕被他压着,唿吸相闻,额头相抵,如此近的距离从未有过,好似世上最亲密的爱人,可朝夕的指尖寒芒毕现,寒蝉的刀尖正抵在商玦肋下,她的手温柔的落在他腰间,万分旖旎暧昧的姿势,可只有商玦知道她的眼底必定满是杀气!
生杀对峙,商玦只定着她腰身,并不去管落在腰间的寒蝉。
他好似已经笃定,她不会在此伤他一分一毫。
「回答扶澜的话,只告诉孤一人便可。」
商玦仍然十分愉悦,语气平静而温柔,唇间热息唿出,整个人的气息都笼罩着朝夕,一片黑暗,商玦看不到朝夕的表情,可她浑身的冷意他却是感受的出,双臂不由得收紧,第一次将她拥的这样紧,「哪怕知道你并未出事,可你不在孤看得见摸得着之处,孤便不会心安,你适才那般让孤很生气,从进门之前孤就说过,站在孤身边,哪里也别去。」
朝夕身子僵硬,唿吸更似屏住,商玦从不是多言之人,可他此刻的话却似乎有些多,她眉头几皱,落在他腰侧的手用力一推,商玦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从善如流的朝后退了半步,他二人之间终于有了空隙,朝夕将指尖的寒蝉缓缓地收了起来。
朝夕沉默不语,商玦便又问一句,「为什么?」
朝夕紧抿着唇,「你不必知道!」
语气依旧冷硬,商玦不由又笑一下,「你为何又出现?还带孤来此。」
朝夕冷哼一声,「适才你救了我,这一下我们两清。」
商玦挑挑眉,「哦,很好。」
机关转动声不断,朝夕和商玦脚下的地砖都在跟着震动,仿佛脚下乃是虚空,整个大厅随时都会塌陷一般,商玦不由得又收紧了手臂,沉默片刻忽然道,「这是洛氏的诛邪阵,半刻钟七七四十九般变化,若非精通机关术身法高超根本躲不过去,此阵在外界少有破解之法,更无人知道阵行至一半会有两处躲避之地……」
商玦的语气十分寻常,却是道出了他的疑问。
他显然也很意外朝夕对此阵的认知。
「这阵的七七四十九般变化,每一重变换的规律都不同,生门死门亦不在一处,便是连孤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完好无损的走出去,可你不急不慌的默了那么长时间,还知道此处,想必是对着阵中每一般变化都清楚,你有过目不忘之能……」
商玦压低了语声,好似悄悄话一般的只有他们二人听的到,朝夕平静的听着,却完全不为所动,商玦又笑一下,嘆了口气,「好好,不必说。」
商玦的语气宠溺又无奈,朝夕眉头顿时皱起,可她却仍然不多言,只凝神听着阵中动静,某一刻,她忽然将商玦一推,「阵变,此处不得再留!」
商玦后退一步果然让开,下一刻却是一把抓住了朝夕的手,「你带孤走。」
朝夕眉头一皱,全然不曾想到高高在上的燕世子会对她说出这种话来!
——让她带他走!
他该是习惯了只手遮天的人物,他从来都是发号施令的那一个,他是燕国的天,任何场合他都受人跪拜仰望,整个天下,没有人可以走在他的前面,在朝夕看来,商玦的地位,商玦的自傲,哪一样都不会让他说出这种话,可他偏偏说了!
「时间不多,看你的!」
朝夕片刻的怔愣让商玦又是一笑,他不急不缓的加一句,朝夕也没那样多的时间考虑别的,脚下的地砖震动加剧,耳边的机关声已有些微的不同,她挣扎一下,待发现商玦力道不重却好似铁箍一样牵着她不会放开之时终于选择迈步而出!
她刚走前一步,她脚下额地砖已深陷下去,同一时刻,二十多步之外的扶澜发出一声惨叫,朝夕和商玦都是神思一紧,糟糕,将扶澜忘了!
「眼下此阵为珍珑棋局,从第一百三十二手开始,黑子为生门,白子为死门,还记得我们进门之时脚下的地砖排布吗?要赢了这一局此阵才会停……」
朝夕语速极快,说话间已带着商玦走出两步,他们脚下的地砖微颤,却到底不曾沉陷,话音落定,扶澜那边却立刻哀唿起来,「第一百三十二手是多少?难道我们要记住一百三十二块地砖那里会掉下去哪里不会掉下去?我哪里记得住,方向在哪里我都不知……」
「你十五步之外便是天元!」
「你若踩错,可不止掉下去那么简单!」
朝夕冷冷落下两句,扶澜不由得再哀唿一声,他一边啊啊惨叫着一边走位,不多时叫声勐然一大,「不好,我……我恐怕踩错了……」
他颤颤巍巍的话音刚落,三人只觉头顶数道劲风当头罩下!
那是极细极密的风,好似有密密麻麻的蚊虫,却又比那速度更快,叫人听着便不寒而慄,商玦本是牵着朝夕,听到这动静便勐力一拉将朝夕卷进了怀中,内息一起,抱着朝夕便是一阵疾行,细细密密的针擦着他二人后脑勺而过,简直比洛氏的神机鬼匣更为可怖!
他们躲得过,扶澜那边却是麻烦,只听得他一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在这漆黑之间听起来万分悽惨,一阵心惊动魄的躲闪,每一次朝夕都在商玦怀中,他的背暴露在外,若是躲不过,他便是第一个临危的,三人眼前都是一片黑暗,连朝夕曾经久经黑暗都觉万分不适,更别说商玦和扶澜二人,可商玦仍然对她全然相护……
过往的十六年,无论明光还是暗黑,从没有一个人如此待她!
黑暗让视线受阻,却无意之间放大了别的感官体验,他不断收紧的手臂,他偶尔急促的唿吸,他宽厚的胸膛温热的臂膀,还有那无处不在的紧张呵护,朝夕甚至听到了他的心跳,在这杀气四溢的机关暗箭之间,他的心跳强劲有力,一下下的落在朝夕心尖,分明危机四伏,朝夕时刻紧绷着的神经却忽然一松,由着他,信任他……
「你若再错一次,便不必跟着孤了!」
停下来的时候商玦的语气分外沉凝,扶澜气喘吁吁的嘀咕了几句,只得服软,「知道了知道了,刚才还没清楚方向,现在知道了,不会再错了……」
一轮有惊无险的暗箭让扶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再加上商玦落下了狠话,他哪里还敢再错,三人小心翼翼的走位,只凭着记忆来判断下一手该落子何处,而机关的「吱吱」声从未停下,长久的黑暗亦摧折人的心志,气氛仍然紧张到了极致。
商玦始终握着朝夕的手,直至二人掌心出了薄汗也未放开,朝夕在前,商玦紧跟着她,朝夕全心全意记着刚才走过何处,根本不必顾虑身后会有何种危机,过了许久,那机关声响才忽然淡了下去,地砖咔咔作响,似乎一切都在回归原位,当大厅四壁之上的微光一点点亮起来的时候,朝夕的手仍然在商玦掌中,一抬头,那折心剑仍然挂在厅堂正中!
浮雕壁画仍然栩栩如生,朝夕被商玦牵着站在大厅中央,扶澜略有些狼狈的站在他们十多步之外,整个大厅和片刻前进来之时一模一样,没有亲身经歷的人根本无法想像这里发生过什么,一低头,朝夕的手不知何时竟也反握了商玦!
见两手交握,朝夕眉头一皱便要甩开商玦的手,商玦眼疾手快将她手一握,竟然未被她甩掉,朝夕眉头皱得更紧,还要再挣扎,这大厅的两道石门却忽然缓缓打开,门一打开,门外的几十道目光齐齐的落了过来,商玦一把将朝夕拉入怀中,朝夕没有防备之下根本没机会挣扎,美人入怀,商玦满是疼惜的抱着她,一手在她背嵴轻滑似在安抚。
朝夕皱眉动了动,商玦手臂一收笑起来。
「阵破了,还有个问题需要解决。」
低语一出,朝夕立刻眯了眸,还有什么问题?!
商玦又笑一下,「我唇上的伤口……怎么解释?」
------题外话------
昨晚上太晚了没来得及更新,今天有两更。
第157章 惊剑冢惊变(万更)
「我唇上的伤口……怎么解释?」
商玦今日情绪太好,此时的话亦带着浓浓愉悦,朝夕闻言立刻抬头,当即便看到商玦唇角的一处浅伤,商玦唇色颇淡,那伤口处却泛着血丝,实在是不可谓不显眼,再加上又是那样的位置,已不只是暧昧二字可言,这伤口,自然是拜她所赐。
朝夕眯眸片刻,随即面无表情的转过了目光。
商玦笑意无奈,目光一抬便看到远处厅门奔涌进来的看客们。
「殿下,殿下可好?实在是让殿下受惊了……」
洛舜华疾奔在第一个,满头大汗的他看到朝夕和商玦好整以暇的站着时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却还是道,「殿下恕罪,这厅中机关许多,洛某不曾一一告知,这才……所幸殿下没有大碍,不知殿下可有哪里受伤的?是否出去歇息片刻?」
商玦放开朝夕,抬手替朝夕理了理衣襟上的散发,一边又看向不远处的扶澜,一场波折,此刻的扶澜颇有些狼狈,所幸他平日里便不修边幅,此番没受伤便好,商玦十分包容的摇了摇头,「侯爷不必自责,此番是我们自己不小心,还给侯爷添了不少麻烦,今日还是侯府的试剑大会,切莫为了我们耽误了吉时,继续往前走吧。」
说着微微一顿,「这回想必不会触动什么机关了。」
商玦说话之时看着扶澜,颇有几分责怪的意思,扶澜理了理衣裳悻悻的耸了耸肩膀,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商玦倒也不是真的生气,无奈笑笑便放过不提,由此一来众人更明白扶澜的地位不一般,更是不敢多言一句。
洛舜华连忙堆出笑脸来,「殿下如此体恤,那我们就继续往前走吧。」
商玦点了点头,目光一抬便发现许多道视线都落在朝夕身上,适才经歷了一场变故,这几道视线显然暗含关切,君冽便算了,其他人却是不该,商玦仍然揽住朝夕腰身,旁若无人的将她肩头的衣裳褶皱拂了拂,这动作十分亲密,朝夕面上神色却无多少变化,她素来冷清惯了,可看在别人眼里便是她对这些亲密已习以为常,众人的视线在朝夕和商玦身上来回扫视,自然有人发现了商玦唇上的伤口,在场之人女子便罢了,男子却都是身居高位见过不少风月之事,自然是一眼便明白了商玦唇角伤口的由来!
各异的眼神商玦都平静的受了,一看朝夕,她似乎比他更平静,可分明在片刻前她还和他做了亲密之事,暗夜无光,杀机四伏,可商玦对那个吻记忆明晰,深沉若渊的眼底仿佛有火星一闪而过,商玦将实现从朝夕身上移开,神情沉肃许多。
「这一次,最好一直站在我身边。」
每当商玦用「我」字自称之时朝夕便有种恍惚之感,他不再用尊称,便是将她和他摆在同一个位置上,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到底是什么用心?!
朝夕不曾回答,可商玦知道她必定听进去了!
此番进来剑冢乃是为了看那把苍琊剑,适才的插曲并未危及许多人,因此大家的情绪过去的很快,人群走出大厅继续朝剑冢深处而去,商玦和朝夕依旧走在队尾,扶澜似乎是被磨没了兴致,也不争着走在前头了,只是那眼神仍然时不时的扫向四周的墙壁!
「听闻适才触动的机关乃是洛氏的诛邪阵,兇险至极,世子能从此阵平安出来,身法果然高明至极,莫非世子早就知道此阵的破解之法?」
众人都避而不提适才的插曲,却是有人忽然开了口,商玦目光一抬看过去,正是赵弋,赵弋初初到侯府之时便生过一段波澜,至此刻冤家路窄再度聚首自然瞬间便吸引了不少目光,要知道诛邪阵并无破阵之法流传在外,若是商玦早就知道破阵之法,他又是怎么知道的?不论是燕国此前便查过淮阴侯府还是靠着别的势力,商玦能知道如此隐秘之事手段必不寻常,简单一句话,就已经让所有人的疑虑落在了商玦身上!
商玦搂着朝夕的手臂微微一收,「诛邪阵不同凡响,此番我们全靠运气。」
商玦越是说的轻描淡写就越是叫人难以相信,然而他已如此说,旁的人也只能听着,君冽闻言从后面退上来两步,目光不时的在朝夕身上打量,见她是真的无碍才微微松了口气,摇头一嘆没多说什么,朝夕好似没看到他似得神色如常,却忽然眉头一皱看向了正前方,经过大厅他们又走过一条甬道,然后又出现了一处空间极大之地,一股子热意迎面而来,让所有人脚下都是一滞,商玦随之看过去,却发现前面的似乎是一处铸剑之地!
早前皆是雕花玉砖布置精美辉煌,可到了这里不但视线豁然开朗,看到的景致更是叫所有人为之一振,众人从甬道之中走出,所站之地乃是一处断崖,断崖之下是一个十多丈深的深坑,那坑洞足有几十丈大小,此刻那坑中火红的岩浆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泡,从断崖看下去,底下的岩浆围绕着暗黑色的礁石流动,时不时有飞卷的火星飞至半空,怎么看怎么都是惊险,而在那深坑的正中间拔地而起一座黑石山,在那黑石山之上又建造了楼宇屋阁四座,四座屋阁分列四个角,正中间乃是一个小型的高台,此刻那高台之上有一个巨大的鼎炉伴着一个造型精緻的铸剑台,想必正是铸造过许多名剑之地!
在场之人大都见多识广,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致所震撼,抬头一看,这处空间挑高也有十多丈,众人头顶皆是暗黑色的狰狞石笋,一柄又一柄,如同利剑一般的倒垂在众人上方,石笋常年受岩浆薰染,有的还成暗红之色,仿佛烧红的烙铁一般,只把人看的不寒而慄。
「天啊,洛氏当年是如何寻到这样一处地方的……」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如此感嘆了一句,洛舜华站在最前面上得色更浓,断崖四周皆有栏杆,却有一道浮桥直通那岩浆正中的黑石山,浮桥乃是铁索铸造,上面铺着精铁板,乃是唯一的可以去到前面铸剑台的路,浮桥两侧虽有护栏,可因为距离太远,那浮桥摇摇欲坠,给人的感觉危险至极,在场已有人看着那浮桥暗暗后退半步,似是怕走上去!
「洛氏制造兵器大都在铸剑台,只有家主在准备重要之物时才会在此铸造,这地方名为『焚剑台』,底下的岩浆起初并不多,因为后来流进去的铁水太多才有此景,洛氏两百多年经营下来,这地方已渐渐用得少了,上一次启用此处乃是铸造苍琊之时……」
洛舜华似嘆的感慨一句,人群之中的吴悠上得前来道,「这么说这地方已有七八年不曾用过,看着底下的情景,足以想像洛氏各代家主如何励精图治,只不过侯爷为何连着七年都不再铸剑?按照洛氏的水准,不止只有苍琊一把剑问世才是。」
洛舜华眉头微皱,不由得苦笑一声,「铸剑师精力有限,一把好剑可能要用一人毕生心血,说来真是惭愧,八年之前铸造苍琊之时洛某曾几番呕血,可谓身心俱伤,苍琊准备了三年,铸造花了五年,一直到了八年之前才有了我要的效果,后又养了七年,前前后后便是二十三年,人活一世能有几个二十三年,洛某此生怕是只能有这一把剑了。」
洛舜华说着语调便有些感伤,随即却又神色一振,「不过!一个铸剑师,一辈子能有一把剑就已经足以了,能有苍琊,洛某此生已是足以,往后,就看小辈们了!」
洛舜华说着看了洛澄心一眼,洛澄心面上也满是希望!
二十三年才得了一把剑,在场众人听着都面生感佩,一人一生只得一剑,也无形之中让众人更为期待那把苍琊到底有何威力,姜尧唇角微弯道,「侯爷不必感慨,倘若苍琊的威力抵得上焚天,侯爷又有何好遗憾的,经了这么多年,苍琊必定非凡。」
洛舜华面上一派意气风发,显然对苍琊的把握十分大,可听着姜尧的话却是不好表现的太过,这一笑之后抬手一请,「过了焚剑台才是真正的剑冢,大家请上桥吧。」
话音落定,众人神色几变,却是无人上前一步。
浮桥看起来年代久已,可浮桥之下却是火星飞绕的灼热岩浆,一旦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洛舜华见大家面露迟疑不由「哈哈」一笑,转身便大踏步的上了浮桥,「诸位不必畏怕,剑奴和巫师已经走过此处,大家尽管跟上来,这浮桥每十年会派人修缮一次。」
洛舜华大步上桥,那浮桥虽有轻微的晃动却是十分平稳,吴悠唇角微弯,当先走了上去,其余人见之也跟着抬步,徐徐的朝那焚剑台而去,朝夕和商玦本就站在最后要等前面的人先走,可商玦却忽然觉得不对劲,他臂弯中的人身子僵硬。
眉头一皱,商玦一转头便看到朝夕沉凝的神色,精緻的面容之上还是半分表情也无,可那一双寒星似得墨眸却是定定的看着浮桥对面的焚剑台出神,她眼底有稀碎的微光闪烁,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怖之事,商玦唿吸一轻,「夕夕?」
朝夕眉头一跳回过神来,抬眸看着商玦之时眼底的明灭微光还未来得及消散。
她眉头一皱,眼底又生出两分疑惑,「你在叫我?什么?」
她是素来警醒的人,这片刻之间的怔忪就已经能说明问题,商玦心头髮紧,又转头去看对面的焚剑台,同时收紧臂弯,语声放的更柔了些,「前面就是铸造苍琊的地方。」
朝夕眉头仍然紧皱着,眼底却一片幽深将情绪都掩了下去。
「我知道,刚才洛舜华说过。」
她语声不高,声调却十分平稳,商玦眯眸一瞬,仔细的看了她一瞬却未发现任何不妥,他轻嘆一声,转身理了理她的衣襟,「夕夕,你今日很奇怪。」
这动作实在亲密,朝夕眉头一皱往后退了一步。
她仍然看向前面的焚剑台,语气冷冰冰的,「你不必做戏,今日的戏已够了。」
商玦挑眉一瞬,随即嘆口气再度揽住了她的腰身,「你不喜做戏,我也一样。」
二人并排站着,谁都没看谁,可朝夕听得这话却禁不住眉头一皱。
他若不是做戏,那今日诸般从何而来?!
朝夕心底一乱,不由得上前两步走到了断崖边上,那断崖边有铁链围栏,她想也不想上的前去探身往崖下一看,大抵是走的太急,脚下有碎石跟着她的动作跌落,朝夕眼睁睁的看着碎石坠入火红岩浆消失不见,眼前视线忽然一晕……
她身形微微不稳,下一刻腰身便被一把揽住。
商玦皱眉在她耳边低喝一句,「你做什么?」
朝夕身形稳住,却仍然沉眸往下看了一眼,一瞬之后淡淡弯唇,冷冷道,「你不必担心,若是从这里掉下去人必定连骨头都不剩,我自会小心。」
商玦还是皱眉,硬揽着她往后退了一步,「这里不止岩浆会灼人,常年有热气汇聚不得扩散,必早生了热毒,离这里远一点。」
朝夕从善如流的不再多言,看了前面的浮桥一眼唇角维扬。
「走吧,到我们了。」
商玦转眸看去,果然人都已上了桥,他有些担忧的看了朝夕一眼,揽着她走了过去。
踏上浮桥之时便觉热气在灼烧脚底,精铁铸就的板子早已经被热气烘烤的灼烫,若是浮桥的距离再远一点必定叫人承受不住。
商玦收紧了手臂,目光一瞟便能看到浮桥之下的翻滚岩浆,这样的地方不知如何被洛氏寻到,更不知他们当年如何建造出了此地,连他都觉得鬼斧神工不可思议。
人群走的极慢,所有人都在惊嘆此处的景致,眼看着距离焚剑台越来越近,商玦也就目光落在了那巨大的鼎炉之上,不知为何,看见那鼎炉之时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祥之感,眉头一皱,商玦再度看向了身边之人,可此时的朝夕神态平静竟无一丝异样。
明明该暗松口气,可商玦那不祥之感却越来越强烈了……
「此地当真是神来之笔!地势如此险要,不仅是绝佳的铸剑养剑之地,更是少见的避难之所,此处易守难攻,即便是有十万大军也难以攻入!」
「当年帝君将淮阴赐给洛氏必定是知道此处有一佳地,若是赐给了别人,反倒不得妙处,适才进来之时阴冷之气极重,却不想里面竟有如此洞天,真是奇妙!」
朝夕和商玦从浮桥踏上实地之时恰好听到大家的议论,无非是夸赞此处的绝妙,洛舜华经歷了适才的小插曲本来有些忐忑,可此刻面上却只剩下了飞扬意气,身为洛氏传人洛氏家主,洛舜华显然钟爱铸剑,且对铸剑有洛氏人骨子里的执念。
浮桥之后是十多阶阶梯,朝夕和商玦拾级而上,一走上高台便看到了那座高大的鼎炉,那鼎炉足有三丈高,四周架有两座阶梯,表面雕有上古神兽浮雕极繁复云纹,另有两处暗门接口,鼎炉有一小半沉入地下,底下似乎还有别的机关,鼎炉顶端的盖子此刻已经合上,可饶是如此也能想像当初铸剑师们是如何将精铁投入炉中精心淬鍊。
在场众人并不十分懂铸剑之术,因此也并不细究这些机关暗门,大都只是四处看个新鲜增长见闻,洛舜华见大家对此十分感兴趣,不由笑道,「此地便是铸造苍琊之处,当初洛某和府中匠人在此兢兢业业五年才有了苍琊,如今想起来方才觉的时光果真是白驹过隙,一晃神洛某已经垂垂老矣了,早前铸剑的匠人们也大都到了乐安天命之时……」
洛舜华一边说一边感嘆,这边厢吴悠忽然道,「听侯爷这样说吴悠忽然想起一事来。」
洛舜华眉头微扬,「公子但说无妨!」
吴悠眉头一皱,「侯爷适才说想起了当年和您一起铸剑的匠人,吴悠不由得想到了半个月之前在南苑湖边发现的那一具尸骨,那具尸骨传言乃是府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剑师,且不知那位大剑师当年有没有和您一起铸剑呢?」
吴悠虽然贵为吴国公子,却大多时间长在军中,比起旁人的虚与委蛇,他的性子更为直接豪烈,今日本是淮阴侯府的大喜之日,按理不该提起那已逝故人,可他偏偏是将忍不住的性子,一句话出,洛舜华面上的神色果然淡了一淡。
洛舜华摇头,「孙巍,当年并未和洛某一起铸剑!」
吴悠似乎只是执着于有他参与而发现的尸骨,并不对淮阴侯府的事物感兴趣,他点了点头不再多问,洛舜华便继续道,「说起来,苍琊问世他在天之灵也会欣慰,当年铸剑台他操心许多,虽然不是洛氏之人,可洛氏两百多年少不了他们这些匠人的维护。」
洛舜华语气感嘆,言语之间多是对这些外姓之人的感激,立刻便有人附和的感嘆能入洛氏之门是天下所有匠人之愿,洛舜华面上笑意一深,自然而然的转了话题。
一片其乐融融瑞之间,朝夕忽然低声道,「他在说谎。」
她这话显然只是对商玦一个人说的,商玦眉头一皱目光已落在洛舜华的身上。
朝夕唇角微弯,眼底露出一丝寒芒,「孙巍自小便在洛氏学徒,天赋比洛氏子孙还要高,当年便十分得洛家上代家主的喜欢,所教授的东西都是寻常学徒学不到的,正因为如此,孙巍在淮阴侯府的地位极高,当年若是没有孙巍就没有苍琊。」
朝夕和商玦仍然站在最外围,朝夕压低了声音说话,且微微倾近了商玦,远远看上去二人切切私语格外的亲密,商玦唇角微弯,也低头靠近朝夕,「苍琊问世,若当真厉害非常,他自然不希望旁人与他共享声名,眼下如此推脱倒也正常。」
微微一顿,商玦又道,「孙巍之死,或许就和苍琊有关。」
一个大剑师在四年之前失踪,期间洛舜华不停寻找,可四年之后却是在淮阴侯府的湖中发现了其人尸骨,这本身就代表着许多故事,一个大剑师身上发生的故事自然只和剑有关,想来想去,也只有苍琊了,可商玦到底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一个大剑师的生死便好似蝼蚁被湮灭,他哪会有那样多的心思去管一个不相干的蝼蚁如何死去……
如果……孙巍的死法稍微正常些的话。
「还记得孙巍如何死的吗?」
商玦皱眉问一句,朝夕的神色也微微一变。
孙巍的尸骨被发现之时还伴随着洛灵珺的落水,其后两件事都被淮阴侯府刻意的压了下去,他们到底只是客人,更没有理由去管这两件事的因果,之后这两件事都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可现在想起来,这个大剑师的死委实不该被他忽略。
孙巍虽然只剩下尸骨,可他是被人懒腰斩断的,这样的死法,和秀娘,和洛灵修太过相似,若说洛灵修之死乃是拜朝暮所赐,那么秀娘和孙巍呢?!
但凡和朝暮有关,朝夕便会慎重在慎重,她眉头紧紧皱起,「你是说……」
商玦唿吸一轻,「可那个时候你们才十二岁。」
朝夕双眸微眯,「十二岁,也可以做许多事。」
商玦眼底生出两分心疼,转头一看,朝夕的唇角果然紧紧的抿着,他明白朝夕的心情,不由得一下子收紧了臂弯,「等待最煎熬苦楚,我明白。」
等待最为煎熬苦楚,哪怕有一点风吹草动都希望来的那个人是他,在朝夕心中,孙巍之死是朝暮,赵王宫赵弋的三名爱妾之死是朝暮,秀娘之死是朝暮,洛灵修之死还是朝暮,那个曾经无缘无故消失的人必定会回来,他从未抛弃她。
忽然有些后悔提起这件旧事,商玦在她腰间轻拍两下似在安抚,又道,「此事出去之后我会再查,眼下不必想那么许多。」微微一顿,商玦又忽然一问,「那个孙巍平日里在府中为人如何?当年可对你有不利之举?」
朝夕闻言倒是平静摇头,「他醉心于铸剑之道,并无心别的,我在淮阴侯府几年,见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听闻他为人有些冷漠,只在剑道上万分狂热,因为铸造手艺高超,府中之人对他也颇为敬重,连洛氏的小主子们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若说兇手当真是朝暮,可既然孙巍不曾对朝夕不利,那朝暮又有什么理由杀死孙巍呢?
疑窦丛生,商玦缓缓收紧手臂不再多言,自入淮阴侯府的一桩桩事在他脑海之中浮现,他心底的不安忽然越发浓重起来,好似有什么就要浮现而出,却又总隔着一层薄雾似的让他触不到真实,这种感觉磨人万分,偏生他一时之间也没有法子。
「噫,这地方是干什么用的?!」
朝夕和商玦各有所思,正沉默之时却忽然听到了一声清亮的喊话,二人眉头一抬齐齐朝喊话之处看去,神色都是微微一变,喊话的是扶澜。
朝夕和商玦二人没理扶澜,这厮竟然又窜到了别处去,扶澜的性子不修边幅,碰到了感兴趣的便要去摸去问,这会儿的扶澜正站着那鼎炉东北角上的那处屋阁之前,屋阁的门都紧闭,却有窗棂开着,那窗棂未有窗纸,只以铁栅栏隔着,让扶澜感兴趣的乃是窗棂之内的奇怪箱子,那箱子乃是条形,长不过三尺,宽高皆只有一尺,箱子乃是精铁铸就,其上只有一处镂空,那镂空的形状乃是一把剑,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面熟……
扶澜一声喊,连朝夕和商玦都看了过去,其余人的视线自然也被吸引了过来,这一看,众人都觉得那箱子上的镂空分外的熟悉,洛舜华不曾想到扶澜适才惹了祸端之后又开始作乱,待走到那屋阁之前去看之时顿时面色微变。
「这箱子倒也罢了,倒是上面的镂空纹饰看起来分外的熟悉。」
说话的仍然是吴悠,他走到扶澜身后,隔着窗子将屋内的一切看的分明,屋内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除却窗口的一块地方之外别的地方都看不清楚,这四处屋阁既然在铸剑台四周,自然是和铸剑有关的,本不值得深究,可偏生那箱子上的镂空图案太引人深思!
「这……似乎和上次世子死时兇手留下的图腾印记有些相像。」
吴悠想了一瞬忽的恍然大悟,一句话出扶澜也笑了起来,「可不是有些相像呢,那印记上面也是一把剑伴着些藤蔓模样,难怪觉得这纹样这般面熟,却原来是早前就见过一次,只是我却有些不懂,我听人说侯爷早前说过不认识那印记啊,先不论这箱子是做什么的,可既然这一模一样的剑纹能出现在淮阴侯府的东西上,想必本来这剑也出自淮阴侯府吧!」
当初洛灵修被杀死之时留下的印记许多人都看过,许多人都记得,这么一说,大家都围过来去看那箱子上的镂空纹样,这一看果然发现扶澜所言都是对的,明明认得却说不认得,这期间必有深层的利害关系,所有人都看向洛舜华,洛舜华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继而面生苦笑,「诸位……洛某实在是有自己的苦衷,这……这纹样就是洛氏的焚天剑……」
焚天剑的大名在场之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却没有人见过其模样,便是连画像都甚少人见过,朝夕和商玦是早就知道这一点的,其他人却不然,洛灵修的死众人还歷歷在目,此事后来也不了了之,可此刻看到这剑纹,实在是不得不叫人多想!
「原来……是焚天剑啊……」
扶澜长嘆一声,面上满是恍然大悟,他面上神色十分正经,可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起了坏心思,他早知焚天,此刻不过是想引得众人对淮阴侯府生疑罢了,商玦见此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转头便看到朝夕额上不知何时竟然开始冒冷汗!
眉头一皱,商玦心底的不详之感越来越浓,「夕夕?」
朝夕眉头一皱回神,转眸便对上商玦担忧的眼神,商玦看着她额角的薄汗皱了皱眉头,「你怎么了?是否哪里不适?」说着一把抓住她的手,顿时发现朝夕掌心也满是汗意,随即眼神更沉,「夕夕,你很不正常,到底怎么了……」
朝夕挣脱商玦的手,转眸往四周的断崖看了一眼,这处黑石山伫立在滚烫的岩浆正中,这高台四周亦用铁链做成了护栏,可一旦翻下护栏便会坠入岩浆之中,看起来仍然惊心动魄,朝夕浅吸口气,「这地方太闷热了,你说得对,有热毒。」
朝夕语气凝重,可商玦看了看别的人,却是数朝夕的不舒服最甚。
朝夕本就不是娇弱之人,更不会轻易示弱,可她现在却……
商玦眉头紧皱,「吉时快到了,我们很快就能出去。」
朝夕点点头,那边厢洛舜华继续解释道,「不错,正是焚天剑的模样,当初不曾据实相告实在是因为犬子之事乃洛氏伤劫,期间厉害还未查明,洛某实在是……」
洛舜华语气无奈,又瞅了瞅那箱子道,「这些是用来装精铁秘宝的,已经用了许多年头,大家都知道,但凡是名剑必有珍宝相配,这四周之地都是用来准备铸剑事宜的。」
洛舜华徐徐解释一番,一旁的洛澄心适时的上前一步来,「父亲,及时快到了!」
洛舜华如释重负,连忙道,「诸位,吉时快到,这边请……」
这高台立于整个坑洞正中,来路有浮桥,去路却是一行下沉的阶梯,那阶梯从高台之上蜿蜒而下,乃是筑基在一个又一个高耸的石笋之上,那些石笋从地面生长而出,有三人合抱粗细,石笋一个接着一个,阶梯便搭建其上,从高台之上看去,那阶梯在岩浆上方蜿蜒下沉,几乎就要走到岩浆之上去,可阶梯的尽头却是一处洞府,因为洞口并不十分高大,从这里看去并看不到那洞府全貌,只能在那洞府门口看到剑奴们的身影。
一见此景众人便知前面便是将养苍琊之地,不仅洛舜华自己面生光芒,便是这些看客的眼底都带上了几分期待之色,还是和先前一样,洛舜华当先走上了下沉的阶梯,洛澄心紧跟在后,接着所有人都跟了上去,商玦看着朝夕,大抵是眼中的担忧太重,朝夕竟然主动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我没事,咱们快跟上去吧。」
说着朝夕先抬步,商玦落后半步,目光一直落在朝夕的背嵴之上。
众人沿着阶梯下行,越发感嘆这焚剑台的绝妙,一步步前行,那阶梯距离底下的滚烫岩浆越来越近,火星飞溅而起,热意也越发炽热,女客们大都皱起了眉头,可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随便叫苦,走下最后一级阶梯,距离那岩浆的距离已缩小了一半,阶梯的尽头又是一处白玉砖铺就的平台,平台四周利剑高悬,那洞府门口更是有两柄大剑左右分立,更诡异的是,众人刚站上那处平台因为地底岩浆而生的热意便消了一半!
众人都觉惊诧,目光一抬才发现这情景的玄机就在十丈之外的洞府,背后是热意,身前却是冷意,且那冷意正是从那洞府门口传出来的。
一冷一热交替,实在是叫人奇怪万分,那洞府似乎是天然,此刻十个剑奴正站在洞府门口等着,而早前的二十个巫师早就进了洞府之内,隔得这样远众人也能听到里头传来的悠扬古调,巫师们唱和着不知名的语言,显然是在行祭祀之礼!
洛舜华走在最前,此刻整了整衣冠对着众人拱手一礼,「诸位,苍琊就在里面,洛某先行一步,取剑之时常出意外,请诸位留在洞外便可。」
洛舜华说着话之时语调激昂,目光更是狂热灼灼,仿佛期盼了许久的宏源就要实现,众人也知此事的危险之处,便都点头表示应承,洛舜华笑意一盛,袖袍一甩便转身朝洞府门口走去,那英气洒然的模样竟然像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看侯爷如此,此番应当是十拿九稳!」
「就是不知比不比得上焚天,若是比得上……」
众人站在洞外看着洛舜华走进去,因是隔得远,只能看到洞内光线昏暗,却又有幽蓝的火光跳跃,那洞府正中间有一个类似坟冢一样的幽暗影子,想必是存放苍琊之处,而巫师们围着那坟冢走动唱和跳跃,正是行着祭祀之礼,洛舜华走进去,站在那坟冢正前方,忽然之间洞内幽蓝的火光大亮,一下子将洞内景致照的纤毫毕现,一瞬间,站在外面的人仿佛在那洞内看到了皑皑冰雪,待要再看,那火光却又黯淡下来,巫师们停在原地,悠扬的古调一下子变得高亢,他们拿着法器挥舞,洞内的景致一下子变得模煳起来……
「若是能比得上焚天,侯爷必定会献给帝君吧。」
「那也不一定,当年女帝下令,洛氏手中的东西物随主意不受任何人支配。」
「当年情势,如何行事全看侯爷了……」
洞外的议论声还在继续,看起来都漫不经心,可绝大部分的人都将目光落在洞口处,只除了商玦,走过那石阶,朝夕的模样看起来又变作寻常,可这丝毫不曾让商玦的担忧变少一分,他静静看着朝夕,仿佛不愿放过她面上的任何一点异样!
时间一点点流逝,旁人都在等洞内取剑的结果,唯有商玦不知疲倦的注视着朝夕,朝夕被他的目光注视的有些烦躁了,眉头一皱眯眼看他,「你看什么?!」
商玦有些无奈,更多的却还是担忧,「自然是看你。」
朝夕眉头一挑,下颌微抬示意前面的洞府,「你现在该看的,是那里……」
商玦唇角微弯,「不,十把苍琊又如何。」
十把苍琊又如何,比不上一个你……
剩下的话商玦未曾说完,朝夕却眉头一皱转开了目光,她神色冷凝,仿佛要将商玦的所有眼神话语都不放在眼底,看她依旧冷傲到连对他都不屑一顾商玦便知道她暂且无事,随即又无奈一笑,继续看着她松口气,「你无事就好。」
话音刚落,洞内忽然生出一阵极其诡异的闷响,随即,一股子极强的冷风从洞府门口勐地溢出,只将所有面对着洞府门口的人吹得衣衫纷乱眼睛都睁不开,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转头避开,商玦更是一把将朝夕揽入了怀中,全场静默片刻,那冷风却只有一波。
见再无异样,众人便再次抬头看向洞府门口,洞内光景依旧不甚清晰,可适才的动静不小,所有人眼底都露出一丝微光——苍琊剑要被取出来了!
洞府外的几十颗心焦急等待,那洞内却迟迟不见新的动静,就在众人面面相觑都要生出疑虑之时,洞内忽然传出洛舜华撕心裂肺的大吼……
「不——不可能!」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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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第章 执念赴死
「苍——苍琊——」
洛舜华语调木讷的道出这三字,高挺的身量忽然勐地一震,外面诸人正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见洛舜华微张的唇瓣中徐徐溢出一丝血沫,那血沫越变越多,最终如泉涌一般的从洛舜华口中溢出,雪白的华袍被染红,红白之色在幽暗的阴影边界交映,无端给人惊悚诡异之感,十多步之外的人齐齐惊呆了,定睛一看,洛舜华身后竟站着一人!
五彩斑斓的宽大祭服,一张狰狞可怖的鬼怪面具,那个身量不高的人站在洛舜华之后的阴影之中,好似鬼魅一般阴测,她袍服之上的鬼怪在剎那之间变得鲜活,仿佛好吃人一般的在洛舜华之后窥探,那洞府之中怎么会有第二人?!
「父亲!」
带着颤音的惊唿声响起,洛澄心上前一步直扑而去,十剑奴面对着外面,并不知道身后的洛舜华发生了何事,至此刻转身去看才察觉出情况已经不对劲,面面相觑一瞬,洛澄心一把推开他们冲进了那进洞的甬道之中!
「站住——」
喷出一口血沫,洛舜华的身形依然直挺,可看着那渐渐蔓延至整个胸膛的血色谁都知道他受的伤极重,饶是如此,他的一句话还是让洛澄心的脚步顿了下来,洛澄心走出三步便是一愣,而后呆呆的看着洛舜华身形摇晃了一瞬又稳住!
洛舜华的神情并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受伤的痛苦都没有,他只好似一个梦魇之中的人被惊醒,那双浑浊的满是血丝的眸子渐渐睁大,继而很快的变成一片血红,他踉跄的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惨笑一声,继而疯魔了一般的摇头。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目光落在站在外面的人身上,那目光又狠有毒,仿佛和外面的客人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你们……是你们……」
他说这话,口中鲜血流的更快,他也不去擦,只用带着怨毒和愤恨的目光将所有扫了一遍,随即面皮一阵抽搐,忽然没头没脑的换上了惊怕的神情!
「不可能的,我守了七年……」
「怎么可能,是谁?!是谁?!」
满面惊惶的他豁然抬头,又万分怀疑的看着外面的人,半个时辰之前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仿佛年轻了二十岁的淮阴侯,可此刻,他鬓边似乎又添了一丝白霜,整个人更是一瞬间苍老,他又往前踉跄了几步,神色再度变得诡异,「苍琊……我的苍琊……苍琊是世上最厉害的剑器,是谁?!是谁想要拿走我的苍琊?!」
此番试剑大会最大的噱头便是那一柄养了七年的苍琊剑,自然所有人都是为此而来的,本以为取剑之后便可以一观此剑锋芒,却不想临了出了岔子,这个时候这副样子,弄得外面众人满头雾水,而伤了洛舜华的人又是谁呢?!
洛舜华往前走了几步,他身后之人的身形便尽数露了出来!
光线幽暗的甬道尽头,一袭祭祀常服的巫师穿着五彩斑斓绘了鬼符魔头的衣服,他带着个巨大的狰狞面具,艷红的血色,尖利的獠牙,一双被抠出眼珠来的黑洞眼眶,好似藏在这洞府多年的恶鬼一般骇人,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恶鬼!
那一身衣服所有人的认得,他是本该被洛舜华轰出来的巫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巫师的身上。
能混进淮阴侯府特意请来的巫师队伍之中,能一路进了剑冢,还能在洛舜华发怒之后留下,而后在他毫无防备之时出手,这样一个人,显然早有计划谋害洛舜华!
看着洛舜华满是血的袍子,再想到淮阴侯府诸多血腥之事,所有人一瞬间都联想到了早前的几番谋杀案,女眷们早就被那巫师的样子吓到,人群之中不知是谁轻唿了一声,「这剑冢之中怎么会……莫非他就是前次杀害淮阴侯世子的兇手?!」
先杀了女眷,再杀了洛灵修,现在来杀洛舜华!
可不就极有可能是杀了洛灵修的兇手?!
一瞬间,竟然有几道目光落在了朝夕的身上,自然有人记得,当初洛灵修的事情出了以后曾传言杀了洛灵修的乃是蜀国大公子凤朝暮,莫非真的是凤朝暮?!
商玦揽着朝夕,此刻微微收了手臂,转头一看,朝夕面色沉静而从容,一点都不担心洞内的人是不是朝暮,商玦静静看着她,朝夕面上分明一派冰冷没有任何表情,可他不知怎的却觉得此刻的朝夕是在笑着的,唇角一抿,商玦再度看向了来人!
甬道内的人衣着宽大看不清身形,他身后的幽兰灯火更是一闪一闪快要熄灭,那样的光景之下,无论来人是谁,无端的就给人怨毒幽煞之感,到底是谁呢?
他独身一人前来,剑冢只有出路没有退路,他的下场几乎可以料定……
如此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就为了杀死洛舜华?!
念头在一瞬之间百转千回,谁也不知道来人到底是谁……
「你们看,他疯了——」
来人离得太远,周遭光线更暗,却能看到那宽大袖袍之下的手,那是一双不大的手,可此刻已沾满了鲜血,他就那般泰然的站着,仿佛看着洛舜华一死之后便可伏诛,所有人都在猜他是谁,可就在他开口的剎那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目光!
来人……竟然是个女子?!
不仅是个女子,听着这声音,似乎还有两分熟悉……
洛澄心看着洛舜华本就已经惊讶的不行,听到那巫师之语更是震撼的不能自己,好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珺……珺儿?」
他疑惑的问出一句,外面众人起先尚未反应过来,一瞬之后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能被洛澄心叫做「珺儿」的人还能有谁!
「你们看,他真的疯了……」
洞内之人并没有理会洛澄心,她只是看着洛舜华,又充满讽刺的说了一句,她不愿出来,仍然站在原地,话音落下,洛舜华忽然又咳出一口血,他神情怔忪而诡异,目光一落忽然在地上找起了什么来,来人便又是一笑,「你们猜他在找什么?」
谁也不知洛舜华在找什么,可想到洛舜华此前在洞内取剑,那答案似乎又唿之欲出,洛舜华满地找着东西,见四处看不到自己想找的东西深情更是紧张而惊惶,他忽然大步而出,勐地沖向了人群,他鬓髮散乱,一身是血,顿时吓得几声惊叫爆出,站在最前的人都连忙让开,洛舜华仍然在找,「哪里去了……哪里去了……」
甬道之内的人忽然动了,她徐步而出,语声带笑,「一辈子都为了试剑大会,他一辈子的希望都在此刻,你们看,他多绝望,一个人是去最重要的东西,是该绝望。」
洛舜华走进了人群,胡乱转着身子找寻着什么,他一转身,众人立刻看到了他的伤势,洛舜华宽厚的背嵴之上,此刻正插着一把匕首,那把匕首只见刀柄不见刀刃,竟然整把匕首都没入了他的背嵴,那可是足以刺穿其身体的利刃!
看清那伤势,扶澜在旁摇了摇头,「活不了了!」
「来人,快来带侯爷出去救治!」
洛澄心满眸担忧,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会生出这般状况,他话音落定,十剑奴立刻上前要扶住洛舜华,可还未近身洛舜华便抬手一挥,他使足了力气,一瞬间又是一口血喷出,然而十剑奴见此却是退了下去,洛舜华又开始神情痴痴的四处找寻,他每走一处,那里站着的人都让在一旁,他口中喃喃有音,口中的血沫滴滴答答的将白玉石板都染得鲜红!
恰在这时,甬道之内的人已缓缓走了出来。
「侯爷,苍琊在那里——」
女子说话温柔,洛舜华听到那「苍琊」二字身形一震立刻直起了身子,他先是转头看了来人一眼,见来人抬手指着一个方向便又顺着那方向看出去,待看清女子指的是何处,他怔忪了一瞬便朝着女子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父亲——」
洛澄心一声惊唿,他仿佛不敢相信洛舜华真的会按照女子的指示走,一身巫衣的女子用最温柔的声音,可手上却指的是那能吃人的沸腾岩浆。
满是赤红的岩浆并不因为此刻的场景而沉默,「咕嘟嘟声」不断,「噼啪」作响的火星更是在四散飞绕,那是连铁都能融化的地方,没有谁敢站在白玉台的边缘!
只有洛舜华,因为女子的指引奋不顾身的朝那玉台边缘而去!
他脚步踉跄,白色的袍子很快变作一件血袍,若是旁人早就倒地不起,可他却能支撑着走动,他眼底有狂热执念,看着那火海一般的所在仿佛看到了正在向他招手的苍琊剑,眼看着洛舜华即将走下台边,洞口的人终于缓缓摘下了鬼面!
鬼面之下是一张清丽面容。
一个月前,她还是这淮阴侯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子!
她弯唇一笑,依旧指着那个方向,樱唇微启,徐徐而出的声音仿佛蛊惑!
「往前走,苍琊就在那里……」
------题外话------
嘤嘤嘤,父女相杀什么的~
第160章 洛氏之殇
「苍琊就在那里……」
女子弯唇一笑,依旧指着那个方向,樱唇微启,声音仿佛蛊惑!
火红的岩浆围绕着黑色的礁石流动,火星噼啪作响,升腾而起的热气让人不敢靠近白玉台边缘,可洛舜华在愣了一瞬之后竟然真的朝白玉台边缘走去,女子面具之下的面庞生的十分清丽,有些人认不出来,可那些早早便到了淮阴侯府的却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正是早就被送出淮阴侯府嫁去镐京的洛灵珺!
已经离开半个月的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在淮阴侯府之中!
而且,还是那个将匕首刺进洛舜华背嵴的人!
站在洞口之外的人都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眼下父女相杀的场景,洛澄心做为淮阴侯府的少主子自然是最为着急的那一个,眼看着洛舜华就要走下高台,他连忙追了上去!
「父亲——」
急声一唤,他又回头去看站在洞口的洛灵珺,那眼神带着满满的不可思议,更带着深沉的怨怪,洛灵珺本来看着洛舜华的背影满是冰冷,见洛澄心看着她之时方才神思一震,四目相对,洛灵珺竟有些不敢和洛澄心对视,只一瞬便转过了头去!
她面上始终带着最为温婉端庄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在此情此景之下万分诡异!
洛澄心牙关一咬已追到了洛舜华身边,眼看着他就要走下高台去,洛澄心连忙一把将洛舜华拉了住,「父亲,到底出了何事?!您受伤了!我们去找大夫来……」
他语速极快,洛舜华面上却没什么反应,他仍然固执的看着前面沸腾的岩浆,察觉到了人被拉住才回头来看,他分明看到了洛澄心,眼底却是满满的陌生,一瞬之后便开始挣扎,他背后的匕首在他挣扎之间仿佛扎的更深,背后也变成血流如注,洛澄心看的微红了眼,「父亲,您醒醒,那里没有苍琊,苍琊不在那里!」
「苍琊」二字让洛舜华身子一震,他眉头一皱,反应了一瞬才听清洛澄心说了什么,随即勐地一甩手,分明是受了重伤的人,却竟然一下子将洛澄心的手甩了开!
「苍琊是我的!苍琊是世上最好的剑器!」
洛舜华勐地开始大吼,看着洛澄心的目光更是骇人,他眯眸看着站在周围的每一个人,惨笑了一下表情忽然变的万分狰狞,「你们……你们一个个……」
「你们都在嫉妒洛氏!你们都不想苍琊出世!」
「你……是你……是你们……」
「二十三年……我用了二十三年……」
「苍琊是最厉害,比焚天还要厉害……」
「你们谁都休想从我这里拿走苍琊!休想!」
洛舜华摇摇晃晃的说这话,那样的神态,那样的表情,再加上那话的意思,在场每个人无需洛灵珺说都知道他必定疯了,有些人面露遗憾,有些人不动声色,更多的人都在唏嘘摇头,还有的人转头看着那点着幽兰灯火的洞府,仍然想知道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父亲!您醒醒!苍琊在剑冢之内,不在那里面!」
「父亲,落下去会死,您受伤了,您……」
洛澄心一边喊着一边上前想要拉住洛舜华,洛舜华看着他的眼神却充满了嫉恨,「我是最好的铸剑师,苍琊是我的,苍琊是我的,为了苍琊,我什么都不顾了……」
洛舜华的表情本来万分狰狞,说到这里却是微微一顿。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眉头一皱眼角忽然泛出一丝泪花,「我什么都不顾了……什么都不顾了……洛氏是最好的……神兵谱……没有……没有又如何……」
他说的话断断续续,言语之间更万分感伤,眼底更闪着执念和浓浓的伤悲,没有一个人可以再片刻之间把情绪转变的这样快,除非是他疯了,见此周遭人也明了洛舜华心中的执念,便又有许多人露出了同情之色,吴悠见此上前一步,「侯爷……」
只道出二字便没了下文,自然也是看出了洛舜华受伤之重!
洛澄心却不管,他再度上前,一把拽住了洛舜华的衣摆,而后衣袍一掀跪了下来,「父亲,就算苍琊未成也无大碍,淮阴侯府百年声望还在,您切莫留了心魔!」
洛舜华此刻似乎只听得到「苍琊」二字,他眉头一扬,忽的倾身一把将洛澄心的衣领揪了住,「你说什么?你说苍琊未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洛舜华仰天一阵长笑,笑完便又是一阵剧咳,血沫飞溅,他推了洛澄心一把深情再度倨傲起来,「谁说苍琊未成,谁说苍琊未成,苍琊成了,只是……只是我找不到它了……我要去找到苍琊……我要去找到苍琊……我要让你们看看……」
洛舜华急慌慌的想要转身,奈何衣摆还被洛澄心拉着,他眉头大皱,忽然抬脚踢在了洛澄心身上,洛澄心被踢的后仰滚倒,洛舜华一个转身便朝那火红岩浆之中扑去!
「父亲——」
洛澄心惊唿一声,一个跃起朝着洛舜华的背影扑去,奈何洛舜华太义无反顾,洛澄心只来得及扯住洛舜华的一抹袍摆,「刺啦」一声响,洛舜华染了血迹的袍摆应声而碎,他的身影一闪便落了下去,吴悠和近前的几个剑奴也跟着扑上来,却哪里能救的了洛舜华,「噗通」一声响,紧接着便是一阵惨叫,白玉台上的人们齐齐惊唿一声,也都立刻上前看着白玉台下的情景,洛澄心见未曾抓住洛舜华,又要一个挺身扑上去,却被旁边的吴悠一把抓住!
「三少爷,侯爷活不了了!」
站在台边便能感受到底下飞窜而上的热浪火星,洛澄心被吴悠按在那玉台边缘,眼睁睁的看着洛舜华落入那红彤彤的岩浆,他跌入其中,竟然还能站起来,然而那岩浆好似有了灵性,瞬间便将他身上的衣物头髮点燃,轰然一声响,洛舜华站在岩浆之中变作了一个火人,饶是如此他也未曾立刻倒下,竟是又往前走去……
「父亲——」
洛澄心惨唿一声,洛舜华竟然直奔着那岩浆中心的黑石山而去,他艰难的走出了三四步,白玉台之上的人仿佛看着他的骨肉被烧焦,他的下半身沉在岩浆之内,众人只看着他的身子一点点的变矮,而后一点点下沉,直到连洛舜华的脑袋也没入岩浆不见!
洛澄心眼角微湿眼眶爆红,喉咙里发出隐忍的哽咽,牙齿更是咬的「咯咯」作响,白玉台上看着的人都静默下来,有的女客不敢多看,早已转过了头去!
场面一时间沉默无比!
被吴悠紧紧按着的洛澄心半晌才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豁然转身,满是愤怒的走到洛灵珺身前,一身巫衣的女子还是那从容沉静模样,唇角甚至还挂着淡薄微笑,只是她也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打转,却无论如何未曾落下来,看到洛澄心的表情,她笑意一盛!
「尸骨无存,那滋味一定很痛。」
洛灵珺语声哽咽,一个字一个字却咬的很重很清晰,洛澄心死死的盯着她,忽然扬手便是一巴掌,「啪」的一声又脆又响,洛灵珺被打的偏过头去后退两步!
洛澄心牙关紧咬不说话,洛灵珺僵直的身子愣了愣才抬起头来,嘴角血迹徐徐流出,她笑意更深,一开口,两行眼泪就滚了下来!
「三哥,你在怪我?!」
「他不是因我而死,他是为了苍琊!」
「你听到了吗?他口口声声都在说苍琊……」
「他不是我们的父亲,他是魔鬼……」
「三哥,他是为了荣华富贵连女儿都可以卖的人!」
「他是为了苍琊为了权名利禄连结髮妻子都可以杀的人!」
洛灵珺眼泪如雨珠滚落,声音更是痛彻心扉的沙哑,待最后一句话落下,洛澄心微微一愣,周遭众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还未从适才洛舜华死去的事实中缓过神来,谁都没想到又来了一个惊天秘事,洛澄心拳头一攥,「你要毁了洛氏吗?!」
洛灵珺眯眸,露出和洛舜华一般的惨笑!
「是我毁了洛氏?!」
「三哥,你和父亲一样了……」
「你说我毁了洛氏,那是谁毁了我……」
洛灵珺目光一转看向远处那依旧在沸腾的岩浆,目光之中仍有怨毒!
「是他……是他毁了我们毁了洛氏……」
洛澄心牙关紧咬,神情紧绷的面容也生出两分狰狞之色来!
「可他是我们的父亲,你怎么能……」
洛灵珺闻言又是一声笑,她目光一转看向那洞口之内,「没有我,洛氏会亡,他也一样活不了多久,呵呵,可笑,为了这个试剑大会洛氏死了多少人,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笑话,哈哈哈……」
洛灵珺话音落定,洛澄心也看向洞内,外面的人早就好奇那洞内到底是何种光景,至此刻局面乱成这般,谁也顾不了那许多了,君冽此刻沉着脸上前,「三少爷,可否容我进去看看。」
至此刻什么都不再重要,洛澄心点了点头,那十剑奴也不敢再拦着,君冽眯了眯眸子大步入了洞府,洛灵珺站在原地,面上的笑意不曾消过,她仍旧笑着,等到君冽走出来之时仍然在笑,君冽一进一出只是片刻,出来之时面色黑沉无比!
「苍琊剑……不见了!」
第1588章 血染剑冢
「不——不可能!」
洞府之外的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等来的却是洛舜华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
众人面面相觑一瞬,都不知道那洞内到底发生了何事,洛澄心也站在洞外,闻声面色微变,当即便上前一步进那洞府之中去,刚走到门口,却被站在两侧的十剑奴抬手拦住,那十人面色冷冽,拦了洛澄心之后也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洛澄心。
养苍琊之地自然是洛氏重中之重,只怕除了家主旁人不得随便进出,洛澄心看出了十剑奴的意思,自然不敢多做挣扎,那洞府之中却还有巫师在唱和,似乎祭祀之礼还未停,洛澄心朝洞口看去,却仍然看不清洞内的情景,不由面露急色!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是啊,侯爷怎么了,我不曾听错吧……」
「不可能?不可能什么?难道苍琊没有侯爷想像之中的厉害?!」
「养了七年的剑,怎么会是凡物?!」
「必定是生了变故,等侯爷出来便知道。」
洞外的众人因着这变故低声议论起来,奈何那洞中却一时没了声响,反倒是巫师的唱和声不断,众人眉头紧皱的等着,可那洞府之内却迟迟不见任何动静,站在最前的吴悠又往前走了两步,奈何那洞府极深,站在洞口也看不清里头到底何种情况。
「三少爷,不如你出声问问?」
吴悠对着洛澄心道出一句,洛澄心立刻高声道,「父亲?是否有什么变故?」
在场之人非富即贵,要么是王室贵族要么便是和镐京沾亲带故,无论是谁淮阴侯府都不好得罪,更别说所有人来淮阴就是为了这一把苍琊了,自进了剑冢,诸人都在为剑冢的鬼斧神工而惊嘆,对苍琊的期待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可就是在所有人的期待之中,取剑却似乎出了状况,莫说洛澄心,便是吴悠都为洛氏捏一把汗!
洛澄心语声极高,里头的洛舜华不可能听不见,可他这一声落下,里头却仍然没有回应,洛澄心速来沉静的面上也生出两分紧张和担忧,可十剑奴面色凛冽,没有洛舜华开口是谁也不会放进去的,洛澄心捏紧着拳头站在外面,吴悠也摇摇头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气氛从期待的紧张变作了凝重,每个人都满是疑惑的看着那洞口处,有些人甚至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倘若苍琊真若预计的那样好,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场面?!无论出了什么事,总而言之洛舜华那一声喊叫是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惊惶害怕的!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默,偏生里头的祭祀唱和之声还未断,朝夕和商玦站在整个人群的靠后位置,听着旁人的议论声都不动声色,君冽本站在前头,此刻却若有所思的回头望了一眼朝夕,朝夕与他四目相对,眼底一片幽深平静!
其余人自持身份,便是生了乱子也不会多言,扶澜却是不想这些,他双手抱怀走到那洞口一看,首先感受到的便是这洞内传来的寒意,他眉头微皱,语气也有些肃然,「此地集天地之间至阴至阳之气实在是世所罕见,从此处养出来的剑绝不会差,诸位大可放心,至于这里头出了什么事,也只有等侯爷出来了才会知晓,毕竟取剑并不简单。」
扶澜慢悠悠的说完,发现站在洞口太冷,他瑟瑟的打了个寒战,转身走到了朝夕和商玦这边来,目光在朝夕身上扫了扫站在了商玦身侧,脑袋一歪低声和商玦朝夕说话,「这是怎么回事?呵呵,把大傢伙儿叫过来,若苍琊剑是一把废剑可就有意思了!」
扶澜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商玦眉头微微一皱,「不可能是废剑。」
他语气肯定,便是连朝夕都眉头一扬看向他,「为何如此肯定?」
商玦眯了眯眸子,「苍琊剑……当是世间神兵。」
朝夕眉头一皱眼底还有疑惑,扶澜这边「哈哈」一笑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等着看世间神兵长什么样子了……等了这么久,也不知他在耍什么把戏!」
扶澜三人窃窃私语,旁人也不曾停下,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可洞府之内却依然没有别的动静,洛澄心在原地来回踱步,面上的不安也越发明显,君冽皱眉上前道,「莫非是苍琊剑出了什么问题?虽然说苍琊已经铸成,可养剑的法子不妥也会折损剑器,侯爷久进未出,实在是叫人担心的很,我等虽然奔着苍琊而来,可若实在生了变故我等也会安然接受,三少爷,你想个法子进去瞧瞧?侯爷不知还要在里面多久……」
君冽语声浑厚,在场之人都将他的话听了见,洛澄心闻言苦笑一下,又看向那十个拦着他的剑奴,「府中在剑道上规矩多,也不允许洛氏子弟坏了规矩,眼下怕是只能等着。」微微一顿,洛澄心又道,「诸位请尽管放心,苍琊绝不会出岔子。」
洛澄心有足够的信心,可想到眼下的境况却到底底气不够,君冽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言,只得和大家一起等着,他正转身要走,里头忽然又传出呵斥声!
这洞府便是剑冢的尽头,洛舜华的声音没有前一句的高昂,那回音一波波的从洞口溢出,却是没有人听得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外面诸人正不解,却见身着五彩祭服带着各式鬼面的巫师从洞口之内走了出来,二十个巫师忽然从洞内走出,场面好似妖魔鬼怪汹涌而出,让紧盯着洞口的众人眉心一跳,一瞬之后洛澄心第一个走上前去!
「你们怎么出来了?!发生了什么?!」
走在头里的巫师被洛澄心拦了下来,其人似乎也在惶恐之中,闻言便躬身弯腰道,「三少爷,我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祭祀之礼尚未完全,苍琊之上的罡煞戾气尚未消除,侯爷却忽然发怒让我等退下,我等遵命而出,不知侯爷怒从何来。」
——洛舜华怎么会无端发怒?!
君冽在旁神色一紧,「你们可见到苍琊了?!」
当首的巫师一愣,摇了摇头,「还未曾见到,侯爷还未将苍琊取出,苍琊沉养七年,剑身之上戾气必重,我等是要等苍琊取出之后行祭祀之礼净化其戾气之后方才可面世的,可刚才侯爷忽然发怒,我等……实在不知哪里行了错处……」
巫师显然也是一头雾水还带着三分惶恐,洛澄心闻言心中一沉,已经知道期内必定出了事端,见二十个巫师站在洞门口堵成一团洛澄心挥了挥手,「诸位先去一旁候着,稍后或许还有需要诸位的地方,也请不必担心,必定不是诸位的错处。」
那领头的巫师显然松了口气,口中念了一句什么才带着身后之人站在了这处平台的左侧边上,人一走,洞口又露了出来,可洞内本就只有幽兰的灯火,又隔得太远,他们还是什么都看不清,事已至此,大多数人都猜到里头必定出了不好的事,更有人摇头嘆息意兴阑珊,失望的意味分明,然而没有人说走,大家便都还等在此处……
「啧啧,看来情况不妙啊!」
扶澜嘆一句,目光又从一边的巫师身上扫过,巫师们奇装异服不露真容,可显然适才洛舜华的发怒让他们有些诚惶诚恐,便是站在外面都还在念着什么咒文似得,扶澜撇撇嘴,「照那巫师说的,他们是要在苍琊取出来之后再行祭祀之礼的,可现在洛舜华却将他们赶了出来,不就说明用不着他们了?既然用不着,岂不是说苍琊……」
扶澜话语未完,可意思已经分明,苍琊必定是废了!
他又跟着嘆一句,「看来大家都要败兴而归了!淮阴侯府啊淮阴侯府,果然是强弩之末!」
商玦和朝夕静静听着他的念叨,目光却都还落在洞口处,扶澜话音刚落,那一直没有动静的洞口处却竟然出现了一道白袍身影,那身白袍自然是洛舜华的衣衫,看到他出来,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洛澄心上前一步,「父亲……」
隐隐的白从光线幽暗之间透出,那一身意气风发的华服便被笼罩上了死气沉沉的灰,洛舜华走出两步就停了下来,恰好停在那洞门之内,那是进洞之时的一处甬道,距离洛澄心等人不过十多步,可就是那十多步,洛舜华却不愿再走!
很快的,所有人都发现了一处不对劲!
片刻前仿佛年轻了二十岁的洛舜华此刻站在那里木呆呆的就好像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他身形萎靡,肩膀垮着,面容虽然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楚,可那通身的哀莫大于心死之气却是那样分明,隔着那么远都能感受到他的绝望压抑!
见情况不对,本来急于问话的人都忍了住,站着光明和幽暗交界之地的洛舜华好似个梦魇的傀儡,又好似个没有温度的活尸,叫外面人谁都不敢轻易出声。
唯有洛澄心,他又上前一步,语声发颤的喊了一声,「父亲……」
这一声落定,洛舜华依旧没有反应,外面诸人心中惴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扶澜却眉头一皱有些无奈低喃,「这是连话也不会说了?不会是哑巴了吧……」
自然无人理会扶澜,他意兴阑珊的又将目光落在那些巫师身上,大眼一扫忽然眉头一皱,他睁了睁眸子,似乎认认真真的将每个巫师都看了一遍,而后他唿吸一轻偏头对着商玦道,「不对劲啊,不是说有二十个巫师吗?怎么出来的只有十九个?!」
商玦本不打算理会他的,一听这话也看了过去,他极快速的一扫便发现了问题所在,还没来得及皱眉,洛舜华忽然动了!
所有人的神思立刻被牵引,连扶澜也一时转移了注意力,然而洛舜华只动了小小的一步,他的半张脸走出了幽暗,众人只看到他惨白若鬼的面色!
「苍——苍琊——」
洛舜华木木的开了口,三个字一顿一顿仿佛要费尽他所有的力气,又顿了顿,他唇角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他唇才刚张开身子便是勐地一震,整个人好似被定住!
又发生了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正主儿出来并且开口的客人们实在忍无可忍,有人正要发问,人群之中却不知是谁惊唿了一声,谁也没心思却找那惊唿之人是谁,因为他们看到洛舜华微张的唇中忽然溢出了一丝血丝,起先只是一丝,接着血丝变作了血沫……
继而越来越多片刻便染红了他雪白的袍襟……
所有人的唿吸都屏了住,洛澄心的惊唿声还未出口人便被定在了当地,因为他和外面所有人一起看到了一张狰狞的鬼面出现在了洛舜华的身后。
洛舜华身后站着一人,正是那不曾出来的第二十个巫师。
------题外话------
嘤嘤嘤,怎么写的有点害怕呢……
第1599章 执念赴死
「苍——苍琊——」
洛舜华语调木讷的道出这三字,高挺的身量忽然勐地一震,外面诸人正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见洛舜华微张的唇瓣中徐徐溢出一丝血沫,那血沫越变越多,最终如泉涌一般的从洛舜华口中溢出,雪白的华袍被染红,红白之色在幽暗的阴影边界交映,无端给人惊悚诡异之感,十多步之外的人齐齐惊呆了,定睛一看,洛舜华身后竟站着一人!
五彩斑斓的宽大祭服,一张狰狞可怖的鬼怪面具,那个身量不高的人站在洛舜华之后的阴影之中,好似鬼魅一般阴测,她袍服之上的鬼怪在剎那之间变得鲜活,仿佛好吃人一般的在洛舜华之后窥探,那洞府之中怎么会有第二人?!
「父亲!」
带着颤音的惊唿声响起,洛澄心上前一步直扑而去,十剑奴面对着外面,并不知道身后的洛舜华发生了何事,至此刻转身去看才察觉出情况已经不对劲,面面相觑一瞬,洛澄心一把推开他们冲进了那进洞的甬道之中!
「站住——」
喷出一口血沫,洛舜华的身形依然直挺,可看着那渐渐蔓延至整个胸膛的血色谁都知道他受的伤极重,饶是如此,他的一句话还是让洛澄心的脚步顿了下来,洛澄心走出三步便是一愣,而后呆呆的看着洛舜华身形摇晃了一瞬又稳住!
洛舜华的神情并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受伤的痛苦都没有,他只好似一个梦魇之中的人被惊醒,那双浑浊的满是血丝的眸子渐渐睁大,继而很快的变成一片血红,他踉跄的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惨笑一声,继而疯魔了一般的摇头。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目光落在站在外面的人身上,那目光又狠有毒,仿佛和外面的客人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你们……是你们……」
他说这话,口中鲜血流的更快,他也不去擦,只用带着怨毒和愤恨的目光将所有扫了一遍,随即面皮一阵抽搐,忽然没头没脑的换上了惊怕的神情!
「不可能的,我守了七年……」
「怎么可能,是谁?!是谁?!」
满面惊惶的他豁然抬头,又万分怀疑的看着外面的人,半个时辰之前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仿佛年轻了二十岁的淮阴侯,可此刻,他鬓边似乎又添了一丝白霜,整个人更是一瞬间苍老,他又往前踉跄了几步,神色再度变得诡异,「苍琊……我的苍琊……苍琊是世上最厉害的剑器,是谁?!是谁想要拿走我的苍琊?!」
此番试剑大会最大的噱头便是那一柄养了七年的苍琊剑,自然所有人都是为此而来的,本以为取剑之后便可以一观此剑锋芒,却不想临了出了岔子,这个时候这副样子,弄得外面众人满头雾水,而伤了洛舜华的人又是谁呢?!
洛舜华往前走了几步,他身后之人的身形便尽数露了出来!
光线幽暗的甬道尽头,一袭祭祀常服的巫师穿着五彩斑斓绘了鬼符魔头的衣服,他带着个巨大的狰狞面具,艷红的血色,尖利的獠牙,一双被抠出眼珠来的黑洞眼眶,好似藏在这洞府多年的恶鬼一般骇人,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恶鬼!
那一身衣服所有人的认得,他是本该被洛舜华轰出来的巫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巫师的身上。
能混进淮阴侯府特意请来的巫师队伍之中,能一路进了剑冢,还能在洛舜华发怒之后留下,而后在他毫无防备之时出手,这样一个人,显然早有计划谋害洛舜华!
看着洛舜华满是血的袍子,再想到淮阴侯府诸多血腥之事,所有人一瞬间都联想到了早前的几番谋杀案,女眷们早就被那巫师的样子吓到,人群之中不知是谁轻唿了一声,「这剑冢之中怎么会……莫非他就是前次杀害淮阴侯世子的兇手?!」
先杀了女眷,再杀了洛灵修,现在来杀洛舜华!
可不就极有可能是杀了洛灵修的兇手?!
一瞬间,竟然有几道目光落在了朝夕的身上,自然有人记得,当初洛灵修的事情出了以后曾传言杀了洛灵修的乃是蜀国大公子凤朝暮,莫非真的是凤朝暮?!
商玦揽着朝夕,此刻微微收了手臂,转头一看,朝夕面色沉静而从容,一点都不担心洞内的人是不是朝暮,商玦静静看着她,朝夕面上分明一派冰冷没有任何表情,可他不知怎的却觉得此刻的朝夕是在笑着的,唇角一抿,商玦再度看向了来人!
甬道内的人衣着宽大看不清身形,他身后的幽兰灯火更是一闪一闪快要熄灭,那样的光景之下,无论来人是谁,无端的就给人怨毒幽煞之感,到底是谁呢?
他独身一人前来,剑冢只有出路没有退路,他的下场几乎可以料定……
如此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就为了杀死洛舜华?!
念头在一瞬之间百转千回,谁也不知道来人到底是谁……
「你们看,他疯了——」
来人离得太远,周遭光线更暗,却能看到那宽大袖袍之下的手,那是一双不大的手,可此刻已沾满了鲜血,他就那般泰然的站着,仿佛看着洛舜华一死之后便可伏诛,所有人都在猜他是谁,可就在他开口的剎那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目光!
来人……竟然是个女子?!
不仅是个女子,听着这声音,似乎还有两分熟悉……
洛澄心看着洛舜华本就已经惊讶的不行,听到那巫师之语更是震撼的不能自己,好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珺……珺儿?」
他疑惑的问出一句,外面众人起先尚未反应过来,一瞬之后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能被洛澄心叫做「珺儿」的人还能有谁!
「你们看,他真的疯了……」
洞内之人并没有理会洛澄心,她只是看着洛舜华,又充满讽刺的说了一句,她不愿出来,仍然站在原地,话音落下,洛舜华忽然又咳出一口血,他神情怔忪而诡异,目光一落忽然在地上找起了什么来,来人便又是一笑,「你们猜他在找什么?」
谁也不知洛舜华在找什么,可想到洛舜华此前在洞内取剑,那答案似乎又唿之欲出,洛舜华满地找着东西,见四处看不到自己想找的东西深情更是紧张而惊惶,他忽然大步而出,勐地沖向了人群,他鬓髮散乱,一身是血,顿时吓得几声惊叫爆出,站在最前的人都连忙让开,洛舜华仍然在找,「哪里去了……哪里去了……」
甬道之内的人忽然动了,她徐步而出,语声带笑,「一辈子都为了试剑大会,他一辈子的希望都在此刻,你们看,他多绝望,一个人是去最重要的东西,是该绝望。」
洛舜华走进了人群,胡乱转着身子找寻着什么,他一转身,众人立刻看到了他的伤势,洛舜华宽厚的背嵴之上,此刻正插着一把匕首,那把匕首只见刀柄不见刀刃,竟然整把匕首都没入了他的背嵴,那可是足以刺穿其身体的利刃!
看清那伤势,扶澜在旁摇了摇头,「活不了了!」
「来人,快来带侯爷出去救治!」
洛澄心满眸担忧,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会生出这般状况,他话音落定,十剑奴立刻上前要扶住洛舜华,可还未近身洛舜华便抬手一挥,他使足了力气,一瞬间又是一口血喷出,然而十剑奴见此却是退了下去,洛舜华又开始神情痴痴的四处找寻,他每走一处,那里站着的人都让在一旁,他口中喃喃有音,口中的血沫滴滴答答的将白玉石板都染得鲜红!
恰在这时,甬道之内的人已缓缓走了出来。
「侯爷,苍琊在那里——」
女子说话温柔,洛舜华听到那「苍琊」二字身形一震立刻直起了身子,他先是转头看了来人一眼,见来人抬手指着一个方向便又顺着那方向看出去,待看清女子指的是何处,他怔忪了一瞬便朝着女子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父亲——」
洛澄心一声惊唿,他仿佛不敢相信洛舜华真的会按照女子的指示走,一身巫衣的女子用最温柔的声音,可手上却指的是那能吃人的沸腾岩浆。
满是赤红的岩浆并不因为此刻的场景而沉默,「咕嘟嘟声」不断,「噼啪」作响的火星更是在四散飞绕,那是连铁都能融化的地方,没有谁敢站在白玉台的边缘!
只有洛舜华,因为女子的指引奋不顾身的朝那玉台边缘而去!
他脚步踉跄,白色的袍子很快变作一件血袍,若是旁人早就倒地不起,可他却能支撑着走动,他眼底有狂热执念,看着那火海一般的所在仿佛看到了正在向他招手的苍琊剑,眼看着洛舜华即将走下台边,洞口的人终于缓缓摘下了鬼面!
鬼面之下是一张清丽面容。
一个月前,她还是这淮阴侯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子!
她弯唇一笑,依旧指着那个方向,樱唇微启,徐徐而出的声音仿佛蛊惑!
「往前走,苍琊就在那里……」
------题外话------
嘤嘤嘤,父女相杀什么的~
第1600章 洛氏之殇
「苍琊就在那里……」
女子弯唇一笑,依旧指着那个方向,樱唇微启,声音仿佛蛊惑!
火红的岩浆围绕着黑色的礁石流动,火星噼啪作响,升腾而起的热气让人不敢靠近白玉台边缘,可洛舜华在愣了一瞬之后竟然真的朝白玉台边缘走去,女子面具之下的面庞生的十分清丽,有些人认不出来,可那些早早便到了淮阴侯府的却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正是早就被送出淮阴侯府嫁去镐京的洛灵珺!
已经离开半个月的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在淮阴侯府之中!
而且,还是那个将匕首刺进洛舜华背嵴的人!
站在洞口之外的人都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眼下父女相杀的场景,洛澄心做为淮阴侯府的少主子自然是最为着急的那一个,眼看着洛舜华就要走下高台,他连忙追了上去!
「父亲——」
急声一唤,他又回头去看站在洞口的洛灵珺,那眼神带着满满的不可思议,更带着深沉的怨怪,洛灵珺本来看着洛舜华的背影满是冰冷,见洛澄心看着她之时方才神思一震,四目相对,洛灵珺竟有些不敢和洛澄心对视,只一瞬便转过了头去!
她面上始终带着最为温婉端庄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在此情此景之下万分诡异!
洛澄心牙关一咬已追到了洛舜华身边,眼看着他就要走下高台去,洛澄心连忙一把将洛舜华拉了住,「父亲,到底出了何事?!您受伤了!我们去找大夫来……」
他语速极快,洛舜华面上却没什么反应,他仍然固执的看着前面沸腾的岩浆,察觉到了人被拉住才回头来看,他分明看到了洛澄心,眼底却是满满的陌生,一瞬之后便开始挣扎,他背后的匕首在他挣扎之间仿佛扎的更深,背后也变成血流如注,洛澄心看的微红了眼,「父亲,您醒醒,那里没有苍琊,苍琊不在那里!」
「苍琊」二字让洛舜华身子一震,他眉头一皱,反应了一瞬才听清洛澄心说了什么,随即勐地一甩手,分明是受了重伤的人,却竟然一下子将洛澄心的手甩了开!
「苍琊是我的!苍琊是世上最好的剑器!」
洛舜华勐地开始大吼,看着洛澄心的目光更是骇人,他眯眸看着站在周围的每一个人,惨笑了一下表情忽然变的万分狰狞,「你们……你们一个个……」
「你们都在嫉妒洛氏!你们都不想苍琊出世!」
「你……是你……是你们……」
「二十三年……我用了二十三年……」
「苍琊是最厉害,比焚天还要厉害……」
「你们谁都休想从我这里拿走苍琊!休想!」
洛舜华摇摇晃晃的说这话,那样的神态,那样的表情,再加上那话的意思,在场每个人无需洛灵珺说都知道他必定疯了,有些人面露遗憾,有些人不动声色,更多的人都在唏嘘摇头,还有的人转头看着那点着幽兰灯火的洞府,仍然想知道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父亲!您醒醒!苍琊在剑冢之内,不在那里面!」
「父亲,落下去会死,您受伤了,您……」
洛澄心一边喊着一边上前想要拉住洛舜华,洛舜华看着他的眼神却充满了嫉恨,「我是最好的铸剑师,苍琊是我的,苍琊是我的,为了苍琊,我什么都不顾了……」
洛舜华的表情本来万分狰狞,说到这里却是微微一顿。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眉头一皱眼角忽然泛出一丝泪花,「我什么都不顾了……什么都不顾了……洛氏是最好的……神兵谱……没有……没有又如何……」
他说的话断断续续,言语之间更万分感伤,眼底更闪着执念和浓浓的伤悲,没有一个人可以再片刻之间把情绪转变的这样快,除非是他疯了,见此周遭人也明了洛舜华心中的执念,便又有许多人露出了同情之色,吴悠见此上前一步,「侯爷……」
只道出二字便没了下文,自然也是看出了洛舜华受伤之重!
洛澄心却不管,他再度上前,一把拽住了洛舜华的衣摆,而后衣袍一掀跪了下来,「父亲,就算苍琊未成也无大碍,淮阴侯府百年声望还在,您切莫留了心魔!」
洛舜华此刻似乎只听得到「苍琊」二字,他眉头一扬,忽的倾身一把将洛澄心的衣领揪了住,「你说什么?你说苍琊未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洛舜华仰天一阵长笑,笑完便又是一阵剧咳,血沫飞溅,他推了洛澄心一把深情再度倨傲起来,「谁说苍琊未成,谁说苍琊未成,苍琊成了,只是……只是我找不到它了……我要去找到苍琊……我要去找到苍琊……我要让你们看看……」
洛舜华急慌慌的想要转身,奈何衣摆还被洛澄心拉着,他眉头大皱,忽然抬脚踢在了洛澄心身上,洛澄心被踢的后仰滚倒,洛舜华一个转身便朝那火红岩浆之中扑去!
「父亲——」
洛澄心惊唿一声,一个跃起朝着洛舜华的背影扑去,奈何洛舜华太义无反顾,洛澄心只来得及扯住洛舜华的一抹袍摆,「刺啦」一声响,洛舜华染了血迹的袍摆应声而碎,他的身影一闪便落了下去,吴悠和近前的几个剑奴也跟着扑上来,却哪里能救的了洛舜华,「噗通」一声响,紧接着便是一阵惨叫,白玉台上的人们齐齐惊唿一声,也都立刻上前看着白玉台下的情景,洛澄心见未曾抓住洛舜华,又要一个挺身扑上去,却被旁边的吴悠一把抓住!
「三少爷,侯爷活不了了!」
站在台边便能感受到底下飞窜而上的热浪火星,洛澄心被吴悠按在那玉台边缘,眼睁睁的看着洛舜华落入那红彤彤的岩浆,他跌入其中,竟然还能站起来,然而那岩浆好似有了灵性,瞬间便将他身上的衣物头髮点燃,轰然一声响,洛舜华站在岩浆之中变作了一个火人,饶是如此他也未曾立刻倒下,竟是又往前走去……
「父亲——」
洛澄心惨唿一声,洛舜华竟然直奔着那岩浆中心的黑石山而去,他艰难的走出了三四步,白玉台之上的人仿佛看着他的骨肉被烧焦,他的下半身沉在岩浆之内,众人只看着他的身子一点点的变矮,而后一点点下沉,直到连洛舜华的脑袋也没入岩浆不见!
洛澄心眼角微湿眼眶爆红,喉咙里发出隐忍的哽咽,牙齿更是咬的「咯咯」作响,白玉台上看着的人都静默下来,有的女客不敢多看,早已转过了头去!
场面一时间沉默无比!
被吴悠紧紧按着的洛澄心半晌才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豁然转身,满是愤怒的走到洛灵珺身前,一身巫衣的女子还是那从容沉静模样,唇角甚至还挂着淡薄微笑,只是她也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打转,却无论如何未曾落下来,看到洛澄心的表情,她笑意一盛!
「尸骨无存,那滋味一定很痛。」
洛灵珺语声哽咽,一个字一个字却咬的很重很清晰,洛澄心死死的盯着她,忽然扬手便是一巴掌,「啪」的一声又脆又响,洛灵珺被打的偏过头去后退两步!
洛澄心牙关紧咬不说话,洛灵珺僵直的身子愣了愣才抬起头来,嘴角血迹徐徐流出,她笑意更深,一开口,两行眼泪就滚了下来!
「三哥,你在怪我?!」
「他不是因我而死,他是为了苍琊!」
「你听到了吗?他口口声声都在说苍琊……」
「他不是我们的父亲,他是魔鬼……」
「三哥,他是为了荣华富贵连女儿都可以卖的人!」
「他是为了苍琊为了权名利禄连结髮妻子都可以杀的人!」
洛灵珺眼泪如雨珠滚落,声音更是痛彻心扉的沙哑,待最后一句话落下,洛澄心微微一愣,周遭众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还未从适才洛舜华死去的事实中缓过神来,谁都没想到又来了一个惊天秘事,洛澄心拳头一攥,「你要毁了洛氏吗?!」
洛灵珺眯眸,露出和洛舜华一般的惨笑!
「是我毁了洛氏?!」
「三哥,你和父亲一样了……」
「你说我毁了洛氏,那是谁毁了我……」
洛灵珺目光一转看向远处那依旧在沸腾的岩浆,目光之中仍有怨毒!
「是他……是他毁了我们毁了洛氏……」
洛澄心牙关紧咬,神情紧绷的面容也生出两分狰狞之色来!
「可他是我们的父亲,你怎么能……」
洛灵珺闻言又是一声笑,她目光一转看向那洞口之内,「没有我,洛氏会亡,他也一样活不了多久,呵呵,可笑,为了这个试剑大会洛氏死了多少人,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笑话,哈哈哈……」
洛灵珺话音落定,洛澄心也看向洞内,外面的人早就好奇那洞内到底是何种光景,至此刻局面乱成这般,谁也顾不了那许多了,君冽此刻沉着脸上前,「三少爷,可否容我进去看看。」
至此刻什么都不再重要,洛澄心点了点头,那十剑奴也不敢再拦着,君冽眯了眯眸子大步入了洞府,洛灵珺站在原地,面上的笑意不曾消过,她仍旧笑着,等到君冽走出来之时仍然在笑,君冽一进一出只是片刻,出来之时面色黑沉无比!
「苍琊剑……不见了!」
第161章 苍琊失踪(一更)
「苍琊剑……不见了!」
君冽出来之时面色黑沉无比,沉凝的落下这句话,除却洛灵珺之外所有人都眉头一皱,见有些人面生疑惑,君冽神色更为沉定,「诸位不信,可自行去看。」
洛澄心满眸不可置信,「不,不可能!苍琊剑就养在剑冢之内,绝无可能不见,怎么会……」
话音落下,洛澄心当先朝洞府之中走去,见此,后面的人都跟了上去,见人群蜂拥着进了不远处的洞府,扶澜看着依旧停在原地的朝夕和商玦眉头一挑。
「喂,你们不去看看?」
商玦闻言看向朝夕,朝夕则是一脸静色未动,仿佛根本不关心苍琊剑是否真的不见了,见他二人的表情扶澜便明白过来,随即耸肩一笑自己跟了上去!
刚走到洞口便被那一股子刺骨的凉意击中,扶澜眉头一皱,径直走了进去!
洞府之内的空间果然极大,秃头顶更是一片漆黑看不到顶在何处,两丈高的四壁处点了巨大幽灯,暗蓝的灯火将这处洞府映照的森森吓人,进来的人多,扶澜费了一点劲才走到了前面,越往里走越是冷,不多时扶澜脚下便「咔擦」作响,他低头一看,这一处洞府之内竟然满是冰雪铺地,再抬头一看,黑森森的岩壁之上似乎也结了冰凌!
扶澜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了前面人最多处!
白玉石砖铺地,径直通向了最正中的一处高台,高台四周又有八座落地灯雕,其上同样是幽蓝灯火,而在那高台之上有一处类似坟冢一样的所在,此刻坟冢全开,露出一个散发着幽暗光芒的棺道,扶澜走上前去,探身一看却只看到了棺道之中摆放着的祭品和数样珍宝,那最叫人记挂的苍琊剑却是不见了踪影……
扶澜回身看了看洞口的方向,顿时确定了洛舜华的那一声低吼就在他所站之处喊出来的,眉头一皱,扶澜百无聊奈的转身走了出来,进来的人只是一半,所有人在看到了那棺道之后都沉默了一瞬,苍琊剑……竟然是真的不见了!
唏嘘一阵,想到洛舜华好歹也是洛氏掌家之人适才却那般惨死,面上不由得更生出几分无奈阴霾出来,眼下苍琊剑不见了,且洛舜华做为掌家之人已经死了,那这试剑大会还有何看头?诸国权贵不远千里而来,眼下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洛氏一直以这把苍琊剑为名请我们前来,眼下苍琊剑却是压根就不在剑冢之中,这可真是叫人哭笑不得,那我们这么远过来,岂非是白来了……」
忽然有人高声说了一句,这声音不加掩饰,显然是说给大家听得,话音落下,竟然还有人低声附和几句,洛澄心早就僵愣在那高台之上,此刻听到这话顿时面色惨白,许久之后回过神来,大家都陆续走了出去,每个人的面色都不甚好!
来的客人都是皇亲国戚,谁都有一身事物,本是为了试剑大会来捧场的,却不想闹出了这等乱子,洛舜华死了的确值得同情,却也实在让大家都白跑了一趟。
气氛冷凝,洛舜华死了之后洛澄心便是洛氏的主子,看着苍琊剑不见了踪影,又才经歷了父亲惨死,饶是他颇有几分手段此刻也有些回不过神来,一片沉默之间,却还有人将目光落在洛灵珺的身上,她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竟是谁也不管。
扶澜从洛灵珺身边经过之时看了洛灵珺一眼,又摇了摇头走到了朝夕和商玦的身边,两手抱怀往他二人身边一站,「苍琊剑真的不见了,苍琊剑在洛氏养了七年,怎么会不见了洛氏的人都不知道?这剑冢似乎是在七年之前开封过,后来再没开封过了!」
商玦和朝夕自始至终面色平静,闻言商玦转头看了朝夕一眼。
「七年之前怎么回事?」
朝夕眯了眯眸子,「七年之前,苍琊剑在剑冢铸好之后就被封印在此,只有那时候开启过剑冢,之后再也不曾开过,一旦开启剑冢,便会损了当时养剑的封印。」
扶澜挑眉,「这么说来,这剑是在当年就丢了的……」
商玦定定看了朝夕片刻,终是未曾说话。
扶澜又是一嘆,「试剑大会搞砸了,又没有了苍琊剑,这一下洛氏可能是真的要完了,这一大家子也真是可笑,夫妻反目父女成仇……不过……」
扶澜忽然兴味一笑,「不过最叫人好奇的还是苍琊剑到底被何人拿走,那个时候能进入剑冢的人无非就是那些匠人和铸剑师,既然如此的话,那必定是这些人中出了内贼。」
他语声不高,却也不曾压抑,站在一边的君冽自然听了见,「倘若苍琊剑七年前便被盗走,那江湖王室之间却为何没有一点消息,传闻苍琊剑刚铸好就是一柄神兵,不管任何人盗走它必定就会用苍琊,一用苍琊就会留下痕迹……」
君冽意在江湖之中不会出现一柄没有名字的神兵利器还没人注意,可是这几年却委实没有新的神兵利器冒出来,扶澜这边厢摇摇头,「也有可能盗走苍琊剑的人一直藏着不敢轻易露出来,或许盗走苍琊剑的人就只是想让洛氏陷入困境!」
扶澜的话自然在理,君冽也一时沉默下来!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所有人似乎只有打道回府这一条路可走了,进这剑冢之时本来满是期待,却不想这剑冢竟能吃人,先是商玦遇险,最后还上演了一出父女相杀的好戏,身为洛氏当家之人的洛舜华更是疯魔致死,这可当真是……
「啊,她这是要——」
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忽然有人惊声尖叫了一下,众人转头看去,顿时看到站在洞府门口的洛灵珺袖中忽然亮出了一抹寒光来,她早前本就要杀了洛舜华,此刻手中再现兇器自然惹得众人惊惶,离得近的人纷纷后退,可下一瞬,洛灵珺手中的匕首却方向一转刺向了她自己胸口,众人尚在惊惶之中,电光火石间却是一道白影从后闪出一把将洛灵珺的手攥了住!
「珺儿……你做什么!」
洛澄心从后闪出,一把抓住了洛灵珺的手腕,匕首已经刺破了她的胸膛,却还未至见血,洛灵珺面生诡异薄笑,目光茫然的看着涛涛岩浆之中,「我自知罪孽深重,这就自戕谢罪,还有何不可?反正,我的一切早就被毁掉了……」
众人围看之下,谁都没想到今日的闹剧还未停歇,洛灵珺语声平静冷冽,面上却是一心求死的决绝,洛澄心眼底有狂怒,闻言将她手腕一折便将匕首从她掌中拿脱,「咣当」一声往旁里一扔,当即招唿一旁的剑奴,「你们看着二小姐!」
几个剑奴面面相觑一瞬,到底还是上前将洛灵珺围了起来,洛澄心放开洛灵珺,洛灵珺冷笑了一声失力跌在了地上,她抬眸看了洛澄心一眼,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三哥好自为之吧,淮阴侯府是你的了,不过……」
微微一顿,洛灵珺怔忪了一瞬。
「不过必定好景不长了!」
道出这话,她整个人便好似木偶一般的愣着不再动,洛澄心看着这般的洛灵珺,再想到适才发生的一切,面上生出几分痛苦的迷茫,却也不过是一瞬,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所有人,「诸位,今日实在是对不住了,府中事端太多,大家入了剑冢竟是白跑一趟,眼下先请诸位出了剑冢暂作休息,余下的事情给洛氏一点时间,必定安排周全……」
洛氏失去了家主,自然便是这个少主子掌舵,何况今日洛氏到底是死了人,即便许多人心存怀疑和不忿也不好此时发作,洛澄心是个庶子,此刻能有如此气度已十分不错,话音落定,有人低低附和两句,洛澄心感激的拱手一请,「诸位,这边走。」
话音落下,当先有人朝着阶梯上走去,一行人陆陆续续的上了阶梯,按照原路返回,过了阶梯便到了焚剑台,已经来过的地方,众人并不陌生,且走的十分快,商玦和朝夕跟在后面,走到焚剑台之时朝夕脚步忽然一顿看向了那练剑鼎炉!
商玦见状也停了下来,「怎么了?」
朝夕摇了摇头,「洛舜华刚才,只怕和被着鼎炉融了的感觉一样。」
商玦唇角微抿的揽住她腰身,「先出去再说。」
朝夕点点头,当即随着商玦下了焚剑台上浮桥,浮桥之后便是挂着折心剑的大厅,一行人刚走到大厅,忽然听到出口的方向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响动,走在最前的姜尧等人脚下一顿,还未反应过来便看到王捷满头大汗的从外面沖了进来,王捷一身华服,此刻却分外凌乱狼狈,好似和谁打过架一般……
大抵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大家,王捷刚冲进大厅便是一愣,一瞬之后目光便开始搜寻,可看来看去也没看到洛舜华的身影,他太过着急,连气氛不寻常都未感受到,只万分惊惶的大喊,「侯爷,有帝国骑兵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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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住大家,前两天家里有点事没赶上点更新,晚上会有二更的!
第162章 亲手弒父
「侯爷,有帝国骑兵进城了!」
王捷满头大汗的冲进大厅,目光焦急的在四处搜寻,未曾看到人,索性大喊了一声,话音落下,却还是未见到洛舜华,一瞬之后,人群最后走出面色极差的洛澄心来,洛澄心皱着眉头还有些不在状态,「什么帝国骑兵进城了?!」
王捷见洛澄心出来已算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大踏步的跑到了洛澄心身边,而后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将他往旁边拉了拉,见离的人群一些距离方才开口,目光却仍然在人群之中搜寻,「三少爷,这件事只怕要问一问侯爷,也不知怎么回事,一个时辰之前接到的消息,刚才已经到城门口了这会儿怕是已经进城了!」
提起洛舜华,洛澄心眼角不由得一红,「父亲他……」
王捷抬手摸了一把额头,口中急急道,「倘若还未取剑只怕是要先将此事放一放,这一次帝国来的人马足有万余,来势汹汹仿佛要生出事端,这才是大事!」
王捷说话之时语声都在发颤,又因为找不到洛舜华而着急,话音落定没有半点回应,这才抬头一看,目光一抬,却见洛澄心眼眶微红着,王捷心头一颤,「三少爷?怎么了?!这这这……」王捷说着又朝人群看了一眼,「莫不是取剑出了意外?」
洛澄心咬紧牙关深吸了口气,「父亲……父亲去了……」
王捷一愣,「三少爷,侯爷他去了何处?」
洛澄心拳头一攥,「苍琊剑不见了,父亲一时生了心魔,他……他眼下已经……」
王捷何等心思,洛澄心说第一句的时候他只是没想到,眼下说了这么多,他自然就明白了洛澄心的意思,身形一僵,王捷看着洛澄心忽然就哽了住。
「那……那侯爷……现在……那外头的帝国奇兵……三少爷……」
王捷地位不低,也经歷过许多风浪,饶是如此他这会儿也慌了神,洛舜华乃是侯府的主心骨,眼下主心骨没了,叫他一个下人如何自处,而洛澄心再如何年轻有为修行也有限,又如何把持如此失控的局面,帝国骑兵不知道是做什么的,而苍琊剑没有被取出来,洛舜华却是死了……王捷腿软一瞬,看着洛澄心的眼神都带着绝望。
「三少爷,我们怎么办……」
看着王捷来找洛澄心,其余人都站在一旁等着,眼下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二人的身上,王捷便越发的惊慌失措,洛澄心眼眶的微红褪去,面色猝然冷峻起来,「帝国不会无缘无故派兵马至侯国,还是到的淮阴,必定是因为什么事端,现在先将客人们送出去至客院安抚,我去外面看看,至于剑冢,先封起来不要让旁人靠近!」
见洛澄心如此镇定王捷到底是松了口气,立刻忙不迭的点头应是!
洛澄心转身走向人群,「真是对不住大家了,今天的事洛氏一定会给各位一个解释,眼下府中又生了别的乱子,还请大家出了剑冢之后先回客院休息。」
「帝国骑兵」已经像闷雷一般的在人群之中炸响,只是在场都是修为甚高之人才没有人露了破绽,听见洛澄心此言众人神色各异,却还都点头附和了。
洛澄心唇角一牵抬手一请,「诸位,请这边走——」
说话间洛澄心转身让在了一边,姜尧几人便带着客人们一起朝外走,王捷站在原地眼神却望着剑冢更深处,这一看,却是看到了久久不见的洛灵珺,原本娇俏清丽的洛家二小姐此刻穿着宽大的巫衣,面色更是恍惚又悽惨,唇角却又带着一丝薄笑,看起来万分诡异,王捷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王捷,不知想到什么,她看着王捷的眼神再度变得万分怨毒!
王捷满是不可置信的说不出话来,洛澄心便又道,「将二小姐看管起来!」
王捷愣愣的点了点头,对上洛灵珺的眼神心底不知怎么却有些发虚,洛澄心没打算等洛灵珺,只见人群走得差不多了便转身跟上去,王捷见他当先离开微微一愣,随即才抬了脚步追,口中犹豫的道,「三少爷,您不是说侯爷已经……那侯爷的尸骨如何收敛……丧事……」
洛澄心神色冷凝,头也未回的落下四个字。
「没有尸骨。」
走出剑冢之时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再加上今日本就是个灰沉沉的天气,外面仿佛已经夜幕降临,洛澄心在外和众人告别一番转身离开,王捷则诚惶诚恐的安排下人护送诸人回自己的客院,扶澜走的不快,目光一直落在在他前面不远处的沈南星身上!
沈南星既然来了试剑大会,便也没了从前的神秘,他虽然是沈家的少主,却身患残疾,便是进剑冢也是由下人用那特殊的椅子抬着的,适才「帝国骑兵」四字落定,所有人都变了面色,唯独这个沈家少主没有半分变化。
扶澜一笑,看着沈南星的背影目光兴味,「帝国已经多少年不曾出兵了?除了帝君东行之外,更是不曾将一兵一卒派入侯国,今朝这一万兵马的确不算多,可对于淮阴而言却是有些声势浩大了,这一次的乱子一定不会小,你们猜这一齣戏会不会已经有人提前知道了呢?」
扶澜语声压低,只有朝夕和商玦听得到,二人的目光也落在沈南星的背影之上,片刻之后商玦轻声一笑摇了摇头,「帝国和沈家如今的关系,难说。」话音落定,又转头看了朝夕一眼,「帝国为何派兵入淮阴,想必你是知道的。」
朝夕面色沉静,目光只在沈南星的背影上一扫而过,闻言也不多说,只抬眸看向今日的天气,「你刚才说洛舜华有血光之灾,的确算的很准!」
好容易说话,却竟然是对扶澜说的!
扶澜几乎立刻面上便生出了笑意来,他一下子窜到朝夕身边,上下看了看朝夕道,「我算洛舜华算的准,算你也是能算准的,小鹿啊,你最近运势很攀升!」
朝夕对人从来不假辞色,此刻却挑眉看着扶澜!
「哦?何为运势攀升?!」
扶澜「嘿嘿」一笑,「这所谓的运势攀升呢,在生意场上无外乎是财源广进,在情场上呢就是桃旺盛,在官场上嘛……自然是升官发财!」
朝夕唇角微弯,「那我是在哪一道上运势攀升呢?」
扶澜笑意微深,扫了商玦一眼道,「大抵每一道都能攀升。」
朝夕收回目光,深情也沉凝起来,「借你吉言!」
扶澜又一笑,双手抱怀再不多言,又走了几步,却见君冽等在前面,见他们出现君冽索性迎了上来,「刚才报来的消息,的确有一万帝国铁骑到了淮阴城的城门外,这会儿先头将军只怕已经到了淮阴侯府门前了,他们此行一共一万兵马,并非针对蜀国。」
帝国忽然派兵进驻侯国,显然有种讨伐的威煞之气,蜀国近来并无争端,且兵马只有一万,显然这目标是在淮阴,可……能让帝国派兵的会是什么事呢?!
君冽少见的神色沉凝,朝夕见之淡声道,「很快就知道是为何事而来了!」
君冽挑挑眉,又看向商玦,「此番未得苍琊剑,世子作何打算?世子是最早来淮阴的,已经离开燕国近一月,可惜了此番试剑大会并无斩获,我本想着,若是今日那苍琊剑问世,世子会是当仁不让带走苍琊的那一个,却不想……」
君冽说着摇了摇头,眼底尚有两分唏嘘。
商玦唇角微弯,「孤本就不是为了苍琊而来。」
这么一说,话题莫名有些暧昧,君冽看了朝夕一眼,「那么世子接下来……」
商玦也看一眼朝夕,「燕国的聘礼队伍已经到了蜀国,即将到淮阴,孤欲亲自入巴陵求亲,好让蜀王知道孤的诚意,未来燕蜀才好是一家人。」
君冽眉头一皱,朝夕眯了眸子。
两国联姻,还从未见一国世子亲自去求亲的……
朝夕不语,君冽便又继续道,「世子此行去了巴陵的话便还要耽误数月,世子怎能放下燕国的政务?听闻燕王现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下不来床……」
商玦看君冽一眼,「燕国的政务孤自然安排妥当,就不必你费心了。」
君冽跟着他几人走着,闻言一笑,「世人皆称世子乃是在世神佛,却不知在世神佛治国的手段也如此高明,这倒是让我想到了最近听到的一个关于世子的传言。」
商玦挑眉,「传言?何种传言?」
天下间流传最广的便是那在世神佛的传言,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让君冽知道了?!
君冽闻言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接下来的话他很难说出口,这模样连朝夕都觉得意外,和扶澜一起转头看他,君冽呵呵一笑,「可不是什么好话。」
燕国人人都在说商玦的好,怎会有人说他不好?!
朝夕皱眉一瞬,扶澜看了君冽几眼却忽然一拍巴掌笑起来!
「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传言是什么!」
此话一落,君冽和朝夕齐齐看着扶澜,扶澜便笑意一深,大咧咧的道,「不就是那个他亲手弒父的传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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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想杀便杀
「不就是那个他亲手弒父的传言吗……」
四周并无旁人,扶澜这话更是大咧咧的丝毫不甚在意便说了出来,话音一落,商玦面色尚且从容,朝夕却眉头一皱,燕国百姓都说商玦乃是在世神佛,谁都不曾说过他的一句不好,可这「亲手弒父」是从何而来?!倘若真有这等传言,朝夕又怎会不知?
朝夕看着君冽,君冽眉头一皱,「这位公子倒是知道许多!」
扶澜说着笑看了商玦一眼又转过头来,「你能知道这个也不简单。」
微微一顿,扶澜又「哈哈」一笑,「不过凭着墨阁的手段,知道这个也能理解了,离国公子……墨阁墨凤……朝堂江湖果然有意思……」
君冽所言的传言对商玦十二万分的不利,若是散播出去以讹传讹可想而知商玦的声名会有哪般影响,君冽仿佛抓住了商玦的痛处,可扶澜两句话便让君冽一阵心惊,扶澜是什么身份他不知道,可扶澜却知道他的身份!看了一眼面色寻常的商玦,君冽不由得眉心一跳,他弯了弯唇,「朝堂江湖……阁下并非出自朝堂,那便是江湖了!」
扶澜挑眉,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气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回走,「什么江湖不江湖朝堂不朝堂的,我可不关心那些,今日没睡够,也不知道外面的兵马会不会吵着我。」
扶澜说着已朝前面走去几步,君冽站在原地片刻,目光深沉的落在扶澜的背嵴之上,连战九城那样的人物在商玦面前都乖顺的紧,这个人却是如此肆无忌惮,他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君冽心中疑问重重,一转眸便对上了朝夕冷冽的眼神。
「所有的安排都做好了?!」
君冽点点头,唇角一弯哼笑了一声,「万无一失。」
朝夕眯眸,目光落在侯府正门的方向,「听见了吗?马蹄声!」
此处距离淮阴侯府正门距离颇远,寻常根本不可能听见那边的动静,可是此时此刻,那个方向却仿佛有一阵闷雷滚滚而过,颇有几分压人的气势,商玦也随着看过去,随之神态一肃,「帝国已经多年不往外派兵了,这一次只为了淮阴出兵万余,只怕是要将淮阴收回了,既然有淮阴被收回,就说明帝国已经对公侯们动了心思。」
镐京乃是皇室之地,十二诸侯国虽然为皇室统辖,可近年来已经有做大之势,皇室生出了危机想要给诸侯些警示也在情理之中,淮阴便是镐京立威的第一步。
「沈南星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镐京会有些动作了。」
君冽面上轻松的哼一句,好似不曾想到更深的地方去。
朝夕并未答话,目光一转看向了身后的剑冢,他们已经走出些距离,站在这里仿佛还能想到两个时辰之前进去之时的场景,彼时人人都怀着期待,洛舜华是那般的意气风发,可大抵没人想到洛舜华进去之后就再也没能出来,而那柄苍琊剑……
「苍琊的事如何办?!绝不可能凭白不见。」
君冽忽然想起一般的问了一句,也随着朝夕去看剑冢,他们站在那满是碑文的夹道入口处,远远的还能看到宫殿的飞檐,那样金碧辉煌的所在,更承载着整个洛氏的希望,而眼下希望变成了失望,真正等着洛氏的还有绝望。
朝夕眉头一皱,「查吧,从七年前开始查,总有蛛丝马迹。」
君冽微微颔首,商玦继续揽住了朝夕的腰,「出来久了,回去吧。」
君冽挑了挑眉,便见朝夕果然转身跟着商玦离开,他们几人的客院本就在一个方向,君冽便也跟着他二人走,一柱香之后踏雪院已经近在眼前。
朝夕脚下一顿头也不回的问,「人在何处?眼下如何了?」
君冽愣了愣才意识到这话是在对他说的,微微一顿忙道,「在城东一处暗宅中养伤。」又是一顿,「伤势并不十分重,都是皮外伤。」
朝夕微微颔首,「他辛苦了……」
君冽点点头便见朝夕抬步朝踏雪院的院门而去,一边走朝夕又开了口。
「让他入府养伤吧。」
君冽一愣,看着朝夕的背影迷茫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回过神来,他定定的看着朝夕走进了踏雪院,半晌才苦笑一瞬转身朝自己的客院而去!
一番波折,总算又回了踏雪院,朝夕二话不说直接进了暖阁,她不知为何神情肃穆,子荨上了热茶便不敢多留的退了出去,商玦缓步而入,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进来,走至她身前站定,「洛舜华死了,你比我想像之中平静的多。」
朝夕皱眉,「洛舜华……早前虽有苛待,但还不至于。」
商玦后退两步站在窗边,眉头一挑,「哦?那巴陵的那些人呢……」
朝夕眯眸,语气寒冽,「他们……自然是要清算的。」
商玦闻言转身看向窗外灰沉沉的天穹,「洛氏没了苍琊剑,洛舜华又死了,这一次帝国派兵前来,他们简直就是待宰之羊,离开淮阴指日可待了!」
朝夕站起身来,也跟着一起看向窗外,天空阴沉沉的仿佛有暴风雨要落下,庭院中的圃却偶见新绿,没有风,也没有人敢随便聒噪,外面的一切草木都好似静止了一般,朝夕眯了眯眸,「眼下只怕所有人都在好奇帝国为何派兵前来,这小小的淮阴侯府集齐了几国权贵,越是混乱,越有人乱中得利,恐怕也只有踏雪院能如此安静。」
朝夕所言自然不错,这小小的淮阴侯府,集齐了各个诸侯国的公子公主不说,商玦这般位置的世子和沈南星这样的沈氏少主也都在府中,本是为试剑大会而来,临了却出了这样的变故,帝国骑兵一到,这府中能掀起的风雨仿佛能搅动整个帝国!
商玦并未立刻接话,只和朝夕并肩站着窗前仿佛在等什么消息,没多时,战九城的影子在院门口一闪而入,商玦眉头微皱,战九城已径直走到了正门口来。
「殿下,消息送来了。」
商玦转身走出暖阁到了门口,和战九城低语了两句又转身走了回来。
他回来时手中拿着一份信笺,还未拆封便递给了朝夕,朝夕挑了挑眉头,抬手接过去之时眉头微微一皱,她本以为那信笺乃是燕国送给商玦的信笺,可没想到那上面竟然有狼纹与鹿纹,能将这两种纹饰放在信笺之上的只有可能是皇室。
这封信是从皇室传出来的?!
朝夕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笺,「刺啦」一声将信封撕了开。
雪白的信纸之上是浓重的墨色,寥寥数十字,看得朝夕眉目一舒,商玦在旁看着她神态生出变化唇角微弯,「如此,你可放心了?」
朝夕看着手中的信笺沉默一瞬,又将信纸一折放进了信封之内。
「你竟然能将皇室的信半路截下。」
商玦扬了扬下颌,「皇室的玄武军早已不再是百年前的玄武军了。」
信被装了进去,朝夕看着信几瞬忽然抬头看向商玦。
「这信封你未曾拆开,却知道里面讲了什么,你到底知道多少?」
这语气略带着疑问,商玦转身一嘆,「帝国铁骑来了淮阴,我虽然不知这件事的起因经过,可眼下情势分明,洛氏必定会万劫不復,我还需知道多少?」
是「我」而不是「孤」,朝夕眉头一皱,索性转眸再度看向窗外。
安静的院落在一点点变的鲜活,因为高高的院墙之外似乎生出了波澜,大军入城,这对偏安一隅百多年的淮阴来说已经是许多年不曾有过的事了,且大军打着帝国的旗号,可想而知城中的百姓和府中的下人会如何的慌乱,洛氏没了洛舜华,再无任何招架之力。
「如今只剩下洛灵珺和洛舜华了。」
商玦平静的开口,也不知是在说什么。
朝夕眯了眯眸子,「我想保三哥一次。」
商玦摇头,「那可难了,他如今是府中唯一的主子,天大的难都要他来担当,他从前对你是有些助力,可他到底姓洛,这一次,他逃不过。」
朝夕面色沉凝,商玦又再加了一句,「我说过你和他不是一路人。」
朝夕仍然在沉思,一时未曾接话,商玦便又嘆口气,一转身笑看着她,「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情都无法改变,既然如此,你可以求我……」
朝夕挑眉,与他四目相对,「求你?」
商玦弯了弯唇,「我可以保他。」
朝夕眉头一皱,随即冷笑一声转过了身去。
「不必了,我自有办法。」
商玦眉头维扬,「可是你必定为难,眼下巴陵才是你重中之重。」
朝夕也扬了扬下颌,「此事稍后我自有定论。」
商玦点点头,眼底微光一闪忽然道,「既然你不想现在说这件事,那我们是不是先把另外一件事说一说?」话音落定,商玦抬手在自己唇角拂了一下。
朝夕眼角的余光将他的动作看到一清二楚,身子一僵。
商玦笑意微深,又上前一步一手撑在她身侧的窗棂上仿佛要拥住她。
「那传言是否当真?」
眼看着商玦就要真将她揽入怀中,朝夕忽然开了口。
商玦动作微滞,答,「*不离十。」
气氛一时沉默,商玦仍然从容不迫,良久朝夕又开了口。
「你为何杀了你父王。」
「想杀,便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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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萌打窝吧!窝这个迷之更新简直丧心病狂……另,我们的世子也是个有故事滴人呀(.. )
第164章 洛氏劫难
阴沉沉的天空乌云密布,仿佛随时都有暴风雨砸下来,淮阴侯府门前的大道上鸦雀无声,队列整齐的三千玄武军将整个侯府围的水泄不通,铁画银钩的「殷」字旗威煞屹立,光着这旗帜便能让整个淮阴城惊惶恐惧,淮阴侯府门前的空地上立着一头通体黝黑的高头大马,马背之上坐着个一身玄甲的冷面将军,那将军的视线冷冷的落在淮阴侯府的正门之上,不知过了多久,那金碧辉煌的府门「吱呀」一声打了开……
门内有许多下人满是惧色的探头张望,没一会儿却走出个一身华府的年轻男子,男子面色略有几分惨白,看到外面的阵势眉头微微一皱,打眼一扫,顿时明白了立在最前的人才是整个队伍的头领,便径直朝着这头领走了过来。
走出府门的正是洛澄心,然而他刚下了台阶马背上的冷面将军便开了口!
「你是何人?!淮阴侯何在?!」
冷喝一声,洛澄心走在半路的脚步勐地一顿。
洛舜华何在?!洛舜华已经死了……
洛澄心又看了一眼这冷面将军身后的阵势,不由得拱手抱拳一礼。
「在下洛澄心,乃是淮阴侯府的三少爷,家父……家父适才遭遇意外,已经去了……不知将军是谁?带着这么多兵马来淮阴又有何要事?」
那冷面将军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信洛澄心的话,淮阴侯府自然是由洛舜华做主的,可他怎么想到一来淮阴洛澄心便说洛舜华已经遭遇了不测,拧眉一瞬,那冷面将军继续开口问,「所以眼下这府中是由谁做主的?是你?!」
洛澄心点点头,「正是在下。」
那冷面将军也颔首,「好,本将奉帝君之令而来,得罪了。」
洛澄心听得心中「咯噔」一下,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冷面将军大手一挥,他这动作一出,其后的骑兵都下得马来,数十人上得前来,团团将洛澄心围了住,这阵势已经是分明,洛澄心眉头一皱抬头看着马背上的人,「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将军生的一张稜角分明的国字脸,左边眉毛处还有一道凹陷下去的伤疤,他眼神冷冽,浑身上下更是带着一股子血腥煞气,便是洛澄心看着他都有两分害怕,闻言他冷冷的扫了一眼洛澄心,随即眯了眸,「大殷的将士在西边拼命,你们这些权贵却在此享乐,听闻今日是淮阴侯府的试剑大会,本将倒要看看洛氏到底藏着什么宝贝!」
微微一顿,那将军眉峰一扬,「看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得随意走动,淮阴城的控制权交由我们,淮阴侯府的任何一人都不得轻易离开,等我们搜遍了整个侯府,一切自然都会明了。」
话音落下,这冷面将军马鞭一落朝府门口走去,身后的士兵见状齐齐上得前来,那站在门口的淮阴侯府下人早就满是畏怕的跪倒在了门两侧。
洛澄心拳头一握,语气冷硬起来,「将军既然是奉了帝君之令而来,可否告知帝君之令为何?如此不明不白的闯入府门,实在是让在下难以信服。」
那冷面将军徐徐驱马入府,闻言不做半点停留,只语气冷冽道,「眼下你可没有权利不信服,你可以反抗挣扎,不过那样的后果会很惨烈。」
洛澄心眼睁睁的看着那冷面将军带着士兵们入了府门,他面色惨白的想要追上去,可刚走出一步便被揽了住,他被团团围着,且都是人高马大的战士,哪里是他一个人可以对付的了的,眼看着局面就要失去控制,洛澄心将忍不住的上的前去,「帝国还有没有法度!将军如此硬闯入府到底是为何,不管为了什么,总该给洛氏个明白!」
冷面将军已经入了府门,眼看着就要朝淮阴侯府更深处而去。
洛澄心的嘶吼被他全然抛在后面,他根本没有搭理洛澄心的意思!
「郑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
玄武军们气势肃然,淮阴侯府的下人们噤若寒蝉,一片静默之间,忽然有一道清冽的声音响了起来,分明隔了很远,可那句话还是一字不落的进了洛澄心的耳朵,洛澄心神思一振,眨了眨眼便看到了两个貌美侍女推这个轮椅从府苑深处的廊道上走了出来!
——竟然是沈南星!
冷面将军本来是驱马而入,看到来人当即勒马停了下来,一声马嘶之后他利落的跳下马背,将马鞭往后一扔,径直走到了沈南星之前去!
他微微低头,「郑霖见过少主!」
那般威煞冷傲的人,竟然会对着那个残疾纤细的少年低头!
造型别致的轮椅上,沈南星依旧是白至透明的那张脸,他面容平静,身上盖着一张黑色的狐裘毯子,那毯子盖至他胸前,越发衬出他的肤色奇白仿佛整个人随时会消失一般,他点了点头,语气温和一分,「我知道你刚从西边回来,又一轮远行至此,实在是辛苦你了,战士们刚到,你不必着急,先说说西边如何了?」
郑霖微微抬头,容色仍然冷冽,却少了两分俾睨之意。
「西戎已经开始徵兵,只是胡罗山的积雪未化,他们短时间内还不敢随意行动,等胡罗山的积雪化了,西边便会危机了,我在南边留不长。」
沈南星点点头,「我懂你的意思。」
话音落定,他目光一晃看到了被围在府门之外的洛澄心,微微的嘆了口气,沈南星道,「淮阴侯适才在剑冢遇到了不测,眼下这府中是三少爷做主,三少爷秉性宽厚纯良,你不必太过紧张,这府中颇大,你要搜寻还需要他的帮忙。」
话音落定,郑霖转头看了洛澄心一眼,他眼神仍然冷冽,却是没多想的对看着洛澄心的几人点了点头,其中一人也颔首,让开一条道对洛澄心一抬手,请他入府!
洛澄心额角已有汗意漫出,此刻深吸口气步伐稳当的朝府门口走去!
沈南星并不多看洛澄心,只看了郑霖两眼,又去看跟着他来的将士们,末了眼底微微一暗,「听闻这一次玄武军左营死伤惨重,帝君怎么说?」
这话一出,郑霖眸色立刻一暗,随即冷笑一声,「帝君自然是护着右营,否则也不可能让我来淮阴,这等事该出动的是蜀国地方军队,却偏偏派了我们来,我一走,右营便有的是机会抢夺胡罗山北的驻军之权,若他们能打便罢了,可他们偏偏……」
郑霖越说语声越低,拳头也握的越发紧,沈南星听得眸色微暗,随即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我明白,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先做你的事吧,都清楚了?」
郑霖点点头,「少主送过去的信我都看了。」
沈南星颔首,「我知你急着折返,不过这一次这府中的贵客颇多,你行事还是周全细緻一些,帝君的意思我会和你说,眼下,先找出我们要找的东西为要!」
话音落定,洛澄心已经进了府门,他仿佛明白了沈南星的身份之中,这会儿径直走到了沈南星身前来,抱拳一礼道,「少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明示。」
沈南星看着洛澄心,眼底忽然现出两分同情,却也只有一瞬,他眉头微皱,直接开口问道,「三少爷,此事非同小可,你只需回答问题便可,是否洛氏所有的府库都在铸剑台?」
洛澄心一愣,眼底几点幽光簇闪,他尚在猜测帝国玄武军来的用意,心中自有权衡,一瞬之间,沈南星看着他的目光忽然锋利无比,竟让他心中一颤,唇角一抿,洛澄心不敢隐瞒也没有机会隐瞒,「没错,所有的府库都在铸剑台。」
沈南星点点头,「很好,麻烦三少爷带我们去铸剑台。」
洛澄心深吸口气,「可铸剑台乃是洛氏重地,旁人不得随意进入……」
沈南星眉头微皱,这边厢郑霖已冷笑了一声,「到了这个时候,三少爷还没明白局势,三少爷不是好奇我们为何来淮阴吗?到了铸剑台三少爷就知道了!」
洛澄心牙关一咬,脑海之中迅速浮现出许多个可能性,他额角的汗意越来越重,在郑霖和沈南星的目光逼视之下,不得不抬手一请,「这边来……」
沈南星和郑霖对视一眼,郑霖又转身对着外面大手一挥,门外的将士们分为两队,靠近府门的那一队步伐整齐的进了府门,那属于沙场之上的杀伐之气浓重,瞬间就让洛澄心喘不过气来,郑霖又对进府之人打了几个手势,入府的士兵们再度分为几队四散开来,只留下一队百余人的队伍供郑霖差遣,郑霖这才转身,「走吧……」
洛澄心自然是在前带路的那一个,玄武军不远千里而来,来了便直奔铸剑台和府库,可想而知他们必定是为了铸剑台府库之中的某些东西,洛氏以铸剑术起家,百多年来已经盛产各式各样的武器,难道闯祸的就是这些武器?!
刚刚经歷了一场波澜的洛澄心眼下心乱如麻,额上的汗意如雨坠下,在他身后是锵锵的铠甲声和士兵们有力的脚步声,那声音一下一下的落在他心头,直让他生出无限的绝望之感,洛舜华的死和苍琊剑的失踪或许都不算什么,洛氏真正的劫难,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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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通敌叛国
洛氏以铸剑术起家,府中除去雕樑画栋的亭台楼阁之外便是那重中之重的铸剑台和剑冢,入了府门一直向东去,从东侧门而出,顺着大道再往前走才能走到铸剑台去,铸剑台和剑冢在一个方向,刚踏上那条道,洛澄心的面色便是一白!
天色暗沉,阴云好似浪涌一般在天边翻滚,三个时辰之前,整个淮阴侯府都在期待洛氏能因为苍琊剑再度辉煌,洛舜华意气风发,他这个即将被册封的世子也满心期待,可不过才过了半天,洛舜华惨死,苍琊剑不见,这帝国骑兵更好似鬼魅一般的无声无息入了淮阴城,帝国发兵诸侯国并不常见,哪怕不知道帝君之令到底写了什么,可看到这般阵势洛澄心也知道此番的事端绝对不会小,冷汗如雨而下,洛澄心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三少爷似乎身体不适。乐—文」
胳膊被用力的一拖,洛澄心回身便看到郑霖冷峻的双眸和那道眉毛上的疤痕,郑霖的双眸极冷,眼底还带着深深的怀疑,仿佛他此刻的异样代表着什么,洛澄心牙关一咬上前一步拉开和郑霖的距离,摇了摇头,「并无不适。」
郑霖眯了眯眸子,「那就好,稍后许多事还要靠三少爷帮忙。」
洛澄心浅吸口气,目光一抬却看向了远处剑冢的方向,郑霖之后便是沈南星,两个貌美的侍女推着轮椅上前来,沈南星便微微一嘆,「三少爷节哀吧,淮阴侯一生为了苍琊,是以今日才会那般被心魔所控,眼下淮阴侯府还要靠三少爷支持。」
洛澄心眯了眯眸子,收回目光之时看了沈南星一眼!
同样都是还不到双十年华的少年,可沈南星显然比他更为深沉莫测许多,当初沈南星到府中之时洛舜华百般恭维欢迎,可如今想来沈南星只怕那个时候就知道了什么,这不动如山的姿态,这从容不迫的威仪,哪怕双腿残疾也不减分毫震慑之感!
「澄心明白,这边走吧……」
洛澄心转身,大踏步的走向铸剑台的方向!
今日因是有试剑大会,整个东边区都被肃清,便是平日里守卫森严匠人来回的铸剑台此刻都安安静静一片肃然,淮阴侯府的侍卫们的确都森然而立,可看到了那高高在上的「殷」字旗和玄武军身上的特有纹饰,再没有人对这些强行闯入淮阴侯府的不速之客说一个「拦」字,郑霖带着百余士兵铠甲锵锵上的前来,一路上都通畅无阻!
不多时便到了铸剑台的位置,剑冢之外的宫殿恢弘巍峨,铸剑台则要朴实的多,只是那连绵不断的屋阁密密麻麻排布,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大的兵器坊,一处视野开阔的广场之后便是铸剑台的入口,两柄大剑直插入地,而后便是那巍峨的正门,大门紧锁,只有淮阴侯府的侍卫们满是惊惶的在远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洛澄心看着那紧闭的大门一阵沉默,洛氏的荣华富贵尚在,可这扇门打开之后呢?看着这些素日里满是自傲的洛氏侍卫露出的表情,洛澄心的一颗心彻底的沉到了谷底!
一行人同时停在了距离铸剑台二十步之外的台阶下,门虽然关着,可是离得老远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铁腥之气,这扇大门之后是数之不尽的兵甲,这些东西常年支应着帝**队和诸侯的兵马,但凡帝国有烽烟之处便有洛氏人的手艺,如郑霖这般征战沙场多年的将领对此最有体悟,高大的门额之上是墨色的「铸剑台」三个大字让郑霖眉头微微一舒,他没立刻下令,反而转身去问自己的副将,「外面如何了?」
那副将上前一步,语声肃然道,「将军,淮阴城已经是我们的了!」
洛澄心在前听得背嵴一僵,下一刻便见郑霖上前一步和他并肩站在了一起!
「请三少爷命人打开大门,其余的就不必三少爷操心了。」
洛澄心眉头又是一皱,「你们要找什么?!」
郑霖眸色微暗,「三少爷很快就知道了,快开门吧……」
铸剑台和剑冢乃是府中最为要紧之地,钥匙自然十分难得,洛澄心咬了咬牙,自然知道不能拒绝,他浅吸口气道,「这大门的钥匙在父亲那里,眼下父亲已经去了,我也不知钥匙在何处,这门,只怕不能立刻打开,在下先寻管家过来……」
洛澄心自然不会上赶着去开门,可这话也实在是实话,这等重地通常都是由洛舜华和几名管事亲自掌控,便是他也只有其中几处的门禁权利,他本想着等王捷过来再行商议,可郑霖显然等不及了,他又上前一步,「在军中,贻误军机的是要被军法处置的,我们的时间不多,那本将就按照军中的规矩办了,这门无需三少爷来开!」
话音落定,洛澄心还来不及皱眉郑霖便将大手一挥。
身后的副将应了一声「是」,回头点了十多个人一起走到了那大门之前,那大门材质结实,可最为严密的却是那把锁,那锁本要几把钥匙一起才能开启,可眼下也不知那副将使了什么妖法,只听得一阵响动,竟然是将那把特制之锁卸了下来,门被毁了一半,可至少大门被打开了,「吱呀」一声响,看着那门内黑洞洞的一片,郑霖又挥了挥手!
手势一落,身后剩下的士兵齐刷刷的朝门口而去,那副将在门口等着,此刻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图来,看了看图又打出了几个手势,百余人没多时便消失在了门内。
洛澄心站在原地紧紧地攥了拳头,「你们……怎会有铸剑台的图纸?!」
知道他们眼下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洛澄心便没动,可虽然离得远,他却还是将那图纸看的清清楚楚,那是铸剑台内部十分复杂的布局图,他不知道郑霖这等武夫是如何知道的,问题问出,郑霖在旁一言不发,显然是没有回答他的打算!
事已至此,郑霖自然是有备而来,且一万兵马从西边一路过来,他竟然从未得到信报,别说是他,便是途径的晋国都不曾得到消息,这等潜行之力,显然是为着极大的缘故,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洛氏的兵器统销各诸侯国,难不成是哪个诸侯出了岔子……
洛澄心越想心中越是发凉,看着那黑洞洞的门内却是不知说什么才好,这等境况,便是洛舜华都难以面对,更别说是他了,正紧张万分,他身后却「唿哧唿哧」的跑来一人,洛澄心转身一看,却正是他在找的王捷,见到王捷,洛澄心眉头微微一松,「管家……」
王捷的面色简直比洛澄心还难看,看着铸剑台的大门被打开,而洛氏的侍卫都一副菜色窝囊的站在原地,他瞬间只能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三少爷,玄武军已经进驻府中各处了,谁都不能随意走动,他们……他们还发现了二小姐……」
王捷语声压低,却又明白眼下的掩饰并没有用,适才所有的权贵都看到了洛灵珺,这一下淮阴侯府的这个秘密再也包不住,眼下帝国骑兵又到了,难道是因为洛氏未曾送女儿入镐京的抗旨之罪?!王捷一颗心跳若擂鼓,想着府中藏匿着的两具尸体,整个人冷汗淋漓好似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洛澄心见此却问,「莫统领呢?!」
洛氏要出事了,洛舜华已死,剩下的这些人都要物尽其用,莫东亭乃是洛氏侍卫统领,深受洛舜华看重,此刻自然是第一时间被洛澄心想到的,奈何话一问出,王捷的眼神却瞬间闪烁起来,「莫……莫统领……这个……我也不知道……」
洛澄心并不知道前一夜发生在城外树林之中的厮杀,更不知道莫东亭早已经死了,一个死了的人又哪里会出现在今日的试剑大会上,这会儿更是不能指望,他原本还有一丝希望,却不想王捷是如此慌乱,言语更是模稜两可,心中疑窦顿生,洛澄心正皱眉想要继续问,那铸剑台门内却忽然跑出个一身甲冑的士兵!
「将军,找到了,果然如您所料!」
那士兵跑至郑霖身前,抱拳一跪便是这一声粗豪的大吼,话语落定,所有人都是一静……
片刻之后洛澄心勐地回神,上前一步喝问,「找到了?!找到了什么?!」
话音落定,无人回答他,洛澄心看了看郑霖又看了看沈南星,再去看神情很有些古怪的王捷,王捷此刻却也是傻了,二人四目相对,眼底皆是迷茫。
这边厢郑霖看着那「铸剑台」三字摇了摇头,转身看着沈南星,沈南星面色沉凝的盯着那黑幽幽的门洞,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这话让洛澄心更是满脸疑问,他还要再问,转身便见郑霖也正盯着他看。
郑霖的眼神森寒如利箭,一开口便是让洛氏万劫不復的话……
「三少爷,洛氏通敌叛国的罪怕是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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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通敌叛国了……这个梗终于可以揭晓啦!
第166章 荣华尽碎
「三少爷,洛氏通敌叛国的罪怕是逃不掉了。」
郑霖的话冷冽如刀,如晴天霹雳一般直震得四周猝然一静,洛澄心满面的疑窦一僵,反应了片刻才不可置信的瞪着郑霖,通敌叛国?!洛氏通敌叛国?!
洛澄心早就想到郑霖必定是带着一个巨大的任务前来淮阴,不仅如此,郑霖一入府就到了府库和铸剑台,必定是掌握了线索目的明确,他无法反抗,只得任由他们进铸剑台搜查,可淮阴侯府的诸多事物他都有涉猎,在他看来,淮阴侯府绝不会出大问题!
沈南星闭口不谈,郑霖也无可奉告,从他们进府开始他便忐忑不安,千等万等,却不想等来了这样一个消息,通敌叛国!且不说是真是假,但凡是和这样一个罪名牵扯上洛氏的前途便算是完了,而此番事端乃是由沈南星牵头由郑霖主导,这两个人都是镐京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的话能有假么,洛澄心背嵴一凉后退一步,只希望自己幻听了!
「通敌叛国?!怎么可能是通敌叛国……」
「洛氏……洛氏向来安分守己!」
「怎么会……怎么会通敌叛国……」
洛澄心面色惨白眉头紧皱,满是惊疑不定的看向郑霖和沈南星,而这二人面色沉肃无比,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仿佛这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洛澄心一颗心坠入冰窖,深吸几口气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郑将军,沈少主,你们……这话到底从何说起,洛氏两百年间一直为帝国各个诸侯部落铸造兵器,从来没有参与任何争端之内,这里头的每一样武器都有出处去处,怎么就说洛氏通敌叛国了……郑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ads;娘子好毒!」
洛澄心又急又气,语气不稳又万分沉冽,郑霖闻言和沈南星对视一眼,见后者点了点头才又重新看向洛澄心,「洛氏的确一直给诸侯部落铸造武器,这一点我们都知道,整个帝国,洛氏的兵器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是应该的,可是这一次……」
微微一顿,郑霖眼底生出两分煞意,「可是这一次,洛氏的武器出现在了西戎人的手中,洛氏为帝国铸就兵器是造福苍生,可此番洛氏为外人铸造兵器却是在和帝国为敌,洛氏的兵刃品质优良,在西戎人的手中不知要了多少帝国战士的性命。」
郑霖眯眸,语气更为寒冽可怖,「如此,算不算得上通敌叛国?」
——西戎?!竟然是西戎?!
洛澄心双腿发软的再倒退一步,唇角几动却是说不出话来,洛氏的兵器流散在帝国之中,无论在哪里都是洛氏自己的生意买卖,便是镐京皇室也挑不出错来,可一旦出了帝国到了外面却是说不清了,此番扯上关系的竟然还是和帝国连年酣战的西戎!
帝国和西戎刚刚战毕,眼下西边正是大雪封山的时节,两军都得以修正,两军也都在养精蓄锐增添补给,西戎民风彪悍,却矿产稀少相对落后,眼下正是他们筹集军备的时候,时间缘故都说得通,为了得到上等的西戎兵器,西戎王必定会出价甚高,洛澄心想起洛舜华的性子心底「咯噔」一下,他并不肯定洛舜华做不出这等事。
「西戎……西戎!不会的不会的!」
洛澄心频频摇头,「西戎和帝国交战,这一点,这一点淮阴侯府是知道的,这等境况之下,怎么会……怎么会和西戎做买卖?!洛氏从未和除却帝国之外的任何人做过买卖,以后也还是一样,郑将军如此说话,可一定要拿出证据来!」
饶是心中没底,洛澄心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几句狠话,话意落定,郑霖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成竹在胸,仿佛洛澄心的任何狡辩都是徒劳无功的挣扎,只仍然肃着面色道,「三少爷好似不知此事,若是侯爷在,他想必是清楚的,可惜眼下他人已不在了。」
微微一顿,郑霖转身看向身后之人,「发现的东西全都登名计册,务必要让洛氏之人信服,另外,除却这里还要搜寻府中各处,务必找到淮阴侯和西戎联繫的文书等物。」
那士兵点头应「是」,又一个转身回了铸剑台之内,郑霖仍然站在原地,目光一瞟再度看向洛澄心,「这铸剑台内,有准备送往西戎的兵器,三少爷当真不知?!」
洛澄心一颗心狂跳,额上冷汗淋漓,看起来仿佛生了重病一般,他深吸几口气,缓缓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掌管部分生意,可我从来不知道洛氏还有和西戎的买卖……郑将军……洛氏是一定不会做这等事的,还请将军明察!」
郑霖不欲说那许多,上下打量了洛澄心一眼道,「三少爷可想好了,等这里面的东西造册,三少爷便是阶下囚了,倘若不说实话,军中的规矩可不管人的身份。」
洛澄心咬着牙冷笑一声,「将军这是在威胁我?!洛氏庶务我本就管的不多,这一点将军可查问府中的各个管事,我说我不知,便是真的不知,便是大刑加身又如何,从头到尾都是将军做主,现在连我自己也很想知道淮阴侯府到底是如何摊上的这通敌叛国之名!」
情况急转直下,洛澄心还能如此已经十分不易,郑霖看着洛澄心片刻,继而转身看向了洛澄心身后的人,王捷过来之时本就满面惊慌,到了此刻更是畏怕惊惧的不成样子,郑霖眉头维扬,唇角微微一抿,「你是这府中管家?」
被郑霖的目光一慑,王捷身子一颤顿时回神,他眼底满是惊惶的看向郑霖,似有些不敢和他对视一般的极快转开了视线,口中结结巴巴道,「是……是……小人正是侯府管家。」
郑霖眯眸,「你是王捷?主管着府中颇多事物吧?」
虽然是疑问,意思却是肯定的,王捷唇角发颤,愣了愣忽然「噗通」一声朝着郑霖跪了下去,口中的话语更是颤颤巍巍的听起来畏怕非常,「将军在上,小人不敢隐瞒,如将军所言,小人的确关着府中许多事物,只是……只是小人也从来不知道西戎,西戎在西边,和淮阴距离颇远,洛氏更是对帝国忠心耿耿,又怎么会冒着倾家荡产的危险和西戎做买卖呢?将军,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还请……还请将军明察reads;双喜盈门!」
王捷虽然害怕,可到底有些阅歷手段,这一席话说的也算有理有据,郑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洛氏寻常时候当然不会和西戎接触,可若有泼天的利益便不一定了,如今的洛氏,并非没有可能如此行事。」微微一顿,郑霖继续道,「本将也不愿做这些猜测,本将只问你,这府库和铸剑台之中的西戎刀从何而来?!」
——西戎刀!
放眼整个大陆,能使用这等兵器的除了西戎还有谁?!
洛澄心满眼疑窦,一转眼便和王捷对视,二人眼底皆有流华一闪而过,显然是一起想到了什么,郑霖见状眉头一挑,「你们最好据实相告。」
西戎刀被发现了,王捷和洛澄心却还未被收监,这或许是郑霖最后的耐心,王捷和洛澄心深知这一点,洛澄心拳头紧握,满是绝望的闭了闭眸子!
王捷抬手摸了一把面上的冷汗,这才磕绊的道,「将军……近来的确有一桩事有些不同寻常……小人……小人不知……不知是否当讲……」
郑霖皱眉,「讲——」
王捷满是恭敬的跪着,整个身子仿佛就要匍匐在地上,他虽然是下人,可在府中也很有几分地位,他已有许多年不曾这样惊惧卑微,可这一次,他只想活命。
「将军,一个月前侯府的确接了一批生意,可那生意从来都是侯爷亲自掌管,从来不让我们过问,小人和三少爷,从来知道他对那生意十分上心,可却不知道那生意到底是为何,府库的匠人也只知道看着图纸听上面的命令,这批西戎刀被赶制出来,没有侯爷的解释,从头到尾都不会有人知道那刀具会被送去哪里。」
王捷深吸口气,「或许,或许这批刀具只是和西戎刀整得像,而并非是……并非是洛氏和西戎做了生意要送去西戎的……洛氏……洛氏怎敢……」
王捷掏空了心思为洛氏说话,郑霖面无表情的听着,而后看向沈南星,「看来还要审问的人还有许多,这里先告一段落,找到其他的东西才是正理,少主觉得呢?」
沈南星闻言也颔首,「你去吧,你做事我放心。」
郑霖点点头,一转身看向身后的几个士兵,「带三少爷和王管家各自歇着,叮嘱府内外的兄弟,这里面所有人不得随意走动,连一只苍蝇都不得放出去!」
几个士兵齐齐应声,一人对着洛澄心抬手一请,「三少爷,走吧!」
事已至此,这通敌叛国的罪名多半是加上了,洛澄心满眼疑窦绝望,简直是哀莫大于心死,想着片刻之前尸骨无存的洛舜华,他眼底忽然生出了两分愤恨。
洛舜华半生痴迷于铸剑,却同时痴迷于权势,连他都不能相信洛舜华会在巨额的财富面前拒绝西戎人的请求又何况是旁人,洛澄心在原地僵愣几瞬才迈开了步子,他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周身上下被绝望笼罩,如同个没有生气的傀儡。
恰在这时,天穹之中闷雷滚过,狂风乍起,没多时便有倾盆的暴雨砸了下来,那暴雨势如破竹,势要将这淮阴侯府的融化锦绣一气儿砸个粉碎……
------题外话------
淮阴侯府完蛋鸟~
第1631章 想杀便杀
「不就是那个他亲手弒父的传言吗……」
四周并无旁人,扶澜这话更是大咧咧的丝毫不甚在意便说了出来,话音一落,商玦面色尚且从容,朝夕却眉头一皱,燕国百姓都说商玦乃是在世神佛,谁都不曾说过他的一句不好,可这「亲手弒父」是从何而来?!倘若真有这等传言,朝夕又怎会不知?
朝夕看着君冽,君冽眉头一皱,「这位公子倒是知道许多!」
扶澜说着笑看了商玦一眼又转过头来,「你能知道这个也不简单。」
微微一顿,扶澜又「哈哈」一笑,「不过凭着墨阁的手段,知道这个也能理解了,离国公子……墨阁墨凤……朝堂江湖果然有意思……」
君冽所言的传言对商玦十二万分的不利,若是散播出去以讹传讹可想而知商玦的声名会有哪般影响,君冽仿佛抓住了商玦的痛处,可扶澜两句话便让君冽一阵心惊,扶澜是什么身份他不知道,可扶澜却知道他的身份!看了一眼面色寻常的商玦,君冽不由得眉心一跳,他弯了弯唇,「朝堂江湖……阁下并非出自朝堂,那便是江湖了!」
扶澜挑眉,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气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回走,「什么江湖不江湖朝堂不朝堂的,我可不关心那些,今日没睡够,也不知道外面的兵马会不会吵着我。」
扶澜说着已朝前面走去几步,君冽站在原地片刻,目光深沉的落在扶澜的背嵴之上,连战九城那样的人物在商玦面前都乖顺的紧,这个人却是如此肆无忌惮,他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君冽心中疑问重重,一转眸便对上了朝夕冷冽的眼神。
「所有的安排都做好了?!」
君冽点点头,唇角一弯哼笑了一声,「万无一失。」
朝夕眯眸,目光落在侯府正门的方向,「听见了吗?马蹄声!」
此处距离淮阴侯府正门距离颇远,寻常根本不可能听见那边的动静,可是此时此刻,那个方向却仿佛有一阵闷雷滚滚而过,颇有几分压人的气势,商玦也随着看过去,随之神态一肃,「帝国已经多年不往外派兵了,这一次只为了淮阴出兵万余,只怕是要将淮阴收回了,既然有淮阴被收回,就说明帝国已经对公侯们动了心思。」
镐京乃是皇室之地,十二诸侯国虽然为皇室统辖,可近年来已经有做大之势,皇室生出了危机想要给诸侯些警示也在情理之中,淮阴便是镐京立威的第一步。
「沈南星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镐京会有些动作了。」
君冽面上轻松的哼一句,好似不曾想到更深的地方去。
朝夕并未答话,目光一转看向了身后的剑冢,他们已经走出些距离,站在这里仿佛还能想到两个时辰之前进去之时的场景,彼时人人都怀着期待,洛舜华是那般的意气风发,可大抵没人想到洛舜华进去之后就再也没能出来,而那柄苍琊剑……
「苍琊的事如何办?!绝不可能凭白不见。」
君冽忽然想起一般的问了一句,也随着朝夕去看剑冢,他们站在那满是碑文的夹道入口处,远远的还能看到宫殿的飞檐,那样金碧辉煌的所在,更承载着整个洛氏的希望,而眼下希望变成了失望,真正等着洛氏的还有绝望。
朝夕眉头一皱,「查吧,从七年前开始查,总有蛛丝马迹。」
君冽微微颔首,商玦继续揽住了朝夕的腰,「出来久了,回去吧。」
君冽挑了挑眉,便见朝夕果然转身跟着商玦离开,他们几人的客院本就在一个方向,君冽便也跟着他二人走,一柱香之后踏雪院已经近在眼前。
朝夕脚下一顿头也不回的问,「人在何处?眼下如何了?」
君冽愣了愣才意识到这话是在对他说的,微微一顿忙道,「在城东一处暗宅中养伤。」又是一顿,「伤势并不十分重,都是皮外伤。」
朝夕微微颔首,「他辛苦了……」
君冽点点头便见朝夕抬步朝踏雪院的院门而去,一边走朝夕又开了口。
「让他入府养伤吧。」
君冽一愣,看着朝夕的背影迷茫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回过神来,他定定的看着朝夕走进了踏雪院,半晌才苦笑一瞬转身朝自己的客院而去!
一番波折,总算又回了踏雪院,朝夕二话不说直接进了暖阁,她不知为何神情肃穆,子荨上了热茶便不敢多留的退了出去,商玦缓步而入,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进来,走至她身前站定,「洛舜华死了,你比我想像之中平静的多。」
朝夕皱眉,「洛舜华……早前虽有苛待,但还不至于。」
商玦后退两步站在窗边,眉头一挑,「哦?那巴陵的那些人呢……」
朝夕眯眸,语气寒冽,「他们……自然是要清算的。」
商玦闻言转身看向窗外灰沉沉的天穹,「洛氏没了苍琊剑,洛舜华又死了,这一次帝国派兵前来,他们简直就是待宰之羊,离开淮阴指日可待了!」
朝夕站起身来,也跟着一起看向窗外,天空阴沉沉的仿佛有暴风雨要落下,庭院中的花圃却偶见新绿,没有风,也没有人敢随便聒噪,外面的一切草木都好似静止了一般,朝夕眯了眯眸,「眼下只怕所有人都在好奇帝国为何派兵前来,这小小的淮阴侯府集齐了几国权贵,越是混乱,越有人乱中得利,恐怕也只有踏雪院能如此安静。」
朝夕所言自然不错,这小小的淮阴侯府,集齐了各个诸侯国的公子公主不说,商玦这般位置的世子和沈南星这样的沈氏少主也都在府中,本是为试剑大会而来,临了却出了这样的变故,帝国骑兵一到,这府中能掀起的风雨仿佛能搅动整个帝国!
商玦并未立刻接话,只和朝夕并肩站着窗前仿佛在等什么消息,没多时,战九城的影子在院门口一闪而入,商玦眉头微皱,战九城已径直走到了正门口来。
「殿下,消息送来了。」
商玦转身走出暖阁到了门口,和战九城低语了两句又转身走了回来。
他回来时手中拿着一份信笺,还未拆封便递给了朝夕,朝夕挑了挑眉头,抬手接过去之时眉头微微一皱,她本以为那信笺乃是燕国送给商玦的信笺,可没想到那上面竟然有狼纹与鹿纹,能将这两种纹饰放在信笺之上的只有可能是皇室。
这封信是从皇室传出来的?!
朝夕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笺,「刺啦」一声将信封撕了开。
雪白的信纸之上是浓重的墨色,寥寥数十字,看得朝夕眉目一舒,商玦在旁看着她神态生出变化唇角微弯,「如此,你可放心了?」
朝夕看着手中的信笺沉默一瞬,又将信纸一折放进了信封之内。
「你竟然能将皇室的信半路截下。」
商玦扬了扬下颌,「皇室的玄武军早已不再是百年前的玄武军了。」
信被装了进去,朝夕看着信几瞬忽然抬头看向商玦。
「这信封你未曾拆开,却知道里面讲了什么,你到底知道多少?」
这语气略带着疑问,商玦转身一嘆,「帝国铁骑来了淮阴,我虽然不知这件事的起因经过,可眼下情势分明,洛氏必定会万劫不復,我还需知道多少?」
是「我」而不是「孤」,朝夕眉头一皱,索性转眸再度看向窗外。
安静的院落在一点点变的鲜活,因为高高的院墙之外似乎生出了波澜,大军入城,这对偏安一隅百多年的淮阴来说已经是许多年不曾有过的事了,且大军打着帝国的旗号,可想而知城中的百姓和府中的下人会如何的慌乱,洛氏没了洛舜华,再无任何招架之力。
「如今只剩下洛灵珺和洛舜华了。」
商玦平静的开口,也不知是在说什么。
朝夕眯了眯眸子,「我想保三哥一次。」
商玦摇头,「那可难了,他如今是府中唯一的主子,天大的难都要他来担当,他从前对你是有些助力,可他到底姓洛,这一次,他逃不过。」
朝夕面色沉凝,商玦又再加了一句,「我说过你和他不是一路人。」
朝夕仍然在沉思,一时未曾接话,商玦便又嘆口气,一转身笑看着她,「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情都无法改变,既然如此,你可以求我……」
朝夕挑眉,与他四目相对,「求你?」
商玦弯了弯唇,「我可以保他。」
朝夕眉头一皱,随即冷笑一声转过了身去。
「不必了,我自有办法。」
商玦眉头维扬,「可是你必定为难,眼下巴陵才是你重中之重。」
朝夕也扬了扬下颌,「此事稍后我自有定论。」
商玦点点头,眼底微光一闪忽然道,「既然你不想现在说这件事,那我们是不是先把另外一件事说一说?」话音落定,商玦抬手在自己唇角拂了一下。
朝夕眼角的余光将他的动作看到一清二楚,身子一僵。
商玦笑意微深,又上前一步一手撑在她身侧的窗棂上仿佛要拥住她。
「那传言是否当真?」
眼看着商玦就要真将她揽入怀中,朝夕忽然开了口。
商玦动作微滞,答,「八九不离十。」
气氛一时沉默,商玦仍然从容不迫,良久朝夕又开了口。
「你为何杀了你父王。」
「想杀,便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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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1章 洛氏劫难
阴沉沉的天空乌云密布,仿佛随时都有暴风雨砸下来,淮阴侯府门前的大道上鸦雀无声,队列整齐的三千玄武军将整个侯府围的水泄不通,铁画银钩的「殷」字旗威煞屹立,光着这旗帜便能让整个淮阴城惊惶恐惧,淮阴侯府门前的空地上立着一头通体黝黑的高头大马,马背之上坐着个一身玄甲的冷面将军,那将军的视线冷冷的落在淮阴侯府的正门之上,不知过了多久,那金碧辉煌的府门「吱呀」一声打了开……
门内有许多下人满是惧色的探头张望,没一会儿却走出个一身华府的年轻男子,男子面色略有几分惨白,看到外面的阵势眉头微微一皱,打眼一扫,顿时明白了立在最前的人才是整个队伍的头领,便径直朝着这头领走了过来。
走出府门的正是洛澄心,然而他刚下了台阶马背上的冷面将军便开了口!
「你是何人?!淮阴侯何在?!」
冷喝一声,洛澄心走在半路的脚步勐地一顿。
洛舜华何在?!洛舜华已经死了……
洛澄心又看了一眼这冷面将军身后的阵势,不由得拱手抱拳一礼。
「在下洛澄心,乃是淮阴侯府的三少爷,家父……家父适才遭遇意外,已经去了……不知将军是谁?带着这么多兵马来淮阴又有何要事?」
那冷面将军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信洛澄心的话,淮阴侯府自然是由洛舜华做主的,可他怎么想到一来淮阴洛澄心便说洛舜华已经遭遇了不测,拧眉一瞬,那冷面将军继续开口问,「所以眼下这府中是由谁做主的?是你?!」
洛澄心点点头,「正是在下。」
那冷面将军也颔首,「好,本将奉帝君之令而来,得罪了。」
洛澄心听得心中「咯噔」一下,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冷面将军大手一挥,他这动作一出,其后的骑兵都下得马来,数十人上得前来,团团将洛澄心围了住,这阵势已经是分明,洛澄心眉头一皱抬头看着马背上的人,「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将军生的一张稜角分明的国字脸,左边眉毛处还有一道凹陷下去的伤疤,他眼神冷冽,浑身上下更是带着一股子血腥煞气,便是洛澄心看着他都有两分害怕,闻言他冷冷的扫了一眼洛澄心,随即眯了眸,「大殷的将士在西边拼命,你们这些权贵却在此享乐,听闻今日是淮阴侯府的试剑大会,本将倒要看看洛氏到底藏着什么宝贝!」
微微一顿,那将军眉峰一扬,「看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得随意走动,淮阴城的控制权交由我们,淮阴侯府的任何一人都不得轻易离开,等我们搜遍了整个侯府,一切自然都会明了。」
话音落下,这冷面将军马鞭一落朝府门口走去,身后的士兵见状齐齐上得前来,那站在门口的淮阴侯府下人早就满是畏怕的跪倒在了门两侧。
洛澄心拳头一握,语气冷硬起来,「将军既然是奉了帝君之令而来,可否告知帝君之令为何?如此不明不白的闯入府门,实在是让在下难以信服。」
那冷面将军徐徐驱马入府,闻言不做半点停留,只语气冷冽道,「眼下你可没有权利不信服,你可以反抗挣扎,不过那样的后果会很惨烈。」
洛澄心眼睁睁的看着那冷面将军带着士兵们入了府门,他面色惨白的想要追上去,可刚走出一步便被揽了住,他被团团围着,且都是人高马大的战士,哪里是他一个人可以对付的了的,眼看着局面就要失去控制,洛澄心将忍不住的上的前去,「帝国还有没有法度!将军如此硬闯入府到底是为何,不管为了什么,总该给洛氏个明白!」
冷面将军已经入了府门,眼看着就要朝淮阴侯府更深处而去。
洛澄心的嘶吼被他全然抛在后面,他根本没有搭理洛澄心的意思!
「郑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
玄武军们气势肃然,淮阴侯府的下人们噤若寒蝉,一片静默之间,忽然有一道清冽的声音响了起来,分明隔了很远,可那句话还是一字不落的进了洛澄心的耳朵,洛澄心神思一振,眨了眨眼便看到了两个貌美侍女推这个轮椅从府苑深处的廊道上走了出来!
——竟然是沈南星!
冷面将军本来是驱马而入,看到来人当即勒马停了下来,一声马嘶之后他利落的跳下马背,将马鞭往后一扔,径直走到了沈南星之前去!
他微微低头,「郑霖见过少主!」
那般威煞冷傲的人,竟然会对着那个残疾纤细的少年低头!
造型别致的轮椅上,沈南星依旧是白至透明的那张脸,他面容平静,身上盖着一张黑色的狐裘毯子,那毯子盖至他胸前,越发衬出他的肤色奇白仿佛整个人随时会消失一般,他点了点头,语气温和一分,「我知道你刚从西边回来,又一轮远行至此,实在是辛苦你了,战士们刚到,你不必着急,先说说西边如何了?」
郑霖微微抬头,容色仍然冷冽,却少了两分俾睨之意。
「西戎已经开始徵兵,只是胡罗山的积雪未化,他们短时间内还不敢随意行动,等胡罗山的积雪化了,西边便会危机了,我在南边留不长。」
沈南星点点头,「我懂你的意思。」
话音落定,他目光一晃看到了被围在府门之外的洛澄心,微微的嘆了口气,沈南星道,「淮阴侯适才在剑冢遇到了不测,眼下这府中是三少爷做主,三少爷秉性宽厚纯良,你不必太过紧张,这府中颇大,你要搜寻还需要他的帮忙。」
话音落定,郑霖转头看了洛澄心一眼,他眼神仍然冷冽,却是没多想的对看着洛澄心的几人点了点头,其中一人也颔首,让开一条道对洛澄心一抬手,请他入府!
洛澄心额角已有汗意漫出,此刻深吸口气步伐稳当的朝府门口走去!
沈南星并不多看洛澄心,只看了郑霖两眼,又去看跟着他来的将士们,末了眼底微微一暗,「听闻这一次玄武军左营死伤惨重,帝君怎么说?」
这话一出,郑霖眸色立刻一暗,随即冷笑一声,「帝君自然是护着右营,否则也不可能让我来淮阴,这等事该出动的是蜀国地方军队,却偏偏派了我们来,我一走,右营便有的是机会抢夺胡罗山北的驻军之权,若他们能打便罢了,可他们偏偏……」
郑霖越说语声越低,拳头也握的越发紧,沈南星听得眸色微暗,随即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我明白,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先做你的事吧,都清楚了?」
郑霖点点头,「少主送过去的信我都看了。」
沈南星颔首,「我知你急着折返,不过这一次这府中的贵客颇多,你行事还是周全细緻一些,帝君的意思我会和你说,眼下,先找出我们要找的东西为要!」
话音落定,洛澄心已经进了府门,他仿佛明白了沈南星的身份之中,这会儿径直走到了沈南星身前来,抱拳一礼道,「少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明示。」
沈南星看着洛澄心,眼底忽然现出两分同情,却也只有一瞬,他眉头微皱,直接开口问道,「三少爷,此事非同小可,你只需回答问题便可,是否洛氏所有的府库都在铸剑台?」
洛澄心一愣,眼底几点幽光簇闪,他尚在猜测帝国玄武军来的用意,心中自有权衡,一瞬之间,沈南星看着他的目光忽然锋利无比,竟让他心中一颤,唇角一抿,洛澄心不敢隐瞒也没有机会隐瞒,「没错,所有的府库都在铸剑台。」
沈南星点点头,「很好,麻烦三少爷带我们去铸剑台。」
洛澄心深吸口气,「可铸剑台乃是洛氏重地,旁人不得随意进入……」
沈南星眉头微皱,这边厢郑霖已冷笑了一声,「到了这个时候,三少爷还没明白局势,三少爷不是好奇我们为何来淮阴吗?到了铸剑台三少爷就知道了!」
洛澄心牙关一咬,脑海之中迅速浮现出许多个可能性,他额角的汗意越来越重,在郑霖和沈南星的目光逼视之下,不得不抬手一请,「这边来……」
沈南星和郑霖对视一眼,郑霖又转身对着外面大手一挥,门外的将士们分为两队,靠近府门的那一队步伐整齐的进了府门,那属于沙场之上的杀伐之气浓重,瞬间就让洛澄心喘不过气来,郑霖又对进府之人打了几个手势,入府的士兵们再度分为几队四散开来,只留下一队百余人的队伍供郑霖差遣,郑霖这才转身,「走吧……」
洛澄心自然是在前带路的那一个,玄武军不远千里而来,来了便直奔铸剑台和府库,可想而知他们必定是为了铸剑台府库之中的某些东西,洛氏以铸剑术起家,百多年来已经盛产各式各样的武器,难道闯祸的就是这些武器?!
刚刚经歷了一场波澜的洛澄心眼下心乱如麻,额上的汗意如雨坠下,在他身后是锵锵的铠甲声和士兵们有力的脚步声,那声音一下一下的落在他心头,直让他生出无限的绝望之感,洛舜华的死和苍琊剑的失踪或许都不算什么,洛氏真正的劫难,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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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1章 通敌叛国
洛氏以铸剑术起家,府中除去雕樑画栋的亭台楼阁之外便是那重中之重的铸剑台和剑冢,入了府门一直向东去,从东侧门而出,顺着大道再往前走才能走到铸剑台去,铸剑台和剑冢在一个方向,刚踏上那条道,洛澄心的面色便是一白!
天色暗沉,阴云好似浪涌一般在天边翻滚,三个时辰之前,整个淮阴侯府都在期待洛氏能因为苍琊剑再度辉煌,洛舜华意气风发,他这个即将被册封的世子也满心期待,可不过才过了半天,洛舜华惨死,苍琊剑不见,这帝国骑兵更好似鬼魅一般的无声无息入了淮阴城,帝国发兵诸侯国并不常见,哪怕不知道帝君之令到底写了什么,可看到这般阵势洛澄心也知道此番的事端绝对不会小,冷汗如雨而下,洛澄心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三少爷似乎身体不适。」
胳膊被用力的一拖,洛澄心回身便看到郑霖冷峻的双眸和那道眉毛上的疤痕,郑霖的双眸极冷,眼底还带着深深的怀疑,仿佛他此刻的异样代表着什么,洛澄心牙关一咬上前一步拉开和郑霖的距离,摇了摇头,「并无不适。」
郑霖眯了眯眸子,「那就好,稍后许多事还要靠三少爷帮忙。」
洛澄心浅吸口气,目光一抬却看向了远处剑冢的方向,郑霖之后便是沈南星,两个貌美的侍女推着轮椅上前来,沈南星便微微一嘆,「三少爷节哀吧,淮阴侯一生为了苍琊,是以今日才会那般被心魔所控,眼下淮阴侯府还要靠三少爷支持。」
洛澄心眯了眯眸子,收回目光之时看了沈南星一眼!
同样都是还不到双十年华的少年,可沈南星显然比他更为深沉莫测许多,当初沈南星到府中之时洛舜华百般恭维欢迎,可如今想来沈南星只怕那个时候就知道了什么,这不动如山的姿态,这从容不迫的威仪,哪怕双腿残疾也不减分毫震慑之感!
「澄心明白,这边走吧……」
洛澄心转身,大踏步的走向铸剑台的方向!
今日因是有试剑大会,整个东边区都被肃清,便是平日里守卫森严匠人来回的铸剑台此刻都安安静静一片肃然,淮阴侯府的侍卫们的确都森然而立,可看到了那高高在上的「殷」字旗和玄武军身上的特有纹饰,再没有人对这些强行闯入淮阴侯府的不速之客说一个「拦」字,郑霖带着百余士兵铠甲锵锵上的前来,一路上都通畅无阻!
不多时便到了铸剑台的位置,剑冢之外的宫殿恢弘巍峨,铸剑台则要朴实的多,只是那连绵不断的屋阁密密麻麻排布,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大的兵器坊,一处视野开阔的广场之后便是铸剑台的入口,两柄大剑直插入地,而后便是那巍峨的正门,大门紧锁,只有淮阴侯府的侍卫们满是惊惶的在远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洛澄心看着那紧闭的大门一阵沉默,洛氏的荣华富贵尚在,可这扇门打开之后呢?看着这些素日里满是自傲的洛氏侍卫露出的表情,洛澄心的一颗心彻底的沉到了谷底!
一行人同时停在了距离铸剑台二十步之外的台阶下,门虽然关着,可是离得老远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铁腥之气,这扇大门之后是数之不尽的兵甲,这些东西常年支应着帝国军队和诸侯的兵马,但凡帝国有烽烟之处便有洛氏人的手艺,如郑霖这般征战沙场多年的将领对此最有体悟,高大的门额之上是墨色的「铸剑台」三个大字让郑霖眉头微微一舒,他没立刻下令,反而转身去问自己的副将,「外面如何了?」
那副将上前一步,语声肃然道,「将军,淮阴城已经是我们的了!」
洛澄心在前听得背嵴一僵,下一刻便见郑霖上前一步和他并肩站在了一起!
「请三少爷命人打开大门,其余的就不必三少爷操心了。」
洛澄心眉头又是一皱,「你们要找什么?!」
郑霖眸色微暗,「三少爷很快就知道了,快开门吧……」
铸剑台和剑冢乃是府中最为要紧之地,钥匙自然十分难得,洛澄心咬了咬牙,自然知道不能拒绝,他浅吸口气道,「这大门的钥匙在父亲那里,眼下父亲已经去了,我也不知钥匙在何处,这门,只怕不能立刻打开,在下先寻管家过来……」
洛澄心自然不会上赶着去开门,可这话也实在是实话,这等重地通常都是由洛舜华和几名管事亲自掌控,便是他也只有其中几处的门禁权利,他本想着等王捷过来再行商议,可郑霖显然等不及了,他又上前一步,「在军中,贻误军机的是要被军法处置的,我们的时间不多,那本将就按照军中的规矩办了,这门无需三少爷来开!」
话音落定,洛澄心还来不及皱眉郑霖便将大手一挥。
身后的副将应了一声「是」,回头点了十多个人一起走到了那大门之前,那大门材质结实,可最为严密的却是那把锁,那锁本要几把钥匙一起才能开启,可眼下也不知那副将使了什么妖法,只听得一阵响动,竟然是将那把特制之锁卸了下来,门被毁了一半,可至少大门被打开了,「吱呀」一声响,看着那门内黑洞洞的一片,郑霖又挥了挥手!
手势一落,身后剩下的士兵齐刷刷的朝门口而去,那副将在门口等着,此刻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图来,看了看图又打出了几个手势,百余人没多时便消失在了门内。
洛澄心站在原地紧紧地攥了拳头,「你们……怎会有铸剑台的图纸?!」
知道他们眼下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洛澄心便没动,可虽然离得远,他却还是将那图纸看的清清楚楚,那是铸剑台内部十分复杂的布局图,他不知道郑霖这等武夫是如何知道的,问题问出,郑霖在旁一言不发,显然是没有回答他的打算!
事已至此,郑霖自然是有备而来,且一万兵马从西边一路过来,他竟然从未得到信报,别说是他,便是途径的晋国都不曾得到消息,这等潜行之力,显然是为着极大的缘故,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洛氏的兵器统销各诸侯国,难不成是哪个诸侯出了岔子……
洛澄心越想心中越是发凉,看着那黑洞洞的门内却是不知说什么才好,这等境况,便是洛舜华都难以面对,更别说是他了,正紧张万分,他身后却「唿哧唿哧」的跑来一人,洛澄心转身一看,却正是他在找的王捷,见到王捷,洛澄心眉头微微一松,「管家……」
王捷的面色简直比洛澄心还难看,看着铸剑台的大门被打开,而洛氏的侍卫都一副菜色窝囊的站在原地,他瞬间只能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三少爷,玄武军已经进驻府中各处了,谁都不能随意走动,他们……他们还发现了二小姐……」
王捷语声压低,却又明白眼下的掩饰并没有用,适才所有的权贵都看到了洛灵珺,这一下淮阴侯府的这个秘密再也包不住,眼下帝国骑兵又到了,难道是因为洛氏未曾送女儿入镐京的抗旨之罪?!王捷一颗心跳若擂鼓,想着府中藏匿着的两具尸体,整个人冷汗淋漓好似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洛澄心见此却问,「莫统领呢?!」
洛氏要出事了,洛舜华已死,剩下的这些人都要物尽其用,莫东亭乃是洛氏侍卫统领,深受洛舜华看重,此刻自然是第一时间被洛澄心想到的,奈何话一问出,王捷的眼神却瞬间闪烁起来,「莫……莫统领……这个……我也不知道……」
洛澄心并不知道前一夜发生在城外树林之中的厮杀,更不知道莫东亭早已经死了,一个死了的人又哪里会出现在今日的试剑大会上,这会儿更是不能指望,他原本还有一丝希望,却不想王捷是如此慌乱,言语更是模稜两可,心中疑窦顿生,洛澄心正皱眉想要继续问,那铸剑台门内却忽然跑出个一身甲冑的士兵!
「将军,找到了,果然如您所料!」
那士兵跑至郑霖身前,抱拳一跪便是这一声粗豪的大吼,话语落定,所有人都是一静……
片刻之后洛澄心勐地回神,上前一步喝问,「找到了?!找到了什么?!」
话音落定,无人回答他,洛澄心看了看郑霖又看了看沈南星,再去看神情很有些古怪的王捷,王捷此刻却也是傻了,二人四目相对,眼底皆是迷茫。
这边厢郑霖看着那「铸剑台」三字摇了摇头,转身看着沈南星,沈南星面色沉凝的盯着那黑幽幽的门洞,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这话让洛澄心更是满脸疑问,他还要再问,转身便见郑霖也正盯着他看。
郑霖的眼神森寒如利箭,一开口便是让洛氏万劫不復的话……
「三少爷,洛氏通敌叛国的罪怕是逃不掉了。」
------题外话------
嗯,通敌叛国了……这个梗终于可以揭晓啦!
第1661章 荣华尽碎
「三少爷,洛氏通敌叛国的罪怕是逃不掉了。」
郑霖的话冷冽如刀,如晴天霹雳一般直震得四周猝然一静,洛澄心满面的疑窦一僵,反应了片刻才不可置信的瞪着郑霖,通敌叛国?!洛氏通敌叛国?!
洛澄心早就想到郑霖必定是带着一个巨大的任务前来淮阴,不仅如此,郑霖一入府就到了府库和铸剑台,必定是掌握了线索目的明确,他无法反抗,只得任由他们进铸剑台搜查,可淮阴侯府的诸多事物他都有涉猎,在他看来,淮阴侯府绝不会出大问题!
沈南星闭口不谈,郑霖也无可奉告,从他们进府开始他便忐忑不安,千等万等,却不想等来了这样一个消息,通敌叛国!且不说是真是假,但凡是和这样一个罪名牵扯上洛氏的前途便算是完了,而此番事端乃是由沈南星牵头由郑霖主导,这两个人都是镐京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的话能有假么,洛澄心背嵴一凉后退一步,只希望自己幻听了!
「通敌叛国?!怎么可能是通敌叛国……」
「洛氏……洛氏向来安分守己!」
「怎么会……怎么会通敌叛国……」
洛澄心面色惨白眉头紧皱,满是惊疑不定的看向郑霖和沈南星,而这二人面色沉肃无比,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仿佛这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洛澄心一颗心坠入冰窖,深吸几口气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郑将军,沈少主,你们……这话到底从何说起,洛氏两百年间一直为帝国各个诸侯部落铸造兵器,从来没有参与任何争端之内,这里头的每一样武器都有出处去处,怎么就说洛氏通敌叛国了……郑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澄心又急又气,语气不稳又万分沉冽,郑霖闻言和沈南星对视一眼,见后者点了点头才又重新看向洛澄心,「洛氏的确一直给诸侯部落铸造武器,这一点我们都知道,整个帝国,洛氏的兵器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是应该的,可是这一次……」
微微一顿,郑霖眼底生出两分煞意,「可是这一次,洛氏的武器出现在了西戎人的手中,洛氏为帝国铸就兵器是造福苍生,可此番洛氏为外人铸造兵器却是在和帝国为敌,洛氏的兵刃品质优良,在西戎人的手中不知要了多少帝国战士的性命。」
郑霖眯眸,语气更为寒冽可怖,「如此,算不算得上通敌叛国?」
——西戎?!竟然是西戎?!
洛澄心双腿发软的再倒退一步,唇角几动却是说不出话来,洛氏的兵器流散在帝国之中,无论在哪里都是洛氏自己的生意买卖,便是镐京皇室也挑不出错来,可一旦出了帝国到了外面却是说不清了,此番扯上关系的竟然还是和帝国连年酣战的西戎!
帝国和西戎刚刚战毕,眼下西边正是大雪封山的时节,两军都得以修正,两军也都在养精蓄锐增添补给,西戎民风彪悍,却矿产稀少相对落后,眼下正是他们筹集军备的时候,时间缘故都说得通,为了得到上等的西戎兵器,西戎王必定会出价甚高,洛澄心想起洛舜华的性子心底「咯噔」一下,他并不肯定洛舜华做不出这等事。
「西戎……西戎!不会的不会的!」
洛澄心频频摇头,「西戎和帝国交战,这一点,这一点淮阴侯府是知道的,这等境况之下,怎么会……怎么会和西戎做买卖?!洛氏从未和除却帝国之外的任何人做过买卖,以后也还是一样,郑将军如此说话,可一定要拿出证据来!」
饶是心中没底,洛澄心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几句狠话,话意落定,郑霖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成竹在胸,仿佛洛澄心的任何狡辩都是徒劳无功的挣扎,只仍然肃着面色道,「三少爷好似不知此事,若是侯爷在,他想必是清楚的,可惜眼下他人已不在了。」
微微一顿,郑霖转身看向身后之人,「发现的东西全都登名计册,务必要让洛氏之人信服,另外,除却这里还要搜寻府中各处,务必找到淮阴侯和西戎联繫的文书等物。」
那士兵点头应「是」,又一个转身回了铸剑台之内,郑霖仍然站在原地,目光一瞟再度看向洛澄心,「这铸剑台内,有准备送往西戎的兵器,三少爷当真不知?!」
洛澄心一颗心狂跳,额上冷汗淋漓,看起来仿佛生了重病一般,他深吸几口气,缓缓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掌管部分生意,可我从来不知道洛氏还有和西戎的买卖……郑将军……洛氏是一定不会做这等事的,还请将军明察!」
郑霖不欲说那许多,上下打量了洛澄心一眼道,「三少爷可想好了,等这里面的东西造册,三少爷便是阶下囚了,倘若不说实话,军中的规矩可不管人的身份。」
洛澄心咬着牙冷笑一声,「将军这是在威胁我?!洛氏庶务我本就管的不多,这一点将军可查问府中的各个管事,我说我不知,便是真的不知,便是大刑加身又如何,从头到尾都是将军做主,现在连我自己也很想知道淮阴侯府到底是如何摊上的这通敌叛国之名!」
情况急转直下,洛澄心还能如此已经十分不易,郑霖看着洛澄心片刻,继而转身看向了洛澄心身后的人,王捷过来之时本就满面惊慌,到了此刻更是畏怕惊惧的不成样子,郑霖眉头维扬,唇角微微一抿,「你是这府中管家?」
被郑霖的目光一慑,王捷身子一颤顿时回神,他眼底满是惊惶的看向郑霖,似有些不敢和他对视一般的极快转开了视线,口中结结巴巴道,「是……是……小人正是侯府管家。」
郑霖眯眸,「你是王捷?主管着府中颇多事物吧?」
虽然是疑问,意思却是肯定的,王捷唇角发颤,愣了愣忽然「噗通」一声朝着郑霖跪了下去,口中的话语更是颤颤巍巍的听起来畏怕非常,「将军在上,小人不敢隐瞒,如将军所言,小人的确关着府中许多事物,只是……只是小人也从来不知道西戎,西戎在西边,和淮阴距离颇远,洛氏更是对帝国忠心耿耿,又怎么会冒着倾家荡产的危险和西戎做买卖呢?将军,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还请……还请将军明察!」
王捷虽然害怕,可到底有些阅歷手段,这一席话说的也算有理有据,郑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洛氏寻常时候当然不会和西戎接触,可若有泼天的利益便不一定了,如今的洛氏,并非没有可能如此行事。」微微一顿,郑霖继续道,「本将也不愿做这些猜测,本将只问你,这府库和铸剑台之中的西戎刀从何而来?!」
——西戎刀!
放眼整个大陆,能使用这等兵器的除了西戎还有谁?!
洛澄心满眼疑窦,一转眼便和王捷对视,二人眼底皆有流华一闪而过,显然是一起想到了什么,郑霖见状眉头一挑,「你们最好据实相告。」
西戎刀被发现了,王捷和洛澄心却还未被收监,这或许是郑霖最后的耐心,王捷和洛澄心深知这一点,洛澄心拳头紧握,满是绝望的闭了闭眸子!
王捷抬手摸了一把面上的冷汗,这才磕绊的道,「将军……近来的确有一桩事有些不同寻常……小人……小人不知……不知是否当讲……」
郑霖皱眉,「讲——」
王捷满是恭敬的跪着,整个身子仿佛就要匍匐在地上,他虽然是下人,可在府中也很有几分地位,他已有许多年不曾这样惊惧卑微,可这一次,他只想活命。
「将军,一个月前侯府的确接了一批生意,可那生意从来都是侯爷亲自掌管,从来不让我们过问,小人和三少爷,从来知道他对那生意十分上心,可却不知道那生意到底是为何,府库的匠人也只知道看着图纸听上面的命令,这批西戎刀被赶制出来,没有侯爷的解释,从头到尾都不会有人知道那刀具会被送去哪里。」
王捷深吸口气,「或许,或许这批刀具只是和西戎刀整得像,而并非是……并非是洛氏和西戎做了生意要送去西戎的……洛氏……洛氏怎敢……」
王捷掏空了心思为洛氏说话,郑霖面无表情的听着,而后看向沈南星,「看来还要审问的人还有许多,这里先告一段落,找到其他的东西才是正理,少主觉得呢?」
沈南星闻言也颔首,「你去吧,你做事我放心。」
郑霖点点头,一转身看向身后的几个士兵,「带三少爷和王管家各自歇着,叮嘱府内外的兄弟,这里面所有人不得随意走动,连一只苍蝇都不得放出去!」
几个士兵齐齐应声,一人对着洛澄心抬手一请,「三少爷,走吧!」
事已至此,这通敌叛国的罪名多半是加上了,洛澄心满眼疑窦绝望,简直是哀莫大于心死,想着片刻之前尸骨无存的洛舜华,他眼底忽然生出了两分愤恨。
洛舜华半生痴迷于铸剑,却同时痴迷于权势,连他都不能相信洛舜华会在巨额的财富面前拒绝西戎人的请求又何况是旁人,洛澄心在原地僵愣几瞬才迈开了步子,他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周身上下被绝望笼罩,如同个没有生气的傀儡。
恰在这时,天穹之中闷雷滚过,狂风乍起,没多时便有倾盆的暴雨砸了下来,那暴雨势如破竹,势要将这淮阴侯府的融化锦绣一气儿砸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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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阴侯府完蛋鸟~
第167章 权欲交心(更新恢復,万更)
大雨滂沱,夹杂着早春的寒意,如同冰雹一般砸在淮阴侯府的青石砖上,整个淮阴侯府笼罩在雨幕如帘的夜色之下,不过半日便颓败萧条到了极致,以主院和半山客院的一条走廊为分割线,淮阴侯府被一分为二,客院住着的都是贵客不得打扰,主院的所有门禁却都被玄武军把持了起来,淮阴侯府之外,玄武军们冒雨而立,个个目光如炬!
郑霖站在主院正厅门口,看着大雨如注的落在庭院之中,草木被打的东倒西歪,雨点砸在石板之上又四溅开,廊檐处的水流哗哗啦啦作响,因着天寒,院中凭白生出几分白色雾气,分外的嘈杂,却又别样的静谧,院门口有夜灯亮起,可今夜的淮阴侯府再也没有往日的灯火通明金碧辉煌,郑霖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沉,周身仍有从西面战场带来的杀伐之气!
「将军——」
半掩的院门被勐地推开,一个士兵怀抱一封拜帖走了进来,士兵举着一把纸伞,因是让淮阴侯府的下人帮忙找的,是以是鹅黄春杏的纹样,那颜色让郑霖眉头一皱,他扬了扬下颌,「什么事要你如此大唿小叫!此处虽不是军营,却也有玄武军的规矩!」
一句话让那士兵面色微白,然而那士兵骤然低头不敢多言,只疾步走到了廊檐之下,雨势太大,他的衣袍下摆都被打湿,被护在怀中的帖子却安然无恙,士兵将帖子递上来,语气压低了两分,「将军,这是齐国大公子送来的。」
郑霖眉头微扬,抬手将帖子接了过去,打开一看眉头顿皱,「啪」的一声将帖子合上,他转身进了厅堂,这士兵似是亲信,见状将伞一合交给站在檐下的守卫,也跟着走了进去,刚一进门,便看到厅门之内高桌上摆着高高一摞帖子,士兵眼底生出瞭然的光来,见郑霖将齐国大公子的拜帖放在了那一摞帖子的最顶端!
「将军当真一个都不见?」
士兵迟疑的问一句,郑霖将目光落在那一摞拜帖之上片刻,而后转身走到了窗边去,「十二诸侯国之中除却代国其余的都在这里了吧。」
门口的士兵走进去两步,点了点头,「是的,将军。」
郑霖下颌微抬,「这里的帖子似乎还差一处。」
那士兵眼底闪过两分诧异,见郑霖不说话,转身走到了那高桌一旁,他拿起那帖子看了看,忽的转过身来,「将军,不见燕国的帖子。」
郑霖眯了眯眸,「不错,少了燕国。」
士兵面色凝重一瞬,「将军,凭着郑家的威势,就连府中的蜀国夫人都不敢怠慢,这个燕世子却十分的……这一次燕国得了九城呢,将军您觉得这事怎么看?」
沈家乃是帝国开国元勛,世代为宰辅,郑家的资歷虽然比不得沈家,却也是祖上几代都是朝中虎将,眼下已然又是帝国一代将门权贵,郑氏之人从来都在镐京,上了战场也在西边,因此此番郑霖到了蜀国才显得格外奇珍,他刚禁足了洛澄心便有人送了拜帖来,大抵是望风而动,紧接着拜帖便纷至沓来,眼下连姜尧都动了,却还有那一位没动。
「将军,要小的猜,只怕待会儿燕国的帖子就要到了!」
见郑霖久不答话,那士兵又再说了一句,这话落定,郑霖却摇了摇头,「只怕,燕国的拜帖我们是等不到了,这些帖子,暂且搁置吧。」
那士兵挑了挑眉,「燕国再如何也是诸侯国,他们在北边那般闹,帝君心中不可能没有一点看法,若非是因为西戎闹得厉害,指不定就……」
那士兵欲言又止,郑霖却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唇角微微一抿,语气格外凛冽起来,「我们知道这一点,燕国也知道这一点,否则,你以为他会轻易就对赵国晋国出兵?」
那士兵眉头一挑,「将军,可是他们大半年之前就开始打了,那个时候西戎还未……」
那士兵话说一半,眼睫忽的一跳,而后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眸子,「将军,这一次西戎来的突然,咱们多少探子日夜盯着他们的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燕国和赵国一战的时间却卡的刚好,这里面是不是……你是不是怀疑燕国比咱们更早知道西戎的动静?」
郑霖周身气势一肃,却是未曾开口,身后那士兵眼底暗光簇闪,「燕国连胜赵国和晋国本就势如破竹,若是在连上这一点可真是叫人不敢置信,燕国到底有何高人?」
郑霖下颌微抬,语气深重,「商玦。」
那士兵眨眨眼,「将军当真觉得是那个燕世子么……」
郑霖再不多言,只抬眸看向了外头的天穹,夜色缓缓坠下,时辰已经不早了,他拧了拧眉头,「去看看审问的如何了,马上来报,此事不定,谁也不见。」
那士兵神色一肃,应了一声转身便跑,郑霖仍然站在远处,眸光一转,却是看向了淮阴侯府的东北面,那是客院的方向,更是踏雪院的方向。
夜色如墨,越发衬得他一身墨色甲冑冷硬似铁!
那亲信士兵去的快回的也快,一炷香的功夫又从院门跑了进来,径直入了厅堂,进门便禀告道,「将军,审完了,这里是供词——」
他手中拿着一摞纸,郑霖转身接过,一张张的翻看,除却第一张细细看完,后面的都是打眼扫过,然而所有人的供词都是一个意思,既然如此,事实似乎清楚了!
郑霖面色沉定,一旁的亲信早就看过供词,自然知道郑霖在想什么,不由得道,「将军,所有人的供词都一样,看来那三少爷和管家的确不知道洛舜华做了什么生意,可眼下洛舜华其人已死,这要如何定罪呢?咱们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
郑霖转手将供词交给那亲信,而后拿过挂在一旁的披风系在身上,什么也没说便出了门,那亲信一愣,赶忙出门打伞跟了上去,「将军去何处?」
郑霖大步流星的走着,「去找那管家。」
亲信士兵不敢再言,只默默的打伞跟着,雨势不减,寒意渗人,可路上遇见的所有士兵都站的威势慑人,足见玄武军训练有素,郑霖一路行至一处院落之前,院门前的士兵当即行礼,郑霖也不进去,只扬了扬下颌,「把管家带出来。」
此处正是囚禁王捷之地,士兵听令便动,转身便进了院门,不多时便带了王捷出来,此刻的王捷仿佛一日老了二十岁,鬓边的白霜愈显,他面色青白,佝偻着背嵴走了出来,一见门口站着郑霖,膝盖一弯便跪在了泥水地上。
「将军叫小人来不知所为何事,刚才的供词……」
王捷说的十分吃力,郑霖摆了摆手制止了他,「本将问你,本将可以相信你不知道洛舜华如何和西戎通敌,但你必定知道洛舜华平日里将紧要之物放在何处!」
王捷面上生出一瞬的迷茫,随即眼睫一跳,「将军是说……」
一听这话郑霖便知道自己猜得不错,随即目光一厉,王捷被郑霖的目光一慑,脱口便道,「将军是说在侯爷书房的那一处暗格吗?」
郑霖眼底厉色褪了两分,直言道,「带路。」
王捷咬了咬牙,默了默才站起身来,雨势太大,王捷却浑然不觉,只步伐僵硬的朝洛舜华书房的方向走,郑霖走在王捷身后,见他走的慢也不催促,不多时书房院近在眼前,王捷却停了下来,他抬头看着眼前的院落,神情木讷,眼底却有微光簇闪,仿佛是在挣扎犹豫,郑霖上得前来,「你没有别的选择,带路吧。」
王捷一颤,愣了一瞬便朝前走去,进了院子直接入书房,院中早有士兵等着,见郑霖来只对郑霖摇了摇头,似乎早已搜查过却一无所获。
郑霖抬了抬下颌示意王捷,「他知道在哪里,让他带着找。」
王捷颤颤巍巍的进了书房门槛,目光闪烁的往里看去,他本想打眼扫一圈,却不由自主的看向了书案之后的靠墙书柜,他只看了一瞬便装作不经意的将目光移了开,站在他身侧的郑霖却眉头一皱,直接看着那书柜道,「在那里找。」
话音一落,王捷果然面色大白,眼看着几个士兵上前去搜查起来,王捷腿弯一软又跪了下来,士兵们窸窸窣窣的将书取下来翻查,然而那书柜上的书看起来十分寻常,并没有任何异样,王捷面庞僵硬半晌,忽然抬头道,「在书柜之后,墙内有暗格。」
郑霖眼底的机锋微松,那几个士兵看了看,也不知是谁触动到了什么,那书柜忽然慢慢的往两边移动,一瞬间,书柜之后的暗格露了出来,室内的人精神都是一震,王捷颓丧的低下头去,有气无力的道,「小人曾见过侯爷从里头取了那生意的文书……那东西眼下必定还在里面……只是钥匙也跟着侯爷带走的,你们并不一定能打开……」
王捷说的缓慢,郑霖面上却已经是成竹在胸,他低头扫了一眼王捷,正要说话,身后却忽然响起急促脚步声,回身一看,却是一个副将疾步前来,「将军,末将找您许久了!」
郑霖眸色一沉,「出了何事?!」
那副将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正要开口之际却看到了地上跪着的王捷,他眼底闪出两分复杂的微光,而后才正色看着郑霖道,「末将适才去逐个搜查侯府的院落,到了主母院之时被拦下,那院中屋门被锁着,听侯府的下人说是淮阴侯夫人生了染人的病又被淮阴侯禁足了,末将本不想为难一个女人,可要走之时却觉得那院中气氛不对,后来叫人砸开屋门进去一看,那屋子里的主母竟然已经……已经死了!且死了多日!」
郑霖本就沉凝的神色微变,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淮阴侯夫人死了多日?」
郑霖看着王捷,语气深沉的吓人,王捷本就颓丧的面皮一抖,唇角几颤却说不出话来,郑霖眯了眯眸子,却是目光一转看向了那墙上的暗格,虽然没有钥匙,可这些玄武军各个身手绝佳,又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三两下便将那暗格毁了,推门拉开,立刻露出里面的黑檀木箱子,士兵们转身看着郑霖,郑霖点了点头。
得了指令,士兵们三下五除二便将里头的箱子搬了出来,箱子打开,里头果然放着信笺文书以及印信等机密之物,郑霖走至书案之前一看,目光准确的落在了一封文书之上,一旁的士兵很有眼色的将那文书递上来,郑霖一打开眉头便狠狠的皱在了一起!
王捷在旁跪着,也看到了郑霖手中的文书,他唇角几颤,终于还是道,「将军,小人尚且记得,就是这封文书,昨夜侯爷去看那批兵器之前就是拿出的这封文书……」
郑霖眯了眯眸,将那文书「啪」的一合放在袖中,而后打眼一扫剩下的那些信笺。
「你们继续搜,看能不能搜出别的来。」
几个士兵齐齐应和,郑霖目光一转看向王捷,「既然来了,侯府的事总要彻查清楚一併上禀的,来之前本将便知淮阴侯夫人在养病,却是从未听闻其人已死的消息,王捷,你和本将走一趟吧,期间缘由,想必你是十分清楚的。」
王捷闻言瑟瑟一抖,唇角几动却未说出话来,郑霖却是不会理那许多,转身便走了出去,亲信帮追着打伞跟上,那副将给一旁的两个士兵使了个眼色,也跟在了郑霖之后,王捷本还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身后的士兵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
「没听见将军的话?!还不走?!」
王捷咬了咬牙站起身来,走出书房,直接入了雨幕之中!
夜色已深,往日灯火璀璨的侯府今夜却四处都是暗的,王捷抬目望去,被那诡异的晦暗刺的一阵心慌,洛舜华是如何死的他不知,可他却觉得洛舜华早早死了或许也好!
从书房院到梅园的路并不长,一路行来,雨势不减,即便有伞郑霖身上也是半湿,身后的几人就更是不必说,到了梅园之前,早有玄武军的战士守着,一见着郑霖便行礼开门,郑霖走进去,当先看到了主屋廊檐下跪着的几个婆子,那几人瑟瑟发抖面色青白,见郑霖这等大人物来了更是吓得魂不附体,齐齐趴在了地上低喊饶命。
郑霖看了她们一眼,目光落在了正厅门口,身后的副将跟上来,语气有些几分沉凝的道,「人就在屋子里,将军可自己去看看,人一看就已经死了几日,乃是被人掐死的。」
副将说这话之时并未压低语声,连那几个婆子都听了见,那几人齐齐一颤,一人忍不住跪行几步趴在地上道,「大人饶命,大人,小人们只是奉了侯爷的命令在这里看守,是……是管家每日来送饭食的,每次只有他一人进去……后来……后来还说夫人的病会染人,小人们什么都不知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婆子说的万分悽惨,郑霖脚步微顿听着,回头一看,王捷面色煞白一片,连辩解也不曾辩解,郑霖回过头来,目不斜视的进了屋子。
那副将连忙跟上带路,「将军,在内室。」
郑霖径直走去内室,内室的门此刻已经打开,刚走到门口他眉头便是一皱,常年征战之人对死人的气味分外敏感,虽然只是一星,可郑霖还是闻到了,他脚步不停的走进去,一眼便看到了床榻之上躺着的人,远看着只有一人盖着锦被睡觉,可郑霖清楚的知道床榻之上的人已经死了几天,他走至窗前,果然看到了一张青白的死人脸。
朱氏年轻时也是美人,如今上了年纪也因为生在富贵人家保养得当而风韵不减,可眼下,郑霖看到的只是一张因为死了好几日面皮已经开始腐烂发胀的脸,血管早已变作黑色,在那青白的面皮之下隐隐可见,分外的狰狞惊悚。
「本将只知道死了世子,却不知道死了夫人,且还是被人谋杀的,这消息被严密封锁,且封锁之人还是侯爷和管家,期间厉害似乎十分清楚了。」
郑霖话说完,转身看向站在门口处不愿走近的王捷,「你来说说。」
王捷牙关一咬,目光在那床榻之上一扫而过,继而心如死灰的吶吶开口,「是……是侯爷……侯爷失手杀死了夫人……因为试剑大会将至所以瞒着……侯爷让小人日日来送饭食假装夫人只是禁足养病,说……说试剑大会之后再想法圆过去,就说夫人病死了……」
郑霖眯眸,又看向床榻之上的朱氏尸体。
一边的副将生的五大三粗,性子也十分刚直,闻言便道,「可恶,这洛舜华不仅通敌叛国谋害咱们兄弟还能亲手杀死髮妻,幸而他死了,若是他还活着,真该被处以极刑!」
微微一顿,那副将眼底又生出疑窦,「不过,为什么洛舜华会对自己的髮妻下手呢?难道……是这个淮阴侯夫人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郑霖摸了摸袖中的文书,「派个仵作来查验一下,而后将人收敛了吧,将他刚才说的话记下来,再细细的写一份供词,过两日一起呈往镐京。」
副将点头应下,郑霖不再多言径直转身而出,刚走到门口,那本来等在外头的执伞亲信神色诡异的走了进来,几人在内室门口碰头,那亲信先是往内室之中看了一眼,继而唇角一搐道,「将军,这淮阴侯府实在是诡异的很,兄弟们又发现了尸体!」
郑霖皱眉,那副将也是双眸一睁,「又有尸体?!」
那亲信点了点头,看着王捷僵愣在一旁的侧影道,「没错,还是两具尸体,都在侯府内院的府库之中发现的,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微微一顿,那亲信又道,「前两日来侯府参加试剑大会的蜀国五公主和她的近侍侍女一起失踪了,底下的兄弟来问将军的意思,是否要将此事告知段夫人?」
郑霖眼底闪过两分微光,点了点头,「先让段夫人来认人。」
那亲信点点头转身出去,郑霖站在原地没动,一瞬之后转头看向王捷,「想来,这件事你也是清楚的,那么继续和本将走一趟吧。」
王捷愣愣站着,腿弯一软便要瘫倒在地,一旁的士兵见之眼疾手快将他扶了住,郑霖看在眼里,面无表情的转头走了出去,外面雨势仍然瓢泼一般,郑霖疾步走入雨中,等在院门口的侍卫自然将他往内院府库的方向带,王捷被两个士兵半拖半扶的跟在后面,整个人已经如同行死走肉一般没了生气,这府中的骯脏隐秘,连最浓稠的夜色都遮掩不住!
淮阴侯府占地极大,主子虽然不多,可府中匠人奴僕却不少,因此连府库都分了好几处,这内院府库自然是放着绫罗绸缎金银器物由主母掌管的地方,凤念景和她侍婢的尸体就被放在一处角落里原本装着丝绸的箱子之中,那箱子并不大,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被弯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硬塞进了箱子里,因为过了两三日,哪怕尸体被抬了出来也仍然僵硬成弯折的模样半晌软不下来,郑霖进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凤念景脖颈上的掐痕!
「将军,雨太大了,段夫人马上派人过来!」
底下人上前禀报,郑霖面色冷沉的点了点头,一边的副将上前摇了摇头,「其实已经可以确定了,看这人衣着,怎么着也得是公主级别的人才能穿。」
大殷各个诸侯王室等级严明,衣饰上亦有讲究,只有公主的衣裳上才能见鹿纹,而凤念景穿着的宫裙之上便有鹿纹,郑霖闻言不曾说话,只转头看向后面的王捷,侍卫们一直拖着王捷,此刻一松手,王捷立时瘫软的跌在了地上,他撑着地板爬起来跪好,垂着脑袋好似个木偶傀儡,郑霖似乎也不着急,直等着段凌烟派来的人。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面才响起人声,一个侍婢带着一个打着伞的侍婢走进来,那侍婢面色沉静,倒是一点都不害怕,进的门来目光一扫便看出了此处是谁做主,当即便朝着郑霖行礼,「奴受夫人之命而来,给郑将军请安。」
郑霖没说话,只朝着凤念景尸体的方向抬了抬下颌。
侍婢站起身来,浅吸口气才朝那放置尸体之地走去,尚未走近,那侍婢脚下一顿神色一悲,脱口便是一声惊唿,「五公主——」
话音落定,人已朝着凤念景的尸体跪了下去。
郑霖上前,「可认准了?!」
那侍婢眼眶一红,唇角几抿才点头,「是,认准了,是公主和她的侍婢,当日只知道公主离开自己的住地便不见了踪影,却不想……这怎么会……」
侍婢言语已有些急慌,神色也十分悲怆,郑霖却不愿听她多言。
一转身,郑霖再度看向王捷,「说吧。」
王捷瘫跪在地上,闻言瑟瑟发抖一瞬才抬起了头来,「将军……小人……」
郑霖眉头一皱,「你没有别的选择。」
王捷神色戚戚,眼眶一时间也红了,却是哽咽的道,「将军,是侯爷……五公主去看夫人,后来不小心听到侯爷和小人的对话知道了夫人已死,侯爷为了……为了保密,便……便杀了五公主……又……又让小人将尸体藏起来……将军……」
王捷语声之中带着哀求,说完这话仿佛知道了自己的下场,整个人抽泣着趴在地上起不来,郑霖扫了眼地上的尸体,又看向那婢女,「眼下怕是要段夫人出面了,毕竟是蜀国的公主,总不好太过随意,你回去禀明段夫人吧。」
那婢女摸了摸眼角,站起身行礼之后才转身走出去,郑霖看一眼王捷,「没想到淮阴侯府有这样多的机密,且不知是否还有别的地方藏着尸体?」
王捷颤抖着摇头,「没有了没有了……将军饶命……」
郑霖眼底生出两分厌恶,对着王捷身后的士兵点了点头。
「带下去吧,一併写下供词。」
两士兵应声点头,一把提起王捷将其拖了出去。
郑霖目光沉沉的看着王捷消失在雨幕之中,继而怜悯的看了看凤念景的尸体,在旁的副将和亲信士兵看在眼里,对视一眼都摇头一嘆,那亲信士兵唏嘘道,「都说这淮阴侯府是泼天的富贵,可真没想到这府里是如此的……啧,不知怎么说,富贵人家也要富贵人家的苦,咱们在战场上卖命,这些人过着安稳日子还不知珍惜,那淮阴侯夫人死的不明不白,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幸而这天气冷,不然真的烂了……」
那副将闻言冷笑一声,「你懂什么,这洛氏早就不如以往了,否则凭着洛舜华怎么会冒着风险和西戎勾结,呵……这些富贵人为了权势什么不能干,心中有欲望有野心,哪里管咱们这些人的死活,他们得了财,才能得权,死几个人与他们而言又算得了什么,战场上都是真刀真枪的干,可咱们却不会对自己的兄弟下手,真正阴险可怕的是这些弄权之人……夫妻不成夫妻,父子不成父子,对了,今日在剑冢之内,听闻是洛氏的二小姐意图弒父……」
「洛氏的二小姐?!」亲信的士兵万分惊讶,「她不是早该上路去镐京吗?」
那副将摇了摇头,「这其中有什么缘故却没人知道了,现在洛舜华不仅通敌叛国,这洛氏还有抗旨不尊这一罪,洛舜华早死倒是好了,至于其他人……」
副将看向郑霖,「将军,是否可以定罪了?」
郑霖一直面无表情的听着这二人议论,此刻又摸了摸自己袖中的文书,他点了点头走出大门,「这关键的物证找到了便能下定论了,具体如何定罪还要看帝君的意思,这里你看着,也让底下的兄弟继续搜,我先去少主那里看看。」
副将应一声,亲信的士兵连忙撑伞跟上,郑霖出了这府库径直朝客院的方向去,雨势太大,亲信的士兵撑伞都困难,这等狂风暴雨,在早春时节简直罕见,郑霖二人一路到了沈南星的院子,郑霖亲自上前叫门,刚敲了一下,门便开了。
门内站着个撑伞的貌美侍女,站在门后对着郑霖嫣然一笑,语声清脆道,「郑将军来啦,我们公子说您要过来,奴婢一直等着给您看门呢。」
侍女生的极美,笑起来更是风光霁月惑人心神,郑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一个错身走进了院子,倒是那亲信的士兵被那笑颜晃的愣了愣,呆呆站在原地似个傻子,那侍女见他如此呆愣眼底生出两分戏嚯,掩嘴一笑,直把那亲信的士兵闹了个脸红。
走过庭院廊道,正屋之前依旧站着个貌美侍女,那侍女见到郑霖又是一笑,福身行礼之后将门推了开,「将军请进,公子在暖阁等您呢。」
郑霖点点头进了屋子,披着一身水汽和寒意的他当即被一股子暖意包裹,暖阁在左,郑霖取下披风在外面站了片刻才掀帘走进去,一抬眸,便看到个玉一般的人裹着黑色的狐裘靠在床边的躺椅之上看书,听到动静,沈南星放下手上书册看过来。
「你还是如此周到,一点儿寒意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沈南星体弱,郑霖是怕自己身上的寒意染了他,他不曾显露这心思,却还是被沈南星看了出来,郑霖没什么表情的弯了弯唇,而后便将袖子里的文书掏了出来,上前几步,递给沈南星,「刚才找出来的,是西戎没错,有这个东西,洛氏的罪名可以定下了。」
沈南星翻开文书看了两眼,随即眉头微微一皱。
「是在哪里找到的?」
郑霖面色一肃,「在洛舜华书房的暗格之中,有什么问题?」
沈南星缓缓合上文书,抬手抚了抚自己额角,他微微闭着眸子,片刻才道,「这文书上将一切都写的明明白白,似乎有些太过正常了。」
郑霖挑眉,「你的意思是……」
沈南星眯眸,「洛舜华的确贪权,可他不是傻子,和西戎交易这样的事他如果要做就不会留下把柄,这本就是不能见光的生意,可他却有这样一份完整的买卖文书,他就不怕这文书一旦被旁人看见洛氏便会坠入万劫不復之地吗?」
郑霖眉头紧皱,似乎觉得沈南星之言有理。
沈南星又打开这文书看了看,「这不过是我一点推测,你不必多想,有了这文书的确可以定罪,再加上那大批的西戎刀,洛氏这一会是逃不掉的。」
顿了顿,沈南星又皱眉,「淮阴侯夫人死了?还发现了蜀国五公主德尔尸体?」
郑霖颔首,「不错,已经知会段夫人了,这两遭都是罪,即便没有通敌叛国这一条洛氏往后也不会好过,洛舜华权欲太盛,已经丧心病狂了。」
沈南星点点头,忽然又抬头看着郑霖,「今日收到许多拜帖?」
郑霖闻言苦笑一瞬,表情竟然再没有在外面时的冷冽,「收到了许多,都是看着郑家的名声,连齐国大公子都送了拜帖,只有燕国没有动静。」
「燕国……商玦……」
沈南星眯眸呢喃一句,眼底的波光有些复杂,片刻又抬头看着郑霖,「暂且不必理会,你们千里奔袭也累了,你吩咐下去,让大家休整一下吧。」
郑霖点点头,唇角又是一弯,「好,我看看你便走。」
沈南星面色寻常的将文书递过去,「好,你坐坐再走吧。」
说完话,又拿起了适才看着的书,一点也不顾及郑霖这个客人,郑霖对此似乎也习以为常,一笑之后便寻了沈南星对面的敞椅坐下,二人静坐无言,一时间只有窗外的雨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同一时刻,踏雪院的商玦和朝夕也正站在窗前看雨。
「蜀国的早春,少见如此暴雨。」
朝夕语声冷清,商玦在旁弯唇,「天有异象,世间必有异动。」
朝夕挑眉,「异动?淮阴易主,是否是异动?」
商玦装作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恐怕不算,淮阴到底不大。」
朝夕本只是随便一问,却不想商玦竟然正经的回了一句,她再度将目光落在外面的雨幕之中,神色分外平静,「你是何时知道的?」
商玦转头看她一瞬,「知道什么?」
朝夕眯眸,「知道我要给淮阴侯府按个什么罪名。」
商玦弯唇,「很早就知道了。」
朝夕豁然转头似乎想问他很早是有多早,可一转头朝夕便看到商玦唇角的伤口,她就要出口的话头微微一顿,竟然不曾问出来,她收回目光抿了抿唇,「就算没有这个罪名,洛舜华杀害髮妻杀害公主这两条也让他逃不过。」
商玦点点头,「少了个五公主,你也少一份阻碍。」
朝夕转头再看商玦一瞬,眼底带着两分疑窦,商玦看清了她的眼神不由得一阵苦笑,「看来你是忘记了白日里我曾捨身救你,不过半日时间,你又开始怀疑我了。」
朝夕皱眉,想到白日里在那诛邪阵之中的情形似乎有些无言以对,默了默索性不言语的转过了头去,商玦转身看着她,眼底笑意愈浓,「你既然没忘,那我便放心了。」
朝夕眉头越发皱在一起,似乎十分不耐,索性冷哼一声,「真是可笑,你竟然将我当成了一点小恩小惠便会让我对你感恩戴德的人?」
商玦摇头嘆息一下,有些无奈道,「你嘴上虽然不说,却会记在心里。」
朝夕牙关一咬就要反驳,似乎不愿商玦将她说成这等人,商玦却忽然抬手覆上她的眉头,「为何皱眉?我单单几句话便能牵动你的情绪?你的高深莫测不行于色去哪里了?」
朝夕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眯眸,「你到底想说什么?」
商玦放下手,目光坦荡真切的看着她,「你就该如此,在我面前,你该是哪样便是哪样不必做任何伪装,这句话,一开始我就对你说过。」
朝夕神色一凝,脑海之中果然浮现出那么一句话,西庸关外的燕国大营之中,刚经歷了长途跋涉和雪夜奔逃的她还是没改变被他带走的结局。
他将她扔在一桶热水之中,语气高高在上。
无论从前谁迫你卑微,往后在孤面前,你再也不必卑弱讨好。
那仿佛神佛俾睨世间凡人的语气,带着五分的霸道,三分的从容,还有那两分莫名的温柔一下子就戳到了她心头,可那个时候,她是一丁点儿都不信他这话的。
——那么如今呢?
朝夕心头微颤,唇角紧紧的抿在了一起。
她再度看向窗外苍茫的雨夜,半晌才语声沉沉开了口。
「交心这事,我做不来。」
商玦唇角微弯,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那就由我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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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劫 洛氏劫难
阴沉沉的天空乌云密布,仿佛随时都有暴风雨砸下来,淮阴侯府门前的大道上鸦雀无声,队列整齐的三千玄武军将整个侯府围的水泄不通,铁画银钩的「殷」字旗威煞屹立,光着这旗帜便能让整个淮阴城惊惶恐惧,淮阴侯府门前的空地上立着一头通体黝黑的高头大马,马背之上坐着个一身玄甲的冷面将军,那将军的视线冷冷的落在淮阴侯府的正门之上,不知过了多久,那金碧辉煌的府门「吱呀」一声打了开……
门内有许多下人满是惧色的探头张望,没一会儿却走出个一身华府的年轻男子,男子面色略有几分惨白,看到外面的阵势眉头微微一皱,打眼一扫,顿时明白了立在最前的人才是整个队伍的头领,便径直朝着这头领走了过来。
走出府门的正是洛澄心,然而他刚下了台阶马背上的冷面将军便开了口!
「你是何人?!淮阴侯何在?!」
冷喝一声,洛澄心走在半路的脚步勐地一顿。
洛舜华何在?!洛舜华已经死了……
洛澄心又看了一眼这冷面将军身后的阵势,不由得拱手抱拳一礼。
「在下洛澄心,乃是淮阴侯府的三少爷,家父……家父适才遭遇意外,已经去了……不知将军是谁?带着这么多兵马来淮阴又有何要事?」
那冷面将军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信洛澄心的话,淮阴侯府自然是由洛舜华做主的,可他怎么想到一来淮阴洛澄心便说洛舜华已经遭遇了不测,拧眉一瞬,那冷面将军继续开口问,「所以眼下这府中是由谁做主的?是你?!」
洛澄心点点头,「正是在下。」
那冷面将军也颔首,「好,本将奉帝君之令而来,得罪了。」
洛澄心听得心中「咯噔」一下,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冷面将军大手一挥,他这动作一出,其后的骑兵都下得马来,数十人上得前来,团团将洛澄心围了住,这阵势已经是分明,洛澄心眉头一皱抬头看着马背上的人,「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将军生的一张稜角分明的国字脸,左边眉毛处还有一道凹陷下去的伤疤,他眼神冷冽,浑身上下更是带着一股子血腥煞气,便是洛澄心看着他都有两分害怕,闻言他冷冷的扫了一眼洛澄心,随即眯了眸,「大殷的将士在西边拼命,你们这些权贵却在此享乐,听闻今日是淮阴侯府的试剑大会,本将倒要看看洛氏到底藏着什么宝贝!」
微微一顿,那将军眉峰一扬,「看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得随意走动,淮阴城的控制权交由我们,淮阴侯府的任何一人都不得轻易离开,等我们搜遍了整个侯府,一切自然都会明了。」
话音落下,这冷面将军马鞭一落朝府门口走去,身后的士兵见状齐齐上得前来,那站在门口的淮阴侯府下人早就满是畏怕的跪倒在了门两侧。
洛澄心拳头一握,语气冷硬起来,「将军既然是奉了帝君之令而来,可否告知帝君之令为何?如此不明不白的闯入府门,实在是让在下难以信服。」
那冷面将军徐徐驱马入府,闻言不做半点停留,只语气冷冽道,「眼下你可没有权利不信服,你可以反抗挣扎,不过那样的后果会很惨烈。」
洛澄心眼睁睁的看着那冷面将军带着士兵们入了府门,他面色惨白的想要追上去,可刚走出一步便被揽了住,他被团团围着,且都是人高马大的战士,哪里是他一个人可以对付的了的,眼看着局面就要失去控制,洛澄心将忍不住的上的前去,「帝国还有没有法度!将军如此硬闯入府到底是为何,不管为了什么,总该给洛氏个明白!」
冷面将军已经入了府门,眼看着就要朝淮阴侯府更深处而去。
洛澄心的嘶吼被他全然抛在后面,他根本没有搭理洛澄心的意思!
「郑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
玄武军们气势肃然,淮阴侯府的下人们噤若寒蝉,一片静默之间,忽然有一道清冽的声音响了起来,分明隔了很远,可那句话还是一字不落的进了洛澄心的耳朵,洛澄心神思一振,眨了眨眼便看到了两个貌美侍女推这个轮椅从府苑深处的廊道上走了出来!
——竟然是沈南星!
冷面将军本来是驱马而入,看到来人当即勒马停了下来,一声马嘶之后他利落的跳下马背,将马鞭往后一扔,径直走到了沈南星之前去!
他微微低头,「郑霖见过少主!」
那般威煞冷傲的人,竟然会对着那个残疾纤细的少年低头!
造型别致的轮椅上,沈南星依旧是白至透明的那张脸,他面容平静,身上盖着一张黑色的狐裘毯子,那毯子盖至他胸前,越发衬出他的肤色奇白仿佛整个人随时会消失一般,他点了点头,语气温和一分,「我知道你刚从西边回来,又一轮远行至此,实在是辛苦你了,战士们刚到,你不必着急,先说说西边如何了?」
郑霖微微抬头,容色仍然冷冽,却少了两分俾睨之意。
「西戎已经开始徵兵,只是胡罗山的积雪未化,他们短时间内还不敢随意行动,等胡罗山的积雪化了,西边便会危机了,我在南边留不长。」
沈南星点点头,「我懂你的意思。」
话音落定,他目光一晃看到了被围在府门之外的洛澄心,微微的嘆了口气,沈南星道,「淮阴侯适才在剑冢遇到了不测,眼下这府中是三少爷做主,三少爷秉性宽厚纯良,你不必太过紧张,这府中颇大,你要搜寻还需要他的帮忙。」
话音落定,郑霖转头看了洛澄心一眼,他眼神仍然冷冽,却是没多想的对看着洛澄心的几人点了点头,其中一人也颔首,让开一条道对洛澄心一抬手,请他入府!
洛澄心额角已有汗意漫出,此刻深吸口气步伐稳当的朝府门口走去!
沈南星并不多看洛澄心,只看了郑霖两眼,又去看跟着他来的将士们,末了眼底微微一暗,「听闻这一次玄武军左营死伤惨重,帝君怎么说?」
这话一出,郑霖眸色立刻一暗,随即冷笑一声,「帝君自然是护着右营,否则也不可能让我来淮阴,这等事该出动的是蜀国地方军队,却偏偏派了我们来,我一走,右营便有的是机会抢夺胡罗山北的驻军之权,若他们能打便罢了,可他们偏偏……」
郑霖越说语声越低,拳头也握的越发紧,沈南星听得眸色微暗,随即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我明白,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先做你的事吧,都清楚了?」
郑霖点点头,「少主送过去的信我都看了。」
沈南星颔首,「我知你急着折返,不过这一次这府中的贵客颇多,你行事还是周全细緻一些,帝君的意思我会和你说,眼下,先找出我们要找的东西为要!」
话音落定,洛澄心已经进了府门,他仿佛明白了沈南星的身份之中,这会儿径直走到了沈南星身前来,抱拳一礼道,「少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明示。」
沈南星看着洛澄心,眼底忽然现出两分同情,却也只有一瞬,他眉头微皱,直接开口问道,「三少爷,此事非同小可,你只需回答问题便可,是否洛氏所有的府库都在铸剑台?」
洛澄心一愣,眼底几点幽光簇闪,他尚在猜测帝国玄武军来的用意,心中自有权衡,一瞬之间,沈南星看着他的目光忽然锋利无比,竟让他心中一颤,唇角一抿,洛澄心不敢隐瞒也没有机会隐瞒,「没错,所有的府库都在铸剑台。」
沈南星点点头,「很好,麻烦三少爷带我们去铸剑台。」
洛澄心深吸口气,「可铸剑台乃是洛氏重地,旁人不得随意进入……」
沈南星眉头微皱,这边厢郑霖已冷笑了一声,「到了这个时候,三少爷还没明白局势,三少爷不是好奇我们为何来淮阴吗?到了铸剑台三少爷就知道了!」
洛澄心牙关一咬,脑海之中迅速浮现出许多个可能性,他额角的汗意越来越重,在郑霖和沈南星的目光逼视之下,不得不抬手一请,「这边来……」
沈南星和郑霖对视一眼,郑霖又转身对着外面大手一挥,门外的将士们分为两队,靠近府门的那一队步伐整齐的进了府门,那属于沙场之上的杀伐之气浓重,瞬间就让洛澄心喘不过气来,郑霖又对进府之人打了几个手势,入府的士兵们再度分为几队四散开来,只留下一队百余人的队伍供郑霖差遣,郑霖这才转身,「走吧……」
洛澄心自然是在前带路的那一个,玄武军不远千里而来,来了便直奔铸剑台和府库,可想而知他们必定是为了铸剑台府库之中的某些东西,洛氏以铸剑术起家,百多年来已经盛产各式各样的武器,难道闯祸的就是这些武器?!
刚刚经歷了一场波澜的洛澄心眼下心乱如麻,额上的汗意如雨坠下,在他身后是锵锵的铠甲声和士兵们有力的脚步声,那声音一下一下的落在他心头,直让他生出无限的绝望之感,洛舜华的死和苍琊剑的失踪或许都不算什么,洛氏真正的劫难,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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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叛165章 通敌叛国
洛氏以铸剑术起家,府中除去雕樑画栋的亭台楼阁之外便是那重中之重的铸剑台和剑冢,入了府门一直向东去,从东侧门而出,顺着大道再往前走才能走到铸剑台去,铸剑台和剑冢在一个方向,刚踏上那条道,洛澄心的面色便是一白!
天色暗沉,阴云好似浪涌一般在天边翻滚,三个时辰之前,整个淮阴侯府都在期待洛氏能因为苍琊剑再度辉煌,洛舜华意气风发,他这个即将被册封的世子也满心期待,可不过才过了半天,洛舜华惨死,苍琊剑不见,这帝国骑兵更好似鬼魅一般的无声无息入了淮阴城,帝国发兵诸侯国并不常见,哪怕不知道帝君之令到底写了什么,可看到这般阵势洛澄心也知道此番的事端绝对不会小,冷汗如雨而下,洛澄心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三少爷似乎身体不适。」
胳膊被用力的一拖,洛澄心回身便看到郑霖冷峻的双眸和那道眉毛上的疤痕,郑霖的双眸极冷,眼底还带着深深的怀疑,仿佛他此刻的异样代表着什么,洛澄心牙关一咬上前一步拉开和郑霖的距离,摇了摇头,「并无不适。」
郑霖眯了眯眸子,「那就好,稍后许多事还要靠三少爷帮忙。」
洛澄心浅吸口气,目光一抬却看向了远处剑冢的方向,郑霖之后便是沈南星,两个貌美的侍女推着轮椅上前来,沈南星便微微一嘆,「三少爷节哀吧,淮阴侯一生为了苍琊,是以今日才会那般被心魔所控,眼下淮阴侯府还要靠三少爷支持。」
洛澄心眯了眯眸子,收回目光之时看了沈南星一眼!
同样都是还不到双十年华的少年,可沈南星显然比他更为深沉莫测许多,当初沈南星到府中之时洛舜华百般恭维欢迎,可如今想来沈南星只怕那个时候就知道了什么,这不动如山的姿态,这从容不迫的威仪,哪怕双腿残疾也不减分毫震慑之感!
「澄心明白,这边走吧……」
洛澄心转身,大踏步的走向铸剑台的方向!
今日因是有试剑大会,整个东边区都被肃清,便是平日里守卫森严匠人来回的铸剑台此刻都安安静静一片肃然,淮阴侯府的侍卫们的确都森然而立,可看到了那高高在上的「殷」字旗和玄武军身上的特有纹饰,再没有人对这些强行闯入淮阴侯府的不速之客说一个「拦」字,郑霖带着百余士兵铠甲锵锵上的前来,一路上都通畅无阻!
不多时便到了铸剑台的位置,剑冢之外的宫殿恢弘巍峨,铸剑台则要朴实的多,只是那连绵不断的屋阁密密麻麻排布,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大的兵器坊,一处视野开阔的广场之后便是铸剑台的入口,两柄大剑直插入地,而后便是那巍峨的正门,大门紧锁,只有淮阴侯府的侍卫们满是惊惶的在远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洛澄心看着那紧闭的大门一阵沉默,洛氏的荣华富贵尚在,可这扇门打开之后呢?看着这些素日里满是自傲的洛氏侍卫露出的表情,洛澄心的一颗心彻底的沉到了谷底!
一行人同时停在了距离铸剑台二十步之外的台阶下,门虽然关着,可是离得老远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铁腥之气,这扇大门之后是数之不尽的兵甲,这些东西常年支应着帝国军队和诸侯的兵马,但凡帝国有烽烟之处便有洛氏人的手艺,如郑霖这般征战沙场多年的将领对此最有体悟,高大的门额之上是墨色的「铸剑台」三个大字让郑霖眉头微微一舒,他没立刻下令,反而转身去问自己的副将,「外面如何了?」
那副将上前一步,语声肃然道,「将军,淮阴城已经是我们的了!」
洛澄心在前听得背嵴一僵,下一刻便见郑霖上前一步和他并肩站在了一起!
「请三少爷命人打开大门,其余的就不必三少爷操心了。」
洛澄心眉头又是一皱,「你们要找什么?!」
郑霖眸色微暗,「三少爷很快就知道了,快开门吧……」
铸剑台和剑冢乃是府中最为要紧之地,钥匙自然十分难得,洛澄心咬了咬牙,自然知道不能拒绝,他浅吸口气道,「这大门的钥匙在父亲那里,眼下父亲已经去了,我也不知钥匙在何处,这门,只怕不能立刻打开,在下先寻管家过来……」
洛澄心自然不会上赶着去开门,可这话也实在是实话,这等重地通常都是由洛舜华和几名管事亲自掌控,便是他也只有其中几处的门禁权利,他本想着等王捷过来再行商议,可郑霖显然等不及了,他又上前一步,「在军中,贻误军机的是要被军法处置的,我们的时间不多,那本将就按照军中的规矩办了,这门无需三少爷来开!」
话音落定,洛澄心还来不及皱眉郑霖便将大手一挥。
身后的副将应了一声「是」,回头点了十多个人一起走到了那大门之前,那大门材质结实,可最为严密的却是那把锁,那锁本要几把钥匙一起才能开启,可眼下也不知那副将使了什么妖法,只听得一阵响动,竟然是将那把特制之锁卸了下来,门被毁了一半,可至少大门被打开了,「吱呀」一声响,看着那门内黑洞洞的一片,郑霖又挥了挥手!
手势一落,身后剩下的士兵齐刷刷的朝门口而去,那副将在门口等着,此刻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图来,看了看图又打出了几个手势,百余人没多时便消失在了门内。
洛澄心站在原地紧紧地攥了拳头,「你们……怎会有铸剑台的图纸?!」
知道他们眼下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洛澄心便没动,可虽然离得远,他却还是将那图纸看的清清楚楚,那是铸剑台内部十分复杂的布局图,他不知道郑霖这等武夫是如何知道的,问题问出,郑霖在旁一言不发,显然是没有回答他的打算!
事已至此,郑霖自然是有备而来,且一万兵马从西边一路过来,他竟然从未得到信报,别说是他,便是途径的晋国都不曾得到消息,这等潜行之力,显然是为着极大的缘故,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洛氏的兵器统销各诸侯国,难不成是哪个诸侯出了岔子……
洛澄心越想心中越是发凉,看着那黑洞洞的门内却是不知说什么才好,这等境况,便是洛舜华都难以面对,更别说是他了,正紧张万分,他身后却「唿哧唿哧」的跑来一人,洛澄心转身一看,却正是他在找的王捷,见到王捷,洛澄心眉头微微一松,「管家……」
王捷的面色简直比洛澄心还难看,看着铸剑台的大门被打开,而洛氏的侍卫都一副菜色窝囊的站在原地,他瞬间只能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三少爷,玄武军已经进驻府中各处了,谁都不能随意走动,他们……他们还发现了二小姐……」
王捷语声压低,却又明白眼下的掩饰并没有用,适才所有的权贵都看到了洛灵珺,这一下淮阴侯府的这个秘密再也包不住,眼下帝国骑兵又到了,难道是因为洛氏未曾送女儿入镐京的抗旨之罪?!王捷一颗心跳若擂鼓,想着府中藏匿着的两具尸体,整个人冷汗淋漓好似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洛澄心见此却问,「莫统领呢?!」
洛氏要出事了,洛舜华已死,剩下的这些人都要物尽其用,莫东亭乃是洛氏侍卫统领,深受洛舜华看重,此刻自然是第一时间被洛澄心想到的,奈何话一问出,王捷的眼神却瞬间闪烁起来,「莫……莫统领……这个……我也不知道……」
洛澄心并不知道前一夜发生在城外树林之中的厮杀,更不知道莫东亭早已经死了,一个死了的人又哪里会出现在今日的试剑大会上,这会儿更是不能指望,他原本还有一丝希望,却不想王捷是如此慌乱,言语更是模稜两可,心中疑窦顿生,洛澄心正皱眉想要继续问,那铸剑台门内却忽然跑出个一身甲冑的士兵!
「将军,找到了,果然如您所料!」
那士兵跑至郑霖身前,抱拳一跪便是这一声粗豪的大吼,话语落定,所有人都是一静……
片刻之后洛澄心勐地回神,上前一步喝问,「找到了?!找到了什么?!」
话音落定,无人回答他,洛澄心看了看郑霖又看了看沈南星,再去看神情很有些古怪的王捷,王捷此刻却也是傻了,二人四目相对,眼底皆是迷茫。
这边厢郑霖看着那「铸剑台」三字摇了摇头,转身看着沈南星,沈南星面色沉凝的盯着那黑幽幽的门洞,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这话让洛澄心更是满脸疑问,他还要再问,转身便见郑霖也正盯着他看。
郑霖的眼神森寒如利箭,一开口便是让洛氏万劫不復的话……
「三少爷,洛氏通敌叛国的罪怕是逃不掉了。」
------题外话------
嗯,通敌叛国了……这个梗终于可以揭晓啦!
第1616章 荣华尽碎
「三少爷,洛氏通敌叛国的罪怕是逃不掉了。」
郑霖的话冷冽如刀,如晴天霹雳一般直震得四周猝然一静,洛澄心满面的疑窦一僵,反应了片刻才不可置信的瞪着郑霖,通敌叛国?!洛氏通敌叛国?!
洛澄心早就想到郑霖必定是带着一个巨大的任务前来淮阴,不仅如此,郑霖一入府就到了府库和铸剑台,必定是掌握了线索目的明确,他无法反抗,只得任由他们进铸剑台搜查,可淮阴侯府的诸多事物他都有涉猎,在他看来,淮阴侯府绝不会出大问题!
沈南星闭口不谈,郑霖也无可奉告,从他们进府开始他便忐忑不安,千等万等,却不想等来了这样一个消息,通敌叛国!且不说是真是假,但凡是和这样一个罪名牵扯上洛氏的前途便算是完了,而此番事端乃是由沈南星牵头由郑霖主导,这两个人都是镐京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的话能有假么,洛澄心背嵴一凉后退一步,只希望自己幻听了!
「通敌叛国?!怎么可能是通敌叛国……」
「洛氏……洛氏向来安分守己!」
「怎么会……怎么会通敌叛国……」
洛澄心面色惨白眉头紧皱,满是惊疑不定的看向郑霖和沈南星,而这二人面色沉肃无比,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仿佛这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洛澄心一颗心坠入冰窖,深吸几口气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郑将军,沈少主,你们……这话到底从何说起,洛氏两百年间一直为帝国各个诸侯部落铸造兵器,从来没有参与任何争端之内,这里头的每一样武器都有出处去处,怎么就说洛氏通敌叛国了……郑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澄心又急又气,语气不稳又万分沉冽,郑霖闻言和沈南星对视一眼,见后者点了点头才又重新看向洛澄心,「洛氏的确一直给诸侯部落铸造武器,这一点我们都知道,整个帝国,洛氏的兵器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是应该的,可是这一次……」
微微一顿,郑霖眼底生出两分煞意,「可是这一次,洛氏的武器出现在了西戎人的手中,洛氏为帝国铸就兵器是造福苍生,可此番洛氏为外人铸造兵器却是在和帝国为敌,洛氏的兵刃品质优良,在西戎人的手中不知要了多少帝国战士的性命。」
郑霖眯眸,语气更为寒冽可怖,「如此,算不算得上通敌叛国?」
——西戎?!竟然是西戎?!
洛澄心双腿发软的再倒退一步,唇角几动却是说不出话来,洛氏的兵器流散在帝国之中,无论在哪里都是洛氏自己的生意买卖,便是镐京皇室也挑不出错来,可一旦出了帝国到了外面却是说不清了,此番扯上关系的竟然还是和帝国连年酣战的西戎!
帝国和西戎刚刚战毕,眼下西边正是大雪封山的时节,两军都得以修正,两军也都在养精蓄锐增添补给,西戎民风彪悍,却矿产稀少相对落后,眼下正是他们筹集军备的时候,时间缘故都说得通,为了得到上等的西戎兵器,西戎王必定会出价甚高,洛澄心想起洛舜华的性子心底「咯噔」一下,他并不肯定洛舜华做不出这等事。
「西戎……西戎!不会的不会的!」
洛澄心频频摇头,「西戎和帝国交战,这一点,这一点淮阴侯府是知道的,这等境况之下,怎么会……怎么会和西戎做买卖?!洛氏从未和除却帝国之外的任何人做过买卖,以后也还是一样,郑将军如此说话,可一定要拿出证据来!」
饶是心中没底,洛澄心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几句狠话,话意落定,郑霖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成竹在胸,仿佛洛澄心的任何狡辩都是徒劳无功的挣扎,只仍然肃着面色道,「三少爷好似不知此事,若是侯爷在,他想必是清楚的,可惜眼下他人已不在了。」
微微一顿,郑霖转身看向身后之人,「发现的东西全都登名计册,务必要让洛氏之人信服,另外,除却这里还要搜寻府中各处,务必找到淮阴侯和西戎联繫的文书等物。」
那士兵点头应「是」,又一个转身回了铸剑台之内,郑霖仍然站在原地,目光一瞟再度看向洛澄心,「这铸剑台内,有准备送往西戎的兵器,三少爷当真不知?!」
洛澄心一颗心狂跳,额上冷汗淋漓,看起来仿佛生了重病一般,他深吸几口气,缓缓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掌管部分生意,可我从来不知道洛氏还有和西戎的买卖……郑将军……洛氏是一定不会做这等事的,还请将军明察!」
郑霖不欲说那许多,上下打量了洛澄心一眼道,「三少爷可想好了,等这里面的东西造册,三少爷便是阶下囚了,倘若不说实话,军中的规矩可不管人的身份。」
洛澄心咬着牙冷笑一声,「将军这是在威胁我?!洛氏庶务我本就管的不多,这一点将军可查问府中的各个管事,我说我不知,便是真的不知,便是大刑加身又如何,从头到尾都是将军做主,现在连我自己也很想知道淮阴侯府到底是如何摊上的这通敌叛国之名!」
情况急转直下,洛澄心还能如此已经十分不易,郑霖看着洛澄心片刻,继而转身看向了洛澄心身后的人,王捷过来之时本就满面惊慌,到了此刻更是畏怕惊惧的不成样子,郑霖眉头维扬,唇角微微一抿,「你是这府中管家?」
被郑霖的目光一慑,王捷身子一颤顿时回神,他眼底满是惊惶的看向郑霖,似有些不敢和他对视一般的极快转开了视线,口中结结巴巴道,「是……是……小人正是侯府管家。」
郑霖眯眸,「你是王捷?主管着府中颇多事物吧?」
虽然是疑问,意思却是肯定的,王捷唇角发颤,愣了愣忽然「噗通」一声朝着郑霖跪了下去,口中的话语更是颤颤巍巍的听起来畏怕非常,「将军在上,小人不敢隐瞒,如将军所言,小人的确关着府中许多事物,只是……只是小人也从来不知道西戎,西戎在西边,和淮阴距离颇远,洛氏更是对帝国忠心耿耿,又怎么会冒着倾家荡产的危险和西戎做买卖呢?将军,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还请……还请将军明察!」
王捷虽然害怕,可到底有些阅歷手段,这一席话说的也算有理有据,郑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洛氏寻常时候当然不会和西戎接触,可若有泼天的利益便不一定了,如今的洛氏,并非没有可能如此行事。」微微一顿,郑霖继续道,「本将也不愿做这些猜测,本将只问你,这府库和铸剑台之中的西戎刀从何而来?!」
——西戎刀!
放眼整个大陆,能使用这等兵器的除了西戎还有谁?!
洛澄心满眼疑窦,一转眼便和王捷对视,二人眼底皆有流华一闪而过,显然是一起想到了什么,郑霖见状眉头一挑,「你们最好据实相告。」
西戎刀被发现了,王捷和洛澄心却还未被收监,这或许是郑霖最后的耐心,王捷和洛澄心深知这一点,洛澄心拳头紧握,满是绝望的闭了闭眸子!
王捷抬手摸了一把面上的冷汗,这才磕绊的道,「将军……近来的确有一桩事有些不同寻常……小人……小人不知……不知是否当讲……」
郑霖皱眉,「讲——」
王捷满是恭敬的跪着,整个身子仿佛就要匍匐在地上,他虽然是下人,可在府中也很有几分地位,他已有许多年不曾这样惊惧卑微,可这一次,他只想活命。
「将军,一个月前侯府的确接了一批生意,可那生意从来都是侯爷亲自掌管,从来不让我们过问,小人和三少爷,从来知道他对那生意十分上心,可却不知道那生意到底是为何,府库的匠人也只知道看着图纸听上面的命令,这批西戎刀被赶制出来,没有侯爷的解释,从头到尾都不会有人知道那刀具会被送去哪里。」
王捷深吸口气,「或许,或许这批刀具只是和西戎刀整得像,而并非是……并非是洛氏和西戎做了生意要送去西戎的……洛氏……洛氏怎敢……」
王捷掏空了心思为洛氏说话,郑霖面无表情的听着,而后看向沈南星,「看来还要审问的人还有许多,这里先告一段落,找到其他的东西才是正理,少主觉得呢?」
沈南星闻言也颔首,「你去吧,你做事我放心。」
郑霖点点头,一转身看向身后的几个士兵,「带三少爷和王管家各自歇着,叮嘱府内外的兄弟,这里面所有人不得随意走动,连一只苍蝇都不得放出去!」
几个士兵齐齐应声,一人对着洛澄心抬手一请,「三少爷,走吧!」
事已至此,这通敌叛国的罪名多半是加上了,洛澄心满眼疑窦绝望,简直是哀莫大于心死,想着片刻之前尸骨无存的洛舜华,他眼底忽然生出了两分愤恨。
洛舜华半生痴迷于铸剑,却同时痴迷于权势,连他都不能相信洛舜华会在巨额的财富面前拒绝西戎人的请求又何况是旁人,洛澄心在原地僵愣几瞬才迈开了步子,他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周身上下被绝望笼罩,如同个没有生气的傀儡。
恰在这时,天穹之中闷雷滚过,狂风乍起,没多时便有倾盆的暴雨砸了下来,那暴雨势如破竹,势要将这淮阴侯府的融化锦绣一气儿砸个粉碎……
------题外话------
淮阴侯府完蛋鸟~
第168章 死人復活?
夤夜如墨,瓢泼大雨终于偃旗息鼓,只剩下细如牛毛的微雨洋洋洒洒,半山的客院一片漆黑,整个淮阴侯府只剩下主院以北的地方还亮着灯,偏僻的屋阁布置的简单雅致,乃是侯府三少爷洛澄心的住地,此刻屋外尽数被玄武军看守,屋内站着失魂落魄的洛澄心。
华服还是白日里的华服,只是因为淋过雨,此刻衣衫多了许多皱褶,束好的发冠微微松散,额前一缕散发满是颓败的挡住了他的左边眉眼。
他站在窗前一动不动,整整站了半日。
他是洛氏自小便不惹眼的三少爷,等了快二十年,他终于能看到被册封的那一日,却不想洛氏的荣华富贵都在试剑大会这一日成了泡影。
通敌叛国……这样重的罪名,在整个大殷帝国都已经几十年不见,郑霖带着兵马奇袭而来,显然早有准备,洛澄心几乎可以断定洛氏的结局,可他却难以接受。
这样的大罪是要被株连的,洛舜华一人的决定,却要赔上整个洛氏两百年的基业,而还活着的人,又有谁能逃得过,洛澄心眯了眯眸子,眼底闪过两分愤恨!
室内只有角落里点着一盏幽灯,外面细雨纷纷,屋内一片安静,忽然,院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洛澄心神思一震,一抬头便看到大步而来的玄武军将士,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带着四个士兵进了院子,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窗前的洛澄心。
洛澄心皱了皱眉,转身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打了开。
那将军带着四个士兵走到廊檐之下站定,语声冷凝道,「三少爷,府中其余人等的口供都已经录好,就差您和二小姐的了,二小姐情绪不太好,您是否去看看?」
洛澄心眉心一跳,忽然想到了下午洛灵珺离开剑冢时候的模样,他此刻想到自己的结局已是哀莫大于心死,可想着洛灵珺平日里的那一声「三哥」却是忍不下心肠,看了看外头黑沉沉的天穹,似乎已经快要到黎明了,洛澄心点了点头,抬步走了出来。
见洛澄心如此配合,那将军也没有要为难的意思,眼下帝君的罪令还未下来,洛氏便还是公侯之身,那将军抬手一请,「三少爷,这边走……」
洛澄心走的慢,整个人沉静的好似失去六识之人,那将军在旁走着,几步之后转头看了洛澄心一眼,大抵是要他明白眼下的情势,那将军索性开口道,「适才我们已经在淮阴侯的书房之中找到了洛氏和西戎的买卖文书,又在铸剑台之中找到了为西戎准备的西戎刀,洛氏的罪责基本可以坐定了,另外,主母院之中的淮阴侯夫人已经死了多日,据总管王捷说,是淮阴侯在几日之前失手杀了淮阴侯夫人,怕露了破绽才以养病之名遮掩。」
微微一顿,那将军语气一深,「除此之外,侯府的内院府库之中还发现了蜀国五公主与其侍婢的尸体,据管家王捷说,这二人也是淮阴侯所杀,淮阴侯身上背负着三条人命,其中一人还是蜀国的公主,再加上与西戎勾结,期间厉害自然无需言说。」
洛澄心神情平静的听着,仿佛这些隐秘也不能让他动容,那将军说完便不再多言,只带着洛澄心往囚禁洛灵珺的地方去,洛灵珺起初被带出剑冢之时玄武军刚入府,因此王捷还是将她送回来她原来的院落,到底是她的闺院,自然舒适许多,然而她多日未回,原本草木葱茏景色奇绝之地也荒废了大半,洛澄心踏进院门之时神情尚有些恍惚。
「哈哈哈,你们把他害死了……」
「都怪你!我知道是你下的令!」
「报应……一切都是报应……」
「苍琊剑没了……哈哈哈……」
恍惚的意识被接二连三的疯叫笑声打断,洛澄心眉头顿时一皱,步伐也终于加快了半分,疾步走到正屋之前,只见厅门半掩,两个玄武军战士守在门前,从半开的门缝里,能看到洛灵珺正在屋内疯狂的摔砸东西,洛澄心顿了顿走上前去,那跟着一起来的将军给两个守门的士兵递了个眼色,那二人立刻将门打了开——
门一开,屋内的洛灵珺立刻望了过来,她满脸是泪,双眼通红似要泣血,面上却又是带着笑的,看到来人是洛澄心,洛灵珺将拿在手中的花瓶「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又笑了起来,「报应,都是报应……三哥……你看到了吗?!」
见她还能认人,洛澄心顿了顿才开口,「珺儿……」
轻声一唤,洛灵珺眼眶一红又滚下两滴泪来,她惨笑一声,「三哥……你们都这样叫我……可只有他这样叫我最好听……他为了我而死……我却曾想过杀了他……」
她神情凄楚,话却听的洛澄心一头雾水,「珺儿,你在说谁?」
洛灵珺目光扫过跟着来的玄武军,又是惨笑摇头,一转身,朝着窗棂的方向走,走到窗前,她一把将窗户打了开,「我从前还嫌他位卑,却不想最终没有抛弃我的人却是他,呵呵……他干什么要追来……他好好做他的侍卫统领不就好了……」
洛澄心眉头一皱,「你是在说莫东亭?!」
洛灵珺不答话,只又哭又笑念念有词,这些话被玄武军的将士们也听在了耳边,可他们只关心和洛氏罪责有关的,并不关心洛灵珺的这些情事,洛澄心眉头紧皱一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玄武军将军,那人果然皱着眉头有催促之意。
洛澄心不由上前一步,「珺儿,这位将军要问话,他们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
洛灵珺转身看向洛澄心,又去看那几个玄武军将士,她眼底露出两分迷茫,似乎是不认识那几人,随即她目光一转再看向洛澄心,又是一笑,「三哥,你知道我问为何不死吗?哈哈,我本是不想活了的,可是我想看看洛氏是如何消亡的……哈哈……」
洛灵珺分明听到了洛澄心的话,却并不回应,洛澄心看向那玄武军将军,那将军果然道,「二小姐似乎不认陌生人了,既然只认得三少爷,那就麻烦三少爷问一问二小姐为何人在侯府,又是为何要弒父,这个时候,二小姐早就该在去镐京的路上了。」
这将军说话的声音不小,可洛灵珺却是没什么反应,洛澄心默了默,果然转头过来看着洛灵珺,放缓了语声问道,「珺儿,你不是已经出府了,却为何又回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下午的时候为何出现在剑冢扮作成巫师,又为何要……伤了父亲?」
洛灵珺一愣,显然是听到了问题,可她微微一顿,却又哀哀戚戚的哭起来,「三哥,天要亮了,天一亮,淮阴侯府就要完了……这一切啊……都是报应……你不知道,我亲眼看着那个人面无表情的盯着母亲的尸体说话,世上再也没有比那个人更心狠的了,这是他作下的孽,现在要报应在我们身上了,我要看着……看着淮阴侯府垮下去……」
本是哭着,说着说着又笑起来,洛灵珺身体晃晃悠悠的上前两步,整个人趴在了窗棂上,「洛氏……再也没有洛氏……再也没有试剑大会了……呵……」
洛澄心皱着眉头,转身看向那玄武军将军,「将军,我恐怕帮不了你们。」
顿了顿,洛澄心又道,「当初送她出阁,中间她人不见了,想来是逃跑了,眼下她和西戎案无关,大可不必审她,至于别的,就看将军如何论处了,她的确是不愿意入镐京后宫的,没有供词也可定罪,她也是可怜人,这几日,请将军行个方便。」
那玄武军将军闻言也有些迟疑,一瞬之后才道,「既然如此,我问过郑将军再说,整个洛氏恐怕都要被查封,客院那边有贵客,我们要先查封主院,三少爷既然来了,便将二小姐带去你那里吧,你兄妹二人在一处也好些。」
玄武军此番来的都是男子,自然是洛澄心带洛灵珺走方便些,洛澄心对那将军感激的点了点头,转身拉住了洛灵珺的胳膊,「珺儿,和我走。」
洛灵珺一顿之后便挣扎起来,洛澄心便使了劲,「和我走!」
洛澄心捏疼了洛灵珺,可她却一瞬间醒了神似得,转头看了看洛澄心,便再也不抗拒,洛澄心趁机拉着她出门,径直朝他刚才来的地方走去。
黑沉沉的天空隐隐现出一丝灰白,雨丝纷纷,天却是真的要亮了,洛澄心沉默的拉着洛灵珺走着,或许是因为看透了自己的结局,此刻他反倒是轻松了几分,他挺了挺背嵴,脚步也轻快许多,本是走的正好,可他拉着的人却忽然脚下一顿不动了……
洛澄心皱眉回身,只见洛灵珺正表情诡异的看着一个方向,他们正走在一条直道之上,两边皆是花圃院墙,离他二人十步之外的有一处院门,乃是通向客院的方向。
洛灵珺看着的便是那院门!
隐隐绰绰的,那院门之内有几个人影走过,洛澄心还未看清人便走的不见了。
「珺儿,你在看什么?」
洛澄心问一句,洛灵珺的面孔却忽然开始抽搐,一边的玄武军将军眼底闪过两分疑惑,却是淡声道,「客院和主院分开了,那边的玄武军不多,客人们的进出也改在了侯府的东侧门,我们只巡视,并不限制他们的进出。」
不限制客人们的进出,那么刚才的人影便是这些客人们的随从下人之类,洛澄心点点头,正要拉着洛灵珺继续走,却不想洛灵珺忽然一把甩脱了他的手,将裙裾一提便朝着那院门狂奔而去,洛澄心一愕,洛灵珺已惊声叫了一句!
「东亭哥哥!」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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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黎明血色(除夕快乐)
「东亭哥哥!」
洛灵珺惊叫一声,抬手便甩脱了洛澄心,裙裾一提,直奔着那院门跑去。
洛澄心眉头一皱,身后那玄武军将军也是眉头一扬,几人都抬步追了过去,那院门两侧本站着两个战士守着,洛澄心也不担心洛灵珺会真的跑掉,可没想到也不知怎的,洛灵珺竟忽然生出极大力气,竟是一把将两个七尺大汉都推了开,直推的那二人也是一愣!
「追上去,在府中,也不怕她逃走reads;久后乱性!」
玄武军的将军倒还算冷静,可洛灵珺却好似疯了一般,冲出院门脚步半点未停,洛澄心眉头一皱,不打算拖延时间,又怕这些士兵伤了洛灵珺,便只得自己疾步追上去,院门之外乃是一处花圃,洛灵珺冒着斜风细雨狂奔,终于在花圃出口处被洛澄心一把抓了住!
「珺儿,你跑什么?!」
洛灵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那出口之外有两条大道,分别走向客院的两个方向,她一边挣扎一边目光急慌的扫向这两个方向,似乎不知道自己要追的人去了何处!眉头紧紧一皱,她选了左边的方向拔腿就要走,却被洛澄心一把拽住!
「珺儿!你到底在跑什么……」
洛灵珺根本没听见洛澄心的话,只是拼命的想要挣脱洛澄心的桎梏,天边已见灰白,晨曦从层云之间隐隐绰绰洒了下来,天色微微见亮,洛澄心目光一扫只看到远处又有几道人影一闪而过,这个时辰,的确是奴僕起身的时候,可洛灵珺是在激动什么?
「是他!我看到了他!」
「放开我!我要去找他!不可能的……」
「他不可能活下来,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洛灵珺语序混乱的说着话,洛澄心却听出了一点眉目,今日发现不对他在找寻莫东亭的时候王捷便言辞闪烁的将他敷衍了过去,足见异常,再加上洛灵珺这话,莫东亭必定已经被洛舜华处置了,既然被处置了,又怎么会再度出现在府中?!
心中疑窦丛生,洛澄心不自觉便晃了神,便是这一晃神的功夫,洛灵珺竟然又从他手中挣脱跑了出去,洛澄心一挑眉,身后玄武军的将军已跟了上来,将军看着洛灵珺的背影道,「二小姐似乎是看到了认识的人,三少爷可认得那人?」
洛澄心发愣的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说完这话,又朝着洛灵珺追去……
一夜暴雨,侯府的青石板地砖已经被洗刷干净,花圃之中的林木花草却被打的东倒西歪,天色微明,园子里漂浮着一层白色雾气,让本就朦胧的视线更为不清不楚,可洛灵珺不知哪里来的执念,只凭着一个背影就追了一条长长的廊道……
「是他……是他……」
「不可能是他……他死了……」
她一路上念念有词,洛澄心起先还想着将她拉住,可见她拼了命的也要跟上去便只在后看着,洛灵珺口中之语他全都听了见,心中疑窦更重。
莫东亭如何死的他不知,可若当真人回来了,那么照着眼下的境况,他必定和客院的哪位客人有些关联,否则凭他如何进的客院?!淮阴侯府遇见如此局面,和客院这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贵人们又有没有什么关联?!
洛澄心脑海之中的疑窦如蔓草一般疯长,一抬头,洛灵珺又跑到了一处岔路口!
客院本就占地极大,又因为院落颇多,是以小径也就多了起来,眼前的这处岔路口便是通向两处不同院落的,天色灰濛濛的,两座院落相隔不过十几丈,两处门口都亮着一盏昏灯,侍卫们安静的守在门口,对于忽然出现的洛灵珺等人投来疑惑的目光,却是没有任何闲杂人等在走动,洛澄心皱眉,只道是已经把人跟丢了……
洛澄心没有主意,可洛灵珺却不然,大抵是因为没有看到适才一晃而过的人影,她面上的表情又生出两分阴鸷来,左看右看,忽然转身朝着左边的那处院落去,洛澄心一把将其拉住,「珺儿,够了,侯府正值艰危,闹不得了……」
从玄武军入淮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不用想就知道整个客院都知道了此事,通敌叛国的大罪,莫说淮阴侯府和诸侯国王室的交往并不深,便是深,这个时候也没人敢站出来为淮阴侯府说话,这个时候,又如何闹起事端?reads;凤凰将军列传之桐荫片羽!
洛澄心说的恳切,可洛灵珺哪里能听到!她使了蛮力,见走不脱干脆大喊大叫起来,「你们……你们把他交出来……把他交出来……」
悽厉的语声万分刺耳,在这雾气朦胧的清晨尤其显得突兀,两边的守卫都看了过来,右边的守卫见洛灵珺朝着左边去才面面相觑一瞬站在了原地,而左边的守卫见此已经将随身的佩剑拔了出来,洛灵珺浑然不知危险将近,转头一口咬在了洛澄心的手上!
那一口又狠又厉,直疼的洛澄心闷哼一声松了手,头一低,手背上赫然血流如注,而洛灵珺早在拜託掣肘之时就朝着左边的院落大门奔了过去……
洛灵珺神志不清,洛澄心和那玄武军将军却是清醒的,见她真发了疯一时都有些着急,洛灵珺却是不管不顾直奔到了门口,她仍然穿着那一身不伦不类的巫衣,模样癫狂神态阴鸷,看起来便不似正常人,站在门口的两个侍卫上前一步伸手一拦,「你们做什么?!」
「出来啊……出来……让他出来见我……」
洛灵珺被拦下,却是冲着门内一阵大喊,她神情似哭似笑,眼角又一阵发红,那两个侍卫不知发生了什么,又不好贸然动手,只得以身体挡住门口和洛灵珺推搡起来!
「出来……我看见你了……你分明死了……」
洛澄心和那玄武军将军上前,一人一边将洛灵珺拉了住,各国侍卫衣着皆有不同,洛澄心和那玄武军将军一眼便认出了那侍卫乃是出自齐国,自然是齐国,此处便是姜尧的住处,便是那玄武军将军都不敢大意,纠缠之间,洛澄心当先道,「舍妹看错了,打扰了。」
洛澄心说着便要把洛灵珺往回拉,可才刚走出一步,那紧闭的门扉却忽然被人从里面打了开,门一开,所有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洛澄心转身看去,门内的石阶上正站着一身白衫的姜尧,似是被外面的动静惊扰刚刚起身……
姜尧自是认得洛澄心的,看见外头乱象大步至门口,「发生了何事?」
姜尧既然出来了,便不能再如此简单离开,洛澄心一边辖制着洛灵珺一边转过身来,苦笑道,「惊扰了大公子真是抱歉,舍妹经了昨日之事有些受不住,这会儿神思有些……实在是让大公子见笑了,眼下侯府一片乱,在下……在下也将是戴罪之身……昨日之事……洛氏对远道而来的诸位连个正经的道歉也无,实在是……」
姜尧看着洛澄心,又看着洛灵珺,神思一转也明白了境况,洛澄心有致歉之意,可他眼下的处境却也是什么都做不了了,姜尧宽容的嘆了口气,「三少爷不必如此说,侯府眼下的境况的确有些糟糕,稍后若有机会我自然会为洛氏说话的。」
虽然只是些客气话,可洛澄心还是报以感激一笑,一转头,便见身边的洛灵珺正目光灼灼的盯着打开的院门,见洛澄心要拉着她走,当即激烈的反抗起来,「不,不,让他出来……我看到了……是他……是他……我不会认错……」
洛灵珺叫声悽厉,表情更为诡异,姜尧看着,洛澄心只能苦笑,那玄武军将军看这样不是个办法,当即对着后面的几个士兵点了点头,一时间后面的几人都上前来要将洛灵珺抓回去,姜尧眉头微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姜尧问了,洛澄心只好犹豫的开口,「敢问大公子,适才是否有人入了您的院落?」
姜尧皱眉,又看守门的侍卫,那侍卫神色一凛摇头。
「大公子,没有人入门。」
姜尧有些遗憾的看着洛澄心,洛澄心点点头抱歉一笑,眼看着几个士兵走近,索性也将洛灵珺交给了那几人,却不想他刚一松手洛灵珺不躲反而朝着其中一个士兵而去,那士兵起手来拿她,洛灵珺却一把将他腰间的佩刀拔了出来reads;hp蛇院里的詹姆斯!
此举让众人一骇,洛灵珺拔刀便是一阵乱砍,那几个士兵闪身而过,洛灵珺却转身拿着刀要闯入院门,将院门处有姜尧挡着,更是径直朝姜尧杀去,她不会武功,只用足了力气拼命砍杀,看起来便有几分骇人,这院门口的侍卫早就拔出了佩剑,见此更是往姜尧身前一挡,那两个侍卫持剑挡在身前,洛灵珺竟好似没看见那剑一般的直冲而去,那两个侍卫见她横冲直撞而来自然不敢移开脚步,眼看着洛灵珺便要撞上剑尖身后的洛澄心一声惊唿!
「珺儿——当心——」
谁都以为洛灵珺拿着刀伤不到姜尧,谁都觉得洛灵珺不会傻到往那剑尖上撞,可洛澄心话音刚落,刀刃入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血腥味瀰漫,洛灵珺的身子僵直的顿了住,她手中长刀「咣当」落地,整个人仍然目光执着的看着院内……
「你……你没死……你出来……」
「珺儿!」
侍卫的长剑一半没入了洛灵珺的腹部,顿时血流如注,那侍卫面色煞白的僵愣在当地,姜尧也跟着皱了眉,洛澄心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便将洛灵珺扶了住,后面的玄武军将军走上前来一看,「伤口伤在要害,只怕不妥。」
话音刚落,洛澄心一把将洛灵珺抱了起来,二话不说,他转身便走,那将军在旁看着什么也没说,只对姜尧点了点头跟了上去,洛澄心看着怀中之人神色凝重,洛灵珺已没了意识,双眸迷濛唇角溢血,却还在念念有词,洛澄心低头去听,还是早前说着的话!
洛灵珺如此执念,洛澄心越发怀疑她适才是否真的看见了莫东亭,这想法刚一出,他忽然觉得有几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脚下一顿,却是他走到了早前的岔路口,那目光来自另一边的院落,他转身一看,竟然是朝夕和商玦站在院门口。
和姜尧院子不远的正是踏雪院。
朝夕和商玦似乎也是听见了动静才出来的,院门大开,他们身后还站着两人,一人是一直跟在商玦身边的战九城,另一人,却是个陌生的男子,洛澄心的目光在那人身上一扫而过,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他想救洛灵珺性命,对着朝夕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可刚要转身,胳膊却勐然一疼,是洛灵珺将她紧紧攥了住!
洛澄心眉头一扬低头看去,却见怀中的洛灵珺正死死的看着朝夕和商玦的那个方向,再仔细一分辨,洛灵珺死死盯着的却是站在朝夕身后的陌生男子!
「你……你竟然……」
洛灵珺神情阴鸷而疯狂,又写满了不可置信,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忽然怨毒的看向了朝夕和商玦,似乎是拼尽了所有力气说出这几个字,她的唇还在动,却是没了声音,洛澄心心头一凛想听清她在说什么,可就在他要低下头去之时洛灵珺忽然勐地咳嗽起来,鲜红的血沫从她唇角溢出,顺着她白净的脸颊滴答坠地!
一边咳嗽她的唇仍然在动,仿佛有什么一定要告诉洛澄心!
洛澄心咬着牙关低下头去听她的话,侧耳半晌却没有一点声息,转头一看,洛灵珺大睁着眸子仍然死死盯着院门的方向,却是不再动弹……
雨丝还在落,洛灵珺却是已经断气了。
洛澄心仍然未听清她在说什么。
------题外话------
亲爱的小天使们除夕快乐!又是一个除夕夜呀!这个点儿大家应该在看春晚在吃年夜饭吧~嘿嘿~祝大家猴年一切顺利万事如意所想既所得~猴年大步步也会加油努力~感谢大家继续陪我走下去!么么哒
第168人章 死人復活?
夤夜如墨,瓢泼大雨终于偃旗息鼓,只剩下细如牛毛的微雨洋洋洒洒,半山的客院一片漆黑,整个淮阴侯府只剩下主院以北的地方还亮着灯,偏僻的屋阁布置的简单雅致,乃是侯府三少爷洛澄心的住地,此刻屋外尽数被玄武军看守,屋内站着失魂落魄的洛澄心。
华服还是白日里的华服,只是因为淋过雨,此刻衣衫多了许多皱褶,束好的发冠微微松散,额前一缕散发满是颓败的挡住了他的左边眉眼。
他站在窗前一动不动,整整站了半日。
他是洛氏自小便不惹眼的三少爷,等了快二十年,他终于能看到被册封的那一日,却不想洛氏的荣华富贵都在试剑大会这一日成了泡影。
通敌叛国……这样重的罪名,在整个大殷帝国都已经几十年不见,郑霖带着兵马奇袭而来,显然早有准备,洛澄心几乎可以断定洛氏的结局,可他却难以接受。
这样的大罪是要被株连的,洛舜华一人的决定,却要赔上整个洛氏两百年的基业,而还活着的人,又有谁能逃得过,洛澄心眯了眯眸子,眼底闪过两分愤恨!
室内只有角落里点着一盏幽灯,外面细雨纷纷,屋内一片安静,忽然,院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洛澄心神思一震,一抬头便看到大步而来的玄武军将士,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带着四个士兵进了院子,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窗前的洛澄心。
洛澄心皱了皱眉,转身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打了开。
那将军带着四个士兵走到廊檐之下站定,语声冷凝道,「三少爷,府中其余人等的口供都已经录好,就差您和二小姐的了,二小姐情绪不太好,您是否去看看?」
洛澄心眉心一跳,忽然想到了下午洛灵珺离开剑冢时候的模样,他此刻想到自己的结局已是哀莫大于心死,可想着洛灵珺平日里的那一声「三哥」却是忍不下心肠,看了看外头黑沉沉的天穹,似乎已经快要到黎明了,洛澄心点了点头,抬步走了出来。
见洛澄心如此配合,那将军也没有要为难的意思,眼下帝君的罪令还未下来,洛氏便还是公侯之身,那将军抬手一请,「三少爷,这边走……」
洛澄心走的慢,整个人沉静的好似失去六识之人,那将军在旁走着,几步之后转头看了洛澄心一眼,大抵是要他明白眼下的情势,那将军索性开口道,「适才我们已经在淮阴侯的书房之中找到了洛氏和西戎的买卖文书,又在铸剑台之中找到了为西戎准备的西戎刀,洛氏的罪责基本可以坐定了,另外,主母院之中的淮阴侯夫人已经死了多日,据总管王捷说,是淮阴侯在几日之前失手杀了淮阴侯夫人,怕露了破绽才以养病之名遮掩。」
微微一顿,那将军语气一深,「除此之外,侯府的内院府库之中还发现了蜀国五公主与其侍婢的尸体,据管家王捷说,这二人也是淮阴侯所杀,淮阴侯身上背负着三条人命,其中一人还是蜀国的公主,再加上与西戎勾结,期间厉害自然无需言说。」
洛澄心神情平静的听着,仿佛这些隐秘也不能让他动容,那将军说完便不再多言,只带着洛澄心往囚禁洛灵珺的地方去,洛灵珺起初被带出剑冢之时玄武军刚入府,因此王捷还是将她送回来她原来的院落,到底是她的闺院,自然舒适许多,然而她多日未回,原本草木葱茏景色奇绝之地也荒废了大半,洛澄心踏进院门之时神情尚有些恍惚。
「哈哈哈,你们把他害死了……」
「都怪你!我知道是你下的令!」
「报应……一切都是报应……」
「苍琊剑没了……哈哈哈……」
恍惚的意识被接二连三的疯叫笑声打断,洛澄心眉头顿时一皱,步伐也终于加快了半分,疾步走到正屋之前,只见厅门半掩,两个玄武军战士守在门前,从半开的门缝里,能看到洛灵珺正在屋内疯狂的摔砸东西,洛澄心顿了顿走上前去,那跟着一起来的将军给两个守门的士兵递了个眼色,那二人立刻将门打了开——
门一开,屋内的洛灵珺立刻望了过来,她满脸是泪,双眼通红似要泣血,面上却又是带着笑的,看到来人是洛澄心,洛灵珺将拿在手中的花瓶「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又笑了起来,「报应,都是报应……三哥……你看到了吗?!」
见她还能认人,洛澄心顿了顿才开口,「珺儿……」
轻声一唤,洛灵珺眼眶一红又滚下两滴泪来,她惨笑一声,「三哥……你们都这样叫我……可只有他这样叫我最好听……他为了我而死……我却曾想过杀了他……」
她神情凄楚,话却听的洛澄心一头雾水,「珺儿,你在说谁?」
洛灵珺目光扫过跟着来的玄武军,又是惨笑摇头,一转身,朝着窗棂的方向走,走到窗前,她一把将窗户打了开,「我从前还嫌他位卑,却不想最终没有抛弃我的人却是他,呵呵……他干什么要追来……他好好做他的侍卫统领不就好了……」
洛澄心眉头一皱,「你是在说莫东亭?!」
洛灵珺不答话,只又哭又笑念念有词,这些话被玄武军的将士们也听在了耳边,可他们只关心和洛氏罪责有关的,并不关心洛灵珺的这些情事,洛澄心眉头紧皱一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玄武军将军,那人果然皱着眉头有催促之意。
洛澄心不由上前一步,「珺儿,这位将军要问话,他们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
洛灵珺转身看向洛澄心,又去看那几个玄武军将士,她眼底露出两分迷茫,似乎是不认识那几人,随即她目光一转再看向洛澄心,又是一笑,「三哥,你知道我问为何不死吗?哈哈,我本是不想活了的,可是我想看看洛氏是如何消亡的……哈哈……」
洛灵珺分明听到了洛澄心的话,却并不回应,洛澄心看向那玄武军将军,那将军果然道,「二小姐似乎不认陌生人了,既然只认得三少爷,那就麻烦三少爷问一问二小姐为何人在侯府,又是为何要弒父,这个时候,二小姐早就该在去镐京的路上了。」
这将军说话的声音不小,可洛灵珺却是没什么反应,洛澄心默了默,果然转头过来看着洛灵珺,放缓了语声问道,「珺儿,你不是已经出府了,却为何又回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下午的时候为何出现在剑冢扮作成巫师,又为何要……伤了父亲?」
洛灵珺一愣,显然是听到了问题,可她微微一顿,却又哀哀戚戚的哭起来,「三哥,天要亮了,天一亮,淮阴侯府就要完了……这一切啊……都是报应……你不知道,我亲眼看着那个人面无表情的盯着母亲的尸体说话,世上再也没有比那个人更心狠的了,这是他作下的孽,现在要报应在我们身上了,我要看着……看着淮阴侯府垮下去……」
本是哭着,说着说着又笑起来,洛灵珺身体晃晃悠悠的上前两步,整个人趴在了窗棂上,「洛氏……再也没有洛氏……再也没有试剑大会了……呵……」
洛澄心皱着眉头,转身看向那玄武军将军,「将军,我恐怕帮不了你们。」
顿了顿,洛澄心又道,「当初送她出阁,中间她人不见了,想来是逃跑了,眼下她和西戎案无关,大可不必审她,至于别的,就看将军如何论处了,她的确是不愿意入镐京后宫的,没有供词也可定罪,她也是可怜人,这几日,请将军行个方便。」
那玄武军将军闻言也有些迟疑,一瞬之后才道,「既然如此,我问过郑将军再说,整个洛氏恐怕都要被查封,客院那边有贵客,我们要先查封主院,三少爷既然来了,便将二小姐带去你那里吧,你兄妹二人在一处也好些。」
玄武军此番来的都是男子,自然是洛澄心带洛灵珺走方便些,洛澄心对那将军感激的点了点头,转身拉住了洛灵珺的胳膊,「珺儿,和我走。」
洛灵珺一顿之后便挣扎起来,洛澄心便使了劲,「和我走!」
洛澄心捏疼了洛灵珺,可她却一瞬间醒了神似得,转头看了看洛澄心,便再也不抗拒,洛澄心趁机拉着她出门,径直朝他刚才来的地方走去。
黑沉沉的天空隐隐现出一丝灰白,雨丝纷纷,天却是真的要亮了,洛澄心沉默的拉着洛灵珺走着,或许是因为看透了自己的结局,此刻他反倒是轻松了几分,他挺了挺背嵴,脚步也轻快许多,本是走的正好,可他拉着的人却忽然脚下一顿不动了……
洛澄心皱眉回身,只见洛灵珺正表情诡异的看着一个方向,他们正走在一条直道之上,两边皆是花圃院墙,离他二人十步之外的有一处院门,乃是通向客院的方向。
洛灵珺看着的便是那院门!
隐隐绰绰的,那院门之内有几个人影走过,洛澄心还未看清人便走的不见了。
「珺儿,你在看什么?」
洛澄心问一句,洛灵珺的面孔却忽然开始抽搐,一边的玄武军将军眼底闪过两分疑惑,却是淡声道,「客院和主院分开了,那边的玄武军不多,客人们的进出也改在了侯府的东侧门,我们只巡视,并不限制他们的进出。」
不限制客人们的进出,那么刚才的人影便是这些客人们的随从下人之类,洛澄心点点头,正要拉着洛灵珺继续走,却不想洛灵珺忽然一把甩脱了他的手,将裙裾一提便朝着那院门狂奔而去,洛澄心一愕,洛灵珺已惊声叫了一句!
「东亭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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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哀乐初临
「珺儿——」
洛澄心沉痛的低唿伴着天边第一缕晨光落下,濛濛细雨给整个淮阴侯府罩上一层白色雾气,无端的就让人想到前几日侯府才挂过的片片缟素,洛灵珺的眸子大睁着,内里一片通红的血丝,她死死的盯着朝夕的方向,里头还有尚未散去的惊恨!
洛澄心的心揪成一团,抱着洛灵珺半晌动不了,玄武军的将军在旁眉头紧皱,大抵也没想到这样短的时间内会弄出一条人命,见洛灵珺的目光落在朝夕那个方向,他也随之看了过去,这一看,眸光微微一凝,朝夕和商玦都是风华绝代的人物,站在商玦身后的战九城气度也不差,站在朝夕身后的男子陌生,面容也十分普通,相比之下要黯淡许多,可就是那份没有一点声息的黯淡叫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也心头一凛。
一个像影子一样的人,安静到极致,也危险到极致,别的人或许因为天赋异禀练就一身好本事,却不一定能练成这样的气质,眯了眯眸,那玄武军的将军转开目光看向了洛澄心,「三少爷节哀,早知如此不必换看押之处了。」
洛澄心缓缓回神,看了看洛灵珺的神情,也将目光看向了朝夕的方向,见他看过去,朝夕终于从门前台阶之上走了下来,她今日若昨日那般再不敷眼,整张面容都露了出来,她里头着一件素袍,外面仍然是那大红色的斗篷,墨髮披肩,眉目清冷,周身的半分慵懒似乎也是刚起来,她缓步走入雨中,眼神似有怜悯,可洛澄心感受不到半分哀默。
朝夕动了脚步,洛澄心便再也看不了别人,可此刻的朝夕,于他而言却是如此陌生,他抱着洛灵珺,一时心头仿佛堵着一块硬铁,他即将是戴罪之身,而她,却是被燕国世子捧在掌心的蜀国公主,他如此狼狈,朝夕却仍然高高在上风骨凛然。
洛澄心垂下目光,只看着洛灵珺满是死气的脸!
「听到动静才出来看看,怎会如此?」
朝夕走上前来,看着洛灵珺的尸体眉头微皱。
洛澄心看着洛灵珺唇角还在溢出的血沫牙关一咬,「她神智有些恍惚了,以为看到了认识的人便追了过来,在齐国大公子那里被拦下,她……撞在了侍卫的剑尖上。」
朝夕眯眸,也看着洛灵珺的脸,那是一张十六岁少女的脸,曾经写满了意气飞扬骄傲跋扈,曾经清丽明媚笑颜如花,可是此刻,那脸上尽是泪痕和血迹,那双最灵动的眼眸之中也满是惊惧和仇恨,高高在上的凤凰花跌落至尘里,被碾磨的可怜而晦气。
朝夕目光不改,语气平淡而冰冷,「她心有执念,死不瞑目。」
洛澄心眉头紧皱,忽然抬眸看向踏雪院的门庭,「她心心念念的想着一个人,还为了那个人疯魔到动手弒父,小夕,适才你院中可有人进出?」
朝夕平静的看着洛澄心,摇了摇头,「不曾。」
洛澄心点点头,「好,好,洛氏即将沦为罪族,你……」
商玦也从台阶之上走了过来,洛澄心看着商玦,唇角紧紧一抿,「你保重。」
微微一顿,洛澄心低头看着怀中的洛灵珺一时苦笑,「她走了也好,接下来洛氏子弟只怕十分坎坷,与其活着受那些屈辱,现在走了倒是解脱。」
这话说完,洛澄心抱着洛灵珺转身朝来路走去,细雨湿肩,洛澄心挺拔的背影竟也有两分佝偻,朝夕站在原地未动,那玄武将军对着她点了点头也跟了上去,商玦走至朝夕身后,语气也是平淡无奇的,「凡事皆有因果,眼下可算了了?」
洛澄心一行很快便走出了朝夕的视线,闻言她低头看了看滴落在青石板上的血迹,唇角微微一沉,「你说的不错,凡事皆有因果,若我那日横死,我也不会怨天尤人。」
商玦眉头一皱,朝夕已转身走向院门,门口站着的二人见此侧身一让,朝夕径直进了院门,商玦跟着走进去,没走出两步白月便从内院之中一冲而出,也不来寻商玦,只在朝夕脚边围着打转,朝夕摸了摸白月的脑袋,走到内院门口便看到君冽站在中庭。
君冽见他们进来眉头维扬,「人死了?这么简单就死了?」
朝夕的目光落在白雪身上,少有的温柔,「死了。」
说这话,一转身看向院内唯一的陌生男子,「墨鸦,这三年辛苦你了。」
那陌生男子闻言掀袍便跪,「属下不敢。」
朝夕直起身子来,未戴眼巾的她神色一冷便有种逼人的威慑,便是地上的男子都不敢与之直视,「你是墨阁最好的杀手,这三年却一直被困在这侯府之内,我知道你的性子,从现在开始,你重回墨阁,和他一起掌管阁中事物,你不会让我失望。」
地上的男子抬起头来,那波澜不惊的眼底终于露出两分动容,男子生的一张稜角分明的脸,看起来英武而沉冷,可他的面色却是奇白无比,好似久久未曾见过天日,仔细一看,那双眼像极了王捷和洛灵珺都以为已经死了的莫东亭,可谁能想到,在淮阴侯府身居高位被洛舜华委以重任的竟然只是墨阁的一名杀手……
「属下明白,必不负阁主所託。」
听见这话,朝夕的唇才稍弯了弯,「起来吧,先养伤。」
话音落下,男子从容起身让在了一旁,朝夕拍了拍白月的脑袋,带着这个巨型宠物一起走到了君冽身边,君冽看了看白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玄武军来了,势必会详细调查洛氏,淮阴侯世子之死,神兵谱,苍琊剑,都是他们要查的,眼下还有淮阴侯夫人之死,蜀国五公主之死,你当知道怎么做。」
朝夕语声压低,只有君冽和跟在身后的商玦听得见,君冽双眸微狭,「我明白。」
微微一顿,君冽又道,「这一次帝国是来探查洛氏的,眼下洛氏的罪名已定,对于洛氏藏着的那些宝贝只怕他们也不会放弃,可最重要的却又是神兵谱和苍琊剑,这两样宝贝都不见了,只怕多少会怀疑到诸侯的头上,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朝夕眯眸一瞬,摇了摇头,「以静制动吧,越是做什么才越是惹人注目。」
君冽闻言呵呵一笑,「眼下还有什么比你们的联姻更受人瞩目了?洛氏的乱子闹起来毕竟也只是一时之话,可你们燕蜀二国若是联姻十二诸侯国的情势便要生出变化,只怕这才是大家最关心的,燕国世子和蜀国公主,偏偏都在五大侯国之内……」
十二诸侯国起初并不分大小,只是后来慢慢有了差别,五大侯国形成在一百多年之前,为了避免太过张扬惹皇室疑窦,五大侯国向来各自为政几乎没有用主要的世子公主相互联姻,两个大侯国一旦联姻,不仅会遭受皇室质疑,便是连别的侯国或许也会联合起来针对,因此,这许多年来五大侯国大都和周边的小侯国联姻,一来巩固邻国关系,二来也稳固地位又不做出头鸟,可现在,燕蜀的联姻却是要将这潜在的规矩打破了。
君冽说的不无道理,可朝夕却听得摇头一笑,「我眼下不过是个无名无分之人,至多算个蜀女,既然不是蜀国的公主,想来他们的防备也并不那么重。」
君冽一笑看向商玦,「殿下的意思呢?」
朝夕和君冽言语商玦从不随意插话,至此刻听到君冽问了才摇摇头,「燕蜀联姻的确受人瞩目,多少会有人生出疑虑,不过在孤眼里,任何阻碍都不算什么。」
商玦似是而非的话似乎在表达燕国眼下的权势地位,又似乎在暗示他对朝夕的心思,朝夕听得眉头微皱,君冽却笑起来,「有世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商玦报以一笑,虽然君冽没说放心的是什么,可他却是默认了。
雨丝还在落,踏雪院的院内也是一片湿漉漉的雾气,因为无人说话,一时间只能听到雨丝落地的「唰唰」声,某一刻,踏雪院的西南方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的哀乐声音,这声音一出,几人面色都是一肃,战九城站在院门口,细听一瞬转头道,「是从段夫人那处院落之中传出来的,昨夜五公主的尸体被找到,当即被接了回去,眼下只怕在做法事。」
君冽轻哼一声,「这个五公主也是倒霉,也怪她性子太过跳脱……年纪轻轻就横死凶煞之气最是重了,段夫人这样只怕是在去杀气,不过她这一闹,谁都知道蜀国五公主在淮阴侯府横死了,倒是让洛氏的名声更响亮了些……果然是段夫人啊!」
君冽说的意味深长,朝夕自然明白,前面蜀国公子死的时候因为是在赌坊打架横死并不光彩,是以段凌烟什么也没做便把尸体送了回去,眼下凤念景也死了,她却是要大做一场法事,显然是借着哀思之名让府中的客人们知道洛舜华的光彩事迹!
朝夕平静听着这话,商玦却走至她近前,语声温润道,「回了巴陵便要面对王室,这个时候总是不好表现的太冷漠,待会儿我陪你去志哀吧。」
朝夕眉头轻轻一皱,转头看向哀乐传来的那方天穹,半晌才点了点头。
「王室的第一场哀乐,去看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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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第荣华尽碎
「三少爷,洛氏通敌叛国的罪怕是逃不掉了。」
郑霖的话冷冽如刀,如晴天霹雳一般直震得四周猝然一静,洛澄心满面的疑窦一僵,反应了片刻才不可置信的瞪着郑霖,通敌叛国?!洛氏通敌叛国?!
洛澄心早就想到郑霖必定是带着一个巨大的任务前来淮阴,不仅如此,郑霖一入府就到了府库和铸剑台,必定是掌握了线索目的明确,他无法反抗,只得任由他们进铸剑台搜查,可淮阴侯府的诸多事物他都有涉猎,在他看来,淮阴侯府绝不会出大问题!
沈南星闭口不谈,郑霖也无可奉告,从他们进府开始他便忐忑不安,千等万等,却不想等来了这样一个消息,通敌叛国!且不说是真是假,但凡是和这样一个罪名牵扯上洛氏的前途便算是完了,而此番事端乃是由沈南星牵头由郑霖主导,这两个人都是镐京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的话能有假么,洛澄心背嵴一凉后退一步,只希望自己幻听了!
「通敌叛国?!怎么可能是通敌叛国……」
「洛氏……洛氏向来安分守己!」
「怎么会……怎么会通敌叛国……」
洛澄心面色惨白眉头紧皱,满是惊疑不定的看向郑霖和沈南星,而这二人面色沉肃无比,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仿佛这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洛澄心一颗心坠入冰窖,深吸几口气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郑将军,沈少主,你们……这话到底从何说起,洛氏两百年间一直为帝国各个诸侯部落铸造兵器,从来没有参与任何争端之内,这里头的每一样武器都有出处去处,怎么就说洛氏通敌叛国了……郑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澄心又急又气,语气不稳又万分沉冽,郑霖闻言和沈南星对视一眼,见后者点了点头才又重新看向洛澄心,「洛氏的确一直给诸侯部落铸造武器,这一点我们都知道,整个帝国,洛氏的兵器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是应该的,可是这一次……」
微微一顿,郑霖眼底生出两分煞意,「可是这一次,洛氏的武器出现在了西戎人的手中,洛氏为帝国铸就兵器是造福苍生,可此番洛氏为外人铸造兵器却是在和帝国为敌,洛氏的兵刃品质优良,在西戎人的手中不知要了多少帝国战士的性命。」
郑霖眯眸,语气更为寒冽可怖,「如此,算不算得上通敌叛国?」
——西戎?!竟然是西戎?!
洛澄心双腿发软的再倒退一步,唇角几动却是说不出话来,洛氏的兵器流散在帝国之中,无论在哪里都是洛氏自己的生意买卖,便是镐京皇室也挑不出错来,可一旦出了帝国到了外面却是说不清了,此番扯上关系的竟然还是和帝国连年酣战的西戎!
帝国和西戎刚刚战毕,眼下西边正是大雪封山的时节,两军都得以修正,两军也都在养精蓄锐增添补给,西戎民风彪悍,却矿产稀少相对落后,眼下正是他们筹集军备的时候,时间缘故都说得通,为了得到上等的西戎兵器,西戎王必定会出价甚高,洛澄心想起洛舜华的性子心底「咯噔」一下,他并不肯定洛舜华做不出这等事。
「西戎……西戎!不会的不会的!」
洛澄心频频摇头,「西戎和帝国交战,这一点,这一点淮阴侯府是知道的,这等境况之下,怎么会……怎么会和西戎做买卖?!洛氏从未和除却帝国之外的任何人做过买卖,以后也还是一样,郑将军如此说话,可一定要拿出证据来!」
饶是心中没底,洛澄心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几句狠话,话意落定,郑霖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成竹在胸,仿佛洛澄心的任何狡辩都是徒劳无功的挣扎,只仍然肃着面色道,「三少爷好似不知此事,若是侯爷在,他想必是清楚的,可惜眼下他人已不在了。」
微微一顿,郑霖转身看向身后之人,「发现的东西全都登名计册,务必要让洛氏之人信服,另外,除却这里还要搜寻府中各处,务必找到淮阴侯和西戎联繫的文书等物。」
那士兵点头应「是」,又一个转身回了铸剑台之内,郑霖仍然站在原地,目光一瞟再度看向洛澄心,「这铸剑台内,有准备送往西戎的兵器,三少爷当真不知?!」
洛澄心一颗心狂跳,额上冷汗淋漓,看起来仿佛生了重病一般,他深吸几口气,缓缓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掌管部分生意,可我从来不知道洛氏还有和西戎的买卖……郑将军……洛氏是一定不会做这等事的,还请将军明察!」
郑霖不欲说那许多,上下打量了洛澄心一眼道,「三少爷可想好了,等这里面的东西造册,三少爷便是阶下囚了,倘若不说实话,军中的规矩可不管人的身份。」
洛澄心咬着牙冷笑一声,「将军这是在威胁我?!洛氏庶务我本就管的不多,这一点将军可查问府中的各个管事,我说我不知,便是真的不知,便是大刑加身又如何,从头到尾都是将军做主,现在连我自己也很想知道淮阴侯府到底是如何摊上的这通敌叛国之名!」
情况急转直下,洛澄心还能如此已经十分不易,郑霖看着洛澄心片刻,继而转身看向了洛澄心身后的人,王捷过来之时本就满面惊慌,到了此刻更是畏怕惊惧的不成样子,郑霖眉头维扬,唇角微微一抿,「你是这府中管家?」
被郑霖的目光一慑,王捷身子一颤顿时回神,他眼底满是惊惶的看向郑霖,似有些不敢和他对视一般的极快转开了视线,口中结结巴巴道,「是……是……小人正是侯府管家。」
郑霖眯眸,「你是王捷?主管着府中颇多事物吧?」
虽然是疑问,意思却是肯定的,王捷唇角发颤,愣了愣忽然「噗通」一声朝着郑霖跪了下去,口中的话语更是颤颤巍巍的听起来畏怕非常,「将军在上,小人不敢隐瞒,如将军所言,小人的确关着府中许多事物,只是……只是小人也从来不知道西戎,西戎在西边,和淮阴距离颇远,洛氏更是对帝国忠心耿耿,又怎么会冒着倾家荡产的危险和西戎做买卖呢?将军,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还请……还请将军明察!」
王捷虽然害怕,可到底有些阅歷手段,这一席话说的也算有理有据,郑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洛氏寻常时候当然不会和西戎接触,可若有泼天的利益便不一定了,如今的洛氏,并非没有可能如此行事。」微微一顿,郑霖继续道,「本将也不愿做这些猜测,本将只问你,这府库和铸剑台之中的西戎刀从何而来?!」
——西戎刀!
放眼整个大陆,能使用这等兵器的除了西戎还有谁?!
洛澄心满眼疑窦,一转眼便和王捷对视,二人眼底皆有流华一闪而过,显然是一起想到了什么,郑霖见状眉头一挑,「你们最好据实相告。」
西戎刀被发现了,王捷和洛澄心却还未被收监,这或许是郑霖最后的耐心,王捷和洛澄心深知这一点,洛澄心拳头紧握,满是绝望的闭了闭眸子!
王捷抬手摸了一把面上的冷汗,这才磕绊的道,「将军……近来的确有一桩事有些不同寻常……小人……小人不知……不知是否当讲……」
郑霖皱眉,「讲——」
王捷满是恭敬的跪着,整个身子仿佛就要匍匐在地上,他虽然是下人,可在府中也很有几分地位,他已有许多年不曾这样惊惧卑微,可这一次,他只想活命。
「将军,一个月前侯府的确接了一批生意,可那生意从来都是侯爷亲自掌管,从来不让我们过问,小人和三少爷,从来知道他对那生意十分上心,可却不知道那生意到底是为何,府库的匠人也只知道看着图纸听上面的命令,这批西戎刀被赶制出来,没有侯爷的解释,从头到尾都不会有人知道那刀具会被送去哪里。」
王捷深吸口气,「或许,或许这批刀具只是和西戎刀整得像,而并非是……并非是洛氏和西戎做了生意要送去西戎的……洛氏……洛氏怎敢……」
王捷掏空了心思为洛氏说话,郑霖面无表情的听着,而后看向沈南星,「看来还要审问的人还有许多,这里先告一段落,找到其他的东西才是正理,少主觉得呢?」
沈南星闻言也颔首,「你去吧,你做事我放心。」
郑霖点点头,一转身看向身后的几个士兵,「带三少爷和王管家各自歇着,叮嘱府内外的兄弟,这里面所有人不得随意走动,连一只苍蝇都不得放出去!」
几个士兵齐齐应声,一人对着洛澄心抬手一请,「三少爷,走吧!」
事已至此,这通敌叛国的罪名多半是加上了,洛澄心满眼疑窦绝望,简直是哀莫大于心死,想着片刻之前尸骨无存的洛舜华,他眼底忽然生出了两分愤恨。
洛舜华半生痴迷于铸剑,却同时痴迷于权势,连他都不能相信洛舜华会在巨额的财富面前拒绝西戎人的请求又何况是旁人,洛澄心在原地僵愣几瞬才迈开了步子,他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周身上下被绝望笼罩,如同个没有生气的傀儡。
恰在这时,天穹之中闷雷滚过,狂风乍起,没多时便有倾盆的暴雨砸了下来,那暴雨势如破竹,势要将这淮阴侯府的融化锦绣一气儿砸个粉碎……
------题外话------
淮阴侯府完蛋鸟~
第168章 第死人復活?
夤夜如墨,瓢泼大雨终于偃旗息鼓,只剩下细如牛毛的微雨洋洋洒洒,半山的客院一片漆黑,整个淮阴侯府只剩下主院以北的地方还亮着灯,偏僻的屋阁布置的简单雅致,乃是侯府三少爷洛澄心的住地,此刻屋外尽数被玄武军看守,屋内站着失魂落魄的洛澄心。
华服还是白日里的华服,只是因为淋过雨,此刻衣衫多了许多皱褶,束好的发冠微微松散,额前一缕散发满是颓败的挡住了他的左边眉眼。
他站在窗前一动不动,整整站了半日。
他是洛氏自小便不惹眼的三少爷,等了快二十年,他终于能看到被册封的那一日,却不想洛氏的荣华富贵都在试剑大会这一日成了泡影。
通敌叛国……这样重的罪名,在整个大殷帝国都已经几十年不见,郑霖带着兵马奇袭而来,显然早有准备,洛澄心几乎可以断定洛氏的结局,可他却难以接受。
这样的大罪是要被株连的,洛舜华一人的决定,却要赔上整个洛氏两百年的基业,而还活着的人,又有谁能逃得过,洛澄心眯了眯眸子,眼底闪过两分愤恨!
室内只有角落里点着一盏幽灯,外面细雨纷纷,屋内一片安静,忽然,院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洛澄心神思一震,一抬头便看到大步而来的玄武军将士,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带着四个士兵进了院子,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窗前的洛澄心。
洛澄心皱了皱眉,转身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打了开。
那将军带着四个士兵走到廊檐之下站定,语声冷凝道,「三少爷,府中其余人等的口供都已经录好,就差您和二小姐的了,二小姐情绪不太好,您是否去看看?」
洛澄心眉心一跳,忽然想到了下午洛灵珺离开剑冢时候的模样,他此刻想到自己的结局已是哀莫大于心死,可想着洛灵珺平日里的那一声「三哥」却是忍不下心肠,看了看外头黑沉沉的天穹,似乎已经快要到黎明了,洛澄心点了点头,抬步走了出来。
见洛澄心如此配合,那将军也没有要为难的意思,眼下帝君的罪令还未下来,洛氏便还是公侯之身,那将军抬手一请,「三少爷,这边走……」
洛澄心走的慢,整个人沉静的好似失去六识之人,那将军在旁走着,几步之后转头看了洛澄心一眼,大抵是要他明白眼下的情势,那将军索性开口道,「适才我们已经在淮阴侯的书房之中找到了洛氏和西戎的买卖文书,又在铸剑台之中找到了为西戎准备的西戎刀,洛氏的罪责基本可以坐定了,另外,主母院之中的淮阴侯夫人已经死了多日,据总管王捷说,是淮阴侯在几日之前失手杀了淮阴侯夫人,怕露了破绽才以养病之名遮掩。」
微微一顿,那将军语气一深,「除此之外,侯府的内院府库之中还发现了蜀国五公主与其侍婢的尸体,据管家王捷说,这二人也是淮阴侯所杀,淮阴侯身上背负着三条人命,其中一人还是蜀国的公主,再加上与西戎勾结,期间厉害自然无需言说。」
洛澄心神情平静的听着,仿佛这些隐秘也不能让他动容,那将军说完便不再多言,只带着洛澄心往囚禁洛灵珺的地方去,洛灵珺起初被带出剑冢之时玄武军刚入府,因此王捷还是将她送回来她原来的院落,到底是她的闺院,自然舒适许多,然而她多日未回,原本草木葱茏景色奇绝之地也荒废了大半,洛澄心踏进院门之时神情尚有些恍惚。
「哈哈哈,你们把他害死了……」
「都怪你!我知道是你下的令!」
「报应……一切都是报应……」
「苍琊剑没了……哈哈哈……」
恍惚的意识被接二连三的疯叫笑声打断,洛澄心眉头顿时一皱,步伐也终于加快了半分,疾步走到正屋之前,只见厅门半掩,两个玄武军战士守在门前,从半开的门缝里,能看到洛灵珺正在屋内疯狂的摔砸东西,洛澄心顿了顿走上前去,那跟着一起来的将军给两个守门的士兵递了个眼色,那二人立刻将门打了开——
门一开,屋内的洛灵珺立刻望了过来,她满脸是泪,双眼通红似要泣血,面上却又是带着笑的,看到来人是洛澄心,洛灵珺将拿在手中的花瓶「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又笑了起来,「报应,都是报应……三哥……你看到了吗?!」
见她还能认人,洛澄心顿了顿才开口,「珺儿……」
轻声一唤,洛灵珺眼眶一红又滚下两滴泪来,她惨笑一声,「三哥……你们都这样叫我……可只有他这样叫我最好听……他为了我而死……我却曾想过杀了他……」
她神情凄楚,话却听的洛澄心一头雾水,「珺儿,你在说谁?」
洛灵珺目光扫过跟着来的玄武军,又是惨笑摇头,一转身,朝着窗棂的方向走,走到窗前,她一把将窗户打了开,「我从前还嫌他位卑,却不想最终没有抛弃我的人却是他,呵呵……他干什么要追来……他好好做他的侍卫统领不就好了……」
洛澄心眉头一皱,「你是在说莫东亭?!」
洛灵珺不答话,只又哭又笑念念有词,这些话被玄武军的将士们也听在了耳边,可他们只关心和洛氏罪责有关的,并不关心洛灵珺的这些情事,洛澄心眉头紧皱一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玄武军将军,那人果然皱着眉头有催促之意。
洛澄心不由上前一步,「珺儿,这位将军要问话,他们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
洛灵珺转身看向洛澄心,又去看那几个玄武军将士,她眼底露出两分迷茫,似乎是不认识那几人,随即她目光一转再看向洛澄心,又是一笑,「三哥,你知道我问为何不死吗?哈哈,我本是不想活了的,可是我想看看洛氏是如何消亡的……哈哈……」
洛灵珺分明听到了洛澄心的话,却并不回应,洛澄心看向那玄武军将军,那将军果然道,「二小姐似乎不认陌生人了,既然只认得三少爷,那就麻烦三少爷问一问二小姐为何人在侯府,又是为何要弒父,这个时候,二小姐早就该在去镐京的路上了。」
这将军说话的声音不小,可洛灵珺却是没什么反应,洛澄心默了默,果然转头过来看着洛灵珺,放缓了语声问道,「珺儿,你不是已经出府了,却为何又回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下午的时候为何出现在剑冢扮作成巫师,又为何要……伤了父亲?」
洛灵珺一愣,显然是听到了问题,可她微微一顿,却又哀哀戚戚的哭起来,「三哥,天要亮了,天一亮,淮阴侯府就要完了……这一切啊……都是报应……你不知道,我亲眼看着那个人面无表情的盯着母亲的尸体说话,世上再也没有比那个人更心狠的了,这是他作下的孽,现在要报应在我们身上了,我要看着……看着淮阴侯府垮下去……」
本是哭着,说着说着又笑起来,洛灵珺身体晃晃悠悠的上前两步,整个人趴在了窗棂上,「洛氏……再也没有洛氏……再也没有试剑大会了……呵……」
洛澄心皱着眉头,转身看向那玄武军将军,「将军,我恐怕帮不了你们。」
顿了顿,洛澄心又道,「当初送她出阁,中间她人不见了,想来是逃跑了,眼下她和西戎案无关,大可不必审她,至于别的,就看将军如何论处了,她的确是不愿意入镐京后宫的,没有供词也可定罪,她也是可怜人,这几日,请将军行个方便。」
那玄武军将军闻言也有些迟疑,一瞬之后才道,「既然如此,我问过郑将军再说,整个洛氏恐怕都要被查封,客院那边有贵客,我们要先查封主院,三少爷既然来了,便将二小姐带去你那里吧,你兄妹二人在一处也好些。」
玄武军此番来的都是男子,自然是洛澄心带洛灵珺走方便些,洛澄心对那将军感激的点了点头,转身拉住了洛灵珺的胳膊,「珺儿,和我走。」
洛灵珺一顿之后便挣扎起来,洛澄心便使了劲,「和我走!」
洛澄心捏疼了洛灵珺,可她却一瞬间醒了神似得,转头看了看洛澄心,便再也不抗拒,洛澄心趁机拉着她出门,径直朝他刚才来的地方走去。
黑沉沉的天空隐隐现出一丝灰白,雨丝纷纷,天却是真的要亮了,洛澄心沉默的拉着洛灵珺走着,或许是因为看透了自己的结局,此刻他反倒是轻松了几分,他挺了挺背嵴,脚步也轻快许多,本是走的正好,可他拉着的人却忽然脚下一顿不动了……
洛澄心皱眉回身,只见洛灵珺正表情诡异的看着一个方向,他们正走在一条直道之上,两边皆是花圃院墙,离他二人十步之外的有一处院门,乃是通向客院的方向。
洛灵珺看着的便是那院门!
隐隐绰绰的,那院门之内有几个人影走过,洛澄心还未看清人便走的不见了。
「珺儿,你在看什么?」
洛澄心问一句,洛灵珺的面孔却忽然开始抽搐,一边的玄武军将军眼底闪过两分疑惑,却是淡声道,「客院和主院分开了,那边的玄武军不多,客人们的进出也改在了侯府的东侧门,我们只巡视,并不限制他们的进出。」
不限制客人们的进出,那么刚才的人影便是这些客人们的随从下人之类,洛澄心点点头,正要拉着洛灵珺继续走,却不想洛灵珺忽然一把甩脱了他的手,将裙裾一提便朝着那院门狂奔而去,洛澄心一愕,洛灵珺已惊声叫了一句!
「东亭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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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黎明快血色(除夕快乐)
「东亭哥哥!」
洛灵珺惊叫一声,抬手便甩脱了洛澄心,裙裾一提,直奔着那院门跑去。
洛澄心眉头一皱,身后那玄武军将军也是眉头一扬,几人都抬步追了过去,那院门两侧本站着两个战士守着,洛澄心也不担心洛灵珺会真的跑掉,可没想到也不知怎的,洛灵珺竟忽然生出极大力气,竟是一把将两个七尺大汉都推了开,直推的那二人也是一愣!
「追上去,在府中,也不怕她逃走!」
玄武军的将军倒还算冷静,可洛灵珺却好似疯了一般,冲出院门脚步半点未停,洛澄心眉头一皱,不打算拖延时间,又怕这些士兵伤了洛灵珺,便只得自己疾步追上去,院门之外乃是一处花圃,洛灵珺冒着斜风细雨狂奔,终于在花圃出口处被洛澄心一把抓了住!
「珺儿,你跑什么?!」
洛灵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那出口之外有两条大道,分别走向客院的两个方向,她一边挣扎一边目光急慌的扫向这两个方向,似乎不知道自己要追的人去了何处!眉头紧紧一皱,她选了左边的方向拔腿就要走,却被洛澄心一把拽住!
「珺儿!你到底在跑什么……」
洛灵珺根本没听见洛澄心的话,只是拼命的想要挣脱洛澄心的桎梏,天边已见灰白,晨曦从层云之间隐隐绰绰洒了下来,天色微微见亮,洛澄心目光一扫只看到远处又有几道人影一闪而过,这个时辰,的确是奴僕起身的时候,可洛灵珺是在激动什么?
「是他!我看到了他!」
「放开我!我要去找他!不可能的……」
「他不可能活下来,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洛灵珺语序混乱的说着话,洛澄心却听出了一点眉目,今日发现不对他在找寻莫东亭的时候王捷便言辞闪烁的将他敷衍了过去,足见异常,再加上洛灵珺这话,莫东亭必定已经被洛舜华处置了,既然被处置了,又怎么会再度出现在府中?!
心中疑窦丛生,洛澄心不自觉便晃了神,便是这一晃神的功夫,洛灵珺竟然又从他手中挣脱跑了出去,洛澄心一挑眉,身后玄武军的将军已跟了上来,将军看着洛灵珺的背影道,「二小姐似乎是看到了认识的人,三少爷可认得那人?」
洛澄心发愣的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说完这话,又朝着洛灵珺追去……
一夜暴雨,侯府的青石板地砖已经被洗刷干净,花圃之中的林木花草却被打的东倒西歪,天色微明,园子里漂浮着一层白色雾气,让本就朦胧的视线更为不清不楚,可洛灵珺不知哪里来的执念,只凭着一个背影就追了一条长长的廊道……
「是他……是他……」
「不可能是他……他死了……」
她一路上念念有词,洛澄心起先还想着将她拉住,可见她拼了命的也要跟上去便只在后看着,洛灵珺口中之语他全都听了见,心中疑窦更重。
莫东亭如何死的他不知,可若当真人回来了,那么照着眼下的境况,他必定和客院的哪位客人有些关联,否则凭他如何进的客院?!淮阴侯府遇见如此局面,和客院这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贵人们又有没有什么关联?!
洛澄心脑海之中的疑窦如蔓草一般疯长,一抬头,洛灵珺又跑到了一处岔路口!
客院本就占地极大,又因为院落颇多,是以小径也就多了起来,眼前的这处岔路口便是通向两处不同院落的,天色灰濛濛的,两座院落相隔不过十几丈,两处门口都亮着一盏昏灯,侍卫们安静的守在门口,对于忽然出现的洛灵珺等人投来疑惑的目光,却是没有任何闲杂人等在走动,洛澄心皱眉,只道是已经把人跟丢了……
洛澄心没有主意,可洛灵珺却不然,大抵是因为没有看到适才一晃而过的人影,她面上的表情又生出两分阴鸷来,左看右看,忽然转身朝着左边的那处院落去,洛澄心一把将其拉住,「珺儿,够了,侯府正值艰危,闹不得了……」
从玄武军入淮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不用想就知道整个客院都知道了此事,通敌叛国的大罪,莫说淮阴侯府和诸侯国王室的交往并不深,便是深,这个时候也没人敢站出来为淮阴侯府说话,这个时候,又如何闹起事端?!
洛澄心说的恳切,可洛灵珺哪里能听到!她使了蛮力,见走不脱干脆大喊大叫起来,「你们……你们把他交出来……把他交出来……」
悽厉的语声万分刺耳,在这雾气朦胧的清晨尤其显得突兀,两边的守卫都看了过来,右边的守卫见洛灵珺朝着左边去才面面相觑一瞬站在了原地,而左边的守卫见此已经将随身的佩剑拔了出来,洛灵珺浑然不知危险将近,转头一口咬在了洛澄心的手上!
那一口又狠又厉,直疼的洛澄心闷哼一声松了手,头一低,手背上赫然血流如注,而洛灵珺早在拜託掣肘之时就朝着左边的院落大门奔了过去……
洛灵珺神志不清,洛澄心和那玄武军将军却是清醒的,见她真发了疯一时都有些着急,洛灵珺却是不管不顾直奔到了门口,她仍然穿着那一身不伦不类的巫衣,模样癫狂神态阴鸷,看起来便不似正常人,站在门口的两个侍卫上前一步伸手一拦,「你们做什么?!」
「出来啊……出来……让他出来见我……」
洛灵珺被拦下,却是冲着门内一阵大喊,她神情似哭似笑,眼角又一阵发红,那两个侍卫不知发生了什么,又不好贸然动手,只得以身体挡住门口和洛灵珺推搡起来!
「出来……我看见你了……你分明死了……」
洛澄心和那玄武军将军上前,一人一边将洛灵珺拉了住,各国侍卫衣着皆有不同,洛澄心和那玄武军将军一眼便认出了那侍卫乃是出自齐国,自然是齐国,此处便是姜尧的住处,便是那玄武军将军都不敢大意,纠缠之间,洛澄心当先道,「舍妹看错了,打扰了。」
洛澄心说着便要把洛灵珺往回拉,可才刚走出一步,那紧闭的门扉却忽然被人从里面打了开,门一开,所有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洛澄心转身看去,门内的石阶上正站着一身白衫的姜尧,似是被外面的动静惊扰刚刚起身……
姜尧自是认得洛澄心的,看见外头乱象大步至门口,「发生了何事?」
姜尧既然出来了,便不能再如此简单离开,洛澄心一边辖制着洛灵珺一边转过身来,苦笑道,「惊扰了大公子真是抱歉,舍妹经了昨日之事有些受不住,这会儿神思有些……实在是让大公子见笑了,眼下侯府一片乱,在下……在下也将是戴罪之身……昨日之事……洛氏对远道而来的诸位连个正经的道歉也无,实在是……」
姜尧看着洛澄心,又看着洛灵珺,神思一转也明白了境况,洛澄心有致歉之意,可他眼下的处境却也是什么都做不了了,姜尧宽容的嘆了口气,「三少爷不必如此说,侯府眼下的境况的确有些糟糕,稍后若有机会我自然会为洛氏说话的。」
虽然只是些客气话,可洛澄心还是报以感激一笑,一转头,便见身边的洛灵珺正目光灼灼的盯着打开的院门,见洛澄心要拉着她走,当即激烈的反抗起来,「不,不,让他出来……我看到了……是他……是他……我不会认错……」
洛灵珺叫声悽厉,表情更为诡异,姜尧看着,洛澄心只能苦笑,那玄武军将军看这样不是个办法,当即对着后面的几个士兵点了点头,一时间后面的几人都上前来要将洛灵珺抓回去,姜尧眉头微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姜尧问了,洛澄心只好犹豫的开口,「敢问大公子,适才是否有人入了您的院落?」
姜尧皱眉,又看守门的侍卫,那侍卫神色一凛摇头。
「大公子,没有人入门。」
姜尧有些遗憾的看着洛澄心,洛澄心点点头抱歉一笑,眼看着几个士兵走近,索性也将洛灵珺交给了那几人,却不想他刚一松手洛灵珺不躲反而朝着其中一个士兵而去,那士兵起手来拿她,洛灵珺却一把将他腰间的佩刀拔了出来!
此举让众人一骇,洛灵珺拔刀便是一阵乱砍,那几个士兵闪身而过,洛灵珺却转身拿着刀要闯入院门,将院门处有姜尧挡着,更是径直朝姜尧杀去,她不会武功,只用足了力气拼命砍杀,看起来便有几分骇人,这院门口的侍卫早就拔出了佩剑,见此更是往姜尧身前一挡,那两个侍卫持剑挡在身前,洛灵珺竟好似没看见那剑一般的直冲而去,那两个侍卫见她横冲直撞而来自然不敢移开脚步,眼看着洛灵珺便要撞上剑尖身后的洛澄心一声惊唿!
「珺儿——当心——」
谁都以为洛灵珺拿着刀伤不到姜尧,谁都觉得洛灵珺不会傻到往那剑尖上撞,可洛澄心话音刚落,刀刃入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血腥味瀰漫,洛灵珺的身子僵直的顿了住,她手中长刀「咣当」落地,整个人仍然目光执着的看着院内……
「你……你没死……你出来……」
「珺儿!」
侍卫的长剑一半没入了洛灵珺的腹部,顿时血流如注,那侍卫面色煞白的僵愣在当地,姜尧也跟着皱了眉,洛澄心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便将洛灵珺扶了住,后面的玄武军将军走上前来一看,「伤口伤在要害,只怕不妥。」
话音刚落,洛澄心一把将洛灵珺抱了起来,二话不说,他转身便走,那将军在旁看着什么也没说,只对姜尧点了点头跟了上去,洛澄心看着怀中之人神色凝重,洛灵珺已没了意识,双眸迷濛唇角溢血,却还在念念有词,洛澄心低头去听,还是早前说着的话!
洛灵珺如此执念,洛澄心越发怀疑她适才是否真的看见了莫东亭,这想法刚一出,他忽然觉得有几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脚下一顿,却是他走到了早前的岔路口,那目光来自另一边的院落,他转身一看,竟然是朝夕和商玦站在院门口。
和姜尧院子不远的正是踏雪院。
朝夕和商玦似乎也是听见了动静才出来的,院门大开,他们身后还站着两人,一人是一直跟在商玦身边的战九城,另一人,却是个陌生的男子,洛澄心的目光在那人身上一扫而过,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他想救洛灵珺性命,对着朝夕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可刚要转身,胳膊却勐然一疼,是洛灵珺将她紧紧攥了住!
洛澄心眉头一扬低头看去,却见怀中的洛灵珺正死死的看着朝夕和商玦的那个方向,再仔细一分辨,洛灵珺死死盯着的却是站在朝夕身后的陌生男子!
「你……你竟然……」
洛灵珺神情阴鸷而疯狂,又写满了不可置信,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忽然怨毒的看向了朝夕和商玦,似乎是拼尽了所有力气说出这几个字,她的唇还在动,却是没了声音,洛澄心心头一凛想听清她在说什么,可就在他要低下头去之时洛灵珺忽然勐地咳嗽起来,鲜红的血沫从她唇角溢出,顺着她白净的脸颊滴答坠地!
一边咳嗽她的唇仍然在动,仿佛有什么一定要告诉洛澄心!
洛澄心咬着牙关低下头去听她的话,侧耳半晌却没有一点声息,转头一看,洛灵珺大睁着眸子仍然死死盯着院门的方向,却是不再动弹……
雨丝还在落,洛灵珺却是已经断气了。
洛澄心仍然未听清她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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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初 哀乐初临
「珺儿——」
洛澄心沉痛的低唿伴着天边第一缕晨光落下,濛濛细雨给整个淮阴侯府罩上一层白色雾气,无端的就让人想到前几日侯府才挂过的片片缟素,洛灵珺的眸子大睁着,内里一片通红的血丝,她死死的盯着朝夕的方向,里头还有尚未散去的惊恨!
洛澄心的心揪成一团,抱着洛灵珺半晌动不了,玄武军的将军在旁眉头紧皱,大抵也没想到这样短的时间内会弄出一条人命,见洛灵珺的目光落在朝夕那个方向,他也随之看了过去,这一看,眸光微微一凝,朝夕和商玦都是风华绝代的人物,站在商玦身后的战九城气度也不差,站在朝夕身后的男子陌生,面容也十分普通,相比之下要黯淡许多,可就是那份没有一点声息的黯淡叫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也心头一凛。
一个像影子一样的人,安静到极致,也危险到极致,别的人或许因为天赋异禀练就一身好本事,却不一定能练成这样的气质,眯了眯眸,那玄武军的将军转开目光看向了洛澄心,「三少爷节哀,早知如此不必换看押之处了。」
洛澄心缓缓回神,看了看洛灵珺的神情,也将目光看向了朝夕的方向,见他看过去,朝夕终于从门前台阶之上走了下来,她今日若昨日那般再不敷眼,整张面容都露了出来,她里头着一件素袍,外面仍然是那大红色的斗篷,墨髮披肩,眉目清冷,周身的半分慵懒似乎也是刚起来,她缓步走入雨中,眼神似有怜悯,可洛澄心感受不到半分哀默。
朝夕动了脚步,洛澄心便再也看不了别人,可此刻的朝夕,于他而言却是如此陌生,他抱着洛灵珺,一时心头仿佛堵着一块硬铁,他即将是戴罪之身,而她,却是被燕国世子捧在掌心的蜀国公主,他如此狼狈,朝夕却仍然高高在上风骨凛然。
洛澄心垂下目光,只看着洛灵珺满是死气的脸!
「听到动静才出来看看,怎会如此?」
朝夕走上前来,看着洛灵珺的尸体眉头微皱。
洛澄心看着洛灵珺唇角还在溢出的血沫牙关一咬,「她神智有些恍惚了,以为看到了认识的人便追了过来,在齐国大公子那里被拦下,她……撞在了侍卫的剑尖上。」
朝夕眯眸,也看着洛灵珺的脸,那是一张十六岁少女的脸,曾经写满了意气飞扬骄傲跋扈,曾经清丽明媚笑颜如花,可是此刻,那脸上尽是泪痕和血迹,那双最灵动的眼眸之中也满是惊惧和仇恨,高高在上的凤凰花跌落至尘里,被碾磨的可怜而晦气。
朝夕目光不改,语气平淡而冰冷,「她心有执念,死不瞑目。」
洛澄心眉头紧皱,忽然抬眸看向踏雪院的门庭,「她心心念念的想着一个人,还为了那个人疯魔到动手弒父,小夕,适才你院中可有人进出?」
朝夕平静的看着洛澄心,摇了摇头,「不曾。」
洛澄心点点头,「好,好,洛氏即将沦为罪族,你……」
商玦也从台阶之上走了过来,洛澄心看着商玦,唇角紧紧一抿,「你保重。」
微微一顿,洛澄心低头看着怀中的洛灵珺一时苦笑,「她走了也好,接下来洛氏子弟只怕十分坎坷,与其活着受那些屈辱,现在走了倒是解脱。」
这话说完,洛澄心抱着洛灵珺转身朝来路走去,细雨湿肩,洛澄心挺拔的背影竟也有两分佝偻,朝夕站在原地未动,那玄武将军对着她点了点头也跟了上去,商玦走至朝夕身后,语气也是平淡无奇的,「凡事皆有因果,眼下可算了了?」
洛澄心一行很快便走出了朝夕的视线,闻言她低头看了看滴落在青石板上的血迹,唇角微微一沉,「你说的不错,凡事皆有因果,若我那日横死,我也不会怨天尤人。」
商玦眉头一皱,朝夕已转身走向院门,门口站着的二人见此侧身一让,朝夕径直进了院门,商玦跟着走进去,没走出两步白月便从内院之中一冲而出,也不来寻商玦,只在朝夕脚边围着打转,朝夕摸了摸白月的脑袋,走到内院门口便看到君冽站在中庭。
君冽见他们进来眉头维扬,「人死了?这么简单就死了?」
朝夕的目光落在白雪身上,少有的温柔,「死了。」
说这话,一转身看向院内唯一的陌生男子,「墨鸦,这三年辛苦你了。」
那陌生男子闻言掀袍便跪,「属下不敢。」
朝夕直起身子来,未戴眼巾的她神色一冷便有种逼人的威慑,便是地上的男子都不敢与之直视,「你是墨阁最好的杀手,这三年却一直被困在这侯府之内,我知道你的性子,从现在开始,你重回墨阁,和他一起掌管阁中事物,你不会让我失望。」
地上的男子抬起头来,那波澜不惊的眼底终于露出两分动容,男子生的一张稜角分明的脸,看起来英武而沉冷,可他的面色却是奇白无比,好似久久未曾见过天日,仔细一看,那双眼像极了王捷和洛灵珺都以为已经死了的莫东亭,可谁能想到,在淮阴侯府身居高位被洛舜华委以重任的竟然只是墨阁的一名杀手……
「属下明白,必不负阁主所託。」
听见这话,朝夕的唇才稍弯了弯,「起来吧,先养伤。」
话音落下,男子从容起身让在了一旁,朝夕拍了拍白月的脑袋,带着这个巨型宠物一起走到了君冽身边,君冽看了看白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玄武军来了,势必会详细调查洛氏,淮阴侯世子之死,神兵谱,苍琊剑,都是他们要查的,眼下还有淮阴侯夫人之死,蜀国五公主之死,你当知道怎么做。」
朝夕语声压低,只有君冽和跟在身后的商玦听得见,君冽双眸微狭,「我明白。」
微微一顿,君冽又道,「这一次帝国是来探查洛氏的,眼下洛氏的罪名已定,对于洛氏藏着的那些宝贝只怕他们也不会放弃,可最重要的却又是神兵谱和苍琊剑,这两样宝贝都不见了,只怕多少会怀疑到诸侯的头上,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朝夕眯眸一瞬,摇了摇头,「以静制动吧,越是做什么才越是惹人注目。」
君冽闻言呵呵一笑,「眼下还有什么比你们的联姻更受人瞩目了?洛氏的乱子闹起来毕竟也只是一时之话,可你们燕蜀二国若是联姻十二诸侯国的情势便要生出变化,只怕这才是大家最关心的,燕国世子和蜀国公主,偏偏都在五大侯国之内……」
十二诸侯国起初并不分大小,只是后来慢慢有了差别,五大侯国形成在一百多年之前,为了避免太过张扬惹皇室疑窦,五大侯国向来各自为政几乎没有用主要的世子公主相互联姻,两个大侯国一旦联姻,不仅会遭受皇室质疑,便是连别的侯国或许也会联合起来针对,因此,这许多年来五大侯国大都和周边的小侯国联姻,一来巩固邻国关系,二来也稳固地位又不做出头鸟,可现在,燕蜀的联姻却是要将这潜在的规矩打破了。
君冽说的不无道理,可朝夕却听得摇头一笑,「我眼下不过是个无名无分之人,至多算个蜀女,既然不是蜀国的公主,想来他们的防备也并不那么重。」
君冽一笑看向商玦,「殿下的意思呢?」
朝夕和君冽言语商玦从不随意插话,至此刻听到君冽问了才摇摇头,「燕蜀联姻的确受人瞩目,多少会有人生出疑虑,不过在孤眼里,任何阻碍都不算什么。」
商玦似是而非的话似乎在表达燕国眼下的权势地位,又似乎在暗示他对朝夕的心思,朝夕听得眉头微皱,君冽却笑起来,「有世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商玦报以一笑,虽然君冽没说放心的是什么,可他却是默认了。
雨丝还在落,踏雪院的院内也是一片湿漉漉的雾气,因为无人说话,一时间只能听到雨丝落地的「唰唰」声,某一刻,踏雪院的西南方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的哀乐声音,这声音一出,几人面色都是一肃,战九城站在院门口,细听一瞬转头道,「是从段夫人那处院落之中传出来的,昨夜五公主的尸体被找到,当即被接了回去,眼下只怕在做法事。」
君冽轻哼一声,「这个五公主也是倒霉,也怪她性子太过跳脱……年纪轻轻就横死凶煞之气最是重了,段夫人这样只怕是在去杀气,不过她这一闹,谁都知道蜀国五公主在淮阴侯府横死了,倒是让洛氏的名声更响亮了些……果然是段夫人啊!」
君冽说的意味深长,朝夕自然明白,前面蜀国公子死的时候因为是在赌坊打架横死并不光彩,是以段凌烟什么也没做便把尸体送了回去,眼下凤念景也死了,她却是要大做一场法事,显然是借着哀思之名让府中的客人们知道洛舜华的光彩事迹!
朝夕平静听着这话,商玦却走至她近前,语声温润道,「回了巴陵便要面对王室,这个时候总是不好表现的太冷漠,待会儿我陪你去志哀吧。」
朝夕眉头轻轻一皱,转头看向哀乐传来的那方天穹,半晌才点了点头。
「王室的第一场哀乐,去看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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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蜀王旨意
斜风微雨,朝夕和商玦老远就看到雪白的缟素突兀的挂在院落门楣之上,早春时节犹有寒意,伴着雨夜湿气更为刺人的紧,商玦拢了拢朝夕身上的披风,对着战九城点了点头,「去递帖子吧,看样子,过来志哀的并非只有我们一家。」
话音落定,战九城当即朝那院门口走去,院门之外守着蜀国王室带来的侍卫,看有人来,几个侍卫互视一眼上前了一步,战九城走了两步便停下拿出拜帖,语气平和的道,「听闻今日是五公主丧仪,我家殿下带着朝夕公主前来志哀,这是拜帖。」
那侍卫上下打量战九城一眼,又看了看远处站着的朝夕商玦,眼神几闪才收了拜帖,「公主玉体逝去,今日夫人并不打算大肆见客,小人这就进去禀告夫人,劳烦几位稍等片刻。」
战九城眉头微挑,却还是点了点头,那侍卫拿着拜帖转身进了院门,直奔着段凌烟住着的主院而去,到了主院正屋之前隔门恭声道,「夫人,燕国世子的拜帖送来了。」
默了一瞬,屋门从里头被人打了开,一个貌美的侍女站在门口将帖子接了过去,侍卫抬头的瞬间,只看到屋内坐着的人皆是衣饰华美,而坐在厅堂诸位上的段凌烟一脸疲倦之色,双眸更是微红,侍卫不敢多看,拱手一礼便垂头等在了门口!
屋内坐着的,正是今日前来志哀的客人们,听到说燕国世子的帖子递了过来,旁的人都不敢多言,那侍女将拜帖送上前去,段凌烟眼眶微红的将帖子接过打了开,拜帖之上不过是惯常的寥寥数语,她将帖子「啪」的一合苦笑一声,「燕世子来自然是不敢不迎接的,只是跟着一起来的却是还有一位,想来燕世子要聘那位为夫人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对蜀国来说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那位的凶煞之名连蜀王都心有余悸……」
段凌烟所言的「那位」自然指的是朝夕,朝夕虽然得燕世子宠爱,却到底还是无名无分之人,这会儿段凌烟言语之间大有鄙薄之意,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的话音落下,堂中坐着的人都未曾接话,堂中有男有女,卫诗也在其中,见此场面卫诗弯唇一笑,「世子要聘妻的消息世人皆知,夫人看在世子的面子上不要计较许多才是。」
段凌烟看了卫诗一眼,嘆息的摇了摇头,「公主所言我哪里不知道呢,只是那位在巴陵乃是个禁忌,我今次带着公子公主们出来已经惹了几番大祸,对那位可真是不知道如何相待才好,消息早就递迴了巴陵,可迟迟不见蜀王的回信呢。」
段凌烟说的十分纠结,可其余人却是听明白了,蜀王迟迟不肯回信,只怕还是在忌讳朝夕,如此一来这位即将成为燕国世子夫人又如何?十二诸侯国联姻的不在少数,可以参照的例子也多,一个没有母国的世子夫人,光是倚靠男人的宠爱又哪里会长久?!
没人接话,段凌烟抚了抚发梢站起了身来,「说了这样多,无论如何不该让燕世子久等的,我这就去亲自迎接,诸位请稍后片刻吧。」
商玦的身份,连段凌烟都要亲自去迎接,更何况是其他人,段凌烟起身走出去,其余人也不敢真的坐着,更何况商玦本就是深居简出,这会儿的淮阴侯府又是如此混乱,谁都想知道商玦怎么看这件事又是做的什么打算……
一大群人齐哄哄的走到院门口,目光一抬便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朝夕和商玦,细雨绵绵,侍从侍立在后,朝夕和商玦站在最前,商玦仍然是那一身水墨广袖华服,朝夕也仍然是那一身大红色的艷灼斗篷,商玦手中拿着一把墨色的油纸伞,伞盖偏向朝夕,自己的半个身子却被露了出来,他的身后站了那样多的下人,却是他亲自为朝夕执伞,此间体贴足见一般,而有那雨雾做背景,朝夕和商玦似一对画中走出的璧人般赏心悦目!
「我倒是信了外头的传言,世子是真的宠爱公主。」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低低呢喃了一句,段凌烟站在最前听了冷冷一笑,「公主?她可不是蜀国的公主,至今不过算蜀女罢了,她生的一张好面孔,可以色侍人又能有多久?」
段凌烟在后宫本就手腕高绝,说话更是犀利刺人,她身份不同,言语就更有几分肆无忌惮,对朝夕的不屑之意就越发明显,这样的话,似乎也只有她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话音落定,她走出门去,语声拔高道,「让世子久等了,不曾想着世子会亲自前来,下人们也不知礼数,竟然不曾第一时间将世子请进来,外面还在下雨,世子快请进来……」
朝夕和商玦温声对视一眼,商玦执伞和朝夕一起走了过去,商玦看着这院门上的缟素嘆了口气,「初闻五公主不见了踪影还以为是出府玩耍去了,却不想竟然是这等结局,五公主年纪轻轻,实在可惜,她是夕夕的妹妹,孤自然是要亲自走一趟的。」
说话家子荨已走到前面接过了商玦手中的伞,商玦手一空,自然而然揽住了朝夕,段凌烟看着二人点了点头,转身一抬手,「请——」
人群让开来,商玦揽着朝夕进了院落。
因是有寒风冷雨,朝夕带着那大红色的风帽,进了院子,她才抬手将风帽摘下,她眼上未敷着白巾,风帽一掀便露出了整个容颜,一时间,院中陡然一静。
商玦目光一扫,沉声问,「灵堂在何处?」
段凌烟唇角一抿,指了一个方向,正是凤念景早前住着的院子,「殿下这边请。」
段凌烟走在前,商玦带着朝夕走在后面,今日来的人都着了素色的衣衫,唯有朝夕一身红和这气氛格格不入,她却并不觉得有异,仍然神态平静的跟着,她不说话时面上大都没什么表情,一双眸子一沉,也能叫人看不出情绪,分明是波澜不惊的平静,可那平静之中却又有叫人不敢小觑忽视的锋芒,仿佛她随时都能变作一把利剑取人性命。
「到了,就是这里——」
凤念景的院落被改作了灵堂,正厅之中就是停放尸体之处,凤念景被发现的突然,来不及赶制棺椁,此刻的凤念景就被放在一处临时找来的黑檀床上,一层白沙盖在她身上,香案供果就摆在她的脚下,灵堂最前面,一个娇小的人影正跪在蒲团之上烧着什么,听到动静那人影回过身来,竟然是九公主凤念依……
看着来了这么多人,凤念依微红的眼眶之中闪过一丝惊惶,而后便站起身来,对着商玦的方向福了福身便站在了一旁去,段凌烟见此解释道,「在这里也没人辈分低的,只好让九公主代行此事,幸而九公主知礼明事。」
姐姐赴死,妹妹代为烧纸祈祷倒也说的过去,说话间已有下人上前点了香递过来,朝夕和商玦一人拿了一束,站在灵前拜了一拜算是见了礼。
将香插在香炉里,商玦转身问段凌烟,「五公主此事想必夫人已经知道内情了,不知夫人准备如何处置?可有孤需要帮衬之地?」
段凌烟眯眸,看了看灵堂之中的凤念景眼眶又是一红,周围还站着旁人,她顺手抹了抹眼角,语气一时间也低迷下来,「说来都是我的错,早知道就让她一直待在院子里就好,不然也不会出去恰好就撞破了淮阴侯夫人的事,洛舜华好歹也是一代公侯,却能做出这等心狠手辣之事,眼下洛氏的族人已经招供,杀害公主的罪名是逃不开的,只可惜洛舜华昨日已死,这论罪却不是不好论了,还有,洛氏眼下又沾上了通敌叛国的大罪,五公主死的冤枉,只怕是不好论个公道的,这罪责……只怕是要在我的身上了!」
杀了凤念景的人已经死了,即便斩杀洛氏僕从也于事无补,可凤念景是段凌烟带出来的,等她回了巴陵,势必是要被追究的,不仅有凤念景,还有早前的四公子和已经疯掉的三公主,蜀国王室的孩子们竟然是频频遭难,段凌烟身上的罪责怕是不轻!
商玦听着转头看了看朝夕,「人已经走了,夫人节哀顺变吧,至于蜀王那里,孤倒是能帮夫人说得上话,此番罪责,自然不在夫人那处……」
话意如此明显,段凌烟自然不会听不懂,她面生一瞬的迟疑,自从进院开始便不曾说话的朝夕却是缓缓开了口,「可夫人受蜀王之命出来,此番的确让王室折损几人。」
朝夕说的十分寻常,却是认定了段凌烟该为此事负责,段凌烟眉头一皱,眼底当即生出怒意,还未说话,朝夕却看向了九公主凤念依,「九公主和刘美人生的果真一模一样。」
刘美人是凤念依的母亲,听得这话她顿时抬起头来,眼底闪过一分犹疑,还是上前来见礼,「美人曾和念依提起过您呢,念依见过二姐姐……」
话音还未落定,段凌烟却是冷笑一声,「九公主,她早已被贬斥的没了公主身份,可不是你二姐姐,我才说了你知礼,却不想你如此不堪夸!」
段凌烟的声音极大,满是斥责之意,凤念依被吓得身子一颤立时无措的红了眼眶,商玦闻言眉头微皱,还未说话,院门的方向却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众人都回头看去,只见早前那看门的侍卫大步跑进来,还未至近前便喊起来!
「夫人,王上有旨意到了!」
------题外话------
你们猜猜是什么旨意捏?!
第172章 受封公主
「夫人,王上的旨意到了——」
侍卫大步进门,还未至近前便是一声喊,院内众人皆是一愣。
段凌烟更是面生疑窦,顿了顿才问,「什么?王上的旨意?」
那侍卫点点头,「不错呢,是王上亲派的神机营大统领来传旨的,人已经到了府门之前了,大统领说此番任务在身不愿进门,直说让夫人前去领旨,还说……」
那侍卫微微一顿,目光从段凌烟身上离开,竟然一转看向了朝夕身上!
「还说,让朝夕姑娘也一起去呢!」
若说这侍卫的第一言让众人惊讶之余疑窦丛生,这最后一句却是一下子让所有人都愣了住,蜀王有谕旨自然再正常不过,段凌烟乃是其宠爱的姬妾,此番更是代表他来的,或许就有什么旨意传来,可为什么要让朝夕跟着一起去接旨呢?!
朝夕在蜀国无名无分,此番被点名要跟着一起去接旨,这旨意是好是坏?!
所有人的神色都变得复杂起来,更多的人眼底都生出了看戏的兴味,朝夕当年被贬出了巴陵,在淮阴侯府八年都无人问询,再后来被带走去了赵国,蜀王也从未过问一句,她本该早就被遗忘,甚至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一辈子留在赵国,可现如今,蜀王却有旨意让她去接?!她是逆生煞星,是祸世妖物,凭着这般,蜀王会给她传什么旨意?!
段凌烟也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转头看着朝夕,朝夕虽然不动声色,可微皱的眉头显然也表露了两分意外和疑惑,连她自己都如此,更何况是别人,朝夕眉头皱着,竟然下意识转头看向商玦,商玦一脸从容,还弯了弯唇,语气深长,「蜀王的旨意?」
段凌烟拂了拂袖袍,眉头皱的更深了,蜀王与她联络从来都是密信,怎么会忽然来一道明旨,且还是要朝夕一起接旨的,这怎么想都是不正常的,可旨意已经来了,由不得她不接,稍稍一顿,段凌烟也弯了弯唇,「本夫人知道了,这就去接旨。」
话音落定,段凌烟转身看向风朝夕,「随我去接旨吧。」
段凌烟位在夫人,而朝夕尚且无名无分,自然不会对她恭敬,话音落定,段凌烟抱歉的看向周围的客人,诸人前来志哀,可主人却是要离开府苑而去,自然是十分歉意,「真是对不住大家了,神机营的大统领不进府门,便是我也得去府门处接旨,失陪了。」
话音落定,一旁的卫诗眸光一转,「蜀国的神机营乃是蜀王麾下直属御卫,名声远播千里呢,这一次竟然是由他们前来传旨,足见旨意甚重,卫诗一来仰慕神机营之名,二来也想瞧瞧蜀王给夫人的到底是什么谕旨,不如与夫人同去瞧瞧?」
卫诗生的十分清丽,处事更是圆滑,这一语说的坦荡可爱,饶是谁都不能拒绝,何况既然神机营的大统领选择在府门口宣旨,必定是一道能让所有人都知道的旨意,思及此,段凌烟果断一笑,「公主同行有何不好?这就走吧……」
段凌烟大方笑开,手一抬竟然要携卫诗之手,卫诗笑盈盈上前,目光在商玦身上一扫而过,其余人见状竟然无一人离去,纷纷应和卫诗的话一起跟了上去。
唯独商玦和朝夕留在最后,朝夕的眉仍然皱着,疑虑万分。
商玦一把握住朝夕的手,「莫怕,此时蜀王不敢轻举妄动。」
朝夕摇摇头,神情尚且平静,「倒是不怕,只是若他执意不愿我回蜀国,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了,要知道,关于这一道旨意,我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商玦唇角微弯,「没有消息或许便是好消息,去看看便知了。」
朝夕眯眸,语气忽的有些凉薄,「你不知道他当年对我多么厌恶,也不知道他对钦天监的话多么相信,若非我身上还有一半帝国皇室的血统,当年或许就不只是流放至淮阴这么简单了,凭着这些,这一次来的多半不会是好消息。」
商玦眉头微皱,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样啊……」
朝夕眼底深沉散去,转而看着商玦,「无碍,你后悔尚且来得及。」
商玦轻笑一下,转身拉着朝夕朝院门走去,「我不知后悔为何物。」
朝夕唇角微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末了还是未曾言语,一转身,却见九公主凤念依还跟在他们后面,见她看过去,凤念依连忙把头低了下去,似是十分害怕生人的样子,朝夕看着她双眸微狭,忽然问,「刘美人可还好?」
凤念依受惊似得抬起头来,看着朝夕一瞬点了点头,后又极快的摇头,朝夕眉头一扬,凤念依这才往前面段凌烟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道,「美人的身子不好,近来天寒,我离开巴陵之时她的病状严重许多,连日泡在药罐子里,十分难熬。」
朝夕听着,眼底的微光便暗了一分,浅吸口气,她这才语气柔了一分。
「美人生性良善,奈何体弱,放心吧,她此番必定会痊癒的。」
凤念依眼底生出两分感激,终于能平静与朝夕对视,朝夕也未曾多言,只唇角紧抿的看着走在前面的人群,人群之中议论纷纷,语声不加掩饰,谁都能听见!
「神机营是蜀王的御卫,听闻是轻易不出巴陵的。」
「没错啊,能让神机营前来宣旨,想想也知道此番的谕旨十分重大。」
「这一代神机营的大统领是谁?」
「似乎是
」
「似乎是章氏之人,听闻是个厉害角色……」
朝夕并未凝神细听,却还有些许话语进了她的耳朵,商玦自然也听见了,却是随口问她此前的话题,「这位刘美人是何人?」
朝夕少有柔情之时,可刚才和凤念依说话的语气却是十分感嘆,这自然不寻常。
朝夕闻言眼底幽色一闪,语气也冷冽起来,「王室后宫从来是争斗最多也最为龌龊阴狠之地,女人们耍起心机来丝毫不差于男人,甚至能比男人所思更为狠绝,当年母后病重,后宫之中想要加害我们之人数不甚数,刘美人是唯一助过我们之人。」
商玦握着朝夕的手微微收紧,眼底一片深谙,却是什么也没说。
整一行人朝着淮阴侯府门口行去,刚走出客院范围便看到了四处严正守卫的玄武军,玄武军已经控制了淮阴城和淮阴侯府诸人皆知,可看着这样的声势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发憷,玄武军代表的是帝国,是皇室,在场众人在诸侯国或许位高权重,可在皇室面前却什么都算不上,早前还在议论的声音停了下来,所有人默默无言的朝淮阴侯府正门而去!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辰,还未走到正门之前那议论声又起,朝夕和商玦往前看去,却见府门口竟然早就聚集了一群人,仔细一看,站在最前的竟然是赵弋,再一看,连宋解语和姜尧都在其中,客院有近有远,段凌烟所住的院落距离府门相对较远,因此他们才来的晚了,然而这谕旨是给段凌烟和朝夕的,旁的人来做什么?!
朝夕眯了眸眸,商玦在旁也挑了眉,「看来大家很关心蜀国。」
话音落定,府门处又走来一人,正是玄武军大统领郑霖,郑霖一眼便看到段凌烟等人,打眼一扫便认出了段凌烟,而后径直走到了众人跟前。
「段夫人,蜀王有旨,去接旨吧。」
段凌烟笑意凛凛,「有劳将军了……」
郑霖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却透过人群看到了站在最后的朝夕和商玦二人,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停留了一瞬,继而点了点头便走去了一边,郑霖不对段凌烟见礼,别的人也谁都没看,却是对朝夕二人致意一下,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眼底都是一抹深幽。
跟着来的人群朝两边散去,段凌烟径直走出了府门,商玦站在原地捏了捏朝夕的手,语气温柔而胸有成竹,「去吧,蜀王的旨意总是要接的。」
朝夕点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闲庭信步的走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门外一道锐利的视线就落在了朝夕的身上,朝夕抬眸看去,淮阴侯府府门之外除却原本就驻守着的玄武军之外还站着数十个一身赤甲的神机营将士,来的人不多,可那份气势却是一点都不必玄武军差,而站在最前的那人,一身赤甲,头戴盔甲,脸上更带着一张遮了右半面脸的面具,那面具墨色,上纹着鎏金鬼符。
「王上有谕旨,请二位接旨。」
语声凛冽,如出鞘之剑,且不对段凌烟见礼。
段凌烟自然认得来人,唇角微弯便跪了下去,朝夕红裳墨发走上前去,在段凌烟身边跪了下来,刚跪好,来人便从袖袍之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墨色捲轴,捲轴上纹有狼纹和鹿纹,一看便出自王室,来人将捲轴打开,目光如刀剑一般悬在朝夕头顶!
「王上有谕,孤命段氏携公子公主离开巴陵,淮阴一应事物皆应有段氏执掌,而今四公子身死三公主重病孤心甚痛,诸般意外段氏应负监管不当之责,现将段氏降至美人之位,速归巴陵于霜月殿禁足一年以示惩戒。」
冷语如刀,最后二字落定,段凌烟面上薄笑已消失殆尽。
她挺直的背嵴微微一塌,怎么也没想到蜀王会这样着急就下旨降罪,她本来已仅次于段王后,如今却径直到了美人之位,她已是如此年纪,再想有早前的荣宠何等之难,高高在上的段夫人,只一眼仿佛便看到了自己的人生尽头,段凌烟呆了住,周围的看客们颇为意外,便是在死一般的沉默之中,来人清冽的语声再度响了起来……
「王上另谕,册凤朝夕为摇光公主,速归巴陵受封建府。」
------题外话------
今年这个年拜的真是坑爹~o(>_<)o~竟然花了四天功夫没得回家,对不住大家!我们的夕夕受封了!~o(>_<)o~另外,今儿仿佛是情人节,虽然大步步不过节,但是还是要祝小天使们情人节快乐~么么哒大家,明儿开始咱们每天见面!不能不约!(.. )
第170章 哀哀乐初临
「珺儿——」
洛澄心沉痛的低唿伴着天边第一缕晨光落下,濛濛细雨给整个淮阴侯府罩上一层白色雾气,无端的就让人想到前几日侯府才挂过的片片缟素,洛灵珺的眸子大睁着,内里一片通红的血丝,她死死的盯着朝夕的方向,里头还有尚未散去的惊恨!
洛澄心的心揪成一团,抱着洛灵珺半晌动不了,玄武军的将军在旁眉头紧皱,大抵也没想到这样短的时间内会弄出一条人命,见洛灵珺的目光落在朝夕那个方向,他也随之看了过去,这一看,眸光微微一凝,朝夕和商玦都是风华绝代的人物,站在商玦身后的战九城气度也不差,站在朝夕身后的男子陌生,面容也十分普通,相比之下要黯淡许多,可就是那份没有一点声息的黯淡叫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也心头一凛。
一个像影子一样的人,安静到极致,也危险到极致,别的人或许因为天赋异禀练就一身好本事,却不一定能练成这样的气质,眯了眯眸,那玄武军的将军转开目光看向了洛澄心,「三少爷节哀,早知如此不必换看押之处了。」
洛澄心缓缓回神,看了看洛灵珺的神情,也将目光看向了朝夕的方向,见他看过去,朝夕终于从门前台阶之上走了下来,她今日若昨日那般再不敷眼,整张面容都露了出来,她里头着一件素袍,外面仍然是那大红色的斗篷,墨髮披肩,眉目清冷,周身的半分慵懒似乎也是刚起来,她缓步走入雨中,眼神似有怜悯,可洛澄心感受不到半分哀默。
朝夕动了脚步,洛澄心便再也看不了别人,可此刻的朝夕,于他而言却是如此陌生,他抱着洛灵珺,一时心头仿佛堵着一块硬铁,他即将是戴罪之身,而她,却是被燕国世子捧在掌心的蜀国公主,他如此狼狈,朝夕却仍然高高在上风骨凛然。
洛澄心垂下目光,只看着洛灵珺满是死气的脸!
「听到动静才出来看看,怎会如此?」
朝夕走上前来,看着洛灵珺的尸体眉头微皱。
洛澄心看着洛灵珺唇角还在溢出的血沫牙关一咬,「她神智有些恍惚了,以为看到了认识的人便追了过来,在齐国大公子那里被拦下,她……撞在了侍卫的剑尖上。」
朝夕眯眸,也看着洛灵珺的脸,那是一张十六岁少女的脸,曾经写满了意气飞扬骄傲跋扈,曾经清丽明媚笑颜如花,可是此刻,那脸上尽是泪痕和血迹,那双最灵动的眼眸之中也满是惊惧和仇恨,高高在上的凤凰花跌落至尘里,被碾磨的可怜而晦气。
朝夕目光不改,语气平淡而冰冷,「她心有执念,死不瞑目。」
洛澄心眉头紧皱,忽然抬眸看向踏雪院的门庭,「她心心念念的想着一个人,还为了那个人疯魔到动手弒父,小夕,适才你院中可有人进出?」
朝夕平静的看着洛澄心,摇了摇头,「不曾。」
洛澄心点点头,「好,好,洛氏即将沦为罪族,你……」
商玦也从台阶之上走了过来,洛澄心看着商玦,唇角紧紧一抿,「你保重。」
微微一顿,洛澄心低头看着怀中的洛灵珺一时苦笑,「她走了也好,接下来洛氏子弟只怕十分坎坷,与其活着受那些屈辱,现在走了倒是解脱。」
这话说完,洛澄心抱着洛灵珺转身朝来路走去,细雨湿肩,洛澄心挺拔的背影竟也有两分佝偻,朝夕站在原地未动,那玄武将军对着她点了点头也跟了上去,商玦走至朝夕身后,语气也是平淡无奇的,「凡事皆有因果,眼下可算了了?」
洛澄心一行很快便走出了朝夕的视线,闻言她低头看了看滴落在青石板上的血迹,唇角微微一沉,「你说的不错,凡事皆有因果,若我那日横死,我也不会怨天尤人。」
商玦眉头一皱,朝夕已转身走向院门,门口站着的二人见此侧身一让,朝夕径直进了院门,商玦跟着走进去,没走出两步白月便从内院之中一冲而出,也不来寻商玦,只在朝夕脚边围着打转,朝夕摸了摸白月的脑袋,走到内院门口便看到君冽站在中庭。
君冽见他们进来眉头维扬,「人死了?这么简单就死了?」
朝夕的目光落在白雪身上,少有的温柔,「死了。」
说这话,一转身看向院内唯一的陌生男子,「墨鸦,这三年辛苦你了。」
那陌生男子闻言掀袍便跪,「属下不敢。」
朝夕直起身子来,未戴眼巾的她神色一冷便有种逼人的威慑,便是地上的男子都不敢与之直视,「你是墨阁最好的杀手,这三年却一直被困在这侯府之内,我知道你的性子,从现在开始,你重回墨阁,和他一起掌管阁中事物,你不会让我失望。」
地上的男子抬起头来,那波澜不惊的眼底终于露出两分动容,男子生的一张稜角分明的脸,看起来英武而沉冷,可他的面色却是奇白无比,好似久久未曾见过天日,仔细一看,那双眼像极了王捷和洛灵珺都以为已经死了的莫东亭,可谁能想到,在淮阴侯府身居高位被洛舜华委以重任的竟然只是墨阁的一名杀手……
「属下明白,必不负阁主所託。」
听见这话,朝夕的唇才稍弯了弯,「起来吧,先养伤。」
话音落下,男子从容起身让在了一旁,朝夕拍了拍白月的脑袋,带着这个巨型宠物一起走到了君冽身边,君冽看了看白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玄武军来了,势必会详细调查洛氏,淮阴侯世子之死,神兵谱,苍琊剑,都是他们要查的,眼下还有淮阴侯夫人之死,蜀国五公主之死,你当知道怎么做。」
朝夕语声压低,只有君冽和跟在身后的商玦听得见,君冽双眸微狭,「我明白。」
微微一顿,君冽又道,「这一次帝国是来探查洛氏的,眼下洛氏的罪名已定,对于洛氏藏着的那些宝贝只怕他们也不会放弃,可最重要的却又是神兵谱和苍琊剑,这两样宝贝都不见了,只怕多少会怀疑到诸侯的头上,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朝夕眯眸一瞬,摇了摇头,「以静制动吧,越是做什么才越是惹人注目。」
君冽闻言呵呵一笑,「眼下还有什么比你们的联姻更受人瞩目了?洛氏的乱子闹起来毕竟也只是一时之话,可你们燕蜀二国若是联姻十二诸侯国的情势便要生出变化,只怕这才是大家最关心的,燕国世子和蜀国公主,偏偏都在五大侯国之内……」
十二诸侯国起初并不分大小,只是后来慢慢有了差别,五大侯国形成在一百多年之前,为了避免太过张扬惹皇室疑窦,五大侯国向来各自为政几乎没有用主要的世子公主相互联姻,两个大侯国一旦联姻,不仅会遭受皇室质疑,便是连别的侯国或许也会联合起来针对,因此,这许多年来五大侯国大都和周边的小侯国联姻,一来巩固邻国关系,二来也稳固地位又不做出头鸟,可现在,燕蜀的联姻却是要将这潜在的规矩打破了。
君冽说的不无道理,可朝夕却听得摇头一笑,「我眼下不过是个无名无分之人,至多算个蜀女,既然不是蜀国的公主,想来他们的防备也并不那么重。」
君冽一笑看向商玦,「殿下的意思呢?」
朝夕和君冽言语商玦从不随意插话,至此刻听到君冽问了才摇摇头,「燕蜀联姻的确受人瞩目,多少会有人生出疑虑,不过在孤眼里,任何阻碍都不算什么。」
商玦似是而非的话似乎在表达燕国眼下的权势地位,又似乎在暗示他对朝夕的心思,朝夕听得眉头微皱,君冽却笑起来,「有世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商玦报以一笑,虽然君冽没说放心的是什么,可他却是默认了。
雨丝还在落,踏雪院的院内也是一片湿漉漉的雾气,因为无人说话,一时间只能听到雨丝落地的「唰唰」声,某一刻,踏雪院的西南方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的哀乐声音,这声音一出,几人面色都是一肃,战九城站在院门口,细听一瞬转头道,「是从段夫人那处院落之中传出来的,昨夜五公主的尸体被找到,当即被接了回去,眼下只怕在做法事。」
君冽轻哼一声,「这个五公主也是倒霉,也怪她性子太过跳脱……年纪轻轻就横死凶煞之气最是重了,段夫人这样只怕是在去杀气,不过她这一闹,谁都知道蜀国五公主在淮阴侯府横死了,倒是让洛氏的名声更响亮了些……果然是段夫人啊!」
君冽说的意味深长,朝夕自然明白,前面蜀国公子死的时候因为是在赌坊打架横死并不光彩,是以段凌烟什么也没做便把尸体送了回去,眼下凤念景也死了,她却是要大做一场法事,显然是借着哀思之名让府中的客人们知道洛舜华的光彩事迹!
朝夕平静听着这话,商玦却走至她近前,语声温润道,「回了巴陵便要面对王室,这个时候总是不好表现的太冷漠,待会儿我陪你去志哀吧。」
朝夕眉头轻轻一皱,转头看向哀乐传来的那方天穹,半晌才点了点头。
「王室的第一场哀乐,去看看也好。」
------题外话------
王室的第一场哀乐,还会有第二场第三场……嘿嘿今儿是初一,大家新年好哟!拜年啦拜年啦!万事如意恭喜发财猴年大吉哟!小天使们多多拿红包呀~
第171章 蜀蜀王旨意
斜风微雨,朝夕和商玦老远就看到雪白的缟素突兀的挂在院落门楣之上,早春时节犹有寒意,伴着雨夜湿气更为刺人的紧,商玦拢了拢朝夕身上的披风,对着战九城点了点头,「去递帖子吧,看样子,过来志哀的并非只有我们一家。」
话音落定,战九城当即朝那院门口走去,院门之外守着蜀国王室带来的侍卫,看有人来,几个侍卫互视一眼上前了一步,战九城走了两步便停下拿出拜帖,语气平和的道,「听闻今日是五公主丧仪,我家殿下带着朝夕公主前来志哀,这是拜帖。」
那侍卫上下打量战九城一眼,又看了看远处站着的朝夕商玦,眼神几闪才收了拜帖,「公主玉体逝去,今日夫人并不打算大肆见客,小人这就进去禀告夫人,劳烦几位稍等片刻。」
战九城眉头微挑,却还是点了点头,那侍卫拿着拜帖转身进了院门,直奔着段凌烟住着的主院而去,到了主院正屋之前隔门恭声道,「夫人,燕国世子的拜帖送来了。」
默了一瞬,屋门从里头被人打了开,一个貌美的侍女站在门口将帖子接了过去,侍卫抬头的瞬间,只看到屋内坐着的人皆是衣饰华美,而坐在厅堂诸位上的段凌烟一脸疲倦之色,双眸更是微红,侍卫不敢多看,拱手一礼便垂头等在了门口!
屋内坐着的,正是今日前来志哀的客人们,听到说燕国世子的帖子递了过来,旁的人都不敢多言,那侍女将拜帖送上前去,段凌烟眼眶微红的将帖子接过打了开,拜帖之上不过是惯常的寥寥数语,她将帖子「啪」的一合苦笑一声,「燕世子来自然是不敢不迎接的,只是跟着一起来的却是还有一位,想来燕世子要聘那位为夫人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对蜀国来说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那位的凶煞之名连蜀王都心有余悸……」
段凌烟所言的「那位」自然指的是朝夕,朝夕虽然得燕世子宠爱,却到底还是无名无分之人,这会儿段凌烟言语之间大有鄙薄之意,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的话音落下,堂中坐着的人都未曾接话,堂中有男有女,卫诗也在其中,见此场面卫诗弯唇一笑,「世子要聘妻的消息世人皆知,夫人看在世子的面子上不要计较许多才是。」
段凌烟看了卫诗一眼,嘆息的摇了摇头,「公主所言我哪里不知道呢,只是那位在巴陵乃是个禁忌,我今次带着公子公主们出来已经惹了几番大祸,对那位可真是不知道如何相待才好,消息早就递迴了巴陵,可迟迟不见蜀王的回信呢。」
段凌烟说的十分纠结,可其余人却是听明白了,蜀王迟迟不肯回信,只怕还是在忌讳朝夕,如此一来这位即将成为燕国世子夫人又如何?十二诸侯国联姻的不在少数,可以参照的例子也多,一个没有母国的世子夫人,光是倚靠男人的宠爱又哪里会长久?!
没人接话,段凌烟抚了抚发梢站起了身来,「说了这样多,无论如何不该让燕世子久等的,我这就去亲自迎接,诸位请稍后片刻吧。」
商玦的身份,连段凌烟都要亲自去迎接,更何况是其他人,段凌烟起身走出去,其余人也不敢真的坐着,更何况商玦本就是深居简出,这会儿的淮阴侯府又是如此混乱,谁都想知道商玦怎么看这件事又是做的什么打算……
一大群人齐哄哄的走到院门口,目光一抬便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朝夕和商玦,细雨绵绵,侍从侍立在后,朝夕和商玦站在最前,商玦仍然是那一身水墨广袖华服,朝夕也仍然是那一身大红色的艷灼斗篷,商玦手中拿着一把墨色的油纸伞,伞盖偏向朝夕,自己的半个身子却被露了出来,他的身后站了那样多的下人,却是他亲自为朝夕执伞,此间体贴足见一般,而有那雨雾做背景,朝夕和商玦似一对画中走出的璧人般赏心悦目!
「我倒是信了外头的传言,世子是真的宠爱公主。」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低低呢喃了一句,段凌烟站在最前听了冷冷一笑,「公主?她可不是蜀国的公主,至今不过算蜀女罢了,她生的一张好面孔,可以色侍人又能有多久?」
段凌烟在后宫本就手腕高绝,说话更是犀利刺人,她身份不同,言语就更有几分肆无忌惮,对朝夕的不屑之意就越发明显,这样的话,似乎也只有她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话音落定,她走出门去,语声拔高道,「让世子久等了,不曾想着世子会亲自前来,下人们也不知礼数,竟然不曾第一时间将世子请进来,外面还在下雨,世子快请进来……」
朝夕和商玦温声对视一眼,商玦执伞和朝夕一起走了过去,商玦看着这院门上的缟素嘆了口气,「初闻五公主不见了踪影还以为是出府玩耍去了,却不想竟然是这等结局,五公主年纪轻轻,实在可惜,她是夕夕的妹妹,孤自然是要亲自走一趟的。」
说话家子荨已走到前面接过了商玦手中的伞,商玦手一空,自然而然揽住了朝夕,段凌烟看着二人点了点头,转身一抬手,「请——」
人群让开来,商玦揽着朝夕进了院落。
因是有寒风冷雨,朝夕带着那大红色的风帽,进了院子,她才抬手将风帽摘下,她眼上未敷着白巾,风帽一掀便露出了整个容颜,一时间,院中陡然一静。
商玦目光一扫,沉声问,「灵堂在何处?」
段凌烟唇角一抿,指了一个方向,正是凤念景早前住着的院子,「殿下这边请。」
段凌烟走在前,商玦带着朝夕走在后面,今日来的人都着了素色的衣衫,唯有朝夕一身红和这气氛格格不入,她却并不觉得有异,仍然神态平静的跟着,她不说话时面上大都没什么表情,一双眸子一沉,也能叫人看不出情绪,分明是波澜不惊的平静,可那平静之中却又有叫人不敢小觑忽视的锋芒,仿佛她随时都能变作一把利剑取人性命。
「到了,就是这里——」
凤念景的院落被改作了灵堂,正厅之中就是停放尸体之处,凤念景被发现的突然,来不及赶制棺椁,此刻的凤念景就被放在一处临时找来的黑檀床上,一层白沙盖在她身上,香案供果就摆在她的脚下,灵堂最前面,一个娇小的人影正跪在蒲团之上烧着什么,听到动静那人影回过身来,竟然是九公主凤念依……
看着来了这么多人,凤念依微红的眼眶之中闪过一丝惊惶,而后便站起身来,对着商玦的方向福了福身便站在了一旁去,段凌烟见此解释道,「在这里也没人辈分低的,只好让九公主代行此事,幸而九公主知礼明事。」
姐姐赴死,妹妹代为烧纸祈祷倒也说的过去,说话间已有下人上前点了香递过来,朝夕和商玦一人拿了一束,站在灵前拜了一拜算是见了礼。
将香插在香炉里,商玦转身问段凌烟,「五公主此事想必夫人已经知道内情了,不知夫人准备如何处置?可有孤需要帮衬之地?」
段凌烟眯眸,看了看灵堂之中的凤念景眼眶又是一红,周围还站着旁人,她顺手抹了抹眼角,语气一时间也低迷下来,「说来都是我的错,早知道就让她一直待在院子里就好,不然也不会出去恰好就撞破了淮阴侯夫人的事,洛舜华好歹也是一代公侯,却能做出这等心狠手辣之事,眼下洛氏的族人已经招供,杀害公主的罪名是逃不开的,只可惜洛舜华昨日已死,这论罪却不是不好论了,还有,洛氏眼下又沾上了通敌叛国的大罪,五公主死的冤枉,只怕是不好论个公道的,这罪责……只怕是要在我的身上了!」
杀了凤念景的人已经死了,即便斩杀洛氏僕从也于事无补,可凤念景是段凌烟带出来的,等她回了巴陵,势必是要被追究的,不仅有凤念景,还有早前的四公子和已经疯掉的三公主,蜀国王室的孩子们竟然是频频遭难,段凌烟身上的罪责怕是不轻!
商玦听着转头看了看朝夕,「人已经走了,夫人节哀顺变吧,至于蜀王那里,孤倒是能帮夫人说得上话,此番罪责,自然不在夫人那处……」
话意如此明显,段凌烟自然不会听不懂,她面生一瞬的迟疑,自从进院开始便不曾说话的朝夕却是缓缓开了口,「可夫人受蜀王之命出来,此番的确让王室折损几人。」
朝夕说的十分寻常,却是认定了段凌烟该为此事负责,段凌烟眉头一皱,眼底当即生出怒意,还未说话,朝夕却看向了九公主凤念依,「九公主和刘美人生的果真一模一样。」
刘美人是凤念依的母亲,听得这话她顿时抬起头来,眼底闪过一分犹疑,还是上前来见礼,「美人曾和念依提起过您呢,念依见过二姐姐……」
话音还未落定,段凌烟却是冷笑一声,「九公主,她早已被贬斥的没了公主身份,可不是你二姐姐,我才说了你知礼,却不想你如此不堪夸!」
段凌烟的声音极大,满是斥责之意,凤念依被吓得身子一颤立时无措的红了眼眶,商玦闻言眉头微皱,还未说话,院门的方向却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众人都回头看去,只见早前那看门的侍卫大步跑进来,还未至近前便喊起来!
「夫人,王上有旨意到了!」
------题外话------
你们猜猜是什么旨意捏?!
第172章 受受封公主
「夫人,王上的旨意到了——」
侍卫大步进门,还未至近前便是一声喊,院内众人皆是一愣。
段凌烟更是面生疑窦,顿了顿才问,「什么?王上的旨意?」
那侍卫点点头,「不错呢,是王上亲派的神机营大统领来传旨的,人已经到了府门之前了,大统领说此番任务在身不愿进门,直说让夫人前去领旨,还说……」
那侍卫微微一顿,目光从段凌烟身上离开,竟然一转看向了朝夕身上!
「还说,让朝夕姑娘也一起去呢!」
若说这侍卫的第一言让众人惊讶之余疑窦丛生,这最后一句却是一下子让所有人都愣了住,蜀王有谕旨自然再正常不过,段凌烟乃是其宠爱的姬妾,此番更是代表他来的,或许就有什么旨意传来,可为什么要让朝夕跟着一起去接旨呢?!
朝夕在蜀国无名无分,此番被点名要跟着一起去接旨,这旨意是好是坏?!
所有人的神色都变得复杂起来,更多的人眼底都生出了看戏的兴味,朝夕当年被贬出了巴陵,在淮阴侯府八年都无人问询,再后来被带走去了赵国,蜀王也从未过问一句,她本该早就被遗忘,甚至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一辈子留在赵国,可现如今,蜀王却有旨意让她去接?!她是逆生煞星,是祸世妖物,凭着这般,蜀王会给她传什么旨意?!
段凌烟也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转头看着朝夕,朝夕虽然不动声色,可微皱的眉头显然也表露了两分意外和疑惑,连她自己都如此,更何况是别人,朝夕眉头皱着,竟然下意识转头看向商玦,商玦一脸从容,还弯了弯唇,语气深长,「蜀王的旨意?」
段凌烟拂了拂袖袍,眉头皱的更深了,蜀王与她联络从来都是密信,怎么会忽然来一道明旨,且还是要朝夕一起接旨的,这怎么想都是不正常的,可旨意已经来了,由不得她不接,稍稍一顿,段凌烟也弯了弯唇,「本夫人知道了,这就去接旨。」
话音落定,段凌烟转身看向风朝夕,「随我去接旨吧。」
段凌烟位在夫人,而朝夕尚且无名无分,自然不会对她恭敬,话音落定,段凌烟抱歉的看向周围的客人,诸人前来志哀,可主人却是要离开府苑而去,自然是十分歉意,「真是对不住大家了,神机营的大统领不进府门,便是我也得去府门处接旨,失陪了。」
话音落定,一旁的卫诗眸光一转,「蜀国的神机营乃是蜀王麾下直属御卫,名声远播千里呢,这一次竟然是由他们前来传旨,足见旨意甚重,卫诗一来仰慕神机营之名,二来也想瞧瞧蜀王给夫人的到底是什么谕旨,不如与夫人同去瞧瞧?」
卫诗生的十分清丽,处事更是圆滑,这一语说的坦荡可爱,饶是谁都不能拒绝,何况既然神机营的大统领选择在府门口宣旨,必定是一道能让所有人都知道的旨意,思及此,段凌烟果断一笑,「公主同行有何不好?这就走吧……」
段凌烟大方笑开,手一抬竟然要携卫诗之手,卫诗笑盈盈上前,目光在商玦身上一扫而过,其余人见状竟然无一人离去,纷纷应和卫诗的话一起跟了上去。
唯独商玦和朝夕留在最后,朝夕的眉仍然皱着,疑虑万分。
商玦一把握住朝夕的手,「莫怕,此时蜀王不敢轻举妄动。」
朝夕摇摇头,神情尚且平静,「倒是不怕,只是若他执意不愿我回蜀国,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了,要知道,关于这一道旨意,我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商玦唇角微弯,「没有消息或许便是好消息,去看看便知了。」
朝夕眯眸,语气忽的有些凉薄,「你不知道他当年对我多么厌恶,也不知道他对钦天监的话多么相信,若非我身上还有一半帝国皇室的血统,当年或许就不只是流放至淮阴这么简单了,凭着这些,这一次来的多半不会是好消息。」
商玦眉头微皱,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样啊……」
朝夕眼底深沉散去,转而看着商玦,「无碍,你后悔尚且来得及。」
商玦轻笑一下,转身拉着朝夕朝院门走去,「我不知后悔为何物。」
朝夕唇角微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末了还是未曾言语,一转身,却见九公主凤念依还跟在他们后面,见她看过去,凤念依连忙把头低了下去,似是十分害怕生人的样子,朝夕看着她双眸微狭,忽然问,「刘美人可还好?」
凤念依受惊似得抬起头来,看着朝夕一瞬点了点头,后又极快的摇头,朝夕眉头一扬,凤念依这才往前面段凌烟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道,「美人的身子不好,近来天寒,我离开巴陵之时她的病状严重许多,连日泡在药罐子里,十分难熬。」
朝夕听着,眼底的微光便暗了一分,浅吸口气,她这才语气柔了一分。
「美人生性良善,奈何体弱,放心吧,她此番必定会痊癒的。」
凤念依眼底生出两分感激,终于能平静与朝夕对视,朝夕也未曾多言,只唇角紧抿的看着走在前面的人群,人群之中议论纷纷,语声不加掩饰,谁都能听见!
「神机营是蜀王的御卫,听闻是轻易不出巴陵的。」
「没错啊,能让神机营前来宣旨,想想也知道此番的谕旨十分重大。」
「这一代神机营的大统领是谁?」
「似乎是章氏之人,听闻是个厉害角色……」
朝夕并未凝神细听,却还有些许话语进了她的耳朵,商玦自然也听见了,却是随口问她此前的话题,「这位刘美人是何人?」
朝夕少有柔情之时,可刚才和凤念依说话的语气却是十分感嘆,这自然不寻常。
朝夕闻言眼底幽色一闪,语气也冷冽起来,「王室后宫从来是争斗最多也最为龌龊阴狠之地,女人们耍起心机来丝毫不差于男人,甚至能比男人所思更为狠绝,当年母后病重,后宫之中想要加害我们之人数不甚数,刘美人是唯一助过我们之人。」
商玦握着朝夕的手微微收紧,眼底一片深谙,却是什么也没说。
整一行人朝着淮阴侯府门口行去,刚走出客院范围便看到了四处严正守卫的玄武军,玄武军已经控制了淮阴城和淮阴侯府诸人皆知,可看着这样的声势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发憷,玄武军代表的是帝国,是皇室,在场众人在诸侯国或许位高权重,可在皇室面前却什么都算不上,早前还在议论的声音停了下来,所有人默默无言的朝淮阴侯府正门而去!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辰,还未走到正门之前那议论声又起,朝夕和商玦往前看去,却见府门口竟然早就聚集了一群人,仔细一看,站在最前的竟然是赵弋,再一看,连宋解语和姜尧都在其中,客院有近有远,段凌烟所住的院落距离府门相对较远,因此他们才来的晚了,然而这谕旨是给段凌烟和朝夕的,旁的人来做什么?!
朝夕眯了眸眸,商玦在旁也挑了眉,「看来大家很关心蜀国。」
话音落定,府门处又走来一人,正是玄武军大统领郑霖,郑霖一眼便看到段凌烟等人,打眼一扫便认出了段凌烟,而后径直走到了众人跟前。
「段夫人,蜀王有旨,去接旨吧。」
段凌烟笑意凛凛,「有劳将军了……」
郑霖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却透过人群看到了站在最后的朝夕和商玦二人,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停留了一瞬,继而点了点头便走去了一边,郑霖不对段凌烟见礼,别的人也谁都没看,却是对朝夕二人致意一下,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眼底都是一抹深幽。
跟着来的人群朝两边散去,段凌烟径直走出了府门,商玦站在原地捏了捏朝夕的手,语气温柔而胸有成竹,「去吧,蜀王的旨意总是要接的。」
朝夕点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闲庭信步的走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门外一道锐利的视线就落在了朝夕的身上,朝夕抬眸看去,淮阴侯府府门之外除却原本就驻守着的玄武军之外还站着数十个一身赤甲的神机营将士,来的人不多,可那份气势却是一点都不必玄武军差,而站在最前的那人,一身赤甲,头戴盔甲,脸上更带着一张遮了右半面脸的面具,那面具墨色,上纹着鎏金鬼符。
「王上有谕旨,请二位接旨。」
语声凛冽,如出鞘之剑,且不对段凌烟见礼。
段凌烟自然认得来人,唇角微弯便跪了下去,朝夕红裳墨发走上前去,在段凌烟身边跪了下来,刚跪好,来人便从袖袍之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墨色捲轴,捲轴上纹有狼纹和鹿纹,一看便出自王室,来人将捲轴打开,目光如刀剑一般悬在朝夕头顶!
「王上有谕,孤命段氏携公子公主离开巴陵,淮阴一应事物皆应有段氏执掌,而今四公子身死三公主重病孤心甚痛,诸般意外段氏应负监管不当之责,现将段氏降至美人之位,速归巴陵于霜月殿禁足一年以示惩戒。」
冷语如刀,最后二字落定,段凌烟面上薄笑已消失殆尽。
她挺直的背嵴微微一塌,怎么也没想到蜀王会这样着急就下旨降罪,她本来已仅次于段王后,如今却径直到了美人之位,她已是如此年纪,再想有早前的荣宠何等之难,高高在上的段夫人,只一眼仿佛便看到了自己的人生尽头,段凌烟呆了住,周围的看客们颇为意外,便是在死一般的沉默之中,来人清冽的语声再度响了起来……
「王上另谕,册凤朝夕为摇光公主,速归巴陵受封建府。」
------题外话------
今年这个年拜的真是坑爹~o(>_<)o~竟然花了四天功夫没得回家,对不住大家!我们的夕夕受封了!~o(>_<)o~另外,今儿仿佛是情人节,虽然大步步不过节,但是还是要祝小天使们情人节快乐~么么哒大家,明儿开始咱们每天见面!不能不约!
第173章 福祸不知
「王上另谕,册凤朝夕为摇光公主,速归巴陵受封建府。」
清冷的语声如金戈般坠地,震耳分明,本就有些意外的众人更是不可置信。
——册封?!册封公主?!摇光公主?!
王室各有礼制,公主公子少有能得封号的,蜀国王室上下百年也只出过三位得了封号的公主,可现如今,这个凤朝夕,这个才片刻之前才被段凌烟嘲讽的凤朝夕,竟然一跃成为蜀国的摇光公主,摇光乃是北斗七星之一,位号尊贵,却加封到了她的身上……
前来看戏的众人都惊了住,目光一转,齐齐落在了那道墨发红裳的背影之上,朝夕背嵴直挺,下颌微收,即便接到了这份谕旨面上也没有分毫表情,远远看起来,再不似早前眼盲之时的温婉无害,黑与红交织,这个经歷坎坷颠沛多年的十六岁姑娘身上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镇定与从容,甚至,还有一股子隐隐透出的尊傲煞气!
摇光乃北斗第七,位主破军,先破后立乃是乱星,不知是否巧合,竟然和朝夕当初逆生祸世的命里相映衬,可彼时朝夕被贬斥流放,而今却是以如此尊贵的身份真真正正的回到了蜀国的权贵之间,蜀王令其速归巴陵受封建府,当今蜀王室能建府的公主只她一人!
无名无分的蜀女,一瞬间成为了荣宠无双的蜀国公主,莫说是旁人,便是朝夕都微微一愣,一瞬之后抬眸看去,正对上那面具之下的双眸,来人对她微微颔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捲轴递了过来,「公主殿下,这是王上谕旨,请您速归巴陵,接您的仪仗在后,明日就会到淮阴,末将还有任务在身要先行一步离开淮阴。」
朝夕眉头微皱,手势微滞的将那捲轴接了过来。
墨色的捲轴冰冷,其上的狼纹和鹿纹却十分精緻,朝夕用力一握,这才娉婷起身,对着来人点了点头,朝夕二话不说转身朝府门处走来,她谁也未看,只瞧着商玦站着的方向,商玦一直等在门内,此刻也上前迎去,在府门之外,段凌烟背嵴微弯仍然跪着。
「美人,虽有责罚,王上却未限制美人自由,请美人也尽快回巴陵。」
带着面具的统领语声冷冽,段凌烟有些发白的面容僵愣了一瞬才抬起头来,看了来人一瞬,段凌烟唇角一牵扯出一抹薄笑,「多谢王上宽容,我自会遵从王命尽快回去。」
来人点了点头,转身便上了身后的骏马,马鞭扬起,带着另外十多神机营侍卫,好似疾风一般的从淮阴侯府之前的大道之上迅驰离去,段凌烟仍然跪着,只等着这些侍卫都快没了影儿才缓缓站起身来,许多人的目光仍然落在她身上,那些眼色之间的权衡在这片刻间表现的清清楚楚,权力场上,人心素来因权位变迁而残忍无情,即便可以掩饰却又如何逃得过段凌烟的眼睛,她缓缓转身打眼一扫,下颌维扬的进了府门。
商玦走至朝夕身前,唇角微弯,「公主殿下——」
朝夕挑眉,看了看手中捲轴,又看了看商玦,眼底生出了两分疑窦,商玦笑意一深,「我可也是现在才知道的,摇光……很不错的封号。」
朝夕将捲轴一握,目光有些复杂,一边的段凌烟却是一笑,目光虽然不在朝夕身上,话却是对着朝夕说的,「摇光公主,受封建府,真是好大的荣宠啊,王上改了脾性,真是恭喜公主了,只不过……公主当年的名声毕竟还在……」
段凌烟即便刚被贬了位分也强自撑着早前的气势,语气深长又带着傲气,即便成为公主,可朝夕逆生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再加上早年间的几桩大凶之事,待回了巴陵,朝堂上的老氏族无论如何不会让她轻易得权得宠,再加上如今巴陵后宫乃是由段王后做主,另又有早就结下了梁子的段凌烟,朝夕的处境当真令人堪忧——
各式各样的目光在朝夕和商玦身上徘徊,商玦将她手一握,朝夕一怔之下也未拒绝,下一刻商玦便下颌维扬道,「夕夕本就是嫡出公主,如今才得了位分孤看着倒有些晚了,蜀王治下不严以至于现如今国本崩坏,在夕夕之事上只算得上亡羊补牢,至于回去巴陵之后的事,就不劳美人操心了,如何讨的蜀王欢心,才是美人要想的事。」
商玦虽常不见怒色,却也不是多话的人,此番徐徐几言,却是当着如此多人的面指责了蜀王的治国之力,又点名了段凌烟位分被贬,直说的段凌烟面色微白神色有些难堪,话音落定,商玦又是温温一笑,对着朝夕道,「索性这里无事,我命人准备一番,早日启程前往巴陵吧,正值早春,这一路上倒是有许多风景可看。」
当着这样多人,朝夕并不好多说,只点了点头,「好,先回去吧。」
商玦转身,牵着朝夕回去客院,一旁看戏的人也都陆陆续续散开,淮阴侯府眼下还被严密守卫,他们这些人虽然不受限制,却总是被当做犯人一般看着,且淮阴侯府的事谁都不想沾上,自然是早些离开的好,本是来参加试剑大会,落个一场空不说还差点惹了一身麻烦事,实在是叫人心中憋屈,眼下一听连燕国世子都要准备离开,看客们则更是生出了快快离去的心思,有的一边走已一边说起启程回归故国之事……
朝夕和商玦走在最前,商玦一直牵着朝夕的手,他并未说话,掌心的暖意却抵住了早春的清寒,朝夕另一手一直握着那墨色的捲轴,不时低头看一眼,眉头紧皱着。
「你在担心什么?」
走上去往踏雪院方向的小径之时商玦才轻声出口一问,朝夕皱了皱眉,「摇光公主,蜀国百年间得了封号的公主也不过寥寥数人,要么是嫁去皇室为后,要么便是与王室有功,现如今我凭白得了这封号,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商玦双眸微眯,「当然是好事。」
朝夕转头看他一瞬,商玦继续道,「这世上的人习惯了迎高踩低,你的身份特殊,不论高低都要惹人瞩目,若是每个身份,便是连巴陵守城的小将也敢不给你面子,眼下有了这身份,至少可以不让那些蛇虫鼠蚁近身。」
朝夕默默听着,忽的轻嗤了一声,「倒是我多虑了。」
朝夕极少笑,这轻微的一声响动立刻引得商玦转过头来,这一看,果然见朝夕唇角有极细微的弧度,商玦眼底微微一亮,「你惯常多思,此番想的也是对的,这身份给的太高,自然有利有弊,朝堂之上的人会更早注意到你,也会对你更为防备。」
朝夕闻言皱眉,却是转头看着商玦,「你当真要去巴陵?」
商玦语气理所当然,「为什么不去?」
微微一顿,商玦笑意颇有些深长,「夕夕,燕国的聘礼队伍已经到了淮阴了。」
朝夕眨了眨眼,面上并无特别表情,雨丝仍然在落,他二人身上都沾了水汽湿意,整个天穹也是阴沉灰暗的,分明被册封了公主,可朝夕身上并无半分喜意。
商玦手上一紧,「有我在。」
朝夕转头看他一眼,眯眸,而后摇了摇头。
她什么都未说,商玦却好似明白,他眼底微微一暗,牵着朝夕进了踏雪院门口,院子里的坠儿和子荨都等着,看到她们回来立刻迎了上来,二人掀起衣袍齐齐跪地,十分恭敬的拜了下去,「公主殿下在上,奴给殿下请安——」
疏风微雨,踏雪院中一片寂静,眼前跪着的这二人皆跟着她良久,朝夕静静站着,还未言语身后又响起重重的脚步声,转身一看,却是君冽带着辛彻走了进来,君冽走的很急,说话之时有些喘,「下人报的晚了,去了前面府门发现人已经散了,是册封?摇光公主?」
君冽双眸锃亮,语气也透着一股子兴奋。
朝夕弯了弯唇,「是。」
又回身看着子荨二人,「起来吧。」
「谢殿下!」
二人齐齐起身,坠儿尚且冷静,子荨却是高兴的不行,上前一步站在朝夕身前道,「公主公主,这一下再也不敢有人说您什么吶!咱们终于扬眉吐气啦!王上必定是想通了,您是他的女儿,他自然是要疼爱您的,奴婢真为公主高兴啦!」
蜀王用意何在朝夕还未明,可看到子荨如此为她高兴她眼底还是微微一柔,还未答话,君冽在后面上来道,「那是不是要马上离开了?反正留在这里只有一堆麻烦事,早些离开也好,不是还要回去受封建府吗?淮阴侯府这一次是逃不开通敌叛国之罪了。」
商玦也看着朝夕,仿佛是在等她的意思。
朝夕一笑,「自然是要走的,只是走之前还要去个地方。」
商玦挑眉,眼底流华一闪而逝,「那你想去何处?」
朝夕唇边笑意淡去,语气深长的落下三个字。
「楠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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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哀7乐初临
「珺儿——」
洛澄心沉痛的低唿伴着天边第一缕晨光落下,濛濛细雨给整个淮阴侯府罩上一层白色雾气,无端的就让人想到前几日侯府才挂过的片片缟素,洛灵珺的眸子大睁着,内里一片通红的血丝,她死死的盯着朝夕的方向,里头还有尚未散去的惊恨!
洛澄心的心揪成一团,抱着洛灵珺半晌动不了,玄武军的将军在旁眉头紧皱,大抵也没想到这样短的时间内会弄出一条人命,见洛灵珺的目光落在朝夕那个方向,他也随之看了过去,这一看,眸光微微一凝,朝夕和商玦都是风华绝代的人物,站在商玦身后的战九城气度也不差,站在朝夕身后的男子陌生,面容也十分普通,相比之下要黯淡许多,可就是那份没有一点声息的黯淡叫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也心头一凛。
一个像影子一样的人,安静到极致,也危险到极致,别的人或许因为天赋异禀练就一身好本事,却不一定能练成这样的气质,眯了眯眸,那玄武军的将军转开目光看向了洛澄心,「三少爷节哀,早知如此不必换看押之处了。」
洛澄心缓缓回神,看了看洛灵珺的神情,也将目光看向了朝夕的方向,见他看过去,朝夕终于从门前台阶之上走了下来,她今日若昨日那般再不敷眼,整张面容都露了出来,她里头着一件素袍,外面仍然是那大红色的斗篷,墨髮披肩,眉目清冷,周身的半分慵懒似乎也是刚起来,她缓步走入雨中,眼神似有怜悯,可洛澄心感受不到半分哀默。
朝夕动了脚步,洛澄心便再也看不了别人,可此刻的朝夕,于他而言却是如此陌生,他抱着洛灵珺,一时心头仿佛堵着一块硬铁,他即将是戴罪之身,而她,却是被燕国世子捧在掌心的蜀国公主,他如此狼狈,朝夕却仍然高高在上风骨凛然。
洛澄心垂下目光,只看着洛灵珺满是死气的脸!
「听到动静才出来看看,怎会如此?」
朝夕走上前来,看着洛灵珺的尸体眉头微皱。
洛澄心看着洛灵珺唇角还在溢出的血沫牙关一咬,「她神智有些恍惚了,以为看到了认识的人便追了过来,在齐国大公子那里被拦下,她……撞在了侍卫的剑尖上。」
朝夕眯眸,也看着洛灵珺的脸,那是一张十六岁少女的脸,曾经写满了意气飞扬骄傲跋扈,曾经清丽明媚笑颜如花,可是此刻,那脸上尽是泪痕和血迹,那双最灵动的眼眸之中也满是惊惧和仇恨,高高在上的凤凰花跌落至尘里,被碾磨的可怜而晦气。
朝夕目光不改,语气平淡而冰冷,「她心有执念,死不瞑目。」
洛澄心眉头紧皱,忽然抬眸看向踏雪院的门庭,「她心心念念的想着一个人,还为了那个人疯魔到动手弒父,小夕,适才你院中可有人进出?」
朝夕平静的看着洛澄心,摇了摇头,「不曾。」
洛澄心点点头,「好,好,洛氏即将沦为罪族,你……」
商玦也从台阶之上走了过来,洛澄心看着商玦,唇角紧紧一抿,「你保重。」
微微一顿,洛澄心低头看着怀中的洛灵珺一时苦笑,「她走了也好,接下来洛氏子弟只怕十分坎坷,与其活着受那些屈辱,现在走了倒是解脱。」
这话说完,洛澄心抱着洛灵珺转身朝来路走去,细雨湿肩,洛澄心挺拔的背影竟也有两分佝偻,朝夕站在原地未动,那玄武将军对着她点了点头也跟了上去,商玦走至朝夕身后,语气也是平淡无奇的,「凡事皆有因果,眼下可算了了?」
洛澄心一行很快便走出了朝夕的视线,闻言她低头看了看滴落在青石板上的血迹,唇角微微一沉,「你说的不错,凡事皆有因果,若我那日横死,我也不会怨天尤人。」
商玦眉头一皱,朝夕已转身走向院门,门口站着的二人见此侧身一让,朝夕径直进了院门,商玦跟着走进去,没走出两步白月便从内院之中一冲而出,也不来寻商玦,只在朝夕脚边围着打转,朝夕摸了摸白月的脑袋,走到内院门口便看到君冽站在中庭。
君冽见他们进来眉头维扬,「人死了?这么简单就死了?」
朝夕的目光落在白雪身上,少有的温柔,「死了。」
说这话,一转身看向院内唯一的陌生男子,「墨鸦,这三年辛苦你了。」
那陌生男子闻言掀袍便跪,「属下不敢。」
朝夕直起身子来,未戴眼巾的她神色一冷便有种逼人的威慑,便是地上的男子都不敢与之直视,「你是墨阁最好的杀手,这三年却一直被困在这侯府之内,我知道你的性子,从现在开始,你重回墨阁,和他一起掌管阁中事物,你不会让我失望。」
地上的男子抬起头来,那波澜不惊的眼底终于露出两分动容,男子生的一张稜角分明的脸,看起来英武而沉冷,可他的面色却是奇白无比,好似久久未曾见过天日,仔细一看,那双眼像极了王捷和洛灵珺都以为已经死了的莫东亭,可谁能想到,在淮阴侯府身居高位被洛舜华委以重任的竟然只是墨阁的一名杀手……
「属下明白,必不负阁主所託。」
听见这话,朝夕的唇才稍弯了弯,「起来吧,先养伤。」
话音落下,男子从容起身让在了一旁,朝夕拍了拍白月的脑袋,带着这个巨型宠物一起走到了君冽身边,君冽看了看白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玄武军来了,势必会详细调查洛氏,淮阴侯世子之死,神兵谱,苍琊剑,都是他们要查的,眼下还有淮阴侯夫人之死,蜀国五公主之死,你当知道怎么做。」
朝夕语声压低,只有君冽和跟在身后的商玦听得见,君冽双眸微狭,「我明白。」
微微一顿,君冽又道,「这一次帝国是来探查洛氏的,眼下洛氏的罪名已定,对于洛氏藏着的那些宝贝只怕他们也不会放弃,可最重要的却又是神兵谱和苍琊剑,这两样宝贝都不见了,只怕多少会怀疑到诸侯的头上,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朝夕眯眸一瞬,摇了摇头,「以静制动吧,越是做什么才越是惹人注目。」
君冽闻言呵呵一笑,「眼下还有什么比你们的联姻更受人瞩目了?洛氏的乱子闹起来毕竟也只是一时之话,可你们燕蜀二国若是联姻十二诸侯国的情势便要生出变化,只怕这才是大家最关心的,燕国世子和蜀国公主,偏偏都在五大侯国之内……」
十二诸侯国起初并不分大小,只是后来慢慢有了差别,五大侯国形成在一百多年之前,为了避免太过张扬惹皇室疑窦,五大侯国向来各自为政几乎没有用主要的世子公主相互联姻,两个大侯国一旦联姻,不仅会遭受皇室质疑,便是连别的侯国或许也会联合起来针对,因此,这许多年来五大侯国大都和周边的小侯国联姻,一来巩固邻国关系,二来也稳固地位又不做出头鸟,可现在,燕蜀的联姻却是要将这潜在的规矩打破了。
君冽说的不无道理,可朝夕却听得摇头一笑,「我眼下不过是个无名无分之人,至多算个蜀女,既然不是蜀国的公主,想来他们的防备也并不那么重。」
君冽一笑看向商玦,「殿下的意思呢?」
朝夕和君冽言语商玦从不随意插话,至此刻听到君冽问了才摇摇头,「燕蜀联姻的确受人瞩目,多少会有人生出疑虑,不过在孤眼里,任何阻碍都不算什么。」
商玦似是而非的话似乎在表达燕国眼下的权势地位,又似乎在暗示他对朝夕的心思,朝夕听得眉头微皱,君冽却笑起来,「有世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商玦报以一笑,虽然君冽没说放心的是什么,可他却是默认了。
雨丝还在落,踏雪院的院内也是一片湿漉漉的雾气,因为无人说话,一时间只能听到雨丝落地的「唰唰」声,某一刻,踏雪院的西南方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的哀乐声音,这声音一出,几人面色都是一肃,战九城站在院门口,细听一瞬转头道,「是从段夫人那处院落之中传出来的,昨夜五公主的尸体被找到,当即被接了回去,眼下只怕在做法事。」
君冽轻哼一声,「这个五公主也是倒霉,也怪她性子太过跳脱……年纪轻轻就横死凶煞之气最是重了,段夫人这样只怕是在去杀气,不过她这一闹,谁都知道蜀国五公主在淮阴侯府横死了,倒是让洛氏的名声更响亮了些……果然是段夫人啊!」
君冽说的意味深长,朝夕自然明白,前面蜀国公子死的时候因为是在赌坊打架横死并不光彩,是以段凌烟什么也没做便把尸体送了回去,眼下凤念景也死了,她却是要大做一场法事,显然是借着哀思之名让府中的客人们知道洛舜华的光彩事迹!
朝夕平静听着这话,商玦却走至她近前,语声温润道,「回了巴陵便要面对王室,这个时候总是不好表现的太冷漠,待会儿我陪你去志哀吧。」
朝夕眉头轻轻一皱,转头看向哀乐传来的那方天穹,半晌才点了点头。
「王室的第一场哀乐,去看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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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神兵杀机
春雨绵绵,整个蜀国大抵也只有楠叶山上还能见到零星冰雪,松柏参天,冠盖如云,朝夕和商玦的青布小马车缓缓行在林间小道之上,四周寂静的只能偶尔听到一两声鸟叫,某一刻,寂静的山林之中忽然爆出一声野兽炸吼,那吼声仿佛夹杂着内力,惹得林间骤震,一时间群鸟惊飞走兽逃窜,好不容易得来的寂静就这般被打破了。
「白月——」
商玦无奈的嘆了口气,掀开车帘朝林中轻唤了一声,下一刻,一道雪白的影子便从林间疾奔而出朝马车而来,正是白月,白月在淮阴侯府被拘了多日,如今到了这山林野地兴致大起,连商玦都拦不下来,白月奔至马车边上,兴奋的喘着粗气。
商玦摇头失笑,落下车帘转身看向车内坐着的人,「楠叶寺小,大抵没人想过你会在这里供奉庄姬公主的牌位,眼下要回巴陵,可要将牌位带走?」
朝夕静静摇头,「不必了,巴陵皇陵有母后的陵寝牌位,只不过那里太过纷杂,母后必定不会喜欢,这山野小寺,权当做给母后的一处安眠之地吧。」
商玦神色微怔,一时也不曾说话。
朝夕眼底薄光闪过,忽然转头看着他,「你已离开燕国两月,离开燕王都更是近一年,燕王后必定十分挂念你,若是去了巴陵恐怕还要耽误时间。」
商玦回神,眼底一亮,「你这是在为我担心?」
朝夕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只是想到了母后。」
商玦唇角微弯,「你不必担心这些,我自已安排妥当。」
朝夕微微颔首,「如此便好。」
他二人午时之后出门,伴着疏风细雨上的山,至此刻雨也未停,天穹之上一片阴暗灰沉,再加上林间的光线昏暗,直叫人觉得近了暮色,马车沿着山道向上,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缓缓停下,云柘在外驾车,轻声道,「主子,公主,到了。」
前次来楠叶山之时是朝夕独自一人前来,此番却是有商玦陪着,云柘在外掀开车帘,商玦当先走出,只见小寺的矮门之前站着个灰袍老和尚,白须冉冉眉目慈祥,商玦对老者点了点头,又转身去将朝夕扶了出来,因是没有外人,朝夕只在商玦手上借力一瞬便将其放了开,而后对着老者合手一拜,「大师,我们又见面了。」
站着的依然是了空,他闻言也竖手一拜,又对着淮阴城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老衲听闻城中出了事,便想着施主也该来了,快进来吧。」
话音落定,了空转身便进了寺门,竟然未再多看商玦一眼,商玦转身看了眼云柘,后者点点头留在门口,连带着白月也守在外面。
只有他二人一起进了寺门,寺院非同一般的狭小,只有洛氏禅院一般大,了空带着朝夕顺着走廊往前,到了佛堂门口便停了下来。
「施主且去吧,长明灯未灭。」
朝夕点点头,转身推开了屋门,佛堂之内点着灯火,一片温暖的微光,朝夕迈步而入,商玦犹豫一瞬仍然站在了门口,屋子里的灵位一眼既见,上面简单寥落的写着几个字,朝夕上前在蒲团上跪下,默默的上香点蜡念起了经文,外头院子里雨丝霏霏,了空也和商玦一样静静的站在门口等着,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朝夕才磕头起身走了出来,了空见她出来微微一笑,「施主今日来,想必是要取走放在老衲这里的东西吧?」
朝夕点了点头,「大师猜得不错。」
了空慈悲一笑转头扫了一眼商玦,抬手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灰色麻布包着的东西,看着那大小,似乎是一本书,「这东西老衲保存了四年,今日终于能交给施主,总算不负所托。」
朝夕双手接过,语气有些感激,「大师本是方外之人,却是被我拖进了红尘俗世之中,家母的香火我想继续供奉在此,往后还是要劳烦大师了。」
了空竖手一拜,「阿弥陀佛,施主尽管放心便是。」
朝夕抬手将那布包放进袖中,又合手一拜,「有大师在,我自然放心,此间事了,我即将回巴陵,还望大师保重,今日我们就先告辞了。」
了空笑的眯了眸,「施主慢走。」
朝夕点了点头,看了商玦一眼转身便走,当真没有半点犹豫,商玦也对了空点点头便跟了上去,看着走在前的朝夕,商玦眼底一抹微光一闪,唇角弯了弯。
出了寺庙的院门,朝夕弯身便入了马车,商玦紧随其后进去,刚坐稳朝夕便扬声对外面的云柘道,「走吧,回淮阴侯府……」
云柘应了一声,马车顿时车轮滚动起来。
车中只有他二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之间安静的吓人,山道之上道路并不平坦,又因为是下山速度较快车身摇晃的也十分厉害,见朝夕坐在侧位上被摇晃的左撞又撞,商玦索性一把将她拉的靠近了些,朝夕眉头一挑,倒也不曾排斥,微微一默,她忽然把早前了空给她的东西从袖中取了出来,一抬手,递给了商玦。
商玦双眸微眯,平静的将那布包接过,默了默才将外面的灰色棉布掀了开,刚一掀开,他的眼底便闪过两分微芒,这的确是一本书,却又不是一本普通的书,那泛黄的书页表面写着铁画银钩的五个字——「洛氏神兵谱」。
「这是答应你的条件。」
朝夕语声平静,似乎半点不在意她自己将什么东西让了出去,洛氏神兵谱,皇室觊觎,王室相争,便是江湖之上也有诸多势力在打探其下落,当初结盟之时商玦说他只想要神兵谱,朝夕也答应了一定会给他,本以为朝夕有法子夺,可今日,却是从那了空和尚手中拿来的,这东西已经被了空保存了四年,如此一说,这神兵谱在四年之前就被她拿到了?!
静静的看了那五个字片刻,商玦的表情仍然平静,可眼底却早已一片深沉若渊,「四年前你就拿到了神兵谱,那个时候,正是你要离开蜀国的时候。」
商玦说的平静,朝夕也没有反驳之意。
微微一顿,商玦继续道,「这个,可以换来许多东西,赵弋彼时对你宠爱甚深,为何不将此物交给他?这东西留在蜀国,还留在寺院之中,你不怕有失?」
朝夕下颌维扬,「赵弋……此物给了他他不一定能保住,就算能保住,也不会为我所用,我当然要留在蜀国,因我知道我总有一日会回来。」
商玦握着布包的手微微一紧,「此物给我,你不后悔?」
朝夕转头看他,「为何后悔?」
商玦好似想到了什么一阵失笑,「也对,你能破剑冢之内的诛邪阵,想必早就看过这东西,偏生你有过目不忘之能,既是如此,给了我又有什么关系。」
朝夕不做解释,商玦嘆了口气将这布包收进了袖中,「好,拿了你的东西,自然要为你出力,何况你我即将定下婚盟,你该放心才是。」
朝夕缄默不语,商玦便是一笑,「淮阴侯府的罪责已经逃脱不了,你又有了公主的身份,将来行事会便宜许多。」微微一顿,商玦又道,「当真要救洛澄心?」
朝夕闻言只将眉头一皱,「难。」
商玦唇角微弯,「只要你想救,我自会帮你。」
朝夕转头看商玦一瞬,「你要如何行事?」
商玦眯了眯眸子,「洛氏此番揽上的是这样大的事端,但凡还姓洛,他便永生不可能逃脱,他自有才学手段,更名换姓之后做个寻常人也能安稳度日。」
朝夕皱眉,商玦便继续道,「此事我自有法子。」
朝夕默了默,「此番来的是郑霖,他的性子绝无通融……」
商玦眼底闪过两分流华,「他的性子的确绝无通融之处,你还想说玄武军看守严密,即便是想劫囚也颇有难度,若要人不知鬼不觉就更难了,你想的这些我也能想到,只不过,我说的好法子和郑霖无关,而是和另一个人有关……」
朝夕神色一凝,「谁?」
「沈南星。」
商玦一字一顿的落下这三字,朝夕听得眼底一沉,「这怎么可能!沈家更不会就范,这个沈氏少主的手段心计只怕还在郑霖之上……」
商玦笑意微深,「他的手段心计的确不容小觑。」
朝夕眉头皱的更紧,既然如此,他打算如何行事?
大抵是她的表情太过严肃,商玦无奈摇了摇头才道,「再厉害的毒蛇,只要你知道他的七寸在何处,他也拿你无可奈何……」
朝夕闻言眼瞳一缩,沈家在皇室面前位分很重,可眼下镐京的局势并不明朗,沈家也不再只手遮天,而这位沈氏少主,从一开始便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眼下见到了真人,却仍然不知其底细,蛇打七寸的确不错,可沈南星的七寸有谁知道?!
朝夕神色凝重,只等商玦告诉她谜底,可商玦还未来得及开口二人乘坐的小马车忽的剧烈一抖,朝夕被颠的往后一撞,商玦下意识将她揽了住,「小心」二字还未出口,马车之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异样的破风声,同一时间,白月的嘶吼也响彻山林!
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有杀气……
第175章7 原路返回
疏风微雨,深山幽径,顷刻间涌现的杀气如泼天浪涌,朝夕和商玦面上齐齐生出凝重来,他们此番乃是轻车简从,为的便是避人耳目,可眼下如此浓重的杀气悄无声息出现自然不是偶然,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朝夕的手已下意识攥住了袖口。
「主子!被盯上了!」
商玦还未言语,云柘已在外低吼一声,他将手中缰绳一紧,一把将马车引向了林间小道,马鞭急落,速度越快,也越发颠簸,马车之内商玦仍然揽着朝夕,双眸微微一眯,凝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唇角一抿道,「这一次的目标想必是我。」
朝夕蹙眉,「等他们来怕是来不及。」
商玦也点头,「人太多。」
微微一顿,商玦转头看着朝夕,眼底闪着一抹怜惜。
「恐怕要分开走。」
围杀的人数太多,分开走自然好,可是让朝夕离开他走他如何放心的下!
朝夕看见了他眼底的深重,双眸微微一狭,「这等境况,自然是分开走的好,你不必担心,让云柘跟着你,这林中范围太大,他们一时也难找到我们。」
商玦眉头微蹙,与朝夕四目相对一刻竟也不曾犹豫,点了点头一弯唇。
「好,在前面你先下去,我们引开他们。」
先放下朝夕,自然是为了引开别的杀手,朝夕略一思忖,也点了点头。
商玦落在朝夕腰间的手一紧便放开,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光线幽暗的山林之间已经是林梢震颤群鸟惊飞,商玦目光一扫看向一个方向,眉头一皱到。
「往东南方去——」
云柘缰绳一紧,顿时调转了马头。
马车内同样光线幽暗,商玦抬手握住朝夕的手,定声道,「往后山的方向走,我会让人去那边寻你,我们走过一次,你该知道那里的地形。」
朝夕有过目不忘之能,前次在楠叶山遭遇围杀之时他们便是从后山撤下,如今她自然记得那里的路,后山地形更为复杂,她躲藏会容易许多,商玦虽然带着云柘,却依旧危险,可眼下境况危机,朝夕选择听从商玦的安排。
见她容色妥协,商玦也微微一笑,「让白月跟着你!」
朝夕眉头一挑,商玦却将她手用力一握,「让它跟着你!」
商玦眼底皆是深重,朝夕唇角微动未曾拒绝,马车颠簸的厉害,在林间疾驰的动静也十分大,商玦又从窗帘的缝隙朝外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将朝夕的手放了开!
「云柘,慢一点——」
马速忽然一减,朝夕将袖口一攥站起了身来,商玦仍然坐在原地,看着朝夕弯身走到了车门口,朝夕抬手掀开车帘,动作微微一滞的朝后看了一眼,唇角几动似乎要说什么,却到底未说,只豁然转头,身影一闪从车辕之上一跃入了树丛!
车速又骤然提起,一慢一快之下只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跃入树丛的朝夕回头看去,只见那青布小马车不顾一切的转了方向,没一会儿便隐入了树丛之中不见,车窗的车帘跟着晃动不停,车内的人却再也不曾将车帘掀起一次。
马车没了踪影,朝夕深吸口气转身入了树林深处。
松柏参天,越是往密林深处走光线越是昏暗,朝夕紧攥着袖口,目光沉冽的看着眼前黑黝黝的暗林,脚下的路早已经偏离了小道,乱草丛生枯枝拦路,万分恶劣的条件,可对于朝夕来说却不过尔尔,她一路小心翼翼的疾行,耳边还要听周围树林之中传来的动静,剎那之间仿佛回到了那个冰寒刺骨的雪夜,她背着琴眼睛盲着,一步步在雪野之间跋涉!
暗林之间响动不停,某一刻,朝夕左后方的天空忽然有明黄色的信号弹一闪而过!
「咻」的一声破空声响,朝夕脚下一顿回身看去!
眯了眯眸子,朝夕忽的一凝神,身形一闪躲到了一处树干之后,那树干三人合抱,表面树纹更是虬结而狰狞,树冠半垂,四周一片昏暗,朝夕躲在树后谁也瞧不见她,她屏住唿吸,不多时前面树丛之间便有几道身影一闪而过朝着商玦的方向追去,朝夕眉头一皱,又等了片刻,短短时间之内,她看到了至少十人朝商玦的方向追去!
那十人皆是一身黑衣劲装,各个身手矫健,显然是经验十足的杀手,商玦的马车目标太过明显,大抵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商玦的位置,如此一来,她自然安全。
朝夕屏息片刻,她这个方向再没人出现,她定了定神,将袖口微松,又转身朝身后的密林而去,前山是走不得了,何况商玦说过会让人去后山寻她,去后山的路朝夕尚未忘记,找准了方向便又是一阵疾行,刚走了不到片刻,身后密林忽然生出一阵动静,朝夕神思一凛,下一刻鼻尖便闻到了一股子干净的毛髮味道,她尚未回身,一道阴影已经从天而降,下一瞬,稳稳的落在了她脚边,朝夕转过头,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白月低低喘着站在朝夕脚边,用脑袋不停蹭着朝夕的小退,朝夕眼底微微一柔,低下头来摸了摸它的脑袋,「莫怕,敌人不在我们这边。」
白月仍然发出低低的喘息声,朝夕嘆了口气,「我们慢慢走。」
说完便站起身来要走,刚走出一步,裙摆却被扯了住,朝夕回头,只见白月咬着她的裙摆不放,脑袋扬起,正是朝着商玦离开的那个方向,朝夕眼底一暗,牙关一时紧咬,「我们回去并无助力,或许还会成为他的负担!」
朝夕说完,手势温柔的抚摸了一阵白月,白月好似得了安慰,懊恼的呜咽了两声终于是将她的裙摆放了开,朝夕欣慰的弯了弯唇,看了看商玦的那个方向,依旧转身朝后山的方向走,白月在后面悄无声息的跟着,耳朵竖起,只时不时的回身望两眼。
白月奉商玦为主,又有灵性,心中自然牵挂主人,动物六识灵敏,或许早就明白今日来了多少人,却还是如此忠心耿耿,朝夕沉着眸子,硬生生将心底的微澜压了下去!
商玦武功高绝,又有云柘护着,她去了又能如何?!
今日杀手众多,且对方到底是是谁所派尚且不知,她已经将神兵谱交给了商玦,又为何还要为了他涉险?这根本不是她的处事风格。
朝夕不再看白月,只一个劲儿的加快了脚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又走了片刻,林中再无人迹,杂草灌木更是挡住了去路,朝夕冷静的看着林中地形,不过十六岁的小姑娘,这山林野地却分毫难不住她,四周安静非常,只有偶尔飞鸟叫声响起,眼看着已经安全,可白月却似乎走不动了,它三步一回头脚步越来越重!
朝夕心底不知为何也有些沉甸甸的,正要再抚慰白月一番,一直安静郁闷的白月却忽然发出了一声低吼,这低吼代表着戒备,朝夕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迅速隐身在灌木从中,目光锐利的锁定在了来路之上,片刻之后,她看到来人一下子愣了住!
在来路之上疾行的身影竟然是应该陪在商玦身边的云柘!
朝夕愣了愣,不自觉的站起身来……
云柘速来警醒,一下子便看到了朝夕,他眼底一亮,迅速到了朝夕跟前,而后便压低了声音道,「公主,主子让小人来接您,增援马上来了,小人送您过去!有小人在,他们很快就能找到您的位置,您和小人这边走——」
云柘面容冷静,口中的话却十分急迫,这四周已经没了敌人,他这急迫从何而来?!
朝夕眉头一皱,云柘已走出三步,见她还留在原地,云柘又回过头来,有些疑惑的道,「公主殿下,时间急迫,咱们耽误不得……您不信小人?」
朝夕摇了摇头,「并非不信。」
云柘眸色一暗,朝夕又问,「你家主子一人?」
云柘垂眸,神色有些沉郁,点了点头未曾答话。
朝夕眯眸,「你竟能放下你家主子一人?」
云柘抬眸,目光万分坚定,「小人听命与主子,只想让公主尽快到安全之地,时间不多了,此处也不是久留之地,公主殿下快走吧。」
朝夕仍然目光沉静的看着云柘,云柘顿了顿,语声一深,「主子只想让公主殿下安妥。」
朝夕深吸口气,「那他呢?他如何安排?」
云柘眼底闪过两分自责,落在身侧的拳头勐然一攥,「主子没有交代,也没有时间交代,这一次来的人很多,主子怕公主殿下被发现无法脱身。」
朝夕牙关一咬,想说什么却又未曾说出口,眼底暗色一闪而过,似乎在犹豫什么,云柘似乎不打算这样拖延时间,深吸口气道了一句「公主殿下快跟小人来」便又转身入了林间,走出几步朝夕仍然不曾跟上来,他唇角一动正要再说,朝夕忽然转身朝着来路而去……
「我知道这些人是谁派的,回去吧。」
第176章7 以身犯险
「我知道这些人是谁派的,回去吧。」
朝夕话语落定利落转身,云柘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急忙追上来道,「公主殿下,主子吩咐过一定要将您送到后山安全之处,您现在不能回去,眼下这山林之中的大部分杀手都在那边,太危险了,您不能过去,还是和小人一起走吧……」
云柘的话语压低了声音,吐字又急又快,朝夕也凝神屏息,可脚下轻快的步伐却是未停,只抿了抿唇道,「难道你不想回去看看?」
云柘一滞,眼底闪过两分犹豫,深吸口气依旧坚定的道,「公主殿下,主子将您的安危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主子身手高绝,不会轻易负伤,您现在回去或许还会给主子增加挂碍,只有您安稳了他才能放心对付敌人,公主殿下……」
云柘语速极快,却也诚恳,朝夕听的眉头一皱,脚下依旧不停,回头一看,白月正兴沖沖的跟在她身后,她选择返回,白月或许是最开心的那一个。
朝夕不言语,态度便算十分明确,云柘满眼的挣扎犹豫,末了还是一个闪身挡在了朝夕身前,见云柘竟然敢拦着自己,朝夕眉头一皱眼色微冷。
「你确定……要拦着我?」
云柘不敢和朝夕对视,连忙垂下眼眸,只恳切的道,「小人跟随主子多年,深知他的脾气,他下了死令让小人保护公主安全,小人自然不能轻慢。」
朝夕眯眸一瞬,「那你就不顾他的安危?」
云柘一默,竟然抬头一瞬,「公主殿下这是在担心主子吗?」
朝夕挑眉,语声骤然冷冽了两分,「有人要杀你家主子,倘若你家主子死在了蜀国,燕蜀的联姻会破灭,燕国只怕会挥兵向蜀,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云柘唇角微抿,又垂下目光,「可是小人不得违令。」
朝夕冷笑一声,「莫非你敢对我动手?」
云柘唿吸一轻,摇了摇头,「小人不敢……」
朝夕扬了扬下颌,继续往前走去,「既然不敢,就让开——」
眼看着朝夕走到了云柘身前,云柘仍然满是挣扎的站着不动,朝夕见此只得绕道而行,刚绕过云柘云柘又转过身来道,「公主殿下——」
刚说了四个字,走在前的朝夕忽然将手一抬,这动作乃是警戒之意,云柘当即不敢再说,同一时刻,他机敏的听到了前面不远处传来的响动,朝夕在前借势隐藏在一处树丛之间,云柘见状也跟了过去,二人站定,拨开树丛朝前面望去,只见黑沉沉的山林之间数道暗影来回闪动,似乎还是朝先前那个方向围杀过去的。
光看这些暗影的身法便知各个武功都不凡,能一次聚集这么多的杀手,足见这幕后之人用足了心思想要至商玦于死地,燕国乃是眼下十二诸侯国之间势力最大的,做为掌权人的燕国世子自然受诸般瞩目,不知有多少人想拿他的项上人头,而今他若是死在蜀国,不仅破坏了燕蜀联姻,还将本就岌岌可危的蜀国至于更为艰危之地!
而燕国在最北,蜀国在南,燕国世子之死若由蜀国背黑锅,燕国必定会派兵前来讨伐,这千里之地上有赵国晋国两大强敌虎视眈眈,不论是燕国还是蜀国都不会好过!
那么这一次派人来暗杀商玦的到底是谁呢?!
「是赵国的杀手团。」
细雨纷纷,时近暮色,天穹光线更为幽暗,再加上山林之间冠盖如云,这林间更是黑森森一片,朝夕语声压低说出这话之时云柘的唿吸微微一轻。
当今的大殷,不仅江湖之上有各式各样的神秘杀手组织,便是皇室和王室都在培养自己的死士,十二诸侯国之间,赵国的王室杀手团最为神秘莫测,也最为残暴血腥,王室杀手团大都只解决自己国内纷争,而赵国自几十年前便有数起灭门之案发生,虽然无人出面证实,可谁都明白这等恶事大都是王室杀手团为了肃清朝政所为。
将王室豢养的杀手排出去执行任务是极少发生的,一旦发生,任务对象必定是王室核心或者是别国的权臣贵戚,所排出的杀手也必定都是顶尖!
这一次他们要刺杀的是商玦,而排出的人数更是完全的超出了朝夕的预期!
察觉到云柘谨慎的沉默,朝夕也暗暗攥紧了袖口。
「这一下,你还要让我跟你去后山吗?」
朝夕问出一句,云柘再没了回答,再怎么样,在云柘眼中最为重要的必定是商玦而非是她,适才云柘还没意识到事情如此严重,至此刻他必定要以商玦为先。
「你对赵国的杀手团必定有所耳闻,他们之中的人都是顶尖死士,赵国王室最见不得人的任务都由他们去执行,他们人人功夫顶尖,且都擅长使用一种武器。」
朝夕语声沉稳,目光锐利的落在前面隐隐绰绰的影子上,云柘在旁沉默一瞬,手下意识落在腰间的三尺青峰之上,「小人知道,他们善用血滴子。」
朝夕扬了扬下颌,「其实不止血滴子,哪种武器阴险哪种暗器狠毒他们便用哪一种,你家主子即便是在世神仙被这么多人围困也轻松不了,跟着他们……」
朝夕说完,身形一弯便朝前缓缓移去,对方的洞察力惊人,她不敢跟的太近,云柘跟在她身后,目光警戒的望向四周,白月身形巨大,朝夕拍了拍白月的脑袋,这大傢伙瞬时便转身没入了树林深处离得他们远了些,寒风徐来,雨势忽然加大了半分,淅淅沥沥的声音在林间响起,伴随着风声,将暗影之中的响动掩盖了下去。
远远跟了两柱香的时间,朝夕和云柘的位置早就回到了朝夕跳下马车之地,又继续往前走了两柱香,远远的朝夕和云柘便听到前面传来的打斗声,朝夕目光四扫,当先朝不远处的一个山樑走去,上了山樑隐在树后,探身一看只瞧见山樑另一侧数十个黑衣人正在检查地上躺着的三五黑衣人尸体,微风徐来,朝夕隔了这么远也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那三五尸体躺地不久,衣衫齐整,尸体之上不见明显伤口,足见下手之人狠准快,且十分致命,朝夕眉头几皱,眯了眯眸子,「是他的手法。」
云柘也定睛一看,「的确像主子,主子眼下应当在附近!」
朝夕抬眸一望,山樑之后只有一条狭窄的沟壑,而往山下去的密林林梢颤动,一看便知有人在其中搜索,而顺着那沟壑而上地势却十分险要,商玦是朝着这边来的,只怕就是顺着那山沟往山顶去了,上了山顶,便是朝夕早前知道的那一处断崖……
朝夕眯了眯眸子,「战九城他们何时到?」
云柘抿了抿唇,「只怕是在半个时辰之后……」
话音刚落,只见那探查尸体的十多人便顺着沟壑而上,似乎是要跟着去山顶的方向,而那沟壑之中四处都有血迹,足见适才此处经歷过了乱战,死的不止他们看到的几人,朝夕还未来得及说话,那密林之中忽又钻出十多道身影,也似在搜寻!
朝夕唇角微沉,「人是越来越多了,得想个法子引开……」
云柘欲言又止的想要阻止朝夕,可他们眼下已经到了此处,再加上心系商玦安危,云柘心中也是贊同朝夕的主意的,因是这般,他便默许了朝夕的话。
稍稍一顿,朝夕继续道,「你顺着山樑往山顶去找他,我来引开他们!」
云柘眉头一皱,「公主不可,小人来引开追兵!」
朝夕摇了摇头,语声沉定,「我带着白月,你先往山上去!」
朝夕语声压低,眼神却十分凛冽,云柘与之对视之时本打定了主意不会退让,可被朝夕眼底的锋芒一定,他心中「咯噔」一下竟然下意识的想让退让,朝夕看出了他眼底的松动,只道出一个「快」字便猫身朝山樑之下疾行而去,一瞬间便离了云柘很远!
云柘没想到朝夕走的如此决绝利落,想到朝夕适才的眼神,他当即沿着山樑往上去寻商玦,刚走出没几步,身后骤然传来一声野兽唿啸,风声雨声不断,那一声唿啸却能震彻山林,那本来徘徊在山樑之下不知是上是下的十多个黑衣人瞬间看向了吼声的来处!
云柘站在山樑之上,将那黑衣人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十多个人黑衣人豹子一般的朝那密林之中扑去,远远地,云柘还看到一抹身影一闪而逝!
「在那边!那人有个雪虎爱宠,必定是他!」
「当心那雪虎!将人远程射杀,勿要近身……」
黑衣人的吼声传到了云柘的耳边,他脚下一僵一时不知该如何选择,正犹豫不决,山顶之上忽然传来一声破空声响,竟然是召集杀手的信号,云柘一滞,那十多个人黑衣人也是一愣,那十多人面面相觑一瞬,其中头领模样的人痛快道,「不必管了,相信咱们所见,其他人都上去了,或许正主儿在咱们这里,追——」
话意一落,那十多黑衣人便消失在了密林之间!
云柘拳头一握,迅速转身朝山顶而去——
夜色降至,今夜的楠叶山註定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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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雨夜狠杀
雨势渐大,晚风疏狂,整个楠叶山一片风雨飘摇!
朝夕脚步极快的在密林之间躲避,一身墨发红裳的背影在林间矫健的仿佛灵狐,耳边风雨声大,却还是无法完全掩盖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后面追着的人很多,各个身法高绝速度极快,或许还有冷箭对着她的背心,而她眼下所做的怕是只能逃命。
她是怎么决定回来的?明知道回来的危险——
是因为云柘的出现?!商玦位高权重,野心越大,权欲之心越盛就越是惜命,可他却还是在让她离开之后派来了身边跟着的近卫,他用心为何?!
任何阴谋诡计在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提,朝夕不信商玦是不知轻重之人!
既然如此,那便真的只有一种解释……
商玦将她的安危看的很重,不至于是比他自己还重,可至少不能轻忽。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燕蜀的联姻?还是别的……
蜀国王室公主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别的公主没了她的心性或许会更快被他征服,到时候,燕蜀联姻所带来的利益才会真正为他所掌握,商玦那样的人,朝夕不信他看不清她的性子,既然如此,他此番如此做为又是为了什么?
心头微动,朝夕轻轻眯了眯眸。
倘若一个她笃定不会拿出真心的人将真心拿了出来呢?
真心……朝夕牙关紧咬,脚下的速度更快了半分!
雨下的更大,她的披风大半被打湿了,林间无路,树丛之间皆是露水泥泞,她衣着不算轻便,行动起来越发受到限制,夜中虽冷,她还是一把扯下了身上披风,几个闪跃,直将披风扔到了一处树丛之间,她动作利落果断,扔完便回身退到了远处的树后!
红色的披风在夜间并不显眼,可挂在树梢之上还是给人有人躲在那里的错觉,后面的刺客一拥而上,还未至近前便有密密麻麻的箭雨尽数落在她披风之上,朝夕的披风被瞬间射的大洞小洞,后面的杀手大抵觉出不对这才近前去看……
十多人黑压压围在一起,杀气浓重!
「不是他,只是个披风!」
「天色晚了,这林子太大,那雪虎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无碍,咱们还有一夜!」
「主子交代必须在天亮之前完成任务,咱们有的是时间!」
「听闻此番主子亲自来了?!」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轮不到咱们说!」
头领一声轻喝打断了属下的议论纷纷,目光四扫,手一抬,「分开搜,二人一组,披风留在这里,人只怕就在附近,若是能抢先,这一次的重赏便是咱们的!」
「属下领命!」
众人齐齐应和一声,当即两人一组分头搜索,朝夕藏匿的这个方向,也来了两人靠近,朝夕暗暗看着,抬手抹了抹面上的雨水,她目光几转,猫着身子朝前面的一株巨大松树靠近,后面的十多人已经分散开来,而那二人也走到了那松树之下!
毫无预兆的,「咔嚓」一声脆响忽的在那二人身后响起,两个杀手豁然转身,「噌」的一声拔刀而出,定睛一看,却见身后半点动静也无,二人狐疑的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当先朝前走去,走出两步,却是见一粒石子突兀的躺在枯枝之上,眉头一皱,这杀手豁然转身,刚转过身去,一道利刃割肉的声音便细微的响起,只见他三步之外的松树之上倒掉下一个暗影,堪堪他兄弟的身后,一双手从那幽暗之中伸出,他那兄弟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割了脖颈!
血腥味顿出,这杀手大怒扑去,却见那暗影从树上一坠而下,直将杀手尸体朝他推来,那杀手一怒之下扬刀噼砍,那本就断了气的杀手即刻再中一刀。
待噼开那尸体,树下却不见了人影,杀手唿吸一屏,当即绕树而寻……
这松树粗有三人合抱,那杀手屏息搜寻一圈却不见适才人影,正万分紧张,身后忽有暗风袭来,杀手眉头一皱,转身便看到朝夕一身红裙站在他二十步开外。
朝夕身形纤细摆明了是个女子,而眼下狂风大雨荒山野地,朝夕又着一身红衣,纵然这杀手嗜杀成性刚看到也不禁心中一抖,而最叫杀手疑惑的却是朝夕泰然从容的气势,她乃是孤身弱女,却不怕黑不怕风雨不怕这荒山野岭的危险,仿佛生于这山林之间。
杀手心中生惧,动作便有些迟疑,深吸口气狠一咬牙方才朝朝夕走去,他动了,朝夕却不动,她仿佛山中妖姬,平静的看着杀手走近,而她一个皱眉一个浅笑都是对他最好的蛊惑,杀手心智坚定,拿着刀的手缓缓扬起,在距离朝夕十步之时杀意陡然一浓,可就在这时,一道遮天蔽月的暗影忽然从他身后罩了下来,那暗影好似鬼魅,那杀手想像不出一个人会有那样的影子,他惊骇回头,看到的却是一张银牙森森的血盆大口!
白月腾跃而起,两爪重重朝他扑来,「噗通」一声重响,那杀手毫无还手之力的被白月扑倒在地,他手中的刀尚未举起,白月已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之上,血腥味顿出,那杀手浑身一颤便大睁着眼睛没了唿吸,白月抬头,嘴上皆是血色!
朝夕平静走过来拍了拍白月的脑袋,「走——」
话音落定,白月后腿忽的一跪,它身形一矮,朝夕当即跳上了它的背嵴,白月低吼一声,立刻便疾驰如风的朝密林深处而去,雨势渐大,风势也不弱,血腥味会极快散开,刺客们会一起追上来,解决一二人她或许有些把握,可一旦人多,她的下场便只有一个!
她要做的不过是将人引开,眼下已是足够了!
白月动作迅驰,不多时便远离了那血腥之地……
而山林的另一边,一个侍卫正将朝夕残破的斗篷捧给高头大马之上的男人,「主子,这是刚才发现的,底下人说那人故意引他们出来,之后不见了踪影!」
马背上的男人披着墨色的披风,脑袋上带着同色的兜帽,他半张脸隐在兜帽之下,一时之间辨不清面容,他本是气定神闲,可看到那斗篷之时他的唿吸却是一紧,一把将那斗篷扯过来,他的语气有些愠怒,「这是她的东西……」
马边的侍卫抬起头来,用提醒的口气道,「主子,燕蜀即将联姻了!」
将残破的斗篷紧紧一攥,马背上的男人冷笑了一声,「那又如何?!别说她现在还没成为燕国世子夫人,即便她已成了燕国世子夫人又如何?!她就算已经是燕国王后,我也可以将她再夺回来!赵国的仇,你以为我会善罢甘休?!」
侍卫微微一滞,语气蓦然低幽一瞬,「二公子,您为了她已失了章法了!她既然已投身敌国,便也是赵国的敌对,这一次是绝好的机会,倘若让她回了巴陵,只会对赵国更为不利,在赵国四年,在凉山三年,她心中势必记着这一份仇!」
雨夜深山,赵国二公子赵弋高坐马背之上,听到身边侍卫的话竟然一时间沉默了下来,手中披风带着血腥味儿,却是赵国杀手的血,朝夕已和燕国世子有了婚约,她只会成为燕国的爪牙对付赵国,这一次是他手下的血,下一次,只怕就会是他的血!
赵弋深吸口气,「吩咐下去,不要伤了性命,带回来见我——」
马旁的侍卫微微松了口气,转身朝不远处的传令兵走去,一阵吩咐,再回来的时候赵弋已扬起了马鞭,「在哪里发现此物的?带我去看看!」
那侍卫犹豫一瞬,到底不敢忤逆,叫了个侍卫带路朝林中挺进!
走了两柱香的时间,赵弋先看到了被乱箭射程马蜂窝的树丛,继而马头一转又到了那两个杀手身亡之地,看到地上躺倒的两人,赵弋的神色顿时有些难看。
一边的侍卫上得前来,「主子,底下人来报,适才这里没有别人,想来是她动的手。」
赵弋捏着马缰的手紧紧一攥,「你也觉得是她?」
那侍卫似是亲信,闻言语声一冽,「主子,当年王宫之中的事不知你可记得?她虽在喊冤,可彼时并没有其他人有动机如此行事,这二人之中有一个死的干净利落,且看不出武器为何,实在是诡异的很,她本就是逆生煞星,主子执念于她实在是不祥之兆。」
赵弋唿吸一轻,本温润的语声在夜雨之中也显得冰冷无情,「可当年那三人的死法并非如此,何况她彼时不过十三岁,又是如何下的去那般狠手。」
跟在赵弋之后的侍卫摇了摇头,「主子,所有的良善卑恭都只是掩饰内心野心的表象,她是逆生煞星,可您当记得那『鹿生于南幽困于东』的传言,您相信吗?在属下的心中,她的危险程度绝不亚于商玦,她现在,已经是蜀国的摇光公主了。」
赵弋眉头紧皱,似乎在挣扎犹豫,片刻忽然眉头一皱道,「放出乌雀找那头畜生,她必定和那畜生在一起,我要亲自将她找出来!至于他——」
赵弋马缰一紧朝前行去,侍卫在后双拳一抱,「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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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山坳见鬼
夜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整座楠叶山都陷入一片风雨动盪之中,朝夕指着白月在林间疾驰,看似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偶尔还会回去原来走过的地方,白月体型巨大,行走之处少不得要留下许多痕迹,朝夕来来回迴绕,旨在让后面追着的人摸不着头脑。
如此消磨半个时辰之后,朝夕发现她仍然没有甩掉身后的杀手!
因为她动作迅速,后面的人总是见不着她的影子,可朝夕知道他们就不近不远的坠在她身后,她无法摆脱,而后面的人竟然好似摸清了她的规律,这对朝夕而言简直可怕,她不确定半个时辰之后他们会不会出现在她眼前拦住她的去路……
「白月,再快点儿,后面的人要追上来了!」
朝夕拍拍白月的脑袋,语气略带上了凝重,白月得了指令,竟灵性的听懂了似得,速度陡然间加快,哪怕这林间没有路也丝毫影响不到它,朝夕算了算时辰,商玦那边的人已经快来了,随即又拍拍白月的脑袋,径直朝着后山的方向靠拢。
楠叶山并不小,往后山去的路还很长,而赵国的杀手团倾巢而出,整个山林都随时隐藏着危险,林间的飞鸟走兽早就被惊动四散,朝夕绕了半晌也未听见活物响动,只有那若有似无的杀气,紧紧地坠在她们身后一直不曾消散!
「啾啾——」
走了半刻钟,林间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鸟叫,虽然声音极小,却还是未曾逃过朝夕的耳朵,朝夕唿吸一屏,立刻攥了攥白月后颈的毛髮,白月勐然一停,林中再度安静下来,这般一安静,那鸟叫声却又没了,朝夕屏息片刻,再度拍了拍白月!
白月得令,迅疾跃出!
朝夕眉头紧皱,心中涌起一股子不祥的预感!
「啾啾——」
还未走出百丈,那鸟叫声再度响起,虽然声音依旧不甚大,可朝夕却不相信她能连续两次幻听,这一次她未让白月停下,只让它减了速度,速度减下来,再凝神一听,果然在淅淅沥沥的语声之中听到了鸟儿振翅的微响,心中警铃大作,朝夕径直让白月停了下来!
她总算知道为何那杀气总也甩不掉!
有种东西在跟踪她,她甚至已经猜到,正因如此,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乌雀是一种奇珍的鸟儿,循香而寻的本领谁也比不得,白月是虎类,无法避免的会有虎类的气息,因是如此,只要白月在,那些杀手便无论如何都甩不掉。
夜色早已经黑透了,朝夕举目四望,只能看到林间隐隐绰绰的暗影,那乌雀振翅的声音时而有时而无,她根本没法子将其杀死,何况不止一只乌雀!
朝夕双眸微狭,她自然没想到赵弋如此心急!
目光一垂,朝夕又看到安顺的驮着她的白月,这大傢伙第一次遇见便将她强掳到了燕*中,这些日子朝夕相对,白月的灵性早已超脱寻常牲畜,朝夕看着它半晌,眸色有些沉重的摇了摇头,她一个翻身而下,手下意识的攥紧了袖口!
背上没了重量,白月转过身来,低着头去蹭朝夕的小退,那模样十分亲昵信任,好似将她当做了亲密无间的伙伴,他好似也察觉到了身后的杀气,竟是咬住朝夕的裙角将她往前面扯去,朝夕又眯了眯眸子,嘆口气再度跃上了白月的背嵴!
她拍拍白月的左侧脑袋,白月迟疑一瞬转身,偏离了去后山的路……
·
「林护卫,那人机警的很,已经带着我们在这半山绕了几个圈子了,每次眼看着能找到了,可是总也摸不到尾巴被熘了,只怕还要些时间!」
黑衣的杀手前来禀告,骑在马背之上的林薪面无表情的听着,他一回头,赵弋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正在他身后二十多步的岩壁之下避雨,赵弋执意要亲自来寻朝夕,却不想入了深林之后雨势渐大,而手底下的人许久也没讲准确的消息报上来!
不得已,赵弋只好在山壁之下暂行躲避!
陆陆续续的有人回来报信,连他身边的暗卫也派了出去。
林薪跟着赵弋多年,虽是护卫,却也是他的臂膀,他目光深沉的看了赵弋一瞬,忽而道,「跟着乌雀,总能知道的,公子的意思你们都该明白。」
那黑衣杀手抱拳点头,「好,属下这就去传令!」
那黑衣杀手不等林薪点头转身便走,刚走出一步却又被林薪叫住!
「且慢——」
黑衣杀手转身,林薪便向他招了招手示意其靠近!
那黑衣杀手走近,林薪语气低沉道,「今夜这二人的身份你们大抵知道,一个是燕国的世子,一个,乃是公子叛逃而出的弃妾,燕国世子身边有高人护卫你们得手实在是难,可这个弃妾你们要得手却简单,将那弃妾的人头送来,公子自会重赏!」
那黑衣杀手一愣,「可片刻前的命令是……」
林薪摇了摇头,「公子改主意了,那女子不识好歹投入赵国之敌的怀抱,公子怎能忍受?」
那黑衣杀手默了默,又朝远处的赵弋方向看了一眼,果然见赵弋面色难看的厉害,他深吸口气又是一抱拳,「请公子放心,我等必定不辱使命!」
黑衣杀手转身而去,这一次林薪未曾阻拦,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调转马头去到赵弋的地方,赵弋看到有人来禀告,又见到林薪的表情未有变化便知道还是一无所获,一时间眉头皱的更紧,林薪便上前道,「公子切莫急躁,咱们还有整夜。」
赵弋冷冷一笑,「她怕是猜到是我们了。」
林薪低眉一瞬,语气倒是波澜不惊,「既然猜到,只怕就更难束手就擒了,若是她执意护着商玦而不遵从公子之意,公子打算如何?」
赵弋下颌维扬,「由不得她不遵从。」
林薪唇角一动想说什么,可不知想到什么却又止了唇边之语,他忽的转头朝山顶的方向看去,语气幽幽的道,「也不知山顶如何了,商玦今日出来不曾带许多护卫,咱们便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下次就难了。」
赵弋握着马缰的手一紧,「山顶传来的消息也不甚好。」
林薪眼底暗光一闪,「这山林如此之大,自然难寻人,只不过外面都传闻商玦对那人宠爱至极,若是我们以那人为诱饵,不怕商玦不出来……」
赵弋先是皱眉,继而却是迟疑的不曾否定,林薪便趁势道,「引出商玦,又能带走那人,便算全了公子的心意,咱们直接回赵国,管他淮阴侯府如何。」
赵弋咬了咬牙,又看了看外面的雨幕,马鞭一挥催马上前。
见赵弋如此,林薪面色微变,「主子这是做什么?」
赵弋目不斜视入了深林,「我说过我要亲自将她带回来!」
林薪想要阻止,犹豫一瞬到底不曾多言,这林中多是他们的人,赵弋便顺着适才那黑衣杀手离开的方向往山林深处而去,一边走一边能看到林中痕迹颇多,足见今夜这山林之中多不平静,赵弋面色越来越难看,忽然道,「在我记忆中,她还是那个十三岁灵气逼人姿容无双的少女,无法想像,这么多人找她也未找见。」
林薪眯了眯眸,「公子心底良善,自然信了她,今夜所来都是赵国最好的杀手,这么多人找她都找不见足见她对公子隐瞒了多少,这样的人,公子可还钟意?」
赵弋一时不曾说话,又往前走了几步却喃喃道,「鹿生于南幽困于东,若她真的是那降世白鹿星,又怎么会轻易的被降服或者死去,只是不知这漭漭乱世谁会得到这颗白鹿星?」
林薪低沉接话道,「不论是谁,首先不能是燕国。」
赵弋自然想到了年前的燕赵之战,一时间眼底也有了杀气,正缄默之间,前面密林之中忽然生出动静,赵国侍卫齐齐拔刀,片刻之后却见是一黑衣人正快速朝他们靠近!
「公子,是自己人!」
林薪说一句,诸人这才收了刀,那黑衣人快速至几人眼前,看到赵弋也在当即便是一跪,随即语声隐隐带着兴奋的道,「公子,人找到了!」
赵弋和林薪都是眼底一亮!
赵弋下颌一扬,「情况如何?」
那黑衣人抬起头来,眼底是汹涌的杀意,「公子,人找到了,一人一虎,都被我们围堵在了前面的山坳之中,公子若想看,现在便可过去!」
这黑衣人只说了「围堵」二字,赵弋便不曾多想,林薪眼底却生出了两分阴鸷的神采,赵弋马鞭一扬,想也不想就跃马上前,「带路!」
那黑衣人应一声「是」腾的跃起,轻功一展便朝东南方的山坳飞去,赵弋快马跟上,带着身后一众侍卫气势汹汹的赶去,因是心急,赵弋速度极快,半柱香不到便近了山坳,那是一处只有进口没有出口的山坳,四周皆是绝壁,进去便出不来!
赵弋看清了地势,下意识想朝夕必定是被逼急了才误闯进来!
「血腥味——」
眼看着到了山坳口,赵弋却忽然低喃了一句,那风向由东向西,山坳之中的血腥味被带了出来,虽然极淡,却让赵弋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他目光一厉,「你们伤了她?!」
带路的黑衣人被吓得面色一白,却是惊惶的看向了林薪,林薪对他摇了摇头,赵弋却是来不及多想的就朝山坳之中闯去,杀手团人多,而朝夕只有一人,若他来晚一步,朝夕只怕会真的被杀死,他心急如焚,可刚进山坳他便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住!
勐然勒马,后面进来的林薪和黑衣杀手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黑衣杀手不可置信的冲上来面色惨白的好似见了鬼!
「不……这……这不可能……」(.. )
第179章 残尸满地
夜色如墨,大雨倾盆,楠叶山以北的山坳之中一片骇人血光!
淡淡血腥味在踏进山坳之时陡然变的浓郁,即便是赵弋也在瞬间喉头髮紧几欲作呕,跟着他进来的所有人都愣了住,各个面色惨白浑似见鬼。
「不……这……这不可能……」
黑衣杀手冲出人群,看着眼前的场景满是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腿弯一软,直接踉踉跄跄的退后了几步,林薪在后愣了许久,半晌才反应过来点燃了火把,火把一亮,原本隐隐绰绰的景致一下子变得直接而鲜明,一瞬间,连诸人坐下的马儿都惊的尥蹄嘶吼!
尸体,山坳之中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尸体!
所有的尸体都着黑衣,正是赵国杀手们,而最震撼人心的却是那尸体上光秃秃的血肉模煳的脖颈,每一个赵国杀手的脑袋都被割了下来,一个又一个的头颅七零八落的滚在泥水地上,每一张脸死时的神态都不同,却每一张都包含着惊恐,仿佛在死前见识到了什么可怖之物,雨势渐大,尸体的血流混着泥水,化作一条小溪顺流而下,径直流向了山坳口。
「这……这……不……」
带路的黑衣杀手踉踉跄跄的跌倒在了泥水地上,看着前面熟悉的弟兄以如此骇人的姿态死去,他一时之间也白了脸,强自扭转头去,看到的却是马背之上赵弋难看的面色,他一个翻身,一路跪行着到了赵弋的马下,「公子……公子……这山坳……这山坳中有鬼!」
黑衣杀手一脸的惊恐,抬手便要扯赵弋的袍摆,赵弋马鞭一扬一落,「啪」的一声响将那杀手的手打了下去,那杀手不敢再动,神态却有些疯癫,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便不敢再多瞧,转过身来一个劲儿的磕头,「公子明鑑公子明鑑,属下看着那人进了山坳,看着弟兄们围着山坳,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有人能将弟兄们全都杀死……」
黑衣杀手语速极快的说着,说至一半勐地抬起头来,「公子!是商玦!是那个女子!那女子必定是妖狐变得!公子……求公子给弟兄们报仇……」
黑衣杀手话语已有些颠三倒四,林薪从后面御马走了上来,雨势渐大,他手上的火把支持不了多久,他拿着火把扫了扫,强忍着巨大血腥味带来的不适开口道,「公子,这里有十七八具尸体,每一个人的死法都一样,用的乃是赵国杀手团的血滴子,这血滴子的用法乃是赵国杀手团的不传之秘,外面无人能凭空使用。」
「血滴子」说是兵器,却等于暗器,乃是赵国杀手团特有之物。
血滴子乃灵性之物,凭机关设定可按使用之人的意图飞行,且直取敌人头颅,「血滴子」的机关设定复杂,除非专门学过,否则一般人当真难以驾驭,而十多人同时被「血滴子」所杀,天下之间又有几人能将「血滴子」使的如此出神入化?!
所有赵国杀手的脑袋都被割了下来,赵弋自然也发现了,那眼底也闪动着不可置信,目光却是在往那山坳深处看去,火把的光亮有限,这山坳还未至底,他紧皱的眉头在尸体堆里搜寻,并未看到想要看到的那道身影……朝夕在哪里?!
见赵弋不回答,林薪继续道,「公子,这么多人全都被杀死,这山林之中必有高手在,有此实力的只可能是燕国,眼下商玦的手下必定到了,公子,此处不安全,咱们应该马上离开才是,留下几个人查明蛛丝马迹再做决断!」
赵弋静静的看着山坳深处,忽的垂眸看那黑衣杀手,「她在哪里?」
那人被吓得魂不附体,闻言愣了愣才神色惊变的转头看去,这一看,除却满地的血腥之外却是看不见一个活物,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陡然变作惊恐,「公子!那女子必定是妖物必定是妖物啊!公子快走,公子快走,否则……否则我们都要死……」
赵弋眉头一皱颇有些不耐烦,却是御马朝前走了两步。
林薪在旁一下子拉住他的缰绳,「公子!公子这是干什么!咱们先离开才对……」
赵弋对着那山坳深处抬了抬下颌,「往里面去看看。」
赵弋在找什么林薪自然知晓,见此眉头一皱嘆了口气,「公子还在执着什么,杀了咱们人的必定是燕国的手下,有燕国的手下在,那人必定被带走了,此处地势不好,咱们留在这里实在危险,公子,让别人进去一探究竟,咱们走吧……」
林薪苦口婆心的劝着,赵弋却并不领情,他看着林薪抓着他缰绳的手,只一瞬林薪便不敢再放肆的送了开,缰绳被松开,赵一又是打马朝前走去,刚走了没几步,林薪在后面御马赶了上来,又一把抓住他的缰绳,林薪大声道,「公子小心,前面有动静!」
赵弋勒马驻足,定睛一看,前面的夜色之中果然有什么响动!
满地被割掉脑袋的尸体,在山坳更幽深黑暗之地却还有别的响动,这等境况之下,便是赵弋也觉得背嵴一阵阵发凉,地上躺着的是赵国杀手们,而在赵国,便是最厉害的赵国杀手都无法一起对付十几个自己的同伴,而这山坳之间却如此惨烈,思及此,赵弋直觉置身于不知名危险之中万分不安,可想到还未见到朝夕,他强忍住离开的愿望留在了这里!
山坳自北向南成峡谷状,林薪所说的动静便在赵弋身前的四五十步之外,雨势渐大,雨点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那响动便变得格外轻微,饶是如此,赵弋依然决定这山坳之中还有活物,好似泼墨一般的夜色掩映,赵弋不知那活物到底为何……
「哒、哒、哒——」
好似脚步声,却又比常人的脚步声来的厚重,伴随着低低的喘气声,在这夜色之中格外显得诡异无比,赵弋还未说什么,其坐下的马儿却不安起来,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天敌,赵弋疑惑的拍了拍马儿的脑袋,一抬头便看到一道巨大的暗影从夜色之中缓缓走了出来,刚一看到那影子赵弋的眼底便是一亮,若非林薪拉着,他简直想御马上前!
从那夜色之中走出的乃是白月!
雪白的虎王缓步而出,背嵴之上还驮着个面朝下趴着的人影。
赵弋根本不必细看便知道白月驮着的是朝夕……
白月雪白的毛色被染红了大半,仿佛受了很重的伤,只是他脚步沉稳有力,模样并不像负伤,不是它受伤,那它身上的血便只能是别人的,赵弋将目光落在白月背嵴之上的人影,仍然是那一身红,那红色和白月身上的血色相融,竟叫人一时分辨不出,又叫人怀疑白月身上的血色是朝夕身上流出来的,那么多的血,无端的便揪人心!
看到了山坳口的赵弋等人,白月的脚步一滞停了下来!
山坳三面环山,味道不易扩散,因此随着尸体中的血流出来,这山间迴荡的血腥味越发浓郁,而白月乃是万兽之王,体内的狂躁早就被着血腥味激发出来,看着远处的赵弋等人,它缓缓的磨着爪子仿佛在酝酿一场厮杀,可大抵念着背嵴上还有一人不曾动作!
林薪也看到了朝夕,他眉头一皱道,「她是活的!」
死了满地的赵国杀手,倘若这一人一虎出去了也罢,可这一人一虎却好端端的从山坳深处走了出来,这样诡异的场景叫赵弋也失了语,杀了赵国杀手的人是谁,若是燕国的人,为何不带走朝夕,而朝夕为何又昏睡在白月的背嵴之上?!
赵弋满心的疑惑,马鞭一落想催马上前,可座下的马儿却未曾动弹,一抬头,赵弋看向了白月,「我只要她,至于那畜生,你们随便处置。」
赵弋这是在下令了,林薪看着前面的一人一虎眯了眯眸子,只好挥了挥手,剎那间,身后跟着的侍卫们都返身下的马来,可饶是如此,看着白月巨大的身躯和满地的尸体,谁也不敢轻易上前来,那神秘的杀人之人还未出现,何况白月本身就难以对付……
「我只要她,你们还在磨蹭什么?!」
赵弋也生出了不耐,这山坳之中乃是不祥之地,他并不想多留片刻!
话音落下,所有侍卫都神色一紧,互相对视一眼,谨慎的避开地上的尸体朝着白月走去,白月仿佛察觉到了危险,小小的往后退了一步。
天上落雨,二十多侍卫和一头白虎对峙,赵国侍卫们手中之剑早就拔出,映出一片凛冽寒光,白月只退了一小步便不再动,仿佛只为了不惊动背上之人,赵国侍卫们见此互视一眼,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上」,侍卫们在距离白月还有十多步之时一窝蜂的涌了上去,白月巍然不动,只是爪子磨地磨的更为厉害,那粗重的**声也越浓,仿佛在克制自己万兽之王的怒气,如此威势杀手们心中胆寒,却不得不动手,动作一时间慢了许多,饶是如此,那剑光依旧在下一刻齐刷刷的招唿在了白月身上!
「咻——咻——咻——」
眼看着密密麻麻的剑光就要伤到白月,那山坳左上方的山樑之上却忽然传来了数道利箭破空声,侍卫们听见动静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有利箭穿胸惨叫不停!
「有埋伏!快撤!」
如蝗一般的箭雨当头罩下,侍卫们剑光齐舞以做抵挡,惨叫声中,侍卫们频频后退,不多时便离了白月许远,抬头望去,山樑之上却是漆黑一片,看不清来人到底是谁,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可这些冷箭却是实打实的要取了他们的性命!
这变故也让赵弋一惊,看着侍卫们被逼退,他心中也隐隐明白了来人是谁,林薪在旁面色急慌道,「公子!咱们该走了!若是被围在此地就糟了!」
赵弋牙关紧咬,仍然看着远处的一人一虎,手握马鞭却是迟迟不肯落下!
林薪看赵弋如此犹豫眉头大皱,「公子!此处地形对咱们不利,何况手下的弟兄们还有许多还在外面,咱们不能在这里长留,公子,快走吧……」
林薪语速极快,正说着,对面一直蠢蠢欲动的白月忽然扬起脖颈吼了一声,万兽之王的威势不小,这一声吼只怕整个楠叶山都听了见,赵弋座下的马儿被惊的尥蹄打旋儿,狠一咬牙,赵弋只得调转马头先行出了山坳,山坳之外血腥味并不浓重,赵弋还想停留,却见山坳以北的方向亮起一道淡蓝色的烟火,雨夜之中,那烟火一闪而逝,却足够让赵弋和林薪看见,林薪眉头瞬时一皱,「公子,那不是我们的信号,必定是燕国的……」
赵弋满是不甘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山坳出口之地正有许多赵国侍卫御马而出,一个个面色惨白神色惊惶,恨不能立刻离开这深山密林,赵弋眼底暗色一闪而逝,马鞭一挥落在了马背之上,马儿吃疼,急速的迈步入林,林薪带着众人跟上,一行人来得快去的也快。
眼看着就要远离山坳,马背上的赵弋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山坳口变成一个黑洞洞的影子,直叫他背嵴一寒,而他心中陡然生起无尽的疑窦,却实在没了机会破解,他的杀手团们到底是被何人所杀,天下之间是谁能将血滴子使的出神入化,而朝夕和白月为何逃过一劫,朝夕好似昏睡又是发生了什么,朝夕已成摇光公主,此番之后,可还有再见之机?!
疑窦如蔓草一般疯长,赵弋却没了解开这些疑惑的机会,他强自收回目光,眼底忽然生出冷冽狠色,他没有泼天的权利,没有震慑天下的势力,他只配离开,马鞭急落,赵弋御马而去如同离弦之箭,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数道身影朝那山坳之中疾奔而去!
------题外话------
啊~这个标题太血腥了……(.. )
第180章 让我抱抱
夜雨如泼,商玦十万火急的赶到山坳口之时当先闻到的也是那刺鼻的血腥味,小溪一般的血水从山坳口顺流而下,直将他的袍摆都染的鲜红,云柘从后追上来,语速极快,「主子,赵国的人都撤走了,白月和公主就在里面!咱们的人正在围过来……」
商玦从未如此狼狈,他浑身尽湿,墨发披散,面上神色少有的沉重而紧张,听闻云柘的话,他竟是迟疑一瞬才往山坳中走去,刚一进山坳,那满地残尸便叫他驻了足!
眉头狠狠一皱,商玦也抬眸朝山坳深处看去,白月的一声嘶吼震退了赵国的杀手们,眼下仍然驮着朝夕留在原地,听到山坳口传来的动静它机警的望过来,虽然在夜间,却还是灵敏的感受到了商玦的气息,微微一顿,白月越过地上的尸体朝商玦疾驰而来!
商玦神色一紧,亦朝着白月而去,走出十多步白月已稳稳停在了他身前,在它背嵴上趴着的正是昏睡过去的朝夕,商玦面色一白,一把将朝夕抱了过来……
墨发红裳,和满地的残尸艷血映衬,直看的商玦心头髮紧,朝夕紧闭着双眸,面色也是一片青白,她面朝下趴着,被商玦抱在怀中也没有半点反应,白月浑身是血,朝夕身上也有极重的血味儿,然而雨势颇大,她身上的血色大半被洗掉,眼下看起来倒没那么触目惊心,这山坳中在片刻之前必定有一场残忍的血腥杀戮,可朝夕为何昏迷?!
商玦抱着朝夕,目光一扫却见朝夕唇角有一丝极淡的血迹,她面上青白,便有脏污也被雨水洗去,那一丝血迹极淡,却像是从朝夕唇角流出来的,朝夕受伤了?!
一把握住朝夕手腕,商玦的眼瞳狠狠一缩!
朝夕竟然真的受了内伤!
眼底浮起极重的心疼,商玦看了看这凌乱的山坳,一把将朝夕打横抱了起来,转头吩咐云柘和战九城,「她受伤了,留下些人看着,其余人先去楠叶寺!」
夜深雨大,他们要回去淮阴还要跋涉一番,且赵国杀手未走,谁也不知道还会遇见什么,整个楠叶山上,楠叶寺是唯一的避雨之处,商玦没得选择!
话音落定商玦转身便走,云柘和战九城对视一眼,二人极有默契的点点头,云柘带着十多人跟上商玦,其余人则是留了下来,白月在原地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血水,低低的嚎叫了一声之后也跟上了商玦,雨势太大,朝夕身上已经湿透了,商玦顾不得其他,只内力一提往南夜色的方向急跃而去,山林之间一片风雨动盪,唯有楠叶寺亮着微弱的灯火是这山间最为静谧温暖的所在,小半个时辰之后,商玦抱着朝夕稳稳的落在了楠叶寺门前!
云柘抢先一步上去叫门,才敲了几下寺门便被打了开。
开门的还是了空,看到商玦抱着朝夕站在门前他也不诧异,只竖手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便让开了路,商玦眉头微皱,「她受了伤,打扰大师了,还请借一处禅房一用。」
了空点点头,抬手一请,「施主这边来吧……」
说着了空便在前面带路,这楠叶寺并不大,禅房也就那么几间,了空打开一间后院禅房之时房内虽然收拾的整洁却还是有一股子扑面而来的久无人住之感。
「多谢大师了,寺中可有热水?」
了空佛手点了点头,往禅房的东北方向指了指,「膳房在那里,有热水。」
商玦面生两分感激,「多谢大师了。」
了空又佛手摇了摇头,目光往朝夕身上瞟了一眼道,「女施主受了内伤,有些重倒不至于损伤性命,贫僧和女施主颇为有缘,何况便是个陌生人贫僧也不会袖手旁观,施主不必道谢,贫僧的禅房就在前面,若有别的需要施主再来找贫僧便是,阿弥陀佛。」
了空说完便走,商玦也不耽误的带着朝夕进了屋子。
将墙角的灯火点燃,就越发明晰的看到屋内只有简单的硬板床和桌椅板凳,左边窗角之下放着个木桶并着个高柜,商玦微松口气,吩咐后面的云柘,「先去烧点热水来。」
云柘吩咐侍卫在寺院内外守备,而后便去了膳房,商玦先将朝夕放在床榻之上,又仔细的握了握朝夕的手腕才转身去那高柜旁,打开柜子,里头果然放着几件僧袍,僧袍是新的,因放的久了有些尘味,可眼下商玦也顾不得挑剔许多,拿了几件僧袍出来便来朝夕的身边将她外袍除去,朝夕紧闭着眸子任商玦捯饬,半点反应也无……
屋内一片安静,商玦看着毫无反应的朝夕眼底一片深沉,他小心翼翼除去朝夕滴水的外袍,又往她体内送了些内力,又掏出随身带着的药瓶来,往朝夕唇间餵了两粒药丸,看着她咽下去才放下心来,没多时云柘在外敲门,进来时带着两桶热水,云柘默默将那久未用的木桶洗净,又手脚利落的注满了热水才关门离去……
商玦看了看那木桶,抱着朝夕走了过去。
淋雨太久,又昏迷了一阵子,朝夕身子温度颇低,商玦将其放入热水之中,双眸微眯,将她的中衣也扒了下去,中衣除去,她身上便只剩下了贴身的小衣,小衣薄纱制成,遇水便透,瞬间她的身体便隐隐绰绰的浮现而出,商玦眉头几皱,抬手覆上朝夕冷冰冰的脸!
温热的水让朝夕体温渐渐回来,商玦捧着她的脸距离极近的看着她,半晌才看到朝夕皱了皱眉,商玦眼瞳一缩,「夕夕……夕夕?」
喊了两声毫无反应,商玦又往她体内送了些内力,半晌朝夕才微微一动,双眸缓缓的睁了开,商玦神色一振,越发小心的捧着她的脸,「夕夕?」
朝夕睁眸之时眼底满是迷濛,又眨了眨眼才有些清醒过来,却好似浑身无力似得只能半睁着眸子,她看了看商玦,又看了看自己所处的水桶,又看了看这屋子,眼底迷濛更甚,商玦扯了扯唇角,笑意苦涩,「夕夕,没事了,你受伤了,现在在楠叶寺。」
朝夕大抵想起了之前山林逃杀的事,总算是明白了几分,她似乎累极,微微颔首便靠在水桶壁上不再言语,商玦半蹲在木桶边看着她,眼底的心疼好似要溢出来。
「夕夕,除了内伤你可有哪里不适的?」
说着话,商玦的手便伸到了水中摸索,她的腿手腰都触了一触,惹得朝夕瑟瑟一抖,朝夕又费力睁眼,皱眉眯眸的样子颇有几分恼怒之色,商玦嗤笑一声,拂了拂她面上冰冷的水珠忽然凑上前去在她额上吻了一下,朝夕起先还只是迷煳,半晌才微微一愣,她怔愣的样子惹得商玦眼底怜惜更甚,不由的低头与她脸靠脸挨在了一起!
「你不是我认识的凤朝夕了,你知道你今夜做了什么吗?赵国的人差一点比我先找到你,你分明能自己走掉却怎么被围在了那山坳之中?」
朝夕还在怔愣,听他这般一说神色之间颇有些迷濛疑窦,然而她好似力竭,连眨眼都不愿多眨一下,想了一瞬没想明白,索性又闭上了眸子,连商玦的这份亲密都不管了。
她不语,商玦蹭了蹭她的面颊又退开了两分,低声细语道,「餵你吃了疗伤的药,你的内力用尽了,经脉受损,这会儿不宜说话,若是觉得累就睡,睡起来必定会好过许多。」
朝夕静静听着,分明还未曾睡着,却是一动不动的连手指头都不动一下,商玦满眸心疼的看着,又撩起热水洗她脖颈手臂上的血渍,朝夕寻常便是个不叫别个如此细緻伺候她的主子,这会儿被商玦如此对待更为不适,她费力的挣扎一下,商玦却立刻将她按了住。
「别动,你只管睡着便好。」
不知是太过疲惫还是商玦太过温柔,这么一说,朝夕果然不再动,商玦便捞出她的手臂,连她的手指都要一寸寸清洗干净,正洗着,商玦忽然一顿,朝夕削葱般的十指纤细而白净,指甲更是透明粉色惹人怜爱,可此刻,她十指的指甲之内尽是血渍,哪怕在雨水之中那样久又在热水中泡了这一会儿也不曾淡去,这感觉就好像朝夕的手在血中泡过一般。
商玦眉头一皱,看了一眼朝夕缓缓恢復常色的面颊沉默的那血渍一点点的洗了出来,待清洗干净,朝夕靠着那桶壁好似真的睡着了,水温下降,商玦微微一嘆将朝夕从水中抱了出来,撩过一件僧袍将她一裹,径直抱着她朝那硬板床走去。
床上只有薄薄的被褥和两床摺叠整齐的灰色被,商玦将朝夕身上的水渍擦干净,一转眼便看到了仍然还在她身上湿透了的小衣,眉头一动,他忽然倾身而下将手落在了朝夕的襟口,毫不迟疑的挑开第一颗系扣,商玦继续挑第二课系扣,刚一挑开正要将朝夕的小衣掀起,一直闭眸的朝夕不知为何忽然睁了眸,她一把按住落在自己胸前的手,意思明显!
朝夕没力气,按着商玦的手在微微发抖,商玦稍稍一用力就可以将她的手挥掉,可他对上她半睁的眸子,只觉得其中执拗非常,商玦无奈的嘆了口气,将手松了开。
「好好好,只是这湿衣服不能不换,你等我片刻……」
朝夕眉头微皱,商玦却转身而走,正要看他打算做什么,却见商玦走到角落将那盏昏灯灭了,一瞬间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朝夕静静躺着,商玦却走了回来。
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一笑道,「这下好了吗?」
朝夕还未反应过来,商玦的手已无比准确的落在了她的衣襟上,胸前一凉,她的小衣已被解了开,朝夕瞬时撑身而起,满是恼怒,「你——」
撑至一半,商玦的手已落在了朝夕的肩上,朝夕被按回榻上,只觉得身上一凉一暖已被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商玦一把将她抱起来,将她被衣服绞住的头髮一点点捋了出来,顿了顿,又将衣襟一点点系好,朝夕本还挣扎,见他如此细緻为她打理便也由着他,待将一切收拾妥当,本以为商玦会将她放下,却不想商玦忽然不动了……
朝夕挣扎一瞬,商玦却还是未动,眉头一皱,朝夕无奈道,「你……作什……」
「么」字还未出,商玦忽然收紧了手臂将她抱了个满怀,朝夕对着满屋子的黑暗一愣,商玦却愈发收紧了手臂,「夕夕别动,让我抱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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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白月之惧(一更)
「别动,让我抱会儿……」
室内一片漆黑,身体的感官便被无数倍的放大。
商玦的语气如此温柔深切,抱着她的双臂更是有力至极,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他唿吸轻微,仿佛在克制,只有心跳好似擂鼓,她与他身体相贴,便越发感受的到,朝夕眉头皱着,对商玦突如其来的亲密有些不能适应,然而她此刻浑身无力脑袋昏沉,根本做不出挣扎拒绝,而商玦的亲密,总带着一股子悲伤意味,一下子钻进她胸口让她心头髮紧。
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外力击中,即便有能挣脱的力气朝夕觉得自己只怕也挣脱不得,她浑身软绵,沐浴之后的温暖透彻心扉,鼻尖是商玦身上的芙蕖淡香,商玦还未来得及更衣,身上尚有水汽血味儿,和着他身上的莲香竟无端生出蛊惑,朝夕的唿吸也变轻了。
今夜种种,仿佛就是一种昭示,让她头疼的昭示……
「夕夕,你今夜任性了!」
朝夕浑浑噩噩的,只听到商玦带着嘆息宠溺的话。
动了动唇,朝夕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商玦低头在她额上吻了吻,语气万分深重,「明知道危险,你还会回来,我很担心,可……也很喜欢。」
商玦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极慢,却也越发真切,朝夕意识混沌之间听个清清楚楚,她唇角微动,想要找个理由,还未说话,商玦却又收紧了手臂,他紧紧一抱箍的她生疼,片刻之后又放她躺下,商玦拉过棉被将她盖好,「睡吧,今夜回不去淮阴,暂且在寺中歇下。」
朝夕是真的疲累万分,再加上商玦给她餵了药便更生出睡意,听见商玦这话,她便索性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唿吸就绵长起来,商玦一直坐在榻边,等她睡着才嘆了口气,他倾身拂了拂朝夕耳畔的碎发,又将手伸进棉被之内探了探朝夕的脉门。
这一探和片刻之前一样,朝夕果然还是内伤颇重。
窗外依旧是「噼啪」作响的落雨声,越发显得屋内一片安静,一片漆黑之中商玦只能看到朝夕的影子,可光是看着这影子也足够让他安心,商玦贪恋的又坐了片刻才起身走向屋门,打开房门走出去,再回身小心的关好,一回头便见战九城和云柘都站在屋檐之下!
见他出来二人齐齐行礼,商玦则顺着走廊往前面走了几步。
走廊转角处又一凉亭,商玦径直走了进去,而后才缓声开口,「说吧。」
战九城上前一步,语声沉沉道,「主子走后我们在那前后左右都探查了,山坳之中死的一共是十八人,每个人的死法都一样,用的都是赵国杀手团的御用暗器血滴子,这些人身上很少受外伤,大都是一招致命,足见下手之人的手法极其焊狠,雨下的太大,许多痕迹都被雨水冲散了,因此未曾找到下手之人的痕迹,属下已命人在楠叶山搜索了。」
微微一顿,战九城又低声道,「属下刚才检查了白月,白月身上的血迹不是它自己的,白月几乎不曾受伤,就不知道公主殿下是否受什么外伤?」
白月身上血迹太多,朝夕身上也有血迹,自然让人觉得是他们自己受了伤。
商玦双眸微眯,「她也不曾受伤。」
战九城闻言微微一愣,「这……」
商玦见他迟疑,却是转而问道,「赵国的人呢?」
战九城眼底杀意一闪而出,「我们的人一来他们就撤了,听闻此番赵弋亲自来了,他们纠缠了这样久也不曾得手,自然不会让他继续冒险。」
战九城乃是血性军人,说至此不由得冷笑一声,「赵国好歹也是五大侯国之列,此番竟然用了这等下等的江湖手段,不过可惜了,他们豢养的赵国杀手不过尔尔,赵国的兵在战场上杀不过我们,出动这么多杀手也无功而返,属下猜赵弋会十分窝火!」
雨势极大,夹杂着夜寒的水汽都扑到了凉亭之中,商玦仍然裹着半湿的衣袍站着,深情前所未有的冷凝,战九城默了默,语声也带着两分冷酷,「赵弋在赵国素有贤明,赵王眼看着不行了,赵康又死了,接下来的赵国只怕很是赵弋做主了,殿下,咱们是否……」
话还未说完,商玦已摇了摇头,「任何人,都不得在蜀国出事。」
战九城明白其中要害,当即不再说,却是眉头一皱道,「殿下,那十八人死的太过奇怪,血滴子在赵国杀手团乃是不传之物,何况即便是在赵国杀手团内部都没人能将其使的如此超神入化,一个人斩杀十八人,这实在太过耸人听闻,倘若真有这等高手,江湖之上,诸侯王室之间绝对不会没有一点风声,想一想是在太过诡异。」
见识到了十八具无头尸体横躺的场面便越发能明白那下手之人的可怕,想到眼下竟然有一个如此厉害的人物和他们同处一地,便是战九城心中都是一颤。
战九城的疑问是商玦的疑问,也是今天所有见过那场面之人的疑问!
顿了顿,商玦喃喃道,「白月和她都未曾受外伤,她却是受了内伤的……」
在这山中只有两拨人马,若是赵国的人不可能会杀赵国的杀手,而商玦这边并没有排别的人,这么神秘之人杀了赵国之人便有可能是为了救朝夕,可是朝夕又是如何受的内伤呢?且那个神秘之人为何不曾露面……莫非是朝夕还有不曾暴露的势力?!
商玦的眉头越皱越紧,茫茫雨夜之中似
越紧,茫茫雨夜之中似乎还隐藏着太多秘密……
「山坳之中的事,公主殿下最为清楚,待公主殿下醒来便可知道一切吧。」战九城犹豫的开口,「也或许是公主殿下安排的人?至于受了内伤……」
战九城说着说着也觉得疑窦太多,看了看云柘便住了口,云柘上前一步掀袍便跪,「主子,今日都是属下不曾护卫好公主,请主子责罚——」
商玦未曾回头,神色却一凛,「孤选了她,燕国朝中多有疑窦反对之声,可你们乃是孤的心腹,不该不懂孤的意思,今日艰危,可在孤心中,她比孤更为重要。」
战九城眉头一皱,云柘虽然面有自责,可神情也透着一股子不轻易服软的执拗,他们跟了商玦许久,自然只认商玦这个主子的性命最为重要,何况朝夕待商玦的态度从来都十分公正,他们只会觉得商玦待朝夕太好,自然不会理所应当的把朝夕看的比商玦还重要。
商玦深知身边这两个手下,话音落定,他这才回头看了二人一眼,「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你们见她如见孤,若有违抗,便不再得孤信任。」
云柘一愣,战九城也是一愣,随即二人齐齐抱拳,不敢轻慢半分。
商玦看了看云柘,「起来吧,白月安顿在哪里的?」
云柘站起身来,指了指走廊的另一边,「在那边的偏房里头……」
商玦点点头迈步走过去,还未走到那偏房的门口白月便从屋内一跃而出扑到了商玦面前来,虽然已回了楠叶寺多时,可这会儿的白月仍然穿着粗气不安非常,商玦倾身拂了拂白月的脑袋,语带嘆息,「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今日你做的很好,下一次也不能丢下她。」
白月的狂躁被商玦安抚下去两分,一时变的温顺了些,先是拿脑袋蹭了蹭商玦的小腿,而后便一掉头到了禅房正门之前,他并不闹出响动来,脑袋却是朝着门口的,商玦欣慰一笑,又道,「你在担心她?她睡了,你可千万不要吵了她。」
白月低低的呜咽两声,果然不再闹腾,商玦爱怜的摸了摸它的脑袋,又问身后二人,「这边的动静这样大,淮阴侯府恐怕也不太平,你们盯着些,另外郁坧应该到了,送消息给他,让他先行一步,在钦州等着我们便是,另外,来接她的仪仗也不要大意。」
战九城在后领命应声,又道,「只是殿下,你这次就这么算了吗?」
商玦闻言唇角微弯直起了身子,「眼下最重要的并非和赵国的恩怨,赵弋自视甚高,这次这样好的机会他都不曾得手,往后就更没了机会,这笔帐自然不能算的,不过现在还不到清算的时候,等她回了巴陵稳定了局面,会有机会算旧帐的。」
战九城默了默,「您离开燕国日久,此去巴陵必定还要些时日,您在燕国的时候无人敢闹出乱子来,可是您走的时间长了保不准就有人作乱,您是知道的……」
商玦眉头微皱,片刻才一笑,「至少要先定下婚事。」
战九城唇角几动,到底未曾多言,商玦回首看了这楠叶寺一圈,「晚上惊醒点,天亮之后出发回淮阴,先通知府中的人,准备一下,早日离开淮阴。」
云柘应了一声,商玦便推门走了进去,刚要关门,白月却在门口轻轻呜咽了一声,商玦唇角一弯,「你可以进来,但是不能吵到她了,如此可好?」
白月又呜咽一声,商玦只当它答应了,不由一笑,「进来吧……」
白月在门口探头一瞬,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从门口跃入,它本就体型巨大,黑灯瞎火之下还是撞得门扇「吱呀」一声,这一声突兀非常,听的商玦眉头大皱!
白月仿佛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忙让在一旁缩着脑袋,商玦无奈的摇了摇头,床榻方向朝夕却似乎醒了一般的呢喃了句什么,商玦以为朝夕被吵醒了连忙转身走过去,白月也畏畏缩缩的跟了过来,至床边一看,朝夕仍然闭着双眸还在睡着。
「哥哥……哥哥……」
走得近了,商玦便十分明晰的听到了朝夕的呢喃,她大抵是在做梦,语声透着无比的眷恋,商玦听着眼底便生出了心疼来,抬手触了触朝夕的额头,只觉温度正常才微松口气,随即又是一嘆,不论朝夕做的梦是否危险,却只会喊这一声「哥哥」。
缄默片刻,商玦一转头便见白月还立在榻边,它身上带着水汽,商玦便抬手准备让其走去一旁,可他只是手一抬,白月却好似被惊到了一般的瑟瑟一抖!
白月即便在万军阵前也不会惊惶,眼下这异常顿时让商玦眉头微皱!
掖了掖朝夕的被角,商玦将手轻缓的落在了白月的脑袋上,这么一摸,却发现白月是真的在发抖,白月乃是万兽之王,也未患病,在门外还好好的,眼下这模样便像是……
想来想去,商玦忽然唇角一沉,白月是在害怕?!
这屋内一片安静祥和并无危险,而适才在门外白月还和他那般亲密……屋内只有他和朝夕,白月绝不可能害怕他,那么它害怕的是……
商玦缓缓转头,榻上睡着的朝夕万般无害。
------题外话------
这一卷马上完啦~(.. )
第182章 兵谱之缺(卷终章)
晨鸟初啼,朝夕睁开眸子的时候窗外已经有曦光微亮,昨夜的大雨已经停了,窗纸之上一片湿气,「啾啾」的鸟鸣偶尔响两声,越发显得周遭静谧非常,朝夕眉头微皱的眨了眨眼,想起昨夜的逃杀只觉得仿佛是梦,睡意缓缓消散,朝夕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便听到了浅浅的唿吸声,她警醒的转头望去,当即看到了商玦紧闭着眸子的面容。し
是商玦……朝夕警戒的心缓缓松开,鼻端又闻到了那淡淡的芙蕖香味,商玦墨发略有些散,一丝儿垂到了他面颊上,他丝毫未觉,这会儿睡的正沉,她睡的这处床榻虽然硬了些,却极大,她占了正中间,商玦便只睡了最边上,稍稍一动就要滚落下去。
他褪了外袍,只着了里面的锦衣,此刻看过去襟前微皱,似乎是湿了又干留下的褶皱,他身上只搭了一件僧袍,两床棉被整整齐齐的裹在她身上,朝夕眸色一深,便又想到了昨夜那模模煳煳的细节,那手臂用力的一抱,和那略带悲伤意味的亲密。
目光落在商玦的脸上,朝夕双眸逐渐清明,她神色仍然冷凝,可眼底却闪过一片潋滟的微光,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商玦面颊上的那丝碎发十分碍眼,朝夕未做多想,一手撑了身子另一手便伸到了商玦面上拨弄,她动作万分轻巧,饶是如此微暖的指尖还是触到了商玦的面颊,商玦的面颊比她想像之中冷些,大抵是因未曾盖被的缘故,这么一想,自己的指尖便在他面上多留了一刻,便是这一刻的功夫,商玦醒了……
紧闭的双眸睁开,恰好和朝夕四目相对,朝夕半撑着身子,一手落在他脸上,髮丝半垂在肩头,挡住了她因为僧袍宽大而半开的领口,见商玦醒来,她也不躲,反而目光深深的看进商玦眼底,半点没有女儿家被抓包的羞怯,那副坦荡,让商玦连取笑的话都说不出。
既然不能取笑,商玦唇角一牵,抬手便将朝夕按到了怀中来!
朝夕毫无防备的被他按入怀中,本要挣扎,却觉出商玦身上一片冰冷,她一愣,索性趴在他胸口不动了,商玦的手落在她背嵴上,见她未曾挣扎满足的笑了一声。
朝夕静静趴着,不知在想什么,却也未曾说话。
商玦见状倒觉得奇怪,「昨夜之事你可记得清楚?竟也不问我……」
朝夕侧着脸,目光深沉的看向窗棂,微明的曦光一点点变亮,越发映出她眼底的暗沉来,「昨夜,我只记的和白月误入了山坳被赵国杀手围攻,刚交手两招身上的寒症便似发作,后来的事如何,却是记不得了……想来,是你来得及时救了我们。」
商玦唇角的薄笑微微一淡,不知想到什么眉头几皱,唇角轻启似乎有话要说,末了却还是忍了住,只平静道,「记不清便不记,你没事就好。」
朝夕又默了片刻抬起身子,「白月呢?」
商玦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却是眉头一挑,「昨夜尚在,大抵后来跑出去了。」
朝夕也跟着挑挑眉,当即便要起身下地,商玦还未抱够,不由一把将她拉住,「它并无大碍,倒是你受了内伤,再躺会儿为上!」
朝夕摇头,「我好了,我要去看看。」
说完摆脱商玦的桎梏,拎着僧袍的袍摆便下了地。
朝夕先理了理衣衫,而后径直朝着门口走去,商玦坐起身来苦笑一瞬,也跟着起了身。
门一打开,守在屋外的云柘便上的前来,见是朝夕连忙行礼,朝夕挥了挥手,抬眼看着雨后初晴的院子,院里尚且一片湿漉漉的,清晨的水汽夹杂着佛香颇有几分禅意,一抬头,远处的青山白雾也颇有意味,朝夕四下看了看,朝着云柘问道,「白月呢?」
云柘依旧指了指尽头的偏房,「在那里,属下去看看……」
偏房之内还歇着其他侍卫,朝夕见此便站在了原地等着,屋内商玦拿着他干了的外袍走出来披在了朝夕的身上,沉稳道,「今日下山不回淮阴了,直接走。」
朝夕略一思忖便知商玦已安排好一切,便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耳边却听的一丝动静,一转头,果然见白月从偏房一跃而出朝着他们来。
朝夕唇角微牵上前两步,「白月——」
话音刚落,却见白月脚步一滞停了下来,站在她十步之外看着他们,却是不再上前,朝夕眉头一皱回头看商玦,商玦平静的摇了摇头,「大抵昨夜受了惊吓有脾气了?」
朝夕又转回头去,抬步走向白月,见她走来白月似乎要退,朝夕赶忙上前两步走到它面前,她抬手抚摸白月的后颈,却惹得白月一颤,商玦也跟了过来,恰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眸色顿时一深,朝夕也有些奇怪,俯下身来和白月温声软语的说话。
「你这是怎么了?昨夜你可一点不怕他们。」
白月在朝夕手下似乎有些紧张,颤了颤便低下头去低低哼哼了两句。
朝夕又回头看商玦,「莫不是淋雨生病了?」
商玦哭笑不得,「它怎会因为一场雨便生病……不知怎地了,安抚一下便会好吧。」
朝夕便又回头,也有些无奈的摇头,「莫怕,这事再不会有了。」
朝夕说这话,手上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白月的后颈,大抵是她太过执拗,白月僵愣了会儿忽然呜咽了几声在朝夕面前跪了下来,头一低,开始噌朝夕的脚背。
朝夕看的一愣,「这……它这是……」
人有人的规矩,兽族也有兽的规矩,人见到了天子帝王要下跪,兽族也要臣服于兽王,可白月乃是万兽之王,商玦更从未强硬的将它驯养的学会臣服,既然如此,那它此刻这俯首称臣的模样却是为何,朝夕不解,商玦却看得十分开,他走上前来拂了拂白月的背嵴,淡笑道,「它这是要认你为主呢,这是好事,大抵是知道我们婚事将近。」
商玦语气沉稳恳切,朝夕狐疑的看了看他将信将疑,心中却想着,白月认了商玦为主,而她和白月相处也日久了,或许真有两分因为商玦才认她为主?
朝夕心中这般做想,因是想不出别的,便暂且信了这般说法,便拍了拍白月脑袋一笑不再多问,一抬眸,见天色越发敞亮,「今日若走,天黑之前或许就能到钦州。」
商玦点头,「安排妥当了,子荨他们会在山下等着我们。」
朝夕点点头,商玦便转身吩咐云柘,「准备一下,出发吧……」
云柘领命而去,不多时便集齐了人马,昨日的马车毁了,今日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新的马车,临行之际,朝夕去主殿和正在做早课的了空告辞。
楠叶寺寺小力薄,可昨夜了空却还是接纳了他们,丝毫不担心是否会因此惹上仇家,朝夕和商玦自然都十分感激,见朝夕要走,了空也不做挽留,只看了看朝夕道,「施主是有后福之人,往后虽有坎坷,可命中贵胄,必定不会久居人下了。」
朝夕已经是蜀国的摇光公主,身份已经贵胄无比,了空的话便算应验了一半,何况她知道自己回去巴陵也不会平顺,然而了空说她命中贵胄,这话算是安她的心,朝夕点点头,「多谢大师诸多照顾,此行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大师千万保重。」
了空点点头,目光一抬,却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商玦。
朝夕和了空熟识,见他如此眉头一抬,「大师是否想说什么?」
了空收回目光,佛手一笑,「那位施主乃是施主您命定的贵人,可那位施主命数不凡,今世会有太多变数,施主和他牵扯过深必有助力,也必会因他生出波折,贫僧见过施主两次,看出了一点不妥……却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在洛氏禅院之时朝夕就知道了商玦是她命中的贵人,听着了空之语她倒是不意外,可了空这般迟疑的态度却是叫她心中一紧,「你我相熟多年,大师有话不妨直说。」
了空佛手一拜,道了一句「阿弥陀佛」,又看了一眼等在外面的商玦才压低了声音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今生有一生死大劫将因那位施主而起……」
朝夕心头一紧,「大师的意思是……」
了空嘆了口气,「意思就是,施主很可能因他而死。」
朝夕牙关一紧,怎么也没想到了空会生出这般推断,可她识的了空多年,深知了空秉性修为知他绝对不会虚言,粉拳微攥,朝夕皱眉道,「大师可知如何破劫?」
了空又嘆口气,随即慈悲的摇了摇头,「施主的命数本就贵胄难断,那位施主的命数却还在施主之上,贫僧修为有限,却是想不出破劫的好法子,若说有何破劫之法,那便是从现在开始施主切断和那位施主的一切来往,莫要纠缠甚深!」
眼瞳微缩,朝夕听着此话一时愣了住……
要切断和商玦的一切来往?!
现在……可还来得及?!
朝夕僵愣在原地,一瞬之后才回过神来,对上了空慈悲的眼神,她越发觉得心头一紧,她是从来果决冷静的人,何况事关生死,若是从前她大抵会毫无犹豫的做出选择,可是这一次,她竟然犹豫了,她清楚的知道她到底因什么而犹豫!
见她如此了空嘆了口气,「施主顺心而行便可,贫僧未看出破劫之法,并不代表没有破劫之法,二位施主都是命中贵胄之人,或许将来生出好的变化也未可知,贫僧此言意在提醒施主,将来施主若遇和那位施主相关之事,小心为上便可。」
朝夕回了神,神思也清明起来,浅吸口气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大师。」
了空颔首,也不再多留,「时辰不早了,施主好走。」
朝夕对着了空一拜,转身便对上商玦的目光,商玦等了许久,却不见半点不耐烦之色,见她要出来了微微一笑,晨光从他身后投进殿中,他的面容一时静美温暖的厉害,朝夕步伐沉稳的往外走,一颗心却是浮在半空没个着落的,刚走到门口,商玦一把将她手牵了住,温暖的掌心相贴,她那浮在半空七上八下的心竟然微微一定。
「走吧,马车都准备好了……」
商玦没给她发怔的机会,径直拉着她出了寺门,外面云柘等人准备妥当,商玦带着她上了马车径直朝山下走去,车轮滚动之时朝夕才将手从商玦掌中抽了出来,商玦习以为常,也不说什么,只看到她眼底的沉暗之时挑了挑眉,却未多问。
马车顺着山路径直向下,昨夜经歷了血腥厮杀的楠叶山安静的厉害,下山的速度快,没多时他们便上了山下的官道,淮阴侯府诸事已了,眼下又正值混乱,若没发生昨夜的乱子他们或许会先回去淮阴再出发,可既然昨夜耽误了一夜,便也没了回淮阴的必要!
从楠叶山下的官道往西南方向走半个时辰便上了主道,再从主道一路往南便是巴陵的方向,朝夕和商玦上了主道之时便看到那主道岔口处等着许多车马人,还未走近,先看到一朵红云在朝他们招手,咿咿呀呀喊着什么,待走近了一看,却是扶澜!
扶澜今日着了一件花枝招展的红袍,朝夕的马车还未停他便沖了上来,满是哀怨的道,「你们彻夜未回也就罢了,今日还要这么早,我多少天没起的这样早啦……」
扶澜一边说一边打着哈欠,马车内商玦掀开车帘摇了摇头,「要孤说,你留在淮阴侯府最好了,谁让你非要起的如此早跟着我们走呢?」
扶澜「啧啧」两声满是无语,「哼!昨天赵国的人走了,今天基本上都要走了,谁还要留在那里沾着他们的霉气啊,听说这两日清点完了洛氏的家产马上就要压着洛家的大大小小一起北上去镐京呢,这淮阴侯府都要被查封了,谁还愿意做留在最后被赶出来的那一个,当然是能早走一日就早走一日!等了你们半天,我去我的马车找那小鬼玩了!」
扶澜说这话果然朝着一辆马车走去,马车车帘一掀,里头坐着个小人儿,正是洛玉锵,扶澜跳上马车,车帘一放便将洛玉锵挡了住,商玦弯了弯唇,早等着的子荨和坠儿又上得前来,坠儿看着车内的朝夕颇为担心,「公主,您和殿下彻夜未归,可好?」
朝夕经过一夜将养面色看起来已经无碍,正要点头说「没事」却不想商玦先开了口。
「将唐术叫来,让他给公主看看……」
一听这话,坠儿立刻惊恐的睁大了双眼,「公主您怎么了?」
朝夕苦笑一下,「没事没事,殿下只是循例……」
坠儿闻言长出一口气,这才转身去喊等在不远处的唐术,唐术闻言当即上得前来,正站在马车边上为朝夕请脉,却见前面的官道之上出现了一行人影,坠儿见着「咦」了一声,「后面来的是谁,有谁和咱们一道走不成吗?」
来的有人有马有车,正是从淮阴城出来的。
商玦从车窗处看出去,眉头微微一皱,「是沈南星。」
每一个诸侯王室所掌的令旗都不同,沈南星代表王室,自然也是不同的,听说来的是沈南星,朝夕也眉头微皱,「想不到他也走的如此着急……」
子荨在马车外闻言嘻嘻一笑,「今日能走的都会走啦,昨夜殿下派人回来送消息的时候奴婢和坠儿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想着今日咱们也会走呢!」
朝夕点点头,那边的车队已经越来越近了,对方大抵知道前面的朝夕和商玦一行,走到她们面前的时候便停了下来,车队当头的是一辆华贵大马车,驾车的乃是早前在沈南星身边见过的美貌侍女,马车刚刚停稳便瞧见一双马车车帘被一双巧手掀起,下一瞬里面便露出了沈南星隐在暗光之中的侧脸,马车之中传来的依旧是沈南星清灵如玉的冷清声音。
「真没想到在此巧遇世子和公主,前来接公主的仪仗今日一早便入了淮阴城,大抵没想到公主会先走一步,唔,还有许多人等着和世子告别之后再行离去。」
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商玦温笑道,「孤也没想到还能遇见沈少主,别的人都无关紧要,临走之际还能和沈少主见一面实在是孤之大幸,此去镐京路远,望少主一路顺风,此外,少主可千万莫要忘记孤拜託少主的事情——」
对面一阵缄默,这边朝夕也是眉头一皱。
商玦何时拜託了沈南星?又拜託的是何事?!
朝夕本还等着沈南星的回话,却不想一瞬之后对面马车的车帘却放了下来,看不见了沈南星的侧影,那马车倒是接着走动起来,朝夕眉头一皱,就如此不置一词的走了?!
看得出来,这位沈家少主似乎是生气了……
朝夕狐疑的看向商玦,「你拜託了什么事?」
商玦摇头笑笑,「他是一定会和郑霖一起回镐京的,只是他身体不好先走两日,后面郑霖自然会和他会和,至于我拜託他的,自然是让你挂心之事。」
朝夕皱眉一瞬,略一思忖眼底一亮,「你是说三哥……」
商玦闻言眉头微皱,大抵不喜欢朝夕这称唿,却是默认了她的猜想,朝夕眼底微微一亮,「洛氏的罪名这般大,你用了何种法子才让这位少主就范?他适才虽然不曾继续答话便走了,可看这样子,是必定会遵守和你的约定了,你做了什么?」
朝夕曾经提过欲保洛澄心的事,商玦彼时便说会帮忙,可朝夕没想到他已经暗暗做了,若他不言,她只怕还要为此忙活一番,这事并不好办,因此她更为好奇了!
商玦看着朝夕好奇的模样唇角微弯,却是摇了摇头高深莫测起来。
「此事,不可说……」
朝夕挑眉,正要再问,商玦却看向了唐术,「她如何?」
唐术拿出个药瓶来,「已经无大碍了,此药每日一粒便可,咱们要赶路,多有不便,等到了钦州,属下自然会开个新方子出来为公主调养。」
朝夕接过那药瓶,商玦便算是放下了心来,看了看等着众人吩咐云柘,「吩咐下去启程吧,再等下去,只怕要遇上今日离开的大部队了,麻烦。」
这里是离开淮阴去往别处的必经之路,朝夕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还记着沈南星的事,可看着商玦这模样却是真的不打算再说,她虽然好奇,可却并非是个强人所难的性子,更何况对象是商玦,她放下和心思不再多问,先服了一颗唐术给的药丸。
不多时马车便再度走动起来,朝夕掀开窗帘回望,在远山云霾之间隐隐的能看到淮阴城的影子……八年前她来到这里,四年前离开,如今回来蜀国,淮阴城是她的第一站,短短一月她再度离开这里,这一次,再不是北上而是南下。
淮阴城的城楼还巍峨伫立着,却已经在她手中倒塌了……
朝夕放下车帘,随意的靠在了软枕之上假寐,接下来等着她的,将是巴陵。
商玦知道唐术给的药丸的药力,见朝夕精神不济,当先拿了件毯子将她小心盖了住,车轮滚动,他也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模煳的淮阴城,再收回目光之时忽然想起来自己袖中比往日多装了一件东西。
从袖中拿出神兵谱,商玦小心翼翼的翻动泛黄的纸张生怕吵到了朝夕,神兵谱乃是洛氏至宝,其中所写自然不会叫商玦失望,商玦越看眼底的光芒越盛,他几乎有些急切的往后翻着,因是专注,半盏茶的时间他便看到了最后,待翻至最后一页,他眼底炽热的光芒忽然勐地一暗!
这洛氏神兵谱的最后一页,竟是缺失的……
紧皱着眉头,商玦的指尖拂过那明显的纸页撕口,洛家传世之宝的神兵谱,这最后一页竟然被人撕了去……
疑窦万千,马车却忽然勐地一颠,商玦下意识看向朝夕。
这最后一页,会被何人撕去?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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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与君同枕
蜀国在大殷之南,淮阴却是蜀国最北,去往巴陵便是一路南下,早春二月,越往南走越是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新绿,沿途春景渐浓,人的心境仿佛也受了感染,车马奔波也不再那般劳顿,天色将晚之时朝夕和商玦到了蜀国北边重镇钦州。
淮阴虽然是蜀国最北的城池,奈何淮阴城姓洛不姓凤,两百多年来淮阴侯府都是蜀国最特殊的存在,虽然受蜀国管辖,可淮阴城内是由洛氏自治,蜀国王室对于淮阴内务根本插不上手,不仅插不上手,且还有提防之势,因此淮阴虽然是邻着边境,却并非蜀国王室重点治理之地,因此,位于淮阴以南的钦州才得了机会,钦州被蜀国王室当做边塞重镇整饬,不仅商业发达,还驻扎了重兵,整座城池固若金汤,由蜀国第一虎将杨洐镇守。
虽然入了钦州的地界,却并未到钦州城,眼看着入夜,朝夕一行在钦州北面的一处乡野落脚,月落星稀,乡野之地虽然简陋,却又别有一番安宁意味。
「小鬼,你倒是说话啊!你再这样闷葫芦,明日可不让你坐我的马车了!你又不会骑马,明日便让你一整天都跟在马车后面走,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火堆旁边,扶澜满是苦恼的看着低头加柴火的洛玉锵,那火堆之上烧着水,洛玉锵动作利落的加柴火,没多久那水便烧的滚开,朝夕一行人数众多,车马物资也不缺,这块野地一面靠山远处临河,又以环抱之势搭起了五顶帐篷,足够一行人歇息!
扶澜见洛玉锵对他爱答不理心中越发气闷,狠狠的摇了摇头走向主帐,帐内灯火通明,扶澜掀开帐篷走进去的时候正看到唐术在给朝夕问脉,商玦站在一旁看着,眼中盛满了关切,扶澜想起外头的洛玉锵哼一声,「那小鬼,一句话不带多说的,一点都不好玩,洛氏有几口人都是登名在册的,你如此将他带走了却怎么交代?」
商玦转头看了看扶澜,「他不姓洛便是。」
扶澜嗤笑一声,「不姓洛,难不成跟着你姓商吗?」
商玦不置可否的继续看着朝夕,「反正孤无兄弟,姓商也所谓。」
扶澜倒吸一口冷气,「你说的倒是轻巧,燕国王室多了一个小孩子你知道意味着什么?你的家务事本来就够乱了,你就不怕再来个兄终弟及?!」
扶澜和商玦关系亲密,饶是如此也极少提及燕国王室之事,朝夕本是对外事从不关心的性子,听到这里也忍不住转头看来,商玦见她看过来弯了弯唇,「能兄终弟及也好过没有兄弟可及,他在淮阴侯府本就没有存在感,若是被郑霖带走怎么都逃不过一死。」
扶澜抱怀一笑,「不愧是在世神佛,这慈悲之心果真能普度众生了!」
这话似讽非讽,商玦摇了摇头不再多言,恰好唐术完成了问脉,商玦便走的近了些,「如何,是否和孤料想的一样?她这内伤是因为寒症而起的?」
唐术清秀的面庞上满是凝重,对上商玦的眸子却是摇了摇头。
商玦眉头微皱,「那……是为何?」
唐术又看了看朝夕,朝夕正将袖子放下来,闻言也抬起头看着他,显然对自己如何受了内伤也不知,唐术眼底闪过两分异样,「公主的内伤来的十分蹊跷。」
这话一出,屋内三人都是一愣,唐术便继续道,「公主片体不见伤痕,若是受人攻击而受内伤至少会有瘀伤等痕迹,所以这内伤乃是公主自己引发的,至于引发的缘由……」
顿了顿,唐术的眉头皱的更紧,「公主这两日的确受了寒,可早前的寒症却并未有復发的迹象,所以不会是寒症引发的,而公主虽然吃了殿下给的药,过了一日体内也不见丝毫内力,这实在是有些奇怪,公主内力耗尽,且经脉受损严重,颇有些练功走火入魔之后被反噬的效果,可公主身上的这等创伤,却并非公主原本有的内力能造成的。」
唐术说的多,朝夕和商玦眉头微皱的听着,扶澜疑惑的上前一步道,「小鹿内力一般我倒是知道的,听你这意思,小鹿身上的伤还真是蹊跷的很,莫非……昨天晚上小鹿自己练功走火入魔了?被那些杀手围着的时候小鹿你在练功?」
扶澜笑呵呵的问一句,商玦的眉头皱的更紧,朝夕也跟着皱了皱眉,看着扶澜的眼神带着几分无奈,「昨夜误入山坳之时情况艰危,我怎么会在那里练功?」
不说是朝夕,便是谁被杀手追杀都不会停下来练功……
可既然如此,朝夕的内伤怎么会像练功时走火入魔留下的?
扶澜摸了摸鼻子,有些悻悻的,忽然又眼底一亮,「对了,小鹿曾经服用过混元丹,那东西能掩藏人的武功,不会是那个东西在作祟吧?那东西会给人留下心绞痛的毛病,小鹿的寒症大都因为那东西而来,昨夜若是小鹿一下子用内力太多,将那混元丹的后遗症激了出来呢?」微微一顿,扶澜无奈笑道,「小鹿要隐藏功夫我倒是能理解的,只不过……小鹿你的内力那般稀薄何至于服用混元丹给自己身体留下隐患呢?」
扶澜说的这一点立刻引得唐术一阵苦思,至于那最后一句话,却是让朝夕和商玦哭笑不得,朝夕不管是在淮阴侯府还是赵国都要时刻隐藏自己会武功的事实,自然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可朝夕若是绝世高手便罢了,偏偏她内力一般,即便被探了出来影响也不会太大,而服用混元丹的后果……若是医治不当,朝夕便要一辈子和寒症心绞痛作伴。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今次怕就是因此而起的……」
朝夕深情平常,一点不后悔的模样,唐术却是十分苦恼,似乎觉得扶澜说的并不在理,可除了这一点却又想不出别的来,一时间只好缓缓的点点头,「扶澜公子说的倒也有几分可能,这一路上属下都会为公主调理身体,希望早日确定癥结所在。」
商玦在旁静静听着倒是不做推测,只挥了挥手,「好了,你去开方子吧,时辰晚了,也早些歇下,缺的药材明日到了钦州城再行採办。」
唐术领命而退,商玦便心疼的看着朝夕,「你这两日莫要用武功。」
朝夕起身点点头,「你不必担心,我知道。」
扶澜在旁看看朝夕看看商玦,无语的嘆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真是牙酸,有了婚约的人果然不一样。」
扶澜走了出去,室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那「婚约」二字多有暧昧,朝夕听完倒是平心静气,转头一看,径直走到了窗边去,抬眸看出去,天穹之中月亮已经半隐在了乌云之后,只在云层边上透出几丝清灰,星子也零零散散的,一片黯淡无光之间只有北面的天空偶见几粒星芒闪烁,朝夕眯了眯眸,「摇光……没想到他会给这个封号于我。」
「摇光乃北斗七星之末,位主破军,是极好的封号。」
商玦走至朝夕身侧,话语之中带着温沉的笑意,「他到底是你的父王,你是他的血脉,往事过去了十多年,今日的你由不得他不重视,与其听信那些无用的预言,还不如看重眼前切实的利益,他虽然多有昏庸之时,可在这一点上,却看得清清楚楚。」
朝夕静静听着,忽然转身看着商玦,「这是你的功劳。」
商玦低眉一笑,「所以你要如何报答我?」
朝夕浅吸口气再度转过身去,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燕国既派了聘礼队伍,必然已昭告朝堂,燕国朝堂之上想必多有反对之声。」
商玦笑意微深,「虽千万人,我亦会娶你。」
朝夕眯眸一瞬,「巴陵的所有人不会忘记我是逆生煞星,蜀王只以为你是真心待我而我会远嫁燕国,可他若知道我不仅不会去燕国,还会在巴陵拿回原本属于我们兄妹的东西,我猜……他或许会后悔给我今日之位……」
商玦听着那「不会去燕国」几字眉头微皱,浅吸口气才展眉,随即语气有些深长,「他是必定会后悔的,可等到那日他再也不能做任何改变。」
朝夕听着此话眼底闪过一道微芒,一时未再接话,商玦又看了看外面的天穹转头道,「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去歇着吧……」
朝夕点点头,转头一看这主帐之内只有一张床榻。
朝夕微微一怔,眉头轻皱了起来,在淮阴侯府时为了掩人耳目两人才一直同床共枕,可眼下他们已经离开淮阴侯府,周围侍候的又是自己人,为何还要再同一帐中歇着?她眼下的确暂时默认了二人婚约之事,可别说二人尚未有婚盟,即便二人已经大婚,她不是也有不和他同房的权利?朝夕袖中粉拳一握,唇边的话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
「这两日夜中尤寒,你的寒症随时都会復发,若是你我分帐而眠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商玦语气平静,微微一顿又道,「何况你我在淮阴便同寝一处,今日若忽然分开,必定会惹人怀疑,你可知道从离开淮阴之时巴陵那边派了多少双眼睛看着你?」
朝夕心头一紧,一时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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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啦!看这个卷名就知道这一卷是甜甜甜的很啦!宝宝们做好领狗粮的准备好啵!么么哒(.. )
第002章 十里红妆
「当年从巴陵出来,走的就是这条道。 」
晨光微曦,钦州以北的官道之上已有一行人马众多的车队缓缓而行,朝夕懒懒的靠着车壁,从半开的车窗看出去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上葱茏一片,他们走的仍然是官道,是从钦州往淮阴的唯一一条官道,十二年前,朝夕和朝暮便是从此去往淮阴。
朝夕轻嘆一声,一手撑腮的趴在了车窗上,「从巴陵出来之时我们兄妹二人并非身无长物,到底是姓凤的,奴僕钱财都有一些,后来入了淮阴侯府,才慢慢的消磨没了。」
子荨坐在侧座上,片刻之前便是她问起了朝夕的当年之事,朝夕乃是蜀国人,眼下离开淮阴去往巴陵,朝夕便算是真的回了母国,子荨一时兴起便问了起来,朝夕今日显然心境不错,竟然能大概讲一些,听到此处,子荨眉头一皱,「实在是太可恶了,淮阴侯府就是个大大不吉利的地方,哼,现在他们要被查封也算是得了报应!」
朝夕平静的听着子荨的话,眉头一转看向了走在他们之前的马车,从今晨开始,商玦和她分开乘坐马车,她知道,商玦这是要处理燕国内政了。
分车而行并无不妥,她乐的轻松自在,朝夕放下车帘换了个姿势倚靠,随手拿起了一本书册来,这些书册都是商玦为她寻来路上解闷的,她拿起的书乃是一本杂记,还未看到几页,子荨却捧着一本书递到了朝夕眼前,「公主,您现在应该看这个才是!」
朝夕眉头一挑,垂眸一看,子荨手中捧着的却并非是什么书本,而是一本名册,她抬手接过,刚一翻开便眸色一深,子荨在旁忙道,「这个也是殿下送来的呢,没说让公主一定要看,可是奴婢觉得您应当看看为好,否则到了巴陵如何应对?」
朝夕看着手中书册双眸微眯……
商玦默不作声送来的竟然是蜀国朝堂和后宫的人员明细,大至王后所在的椒房宫一应起居习惯,小至膳房的管事喜好,这名册之上竟然都细细写明了,至于朝堂之上的,则更为详细,不仅写明了官职品位和派系党争,甚至连其家眷是否与朝事相关也写了出来,就是这样一本细緻到令人髮指的册子,若非子荨提醒,她甚至有可能错过!
朝夕眉头一皱,商玦在想什么?!
朝夕既然准备回蜀国,就不会一点准备也无,可相比之下,她手中的这本册子则要细緻的多,朝夕细细翻看几页,握着书册的手一时攥紧,商玦竟然能对蜀国内政如此清楚,甚至连后宫之中的人员明晰都知道的比她还要清楚!现如今的世道,每个诸侯国多少都会派出细作去别国,商玦给她的册子上多有隐秘之事,哪里是普通细作能探知的?
燕国的确势大,可难道燕国对每一个诸侯国都了解的如此清楚?
还是说……只是对蜀国如此……
朝夕指节微收,她清楚的知道,即便只面对一个蜀国想要知道这样多也要费极大的力气,更何况是对十二诸侯国以及皇室,可是,燕国又有什么理由只对蜀国如此关注?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若非商玦忽然决定和她结盟,燕国和蜀国大抵百年之间也不会有什么关联!
朝夕眉头一时皱紧,燕国的水到底有多深?!
「公主,怎么了?这册子有什么问题吗?」
子荨心思单纯,只怕一时之间想不到这样多,朝夕摇了摇头,「没问题,很好。」
子荨听得眼底一亮,「没问题就好啦!殿下送来的肯定都是能帮公主的东西……」
朝夕牵了牵唇……这本册子的确能帮到她!
正说着话,马车门口忽然传来敲击声,朝夕应了一声「进」,马车车帘一掀坠儿的身子顿时探了进来,她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信桶,上面印有鸟翅纹样,坠儿上前恭敬递上来,语气有些沉肃,「主子,刚到的消息,请您过目。」
一看到那信桶上的纹样朝夕的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抬手接过,抽出里头的信笺打开一看,上面寥寥数十字瞬时映入了朝夕眼帘,朝夕眉头一皱,眼底瞬时露出两分杀气来!
子荨和坠儿互视一眼都不敢讲话,朝夕沉默一瞬将信笺直接递给了坠儿。
「送去世子殿下那里,看过即焚。」
坠儿应一声接过折好的信笺,转身走了出去。
车轮依旧滚动,朝夕有些头疼的扶了额。
子荨斟了一杯茶递给朝夕,语气有些迟疑的道,「公主,遇到了十分难做的事情吗?」
朝夕接过茶盏轻抿一口,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有人不想让我回去巴陵罢了。」
子荨不知想到什么眼眸骤然一睁,「莫非是……」
朝夕放下茶盏轻轻一笑,「没什么好意外的,巴陵之中不想我回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子荨紧张的咬唇一瞬,却忽然听到马车之外响起了马蹄声,掀帘一看,却见是战九城御马走了过来,他朝车内抱拳一瞬,「公主,我们殿下请您去前面的马车。」
朝夕眉头微皱,「告诉你们殿下,眼下不必了。」
战九城在外似乎欲言又止,可看着车内朝夕冷沉的侧脸却是未曾多说,点了点头,又打马转身走了回去,子荨将车帘一放,看着朝夕的表情有些怨怪,「殿下想必是担心公主才想和公主同车呢,有殿下在,公主也安全些啊。」
子荨说着嘆口气,「公主已经和殿下到了这般地步,怎地还如此刀人心呢?」
朝夕闻言顿时挑眉,「我和他到了哪般地步?」
子荨眨了眨眼,「公主可是未来的世子夫人啊,殿下的聘礼已经到了燕国,怎么公主还想反悔不成?还有啊,公主已经是殿下的人了呀……」
子荨说着面上泛起一层薄红,又觉得如此言语太过放肆生出两分惊怕来,一双大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朝夕,生怕她生气,朝夕唇角一动便要反驳,「我……」
只一「我」字便再说不出,在外人眼中她二人同寝已经是事实,她自然便是商玦的人了,思及此朝夕唇角狠狠一抿,正要再说什么,马车却一下子停了,朝夕和子荨齐齐皱眉,却听外面驾车的侍卫喊了一声「殿下」,子荨一愣,随即欢喜的低唿了一声!
「呀,是殿下来了——」
话音刚落,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商玦手中拿着一摞摺子上了马车,子荨急急忙忙的为商玦腾地方,刚腾好地方便麻熘儿的闪了出去,子荨面上异样未消,商玦看着她兔子一般的背影眉头一皱,「这是怎么了?」
朝夕自是知道子荨怎么了,想起子荨适才的话颇为气恼,只转过脸去,「没怎么。」
商玦「哦」一声落座,嘆气道,「明日让他们准备更大的马车,前面还有些摺子未曾搬过来呢,你既然不愿移步,我便只好来就你了。」
朝夕蹙眉,「并无必要。」
商玦摇摇头不多说,自顾自看起了摺子,马车再度前行,朝夕看商玦一副不会下车的样子终是软了神色,她随意一扫,正看到商玦白皙干净的指间拿着一只墨色的细狼毫,越发衬出他十指修长来,那是朝夕见过的最好看的手。
朝夕一时看的出神,看摺子的商玦忽然抬眸,「当真没怎么?」
朝夕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商玦问的是子荨的异样,她开口便要反驳,商玦却忽然倾身朝她靠近了两分,朝夕被逼的身子往后一仰,商玦的一只手已直直朝她面上伸来,便是她一愣神的功夫,她的耳垂被他温暖指尖捏了住,「那你耳朵为何红了?」
朝夕被他这一系列动作弄得神色一怔,下一瞬双眉便是狠狠一竖,一掌拍掉他的手语气有些发紧,「再如此动手动脚便回你得马车上去——」
朝夕怒气盈满,仿佛个发怒的刺猬,商玦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红印微微一笑,目光一抬又看向朝夕耳垂,看了一瞬又看向自己的手背,仿佛在对比那个更红一些,朝夕背嵴笔挺横眉紧皱目光更是凛冽的好似刀子,商玦笑意微深的拂了拂袖子遮住手背上的红印,却是一言不发的又低下头去看自己手中的摺子了,朝夕的怒气没了发泄之地,看着商玦细緻的在那摺子上批示怒气也缓缓地淡了下来,马车之中一时无人再言语。
不知道是商玦知道自己惹怒了朝夕还是政务太过繁忙,整一日他也未在撩拨朝夕,朝夕素来不多话,二人便相安无事的过了大半日,直至日落时分这一行车队才到了真正的钦州城,战九城打马上前禀报导,「殿下,郁坧大人在城外等候多时,随行礼官也都在城外相候,眼下都等着见您呢,您看是否见他们?等您入了城便见不着了……」
朝夕听着眉头一皱,礼官们在城外迎接她是想到的,可为何入了城就见不着了?
商玦抬眸看过来,「他们驻扎在城外并未入城。」
一言解惑,朝夕却更为疑惑了,堂堂燕国聘礼队伍,竟然被拒之城外了?!
商玦没在多说,只对着马车之外道了个「见」字。
战九城打马而去,没多时马车微微一顿停了下来,商玦放下手中簿册向朝夕递出一只手,「随我一起去见见他们吧,入了城,便是真见不着了。」
朝夕眯眸一瞬,就在商玦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她却伸出手放在了商玦掌心,商玦挑眉,又满意一笑,牵着朝夕走出了马车,朝夕心中还对燕国聘礼队伍为何驻扎城外存着疑惑,可刚走出车门的她便被眼前的景致一震!
落日熔金,夺目的余晖之下一片耀目的红色从钦州城墙之下一路向南铺排不绝,朝夕远望,竟然一时望不到头,燕字旌旗,车马嶙嶙,不用多想朝夕便知道那是什么,这十里红妆,都是千里迢迢送来的燕国聘礼,这样的阵势,钦州城如何摆得下?!
第003章 钦州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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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卷的开头都好难写~o(>_<)o~
------题外话------
夜风带着血腥味飘散而至,人未归,局已开……
商玦直起身子,下了结论,「沖我们来的。 乐-文-」
马车之中,朝夕沉眸,「是杨氏……」
而外面的人显然也听清了这话,街边的酒肆之中探出许多脑袋,店铺之中的客人也都径直冲到了街头,本就人头攒动的大道瞬间被围的水泄不通!
朝夕和商玦齐齐一愣,下一瞬,二人的表情同时凝重起来!
「杨二公子被打死了——」
「死人啦死人啦——」
商玦嗤笑出声来,看着朝夕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正要说话,前面的嘈杂声忽然变大起来,他们所停似乎是钦州最为繁华热闹之地,周围各式各样的吵闹声都有,可忽然之间,几句撕心裂肺的惊惶喊叫盖过所有的声音传到了马车中来!
朝夕敛了表情垂眸,「在淮阴侯府之时你要的是神兵谱,我给你了,到了巴陵你要什么呢?你我之间素来直接,你要什么大可直说……」
商玦笑出声来,「你对我便如此戒备?」
商玦谦逊,只说了一句「总也有些助力」,朝夕唇角一抿,正要开口马车却忽然一顿而后停了下来,朝夕皱眉,商玦也皱眉,朝夕探身朝外看了看,却是看不到最前面怎么回事,倒是听到了一些嘈杂吵闹,这大街上人来人往,少不得遇见拥堵,见商玦八风不动的看着她,她便也不甚在意,点了点头,她眸色一深,「世子此话何意?」
商玦身子仍然倾着,自然想起了早前赵国的纷乱正是因为蜀国而起,他又是一笑,「赵国乱战,蜀国趁机提出要你回来,你人虽然回来了,处境却不会好,眼下你得了册封,回了巴陵总能少些阻碍,我陪你回去,嗯,总也有些助力吧。」
朝夕眉头一皱转过脸去,「你以为没有你我便回不来蜀国?」
商玦摇头失笑,忽然倾身向朝夕看的近了些,「我陪你同归,你可会安心些?」
微微一顿,朝夕看向前面郁坧的方向,「郁坧只怕会上谏了。」
在淮阴侯府之时朝夕万事无需操心,暗处有君临和墨阁,明处有商玦,可到了巴陵,所有事都要她亲力亲为,朝夕不理商玦话中之意,径直扬了扬下颌,「蜀国内政复杂,巴陵更是氏族和权贵纷立,便是后宫也有一本数不清的帐,如此局势世子竟会陪我入巴陵。」
看着朝夕的怔忪商玦笑意微深,「到了巴陵,便没了这等安闲之日。」
这是直白的表达,朝夕听得微微一怔。
朝夕被他这笑意感染,更不知他那狡黠从何而来,微微一挑眉商玦便徐徐道,「来的仪仗必然出自王室,诸多规矩,你眼下不好不遵,你我又如何能同车?」
商玦弯唇,笑意竟有些微狡黠,「正合我意。」
车内安静的厉害,商玦看着朝夕忽然开口,朝夕回神,「哦」了一声才淡声道,「仪仗越大,就会越加招人耳目,何况此番来的仪仗之中不知被安插了多少眼线,路上容易生出旁的变故,还是我们自己走,就让那仪仗跟着段凌烟好了。」
「公主府的仪仗明日就会赶上来。」
放下车帘,朝夕的眸色忽而沉郁起来。
十二年前走到钦州的时候她身边还剩下几人?
大殷之上语言相通,可百年来因为地域差别各处语言略有些诧异,官府王室贵族所言为官话,平头小老百姓却大都说着带着明显蜀音的话,贩夫走卒的叫卖声,酒楼茶肆的谈笑声,街道上来来回回的蜀国百姓将蜀国越发真实的展现在了朝夕眼前。
朝夕觉得如此安排也十分好,便点了点头,他们一行人多,车马也多,入了钦州便走的更为缓慢了,钦州是附近最大的城池,他们要在此处买办途中欠缺之物,商玦在此见郁坧,只怕也有要事要商议,朝夕掀开车帘浅吸口气,耳畔听着越来越浓重的蜀音神情莫测。
商玦摇摇头,「他们后一步来。」
朝夕点点头,想起那城外的聘礼队伍,「那郁坧他们一行怎么办?」
商玦眉头微皱,「明日便走,疾行回巴陵。」
朝夕转首也朝外面看了一眼,「钦州不宜久留,我们何时离开?」
这么一静的功夫,商玦想到了早前的信笺,他抬手掀开车帘朝外一看,钦州城城池果然繁华无比,城楼巍峨坚实,临街的酒肆坊市更是热闹纷呈,商玦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眉头微皱,「早上那封信笺上所言……只怕这两日就会有事端。」
如此便更有说服力了,商玦本就该有自己的判断,而这些判断之间夹杂了多少运筹朝夕不知却能想像,她心中一定,不打算继续揪着这个话题。
商玦闻言低笑一声,「当然不能只是无忧谷的断言,我自然还有我的判断。」
商玦很平静,每一个字都入了朝夕之心,上一个白鹿星乃是殷溱,是大殷的开国女帝,朝夕眯了眯眸子,「因为无忧谷的断言……你便废了如此大的力气?」
「无忧谷给的断言,你是白鹿星降世,上一个白鹿星你知道是谁。」
马车缓缓驶入城中,城市的繁荣嘈杂一下子穿过车壁落在了朝夕和商玦耳边,就在这时,商玦平静的道出这八个字,朝夕抬起头来,在昏暗的光线之中和商玦对视。
「鹿生于南,幽困于东。」
朝夕垂眸,她并不确定商玦此话的真假,可商玦又为何要骗她?
莫非商玦早就决定了要和她结盟联姻?
因为她?!
朝夕眼瞳一缩,实在没想到商玦竟然如此直接的说出来。
「因为你。」
马车之外传来战九城的声音,商玦在车内默了默继续此前的话题。
「殿下,这就入城了……」
只一瞬间,朝夕脑海之中的思绪百转千回,而对面商玦仍然目光坦荡唇角还挂着一抹薄笑,马车徐徐行进,不多时便到了城门口,车帘浮动之间外面灿金的余晖照进来,正映入商玦深不可测的眼底,潋滟的波光一闪而过,朝夕心头微微一窒!
这份册子上所写绝非这两月之间便可探查清楚,足见商玦早就开始关注蜀国,甚至在朝夕还在赵国的时候或许就已经开始了,商玦那么早就开始关注蜀国是为了什么?!
朝夕豁然抬眸看着商玦,眼底锋芒毕露,「为何?」
商玦既然送来了册子,便想到了她会问什么,闻言目光倒是坦荡,「只对蜀国。」
商玦根本不必解释朝夕便不想见那些外客,可他如此一解释倒是显得诚恳许多,朝夕点了点头,眸光一转看打了马车之中放着的那本册子,她随手拿起来,「燕国对每一个诸侯国都如此了解吗?还是……只对蜀国如此?」
商玦看着她唇角微弯,「你若是想见自然可以见的,只是钦州守官身份还不够高,且距离巴陵太远,即便应酬也并无助力,索性省去这些繁琐,还有这城中守将杨衍,出身杨氏,性格执拗刚烈,不是个趋炎附势之辈,若我们广见宾客反倒会招致猜忌。」
马车外战九城应了一声,朝夕默不作声的垂了眸。
马车之中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商玦转而对马车之外道,「不必应酬了,此番一切从简,城中的蜀国官员都不必前来拜会,孤送公主归家,不见外客。」
两位主子上了马车,外面侍卫马鞭一落马车便走动起来,一行车队缓缓出发,直朝着钦州城城门而去,还未至城门口,又见一行蜀国的旌旗在城门之前飘动,战九城打马至朝夕和商玦的马车之外,低声道,「主子,公主,前面有蜀国迎客的礼官等候。」
上了马车,外面铺天盖地的红便被挡了住,朝夕落座,不由得又掀起车帘朝外一看,红绸灼目,好似她身上的裙裳,这样一份贵重的聘礼,难怪蜀王册封公主的旨意来的如此之快,朝夕抬眸看向商玦,他说的不错,这一次她当真应该报答他!
郁坧自然应「是」,如此这见礼官便算完了,商玦一把牵了朝夕的手,转身朝着马车走去,身后僕从官属连连跪地拜倒,口中高唿「恭送世子殿下」。
诸人连声道「不敢」,商玦便对郁坧扬了扬下颌,「你随孤入城。」
朝夕便不再多言,一旁的商玦看着后面的聘礼队伍和随行礼官点了点头,又道,「公主说辛苦,这二字诸位便当的,此去巴陵还有些距离,大家莫要轻慢。」
郁坧直起身来,仍然垂眸颔首,「微臣不敢当辛苦二字。」
红裙墨发,夕阳的余晖衬得她风华凛然,朝夕弯了弯唇,朝郁坧身后一扫,淡声道,「许久不见了,快不必多礼,从燕国来此一路远行,诸位辛苦了。」
落日熔金,黑底红字的燕字旌旗随风作响,整个队伍最前,一袭玄色官服着身的郁坧对着朝夕拱手一拜,出身燕国郁氏,商玦之臂膀,燕国第一文臣,郁坧恭恭敬敬的一礼,他身后站着的燕国礼官再不敢怠慢半分,卑恭的模样甚至如同给商玦行礼。
「郁坧拜见公主殿下,许久不见了。」
第004章 只是开始
「死人啦死人啦——」
「杨二公子被打死了——」
惊惶的喊叫声盖过街头所有嘈杂骤然炸响,不出片刻围观的百姓便将这处街市挤的水泄不通,人潮纷涌,直将商玦和朝夕的马车堵在道中动弹不得!
马车之内,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眼底都是深沉的暗色。
「是杨氏。」
「沖我们来的。」
二人极快达成共识,马车之外已传来战九城的声音。
「殿下,的确是杨氏二公子。」
杨氏乃是蜀国的第一大氏族,钦州更是虎将杨衍驻守之地,然而杨氏的本家在巴陵,这个二公子又是怎么来了钦州还死在了他们眼前?
商玦眉头微皱,「怎么回事?」
战九城的语声也有些幽沉,「杨二带着护卫醉酒闹事,挡住了我们的马车,我们的侍卫和其人交涉之时发生口角,杨二的护卫和我们前面的侍卫推搡之间那杨二公子忽然就死了,是后心中刀,出手之人下手快很准,已经救不过来了,郁大人派了人去追兇手了。」
外面的嘈杂还在继续,毕竟是好端端的死了人,周围唏嘘的看热闹的不在少数,朝夕和商玦的车队虽然大,可并没有国字旌旗,外面人只当是哪个贵族刚入城便惹上了杨氏之人,杨氏乃是蜀国老氏族之一,哪是普通贵族惹得起的?!
「杀了杨氏二公子啊!这一下麻烦大了!」
「对啊,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杨家只怕会撕了他们……」
「听说杨将军出城了还未归,等将军回来,只怕会血溅当场!」
「贵族有几个好东西,那杨二名声大得很,至于这些人……只怕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躲远点吧,杨氏一句话,咱们这些看热闹的都要遭殃。」
「钦州好久没有热闹看了,还是贵族之间的,为何要走……」
有人低声私语,有人却是浑不怕,朝夕和商玦将这些议论也收入耳中,表情都有些沉凝,微微一顿,商玦道,「去钦州令府,报官。」
外面战九城道,「已经派人去了,这城中守将杨衍出城练兵,听闻明日才会回来,这杨二公子是从巴陵至此来探望叔父的,殿下您看……」
商玦倒是冷静,「别乱动尸体,等钦州令来,再派人通知杨衍。」
战九城在外应了一声转身而走,下一瞬郁坧又走到了马车边上,「殿下,适才出来的百姓太多,兇手趁乱熘掉了,那匕首乃是燕制。」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商玦却依然从容笃定。
朝夕抿了抿唇,「兇手错不该用燕制匕首,待会儿只要查明前面参与动手的侍卫身上的匕首是否还在便可,这桩嫁祸栽赃还是做得太粗糙了。」
商玦笑着摇了摇头,「本是不打算见杨衍的,这一下倒是必须要见了,杨衍乃是杨氏排行第五,是家中庶出,一路靠的军功才有了今日成就,远守钦州更有厌恶巴陵党争之意,他可不是个会被一叶障目的,看穿了氏族的那些把戏,他只会更厌恶氏族夺权。」
本是很坏一件事,片刻间却似乎变成了一件好事,朝夕的神情微妙的轻松了一分,微微掀开车帘朝外一看,街市之间仍然堵得前行不得,放下车帘回过头来,朝夕继续了之前的话题,「世子还没说,此行随我同去巴陵,到底准备要什么?」
商玦抬眸看来,定了一瞬才一笑,「还没想好,待我想好,自然会说的。」
朝夕唇角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到底不曾说出口,正缄默之间,整个街市前后都传来了马蹄声和呵斥声,似乎来者众多,朝夕和商玦安坐马车之内,眉头微微一皱。
前后的围观百姓很快的被轰开,水泄不通的围堵终于散开,最先到朝夕和商玦马车前的是从前面来的那拨人,一人骑在马上,里的老远就开始呵斥!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如今杨二公子出事了你们一个都别想跑掉!来人,将所有人都给本官抓起来带回去,那边马车里头坐着的人是谁!给我拉出来!」
来人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拿着赤色马鞭,语声极高,且带着一股子嚣张意味,他话音落下,他身后跟着的钦州府兵都向朝夕和商玦的马车而来,战九城和郁坧见状对视一眼,亦对自己的侍卫使了个眼色,燕国侍卫上前几步,堪堪挡住了钦州府兵的脚步。
见这边如此强硬,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男人眉头一皱,他御马上前,目光径直落在朝夕和商玦乘坐的马车上,双眸微微一眯,目光骤然冷冽起来,「怎么回事?在这钦州地界儿,还有人无法无天不服钦州府兵的管了?当街杀了人,还如此不服气,当真以为我们钦州府兵是吃闲饭的?钦州令大人马上就到,妨碍爷们办事,爷们可不会手下留情!」
四周的议论声骤然消失,看热闹的百姓都不敢再大声喧譁,马背上的男子似乎是个武将,生的一张国字脸,虎背熊腰颇有两分气势,只是那股子桀骜劲儿太过,叫人生不出好感来,而钦州的百姓畏于其人,并不敢多言一句,马背上的男人也没想到朝夕和商玦如此从容,这等阵势竟然也不露面,大概扫了一眼燕国的侍卫,更觉得气势非常,一时心中也没了底,便对身边手下摇了摇头,「等钦州令大人来了再动手。」
热闹纷呈的街头骤然杀气四溢,两方对峙之间又有马蹄声
方对峙之间又有马蹄声响起,那马蹄声来自钦州府兵之后,只有三四人前来,最前的一人着赤色官服,正是钦州令,看着正主儿来了,一直站在马车一侧未动的郁坧终于上前,燕国侍卫们为郁坧让开道,钦州府兵们为来的钦州令让开道,见郁坧从燕国侍卫中走出,早已得了消息的钦州令连忙从马背之上下了来!
四周围着的百姓众多,众人只看到郁坧走到那钦州令的面前说了几句话,又从袖中拿出一物给那钦州令一看,下一瞬,那钦州令本来只是暗沉的面色便狠狠一变,他眼中生出惊惧来,后又身子一颤满是惶惑的看向朝夕和商玦所坐马车的方向,一瞬之后勐地点头,对郁坧也卑躬屈膝起来,郁坧自始至终面色平静,此刻微微一笑转身走回了马车一侧,他身上也着燕制的玄色官服,蜀人虽然大都不识却觉得他贵气非凡,可此时他却像个朴实无华的僕人一般站着,越发让人好奇马车之中坐着的人到底是何种身份。
「你们,都撤下去!」
「杨二公子之死实属意外,先收敛尸体再行查探!」
钦州令语声沉沉的几句吩咐不仅让百姓们一愣,那骑在马背之上的武将男子更是未曾想到,本以为钦州令来了他们便可行缉拿之事,却不想钦州令一开口下的竟然是这样的命令,那武将面色即便,弯身低声道,「大人,这可是杨二公子,不管那马车里头的人多富贵咱们可都不能怠慢了,不能让杨氏给咱们按一个办事不利的名头啊……」
钦州令闻言面色却并无变化,不仅如此,更是大手一挥朝着愣着的府兵们大喝一声,「让你们撤下去都聋了吗?!快让道让道,官服办案,大家也不得围看……」
府兵们这才回神撤下,朝夕和商玦的马车终于得以解脱,驾车的侍卫挥了挥马鞭,马车再度徐徐而动,死的到底是杨氏二公子,钦州的百姓本打算看一场贵族之争的好戏,却不想片刻前还被围着的马车这会儿竟然就如此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府兵的包围。
不仅毫无阻拦,那马车走至钦州令之前时着了官服的钦州令大人竟然对着那马车低了头,这一下,众人总算明白了马车之中人的身份必定不简单,能让钦州令在杨氏和他们之间选择了他们,其地位必定在杨氏之上,那么,会是谁呢……
马背之上的武将看着毕恭毕敬满头大汗的钦州令也愣了住,眼看着马车就要走远,那武将终于忍不住下了马来相问,「大人,那马车之中的到底是……」
钦州令直起身子先转头看了看前面马车的背影,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才缓缓开口,「这个时候能到钦州,还有如此多好手相护的还有谁……看到那个跟在马车边的男人了吗?他身上穿着的乃是燕国一品文官常服,知道了他的身份,马车里面坐的谁你想不到吗?」
那武将听得愣住,一瞬之后双眸骤然睁大,「大人你是说……」
钦州令长唿出一口气,目光一转看向大道之上的血污尸体,躺着的男子身着华服,此刻面朝下趴着,背心上明晃晃的插着一把匕首,血渍在他身下蔓延开来,在这夜幕将至之时尤其显得血腥可怖,而那钦州令只看了一眼便道,「幸好你刚才没做错事。」
朝夕和商玦的马车恰好经过那尸体旁侧,血腥味骤然变浓,朝夕禁不住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看清了杨二公子的死状,朝夕微微蹙了蹙眉,片刻又将车帘一放,马车之内朝夕的眼神并无丝毫波动,「这……才是开始……」(.. )
第005章 是他妻子
「消息已经传开了,大街上的百姓都在说杨二公子是被人谋杀,至于背后的主谋虽然没点名说是咱们公主,却已经有人猜了出来,眼下遮遮掩掩的流传着,看这态势是阻拦不住了,至于杨二公子的死讯,明日一早便会传至巴陵……」
坠儿语速极快,面上的沉静全然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朝夕站在书案之前听着,面前放着的仍然是那把天荒琴,她一手拿着白娟擦拭,另一手则在调试琴轸,闻言眉头轻微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
「杨氏……当年上书父皇将我们兄妹流放贬斥的第一人。」
朝夕语声平静,已生了铜绿的琴弦在她手下发出微微的响,坠儿在后面听着,接着道,「如此一来只怕杨氏都会认为是公主您的意思,眼下离得远,等回了巴陵杨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外面流言势头很强,咱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朝夕擦琴的手微微一顿,直起身子道,「不必,过犹不及,我们就让他『过』。」
坠儿在后神色一凝,却是不敢多言,朝夕上下看了看天荒琴,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的道,「君冽可离开了?已经到了今日,淮阴侯府诸事想必也落定了。」
坠儿点点头,「公子冽已经离开,淮阴侯府被查封,所有的客人在今晨全部离开了,府中的三少爷并着其他剑师奴隶全都被押解上镐京了。」
朝夕眉头微抬,忽然想到了一人,「二少爷呢?」
坠儿皱了皱眉,低头,「不知所踪。」
朝夕转过身来,颇有些意外,「不知所踪?」
坠儿点头,「是,本来有郑将军在是无论如何不会放掉府中任何一人的,可是就在郑将军想起二少爷要去缉拿的时候却发现山顶禅院已经没有二少爷的影子了。」
朝夕眼底闪过两分疑窦,末了转过身去摇了摇头。
「倘若连他也被带走,也的确不值当。」
坠儿在后面点头应「是」,朝夕站在前面将天荒琴包了起来,她们落脚在钦州的一处民宅之中,拢共两间书房,朝夕用了东边这间,商玦用了西边那间,二人分了两地处理各种手中事物,便是半晌未见,一瞬之后,屋门口子荨「哒哒哒」的跑进来,面色有些犹豫。
朝夕包好了琴转身看她,「怎么了?」
子荨眉头几皱,想了想才道,「哼,奴婢刚才去那边书房给世子殿下送茶水,竟然听到了那位大人在说您呢,奴婢进去的时候,那位大人看到是奴婢便止了话头,可奴婢瞧着世子殿下面色不太好,那位大人必定是在说您的坏话。」
子荨大眼睛眨啊眨的,眼底还浮着一层水汽,甚是委屈的模样,又直直看着朝夕,似乎等着她一声令下就要去揍郁坧,朝夕却只是平静的抱着琴走向内室,「哦,知道了。」
子荨当即跟上来,「公主不生气吗?!那位大人竟然敢说您的坏话!」
朝夕被这话逗乐,竟是弯了弯唇,「我早已想到。」
子荨紧紧皱了眉,看了眼同样跟进来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德尔坠儿摇头嘆了口气,又走上前道,「公主,您不能这样放任,那位大人乃是殿下身边心腹,若是任由他这样的人物对殿下说您的不好,殿下心中或许就会对您生出意见,并不利固宠啊。」
「固……宠……」
朝夕将琴放下,喃喃的道出这二字!
世人皆觉得她是未来的燕国世子夫人,更觉得她必定会面临商玦后宫三千的局面,这固宠自然就是她眼下一等一的大事,朝夕浅吸口气表情平淡,并不打算理会转身欲去浴房,子荨见状眉头一皱面生急色,「公主,奴婢听那位大人还提到了王后呢。」
朝夕脚下步伐一顿,总算起了些微兴致。
转过身来,正对上子荨万分期待的目光,小丫头一双眸子水灵灵的紧,不管做什么更是从来都只为了她一个人考虑,朝夕心头微动,「殿下可说完了?」
子荨摇头,「奴婢出来的时候还没有说完的意思。」
朝夕点点头,「好,那我就去看看。」
子荨一乐,又粉拳一握,「奴婢最讨厌别人在背后嚼舌根了!」
朝夕失笑的走出门去,转了个弯儿朝着商玦的那间书房而去,郁坧这两月都在燕国,而商玦此番离开燕国多日不说,接下来还要陪她去巴陵,郁坧这样的文臣无论如何是要上谏的,他无法责怪自己的主子,自然会多少对她有些意见了……
朝夕看的很开,只是有些心疼什么都不懂的子荨为她不平。
神思几转之间主僕二人便到了书房之前,书房的门是关着的,里头灯火敞亮,商玦和郁坧的影子投在窗棂之上,朝夕走在最前本想去叫门,可看到郁坧还在便有些犹豫,正在这时,里头清晰无比的说话声却传了出来……
「殿下如此决定实在是不妥。」
「有何不妥?燕国内政孤早已安排好,有小龙在,他们不敢放肆。」
「可是殿下,燕国国内全都仰仗着您,那些老氏族您是明白的,表面上不敢动手段,可私底下却是半点都不曾落下,您半年前为了督战便离了燕京,此去巴陵少不得又是几月,国君一年不在朝中,这让朝臣和百姓如何做想?」
「孤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商玦说话素来从容温和,可这话却带上了两分沉冽之意,郁坧果然一愣,片刻之后却传来衣服窸窣声,而后又是「扑通」一下,竟然是跪在了地上!
屋外朝夕眉头一挑,郁坧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微臣斗胆一问,殿下此去巴陵是否为了摇光公主?」
屋内是一瞬的沉默,这一次商玦的语声更为沉暗了些,「她是孤未来的世子夫人,孤为了她去一趟巴陵又有何不可?何况……燕蜀联姻,孤亲去才有诚意。」
郁坧听着此话深吸口气,「殿下,凭着如今燕国的地位,殿下即便不亲去蜀王也不敢拒绝了您的求亲,殿下,世子夫人之位本来有更好的选择,可燕蜀联姻是您的决定微臣不敢有异议,然而……然而您此番言行出阁已引起朝野猜度,而摇光公主的声名又……殿下,这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而已,殿下切莫交付了真心,请殿下速速归朝吧。」
郁坧语声沉痛,果真是个忠骨文臣,这话落下,屋内又是短暂的沉默,这沉默如此揪心,直叫外面的子荨额上直冒冷汗,商玦会如何选择,便代表了朝夕在商玦心中的地位!
「她不仅是孤未来的世子夫人。」
「她还是孤认定的妻子,你不必再说了。」
平静而沉稳的两句话落定,站在朝夕身后的子荨蓦然长大了嘴巴,只是一剎她便反应过来,立刻高兴的恨不能笑出声来,又立刻想到商玦和郁坧还在屋内,当即便将嘴巴捂了住,定睛一看站在自己身前的朝夕,连朝夕都愣了住。
朝夕本来握拳敲门的手微微一松,听到这里却竟然转身朝来路走去,子荨看看那房门再看看朝夕的背影,急慌慌的摇了摇头便跟在了朝夕身后,待走的稍微远了些才长出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您怎么就走了?!您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朝夕在前不曾答话,子荨又道,「公主,殿下说的是妻子不是世子夫人呢!虽然看起来一样的,可是奴婢却是明白,奴婢再去凉山之前还去别的富贵人家做过工,知道贵族里面联姻大都并无感情,殿下能这样说,足见殿下对公主是用了真心的!」
说话间二人又走了回来,朝夕脚步微微一顿,转身看向商玦书房的方向,这里只能看到那书房的一个角,而适才商玦的话仍然言犹在耳,朝夕眯了眯眸,面上的表情一时有些莫测,子荨不知道她这凝重从何而来,收敛了面上的喜色低声问,「公主,莫非不喜欢殿下吗?」
朝夕挑眉看向子荨,「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心思?」
子荨缩了缩脖子似乎有些畏怕,却还是十分坚定的道,「奴婢见过男主人和女主人毫无感情的成婚,不想让公主也变成那样,若公主不喜欢殿下,奴婢……」
子荨欲言又止,却是十分苦恼,朝夕看着这般的子荨苦笑一瞬,子荨还不知道他们只是结盟联姻,既然只是如此,又哪里需要感情呢?再看一眼书房的方向,朝夕头也不回的进了内室,她径直朝着浴房走去,进了浴房便宽衣准备沐浴,子荨见此只好为她准备,可带她出去拿了干净的衣服进来,却见朝夕只着了单衣站在汤池便发怔!
子荨眉头一皱,「公主,怎么了?」
朝夕勐地回神,摇了摇头便朝汤池中走去,子荨打眼一扫,却是表情一变!
「公主,您还未褪下鞋子呢!」
朝夕勐地顿足,果然见脚上鞋子还未脱下,她眉头一皱,神情骤然一沉!
这边厢书房之内,郁坧正缓缓的拍着自己沾了灰尘的膝盖,口中笑着对商玦道,「没想到到了这样的年纪还要陪殿下演小孩子的把戏,只是不知能不能哄过公主去。」
商玦也跟着弯了弯唇,一双眸眯的似个狐狸,「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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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宝宝们~女神节快乐呀~啵~(.. )
第006章 寒症再发(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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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脸,这是一更,今儿保证有二更甚至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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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轻笑一声,表情倒是从容,「你猜错了……」
坠儿蹙眉,「既然有这一茬在,只怕是敌。 し」
坠儿神情一敛不再多言,朝夕浅吸口气语气冷冽,「便是这位杨将军的父亲当年乃是上书将我兄妹流放的第一人,你猜这位杨将军如今是敌是友?」
朝夕眉头一皱,「你何时如此多话了?」
朝夕唇角微抿,也不知自己回头到底想说什么,听得商玦这话迟疑一瞬点了点头,见商玦笑意满足她便转身朝外走,走出几步又想回头,却是强自克制了住,跟在身后的坠儿看的明晰,忍不住道,「公主殿下,世子殿下还在看着咱们呢。」
朝夕点点头,抬步便朝前院去,走出几步想起什么似得回过头来,便见商玦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她,见她回头,商玦一笑,「快去快回,别让药凉了。」
坠儿也反应极快,「就在前院的正厅等着的,表面上看不出喜怒,是个十分善于掩藏情绪的,不过他来这里只带了随身的十多个护卫,那些护卫也并未进院子。」
朝夕却是利落的看着坠儿,「人在何处?」
商玦苦笑着举手投降,只在旁看着她洗漱,朝夕也不上妆,片刻间便装要出门去,她仍然是那一身墨发红裙,明明不施脂粉,却是比天下任何美人都要明艷夺目,内室的门被打开,门外的坠儿和云柘看到最先走出来的是朝夕都是一愣,随后都是一喜!
微微一顿,又看着商玦道,「你到底不是蜀国人,并不方便插手蜀国内政。」
朝夕起身穿衣动作十分利落,商玦在旁一副不贊同却无奈的样子,朝夕看着他如此神情越发的沉肃,「就凭他姓杨,我便该亲自去见他,今日不见,来日也要见的。」
朝夕说完话坐起身来,这一次商玦站在原地未曾阻拦。
说着转身而走,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还未走出两步床榻上的朝夕便睁开了眸子,「是不是杨衍到了,算一算时辰,他也该来为他的侄子讨个公道了。」
商玦一笑,眼底却是瞭然,「你等着,我去看看。」
这样的亲密让朝夕眉头皱的更紧,商玦倒是知道适可而止,他及时收手起身,一副坦荡模样,朝夕牙关几咬,也觉得脑袋还有些昏沉便不再挣扎,商玦十分满意,正要再说点什么外面却传来敲门声,只敲门不禀事,显然是要商玦出去听的。
朝夕被他那居高临下又离得极近的模样逼的不敢乱动,神情一时有些发紧,商玦便抬手在她颊侧抚了抚,「你的脸色还很差,先喝药再说。」
朝夕说着便要掀起被子起身,可刚动了一下便被商玦按了住,朝夕蹙眉看着商玦,商玦却俯下身子来,骤然的靠近让朝夕浑身一僵,商玦却只是抬手将枕头上她的散发拂了拂,又语重心长道,「这次有些严重,你听我的才好,躺着别动。」
朝夕放下手摇头,「我没事,习惯了。」
商玦嘆口气,「是他的话让我大意了,我已经罚他了,枉他还是唐氏传人一代名医,他也沮丧自责的很,眼下正在为你熬药呢,今日我们再留在钦州一日,你好些了再走。」
朝夕轻唿出口气去,抬手捂额半闭上了眸子,「前夜唐术才说没有寒症復发的迹象,没想到昨夜就来了,我不过喝了口冷茶,哪里想到会这样。」
商玦坐着,另一只手还拿着本书册,他的这边手虽然被放开,却是半晌未动,显见的也是被抱麻了,待缓了缓他才转身看着朝夕,「我不过片刻未曾守着你你便出了事,昨夜很是危险,若我进来的晚了些,你只怕会受更重的内伤,唐术都没法子救!」
心底的疑问还未问出,商玦却是先说了出来,朝夕一愣,下一瞬便将手送了开,她转过身去平躺着,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心口的绞痛已经没有了。
「夕夕,你抱着我睡了一夜。」
朝夕皱着眉随他的示意低头,赫然便看到她的两只手抱着商玦的手臂,不仅抱着,还抱的非常紧,她侧睡的半个身子有些发麻,这么一想她不禁愕然,莫非……
商玦唇角微弯,仿佛知道她在为什么恼怒,下颌一抬示意自己的手臂,「你看。」
朝夕眼都不眨的看着商玦,她是睡在床上不错,却是侧睡着的,而商玦,就紧挨着她坐在床头,这场景实在有些诡异,朝夕的眉头一下子皱在了一起。
「夕夕,你终于醒了……」
好半晌朝夕才能完全睁开眸子,却没想到入目竟然是一片白衫,且那白衫还十分熟悉,又定睛一看,却发现她眼前的不仅是白衫,那分明是一个人的腰,陡然清醒,朝夕仰着头一看便看到了商玦的脸,这般从下自上的仰望,商玦那张精緻无缺的脸竟也是别样的好看,她这一动惊动了商玦,商玦头一低便对上她的眸子,见她醒来,商玦眼底一亮!
本以为会一直沉睡,可朝夕的意识却是时沉时醒,朦朦胧胧之间听到几个人的声音,有唐术的有商玦的,有时候离的很近,有时候又离得很远,让朝夕分不清她到底是梦中还是醒着,不过无论如何,那可怕的噩梦暂且未曾找上她,等她全然醒来,昨夜昏暗的内室已经一片明光大亮,看这样子至少过了巳时……
「昨夜的事你去找钦州令跟进,等她醒来再行禀报……」
「在钦州多留一日,她这样孤如何能放心。」
「已经稳定了,殿下先去歇息一下吧……」
「公主受了凉,思虑过甚也有些影响。」
抱着她的手臂她认得,那股子莲香更让她熟悉,她背后的胸膛温暖宽厚,她忍不住想靠的更紧些,冷,实在是太冷了……迷迷煳煳之间有熟悉的声音语速极快的说着什么,可朝夕已经听不清了,她下意识抓住身侧温暖的臂膀,意识一松便彻底的堕入了黑暗。
视线全然变黑,耳朵里更是因为疼痛而生的轰鸣,就在她逐渐被绝望席捲之时,一声细微的撞门声忽然响起,她听得模煳不清,意识更是没反应过来,可下一刻,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一下子拥住,当脉门有源源不断的暖流侵入之时朝夕才真的反应过来!
分明置于华屋之内,可这绞痛汹涌来袭还是让她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朝夕咬着牙一点点瘫倒在地,心中却是在苦笑,总不至于就在今晚交代了性命?
内室分明留着一盏灯,虽然光线昏暗却不至于目不视物,可朝夕此刻的视野却在慢慢的变黑,豆大的汗珠从她额角滚落而下,滴答一声砸在地板上,朝夕奋力的撑起身子,可刚起来一半便又跌倒在地,那痛感让她整个人下意识缩成一团,浑身除了不自觉的颤抖之外动也动不了,汗珠沁在了眼角,只让她眼中发酸,本想喊外面的子荨,可嘴一张便是一声闷哼,喉咙好似被堵住,她除了急促的唿吸之外竟然再发不出别的声音……
那股子冷意还未消散,心口却缓缓生出一丝疼痛感,那痛感轻微,可朝夕的面色却瞬间一变,这痛感如此熟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朝夕清楚明白的知道,她眉头一皱,转身便朝着一边的高柜走去,可还未走出一步她便再闷哼一声弯下了腰,轻微的痛感快速变成锥心之痛,朝夕再也支持不住的跪倒在地,膝盖接触到冰冷的地板,那同感顿时加剧,朝夕只觉得齿间有股子铁锈味儿,那痛竟是让她忍不住的轻哼了一声!
刚走出一步,朝夕眉头狠狠一皱!
那被活生生塞进棺材的恐惧仍然盘桓在她心头,那只抓着她的手,更好似有魔咒一般的让她害怕,她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这样的畏怕之感,可这噩梦来的如此清晰,让她忍不住的发抖,深吸口气,朝夕掀被下地走到了内室桌案旁,桌案上放着茶壶,里头装着早已冷掉的茶水,朝夕给自己倒满一杯,仰头便喝了个尽,茶水一路从喉咙冷到了胃里,朝夕又是一抖,可神思却清明许多,那恐惧感也淡了,这时再转头看向窗棂,夜色已深,距离天明却还有许久,朝夕牙关紧咬,硬生生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往床榻的方向走!
勐地挣扎坐起,朝夕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她身上尽是冷汗,被子滑落,寒意袭来整个人禁不住的一抖,一低头,却是自己左手抓着自己的右手手臂,直抓的自己生疼,她惶然放开自己,牙关快咬出血来才压下了身体的颤抖。
「啊——」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想起的又是那熟悉的脚步声,身下的铁板又硬又冷,朝夕整个身子仿佛坠入了冰窖里头,她冻的发抖,可整个人却动弹不得,仿佛被塞进了一个狭小棺材里,手脚被制住,怎么挣扎都动不了分毫,而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便有一道影子罩在了她头顶,一双手从棺材口抓上了她的手臂,「唰」的一声想要将她拖拽出来!
「哒、哒、哒——」
这次躺下,心中的窒闷之气果然减少了许多,朝夕拂了拂自己被角,心中轻轻的冷哼了一声,闭上眸子,睡意缓缓来袭,没多时朝夕便入了梦乡。
掀被而起,坐起身的朝夕转头看着身边空空的枕头眉头紧皱,这份烦躁来的异常,或许就和这枕头有关,朝夕想了想,抬手便将那枕头扔到了床脚去,又将自己的枕头移到中间,这才看着舒坦许多,她轻轻吁出口气,再度躺了下去。
闭着眸子,抛开这件事,朝夕脑海之中却逐渐清明,片刻前的睡意全无,心中反而升起一股子烦躁,已经到了早春,夜里再没有早前的冰寒,可她躺在锦被之下仍然觉得手脚发凉,这股子凉意刺人,她心中烦躁越来越多,一时间竟然想起身不睡了!
朝夕轻轻唿出口气准备入睡,这桩事并不值得她夜不能寐。
朝夕皱了皱眉闭眼而眠,开始思考今夜之事,他们早日离开了淮阴,路上也未曾大张旗鼓,可是那背后之人却如此准确的让杨二公子死在了他们的马车之前……还未到巴陵便给她树了一个如此大的敌人,那幕后之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有什么情绪在心底一点点的散开,竟叫她觉得不甚舒坦,朝夕摇了摇头,熄了屋内的几盏灯径直走到了床边,掀开锦被躺下,看着身边子荨早就准备好的另一枕眉头一皱,子荨早前并不知商玦今夜歇在别处,自然是备了两个枕头。
的确如她所愿了,可她却似乎没有想像之中的开心……
子荨看了看朝夕,见她的确没什么不妥才点头走了出去,内室的门「吧嗒」一声关上,朝夕的手放在窗棂之上半晌未曾拿下来,昨夜她便要求过分榻而睡,奈何商玦未曾应允,还以她伤寒或许发作为名,到了今夜却是真的分榻了。
朝夕明白了子荨面上的异样从何而来,听得这话她面上也没露出什么情绪,点了点头便将半开的窗棂合了上,「知道了,一路都累了,你也去歇着。」
月朗星稀,多日来终于有了个晴夜,朝夕站在窗口半晌,仍然不见商玦出现,正皱眉,子荨已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唇角几动才道,「公主,世子殿下适才派了云柘过来说今夜世子殿下不回内室歇息了,世子殿下请您早些歇着。」
第007章 咒印再现?
「阁下便是杨将军?」
朝夕站在门口,目光深沉的落在屋内站着的墨甲男人身上,男人背对着她,一身的风尘僕僕,头上戴着的羽盔都未来得及取下,听到声音男人转过了身来,一张稜角周正被风沙烈日打磨成古铜色的脸,一道斜飞入鬓浓黑的剑眉,还有一双锐利的好似穿云箭一般的眼,血性和阳刚扑面而来,确是活脱脱的军人模样!
剑眉一簇,男人疑问道,「摇光公主?」
朝夕弯了弯唇,点头,「是我。」
微微迟疑一瞬,男人抬手取下了脑袋上的羽盔,他并不打算行礼,取下羽盔算是唯一的示好,他抬了抬下颌,蹙眉道,「我那侄儿死的蹊跷,今日我的来意公主想必清楚。」
他面前站着新册封的公主,可他的嵴樑都不弯一下,话语冷硬而有股子宁折不弯的傲气,不愧是在军中驰骋多年的少帅,朝夕挥了挥手让坠儿留在外面,自己抬步入了门,她生的绝美,虽带着薄笑可眼底依然有凌厉,灼目的红裙因那凌厉更为张扬雍贵,任是谁都要把目光忍不住的落在她身上,可屋内的杨衍却没有,他看朝夕的目光没有半点别的情绪。
朝夕轻轻牵唇,「令侄初到钦州几日,大抵也没想到自己不过出来喝一趟酒就会没了性命,我不过才刚刚回蜀国,实在是和令侄无冤无仇,何况,我若杀人又怎会在大街上出手?」
微微一顿,朝夕转头看着杨衍,「杨将军忠君爱国,却是离的巴陵太远,想必不知道那些党争朝斗为何物,此事哪怕没有钦州令的取证将军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
杨衍站在原地,剑眉蹙的更深了,「公主的确和我那侄儿无冤无仇,可公主和杨氏有仇,若说公主要对杨氏之人动手也不无可能。」
朝夕挑眉,没想到杨衍已经直接到了这般地步。
杨衍停了一瞬继续道,「不过公主说的对,公主若要杀人,不会在大街上动手。」
朝夕眼底的锋芒一时更强一分,却还是不动声色。
杨衍随即用打量的眼光看了看朝夕,「我能这么想,别人却不一定这么想,消息眼下必定送回了巴陵,在钦州,我只听钦州令取证之后的话,别的,会有杨氏的其他人来找公主详谈,今日来我也不过是为了给巴陵有个交代。」
说着话,杨衍将羽盔往头上一戴一副要走的样子。
朝夕站在原地微微挑眉,忽然道,「我离开巴陵十二年,杨氏依旧如日中天,此番回去怕是要凶多吉少了,此番捲入此间事端,我冤屈,最冤屈的还是令侄。」
杨衍一把握紧腰间长剑,语气有些冷肃,「我那侄儿说冤倒也不冤,至于公主……公主能从赵国回蜀,还得了封号,又有燕国世子相助,何必故作可怜?杨衍驻守钦州远离巴陵多年,早就不理会家族朝争了,公主这些话留着去到了巴陵再说吧。」
杨衍说完便走,朝夕忽而眯了眸,「将军赤胆忠心,奈何却总是不握实权,说是不理会家族朝争,却还是要被家族掌控,这样下去,将军的野心抱负何时才能达成?」
杨衍背对着朝夕,此刻微微回了头,「我的事,不劳公主操心。」
朝夕一笑,只缓缓走到门口道,「将军深明大义不予为难,这情我会记着,将军日后若有需要,大可来找我,相信不用过多久我们会再见。」
杨衍眉头几皱,到底还是不发一言的大步而出,那背影万分果决,行走之间虎虎生风,朝夕可以想见他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模样,见人就这么走了,一边的坠儿也站了过来,眉头一皱道,「此人在军中也是个杀伐决断的性子,虽然军中威望甚高,却有些太过刚硬不知变通了,过刚易折,也不好降服,主子对他作何打算?」
朝夕浅吸口气,「打算吗?且行且看吧。」
坠儿不敢再多言,却是提醒道,「主子,该回内院喝药了。」
朝夕神色微变,又往杨衍离开的方向看了看方才转身进了内院,刚到内院里头就窜出一道白影,正是白月,白月绕着朝夕转了两圈,轻轻呜咽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蹭着朝夕的腿,朝夕见状不由的唇角微弯,「白月对我倒是越发亲近了。」
拍了拍白月的脑袋,朝夕径直朝正房走去,刚走了两步商玦便从屋内走出来,看到白月紧跟着朝夕眉头又是微微一簇,他显然是听见了朝夕适才说的话,弯了弯唇道,「自从那一夜你二人一同歷险之后他对你便越发亲密乖顺。」
朝夕低头看一眼白月,「果然还是白月有灵性。」
话音落定,白月回应似得呜呜了两声,朝夕眼底盛满了薄笑。
商玦便道,「快进来,你还未用膳,药也备好,先用膳再说。」
朝夕微微颔首,径直将白月带到了屋内,屋内果然已经摆好早膳,他们在淮阴侯府之时便是一道用膳,这会儿便养成了习惯似的同时落座,二人用膳之时都不爱言语,待用完早膳子荨便捧来了一碗乌沉沉的汤药,朝夕不动声色的饮下,转身商玦手中便捧着一盒蜜饯。
「快吃一颗,特意给你备下的。」
果香幽幽,朝夕一愣,那药的确苦,可朝夕却不是扭捏的人,她面无表情的一饮而尽,根本不是喊苦的人,眉头一皱,商玦又把手中的盒子往前送了两分。
「嗯?这是新备下的蛇果果脯。」
朝夕眉头皱的更紧了,抬手接过那蜜饯盒子放在一旁,挑眉,「你太闲了吗?」
商玦摇摇头,下颌朝着左前方一抬,「不,我在看这个。」
朝夕蹙眉看过去,这才发现这软榻榻几之下放着一本册子,刚看到那本册子朝夕的神情便是一变,显然她认出了那东西是什么,「这神兵谱天下人谁不想要,你还是慎重些。」
屋内并无旁人,商玦将那神兵谱拿起来哗啦啦的翻了几页,一笑,「说起慎重,你当年将此物留在蜀国的山野小寺就是慎重了?你就不怕弄丢?」
朝夕挑眉,「我信任了空大师。」
商玦摇摇头,「你信任了空大师的确是真,可是最重要的是……你早就看过这本兵谱,你还有过目不忘之能,你只是不想让这兵谱落在别人手中,我唯一好奇的是……你为何不曾毁了它,若是毁了,岂不是谁也拿不到了?」
商玦所言朝夕一点也不意外,她神色仍然沉静,却是冷冷道,「这本神兵谱让天下人趋之若鹜,如此贵重之物毁了有什么好,留在我手中,自然能换取比它更值钱的东西!」
朝夕转头看着商玦,「比如,一个燕国世子夫人之位。」
商玦摇摇头,「你果然把一件事都计算进去了……早前在淮阴侯府的剑冢之中破那诛邪阵之时你便用的是这书里写的法子吧?那破阵之法如此繁复你都记得清,想必别的东西你更是不可能忘记,夕夕,告诉这一页原本是什么……」
商玦语速极慢,一边说一边翻着手中的神兵谱,话语停住之时,他的指尖正好落在神兵谱的最后一页之上,朝夕眼神一垂,正好看到最后一页被撕去而留下的茬口,她眉头一皱,「神兵谱传世两百年,上面写了太多洛氏的秘密,你为何以为这一页是我撕去的?」
商玦眉头微皱,「你拿到的时候这最后一页就是不见的?」
朝夕神态平静而坦然,一双漆黑的眸子也从容透亮,半点不想在掩饰什么,她笃定的点了点头,「拿到它的时候就是缺失的,这么多年,我也在想这最后一页是什么。」
商玦面上神态微微一变,干净白皙的指尖还是抚摸那书页的封底页,这书的封底内页也是微微泛黄的上等精纸,因为整本书存放太久受了潮,书内的字多有脱墨的痕迹,这泛黄的最后一页上,也些微的沾染了些浅淡的墨迹,而那墨迹并非字迹,星星点点稀稀拉拉的,不知是早前最后一页沾染的还是倒数第二页上的字迹沾染的……
商玦细细的打量那看似凌乱无规则的痕迹,某一刻眉头忽然一皱。
朝夕就在他对面,将他这细微的变化看的分明,「怎么了?」
商玦向朝夕那边移过去一些,神情有些莫测的道,「你过来看,这些墨迹虽然十分稀少,可你看这里,这几点墨迹串联起来似乎有些像一把剑的剑尖。」
朝夕闻言也低头来看,这么一看顿觉商玦说的有道理,「这是洛氏的东西,洛氏本就以铸剑为生的,他们的东西上有剑的痕迹不是十分正常?」
商玦摇头,「整本书都是越往后面越机密越有价值,这最后一页上,必定写着非常重要的秘密,可却被人撕去了,或许是洛氏自己人撕去的,如果是这样,那这最后一页上的秘密或许被人发下了就会对洛氏不利,而这里,又刚好是剑的形状……」
商玦看着朝夕,朝夕也看着商玦,四目相对,朝夕脑海之中忽然浮现了一个影子出来,她唿吸一轻,「你是说在洛灵修尸体之下发现的那个咒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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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二更什么的真的不适合我~o(>_<)o~我对不住你们~憋打脸(.. )
第008章 碧波血色
钦州乃是蜀国自治的最北重镇,过了钦州,所经城池都更为繁华热闹,二月时节,蜀国一派春花烂漫莺飞草长的南国风光,朝夕便罢了,随行燕国的将士们大都从未来过南边,也不曾见过这等景致,不由得都看花了眼,从钦州直去滨州,再走郴州、锦州至浔江,一路南下寒意渐退,等朝夕等人从浔江渡口上船之时已经到了二月下旬。
浔江由北至南,顺流而下比走陆路要快许多,朝夕等人并未表露身份,坐的也是民船,说是民船,却也是贵族经营,蜀国南国雨水颇多,江河湖泊也不在少数,因是如此,船业比别国格外发达,他们乘坐的船可乘坐近百人,却因为是转为贵族准备的,整艘船便只有船客五十人不到,除了朝夕一行三十多人之外,还有另外一波衣饰华贵的客人,商玦等人包了一层,那另一拨人便到了二层,两方互不干涉,倒也算清净。
整一行人除了朝夕和坠儿都不是蜀国本地人,燕国随行的士兵更是从未乘过船,刚上船没多久便有人出现剧烈的晕船症状,连平日里最为厉害的战九城也未能避免,待船行了小半日,连身体最好的也禁受不住,唐术只得就地取材为大伙儿开药,陆地上还虎虎生威的燕国铁汉们瞬时变成了捧着药碗的病弱之人,整艘船,只有四个人未曾出现晕船症状。
——朝夕,扶澜,洛玉锵,和商玦。
「真是奇怪,所有燕国的弟兄都有些不适,为何殿下依旧安好?」
连做为大夫的唐术都头晕目眩面色发白,可商玦却还是那一身的泰然之色,闻得此话商玦微微弯唇,还未说话,倒是扶澜在旁嘿嘿一笑,「你们的殿下可是个无所不能的人,不过坐个船罢了,哪里能难倒他啊,再说这事也看体质的不是?」
唐术微微皱眉,眼底生出两分疑惑来,「燕国人常年长在北方,不仅水性不佳,晕船也是十只有九的事,扶澜公子也未曾晕船,莫非从前和殿下一起坐过船吗?」
扶澜听的噗嗤一笑,「嗯……也算坐过吧。」
唐术本就生的清秀,这会儿病怏怏的就更显柔弱之态,听扶澜这样开玩笑似的一说唐术摇摇头自我怀疑起来,「都是在下学艺不精,近来频频不能为殿下解忧。」
船舱内窗边矮榻上朝夕和商玦正在对弈,二人都没有理唐术的打算,扶澜挑眉一笑,「哦?你倒是说说看,什么事情难住你了?!」
唐术擦了擦额头的薄汗看向窗边,「最紧要的便是眼下,兄弟们晕船不适,可我开的药见效太慢,实在是让大家受苦了,另外一桩,几日之前公主殿下的寒症復发过一次,在那之前我分明觉得寒症不该在那时候发作的,是我预计错了,之后为公主开药调理,却发现公主体内的寒症有些摸不透,哎,在下有负殿下所託。」
船上实在无聊扶澜才起了和唐术聊天的兴致,闻言不由得哭笑不得,「你这可是太过苛责自己了,第一桩你正在做,见效不过是时辰的问题,有何好自责的,第二桩,公主殿下身上的寒症乃是那混元丹引发的,世上本就无解,你想必也是第一遭遇见,预计错了便错了,你们殿下宽容大量,不会与你计较,你是唐氏之人,哪能如此鄙薄自己?」
唐术闻言有些害羞的一笑,眼底又带了感激之色。
「是,殿下的确未曾责怪,只是我于心不安。」
扶澜摇头失笑,转眼却从窗口看到了正在外面船舷边熬药的洛玉锵,洛玉锵跟着大部队走了这几日,日日也不多言,只是找到有什么活儿就跟着去做,倒是得了子荨的喜欢,扶澜挑了挑眉,「那孩子这几日倒是乖巧,我看他熬药十分熟练……」
唐术也看出去,「的确很熟练,连火候和药材的先后顺序都知道,我只粗粗说了一下他便不需要我在旁看着了,他很聪明,学得很快,殿下想必就是看重他这点。」
扶澜是知道洛玉锵的,闻言嗤笑一声,「可不只是聪明……」
唐术不知许多细节,也不好多问,却见扶澜忽然皱眉道,「他的口吃是不是病?你是神医,不如帮他瞧瞧?洛舜华漠视他不就是因为他从小便口吃吗?」
唐术闻言面露难色,「说起来这又是一桩叫在下十分愧疚之事,初初上路听到这小兄弟说话我便起过为他瞧病的念头,可是瞧来瞧去却是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问他许多问题他又不爱答,我本想为他针灸试试,却又害怕伤了他。」
扶澜轻嘆口气,「罢了,随他去吧,看你家殿下的意思。」
话音刚落,窗边的案几之上传来「吧嗒」一声轻响,商玦将那白子落定,眼底带笑的看着对面的朝夕,「你输了,可服气?」
朝夕二话不说开始捡棋子,「再来——」
商玦的笑意便带着了宠溺意味,点点头,「好。」
如此一来,二人片刻之间又开始默不作声的布局起来,扶澜和唐术都看着那边,唐术看的更为专注,扶澜嗤笑一下摇了摇头,「不必看了,小鹿赢不了的,除非他让她。」
唐术回过头来,愣了愣才压低了声音道,「是公主棋力比不上殿下?」
扶澜又摇了摇头,「倒不是比得上比不上,而是他太了解她。」
唐术眉头微皱,却是不曾听懂这话,他也不敢多问,也不敢扰了朝夕和商玦,和扶澜说了一声便起身走了出去,刚走到一半,头顶的木板忽然传来阵阵重响,一下子震得整个一楼船舱都跟着嗡嗡作响,这一下,不用唐术小心翼翼朝夕和商玦的棋局是被扰了。
这船造的十分结实,船上又铺了厚厚的绒毯,便是重步走路一楼也没太大反应,可这一阵响,却先见是楼上发生了什么,船舱内几人眉头齐齐一皱,扶澜先站起了身来,「上面是怎么回事,这样大的响动……莫非是在打架不成?!」
那重响并未持续许久,没一会儿倒是安静下来,一见安静了扶澜也不打算追究,朝夕和商玦也还在继续落子,扶澜正打算转身落座,刚走了一步,二楼却忽然响起了阵阵丝竹声,说话声能隔断,可那丝竹乐声却是极难阻断,乐曲乃是蜀乐,却并非那能登大雅之堂的曲子,靡靡之乐响彻江面,偶尔还能听到上面模煳的笑闹声。
外面云柘进来,「主子,小人这就上去看看。」
商玦摆了摆手,「上面的人想必也是非富即贵,只是吵了一点罢了,不必招惹事端,既然选择坐船,遇到这等事也没什么意外的,你们先歇一歇。」
燕国的侍卫们大都晕船还未缓过来,这个时候的确不易惹事,云柘点点头守在门外,商玦便一手撑腮笑看着朝夕,「局势越乱,你就越泰然。」
朝夕八风不动的坐着,眼睛只看着棋盘,当真是不关心楼上奏的是什么乐。
她仍然泰然落子,不远处扶澜看的又是一「啧」,摇头一笑径直走了出去,客船极大,外面的船舷围栏处设有矮座,扶澜倚栏而望,再听着楼上的靡靡之音,竟也生出两分惬意来,不远处洛玉锵还在熬药,淡淡的药味儿飘过来,微苦更多的却是甘涩,扶澜望着远处苍翠欲滴的青山,看着脚下那碧波漭漭的江水,心境开阔的伸了个懒腰!
时近下午,暖阳西垂,江风也并不冷,扶澜靠着围栏当真有些昏昏欲睡,迷迷煳煳之间,耳边忽然听到了几声女子惊叫,他神思一抖醒过神来,耳边响着的依旧是那靡靡之音,再一听,那女子惊叫消失的无影无踪,眉头几皱,扶澜看进船舱,只发现朝夕和商玦仍然在对弈,而远处熬药的洛玉锵已经不见了,想来是给护卫们送药去了!
再伸个懒腰,扶澜换了个姿势仰靠在了船舷之上,日头渐渐西垂,青山尽头一大片火烧云纷涌,扶澜兴致盎然的听着楼上的乐曲儿又纵容自己睡了过去,这一睡却是比先前睡的更沉,恍恍惚惚之间连那乐曲都消失不见,梦中是朵朵软绵白云,是一望无际的湛蓝湖水,是隐在云雾之后好似仙山一般的空中楼阁,灿烂的阳光如絮,如同天空纷纷散落下来的湛金糖粉,扶澜满足的咂了咂嘴,依稀尝到了一股子甜味……
睡梦正酣,扶澜搭在船舷上的手背却忽然一凉,好似有水滴溅落,睡意还未消,扶澜下意识以为落了雨,可他入睡之时还看到了连绵不断的火烧云啊,怎么会忽然下雨?!
意识极快的甦醒,下一刻,扶澜手背上又是一凉,这一次的水滴比前面更重,砸在他手背微微的疼,扶澜豁然睁眸,入目依旧是那青山尽头的火烧云,耳边也还是那靡靡之乐,带着腥味的江风徐徐,夕阳灿金就快要隐入云层……
一切都如常,那他手上滴落的是什么东西?!
打个哈欠,扶澜下意识的抬手甩了一把,这一甩,当即觉得手感不对,手背上黏黏的,水滴根本没被甩出去,神思一紧,这哪里是普通的水滴?!
目光一转朝自己的手背看去,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抹刺目的艷红!
是血!竟然是血!
扶澜豁然坐直身子,抬起另一只手将那血色一摸,指尖传来的触感和淡淡的血腥味更让他确定了就是血无疑,这江面之上多有鱼腥味儿,适才竟然将血腥味盖了下去,双眸微眯,扶澜抬头看向适才他手放之处的正上方……
那是一处木板的拼接之地,大抵因为年代久了,船舷最边缘的拼接处出现了个缝隙,而那血滴,正是从那缝隙之中滴下来的,在这一看的功夫,那缝隙处又滴落一滴血,「哒」的一声砸在朱漆的船舷之上,瞬间绽开个血花来……
楼上分明还响着乐声,还有嬉闹,到底发生了什么会流血呢?!
心头一紧,扶澜忽然想到了适才模模煳煳的那声女子尖叫,眉头紧紧一皱,扶澜转身就看到船舱之内朝夕和商玦仍然在对弈,他浅吸口气,抬步便想朝船舱去找他二人商量对策,可他刚走出一步,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了一样东西从上坠落,还未反应,「噗通」的落水声已经响起,扶澜牙关一咬返身扑至船舷一看,碧波**的江面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正仰面沉入水中,那女子下沉的极快,片刻即消失不见……
扶澜怔怔站着,看着那一层层漾开的艷红心头髮紧。
他还未有所反应,二楼之上忽然传来乒桌球乓的器物倒地声,扶澜浅吸口气,犹豫着要不要管,却不想楼上忽然传来一阵恶狠狠的喊,「别让那小毛孩子跑了!」
——小毛孩子?!
扶澜看了看放在远处船舷边的药罐,连忙顺着隔壁的船舱一个个看过去,每一个船舱一眼望尽,从头看到尾,却是未曾看到洛玉锵的影子!
牙关一咬,扶澜看了看那去往二楼的扶梯,一个飞身便跃了过去!(.. )
第009章 蝼蚁为奴
牙关一咬,扶澜看了看那去往二楼的扶梯,一个飞身便跃了过去!
整个船舱极大,一层的入口和二层的楼梯不在一处,先前的乐曲儿未曾有人说什么,这会儿的喧闹却到底引得人主意,扶澜刚走上两阶,后面云柘就跟了过来!
「公子且慢,公子要去做什么?」
扶澜在楼梯上脚步一顿,转头皱眉道,「洛玉锵呢?」
云柘皱了皱眉,还未说话,二楼之上再度响起乒乒兵兵的打斗声,极快的脚步在二楼的外仓木板之上响起,老远就能听的清清楚楚,连本来在一楼船舱之内的燕国护卫都探头而出看上面到底怎么了,云柘并不知道洛玉锵不见了,就这么迟疑一瞬间的时间扶澜已经朝楼梯上走去,刚走到楼梯口,一个蓝色的影子从拐角处闪出,如同飞箭似得叫人猝不及防,「砰」的一声闷响重重的撞到了扶澜的怀中!
扶澜被撞的「哎哟」一声,低头一看,怀中那个个头只到自己胸口之下的人不是洛玉锵是谁,洛玉锵面色煞白,眼眶更是微红,额头上还有冷汗粒儿,此刻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底的惊惧在看到扶澜的剎那消散了两分。
「杀——杀人了——」
深吸一口气,洛玉锵语气不稳的说出四个字,一边说一边还朝后看着,生怕后面的人追上来似的,然而他话音刚落,那船舷的拐角处真的就出现了三个一身黑衣的壮汉,三人手中拿着长刀,生的五大三粗,光看那粗壮的胳膊便知其人力气多大,三人似乎是护卫模样,看到洛玉锵时眼神一恶,再看到扶澜之时眉头一皱,又看了看底下纷纷走出来的燕国护卫,顿时面上凶神恶煞的气势才消了几分,当头一人深吸口气走上前来,看着扶澜语气倨傲!
「你们是哪里的,这个小毛孩子可是你们的随从?!」
说话之人生的五大三粗,说话的声音更是粗豪,还不等扶澜回话,那人又接着道,「不管是你们的什么人,今日他坏了我们主子的好事,我们必须要讨个说法!」
洛玉锵还在害怕,还在喘着气,扶澜低头看了他一眼,一把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扶澜相貌不凡,衣饰虽然随意却也十分华贵,最要紧的是那通身的慵懒气势,在这等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尤其显得胸有成竹震慑人心,他弯了弯唇,「坏了你们主子的什么好事你倒是说说看?适才我见有什么落入了江中,且不知是不是你们主子丢了什么东西?」
洛玉锵站在扶澜侧后方,闻言当即上前一步想要说话,扶澜却状似拂了拂衣袖将他按了住,对面那三人面面相觑一瞬,实在不知道如何接话,他们主子的事不是什么好事,无论如何不能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且扶澜看起来来头不小,他们哪里敢贸然惹事!
最终当头那人咬了咬牙道,「我们主子有什么事不是你能管的,你只用说你身后的那个孩子你们是交还是不交,你们若是不交,我家主子自然叫你们知道厉害!」
扶澜「呵呵」一笑,「你既然不说他扰了你们主子的什么好事,我又岂会凭你三言两语就将他交出去,何况他还不是我们的随从。」微微一顿,扶澜摇头道,「他并非奴籍,与你们可不同,你们分明忠心为主子办事,却最好不要反倒是给你们主子惹了麻烦!」
洛玉锵穿着朴素,身上也没有那傲人之势,看起来多半是个做下人的,可扶澜说他并不是奴隶,瞬时便叫那护卫三人犹豫起来,再看了看扶澜和楼梯之下的燕国护卫,那三人悄悄议论起来,片刻之后,当头那人转身看向扶澜,「你等着!我要去请示我家主子!他说放了他才能放,否则,你们人再多我们也不怕!」
这人虽然一股子狗仗主人势的兇恶,这话却惹得扶澜一笑,扶澜大大方方的抬手一请,「好,我就在这里等着阁下,阁下快去快回。」
那人冷哼一声,留下了剩下的两人转身消失在了拐角之后!
场面顿时沉默下来,站在扶澜身后的洛玉锵悄悄拉了拉扶澜的衣袖,扶澜带着宽慰笑意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对面还有两个比人的护卫,洛玉锵并不敢大声说话,却是在用嘴型一张一合的道,「他们……杀了人,我亲眼……看见的,还把人……丢去了江里……」
扶澜面上的笑容自始至终未变,可那笑意却并未达眼底,他对着洛玉锵摇了摇头,洛玉锵十分聪明的合上了嘴巴不再说什么,扶澜双手抱怀,笑眯眯的看着那拐角处,不多时脚步声响起,早前离开的那护卫从拐角处闪了出来,走的时候满脸怒气,回来的时候面上更多的却是懊恼不解和迟疑,那护卫站定,又慎重的看了看扶澜和站在楼梯之下的云柘等人才挺着胸膛道,「你们走吧,我们主子说同坐一船就是缘分,不和你们计较了!」
微微一顿,那护卫又朝扶澜身后看去,「让那小孩别乱跑了!」
这话让那另外二人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自家主子这么快就决定不追究,当头那人说完话看了二人一眼,吼道,「你们守着这里,再不许闲杂人等上来!」
那二人愣愣点了点头,又惹得扶澜噗嗤一笑,如此就是没事了,扶澜这才转身牵住洛玉锵德尔手往楼梯之下走,洛玉锵手心之中满是冷汗,下楼之时的脚步还有些虚浮,饶是如此,走到一半他也挣扎开了扶澜的手,低声嗫喏道,「我不是小孩子!」
扶澜又笑一声,「你不是小孩子,那我适才若是不曾出现你要怎么办?」
洛玉锵似乎又想到了适才的场景,眉头一皱面色冷沉,却是没那么多畏怕了,扶澜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朝着一楼的门厅走去,刚转过拐角,便看到适才他小睡之地站着朝夕和商玦,战九城也陪在一起,三个人都看着那朱漆围栏之上的血迹!
听到响动商玦看过来,扫了洛玉锵一眼什么都没说。
扶澜嘆口气也走过来,又回头往江面上看了一眼,船行的速度不快,可就是这片刻的功夫也出来快一里路,那一片碧波血色早就散去,而那个只是一闪而逝的女子必定也沉入了这深不见底的江心,又将双手抱怀,扶澜扫兴的靠在一旁的柱子上,语声微冷,「这血滴下来就不是热的,人必定是死了一会儿了……呵,贵族最常玩的把戏。」
见了血迹,又这么一闹,几乎所有的护卫都明白髮生了什么。
燕国的护卫大都从底层出身,听着扶澜这话顿时都一片沉默。
商玦转身看了看云柘,抬了抬下颌示意那栏杆上的血迹,「收拾一下。」
云柘应诺,商玦便往船舷的另一头走了几步,云柘进船舱拿了棉布出来,几下就将血滴擦得干干净净,若不是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血气味儿谁都以为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
沉默在继续,朝夕和商玦看着岸边不断后退的江景也一句话都不说,不知过了多久,站在人群之中的洛玉锵忍不住开了口,「是个、十六岁、的姑娘,被……被四个、男人……他们、用铁链、铁链、绑着她,是她、受不了、了才咬舌、自尽的,我看着、他们把她、像个、货物、一样的、扔到一边,还说……还说要、尝尝鲜,死人、也有、死人的、滋味儿……」
洛玉锵语声清脆,结结巴巴废了好大力气说完,虽然声音不大,可在这沉默之中尤其显得清楚,没有人会嫌弃他说话断续,所有人都听得更为沉默,他如今年纪尚轻,眼底本不该看到这些**之事,可这一次却是亲眼所见,也难怪他害怕,虽然出身在淮阴侯府从小受到了诸多蔑视冷待,可贵族之中的骯脏龌龊他见到的到底还是少!
一段话说完,洛玉锵眼底便生出几分愤恨和水汽来,分明气急了,却无能为力的委屈。
扶澜在一旁看的眉头紧皱,他走过去坐在刚才被擦净了血迹之地,姿态仍然慵懒肆意,洛玉锵见他如此两眼一睁,似乎在惊讶他竟然一点都不忌讳。
扶澜瞬间看懂了他,唇角一抿神态是洛玉锵连日来从未见过的认真,「奴隶便是货物,金主买得起想怎么玩便怎么玩,这样的事情在蜀国,在齐国,在赵国,在整个大殷,每一天都在发生,你也算是受了苦的,可这世间真正的苦绝非缺吃少喝被人瞧不起。」
洛玉锵听得神情一怔,似乎并不十分懂,他也呆呆的朝船后面的江面看过去,似乎在想真正的苦难是不是就想那个被扔进了江中的女子一样,生而为人,却活的如同蝼蚁,这么一想,他又想到了眼下他自己的情况,他从小便是个上不得台面四少爷,而眼下,他连洛氏这个身份都不能承认,那么他呢,他自己是不是也会如同那女子一样悽惨?
双拳一握,洛玉锵忽然道,「那……怎样、才可以……可以……」
洛玉锵说的十分用力,却又不知道「可以」什么,怎样才可以不像那个女子一样?怎样才可以让自己不像个货物?怎样才可以……他不知道如何描述,扶澜却知道。
扶澜牵了牵唇,看向站在另一头的两人,「这个,你得问他们。」(.. )
第010章 到过巴陵?
「下午靠岸的时候又有几名年轻女子被买上了船,连带着还有几名清秀少年,现在人都在二楼关着的,想必是底下人为楼上那位主子寻来的玩物……」
扶澜手中把玩着个茶盏,口中的语气漫不经心,随意的就好像在说今日的天气很好一般,下午的事情大家都心有余悸,子荨听到这话面色立刻微微一白,转而看着朝夕,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却到底未曾说出口,朝夕察觉到她的目光,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可她却对子荨摇了摇头,「你该明白,我们并没有出手救人的立场。」
子荨面上一红低下头去,「奴婢知道……」
扶澜便看着子荨和站在一边的洛玉锵,「说到底还是你们见的太少了,越是富贵越是繁华这样的事情就越是屡见不鲜,楼上的那位主子非富即贵,又和我们同行,指不定就是巴陵哪个贵族中人,到了遍地都是贵人的巴陵,这样的事情只会更多。」
扶澜的语气懒洋洋的,带着一股子玩世不恭的味道,屋内几人听的又是一默,朝夕站起身来走至窗边,船还在动,窗外是星光灿烂的夜空和波光粼粼的江水,远山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影子,在这深沉若水的夜色之下显得遥不可及,扶澜起身伸了个懒腰,「行了,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儿,时辰晚了,该歇下的都去歇下。」
扶澜说完走至一边,见洛玉锵不动又上前将他肩膀一捏,「还不走?」
洛玉锵回过神来,这才吶吶的跟上去,却是几步一回头的看着商玦,眼底的目光万分复杂,扶澜摇了摇头,忽然低头道,「放心,他不会随便扔了你。」
不会随便扔了你,不是「不会扔了你」。
几人陆续走出,屋内便只剩下了朝夕和商玦二人,商玦走至朝夕身后,目光也落在外面的漭漭夜色之间,夜间的江面平静非常,只能偶尔听到波浪拍打船舷的声音,然而谁都不敢轻视这滔滔江水,因为谁也不知道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到底藏着怎样的暗涌。
「沿着浔江走到头,便是巴陵……」
「当年我们被流放出来,并没有船坐,陆路一路走下来很是废了些周折。」
「十二年,也不知巴陵变成了什么样子。」
朝夕有一句没一句的,情绪少有的有些低落,她大多时候要么看似不动声色却百毒不侵要么便是冷傲锐利又锋芒毕露,大抵是无声的夜晚容易叫人脆弱,朝夕想到了许久之前的往事,而商玦虽然不能一丝不差的感同身受,却是最懂她的……
「两日之后你便能知道巴陵变成了什么样子,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你是摇光公主,是未来的燕国世子夫人,有我在你身边,你尽管去求你的青云之志。」
商玦语声脉脉,朝夕站在窗口听的神色微动,一瞬之后她忽然嗤笑一声,「你这样说话,别的人听了只怕会以为你对我用了真心,还用心颇深。」
商玦也跟着温温一笑,「看来你不希望我对你用真心。」
这话是肯定句,朝夕扬了扬下颌面上并未有多余的表情,「适逢乱世,哪里有那么多的真心,你我生在王室半生流离,就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你我之间,只需遵循信守诺言这一条就够了,真心这种东西,对你我而言都太过奢侈。」
商玦浅吸口气走到了朝夕身侧,「这就是《帝策》教给你的?」
朝夕转过目光来,「不关《帝策》的事,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道理……」
商玦挑挑眉但笑不语,朝夕将窗棂一合走到了舱内床边去,「时辰完了,该歇下了。」
说完退了外袍掀被子上塌,和中衣而睡。
商玦在旁站着看了会儿,无奈的笑了笑跟着上了床榻,船舱之中只得一个长枕,因是条件限制便没人说什么,只是如此,二人算是头一遭同枕而眠,朝夕的墨发铺了满枕,商玦躺下之时自己的墨发正和她的交结一起,商玦看着那交缠着的墨发微微一愣,眼瞳似痛非痛的一缩,好似被什么刺中了一般,他神情几变,终是无声的躺了下来。
欲至巴陵,需得在江面上昼夜不停的行三日,第一日的血腥冲突并没有在第二日继续上演,大抵是知道了船上还住着别的厉害之人,第二日二楼船舱的客人安静了许多,整整一日也未听见丝竹之声,除却那日上船之时远远的打了个照片,朝夕等人更是未见过那位主人露面,第二日平淡无奇的过去,到了第三日,想着晚间时分就能到巴陵县郊一行人都激动起来,巴陵毕竟是蜀国王都,对于连南方都没有来过的燕国将士而言自然是全新的体验!
一行人也就朝夕和商玦还算淡定,便是扶澜都在用过早膳之后到了船舷之上眺望远景,似乎在好奇这蜀国王都到底是什么样子,扶澜自己消遣,洛玉锵却是跟了过来,扶澜见他神情便笑道,「你莫不是还在想着前日之事?小孩儿家莫要记着不放了,往后你见的多了,就能如同我们一般淡然,看看这青山绿水,别的都不算什么了……」
洛玉锵挺了挺胸膛,「我不是,小孩子。」
扶澜「啧」一声嘴,「那前日是谁被吓得面色发白的?!若不是我出现,你只怕会哭鼻子,承认自己是小孩子怎么了,你本来就小。」
洛玉锵神态执拗,眉头皱的更紧,「我就,不是,小孩子,我也,不觉得,那不算,什么,任何,时候,我看到,我都会……」
「你都会生气?」扶澜挑了挑眉头,神态似笑非笑,「可是你光是生气又有什么用?你看你瘦胳膊瘦腿的,连人家一个护卫都打不过,你就算再生气,也奈何不了人家,更别说别人还是非富即贵手下养着一群会打架的,到头来,你会被打死知道吗?」
洛玉锵拳头一攥,语气有些着急起来,「我不行,可是,你们行……」
扶澜眉头微蹙,眼神有些玩味,「你的意思是,商玦和小鹿没有为此事出头?你觉得他们身份高贵,原本可以管却没有管?」
洛玉锵慌忙摇头想要辩解,扶澜却立刻道,「你不必否认,你心中多少会有这样的念头,可你要知道,他们位分高,他们的敌人位分也高,为何商玦要同小鹿一道回巴陵,正是因为眼下的巴陵危机四伏,小鹿的经歷你是知道的,现在的他们要避免一切可能出现的麻烦,楼上的船客如果是某位皇亲国戚呢?如果背后势力很大呢?」
洛玉锵面上微红,唇角却抿的很紧,扶澜嘆口气又一笑,「这个天下,连她们二人尚且都要瞻前顾后,你这小小孩童就更不要想着英雄救美了!」
洛玉锵被扶澜这戏嚯的话弄得面上更红,却不想扶澜话风一转道,「不过难得你还有一颗赤子之心,不过你要知道,光是有心是没用的,你要有权利有地位,这样你说的话才有用,你想改变的才能真的改变,遇事光知道逞匹夫之勇怎么行?」
洛玉锵面上的紧绷微微一松,倒像是将这话听进去了些,扶澜看的满意一笑,似乎没有兴趣说教,又转头看景儿,如此不够肆意,还转身吩咐云柘取了一壶酒来,也不要酒杯,就这那酒壶口就是一阵痛饮,这肆意飒爽的模样看的洛玉锵眼底生出羡慕,可扶澜却喝的昏昏煳煳连话都不和他说了,默了许久洛玉锵才低声道,「巴陵,有,什么?」
扶澜喝的开心了,本来清俊的面颊上染上了一层粉红,倒好像姑娘家涂了胭脂的脸蛋,洛玉锵看的想笑又不敢笑,神情一下子轻松许多,扶澜一手抱着酒壶,另一手扶着围栏,一件绣满了花枝的蓝色锦衣,一头乌黑胡乱束着的乱发,真是分外的潇洒沉醉,他先是大声一笑,又压低了声音神秘的道,「有成山的金银珠宝,有美貌动人的姑娘,还有赫赫生威的权利野心,还有比我手中更好的酒,还有……」
扶澜微微一顿忽然笑起来,语声也更为神秘,洛玉锵低下头来去听,便听到扶澜语声一变忽然阴森森的道,「还有……还有会吃人的恶鬼怪兽……」
江风徐徐,明明知道扶澜是在玩笑也听得洛玉锵背后一阵发凉,他回头看了看,见远处的船舷上站着许多燕国侍卫,坠儿和子荨也在列,所有人都在看着岸边春花烂漫的江景,神态也都带着两分雀跃,所有人都在期待巴陵,唯独少了朝夕和商玦。
洛玉锵转过身来,正看到扶澜在往自己口中倒酒,他眨了眨眼,「公主本就生在巴陵也就罢了,世子殿下也是初到巴陵,怎么不见他生出一点好奇之感?」
洛玉锵摇摇晃晃的吞下一口酒,又抬手将唇角的酒液一擦,听到洛玉锵的话反映了一会儿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随即想也不想就笑呵呵的道,「谁说他是初到巴陵的……」(.. )
第011章 商玦疑踪
摇摇晃晃的吞下一口酒,又抬手将唇角的酒液一擦,扶澜先是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洛玉锵说的是什么,随即想也不想就笑呵呵的道,「谁说他是初到巴陵的……」
站在一旁的洛玉锵眉头一皱,想商玦年方十八,三年前归燕国,一年前被册封为世子,他的年纪如此轻,且这一路上从未有人提起他曾经到过蜀国巴陵,怎么扶澜却说他并非初到巴陵呢,洛玉锵越想眉头皱的越紧,却见晃晃悠悠满面潇洒笑意的扶澜忽然笑容消失整个人僵了住,「咣当」一声,他手中的酒壶坠地,下一瞬他便转过了身来!
「为何,不曾,听世子,说……」
扶澜仍有微醺之意,洛玉锵结结巴巴的话说至一半扶澜才一把把他扯到了面前来一手将他嘴巴捂了住,洛玉锵骇然的睁大了眸子,便见近在眼前的扶澜面上生出了两分慌乱,而后眉头一皱道,「不许说出去!听到没有!」
洛玉锵被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可对上扶澜少有的严肃神色却不敢忤逆,忙点了点头,扶澜却未立刻将他放开,又叮嘱道,「对谁都不能说!」
洛玉锵心跳的飞快,只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可一想又并不觉得商玦此前到过巴陵算什么秘密,饶是如此,他还是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
扶澜松一口气,这才缓缓松开手,刚松到一半,唐术却从一边走了过来,大抵是将他二人这动作看在了眼里颇有些意外,「你们这是怎么了?」
地上滚着酒壶,扶澜又辖制着洛玉锵,这场景的确怎么看怎么奇怪,扶澜又扫了洛玉锵一眼,这才捡起酒壶靠在围栏之上,「这江景如此绝妙,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唐术也看出来扶澜已经微醺,便微微一笑,一转头,却见洛玉锵神色奇怪,不由道,「小兄弟面色有些不对?这江上风大,你是不是穿的太少了?这个时节若是染了风寒可是极为难受的,若是有不适,可要及时说出来才好。」
洛玉锵正要开口,扶澜一个眼风又扫了过来。
洛玉锵摸摸鼻子点头,「知,知道。」
扶澜就着酒壶又喝一口,转头看向唐术走过来的方向,眉头一挑问道,「这个时候他们在做什么?怎么瞧你也是愁眉苦脸的?你主子又给你出什么难题了?」
唐术摇了摇头,「公主和殿下现在正在看书呢,看的好似是一本古册,殿下倒也没有出难题给我,只是……只是我还未曾确定公主殿下身上的寒症到底从何而来。」
扶澜眉头维扬,「还未确定下来?」
唐术点点头,「这两日晚间我好生翻了翻随身带着的两本医书,发现上面好几种都和公主症状相似,可要确定是哪一种却是极难的,确定不了,下药就无法准确,而公主的身体本来就弱,实在是经不起不停的试药了,哎,都怪我学艺不精……」
扶澜微醉着皱了皱眉,「怎如此疑难,我本以为她的寒症就是混元丹和体弱不耐寒引起的,却不想还有如此多的癥结,既然如此的话,莫不是还有什么内情?」
唐术神色一时有些凝重,「这也是我所担心的。」
扶澜轻唿出口气,「来日方长,唐氏的医术我还是相信的。」
唐术受鼓励似的感激一笑,前面的江面却开始拐弯,两岸的青山忽而拉近,景致又是不同,高山峻岭,陡岩峭壁,葱茏欲滴,繁花似锦,这样的光景,在燕国哪里见得到?扶澜转头问唐术,「这个时候,燕国的雪可停了?」
唐术一笑,「怕是没有,燕国的雪三月才停,有时候四月也可见小雪。」
扶澜浅吸口气,「那倒是能看雪了,什么时候要去走一趟。」
唐术便笑,「就凭公子和殿下的关系,去燕国走一趟是迟早的事情。」
扶澜笑着点点头算是应下,却忽然低唿了一声,唐术抬眸去看,便见拐了个弯的江景已经全然不同,两岸高耸入云的山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望无际的丘陵原野,远远地,还能看到两岸的城池,虽然只能看到个大概的影子,却已能看到城池的巍峨,显然和山野小镇不同而语,江景的变化也让众人为之一振,扶澜直起身子,「巴陵快到了?」
微微一顿,扶澜又摇头,「不是,应该只是郊县。」
扶澜到底见识广博,虽然能看到巍峨的城廓,可到底缺了两分贵气,蜀国讲究礼仪,在王室威仪方面做得极好,又怎么会让王都仅此而已,然而郊县已有如此气势,可想而知巴陵必定更为气势恢宏,蜀国位居五大侯国之一,自然不是白有这名头的。
「只怕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到了。」扶澜伸了个懒腰,面上微醺的粉红还未完全散去,「在这船上几日,人都要发霉了!也该下地去消遣消遣了。」
周围人大都在低低议论,因是在船上,商玦下令让护卫们放松些,大家便摒除了军中养出来的歷练之气变的生活化许多,正说着话,船舷另一侧却是也传来了说话声,众人回头看去,却见是二楼上的船客下到了一楼来,二楼的船舷围栏地方狭窄,所有的下人整日都只能待在船舱之内,至多主人有个赏景的露台,万万比不得一楼自由,大抵是因为船快到了,下人们已经准备搬运随行的货品,隔着大半艘船,扶澜清楚的看到那边高耸的货物旁边站着十个人,五个容貌秀美的年轻女子,五个长相清俊的少年郎。
好端端的十个人,却和货物站在一起,身份不言而喻。
扶澜收回目光,洛玉锵却盯着那十人看,仿佛又想起了那一日之时,他的表情显得有两分阴沉,扶澜拍了拍他肩头,「很显然这些人是要带回去送人的。」
洛玉锵眨了眨眼转过头来,扶澜便指着前面隐隐可见的城郭道,「就是住在那城中的贵族们,这些人会流落到不同的地方去,和普通的奴隶并无不同。」
见洛玉锵还在发愣,扶澜又拍了他一下,「行了,去告诉他们,快到了。」
洛玉锵回过神,点点头朝朝夕二人的船舱门口而去,刚走出几步,后面扶澜又继续道,「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你若敢食言,我可是会很生气的。」
洛玉锵脚步一顿点了点头,径直走到了朝夕的船舱口,舱门关着,洛玉锵敲了敲听到里面应答才推开门,只见里面朝夕正在擦琴,而商玦手中捧着一本册子正朝他看来,洛玉锵背嵴一挺不自觉就恭恭敬敬的站着,「殿下,公主,快到了。」
商玦点了点头,洛玉锵见状正要退下,商玦却对他招了招手,「你进来。」
洛玉锵见着商玦就紧张,再想到适才扶澜所言,神色就更为怪异,他步伐僵直走到商玦面前来,站的笔直,商玦看的直笑,「马上要到巴陵了,你是想和公主走,还是想和孤走?」
洛玉锵神色微变,一边正在擦琴的朝夕也是微微一顿。
商玦便解释道,「到了巴陵,孤和公主肯定不在一处,你得选一个人。」
洛玉锵胸膛一挺,想也不想就道,「世子,殿下!」
商玦也不意外,倒是一边的朝夕蹙眉看过来一眼,洛玉锵却是万分殷切的看着商玦,商玦笑着点头,「也好,你就跟着孤吧。」
洛玉锵一喜,笑意还未到最大商玦已道,「从今日开始,你不得让别人知道你姓洛,平日里就叫你玉锵,孤会找人教你东西,你若学得好才可以留在孤身边,若是学的不好,孤会给你找一处安妥的所在让你改名换姓好好生活,你觉得如何?」
洛玉锵显然不觉得这法子好,连忙摇头又点头,「我,我会,的……」
商玦安抚一笑,「不必强求,尽力便好。」
洛玉锵牙关紧咬的点点头,这边厢朝夕已擦完了琴,她走至一旁将窗棂全都打开,江风瞬间灌入,视野也骤然拉开,远处的城廓轮廓正在清晰起来,正是她记忆之中熟悉的那个样子,朝夕浅吸口气,表情一时沉郁莫测。
商玦也走到窗口去看,又转而看一眼朝夕,「你可还记得巴陵城中地形?」
朝夕离开巴陵之时只有四岁,即便她有过目不忘之能那个时候大抵也记不清多少,可没想到朝夕点了点头,「但凡去过的地方,总是记得的。」
商玦点点头漫不经心一笑,「好,我初到巴陵人生地不熟,若要在城中赏景玩乐,你可要来做我的嚮导才行……别的人我可不要。」
商玦又岂是耽于玩乐之人,更何况凭他的身份想找个嚮导还不容易,他这带笑的话分明是在撩拨,朝夕在旁抿了抿唇,而后才阴沉沉的应了声,「应该的。」
还站在远处的洛玉锵缓缓睁大了眸子,看了看商玦,又看了看朝夕,似乎明白了扶澜为何不让他说出真相,看着商玦面上一点痕迹都不露的薄笑,他缓缓的低下了头决定将适才之事深埋在心底,只是心中仍然忍不住想,商玦何时到过巴陵呢?(.. )
第012章 夜归巴陵
行船还未靠岸便能听到码头之上的嬉闹声,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有衣香鬓影的贵族也有衣饰普通的庶民还有干着各样活计的奴隶,偶尔还见奇装异服的异族人,而这郊县的码头又是最为靠近巴陵的码头,来往的船只铺满了整个江面,真乃一副泱泱大国之态!
朝夕乘坐的客船在这里头算不上最大的,且还等了一会儿才能到码头靠岸,子荨和云柘早就准备妥当,一行人站在船舷之上等着下船,朝夕仍然是那红裳墨发的模样,只不过码头之上鱼龙混杂,下船之时朝夕将身上斗篷的兜帽带了上。
船靠了岸,一行人便朝着甲板上走去,刚转过弯便看到二楼的船客早早聚集在这里,且占据了下船的出口,人货堆积在一起,显然是要抢着先下船,时辰已经到了下午,且这码头虽然繁华,可距离郊县城中还有些微距离,再加上有人今日会直奔巴陵,自然靠岸就着急,朝夕一行也是要争取时间的,只是看着眼下这状况只得等着。
两拨人打了照面,朝夕一行人只当不曾看见他们,可对方显然不这么想,身着黑衣的护卫先看到了洛玉锵,而后其中一人便走向站在一旁的华服中年男子,也不知道低头耳语了几句什么,那中年男子眉头一皱看了过来,而后便冷笑一声,「这蜀国的地界上,什么时候一个小毛孩子都能在段氏的头上撒野了,这样的奴隶,还不如杖杀的好!」
那人看起来是个管事模样,正看着自家的护卫将货物一箱一箱的搬下去,朝夕和商玦站在整一行人的最后面,那人只看到了个大概,入目皆是燕国的侍卫,虽然觉得眼前这些侍卫各个气势不凡,却是自诩自家在蜀国地位超然所以无惧,他语声颇大,因是站在甲板上,连带着岸上的人都吸引了过来,一时间许多人朝这里看,大抵是听到了「段氏」二字,许多人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段氏与杨氏都是蜀国老氏族,当今王后更是出自段氏,因此比起来段氏还高了杨氏一截,惹到了段氏,谁又能有个好下场呢?!
那张扬跋扈的话一落洛玉锵便最先忍不住,可想到扶澜那日说的话他却是生生忍了住,却还是下意识的朝那中年男子冷冷一扫,那中年男子本就无惧,见他如此更为气愤,不由又冷笑一声,「也不知主子为何如此宽容,连我这做下人的都难忍这口气,不过段氏自然有段氏的风范,也就不和别的乡野小民计较了,到了巴陵,可不是人多说了算的。」
相比之下,朝夕一行人的确人多些,那中年男子如此一说,燕国护卫们的脸色也是一沉,然而他们到底是战九城手底下的,各个都训练有素,即便心中不快却不会轻易袒露轻易出手,那中年男子大抵看出了这一层,便放弃了激将的打算,命船上的人加快速度下船!
「你们几个,也帮着去抬……对,说你们呢!」
那男子指着一旁站着的几个清秀少年,话音一落见几人没反应过来,抬手便将手中鞭子甩了过去,「啪」的一声重响,两人胳膊上齐齐挨了一鞭,几个人面色齐齐一变,这才赶忙去帮忙,那几个清秀少年身边还站着五个秀美女子,那中年男子看了几个女子一眼却是没说什么,一边的护卫看的着急,上前低声道,「管事,这几人是要送出去的,您别随随便便就给打坏了,到时候主子怪罪起来咱们如何交代的好?」
那中年男子鄙夷的看了看那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冷哼一声,「都是些靠卖屁股吃饭的贱命,还想要我怎么对他们,再说到了府中自然还会有人调教他们,等送出去的时候哪里还会留下痕迹,差不多了,你去请主子下来……」
这话音未落,甲板另一侧的廊道中忽然走出来两个人,一华服男子走在前,体型微胖,面相富态,远看慈祥,近看却因为那一双三角眼显得有些阴鸷,后面跟这个弯着背嵴的,大抵是随从,二人走出来,前面那人显然是主,看了看那管事,又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燕国侍卫们,眉头一皱,「都到了家门口了,还吵什么吵。」
那管事忙迎过来,「主子,前日的事您还没忘吧……」
那主人显然想了起来,目光一转又看向洛玉锵等人,这么一看,便从侍卫的缝隙中看到了朝夕和商玦的影子,虽然只是个影子,这主人还是看的微微一愣顿住了脚步,管事在旁也跟着看过去,「主子,您是不是要追究前日……」
那主人忽然抬手止住了管事的话头,继而摇了摇头念起诗来。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
那管事眼生茫然,那主人却又看向一边站着的五个秀美女子身上,这么一看眼底便生出两分失望来,随即嗤笑一声又看向朝夕,「可惜啊可惜!」
那管事眉头几皱明白过来,随即眼底一亮,「主子是想……」
他说这话,眼风已看向了朝夕,眼底波光猥琐,显然是想到了别处去,战九城站在最近之地,面色顿时一变,他闪身挡住二人视线,笑意阳光。
「你最好拿开你的狗眼。」
战九城生的俊朗,笑起来更好似灼灼烈阳,可他口中之语却透着寒意,适才那男子激将半天都没动静,这不过看了一眼却就惹怒了对方,那管事眉头一皱,瞬间恼怒起来,「你可知道你在对谁说话?!我家主子看她是她的福分,你竟然敢……」
话未说完,一道耀目的白光忽然一闪,没有人看清楚战九城是如何把剑的,可等回过神来时他手中的剑已经悬在了那主人的眼前,剑尖寒芒毕露,距离那主人的眼珠只有寸余,这一下,谁都不敢乱动分毫,战九城笑一笑,「我没开玩笑,你们最好认真点。」
那主人也是瞬间色变,额上冒出冷汗,那双阴鸷的眸先是闪出愤怒继而又被生生的压了下去,他扫了一眼后面的燕国护卫,一把握住身旁管事的手臂摇了摇。
那管事也被吓出一身冷汗,「这位壮,壮士……」
「小九,放他们走。」
队伍之后传来商玦的声音,战九城「唰」的一声收了剑,又对着二人微微一笑,「既然我家主子有令,二位可以离开了。」
绝对有礼,却又绝对的危险,那主人看着战九城片刻,又看向后面朝夕和商玦的影子,深吸口气扯出一丝薄笑,而后转身便朝岸上走去,经过这一下,谁都知道朝夕一行是真的不好相与,对方的护卫加快了速度,没多久便将出口让了出来。
商玦这才牵了朝夕的手下船,口中又道,「没想到是段氏。」
朝夕抬眸往岸上看了看,却见适才下船的一行人正在岸上将货物装车,看那车队便知非富即贵,朝夕微微牵唇,「遇见了杨氏,可惜已经死了,如今又遇段氏……倒是安好。」
这话仿佛在说这段氏之人竟然没出什么意外。
商玦听的微微一笑,「现在安好,不代表以后也会安好。」
朝夕转头看了商玦一眼,「既然入了巴陵,一切便要按照我的意思来……」
商玦点点头,答应的倒是爽快,「那是自然。」
二人下了船,提前下船的坠儿已经在岸上等着,他们一行人分明刚到,那岸上却也有一行车马队停着,坠儿迎上来,「公主,都准备好了,这边请。」
朝夕点头,直跟着坠儿去,显然她提前有所安排,商玦见状倒是无所谓,也跟着走了过去,来接他们的车队并不十分贵胄华丽,正好不那么引人注目。
朝夕和商玦上了马车,后面扶澜等人也陆续上了马车,驾车的车夫马鞭一挥一行人便缓缓离开了码头,刚走出去便碰上了段氏的车队。
段氏也认出了朝夕一行,却是故意走在前面正中间,十几辆大小马车前前后后错开,故意要挡着朝夕等人超到前面去,走在后面的扶澜见此颇为气愤,狠狠的啐了一声,而后大喊道,「九城,上去戳瞎那车夫的狗眼!这群狗东西真不是东西……」
战九城御马在外,知道扶澜只是一时意气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恰在这时,那挡前面的车马队却忽然往旁边让了开,扶澜见状一笑,「哈哈哈,看我这话还是有……」
马车里,商玦看着朝夕,「今夜我们去何处?」
刚到郊县,且时辰已晚,今夜他们大抵会留宿在这郊县之中。
朝夕神情平静的道,「去巴陵。」
商玦有些意外,不由得挑了挑眉头,恰在这时听到了扶澜那忽然断掉的话,他心中生出一股子不好的预感,下一刻便听到了极重的马蹄声向他们靠近,转头看朝夕,便知她也听到了,可她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正在这剎那间,已有马啼声疾驰到了近前!
马车之外,一道清冷的声音道,「神机营奉蜀王之令迎燕国世子殿下和摇光公主回巴陵!(.. )
第013章 公主归来
夜如泼墨,巴陵城犹如沉睡巨兽安静的蛰伏。
忽然,城外空中一道明亮烟火炸响,那精铁铸就的城门好似兽嘴缓缓张了开,神机营打头,朝夕和商玦就在这粼粼车马中缓缓走入了蜀国的心脏。
「摇光公主和燕国世子入城,速速通禀王上!」
清冷的声音带着桀骜落下一句,当即便有快马飞驰而去,而朝夕和商玦的马车仍然不疾不徐,所有人都用打量的目光看两边的街景,夜色已深,城中已经宵禁,幽暗的民居之中偶见灯火,一盏一盏鳞次而亮,雕樑画栋的屋舍楼阁都变成了明明暗暗的影子,饶是如此,巴陵城的繁华富贵已不言而喻,静谧的深夜已经如此,白日又是怎样的盛景?
马车之中,朝夕和商玦都不曾说话,更没有谁去掀开窗帘看外面的景致,朝夕闭眸养神一路,商玦则借着车中灯火随意执了一本书册,二人都不动声色,可车内并不如表面看到的这样平静,商玦没有想到朝夕会这样快回来巴陵,而朝夕……
朝夕不动如山,商玦暂且不知道朝夕在想什么。
越是安静越是危险,可朝夕安静的太过了。
车轮声马蹄声在夜色之中清晰无比,一下又一下的打在所有人的心尖,无形之中更丈量了城门到王宫的距离,朝夕睁开眼睛的时候,车马队缓缓的停了下来,车帘缝隙之中透进来的光比先前更为明亮,自然是到了这城中最为金碧辉煌的所在。
「蔺将军,王上宣公主和世子入宫觐见!」
停步,驻马,前方二十丈外忽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太监之声,似乎已在此等了多时,听到这个声音,朝夕的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商玦放下手中书册,目光淡淡的落在了朝夕的面上,朝夕也随之看过来,却是目光若渊不见分毫情绪。
商玦一把握住朝夕的手,用力的捏了捏。
朝夕眼底有些松动,却是转开目光头一次掀起了车帘,车帘掀开,巍峨浩荡的巴陵王宫便出现在了朝夕眼前,蜀国在大殷之南,山水灵秀百姓富庶,想必西北的苦寒之地,蜀国的富庶在百年前甚至可以赶超齐国,因是如此,蜀国王宫经过歷代的扩建,如今的恢弘已经远非别国宫城可比,虽然如今蜀国国力不济,可这宫城却还诉说着蜀国旧日风华。
只看了一眼,朝夕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十三年前,前方二十丈之外的宫门「吱呀」一声打开,她和朝暮以四岁之龄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被赶了出来,从此之后便是十三年的颠沛流离,十三年,她的一生能有几个十三年?当年出来的时候是两人,可今日回来的时候,却只有她一个。
朝夕唇角微沉,一瞬之后面上再无别的表情,她沉静而从容,精緻的容颜仍是风华绝世,可却好似带着一张面具,谁也无法窥探她面具之下的真实情绪。
「公主,殿下,觐见陛下只能带紧要的僕从。」
有人打马而来,仍然是那一把清冷的声音,商玦未说话,自有外面的云柘和战九城安排,他二人自然是要跟着的,此外便只点了坠儿和子荨跟着朝夕,如此耽搁几瞬,不多时马车再度行进起来,夜风徐来,朝夕放下去的车帘也被夜风吹得翻飞而起,高高的宫墙之上火把明亮,站在城墙之下的侍卫各个威风凛凛,很有几分王室气质。
忽然,光线一暗,朝夕的马车缓缓进了宫门,门洞之内幽暗无光,更是将身后的目光都尽数隔绝,出了门洞,截然不同的威慑之感扑面而来,御道之上火光夹立,御林军侍卫们各个披坚执锐静守在旁,马车缓缓走动,侍卫们连眼神都不曾斜一下!
马车缓缓而走,顺着御道来迴绕行,不多时,两侧高高的宫墙忽的消失,人的视野一下子变的开阔,朝夕一行先到的是个小广场,广场皆以白玉石铺地,尽头是一阶一阶的白玉石台阶,台阶之上是一处旌旗烈烈的高台,高台之上伫立着整座王宫最为气势巍峨的宫殿——崇政殿,崇政殿乃是蜀王处理政事之处,蜀王在这里召见朝夕和商玦足显示了其看重之意,然而朝夕清楚明白的知道,蜀王的看重绝对不是为了她。
马车一直到了台阶之前才停住,又是那道清冷的声音开了口。
「到了,请公主和世子下车觐见王上。」
说话间,云柘已经走到了车前将车帘微掀,车内商玦又握一下朝夕的手,神态泰然的矮身走了出去,刚一走出,商玦便看到了站在马车边上的男子,那男子身形挺拔,一身铠甲,最引人瞩目的却是他面上那张遮了半张脸的面具,这个人,商玦曾在淮阴侯府之前远远地见过一面,目光一扫而过,商玦转身接朝夕下车!
台阶之下,侍卫宫人皆是静默而立,商玦不避讳的伸出手去,朝夕下车时微微一愣将手递了上去,只见台阶最高处一个宫人一闪而逝,直朝着崇政殿而去。
下的马车,朝夕目不斜视的看向前面的台阶,旌旗当风,大大的「蜀」字旗乘风而舞,巍峨的崇政殿近在眼前,朝夕站在台阶之下仰望显得格外渺小,正在她出神之时,前面忽然走过来个着深色宫服的太监,手执拂尘,年过半百的太监佝偻着身子朝朝夕和商玦弯了弯腰,「世子殿下,公主殿下,王上正在前面等着二位,请跟小人来……」
朝夕未动,目光却是往这老太监身上一扫,这太监立刻察觉,眼皮一抬看了朝夕一眼,老太监牵唇,又卑恭的弯下腰身去,「给公主殿下请安,不知道公主殿下是否还记得王庆?」
王庆,蜀王宫大太监,最受蜀王倚重的宦官!
朝夕怎么会不记得?!
眯了眯眸,朝夕朝王庆点点头。
王庆又是牵唇,抬手一请,「世子殿下请,公主殿下请——」
商玦下颌微抬,看着神色莫测的朝夕一笑,「夕夕,此番归来,要见的故人必定许多,我自会陪你一个个见的,现在,我们去见你的父王。」
朝夕回神,看了商玦一眼才往前走,商玦紧跟其上与其并肩而行,惹得跟在身后的王庆特意看了二人一眼,走出几步王庆又回头看着站在马车边的男子,眉头微皱的笑道,「蔺将军,您也要向王上復命的,快这边请吧……」
马车边的男子点点头,这才跟了上来!
拾级而上,朝夕走的并不快,且每一步都很稳!
每走一步,她心底都要默念一个人的名字,她踩着这些人的名字回到蜀国的权力中心,石阶分明白玉铸就,却隐隐透着一股子骇人血色,罡风带着寒意,吹韧朝夕背嵴,她下意识的挺了挺身姿,目光深重的看向那灯火通明的殿门。
走上最后一阶,崇政殿便近在眼前,殿前侍卫威风凛凛的把持两侧,整个殿阁都亮着通明的灯火,远远的看过去,大殿之中人影攒动,似乎在场的人不少,也对,朝夕或许不重要,可商玦的位分在此,蜀王绝对不会轻忽,殿中必有宗亲朝臣候着!
朝夕脚下微顿,王庆已经从后面小跑着跟了上来,走至商玦身侧低声道,「世子殿下,公主殿下,王上从下午开始便领着朝臣们在此相候,可算终于把二位等来了,蜀王和朝臣们早就知晓世子殿下之名,都盼着与您一见呢!」
商玦神色平静的听着,「如此深夜觐见,蜀王之诚孤已明白。」
此刻夜色已深,而朝夕和商玦本不必连夜赶回巴陵,可蜀王显然不这样想,朝夕和商玦一路隐下行踪而来,刚到了郊县便被神机营拦下,足见蜀王早有安排,而蜀王这样急切的想要见到朝夕和商玦,是不信他对燕蜀联姻的诚意还是有别的打算?!
王庆听到商玦的话十分高兴,对着商玦的态度更为卑恭,而大殿之中显然已经得了朝夕和商玦已经到了的消息,本来隐隐绰绰的人群忽然让出了一条道来,大殿尽头一抹绛紫冕服一闪,竟然是有人带着一众朝臣从大殿之内走了出来!
王庆站在商玦身边低唿一声,「王上亲迎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了……」
朝夕和商玦的步伐齐齐一顿,抬眸一看,果然一身绛紫冕服着王冠的蜀王凤钦已经走出了崇政殿的殿门,他身边朝臣环绕,身后还跟着许多僕从宫侍,在殿门口熠熠灯辉的映衬之下,他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祇一般贵胄逼人。
蜀王下御座亲迎,实在是泼天的尊荣,可朝夕知道,这份尊荣绝不是给她的。
眯了眯眸,朝夕定定的朝着凤钦的脸上看去,灯辉刺目,凤钦头顶的冕毓摇摇晃晃闪动着灿然的光辉,朝夕使了极大的力气,却仍然看不清凤钦脸上的表情,唯有那一双被冕毓半掩的眸子,依旧如同十三年之前一般不带半点温情。
父女二人隔了十三年想见,朝夕的脚底却生出了寒意……怔忪之间,手却被一把握住,朝夕缓缓转头,便见商玦对她弯了弯唇,轻声道,「莫怕。」(.. )
第014章 夜至昭仁
灯火通明的崇政殿门前已有许久不曾如此热闹,蜀王凤钦王袍加身,在群臣簇拥之中定定看着远处的来人,红裳墨发的绝世女子,风华凛然的俊美男子,二人携手而立,世间所有的灯火冷月都在瞬间黯然失色,凤钦愣住,殿门之内走出的所有宗亲朝臣都愣住,燕国世子的大名诸国大陆都有所耳闻,今日一见也的确惊为天人,可是眼前这个女子,眼前这个女子便是那个四岁之时就离开巴陵王都的小公主吗?!
「庄、庄姬公主——」
一片静默之间,忽而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低低念了一句,平静被打破,发愣的人们瞬时回过神来,王庆眉头几皱赶忙上前道,「王上,摇光公主回来了,世子殿下也来了!」
凤钦抬手,唇角微张,看着商玦,看着朝夕,却不知道说什么,那模样似乎是父女之间因久别重逢而生的感动,又似乎是见到商玦的激动,冕毓摇晃,凤钦的神色被掩去了一半,可朝夕还是分明的看到了一丝丝的忌惮,凤钦在忌惮什么?
朝夕的目光缓缓扫过凤钦周围身后的人群,她和商玦站在远处,凤钦等人却站在灯火之中,那些人的表情纤毫毕露,哪怕再会隐藏,也终究会露出端倪。
不过一瞬,朝夕便看的明明白白,十三年前她因为凶煞之名被贬谪,而今她回来了,她的名头尚在,这些生来富贵的权贵们自然心有畏惧。
面上不动声色,朝夕心底却已牵了唇。
他们怕她,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商玦捏了捏朝夕掌心,而后便带着她抬步朝前走去,见着他二人上前,朝臣们许多都王后小退了半步,一路走至凤钦身前十步站定,商玦这才放开朝夕的手对着凤钦拱手一礼,「晚辈商玦,拜见蜀国王上,晚辈把夕夕给您带回来了——」
走得近了,才越发看清楚凤钦的面容,凤钦当年也是一代风流人物,更是生的俊朗非凡,若非如此,庄姬公主也不可能下嫁与他,可眼下他不过刚至而立,身体却已经开始发福,一双眸子犹有锐利,可面色已是不正常的暗黄之色,一看便是纵情享乐之后留下的遗症,商玦不卑不亢几句话,凤钦眼底明灭光彩簇闪,而后才看向了朝夕!
他看着朝夕的目光难明,而朝夕已经提起裙裾盈盈下跪,深深一拜行了个大礼。
「父王在上,请受罪人朝夕一拜。」
「朝夕不孝,未能尽孝父王膝下,请父王责罚。」
对着蜀国朝臣宗亲,朝夕这一礼端端正正诚恳无比,朝夕素来语声清冷,可说这话之时声音却在微微发抖,只叫人听着便心生怜惜,朝臣们目光各异,凤钦眼底却有一丝丝的松动,他抿了抿唇,又看商玦站在一旁目光怜惜的看着朝夕,便更不敢大意,浅吸口气语声不温不徐的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了,现如今你已经是我蜀国摇光公主,切莫要再以罪人自称,你的公主府孤已为你选好,你今日便可住进去——」
蜀王凤钦说话之时语气稍有些怪异,似乎不太习惯对一个十三年未见的女儿如此亲近,可是当着商玦的面他要表现出慈父的一面,却是不得不说,虽然一番话说得有些艰涩,却到底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了朝夕的身份,商玦满意一笑。
倾身将朝夕扶起,凤钦这才笑道,「听闻世子要来蜀国,孤早就翘首以盼,如今见到世子,果然是名不虚传,世子还帮蜀国带回了朝夕,实在是与我蜀国有恩……」
见蜀王还要继续,商玦忙摇了摇头将其口中之语打断了,又笑着看向朝夕,「王上哪里的话,燕国的聘书想必王上已经看到了,夕夕是孤看重之人,将她送回来本就是孤分内之事,哪里敢当一个『恩』字,燕国的聘礼只怕再有三两日便可到巴陵。」
燕蜀联姻在燕国聘礼队伍出发的那一刻便不是作假,而今又听到了商玦亲口所言,蜀王和朝臣们更是确定了商玦的心思,燕国乃如今的十二诸侯国中最为权势滔天的,蜀国虽说还在五大侯国之列,却已经是强弩之末,能得燕国垂青,这对蜀国而言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一个并不受宠的可有可无的公主,换来数之不尽的聘礼,更换来蜀国和燕国剪不断的关系,如此一来,蜀国便有了无形之中的盟友,别的诸侯便是想如何,也要思虑二三。
凤钦面上的笑意真诚许多,冕毓珠光闪动,将他那张脸衬得分明,他重重点头,「此事孤和朝臣们都已知晓,朝夕能得世子爱重是她的福气,世子此番在巴陵想必能盘踞几日,除了看看巴陵的风物,孤也要和世子好好商量此事,今夜世子方至,一切都不必操之过急,孤于偏厅设下薄宴,虽然时辰已晚,还请世子小坐片刻。」
燕国地位在蜀国之上,商玦虽然只是个世子,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任燕王,因此凤钦并不敢托大,见他如此态度,蜀国的朝臣们更是谨言慎行,商玦心知此番是少不了的,便客随主便的点了点头,凤钦笑意加深,却又看向朝夕。
「王后在昭仁宫等你,去拜礼吧。」
商玦是燕国世子受人尊崇,可朝夕虽然恢復了身份,却还是凤钦的女儿是蜀国的公主,她如今初初回了巴陵,自然首先要拜见蜀王和王后,便是凤钦不说,她也是要去的,对着凤钦福身一礼,朝夕也从善如流,「朝夕遵命。」
如此一来,朝夕和商玦便要分开。
商玦并未多言,却是看向云柘,「送公主前去。」
云柘连忙应「是」,商玦对朝夕的这份紧张自然又看到了众人眼底,凤钦倒也不拦着,只转身看着王庆,吩咐道,「王庆,你送公主前去,公主府一应事物着王后安排妥当,时辰已晚了,稍后直接送公主出宫入府,明日应召入宫再说别的。」
王庆连忙应声,一抬手,「公主,这边请——」
朝夕点点头便要走,又想起身边站着的商玦,转过头来商玦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商玦微微一笑,「见了王后你先回去歇下,明日我去找你。」
朝夕面上稍安,点点头转身随着王庆离开。
众人站在殿门之前看着朝夕远去,商玦面上笑意忽然一沉,「夕夕四岁离开巴陵,如今只怕连王宫的路都记不清了,确要人陪着才好。」
这话一出,凤钦的神色便是微变,「世子不必担心,这边请——」
商玦从容一笑转身而走,片刻前的沉郁瞬间便消失不见,他的情绪变的这样快,便越发叫人摸不透他到底存着何种心思,蜀王凤钦,蜀国朝臣,却是谁都不敢轻慢与他!
这边厢,王庆正带着朝夕走在去往后宫的小径之上,宫阁连绵不绝,因是夜深,一半都暗着,另外的灯火通明之所,大都是有位分的宫嫔,看着那一座又一座门扉紧闭却亮着幽幽灯火的宫苑,朝夕的神情越发莫测,一路上遇见宫人许多,老远便跪在道旁见礼,王庆一边走一边对着宫人们道,「这是摇光公主,还不见礼?」
如此一来,不出片刻整个宫闱都会知道朝夕归来的消息。
王庆走在最前,此时恭敬的回过头来道,「得知公主殿下归来,王后也是从下午便开始等候,这会儿宫中所有的夫人美人都在昭仁宫等着您呢,您离开巴陵这么多年,如今回来了真是十分不易,王上和王后都十分想念您呢。」
朝夕静静的听着,她离开巴陵之时只有四岁,倘若她没有那过目不忘的本事,或许此刻听着王庆的话会感动的热泪盈眶,唇角微弯,朝夕语气嘆然的道,「是啊,离开太多年了,现在回来连这宫阁都不认识了,后宫似乎十分热闹。」
王庆唇角微弯,「王上的性情您是知道的,后宫添了许多人也是她们的福祉,您不认识不要紧,慢慢也就认识了,不说别处,昭仁宫您总是有印象的吧?」
昭仁宫,歷代蜀国王后的寝宫,朝夕从生下来到离开巴陵,都是在那座宫殿之中度过,朝夕当然有印象,可此时她摇了摇头,「当时走的时候太小,早就忘记了。」
王庆又勾了勾唇,「那也无碍,公主身份尊贵,如今回来怎么样都行的……」
眉头微皱,朝夕忽而道,「连我自己也没想到父王会册封如此尊贵的位分,实在是让朝夕惶恐的紧,还在外建了公主府,我记得,蜀国已经许多年没有单独的公主府了。」
王庆笑意加深,「公主小时候便离开巴陵,这多年必定受了许多苦楚,王上这是想弥补公主呢,何况便是看着先王后的面子也要给您这样的尊荣才配得上您啊!」
先王后……庄姬公主。
整个蜀国王宫,只怕没几人能记得了。
朝夕定定看了一眼王庆,唇角也弯了弯,似乎有些感激的意思。
王庆见此愈发嘆然,一转头,却见昭仁宫已经近在眼前了。
朝夕也看到了昭仁宫,她停步驻足,抬头之时仿佛想到了很久远的事情,王庆在旁弯身一礼,「公主,王后就在里面,您进去拜见吧,请——」
第015章 风声鹤唳
「来了来了,就是她就是她。」
「呀,生的真美啊,十一公主已经极美,却还是远不及这位啊……」
「怎么能不美,若是不美怎么会被赵国公子看中,又怎么会被燕国世子看中?如今人家得了封号,可是要成为燕国世子夫人的人,如今的燕国岂是一般人能攀上的?」
「不是说王上并不喜欢她,怎么这次如此恩宠?」
「切,王上还不是看在燕国世子的份上!有燕国世子在,王上当然要攀着人家,再说两国联姻,她的位分高低代表着咱们的脸面,王上必定要给个好看的位分。」
「说来也可怜呢,四岁就被赶出去了吧……」
「快别说这个,这位当初一生下来便顶着凶煞的名头,后来剋死了先王后不说,还惹得咱们蜀国北边兵败神山起火,钦天监说了,这位是凶命妖物,留不得的,如今别看她回来王上给了她这么高的位分,她可是要嫁出去的,等她嫁出去了就是祸害别人了。」
「她既然有这般名头,那燕国世子就不怕?怎么就选了她做世子夫人呢?听说这一次那世子殿下亲自将她从赵国赎回来一路送到了巴陵呢。」
「这就不知道了,或许那世子看中了她的美色呢?」
「燕国世子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么会是那种人……」
「神仙一样的人物?你见过?你要知道,这世上的男子无论如何优秀,在美色面前少不得要心猿意马,若这位再有点手段,即便是燕国世子也要拜服……」
「凶煞的名头都在传,可是宫中不是还有那『鹿生于南』的传言吗?」
「嘘!说什么,你想找死吗?!」
「我我我我……我是听别人说的……」
「在昭仁宫,你这话若是被上面听到可是没有活路的,刚才那几个字是王后的禁忌,你可别再多嘴了,这位的凶煞之名是当年钦天监卜算的,你说的那些不过是外面江湖上流传而出的,哪里就可信了?要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称白鹿星的……」
夜凉如水,朝夕在昭仁宫的正厅庭院中已经站了一炷香的时辰,王庆说段王后正在等着,可负责领路的宫奴说了一句让她稍候便不见了人,也不知道去何处向段王后通禀。
段王后闺名锦衣,出自蜀国段氏,和段凌烟是同族姐妹,多年来姐妹二人一同把持后宫,整个后宫段氏可算的上只手遮天,朝夕抬眼望了望远处廊下负责执灯的几个小宫婢,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在这寒意凛人的夜里窃窃私语,朝夕不动声色便以为她听不见。
蜀国处于大陆以南,夜里湿气甚重,朝夕平静的站着,夜露微微沾湿了衣裳,段王后的态度十分明显,这倒是让朝夕有些意外,在朝夕的记忆里,这位段王后生的好看,性格更是温柔端方,不论对何人都八面玲珑,极少有如此锋芒毕露的时候。
站的久了,腿脚有些发麻,朝夕下意识抬头朝着左后方看了一眼。
左后方是崇政殿的方向,商玦做为燕国世子初来巴陵,少不得要被款待一番,连这昭仁宫没有位分的小宫女都知道蜀王给她的尊荣是为了蜀国的脸面和笼络商玦之用,那么此刻的商玦必定被众星捧月,朝夕回过头来,禁不住想商玦其实并不喜人多热闹。
朝夕等着,子荨、坠儿和云柘也等着,三人看明白了这位段王后对朝夕的态度,心中自有权衡,子荨万分心疼的看着朝夕,想说什么却被坠儿的眼神制止了。
「公主殿下,王后请您进去呢……」
忽而,殿门半开,一个青衣宫奴从殿门之内走了出来,整个崇政殿灯火通明,可那见客的正厅却光线幽暗,那宫奴站在门口低着头,态度似是恭敬,却也带着十二分的疏离,朝夕转头对坠儿几人点了点头,朝着厅门口走去……
坠儿几人留在外面,看着朝夕颇有些担忧。
昭仁宫,正殿前厅乃是王后会见宫中女眷之地,朝夕刚走到门口鼻端便嗅到一股子淡淡的栀子香,那宫奴推开门,低声道,「王后近日偶感风寒,公主请进。」
朝夕微微挑眉,这才抬步走了进去,屋子里并没有点着十分明亮的灯火,只在两边的殿阁角落里燃着两盏宫灯,前厅的帘幕垂着,一层薄纱之后隐隐绰绰的透着几个人影,朝夕微微抬眸,只看到帘幕之后那张极大的卧榻,卧榻之上躺着个人,自然是段锦衣。
「王后,摇光公主来了……」
宫奴低声提醒一句,朝夕抬步上前,缓缓地对着那帘幕跪了下来。
「拜见王后。」
一语落定,半晌没有应答,隔着一道帘幕,许多道目光都落在朝夕的脸上,朝夕六识灵敏,自然有所感,却是低头垂眸,万分恭敬温婉。
「十三年了,终于回来了。」
窸窣一声响起,那半躺着的人影坐了起来,朝夕仍然弯身跪着,任由帘幕之后的人将她打量,记忆之中的温柔声音如今夹杂着上了年纪的沧桑,也更添了高高在上的贵胄,朝夕忽然便明白,缎锦衣再不是当年那个藏起自己爪牙的缎锦衣,当了十二年的王后,她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根本不必收敛自己的锋芒。
整个蜀国后宫,由着她生杀予夺。
「再添一盏灯,吾要好好看摇光公主。」
段锦衣发了话,宫奴们当即又添了灯盏,室内亮堂许多,那下垂的薄纱帘幕也被宫人挽了起来,一瞬间,帘幕之后的一切都清晰起来,眼角的余光一扫,朝夕便见那帘后坐着七八个衣饰华贵的妇人,七八张妆容精緻的脸在灯火之下熠熠生辉,大都是朝夕认识的,看那座次,朝夕便知几人身份高低,再想到商玦给她看的册子,心下更为瞭然。
而最为醒目的便是段锦衣了,曾经纤弱的女子如今高高在上不可攀折,保养极好的面容上岁月留下的痕迹极为淡薄,唯有那一双眸子,又黑又沉,是经歷过波劫才有的城府万钧,在那样的目光之下,朝夕也不敢随便轻慢,她将姿态放的很恭敬。
「抬起头来,让吾看看……」
段锦衣的语声不怒自威,朝夕缓缓抬眸,一双眸子水光盈盈,不见半分冷冽,只和段锦衣对视一眼便又惊惶似得低下了头,只是一瞬,段锦衣却看清了!
长大后的朝夕,容颜绝艷,让她也怔愣了住!
「像,果然是像极了。」
段锦衣愣了一瞬忽然无端道出此话,朝夕仍然低着头,倒是帘幕之后的其他人有了些微的动静,她们忽视几眼,又低低私语几句,左下手第一位上的妇人便一笑道,「王后说的极是,倒是很像庄姬公主,这样的一张脸,也难怪燕国世子也要神魂颠倒。」
说话的妇人一身明丽装扮,一双凤眼格外好看,只是说话时的语气和眼神都透着不善,段锦衣听闻此话却是摇了摇头,「燕世子看中摇光公主必有他的道理。」
那妇人闻言嗤笑一声,明明不屑嘴上还是道,「王后说的极是。」
段锦衣的目光仍然深沉的落在朝夕身上,见她跪了半晌也面色平静心中不由得有些凝重,她不说话,底下的宫嫔们也不敢多言,段锦衣凝神许久,忽然转头看向近处站着的宫婢,「好了,送摇光公主出宫去吧,公主府若有缺,便叫内府司报上来。」
微微一顿,段锦衣又看向朝夕,「好了,时辰已晚,你想来也累了,先去歇息。」
谁也没想到段王后会这样简单就放过了朝夕,连朝夕自己都有些讶异,却也不过是一瞬,她站起身来,「多谢王后体恤,朝夕告退。」
朝夕转身而走,身后的数道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背嵴之上,直至走出门厅才将那目光隔绝了,外面坠儿等人等的心焦,看她出来了才齐齐松一口气,子荨小跑着走上来,往屋子里看了一眼低声道,「公主,王后可有难为您?」
朝夕弯了弯唇,「没有。」
子荨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这地方好吓人。」
朝夕宽慰的拍了拍子荨的肩膀,后面昭仁宫的宫婢已经跟了上来,走至跟前道,「公主,为您准备的车架在这边,您这边请……」
子荨几人噤声,都跟着那宫婢走出了宫苑侧门,侧门之外停着两辆马车,马车旁侧站着四名侍卫,乃是要送朝夕几人出宫的,朝夕上了前面的马车,云柘三人则上了后面的马车,那宫婢吩咐几句,四个侍卫便赶着马车朝宫门的方向行驶!
深夜的蜀王宫安静的吓人,马车走过的宫道弯弯绕绕,子荨几人不曾来过不多时便被绕晕了,没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子荨眨了眨眼,「这么快就到——」
话未说完,坠儿忽然「嘘」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子荨的话一断,掀开车帘朝外一看却发现马车根本不曾到宫门口,不仅如此,还到了一处狭窄的巷子之内!
子荨心头一跳,大晚上不送他们出宫来这里做什么?!
暗叫一声不好,子荨正担心朝夕,却听到了前面马车掀帘的窸窣声,她一愣,又听到了下马车的脚步声,朝夕下了马车,且朝着巷子深处走去,子荨心跳若擂鼓,转头看了看坠儿和云柘,见两人都没动,她挣扎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却隐隐听到了男子说话声。
「我等你很久了……」
第016章 不祥之人
「王后,您就这样让她走了?」
朝夕前脚跨出门口,后脚那坐在王后左下手位上的华衣夫人就开了口,语气比先前更带了几分怨怒,段锦衣的目光仍然留在门口,闻言眉头轻皱,又稍微坐直了身子将裙摆上的皱褶轻抚,随即漫不经心道,「不让她走做什么?」
那华衣夫人冷哼一声,随即又觉自己似乎有些放肆,忙敛了神色有些哀怨起来,「妾只是觉得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她,她本就是不该回来的人,过了十三年不仅回来了还一回来就被王上册封了这样尊贵的位分,再看她长得那般模样,王后您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段锦衣听着这话手一抬,旁里当即便有宫奴为她递上一杯热茶,段锦衣接过茶轻抿一口,神色淡淡的道,「你家小侄的事情底下处理的如何了?」
不提此事便罢,一提此事那华衣夫人神色更为悽苦,「王后您是知道的,我们杨氏族中的男丁不过那么几人,妾那侄儿今年刚至双十之龄,本是为了探望叔父,却哪里想到一去就没能回来呢,钦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妾那侄儿的死和凤朝夕脱不了关系!可也不知怎么的,那钦州令送上来的摺子却将凤朝夕撇的干干净净……」
说话的正是出自杨氏蜀王宫四大夫人之一的杨莲心,她是杨氏在后宫的位分最高之人,自然要为家族出力,后宫段锦衣执掌,却并非所有人都依附与她,这杨莲心算是与她亲近的,眼下杨氏出了这样的事,杨莲心自然希望让她帮着自己。
段锦衣闻言却是嘆了口气,「妹妹怎么想的吾清楚,只是她如今的身份贵胄,岂是你我能轻易动的,再加上那位燕世子……吾当真不敢轻举妄动啊。」
杨莲心眉头一皱,看向身边几人,大都在附和的点头,杨莲心粉拳微攥,一瞬之后才委屈的道,「王后这样说,那我杨氏的仇岂非是报不了了?」
段锦衣仍然慢条斯理喝着茶,片刻将茶杯递开摇了摇头,「并非是报不了。」
杨莲心眼底微芒一闪,「王后的意思是……」
段锦衣眼底闪过一抹深思,「从刚才进门,到离开,咱们的摇光公主乖顺至极,可越是乖顺吾倒是越有种不详的预感,咱们这位摇光公主可不简单啊。」
杨莲心冷哼一声,「这一点无需王后说妾也能想到,若是简单,又怎么能让赵国公子和燕国世子都心念于她呢,这一次赵国内乱,可那赵国公子还是去了淮阴,妾想着,多半是为了咱们的公主殿下去的,哼,说来她果然是个煞星,怎么她一回来淮阴侯府就倒了呢?」
段锦衣唇角微弯的扫了身边几人一眼,「你们记住这点就好,她是个不祥之人,若非必要,还是莫要与她有过多牵扯,不过,若她有什么目的就不同了。」
几人一愣,右下手位上的一个年轻妇人道,「她会有什么目的?」
段锦衣不说话,只是眼底露出两分深思,「她本是蜀国公主,这么多年流落在外,当年走的时候虽然还小,可是早些年她身边还有旧人的时候也必定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再加上……她还有个下落不明的哥哥,那位大公子若是还在……」
大公子……自然说的是凤朝暮。
倘若凤朝暮在,蜀国的世子之位大半会是他的。
室内一默,杨莲心眉头微皱的道,「淮阴离巴陵太远,当年凤朝暮不见的时候过了一个多月消息才传回来,我们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那凤朝暮必定是死在外面了,妾觉得,王后不必过于担心。」
段锦衣静静的听着不曾说话,却是右下手第一位上的妇人有些忧虑的开了口,「话虽如此,可是两位姐姐当听过淮阴传来的消息,那淮阴世子死的时候洛氏府中曾传出杀人者就是那位大公子的消息,妾觉得,既然有这样的消息,必定不是空**来风。」
这话一出,室内气氛一滞,段锦衣见几人面色都有些凝重不由得轻笑一声,「好了,时辰太晚了,今日人家才刚回来你们也不必风声鹤唳,来日方长慢慢看吧。」
段锦衣说着一伸手,旁边立刻有宫奴上前来扶,诸人见段锦衣要歇下也不敢再多言,纷纷起身告退,杨莲心退出去时走在所有人最后面,没一会儿又停下折了回来,走到内室门口,果然有宫奴等着,见杨莲心回来抬手一请,「夫人,王后在等您。」
杨莲心弯了弯唇走进去,见段锦衣正在更衣面色微微一沉,待走的近了才低声道,「王后,您对那摇光公主真的没半分打算?她在蜀国是个公主便罢了,可她将来成了燕国的世子夫人或者成了未来的燕国王后,咱们岂非更作难……」
褪去华服,又净了面上脂粉,铜镜之中的缎锦衣面上终是有皱纹浮现,看着镜中的自己缎锦衣眉头轻皱神色莫测,「所以你是想阻止这门婚事吗?燕国的聘礼还有几日便要进巴陵了,这一场婚事势在必行,咱们可阻止不了的。」
杨莲心粉拳一攥,「那也不能就这样白白的……」
段锦衣摇了摇头,「你看王上的态度就知道他是多看重这一场联姻,哪里能眼睁睁看着这场联姻作罢,莲心,吾知道你这次受了委屈,不过暂时忍忍为好。」
杨莲心咬牙一瞬,看着段锦衣的神色却有些忌惮的不曾多说,随即目光一转道,「王后,段夫人的事……还有几位去淮阴的公子公主的事您怎么看?」
去了五人,二死一疯,这样的结局不可谓不惨烈,正因为如此,段凌烟才从夫人到了美人之位,段锦衣嘆口气,「凌烟的事吾自然会和王上进言,不过眼下这个时节,让她受点苦也是好的,王上喜爱她,到时候自然会对她多加怜惜。」
杨莲心眯了眯眸,段锦衣又道,「至于公子公主的,吾虽然心疼,可这会儿却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得王上的裁决。」微微一顿,段锦衣又嘆一声,「好好地人儿,怎么一和凤朝夕沾上就要出事呢,毕竟都那么年轻呢……」
这话说的杨莲心眉心一跳,眼看着段锦衣面露困意,她也不敢多言,道了一声告退就转身走了出来,夜色已深,昭仁宫的灯火已经半熄,四处一片幽暗的光,想到适才段锦衣所言,杨莲心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唾沫,直朝着自己寝宫的方向快步而去!
蜀王宫西北方向的小巷子里,身姿笔挺的男人正缓缓转过身来。
墨色的面具之上鎏金鬼符微光簇闪,将那一双黝黑的眸子映衬的更为锐利,男人定定的看着朝夕,过了一瞬才向着朝夕走近了几步,「我等你很久了……」
朝夕看着眼前之人轻嘆口气,「蔺辞,你不该在这里见我。」
蔺辞,站在朝夕眼前的正是蜀国君王御卫神机营大统领蔺辞,那个亲自去淮阴传旨,又从郊县码头将他们一行接回来的蔺辞,神机营乃是蜀王直统,比御林军的地位更高,可大抵没人能想到那个在宫中素有冷面鬼剎之称的蔺辞会在此等候朝夕。
蔺辞语声清冷,「你府中眼线颇多,还是这里安全。」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没人比蔺辞更熟悉蜀国宫禁,也没人想到蔺辞敢在这里私见朝夕,朝夕点点头,「这一点我已想到,你急着见我,可有要紧之事?」
蔺辞看着朝夕,唇角一动仿佛要说什么,可微微一顿不知为何又停了,他点点头,「王上急于和燕国联姻,或许会力主将你们的婚期定在年内。」
停了一停,蔺辞又道,「你决定好了?」
两国联姻并非儿戏,议婚到成婚只有半年的确有些着急。
朝夕听着倒是神色平静,「这点我已经想到了,可还有别的事?」
蔺辞站在阴影之中,周围一片暗黑,越发显得他整个人都沁在浓墨之中一般,他默了片刻,「没有别的,既然决定了,我自顺应,你只要记得天家无情便可。」
朝夕下颌微抬,「我自然知道。」
蔺辞微微颔首,又抬眸朝朝夕之后的马车看了一眼,朝夕并未回头,却知道他在看什么,随即点了点头,「你放心,他们都信得过。」
蔺辞又眯眸,「他的人也在。」
朝夕唇角微抿,「无碍。」
蔺辞抬手,紧了紧自己的手上的铁甲护腕,「看来你对他的信任超出了我的预计。」
朝夕不知想到什么皱了皱眉,「我们是盟友,他对我有所助力。」
蔺辞挑眉,「哦?只是如此?」
朝夕颔首,「适逢乱世,只有权衡,没有其他。」
蔺辞不语,朝夕看了看天色转身而走,夜色已深,他们不能在此耽搁时间,朝夕到了马车之前掀帘而上,临进车门之时回头去看,窄巷深处还站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朝夕矮身而进,下一瞬马车便徐徐走动起来,绕了个弯儿上了大道,马车径直朝着宫门口而去,出了宫门,朝夕本以为马车会一直将她送回公主府,却不想刚出宫门马车便被拦了下来!
马车一停,车内闭目养神的朝夕豁然睁开了眼,正待问外面怎么回事,车帘却被人一把掀起,一阵芙蕖淡香扑面而来,还夹杂着商玦的笑音,「等不及明早寻你,我已向蜀王请旨趁夜去参观你的公主府,不知你欢不欢迎……」(.. )
第017章 执灯夜游
夤夜薄寒,夜风夹杂着芙蕖的淡香从车帘之下席捲而入,朝夕听见商玦那带着笑意的话呆了一呆,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进了马车坐在了她跟前。
商玦面色如常,只是衣衫之上沾着淡淡酒气,朝夕闻到了,眉头轻轻一皱,掀开车帘朝宫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冷静的道,「你是燕国世子,你的住地想必在行馆。」
马车内光线幽暗,商玦的面容瞧不清晰,他低笑了一声,「我已经得了蜀王的准,你可不能违抗蜀王的旨意,你的公主府给我备一间屋子吧。」
说话间外面的侍卫已经重新赶起了马车,车轮声响,朝夕眉头紧皱。
「你一国世子,却住在公主府,这样成何体统?」
商玦摇摇头,「此事你知我知便可,旁人不告诉便是了……」
朝夕顿觉无语,这等胡闹又岂是商玦的性子,正待再说,商玦却先身子一倾悠悠的开了口,「我在这里等你多时,怎么,段王后留了你那样久?」
朝夕心头顿时一紧,眯了眯眸,「去见了个朋友。」
商玦缓缓直起身子,又朝外面的宫廷侍卫看了一眼,而后薄唇微动,意味深长的道出三个字,「老朋友——」
一瞬间,朝夕觉得商玦是知道的,她神色微变,「你知道?」
商玦转头看着朝夕,「在宫中相见实在有些危险,下一次换个地方吧。」
微微一顿,商玦又道,「另外,换个时间。」
商玦的语气分明平淡,可是却带着两分警示的意味,月黑风高夜,有哪里不适合见老朋友呢?朝夕唇角几抿,见商玦不打算多言的样子也不再多问。
回了巴陵,她能为自己的事情做主。
马车徐徐而行,不多时便上了王宫外的主街,时辰已晚,街市之中少有灯火,巡夜的护城军披坚执锐御马而行,看到朝夕的马车是宫中出来的便未加盘问,一路从北到南,朝夕的公主府就坐落在巴陵东南的坊市之中,巴陵城建成百多年,早就人口济济,东南一片尽是王室御赐或富贵人家的府宅,朝夕的公主府在其中算不得绝好,却也是数一数二。
从北边的王宫到东南的公主府,慢行要小半个时辰,一路上弯弯绕绕,走过了许多座坊市,也将半个巴陵城的地形路线展现在了朝夕眼前,朝夕时不时的掀开车帘看出去,暗黑的夜色之下,每一座建筑都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商玦坐在侧座之上,也随着朝夕的视线看出去,某一刻朝夕忽然回身,恰好对上他的目光,不知为何,商玦的眼神竟然和朝夕有相同之处……不仅如此,他眼底的东西竟然比朝夕还要深重……
「怎么了?」
见朝夕看着自己,商玦忽然看着她一问。
朝夕回神,放下车帘眼底露出深思,商玦被她看的有些莫名,眉头微挑又一笑,「怎么了?你大可放心,今夜我只是随你来看看,并不会留宿。」
朝夕咬了咬牙,刚想说话马车便停了下来。
「公主殿下,到了!」
话音落定,朝夕理了理裙裾矮身走了出去,掀开车帘的一剎朝夕忽然觉得不对劲,转头看去,却见一直泰然坐着的商玦此刻背嵴笔挺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紧张。
察觉到朝夕的目光,商玦缓缓地放松了背嵴转头一笑也起了身,「走吧。」
商玦掩饰的极好,可朝夕还是看的清楚分明,他的表情有些异样,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不对劲,眨了眨眼,朝夕出了马车,刚探身而出,朝夕便看到疏阔的公主府门庭,高挂的匾额,朱漆的红柱,门前雄赳赳的石狮,还有成排站着的府中侍婢奴僕,一群人最前站着个年过四十的老妇人,一见朝夕出来便带着身后所有人齐齐跪了下来!
「恭迎公主殿下回府——」
宫灯明光,僕从们恭敬的跪着,无声臣服!
朝夕站在马车旁侧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有些怔愣,后面商玦走下马车便站着不动,看着这崭新的门庭府邸他的表情也有些恍惚,倒是后面的坠儿和子荨从旁侧走了过来。
二人也掀袍跪地,「拜见公主殿下!」
语声微颤,子荨和坠儿也有些激动,朝夕在外颠沛流离十多年,如今终于有了个公主身份还有了在外建府的尊荣,她们二人自然为了朝夕高兴。
「免礼,都起来吧。」
朝夕应了一句,所有的僕从都站了起来,那站在最前的老妇人走上前来福身一礼,口中又十分恭敬的道,「奴是蓝新,是府中管事,恭迎公主殿下回府。」
朝夕上下打量这老妇人一眼点了点头。
公主府是王室御赐的府邸,又是为了她而设,势必在她回来之前宫中已经安排好了府中人手,这是朝夕的尊荣,可也给了别人机会,朝夕扫过蓝新身后的二十多人,微微颔首,「知道了,府中事物往后就交给你了。」
蓝新年长,鬓角已经生出了白髮,面上也是皱纹满布,足见年轻时候并不平顺,她衣饰也十分简单,却十分整洁得体,整个人低着头站着,虽然卑恭,却自有沉稳气度,朝夕看的十分满意,蓝新闻言也点头,转身抬手一请,「请公主入府。」
府门大开,门内也是一片灯火通明,朝夕提了提裙裾本打算要走,可又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商玦,商玦广袖临风的站在马车旁侧,目光仍然幽深的落在公主府的门庭之上,他深若渊海的眼底一片漆黑,朝夕看不出他是什么情绪,可她觉得商玦不对劲!
「这位是燕国世子,是来参观公主府的。」
朝夕说的果断,话语一落便进了府,商玦回过神来,这才跟了上去,蓝新自然知道商玦的身份,忙行了个礼也跟了进去,朝夕从外归来,一路上受商玦照顾,除却子荨和坠儿是她的侍从,可算得上是身无长物,因此也省了许多麻烦。
府邸是重新打理过的,极为宽阔精緻,楼台水榭十步一景,足见蜀王对朝夕的宠爱,然而朝夕已经被商玦看中,两国联姻之后便会远嫁燕国,这府邸又能住几日呢?
朝夕和商玦都是第一次来,蓝新便跟在后面道,「公主殿下,时辰已晚,您和世子殿下是去正厅小坐一会儿呢还是……」
「孤欲同公主游园,掌灯吧。」
蓝新话未说完商玦便先做了主,蓝新一怔,继而看向朝夕,自然是在徵求朝夕的意思,商玦身份如此贵胄,旁人只怕听其一句就会遵从,蓝新却是将朝夕当做主子的,朝夕眼底露出满意之色,随即点了点头,「就听世子吩咐。」
蓝新忙应下吩咐人掌灯,朝夕则不动声色的看向商玦。
在朝夕眼中,商玦根本不是随意胡闹之人!
如此深更半夜,却要来她的公主府,还要和她一起秉烛夜游,他到底想做什么?
很快便有宫灯送来,坠儿和子荨执灯走在最前,蓝新一边走一边为二人介绍园子的景致,早春近三月,南国风光尤其旖旎,公主府的奇花异草盛放,楼台小径上尽是暗香幽浮,蓝新说的简单,朝夕和商玦无声跟着,朝夕只是随意看看,商玦却似乎十分喜欢。
不多时便到了府中一处幽湖,蓝新指了指那湖面道,「公主殿下,这是新年之后重新开凿的,这附近的景致也都是新造的,王上对这个园子十分用心。」
湖边迴廊环绕,迴廊周围也是花木成荫,的确是一处十分用心的景致,可对朝夕来说,再如何用心的景致也不过尔尔,可她没想到商玦十分喜欢,商玦转身对子荨招了招手,「把你的灯给孤,你们在这里等着,孤带着公主去前面走走。」
子荨忙将灯盏送上,商玦接了灯,拉着朝夕的手便走。
朝夕眉头一挑,商玦却是不由分说,子荨在后面露出几分揶揄的笑容,乖巧的不曾跟上来,朝夕眉头几皱,待走进了迴廊才使劲的拉了拉商玦,「你做什么?!」
商玦走在前,微微松了手却还是不曾放开,转头之时眼底好似秋泓微亮,「这园子里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线,我们若是不继续做戏,别人只怕还要疑我们!」
在淮阴她二人便未停下做戏,怎么到了巴陵还要继续?!
朝夕唇角微抿,「你的聘礼都已经快到巴陵了,怎么还会有人怀疑我们?」
晚风徐来,湖边又是另一种景致,离开后面人的视线商玦就走的极慢,闻言唇角微弯,「我的聘礼的确马上到巴陵了,可你知道这巴陵城中有多少人都在盯着我吗?」
朝夕挑眉,「今夜夜宴之上发生了什么?你又怎会比我先出宫?」
问至此,商玦的笑意才加深了几分,他又一把拉紧朝夕的手道,「陪我逛完这处迴廊我才告诉你……今天的夜宴,可是精彩的很……」
朝夕的性子,从来不受旁人胁迫,闻言不由的神色微变,可还未说什么,却见商玦拉着她离开迴廊沿着一条小径朝花木深处走去,朝夕皱眉,「去哪里?」
商玦回头看她一眼,「带你去个好地方……」
------题外话------
我回来啦!(.. )
第018章 落樱缤纷(一更)
带她去个好地方?!
朝夕眉头微皱,这公主府他二人都是第一遭来,他如何知道这府中的好地方?!
心中疑窦丛生,朝夕还是跟着商玦的脚步朝花木深处走去,迴廊之外又是亭台水榭,花木扶苏的小径通向一处假山凉亭,人工雕琢的山石好似天然,山石之下却有一处幽径暗道,商玦手中执着的宫灯虽然亮着,可深夜之中暗道之下,光线并不算明亮,朝夕下意识谨慎许多,商玦却握紧了她的手,「跟着我便是。」
暗道乃是人工雕琢,倒也算平整,只是隐在这处山石之下稍显的逼仄,夜里凉意袭人,进了暗道虽然没了风,却是越发沁凉,朝夕眉头皱着,实在不知道商玦要带他去何处,更难明白他分明第一遭来却是如何知道这处小径的。
暗道比朝夕想像的更长,又走出十多丈,暗道里忽然有徐风轻过,随风而来的,还有淡淡的清香,那清香极淡,却莫名熟悉,朝夕心头轻轻一动,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商玦执灯在前走的不疾不徐,朝夕看着他的背影心跳忽然有些快!
那暗道回迴绕绕,朝夕几乎有些心急了,然而她向来擅长不动声色,硬是八风不动的跟着商玦走通了那暗道,越是往前走,那极淡的清香便越发浓重,某一刻,朝夕的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可夜色浓黑,一盏幽灯只能照亮二人脚下的方寸之地!
运极目力,也不过看到前面隐隐绰绰的影子,前面是树,繁盛至极的树,高大茂密足以笼罩整片天穹,清香就是从那里而来,视线不清,其余的神识就格外清晰,风来,徐徐拂过枝叶,一瞬间清香更浓,朝夕怔愣的站在原地,几乎有些恍惚。
「再等片刻,马上就好了。」
商玦忽然开口,朝夕一怔不知道他在等什么,那香味在她鼻端萦绕,她根本无暇去想那样多,然而这疑惑并未持续片刻,很快他就知道商玦在等什么。
第一缕清辉从云端洒下来的时候朝夕还在出神,今夜本是无星无月黑云压天的阴夜,可朝夕万万不曾想到这个时候月亮会从云后探头,月光如水流泻而下,整片暗黑的景致忽然就清晰了一分,的确是树,还是繁茂至极的树,树梢有细细密密的叶子,风来微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黑云游移,洒下的月光越来越多,那景致就更为清楚,朝夕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却见那细细密密的不是叶子,竟然是紫中泛蓝的花瓣……
整个大殷,只有一种花能如此繁灼惑人!
朝夕唿吸一轻,又朝前走了几步,下弦月完全露了出来,一柄弯刀似得悬在天边,清辉幽幽,衬得那花树惊艷而绝伦,一瞬之间,朝夕仿佛置身梦幻。
商玦知朝夕心思,牵着她朝园中走去,走到那花树之下,将宫灯随便挂在了花枝之上,一轮弯月,一盏幽灯,一双牵着手的人,商玦静静看着朝夕,只见朝夕手微颤的抚摸那粗糙的树干,她一袭红裙当风,裙摆飘摇而起,和着那洒落而下的花瓣齐舞!
她分明还是冷艷模样,可商玦定定的,有些看呆了……
「这一定不是蜀王的意思。」
良久,朝夕才缓缓开口,她挣了挣,商玦便将她的手放了开。
垂手而立,朝夕看着树,商玦看着她,见商玦不语,朝夕又抬头望着树冠道,「樱树曾是巫族神树,不足百株只生在巫山,当年女帝灭巫族之时,先锋将军荡平巫山之时看到了这树的美丽,便命人将那樱树连根拔起齐齐送到了镐京,神树离了故土难活,镐京的匠人花了许多年时间才保下了一株,其后,整个大殷只有镐京的千重宫才有樱树可见。」
朝夕语气平静,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母后最爱樱树,当年嫁来蜀国之时陪嫁便有樱树种子,可蜀国气候不宜,几年也未能成活一颗,大抵因为如此,母后才时常挂念镐京母族郁郁难欢,以至于才来蜀国五年就患病离世离我们而去。」
「我从未想过会在蜀国见到樱树。」
朝夕说完所有,转过身来静静看着商玦,樱树虽美,却丝毫抢不去商玦的风华,他身后一盏幽灯,他身上落着樱花花瓣,紫蓝的萤光衬出他如玉又深邃的眉眼,目光在瞬间带着致命的蛊惑之力,朝夕抿了抿唇,心忽然跳的更快了。
商玦却只是温温一笑,抬头看天空道,「你喜欢就好,这丑时三刻的弦月大抵还有一炷香便不见,我们可要珍惜时间,你明日要进宫,还要早些歇着。」
朝夕直了直背嵴,「今夜夜宴,都说了什么?」
良辰美景,朝夕却不会忘记先前商玦说的夜宴之事,商玦摇了摇头似有些无奈,却是又朝园中深处走了两步,朝夕这时抬眼望去,却见这十丈来宽的园子足有七株樱树,樱树之下流水廊桥齐备,远处还有一凉亭,亭内桌凳齐备,简直惬意洒然。
「蜀王想要你我今早成婚,朝臣们也贊同。」
商玦却只走了几步,似乎不愿带她一次性就见证所有风景,他转过身来,又是风华绝伦的样子,朝夕眯了眸,「所以你答应了?」
商玦失笑,「为何要答应?你大事未成,我又怎会答应。」
微微一顿,「虽然我的确很想一口应下。」
朝夕神色微凝,「那你为何说今夜夜宴精彩?」
商玦神色微深,而后又道,「你我成婚时间还未定,可朝臣们已经在想陪嫁侍妾之事,一晚上我便知晓了许多巴陵贵族女儿名姓,你说精彩不精彩?」
两国联姻,朝夕的陪嫁除却金银财帛之外还有人,这些人会是她的侍婢僕从,也会是她用来争宠固宠制衡他人的棋子,可王宫之内女人之间,棋子可能变成对手,对手可能变成敌人,而最可怕的却是哪怕知道如此,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这是规矩,是她不能不遵从的规矩。
朝夕眉头微皱,「燕国世子,风华无双,若能得其青睐,自然荣华富贵一生,巴陵的贵族,能入王室的有限,哪怕是做陪嫁之妾,她们也必定一万个愿意。」
唇角微沉,朝夕扬了扬下颌道,「你说的精彩,就是指这个?」
商玦笑着摇头,「就因为如此,我才提前离场,他们或许看出了我对那些姑娘无意,明日只怕会送更多的名帖来,你说这样可如何是好?」
朝夕皱眉,「选你喜爱之人,定下名目便可。」
商玦笑意一消,「定下名目?」
朝夕定定转身,又去看这园中景致,「这是规矩,不得不遵,虽然你我婚事还待商议,可这戏确实不能不做,做戏……你刚才才对我说过。」
商玦久久未言,忽的嘆了口气,「我自有安排。」
话音落定,光线忽然有些变暗,二人抬眸,果然见阴云又要闭月,朝夕环视了这园子一周,「时辰不早了,这里我已看过,你该离开了。」
商玦也看见了正被一点点吞噬的弦月,不由点头取灯,又上前执了朝夕的手从原路返回,朝夕眉头微皱,到底还是不曾挣开,走出院子,进了暗道,待出来之时那弦月已全然消失不见,天穹泼墨,远处坠儿和子荨等的着急。
「将云柘留给你差遣。」
商玦低声一语,朝夕唇角微动,「不必。」
商玦摇了摇头,将她手放了开,「也罢——」
「世子殿下,公主,您们回来了!」
子荨迎上来,商玦便将灯递过去,「是,孤要回去了,你们侍候公主早些歇下。」
子荨忙福身应是,商玦转身看了朝夕一眼,当真就转身走了,云柘对朝夕点了点头,也跟了上去,二人走的干脆,朝夕见二人消失不见才转身看向蓝新,蓝新见她看过来忙见礼,「公主殿下,可还要看这府邸的别处?」
时辰太晚了,蓝新却还这样问,朝夕摇了摇头,「去主院吧,歇下。」
蓝新忙点头,抬手一请,「公主这边走。」
朝夕抬步,走出一步却又一停,转身看向身后的湖泊,「这湖叫什么?」
蓝新一笑,「叫落樱湖。」
朝夕点点头,又转身而走,府中景致大都精緻美幻,初看惊艷,久看也就习惯,待到了主院,自然也是贵气逼人,待进了院门,蓝新这才道,「公主殿下,府中人手简单,待到了明日奴再与你细禀,今夜先让下人侍候您歇下。」
朝夕点点头,「下人不必了,我身边留她二人便可,都退下吧。」
蓝新看了子荨和坠儿一眼,忙点头应是,到了正厅之前,朝夕刚进厅门却又顿了足,蓝新见此也忙看着她,等着她问话,朝夕默了默才道,「那樱园……」
蓝新闻言笑意微深,「三月前王上便命人休整此府邸,恰在那时碰到邱氏之人入巴陵献宝,正是这七株樱树,邱氏之人只愿将樱树落于此府,还以奇巧之术保樱树常年不凋,王上见其人固执便准许了,没想到邱氏之人果真能在蜀国养活樱树……」
大殷只有一个邱氏,操万物草木之枯荣。
而邱氏,出自燕国……(.. )
第019章 昭仁血梦
邱氏出自燕国,是传承几百年的匠人,传闻邱氏手握上古奇术,能掌控万物草木之枯荣,当年镐京千重宫的那几株樱树便是邱氏的匠人出手才养护成活,邱氏虽然地位颇高,可近年来早已淡出人们视线成为世外隐士,便是镐京皇族都难请动,这次怎会……
朝夕一边更衣一边沉思,坠儿和子荨见她神色沉凝心中也有些发紧,二人对视一眼,到底是子荨活泛些,轻声道,「公主殿下,咱们以后就在这府中住下了?」
朝夕回过神来,点头,「这里是公主府,以后自然是咱们的住处。」
子荨唇角维扬,「这地方是奴见过最好的地方呢,蜀王宫虽好,却叫人有些害怕,全然不比在这府中,奴虽然是第一天来,可这府中公主殿下便是主,好生自在。」
子荨乃是燕国人,后来到了赵国,也不过是陪着朝夕在凉山行宫一年,后来到了淮阴,哪怕淮阴侯府金碧恢弘,可到底比不上巴陵王都之势,朝夕换了件月白的常服点点头,语气淡漠,「记住,这世上任何王宫,都是会吃人的地方,绝不是你们看到的那般光鲜。」
朝夕语气沉重,子荨听得眼睫微颤,倒是坠儿神色平静,「公主殿下,沐浴吧——」
朝夕转身朝浴房走去,子荨愣了愣才跟上去,这公主府不仅有那落樱湖和樱园,这屋内屋外任何一处都精緻非常,除却这宅子本就不错之外,足见是后来的匠人花了许多心思,朝夕清楚的知道,不是任何人得了这宅子之后内府都会**思打理。
连日舟车劳顿,今夜更是连夜进了巴陵,朝夕累极,浸入热水之中时免不得昏昏欲睡,可她却只能强逼着自己保持清醒,蜀王宫一趟看似快进快出简单明了,可今夜进出的一幕幕却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昭仁宫换了女主人,还有那坐在段锦衣身边的熟悉或陌生的脸庞,那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容小觑,更别说那浓墨般的夜色之中还有她尚未瞧见的明枪暗箭,一个离开了十三年的人回来了,而这座巴陵城无人欢迎她。
「主子,明日一早必定有旨来召,您今夜早些歇下吧。」
神思混沌间,坠儿轻声提醒,朝夕睁开眼,白皙的面庞因为水汽而醺红,她又凝神片刻才起的身来,待收拾妥帖,子荨已捧了个精緻的小瓷瓶过来,笑着道,「唐大夫不曾跟着咱们过来,这是世子吩咐他早就准备好的药丸,为公主殿下调理身体的。」
微微一顿,子荨从中倒出一粒递给朝夕,「公主吃下再歇着?」
连日来一行人都在一起,朝夕却不知道这是商玦何时吩咐的事。
看着那丸药几瞬,朝夕接过仰头吞下,子荨在旁递上来一杯温水,朝夕接过正要低头去喝,忽然神色一凝,坠儿和子荨都发现了她的异样,不由眉头一皱,却见朝夕轻抿了一口温水,而后抬头将目光落在了内室居左的窗棂上,这府中是初来,适才进来也不过是坠儿检查了一番内外,那左边的窗棂下搁着一方矮榻,还无人去打开那扇窗棂。
朝夕将杯盏递迴去,待子荨接过她便朝那窗棂走去。
坠儿和子荨互视一眼,都跟了上去,这内室富贵华丽,左边的这一处小室以多宝阁和屏风隔断,自成一处内书房样式,那窗棂更是雕工精緻,走近了方才看到其上竟有鹿角纹饰,但凡与鹿有关皆是金贵,可却少有连窗棂都花了如此心思的。
朝夕走到那矮榻边上,顿了顿才抬手推窗,春初时节,夜里犹寒,窗棂打开的一瞬便有寒意沁凉而入,可叫室内朝夕三人愣住的却不是那扑面而来的寒意……
「呀……这……这是……」
朝夕和坠儿尚自怔愣,子荨却在后惊喜的叫了出来!
看着眼前那如梦似幻的紫蓝花树,朝夕半晌未能言语,原来,樱园就在她这卧房之后?
一窗之隔,却有如此景致,难怪她适才闻到淡淡清香。
扶着窗棂的手微微攥紧,朝夕看着那满园的繁盛花簇禁不住有些恍惚。
「公主殿下,这……这府中竟有如此美丽之地,这花树奴从未见过……以后公主殿下在此小憩赏景真是再惬意不过了……蜀王还是爱护您的……」
子荨怔怔上前,忍不住的赞美起来,朝夕眉头微皱却将窗棂缓缓合了上。
这哪里是蜀王对她的爱护?
蜀王的爱,今夜她已看的分明……
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王,莫说当初他对她忌讳至极厌恶至极,便是这十三年未见的生疏也绝不可能让他对她有多一分的怜惜,若非燕国世子看中了她,若非燕国得势而蜀国要借势,她又哪里会被册封,又哪里会有这样的府宅可住?
王宫之中,利益至上。
朝夕摇了摇头,「不是蜀王的意思。」
子荨有些惊诧,却见朝夕不愿多说的朝床榻走去,子荨眨了眨眼不敢多言,这边厢坠儿已走上前去,子荨见状便知坠儿有事禀报,忙端着那盏温水退了下去。
「主子,三日之后段夫人就回来了,还有前去接您的仪仗,另外,燕国的聘礼队伍也会同时抵达巴陵,等聘礼一到,只怕议亲就会正式提上日程。」
朝夕一边取下头上髮簪一边听着坠儿的话,神思一转想起了今日商玦所言,她摇了摇头,「这一点自有燕世子与我配合,暂时不必担心。」
坠儿点点头,「即便求快,也至少在小半年之后了,若是一切都按照主子的计划进行,咱们的时间还是充裕的,只是……段王后那里恐怕不好对付,现如今整个后宫都在她的掌控之下,连带着前朝也多有人受她的驱使……」
朝夕退下云履上了床榻,语声沉凝道,「段氏的确不好对付,不过也并非无懈可击,后宫那块地方,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谁和谁都可以成为敌人,只要那个人有争宠争权之心,就不可能逃得开,别忘记,咱们有位公子死在了淮阴。」
坠儿眉心一跳,「主子的意思是……」
朝夕掀开锦被躺下,「年纪轻轻的儿子客死异乡,段凌烟第一个逃不过,可段凌烟到底只是个棋子,在她上面的便是段王后,段凌烟被贬斥,回来还要被软禁,这笔帐,自然要记在段锦衣的身上,蜀国的孙氏……可不是那般好相与的。」
坠儿沉稳稚嫩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期待,「属下明白了。」
朝夕缓缓闭眸,「好了,去睡吧。」
坠儿低低应一声,又将床榻两边的帷帐放下,再熄灭两盏宫灯,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室内安静一片,唯有墙角的幽灯时而「噼啪」一声,朝夕一路行来累极,又吃了唐术给她调理的药丸,这会儿很容易便生了困意,眼看着就要熟睡,她眼前却绽开大片大片的紫蓝花树,小桥流水,落樱纷纷,和其珍贵的樱树连绵不绝,将亭台宫阁全都掩于其下,朝夕着红裳,顺着那溪流宫廊而走,正不知要走去何处,远处却有一抹紫衫影子一闪而过。
那身影熟悉万分,朝夕好似着了魔一般的跟了上去,落樱缤纷而舞,朝夕拼尽了全力也只能远远的看着那身影的背影,心头越来越抽紧,也越来越痛,朝夕大口大口喘着气停了下来,她停下,那紫衫身影也停了下来,远远,竟好似回头望着她!
朝夕不知又从哪里得来了力气,咬着牙再度跟着那身影而去,宫廊在急速后退,两畔的景致也好似幻影,唯有那紫色的身影恆久不变的映在朝夕视野之中,朝夕心头的抽痛越发强烈,脚步也更为蹒跚,可那紫色的身影却始终不曾停下,喉头涌上腥甜,就在朝夕就要支撑不住之际,眼前的景致却忽然一断,流水落樱不见,伫立在朝夕身前的竟然是一方宫殿,朝夕缓缓抬头,赫然看到铁画银钩的「昭仁宫」三个大字!
竟然……又回了昭仁宫……
朝夕急切的抬头去寻找适才那个紫色的身影,可大开着宫门的昭仁宫之内一片荒芜凋败,一个活人的影子都看不见,朝夕银牙一咬朝昭仁宫门口的台阶上迈去,刚走出一步脚下却赫然生出一抹刺目的艷红血色,那血色从石阶上凭空冒出,好似泉涌,一瞬便染红了她的云履,朝夕轻吸口气急速后退,那血色却好似长了眼睛似得追着她而来……
朝夕转身便跑,奈何心头的绞痛难当,踉跄走出两步那血色便追上了她,血雾瀰漫,好似灵蛇一般的缠着她的腿脚而上,瞬时便将她整个人都淹没,窒息的感觉随之而来,朝夕心头裂痛唿吸不畅仿佛已经感受到了死神的靠近……
「啊——」
轻唿一声,朝夕勐地睁开了眼,冷汗顺着颈侧滑下,一瞬就没入了枕中,朝夕浑身颤抖的大口喘气,良久才身子一侧缩成了一团,疼,剜心刻骨的疼,眼睛一闭,梦中的血色又扑面而来,那是谁的血?她又怎么去了昭仁宫?!
指甲扣入掌心才将那疼痛忍了下来,床帏之外透进来一束微光,竟然已经快要天亮,朝夕死死的攥着自己的被子,等着那疼痛一点点的平息。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朝夕缓缓松手的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朝夕依旧背对着床帏侧着身子,来人却是走到了窗边来,正是坠儿。
「主子,宫里来旨意了,王后请您去昭仁宫觐见。」
------题外话------
哎,让大家久等了,这段时间状态太差了写不动,不知道怎么和大家说就一直没出现,真的对不起,谢谢还在等的小天使,这本书一定一定不会坑的。(.. )
第020章 风声鹤唳
曦光微亮之时朝夕已经穿戴齐整,红裙墨发,脂粉未施,哪怕回了蜀国,她也依然是凤朝夕,坠儿端来温水药丸至窗前小几,「殿下,还有时间,您先服药。」
朝夕行至窗前,吃药,喝水,速来冷冽的面上并没什么表情,待喝完了药,她一转身之时忽然脚下一顿,又转过头去,看向那已经合上的窗棂。
坠儿仿佛想到什么,端着托盘茶盏默默退了下去。
「吱呀」一声,雕工精緻的窗棂在朝夕手中缓缓的打了开来,窗棂一开,那若有似无的淡香忽然间扑面而来,白日曦光之下,昨夜月色之下见到的紫蓝花树如梦似幻的出现在朝夕眼前,微风徐过,朝夕的眼也跟着眯了起来,血梦依稀暗浮。
关窗,拂袖,朝夕出来之时蓝新带着四个侍奴正在外等候。
「殿下,车马已经备好,您请——」
朝夕扫过蓝新恭敬的面容,点了点头朝着府门走去。
府中白日看来又是一番光景,洒扫庭除的下人们见朝夕出来全都跪地大礼,卑躬屈膝好似真正臣服,朝夕面色无波的看了一圈,「府中僕从怕是少了些。」
蓝新一愣,「殿下的意思是……」
朝夕扬了扬下颌,「再去採买。」
蓝新眉头微微一簇,「殿下的意思是……不走王宫?」
朝夕看向蓝新,「既然已经在外建府,自然不敢麻烦内府。」
公主府虽然独立成府,可朝夕是有封号的公主,若是需要僕从,内府大可安排,可朝夕显然不愿再从内府要奴僕过来,蓝新连忙颔首应是。
僕人们行完礼,朝夕的马车便借着微曦的晨光驶出了公主府的大门,宽阔的街道,执坚披锐来回巡逻的巡城兵,早起准备生意的贩夫走卒,巴陵城仿佛刚刚睡醒的巨兽,正在一点点活动它锋利的爪牙,而时隔十三年,朝夕第一次在白日看这座城。
「主子,外面都安排好了。」
坠儿轻声一语,朝夕收回视线倚靠在了车壁之上,她神色不动,眉头却微微一簇,「这已经是第二日了,想必想知道和不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今日进宫跟随的只有坠儿一人,马车之中朝夕的话幽然有余音。
坠儿眼底闪过凝重,「您如今身份不同,她们绝不敢轻易妄为,只是暗地里的手脚却不会停,昨夜在前朝殿中,朝中氏族大都贊成尽快与燕国联姻。」
朝夕唇角微抿,语气深长,「天道昭昭,我虽有煞星的名头,却又哪里值得他们如此急切,无外乎是因为当年的事心里畏怕罢了。」
「他们还知害怕,便是好的。」
坠儿颔首,又随即皱眉,「如此一来我们只怕会被动。」
朝夕闻言却摇了摇头,「不必担心……」
坠儿疑惑,朝夕的神色便意味深长起来。
「可不是每个人都希望我早早嫁入燕国的。」
坠儿心头一紧,朝夕却忽然垂眸轻笑了下,「不仅不希望我早日嫁入燕国,甚至,根本就不希望我嫁入燕国,王宫中的这些人啊……」
坠儿从未见朝夕这样笑过,此刻见着,虽则车中光线幽暗却仍然让她眼前心头齐齐惊艷,然而惊艷之后,她直觉一股子凉意从脚底漫上来。
「主子,您的意思是……」
朝夕唇角微抿,「今日进宫,你便会知道了。」
坠儿闻言眉头微皱,到底不曾多问。
时辰尚早,朝夕话语落定便依靠着车壁闭上了眸子小憩,车轮声吱呀不停,伴随着街市上传来的吵闹声,坠儿也靠着车壁凝神屏息,某一刻,马车忽而狠狠的一停!
坠儿双眸陡睁,转头去看,朝夕却还是闭眸养神的。
她急忙掀开车帘探出身去,「怎么回事?」
驾车的侍卫是蓝新安排,此刻神色有两分紧张的道,「和,和前面的马车……撞上了!」
坠儿皱眉抬眸看去,他们本靠右走在街市主道上,宽敞的大道哪里会有马车相撞之事,偏生右前方有一条岔道,而那和他们撞上的马车,恰好就从那岔道之中横出!
再仔细一看,不过是马头相撞,坠儿垂了垂眸。
「殿下赶着进宫,不必纠缠,走吧。」
说着便要探身而回,可那侍卫面色却是几变,欲言又止的竟然十分紧张!
坠儿身子一顿,挑眉,「怎的?」
那侍卫意有所指的朝那马车方向扬了扬下颌,口中的话还未出前面就响起了叫骂声,这会儿大街上人迹稀少,那马车前后跟着五六个僕从,叫骂声一响,刺耳无比!
「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竟撞了我们的车?!」
「去给我将人拖下来问罪!」
随着喊声,当即便有马蹄声和脚步声响起,坐在车前的侍卫顿时慌了,他们马车边上配着两个侍卫,且还是公主车马,坠儿看着那侍卫模样心头一紧。
「这是谁家——」
若非有权有势之人,怎会如此招摇跋扈?
「是……是段氏……」
坠儿眯眸朝前面看去,古老的氏族大都有族徽,而前面那马车之前果然有个暗黑色的标识,坠儿眯了眯眸,转身看来,马车之中的朝夕让人不曾睁眼。
坠儿走出马车,站在了车辕之上。
很快,前面的马蹄声便来到了跟前,对方六七个侍卫看到个小姑娘站在车辕之上满脸不屑,可等一眼扫过这马车,表情还是微微变了一变,公主府的马车,他们自然不会不认得,然而也只是微微一怔面上并无恭敬,继而继续朝他们来……
坠儿皱眉,眼底锐光一闪,语声忽然拔高了两分,「这是摇光公主的车架,公主殿下奉王后之命入宫觐见,尔等意欲何为?」
坠儿身量娇小,这话却十分有气势,那几个侍卫显然被唬了住!
最前一人迟疑一瞬,到底还是调转马头到了前面的马车旁侧低声说了句什么,那马车中的人显然也是一阵迟疑,继而,那下垂的窗帘被掀了开,窗帘被掀开,立刻露出里头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看到那人,坠儿神色微微一变。
竟然是在归来船上遇见的那位主子……
坠儿认出了来人,可那人随意一扫却是不曾认出她来,窗帘又是一垂,马车之中传来一声冷哼,而后便见对方的侍卫齐齐后退。
这边是不打算继续纠缠了……
坠儿面色沉沉,「入宫——」
侍卫忙赶着马车继续往前走,马车从对方之前徐徐而过,坠儿明显的能感受到后面久久不曾转移的目光,直到又拐了个弯才将那目光甩开,坠儿轻唿出口气,转身掀帘入了车内,马车之中朝夕仍然闭着眸子小憩,仿佛真的睡着了。
坠儿坐下,「主子,是段氏。」
朝夕未睁眸,却是开了口,「段氏如日中天,有这些气焰是正常的。」
坠儿犹豫一瞬,「主子,适才遇见的是咱们回程时候遇见的那位船客……」
朝夕微微颔首,未曾言语。
马车继续往前走,不多时便到了宫门口,见是摇光公主的马车,宫门口的侍卫很快放行,倒真有几分尊敬,可他们的马车刚一走,后面的议论声便徐徐传来,朝夕仍然闭眸未动,直等到马车停在了内宫之前方才下了马车。
即便是至尊的公主,也只能在外宫甬道驱车,朝夕此时方才睁眸,灿黑的眸子里一片清明,拂袖起身,利落而又沉稳,刚下的马车便看到了站在外头等着的王宫太监!
「给公主殿下见礼——」
白日的王宫,巍峨,恢弘,只是高高的宫墙遮住了视线,无论如何都显得逼仄迫人,朝夕点了点头,口中语声温纯,「请公公带路。」
「公主殿下这边请——」
有人带路,朝夕跟着便可,一路行走,又将宫中的景致看了大半,王宫,无外乎是精緻奢华,朝夕于两处王宫生活过,对这些自然看不进眼里,可她看着那些景致却有些痴迷的模样,走在前的太监回头见着不由得笑着搭话。
「殿下多年未归,宫中景致未变呢。」
太监年老,想来也是宫中老人,朝夕轻唿出口气,「只是人我都不认识了。」
太监便不敢多言,只默默带路。
慢行了一炷香,二人在昭仁宫门口停下,朝夕不经意抬头看到昭仁宫的匾额,那刚走在宫门台阶上的脚步便顿了住,昨夜的血梦,赫然现于眼前!
「公主殿下?」太监回身,面带疑色。
朝夕回神,摇了摇头跟了上去,「时辰尚早,不知王后是否起——」
「身」字还未出,朝夕先听到了一阵哭声,距离大殿只有一门之隔,朝夕看不到里面景致,却能听到声音,那哭声是二人传出,都是女子,凄楚无比。
朝夕神色微变,那走在前的太监已低声道,「是孙夫人和秦美人,这几日日日如此。」
朝夕面上一片迷茫,眉头微皱不知何解。
那太监见此忍不住又低声道,「孙夫人是四公子之母,秦美人是五公主之母。」
朝夕点点头,却还是没有别的表情。
那太监见了摇摇头目光怜惜。
要知道那四公子和五公主都死在淮阴……
可正是她刚回淮阴之后啊……
------题外话------
对不起这次让大家等的太久了……大家先养养文~等更新多点了再看!
第021章 离她远些
清晨的昭仁宫因为女子幽咽的哭声显得万分悽怆。
一墙之隔,屋内的哭声断续,连带着时而哽咽时而愤恨的说话声,而所有站在廊下的奴僕和下人一句话不敢多言,朝夕凝神静气的站着,很清楚等着她的是什么。
「摇光公主,王后请您进来呢——」
侍奴从门后闪出,语声低幽,朝夕点点头走了进去。
这殿阁昨日她便来过,白日里来,没了夜间幽暗的灯,便少了那几分诡异之感,可因是晨间,屋内也并不十分敞亮,灰濛濛的曦光入室,映出前面薄纱之后两道跪在地上的身影,两个身材修长的背影皆是曼妙,可此时盈盈羸弱,不堪一击。
「请王后为妾做主——」
「请王后为妾做主——」
薄纱掀起,那两个背影终于伏地跪倒,而坐在那嵌宝鎏金主座之上的缎锦衣却只是轻轻的嘆了口气,「你们啊,吾难道不心疼你们,可此事前朝已有定论,你们想问罪,怎么样也要等着淮阴的人马回来,哪里能急的来?」
微微一顿,缎锦衣抬眸看向走进来的朝夕。
「哦,摇光来了!」
朝夕垂眸,上前两步跪地行礼,「拜见王后。」
缎锦衣扯了扯唇角,依靠在椅臂上的身子也直了起来,「快起来——」
朝夕默然起身,在她前面跪地的两个妇人都看了过来,两个妇人都生的姣好面容,哪怕容华半老又有泪痕,这会儿也看起来也是赏心悦目的,可这二人在看到朝夕的剎那眼底都有厌恶之意,只一个深一个浅,左边这个生的丹凤眼惯会掩藏的就是四公子之母孙夫人,而另一个喜形于色的便是五公主凤念景的生母了。
朝夕心中轻呵一声,都是故人。
「摇光也是从淮阴回来的,王上心中惦念,特派人去接了,说起来……摇光必定见过彦儿和念景的最后一面,可惜了那两个好孩子……」
段锦衣说着轻抹眼角,声音也是一颤。
跪着的二人身子也跟着一抖,当即泪盈于睫。
四公子名为凤彦,而孙夫人出自孙氏,凤彦几乎是整个孙氏的希望。
「摇光的确见过四公子和五公主,四公子青年才俊玉树风流,五公主兰心蕙质心思玲珑,他们……可惜也只是短短一面……请两位夫人节哀。」
朝夕垂着眸,语声诚恳,段锦衣面生欣慰,跪着的二人却是全然听不进她的话!那秦美人犹豫一瞬,忽然朝前跪行了两步,「王后,此人乃是逆生,是——」
「妹妹,陈年旧事不必再提!」
段锦衣扬声打断秦美人之语,室内气氛陡然一肃。
朝夕当年离开巴陵轰动一时,哪怕过了十三年,这王宫之中也没人不记得,然而朝夕归来,为燕国求娶,蜀王作何打算众人皆知,这等情状之下谁敢坏了蜀王的好事?
旁人压着憋着,这秦美人却敢当面戳破,也难怪段锦衣发怒!
即便打断了秦美人之语,可这殿中却实在尴尬,秦美人那话说的分明,朝夕想装作听不懂也不成了,莫说在这殿中,便是蜀国王室存在至今,逆生的可有第二人?
朝夕抿了抿唇,「王后,不知可要请钦天监卜算?」
朝夕语声平静,顿时让室内众人一讶,这等事几乎是禁忌,而朝夕却可以如此坦然提出,谁都知道当年她因何被贬,若钦天监再卜算出个什么来,她如何自处?
「此番归巴陵乃是父王所召。」
「若摇光无福,自然会再出巴陵。」
朝夕徐徐淡语,室内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段锦衣淡淡掀了掀眼皮,「旧事不许再提,王上既然召你归来,便是不会追究了,这一点吾清楚,这满宫上下都应该清楚,以后若是在有谁胡言乱语,皆杖毙处置!」
段锦衣语声不高,可态度却是分明,那满面泪痕的秦美人一愣,愤愤咬牙一瞬不敢再说,段锦衣便怜惜的看着秦美人,「妹妹,好歹也要等念景回来才是。」
凤念景人死在淮阴,在郑霖带兵来了之后才被发现尸体,眼下那尸体正和段凌烟行在路上,秦美人得知自己女儿的死讯,却是还未曾见到尸体,本就伤心欲绝,听闻此言更是止不住的泪水涟涟,她深吸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朝夕,恨意难消!
段锦衣好似不曾看到秦美人的表情,只嘆口气抚了抚额头,「摇光昨夜归来,今日还有诸多章程,大家也都知道,此番是燕世子护送摇光归来——」
段锦衣此语意在震慑提醒,秦美人的表情当即便是一愣,而这边跪着的孙夫人却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朝夕,她神情虽然哀戚,可比秦美人要沉稳的多。
「摇光四岁离开巴陵,名字还未入王室宗谱之中,今次回来,自然是要补上的,入宗庙,见姐妹兄弟,有她忙的,吾心疼你们,这几日你们不必请安问好,都好好将养,彦儿和念景都是王室血脉,王上和吾都不会轻忽,都安心吧。」
段锦衣揉揉额头,面上疲惫十分明显。
孙夫人抬手抹了抹眼角,当先伏地行礼,「多谢王后体恤,妾告退。」
见孙夫人如此,秦美人也知道该退下,忙行礼起身,二人一同往外走,朝夕低着头朝旁边退了一步,孙夫人走在前目光直视好似不曾看到朝夕,秦美人却是绕着朝夕走了出去,二人一走出门,段锦衣便重重的嘆了口气,「也不知怎的,王室近来颇不平顺。」
朝夕欲言又止,「王后,若是因为——」
「听下人说你还未曾用早膳,走,陪吾用些。」
段锦衣打断朝夕一语,当先在侍奴搀扶下起身朝偏殿而去。
此刻时辰尚早,窗外偶有鸟鸣声声,段锦衣又嘆口气,「说来你也不要介意,她们二人失了自己最宝贝的孩子,自然是有些失态的,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王后放心,摇光明白——」
段锦衣走在前,步履悠然雍容万千,转头看了看外面的晨光,又是一嘆,「这几日她们日日如此,也叫吾看的心中沉凝,王室的孩子本就不多,这一下竟然折了两个,淮阴那地方……当真是不吉之地,经了这次,也不知淮阴是否归属蜀国。」
淮阴本是洛氏封地,而此番洛氏倒台,淮阴自然要改姓,只是到底姓什么,还要看镐京的意思,若是不出意外,淮阴本就是蜀国境内,自然是要姓凤的!
偏殿已摆好了饭食,朝夕打眼一扫,竟然全都是素食。
段锦衣落座,「王室不安,吾近来都在食斋。」
说着抬了抬下颌,「坐,随意些。」
朝夕应了一声,十分谨慎的坐了下来,见段锦衣拿起碗筷,她这才动手,刚挨到冰冷的瓷盅,段锦衣忽然道,「公主府的樱树可喜欢?」
朝夕太阳穴狠跳一下,愣了愣才点头。
段锦衣便牵了牵唇,「燕世子为你很费了些心思……」
那邱氏来自燕国,即便当初不明白邱氏为何献宝之后非要将樱树种在公主府,而今看商玦和朝夕同归便也明白了,那些美轮美奂本该生长在巫族神山的花树,是燕世子献给摇光公主的礼物……
朝夕将头更低了些,神情无波,看起来似乎有些娇羞。
段锦衣笑一下,端起侍奴盛的汤轻抿了一口,朝夕便也跟着端起了汤盏。
「当年你母亲也喜爱樱树,可惜她没福气。」
朝夕刚入口的鲜汤顿时没了味道……她握着汤盏的手一颤,脑海之中又有一片血色浮起,段锦衣抬眸看向窗外,昭仁宫的花圃也是花团锦簇,可到底没有樱树来的美幻,「你母亲爱紫,当年吾入昭仁宫之时这殿内殿外皆是紫帷,紫帷之上的绣纹皆是樱树。」
朝夕握着汤盏的手开始发紧,眼光一扫,哪里还有紫樱。
顿了顿,段锦衣终于开始默默用膳,五个侍奴环伺,不时有目光落在朝夕身上,似乎她们也没想到朝夕归来第一日便能和段锦衣一同用膳。
这一点,连朝夕自己都未想到。
一顿早膳沉默用完,侍奴捧来茶盏的时候昭仁殿外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站在门口的侍奴朝外张望一眼,当即进了偏殿来躬身道,「王后,公子公主们在外等候。」
段锦衣徐徐净手漱口,待一切完毕,那侍奴还弯着腰,段锦衣起身,那侍奴当即上前来扶,段锦衣这才点点头,「王上那边可有消息了?」
侍奴摇头,「大抵前朝有事耽误,可要等?」
段锦衣回头看一眼朝夕,忽然朝她伸手,朝夕忙递手上去,指尖相触,段锦衣的掌心温暖细腻,将她的手一握,亲近而又贴切,任是谁看着都觉她对朝夕宠爱有加。
「你父王必定有事耽误了,待会儿他会亲自来的。」
心中摇头,朝夕面上却扯了扯唇,「王后做主便是——」
段锦衣点头,「走,随吾去见见你的弟弟妹妹们。」
蜀王后宫嫔妾众多,膝下子女也不少,朝夕昨夜归来,眼下必定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回来,这会儿齐齐聚在这里,纵然是有王后的命令,可即便没有这道命令,这些和她流着同样王室血脉的公子公主们也不会放过来看她的机会。
四岁被贬淮阴,八岁远去赵国,十七岁又归来……
她是摇光公主,曾被赵国公子宠冠八方,今又被燕国世子亲自护送。
这样一个女子,便是谁都会好奇。
一步步走到正殿门口,早已等候在内的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数道目光直射,还伴着一声压抑的低唿。
「都离她远些——」
第022章 美人之死
有些艰难心境只能靠时间捱过去,我想我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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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奴们奉命前去收尸呢……」
「大人,内宫的秦美人出了意外。」
那群宫人吓得跪地行礼,领头的一人颤颤巍巍出声。
悠长的宫道上,商玦的马车走的极慢,马车内的商玦不动声色,驾车的云柘却能感受到他的凝重,正有些疑惑商玦的凝重从何而来,前面宫道上却忽然走过一群急慌宫人,负责引路的是御林军中一个小卫,见此当即厉喝,「王宫重地?何事惊慌?!」
外臣不得进后宫,商玦眼下只能去见蜀王。
快行小半个时辰,到了王宫之前天色已经大亮,东边红日半升,映照的蜀王宫更为恢弘,宫门之前守卫森严,看着这一辆马车单行而来上前便拦,却在看到云柘亮出的令牌之时神色微变,未多加阻拦,径直迎了商玦入宫。
云柘没有犹豫,当即上了马车朝着王宫门口而去。
朝夕回来巴陵势必要接触王室,进宫这等事更是再平常不过,可是商玦的表情却并不轻松,他略一沉吟,利落落下二字,「进宫,孤要知道她在宫中都做了什么。」
云柘左右看了看,清晨的街市上还不见几个人影,「主子,咱们眼下怎么办?这会儿蜀王正在临朝,咱们是否进宫?还是等着公主殿下出来……」
商玦双眸微眯,「今日是她入宗谱的日子……」
云柘点头,「听闻是昭仁宫来传的旨。」
天色尚早,商玦闻言眉头微微一皱,「这么急——」
「主子,公主此刻已经入宫了!」
云柘的眉头瞬时而皱,却是没有迟疑的转身走到了马车之外。
驾车的云柘走下来,径直朝着门口而去,公主府的守卫见状当即上前一拦,云柘便从袖中拿出了一方令牌来,令牌之上一个铁画银钩的「燕」字,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当即不敢再有所动作,大抵想到了什么,其中一人道,「天还未亮昭仁宫便来人宣公主入宫。」
公主府外的大街上,一辆红漆云盖马车缓缓停下。
她的确不会介怀,哪怕她或许是蜀国王室歷史之中唯一的不被蜀王认可的公主。
朝夕点头,恭敬的上前扶段锦衣起身。
见她如此懂事,段锦衣宽慰的笑了笑,「既然如此,咱们也准备出发吧,王上既然未来,咱们就简单些,摇光识大体,必不会介怀。」
「王后放心,摇光明白的。」
没有奢望,自然就不会失望。
室内众人神色纷呈,朝夕则要平静的多。
入宗谱之事甚为重大,蜀王无论如何本该亲自到场,可眼下却是不打算来了。
「摇光,你要体谅你父王。」
侍奴话毕,段锦衣的唇角微扬了一分,点了点头看着那侍奴退下。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来个黑衣太监,来人先行了稽首大礼,而后才匍匐在地道,「启禀王后,王上因朝事不能脱身,摇光公主入宗谱之事全交于王后。」
「宣——」
门口侍奴打断了段锦衣的话,段锦衣双眸微眯,顿了顿才开口。
「启禀王后,王上派人来了。」
段锦衣挑眉,「可入宗庙的吉时快至,王上若不来……」
「回禀王后,王上被前朝之事耽误了。」
门口侍奴一个眼神,当即有人上前一步。
凤垣和凤煜齐齐点头,段锦衣目光一抬看向殿门口,「王上为何还未来?」
段锦衣唇角维扬,「若是大公子回来,才是真正的好。」
室内一默,朝夕回来就已经轩然大波,若那位朝暮也回来了呢?
朝夕点头,「哥哥必定有苦衷才不现身,却会竭尽全力的帮我……只是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从来都不肯见我,眼下回了巴陵,或许他就快现身了吧。」
朝夕神情仿佛陷入回忆,凤垣便又挑眉,「是大公子?」
「我那时中了毒,本该死,却只瞎了眼。」
这道理谁都懂,可段锦衣这样说,便只能当她是真的怜惜!
若真怜惜,蜀国却为何迟迟不接她回来?
段锦衣抬了抬下颌,「既然是他做的,看你被赵王宫的人那般欺负,却为何不曾站出来为你说话?让你一人在凉山行宫三年,实在是叫人怜惜。」
朝夕垂眸,神色更为哀伤,「哥哥都是为了我。」
段锦衣说着,特地看向朝夕的双眸,一瞬之后又道,「那时候似乎有许多人指认是你,可你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行兇?那时候,是你哥哥对吗?」
段锦衣徐徐开口,所有人便都看向了她,段锦衣怜惜的看朝夕一眼,「听闻赵国二公子的爱妾遇刺身亡,有人构陷是你做的,你因为此事被发配凉山,还伤了眼睛……」
「遇险……若说是赵王宫的事,吾倒是有所耳闻。」
那位消失的凤朝暮……的确最有可能!
遇险,被救,朝夕当初离开巴陵之时孑然一身,身边跟着的人也都断续消亡,那么这之后的这么多年,谁会护着她一个不知道还有没有未来的孤女?
朝夕牙关微咬,「我……我数次遇险,都有人相助与我,除了哥哥,我想不出第二人。」
凤煜更为不解,室内其他人也是一脸的疑惑。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他在?」
凤煜追问一句,朝夕的神情更为哀戚两分,「不曾见过他——」
「听说他失踪了八年,莫非你何时见过他?」
室内又是一阵沉默,相比已经出现且已经和燕国世子联姻的凤朝夕,这内室的所有人大概都更为关心那个至今不知所踪的凤朝暮,哪怕被册封为摇光公主,也终有一日会出嫁,而那位凤朝暮,才是这些想要更多权利之人的真正威胁。
朝夕浅吸口气,「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可我知道他一定在。」
凤煜还未皱眉,凤垣先疑惑了,「那你适才那话怎么解释?」
朝夕面对着众人的目光摇了摇头,「没有。」
说话之人生的也十分俊朗,隐隐可见蜀王三分风流,只是神态之间拘谨温沉许多,放在人群之中并没有凤垣来的耀眼,凤垣乃是王后亲生,自然无上尊荣,这人看着年少,地位又在凤垣之下,便是八公子凤煜无疑了,他这话,正是所有人想问的。
朝夕神色有些哀戚,忽而冷沉的道出此话,室内众人神色一变,凤垣还未说话,站在其后的一人却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你知道他在何处?」
「哥哥他……一直护佑在我身侧。」
凤朝暮乃是蜀国大公子,身上还有皇室血脉,九年前无故失踪至今,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了之,他因何失踪,如今人在何处?不光是朝夕,便是在站的这些人都关心至极!
段锦衣不疾不徐的接了一句,凤垣嘆息一声的看向朝夕,「若今日归来的还有大公子便更好了,当年的事,也不知如今还能不能寻出个眉目。」
「垣儿,此事你父王自会过问。」
谁都知道,蜀国大公子凤朝暮早在九年前就已经失踪不见。
蜀王室兄弟姐妹虽多,年纪相差却不大,哪怕这位六公子和朝夕也不过相差一岁,他侃侃而谈回忆往事,不自觉就说到了「大公子」三字,这三字一出,室内一默,朝夕的眉头更是勐地一皱,连垂在身侧的粉拳都猝然紧握!
「儿还记得,摇光公主四岁便能不要先生教导阅《帝策》首卷,还有大公子,他们兄妹二人是咱们之中开蒙最早学的最快之人,只是大公子……」
凤垣上前一步,和蜀王有五分相像的俊朗面容之上并无任何厌恶之色,相反浮着两分薄笑,算是这群公主公子之中还算和善的表情。
果然这话一落段锦衣的表情格外鲜活,「哦?」
六公子凤垣,段锦衣亲生。
朝夕看向少年,整个王宫,能将母后二字叫的如此熟练的只有一个人。
朝夕点头,站在底下的众人却无人说话,室内气氛一滞,显得分外诡异,朝夕便也定定站着,并不为此感到窘迫,段锦衣拂了拂袖口,底下人群之中走出个一身蓝袍的俊朗少年来,「母后,儿倒是对摇光公主有几分印象。」
段锦衣嘆口气,「记不得也没关系,既然回来了,总归能很快熟稔。」
摇了摇头,朝夕眉头轻皱,「都记不得了。」
暗黑的眼底波光一闪,朝夕看向诸人之时眼底的情绪已隐藏的很好。
段锦衣面带薄笑,说着抬眸看一眼朝夕,「摇光,这些都是你的弟弟妹妹,你幼时甚是聪慧,不知你可还记得他们?」
「摇光回来的事,想必你们都已经知道,她四岁离开巴陵,你们大多数人小时候都是见过的,只是分开时间太长,只怕已经认不出了,你们都得喊她一声姐姐呢。」
窸窸窣窣一阵动静,所有人的目光不加掩饰的落在了朝夕身上,惊艷,疑惑,厌恶,莫测,这十多张脸,每一张都有自己独有的表情,而在这十多个表情之中,朝夕并未看到善意和欢迎,果然,并没有人欢迎她的归来。
「都起来吧。」
待在主位站定,这才放开朝夕的手转身落座,下颌微抬,姿态雍容。
段锦衣牵了牵唇,牵着朝夕的手从众人之间走了过去。
「拜见王后。」
适才那一声正是出自她之口。
而段锦衣仍然执着朝夕的手,分明听到了面上却还是一派平静,屋内的男男女女有十多人,分列两侧齐齐跪地行稽首大礼,朝夕眼风一扫,看到了站在右侧的粉衣女子。
十多道目光直射而来,寂静的正殿之中这声压抑的低唿格外刺耳。
「都离她远些——」
第023章 天煞孤星(万更)
蜀国重礼教,而朝夕入宗族的仪式却无蜀王在场。
钦天监的礼官并术士皆在内宫宗殿之前相候,见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之中不见蜀王踪影,钦天监的术士当下先皱了眉,钦天监监正轻咳两声,齐齐行稽首大礼迎王后尊驾。
「拜见王后——」
銮车于殿前停住,段锦衣走出车门,看了看匍匐在地的众人抬了抬手。
「都起来,时辰差不多了,开始吧。」
话音落定,在前的一术士抬起头来看了看。
此举在段锦衣眼中十分扎眼,她眉头当即便是一皱。
那术士反应过来,勐地低下头去。
「王后,王上还未至。」
段锦衣眯眸一瞬,看了看跟在她后面的浩荡人群,摇头,「王上不来了。」
——蜀王不来了?!
众人微抬头面面相觑一瞬,终于是那钦天监监正有些迟疑的道,「启禀王后,今日之仪若无王上在场只怕不妥,吉时还有片刻,不妨稍等。」
段锦衣已不想多言,身边宫奴见她皱眉便道,「王上被前朝之事耽误,眼下赶不过来了,王上已有旨意,今日一切皆由王后主持。」
那钦天监监正面露难色,一时犹豫未曾出声。
段锦衣眯眸,「怎么?王上不至影响甚重?」
那钦天监监正咬了咬牙,目光微抬朝后面陆陆续续从銮轿上走下来的公子公主们看了一眼,朝夕身为封号最为尊贵的公主,今日独自一轿紧跟在段锦衣之后,因此离得最近,再加上她红衣墨发的装束,真是想不注意到都难。
那监正一眼便看到了朝夕,愣了一愣才深吸口气以额触地!
「王后,若王上不至,只怕是大大的不吉。」
段锦衣挑眉,「如何不吉?」
监正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在他身后的术士礼官都面露焦灼情绪。
后面的六公子凤垣此刻走上前来,皱眉道,「父王已经交代下来想必是不会到场了,你们口中说的不吉是何意?不过是入宗谱,何至于影响如此之大?」
朝夕乃是庄姬公主亲生,当年刚一出生名字便在王室宗族之中,可当年四岁被贬斥出巴陵之时她的名字被除去,是以才有了今日这个仪式,那监正不知想到了什么额头薄汗凛凛,语声微低的道,「当年摇光公主离开巴陵之前蜀国之中乱事频出,如今……」
段锦衣和凤垣面色都是一变,跟在后面的人虽然没听清楚,却也听了个大概,当年之事已经成为禁忌,却不代表大家已经忘记,不过是缄默着心照不宣。
「你这话是何意?难道你们又卜测出了什么?」
段锦衣语声忽而严厉,那监正身子便是一抖,摇了摇头,那监正道,「王上命下官以最快速度选定吉日让公主入宗谱,今日本是个良辰吉日,可就在今日寅时,下官却见西北方位天象隐有异动,是为隐凶之兆,此等境况,非王上亲至不可破。」
段锦衣浅吸口气,抬起下颌语声微凛,「若是王上今日不来摇光公主莫非入不得宗谱?」
那监正擦了擦汗,「也并非入不得,只是内宫或许会生出乱事。」
段锦衣皱眉犹疑,凤垣抬眸看了看天色,「青天白日的,哪里会有乱事,父王信任你们,可你们也莫要小题大做了,既然定好了吉时,还是莫要耽误——」
监正闻言只得苦笑,见段锦衣不曾否定便只好道,「六公子说的是,既然如此,下官这便安排,吉时快到,不敢耽误了公主入宗……」
监正边说边起身看向身后众人好似要吩咐仪式事宜,可那「谱」字还未出,跟着段锦衣来的队伍末尾忽然生出一阵骚动,响动虽然不大,可在鸦雀无声的宗殿之前还是显得刺耳,一瞬间,大部分人都看了过去,宗殿重地,何人不守规矩?
「王后息怒,奴这就去看看。」
段锦衣的眉头还未皱,身边已有眼色极好的宫奴去后面查探。
凤垣离得远也未曾十分在意,只回头看向朝夕。
聘婷的身段红裙艷灼,和这周围肃穆端凝的气氛有些不符,可再多看一刻,那艷灼之内又有她不自知的贵胄威慑,和这王室宗殿相得益彰,仿佛她从未离开这里。
看了两眼,凤垣收回了目光,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隐隐的不安,转过头去,见段锦衣一脸平和,不由道,「母后,待将摇光公主入了宗谱之后……」
「方可以公主之名谈婚论嫁。」
段锦衣答的平静,凤垣眼底微光一闪再不言语。
这边厢监正已低声吩咐完,此事转身道,「王后,这边请——」
无人再注意最后的波澜,段锦衣点点头抬步朝宗殿正门而去,刚走了一步,那去后面探查的宫奴忽然急急唤了一声,「王后且慢——」
段锦衣停步,监正停步,所有人都看向那宫奴。
连一直站着八风不动的朝夕都看向了那宫奴。
身为段锦衣身边的近侍,那宫奴早已练就一身不形于色的本事,可此刻她的表情有些难看,段锦衣只一眼便知生出了事端,不由又朝适才发生波澜的队伍末尾看了一眼。
人影丛丛,那队伍之后似乎站着个并非出自昭仁宫的宫奴。
双眸微眯,段锦衣凝声道,「发生了何事?」
那宫奴并未出声回禀,而是急急上前在段锦衣身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离得这样近,连那监正都未听清那宫奴说了什么,段锦衣的面色却变了!
可段锦衣眉头皱着站在原地,什么话也未说。
监正看了看不知所措的众人提醒道,「王后,吉时快到了——」
「今日,这仪式只怕要先行搁置了。」
段锦衣语声幽幽,人群却一下子死一般寂静,这仪式是蜀王亲自下的令,适才钦天监监正因蜀王未至上谏都被驳回,这会儿却是因为什么要搁置这仪式?!
所有人看着段锦衣,都在等她的解释。
段锦衣淡淡的拂了拂衣袖,表情平静的好像在说今日的天气,「王上未至已经是憾事,眼下宫中又死了人,今日,到底不是个良辰吉日。」
——宫中死了人?!
人群轰然炸开,公子公主们面色几变,都和就近的人探问起来!
段锦衣看向身边宫奴,「硃砂。」
名叫硃砂的宫奴直了直身子,语声发紧道,「宫人来报,秦美人失足落入了西苑井中,被下人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秦美人……刚死了女儿的秦美人?!
宗殿之前一片压抑的沉闷,仿佛连这肃穆之地都沾染了死气。
段锦衣说的不错,死人的日子,的确不是良辰吉日!
「秦美人……西苑……这这这……」
监正愣了一愣,众人只见他手指掐算了一二,随即面色便是一变,段锦衣眉头一皱,「此事正要上禀王上,这仪式怕是要搁置了,严监正可是算出了什么?」
钦天监监正名叫严诘,闻言目光几变,直直从站在不远处的朝夕身上扫过,随即便低头轻声道,「今日下官发现主兇相的方位正是西北,而秦美人在西苑失足……」
话未说明白,可意思已经明了。
段锦衣抬手止住严诘的话,「吾要去看看秦美人,你也跟着吾去,此事等王上来了再行禀告,其他人切莫多言,至于公主入宗谱之事再等王命吧。」
说完段锦衣便转身欲上銮车,回头一看,见公子公主们都还站着,默了默,段锦衣嘆息一声道,「秦美人你们也都认得,随吾去送她最后一面吧。」
王后之令,自然都要遵从,所有公子公主们返身上了自己的銮轿,都要跟着王后前往西苑,朝夕离得王后最近,却是站了片刻才动,她的目光自始至终未变,仿佛未听到死人的消息,又仿佛对这样的消息习以为常,远远扫过那巍峨端肃的宗殿,不难发现远处的术士都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朝夕唇角微抿,平静的转身上了自己的銮轿。
入宗殿都要着王室宫服,大殷以玄醺之色为贵,她这一身大红之色实在是入不得那宗殿,可自始至终未有人提醒她,仿佛早就知道今日她进不去那宗殿。
轿帘落下,王后的銮车先行在前,朝夕的銮轿摇摇晃晃的跟在其后,隔着晃动的帘络,朝夕仿佛看到了西苑那处荒凉的所在,失足落井,西苑的那口井到底要了多少人的命?
秦美人,第一个死的竟然是秦美人。
「大人,内宫的秦美人出了意外。」
「奴、奴们奉命前去收尸呢……」
跪地的宫奴们身着整个王宫之中唯一的灰衣,但凡了解宫制的一眼便知他们是做什么的,王宫之中宫奴无数,他们是最不讨人喜爱的。
——因他们日常都和死人为伍。
御林军显然也认出了他们是做什么的,那开口的小卫心中本就存着厌恶之心,只知道后宫又死了人,根本不曾注意那宫奴说的是谁,蜀王的后宫嫔妾众多,偶有死人也不足为怪,小卫大手一挥颇为不耐烦的道,「快走快走,莫要冲撞了贵人!」
来人坐着马车,还有御林军护送,地位自然不同寻常。
灰衣宫奴们忙起身来,转身便走。
宫奴走远了几步马车才再度行进起来,随之马车之中便传出一道声音。
「适才,他们说内宫之中死的人是谁?」
云柘驾车,听到商玦这一问眉头微皱,凭着商玦,是断然听清了适才那人说的话的!
既然听清了,又为何再问这一句?
「启禀世子殿下,似乎是……是秦美人。」小卫回忆了一番才开口回答,随即眉头又是一皱,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往马车之中看了一眼,想到商玦尊贵的身份,这小卫又不问自答的道,「秦美人是五公主的生母,还十分年轻,也不知怎么就出了意外,五公主的死讯传回来之时,那秦美人还日日去王上跟前闹呢。」
马车之中寂静无声,小卫不敢多言,漫长的宫道之上便只有马车的车轮滚动声,不知怎地,这静默有些迫人,小卫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看着近在眼前的玄德门轻唿出口气。
玄德门之后便到了外宫,即便是商玦也要下马车了。
而此时的玄德门之前已有两个黑衣小太监站着,显然是蜀王得了通禀派人来迎接,小卫唿出口气,到了门前便道,「世子殿下,到了,小人告退。」
车中传出一声淡淡的应答,小卫不敢多留,带着人返身而回,走出几步转过头去,只瞧见一身广袖深袍的商玦正从马车之中走出,虽只是个背影,却也贵胄的叫人不敢逼视。
「世子殿下,奴奉王令来迎,请这边来。」
两个黑衣太监训练有素,显然是蜀王身边堪用之人,商玦神色如常,随着那黑衣太监朝前走,白日里的蜀王宫又是一番景致,少了夜间的阴沉森暗,这会儿看起来颇为恢弘精緻,可显然,商玦这会儿并无看景儿的心情,他的步伐比寻常快了两分。
这一点那两个小太监看不出,云柘却知道。
思来想去,云柘知道问题出在适才经过的那群灰衣宫人身上。
王宫的廊道迴绕而漫长,见到蜀王之时凤钦正在和两个赤色官服的中年臣子说着什么,三人面色皆为肃重,可在看到商玦的剎那凤钦面上生出由心而发的笑意!
「世子来了!快请快请——」
商玦拱手一礼,「商玦拜见蜀王。」
凤钦从御案之后迎出,卸去了王冠冕旒,有些发福的面容便全无遮挡的露了出来,他本生的一双凤眼,可因是纵情酒色眼窝深陷,一笑一双眼便眯在了一起,细细的一条缝给人亲和无为之感,除了偶然乍泄的精光,再难叫人窥见其分毫情绪。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孤想着你连日行路车马劳顿,还想着让你多歇息一下再叫人请你入宫,倒不想你竟是这么早就来了,孤心甚慰,走,陪孤用膳——」
此刻的时辰实在不算晚,外面日头刚刚爬升,而凤钦显然还在议政,商玦唇角微扬的扫了那两个中年臣子一眼,眉头一皱,「商玦似乎打扰了王上议事,实在是抱歉,王上有所不知,商玦此来是来见夕夕的,听闻今日一大早她便被请进了宫……」
凤钦面上笑意更深,「世子找朝夕?这有何难,今日她要入宗谱,此刻只怕在宗殿,世子不妨在此刻稍候,待宗殿仪式完成,孤便派人请她来与你相见如何?」
商玦苦笑摇头,「恐怕不行——」
凤钦挑眉,商玦便道,「说来王上或许不信,今日夕夕有难,所以商玦必须马上见到她才行,不知宗殿在何处?可否请宫人带路前往?」
——朝夕有难?!
凤钦神色微变,「有难?」
商玦点头,「不错,是从紧急,还请王上通融。」
凤钦浅吸口气,「在这王宫之中,何来有难之说……」
商玦嘆口气,「商玦身边有一高人,断生死福祸从未出错,便是他告诉商玦今日夕夕有难,商玦心中实在挂念的很,想必王上也不甚放心……」
这话说的凤钦心头一跳,想到燕蜀联姻,他也有些拿不准了,想了想还是走出两步,「王庆,马上派人带燕世子去宗殿见摇光公主,马上——」
话音落下,门外却未传来王庆的回应,蜀王眉头一皱,正要再说,王庆却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他步子很急,进来便道,「王上,内宫出事了——」
凤钦眼皮一跳,「摇光公主怎么了?!」
王庆微微愕然,却摇头,「并非摇光公主,是秦美人。」
凤钦一愣,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想到秦美人不由得上前一步,「她出什么事了?」
王庆面色一戚,跪地行稽首大礼,「王上,美人失足坠入西苑荒井,已经……没了……」
凤钦双瞳大睁,僵愣一刻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失足落井?!人没了?!」
「是的王上,宫奴刚才来报,王后得知此事已经赶去了西苑,公主入宗谱的仪式已经耽误了,王上请节哀,那荒井颇深,救上来太晚了,美人……美人她的确已经去了……」
到底许多年夫妻情谊,凤钦显然十分受伤,他蹬蹬后退两步,面上的表情沉痛又惊愕,许久才一愣道,「西苑……西苑早已废弃多年……好好的她怎会去西苑……」
王庆跪趴在地,此刻抬起头来也满是不解。
「是啊,谁都没想到美人会去西苑。」
商玦在路上就知道了此事,看样子事出之后宫人们是兵分几路来通禀的,而凤钦因为闭门议政反而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商玦自始至终神色平静,待蜀王和王庆说到这里他才眉头微微一抬,淡淡不解的道,「西苑……西苑是个什么特殊之地吗?」
蜀王凤钦回神看过来,唇角几动却未言语。
反倒是跪着的王庆苦笑道,「世子有所不知,西苑是殷王后为摇光公主和大公子准备的住地,本是打算等二人满了八岁就迁入其中的,可后来……」
商玦微微颔首,后来二人母死被贬,哪里还有入住的机会。
西苑已废,偏偏今次秦美人死在了西苑。
西苑,原名朝露台,乃是十三年前庄姬公主诞下朝夕兄妹之前便定下的所在,彼时庄姬公主身份尊贵,又是蜀国王后,腹中所孕更是蜀王第一子,因而在其有孕之初凤钦便大行赏赐过,朝露台在整个宫苑以西,钦天监起初测算此地风水极佳,因此蜀王才放着内宫三千宫殿不用,以此地封赏重修华阁做为他第一子的宫中居所。
宫中年幼的公子公主八岁之前都跟在生母跟前,八岁之后才可移居别宫,朝露台从一开始就要成为内宫最为精緻奇绝之处,因此光是工匠预计便需得四五年方才能落成,落成之后再行装点,少说也要六七年才可入住,算起来恰好满足幼儿年岁。
「朝露」二字为庄姬公主亲赐,有孕的十月之间此二字为内宫盛谈,不论真假,每一个人都在期待蜀王第一子的降生,可所有的美好景愿都在产子当日破灭,不,准确的说是在生产朝夕之时破灭,先脚后头是为逆生,而逆生不吉,天煞凶命。
双生本就诡异,更何况其中一人还为逆生,朝夕后来听宫人说起,那是个月黑风高的雨夜,不用细问她便能想到那一夜的兵荒马乱,她的母后忍着产痛,盼来的却是这样一个不吉可能为她带来厄难的孩子,若非她贵为王后出自皇室,朝夕可能在当夜就被溺死。
已经浩浩荡荡动工十月的朝露台,自那夜开始工期变缓,蜀王一夜之间得了长子长女,本该是喜事一件,可逆生的消息极快的传遍朝野,宫内宫外一片猜度,便是君王都难压制,一年之后蜀国神山起火,两年之后蜀国与南部蛮族生出战事,又过了半年宫中生出瘟疫,后来连和蜀国接壤的赵国也与蜀国摩擦不断,谣言愈演愈烈,庄姬公主拼命相护,却终究自己心力憔悴患了隐疾,十三年前的寒冬雪夜,朝夕兄妹失去最后依仗。
「朝露台停下了工期,从修筑宫阁变成了修筑园林,后来更名为西苑,一过就是这么多年,又因为当年此处本是赏赐给摇光兄妹的,是以所有人都当此处是禁忌,美景无人赏玩,渐渐的便无人打理此处,逐渐荒废成了如今的样子,你看……」
八公子凤煜抬了抬下颌,目光所及一片荒凉,他坐在銮车之中,脚边跪着个眉目清秀的侍奴,适才那话,正是对这侍奴所言,侍奴跟着他的话看出去,果然看到一片丛生的杂草和青苔满布的残垣断壁,眨了眨眼,侍奴摇头嘆息,「可惜了……」
凤煜轻唿出口气,也跟着一嘆,「是啊,可惜了。」
说话间,凤煜目光一转,忽然看向了走在他前面的銮轿队伍,在他之前的是六公子凤垣,凤垣之前的便是朝夕和段锦衣,他的目光在朝夕的銮轿之上游移,一双棕色的眼瞳不知在想些什么,侍奴忽然转过头来,「这么荒凉的地方,秦美人怎会来此处?」
凤煜骤然眯眼,「大抵是来此处消祸的吧。」
「消祸?什么是消祸?」
侍奴长得一双好看清灵的眼,已经十三四岁,可那双眼里却分毫尘埃不染,干净的好似一张白纸,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连凤煜自己的心灵都被涤盪。
「你刚进宫,这些你自然不知晓。」
顿了顿,凤煜眯眼道,「他们兄妹随便被贬,可宫内只要有病痛灾祸所有人都觉得和他们有关,昭仁宫那地方已经有了新王后,宫奴断不敢烦扰,于是就来了西苑,或是贴符画印降妖镇鬼,或是烧香撰经祭奠供奉,总之都是为了消祸。」
侍奴又眨了眨眼,这次不敢多问,乖觉的低下了头。
凤煜看了这侍奴两眼,又补了一句,「秦美人之前失了女儿,五公主。」
侍奴又抬起头,「青砚知道,来时的路上已有人教过。」
凤煜点点头,感觉到銮车已经减速便不在多说。
果然,銮车下一瞬就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住,想必距离那荒井的距离不会远,晨间本来看着清朗的天色此刻有些阴阴的,好似真的印了钦天监严诘的话,初春的天气风儿微凉,掀开帘络走下车的时候凤煜恰好看到朝夕裙袂如火的翻飞。
分明是春日,西苑的草木却还是大都枯着,只在角落有几许新绿,而原本的白墙黛瓦早就被青苔蛛网覆盖,此刻青黑一片愈发让此处凄凉阴森,满世界的灰暗压抑之中,朝夕红裙墨发遗世独立,艷灼似火,无端让人想到那鬼怪妖物的传言。
在这等地方见到这等颜色,的确非妖似鬼!
凤煜的目光还未从朝夕身上移开,前面不远处已有嘤嘤啼哭传来。
几十双眼睛豁然回神,哦,他们此来是要见那秦美人的。
「拜见王后,启禀王后,美人就在前面——」
宫奴面色煞白的上前,段锦衣看着前面那条布满青苔杂草的小径皱了皱眉,不光是段锦衣,此番来的这么些主子,大抵大半从未踏足过此地,见惯了荣华的他们,并不知道宫中还有这等荒凉破败之所,而这里,可是曾经差点成为宫内最为富丽堂皇的所在!
没来过,不代表不知此地的故事,因此站在此处,没一个人是能安然自在的,如蛇一般蜿蜒爬行的藤蔓,如污垢一般随处可见的苔藓,破败,荒凉,形同冷宫的所在,偏生还牵连着一个如同诅咒一般不吉的名字,如今,还多了一条人命。
「王后,您亲自来一趟已经是对美人的关切,不必到里面去,这地方……不是您来的地方,摆驾回宫让底下人去昭仁宫禀告吧,王后……」
宫奴在旁提醒,段锦衣却看着十丈之外的月洞门。
木门腐朽半斜,铜锁残锈的不成样子,此刻门全开,一门之隔,里面便是秦美人丧命之处,隐隐的见着跪了一地的人,啼哭正是从里面传来,段锦衣又皱了皱眉,「吾来都来了,自然是要去看看妹妹的,都跟吾来吧——」
话音落定,段锦衣当先朝里面走去。
见王后如此,后面的人自然跟上,朝夕由坠儿扶着,神色平静的走了进去,后面凤垣凤煜都跟着,再往后的几位公主虽有迟疑,却又不敢慢了步子,一行人陆陆续续进了月洞门,刚一进门便看到中庭的枯井和躺在枯井之旁的秦美人。
面上搭着一块白巾,手脚衣襟上的青紫淤泥却看得明显,秦美人人已经湿透,衣衫脏乱裙裾不整,乌黑的髮丝缠着枯叶泥渍,合着几样首饰散乱的贴在地上,有人捂嘴轻唿,有人转头不忍再看,大抵谁都没想到蜀王宠爱的嫔妾会死的这般狼狈悽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锦衣到底不曾走到跟前去,庭中跪满了宫奴,四周还跪着闻讯而来的宫廷侍卫,所有人都趴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两个年轻的侍奴听着这话忍不住的一颤,又发出不自觉的抽泣声,死一般的寂静让人心中发憷,好半晌才有一个满脸是泪的侍奴膝行两步上得前来。
「启禀王后,是美人……是美人自己……」
段锦衣皱眉,转眼看了一眼身旁的硃砂,硃砂得令一般的点了点头,当即上前一步去站在了那侍奴的跟前,「好好说说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你们在后面跟着,美人又怎么会落入井中去?美人落井之时可有旁人?!你们彼时又在何处?」
那侍奴瑟瑟发抖的趴着,脸上写满了恐惧,自己侍候的主子出了事,她们无论如何是活不成的,可若是听话些,死也会死的痛快一点。
深吸口气,那侍奴豁出去一般的道,「美人,美人近来都会至此地……至此地消祸……自从得了五公主去世的消息她就日日如此了,可是以往……以往都是下午才来。」
以往都是下午,今日却午时未至就来了?!
侍奴一顿,忽然微微抬头朝段锦衣身后看了一眼,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忽然又受惊一般的垂下头去,肩膀深深的一抖,竟然比看到段锦衣还害怕。
「因为……因为美人早上在昭仁宫看到了摇光公主……」
一句话落地,所有人都醒悟过来,「消祸」这个说法早已是宫中心照不宣的事,主子们万事顺遂大都不会自降身份去做这些,可秦美人早前死了女儿,自然也开始「消祸」,往日都是下午,偏生今日预见了朝夕,朝夕在淮阴和五公主打过照面,本身又是个灾星,秦美人遇见了她,心中怎么会没有介意?!既然介意,自然来的早了些……
「吾只问你美人如何失足,你说这些做什么?」
段锦衣语声沉沉,看似替朝夕遮掩,可那侍奴的话所有人都已经听到却也是没什么用了,那侍奴闻言又抖一下,带着哭腔的急急道,「美人从昭仁宫出来便一直心中不安,本是要回宫的,可是想来想去便往西苑这边来,美人……美人早前得了符文,欲贴在这中庭内阁之中,到了门前便让奴们在外等候,奴们不敢不从,美人便一人进了这中庭,奴们在外等了没多久便听到庭中响起美人惊唿声,奴们害怕,当即便进了门,可是已经晚了……」
这处小门进来的院落只是个偏院,穿过中庭到了对面又有一道门,那道门之后有一处殿阁,乃是当年极少数已经在一年内建成的宫阁。
那处被人视为消灾之地,但凡灵符结印,都是往那里贴的。
侍奴说完便趴伏在地抽泣不止,段锦衣抬眼看了看,目光落在跪在一旁的侍卫身上,「你们是怎么过来的?美人又是怎么救出来的?」
跪着的侍卫有十多人,段锦衣一问,当即便有个侍卫长模样的中年男子抬了头,「启禀王后,下官是负责西北巡逻的侍卫长,是听到侍奴的唿喊过来的,当时美人落入井中已经没了动静,御林军的兄弟们废了力气才将人捞出来。」
跪着的侍卫有几人身上有污泥,还有同样沾着污泥的绳索放在一旁,段锦衣心中明了,并不打算多问,又扫了一眼那口荒井和秦美人的尸体,接着道,「今日本是摇光公主入宗谱之日,却不想生了这等憾事,秦美人在后宫速来谨慎本分,今日的意外实在叫人心痛,再加上五公主日前又……人如何安置还要靠王上定夺,不过你们几个……」
「美人出此意外,全赖你们照顾不周。」
段锦衣看向那几个秦美人身边的侍奴,「硃砂——」
站在段锦衣身边的硃砂上前一步,目光冷冽语声威慑,「依照宫规,尔等当得杖毙之刑。」
虽然早就想到,可硃砂这话一出,几个侍奴还是瞬间骇然的睁大了眼睛,硃砂看了一眼那侍卫长,那人当即挥了挥手起身朝着几个侍奴走来,适才说话的那侍奴一下子哭出声来,挣扎着不愿被抓走,「王后,王后,奴冤枉,奴是奉命留在外面的,奴冤枉……」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陡然在这中庭响起,分外的刺耳,段锦衣皱紧了眉头,那几个侍卫便更为利落的将人朝外拖去,那侍奴见必死无疑便更为大胆,目光一转看到了站在段锦衣之后的朝夕,朝夕一身红衣,此刻神情漠然,仿佛这尸体哭喊都不足为怪。
侍奴双眼一下子睁得极大,找了罪魁祸首般的满眼怨毒,「是她!是她害死了美人!都是她啊王后……是她害死了美人……不是奴……不是奴……」
朝夕的目光终于转过来,却只看到侍卫一把将那侍奴的嘴捂住,侍奴说不出话,被侍卫三两下的拉出了门,又得几声闷哼,那悽厉的喊叫一下子便销声匿迹。
沉默在继续,侍奴分明已经被拉出去,可是她那话的余音却仿佛久久未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朝夕身上,不知静了多久,人群之后忽然响起低低的喃喃声。
「秦美人的确是撞见她之后才失足的……」
那声音带着几分厌恶又有些害怕,朝夕闻言回过头去,恰好对上一双闪躲的眸子,说话之人正是在昭仁宫让所有人离她远些的那个,一身粉衣,容貌秀美,十一二岁的样子,眼睛颇有几分蜀王的模样,一看便是公主之身,见朝夕看过来,她忽然害怕的躲到了一人身后。
此举,更显得朝夕自带煞气叫人恐惧!
段锦衣没说话,便无人敢出声解了这僵局,一片静谧之中,互有宫奴从月洞门外进来至段锦衣跟前轻声道,「王后,王上的銮轿正朝着这边过来,马上到了!」
——蜀王也亲自来了?!
这话终于让院中人神色微变,段锦衣看着秦美人的尸体嘆了口气。
「都准备接驾吧,王上亲自来送秦美人了。」
众人依言调整了队列,刚站好,外面便响起了蜀王驾临的鸣金之声,黑衣太监疾行在前,蜀王的銮轿到了月洞门之外才停下,内里所有人都稽首而拜。
「拜见王上——」
「拜见父王——」
蜀王未喊起身,所有人都不敢抬头,只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至月洞门处,而后便听到凤钦带着悲痛的急唿,「人呢,她在何处?!」
段锦衣起身,转头看向秦美人的尸体,「王上,秦妹妹在那里。」
凤钦急慌之下根本没看到地上躺着的尸体,被段锦衣一说方才看见,这一看,那本来急匆匆的脚步就定在了原地,秦美人死了,死状如此狼狈。
再不是那个任何时候都端庄大方柔美可人的鲜活美人儿。
凤钦唇角几动没说出话来,他心中的悲痛忽然少了三分。
「这……怎,怎么会如此……」
颤颤巍巍一句,凤钦仿佛还不能接受这个局面,满场人都跪着,无人敢回答君王此问,段锦衣沉吟片刻正要开口,那跪在门口的粉衣公主忽然抬起了头,她面上仍然带着心悸害怕,先是看了一眼朝夕的方向才膝行两步到了凤钦脚边,一把拉住凤钦的袍摆就哭诉起来!
「父王,美人是因为撞见了摇光公主才神行恍惚失足而死的,父王,她是不吉之人,您为何要让她回宫来,父王,歆儿害怕,歆儿害怕……」
这位小公主尚且年幼,紧紧抓住凤钦袍摆的模样更是可怜至极,她是真的害怕,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的和凤钦哭诉,凤钦闻言一怔,低头看着自己女儿的泪珠竟然一时未曾出言斥责,看到了凤钦眼底的心疼,那小公主更是委屈。
「父王,她是不吉之人,是煞星,她一回来就剋死了秦美人,父王,歆儿害怕,把她赶出去把她赶出去,她会害了咱们啊,您忘记她是逆生凶命是天煞孤星了吗……」
小公主可怜的话语让朝夕的形象一下子更为可怖,也瞬间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凤钦转头看向朝夕,见她安静的跪在段锦衣的下手位上头也未抬,分明生的那样美,却偏偏是个这样的命格,这才是她回来第一日,这秦美人当真是被她剋死的吗?!
凤钦背嵴一阵寒凉,刚要说话,身后却响起脚步声!
心中咯噔一下,凤钦这才想起来他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凤钦勐地回头,所有听到脚步声的人也都微微抬头朝凤钦身后看去,这么一看都瞬时怔住,轻炮如雪,广袖如云,商玦风骨凛然飒步而来,在这荒凉之间仿若降世神祇。
他来的惊艷绝伦,来的万众瞩目,可他的目光却只擭住一人。
于是他一笑,「夕夕,我找了你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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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让大家久等了,朝夕和玦玦会相爱相伴,会很甜很甜!
第024章 死因之谜
「夕夕,我找了你好久。」
商玦来的惊艷绝伦,来的万众瞩目,可他的目光却只擭住一人。
目光温柔,薄笑缱绻,因为他,因为他这句话,这凄荒之地的死气都淡了两分,弯身跪地的朝夕抬起头来,正对上他那双深若渊海的眸,往日她总看不清那其中藏着什么,可此时,那其中分明的写着两分心疼,朝夕眉头轻皱,商玦已经向她走来!
公子们跪着,公主们跪着,连段锦衣都直直跪着不曾起身,商玦便顺着所有人为蜀王让开的那条道径直走到了朝夕身边,手一把将她肩头一握,轻缓而不容置疑的将她拉了起来,这举动万分放肆,可商玦却做得稀松平常,仿佛这是燕京而非巴陵。
「你今日进宫委实太早,我到公主府的时候你已经走了,待我进了宫,却又说你到了宗殿,本想着等你入宗谱的仪式完了再见你,却又出了岔子。」
商玦理了理朝夕肩头的乱发,转而看向不远处躺着的尸体。
「佳人已逝,请蜀王节哀顺变。」
凤钦愣神的站在月洞门门口,袍摆还被凤念歆抓在掌心,见朝夕起来而其他人还跪着,不由得大手一挥,「都起来说话,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念歆的目光自商玦出现便不曾从他身上移开,至此刻方才勐然醒过神来,她并不起身,只是又一把抓住凤钦的袍摆哭诉道,「父王,是她剋死了秦美人啊……」
众人陆续的站起了身,目光或多或少在朝夕和商玦之间流转,商玦是听到了凤念歆早前那话的,可他并未发作,而凤念歆此刻再做强调,就不由得他不理会了!
凤钦低头看自己女儿的瞬间,商玦也看了过来。
「十二公主说什么?」
商玦第一次进蜀国的内宫,更是第一次见蜀王的内眷,可他却准确的喊出了凤念歆在王室的排行,凤念歆一愣,连凤钦也愣了住,「世子……」
凤垣和凤煜昨夜就见过商玦,可包括段锦衣在内的其他人却是初次见商玦,这个把持燕国朝政的世子殿下,这个打败了赵国和晋国的世子殿下,关乎他的流言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他来了巴陵,可没人想到他会这样出现。
再看朝夕和商玦此刻的模样,似乎一切都是真的发生了……
「夕夕剋死了秦美人?此话从何说起?」
商玦的目光从凤念歆身上一扫而过,随即笑意不减的一问,目光又落在朝夕身上,似乎是真的觉得这话有些可笑,满场静默,无人敢答他这话,凤念歆呆呆的跪着,看了商玦一瞬,面上的畏怕渐浓,一瞬之后回过神来,大抵想到凤钦在此忽然有了勇气!
「秦美人早上在昭仁宫遇见了她,遇见之后便魂不守舍,若非如此,美人怎么会失足跌入井中身亡?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她,就是她剋死了秦美人!」
凤念歆年幼,她哪里知道商玦的地位身份有多贵胄,也因而更为无畏。
她话还未说完凤钦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可他却未阻止凤念歆说下去,直等凤念歆说完了他才轻声呵斥一句,「歆儿,那是你姐姐,休得胡言乱语!」
一遍又抬头笑意无奈,「世子,歆儿年幼……」
商玦唇角微扬,「今晨孤还在疑惑,夕夕入宫,何难之有?刚才连蜀王也在疑惑吧?」
凤钦面色微变,其他人则听得云里雾里。
商玦便牵住了朝夕的手,朝夕自始至终未曾多言,此刻更不知商玦要做什么,被牵住之时只是稍稍一挣便不再动,商玦认真看着她,语声透着一股子担忧,「今晨扶澜说你今日有难,我便急急去寻你,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商玦这话只看着朝夕说,朝夕听得眉头维扬,旁人也懂了七八分,商玦捏了捏朝夕的掌心,又继续道,「我初始还不知你今日入宫何难之有,如今却是懂了,倘若宫中人人都如十二公主这般单纯无邪,只怕你今日便背上个厉害的名头!」
朝夕并不是今日才有的这名头,可她回宫第一日便剋死了人实在叫人悚然,倘若此话坐实,无论将来她走去哪里都要被人厌弃,再加上她逆生之名和过去诸般事端,她凤朝夕只怕永生没有翻身之日,她今日虽然无伤无痛,可这无形的刀剑才最可怕。
这话是商玦对朝夕说的,却也是说给旁人听得,凤钦神色几变,终是上前一步道,「世子不必担心,歆儿不过信口一说,宫内宫外却不会有人如此讹传!」
凤念歆跪在地上,见此还要再说,旁里却有另一蓝衣女子上前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又对着她轻摇了摇头以示警告,她得了警告,便立刻闭了嘴,只是还有些不甘的看着商玦。
商玦转身看着凤钦,「王上一言九鼎,商玦自然信的。」
微微一顿,他忽然转身看向秦美人的尸体,眉头几皱,又看向这中庭,看了一圈,最终看向那荒井,他的眉头皱起,显然有所不快,凤钦在旁看的心头髮紧,不由道,「世子有话不妨直说,今日这意外生的突然,孤实在没想到……」
凤钦语声又带上沉痛,商玦却握紧朝夕的掌心摇了摇头。
「美人之死,恐怕不是意外。」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连朝夕都忍不住挑眉。
众人看看商玦,再看看不远处躺着的秦美人的尸体,只觉商玦此言实在是荒谬,众人皆是沉默,却是凤垣摇了摇头,商玦今日来的太晚,不曾听见那宫奴的阐述,因此才有了这等怀疑,于是他上前一步道,「世子有所不知,早前已有跟着秦美人的宫奴说明了情状,秦美人当是失足跌入井中的,的确是意外。」
商玦打眼一扫这场中,除却几个神色紧张的低阶宫婢之外却不见更多的宫婢,那跟着秦美人的宫奴去了何处?正疑惑着,凤垣又道,「那几人已经依照宫规处置了!」
身为奴僕,却护主不力,必定是死罪无疑。
可这死罪是否定的太快了些。
商玦转头看了凤垣一眼,「六公子不妨说来——」
凤垣顿了顿,没想到商玦竟然真的是在认真考虑秦美人死亡并非意外的可能,他眼底闪过无奈,却不得不照做,于是又按着之前那宫奴的话说了一遍。
商玦颔首听着,手一直未放开朝夕,朝夕看着商玦,眼底露出深思,商玦则安抚的看她一眼肃容道,「这中庭虽然荒芜多年,可这口井的位置并未被全部遮挡住,再加上美人并非第一次来,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井的位置,除非她眼盲或者自己跳井,否则怎会失足落下?」
商玦话语落下,众人方才仔细看这中庭,因有那宫奴之词,众人都先入为主觉得秦美人一定是失足落下去的,可此刻在看,果然那井的位置十分明显,除非她是眼盲或者故意想跳井,否则真的很难不小心落下去,凤垣眉头一皱,有些接不上话。
见此,凤煜也上前,「可是那宫奴说秦美人今日神思恍惚,难免就会忘记这井的所在……再有,五公主的事情让美人伤心欲绝,她或许多少有过轻生的念头。」
商玦摇头,「怎会,五公主的玉体还未归巴陵,美人无论如何不会在这个时候轻生,至于宫奴所言的神思恍惚……八公子莫忘记她今日是来做什么,美人得了灵符,来此目的明确,进中庭之前还吩咐了侍奴在外等候,若她真的神思恍惚到了不辨脚下之物,又怎能记得这些,侍奴在中庭之外,一墙之隔,不过凭着一声惊唿觉得她是失足。」
商玦如此一说,众人只觉得背嵴发凉,此地本就荒凉,而秦美人在此失足而死本就叫人觉得悚然,可凭着商玦之言,秦美人难道不是失足?!倘若不是失足,便只能是谋杀……在这深宫凄荒之处,竟然有人敢谋杀蜀王爱妾?!
所有人都想到这个问题,凤钦神色一肃,「殿下的意思是……」
商玦视线微微转开,「不知是否查明美人死因?」
商玦未答蜀王之话,只是又问了一句,凤钦皱眉,段锦衣连同其他人也皱眉,那口井虽然是荒井,可并非枯井,秦美人自然是被井中水溺死的……
「这井中有水,美人自然是被溺死。」
凤煜忍不住答一句,其他人都持贊同神色,朝夕心知商玦没一句话都有深意,这便看向那躺着的尸体,秦美人全身都湿着,裙裾手脚都沾着井中污泥,看上去的确像被溺死的,而商玦从进来到现在也只是远远看着那尸体,难道商玦发现了不妥?
「这么说来,还没有查明美人的死因为何。」
商玦嘆息一句,眸光一转看向凤钦,「王上不妨着令史前来验看。」
本来没有任何人怀疑过秦美人的死因,即便是旁人怀疑蜀王恐怕也不会贊同,可偏偏这样说的是商玦,哪怕凤钦仍然觉得秦美人的死因还是溺死,可到了这时他却是不得不顺着商玦的意思探看一番,大手一挥,凤钦道,「着令史前来!」
商玦之语凤钦如此看重,足见其地位非凡,在场众人更是不敢异议,王庆徐步而出,不多时便领着四个拿着小箱着灰衣的太监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四人先对着蜀王行了稽首大礼,而后才走向秦美人的尸体,二人从箱中取出白色帷幔就地拉开遮挡,另外二人便在那帷幔之后徐徐查验。
秦美人地位高贵,验尸自然要避人,凤钦无言看着那帷幔,和所有人一起等着验尸令史的说辞,若是溺死便是小事一桩,可若不是溺死的……
凤钦的眼底闪过明灭的薄光,又依次看向在场站着的众人。
今日他的儿子女儿都来了,后宫嫔妾却只来了王后一人,若秦美人不是失足溺死的,那么要杀她的是何人?秦美人身处内宫,家族势力也只是平平,仅有的一个女儿也出了意外香消玉殒,她不是宫内最为年轻貌美的,亦不是蜀王最为宠爱的那个,美人的位分更不会对谁造成威胁,她的死今日让众人惶然,可凤钦知道,过不了半月她这个人便会被整个王宫遗忘,可以说她的死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影响,既然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却又为何——
凤钦心头忽然一跳,不对,不是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正看向凤念歆,十二公主的面上写满了畏怕,眼神在朝夕和商玦之间犹疑,她眼底不加掩饰的盛满厌恶和排斥,仿佛朝夕是什么妖魔鬼怪。
凤钦没有头绪的纷乱心思忽然定了下来。
秦美人的死若说对谁有影响,那便只影响了朝夕一个。
连凤念歆都能说出朝夕剋死了秦美人的话,凤钦不用想就知道宫内宫外会有更难听的话传出来,哪怕得了摇光公主的封号,他的大女儿依旧逃不出逆生凶命的魔障。
凤钦重新看向朝夕,目光比昨夜深重许多,也是在这时,那白色帷幔缓缓的落了下来搭盖在了美人身上,验尸的令史已经查验完毕,秦美人仍然躺在冷冰冰的泥地上。
凤钦看定那验尸之人,语声沉沉,「如何?」
负责验尸的令史年纪颇大,灰衣着身,整张脸木讷无波带着死气,他面上褶皱层叠满是沧桑,老态十足却无鬍鬚,怎么看怎么诡异,诡异之中却又满是从容,问话的是蜀王,他经手的还是君王宠爱的美人,可他答话之时不疾不徐没有半点急慌。
「启禀王上,美人乃是被人震断心脉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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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什么关系?
「启禀王上,美人乃是被人震断心脉而死。」
验尸的令史平静道出此话,本就一片噤若寒蝉的荒芜中庭死一般安静。
不是溺死,而是心脉俱断而死。
能心脉俱断,便只有他杀这一种可能……
——是谁杀了秦美人?!
凤钦的眉头紧皱,在场所有人都怀着和他相同的疑问,而蜀国王宫的嫔妾被杀,这事委实算不得光彩,偏生却是商玦第一个想到了这个可能。
若商玦不说,秦美人大抵只会有一场看得过去的葬礼,而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失足而死,当然,还会有漫天的流言蜚语涌向朝夕,是她剋死了秦美人。
静默还在持续,天色阴沉,微风也带了凉意,可朝夕被商玦握着的手却是一片温暖,她轻微的挣了挣,商玦便转头看向了她,他眼底又恢復如初,虽然一片幽深,却让朝夕觉得可以信赖,今日从睁开眼睛开始她便预料到了不会平顺,可她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刻,商玦会站在她身侧,在淮阴便罢了,这里可是蜀国王宫。
商玦笑意温淡,仿佛他本就应该如此做,握着朝夕的手紧了紧,转而看向凤钦,「蜀国的内宫竟能生出命案,商玦实在为王上的安危担忧……」
蜀王宫守卫森严,可他的宠妾却被杀死,思及此,站在中庭的每个人都背嵴一凉,这座看起来牢不可破的王宫并非全无漏洞,这一次可以是秦美人,下一次便可以是别人。
「青天白日的,内宫竟然有此事端!」
「给孤把蔺辞喊来!」
凤钦语声压抑,带着沉怒,事已至此,这秦美人之死便不只是失足那么简单,而在场之人神色几变,大都想到了秦美人为何而死。
商玦摇了摇头,语带嘆息,「怎会选在今日让夕夕入宗谱呢?好好的仪式要被耽误,美人遇害更是魂魄不安更是大大的不吉,依商玦看,再未查清美人因何遇害之前夕夕恐怕都没心思入蜀国宗谱了,便是入,恐怕也会再生出事端来,王上觉得呢?」
商玦下聘,要娶的是朝夕不错,却是蜀国公主朝夕,而朝夕如今得了册封,名号却还未写入宗谱之中,身份地位委实有些尴尬,正因如此,蜀王才急急让朝夕入宗谱,可眼下商玦却说非要等秦美人遇害真相查明之后再让朝夕入宗谱,瞬时让众人不懂了……
外界都说商玦宠爱朝夕,可若商玦想快点娶了朝夕便该让朝夕早日入宗谱才是。
他这么说的意思……莫非他并不想娶朝夕为妻了?
凤钦心头一跳,「今日只是个意外,世子不必在意,孤大可让钦天监再另择他日!很快便可让朝夕入王室宗谱,朝夕乃是孤之血脉,哪怕没有这仪式她也是孤的女儿。」
凤钦语气严肃,听起来很有几分血浓于水的情谊,可商玦和朝夕面上皆无所动,商玦甚至摇了摇头,「不,孤要娶的是蜀国嫡长公主,孤的礼官马上要带着聘礼入巴陵了,若孤娶回去的人连王室的宗谱都不曾正式写入,实在是无法面对燕国的朝臣百姓。」
没有商量的余地,商玦的语气不容置疑。
而他的理由如此合情合理,凤钦哑口无言……
「好好好,就听世子殿下的,孤这就让人查探此事,不出几日便能查明白,到时候再让朝夕入王室宗谱,也不会再生出其他事端了。」
凤钦无奈应允,商玦这才满意的颔首,一转头,朝夕看他的目光格外深刻。
商玦牵了牵唇,用口型无声的说了四个字。
「如何谢我?」
朝夕看的明白,樱唇便抿的更紧。
这里人太多,朝夕当然不可能回答,眼角余光一扫,忽然见王庆领着一个人出现在月洞门外,朝夕眯眸一瞬,目光便留在了那人身上。
来人一身赤甲,头戴盔帽,脸上更带着一张遮了右半面脸的面具,那面具墨色,上纹着鎏金鬼符,正是蜀王御卫神机营大统领蔺辞。
「蔺辞拜见王上。」
蔺辞俯身跪地,行稽首大礼,凤钦见到蔺辞那紧皱的眉头才微微一松,而后上前一步道,「蔺辞,秦美人死于他杀,此事孤交于你,限你十日之内查出此事因果!你可受命?!」
君王所命,安能不受?!
蔺辞毫无迟疑,「下官领命!」
凤钦满意的点头,对蔺辞的目光之中是不加掩饰的信任,蔺辞起身退至一边,目光在整个中庭扫视一圈,不做停留的经过朝夕和商玦,最终看向了地上的尸体!
既然交给了蔺辞,他必然要追查此事,凤钦看着地上被白色帷幔盖住的尸体轻嘆一声,转而看向段锦衣,「先将此地交给蔺辞,稍后葬礼王后操办吧,先是景儿,又是她……将她加封一级,其家族,王后也看着抚恤吧,哎……」
凤钦的语气终究有些凄凉,先是儿子,后是女儿,眼下又是爱妾,纵然是君王薄情,身边血脉相依之人一个个死去的感受却不算好,何况凤钦生性风流,他虽然不愿将一身濡湿泥泞的秦美人揽入怀中,却不能说他对她半点情分也无。
默了一默,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儿子们站在原地,他又眸光一沉,「此地,以后不准任何人踏入,特别是你们,还有,各宫各处,若有胡乱谣传之人宫规处置!孤不想听到任何人议论美人之死,待蔺辞查出因果,自然会昭告朝野内外!」
众人齐齐应声,凤钦便目光一转看向了朝夕和商玦,在场站着的这么多人之中,眼下没有人在他心中的地位能比的上商玦,于是他眸光一转,「此地不便久留,世子殿下不妨带着朝夕随孤移步他处,有些事,孤还要问一问朝夕。」
一别十三年,不论是真是假,父女情总是要叙的。
商玦这次不曾看着朝夕,只是将她的手一握,「好,王上先请——」
商玦自从抓住朝夕的手便不曾放开,当着如此多人的面,他丝毫不掩饰对朝夕的亲近,可他为何非要等朝夕入了王室宗谱才娶她呢?这疑问淡淡留在众人心底,所有人都目送着凤钦先行一步,而商玦牵着朝夕的手跟了上去。
出了月洞门,朝夕早前的銮轿还在,商玦却道,「夕夕随我同车。」
这话不是商量,朝夕也未曾反抗,走在前面的凤钦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的上了自己的銮车,不多时,两辆銮车一前一后的朝王宫东北方而去。
銮车行的十分缓慢,凤钦的车架四周皆有神机营护卫,朝夕和商玦的车架周围也跟着太监宫侍,这些人离的太近,朝夕和商玦说话很容易被人听见,于是乎……朝夕落座之时本打算坐在侧位之上,却被商玦一把拉到了他身边来。
「别动——」
商玦落下两字,朝夕皱眉一瞬不再挣扎,她眸子一垂,看向自己仍然被握着的手,商玦见好就收的放开,转而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朝夕也跟着看出去,外面的太监侍奴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可对于在深知王宫规则的他们来说此刻并不能大意。
朝夕直了直身子坐好,打算将沉默进行到底,本以为商玦一定和她想的一样,可她显然低估了商玦,商玦微微倾身,朝她靠过来,借着比她高的身量,微热的气息就落在她耳边,「夕夕,今日这一局……你打算如何谢我?」
距离太近了,热息钻进了朝夕耳蜗,她半边身子一麻,下意识就要离得远些,可她身子往旁边一让,却贴上了一边的车壁,根本避无可避!
朝夕皱眉,语声也微微压低,「我没让你来。」
商玦闻言轻轻嗤笑了一声,又道,「如此说来是我多管了闲事?」
朝夕冷清,可今日之局商玦的确帮了她,她一时也说不出毫不领情的话,商玦便笑着道,「本想让一切都如你所愿,可惜的是蜀王只给了蔺辞十日。」
蔺辞身为神机营大统领,很可能不到十日便要查出真相,即便查不出,若蜀王下令,蔺辞也可以伪造一个看起来毫无破绽的真相,到时候,她便要入宗谱成为王室公主,而后在朝野百官关注之中谈婚论嫁,成为蜀王政治联姻的棋子……
朝夕的眉头微皱,十日时间确实有些太短了。
「不过,我猜此事必定要拖延至十日后。」
商玦在朝夕耳边又补一句,许是习惯了片刻,朝夕耳蜗的酥麻终于消了三分,她侧身转头直视商玦,却是转了话题,「你为何知道秦美人并非溺死?」
适才在西苑的所有细节朝夕都记得清清楚楚,商玦来的最晚,却是一眼便看出了不对,虽然口中只是推测,可朝夕知道他的笃定,而他的笃定当真只是看了那尸体一眼?
连那年老的验尸令史都要查验片刻,他从哪看出的?
商玦似乎早就知道她会忍不住的问他这个问题,眼底一时闪过两分戏嚯的波光,微一弯唇,问了朝夕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和蔺辞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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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狠心杀子?
「你和蔺辞是什么关系?」
商玦眼底波光微闪,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四目相对,朝夕黑曜石一般的双眸缓缓地眯了起来,商玦先是一眼看出秦美人之死有异,后面又忽然问出这样一个看起来没有丝毫道理的问题。
那一夜王宫会面,云柘在后面远远跟着,可云柘怎知来人是蔺辞?
朝夕心头一沉,商玦身上的迷雾越来越多了……
那本册子,他对蜀国的关注,还和她结盟,如此多看起来不寻常的事集中在一起,似乎昭示了什么,可朝夕身在局中,只觉得看不透摸不清,而她即便从一开始就不确定商玦是敌是友却也还是选择了他,到如今他堂而皇之进入巴陵,成为蜀王的座上客。
商玦知道的,实在比她想像之中多得多……
「蔺辞?我和他并无深交。」
朝夕回答的平静,商玦唇角微弯,眉头未皱,眼底也没有任何怀疑。
「是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朝夕神色如常转过头去,语气肃然,「蔺辞是神机营大统领,只忠于君王,绝不会和朝野后宫之中的任何人有深交,这是规矩,他不会破坏。」
商玦接着点头,「这样就很好。」
朝夕的表现过于冷静平淡,商玦看着她八风不动的样子便一笑又道,「按理来说你离开巴陵多年,和这位蔺辞并无交集,你怎么不问我为何有此一问?」
商玦显然不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朝夕便转头看向他。
「好,那你是为何有此一问?」
朝夕甚少如此配合,商玦笑意微深,「因为他适才多看了你一眼。」
朝夕十分平静,「只多看一眼便让你生出如此怀疑?」
朝夕艷冠天下,美貌之名举世皆知,她生的这样美,而蔺辞才只多看了一眼,怎地就让商玦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了?朝夕似乎不懂自谦,一本正经的问出这个疑惑,连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面容多么引人瞩目,商玦被她这模样逗笑,有些无奈的摇头。
「旁人看你是因为你的美貌,蔺辞却不然。」
「一个人如果对另一个人有兴趣,他看她的目光是藏不住的。」
商玦也是一本正经,仿佛在说教,朝夕挑了挑眉,继而看定了商玦的双眸,却见他这双眸子仍然深若渊海,半分情绪也探知不出,她心中暗自点了点头,商玦说得对,一个人如果对另一个人感兴趣,他看她的目光是藏不住的,而他眼底什么也没有……
「你是说蔺辞对我有意?那我是否可以藉此让他在秦美人之事上暗施手段拖延时间,而他是神机营大统领,我是不是可以让他为我所用,若能那般,他必是我第一助力。」
朝夕看着商玦的眸子,一席话说完他眼底也无波澜,只是唇角的笑加深,而后有些不贊同的摇了摇头,「知道利用人心是对的,可你似乎选错了最佳对象。」
「哦?我选错了最佳对象?」
朝夕皱眉,那张素来冷清的脸瞬时鲜活一分。
商玦点点头,语气带着两分宠溺张狂,「放眼整个大殷,还有谁能比得上燕国世子殿下能给你助力?夕夕,我有时真觉得你太不将我放在眼里。」
朝夕唇角微弯,笑意却未达眼底,「朝夕怎敢?」
商玦又往前倾身一寸,离得她更近了,因是面对面的关系,气息就洒在她鼻尖,唿吸交融,让朝夕脑海之中闪出一瞬温软的触觉,她眯眸,半分不退。
「你敢,你恃宠而骄,胆大包天——」
距离暧昧,这话更是暧昧,朝夕听着唇角一时弯的更深,眼瞳微眯意味深长道,「那么殿下希望我如何呢?如燕国女子那般结绳射箭?」
相较于蜀国,燕国的民风奔放许多,相传在燕国,若女子对男子有意,便以红绳书信系在箭上再将箭射在男子家门口示爱表白,商玦说她恃宠而骄不将他放在眼里,莫非是说他们担着即将定下婚盟的名头而她并无表示?!
听朝夕说起燕国女子示爱之俗商玦眼底浮起薄笑,他摇了摇头,「那是燕国的习俗,而这里是蜀国,既然是在蜀国,就不必那般麻烦了,我就在你面前,凭着你的容貌,你只需要稍加手段便可让我对你死心塌地鞍前马后,比如眼下……」
商玦越靠越近,目光扫过她轻抿的唇,朝夕并非不通人事,而商玦的眼神好似暗示,直让朝夕背嵴一紧,眼看着商玦的唇越靠越近就要挨过来,朝夕唿吸一轻就要转过头去,可就在她即将转头之时,那銮车的车帘忽然被人一把掀了开——
外面的光线勐地摄入,朝夕豁然转头朝外看去,却见是个黑衣太监掀开了车帘请他们下銮车,那小太监大抵也未想到车内两人挨得这样近,告罪一声便跪倒在地,车帘一起一落,商玦笑意深重的将身子直了起来,他眼底生出几分戏嚯,揶揄的看着朝夕。
朝夕方才反应过来他这是为了做戏,双眸微微眯了起来。
商玦扫了一眼垂着的车帘,「整理一下衣衫,我们该下去了,莫要让王上久等……」
说这话时他声音并未压低,站在銮车外面的小太监必定全都听了见,这话虽然平常,可刚才那小太监那般惊惶,谁都知道他看见了不该看的,朝夕低头看了看自己整整齐齐的红裙,看着商玦笑意郎然的面容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
商玦一把拉住朝夕的手当先起身,「走吧。」
走出銮车,前面的蜀王果然正站在銮车边等着,看着他们执手下车,又看着一旁跪着的小太监,神色颇有两分深长,銮车并未到崇政殿,而是到了内宫的一处楼阁之前,这小楼一共三层,门额之上连个牌匾也无,外面看上去也并没有十分金碧辉煌,并不像是君王会专门过来的地方,凤钦在原地等了他们两步,当先转身走了进去。
而朝夕走下马车看到那小楼的时候眉头就皱了起来,商玦也看到了那无名小楼,随即眉头也是一皱,随之他便握紧了朝夕的手,朝夕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随即眉头微微一展。
凤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后,王庆站在门口并未进去,此刻正看着他们。
「走吧——」
朝夕当先迈步,待和商玦一同走到了门口便闻到了一股子浓重的墨香,再往里走一步,却见这里竟然是一座藏书楼,这小楼间隔极高,而屋内全都摆着两人高的书架,书架之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保存完好的书册,许多书册表面泛黄,一看便是古籍。
一楼并未看到凤钦的身影,而楼梯就在两人不远处,两人几乎不约而同的朝那楼梯而去,小楼虽然并不起眼,可楼内整齐而干净,连一丝灰尘蛛网也不见,足见有人打扫看护,顺着楼梯而上,不多时便到了二楼,二楼同样是书架古籍,只是四周轩窗紧闭,光线略微灰暗,而凤钦不会待在这样的地方,继续顺着楼梯,朝夕和商玦到了三楼。
三楼再无高大的书架,却是一处看书的雅致所在,多宝阁,书案,文房四宝,琴桌,再有一二小几桌椅,简单到极致,只是屋内所有帷幔皆是淡紫之色,上有樱树纹样,为这简单的布置添了两分贵胄华丽,朝夕眼瞳畏缩,昨夜的血梦又恍然而至!
凤钦就站在那书案之前的轩窗边上,窗户大开,可以看到外面阴沉的天色和连绵起伏的宫闱楼阁,而凤钦一身玄醺王服加身,侧影颇有两分凄殇之色!
「那琴案之上本该摆着天荒。」
「当年除了昭仁宫,这里是她最爱待的地方。」
「她生在镐京,若说蜀国王宫有什么让她留恋喜爱,大概也只有这些书了,当年她花了大心思重新修撰整理,比那些令史还要上心尽力。」
凤钦语声沉重,微微佝偻的背嵴越显老态,他远目昭仁宫的方向,仿佛想起了当年夫妻情深的日子,朝夕和商玦静静听着,商玦本是局外人,可他表情里竟也带着两分凝重,凤钦顿了顿转过身来看着朝夕,「天荒琴可和你一起回来了?」
朝夕点头,「是,朝夕不敢丢了天荒琴。」
凤钦唿出口气,不住的点头,「好好好——」
说着他索性转过身来,开始认认真真的打量朝夕,越看眼底的幽沉越深,半晌才嘆了口气,「七分像她,三分像孤,她在天之灵必定十分安慰。」
「孤记得你四岁便能弹一只完整的曲子……」
朝夕敛下眉目,「若父王想听,朝夕可为父王抚琴。」
凤钦面上便生出欣慰来,「好好好,孤以为今生再听不到天荒之音了,当年在镐京,孤便是听了她弹的一首古曲一见倾心,她的琴艺天下无双。」
凤钦的语气昂扬起来,浑浊的眼底也迸出亮光,可一转头看到那空空的琴案眼底又是一暗,商玦在旁站着,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转头又看了看朝夕,忽然眉头一皱道,「你哥哥当年到底是怎么失踪的,你且和孤细细说来……」
朝暮……朝夕背嵴一挺,垂在身侧的双手勐地握紧!
「哥哥,哥哥他……」
朝夕面生急慌犹疑之色,似乎有何难言之语!
凤钦眉头一皱,「今时不同往日,你知道什么便说什么!」
朝夕拳头一攥,似乎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豁然抬眸直视凤钦,一时之间语声凄楚道,「父王,您怎能狠心杀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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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朝暮到底去了哪里~
第027章 父女对峙
「父王,您怎能狠心杀哥哥?!」
朝夕拳头一攥,目光带着凄楚的看向凤钦,她说话时语声颤颤似要哽咽,听得凤钦也心头一揪,可他随即眉头皱起语声带怒,「放肆,孤何时要杀朝暮?」
朝夕闻言一怔,随即有些迟疑的道,「当年朝夕和哥哥身在淮阴,虽有淮阴侯府庇护,却到底寄人篱下,我们念着巴陵,期初只以为不日便会被接回去,可等了四年也未等到……直到有一日,宫中忽然派人到了巴陵,朝夕尚且记得来府中的是两个年轻太监,言明是奉您的命令而来查看我们兄妹而让人是否安好,带来了钱银等物交给身边管事,还带了巴陵才有的小食儿点名要给哥哥,朝夕和哥哥虽然还是未能回去巴陵,可到底满心欢喜,却不想……」
朝夕眼里闪出两分惊恐,在她沉着的面上十分突兀,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怖之事,「却不想……就是那小食儿要了人的命,只不过吃了那小食的不是哥哥,而是他身边随侍。」
垂下眼眸,朝夕语气之中满是伤颓……
「在那之后不久,哥哥就不见了。」
凤钦眉头皱得更紧,盯着朝夕片刻摇头,「孤并未派人去过淮阴。」
没派过人去淮阴,便是说那下毒的太监并非是他派去的,可朝夕听了这话心中并未有任何的欢喜,凤钦并不想毒死他们,可儿子女儿离开自己四年他都不闻不问实在太过无情,朝夕抬起头来,面上只有迷茫,「可那二人的确是巴陵口音,还有宫中腰牌!」
顿了顿,朝夕又补了一句,「淮阴侯也知道此事!」
仿佛是怕凤钦不信,朝夕睁大了眸子满是诚恳的看着凤钦,淮阴侯洛舜华如今已经死了无可对证,便是淮阴侯府的下人都被尽数流放处置,而这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若要追查,实在是无从对证,可看着朝夕的眸子,凤钦实在不能不信。
内宫之中权利倾轧,朝夕身为女儿家并不足以让人假传王令,可朝暮乃是蜀国大公子,是王后嫡出,还有帝国皇室血脉,何况他们兄妹同样天资绝世,而朝暮彼时已经八岁,随着他一天天长大,或许有哪一日就会回来巴陵参与朝斗党争,到那时再动手便晚了。
凤钦自己本就不是嫡长出身,更非一帆风顺登上王位,这期间的权利算计他心中明白,因为如此,朝夕几乎刚一开口他便信了三分,他从未派人去淮阴,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假传他的命令,用他的名字去杀人,去杀他的嫡长子……
凤钦定定的看着朝夕的脸,朝夕和朝暮乃是双生子,二人幼时便生的十分相像,到了如今,十七岁的朝夕绝美无双,那么她的双生哥哥朝暮呢?
八岁便离开淮阴侯府的朝暮,如今在何处?又是何种模样?
淮阴派去的人奉了王令,即便不是接他们回来的却也代表了君王的关怀,两兄妹还未高兴完却发现王赐的小食儿竟然有毒……才不过八岁的他们自然误会了这是王的意思,朝夕女儿家不知如何破局,可朝暮是男子,因为恐惧而逃出淮阴也不无可能。
「他走时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不曾,什么都不曾留下。」
凤钦的眉头皱的更深,说到底朝暮和朝夕还是他的血脉,他可以贬斥他们流放他们,可别人越过他甚至假冒他的名头去行杀戮之事便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这几年,你可曾有他的消息?」
朝夕神情楚楚,闻言低沉的摇了摇头,「不曾。」
凤钦眼底一暗,朝夕却又太了头,「不过,哥哥曾救过我!」
凤钦挑眉,朝夕便继续语声颤抖的道,「哥哥当年虽然一声不响的离开,可是后来我有难时救我的也是他,在赵国,在淮阴,都是哥哥……」
凤钦眯眸,「你是说赵王宫的那次事端?」
朝夕既然回来,凤钦必定要了解她这么多年的事,显然,赵王宫的事没能逃开他的耳目,朝夕乖顺的点头,「不错,哥哥从离开巴陵之时便说过,必定会护我一生,那些人都是要害我之人,所以哥哥才杀了她们,除了哥哥,我想不出第二人如此帮我!」
朝夕并不知道凤钦知道多少,可凤钦听了她这话并未质疑,他沉默了一阵,「眼下你已经回了巴陵,不日还要大婚,他便该明白当年只是误会,该现身了。」
朝夕唇角紧抿,「父王说的是,我猜哥哥不日就会回来!」
凤钦嘆了口气,「当年消息送来孤也曾派人去寻过他,只是并未得到任何蛛丝马迹,后来孤知道你在淮阴过得不错,便索性将你继续留在了那里……孤是你的父王,更是这个国家的王,你生来命格便凶煞,孤实在是护你不住,你……不要怪孤。」
凤钦语声也带上了沉痛,朝夕深深垂下头,「是,朝夕明白父王的苦心,当年若继续留在巴陵,朝夕或许没有今日,父王爱重朝夕,册封的极贵胄,朝夕谢父王。」
父女相见至今,终是有了些正常的人伦之情,商玦一直在旁看着,此刻不由得上前笑道,「蜀王有蜀王的为难,幸而如今夕夕已经回来,有蜀王相护,夕夕便是蜀国最为尊贵的摇光公主,至于大公子的事,商玦也会帮忙追查,还请蜀王放心。」
凤钦对朝夕的内疚还不知真假,面上的阴霾却是被商玦的几句话驱散,他唇角微弯,「还要多谢世子送朝夕归来,朝夕命途坎坷,老天疼惜她才让她得了世子垂青。」
商玦温柔看朝夕一眼,却是摇头,「蜀王说错了,商玦得夕夕实在是商玦之幸,不说别的,光是这『鹿生于南,幽困于东』的预言商玦便不能轻视,当然,商玦对夕夕的心是真。」
凤钦神色一震,「鹿生于南,幽困于东」的话他当然知道。
四个月前,燕国大败赵国,可商玦却不要赵国的城池而只要被拘禁在赵国凉山的朝夕,此事天下皆知天下震惊,其后又有商玦要聘朝夕为妻的流言传出,随之一起流传的便有「鹿生于南,幽困于东」的话,这话初闻之时叫人震惊不已,可再想之后许多人都质疑非常。
大殷开国帝君殷溱便是白鹿星降世,传闻座下有白鹿神兽助其完成大业,后来这鹿便象徵皇室王族,而朝夕虽然生在王族,可命格生来便凶煞不堪,哪里能和白鹿星扯上关系?
凤钦心中也是不信这传言的,这般想着,他目光一转落在了朝夕的脖颈处,商玦看到他的目光便知道他在想什么,随之一笑,「幽鹿玦已经被商玦送给夕夕当做聘礼。」
幽鹿玦……凤钦心头髮紧,对那八字预言的轻视也减轻许多,「鹿」乃决定贵胄神圣之物,朝夕能得到那八字预言便说明她的命格并非凶煞而是贵胄,而她成为蜀国公主,得燕国世子青睐即将成为燕国世子夫人,也的确十分贵胄……
这般想着似乎为那八字预言找到了合适的解释,可仅仅如此吗?
凤钦心头莫名一跳,忽而有点不安。
这不安来的十分诡异,让他的表情都木讷起来,商玦见状又道,「这预言是商玦去无忧谷求来的,自然无假,商玦知道当年夕夕的命格被蜀国朝野百官如何诟病,想必到了今日流传那些言语的也不少,不过蜀王既然知道了这八字便该为夕夕说话了。」
商玦是晚辈,而凤钦已经是蜀王,二人身份有差,商玦亦多用尊称,可此时这最后一句话商玦的语气却强硬起来,凤钦勐地回神,「无忧谷……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朝夕是孤亲封的摇光公主,不论是谁都不能议论于她,世子放心便是……」
商玦笑开,「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亲生父亲更疼爱女儿的?商玦当然放心?」
凤钦闻言干笑两声,仿佛不能直视商玦的目光转而看向了朝夕,「你虽然早前离了淮阴,可到底在淮阴长大的,洛氏之事你知道多少?」
——转而说起了洛氏?!
朝夕眼底微光一闪,摇了摇头,「朝夕彼时也是刚回淮阴,并不知道他们此番是如何通敌的,只是镐京派来的郑将军雷霆手段,看样子证据确凿!」
凤钦眯了眯眸,「竟然通敌叛国……枉帝国对洛氏信任有加!」
顿了顿,凤钦又道,「那洛氏的试剑大会就那般告终了?」
朝夕点点头,「不错,那把剑早没了踪影。」
「那把剑」是哪一把凤钦当然清楚,否则他也不会排了段凌烟去淮阴,洛氏的试剑大会乃是一大盛事,他自然还打着别的注意,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洛氏最引以为豪的试剑大会竟然能办的如此失败,他们自己通敌叛国,还搭上了他儿子女儿的性命……
朝夕回答的直接,因她知道凤钦想问的是什么,比起五公主和七公子的性命,他显然更关心那一把传说中能和焚天媲美的宝剑,可宝剑没了踪影,他的心思要落空了!
「想不到洛氏的下场竟是如此,那试剑大会之时的人命案出了几宗孤都听说了,洛舜华死有余辜,只是那洛家小儿的死却是怎么回事?当真是你哥哥?」
凤钦问的认真,朝夕唇角紧抿道,「应当是哥哥不错。」
凤钦的神色便有几分凝重起来,「那洛家小儿可有对你有何不敬之处……」
朝夕垂眸,「他的确对朝夕起过歹心。」
商玦闻言转头看了朝夕一眼,下一瞬又转向凤钦,「大公子至今不曾露面想来是有难言之隐,如今朝夕回了巴陵,局势变好,他只怕不日便会出现。」
朝夕转过头来,眼底闪过潋滟微光,却是真的为商玦之语所动。
凤钦也点点头,「孤也希望如此……」
点着点着头,凤钦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神色一变,他豁然抬头看着朝夕,「今日晨间你和秦美人相遇之时可有生出什么口角冲突来?」
朝夕蹙眉,「不曾,只是……只是发生了这么多事,秦美人十分介意朝夕。」
介意的是什么凤钦当然知道,淮阴一去一位公子一位公主全都死于非命,恰好朝夕也回了淮阴,凭着朝夕曾经广为流传的兇杀命格,秦美人必定要怪罪到她身上!
听到朝夕这话,凤钦的双眸紧紧的眯了起来,他了解秦美人的性子,二人早间在昭仁宫撞见,即便朝夕没有说什么,他的秦美人可不会什么都不做,凤钦浅吸口气,「如你所言,但凡对你不善之人你哥哥大抵都会仇视,那么秦美人的死是不是也可能……」
朝夕眼瞳顿时一缩,「父王您是怀疑哥哥杀了秦美人?!」
因是涉及朝暮,朝夕的语气格外的急迫,凤钦被她这么一问自然懊恼,当即就要呵斥,眼风一转却见商玦站在朝夕身边正从容淡泊的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凤钦这才好言好语的对朝夕道,「并非怀疑他,只是你刚才这样说,而秦美人死的太突然了这才……」
朝夕粉拳紧攥,万分笃定的摇头道,「不是哥哥杀的她!」
凤钦这念头也只是忽然而出,此刻被朝夕这么一激他倒也冷静两分,秦美人之死或许会让朝夕陷入危局,而朝暮大概不会做对朝夕不利之事。
凤钦嘆口气,「是孤多虑了,不会是他。」
大抵想到了未曾露面的儿子和接连没了性命的血亲,凤钦面上愁容一片,嘆口气,又转过身看向了窗外,朝夕和商玦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想法几乎是一样的。
当然不是朝暮,若是朝暮,秦美人又怎么只是震断心脉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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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都在外地所以又坑爹了,不过快回家了大家放心,是谁杀了秦美人呢~
嗯,今天是感恩日,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谢谢~
第028章 商玦异样
回家啦回家啦!好好更新起!话说玦玦这是咋了你们猜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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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边的马车上,商玦语气急速的道,「去找扶澜,快!」
她深吸口气,看着奔出门前来迎接的子荨面无表情的进了公主府。
不仅想不透这一点,朝夕看着商玦马车离去的背影心中竟然有些空落!
商玦那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朝夕掀帘而下之时商玦只说了一句「放宽心等消息」,朝夕下了马车刚走上台阶,还未走到门前云柘便已经驾车转向朝着驿馆的方向而去,朝夕挑了挑眉只觉得心底感觉怪异。
二人就着这般的沉默到了公主府之前。
朝夕点了点头,先前提起的话头也没了兴致说,而商玦显然心不在焉,虽然表现的不明显可朝夕相信自己的直觉,一定是出了事,还是让他觉得棘手的事!
商玦好似知道她会如此反应倒也不失望,只是一笑,「好,那就先送你回去公主府。」
朝夕话还未说完,商玦忽然开口打断了她,朝夕一愕,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你可要随我同去驿馆?」
朝夕想了想,「巴陵的世族们——」
马车正路过的地方名为安乐坊,乃是巴陵贵族世家居住之所,二人默契的看着同一个方向,无需多言便知这些府门之后的才是他们真正的对手。
他也随着朝夕看向街道旁的府宅,朝夕便点了点头,「是他们!」
商玦唇角微扬,「巴陵的可怕不在内宫。」
朝夕想说不必不放心,可看到商玦无法动摇的目光还是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车窗的帘络被掀起,他们的马车正路过一片门厅高阔的府苑,朝夕眯了眯眸,「这次内宫的变故不过是刚开始,幕后之人竟然要用一个美人做引子,看样子是很介意我的。」
商玦摇头,「我却是不放心的。」
朝夕蹙眉转眸,「我本就打算独自回来,你离开,和我原来的设想并无不同。」
商玦失笑的坐直身子,「倘若我此时离开,你要怎么办?」
朝夕抿唇,「你想必也看到了我的处境,今日之局我不是没有想到,你确定还要继续留在巴陵?你离开燕国已经很久了……」
商玦不迴避的对上她的眸子,目光宠溺,笑意满满。
「你知道道谢,我很宽慰。」
一片静默之中,朝夕语气平静的没有波澜,可商玦听到这话却瞬时弯了唇,他身上的沉重感散了两分,看着她面无表情的面容忽然倾身过来抚了抚她的发侧,这等亲密却无礼的动作朝夕从未有过,背嵴一僵便转头冷冷的看了过来。
「今日还是多谢你。」
既然未曾说出口,那他便不会再说了,朝夕抿了抿唇看向车窗之外,他们已经出了宫,此刻的巴陵已经全然活泛起来,华衣贵族平头百姓摩肩擦踵,热闹纷呈。
朝夕直觉这并不是商玦原本想说的话,可他原本要说的是什么?
商玦唇角几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一顿之后却道,「到底是美人,不可能无端死掉,我担心你,便直接去找了蜀王,用了扶澜说你有难的幌子。」
商玦答得平静,朝夕却更为不解,「就因为这个?」
「我入宫的路上遇见了宫中司礼监的丧仪太监,知道秦美人在后宫出了事。」
朝夕有些疑惑,「那你是为何和王上一起出现?」
商玦摇了摇头,「不曾,我今日来寻你只是想陪你入宫,却不想你先行了一步。」
朝夕蹙眉,「你说早知道我有难,当真是扶澜算出来的?」
话音落下,一直坐在主位上的商玦抬眸看向朝夕,深若渊海的眼底果然无法窥探分毫,他顿了顿才弯唇,「没什么,你没事便好。」
「出了什么事?」忍无可忍,朝夕还是开了口。
连她现在都是一身轻松,那他的凝重从何而来?
秦美人死的不明不白,却是在早晨和她撞见之后,若今日商玦没来,她几乎能想到她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可商玦来了,几句话就破了危局……
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姿态也优雅安然,可朝夕还是能从他身上体会出一股子凝重,这份凝重从何而来?朝夕心思迴转,只想到了适才西苑的惨案。
比起城府,朝夕自认比不得商玦,商玦被燕国百姓奉为在世神佛,可他有神佛的高高在上,却绝对没有神佛的清静无为,凭他的功绩凭他执掌的权利,他自然不是简单的人,朝夕只要闭上眸子便能想到商玦惯常时候那副风华凛然从容淡泊的样子,可只要一睁眼,此刻坐在马车之中八风不动的商玦却绝对不是记忆之中的那个商玦。
出宫的宫道悠长,马车车轮碾过斑驳的地砖发出吱呀吱呀的响,马车之中朝夕和商玦对坐,一路上商玦都未说一句话,朝夕本就不是多话之人,也未挑起话头,待走到宫门之处时马车之内的气氛已经压抑非常,朝夕看向商玦,难道他在生气?
王庆见此不敢再言,凤钦却一手攥拳轻声呢喃,「若真如焚天一般却被别人得了去……要知道淮阴本就在蜀国境内……洛舜华真是废物……」
凤钦心中的烦躁越来越重,索性闭上眸子仰靠在了椅背上。
王庆小心的上前了一步,「美人素来心思玲珑,指不定就会带来别的消息,时间过了太久,洛氏当年到底如何把剑弄丢的实在无从查证,不过能从洛氏盗走那把剑必定非常人所为,有这个能力的,只怕和诸侯皇室脱不了关系。」
凤钦神色凝沉,「她回来,只怕也是无用。」
话音一断,因凤钦眼风犀利的看了过来,王庆一愣,瞬间反应过来,抬手便给了自己一巴掌,「老奴有罪,段美人……只能等段美人回来了。」
王庆也一脸愁容,「只怕要等段夫人回来才能——」
凤钦神色阴沉一瞬,看着近在咫尺的崇政殿直直走了过去,殿阁前的侍奴侍卫齐齐行礼,他挥了挥手径直进了殿门,待在御案之后落座才又道,「好东西自然会惹人觊觎,那把剑费了洛舜华一辈子的心血,绝对不是凡品,可惜他未曾看住!」
王庆抿唇,「王上,派去淮阴的人一无所获,老奴也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说这话,凤钦的脚下忽然又是一顿,他勐地停下,王庆差点撞到了他身上,王庆讶异的看着凤钦,便听凤钦道,「那把剑,为何会不翼而飞……」
王庆连忙点头,「王上英明。」
凤钦抬眼看向蜀王宫连绵的宫阙,蜀国是五大侯国之一,从这无边无际的宫阁飞檐就能窥见百年前蜀国的繁华,可这到底是百年前的事了,天色灰暗,阙楼飞阁的颜色显得有些暗淡,仿佛昭示着蜀国如今岌岌可危的地位,凤钦心中沉甸甸的感觉又涌了出来,让他颇为烦躁,咬了咬牙,凤钦忽然冷笑一声,「你说得对,今时不同往日,不管商玦对朝夕到底是不是真心,我们需要的只是和燕国的关系,若是赵国孤或许还要防备,可是燕国孤却不怕,一南一北隔了这样远,怎么样都犯不到我们。」
凤钦欲言又止,王庆却是直接道,「王上,今时不同往日。」
凤钦抬步继续往前走,眯眸道,「无忧谷……商玦竟是从无忧谷求来的这八字,连孤也不得不信了,可是当年,钦天监给出的命格分明是……」
王庆神色一凝,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道,「老奴信不信不重要,天下人信便可。」
凤钦脚步微顿,「怎么,你相信那八字命格?」
凤钦所言,自然是说商玦定要让朝夕入宗谱的事,王庆沉吟一瞬,「世子殿下毕竟是燕国的主人,他的妻子将来要成为燕国的王后,自然在身份地位上不能随意,何况,纵观世子殿下这三年的手段,他也绝不是为了一份喜欢就能什么都不顾的人,世子殿下有野心,当然会有权衡,公主殿下有了那八字的命格,如今就差一个身份了。」
凤钦缓缓点头,「可他为何不急着娶朝夕?」
「凭着现如今燕国的位置,世子殿下只需要派人送来国书聘礼,无论想要蜀国的哪位公主王上您都会答应,可世子殿下却亲自将公主从赵国带回来一路送回了巴陵,不仅如此,还处处相护,适才在西苑,老奴瞧着世子殿下看公主的眼神也有不同。」
凤钦慢步在前,听着这话唇角微弯。
「哦?怎么说?」
王庆定了定神,「依老奴看,燕世子殿下对公主至少有六分真心。」
王庆犹豫不决,凤钦回头看他一眼,「直说无妨。」
「这,老奴怎敢……」
天气仍然阴沉沉的,将要下雨却又不曾下雨,凤钦看了看这天色双眸微眯,「由你看来,商玦对朝夕有几分真心?」
王庆动了动唇角,最终未敢接话。
侍奴们都老远的坠在后面,凤钦身边只有王庆一人,他摇了摇头,「并非是因为国事繁忙,实在是过了太久了,这么多年过去,她长什么样子孤都记不太清了。」
王庆唇角微抿,语气温和,眼底却透着两分谨慎,「王上起初来的很勤,后来国事繁忙自然来的少了,上一次来是两年前的新年。」
「孤已有多少年不曾来过这里了?」
凤钦回头,朝崇政殿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将眉头皱了起来。
王庆跟在他身后,见此也有些疑惑的随他目光看回去,楼内一片暗光,只有高大书架的阴影一排一排给人压迫之感,王庆皱了皱眉,「王上,您在看什么?」
凤钦已经走出藏,又忍不住顿下脚步回头去看。
第029章 聘礼之疑
时过午时,巴陵城的酒肆坊市热闹纷呈,城东装潢贵胄的三层小楼之上,扶澜一身蓝衫,正万分慵懒的斜靠凭栏,一双眼微微上挑,注视着远处楼下舞台上正在摇摆身姿的舞姬,一边看一边咂嘴,「都说蜀女善舞,当真是不错,看那腰,看那腿,嗯,还有胸——」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眼风往身旁站着的洛玉锵身上看,却见洛玉锵僵直着背嵴,一双眼睛错开看向别处,一张脸涨紫一片,浑身上下满是不自在……
扶澜看来看去,忽然打开手中摺扇掩着嘴巴哈哈大笑起来,洛玉锵更为难受了,转头狠狠瞪着扶澜,扶澜笑的前仰后合,又扇子一合往那舞姬身上一指,「白日里呢她们只用跳舞,到了晚上呢,就会做些别的,怎么样,你想不想知道她们晚上做什么?」
洛玉锵面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嫌弃之意,看了看这楼中的热闹,看了看外面街市之上的喧嚣,他忽然梗着脖子低声道,「我,我想,回,回去——」
洛玉锵并非奴隶,身上也是锦衣,远远看着只以为是贵族家的小公子,可他身上的侷促却和这地方格格不入,扶澜本是来玩乐带他长见识的,看到他这难受的样子不由得嘆了口气,「真不知道你这十多年在淮阴是怎么过的……」
洛玉锵是淮阴侯府的小少爷,可他从未被当过主子,这十几年自然满是艰难心酸,洛玉锵抿着薄唇不说话,眼风一瞟忽然从栏外看了出去,却见小楼之前的街市之上一骑快马正飞奔而来,洛玉锵双眸微眯,抬手便用胳膊捣了捣扶澜!
扶澜本来还在笑,见他如此忙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因为太远,起初还未看明白,待到了跟前才看清楚来的是谁,随即眉头狠狠一皱,「糟糕,看来是出了事。」
来的人正是云柘,眼瞧着云柘身后无人,扶澜便知他是来寻自己的,而楼下的云柘勒马到了门前,也正抬头看着他们,扶澜对云柘点了点头,当即转身一把扯上洛玉锵,「看来今次是没法带你玩了,下一次再带你来,带你晚上来。」
洛玉锵撇着嘴不说话,扶澜便又回身,「你眼神极好!」
洛玉锵面无表情听着,扶澜直拉着洛玉锵蹬蹬瞪下了楼,楼前云柘还在马背上,见到二人便道,「公子,主子正在驿馆等您回去,有急事——」
扶澜二人的马就在一旁,洛玉锵闻言却是比他更快的上了马,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勐兽在追赶他,扶澜也利落上马,马鞭一挥朝驿馆的方向赶过去,三人前后共骑,扶澜眉头一皱道,「怎么回事?不是去找小鹿了?是又出了什么事不成?」
云柘点点头,「宫里出了事。」
扶澜有些诧异,「宫里出了事,可有影响到小鹿?」
云柘略一思索,「主子及时赶去救场了,公主殿下并无很大影响,不过……不过主子神色看起来十分凝重,小人也不曾想到是否有别的隐患。」
扶澜眉头微皱,「这样说起来恐怕是真有不妥!」
说完这些三人也不多言,直扬起了马鞭朝驿馆赶去,巴陵的驿馆就在距离皇城不远的坊市之中,因为商玦身份贵胄,他入住的还并非是普通的外使驿馆,而是一座皇家行馆,整座行馆独居了商玦一人,两柱香之后三人到了行馆门前,门口站着的皆是穿着黑色禁卫服的蜀国士兵,三人亮出腰牌驱马直入,到了二门才是燕国侍卫,再往内,皆是燕国侍卫把持。
「公子,主子在书房等您。」
云柘摞下一句话,扶澜已下马直朝着书房而去,云柘和洛玉锵落后一步,看着洛玉锵回了此处大松一口气的样子摇了摇头,他实在没想到扶澜竟然带他去妓坊。
扶澜拂了拂衣摆踏进书房门口,刚一进门就觉屋内气氛不同寻常,雅致安静的书房之中只有商玦一人,他独自一人站在书案边的窗棂之前,扶澜只能看到他的侧影,可光是如此,那周身挥之不去的阴霾之气他都能感受的到。
略一思索,扶澜记得上一次在商玦身上看到这样气息的时候还是燕王宫暴乱的那一夜,他唿出一口气,唇角浮起惯常的慵懒笑意走了进去……
「真是,都不能叫人好好的去喝个小酒儿!」
「不过进了一趟宫,这是怎么了?」
扶澜衣袍一甩,挑了一张就近的椅子坐了下来,抬眸望去,站在窗前的商玦却是半分未动,一股子无声的压抑在瀰漫,扶澜唇角的笑意便淡了下来。
「到底出了何事?不是说小鹿并无大碍?」
商玦背嵴挺直沉默不语,窗外灿金的日光洒进来,却无法融化他身上的寒意,过了许久,就在扶澜以为商玦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然转过了身来。
「秦美人死了……」
扶澜眉头一抬,「秦美人?死了?」
随即有些讶异,「这个人是谁?怎么死了……」
商玦如此竟然不是因为朝夕,而是因为一个美人之死委实让扶澜觉得诧异,可他随即回过神来,「此事对小鹿影响甚大?可是云柘刚才明明说的是你救场之后就没事了啊。」
商玦神色沉凝,一双眸更是深不可测,片刻才摇了摇头走向书案之后落座,「此人之死对朝夕并无很大妨碍,只是……只是出乎孤的预料了。」
扶澜挑眉,想了想才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他定定看着商玦,商玦不多时也看着他,四目相对,扶澜忽然了悟。
他双眸大睁一瞬,「不会吧,你的意思是……」
商玦点头,「没错,孤失去了先机。」
扶澜浅吸口气,半晌才缓缓的将身子重新靠进椅背之中,「如你所讲,倒真是有些棘手,既然如此,其他的事只怕也有许多变故,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应当还能按你所想。」
商玦未言语,只将目光落在桌案上的一个信封之上。
扶澜也看过去,「怎么?燕国来的信?」
商玦微微颔首,扶澜便嘆了口气,「你不回燕国是不可能的,国不可一日无君,燕国还没有你想的那般安定,若是出了乱子,你如何能顾全蜀国?」
商玦闻言只得苦笑,「可是她……」
扶澜便有些幸灾乐祸起来,「小鹿的性子,可不是一日两日能磨的下去的,后日郁坧就到巴陵了,还是让他早点回燕国看着那群老氏族的好。」
又是一顿,扶澜失笑摇头,「也不知你为何非要郁坧过来蜀国,送聘礼完全可以交代给别的文官,郁坧一走,燕国朝中多少会有动盪。」
商玦不知想到什么面上的阴郁散了一分,还弯了弯唇道,「因为有一样聘礼,只有交给郁坧送来孤才觉得稳妥,其他人孤即便信任也不合适。」
扶澜不由得想起了在钦州之外看到的那十里红妆,聘礼之物无外乎是金银珠宝绫罗奇珍,不难想商玦这次送来的聘礼之中有多少稀世宝贝,可非要郁坧送来的会是是什么?要说稀世之宝,各个诸侯王室见过的也有许多,还非要郁坧亲自送过来?
扶澜眼底满是好奇,商玦又一笑,「后日你便知道了。」
扶澜嗤笑了一声,「再奇珍的宝贝在我看来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天下之间能入我之眼的宝贝又能有几样?罢了罢了,我也不多问,就等后日郁坧过来了!」
商玦但笑不语,双眸之中虽仍有沉色,可整个人到底如常许多。
扶澜想了想,忽然道,「说起宝贝,那本神兵谱你果然拿到了吧?」
朝夕和商玦的交易扶澜自然知情,商玦点点头,「在淮阴之时便拿到了,她将这本神兵谱放在城外的小寺之中,一个大师替她看管着。」
扶澜挑眉,「所以……其实她在四年前就拿到了神兵谱?」
商玦敛眸,「正是如此。」
扶澜轻嘶一口气,「竟然四年之前就拿到了……那个时候洛氏还如日中天,这本谱子更是会被好生看管,又怎么会被她一个小姑娘拿到呢?」
朝夕拿到这神兵谱的时候才十二岁,实在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而神兵谱这等重要之物必定被放在重要之地被严加看管,是怎么被她拿走的呢?
室内一阵沉默,扶澜想不通,显然商玦也想不通。
摸了摸,商玦接着道,「不仅如此,那神兵谱之上还有个特殊的印记……」
扶澜眼底微光一闪,商玦也不犹疑的起身进了内室,不多时手捧一本册子走了出来,正是神兵谱,此物是洛氏之宝,扶澜也未曾见过,眼下见的此物到底是眼前一亮,起身接过,迫不及待一页页翻看,商玦站在旁边,「最后一页。」
扶澜兴致盎然,本想一页页看,闻言还是朝最后看去,这一看却见最后一页竟然是被撕去的,瞬时眉头大皱,「这是怎么回事,这最后一页约莫是那焚天剑的锻造之法!怎会被人撕去?小鹿答应将这东西给你,却是将这最后一页留着了?」
扶澜兴致大减,满面的哀怨,商玦摇了摇头,「不是她。」
扶澜挑了挑眉看着商玦,心中是有些不信的,商玦却扬了扬下颌,「你看那封底之上留下的墨渍,你寻常最爱研究这些,想必很容易看出来。」
扶澜低头一看,随即「噫」了一声,而后便捧着书册到了窗前最为敞亮之地,一边用指尖轻轻描画,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瞬之后他豁然直身看向商玦!
商玦见他目光之中有震惊之色,随即点了点头。
「和洛灵修被杀时留下的印记有几分相像。」
扶澜倒吸一口凉气,片刻之后又低头去看手中书册,「不应该,照这本册子上记载的章程,这最后大抵是记载着焚天的锻造之法的,可是怎么会……而且你应当记得,我们去查过那个印记,那印记之中的藤蔓分明有些像巫族之物,洛氏或者说焚天怎么会和巫族之物扯上关系……这太叫人不可置信了……若不是小鹿撕的,那这最后一页又是谁撕的呢?」
「当年焚天之力早已被传的神乎其神,可即便没有传言那般厉害,当年的焚天一定有寻常宝剑难以企及之地,而巫族邪术颇多,这两者存在某些关系也不无可能,只不过巫族当年被灭族,也是大殷的禁忌,洛氏不会让外人知晓这一点罢了。」
商玦说着扶澜眼底也是一亮,「对!极有可能!」
他眉头微皱,仿佛在想很久远的事,「我幼时曾在谷中看许多长辈留下来的书册,上面的确有说巫族虽然被灭族,可其巫术却还遗留世间,另外还有人猜测,当年的灭族或许并未剿灭彻底,巫族只怕还有族人活在世上……」
巫族是大殷的禁忌,已经两百多年不被人提起,除却从一些老旧古书上看到其族踪影,寻常百姓早就不知道巫族是什么,扶澜想着又是一喃喃道,「传言巫族部众虽少且大都早夭,却都长相绝美身怀异术天赋绝伦,若真有巫族之人活在世上必定是极其厉害之人,或许掌控着那个王室都不一定呢,也不知他们是否还记得当年灭族之恨……」
说到此扶澜忽然背后一凉,摇了摇头打消了自己这奇怪的猜测,见商玦半天没出声不由转头看去,这一看正看到商玦的表情再度暗沉下来,「怎么了?你想到了什么?」
商玦轻吸口气,语气有些迟疑,「会不会是……朝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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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我这个更新真的有毒,你们打我吧~o(>_<)o~
这章有个很大的脑洞大家可以猜一猜,另外的话,淮阴的线索不会断的,哥哥的线索,巫族的线索,那个记号等等~这几天很忙,我只能理一理大纲,更新我会努力日更的【握拳……
第030章 不速之客
「公主殿下,这是今日府中收到的礼单名目。」
蓝新恭敬的站在多宝阁之后,手中捧着一本薄薄的册子,朝夕正在将天荒的琴套摘下来,闻言扬了扬下颌示意近前的案几,「我知道了,放下吧。」
蓝新走近两步,将那礼单放在了案几一角,目光一抬看向已露出半个琴身的天荒。
见她看来,朝夕平静道,「父王想听琴,只怕不日便要进宫献艺。」
蓝新双眸微眯,「当年王后琴艺双绝,那等绝世风华奴至今记得。」
朝夕抬眸看了一眼蓝新,「只怕记得的人寥寥无几。」
蓝新一笑,「怎会,普天之下只有一把天荒,能配得上天荒的也只有王后一人,但凡看过王后弹琴的人都不会忘记,奴从未想过能再见天荒。」
朝夕垂眸,赶路太急,她已有几日不曾擦拭过天荒,虽然天荒保养得当没有一丝灰尘,可只有触摸到冰冷的琴面她才觉安稳,当年出宫离开巴陵之时她只有四岁,即便天赋异禀,可对于当年的许多事还是印象模煳了,而蓝新是内府配给她的人,她口中的主子是她,心中的主子是谁却没人知道,公主府看似是她的华贵壁垒,可她却不能大意一分一毫。
「公主不看看这份礼单吗?」
见她一直擦琴,蓝新忍不住出口,朝夕眉头一挑,难道这份礼单有奇怪之处?
朝夕回身落座,将礼单拿了起来。
朝夕得了册封,又得了独立建府的赏赐,这在蜀国近年来前所未有,因此必定有人来送礼表示心意,可朝夕还未入宗谱,身份本有尴尬之处,这些人送礼也不会太出格,既然如此,到底是哪里让蓝新这样的老人上了心呢?
翻开第一页,看着那些陌生又熟悉的氏族名字朝夕唇角渐渐抿紧,礼虽然到了,可果然如朝夕所想的那般并未有任何故意示好之处,凭她现在,也不可能有人来诚心示好,一页页翻看过去,朝夕面上半点波澜也无,直至最后一页,她的目光忽然定住!
看着她的表情动作,蓝新微微一笑,「孙氏也送礼来了。」
孙氏,和段氏相差无几的孙氏。
蜀国氏族林立,其中以后族段氏为首,紧接着的便是诸如孙氏杨氏这等世家望族,其族中在朝在野都有掌权之人,后宫之中更不消说,今次的礼单大都是中等氏族前来表示礼数的,如段氏杨氏这等一等贵族并未在其中,可竟然有孙氏……
朝夕眯眸看向蓝新,「说说看你怎么想的?」
蓝新唇角微弯,「奴愚钝,不敢擅言,只是这孙氏如今再段氏之下,宫中的孙夫人此次又失了唯一的儿子,只怕是知道了自己王后的势头衰微。」
朝夕眯了眸,忽然想起了今日晨间遇见的孙夫人,同样失了儿女,秦美人哀痛欲绝,而这位孙夫人的情绪则外露的很少,孙夫人出自大族,又到了夫人这样的高位,心性自然非同一般,今次这份看起来并不多么丰厚的礼到底有没有别的意思呢?
朝夕将簿册放下,「孙氏衰微,此番七公子之死段凌烟身负重责,只怕孙氏还要将仇记在段氏的头上,至于这份礼,大抵只是走个过场全了礼数罢了。」
蓝新淡笑着点头,「公主殿下英明,奴告退。」
朝夕颔首,蓝新便弯身一礼退了出去,朝夕的目光若有若无落在蓝新的背嵴之上,待她走出门才收回,门口脚步声响,却是坠儿走了进来,至朝夕跟前道,「此人入蜀王宫三十七年,在内府针线司管事,后来得了王后青眼被指派到了尚宝局,在宫中口碑极佳,唯一有联繫的便是昭仁宫,此次出来管事是王后点名要她的。」
坠儿娓娓道来,朝夕收回目光落在了琴弦之上,「府中如何?」
坠儿便又颔首,「主子昨日的吩咐她全照做了,此番採买回来的奴隶都无可疑,咱们的人也安插进来了,另外,今日厨房赶出去一个手脚不干净的。」
朝夕微微蹙眉,不由得抬眸去看这屋子里的摆设,这府宅翻新过,屋内一切摆设都是新的,而这每一样东西都是经由蓝新的手制备,朝夕看来看去,觉得每一处都十分顺眼,这对于她而言是很不容易的,是蓝新太了解她,还是一切都是巧合?
「公主殿下,喝药啦——」
寂静的门口忽然响起子荨的声音,便见一身蓝裙的她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大抵是发现了室内气氛有些沉凝,她脚下的步伐忽然一慢,有些愣愣的看了室内的朝夕和坠儿一眼才吶吶道,「殿下,你们,你们在说事情?」
坠儿微微弯唇退后一步,朝夕摇头,「拿过来吧!」
子荨松了口气,笑意一盛,「唐先生这一次的药没那么苦了!可能是殿下的身子好些了,不过奴还是为殿下准备了这个……」
子荨将药碗放在案前,当即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黑檀盒子,那盒子朝夕熟悉万分,自然知道那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子荨打开盒子和药碗放在一起,面上挂着献宝似的笑,朝夕便给面子的摸出了里面的果脯,又拿起药碗喝起来。
子荨满意的看着朝夕,又不住的转头去看窗外公主府大门的方向,越看眉头越是皱起,似乎在焦急的等着什么,朝夕放下药碗便见她如此,「怎么了?」
子荨唇角微抿,「今日世子殿下怎还不来?」
朝夕眉头一挑,「他自有他的事,为何一定要来?」
子荨便有些急了,「可是世子殿下应该来看公主殿下啊,昨日一大早世子殿下就来看公主殿下了,后来把公主殿下送回来人就不见了,今日不是也该来?」
朝夕无奈的摇了摇头,面上却是不显分毫情绪,顿了顿眉头微皱,忽然想起了昨日离开之时商玦的异常,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商玦露出不寻常来……
思忖一瞬,见子荨还看着外面朝夕只好又道,「他有他的事,并非是一定要过来的,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巴陵之中想要拜访他的人应该很多。」
子荨眉头仍然皱着,似乎在替朝夕哀怨,朝夕摇了摇头失笑,又去擦拭琴弦,子荨便只好拿了药碗和那装着果脯的盒子准备退下,可刚一转身,外面又响起脚步声,随即门口便响起了蓝新的声音,「公主殿下,有客人到访!」
子荨闻言双眸骤亮,上前一步便问,「可是世子殿下来了?」
屋内朝夕和坠儿也是挑眉朝门口看去,可三人并未等来蓝新的回答,反倒是等来了一阵低沉的笑声,三人表情齐齐一变,来的并非是商玦!
「看来你们在等人,抱歉我成了不速之客!」
来人带笑一语,朝夕放下天荒站起了身,子荨无措的回身看了朝夕一眼,便见朝夕理了理衣裙正往门口走,子荨忙让在一边,跟着朝夕到了门口。
走出门去,青草芳菲的庭院之中站着个一身华贵蓝衫的年轻男子,子荨不认得此人坠儿却是认得,她微微皱眉,朝夕这边已开了口,「八公子怎会是不速之客?」
来的人正是蜀国八公子凤煜!
这个在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今日竟然会来公主府!
不仅是子荨眼底满是诧异,便是朝夕都未曾想到。
六公子凤垣是王后亲生,如今在朝中声望极高,可其他几位公子在王后的管束之下并不落后凤垣多少,包括早前死在淮阴的四公子凤彦,而眼前这位八公子凤煜,可说是几个兄弟里面最默默无闻的,可今次第一个来看她的竟然是他。
朝夕浅吸口气,「既然来了,请进。」
朝夕表情淡泊,凤煜则一直挂着笑,闻言往那门厅看了一眼却是笑道,「今日春光甚好,为何拘泥在屋内,不妨去落樱湖走走?」
朝夕眯眸一瞬,点头,「好,这边请。」
凤煜便笑意更大,转身看了自己的书童一眼,「你远远跟着。」
后面的书童点了点头,凤煜便当先朝落樱湖的方向去,竟然对这府中熟悉的很,朝夕跟在后面,坠儿和子荨对视一眼,坠儿也迈步随侍了过去,子荨拿着东西站在原地,看着朝夕二人走远方才笑盈盈的看着蓝新道,「蓝姨认的这位八公子?」
蓝新点点头,转身看向凤煜和朝夕走开的方向一嘆。
「哎,这一位,也是个可怜人啊。」
公主府内景致奇绝,还未走出几步凤煜便开始感嘆起来,「摇光摇光,果然也只有这处园子能配得上这个封号,听说府中还有燕世子送来的樱树?不知道主人能不能让我这等乡野匹夫开开眼界?整个蜀国也没有一株樱树……」
朝夕眯眸,「八公子来是为了看樱树?」
凤煜放慢步子转身,面上的笑意收了半分,看朝夕的神情却专注起来,「当然不是为了看樱树,我来这里自然是来看你的,不过看起来你很好。」
朝夕皱眉,凤煜便又道,「你刚回巴陵,昨日又经过了那件事,若是别的姑娘只怕惶惶不已,可你好像没有受到什么惊吓,说起来你虽然排在我前面,可我们年岁相差无几,哪怕是现在想起秦美人的模样我都有些心悸呢,你不怕吗?」
落樱湖近在咫尺,朝夕定定看着眼前这位八公子,心中还是未揣度明白他的来意,摇了摇头,「我见过很多死人,如秦美人这般的还不算可怕。」
凤煜看着朝夕的眼神便有些奇怪,似是惊诧,又似是怜惜,半晌才犹豫的问道,「你,你在淮阴和赵国过得可好……」
朝夕下颌维扬,「你觉得呢?」
凤煜抿了抿唇,「听说你认了淮阴侯做义父,他待你犹如亲生,至于赵国那位二公子,他对你的宠冠之名天下只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朝夕唇角微牵的看着凤煜,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并无分毫笑意的双眼直看的凤煜一阵心悸,他浅吸口气,「不论以前过得如何,眼下你回来了巴陵总是没人能欺负了你。」
说这话他神色一肃,「不过,也绝对不能大意。」
他表情太过凝重,朝夕挑眉,「怎么说?」
凤煜左看右看,见周围并无旁人才低声道,「昨日秦美人之死你当真不知是谁要对付你吗?你不知道,世子殿下必定知道,我若是你便早早定下婚期嫁去燕国。」
朝夕抿了抿唇,「此话怎讲?」
凤煜咬了咬牙,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道,「我怕你婚期定的太晚了怕是嫁不去燕国了!」
「有人想破坏我的婚事?」
朝夕问的直接,凤煜神色微闪的看向别处,「总之,巴陵表面上看着平静,却并非你久留之地,眼下有世子护你,可若是没有世子在你身边就不能同日而论了!」
朝夕皱眉一瞬,「为何要来和我说这个?」
凤煜将目光重新落在朝夕的脸上,半晌低头一笑,「都是可怜人。」
朝夕沉吟片刻,「我知道了。」
凤煜见她神色有些凝重又转而一笑看向这春日的落樱湖,口中感嘆道,「这湖景甚是好看,我来这一趟总不能白白来,陪我去转转?」
朝夕无事,又不能失了礼数,更想知道这八公子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话想说,便点了点头,凤煜兴致极好的走在前,可这会儿他却是不再说别的,逛了一圈也只是赞嘆景致不错,更不再提去看樱树的事,待二人再回到来时的路口凤煜也未再提先前的话头。
「好了,你这公主府眼下最是扎眼,我也该走了!」
凤煜自始至终笑意淡薄,今次来了这一趟好像说了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明,朝夕心头罩着一层阴霾,听说他要走自然也不会多留,正欲点头想说什么,却见蓝新忽然出现在不远处和随侍的坠儿说着什么,只见坠儿听完蓝新之语面色几变就朝他们走了过来!
朝夕眯眸,远远问一句,「发生了什么?」
坠儿不急着回答,待走得近了才见她眼底竟有薄笑。
「主子,燕国的聘礼提前入巴陵了。」
第031章 俯首称臣
「原是听闻明日才到巴陵,到底还是提前了一日。」
帘落车行,凤煜唇角浮着淡泊笑意,一手掀起车帘朝外面的街市看,马车里朝夕坐在主位之上,闻言也微微皱了眉,原本就定的是郁坧领着人日夜行路,明日到已经算是极快,可他们竟然还提前了一日,莫非生了事端才让郁坧不得不加紧行路?
心中毫无头绪,朝夕却记着昨日商玦的异常。
见她不言,凤煜又眯了眼,「听闻燕国此番的聘礼队伍堪比一只小型军队,你看,为了迎接他们街市上都开始戒严了,近十年来,蜀国还没有迎接过这样的外使阵势。」
凤煜一手掀起车帘,朝夕便随着他的手看出去,这一看果然见大街之上多了许多巡城骑兵,主道被他们清隔开,身着赤甲的步兵紧随其后,依次伫立路的两边,雷厉风行的将主道空了出来,朝夕神思一远,又想起了钦州城外的十里红妆。
燕国聘礼队伍入巴陵,那她出嫁之事便是真的提上日常了,从今日蓝新刚告诉她消息宫里就来了人宣召她便能看出,蜀王多么热切的欢迎着郁坧的到来。
「你……并不欢喜……」
车帘被放下,马车之中光线骤然暗下去。
凤煜一双眸定定落在朝夕身上,语气沉沉的,却带着两分似有似无的嘆息。
朝夕唇角微弯,不置可否。
凤煜见她不语,便拂了拂袖袍语气更为萧索,「即便不喜,也嫁吧,你我都生在平民百姓望而不可及的王室,可你我的命运都由不得自己掌握。」
「父王需要燕国,不会阻拦这婚事。」
「而他权势滔天,能护你。」
朝夕眉峰微动,一时不解这个和她并不相熟的弟弟为何会对她说这些,她的身份敏感,公主府更是扎眼,而他在内宫地位不高,是怎么想的冒险来找她说话,这些话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好的,可他却又为何带她好?难道真如他所言,因为他们都是可怜人?
朝夕敛眸,「我自然知道——」
凤煜弯了弯唇,便不再多言,只半掀起车帘朝外探看,御街之上正在被戒严,而此时已近日落,只怕暮色时分郁坧一行人就会进入巴陵。
马车徐徐向前,不多时便到了宫门口,朝夕的马车有标识,驾车的侍卫只需亮了亮令牌便被放行,过了黑漆漆的宫门门洞便是悠长的宫道,还没走出几步马车却忽然停下,车中二人齐齐一愣,凤煜当先掀开了窗帘朝外一看。
「怎么回——」
「事」字忽的断在口中,凤煜寻常的语调忽而带笑,又接着道,「怎么是王公公?」说着往车内看了一眼失笑,「想必是来接摇光公主的吧?」
朝夕倾身朝外看去,果然见王庆带着两个小太监就等在这宫门处。
朝夕索性掀开车帘,便见王庆朝二人恭敬的行了一礼,「公主,公子,老奴奉王令在这里等候,没想到二位一起来了,世子殿下和王上都在崇政殿,公主和公子请吧——」
朝夕早已想到入宫会见蜀王,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在看凤煜,也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现状!
竟然丝毫不介意和她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
马车在此行进,这次快到了崇政殿才停下,王庆一直带着人跟在马车旁边,到了此地看着朝夕和凤煜一起下车才笑吟吟道,「八公子去见公主殿下了?」
凤煜弯唇点头,「昨日出了那等事,今日我去探望公主。」
王庆点点头,「姐弟情深真是好事,这边请吧——」
虽然是接见外使,可蜀王并未将人安置在崇政殿的正殿,凡是安排在了饮宴之地,这会儿已经近了晚间,想必晚些时候还有节目,朝夕二人被王庆一路引到了门口,刚一站定殿内便有许多道目光直射而出,朝夕略一抬眼,发现这殿中竟然坐了几十人!
虽然人多,可朝夕还是一眼便看到了左下手第一位的商玦!
仍然是那黑白交映的广袖大袍!
今日他束了发,冠玉入云,博带飘然,虽然坐在这雍容嘈杂之地,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神圣不可亵染的仙气,满堂满室,任是谁来都会第一眼看他!
商玦也第一眼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他微抿的唇先是一弯,继而他眼神往她身后一错,那弯着的唇角瞬时便沉了下来,朝夕眨了眨眼,主位之上的蜀王已笑道,「摇光来了!」
瞬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朝夕垂眸,神态恭敬的进了殿门,凤煜紧跟其后,二人顺着中间的地毯一路到了御座之下,而后跪拜行稽首大礼,「朝夕拜见父王,拜见王后。」
凤钦看着二人跪拜呵呵一笑,「你二人倒是一起来了。」
他并未深究二人究竟是碰巧遇上的还是二人早先就见了面,只大手一挥,「行了行了,都快入座吧,今日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不讲究那许多虚礼!」
朝夕起身,看着左右都留着的空位略一迟疑。
「夕夕,过来这里。」
温润的声音响起,自然是商玦!
大庭广众之下,商玦一点也不避讳,也无需避讳,再看蜀王凤钦,只含笑看着,似乎觉得这样的安排也不错,朝夕微一欠身,朝着商玦身边的空位走去。
凤煜一转身,到了对面凤垣的下手空位上!
便是这片刻的功夫,朝夕已将殿内的众人看了个遍,除却蜀王夫妇,内宫的公子公主们悉数在此,可若说是家宴,却还有许多着了官服的外臣在场,且这些外臣皆着深紫色官服,自然都是蜀国的一等公爵,细数几大世家,这些人的身份朝夕不难猜出。
朝夕心思沉着诸般权衡,可在场众人的目光却透着兴味,而商玦的目光更是一直落在她身上,待她走至他身侧,他更是伸手一扶,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被他做的细緻温柔含情带宠,任是谁看到都会觉得他对她宠爱至极,一时间,许多人的目光都变了!
被燕世子真心宠爱,当真如此有威慑力?!
朝夕落座,商玦便好整以暇亲自为她斟茶,双手捧过,献殷勤似得放在她跟前,他这样身份的人,想要一个女子的心,哪里需要如此亲力亲为?
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他们二人之间,朝夕微微眯了眸,捧起茶盏轻抿一口,这边商玦已面带薄笑的看着她,「味道如何?」
朝夕敛眸,「出自殿下之手,自然非凡品。」
商玦轻笑一声,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旁人远观着只看着他是在饮茶,可只有在他身边的朝夕听到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怎会和他一道入宫?」
朝夕眉峰微动,目光一抬,正看到斜对面的八公子凤煜正笑着和凤垣说着什么,她的眼风极是隐秘,可就在她扫过去的剎那凤煜却看了过来,足以证明他其实在暗暗的注意着这边,四目相对,朝夕不着痕迹的划开了目光,「他来府中看我。」
商玦抿了一口茶,低笑,「好一个姐弟情深。」
这话不阴不阳,仿若暗藏机锋,朝夕静静听着不曾答话,只是转头看向殿门的方向,外头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时辰越来越晚,郁坧就快进巴陵城了。
「你歷经坎坷,更知道不是所有对你示好的人都是良善。」
商玦转头在朝夕耳边低语,当着整个大殿的人,无所顾忌的向大家展示着他和朝夕的亲密,所有人都看到他面上带着的薄笑,可不会有人知道他口中所言机锋无数。
朝夕听着他这话,感受到他的热息落在自己脸侧,仍然端端正正的坐着,今日她仍然着了红衣,墨发如瀑,姿态清贵,坐在商玦的身旁有种奇异的相配,她收回看向外面的目光,唇角微动,语声低不可闻,「郁坧提前入城了,一定发生了事端。」
商玦又笑一下,坐直了身子摇头,「无事,只是想快些将聘礼送给蜀王过目。」
殿内私语纷纷,主位之上蜀王和王后也面带笑意,氛围轻松和乐无比,商玦说这话之时还朝蜀王点头示意,蜀王当即报以微笑频频点头,朝夕看着商玦如鱼得水的应酬暗暗蹙眉,却并没有追着商玦继续问下去,正在这时,一直坐在对面的一位紫衣外臣却说话了!
「世子殿下聘礼既来,公主的婚仪便可定下了,蜀国此番与燕国联姻,隔了千山万水也挡不住世子的步伐,实在是公主的荣幸,也是蜀国的盛事!」
说话的男人四十多岁,其貌不扬,生的一张和善圆脸,整个人坐在那里气度闲定,仿佛山野垂钓的渔翁,而他的官服襟前有上古凶兽图纹,却是一位手握军权的武官!
再看他坐在外臣席上首位,不用想便知他是谁!
商玦轻笑一声,「早问段将军是个急性子,不想果真如此。」
段祺,段氏族长,当今蜀国第一世家的掌权者!
商玦前夜初来巴陵已经和段祺见过面,此刻言语也带了闲谈旧识的口气,对面段祺和颜悦色的点头,「既然是蜀国盛事,自当期盼不已。」
商玦点点头,却是转头看向蜀王,「商玦也期盼不已,只是王上最明白商玦的意思。」
凤钦当然记得商玦所言,当即点头,「孤明白孤明白,世子放心便是。」
凤钦应的太快,商玦神色虽然不显,却还是能看到面上的满意之意,一时之间殿内诸人色变,这分明是在蜀国,分明是在蜀国的政殿,可这屈居客位的商玦仿佛才是令蜀王宫内外俯首称臣的那一个。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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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章 倾世聘礼
云霞渐退,天色一点点的暗了下来,宫阙之间灯火次第而亮,大殿的四个角落也有造型别致的宫灯点亮,宫奴们小心侍奉茶水点心,华服盛装的权贵们相谈甚欢,只有面无波澜的朝夕坐在这一片欢声笑语的殿阁之中有些格格不入。
离开巴陵十二年,八年在淮阴侯府寄人篱下,四年在赵国,赵国的那四年,也只有最初的一年是在赵王宫,她是蜀国被贬斥的公主,在赵国没有任何身份,只被当做是赵弋的侍妾,这样的她,即便在那一年之中也绝不会真正参与到赵王宫的盛事之中。
她终究不习惯这样的热闹,哪怕她可以演的很好。
「他一定告诉你,有人要阻止你我婚仪。」
商玦语声低微,朝夕却听了个清楚,眼风往凤煜那边一扫,却见他也是静静坐在不再和人攀谈,相比坐在他身边的凤垣,他显得黯淡的多。
朝夕不置可否,「不用告知,我也明白。」
商玦摇头,在桌案之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朝夕皱眉,却听商玦接着道,「他是入巴陵第一个向你示好的人,你心底必定得了宽慰。」
朝夕挑眉,「你以为我是那般容易被感动之人?」
商玦低笑一声,「当然不是。」
朝夕抿了抿唇不语,亦挣开了桌下他的手。
他掌心宽厚温润,握着她之时能叫人莫名心安。
他二人有一句没一句,旁人只见他二人在说话,却是不知道他二人说了什么,商玦见她如此固执又摇头失笑,「这么多人看着,你好歹也该对我亲近一些。」
朝夕凝神片刻,随即弯了弯唇,她这一笑,满堂的灯火都黯淡几分。
商玦眼底波光一闪而逝,却是皱了皱眉。
「往后,莫要在人前笑。」
朝夕笑意顿收,眉头挑起,似是不解!
商玦摇了摇头正要再言,眼角却见一个宫奴从主位一旁的侧门小步而入,急速的走到王后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王后缎锦衣本来一副雍容华贵模样,这会儿却神色微变,顿了顿又转头对蜀王低语了几句什么,下一瞬蜀王便眉头几皱露出不豫来。
朝夕眼风扫过去,商玦的眼风也看了过去。
蜀王语声低微,朝夕二人并听不清楚,可从他表情也能看出他在生气,再看那口型,朝夕和商玦都明白了十之八九,恰在这时,蜀王似乎按捺不住,勐地一拍桌案,「继续给我关着!什么时候不认错就休想出来!真是个逆子——」
一声轻喝瞬时让殿内一静,当即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主位,蜀王被众人看着才回神,忙掩饰面上的尴尬,段锦衣在旁轻笑一下,「行了行了,晔儿年纪尚小。」
此言一出,底下众人都露出瞭然的表情,蜀王烦躁的挥了挥手让宫奴退下!
瞧着这一幕,商玦便又弯了弯唇,「看样子让蜀王闹心的儿女不止你一个,那位十三公子在你回来之前触怒了蜀王,被关了快十天了,看样子还要继续被关下去。」
蜀王子女众多,这位年仅八岁的十三公子凤晔是最小的一个。
因是最小,也格外受宠爱,可是这一次蜀王为何要发这样大的怒火?
「因他在母亲忌日当天于昭仁宫之外燃香祭祀。」
商玦低语出声,朝夕眼底便是一黑,十天之前他们正在彻夜赶路,这位十三公子年纪尚幼根本不足为惧,连她回来都未曾给与特别关心,可商玦却为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随即朝夕又一眯眸,宫中去世的宫嫔除却位分极高可举行祭祀之礼外旁人都没有资格享受祭祀之礼,而这位十三公子不仅祭祀,还在昭仁宫之外祭祀,不仅犯了宫规,似乎还有些别的意思,蜀王哪里能不震怒?!可即便震怒,也不过是关起来罢了!
「他的母亲三年前离世,离世之时只是美人之位。」
「后来被追封为嫔,却是没有资格享受忌辰。」
商玦一边为自己斟茶一边说给朝夕听,朝夕便凝神听着,对于蜀王宫她自然有她的法子了解,可商玦说的这个她的印象却并不深,大抵她从未将那位十三公子纳入考虑范围。
「传言那位温美人和庄姬公主生的三分相像。」
「哦,温美人也是病死的。」
一杯茶斟好,商玦的话也说完,朝夕握着茶盏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
商玦点到即止,忽然一转头看向殿门,「来了!」
传话的宫奴手执拂尘大步入殿,三步之后便跪倒在地,高声道,「启禀王上,燕国的郁坧大人已经带着聘礼入了巴陵,郁坧大人已经到了宫门口。」
满室寂静,凤钦一愣之后双眼一亮,「快宣——」
宫奴磕头起身,后退出殿小跑而走,凤钦一扫之前面上的难看之色朗声笑起来,「孤早就对燕国郁氏有所耳闻,这位郁坧似乎更是燕王和世子的左膀右臂,此番由他亲自送聘礼过来蜀国,当真是一件叫人高兴的事,不知燕王怎么捨得放他出来?」
商玦神色不动,「父王近来少理国事,此事是商玦做主。」
凤钦眉头微抬,在场诸人也是一愣,凤钦便又笑道,「说起来孤和燕王还曾有一面之缘,想起来该是几十年前才镐京的事了,没想到这一晃就是这么多年,早就听说燕国是有世子掌驰,看来是真的了,只是世子离朝,郁坧也离朝,燕国国内……」
凤钦说的隐晦,可任何一国也不可一日无君,商玦不动声色的点头,「的确有些担心,不过……」他忽的转头看向朝夕,「不过为了夕夕,都是值得的。」
凤钦一愣,随即大笑,「好好好啊,世子心诚,孤把女儿嫁给你总是放心的!」
满堂皆是应和之声,朝夕也转头看向商玦,四目相对,一个眼底波澜不惊,一个眼底依旧深若渊海,朝夕勾了勾唇,总算和这满堂的和乐有几分应和!
「启禀王上,燕国使臣郁坧到——」
殿门口又传来鸣金禀告之声,室内的气氛微微一肃。
蜀王亦敛了笑意,威严道,「快请!」
话音落定,便见门口闪出一道身着赤色官服的挺拔身影,正是多日不见的郁坧!
比起那日钦州相见,此刻的郁坧身披风尘人也黑瘦了许多,只是双眸仍然炯炯有神,气度也半分不减,他抬步入得殿门,当先看到了坐在下手第一位上的商玦。
见着商玦,他撩袍便拜,「郁坧拜见世子殿下。」
稽首大礼端端正正,若郁坧这等出自燕国第一世家的文臣,他的态度便代表了半个燕国朝野的态度,见他如此,殿中蜀人方才信了商玦掌持燕国的话。
商玦弯唇,语声温和,「起来吧,蜀王等你许久了!」
郁坧得令起身,只对着上位的凤钦和段锦衣拱手一拜做了常礼。
「郁坧见过蜀王,见过王后。」
非奴非主,自然不必行稽首大礼,凤钦郎然的挥手一笑,「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往后燕蜀便是一家人,郁大人到了蜀国便像是在燕国一般便可!」
郁坧面色恭敬,却不卑不亢,又接着道,「多谢蜀王,郁坧今次乃是为了送世子殿下迎去公主殿下之聘礼,先前国书已经送到,想必王上已经看过,眼下不若先请王上先过目聘礼名册?这些聘礼都是世子殿下对公主殿下的心意,还请王上见证。」
燕国的聘礼,燕国想要迎娶一个公主的聘礼,不必想便知道里面必定万千奇珍宝物,虽然必定会有人好奇,可在这等众人齐聚的大殿之上一个个念出所有宝物的名字却有些失了礼数,然而郁坧既然能提出这等请求,必定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凤钦微微一顿,又郎笑一声,「好,既然是世子殿下的心意,孤便要好好看看!」
室内众人都神色一震,而郁坧已转身看向殿门之外,他轻轻拍了拍手,当即便有四个身着黑衣的年轻侍卫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这四人一起抬着两个半人高的黑檀木鎏金宝箱进了殿门,走至郁坧身后才将宝箱一放,朝着商玦和蜀王的方向拱手一拜又走了出去。
殿内众人看着那俩个宝箱挑了眉,这箱子里装的什么宝贝?
燕国送来的聘礼声势之浩大众人早有耳闻,可此刻只抬进来两个箱子。
既然只有两个箱子,想必里面装着的是此番送来的最为奇珍之物,会是什么呢?两大箱的宝珠?珊瑚?玉雕?还是什么见所未见的活物?众人心中猜测纷纷,却也有人露出扫兴神色,传闻那聘礼有十里红妆,最后能拿出来说道的却只有这么两个大箱子?!
众人神色郁坧皆看在眼里,他只微微一笑,转眼见商玦神态自若的喝茶便直接朗声道,「世子送给公主殿下的聘礼有三,此为其一。」
有三,此为其一,短短一句话又挑起众人兴趣。
郁坧微微一顿走到了那宝箱之前,唰的一声将那两个宝箱的盖子打了开,众人目光一紧的看过去,随即傻了眼……那两个宝箱里面竟然装着满满当当的书册……
商玦送来的第一件聘礼竟然是……书?!
什么样的书能被他这么宝贝的当成迎去公主的聘礼!
众人惊愕有余,好奇有余,更多的却是失望。
再珍奇的书,能被他搜来两箱也不算珍奇了——
郁坧笑意不减,不疾不徐的道,「这里面装着的乃是此番送来燕国所有珍宝的名册,世子为了迎去公主掏空了燕国的国库,还请王上和公主殿下笑纳。」
名册?!竟然只是名册……这两大箱的名册上面记着的都是此番送来的聘礼?!
室内一静,先前还露出失望神色的人都呆了住,他们缓缓回过神来,又忽的想起郁坧说的「掏空了国库」,没有人相信商玦会真的将燕国国库掏空,可是看着着满满两大箱的名册,所有人都想到了那十里红妆绝对不是虚言。
商玦一定不会掏空燕国的国库,可这些聘礼,是不是可以抵得上蜀国的国库?
众人强自掩饰自己眼底的震撼,这时郁坧的声音又响起来!
「这是世子为公主殿下准备的聘礼之一。」
之一,只是之一,没错,郁坧所过,商玦为朝夕准备的聘礼有三!
第一个已经如此叫人震撼,那第二件第三件呢?!
众人眼里已经没了扫兴,只有满满的期待,郁坧面对这些目光同样侃侃而谈,顿了顿又道,「第二件聘礼公主殿下已经收下了……」
郁坧说着看向朝夕,朝夕眉头微皱,随即明白过来!
「就是当年殷溱帝君那件幽鹿玦。」
「早在新年之前,我们世子殿下就已经送给了公主殿下!」
幽鹿玦……真的是幽鹿玦……
这一次众人眼底的震撼少之,更多的却是凝重!
商玦搬来了金山银山的确叫人震撼,可这件幽鹿玦,却已经超脱了寻常宝物,它是当年殷溱帝君最为喜爱之物,关于它的传说数不胜数,传闻之中只有天降白鹿星才能拥有它,它更代表了帝君的权利,更代表了天下归一尊贵无比的命格……
而这样的神物,却被一个天煞孤星拥有。
朝夕在一片寂静之中缓缓低头,没错,商玦早就把幽鹿玦给了她,早在燕国大营之时幽鹿玦就是她的了,此刻,它就静静地躺在她心口的位置。
她不信幽鹿玦拥有神力,可别人信。
室内寂静一片,只有极少数人还能保持八风不动的闲定。
便是凤钦,都忍不住的将目光落在朝夕身上,到底是君王,当他反应过来燕国和蜀国到底有别之时便开始为自己的臣子儿女们的表情感到尴尬,于是他极快的收敛心神,轻咳了几声有些语气不稳的问,「那,那第三件聘礼是什么呢?」
这一问打破了所有人的怔愣,于是所有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郁坧的身上。
郁坧自始至终风度不减,闻言唇角弯的更高,又徐徐道,「第三件聘礼实在是无法搬到王上和公主眼前来,因为实在是太大了……」
微微一顿,郁坧语气淡泊的道,「我们世子殿下还要以赵国边境五城和晋国北部四城为聘礼求娶公主殿下,请王上和公主殿下笑纳。」
------题外话------
二更来啦!这个聘礼有没有撩到你们!(* ̄3)(e ̄*)
今天听到了一首歌叫《七月上》,挺好听的,七月来了~加油
第033章 聘礼无双
微微一顿,郁坧语气淡泊的道,「我们世子殿下还要以赵国边境五城和晋国北部四城为聘礼求娶公主殿下,请王上和公主殿下笑纳——」
郁坧的语气太过淡然,没有人觉得他说出的话会震撼人心。
可就在他不疾不徐的说完这句话之后,包括朝夕在内的所有人都眼瞳一缩怔愣当场!
赵国边境五城和晋国北部四城!
灯火通明的大殿鸦雀无声,朝夕定定的看着郁坧,看着郁坧带笑的脸,看了许久她方才能确定适才听到的并非幻觉,随即耳边轰然一声,一股子寒慄感从指间漫上,一路到了她心头,她说不清此刻心底是什么感觉,可她却不自觉的转头朝商玦看去。
商玦也在看她,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从容模样,唇角笑意温润,眼底深若渊海,虽然无法探查他眼底的机锋,可他目光脉脉,让她不自觉就能卸下心防。
看着他如此闲定的样子,朝夕心底又涌起不敢置信!
不是赵国的五城,不是晋国的四城,而是赵国五城和晋国四城!
燕国和赵国交战大半年,她曾以为他拒绝献城而要了她只是一种想要更多城池的手段,可那之后得来的赵国五城如今竟然被他当做了聘礼……还有晋国的四城,燕国花了大代价打回来的领土,如今也被他当做了聘礼,五城和四城,那就是九座城池啊!
大殷的舆图在朝夕脑海之中浮现,若是把赵国的五城和晋国的四城并在一起,足以比得上若卫国这般的诸侯国,商玦……商玦竟然送了她一个诸侯国!
掌心紧握出了薄汗,朝夕半晌才从牙关挤出三个字,「你疯了。」
大殿之中坐满了蜀国的权贵,更不止朝夕一个人觉得商玦疯了,自古以来礼聘公主的确需要十分丰厚的聘礼,商玦送了三件聘礼,光是那第一件就足以迎娶十个诸侯公主了,可他还有第二件,那第二件已是稀世难求,可他偏偏还有这叫人嘆为观止的第三件!
大殷立国两百余年,有谁以城池领土做聘礼?!
更有谁一送就送了九座城池?!
所有人都以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商玦,可商玦姿态悠然,仿佛郁坧送出去的只是一个物件而非他辛苦谋得的领土,他越是如此,越是告诉所有人,这就是他的决定,是他心甘情愿的决定,他就是几百年来用万千珍宝九座城池迎娶妻子的第一人!
「世、世子,郁坧所言……可当真?」
一片静默无声之中,凤钦结结巴巴带着怀疑的问话终于响起,所有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商玦,不知是想听到不一样的回答还是想见证这史无前例的一刻!
商玦依旧看着朝夕,看着速来冷静自持的她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忽然被取悦的笑意渐大,唇角维扬,他的语声笃定而温柔,「自然当真。」
凤钦眼瞳又是一缩,身子前倾急急问道,「世子要用赵国边境五城和晋国北部四城做聘礼?就是燕国打了大半年的那九座城池?!当真是用这九城做聘礼?!」
凤钦语声急迫,声音之中又仿佛有抑制不住的喜悦,朝夕依然定定看着商玦,目光从震惊变作锐利,仿佛想从他的表情变化之中寻出些微蛛丝马迹,可商玦的目光越发温柔,那瀚海一般的眼眸亮出星光,熠熠清辉如丝绒将她团团包裹,泛白的指节蓦地绵软。
「是,孤要将那九座城池送给夕夕,她是蜀国的公主,未来是孤的世子夫人,那九座城池将是她的封地,在大婚之前,那九座城池孤会派人整饬,待她嫁来燕国,那九座城池将会由她接管打理,她可以募兵可以建府,所有人事任用全凭她的心意。」
商玦不疾不徐,却是在言语之间就改写了九座城池的歷史,他说她可以募兵建府,说她可以的随意安排官员,他给她这样大的权力,等同于让她做了一方诸侯!
朝夕看着商玦精緻的面容,看着他星光熠熠的双眸,一时失了言语!
眼前这人,可还是那个她印象之中手握重权的政客?!
可还是那个心中千般算计万般韬略野心滔天的燕国世子?!
他费劲辛苦打下来的山河,就这般轻易的拱手予她?!
她身负公主之名,却根本无权无势一身孑然,可不过顷刻之间,她已经是九座城池的主人,虽然一南一北隔了千山万水,可至少在天下人眼中,他对她宠冠无双,而她的身份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知道,哪怕是诸侯国的王后也没有资格拥有封地!
「世、世子……这等大事燕王可知晓?」
「九座城池并非儿戏,世子……」
凤钦犹豫不断,语气也带着试探和怀疑,商玦看了朝夕良久,直到这时才转头看向凤钦的方向,「王上放心,此番燕蜀联姻本就是国事,于国事一道商玦绝无玩笑,此事父王知晓,他并没有异议,王上只管放心收下聘礼便可——」
凤钦浅吸口气,心底的疑虑这才些微打消,在他心中商玦并非信口开河之人,且是郁坧亲口当着这么多蜀国权贵的面说出,此事必定是板上钉钉,可只怪那九座城池的聘礼太重,哪怕事实已经在眼前他还是不敢置信,他的目光在朝夕和商玦之间游移,不明白商玦究竟为何如此做为,他的女儿的确倾城无双,可商玦哪里会是色令智昏之人?
这份聘礼太重,且对蜀国有百利而无一害,虽然南北相隔,可至少那里是属于出自蜀国的朝夕的,凤钦不由得重新将审视的目光落在朝夕身上,他曾经怀疑过册封朝夕的念头是否正确,可他现在只怀疑给朝夕的册封太轻,他的这个女儿流落在外多年,如今早就和他生分疏远,他该怎么样才能让这个女儿一心向着蜀国向着他呢?
「世子如此爱重朝夕,实在是朝夕之福!」凤钦语气欣慰且嘆然,「朝夕自小受了许多苦楚,如今实在是上天垂怜,和世子比起来,孤这个做父王的倒是惭愧的很了,幸而她现在回了巴陵,又有了这等好的婚事,世子的聘礼都送到了,你们的婚仪也可以提上日程了,世子放心,蜀国也必定会尽力操办这场婚事,绝不委屈了朝夕。」
商玦轻笑一声,「既要最好的婚仪,便少不了向镐京告备。」
凤钦闻言眼皮一跳,燕蜀联姻,又是世子迎娶公主,的确可以向镐京告备,诸侯嫁娶若是能得皇室的祝福赏赐自然也是极有光彩的,可是此去镐京相隔甚远,中间也要有许多礼仪章程,无论怎么算也要有个一二月方才能有定论,这样下来就要耽误许多时间了。
虽然心有顾虑,可商玦既然如此说,凤钦哪里能拒绝,忙不迭的道,「好好好,孤也正有此意,光是告备还不够,还要求得帝君谕旨才行——」
商玦温文弯唇,「既然如此,那便是极好了。」
凤钦眼底还有忍不住的嘆然,看着商玦和朝夕坐在一起想说点什么终究是忍住了,再往殿中站着的郁坧身上看一眼,忙笑道,「郁坧远道而来,这一路上实在是辛苦了,你的世子殿下也在,孤为你们接风洗尘,到了蜀国,便如同到了燕国一般。」
郁坧合手一礼,「王上的心意郁坧领了,只是聘礼队伍还在宫门之处,若是郁坧不亲至,怕是不好交託,另有随行礼官几十人,还在等着面见世子殿下。」
郁坧不敢拂了凤钦的面子,可聘礼交託怎敢轻忽,他闻言微微犹豫,转而看向商玦,商玦弯唇,「既然如此,王上不必费心,商玦也该去见见他们。」
商玦聘礼之重,护送聘礼队伍之大诸人都有所耳闻,他们要面见自己的主子也理所当然,凤钦微微一嘆,「好,既然是一家人,也不求这些虚礼了,明日孤在设宴为远道而来的朋友们接风,现在世子殿下请便吧。」
商玦颔首起身,却又看着朝夕道,「夕夕,你随我同去。」
商玦去见自己的臣子,却要朝夕一起去,莫说朝夕还未嫁入燕国,便是嫁了过去做为女眷也不一定会被带着去见外臣,可眼下商玦却如此要求,足见他对朝夕的看重,殿内众人神色又是一变,朝夕面上却无多余表情,见她未曾立刻答应,连上位的凤钦都有些着急起来,「好好好,朝夕你还不陪着世子一起去?怎么说你都是主人家!」
朝夕闻言才敛眸起身,「是,父王。」
凤钦满意笑开,商玦看着朝夕一笑,一把携了她的手便朝殿门口走去,众人对他如此已经习以为常,直目送着他带着朝夕走出殿门,郁坧侧身让路,等商玦和朝夕走出去才转身对凤钦示意,凤钦忙又挥手喊了王庆,「你跟着去,务必照顾周全!」
王庆当即应声跟了出去,走出殿门,正看到接送商玦的辇车开过来,商玦掀开车帘,含笑看着朝夕,朝夕站在原地愣了愣方才矮身走上去,眼看着二人的身影都消失在车帘之后,王庆眼底满是嘆然的摇了摇头,「谁说她是天煞孤星啊……」
辇车之上,朝夕正满眸深沉的看着商玦。
「你疯了——」
第034章 心意莫测
朝夕满眸深沉的看着商玦,黑曜石一般的眼瞳内尽是锐利。
樱唇轻启,轻飘飘的三个字略带寒意,「你疯了——」
商玦洒然落座在主位之上,闻言面上笑意愈深,「我和你说过,有一样东西只有郁坧亲自送来我才放心,如今你可算知道了。」
微微一顿,商玦语气一肃,「我没有疯。」
朝夕的眼神愈发捉摸不定,只是牢牢地擭住商玦,不放过他面上半分表情。
见她如此认真,商玦又嘆息一声摇了摇头,「不必想那般复杂,你喜欢权衡利弊,那就只看利弊便可,你还未嫁入燕国便已有了封地,这是好事。」
朝夕下颌微抬,「我从不信世间有任何不求回报的善意。」
不知想到什么,朝夕又道,「你随我来巴陵之时我就问过你,到底想要什么,眼下我还要再问一次,你到底要什么?还有什么比那九座城池更为重要?」
朝夕语声暗沉,如临大敌似的,商玦听得眉头直皱,虽然满面无奈,眼底却依旧有温柔,又是温纯一笑,「城池若是没了还可以再夺,燕国有烈火骑有银羽军,攻城略地并不难,赵国的边境五城你是熟悉的,晋国的那四座城池你也不陌生,我觉得你会喜欢。」
朝夕浅吸口气,「燕赵交战大半年,哪怕燕国准备万全,可这大半年的军需消耗都不是小数目,还有折损的燕国将士更不知几多,我不觉得这些在你眼中无足轻重。」
「当然不是无足轻重。」商玦嘆口气,「只是,有比他们更重要的。」
朝夕挑眉,「什么比他们更重要比九座城池更重要?蜀国吗……」
商玦眼底浮起了笑意,「燕国和蜀国南北相望,若是我所图为蜀国,首先便要考虑烈火骑如何插上翅膀越过赵国和晋国的边境南下……」
朝夕眼底波光明灭,一看便知还在深究这个问题,商玦又轻嘆一声,「燕国位列五大侯国之首,又新得了九座城池,难免会被镐京怀疑,此番这九座城池换了主人,想必镐京也会讶异非常,若这九座城池被当做了聘礼,镐京应该不会再质疑燕国的用心了。」
朝夕眯眸,不疾不徐的接上,「而你这个做主用九座城池做聘礼的世子殿下也会被镐京当做色令智昏之人不加以重视,而那九城距离蜀国这样远,我亦不知何时嫁入燕国,说到底,虽然算在了我的名下,却还在你的掌握之中,好个虚晃一枪。」
商玦愉悦的笑开,「好,你明白就好。」
朝夕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又未开口,商玦掀开辇车的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如此你该不会有任何的担忧了?论起权衡利弊,你可不比我差!」
朝夕略一沉吟,敛眸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商玦掀起车帘的手一顿,轻笑一声,「看来这个解释果然最合你心意,不过,你不会猜测别的可能吗?譬如……我是真的将这九座城池送给你……」
朝夕又抬眸,直盯盯的看着商玦,商玦便倾身靠近她些,一双眼微微眯起,素来从容优雅的人带上了两分慵懒狡黠,却更为惑人了,「其实你一定这样想过吧……」
朝夕心跳莫名一快,一双眸眯的更紧,「可笑!」
冷斥一声,朝夕转眸朝车帘之外看去,辇车已经远离了崇政殿到了内宫北门,那里有负责接待使臣的仪馆,今次负责送聘礼的队伍就等在那处,朝夕仍然记得钦州城外看到的燕国随行官员队伍之大,来的人越多,越能表示燕国对此次婚事的重视,而朝夕现在还并非是燕国的世子夫人,却被他带着来见人,只怕连这些燕国臣子都以为他对她宠极!
「殿下,到了,大家都等着您的。」
辇车没多时停下,郁坧恭敬的声音在外响起,商玦看一眼朝夕,当先矮身走了出去,朝夕定了定神,也随行而出,刚出辇车便看到郁坧后面跟着的王庆。
王庆上前来见礼,「世子殿下,公主殿下,郁大人,燕国臣属接待事宜都已经安排妥当,二位不必担心,只是王上不放心,让奴跟过来照顾周全,若是有什么不妥,还请世子殿下和郁大人吩咐奴便是,诸位大人的驿馆也在宫门之外——」
王庆如此说,自然是说蜀国为燕国臣属准备的都是最好的,商玦满意的点点头,朝着前面仪馆的正门走了进去,馆内等着的燕国臣属早已得到消息,这会儿正等在里面,见着商玦的面,所有臣子面上皆露出恭敬之意,掀袍而拜行稽首大礼。
「微臣拜见世子殿下——」
齐声高唿声若洪钟,商玦站定之后却侧身让出了朝夕。
「这是蜀国的摇光公主。」
这话便是指令,于是所有燕国臣子仍然跪地不起!
「拜见摇光公主。」
燕国人只跪自己的君王世子,郁坧连蜀王都不曾跪拜,而这些燕国臣属却要跪拜朝夕,朝夕静静站在商玦身边,一颗心沉了又沉!
商玦弯唇,「大家都辛苦了,到了巴陵便好好休整一番,都起来吧。」
微微一顿,商玦又转身看向郁坧,「聘礼交接你来安排,其他人都早些去驿馆歇着,蜀国属南,只怕许多人都有不适,诸位不日就要返程,保重身体为上。」
南北气候水土差异巨大,此番随行的官员虽然大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可光是这么一看便能看出许多人面色病态,商玦这一番话温和亲切,算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郁坧忙应声安排其他官员先去驿馆,人群之中却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返程路远,殿下亦要保重身体。」
这本是关怀之语,可话里却有让商玦一起回燕国的意思。
商玦面色不动的看着那人,「孤归期未定,你们不必担心,去歇着吧。」
此话一出,随行众人的表情便有些诧异了,原来在他们看来此番商玦是一定会和他们一起回去燕国的,而他忽然说自己归期未定,显然让大家措手不及!
「归期未定……那殿下打算何时归燕?」
先前那人不敢多言,一旁却有个年纪看起来最长的男子走了出来,拱手一拜,虽然是在问商玦,可话意之中多少透着严肃,再看那官服品阶,竟然只是稍稍在郁坧之下。
商玦看着那人出来表情也是更为温和,「等巴陵诸事稳妥之后孤自会回去燕国,你就不必担心了,倒是你,需得早些回去主持大局……」
那人生的一张好相貌,只是上了年纪眉目之间略显严肃沧桑,听到商玦的话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了看一旁的朝夕到底是忍了,只是点点头又朝着商玦深深一鞠,「请世子殿下放心,微臣只是想着王上不能理朝,燕国到底离不开世子殿下。」
商玦欣慰一笑,「孤明白,今日时辰太晚,明日孤见你们时再行细说。」
那人神色微松,大抵以为此事还有转圜余地,当即不再多言,郁坧又安抚几句,王庆忙安排了宫人带着燕国的臣属们离开内宫的仪馆,待人一走,郁坧这便转头看向朝夕,温和道,「公主殿下可要去看看殿下为公主准备的聘礼?」
朝夕唇角几动,去或不去似乎有些犹疑,商玦在旁失笑,「谁要你这时候借花献佛,挑几样东西先送去公主府吧,其他的和王宫的人一起登名造册。」
挑几样东西送去公主府?!
这里面的聘礼每一样都在册,这样私下送去公主府怎好?
朝夕挑眉之时一旁的王庆已笑开,「请世子殿下放心,有奴在旁看着,定然不会出差错。」
王庆话语和煦,却仿佛不曾听到商玦要送去公主府的话。
商玦含笑点头,「有王公公在,孤自然放心的。」
商玦寻常对任何人都是好言好语,否则也不会有那神佛的名号,可朝夕却觉得他对王庆格外的和煦,这念头一闪而过,商玦却又看向了她,「走吧,送你出宫。」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的确该出宫了,朝夕未曾拒绝,转身便出了仪馆。
上了辇车,一路朝宫门口而去,车内光线幽暗,朝夕和商玦谁也没说话,谁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过了许久,朝夕才忽然开口问,「燕王为何不能理朝事?」
幽暗的狭小车厢内,近在咫尺的人神色气势微微一变,虽然只是一点波澜,可凭藉朝夕眼盲之时练出来的灵识还是感受到了,很显然,这个问题是商玦的逆鳞所在。
辇车在平坦的宫道上晃悠,车轮的吱呀声在次第的灯火之中传出老远。
飞檐连绵,夜里的蜀王宫寂静的吓人,而朝夕等了半晌也未曾等到商玦的回答。
朝夕轻轻的眯了眯眸,只当自己不曾问过那个问题,燕国,表面上权势滔天稳坐五大侯国第一位的燕国当然不会如众人看到的那般光鲜,在大殷的最北端,也有如同蜀王宫这般的一处宫阁囚笼,在那里有王位更迭权利倾轧,自然,少不了鲜血和枯骨。
而关于燕王宫的隐秘,她并非半点不知的……朝夕心中百转千回,可就在她以为商玦今夜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声音忽然寒凉的响了起来。
「一个废人,如何能理国事?」
第035章 为了睡觉
「一个废人,如何能理国事?」
幽暗狭窄的车厢里,商玦的语声之中带着明显的凉意,这对于一直从容闲定的他而言实在是不易,朝夕双眸微眯……废人?
发现了燕国的隐秘,可朝夕并不打算深入探究。
她转头朝车窗之外看去,淡声道,「看样子,燕国全然在世子殿下的掌握之中。」
商玦的目光落在朝夕身上,默了默才道,「你想知道燕王宫的隐秘,大可来直接问我,父王他年轻时候太过操劳,到了这个年纪该歇着了。」
朝夕拂着车帘的手一顿,燕王和蜀王一个年级,蜀王现如今依然风华正茂,燕王想必是一样的,只是上一代的燕王……零散的信息跃入朝夕的脑海,她并不确定燕王是不是真如传言之中的嗜血无义,任何一个王室都有王位更迭,亲密的兄弟会成仇,血浓于水的父子也一样会反目,上代燕王传言之中弒兄上位,可这在王室实在是寻常。
让朝夕感兴趣的当然不是燕王如何弒兄,她只惊讶于商玦对燕王不加掩饰的漠然,以及燕王竟然变作了个废人,而商玦当年又是因何流落于宫廷之外三年之前才回到燕宫呢?
神秘莫测的身世,雷霆万钧的手段,商玦距离她不过咫尺,可她却对他一无所知,这感觉仿佛脱离了她的掌控,实在是让她十分没有安全感。
「我并不关心燕王是否该歇下。」朝夕语声淡淡,又道,「只是若你所说要去镐京求得帝君谕旨,燕蜀必定会被看做一家人,燕国如何,蜀国必定同承。」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朝夕说的隐晦,商玦哪里不明白。
「在你心中,我可是胡来妄为之人?」
朝夕未曾回答这个问题,可心底却已经点了头,不论他千般理由万般虚与委蛇,送九座城池当做聘礼的行为就是天大的胡作妄为,他是如何说服燕国百官的?
辇车缓缓行驶到了宫门口,而外面的天色更是暗了下来,见朝夕不说话,商玦也未再多言,他已经恢復了常态,可适才些微的波澜还是让他沉默了下来!
宫门的守卫看到辇车未加阻拦就放行,待辇车出了宫门,外面巴陵夜间的繁华瞬时映入眼帘,明明人潮鼎沸,明明万家灯火,可朝夕靠在车壁之上忽然觉得疲累非常。
近在咫尺的热闹距离她极远,目之所及璀璨的霓虹都变的灰暗。
朝夕抿了抿唇,意识忽然有些消弭。
商玦几乎立刻发现了朝夕的不妥,她一直挺直的背嵴微微玩去,半个身子斜靠在车壁之上,脑袋倚着车窗,身上拒人千里的戒备正在一点点消逝。
朝夕……竟然就这般睡着了……
辇车走过巴陵最为热闹的坊市,所有的热闹纷呈都未入得商玦眼帘,商玦未曾靠近朝夕,却一直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直至辇车停在公主府门前,他也未曾有任何动作。
算起来,他们已经几日不曾同枕而眠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商玦定定的看着朝夕,眼底忽而一热,他久坐未动的身子轻轻前倾,一只手在袖口轻轻一拂,继而探手在朝夕鼻息之处,朝夕似乎睡的并不深,身子因为他的靠近微微一颤,他眉头微皱,见朝夕并未醒来方才展了眉。
收回手,他一把揽住朝夕将她抱在了自己怀里,目光微沉的朝着外面道,「云柘,你去告诉坠儿,就说今夜公主殿下随我去了,其余人都撤了吧。」
马车之外跟着许多燕国护卫,闻言都迅速撤去,驾车的云柘也下了马车身形一跃入了公主府的大门,商玦抱着朝夕,一双眸温柔的落在她面上。
「小九,换马车去城南。」
辇车四周已空无一人,商玦对着四周的虚无空空吩咐一声,不多时街角之处便转出来一辆青布小马车,驾车的赫然便是战九城,马车到了跟前,战九城先掀开了辇车的车帘,只见商玦矮身而出,怀中还抱着睡着了的朝夕。
战九城低下目光迴避,商玦便抱着朝夕上了那青布小马车。
战九城并未多问,上车便驾车朝着城南而去,巴陵城格局如同所有的王都一般,皇城坐落在北,东西皆有坊市,贵族在东,富人在西,而城南大都是平民和贱民的所在地,那样的地方,实在不是公主和世子该去的地方,可商玦今夜偏偏去了城南。
夜色暗沉,苍穹之上只见几粒星耀,青布小马车毫不起眼的走过大街小巷,径直到了城南的所在,马车弯弯绕绕,从御街走上了辅道,又从几辆马车并行的主道走到了只容得下一亮小马车的窄道,周围从高门阔院的御赐宅院变作了低矮嘈杂的民屋,一直向南,走到某一处岔路口之时连战九城都不知道该左转还是右转……
已经到了城南,可商玦到底想要去往何处?
「右转直行,第三个路口左转。」
商玦连车帘都未曾掀一下,却平静的报出了方向。
战九城当即照做,窄道周围的民屋大都漆黑,只有几户人家屋子里还透着光,和先前经过的鸡飞狗跳的贱民去闹市不同,这里的民屋虽然大都矮小破旧,却十分安静整洁,连马车的车轮声在这夜色之中都显得突兀,偶闻几声犬吠,仿佛到了城郊村落!
「左转,再往前走七户人家。」
商玦又报了个方向,战九城依旧照做,但凡是商玦的吩咐,他从不会多问一句。
一户,两户,三户,马车又往前走了七户人家,战九城一抬头便看到一处门口亮着昏灯的小小民宅,比起一旁的宅院,这处民宅看起来要稍稍富足些,可也只是青瓦白墙清秀雅致,自然和公主府无法相比,战九城下了马车,恭声道,「殿下,到了。」
马车里的商玦默了默才将车帘掀开,他怀中依旧抱着睡着了的朝夕,战九城瞟了一眼,有些好奇朝夕睡的如此之沉,他征战多年,又统军千万,在他眼中朝夕自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也自然不会认为朝夕是真的睡着了。
商玦抱着朝夕径直走向那处民宅,战九城停好马车跟了上去。
商玦刚走到门口,门内便有人开了门,一个白髮苍苍的佝偻老者站在门后,看到商玦来,老人咧开嘴一笑,而后侧身一让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商玦闲定的走进去,战九城跟在后面,入目便是大片的青竹!
正是春日,大片的青竹挺拔苍翠,竹香扑面而来,微风徐过,竹叶生出簌簌的响,战九城几乎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地方,虽然在巴陵城内,虽然在城南,可这处民宅却有大隐隐于市的意味,而战九城根本不知道商玦何时买下了这处宅子!
开门的老者一路悄无声息的跟在最后,整个民宅只有老者手中的一盏幽灯亮着,几人走过竹林之间的小径,不多时便到了一处院落之前,比起公主府,这院子只有一进,实在是小的可怜,屋子里点着一盏油灯,而商玦抱着朝夕就要进去主屋。
战九城看着商玦这样子眨了眨眼,「殿下,这……」
商玦一边走一边「嗯」了一声,却未停下脚步,战九城走上台阶,一路跟到了门口才顿下步子,站在门口往里面一看,商玦抱着朝夕绕过屏风似乎在朝卧房而去,战九城挑了挑眉苦笑一声,「殿下……你这样……」
说着回头一看,那老者就站在台阶之下看着他们,见他看过去,老者咧嘴笑了笑,那是一张绝对苍老的脸,战九城久经沙场,可这黑夜之中执灯老者的一笑却让他心底微微一颤,场景如此的诡异,而他家的殿下仿佛要做下不可挽回之事!
「不用担心,他是聋哑之人。」
商玦没回头也知道战九城在担心什么,听他如此一言战九城才放下心来,不由得浅吸了口气犹豫的道,「殿下,公主知道您如此吗,你专门来此处……」
战九城欲言又止,商玦却没了声音。
战九城轻咳一声,「殿下,今日聘礼刚送来,您……就算……是否也该徵得公主同意……公主的性子想必您更了解,若是明日公主醒来,只怕要前功尽弃……」
战九城吞吞吐吐,让他一个豪烈大将军如此为难的讲话也只有商玦能做得出,他本不敢怀疑商玦,可商玦在朝夕的问题上从来都是剑走偏锋。
夜深人静,商玦带着昏睡的朝夕避人耳目的到了如此僻静之处。
商玦在外的确有神佛名号,战九城也知道商玦的为人行事,可他并不相信商玦面对朝夕之时的自制力,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凭着朝夕的性子……
战九城摇头嘆气,他家殿下果然在朝夕的问题上风度全无……
「小九,你是否担心的太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战九城豁然抬头,他就知道!他家殿下根本不是他适才想的那样……
「把门关上吧,你先回驿馆,稍后云柘会来。」
虽不知商玦为何如此,可战九城心中信任商玦,微微一愣还是抬手准备关门。
门内商玦的声音来的有些远,却好像为了不让战九城担心似得慢悠悠道,「你莫要想多了,别的地方都不合时宜,我带她来这里只是为了睡觉……」
战九城关门的手剧烈一抖,睡、睡觉?!
第036章 诡异谎言
朝夕闻言缓缓坐起身来,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忽而冷笑一声,「我倒不知道他何时变成了个撒谎精……」
朝夕眯眸似在沉思,子荨见她沉默的样子有些慌,「公主,怎么了?是哪里不对吗?」
朝夕语声沉沉,子荨忙点头,「是啊是啊,殿下守了您一夜呢。」
「而我在这期间从未醒来过?」
「你是说他将我带出去又送回来?」
而子荨仿佛知道她的疑惑为何,上前来便开始绘声绘色的描述,听着子荨如同灵鹊儿一般叽叽喳喳半晌,朝夕大皱着眉头明白了事情的因果……
子荨的声音忽然而至,朝夕看着掀开帷帐走到近前的子荨眼底依然有不解。
「公主您醒啦!」
朝夕心神大乱,她只记得自己那时候睏倦至极,后来……后来她大抵是睡着了……可眼下都这个时辰了,她到底睡了多久?!凭她的警戒,根本不可能有人靠近她她还睡着,那她是怎么从辇车到了这公主府卧房的床榻之上的……
不对劲,除却那个悠长的梦,她的记忆定格在昨日的辇车……
朝夕愣了愣神让神识清醒,她本想如常的起身着衣,可下一刻却看到自己竟然和衣睡在床榻之上,她眉头一皱,那因为梦境而放松的心神一下子紧张起来!
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床榻寝帐,而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朝夕迷迷煳煳之间只觉得自己做了个悠长的梦,这一次的梦里面没有冰冷的脚步声,没有阴湿的被褥,没有铺天盖地的血腥,只有一个温厚的环抱,人仿佛跌入了云絮之间,周遭的一切都柔软而透明,一路从淮阴到巴陵,她从未睡的如此踏实!
商玦看着她如此满意的一笑,左右看了看便朝着朝夕卧房的后窗而去,子荨愣愣的看着商玦跃窗而入眼底仍然有不可置信,待人走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朝床边去,朝夕和衣而睡,这会儿睡的正沉,子荨不敢忘记商玦的嘱咐,转身便出去寻坠儿。
子荨忙不迭的点头,「好,子荨恭送殿下。」
商玦看着子荨,「孤得走了,她昨夜是被孤睡着带走的,并不知道孤带她去了何地,稍后她醒了你给她解释一番,至于外面的人,你交给坠儿便是。」
一听商玦如此为朝夕着想,子荨看着商玦的眼神更为感激了,「还是世子殿下思虑周全,那眼下殿下如何打算的?外面的人都以为公主不曾回来呢。」
子荨是好心,商玦却摇了摇头,「人多眼杂,多有不便,她现在身份特殊。」
商玦语声温和,子荨听着不住的点头,看着商玦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感激,仿佛他给了朝夕什么天大的恩德一般,子荨看看商玦,再看看朝夕,禁不住的道,「那殿下就这般守了一整夜吗?殿下怎么不叫人来侍候,府中府苑颇多……」
商玦点头,「昨夜见她在马车上睡着了十分不忍,想着她还有那遇寒心绞痛的毛病便想带着她去城南探访名医的,谁知道到了城南那名医却早就不在了,深更半夜,孤思虑再三还是将她送回来了,孤餵了药给她,让她好生睡着。」
子荨挑眉,「什么?早就送回来了?!」
商玦唇角微弯,「孤早就将她送回来了啊。」
子荨不敢大声说话,几乎用气声在行礼,微微一顿,子荨又万分不解的道,「世子殿下怎么这么早……公主殿下不是和您出去了……怎么又……」
「子荨,拜,拜见世子殿下!」
朝夕明明没有回来,这会儿怎么又……
子荨这一惊一吓之间人都有点懵懵的,闻言只一个劲儿的点头,商玦见她听话这才弯了弯唇,而后子荨那窒闷不畅的气息才开始通透,她深吸几口气才缓过神来,而后看着站在她身边的商玦和不远处床榻之上睡着的朝夕不知道该说什么。
商玦凭空的出现在她身边,一双眸子依旧深若渊海。
「嘘,不要吵醒她。」
而下一瞬,她眼风所及看到了熟悉的水墨交映的华服大袍……
这味道她认得,一瞬间那颗高高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
刚惊唿出两个字,子荨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嘘声,继而她的气息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定,她接下来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了,子荨表情大变,只以为朝夕的屋子里进了贼人,可下一瞬,她鼻尖闻到了一股子清幽的芙蕖香味。
「嘘——」
帷幔之后便是朝夕就寝的床榻,帷幔一掀,那床榻之上的红裳墨发瞬时映入子荨的眼帘,子荨双瞳紧缩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的轻唿出声,「公主——」
虽然声音极小,可她还是万分笃定,子荨定定看着前面床榻的方向,又微微移了步子,至最后一道帷幔之前,子荨小心翼翼的将那帷幔掀了起来……
绕过屏风,穿过层层帷帐,子荨一边走一边觉得哪里不对,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忽然表情一变,不对,这些帷帐因为朝夕不曾回来她一直手挂起来的,什么时候又垂下来了?!心中勐然一惊,一口气还未缓过来她忽然又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衣裙摩擦声!
屋子里安静的吓人,子荨轻嘆了口气只怪自己疑神疑鬼,昨夜朝夕未归,这屋子里头不会有旁人,浅吸了口气,子荨径直朝朝夕的卧房走去,不知朝夕何时归来,可是她要趁着朝夕回来之前将这屋子再打扫一遍,这般想着,她的步伐越是快!
子荨应一声,忙朝着正屋而去,院门口的侍卫见是她并无阻拦,子荨便径直走到了正屋之前,屋门并未上锁,推开门的剎那子荨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屋门合的并不紧,倒像是有人来开过,子荨眉头一皱,轻轻的推门而入。
朝夕的屋子都是由子荨和坠儿亲自整饬,旁人或者低等的侍奴根本没机会进去,蓝新闻言点了点头,口中语气还是十分和蔼的道,「好,姑娘快去吧。」
子荨这话是发自肺腑的,再加上她的表情,蓝新听着也受了感染,笑意免不得温和更多,子荨见她如此面上也多了几分真诚,看了看这院子里的动静道,「蓝姨对这院子布置真是花完了心思,公主一定会喜欢的,趁着公主还未回来,我先去将屋子里外打扫一番。」
蓝新这话子荨听起来十分顺耳,于是她又走近了几步,欢喜的道,「当然是真的,若是没有世子殿下,公主殿下现在还在凉山呢,世子殿下当初可是为了公主殿下拒绝了一座城池呢,世子殿下一路护送公主殿下到淮阴,又到了巴陵,还用他打下来的九座城池来做聘礼呢,倘若世子殿下如此还不是真的爱重公主,那我是真的不知什么才是爱重了。」
蓝新便颔首,「虽不知细节,不过世子殿下似是真的爱重公主。」
子荨闻言笑意立达眼底,「这个蓝姨放心啦,一定妥当的,世子殿下照顾公主总是最为妥当的,我们一路过来都是世子殿下事无巨细照顾公主呢。」
说着微微一顿,眼神也朝着公主府门的方向看去,语气略有几分担忧的道,「公主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身边没有你和坠儿跟着不知妥不妥当。」
子荨生的清秀,声音更是清脆动听,不管心中如此做想,这活泼乖巧的样子总是得了蓝新喜欢,蓝新笑意温和,「不敢当一句辛苦,公主有什么吩咐蓝新必定照做便是。」
「蓝姨可不要这样说,子荨是公主选中的奴隶,当初若非公主选中,今日还不知道要流落在哪里呢,公主对子荨有恩,子荨也只是尽到了本分,不敢说照顾,眼下公主府有了蓝姨操持,子荨便只管跟着公主便是,其余的子荨不懂,就要辛苦蓝姨啦!」
子荨面上受了这话和和气气的,心底却不以为然,蓝新是昭仁宫安排过来的人,她虽然不比坠儿知道的多,却到底明白她家公主处境并不好,而这个蓝新乃是公主府的总管,怎么说她都对蓝新有些怀疑,因是如此,心底便多了一层戒备。
蓝新便又一笑,「公主从前多亏有姑娘照顾。」
子荨又纯纯一笑,一双大眼睛格外的水灵动人,「跟着公主许久,以前在凉山的时候比这起的还要早呢,也是今日公主不在府中,否则还要起的更早些。」
子荨心情不错,口中哼着燕国的歌谣朝主院走去,一边走又朝着公主府门口的方向看,倒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刚走到主院门口却碰上了一身蓝裙正在指挥下人搬弄花草的蓝新,子荨眯了眯眸,眼底微光一闪而逝,那边想蓝新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见是子荨唇角维扬,「道是谁呢,原来是子荨姑娘,姑娘起的好早。」
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子荨顺着走廊走出了她这处小院的月洞门,清晨的公主府安静无声,只有几个侍奴还是打扫庭院,见子荨过来,所有的侍奴都在原地向她弯身行礼,子荨是朝夕身边的侍候人,可她到底也只是个小姑娘,见这些新买回来的侍奴诚惶诚恐的,便回报一个大大的笑,侍奴们面上的惶然少去两分,身子站直了许多。
鸟鸣啾啾,曦光破开天边的阴霾迸射而出,子荨打着哈欠走出了自己的房门。
第037章 晋赵之心
郁坧转手将信递给战九城,「晋国和赵国……都要派人来巴陵了。」
郁坧挑眉有些不解,商玦便把手中那信笺递了过去,郁坧当即上前接过,低头扫了一眼先是一愣,又看了一瞬方才面色微变,战九城在旁看着郁坧这样更为惊讶,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
只见商玦将那信上的几十个字看了又看,而后面上便浮起似笑非笑的危险之色,抬眸看一眼郁坧,语带寒意,「不用等很久,你现在就能明白。」
郁坧想说什么又忍了住,到底不曾多言,同一时刻,商玦正将信封之内的信笺拿出来展开,几乎在展开的剎那他的眉头便是一皱,拿着信笺的手微微一紧,那信笺立刻被他握的半皱,战九城和郁坧看的清清楚楚,对视一眼眸子里写满了担心。
商玦仍然低着头拆火漆,郁坧虽然说得模煳,可他还是瞬间就明白了郁坧说的是什么,他漫不经心道,「来日方长,你总会明白的,孤这里何时有过虚言?」
「殿下,您之前和微臣说过的话微臣还未看到论证。」
能让商玦如此关心蜀国内政的原因当然是朝夕,郁坧明白这一点,可是朝夕是公主,而不日就要嫁入燕国,一旦朝夕离开蜀国,虽然担着母国的名号,可蜀国的内政便和她干系不大了,难道商玦有别的打算,这么一想郁坧的心中便有些迷惑。
商玦点点头,一边拿出刻刀来将那几封信上的火漆拆开,见他不语,郁坧不由得看向战九城,战九城对着他耸耸肩表示不解,却还是做了个口型说了四个字,「摇光公主。」
商玦不和他论燕国却和他论蜀国让郁坧有些诧异,想了想还是答道,「想来是六公子凤垣,他是王后亲生,又有段氏支持,能力手段样样不差。」
商玦一边听着这话一边从书房的暗屉之中拿出几封火漆完好的信来,似乎是早前收到了却还未打开的,「说的不错,依你看蜀国世子之位会落在谁的手上?」
郁坧挑眉,思忖一瞬才道,「蜀王近年来内治不力,王权已经被氏族制衡,倒是比咱们燕国还有棘手些,段氏孙氏杨氏林氏这些大大小小的氏族统御军权太多,若是还不加以削弱多半会有些危险,目前他们还未想到联手,若是任何几家忽然联手,王权危矣。」
商玦朝正院而去,眼看着天色不早也不急着入宫,直走到书案之后落座方才再度开口,「和蜀国比起来,燕国的事都是小事,郁坧,对于蜀国内政你如何看?」
他们能想到的问题商玦自然能想到,而商玦已有准备,他们当然放心不少。
战九城和郁坧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安。
战九城有些担忧,郁坧也默而不语,商玦轻笑一声,「九座城池而已,世族公侯等着增加自己的封地,自然不愿让孤拿去做聘礼,可如今聘礼已下,他们也做不得什么,正好孤想看看不在燕都这段时日有哪些人放肆妄为,有些不听话的世族该敲打敲打了。」
微微一顿,战九城又道,「适才有人提了聘礼之事呢,连他们都能在您面前提出来,朝中必定有不少人对此有异议,若是闹起来而您不在朝内……」
郁坧在后应「是」,战九城便摇头嘆息,「还是打仗有趣些!」
商玦听他二人你来我往的话也不禁失笑,「到底还是郁坧看的明白些,燕国世家当道,这些人虽然被起用却拿不到实权,孤便只能将他们暂时安插在司礼监做些杂事,此番孤让他们来蜀国也多有让他们长长见识的意思,往后回了燕国,郁坧要多加调教。」
战九城一副甘拜下风的样子,「好好好,是我粗人了……」
郁坧摇头失笑,「殿下起用寒门平民,这里面许多人都并非世家之人,早就撇着一心的话要说呢,虽然有许多人还十分稚嫩,可今日他们说的也并非全是高谈阔论,燕国如今以武立足,可往后想要长治久安少不了这些书生们的功劳。」
战九城亦在一旁点头,又忍着笑道,「殿下素日统御千军万马都可信手拈来,可是在这些书生面前却一点办法也没有,适才那些话可让我听得快睡着了!」
申时过半商玦才从偏厅走出来,面上笑意略带几分无奈,战九城和郁坧在后面跟着,偏厅门口黑压压站着一片目光殷切的燕国臣属,商玦在前走着,头也不回,后面战九城憋着笑,郁坧面上也带着好笑的神色,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笑意更大,于是压低了语声的道,「殿下也别怪他们多言,这里面有些人平日里少有见您的机会,好容易见着您一次总是要将心里话都要跟您说明白才行,您……您就多多担待些吧。」
商玦清风拂面万分从容,可站在偏厅之内的诸位臣子却不是这般,他们一个个面上写满了凝重,看着商玦的眼神更是迫切肃穆,仿佛有憋了许久的忠言直谏要说,商玦心底嘆了口气落座在主位之上,拂了拂袖袍,「好,一个个来吧。」
「殿下,是从紧急,微臣等当然要赶早来见您!」
云柘应一声忙去打开了门,主僕二人从正院走出,不多时便到了偏厅,偏厅之前战九城正在和郁坧说着什么,见他来了忙上前见礼,商玦弯了弯唇,径直入了偏厅的大门,「昨日才到,今日怎么不多歇着,孤还想下午去见你们呢……」
微微一顿,商玦将手中的奏摺一合,「走吧,见完了他们早些入宫。」
「那是自然,今夜的夜宴主角便是她。」
云柘摇摇头,「没什么异常,只是宫里的谕旨必定也送到公主手中了。」
商玦闻言面上还是没有什么变动,只是问,「公主府那边怎么样了?」
商玦闻言不置可否,只拿起桌角的几本奏摺翻看,云柘在旁见他把风不动的样子不由得提醒道,「主子,郁坧大人他们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在偏厅等着了。」
扶澜啧啧嘴也不多言,只是又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郁坧他们还等着你召见呢,我带着小玉锵出门去转转,南国巴陵,一定比你燕都有意思多了!」
商玦抬眸看一眼扶澜,「来日方长。」
扶澜点点头,语气意味深长的道,「可惜了,燕国和蜀国一个南一个北多有不便,想要做点什么都难以实行,最可怕的是小鹿还不愿去燕国……」
商玦将那帖子交给云柘,转身走到了书案之后去,「蜀国到底位列五大侯国,如今却每况愈下,燕国这时候抛出橄榄枝,他当然要接着。」
扶澜点点头,「蜀王对燕国的臣属倒是极好。」
商玦眉目一展仿佛知道了这帖子里写了什么,待打开帖子一看,也似乎不出他所料,「今日蜀王准备了宫宴,所有燕国臣属和蜀国臣子都会去,看样子是给郁坧他们接风洗尘的。」
云柘的声音忽然在外响起,商玦和扶澜齐齐回神,便见云柘手中拿着个帖子走了进来,商玦拧眉看着那拜帖,云柘便补了一句,「所有的燕国臣属都有。」
「主子,宫里有人来送蜀王的谕旨了。」
商玦抬眸望去,眼下才不过午时刚过,可外面不见日光,天边只有大团大团的阴云堆叠,看起来似乎有一场暴雨要来了,眼下不过初春,南国暴雨实在是少见。
扶澜轻嘶一声,又不动声色的在指尖掐算一番,语气有些无奈,「外面的天色阴暗的紧,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可我昨夜才看过天象,今日是无事的。」
商玦神识灵敏,顿时便发现了他的异常,眉头一抬,「怎么了?」
扶澜耸耸肩也不多言,转头再向窗外一看眉头却是一皱。
商玦摇了摇头,只淡然道,「不急。」
扶澜嘆了口气,「事情和你预想的不一样了,你必定不放心,可若是燕国不稳,你又拿什么来帮她,曾经这话是你对我说的,你都忘记了?」
扶澜语声少有的肃然,商玦却并没有半分松动。
扶澜切一声,「有再多的人,那也都是臣子是外人,燕国总要有个姓商的人主持大局,你若是不回去,机会就给了其他人,这一点你应当比我还清楚。」
「燕国在外有龙野,在内有郁坧。」
商玦转身看向书案,不过一夜的时间,他的桌角已经放满了奏摺。
话至此,扶澜便朝着窗外的方向一望,「燕国的臣子们都还等着的,别人不说,有几个人只怕是不同意你继续留在巴陵的,你怎么推说?」
扶澜挑眉,面上的揶揄神色倒是减少了些,「你的老毛病虽然有一阵子不曾犯过,可到底还是应该小心些,眼下是小鹿还在跟前,可过一阵子你总是要离开的。」
商玦拂了拂衣袖,语气平淡,「与你何关?」
商玦神清气爽的站在扶澜的身前,扶澜定定的看着他片刻,忽而噗嗤一笑,「你这幅模样,倒让别人以为你昨夜风流快活去了,说,你昨夜到底去了何处?」
第038章 廊桥遇美
他转身便走,云柘拍了拍手跟上去,可主僕二人刚走出几步,廊桥之下却又走出两个衣饰华贵的女子,看着走下来的商玦,其中一人语带嘲讽道,「这就是燕国仁善无双济世苍生的神佛世子啊……」
商玦淡淡的拂了拂衣袖,「走吧。」
两个太监面色一惊,还未来得及后退二人的前襟便被云柘一手一个抓住,两声惊唿破空响起,下一瞬便见两个影子从栏杆之上飞出,「噗通」两声之后,廊桥之下的惊叫变成了三个人,而廊桥之上跪着的两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早就忘了喊叫!
云柘得令,利落的走到了那两个太监的身边,他咧了咧嘴,面上并无丝毫笑意的道,「殿下的意思是,蜀国的人各个都水性极好,那你们二人去救吧——」
他收了薄笑,只淡淡的道出两个字,「云柘。」
那两个太监一愣,还未明白商玦是什么意思,下一瞬便见商玦转了头。
「听说南国之人各个都习得水性。」
那两个太监本是在看那落水的姑娘,此刻对上商玦这样的笑意不知怎地就后背一凉,商玦的面容俊美无俦,再加上这一份淡笑,怎么算都是摄魂夺魄完美惑人,可这两个太监此刻看着,却只觉得入赘冰窖害怕不已,果然,下一瞬商玦便开了口。
这二人语声哽咽仿佛失措至极,可眼睛却不敢看商玦,商玦的目光越过栏杆一瞬,又往那走回来也一脸无措的太监身上看了一眼,继而他微微弯唇一笑。
「殿下救命啊殿下……会淹死人的……」
见商玦停下,边上两个姑娘瞬间回神,转身便扑倒栏杆出惊声唿叫起来,这里本是一处湖泊连着水榭,这廊桥之下的水并不浅,那落水的女子落下去便开始扑腾,听起来万分恐惧,商玦站在原地,眉头微微皱着,云柘也有些无奈的站着,可是商玦不说话,他可不会有什么行动,那两个姑娘惊唿了几声见商玦并无行动,「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
有人落了水,商玦的步子终于停了下来。
两个太监这回机灵许多,商玦也面无表情的朝对面走去,那三人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造次,他便未看三人一眼,只是那浓郁的香风让他忍不住的皱了眉,商玦不愿在此地纠缠,可显然别人并不这么想,就在他经过那三人的剎那,那红衣女子好似害怕他一般的忽然朝后退了一步,她退的急,却是未看到自己的裙裾被身旁之人踩在脚下,退至一半的她重心不稳,惊叫一声便朝着围栏之后倒去,「噗通」一声,一个人竟然就这般好端端的掉了下去!
那廊桥拱着,两边皆是栏杆,却有些狭窄,若是平日里带路的太监怎么都不可能将人带至此处,见商玦要走,边上的三人赶忙退在一边,那两个太监表情有些僵硬的在前,脚下的步子都变快了许多,商玦的表现仿佛看透了一切,实在是叫人心慌!
从头至尾,商玦也没有和那红衣女子说一句话,只留着那女子半曲着身子尴尬的愣在原地,那两个太监你看我我看你,犹豫了一瞬才继续往前走,「殿下请。」
可商玦只是看着前路,「带路吧——」
看这太监的称唿,眼前的三人也并非是公主,这样一比,商玦的位分比他们高了不知道多少,「闲杂人等」四字倒是可以用在她们身上,那红衣姑娘一边道歉一边抬眼悄悄望着商玦,面上的表情又是害怕又是疑惑,看起来楚楚可怜万分惹人疼惜。
那三人面生恍然,先前生气的姑娘尤其夸张的做了个大大的吃惊表情,而那红衣女子只是微微一愕然,又连忙福身一礼,「原来是燕国的世子殿下,家妹不知殿下身份,适才实在是得罪了,还请殿下海涵,我们三人在此处赏景,原不知殿下要来……」
场面一时冷清下来,而那带路的太监此时方才反应过来似得道,「几位小姐不得无礼,这位是燕国的世子殿下,是要去参加昭阳殿的宫宴的,并非闲杂人等。」
说着话笑着弯身一礼像是在赔不是,秋水般的双瞳又朝商玦盈盈一望,一颦一笑都是风情,那先前生气的姑娘退回一步,表情有些奇怪的看着商玦,至于那第三人,似乎有些怕生,犹豫许久也未说出一句,商玦看了那行礼的红衣女子一眼,眉头一皱并未说话。
那两个太监你看我我看你有些欲言又止,后面的商玦和云柘也面无表情,见商玦没什么反应,那第二人又走了出来,「好啦,这里是内宫,这位想必是哪家的公子,你快回来,不得无礼。」说话这人一身明艷的红裙,妆容亦精緻无比,举手投足之间十分得体,一边说着一边走出来道,「这位公子,家妹得罪了,还请公子见谅。」
三人不知在说什么,听到这边动静慌忙转过身来,见是两个太监领着商玦和云柘而来,三人面色不由得微变,其中一人眉头一皱上前喝到,「好大的胆子,早就吩咐了不准闲杂人等靠近,你们怎么就过来了……还不快点退下!」
商玦面无波澜,云柘在旁已经开始无奈的挑眉,而那个两个太监仿佛不曾看到前面出现的身影,直直的将他们带上了廊桥,刚一上的廊桥,廊桥之上便有一阵香风迎面扑来,越来越近,便能看到那桥上站着三人,那三人皆为十五六岁的少女,各个华服盛装或淡妆或浓抹,由此三人明艷清秀各有不同,且单论容貌,每个人都生的上乘。
景致虽然美,可今夜这宫内并未安排游园,然而这处园子里的宫灯却都亮着,商玦一路走来看着这灯火阑珊的景致只当是赏景,可刚转过一道拐角,对面廊桥之上却出现了几个隐隐绰绰的身影,那身影衣香鬓影身段曼妙,一看便是女子。
内宫的花样商玦心知肚明,可他只是默默跟着并未拆破。
蜀国内宫多为园林建筑,期间亭台楼阁雕樑画栋,山石水榭更是数不胜数,那两个太监毕恭毕敬的走在最前,眼看着便将商玦和云柘带入了一处水墨园林之内,那处园子里皆是水榭,路也多为各式各样的廊桥,这样走去昭阳殿,至少要比平日里多一半的时间。
今夜进宫跟着的只有云柘一人,云柘跟着商玦多年,对他的一言一行皆是熟悉无比,见商玦皱了眉头他便知道不好,又看了看眼下走的这条路心底便有几分明白。
他不急,前面两个带路的太监也不敢走快了,这两个太监身着品阶不低的宫服,显然是内府较为得力之人,否则也不可能被指派来接他,可刚走出几步,商玦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从仪门通往昭阳殿的路弯弯绕绕有许多条,怎么走也能走过去,可一来夜宴时辰近了,二来商玦的身份也不可能去走辅道,这带路的自然就只能带最为宽阔精緻又能最早到的路,可看着眼前的这条路,商玦从来从容闲定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现在时辰尚早,商玦一路慢行并不着急——
两个太监神色恭敬至极,又躬身一拜方才走在前面,蜀王宫建宫两百余年,从前又极是鼎盛,内宫不可谓不恢弘壮阔,除却前面处理国政的崇政殿之外,后宫的殿阁更是连绵不绝数不胜数,而那昭阳殿乃是蜀王宫举行最为盛大宫宴之所,修建在整个后宫的最东面,从内外宫分割的仪门到那里需要经过很长一段路。
昭阳殿?商玦眯了眯眸子,点头,「带路吧。」
商玦掀起车帘走出马车,便看到两个太监毕恭毕敬的走过来,「奴拜见燕世子殿下,今夜的夜宴在昭阳殿,奴们奉命过来接殿下。」
话音落下,马车已缓缓减速,待听闻,马车之前已有脚步声响起。
「主子,前面就到仪门了。」
外界或许有商玦色令智昏的传言,可反过来想,九座城池也未曾放入商玦眼里,那放入他眼里的会是什么呢,不论心底是嘆为观止还是不以为然,明面上,谁都不能对他这个权势滔天的燕国世子不敬,包括蜀王在内——
马车里的商玦倒是寻常心态,九座城池的聘礼一出来,憋说这些宫奴了,便是蜀国的臣属都不的不小心谨慎,商玦能拿出九座城池做聘礼,其一可算是对朝夕诚心相待,至于其二,放眼整个大殷,可还有第二个国家能有这样大的手笔?
暮色时分,宫内的宫灯早早的就次第点燃,因为夜宴,来回的禁卫军和宫奴都比平时多了许多,然而不论是禁卫军还是宫奴,但凡看到那铁画银钩的「燕」字标识都会远远停下行礼,恭敬的态度比对待燕国的权贵还要谨慎——
云柘坐上车辕,马鞭一挥马车便走动起来,车轮声吱呀作响,不多时便到了宫门之前,许是今夜宫中有宴的缘故,宫门口停着大大小小的马车许多辆,眼见得带着「燕」字的马车驶来,周围人都识趣的让开了道,云柘也不客气,当先进了宫门。
带着燕国标识的马车停在公主府之前,可商玦却未接到想接的人,看了看天色,时辰的确不早了,而昭仁宫宣召朝夕入宫也正常,商玦点了点头,「那入宫吧。」
「殿下,公主已经提前入宫了,说是昭仁宫有诏。」
第039章 忒不要脸
「这就是燕国仁善无双济世苍生的神佛世子啊……」
廊桥之下,阑珊的灯火之间,毫无预兆的走出两个身段聘婷的女子,此二人衣饰皆是华贵,身后不远处还跟着许多宫奴,一看便知身份不凡,而这二人商玦也并不陌生。
说话的女子一身粉蓝宫装,容貌清秀,一双凤眼与蜀王生的有两分相像,只是那面上的跋扈之意与她还显稚嫩的气质有些违和,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近,目光往那廊桥之下的湖面瞟了一眼,又轻哼一声,「什么仁善无双,什么济世苍生,眼下却是这般见死不救,今日若是她跌入湖中丢了性命,想必燕世子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半路杀出两个人来,还端正的拦在他们的去路上,商玦脚下微顿,云柘眉头一皱也停了下来,而身后廊桥之上跪着的两个女子在看到来人之时只是瑟缩一下,却是不曾起来,云柘挑了挑眉,总算有些明白了这场闹剧如何而起。
见商玦不语,那女子又上前一步,「世子就没有话可说?」
商玦面上半分波澜也无,眉头微皱的道,「十二公主此举何意?」
来人正是蜀国十二公主凤念歆,见商玦认出她她也不意外,反倒是微微挺了挺胸膛,「你在说什么?我只是看不过去罢了,看着有人落水你却过而不救,可见外面的传言根本就是假的,妄我父王还将你当做上宾款待,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凤念歆语气强硬,可一双眸子却左右闪动不敢看商玦,商玦微微眯了眯眸子,那跟在凤念歆后面的青衣女子走了出来,嘆了口气道,「歆儿,不要闹了。」
凤念歆顿时委屈的转头,「十一姐,难道我说的不对嘛!整个宫闱都在传他是怎样怎样好的人,可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你看,他不救人,他眼里只有那个凤朝夕!」
整个蜀国,能被凤念歆叫做十一姐的只有一个人,一身青衣裙袂雅致的十一公主凤念芷嘆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的看向商玦,又一把抓住凤念歆的手道,「好了歆儿,今夜还有夜宴呢,父王等着我们和世子,去的晚了就不好了,这里的事……世子不会计较的。」
她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可却刚好能让商玦听见,见商玦面无表情,她似乎也有些急了,眸光一转,又看向那湖中,被云柘扔下水的太监果然是会些水性的,此刻两个人正拖着那早前的红衣女子往岸边来,那女子本来生的姣好面容,这一番落水折腾,早已狼狈不堪,加之她水性不好并非演出来的,此刻根本是奄奄一息花容失色。
凤念芷神色严肃,凤念歆却不听,一转眼看着商玦,面上的表情十分的嫉恨,「真该让世上的人都看看他的嘴脸,看他们是不是还那样喜欢他,各个都在说他的好,将他说的像神仙一样,可是神仙一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一个妖精一样的人……」
凤念歆言辞锋利,凤念芷不由得有些着急,一边想要拦着凤念歆不要再说,一边又拿眼风去看商玦,却见商玦仍然闲定从容可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之时立刻有些拿不准了,「歆儿,休要胡说,快给世子赔礼,我们还要去见父王呢……」
「赔礼?我为什么赔礼?!我才不要!」
凤念歆排行十二,乃是蜀王最小的女儿,今年也不过才十三岁,年纪小不懂掩藏,这股子跋扈劲儿便显露无疑,凤念芷的几句话更不可能让她安分下来,哪怕知道商玦地位极高,哪怕知道蜀王也忌惮商玦,可凤念歆仍然能不顾一切的和商玦对着干!
凤念芷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自己上前两步,「世子殿下,实在是多有得罪了。」
商玦下颌微抬,「都说蜀国重礼,可孤此行实在失望。」
他表情无波,语声沉肃,简单一句话直直听得凤念芷眼皮一跳,她心头一慌不知如何接话,凤念歆却冷哼一声,「世子这话是何意,是在说我们不重礼……那世子怎么不说凤朝夕……她没有半点功劳就得了封赏,还……还是赵国公子的弃妾……她……」
凤念歆一双眸子眼神忽闪,明知道自己的闹剧被商玦看穿却还是不甘心示弱,想了半晌便只得揪着朝夕的过往说话,可她话刚说完,十多步外的商玦忽然气势一变,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喉咙,她只觉得咽喉处一阵剧痛,随即便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咳咳——咳咳——」
凤念歆一把按住的自己的喉咙剧咳不已,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这在外人看来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凤念芷面上一急,「歆儿……歆儿……」
凤念歆咳得身子都弯下去,一双满是倔强的眸子里顿时溢满了泪水,一边咳着泪珠儿便是一滚,这模样吓坏了凤念芷,她正手足无措,凤念歆却忽然抬眸看向商玦的方向,商玦仍然淡然优雅,可那双眸子里面却写满了寒意,凤念歆惊恐的睁大了双眼,继而满是不可置信的抬手指向商玦,凤念芷顺着她的手看出去便看到了商玦眼底的寒星,她知道商玦要动怒了,可是距离这么远,她实在不知道凤念歆这异样和商玦有什么关系!
商玦一个字也不说,只平静的看着凤念歆越来越难受,远处湖岸边的太监和廊桥的两个姑娘都发现了这边的异样,却是只敢远远看着动也不敢动,凤念歆的咳嗽越来越大声,某一刻忽然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的流,那模样好似下一刻就要死掉!
凤念芷看着凤念歆这样不知如何是好,只瞧见凤念歆看着商玦的眼神从嫉恨变作了恐惧,她唇角微动,好似求饶一般的朝商玦的方向弯下身子。
「求你——停——停——」
断断续续的话被她费力的说出口,商玦的目光终于从她身上默默的移开。
就在那瞬间,凤念歆好似得了解脱一般的大口大口喘气,她整个人瘫软在地,却终于能自由唿吸,凤念芷扶着她,见状不由满是深思的看向商玦。
霓虹灯火的背景之中,商玦轻炮缓袖,风骨凛然,就那般淡漠的一站就自成一副旁人不可沾染的出尘之画,凤念芷牙关紧咬,「歆儿?你还好吗?」
凤念歆再没了适才那般初生牛犊般的跋扈劲儿,一边大口大口的喘气一边一把抓住凤念芷的胳膊,「十一姐,走,我们快走,回,回去……」
拼尽了力气才道出这句话,凤念芷又怀疑的看了商玦一眼,却是转头看向凤念歆,「歆儿,我们还要去见父王呢,今夜的夜宴我们不能缺席。」
凤念歆一抖,却是不敢往商玦那边看去,只「呜呜」的哭着摇头。
凤念芷见状一颗心不安至极,忙挥手喊了宫人过来,远处的侍奴见状连忙走近,凤念芷赶忙吩咐,「十二公主忽然不适,马上送她回宫去,传太医来看看。」
几个侍奴闻言立刻七手八脚的将凤念歆扶了起来,凤念歆有些害怕的抓住凤念芷不放,凤念芷却将她的手掰了开,「歆儿乖,你先回去,我晚点儿再来看你。」
凤念歆闻言似乎有些不快,却是想快点离开这里,被侍奴扶着转身之际还是忍不住的看了商玦一眼,这一眼看过去,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适才的不适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眼见得凤念歆被扶走,凤念芷终于是嘆了口气,本想转身离开,可犹豫一瞬还是转身朝商玦走来,走到商玦跟前来先是聘婷一礼,而后才唇角微弯道,「让世子殿下见笑了,歆儿被惯坏了,又因为她近来听到许多流言蜚语,这才有了今夜这……」
说着,凤念歆尴尬的朝他身后看了一眼,那廊桥之上还跪着二人,凤念歆眉头一皱,「还不快快退下,明日和你们主子一起领罚,竟然敢胡闹到世子殿下这里了……」
那一直跪着的二人这才起身离去,凤念芷嘆了口气一笑,凤眸一抬看向商玦,她面含歉意,且本就生的好看,此刻黛眉轻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小鹿一般的楚楚可怜,「还请世子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介怀,领路的宫人坏了差事,就让念芷为殿下带路吧。」
她语气温柔,喊着试探,似乎生怕商玦开口拒绝。
美人如斯,如斯温柔,如斯含情,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忍心拒绝。
商玦低头一瞬,也看着眼前的美人,他眼底并无波澜,似乎看着的不是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而是个没有生气的物件,他的目光从容,并无任何情绪,可被这样的目光看的久了,任何人都会心虚惧怕,渐渐地,凤念芷那笑意淡薄的表情便挂不住了。
「世子……世子莫非要怪罪歆儿?」
场面僵持不已,而商玦根本不说话,凤念芷眸光一转语声哽咽的问出一句。
被这样一问,商玦唇角一动终于就要说话,可就在他开口的剎那一旁光线幽暗的湖岸边却传来一声嗤笑,一个满是稚气的声音朗声笑骂,「忒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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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嘿嘿,作妖的姑娘下场都不会好滴~
第040章 十三公子
「忒不要脸!」
带着笑意的四个字落定,那光线幽暗的湖岸边缓缓的走出两个人来,走在后面的是个身着黑衣太监服的宫奴,走在前面的却是个身量矮小的男童稚子,男童只有八九岁模样,生的一张瓷娃娃般的精緻面孔,身上的衣服亦是华贵非凡。
能在这宫中的来去自如的八九岁孩童,且还带着个诚惶诚恐的宫奴太监,几乎不用想商玦便能猜出其人身份,那孩童挺着胸膛从那山石之后走出,看那地方,竟然是在那里躲了良久,他面上带着天真笑意,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煞是好看,圆熘熘的黑眼珠子在商玦和朝夕身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凤念芷的身上。
而凤念芷在看到来人的剎那面色也是一变,「凤晔……你怎么出来了……」
凤晔,蜀王凤钦最小的儿子,年仅八岁,很得蜀王的宠爱,却是个宫内外皆知闯祸精,半月前刚因为冒犯了王后而被蜀王禁足,明明还被关着,却怎么出来了?
凤晔笑嘻嘻的看着凤念芷,一字一顿的道,「不!要!脸!」
凤念芷面上一红,本还自制的端庄仪态顿时有些绷不住,眼角的余光扫了商玦一眼上前一步轻声斥责道,「你在说什么?这位是燕国的世子殿下,你可不要失礼!」
凤晔停在原地,两手胸前交叉抱怀,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他年纪太小,也生得可爱,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动作叫人看起来颇有几分滑稽,可他自己分毫不知,只看着凤念芷高高在上的道,「管他是哪里来的世子,我又没说他的不对!十一姐姐,我适才那话……说的是你哟……」
凤晔语气天真,可那话却是分外的刺耳,凤念芷面色涨红,粉拳紧攥,可在商玦面前却又不能真的暴怒,只能压着性子看向他身后的宫人,「十三公子眼下还在禁足,你们也敢将他带出来乱跑?若是父王知道必定要狠狠的罚你们!」
那宫奴一脸的生无可恋,看着身前的小公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是不敢多说什么,更不敢动凤晔一下,凤晔头也不回,只笑看着凤念芷,「十一姐姐,你吓他可没用哟,他是我的人,难道还听你的不成?何况,我可是被父王亲自下令放出来的!」
凤念芷压下心底的暴怒眯了眸子,面上甚至还挤出一丝笑,「父王放你出来了?十三,你之前才闯了祸,既然被放出来了就不要再闯祸了,免得又要被罚!」
凤晔闻言冷哼一声,「十二姐姐蠢如猪,我可不会被你骗!」
凤晔仗着自己身份,说话言辞愈发犀利,连带着凤念歆都带了上,凤念芷闻言一口气没喘上来直被噎的不知道说什么,「你,你在说什么……」
凤晔眼珠儿一转,「你也知道这是燕国世子,却竟然还安排今晚上这齣好戏,分明是想让人勾引燕国世子,只可惜人家早看出来,根本不理睬你们!」
凤念芷眉头一皱,「此事是歆儿不懂事……」
凤晔有模有样的冷笑一声,「哈,十二姐姐素来听你的话,若是真心想拦,怎么会拦不住?!你不过是想借着她的手看看燕世子是否是为美色所动之人罢了!」
凤念芷两手在身前交叠紧握,浅吸口气压抑着怒气道,「凤晔,你若是再如此胡言乱语我可要告诉父王让他继续禁足你,当着世子的面,你怎能如此信口开河?!」
凤晔又笑一声,「现在十二姐姐走了,你倒是有一副好人面孔,你想趁机给世子带路?哼,你也只是想藉机和世子攀谈扯上关系,你想做世子的嫔妾嘛?!」
凤晔年纪小,虽然童言无忌,可这话委实过分了,凤念芷一张脸涨红,想着商玦就在旁边气的一个字也说不出,「你,你胡说些什么……」
凤晔忽然对着凤念芷吐了吐舌头,「哼,被我说中要恼羞成怒了吧!不要脸!」
凤念芷闻言狠狠一跺脚,「你放肆!」
说着又急急转身看向商玦,「世子殿下,不是他说的那样……」
商玦一抬手打断了凤念芷接下来的话,白日里天气就阴沉的紧,这会儿天色暗沉下来夜空之上更是漆黑一片,无星无月的苍穹给人压迫之感,便是满园的花灯也消弭不了分毫,商玦不看凤念芷,只朝着凤晔走去,凤晔仍然笑嘻嘻站着,似乎谁也不害怕,可看着商玦朝他走来,他表情不变脚下却朝后面小小的退了一步。
商玦一直走到了凤晔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凤晔面上仍然一派天真笑意,可在商玦深若渊海的目光注视之下他到底有些害怕,笑意一松,说话之时再没了刚才的硬气,「你,你看着我做什么……我,我可不怕你。」
明明是个八岁的小孩子,却偏要装作很厉害的模样,商玦见他这片刻的变化唇角却露出点笑意来,又语声温和的道,「要下雨了,你父王还在等你,孤带你去昭阳殿吧。」
凤晔面上表情一愣,显然没想到商玦对他的态度如此友善。
「你,你说什么,我不需你带!我自己会去!」
商玦一笑,「你可知道出了这园子是该往左还是往右?又知不知道昭阳殿该从哪个仪门进去?你虽然在这宫中长大,可孤知道,你并不认识宫里的路。」
凤晔惊讶的看着商玦,「你,你怎知道……」
商玦神秘莫测的一笑,向凤晔伸出手来,「跟孤走便是。」
华灯霓虹在商玦背后连成一片,他容颜俊美笑意温柔,满眼都是善意,凤晔再如何像个炸毛的刺猬此刻都不忍拒绝他的好意,看着他伸出来的手,凤晔别扭的在原地迟疑起来,商玦轻嘆一声,伸手将凤晔的手抓了住,凤晔一个机灵便要挣扎,却被商玦握紧了!
「喂,喂喂,你做什么,我自己会走……」
「适才耽误了时辰,我们要快些过去了。」
凤晔被商玦抓着别扭至极,想要甩脱却根本不能抗拒商玦的力气,再加上商玦仍然像平日那般走速根本没管他的小短腿他不得不费点劲儿才能跟上,于是商玦就好似提熘着个物件一般的带着凤晔,直看的后面跟着的云柘忍不住想笑,回头一看,凤念芷带着自己的侍奴远远地跟在后面,一副不敢跟上来的样子,云柘不由得再回头去看这个十三公子。
「喂喂,你走慢些,我跟不上了……」
「喂,你叫什么?商玦?这些天宫里所有人都在说你!」
「喂喂,商玦,你不会向我父王告状吧?!」
商玦不发一言,凤晔便好似个灵鹊儿一般的叽叽喳喳个不停。
问了许多句商玦都不答,到了这句商玦才轻声道,「不会。」
凤晔好似放了心,也回头去看,待看到了凤念芷一行跟了过来便哼道,「我不怕她去告状,父王宠爱我,不会相信她的,再说今天晚上本来是她们理亏!」
凤晔语气高傲,自觉自己聪明非常,又抬头看着商玦,「那几个姑娘生的好看,你竟然看都没看一眼,看来你不是他们说的迷恋摇光公主的美色!」
凤晔人小,可说话的用词却好似大人,不仅会骂人,还知道「美色」这等词,商玦眉头微皱并未表现厌恶之意,凤晔便又道,「她们心思很多,而且都到了论嫁的年纪,你来了蜀国,她们怎么会放过这等机会,你可不要中了她们的圈套!」
这话一出,连云柘都惊讶万分,他小小年纪怎会知道这些?!
商玦却一脸寻常,不多时便带着凤晔走上了宫中主道,两个带路的太监被扔到了湖里,眼下可没人带路,可商玦却好似十分熟悉宫中的布局一般没问任何人就走了这么远,凤晔眨了眨眼,天真的问商玦,「你认识宫里的路?你来过蜀王宫?」
商玦面不改色,「你为何在昭仁宫之前祭祀亡母?」
凤晔闻言表情忽然一变,天真烂漫的脸上现出两分暴戾之色,狠命的将手一甩,奈何商玦的力气实在远大于他,他仍然未能甩脱商玦的手,见挣扎不脱凤晔也不再乱动,只抬起头来狠狠的瞪商玦一眼,「不关你事,你娶了摇光公主就走,蜀国和你无关!」
商玦挑了挑眉,被这样一个孩童无礼对待也不生气,只是抿了抿唇继续朝前走,宫道之上的侍奴越来越多,距离昭阳殿也原来越近,而凤晔也一改适才的聒噪再未说一句话,没多时,几人就看到了远远等着的王庆,王庆站在昭阳殿外的仪门处,好似是在专门等着商玦,见商玦他连忙迎上来,走出两步才看到凤晔,于是表情一变!
「老奴拜见世子殿下!拜见公子殿下!」
「只是殿下……怎么和十三公子一起来了?」
凤晔这时又用力一甩,本以为甩不开商玦的手,却不想商玦主动放开了他,他看着空落落的手撇撇嘴便往里面去,只有商玦留在原地淡声问,「公主来了多久了?」
商玦口中的公主自然只有朝夕一人。
王庆闻言一愕,「殿下,老奴以为公主是和您一起来的呀。」
商玦挑眉,「你是说她还未到?!」
王庆忙不迭的点头,「对呀,王上和王后都来了,就等您和公主殿下了,奴和王上都以为殿下要和公主一起来呢,怎么……殿下不曾和公主一道?」
商玦的一双眸彻底沉暗下来,「今日王后可有宣召夕夕入宫?」
王庆的表情万分迷茫,愣了愣才摇头。
第041章 蜀王之心
华灯璀璨,映照的昭阳殿内恍若白昼,燕国和蜀国的官员列席而坐,所有的公子公主也作陪在场,蜀王凤钦和段锦衣华服盛装等在主位之上,满场的热闹只缺了两个人。
商玦已经来了,那比他还提早进宫的朝夕呢?!
「今日王后可有宣召夕夕入宫?」
商玦看着王庆,目光前所未有的暗沉,王庆一愣,眼底满是迷茫的摇了摇头,「据老奴所知王后今日不曾宣召任何人入宫,因为今日是王后斋戒之日。」
王后斋戒……不曾宣召任何人入宫。
王庆迟疑的一句话好似巨石落在商玦心间,他还算从容的表情瞬时沉凝起来。
见他这表情,王庆也是眉头紧皱,「殿下,这……」
商玦浅吸口气,语声沉定之中少见的有些发紧,「孤小半个时辰之前去过公主府,公主府的人说她得了王后的宣召进宫了,孤还以为她早已经到了。」
王庆眉心一跳,「这,这不可能啊,王后的斋戒是宫宴开始之前才完的……」
握着拂尘的手一紧,王庆的神色也有两分紧张起来,「如果是公主府的人这样说的话,那想必是有什么误会,殿下是否先进殿去等着?老奴这就去问问王后身边的人。」
商玦转身看了看黑漆漆的苍穹,阴沉了一日的天气这时候露出些微端倪,苍穹之上无星无月不说,风势也渐大了起来,看样子很快就会有一场风雨落下来!
「孤就不进去了,你速速去问来!」
商玦语声变沉,王庆当即点头听令,可他又是一愣,「今夜的宫宴乃是为了殿下和诸位燕国臣属准备的,殿下这话的意思是……」
商玦皱眉,「孤只怕她出了意外。」
王庆听着这话再不敢乱言,当即转身朝殿内而去,他一走,商玦便朝着云柘招手,云柘适才已经听清了王庆的话,不由上前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商玦眯眸道,「她人只怕不在宫里,你今日去问的时候可有说她身边跟着什么人?」
云柘不敢大意,略一思忖便道,「听闻只跟了坠儿。」
商玦微微颔首,坠儿的身份并非普通侍奴,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他心中稍稍松了半分,身后却传来脚步声,一回头王庆急急走过来,「殿下,老奴去问了王后身边的人,今日王后的确什么都不曾做,更没有宣召任何人入宫……」
商玦眯眸,转身便要出宫,王庆急急忙拦住他,「殿下,整个大殿都在等着殿下呢,殿下先不忙着着急,不如再等片刻?还有两刻钟夜宴才开始,或许公主正在来的路上!」
商玦看着拦着自己的王庆眉头一皱,王庆面色微白的退后一步道,「倘若世子殿下觉得不对劲,不妨和王上一起商量一二,此事到底是在巴陵城中,又牵扯到了王后,王上和世子殿下一起想对策怎么都会快一点的,而且殿下走了,这夜宴只怕也开不成了……」
王庆说来说去还是估计着今夜的夜宴,商玦浅吸口气回头去看,整个昭阳殿灯火通明,越发将这精美的殿阁映照的恢弘如画,他神色一凝,「告诉蜀王,就说摇光公主有可能被劫出事,你们的夜宴大可继续,不过孤要去查证此事了。」
商玦说完这话便走,在不给王庆一点拦路的机会,王庆也不敢真的硬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商玦离开,他深深的嘆口气,又赶忙朝昭阳殿之内跑,整个昭阳殿此刻都是一片觥筹交错的和乐景象,蜀王也在和近前的几个公子公主说着什么,王庆沉思一瞬方才走到蜀王的跟前去,凤钦见他走近了才注意到,见他一个人进殿眉头一皱,「燕世子呢?」
王庆看了看左右,面色凝重的走到凤钦身边耳语了几句!
话音刚落,凤钦便是一声惊问,「你、你说什么?!」
近前的公子公主都被这一声惊问吓到,连正在说笑的臣子们都是一愣,低低的私语声渐渐地安静下来,整个大殿中的人都看着失态的凤钦,凤钦尴尬的坐在主位之上良久才回神,面上挤出一丝笑来,「大家继续继续,只是燕世子殿下有事耽误来不了了。」
这话一落,不少人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凤钦便又转身看向已经落座的郁坧,「燕世子虽然没来,却有郁大人,世子还要在蜀国留几日,孤就不急着招待他,倒是郁大人,今夜可要尽兴才是,燕国此去千山万水,下一次孤再见郁大人不知何年何月了!」
燕蜀相隔甚远,多半这就是最后一见了,郁坧身为燕国第一文臣世家出来的国之肱骨,应付这等场面自然信手拈来,一番有礼的应对,当即将这尴尬场面应付了过去,他就坐在右下手第二位上,看着自己上手位上空落落的席案,他的眉头一时皱紧!
「王庆,马上去叫蔺辞,去给孤找朝夕,她可不能出什么事!」
凤钦一边安抚一边吩咐王庆,话音落下又看向身边的缎锦衣,语声暗沉的问道,「今日你当真不曾宣召朝夕入宫?没有昭仁宫的令牌,她怎会轻易相信是内宫的宣召?」
公主府的人说是内宫宣召,可但凡是内宫宣召都会有令牌,公主府的人只有看到令牌才会相信,倘若不是段锦衣宣召的,又会是何人?又怎会有昭仁宫的令牌?凤钦恼怒之下怀疑段锦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段锦衣知道出了事,可她第一个被点名却叫她有些意外。
「王上此话何意?今日吾不曾宣召任何人入宫。」段锦衣心平气和的说完,又看了看空着的商玦的席案和朝夕的席案,随即眼神微变,「莫不是摇光出了什么事?」
凤钦深吸口气,「有人假传昭仁宫的旨意宣召朝夕入宫,世子去接的时候公主府的人说朝夕已经入宫了,此事实在是蹊跷,看样子是有人要对朝夕不利!」
段锦衣雍容平和的面上闪过一丝异色,「有人……要对摇光不利?!」
凤钦重重点头,「这个节骨眼上,她可是不能出问题的,这么多人看着,今晚的夜宴也要办下去,哎,朝夕若是出了什么事孤如何向燕世子交代……」
凤钦面上已有难掩的烦躁之意,又回头去问,「蔺辞怎么还不来?!」
王庆从后面的暗门来来回回已有几次,整个大殿的重臣虽然又开始谈笑风生,却无人不注意着主位上的动静,一定是出了事,还是个让商玦不能到场饮宴的大事!
「王上,蔺统领来了,就在外面候命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凤钦也不好直接让蔺辞进来,只好对着王庆吩咐道,「让他带着孤的令牌,再带着神机营,马上出宫去找朝夕的下落,务必不能让她出事!」
王庆点点头转身而走,昭阳殿的侧门之外蔺辞带着一行神机营的侍卫严正以待!
待王庆低声吩咐完,蔺辞面具之下的眼瞳已经生出利光。
「请王上放心,蔺辞这就去,必定不负王命!」
王庆点头,正要放蔺辞走,却又想起什么似得接着道,「对了蔺统领,燕国世子本来已经入宫了,可听到消息这会儿又出宫去了,他必定也会好好的找寻公主。」
蔺辞翻身上马,分明听到了这话却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的挥舞马鞭扬长而去,王庆站在原地只怕他没听见,还想重复一遍却哪里还赶得上他的步子!
马蹄声阵阵,蔺辞带着神机营的侍卫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而昭阳殿内已经飘出了酒香,只可惜了这准备盛大的夜宴却是缺少了男女主角,王庆站在原地嘆了口气转身朝殿内而去,刚走出一步,身后的苍穹之上忽然炸下一道闪电,银色的光晕如噼天利斧一般斩下,直让整个王宫都亮如白昼,噼啪声震耳欲聋,只骇的王庆脚下一滑!
他踉跄一步好容易站稳,苍穹之上却又是一道银练甩下,伴随着刺目的银光,还有轰隆隆的闷雷过境,本来就唿啸而过的夜风骤然大做,直将四周的蜀国旌旗吹得烈烈作响,南国的初春少见如此爆裂的天气,王庆握紧了拂尘,步伐极快的朝殿门走去,刚入了殿门,身后便有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狠命的砸在地砖上,整个蜀王宫都仿佛被砸碎!
昭阳殿内,舞姬开始起舞,丝竹乐声响彻,虽然只是一墙之隔,却竟然将外面的风雨飘摇完全隔绝,美酒佳肴齐上,蜀国和燕国最为上层的贵族官宦沉醉在蜀女的细腰曼舞之中,只有凤钦,看着底下的和乐握着酒盏的手却在微微的颤抖……
倘若朝夕遇难,那千万珍宝九座城池可还能留在蜀国?
倘若朝夕遇难,燕国世子商玦可会因此发难蜀国?!
不能,他决不能让朝夕出事,朝夕是他的女儿,是蜀国与燕国联姻的纽带,是蜀国未来几十年长治久安得到护佑的希望,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朝夕出事。
谁若是想对朝夕下手,他必让那人万劫不復!
第042章 雨夜无踪
除非……除非什么呢?
------题外话------
可他却觉得,他家主子似乎真的开始生气了……
除非什么?商玦的话被雨势盖过云柘不曾听到。
这话似乎是安抚宽慰,可商玦却竟然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她是谁啊,她有一整个墨阁,那里可是能养出最好杀手的地方,追踪和逃脱对她而言并不陌生,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人能真的不留一点痕迹的将她带走呢……除非……」
云柘得令当即上了马车,子荨却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知说什么,看着那马车影子消失,她只得辗转的朝公主府走去,马车上,云柘低沉道,「主子,还有别的消息没送回来。」
子荨越说心中越是心酸,马车里面的商玦静了静,「我们先走。」
子荨忙不迭的点头,「是,公主今日兴致还不错的……」
商玦打断子荨的话,淡淡的问了一句。
「她……今天下午抚琴了?」
子荨正满是低落,冷不丁的商玦却喊了她的名字,子荨打了个机灵,忙道,「公主、公主起来知道了昨夜的事之后倒是没什么别的反应,后来公主一直在擦琴,后来又看书用膳,奥对了,公主今日下午抚琴了,可惜一支曲子还未弹完宫里的人便……」
「子荨,她今日可有任何异常?」
子荨心中生出绝望来,她实在太过卑微弱小,这时候根本不知道能做什么。
子荨不知道商玦到底动用了多少人马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将整个巴陵城搜索一遍,可是既然连商玦都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那还有谁能找到朝夕呢!
子荨眨了眨眼,只觉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马车之中的商玦却并未有分毫的气息变化,云柘心中不安,又看了看那消息继续道,「整个巴陵城,除了皇城之外别的地方我们都没有放过,只是下午的时候去往皇城方向的马车太多了,大概有被我们错过的。」
云柘浅吸口气才敢开口,「没有找到,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马车之中传来轻微的一阵窸窣,「说。」
云柘利落的从那信鹰的脚上取下信通,又从袖中摸出了一枚发光的宝石,借着那宝石的光打开看了一眼便转身对着马车道,「主子,消息送来了。」
——却竟然是一只信鹰!
子荨抬头望去,只见黑暗的天空之中一道影子直冲而下,仿佛要命的冷箭一般,她吓得后退一步,云柘却上前一步稳稳的接住了那「冷箭」!
足足又等了半刻钟,震耳欲聋的雨声之中才传出一声轻微鸟儿嘶鸣声!
说完这话商玦就放下了车帘,于是乎周围又变作了安静一片,没有人声,只有雨滴砸在地砖上的声音和马儿的喘气声,子荨一颗心越沉越低,担心的几乎要哭出来!
商玦的话语平静淡漠至极,子荨一时间听不出这话是在陈述还是在疑问,云柘闻言挑了挑眉,却也是一直看着蔺辞离开的方向不曾收回目光。
「神机营的大统领,竟然如此莽撞。」
子荨交叠在身前的手握的更紧,正觉气恼之间,马车的窗帘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了开,商玦的目光从车窗的位置看出来,直直朝着蔺辞来的方向看过去,云柘和子荨也随着看过去,子荨心头一动,莫非蔺辞此举触怒了商玦?!
子荨心头一紧,是了,眼下朝夕出事的事情还未被众人知晓,可前来探问的蔺辞却是带着这样一群人马声势浩大的过来,但凡是个不了解内情的人看到这阵势都会问一句公主府怎么了,若是朝夕是被人恶意绑走,这样的排场岂非是坏了事?蔺辞这哪里是在查探朝夕的行踪,分明是让暗处的幕后黑手将朝夕带到更远的地方去!
云柘走到马车车窗边,「主子,这些神机营的人如此不加掩饰只怕会坏事。」
这一来一去的速度极快,也并未在公主府多做停留,子荨心知这些人也是为了朝夕而来,可看着马车之中默不作声的商玦她却拿不准到底谁才能找到朝夕。
蔺辞反身下马走到蓝新面前,隔了这么远,子荨只看到两人说着什么,蓝新的表情从惊讶疑惑到震惊,对着蔺辞急急解释了些什么表情更为沉重,而蔺辞也并未多言多做停留,几句话之后又反身上马,马鞭一甩,便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门口的蓝新还在等着,见到蔺辞忙迎出来!
来人正是蔺辞带领的神机营侍卫,他们一行三十人上下,各个全副武装御马驰骋而来,径直到了公主府门口,当先的蔺辞在府门口勒马之时发现了街角听着的马车,在马背之上的他高高在上的转头遥望过来,却也不过是一瞬就转过头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渐渐地盖过了语声,子荨渐渐的看清楚,来的人各个骑着高头大马穿着赤色的侍卫服,那领头之人面上还带着一张面具,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莫名的熟悉,子荨心中快速的搜索着那人的名姓,某一刻忽然神思一震!
子荨牙关紧咬,却好奇长街尽头来的人到底是谁……
子荨听着商玦的声音身子一颤,自从见到商玦,她就从未见过商玦用这样的声音说话,他并未生气,甚至语声仍然优雅从容,可她听着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害怕,商玦仿佛在酝酿着什么,若有什么地方让他不满意,后果就会很严重!
「让他查,不必干涉。」
简单两个字好似提醒,马车里面传来的声音低沉又寒凉。
苍穹之上无星无月,夜色浓黑好似泼墨,再加上雨势,子荨哪里看得清来人是谁,可云柘在隔着几十丈之地便好似看到了来人是谁,他转头看向马车,「主子——」
啼声一响,云柘和子荨一起看了过去。
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向,子荨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商玦也不可能和她解释,她便也只能站在这里等着,三人一马车静静地站在街角,怎么看怎么诡异,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坠儿觉得一颗心被煎熬的无法忍受之时长街的尽头忽然出现了马蹄声!
朝夕被假的召令带走,一定是有人心怀不轨,到底是谁呢……
子荨心底着急万分,马车里商玦却不愿多言,这街市四周因为雨夜的关系都没有人出没,只有这马车突兀的停在这里,公主府府门大开,子荨看过去,依稀能看到蓝新在门口张望的身影,好似是得了消息所以出来看看,看到蓝新,子荨的双眸又眯了起来。
子荨一颗心微微落定,却是殷切的看着马车车帘的方向,「世子殿下,依您看公主这次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怎么会……坠儿陪着公主殿下出去的……」
云柘唇角微动还想说,马车里面的商玦终于出了声,「让她留下吧。」
子荨还是固执的摇头,「不,我在这里等着。」
云柘皱眉,「我们的人已经派出去了,现在就是在等消息,你站在这里也没用。」
子荨的手被拂掉,云柘又将她往府门的方向轻推了一下,可她站在原地想了想,却是不曾动,「不不不,我就站在这里等着,殿下想知道什么还可以问奴!」
子荨这片刻间已经被淋得狼狈不堪,语声更是喊得嘶哑,云柘听着她那带着些微哭腔的声音摇了摇头将她的手拂了下来,「昭仁宫并没有人传纸宣召,公主殿下也并没有进宫,你先回去,世子殿下会亲自把公主找回来的。」
子荨好像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一般的一把揪住云柘的衣袖,「云柘,你来说,你来说公主到底怎么了,今晚有夜宴,世子殿下都出宫了,公主在哪里?!」
云柘在旁也是一愣的沉肃,见此上前来,「好了,你先回去吧。」
雨势滂沱,子荨的声音带着两分急迫的尖利,在这夜色之中显得格外悽怆,而回答她的依旧是震耳欲聋的雨声雷声,马车之中的商玦一言未发。
子荨一口气说完,听着马车之中并无声音不由得急急道,「世子殿下,是不是……是不是公主殿下出了事?!奴以为、奴以为公主殿下会和您一起回来呢!」
子荨闻言神情一肃,当即回忆道,「前来宣召的宫人手中拿着昭仁宫的令牌,穿着宫里的太监服,看起来和平时并无两样,我们未曾怀疑便信了,公主殿下是酉时过出的门,出去的方向……出去的方向就是往宫城的方向去了,和之前一样。」
子荨语声发颤,已有些害怕,云柘皱眉,「回答世子的问题!」
子荨闻言顿时眉头一皱,车帘被风势吹得翻飞,马车之内黑漆漆的,却只看到一个人的影子,子荨表情微变,「公主离开之时的细节……莫非……莫非公主出事了?」
雨势太大,子荨不得不吼着说话,云柘候在一边,此刻道,「殿下要问今日公主离开公主府之时的细节,宫里来的人如何言语?她出门去了哪个方向?」
子荨深吸口气朝那马车小跑而去,刚一走下台阶手中的伞便被风雨吹打的握也握不住,子荨咬了咬牙,索性将那伞丢在一边,径直跑到了马车之前,几步路浑身已经湿透,她却情急的朝马车里面看了一眼,「世子殿下?!出了什么事!」
夜色如墨,雨势汹涌,马车安静的停在街角,浑身散发着冰冷之气。
又是一道惊雷伴着闪电当空划过,银光将整座公主府都映照的惨白,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整座巴陵城都不曾见过如此骇人的春夜暴雨,公主府府门大开,子荨撑着一把伞脚步凌乱的跑出来,刚一出门就看到了街边停着的华丽马车。
第043章 夜访蜀王
「主子,又有消息送来了。」
子时已过,夜空仍然浓黑如墨,雨势依旧滂沱未消,云柘脱去身上的大斗篷,推门而入之时身上带着极重的湿气,他手中仍然拿着一封和先前信鹰送来的一模一样的信笺,一边走近一边道,「主子,还是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只是有几点可疑之处。」
云柘走近,坐在书案之后的商玦眉头微皱,「说。」
云柘点点头,直言道,「我们的人还是不曾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下午公主府出来的那一辆马车好似消失了一般,公主身边跟着坠儿,按理来说他们不可能毫无反抗的被带走,坠儿……是会武功的,怎么样都会留下线索,现在这样委实诡异。」
微微一顿,云柘接着道,「另外便是那神机营,神机营去了公主府之后也好似无头苍蝇一般的在整个巴陵城之中搜寻,现在估计整个巴陵都知道公主府出事了,传言之中神机营的大统领蔺辞城府极深手段也不差,可今夜这般实在是他莽撞了。」
「还有一点。」云柘将手中信笺直接放在了商玦的案前,「半个时辰之前蔺辞开始将他的神机营大部队化整为零整片城区挨个搜查,可是他自己却不见了。」
云柘皱眉道,「主子想必还记得,公主刚回来就在宫中见过一个人……」
虽然不曾直接和蔺辞碰面,可云柘知道那一夜朝夕见的人就是蔺辞,朝夕回巴陵能第一个见他,而蔺辞敢在三更半夜的将朝夕送去内宫的角落见面,足以证明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既然如此,朝夕出事蔺辞不可能不着急,可他今夜的行为却失了水准。
商玦的目光漠然的从那信笺之上扫过,「蔺辞不见了?」
云柘点点头,「来开神机营的大部队之后整个人就消失了……」
商玦清浅的弯了弯唇,可眼底却依然深若渊海,且还透着零星的寒意,看着商玦这样的表情,云柘唿吸一轻不敢多言,默了默转头去看一旁在躺椅之上打哈欠的扶澜!
扶澜披头散髮的躺在躺椅之上,身上的衣衫胡乱的裹着,一看便是已经睡了又起身,此刻他侧身躺着,一双眼睛几乎快要眯在一起,马上要睡着了……
「咳咳——」
云柘不由得轻咳一声,扶澜听着这动静一颤醒过神来,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边换了个姿势躺平,而后索性闭着眼睛道,「风雨飘摇,漫漫长夜,你们在这里干着急做什么,所有的事情表明啊,今日小鹿失踪或许有什么阴谋……」
扶澜用一种快睡着的平缓语调说话,旁人听着也带上了催眠功效,他再度长长的打了个哈欠,「旁人不知小鹿的心性,你是最知道的,还记得燕营吗?那时候她眼盲,可那么多人看着她她都能悄无声息的逃走,更别说在这热闹闹又到处都是巡卫的巴陵了!」
扶澜扯了扯自己的衣衫将自己裹好,又拉长了语调道,「与其找小鹿,不如去找那个蔺辞,恐怕找到了蔺辞也就找到了小鹿,说起来小鹿回来这么多天了,一直默默不闻的做了个乖乖公主,我寻思着总该要出点事了,今夜这一遭,怕就是了!」
扶澜说着说着便没了声,好似睡着了一般,云柘眉头几皱,忽然想到了适才商玦在马车里说的那几句话,最后一句他不曾听清,可眼下他却豁然开朗!
「主子,您和公子的意思是……公主殿下是自己不见的?」
商玦敛眸低头,并未言语,他的半张脸都隐在了青铜鹤首灯的阴影里,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沉郁,云柘等不到商玦的回答,却等来扶澜打着哈欠的淡笑,「你问他做什么,他正在生气呢,小鹿多半是设了个局,只不过此事不曾与他商议罢了。」
云柘动了动唇,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凭着商玦对朝夕的上心程度,朝夕如此做为的确会让他生气,想了想,云柘还是道,「那主子,眼下咱们怎么办?」
商玦这才抬起头来,眼底的寒意变作一片深沉的暗黑,「入宫。」
云柘一愕,连扶澜都惊讶的睁开眸子看过来。
商玦却已经站起身,「现在就入宫。」
云柘和扶澜对视一眼,二人都有些不解,可云柘不敢耽误,还是立刻出去吩咐车马,外面的雨势依旧极大,商玦长身玉立的站在屋檐之下,身上无端透着一股子寒意,不多时车马便备好,商玦上了马车,径直朝着蜀王宫而去,雨夜的巴陵城早已经戒严,宽阔的街市之上只有商玦的马车策马疾驰,待到了宫门口,宫门早已落锁。
这样晚的雨夜,宫门的守卫早就开始打盹儿,商玦的到来彻底的惊醒了他们,若是换做旁人,他们大可以摆架子不理,可来的人是商玦,那宫门卫队长想也不想便朝内宫通报,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蜀王宫的侧门缓缓的打了开……
宫门之后,王庆带着人正等着商玦——
夜已经深了,王庆却仍然精神干练,他站在最前,后面一个太监为他撑着伞,虽然有伞,可这一路走来他身上已经淋湿了大半,见到商玦的马车驶进来,他恭敬的行了一礼,「拜见世子殿下,王上听说您来已经在崇政殿等着您了。」
商玦并未掀开车帘,只在马车之内「嗯」了一声。
王庆识趣的不再多言,只跟着商玦的马车朝崇政殿的方向而去,到了仪门下马车,而后便沿着宫内弯弯绕绕的迴廊走,不约而同的,今晚大家的步伐都比平日里快,一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到了崇政殿殿门之前,太监候着,直带着商玦去了偏殿!
「世子这么晚入宫必定是为了朝夕的事,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孤为了此事也真的是睡不着觉,快进来快进来,今天晚上的天气实在是糟糕的紧……」
商玦还未行礼凤钦便将他拉了进去,凤钦褪了王袍,此刻着一身便装,他说话的语气十分发愁,面上的表情也沉郁的很,不管是为了什么,此刻他大抵是真的心急,商玦从外面进来,身上带了一身的水汽,凤钦又忙吩咐人准备参茶为他驱寒!
待商玦开始用茶,凤钦便看着他感嘆道,「早前听闻世子知道朝夕不见的消息就出了宫,当时孤便感嘆是在对朝夕实在是上心,却没想到世子这么晚了还深夜入宫,外面下的这么大的雨,世子如此实在是让孤感嘆啊,朝夕能得世子青睐,孤放心将她交给你了!」
商玦用了一口热茶便放下,他的神情从一进来便是肃然的,任凭蜀王说了那么多好听话他的表情也不曾变一下,这会儿只抬起头道,「从出宫开始商玦便派了人去查探,可是已经过了这么久,是商玦无能,手底下的人仍然没有半分有用的消息送回来。」
「偌大的巴陵城,夕夕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商玦语气发紧,满含担忧和气恼,凤钦听得眼皮直跳,也跟着道,「憋说世子,孤也派了蔺辞和神机营的人去找,到现在也是没有一点消息送回来……」
凤钦说着站起身来踱步,似乎心烦气躁的不行,「孤平日里最看重他们,他们做事孤也放心,这一次却是让孤失望的很,若是此事办差了,孤必定会惩罚他们!」
微微一顿,凤钦又道,「这大晚上的,朝夕也不知在哪里……」
仿佛是真的在为女儿担忧,凤钦看上去好似老了几分,商玦也起身站到窗边去看外面的茫茫雨夜,「并非是神机营办事不利,大抵是要害她的人太过狡猾了!」
凤钦心头「咯噔」一下,商玦又接着道,「她才回来三日,却已经有人敢假传王后的旨意想要谋害于她,这实在是……令人髮指……她不过是个姑娘,孤和她大婚已定,不日她便会嫁出蜀国去,孤实在无法理解她到底妨碍了谁?!」
商玦语声沉痛,凤钦听得指尖发颤,「世子的意思是……」
商玦转头,一双眸子直直的盯着凤钦,「有人假传旨意已经是事实,我不信会有人开这样的玩笑,而到现在她都不曾出现,足以证明那幕后之人是怀着恶意,怎么,王上难道还以为是夕夕在和我们玩捉迷藏吗?夕夕到现在生死不知,若是没出事便罢了,若是出了事,那我只后悔将她带回巴陵,早知今日,我大可直接将她带回燕国!」
商玦速来从容优雅,凤钦何时见他用这种表情和语气说话?商玦话音落定,他心底便已经心虚了三分,忙苦笑道,「世子所言孤自然明白,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夕夕,孤也希望夕夕安好,到时候不论那幕后之人是谁,孤必定让他付出代价!」
听凤钦还算掷地有声的话商玦方才颔首点头,目光从凤钦身上移开,转而重重的嘆了口气,「燕国的聘礼刚到,正是燕蜀联姻瓜熟蒂落之时,可就在这节骨眼上却出了这等事,那幕后之人不论出于什么心思,想破坏燕蜀联姻却是真。」
商玦语气深沉,凤钦又听得心头一跳,他最怕的便是燕蜀联姻被破坏,听到商玦说起这个可能,他连忙眉头一竖,「若真是如此,必定是别国想阻挠燕蜀联姻,燕蜀都在五大侯国之内,若是燕蜀成为一家,别国自然要忌惮三分。」
说到这里商玦却不再接话,凤钦看着商玦沉默的车帘一颗心却在一点点的下沉,他并未觉得朝夕此番意外一定就上升到了别国阻挠燕蜀联姻的高度,可商玦说得对,不管幕后之人是谁,他如此做为的确都破坏了燕蜀联姻,凤钦深吸一口气,眼底忽然出现了几分狠色,是谁……到底是谁……是宫内的?还是宫外的?
无论是谁,他都不会允许此番燕蜀联姻生变……
「王上,世子殿下,时辰太晚了,外面也没有送来消息,你们还是先去歇一歇吧,就这么熬着也不是个事,殿下,您安歇的地方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站了良久商玦也没动,整个大殿亦是一片死寂,直到王庆出来打破了沉默,可商玦听着这话依旧全无反应,只道,「我的人也还在找,我来这里只是觉得王上这边可能得到消息会更快一些,王上去歇着吧,我继续等着。」
商玦都这般说了,凤钦哪里敢真的去歇着,他也摆了摆手,「去准备些茶点来,孤和世子一起等,朝夕这么多年都在外面受苦,现在终于回来却出了这等事,她还生死未卜,孤哪里放心的下去睡呢,等找到她再说吧,明日的议政也移到下午吧。」
凤钦这般态度商玦的表情倒是稍微温和了一分,只是他也不在说别的,只专心等着蔺辞的消息,凤钦也不再多言,又站了一会儿实在站不住了便去一旁坐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只等到了寅时之后王庆才急急的进的殿门来——
「王上,世子殿下,有消息了……」
第044章 你在玩火
「时间隔得久,若非是那家妓馆忽然起火引起骚乱我们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没错,就是妓馆,是跟在公主身边的那个小丫头放的火。」
「妓馆已经查封了,人都还在妓馆等着。」
「没有,没有抓到任何嫌犯,他们似乎是想将公主囚禁在那里。」
「公主被下了药,她身边的小丫头受了伤。」
「这样大的雨夜,那火烧的并不大,若非发现及时,只怕连那一场骚乱也要错过,公主现下还未醒过来,我们不敢冒犯,那地方……王上到了就知道了。」
马车在雨幕之中狂奔,而在这之前,凤钦已经有整整大半年不曾走出蜀王宫的宫门。
一国之君,政务缠身,凤钦没有时间精力出宫游玩,可在这个雨夜,他却穿上最普通的衣裳坐着一辆丝毫比不上君王辇车的小马车出了宫门,夜雨滂沱,春夜犹寒,而他并不敢觉得分毫委屈,因为在他旁边坐着的是权势滔天即将成为燕国国主的世子商玦。
马车之外,跟着骑在马背上跌跌撞撞眼看着就要掉下马背的王庆,身为内府总管多年,他从来都是随侍在君王左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时在雨夜这般奔波过,可为了赶时间,也为了不太过招摇,他只得穿上一件神机营侍卫的斗篷骑马跟随。
斗篷无用,刚出宫门他的衣裳便被雨淋得湿透,负责说明情况的侍卫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而他们的马车已经从宽阔的御街驶入了偏僻狭窄的巷弄……
马车之中,商玦的面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凤钦皱着眉头想像着眼下的情况严峻到了什么地步,听着外面风疏雨骤的响动,他忍不住的掀开车帘朝外面看去,这一看,连他的表情都变得暗沉起来,马车之外的巷弄狭窄至极,可这个时辰两边的楼阁之中还亮着灯火,窗棂凭栏处偶见衣着暴露的女子招手叫喊,偶尔还能看到形容猥琐的男子从内走出,劣质的脂粉气酒气并未被风雨吹散,虽然味道极淡,却还是让凤钦忍不住的想作呕!
凤钦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和画舫酒肆相比,这里是平民们前来买醉买快活的地方,这里的妓子是最为下等的娼妓,贵族和富人绝无可能来这等地方,换而言之,这里太脏……而此刻,他的女儿,凤氏一族的公主,竟然被恶匪绑来了此地……
凤钦暗暗的握拳,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怎么都难受。
马车仍然在狂奔,也越来越颠簸,狭窄的巷弄并不平坦,凤钦被颠簸的七晕八素,对于这等地方的厌恶,今夜天气的糟糕,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心底有止不住的怒意,再想到今夜这齣或许是有人想要破坏燕蜀联姻他心中更是怒意翻天!
又这般沉默的走了大概一刻钟马车才缓缓的停了,刚一停稳,凤钦便听到靴子踏地的声音盖过雨声朝他走来,下一刻,他便听到了蔺辞清冷的声音,「王公公?」
宫里来人了,蔺辞还看到了云柘,可他万万没想到来的人还有王庆,王庆面色煞白的从马背之上趴下来,踉跄了一步才站稳,他抬手指了指马车,「将军,见礼吧。」
——能让蔺辞见礼的还有谁?!
蔺辞眼睫一颤,眸底深处掠过了一次锐利的微光,随即他便语声一沉朝着马车跪拜下去,地上布满雨水泥泞,可蔺辞好似不曾看到一般的行了个稽首大礼,马车的车帘恰好在这时掀开,凤钦探身出来看到蔺辞这等大礼眉头一皱心头「咯噔」一下。
「蔺辞拜见王上,是蔺辞办事不利,请王上责罚!」
凤钦站在车辕之上愣了一愣,目光一转看向这家妓馆的门口,这是一家看起来场面虽大却布置却并不考究的妓馆,门扉之上黑垢一片,似乎只有最下等的娼妓才在这等地方做活儿,他浅吸口气,一步踏入了地上的泥泞之中,王庆急急忙忙为他撑伞,却被他一把推了开!
「朝夕在何处?你已经找到了人,不算办事不利!」
蔺辞直起身来,「公主就在里面,只是有些不太好,是蔺辞来晚了……」
凤钦眼皮一跳,耳边却响起下马车的响动,一回身便见商玦也从马车之中走了下来,他显然听到了蔺辞的话,因为他面上的怒意越来越重了……
凤钦深吸口气,「朝夕在哪里,你快带路!」
蔺辞的眼风扫过商玦,这才利落起身朝着妓馆之内走去,凤钦左右看了看,见这小巷子前后十多丈都被封锁,这才跟上蔺辞的步伐,商玦随之而入!
进了妓馆,酒气和脂粉气越发浓郁,凤钦勐地屏住唿吸方才压下了噁心的冲动,一楼的大厅之中到处都是倒地的酒盏,而在大厅西北角的角落有一处被火烧过的乌黑所在,似乎是库房着了火,在另一边的东北角有一所闭着门的偏厅,里面似乎有人,凤钦下意识的看过去,蔺辞忙解释道,「这里的人都被扣押在里面的,稍后会一个个的审问,公主在上面。」
这家妓馆只有两层,蔺辞带着商玦和凤钦沿着楼梯径直上了二楼,二楼的楼梯狭窄无比,楼道也满是昏暗,楼道的两侧都是狭窄的小房间,一间连着一间,中间只以木板相隔,阴湿的怪味儿瀰漫,凤钦几乎是强忍着才止住了返身下楼的冲动。
眼看着快要走到尽头蔺辞才转身,「就在前面——」
他抬了抬下颌,正是在示意尽头的那间小隔间,门半掩者,里面有昏暗的光,走到门口,蔺辞一把将门推了开,门一开,里面不算明亮的光却有些刺眼,凤钦眯了眯眸子才看清里面的景象,这一看,他的面色更是青白不定的难看……
狭窄的隔间之内只有一张床和一个不算妆檯的妆檯,此刻床脚跪着个身量不高的丫头,而朝夕就双眸紧闭的睡在床上,从来红髮墨裳绝美无双的她此刻穿着一身蓝衫,头髮散乱的铺陈在榻上,她面色煞白,唇角还隐约可见血渍,露在外面的手腕也有青紫的痕迹,虽然她身上盖着张看不出颜色的毯子,可凤钦还是看出了那蓝衫的粗制滥造,那样的衣裙在这小巷子周围的阁楼之中随处可见,下等的娼妓穿着这样的半透衣衫搔首弄姿无比的轻浮不堪,朝夕被人掳来,被下药,被折磨,还被换上了这样的衣裳,凤钦双眸快要冒出火来!
朝夕不再是那个绝美清傲高高在上的摇光公主,她此刻躺在那里,好似个破碎的瓷娃娃一般可怜狼狈,凤钦忽然想到,今夜她本该在昭阳殿的夜宴之上接受祝福。
「公主被下了药,现在还没醒过来。」
蔺辞低着头,语声艰难的道出一句,看得出来,即便是蔺辞这等杀伐果决的男人都不忍这等场面,凤钦觉得心头的巨石更沉了,一回头,商玦怔怔的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人眼底黑沉沉的带着煞气,凤钦顿时心头一跳,朝夕此番虽然未死,却到底是受辱,还被带来了这等地方,而商玦若是介意这些,那燕蜀联姻岂非……
凤钦语声艰涩道,「世子殿下——」
话还未完,一直未动的商玦却忽然动了,他无视了凤钦话,径直绕过他走向了屋内,到了床边,那跪着的小丫头勐地抬起头来,看到是商玦顿时低低的呜咽了一声朝着商玦磕了个头下去,而商玦目不转睛的看着朝夕,一瞬之后他忽然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盖在朝夕身上,而后就这那外袍一把将朝夕抱了起来,朝夕半点反应也无,若非知道她只是被下了药,看着这般毫无生气的她只会叫人觉得她已经死了……
商玦抱着朝夕,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坠儿,「回公主府。」
说完这话,他也不看蜀王也不看蔺辞,抱着朝夕便朝楼下走去,他虽然并未说多,可在场的任何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怒意,蜀王欲言又止,可他根本不敢说一字,就那般怔怔的看着商玦抱着朝夕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直到上了马车商玦也未说一句话,一路上的人都被他无视,也没有任何人敢来拦他,坠儿坐在外面车辕上,云柘驾车,马车不多时便从小巷子使离,商玦紧紧的将朝夕抱在怀中,一把扯下了她身上的那张毯子扔出去,而后看着她的脸和她身上那件隐隐半透的衣裳皱了眉,她的心跳平缓,脉象也十分平和,的确像是在昏睡之中。
马车角落里的夜明珠散发着隐隐的昏光,商玦看着她苍白的面色,下意识便拂上了她的脸,她唇角的血渍不像是假的,他轻轻的拂上去,眼底酝酿着风暴,温暖的指尖顺着唇角而下到了她耳侧,他将她的散发拂至耳后,指尖一滑到了她肩头,那件纱衣领口开的极大,他指尖轻而易举的滑到了领口边内,顺着锁骨至心口,细腻的肌肤在他指尖下升温。
商玦眼底波光明灭,微微一顿,又往下而去。
电光火石间,一只手忽然覆了上来。
同一时间,朝夕紧闭的眸睁了开,「你在玩火……」
------题外话------
夕夕才是辣个霸道总裁o(╯□╰)o
第045章 梦回人在
只差一寸,商玦的手就要探入那沟壑之间。
可朝夕的手偏偏在这时候覆了上来。
她点漆般的眼眸睁开,定定的看准商玦,薄唇轻启,吐出四个字。
「你在玩火。」
这四字冷冰冰的和她惯常的语气并无不同,若非是她覆在他手背上的掌心虚弱无力,若非是她眼底的光晕稍显黯淡,他几乎就要以为她早前的昏睡全是装的。
她是真的被下了药。
四目相对,朝夕眼也不眨,商玦也没有退缩的意思,他定定的看着朝夕,唇角忽而一弯,只是一剎,他的手向下一滑,掌心忽的一攥。
朝夕轻嘶出声,眉头紧皱,双眼勐地闭了上!
她落在他手背的掌心滑脱下落,身子依旧瘫软在他怀中,适才那四字仿佛用了极多的力气,眼下她受制于人,虽然气恼无比,却已懒得再多说一字!
商玦倾身而下,脸贴在她脸侧,语声低寒,「玩火?」
他怒意勃然,却还是在克制,说话间的热息撒在她脸侧,落在胸前的手沿着腰线一路下滑进了他的外袍之中,外袍之内,是她穿着那件薄纱裙衫的身体,他的掌心温暖,并未娇生惯养的细腻,反而带着一层薄薄的粗粒,他顺着她的腰线滑下去,一路至她臀丘,而后从那开叉极高的裙摆处钻了进去,朝夕身形紧绷,双眸豁然再睁……
四目相对,又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商玦停了动作,只寒声问,「你的寒蝉呢?」
朝夕蹙眉,眼底酝酿着锋利的波光,商玦唇角又浅浅一弯,那弧度并不叫人觉得温和,只会让人觉得害怕,朝夕抿着唇,双眸缓缓地眯了起来。
商玦却不再继续,只缓缓地将手拿出来,又用自己的外袍将她裹好,而后便靠着车壁一言不发,朝夕仍然以瘫软的姿势倚在他怀中,见他不言语,她也不再说话。
马车之中的沉默被窗外的雨声放大,而两个当事人却似乎并不在意,马车之外的云柘和坠儿对视一瞬眼底都写满了担忧,云柘马鞭一扬,马车更快的朝公主府狂奔而去!
一番耽误已经近了黎明,可马车到了公主府之前时整个公主府仍然灯火通明,马车刚挺稳子荨便从府内沖了出来,好似是早就等候在此一般,见马车车辕之上坐着一身狼狈的坠儿和云柘,她面上当即一喜,又往马车之内看去,「公主回来了吗!」
坠儿对她点了点头,下马车之时的神色却不太好看,云柘掀开车帘,子荨便看到了马车之内坐着的两人,商玦用外袍将朝夕一裹,矮身便将她抱了出来。
子荨心急不已,忙给二人撑伞,「拜见世子殿下,公主她……」
朝夕闭着眸子,看样子好似在商玦怀中睡着了,商玦也不管淋着雨,只说了「没事」二字便抱着朝夕入了府门,子荨和坠儿跟着,云柘停好了马车跟在最后,商玦步伐如同平日里从容,跟在后面的子荨却是着急万分,看了看坠儿,这才发现了坠儿身上的血迹!
「坠儿,怎么回事……下午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你哪里受伤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坠儿摇了摇头,只神色肃穆的看着商玦的背影,子荨浅吸口气,语声哽咽,「那会儿世子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公主出了大事,吓死我了,现在看你们回来了就好。」
说着又嘆一口气,委屈的道,「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
坠儿转头看一眼子荨,伸手将她拍了拍,子荨便露出一丝苦笑,「反正只要你们回来就好了,公主有没有受伤啊?是有人要害公主吗?」
坠儿摇了摇头,「公主还好,我也没事。」
子荨便长长的唿出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正说着话,前面走廊上又迎来一行人,却是蓝新带着几个侍奴走了过来,见朝夕和坠儿那副模样她先是有些惊诧,随即马上让开路,又低着头恭敬道,「世子殿下快请,热水和晚膳都已经备好,是否要请大夫来看看?」
商玦朝着主院而去,「不必,都退下吧。」
蓝新低低应了一声,子荨和坠儿对视一眼都微微有些犹豫,让蓝新退下还情有可原,让她们二人也退下吗?让她们退下了,谁来侍候朝夕呢?
坠儿和朝夕犹豫一瞬还是跟了上去,可待走到了门口,商玦却脚步一顿。
「你们也退下,这里有孤照看。」
这命令再明晰不过,坠儿和子荨再不能当做没听见,再看朝夕,似乎也未有发表意见,两人恭敬的应是,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屋内早就安排妥当,墙角的宫灯光线正好的亮着,坠儿和子荨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商玦关上门的剎那心底的怒意便又止不住的汹涌而来,外面的雨势仍然未曾消减,上下马车的功夫她二人身上已经微微沾湿,商玦大踏步的抱着朝夕朝浴房而去,直到走到了汤池之前方才停下,汤池之上浮着一层雾气,朦胧的热气将二人身上的湿寒驱散,商玦手一抬就想将怀里的人扔进去,可他却及时的收了手。
从说完那句话之后朝夕便悄无声息,一直到进公主府也没再睁眼过,他只以为朝夕是懒得说话,可到了这时她还如此没有防备却是不像她,商玦低头认真看她的脸,一瞬之后忍不住的苦笑起来,他如此生气,她却心安理得的在他怀中睡着了!
朝夕双眸紧闭,适才一直皱着的眉头也展了开,看样子并未做什么噩梦,寻常她总是清冷的拒人千里,这时候却极度无害良善,面对这样的她,他还能生什么气?
商玦心中暗自嘆了口气,又抱着她转身走出了浴房。
朝夕的卧室极大,浴房连着耳房,对面又是小书房连着个小憩用的偏厅,期间帐幔四垂,若非对此极度熟悉,大抵是要摸不清方向,可商玦熟门熟路的走到了她床边,先是掀了她身上带着湿气的外袍,而后才轻轻将她放了下去,刚一挨着床榻,他的眉头便又皱起,她身上的那间衣裙简直太不正经了,他一点都不喜欢……
这般想着,他的手便不自觉摸到了她腰间的细带!
不正经的衣裙总是一解便开,倒是省了他许多麻烦,只是这件麻烦省去了,别的麻烦又来了,哪怕还穿着件薄薄的里衣,退了外衫衣裙的朝夕实在是……太诱人了……
商玦眼神暗沉,手却利落的拉过一旁的锦被将她盖了住。
他将她捂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张小脸在外面,她脸上仍有些苍白,商玦左右看了看,走去一旁的耳房去拧了个热的丝帕来,若是燕蜀的朝臣在此,必定要大跌眼镜,燕国的世子殿下竟然好似侍奴一般的在为朝夕净脸净手,这哪里还是燕国百姓口中的神佛?
朝夕这个梦做的时间极长,这个梦更是前所未有的温暖柔和。
她的脸和手脚好似被人捧在掌心,整个人好似睡在温柔的云朵丝柔之中,有人在她耳边轻声的呓语,远处还有悠扬的古曲,一瞬间她好似回到了记忆之中的十三年前,昭仁宫还是一片瑰丽清雅的紫,那个人在夜间讲述古老的故事,在清晨哼唱轻快的歌谣,满宫上下的流言蜚语被昭仁宫的宫墙挡住,那时她还不知道寄人篱下颠沛流离的滋味。
「不时时看着你,你便如此教我闹心。」
「若你真的出了事,我该去找谁赔我一个你?」
「罢了罢了,我再气再恼,你也不会懂……」
迷迷煳煳之间似乎有人在嘆气,那温柔低沉的声音朝夕觉得熟悉万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说话的是谁,她只是疑惑,什么叫她不懂?她怎么会不懂……
这话仿佛能安定人心,朝夕听着这话只觉得睡的更深更沉。
吵醒她的是一声鸟鸣,她的窗外没有鸟雀,可这声鸟鸣却格外清晰,朝夕睁开眼便看到熟悉的帐顶,睡的太久,她醒来的神思格外清明,本想转头去找那鸟雀在何处,她一转头却先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侧脸,朝夕一怔,梦中听见的声音豁然跃入脑海。
那话,那语气,分外明晰的在她耳边迴绕。
看到商玦,昨夜的一切都勐地浮现在朝夕脑海之中,妓馆中的人,马车上的话,还有他的放肆,他的沉默,他的眼神,朝夕看着和衣而眠的商玦眼神忽然有些复杂。
他是生气的,他既然生气,又为何在此留了一夜?
朝夕眼底冰凌渐渐化去,心中更是不知漫出一种莫名滋味儿,不知不觉便看了这么许久,可就在她眼底刚出现一丝柔色之时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肌肤和丝滑锦被相贴的感觉万分清晰,朝夕愣了愣,勐地掀开了身上的被子,锦被之下,她的外衣果然除去,她身上的确还留着一件小衣,可那小衣更为丝薄,他果真放肆到了这等地步?!
「不必看了。」
朝夕心底又缓缓堆起怒意,冷不防的,身边的人却开了口。
朝夕愤然转头看过去,便见商玦也严肃的看着她。
「夕夕,再有下一次……」
「你身上会连小衣也不留。」
------题外话------
世子是不是应该更邪恶一点呀
第046章 千重宫阙
「你去过千重宫?」
商玦的语气平淡,可朝夕却敏锐的皱了眉,她转头看着商玦。
「传闻只是传闻,未曾亲歷者大都会将美好放大。」
镐京,千重宫,实在是一个遥远的名字,朝夕只知道这世上所有的皇室都住在那宫阁之中,如名字一般,传闻之中那里的宫闱有千重,比任何一个诸侯国的王宫都要辉煌宏大,而对于普通百姓甚至是他们这些王室而言,那地方只是一个传说……
朝夕浅吸口气打消这年头,目光远望语声也悠长起来,「难怪母后爱紫色,起初我并不明白为何昭仁宫之中到处都是紫色,也不懂那些花纹到底是什么,更不明白为何父王从别处搜罗来的奇花异草她从来都不看一眼,直到那夜入了樱园我才知道,原来镐京千重宫的樱树名不虚传,母后从小在哪里长大,哪里还能看上别的花草。」
觉得会喜欢,所以才花了极大的功夫,这算是讨好?!
商玦并未看朝夕,只平淡道,「因为觉得你会喜欢。」
这话仿佛又是一番道理,朝夕看着那盛放的樱花却想到了进公主府第一天蓝新的话,抿了抿唇,她还是道,「怎么会想到让邱氏来公主府培植樱树?」
商玦不置可否的点头,「淮阴侯已经成为了歷史,而邱氏还是邱氏。」
叫醒朝夕的并非商玦的脚步声,而是他沉静的语声,他径直走到朝夕身边站定,目光也落在那樱园之上,朝夕听着他的话神思彻底冷静下来,「已经没有淮阴侯了。」
「邱氏的手艺传承几百年,并不在洛氏之下,只是这操万物枯荣的手段并未用在政治权利上,所以洛氏得封淮阴侯,而邱氏依然还是邱氏。」
雨后的空气清新无比,虽然春日的早晨仍然有薄寒,可那薄寒对于此刻的朝夕而言再好不过,而让她咋舌的却是雨后的樱树,紫兰色的花瓣之上挂着晶莹的雨露,于是那花色更为灿烂夺目,再加上朦胧的薄雾,整片樱园简直将朝夕看呆了——
窗外又传来鸟鸣啾啾,朝夕定了定神将窗棂打了开……
朝夕怔怔的睡在床上,身上没了压力舒坦许多,可她直等到浴房传来水声方才轻轻的小口小口的出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掀开被子便去穿衣,待将自己收拾齐整整个人方才镇定下来,她并非不通人事,可如此真真切切的却还是第一遭!
朝夕动也也不敢动,身体僵直着,表情也更为冷凝,可商玦眼光一扫,却瞧见了她红红的耳朵尖,商玦咬了咬牙,一口气撑身而起,落下一句「借浴房一用」就不见了人。
商玦看着她的目光简直哭笑不得,「但凡是正常的男人,都会如此。」
商玦于是放开双手,一副投降模样,他撑身而起,可刚一动整个人便顿了住,同一时间,朝夕也整个人一怔,随即,她双眸骤然睁大,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商玦!
「你若再不起身,我这次可不会收手了!」
朝夕眼底有些莫名,又有些别样的情绪,目光一转偏过头去!
商玦于是又笑开,「总之,你没有真的受伤便好。」
商玦见她眼底波光明灭,可等了许久也未曾等到她说话,于是又是一嘆,抬手将她额前的乱发拂了拂,这动作过分亲密,加之他还压着她,朝夕不自觉就转了头,商玦的手拂到一半落了空,竟然也不生气,还轻声一笑,又强自将她脑袋掰过来,硬生生将那一缕散发拂整齐方才收手,朝夕只觉得她顷刻间变成了白月,不由拿恼怒的目光瞪着他!
她的确不是很懂他为何如此,可她并非刨根问底的人。
他这语气之中的无奈太重,朝夕也听得皱了眉,那一瞬间商玦卸下了身上所有的严峻和从容,看着她的目光柔和而无奈,那语气,更好像是满心的话要说却说不出来,她心头快跳一下,忽然想到梦中恍恍惚惚听到的那几句话,他说她不懂……
商玦眼底的坚定和深沉缓缓的化为乌有,他面上生出两分无奈,继而微微松开了朝夕的手,重重的嘆了口气,他眼底又有几分宠溺,「算了……」
可这怎么能一样……她果然不懂。
可商玦却缓缓地皱了眉,她这话,是将他之于她比作郁坧他们之于他!
朝夕语速极快,冷静的让人心底发沉。
朝夕极快的打断了商玦的话,表情冷静而自持,「相信这个道理你也明白,燕国在你的掌驰之中,战九城,龙野,郁坧,他们是你的臂膀,可失去了他们任何一个,燕国依然在你的掌控之下,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我就无需多言。」
「再者,我本就不会依赖任何人。」
商玦瞬时眯了眸,「倘若你说……」
朝夕见他无动于衷只得嘆口气,又见他眼底满是坚定,不由得口气放缓,「我本来就有我的打算,何况……倘若从现在开始我便依赖于你和燕国的力量,你走了之后我待如何?」
商玦不动,「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你先让开——」
商玦语气认真,并不像在玩笑,朝夕看着商玦良久方才嘆一口气。
商玦眉头紧皱,「夕夕,你这样让我很难做,我本不想随便插手,可你若总是喜欢一意孤行不与我商议,我只怕不得不让你也难做了。」
说这话,商玦握着朝夕手腕的手便用上了力气,她手腕处本有青紫的细痕,到了这会儿更是觉得生疼,可她面上却无任何表情,只看着商玦不言语。
商玦便看定了朝夕,朝夕不喜与人周旋相斗,却不代表她在权衡利弊之时做不到信手拈来,譬如现在这般,她的态度就十分明显,商玦轻眯了眸,「你在我面前也如此说话?」
朝夕眯眸,「世子殿下身份尊贵,何必插手蜀国内务,这一点小小委屈,我还承受的住,具体该如何定论,自然是要听蜀王的,段氏毕竟是后族。」
商玦点头,「想要讨回公道很难,除非,有我帮你。」
朝夕眼底现出两分愕然,「是吗?如你所言……那我这个公道想必讨不回来了……」
商玦的话被堵住,朝夕偏不疾不徐说出这么多,他皱了皱眉,忽而道,「昨夜那家妓馆在段氏管辖之下,其主人的乃是段氏二长老,或许就是段氏对你下手。」
朝夕唇角又微微一弯,「昨夜怎么?歹人慾要至我于不利之地,我不过一时不慎着了别人的道,对此我无法预知,你若问我昨夜怎么了,我只想知道对我下手的是谁。」
商玦眯眸,「既然如此,那昨夜……」
朝夕眼神清冷,此刻看起来有点无辜,「我很清楚。」
朝夕挑眉表示疑问,商玦便继续道,「蜀王已经收下了我的聘礼,我与你,已经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了,除了这一点,你是否忘记了我们之间的结盟?」
商玦仍然压着她,「夕夕,有一点我想你还不是很清楚。」
朝夕转过头来,膝盖动了动,「起来——」
既然蜀王亲自到了,想来这个时候会有许多人开始头痛。
朝夕挑眉,唇角的弧度渐渐抿紧,见她凝神,商玦的唇角仍然有薄笑,朝夕却不愿与他多言,只转头朝外看去,天色已经微微亮,从窗棂能看出外面的天穹是雨水清洗过的天青色,昨夜的情状又浮现在她脑海,她实在没想到高高在上的蜀王会出现在那妓馆之中。
商玦一笑,好整以暇的,「我知道你会收手。」
到底是刚刚醒来,朝夕身上力气还未足,而她早就知道他对她的身手清楚非常,此刻被制服她也不怒,却是唇角冷冷勾起,「若非我收手,刚才你已经死了!」
她仍然看着他,交手的片刻他和她的目光根本不曾分开。
商玦唇角微弯,似乎偏要将她带下床去,朝夕却不愿,反手将床帏一扯便要脱身,商玦却哪里肯放她,不仅不放,还借着她向后的力道自己也起了身,朝夕满是不甘心,待还要出拳做打,手却被他一把握了住,他一改片刻前不作为的风格,此刻膝盖将她膝头一压,顿时将她制衡的死死的,只一瞬,朝夕便重重的跌回了锦被之间,而商玦,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压在她身上,他也除了外袍,如此一来简直就是和她肌肤相贴!
奈何他身后便是床沿,便是这一腿的功夫堪堪就要掉下床去,朝夕看准了时机,手腕入灵蛇般的一转,欺身而上直撞他心口位置,本以为商玦必定会狼狈的跌下床榻,谁知他见朝夕欺身也不再退,反而一手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她的腰上,他将她腰身一搂,顿时坠着她也朝下滑去,朝夕神色微变,那即将撞上他心口的手指一曲,寒光隐没,要命的杀招变作了力道不大的一拳,饶是如此,商玦也有模有样的暗哼了一声!
四目相对,商玦的面容前所未有的严肃,朝夕双眸微眯,某一刻,她忽然向着商玦出手,左手如闪电般的击向商玦的肩头,右手撑起,指尖寒光一闪便朝商玦的脖颈处划去,商玦目光一扫便知道那是什么,身形往后一仰下意识的后退。
「你身上会连小衣也不留。」
「夕夕,再有下一次……」
第046章 在所不辞
雨过天晴,崇政殿外的廊道之下却仿佛还笼罩着阴霾,侍卫和侍奴皆低头而立,分明有十多人,却安静的连唿吸声都听不到,某一刻,廊道尽头再度传来脚步声。
身着黑衣的太监弓着腰身低着头,双手捧着一本册子直从廊道尽头朝殿门而来,他步伐小却极快,小心翼翼的不敢让手中的册子掉落,见这太监由远及近,廊檐之下的侍卫和侍奴再度凝神静气将头垂的更低,恨不能做个影子消失似的。
「王上,外府又送来了新的摺子。」
太监行至门口,腰身弓的更低,语声微微发颤,捧着摺子的手更微微发着抖。
殿内一片安静无声,好似无人听见他的话。
「王上,外府又送来了新的摺子。」
太监腰快要断,却无论如何不敢抬头半分,大着胆子又禀了一次,殿内还是一点动静也无,太监强忍站在原地,却是不敢再说第三次,豆大的汗珠滴滴落下,在白玉地砖上绽出个花儿,不知过了多久,殿内才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王庆走到门口,接了那太监手中的册子,对他挥了挥手。
太监如临大赦,感激的对王庆拜了一拜转身离开。
王庆看了看手中的册子,轻声嘆了口气之后才转身朝上首的御案看去。
雨夜出宫,这对于蜀王来说本就不易,而一夜的胆战心惊和奔波还未得安歇便迎来了这一波又一波的奏摺,此刻的凤钦已经换上了冕服,可面上的憔悴和焦躁却是冕服的华贵也遮挡不住,王庆定了定神,捧着手中的册子朝御案走近。
凤钦沉着脸坐在御案之后,在他身前,左右两侧都摆着高高的一摞奏摺,再加上这新来的一本,今日凤钦只有通宵达旦才能看完所有的摺子,这在表面上看起来政通人和的蜀国实在不算常见,而这所有的摺子,都是因为昨晚那个兵荒马乱的雨夜。
从一堆摺子当中抬起头来,凤钦面上仍然有沉沉的怒意,扫了一眼王庆手中的摺子,他唇角微弯冷笑了一声,「这又是哪里送来的?」
王庆连忙双手将摺子奉上,「请王上过目。」
外府送来的摺子王庆当然不能随意看,他将摺子举到凤钦身前,凤钦沉着目光盯着那摺子半晌才抬手拿了过来,刚翻开看了一眼,面色顿时一沉,抬起手便将摺子重重的砸在了御案之前的地砖上,又重重一拍桌子,「放肆!这些人简直放肆!」
王庆被吓得一哆嗦,目光扫过地上散开的摺子却只看到「杨氏」二字,他心头一跳,抿了抿髮干的嘴唇才劝道,「王上息怒,王上昨夜未得歇息,这会儿必定心困力乏,不若先去小憩片刻再来看这些?国事虽是国事,王上的身体却不能耽误了。」
凤钦深吸口气,面上怒意未消,「小憩?!孤还有什么心思小憩?!昨夜……昨夜商世子跟着亲眼看着……朝夕这事查不出个眉目来,孤却连查封一片妓馆都不能……一个段字,就让这么多人冒着触怒孤的风险也要来上谏!你看看!你看看!这天下可还是凤氏的天下?!好一个段氏……好一个段氏……孤平日里已对他们百般忍让……呵……」
王庆听得眉心直跳,看着开着的殿门更是心急不已,不由得小声道,「王上……王上……隔墙有耳啊,您这话可不能被传扬出去了……」
凤钦闻言神色更怒,随便拿起两本册子就朝王庆身上砸去,「狗东西!好你个狗东西!这是在孤的王宫里!孤有什么话不能说!连你也觉得这天下该改姓了吗!」
王庆生生挨了凤钦的砸,又连忙跪在地上磕头,「王上息怒王上息怒,奴怎么敢是这个意思……奴该死怒该死……请王上息怒啊……王上也知道这宫里到处都是……」
王庆话语未完,凤钦心中却明白他的意思,他并不怀疑王庆的忠心,可看到连王庆都要如此小心翼翼凤钦心中的怒火不由得更甚,一拳砸在御案之上,凤钦半晌都未说话,王庆一直趴在地上,听到凤钦的唿吸声平和些了才抬起头来,一抬头便看到凤钦一下子老迈了十岁的侧脸,他心底默默的嘆了口气,自己站起身将桌角的茶盏端到了凤钦跟前。
「王上,莫要气坏了身子,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凤钦那一通喊的确喊得嗓子冒火,此刻便将茶盏接了过来,王庆见此心中一松,又低头去捡地上的摺子,将几本摺子收好摆在桌案之上,王庆这才嘆了口气的道,「王上莫要恼了,这件事燕世子想必也不会罢休,您若实在犹豫,不如同世子商议?」
凤钦闻言又将茶盏往桌角重重一放,随之便瞪视王庆,「说到底这是蜀国的内政,让一个外人插手我们的内政是什么意思?正是因为燕世子必定对此事不罢休孤才觉得发愁,此事毫无对证,别说孤难以追究,便是真的能追究,也要有证据才好!」
嘆了口气,凤钦又道,「假传昭仁宫的旨意,那妓馆又是在段氏的家族之下,表面上看好似就是段氏下的手,可段氏怎么会傻到将祸水引到自己身上来?在孤看来,这多半是有别的人想要嫁祸给段氏,本来想查封了妓馆好歹有个交代,没想到……」
目光扫过御案上的帖子,凤钦眼底又生出沉沉的怒意来,「没想到段氏已经如日中天到了这等地步,连孙氏和杨氏都在为他们说话,除了一个至今还未见到面的林氏,其他有几个敢附议于孤的?!呵,孤倒是要看看,还有谁跳出来反对孤!」
王庆略一犹豫,「王上是真的要查封那片妓馆了吗?」
凤钦的唇角越抿越紧,「孤也知道那片地方收益极高,段氏断断不会轻易放开,可孤才是蜀国的王,不管他们如何反对,若是连这等小事孤都不能决定,那这王位孤不坐也罢,你以为这些摺子孤会一本一本的全都看完吗,孤不过是在等,看有哪些人站在段氏那里!」
王庆闻言忙一鞠到底,「王上英明——」
凤钦深吸口气,又随手翻了翻桌案上的摺子,「近年来无事,孤便以为整个段氏安分守己,几大氏族也在互相制衡,可没想到今次一出事,竟然都是偏向段氏的,不管是真的结盟还是畏惧段氏的威慑力,这总不是什么好事,出事到现在,王后连面也不曾露一下,可见她此番必定以为孤只是说说而已,孤偏要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王权!」
牵扯到王权王庆不敢多言,凤钦将摺子推的远了一些,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对了,公主府那边可传来什么消息?这会儿都过了午时了!」
王庆顿时来了精神,一早上的无数消息,就只有公主府的消息是安全的不会触怒凤钦的,「公主府那边的消息早就来了,只是早前王上还在生气之中这才不曾禀报,说世子殿下昨夜送公主回了公主府之后就不曾离开,今天天亮之时世子殿下将他的随行医官等人一同叫进了公主府之中,似乎公主有哪里不妥,现在还未收到别的消息,想必世子殿下还在公主府中,王上,咱们是否要派人去看望看望表达一下您的心意?」
凤钦这才反应过来似的点头,「对对对,孤生了一早上的气倒是将这件正事给忘记了,你马上去派人,不,你亲自去……让内府准备最好的药材和补品,你亲自送去公主府,一定要当面见到朝夕,看看她怎么样了,再告诉商玦,就说此事孤还在调查之中,绝对不会白白委屈了朝夕,这几日朝夕不必入宫请安了,好好将养。」
王庆连忙点头应是,转身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似得回头道,「王上,若是世子殿下问起了秦美人的事情奴该如何回答?已经过去了四天,秦美人的事蔺统领还没有头绪。」
一提起此事凤钦面色便又有些发愁,摇了摇头道,「他不会问的,既然说好了是十天,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为难你,你放心去吧,让蔺辞来这里一趟。」
王庆恭敬应是,而后便转身走了出去,不多时蔺辞便一身甲冑的到了崇政殿,入殿之时凤钦正闭着眸子揉着自己太阳穴,一副十分头疼的样子,蔺辞撩袍跪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武将之礼,凤钦这才缓缓睁眼,却并未叫蔺辞起身。
蔺辞低着头,感受到凤钦情绪不佳,却不知他对自己有什么不快。
等了良久,凤钦才直了直身子问,「你对摇光公主有何看法?」
蔺辞双眸微狭,因为带着面具并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而凤钦的目光好似一把钝刀悬在他头顶,压迫之力非常,喉头滚动一下,蔺辞沉声道,「属下不识摇光公主,对其人也并无任何看法,昨夜是属下办事不利,请王上责罚!」
凤钦顿时挥了挥手,「没有办事不利,你能找到她已经是立了一件大功!你不认识她,可你总听过许多流言,蔺辞,孤告诉你,她再如何不好,也是姓凤是孤的血脉,别人折辱她便是折辱孤!现在,孤有一件事要你去办,你务必办好……」
蔺辞抬头,「王上吩咐,蔺辞在所不辞!」
凤钦眯眸,「即便是和段氏冲突你也在所不辞?」
------题外话------
嘤~这章没写出来世子和朝夕~下章一定有~
第048章 慑心臣服
雨后的天穹一碧如洗,王庆手捧着个黑檀木长盒站在门口的时候心情也如同这天穹一般明朗,凤钦生了一早上的气,他就算是忠心耿耿也伺候的累,好容易被派了差事出宫来,心情自然是好了许多,思及此,他先是转头看了看公主府门之外停着的一辆并不十分起眼的马车,那马车他认得,正是前夜商玦乘坐的,看样子商玦还未曾离开。
轻轻地唿出口气,王庆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他跟在凤钦身边多年,是王位之下的第一人,便是后宫的嫔妾都不敢给他脸色,朝堂之上的王公贵族,除了如日中天的段氏之外,旁人也都给他三分薄面,可就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他却对商玦格外的发憷。
正了正衣襟,他回头吩咐后面的侍奴,「都给我听好了,这里面住着的可是摇光公主,今日燕国世子殿下也在,我要你们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点礼数上的差错都不能出,谁要是敢出了岔子,回了宫必定马上被发配出来,清楚了吗?!」
跟在王庆身后的小太监也是在宫中司礼监做事多年的,也跟着王庆不知道见了多少盛事,今次本来只是送个王上的赏赐,这赏赐虽然十分贵重,可他们知道对方的身份倒也不觉十分奇怪,而他们怎么说都是宫里的人,这公主府的想必也不会为难他们,可奇怪就奇怪在王庆的态度,这位内府的大管家似乎对摇光公主和燕国世子格外尊敬。
「是,小的们都清楚了……」
侍奴们掩下心中的猜想乖觉的应了声,王庆这才欣慰的点点头示意身边小太监去叫门,小太监得了吩咐,叫门的声音都不敢大,先敲了三下,等了一会儿才又敲了三下,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便十分恭敬的退到了王庆身后去。
王庆听着脚步声到了门口,唇角便牵出笑意来……
「哗啦」一声,门缓缓的开了一半,门内站着个青衣侍奴,那侍奴看着眼前的阵仗一脸的迷濛,看到王庆也只是眼底讶异了一瞬,显然并没有从他的宫服看出他的品阶来,王庆分毫不介意,只笑道,「咱家是王上派来给公主送赏的,快去通报公主一声。」
王庆口气温和,侍奴听明白之后将门一关便转身跑了,王庆笑意一僵,随即面上便有莫名的无奈,这青天白日的,他们一行人站在公主府门口怎么样都有些碍眼,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盯着他们看,王庆心底嘆了口气,宣了这么多次蜀王的旨意,送了那么多次蜀王的赏赐,从来没有哪一次是被一个侍奴关在门外的,即便需要通报,也该先将他们请进屋子里去,就这样将他们晾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呢?!
站在王庆身后的太监们也都面色奇怪,可看着站在最前面的王庆都面不改色,他们这些人还能说些什么呢?就这般又静静地站了一炷香,门内才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的脚步声并非一人,待门打开,却是个老相识。
蓝新在内府做事多年,和王庆虽非关系亲厚,却也算熟识了,见着王庆亲自站在外面,且还亲自捧着礼盒,便是沉稳如蓝新眼底也显出两分讶色,「呀,不想是公公亲自驾临,小人不知礼数让公公久等了,实在是罪过的很!」
这才是该有的礼数态度……王庆眼底露出宽和的笑意来,「都是熟人了,我不会生气,你也不必在这请罪,我是来看望公主的,顺便送赏赐。」
蓝新得了通报,又看到了外面的阵势,哪里不明白呢,忙将门大开,抬手一请,「公公里面请,公主得了消息,正在主院等着呢,世子殿下也在。」
王庆满意蓝新的不问自答,又道,「公主殿下如何了?」
蓝新闻言嘆了口气,「怕是不太好,这一早上也没怎么出来,就看着世子殿下请来的大夫进进出出的,药房也开始为公主殿下熬药,世子殿下一直陪着公主呢。」
王庆挑眉,「你没在公主身边侍候?」
蓝新闻言便苦笑起来,「不瞒您说,我在这府中只是个管杂物的,公主殿下身边有贴心的丫头,也是侍候了她许久的,我手脚粗,免得冲撞了公主殿下。」
王庆一听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想到这是公主府的内务,当即不再多问,只是转眼看这府中的景致,一边看一边点头,「这公主府果然是大变样了,如今瞧着金贵雅致多了。」
蓝新也跟着颔首,「当然了,邱氏的手艺岂是白传的?」
王庆闻言便又想到了之前燕国邱氏忽然上门无偿献宝的事,看着这府中的景致他心中越发嘆然,「世子殿下能为公主做到这个地步真是叫人嘆为观止,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也不曾听说整个大殷有谁用城池做聘礼的,还一送就是九城,那可抵得上小半个蜀国!」
蓝新自然也听了这传闻,只是主子的事她并不敢乱言,听着只笑着点头便不再多言,走过弯弯绕绕的迴廊,不多时便到了主院之前,还未走近便听到了主院之内传来的说话声,且还是男子的说话声,还并非是商玦的声音,王庆疑惑的看向蓝新,蓝新不由得一笑,「听闻公主殿下有恙,除却太子殿下随行的大夫之外,还有他的朋友也过来探望了。」
王庆顿时恍然的点点头,目之所及只看到正院的院门扮演着,里面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王庆浅吸口气,已经到了跟前,他只管大步流星的往前面走,蓝新本就跟在他身后,见他如此目光未变,本想拉住他可王庆已经走到了院门之前。
「公主殿下,老奴奉王命特来探——」
「望」字还未说出口,王庆先是觉得有哪里不对,院内说话的声音只是微微一顿,显然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可却没有人声和脚步声朝着院门靠近,靠近院门的……是另外一种诡异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极轻极快的朝他狂奔而来,王庆背嵴莫名一阵发寒,等他辨别出习习微风之中传来的是动物的毛髮味道之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从半开的门扉看进去,一道庞然大物斜刺刺的勐跃而出,一下子便将他的整个视野都挡了住,下一刻,一股子劲风迎面而来,随着被撞开的门一起砸向他,王庆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朝后仰倒,随即整个人便被撞飞了出去,站在他身后的小太监们来不及反应,也被他退着朝后倒去,几声惨叫伴随着礼盒跌落的声音响起,下一刻,一只动物的爪子便踩在了王庆的小腿上,王庆只觉得小腿处莫名一疼,一抬眼便看到了清晨威风凛凛的白月,看到白月的身形,王庆第一反应便是他的腿必定要废了——
「白月,快回来!」
王庆的心如坠谷底,可下一刻却有一道声音天籁一般的响起,紧接着,那爪子便倏地收回,庞然大物的白月灵巧的转身回奔,一眨眼便化作一道白色的影子不见了,王庆庆幸自己的惊叫卡在喉咙里才不至于太失态,随即他反应过来适才是朝夕的声音!
「王公公,真是得罪了。」
「快起来快起来,没有哪里伤着吧!」
蓝新急速的反应过来上前来扶,却只见王庆和所有的小太假滚作一团,所有的礼盒跌落,有的锁被摔开,里面或是珠玉或是药材都掉了出来,小太假们尚且哎哟的呻吟两声,可王庆却是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蓝新看着这场面,使足了力气才憋住没笑。
王庆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强自表现的沉着,可面上还是满满的惊魂未定,看着这满地的凌乱更是哭笑不得,低头极快的看了眼自己小腿,只有一片青紫幸好没有大碍,「没事没事,这……刚才那是……是我太无礼了吗……这些赏赐……」
小太监们胡乱的起身收拾东西,蓝新也指使公主府的侍奴们一起收拾,听着王庆这语无伦次的话嘆了口气,「我刚才还未来得及说公公便出声了,适才那白虎乃是世子殿下的宠物,是早上被带过来的,虽然看起来兇勐,却并不会胡乱伤人的,大抵公公的气息太陌生了。」
凭着白月的身形完全可以要了他们的命,却只是将他们扑倒,王庆抬手擦了擦额角上的薄汗只得苦笑,「是是是,是我莽撞了,适才我好像听到了公主的声音,不如你再去通报一声?可惜了这些好东西,这都见了尘了,怎好意思送给公主?」
「王公公不必多礼了,东西见了尘就见了尘,都是父王的心意,收拾一下拿进来吧,白月不会再伤者公公了,公公只管进来便是。」
王庆的声音并不大,可话刚说完里面便响起了朝夕的声音。
王庆一听忙拂了拂适才弄皱的衣袍转身入了院门,他还在心悸畏怕之中,踏进院门之时神态虽然恭敬,可脚步仍然透着谨慎,低着头走到了正院之内他才敢抬头,这一抬头,他这见多识广的人便愣了住,在他前面三十步之外的门前台阶之上,适才那个将他们十多人掀翻在地的庞然大物,这会儿正乖顺的跪在红裙墨发的朝夕脚边……
王庆被这场景一震,膝盖一软差点就跟着跪下去!
第049章 恫疑虚猲
朝夕的红裙明艷如昨,如瀑的墨发却是披散着并未挽起,她姿态慵懒的站在檐下,黑髮从肩头垂落,越发衬得一张小脸惨白如雪,她今日粉黛未施,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许多,可她唇角却噙着丝笑,目光清冽柔和的落在白月身上,而白月,片刻前煞气四溢的万兽之王,此刻乖顺的如同个家养的小宠匍匐在朝夕的脚边,它一边哼哧着气一边用爪子拨弄着朝夕的裙摆,还用脑袋去蹭朝夕的小腿,熟稔,臣服,亲近无比。
王庆呆呆的看着这一幕,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适才蓝新分明说过这白虎是商玦的宠物,他在王室服侍多年,见过的珍禽勐兽不在少数,可若白月这样身形庞大形容俊美身手矫健的却是第一次见,若非蓝新说这是白虎,他都不敢轻易下定论,商玦来自燕国,燕国在极北之地,那里有朱雀山脉,传言其中珍宝无数,说是商玦带来的倒是十分可信。
可既然是商玦的宠物,却为何待朝夕如此亲近?
院子里站着五人,除了商玦和朝夕之外还有个着红衫的公子,生的十分俊朗,可一副随便倚靠在石凳上的样子也像是没睡醒,还有一看起来十分内敛的年轻人,手中拿了几张纸在对比着什么,口中还念念有词,分毫不在乎来了外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年纪就小得多的少年,站在红衣公子身边面上写着满满的不情愿,也不知是在闹什么别扭。
王庆目光极快的扫了一圈,忙又低下头去,「奴拜见公主殿下,拜见世子殿下,奴奉王命来探望公主殿下,不知公主殿下玉体可安好?王上十分担心呢。」
王庆低头弯腰跪地,行了个稽首大礼,他一出声,大家便都将目光看了过来,却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又移了开,朝夕也抬眸看过来,下颌微抬,「起来吧……」
王庆恭敬起身,在他身后,侍奴们陆陆续续的捧了收拾齐整的礼盒走进来,看了看不知道摆在何处,却是扶澜抬手一招,「摆在这里吧,让我瞧瞧有什么好东西。」
扶澜漫不经心,却是要拆开蜀王的赏赐,王庆唇角一动就要说话,可见朝夕什么话也没说马上识趣的闭了嘴,在这院子里站着的朝夕和商玦为主,可此人在这二人面前也如此随意不羁,一看便知其身份不凡,王庆又多看了扶澜两眼,而侍奴们见两位主子和王庆都没说什么,便十分恭敬的把所有的礼盒都送了过去。
石桌之上摆满了礼盒,扶澜鼻息一动,唇角微弯道,「有好东西。」
他随手一指,站在他身边的洛玉锵撇撇嘴走过去将他指的那个礼盒打了开。
盒盖一掀,当即有股子清幽的药香瀰漫而出,一瞬间整个庭院都被药香感染,唐术离得近,本是不关心别人有什么赏赐,闻着这样浓郁的药香也忍不住靠了过来,随即一笑,「扶澜公子好鼻子,这人参少说有两百年,果然是好东西,若是入药当对公主身体大有好处。」
唐术说完,扶澜便得意一笑,「既然送来了,就用了吧!」
王庆在旁听得讶异,这两百年的人参在宫中也不出十颗,此番蜀王算是下了大血本的,这样的珍贵药材,一般都是用在病危关头拿来续命的,可这二人却说现在就给朝夕用上,王庆看着朝夕心底一沉,莫非朝夕患了什么疾病?莫非昨夜中了毒?
心中百转千回,却是没法子问出口,王庆含笑站在原地看着扶澜和唐术将那人参拿出来研究,目光又落在商玦的身上,朝夕站在檐下台阶处,商玦却是站在她身后门口处,整个院子大抵无人看商玦,于是商玦便将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在了朝夕背嵴之上。
王庆在王宫侍候多年,早就练就一副玲珑心思,纵然商玦藏得再深,在这无人察觉之时的神态还是露出了几分真心,商玦看着朝夕之时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星光,王庆瞬间就明白过来,无论外界多少风马牛不相及的传言,商玦对朝夕是有真心的。
王庆低下头,庆幸蜀王给他派了这差事。
「几日不见你,白月越发粘你。」
商玦含笑说一句,朝夕便回过头去看他,王庆赶忙抬起头来,果然看到商玦又变作波澜不惊的表情,朝夕闻言也弯了弯唇,索性低下头去抚摸白月的后颈,白月舒服的发出两声低叫来,「若你不介意,也可以让白月留在公主府。」
商玦便走上前来,「这样自然好。」
扶澜听得无奈摇头,「白月除了你谁都不粘着,怎么偏偏就喜欢了小鹿?」
唐术正将那人参重新装盒,闻言抬起头有些羞涩的道,「大抵是物随主人。」
扶澜挑眉,商玦含笑,谁也没反驳这话,朝夕却仿佛不曾听见似得只顾着逗弄白月,王庆静静地站着,没人问他,他便也不敢插言,商玦仿佛此刻才注意到他似得看过来,「蜀王此时在做什么?昨夜孤走得早,却是不知道后续如何了?」
果然是要问的,王庆心思一提,忙正色道,「王上昨夜见到公主情形怒不可遏,从今晨开始已经命人下去着手调查,只是暂时没有很多头绪,不过无论怎么说,那妓馆帮助幕后之人藏匿公主已经是大罪,王上有意查封那片妓馆,只是……」
王庆有些犹豫,目光扫了这庭院一圈。
商玦摇了摇头,「在这里的都是可信之人,你尽管说。」
宫里的侍奴早就退了出去,此刻院门已经被蓝新关上,连她都是守在外面的,的确没有外人,王庆犹豫一瞬便继续道,「只是那片妓馆本是段氏的家业,今晨王上将这意思一说,立刻便有许多人出来帮腔段氏,王上为此已经恼了许久,从昨夜到现在也不曾安眠,不过王上此番心意已决,是一定要给公主一个交代的。」
商玦的表情便有些愕然,「什么叫有许多人帮腔段氏?」
王庆闻言面色为难不知如何回答,商玦又疑惑的道,「你是说,有人帮着段氏说话,反对蜀王的决定?且反对之人还不少?」
商玦的语气平和,可那淡淡的疑问对于他而言已经不易,说明他对此意外非常,这不免让王庆有些难堪,他咬了咬牙还是点头,「殿下所言不错。」
商玦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这真是岂有此理了,蜀王做的决定合情合理,朝臣们的反对从何而来?何况蜀王才是蜀国的主子,竟然不能查封几家妓馆了?」
王庆的表情便更为难看了,却也只能吶吶的点头。
「殿下有所不知,这段氏非同普通氏族……」
商玦眼底现出两分恍然,随即他轻声一嘆表情有些凝重起来,「你这样说孤倒是明白了,蜀国段氏家大业大又手握军权,还是后族,又有六公子在朝,的确非普通氏族,这倒是让孤想到了燕国的一桩旧事啊……」
商玦的表情已经让王庆胆战心惊,在听他说到这里一颗心更是高高悬着。
「殿下说的……是,是什么旧事?」
商玦眯眸,语气少有的肃穆,「燕国立国和大殷一样久,起初便是五大侯国之列,可是百年之前的燕国却一度失去了五大侯国的位子,起因便是接下来孤要说的这桩旧事。」
「百年之前燕晋王当政,当时燕国和蜀国一样老氏族林立,后族乃是一族王姓人,这王姓氏族乃是燕国的第一大氏族,门客无数手握军权,彼时的王后出自此族,长公子又是王后亲生,整个朝野都被这王姓氏族垄断,燕晋王发现情状不对便不欲立长公子为世子而立了他人,那王姓氏族本该遵循王令,可为了将燕国变为己有,他们发动了政变。」
王庆听得一抖,眼皮不由自主跳个不停,商玦停了一瞬又接着道,「燕晋王被杀,当时的世子也被杀,王姓氏族用自己手中的军权镇压王族亲兵,掌控了整个燕都,后来的嫡公子自封为王是为燕霖王,燕霖王登位虽然言不正名不顺,却到底还是王族血脉,可他登位不过两年王姓氏族的掌权者便嫌他不听话欲要取而代之,后来燕霖王死于非命,至今不知缘由,王姓氏族又大肆屠杀王室血脉,后以商氏无人为由捧王氏之子登位,此后王氏掌控燕国十年之久,若非此后的燕晟王起义至今燕国的国姓还是王姓。」
王庆到底是王室之人,对别国歷史多少有些了解,商玦所言的燕晟王乃是燕国歷史上最为杰出的君王之一,第一功绩便是他肃清了朝纲,可对于这段歷史他的了解也只是听说过燕晟王的大名,却不知道这前面还有这等因果,王庆一颗心越发悬着,额际汗意凛凛。
院子里因为商玦说起旧事一片安静,扶澜唇角带笑的索性闭了眸,一副好整以暇听故事的样子,唐术倒是对这些朝政旧事没什么所谓,只安静的写着药方,洛玉锵却是听呆了,这故事里面的燕霖王杀了自己的父亲和兄弟才登上王位,这简直……
「此事是燕国之事,只是偶然被孤想到。」商玦语气松快一些,好似安抚王庆一般,「蜀国毕竟和燕国不同,蜀王也和燕晋王不同,公公不必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王庆抬手擦了擦面上的汗,「是,奴明白,多谢殿下。」
微微一顿,王庆不知怎地想快点离开这个安静雅致的院落,「公主看起来十分憔悴,这几日还请好好将养着,每日宫里都会派人来探望,若是有需要公主务必要说,王上的心意老奴已经带到了,不敢打扰世子殿下和公主,老奴这就回宫復命了。」
朝夕自然不会留他,点了点头算是准了。
商玦也一笑,「公公慢走,孤等蜀王的好消息。」
王庆当即应「是」,又恭敬的行了一礼之后转身走出了院子,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一直闭着眸子好似睡着了一般的扶澜忽然嗤笑出声,「好一个恫疑虚猲,今天晚上蜀王怕是更睡不着了,瞧着那公公的样子,只怕已经将段氏想成了那王姓氏族。」
商玦慢悠悠的走到朝夕身边看她抚弄白月,漫不经心的道,「现在将段氏当做王姓氏族,总比以后后知后觉的好,另外,燕国的故事是真的,这可不是恫疑虚猲。」
扶澜挑了挑眉眼底闪过恍然,看着商玦淡然的模样本想说点什么,可看到这院子里站着这么多人又将唇边的话咽了下去,他轻笑一声,「好,总之你有理就行。」
朝夕此刻抬头看着商玦,「段氏权大,可谋反还是不敢的。」
商玦唇角一弯,目光柔和的看着她,「听我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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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忽然亲近
夜幕初临,云柘面色沉凝的进了公主府主院正厅,厅内朝夕和商玦坐在窗边对弈,而扶澜懒洋洋的睡在书案之后,手中捧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册子看的意兴阑珊,白月安静的睡在朝夕和商玦身边,听见响动,它第一个转头朝门口看过来。
云柘进门便道,「主子,神机营刚才动手了。」
扶澜抬眼看了一眼云柘,面上提起两分兴致,而朝夕和商玦依旧看着自己面前的棋盘,商玦道,「是蔺辞带队的?段氏可有反抗?」
云柘微微颔首,「是,是蔺辞带队的,段氏并无反抗。」
稍稍一停,云柘又道,「不过段氏的一个长老被抓进去了……」
商玦唇角微弯,「蜀王有意要给段氏一个教训,又怎么只抓两个小喽啰呢,公主殿下被劫之事本就是从昭仁宫而起,昭仁宫动不得,难道连他段氏的一个长老也动不得?」
扶澜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道漫不经心道,「不过一个长老也动不了段氏根本,段氏若是明智一点,大概是会放掉这个长老的。」
云柘点点头,「那长老人现在已经被带到了兵马司的大牢里。」
扶澜眉头微挑,「蜀王也不是传言中那般昏庸嘛!」
他语音带笑,调侃味道十足,这话若是放在外面,不知会引起怎样的波澜,在这公主府中却是无人在意,商玦摇了摇头,「蜀王年轻时候吏治极佳,但是后来坐稳了王位之后反而不知进益,因此才让氏族越发做大,如今想重回从前虽然不可能,可逼急了他也并非任人揉捏之人,段氏此番若不知退步,蜀王只会更为忌讳他们。」
扶澜点点头,「不过段氏也并非蠢货,这次定然是要做做样子的。」
商玦闻言便抬眸看了朝夕一眼,只见朝夕神色平静的看着棋盘,好似不曾听见他们的话似得,商玦落下一子又接着道,「近来巴陵实在是多事之秋,段氏也许会做做样子。」
扶澜便看向朝夕,又想起什么似得道,「说起来,内宫秦美人的那件事已经过去好几日了,既然是神机营负责此事,那位蔺辞到底能不能查出个所以然来?等他查清楚,小鹿便要受封入王室族谱了,到时候你二人大婚之仪少不得提上日程。」
朝夕面色沉静,似乎对这局棋胸有成竹,商玦又落下一子接口道,「提上日程又如何,我们的婚事要上禀镐京,中间来去少不得许多时日。」
扶澜兴味的眯了眸,「郁坧会让你留在巴陵多久?」
朝夕眼睫一跳,看着眼前的棋局片刻有些迟疑的落下一子,而商玦八风不动,见她落下的这一子微微挑眉,跟着她也补一子,瞬时场面便生了变化。
「我想留多久便是多久,何来他置喙之地?」
扶澜摇摇头不在多言,朝夕看着眼前的棋面眉头却深深地皱了起来,商玦有些讶然的看着她,「刚才落下这一子的时候你在想什么?走神了?」
只是一子,朝夕和商玦两相对峙的局势便开始急转直下。
朝夕又看了这棋碟片刻,忽的将手中棋子一扔,「我输了,不下了。」
她说完这话起身而走,径直入了内室。
扶澜从书案之后抬眸看过来,便瞧见商玦面上微不可察的笑意,他挑了挑眉,「这是怎么了,小鹿生气了?你为何不让让她,到底是姑娘……」
商玦慢条斯理的收拾棋子棋盘,摇了摇头,「若是让她,她才是真的要生气。」
扶澜冷哼一声,「你懂什么?再厉害的姑娘也要男人宠爱。」
商玦收拾好棋盘放在一旁,这才起身,看了一眼扶澜也朝内室而去,「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时辰晚了,自己回去歇着吧,就不陪你了。」
扶澜懒洋洋站起身来,又哼一声,「说的好像你一直在陪我一样!」
商玦充耳不闻,只摆了摆手人就消失在了帷帐之后。
内室之中,朝夕又在窗下擦琴,天荒琴漆面上一尘不染,朝夕却还是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琴弦岳山每一丝都不放过,商玦走进内室便驻足不动,只觉得远处楠木窗帘之下的红裙墨发实在美极,他屏住声息,半晌都未动一步。
「前夜你将我带去了何处?」
朝夕并未回头来看,却是知道他来了,且还在看她。
商玦闻言弯了弯唇,「带你去求医了。」
朝夕眉头微皱,商玦便走上前去继续解释道,「当时看你太累了,便想着让你先睡,可没想到神医已经离开了,我只好再将你带回来。」
朝夕仍然是不置可否的表情,开口时语声却寒,「即便你有天衣无缝的理由,我又该如何相信一个对我下了迷药的人?如若换做别人,你可知道下场?」
商玦走至朝夕身边,一笑,「换做别人,你只管要了他们的性命,可对我,你大可相信,因为我是对你下了迷药还能让你平安无虞不损分毫的人。」
朝夕擦好了琴,随手拨弄了一下琴弦,「是吗?」
商玦走上前去,看着那古老的生了铜绿的琴弦也要抬手去抚,却不想被朝夕在半路拦了住,她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可不能乱碰。」
说完她便抱着琴转身走至琴架之前,套上琴套,放好才又回身。
商玦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因为那个传言?」
朝夕挑眉看过来,「什么传言?」
商玦弯唇,「这琴一响,便要死人……」
朝夕不置可否的转身去一旁的书架旁,一边找着书册一边点头。
「并非是传言,当然你可以选择不信。」
商玦嗤笑一声,「我怎会不信,昨日你不就抚琴了?」
朝夕落在书册上的手一顿,却也只是一顿,商玦便又走近两步,「昨夜知你不曾入宫,我心中着急,便来府前喊了子荨出来,子荨担心你,自然知无不言。」
朝夕淡淡取出一本书册又转身走至窗前矮榻处坐定,一边翻开书册一边道,「我又不曾说要罚他,她崇拜你,你问什么她都会说的。」
商玦闻言嗤笑一声,索性靠在书架之上看着朝夕。
屋内角落的宫灯渐暗,窗棂处又送来一阵和风,纱幔帷帐随风而舞,朝夕的墨发红裙也轻轻的漾,商玦的目光便脉脉如水,悄无声息温柔妥帖。
「段氏的事,可要我帮忙?」
看了一会儿,商玦忽然想起来似的开口。
朝夕抬眸摇头,神情毫无波澜的道,「不必。」
商玦便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朝夕本来垂了眸,却又抬起头来看着他,商玦本以为她要改了主意,却不想朝夕只是冽声问,「你为何还不走?」
商玦表情一僵,朝夕又转头看向窗外天色,「时辰不早了,他们都走了,你为何还不走,你我虽有婚约,可到底还不曾成婚。」
商玦的表情便有些受伤,「你还知道我们已有婚约。」
朝夕抿了抿唇,「我知道。」
商玦轻嘆一声,面现愁容,「你既然知道,怎不与我商量?」
朝夕便皱了眉,「因为没有这个习惯。」
商玦有些无奈的走至朝夕跟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她看,「那你要如何才能有这个习惯?」
朝夕有些无奈的放下书册,似乎不满这样的距离又朝后面退了退。
「怎么样我都不会有这个习——」
「惯」字还未出,商玦忽然倾身而下一下子将她肩头揽了住,淡淡的芙蕖香味勐地将她罩住,朝夕剩下的一个字卡在唇边,怎么样都说不出来。
「记住你我之间已有婚盟,要信我。」
「前夜那般,我很担心你。」
朝夕愣着,没想到他的亲近如此猝不及防,待他这两句话说完,她才缓缓地回过神来,正想着一把推开他,商玦却自己将她放了开来,又倾身将她肩头的乱发拂了拂,这才嘆息一声转头而走,朝夕唇角几动也没说出话来,只觉他那一声嘆息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待真的回过神来,朝夕再转头去看时却是连商玦的人影都不见了。
原来她竟然出了这么久的神……
朝夕缓缓皱眉,转身又将书册拿起,而后便翻看起来,窗棂半开,徐风缓送,还有淡淡的清香随风而入,朝夕一页一页的看,某一刻,她啪的一声将手中书册合了上。
她竟然……根本看不进去……
放下书册,朝夕站在窗口轻唿出口气,正觉不妥,外面却有脚步声传来,她心底一动便朝着门口看去,门开又关,重重帷帐之后走进来个身影。
待人影渐渐清晰,朝夕的眼底便是一暗。
子荨端着一碗药走进来,小心翼翼的,「公主殿下,世子走了,您喝了药也快歇着吧,这是今日唐大夫为您写的新方子,奴婢已经尝过了,不苦。」说着将药碗放在案上,抬起头来一看,子荨却是灵敏道,「公主怎么了?公主不开心?」
朝夕当即摇头,「没有,将药放着,退下吧。」
子荨有些担忧,却还是未敢多言,犹豫一瞬转身走了出去,刚走出几步,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啊,差点忘记了,世子殿下离开时让奴婢告诉公主。」
朝夕正准备去端药碗,闻言看过来,「什么?」
子荨神情一肃,「世子殿下说,今夜段美人一行就回来了。」
朝夕刚触到药碗的指尖微微一颤,段凌烟。
------题外话------
我我我我又翻车了o(╯□╰)o
第051章 凌烟归来
「美人,王上在里面等你。」
王庆恭敬的站在门口,轻轻的将崇政殿的殿门推了开。
段凌烟着一身简单素裳,一个多月不见,整个人清瘦了许多,她妆容清淡,髮髻之上并无珠钗,看起来憔悴又疲惫,最叫人怜惜的却是她漠然的神情,一双眸黯淡无光,整个人再无当日被喊作段夫人时的气势,便是王庆看着都有些嘆息。
段凌烟神态平静的跨入殿门,一抬眸便看到坐在上首御案后的凤钦。
她眼眶一红,碎步上前至中庭,俯首一跪行了个稽首大礼。
「罪妾段凌烟,拜见王上。」
段凌烟掌心交叠向下,前额紧贴手背,身体弯曲成一个卑恭的姿势,因为凤钦不曾说话,她便久久未曾起身,不知等了多久,才等来了凤钦轻声的一嘆。
「凌烟,这一趟你辛苦了。」
段凌烟这才缓缓抬起身来,她平日里常着明艷之色,今日里一身素衣实在显得清淡,再加上她微微泛红的眼眶毫无生气的脸,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凤钦近距离看清了她的模样,眉头一皱眼底便生出心疼来,「凌烟,快起来……」
凤钦从御案之后起身,满眼心疼的走到了段凌烟身前将她扶起,看着她消瘦的面容心底一阵难受,段凌烟抓着凤钦的手腕却不敢看他,只低着头微微哽咽,「王上,凌烟有负王上嘱託,此番淮阴之行委实……委实是让您失望了。」
凤钦满眼心疼,顿时将他揽到了怀中来,「凌烟,此事本不该怪你,实在是他们自己不争气,还有那淮阴侯府,实在是……可惜那洛舜华已死,否则孤又岂能放过他!」
段凌烟俯进凤钦怀中,语声微颤,「淮阴侯府诡怪非常,凌烟未曾好好回护两位公子公主,凌烟这半月虽然在路上,却是知道朝堂之上如何言说,凌烟给王上惹了祸,凌烟……凌烟再无颜面对王上,凌烟本欲自请去凌霄观……」
凌霄观是皇家道观,宫中犯了错的宫嫔会被送去那里修行赎罪。
凤钦一听忙摇头,「你这是什么话,孤怎么捨得你去凌霄观,朝堂之上上谏的摺子太多,孤实在是不得以才下了贬降的旨意,那禁足之语也只是说说,孤会命人安排,那禁足之地无论如何不会比原来差,你安心暂避几日便可,等风头过去孤自然会让你重回夫人之位。」
段凌烟一听连忙又跪倒,凤钦却是一扶将她按住了,段凌烟这才抬起头来语声哽咽道,「凌烟怎敢重回夫人之位?王上怜惜,此番才格外开恩,凌烟在路上曾想王上此番对凌烟失望至极,必定连往日情分也消磨殆尽,可此番回来,王上却对凌烟如此宽容,凌烟不敢贪心,只求往后在宫中安稳度日,时而与王上一见便可……」
微微一顿,段凌烟又低头愧疚道,「凌烟进巴陵之时便听说了段氏的事……凌烟出身段氏,自己已经让王上失望,却不想族人也为王上添了这许多麻烦。」
段凌烟说着便流下眼泪来,消瘦煞白的脸看起来可怜无比。
凤钦看的心疼不已,忙将她揽入怀中,「你不必自责,孤本就觉得此番是委屈了你,你怎还为族中的事情内疚起来了,何况孤也不曾怪你们段氏。」
段凌烟在凤钦怀中摇了摇头,语声带着哭音的道,「不,即便王上不说凌烟也知道,段氏这些年来势大,行事之上是有许多不当之处,王上感念段氏对蜀国有功才不曾追究,凌烟本想派人与长老们点播一二,可王上知道,凌烟在族中出身低微,虽然在宫中得了王上宠爱,可在族中并无说话之权,凌烟帮不上王上……」
段凌烟越说语声越是哽咽,她从前本是明媚尊贵之人,旁人面前端庄高华,在凤钦面前也不刻意讨好取悦,既有风情,又有风骨,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都叫人惊艷,可如今出去一趟却变作如此小心翼翼满怀愧疚,凤钦心中便越发不忍也越发生气。
「凌烟,此事当真与你无关,你在段氏的处境孤也知道,这些事你不必操心了,你路上舟车劳顿,此刻又如此伤怀,实在是……先去歇着吧,孤晚上去看你。」
凌烟从凤钦怀中推开来,又抬手擦了擦眼角泪痕,这才扯出一丝笑来道,「怕是歇不得,今日刚回来,无论如何要去给王后姐姐请安,待请安之后才好歇着。」
凤钦皱了皱眉,看着段凌烟如此懂事就更为心疼。
段凌烟也不拖泥带水,后退两步道了一句「凌烟告退」便转身走了出去,看着段凌烟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凤钦的眉头便狠狠的皱了起来,凤钦站在中庭良久,没多时王庆便从门口走了进来,看见凤钦的面色嘆了口气,「王上不必担忧,美人不是旁人,必然知道您的苦心,等过些日子,您再让她重回美人之位就好了……」
凤钦拢在袖中的拳头微微一攥,「此事她确有责任,可她也是无辜,本就觉得她受了委屈,这会儿将她贬降为美人,只怕她族里的人也不会让她好过。」
王庆不由得继续安慰,「怎么会,美人再怎么样也得您的宠爱……」
凤钦闻言冷哼一声,「孤的宠爱?!你没有听到她说嘛,即便有孤的宠爱,她在段氏依旧没有立足之地,这说明了什么,只能说明段氏根本未曾将孤放在眼底。」
王庆唇角一动想说什么,不知想到什么又生生止住了到嘴边的话,凤钦一甩袖转身坐回到御案之后去,「你说的那些话孤已经仔细想过,虽然现如今我们蜀国和燕国当年有些不同,可段氏如此做为还是不得不防,不能真的到了那一步。」
王庆不敢多言,只恭敬的上前为凤钦斟茶,凤钦握紧拳头,又轻笑一声,「段氏如今被孤整治了,而王后那里没有丝毫动静,连凌烟都知道的道理她会不懂……」
王庆抿了抿唇,「王后必定心有愧疚不敢来见您。」
凤钦看着王庆冷笑一声,「愧疚?孤看她是料定了孤不会对段氏怎么样,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不屑一顾,凌烟虽然也是段氏之人,可到底和她不同!」
王庆不敢插嘴,便未曾接话,凤钦想了想这才想起什么似得道,「念清和念景都回来了?」
凤念清如今已经是疯了,凤念景现在是一具尸体,凤钦问完才觉有些怔忪,王庆也是一嘆,「还有念依公主也回来了,念依公主和念清公主都暂时被送回了内宫,至于五公主,眼下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虽然侍奴们用心保养,可眼下五公主只怕不好面君。」
三月的初春天气说不上炎热,却绝对不再寒冷,而凤念景的尸体在路上耽误了半月之久,如今的形容哪里还能见人,凤钦面色微暗,整个人呆了一会儿才深深地嘆了口气,「大抵是……大抵是孤没有福气,女儿也是如此福薄,这件事交给你来办,给她足够的体面。」
王庆连忙点头应声,随即又想起一件事,「王上,七公子的事……」
凤钦暗颓的神情顿时一变,叫人看着有些阴鸷起来,淮阴盛事他也曾对那苍琊剑有几分念头,可他没想到这淮阴一行不仅没有拿回苍琊剑,还让他折了个儿子折了个女儿,他正值壮年,却连失二子,怎样想都仿佛是不吉之兆,这么一想,他不由得再想起了朝夕当年的名声,可再想到近在眼前的燕蜀联姻,他连忙将这个念头打消了去,「老四……和念景一起办了吧,人死却不能入土为安,也实在是有违祖宗礼法。」
王庆有些迟疑,「可是孙夫人那里……」
凤钦便又一嘆,他倒是很明白孙夫人失子的痛苦,随即便有些头疼的站起身来,「此事还是由孤亲自去和她说,摆驾吧——」
王庆连忙在前引路,凤念景和凤彦同样都在淮阴之行之中丢了性命,可二者的死又是如此的不同,凤彦的生母乃是孙夫人,出自大氏族孙氏,乃是蜀国的中流砥柱,而凤念景本就是女儿家,其母更比不上孙夫人的地位,其母族更只是蜀国的一方富庶贵族,手中并无军政大权,因此凤念景一回来凤钦连看都不用看就可以将其安葬,而凤彦则没有那么简单,凤彦因七公子好赌而被牵累而死,孙夫人自然不肯轻饶,而那七公子生母虽然只是美人,却和王后交好,有王后相护,孙夫人实在难为自己的儿子讨个公道。
凤钦看的明白,却绝不会轻易发罪于人。
段凌烟出了崇政殿便一路朝着昭阳殿而去,她前后只有四个侍奴跟随,衣裳素净,人也消瘦而憔悴,一路上遇见宫人无数,所有人都认出了她,看她的眼神自然也有千种,内宫之中的战争没有硝烟,迎高踩低是惯常之事,段凌烟很平静的进了昭仁宫。
走进昭仁宫正殿的时候段锦衣早就高高坐在主位之上等着她,段凌烟安静无声的行了稽首大礼,等殿内的人被屏退了段锦衣才轻轻开口,「起来。」
段凌烟缓缓直起身子来,上首的段锦衣仔细看了看她的容色而后摇头笑着一嘆,「烟儿,吾就知道你不会让吾失望,这一次你做的很好。」
第052章 疯魔公主
「烟儿,吾就知道你不会让吾失望,这一次你做的很好。」
段锦衣语声温柔,段凌烟面上的楚楚可怜姿态不由得淡了两分,可怜是做个凤钦和宫中人看的,到了段锦衣这里,一切的假装都是徒劳空然,她们之间也无需假装。
段凌烟挺直了腰背,语气郑重了两分,「没有让姐姐失望便可,只是凌烟如今位分贬降,族中还请姐姐美言几句,接下来宫中无人相助姐姐,姐姐可要当心。」
段锦衣起身,拂开帷帐,走到段凌烟身前来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这一点你放心,吾会和叔父说,无人敢真的怪你,至于宫中这些事,你也无需担忧,吾不会出事,不仅如此,吾也会保全你,用不了两月,你自然会重回夫人之位。」
段凌烟轻唿出口气,「姐姐,凌烟位分之事说到底也无需着急,你我姐妹二人在宫中锋芒太露也并非好事,不如趁此机会让旁人以为我们已有颓势……」
段锦衣站定,抬手轻抚段凌烟的脸,拂了拂她的散发,又替她整理了一番衣襟,而后才摇摇头,「宫中人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惯会迎高踩低的,此番你的位分被贬降不知有多少人见风使舵,两月已经是极限,你尽管放心便是。」
微微一顿,段锦衣又道,「何况,即便是吾不管,王上也必定不会真的不管你。」
段凌烟神态平静,并不因为段锦衣这话现出喜悦,段锦衣又拍了拍她的手背,「王上对你大抵真的用了两分心,你的禁足之地已经为你安排妥当,如此也好,叫她们看看我们段氏之人并非真的被王上厌弃,宫外的事就更不足为惧了。」
段锦衣返身回去主位,段凌烟便有些犹豫起来,「姐姐,我初初回来便听闻段氏的族业被王上查封,族中长老还因此入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锦衣将目光落在案角的香炉上,香炉之上裊裊青烟升起,白雾蒙蒙,转眼又逝而不见,她唇角微弯,「是因为摇光公主此前遭了劫,人正是被关在我们的族业之中,王上认定此事与我们脱不开关系,虽找不到直接证据,却还是将族业查封了。」
段锦衣看了眼身边的侍奴,那侍奴忙上前在香炉中添了些香粉,檀香味儿一时更浓了些,段锦衣见段凌烟面生忧色摇了摇头,「此事你无须放在心上,王上不会动段氏。」
段凌烟眉头微皱,眼底波光明灭,似乎有话要说。
段锦衣便道,「你想说什么便说,这里没有外人。」
站在一旁的侍奴正是硃砂,闻言神态更为恭敬,段凌烟便上前一步道,「姐姐,坊间的言论您可听过?段氏势大已经不是一日,王上哪怕表面上不敢动段氏,却……却只怕心中已有了忌惮,一旦如此,段氏行事只怕不得不小心翼翼。」
段锦衣以为段凌烟在担心什么,闻言轻笑一声,「君臣之道本就是如此,段氏势大,却是忠君侍主并无二心,王上心中或许有些猜疑,可他绝不会真的做什么,段氏不会让王上抓到任何不利的把柄,王上也不敢轻易动段氏,如此便可相安无事。」
段凌烟面上的沉凝微微消散,这才唿出口气道,「大抵是我想得太多了。」
段锦衣宽慰一笑,「你这一趟想必累极,对此事过于担忧也是正常,无事,有吾在,你先休息几日,王上可是让你早些回去歇着了?」
段凌烟点点头,段锦衣便放心的颔首,「那你且歇着去。」
段凌烟行的一礼转身要走,段锦衣却又道,「那两个孩子呢?」
「已经送回内宫中了,三公主有些不太好。」
段锦衣沉吟一瞬,却是站起了身,「吾还是去看看吧……再不好,也比老五好。」
段凌烟敛眸让路让段锦衣走在前面,凤念清当然比凤念景好了……
再怎么样,至少凤念清还活着。
走出殿门,因是段锦衣忽然要去看凤念景和凤念依,段凌烟想了想还是一路作陪,段锦衣邀其上了辇车,段凌烟便压低了声音的道,「姐姐,那秦美人……」
蜀国内宫嫔妾三千,虽然也时有因病殒命的,可是若秦美人这般的却是少之又少,而若段凌烟这般的自然不会相信秦美人是真的失足,她这么一问,段锦衣的眉头不由得轻皱,「都说她并非失足落井,可神机营查了这许久也不曾查出个什么来。」
虽然开了口,却是不曾回答段凌烟的问题。
段凌烟抿了抿唇,「听说王上只给了十日时间……」
段锦衣神态平静的点点头,目光却一下子悠远起来,「这宫里哪有那样多真相啊,别说十日了,便是百日千日,只怕也查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段凌烟不曾接话,只掀开车帘去看外面连绵起伏的宫闱,夜幕已至,整片内宫都被华彩笼罩,殿阁飞檐,阙楼廊桥,蜀王宫恢弘伫立在泼墨般的苍穹之下,段凌烟深切的知道段锦衣说的没错,这王宫之中,有多少荣华富贵,便有多少阴暗骯脏!
辇车一路从昭仁宫而出,一路向东到了毓秀宫,毓秀宫是内宫东面最大的一片宫阙,乃是未曾出阁的公主所居之地,如今宫内的所有公主都住在这边宫阙之中,辇车到毓秀宫门口之时,早有侍奴等候,段锦衣下了辇车,又批了件披风才进了门。
蜀王室向来公主众多,因此这毓秀宫极大,期间又分为许多殿阁,公主各个独居其中,凤念清便住在居左的瀚清殿,此刻的瀚清殿因为段锦衣的到来一片灯火通明,可相比迎接王后该有的肃穆安静,眼下的瀚清殿却有些吵闹嘈杂。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不要怕……」
「殿下……您快下来吧……没有人要害您……」
「公主殿下,咱们这是回家了啊……公主殿下……」
刚走到殿门口便听见侍奴苦苦的哀求,段锦衣当即眉头一皱,后面段凌烟跟上来将她一扶,低声解释,「三公主眼下神志不清,姐姐想必知道的。」
段锦衣点点头不做声,见着跪了一地的侍奴也只是挥了挥手。
待顺着庭院的小径走到了中庭,段锦衣一行这才看到了极其惊险的一幕!
瀚清殿布置华贵,庭院楼阁都十分精緻秀雅,而此刻早早就接到了王后驾到消息的凤念清不仅不曾跪地迎接,她竟然半个身子都爬上了庭院左侧的围墙,十五六岁的少女,以一个危险又诡异的姿势吊在围墙之上,披头散髮衣裙翻飞,双脚扑腾着,口中发出惊恐又无章法的低叫极力想从墙头爬出去,仿佛来的不是段锦衣而是什么无名鬼魂。
段锦衣在中庭站定望过去,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段凌烟看着这场景也跟着皱眉,随即低喝一旁早就跪着大气也不敢出的侍奴们,「这是怎么回事,让你们好生侍候公主,你们就是这样侍候的?!」
段凌烟虽然位分降了下去,余威却还在,一言落定,侍奴们都被吓得趴在了地上,而吊在墙头的凤念清听到了响动跟着看过来,大抵是看到了着明艷华服的段锦衣,她吓得双眼大睁叫声更为可怖,「走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不要杀我……走开走开……来人……」
「把她给我赶出去……她要杀我……要杀我……」
凤念清口齿不清,叫声却极为悽厉,她脚下踩着个放在墙边的巨大花盆,双手紧紧地抓着高墙上的石雕,这会儿一边喊一边松开一只手挥舞,大抵是一只手抓不住,整个身体摇摇欲坠,某一刻她脚下一滑,噗通一声便从那墙头掉了下来……
侍奴们吓得惊叫一声,当即有两个近身的扑了过去,段锦衣见这场面混乱不已无奈的摇了摇头,给了身边硃砂一个眼神,「去看看……」
跌下地的凤念清大抵受惊,口中无意识发出呻吟,硃砂上前探查一番,回来的时候哭笑不得,「王后放心,那下面是草地,公主有一二处擦伤,并无大碍。」
段锦衣便嘆了口气,「将公主送回内室去休息,请最好的御医来为公主诊治,下人们务必好好照看,不得轻慢了公主,她……她怎么会害怕吾?」
段锦衣最后一句话看向的是段凌烟,段凌烟嘆了口气,「并非是害怕您,实是每个陌生人她都会害怕,当初出事的时候她是生生目睹了淮阴侯世子之死,从那之后她便觉得任何陌生人都要杀她,跟在身边的近侍也都是照顾了她一月她才没那么怕了!」
段凌烟轻声解释,而远处的下人们已将凤念清扶了起来,凤念清一身衣裙已折腾的不成样子,披头散髮的样子更是狼狈不堪,她大概失去了意识,几乎被两个侍奴抱着拖行,段锦衣几人默默的看着她们朝厅门而去,可就在走到段锦衣身前五步之时,就要晕厥的凤念清忽然身子一颤醒了过来,散乱的头髮扑在脸上,她站定,转头。
下一刻,疯了一般朝段锦衣扑了过来……
第053章 公子之死
「姐姐,当真无事吗?」
回昭仁宫的辇车之上,段凌烟满是担心的看着段锦衣,段锦衣侧身靠在一旁的车壁之上,一只手扶着额头,虽然唿吸轻慢,人看着却还是有些不太好,硃砂也坐在车脚,看着段锦衣的脸沉在阴影之中又不曾接话,不由的更为担心了。
「王后,您可有哪里不适?」
说着话,硃砂眼底也浮起两分心悸来,适才那场面现在想起来都叫人害怕的紧,在宫中多年,硃砂又是自小跟着段锦衣的,也算是见过许多大场面,死人也不知道见了多少回,可刚才凤念清那披头散髮歇斯底里的样子叫人活生生见到了鬼一般。
莫说是被扑倒在地的段锦衣了,便是硃砂也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当时那么多人在旁边看着拦着,凤念清是怎么生出那样大的力气将段锦衣扑倒的?!
还是说她……真的被鬼上身了……
思及此,硃砂又是忍不住的瑟瑟一抖,若说是被鬼上身,那也该是在淮阴就染上的,淮阴……那淮阴侯府到底死过多少人,有多少孤魂野鬼呢?!
「王……王后,您说要不要让钦天监……」
硃砂颤颤巍巍的一句话还未说完王后扶着额头的手就放了下来,她眯眼扫过来,「急什么?这个时候宫中出些乱事岂不是很正常?」
段锦衣面色有些发白,眉头也轻皱着,适才的乱子让她髮髻微微散乱,衣裙也有些微的皱褶,然而即便狼狈,可她那双眸子仍然透着犀利,一瞬间便让硃砂知道自己错在了那里,硃砂忙不迭的应声,一边将旁边的香囊递上去。
段锦衣接过那制作精巧的香囊凑在鼻端闻了闻,又闭着眸子缓缓的唿出两口气,这才睁开眸子正了面容,段凌烟在旁看着嘆了口气,「念清也是个可怜的,这一次带她出去本来是要给她寻个好亲的,可没想到竟然变成了这样。」
段锦衣微微眯眸,「至少她还活着。」
段凌烟便不再多说,相比已经没了性命的凤念景,凤念清的确幸运的多,哪怕疯魔,她至少可以衣食无忧荣华富贵的过一辈子,只是死和疯哪个更残忍呢?
「还是吩咐下去,让她就在自己殿中待着,再让宫中的太医好好看看,她这个样子,宫里宫外必定有许多人乱传些闲话,你警醒点。」
硃砂连声应是,段锦衣便又看向段凌烟,「说说淮阴的事。」
段凌烟闻言先是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头,然后才有些明白的道,「淮阴……洛氏的确强势,不过也是强弩之末,唯一可惜的是那把传闻之中的苍琊剑不翼而飞,当时在淮阴的乃是各个诸侯国的权贵王亲,可没人能找到此事的蛛丝马迹,镐京的沈家公子和郑氏将军也在,他们那里也半分动静也无,最后大家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段锦衣眉头皱着,忽然疑问道,「洛氏当真通敌卖国了?」
段凌烟肯定的点点头,「郑氏将军亲自来的,应当无误。」
段锦衣便缓缓地坐直了身子,「洛氏传承百年,怎么到了现在反而如此不堪,他们家底雄厚,无论如何也不该为了钱财走上这条路,且还露了破绽。」
辇车缓缓的朝昭仁宫行进,夜色之中的悠长宫道上只有车轮滚动的「吱呀」声响,段凌烟眉头紧紧地一皱,心头忽然生出一阵不安的狂跳,她艰难的吞咽一下,这才掀帘朝外一看,又转头道,「姐姐,就在这放下凌烟吧,您回去早些歇着。」
辇车行到了一处岔路口,一边通向最为贵胄的正北之位,一边通向西南方的荒僻所在,而段凌烟禁足的霜月殿就在西南方向,段锦衣似乎有些疲累,闻言并未多说的点了点头,辇车停驻,段凌烟起身行了一礼才走出去,而今她身边只跟着两个侍奴,站在这夜风微寒的岔路口显得格外悽恻,段锦衣的辇车随后便走,带着王后的仪仗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里。
「美人,三公主适才怎么……」
身后有侍奴问了一句,段凌烟不由得拉了拉身上的斗篷转身便走。
夜里的宫道只有来回巡逻的御林军,因是越走越发偏僻,便连御林军都少见,初春的夜寒犹重,主僕三人走在宫道上实在萧索,段凌烟走至无人之地却轻笑了一下,「三公主是真的疯魔了,回了宫,便要疯魔一辈子,至于咱们……」
她话语拖长,「咱们可以好好歇歇了!」
后面的侍奴闻言有些不贊同,「美人,内宫多少人看着您呢。」
段凌烟闻言轻哼了一声,一改适才和段锦衣说话之时的沉凝语气变的漫不经心,「染袖,我虽然降至美人之位,你们以为她们就敢动我了?无论怎么样我身上还有个『段』字。」
染袖不敢多言,「是,奴只是担心美人。」
段凌烟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前面不远处的殿阁门楣之上。
「整个内宫,还有哪里比霜月殿更安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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辇车在昭仁宫门口稳稳停驻,段锦衣刚被硃砂扶着走下来不远处便有个女子身影急急的朝段锦衣走了过来,女子走至七步之外便跪倒,「王后,请王后救救竺儿。」
夜色如墨,女子一副哭腔,听得人心惊又心疼。
段锦衣看着跪地的女子眉头微皱,一旁的硃砂看了看段锦衣的脸色当即道,「于美人,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在这宫门口哭闹像个什么样子?」
跪地的女子闻言一愣,这才站起了身恭敬让在一边,「妾知错。」
于美人,七公子凤竺之母。
段锦衣目光扫过她,径直入了昭仁宫的大门。
刚走出两步便又有一个侍奴上得前来,低声道,「王后,您刚走于美人就过来了,一直在这等着您说什么也不肯走,想必是为了七公子的事。」
侍奴说完便退下,段锦衣轻轻地摇了摇头。
硃砂见她一脸疲累不由道,「王后,不如先将她打发回去?奴看您也累了……」
段锦衣不曾说话,却是抬手打断了硃砂的话,硃砂颔首,将她扶进了正厅。
于美人一路擦着眼泪跟着进了正厅,见段锦衣在主座上落座,便又重新在正厅之中跪倒,以额触地行稽首大礼,一边哭着道,「王后,求您救救竺儿……王后,今日王上到了孙夫人宫中去,想必是为了四公子之事过去的,孙夫人的态度您也知道,只怕这一次竺儿会是凶多吉少,王后,这一次只有您能救竺儿了,四公子之死当真与他无关啊!」
段锦衣重重的嘆了口气,一手撑着额头,万分疲累的模样。
于美人瞧瞧抬头看了段锦衣一眼,再低头是牙关咬的极紧才没有哭出声来,「王后,竺儿从小受您教导,对您敬爱有加,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过,他……」
于美人语句断续,至此终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段锦衣又嘆了口气才道,「老四出事大家都不好过,他身边的人回来也说当日是你家竺儿叫了他过去才酿成惨祸的,孙夫人看起来与世无争,可实际上……吾掌驰内宫,委实很难做,此前吾和王上说过,去淮阴的人还没有全部回来,无论如何要等人证物证都回来才好下定论,这才为竺儿争取了几日的生机,可是今日你也知道,凌烟带着淮阴的全部人马都回来了,你要吾如何帮你说?」
于美人面色顿时更为煞白,她抬起身子来,一路向前膝行几步,哭着道,「当日竺儿只是喊了四公子一起玩乐,并未想酿成大祸,妾知道朝中有许多风言风语,可竺儿平日里便和四公子交好,又怎会对他生出歹心呢,王后……请王后明鑑!」
段锦衣嘆息一声,「此事必然不会轻了,可竺儿的性命必定无碍,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于美人摸一把面上的眼泪,「妾知道,只是竺儿正值大好年华,往后的前途可不能毁在了这一件事上,孙夫人那里妾求不得,王上也不见妾,妾只能来求王后姐姐了,还请王后姐姐看在于氏全族这么多年来尽心效忠的份上帮帮竺儿……」
段锦衣满是怜惜的看着于美人,「你的苦吾知道,吾也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孙夫人失了孩子最是难过,可王上也是心疼子嗣的,竺儿素来乖巧,王上必定是以安抚孙夫人为重,不会真的重罚竺儿,再加上吾在旁谏言,竺儿不会出大事。」
于美人听到这里面上的泪痕才淡了两分,又勐地磕一个头,「王后姐姐万寿无疆,于氏全族单凭王后姐姐差遣,妾就知道王后姐姐必定会帮妾!」
段锦衣微微颔首,又看了硃砂一眼,硃砂忙上前去将于美人扶起来,又轻声安慰,「美人快不要哭了,王后看了多心疼啊,美人放心,一切有王后在呢。」
于美人不敢轻慢硃砂,便借着她的力道起身,又朝她一笑,「硃砂姑娘说得对,妾只信王后。」微微一顿,于美人又有些惶恐的道,「时辰晚了,妾不敢扰了王后姐姐歇息,这就告退了,明日一早再来请安。」
段锦衣未曾多言,看着于美人行礼退下。
待于美人走出去,硃砂才有些不确定的看着段锦衣,「王后……」
段锦衣眯眸,「于氏,还有用处。」
第054章 美色所惑
「公主殿下,王公公又来了。」
坠儿压低了声音,并不想打扰正在窗下小憩的朝夕。
朝夕听到这话也并未有所动作,坠儿在原地站了片刻,就在她以为朝夕不愿见王庆准备转身离开之时朝夕忽然睁开了眸子。
「让他进正厅等。」
清冷的声音落地,坠儿这才点头出门。
刚下过雨,今日又是个阴天,窗棂半合,外面进来的微风都带着凉意,朝夕撑起身子将窗棂完全推开,院子里的樱树盛放,依旧美轮美奂,清幽潜入室内,她的髮丝末梢都沾染薄香,朝夕理了理衣襟,起身朝门口走去。
王庆昨日才来过公主府,今日又怎么会再来?
心中有淡淡疑问,朝夕墨发红裙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王庆愁眉苦脸的站在正厅中央,听到脚步声响起,当即抬头朝他看过来,一见是她出来脸上忙堆出笑来,撩袍便跪倒在地,「奴给公主殿下请安,奴奉王命来探望公主殿下了。」
朝夕今日仍然素面朝天,可饶是如此她那墨发红裙也气度贵胄的叫人不敢直视,她走至主位落座,拂了拂肩侧髮丝,语气懒怠兴致不高,「父王有心了。」
王庆抬头看一眼朝夕,朝夕这才道,「起来说话。」
王庆起身,转头朝外看了一眼,正厅之外齐齐站着一熘儿太监,手中捧着的皆是和前日一般的檀木礼盒,想来又是蜀王送来的赏赐,王庆接着又道,「公主殿下,王上昨日知道您精神不佳,今日又不放心的派了老奴来,这些都是宫中最好的良药。」
朝夕点点头,面无波澜,「父王费心。」
王庆笑意一直挂在脸上,奈何朝夕从头至尾只有一种表情,他看不懂朝夕的情绪,便不知如何接话,沉吟一瞬才道,「世子殿下今日怎不在公主府中?」
朝夕眉头微皱,自然而然的道,「燕国官属刚至巴陵,想来他有许多事要交代,再说,我和世子殿下婚约还未成,他怎好一直留在我府中?」
王庆轻咳一声,「今晨王上本欲请世子殿下入宫,谁料世子殿下竟以公主殿下尚在病中无法陪同为由拒绝了,且说他这几日都不会再入宫,要好好陪着公主的殿下将养。」
朝夕不由得挑眉,她从来知道商玦不曾将蜀王放在眼底,可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竟然半点面子都不给,抿了抿唇,朝夕依旧漫不经心的,「殿下初来蜀国,自然不想同还在燕国一般的总是出入宫廷,他不喜便不去,这有何不妥吗?」
王庆握着拂尘的手不由得收紧,面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的生出两分难色来,「公主殿下有所不知,王上听从世子殿下的要求欲要将您二人的婚事上禀镐京,此事需要燕国的礼官配合一同上禀,可燕国却以您还未入宗谱为由拒绝现在写国书至镐京,要知道您是蜀国的公主,这婚事本该燕国主动些,若单单蜀国递了国书,实在是……」
两国联姻,且本就是燕国求娶,既然求娶,自然该有个「求」的姿态,商玦聘礼惊人,对朝夕宠爱也甚佳,可就是这婚仪事宜之上太过要求尽善尽美从而拖延了婚期,凤钦自然不喜,可偏偏,商玦再怎么和气,在这事上却是不买帐。
朝夕眼底闪过流光,「世子殿下总要为燕国考虑……」
王庆嘆口气,「这个王上自然知道,只是……只是王上希望您尽快和世子殿下完婚,而世子殿下十分在意这些末节之事……您刚回巴陵,王上想着从前您受过的苦,自然想早日见您嫁给值得託付之人……别人的话世子殿下大抵不甚在意,可是您说的世子殿下想必会听,这几日您好好养病,一边是否也可以和世子殿下提一提此事?」
越说声音越低,便是在内宫侍奉了多年的老人也似乎说不下去,王庆不敢看朝夕的眼睛,好似做了什么羞愧之事,朝夕听着笑了笑,「父王之语都无用,我又岂会有用?何况……四公子和五公主……还有秦美人……蜀国近来多丧葬,朝野内外当以志哀为要,怎好一直提我的婚事?蜀国重礼教,想必世子殿下想的也是一样的。」
四公子……五公主……
王庆面上一片难色,看着朝夕仍然八风不动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又看了看朝夕,他忽然牙关一咬低声道,「公主殿下,这些道理奴都明白,可眼下这般安排是王上的意思……王上如此做,也是为了蜀国,奴……奴将意思带到,您……」
朝夕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极其悠远,她坐在主位之上不懂,出神一般的眯了眸子看向窗棂的方向,阴郁的天穹灰暗一片,像极了此刻她的心境,王庆见她半晌不语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一看,不由得心生凄凉,哪怕适才的话说的再好听,他心中却极明白蜀王的意思,而在他眼前的十七岁少女……她不可能不明白……
既然都明白,他何必还要自欺欺人呢。
蹙了蹙眉,王庆还是语气宽慰的道,「公主,您……不要怪王上,王上也是看着世子殿下极其爱重您,若是换个不甚在意您的,他一定不会准了这场婚事。」
朝夕仍然看着窗外出神,坠儿早就退了出去,整个正厅门户大开一片空荡,窗棂亦打开的极少,主位在最靠里的位置,光线难免幽暗,一片暗光之中,朝夕红裙墨发身姿笔直,高贵出尘美丽非凡,却也遗世孤独无所依存,最叫人心疼的便是朝夕出神的目光,十六七岁的贵族小姐和公主王庆见过不少,或是飞扬高傲或是天真烂漫或是温婉贤良,没有哪一个像朝夕这样凄凉孤绝,她明明置身锦绣荣华,却又和赵国凉山没什么两样。
「好,我会和世子殿下说说此事。」朝夕收回目光,声音比之前更为清冷了,她定定看着王庆,「父王既然想早点让我们成婚,那我便和世子说,不过世子有世子的考量,愿不愿意便是他的事了,看来,我终究和巴陵没什么缘分。」
四岁便贬,十三年之后归来本该父女团聚常伴朝夕,却不想她的父王只一心想让她快些出嫁,王庆这么多年再狠心无耻的事都能寻常待之,可见朝夕如此却实在不忍了,他嘆了口气,「公主生在王室之家,自然更苦一些。」
朝夕便弯了唇,「哪里苦,荣华不尽位尊人极,怎会苦?」
王庆只得报以苦笑,朝夕不这样说便罢,这样说只越让他这个看淡世态之人心觉凄楚,「此事王上只觉公主或许可以说上话,可到底能说上几分还要看世子殿下,公主从前十多年已经很苦,到了巴陵,尽管按着自己心意来便好。」
朝夕眼神微变,虽然只是一剎,却还是让王庆体察到了,朝夕看着他,眼底似乎有一瞬的感激,王庆嘆了口气,心底的滋味越发陈杂。
「王公公是善人,我知道了,公公只管回去交差。」
见朝夕如此善解人意,王庆不由得嘆了口气,朝夕经歷许多,绝非十二公主那般不知世事一味凭着自己性子来,可她到底有想不到的地方,王庆目光一转左右看了看这件正厅,不由得看到了角落里淡紫色的帷帐,那帷帐之上虽然没有樱树的绣纹,却是叫他想起了一个人,王庆不由得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老奴并非善人,只是活的太久而已,公主殿下早晚是要嫁入蜀国的,即便有世子垂爱却也到底冠了蜀姓……王上……王上这么多年心中还记挂着王后的,您可还记得早前王上曾提过王后喜爱的那把琴?」
即便得了垂爱,却冠了蜀国的姓,母国不可弃,没了母国的支持,她在燕国的处境一旦艰危便会万劫不復,王庆替她想的十分长远,而要得到母国支持,自然要重建这么多年来早就疏远的父女关系,凤钦或许不曾怜惜她这个女儿,却还记得她的母亲。
朝夕垂眸,神情阴沉沉似乎有些伤颓,「公公善言,我记住了。」
王庆闻言点点头,心头的负疚感这才少了两分,他拱手一拜,「时辰不早了,老奴需得回宫復命了,公主殿下万万好好将养身体。」
朝夕仍然不曾抬头,只低沉的「嗯」了一声。
王庆嘆口气,几乎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正厅的门。
外面坠儿随行相送,很快整个主院便安静的只有朝夕一人的唿吸声,她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未变,若非是忽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身上的凄绝差点就成了真。
「王庆是个太监,却好似被美色所惑。」
商玦的声音不疾不徐的从门口传来,朝夕一抬头便见他站在门槛之外,他明明刚刚出现,却好像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而听他口中的话,似乎真的来了许久。
朝夕缓缓的抬眸,而后才看着背光而站的人,他高俊的身姿分明挡住了大片的光,可正厅却因为他的到来亮堂了几分,深袍缓袖,高冠博带,他无论何时何地都如此高高在上俊逸无俦,朝夕肯定,他一定很早就来了!或许在王庆到之前就来了!
朝夕眯眸,「被美色所惑的,不是世子殿下吗?」
第055章 意外私见
若世上有一种红颜绝色可以令任何男人臣服动心,那朝夕就是那种绝色,若世上有谁连这样的绝色都可坐怀不乱,朝夕相信,那个人一定叫商玦。
可就在此刻她却问,「被美色所惑的不是世子殿下吗?」
朝夕仍然身姿笔挺的安坐主位席之上,她直直看着商玦不曾迴避,甚至唇角维扬带着清浅薄笑,与片刻之前面对王庆之时的凄绝伤颓不同,此刻的朝夕明艷绝伦眸若点漆,足以蛊惑任何人心,商玦本就深若渊海的眸微黯,眉头一抬抬步进门。
「我若被美色所惑,你又待如何游说于我?」商玦缓步入内,直朝着主位而来,「既然答应了王庆,想来你是真的觉得你我的婚期越快越好?」
朝夕敛眸一瞬,神态淡然道,「蜀王一心等着殿下回护蜀国,眼下朝野不稳,唯有燕蜀的联姻能让他安心,世子殿下若置之不理,想来他必定着急的很。」
商玦一路行至主位之前,站定,居高临下看着她,「你既然如此替你父王着想,不如我当即入宫去见蜀王?我可以告诉他,哪怕你连封号也无我也可让你成为燕国世子夫人。」
四目相对,朝夕眼都不眨,「若是如此,世人只怕真以为世子是色令智昏之人,一个恶名远播的蜀国公主坏了世子名声不说还会搅得燕国群臣沸反。」
商玦挑眉,不由得倾身离她近了些,「你这是在为我考虑?」
商玦可以娶一个没有名分的蜀国公主,燕国的群臣却不会同意,到时候君臣离心朝野动盪,实在是对燕国百害而无一利,她这样说是在为商玦着想?
朝夕唇角微弯,「届时……世子殿下是君王高高在上无人敢加以指责,世人百姓只会将矛头落在我的身上,红颜祸水天煞孤星蛇蝎心肠祸国殃民……十三年前我可以被流放出巴陵,难道我到时候还能被流放出燕都?」
商玦眯眸,抬手抚了抚她肩头乱髮,他面上带着笑,却又半真半假的嘆口气,语气遗憾,「我只以为你是为了我,可到底你还是为了你自己,我就知道你是最会伪装最是无情之人,真不该对你抱有期待,期待越多,叫人伤心越多,哎——」
这话朝夕听的挑眉,商玦言语速来若他的模样一般高华贵胄,一时这样似真似假的嗔怪抱怨委实叫人有些意外,而任凭他语气如何温柔目光如何脉脉,她难道会信他一个字?
她是伪装的高手,那他便是高手中的高手。
朝夕油盐不进,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世子既然早就知道,怎还愿意与我这伪善无情之人为伍?伤心……世子伤心的模样倒是让我好奇。」
商玦面上便生出几分无奈,她端坐的姿态不卑不亢,挺直的背嵴却有些防御意味,而那从容冷清目光神态和这任何时候都不落下风的口舌,无一不让商玦嘆息,他摇了摇头,忽然不再与她这样两相对峙,也不管什么礼数仪态,他只弯腰倾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起来,朝夕被他忽然拉的起身,纵然从来都将情绪掩藏的深这时面上也生出两分愕然来,看着她的错愕,商玦满意一笑,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装扮。
「这样便好,只是这红裙显眼……」
商玦自顾自说着,又想到什么似得扬唇,「我的披风可用!」
朝夕还在云里雾里,商玦却拉着她朝外走去,朝夕手腕被攥的极紧,商玦看似闲庭信步没有一点逼迫朝夕的意思,可那力道却用的极巧,朝夕未觉疼痛,却又挣扎不开,只能跟着他朝外走,牙关一咬,朝夕语声低寒,「你这是做什么?!」
商玦头也不回的道,「你是东道主,说好回了巴陵要带我出去看南蜀风光,可时至今日你我都还未成行,我看今日天气甚好,正是出游之时。」
出游?!朝夕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的天眉头紧皱。
「我还在病中,怎好出府游玩?!」
朝夕不知商玦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可就是不愿轻易遂了他的意,她不愿的意味明显,商玦这次却无往日的顺从,他轻笑一声,「我说好,就好。」
朝夕眯了眯眸,人已经被商玦拉着直往后门而去,公主府自有前后门,可是朝夕还未去过后门,且后门距离正院极远,莫说朝夕,便是蓝新恐怕都未能熟门熟路,可商玦拉着朝夕一路从弯弯绕绕的迴廊小径走过来,竟然像走在自家宫廷里。
朝夕抬眸看着商玦,「你怎知去后门的路?」
商玦依旧不曾回头,「我自然知道。」
「那你又怎知去樱园的路?」
「我自然知道。」
商玦回答的云淡风轻,朝夕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她绝不相信商玦会真的无聊到之前亲自走过这府中每一处,可他对着府邸的熟悉又来自何处?
商玦既没答的意思,朝夕也不再问,不多时二人便到了公主府后门,而这一路走来,整个公主府之内却是没碰见任何一个护卫或者侍奴,连坠儿也不见了,朝夕蹙眉看着商玦,心知一定是他提前有了安排,正想着,后门已经到了,门前站着一人正是云柘,见他二人过来,云柘忙上前朝二人抱手一礼,「主子,公主殿下,外面已经干净了。」
「干净了」三字让朝夕双眸微眯,这边厢云柘已经拉开了后门,后门之外停着一辆丝毫不起眼的小马车,商玦带着她走至马车前掀开了帘子,「上去。」
走都走出来了,朝夕抿了抿唇角还是上了马车,商玦满意一笑,随后便跟了上去,云柘驾车,不多时车轮便滚动起来,朝夕掀开帘络朝外看了看,马车离开公主府后门的小街,竟然是奔着城西而去的,将车帘一扔,她径直看着商玦。
马车外面看起来不起眼,内里却铺着厚厚的绒毯十分舒适,坐榻角落里放着个包裹,商玦将包裹打开,赫然看到两件斗篷,那斗篷似乎都是为他准备的,一件银白一件纯黑,都是绝品狐裘,商玦拿出那件白色的伸手一展,倾身披到了朝夕身上。
「外面还是有些凉,将就着吧。」
朝夕并不觉得她现在多么羸弱,可商玦自己说她身子未好却为何还要带她出来?她心底冷哼一声,商玦已低头为她系襟前的系带。
「你到底要带我去何处?」
朝夕忍不住再问一句,商玦又倾身将她被披风兜住的墨发一点点拉了出来,其精细程度堪比做惯了这些事的坠儿和子荨,闻言他抬眸看她,「怕我吃了你?」
朝夕蹙眉,决定只安静坐着不再多问。
商玦见她安静下来勾了勾唇,此时尚未至午时,天空本就阴沉,光线尤其显得幽暗,商玦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依旧热闹的街市轻嘆一声,「到底是几百年的王都。」
商玦在赞嘆巴陵的繁华,也随他朝外看了一眼,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巴陵的街市是否热闹,商玦却又转头看她,「这是巴陵,你应该好好看看。」
朝夕眉头微皱,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商玦看着她这表情忍不住一笑,「有时候你聪明的叫人心惊胆战,可有时候却又迟钝的紧,你该好好看看巴陵,这是以后你要掌驰的地方。」
朝夕心头一动,再想看看商玦说这话时的眼神他却已转过了头去。
车帘仍然被他掀开着,马车一路往西,不多时就到了最为繁华热闹的坊市,可马车却又未停,城西乃是贵族集聚区,地广宅阔人稀,虽然也有相对热闹的酒肆之地,可大都是些雅致幽静之地,转为接待贵族之用,弯弯绕绕,商玦的马车就停在了一处僻静巷口。
小巷虽然狭窄,可朝夕一看便知这是掩人耳目的后门。
出来的时候是后门,来了此处也是后门,商玦到底做着什么打算?!朝夕微微蹙眉,这边厢商玦却转身将斗篷的风帽带了上,「到了,不用怕我会吃了你。」
风帽带着,一下子便将朝夕的面容遮住了大半,商玦牵起她的手起身下车,朝夕跟在后面,下了马车边看到一扇半掩的黑漆木门,而这条小巷悠长,目之所及皆是高立白墙,不远处似乎也有同样的黑漆木门,却该是另一处宅院的后门。
朝夕看清了周围情势,心中疑问更重。
商玦才来巴陵几日,却似乎比她更熟悉巴陵,适才弯弯绕绕走了许多路,她只知道他们来了城西,可若说现在他们确定在哪里她却是说不上来的。
正想着,「吱呀」一声院门却被打开,商玦二话不说牵着她的手入了院门,朝夕本以为好歹要走上一段才知道此行目的,可她刚跨过院门就看到了院中背对着他们的人。
同一时刻,院中人听到声响转过了身来。
看到进门的他们,院中人一点都不意外,她的目光在商玦身上一闪而过,最终看定了朝夕,而看着十步之外的人,朝夕的双眸倏地眯了起来……
第056章 杀母之仇
孙芩的目光便在朝夕和商玦身上扫过,某一刻,她眼底忽然有锐光一闪,「杀子之仇我尚且想要一报,公主殿下身负杀母之仇却可无动于衷?」
朝夕摇摇头,「夫人杀子之仇尚且需要隐忍,我不过孤女一人又能如何?」
孙芩扬眉,「公主既然知道,就不打算做点什么?」
朝夕神色沉凝,「这点我自然知晓。」
孙芩抿了抿唇,「公主虽然即将和世子殿下大婚,可我猜内宫之中多的是人不想让公主殿下嫁入燕国,公主殿下的处境并不明朗。」
朝夕挑眉,「夫人……此话怎讲?」
孙芩抬起头来,「后宫外朝权力倾轧,四公子之死我有心无力,不光是我,便是整个孙氏也不敢轻易妄动,今日来见公主和世子殿下,无非是不想看到祸事重现。」
孙芩多年来在宫中稳坐夫人之位,人却不争不抢口碑极好,此番在他们面前说这话,无非是想到了朝夕的处境,可朝夕如今的处境,自然不会做别人的棋子。
朝夕眼底一暗,「夫人节哀,此事既然夫人无从查证,想来也只能听天由命。」
朝夕转头看看商玦,见他也是神色不动不由得有些好奇,既然是商玦带她过来,那这孙芩必定已经和商玦达成了某种协议,只是看商玦的态度,却并非是打算帮孙芩的。
孙芩低下头去,整个人一瞬间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孙芩唇角微抿露出两分苦笑,「她是一国王后,哪里能有证据呢……即便是有,凭着现如今段氏在蜀国的地位,也绝无可能查的清楚,眼下,便是连七公子我都追究不得,不仅是缎锦衣,连王上也是要以大局为重的,我……」
朝夕收回目光,她没想到商玦完全未接孙芩的话。
商玦本端着茶盏轻闻茶香,听到这话动作稍缓而后将茶盏放了下来,他正身安坐,「夫人是否有确切证据证明四公子死于非命?是王后所为还是另外的人,总该有个证据才好说话,若是没有只凭猜测,实在是叫人不知如何帮夫人才好。」
她用尽了人力也不曾查出商玦十五岁之前的任何过往,连当年为何他会流落出燕国王室都查不清楚,如今这个孙芩却这样说,莫非当年商玦离开王宫就是拜他的嫡母所赐?燕国的王后……在她有限的认知中,那极北之地的燕国王后美名盛传!
思及此,朝夕心头不由得微微一跳。
朝夕挑眉,也转头看着商玦,孙芩说商玦对此深有体会,难道商玦是被嫡母所害?
不疾不徐的一句话落定,却是将矛头对准了商玦。
「世子殿下对此想必最有体会。」
朝夕不动声色的品茶,商玦更是从容闲定的仿佛一个局外人。孙芩紧绷着语声说完,见对面二人全都不形于色不由得皱了眉,商玦如此便罢了,为何她从朝夕身上也看不出多少情绪?唇角紧抿,孙芩一颗心沉沉下坠,眸光一转,她看定了商玦。
朝夕不动声色的问一句,孙芩握着茶盏的手便勐地收紧,她眯了眯眸语声倏地寒凉,「缎锦衣此人,公主想必多少有所了解,便是公主不了解,世子殿下也会了解,当年收养各殿公子便是她的手段,她的确贤淑良善不曾加害各殿公子,只是后来在她身边长大的公子大都不亲近生母,不仅如此,几位公子多少都沾染了戒不掉的恶习,且许多都以六公子马首是瞻,起初局面对于六公子一片大好,可王室的孩子日日在王位边走动,哪个没有野心抱负,王后发现渐渐的有人脱离掌控了,又怎么还会继续扮演仁善亲厚的嫡母呢?」
「夫人是说……四公子之死有什么端倪?」
四公子凤彦为孙芩亲生,可孙芩的称唿却还是「四公子」,由此可见那凤彦大抵更亲近他的嫡母些,即便如此,眼见得儿子身死孙芩还是痛心疾首,再加上当年孩子被抢夺的怨恨早就深埋于心,孙芩来见朝夕,自然不是和朝夕说缎锦衣好话的。
孙芩的面上便生出凉薄之意来,她唇角微弯,面上却丝毫没有笑意,「爱护之意?公主出自蜀国王室,后又至赵国宫廷,不可能不知道王室之中嫡母庶子之间只存在权衡利用的关系,四公子……四公子倒是敬爱他的嫡母,却最终落得这个下场。」
王后亲出的凤垣排行第六,庄姬公主去世之后段锦衣受封王后,段锦衣上位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彼时和六公子凤垣年纪相仿的几位公子都带回了昭仁宫养育,彼时几位公子不过两三岁,正是认人为亲的时候,因此现今的几位公子在起初的几年都可算和段锦衣亲厚,等到几位公子长大了些,便都得了独居殿阁,如此一来各人的生母才有了关爱儿子的机会,只是中间差不多隔了近十年,有些人尚且记得自己生母为谁,有些人却是记不得了!
内宫的纷乱朝夕自然明白,她眼波一转道,「我倒是记得,四公子自小被送去了王后身边将养,按理来说,王后对其很有几分爱护之意才是,怎么……」
朝夕点到即止,孙芩却摇头苦笑,「我那儿子……死的不明不白,只怕是到了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现如今唯一知晓干系的七公子,却是有王后相护……」
四公子凤彦,在赌坊之中身亡,兇手追查不到,责任便到了七公子凤竺的身上,孙芩冒着被定罪的危险出宫,只为了在这宅院之中见朝夕和商玦……自然是要为自己的儿子讨个公道,朝夕敛眸,「此事我们自然知晓,公子不幸身亡,还请夫人节哀。」
说至此,她的表情忽然一变,笑意淡去,一派温婉的面上现出两分冷凝之色,「世子殿下和公主从淮阴而来,想必是知道四公子亡故之事。」
孙芩没想到朝夕如此直接,她微微一笑,十指把玩着茶盏,目光却在朝夕身上一晃又落在了商玦的身上,「公主心思玲珑,今次来的确不是请公主殿下品茶的。」
心中虽有郁结,可朝夕何等心性,她端起茶盏先闻后品,末了才点头称赞,「夫人请我过来,想必不是为了品茶。」朝夕说着看了一眼天穹,「时辰不早了,夫人大抵还急着回宫,不如有话直说,朝夕初回巴陵,不知能为夫人做什么?」
天气阴沉,光线幽暗,可这处厅堂三面的捲帘都被捲起,倒是显得十分清凉亮堂,孙芩看了看朝夕的气色,「公主殿下玉体欠佳,这茶最是温和回甘,公主尝尝?」
朝夕和商玦在左边客席上安坐,孙芩便坐在了对面,她轻轻拍掌,向里的帘幕之后便走出个端着茶盘的侍奴,侍奴上完了茶又退下,这厅堂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既然都来了,且朝夕早就对孙氏有些兴趣,她略一权衡便客随主便的向前走去,商玦笑着跟在她之后,三人一同进了厅堂,厅堂之内只有几方席案,布置的简单雅致,像极了一处私下会客之所,这位孙夫人……大抵在此处见过许多客人。
孙芩转身一请,「二位请入内吧,怎好让客人站在院中说话?」
「这里是孙氏的产业,世子和公主放心便是。」
孙芩从前也是个美人儿,虽然年纪渐长面上添了继续皱褶,可她身上温婉的气质却好似陈年美酒一般越发叫人沉醉,她自始至终带着温和薄笑,半点不像朝夕几日之前在昭仁宫遇见的那个刚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唯一刺目的,是她鬓角的机率银霜。
「夫人来的真快,夫人选择此地想来这里是安全的。」
想到商玦竟然和蜀国世家孙氏扯上关系,朝夕就越发不想让商玦牵着自己,她用了巧劲儿,这一下商玦若再不放二人之间的僵持便要被对面的孙芩看出来,商玦显然知道这一点,不知怎么想的他这次下不着痕迹的放开了朝夕,上前走了一步。
蜀国四夫人之一的孙芩,出自世家孙氏,是孙氏嫡系嫡女,朝夕怎么也没想到,商玦如此隐秘的带她过来要见的人竟然是她,内宫夫人无王令不得出宫,这个时辰,她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这样站在她面前的?莫非,是商玦相助?!
朝夕神态不变,被商玦牵着的手却想挣脱,商玦却仍然紧握,且有些不解的转头看了她一眼,朝夕下颌维扬,语声清冷,平平淡淡道出来人的身份,「孙夫人。」
院门在身后关上,这一方狭小的摆满了碧绿兰草的庭院之中便只剩下他们三人,商玦牵着她的手未动,对峙的便只有朝夕和面前这人,朝夕不语,最终还是此人笑了笑微一欠身,「看起来公主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我,听闻公主仍在病中,此番相见实在打扰了。」
看到进门的他们,院中人一点都不意外,她的目光在商玦身上一闪而过,最终看定了朝夕,而看着十步之外的人,朝夕的双眸倏地眯了起来……
第057章 燕宅旧忆(万更)
孙芩的目光便在朝夕和商玦身上扫过,某一刻,她眼底忽然有极其锐利的光一闪,「杀子之仇我尚且想要一报,公主殿下身负杀母之仇却可无动于衷?」
「咣当」一声,朝夕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落,茶盏之中的茶汤倾倒在案,连她的裙裾也被沾湿,商玦眉头微皱从袖中拿出一方月白巾帕,转身将她的手抓了过来,「怎么这样不小心,幸而不烫了。」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她手上的茶水擦去,又将她膝头被沾湿的裙裾擦净,帘幕之后候着的侍奴听到动静上前来整理,又重新上上茶水。
整个过程之中朝夕木然未动,只看着商玦骨节分明的十指在自己眼前晃悠,待擦完了茶水,商玦便将朝夕的手一把抓住不再放开,朝夕这次倒是不再挣扎,而后抬眸看着孙芩,「夫人此话何意?夫人知道当年母后病故的内情?」
孙芩一直静静看着朝夕的失态,又看着商玦对朝夕如何细緻体贴,此时又看了一眼他们在席案之下握着的手才神色微肃,「和四公子亡故一样,我大都只是猜测。」
朝夕眯眸,话语之间机锋锐利,「哦?只是猜测夫人便如此道与我说,我若就此信了真的和段氏拼个你死我活,夫人想必十分喜闻乐见。」
这话实在是犀利至极,孙氏只是猜测,却对朝夕道明,朝夕若是信了真的去拼命,便成了孙芩手中的一把剑成了孙芩的棋子,孙芩闻言眉头紧皱,末了却摇了摇头轻嘆一声,「公主大可如此想我,可是公主问问自己,难道公主心中没有这般猜测?」
微微一顿,孙芩又继续道,「当年公主年纪尚小,可公主生来天赋过人,对于当年的事想必还不曾完全忘怀,庄姬公主是在二三五年年中才忽然患病的,宫中御医无数,她的病却一直不见好,一直温温吞吞查不出个所以然了,到了二三五年年末忽然严重,我少时曾修习过两年医术,庄姬公主如此怎么看都不像是病,倒像是……毒。」
庄姬公主死于二三六年的新年,虽然嫁到了蜀国为后,可世人想起的第一个身份还是她的公主身份,即便是孙芩也还是称唿着庄姬公主,她这话说完,朝夕的神色还是一片沉静,「当年父王也曾遍寻名医,若真的是毒,又岂会未曾被查出来呢?」
孙芩摇摇头,却是看向商玦,「世子殿下应该知道,世上并非没有连绝世名医也查不出的毒,若有人蓄意为之,庄姬公主便是枉死了。」
见朝夕说不动,孙芩倒是将目标转到了商玦的身上,商玦闻言却也是把风不动,「夫人所言有些道理,此事孤自然会去探查,多谢夫人提醒。」
这只是个提醒,朝夕不会因为她的话做出任何举动,孙芩见商玦言辞如此严谨眼底到底有些暗淡,末了只有低头失笑,「罢了,今日还是多谢殿下才能与公主一见,四公子之事我不会罢休,至于殿下和公主,若需要孙氏帮忙,只管派人说一声便可。」
商玦弯唇颔首,「夫人好意我们心领了。」
孙芩不再多言,只转头看了眼外面天色,「我只可出来一个时辰,眼下已经不能多留了,本来想和公主在宫里见面,奈何公主不曾入宫,宫中又人多眼杂,这才不得已而为之,我先走一步,此处十分安全,二位是走是留都可随意。」
朝夕点点头,孙芩便站起身朝帘幕之后走去,那侍奴低头和她说了句什么,二人便继续往庭院深处走,不多时便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了,这厅堂内便只剩了朝夕和商玦二人,这处厅阁布置实在雅致,二人正对着外面的兰庭,满园的兰草生机盎然,兰香更是馥郁悠长,孙芩走了,朝夕不知什么心态,静坐半晌也未有反应,商玦捏了捏她掌心,却好似十分享受这片刻的安宁,某一刻,朝夕忽然将手从他掌心抽出站起来就走。
商玦眉头一抬,当即也跟着起了身,二人走向庭院,径直走到了小院门口,朝夕一把拉开门扉,外面云柘还静静等着,朝夕一言不发的上了马车,商玦随后跟了上来,刚上了马车天上就开始落起淅淅沥沥的雨丝,云柘坐上车辕,却不知该去那里。
马车之中朝夕静然不语,商玦便道,「去城南。」
云柘犹豫一瞬才开始驾车,而朝夕显然没有心情关心他们此番要去哪里,她靠着车壁,低垂着眼帘,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虽然她平日便不是多话活泼之人,可现在的她整个人看起来沉默而压抑,竟然更像是在……生闷气?
「孙夫人的话你听听便可,此事我自会去查证。」
商玦话语落定,朝夕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抿了抿唇,「我不确定你想不想来见她,可眼下孙氏若是倾向与我们,对你而言很有益处!」
朝夕抬眸,目光沉冷锐利,「世子殿下不仅十分了解蜀国,竟然还和蜀国世家有所联繫,世子殿下果然手眼通天,实在是叫朝夕嘆为观止。」
朝夕一字一顿的说着话,语气虽然平常,可她这模样不是生气又是什么,商玦微愣,随即却是笑了,「夕夕,你在想什么,我做这些自是为了帮你。」
朝夕眯眸,「世子殿下费心了。」
商玦摇头嘆息,「这孙芩……自从知道你回来之后便派人整日盯着你,你的公主府周围不少她安插的眼线,前日有一眼线暴露被抓,她得知了消息才开诚布公的表明了态度,她对你暂无恶意,只是想知道你的行踪藉机与你说那些话,当下的局势如此,我便自作主张答应了这次的见面,在此之前,我和她可没有半分联繫。」
朝夕并不知此前二人怎有了联繫,她早就猜测商玦眼线遍布蜀国宫内宫外,可是没想到内宫夫人也能为他所用,而孙芩今次的表现更是大多冲着他的面子,她说不上生气,可心底却有些郁结,商玦此举的确有利与她,而她也早就开始关注孙氏,若有机会,她也会和孙芩有今日的一见,可她没想到这见面如此猝不及防,还是商玦一手安排。
他和孙芩早有联繫,而她全然不知,今次的见面她最后才得知,她在三人之间倒像是个外人,分明他和她才是结盟的那个……朝夕不知自己在郁结商玦的自作主张还是别的什么,可眼下得知内情如此她的心境还是有些复杂,郁结淡了些,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朝夕的表情生出细微变化,商玦不知想到什么一时露出好笑的神情,「我并非手眼通天之人,大殷诸侯如此之多,莫说我不是真的神仙,便是真的,也无可能处处顾及。」
朝夕有些怔然,大概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人一时也木呆呆的,商玦看的更是好笑,不由抬手拂了拂她肩头的乱发,「莫要生气了,否则我可要大大的委屈。」
朝夕忽的惊醒,「谁生气了!你又怎会委屈……」
商玦闻言不由得又摇了摇头,「好好好,你没有生气,我也不曾委屈。」
说着又拂了拂她身上的披风,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时辰尚早,我们去别处转转,雨中出游倒也别有一番情致,回来几日,你可有出过府门玩耍?」
朝夕不由得再皱眉,「什么情致,还是早些回府的好。」
商玦唇角微弯,「那你要自己回去吗?」
朝夕闻言便站起身来,又轻喝一声,「停车!」
一声令下,云柘不由得减慢了车速,外面细雨霏霏,朝夕竟然受不住商玦这似激非激的话真的要回府,他失笑的一把拉住朝夕的手腕,「我是玩笑话,你怎么真的信了。」
说着又一转头,「不必停车,继续走!」
车速又再度变快,朝夕半弯着身子站在车中不肯动,僵持许久,商玦无奈的摇摇头,正不知如何是好,马车却忽然勐地一颠,朝夕站在车中重心不稳,商玦见势便是一拉,朝夕轻「啊」一声,下一刻人已经到了商玦怀中,还未反应,便听到商玦低沉的笑。
朝夕直觉丢脸无比,更不爱看商玦占了上风模样,待要挣扎,却被商玦一把按住,他仍然带着笑意的道,「你不是好奇那天晚上我带你去了何处吗?」
朝夕当即便是一愣,商玦说的不错,她那无知无觉的一夜,商玦到底带她去了何处她半点都不知晓,她更不信商玦所言的神医看病之话,有唐术在,他还怎么会带她去找别的神医?!朝夕咬了咬牙,「去便是了,你放开我!」
商玦手臂一紧,好似贪恋一般的将她紧紧抱了一下,朝夕本以为他还要耍赖,下一刻商玦却真的将她放了开来,朝夕浅吸口气,起身坐到了一旁侧座上去。
马车弯弯绕绕走过巴陵的大街小巷,好半晌才到了城南,商玦所言只有「城南」二字,可云柘却知道他说的就是那夜去过的小小门庭,马车越走四周越是嘈杂纷乱,朝夕听着各式各样的声音忍不住掀开车帘朝外看,城南大都是贱民杂居之地,街市不如别处整齐干净,有些地方还是一片鸡飞狗跳的脏乱,朝夕看在眼里,面上却无厌恶。
「你一定不曾来过这里,就连久居巴陵的富贵人家想必也不知道巴陵竟然会有这样的地方,这地方吵闹是吵闹了些,却能叫上位者看到巴陵之外蜀人的缩影。」
巴陵乃是蜀国王都,除却这一片杂居之地别处都有一个王都该有的繁华,富人权门整日所见皆是纸醉金迷,很多人连城南的破败都看不见,更别说巴陵之外的蜀人了,贵人们被幻象所迷,上位者安坐在巴陵享乐,却不知大厦将倾的危机早已暗地里生发。
朝夕的神态从寡淡一下子变得沉凝起来,她静静地看了许久,忽然冷静的道,「听闻燕都繁华堪比巴陵,那里可有这样的地方?」
商玦目光悠长,「自然是有的。」
朝夕不由得蹙眉,她少时就被贬斥出了巴陵,而商玦也是幼年便流落出宫廷,他和她都不是身在荣华富贵之间不知世间疾苦的人,她去过淮阴,到过赵国,又被困凉山,若论世间疾苦,她见过的何其之多,她自己也曾苦不堪言。
「不过和蜀国有些不同。」
朝夕挑眉,看他,「如何个不同法?」
商玦深长一笑,「若想知道,你亲去燕都看了不就知道了?」
燕都……燕国在大殷极北之地,燕都更是在燕国的北方,与蜀国相隔了千山万水,在此之前朝夕何时想过能去燕都,便是在此刻,她也觉得燕都是如此遥远,多少人一辈子不曾出过蜀国,而她……朝夕转过目光,「贫穷富贵本就有差,就算不同想来也差不了多少。」
商玦眼底微暗,笑意却不变,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朝夕心思微动,又想到了孙芩适才在那兰庭所说的话,略一思忖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当年……你是如何离开燕国宫廷的?」
商玦挑眉,自然知道朝夕的好奇心是被适才孙芩的话勾起来的。
他略一沉吟,「便如孙芩所言。」
朝夕没想到他答得这般利落,更没想到他当年当真是被嫡母所害,这么一想,他便又想到了商玦的身世来……商玦的身世众说纷纭,据闻其生母只是燕王当年一个普通的侍妾,其人连个美人之位也无,而商玦是几岁流落宫廷,三年之前又是如何被寻回的,这些偌大的燕国竟然查不到任何一种确切的说法,委实是诡异。
商玦的身世并不十分重要,而朝夕本就是一个对别人私人问题不甚感兴趣的人,此刻一问已经是极限,她必定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她及时的停止了话题,她人在蜀国,更没想过去到燕国,因此燕国的内政内宫的纷争和她又有什么干系?
只是他遭嫡母迫害,据闻又和燕王父子关系不佳,既然如此,他是如何被寻回还被奉为了世子呢?朝夕心中不解,只对商玦暗地里的势力有了更多的怀疑。
她不再问,商玦也不再说,恰在这时马车行到了一处小巷,和先前经过的几处不同,这一处所在相比之下实在是安静非常,周围的房舍也整齐许多,朝夕又掀帘朝外看,当先看到了一处学堂一样的所在,那学堂简陋的只有一处残垣矮墙,因为下了雨里面的孩子大都再往外跑,似乎那狭窄屋舍容不下几个人一般,朝夕蹙眉,贱民是进不得学舍的,这等看起来十分简陋的学舍也很容易被差役查封,大抵是此处太过偏僻至今没人注意这片地方。
朝夕眸色渐深,眸光一晃,不由得在一片房舍之中看到了一处青瓦白墙的所在,那房舍门楣也并不高大挺阔,只是从外面看起来就十分雅致素净,更叫人耳目一新的却是那高墙之后冒出来的葱茏竹林,朦胧雨幕之中葱葱郁郁一大片,老远就给人清凉静谧之感,朝夕的目光一直落在那竹林之上不曾移开,等马车在这门楣之前停下的时候她不由得眼底一亮。
「就是此处了,下车吧,进去坐坐。」
因为喜欢那片竹林,朝夕起身便十分利落,商玦见她起身又将她风帽带上,这才先下了马车,朝夕跟着走下来,一抬头就看到「燕宅」二字,要知道他们是在城南,这边房舍大都低矮狭窄,贱民更没有「宅」字一说,而这处院落却能有这般醒目的门楣,其主人必然并非一般贱民,而这处院落也安静雅致,比起富贵之地房舍也不差许多……
朝夕心中一时疑惑,商玦却拉了她的手,「下雨呢,快进去。」
云柘上前推开门,朝夕只觉得一股带着竹香的微风迎面而来,让她整个人都为之一醒,正对门扉的是一块影壁,其上并无字画,只有些简单的古篆纹样,看不出来是什么字,却给人古朴之感,雨丝淅淅沥沥细如牛毛,倒也不算太大,商玦担心朝夕身子受凉,还是拉着他朝府内走去,云柘在后停了马车也进了门,远远跟在后面。
绕过影壁,便是那片让朝夕在外面便为之神往的竹林了,远看怡人,近看更为清爽幽径,此处竹林繁茂非凡,连雨丝都被挡了住,小径之上满是落地的竹叶,踩上去发出窸窣的轻响,朝夕走着走着,心也跟着静下来,「这里的主人是谁?」
商玦唇角微弯,沉吟一瞬才道,「是一位故友。」
朝夕挑眉,「你在蜀国还有故友?」
商玦摇了摇头,「他是个江湖人,此处是他买下的,可他还未曾住过,我来了,这里便算是我的,这里静谧幽然,我想你必定喜欢这里。」
朝夕脚步一顿,「那一夜你带我来了此处?」
商玦抿唇,点头,朝夕便又似笑非笑道,「神医走了?」
商玦还未说话,朝夕又道,「不会你那位姓燕的故友便是那位神医吧。」
商玦失笑,「自然不是的,我那故友早就不知所踪了。」
朝夕看着商玦,仍然不相信那夜里如他所言,可商玦不愿说的事情谁能逼他,看了眼被商玦牵着的手,朝夕还是抿了抿唇挣脱出来,她自己走在前,很快发现这处庭院赏心悦目的根本不止这处竹林,虽然处于偏僻之地,可这院内陈设却初初可见匠心独运,其主人一想便知不是个一般人物,朝夕站定,「你那位故友想必是位能人异士。」
朝夕在竹林小径的正中站定,商玦跟上来,「哦?何以见得?」
雨丝霏霏,这林中却一片安然半点水汽都感受不到,不仅如此,在竹林之外还能感受到的微风似乎凭空消失了,越是往竹林深处走,越是连风声都感受不到,可竹叶却又无风自动,好似掌控它们的并非风力,而是其他什么怪力一般。
「这里的机关阵法,很是厉害。」
默了默朝夕才开口,商玦听着顿时一笑,「你能破吗?」
朝夕眼底闪过一片微光,她眯了眯眸,拢在红裙广袖之中的左手忽然抬了起来,只见她指尖微芒一闪,几步之遥外的一截低矮竹枝忽的一断,断掉的竹枝摇摇而落,触地的一瞬间平静如斯的竹林之中忽然狂风大作,风势捲起地上的枯叶变作巨大的帷幕,一下子将朝夕和商玦隔绝开来,下一刻那帷幕灵蛇一般的朝她袭来,距离她五步之时帷幕豁然散开,每一片竹叶都化作了一把匕首朝她面门飞速而来,朝夕双眸微眯,急速后退——
狂风,飞刀一般的竹叶,片刻前还静谧无比的小竹林顷刻间无边无界杀机四伏,朝夕和商玦分明只有一步之遥,可阵发之时她却看不到商玦在何处,这并非是简单的阵法,连云柘都不敢轻易尝试,可只有十七岁的朝夕在阵内却沉重冷静的不似常人。
最后一道帷幕平地而起的时候朝夕终于弯了弯唇角,指尖寒光一闪,寒蝉犹如离弦之箭脱手而出,直朝着前面的帷幕激射而去,密密麻麻的竹叶堆积而起,可寒蝉噼开那一叶却似乎不同,一瞬间,杀势涛涛的帷幕瞬间瓦解,朝夕跃身而上,在寒蝉落地之前将其接了住,甩袖转身,枯叶在她身后纷纷而落,随着她飘然而下的裙袂一起归于平静。
商玦依旧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移开,他速来对朝夕紧张万分,可这一次他竟是放心的让朝夕入阵,而看到她安然无恙的破阵而出,他也没有丝毫的意外。
「你朋友的阵法还不够厉害。」
朝夕心平气和的道出此话,没有分毫炫耀的意思,商玦笑起来,缓步朝她走来,「好,我会将你的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他。」走至朝夕面前站定,商玦又笑着道,「墨阁果然名不虚传,你身上虽然没有深厚修为,可适才这阵能如此之快破掉的人却极少。」
朝夕将手拢在袖中,转身朝这竹林的出口走去,越是往外走,才有风势袭来,再走出几步她回头朝竹林中心望去,果然越是平静越是危险……
心思一定,朝夕刚走出竹林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商玦跟上来见她如此眉头微皱,「怎么了?」
朝夕抿了抿唇,「只是觉得这阵法有些熟悉……」
商玦扬眉,「怎么说?」
朝夕转身看着他,「和我曾修习过的阵法有相通之处。」
商玦便是一笑,「奇门阵法本就有许多想通之处,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惜他现在人已经不知去往何处,否则我倒是可以问问他怎么习得这阵法。」
朝夕只是忽然想起,并没有想追究这样多,便摇了摇头朝不远处的厅阁走去,又走出两步,便看到那厅阁之前站着个老僕,见到来了人,那老僕忙跪下对着二人行礼,他行的稽首大礼表情极为恭敬,朝夕不由驻足,「起来吧,不必多礼。」
话音落定,那人却无反应,商玦走上来,「他是聋哑之人。」
朝夕蹙眉,那老僕已抬起头来,商玦没说什么,只对其点了点头,老僕便笑呵呵的爬起来,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厅堂之内席案已备,想来是早知道他要来。
既然都来了,朝夕便主动走了进去,一进那厅阁,一股子莫名的熟悉之感便迎面而来,厅阁布置的极其简单,只是每样小物件都十分精緻,且都是朝夕喜爱的颜色款式,朝夕一样一样的看过去,忽然在墙上看到了一架极其繁复的风车,那风车做工精緻,上有五轮,风一来,便有五个风轮一起转,且那风轮五色皆是不同,一起转起来煞是好看。
朝夕的唿吸顿时停止了,不对,一点都不对。
朝夕从出生以来只有在四岁之前真正的有过自己的喜好,后来流落淮阴寄人篱下,平日里吃穿用度不被剋扣就不错,哪里还能任凭自己喜欢挑剔,后来到了赵国,哪怕世人皆知赵弋对他百般宠爱,可赵王宫如履薄冰的她也不敢表露自己的喜好,至于到了凉山,她就是个被打发去冷宫赎罪思过的瞎子,更似个没有意识傀儡娃娃,因此她肯定这世上无人知道她平日里的喜好,小到喜欢的茶盏样式颜色,大到厅阁的朝向陈设,她并不将这些东西看的十分重要,可当一切都合了她最原本的心意,这屋子便叫她觉得如此舒服亲切。
眼下她就被这久违的亲切所震撼,随之背嵴一阵发寒。
如果说那茶盏的颜色是巧合,为何席案的质地也如此叫她喜欢,若说这也是巧合,那多宝阁上的梅瓶矮榻上的香炉书案上的松烟墨屏风上的仕女图,每一样竟然都有她幼时寝殿的味道,至于那一架风车,外面坊市之中绝对不可能有,能做出这样繁复风车的人一定得是巧手匠心之人,而这样的风车,朝夕在幼时曾有过一架。
「进去坐,当心着了凉。」商玦在后轻轻将朝夕推进门,又从后面将她的披风解了下来,一转身见她髮丝上带有水汽,便又上来擦拭,见她神情有些发怔不由得有些好笑,「怎么了?这地方简陋是简陋了一些,却胜在安静,我们在这里用膳,雨停了再回去。」
商玦极其细心将她髮丝上的水汽擦去,不料擦至一半朝夕却往后退了一步,随即看着他道,「这里当真是你那位故友的?他是蜀国人?」
商玦停下手中动作点头,「对,这是他的,不过他并非蜀国人,他是燕国人。」
朝夕不由得握了握拳,「这里的布置……」
商玦点点头,「早前这里可没有这样好,是我叫人打理的。」
朝夕便蹙眉看着商玦,商玦被她这目光看的莫名,「怎么了?」
商玦的表情太过自然,朝夕不曾看出一丁点不对来,再看这厅阁,除了那风车,似乎每一样东西也都可以在外面的坊市买得到,只是刚好搭配起来便是她喜欢的模样。
朝夕眉头一皱,难道是她想太多了?
她便看着那风车,「那风车……」
商玦也看过去,「哦,是我偶然看见,叫人买回来的。」
买的?朝夕眉头紧皱,看着商玦的目光充满了怀疑,商玦收了巾帕,一派云淡风轻的看着她,朝夕见他这模样唇角微抿,朝里面更深处走去,越是朝内走,那亲切感便越发浓,朝夕又看了看这屋子每一处布置,再看商玦平静的表情,生生压下了自己的怀疑。
不可能,商玦不可能如此了解她,既然他不说,那便当做是一场巧合罢了……
「这地方,与我幼时的寝殿十分相像。」
朝夕一边说一边看着商玦的表情,他略一挑眉,「哦?」
朝夕便又道,「那时候殿内每一处都是母后亲自为我安置。」
提起庄姬公主,朝夕的话头不由的有些沉重,孙芩的话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之中,虽然在孙芩面前她表现的冷静沉稳,可在商玦面前,她显然流露的更多。
一转身,朝夕在席案之前落座,案上摆了红泥小火炉,上面的茶汤正好煮沸,商玦走过来在她对面落座,而后便拿起茶壶为二人添茶,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可在她面前做这些的时候却是信手拈来,每每看到这些不符合他身份的事时她总会联想他那些年在宫廷之外都经歷了什么,可眼下不是她发问的时候,没什么比庄姬公主的死因更沉重。
待两盏茶斟完,朝夕的表情仍然沉凝的紧,路上她早已将此事压了下去,可到了这里,幼时的回忆全都歷歷在目,那些尘封的往事和这么多年耿耿在心的怀疑便再也压不住,她抬手去捧商玦放在她跟前的茶盏,眼看着就要捧到,手却被商玦一把抓了住!
「当心烫……」
朝夕抬眸,商玦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她回神,敛眸抽回了手……
商玦也坐直身子,看着她半晌才开口,「你在想庄姬公主的事。」
朝夕并不反驳,商玦便继续沉着开口,「若真如孙夫人所言,但凡是下毒,便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不论是人还是物,绝无可能一点痕迹也不留。」
朝夕抬首,「当年我尚且年幼,很多事我并无察觉,如今记起来也记忆模煳了,若当真是段氏所为,这么多年他们早已把一切痕迹都抹净了。」
默了默,朝夕抬眸看向捲帘之外的雨幕,「我也曾派人多方查探,结果却叫人失望,当年母后故去,她身边的人也一个个的被剪出,我和哥哥去往淮阴之后,身边亲厚的侍奴也都被加害,失去了最好的时机,现在能找到证据的机会实在渺茫。」
商玦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朝夕抬眸看他,商玦便接着道,「世事无绝对,虽然机会渺茫,也并不是全无希望,眼下局势不明,我们可暗地查探,一旦有了证据,便可不让公主枉死。」
四目相对,商玦眼底暗沉却坚定,又有着无端的温柔浸润,朝夕颓唐的情绪竟然被驱散,一时身子一抖竟觉得有些冷,商玦见她如此一笑,将茶盏往前推了半分,「现在不烫了,尝一尝会暖起来,和刚才喝的不同,这是燕国的茶。」
燕国的茶?燕国那样的寒冷之地竟也有茶?
朝夕怀着两分疑惑低头浅尝了一口,茶汤刚入口她眉头便是一皱,好苦!
商玦始终带着笑意看着朝夕,在他这目光之下朝夕实在不忍将舌尖的茶汤吐出去,略一犹豫,只好缓缓咽下,可就在咽下的剎那,茶汤的苦味全都变成了回甘,且一路暖到了胃里,朝夕直了直身子,忍不住又饮了一口,这一口下去,茶汤再无适才那般苦味,回甘也越浓,身子也越暖,朝夕不可自已的喜欢上了这味苦的燕茶……
「这茶名叫三生,昨日才从燕国送来。」
商玦一边说着一边再将茶壶放在了火炉之上,「南国之人多半喝不惯。」
朝夕听着,只觉得这名字很有意思,「为何叫三生?」
商玦便弯了唇,「燕国气候严寒,本来是无茶的,这三生茶长在朱雀山脉一处靠近热泉的地方,那地方时而寒冷时而温热,也不知怎么就长出了三生茶树,普通的南国茶一年可收穫一次至两次,可这三生茶却要三年才能长成一次,因此叫了三生。」
商玦动作娴熟,似乎常常煮茶,朝夕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由得想起了晋国山野之间的那一碗鲜鱼汤,会煮茶,会做汤,还会写字舞剑,最重要的是,这双手执掌燕国可使的大殷风云变幻,他可还有什么是不会的,而他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
「三生茶和蛇果相差无几,虽然是茶,却更似药,因是生长之地的地势险要又是三年成熟一次,因此每年的採集量极少,今年的我让他们全送来了这里。」
全送来了这里?朝夕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全送来这里做什么……
心中如此想,朝夕却未真的问出口,她再饮一口茶,再打量了一番这处厅阁只觉得奇怪非常,五个月之前,她可曾想到过有朝一日会和商玦面对面坐着饮茶?
早前或许还不明显,可自从到了巴陵,他所为几乎全是为了她,朝夕并非全无感情之人,可每每想到这一点她只觉得不解和不安,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茶汤中清楚的倒影着她的模样,墨发红裙,姿容绝世,世人恶她贊她皆有,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幅貌美皮囊之下藏着怎样一颗狠心,于是她捧着茶盏轻问,「四公子之死必定要被压制下来,孙芩必定发而不动,今日我拒绝了她,凭着段氏如今的地位,她也实在无能为力。」
话题转回了正事上,朝夕语气冷静,商玦便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段氏势大,却已经被蜀王所怀疑忌惮,而段锦衣坐在后位之上也高估了段氏,内宫之中的于氏和杨氏,外朝之中的孙氏和林氏,另有许多豪门世家,要么是倚靠段氏,要么就是按兵不动想看着段氏覆灭,段氏看起来光鲜,可一旦生出事端,他们的位置便极其危险。」
朝夕放下茶盏,「听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起蜀国坊间流传的一句民谚。」
商玦闻言不由得抬眸看她,四目相对,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被缠绕束缚的树,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快死了。」
「被缠绕束缚的树,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快死了。」
第058章 春日宴行
「公主殿下,今日怎想着带奴入宫啦!」
子荨坐在马车里,声音忍不住的带着雀跃,朝夕在府中休息多日不曾入宫请安,可她既然已经回了巴陵日日如此也不是办法,何况蜀王每日都要派王庆前来看望,若一味地端着架子难免的会生出其他事端,毕竟她的公主府周围还不知布着多少眼线,因此才有了今日入宫之行,何况蛰伏了许多日,总要来为她那时的委屈求个说法。
「怎么,你不想入宫吗?」
朝夕靠在车壁之上,神情懒怠,她今日里仍然素面朝天,未涂胭脂,肤色便是她本来的雪白,加上她沉静无波的神情,总给人憔悴之感,子荨一边点燃角落里的香炉一边摇头,「不不不,公主殿下去哪里奴都愿意跟着,只是原来公主殿下进宫总是带着坠儿的,坠儿性子沉静反应机敏,奴只是怕跟在公主身边会给公主惹出什么祸事呢。」
朝夕不由得失笑,「怎会,你也很聪慧。」
得了表扬子荨自然开心,不由得更为雀跃,眼看着马车近了宫门,她又掀帘朝外看去,街市之上人潮熙攘,一片热闹,子荨不知想到了什么揶揄一笑,「公主殿下昨日那么晚才回来,不知道和世子殿下去了哪里呀?今日世子殿下可会进宫呢?」
朝夕的眉头便微微一簇,昨日他们只是去了燕宅,却破天荒的真的待到了很晚,想到燕宅之内的陈设布置,朝夕心底的疑惑又忍不住泛起来,那里面也商玦的后来的摆设,那原来燕宅的主人呢,既然是燕宅,想必原来的主人姓「燕」。
这么一想朝夕心中便有些微的可惜,那园子的主人还会阵法,看里面的布置当真是个易趣洒脱闲云野鹤之人,只可惜眼下不知所踪,若能得一见想必其人定是不同的。
「去了一处漂亮园子,他今日……大抵会进宫的吧。」
朝夕答得淡然,子荨却面带笑意的道,「就是要这样才好呢!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即将大婚,两个人要经常相处才好,公主殿下速来自持不善表达,可不能太冷落了世子殿下呀,燕国的臣属不日便要离开巴陵了,也不知道世子殿下能留下多久。」
子荨年纪比朝夕还小一岁,欢喜时候像个雀儿,时而又像个长辈一般语重心长,随着朝夕对她的宽厚,她便越是敢在朝夕和商玦的问题上谆谆叮嘱,朝夕看着她那模样一时想笑,唇角不由得弯了弯,子荨一眼瞧见,立刻又道,「公主殿下就是要时常笑笑啊,公主殿下一笑感觉春天的花儿都开啦,简直比燕国的木苏花开花还美呢!」
这话更是让朝夕哭笑不得,不由得再牵了牵唇,子荨看着就更加高兴,「公主殿下要在世子殿下面前常常笑,世子殿下必定会更喜欢公主!」
一说就停不下来了,实在是……朝夕摇了摇头,掀开车帘看时已经到了宫门口,侍卫一见是公主府的马车当即放行,通过幽暗的城门甬道,朝夕便算是入了宫,宫道悠长,宫墙高耸,朝夕面上的笑意一点点变淡,一脸开心的子荨也收敛了情绪安静的在车角坐好。
朝夕看在眼里心底一嘆,连子荨也知入了宫要小心谨慎。
到了仪门之前便不得前行,朝夕下了马车便见个小太监等在前面,见她出现马上上来行礼,又道,「公主殿下,王上现下在昭仁宫,请您去昭仁宫见驾。」
朝夕挑了挑眉,只得颔首往昭仁宫去,蜀王在位多年,这段锦衣在庄姬公主之后上位,也是稳坐了王后之位多年,段锦衣虽然不是蜀王最宠爱的那个,可是二人也算相敬如宾,凤钦此刻在昭仁宫也不算异常,可是蜀王已对段氏起了疑心,疑心这个东西,一旦开始发芽,便会成扼杀不住的疯长蔓草,只是段氏的态度又如何呢?
迴廊悠长,走过一路的园林水榭画栋楼台,没多久就看到了昭仁宫遥遥在望,昭仁宫建成之初便是王后之宫,这么多年仍然是宫中除却崇政殿之外最为巍峨的存在,朝夕本看着昭仁宫连绵的飞檐,一低眸却看到不远处也走来了一行人。
朝夕从宫外来,对面的一行人却是从内宫来,一眼看去,当首的乃是二男四女,后面还跟着一大路的宫中侍奴,朝夕看到来人的时候对面的人也看到了他,朝夕神态无波,对面六人却眼神各异,又走出几步对面一行人干脆在距离昭仁宫宫门十多丈外停了下来。
「摇光公主进宫了?」
六人之中走在最前面的男子一身华府龙章凤姿,正是六公子凤垣,他上下打量朝夕一瞬,又紧接着道,「听闻公主这几日身体抱恙,眼下可大好了?」
都是平辈,自然用不着行礼,朝夕微微颔首,「好了。」
后面又一蓝袍男子走上前来,眉头微蹙,看着朝夕的眼神浅浅几分关切,却是八公子凤煜,「听父王说这几日已经免了你的请安,今日怎么进宫了?」
朝夕抿了抿唇,「不能失了礼数。」
朝夕神态平静,语气更是不疾不徐听不出什么感情,若是相熟的自然知道她素来就是如此,可若是不知情的便会觉得她太过冷清,凤煜和凤垣还未说什么,二人身后却走上来个紫衣女子矮身行礼,「念蓉见过姐姐,姐姐归来多日却未得见,今日一见果然……」
凤念蓉,蜀国十公主,一身淡紫裙衫,墨发如瀑,粉黛不施,比起身边几人的华服,她这装扮显得淡雅许多,可她周身透着温婉端庄之味,即便妆容素净,在这群公子公主之中气度却雍容的十分显眼,而她那欲说还休的话,那一个「果然」之后的意思,却是在朝夕仔细看到凤念蓉的脸之后才忽的明白,看到凤念蓉的脸,她只觉得熟悉万分。
「怎样,十姐姐,我说的没错吧!」一片静默之间,凤念蓉身边走上个青衣女子,正是十一公主凤念芷,她看了看朝夕,笑着道,「摇光公主真的与你生的有三分相像呢。」
像,的确有三分像,朝夕看着凤念蓉……只觉得看到了另外一个气度完全不同的自己,凤念蓉温婉端庄,时刻面含笑意,而最像朝夕的便是她那一双点漆一般的眸,可相比朝夕眸底的暗沉无波,凤念蓉的眸更脉脉含情,爱恶贪嗔都流露一二,不多不少,叫人觉得可亲又高贵,若不看凤念蓉的眼睛只看这气度,朝夕恍惚看到了十多年前的段锦衣。
而朝夕也知道,这位十公主的生母也出自段氏。
凤念蓉掩嘴一笑,「真的有些像,只是姐姐生的更好看。」
凤念蓉毫不迟疑的夸赞朝夕,凤念芷唇角微弯却未接话,而在二人后面还站着两人,却都是见过朝夕的,挨着凤念芷的是一身粉衣的凤念歆,而站在整个队伍最后的却是九公主凤念依,她回宫两日,上一次朝夕与她见面还是在淮阴。
见她看着自己,凤念依上前一步,「见过姐姐。」
相隔多日,凤念依依然小心翼翼,连看朝夕的目光都是躲闪的,她排行分明在另外三位公主的前面,可她走在队伍最末,却是这六人之中最不起眼的存在。
朝夕微微颔首,「许久不见。」
凤念依起身便不再多言,倒是凤垣又笑道,「你大好就好了,八弟此前去看过你,我本也要去看你,可是这两日朝中事多,却是未曾抽得开身。」
朝夕仍然没什么表情,「不碍事。」
她话极少,显然没有与他们寒暄的意思,凤垣不知道怎么和她聊下去,浅吸口气直接抬手一请,「我们也是来给父王和母后请安的,一起进去吧。」
朝夕连头也不点的朝前走去,虽然她排行在最前面,可凤垣乃是嫡出公子,身份也极其尊贵,她却似乎一点都不知道谦让,凤垣见此一笑倒是不甚在乎的跟上,在后面的凤念芷却轻哼了一声,「得封摇光公主,果然就和我们不同了啊。」
她语声压低,可几人本就离得近,还是叫人听到了些,走在前的凤念蓉嗔怪的看她一眼,她便又轻哼一声挽住了凤念蓉的胳膊,「我可不喊她姐姐。」
凤念歆在后面听到了,也压低声音道,「她是不吉之人。」
凤念蓉微微蹙眉,却是未曾说什么,朝夕神态无波步履从容,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宫人得了他们进来的消息已有人来迎,可等众人走到正殿不远处之时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对,本该跟在王后身边的硃砂此刻站在门外,还有五六个侍奴却是老远的站在庭院之中,而殿门微微闭着,所有宫人都眼观鼻鼻观心的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朝夕脚步微顿,凤垣走上前来也是眉头一皱,这边厢硃砂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到是凤垣一行人出现之时眼底亮光一闪,分明就是一副得救了的表情,她来不及上前迎接就在门外开了口,「启禀王上,几位公子公主前来请安了。」
殿内一片静默,良久才传来凤钦的声音,「进来——」
硃砂唿出口气,缓缓的将殿门推了开,而后又回头看来,凤垣转头和凤煜对视一眼,又看了一眼朝夕,朝夕目光平静的朝殿门口走去,刚走到殿门口便觉殿内气氛果然有些压抑,凤钦坐在主位之上,段锦衣本该坐在主案侧位之上,可此刻的她却是站着的。
朝夕敛了眸光,进门行礼,后面所有人跟进来,通通跪地行稽首大礼。
凤钦不耐的挥了挥手,又看向段锦衣,「王后坐下说话吧。」
这语气极力克制,可还是叫人听出几许怒意,朝夕起身之后便低头站着,凤钦却还是看向了她,「朝夕也进宫了,身体可有大好了?王庆送去的药可都用了?」
朝夕点头,「多谢父王,朝夕已经好了,父王送去的药材珍贵,大都被收着,等来日用得着的时候再用,多日不曾进宫请安,请父王恕罪。」
凤钦忙摇头,「你身体有恙孤知道,怎会怪你。」
说着目光一扫,看了一整圈却发现少了一人,于是凤钦又将眉头一皱,「晔儿呢?」
凤垣抿了抿唇,犹豫道,「十三弟……有些不舒服。」
凤钦眉头紧皱,看了一眼段锦衣嘆了口气,「算了,随他去吧!」
段锦衣神色平静,姿态依旧雍容,大抵是发现了气氛有些不对,凤垣上前一步笑道,「这两日政务繁忙,父王看起来颇为疲累,虽然国事要紧,父王还是主意身体。」
凤钦面上沉色淡了两分,凤念蓉又从后面上前来径直走到了主位旁去,她十分自然的将手落在凤钦的肩上无奈道,「蓉儿瞧着再这般下去父王的肩疾又要犯了,朝事多有臣子,父王要多来内宫陪陪姨母自己也宽松些,蓉儿新学了这拿捏之法,父王觉得如何?」
凤钦虽是父亲,却也是蜀王,而凤念蓉如此亲昵的动作更显得她在凤钦面前地位不凡,果然他舒服的闭上眼睛,面上露出几分松快的笑意,随之享受的嘆息一声,「果然,蓉儿的手法大有进益,比太医局的那些老傢伙们好多了!」
凤念蓉摇头失笑,「蓉儿哪能比得上那些先生,父王谬赞啦!」
凤钦笑着摇头,凤念芷便上得前来,「十姐姐近来沉心医道,就是想给父王治肩疾呢,那些古奥的医书实在是难懂,十姐姐却看得津津有味。」
凤钦一听眼底便生出些感动,拍了拍肩头的手,「蓉儿有心了。」
凤念蓉轻笑一下,「做女儿的,这是应当的。」
殿内顿时一片和乐融融,凤垣不知想到什么上前道,「父王,往年三月的时候宫内便有春日宴,今年也差不多要准备准备了吧?儿臣今日还听到朝臣问起呢。」
近来事端颇多,凤钦哪里还记得这事,此刻听着凤垣一提顿时有了些兴趣,他本就自诩风流喜爱玩乐,更想借春日宴热闹一番冲散宫中的怨气,当即便点点头,「你不说孤倒是忘记了。」微微一顿又看向王后,「孤忘记你怎么也忘记了?」
段锦衣便露出两分苦笑来,「妾怎敢忘记,此事且早已交代下去准备,只是近来宫中事端多,前朝又有许多政务,妾不敢拿此事烦扰王上。」
凤钦唇角微弯,「政务再多也不在乎这半日时间,你定个就近的日子吧。」
段锦衣颔首应下,凤念歆便一脸期待的上前来,「今年的春日宴……十姐姐还要跳舞吗?去年春日宴上十姐姐的那一舞至今我还记着呢……」
凤念蓉手上的动作不停,摇头失笑,「哪有你说的这样好,今年……」
说着她将目光往众人身上一扫,最终停在了朝夕的身上,不知想到什么她笑着道,「今年二姐姐刚回来,自然是二姐姐和别的姐妹为父王和姨母献艺,怎还是我?」
春日宴乃是蜀国每年三月都举行的盛事,世家权贵都可入宫,本是王室为百姓祈祷这一年的蜀国风调雨顺,后来渐渐演变成了王室和贵族的联谊,祭祀只是个仪式,重在后面的享乐,而贵族的少男少女们都喜欢在这个时候在蜀王的面前争个露脸的机会,公子公主们也不例外,这才有了献艺这一说,凤念蓉既然提到了朝夕,凤钦便看定了她。
朝夕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为难,凤钦眼底薄光一闪,「天荒。」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是要让她献艺了,而这个名字,在场之人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天荒是上古名琴,是天下琴家梦寐以求的宝器,而在场众人更知道,天荒乃是庄姬公主留给朝夕的遗物,凤钦这话一出,殿内气氛顿时微妙的沉寂下来。
朝夕看着凤钦,片刻后乖觉的点了点头,「是。」
凤钦满意的一笑,「好,你们都准备一番吧,可不能输了丢了王室脸面。」
话音刚落,外面却有侍奴来禀,「王上,燕世子殿下进宫了。」
凤钦的目光顿时一亮,而后便赞许的看向了朝夕,他拍拍凤念蓉的手示意她停下来,站起身就准备离开,「孤去见燕国世子,你们随意吧。」
众人让开一旁,段锦衣也站起身相送,凤钦离开的脚步极快,足见其对商玦的重视,待人一走,许多目光便落在了朝夕的身上,朝夕眉头微皱,并不愿在此多待,只好道,「朝夕还在用药,恐误了时辰便要出宫去了,明日再来给王后请安。」
这么多人都在,段锦衣自然不会留朝夕,便喊来硃砂,「去,将吾这里的药材取一些送去公主府,公主身体弱,回去之后好好补补才是……」
硃砂应声离开,段锦衣又是一嘆,「摇光,王后莫要轻信于人。」
朝夕出事段锦衣必定知道,她这是在说别人假造昭仁宫的令牌劫了她?
朝夕乖觉应声,退出去时就看到子荨满是担心的脸。
「公主殿下……」
朝夕抬步朝宫门走去,「没事。」
子荨回头看一眼,忙跟上朝夕的步子,二人一路出了昭仁宫,朝夕果然要朝宫门方向去,眼看着越走距离宫门越近,子荨抬眼看了看朝夕,「公主殿下,世子殿下进宫了呢!」
朝夕唇角微抿,「我知道。」
「那……」子荨欲言又止,想想还是道,「您不去找他吗?」
朝夕摇了摇头,「他入宫想必有事。」
「有事也是您的事啊!」
子荨低声嘀咕一句,朝夕的脚步便慢了两分,子荨一看有希望不由眼底一亮,再要劝的时候朝夕忽然一抬手阻止了她的话,子荨嘴一瘪,「您还是不打算去找世子……」
「嘘……你听……」
朝夕再度打断子荨,子荨被她这般一吓当即凝神静听。
片刻之后子荨小脸一白,「有人在喊救命?!」
第058章 山洞虐杀
子荨小脸霎时间一白,「有人在喊救命?!」
那是一声极其短促的唿喊,若非朝夕特意的提醒,子荨大概根本就注意不到,哪怕是现在,她也不太确定刚才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人声的唿喊,可看到朝夕凝重的表情,她知道刚才那一声并非幻觉,时辰尚早,二人所处乃是一处人迹稀少的花圃外围廊道,一边是白墙黛瓦,一边是水榭山石,子荨迷濛的看着朝夕,根本不知道那声音从何而来。
朝夕眯眸,似乎在犹豫,一瞬之后她转身朝花圃走去。
子荨眸色一变,忙跟上去低声道,「公主殿下要做什么?」
「嘘。」朝夕转身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脚步放的更轻了些,春日里的园子花团锦簇,芳香四溢,顺着小石子铺成的小迳往前还能看到一座由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假山之上又植有矮松,此刻看上去十分繁茂,朝夕便是朝那假山走去……
子荨左右看了看,因为时辰尚早,这院子里还没有哪位贵人前来赏景,一时也没见任何一个宫人,只是这到底是在宫里,指不定就会来人,而刚才那一声惊唿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如果只是简单的唿救便罢了,若不是,朝夕会不会引火上身?
子荨面上有些着急,眼底却又闪着两分好奇,想开口劝,奈何话还未说出朝夕噤声的眼神便看了过来,她当即闭口不敢多言,只紧张的攥着袖口跟在朝夕之后,没一会儿两人便来了假山之前,那假山虽然像个矮小山包,内里却是中空,且山石之上还有四通八达的台阶,构造匠心如同到了一处迷宫,刚站定,那假山之内便传出一阵窸窣声。
子荨听的一阵头皮发麻,不由得一把拉住了朝夕的衣袖。
朝夕回过头来,看到子荨的紧张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你就站在这里不要乱动。」
朝夕用口型对着子荨说了一句,子荨心中一紧,不由更拉紧了朝夕的衣裳,又使劲的摇了摇头,说什么也不让朝夕一个人去,朝夕看着她嘆了口气,点了点头指了一个上假山的方向,子荨看清楚了,这才松开朝夕咧嘴一笑。
朝夕看着子荨,一副拿她没辙的样子,一转身,神情冷凝的沿着台阶而上,假山比远处看着的更为高大,其上的台阶四通八达山洞甬道不计其数,子荨一看便晕了头,倒是朝夕十分镇定的在其中穿行,子荨紧紧跟着,小心翼翼的不发出任何声音,只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爬升,没多时,朝夕停在了一处山洞之内,那山洞是个死胡同,子荨正以为朝夕带错了路却一眼看到了山洞尽头的一处空洞,空洞黑黝黝的,只有一张人脸大小。
那空洞之后不知是什么,子荨却感觉到了风,不仅有风,她甚至还听到了细微的窸窣声,那声音,是一个人极其压抑痛苦的从喉咙里发出的嘶鸣,山洞里常年不见光,本就是一片阴湿,子荨一路走上来出了汗,此刻只觉得阴森森的毛骨悚然。
朝夕却径直移动到了空洞跟前,她倾身贴近,目光穿过空洞往下看!
子荨站在后面有些疑惑,片刻后忍不住的也朝前走去,见她过来,朝夕身子微微朝旁边一侧,子荨当即靠了过去,那黑幽幽的空洞之后并不是墙壁什么,而是一处有十几丈挑高的空间,光线虽然暗,可子荨使劲的往下看还是一瞬间就看到了底下有人!
那应该也是一处隐秘的山洞,山洞挑高极高,四面都是密不透风,只有极高之处也就是子荨现下站的这里有个空洞,而那山洞底下,不仅有人,且还是三个大活人!
一人仰面躺在地下,手脚被捆住,眼睛被蒙着,嘴巴也被粗绳紧紧勒着,因为光线幽暗,从上往下只能瞧见那人身上的衣服似乎是一件黑衣,款制颇像宫中的太监服,至于是哪里的太监又是什么品阶,却因为看不到上面的纹样而无解。
而另外两人,一人侧身站在洞口的位置望风,一人背对着朝夕她们的方向站在那躺着的人身边。
洞口边的那人身形格外高壮,便是御林军之中最壮硕之人也难比拟,其人衣着款式简单,不是御林军,也不是官服,竟然只是普通的贵族穿的衣衫,而整个洞穴之内,最引人注意的不是那个壮汉,也不是被绑着的那人,而是此刻正站在躺着那人旁边的人。
若说那壮汉是因为体格高大壮硕引人注目,那另外站着的一人却是因为身量矮小而引人注意,那样的身量,正常而言只会是个*岁的孩童,而这明显正发生着不可告人之事的隐秘山洞之内怎么会有一个孩童?!子荨捂着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底下一切。
朝夕也眉头紧皱,正在二人都疑惑那孩童怎么会出现在山洞之内时,却见那一直站着未动的孩童忽然动了,他从自己腰间,缓缓地抽出了一样小小的东西。
离得远光线暗,子荨还未看清那是什么朝夕却瞬间看清了,那是一把匕首,一把比正常匕首还小的匕首,更像是一把刻刀,子荨本来迷煳着,可接下来孩童的动作却叫他明白了那是什么……只见孩童拔出刻刀便缓缓下蹲,而后他将被绑着人的手一点点的展了开,那人两手被绑的麻木,只觉得有人将自己掌心摊开,正不知要做什么,下一秒钻心的疼痛却骤然袭来,被绑着的身子如油炸的鱼儿一般弹起,却也只是原地绝望的挣扎一下,而那孩童丝毫不介意他的挣扎,因为他手持这那把刻刀,极其缓慢的转了一圈……
淡淡的血腥味飘来,极其压抑痛苦的嘶喊却被那根绳子牢牢的挡在了喉咙里,本来保养细腻的手掌被生生的钻出了一个洞来,血水顺着手掌沾湿那人的黑衣,孩童却小心翼翼的不曾让自己沾染毫分,片刻之后,他将刻刀一点点拔出,将刻刀之上的血渍在黑衣之上擦拭两下,而后沿着那人的心脏往上,一点点的来到了那人的喉咙处。
流连徘徊,刻刀最终还是往上,移到了下巴处。
孩童仍然竖握刻刀,用刀尖最尖利的部分划过那人的肌肤,下巴,嘴巴,鼻子,眼睛……刻刀忽然一沉,孩童漫不经心的将刻刀刺入了那人的眼睛,早就痛苦颤抖的身子又是勐地一震,血水好似泉涌一般从那人的眼窝处冒了出来,子荨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朝夕挤身过来不让子荨再看,子荨捂着自己的嘴大睁着眼睛靠在石壁之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一边喘气,一边觉得胃部有什么在翻腾难受至极,她几乎是紧咬着牙关才忍住了那阵子噁心,额头冒出阵阵汗意,她实在没想到宫中竟然还有这等兇残之事。
而执行这兇残之事的,竟然只是一个孩童。
那孩童究竟是谁?为何能在宫中杀人,若无深仇大恨,何必如此折磨一个人?
子荨下意识觉得危险,拉了拉朝夕衣裙询问还要不要继续看下去,却见朝夕冷漠的看着底下的情景并未给回应,同一时间,底下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时辰不多了,咱们该走了!」
说话声压得极低,却听得出是个粗嗓子,绝不是那正在折磨人的孩童。
子荨看不到底下发生了什么,却能从那任何一点压抑的喘息想像着底下那人正在经受什么痛苦,这么一想,又是忍不住的噁心,而对那双手,那个孩童矮小的背影,她只觉得不寒而慄,大抵这催促起了作用,大抵只过了一小会儿,底下便响起了离开的脚步声。
那孩童停手了?不再折磨人了?
子荨心中如此想着,紧张的唿吸也平復下来,她直起身子站好,擦了擦额头的汗意又从朝夕身旁往下看,这一看不由得面色再度一白,洞中不见了那大汉和那小孩,可是怎么连地上躺着的那个黑衣人也不见了,难道他们两个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能把那饱受折磨之人带出去不成?子荨额上冷汗淋漓,一边擦一边疑惑的看着朝夕。
看戏完毕,朝夕的神态仍然平静一片。
对上子荨疑惑的眼神,她犹豫一瞬才道,「化尸粉。」
子荨听得瞳孔一缩,手心背心全是汗,朝夕凝神片刻,似乎在听外面的动静,片刻之后才拍了拍她肩头,「走吧,没事了。」
子荨早就想离开这个地方,忙不迭的跟在了朝夕后面。
一路下了假山,子荨只怕遇上刚才山洞之中的人,却幸好一路上都算安静,二人原路返回,从花圃到了廊道,又走上了宽敞的宫中主道,至此刻,子荨悬着的心才算是落到了实处,她左右看看,语声微颤的道,「公主殿下,刚才那人是……」
「你什么都没有看到,能忘记最好。」
子荨咬着牙,心头满是不安,意识惶惑的一抬头,却见前面宫道之上走来一行人,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广袖如云风华卓绝的商玦,见到商玦她心中莫名一定,正要大松口气眼风一扫却看到了商玦旁边的人,一瞬间,山洞之中不寒而慄的阴森感再度将她淹没。
商玦旁边走着的是笑容满面的凤钦,着王袍便服的凤钦怀中抱着个*岁的孩童,那孩童趴在凤钦身上只能看到个背影,他的一双手臂,正亲昵乖巧的挂在蜀王的脖颈之上……
第060章 姐弟情深
子荨大睁着眸子看着那个片刻之前才见过的幼小背影,前面的朝夕上前一步,不着痕迹的将她挡在了身后,同一时刻对面也看到了她们,商玦唇角微弯,转头和凤钦说了句什么,凤钦哈哈大笑,老远便大声道,「正在说你,这竟就遇见了!」
朝夕盈盈一拜,「朝夕拜见父王。」
「免礼免礼,快免礼。」凤钦连连挥手,语声之中满是止不住的笑意,一低眸看向自己怀中抱着的孩童,「晔儿,这是你二姐姐,你似乎还未见过。」
凤晔已经八岁,身量在同龄人里面算不上小,凤钦抱着他走了这一路此刻已有些气喘,饶是如此也未曾将他放下来,足见对其的宠爱,听凤钦这样一说,凤晔立时好奇的转过身来,他生的一张玉雪可爱的脸,一双墨瞳漆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更是看得人心都要化了,他先是轻「咦」一声,继而便满是好奇的打量朝夕,一瞬之后忍不住的嘆息……
「原来这就是他们说的摇光公主,好美啊……」
小小的人儿话音本就软糯,再加上那痴迷的模样更叫人心软喜爱,话音落下他便挣扎着想要下地,凤钦见此笑着将他放下,脚一沾地凤晔便朝朝夕跑过来,走至朝夕跟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姐姐,你生的真美啊,你的眼睛和父王好像啊。」
「姐姐的裙子好漂亮呀……姐姐姐姐,那夜父王本是要为你归来巴陵接风的,你却为何不曾入宫来?要是那夜你来,我就可以早些见到你了。」
「姐姐,晔儿要抱抱姐姐,欢迎姐姐回宫——」
凤晔睁着一双大眼睛,明晃晃的看着朝夕,口中软糯赞扬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表情更是天真烂漫满怀对朝夕的喜欢,听得人心都要化了,话音还未落,他已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朝夕的腰,脸颊在朝夕腰上蹭了蹭,「晔儿又多了个姐姐啦,嘿嘿——」
世间可还有比凤晔更懂事更讨人喜欢的弟弟?凤钦也走近几步,看着凤晔如此不住地笑着点头,倒是商玦,看着凤晔抱着朝夕之后眉头轻轻的一皱,朝夕本不喜与人如此亲近,被抱着的瞬间背嵴一僵,可一瞬之后她却是微牵了唇,同一时间眼底闪过两分玩味,而后她轻轻的拍了拍凤晔的头,「晔儿乖,早就知道父皇宠你,果然乖巧懂事。」
凤晔「嘻嘻」一笑放开朝夕,又一把牵过朝夕的手,转头对着凤钦道,「父王,为何今日才见到姐姐?以前姐姐入宫之时您怎不让我来拜见姐姐?」
朝夕初初回来凤晔还在禁足,后来接风宴之时朝夕却是被劫掠,之后便养病至今日,自然是没了想见的机会,凤钦听着这问题笑意一僵,对上凤晔天真的眼神谎话却一时说不出口,轻咳一声才道,「因为前几日你姐姐病了不曾入宫来。」
凤晔眉头顿时一皱,转头满是关心的看着朝夕,「姐姐病了?姐姐生了什么病?现在可好了?难怪这样瞧着姐姐有些憔悴呢,宫里没有御医给姐姐看看嘛?」
他一连串问题问的凤钦失笑,朝夕也笑着摇了摇头,视线一晃看向拉着自己的小手,凤晔的手小的不行,还有些微微的胖,看起来可爱非常,谁能相像这样一双手再片刻之前讲一个人活生生的折磨致死?再看他那真挚的表情,朝夕眼底的玩味越发重了,「只是一点小病,喝了药早就不碍事了,晔儿不必担心。」
凤晔长长的唿出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最近宫里出了好些奇怪的事呢,姐姐可一定要保重自己才好呀。」不等朝夕回话,他又转头看着商玦,一脸天真笑意的道,「世子殿下是晔儿未来的姐夫,可一定要好好照顾姐姐呀?」
商玦目光落在凤晔牵着朝夕的手上,随即轻飘飘一笑,「好~」
话音落下,商玦径直走向朝夕,先一把将她的另一只手握住,眉头一皱,「怎么这么冰。」话音一落,又将她另一只手从凤晔手中扯出,而后两手一合将朝夕两只手都包在了自己掌心,他这一连串动作自然至极,凤晔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却觉得哪里不对,一旁站着的凤钦也觉得哪里不太对,可难道商玦会介意八岁的凤晔吗?!怎么可能!
凤钦朗声一笑,「朝夕,世子本就是去寻你的。」
朝夕两只手都被暖着,还是当着凤钦的面,她习惯了做戏,本该平静以待的,可是这会儿却觉得有些不自在,她挣了挣,商玦却将手收紧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朝夕只得看向凤钦,「父王走后拜别了王后本打算出宫的,却不想在此遇见了。」
她语声温婉,凤钦大手一挥,「出什么宫,你二人陪孤用了午膳再出宫。」
说着又朝凤晔抬手,「晔儿也陪你姐姐和你姐夫用午膳。」
凤晔面上当即生出大大的笑意,「好好好!晔儿遵命!」
商玦揉了揉朝夕的手,觉得暖了一分才将其放开,又温柔的问,「适才去昭仁宫了?」
朝夕点点头,「嗯,去请安。」
商玦颔首,这边厢凤钦已拉着凤晔走在最前,商玦和朝夕走在后面,商玦经过子荨之时忽然发现子荨表情有些不对,他疑惑的看一眼朝夕,见朝夕表情如常才没有多问。
一转眼,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凤晔的身上。
朝夕自然发现了商玦这细微动作,先安抚的看了看子荨方才又看向商玦,待发现商玦一直看着凤晔之后眉头忽的一皱,难道商玦也知道这小小孩童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距离午时尚有些时间,一行人先回了崇政殿,偏厅里,凤钦一落座在主位就大笑起来,「只要镐京的谕旨一下,你们的婚事便可安排了,放眼整个大殷,今年最叫人瞩目的婚事本是齐国大公子和宋国长公主的婚事,可孤觉得你们的婚事倘若一定,势必比他们的更叫人关注,燕蜀两国虽然相隔千里,却是挡不住世子殿下的赤城之心!」
凤钦所言的齐国大公子和宋国长公主自然便是姜尧和宋解语,这二人在淮阴之后便和他们打过照面,想起那二人倒的确十分般配,此二人不仅青梅竹马早就有婚约,再加上镐京早就下了对其二人的赐婚谕旨,且也是两国联姻,所以这场婚事的确算得上诸国瞩目。
可若凤钦所言,齐宋两国的联姻如何比得上燕蜀联姻?
权势滔天的燕国世子,和曾经艷冠天下俘获赵国公子又得蜀国册封尊号的美人公主,再加上那举世罕见的聘礼和那一块诸侯王室觊觎许久的幽鹿玦……
商玦和朝夕的婚事,想不瞩目都难……
凤钦语气之中满是嘆息,又接着道,「到时候世子殿下尽管放心,孤一定会用蜀国最大的人力财力,给你们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凤钦的眼神之中满是嚮往,简直比两个当事人还要期待,主位侧坐上放置了一个小小坐榻,凤晔睁着大眼睛安坐其上,听着凤钦激动的语气他又道,「是不是姐姐和世子殿下大婚之后就要去燕国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凤晔说这话,语气不自己的低落下去,听上去似乎对朝夕十分不舍。
凤钦摸了摸他脑袋哈哈一笑,「晔儿这就捨不得你姐姐了?」
凤晔重重点头,「没想到姐姐回来巴陵只是暂时的。」
凤钦失笑,「傻孩子,你这些姐姐们到时候都是要出嫁的,你每一个都捨不得的话可要哭很多回鼻子了,你二姐姐嫁的远,不过也不是一定不回来了!」
凤晔闻言冷哼一声,「我就捨不得二姐姐,别的姐姐们老是欺负晔儿……」
凤钦似乎觉得当着商玦的面如此说话有些不妥,不由得摇头道,「她们逗你玩呢,哪能真的欺负你,况且你二姐姐也不是马上就走了,趁她还在巴陵,多和她玩耍。」
凤晔委屈的耸了耸鼻子,想说什么又忍了,旁人看来只觉得他的姐姐们真的欺负了他可他却忍着不说一般,他小大人一般的嘆口气,又道,「算了,不说了,姐姐以后每日都会入宫吗?我可以每日都来找姐姐玩耍吗?」
他满是期待的看着朝夕,朝夕从善如流的点头,「当然。」
「好哦!」凤晔欢唿一声,笑意瞬间放大!
见他如此没有心机的将所有情绪都表露在脸上,凤钦不由得再怜爱的摸了摸他脑袋,言语之间满是嘆然的道,「好,看你们姐弟如此投缘孤很欣慰。」
子荨候在殿门之外,听着里面的动静眼底满是迷惑,不过八岁的小孩子,是如何做到如此无懈可击的伪装的,没人能想到凤晔会是个杀人的恶魔,若非子荨亲眼所见,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而这个小恶魔或多或少对朝夕表现出了兴趣,他想做什么?!
殿内的欢声笑语越多,子荨心中就越是没底,正觉得焦躁不安,子荨一抬头却看到了几道身影出现在远处的廊道尽头,有人朝着这偏殿而来,且还不止是一个人,而当首的那紫衣女子竟和朝夕生的三分相像,不就是适才见过的蜀国十公主?!
想到殿内的商玦,子荨不用想也知道她们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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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谁去燕国
「启禀王上,十公主、十一公主、十二公主求见。」
王庆在殿门口低声禀告,凤钦闻言面上笑意一盛,「她们怎么来了,让她们进来吧!」
话音落下,凤钦看了一眼商玦,再转头时三位公主已经入得殿门,凤念蓉在前,凤念芷和凤念歆在后,三人仪态聘婷入内,至殿中纷纷下拜行礼,凤钦大手一挥,「行了行了,这里的都是自己人,都免礼入座吧,这是燕世子,蓉儿你该是第一次见。」
凤钦并未点另外二人的名,却偏偏提了凤念蓉,凤念蓉身子一侧面相商玦的方向,「念蓉拜见世子殿下,前几日蓉儿跟着师父出宫习医,这才未曾见过殿下。」
商玦自听到王庆的禀告开始便是漫不经心的,亦没去看这三位公主如何,这会儿被点名方才转眸看过去,凤念蓉福身垂眸,感受到商玦目光之时缓缓抬起头来,那张和朝夕三分相像的脸也瞬间映入了商玦眼帘,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唿吸看着商玦。
商玦眉眼无波,神情木然,「哦,公主免礼」
凤念蓉微微一愣,殿内其他人也都有些意外,便是其他人看到和朝夕相像的凤念蓉都要惊讶一分,而传闻之中商玦对朝夕颇为宠爱,更是一心求娶,既然他如此喜爱朝夕,看到一个和朝夕相像的人却怎么会如此无动于衷?!
即便他对于相貌相似这一点没有反应,可他那样木讷的语气哪里像在对一个美人说话,他那眼神,根本就好像看的是一个没有生气的死物……
凤念蓉的眉头皱了起来,唇角稍杨,她面色极快恢復如常,又转身看向凤钦笑道,「父王,姨母那里已经将春日宴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十日之后呢,父王觉得如何?」
凤念蓉专门过来,只是为了禀告这件事?
这样的小事,哪里用得着她来禀告!
凤钦朗声笑开,「这事她定了安排下去便好,孤无异议。」
微顿一下,凤钦又道,「今年你帮着你姨母一起筹划,务必尽善尽美。」
凤念蓉忙应下,凤钦眸光一转,「既然都来了,就留下来在孤这里用午膳吧。」
说着扬了扬下颌示意她们落座。
殿中还有几席,见朝夕和商玦同在一席,凤念蓉便挑了二人对面的席案落座,凤念芷在原地楞了一下,跟着凤念蓉坐了过去,如此便只剩下了一个凤念歆,凤念歆年纪小,素来仗着宠爱十分张扬跳脱,可这会儿她的神情却有些畏缩,甚至从进门开始也不敢去看商玦,犹豫一瞬,她在凤念蓉二人的下手席上安坐下来,距离商玦和朝夕最远!
又多了三人,殿内气氛反而没有先前愉快,商玦和朝夕本就不是话多之人,凤晔先前欢欢喜喜的这会儿也百无聊赖的趴在了席案上不言语,凤钦左右看看,只好对着商玦道,「世子殿下还不知蜀国的春日宴为何物吧?」
商玦神色淡然,「有所耳闻,却不知详细。」
凤钦笑开,「每年三月蜀国都有春日宴,南国和北国不同,春乃一年之计,春日祭祀十分重要,今年的春日宴定在十日之后,到时候世子殿下便知道了。」
凤钦稍稍一顿,又看着朝夕,「到时候朝夕会入宫抚琴。」
商玦挑眉,面上立时来了兴致,转眸看向身边之人,「夕夕要抚琴?」
朝夕对上商玦目光,唇角微弯,「是。」
商玦笑意微深,「夕夕你……竟然要抚琴啊……」
他语气深长,意味不明,其他人都听得云里雾里,朝夕却感觉到他有些不快。
她不过抚琴而已?他怎么会不快?
朝夕心底生出疑惑,趴在案上不言语的凤晔却一下子来了精神,「二姐姐要抚琴吗?要在春日宴上抚琴!哇,二姐姐抚琴一定犹如仙乐!」
凤晔语气里满是欢喜雀跃,可在这殿中却显得有些炸耳,朝夕微微眯眸,唇角微弯,「晔儿还未听过怎知就犹如仙乐了?只怕你到时候会失望!」
凤晔忙摆手,还未开口,对面的凤念蓉先说话了,「姐姐必定是谦虚了,不说别的,天下间能驾驭天荒琴的人少之又少,姐姐既然能用天荒琴演奏,必定是高手。」
朝夕看着凤念蓉笑着摇头,「不过是仗着天荒的名头,我的琴艺十分寻常。」
凤念蓉看向商玦,「姐姐的琴艺好不好,世子殿下应当最清楚。」
商玦虽然接话,目光却在朝夕身上,「她的琴艺,自然是天下无双。」
朝夕挑眉,凤念蓉也微微一笑,凤念芷闻言语气之中露出期待,「既然世子殿下如此说,想来摇光公主是真的厉害了,真是叫人好生期待。」
朝夕但笑不语,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
凤晔轻「咦」一声,「忽然想起来十一姐姐也和宫中的乐师学过许久的琴呢,怎么从不见十一姐姐抚琴过呢?十二姐姐,你和十一姐姐玩的最多,你可听过?」
凤念芷笑意一淡,凤念歆也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凤晔见二人都不说话又忽的一拍掌,「啊,不如让十一姐姐和二姐姐一起献艺来比试一番吧!一定十分精彩!」
凤念芷面上青白不定,强笑道,「摇光公主用的是天荒,我怎敢与她比试。」
凤晔笑嘻嘻道,「难道二姐姐不能用其他的琴吗,宫中这么多琴呢……」
凤念芷咬了咬唇,凤念蓉在旁掩嘴一笑,「好啦晔儿,此番二姐姐刚回宫,春日宴正是让大家认识她的好时候,芷儿今年就算了吧,往后再比。」
凤念芷忙道,「正是,芷儿怎敢抢摇光公主的风头。」
凤晔撇撇嘴,又百无聊奈道,「没意思没意思……」
话音落定,凤晔忽然想起什么似得看向凤念歆,「十二姐姐今日怎么一句话也不说,记得那天晚上十二姐姐精神可是好的很吶,十二姐姐也和二姐姐一样病了吗?」
小孩子关心起人来格外叫人动容,可凤念歆听到这话不仅没有动容,眼底更忽然涌起了怒火,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她实在是屈辱……她唇角一沉就要发作,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斜对面的商玦,升腾的怒火忽然被一把无形大手扼住,商玦分明没有做什么,可她却不敢放肆了,末了只得咧嘴笑一下,「无事,只是有些精神不太好。」
凤晔眼睛睁的大大的,愁眉苦脸的想了一阵才大声道,「原来如此呀,晔儿还以为十二姐姐还在为那天晚上的事生十一姐姐的气呢……」
一句话出,殿内气氛一滞,凤钦和凤念蓉都一脸疑惑的看向凤念芷和凤念歆,朝夕虽然不动声色,却也明白这里面必有事端,倒是商玦,比朝夕还波澜不惊。
「芷儿歆儿?晔儿说的是什么事?你们二人怎么了?」
凤钦问话不敢不答,凤念芷面上笑意艰涩,「父王,没什么,只是一点小误会。」
凤念歆面色暗了一寸,敛眸一阵才支支吾吾的跟着道,「对……哪有什么生气啊……晔儿误会了,只是一点小误会,根本就没有什么事。」
凤钦看了看凤念歆,又看了看小脸皱在一起的凤晔,失笑的摸了摸凤晔的脑袋,「你个小精怪,你姐姐们的事你只怕是不懂,小小人儿却想的很多。」
凤念蓉看着凤念歆二人若有所思,却是不再多言。
凤晔嘻嘻一笑,也没有再说,凤念芷嵴背一松,显见的是暂时放了心。
人一多,的确不再好说话,凤晔小孩子叽叽喳喳个不停气氛才没有那般尴尬,不多时到了午膳时间,凤钦大手一挥吩咐用膳,待菜餚上来,就更无人言语,一顿饭用的颇有些沉闷,午膳用完,商玦毫不迟疑的提出告辞,凤钦和众人起身相送,口中继续道,「求赐婚的国书不日就送往镐京,至多一月就会有婚旨下来,只是朝夕的册封仪式……」
商玦一边走一边道,「秦美人的事已近十日,难道还无消息?」
凤钦苦笑,「蔺辞已经全力去查了,的确没什么有力线索。」
商玦站在偏殿之前,放眼看向远方连绵不绝的飞檐楼阁,「能在宫里下手,且还要做成意外失足而死的样子,除了是宫中自己人下手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可能,王上的内宫之事商玦被不该过问,可此事事发至今最受影响的乃是夕夕,商玦便不得不过问。」
凤钦嘆息一声,「世子所言孤明白,当初孤所言十日时间却是低估了此案的难度,不过世子放心,无论如何此案必定会继续查下去,并且孤也绝不会让朝夕受任何委屈。」
商玦颔首,「我自然信蜀王,只是心疼夕夕罢了,至于入宗谱的事,看夕夕自己怎么想?」
商玦看着朝夕,朝夕略一沉吟,「自然是听父王安排。」
凤钦眼底一亮,十分满意朝夕的态度,想到朝夕因为此事饱受非议不由得带了几分怜惜,「你姓凤,是我凤氏的骨肉,自然只有进了宗谱才能得到朝臣们的承认,有孤在必定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孤要让他们知道,你是孤的女儿,谁也不能非议于你。」
朝夕面生动容,商玦也满意一笑,这才带着朝夕出宫,凤钦看着二人离开,又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儿们,忽然道,「你们谁想去燕国?」
第062章 朝夕之怒
宫道悠长,只有车轮滚动的吱呀声迴荡。
马车之中,朝夕神色探究的看着商玦,商玦被她看的久了忍不住嗤笑一声,「你想说什么说便是,一直看着我我可不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
朝夕转过头去看着车窗之外,仍然抿着唇未说。
商玦眉头轻皱,无奈的摇了摇头,马车正走到宫门口,穿过暗黑的门洞便出了宫,待出了宫,商玦才蹙眉看着朝夕,「夕夕,自回了巴陵,你的话越发少了。」
朝夕皱眉,仍然看着窗外,商玦双眸微眯,「回到淮阴,再回到巴陵,见的故人越多,你就越发不愿与我说你的打算想法,这样下去,叫我如何帮你?」
眉峰几动,朝夕眼底闪过一片微光却仍然不曾说话,午时刚过,巴陵城的街市之上一片人潮熙攘,嘈杂的热闹穿过车壁落在马车里,却仍然解不了车里的沉闷,商玦嘆了口气,缓缓将朝夕放在身侧的手抓了住,「蜀王适才问我七公子和四公子之事若是我会如何处置,我说若是我,必定将七公子远放于封地,如此方可平息诸般纠葛。」
分明是春日,分明是午时,可朝夕的一双手仍然冷冰冰的,商玦抓着她的手暖着,朝夕眉眼一动未曾挣扎,也终于转过头来,「远放封地?四公子之死说到底在他们眼中只是个意外,若非朝中有人藉机弹劾,只怕七公子大可安然无恙,眼下被远放出去,说来也和流放贬斥无异了,于氏只怕不会愿意,她有段锦衣帮忙,恐怕不会顺利。」
商玦一笑,「我告诉蜀王,若他有意立七公子为世子此事另说,可若无意,往后早晚七公子也是要去自己封地的,而眼下七公子留在巴陵,只会让他深陷泥泞,而相比于氏,他更顾忌的应该是孙氏,何况,于氏向着段氏这是明摆着的。」
朝夕眼底微光簇闪,「他是真的开始忌惮段氏了。」
商玦目光微深,「你被劫掠,他自然是真的怀疑过段氏,何况你即将嫁入燕国,他不愿你有半点差池,最重要的是,你出事之后朝堂上的动盪,段氏受到弹劾和非议,朝臣一面倒的向着段氏,如果这样他都不能警醒,那这么多年的王位他白坐了。」
朝夕淡淡挑眉,对商玦的话不置可否。
商玦唇角微弯的捏了捏她指尖,「这里的水本来就混。」
水本来就混,她只要轻轻的撩动一点波澜水就会更混。
「其实……」朝夕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开口,「其实他并非真的就那么介意我出事,蜀国公主众多,若是我出事,总还有其他人能和燕国联姻……」
朝夕神态平静,商玦眉头微皱似在沉吟,一瞬之后他点点头颇为贊同的道,「似乎也有些道理,蜀国的诸位公主都未出阁,除了你还有四人,特别是,他们其中还有一人与你生的相像,那位十公主在蜀国很有些才名,想来成为一国之母也是够格的。」
见着凤念蓉的时候商玦不动声色,可他心中却是明白一切的。
朝夕的面色暗了一寸,商玦本想看清她眼底的情绪,可她却瞬间敛了眸,随即唇角微弯,「燕国世子夫人何其尊贵,而对于蜀国而言最好的人选也的确不是我,即便我没有出事与你定下婚约,另外一个问题也值得蜀王深思——」
商玦静静看着朝夕,朝夕也抬起头来,一瞬之后平静道出两个字。
「媵妾。」
大殷实行媵婚之制,越是王室贵族越是重视此制,而对于王室而言,若下嫁的对象也是王室,那媵妾便可是公主,若朝夕所嫁之人无权无势无貌无才,或许蜀王王室的公主们没人想去做一个媵妾,随便找个宗室之女便可,可偏偏朝夕要嫁的是商玦,是权势遮天的商玦,是退可执掌王座进可叱咤万军的商玦,诸位公主们谁不想要这样一个夫君?!
商玦听到这二字倒不意外,只是忽然想起来似得,「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好歹我也是燕国未来的王,蜀王势必会陪嫁一位公主,眼下的四位公主你喜欢哪一位?若有你喜欢的只管告诉我,若我向燕王开口,他必定是会同意的。」
朝夕静静的看着商玦,商玦唇角微弯,「你大抵会喜欢九公主。」
朝夕又静了一会儿,「凤念依,你觉得她如何?」
商玦眉头微皱,似乎在回想,一瞬之后点点头,「安静,乖巧。」
朝夕唇角微抿,而后生出些微的弧度,「好,我知道了。」
商玦面上笑意不变,见已经将他这只手暖热便将其放了开,又倾身去握她另一只手,可还未拿到,朝夕的手却移了开,虽然幅度很小,却是不愿让他触碰,商玦嘆了口气,「你的手总是这样凉,我看就让唐术住在公主府算了。」
朝夕面上没什么表情,「唐术是殿下的人,这样只怕不好。」
商玦看着朝夕,末了笑笑摇头,竟也不曾多说。
马车之中便再度安静非常,商玦想了想,又将话题提到了正事之上,「洛氏已经被废,淮阴也没了主人,可镐京迟迟不曾将淮阴的分封之令下下来,依我看大抵是不想把淮阴交给蜀国管辖,蜀王在最南,没了淮阴领土便减为五大诸侯国之末。」
朝夕皱眉,「镐京对诸侯国已不再如以前那般宽容友好,淮阴归属问题或许是个引子,不光蜀国,十二诸侯国都该警醒了,毕竟幽帝不似从前诸位帝君那般讲理。」
商玦忍不住轻笑一下,朝夕凝眸看他一眼,却不知他笑从何来。
商玦轻咳一声,又道,「没了洛氏,得利的却是离国,看来我该和君冽及时搞好关系。」
「你已有了神兵谱,还需要借离国之力?」
朝夕有些不解,虽然离国也矿藏极多,国人更善兵器冶造,可商玦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神兵谱,只要他多用些心思,神兵谱上的东西可是比离国的铸剑师们铸造出来的武器更有杀伤力,更何况,她从来不觉得商玦做事会想要借别人之力。
「神兵谱虽好,可研究琢磨总要花些时间,燕国北边与蚩灵交战多年,去年又与赵晋打了许久恶战,军器库早就空了,若不和离国交好,只怕经不住多久消磨。」
商玦语气淡泊,可朝夕却从这几句话间听出了血雨腥风,燕国北面的蚩灵族生长在寒原之上,是生来的蛮族,多年在燕国北境滋扰生事,而燕国和赵晋之战,朝夕更是所知甚深,虽然两战燕国都以大胜而结束,可是征战本就劳民伤财,即便赢了自己也损耗颇大,因此商玦所言倒是十分在理,朝夕微微颔首算是理解,却无更多表示。
微微一顿,商玦又道,「听闻君冽尚未成婚。」
朝夕眉头微抬,「世子的意思是……」
商玦弯唇,「两国之间若要有盟约,没有什么比婚盟更叫人放心的了。」
这个道理朝夕自然懂,可是商玦将这心思算计在了君冽的身上她还是有些迟疑,「离国也在南面,距离燕国甚远,何况据我所知,燕国并无适龄公主适合联姻。」
商玦眼底生出两分愕然,随即失笑,「你以为我说的是燕国……」
朝夕挑眉,他说的竟然不是燕国?
略一沉吟,朝夕心中忽而有些明白,随即有些怔然,「你说的是蜀国。」
见商玦眼底似有欣慰,她又道,「可是蜀国和离国不可能征战。」
商玦摇了摇头,「这不过是以防万一,何况亲上加亲不过是为了更稳妥罢了,不光是离国,于别国也大可行此法,公主若嫁于自己国人实在是于政无用……」
朝夕抿了抿唇,「可蜀国现今能嫁人的……也只有四位公主。」
只有四位公主,若都行此法岂非不够分,何况还有媵婚之制,别的不说,就他燕国蜀王别说陪嫁一位公主了,便是陪嫁两位他都愿意,如此还能与几国联姻?
朝夕心中暗想,可商玦却好似一眼看透了她,他后知后觉的嘆了口气,「我倒是忘记了四位公主之中可能还有我未来的侍妾,既如此便看蜀王如何安排了……」
朝夕一默,看着商玦说话时温和如常的表情不知做什么反应。
正静默无声,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商玦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笑道,「公主府到了。」
朝夕唇角微抿,先是敛眸,而后又平静的点了点头矮身出马车。
身后的帘络起来又落下,瞬时将商玦的目光隔绝在后,子荨早站在一旁候着,扶着她下车之后还未说话商玦的马车便朝驿馆的方向行去。
子荨皱了皱眉,「今日世子殿下走的好快,往常都要看着公主入府呢。」
朝夕平平静静的转身入府,子荨一边跟着一边长长松了口气。
「公主,奴忘不了,真是太吓人了。」
「那小……小公子怎么会……」
「没想到进一趟宫竟然能如此惊心动魄……」
「那几位公主一看便是来专门看世子殿下的,奴瞧着他们都没安好心。」
子荨说了一路,至着最后一句话时朝夕脚步忽的一顿。
子荨也跟着一停步,「公主,您怎么了?」
朝夕面无波澜,摇了摇头微提了裙裾入主院,等在门口的坠儿和蓝新等人齐齐行礼,朝夕脚步又是一顿,抬了抬手缓声道,「免礼,都起来吧。」
坠儿和蓝新齐齐起身,坠儿素来少言,蓝新却上前一步弯身笑道,「公主殿下今日入宫可顺利?可是被王上留下用午膳了?」
子荨在后面站着,闻言心里使劲摇头,不顺利不顺利一点都不顺利!
「顺利,父王留我们用了午膳。」
朝夕神色平静答话,态度亲和的让蓝新笑意更深,「顺利就好顺利就好,自从公主此前出府出事,奴见公主出去就一直记挂着呢,公主路上劳累了,快进去歇着吧。」
朝夕微微弯唇,点了点头才进院门入了正厅,厅内茶点已备,朝夕平静的落座在主位之上,后面跟进来的子荨想着今日明明遇到了事情却不能说连忙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她手边,朝夕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可她心底害怕,自然也十分心疼朝夕。
热茶上了,朝夕却不喝,子荨见她整个人安静的出奇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不好的预感,正要说点什么,朝夕却又开口了,「下去吧。」说着将茶盏端了起来。
见朝夕如常,子荨便打消心头疑虑退了出去,正厅之中便只剩下了朝夕一人。
温热的茶盏在掌心,将她冰冷的指尖一点点变的微暖,她低头看着掌心清冽的茶汤,依稀能看到自己的倒影,那影子依旧生的绝美,可此刻那点漆似得眼底却一点都没有朝夕固有的沉静,仿佛深不见底的渊海旋涡,巨大的风浪在安静的酝酿。
朝夕不愿再看,抬眸的瞬间将茶盏凑至自己唇边,本要饮茶,可就在唇瓣刚要沾到茶汤之际,她毫无预兆的将手中茶盏勐砸了出去,瓷盏裂地,茶汤四溅!
朝夕凌厉的盯着一地狼藉,眼底的风浪终于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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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的内心os是:好气哦,还要保持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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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媵妾之争(万更)
淑房殿,刚从崇政殿回来的姐妹三人正踏进殿门,凤念芷回头看了一眼撇撇嘴,「刚才姐姐请九公主过来她却不愿,哼,到底是和她母亲一样小家子气,说起来她和风朝夕在淮阴见过呢,三姐姐去了一趟淮阴变成了那样,五姐姐更是……可是她却是好好的。」
三人进的门来,侍奴么忙请安见礼,待上了茶点凤念蓉大手一挥着侍奴们退下,偏殿之中便只剩下了姐妹三人,凤念芷又嘆口气,「十姐姐可去看过三姐姐了?」
凤念蓉抿了一口茶,也嘆息一声,「看过了,太可怜了。」
「是啊,想从前三姐姐多骄傲的人,眼下一疯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听说疯了的人一般都活不长,掖庭好多疯了的侍奴没多久便死了,三姐姐……」
意识到说的话大不吉利,凤念芷一捂唇将话头断了,凤念蓉淡淡看过来,凤念芷便不好意思的一笑又道,「三姐姐有人照看不会的,四哥和五姐姐已经装了棺椁送去皇陵了,真没想到就去了一次淮阴咱们兄妹便少了两人,真是太丧气了。」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凤念芷表情一变,「都是那逆生的小煞星,她离开的时候我们都小,从前听宫里的老人说起她的时候我还有些不信,这一次我却是十分信了那传言,她没回淮阴之时淮阴好好地,她一回来,祸害的整个洛氏都被废了,眼下她刚回了巴陵秦美人又出了事,我听说那天晚上她没进宫也是出了事,可我今日看她不是好好的嘛!」
凤念蓉当然知道朝夕出了什么事,更知道此事牵扯到了段氏,「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还是不要议论了,至于宫里的流言蜚语……既然父王都认可她,咱们也别乱跟着传言。」
凤念芷嘆口气,「姐姐就是太良善了,十二,你说,风朝夕是不是不吉之人?」
凤念歆不知怎地在发怔,忽然被点名顿时醒过神来,对上凤念芷期待的眼神她迟疑一瞬方才点头,「是,是是,她就是不吉利之人,我们都要离她远点!」
凤念芷满意一笑,「我就说吧,偏偏父王却要承认她,她此前正是要入宗谱之时出的秦美人的事,那时候姐姐还在宫外呢,我倒是觉得此事乃是天意,天意不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摇光公主,若不是因为燕国世子,凤朝夕怎么会受父王看重?」
凤念芷平日看起来也是个温婉秀雅的,颇有些凤念蓉的神韵,可一旦到了私下里她的话便尤其多,今日里凤念歆安静出奇,她便更是说个不停,提起了商玦,她话头忽而一断,看着凤念蓉犹豫一下才试探的问道,「十姐姐,父王刚才那一句话问的是什么意思?」
凤念芷问的,自然是凤钦那一句「你们谁要去燕国」的话。
凤念蓉一直低着头喝茶,凤念芷不论说什么她也是一副在听的样子,至此刻她才抬起头来看着凤念芷,「芷儿,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父王在考虑媵从事宜了。」
凤念芷神情微变,看看面色淡然的凤念蓉,再看看不知为何还有些怔然出神的凤念歆,比起这二人,似乎只有她表现的太过激进了,她浅吸口气,等了半晌也没见凤念蓉说什么,一时忍不住又问,「那么十姐姐,这事你怎么想呢?」
公主大婚,又是两国联姻,聘礼嫁妆都是重中之重,而女方来讲,媵从也尤为重要,朝夕嫁入燕国总不能孤身一人,要带着照顾她起居日常的媵侍,还要带着为她出谋划策掌管钱财势力的媵臣,而更重要的却是媵妾,媵妾需得是同姓之女,对于朝夕而言,要么是公主要么便是蜀国的宗室之女,媵妾是蜀国的第二道筹码,若主母遇难身死或者不受夫君宠爱,媵妾便是替补,并且只要媵妾还在,两国的婚盟关系也还在,只不过媵妾终归只是贵妾,无论如何都在主母之下,哪怕主母身死媵妾上位,百年之后的牌位也还是贵妾之名。
凤念蓉放下茶盏,摇了摇头,「父王不过随便一问,怎会真的让我们去做妾。」
凤念芷唇角几动,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侍奴在外面听着才压低了声音道,「可是十姐姐,这一次是燕国,是燕世子,燕国的贵妾又岂是普通贵妾?」
凤念蓉闻言掩唇一笑,「芷儿啊,但凡有了个妾字,便是低人一等。」
凤念芷面皮一红,两手有些侷促的握紧了袖口,凤念蓉之母出自段氏,虽然位分不高,可宫里最高位置的已经有两个姓段的女人了,这一个虽然只是个美人,却也丝毫不影响凤念蓉在宫里的地位,有两个姨母撑腰,即便她的生母不争气也无所谓,再加上她素来有才名,相貌也是一等一的,温婉懂事娴熟孝顺,凤钦和段锦衣都宠爱极了她!
在朝夕没有回来之前,不论表面上还是内里,凤念蓉都是公主之中最受瞩目最受宠的存在,眼下朝夕回来了,虽然暗地里流言蜚语众多,可表面上她是蜀国百年来唯一一个得了封号的公主,尊号摇光,钦此府邸,荣宠自然在她这个十公主之上。
更重要的是她有个那般高不可攀的未婚夫君……
「我,我知道这一点,可是……」凤念芷眼神闪躲的支支吾吾几句,一转眼又看向凤念歆,「歆儿你怎么想?你之前不是觉得燕世子很好嘛?」
凤念歆不知在想什么,闻言勐地回神,提起商玦她眼底没有以往的神采,相反她瞳孔一缩竟然有些害怕,她咬着牙摇头,「不,我没有,我没觉得他很好。」
凤念芷眉头一皱,「你性子跳脱,虽然看着在和燕世子作对,可是你的眼神骗不了我,歆儿,是不是……是不是那天晚上吓着你了?」
提起那一夜,凤念歆面上的惶惑越重,她垂下眼帘又摇了摇头,「十一姐姐不要问我,父王今日问的也是你们三位姐姐,不是我,我不知道……」
凤念歆本就是排行最小的,谈婚论嫁大可在等两年,凤念芷见她那样子眼底有些无奈,却还是故作怜爱的摸了摸她脑袋,「好好好,那就等歆儿长大了再说这些。」
凤念歆脑袋一偏,将凤念芷的手躲了过去。
凤念芷还没来记得色变,凤念蓉已经笑着道,「这件事你该去问问九姐姐,看看她是怎么想的,她之前就在淮阴见过世子,或许比你还有这些心思。」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凤念芷眉头便是微皱,不知想到什么她眼底生出两分不屑来,嘴上只是轻哼道,「她那样的人半天问不出一句话来……」
凤念蓉点点头,宽慰道,「此事不必着急,父王自有安排。」
凤念蓉是在太过平静了,凤念芷不由得好好审视了她一眼,可凤念蓉眼底平静无波,她根本窥探不到任何她的情绪,她心中暗暗一定,忙笑着道,「是,等父王的安排。」
这个话题至此结束,凤念芷又疑惑道,「十姐姐,凤朝夕的凶命燕世子殿下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他会一点忌惮也无,还有,今日见到和凤朝夕长相相似的十姐姐他也是一点反应也无呢,依姐姐看,他到底是真的宠爱凤朝夕还是只是为了两国联姻?」
凤念蓉眯眸,表情终于现出两分深思来,先是看了一眼神情依旧怔忪的凤念歆她才懒洋洋的笑道,「燕蜀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论财势,论兵甲之力,论疆域,论诸侯国之间的影响力,现在的蜀国没有一点值得燕国拉拢或者利用的地方,而他用了那样举世无双的聘礼,还有幽鹿玦,甚至亲自来蜀国求亲……从哪方面看他都不是单纯为了两国联姻。」
凤念蓉语气平静,越说凤念芷眼底的暗沉越多。
「不过……」话锋一转,凤念蓉眉头也皱了起来,「不过他这个人的城府实在太深了,今日一见,我竟然半点都不曾看透他,他一定不是为了蜀国的利益而联姻,可他却也不一定是为了二姐姐,听闻当初他拒绝赵国献城而要了二姐姐的时候还未见过二姐姐的样子,既然连面都未见着,他用什么来真心喜爱二姐姐?后来二姐姐刚出赵国便入了燕营,没几日就有幽鹿玦聘妻的消息传出来,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似真的。」
这话瞬间得了凤念芷的同意,她眼底一松唇角露出笑意,「姐姐分析的实在有道理,我也这么想,燕世子那样的人物城府万钧,必定是有更深谋远虑的打算。」
凤念蓉眯眸,又端起茶盏漫漫饮茶,似乎不热衷这个话题。
凤念芷见好就收不再多说,又将话题转去了别处,只是她似有些心急,没说几句便起身告辞,等她人都走了凤念歆才后知后觉的问,「咦,十一姐姐怎么走了?」
凤念蓉拍了拍她脑袋,「傻丫头,你说说今日怎么了,往日你都是话最多的那个,今日却是一点都没精神,刚才说起商玦你还有些害怕,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
凤念歆对凤念蓉比对凤念芷还要推崇些,因此在她面前格外的乖觉,她听到商玦二字之时眼瞳又是一缩,表情终于露出实实在在的惶然来,一把抓住凤念蓉的袖口,她压低了声音急急道,「十姐姐,商玦……商玦他要杀我……」
凤念蓉一愕,「商玦是燕世子,他怎么会杀你?」
凤念歆仿佛就知道她会不信自己,又将她胳膊抱得更紧了些,「真的!我说的是真的!那天晚上十一姐姐让我……总之那天他好可怕,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哥哥们用来练习骑射的活物一般冷漠,我真的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死了……」
凤念歆不是疯了的凤念清,就算性格不好也不会说空穴来风之语,见她如此真切的紧张凤念蓉已经信了三分,安抚的握住她的手,凤念蓉又问,「他为何杀你?」
凤念歆已经快要哭了,从来张扬跋扈的小脸写满了委屈和恐惧。
「因为……因为我说了凤朝夕的坏话……」
·
凤念芷到长逸宫的时候杨莲心正在等她,见她来了眉头微皱,「等你许久,怎么现在才来,崇政殿的话已经传到我这里了,你刚才跟着十公主过去是做什么了?」
凤念芷正行礼,却被杨莲心一把拉了起来,她直接拉着凤念芷进了内室,只留了最亲信的侍奴玲珑在外面,凤念芷闻言轻咳一声,「父王当时只问了那么一句,却是没有多说的,我跟着过去是为了问问十公主的打算,然后才回来的。」
杨莲心唇角微弯,一边拉着凤念芷在榻上落座,「哦?十公主怎么说?」
凤念芷眼底微亮,「十公主并无此意!」
杨莲心眯眸,「并无此意?她不愿意做媵妾?」
凤念芷重重点头,「不错,她说她不愿做妾室……」
「哈——」
杨莲心冷笑一声,抬手便敲在了凤念芷的脑袋上,「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她一个美人生的女儿都不愿意做妾,你这幅样子却是打算当燕世子的媵妾了?!」
凤念芷欲言又止,杨莲心眸色之中却有恨铁不成钢之意,「你啊你,你从小跟在别人后面学,可是这心性却是一点没学到,那话传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怎么想的,可是芷儿你要知道,媵妾只是妾!你难道真的因你父王那句话认真了?!」
凤念芷面上微红,先是被凤念蓉淡泊的样子比下去,又被自己生母如此说道,她心中自然郁结难平,可是杨莲心所言不无道理,她浅吸口气,「母亲,我也不愿做妾,一个『妾』字听着就叫人心里不舒服,可是我和九公主十公主这两年都该说亲了,父王不知如何打算,相比之下,商玦是最好的人选,我……我不想错过。」
杨莲心哼一声,又忍不住打凤念芷一下,「你这个傻孩子,没错,这两年你们三个都该说亲了,可是老九和老十都是美人之子,他们的母亲是什么位分?你的母亲乃是四宫之一夫人之位,你的外祖父你的母族都是你的筹码!你们三个人,自然是你最有优势,你还担心什么?母亲会让你嫁的差了不成?!」
凤念芷嘴一撇,「母亲总是这样说,九公主就算了,她我还不放在眼里,可是十公主呢,十公主的母亲怎么说也是段氏,有王后和段夫人在,她的位置可是比我高了不少,何况父王那般宠爱她,自然要给她最好的,到时候哪里轮得上我?」
杨莲心的面色顿时一沉,可对上凤念芷有些害怕的眼神她又不忍心发火,末了深深的一嘆,「王后和段夫……不,段美人,王后和段美人在宫中没有公主,自然会对老十有些许偏爱,可是这么多年也是老十会做人,你看她,虽然都知道她后面也有个段氏无人敢对她不敬,可这么多年宫里上下她哪里没有打点到?这就是人家的手段,再看看你……」
凤念芷垂眸,「我是公主,为何要和那些奴才笑脸相向,而且……而且我已经尽力做的最好了……十公主的性子也真是没的说……我又不是她……」
杨莲心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知道你是公主!你是公主你想去给人家做妾!」
凤念芷也有些怨气,不由喊道,「你以为我想去做妾嘛!还不是因为凤朝夕被册封了尊号,燕世子看重的人是她,我能怎么办,若是有一点可能我也想做世子夫人而非贵妾啊!可偏偏这个凤朝夕命大至极,上次段氏的事情她半点损伤也无……」
母女二人本有些吵架的势头,可杨莲心听到此处却眼底微亮,「芷儿……」
凤念芷怔怔挑眉,「母亲?」
杨莲心握着凤念芷的手缓缓收紧,「你可知道,若是凤朝夕做了世子夫人而你做了媵妾,到时候你的情形便是如今的我,不,还比不得我,在蜀国,我尚且有杨氏支持,可你若是独自一人到了燕国便是无依无靠,那样的情形你可喜欢?你被她整日踩着,你一心盼着她出点什么事才好,可我看你才是容易出事的那个,你可满意?」
凤念芷面上写满了悲愤委屈,若是别人便罢了,踩在她头顶的人偏偏是朝夕,她心中不甘尤其重,「母亲,我、我只是有此想,并非是真的一定要去……」
「可是商玦的确是极好的人选。」
杨莲心忽的话锋一转,凤念芷一愕有些摸不着头脑。
「母亲的意思是……」
杨莲心拉着她的手轻笑一声,「前一次是她命大,可是每一次都是她命大吗?燕蜀联姻已经昭告天下,倘若没了凤朝夕,自然便会有人替补……」
凤念芷眼底一亮,杨莲心重重拍拍她的手,「与其等你先做了妾再盼着她消失,还不如从一开始你就是世子夫人,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咱们还有时间。」
凤念芷仿佛想到了自己凤冠霞帔远嫁燕国的景象,心中止不住的一阵热血沸腾,「可是……可是倘若凤朝夕没了……十公主也动心了怎么办?」
杨莲心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面上生出两分凝重,随即释然的摇摇头,「你以为想让凤朝夕消失的只有咱们吗?自从凤朝夕被接入燕营的消息传回来,咱们宫中已经出去好几拨暗卫杀手了,咱们瞧着吧,或许有人比咱们心更急。」
摸了摸凤念芷的面颊,杨莲心笑意一深,「或许咱们是坐收渔利的那个。」
凤念芷面上的表情从迷茫到恍然,「母亲说的是……」
杨莲心笑意一淡,微眯的眼睛里闪出两分锐光来,「当年他们兄妹二人是怎么被赶出去的,就算他们年纪小可必定也有人告知他们,隔了这么多年,凤朝夕以这样的姿态回来,看着她少言寡语的是燕世子的陪衬,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微微一顿,杨莲心又道,「有人比我更不安。」
·
「哦?王上如此问了他们四个?」
「正是呢,燕世子和摇光公主刚走王上就问了他们。」
段锦衣靠在矮榻之上,硃砂正用香丸替她按摩小退,她舒服的换了个姿势侧身躺着,微闭着眸子继续问,「四位公主是怎么回答的?」
硃砂一笑,「四位公主彼时只能装傻,哪里能真的回答,四位公主年纪相近,都是不经人事的,那会儿还有侍奴在旁听着,她们哪里能答得出来?何况此事兹事体大,必定要一个个的回去细想一番才可,之后九公主回了临影殿,其他几位则去了淑房殿。」
硃砂慢悠悠的说着,又换了个手势,「不过没一会儿十一公主就去长逸宫了。」
段锦衣弯了弯唇,「看来十一有些心动了。」
硃砂点点头,「毕竟是燕国世子,不过十一公主的定性也差了些,还是十公主稳得住,奴瞧着,十公主是不把燕世子放在眼里的人。」
段锦衣没做声,只趴在枕上眯眸小憩,硃砂也不再多言,只一点点的顺着段锦衣小退揉捏下去,因是保养得当,哪怕年纪渐长她的肌肤依旧雪白紧緻,与多年前并无许多差异,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凤钦不在昭仁宫留宿,这么多年最宠爱的也只是段凌烟一人,想到这里,段锦衣眉头微蹙,悠然闲适的心境也消了大半。
「启禀王后,于美人求见。」
宫奴忽然在外出声,硃砂手上动作一顿,段锦衣睁开眼,「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硃砂收了香丸等物站起身来,「奴出去问问?」
段锦衣揉了揉额角,「算了,让她进来。」
硃砂应了一声是,又走出去几步让侍奴通禀,没多时外面便响起了两个人的脚步声,硃砂拿了外衫给段锦衣披上,段锦衣颇有两分慵懒的坐起了身来,接过来硃砂递的茶,还忍不住的夸赞一句,「很舒服,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王后,求王后给竺儿做主啊……」
硃砂一笑正要谦虚两句,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极大的哭喊!
那声音她熟悉至极,不是于美人是谁,转身抬眸,果然看到满脸都是泪珠的于美人失态的沖了进来,硃砂和段锦衣对视一眼,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二人满面的迷茫,于美人却大哭着冲到了段锦衣的更前跪倒在地,段锦衣被她这模样吓得手一抖,茶盏中的茶汤洒了一半,硃砂忙去接过来,段锦衣面色已有不悦,「如此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在吾的昭仁宫如此哭闹,旁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硃砂拿着巾帕擦干段锦衣手上沾着的茶汤,这边厢于美人哪里能听得清段锦衣说了什么,她急急的磕了个头,直起身子便一路膝行到了段锦衣的榻边,「王后,妾莽撞了妾知错,可是王后这一次一定要帮帮竺儿啊,王上对竺儿太狠心了,竟然一道谕旨将竺儿流放去了羌州,王后,王后,求您为竺儿说说情,万万不能让他去羌州啊……」
于美人语速极快,伴随着哭腔实在是炸耳的紧,段锦衣听得有些模煳,却大抵明白了于美人在说什么,她眉头一皱看向硃砂,「王上对七公子的事已经决定了?!」
硃砂一脸的茫然,「不曾啊,今日的早朝此事还未有定论!」
段锦衣对此事是有交代的,怎么到头来她却是从于美人这里知道的消息,并且凤竺还是被流放出去的,这和她的预想并不一样,见她凝神,于美人又哭道,「王后,是真的!王上这一次没有丝毫预兆,一道谕旨直接送到了御惩司,朝中大臣谁都不知道王上如此决定了,王上并未惩罚竺儿,只是将他贬斥到了羌州自省,羌州啊王后……」
御惩司乃是宫中关押犯错的宗室子女之地,凤竺自从淮阴回来被孙氏问责之后便被关押在了那里,至今谁也不得见,于氏百般活动,本以为能为凤竺解围,可没想到最后等来的却是这个结果,蜀国本就在最南端,而凤竺要去的羌州乃是在蜀国最南,羌州临海,乃是毒瘴之地,连年瘟疫频发,再加上暴乱四起,以至于那地方的郡守令白送都没人去当,连普通的官员都受不住,更别说让凤竺这等从小荣华富贵惯了的王室公子……
凤钦虽然没有在谕旨之上说贬斥二字,可一看到人人谈之色变的羌州,却也是比贬斥更严重了,且王室公子被勒令去封地,无宣召不得回王都,这一次凤竺基本是有去无回,不仅要在羌州受苦一辈子,他们母子也将是永别了,于美人简直痛彻心扉!
「王后,竺儿不能去羌州,那地方日日都在死人,王上怎么狠心让他去羌州的啊,王后,求求您,去跟王上求个情吧,让他饶了竺儿这一次,即便真的要让他离开王都,也换个别的地方啊,王后,求求您,妾现在也只能指望您了,王后……」
于美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言一语叫人听着也觉凄绝,可是段锦衣面上的表情从疑惑道惊讶再到不快,最后便是此刻的沉凝,除了沉凝,她的神色还有些微的漠然,此前答应于美人是因为她觉得此事还有迴旋的余地,可眼下,她却是要放弃于美人这个棋子了。
「于妹妹,这件事吾怕是帮不了你了。」段锦衣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惋惜。
于美人一愣,哭声也停了,擦了擦眼泪之后才看清了段锦衣的神色,一旦看清了段锦衣此刻的表情她便知道段锦衣没有和她玩笑,她本就煞白的面色此刻更不见半点血色,眼泪无声滚落,充满了绝望,「王后……王后是真的不帮妾了?」
段锦衣又嘆息一声,「早前吾答应过你可以帮,这几日也的确交代了朝上的段氏门生为七公子美言开脱,本来可以徐徐图之,可看到今日王上的行事,吾帮不了了。」
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就下了谕旨,且直接将凤竺送去羌州,凤钦难道不知道羌州是什么地方?段锦衣落在身侧的十指微微收紧,在这春日的午后,她刚刚被按摩过的小退又开始发寒,那寒意从脚心一点点的蔓延而上,只让她一颗心不安的狂跳了起来。
凤钦不可能没看出段氏想保凤竺,可是他此番行事如此利落狠绝,是做给谁看的吗?段锦衣可以放弃宫内的任何一枚棋子,却绝不可以在凤钦不信任段氏的时候去触怒他,因此,这个帮哪怕还能帮,她也绝对要以置身事外的姿态将于美人的退路堵死。
于美人身形一垮,整个人跪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面上的眼泪渐渐消失,可眼底的绝望惨澹却分毫不减,她看着段锦衣漠然的表情,同样出自世家,同样在宫中多年,她不是不知道段锦衣的心思,于美人怔怔的呆坐了片刻,忽然撑地爬起身。
硃砂在旁看着要去扶,于美人却一把将她的手挥了开,她跌跌撞撞的转身,双眸空洞的朝门口走去,连告退之时的礼都忘记,一步一步,于美人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走出段锦衣的视线,人一消失,段锦衣的神色立刻更为严峻,「今早王上都见了哪些人?」
硃砂神色一正,「早朝之后并未单独召见谁,之后便来了咱们这里,后来……后来就只见了燕世子,而后还有十三公子,他们半路又遇见了摇光公主……」
段锦衣抬手打断她的话,之后的事情她都知道了,也就是说,今天早上凤钦见过的人只有商玦和凤晔是她不知道的,商玦是凤钦最为看重的燕国世子,凤晔……凤晔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和他生的最像,小小的人却古怪诡异的很……
这两个人之中到底是谁呢?可笑,凤晔不过是个八岁小童,而段锦衣竟然一时拿不准,她沉默一瞬,忽而道,「去吧徐德叫过来,吾有话要问他。」
徐德是昭仁宫的管事太监,掌管段锦衣在宫中的所有眼线线报,此令一下,硃砂当即转身出门,段锦衣一个人沉思片刻,不多时硃砂就返身而入,段锦衣急忙抬眸,可进来的却只有硃砂一个人,段锦衣皱眉,「徐德人呢?」
硃砂表情古怪,「王后,徐德不见了,找遍了整个昭仁宫都不曾找到。」
段锦衣立刻皱眉,凤钦让她不如意就算了,怎么自己人也如此叫她不省心,「马上去找,立刻去找,不管王上如此决断到底因何而起,吾都要给哥哥送信了。」
段锦衣的哥哥便是如今的段氏掌权之人段祺,通常徐德亲自负责二人之间的联络,硃砂闻言便知事关重大,当即又转身出了殿门,段锦衣心中烦躁的站起身来,目光一垂便看到了地板上的几点湿痕,那是于美人适才痛哭不止落下的眼泪。
那湿痕即将淡去,可段锦衣还是觉得那痕迹无比的碍眼,这昭仁宫华毯锦裘富贵无双,可因为那两滴泪痕却一下子让她觉得再多的荣华锦绣都无法掩盖这宫殿的凄凉,心底的不安在放大,段锦衣焦急的等着硃砂将徐德寻回来……
·
「羌州啊……」
看着手中的信笺,朝夕淡淡的感嘆了一句。
子荨在后微仰着头问,「七公子被送去羌州了,羌州是什么地方?」
朝夕将那信笺收好,淡淡一笑,「一个一年四季都有好吃果子的地方。」
子荨双眸顿时变大,满怀羡慕的道,「一年四季都有吗!那里的百姓岂非过得十分惬意?」
朝夕意味深长的点头,「没错,他们不缺果子吃。」
子荨下意识的咂了咂嘴,朝夕淡薄的笑笑,起身去拿披风。
子荨忙跟上去,「公主殿下这可是要出去?」
朝夕点点头,「正是要出去。」话音一落,她看到了那件和她自己披风挂在一起的雪色狐裘,那白色的狐裘乃是商玦之物,那一日被她穿回来后便留在了此处。
朝夕眉头一皱,咬了咬牙抬手撩起旁边的那间鸦青色披风。
拿了披风便走,门口坠儿正等着,子荨跟出来,见此也有些明白过来。
这是朝夕回来巴陵之后出去入宫之外的第一次主动出府,子荨虽然好奇她要去何处,却还是不敢多问,只小声叮嘱道,「公主殿下出去可一定要注意安全。」
朝夕拍了拍她肩头,将披风一系朝后门走去,坠儿一路跟着,见快走到后门门口了才轻声开口,「主子,您……您今日怎么了?」
朝夕脚步不停,「我很好。」
就这淡淡三字,坠儿再问不出其他,口中想好的安慰也堵在了喉头,略一抬头,只看到鸦青色披风之下纤细的背影,朝夕神态沉凝而专注的朝外走,似乎真的如她所言的那般一切都好,坠儿心底暗暗地嘆了口气,不知怎么有些心疼。
后门打开,外面停着一辆青布小马车,毫不起眼的小马车早就等候着主人,而此刻那车辕之上还坐着一人,一身黑色的贴身短打劲装,看起来只像个普通的贩夫走卒,可一旦与他对视,那双眸子之内的锐利寒芒却带着逼人的杀气。
朝夕二话不说掀帘上车,坠儿也跟了上来,车帘一起一落,二人刚坐好马车已经走动起来,朝夕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驾车之人,「都安排好了?」
驾车的点点头,「阁主放心。」
朝夕眯眸,「回了巴陵,换个称唿吧。」
驾车的略一犹豫,「是,主子。」
朝夕放下车帘不再多问,只安静的坐在马车之中,此刻天色已晚暮色将尽,最为热闹的坊市之间已经有许多地方亮起了灯火,而驾车之人的手极稳,即便在熙攘的人潮之中快速穿行马车也一点不见颠簸,嘈杂声被朝夕掩在窗帘之外,马车大抵行了小半个时辰才稳稳的停了下来,闭眸养神的朝夕睁开眸子,耳边的嘈杂声既然有些炸耳。
她并未立刻下车,反而先将窗帘掀开朝外看了一眼,这么一看眉头立刻微皱,眼下停着的这地方乃是整个巴陵最为繁华之处,大街两旁皆是灯火通明的画舫酒楼,而他们马车靠近的这一家更是金碧辉煌人潮鼎沸,轩窗之内丝竹乐声徐徐传来,伴随着酒客们的笑闹自成乐章,朝夕眯眸显然不喜此地,可面色却有些无奈。
「为何偏要选择这么个地方?!」
驾车之人沉吟一瞬,「他说这里是最近巴陵城里新兴的玩法,是顶顶富贵之人才玩得起的,您一定不曾见过,今日让您开……让您见见。」
「他想让我开眼界?」朝夕挑眉一问,又嘆息一声的掀开车帘下了车,「好,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值得他如此大费周折……」
下了马车,朝夕连这处画舫的名字也没看就走了进去,身后坠儿和那驾车的随从都跟着,她脚步停在楼梯分路处,正要问该走哪边,左边却徐徐走下来几个年轻公子的身影,几人快步下楼,路过朝夕身边之时还不小心将她一撞。
朝夕侧身让开,再要迈步之时却又一顿,几人压低了声音的对话传进她耳朵里,虽然只有一句却还是让她眉头瞬间便皱了起来,那人说,「普通的货色怎能入燕世子的眼?」
朝夕眯眸,啧,商玦竟然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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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知道你们想看什么,可是朝夕的经歷已经让她隐忍成习惯啦~所以难免有点被动,可是相信我,也差不多到了打开心门的时候啦!(* ̄3)(e ̄*)
第063章 再见君冽
「天字三号房。」
领路的侍从拿出一枚特质的黑色精铁令牌,那拦在楼道口的两个灰衣人立刻将路让了开,朝夕头上戴着风帽,看着这架势心底已有些几分诧异。
入门之时她只以为这里仅仅是一处纵情玩乐的歌舞坊,装潢上乘,丝竹乐声绝妙,大厅舞台上的舞女身姿更是曼妙动人,上的二楼偶然看到雅间的一二景色,也并未超出她的认知范围,可现在看来却远远没有她想的那样简单。
这处歌舞坊建地颇大,在二楼弯弯绕绕的廊道之中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了此处,所有的廊道都是密闭,偶有窗口也不知真假,领路的是个长相十分平庸的矮个男子,一路走来一句话也不多说,安静的如同影子,从这男子开始,朝夕便觉不一般。
这附近的酒楼画舫大都只接待巴陵城中的贵族,除了普通的侍奴之外也大都会请些武功高强颇有眼色的管事,可眼前这矮个男子只是个领路之人,连一个领路之人都如此不知深浅,可想而知这地方所做的营生非同一般,而到了这楼道口,朝夕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处楼道口暗黑且狭窄,守着的两个灰衣人体格精壮气息绵长,一看便知是内家高手,二人的目光在朝夕几人身上一扫而过,得了那令牌之后才放行。
朝夕跟着领路之人进了楼道,楼道之内光线幽暗并未点着灯火,只有几颗夜明珠安静的镶嵌在墙壁之上,那领路之人悄无声息走着,而楼梯却是迴旋状的一路蜿蜒向下,他们刚才一路上都是走着平路,这会儿却一直再向下走,分明是走到了地底一般。
楼梯迴旋环绕,且每一处都一样,便是敏捷如朝夕也在片刻之后分不清方向,走了小半柱香的时间,这旋转的楼梯终于到了最底下,走下最后一阶台阶所见之处乃是一个十丈见方的小室,小室无灯,依然只有几颗夜明珠嵌在墙上,朝夕站在原地,半点没有感受到风,相反,一种无法言喻的窒闷感来袭,叫她唿吸都有些不畅。
那领路之人微微一顿带着朝夕几人朝左手边的小门走去,朝夕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小室的四面墙上分别有四道门,自然是去往不同方向的,领路之人手中拿着一把暗匙,走到门口划拉了几下门便打开,门打开之后又是一条极长的甬道。
朝夕皱了皱眉,跟着走了进去。
本以为这条甬道也会极长,可刚走了十多步便走到了头,摆在朝夕眼前的是一个奇怪的铁质笼子,那领路之人打开笼门,邀请朝夕几人走进去。
光线太暗,朝夕只隐约看到笼子四周吊着许多铁链,却不知那是做什么的,她依言入了铁笼,见那领路之人也跟着走进来心思一定,也不知那人如何操作,只见他将笼门一关铁笼便「哗啦」一声开始上升,原来是一处机关所在。
刚才走下楼梯走了那样久,现在想必是要将他们送上地面,果然,铁笼上升的高度远高于了适才他们走下楼梯的高度,「咔嚓」一声,铁笼停了下来!
领路人当先走出,朝夕抬眸便看到一处紧闭着的门扉,上面写着「天字三号」四个鎏金小字,正是朝夕要去的那一处,「到了,请进吧……」
说完这话,灰衣人又入了那铁笼,一阵机关声响,那铁笼徐徐的落了下去,一道铁门从上缓缓落下,将那铁笼上升的黑黝黝深洞挡了住,而朝夕所站的这一处,却是个密封的小室,唿吸不畅的感觉十分迫人,朝夕微抬了下颌,上前一步将那门扉推了开。
「吱呀」一声响,门一开,内里的光顿时照了出来,直刺的朝夕眯了眸,那是一处布置的极其华丽的雅间,对着门的是一扇极大的屏风,此时此刻,从屏风的缝隙看进去依稀能看到屋内安坐着个身影,朝夕眯眸,将风帽一摘走了进去……
「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朝夕语气冷凝,话语落定,那安坐着的俊朗身影嗤笑一声抬起了头来。
「月余不见,你对我还是如此冷漠。」
紫色的广袖华服曳地,君冽细长的狐狸眼轻眯,面上笑意纯良。
朝夕看着眼前这张脸眉头紧皱,又四下看了看这处雅间无奈至极,「见面便见面,却偏偏要来这样的地方,你以为我的时间很多吗?」
朝夕语气不善,君冽却失笑,「你回来巴陵这些日子除了进宫便是和那位世子殿下在一起,你们去城南的时候怎不见你说时间不多?偏生到了我这里就如此挑剔,哼,果然成了别人的未婚之妻就是不一样,公主殿下,我很伤心……」
君冽似真似假的扶着心口,朝夕眼底的锐利更甚,她定定看了君冽片刻,转身便走,君冽面上笑意顿时收不住,却身手矫健的起身一把将她拦了住,双手一拱,「是是是我错了,这地方来的时候的确十分烦人,刚才过来这一路憋得慌吧,不过你相信我,待会儿你就知道刚才为什么要那般小心谨慎了,来,先坐下尝尝酒……」
君冽弯身赔罪,朝夕死死盯了他两眼才将披风解下扔给坠儿反身落座在席案之后,这里并未分席,两人是要相对而坐的,君冽见她坐下才松了一口气,抬手便为她斟酒,朝夕手一抬按住他的动作,「我来可不是与你饮酒的,你忽然来巴陵,所为何事?」
说着看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黑衣车夫,依旧皱着眉头道,「阿莫在这里就够了,你来做什么?离国离不开人,你不要坏了我的大事。」
君冽静静的看着朝夕,似乎在探究什么,片刻之后抬眸看着坠儿,「坠儿,你说说你家主子今日是不是受了什么气?我怎觉得她像是要杀人……」
坠儿唇角微动,却哪里敢说什么,忙垂眸装死。
朝夕继续不善的看着君冽,「你最好快些说事,我不打算在此多留。」
君冽「啧」一声,「你这是怎么了,我三日之前就来了,你却迟迟不见我,我可是委屈的很吶,如果不是听到你此前出事的消息,我人已经在回离国的路上会转道来巴陵吗?我担心你为人所害,你却一点都不欢迎我来,阁主,我很心痛……」
君冽生的一张好皮相,素来风流洒脱,此刻这心痛的样子更被他表演的惟妙惟肖,可朝夕却一点都不觉得怜惜,「你如此惺惺作态只对你那些美人有用,就不要用在我这里了,若你只是担心我,那我无事,你速速回离国去吧……」
君冽便生出满眼的失望来,重重的嘆了口气,拿起案上的酒盏便一饮而尽,「果然是有了商玦就不要我们这些手下了,商玦再好,你可能全心信他?」
他那哀怨之言似真似假,可这最后一句却说到了朝夕心事之上。
商玦很好,可是他再好,她能全心信他?!
朝夕就当着君冽之面发了怔,君冽看着她如此眸色一暗,表情也一时严肃起来,「他的聘礼我也是不曾想到,眼下大殷之内到处都在说你和他的婚事,简直盖过了齐宋联姻,不过……不过据我所知,燕国国内对此事的态度却是不一。」
朝夕对此早有预料,她挑眉,「那又如何?」
君冽眼底闪过恍然,略一沉吟才道,「你和他的事……我不多言……只是今次我来却是不会轻易走的,离国我已有安排,你只管放心便是。」
朝夕眼底写着不认同,「巴陵的事要徐缓图之,你留下又能如何?」
君冽扬眉,「我能如何?我查到了朝暮的线索,你说我能如何?」
朝夕面色顿时大变,放在膝头的拳头一攥,目光锐利,「你最好不要拿此事于我玩笑!」
君冽眉头一皱,似乎有些恼怒,他薄唇微动似要说什么,朝夕却抬手止了他发牢骚的话,「好了,我信你,你查到了什么速速道来!」
君冽见她如此凝重哼笑一声,「告诉你之前,我要先看一场好戏。」
朝夕扬眉,意在问什么好戏……
正在此时,一道清脆的铃铛声却忽然响了起来,那铃铛声十分悦耳,不像是奏乐,倒像是在提醒着什么,君冽神情微变,「要开始了,这才是我让你来此处的缘故。」
朝夕眼底疑惑更重,她不在意什么好戏,只在意事关朝暮的线索,正要再问,二人侧对着的轩窗却自己打了开……朝夕微惊,坠儿和阿莫也一愣。
那轩窗正对着屏风,占了半面墙壁,此刻那窗棂打开,窗上只剩下一层薄纱一般的帘络,朝夕看出去,窗外却是空荡荡的一处大厅,那大厅矮了一层楼的高度,他们俯瞰下去清楚的看清一切,那大厅之内灯火通明,正中一个圆形舞台,此刻那舞台之上放着一个箱子,一把造型奇特的椅子,还站着一个一身灰衣面上带着面具的人。
朝夕心中疑惑更甚,一抬头却见对面远处也有如同他们这样打开的窗棂,一个接着一个,只是她只能看到那白色的帘络,帘络之后的一切却是看不见的。
「这里是环形中空的,帘后的都是客人。」
君冽慢悠悠的解释一句,那底下舞台上的灰衣人忽然弯身去打开那箱子。
君冽唇微弯,「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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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巫族之女
圆形居中的舞台,好似影子一般的灰衣人,一个硕大无比的箱子,一把造型奇特的椅子,一串轻盈动听的铃铛声响过之后,那灰衣人忽然弯身去打开那箱子。
箱子缓缓打开,里面并未如朝夕所想的那般藏着个人,箱子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个灯柱一般的机关,也不知那灰衣人动了什么,那灯柱缓缓的上升,直到到了灰衣人腰间的高度才停了下来,灯柱一停,朝夕敏锐的发现那灯柱最顶端连着什么东西。
似乎是什么丝线,因为太过透明,若隐若现的叫人瞧不清楚,而那丝线的顶端,连着的似乎是她对面的窗户,朝夕还未看清,忽然又有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本来通明的灯火微暗,只留下了舞台上的灯盏,舞台十分华美,十多盏造型精緻的花灯吊在舞台顶上,将舞台之上映照的美轮美奂分毫毕现,下一刻,那灰衣人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光圈之外。
铃铛声轻重持续,就在声音低弱到快要结束之时,一个抱着琵琶的白衣女子从天而降,仿若九天神女一般的落在了舞台之上,墨发如瀑,白裙仙渺,面上带着的白色面纱更是为其增添了神秘魅惑,白衣女子旋身落地,恰好就落在那白玉做的椅子旁边,她后退一小步仪态万千的坐下,削葱般的十指一动,朱玉似的琵琶声立刻从她指尖流泻而出!
一听前十个音节,朝夕便知此女在乐律上造诣非凡!
她不自觉的被那琵琶曲迷住,倒是没有想到君冽说的好戏是听这绝妙的演奏,一时之间更是想不出这和朝暮的线索有什么关系,她本有意再问,可转头一看见君冽似乎也沉迷在这激昂慑心的琵琶曲中,想来想去还是暂且将那急迫按捺了住!
这是一阙名为《破阵曲》的琵琶乐,曲子流传甚广,但凡是会琵琶的乐师没人不会这一首曲子,可这女子所弹奏的和普通却有些微的不同,她在韵律之上做了些微的改动,让这首《破阵曲》成为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破阵曲,朝夕在蜀国赵国甚至在淮阴都见过造诣极高的乐师,可这样美妙的琵琶她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想去看那白衣姑娘的脸!
距离太远,她面上又带着面纱,可因为此刻周围全是暗黑只有舞台是亮着的,因此朝夕还是看清了那姑娘的大概轮廓,下半脸虽然被遮住,可露在面纱之外的那双眼眸却足够叫人心驰神往,眉眼如星,眸光烟波浩渺,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乐师,竟然能如此仙气!
这样高造诣的美妙曲子,的确是寻常画舫听不到的!
朝夕心中一边赞赏,一边又想起了适才来到此处经过的那些走廊楼梯和机关笼,她心头顿时又涌上不安,这曲子价值万金,却无需客人用如此诡异的方式入场。
心中生出怀疑,再看那舞台之时的情绪便有些复杂,可是看着那白衣女子神态一直淡定自若,她的不安又去了两分,这或许真的只是一场只属于极少数富贵人才能享受的视听盛宴,或许稍后还有更精彩的,所以才会有刚才那么繁复的入场……
朝夕在心中安慰自己,这边厢那首震撼人心的破阵曲已经临近了尾声,乐声虽然停了,可那曲子仍然余音绕樑般的在朝夕耳边徘徊,便是她身边的君冽也沉浸其中久久不曾回神,不知过了多久,因为舞檯灯光的变化,朝夕和君冽才一点点的醒过神来!
舞台上的灯圈在缩小,最后只有那白衣女子头顶的宫灯亮着,一曲演奏完毕,白衣女子抱着琵琶安静的坐在白玉椅子上,那白玉椅子造型奇特,椅背之上是一棵雕刻成型的花树,别人或许认不出那花树,可朝夕却是认得的,那竟然是……樱树。
曲子演奏完了?接下来是干什么?!
从进入画舫开始,所有的事都让朝夕觉得今次之行不会普通,因此到了这时候,朝夕就更好奇接下来白衣女子会做什么,本以为白衣女子会继续演奏什么,可她却静静坐着不动了,她仿佛知道接下来迎接自己的是什么,只半点不反抗的等待。
「请诸位贵客出价。」
舞台之上安静非常,其周围的黑暗之中却忽然出现了一道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朝夕眉头一皱,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谁知那人又开了口。
「底价十万金。」
朝夕瞬间眯眸,她没想到等着这白衣女子的竟然是叫价买卖!
而更让她诧异的却是这个价格……
十万金,寻常的奴隶在贩子手中只需几百金,这白衣女子即便弹得一手好琵琶却也不至于十万金如此高价,并且……这还只是底价!
她转头看着君冽,显见的有些不快,抿了抿唇一个接一个的问君冽,「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样?这女子是谁,所以这地方就是专门买卖这些女子的?你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这就是所谓的巴陵城最富贵之人才能享受的玩乐?」
君冽唇角微弯,先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嘆道,「果然非同凡响,看来我的消息网还算精准,怎么样?刚才那曲子你觉得如何啊?」
朝夕哪有心情和他讨论这些,眉头一皱眼神有些冷冽。
君冽轻笑一下面色微正,「如你所见,这里就是这样的场所,不过绝非你想的那样简单,今日这一场半年都不一定有一次,这次你我算是赶上了,十万金的底价在这里还不算最贵的,接下来就是客人们叫价了,怎样,你可想买了那姑娘回去?」
朝夕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君冽让她费了这样大的功夫来这里,竟然只是问她要不要买了这个姑娘回去?朝夕不由得转头去看那坐着半天不动的白衣女子,此女乃是人间绝色,又有一手好琴艺,倘若此人值得信任,的确可以为其所用,可这女子来路不明,又是如此不凡,既然本就是危险之物,朝夕又怎会花大价钱去买她?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君冽一笑,「你不买,自会有人买。」
「天字二号房,二十万金。」
冷冰冰的叫价声极快的响起,一下子翻了倍的数额不由得让朝夕更为诧异,她再度朝那白衣女子看去,此女除却相貌气质和那琴艺之外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就这么看她看不出来,可显然出价的人很明白这白衣女子的好!
「天字四号房,三十万金。」
没过多久,又有一道声音响起,那白衣女子显然听得见这叫价声,可她表情漠然的听着,半点不为这价格所动,她坦然的接受了自己被变作玩物变卖的事实。
君冽一边饮酒一边听着这价格,见朝夕看那白衣女子出神不由得扬了扬下颌,「喏,你想买的话在那里放价码牌子便可,价码牌子会很快送到侍奴手上。」
朝夕顺着君冽的视线看去,当即看到了窗棂左下角的一处开口,那开口之中有根银线,上面挂着许多小小的价码牌,价码牌被挡板挡着,只要拨弄一下机关的挡板牌子便会一路滑下去,想起刚才看到的那灯柱上的丝线,朝夕这才明白原来是为了方便叫价!
「这地方十分机密,任何人都可以放心出手。」
君冽平平淡淡的补一句,朝夕的眉头越皱越紧,大殷买卖奴隶是寻常,可是看这白衣女子绝不像寻常奴隶,在那些窗棂之后的大抵都是巴陵的富贵人,这样一个仙子一般的姑娘被这些人买去会是什么下场她清楚的很,实在是太可惜了……
「天字七号房,四十万金。」
叫价的声音还在继续,那冷冰冰的声音没有半分情绪,朝夕更无法从这数字之后猜测出价的主人是谁,再看向那舞台,朝夕还是有些疑惑,很显然这不是个赏乐的雅集,这些帘络之后的贵族们也不可能都是寻到知音一掷万金的雅人,可是显然,所有人都在为了这白衣女子出高价,四十万金足以组建起一支军队,朝夕不认为这姑娘比得上一支军队。
「天字九号房,四十五万金!」
「天字五号房,五十万金!」
接下来的两轮叫价证明了朝夕的猜想,果然大部分人都不遗余力想要这女子。
当今的巴陵城的确贵族众多,可不管是传承几百年的世家还是新兴的权贵,花上几万金买上十个百个画舫的妓人或许并无问题,可要一下子用几十万金买一个姑娘,并不是所有家族都能做到的,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天字六号房,六十万金。」
「天字七号房,六十五万金。」
价码越来越高,眼见得到了这个价格,喊价的速度显然越来越慢。
「天字二号房,八十万金!」
隔了许久,这二号房的主人一下子将价码提到了八十万金,朝夕挑眉一瞬,这边厢君冽也轻「啧」了一声,又抬眸看她一眼,「这里的客人不只是蜀人。」
朝夕一下子更为诧异,不只是蜀人?!
难道真的有人不远千里慕名而来?!
「天字四号房,一百万金!」
朝夕的疑虑还未落定,这一百金的天价已经喊出来,她眉头紧皱,而底下舞台上的白衣女子眉峰一动终于有了些微的表情变化。
看来这才是她中意的价格……
「一百万金,看来这姑娘马上有新主人了!也不知这天字四号房是什么来头?」
君冽疑问一句,朝夕也有些好奇,可他一句话刚落,底下的叫价声又响了起来!
「天字二号房,一百二十万金!」
朝夕和君冽对视一眼,各自都惊讶非常……
「天字四号房,一百五十万金!」
天字四号房的主人势在必得,一下子提高了三十万金的价码,朝夕心中轻嘆一声,算是真真见识了为美人倾尽家财,君冽也摇头嘆然,「东家必定高兴坏了!」
「天字一号房,两百万金!」
朝夕和君冽都以为买主必定是天字四号房了,谁知道忽然杀出个天字一号房来,朝夕和君冽这才发现似乎从未见过天字一号房喊过价,可他一开口却是两百万金!
底下是长久的沉默,再无人敢在这后面跟价。
朝夕心中因为这价格微震,而底下舞台上的白衣女子也因为这个价格看向了她的侧前方——天字一号房的方向,朝夕实在想像不出为何一个风尘女子能值这个价格,越发肯定了事情不对,不由凝眸问君冽,「这女子到底是何来路?!」
君冽正喝酒的手微顿,他看着朝夕的目光复杂一瞬,片刻后才从唇间划出两个字,朝夕听到那二字,如遭惊雷一般的愣在当场!
君冽说,「巫族。」
第065章 传奇巫族
巫族!竟然是巫族!
朝夕怎么都没想到那舞台之上献艺的女子来自巫族。
难怪技艺如此高超……
大殷建国之前部落分封,巫族便是其中一支,巫族人信奉巫神,并掌控多种巫术,其中不乏各式各样阴损的降头蛊术,彼时扶渊和殷溱带领自己部落平乱,巫族不知为何站在了开国女帝殷溱的对立面,并且大兴巫术戕害殷溱和扶渊的族人,使得二人部族深受其害,正因如此,大殷立国之后,本就为数不多的巫族人被彻底灭族。
而巫族从那时候起便是整个大殷的禁忌,莫说是普通百姓,便是王室也不敢轻言巫族,大殷建国两百多年,巫族早已经被市井之间的百姓遗忘,除却一些古老的传说之外,也就只有一些古册珍本上还记载着巫族轶事,而这些珍本大多是医册武册或是技艺修习术,要么在江湖高手手中要么就在权贵手中,坊间不少懂行之人高价求这些珍本,而这些珍本一旦被发现,其主人少则失了性命,更有甚者还会牵累族人。
既然如此,为何有许多人冒着失去性命的风险依旧要和巫族扯上关系?
巫族人信封巫神,传闻之中被巫神护佑各个天资聪颖,无论是乐律医道星象奇门还是冶炼铸造神农等工匠技法,最好的都来自巫族,在两百多年前的部落分封世代,巫族人虽然少,却掌握这那个时代最好的技术,而巫族人自认为非凡胎肉体,世代保持亲族通婚,亲生的兄妹姐弟,同宗同族的同姓亲族都可通婚。
巫族强大而神秘,亦不插手其他部族之事,其族人写下的珍本至今为人所称道,而当年的巫族灭族,传闻之中还是有许多巫族人逃脱,后来因为女帝打压太过,其族人藏匿于大殷内外,再不以巫族人自居,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两百多年。
后来十二诸侯国之间时不时的冒出一二个巫族余孽,当即便被当权者下令诛杀,巫族气数早尽,再翻腾不出半点浪来,渐渐的巫族之名不再人人恐慌,也渐渐被百姓遗忘,而私下里,甚至有权贵以得到巫族之人为乐,且为此大肆挥霍!
墨阁的消息网之大,朝夕对此事早有所闻,可亲眼见到却又是另一回事,她终于明白为何适才来到这里之时弯弯绕绕经过了那么多关卡,若是「巫族」二字被闹到了檯面上,莫说这场地背后的主人不得善终,便是蜀国也要被镐京问责!
朝夕双眸微眯,定定的看着君冽,「所有的客人早就知晓这女子的来路?!」
君冽面色淡泊,点了点头,「不错,大殷的许多权贵都在寻找巫族后人,这百多年间各处都有这样的地下场子,且越是繁华富贵之地就越多,每隔月余便会有人放出风声来,届时会有买家提前预定位子,每一场这样的叫价至多十几位客人,可是……」
稍稍一顿,君冽的表情有些好笑,「可是这其中大都是假的,巫族人貌美聪颖,只要稍微用点心思,找些质量好的上乘货色便可以假充数,从而敛财。」
说着话,君冽又看向底下舞台上,「这个指不定也是假的……」
一个假的就可以卖两百万金?!朝夕皱眉,由此可见这地下帝国的财势何其之大,而如果这些地下交易的主人暗中支持了某一方诸侯……她心头有些些微的不安,这些交易在猎奇的贵族们眼里大抵只是玩乐,可深想起来就不止那么简单了。
想到此朝夕眉头一皱,「此地的主人是谁?」
君冽眉峰一凝,摇了摇头,「查不出来。」
朝夕眼底顿时浮起凝重,倘若连墨阁都查不出来,那这背后的主人该有多强大?
「我虽然查不出,可若是白鸾出手就不一定了。」君冽眉峰微挑,想起什么似得道,「对了,在淮阴的时候你就和我说过白鸾会去,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白鸾是谁。」
朝夕神色微凛,「墨凤和白鸾本就可以永不相识,等有朝一日有机会了你自然会知道她的身份,这件事我会让她去查的,事情发生在巴陵,不要给蜀国引来祸端。」
若只看巴陵,势力割据,朝夕自然只为自己着想,可看整个大殷的十二诸侯国,朝夕自然要为蜀国着想,君冽表示理解的点点头,那边舞台之上又传来那冷冰冰的声音!
「恭喜天字一号房贵客,她是您的了!」
话音落定,舞台上的灯光缓缓的暗了下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之后,朝夕和君冽再运极目力去看,那舞台之上却已经空无一人,而四面打开的窗棂也瞬时间合了上。
朝夕眯眸,「每一次就只有一人?」
君冽失笑,「当年巫族总共才多少人,若每一场都要出来个十个八个的谁会信那是巫族之人?物以稀为贵,这些人总会知道这个道理,不过今日的两百万金……」笑意散去,君冽眯眸道,「听闻已经许久不曾有这样高的价格了,这次或许是真的。」
朝夕下意识朝那窗棂之处看去,奈何窗户已经关了上,而舞台之上早已经没了人,她随即有些好奇,「巫族之人到底有何好处?除却天赋异禀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即便这些人各个都手段非凡,就这样货物一样的买回去却不一定能为你所用!如此岂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何况……何况当年女帝已经将巫族人大肆诛杀,即便后来有逃脱的也都被追捕着杀了不少,而且到了今日怎么还会有血统纯正的巫族人?!」
君冽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为何执着于巫族人,大抵是传说将巫族人说的太神奇了,你爱琴,想必也看过许多乐律珍本,也明白巫族人天资聪慧总能为常人所不能为这是真的,而且传闻之中巫族人各个都会巫术,传闻巫族的大巫医能活死人肉白骨,还有人说巫族人的血可益气延年让人长生不老,还有说巫族人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国之栋樑可匡扶社稷,更有人说巫族人有一样镇族之宝能助人一统天下,当年就是因为女帝夺走了他们的镇族之宝才引得巫族对他们宣战,也才有后来的大殷建国……总而言之,传闻颇多,而这么多年来的巫族人被在各地买走之后也都消声灭迹,无人知道他们的主人将他们用于何地。」
说着君冽饮了一口酒,「听闻巫族人常年亲族通婚,即便后来又和普通人接亲其子女血统也是巫族血统,依旧秉承了巫族人的天资聪颖,还有人说巫族人秉性忠诚,将自己族中技艺秘闻世代相传,至于巫族被大肆屠杀……听闻就在女帝屠杀之前巫族人就已经有许多渗入其他部落隐秘身份互通婚宜,这也是为何女帝当年建国之后各处暴乱不停让帝国焦头烂额,巫族人各个精彩绝艷,一个可以顶百个,据说便是西戎南狄等蛮族都有他们的人。」
君冽说的口干舌燥,「传闻如此之多,不管是为了救命还是为了荣华钱财还是为了权力野心,哪一个不让这些贵人动心?所以这才有了这两百万金啊……」
君冽说的语气嘆然,可眼底却没有多少心动,而朝夕就更为冷静了,她轻笑一声,「若这些传言都是真的,那么如今坐在镐京皇座坐在十二诸侯国王座之上的都该是巫族人了,两百万金可以建造五座城池,希望这位金主莫要后悔才是。」
顿了顿,朝夕语气有些莫名慨嘆,「都没有法子判定是否真为巫族之人,这些人又是如何能花这样大的力气来求巫族之人?实在是难解啊……」
君冽闻言双眸微眯,「我曾在离国国库之中见过一本古本残页。」
朝夕眉头维扬,君冽语气一时放低了些,「那古本之上记载的乃是离国百年之前的一位十分出色的铸剑师,也是因为他离国才开始能和洛氏相提并论。」
离国本就矿藏丰富,虽然极早就有铸剑师兴起,却一直比不得洛氏,而百年前正是洛氏最为兴盛的时候,离国能在那时候和洛氏比肩,可想而知当时那位铸剑师必定惊艷无双。
君冽眸色微暗,「可是那位铸剑师后来的结局十分惨澹,其族人被全数诛杀……」
朝夕眉心一跳,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原因所在。
「没错,他被人指控是巫族后人。」
朝夕唇角紧抿,「不可能单凭指控就诛杀全族,不知多少人利用『巫族』二字栽赃陷害。」
君冽神色凝重,「那古本被销毁过,仅剩的残页之上并未写具体经过,可是我从那残页之上方才得知……巫族人修习巫术已经深入血脉,其族中天分极高之人可用巫术操控器物威力无比,那位大剑师终生与剑为伍,想必就是在这点上露出了端倪。」
朝夕安然不动的声色终见波澜,人怎可操控器物……
室内倏地安静,朝夕心中久久难平,心思一定,她蓦地想起来最重要的事情并非巫族,神色一凛,她看着君冽问道,「所以你说有关朝暮的消息是什么?!」
君冽眼底忽然生出两分怜惜,「朝暮的失踪,可能和巫族有关。」
第066章 你喝酒了?
朝暮的失踪,和巫族有关系?
朝夕眉头微皱,「此话怎讲?」
君冽倾身,「你可还记得在淮阴洛氏之中发现的那个古怪图腾?」
朝夕定了定神,「你的意思是说……洛灵修死的时候,在他身下留着的那个血印?后来我和商玦查过那个印记,上面的藤蔓像极了巫族的噬魂草!」
君冽颔首,「不错,那藤蔓的确像极了噬魂草,这个印记一旦露出去,普通百姓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可王室之中能认出来的人却不少,那藤蔓十之八九就是噬魂草,洛家的四少爷亲眼所见杀了洛灵修的乃是朝暮,若他和巫族无关,又怎么会在洛灵修身下留下和巫族有关系的东西?并且,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世上确有巫族人。」
朝夕早就知道朝暮留下的那个印记于噬魂草十分相像,可巫族早就已经成为歷史,她从未将朝暮失踪的事和巫族有所牵扯,眼下听君冽这样一说,她顿时觉得这也不失为一条十分有利的线索,可即便知道了这样,又该如何去找他呢?
见朝夕眉头紧皱,君冽不由得继续道,「我们找了这么多年,若他想出来早就出来了,我只是猜测他身边必定有巫族之人,并且他当初留下那个记号乃是对洛氏的警示,最终我们还是要弄清楚那个记号到底是什么意思,要弄清楚那个记号,就没有比巫族人更清楚那个记号含义的了。」君冽看向关着的窗棂,「所以我才开始关注这些贵族的把戏!」
朝暮现身杀人,最终只留下这个记号,那么这记号必定十分关键,朝夕和商玦也为此查了许久,除了噬魂草和焚天剑之外也不曾查出那记号的确切意思,倘若真有人知道那印记的意思,是否就会明白朝暮这么多年来为何一直避而不见,更会明白当初洛舜华见到这记号之时的异常反应,洛氏虽然覆灭,留下的这些疑问却还是要解开。
何况,那把苍琊剑至今下落不明。
「可是又去哪里寻巫族之人?」
朝夕挑眉,巫族乃是禁忌,连她也并不想真的沾手,眼下的情形若要追查巫族之事,便也只能在眼下这些地方追查,不仅投入巨大,风险也实在很高。
君冽将酒盏放下,「这些地方往后不会让你来了,你还可以找白鸾。」
朝夕心头微定,又四下看了看这雅间,「我们何时离开?」
君冽理了理衣襟,「眼下东家只怕还在交易,稍后自然会有人来带我们走,这十多位客人不会碰面,你且放心便是,怎么?你急着回去?」
朝夕摇头,心中却沉沉的想到了适才上楼梯之时听见的那句话……
那句话她不可能听错,那么,这十几位客人之中有没有商玦?
「怎么了?你还遇见了别的难事?」
君冽见她不对劲又问一句,朝夕勐地回神,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蜀王宫内十分复杂,并非一日两日可以解决的,至于外朝,暂时还寻不到好机会。」
君冽眯眼,片刻之后笃定的落下二字!
「撒谎——」
朝夕眉心一跳,「什么?」
君冽冷哼一声,「你撒谎!你现在想的一定不是这件事。」
「何以见得?」朝夕挑了挑眉,敛眸之时下意识的拿起了君冽早前斟满的酒盅凑向唇边,君冽的目光牢牢钉在她身上,她硬着头皮抿了一口那酒液。
「你不是现在才知道蜀王宫不简单,又怎么会因为这些出神?」说着君冽又冷笑一声,「从进门开始你便说你不饮酒,怎么偏偏在我问你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就喝酒了?怎么?难道你在心虚不成?你越是这样,我便越是好奇你适才在想什么。」
朝夕只觉得喝进口中的酒液辛辣无比,强忍着才没有咳出来,见君冽的表情讽刺又揶揄,她心中也有几分气恼,不由得仰头便将酒盅内的酒液喝尽,「可笑,我喝酒还需要你为我找这么多理由?巴陵情况比我想的更为复杂。」
君冽直直看着她,抬手又为她满上了一杯,朝夕随手拿起酒盏,一边把玩着酒盏一边继续道,「过几日便是蜀国的春日宴,只怕宫内少不了要出些事端。」
君冽扬眉,朝夕又道,「也该出些事端了,我已经回了巴陵,可哥哥还是没有半点动静,若我安然无恙,他大抵永远都不会出来……」
君冽眼底有些不同意,「你怎好用这样的法子?」
朝夕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些冷冽,「我已经足够有耐心了,可到底还是太慢了,哥哥才是蜀国的嫡长子,这一切都该是他的,我怎能看着他们占着他的一切为虎作伥?」
君冽心知在朝暮的事情上朝夕从来不会听人劝告,便也打消了劝她的念头,沉默一瞬才看定了她,「商玦呢?燕国的聘礼队伍已经来巴陵好多天了,听说已经准备回燕国,那他何时离开?这些日子他可有真的帮你?」
朝夕看了杯中酒液许久,闻言眉头一皱又一饮而尽!
「啪」的一声将酒盏往桌案之上一放,她神情淡泊道,「帮!当然有帮!不过他并非我,到底不懂我心中的顾虑,我……也无可能真的信任他。」
君冽闻言眼底微松,「商玦那人……我看不透,可他却似乎对我有些善意,这倒是教我意外,不过这又怎样,说到底他与你相识不过几月,你若真的就此信了他才是奇怪。」
顿了顿,君冽又道,「你们的婚书要送去镐京了?」
朝夕点头,君冽又有些迷惑道,「若镐京真的赐婚,并为你们定下婚期,你又当如何是好?皇室的旨意不可能违抗……」
朝夕扬眉一瞬,「不可能,皇室怎可定下婚期?」
君冽摸了摸下巴,大殷速来信奉婚嫁天定,但凡王室婚仪,都要由本宗族大行祭祀仪式才能定下婚期,在他的记忆之中似乎也的确没有皇室替王室子女定下婚期的先例,他失笑的摇了摇头,「好好好,是我多虑了。」
说着他忽然转头看向门口,「我们该走了。」
话音刚落,门外已经有敲门声,敲了三下便停住,君冽站起身来,「走吧。」
朝夕早就想离开这里,转身往外走之时又往那窗棂看了一眼,外面舞台之上的女子一定已经被人带走了,只是带走她的是谁呢,坠儿将披风披在她身上,将风帽一戴,那门便开了,带路的依旧是先前那个灰衣侍奴,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只是走到了那机关笼旁抬手一请,君冽带头走过去,朝夕几人跟在了他身后。
铁笼关上,下降,几人又回到了那间小室,只是和先前不同,那带路之人领着他们走的那扇门并非来时的那一扇,甬道之中的窒闷感让朝夕有些不适,她也不曾多问,一条十多丈的甬道走到尽头,却又是一道机关铁笼,几人进去,上升,等走出铁笼之时是一条漆黑的走廊,朝夕已经远远的听到丝竹声,想来是又回到了早前进来时的那座画舫。
那灰衣人对着他们点了点头,而后又回身入了铁笼,他很快的便消失在黑漆漆的深洞之中,仿佛本就是生活在地底不见光之处,君冽扬了扬下颌,「走出去。」
几人顺着走廊弯弯绕绕走了一阵,果然又回到了画舫二楼,有画舫的侍奴上来迎接,朝夕几人再回头之时那走廊却竖起了屏风挡住了去路,远远地能看到肆意玩闹的酒客,朝夕眯眸道,「这里人多眼杂,我先走一步,你随意玩乐,不过小心为上。」
朝夕说着就要走,君冽哼一声,「我好不容易来一次君临,你竟然不让我去你的公主府,这等风尘之地岂是我所爱,你要回去,带上我一起……」
这等话若是别人说也就罢了,放在君冽口中实在是贻笑大方,朝夕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你在淮阴之时便爱蜀女,这里的蜀女想必更得你心意,我走了……」
朝夕说完真的就朝大门的方向走去,君冽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可看着她的背影只得嘆息的摇摇头,朝夕下楼,出门,坐上马车,轻启薄唇,「回府。」
夜色如墨,马车又快又稳的在街市之上驰骋,朝夕摇摇晃晃的靠在车壁之上,脑海之中只有「巫族」二字压得她有些疲惫,双眸一闭,那酒劲儿竟然一时上来了,朝夕是善酒的,虽然不是千杯不倒,却也不至于两杯酒就让她失了清醒,那酒劲儿绵绵的,身上有些热,却也算不上难受,她并未放在心上,只想着府中人是否已经发现她出府了!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公主府后门,下车,开门,入府,走在寂静无声的公主府迴廊之上朝夕的心才微微安定下来,从后门一路到主院,一切都如她安排的那样周全无人打扰,可直到她踏入院门的那一刻,她心中陡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正厅之中亮着灯,子荨却没有等在院门口。
朝夕眉头一皱走过去,虚掩着的厅门他没推便开了,门一开,厅内坐着的人赫然映入眼帘,子荨一脸难色的站在那人身后,看着她回来先是惊喜而后又一脸苦相。
这里到底是她的地方,朝夕直了直背嵴,闲庭信步的走了进来。
可刚走进来一步,坐着的商玦便敏锐的开了口。
「你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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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脑洞好大o(╯□╰)o
第067章 帮我更衣
商玦安坐在主位之上,屋内微黄的灯火映在他脸上却照不进他眼底分毫,他的眸依旧漆黑如墨,看起来又冷又沉,而他面前那杯茶已经冷透,显然已等了许久。
眉头一皱,他敏锐的道,「你喝酒了?」
朝夕脚步一顿,被他这带着质问的语气弄得话语一顿,而他那目光看着,她竟然心底微虚,直了直背嵴,她一边解开披风一边朝内室走去,「殿下何时来的?」
坠儿跟在后面,接过披风搭在了衣架之上,一回头,商玦也跟了进来,子荨跟在商玦之后对她眨了眨眼,坠儿便心领神会的和子荨退了出去。
内室瞬时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朝夕有些累,知道商玦进来也未出声,只按照往常的惯例先净了手才去看天荒琴,这琴她每日都擦,已经成了习惯,商玦静静的看着她的侧影,目光越发暗沉。
「凤朝夕,我在问你话。」
连名带姓,商玦连名带姓喊她的机会可委实少见。
朝夕神色淡淡,「我听到了。」
商玦蹙眉走过来,「你喝酒了,和谁?」
朝夕回来巴陵之后便极少出门,今次不仅避开了他留下的眼线出门了,且还去喝了酒,她可不是能一个人喝酒的,她出去必定是见了人,且他推测,见的多半还是男人。
男人……呵。
商玦眼神逼人,朝夕擦琴的动作却越来越慢下来。
商玦似乎有些微生气的迹象,倒也不是她故意不答话,实在是……实在是此刻的她有些难受,适才在马车上就生发的酒劲儿这会儿更浓烈了些,她身上有些热,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那酒的名字她不知道,虽然的确烈了一些却不至于让她真的喝醉,难道她现在已经不胜酒力到了这个地步,朝夕咬了咬牙,怎好在商玦面前失态?!
朝夕不答话,商玦又走近一步,「我在问你话。」
语气幽沉,似乎她不答话他就真的会生气……燕国世子会生气?
朝夕抬眸看了商玦一眼,唔,他面上固有的从容闲定似乎真的去了七分,那紧抿的唇,微蹙的眉,还有那双锐光逼人的眼……好像真的有些生气了……
胸口热烫,适才咽下去的酒味儿从胃里一路又涌了上来,让她脑袋昏沉更甚,她摇了摇头,低头去看手中天荒琴,生气?生气又如何?
一根一根的擦过琴弦,一弦二弦,三弦四弦,五弦六弦,七弦八弦……咦,怎有了第八弦?朝夕眨了眨眼,天荒仍然只有七弦,哦,是她眼花了……
她竟然会眼花!莫非她真是喝醉了?!
朝夕低着头慢悠悠的擦琴,一副全然不理人的样子,商玦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神越发迫人,「是谁让你喝酒?你可知你现在正在用药?」
商玦强压着心底怒意,好容易才挤出这句话来,朝夕耳边轰鸣声阵阵,听到这话的时候却冷笑了一下,她依旧不抬头,只淡声道,「与你何干?」
商玦眉头一皱,她平日里如何冷淡便也罢了,今夜她如此放肆,而他强忍着怒意她却是这般态度,商玦心中微疼,忍不住上前一把将她擦琴的手抓了住!
「凤朝夕,你是不是仗着我宠……」
「你」字还未出,被抓住手的朝夕下意识抬了头,手被紧紧抓住,她眼底生出恼意来,这情绪竟然袒露的如此明显,而让商玦失语的却是她此刻的眼神,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去了八分,此刻的她两分克制三分气恼,剩下的五分,是明眸如星的璀璨惑人,是虹膜潋滟的妩媚天成,商玦喉头一滚,面上的怒意瞬间转化为疼惜,她醉了……
琴还未擦完,手却被抓着不放,朝夕奋力一甩,却哪里能甩脱商玦的钳制,她眼前有些恍惚,唯一记忆深刻的是他冷黑的眸,她想起来商玦正在生气,不由得冷笑一下,「你,最好马上放开,否则别怪我对你动手!」
商玦握着她的手腕,袖摆掉下去,此刻他和她肌肤相贴,商玦闻言握的更紧了,语气一柔,「要我放开可以,你先说你和谁去喝酒了?」
这语气好似诱哄,可对朝夕而言根本无用,她不知怎么面上的反抗更甚,又冷笑一下,「我与谁出去喝酒与你何干?这里是我的公主府,你给我出去……」
实在是……太恶劣了……
虽然她从来态度就不算好,可这样生气还是第一次见。
商玦眼底微光簇闪,「我是你的未婚夫君,为何要出去?」
「未婚夫君?!」朝夕眯眼,表情更恼了,一边挣扎着一边道,「那又如何,若婚仪既定,你只管带着你的媵妾回燕国去吧,放开……」
商玦扬眉,唇角顿时弯了起来,「我若带着媵妾回燕国,你怎么办?」
朝夕笑笑,「我何时说过要和你去燕国?」
商玦眼底微暗,却是倾身朝她靠近了些,勐然亲近的芙蕖淡香让朝夕一怔,她一愣,下一刻商玦的手已经落在了她脸上,商玦轻抚她的脸,语气更低柔了些,「你眼下正在用药,不可饮酒,这是第一错,至于第二错,你怎能避着我去见别的男人?」
朝夕表情懵茫,眨了眨眼,「不用你管……」
她反应已不再那么快,说话之时语声也失了素日的冷静清冽,这「不用你管」四字多了两分软软糯糯的味道,商玦十分受用,他抚了抚朝夕脸侧,手忍不住往她耳朵上探去,朝夕忍不住的侧身一让,身子却抵在了琴案边退无可退。
「你介意媵妾吗?」
商玦靠的更近了,声音低低的刮过她的耳廓,朝夕越发想逃离,可她眼下神思混沌起来,身上一时热一时软,唯有倚靠着琴案才能站得住。
商玦的话她听得清楚,却是似笑非笑一瞬抿紧了唇。
显然她意识还未全失,商玦看着她这般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朝夕眼底生出两分疑惑,她什么都没说,他知道什么了?
商玦轻笑了一下,看着她这疑惑的表情却不多问,又看了看她另外一只手奋力的撑着琴案边缘笑意更深,他落在她面颊上的手落下来,一把将她另一只手也抓了住,朝夕失去支撑,身子果然朝他怀中来,他藉机拦住她腰身,禁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朝夕眉头皱紧,抬手便要推开他,商玦却哪里肯放。
他定住她腰身,一边低头去看她的眼睛,「你喝了多少?」
朝夕下颌微抬,语气强自冷硬,「两杯而已!」
商玦听着这话眼底暗黑少了一分,只是又看着她道,「你是不是在想,为何只喝了两杯酒眼下你却有些晕的?是不是觉得很热?」
朝夕听这话下意识的扒拉了一下自己紧紧的领口,她何止是晕晕的,她觉得天地都开始在转了,然而她怎会真的说出来?不,她不晕,她亦不热!
朝夕紧抿着唇不说话,可眼神之中的克制却越来越薄弱,商玦有些无奈的笑一下,「你现在用的药不可沾酒,沾酒便自醉,我未告诉你只因从未想过你会去喝酒!」
说至此,商玦的眼神又变作极黑之色,而朝夕又摇了摇头,不仅没将脑袋里的昏沉摇走,反而让耳里的轰鸣声更大了,她只大概听清商玦的话,微微一顿之后方才皱眉摆手。
「我……没醉……你走……」
一边说着一边将商玦推开,朝夕迷茫的看了看屋子,大抵是仅存的意识找到了床的位置,她跌跌撞撞的朝床榻的方向而去,口中还道,「坠儿!送客!」
她用尽了力气,可她话都说不清楚外面的子荨怎能听见,见她人已经晕成那般却还强撑着一步步往床榻边走,商玦站在原地未追上去,他深眸看着,眼底除了心疼还有些什么一闪而逝,最终只化作渊海一般的暗黑沉入他眼底。
朝夕身子崩的紧紧的,稍有一点松懈腿弯就忍不住的打颤发软,仅仅十多步的距离却走得她满身大汗,踉踉跄跄的,总算自己走到了床榻边,她耳边声声轰鸣,便连商玦的唿吸声都听不见了,至床榻边力气用尽一下子便面朝下扑在了榻上,她深深的松口气,衣裙不褪就打算这样闭眼睡去,商玦嘆了口气走过来,抱着她腰身将她转了个身。
朝夕被惊醒,意识却真是不清了,一双眸子虚虚的睁开一瞬,却哪里能看清是谁,她只以为商玦已经走了,便含煳不清的道,「他……走了?」
商玦手一顿,轻「嗯」了一声。
朝夕眉头皱的更紧,意味不明的轻哼了一声,随即便开始闭着眸子拉腰间的细带,商玦正在为她褪去鞋履云袜,一抬头便看到她将自己腰间的细带拉成了死结,她两只手有气无力的扯着,久久扯不开面上生出几许不耐,又抬手将自己的领口拉了拉,却一直未等着人来侍候自己,屋子里一时安静的紧,她不由得强撑着睁开了眸子。
双眸睁开,却只能模煳的看到个影子。
她不只是坠儿还是子荨,可无论是哪个都一样。
她抿了抿唇,「站着做什么?帮我更衣啊……」
------题外话------
老司机要开车了~\(^o^)/~
第068章 醉酒明心
「站着做什么?帮我更衣啊……」
朝夕双眸迷濛的虚虚睁着,领口被拉的开了些,消瘦的锁骨隐隐可见,她仰躺着,毫无防备的神情柔弱又妩媚,醉意涌上面颊,双颊和眼尾处都微微发红,樱唇微张,唿吸中带着轻喘,惑人到了极致……商玦看的喉头微滚,最要命的却是她这句软糯娇嗔的话。
若不是唐术的药,他怎可能见到她这一面。
商玦的眼神越发暗尘,深若渊海的眼底似乎有什么就要破茧而出,又站了一瞬,他才将她的腿脚也移到床榻之上去,将她身子正了正,倾身为她解腰间的细带。
细带被打了死结,商玦更是慢条斯理的,朝夕浑身发热,醉意更让她不甚舒服,焦躁涌上心头,耐心也变得差了,她唿出口气,一把扯住商玦的袖口,「快些啊。」
商玦转眸,朝夕面颊更添了浓烈的艷丽,那微红一路延续到了她耳后,连她耳朵尖都是红红的,眼底的暗沉一变,蛰伏深海的欲望一时再也遮掩不住。
商玦强自转过头,小心翼翼的将她细带解开,带子一解,朝夕已胡乱的将自己的裙衫扯开,热意散了些,她舒服的轻哼了一声,眉头舒展,小口小口的喘气,商玦看着衣衫散乱的她眯眸,好似实质的目光一路从她腰间往上,最终定格在了她微张的唇上。
腰间的带子虽然解开,可衣裙却还裹在身上,朝夕艰难的扯着,奈何她身上无力脑袋天旋地转,连个身子都翻不了,可侍候她的人又迟迟不动了,这是怎么了?!
「人呢……别……别杵着……」
商玦神思微定,倾身将手穿过她背后,一把将她抱起,三两下便将她外衫退了开,束缚解开,朝夕又舒服的轻哼了一声,下意识的扒拉了一下中衣,头一歪便靠在了商玦胸前,芙蕖香在她鼻端萦绕,她也不知怎的觉得十分舒服,脸在商玦胸前蹭了蹭便猫儿一般的安静了下来,商玦的目光落在她敞开的胸口,眼底的星火快要成焰。
商玦看着靠在自己怀中的人,眼底几番波光明灭,终是忍不住的抬手勾起了她的下巴,此刻的朝夕已不知反抗,更顺从的仰头想要看清楚眼前人是谁而这人要干什么,下巴抬起,脸侧的散发纷纷落下,她精緻的写满了妩媚的脸颊露出来,像极了等人採撷的花儿。
迷濛的眼神,微蹙的眉头,发红的面颊,微湿的眼尾,轻喘的鼻息,这是一张酒醉的面容,却是如此动情惑人,商玦眸光微暗,缓缓的低下了头去。
朝夕眼前仍然只有一个恍惚的影子,潜意识的疑惑更让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侍候她的人手法细緻,却又和子荨或者坠儿不同,而这人身上的味道……明明熟悉至极,可她就是混混沌沌的想不起来,不是坠儿和子荨又会是谁……
是谁呢……这人身上的味道……
抱着她的人唿吸越来越近,堪堪落在了她鼻尖,她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两个字!
商玦!是商玦?!
微闭的眸子带着警醒的勐然睁开,商玦?!
商玦的动作距离朝夕只差一毫的距离,可她这忽然睁眼的动作直叫人以为她醒了,商玦看着朝夕,她的身子有些紧张,可点漆似得眸子此刻似乎更亮了,虹膜潋滟,好似铺满了天上璀璨的星斗,这么近距离看着,欲望明明更甚,却又不忍打破这美好。
而她若醒了,看着眼下这情状,怕是要生气的……
商玦一顿,与朝夕四目相对,就在他以为朝夕即将要生气发火的时候,朝夕的手却忽然一抬落在了他脸颊上,而后便听到她极深长的一嘆,「是梦啊……」
商玦一愣,又见她双眸缓缓的闭上,整个人一软,满是放松的靠在了她身上。
随之又是一声轻嘆,「是梦就好。」
那语气之中满是庆幸,而她放松的样子更叫商玦怔忪。
莫非只有在梦里,她才能如此信任的靠在他怀中吗?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底的欲望一点点熄灭,取而代之的却是极其深刻的疼惜,因是再无旁人,他眼底的疼惜之中更闪出两分歉疚,轻抚了抚朝夕的脸,只在她额上轻吻一下便深深的将她抱进了怀中,他将她抱的极紧,力道之中满是珍视,朝夕身上难受,脑袋昏沉,却被这动作弄得醒神一分,破天荒的,她明明有所察觉却不想反抗。
这是梦,既然是梦,她便可无所顾忌。
朝夕这辈子从未酒醉过,从前即便有过饮酒的时刻她也是抱了十二分的戒备,酒这个东西助兴虽好,可一旦乱了人的心神便可致命,从前的十六年,她可不会轻易让能致命之物威胁到她,这么多年,她方才知道醉酒竟是如此滋味。
她不知自己眼下是何种模样,却庆幸商玦已经离开。
可是……他竟真的离开了……
朝夕心头一堵,这梦中的怀抱竟然变的十分可气,这世上男人如庄姬公主所言,皆是朝夕易变之徒,连他商玦也不能例外,什么九城聘礼,什么幽鹿无双,她要的又岂是这些……也幸好,她从一开始就没期待更多,期望更多失望就更多的道理她很早就知道了!
勐地使足力气,朝夕一把推开了商玦!
商玦全无防备,竟然真的被她推了开,他愕然的看着从安静变得暴戾的朝夕,有些心疼又有些迷惑,朝夕离开商玦,口中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转身便又要趴在床榻之上,商玦听着心中一动,忍不住又将她拉了回来,「夕夕?」
朝夕面上写满了不耐,这样外露的情绪她清醒之时哪会有?!
因是如此,哪怕她现在充满了攻击力充满了对他的讨厌在商玦看起来她也是无比惑人的,见她一点都不再温顺,商玦又低声哄一句,「夕夕?」
朝夕轻哼一声,虚睁着眼睛抬手便在他脸上轻拍,语气也更狂妄戾气,「自己没有真心,就不要妄图拿走别人的真心,呵,你有千军万马,你有滔天权势,你我有来有往,如此便好,嗯?毕竟你是这世上最好的选择,嗯,就是这样——」
她话语不清,可气势却分毫不差,商玦一把抓住在自己脸上拍着的手苦笑,他这张脸别人只有仰望爱慕崇敬的,可在她这里却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幸而是她醉了没力气,否则还不知要留下什么印记,商玦眼中无奈,语气更委屈,「我哪里没有真心了?」
朝夕冷笑一声,「哦?要带着媵妾的真心?」
商玦摇摇头嘆口气,「你若不喜,为何下午在马车之上不说?」
朝夕挑眉,「你若有心,何需我说?」
商玦无言以对,看着她此刻的模样自言自语似得道,「我若不如此,你心中怕是永无波澜,你即便不说,我亦无那个打算,你啊……」
朝夕也不知听没听清,只摇了摇头又往床榻之上扑去,商玦好容易才让她说话,自然不会轻易放开她,又一把将她拉回来,轻声哄道,「那你的真心呢?」
朝夕这回听清了,双眸微眯一瞬,更决绝的将他推开了,「这我可不知……我只知我有兄长未寻,我有血仇未报……别的,都与我何干?!」
朝夕扑在床榻之上,面上戾气一点点退去,剩下的都是疲惫,她似乎是累极了,胡乱抓过个枕头抱在怀中便不再动弹,又眉头紧皱的闭上了眸子,商玦在旁看的心中微痛,怔怔的看了她片刻才无奈一笑,「是我愚钝了,既然知你,便不该如此激你。」
说着话又俯下身,语气放的更轻了,「我亦是凡人,你便原谅我这次。」
朝夕听不到了,面上除却紧皱的眉头再无半点反应。
商玦擦了擦她额头的薄汗,又拉过锦被帮她盖上,再看了她一会儿方才站起身来,朝夕温顺乖觉又暴戾愤怒之后大抵是真的没了力气,眼下已是睡熟了,商玦走去一旁将屋内各处查看了一番,而后才走出门去,门外坠儿和子荨都等着,见他出来忙行礼。
商玦手一抬止了二人的大礼,目光只看着坠儿。
坠儿是朝夕的人,商玦对她素来温和,可此刻他的目光冷冽如悬剑,坠儿瞬间冷汗就下来了,可商玦却不说话,坠儿冷汗越来越多,就在她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商玦才轻声开口,「她喝了酒,晨起恐会有些不适,你们好生照看。」
「是,世子殿下……」
坠儿惶恐的应声,商玦这才转身走出了院子。
看着商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子荨这才长长的唿出一口气的看着坠儿,「今日公主殿下到底去了何处,怎还喝了酒?世子殿下刚才的样子……好吓人……」
坠儿抿着唇不语,看着商玦离开的方向出了一瞬的神才转身朝房中走去,子荨赶忙跟上,又低声道,「公主殿下身子不好,也不知那酒影响大不大。」
坠儿脚步更急了些,待进门看到朝夕一脸安眠的睡着了才放下心来。
再看屋内,光线适度,窗棂紧闭,朝夕的衣衫鞋履亦整整齐齐,竟然比她们侍候的还要规整,而这一切,都是商玦做的。
第069章 不寐之症
「殿下回来了……」
战九城在门口轻声见礼,商玦摆了摆手进了屋。
夜色已深,可此刻的驿馆书房之内却不止战九城一个人等着,见他进门,郁坧站起身来行礼,而躺在窗下矮榻上的扶澜则懒洋洋的看过来,一见他面色沉凝不由得轻唿一声,「哟,瞧这神色,是不曾在小鹿那里吃到好啊?」
商玦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了书案之后落座,又看向郁坧,「何事?」
郁坧神态恭敬道,「殿下,回程之事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后日一早便启程,照您之前的吩咐,微臣留了个空的马车,不知殿下要带什么人回燕国?」
商玦眉头微皱,「这件事稍后再说。」
郁坧颔首,商玦又看向了战九城,「孤让你查的都查到了?」
战九城上前一步来,「是,查到了,于氏是和段王后一起入宫的,段王后凭藉段氏的地位入宫便是四大夫人之一,于氏从那时候便是段王后的追随者,这一次七公子的事情段王后没有帮上忙,于氏心中必定是有怨气的,今天下午于氏去找了段王后,虽然不知道段王后到底说了什么,可看于氏离开时的样子便知段王后必定拒绝了帮她。」
商玦眯眸,「段氏自然知道按照蜀王此番的行事是下定了决心,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是无力回天,还会触到蜀王的逆鳞,而她更应该知道,蜀王对段氏起疑了。」
战九城眉峰微动,「那段氏势必会有所戒备,我们岂不是更不好抓不到他们的把柄了?」
商玦唇角微抿,眼神暗沉,「段氏能有今日的地位并非一日之功,而段氏的尊荣段祺功不可没,段祺此人知人善用城府万钧,善用权势善控人心,可人总是会变的,段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久了,难免的会心高气傲,而更重要的是,如今的段氏不可能退。」
战九城蹙眉,郁坧眼底却是微光一闪,「蜀王近年来虽然身体不如往常,可也算是正值壮年,朝内朝外无人提册立世子之事,可是这一次七公子被送去羌州封地,却是给公子们未来的安排开了个头,而册立世子的事一旦被提到明面上,段氏怎会退让?」
凤钦如今对段氏有所忌惮,就算六公子凤垣的确是诸位公子之中不错的世子人选只怕他也会迟疑非常,而现如今的段氏是不会允许世子之位落入旁人之手的,一个踟蹰不定,一个势在必得,而对于凤钦而言,段氏的势在必得是对王权最大的挑衅和威胁!
屋内五人,三人讨论政治,云柘少语寡言,只有扶澜一个人优哉游哉的躺在一旁含笑听着,听他们说到了这里他轻嗤一声,「段氏的那个公子并无帝王之相。」
一言落定,郁坧和战九城都看了过来。
扶澜的身份他们多少有些了解,而他更是一直铁口直断,无论是从前帮商玦还是之后偶有惊人之语从未有虚言,可是眼下他说的这么肯定却委实叫人怀疑。
凤垣抛开嫡出这一点不说,其人无论是在朝内朝外的声望还是本身的吏治能力都算在众公子之中拔尖的,凭着这一点,册立世子也该考虑他才是,为何扶澜如此肯定的说凤垣并无帝王之相?相比之下,商玦的表情就平淡的多了,听了扶澜的话,他眼都未眨一下。
就好像……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了似的。
扶澜被郁坧和战九城的目光看的有些无奈,摆了摆手,他懒洋洋的指了指窗外的天穹,「唔,别这么看我,不是我说的,是老天说的……」
郁坧和战九城互视一眼,显然是信了扶澜的话。
既然扶澜如此说了,这对他们……不,对他们的主子而言自然是好事。
略一思忖,郁坧到底对朝堂政治之事看的透彻多了,「话虽如此说,凤垣到底是嫡出,若册立世子的事被提出来,就算段祺什么也不做,朝内朝外自然也会有一大帮人推举他成为世子,再加上段氏如今的声望和军权,他成为世子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商玦神色平淡,「吩咐一下,明日开始就可以上谏此事了。」
商玦面上并无担心,并且还打算在此事之上推波助澜,郁坧又和战九城对视一眼,末了战九城点了点头,「好,属下这就去派人送消息,明日早朝蜀王就会看到上谏的摺子。」
商玦点了点头,战九城拱手抱拳转身走了出去。
郁坧见此一笑,「蜀国朝堂这么多年也还算平稳,虽然段氏做大了,可到底不曾经歷什么动盪,眼下看来真正的动盪快来了,若是段氏足够强硬也不知蜀王会如何处置。」
商玦下颌微抬,唇角微弯,「凤钦再如何昏聩也是凤氏之人,要维护巩固王权他还是知道的,至于段氏……当然愈烈愈好,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嗯,坐山观虎斗果然是你喜欢的。」
扶澜在旁笑接一句,纵然商玦和众臣议事并不瞒他,可他至多也是这般在旁似真似假的插科打诨几句,他是江湖之人,朝堂政治可是世上最无趣的事了,他怎会沾染?
商玦不理扶澜,又看着云柘,「安排在公主府周围的人是怎么被引开的?」
云柘闻言面生愧色,「今日下午有人先从后门出去了一次,且梳妆打扮看不清样貌,我们的人以为是公主就跟上去了,后来发现不是,回来之后一切如初,其实公主殿下那时候已经走了,主子放心,已经吩咐下去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送回来的。」
商玦表情仍然如平素的从容,可是身上的冷漠气息却更重,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屋内几人都熟悉他,一看便知他此刻心情不佳,扶澜却万分愉悦的打了个口哨,「你的人竟然也有失手的时候?哈哈小鹿还会用调虎离山之计啦!竟然简简单单就把你们的人调走了,想来守在外面的人一来从未见过她独自出门,二来,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会知道他们的存在并且还会用这一招来对付他们吧,切,还个个都是燕国精锐呢……」
战九城进门就听到这一顿嘲讽,面上顿时有些不好看,云柘的神色就更是青白不定了……商玦摇了摇头,扫了云柘一眼,「轻视她的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云柘神色一凛低下头,战九城想了想诚恳的道,「公主殿下自小流落在外,后来又在赵王宫艰难生存,心智自然不比寻常之人,是我们的人大意了。」
商玦想了想,「还不止于此,往后你们便会知道。」
几人挑了挑眉,郁坧眸色也是一深。
燕国和蚩灵为战多年,燕国朝内也并不主张再没有准备之下再行战火扩张疆域,可商玦掌权之后却是有意向的鱼赵国失和交战,商玦的手段心性他都知晓,起初他并不十分明白商玦的用意,可直到那聘妻的消息传来,他方才有些恍然。
他仍然记得他在燕营中谏言之时商玦的回答——
「天下美人是她棋子,天下英杰为她俯首。」
商玦要选谁做夫人他郁坧只能在政治立场上谏言,可若此人为他所爱,他也不会失了本分干涉主子的家事,可商玦为了朝夕动了太大的干戈,若他要的人只是个传言那般的绝色美人红颜祸水他心底多少会觉得不值可惜,毕竟他终归希望站在商玦身边之人能与他相配,而今看来,那位摇光公主殿下除了他已经看到的这些之外似乎还有什么不曾表露。
郁坧弯了弯唇,「微臣虽不了解摇光公主,却信殿下。」
商玦颔首,又站起身来,「你同孤来。」
说着话已朝门边走去,又道,「时辰晚了,你们都歇着去吧。」
这话自然是对战九城和扶澜说的,战九城应是,扶澜则眸有深意的看着商玦走出了屋子。
这驿馆极大,夜色已深,整个驿馆都安静的吓人,商玦走在前,郁坧在后面跟着,云柘跟在最后,一行人朝驿馆西边的厢房走去,郁坧不知商玦要做什么,便也不多问,走到了西边厢房的岔路口,云柘从后面跟上来,「主子,人在第二个院子里。」
商玦点了点头,却是不再往前去,只转身对郁坧道,「将院子里的人带回燕国去交给唐初,路上小心,不得少一根头髮,怎么做都在这封信里了,唐仁一看便知。」
说着话商玦从袖中掏出一封封了火漆的信,郁坧接过,又往那第二个院子里看了一眼,如云柘所言院子里应该有人,可此时黑漆漆的一点响动也无,而能让商玦如此叮嘱让他好生护送的人又会是谁呢?郁坧有些好奇,却未多问,反正后日他便会知道。
交代完毕,商玦又道,「行了,你也歇着去吧。」
说着抬步就要走,郁坧却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问道,「殿下的不寐症可好多了?」
商玦脚步却未停,「嗯,好多了。」
郁坧站在原地未动,看着商玦的背影消失眼底浮起深深的凝重……
难道自家殿下从三年之前开始便为摇光公主夜不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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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里又是一个很关键的线索,还有几天前的燕宅那一章,有些线索我伏笔的早~大家不要当做无关紧要的就忘记了哟!大步步是亲妈~你们要的肉沫儿也不远啦!嘿嘿看到好几个熟悉的马甲~开森!\(^o^)/~
第071章 世子风波
朝夕睁眸之时脑袋还是昏沉的,刚动了动一道人影已经扑到了床边来,「公主殿下,您醒啦!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子荨急慌慌的来问,朝夕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有点昏沉。」
子荨闻言便长唿出一口气,「好好好,没有头疼那些的便好,公主殿下可要起身?」
朝夕闻言转头朝外看了一眼,随即眉头一皱,外面竟然已经天光大亮,眼看着已经快到了午时,朝夕眉头紧皱,「怎么这么晚了,竟也不喊我?」
子荨面色一苦,「公主殿下昨夜喝醉了酒,让您多睡会儿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早早喊您起来,何况昨夜世子殿下离开的时候已经吩咐了,自然要让您多睡……」
话头一顿,子荨看着朝夕略有些迷濛的眼神有些诧异道,「公主殿下不会忘记昨天晚上的事了吧?您回来的时候看起来还好好的,可是没多久便睡了,殿下说您喝醉了……」
朝夕眯眸,意识开始彻底转醒。
昨天晚上……他先是去见了君冽,而后君冽带他去了那处隐秘的地下交易之地,而后看了那个琵琶高手,而后知道了那白衣女子或许是巫族之女,再然后她的确饮了两杯酒,最后他们便离开了,离开之后直接回府,后来……
后来回来便见到了等在这里的商玦。
朝夕闭了闭眸子又睁开,见到商玦之后的细节一点点的在脑海之中復甦,可最后她也只想起擦琴,擦琴之后的记忆却是模煳了,再想了想,却是想起了那个梦。
眉头一皱,朝夕暗自抓紧了身上的锦被。
过去的十六年,一切刀剑险阻她都不曾畏怕,只有那夜深人静之后的睡梦……曾几何时,她宁愿这一辈子再也不要做梦,可昨夜她竟然梦到了商玦。
脑海之中忽然一个机灵,朝夕缓缓的撑着床榻坐了起来……
昨夜商玦怎么会等在公主府?她明明在那画舫之中听到那人说「燕世子」三字啊!虽然不曾和商玦碰面,可她肯定,整个大殷百姓口中的「燕世子」只能是一个人……
朝夕神色沉凝,子荨便不敢乱说话,只低声道,「公主殿下,昨夜您不曾沐浴,眼下热水是早就准备好的,您可要去入浴?」
朝夕微微回神,有些发愣的点了点头,掀开锦被下地走向浴房。
子荨跟在后面,见她这神色不敢打扰,只安静的侍候在旁,朝夕一个人神情懵然的褪下中衣走入汤池,待身子沁入热水之中才轻轻的唿出口气放松下来。
果然一入宫就要生出事端的,和她相像的十公主,十日之后的春日宴,那诡异又看起来乖觉的十三公子,即将被发配羌州的七公子,还有商玦的媵妾……
朝夕仰头靠在池边,眸子虽然闭着,心却是亮着的,事端越多越好,她实在有些等不住了,泡了一会儿,朝夕忽然出声,「昨夜燕世子是何时来公主府的?」
朝夕终于说话,子荨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忙道,「殿下等了您一个时辰呢。」
竟是等了一个时辰?
朝夕皱眉睁眸,怎么会有一个时辰……
她和君冽在那画舫之中总共逗留的也不过只有一个时辰,除却走那些弯弯绕绕的小道,真正进入那密室之中看表演的时间更少,若商玦要等她一个时辰,那么在她刚进入那密道的时候他就已经进公主府了,可她又明明听到了那句话。
难道是她听错了?!
朝夕脑海之中有些混乱,她不可能听错,那么商玦就一定是去了那里,他可能不是去看那巫族之女的,贵族之间,在烟花之地享乐或是谈事情也时常有之,倒也不算不正常,只是商玦竟然也是会选择去那样地方的人?
可惜昨夜她酒醉,忘记问此事。
朝夕撩了撩池中的温水,算了,何必要问……无论他是去见识那巫族之女亦或是去见了什么人又或者是去玩乐的,又于她的事又有什么干系。
不过昨夜那么晚了,他等她是为了什么?
朝夕想不起来商玦昨夜对她说过什么正事没有,既然想不起来她也不再继续想,再泡了一会儿便起了身来,子荨忙为她更衣,待一身收拾妥当出来坠儿已经捧了醒酒汤候着,「主子,这是醒酒的,您快些喝了再用早膳吧。」
朝夕只觉得身子睏乏,脑袋也的确不復从前清晨醒来的清明,便二话不说的接过仰头喝尽,待坠儿拿来早膳,外面的阳光已经大作,眼见的是到了午时。
「燕世子昨夜可有说为何来此?」
用完早膳,朝夕还是忍不住的问子荨。
子荨见朝夕的神情不復早起那会儿的凝重也放松下来,便脸色微苦的道,「殿下来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只是知道您出去了他的面色就不太好看,又问奴您去了哪里,奴也不知道啊,后来干坐着等了一个时辰,面色就越来越吓人……」
子荨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朝夕不动声色的饮了口茶没说什么,商玦当然会不满,因为她不仅把其他人安排的眼线调开了,连商玦的人也不知道她昨夜的去向,如同商玦那般对于一切都要掌控在心的人,这样做当然触了他的逆鳞。
嗯,他昨晚似乎的确是非常生气的……
「去准备一下吧,我要入宫请安。」
朝夕平静的下了命令,子荨正要转身出去吩咐马车,坠儿却上前一步来道,「主子,今日不适入宫,不如您明日再入宫去请安吧……」
朝夕转过头来,「早上宫里出事了?」
坠儿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份邸报来,「主子您看。」
朝夕眯眸,拿过邸报拆了开来,刚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已微微一变,略一沉吟方才问,「此议是何人提出的?朝臣反应都是如何?」
邸报之上只有简短的二十字,坠儿既然送上来这个邸报,知道的自然要比这邸报之上更多,果然她一正色道,「提出此议的乃是负责祭礼的太史令,此人虽然只是个礼官却因为是三朝元老极受朝臣尊重,他素日从不在朝上说话的,今次不知道为何忽然提到了七公子之事,之后又言既然七公子的封地已定,而其他两位公子都已经成年,十三公子也十分乖巧,是否可以考虑册立世子之事,一石激起千层浪,今日的早朝便全被此事占了。」
微微一顿,坠儿又道,「至于朝臣的反应,十之有三的朝臣当堂便言六公子是最合适的世子人选,其他的人未曾表态,不过奴猜现在蜀王的御案之上必定摆满了谏言的奏摺,内宫也必定因为此事风声鹤唳,因此公主还是先不要入宫的好。」
坠儿知道的比朝夕预料之中要多得多,她满意的点点头将邸报合了上。
「好,既然如此,今日就留在府中。」
朝夕站起身来走向窗边,推开窗棂便看到外面的繁盛樱树,默了默,她又道,「朝中的动向你再盯着些。」顿了顿,她又道,「那个管祭礼的太史令是什么来歷你去查一查,立世子之事兹事体大,朝中之人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敢提出来的却只有他,而他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来算是帮了我们的大忙,我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坠儿蹙眉,「这位太史令本就是掌管礼法的,考虑王室继承人也属于正常吧,而且七公子算是第一位定下了封地的公子,他如此说并不奇怪。」
坠儿说的有道理,朝夕最开始也这么想,可再仔细一深想她却觉得有些不妥,一个人既然保持着中庸的态度这么多年,就绝不会忽然将自己置身于政治斗争之中,且还是册立世子这样的大事,朝夕从不来不信运气这回事,表面上看起来刚好有个不相关之人帮了她的忙,可既然觉得不对,那她还是要知道此事是不是还有什么玄机的。
坠儿并不敢质疑朝夕的决定,见朝夕次意已决还是点了点头,她正要转身出去,朝夕忽然眉头一皱转过头来看着她,「今日的消息从何而来的?」
坠儿神色微变,朝夕双眸立刻微眯,「嗯?」
听得这话,另一边的子荨也走过来,好奇的看着坠儿一瞬,忽而满是恍然的笑道,「一定是世子殿下派人送来的消息吧!是不是是不是?」
坠儿偷偷看了朝夕一眼,点头,「是殿下早上送来的……」
说着又低下头去,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朝夕蹙眉看着坠儿,又看了看子荨,面上的表情越发奇怪,坠儿以为朝夕生气,脑袋越垂越低,朝夕看了两人半晌嘆口气,「子荨一心向着他便罢了,怎么坠儿你也……既然是他送来的消息,你为何刚才不说?」
坠儿依然低着头,低声道,「因为云柘说世子殿下说不告诉您……」
朝夕眯眸,「你可知道谁是你的主子?」
坠儿勐地抬起头来,下一刻便跪在了地上!
又急声道,「当然是您!」
朝夕眉头紧皱,坠儿这才犹豫一瞬道,「因为奴觉得世子殿下是为了主子好,所以这才听了他的吩咐……主子奴知错了……」
子荨见状也跟着跪下来,弱弱道,「公主殿下开恩……」
朝夕看看子荨,再看看坠儿,神色复杂一瞬,到底只是挥了挥手便转过了身。
连她身边最亲信的人都觉得他待她好了?
第072章 童言无忌
「母后,今日早朝的事您可都知道了?」
六公子凤垣急急的走进昭仁宫,素来从容持重的面容之上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激动,段锦衣在纱帘之后的矮榻之上抬起头来,眉头一皱,「都下去吧!」
硃砂一个眼神,殿内所有侍候的宫奴都被遣了出去。
凤垣也不行礼,掀开纱帘便走到了段锦衣的身边来,又有些急急的道,「母后,今日早朝上有人提议册立世子了!母后,终于有人提了!」
段锦衣眉头皱得更紧,直起身子看了硃砂一眼,硃砂会意,搬了坐榻到矮榻之前,凤垣便在那坐榻之上撩袍坐了下来,段锦衣先肃了肃仪容,这才正色的看着凤垣,「垣儿,你速来持重,你父王最喜欢你这一点,可今日你怎如此轻狂起来?」
凤垣唇角微弯,眼底满是兴奋,「可是母后,这里是昭仁宫啊!」
段锦衣摇头,又看了硃砂一眼,硃砂点点头,安静的退到了殿门口去守着,凤垣看着退出去的硃砂,面上的兴奋终于淡了一些,随即皱眉,「母后,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段锦衣眉头一皱,「昭仁宫没有你想的那样保险。」
凤垣眼底露出几分疑惑,段锦衣这才道,「你没发现这宫中少了一个人吗?」
凤垣每日都来请安,对段锦衣身边的这些人自然熟悉,可因为熟悉,他不会特意去记今日是哪些人在侍候,此刻听段锦衣这般一说不免的有些云里雾里,想了想才眉头一皱道,「说起来,倒是有两日不曾见过徐德了!母后说的可是他?」
徐德是这昭仁宫的外务大总管,虽然不在内殿侍候,可是极其会做人,往常他来的时候总能看到徐德在殿门口卑躬屈膝的见礼,可是这两日却好似不曾见他,难道是他出了什么事?凤垣心中想着,这边段锦衣的面色已经有些难看。
「他失踪了,好端端的一个人,在这宫中竟然不见了踪影!」
凤垣神色微变,他知道徐德对段锦衣的重要性,「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会不见?!」
段锦衣眯眸,端庄雍容的面上生出两分冷色,「最后见到他的人说他一个人往内府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去干什么的,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我让人明着暗着都去找了,都未曾找到,这王宫虽然大,藏身之处虽然多,可只要一个人不想藏起来,无论如何还是会留下痕迹让人发现的,可这一次……他却好像是人间蒸发了。」
凤垣的神色也有些沉凝起来,「依母后看……」
段锦衣下意识攥住了袖口,「徐德在我身边几十年,是段氏的老人了,对段氏最为忠诚,我本来是不怀疑他为人品性的,可是……可是这一次事情太突然诡异,我却是不能不多想了,他知道的太多,难免的会被那些人看重从而利用……」
凤垣心头咯噔一下,「母亲,若当真如此段氏岂非有大祸……」
段锦衣闻言眉头一皱,「什么话!段氏对蜀国忠心耿耿,怎么会有大祸!」
凤垣眼神一闪,自知是失言了忙轻咳了一声,段锦衣浅吸口气重新道,「若真是如此自然麻烦,我也不希望是他背叛了段氏,而凭着他如今的地位也不可能轻易离开段氏的扶持,可是若说他是因为别的我却是不相信,这宫里他的权力仅次于王庆,难道还能有人要谋害他不成?就算有人要害他,也不可能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听着段锦衣越来越低沉的话凤垣也有些怔忪,「所以……这宫中竟然有人敢对昭仁宫下手了?母后可有怀疑之人?我这就派人继续查探!」
段锦衣忙摆了摆手,「不必,眼下你这里不可出一点乱子!」
这话便算是将话题撤回了凤垣最想说的问题上,他眼底微亮,「母后……」
段锦衣安抚的在他肩头拍了拍,「垣儿,我知道你等这一日等了太久,可是越是这个时候你就越要沉住气,只有这样世子之位才真正是你的!」
凤垣眉头一皱,「母后何意?今日早朝之上已经有十之有三的朝臣联名请父王册立我为世子,稍后我相信还会有更多的人请愿的,难道世子之位还有可能是别的人的?」稍稍一停,凤垣又道,「七弟已经定好了被发配到羌州,八弟没有氏族支持不可能上位,如此一来还有谁能与我争抢?何况从小您便告诉我,世子之位必定是我的!」
段锦衣看着凤垣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眼前这人丰神俊朗,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坊间都有极好的名声,说他贤德有之,说他吏治有为更有之,而她从小为了激励他更是不停的提起世子之位,可无论在外人眼中如何,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何模样。
花草总养在温室之中,总是易折的,她的儿子还不够强韧,而接下来朝内朝外的风雨他是否坚持的住?段锦衣眼底浮现几分担心,「垣儿,所有人都以为世子之位必定是你的,可那位子是你父王说了算,别说眼下还未有谕旨宝册,便是下了谕旨你已经成为世子,你父王还能一道旨意废了你,垣儿,在坐上那位子之前,一切都无法定论。」
凤垣面上的意气被段锦衣这语重心长的一席话说的烟消云散,他略一沉默也有几分了悟,「父王对段氏似乎有了戒心,这些我自然知道……母后是不是该告诫舅父一番,这个时候段氏务必要收敛些,舅父心中最是明白,不会不理解的。」
段锦衣嘆口气,「哪里用得着你说,信早就送出去了。」
「那就好,舅父一定明白我们的意思。」
凤垣大松了一口气,他最大的依仗是段氏,可他到底姓凤,而他从小在宫闱长大,即便没经过什么动盪权谋之术还是学了不少,权衡二字的学问可不小。
段锦衣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道,「你刚才只说了你七弟和八弟,却是不曾说你的十三弟,你以为只有你七弟和八弟对你有威胁吗……」
凤垣挑眉,很是不同意,「十三弟还那样小!」
段锦衣皱眉倾身,「别忘记你的父王也不算老……」
君王未老,而世子已壮,这样的情形免不了父子争权,一旦牵扯到王座,父子之间也绝无任何商量可言,而他现在手中还没权,既然主动权都在蜀王手中,难免的他要被忌惮,凤垣沉吟一瞬,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母后说的这一点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这么多年我对父王一直敬爱有加,表面上孝悌恭行,心底也绝无二想,父王他……」
段锦衣听到这话便嘆了口气,「垣儿……母后自然知道你的懂事,可现在牵扯到了王权,你父王便先是『王』才是『父』,你终究还是想的简单了……至于你十三弟,因为他那母亲长得像当年那个贱人,自从出生便得你父王宠爱,你们都以为只是因为他年纪尚小,至多知道那小侍奴长得像庄姬,可我却知道的清楚,你父王宠爱十三,还有一份对段氏的芥蒂在其中,而且你十三弟的年纪小,不会对他的王座造成威胁……」
凤垣眼神微暗,似乎也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段锦衣重重的在他肩头一拍,「所以说,现在你身上绝不能出岔子,我们对世子之位志在必得,万万不可因小失大,你舅父那里我已经派人送信了,朝内朝外段氏门生不会过于推举你,免得你父王心生不满弄巧成拙,而你自己要警醒持重些!」
凤垣忙点头,面上再也没有刚进殿门之时的意气风发,段锦衣满意的看着他和平日无二的庄重模样点点头,「很好,这才是一国之王该有的样子……」
崇政殿里,凤钦正满脸沉怒的看着御案上的奏摺,一抬头,却见凤晔捧着几本摺子在王庆的带领下走了进来,才八岁的凤晔不撒娇的时候一举一动都有模有样,比当年那些七八岁的公子要稳重的多,看到他来凤钦面上怒意消了一半,弯了弯唇,「晔儿来了!」
凤晔抱着奏摺走过来,只堂中放下奏摺行稽首大礼!
凤晔双手交叠掌心向下趴在地砖之上,额头老老实实的贴在了自己手背之上,小小孩童,这一个礼行的极为周到虔诚,凤钦瞧着实在是满意,笑意不由得更大了些,大手一挥,「好啦好啦,快起来不要多礼了,到父王身边来……」
「多谢父王!」
凤晔闻言咧嘴一笑,面容立刻鲜活可爱起来,他抱着奏摺走到御案之前,目光却在左右张望好像在找什么,凤钦扬眉,「你寻什么呢?」
凤晔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嘻嘻道,「六哥呢?」
凤钦笑意一滞,却还是笑着问,「你找他做什么?」
凤晔弯身将奏摺放在御案一角,摆放的整整齐齐才直起身,抬起头看着凤钦,面上是满是大大的真诚无暇的笑意,只听他语声软糯却分外雀跃的道,「父王,儿臣要恭喜六哥马上就要成为蜀国世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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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小十三~
第073章 公子之谋
「父王,儿臣要恭喜六哥马上就要成为蜀国世子啦……」
凤晔大睁着眸子看着凤钦,面上的笑意真诚又亲善,凤钦面上的笑意彻底僵住,对上凤晔黑白分明的眸子却是不忍对他生气发火,浅吸了口气才平静问道,「谁说你六哥就要成为蜀国世子了?你小小年纪,可知道世子是做什么的?」
凤晔乖觉的在御案一侧为他准备的坐榻之上跪坐下来,微微仰着头看着凤钦,「宫里面的人都在说呢,说是今天早上上朝的时候……」
凤晔本来轻松的表情一变,连忙低下头来好似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般,又偷偷抬眸看凤钦一眼,果然见凤钦皱了眉,今日早朝之上有朝臣提出来册立世子之事,可早朝上的事是怎么传到内宫去的?他素来知道内宫在前朝有不少眼线外宫的事情内宫知道的极快,可连八岁的凤晔都知道了,可见内宫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内宫不得干政,倘若内宫连最下等的奴隶都在议论前朝大事成何体统?!
心中对此不满,可凤钦看着凤晔格外紧张的样子还是想知道内宫眼下都在如何议论……
面上表情一舒,凤钦和蔼的摸了摸凤晔的脑袋,「在父王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吗?你知道什么都告诉父王,父王不会生气的。」
凤晔勐地摇头,「父王曾说过内宫不得干政,儿臣不敢说。」
连凤晔都知道的道理别人却不知道?!
凤钦看凤晔的表情越发柔和,心中对内宫之人却更为厌恶,他嘆了口气,语气更为柔软亲和,「话虽然是这样说,可眼下都没人告诉父王内宫的人如何议论这件事呢,晔儿,怎么连你也不帮着父王了?你不说,父王少不得费些周折……」
凤晔迷惑的看着凤钦,眼底光彩明灭,似乎想明白了凤钦的话,他犹豫一瞬才道,「儿臣也是今天早上去内府走了一趟路上听到了些旁枝末节,父王不要怪罪。」
凤钦满意的点头,「你随意说,父王不问你从谁哪里听到的。」
这么一说凤晔才放心下来,点了点头这才从容道,「儿臣听到他们说今天早上上朝的时候有老臣提出该册立世子了……说是七哥已经被安排了封地,其他公子哦也就是六哥和八哥啦,说他们已经到了年纪,可行婚配也可做王位的继承之人了……又听说当时大半的臣子都支持册立六哥为世子,既然这么多人都支持,那六哥岂不一定是世子了?宫里的人还说父王早就要册立六哥为世子了,只是一直没有明说,现在有了机会,岂非要恭喜六哥了?」
凤晔一脸的真诚,凤钦心底的郁结却越来越重,凤晔说的话虽然散乱,可意思却和早上朝上所言一模一样,如此说来,朝堂之上的事情有什么是内宫不知道的?咬了咬牙,他继续道,「孤何时说过要册立你六哥的话?他们怎么就觉得孤早有意思册立你六哥了?」
凤晔有些诧异的眨了眨眼,「难道不是嘛?他们说六哥是王后嫡出,还说如今的蜀国都是依靠着段氏才能保持五大侯国之一的地位,不管怎么说,六哥是当仁不让的世子人选呢……似乎好些宫人都觉得早就应该册立六哥了,只是您不知为何一直拖着。」
凤钦放在桌案之上的手勐地攥紧,他才是蜀国的王!而这些整日里对他下跪认他为主的奴隶竟然说蜀国有如今的地位全都依靠着段氏,更要命的是,他们都在盼着他册立世子,他们都在盼望这个王位换一个人来做,难道他这个君王当的如此失败……
凤钦胸口剧烈的起伏两下,凤晔面上表情更为迷惑了,「父王……」
他似乎有些害怕,有些迟疑的唤了一声,凤钦压着自己的怒气,一转头看向了王庆,又咬了咬牙,「王庆,你都听到了?!这些事情,你该是早有耳闻的吧!」
王庆是内府大总管,在内宫的地位超然,他知道的自然比凤晔多,他虽然不知道凤晔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可内宫的确有许多风言风语,可是却不至于如同凤晔所言的那般直接大胆……王庆答话之前不由得多看了凤晔一眼,可见凤晔一双大眼里全都是惶然害怕心中只得一嘆,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娃娃,要么真的有人仗着他不懂在他面前肆无忌惮,要么就是他年纪太小将话说的简单直接了,再说,不管怎么说,六公子的确是大家众望所归的世子。
王庆先是递上来一杯热茶,这才道,「王上,自古内宫就不是个清净之地。」
王庆这话多半是宽慰,可在凤钦听来却是完全肯定了凤晔所说的话全都是属实的,凤钦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成堆堆起来的摺子恨不得一把全烧了,这边厢凤晔不知道怎么了,又轻声的道,「父王,是晔儿说错话了吗?父王……不要生晔儿的气……」
凤钦转头,凤晔正满是内疚的看着他,他心头一软,又摸了摸凤晔的脑袋,「不是你,父王怎么会生你的气?」微微一顿,凤晔突发奇想的道,「晔儿,那你和父王说说,在你心底你觉得谁做世子合适些?你觉得世子是什么?」
凤晔眨了眨眼,又低下头去,小小的脸颊上满是凝重的沉思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答话,「晔儿不懂那些,却相信父王,父王说谁做世子合适那个人才会是好的世子,至于世子是什么……晔儿觉得,世子就是像……燕世子那样?」
第一个回答让凤钦十分满意,在蜀国他是天,他说谁是世子谁才是世子,可这第二个回答就让他有些意外了,想到商玦他双眸微眯,「像燕世子那样是什么意思?」
凤晔浅吸口气,眼神充满了嚮往,「听他们说燕世子好生厉害,不仅能帮燕国的王治理天下,还能打仗,赵国晋国都是被他打败的,现在大殷没人敢欺负燕国了!燕世子为了娶二姐姐送了蜀国许多礼物,晔儿觉得他大气豪爽对姐姐也十分真诚,那日晔儿见世子,觉得世子此人也十分气度高华……嗯总之世子就要像他那样才好……」
凤钦继续道,「燕世子打仗得胜,你很崇敬他吗?」
凤晔当即点头,「那是自然!男子汉就是要保护自己的家国,不能让自己的百姓和家人被欺负了去,父王,晔儿也要习武,长大之后带兵打仗保护蜀国保护您!」
凤晔定定的看着凤钦,眼底满是崇敬和坚定,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小拳头一挥,直看的凤钦心头一烫,他是高高在上的蜀王,他拥有千军万马,可是没有哪怕一个人对他说我要保护你……他是王啊,他尊荣无上,哪里用得着人保护?
整个蜀国人人都是他的臣,可有几个人对他有性命相搏的忠诚?
凤晔黑曜石的眼睛是那般纯良坚定,凤钦看的一瞬间失了言语,轻吸口气,他转了话题问道,「你刚才说你去了内府一趟?你去内府做什么……」
这话一问,凤晔面上的神气顿时消散,他面上表情变得颓丧,低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道,「晔儿去内府……去内府要了些甲冑和弓箭……」
凤钦闻言不由得皱眉,要甲冑和弓箭不用问就知道他是想自己习武,适才那话他也并非是说说而已,而凤晔今年已经八岁,倒是他疏忽了,「你要那些,吩咐下去就行了,怎么自己跑过去?孤就说今日你来请安怎么来晚了……」
凤晔咬了咬唇,表情变得万分纠结,见他如此模样,凤钦眉头皱得更紧,「怎么回事?」
凤晔仍然低着头不说,可他的表情却是出卖了一切!
凤钦转头看向王庆,王庆轻嘆一声,「是……是底下人怠慢了……」
凤钦反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随即怒火便勃然而出,他重重的一掌勐拍在桌案之上,眼底怒意挡也挡不住,「好啊……这些人连孤最宠爱的十三公子都敢怠慢了!」
凤晔在旁受惊似的瑟缩一下,表情无辜而可怜,凤钦看着他这模样更是心疼又气愤,凤晔的母亲出身低贱,他在宫中也一直颇受非议,这么多年因为他的宠爱才过的不那么狼狈,可因为几日之前他惩罚凤晔将其禁足,那些人惯会见风使舵迎高踩低,这便不拿他的儿子当主子了,凤钦转头看着王庆,「你去查查,是谁在管内宫的军器用度?!」
王庆眸光一闪,又看了一眼凤晔有些犹豫不定未曾说话,凤钦又转头看向凤晔,「那你今日去内府,那边的人怎么说的?」
凤晔缩了缩脖子,「今日……今日不曾见到管事,他们说管事有差事在身不在内府。」
凤钦的目光顿时暗沉下来,又看向王庆,「教你去查你站着干什么!」
王庆见凤钦态度如此嘆了口气,「王上,主管内府军器的是……段氏的人!」
凤钦瞬时眯了眸,放在案上的拳头越握越紧,末了冷冷一笑,「好啊,很好……世子还未定,段氏已如此猖狂,若是真的册立了世子,他们是不是就要连孤也要不放在眼里了……」
第074章 惑人夕夕
晨曦微明,并不起眼的青布小马车缓缓的驶进了巴陵城门,时辰尚早,巴陵仿佛一头正在悄然復甦的巨兽,大街小巷都随着天边越来越盛的明光活泛起来,马车里的商玦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抬手揉了揉自己额角,「去公主府吧。」
驾车的云柘微微迟疑一瞬,「主子,公主只怕还未起身。」
商玦嘆了口气,「无碍,去等着便是。」
云柘面上几番犹豫,最终还是调转了马头往公主府的方向而去,马车在坊市之间疾驰,马车之中的商玦面色沉沉的,前夜离开,昨日一早送了消息过去便一整日未见,今日他是等不了了,又揉了揉额角,商玦想到了适才郁坧离开时担心的眼神。
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从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蓝灰色的天穹从天边第一丝鱼肚白开始变亮,等马车到了公主府门前的时候天光已经清明了不少,天穹湛蓝,车帘掀开便能感受到外面扑面而来的清寒,而晨间的公主府大门紧闭,和它的主人一般还在睡梦之中不曾甦醒,云柘挺稳马车上去叫门,等了片刻才有门童睁着惺忪的睡眼将门打了开,一见是云柘,整个人都是一个机灵!
云柘弯唇,「世子殿下来看望公主,去通报吧——」
「不用通报了!」
云柘回头,商玦已经从马车之上走了下来,见他下了马车,门童撩袍便跪,商玦走到他跟前来,大手一挥,「起来吧,不用多礼……」
门童缩了缩脖子,恭敬的站起身来。
商玦往府内看了一眼,「孤进去等着便是,你不必去通报了,免得吵醒了你家公主。」
商玦和朝夕的关系天下皆知,何况商玦不是第一次来公主府,门童恭敬的点了点头,侧身一让,「世子殿下请入府吧,公主殿下没有多久也会起身的。」
商玦微微颔首,抬步进了公主府。
公主府乃是蜀王为朝夕精心准备的,再加上他用了些人力手段,这园子比其他府宅不知道精緻了多少倍,正是春日,又是晨光微明的清晨,在这园中走走倒也十分自在,虽然说不用通报,门童还是往前院去找蓝新,倒是商玦像走在自己家中似得优哉游哉。
云柘跟着在后面,忍不住道,「主子为何不回去歇歇再过来?」
商玦唇角微弯,「哪里用得着?」
云柘满脸的不同意,低声道,「郁大人走之前交代过属下,一定要照看好主子的身子,若是主子在蜀国出了岔子,郁大人可是要问罪小人的。」
庭院里花草清荣,商玦眉眼之间也染上继续清朗,他摇了摇头,「他吓唬你的话你也信,何况孤没有什么不好,你就无需担心那样多了。」
云柘唇角几动,「主子明明……」
商玦抬手止住了云柘的话头,云柘抬眼一看,却是蓝新迎了过来。
蓝新带着几个侍奴脚步极快的迎过来,走到商玦身前便行了大礼,商玦挥了挥手,「嬷嬷不必多礼,起来吧,孤随便走走。」
蓝新满面恭敬,「下人不知礼数,竟然等到世子殿下进门了才通报,奴迎迟了,还请殿下赎罪,眼下公主殿下尚未起身,世子殿下……」
「不用去打扰她,等她醒来。」
商玦语气寻常,可这分疼惜却让蓝新一怔,她赶忙起身,眸光一转笑道,「世子殿下如此体恤公主实在是公主的福气,时辰尚早,外面还有些许寒意,世子殿下不如去偏厅等着?让子荨为殿下煮一壶好茶等着公主醒来?」
商玦最满意不过,「好,就照嬷嬷说的办。」
蓝新又行了一礼,这才招手身边一侍奴低头耳语几句,那侍奴得了令便走,蓝新在后面请商玦先行,从这里到朝夕院子的路商玦再熟悉不过,等到了主院的时候子荨果然在外面兴高采烈的等着,见到商玦便跑过来行礼,「奴拜见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可来啦!」
商玦挥手让她起身,眉头维扬,「如何叫可来了?」
这话说的好像这里有人等他似得,子荨笑嘻嘻的起身一边请商玦进院子一边道,「世子殿下昨日未曾过来府中呢?世子殿下是不是很忙啊……」
商玦忙的什么当然不用告诉子荨,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有些事。」
子荨当即不再多问,「殿下稍后,奴这就去煮茶。」
进了门,绕过屏风左转,又过了一处月洞门便是偏厅,是朝夕日常待客的地方,可朝夕这公主府寻常也没有客人,这偏厅来的最多的便是他商玦,朝夕未起身,他便随便找了个坐榻安坐,没一会儿子荨的茶便端了上来,子荨虽然崇敬商玦,却并不惧怕他,见他神情松快似乎心情不错便一边斟茶一边道,「殿下昨日一整日没来,奴就陪着公主殿下等了一整日呢,还以为今日殿下还要继续忙着,没想到殿下这么早就来了。」
等?陪着朝夕等了他一日?
商玦唇角微弯,看着脸不红心不跳的子荨摇头失笑。
小姑娘惯会说好听的话,可这话却不实,朝夕是不会如同别家女子那般等人的!
商玦心中摇头失笑,面上却不语,只端起茶盏喝茶,见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子荨一脸的不甘心,又道,「世子殿下竟然不信?公主殿下虽然不爱言语,可奴侍候了公主殿下两年,还是十分了解公主殿下的,公主殿下昨日十分焦躁呢,看书抚琴都不如往日那般从容,奴觉得公主殿下心中一定有事,想来想去,必定是因为世子殿下!」
商玦笑意更深,若朝夕真如子荨说的那样就好了……
商玦如此淡定,子荨就更明白他并不信她所说的话,子荨眉眼一动有些急了,「殿下怎生不信呢,昨日一早坠儿不曾将您告知她消息的事情告诉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自己却洞察到了,她本是要生气了,可是不知为何又不曾生气。」
商玦挑了挑眉,「她知道了?」
子荨跪在案前,用力的点头,「是呀是呀!公主知道了!本来有些生气,可是坠儿认了错之后公主便不曾罚她了,公主殿下最讨厌亲信的人向着别人,昨日却未惩罚坠儿。」
商玦眯眸一瞬,将手中茶盏放了下来,「谁都不喜欢对自己不忠诚的人,坠儿是她最亲信的人她生气是无可厚非的,可她必定不会真的生气,因她知道坠儿是为了她好。」
子荨点点头,「是啊,我们都觉得殿下对公主好才会时而为殿下说话一二呢!公主殿下必定也会记住殿下的好,等殿下娶了公主,可要对公主一样好才行。」
商玦弯了弯唇,「那是自然,孤自然待她好。」
子荨忙又摇头,「不不不,殿下可要只对公主殿下一个人好才行……」
子荨大睁着眸子看着商玦,眼底满是期待和信任,就等着他说出肯定的话,商玦唇角维扬,正要点头,月洞门的珠帘却被人一把掀了开,商玦和子荨齐齐抬眸看过去,便见朝夕红裙墨发的站在门口,子荨眼底一亮站起身来,「公主殿下起来啦……」
朝夕站在门口,看着商玦眉头微皱,「有客人来怎不喊我?」
她刚起身,面上尚有慵懒之意,商玦看的微眯了眸子,淡笑一下不曾说话,子荨看了看朝夕又看了看商玦,忙将另外一个坐榻拉了过来,「公主殿下快来尝尝,这是昨晚送来的新茶呢,奴这就去安排早膳,待会儿就在这里用膳吧。」
子荨看着朝夕说完,对朝夕眨了眨眼睛便一熘烟儿的跑了出去。
朝夕无奈的摇了摇头走了进来,看着子荨安排好的座位,十分坦然的坐在了商玦对面。
商玦倾身,为朝夕斟茶,「我算客人?」
茶杯递到朝夕跟前,朝夕接在手中,「不然呢?」
商玦一笑,「你见过哪家的客人能随便这般登堂入室?你这府中上下都将我当成了自己人,偏生你将我当成客人,夕夕,你这样我十分痛心。」
朝夕抿了一口茶,看着商玦蹙眉的样子忽然道,「你前夜去了何处?」
商玦身子微倾,「你前夜去了何处?」
朝夕将茶盏放在桌案一角,蓦地想起了那一夜她刚回来商玦便问了她喝酒之事,将青瓷茶盏在掌心转了转,朝夕平静的道,「你可认识司礼监太史令覃旭?」
商玦眼眸睁大一瞬,「这位覃旭是何人?」
朝夕抬眸,定定的看着他,四目相对,她眼底是洞察和明晰,容不得他在她面前作假,一瞬之后商玦便败下阵来,「好吧,此人我的确认识。」
朝夕下颌微抬,「册立世子一事也是你的意思?」
商玦笑意加深,「难道不是你的意思?」
朝夕闻言微微怔愣,面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商玦嘆了口气,「我不过想着你的打算随便让人说了点不那么重要的话罢了,若是帮上你自然好,若是没有你想必也不会怪我。」
他不说还好,如此一说朝夕的神色就更为复杂了……
朝夕转过头去,「前夜,我去见了君冽。」
商玦讶然,「哦,他来了巴陵?」
「不错。」微微一顿,朝夕又道,「他知道了我前次遇险之事,所以干脆来了巴陵,前夜见了一次之后我并不知他去了何处,至于那酒……」
朝夕在解释,商玦听的轻笑一声,抬头看她,「无碍,喝了点酒也无碍。」
朝夕扬眉,前天晚上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商玦笑,「若非如此,我怎能看到那般惑人的你……」
第075章 朱氏公子
「郁坧带着燕国的臣属今晨离开,我去送了一程。」
进宫的马车上,商玦看着坐在对面的朝夕轻声开口,朝夕眉头维扬,「他们离开了?」
商玦点头,「他们在巴陵待了多日,总是要回去的,燕国许多事离开郁坧我并不放心。」
离开郁坧不放心,那偌大的燕国没有他岂非更不稳妥?
朝夕看着神色淡淡的商玦心中生出这般疑问,可想了想却是不曾问出口,商玦留在燕国的原因她已有所了解,不得不说,他留下的确多少会给她助力。
朝夕抿了抿唇,「郁大人不曾说让你何时回去吗?」
商玦弯唇,「说是自然会说的,可是腿脚在我自己身上,自然我自己决定。」
朝夕眼底闪出两分微光,却是低了眸子不曾言语,商玦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看,淡笑道,「巴陵是个好地方,眼下的燕国还冷着呢,我可不愿这时候回去。」
燕国和蜀国一南一北,蜀国的春日已经热起来,燕国的春天却是来得迟。
然而这话是宽慰还是真心朝夕不至于分辨不出。
朝夕略一沉吟,「巴陵眼下这般也是急不来,倘若燕国有需,你该早些回去。」
商玦笑看着她揶揄道,「你担心我?担心不回去燕国会有内乱?」
朝夕转过头去,「我可不是……」
商玦一副瞭然模样打断她的话,「嗯,我知道,倘若燕国内乱我自己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帮你?你的意思我懂,不过你放心,燕国不会乱……」
朝夕一口气堵在心口,一时间失了言语,是,他和她之间她从来将那份利用说的明明白白,理智说来她也的确觉得若是燕国内乱商玦会手忙脚乱从而扰乱她的步伐,可是……可是她到底是担心他还是担心自己被影响她也有些分不清了……
她分不清,他却如此瞭然的否定她的好意,她真是心头一梗。
朝夕抬了抬下颌,顺着他的话头道,「那就最好了。」
商玦微微一笑,「嗯,何况将你一人留在巴陵我很不放心。」
朝夕心中郁结,抿了抿唇,「有何不放心,如今我的身份在这里,无人敢动我。」
商玦但笑不语,二人一默,马车已经进了宫门。
悠长的宫道寂静无声,马车直向着第一道仪门而去,到了第一道仪门之前,马车堪堪停了下来,马车刚停稳,王庆的声音就在外面传了进来,「奴奉命来接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王上已经在崇政殿等着二位了。」
午时未至,早朝应是刚完,而昨日世子册立之事才被提出来,今日凤钦无论如何该留着臣下商讨一番才是,可是他却专门等着商玦和朝夕……马车里的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二人眼底都生着两分微光,商玦抬手,朝夕看了一眼他骨节分明的大手将手放了上去,马车之外,王庆一抬眸便看到商玦牵着朝夕的手走了出来。
天穹湛蓝,宫檐巍峨,面前这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真像从画中走出来的。
王庆低头,撩袍便是一个大礼。
商玦笑道,「公公且不必多礼,带路吧。」
王庆转身在前,后面商玦牵着朝夕的手闲庭信步般的跟着,此刻已经靠近了崇政殿,来往的侍卫和宫奴越发多,商玦和朝夕二人本就是惹人注目的所在,眼下二人牵着手就更是引人注意,朝夕几经犹豫,还是将商玦的手挣了开。
商玦早就习惯如此,她没有一开始就挣开他就已经很满意了,不多时便近了崇政殿,可远远看着那殿门之外守着两个并非宫中侍卫的随从,似乎里面凤钦正在见什么人,王庆见此脚下微顿,笑道,「世子和公主只怕要稍稍等上片刻,朱氏的二公子从镐京归来,正在里面述职,奴来迎时已经说了许久,眼下必定快要结束了。」
朝夕和商玦自然不会说什么,商玦听到那「朱氏二公子」的名头之时抬了抬眉头,又平平问一句,「从镐京归来?莫非是为了新年之前的诏令?」
王庆忙点头,「正是呢,新年之前镐京帝君下令诸侯进宫奴僕,朱氏二公子便是代表蜀国往镐京去进贡的,这一来一去路上费了不少时间,昨夜二公子才归来。」
商玦微微颔首,又转头看了朝夕一眼。
朝夕也正看着商玦,朱氏……关于朱氏她可是早有接触,淮阴侯洛舜华的夫人不就是出自朱氏吗?朱氏和段氏杨氏等都是蜀国的世家大族,淮阴侯夫人当年更是差点入宫成为蜀王的嫔妾,若非是庄姬公主和后来的淮阴侯求亲,眼下昭仁宫的主人也极有可能姓朱,而淮阴侯夫人虽然未曾入宫,可朱氏的另外一女却是入宫为贵妾,更是眼下四夫人之一,只是朝夕回宫这么久还不曾见过那位朱氏夫人,听闻此人一心向道极少在宫里活动。
相比段氏的尊荣无双,朱氏和杨氏一样稍微落了下风,而朱氏在朝中的态度也更为中庸些,整个朱氏的年轻一辈出彩的更在少数,这位朱氏二公子当是最得凤钦看重的。
朝夕和商玦到了殿门之前,王庆也未主动去通报,三人站在台阶之下等着,王庆忽然又道,「想来燕国前去进贡的队伍也回燕都了,这镐京一年比一年要的多,花样也更多,真是叫人吃不消啊,年前王上为了挑选合适的宗室贵女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新年之前朝夕还在燕国大营,王庆一番话当即让她想起了燕营的朔北寒风。
彼时她从子荨口中得知了镐京新的诏令,这一次不仅要钱财奴隶,还要诸侯进献贵女美人,进献到皇室的女子当然不能出身低贱,这样一来便只能从氏族和宗室之中挑选,而凭着那位殷幽帝的名声……极少有贵族愿意将自己的女儿送出去,蜀王要想把自己的进献去的名单弄得漂亮自然要费些周折,这一点,燕国想必是一样的。
商玦摇头失笑,「不瞒公公,燕国只进献了奴隶。」
王庆一愕,朝夕也有些意外,镐京的诏令写的清楚明白,而商玦竟然未曾全部照做?
商玦看着她二人的表情一笑,「燕国的宗室凋零,实在是没有合适的宗室之女,至于贵族……燕国的世家少有愿意献出自家女儿的,孤便不曾强迫他们,仅有的一二贵女愿意入镐京的临了离开时也被孤否了,干脆就只送了奴隶去镐京……」
王庆听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要知道那可是镐京帝君亲自下的诏令啊!据她所知别的诸侯国都只有想方设法多送的,却是没有不送的,王庆半天才回神,「那……那镐京帝君就不曾问责燕国吗?」话才出口便觉逾越,王庆忙抱歉的低头,「是奴多问了……」
商玦并无怪罪之意,反而坦然道,「却是不曾收到什么问责诏书。」
春阳明媚,商玦博带翩飞的立在巍峨的崇政殿之前,皇室帝君的责难与他而言不过鸿毛秋毫根本不值一提,而皇室对燕国的诡异宽容才叫王庆和朝夕心惊,哪怕是天子皇室,在强盛的燕国面前也不敢轻易责难,帝君尚且如此,王庆终于明白凤钦对商玦的态度了!
朝夕看着商玦波澜不惊的样子眼底黑沉沉的。
皇权至尊,可这天下最叫人敬畏的却并非虚无缥缈的皇权……
「啊,里面似乎说完了!」
朝夕正在沉思,却听到王庆轻唿了一声,二人一起抬头,先是听到了殿内传来的脚步声,而后才看到一个年至弱冠的褐袍男子走了出来,来人生的高大俊朗,步履之间虽然从容闲适,可面上那双狭长的眼睛却有些幽寒,和君冽那狭长的多情桃花眼比起来,眼前这人的眼神无端给人阴鸷之感,被他看着实在是不怎么舒服,朝夕只扫了一眼便看向他身后光线微暗的殿内,而对方显然没想到门外站着两人,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扫而过,看到朝夕之时脚下一顿,而后那目光便久久的留在朝夕身上不曾移开。
从台阶之上快步而下,来人停在了三人跟前,「王公公,这二位是……」
王庆一笑,「二公子,这两位便是摇光公主殿下和燕国世子殿下了。」
说着一转身看着朝夕和商玦,「这位是朱二公子。」
朱勤眼底闪过一丝微光,不得不重新打量了商玦一番,而后又看向朝夕,笑意一盛的抱拳行礼,「原来是燕国世子殿下和摇光公主……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在回来的路上我就知道世子殿下和摇光公主来了巴陵,本还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拜谒,却不想今次便遇见了。」
朝夕面容清冷,商玦弯唇,「二公子多礼了。」
朱勤再度扫过二人,似乎在揣度着什么,「哪里哪里,二位从淮阴而来,我那姑姑在淮阴死的不明不白,我回来的时候还特意去过淮阴,那淮阴侯府已经被查封了,整个洛氏都被发配镐京,实在是惨澹诡异的很,幸而二位平安无事。」
朱勤口中的姑姑自然便是淮阴侯夫人,眼下天下皆知淮阴侯夫人是被夫君洛舜华所杀,可惜洛舜华身死洛氏覆灭,他便是想报仇也无门可寻,而他忽然提起淮阴之事又是为了什么呢?朱勤忽然提起此事也让王庆有些紧张,他忙笑道,「二公子,王上还在等着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二公子还有要务在身也去忙吧……」
朱勤恍然一笑,「啊,我倒是忘了,二位快快请进!」
朱勤一边说着一边让开身子,抬手一请,商玦对他点了点头,转身牵住朝夕的手朝殿门走去,朱勤站在原地,目光在他们二人的背影上来回一阵才转身离开。
殿门口,蜀王凤钦已经迎了出来,看着商玦二人一起出现他笑意一深,「快来快来,朱家小子从镐京回来差事办的不错,孤便与他多说了几句,倒是让世子久等了。」
朝夕和商玦进门,齐齐行礼却被凤钦一把拉起,凤钦看了看二人,只对着朝夕道,「孤和世子殿下对弈一局,朝夕先去昭仁宫请安吧,稍后来用午膳。」
朝夕眉头微扬,明白这是在调开她,她看了商玦一眼微微一笑,「好,那女儿就先去昭仁宫给王后问安,世子和父王对弈吧,朝夕告退。」
商玦含笑看着她,「好,让云柘跟着你。」
朝夕今日入宫是和商玦一道,身边并未带着随从,商玦让云柘跟着自然是不放心,朝夕点了点头转身退出去,殿内凤钦看着商玦道,「世子这边请——」
商玦从善如流的走至不远处早就摆好的棋案,却是有些不放心的转头看了一眼朝夕离开的方向,凤钦见此一笑,「世子不必担心,朝夕稍后便回来,孤让她去昭仁宫走一趟乃是有事要与你商量。」微微一顿,凤钦又道,「世子应该猜到是什么事了吧?」
商玦挑了挑眉,十分坦然的点了点头。
朝夕离开崇政殿之时也猜到凤钦找商玦是什么事,倒是云柘跟在她后面神色有些奇怪,转过一道仪门,朝夕回头看了云柘一眼,而后又往前走道,「有话要说?」
云柘抿了抿唇,犹豫半晌才道,「公主殿下,其实——」
稍稍一顿,云柘的话却只说到一半,朝夕扬眉,等了一瞬不由得转头去看他,一转头却见云柘看着他们前面不远处的方向,朝夕蹙眉再回头看去,一眼便看到了站在远处围栏处的褐袍男子,她眉头一挑,朱勤已经朝她们走了过来……
第076章 小孩乖乖
朝夕看着朝他们走过来的朱勤眉头微皱,朱勤这模样,显然是在等她。
云柘要说的话一断,看着远处走来的朱勤眸色深沉的一暗,又看了一眼朝夕,他眸光微敛,安静的站在了朝夕身后,朱勤笑意微深的走过来,对着朝夕拱手一拜,一开口竟然是毫无隐瞒的道,「知道摇光公主会来内宫问安,朱勤在此等候多时——」
朝夕扬眉,「朱二公子有什么事吗?」
朱勤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侍奴和侍卫,抬手一请,「还请公主借一步说话。」
距离两人不远处有一处矮亭,朱勤示意朝夕走到那亭子里去,朝夕看了那亭子一眼,从善如流的往那边走去,待走到亭子之中,她方才转头看着朱勤,「请讲。」
朱勤上下打量了朝夕一眼,唇角微弯,「公主殿下从淮阴而来,必定见过我那位姑姑,她在淮阴侯府过的可好?听闻发现尸首的时候人是被草草下葬的。」
朝夕皱眉,这样的事他大可去问旁人,怎生来问她?
朱勤见她面色冷淡眸光迟疑不由继续道,「那位姑姑未出阁之前待我甚是亲厚,偏生淮阴出事的时候我人还在镐京,隔的千里万里才未能亲至淮阴。」
朝夕下颌维扬,「淮阴侯夫人自然在府中十分尊荣,至于最后……请节哀吧。」
朱勤轻轻地嘆了一声,倒像是真的十分悲伤,一转头,却见云柘站在亭子外面目光牢牢的钉在他身上,亭子不大,云柘守在外面也只是距离他们几步之遥,朱勤微微眯眸,转而笑道,「这位小兄弟可是公主殿下身边的近侍?」
朝夕看了一眼云柘,「他是燕世子殿下身边的。」
朱勤眼底闪过瞭然,又笑道,「原来如此,外面都说世子殿下对公主殿下甚是宠爱,看样子是真的,眼下在蜀王宫中殿下都如此紧张公主,想必在外面更甚!」
朝夕看着朱勤,「二公子无事我便先去昭仁宫请安了。」
说完她转身便走,朱勤却抬手将其一揽,看着拦在身前的手臂朝夕眉头一皱,转眸看来眼底闪出两分迫人寒芒,朱勤被那目光一慑,再看之时朝夕眼底又是一片平静,他也略觉失礼的收回手,抱歉道,「不敢耽误公主殿下,只是朱勤在镐京的时候帝君曾过问过公主在蜀国的境遇,彼时朱勤还不识公主未曾答的上来,于是心中留下个结,此番回来第一日便遇见公主,便生出于公主结识之心来,看起来公主过得很好。」
这样的说法让朝夕心中一疑,帝君?远在镐京的帝君会过问她的事?
朝夕的表情十分明显,朱勤有些无奈的道,「此话是真,公主若是不信可问跟在朱勤身边的侍从,他们都知道,您是蜀国王室血脉,身上却还留着殷氏的血,他过问您的事也实属正常,不仅如此,镐京许多人都对公主殿下兴趣浓厚……」
朝夕眉头皱的更紧,镐京不管是距离赵国还是蜀国都遥不可及,虽然她身上的确流着皇室血脉,可当初嫁出来的公主何其之多,庄姬只是其中一个,皇室可从未对其他公主的儿女过多关注,这样的血亲也因为公主远嫁越来越淡,而镐京的人对她兴趣浓厚?!
朝夕心底冷冷的摇了摇头,实在是可笑,「时辰不早,我还要去给王后请安,告辞。」
朝夕转身便走,这一次朱勤再不敢拦着。
朝夕走出亭子,云柘又看了朱勤一眼转身跟上,朱勤却是留在原地看着朝夕的背影若有所思,同样守在亭子外面的他的侍从走进亭子来疑惑的道,「公子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摇光公主和燕国世子已经定亲,公子莫非是看中了摇光公主的美……」
「色」字还未说出口,朱勤阴鸷的目光已经看向那侍从,又极快的往四周看了一眼,「蠢货,也不看这宫里是什么地方,怎的什么话都敢乱说!」
那侍从被吓了一跳,忙收口低头不敢多言,朱勤又看向朝夕离开的方向,冷笑了一下道,「她的确是和燕国世子定亲了不错,可是你难道不知道她在外面有什么名声,赵国公子也曾对她宠冠无双呢,当初她因为命格凶煞被贬……也实在是诡异的很,至于她的美色……」朱勤声音低幽的一笑,「美则美矣,却太血煞了些。」
一旁的侍从抬眸看了朱勤一眼,看到朱勤的眸色之时面皮一跳,忙又低下头,「可是……可是帝君在镐京并未过问过摇光公主啊,过问摇光公主的不是……」
朱勤似乎对侍从一再的质疑十分不满,不由得再转头瞪了侍从一眼,那侍从被吓得面色微白不敢继续说,朱勤这才冷声道,「镐京距离巴陵十万八千里,谁知道到底是谁过问了她的事。」微微一顿,朱勤又看着朝夕离开的方向疑惑道,「说来我仍然不懂,为何他谁都不问,偏偏却问了一个被贬斥流放的无名公主……」
侍从又抬头看了朱勤一眼,「那公子可要送信去镐京?」
朱勤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的现出两分敬畏之色,他深吸口气转身朝着宫门的方向而去,口中冷冷道,「送,当然要送,可眼下回了巴陵,我想怎么送就怎么送……」
朝夕并不知道她离开之后朱勤说了这些话,她只下意识觉得朱勤此人不善,对他那帝君之言也并不会放在心上,帝君……若是和帝君之间那份薄弱的血亲有用,当年她又怎么会被流放出去呢?眼看着到了昭仁宫,她不由得收敛了神色。
宫奴通报的很快,不多时便有人前来迎接,朝夕一路过了门禁中庭,待到主殿之前时便看到了许多等候在外的侍奴,这些侍奴所着服侍都并非是昭仁宫的,想必是此时的昭仁殿中有客人来访,朝夕挑了挑眉头,刚走到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的女子嬉笑声。
「谁都知道世子之位最终是谁,就是六哥自己无所觉。」
「六哥果然是父王最看重的,如此盛名之下竟然还能如此持重!」
「哪里又不一定了,六哥是嫡出,蜀国从来都是册立嫡子为世子的……」
女子说话的声音清晰明显,反倒是男子说话的声音有些模煳不清,朝夕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凤念蓉和凤念芷在里面,正要让带路的侍奴禀告,却又听到里面传来一道软糯的孩童声音,那声音道,「若论嫡出的话,六哥哥好像不是唯一的嫡出啊……」
这声音天真可爱,话语之中满是纯良,可这话一出,满殿的欢声笑语都是一滞,又听那孩童继续道,「啊,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是晔儿说错话了吗?晔儿是听到昭仁宫门口那两个侍卫说的啊……他们说大公子也是嫡……王后莫要生气,晔儿知错了!」
朝夕的脚步一顿,这大公子所说的自然是朝暮。
凤朝暮消失多年,整个蜀国都知道他是嫡出,可如今的朝内朝外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他,不仅是因为他消失了多年,更是因为倘若他的嫡子身份被承认,对于段锦衣和凤垣而言都是威胁和耻辱,段锦衣虽然身在后位,可她百年之后却无法和蜀王同葬,在皇陵之中,她的身份永远在庄姬之下,而若真正的嫡子回来,那么她的儿子又算什么?!
朝夕眼底闪过寒芒,唇角却弯了起来,凤晔啊凤晔,你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王后,摇光公主来请安了……」
适时的,朝夕对那带路的侍从点了点头,侍从的通禀声打断了内室的沉默,一阵低低的私语响起之后,段锦衣不疾不徐的声音响了起来,「快让摇光进来吧!」
朝夕微弯的唇沉了沉,仪态端庄的进了殿门,碎步至殿中,朝夕规规矩矩的行了稽首大礼,段锦衣似乎心气不佳,看着朝夕在她面前弯着身子顿了片刻才懒洋洋的挥手,「行了起来吧,昨日不见你,以为你身子又不好了,快看座。」
朝夕起身,抬眸之时扫了凤晔的方向一眼,小娃娃正大睁着眸子看着她,一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子欢喜的叫她,「姐姐姐姐,快坐到晔儿身边来……」
朝夕看着凤晔轻笑,段锦衣生他的气,却发在了她的身上。
这笔帐,可是你这小精怪的!
殿内的位子都按座次排,可她最后来的,已不好让所有人都起身重新坐,坐到凤晔身边倒也是正常的,朝夕从善如流的坐过去,凤晔高兴的一把拉着她的手道,「王后,晔儿真是从未见过二姐姐这般好看的人物呢,听闻二姐姐和庄姬公主生的很像呢!」
室内寂静的紧,可公子公主们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而段锦衣坐在上首位上安静的品茶,看起来不动声色,朝夕却能想像她此刻的心情,凤晔啊凤晔,你要拿谁做挑食的棋子不好,偏偏看上了她……
朝夕面上笑意越发温纯,转身抬手抚了抚凤晔微皱的衣裳,轻声一笑道,「晔儿说什么话,宫里的姐姐们哪个不是天姿国色,便是晔儿小小年纪都让我惊为天人呢。」朝夕一把抓住凤晔的右手,身子微微一倾低不可闻的道,「特别是晔儿的那一手好刀法……」
凤晔面上仍然天真无邪,身子却瞬间石化了。
朝夕不着痕迹的直身,小孩子,还是乖一些好。
------题外话------
镐京有什么玄机呢~
第077章 暗黑姐弟
朝夕不着痕迹的直身,在对面的凤念芷和凤念蓉看起来,她们姐弟关系亲厚,连朝夕替凤晔抚平衣服皱褶的动作都如此亲昵,没人听见朝夕的话,除了凤晔。
而更让段锦衣和凤垣好奇的却是一直闹腾的凤晔怎么忽然安静下来了?
凤晔的确安静了下来,却不过只是一瞬,他转头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朝夕,面上的笑意纯良的叫人忍不住去捏他的脸,「若说起惊为天人,那应该是燕国世子殿下才是,二姐姐,怎不见世子殿下陪你一起过来呢?」
朝夕弯唇,「本是一起进宫去见父王的,此刻他被父王留下对弈。」
凤晔眼底微亮,又眨了眨眼道,「父王今日早朝之后还说政事颇多呢,见了世子殿下却能抽出时间对弈,父王对世子殿下的看重果然无人能及。」
朝夕和凤晔四目相对,「世子殿下是客,父王自然要以礼相待。」
凤晔唇角微扬还要再说,朝夕却眯了眯眸,凤晔纯良的面容表情微变,到底还是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了下去,一转头,捧着桌上的小点心吃起来,朝夕看的微微颔首,如此才是个八岁孩童该有的样子,句句话都语带机锋实在也是太引人瞩目了些!
「世子殿下被留在崇政殿了?」
果然,凤晔的话还是引起了段锦衣的注意,朝夕点了点头,「是。」
段锦衣垂眸饮茶,表情变得隐晦不明,不必她明说朝夕也知道她这会儿在想些什么,侧立世子的事已经被提出来,除却当日便明白表态的朝臣之外,之后的奏摺十之八九也都是明白支持册立凤垣为世子的,剩下的人即便没有明说,也都是持中庸之态,然而在如此情状之下,凤钦却是迟迟不曾表明态度,甚至连一丝一毫肯定的意思也没有,这就让本来成竹在胸的段锦衣有些迷惑了,而从未单独召见任何朝臣的凤钦这时却在独见商玦。
他会不会问商玦册立世子的事呢?若是问,商玦又该如何作答?
不仅是段锦衣,便是凤垣凤念蓉等人也想到了这个可能!
几人对视一眼神情微紧,凤念芷更是看了一眼凤念蓉道,「十姐姐何时去给父王试新药?父王今日朝事太忙,肩上的病却是犯了,就靠十姐姐的药了。」
这是要明明白白的去见商玦了?朝夕抬眸扫了凤念芷一眼,便见凤念芷看着凤念蓉,而凤念蓉只是摇头一笑,「哪有这样简单,父王用的药也是先要让底下人反覆试过之后才敢用的,何况那药性我还未完全摸透,若是有反噬就糟糕了。」
凤念蓉拒绝了凤念芷,凤念芷面上失望一闪而逝,只得笑道,「还是姐姐考虑周全。」
段锦衣不由夸赞的看过来,「蓉儿办事素来叫人放心。」
凤念蓉笑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待会儿太医局的人过来,好好试过之后才好给父王用,若是能治好父王的肩疾也算是尽了孝心了。」
段锦衣目光之中更是赞赏有加,凤晔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面撇了撇嘴,又转头看着朝夕道,「二姐姐还要去父王那边的吧?晔儿也要去拜见父王呢,同去可好?」
朝夕何曾想在这里多待片刻?!她想起什么似得皱了眉头,「晔儿不说我倒是忘了,是要请安之后就过去的,既然如此,朝夕便要告辞了。」
朝夕说着站起身来,凤晔一把拉住她的手也跟着站起身来,段锦衣一笑,「宫里难道有小十三喜欢的姐姐,看你们如此吾真是欣慰,去吧去吧,不必行礼了。」
段锦衣说不必行礼,凤晔便当真不行礼,说了一句「告退」拉着朝夕便朝外跑,小小年纪劲儿不小,朝夕直直被他给拽了出去,看着眼前小娃娃,朝夕笑意更深了些。
朝夕和凤晔刚走,段锦衣的面色便是微微一沉,凤念芷看了看诸人面色有些疑惑的笑道,「十三的性子那般古怪,倒是和摇光公主亲近的很,他们果然是一路的。」
凤垣拧眉看着二人离开的门口不语,虽然无人接话,可显然都觉得凤念芷说的这话十分有道理,凤垣默了默看向段锦衣,「母后,父王这两日不见外臣,今日却独独见了燕世子,这事您怎么看,父王是不是打算问燕世子侧立世子的事……」
段锦衣眯眸一瞬,「有这个可能,不过怎么说商玦都是燕国人,王上还不至于真的让一个燕国人左右自己的想法,册立世子关乎蜀国大统,他会十分慎重的。」
凤垣面上不曾接话,心中却是摇了摇头,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可那人是商玦,蜀王便极有可能将此事与他商量,而若是商玦被问起又会如何说呢……凤垣不知道。
凤晔拉着朝夕的手走了一路,朝夕也不制止,倒是跟在后面的云柘看着这样子眉头皱了皱,待走到了昭仁宫门口,凤晔脚步微顿,左右看了看,待看清那两个守在宫门左右的侍卫容貌之时忽然开心的嘻嘻笑开,好好地忽然笑起来委实有些诡异,朝夕和云柘对视一眼,凤晔又拉着朝夕往外走,经过昭仁宫宫门口之时他的笑意越发明亮!
走出老远凤晔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了一眼昭仁宫的宫门,一转头,见朝夕神情如常他这才将朝夕的手放了开,又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云柘,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鼓熘熘一转,这才倾身道,「段锦衣的动作可真是快啊,只要牵扯到嫡子这事,她就分外紧张呢!」
朝夕蹙眉,眼底似乎有些不解,凤晔拍了拍小手,大步的朝前走去,一边走一边道,「那两个守门侍卫实在是嘴碎的很,仗着自己是昭仁宫的狗就随便乱咬人。」脚下一顿,他转身看着朝夕道,「他们偏要说那徐德消失的那天我在昭仁宫门口鬼祟的转悠过!」
眉头一簇,凤晔嘴巴一撅,「哼,我在宫里行走从来都是明目张胆的,哪里鬼祟了,现在好了,这两人被他们的主子处置了,他们死的时候一定在诅咒段锦衣,嘻嘻……」
凤晔又笑起来,那笑容天真笑音软糯,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子吃到了糖的满足笑容,可真相却是……朝夕眉头一皱,为何凤晔在她面前如此无保留呢?
三人刚走到一处廊桥之上,凤晔停下了步子,朝夕便也停了下来,这廊桥高高的连接了两座阙楼,前后都是直行,距离地面极高不说,若是有人来一眼便能看的清楚,到算是一处说话的好地方,凤晔好奇的看了朝夕一阵,忽然转身趴在了廊桥围栏之上。
「你刚才在昭仁宫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天穹湛蓝,阳光温柔,凤晔软软的声音蓦地低沉下来,廊桥之上风来风往却因他这话变的有些窒闷,朝夕看着凤晔,啊,软和可爱的小娃娃终于露出阴鸷一面,她上前一步,耐心极好的看着凤晔,身子微倾的道,「你是凤氏的公子,在这宫里你是主子,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想对付谁也都可以,可是哦,你不能妨碍我,嗯?」
跟在后面的云柘睁大了眸子,眼前这人可还是朝夕?!
在他印象之中朝夕从来只会冷着声音板着脸说话,可眼下,她倾身温柔了语声,连语气也好似逗哄孩子似得带上了语气词,这样鲜活的朝夕让云柘忽略了她话语里的不善,又看了看那八岁小公子,他总觉得这八岁小公子身上必定有什么他和他家主子都不知道的事,这件事让朝夕对他起了兴趣,还对他无比的纵容,这纵容若是被自家主子知道了……
凤晔看着面前笑意温柔的朝夕抖了抖,用最完美的笑容最甜的话面对宫里的牛鬼神蛇,再在最阴暗的地方用最残忍的手段抱负那些让他嫉恨的人,这是他惯用的手段,可是看到此刻朝夕面上的笑意,他怎么觉得眼前这人也是和他一样的呢……这笑容可真美真能打动人心啊,可只有经常做这样笑容的他知道,这笑意是假的,这笑意背后必定有目的,她的脸美艷不可方物明亮如天上的星辰日月,那她的心便有可能阴暗无情冰冷如幽冥寒池。
「你……什么妨碍你?!我才没有想对付谁!」
凤晔可爱的笑容没了,素来舌灿莲花的嘴巴也打了结,朝夕看着他这样子笑意微深,倾身离他更近些,更抬手摸了摸他脑袋顶,「真好,蜀王宫里面还有你这样可爱的孩子,你喊我姐姐,那你可知道我在你这样大的时候已经能把一国公子哄得团团转了?而你现在只能对付一二侍奴,你既然没有我厉害,便要听我的话?嗯?」
凤晔唇角一颤,「你,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朝夕一把拉住他的手往廊桥另一端走,「就凭我知道你的底细可不可以?」
凤晔面色微白,忽然有些亟不可待的想要挣脱朝夕的手,朝夕却勐地将他手握紧了,笑意明朗的道,「你的刀法还不够好,你可想知道世上最厉害的刀法是哪样?」
凤晔眼皮一跳转身看着朝夕,朝夕却转过脸不再看他。
只轻轻道,「最好的刀法可不是削人皮肉。」
------题外话------
啊呀好喜欢凤晔啊~夕夕也好喜欢凤晔啊~我也好喜欢黑化的夕夕呀~你们吶你们吶!
第078章 嫡出朝暮
一局棋下了一半,凤钦却还是一副苦思冥想棋局的意思,商玦自然比他更为闲定,这局棋他只用了三成功力,而显然心不在焉的凤钦连他这三成功力都支撑不住,商玦兴致阑珊的看着崇政殿窗外,心中只想着朝夕为何还没有回来……
凤钦看着眼前溃不成军的棋局眉头紧皱,再看了一眼商玦,索性将手中棋子一扔重重的嘆了口气,商玦果然转过头来看他,「王上因何事嘆气?」
凤钦哪里有下棋的兴致,不过是为了留下商玦的託词罢了,此刻大手一挥着王庆撤去棋盘换上新茶,这才开了口,「世子殿下想必听说了近来侧立世子之事。」
商玦眉头微挑,「这样大的事商玦自然有所耳闻,怎么,王上烦恼的是这件事?」
凤钦捧着茶盏轻抿了一口,「是啊,蜀国的情状想必殿下是知道的,眼下满朝的人都在上谏册立垣儿为世子,可是孤却有些迟疑……」
凤钦说着看了商玦一眼,却见商玦也捧起茶盏品茶,并没有立刻开口的意思。
凤钦将茶盏一放,继续道,「燕蜀联姻孤早就将世子当成了自家人,因此孤也就不瞒着世子了,孤倒不是觉得垣儿不好,孤头疼的却是段氏,若是孤册立了垣儿,段氏将来便是外戚,而如今段氏在朝野之间的势头却委实让孤不放心的很,且垣儿那孩子又是个孝顺知礼的,最常听他母亲的教诲,若是他在位之时偏心段氏,岂非让蜀国置身危难。」
清茶怡人,商玦不免的多啜了几口,等凤钦一席话说完他才不疾不徐的放下了茶盏,「这本是蜀国之政事,商玦乃是一外姓之人,只怕不好……」
凤钦大手一挥,「孤已经说过,早就将世子当做了自己人了。」
眉峰微扬,商玦面上笑意一深,略一沉吟才道,「商玦来巴陵之前便听闻朝中诸位公子大名,早就对六公子之名有所耳闻,如王上所言,而今的诸位公子之中,无论是声望还是才能,的确是六公子最出彩,若是册立世子,似乎六公子也合适,只是段氏……」
商玦声音微低,面上忧心忡忡的,「商玦听过六公子的名声,自然也对段氏在蜀国的地位有所了解,有段氏在,册立六公子的确十分危险,除非……」
他话语一顿,凤钦立刻凝神屏息的看定了他,商玦眼神一沉道,「除非打压段氏势力,让段氏既能保护六公子顺利登位,又不至于把持朝政篡了王权。」
凤钦听得心头一跳,商玦面色从容,说出来的话却是直接,篡王权,凤钦最怕的便是篡王权,他未明说,商玦却是一针见血,如此可见外人早已都明了一切,只有他在此前存着侥倖,可是段氏如今之势,打压其族何其之难?!
「孤并非没有想到这个法子,只是如今的段氏……」
凤钦发愁的嘆口气,商玦捧着茶盏在掌心转了转,又道,「如果无法打压段氏,就扶持其他氏族,便如同杨氏朱氏等,只要能制衡段氏都可一试。」
凤钦眼底微亮,「此法孤倒是考虑过,不过这并非朝夕之谋,而眼下册立世子之事近在眼前,朝臣整日上谏,孤却不能不给个态度……」说着苦笑一下,「想必世子殿下也看到了那堆成山的奏摺了,孤这两日真是被此事烦的焦头烂额!」
商玦当然看到了那成山的奏疏,可他此事只是诧异的一挑眉,「蜀国竟然有早立世子的规矩吗,现如今王上正值壮年,册立世子之事何须着急?」
蜀国当然没有早立世子的规矩,只是段氏早就等着这个机会,他们不好明着提出来,而今有人提了,他们怎么会轻易放弃?而那些整日盼着册立世子的人莫非是想盼着他早日让位不成?!凤钦想到这里对段氏的厌恶不由得更深了两分,对上商玦疑问的眼神却只有苦笑,「蜀国倒是没有这些规矩,只是几位公子已经成年,也该……」
「十三公子就不曾成年啊,商玦倒是觉得十三公子小小年纪已颇为聪慧。」顿了顿,商玦又道,「册立世子本该所有人都有机会,十三公子也该算在人选之中。」
凤钦本就喜爱凤晔,听到商玦这般的夸奖自然高兴,只是他又想到了那奏疏之上朝臣们最爱说的一句话,眉头一皱,他坦然道,「可是垣儿是嫡出。」
「嫡出?」商玦扬眉,「嫡出的不是蜀国大公子吗?!」
蜀国大公子自然是凤朝暮,凤钦眉心一跳,「世子是在说……」
商玦疑惑的看着凤钦,「难道王上已经忘记还有一位大公子流落在外了?大公子虽然失踪多年,可是夕夕一直在找,不仅是她,便是孤都在帮忙寻找。」
凤钦想到凤朝暮眼底生出两分可惜,「朝暮年幼之时便天赋异禀,他们兄妹都是极有天资的,只是……只是这么多年都没有朝暮的消息……说实话孤对他的希望实在没有很大,况且他这么多年流落在外,即便被找到了也不一定能做一位好世子。」
凤垣这么多年受到王室的悉心教导,而凤朝暮却是四岁之后就没人管束了,而他又失踪这么多年,或许早就流落到不知名的穷乡僻壤之地,在那样环境之下长大的孩子如何知道何为吏治何为君王?!凤钦担心这一点自然也不无道理。
商玦同意的点点头,「王上说的十分在理,既然如此,王上就先册立六公子为世子……」
商玦目光定定的落在凤钦面上,果然看到凤钦听到这话之时眼神一闪,无论凤钦有多少担心,总而言之他绝不希望现在就册立六公子凤垣,既然这才是他最不希望的,那对其他可能性的排斥便要降低许多,商玦低头喝茶,只装作没看见凤钦面上的游移。
虽然凤钦一直都在从大局出发质疑商玦的建议,可他心底不是早就有了决定吗?
「册立简单,可之后怕是蜀国朝堂会有所动盪。」
凤钦否决了这个最简单的办法,又轻声一嘆,「当年庄姬嫁来蜀国四年就香消玉殒,这么多年孤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她背井离乡而来,孤却未能照顾好她,后来……后来朝夕和朝暮兄妹离开巴陵,这么多年流落在外,也是孤未曾尽好做父亲的责任,孤心中也十分歉疚,朝暮本也该在世子人选之中,眼下若是还未巡迴他就册立世子似乎对他太不公平。」
凤钦唉声嘆气的说完,总算因为找到了合适的理由而大松了一口气,商玦笑着抬眸,「王上是一位好父亲,夕夕不曾怪您,您如今又因为朝暮延后册立世子之事,即便庄姬公主在天之灵也会感念您的,王上放心,找寻大公子之事商玦必定会全力而为!」
凤钦紧皱着的眉头总算微微一松,端起茶盏深饮一口这才露出今日第一个舒心的笑容,「世子殿下能如此帮忙孤心甚慰,时间过了太久,孤亦会吩咐下去,若是尽了全力都未曾找到朝暮那孤也只好为了蜀国的大统定下世子人选来。」
商玦微微颔首,又不轻不重的道,「希望那个时候段氏不再是王上的担忧。」
凤钦点点头,眸色一下子幽深起来,商玦是燕国的世子,而燕国距离蜀国十万八千里,商玦切切实实是一个外人,待娶了朝夕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足巴陵,凤钦想不出来他有什么理由诋毁算计段氏,他只觉得但凡一个人有几分政治觉悟都会明白如今的蜀国段氏势大是在不是个好兆头,既然如此,那他就得好好算算段氏这一笔帐了!
册立世子这事不再是最为棘手的,凤钦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见商玦不时的朝外面看不由笑道,「世子不必担心,这是在宫里,朝夕不会出事的。」
商玦笑笑,「就是出去的有点久,自从上次之后,我总是不放心她。」
凤钦满意的笑笑,他十分在乎商玦对朝夕是不是真的关心和宠爱,因为只有商玦真的宠爱朝夕蜀国才会得利最大,而现在看来商玦这个女婿真是最好不过了!
「放心吧,大抵是王后留她说话了,等下用午膳之时若是她还未回来孤便叫人去唤她回来,上次的事之后连孤也时常怕她会不会再出事。」稍稍一顿,凤钦又皱眉,「只是那幕后之人至今都查无音讯,这偌大的巴陵想要藏匿一两条线索也十分简单,不过殿下放心,孤已经吩咐了蔺辞,这件事他势必会追查到底给朝夕个交代。」
商玦满意的点头,「那幕后之人必定是有备而来,自然是不好查明白的。」
这理由再好不过,凤钦当即附和,可他刚点了两下头,殿门之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响动实在太大,商玦和凤钦同时警醒的看过去,刚转过目光便看到个小太监面色煞白的出现在殿门口,张口便道,「王上,摇光公主在内宫出事了……」
第079章 疯魔之刃
上廊桥之时凤晔面上还带着报復得逞的笑意,可等到下廊桥之时他却紧绷着脸颊脚步僵硬,被朝夕拉着的手更是渗出了汗意来,倒是朝夕自始至终面容如常,看他的目光更是温柔无比,可不知怎的,朝夕面上的表情越是友善他便越是心中发憷。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走下廊桥,凤晔一把拉住朝夕不让她再走,又继续追问一句,朝夕弯唇看着他,「我那句话的意思……便是你的想的那个意思,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朝夕半真半假的说一句,转而又拉着凤晔朝崇政殿的方向走,他们适才已经耽误了一会儿,这会儿过去不知道商玦和凤钦已经下了多少局棋,想来凤钦想和商玦说的也都说完了,这么想着,朝夕的脚步不由得放慢,若是还未说完,她那还可以再晚点出现。
凤晔被朝夕这句话弄得云里雾里,又一把将她拉住,看了看四周,眼下这地方临近一处花园,除了远处几个巡逻的侍卫之外并无旁人,再看了一眼云柘,他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你到底知道什么?!你想做什么?」
小娃娃紧张起来一张脸格外严肃,却也有些好笑……
朝夕眨了眨眼,「你不必紧张,若我要做什么,今日在昭仁宫就做了。」
凤晔眉心一跳,看着朝夕半晌才咬牙道,「我不喜欢那个女人,你也不喜欢那个女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我们算是朋友,你不会帮着别人的。」
凤晔语气肯定,却又像是自我安慰似得,朝夕却十分配合的点点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话说的倒是有趣,既然你这样说,那便当你是说的对的吧。」
说来说去,仍然是没个准信儿,可看朝夕这表情凤晔也知道她大概是不会有个什么准话了,凤晔咬了咬牙,一张小脸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朝夕看着他这模样摇了摇头,却是不打算再磨蹭了,拉住凤晔,继续朝崇政殿的方向而去,刚走出一步,她们后面不远处却传来说话声,且那说话声十分熟悉,而凤晔更是一把拉住朝夕,「是凤念芷,还不止他一个人,走,我们去听听她们在说什么,走走走,小心点别被发现——」
凤晔十分着急的将朝夕往眼前的花圃雕花围墙后面拉,围墙之上雕花镂空,围墙另一边便是花圃,花圃之中水榭楼台星楼棋布,说话的两位就站在其中一处凉亭之中,那凉亭在高台之上,距离这边的雕花墙近,却是看不到墙后面的人,而看凤晔对着附近地形的熟悉,很显然他经常躲在这等地方迴避或是偷听……
几人刚站定,围墙那边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六哥,你难道真将十三那话听了进去?」
朝夕和凤晔对视一眼,这凤念芷竟然是和凤垣在一起?
至于她口中的十三那话,刚才凤晔说了那样多,却不知道她说的是哪句话?
「什么嫡出,凤朝暮已经消失了这样多年,整个蜀国还有几个人记得他?莫说是他,便是摇光公主也不过是因为和燕国联姻才被册封了位分的,您还担心什么呢?」
凤念芷轻声一哼,「照我说,凤朝暮这么多年不见人,只怕早就……这么多年父王也派人去找过,内宫……内宫自然也有人找过,可是都是隐形全无,这不是很明白吗,这么多人都没有找到,一定是他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六哥怎会将死人当做对手呢!」
朝夕沉静的面色顿时微冷,凤晔在旁看了朝夕一眼,神色也有些凝重。
「好了,不论怎么说他都是我们的哥哥,这样说不好。」
又一道温柔女声,却是凤念蓉,想来是他们走了之后凤念蓉三人也出来了,又因为凤晔早前说了那话给凤垣造成了困扰,三人这才到了这一处小亭说话。
被凤念蓉这样一说,凤念芷不由得轻哼一声,「我都忘记他长什么模……」
「样」字还没说出口,她话头又是一断,随即嗤笑一声,「我都忘记了,他们是双生兄妹,想来那人和摇光公主也是生的一样的,连我们都记不起来他,外面的人更是如此。」
「可父王不会忘记的。」凤垣终于开口,语声有些沉沉的,「摇光公主回来,父王就更不会忘记,这一次册立世子父王并没有立刻表态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他的话让气氛一默,凤念蓉抿了抿唇走上前来,「六哥真的不必过虑,想想这些哥哥当中只有你从小便天资聪颖最得父王喜爱,还有谁能比你更适合世子之位呢?册立世子到底是大事,父王有所谨慎也是应当的,你只要沉住气,早晚都是蜀国世子!」
凤念芷也跟着道,「十姐姐说的不错,六哥早晚都是世子!」
凤垣闻言轻笑一下,「好了,不必如此苦大仇深,父王自然有父王的考虑,眼下父王正在和商世子在一起,只怕也是在说此事,也就这两日就会有结果了吧。」
凤念芷挑眉,「商世子……商世子的话不会影响父王的吧。」
凤垣和凤念蓉对视一眼,二人都不曾说话,别的人或许不一定能影响凤钦,可商玦却是极有可能的,凤念芷见二人如此神情心中自然也十分明了,想到商玦的地位和权势,再想到刚刚离开的朝夕,她眼底不由得闪出几分不甘,看了凤念蓉一眼道,「可惜了,商世子是蜀国最好的助力,可是他娶的却是摇光公主,摇光公主离开王宫多年,心中说不得还对父王怀有怨恨之心,让这样一个人嫁给商世子,也不知对蜀国是好是坏。」
这话的暗示已经十分明白,凤垣眉头微皱,凤念蓉却淡淡摇头。
「事已至此,商世子的态度更是分明,我们还能如何?」
凤念芷掩唇一笑,装作不经意的抚了抚衣袖语声轻缓道,「十姐姐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倒是觉得十姐姐更适合世子夫人之位呢……」
凤念蓉眯了眯眸,正要说话,几人左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唿喊,那唿喊声中有女子的尖叫,不仅是他们三人被吓了一跳,便是站在花墙之后的朝夕三人都被惊了一下,凤晔眯眸一瞬,朝夕也蹙眉静听,随即她便挑眉,「似乎是……」
她剩下的话还未说完,随之而来的喊叫已表明了来人身份!
「三公主,三公主不要跑啊……」
「来人,快来人拦住三公主……」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等等奴婢……」
三公主?!朝夕和凤晔对视一眼,这宫奴口中喊着的三公主必定就是凤念清,凤念清从淮阴归来已是疯癫,整日被约束在了毓秀宫之中好端端的是怎么跑出来的?!
朝夕和凤晔的疑惑还未完,云柘在后面蹙眉道,「我们该出去了!」
朝夕和凤晔从那雕花孔中朝外一看,眉头顿时大皱,他们三人本是隐蔽在此的,可看那远处宫奴来的方向却正是他们这里,若是等他们人来了再走出去免不得要被发现……朝夕看了凤晔一眼,凤晔眼底锐光一闪,一把拉着她从花墙另一边走到了早前的廊桥之后去,距离并不远,他们走的极快,不多时三人便从廊桥另外一边绕了出来!
他们一出来,当即便被站在亭子里的三人发觉,可朝夕三人从他们后面而来,倒是引不起几人怀疑,凤晔看着凤垣三人更是惊讶睁大了眼,「六哥你们怎么在这里,我和二姐姐适才转了一圈,没想到还能遇见你们,还以为你们要在王后那里用午膳呢!」
凤垣可没有时间和凤晔寒暄,他的目光此刻都落在了远处宫道之上狂奔着的三公主凤念清身上,自从凤念清回宫,许多人都不曾见过她的样子,这会儿不知怎么跑出来,不仅是他们,便是周围的侍卫宫奴都是第一遭见到她。
此刻的凤念清着一身绿色宫裙,宫裙精緻华美,可在她身上却早已被蹂躏的皱皱巴巴不成样子,而她一顿狂奔之下髮髻早已散乱,哪里还有往常清雅高华的样子,若非是后面追着的一群宫奴,谁还敢相信这就是从前在宫中声明与凤念蓉不相上下的三公主?!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疯了的凤念清跑的极快,后面的宫奴竟然一时也不曾追上,凤垣眼疾手快的从亭子里走出来,指了指远处的侍卫便道,「快拦住三公主,莫要伤了她!」
一声令下,远处围看的侍卫一窝蜂的上前来将凤念清拦了住,凤念清双手紧攥着袖口,一双眸发红的看着眼前的阵仗,她似乎有些害怕,却更怕被抓回去,一双眼睛明光簇闪的盯着侍卫之间的缝隙想要冲出去,后面的侍奴追上来,朝夕和凤垣众人也都围了过来,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她的表情越发诡异,一双眸在周围人身上一点点扫过,待看到朝夕之时眼底忽然生出极度的惊恐来,她一把抱住脑袋大喊一声,随即便疯了似的往后退!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她一路急退,侍卫们不敢真的碰她也跟着一路急退,宫奴们则是扑上去想要将她拿住,眼看着一群人涌过来凤念清极度恐惧之下忽然一把从袖中拿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来疯狂乱挥,一时间侍卫宫奴皆被她挥退,眼看着有人退后,凤念清目光一转却再度看向了朝夕,她眼神阴鸷一瞬,挥舞着匕首就朝朝夕沖了过来,众人皆惊,朝夕却一把将凤晔推到了自己身后,周围人多势众,侍卫们和宫奴们再度涌上来想要拦住凤念清!
「是你……就是你……」
凤念清口中疯狂嘶喊,眼看着就要扑到朝夕眼前却被侍卫们的刀剑吓了住,距离朝夕不过二尺之地,她一时疯狂一时畏怕的瞪着朝夕,却是碰不到她,侍卫们见她停下也心中一松,宫奴们更是蜂拥而上前来夺刀,人群顿时挤在了一起!
人群挤来挤去,凤念清手中的刀却握的极紧,拿着刀剑的侍卫们生怕伤了公主依次散开,可刚让开的剎那凤念清手中的刀就好似长了眼睛一般的朝朝夕扑了过来,她整个人完全脱离宫奴们的阻拦控制一下向朝夕飞扑过去,就好似其身后有人力气极大的推了一把……
寒光一闪,血腥味顿出,浩浩荡荡乱了心神的一群人呆愣当场,半晌才听凤晔惊唿了一声!
「二姐姐,你受伤了!」
第080章 血帐要清
寒光如利箭,猝不及防的向朝夕飞扑而来,距离本就不远,待她自己看到,那寒光已经到了她心口之地,朝夕一手护着身后凤晔,情急之下根本无法后退躲避,牙关一咬,她只得扭身一侧,于是那本该刺入她心口的利刃从她肩头一划而过,巨疼袭来,朝夕勐地咬紧了牙关,随即她便朝适才凤念清站的地方看去,是谁——
凤念清适才已经被侍卫们吓住,根本没有再行兇的意图,而这一刀来的又凶又勐,连凤念清自己都重重的摔出去,又怎么会是她自己刺过来的?!
朝夕眼底寒芒簇闪,却只看到一片惊惶的脸!
夺刀的宫奴们簇拥在一起,侍卫们惶然的挤作一团,连凤垣和凤念芷凤念蓉都被人群挤在了一起,能推一把凤念清的人很多,到底是哪个?!
「二姐姐,你受伤了!」
凤晔惊唿一声,朝夕这才缓缓转头看自己的肩头,左肩处红裙破了一道口子,血已经将那处侵湿,朝夕眉头微皱,抬手将伤口捂了住,再一回头,凤念清面朝下摔在地上,手中的匕首却还是被她牢牢的握着,大抵是摔的重,她呻吟着半晌爬不起来!
「来人,快宣御医!」
侍奴和侍卫们都呆了住,还是凤垣一声令下才有人反应过来,两个侍卫应声而去,凤垣又看向地上的凤念清,「还不将三公主制住!」
「二姐姐,你怎么样?!」
凤晔担心的看着朝夕捂着的伤口,适才那情况虽然凤念清想杀的人是朝夕,可他就站在朝夕身边危险也不小,可朝夕却是将他护着的,凤晔目光复杂,朝夕却淡淡的摇了摇头,一转头,她继续看周围这些神色凝重的人,跟着凤念清的宫奴一边将凤念清扶起来一边夺走了她的匕首将其制住,而侍卫们都面面相觑的往后退走,只有三位主子还站在原地。
凤垣站在最中间,凤念芷和凤念蓉站在两边。
凤垣看着她的伤处眼底有些担心,凤念蓉眉头紧皱看看凤念清再看看朝夕,又看看周围这些人,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不妥,凤念芷小脸煞白,一手攥拳一手拿着丝帕捂着嘴,像是被吓坏了又像是见不惯血腥味,朝夕看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朝夕眼底微芒一闪而逝,这边凤念清被架起来又开始恐惧的喊叫……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凤念清的目光一直留在朝夕身上,一时嫉恨一时畏惧,众人见她唯独对朝夕如此敏感看着朝夕的眼神又多了两分不一样的东西,而凤垣已经朝朝夕走过来,「伤口见血了,这里交给他们,我们先回去昭仁宫等御医过来,三公主她……」
凤垣欲言又止,自然要说凤念清不是有意的。
话还未说完,云柘已面色沉凝的上得前来,「公主殿下,还是去崇政殿吧。」
云柘面色黑沉,眼底又写着自责,适才人太多,侍卫挡在朝夕身前,他怎么都没想到这等情况凤念清还会伤到朝夕,眼见的朝夕伤口都流血了,他眼神更为急切,可眼下是在蜀国内宫,而他的身份根本不好强行带着朝夕走,只得着急的看着朝夕。
朝夕本就是要去崇政殿的,而她更不想回去昭仁宫,她正要点头,凤念蓉却道,「昭仁宫要近一些,父王那里也没有那么方便,二姐姐,血流的太快了,还是去昭仁宫吧。」
凤念蓉是学了医术的,自然知道朝夕肩膀上的伤口不浅。
朝夕在宫中并无殿阁,这会儿也当真只能借别人的地方,可是借哪里却是个问题,昭仁宫对她而言总是不善的,她并不想去昭仁宫,可崇政殿的话……朝夕心底轻嘆一声,目光一转忽然道,「九公主的临影殿似乎就在附近,去她那里吧。」
九公主凤念依在宫中并不起眼,也并不常出来走动,这时候自然无人想到她,听到朝夕这么一说众人才想起来这里的确距离临影殿最近,朝夕说完便走,可没有徵求旁人同意的意思,凤晔眨了眨眼,目光一扫抓过来一个被吓得面色发白的小太监耳语了几句跟了上去,云柘见凤晔如此便知道他是什么打算,也忙跟在了朝夕之后。
朝夕离开,凤垣和凤念蓉对视一眼也只有跟着,凤念芷却站在原地犹豫一瞬似乎并不想跟上去,可见凤念蓉和凤垣都走了只留了她一个人在原地她挣扎几下还是跟了上去,凤念清的宫奴们一边架着凤念清一边看着朝夕离开的方向,一个个都面如死灰,公主凤念清刺伤了摇光公主,错的自然不是疯了的凤念清而是他们这些在底下侍候的下人。
「先将三公主送回去好生安置!」
凤垣走出几步又回头,吩咐一句宫奴们才敢带着凤念清离开。
朝夕走在最前,捂着伤口的手指之间已经有血迹渗出来,凤晔小小年纪见到这等血腥却表现的比凤念芷还要淡然,只是有些担心,「伤口深吗?有没有毒?」
朝夕闻言失笑,可因为流血太多她的面色并不太好。
「三公主神志不清,她的刀怎会有毒。」
凤晔撇了撇嘴,又回头看一眼,随即便低下了头,「刚才有问题……」
朝夕何尝不知有问题,她只淡淡摇头,凤晔好似要说什么却又忍了住,几人没多时便走到临影殿之前,临影殿素来冷清,守在门口的侍卫忽然看到浩浩荡荡一群人来了殿门之前且走在最前面的人还受了伤不由得面色微变,一人进门通报,剩下一人老早就跪地行礼,那侍卫不认识朝夕,却认得跟在她身边的凤晔和后面的凤垣几人……
「你家公主可在?我二姐姐受了伤,借她的地方一用!」
凤晔大声一喊,那侍卫立刻明白朝夕身份,朝夕几人正走到他跟前,他下意识抬头一看,本要说恭迎之语却忽然呆了住,一双眸子好似钉在朝夕面上似得分不开,凤晔见此眉头一皱,正要唿喝其人放肆,内里却传来一阵轻快脚步声,下一刻便见凤念依一脸惊讶的看着他们,等凤念依看到朝夕的伤口面色更是一白,「这,这是怎么了……」
凤晔又将借用地方的话说了一遍,凤念依眉头几皱一把扶住朝夕便请他进了殿门,后面跟着的一群人也跟着陆陆续续进了殿门,只留下那侍卫仍然呆愣着跪在地上,好半晌那侍卫才站起身来,原来传言是真的,摇光公主真的和天仙一般,是谁伤了天仙?!
「御医还没来,我这里有些简单的伤药,先给姐姐用上?」
凤念依素来畏首畏尾给人胆小怕事之感,可看到朝夕的伤势除却最开始的慌乱之外她却极快的镇定下来,一边吩咐宫奴准备迎客一边吩咐人去拿她这里的伤药,待进了殿门,宫奴们早就准备妥当,凤垣几人留在正殿,朝夕则被带进了暖阁清洗伤口。
「去烧干净的水来,再拿干净的棉布。」
凤念依语声利落,专注起来的样子倒是十分沉稳,宫奴应声而去,没多时便捧着大小几个托盘进来,朝夕坐在矮榻之上松开掌心,只见她的红裙已侵湿了大片,而那伤口处的衣裙已经黏在了皮肉之上,凤念依眉头一皱,「二姐姐,可能有些疼。」
朝夕一直忍着,虽然口上未说疼痛额上却早已出了细汗!
她摇了摇头,「无碍,这点疼不妨事。」
凤念依目光微深,顿了顿才转身喊,「去拿剪刀来……」
衣服粘在了一起,得拿剪刀撕开,宫奴捧上剪刀来,凤念依手拿着剪刀正要下手,却一转头看向了一直跟着的凤晔和云柘,「你们是不是迴避一下?」
云柘神色一变转身便出去,凤晔却皱眉,「有何好迴避?!」
话音刚落,刚走出暖阁的云柘已喊了一声「主子」,这一声喊语声不大,内里的几人却同时一怔,朝夕一转头便见商玦大步流星的走进来,他眉头紧皱,纵然神态还算镇定,可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着急了,朝夕唇角微抿,还未说话商玦已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她跟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掌心捂了伤口此刻都是血腥,他也不嫌,又探身去看她的伤口!
再一看凤念依拿着剪刀的动作眉头微皱,「你可会?!」
话音刚落,门口又传来脚步声,几人看去,却是凤钦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一看朝夕肩头带血的模样眉心便是一跳,「快让孤看看!伤势重不重?!」
凤钦看起来紧张无比,可他哪里会看伤,倒是凤念依被商玦和凤钦的出现吓了一跳,此刻根本不敢下手,商玦扫了她一眼,转身便对凤钦道,「请蜀王迴避。」
凤钦还未走到朝夕跟前,被商玦这清冷的话一吓便顿住了脚步。
他喘了一口气,这才点点头,「好好好,孤在外面等着,在外面等着……」
商玦回头,又看着凤晔,凤晔摸了摸鼻子,不知是害怕商玦还是怎地这一次没藉口要说,三步两回头的出去了,商玦依旧握着朝夕的手,再看向凤念依时见她那表情便是满眼的不信任,他一把拿过她手中剪刀,又扫了周围站着的侍奴一眼,「放下东西,都出去!」
凤念依身子微颤,有些犹豫的看着朝夕,朝夕心中嘆了一口气对她点了点头,凤念依松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带着所有的侍奴走出了门去,待所有人走出去,室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商玦放开朝夕的手,说了一句「忍忍」便将剪刀落了下去。
小心翼翼的剪开粘连在一起的部分,丝绸扯动已经略微翻卷朝外的伤口让朝夕额上的汗意瞬时淋漓,可她只是微低着头紧咬着牙,一点声音都没出,商玦看了看伤口,又扫了一眼托盘里面的东西,挑拣了几样出来就开始给朝夕清洗包扎。
「待会儿回去了再重新用药。」
商玦语气平静,可朝夕却知道他是指这药不好。
她点了点头,一转头便见商玦手中动作熟练的替她包扎伤口,而她的整个左肩及手臂都被晾在了外面,再加上几点腥红,怎么看怎么旖艷,她的目光看过来,商玦系好最后一个结也随她的目光一定,眼底一阵波光明灭,他脱下自己外氅披在了朝夕肩头,又轻声在她额头轻擦,「怎么样?觉得不舒服现在就可以出宫……」
朝夕摇了摇头,「还好,这药不错。」
商玦又拉起她的手掌将她指尖的血迹一点点擦净。
「那好,那我们先清算这笔血帐。」
第081章 王后禁足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钦走出暖阁便是一声大吼,适才他看的清楚,朝夕前一次有惊无险,虽然是被劫了却未受伤,可这一次却是在宫里,还是在这一群内宫主子的眼前受了伤,适才的血迹已经从她指缝之中溢出来,天知道流了多少血,而最让他担心的却是商玦的脸色。
外面一屋子人黑压压的站着,连凤晔也不知如何开口。
直到凤晔出来,八岁小娃娃「哇」的一声哭出来,一下子就扑到凤钦身前一把将他抱了住,「父王,好吓人啊,二姐姐被刺伤了,她流了好多血啊,是她护着晔儿晔儿才未曾受伤,呜……都是晔儿没用,晔儿没能保护好二姐姐,呜呜……」
凤钦本只是烦躁,听到凤晔这一声苦却又心疼起来,朝夕与他情分薄,可凤晔却是他实打实的疼爱了这么多年的,看他哭的如此伤心,又听说朝夕保护了凤晔,他不眠的对暖阁之中的人也有了几分怜惜,一片拍着凤晔的背嵴哄着,凤钦又看向凤垣,「到底怎么了?说是清儿没被人看住跑出来了,可好端端的又怎么会受伤,你们这么多人……」
你们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是朝夕受了伤?!
凤垣眉头微皱没说话,凤念蓉眼底也浮着俩分神思,凤晔眨了眨眼正要说,凤念芷却一步站了出来,「父王,三姐姐那时候出来就是一阵疯跑,我们跟着侍奴们一起去帮忙拦着来着,后来三姐姐害怕的从袖子里掏出了刀来,再然后,她看着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动,就只是看到摇光公主的时候十分畏怕,举着刀就朝她沖了过来……」
「当时人多混乱,一个没留神摇光公主就被刺伤了。」
凤念芷眼神微闪一下,装作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心口,凤钦听得眉头微皱,凤晔却站出来大吼道,「你胡说!三姐姐那时候神志不清对谁都有敌意,本来那时候三姐姐已经被慑住不敢再动的,可是……可是三姐姐拿着刀忽然就朝二姐姐扑了过去……」
凤晔说着面生惊恐,一把抓住凤钦的手道,「父王,是有人故意推了三姐姐一把!」
凤钦表情一变满是愕然,凤晔却是哭道,「父王,是有人要害二姐姐,当时人太多了,那个人推了一把三姐姐的匕首差点刺入了二姐姐的心口,父王,只差一点点,如果不是二姐姐躲的快,她今日恐怕就……就不止是一道伤口而已了!」
牙关一咬,凤钦转头看向凤垣,「垣儿,当时你也在场,你说!」
凤垣是在场唯一的公子,且凤钦也信他的判断力,凤垣早想到自己会被问到,看了看自己的妹妹和弟弟,凤垣咬了咬牙道,「那时的确十分混乱,三公主也的确是被吓住不敢动之后忽然又朝摇光公主扑过去的,正因如此才没能护住摇光公主,不过……不过十三弟说的有人推了三公主一把儿子却是不曾看见,因此不敢论断!」
微微一顿,凤垣又道,「三公主已经被送回自己殿中了,她不曾受伤。」
凤钦眼底一片漠然,凤念清曾经也极其得他看重,可是淮阴一趟她竟然疯了,对于一个疯了的女儿他只用给她下半生的荣华富贵就可以了,既然已经无用,他不在意她有没有受伤,凤钦浅吸口气安抚的拍了拍凤晔肩头,「晔儿先不要急,这种事没有证据父王也不能为你二姐姐做主的,此事父王会着人调查,当时那么多人,总有看清楚的。」
凤晔抽抽搭搭一下,这才乖觉的点了点头。
凤钦觉得十分满意,又看向凤念芷,「怎么你说刚才你三姐看到朝夕就发疯了?」
凤念芷连忙点头,「说来真是奇怪,三姐好像十分害怕摇光公主似的,公主站在那里也没做什么,三姐就一直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那场面真是可怕极了!」
这话一落,屋内众人的神色都有些奇怪,而最奇怪的还是凤钦,对于淮阴的事他知道的更细緻一些,而凤念清是如何疯的他更是知道,传言之中杀死淮阴侯世子的是朝暮……眼下看凤念清这样子,那传言倒像是真的了,她见过杀洛灵修的那张脸,因此才害怕朝夕。
如此一来便证明了朝暮还未死,想到早前商玦与他提出的建议他越发觉得商玦说的有道理,眼风扫了一眼凤垣,见他神色担忧心中倒是一平,只是他又皱眉的看了看门外愠怒道,「王后呢?!内宫出了这样大的事王后在何处?!」
宫内出事,王后缎锦衣虽然是掌宫之人却也不一定是要第一时间出现,可今日连凤钦都从崇政殿赶了过来而王后这半天却还不见踪影,这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凤垣闻言面色微白,刚才事情发生的突然,而后他们便来了临影殿,他竟然忘记了着人去禀告自己的母后,而朝夕初初回来,虽然名分给的高,可底下人却没有处理她有关之事的经验,更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此一来便当真无人第一时间通知段锦衣。
凤钦气的拳头一攥,「去,去吧王后给孤宣召过来!」
跟过来的王庆忙应声出去,正要吩咐小太监却见临影殿的殿门口处走来一行仪仗,却正是段锦衣到了!这里本来距离昭仁宫就近些,段锦衣这会儿即便来了也算晚了!
王庆嘆了口气,回身朝屋里道,「王上,王后来了。」
凤钦挑眉,几步走到了门口去,一眼便看到王后带着宫奴浩浩荡荡的来,看着这阵仗他不由得双眸微眯,他听到消息来的时候可是只带了几个小太监,而他的王后却是走到哪里都不忘自己的排场,凤钦牙关轻咬,这边还被他拉着手的凤晔看着段锦衣那一身华服轻声呢喃道,「啊,王后今日的衣裳真是好看吶……」
这声音只有最近的凤钦听到了,他定睛一看,可不是,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段锦衣竟然还要打扮一番才过来,可见她将此事当做了儿戏!
「妾身拜见王上……」
段锦衣带着人上前来行礼,跪在地上之后却未见凤钦说起身的话。
段锦衣不由得抬头望去,一眼便看到了凤钦面上的沉凝。
凤钦开口便问,「今日之事,王后如何解释?」
段锦衣闻言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今日这事就是一个疯子出来伤了人,这么简单还要她解释吗?如果不是想到商玦在宫里,她又怎会亲自过来?!
心中如此想,段锦衣还是恭敬的低下头道,「王上,今日之事乃是三公主身边的人侍候不周,妾身稍后必定会严加惩治这些刁奴,绝对不让摇光公主委屈!」
一言落地,却未有答话,段锦衣心头一跳,忽然有些不安。
「是三公主身边的人侍候不周还是你管束不周?!」
凤钦沉沉的一语落定,段锦衣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可凤钦的话还未说完,他继续冷声道,「清儿回来的你作为内宫主母全权安排,她不过一个得了癔症的小姑娘,她身边那么多人难道看不住她一个人?必定是那些刁奴看着主子神志不清就偷懒懈怠了,而你做为主母竟然不察,若你时时督促着,又怎么会有今日的事?!」
若第一句只是让段锦衣不安,后面这么多句下来却是让段锦衣冷汗淋漓,凤钦当着如此多人教训她,一句就可以折了她的面子而他非要说这么多句,就不只是为了折她的面子这么简单了,想到侧立世子之事箭在弦上她心头不由的一沉。
「请王上恕罪,的确是妾身管束不周,妾身有罪。」
段锦衣伏身在地,态度十分诚恳,凤垣在旁看的不忍,袍子一撩就要下跪求情,可刚有所动作段锦衣便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凌厉无比,却是在阻止他,凤垣紧攥着袖口一瞬,到底还是后退一步乖乖的站着,段锦衣已认错,凤钦必然不会真的罚她。
段锦衣一句话落定,凤钦果然疲惫的嘆了一口气,凤垣和段锦衣心中微松,都以为他将就此打住,可接下来他说出的话却让段锦衣和凤垣齐齐坠入冰窖。
凤钦说,「你知道自己错了就好,往日宫中和乐孤对你对段氏都多番赏赐,而孤是个赏罚分明之人,就这一两月,宫中大事小事不断,虽有其他缘故,却也是你这个王后失职,从今日起,你禁足在昭仁宫反省,后宫掌宫之权先交给孙芩。」
——禁足昭仁宫?!夺掌宫之权?!
段锦衣倏地抬起头来,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凤钦!
凤垣一震,再也忍不住的上前,「父王——」
一句话还未说完凤钦便抬手制止了他,又转头看着王庆,「稍后你去孙芩那里走一趟,这些日子你帮着她些,接下去可不能再继续出事了!」
王庆点头应是,一片死寂的殿中忽然响起脚步声。
众人回头一看,商玦正扶着面色雪白的朝夕走出来,商玦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段锦衣显然听到了凤钦刚才的话,可是他却摇了摇头道,「王上,就如此怕是不够的。」
第082章 暗潮渐起
「王上,就如此怕是不够的。」
商玦和朝夕一出来所有人的目光便看了过来,段锦衣还面色煞白的跪在地上,凤垣还在着急的欲言又止,而商玦一开口便是这句话。
段锦衣堂堂王后已经被禁足,更被暂夺掌宫之权!
而他商玦竟然说这样还不够?!
段锦衣眉头紧皱,心底的怒意已有些克制不住。
凤钦也心头微跳,却还是走过来打量朝夕一眼才道,「世子何意?」
商玦一手扶着朝夕腰身,一手握着她的手,将她整个人都护在了怀中,他扫视了这周围人一眼忽然轻声道,「三公主的瀚清殿距离适才那事发之地似有段距离,而三公主一路大喊大叫竟然能走那样远,倘若是个可以隐藏自己行踪之人,又倘若她要去的不是那花圃小亭而是崇政殿,王上,蜀国家事商玦不敢置喙,只是王上该为自己安危着想。」
一席话说的凤钦背嵴发凉,是了,三公主一路上疯疯癫癫不懂避人竟然能跑那样远,若是个可以隐藏自己行踪的,岂非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凤钦微眯了眸,内宫的宫制是五大主宫都有自己的护卫队,而其他地方则是统一的御林军,而五大主宫的护卫队通常不止护卫主宫内外,还包裹主宫之旁的偏殿,例如适才凤念清经过的路上便有一段是昭仁宫侍卫队和寻常御林军当值的交界之点,也是因为如此,宫中守卫出现许多盲区,往常是不曾出事,近来却是事发甚多。
凤钦看了一眼商玦平静的神色,难道他的意思是要改变内宫军制?
蜀国军制百年未变,被商玦忽然一提,凤钦内心甚是震撼,他呆了呆眼底才掀起一番潮涌,他正要再问商玦什么,商玦却话锋一转道,「三公主手中怎有匕首?她的衣食起居全靠侍奴帮忙,可看起来这些侍奴不仅让三公主出了瀚清殿还留下了如此大的疏忽,同样,若今日路过此处的不是朝夕还是王上,岂非闯下了天下的祸事?」
商玦语气平和,凤钦听得格外入心,他眉头一皱,眼底生出戾气,「传令下去,三公主身边的侍奴不分内外全部充入掖庭,重选新侍入瀚清殿,至于清儿……」
凤钦看向商玦,怎么说伤人的也是凤念清。
商玦捏了捏朝夕掌心,「三公主是夕夕的妹妹,何况她神志不清并非有意伤了夕夕,王上就莫要追究了。」商玦说着苦笑一下,看着朝夕满是心疼,「看样子夕夕又得修养几日了,前些日子还未过这次又见了血,怎一回巴陵就事端不断?」
朝夕当然不是回了巴陵之后才事端不断的,在淮阴之时的暗林刺杀府中刺客,哪一次不是险象环生,可这些都是对方在暗里下的手,旁人并不知晓,而现在商玦这般一说,凤钦便有些紧张起来,商玦今次在册立世子之事上给了他建议,且他一直十分在意燕蜀的联姻,不论是从商玦本人还是从燕蜀联姻带给蜀国的政治地位提升,凤钦眼下已将商玦看的更重,他说的话自然也更有分量些,分量重到他有时会忘记商玦姓商……
「既然受了伤是该好些修养,朝夕身边也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侍从!」凤钦眉头一皱,「不如从孤的神机营抽调些人以后随身保护朝夕?」
抽调神机营的人?凤念蓉和凤念芷睁大了眸子!
要知道,神机营从来只保护君王,现在凤钦竟然让神机营护保护个公主?!
神机营在蜀国的确地位不凡只护君王,可在他们蜀国人眼中神圣的无法触及的神机营在商玦眼底又算什么,他摇了摇头,「这一点孤会为她安排的……」
商玦看着朝夕,口上一言慑人,心中却苦笑。
就怕她连她安排的人也看不上……
凤钦闻言点了点头,商玦见他神色沉凝心知所言已经有了效果,当下也不再多留,只扶着朝夕道,「宫里的事王上费心了,商玦先带夕夕出宫去。」
凤钦忙点头,商玦便带着朝夕出了临影殿。
众人目送着朝夕和商玦离开,他二人刚一走凤钦的目光便彻底的沉了下来,这边凤垣还想继续求情,可还未开口凤钦先转头看着他道,「你母后这些日子要在昭仁宫反省,你就不必去打扰她了,前朝之事你且多上点心吧。」
不给凤垣说话的机会,他又看向凤念蓉几人,「还有你们,都不要去打扰王后了,蓉儿和芷儿,你们帮着孙氏准备好春日宴,万万不要出了差错!」
凤念芷忙点头应是,凤念蓉这是也不敢多言,凤钦又看着还跪在地上的段锦衣,「王后不要跪着了,回去昭仁宫吧,你们……」
他目光凌厉的看着硃砂等人,「你们可要照顾好王后。」
硃砂应了一声是,忙将段锦衣扶起来,段锦衣跪了半日腿早就麻了,这会儿颤颤巍巍的才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凤钦的表情,她心知此番再无转圜可能,只得微微一福道了一声「妾身告退」转身而出,她来时只当做走个过场看看朝夕伤势,却怎么也没想到这简单的一场闹剧竟然堪堪让她丢了掌宫之权,那可是掌宫之权啊!
段锦衣咬紧牙关,背嵴直挺的消失在了众人眼底。
看着她离开,凤钦又扫视了一眼这处临影殿,这地方他似乎从未来过,好像也是今天才知道他的九女儿住在这里,凤念依在宫内的存在感太低了,低到了连他这个父王都要忽视他,今日一看这殿阁十分简朴,半分都比不上凤念蓉凤念芷的住处,就更别提五主宫了,虽然简朴,这地方却十分清雅舒适,在这浓墨重彩的王宫之中分外不同。
凤钦不由得多看了凤念依两眼,论起排行,他还在凤念芷和凤念蓉之上,他抿了抿唇角继续道,「你也帮着孙氏些,不要整日待在自己殿中足不出户。」
凤念依豁然抬起头来,似乎诧异于凤钦竟然会对她说话,对上凤钦黑沉沉的眸子,她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似的极快低下头去,「是父王,女儿谨遵教诲。」
凤钦满意的点点头,「都散了吧,今日之事都引以为戒,眼下这种局势,无论如何孤不会让朝夕出事,以后她若是进宫,你们可都要护着她。」
这话一出,凤晔先挺着胸膛应了一声,「是,晔儿第一个护着二姐姐!」
其他人纷纷点头,凤钦这才拉着凤晔转身走出临影殿。
众人低头礼送,等凤钦走出去凤垣的表情才倏地一变,他看着凤钦离开的方向双眸微眯,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跟上去继续求情,凤念蓉拉了拉他的袖子,「六哥,我们也先走吧。」
凤念蓉言下之意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凤垣在她的目光注视下才冷静下来,凤念蓉笑着和凤念依道别,凤垣和凤念芷没心思寒暄,点了点头就跟着凤念蓉走出了临影殿,走出殿门,凤垣拳头一攥,低声道,「父王怎么会忽然对母后发难?!」
凤念蓉又拉他一把,「去淑房殿再说。」
凤垣强压着怒气跟着凤念蓉走上了去淑房殿的路,凤念芷也亦步亦趋的跟着,待到了淑房殿门口,淑房殿的宫人已经一脸惶恐的迎着了,想来是王后被禁足的事已经传开,而同属于段氏所出的凤念蓉显然也是会受到影响的一个!
「六哥,现在你只能按兵不动!」
进了暖阁凤念蓉开口便是这一句,凤垣气的一掌排在桌案之上,「今日之事最多说一个失察,可父王竟然夺了母后的掌宫之权,母后在位十二年,何时受过这等屈辱,却竟然只是因为摇光公主被刺伤了,父王若是对母后发难,那我的世子之位……」
凤垣在外人面前从来稳重,对册立世子之事也表现平淡,可到了这个时候他到底还是有些慌了,段锦衣被制裁,且凤钦下了令不准他们再去昭仁宫,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一时怒意所制了,凤钦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不是和册立世子有关?!
想到朝堂之上纷纷上谏的奏疏,凤垣心头忽然一跳。
虽然交代了段氏不可太过张扬,可朝堂之上的反响却是出奇的好,起初看到这么多人拥戴他觉得世子之位十拿九稳,可到了现在他却有些害怕,即便拥戴他的人再多,这蜀国还是凤钦说了算,而他的势头太高会不会反而会起反作用呢?!
「六哥,此事多半会波及到侧立世子上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越是这个时候你越是不能乱,你若是乱了,段氏也会跟着乱,段氏若带着将朝堂都搅乱,你觉得父王会如何想?当下,赶快送信给舅舅,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要急着为姨母喊冤。」
凤垣被凤念蓉紧张的语气弄得心头一跳,没错,不能让段祺为段锦衣喊冤,若段祺喊冤,段氏的门生少不得更要跟着喊冤,到时候朝堂之上一片喊冤之声,更会让凤钦觉得不快,凤垣坐不住了,一转身便走到门口招来自己近侍,低声吩咐一番,看着那近侍利落的转身而出才松了一口气,老天保佑,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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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段氏马上就要自顾不暇啦
第083章 我来求亲
出宫的马车上,商玦沉默的厉害。
见朝夕避着伤口侧身靠在车壁之上,他终是忍不住坐到了她身边去,将她往自己怀中一拨,让她靠在了自己身上,朝夕微一愣神,有些失笑。
「这是做什么?小伤而已,无需介怀。」
说着话,她微微坐直了一些,倒还是半靠在他身上。
商玦蹙眉,只问,「凤晔所言可是真的?」
凤晔所言?朝夕反应了一瞬才想起来凤晔说的是什么,她微眯了眸子,「他说的八九不离十吧,我只知有人要我死,却不想竟能如此心急,连个疯子都不放过。」
商玦气息顿时一变,「当时在场之人众多,是谁?」
朝夕身子微动的换了个姿势,摇了摇头,「不确定。」
话音刚落,商玦抬手一把掰过她的脸来,蹙眉,「不确定?」
四目相对,商玦眼底尽是探究,朝夕眼底微光一闪,忽然弯唇似十分坦然,「不知是我那弟弟妹妹之中的哪个,当时情况太乱了……」
朝夕这次总算不是什么都没说,商玦眯眸,「哪个都可以。」
哪个都可以,不论哪个都可以让他们付出代价……
商玦眼底涌起怒意,莫说朝夕说了这话,便是未说,今日在场之人都该被株连迁怒,凤垣兄妹三人,即便不是兇手,也必定是冷眼旁观的那个,指不定心中还觉快意,只是想到这里他便按捺不住,更何况朝夕受伤真的有隐情在其中?!
商玦敛眸,拉开朝夕身上的外氅看了她伤口一眼,包扎伤口的棉布之上已经微微沁血,看样子血还是未完全止住,再看朝夕的神色,若是将外氅合上,无人能想到此刻神态静若的她身上竟然有伤,商玦眼底的疼惜便好似要溢出来似得止不住。
直到朝夕自己将外氅拉了上,她略低了头,「中了乌银花的毒生生死死都过来了,这点小伤当真不算什么,事发突然,连我自己都未想到。」
说到这里,她语气又有些不同,不由抬头看商玦,商玦的眼神仍然深刻凝重,出离了寻常时候冷静自持的他,他们相处几月,朝夕记忆之中所见但凡有他这般神色必定与她相关,而在过去的十六年,除却朝暮,还有谁人将她的安危看的如此之重?
没有了……朝夕抿了抿唇,这里是蜀国,是巴陵,是蜀王宫,满宫姓凤的人与她咫尺天涯明谋暗算,到底只有他与她同进同出同心……
同德二字被她压在心底未说出,总之,他待她是不同的。
这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如此叫她动容。
无欲则刚,无心则强,可若世人弃你厌你害你,唯他信你护你……
为了他,可值妄动慾念?!
神色虽然平静,可到底流了许多血有些昏沉,朝夕闭眸,半个身子靠进了商玦怀中,商玦松快的身子一下子紧绷,显然未想到她会如此,朝夕面颊在他肩头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了他肩窝处,商玦这才反应过来,一抬手将她揽了住——
「今日之事虽是意外,却是机会。」
「段锦衣被禁足,段氏必定会喊冤。」
「这个冤,喊得越大越好。」
朝夕语速极缓极低,说话的热息落在他颈侧,商玦被撩动的心弦难平,他紧紧自己的臂弯,「我知道,早已安排下去,凤钦自然会第一时间看到奏疏。」
果然,她想到的他总会为她做到。
朝夕心中微松,身子便越发的放松下来,姿态亦越发亲昵,商玦低头看她,深若渊海的眼底迸出一丝微芒。
「夕夕,你……」
「嘘。」朝夕轻轻打断商玦的话,身子微动更加贴服的倚在他怀中,商玦眼底微芒更甚,唿吸都有些起伏,而朝夕静静的唿吸绵长,好像已经睡着了一般。
宫道快要走到尽头,马车缓缓驶入了光线幽暗的城门洞中,车轮吱呀声不绝于耳,片刻的幽暗之后光线又豁然明亮起来,午时已过,巴陵城一片人声鼎沸的繁华热闹,而商玦的耳边只有朝夕的唿吸声,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安然静谧。
「你今日说的话,可是意在蜀国军制?」
就在商玦以为朝夕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却又忽然开了口,商玦垂眸看着怀中人的侧脸柔声道,「蜀国王权衰落世家掌权的根本就在军制,我今日不过只提到了内宫的军制,若是蜀王有心光復王权,便该想到外朝的军制。」
朝夕闭着的眸子睁了开来,军制,蜀国自从立国之初便是王室和世家共同执掌军权,王室手握御林军和部分驻军,而毕竟领土太大需要世家支持,再加上世家都可以私自募兵,便造成了今日世家军权过大威胁王室的局面,而这不仅是蜀国,便是其他的诸侯国都是如此,这不仅是蜀国坚持了几百年的东西,更是整个大殷坚持了几百年的东西,而今日商玦几语竟然是要动摇蜀国国本了!
「军权是世家血魂,他们不会愿意。」
「他们当然不会愿意,可越是如此蜀王越是会明白收回军权的道理,眼下的氏族若再不加以制衡蜀国只怕就要名存实亡了,待蜀国变成了段国,杨国,蜀王该如何是好?蜀王年轻时候也是王室翘楚,也曾游歷诸国报復远大,他怎甘心真的到了垂暮之年悔之晚矣?」
微微一顿,商玦忽然道,「这条路不简单,亦艰险万分,所以让蜀王替你做。」
朝夕一愣,豁然抬起头来看着商玦。
四目相对,商玦眼底尽是温柔,他抬手拂了拂她脸侧乱发一笑,「怎么了?」
朝夕唇角几动不知说什么,心底某处却是微微一塌。
商玦依旧看着朝夕,似乎知道她的挣扎,也不催促她说话,只静静的等着,朝夕抿了抿唇,「册立世子之事……」
商玦摇了摇头,「他不会册立凤垣。」
朝夕眼底闪过讶异的薄光,似乎没想到商玦这么简单就让凤钦打消了册立凤垣的念头,商玦看出了她的诧异不由得一笑,「我不仅可以做一个好世子,还可以做一个好谋士好说客,这一次说服蜀王很简单,因为他本来就不想册立凤垣,我帮他找到了好藉口,还能让他心安理得,他自然就会顺着你的意思。」
朝夕心底又是一动,如此一来,巴陵的局面将会大大的不利于段氏,她不由得弯了弯唇,事情都在向着她的计划发展了,她简直有些期待接下来段氏将会如何应对这盘大棋,心境豁开,朝夕却忽然想到一件事,她抬眸看着商玦,「你怎么知道瀚清殿的位置?」
商玦一愣,全然没想到朝夕会问这个问题。
见他有些愕然朝夕不由得继续道,「你适才在宫中说翰清殿距离事发地有些距离,可是翰清殿在毓秀宫之中,你此前不可能去过那里,既然没去过,又怎知距离多远呢?」
商玦看着朝夕,面上几乎出现了一种好似失语的怔愣,然而那表情只是一闪而逝,他看着朝夕一下笑出声来,又满是无奈的道,「你忘了吗,今日我们去了临影殿,临影殿就在毓秀宫之中啊。」
毓秀宫是公子公主们住的地方,殿阁错落分布。
朝夕听到这话初初觉得有些道理,可再一想却皱了眉,「可是翰清殿距离临影殿的很远,且根本不在一个方向。」
毓秀宫虽然被叫做「宫」,却是没有宫界,其中宫阁错落分布,去不同的殿阁走的路也不相同,今日虽然去的是临影殿,却和去翰清殿全然不在一个方向。
商玦唇角微扬,「在路上就得知了是三公主刺伤了你,我便特意问了三公主的住处,如此才知道了。」
原来如此,朝夕心中疑惑得解,可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商玦看着她还在思索的模样微微倾身,「怎么了?还有哪里让你觉得奇怪的?」
距离越来越近,朝夕看着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心跳莫名一快,她忙往后仰了仰身子,哪里还能去想不对劲,商玦见她一直往后去不由一把揽住她腰身,「当心你的伤。」
朝夕眉头一皱,果然这轻轻一动伤口就被扯疼了。
「马上就到了,乖乖待着莫动。」
商玦不由分说的将朝夕揽在怀中,朝夕挑了挑眉终是未曾挣扎,亦将哪里不对劲抛到了脑后,马车继续朝着公主府疾驰而去,两炷香的时间之后稳稳的停在了公主府门前,刚一停稳蓝新就迎了上来,朝夕走出马车微微杨眉。
「奴给公主殿下请安,殿下,府中来客了。」
蓝新只看到朝夕穿了商玦的衣裳,却没注意她受伤,朝夕和商玦下了马车也未说,只意外府中竟然来客,和商玦对视一眼,朝夕问道,「是谁?」
蓝新苦笑,「来人不愿说明身份,只说跟你熟识,奴看那位公子气度非凡,便先将他请了进去。」
朝夕微微皱眉,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无奈,她对着蓝新道了一句「知道了」才转头看着商玦失笑,「只怕是君冽,他之前便说要让我请他来公主府。」
商玦也觉得有可能,便点了点头扶她进府,君冽已经来了巴陵,虽然消失了两天,却有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杀到府中来,毕竟其人行事常常没有章法。
二人进了府门,蓝新见朝夕走的缓慢而商玦对她小心翼翼呵护着才生了疑惑,「公主殿下她——」
「受了一点小伤,不碍事。」
朝夕淡淡答一句,蓝新面色一变,本还想多问,却见已经近了前院,朝夕未归,来了客人自然只能先请到前院的待客之处,只见前院的门厅大开,门口还有许多侍奴侯着,一看便知是在待客,蓝新欲言又止一瞬,到底不曾多问,只静静跟在后面,心中却好奇等在厅中的男子是谁。
商玦和朝夕没有任何反应,既然是君冽,他们便当是自家人相待,哪里还着急与之相见,因此当闲庭信步一般踏进厅门的二人看到那一抹刺目的黑色之时都微微一愣,朝夕更是瞬间皱了眉头。
「你来做什么?」
安坐在厅内的黑衣男子落座在侧席之上,他面前的茶盏分毫未动,此刻已经冷的像他身上的气势一般,听到脚步声他转头看过来,本来就冷极的目光再看到进来的是两个人之时瞬间寒风凛冽,而接下来朝夕的话更让他眼底结起了冰凌,他拂了拂袖袍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商玦落在朝夕腰间的手,又看了看朝夕身上明显来自商玦的衣裳,语带寒星。
「我来求亲。」
------题外话------
还记得他是谁嘛!
第084章 推波助澜
「父王,二姐姐不会有事吧?」
凤晔拽着凤钦的衣角,面上仍有泪痕,凤钦拍了拍他脑袋,「放心吧,只是皮肉伤,何况还有燕世子在,不会出事的,你若实在担心,晚些时候孤派人出去看她就是了。」
凤晔顿时睁大了眸子,「我可以跟着去嘛?我还没去过公主府呢,我想去看望二姐姐,父王——」
凤钦本就溺爱凤晔,何况他此时可怜兮兮的,无论如何他狠不下心拒绝,想了想道,「你若是实在想去,孤下午派蔺辞送你出去如何?免得不安全。」
凤晔顿时睁大了眼睛,「好好好,谢谢父王。」
凤钦欣慰的笑笑,眼底却还有两分愁绪,适才商玦说的话仍然在他心头迴绕,这半天都不曾散去,商玦那话必定有深意,可眼下朝夕受伤了却并非是个详谈的机会。
想到今日的乱子,凤钦的面色更难看了几分。
凤晔擦干眼泪,看着凤钦眉头紧皱的样子疑惑道,「父王因何烦恼?是不是因为王后的事?」
凤钦看了凤晔一眼苦笑一下,凤晔便一副小大人的语气道,「父王且放宽心,父王虽然罚了王后,但是不日便会放王后出来的,王后亦会知错的!」
凤晔前次惹怒的段锦衣才被禁足,今次竟然会帮段锦衣说好话?看着凤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凤钦心底轻嘆一口气,果然是小孩心性不记仇。
这般一想心中不由得满是宽慰,若这宫中人人都只会算计也实在悲哀,「嗯,如你所愿就好了,不过父王想的可不只是这件事啊,你还小,不懂的。」
凤晔又疑惑且凝重的看着凤钦,随即低头颓丧道,「是晔儿无能,不能帮父王排忧解难。」
凤钦心中不由更为宽慰,蜀王室公子公主虽然不少,可是去凤晔这般贴心的却是少,而身为君王,凤钦无人可以倾诉烦恼,反倒是偶尔和凤晔说说话能让他有所排解,见他如此颓丧凤钦不由得失笑,「这又不是你的错,等你长大了一定是父王最得力的助力!」
凤晔用力的点点头,眼看着距离崇政殿近了又道,「王后被禁足,六哥一定很担心,父王为何都不让六哥去看王后呢?」
凤钦便又是一嘆,商玦说的对,别说凤垣是个可用之才,便是他不得用,也不能由着自己的儿子被外戚掌控,而这么多年了,凤垣似乎习惯了听命于段锦衣,所以他才故意下了这命令,可这些深意,如何对凤晔说?
「你六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凤晔闻言顿时恍然,「我知道了,六哥要做世子呢!」
凤钦神色微深,却是未言语,凤晔便自顾自的道,「六哥那样厉害,一定能做一个好世子,而且还有段氏支持六哥,六哥以后一定能做个好王!」
凤晔说的兴高采烈,凤钦面上表情却一变,「段氏?」
凤晔点点头,「是呀,段氏是蜀国栋樑,有段氏在六哥就能大展拳脚,段氏也会辅佐六哥……父王,晔儿说的不对吗?」
凤晔话说到一半,一抬头就看到凤钦面色早已黑沉下来不由得被吓得缩了缩脖子,他弱弱问一句,凤钦却为应声,又将他手放开,径直走进了崇政殿。
凤晔被吓得不轻,回头疑惑的看了一眼王庆才跟着走进去,王庆跟在后面,不时有小太监来禀事,而凤晔进了崇政殿便安坐着不动,只不时的看一眼凤钦。
「王上,孙夫人那里已经交代好了。」
安静许久,王庆进来轻声禀告,凤钦在御案之后抬起头来,眉头舒展了些,「还是她懂事一些,交代下去,春日宴不可有任何差池。」
王庆应声而出,凤晔便在一旁轻声道,「父王,二姐姐受了伤,春日宴上可怎么抚琴呢?」
凤钦神情一怔,好似才想起来一般的嘆了口气,「那就只有等她好了再说了。」
凤晔也有些失望的一嘆,凤钦却是又喊王庆进来道,「六公子在做什么?」
王庆眉头微抬,凤钦便不耐烦道,「还不去找人问。」
王庆忙又应声出去,凤晔奇怪道,「父王找六哥做什么?」
凤钦当然不是要找凤垣,他只是好奇凤垣在母亲被禁足夺权之后再做什么,由此才能看出他的心到底是姓段还是姓凤,凤钦随便应了一声便算是打发了凤晔,而后便静静的等着王庆的消息,王庆回来的很快,只是面色有些古怪。
「启禀王上,刚才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六公子和十公主去了淑房殿,后来六公子一直不曾出来,但是……但是他派了身边的人出宫去……就,就只有这些。」
话说到一半,凤钦的面色就沉了下来,凤垣在出事之后第一时间派了人出宫,他派人出宫做什么,又是去找谁,几乎不用想凤钦就猜到了答案。
果然,宫里出了事他只能倚仗段氏。
凤钦眼底酝着怒气,凤晔眨了眨眼睛,「六哥派人出宫做什么?」
凤钦沉着脸不说话,王庆苦笑一下,「十三公子太小了还不懂这些,您只管看您的书就好。」
崇政殿放着许多凤晔要学的书册,他每日在崇政殿修学,可算是唯一一个凤钦手把手教的,听见王庆这话他乖觉的低头看书,眼底的余光却在凤钦面上一扫而过。
凤钦却在这时说了话,「他派人出宫做什么,你很快就知道了。」
凤钦语气趋冷,凤晔面上惊慌一瞬,低头的瞬间唇角却是一弯。
如凤钦所言,他们很快就知道了凤垣派人出宫是为了什么,一摞七封奏摺送上来的时候凤钦面上冷笑渗人。
王庆站在一旁,手中拿着的分明只是日日都送上来的奏摺,可今日手中的这几封却好像烫手的山芋一般让他作难,「王上,您看这怎么办才好?」
凤钦眯眸看着,又冷冷一笑,「来的可真快。」
王庆面上强笑一下,「那王上的意思是……」
凤钦看着王庆手上抱着的奏摺,半点都没有要看一眼的意思,听着王庆一问,他面上的冷笑一点点消失,「等,孤想知道段氏到底今日到底能送多少奏摺到孤的御案上。」
王庆唇角微动,到底不敢多言。
凤晔看了看那一摞奏摺疑惑道,「父王怎么知道这些是段氏送来的?王公公不是说是朝中文武都有上奏嘛?」
凤钦面色更冷,那双本有些浑浊的眼底亦泛出了寒芒,王庆看着凤晔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
凤晔抿了抿唇角,乖巧的不再多说话,偌大的崇政殿一片死寂。
「王上,光禄阁大夫有奏。」
「王上,司礼监诸位大人联名上书——」
「王上,西北路左律将军急奏。」
「王上,议大夫郑群求见——」
王庆未再出去,于是崇政殿门口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侍奴,侍奴们手中要么捧着奏疏,要么前来禀告外臣在宫门之外求见,而凤钦奏疏不看外臣不宣,巍峨的崇政殿仿佛笼罩在阴云之下,而崇政殿的异常很快的传遍了整座蜀王宫。
淑房殿里,凤垣气急败坏的摔了手中的杯盏,「左律是舅舅的门生,他的夫人还是段氏之女,这个时候他上奏岂非是火上浇油,我分明已经给舅舅送了消息,为何他不曾阻止他们?还有光禄大夫和司礼监的那群老学究,平日里不见他们多说一句,怎么今日反应如此之快……」
「郑群此人平日里素来耿直中正深得父王喜爱,真没想到他今日能被舅舅请动。」
凤念蓉语气有些疑惑又有些意外,先是挥退了听到动静进来收拾的侍奴,这才亲自捡起地上的茶盏走到凤垣身边来,「六哥,舅舅未曾听你的,或许他有更好的办法。」
饶是凤垣平日里端容持重这时也忍不住的讽刺一笑,「更好的办法?舅舅如此做就等于是仗着段氏之力于父王抗衡,你不懂,父王已经开始忌惮段氏了,他这样无异于试探父王的底线!父王惩治母后已经是警告,他再如此做……分明是在逼父王,这一下父王怎么还会将世子之位交到我的手上?」
凤垣面上一时无奈一时愤懑,凤念蓉听他如此说也一时之间沉默下来,凤念芷跟着他们回来之后就不曾离开,亦一直关注着事态发展,眼看着局面已经成了这般凤念芷不由得站起身来,「六哥,十姐姐,你们不要担心,我去母亲那里走一趟,看看她有没有别的消息……」
见她要走凤念蓉笑意一深的朝她看过来,「说起来,今日这事还是因为摇光公主受伤而起……」
凤念芷眼神一闪冷口亨一声,「不错,都是因为摇光公主而起的,她一人受伤牵连了王后这才闹出这么多事来!也不知父王怎么想的,怎能为了她而迁怒王后?!」
凤念蓉笑笑,「没事,妹妹先回去吧,父王只怕正在气头上,妹妹若是久留怕会牵累自己。」
凤念芷强扯了扯唇角,「姐姐说什么呢,我可不怕被牵累,只是想回探探消息。」
凤念芷嘴上这般说,人已经一副离开之势,见凤念蓉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她行了一礼便要走,刚走出两步,凤念蓉温柔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来。
「也不知,燕世子会如何处罚那个趁乱加害摇光公主的人呢?」
第085章 晋国求亲
「蓉儿,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凤念芷走出淑房殿,凤垣疑惑的看向了凤念蓉,凭着他对凤念蓉的了解,适才凤念蓉的话一定有某些深意,在想到凤念芷的神情,他眼底闪过一丝怀疑。
凤念蓉重新给凤垣满上一杯新茶,这才悠悠的摇了摇头。
「刚才的情形,除却另外两个侍奴之外便只有六哥和芷儿站的位置最好下手,那两个侍奴和摇光公主无冤无仇,更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去害她,而六哥不可能,剩下唯一的一个人便是芷儿了,而芷儿,大抵是看中了燕世子的身份?」
此番凤念清身边的侍奴全都被充入了掖庭,掖庭乃是宫中罪奴关押之地,进入里面的罪奴不死便疯,整个宫闱没人愿意进入那里,若是那两个侍奴动的手,岂非是亲手将自己送去了掖庭,另外两个人便是凤垣和凤念芷,凤垣不可能,那便只能是凤念芷了。
凤垣的眉头深深的皱在了一起,「若是她却也是太过煳涂了些……」
凤念蓉笑着摇摇头,「煳涂什么?燕世子的身份,他这样做也不奇怪。」
凤垣便又看向凤念蓉,「蓉儿?为何你不曾……」
商玦喜欢朝夕,而凤念蓉和朝夕生的十分相像,可凤念蓉却好似没有半分与商玦交好的意思,凤念蓉是哪里没有看中商玦呢?
凤念蓉眯了眯眸子,笑意疏淡,「若是没有摇光公主,燕世子的确是极好的人选,可他如今有了摇光公主,我又何必去自讨没趣?」
微微一顿,凤念蓉又道,「六哥也知道我和摇光公主生的有些相像,可是你也看到了,即便如此燕世子何曾多看了我一眼?燕世子其人喜欢的可不仅是摇光公主的相貌,既然是如此,那世子夫人之位不可能是别人,若是媵妾……」
凤垣看着她的眼神一深,凤念蓉却弯唇,「我不要做媵妾。」
凤垣眼底微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凤念蓉嘆了口气,「六哥自然是不懂做媵妾和做媵妾子女的苦楚,我不愿如此,也不愿让我将来的孩子如此。」
说起来,凤垣在四岁之前也是媵妾之子,只是那时候的他并没什么记忆,因此有记忆之后的他都是王后之子,做为王后之子的他天之骄子生而高贵,若非凤念蓉今日这般说话,否则他大抵不曾想过这个问题,而在他心底的凤念蓉温婉知礼娴熟端容,乃是所有公主的楷模,不仅王后喜欢,便是他们的父王都十分宠爱她,宫中上下所有人对她的评价亦是一等一的好,这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竟然也会觉得不顺遂不愉快?!
凤念蓉看懂了凤垣的眼神,笑容一时有些萧索,「六哥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的我往往要花十倍百倍的才能得到呢,而且,我也想不那么懂事不那么守礼啊。」
凤念蓉语气低幽,似乎有些无奈又有些撒娇的意味,而这样的凤念蓉也是极其少见的,若非与他亲近,自然也不会说那样多,凤垣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凤念蓉便扯了扯唇角,「所以呀,无论如何我不做妾,我要的啊……一定要是最好的!」
凤垣轻嘆一声,「自然还会有别的人,比商玦更好的人。」
凤念蓉笑笑,并不去深究到底有没有比商玦更好的人,她掩下眼底的萧索随之又正了容色道,「眼下什么都没有六哥的世子之位重要,为今之计,只能希望事情不要扩大化,而父王那里的意思……不如我去父王那里走一趟看看?」
凤垣抬手便制止了她,「不,你得父王宠爱,这个时候不必你去试探,若让她连你也不喜爱了,真到了出事的时候才是无人能为我说话,父王今日的态度说明一切,他大抵是不想让我太过仰仗段氏,既然如此,我便只有按兵不动了,至于舅舅……」
凤垣眉头微皱,「舅舅那里,我岂是我劝得动的。」
凤念蓉并不能多说什么,她的母亲在族中地位并不高,而她是女子,在宫中虽然得了几分蜀王的喜爱在段氏族长眼底却也是无用的,说到底,她还是太卑微了。
「六哥,你既然知道父王的意思,便该惊醒些。」
微微一顿,凤念蓉压低了声音道,「到底咱们姓凤,而舅舅姓段。」
凤垣表情几变,「可母亲那里……」
凤念蓉摇了摇头,「这就是父王不许你去见姨母的缘故。」
凤垣的眼神一下子变的极其深幽,看着他沉默不言凤念蓉摇了摇头,「我知道,没有段氏不行,可至少在父王面前你该让他知道你心中只有王室。」
凤垣微微颔首,又起身朝窗边走去,窗棂半开,今日的天穹不知怎的也是一片阴霾,凤垣翘首看向崇政殿的方向,蜀王宫巍峨的飞檐连绵不绝,可却没有哪个宫殿能比得上崇政殿,崇政殿的飞檐卷翘入云霄,凤垣忽然有一瞬间觉得那地方距离他如此之远!
而此刻的崇政殿之中依旧一片迫人的压抑,跪在正殿门口的宫奴越来越多,虽然没有一封奏摺来自段氏,可就在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内,凤钦已经看到了半个朝堂朝臣的态度,这些臣子或多或少和段氏有关,而他关于禁足王后的诏令还未颁发他们就来下跪上奏了。
「王上,几位大人都在宫门外跪着,您看……」
王庆喏喏一语,不说还好,一说此话凤钦的表情立刻更为暗沉,冷笑一声道,「跪着?!他们愿意跪着就跪着好了,孤倒是要看看他们能跪着多久!呵呵,一个个的为了国事怎不见如此费心,王后禁足的可有半日?他们倒是要挨着一起来逼孤了!」
王庆不敢再说,凤晔皱着一张小脸想了半晌也低低的一嘆摇了头,他年纪小,如此做为委实叫人发笑,凤钦这时笑不出,却是看着安静了许久的凤晔,「你怎么了?」
凤晔抬眸正色看着凤钦,「父王平日里仁慈宽厚,诸位臣子大抵觉得父王此番也会宽厚待王后,而王后是母仪天下之人,倘若君王与王后失和,怕是要叫底下人担忧,别的晔儿不知道,可是司礼监的诸位先生却是不涉政治只问国法礼度的还望父王对他们开恩一二莫要追究,父王不若就说王后只是病了需要静养这才让孙夫人掌宫?」
凤晔在凤钦面前从来乖巧可爱活泼精怪,好似现在这般正色说话却是极少见,而这样的话从八岁的他口中说出来更叫他讶然,王庆在旁听着眼底也有些欣慰,不由看着凤钦道,「王上可莫要和大人们置气了,十三公子如此懂事王上应该欣慰。」
凤钦当然十分欣慰,看着凤晔点点头道,「好,王庆你亲自走一趟,去告诉他们,王后有病在身需要静养,让他们不必求情如何了,孤今日谁也不见!」
王庆点点头出门去,凤钦便对凤晔招了招手。
凤晔站起身来走至凤钦身边跪坐下去,凤钦便含笑看着他道,「谁才说自己不会为父王排忧解难,这不是就解了一难?晔儿,你此前并不喜欢王后,今次怎为了王后说话?」
凤晔眨了眨眸,「父王,晔儿并非为了王后说话!晔儿所言皆是为了父王和蜀国朝堂好,至于王后,王后是长辈,晔儿不敢不敬,晔儿也相信父王的判断!」
凤钦轻嘆一声,「好,不愧是孤的好晔儿……」
凤晔弯了弯唇,面上又露出可爱笑容来,他站起身来走到凤钦身后,一边为他捶背一边道,「父王可不要置气啦,待会儿还要蔺辞将军送晔儿出去看望二姐姐呢,都这么久了人,二姐姐的伤势应该处理的无碍了吧?晔儿代表父王去看二姐姐,二姐姐一定高兴。」
凤钦微闭着眸子享受凤晔的孝顺,想到朝夕那张精緻却清冷的脸心底却在摇头,即便不失礼数即便表面上做的很好,可朝夕的性子像极了她的母亲,并不一定对他的关怀兴高采烈,心底如此想,凤钦还是顺着凤晔的话说了下去,凤晔有意逗凤钦开心,很快崇政殿上空的阴霾便被父子两的欢声笑语驱散,而就在父子两正开心的时候王庆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
「王上,王上,大事不好了……」
这么多年,有几次看到王庆如此惊慌失措的?!
凤钦心头一紧,抬手制止了凤晔给他揉肩,倾身凝眸道,「怎么了?外面那帮人不走?」
凤钦说着牙关已经紧咬,若真是如此,这些人便真的同逼宫无异了!
王庆大汗淋漓的走进跨进门槛,「不,不是的!」
凤钦挑眉?既然不是的你怎这幅表情!
王庆进了殿门来深吸一口气,目光却是在朝殿门之外看,就好像殿门之外还有人跟着他似得,他唇角几动满是犹豫,末了干脆恭声道,「王上,有外使来访!」
凤钦一愕,「并非年节,怎么会有外使来访?」
牵扯到外使,事情便是可大可小了,凤钦一定神,「哪国的外使?!」
王庆又朝外看了一眼,闻声忙回头答,「王上,是晋国的外使!是……」
「晋国?!」凤钦有些愕然,「他们来所为何事?此番又是谁带队来的?」
晋国近年来和蜀国私交并不深,凤钦实在想不出这个时候晋国为何派使臣前来……
「王上,来的是晋国三公子!」
凤钦扬眉,王庆的表情却更奇怪了,「他,他是来向摇光公主求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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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岌岌可危
「我来求亲。」
姬无垢这四字落定,朝夕的眉头瞬时皱在了一起。
求亲?姬无垢亲自来求亲?!好端端的,为何来蜀国求亲?
朝夕看着姬无垢深思一瞬,想到自己的伤头也未回道,「蓝新,你先待客。」
蓝新本一直跟在后面,此刻闻言上前一步来,看了看姬无垢,却还是有点不明白姬无垢是什么身份,朝夕微微一顿道,「这位是晋国三公子。」
蓝新面色微变,忙朝着姬无垢行礼,「奴拜见公子。」
姬无垢谁也不看,就直盯着朝夕,目光从她面上下移到她肩头,忽然语声微寒的上前一步来,「你受伤了?」
朝夕也不答话,只转头看着商玦,「你……」
商玦扫了一眼姬无垢,眉头轻皱,「你的伤要紧。」
朝夕微微颔首,一转身便出了前厅,前院乃是待客之处,朝夕平日里极少起用,她自己亦是常驻在主院,这会儿将姬无垢留在前院,她自己则要回主院去收拾伤口,商玦担心她的伤势,自然是要跟着她一道,姬无垢直直站着,眼睁睁的看着朝夕和商玦离开了他的视线,蓝新眼底闪过一分神思上前笑道,「三公子请坐吧,公主稍后便来。」
姬无垢一声冷意迫人,站了半晌才道,「燕世子一直和她同进同出?」
蓝新一边为他换上新茶一边点头,「是,燕世子一直和公主殿下同进同出。」
姬无垢不再说话,只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默了默才返身落座。
商玦扶着朝夕走入主院,一路上都未说话,主院里子荨和坠儿正等着他们,见他们这样回来目光都有些怪异,到底是坠儿眼利些,「主子受伤了?!」
商玦微微颔首,「去拿最好的伤药来。」
商玦一边吩咐一边扶着朝夕进了屋子,又绕过屏风径直走向内室,将朝夕安置在窗下的矮榻上商玦才倾身将她的衣服脱了下来,外氅一去,赫然便看到已经渗出血渍的棉带,商玦眉头一皱,表情严峻起来,坠儿和子荨不多时便拿来伤药等物,看到朝夕的伤口时不由诧异,子荨立刻红了眼睛,坠儿更是紧张问道,「主子可是遇刺了?!」
朝夕摇了摇头,「只是一点意外。」
话音刚落,商玦已屈膝在朝夕身前跪了下来,朝夕一愣,便是站在一旁的子荨和坠儿都齐齐愣了住,窗前的矮榻太矮,朝夕坐着便只有商玦一半高,商玦大抵觉得弯着身子不方便,却不吩咐坠儿拿凳子而是单膝跪在了她面前,这一跪,朝夕的心跟着颤了颤。
见主僕三人都齐齐盯着自己商玦也不说话,只聚精会神的将朝夕的伤口重新打开,拆下所有的棉布,伤口便暴露在了朝夕几人眼前,止血已经止住了,却还在往外面渗,商玦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坠儿拿来的药,选了一种为朝夕洒了上去。
他神态极为凝重,一双眸子分外专注的盯着她的伤口,动作更是小心翼翼怕弄疼了朝夕,而最叫人震撼的还是他这动作,若是寻常侍奴也就罢了,可他是商玦啊,他竟然用跪在朝夕跟前的方式为她包扎伤口,他受过不知多少人的跪,可他跪过的人除了燕王还有谁?
「世……世子殿下,奴为您拿个坐榻来?」
子荨喏喏的开口,商玦却根本没听见一般的未曾回答,子荨和坠儿对视一眼,二人都极有默契的不再说话,时间一点点流逝,不多时便见朝夕的伤口重新被包扎完好,今日商玦包扎伤口的动作十分利落,一点都不像第一次做的样子,可是在这之前他难道还为别人包扎过?还是说他曾为自己包扎过,朝夕不得而知,因为她对商玦的了解实在太少。
「好了,试试看可还疼?」
朝夕稍稍动了动肩膀,摇头,「好多了。」
商玦这才站起身来,转身看了一眼子荨,「为你们公主更衣吧。」
子荨忙点头,转身去找新的衣裳,朝夕也站起身来朝床榻的方向走去,她整只袖子被剪下,就这样子出去肯定是不行的,待子荨拿出新衣裳来,商玦已抬步朝内室门口走去,朝夕看着他走出门,这才神色复杂的宽衣解带,待更衣完毕,朝夕未曾停留的寻了出去。
走出外厅却是未曾看到商玦,朝夕心底微空只以为他走了,正要径直走出门去,却听到暖阁有开窗的动静,朝夕心底一动走到暖阁门口,只看到商玦长身玉立站在窗前发怔,这样的神情极少在他面上出现,却是不知他在想什么……
「你还不去见客?」
商玦先出声,而后才缓缓地转过了头来。
朝夕站在原处,看着商玦平静的神情唇角微动,「我不知他为何会来求亲,也不知他要向谁求亲,蜀国有许多位公主,他来求亲……」
「向你,他是来向你求亲的。」
朝夕眉头一皱,「怎么会,我们明明已经……」
商玦下颌微抬,「大抵他想试试你的心意。」
朝夕抿了抿唇,神色有些沉凝,「那我也不会——」
商玦闻言抬步走到了朝夕身边来,「不会什么?」
二人不过咫尺距离,商玦一双沉若渊海的眸子更是沉沉的落在她的身上,朝夕定了定神,「你我之间的婚约天下皆知,他来求亲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商玦眯眸,「无论他开出什么条件你都不愿意?」
朝夕抿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虽然送来了聘礼,可是我们之间的婚约还未得镐京承认,这个时候他来求亲,大抵是想争取最后的机会,他来求亲,必定会开出让你心动的条件。」
商玦语气十分平静,「不管他开出什么条件你都不会答应?」
朝夕眯眸,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权衡,末了摇了摇头,「不会——」
商玦唇角微弯,随即又问,「为什么?」
朝夕做了决定,神态也更为平静淡然,闻言便坦然道,「最好的选择已经在我眼前,我为何还要选择别的?他与我不过有些故交,此事我自然会回绝他。」
商玦定定看着朝夕,「只因为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朝夕一愣,「不然呢……还能因为什么?」
商玦不说话,只抬手拂了拂她脸侧的散发,而后看着她肩膀道,「我回驿馆还有些事要做,待会儿唐术会过来,你光是包扎了伤口还是不够的。」
这就是要走的意思了……朝夕点点头,「好,你去忙。」
商玦又看着她,「你们虽然是故交,可若是叙旧太久,我还是会吃醋的……」
朝夕唇角微动,话还未说出口商玦已经倾身过来,朝夕只觉得额上一热,还未反应过来商玦已经朝门口走去,脚步声渐行渐远,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商玦吻了她?朝夕心底生出些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的陈杂滋味,一边往前院走一边想起了刚才商玦问的那句话,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就只是因为他是她最好的选择吗?
浅吸口气,朝夕心中一时竟然给不出个答案,眼看着前院近在眼前,朝夕神思一定走了进去,等在前院的蓝新见她出来立刻迎上来,「公主殿下……」
朝夕点点头,「三公子可还在里面?」
蓝新颔首,「在呢,自您走后再未说一句话。」
稍稍一顿,蓝新又道,「可真是和当年一样啊……」
朝夕脚步一停转头看着蓝新,「你还记得他?」
蓝新忙点头,「当年三公子来蜀国为质,奴那时候还是内府掌针线的,时而会领着侍奴们去给小公主小公子们裁衣,因此见过三公子几回,三公子自小就寡言。」
朝夕闻言看了厅门的方向一眼,「嗯,他是如此。」
朝夕也不多留,径直进了正厅,刚入厅门姬无垢便抬起了头来,见只有他一人来他眼神微微一松,却还是朝她身后多看了一眼,朝夕走上主位安坐,「他走了。」
蓝新进来奉上热茶又退出去,厅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姬无垢静静的看着朝夕,「我来求亲。」
朝夕捧着杯茶喝着,「蜀国还有四位公主待嫁,你喜欢哪个只管去求。」
姬无垢仍然只看着朝夕,「我求你。」
朝夕「砰」的一声将茶盏往桌案之上一放,抬眸之时神色冷静持重,这表情仿佛在说她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开玩笑的,「我已是未来的燕国世子夫人,你求我?」
姬无垢神色更为冷硬,「你们的婚书还在送去镐京的路上,燕国又如何?」
朝夕冷冷一笑,「燕国又如何?你莫非已经忘记了晋国战败给燕国?你说燕国又如何?你说你求我……可你又拿什么求我?」
姬无垢唇角一动想说话,朝夕却又极快的接话道,「而不论你拿什么来求,燕蜀联姻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这一点绝无可能改变。」
姬无垢静静的看着朝夕,似乎被朝夕比他还冷硬的态度刺痛似的眯了眯眸。
「你的性子我清楚,当真无论如何都绝无改变?」
朝夕神情不变,她的态度自然是和她的神情一样。
姬无垢见此抿了抿唇,「你看中的不过是商玦的身份和权势,可若我告诉你,他的身份权势岌岌可危……那你还会继续绝无改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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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商玦之秘?
他的身份权势岌岌可危,你还会继续绝无改变吗?!
姬无垢的话如雷震耳,朝夕听到的第一瞬间是不信的,商玦,权势滔天的商玦,执掌万军的商玦,才大败了赵国和晋国的商玦,这样的商玦会岌岌可危?!
朝夕心中下意识不信,可姬无垢若无真凭实据怎会空口乱说?
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朝夕抬眸看定了姬无垢,「此话怎讲……」
姬无垢定定看着朝夕一瞬,忽然从袖中拿出了一封拆了火漆的墨色信封来,他站起身来走到朝夕案前,轻缓的将信封放在了朝夕身前,直起身子,姬无垢居高临下的看着朝夕,而朝夕看着放在眼前的信封,一双手忽然变的极其沉重。
这信封她熟悉的紧,信封一角的墨色鸟翅纹样都不曾改变,这是姬无垢尚在墨阁任墨鸦之时惯用的信封,虽然离开墨阁,可他从前经营的消息网还在,很明显他这次的消息来源便是从前的消息网,而从前的墨鸦……朝夕抬眸看了一眼姬无垢,从前的墨鸦即便没有白鸾也可让墨阁屹立不倒,他的消息网得来的信息从来都是最隐秘不为人所知的。
朝夕看着那信封,心底忽然产生了不想拿起来看的排斥感……
她到底在排斥什么?!又是在犹豫什么?!
姬无垢死死的盯着朝夕,忽的皱眉,「你不敢看?」
不敢看?!朝夕凛冽的看了姬无垢一眼,牙关一咬将那信封拿了起来,朝夕拆开信封的动作又快又稳,看起来没有丝毫不妥,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的心跳有多快,信封拆开,里面的信笺之上只有寥寥几十字,字迹工整,从上面的墨痕来看,这封信至多半月之前写就,而算姬无垢来巴陵的时间,几乎是他一收到信就启程赶来巴陵了!
心神一定,朝夕将摺叠的信笺铺陈开来,信笺上的字瞬时便清晰的映入了她的眼帘。
握着信笺的十指微颤,饶是朝夕如此不外露的人看到信笺上的字迹也瞬间变了面色,一把将信笺拍在桌案之上,她抬眸严峻的看着姬无垢,「不可能!」
姬无垢皱眉,「我骗你有何好处?!这消息从何而来你比我清楚……」
朝夕清楚,她当然是最清楚的,墨阁的消息网她怎能不清楚,当初姬无垢离开墨阁,带走的都是墨阁精英,为此她花了许多心力才重建了今日的消息网,从前那些人的手段她明白,因此这消息的真假她知道的清清楚楚,可这又如何?!
朝夕十指骤然收紧,那上好的信笺被她一把攥在了掌心,十指微动,姬无垢眼睁睁的看着那信笺被朝夕的十指揉成了一把碎屑,他唇角民称锋利的弧度,冷笑一声,「你毁了这消息又如何?凭你过目不忘的本事,那上面的每个字你都记在心里。」
朝夕蹙眉看着远处的地砖,一双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姬无垢忽然倾身而下看着她,语声低寒迫人,「凤朝夕,你想想清楚,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朝夕眉头越皱越紧,姬无垢冷笑继续,「你选择他,无非是因为他的权势地位,你只能与他同享荣华富贵,难道你还要陪着他一起万劫不復吗?!等你真的成了燕国世子夫人,想脱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凤朝夕,你清醒一点!」
朝夕豁然抬眸看着他,「我的事与你何干?」
姬无垢咬咬牙直起身子,「与我何干?与我当然无关!」
朝夕面不改色,「既然与你无关,便不要如此多废话?!你的消息真假难辨,我只知而今的他是堂堂的燕国世子,你不曾将信上的东西昭告天下,不也是因为拿如今的他没有办法吗?既然如此,这封信到我这里就是结束,你可明白?」
姬无垢神色越发冷峻,那双几乎透明的淡色眼眸之中更是缓缓的结起了漫天的冰凌,「你这是在护着他?你以为今日我当真不能将这封信昭告天下?」
朝夕笑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我便是护着他又如何?你怎会不敢?堂堂晋国三公子,晋国未来的世子,怎有不敢之言?!你敢,你去做便可……」
姬无垢看着朝夕,根本拿她没有办法,他眼底怒意越盛,明明想要发作,却又堪堪忍住,「我知你要自己去查,那好,我且看你到时候如何抉择!」
朝夕神态平静的听着,她如此态度简直逼的姬无垢火气更甚,恰在这时守在外面的蓝新忽然敲门而入,神态恭敬道,「公主殿下,王公公奉旨来了。」
王庆?朝夕一挑眉有些疑惑,再看了一眼站在眼前的人忽然有些明白……
她忽而有些意兴阑珊,往后一靠道,「让他进来吧。」
蓝新应了一声走出门去,姬无垢仍旧站在案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朝夕,他站在朝夕正前方,挡住了门口进来的光,朝夕微低着头,表情便有些神秘莫测,朝夕似是有些累了,堪堪的闭了眸子,「必定是来迎你的,去吧,晋国三公子不该在公主府久留。」
姬无垢神色微痛,「你这是在赶我?」
朝夕不动如山,「你说是便是,我就不送你了……」
室内安静的厉害,朝夕的声音虽冷却带着明显的疲累,姬无垢眼底又闪过一丝不忍,扫了一眼朝夕雪白的面色又去看她肩头,「你的伤因何而来?他们说你入宫了,入宫怎会受伤?你回巴陵不久却出了这许多事,他就是这样帮你护你的?」
朝夕抿唇不语,姬无垢深吸口气,「你与我,就当真多说一言都不可?」
朝夕低着头,似乎真没了说话的打算。
姬无垢眼底生出两分涩然,「好好好,我走就是了……」
说完这话朝夕仍然没什么反应,姬无垢牙关一咬转身朝外走去,他脚步沉重,走出两步回头再看朝夕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什么都没改变,姬无垢回过头来笑笑。
「我早知你如此无情,但又如何?」
他语声低幽,好似在自言自语,话音落下他再往前走去,刚走到门口,身后却传来了无比低幽的声音,朝夕轻声道,「墨阁差点因你分崩离析,若非如此,我当年也无需用那样的法子避走凉山,姬无垢,当年你离开墨阁之时又何曾有情?」
姬无垢直挺的背嵴一僵,回过头来看朝夕仍然低头未动,门口的光被他挡住,朝夕整个人似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分明是生死血煞的往事,可被她这样轻缓的说出来竟是如此云淡风轻,可他和她不过距离十多步远,她的声音却好似从上古时候传来,他和她隔了岁月经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如当年一般,姬无垢唇角几动,却说不出话来。
门外传来蓝新说话的声音,想来是那位王公公已经进来了,姬无垢定了定神,转身一步跨出了门槛,刚走出门口,却见进了院门的除却一身黑衣的王庆之外竟然还跟这个七八岁的孩童,那孩童一身锦衣华服头戴玉冠生的雨雪可爱,一看便知非富即贵,而看到他走出来二人也是一愣,先是王庆跪地行礼,那孩童却是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打量他。
「老奴拜见晋国三公子……」
王庆的话音刚落,凤晔便走到了姬无垢身边来,左右看他一圈道,「你就是来向我二姐姐求亲的晋国公子吗?你叫姬无垢?!你曾是蜀国的质子?」
凤晔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姬无垢先挥手让王庆起来才点了点头。
凤晔眼底微亮,「如此说来你和二姐姐从前就认识了?」
姬无垢看着凤晔的生动的表情又点了点头。
凤晔嘻嘻一笑,「可是你知道我二姐姐和燕国世子定亲了呀?」
姬无垢面无表情的,顿了顿才道,「还未。」
凤晔小大人模样的摸了摸下巴,「这样子……那很好,那你就可以和燕国世子公平竞争啦!这样吧,看你们谁给我的好处多我就帮谁说好话怎么样?」
王庆无奈的摇摇头,「十三公子,不可无礼啊。」
凤晔嘿嘿一笑,「知道了知道了。」又看着姬无垢道,「父王在宫中等你呢,你快去吧,我是来探望二姐姐的,宫里有人要害二姐姐,哼……」
凤晔说完便朝厅中跑去,只留下姬无垢在原地若有所思的。
王庆走上前来,「三公子?容老奴去给公主请个安……」
姬无垢点点头,王庆便朝厅门处去,他一去一回,回来的时候看到姬无垢仍然在原地愣神,再想到适才朝夕的神情,他直觉二人的谈话不甚愉快,于是也愈发小心了些,「三公子,请吧,王上派了自己的辇车来接您呢,这么多年不见,您果然如老奴所料成了大器。」
姬无垢曾在蜀国为质,自然和王庆认识,只是隔了多年而姬无垢身份已有所不同,姬无垢看着王庆,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道,「摇光公主为何受伤的?你且与我道来……」
王庆眼神微闪,沉思一瞬才道,「摇光公主受伤看起来是个意外……」
看起来?姬无垢眼神微深的看了王庆一眼,道了一句「知道了」便朝院门外走去,王庆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厅门的方向,连忙跟了上去,走到院门口,却看到蔺辞站在门边上,王庆不由得再嘱咐一句,「蔺将军,十三公子的安危可就交给您啦!」
蔺辞颔首,王庆这才甩了甩拂尘走了,蔺辞独自站在内院门口,依稀能听到里面传来凤晔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在他的印象之中,这位十三公子还未对别人这般亲厚过。
而在正厅之内,姐弟二人却并非全如蔺辞所想。
「你今日怎一句话也不说?你既然受了伤,便该趁着这个机会让父王好好为你出气,要不是燕世子说了两句话,你受伤对那些人而言也不算什么……」
凤晔坐在适才姬无垢坐过的位子上,两只手撑着小脸,表情格外凝重。
「眼下王后被禁足,朝堂之上不知怎么了一片求情之声,父王可被气坏了,父王眼下对段氏的意见可大的很吶,虽然都在说册立六哥为世子,可是父王似乎没这个意思,今日早前也不知燕世子和父王说了什么,父王很有些想教训段氏的意思,也不想让六哥和段氏多来往呢,今日六哥派人出去联繫段氏,父王的面色啊……真是难看至极。」
凤晔语气带着两分幸灾乐祸,表情更是小大人似得作怪,凤晔寻常乖巧懂事至极,谁能想到朝夕眼前这个精怪算计的小娃娃是十三公子呢?因为朝夕对他摊了牌,凤晔反而在朝夕面前开诚布公了,可这会儿的朝夕显然没心思听他的话。
她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身前的那只信封上——
墨色的信封好似有种吸引她目光的魔力,朝夕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可那模样少有的沉凝诡异,凤晔的目光落在那信封之上,等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走到案前将那信封拿了起来,朝夕的目光果然随着那信封一道移动,凤晔好奇道,「这是什么?」
朝夕当然不会告诉他这是什么,凤晔看了看信封之内,却见里面空无一物,眸光一晃,却是在桌角看到了一堆碎纸屑,他眼底闪过微光,跑过去拨了拨那纸屑,却哪里能看出一个整字来?颓败的将信封放下,他想到刚才走出去的人眼底一亮!
「燕世子可知道你见了这个晋国三公子?」
「这封信一定是他带来给你的对吗?这信上说了什么让你如此在意?」
「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他是来向你求亲的,他带来的不好的消息要么是关于镐京对你和燕世子婚事的态度,要么就是直接关于燕世子的……」
凤晔一边在案前走来走去一边若有所思的分析,竟然也堪堪猜对了一小半,奈何朝夕面上半分表情也无,他却是不知道自己猜对了没有,见朝夕一直不说话,凤晔又好奇道,「晋国三公子来求亲,你会如何抉择呢?这位三公子和你是故人吧?」
朝夕似乎觉得凤晔的话实在太多了,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又冷又冽,只将凤晔看的心尖儿一颤,他缩了缩脖子轻咳一声,「我可是帮你在父王面前说了好话的,哼,你今日又不是真的救了我,三公主的刀来的时候我自己也可以躲掉!」
凤晔说着又走到坐席上安坐下来,却哪里还有一点王室公子的风仪?
他两只腿朝前伸着,两只手撑在身后,面上表情更是好无舒服的懒怠,「啊,还是在外面建府自在啊,在宫里处处都要小心翼翼都要受到管制,不如以后我经常来看你好了。」
朝夕此刻并不想同这小娃娃斗嘴,只当不曾听见他说话,凤晔一个人唱独角戏也是无聊,坐了一会儿便又满屋子跑着玩儿,没一会儿又来问,「听说你这里有个樱园,怎么去啊?」
见朝夕不做声,他撇撇嘴,「我喊蔺辞带我去!」
朝夕这才挑眉,蔺辞也来了?!
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朝夕道,「我带你去。」
凤晔有些诧异,随即一乐,「那是再好不过了!」
走出厅门,朝夕一眼便看到站在院门口的蔺辞,蔺辞听到动静也看过来,二人目光交汇一瞬,朝夕径直出了前院朝落樱湖的方向而去,凤晔这下倒是安静了,跟在朝夕后面不做声的走着,一边走一边道,「那里面的樱树可是真的?听说是燕世子给你准备的?」
朝夕拒绝回答这小孩儿的好奇心,径直走到了落樱湖边上才对跟着的蓝新道,「你带十三公子进去转转。」落樱湖边上有小道直入樱园,商玦带她走过一次。
蓝新忙上前应声,「十三公子这边请……」
凤晔瞅瞅朝夕,撇撇嘴跟着蓝新消失在了湖边假山之后。
蔺辞护卫一般的跟在朝夕身后,这时才轻声开口,「伤势如何?」
朝夕摇了摇头,「无大碍。」
蔺辞左右看了看,见除却蓝新之外远处还站着两个侍奴,他眉头微皱,「人多眼杂。」
朝夕从来避着见他,可眼下竟然公然与他站在一处?
蔺辞站在朝夕身后,特意的一步也不敢上前。
朝夕头也未回,「有一件事很重要。」
蔺辞挑眉,朝夕继续答,「告诉白鸾,不遗余力查商玦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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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猜猜玦玦怎么了?!
第088章 只求朝夕(中秋快乐!)
「怎么样怎么样?来了没有?!」
凤钦直直的看着崇政殿门口,不住的问身边的侍奴来了没有来了没有,这侍奴是王庆带出来的大徒弟王兴,将师父的本事学了个十之八九,闻言当即殷勤的上前为他换上新茶,面上又浮起诚恳的笑意,「王上不必着急,师父亲自去了公主府中,三公子必定很快就进宫了。」
凤钦眯眸摇了摇头,「孤并非是急着见他,却是害怕他和燕世子撞上了多有不便,好端端的,他怎地忽然想起来求亲,这也就罢了,怎么还是向朝夕求亲呢!」
王兴年纪自然比不得王庆年长,在凤钦面前的地位也不能相提并论,因此有些话王庆可以说但是王兴就不能说,他略一思忖这才道,「摇光公主毕竟美名天下皆知,三公子有求娶之心也实属正常,王上也不必因此忧思,毕竟摇光公主和燕世子订婚在前,三公子便是再如何也不能这时候横插一脚,想想咱们宫中好几位公主呢,王上何不趁机为几位公主挑选个称心如意的夫婿呢?咱们蜀国的公主,哪一位出去都是顶尖的!」
这样的奉承话凤钦自然爱听,他略一思忖眉头却是一皱,「这位三公子早年曾经在蜀国为质,也算是孤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孤没记错的话十分执拗,他此番明知道朝夕和燕世子已经定亲却还亲自来巴陵走一趟,只怕不是那么简单的。」
王兴抿了抿唇,眼珠儿一转,「既然是王上看着长大的,王上便算得上半个长辈,到时候与三公子于情于理说道一番,三公子必定不会让您为难的。」
凤钦轻嘆一声,「若真是这样就好了,孤也就不难办了!」
王兴忙点头,凤钦又一笑,表情却是有些微的变化,「若是没有燕世子的话,这晋三公子倒也是不错的,他的身世孤最是清楚了,凭着这样的身世,又在蜀国为质多年,他在晋国可说是没有一点根基的,饶是如此,去年年末还是将晋国二公子压了一大头,孤猜想,今年年中晋国世子之位必定是他的,当年不苟言笑的小娃娃还是长大了啊!」
当年的事王兴也依稀记得几分,他是王庆的大徒弟,年纪虽然比不得王庆却在宫里也算得上半个老人了,在他的记忆之中,这位晋国的三公子根本就是个锯嘴的闷葫芦,当年不管是私底下还是人多之时都不见他说一句话,而且那时候的他没少受欺凌……
并非嫡出,又小小年纪就被送来蜀国,这样的处境不免叫人觉得他是被晋国抛弃的一枚弃子,既然如此,蜀王宫给他基本的礼遇,可真正的却少有人拿他当公子对待,更没有想过他能重新回去晋国并且能成为眼下晋国声明最高的公子,如凤钦所言,若是不出意外他将会成为下一任晋国世子,将来还会成为晋国的王……
那可是晋国的王啊,可不是每一个诸侯国的公主都可以嫁给一国之王成为王后的,若是没有商玦,这位晋三公子的分量也算足足的了,可是已经有了商玦,无论怎么比这晋三公子都比他差了一头,王兴侧眸看了看凤钦的神色,他等待的十分焦虑,可如他自己所言,这份焦虑可不是因为太想见那姬无垢了,更多的还是因为商玦。
久等不来,凤钦的神色越发不好看,「这是怎么回事,来了巴陵不先进王宫,却是先去了公主府,这是不是也太不讲礼数了?即便是求亲,也没有直接去找姑娘家的!」
王兴苦笑一下,这晋三公子行事也当真是放肆无忌,想必很快晋三公子向摇光公主求亲并登门拜访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巴陵乃至蜀国,这样的话,即便凤钦有意撮合别的公主和他成婚,那别的公主心中又会如何做想呢?王兴摇头一嘆,想了半晌才宽慰凤钦道,「王上,或许晋三公子只是去拜访故人的呢?怎么说公主和晋三公子当年也有一段时日在宫中相处过?公主和燕世子的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晋三公子或许只是去探探公主口风?」
凤钦眯眸,「朝夕两岁的时候他被送来的蜀国,后来朝夕四岁就出了宫,这中间不过两年时间,这两年莫说他自己就是个小娃娃,朝夕更是个幼童,哪里谈得上什么故人不故人,他如此唐突上门实在是与理不通,除非……除非他们还有别的交情……」
凤钦乃是按照常理来推断的,这么一想随即摇了摇头失笑,「若说来的是赵国公子这说法还有些根据,可是他的话就绝无可能,朝夕这些年在外面怎会和他有所牵扯?」
王兴不敢跟着乱猜测,只得在旁静静等着,凤钦早前余怒未消,又等的着急,难免的就急躁起来,想来想去他又问,「六公子在何处?他也算和晋国三公子是旧识,去将他宣召过来吧,待会儿还可代替寡人招待晋国三公子。」
王兴忙应声去吩咐,刚进门来凤钦又道,「如此说起来蓉儿和芷儿他们几个也可与他算是旧识,去,将她们几个都喊来,这么就一定向朝夕求亲了,不可能。」
看来凤钦是铁定要将别的公主凑给姬无垢了,王兴明白了凤钦的算盘,又一个转身出了门,一声吩咐下去,凤垣一行人竟然来的极快,不知道是因为听说了凤钦早前生气还是因为听说了晋国三公子来蜀国求亲,总之一行人进殿门之时姬无垢还迟迟未见。
几人见了礼,凤钦一眼扫过殿中站着的几人总觉得哪里少了一点什么,想来想去他忽的恍然,「怎么不叫九公主过来?!他们都是旧识,如今自然要先相互见礼。」
王兴心底暗骂一声自己,赶忙又去吩咐,随之心底也有些称怪,往日里凤钦但凡是吩咐将几位公主宣召过来这其中并不一定包括九公主凤念依,甚至连他自己也会忘记,时而想起来也觉得凤念依性子太过安静随她去了,久而久之底下侍奴便真将凤念依给忽视了去,却不知今日为何凤钦忽然想起了凤念依,甚至还起了将凤念依配给姬无垢的心思?
凤钦当然不是忽然无状想起凤念依的,如不是今日朝夕受伤之后选择去临影殿临时处理,他可能未来几十年都不会主动踏进那个地方,更不会轻易想起自己还有个排行最前的女儿总是被人忽视,因为今日去了一趟临影殿,看出了朝夕对凤念依的亲厚,看出了临影殿的清静雅致,这才在心底对凤念依多留了两分印象,想想去淮阴的三个女儿,一个疯了一个香消玉殒,也就独独剩下这一个回来……慢着,怎么就她毫髮无损归来?
凤钦心底的这想法万分诡异,这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怎会希望自己女儿不好?只是……只是同去的还有四公子和七公子,四公子凤彦死于非命,七公子凤竺如今已经被发配到羌州,带领他们去的段凌烟被禁足霜月殿,这么一大群人,真的只有她还如同没有去淮阴之前那般安静的待在自己的殿阁中未受半点影响。
这是巧合,还是……凤钦心思沉重,表情也格外严肃,殿中站着的凤垣和凤念蓉对视一眼都未说话,凤念芷和凤念歆也安安静静的不敢像往日那般多言,偌大的殿阁之内一时之间竟然只剩下众人的唿吸声,而凤钦根本深陷在自己古怪的念头里顾不上早前的怒意,正百思不得其解,门口的光亮处忽然迎来一片暗影,凤钦下意识抬眸,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淡蓝宫裙如空谷幽兰一般缓步而入的凤念依,凤钦眯眸,那古怪的念头忽然烟消云散。
凤念依步履娉婷,强自让自己有礼有节姿态从容,却看得出神色之间还是有些拘谨,她安然走至殿中福身行礼,凤钦莫名的注视了她一瞬才让她起身,这让她更为紧张了,于是悄然攥紧了袖口,而与此同时,身旁的公子公主都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也对,往日但凡有什么盛事好玩的事从来是不见她的。
凤念歆面上的错愕表现的尤其明显,自从前次为商玦以及蜀国臣子的接风宴之后她也一直以身体抱病为由消失在众人视野里好几日,今日若非凤钦宣召她只怕还要缩上几日,可她没想到居然连凤念依都来了,再看向凤钦,这是什么意思?!
见凤念依来,凤钦终于轻咳一声开了口,「你们都知道晋国三公子来了巴陵吧?眼下他人还未入宫,不过来巴陵的意思却是明了。」微微一顿,凤钦的目光缓缓的扫过面前站着的四个女儿,「他是来求亲的,而你们,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凤垣眉头微挑,而其余四人都敛眸低头多少露出几分羞涩的神情,只有凤念歆,稍一羞涩之后想起了来时路上听到宫人说的话,她豁然抬起头来道表情有些疑惑,凤钦这意思分明是要考虑他们的婚事了,「可是父王,晋国三公子不是来向摇光公主求亲的吗?」
凤钦闻言似笑非笑一瞬,「摇光公主已定亲,他求亲对象只能是别人。」
话音刚落,殿门口脚步声已一阵大响,众人受惊回头,只看到一身黑衣的姬无垢大步而来,他语声冷寒道,「姬无垢只求凤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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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如此凶煞
「姬无垢只求凤朝夕!」
姬无垢大步从崇政殿之前的台阶而上,人还未至门前声音却已经传了进来,众人回头,姬无垢堪堪走到殿门口,他不请自入,步履徐徐往殿中走,原本站着的凤念蓉等人见状忙让开一条道,姬无垢便稳稳的站在了凤钦身前,一拱手,「姬无垢拜见蜀王。」
这是晚辈礼,一个是蜀国的王一个是晋国的公子,当然不用跪。
凤钦看着眼前的人双眸微眯,当年在蜀国为质的小娃娃早已长大成人,而在他眼前站着的这个冷峻淡漠的男子才是真正的晋国三公子,且是他不能怠慢的晋国三公子!
凤钦缓缓地站起了身来,「一别多年,三公子实在是让孤刮目相看!」
姬无垢收回手来站直,「蜀王还如当年那般英武。」
这样奉承的话谁都会说,谁也都爱听,可姬无垢面上半分笑意也没有,那双淡色的眸子更是半点波澜表情也无,如此冷冰冰的道出此话怎么都让凤钦不甚舒服,他眸光一扫,「你们都站着干什么?还不请三公子一同落座?!」
凤垣眉头一动,当先一步走了上来,「三公子,别来无恙。」
姬无垢转过身来看着凤垣,目光之中带着两分打量,微微一顿,「别来无恙。」
他的态度不见热络,比起其他人来显得格外冷淡,可是想到当年的姬无垢,似乎这样才是正常的,凤垣一笑转身看自己的几位妹妹,「她们你都还认得吧?」
姬无垢在蜀国为质多年,即便不熟识至少面是见过多次的,他打眼扫了一便,眼神好似再看一群陌生人,而后只是点了点头便又看向了凤钦,他如此冷淡,让本来准备好了见面之词的凤念蓉几人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凤钦眉头微微一皱,还是笑着抬手一请,「先坐下说话,你不是旁人,不用那许多礼数。」
姬无垢点了点头,还是给了凤钦面子,他先安坐在凤钦左下手位,凤垣几人才分别依次落座,凤钦笑意温煦道,「怎忽然来了巴陵,若是提前递个国书,孤也要派仪仗出城接你,真真是啊,过了这么多年,孤都以为这辈子没机会再见了。」
王庆带着侍奴们悄然进殿为主子们奉上热茶,听见这话不由打量姬无垢神色,姬无垢表情冷峻,连嘴唇都未牵一下的道,「走得急,便未递国书。」
他是以一国公子的身份来巴陵的,但凡如此大都会递上一份国书,而蜀国也好凭着身份安排迎接事宜,便如同商玦来巴陵的时候一样,凤钦是派了蔺辞去接的,可是这次姬无垢来的悄无声息的,简直让凤钦猝不及防,而最让他震惊的却还是他此行的目的。
姬无垢这话略显敷衍,他在路上少说要走半个多月,怎么会安排信使送信的时间都没有?根本就是他不想让人提前知道他会来巴陵……凤钦敛眸一瞬,「当年你离开蜀国的时候才只有十五岁,而今五年过去,孤早几日听到你的消息也甚是欣慰啊!」
姬无垢五岁就被送来了蜀国,在蜀国一待就是十年,当年蜀国人都以为晋王已经忘记了这个儿子,却不知为何十五岁的时候忽然又来人将其接了回去,算一算,姬无垢被接回去的时候正是朝夕被带去赵国前后,而这二人一别这么多年,朝夕更是被商玦救出了赵国,既然如此,姬无垢到底是因为什么此番非要向朝夕求亲?
姬无垢当然知道凤钦说的「消息」是指的什么,这世道就是这样,一个人只有将别人都踩在脚下他们才知道仰望你,若非他受晋王看重,莫说迎接的,即便他来这里也不会有公子公主一堆人等着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凤念蓉几人,他心底对凤钦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姬无垢直截了当的道,「王上,关于求亲之事无垢适才已经去见过了摇光公主,并且已经向她表达了求亲的意思……」
凤钦眉心一跳,他只知道如今的姬无垢不再是从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却没想到他这行事竟然如此横冲直撞,凤钦强忍着才能保持面上的笑意,「三公子既然去了,却不知朝夕是怎么说的?三公子应该知道,朝夕已经和商世子定亲了……」
姬无垢微眯了眸子,神情仍然冷峻,「她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和人毁了婚约的人,我会在巴陵留一段时日等她改变心意,还有,他们的婚约其实还未得镐京承认。」
凤钦一口茶梗着上不去下不来,幸而他修养极好,否则就要当场翻脸,「这……商世子的聘礼已经送来,而孤也收下,他们订婚的消息必定也传遍了整个大殷,镐京那边只是早晚的事,三公子青睐朝夕是她的荣幸,不过做人要讲道义……」
凤钦语气故意温和了几分,免得气氛太僵过于尴尬,姬无垢闻言倒也不气,只是十分平静的道,「这一点我当然知道,所以我说了,我等她改变心意。」
凤钦低头,笑意有些无奈,「那若是她不改心意呢?」
姬无垢不知忽然想到什么,表情一时有些暗沉,「她不改,自有不改的法子。」
微微一顿,他又道,「然而不管怎样,我来蜀国只求她一人。」
他没看凤念蓉几人任何一人,可这话分明就是对着他们说的,凤念芷当下便红了脸要做怒,凤钦把玩着茶盏,笑意终是清浅了几分,「那好,三公子也是明理之人,断然不会胡来的,你在蜀国生活了十年,如今重返故地便当是怀旧了,孤马上命人给你准备宫殿,也别去外面了,就依旧住在宫里吧,还和从前一样住在毓秀宫如何?」
姬无垢这次倒是乖顺的点头,微微一顿后又道,「还请允无垢自由出宫之权。」
凤钦笑开,他眼下可不是当年的小质子了,当然可以随意出入宫阁。
「那是自然的,你路途劳累了,今夜孤为你接风。」
姬无垢摆了摆手,「接风就不必了,王上也说了无垢算半个自己人,那就不用这些虚礼了,再者朝夕今日似乎是受了伤,晚上我还要去探望她的。」
凤钦一听这话恨不得眉头倒竖,朝夕受了伤要探望也该是商玦探望,怎么就轮到他去探望了?!若他前去探望撞上了商玦惹得商玦不高兴可如何是好?!
凤钦心底满是不同意,却又不好明说出来,表情一时似笑非笑实在是辛苦,姬无垢年少为质,之后被接回去毫无根基之下能有今日的地位自然不简单,他一想便知如今的局势对他很不利,而他在蜀国生活了十年,怎会不知凤钦的性子,何况凤钦将商玦奉为座上宾的消息整个大殷只怕都知道了,他低头看着茶盏之中的茶汤,淡色的眼瞳缓缓结起一片冰凌。
凤钦几番挣扎,「三公子要去探望朝夕当然好,只是……」
「没什么只是,王上放心,我有分寸。」
姬无垢抬头打断了凤钦的话,生生将凤钦接下来的话憋了下去,他当年年幼被送来蜀王宫,那时候便是个闷葫芦的性子,不仅沉默寡言,且拒绝一切人多的场合,在众人眼中,他不善言辞胆小怕事,怎么看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可此刻的姬无垢……
眼神凌厉,语气冷硬,不容任何人质疑。
要知道在他面前的可是蜀王!连商玦对他都从没有这般语气!
商玦……凤钦忽然一怔,商玦从来都是晓月清风的闲定兰枝玉树的从容,不必冷言冷语,不必铁面相斥,可结果呢……结果似乎是他越来越依赖仰仗与他,而从未想过反对……凤钦背嵴忽然一寒,他排斥别人用倨傲的语气与他相持,却不知不觉之间完全被商玦所掌控,到底是姬无垢更气势逼人,还是商玦更城府万钧,高下立见——
思及此,凤钦忽然心中一松,怕什么,商玦从不是轻易被激怒的人,更甚者,有个喜欢朝夕的出现他或许会更紧张朝夕,凤钦释然点头,「也罢也罢,你们年轻人的事由着自己来吧,孤到底是老了,想当年你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
凤钦放下了这件事心中舒坦许多,不由得想起了往事,故人见面少不得要缅怀当年,他这边正回忆正酣,姬无垢却忽然轻声开了口,「当年朝夕被送出巴陵是因为什么来着?」
朝夕离开之时他不过只有七岁,想不起来缘由似乎也是正常的。
可是凤钦显然不想提过去的缘由了,当年事情复杂,可到底是他下令驱逐自己的儿女离开巴陵的,而今他却是要借着朝夕才能和燕国成为姻亲,这无形之中打了自己的脸,他不想提,却有人提,凤念歆憋了这许久终于能插上话,脱口便道,「因为她是天煞孤星,命格太兇煞让整个蜀国都不平顺,打仗打败神山失火都是因为她……」
姬无垢抬眸便看了过来,他本就冷面冰人一般,这一眼则更是又冷又厉,凤念歆瑟瑟一抖,恍惚之间想到的却是另外一双深若渊海的眼睛,那双眼睛也曾这样看过她,而那人不仅这般看了她,还差点要了她的命……凤念歆眼底露出恐惧,忽然无比后悔自己说了这么多,幸而姬无垢的眼神很快移开,他只轻飘飘的道,「命格这东西是变不了的,既然她命格如此凶煞,眼下怎么又被准许回巴陵了……」
第090章 归来为何
「你们不觉得吗,姬无垢说的有几分道理。」
走出崇政殿,凤念歆一个人跟在最后喃喃的问了一句,她这一问,走在她身前的几人都停了下来,凤念芷更是转过头来眉头紧皱的盯着她看,凤念歆在商玦手上吃了苦头性子收敛许多,可她却是不怕凤念芷的,见凤念芷神色不善她心中更不快,于是挺了挺胸膛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嘛!一个人的命格怎么可能轻易改变?当年钦天监言之凿凿的说凤朝夕命格凶煞,可燕世子那里不是说凤朝夕是幽鹿玦的主人吗?!」
凤念歆哼一声,「既然如此,她怎是凶煞的命格?」
凤念芷看着凤念歆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满是不可置信的道,「歆儿,你这是在为凤朝夕说话吗?不要忘记你此前可是最信她是命格凶煞之人的!」
凤念歆皱眉,「那时候大家都这样说,可眼下姬无垢说的的确有些道理啊,哼,我这可不是为了她说话,不过就事论事罢了,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
她一副理所当然又疑惑的目光看着凤念芷,目光一转又看向凤垣,在她心中凤垣素来聪明懂事,她就不信凤垣没有和她一样的想法,她这么看去,果然凤垣眼底也有几分疑问,当年的命格之说闹得太大,宫里也几度出事鸡犬不宁,所以凤钦才将他们兄妹二人贬斥出京都巴陵,可那时候朝夕和朝暮不过四岁,难道南边的败仗是他们打的?神山的火是他们放的?还是说宫里那些死于非命的侍奴是他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杀的?
凤垣心底疑问深重,可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不能将这话说出来,只摇了摇头道,「当年出事的时候我们都不过还是稚子,对那时候的事自然不甚清楚,而当年父王既然做了决定我们做儿女的也不好置喙,如今摇光公主也回来了,如此便好。」
凤念歆没听到认同自己的答案,撇了撇嘴,「哼,六哥哥变了,六哥哥也爱说假话了,六哥哥心底分明和我想的一样,那凤朝夕命格应不是真正凶煞之人,当年怕是受人陷……」
「害」字还未出凤念芷便皱眉道,「你这几日都在自己殿中足不出户,怎么一出来就变了个人一般,且不说当年如何了,你看她回来之后宫里一出接着一出可有停过?而且那幽鹿玦是商世子送给她的,又不是被她凭白拿到的,怎能说明她命格不同?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命格变了也有可能啊,虽然很难,但不代表绝无可能……」
凤念歆唇角几动,这下是真的没说辞了,从前她极喜欢跟在凤念芷身后,觉得这个姐姐十分可亲,本来凤念蓉也很温柔可亲的,可凤念蓉在宫中太受宠爱欢迎,她跟在后面总像被衬托的不成样子,因此她只好习惯性的跟着凤念芷,可近来不知怎么,她忽然觉得凤念芷一点都不像从前那般可亲可爱了,她咬了咬牙,看着凤念芷的目光带上了厌恶。
「好好好你说的有道理,我不和你们玩了!」
凤念歆跺了跺脚提着裙子转身便跑,像是给气坏了,凤念芷愣了愣,莫名其妙的转过头来失笑,「这是怎么了,我们竟然为了摇光公主吵起来了,歆儿从前可是最讨厌她的。」
凤念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摇了摇头,「你不要和她计较,她还小,再说,今日晋国三公子一说她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意外,我还未听说谁的命格能改。」
凤念芷诧异了一瞬,却是不敢和凤念蓉争论了,却是目光一转换了话题,「父王叫咱们来的意思想必是……可眼下父王的心思却是要落空了……」
天高云淡,凤念歆跑走了剩下的凤念蓉几人继续朝着内宫的方向走,凤念依默默的跟着,不说话却也不好忽然离开,凤念芷这话出口几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凤钦叫她们过来是想让姬无垢将求亲的对象换成她们,可谁知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算盘是打不响了!
「摇光公主美艷之名传遍天下,也难怪。」
凤念芷轻声呢喃一句,却又感嘆的道,「只是这位三公子的变化当真是好大啊……想想当年没有谁会想到他能有如今的身份地位,听闻原来最受宠爱的晋国二公子已经被派去镇守边境了,而现在这位三公子手握重权掌握晋王宫宫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王世子了。」
凤垣微眯了眸子,「半年之前,晋王宫曾有一场宫变。」
宫变二字委实闻者烫心,虽然蜀国歷史上也曾有许多场宫变,可但凡是宫变都和逆贼等词彙连在一起,王宫的哪一场宫变不是血流成河不是弒兄弒父恶行滔天,委实是宫中最大的禁忌了,这话一出,几人都一阵沉默,凤垣定了定神又道,「不过听说并未生出很大波澜,这位三公子化解了那场宫变,晋国二公子也只是被派去边境镇守。」
但凡宫变,必定是以篡位之心发起的,而那位二公子竟然未被处以极刑也实在叫人惊讶,众人大抵没想到姬无垢竟然能放弃那样好的机会放了那位二公子一条生路,凤念芷听着不由得一阵唏嘘,「那二公子从小便是天之骄子,只怕整个晋国都以为王世子之位必定是他的,谁想到最后被半路杀出来的一个庶子抢了,若是我我也忍不得。」
凤念芷自顾自说着,刚说完却觉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她心头一跳抬眸,果然看到凤垣复杂的眼神,说晋国二公子……凤垣的处境不是和那晋国二公子颇有几分相似吗?!
同样的是从小就是天之骄子被寄予厚望,同样都以为王世子之位十拿九稳,可也是在这成竹在胸的期待之中一切都暗暗生变叫他们措手不及,此番蜀国册立世子的唿声一波高过一波,可蜀王仍然迟迟未下旨,这情况和晋国二公子当初相差无几!
「六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凤念芷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就更是让凤垣面上青红交加,凤垣浅吸了一口气故作淡然道,「这有什么,莫说父王还未定此事,便是定了而我非他所选,我也永远都不会走上晋国二公子那条路,大逆不道之事我永远也不会做的。」
凤念芷一阵心虚,「那是自然,六哥可是父皇最宠爱的六哥!」
凤垣但笑不语,凤念蓉摇了摇头,「好了,今日一整日生出的事端实在太多,都各自散了回去歇着吧,父王想让我们作陪,可是晋国三公子哪里需要我们。」
凤念芷巴不得早点走人,闻言忙欠身告辞了,凤念依也低声道了一句什么离开了,看着凤念依离开的背影,凤念蓉若有所思道,「六哥,父王近来行事的确有些奇怪。」
奇怪?凤垣也看向凤念依离去的方向……
是啊,的确有些奇怪,并且这奇怪似乎是从朝夕回来之后开始的。
心底涌起一瞬不好的预感,凤垣脑海之中忽然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见四下无人,他转身看着凤念蓉道,「蓉儿,你有没有想过,摇光公主回来是为了什么?」
凤念蓉眉头微皱,自从朝夕回来蜀王宫的确是到了多事之秋,她并不诧异凤垣问出的这个问题,只是朝夕到底只是个女子是个公主,并且和商玦定亲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就要出嫁,凤念蓉疑惑的抬眸,目光略过蜀王宫连绵起伏的宫阁飞檐……
无论如何,她回来不可能是为了这恢弘的蜀王宫。
商玦进驿馆门的时候就看到一声红衫的扶澜靠在他的厅门口表情奇怪的看着他笑,扶澜从他进门一路笑到了他进厅门终于忍不住似真似假的感嘆了起来,「真是伤心啊,婚事还没定下就又来了一个求亲的,眼下自己一个人伶仃无依别人却在一起欢声笑语,啊,真是我听过最惨的故事了……要换了是我我一定留下看人家两个是怎么叙旧的……」
他这真真假假一番表演做完,商玦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扶澜摸了摸鼻子有些悻然,看他一回来就坐到了书案之后又踱步到了案前,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他,末了两手抱怀煞有介事的劝道,「要是生气呢,就要说出来,老是憋着容易憋出内伤的。」
商玦闻言眉头皱着没说话,只是从袖中拿出了一份信来,那封信已经被拆开了,显然他在来的路上已经看过,这会儿又拿出来看却是有些不寻常,扶澜一时收了嬉笑的表情倾身瞟了一眼那封信,又见他眼底尽是凝重便知不好。
「怎么回事?燕国送来的?」
商玦眉头微蹙看了那信一瞬,抬手便拿了笔墨铺开了信笺纸,扶澜只见他行云流水的写下几十个小字,而后顾不得晾干墨迹便将信折起来,又唤一声云柘便将信装进了信封之中,扶澜眉头皱得更紧,商玦这才抬眸看他,「郁坧一走,燕国果然出事了。」
扶澜心中微惊,商玦从来不提燕国的动盪,因为寻常小事他从未放在眼里,而他此番竟然说了「出事」,那燕国的事必定不会小,扶澜皱眉,「你要回燕国?」
商玦将封好的信交给云柘,摇了摇头。
「她在这里,我怎会走?」
第091章 燕宫秘事
张源站在马车旁,目光落在远处灯火昏暗的门庭处。
这是蜀国摇光公主的府邸,白日里他曾来过一次,晚上再来却是府门都不叫了,张源这般想着又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马车,轻轻地一嘆。
天色早就黑了,这马车停在街角阴暗的角落里,人站在远处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而马车之中还坐着个人,车帘被掀起,方正的车窗之后隐隐有一双淡色的眸子,那双眸盯着公主府许久,从暮色时分至夜凉如水,半晌都未动过。
张源又嘆了一声,世间万字,唯情字杀人。
「更深露重,公子,回去吧。」
姬无垢坐在马车里,轻微的动了动身子,目光却仍然落在公主府的门庭之上,他在这里许久,他本来是要探望朝夕伤势的,白日里二人剑拔弩张,王庆又来得急,他根本不知道她伤势到底如何了,可马车到了府门之前,他却迟疑了……
现在的她只怕是不愿看见他这张脸的。
夜色已经很深了,公主府内通明的灯火也在黯淡下去,姬无垢眯了眯眸,终于将掀起的车帘放了下去,那双眸子也彻底的掩在了窗帘之后,「回宫吧。」
张源坐上车辕挥起马鞭,看了看这空荡荡的深夜街市摇了摇头。
「公子何必一定要住在宫里?咱们如今不比往常,住哪里不好,您住在蜀王宫里可会开心?想起当年那些光景我老张的心里就膈应的慌……」
张源如今还不到三十,却是当年姬无垢被送来蜀国之时就开始在他身边侍候的,这世上若说谁对姬无垢最忠诚,那张源必定是不二人选,因为跟着姬无垢吃了许多苦,如今还不到三十的张源看起来颇显老态,再加上他穿衣从来简单朴素,语气又时常老态横秋,这一口一口「老张」叫着,就真的成了半个老人,马车里的姬无垢听着他这话沉默下来。
若是不住在宫里,又有什么理由与她见面呢?
张源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垂下的车帘,「公子在外面等这么半天,里面的公主殿下不一定知道,您如此做苦,也要让人家知道才有用啊,您自个儿苦有什么用?」
车厢里面仍然沉默不语,张源嘆了口气,「公子真是将自己憋的太苦了,我若是人家公主殿下也不喜欢您这种闷葫芦性子,您怎么就不能学着点二公子那性子?」
张源是姬无垢最亲近的人,自然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他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好似在说自家孩子一般,可话音落下,姬无垢仍然没有接话,而他也好似习惯了,又嘆了口气抬头望巴陵的天,「这蜀国真是越来越不行了,要我说您这一趟根本不必亲自来。」
稍稍一顿,他又道,「只需在等个一年半载的,什么都解决了。」
姬无垢在马车里面换了个倚靠的姿势,语声低寒终于开了口,「再等一年半载一切就都来不及了,我已经看她身陷囹圄一次,这一次,这一次绝不会……」
说着话姬无垢的声音已经低沉下来,似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张源这一次没再继续接话,只是马鞭一落加快了马速,深夜的巴陵街道之上,顿时只有马蹄声疾响,马车一路朝着宫门口而去,到了宫门口径直驰入,又一路到了仪门,仪门之处正有二人等着他,见他回来当即撩袍跪地行礼,「公子,小人拜见公子——」
眼前这二人一身风尘,身上还披着披风带着兜帽,看样子似乎是姬无垢的亲随,姬无垢上前一步扶起二人,「有话回去再说,这里不方便——」
虽然住在王宫之中,可凤钦还是给了姬无垢极大的自由出入权限,连他的人只要能证明身份或者持有他的令牌都可以随便出入,姬无垢一句话落定,二人当即起身让开了路。
张源左右看了看,见四周一切正常才抬手一请。
姬无垢在前,其余几人在后,一行人直朝着毓秀宫淑荣殿去,淑荣殿在毓秀宫西边角,是一处极安静的所在,就是因为太过安静显得格外冷清,而这里便是姬无垢在蜀国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这一次他重新归来宫中本要安排最好的宫殿,可他自己却提出来要住在原来的地方,凤钦有些不放心,忙叫人收拾打理换上崭新的家具才让他住了进来,饶是摆上了许多华贵的装饰,这里也还是寒酸的紧,可想而知当年这里是何种光景。
然而不管是从前的姬无垢还是今日的姬无垢,都是当真喜欢此处。
从前的他不爱人多热闹,如今的他却是怕人多眼杂。
推开院门之时刚到的二人显然一愣,大抵也是讶异此处太过清寒,可见姬无垢一副平淡模样他们也只好闭口不言,此处周围宫阁全都空着,凤念蓉他们几人的宫阁则都是偏东边繁华之处,因此这里边真的是人迹罕至,不仅巡逻来回的侍卫少,来回的侍奴更是少,守在殿门口的是他的亲卫,也避免了外面有别人的眼线。
踏进殿门,姬无垢当先落座在主位之上,看了他二人一眼随意的指了指跟前的位子,「坐下说,这一路上你们辛苦了,先歇歇再将燕国的事慢慢道来。」
二人对视一眼,这才一起摘下风帽解下披风安坐下来,屋内没有旁人,更不见一个侍女,只有张源去暖阁拿了茶具出来为三人斟茶,而后他便跪坐在姬无垢身后的坐榻之上候着。
新来的二人捧着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左下手位上的那人看着右下手位上的那人道,「还是你来说吧,若是有遗忘的我再补充便是——」
闻言那人点了点头,放下茶盏正了正面色,「公子,您的信刚送来我们便启程去了燕国到了燕都,刚开始去的半月查不到一点线索,商玦虽然离开了燕都,可是燕都的一切都井然有序,那时候郁坧刚离开,朝中的暗涌还未敢露出来,我们苦等了半月毫无所获。」
微微一顿,那人略微回忆了一下才继续道,「燕都果然如传言之中的那般,商玦掌权之后燕都的九城兵马司以及宫中的御林军都牢牢的掌握在他手中,宫禁更是严防死守,年前燕国王宫之中大赦了一场,许多上了年纪的奴隶都被放了出来,燕王宫也下令五年之内不再遴选侍奴,因此眼下的燕王宫人员十分精简,除却本来的主子之外,几乎没有多少脸生的闲人,我们数次安排人进宫都未能成功,奴见过了燕王宫的守卫方才知道何为宫禁,若不是几家老氏族又提起了燕王病重的问题,我们根本连入宫的机会都抓不到。」
来人一边说着话眼中一边迸发出亮光,连语气都不自觉的带上了嚮往和称赞,姬无垢面无波澜的听着,张源听着不对忍不住低头轻咳了一声,说话之人看了张源一眼,这才有所收敛,他顿了顿,表情一时严肃起来,「燕王是从去年年初就开始病重不再理朝的,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燕世子成为燕国真正的掌权之人。」
「燕王的年纪和蜀王不相上下,此前从未重病过,忽然病重本来就叫人怀疑,然而燕世子那时候还在燕都,满朝上下谁也不敢多说什么,最开始外臣还可以去探望燕王,可是又过了两月却是连探视都不可以了,燕世子说燕王需要静养,将燕王的宫殿移到了另一处,又派了重兵看守着,便是连宫中的嫔妾都无法见到燕王,这般过了一月,朝内朝外便有流言蜚语渐渐多起来,而燕世子掌权之后推行的许多法令都让老氏族不满,他们便藉此机会开始朝燕世子发难,可燕世子手段了得,那时候他们并未泛出大浪来。」
「事情的转变是在燕世子开始和赵国打仗之后,燕世子十月离开燕都亲自到了燕国边境大营坐镇,燕都的事情都交给了郁坧,有郁坧几个燕世子的心腹压着,朝中虽然时而有些暗地里的动作却无大碍,直到年底燕世子要聘妻的消息传出,老氏族们的动作才多了些,而后之前燕世子的聘礼送出,燕国朝堂之上更是一片譁然,燕国王世子大都只和卫国联姻,蜀国在南部边陲,他们实在不能理解,更不能理解燕世子对摇光公主如此……」
「咳咳咳咳——」
来人说的正好,张源又忍不住的轻咳几声,这一次情况似乎更为不妙了,来人一怔,忽然想起了入宫之时听到的传言,他虽然一开始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何来此,可现在却有些明白了,额头上漫上几丝冷汗,转眸一看却见姬无垢一手撑着额头靠在扶手之上已经闭上了眸子,似乎是睡着了……心底咯噔一下,来人忙收敛了心神。
「郁坧来送聘礼,老氏族们刚乖觉了几日便开始重提要见燕王之事,郁坧一走,朝中无人掌控,王后一人面对老氏族们颇为吃力,就是在这时我们的人安排入了宫,不过……不过最终我们也未亲眼见到燕王到底是死是活,只是从宫里的两位宫嫔那里打听出来些燕国王室的秘事。」稍稍一顿,来人擦了擦额上的汗意才继续道,「商世子并不是王后亲生,可商世子禁锢了燕王却对王后十分亲厚,这位燕王后您是知道的,因此宫里有人在说……」
来人忽然有些难以启齿,「有人说商世子和王后……」
------题外话------
咳咳咳咳,泥萌不会相信的吧~
第092章 夜半诡事
大殷诸侯分封两百多年,从最开始的乱世厮杀群雄并起到如今的国泰民安,不论是坊间还是王室,最不缺的就是英雄美人的故事,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美人有二,一为朝夕,二便是宋国的长公主宋解语,而在二十年前的大殷,同样是有两位齐名的美人,一是出身皇室一手琴艺震天下的庄姬公主,第二位便是出自卫国宗室的姽婳公主。
姽婳公主并非卫王所出,其生父乃是卫王英年早逝的兄长,卫王怜惜其孤苦亲封为公主,自小便和卫国真正的公主府一样尊荣,又因为卫王的喜爱,她甚至比卫王亲生的儿女还要地位高贵些,其人不仅自小天资聪颖,长大后更是貌美无双,才名美名,皆是当时整个大殷贵女都难以望其项背的,而燕宫和卫国比邻,又早有联姻传统,后来果不其然成了燕国王后,当年燕王迎娶王后的婚礼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大。
大抵世上没有完美之事,彼时盛名比肩世间瞩目的两位美人虽然都成了一国之后尊荣无双,可庄姬公主婚后不过四年便香消玉殒,而姽婳公主虽然安好无恙,却是至今无所出……她既无所出,那燕国的世子便只能是庶子,譬如商玦——
商玦和王后并非亲生母子,他三年前才被寻回也和王后并无多少亲情情分,既然无情分那二人便该陌路,并且不是自己亲生的庶子成为世子,势必也会威胁到自己的利益,既然如此,这王后怎会和世子在同一阵线?不仅如此,商玦又怎会在剪除亲王派党羽的时候对王后完全放任,不仅如此,还要在离开之后对她的权利全无制衡?
——商玦从哪里来的对王后的信任呢?!
夤夜寒凉,姬无垢站在窗前眉头皱的更紧了,不对,有哪里不对……
张源从外面进来便看到姬无垢长身玉立的背影,屋子里的宫灯早就暗了,他一袭黑衣站在窗前整个人好似要融进夜色里,张源摇了摇头先是去挑亮了宫灯,而后才走到姬无垢身后去,「看样子是要等张泉回来了,他们两个时间太短,也只能打听到这些。」
说着张源无奈笑道,「说来说去也没说到点上,就他说的那些连我都不信更别说公子了,燕世子和燕王后……这怎么可能?若是如此他怎会大费周折来蜀国求亲?」
姬无垢双眸微眯,张源面色忽又一正,「不过他们说的最后那一点却是和咱们先前得到的消息有些联繫,商玦当年流落在外,是怎么被寻回来的至今每个准信,可如今看起来,他能回燕王宫倒是那王后从中出了力,这样就有许多地方说不通了。」
微微一顿,张源又道,「而且商玦的过往我们全然查不到了。」
说着话,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是什么样的过去,竟然要全部抹去呢?」
「越是被抹去,越是值得让人怀疑。」姬无垢转过身来,表情隐晦不明的,「一个人只要活在世上,便绝无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一定是我们还有哪里没有想到,商玦故意抹去过去的痕迹……必定是要隐藏什么,他到底是要隐藏什么呢?」
张源也皱眉,「现如今他最重要的不过是如今的权势地位,他想隐藏的必定是会威胁到这些的。」张源摸着下巴兴味一笑,「王室果真是有趣啊,我以为晋国和蜀国王室的故事已经够多了,没想到燕国也如此,这一下我都有些好奇商玦的过去了……」
张源说着又笑起来,见姬无垢神色沉沉不由得在他肩头轻拍了两下,「好了好了,今日不过是刚来蜀国的第一日,不要把自己弄得这么沉重,接下来总还要在这里留个几日的,你有的是时间去见摇光公主,要说今日这人也见了,该说的话你也说了……」
「我可能要多留几日。」姬无垢打断张源的话,又转过了身去。
张源一愣,看着他的背影一张脸皱在了一起,「公子啊公子,你可知道你现在用这么多时间来蜀国,还要在明知道摇光公主和燕世子定亲的情况之下求亲,你可知道你浪费了多少时间又会让晋国之内的人怎么看你?本来他们能念的就够多了,这下好了,你又给了别人一条,等我们回去,他们不念死你才怪,若是惹恼了晋王你要如何是好,咱们离开的这几日指不定二公子就要搞什么鬼,你想想值不值得……我的个神哟,这真是要了我的命……」
张源在后面拍天抢地的念叨着,姬无垢却半分表情也无,等他念完了才轻声道,「商玦必定收到了燕国生变的消息,你猜他什么时候离开巴陵?」
张源一掌排在自己额头,「我的公子哟,你这是在和人家比什么,人家至少现在是燕国的天是燕国的世子,人家可没有兄弟和他争世子之位,公子哟……」
「我怎会和他比?」姬无垢抬了抬下颌,声音冷冰冰的,「我跟他怎一样?」
姬无垢这话听得张源一愣,不知想到什么他点点头,「是是是,你好歹是正统的公子,是王上亲出,可是公子啊,您若是真的像商玦一样留在巴陵不走,等你回去晋国的时候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记得您这位三公子啊,晋王也不会愿意让你留在这里的!」
「夜深了,去歇下吧。」
姬无垢说完这话转身便走,张源剩下的滔滔不绝的话便被堵在了嘴边,看着姬无垢朝黑漆漆的内室走去,他嘆一声忙去拿了灯,「行行行,是该睡下了,不过这事你可得再想想,屋子里灯这么黑你也不拿个灯,真的是没个人不行……」
一边念叨着一边将姬无垢送进内室,张源点燃了内室角落里的宫灯这才退了出来,一出来看着眼前这屋阁,那股子让他窒闷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
他陪着姬无垢,在这地方生生住了十年!
——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十年?!
张源嘆着气走出正殿,站在殿前的台阶之上更是摇头,他家公子对谁上了心不好,怎么偏偏就对那一位上了心,眯了眯眼,张源忽然想到许久之前的蜀王宫。
那时候的王后还是那位名动天下的庄姬公主,那时候的凤朝夕还有哥哥如影随形,那时候宫里最尊贵的小辈不可能是别人,那时候的他家公子可真是可怜啊,那时候这淑荣殿还是西边最偏僻的殿阁,夜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他那时候也不过十多岁,夜里和他家公子缩在一起真是惨不忍睹……哪像现在,这淑荣殿被整修一番总算能看了,毓秀宫在扩大,这西边也没从前那般冷清了,即便是这个时候了还能听到些热闹声……
张源一边想一边朝迴廊另一边走去,想到这里的时候脚下忽然一顿,热闹声?这个时候竟然有热闹声?!声音从他身后的方向传来,他整个人一愣,豁然转身朝后面看去,眼下已经过了子时,蜀王宫是有宵禁的,今夜更是没有任何的宴饮,这时候哪里来的热闹?!
沿着迴廊疾步朝前走去,张源顿时辨明了声音的来处,他凝神一听,终于从那遥遥传来的动静中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不,不对,这可不是什么热闹声音……
张源向前走的脚步忽的一顿,明知道不对,可这里是蜀王宫,蜀王宫的事与他何干?!眼底波光明灭许久,他终于还是决定转身回自己的住处去,只当做没听到便是,这般想着,张源挥了挥袖袍便转过身去,这一转身,却是吓得他一口气梗在了胸口!
不知什么时候姬无垢竟然悄无声息的站在了身后!
他着一身黑衣,在夜色之中仿佛黑无常一般的静静站着,便是张源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拍了拍胸口,「哎哟我的公子哟,不是睡了吗怎么又出来了,您这是要吓死……」
「那边好像出了事,我们出去看看。」
姬无垢不想听张源的唠叨,话音一落便转身朝院门走去,张源跟在后面一张脸又皱成一团,欲言又止几瞬才重重的一拍腿跟了上去,「我的公子哟,这都是别人家的事您有什么好看的,这都一天了您竟然也不累吗?咱们回去歇着好不好啊……」
张源一边念着姬无垢已顺着他们院前的小道朝声音的来处走去,那声音距离他们并不近,毓秀宫之内的殿阁大都距离不远,可出事的那殿阁和他们中间隔了三四座宫苑,饶是如此,姬无垢还是准确的沿着宫中小路走到了那座殿阁之前。
瀚清殿,三公主凤念清的住所。
那嘈杂而突兀的声音便是从这里传出的,姬无垢走过来的时候殿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宫奴和侍卫,而瀚清殿的殿门大开,里面一片灯火通明,侍奴的哭喊声不断,似乎情况十分混乱,姬无垢走上前去朝里面望了一眼,「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殿门之中赫然冲出个披头散髮的红裙女子,那女子一头撞在他身上,抬头便满是恐惧的喊道,「他回来了……他回来了……凤朝暮回来了!」
第093章 冷情相待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凤朝暮回来了!」
女子一身并不合衬的红裙,披头散髮的从门口一路冲出来,因为姬无垢站在最中间,那女子直冲沖的装在了姬无垢身上,女子被撞得一愣,勐地抬起头来便是一声大喊,姬无垢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女子手臂,身后一大群宫奴立马跑过来将其围了住。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救命啊!救命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被人围住,女子再跑不脱,只不停地转着圈儿想要寻个空当,可侍奴们紧紧围着,哪里能叫她寻到机会?女子见状抱紧了自己的脑袋,一手撕扯着自己头髮一边神经质的喊着话,好似她四面八方围着的不是伺候她的侍奴而是什么鬼怪一般。
姬无垢退后两步,看了半晌才确定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三公主凤念清,眉头一皱,他没想到凤念清的状况比传言更甚,更没想到当初这王宫之中的一朵高岭之花如今会成这般模样,正蹙眉之时,张源跟在后面将他拉的更远了些,「公子啊,这些事情咱们就不用管了吧,这么多侍奴在呢。」
姬无垢抬了抬下颌,「你听她口中说的话。」
张源手中拿着宫灯,刚才只顾着姬无垢的安危了的确没注意听一片混乱之中到底凤念清喊了什么,这时被姬无垢提醒一下才凝神去听,这一听心头顿时一跳。
而凤念清的疯魔还在继续,她不知怎地穿了一身并不合身的红裙,裙摆长长的拖在地上,束好的髮髻散乱下来,头髮披散着盖住了大半的脸,见被围着根本走不出去,她忽然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口中胡言乱语的大喊大叫着……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瀚清殿的侍奴们是新分过来的,看到她如此模样顿时上前来拉她扶她,人一多凤念清更为害怕了,整个人缩成一团快要跌倒在地上……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想到白日里才被发配到掖庭去的那些侍奴这些人都不敢大意的想把凤念清拖进瀚清殿的院子里去,「公主殿下,不要害怕,没有人要杀您。」
「公主殿下,您快跟我们进去吧,没人要杀您。」
「殿下,您说的人没回来,这里都是侍候您的人啊……」
「殿下,有这么多人在没人能害您!」
凤念清虽然害怕,力气却极大,侍奴们害怕伤了她又不敢用蛮力,只能一边苦口婆心的安抚凤念清,凤念清听着他们的话却将脑袋摇的更凶……
「不,不是的,谁要害她,他就杀谁!」
「谁要害她,他就杀谁……我不敢了……」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你们看到了吗?!」
「在那里……在那里……还有那里……」
凤念清好容易被两个侍奴半拖半扶了起来,口中的话却更是奇怪,她神经质的回头四望,就仿佛这周围真的藏着什么人一样,一时间不光侍奴们心中惶然,便是围过来的侍卫都觉得胆战心惊,这宫中死去的人不计其数,鬼怪传言更是多,而凤念清这般模样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围看闹剧的人都神色紧张,只因为凤念清口中那个名字。
「谁要害她,他就杀谁……」
张源口中喃喃的念着这话,心中也有些不安,不由得转过头来看着姬无垢道,「听说今天白日里就是这位三公主发疯伤了摇光公主的,她这大晚上的怎么还在发病,她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刚才我好像还听到她口中喊了蜀国大公子的名字?」
虽然整个蜀国都已将凤朝暮忘记,可张源口中还是称了一声尊称,当初姬无垢去淮阴的时候张源并未跟着,因此不知淮阴情形,他略一沉默,「凤朝暮消失多年,最近一次出现是在淮阴,那淮阴侯世子之死似乎就是出自他之手,当时凤念清和淮阴侯世子在一起,是唯一见过那兇手的人,也是因为如此她才被吓疯了,至于她说的话……」
姬无垢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凤朝暮回来了?心底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姬无垢神情冷淡的道,「大抵只是她的疯话,那时候说是凤朝暮杀了淮阴侯世子,可真正的却无人见过他,到底是别人设下的局还是有心人放出的谣言,不得而知。」
凤念清已经被拖了进去,站在外面只能远远的看到里面一片兵荒马乱,张源听着这话心中只觉得奇怪,淮阴当初忽然被查出那样的事情不说是他便是整个大殷都是大跌眼镜的,而那淮阴侯府之中的诸多怪事现在在坊间都是传的神乎其神,然而坊间的传言都当不得真,可是他家公子都这样说了想必那时候的淮阴侯府果真是不简单的。
这般想着,张源只想让姬无垢远离这些是非,他一把抓住姬无垢将他往外拖的更远了些,「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这些事和咱们无关,公子该……」
「歇着」二字还未说出口,忽然传来的惊唿声却是让张源一惊,张源回头看去,当即看到个披着头髮带着斗篷的女子走在最前,身后跟着四五侍奴,看样子是听见了动静从床上起来急匆匆赶过来的,那女子走得近,大抵没想到在这里看到姬无垢,直直走到跟前了才注意到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她微微一愣,先是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戴有什么不妥,她未束髮,身上的衣裙倒是穿的整整齐齐的,她神情微松的朝姬无垢矮了矮身,「没想到惊动了三公子,三姐姐正在病中,实在是失礼了——」
因是带着兜帽,张源并未看清来人的脸,可看这来的方向还带着几个侍奴,一看便知是住在毓秀宫的哪位公主了,再听着这人虽然十分知道礼数可说话之时声音略显拘谨,张源顿时便确定了这人的身份,于是他上前一步道,「拜见九公主。」
凤念依看了看张源,又看了看眼前的姬无垢,再看了看那院子里的动静对着二人点了点头,「三姐姐不知如何了,也已经深了,三公子快回去歇着吧。」
姬无垢看着眼前之人神情淡淡的,张源说让他回去歇着的时候他可以置之不理,可凤氏的人说就不一样了,他又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而后便要转身,可还未转身之际,前面不远处却传来一声惊唿,且还是叫的她的名字……
「三公子——」
这一声也是个女声,姬无垢抬眸一看,却也是下午见过的。
不同的是来人显然不是匆匆而来。
凤念芷身上的宫裙已经换过,穿戴的整整齐齐,并且她髮髻挽起,上面还带了饰物,姬无垢没心思去看她戴的什么饰物,可她这一身一看就是精心装扮过得,这大晚上的,来看自己的姐姐还要精心装扮一番?姬无垢看了看这片区域,似乎只有他一个是男主子。
他眉头微动,并未应声,凤念芷却直直朝她走了过来。
待走到了跟前才看到站在姬无垢面前的凤念依,看到凤念依之时她神情显然十分诧异,看了看姬无垢再看向凤念依,表情便有些不自然了,「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三公子,九公主也在,我那边听到动静便知道是三姐姐又不好了,这才过来看看。」
微微一顿,她这才朝院内扫了一眼,那是极快的一眼,姬无垢敢肯定她什么东西都没有看清,继而她的眼神又落在了姬无垢和凤念依的身上,凤念依在凤念芷来了之后便闭口不言,只将目光看向院内,院内一片灯火通明,嘈杂的声音消去,这会儿安静了不少,凤念依也不管凤念芷说什么,只转身走到门口去,守着侍奴忙行礼,她迟疑一瞬只和那侍奴低语,似乎是在问里面的情况,凤念芷也看了一眼,脚下却是未动。
「三公子怎么过来了?可是吵到了?」
姬无垢闻言只好淡声道,「听到响动过来看看。」
凤念芷便是重重的一嘆,「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三姐姐奇怪的很,白日里她就发了一场疯,这会儿又……」说到这里她表情微变,「想必公子应该知道,白日里摇光公主受伤就是因为三姐姐,三姐姐也是个可怜之人,她可不是故意的。」
姬无垢眯眸,一双淡色的眸子几乎透明,此刻将瀚清殿之前的灯火全数映刻了进去煞是好看,凤念芷站得近,不经意的抬眸一望顿时有些呆了,她看着姬无垢的眸子久久未语,直到姬无垢被她看的不自在皱眉盯了她一眼她才回神。
凤念芷面上闪出些微不自然,掩唇咳了一声才看着那院内道,「三姐姐自从淮阴回来就成了这幅样子,也不知能不能好,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微微一顿,她又看向姬无垢,「三公子可还记得从前的事?从前三公子也住在淑荣殿……」
看她一副要回忆往事的样子,姬无垢上前几步朝着凤念依身后走去,凤念芷话头一断,从来都是被捧着的她哪里被这么对待过,姬无垢分明就是全然没将她放在眼里!
她一回头,便见凤念依在问话,而姬无垢站在她后面似乎也在听着。
重重的攥住袖口,凤念芷狠狠的咬了咬牙。
跟着凤念芷的侍奴见此忙道,「这三公子怎么回事……」
凤念芷敛了敛神色,冷笑一声,「哼,好戏还在后面呢。」
第094章 氏族贵女
自从回巴陵,先是被劫又是受伤,朝夕似乎就不曾平顺过,不过这对于她过往十六年而言并不算得了什么,因此受伤的这两日朝夕仍旧只是闭门不出的在府中待了两日。
待第三日一入宫,整个宫中的流言蜚语便入了她的耳。
「你们听说了吗?三公主是见到人了!」
「可是三公主不是病了吗!她那日还伤了摇光公主呢……」
「就是因为伤了摇光公主啊,不然你以为呢!」
「那时候他们听的真真的,三公主口口声声都在念着『谁敢伤他他就杀他』,你们听这话,且不是在说大公子对摇光公主呢,听说大公子这么些年都在照顾摇光公主呢。」
「若你说的是真的,怎么不见大公子露面?」
「什么不露面,我说的照顾可不是那种照顾!」
「那你说的是哪种照顾?大公子不可能半点行踪不露……」
「嗯,若他是个真人自然要露,可若他只是魂魄呢?」
「你……你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
「大公子失踪了八年啦,好多人都找不到呢,除了那样还能怎么的?我猜啊,是大公子九泉之下灵魂不安,这才化作鬼魂来照顾妹妹,三公主白日里伤了摇光公主,所以晚上才被他找来了,听说在淮阴的时候三公主就是对三公主不敬才……」
迴廊下的三人围在一起站着,面对着朝夕的两人都看到了她,唯独那背对着朝夕说的最多的未曾看到她,朝夕带着坠儿停在围栏边,目光远远的看着那三人。
距离这样远,寻常人根本听不到他们议论声,可朝夕耳力极好,却是堪堪听了个大概,那面对她的两个侍奴已经面色雪白,等背对着她的那个发现不对转过身来更是吓得呆若木鸡,再没了前面说闲话时的精气神,三人都被吓住,愣了许久其中一人才反应过来似得连忙下跪,另外两个赶忙跟着,三人趴在冰冷的地砖上大气儿不敢出一声。
朝夕站在走上廊桥的台阶之上,一手扶着栏杆一手看着那宫墙之下洒扫的三人,看了久到那三人冷汗淋漓的腿都跪麻了她却将目光淡淡收回沿着阶梯而上,就这么走了!
二人走上廊桥那三人仍然不敢起来,只等走过了才慢吞吞的太了头,朝夕距离那么远分明没说一句话,他们却好像从刑场上下来似得面白如纸……
「你们,你们说,她听到了吗?」
「应该听到了吗,不然为何看我们……」
「不,这么远她没听到……肯定没有……」
「有,有道理,不然也不会放过我们啊。」
三人低低耳语着,那先前只听不说的一人仍然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道,「以后可再也莫要乱说大公子和摇光公主的事了,说也不要喊我听,快干活吧……」
另外两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点头,三个人互相搀扶着才能站起来。
「主子就这般放过他们了?」
坠儿轻声道一句,朝夕仍然步履平稳的走在廊桥之上,闻言淡淡道,「你哪里看到我放过她们了?流言蜚语总是要说的,这宫里每个人都在说,我若气,难道要去杀了每个人吗?何况根本的错不在她们,我又何须和她们计较?」
坠儿心底轻嘆了一口气,朝夕从前对有关朝暮的话题从来分外敏感,眼下却是能隐忍克制了,因为回到了王宫到处都在说三道四,却是不得不隐忍克制。
坠儿抬眸看了一眼朝夕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心疼。
朝夕走在前神色仍然淡然,微微一顿又继续道,「哥哥的生死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眼下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总会生出各种流言,我倒希望哥哥能听到这些流言。」
坠儿眉头微皱,「主子的意思是……」
二人恰好走到了一座阙楼之上,凭栏而望可以看见半个蜀王宫,朝夕便脚步一顿转身朝远处巍峨而立的崇政殿看去,「哥哥听到这些流言或许会出现。」
坠儿心底一嘆,若凤朝暮还活着,为何不出来见朝夕呢?
这么想着,却忽然看到朝夕的目光凝在了某一处,坠儿也跟着看过去,当即看到仪门的方向走来四五个衣饰华贵的女子,这些女子大都是十六七岁模样,各个衣饰不俗,行止之间更是仪态万千,且身边各带一个侍奴,一看便是外面氏族的贵女……」
坠儿上前一步皱眉,「王后已经被禁足,这些人是进宫拜见孙夫人的?」
朝夕眯了眯眸,「大抵是吧,今日自然不会只有我一个人,王后虽然被禁足,可是孙夫人掌宫这内宫该如何运作还是要如何运作的,这些世家贵女常常入宫也是正常的。」
朝夕正在养伤,本不用入宫请安,今日一早却收到了宫内孙夫人的拜帖,虽然说了只是礼节性的邀请,可是朝夕略一思忖还是入宫来了,距离上次孙夫人出宫见面已经过了许多日,这期间朝夕再未见过孙夫人,因此今日这拜帖倒是让她觉得意味深长。
站了一会儿那几个贵女已经走到了近前来,朝夕便也更能看的清楚,远远瞧着这几人各个气质不俗一看便受过极好的教养,不仅如此,来的几人都生的花容月貌,路中遇见的侍奴似乎都认得她们,一路走来侍奴们都极其恭敬的避让,与对待公主们无异。
朝夕眼底颜色微深,心中忽然有了几分洞明。
坠儿瞧着也是微微皱眉,「这几人看样子都是一等氏族家的小姐,却是今日入宫,主子,只怕是来者不善,如果这是王上的意思的话,那会不会是……」
坠儿的话未说完,可朝夕却明白她的意思,她弯了弯唇,眼底却无笑意,也不再看那些人越走越近,只一转身朝孙夫人的长秋宫走去。
孙夫人虽然掌宫,但是所居住的宫殿却没变,长秋宫乃是五大主宫之一,坐落在昭仁宫的东边,是五大主宫之中最为安静的一处,孙夫人在宫中多是深居简出,这长秋宫也从来门庭冷落,可现如今王后被禁足,长秋宫俨然成了整个内宫最为热闹的所在,而孙夫人既然能私下出宫见朝夕,又怎会真的如她表面上那般没有争心,至于那群贵女……
世家贵女到了年纪少不得要考虑婚事,而这些教养极好长相也极好的贵女除了世家之间的联姻之外最重要的却是入宫,要么成为贵妾要么成为王后,更有甚者会被当做宗室之女得到册封嫁入别国,对于今日这些入宫的世家之女,以上这些都有可能。
朝夕敛了敛神色,人已经走到了长秋宫之前,宫门之前站着几个迎客的侍奴,一看到朝夕其中一头领模样的人就迎了过来,先是撩袍端正的行了个稽首大礼后才道,「奴给公主殿下请安,夫人正在等您,请您跟奴这边来——」
看样子是专门等着她的,朝夕点点头跟着这侍奴进了长秋宫。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长秋宫,上一次来的时候长秋宫之内还没有如今这般素雅萧条,孙夫人进宫稍晚,在她有记忆的时候她的性子虽然温柔端方却没有如今这般沉静,那时候的她极爱与宫内人交往,在宫内张罗小聚最是常见的事情。
而如今……朝夕转眸扫了一眼这宫阁之内的景致,虽然因为掌宫看得出来这里被重新装饰过,可仍然透着一股子寂冷,只有主殿之前一盆又一盆的兰草仍然如朝夕记忆之中郁郁葱葱这么多年都不曾凋败,路过主殿,朝夕却是被侍奴带着往长秋宫更深处去的。
朝夕不疑有他,直直又沿着迴廊往里面走了一段路才看到一座待客的水榭,春日犹寒,水榭周围虽然溪水潺潺是一处赏景佳地可却有些微凉,而孙夫人一身华服站在窗口看着她似乎等了她许久,侍奴在远处便停下,抬手一请。
「夫人在前面,公主请过去吧。」
朝夕点了点头,径直沿着石径走到了水榭之前。
孙芩从屋内迎到门口,微微一笑道,「等了公主殿下许久,可算来了。」
朝夕沿着台阶而上,也弯了弯唇,「本在养伤,看到夫人的帖子便来了,多日不见,夫人已经成为这内宫掌宫,朝夕先恭喜夫人——」
孙岑侧身一请,「福祸不知,何来恭喜。」
朝夕跟着孙岑进门,屋内只有放着整套茶具的一席两座,朝夕走过去安坐其上,看了看这水榭四周落下的帘络朝夕漫不经心道,「来时看到各家的氏族贵女已经入宫了,只怕夫人这一杯茶我们喝不完就得出去见客,实在可惜。」
孙岑闻言唇角维扬,落座在朝夕对面拿起茶壶为朝夕斟茶,一边缓声道,「她们可没有这一壶茶重要,这是极品雪蕊,公主殿下好好尝尝。」
茶汤还未溢出朝夕已经闻到了清香,待茶汤一出清香更甚,再看汤色,清冽甘醇至极,自然是极品贡茶,朝夕客随主便的捧着茶盏轻抿了一口,这边孙岑已看着她笑道,「公主殿下可知道今日这一批进宫来的贵女所来为何?」
第095章 孙岑之心
孙岑摇了摇头,语声带着嘆息,「我尚且记的庄姬公主当
朝夕神情无波,「夫人真是太关心朝夕了。」
孙岑没想到朝夕是这样的回答,表情一时有些复杂,略一沉吟才继续道,「并非是对付,我只是在给公主提醒,王后虽然被禁足,可段氏的反扑稍后便至,不管是王后被禁足,还是六公子没有如愿得到世子之位,最终段氏会将此事归咎于公主的身上。」
朝夕闻言却没有孙岑预料之中的紧张,「我找了哥哥许久都未曾找到,倘若有段氏帮忙,那必定事半功倍,夫人对我说这些,是要我对付段氏或者对付王后?」
孙岑面色柔婉,目光却细緻的看着朝夕的神情变化,微微一顿她又道,「三公主伤了您的事整个宫闱都在议论,那日夜间三公主发病闹了一场更是传的四处皆知,宫内宫外不知多少人在好奇大公子的生死,而公主是知道大公子是活着的,有大公子在,六公子的嫡子身份难免尴尬,我猜段氏这时候一定比公主更想找到大公子而后处之后快。」
朝夕眉心微皱,表情终于出现了几分波澜。
水榭无人,侍奴都守在远处,便是坠儿也留在水榭之外,饶是如此这话还是问的孙岑眼皮一跳,「倒不是说谋反,只是段氏想必会对大公子不利……」
「再不甘心,难道他们还能造反不成?」
朝夕挑眉,孙岑便继续道,「意味着王后和六公子的地位名不正言不顺,前面有段夫人被禁足,后面又有王后被禁足,虽然都是事出有因,可是看得出来王上对段氏没有从前那般宠信,这一次册立世子之事更是烧了一把火,我猜段氏必定不甘。」
朝夕回过头来,孙岑的表情便有些莫测了,「公主想必是知道王上是怎么说的,大公子还流落在外,一日不寻回她心中一日不安,由此册立世子之事便要等大公子回来之后才行定夺,这话便是承认了大公子嫡长子的地位,公主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父王不愿册立六公子为世子不是正好,夫人在担心什么?」
朝夕当然知道,侧立世子在五日之前被提出来,凤钦为此纠结不已,朝堂之上将凤垣册立为世子的唿声一大片,凤钦拖了五日终于在今日早朝驳回了底下外臣的建议,而他的理由更是让所有的臣子们大跌眼镜,他要等朝暮回来。
见朝夕不语,孙岑也跟着她看出去,口中缓缓道,「王后只是被暂时禁足,只要段氏还在,王后早晚会被放出来,公主可知道,今日早朝王上已经否了现在册立世子的提议?」
朝夕浅吸口气转头去看窗外的春花,表情漫不经心的,眼下正是三月好时节,宫中景致一日比一日好,昨日的花苞今日便是花朵儿,昨日的草色还是嫩绿今日便是青绿,朝夕的目光落在水榭之外的一株年老垂柳上,那垂柳粗有三人合抱,此刻正是郁郁葱葱最为繁茂之时,宫中的百年老树随着殿阁的不断扩建仅存的并无多少,这株老柳算是珍品。
孙曾摇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朝夕微微颔首,「可不是宫里要变天了,掌宫之人是夫人您。」
见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孙岑笑意微深,「自从上次见面过去了快半月,那时候我还在担心公主的处境,可这不过短短十日,宫里便变了天了。」
朝夕挑眉,她就知道孙岑的目的不简单。
孙岑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有些失望,微微一愣她又笑着摇头,「这么好的茶,自然要好好品的,前面这些话是你父王的意思,我功成身退了,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我的话。」
朝夕又抿一口茶,似乎是真的喜欢这茶水,她微微弯唇,随即又放下茶盏,「好,那夫人这说客算是成功了,我们是不是要出去见客了?」
孙岑看着朝夕,十分坦白,「这是你父王的意思。」
朝夕拿着那白瓷茶盏在指尖微转,目光都在那茶盏的瓷釉上,「夫人是害怕我不喜欢,所以提前喊我过来喝茶顺便做说客的?」
见朝夕神情淡淡的似乎真的只是来品茶的,孙岑不由的笑意微深,「两国联姻不必寻常,即便是寻常贵女出嫁身边也总会带着一二人,更何况是你。」
放下茶壶,孙岑合手坐直了身子,「当然要挑选合你眼缘的。」
茶汤从白瓷茶壶之中流泻而出,朝夕的目光便被那一汪绿汤映的晶亮,孙岑又道,「今日入宫的贵女都是蜀国氏族之中最有名望的,不论是相貌还是才学都是一等一的,让你见一见,自然是想让你认识,往后离开蜀国,她们便是你的姐妹。」
孙岑面上表情一派温柔,听着这答案便知道朝夕心中有数了,她抬眸打量了一眼朝夕今日的打扮,唇角弯的更高了,见朝夕放下茶盏便拿起茶壶为她斟茶,「你父王的意思你该是明白的,既然国书已经送去了镐京,也不过是两月的事,他心中着急,自然想要早点定下你们的婚期,自然而然的,该做的准备也要早点准备起来。」
「夫人既然这样问,想必她们入宫是父王的意思了。」
朝夕的茶还未咽下,孙岑这问题已经抛了出来,朝夕面色未动的轻轻晃动了下茶汤,顿时茶香更为四溢了,她轻嗅了一口,虽然未说话,表情却是在夸奖。
「公主殿下可知道今日这一批进宫来的贵女所来为何?」
第096章 人前一吻
那又
商玦脚步未停,回头看一眼道,「那又如何?」
商玦答的随意,却又好像这话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朝夕一问他立马就找到个档口说了出来,朝夕被这话一堵,轻嗤一声,「我来看看父王为我准备了哪些姐妹。」她瞟了商玦一眼,「今日这些贵女都是来自段氏朱氏杨氏这些大族,各个品貌无双。」
「既然今日的安排都是为了我,你为何还来?」
商玦拉着她走,却未说话,朝夕回头看了一眼另一个方向,这才淡声道,「殿下真的不过去看看吗?今日安排都是为了殿下,殿下不可能看不出。」
「夕夕,你跟我来。」商玦牵住朝夕的手,不由分说拉着她朝长秋宫左后方的迴廊上走去,那是去刚才朝夕和孙岑所在水榭的方向,却又不是完全同一条路,经过去往水榭的那条岔路口,商玦却并未走向刚才那水榭,反而从旁边的一条石径上走了过去,朝夕清楚的记得,那条路的尽头也有一处小型的兰园,放着的都是孙岑手中极其珍贵的品类,朝夕一直被他牵着手,微微落后他半步,这时眸一抬就看到他稜角分明的侧颜,只见商玦仍然是闲庭信步熟门熟路,朝夕眉头一皱,商玦不可能对长秋宫的路都如此熟悉——
说完话凤念蓉当先和那叫嫣儿的往正殿之后的兰园走去,其他人看看凤念蓉,再看看朝夕和商玦,再看了看孙岑和凤钦,不能再站着不动,只好也跟着朝兰园而去,可是看得出来,所有人都以为商玦才是此番的主角,可没想到这主角如此心不在焉。
凤念蓉动了动唇角,还是点点头,「那好,我们先走。」
商玦神情仍然闲定,看了朝夕一眼当先道,「夕夕有伤在身,我陪她走走就好。」
微微一顿,又看向商玦,「世子殿下和二姐姐呢?」
凤钦今日穿了常服过来,再没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君王威势,言语之间十分温煦,倒是像个长辈似得,几家的贵女都面色松快两分,凤念蓉应一声好走上前去拉住了那叫「嫣儿」的贵女之手,笑着道,「父王如此说的话,我们就赶快去兰园看看了。」
凤钦也见商玦兴致缺缺,便挥了挥手道,「好,你们小辈见面了便自己去后面园子里看看吧,待会儿一起在这里用个午膳,阿岑为大家准备的十分丰盛。」
这么多天香国色,看着她做什么?
她点的大抵是其中一位贵女的名字,朝夕目光扫过去,果然看到站在几位贵女最中间的那女子笑意一深,在转头看商玦,却见商玦也正看着她。
众人回头看去,可不是宫内的四位公主都出现了……凤念蓉和凤念芷走在最前,凤念歆和凤念依走在后面,四人今日都装扮精緻,连凤念依都薄施粉黛,而凤念蓉和凤念芷显然都和这些贵女熟识,几人刚见面便笑着点头示意,又因为凤钦和商玦的关系十分克制,先给凤钦见了礼,凤念蓉才笑道,「早就惦记着夫人的兰园呢,昨夜看到帖子十分欢喜,再加上嫣儿她们也来了,今日夫人这里可算热闹了……」
正说着话,外面宫人来禀,诸位公主来了。
孙岑当然应好,「那妾身陪王上喝茶。」
凤钦眉头微挑,他本是想让商玦看看这些贵女,奈何他竟然是一眼未看,轻轻的唿出口气,凤钦也笑开,「孤这个年纪想必和他们小辈玩不到一起,孤就喝喝茶吧。」
自朝夕过来,商玦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这会儿见凤钦问他,他却看向朝夕,「她肩上还有伤,我陪她走走便可,王上和夫人自便,不要扰了你们的兴致。」
凤钦却看商玦,「世子可爱兰?」
孙岑爱兰宫内宫外皆知,这长秋宫之中更是满目皆兰,光是这正殿之前的兰草就郁郁葱葱品类不下数十种,更别说孙岑还有精心照看的兰园,想必这时候光景正好,几个贵女互相看了两眼,都矜持的不曾答话,孙岑一笑道,「公主们想必也该来了,你们都是熟识的,就不要拘礼了。」说着微微一顿看向凤钦,「王上和世子呢?」
孙岑看了朝夕一眼挥了挥手,「好啦,今日不必这许多礼节,都知道我爱兰,王上那日来的时候看着新开的兰也甚是喜爱,又说近来都没有外面的小辈入宫了,这一提醒我便起了小小办个赏兰宴的心思,你们几个都是爱花之人,且一起去看看吧。」
她目光朝着商玦和凤钦身后看去,侍奴们早就留在了外面,此刻只有贵女们自己,迎上孙岑的目光,她们当即矮身行礼,「拜见孙夫人,拜见公主殿下。」
孙岑一笑,「正是,公主来的早,妾身便请公主在后面看了看景,大抵是吩咐了下人不得打扰,连王上世子和各位小姐们来了也不知道,大家久等了……」
孙岑走上前去和朝夕一同见礼,凤钦笑意不由得更深了几分,大手一挥道,「好好好都起来说话,孤和世子也是刚到,听宫人说你们在后面说话?」
「朝夕拜见父王,见过世子殿下。」
「妾身拜见王上,见过世子殿下。」
长秋宫的正殿门口,凤钦正面带薄笑的和商玦并肩而立,在他之后的氏族贵女们似乎是早就到了,此刻虽然仪态端容,可眼风却还是往商玦身上扫去,很显然,她们知道自己入宫的目的,并且在见到传闻之中的燕世子之后,她们的目的性会更强。
第097章 登徒浪子
「只有这样怎么够——」
话音落下,朝夕唇上一热,她和商玦本是面对面站着,围栏在他们身侧,可就在她一愣之时商玦落在她腰间的手一带,身子一旋,她整个人已被商玦紧紧的压在了围栏之上,朝夕眉头一皱,抬手就要推,可想到商玦所言的有人在看着动作却是一滞,便是这片刻之间,她唇已被商玦牢牢的擭了住,朝夕面上顿时一热。
带着莲香的气息就在她鼻端,这咫尺之地的距离暧昧旖旎又富含压迫之力,朝夕的唿吸都被遏制了住,商玦一只手揽着她腰身,一只手捧着她面颊,朝夕两只手要推又停在半空,不知所措的不知放在哪里好,商玦眼尾露出点笑意,将她的手拉在了自己腰上。
水墨华袍之下的腰身劲瘦又暗含力量,是朝夕从未感受过的,她略有迟疑的将手臂收的紧了些,想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自然些,她表现的僵硬,商玦却比她从容的多,唇瓣相抵,磨砂碾弄,他微微闭了眸,面上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愉悦占据,见朝夕唿吸都停滞他喉间轻笑一声抬手在她脸侧轻捏了捏,朝夕的唇就此分开,而他探舌而入,以一种温柔却不容置疑的力度将她最后一丝理智碾的粉碎,朝夕轻颤一下,终于将眸子闭了上。
兰香和风而来,到她身边之时似乎带上了春日暖阳的热度,暖风扫过她全身,她挺直的背嵴不由得软下来,商玦唇间有要命的甘甜,合着她鼻端的莲香一起将涌入她心底,朝夕心跳不断地加快,唿吸变得急促,眼前春花绚烂整个人如坠云端。
她从未如此失措,也从未如此心悸,更从未如此丰盈,他动作轻柔,仿佛深知她的每一点喜好总能恰到好处的撩拨到她又不唐突,这吻温暖而干净,旖旎又魅惑,朝夕不知不觉紧紧依偎在了商玦怀中,两只手救命稻草一般的抱住了他腰身。
吻到深处时,朝夕唿吸急促的轻吟了一声,这声音在她脑海之中迴旋一圈她才如梦初醒般的睁开眸子,这光天化日之下,这兰园山亭之中,还是在别人的窥视之下,她竟然被他撩拨的意乱情迷……心中似嗔似怒,朝夕齿间一合重重的咬了商玦一下。
商玦轻「嘶」一声,这才留恋不舍的从她唇边退了开,一低头,朝夕眼角微湿,樱唇红艷,眼底翦水微漾,面上虽然并无变化,可她的耳朵尖却红透了,她便在如此情态之下瞪着商玦,商玦握着她腰身的手微微收紧,差点就要再压下去,可是他知道今日不能了。
一把将朝夕揽在怀中,商玦无视她身上暗暗推拒的寸劲儿轻笑出声,一边在她背嵴轻抚一边在她耳边轻唿出口气,「怎么样?可还舒服吗?」
朝夕手仍然挂在他腰身上,闻言眉头顿皱,商玦平日里高高在上兰枝玉树,怎么看怎么贵胄清华,以至于撩人的话从他口中说出颇有几分违和,朝夕轻吸口气,但凡出自王室贵族的男子大都衣冠楚楚,谁知道暗地里如何形容,商玦既然是男子,自然不能免俗,她心中狂跳,想要推开商玦的怀抱心中却还记得有人在看着。
于是她皱眉低声问,「人可走了?」
说话之时的声音都不知比平日里冷清的声音温柔水润了多少,朝夕听着自己这声音也是微愣,商玦却在她耳边轻笑开,「还没有,咱们要多抱一会儿才能走。」
朝夕先在心中挑着眉头点了点头,随即却觉得哪里不对,她咬了咬牙,豁然将商玦推了开,转身一看,来这处山亭的路上方向上哪里看到一个人人影!
——这个人竟然在骗!她!
朝夕双拳一握,倏地转身看着商玦,商玦坦然笑着,「刚才真有人来,我们到一半的时候她们便走了,非礼勿视,她们这点礼数还是知道的。」
朝夕又回头一看,来路之上看不出什么特别,她自然也无法验证是不是真的有人来过,再回头去看商玦,却见他面上笑意愉快而明亮,全然不是平日里挂在脸上面具似的优雅从容,朝夕心头微微一动,看着商玦这表情片刻,心中那些龙章凤姿绝世无双的辞藻都不翼而飞,她看着商玦,忽然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心中的欢喜,面前的燕国世子卸下尊荣贵胄,仿若坊间小贩三十文的私货卖了三百文一般——占了大便宜!
朝夕银牙紧咬,她既然辨不出商玦所言真假,又拿什么理由来争论,她的确可以去问,可是若真的被人看到了而她还去问,岂非……尴尬至死?!
朝夕狠狠的皱了皱眉,就在商玦以为她可能要发作之时朝夕却只是一拂袖转身走了!看着她怒气沖沖的身影一路下了阶梯,商玦笑意更忍不住的从眼角眉梢透出来,他拂了拂胸前微皱的衣襟,快步向朝夕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并非是我骗你,适才真的有人过来。」
朝夕快步走在最前,商玦快步跟在后面,他语声含笑的解释,可这解释委实苍白无力,朝夕心底憋着一股子气,头也不回的一路疾走,商玦笑意更深,「啊,莫非是我看错了?凭我的眼力是断然不会看错的,夕夕,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朝夕脚步不停,看起来好像是气坏了,商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左侧去,转眸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夕夕,你如此模样倒让我以为你在害羞……」
朝夕的脚步霎时间停了下来,她停的太急,商玦差点撞在她身上,于是又轻轻将她一揽,唇角扬的越发高了,朝夕神情严肃的看着他,「你……太放肆了!」
朝夕心中笃定商玦适才十有*是在捉弄她,因此看着他的目光越发深沉,憋了半晌却不知说什么,只这样冷斥一句,商玦一手揽着她肩头一手举起来,「是是是,是我太放肆了,只是你这样怒气沖沖的出去,难免的会让人觉得我们之间生了嫌隙,如此岂非给了别人可趁之机?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可不能给我添乱啊。」
商玦语气温煦,朝夕却听的气不打一处来,她咬了咬牙,「难道我们不是生了嫌隙?你如此……如此行事简直……简直不可理喻!简直……简直是登徒浪子!」
商玦笑意明朗,「是是是,我是登徒浪子……好了好了,你这样若是让蜀王看到了他必定要再准备十个八个贵女于我,你又不帮我,我该如何是好?」
商玦说这话一边将朝夕往自己身前揽,倒好像在诱哄自家闹脾气的小娘子,朝夕气死了,只觉得适才那一口咬的太轻,哪里还会与他站这么近,她一边推着商玦一边还要再痛骂他,商玦却忽然将落在她腰间的手臂一收,「嘘,有人来了……」
又用这一招?!朝夕眉头大皱怒从心起,一把就将商玦推了开,这次她用上了力道,商玦无防备之下被她推的后退一步,朝夕眼神凌厉的斥道,「你以为我会再信你?!」
商玦笑意无奈又宠溺,嘆息的摇了摇头看向她身后。
还在演?!朝夕看着他那浑然天成的表演恨不得与他动手!
「世子殿下,二姐姐,你们这是——」
猝不及防的,一道女声在她身后响起。
朝夕气唿唿的表情一滞,整个人瞬时愣了住,她背对着来路,哪里看得到是真的来了人,而刚才情况混乱,她的耳力亦不比平时,竟然真的……真的来人了。
商玦眼底的笑意简直要溢出来,朝夕强自克制,可她面上每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被他收入眼底,他将她的尴尬惊异看了个全,心中简直要乐上了天,她在不信任的人面前从来守礼循规蹈矩,在信任的人面前又是本来的冷傲模样,她何时如此失礼过?!且还被人撞见了……商玦笑着上前拉住她的手,这一次朝夕没再将他推开……
商玦半揽着她肩头,笑着道,「刚才教了她两招,她在与我试练。」
试练……亏他想的出来,听上去却也还算合情理,朝夕心中微松,换上一副寻常的表情转过了身来,目之所及,凤念蓉带着几位贵女并着另外三位公主一堆人都站在来路之上,却不知是为了寻商玦而来还是为了寻那小兰园而来的。
商玦的话并未完全打消她们的疑窦,几人眼底仍然浮着几分疑惑的看着他们。
商玦又弯了弯唇道,「小兰园就在前面,直走便是。」
也没问人家要去哪里,却是直接给人家指了路,凤念蓉一行人听到他这话真是连不去小兰园都不好意思说了,略一迟疑,只好点了点头从她们身旁走了过去,商玦低头看着朝夕复杂的神色微微一笑,「我们是回去寻个地方坐下,还是继续试练?」
朝夕手肘一抬,一个重重的肘击落在了商玦肋骨上,商玦唿吸一重,可看着她的目光和面上的笑意却是半分微变,那表情仿佛在说你打吧你打吧你随便打……朝夕抿了抿唇心底有些无力,可就算这样今日的他也实在是……朝夕转过头去不做声,脚步一抬就朝前走去,商玦却一把将她拉了住,朝夕眉头一皱,回头怒瞪着商玦。
却不想商玦却道,「夕夕,明日是庄姬公主的生忌,你可要去祭拜?」
朝夕一怔,心底的怒意豁然就全消了。
第098章 心头之好
「阿岑,你刚才和朝夕说的如何了?她怎么说?」
所有小辈都离开了,正殿之内只剩下了孙岑和凤钦,孙岑正煮着茶听到凤钦如此一问,不由的唇角微弯,「公主殿下深明大义,自然是认同的。」
凤钦唿出一口气去,接过孙岑递上来的茶点点头,「这还差不多,孤如此也是为了她,总不能让她去了燕国一点帮衬都没有,只是商世子那里……」
凤钦喝一口茶,眼底现出两分忧色,「只是看商世子的样子似乎并不敢兴趣。」
孙岑眸色微深,又笑笑,「说到底这只是习俗,难道王上真的想让别人分走摇光公主的宠爱?世子殿下那样的人,若是能简简单单被女色蛊惑,也就不是他了。」
凤钦不由的点头,「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今日这一场算是白忙活了。」
孙岑摇着头开解,「王上着急什么,春日宴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世子殿下必定是要来的,总能看到您想让他看到的,今日世子殿下眼底可只有摇光公主。」
凤钦闻言眉心微蹙,「说来也是奇怪,世子对朝夕实在太用心。」
「这样岂不正好?」孙岑笑着看了看外面的景致,「世子殿下对摇光公主用心才好,摇光公主自小流落在外,必定在外面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眼下得世子殿下如此良配,便算是老天爷对她的眷顾,何况如此这般对蜀国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想到朝夕流落在外多年,凤钦心头不由得一重,说到底,当年朝夕被贬斥离开巴陵还是他下的令,他是朝夕的亲生父亲,不论怎么算这件事他的责任最大,可是当年朝夕命格那般凶煞,朝堂之上一片上奏浪潮,起初他也是护着的,可是后来……
后来宫里鸡犬不宁,再加上南边战败,他一时没有顶住松了口,再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他以为送去淮阴就是最好的,那时候钦天监的术士还算过,淮阴位主紫薇之北,能消凶煞之气,他曾想过风头过了便将那一双庄姬所出的儿女接回来,可是到后来,到后来不知怎么就慢慢的忘记了,再然后,就是蜀国战败与赵国,赵国要了朝夕……
先是被贬斥出巴陵,再是当做质子送去赵国,凤钦眼底露出些不忍,可是,可是怎么样也不能怪他,谁让她那时候命格凶煞影响了蜀国的国运,何况她本就是逆生之人,逆生便是不详,凤钦握紧了茶盏,脑海之中却冷不防的响起那日姬无垢的话。
人的命格是极难改变的,当初她的命格凶煞让蜀国动盪不安,那么如今呢?
如今不管朝夕命格多凶煞也不会怎么样了,有商玦在,命格凶煞又如何,可朝夕真的命格凶煞吗,命格凶煞又岂会碰见商玦,还有那幽鹿玦……凤钦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当年的决定产生了怀疑,他有些迷濛的看着孙岑,「阿岑啊,当年的事……」
孙岑也看着凤钦,见凤钦这般神色,虽然他没说明白当年的事指的到底是什么事,可孙岑却好像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几乎没有半点迟疑的道,「当年的事王上也是迫不得已,毕竟钦天监言之凿凿,外朝之上又是一片讨伐之声,王上不那般做也不行。」
凤钦听着这话心底顿时舒坦多了,看着孙岑的眼神也越发温和起来,他就知道孙岑是最懂他的,孙岑一边给他斟茶一边又道,「只是妾身如此想,世子殿下和公主心中……」
她这话意味深长,听的凤钦心头一跳,朝夕四岁母亲刚死就被贬斥出去了,虽然她那时候年纪小,可不代表她不记得那时候的事了,她心底会不会真的埋下什么嫉恨的种子?凤钦眉头紧皱,孙岑抬眼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继续道,「世子殿下不知道当年朝堂之上是何种局面,公主那时候还小也不知道,就只知道是您下的命令,难免的容易产生误会。」
凤钦心头一跳,不由的道,「可是当年是钦天监先测算出了朝夕命格凶煞,外朝又有段祺那一帮外臣上奏,不得已之下这才将他们送去淮阴的。」
话音落定,孙岑还未说话,凤钦的眉头先皱了起来……
是了,那时候就是段祺,段氏牵头,这才有了后面的贬斥,再然后段锦衣成为王后,段氏便更加如日中天,现在想来,朝夕朝暮都是嫡出,若是朝暮还在,凤垣再如何厉害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凤钦眉头越皱越紧,没了一点喝茶的心思。
当年他并非没想过,可彼时时局混乱,他只有那一条路走。
「公主乃是逆生,自小便有命格一说,只是庄姬姐姐故去之后这才变本加厉了。」孙岑瞟了凤钦一眼,「王上,就没有想过当年之事或许有掺假的成分在?」
掺假……当年的事掺假……凤钦一颗心狂跳,因是心中有了猜测听到孙岑这话却也不意外,只是抿了抿唇道,「事情过去了十三年了,当年……当年钦天监的那几位……」
凤钦说这话,心头勐然一震,当年那几位术士,连带着那位老监正,在当事发之后的三年之内一个接一个的死了,那位老监正还可算寿终正寝,可其他几个都是年轻术士,凤钦眉心一跳,「当年那几个术士如今都不在了,孤记的似乎是意外而死?」
孙岑闻言嘆一口气,一边给凤钦添茶一边道,「可不是,妾身那时候还未庄姬姐姐祈祷过一年,妾身清楚的记得有个姓杨的术士是在外出修道之时跌落山崖而死,至于其他几位,虽然记得不甚清楚,可王上若是要查却也是可以查的清楚的。」
凤钦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孙岑看他面上神情复杂万分也不再多言,只等着他做决定,却不想半晌过后凤钦忽然将茶盏重重一放道,「算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就不在横生枝节了,眼下什么都没有燕蜀联姻来的重要,孤,孤会将朝暮找回来的。」
孙岑敛眸,眼底闪过一丝讽刺,随即又抬眸点了点头,「王上说的也有道理,燕蜀联姻王上大可不必担心,燕世子留在巴陵多日也不见走,想来是上了十万分心的。」
凤钦唿出一口气去,看了看这空荡荡的殿阁才道,「此事你和孤知道就好,莫要说与旁人听,眼下宫内不平顺,早前秦美人之死还没有个头绪,若是再扯出多年前的旧事,那可真是内忧外患了,你可是没看见,今日早朝孤驳回了他们侧立世子奏请之后那些人的脸色,呵……他们似乎以为孤此番一定会随了他们的意了……」
外朝的事孙岑当然知道一二,可此刻她只能装作不知道的惊讶道,「若是如此,段氏岂非不依不饶?六公子呢?只怕如此对他打击最为厉害。」
凤钦冷哼一声,「段氏,今日段氏倒是知道乖觉,孤气的是其他人,为段氏说话的人极多,可他们难道还想翻了天不成,至于垣儿,他受挫是肯定的,就当做是个经验教训了,磨磨他的锐气对他以后有好处,他自小太平顺了。」
听着这话,却还是有要扶持凤垣的意思?
孙岑略一沉吟点了点头,「王上说的是,六公子多磨练一番对以后的确好处良多,反正早晚这世子之位都是他的,王上为了他也可算是费了苦心。」
凤钦眼底光彩明灭,「若是找不到朝暮,那便是他了。」
提到朝暮,孙岑不由的失笑,「说起大公子,眼下宫里的流言不知道王上有没有听到?妾身已经严令不得谣传,今日一早已有二十多人被充入掖庭了。」
凤钦欣慰的点头,「你做的很好,就是要雷霆手段,大公子岂是他们可以随便议论的?清儿的病也真是叫人发愁,让瀚清殿的下人嘴巴严一点清儿不论说了什么都不能外传。」
「是,这一点妾身已经吩咐过了,他们不敢乱说。」
说着话凤钦又嘆一声,「近来糟心之事太多了,春日宴可准备齐全了?」
春日宴就在两日之后,时间已经很近了,孙岑成竹在胸的颔首,「王上放心,其实春日宴早前王后已经安排的十分妥当了,妾身后来的只不过稍加规整,等到时候王上便知道了,若王上觉得好那功劳都是王后的,不过春日宴都是要君王和王后都在场的,可眼下……」
孙岑有些迟疑,眼下段锦衣还在被禁足,凤钦虽然表面上禁止了凤垣去探望,可却也只是禁足而已,这是一次试探,孙岑必须知道凤钦对段锦衣的打算。
「春日宴上有祭礼,若是缺了王后的确说不过去。」
凤钦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落定,孙岑的心也跟着一沉,凤钦又继续道,「今年还有晋国三公子,若是王后缺席也实在不成样子,等春日宴那日便让王后出来吧。」
孙岑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敛眸恭敬道,「好,妾身正担心自己管不好这后宫,等王后解了禁足令妾身又可以享清福了。」
话音落下,凤钦却挑眉,「孤只说了让她去春日宴,可没说将掌宫之权交还给她。」
孙岑抬眸,凤钦又道,「春日宴还是要团团圆圆的,凌烟也不得缺席。」
刚落地的心又悬起来,孙岑心中暗自摇头,她怎么就忘记了,宫里的段氏可不止段锦衣一个,霜月殿的那个才是凤钦真正的心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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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上发了过点了,昨天的放在早上,今天的还是晚上……
第099章 命格之差(一更)
「刚才明明看的清清楚楚,是凤朝夕推了世子一把,世子却说他们是在练手!商世子是父王的座上客,凤朝夕怎么能那样对待燕世子?真真是……」
凤念芷说的有些义愤填膺,眼角的余光扫向其他几人,凤念歆神情恍恍惚惚的,凤念依低着头面上表情淡淡好像没看见刚才的场面,凤念蓉眉头微皱,其他几位贵女面面相觑,面上都有些不认同,凤念芷拉住凤念蓉的手臂,「十姐姐,这事要不要告诉父王?」
几人站在小兰园之前,看着那门口守着的侍奴不明白刚才朝夕和商玦是怎么看到里面的,凤念蓉目光落在来路上,想了想才道,「世子大抵是在维护二姐姐。」
凤念芷唇角微沉,「可是她态度也太不好了,若惹得世子不高兴怎么办?」
凤念蓉摇了摇头,「世子爱重她,怎会不高兴?」说着又看了几位贵女一眼,而后拉住那嫣儿的手往小兰园的方向走了几步,一边低声道,「看到商世子了?你觉得如何?」
名叫嫣儿的女子生的颇为出挑,一双丹凤眼明艷妩媚在这群贵女之中颇为醒目,她闻言眉头微皱,发愁的样子也十分好看,只低声道,「如你所言,这商世子爱重的是摇光公主。」稍稍一停,她却眼底微亮的道,「不过商世子的确如传言那般!」
看她的眼神这般凤念蓉便明白她的心思,她略一沉吟道,「世子对她的确好,可不论是为了朱氏还是为了你自己何不试试去争取?你又哪里差了?」
此女出自朱氏,乃是朱氏族中颇有名望的嫡出贵女,也正因如此,才能被凤钦和孙岑选中今日入宫来见商玦,虽然桃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朱嫣显然对商玦早有耳闻,商玦其人坐拥燕国世子之位,手握重权及万千兵马,不仅吏治手段无双,智谋也无人能及,再加上他被传的神乎其神的风姿仪容,不知有多少女子未见其人却已对其倾心。
朱嫣虽然还未痴心到某种地步,可如今看到了商玦真人,有几分动心却是真的,几位公主之中凤念蓉声明最盛,也和她走的最近,凤念蓉这么一说,她不由得更为心动,抬眸朝来路之上张望了一眼,商玦似乎早就离开了,朱嫣不由得想到刚才商玦看都不曾多看她一眼,心底微微一沉,「那我该如何做呢,商世子给人不敢冒犯之感,我……」
凤念蓉和朱嫣交好众人皆知,见二人相携低语旁人也不敢跟的太近,只有凤念芷小心的听着两人说话,又一边和身边人说着凤朝夕适才如何无礼,前面凤念蓉略一沉吟,「不要害怕,父王的意思商世子不会不明白,首先你要让她看到你。」
凤念蓉抬眸看着朱嫣,微微一笑,「你生的这般好看,谁会不喜欢呢?」
朱嫣闻言正要笑,嘴角扬至一半却蓦地停滞下来,她生的这般好看……她的确生的好看,只要见过她的人没人说她貌丑,可是比起凤朝夕来呢?
朱嫣唇角一颤,表情顿时有些委屈,「再貌美能比的上摇光公主?」
凤念蓉握住她的手,「谁说只论相貌,她有一样就比不上你。」
朱嫣抿着唇眼底微亮,「什么比不上我?」
凤念蓉倾身,仪态端容的在朱嫣耳边吐出两个字,「命格。」
朱嫣眼底微光一盛,笑意不自觉就涌上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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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夕,明日是庄姬公主的生忌,你可要去祭拜?」
商玦认真的看着朝夕,口中之语好似一掌温柔的风瞬时钻进了她心底,她的沉怒全消,怔怔的看着商玦久不能言,商玦怎么会知道明日是她母后的生忌?
庄姬公主已经死了十三年,整个蜀国整个大殷能记得她的人屈指可数,就更别说是还有人能记得她的忌辰了,庄姬公主死在新年,死忌之日正是万家灯火阖家团圆之时,那个时候的蜀王宫张灯结彩歌舞昇平,还有谁会在意一个死了十三年的先王后?而她的生忌,就更没人记得了,庄姬公主生在阳春三月,临近蜀国春日宴,当年庄姬在世之时便极少因为自己的生辰大肆张扬过,更何况她人已经死了,就更没人记得这个日子。
可是商玦竟然知道,他竟然知道,当年跟着庄姬的人几乎全都消失了,而皇室子女的生辰八字坊间绝无流传,他不费心打听是绝不会轻易知晓的,他竟然用了这份心。
朝夕胸口发闷,喉头好似塞了一块硬铁一般的哽住,时近午时,春阳暖照,这十里明媚春光却不及商玦这一句话来的暖,庄姬的生忌她不敢忘,可这么多年来,她从来都是偷偷的埋在心底,哪怕是回了巴陵,她亦想如同往常一样寻个无人之处全了孝心。
可眼下,有人却不许她悄无声息苦楚难言的尽孝了。
朝夕敛眸低头,「母后的陵寝在王陵之中,连祭拜也是十分奢侈的事。」
一国之后,死后自然葬入王陵之中,宫中宗庙虽然有庄姬的牌位,可非必要,便是公子公主也是进不去宗庙的,而庄姬的魂魄又怎么会停留在这处牢笼一样的宫闱里?
商玦看着朝夕,「你若想去,我们马上便可启程。」
蜀国王陵在巴陵以北的神山之中,从巴陵去神山寻常两日快马加鞭也要一日多,商玦说这话之时比平时从容优雅的语气沉肃了不少,一听便知他是认真的,朝夕抬起头来看着商玦,那深若渊海的眼底仿佛有旋涡一般的要将她吸进去,她眨了眨眼,转过了身。
「不必了,母后在天有灵也早就回镐京去了,这么多年,母后的死忌生忌无人相问,都是我悄悄祭拜的,今年也一样,母后生前便不喜劳师动众的——」
十三年前,庄姬刚刚下葬朝夕朝暮便被赶出了巴陵,至淮阴侯府,日子同样艰辛,祭拜死者是为不吉,她本身就带着凶煞的名头,自然要小心翼翼不敢惹了别个不快,于是只能在城外的山寺之中立下牌位偷偷供奉,这一小心,便小心了十三年。
商玦走到了朝夕身前,「只要你想,没有什么不可以。」
朝夕抬眸,眼底冽光一片,「只要我想,没有什么不可以。」
同样的两句话,意思却又如此不同,商玦看着朝夕,良久才弯了弯唇,「好,听你的。」
朝夕敛眸一瞬,到底还是道,「多谢。」
商玦抬手抚了抚她面颊旁的乱发,「从今往后,不要让我听到你对我说『谢』字。」
朝夕闻言唇角微动,正要说话却觉得哪里不对,眼下她已经极度冷静,六识自然比刚才敏捷不知道多少倍,与此同时,商玦也是眉头一皱,四目相对一瞬,商玦扯下腰间的一块玉玦朝着左前方的绿树盆景急射而去——
「啊——」
玉玦破空而去,直直穿过茂密的树丛重重打在了树丛之后的人身上,一声带着稚气的惨叫声骤然响起,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朝夕和商玦眉头齐齐一皱。
商玦转身,朝夕也转身,二人便这般好整以暇的看着前面那排成矮墙的盆景树丛,「哎哟哎哟」的低低呻吟声不断响起,又是一阵窸窣声,那矮墙之后堪堪露出一个小脑袋来,看着那张皱在一起的小脸,朝夕和商玦都有些无奈。
凤晔揉着自己的胸口满脸委屈的道,「我只是想听听你们在说什么罢了,竟然出这么重的手,哎哟喂疼死我了,我要去向父王告状,嘤嘤……」
这矮墙似得绿树有半人高,而凤晔如今的身高只能露出个脑袋,他一边说一边假装要哭,这边厢朝夕和商玦无动于衷的看着,就好像看个物件似得,大抵意识到了这二人没那么好骗,凤晔这才收敛了表情从那矮墙之后走出来,他手中拿着的玉玦完好无损,此时他一边揉着自己的胸口一边看那玉玦,「这是什么做的,竟然没有碎!」
说着将玉玦递还给商玦,商玦接过重新挂在腰间,「朱雀玄玉。」
燕国北面朱雀山脉之中珍宝无数,这朱雀玄玉便是其中一种,玄玉为暖玉,质地坚硬且温润光泽通透大都为血红之色,因此又称为朱雀血玉,而商玦身上这块做半月纹饰,不仅光华耀人,晃眼一看玉内莹光流转,就好像真的有活人之血在其中流转一般。
凤晔一直盯着那血玉看,朝夕上下打量他一瞬,见他刚才那一下衣服都弄出了褶皱不由得眉头皱的更紧,「不好好的走路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凤晔在朝夕面前十分坦然,可是眼下商玦在这里他还是要装一下的,于是「嘻嘻」一笑,「父王喊我来这里用午膳,又说你们在外面看兰花,我先去了那边的兰园寻你们不见便摸了过来,本想看看二姐姐和商世子在说什么悄悄话,却不想马上就被发现了,嘿嘿。」
凤晔装乖的时候雨雪可爱,商玦看他的眼神十分柔和,他不由得更为贴心,「马上就要用午膳吶,我是来找你们的,我们先回去吧……」说着他又看了商玦和朝夕身后一眼,「听说其他人也在这边啊,走走走,我们先走,我可不要和她们……」
「一起」二字还未说完,凤念蓉一行已经出现在了后面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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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有二更!
第100章 急怒攻心
「一起」二字还未说完,凤念蓉一行已经出现在了后面的路上。
凤晔哼哼着撇了撇嘴,满脸的不屑。
而商玦并未回头,只看着朝夕道,「那我们先过去。」
朝夕点点头,二人便当先朝前走去,凤晔看了看后面跟上来的人,对着凤念蓉做了个鬼脸小跑着到了朝夕身边,凤念蓉眼神陈杂的看着这三人背影,一旁的朱嫣强自克制,眼神却冷箭一般的落在朝夕背嵴之上,凤念蓉见她如此拍了拍她手背,「不要急。」
朝夕三人刚到正殿,凤念蓉一行也跟上来了,这么看着倒好像是一起过来的,凤钦眼底微亮,和孙岑对视一眼满意的一笑,有凤钦在,虽然人多却也十分拘束,唯有凤晔,看到凤钦就走了上去,「父王,晔儿好饿啊,夫人,可能用膳了?」
凤晔语气软糯,孙岑看见他似乎是真心喜欢,忙点着头,「能用膳了能用膳了,准备了你最爱吃的醉鱼羹,快过来。」说这话,还拉住了凤晔的手。
凤晔顺从而乖巧,只是又转头道,「那我可要挨着二姐姐坐。」
孙岑自然笑着应了,凤钦见此也乐的开怀,大手一挥吩咐众人落座,正殿之中席案相对而坐,诸人纷纷落座,各人面前的摆着的菜餚却又都不同,孙岑见大家都好奇的打量不由的道,「我早派人去问了你们的喜好,因此都是按你们喜好来准备的。」
凤念蓉忙称赞道,「夫人太费心了。」
孙岑弯了弯唇,「大家喜欢就好——」
座次依次安排下来,因是凤晔要挨着朝夕,便只能将他安排在朝夕下手位上,在他下面则刚好安排着朱嫣和另外两位贵女,凤晔嘻嘻笑着看看朝夕席案上的菜餚,一转头却见身边朱嫣眼角的余光落在他这边,凤晔当然不会以为朱嫣在看他,在他这个方向上,朱嫣看的是谁一眼便知,凤晔侧身趴到朝夕耳边去低声道,「那个女人一直在看世子呢。」
朝夕挑眉看了凤晔一眼,「安静吃你的饭。」
凤晔没想到朝夕如此不作为,不由的撇撇嘴,「你应该知道她们是做什么的吧?」
朝夕唇角微弯,在旁人看来还以为凤晔与朝夕说了什么好听的话,凤钦在主位之上便瞧见了,他不由的笑意一深,「晔儿,你在和你姐姐说什么呢?」
凤晔被点名,当即慢慢从朝夕身边撤了开,他嘻嘻一笑朝着凤钦道,「晔儿在看二姐姐这里都有什么好吃的呢,不过想了想晔儿觉得还是算了……」
凤钦温煦笑着,「哦?怎么了?」
凤晔坐直了身子,语气天真烂漫,「因为晔儿觉得不能抢别人喜欢的吃食。」
凤钦乍听之下并无觉得不妥,不由一个劲儿的点头,「好好好,你最懂事。」
凤晔假装在面上生出得意,好像他适才那话真的就只是字面意思,倒是凤念蓉皱了皱眉,商玦也听得唇角微弯,凤钦见此以为他心情极好,忙举了酒杯与他对饮,这边厢凤晔一转头看向身边的朱嫣,忽然压低了声音道,「除非有些人就喜欢吃别人的剩菜。」
朱嫣本就被凤晔适才那话说的心里怪怪的,此刻见这位小公子偏偏对着她多说了一句心底顿时一紧,她不敢冒犯这位最受宠爱的十三公子,面色却霎时间白了,而凤晔笑意不减,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吃起面前的醉鱼羹来,朱嫣抬头,整个室内所有人都开始用膳,因为有凤钦在,也都不敢胡乱交谈四处张望,谁也不知道适才这一幕。
朱嫣白着脸拿起筷子,看着眼前精緻的吃食却是一点食慾也没了。
凤钦本存了别的心思,可见商玦看的未看朱嫣等人一眼不由得有些失望,想着过几日的春日宴,他心中又不停安慰自己,硬是憋着未说关于这几个贵女的话,他未提,旁人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因此这午膳倒是用的十分惬意,孙岑又说起了兰草,场面倒也不尴尬,室内用膳正酣,王庆却忽然从门外走了过来,「王上,段老求见——」
王庆口中的段老自然是段氏的现任族长段祺,段祺如今身居高位,已被恩准无诏可不必日日上朝,而今日一早凤钦否了册立世子的奏疏,段祺又怎会不入宫?
凤钦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可有说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自然是为了册立世子的事!凤钦心中明明知晓,却还是语气沉暗的一问,谁都看出来他的好心情被这消息破坏了,凤念蓉微低了头,不叫人看到她眼底复杂的表情,凤垣未被册立世子,段祺必定是入宫来表示不满的,而她的母亲出自段氏,在别人眼里她和段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个时候的她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了……
「只怕……是为了册立世子之事吧。」
王庆还未开口,孙岑先答了,这答案人人都猜到了。
凤钦看着王庆,王庆却摇了摇头,「非也,段老是为了西边南边军用之事。」
凤钦眉头皱的更紧,都以为是册立世子之事,怎么好端端的提到了南边的军用?蜀国几大氏族各有军权,段氏是其中掌权最大的一族,整个南面几乎都在段氏之手,若非段氏,南边的蛮族早就挥兵直入了,这也是凤钦为何不得不纵容段氏做大的缘故所在。
「军用不是新年之时才重新增加过,怎么又来说了?」
新年至今不过三月,而前次国库拨下去的军用
第101章 只娶一后
「夕夕,就让段祺换防。」商玦看着朝夕,表情十分认真。
这兰亭四周视野开阔,一眼望去只有错落有致的兰草,委实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朝夕转身看着商玦,「让段祺换防?」
段氏大军是蜀国主力,让段氏离开南边,那南边又派谁去镇守?
商玦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唇角微微一弯,「杨衍。」
这两字一出,朝夕心底顿时敞亮,回来巴陵之时他们曾经经过钦州,且遇上了杨氏嫡出公子的当街血案,那位杨衍来见她之时并没有如她相像之中的那般兴师问罪,反倒是平静的很,这位杨衍少年虎将,镇守钦州已经有许多年,让杨衍去南边?
「杨衍此人可堪大用,而钦州那地方根本不可能生出战乱,杨衍这么多年在钦州毫无用武之地,将他放在南边才是最好的安排,而如此更可反将段祺一军。」
朝夕眼底微微一亮,段祺仗着凤钦别无他法才如此相逼迫,可一旦凤钦真的将段氏大军撤了下来,反倒是段氏没了持仗,朝夕看着商玦唇角微弯,「父王或许不会铤而走险。」
她显然已经认同了他的想法,商玦也弯了弯唇,「他会,他被段氏制衡多年,从前并不明显,可今日段祺的意图已经如此,何况他刚才被气成了那般。」
急怒攻心,若非如此也不会晕倒,可见凤钦适才心中多生气,朝夕略一沉吟,越发觉得商玦此议万分可行,商玦便低声道,「眼下,只需找个合适的人来向蜀王进言。」
朝夕眼底明灭光晕一闪便有了答案,商玦抬手拂了拂她肩侧的乱发,「和蜀王最亲近的人都可,整个宫闱之中他最信任爱重的人是谁?」
朝夕抿了抿唇角,「从前,是段凌烟。」
商玦点点头,「那现在呢?」
朝夕往正殿的方向看了一眼,「现在怕是孙岑。」
孙岑得了掌宫之权,足见凤钦对她的信任,而更重要的却是孙岑对段氏的态度,由她来做这件事的推动者真是再好不过了,朝夕眼底的薄光越发笃定,商玦便知她必定有了主意,「杨氏从来和段氏站在一条线上,若段氏的边防由杨氏接替,朝堂之上自然是另一番局面,自古君王无家事,这些后宫的琐碎,在前朝便是能掀起巨浪的暗潮。」
朝夕倒觉此话有理,「君王的后宫本也是政治,贵妾们争风吃醋,却也争的是家族荣宠,争的是君王之位,说到底还是逃不开权利二字,哪个王室都是一样的。」
商玦微微一笑,「倒也不是没有破解的法子。」
朝夕挑眉,方言整个大殷,上至皇室,下至诸侯,不论是帝君还是诸侯王,哪个不是三宫六院坐拥众美,也不论是谁,内宫这些事都繁杂纷乱却又牵扯甚多,好似一团乱麻一般,而商玦说有破解的法子,却该是什么法子?若有,为何大家不曾想到。
看着朝夕点漆似得眸商玦目光深深的,「若只娶一王后,内宫就要简单的多。」
只娶一个王后?!朝夕心头一震,面上却是眉头微皱似乎有些讶异的看着商玦,大殷是个男权至上的世界,这里的贵族男子人人都三妻四妾,除却子嗣政治权利之外,更多的却是男人那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贪婪心肠,而女人大都形同物件,是生子的器物,是炫耀的资本,是买卖的筹码,哪怕没有一点用,摆在那里也是赏心悦目。
寻常贵族尚且如此,更别说是王室了,她从未听说哪个君王一生只娶一个,而这话从商玦嘴里说出来她也是从未想到,在她心中,商玦和那些出生王室的公子并无不同,若说有不同,便是他手段城府智谋更非比寻常些,可是他这话的意思是……
商玦唇角微扬,「若只娶王后一人,内宫没有勾心斗角吃醋纷争,也没有人为了争夺王位抢的头破血流,内宫便是内宫,外朝便是外朝,岂不简单快哉?」
商玦说的一本正经,朝夕看着他这表情心中也在思量,商玦这想法倒也十分理智在理,可是这个道理并不难想到,既然如此,怎么还是没人如此做呢?
「位置越高,野心越大,人的贪慾也大,何况七情六慾本是人之常情,做为君王想要一切更不需要付出代价,既然如此,不论是为了美色,还是为了情谊,亦或者是为了平衡前朝不得已为之,总之扩充内宫利大于弊,世子未来也是一样的。」
朝夕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当真好像再和他理智的讨论这件事一样,商玦听到那最后一言眼底微暗,却又轻缓而笃定的道,「美色不过皮相,真正远见卓识之人不会为美色所惑,情谊,爱一个人才叫爱,爱两个三个四个要么是逢场作戏要么便是此人滥情,至于平衡前朝,倘若一个君王能够真的驾驭群臣,又怎么会将外朝的稳定寄放在内宫的几个女人身上?」
商玦一字一顿的,说的朝夕无言以对,她眨了眨眼,「所以你的意思是?」
商玦弯唇,「所以燕国未来只会有一个王后。」
朝夕平静的看着商玦,片刻之后摇了摇头,「是在是在说天下之王都不如世子精通帝王之术?别人都需要靠内宫稳定外朝,而世子根本不需要?」
商玦扬了扬眉,倒是没想到她的重点在这里,只得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道,「你这样说也不错,除非是我心甘情愿,否则天下之王在我眼里也不过尔尔。」
第102章 父子生隙
「八公子,王上让您进去呢。」
凤垣和凤垣站在一起,听到这话下意识的朝前走了一步,走出一步之后才微微一顿,不对……他和凤垣在一起,要让他们进去也该第一个喊凤垣,却怎么先喊了他?
凤垣也是眉头微皱,他只以为是那侍奴口误,便继续看着那侍奴。
可那侍奴却没有再喊他的意思,凤垣心中不由的咯噔一下。
凤煜退回来一步,催问那侍奴,「那六哥呢?」
侍奴面色顿时一白,低下头来不敢看两位公子的眼睛。
「六公子请稍后,王上还没说请您进去呢。」
侍奴紧张的声音都在颤抖,凤垣听完这话面色顿时白了,凤煜也是一愣,不解的看着那侍奴,又看着凤垣,「六哥……这……」
凤垣强自弯了弯唇,「无碍,你先进去,莫让父王久等。」
凤煜犹豫一瞬,又看了看正殿之内,终于还是先点点头走了进去,凤煜一走,那侍奴行了一礼也连忙跟着走了进去,一时之间,整个正殿门口只剩下了凤垣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这里,春日暖阳普照,可凤垣却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脚底漫了上来。
不管凤钦的用意是什么,他如此行事都太过明显,不出片刻整个宫中就会传遍,六公子探望父王却被拒之门外,今日的早朝凤钦才否了册立他为世子的议题,这会儿却又如此见他拦在外面,岂非是在对所有人说一个事实——六公子失宠了!
凤垣一颗心高高的悬起,而长秋宫正殿之前的守卫见他没进去都远远的看着他,那疑惑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面上强撑着的笑意也越来越挂不住,一时间心中的疑窦猜测也更多,他是嫡出排行第六,从前不论是见别国使臣还是朝堂有什么变故他总是跟在凤钦身边第一个被凤钦想起的那个,可是今日他却被拒之门外,若说凤钦此刻病重不能见人也就罢了,可是偏偏的,凤煜被喊了进去,很显然,凤钦只是不想看见他……
越想背嵴越是发寒,再想到今日早朝凤钦不同意现在册立世子的理由凤垣更是满额头的冷汗,凤钦说的是要将大公子凤朝暮找回来……难道,凤朝暮有消息了?!
凤垣一颗心狂跳,目光却一直钉在正殿的入口处,凤煜已经进去了这一会儿,再如何也该到喊他进去了,可是入口处却迟迟没有人出来喊他。
大抵是站的太久,连远处他的近侍都看不过去了,因是要见凤钦,他和凤煜的随身近侍都停在了第一道仪门处未近正殿,这会儿看着凤垣一个人站在这里良久那近侍也忍不住的走了过来,「公子,怎么回事?怎么八公子进去了您还在这里?」
因是信任之人,凤垣便苦笑一下坦然道,「父王还未曾召我。」
这一下,不仅是凤垣,他这近侍也面色一变有些惶然了,这近侍名叫宋鑫,是自小跟着凤垣的家臣,自然全心全意为了凤垣打算,他眼珠儿一转,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道,「公子,刚才来的路上属下似乎听到宫门口的侍卫说段老进宫了。」
凤垣眉心一跳,「你是说……舅父入宫了?」
宋鑫点点头,「应当没错,整个蜀国能让大家公认称为段大将军的只有一个人,必定就是舅爷了,属下想着,王上如此待您必定事出有因,是不是和段老有关呢?」
凤垣抿了抿唇面色沉暗,他今日早朝得了那消息之后心中便十分郁结,下了早朝径直回了自己殿中,至片刻之前听到这消息才赶了过来,按理来说凤钦近来身体状况不错,好端端的应该不会忽然晕倒,「我并没有得到舅父入宫的消息,听说里面的人挺多,蓉儿和芷儿也都在这里,连商世子和摇光公主都在,却是不知怎么回事父王就病倒了。」
「公子不必着急,刚才咱们来的太急了没问清楚。」微微一顿,宋鑫又看着长秋宫这周围来回的侍卫和侍奴对着凤垣道,「公子且在此等着,属下去去就回。」
凤垣颔首,宋鑫看了看这周围,忽然返身朝着来路上走去,正殿周围的守卫和侍奴都是孙岑的心腹,也必定不会轻易对外人透露长秋宫之中的事,可正殿之外的就不同了,正殿之外的奴隶大都是粗使的下等婢,若用些手段,从她们口中问出各种情节并不难。
宋鑫回来的很快,饶是如此再进来看到凤垣还站在殿前他也眼底一暗,过了这么久凤钦还没有喊她进去,看来这一次是真的对他家公子生了气,咬了咬牙,宋鑫快步跑到了凤垣身边来,面色更为凝重的道,「公子,果然是大事不好。」
凤垣本就紧张,听着这「大事不好」四个字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宋鑫看了看四周,这才低声道,「今日本是孙夫人设了赏兰宴请了摇光公主和商世子连带着外面几家贵女,似乎是想让世子相看的,本来用午膳的时候好好的,可是忽然舅爷入宫了,舅爷他……他大抵是得了早朝的消息,他是来和王上商量换防的事的。」
似乎也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敏感,宋鑫说话之时也带上了迟疑,凤垣听的眉头微皱,「怎么回事?什么换防?好端端的为何要提换防的事……」
他喃喃的问了两句,心中在琢磨,换防……段氏的大军不是一直镇守在南边吗……蜀国虽然歷来有四方大军换防避免拥兵自重的情况出现,可要提出换防却也应该是凤钦提而非段氏提,段氏提了换防,南边又会有谁来守呢?没有人守的话……
凤垣迷濛的眸子陡然睁大,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宋鑫,而早就以局外人的身份猜透了其中关节的宋鑫满是凝重的对他点了点头,凤垣一口气堵在胸口,「舅父!舅父他怎么能如此!他……他这岂不是在要挟父王……难怪父王被气成这般……」
凤垣这语气之中又是责备又是愤懑,眼下的他终于明白为何凤钦如此待他,他这分明是受到了牵累……段祺兵行险招以如此态度表达不满,可是他忘记了君臣有别,忘记了臣为君纲,他如此岂非是忤逆犯上!凤钦本来就对段氏有所不满,这个时候他怎么还……
想到自己的世子之位,想到依然被禁足的段锦衣,凤垣一颗心苦到了极点,即便段祺这样的出发点也有为了他们母子抱不平的意思,可这样也是害了他们母子!
凤垣拢在袖中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你,你马上去找舅父,找到他,让他来跟父王请罪说换防的事只是个误会,快点,快点去,就说是我说的——」
宋鑫也知道凤垣着急了,可听到命令的他却是微微一犹豫,「公子……舅爷只怕不会听您的……何况现在只怕也是来不及了……再者来说,现在去找他,会不会让王上以为舅爷这想法其中有您一份呢?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妙……」
凤垣心底急死了,虽然宋鑫说的在理,可他却也没了别的办法,不由得推了他一把,「能挽救多少就——」
「六哥!」
话还未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这声音凤垣熟悉至极,他勐然转身,当即看到一堆人从长秋宫正殿门口走了出来,当首的便是凤念蓉,凤念蓉看到他还等在这里眉头微皱,疾步走到他身前面色无比凝重,她本来想说什么,可想到身后还有一群人便将话头忍了住,凤垣对她点了点头,抬眸一看凤念芷、凤念歆几个都跟着,连朝夕和商玦也出来了。
凤垣浅吸口气,举起手朝商玦拜了一拜,「世子,多日不见了。」
商玦微微的弯了弯唇,「六公子。」微微一顿,他又往回看了一眼,而后安慰道,「公子不必太过担心,蜀王服了药已经好了许多,这会儿大抵已经睡下了。」
服了药好了许多,既然好了许多为何还是不曾宣召他?
而直接睡下了,大抵是真的不会见他了。
见凤垣面上有些挂不住,凤念蓉转身道,「父王这一次算是有惊无险,我得回去为父王抄经祈祷了,歆儿,你可要和我同去?」
凤念歆一看到商玦就有些神情恍惚,不仅如此,更是比凤念依还要惶然似得缩在人群最后面,听到自己的名字她被吓了一跳,好像想快点离开这里似得连着点头,「好好好,十姐姐带着歆儿为父王抄经,走吧,我们去淑房殿。」
凤念蓉满意颔首,又对着凤垣道,「六哥,那我们就先走了。」
凤垣点了点头,凤念蓉都如此说了,其他人也不好多留,纷纷要走。
商玦看了看朝夕也道,「我们也要先出宫了。」
凤垣恨不得他们快点消失,自然礼貌的告别,一大群人便如此经过凤垣朝宫门口走去,可他们刚走出几步,正殿殿门处忽然走出王庆的身影,王庆谁也不看,径直走到了凤垣跟前来,凤垣见此眼底一亮,凤钦这是要召他进去了?
王庆的确走到了凤垣跟前来,可随之他从袖中掏出了一份诏书,口中道,「六公子,王上已经准了大将军的奏请,这是谕旨,王上让您去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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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妻为夫纲
段氏靠武力起家,然而在蜀国立足之初起并非是世家大族,传闻第一代段氏族长年过半百之时也只是个千夫长,然而段氏族人世代从军,一代一代积累下来,到了四五十年之前时已经位列蜀国一等氏族之列,而最近的两代家主格外励精图治,这才有了今日的段氏,现任家主段祺也是个励精图治之人,其人年少入伍,从百夫长做起一直到了如今统领二十万兵马的蜀国第一大将军之位,也是他,将段氏推到了制衡王权的地位。
段氏如今虽然是蜀国第一氏族,可在过去的许多年段氏虽有表面上的风光尊荣,内地里却受了许多老氏族们的非议,所非议之处便是段氏的出身,真正的氏族有族谱宗族,即便朝代世事变迁家姓不改族中兴盛,即便追溯到百多年前也是名门显贵。
可段氏就不同了,再加上段氏世代从军,虽然大权在手却也不过是匹夫之流,贵族之间虽然不敢畏于段氏的权势不敢在明面上讲,背地里却常以此来陈口舌之利,段氏不愿被人如此议论,自然更生了强盛之心,家主睿智族人争气,如今的段氏可没人敢议论了,不因别的,连君王都不敢轻易得罪段氏,更遑论他们这些人丁逐渐凋零的世家贵族呢?
世代在政治朝堂之上浸淫,段氏族人更明白只有将旁人都踩在脚下才能让他们臣服仰望的道理,段氏族人也因此越爬越高,位置越高,心也就越大,大到了连君王之威也可轻忽的地步,而强势的下臣若再遇到个不作为的庸君,那君王之威就更不算什么了。
段祺站在崇政殿的偏殿等着传召,这是崇政殿的偏殿,却并非普通偏殿,崇政殿被称为偏殿的殿阁不下数十间,其中大都做凤钦的小书房暖阁等用处,只有这一间,是凤钦专门赐给他的等候传召之处,春雨夏阳秋凉冬雪,别的臣子不论多重要的事只能在崇政殿的殿前廊檐之下等,只有他,拥有这一处雅致舒适之所,便是见客也够格了。
这是凤钦对段氏的倚重,也是段氏应该得的荣宠。
比起其他贵族的富贵,段氏今日的荣耀却是段氏族人一代一代用自己的血换来的,北边赵晋,南边蛮族,西边海患,哪里都有段氏人的身影,浴血奋战生死厮杀,这些在巴陵金檐玉瓦之下饮酒作乐吟诗作赋的氏族们怎会明白其中艰危。
而段祺心中更笃定的却是段氏二十万大军对于蜀国的意义。
没有这二十万大军的蜀国南境不堪一击,南边的蛮族正蠢蠢欲动,春日之后更是他们入侵边防最活跃的时候,凤钦怎么样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
胸有成竹,于是连等待的时光都变的悠闲,窗外的春竹正鲜,段祺看着这春竹不由得想到了凤钦在听到他这奏请之后会有如何惊惶的表情,一想到这里他的眉头便是一皱,凤钦年轻之时也曾意气风发想要一展抱负,可那王位仿佛能腐蚀人心,如今的凤钦虽然称不上昏庸无道,却绝对不是一个能让他信服的明君霸主,段祺唇角深深的抿了抿,若凤钦能多有三分魄力,南边的蛮族早就被他们赶到了南海上去了,又何至于总如此受其滋扰。
不过……段祺扬了扬眉,不过南边的蛮族若真的不成气候没了威胁,凤钦又怎么知道段氏的重要性?有的时候,敌人的存在很微妙,并不是一定要赶尽杀绝才好的。
正想到此处,一阵脚步声忽然在门外响了起来,段祺整了整衣襟,却并未转身,一定是凤钦派人来传召他了,过了这么久,可想好了如此转圜此事了?
想到被禁足的段锦衣,再想到凤垣,段祺的眼底闪过一道晦暗的寒芒。
脚步声越来越近,「吱呀」一声,门被打了开,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然而来人顿在了门口,分明是看到了他却没有上前问安传召,段祺眉头微皱,是哪个新来的侍奴如此无礼?!他背嵴挺直,正有些生气的想要转身,身后脚步却动了。
来人将门开到了最大,然后迈进来了一步,可这一步之后,又顿了住。
段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豁然转过身来,看到来人之时眉头顿时一皱,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凤垣,再一看凤垣的表情和看他的眼神,他知道事情不好了。
唇角一动,段祺正要再问,门口又闪出一个人影,却是王庆。
见王庆出现了,段祺将要问出口的话咽了下去,看看仍然如平常那般挂着温和恭敬笑意的王庆,再看了看表情凝重一副哀莫大于心死模样的凤垣,凤钦笃定的心忽然就有些落空,舅侄两四目相对,他从来持重从容的侄子眼底满是挣扎和压抑,好似在克制什么,段祺定睛一看,竟然还从凤垣眼底看到了两分真真切切的怨怪和愤怒。
段祺眉头一皱,心中忽然涌起了两分不安。
因为王庆看着,舅侄两并不能多说一句,于是这眼神相交之间便已透露了许多,正在这时王庆跟在了凤垣身后进来,撩袍跪地朝着段祺行了大礼,「奴拜见大将军。」
段祺弯了弯唇,「王公公不必多礼,王上他……」
说着,又一犹豫的看着凤垣,凤垣眼眶微红的从袖中拿出一道诏书来,那诏书寻常,可凤垣拿在手中却好似有千斤重一般的,凤垣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谕旨,手竟然微微颤抖,这边厢王庆站起身来一笑,「王上还在长秋宫,大将军要奏请的事王上已经有决断了,这不,旨意就在六公子手中呢,让六公子与您说吧。」
这话一完,王庆凭着这么多年的眼色低头敛眸道,「奴是陪公子来的,王上那边还需要侍候,奴这就回去了,大将军,公子,奴告退了。」
王庆说完也真的不多留一刻,朝着二人鞠了鞠躬便转身走了出去。
他人一走,室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王庆和其他侍奴的脚步声还未完全消失,于是这舅侄两也并不敢说话,只是王庆刚一走凤垣的神情就很明显了,压抑克制的情绪再也压不住,他握着谕旨的手颤抖的越发厉害,看着段祺的眼神更是恨铁不成钢似得微红,又是怨怪又是愤怒又是不甘心又是委屈,凤垣定定的盯着段祺,好似要在他身上刻下什么印子。
直到王庆的脚步声消失了片刻段祺才不动声色问,「怎么了?」
段祺虽然近十年已经不在亲自带兵,可他也的确是戎马半生的兵马大将军,虽然觉得事情不对,却不会将心中的疑窦写在脸上,反倒是凤垣,看着他不为所动的样子眼底的怒意越发明显,他也不行礼问安,只脚步沉重又缓慢的上前几步走至段祺身前,将手一抬,竟然是要直接将那谕旨给他,段祺看着如此失礼的侄子眉头紧皱。
他的妹妹是王后,侄子是嫡出,自小便是段氏要捧上王位的人选,这个侄子也一直如他希望的那般多才沉稳,虽然是嫡出的公子被捧得极高,可这侄子知道他的地位也知道他这个舅舅才是他以后夺位的仪仗,不论什么时候都对他毕恭毕敬的,今日却是怎么回事?!
段祺严肃的看着凤垣,他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年轻之时也威风赫赫势气凛人,虽然离开沙场十多年身材也不再如当年那般健壮魁梧,可他身上的威势却不变,不仅如此,浸淫朝堂之后更让他身上兼具文臣的矜贵和武将威煞于一身,而凤垣从前一直对他敬畏有加,哪怕是凤垣怒极之下被他这么一看也心头一抖下意识的垂了眸子不敢与之对视。
见他垂眸,段祺的眉头又皱的紧了几分,却还是未发一言的看着他手中那谕旨,谕旨折在一起,他看不出里面什么内容,可看着凤垣这模样,他却知道这谕旨之中说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般一想,他心底的不安不由得越发放大。
唇角微沉,他抬手将谕旨拿了过来。
谕旨被拿走,凤垣的那只手却是楞了一下才缓缓的垂下来,而他仍然低着头,仿佛不敢看段祺的眼睛,又满是哀莫大于心死之后推搡,而段祺,就像早晨起来一边喝着茶一边打开每日都要收到的邸报一般的将那郁坧展了开来。
可即便他再如何城府万钧不形于色,可在一眼扫尽那郁坧之上的短短几十字之后也眉头勐皱!即便在看到是凤垣那一刻他就知道事情有变,可他绝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完全出离了他的相像,凤钦竟然真的应允了他的奏请!
凤钦竟然真的应允了他的奏请?!
察觉他一瞬间的愣神,凤垣这才抬起了头来,他已被气的眼眶微红,再发现段祺终于有了神色变化之后他唇角微弯,那表情仿佛在说,你没想到会这样吧蠢货?
段祺指尖微颤,他终于明白了凤垣这表情的由来,也终于明白了为何轻飘飘的一份谕旨为何在凤垣手中有千金一般重,凤钦竟然放弃了段氏?!
这念头第一时间在段祺脑海之中浮现,可随即他唇角便溢出冷笑来!
可笑啊可笑,实在是可笑至极!
蜀国没了段氏,没了段氏大军,他凤钦拿什么去抵挡南边的蛮族!
将谕旨勐地一合,段祺对上凤垣的视线,他明白了凤垣眼底的意思,很显然他知道这消息的时候万念俱灰,心中更是在怨怪他如此行事,段祺唇角的冷笑更甚了,可他却不打算怪这个年纪尚小的侄子,他只将那谕旨单手握在掌心,而后在凤垣眼前将那谕旨缓缓的碾成了一把齑粉,凤垣先是一愣,继而勐地睁大了眸子,损毁王旨是犯上之罪!
掌心一展,段祺表情并无分毫波澜,就好似他碾碎的并非是君王旨意,而只是拿来拭手的一块巾帕而已,他动了动五指,由着那齑粉哗啦啦掉在地上,而后收手负在身后目光严峻起来,「垣儿,你父王做出这样的决定是谁的意思?」
凤垣呆呆的看着段祺,眼底还有几分不可置信,而段祺显然不想和他解释太多,他只用冷酷而有傲慢的态度来面对这个让他惶然到无以復加的旨意,而不可否认,段祺的镇定让他心中的不安也平復了几分,愣了一愣,凤垣直了直背嵴道,「我……我不知道……父王根本没有召见我……我在长秋宫等了片刻,他直接让我拿着谕旨来找你。」
段祺眉头微皱,凤垣又勐地回过神来似得道,「舅舅,你可知道就在刚才父王晕倒了!他身体好好地,怎么会晕倒,却是在听了你的消息之后……」
这是在怪他?段祺眉头微挑,他却是没想到凤钦竟然会晕倒……难怪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段祺沉吟一瞬,却是想到了另外的方面,「你父王近来当真身体无恙?」
若当真身体无恙,怎么会一生气就晕倒了……
即便表面上看着没事,可凤钦到底是比不上从前了!
凤垣睁大了眸子,显然不可置信段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段祺的目光往门口的方向扫了一眼,「许多话在宫里不方便说给你,可是你该有自己的想法,今日早晨你就不觉得难堪?你父王要去寻凤朝暮了,若是凤朝暮被巡迴,你该如何自处?」
「可是,可是舅舅,你也不能这样逼迫父王啊!」
凤垣握紧双拳,不知是因为「凤朝暮」三字还是因为段祺的态度情绪又激动起来,段祺抬手落在他肩膀上轻拍两下,「这不是逼迫,是你父王欺人太甚。」
凤垣唇角一动就想说什么,可想到段祺也是为了自己和自己母后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犹豫几瞬只得苦笑一下,「可是舅舅,现在应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以为段氏交出南境就不是段氏了吗?」
段祺神色沉稳,一时安了凤垣的心,可是想到凤钦竟然会准许段氏扯出南境背后的心理,他依旧无法淡然处之,「可是舅舅,父王这样是不是开始忌惮段氏怀疑段氏了?若段氏真的从此被父王怪罪,往后岂不是……舅舅,这次未曾册立世子是不是也是……」
段祺眯眸一瞬,「你以为你父王是现在才开始忌惮段氏吗?」
凤垣一怔,表情有些迷茫,段祺见他如此又摇了摇头,「你被我和你母后保护的太好,自然不知道许多事情,可是你要知道,他给段氏的尊荣越多,心中对段氏的排斥也就越大,早晚都有这一日的,我不是今日才知道,可是段氏不能因为这样就不作为。」
凤垣觉得无所适从,看着段祺这双和凤钦完全不同的犀利眼睛他说不出更多的话,挣扎半晌只能无奈道,「就不能……就不能韬光养晦吗?舅舅最懂为臣之道了,若长此以往父王不信任段氏,对我和母后都没有好处的,舅舅,段氏锋芒太露了……」
段祺看着自己侄儿的眼神心底有两分失望,却有不忍心再说他,只得嘆了口气,「你放心,舅舅知道你想要什么,也知道你母后想要什么,舅舅自然是要为你们争取的,为臣之道舅舅自然知道,可为了你,舅舅不能一味的遵从为臣之道你可明白?」
见凤垣眼底还有些迟疑不忍,段祺心底嘆了口气忽然倾身语声冷寒道,「若是凤朝暮回来,你的世子之位还有几分把握?你可想过世子之位或许是别人的?」
凤垣双眸陡然睁大,眼底的迟疑荡然无存,只有想到世子可能是别人之后的不可接受,段祺很满意他的反应,于是又压低了声音道,「垣儿,所有人都觉得世子应该是你,但是在你父王下旨之前一切都有变数,我们要做的是将所有的变数都扫清,而你要知道,世子之位只能是你的,只要你坚持这一点,舅舅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
凤垣看着段祺锐利的眼神不敢问用什么样的方法让他一定如愿以偿,如果凤钦真的找回了凤朝暮呢?如果凤钦想让凤朝暮做世子呢?再不济,凤钦想让凤煜或者凤晔做世子呢?他的儿子那么多,并不一定是他,从前所有人都觉得是他,连他自己也在心底觉得一定是他,更在默默的等着这一日,可到了跟前才发现从前的以为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幻象!
凤垣缓缓的握紧双拳,心中不知是惶然无措多一些还是不甘心多一些,他是世子,他才应该是世子,若世子成了别人,他是断然不会接受的,所以只能听舅舅的吗?
凤垣抬头看着段祺,段祺的眼神依旧坚毅而锐利,他正在惶恐之时,段祺的眼神给他不少安慰,他下意识的就想倚靠段祺,于是他怔怔的点了点头,「是,我听舅舅的。」
段祺眼底生出满意的光来,又拍了拍他肩头,「你父王今日大抵是真的生气了,不论如何,你在你父王面前都要乖觉恭敬,换防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我已收到谕旨,先去安排换防事宜,你只当此事与你无关,近来一心向学最好,若有别的变故,我会派人知会与你,你母后那里也是一样,还有你姨母那里,若有急事,去寻你姨母也可。」
段祺口中的姨母便是段凌烟,段氏送入宫中的女子有许多,可如今留下来也就三人,一是段锦衣,二是凤念蓉的生母段美人,三便是段凌烟,段锦衣虽然贵为王后却只是和凤钦相敬如宾,那位段美人虽然诞下了凤念蓉,却因不知如何固宠并未得凤钦多少心意,这些年已渐渐淡出人们视线,只有段凌烟在宫中如鱼得水,只可惜她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即便如此段祺对她的期望甚至比对段锦衣更多,虽然段锦衣是嫡出而段凌烟只是旁支,可他要保段锦衣和凤垣段的话凌烟便是他最大的助力,也是他十分信任的助力。
凤垣点点头,「我知道,可是姨母也被禁足。」
段祺唇角微弯,「你放心,你父王很快会放她出来的。」
凤垣连忙颔首,段祺也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你先离开这里,我要等着去见你父王的,此事非同小可,稍后还要去前朝走动一番。」
见段祺如此为他考虑,凤垣心底又是安慰又是感动,忙听话的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段祺看着他离开,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齑粉残迹袖袍一挥也走了出去,那些细细的粉末被袖袍带起来的风一挥而散,就好似根本就不曾出现过一般,走出门,外面的侍卫正在等他,见他出来忙上前来行礼,段祺转身将目光投向长秋宫的方向,「今日都有谁在长秋宫?」
那侍卫低头道,「九公主,十公主,十一公主,十二公主,十三公子,朱氏,林氏杨氏和宋氏的几位小姐,此外还有摇光公主和燕国世子。」
段祺眉心一跳,「摇光公主和燕国世子?」
侍卫点头,段祺的眼神顿时有些莫测起来……
难道是摇光公主和燕国世子?心底疑窦渐起,可段祺却觉得有些可笑,这等兵马大事,岂是一个公主能干预的,虽然近来凤钦和那燕国世子走的十分近,也十分推崇这位小小年纪就十分不简单的燕国世子,可这到底是蜀国内政,他一个外人凭什么干预?
摇光公主和燕国世子的婚事基本算定下来了,可这位燕国世子竟然还留在巴陵不回燕国,一个好的王位继承人只要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花了太多心思就不太好了,而为情所困之人更是有了软肋,这位世子殿下真的有传言的那般厉害?
段祺想到仅有的几次会面,小小年纪,的确给人深不可测之感,可到底是真的深不可测还是只会做表面功夫他还没有机会知道,至于那位摇光公主……段祺想起朝夕第一天回来巴陵之时的场景,除了觉得她长的像庄姬之外他并无过多感想,美色又如何,他并非为美色所惑之人,这位摇光公主能从淮阴到赵国又能回来巴陵并且俘获了燕国世子手段自然不一般,可在他看来这些手段都只是妇人心计,她是即将出嫁之人,难道还想干预蜀国内政?且不说她是个小女子,即便她想干预,凤钦又怎么会听她的!
除非……除非是因为凤朝暮!
段祺心中否定了朝夕和商玦在这件事之中起的作用,可「凤朝暮」三个字却让他十分不安,深吸口气,他这才吩咐道,「派人去盯着摇光公主,特别看她有没有和什么身份不明的人来往,还有那个燕国世子,也给我盯着些,看他有没有和蜀国朝臣有所接触。」
侍卫忙应声点头,段祺看了看天色,表情轻松的朝前朝政事监的方向走去,凤钦的身体有恙虽然突然,却并非是什么不好的事,整日纵情酒色的人怎会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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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巨响,段锦衣将手中的茶盏愤然砸在了地上!硃砂吓得面色微白,连忙挥手让外面守着的侍奴退的远远的,眼下是非常时期,可不能再出岔子。
「真是混帐!都这个时候了,还要争这一口气!」
段锦衣虽然被禁足,却并不代表她收不到外面的消息,比如凤垣并未成为世子,比如段祺提出换防而凤钦准许了,从被禁足开始她便知道凤钦对段氏没了多少耐心,本以为她好好的在昭仁宫忍气吞声几日便可解决问题,却不想到头来段祺却来了这么一手!
他这个哥哥啊……段锦衣哭笑不得,又是气恼又是嘆然……
「看来我们送出去的信兄长并未看进去。」段锦衣拂了拂耳边的乱发,即便被禁足在昭仁宫,她身上也是一身华贵的深紫色宫裙,宫裙之上密密麻麻的绣满了百鸟朝凤纹样,贵胄又热闹,可这样的热闹在此刻冷清的昭仁宫却显得有些突兀了。
「主子,眼下这可怎么是好,段氏在南边被裁撤下来,不知要给安放到哪里去。」硃砂说着看着段锦衣面色微变,忙又改口安慰道,「不过蜀国用兵的地方多着呢,何况南边太过辛苦了,大将军换个地方也是好的,不管怎么变,二十万大军却是摆在那里的!」
段锦衣冷哼了一声,「你怎么会懂这些,南边虽然辛苦,段氏守着的却是要塞之地是蜀国的屏障,如此才能彰显段氏在蜀国的地位,何况因为南边是最要紧的,每一年国库给南边的补给饷银都是最多的,不然你以为段氏这么多年如何为何族业越做越大门客也越来越多,将养三千门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从前王上捧着段氏宠着段氏,这一次兄长如此,委实是将王上逼得没脾气了,这一个换防,段氏地位不保不说,我们母子在后宫如何自处?」
硃砂听得心惊肉跳,她是段氏的家奴,自小便跟着段锦衣,段氏的荣辱自然也和她忧戚相关,浅吸一口气,硃砂低声道,「听闻王上已经被气病倒了,主子,要不要去跟王上请罪呢?这件事与您和公子并无关系啊,都是大将军一意孤行……」
「请罪?」段锦衣冷笑一声,「现在这个时候请罪有什么用,谁能相信和我们无关,何况兄长如此做也是为了我们,为今之计,只能按兵不动先等王上消消气,眼下吾在禁足,连垣儿都见不到,又能做别的什么?若冒冒失失去请罪,只怕又是一宗罪。」
硃砂也嘆口气,「眼下也不知谁能帮帮我们呢……」
段锦衣眉头微扬,「若说帮我们帮段氏,有个人倒是可以。」
硃砂看着段锦衣,段锦衣顿了顿才缓缓道,「凌烟可以帮我们。」
想到凤钦对段凌烟的荣宠硃砂眼底微亮,可随之却又有些迟疑,「可是王后,段夫人到底也是段氏之人,会不会也受到牵连啊,若是连她也……」
「不会。」段锦衣摇了摇头,「我了解王上,宫中这么多人,只有凌烟是真的得了他几分真心的,这一次凌烟惹了麻烦被禁足在霜月殿,王上提前安排好了霜月殿的一切事宜,若是禁足,却是让她好好地躲了几日清闲,若是别人,他可不会有这份心思。」
同样是禁足,段锦衣被禁足几日凤钦一句话都无,对段凌烟却是面面俱到生怕她受了委屈,男人若喜欢一个女人才会如此用心,同样是段氏之女,却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段锦衣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晦暗不明,微微一顿她这才继续道,「凌烟不会被禁足多久的,她这么多年早就练出了一身的好手段,她知道段氏的境地自然知道怎么做。」
硃砂点点头,却又有些怀疑的道,「可是主子您说过,对段夫人不可尽信。」
段锦衣的眉头不由得微皱,眯了眯眸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久远的事情,段锦衣在段凌烟之前进宫,她诞下了六公子之后段凌烟才入宫来,那个时候宫中的五大主宫只有一宫还空着,而凤钦虽然给了夫人美人的名分,真正上心的却不多。
朝臣们看出了这一点,便不断的将自己族中的贵女送入宫中来,凤钦照单全收,却也没几个宠爱过一月的。段凌烟就是在那时候被段氏族中的长老选中送到了凤钦身边。
段凌烟出身段氏旁支,算是段祺的远亲,若非是族中实在无人她也不会有入宫的机会,可谁也没想到却是她盖过了那时候内宫三千粉黛独占了凤钦的宠爱,初初进宫的段凌烟并不是如今的明艷不可方物,比起其他氏族贵女,起初的她不过只是个小家碧玉,后来她却越来越多变,清雅脱俗有之妖娆妩媚有之,凤钦大抵对她着迷就在此处,而段锦衣承认,段凌烟是她所见的最为灵气的女子,仿佛山间山茶汲取天地灵气幻化的妖精!
「并非不可尽信,只是有时候吾看不懂她。」
出了一会儿神,段锦衣缓缓的道出此话,硃砂疑惑的看着她,「主子的意思是……」
段锦衣直了直身子露出疲惫之色,硃砂忙扯过一旁的靠枕垫在了她身后,段锦衣靠着舒服了才微闭上眸子道,「在这个宫里,有人要君王的宠爱,有人要荣华富贵,有人图子嗣,有人谋家族的兴盛,有人独善其身只求自保,有人八面玲珑回护他人,而一个人若是叫人看不出她的目的,便是十分危险的事,凌烟的目的,我便看不出。」
硃砂一边在香炉之中加了一把香粉一边皱眉转身,有些迟疑,「看不出段夫人的目的?可是段夫人不是得了王上的宠爱吗?而且她也在帮着主子您呀……」
段锦衣摇了摇头,「王上的宠爱不是她想得,是王上想给,得王上的宠爱只是在宫里生存的一种手段却并非她最终的目的,而帮着吾,大抵只是因为她姓段吧,至于其他的,她进宫这么多年都无所出,而她更好似不曾为此费心过,身份地位,若非王上给她若非吾催着她,她怕是连夫人之位也可有可无,她这人,精通宫内的各种手段处处如鱼得水,却又不像这宫里的人,从不为权名利禄钻营算计,看着她得到许多,可她根本不怕失去。」
硃砂想到段凌烟这些年在宫中的行事风格心中微微恍然,只得道,「或许段夫人真的无欲无求呢?再说她已经得到了这么多了,自然就没有争抢的过程了。」
段锦衣闭着眸子,表情沉暗莫测。
·
出宫的马车上,朝夕正靠在车壁上沉思。
她没想到段祺会如此铤而走险,可这却也是极佳的机会,用一百种方法算计也没有敌人自己犯错来的好,段祺大抵也没想到凤钦会如此就准了他,现在的段氏骑虎难下,处境不可谓不尴尬,可光是这样是不够的,段氏能有如今的地位自然有他的积淀。
商玦本来是入宫乘着的是自己的马车,可和她一起出宫之时就定要做她的马车,朝夕本一直在沉思段氏的事,一会过神来便见商玦在看着她,他目光脉脉,瞬间就让朝夕想到了白日里的那个吻,心头一跳,朝夕皱眉掀帘朝外面的宫道上看去。
「先是禁足了段凌烟,又是禁足了段锦衣,而后又否决了册立凤垣为世子,眼下,又准了段祺的奏请,现在的蜀国朝臣们一定在想蜀王对段氏的态度。」
商玦语声脉脉,目光落在她侧脸上,车窗之外是蜀王宫金檐玉瓦悠长宫道,根本没什么好看,朝夕索性放下车帘转过身来,「即便如此,朝堂之上也多得是对段氏忠心耿耿之人,何况段氏的二十万大军才是他们真正的持仗,只要那二十万大军还在他们手上,那蜀国就还是段氏说了算,段祺这次行事如此放肆,便是因为如此。」
商玦自然明白这其中关节,他唇角微弯的看着朝夕,「那二十万大军只是有一半的将领姓段或者是段氏的门客,可他们并非是段氏的私兵。」
朝夕皱眉,「有一半将领姓段已经足够他们掌控正支队伍,何况还有那样多对他们忠心耿耿的门客,这支军队虽然吃的是国饷,可他们的军旗却是段字旗,也和私募之兵差不多了,即便没有在南境镇守,他们依然是蜀国最强的战斗力,不说段氏,他们之中的士兵也大都出身贱民,是真正为蜀国浴血奋战的勇士,至于段氏之人也不乏真正为蜀国效力的。」
朝夕语气平静且严肃,她今日仍然着那一身红裙,墨发如瀑,挽了个简单的飞云髻,是最普通不过的法式,也不曾施胭脂粉黛,可她身上玄醺之色相间,无端就给人瑰丽浓烈的明媚之感,灼灼其华,不可逼视,而现在说话的她又是如此不同,妩媚淡去,严肃的目光少了两分冷傲多了三分俾睨,下颌微抬的模样无端给人威势之感,而她的眼神之中隐隐透着杀伐之气,根本不似寻常闺阁椒房之中养出来的王室之女,她口中说着兵马事,人也仿佛置身烽火狼烟之间,说起那些站在她的对立面却为蜀国尽忠的段氏大军,她的语气甚至带着两分赞嘆,寻常男子尚且难有在这等心胸,更遑论她是个年方二八的女儿家。
这世上的确有人生而不凡,轻而易举就叫人心折。
马车缓缓驶出宫门,远处御道左右的热闹随之而来,商玦含笑看着朝夕,「二十万兵马并非小数,若能为己所用岂非快事?据我所知,段氏军中分支颇多派系颇多,有了派系,自然有了争斗,有了争斗便有了可趁之机,呢?」
朝夕自然明白商玦所言,这时却是不动声色,马车之外的热闹越来越近,她看着商玦笃定的眼神正要说话,马车却忽然一下停了下来,四目相对的两人顿时齐齐皱眉,朝夕转头看向车门的方向正要问怎么了,马车之外却忽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车中坐着的可是摇光公主殿下?」
这声音朝夕莫名熟悉,只一瞬她便想起来此人是谁,随之皱眉。
没听到回答,来人御马走近了些,听着外面马蹄声越来越近,马车里面商玦的眼神变的有些复杂起来,「夕夕,我不许你和此人说多一句话。」
朝夕本来没什么特别反应,听到他这话不由得挑了挑眉。
商玦这回却是认真的,他倾身朝她靠近了些,「虽然在我们家是妻为夫纲,不过这一次你要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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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当街偶遇
「虽然在我们家里是妻为夫纲,不过这一次你要听我的。」
商玦靠的极近,语气深沉且郑重,朝夕眉头微扬,什么「妻为夫纲」,什么这一次就要听他的?怎么就不许她和别人说一句话了?他对外面这人有看法?
四目相对,朝夕有些疑惑的看着商玦,商玦弯了弯唇,表情却是冷冷的,这片刻之间,外面的马蹄声已经到了马车之前,大抵是没有听到回答,外面的人又问了一句。
「马车里面坐着的可是摇光公主殿下?」
到这时候,不出声是不可能的了,朝夕又看了商玦一眼,掀开了身边窗帘,窗帘一掀开,马车之外赫然便是朱勤御马在立,朱勤今日着了一身蓝袍,骑着一匹毛色发亮的高头白马,他狭长的眼微眯,正落在朝夕掀开车帘的窗口,见马车之中坐着的果然是朝夕唇角微弯,抱拳一鞠,「果然是摇光公主殿下,适才远远瞧见便觉得像,果然不曾看错。」
朝夕对着朱勤点了点头,「朱公子可是有事?」
马背上的朱勤微微一怔,却是极快的道,「那日宫中一见还有些事未曾问清楚,不知公主现下可有空?前面左转有朱氏的一件茶肆,公主若赏脸的话……」
朱勤说到一半的话忽然一断,他的目光死死的钉在了朝夕的肩头,车帘半掀,只能看到朝夕的肩头和侧脸,而此刻,在他视线之中朝夕的肩头忽然攀上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那样的手,一看便知是男子的手,朱勤剩下的话哑在了唇边,而那只手越过朝夕的肩头,一把将车帘掀的更高了半分,这一下,商玦的脸出现在了朝夕身后,再加上此刻他半拥着朝夕的姿势,朱勤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原来燕世子殿下也在?」
朝夕心底有些无语,面上却是一派平静的点了点头。
商玦面容温贵,还带着半分薄笑,在这光线昏暗的车厢之中兰枝玉树一般明秀,他看着朱勤,深若渊海的眼底透出一星寒芒,而后微微颔首,「朱公子。」
朱勤的笑意便有些勉强了,却还是一拱手道,「不知世子殿下也在,失礼了。」
商玦未曾说话,正要放下车帘,马车外面又传来一道娇唿,「哥哥。」
这一声娇唿自然来自女子,听着这声音朝夕眉头微扬,又是一个刚见过面的!
朱勤回身朝那娇唿的方向看去,面上一笑,「嫣儿,你看我看到了谁?」
那边疑惑的「咦」了一声,随即便听到脚步声,不远处也有一辆马车,一人从马车之上跳下来朝他们这边走来,朝夕看到了来人,果然是刚刚出宫的朱嫣。
朱嫣走过来,先看到了朝夕再看到她身后的商玦,她神色微敛,福了福身,「嫣儿拜见摇光公主殿下,拜见燕世子殿下。」行完礼微一欠身,抬起头的剎那果然看着商玦。
朝夕看着朱嫣,心中无声的笑了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两兄妹。
「孤和夕夕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商玦谁也没看,说完这话就放下了车帘,朱勤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车帘之后,还未说一句话云柘就马鞭一甩扬长而去,人潮汹涌,朱勤御马而立,朱嫣呆呆的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兄妹二人就被这么干干的晾在了大街上。
朱勤眉头紧皱的看着朝夕和商玦的马车消失在热闹的街市之上,愣了一愣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自家妹子还在出神呢,他眸色微深,「嫣儿?」
街市之上人潮鼎沸,朱嫣出神之际根本没听到他的在叫自己,见朱嫣仍然在发愣,朱勤眉头皱的更深,拍了拍马背上前两步,又唤了一声,「嫣儿?!」
朱嫣勐地回神,回头便见朱勤神色凝重的看着她,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自己实在失态了,面上微红,她轻咳一声强笑一下,「二哥……」
朱勤眉头又皱一下,「走吧,先回府再说。」
见朱勤神色不佳,朱嫣面上不由得有些惶然,朱勤却是不多说的打马而去,朱嫣忙回到马车上,就这般一路回到了朱府,刚回府一下马车朱嫣便朝自己的住处跑,刚跑出两步朱勤就在后面语声阴阴的道,「要去哪里?过来我有话问你。」
朱嫣面生难色,犹豫一瞬还是随着朱勤到了他的书房。
相比段氏,朱氏才是根正苗红的世家大族,朱氏祖上便是王室的家臣,从第一代家主开始便是达官显贵,只是不知为何,段氏从上任家主开始迷上了修道岐黄之术,家主整日无心政治沉迷炼丹修道,自然让整个家风都萎靡不振,因此朱氏逐渐没落,从和段氏不相上下的世家沦落到了二等氏族,不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军中,处处都要看段氏的脸色。
这一任的家主是朱勤之父朱询,朱询此人同他父亲一样沉迷修道,虽然如此,却是将朱勤教育的极好,朱勤乃是嫡出,上面还有个哥哥早年夭折,因此他便是如今朱氏的少主,朱询见他手段非凡,便渐渐的将整个朱氏都交到了他手中,而他自己则有大半时间都在外云游访仙,因此现在的整个朱氏都可说由这位二公子做主,所以朱嫣不敢不听朱勤的话。
「你说王上晕倒了?细细将那时的情况说来。」
朱勤一落座便是此话,神情十分严肃,他有一双狭长的眸子,不笑的时候表情格外阴郁,朱嫣看到他就有些害怕,闻言忙正色的将那时候的情景细细说给他听,朱勤一边瞧着桌子边沿一边听着,末了眯了双眸道,「所以是段祺亲自入宫的?王上听到这话之后才晕倒的?」
朱嫣点头,「不错,是段祺亲自入宫的,王上本来心情极好,可听到这事之后却是气的直接晕了过去,当时所有人都慌了,孙夫人让我们先走,后面的事我便不知了。」
朱勤仍然一下又一下的敲着桌案,朱嫣看着他这般深沉的模样一句话也不敢说,等了半晌,才听见朱勤低而深沉的笑了一声,「段祺……实在太过托大了。」
朱嫣眨了眨眼,有些不解的看着朱勤,默了默才道,「那哥哥,段氏这一次是不是完了?王上准了他们换防,又会安排谁去南边?南边那般重要,只怕不会随便选人。」
朱勤点点头,「这是肯定的,至于派谁去南边,人选不会太多。」
朱嫣不是很懂朝堂政治,见此也不多言,朱勤抬眸看了看朱嫣,他这个妹妹的容色在整个巴陵贵族之间也是出类拔萃的,可是比起那人却还是差了一截,他心底嘆了一口气,想到今日她看着商玦的神情不由的道,「孙夫人今日请你入宫的意思你可明白?商玦人你也见到了,我且问你,你可想去燕国?可想做商玦的媵妾?」
朱勤问的直白,一个「妾」字终究让朱嫣眉心浅皱,若是可以,没人愿意做妾,哪怕是王上的贵妾呢,可是是商玦啊……朱嫣又想起了商玦那一袭水墨交织的广袖大袍,博冠额带,衣袂翩翩,如果是商玦呢?朱嫣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贝齿也要紧了下唇。
朱勤见她如此已是明白,「你若喜欢,便要花些心思了,商玦此人……此人深不可测,你若是能让他眼里有你,对蜀国对朱氏自然也是极好的。」
商玦手中权势滔天,即便是蜀王也对他礼待三分,若朱嫣能得他青眼,凤钦自然也会对朱氏十分满意,而更让他开心的却是此番被请入宫的贵女并无段氏之人,凤钦几番做为已经表明了他对段氏的态度,而此番段祺所为更是将段氏推到了极其危险的境地,这种危险段氏不自知,朱勤却十分满意,略一沉吟他接着道,「春日宴你好好准备,此前为你请来的乐师已经安置在城西的宅子里,你要多去请教,不可让我失望。」
朱嫣面上微红,还是欠身点头,「是,嫣儿知道。」
朱勤微微颔首,这才道,「好了,去歇着吧。」
朱嫣如释重负的欠了欠身退出去,书房便只剩下了朱勤一个人,他面色深沉的坐了片刻,清俊的脸隐在阴影之中晦暗不明,过了许久才扬声对着外面的道,「进来吧。」
门口闪身而入一个身影,却是他的亲随,来人近来便行礼,朱勤看着他犹豫了一瞬才道,「送消息给镐京,就说她身边只有燕国世子,并无别的人。」
亲随略一犹豫,「可是那位晋国三公子呢?」
朱勤挑眉,「晋国三公子求亲之事不出几日便会天下皆知,无需我来说,那人的身份我还不甚了解,这送这一份信已经是给足了他颜面了,去做吧。」
亲随不再多言,忙转身出去做事,朱勤这才靠进椅背之中眉头紧皱。
镐京一行本是为了办差,却不想得了这一意外收穫,镐京的那群人连庄姬公主都没几个记得的了,却竟然有人提起凤朝夕,那人是谁?又为何对凤朝夕如此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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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赠尔欢颜
将车帘一落,马车当即驶入了汹涌的人潮中,商玦转眸看了一眼朝夕,语气更为沉定了,「这个朱氏二公子并非良善之人,你不要和他多言,他问你的事自己也可查清楚,寻你不过是藉口,除非有我在你身边,否则不许你和他有任何交集。」
这在朝夕记忆之中还是商玦第一次如此明确的阻止她和别人交朋友,虽然她对那朱勤的印象也并不好,可商玦如此郑重其事还是让她产生了些许的怀疑。
「为什么?你这样毫无理由,如何让我信服?」
商玦唇角微抿,「夕夕,我何必在这件事上骗你,你难道不信我?」
朝夕看着商玦默了默,随即竟然点了点头。
商玦只好苦笑起来,她这态度倒是坦然,于是他轻嘆一声,「我自有我的理由,就算你不信我,你也该知道我不会无端阻止你交友,出现在你身边的男子并非只有他一个,我既然说了不可以,便一定有我的理由,夕夕,你信我便是。」
朝夕眉头微皱,「什么理由不能对我言明?」
商玦唇角微弯苦笑一下,「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在过去这半年之中数次关于他的疑问他都是这样回答,不是不能告诉她,只是还没有到时候,朝夕看着商玦,她没有逼迫别人的习惯,可是商玦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她若是弄不清楚,心中总是不安,商玦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段祺必定没想到蜀王会有此决定,可他不会坐以待毙的,凭他的手段,保住段氏的地位不是难事,只要那二十万大军还在他的手中,除非夺了段氏军权。」
见朝夕不语,商玦索性转移话题到了另一边,朝夕听的眉头微挑,不由的摇了摇头,心底的疑窦却更重了,朝夕至今未发现商玦对她的恶意,可是这样深不可测的感觉还是叫她无所适从,朝夕转过身去,「夺段氏之权,并不简单。」
商玦微微一笑,「不如你随我走一趟驿馆?」
朝夕扬眉,回来巴陵的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公主府之中,除了这里可是哪里都没有去,而明知道商玦就住在驿馆之中她也不曾去过,见朝夕略有沉吟,商玦便笑着诱惑道,「扶澜这几日夜夜都在观天象,今日一早还说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是有关于段氏的。」商玦语气一顿,更为诱哄,「他素来铁口直断,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事?」
商玦离的她极近,说话之时带着兰香的气息就落在她肩头,朝夕下意识的将身子往旁边让了让,也不知道是因为受了他的撩拨还是真的为扶澜那铁口直断心动,抿了抿唇,朝夕点点头,「好,我去便是了,不过若是没有夜观天象……」
商玦忽的郎然笑开,「夕夕,你以为我会用这等法子骗你去驿馆不成?」
朝夕承认她刚才的确想到了这种可能,可被商玦这样一说,她却觉得耳廓一热,对啊,商玦是什么人,难道还需要哄骗别人跟着他走吗?咬了咬牙,朝夕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口中强硬道,「怎么会,世子殿下自然不是这种人,我只是不太相信扶澜。」
商玦面上表情一愕,「夕夕,你怎觉得我不是这种人?」
朝夕一愣,顿时有些不懂他的意思了,她已经表示他不是这种人了,怎么他的语气反而如此的……商玦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是如何想的,不由得又是一笑,「我并不是不会哄骗你跟我走,只是我便是哄骗也是将你骗去燕国,将你骗去驿馆有什么意思。」
朝夕眉头一皱,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满面戏嚯的人是商玦,而他方才,似乎是在和她开玩笑,朝夕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她装模作样之时也可嬉笑怒骂,可若真沉下性子来,她可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可以随便和人玩笑之人,她表情沉沉的,仿佛在想多么严峻之事,商玦看着她这模样轻嘆一口气,下意识抬手在她眉心轻抚,「我什么时候才能让你展颜?」
他前一刻还在戏弄她,后一刻却忽然变了个人似的,这一句话说的又深又沉,仿佛藏着千种万种心思,那样的无奈痛惜,仿佛他曾用尽一生也没能赠她欢颜,他轻抚她的眉心,好像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悲伤情绪淹没,一时间竟然有些沉浸其中,直到朝夕的目光落在他面上片刻他才忽然回过神似得手上一顿,他的指尖带着凉意,端正的停在她眉心。
商玦低头,对上她点漆似得双眸,距离太近,她虹膜之上有他的倒影,商玦仍然未曾收回手,忽然一下子将片刻前的悲伤和之前的戏嚯收敛的干干净净,他面如明玉,且是世上最为温柔澄澈的玉,只柔柔看着她一个,低声问,「怎么了?」
朝夕看着他,目光十分复杂,她自年少起便流落在外,这十多年来流离颠沛,不知看过多少人世冷热,也自认为练就了一双利眼,旁人她都看的明白清楚,可她偏偏从一开始就看不懂商玦,或许这世上从未有哪一个人无端的对她如此之好让她更为不安,可她到底还是给他找了许多理由,他需要一个五大诸侯国之末的国家来做为盟友,而不论是争权还是夺利,她这个嫡出的公主寄人篱下孤苦无依,只要他伸出手她便会紧紧的抓住他倚靠他,而她这个身份,换了别人他也会如此做,倘若十三年前被流放出去的是凤念蓉凤念芷,那今日他选择的便会是凤念蓉或者凤念芷,只是刚刚好,这个人偏偏是她而已。
商玦不止一次的在她面前露出过全然不同寻常的神情,他温柔的目光会忽然噙满内疚痛惜,深沉刻骨却又一闪即逝,她曾疑虑多次,可他含煳其辞避而不答总能完美的绕过去,她一直不解其意,可就在刚才那一剎那,她脑海之中忽然产生了一种疯狂的想法。
他,有没有可能,只是为了她而来。
这疯狂的念头一触即发,几乎一下子将朝夕素来波澜不惊的心点燃,她心中生出一种急切的渴望,她不想再如此疑惑不解下去,她心中这般想,也这样做了!
一把抓住商玦落在她眉心的手,朝夕屏住唿吸问,「商玦,我们是不是见过?」
只有这种可能了,他对她的陌生熟悉,他对她的包容理解,他知道她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样的了解,再如何强大的消息网都探查不出,他可以知道她的习惯癖好,可他对她的瞭然却并不止于他那些耳目的文字或是口述,那是需要相处才能有的亲昵,是要朝夕相对才能有的习惯,没错,他对她的一切都好像十分习惯,陌生人相处总需要适应,她起初见他便是那般,可他没有,从见她第一面开始他就泰然自若的进入她的世界,就好像……她的世界他曾来过,这里面的每一花每一草每一木他都了如指心无需适应。
朝夕紧紧地抓着商玦的手,目光更是锐利而急切。
四目相对,这一下朝夕却在商玦深若渊海的眼底看不到任何情绪,他眼底只有无尽的温柔,而并没有她想探知的一切,商玦任由她将自己的手抓出红痕,却只是弯了弯唇笑笑,「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夕夕你终于发现我的好了?」
朝夕心中的急切好似打在棉花上,他的回答天衣无缝,她只得怔愣一瞬之后放开手,浅吸口气驱散心底的疑窦,她只觉有些无力,明明是她在问他,而他一定也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意思,可他却偏偏这样答话,什么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她对他可陌生的紧!
朝夕轻唿出一口气,转过头来商玦依旧用适才愉悦的心情看着他,朝夕见他这幅表情眉头皱的更深,可下一瞬,她忽然抬手一把捏住了商玦的下颌,而后,她开始仔仔细细的打量商玦的每一处,她那目光带着一股子钻劲,就好像要透过他的皮肤看到他的血肉,非要从他身上找出似曾相识的蛛丝马迹来一样,可将商玦的脸整个都看了个透,朝夕也没能看出任何一点似曾相识来,要知道,她可是有过目不忘之能……
适才那一瞬,她几乎觉得商玦曾与她有很深的纠葛,可朝夕挖空了脑子,等着她的也只有失望,她想不起来任何一点有关于商玦的信息,燕北蜀南,他们本就天南地北从无干系,可既然如此,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妖怪要如此叫她疑惑难解!
她一会儿使劲的看他,一会儿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出神,双眸微眯好像回到了很久远的时候,又一会儿面上生出失望,渐渐地变成暴躁和无奈,最终看着他的脸无比的怅然无奈,商玦任由她抓着他下巴不放,「怎么了?忽然对我的相貌感兴趣了?」
听着这话朝夕回过神来,眼神又锐利而冷傲,她淡淡的勾唇冷笑一下,指尖忽然顺着他的下颌爬到了他颊侧,「这话错了,岂止是相貌,我分明是对你整个人都感兴趣了。」
指尖轻触的酥痒让商玦唿吸一轻,可随即靠近的脸更叫他胸口一热。
朝夕倾身,「商玦,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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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吗喜欢吗~啊我好久没写这种对手戏了,总是玦玦撩有什么意思,玦玦终于引起了夕夕的注意!夕夕要反撩了!有没有感受到一种未来女王的气场!
第106章 扶澜之谏
马车在驿馆之前停稳,朝夕刚从马车上下来便有一道白影「嗖」的一下蹦到了她的面前,白月庞大的身躯在她面前一下子伏低,脑袋亲昵的在她小腿上蹭,朝夕唇角微弯,正附身去摸它的脑袋,这边门口便闪出两道追着白月而出的身影。
扶澜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衫,身上的慵懒少了两分,整个人看起来清俊不少,一出门看到朝夕先轻「哟」了一声,继而才双手抱怀的靠在门口道,「我就说嘛!若是他回来白月的反应怎么会这么大!却原来是小鹿来啦!真是稀客稀客啊。」
洛玉锵跟在他身后出来,看到朝夕的剎那眼底微微一亮,却是站在扶澜身边一句话也不说,朝夕拍了拍白月的脑袋,商玦这才道,「先进去说话。」
白月好像得了指令,扯了扯朝夕的裙摆又朝着驿馆的大门走去,朝夕随之而入,与扶澜擦肩而过之时对他点了点头,扶澜笑嘻嘻的,看看朝夕又看看商玦,最终对着商玦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怎么看起来你似乎心情不错呢?」
商玦但笑不语,十分高深莫测,见他不说,扶澜轻哼了一声也跟着走了进去,洛玉锵跟在他身后,他冷不丁的回头道,「你有没有发现他今日心情格外好?」
洛玉锵被他忽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跳,闻言却还是下意识的朝商玦的背影看去,看了一瞬他方才点了点头,又看着扶澜道,「的确是、很好。」
他语速比往日里快了不少,初听之下甚至听不出他有什么停顿结巴,可若是细听方才能明白他是将前面三个字连在一起说后面两个字单独说的,走在最前面的朝夕听到洛玉锵这样说话眉头微扬,还回头看了他一眼,商玦便笑道,「扶澜想的法子。」
不得不说,这法子暂时解决了洛玉锵的口吃问题,只要洛玉锵运用的熟练,往后可能真的就让人听不出来他有口吃,扶澜闻言得意的笑笑,一边抚着自己袖袍一边道,「论起智谋我也就比他强了那么一点点,小鹿你可不要夸我啊哈哈哈。」
朝夕弯了弯唇,怎么会夸她,商玦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只有洛玉锵在后面翻了个白眼,扶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仍然高高兴兴的和他们一起走到了商玦用的主院,主院正厅,几人分席而坐,云柘上来为几人斟茶,朝夕坐在左下手第一位上,白月乖乖的匍匐在她身边,这景象虽然扶澜已经看过了许多遍,可今日见着还是忍不住称奇。
「真是奇了怪了,白月在小鹿面前未免太乖觉了。」
莫说是扶澜了,便是商玦看着乖乖趴着的白月眼底也闪过两分异色,扶澜也在这时看着他道,「怎么样,比在你面前还乖吧,莫非这白月也是个见色忘义的?」
扶澜说的直接坦荡,朝夕听着倒也不绝不快,只低着头抚着白月头顶,白月眯了眸子,看起来十分享受,商玦看着白月这般轻笑一声,却是道,「白月如此并非见色忘义,他是兽王,自然通灵性,它比外面那些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扶澜挑了挑眉,只觉得商玦似乎是话里有话。
想要再问,商玦却又道,「你昨夜可有夜观天象?」
扶澜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就不想再问别的了,只一拍桌案道,「可不是!昨夜有了大发现!」微微一顿,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朝夕,「小鹿想必会感兴趣。」
朝夕看过来,挑眉,「有关段氏的?」
扶澜眉头一抬,又看向商玦,「看来他都和你说了。」
朝夕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扶澜这才轻咳一声道,「自从来了巴陵我便一直在观天象,此前未曾发现什么,直到昨夜……要知道如同段氏这般的大家族已经成型百多年,早就聚集了自己家族的运脉,而巴陵能有自家运脉的也不多,我瞧着他对巴陵这些世家氏族感兴趣,又听闻小鹿你与他们颇多纠葛,这几夜便好好看了看。」
微微一顿,扶澜老神在在的端起自己案前放着的茶水抿了一口,他话语之间的语气故意缓慢而低沉,若非与他十分相熟之人必定会被他哄骗过去以为他当真是深不可测的星象大家,朝夕虽然与他不甚相熟,可却与他在淮阴也算在同一个屋檐之下见面了许多次,见他如此便知道他是在拿乔装大,朝夕一边听着,也一边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抿。
扶澜放下茶盏,这才接着道,「诸侯王室有国运,这世家自然也有家运,段氏过去的运势一直十分平顺亨通,可接下来这一年,段氏却会生出不小的变故。」
顿了顿,扶澜继续道,「王后段锦衣被禁足,凤垣未被册立世子,至于今日……只怕段氏也生出了不小的变故吧,昨夜我便看到城西那一方夜空有些兇相……」
朝夕挑眉,凤钦被气的病倒这件事孙岑第一时间就派人严防死守不曾露出真相,而之后凤钦的旨意更是让凤垣亲自送去的,那个时候她们正要出宫,或许她们都出宫了凤垣的旨意还未送到段祺的手上,因此,扶澜是不可能提前知道这件事的。
朝夕看着扶澜的目光便多了两分信任,扶澜见此又一笑,「这个变故只是段氏之变的开端,更让他们难做的还在后面,然而段氏主七杀辅贪狼,七杀的『杀』是沖煞之气,贪狼的『贪』字代表欲望,一个有欲望和野心的人,且满是沖煞之气,最终,是想要自己站在最高的位置上,可惜了,段氏只是氏族是臣非君,他们如此,自然会和王权相冲。」
朝夕双眸微眯,她对紫微斗数只是在书本之上有些微的涉猎,扶澜说的这些贪狼七杀她有印象,可具体的怎么分析她却是不懂的,而听扶澜这样侃侃而谈她心中已相信了五分,剩下的五分……她转头看了商玦一眼,商玦第一时间发现她的目光转头与她对视,看着商玦那双深海一般的眸子,朝夕又信了三分,仅是八分,她便能好好讲扶澜的话听完。
「段氏的运脉会和蜀国的国运相冲,并且,将会是在新年之前。」
扶澜收尾一般的下了结论,朝夕眉头微皱,「这个相冲指的是什么呢……」
扶澜正拿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才将茶盏端了起来,他先是抬眸看了一眼商玦,而后才抿了一口茶道,「这个所谓的相冲,必定会有血煞之气,必定会有兵戈之争。」
朝夕心头微动一瞬,忽然就想到了此前王庆去公主府之时听过的那个商玦讲的故事,燕国王室的故事,在那个故事之中,氏族养虎为患,燕国差一点被夺了国姓。
扶澜的这个相冲,不就是指的……谋逆造反吗?!
朝夕的神色忽然严峻起来,段氏不管怎么说也是百年世家,根在蜀国,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走到这一步,若真是这样做了,段氏的所有的家臣族人都要受到株连,史官更会让他们的家姓成为耻辱遗臭万年,仅凭着扶澜的观星之说实在是叫人全然相信。
朝夕端着茶,眉头轻皱,表情严肃之中又透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冷峻,扶澜见她不问问题了也不说话不由好奇的打量她,没一会儿又看向商玦,商玦也看了他一眼,只一眼,扶澜又笑道,「当然了,这只是观星之说,紫微斗数这东西小鹿你信便信,不信便只当做是我今日与你讲了个故事,还有啊,这中间任何变数都有可能,不过,段氏的家运和国脉相冲却是真的,这一点蜀国的钦天监不可能没人看出来,只不过不会传到蜀王耳边就是了。」
朝夕垂眸沉思片刻,「为何能断定是在新年之前呢?」
紫微斗数十分玄妙高深,可在朝夕印象之中时间越长越难断言,现在还不到四月,扶澜却可以说新年之前的事……并非朝夕不相信扶澜,实在是扶澜太年轻了,他这个年纪的术士大都还未出师,可他不仅可以独自观星卜算还能看到这么久远的事,实在是叫人有些难以理解,即便他天赋异禀,那他也要有高人指点才可,她却不知道扶澜师从何人?
朝夕眼底的疑问扶澜看的明白,他轻咳一声道,「实在是我才疏学浅,否则必定能给你一个确切的时间,眼下我用尽心力也只能看个大概,应当……便是在……在新年前后段氏必有大的波澜要生,我瞧着那星象委实凶煞,小鹿你可要早作打算……」
他若沉着笃定朝夕或许还要有几分怀疑,他这会儿稍一犹豫朝夕反而信了他两分,又转头看向商玦,商玦面容沉定的看着她,那目光代表着信任,扶澜的话她自有考量,而他无需多说什么,朝夕略一沉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会留心的。」
说着她便站起身来似乎要走,商玦还未动,却是白月「嗷呜」了一声扯住了她的裙摆,商玦这才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来,「再留一会儿吧,几日不见白月捨不得你。」
扶澜哈哈笑起来,「真是物肖主人型,只怕有些人也捨不得你啊小鹿。」
朝夕眉头微蹙看着商玦,似乎在犹豫着怎么说要走的话。
可商玦却看着她点了点头,轻轻的颔首,「嗯。」
——嗯?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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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捨不得走
为表示对商玦的款待,蜀王将驿馆设在了皇家行宫之中,对于这座行宫,朝夕还是有几分印象的,这驿馆早年间本是一位蜀国的公子所有,后来此子叛乱,王室便将此处收回充作了公用,再后来并不曾另拨他人,便被用作了王室的行宫,说是行宫,却也不曾怎么用过,除却每年礼制上所有王室的翻新重修,这地方一直是空闲着的,朝夕记忆之中关于这处行宫最后也是唯一一次的交集便是在她母后过世前的三个月……
「那年秋猎格外的晚,秋猎的队伍回来之时恰好是冬日第一场雪,蜀国的冬日极少见雪,那一年的雪却来的格外的早,也是因为那一场雪,母后的身体忽然垮了下来。」
朝夕走在最前面,白月跟在她腿边,她语气平静的说着往事,本来因为她的出现有些兴奋的白月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安静了下来,而商玦跟在她身后默默的听着目光更脉脉的落在她身上,前后左右的侍从都被屏退,这雅致的楼台之间只有朝夕的声音轻响。
「母后在半路病重,回来巴陵之后便来了此处养病,我和哥哥也跟过来住了半月。」说话之间,朝夕的目光看向了西南方向,这行宫格局十分阔达,商玦所用只是一间主院,在朝夕看的方向还有几处十分僻静的院落,想来当年庄姬公主就住在那处。
朝夕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并没有走过去的意思,商玦走上前去站在她身边。
「半月之后母后病情有所好转,这才回了宫,我们都以为她应当是好了,可没想到新年之前的半月她的病情又再次恶化,一直到过年的那天夜里……」
朝夕语声十分平静,她说着自己亲生母亲的死,自己却连眼眶都不曾红一下,可就是她这般令人压抑的平静叫人听着门口闷痛,商玦抿了抿唇,「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的?」
朝夕眉头微皱,语声显现两分冷肃,「在快要被赶出巴陵的时候。」
商玦也神情一凝,便听朝夕继续道,「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摧枯拉朽一般,母后在的时候内宫没有人能说二话,母后一走,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支离破碎,连她的孩子也没有在王宫存活的资格,母后虽然走了,却到底留了些人下来,我彼时虽然年幼,可他们深知世情艰险人心恨恶,当时宫里流言颇多,我们离开王宫的时候母后身边的人大半被清缴。」
商玦唇角微抿,「你可有怀疑的对象?」
朝夕下颌微抬,表情更为沉凝了,「凡事不知缘由,但看结果。」
不知缘由,但看结果,不知道是谁加害了庄姬公主,只消看是谁得了最大的便利,而还有什么便利比的上王后之位呢?而得王后之位的是段锦衣……
商玦眼底闪过一丝寒芒,这个道理他自然懂。
气氛因为这个话题变得沉重起来,而朝夕却好像早就习惯了这一切,她既然愿意诉说,便也能够承受,可正因为如此,商玦看着朝夕的目光便有了更多的疼惜。
大抵是察觉到商玦的目光不对劲,朝夕不由得转过头来看着他,「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我,此事在我心中十多年,我早就设想好了一切,我也无需任何人同情。」
商玦闻言只得轻嘆一声苦笑一下,想了想他转而道,「其实我最好奇的还是墨阁。」
墨阁——天下皆白唯我独黑的江湖第一大宗,却是如何交到了朝夕手中?朝夕而今不过这般年纪,若是没有半点缘故,又是凭何成为墨阁的掌权之人呢?
朝夕眉头微皱的转过来看了商玦一眼,「天下之间好奇墨阁之人数不胜数。」
商玦挑眉,朝夕却又转过了头去,语声冷静道,「世子殿下虽然和其他人不一样,不过关于墨阁,还请恕我无可奉告。」微微一顿,她又语声轻缓的道,「与君对弈,谁会轻而易举将自己的命门暴露在对方眼前?世子殿下以为呢?」
墨阁是朝夕现如今唯一的依仗,不仅如此,还是一个不能暴露在人前的依仗,而她不曾完全相信商玦,当然不会向他和盘托出,商玦当然清楚这一点,于是轻声一笑,「好,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你之于我却可随便过问,夕夕,你今日有些奇怪。」
朝夕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忽然说到了这里,不知想到什么她心头一跳,他说的奇怪,莫非是说之前在宫里小兰园那里……朝夕拢在袖中的粉拳缓缓一握,她今日的确奇怪,他那般唐突又放肆,而她非但不曾计较却被他撩拨的对他此人有了更大兴趣,她承认他在一定程度上被他迷惑了,她也愿意花时间精力在他身上,毕竟他是燕国世子。
可是,对于她而言也仅此而已,难道她这变化表现的如此明显?
「夕夕,你今日看我的眼神有很深的疑窦。」
商玦看着朝夕的侧颜,语气幽深了一些,他话音落下便不再多说,只是定定的看着朝夕,那目光虽然温柔,却又带着一股子迫人的沉重,朝夕背嵴微挺道,「世子殿下身上本来就疑点颇多,我看你只是带着几分疑窦却又有何不对吗?」
商玦摇了摇头,「不一样的,你对我的怀疑从一开始就有,可是今日却是不一样了。」微微一顿,他继续道,「夕夕,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朝夕心头一震,她自以为是个能将真心和情绪完全隐藏起来的人,可没想到商玦的眼如此之利,还是说他对她的了解果然到了可怕的地步?朝夕转身看着商玦,又想起了适才在马车之中的心境,眼前这个人越是表现的了解她,她便越想知道他的身份他的过去他的一切,可他显然是不会轻而易举让她知道的,朝夕浅吸口气,将这念头先行压了下去。
她本以为商玦说的是她今日对他亲密举动的态度,可显然是她误会了,商玦这话,只怕是在说埋在她心底的那封信,那封来自姬无垢的信。
眉头微皱,朝夕深深看着商玦摇了摇头,「并无事要问世子殿下。」
商玦眉头一皱,显然十分笃定她在说谎,「夕夕。」
他这一声轻唤十分无奈,朝夕本不是个对人声音十分敏感的人,可不知为何每每他说话就格外入心些,他这样无奈却又那她没办法的感觉叫她心底微烫,朝夕转过头去抿了抿唇,索性道,「你这两日不知所踪,可是燕国有什么要紧事要去做的?」
听她终于还是给出了个答案商玦眼底微松,表情显然愉悦了两分,不再把任何事都憋在心里能有疑问就问出来,哪怕是在他的「强迫」之下,可这样细微的变化也证明了如今的她已和刚开始时不同,这实在让商玦由衷的开心,他弯了弯唇,「你怎么知道我不知所踪?你可让坠儿来问了?唐术一直在公主府,你可问他了?」
朝夕当然没有问,不过才两日而已,若她去问岂非表示她十分在意?
朝夕漠漠的,挑眉看了商玦一眼。
只这一眼,那还需要她回答,商玦无奈一笑,「不过你现在问我也是一样的。」
略一沉吟,他才坦然的道,「燕国近来的确有些状况。」
朝夕等着他的答案,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答案,她眉头一皱转过身来,神情严峻了许多,「燕国怎么了?你这两日就是在处理这些?」
商玦眼底闪过一分讶异,朝夕与他表面上虽然结盟,可她对他的事情特别是燕国的政事并不感兴趣,一来她不插手别人的家事政事,二来,她也不想和商玦有过多的牵扯,可这一次她却是问的十分直接,商玦可不会觉得她真的在两日不见他之后就真的心性大变。
眼底闪过疑虑,商玦却还是答道,「燕国内政并没有你想的那般稳固,我多日不在朝中,自然有人要翻起风浪,这两日的确在为此事忙。」稍稍一顿,商玦又道,「我与你处境并无二致,燕国也有冥顽不化又野心勃勃的老氏族。」
他二人都是年少离开宫廷,亦无任何依仗,或许他还要更为艰难些,至少蜀国朝中无人敢质疑她的身份,可燕国那边却……朝夕眸色微深,「眼下如何了?」
商玦似乎十分享受她过问自己的事,闻言露出欣慰笑意,「没事。」
朝夕看着商玦,似乎在分析他这话是真是假,商玦依旧看着她挑眉笑道,「你是在担心我会因此受到影响失去今日的地位权势?若我有朝一日没有今日之势,你待如何?」
商玦的语气虽然带着两分戏嚯,可他的目光却是带着两分认真的,朝夕本可答是,可不知怎么又一时未曾说出口,她目光落在远处,思忖一瞬语声沉沉的道,「燕国既然内政不稳,你便该早些归国,免的真出了意外而你人不在。」
商玦认真的看着朝夕,「捨不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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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凤钦之助
「夫人,王上醒了,在唤您进去呢?」
孙岑闻言回神,对着前来禀报的侍奴点了点头,又跟身前站着的亲随说了一句「小心从事」方才转身朝暖阁的方向走去,中午凤钦用完药之后便一直留在长秋宫未回崇政殿,这会儿醒了自然是要来寻她的,走到暖阁的门口,孙岑抚了抚自己的衣襟,待觉得仪容妥当,这才唇角微抿眉头轻皱的快步入了暖阁,窗前的榻上,凤钦正怔怔的出神。
「王上,您醒了?可有哪里不适的?御医就守在外面呢。」
孙岑语含关切,快步走到榻前紧张的看着他,凤钦回过神来,转头看到孙岑着急的模样之时微皱的眉头舒展了两分,又朝孙岑伸出手去,孙岑见此忙一把握住,凤钦这才摇了摇头哑声道,「没什么,不用让他们进来看了,你陪孤待一会儿。」
孙岑自然连忙点头应好,轻嘆一声,「王上今日这般委实吓坏了妾身,从今日起,王上可要注意些莫要再动气了,王上现在瞧着面色实在不好,妾身看着心里不是滋味。」
这是关怀体贴的话,凤钦眼下正需要这样的话来得到安慰,果然,孙岑说完他的表情十分受用,轻轻地拍了拍孙岑的手背一嘆,「还是你最贴心。」
孙岑嘆口气,「贴心有何用,这么多年妾身深居简出,孙氏……孙氏在前朝又是那般,出了事却是半点都帮不上王上,妾身除了陪着王上真是什么也做不了。」
凤钦心底本就压着段氏要求换防的事,这会儿听着孙岑这么一说,却是再也压不住了,刚刚放松两分的表情忽的一沉,握着孙岑的手都用上了力道,他唇角勾出一丝冷笑,「简直是胆大包天,这么多年孤将最好的最高的位置都给了段氏,他却是真以为自己多么了不得,这就要爬到孤的头上了,不过不曾册立垣儿为世子!」
说着说着怒气又起,孙岑一脸的欲言又止想要劝阻的表情,可却只是表情却未说话,凤钦便又捏紧了她的手道,「今日孤只是说延后册立世子,还未说一定不册立世子,若来日孤寻回了朝暮真的不册立垣儿了他段祺莫不是要起兵造反不成!」
说着便是一连串的咳嗽,孙岑面色大变,「王上息怒王上息怒……」
一边说着话一边轻抚凤钦的胸口,又道,「王上生气妾身明白,妾身最明白,可是王上的身子要紧,可万万莫要因为别人伤了自己身子,王上,妾身给您倒茶来。」
凤钦咳了几声面上一片涨红,孙岑连忙拿过一个大迎枕放在他身后,又转身去倒了一杯润嗓的温茶递上来,凤钦接在手中喝了两口,嗓子虽然润了,这口气却怎么都有些不畅,一时间胸闷气短竟然又有些晕眩之势,孙岑关切的看着他,「王上,可要叫御医来?」
凤钦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面上一派强自镇定,他竟然这么容易就晕倒了,眼下这感觉如此难受煎熬,瞬间让他生出一种真的老了的感觉,不仅身体老了,心也老了,而在别人心中他只怕也是一个老废物了,不然段祺怎么敢如此放肆?!
孙芩握着他的手,不停地在他背后轻抚,凤钦梗着一股气不说话,心中一边回忆着这几日的事端一边等着这股子眩晕过去,想到这几日,他心底的怒意怎么都平復不下去,禁足段凌烟他可以不算在内,可段锦衣和段祺却是实打实的让他生气,除了生气,凤钦心底还有两分骑虎难下的惶然,段祺仗着段氏的大军才敢如此放肆,那他偏偏就不让他如愿,你既然奏请换防,我便准了你,想到段祺面上一定会出现的错愕,凤钦心底不由一阵快意,可快意之后,他却又是一阵茫然,他并非个昏庸君王,南边对于蜀国的重要性他知道的最清楚,他虽然准了段祺的奏请,可接下来南边的重担要交到谁的手上?!
又生气又茫然,凤钦只觉得这个王做的憋屈无比,事情到了这个关头,他竟然想不出一个人选来取代段氏,是他从前太过纵容段氏了吗?竟然让段氏独大到了这等程度,凤钦一阵心惊,额头上的冷汗便不住的溢出,孙岑一边为他顺气一边为他擦汗,那紧张忙乱的样子就好像在照顾一个瘫痪在床奄奄一息的垂暮老者。
他这是真的老了吗?凤钦心中一慌生出满满的不甘心。
是男人更是君王,凤钦怎会服老,更不会任由臣下骑到自己头上来,愤怒惶然之后,他倒是忽然之间镇定了下来,他先一把按住孙岑为他擦汗的手,而后目光沉凝的看向了孙岑,孙岑看着凤钦这模样只以为他怎么了,万分紧张的唤了一声,「王上,您……」
凤钦握着孙岑的手微微收紧,「没事,孤没事。」
孙岑长长的唿出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王上一直在出汗呢,若是觉得不适王上一定要说啊,御医说虽然只是急怒攻心,可王上的身子到底没有往常好了。」
凤钦眼皮一跳,「孤只是在想南边的事该如何解决。」
听到他说起了政事孙岑面色也是一肃,随之嘆口气,「那会子妾身也觉得段大将军委实过分了,才说了句『他不以为王上不会让他换防王上就偏叫他知道厉害』的话来,可现在想想,妾身到底还是不懂事了,王上眼下的确陷入困境,妾身委实不该多嘴。」
孙岑说的十分内疚,凤钦摇了摇头,「这是孤的决定,与你何干?」
彼时朝夕等人刚刚离开,正是义愤填膺之时,孙岑不由的随口应和了两句,凤钦本就心中气愤不愿让段祺如愿,听到她这话自然更为笃定,于是当时就让王庆写了谕旨,然而他到底是君王,这等决定做下也并非没有想到会有这等为难处境,又怎会怪一个女人。
孙岑闻言神色微松,却还是愁道,「放眼朝中,实在无人可比段氏。」
凤钦当然深知这一点,就是因为如此他才觉得棘手,整个朝中没有人的实力能比得上段氏,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再怎么样他也不能收回谕旨让段氏再去南边守着,满朝上下,难道就真的找不出一个人来接替段氏的位子吗?老氏族就这几家,老将们也大都卸甲多年,而那些小辈们他却又不放心,若不看氏族,寒门出身的却无位高权重足以掌军的。
南边是蜀国的重中之重,凤钦即便是一国之君此事也并非他一人能定下来的,想到满朝上下都是段氏的门生而几大氏族也从来都是明争暗斗互不相让,凤钦顿时头都要炸了,即便他心目中有了人选,只怕也不一定会让他如愿,想到到时候的崇政殿里各执一词争个不休想到满朝上下或许都站在他的对立面凤钦便觉得一股灭顶的压迫之力向他袭来。
孙岑眼底眸光几动,而后才语声温婉的道,「南边的防线是最重要的,可是马虎不得,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从其他的氏族着手考虑了——」
凤钦正在想,可是想来想去却没个头绪,蜀国的其他几大氏族,且不说没有一个战力相当的,便是真的定下了让另外的世家上,也得其他朝臣认同才行,而其他几大氏族,朱氏孙氏杨氏林氏等氏族都各有兵权,可是却都有任务在身并且和段氏无法相比,而还让他头疼的却是段氏的大军撤下来之后又放去哪里,去北边?北边有赵国,也不简单,去西边?西边靠海并且环境严峻,西边的驻军是蜀国唯一一支水军,若是将段氏放在那里,这水军又安排去哪里,至于东边,东边暂无忧患,放段氏去东边却是太浪费了……
头疼,委实头疼,凤钦面色难看,自己抬起手来揉了揉额头,孙岑看着眼底露出几分心疼,又连忙忙前忙后为他拭汗,「王上可是觉得不适了?」
凤钦对孙岑对他的紧张和关心十分受用又有些莫名的排斥,孙岑越是紧张他便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一般的,他摆了摆手制止了孙岑,孙岑轻嘆一声,「看王上这么作难妾身却怎么都帮不上忙,家父年迈已是归隐,不过家兄正要归巴陵,倒是可以为王上出谋——」
「献策」二字还未说出口,凤钦眉头忽然一皱,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得一把抓住孙岑的手定定的盯着她,语气急迫道,「阿岑,你刚才说了什么?」
孙岑被他这忽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面上一怔,奈何凤钦的目光太过锐利当即让她醒了神,她抿了抿唇,「妾身说家兄正要归巴陵,可以为王上——」
凤钦果断的摇头,「不是这句,上一句。」
孙岑略一思索,又道,「家父年迈。」
凤钦的表情仍然不是这几字,「然后呢?下面呢?」
孙岑一怔,不知道凤钦到底想到了什么,只顺着道,「已是归隐。」
「对!就是这两个字!归隐!」凤钦松开孙岑的手,表情瞬间豁然开朗,「对啊,孤想起来了,巴陵的事再纷杂难办,只要他老人家出山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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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迟了变到今天早上!
第109章 如此情深
「王上,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夤夜已至,本以为要留宿长秋宫的凤钦却忽然说要摆驾回崇政殿,可走到一半,却又屏退了别的侍奴只带了王庆一人走上了内宫花圃的小道,王上抬头看了看凤钦往前去的方向,心中虽然有猜测却也不好明说,只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凤钦冷哼了一声,「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王庆苦笑一下,连忙压低了声音道,「王上身体刚刚好,奴想让王上早些休息呢,这么晚了到了美人那里美人也没个准备,奴真怕王上有什么不好呢。」
凤钦闻言眉头一皱,回头来瞪了他一眼,「在你心中,孤是不是已经老的走不得路了,是不是身边随时都要跟这个御医才好,嗯?!」
王庆那里敢吱声,缩了缩脖子一个劲儿的赔笑。
眼下凤钦要去的方向正是霜月殿的方向,段凌烟自从回来之后便在禁足之中,他为了段凌烟也极少去看她,可是今夜他却想去瞧瞧她,按理来说,段祺刚惹了他不快,他眼下最是痛恨段氏之人的时候,可是不怎么的,对段凌烟他却是恨不起来。
沿着宫内的小迳往西面走了一阵,远远的便能看到霜月殿门口淡淡的昏光,殿门紧闭,一片安宁,殿阁的主人大概没想到这个时候王上会来,也不知道睡没睡下,走到门前,王庆上前轻轻地叫门,蹬蹬瞪几声轻响,门内的看门奴慢腾腾的将门打了开。
看门奴知道主人是被惩罚禁足,根本没想过会有什么主子来访,只以为是宫内的哪个局哪个司的要么便是来寻殿中下人的,因此当他打着哈欠看到外面赫然站着凤钦和王庆之后顿下吓得呆在当场嘴都合不住,「王……王上……」
王庆看着这愣住的小奴摇了摇头,着急道,「王上来看你家主子,还不快进去通报?」
看门奴勐地回过神来,先勐地跪下地磕了个头才又蹿起身来朝主殿的方向跑去,看着这看门奴毛手毛脚的样子王庆摇着头嘆气,「忒迷煳了,王上,进吧?」
凤钦点点头走进门来,王庆在后面将门扉关了上。
这边厢那看门奴开门的时候虽然迷煳,可通禀的速度却不是一点半点的快,凤钦刚走出一步,正殿的方向段凌烟已经一声素衣的迎了过来,看到段凌烟粉黛不施的样子朝自己走来,凤钦的脚步便慢了下来,微微一顿,他站在原地,沉沉的目光扫过段凌烟的脸。
「王上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妾身都要歇下了。」
段凌烟一边念着一边走到他面前来盈盈一拜,眼底又是疑惑又是嗔怪又有两分不自知的喜悦,她的情绪太多,却唯独没有紧张,且那一双在外人面前桀骜凌人的眸子此刻通透无比,映入满园的灯火,璀璨而明亮,妩媚而含情,瞬间让凤钦心头一软,他一把握住段凌烟的手将她扶起来,先拢了拢她急急披着的外袍才道,「忽然想过来看看你。」
段凌烟站起身来往凤钦身后看了一眼,见只有王庆一人微微一笑,「这么晚了,王上可是刚处理完政事?」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凤钦往殿门的方向走,因是往前走了几步,灯火一时更为明光大亮了,也将凤钦的面色照的更为清楚,段凌烟面色微变,「王上的脸色瞧着不好?这是怎么了?可是今日的事情太多了累了?」
凤钦白日里病重的消息被孙岑封锁了,可是凤钦知道,已经过了大半日,整个宫闱必定都知道了他病重的消息,可段凌烟却是真正的不知道,凭她的手段和在宫里的人脉,探听这些消息并不难,而她却是老老实实的等着他来看望,被禁足的这些日子更是不曾惹出任何事端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凤钦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心中安宁。
拍了拍段凌烟的手,「没事,就是坐的太久了。」
段凌烟面上一松,只以为是今日的政事太多,便摇了摇头嘆气,又嗔怪的看着凤钦,「王上也太不注意了,政事哪里有你的身体重要,我去给你泡安神茶来。」
段凌烟说着脚下走的更快了两步,也拉着凤钦走快了几步,在宫里,不论是谁在凤钦面前都是毕恭毕敬,不仅毕恭毕敬,还没有人敢不用尊称,你啊我的一出口便要遭罚,也只有段凌烟一人,敢你你我我的称唿,敢拉着凤钦疾行,敢用怪罪的语气与他说话,而凤钦甘之如饴并且乐在其中,被段凌烟急急的拉入了殿中表情也十分愉悦的样子。
段凌烟拉着凤钦入殿也不先安排他落座,竟然将他落下便去泡茶了,下人们守在外面不敢进去,凤钦左右看了看便自己去寻了个位子坐下,没一会儿,段凌烟捧着一壶茶和两个茶盏走了过来,「王上来的急没做准备,这茶是去年的茶了,却胜在味甘。」
凤钦心底便是一暖,打量了她几眼道,「这地方住着可还好?」
段凌烟已禁足了许多日,面上不仅没有一点抱怨之色,相反还十分的从容闲适,她褪下了往日里的盛装,只着了简单的黛色素衣,绸缎并非上等,上面更是一个纹样也无,与往日里明艷而妩媚的她完全不同却又同样的叫人着迷,凤钦伸出手去,段凌烟便坐在了他身边,一边为他斟茶一边道,「有什么不好?住在这里清闲多了。」
斟好一杯茶,段凌烟转身捧给凤钦,「王上,请用茶——」
凤钦接过,轻抿了一口,双眸微眯露出赞扬神色,什么都不必说,只这表情便能让段凌烟笑意放大,他喝完递过杯子,段凌烟接过放在一边才问道,「怎么忽然过来了?王上瞧着十分疲惫?可是朝政上遇见难题了?不管遇见什么都急不得慢慢来。」
这话正说到点上,今日凤钦可不就是着急了气着了才晕倒的,凤钦唿出一口气仰靠在身后的靠垫上,「是有一些棘手的事,不过已经想到法子了,孤只是不放心你过来看看,这几日孤太忙了不曾过来,你心中可曾怨怪孤了?」
段凌烟的处境并非寻常,她苦笑一下,「我怎么会怪你。」说着看了一下这屋子的布置,「这地方都是王上亲自准备的,哪里像个禁足的地方了,我心中念你的好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我只想着,别人都知道我是被惩罚禁足的,而你今日过来看我,不知道宫里宫外的人都会怎么说,你本来很累了,再给你惹了麻烦的话……」
凤钦生了一天的气,这会儿听到这话心底安慰非常,又握了握段凌烟的手道,「凌烟,这宫里也就你最懂事了,这是孤的王宫,孤想来看你谁敢说什么。」
段凌烟一笑,「好,王上说的有理,既然这样王上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凤钦一愕,显然没想到段凌烟竟然真的拿准了这一点来说,他一直语塞,段凌烟看着他这表情却笑开来,「所以说啊,王上只管为自己的事忙便是,以大局为重,莫要因为我生了波澜才好啊,我又不是不懂你的苦衷。」微微一顿,又递上来一杯茶,面带狡黠的道,「这茶二道回甘,你再尝尝和第一杯有没有什么不同?」
分明已经有了年纪,可段凌烟逗乐起来却狡黠灵动好似少女,凤钦看着她这般半点不恼,接过她的茶心情更是开怀不少,凤钦又喝了两口茶汤,抿了抿唇,依旧万分赞许的点头,段凌烟正开心,却见凤钦眸光一转忽然道,「凌烟,孤将你姐姐禁足了。」
段凌烟笑意一滞,整个人呆了住,随即眉头微皱有些疑惑道,「怎么了?」
凤钦自己将茶盏放下,语气平静的道,「今日宫里出了一些事端,孤不得不这么做。」
段凌烟眼底满是关切,闻言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随即却又沉默下来,她冥思一阵像是想通了什么做了决定,这才抬头道,「只要是王上做的决定我自然只有支持的,姐姐那里王上必定也是念了情分的,王上不必考虑我和段氏,还是那句话,以大局为重。」
见段凌烟如此通情达理,凤钦心底安慰更甚,可看着段凌烟坦然的样子凤钦却说不出段氏要求换防而他准许的事来,略一沉吟,他只是道,「再有两日便是春日宴,从明日开始孤便会解除你的禁足,到了春日宴那日,你和孤一起去参加。」
段凌烟大概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出去,闻言微微一怔,看着凤钦不似玩笑的眼神却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段凌烟唿出一口气,似要起身行礼,「多谢王上……」
刚站起身便被凤钦一把拉住,凤钦看着她嘆了口气,「好了,孤看了你也该走了,你先歇下,明日搬回长信宫去,眼下掌宫之权孤暂且交给孙岑了。」
段凌烟听到掌宫之权交给孙岑也没有别的表情,只站起身来将凤钦送到了门口,凤钦目光深重的看了看她转身离开,王庆有些莫名,「王上,怎么又要走了?」
王庆满以为凤钦要在这里歇下,却不想他竟然这么快就要走。
凤钦摆了摆手,走出门了才轻声道,「若以后孤和段氏争锋相对,她不知会站在哪一边?」
王庆闻言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这边厢的殿内,关上门的侍奴走回到段凌烟身边恭敬的道,「主子,消息已经送到段大将军手里了……」
第110章 歹毒母女
「母亲,您可听说了?」
凤念芷一把拉住杨莲心的手,眼底透着两分紧张。
杨莲心哼笑了一声,「怎么没听说啊,段凌烟搬回长信宫了,位分虽然还是美人,可眼看着是要重新回到夫人之位了,至于段锦衣那里,怕也是要解除禁足令了,毕竟春日宴马上就要到了,每年一次的春日宴上可有哪次是王后缺席的?」
内宫之中除了王后的昭仁宫之外还有另外四大主宫,乃是四大夫人所居之处,杨莲心的长逸宫,孙岑的长秋宫,段凌烟的长信宫,还有一个便是那位足不出户多年的朱夫人之长宁宫,不论是诸侯王室还是皇室,一后四夫人是定制,而只有位及夫人才能独居一宫,其余人大都只有一殿一阁,这是位分和尊荣的表现,段凌烟本来被贬斥到了美人之位,又被勒令禁足,是没有重回长信宫资格的,可是凤钦既然让她回了长信宫,这便意味着她的夫人之位马上就要回来了,每年的春日宴都是大赦天下之时,凤钦如此做旁人实在不能说什么,更何况,段凌烟出自段氏,想必朝堂之上也没有谁敢说什么不妥的话。
凤念芷听着面上便是一片紧张之色,杨莲心却又笑着摇了摇头,「王上这一次先后禁足段氏姐妹,眼下却又让段凌烟回了长信宫,他对段凌烟是真的宠爱啊,可是那又如何?段凌烟到底姓段,你以为王上眼下对段氏是什么态度?就凭这一点,她段凌烟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嚣张跋扈了,她只怕还不知她哥哥做的好事,等知道了,呵呵……」
凤念芷眨了眨眼,「母亲,这么说来王后和段夫人在这宫中撑不了多久了?」
杨莲心对上凤念芷的目光,表情微微一变,随即才看了一眼外面紧紧关着的殿门低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为娘身边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去争那个位子也没意思,就算好不容易到了那个位子,只怕也是守不住的,真真的是可恨……」
杨莲心嘴上这样说,眼底却还是闪过不甘心的薄光,凤念芷看的清清楚楚,于是又劝道,「可是母亲,您有没有想过,若是您不做王后,将来父王百年之……」
「后」字还未说出口,杨莲心的眉心一跳将凤念芷的嘴巴捂了住,「死孩子,在说什么胡话呢,这话若是传出去我们母女两可算是完了,你以为我不曾想过吗?母亲是一定将你嫁个好归宿的,至于以后……」杨莲心眯了眯眼,「你父王不可能带着我走。」
对于杨莲心来说,最可怕的不是凤钦百年之后的凄凉萧索,而是大殷那延续了两百多年仍然未被废除的殉葬制度,帝君或是君王死去,要钦点几人殉葬,被点到的人大都是逝者生前宠爱的嫔妾,而王后则是君王留下来照看后世之人,是不会被点到的。
殉葬制度并非从大殷开始,大殷之前的大夏以及各个部落都有这样的制度,被君王点到的人是受宠爱的标志,其人殉葬之后其家族还会得到许多封赏,因此在许多人看来都是早已认命的事实,可是表现的再如何鹣鲽情深,谁愿意真的陪另一个人死?
更何况,生者坐拥荣华富贵,而杨莲心想要彻底的避免殉葬,便只能将目光落在王后之位上,早在凤钦刚成为世子的时候许多人便瞄准了王后之位,可没想到斜刺里杀出来一个庄姬,好不容易等到庄姬死了,又是权势最大的段氏之女段锦衣得封。
杨莲心曾经以为她再也没有坐上那个位置的机会了……
这个世道,权利自然是越大越好,位置当然是越高越好,钱财自然也是越足越好,哪怕膝下无子,可放眼整个宫廷,段锦衣身边只有凤垣一个,而段凌烟更是孤身一人,孙岑刚死了儿子,而那位朱夫人,更是早就无心权力争斗,谁说她没有机会的?
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她的女儿谋划一番,王后的女儿总比夫人的女儿听着好听些,杨莲心浅吸一口气,「这件事,筹划起来可真是不容易呢,段氏即便再如何的强弩之末,也是段氏,王上再如何生气,也不会真的将段锦衣怎么样。」
杨莲心语声沉肃的说完,又道,「除非,她真的犯了大错。」
凤念芷闻言冷哼一声,「可是现在掌宫之权交到了孙夫人手里,她都不掌宫了,还能有什么责任推脱给她,现在她一定也会小心翼翼的,怎么会授人以柄?」
掌宫之权交到了孙岑手中……杨莲心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孙岑也是闭门不出多年的,是因为死了儿子去昭仁宫跑了几次才又重新回到人们视野之中的,她没想到凤钦会把掌宫之权交给孙岑,而那个孙岑,又岂会是真的心无旁骛不爱名利。
杨莲心眼底露出一星狠色,凤钦为何就不曾想到她?
这般一想,杨莲心顿时将孙岑也嫉恨了上,她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底一亮,凤念芷看见了便知她一定有好主意了,马上便急急道,「母亲想到了什么?」
杨莲心定定的看着凤念芷,忽然问道,「芷儿,你可还想嫁给商玦?」
凤念芷闻言一愣,面上顿时一红,「母亲……你的意思是……」
杨莲心眯了眯眸子,眼底闪出一点狠光,「想来想去,商玦的确是最好的人选,眼下燕国的地位如此之高,能成为燕国的世子夫人可比那个什么晋国的强太多了。」
这一点凤念芷当然知道,不仅知道,更无时无刻不为此心动。
「可是母亲,商世子看重的是凤朝夕啊,我……难道让我去做妾吗?若是我去做妾,您面上也无光,凤念蓉就是因为不愿做妾才未对商玦表现兴趣的。」
杨莲心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反而淡然从容了许多,听到凤念蓉三字之时她却冷笑了一声,抬手在凤念芷额头点了一下,「你呀,不要整天都跟在你那个姐姐后面,你没有你那个姐姐会做人,在哪里都被她比下去,她当然不会去做妾了,她的母亲也出身段氏,至今却也只是个美人,比起段锦衣和段凌烟惨澹了不知道多少倍,眼下为什么她母亲足不出户了?我倒是听说当年她母亲本来很受王上看重的,却被段锦衣抢了先,后来她母亲气不过多番吵闹,闹得王上不喜欢,段锦衣也多番被她为难,都是一个族出来的,多少知道些往日的秘事,段锦衣怎么会容忍她一直胡闹下去,后来……她不知怎么回事这里变得有些不正常了才被禁足的,清月殿那地方我多年未去了,可真真是偏僻的很,你看她凤念蓉可有日日去向她母亲请安问好的?看到她母亲的惨景,她还怎么想做妾?」
凤念芷倒是不知道老一辈还有这么多故事,听见杨莲心的话她下意识抬了抬下颌,凤念蓉在宫里最为抢风头了,也最受宠爱,的确走在哪里她都比不过她,可是她可没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母亲,而且她的母亲是贵妾是夫人,又岂是她那美人母亲能比的?!
凤念芷挺了挺胸膛,简直后悔往日一直在凤念蓉身边做了那么久的陪衬,对上杨莲心泛着狠光的眸子又道,「母亲,若是我想去燕国做世子夫人,难道你还有别的法子吗?我们刚才还在说段氏的事,你怎么忽然想到了这里了?」
杨莲心轻笑一下,「段氏,和这件事可以变成一件事。」
凤念芷眼底闪过疑惑的光,「怎么变成一件事?利用凤朝夕让王后那里出错?」
杨莲心转头看出去,窗外春阳晴好一片明朗,她也跟着笑意一舒无比的快意,「本来是没有机会的,可是眼下便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若是错过了可就可惜了。」
凤念芷还是不太懂,杨莲心看着她静静的吐出三个字,「春日宴。」
春日宴?!还有两日就开始的春日宴?!
凤念芷眼底一亮,对啊,春日宴的时候所有人都要来,凤朝夕要来,段锦衣也会被解除禁足令,可不正是个好机会吗?可是机会是机会,又该怎么做呢?
「母亲,春日宴上怎么做才好呢?」
杨莲心唇角微弯,即便这殿中没有旁人她也倾身趴到了凤念芷耳边一阵轻语,凤念芷静静的听着,面上的表情从疑惑到恍然再到激动兴奋,到最后笑意止不住的从唇角溢了出来,待杨莲心说完,她眼底已经露出了志在必的亮光——
「母亲此计甚好啊!简直是一石三鸟!」
凤念芷激动的握住杨莲心的手,高兴的快要跳起来,「等凤朝夕一死,段氏必定会被治罪,到时候宫里的公主便只有我适合嫁入燕国了!也只有母亲适合掌宫了!母亲……」
杨莲心拍拍凤念芷的手,「好孩子,此事还要安排,你可千万不能露了信儿。」说着冷笑一声,「咱们母女已经在宫里低眉顺眼多年,总该到咱们得势了!」
第111章 美人交锋
朝夕一进宫便看到整个蜀王宫内忙忙碌碌的宫人,临近春日宴,整个蜀王宫好像忽然活了过来,看着来来回回走动的人,跟着一起来的子荨也睁大了眼睛。
「公主,怎么以前没觉得这宫中有这么多人,感觉原来他们都躲在暗处现在一下子全出来了一样,听说每年蜀国的春日宴都和过年一样盛大呢,公主这么多年没有回来了,这次的春日宴和从前的一样吗?啊不对,公主那时候还小呢……」
子荨一路上絮絮叨叨的,朝夕眸光一深却是想起了十三年前的春日宴,那时候的春日宴是庄姬公主亲自操办,比之今日的盛大有过之无不及,虽然眼前的景象已经十分热闹,可朝夕看着还是觉得有些萧瑟了,这么多年过去,连春日宴也一年不如一年,难道蜀国真的气数真是不济了吗?这么一想,朝夕便又想到了那日里扶澜说的话。
「公主,您看您看,那里是什么啊?」
子荨忽然一声轻喝,朝夕不由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么一看,立刻看到十多个侍奴抬着一面巨大无比的船帆从宫道上经过,那船帆不同于寻常白帆,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此刻上面涂满了灿灿生辉的金漆,阳光之下耀眼无比,子荨是北方人,来蜀国之前本就没坐过船,这会儿一时并未认出来,朝夕抿了抿唇,「是船帆。」
「船帆?金子做的船帆吗?宫里怎会有船帆?」
朝夕唇角微弯,「内宫有处未央湖还未带你去过,每年的春日宴都要在那里游船水上祭奠的,这金帆便是为春日宴准备的,等到了那日你便知道了。」
蜀国多水,无论是渔业还是农桑全都与水息息相关,因此每年的春日宴除了宗庙的祭奠之外还要祭拜河伯水神,宫内最大的水域便是未央湖,而朝夕每次进宫去的除了崇政殿便是昭仁宫,因此还未曾带子荨见过未央湖,而听朝夕这么一说,子荨不由得眼底一亮,因为从未坐过船,与水和船有关的子荨都异常感兴趣,又听朝夕这意思竟然要带她来春日宴,嘴上虽然没说,她心底却是万分的感激和雀跃,面上也表露无遗。
朝夕今日入宫是要去探望凤钦的,凤钦昨日被气的病倒,虽然表面上这消息被封锁了谁都不知道,可私底下却早已流传开,别人可以装作是真的不知道,可她昨日乃是亲眼所见,自然不可能若无其事,只是她没想到一入宫就得了个新的意想不到的消息。
因为淮阴一行办事不力的段凌烟被解除禁足搬回长信宫了。
淮阴一行,段凌烟乃是主事一人,可跟着去的一位公主和一位公子都死了,还有一个疯疯癫癫不省人事,就只有一个凤念依好好地回来了,做为段凌烟而言,这两条人命的确有她看护不利的责任,当初于美人和孙岑闹过两次,段锦衣虽然没有明着偏帮,却到底是姐妹情深,而直到凤钦必定会护着段凌烟就更是不曾出力,直到段凌烟被禁足才总算给了个交代,而谁能想到这才半个月而已她就被放了出来?!虽然位分贬谪了,可哪有美人住在长信宫的,看起来是美人,可也是夫人的尊荣了,凤钦宠爱段凌烟果然是不假。
朝夕这般想着径直朝着崇政殿的方向走去,虽然崇政殿被称作殿,可却是宫中最为巍峨宏伟的建筑,前殿侧殿后殿连绵成一大片,而凤钦日常的休憩便在后殿之中,朝夕跟着领路的侍奴一路到了崇政殿后殿,一抬头眼底便映入了一行人的身影。
她心中淡淡笑了一下,真是想什么便来什么啊……
领路的侍奴比她反应更快,撩袍便跪地行礼,「奴拜见段美人。」
正对着朝夕走来的正是段凌烟一行,搬回了长信宫的段凌烟再度衣香鬓影前唿后拥,她手中拿着个食盒,看样子是来给凤钦送吃的,大抵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朝夕,她面上也生出了淡淡的愕然,那愕然一闪而逝,随即便化为一抹薄笑。
初初回宫这宫里宫外不知道多少人在看她的笑话,可这笑话没几日就成了过去,眼下虽然还未復位,可谁都不敢在她面前多言一句,大抵是把朝夕当成了看她笑话的那一拨人,她那笑意里面多少有些兴味的成分,扬了扬下颌,段凌烟还是受尽万千宠爱骄傲矜贵的段凌烟,朝夕思及此唇角微弯,仪态从容的走上前去,「段美人。」
曾经是段夫人,如今到底只是段美人,段凌烟听到这三字面上表情微变,却还是笑道,「多日不见,公主越发倾国绝世了,这整日没意思的蜀王宫因为公主这身红裳都变得有意思起来了。」说着朝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公主和我似乎不是第一位客人。」
后殿的门口,正侍立着两个大气都不敢出的侍婢,并且二人的衣裳还都不是出自一个宫中的宫服,她们不仅不是第一个客人,连第二个都不是,朝夕心知肚明来的是谁,只又看着段凌烟道,「美人今日回了长信宫,段大将军想必一定十分开怀。」
段凌烟笑笑,「大将军如今正在为换防之事奔波,怕是顾不上这些的。」
果然,段凌烟还是第一时间知道了,虽然知道,可是她说话的语气好似在说别人家的事,仿佛段大将军和她无亲无故,又好似段氏换防只是一间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小事一般,朝夕对段凌烟的表面功夫很有些嘆服,于是弯了弯唇不再多言,她对于段凌烟而言根本不算什么,里面比他们来的更早的两位客人才是她这会儿最大的敌人——
朝夕抬手一请,「美人请吧,父王必定在等我们了。」
段凌烟唇角微弯,仪态万千的抬步朝殿门口走去,一步步走上台阶,刚走到门口便看到王庆迎出来的笑脸,看到朝夕和段凌烟二人一起时他一愕,随即更笑道,「奴拜见公主殿下,拜见美人,真是没想到您二位一起来了,王上等久了正让奴去迎呢。」
「可不就是巧了?」段凌烟看朝夕一眼,「自从回宫之后第一次见摇光公主呢,果然在和淮阴之时大不一样,果然这回了家就是好,王上在干什么?」
段凌烟随意的说这话便进了殿,凤钦大抵听到她的声音朗声笑道,「孤在等你们呢,你和朝夕一起来再好不过了,快过来,咦,这是拿了什么?」
段凌烟矮身一下便算是行了礼,又对着坐在一旁的孙岑和杨莲心点了点头,这才笑着走到凤钦案前去,「这是刚刚命人煮好的安神汤,请王上尝尝。」说着有些可惜道,「不知道要遇上摇光公主,也没想到两位姐姐在这里,只带了一碗。」
朝夕进门来行礼,凤钦挥了挥手示意她落座,她便也不多说的坐在了孙岑的下手位上,这边厢杨莲心听着段凌烟之话笑一声,「妹妹真是多礼了,只不过妹妹有所不知啊,王上眼下最好的安神之物可不是什么安神汤,段大将军撤下了南边的大军,王上正为此焦虑呢,妹妹也从霜月殿出来了,若是见着段大将军可一定要与他谏言才是,大将军是军事高手,戎马多年,当知道兵马大事的厉害怎能说撤就撤,如此岂非将蜀国的安危当成了儿戏?」
杨莲心掷地有声,却是在腔段凌烟,凤钦闻言皱了皱眉,却是未曾替段凌烟解围,而段凌烟平静的将那碗汤放在凤钦面前,似乎也不需要凤钦为她解围。
「姐姐说笑了,姐姐并非不知我在段氏族中只是旁亲,说到谏言委实说不上,何况妹妹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些兵马大事该如何谏言。」段凌烟说着看一眼凤钦,「王上当年也驰骋沙场悍勇无匹,姐姐何必如此忧心,王上必定知道破局的办法,妹妹一个内宫妇人,帮不了前朝,也只能洗手作羹汤了,王上尝尝味道可好?」
凤钦笑着端起碗尝了一口,仿佛根本没听到她们的对话,那汤一入口便点头,「还是你的手艺好,你去淮阴那一月,孤想这汤可是想的不行。」
段凌烟满意一笑,杨莲心不由的皱了皱眉,这边厢孙岑却跟着笑嘆道,「这么多年王上独独喜欢妹妹的手艺,这一碗安神汤来的正是时候呢。」
孙岑竟然帮着段凌烟了?杨莲心眼底闪过讶色,又看着孙岑道,「说起来刚才孙姐姐说到哪里了?今年的春日宴上除了水祭还要火祭吗?好端端的怎要火祭?」
孙岑闻言眉头也是一皱,「今日一早钦天监来报,说今年宫中屡次生出事端,似乎是北方玄武星作祟犯凶,因此提议今年是不是该加上火祭,我去问了监正,监正也说的确由此兇相,想着这还有两日,即便加上火祭现在安排也来得及,就不知王上意下如何?」
凤钦喝着安神汤,面上笑意满足,闻言点了点头,「有什么不可以,从前也不是没有火祭过,你去安排好便是了,眼下天干物燥,别出乱子。」
孙岑笑着应是,「好,安排倒是极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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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春日宴啊春日宴,激动激动~
第112章 火海旧事
「我记得上一次火祭是在四年之前,公主只怕还不知道什么是火祭吧?」
孙岑话锋一转,忽然看着朝夕微微一笑,朝夕一派沉静的喝着茶,见话锋忽然递到了自己面前不由得一愣,微微一怔之后方才回过神来,放下茶盏点了点头。
孙岑又一笑,「蜀国偏南,百姓都靠水生活,因此水祭是必须的,火祭却是要看钦天监的测算,四年之前的新年之后,宫中走过一次水,那一次的火十分兇悍……后来让钦天监测算方才得知是玄武犯凶,幸而在春日宴上火祭了一次,那之后便再未生出事端。」
孙岑面色平静,可上首位上喝着安神汤的凤钦却眉头一皱,显然孙岑刚才的话让他想到了不愿意再去多回忆的内容,朝夕表情好似第一次听说一般认真而平静,点了点头道,「那是最好的,有夫人安排,想必今年的蜀国定然能安然无恙。」
凤钦将手中的安神汤一放,神情忽然有两分怔忪,恰在这时王庆走到殿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弯身禀道,「启禀王上,朱氏二公子来了,说是有事要面奏。」
朱氏二公子……朱勤?朝夕眼底闪了闪光,其他几人也并非真真不懂朝事的妇人,面上的神情都是各异,凤钦怔了怔神才站起身来,「好,去前殿见吧。」
他本来娇妻美妾兴致正好,眼下表情却显得严肃许多,见他要走,殿内诸人都站起了身来弯身恭送他,凤钦走出几步去,又脚下一顿回头去看段凌烟,道了一句「汤很好喝」才转身大步走出了后殿,段凌烟粉面薄笑,眼角眉梢情谊缠绵——
凤钦一走,这殿中便只剩下了朝夕几人,杨莲心直起身子看着孙岑似笑非笑道,「好端端的孙姐姐怎么提了四年前的大火?孙姐姐又不是不知道,王上对那一场大火还是很在乎的,看看,王上刚才瞬间变了脸色,都没兴致与我们说话了。」
孙岑面上露出恍然之色,似乎刚想起来哪里出错似的,她嘆息一声,「哎,是我大意了,刚才说起火祭,而最近的那一场火祭便是由那场大火得来,所以才一时没忍住的说给公主听了,也对,王上怎么会忘记那场大火,真真是我失言了。」
她们二人这样说着,倒像是那场大火还有什么隐情一般,朝夕眼底也露出两分疑问之色,段凌烟一边听着她们说话一边将那汤碗收好放进食盒之中,转身交给了下人才道,「也没什么好说失言的,提起火祭王上势必会想起的,孙姐姐不必挂怀。」
孙岑对着段凌烟点点头,松了口气的模样像是十分安慰。
杨莲心一看眉头顿时一皱,怎么好端端的段凌烟倒是和孙岑战成了一条线?
孙岑本来就是老狐狸不动声色,再和段凌烟这小妖精搅和在一起,岂不容易坏了他的事?杨莲心心中想着,面上笑意越深,「孙姐姐是宫中的老人了,那一次出事虽然我们不知内情,可小十三却是闹了好几次,孙姐姐刚才不会是想提醒王上吧?」
朝夕和段凌烟闻言齐齐挑了挑眉,孙岑更是面露茫然,「妹妹在说什么?」
杨莲心轻「呵」一声,「孙姐姐难道忘记了?四年前那场大火是因何而起的?王上虽然未曾因为此事惩罚王后,可这心里只怕还是有些介怀的,孙姐姐刚才那一番话可当真是巧妙啊,难怪王上连段妹妹的安神汤都放下了,不过孙姐姐想必不是故意的?」
杨莲心疑问的语气显然心底并不这么想,孙岑动了动唇面上哭笑不得,转身求救一般的看着段凌烟,「妹妹?我可真是没有,四年前那场祸事根本就不该算在王后那里啊……」
「好了好了,妹妹看着两位姐姐如此说话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段凌烟面上笑意兴味,却是没把杨莲心的话放在心里的,又对孙岑眨了眨眼,「王上走时还夸了我的汤好喝,必定是没有生气的。」说着又看向杨莲心,「倒是杨姐姐您……心太急啦!」
她的话轻轻松松玩笑一般,可似乎又有着什么深意,杨莲心被她这一句堵的不知该如何接话,段凌烟却是不打算在此多留了,拢了拢裙裾朝外走去,「今日才回长信宫,还有诸多规制之处,妹妹就先走了,两位姐姐在此等王上回来吧!」
谁也不知道凤钦什么时候回来,可只有段凌烟表现的一点都不在意凤钦可能马上就会回来,说来便来,说走就走,一万分的任性和自如,她从容而出,走到朝夕身前之时稍稍一停,转脸看她道,「长信宫如今乱的很,改日再请摇光公主去小坐,今日先告辞了。」
说完便走,更不在乎朝夕是如何的回答的。
朝夕唇角笑意薄淡,看着扬长而去的段凌烟挑了挑眉。
果然如传言那般,这位段夫人在宫中如鱼得水宠冠内宫……
「既然父王去忙了,两位夫人,摇光就先告辞了。」
段凌烟都走了,朝夕自然也是不会多留的,她进宫本就是走了个过场,留和不留留多久根本都不重要,她要走,杨莲心无所谓,孙岑却是要留她的,且还是要当着杨莲心的面留下她,她上前来拉住朝夕的手,「昨日本来专门为公主殿下准备了茶来着,可是先是聊天后来王上……太急了就未曾给你,眼下公主殿下随我一起取如何?」
杨莲心看着孙岑拉着朝夕的手錶情深沉莫测的,朝夕略一愣,唇角微弯着点了点头,「好啊,倒是没想到夫人您如此有心,摇光先行谢过了。」
孙岑十分满意的拉着朝夕走出殿门,只剩后面杨莲心那暗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们的身上,出了殿门,孙岑不着痕迹的将朝夕的手放了开,挥挥手让跟着的侍奴离远一点,而后孙岑才轻缓的道,「公主对四年前的那场大火就没有一点兴趣吗?」
朝夕点点头,「看来孙夫人刚才果然是故意的。」
孙岑唇角微弯,「那日公主善意的提醒我说收到了,也照做了,王上虽然真的准许了段氏的换防奏请,可事到如今段凌烟被解除禁足,一切都变得不可控了,公主有所不知,段凌烟在王上心中的地位堪比王后,王后有王后的位子和六公子,段凌烟可是什么都没有。」说着又转头看朝夕一眼,「王后用的是手段,这位可占着王上的心呢。」
朝夕表情有些茫然,「夫人……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孙岑又一笑,似乎觉得朝夕在装傻,她嘆了口气道,「十三公子公主是认识的,十三公子那样喜欢公主,公主就不怜惜他幼年丧母吗?」
凤晔的母亲四年之前过世她当然知道,并且还知道凤晔此前还因为在昭仁宫之外烧冥物祭拜而被惩罚禁足,朝夕挑了挑眉,「夫人不妨直说。」
孙岑脚步微微一顿,转眸看向了整个宫闱的偏北方,「十三公子的母亲侍奴出身,并且……并且那一双眼睛与当年的庄姬公主十分神似,听闻当初王上就是因为这个看中了她,临幸之后王上更喜欢她的性子,便更为宠爱她,后来便有了十三公子。王上心知她身份地位不能给与高位,便只给了她一个良人之位,平日里对其宠爱非常,那时候的段凌烟虽然已经十分受宠,可到底比不上这位,因为,这位有十三公子。」
说着孙岑一嘆,「虽然是侍奴出身,可那位当真是个妙人,四年之前的二月末,王后大抵看不惯她宠爱太甚,寻了个由头让她去北边的经堂抄经禁足,这本是十分寻常的惩罚,可就是那一夜,经堂忽然生了大火,那位妙人身葬火海……」
自己喜爱的女子葬身火海,难怪刚才凤钦的表情突变。
朝夕静静的听完了故事,「所以夫人将这些与我的意思是什么?」
孙岑认真的看着朝夕,「这一次钦天监提出火祭,我当下便觉得这或许是一次好机会,一次让段氏无法起復的机会,这次火祭一出,不光是我,整个宫闱的人都会想起四年之前那件事,杨妹妹会想到,十三公子也会想到,春日宴虽然会有王后出席,可她一定不想看到这次火祭,外朝正在因为段氏换防波澜不断,内朝自然也不能太安静了些。」
朝夕听着,不知想到什么眉头微微一皱,看了看到长秋宫的距离再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她不由得索然一笑,「夫人,这天色看着是要下雨了,您的茶只怕我要改日再来拿了。」
孙岑眉头一皱,大抵没想到朝夕竟然如此无动于衷,想说什么朝夕却不再多留,对着她点了点头便转身朝出宫的方向走去,孙岑站在原地看着朝夕一步步走远,直到拐了个弯朝夕的背影消失不见她才紧紧的咬了牙。
跟着朝夕的子荨回头见看不到孙岑了才跟上来低声道,疑惑道,「主子,您怎不去拿茶了?」
朝夕双眸微眯,「送上门来的东西,不一定是好东西。」
相反,还很危险。
第113章 好好聊聊
「摇光公主请留步——」
朝夕本想径直出宫的,谁知还未走到宫门口便被身后的一声喊叫了住,这声音莫名熟悉,朝夕眨了眨眼便想起来这人是谁,一转过身来,果然是朱勤。
片刻之前王庆说朱二公子求见凤钦才离开,没想到这么快朱勤就出来了?虽然不知他奏请的是什么事,可是瞧着如此快就禀告完想必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朝夕眸色微转,站在原地等着朱勤走过来,商玦说过不许他与朱勤交好,可却未说原因。
如此一来,她反而有些好奇这朱勤的目的了。
商玦显然知道这朱勤不怀好意,可眼下她却看不出他不怀什么好意。
「刚见了王上,没想到出来就遇见公主殿下。」
朱勤生的倒是俊朗,只是那双眸子给人阴翳之感,若他不笑,整个人便有些阴鸷,若笑,那笑却也不怎么明朗,只是他此刻看着朝夕的目光倒还算十分诚恳,做为朱家的少主浸淫朝堂多年,他自然有一套待人接物的处世之道,朝夕平静的看着他。
与人寒暄,若只有自己热络难免就有些尴尬了,现在的朱勤便有些尴尬,朝夕连话也不答,可真不是传言之中温婉守礼的性子,关于这位摇光公主的传闻太多,有说她倾国倾城魅惑无双的,有说她狐妖转世歹毒心肠的,有说她温婉守礼坎坷可怜的,而朱勤唯一确定的只有一点,从被贬斥到如今重回巴陵,她倚靠的一定不只是美色。
「公主殿下今日入宫可是为了看望王上?」没有话题,自然是要找话题,这对于朱勤而言一点都不难,难的是眼前这人看起来心中平静如水好无慾念,让他难找到突破口。
朝夕微微颔首,「正是,朱公子可是有事?」
你和我并不熟稔,你叫我必定是有事,你若没事也就无需再谈。
朱勤苦笑一下,「倒也不是有事,只是看到了公主上前来打个招唿。」
这话一落,朝夕唇角便是一动,朱勤一看便知道她要说告辞之语,于是马上接着道,「若说是有事的话,我这里当真是有一件事和公主有关系的。」
哦?朝夕挑了挑眉,「何事?」
朱勤轻咳一声,看了看朝夕要走的方向便知道她要出宫,于是抬手一请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公主殿下这边请,我们边走边说……」
就这么站着似乎也不是个事,朝夕转身终于顺了一回他的意。
朱勤挥挥手,让身后的亲随跟远一些,这才看着朝夕道,「今日入宫见完了王上,王上倒是提起了一件事,朱勤觉着这件事和公主殿下也算有几分关系。」
略一顿,朱勤继续道,「王上提起公主殿下的媵侍。」
朝夕眼底闪过恍然,朱勤这用说这一句他便一切都明白了,昨日朱氏的小姐才入了宫,今日凤钦便提了此事,那看来在凤钦心中这人选便是定了,朝夕唇角抿了抿,「朱小姐昨日我已经见过,委实是个妙人,朱公子不会觉得妹妹如此委屈吗?」
朱勤摇头一笑,「这怎么算委屈,且不说是王上的意思必须遵从,单说跟着公主嫁去燕国便是她的福祉,只是我那妹妹从小娇惯坏了,还要公主多加照顾。」
朝夕不置可否,「朱公子要说的便是此事?」
朱勤扬眉,大概是明白了朝夕的意图有些疑惑道,「公主殿下似乎一直把我当做了洪水勐兽,不知道在公主殿下这里是不是对朱勤有什么误会?」
朱勤到底是看明白了朝夕,只是没想到他会坦然问出来。
朝夕失笑,「朱公子多虑了,我与朱公子不熟,自然没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只是不熟,朱勤苦笑的摇头,「公主说话真是直接,公主初回巴陵,的确是和朱勤不熟,只是朱勤对公主早有耳闻,这才诚意的与公主结交。」微微一顿,朝夕又道,「说起来,朱勤前次去镐京都有人向朱勤问起公主的近况,只是那时候朱勤还未见过公主,委实对公主殿下一无所知,后来见到公主,结交之心更重了些。」
朝夕蹙眉,镐京竟然会有人过问她的消息?
朝夕心底摇了摇头,且不知朱勤此话说的是真是假,即便是真,镐京距离此地十万八千里,她也不必因为此事与他有过多的纠缠,想到这里,朝夕的表情更为平静了,「既然回了巴陵,朱公子乃朱氏少主,自然是有机会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朝夕面上并没有别的表情,朱勤心知这只是场面话,不由得苦笑一下,「既然如此,便不耽误公主了,公主慢走……」
这样是再好不过了,朝夕点点头,毫不留恋的转身而去。
朱勤皱眉看着朝夕越走越远,后面跟着的亲随走上前来好奇道,「公子似乎对摇光公主十分感兴趣,公子不要忘了,摇光公主已经有婚约在身了。」
这亲随并非朱勤最为亲信之人,朱勤闻言眉头一皱,「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那亲随一笑,面带讨好的道,「摇光公主的美貌天下皆知,公子生出那般想法也是正常,咱们都是男人嘛,嘿嘿,若是她不曾与燕国世子定亲便好了……」
此人虽在朱勤面前有些地位,却到底不是最亲近的,大抵是怀着讨好的心思才一时大意多言了,朱勤闻言蹙眉看了他一眼,目光带着三分警告,这人一见朱勤是这般表情当即便收敛了神色,「公子恕罪公子恕罪,属下多嘴了……」
朱勤收回目光,再看时朝夕已经走得不见了影子,他双眸微眯面上略带着嘆息,「她可不是人人都能肖想的,你没听过赵王宫的传言吗,肖想她的人,都得死。」
那侍从闻言表情微变,似乎忽然想起了朝夕从前关于天煞孤星关于凶命妖物的传言,美人当前之时他只顾着看美色了,可人一走想到这些心底不由得有些发凉,他抿了抿唇有些后怕的道,「那公子还是……还是离她远些吧,咱们可承受不起。」
朱勤扬了扬下颌,表情深沉莫测的,这侍从本以为他这句话必定说的合主子心意了,谁知道朱勤下一句却是疑问道,「真的谁肖想她就得死?呵,那赵国二公子怎么好好地?商玦又怎么好好的?还有那晋国三公子怎么好好的?」
说着话,还望王宫西面看了一眼,正是姬无垢住的方向。
那侍从闻言一时懵了,下意识便道,「大抵是因为三人都出生王室?」
这话本是事实,可这么一说倒像是在说朱勤的身份不够格似得,朱勤又看了这侍从一眼,心想着往后此人在朱府的位置大抵需要调整一下,而后摇了摇头,「我却不信这个邪。」
那侍从动了动唇还想说点什么,一抬头却被朱勤看着朝夕离开方向的眼神吓住,朱勤眼底寒光一片,阴翳又锐利,还有种志在必得的觊觎感,侍从忙闭了口不再多言。
朝夕坐上回公主府马车的时候才笑嘻嘻的看着朝夕试探一问,「主子,那朱公子是怎么回事啊?瞧他的样子可也是有些紧张公主呢?这巴陵之中他还是第一个这么明白想和公主结交的男子吧?」微微一顿,又道,「不过这人可一点都不比上世子殿下!」
子荨说着话下巴一扬,好像商玦才是他的主子一样。
朝夕看着她这表情摇了摇头,「我小憩一下,不要吵我。」
朝夕此前受了伤,虽然大好可是子荨还拿她当做病人,闻言忙收了声不敢多言,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的看护,幸而从宫中出来再到公主府都无波折,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稳稳的停在了公主府门口,而朝夕依然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子荨犹豫一瞬不知该不该叫醒她,正犹豫着,马车之外却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毫无阻拦的距离马车越来越近,子荨听得眉头一皱,外面驾车的侍从怎么能让旁人随便靠近马车?正想着,帘子被「唰」的掀了开。
一阵芙蕖的淡香迎面而来,子荨转过头去,朝夕仿佛有感应一般的一下子睁开了眼,马车车帘掀开,昏暗的车内瞬时被照进一道白光,而站在马车之外的人白衣胜雪,若霜月天降,就直直站在外面含笑望着她,见她这样又眉头一皱,「这是在马车里睡着了?」
朝夕呆愣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商玦又接着道,「等了半晌,怎么这会儿才出宫?」
说着便朝朝夕伸出手去,朝夕呆坐着,看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愣了神。
子荨看着朝夕这样子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嘆了一声倾身上前将朝夕一拉,朝夕随她的动作起身,子荨便将朝夕的手直直放在了商玦的掌心,商玦趁势一握,唇角维扬,子荨缩在后面嘻嘻一笑,「奴拜见世子殿下,世子殿下久等啦,因为孙夫人拉着公主说了话,出来的时候还遇到了那个朱氏的二公子,这才耽误了出来的时间。」
商玦本来笑着,听到那「朱氏二公子」五字之时眉头微微一皱,抬眸看了朝夕一眼,手上忽然用了劲,朝夕本就是矮身在马车门口,被他猝不及防的一拉重心不稳便朝马车之外跌去,可下一瞬朝夕将她的手一放,双手闪电般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公主府之前,众目睽睽之下,就这般将她抱了起来!
朝夕心头一跳,眉头下意识皱起,商玦却笑看着她接了子荨的话,「原来如此,那我就要和你们公主殿下好好聊聊了……」
第114章 占有之欲
「你这是做什么?」
商玦抱着朝夕大步入公主府,留着子荨和一干侍卫在后面目瞪口呆的。
商玦唇角微弯,语气虽然柔婉,可面上的薄笑之中却颇有几分深意,见他闭口不语,朝夕眼底微光一闪似乎明白了过来,她本就是不会解释的性子,这会儿心底却不知怎么有两分郁结,于是眉头微皱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商玦垂眸看她一眼,「我想的是那样?」
商玦是与她说过不让她和那朱勤多说一句话,因为他说过所以她是特别留了戒心的,可是到底都是在巴陵,朝夕不能真的完全将人无视,场面上总要过得去的,凭着商玦的性子,总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和她生气吧?
朝夕理智上如此想,可看着商玦的表情却有些不确定,于是只好道,「只是今日在宫里碰见了,他强自迎上来,不管怎么样,面上总要过得去。」
商玦抿了抿唇,淡声道,「是吗?」
朝夕心底轻「啧」一声,论起不动声色,她也算箇中高手,可是商玦这是什么意思,他素日里都是个温柔的从容模样,与他相处起来分外舒服,可眼下他在她面前却忽然端起架子了,这委实让她有些不适,若是别人与她这样拿乔她必定比这人还稳得住,可偏偏是商玦,她无端的就有些着急,有话说话,这样两个字算什么?
朝夕眉头一皱,「你这是不相信我?」
商玦低头看她,「哦?我不信你该信谁?」
朝夕顿时便被堵住,论起信任,她对他尚且不能做到十分,她相信他对她也不会是十分,可是他这会儿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就好像他心中真正的信了她一样。
抿了抿唇,朝夕又问道,「你为何介意朱勤?他只是朱氏的少主,虽然掌管着朱氏,可眼下整个朱氏已经没落,并不能和段氏相比,他接近我更不可能有什么意图,毕竟天下皆知我和你已经有了婚盟。」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朝夕唇角微弯溢出两分笑意,「说起来我还想到一件事呢,你猜今日那位朱公子找我之时说了什么?」
沿着府中的迴廊一路朝着公主府正院走去,府苑两边花圃之中皆是春花烂漫,微风徐来,清香萦鼻,出宫之时天色渐暗,似乎是要下雨了,这会儿天色也一直阴着,可不知怎么,朝夕竟然觉得天气明朗了许多,可饶是如此,她说这话之时的笑意可有些不善。
商玦眼底闪过一瞬的沉吟,「他说了什么?」
朝夕的目光便有些兴味了,「随我去燕国的媵侍只怕已经定下来了,他的妹妹便是其中之一,他今日是来与我说这件事的,世子殿下,可还满意?」
商玦抱着朝夕的手臂顿时收紧了几分,「你竟然问我可还满意?」
朝夕扬了扬下颌,「不然该问世子什么?」
商玦见她这满不在乎的样子摇了摇头,随即嗤笑一声,「朱勤来找你,难道是想让你对她妹妹好些,然后你们姐妹情深共侍一夫?那我是不是该问你对这个妹妹满不满意?」
朝夕眼光一瞟,似乎真的在回想朱嫣的长相身段品性,半晌她点点头……
「你竟然真的要说满意?」
朝夕还未接话,商玦这温柔却又隐含着威胁的话便截住了她的话头。
朝夕动了动唇角,有些愕然道,「我为何会说我满意?」
商玦眼底微亮,朝夕却又道,「她那样的出自世家长在闺阁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抗,从小娇生惯养着或许还一派天真烂漫抱有无边幻想,论智谋没有智谋,论武功不会武功,至多会些妇人之间勾心斗角的小手段,有可能连些小手段都不会耍,这样的人跟着我去燕国于我可没有半点助力,当然,也没有半点威胁……因此谈不上满不满意。」
商玦失笑,他只是问了一句,她却分析出来这样多,偏生分析的如此冷静理智丝毫不带她对他的感情在其中,商玦心中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嘆,「那你觉得哪样的才叫你满意?」
朝夕似乎习惯了他的怀抱,竟然以一个舒适的姿势靠在了他怀中,听他这一问,还歪着脑袋想了一瞬,不知想到什么她笑意一深,「段凌烟那样的就很不错。」稍稍一顿,「所以当初段祺才会将她送入宫中,事实证明段祺看人还是很准的。」
商玦的笑意更深了两分,「嗯,如此说来是蜀王的福气。」
是蜀王的福气吗?朝夕也跟着扬了扬唇,还未说话,商玦的笑意却一点点消散下去,「你猜我若是你今日遇见朱勤对我说这些我会怎么办?」
会怎么办?朝夕摇了摇头,「你会如何?」
商玦轻笑一下,看着近在咫尺的正院却是不打算再说了。
朝夕正待疑问,守在院门口的蓝新和坠儿迎了上来,见他们二人这样姿势进来二人都有些紧张,蓝新更是行完礼便上前来问,「公主……公主这是怎么了?」
蓝新语气之中满含着担忧,此前朝夕两次出去再回来都出了事,也难怪他们草木皆兵,朝夕安抚的看她一眼摇了摇头,商玦也道,「没什么事。」
蓝新还是不放心,「没什么事怎么是殿下将公主抱进来了?」
商玦抱着朝夕从蓝新面前经过,他脚下一顿,似乎是被蓝新这句话问住了,低头看一眼朝夕,朝夕的表情也十分无奈,似乎觉得他如此简直不正常,商玦看着她这模样却忽然一笑,「哦,孤只是想抱她了,这又需要什么理由……」
蓝新一愕,看着商玦抱着朝夕大步进了厅门,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又不知道对谁说,一转过身来见坠儿和后面跟上来的子荨都愣在门口,她这个老嬷嬷只是因为商玦的话意外,可是子荨和坠儿这两个小丫头却是真真切切的红了脸。
商玦刚才那话也委实是有些撩人了,他们这些旁人都听不下去……
蓝新轻咳一声,「你们愣着干什么,主子都进门了还不进去伺候着?」
坠儿和子荨顿时回神,互视一眼都在各自眼底看到了两分无奈和羞涩,到底是坠儿最先镇定下来,她摇了摇头当先朝厅门走进去,子荨忙跟上去,二人一进门便看到更为撩拨人的一幕,主位之上,朝夕不知怎么侧躺这,因为有席案挡着,只能看到上半身向后仰着,而商玦半跪着倾着身子,那样子简直就像他正压在朝夕身上……
子荨的脸又红了,忙别开眼不敢再看。
而在前面的坠儿略一犹豫,低着头上前将门关了上。
门一关,二人齐齐松出一口气,子荨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看着坠儿道,「坠儿,世子殿下和咱们公主是不是……是不是发展的太快了些……」
坠儿表情沉静,半晌才呆板的道,「你忘了,世子殿下陪着咱们公主已经有小半年了,你是跟着从燕国过来的,他们从那时候不就是一起的吗?」
子荨轻「呀」一声,「我怎么忘了,他们早就同床共枕了!」
说这话她认真的想了想,可是越想却越发疑惑了,「不对啊,明明他们早就同床共枕了,可我却怎么觉得……他们是最近才开始……才开始……啊不知怎么说,反正以前咱们在一起侍候的时候也没觉得这么……这么的……现在真是不敢多看……」
坠儿眯了眯眼,面上虽然有层浅浅微红,却也只是如此,她的表情还是沉静的有些呆板,虽然如此,她的话却叫子荨心底一惊,「以前有些是做给别人看的,而现在,只怕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已经不一样了……」
子荨闻言怔忪的说不出话来,坠儿却又在心中补了一句。
燕世子殿下一直是知道的,只有她家主子不知道。
屋子里,朝夕一手撑着桌案,一手强硬的将商玦的手从自己腰上拿了开,一掌将他推开,面容平静的坐直了身子,商玦被她推开也不恼,只是转身坐到了自己的坐榻之上,案上摆着茶具,他竟然还能神色平静的为自己斟茶,还给朝夕也斟了一杯。
朝夕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你还未回答我。」
商玦抬眸,表情一点波澜也无,「什么?」
朝夕觉得商玦在装傻,却还是继续道,「朱勤的事,你还没有说清楚,你知道了什么所以才如此介怀我与他结交?虽然我对此人也并无十分好感,不过你如此倒是叫我意外,所以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我可不会尽信。」
商玦扬眉,似乎对朝夕这话十分费解,「怎么你觉得,我不让你与别的男人结交还需要是什么理由吗?朱勤看你的眼神让我十分不快,这个理由可足够?」
朝夕心底微震,嘴上却还是道,「哦?在我心里你不是这样的人。」
商玦斟茶的手一顿,又抬眸笑看着她,「在占有欲这一点上,天下的男人大抵是一样。」说着又是一停,而后摇了摇头,「不对,应该说这一点上我也远超其他人。」
第115章 狼狈之遇
「公主,咱们这是去做什么?今日当真不进宫吗?」
马车徐徐的朝着城南而去,子荨一边张望着外面的街景一边颇有些激动的问朝夕,她一边想着朝夕每日进宫请安,一边却下意识觉得出来逛街也是极好的,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从前跟着朝夕吃了许多苦,眼下见着了这热闹纷呈当然要被吸引……
朝夕也朝外看了两眼,「明日便是春日宴,今日来寻一本琴谱。」
子荨扬眉,「公主前几日受了伤,春日宴上还能弹琴吗?」
朝夕摇了摇头,「不妨事的,父王想听,我自然不能让他扫兴……」
子荨放下车帘犹豫一瞬,「其实公主若是不弹,王上也不会真的生气的吧?有世子殿下在,王上难道还能如何不喜欢公主吗?感觉王上眼下对公主也是极宠爱的。」
朝夕心底嘆了口气,没有商玦,她哪来的这些宠爱?摇了摇头,朝夕还是有些固执的道,「反正我的伤也是好了。」说着活动了一下肩膀,看起来倒是真的无恙了。
子荨唿出一口气去,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笑意忽然有几分戏嚯,「世子殿下专门拿了去疤痕的药呢,生怕那伤在公主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嘿嘿……」
她那目光十分意味深长,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竟然红了一分,朝夕看着她这模样双眸微眯,忽然倾身抬手一把勾住了子荨的下巴,「哦?我的子荨这会儿在想什么?」
子荨脑海之中本只有些朦胧想法一闪而逝,这会儿被朝夕这般故意一问,那朦胧的想法也不朦胧了,瞬间面上的红晕更深,「公、公主明鑑,子荨什么都没想。」
朝夕唇角微弯,目光上下打量子荨一瞬,子荨虽然比她小一岁,可眼下身段也算长起来了,从她的角度看下去,正能看到她微微鼓起的胸膛,她目光*裸的,子荨面颊涨红如血,却又不敢推开朝夕,一时间又羞又恼,「公主……公主你在看哪里?」
朝夕见她这般表情目光收敛一分,轻笑一下放开她坐正了身子,语气深长道,「只是忽然觉得我们的子荨长大了,往常如白纸一般,现在竟然也会想些不为人知不可描述之事了,子荨,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想嫁人了?你若是想嫁人了……」
「啊啊啊我才没有!公主你怎么变坏了!是公主想嫁人了不是子荨,子荨就想留在公主身边照看公主呢……」子荨嗷嗷叫着,又一把捂住自己的胸膛,「公主殿下刚才那样眼神如登徒浪子一般,简直……简直不知从何处学来的,真真是……」
子荨看着朝夕满眼的惊诧,好像在看一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妖精一般,朝夕素日里惯不会玩笑的,这会儿逗弄起她来却真的有几分花心浪子模样,而她好歹也是十六岁的人了,看着别的俊朗男子都不会脸红心跳的,竟然被朝夕两句话弄的心头小鹿乱撞,子荨想到一年前的朝夕,想到半年前的朝夕,再看现在的朝夕,只觉得这变化简直叫她嘆为观止,再一想到昨日商玦那行径,心底却顿时有些恍悟,难道朝夕是跟着商玦学的?
朝夕只见着子荨的小红脸上各种复杂的情绪不停地闪现,却是不知道她那小脑袋里面到底生出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想法,可她眼底的惊诧朝夕却看得分明——
她唇角仍有笑意,却微微闭了眸子靠在了身后的车壁上,好像她很久都没有和身边的亲随玩笑逗乐过了,轻轻唿出口气,朝夕心口一片轻盈松快,这感觉倒也是不赖,至于子荨口中的「登徒浪子」之言,呵,倒不是她新学来的,实在是将那样的眼神看得太多了。
食色性也,天下的男人无一不爱美色,而她偏偏是以美色闻名天下的人,从淮阴到赵国,又从赵国到凉山,再从凉山到燕营一路回巴陵,男人看她的眼神大半未变过。
朝夕觉得她并非不懂男人,可唯独商玦是个例外。
看不透摸不着,偏生他却能撩拨你……
朝夕微闭了眸子养神,马车便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径直驶入了城南的方向,城南乃是贫民和贱民聚集之地,可朝夕这次去买琴谱却是往城南去?
子荨看着外面的越来越萧条的景致皱了皱眉,「公主,您要是去寻琴谱直接去宫里便好,王上一定十分乐意给您寻最好最新的琴谱,可您眼下是要去哪里?」
朝夕抬手敲着窗口,闻言并未立刻睁开眸子,反而等了片刻方才睁眸。
「到了,这里的主人有我想要的琴谱。」
子荨好奇的眨了眨眼,见马车停稳便跟着当先掀开车帘跳了下来,跳下马车,只见一处矮房合着两扇黑漆漆的大门,虽然房子看起来破旧,可门楣之上却有牌匾挂着,牌匾上有四个墨迹稀疏的大字,一看便知年代久远,子荨仔细认了认,似乎是「鸥鹭忘机」四个字,这边厢朝夕也走出马车,子荨忙转身去扶,一边道,「公主殿下,这里看起来很陈旧了呢,真的会有琴谱卖吗?奴怎么觉得……像是走错了地方啊。」
朝夕走下马车,抬头便看到了那四字,于是更为笃定的点点头,「就是这里了。」
子荨眼底闪过诧异,看着那合着的门道,「里面不知有没有人。」
话音落下,还未答话,又一道马车声响起了起来,子荨回头一看,便看到一辆红漆云顶的马车朝他们缓缓地驶了过来,看着那马车的华丽程度子荨心底微微讶异,竟然比她们公主府的不遑多让,朝夕看着眉头微挑,「此处只有每月十九之日才会开门,看样子今日来的不止咱们一家,即便有琴谱,能不能拿到手还是两说呢……」
子荨眉头微扬,难怪朝夕回来那么多日都没来却在今日决定出府了呢,原来是因为这里每个月只有今日才会开啊,敢这么做生意的一定不是一家寻常的店,这么一想,子荨看着那最为普通的两扇黑漆大门终于敬畏了许多,微微一顿,子荨眨了眨眼道,「那公主殿下,我们是不是要先去叫门啊,毕竟是咱们先到的,先到先得呀……」
远处的马车刚拐过弯,距离这里还有几步,子荨这想法倒是及时,朝夕微微一笑,也没有说对,只是扬了扬下颌,「等开了门,恐怕该来的人都来了……」
虽然这么说,可她这动作却还是让她去叫门的意思,子荨上前去拍了拍门板,门里丝毫动静也无,子荨又拍了拍,还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晌,却还是不曾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她皱眉回头道,「公主,里面没人呢,是不是今日的店家不开门啊。」
朝夕摇了摇头,「并非是不开门,是要等。」
子荨眨了眨眼,「等店主来开门吗?可是里面没动静啊。」
朝夕又摇了摇头,「等他想开了自然会来开的。」
子荨一听更为愕然了,这店主不仅在做生日的日子关门闭户,客人都上来叫门了却还是想开了才来开,这到底是多大的面子,连当朝公主也可以不理吗?再听朝夕刚才那话意思,分明是说这店主谁的面子都不卖,即便她是当朝公主都要和别人争抢一份琴谱,子荨心底更为愕然了,而这边厢那远远过来的马车已经距离他们很近了……
朝夕听见了马车过来的声音,却还是站在未动,而那边显然有人发现了还有比他们更早出现的,当即也谨慎了许多,不多时,那马车在朝夕马车之后停了下来,车帘掀开,隔的老远朝夕便感受到了一道熟悉的目光,眉头微皱,朝夕转过头去不由得失笑。
真是怎么都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她……朝夕抬了抬眉头,那边的人显然比她更为诧异,朱嫣扶着侍奴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小碎步的往这边来,到了十步之地弯身行了一礼,「朱嫣拜见公主,没想到公主也来寻这鸥鹭主人的琴谱,此地所知之人甚少……」
来的人是朱嫣是朝夕怎么都没想到的,这位将来可是她的「姐妹」,不过想想朝夕又觉得释然,毕竟听闻朱嫣也爱琴,并且凭藉着朱氏的手段,想知道这里并不难,朝夕对着她点了点头,「也没想到会遇见你,我也是刚到这里,主人只怕还有会儿才开门。」
朱嫣似乎也深知此处的规矩,笑着点点头便不多言的等着,场面刚一静,一道马蹄声忽的从后面飞驰而来,此处本就在一处寻常的狭窄民居聚集地之中,门口的巷道也只够一辆马车通行的,眼下朝夕和朱嫣的马车算是将整个巷道占了主,而这会儿飞驰而来的那匹马却是横冲直撞而来,马蹄声不断的迫近,朝夕和朱嫣听得眉头齐齐大皱,本以为来人到了马车跟前就要停下,可眼看着就要撞上朱嫣的马车也未有勒马的架势……
「啊……勒不住了……救……救命……」
「哐当」一声巨响,伴随着一声悽惨的惊叫,只见朱嫣的马车车厢勐地一震,继而便是马儿的嘶鸣哼哧声不断响起,而朱氏的侍奴早就火冒三丈!
跟着朱嫣来的除了贴身的女婢还有两个侍卫模样的人,事一出那二人便朝朱氏马车之后走去,而让朝夕等人惊讶的却是那两侍卫还未走近马车后面便传来了一阵急急慌慌带着哭腔的话……「黑花黑花,你怎么样啊,黑花你不要死啊,黑花……」
第116章 琴馆少主?
「黑花黑花,你怎么样啊,黑花你不要死啊,黑花……」
这声音一听便是年轻男子,只是这语气格外的慌乱和无措,隐隐带着哭腔,实在不像是个十几二十岁男子的语气,朝夕和朱嫣站在那门前朝马车的方向看过去,心头有些微疑惑,而朱嫣的马车被撞,那朱氏的两个家奴早已经火冒三丈——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你可知道这是谁家的马车。」
「这可是朱氏小姐的马车,你可知这马车做工多贵,十个你都赔不起!」
「你给我起来,待会儿随我们回朱府做个交代!」
两个家奴语气强硬跋扈,虽然说是来人撞坏了朱嫣的马车在先,可这样的语气叫人听着还是有些不舒服,朱嫣眉心微微皱一下,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朝夕方才道,「真是失礼了,不知出了什么状况,我过去看看,失陪了公主殿下。」
朝夕点点头,朱嫣果然朝着她的马车之后走去。
见自己的主子过来,那两个家奴更为嚣张,其中一人勐地上前一步,似乎还踢了来人一脚,而后便听到一声低低的惨叫,因为马车挡着,朝夕也未看到后面的人是什么样子,心中却明白这人这回只怕是遭了,在这城南的大都是无身份地位的贱民,偏生撞到了氏族贵女的马车,若是朱氏有心惩治,带回府中多半是活不了了……
朝夕皱了皱眉,到底还是并未管这一码事,子荨也不停地朝着那边张望着,似乎有些为那人捏把汗的紧张,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又转头去看那黑漆漆还紧紧闭着的木门,「公主殿下,这门怎么还没开,店主是不是睡着了没听见叫门啊?」
朝夕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那店门,摇了摇头,「应当是今日的琴谱还未准备好。」
子荨「咦」了一声,「怎么还要如何准备吗?他家不是卖这个的吗?」
朝夕抿了抿唇,「他家是卖琴谱的,可卖的却也绝非一般的琴谱,且一套琴谱往往数十上百页,而他们每次至多只卖几页残篇,他们卖的这些残篇却是要花费许多功夫考证修订世间人人难求的,若是咱们今日运气不好,或许只能扑个空……」说着朝朱嫣的方向看一眼,「这位朱小姐人在巴陵,可今日也来的这般早,看样子一直不曾寻到她想要的琴谱。」
子荨不懂琴,可听朝夕说的也觉得这里卖的琴谱十分珍稀,「公主殿下要买什么琴谱啊?公主殿下会的曲子一定很多,还要再来这里买琴谱吗?」
朝夕闻言反而摇了摇头,「我会的并不多,幼时只听母后抚琴,后来……后来琴至多是个母后的遗物是个随身的物件,今日我想求个安神的古曲。」
朝夕幼时是公主,庄姬公主抚琴之时她每每都在侧旁听,可是后来流落在外,无人教琴,也无人在她眼前抚琴,那驰名天下的天荒琴便真的成了一个随身的物件不堪用,子荨想到了朝夕的身世,表情一时黯淡许多,却又想到另一茬,「公主求安神的古曲做什么?」
朝夕眉心微蹙,接着道,「是为父王准备的。」
子荨眼底一亮明白了朝夕的意思,正要再问,朱嫣那边的纠缠似乎更大了些。
「撞了朱氏的马车你还想这样就了事?还想装死?就是你这匹马惹的祸事,今日我非要杀了这畜生不可,你先起来,否则待会儿有你的好果子吃……」
「你们不能杀黑花,黑花不是故意的,这马车我赔便是。」
「赔?!你可知道这马车是用什么木做成的?可知道这上面镶嵌的璎珞宝石值多少钱,你赔得起吗?!便是将这畜生和你一起卖了也赔不起……」
朱氏的马车自然是华贵的,可是也没有这侍卫说的这般夸张,而朱氏不会在意一辆马车的钱,这两个侍卫大概只是享受着唿喝人的快感,偏要揪住此人不放了。
子荨在这边听着那两个侍卫的口气缩了缩脖子,「公主殿下,看来这人这回是真的惹到了不得了的人,奴婢瞧着只怕没那么简单把人放了,好可怜啊。」
子荨嘆了一声,朝夕也皱了皱眉,那边厢朱嫣似乎有些忌惮朝夕在这边,轻咳一声示意那两个侍奴,「好了,他也不是有意的,就算了吧,不要为难他。」
那两侍奴面面相觑一瞬还未说话,却是跟在朱嫣身边的侍婢说话了,那是个比子荨还要大两岁的姑娘,一把抓住朱嫣的手臂道,「小姐,不能就这样算了,您是朱氏最金贵的小姐,他是什么身份,如此冒犯了您竟然还未受到任何惩处,这要是传出去,别人指不定要怎么腹诽咱们朱氏和您呢,为了朱氏的尊威,也要狠狠的罚他。」
朱嫣似乎真的将朱氏和自己的尊威看的很重,听见侍婢这样一说便真的犹豫了,那两个侍奴见此上前便对那马车之后的人一阵拳打脚踢,口中骂骂咧咧为他们的主子出气,朝夕眯了眯眸,还是上前朝那马车方向走了过去,见朝夕过来,朱嫣一怔,而她身边的侍婢却是抬了抬下颌尽力做出不卑躬屈膝的样子来,似乎在为她家主子涨涨声势。
朝夕面无表情的扫过这几人,走近了几步一眼便看到了此刻马车之后的人。
马车之后果然一片混乱,一身青衫的年轻男子跌坐在地,一匹通体黝黑的马儿也跌倒在地,那男子死死的抱着马脖子,似乎真的害怕这两个家奴杀了那匹马,男子青衫之上还有两个脚印,想来是适才被踢打的,朝夕本以为惹事的只是个贱民,可一看这男子身上的衣衫和那匹马,她便知道自己刚才想错了,且不说那马儿毛色油亮绝非凡品,便是那男子的衣衫用料也很有些来头,晋国的云岚青,可绝非是普通百姓人家可以用得起的。
朝夕看了看朱嫣和她身边的侍奴,显然他们第一不识马,第二也不认识云岚青,这看着男子身边并无侍从又出现在这城南之地,再加上其人眼下埋着头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也的确不像个富贵人家出来的,朝夕心底嘆了口气,也不知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偷偷跑出来了,朝夕正犹豫一瞬要不要帮忙解围,朱嫣已再度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不妨事不妨事,这人不是故意的就算了,不过是个马车而已,将人放了吧……」
朱嫣一边说话一边看着朝夕这边,似乎是在害怕她给朝夕留下不好印象,朝夕便顺势弯了弯唇,「朱小姐果然菩萨心肠。」又一看,那马车后面只是被撞掉了一抹漆,是真的称不上撞坏,她心知这是世家大族惯常的得理不饶人,见朱嫣有心做好也不再多说。
倒是子荨十分着急的看着地上的男子,「你还坐着干什么,还不走?」
这么一说,地上的男子便抬起了头来,这一抬头,边上几人都是一愣,这男子……生的可真是好看啊……眉目如画多用形容女子,可这会儿用在此人身上在合适不过,朝夕甚至一瞬间怀疑这人是女扮男装,可再一看,这人眉宽额高还有喉结,是真的男子无疑,青衫如岚,眉若远山,目似星辰,简直是清俊到了极致,可是……
朝夕眉头一皱,看着眼前这人发红的眼眶心底摇了摇头。
真是再美的五官都要被他这兔子一样的红眼睛给毁了,他的年龄至少在十七八岁,且不说眼下他表现的有些软弱,一个大人被呵斥几句不知反抗还要哭是怎么回事?朝夕心底并不喜太过软弱爱哭之人,可这男子一抬头便看着她,那双溢满了水光的红眼睛竟让她心底生出几分不忍和怜惜,朝夕心底苦笑一下,莫非她这也算被美色所惑?
「你若是还不走,可真是救不了你了。」
朝夕平静的看着这男子,这人却自抬头便一直呆呆的望着她,子荨在后面看的真是又为他的处境着急又为他如此冒犯的目光生气,不由得大声「餵」了一声,这一声终于叫这男子回神,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大抵是以为自己哭了,而后便东倒西歪的站起身来,地上的黑马见他起身也一下子站起来,这男子顿时一喜,「黑花你没事啦!」
马儿应和的哼哧两下,这时这两个家奴才眼底一亮发现了这黑化的俊朗来,而那男子犹豫的看了朱嫣一眼,「你们……真……真的不让我赔吗?」
朱嫣有些好笑的点点头,「不赔了,你走吧。」
男子松了一口气,似乎卸下了重担,他又犹豫的看了朝夕一眼,动了动唇眼底却闪过羞涩未说出话来,他也不再上马了,只拉着那黑花往前走,走出两步又回头看着朱嫣,而后忽然郑重的道,「这马车是上等红木做成,这上面的漆是滇虹漆,算下来应当赔二十两绰绰有余了,是朱氏吗?稍后我会将钱送去府上,至于你们刚才……」
说着他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印子,正是刚才那两侍卫打他时留下的。
他话语一断,朱嫣几人则都惊呆了,认出是红木便罢了,那滇虹漆却是贡品,他一个小小的贱民是如何认出来的?正惊疑之时,他却提到了自己身上的痕迹,朱嫣一颗心提起,其他两个侍奴也是面色微变,可下一刻,这人却咧嘴一笑将那些印子拍了掉。
他笑着道,「就算了吧,也没有很疼。」
眼眶虽然还红着,可他一笑便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如春花漫漫,霎时间便将此前的软弱怯懦一扫而空,又因为他的「也没有很疼」无端生出豁然之感,连朝夕都是一愣,他挥了挥手,继续朝前走去,随着他越走越远,站在原地的所有人都疑惑不定的睁大了眸子。
青衫男子牵着马走到了那鸥鹭琴馆门前。
他似乎毫不知情朝夕等人也是为了鸥鹭琴馆来的,就这般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敲了敲门,朝夕挑了挑眉,只以为他也是为了那琴谱而来,这想法刚落定,却不想那门竟然就这般开了,朝夕和朱嫣眼神齐动皆以为是主人家准备好了琴谱来待客了,二人不约而同上前两步朝那门口走去,门扉「吱呀」而开,而后便见门内走出个一身灰衣的老僕来,朝夕和朱嫣脚步不由得加快,可就在她们又走出几步之后忽然勐地顿了下来……
因为她们清楚的听到那老僕对着那青衫男子道出三个字。
那老僕喊的是,少主人?
第117章 琴谱之助
朝夕眉头一皱,朱嫣更是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眸子。
刚才,那开门的老僕口中喊的竟然是……少主人?!
二人尚自惊愣着,那门口的青衫男子已咧唇一笑,「陈伯,久等了。」
朝夕屏息凝神,远处的对话顿时清晰无比的传了过来……
「这月怎么是少主人亲自来送琴谱呢?老主人也放心呢?」
青衫男子羞涩一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儿,适才那马儿还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现在却精神百倍的打着响鼻尥着蹄子,见主人回头来看,那蹄子马尾越发甩的高了,男子无奈的摇摇头,「黑花是调皮了些,不过还是很听话的,就是刚才……」话头一顿,他朝这边看了一眼,「就是刚才惹了岔子,陈伯,我们先进去说话吧。」
朝夕和朱嫣的马车都停在这里,她们人也在这里站了半天,可男子似乎一点也没发现她们是来做什么的,竟然真的这般牵着马和那老僕进了门,还是那老僕回头看了一眼外面这些人,眉头微皱,语气冷淡的道,「你们是来求琴谱的?」
朝夕神色一正,朱嫣也忙点点头,老僕见此将门一关,「等着吧。」
朝夕和朱嫣互视一眼,二人只好上前在门前继续等着,这一下这门内不再是安静一片的,隐隐可听得见说话声,朝夕往朱嫣马车方向看了一眼,心底随即有些奇怪,刚才那位竟然是鸥鹭琴馆的少主人,这鸥鹭琴馆寻常百姓不知其厉害,只有真正懂琴的才知道他们的名头,可这琴馆到底所属何人世间却无人得知,那这位少主人……
朱嫣的表情便有些不好看了,那两个侍卫更是有些惶然无措,那男子面相生的是不错,可是一路风尘僕僕不说他适才那样实在是没有半点气势,哪里像个有点身份的人,他们片刻前才对人家拳打脚踢了一场,谁能想到他竟然是这琴馆的少主人呢?
虽然这琴馆看起来实在是破旧的不行,可既然自家小姐来求琴谱,这里边得罪不得,这一下还怎么能拿到琴谱呢?两个侍卫面面相觑,那侍婢也面色尴尬,朱嫣面上的薄笑也几乎保持不住,相比这边朝夕的从容,她们一行人可算是要坐立难安了。
「小……小姐,二公子说了让您早些回去,不如咱们先走?」
那侍婢说话声虽小,可朝夕却是听得见,朱嫣被这侍婢一说面上更是微微一红难以自处,看了看朝夕,不好意思的笑笑,「适才这一场误会只怕大了,今日想必只能空手而归了,而且公主在这里,怎么样也不好与公主争抢,若少个人,公主胜算也大些。」
朝夕听着并未做声,朱嫣又嘆一声道,「祝公主殿下得尝所愿,嫣儿就先告辞了。」
朝夕只能点点头,朱嫣仿佛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转身便带着人离开了,子荨好笑的看着朱嫣离开的方向轻嘆一声,「谁能想到啊,真真是自作孽,那朱小姐看着眉清目秀的也挺和善,却是习惯了手下的张扬跋扈,若她适才及时喝止下人的无礼,又怎会如此难以收场,哼,在她心底想必也是将刚才那位公子当做了贱民对待。」
子荨到底是底层出身,最知道这些世家贵族是如何欺辱贱民奴隶,朱嫣一行本来是来求琴谱的,必定不曾想过会有这般结果,只怕也有些哭笑不得,至于是不是因为她的原因不敢争抢,朝夕便不去想了,她只看着那紧闭的门扉,忽然道,「她似乎有些不对。」
子荨眉头微抬有些讶异,「公主说什么?哪里不对?」
朝夕抿了抿唇,却是未曾直言,只是表情之中还有些疑惑,转身朝着朱嫣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朝夕眼底的疑惑虽然消失了,心底却有些不解,既然朱勤能在她面前说了朱嫣要随她去燕国,那朱嫣自己应该是知道并且十分心仪商玦的,可她在自己面前的表现却实在有些心不在焉了,这般一想,朝夕又觉或许是自己太多疑了,又或者朱嫣对自己前往燕国当真十分淡然,可想到那日在长秋宫她看到商玦之时的样子,朝夕却觉得第二种可能性太低。
正想着,紧闭的门扉「吱呀」一声开了,来开门的正是先前那老僕,门打开,他先是朝外面张望了一番,看到只有朝夕一人方才问,「刚才不是还有一人?」
朝夕语声恭敬道,「她有事先走一步了,老人家,可能看琴谱了?」
那老僕上下打量了朝夕几眼,又冷哼一声,「看来你是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
朝夕神色一正,「自然是知道的。」
老僕点点头,「我们这里的琴谱可不会给不懂琴的人,也要给有缘之人,便是有钱也是买不到的,我看你的话……」那老僕再度上下打量了朝夕一番,点点头,「看起来倒是像有缘又懂琴之人,所以我们少东家说了,就算那人没走,这琴谱也是你的。」
朝夕面上闪过讶色,下一刻便见那老僕从袖中掏出一个纸筒来,不同多说,纸筒里面装着的便是这一次他们要出售的琴谱,朝夕一怔赶忙双手接过,那老僕面上本有几分不耐之色,见朝夕如此守礼方才好看了些,见朝夕接过又回头看一眼,「好了,今日那些规矩就免了,这一张琴谱是早前便放出消息的,你拿了走也好,免得多生事端。」
朝夕心知他说的什么意思,自然是十分感激,可并非每一个来的最早的人就一定能得尝所愿而归的,而且她拿到这琴谱也太简单了,朝夕心中一动,便猜到了刚才那青衫男子,她略一犹豫正要多问,那老僕却利落的进门将门合了上。
如此明白的逐客令,朝夕自然只能将那纸筒收好不能再有叨扰之处。
子荨本以为今日必定不会这般简单,此刻看着朝夕手中的纸筒都愣了,「这么简单就拿到了啊公主,奴还以为要在此消磨一整日呢,公主,是不是那位公子……」
朝夕握紧了纸筒,又看了一眼关着的门扉转身朝马车走去,「应当是他的助力。」
子荨忙跟上来,「那公主不和那公子说话吗?奴瞧着他那会儿看您的样子,都要呆了。」
朝夕正上马车的动作微微一顿,「有缘自会再见的。」
说着就掀开车帘矮身进了马车车厢……
子荨忙跟进去,便见朝夕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纸筒,纸筒之内只有薄薄的两张纸捲成卷放在里面,朝夕又谨慎的一点点抽出来,便见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子荨看不懂的文字,朝夕轻轻唿出一口气,似乎确定了这就是她要找的东西——
「公主可是打算在春日宴上演奏这曲子?」
朝夕只大概浏览了一番便将那两张薄纸又放了进去,将纸筒和好之后才摇了摇头,「明日里不奏这曲子,这曲子是日后为父王单独奏的。」
子荨点点头,「公主对蜀王可真有孝心!」
朝夕将纸筒放进袖中,摇了摇头,子荨见状忽的想起来,「这几日都不见公主抚琴,可是在等春日宴?几日之前公主受了伤,也不知影不影响弹琴?」
朝夕动了动自己左肩,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子荨便又说起商玦的好来,说了一阵又想起刚才那青衫男子,又接着道,「公主觉得能和那人再见吗?」
朝夕闻言唇角微弯,「看来子荨是真的想嫁人了……」
子荨闻言顿时面上一红,羞恼道,「公主!公主若是再说子荨嫁人的话子荨就真的不依了,子荨是想着那人看起来那般怯懦,却居然是那琴馆的少主人呢!而且今次似乎是有意想要帮咱们,他应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可惜没说上几句话……」
朝夕回想起那人露出一口白牙的笑容只觉脑海之中一亮,忽然,她一下子将身子缓缓的坐直了,子荨见她如此一愕,「公主?怎么了?」
朝夕眯了眯眸,「忽然觉得,他那张脸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边朝夕的马车刚刚驶出了狭窄的巷道,那边朱嫣的马车已经走到了人潮汹涌的主街之上,马车里朱嫣看着自己的侍婢眉头紧皱,「在公主面前不要那么多话,你是我身边的人,你话说的不对便是拂了我的脸面,这样该让公主怎么看我?」
那侍奴闻言一脸委屈,「小姐,奴婢这都是为了您啊,二公子说了,您是要去燕国的,到时候去了燕国便是在摇光公主之下,越是如此越不能丢了咱们的气势,得让她知道您不是那良善被人欺负的,小姐的性子就是太软了些,要为以后做打算啊!」
朱嫣唇角一动似乎欲言又止,眼光一瞟却又是想到了别的地方,那侍奴见状更是心急,「都到了这一步小姐还在想什么退路不成?您不想真的做一辈子贵妾吧?」
朱嫣眉头紧皱眼神恍惚心思明显在别的地方,嘴上却下意识道,「谁想做妾呢?」
那侍奴立马点头,「对啊,就是因为不想做妾,所以您才要现在就做好心理准备,到时候好应对燕国的局面,但凡有一点可能,您都是要那世子夫人之位的!」
「世子夫人之位……」朱嫣喃喃重复了一遍,却忽然又咬了咬牙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默念道,「那又有什么好呢?他可不是什么世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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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点了没发出来……
第118章 春宴前奏
「公主怎么想着还是要入宫了?」
这几日朝夕走去哪儿都是子荨跟着,相反倒是坠儿很少在公主府见到,也不知被派了什么差事,子荨初初入宫还十分兴奋,现在反倒是习惯了似得淡然许多。
朝夕走在去往崇政殿的阙楼廊桥上,弯了弯唇,「探望父王。」
子荨眨了眨眼,紧跟着上前去了两步,压低声音道,「王上病重之事是不是旁人都不知?」
凤钦病重之事旁人的确知道的很少,可这也只是表面上的平静,朝夕敢肯定整个巴陵朝野但凡有些权势的都知道了蜀王病倒之事,她点了点头,「是知道的很少。」
子荨缩了缩脖子,她虽然出身低,却也明白一个国家的君王若是病倒必定会兹事体大,可眼下整个蜀王宫却是十分的平静,又因为春日宴马上就要到了,整个蜀王宫更是张灯结彩的布置一新,热闹非凡好似新年就要到了一般,全然没因为凤钦病倒受影响。
「公主殿下,您来啦,王上在里面等您呢。」
走到崇政殿偏殿门口,王庆早已老远的站在台阶之下迎接着,朝夕点点头沿着台阶而上,刚走到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的笑声,正挑了挑眉,一道身影已经从殿内飞奔而出!
「二姐姐,二姐姐终于来啦!我们等了你好久呀!」
凤晔今日着一身银白的袍子,整个人越发显得玉雪可爱,再加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和面上愉悦的笑容,朝夕实在没办法拒绝他牵过来的手,因此她整个人几乎是被拉扯着走进了殿门,殿内,凤钦正在和商玦坐在窗边的矮榻前对弈。
朝夕走上去看了商玦一眼,垂眸行礼,「拜见父王。」
凤钦显然十分高兴,「起来起来,赐座赐座,孤已经许久不曾这么和人开心的对弈了,世子殿下好棋艺,实在是让孤惊喜非常,朝夕,世子殿下说你的棋艺也绝佳?」
朝夕刚坐下,凤晔这小精灵还是将座位落在商玦这边的,听到凤钦的话忙摇了摇头,「父王不必听世子殿下多言,朝夕棋艺疏漏,必定入不得父王之眼。」
凤钦挥挥手,「诶,自家人随便下着玩玩,来来来,你和世子换一局。」
朝夕扬眉,商玦已拂了拂广袖站起身来,「过来试试。」
他今日仍然是一身便装,仍然是黑白水墨之色,整个人长身玉立的往她面前一站,真是比窗外笔挺的松竹还要风姿卓绝,朝夕抿了抿唇,「既然如此,那朝夕就献丑了!」
商玦移开位置,朝夕便走过去坐了下来,商玦也不去别处,只坐在她的位子上看她落子,凤晔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二人,一时又看看棋盘,不多时便啧啧称奇道,「咦,没想到二姐姐真的这么厉害呀,二姐姐在何处学的棋?可否教教晔儿……」
朝夕正在落子的手一顿,学棋?她当然也是没有机会好好学棋的,离开巴陵之后,又有哪里能让她好好学棋?别的贵族之女必学的琴棋书画在她四岁之后都是奢望,曾几何时她都要忘记她还会这门雅事了,朝夕弯了弯唇,「还是幼时随母后学的。」
凤钦听见这话表情便是微微一变,而棋盘之上黑白子相间,白子虽然略占了优势,可却未真正的压倒黑子,相反的,黑子的棋路变化多端,布阵更是诡谲莫测,便是热衷于风雅之事的凤钦都感受到了压力,而朝夕的这句话更是让他一时走了神……
琴动天下的庄姬公主也下的一手好棋,便是他都要甘拜下风。
凤晔见凤钦如此眼底亮光一闪,顺势便道,「庄姬公主的名头我也听说过,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只可惜二姐姐只跟着公主四年,不然岂非要得了公主的全部真传?」
凤晔睁着一双大眼睛,语气真挚无比,可是只有朝夕才能看到他眼底闪动的微芒,这小小的八岁孩童有自己的心思,说的每一句话或许都能改变凤钦的心思,朝夕看着凤钦,果然见他神情更为怅然了,朝夕意味深长的弯了弯,「或许吧,不过不可能了。」
凤钦将棋子一落,「孤还记得,前日是庄姬的生忌。」
朝夕眼底闪过讶异,也将棋子放下,「父王不必伤怀,朝夕已祭奠过母后了。」
凤钦嘆了口气,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商玦一眼,又看着凤晔道,「带着你姐姐去未央湖看看吧,孤有事要和世子商谈,待会儿一起用午膳……」
凤晔忙应好,朝夕便站起身来,凤晔拉住朝夕的手,「二姐姐,未央湖装扮的可好看了,等明日春日宴必定盛况空前,走我带你去瞧瞧……」
朝夕点点头,商玦这才走上来将她肩头的一缕碎发拂开。
「肩上的伤可还有碍?」
朝夕摇了摇头,「都好了……」
「嗯,让云柘跟着,在湖边莫要受凉。」
朝夕又点点头,凤晔着急的拉着朝夕出去,「放心吧世子殿下,我会照顾二姐姐的。」
商玦听着便笑着颔首,「嗯,拜託你了。」
朝夕便有些无奈,她是个大人,他怎么却拜託一个小孩子?
思绪一闪,凤晔已经拉着朝夕走出了门,单纯可爱笑容可掬的小娃娃一出门笑意便是一消,反而在脸上闪出一种高深莫测的表情,随后放开朝夕的手,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眼底波光明灭的全是算计,朝夕见他这表情眉头微皱,「你想说什么?」
凤晔嘿嘿一笑,「你待会儿到了未央湖就知道啦!」
话已至此,朝夕便知道必定没什么好事,未央湖在真箇蜀王宫的东北边上,距离崇政殿还稍稍有些距离,因为朝夕身边跟着凤晔,子荨和云柘便跟的远些,凤晔见此便越发不作假,轻哼了一声道,「今年的春日宴有火祭,你猜明日的春日宴会顺利吗?」
朝夕想起那日里孙岑说的话,不由得看了凤晔两眼,凤晔会在昭仁宫之外祭拜自己的亡母,必定是将自己母亲的惨死算在了段锦衣的身上,眼下他这样说,朝夕下意识的觉得哪里怪怪的,再想到那一日在山洞之中所见,这个小娃娃身上的嗜血气息便更重了,难道他明日想做什么?可他一个八岁的孩子,除了身边最亲近的几个随从之外应当不会有别的势力,既然如此,即便他想做什么也是难上加难,朝夕在心底摇了摇头……
「春日宴是一年之中最大的祭祀礼,自然顺利最好。」
「呵……顺利?这个火祭一出,我便觉得不会顺利。」
朝夕又看了他一眼,「你是知道了什么还是怎的?」
凤晔嗤笑一下,「知道什么?我能知道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从前的事情。」
如此朝夕便有些理解了,自己的母亲在火海之中惨死,而自己明明怀疑仇人是谁却只能看着,这种滋味她也曾有过,想到这里,朝夕看着凤晔的眼神便温和了一分,「你到底还小,即便想做什么,也是将来的事,眼下你只需要让父王一直宠爱你然后长大,如此你该得的自然都会有,至于那些明面上的小手段,还不如没有的好。」
去别人寝宫面前祭祀,而后被惩罚禁足,这下谁都知道了他心中对王后的怨恨,还会让凤钦也看透他的心思,这委实得不偿失,朝夕有心提醒,谁知凤晔却讽笑一下,「你的意思是我就应该什么都不做?甚至还要装作讨好的样子去和她们演一出兄友弟恭母子情深?我若是如此,她们怎么能知道自己曾经做了错事?这王宫之中尽是荣华富贵阿谀奉承,我猜她们日復一日在这宫中做下的错事多如牛毛,早就麻木了,而我要用我的怨恨让她们想起来,只有这样,午夜梦回她们才会被恶鬼怨灵侵扰,才会寝食难安心有畏惧。」
凤晔轻松的说完这些,转过头看着朝夕咧嘴一笑,「她们生气并非是因为我的冒犯,而是因为我戳到了她们的痛处她们害怕了,看着他们嫉恨的看着你却拿你没有办法你不觉得有一种很快意的感觉吗?不过……光这样还是不够的。」
已经是正午时分,三月的暖阳当空,可朝夕看着凤晔的笑意背嵴却有些发凉。
凤晔半侧着身子看着她边说边往前走,说着这些才回过了头。
朝夕抿了抿唇一时无言,凤晔便又忽然声音一沉道,「她们拥有的太多了,做了那么多恶事的人就应该去地狱,怎么还能好端端的活这么久。」
朝夕本就怀疑凤晔要做什么,听到这话顿时更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于是蹙眉道,「如果冒着风险去做一件没有回报的事,实在很是不智……」
凤晔又回头来给朝夕一个大大的笑容,再转过头去后便不再多言,二人一路默默无言的走到了未央湖的湖边,刚到湖边便听到了叮叮咚咚的一阵乐声,朝夕寻着乐声的方向看过去,心底闪过微微的讶异,凤晔也看向朝夕看的方向,「这可是父王准备的。」
朝夕目之所及是未央湖湖心的一处小亭,十多个明眸皓齿的女子正在其中演奏,当首的便是才见过不久的朱嫣,而她身边的人并非陪衬,反而个个比朱嫣还要衣饰华贵精緻,显然也都是世家贵女,凤晔嘻嘻道,「都是父王为燕世子准备的。」
第119章 朱嫣之疑
蜀王宫占地颇大,亭台水榭更是不在少数,未央湖在整个王宫东北面,足足占了几个崇政殿大小,未央湖边又有一处未央殿,高台阔阁一直从陆上延伸到湖面上去,陆上的恢弘大殿和湖上的楼桥亭台相连,远看着一片精緻华美的雕樑画栋,是每每宫中大宴大典必定的集会之处,而春日宴少不了的是要在这里办的,再加上春日宴早就不止是个祭祀典礼那般简单,是以朝夕看到朱嫣和一群贵女在那练习表演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她表情漠漠的,「父王真是为世子费心了。」
凤晔见她如此眼底闪过两分诧异,一转目光却看到了与他们不远的一处楼台之上凤念芷正陪着杨莲心在看湖景,他扬了扬眉,「这里如此之乱,没想到她们也会来看景。」
因是明日便是春日宴,因此此刻这未央湖边上虽然布置的全然一新却到处都是来往做最后准备的宫奴,对于主子们而言,景虽然美了,却有些太过嘈杂,再加上还有许多准备不曾做完,到底还有些美中不足,这个时候凤念芷和杨莲心来看景委实有些奇怪。
「看到了吗,她们站的那处楼台便是明天晚上父王站的位置。」微微一顿,凤晔又指了指最远处的那片水域,「新准备的船都在那边停着呢,午时从宗庙过来直接从那里乘船水祭,火祭是在跟前这片水上的楼台,加了火祭,这次到底是比往常热闹一些。」
正说着,朝夕便看到一群身穿灰色道袍的年轻男子从远处的殿阁之中走了出来,他们身穿灰色的道袍,手中拿着灵剑拂尘,看样子是要做什么法事,凤晔看见便又道,「这些人是明天几场祭祀的祭师,都是钦天监的年轻术士。」
朝夕不由得微眯了眸子,凤晔又道,「他们不会什么道法,倒是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父王那日病了之后除了找御医还找了他们……」
朝夕眉头微扬,「哦?找他们做什么?」
凤晔面上笑意一消,「似乎钦天监监正向父王献了仙药。」
朝夕听着眉头一皱,「术士手中的仙药并非好物,父王怎么会……」
凤晔摊了摊手,「这些可不是父王告诉我的,而我是偷听到的,父王不许任何人知道此事,至于父王有没有服用那些仙药我便不得而知了,再说,父王要是真的服了,旁人又怎么敢说什么,还有那朱勤,怕是也和这事有些关系。」
朱勤的曾祖辈开始迷恋修道追求长生之法,朱氏家中关于修道的秘籍法门不知道多少,传说之中的宝石灵药自然也不在少数,若凤钦真的动了念头,事关此事去问朱勤倒也是说的过去的,朝夕的眉头不由得皱的更紧,朱氏从朱勤开始便不再碰修道之事,他不可能不知道那些所谓的「仙丹」并非真的灵药,朝夕的目光倏地一寒……
「看,他们似乎也要演练一番了。」
凤晔一喊,朝夕的目光便投了过去,那是一处邻水的平台,白玉砖石之上摆好了祭品和灵幡,被临时充作了一处祭台,适才从殿阁之中走出来的那二十多个灰衣术士列阵而站,各个都拿出了法器口中念念有词,朝夕远远看着,这些术士的袖中沉甸甸的,似乎每个人都带齐了法宝,二十多个人不停地列阵变阵,直看的人眼花缭乱。
朝夕的目光并未一直停在那些阵法上面,心底反而在想适才凤钦为何一定要将她和凤晔支走,单独留下商玦,他到底是想对商玦说什么呢?明日便是春日宴,凤钦近来最大的困惑应该是段氏换防之事,他难道会来问商玦的意见?!
朝夕一边猜测着一边目光一转,只看到不过是她这一愣神的功夫那变来变去的列阵之中忽然生出了火光来,那列阵之中本就有一口大鼎,这会儿鼎中浓烟大冒火光忽闪,也不知是将什么烧着了,动静委实不小,朝夕定睛一看,眉头顿时紧紧皱起。
因为此刻那火光大冒的鼎中隐隐可见一个人影……
朝夕心头一跳,「那是什么——」
凤晔轻笑一下,「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却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这是火祭的献祭,里面烧着的不过是个化了符文的纸人,要烧好几个呢。」
怎么想也不可能光天化日的将真人烧了,可实在是那人影太过逼真,不仅是纸人,还是穿了衣服有头髮的纸人,乍一看还真是像个真的,朝夕唿出口气,「在我的印象里并没见过火祭,所以不知道罢了,那纸人惟妙惟肖,有些吓人。」
凤晔摇摇头,「大白天的肯定吓人些,晚上就没事了,明天晚上才会火祭。」
朝夕微微颔首,正要在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瞟到了一片黑影,她眉头一皱,一转身便看到站在远处定定看着她的姬无垢,凤晔见她没接话也转身看她,这一看便也看到了姬无垢,他一愣而后笑起来,「明知道你已经有了婚约还要像你求亲的人必定是真的喜欢你吧,二姐姐,这位晋国三公子看你的眼神真是深邃醉人呢,幸而燕世子不在这里。」
朝夕不理凤晔的胡说八道,只觉得姬无垢出现在这里并不妙,他忽然杀出来求亲就已经很引人注目了,若他在做点别的什么,那真是怎么样都说不清了,朝夕抿了抿唇,转身朝来路走去,「反正明日还要过来,今日就不必看了,回去崇政殿吧。」
凤晔闻言眉头一抬,「哦?我怎么觉得晋国三公子有话要对你说呢?」
朝夕看着凤晔的眼神倏地一变,眼前这小娃娃时而乖觉可爱时而又满腹算计,并且每次在凤钦面前都一副十分喜欢她的样子,而整个宫闱大多数人都被她骗过,大抵只有朝夕自己真正的明白眼前这人有哪样的秉性,既然如此,朝夕对他便有着不同寻常的提防。
「他有没有话要说似乎和你无关,你多管这些做什么?」
凤晔闻言便咧嘴笑开,「我这……当然是关心二姐姐啊……」
朝夕打定主意先走,自然不会再和他过多言语,待转过身去,却又看到朱嫣和适才那一群贵女从湖边的廊桥之上走了过来,她们大抵要去朝夕身后的方向,正好和她面对面的撞了上,朝夕心底一嘆,那边厢一群人已经朝她矮身行礼。
「拜见公主殿下。」
朝夕挥了挥手,朱嫣当先站了起来,如今的几大氏族,段氏嫡出女子并不多,何况如今的段氏正在风口浪尖,凤钦也不再信任段氏,这么一算,朱氏便算是最安稳的选择,并且朱氏本就是百年世家,在一众权贵之中地位不低,因此其他的贵女也都隐隐有看着朱嫣如何行事的做派,想来除了朱嫣其他人也都明白自己将来要做什么,这会儿看到朝夕的目光都有些奇怪,而朝夕虽然回来巴陵许久,可却并未和太多人见过,因此这些人她委实陌生。
可显然,这些人对她却不陌生,只是那探究的眼神复杂了些,朝夕不难想像她的故事在这些贵族少女之间如何的流传,而今见了真人,她们自然要看是不是和传言一般。
「公主殿下入宫请安吗?」
朱嫣手中抱着一把琴,其他的贵女也都抱着各式各样的乐器,想来是要在明日齐齐献艺,朝夕微微颔首,「正是来拜见父王的,诸位这是……」
虽然心知肚明,朝夕觉得自己有些不受控制的问出一句,这话一出,果然对面几人的眼神都十分微妙,这其中有两人曾在长秋宫见过,其中一人便在此时上前一步,「启禀公主殿下,我们是奉了王上和孙夫人之名入宫为春日宴献艺的,今日只是演练。」
说话的这人笑意十分灿烂,就好像觉得朝夕根本不知她们的目的,或者这人觉得朝夕知道了也没法子,朝夕晃过这人的脸,只看到了这人眼角的泪痣,她还是看着朱嫣,「嗯,我也还有事,就先回崇政殿了,诸位请自便吧。」
这么说便是要告辞,朱嫣自然点头应是,朝夕便朝着她们那边走过去,朱嫣身后站着近十人,她们挤在一起将廊道挡了住,待朝夕走到跟前朱嫣才侧身一让,后面人也都马上让开中间的道来,朝夕仪态从容的走入这夹道,刚和朱嫣擦肩而过之时却见她抱着琴的手不知怎么忽然一松,眼看着琴就要坠地距离又近,朝夕下意识就伸手去接……
朝夕的手才伸到半空,琴却是被朱嫣自己抱住了,随即便是一声轻哼,朝夕如此只是下意识对琴的爱惜,见琴被抱住心中便是一松,可下一瞬鼻端的血腥味便让她眉头一皱,再定睛一看,却是朱嫣的手被琴弦划伤了……
「嫣儿,你怎么样啊?」
众人都发现了不对,纷纷聚拢过来,朱嫣抬手,便见其左手中指和无名指都被琴弦划伤,一人接过琴帮她抱着,又一人掏出手帕来为她止血,场面顿时有些混乱,朱嫣不好意思的笑笑,「刚刚走神了,这一下没注意,真是……」
她也有些无奈,手上的伤口虽然有些深,可她只自己垫着巾帕捏住两指先安慰起了旁边担心的人,又看着朝夕道,「公主自去忙吧,让您见笑了。」
二人本就不熟,又是小伤,朝夕点了点头便当真先行一步,可走出一段之后她脚步忽的一顿,这朱嫣也是爱琴的,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因为小小的走神弄伤了自己?看她那伤口,明日里多半是弹不成琴了,她是在逃避什么?!
第120章 少年之愿
心中存着这疑问回到崇政殿,朝夕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了凤钦爽朗的笑声,在她的印象之中,凤钦已经有许久不曾这样笑过,更何况近来朝堂之上因为段氏之事闹得乌烟瘴气,无论怎么算他这会儿都不可能如此开怀,除非……商玦帮他解了燃眉之急。
「父王……我们回来啦……」
凤晔也发现了凤钦这会儿心情不错,于是也不行礼就急慌慌的跑了进去,凤钦转身看来,笑意果然透进了眼底,「回来了?那边怎么样了?」
「还在装点呢,差不多都好了,已经有好些人在那里看景了,十二公主和杨夫人在那里,还有朱氏的小姐在演练明日的表演,还有晋国三公子也在那里,我们看了一会儿便回来了,父王在和世子殿下说什么呀,父王现在笑的好开心……」
凤晔一气呵成,好似只是叙述他和朝夕去未央湖的所见所闻,却是说到晋国三公子之时目光往商玦那里瞟了一眼,凤钦听着这话原本也有些高兴,却又在这时眉头微微一皱,在他眼里凤晔乃是无知稚童,全然不觉得他话语之中含着什么机锋,只是有些担心如此会惹得商玦不快,这边厢商玦表情却是十分平静,仿佛不曾听见那几个字。
凤钦便又笑开,「燕世子帮孤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难题,所以孤高兴啊!」
凤晔眨了眨眼睛看着商玦,「世子殿下真是厉害!」
商玦看着凤晔,那眼神不知为何竟有两分温柔,「王上早有解决之法,我只不过是给了个小小建议罢了,哪里称得上厉害呢……」
凤钦越发满意,大手一挥,「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去用膳。」
「王庆,快吩咐下去摆膳……」
凤钦语声高昂,看样子像是卸下了心头大石。
王庆忙应一声是,凤钦便带着商玦和朝夕往偏殿走去,走到一半,凤钦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得又喊了一声,一旁的侍奴忙走过来应声,凤钦便道,「去,把本王的宝贝拿出来。」
侍奴应了一声好,转身便入了内室,凤钦带着三人入了偏殿,刚落座那侍奴便捧着个玉盒从里面走了出来,侍奴恭敬的捧到了凤钦身前,凤钦见到那玉盒笑意便是一深,接在手中来面上换上了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世子殿下,这是孤送你的礼物。」
商玦眉头微扬,「商玦在巴陵多有叨扰,怎敢收王上的礼?」
凤钦摆手笑开,「你和孤都是自己人,哪里有不敢的……」说着他声音一低,「这是严正给孤求来的长生丸,一共只有5颗,这一颗是孤为世子殿下准备的。」
长生丸?朝夕坐在商玦下手位上,眉头一挑,凤晔坐在她对面,见此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他片刻前才对她说过,钦天监给凤钦送上了好东西。
商玦一笑,也不做过多犹豫,「既然王上如此盛情,商玦便收下了。」
凤钦又朗声一笑,将那玉盒递了过来,玉盒质地极佳,且触手生温,商玦接在手中,似乎是想打开看看,凤钦却忽然伸手制止,「可不要这会儿打开,这长生丸蕴含天地灵气,这一打开可就泄了,只等着用的时候再打开,这个……可以救命!」
他说这话的表情笃定信服,仿佛那长生丸真的救过他的命。
商玦十分配合的将玉盒装进袖中不再多言,凤钦这才吩咐开始用膳,显然凤钦今日心情格外的好,几日之前的病气全然不见,整个人精神矍铄年轻了不知多少,席间他挑起天南海北的话头,商玦竟然全都能接上,想凤钦年少之时游歷大殷,后来又做了君王,而商玦却年不过十九,见识却能与他一般,不仅是凤钦,便是朝夕都有些诧异。
「世子去过镐京?也去过千重宫?」
说起帝都镐京,商玦竟然也能侃侃而谈,凤钦不由得诧异非常。
商玦闻言倒是一笑,「倒也不算去过,只是比较了解。」
凤钦挑了挑眉,似乎感受到了商玦并不愿意将话说的十分明白,因此点了点头倒也不再多问,一道午膳二人用的相谈甚欢,商玦要出宫凤钦还有些恋恋不捨,奈何王庆这时来报前朝有下臣求见,凤钦只得无奈将商玦送了几步,「今日听世子一言孤受益良多,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世子喜欢巴陵便只管在巴陵多留些时日,孤可每日都想让你进宫对弈呢。」
商玦笑着看了看朝夕,「只要夕夕不嫌,我自然会多叨扰的。」
朝夕心底翻了个白眼,这边凤钦果然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朝夕?」
朝夕弯了弯唇,「世子殿下说笑,怎会嫌他?」
凤钦连着点头,「这样才对嘛!你要多陪着世子殿下些,你也许久没回巴陵了,城内城外的多去走走,孤可把招待世子的重任交给你了!」
朝夕只能应是,二人刚一转身离开商玦便笑了起来。
这笑好似个狐狸,朝夕唇角抿的极紧,待上了马车,她直接皱眉问,「今日和父王说了什么?他似乎越来越信你了,我看哪怕你现在说要裁撤了蜀国的边境兵马他都会同意。」
商玦眯眼笑开,「果然是夕夕啊,一言中的!」
朝夕心头一跳,「什么?你当真这样和父王说了?」
往常朝夕可不会这样直接问商玦,商玦愿意说了便说,不愿意说她可以用别的手段打听他,而今这些微变化让商玦甚是愉悦,表情也格外的温柔欢喜,他点了点头,不疾不徐的道,「不错,不仅要裁撤的却不是南边的兵马,你放心吧,而且……」
微微一顿,商玦道,「下个月四方兵马将军都会回巴陵述职。」
蜀国的军制朝夕了解的自然多些,往常述职都在九十月秋猎冬初之时,可如今这才三月,怎么又要述职?且这述职有普通和非普通之说,普通的便是上报军情犒赏将领预估军饷,而非普通的便要牵扯到极大的军权驻军变动,寻常而言若无大变故都会是普通的述职,可朝夕明白,下个月的兵马将军述职绝不可能那么简单……
眯了眯眸,朝夕语气暗沉,「你如何说动了父王?」
商玦笑着拿出了袖中的那个玉盒,他将那玉盒放在掌心端详了一阵,而后轻缓的将玉盒打了开,玉盒之内皆是实心,静静的躺着一丸药,药丸通体血红,细细一问有股子金石之味,商玦打量了两眼,将那丸药取了出来,「长生丸,可以救命呢……」
一边说,商玦一边将那药丸送到了唇边好像要现在就吃下去似得,朝夕看着眉头一皱,抬手便将他手中的药丸打落在地,轻微的一声响,那药丸咕噜噜的滚到了马车门口的角落,商玦一愣,朝夕则目光森寒的看着他,「你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商玦眼底闪过愕然,「我只是想瞧瞧味性儿……」说着又看一眼还滚在角落里的长生丸,「若是蜀王知道我们如此对待他的至宝,你猜他会不会雷霆震怒?」
朝夕一怔,她心中是明白商玦不可能犯这么简单错误的,可是刚才她还是没忍住出手,思及此朝夕心中一时复杂难言,索性转过了头去,「你只管回答我所问。」
商玦也不去管那药丸早已坠地,只是将玉盒一合再度放进了自己袖中,就好似从未打开过一样,商玦笑了笑,「因为我告诉他,若不变革,蜀国危矣。」
朝夕又转回目光来,商玦神情一肃道,「绝非虚言。」
说这话,商玦变法术一般的又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来,却是一封信,找信息低头看到,眉头微微一皱,商玦递上来,示意她拆开看,朝夕眯了眯眸接过手中,又迟疑的看了商玦一眼才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笺,上面只有寥寥十几字,她一眼看完眉头大皱!
「这意思是说……巴陵有他的细作?!」
商玦面色少有的严肃的起来,却是肯定的点了点头。
崇政殿门外,凤钦还在看着朝夕和商玦离去的方向,他面带笑意,目光之中尽是感嘆,「这商世子年纪轻轻,见识谈吐却已经如此叫人咂舌,晔儿啊,你可要学着些,等你长大一些,父王也会送你出去游歷各国,过了这么多年,大殷早就变了。」
凤晔站在他身边笑意一盛,「父王所言可是当真?」
八岁的小娃娃眼底光彩大放,连面上笑意都格外真诚,凤钦低头看了他一眼,「父王难道还会骗你不成,父王希望你往后能像燕世子一样!」
凤晔止不住的挥了挥拳头,终于现出两分孩童的稚气,他抿了抿唇用力的点头,「是,父王,晔儿一定像燕世子一样!以后晔儿要替父王再走一遍大殷!」
凤钦闻言朗声笑起来,「好好好,你再替父王走一遍!」
凤晔眨了眨眼,愉悦之中又含了撒娇的嗔怪,「可是父王待燕世子真是好啊……」
凤钦只以为凤晔计较适才的长生丸,于是他矮身捏了捏凤晔的脸,「傻孩子,父王自然只有对你更好的,别说是长生丸,你想要的一切父王都给你——」
凤晔闻言神采飞扬,正要说话,目光却一下落在了凤钦的身后,不知看到什么,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凤钦讶异的转过身去,只见二人十多步之外站着一身华服的段锦衣,她身边只带了一个硃砂,主僕二人表情复杂的伫立着,不知道来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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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夫妻离心
「王后怎么来了?」
凤钦话音刚落,自己的手却被一把抓住,他低头一看,便见凤晔有些紧张的抓着他,整个人有些瑟缩的躲到了他身边,似乎对段锦衣很有些害怕。
凤钦反手握住凤晔的手,又拍了拍他脑袋做安抚,这才又转过头去问,「王后怎么来了?」
明日便是春日宴,今日段锦衣的禁足已解,虽然段氏换防的事在朝堂之上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可到底段锦衣如今还是王后,他总是要给段锦衣几分面子的。
段锦衣一眼扫过凤晔,上前一步撩起裙裾便对着凤钦行了稽首大礼。
「妾身拜见王上。」
从那一日凤钦发怒将她禁足,他们已经有许多日不曾见过面,再看到段锦衣凤钦甚至有种陌生的恍惚,也没想到她会忽然出现,见她行礼,凤钦愣了愣才挥手。
「好了,起来吧,有事进去再说。」
凤钦说完,拉着凤晔转身进了大殿,硃砂这才先一步起身来扶段锦衣,段锦衣缓缓起身,捋了捋袖袍,又拂了拂裙摆上沾着的薄灰方才抬步朝殿门口走去,待走到门口,一眼便看到殿内凤钦落座在主位,而凤晔则是被另外准备了一张小坐榻小桌案,就坐在凤钦的左手边上,那里虽然不是正式的席位,却是仅次于凤钦之下距离他最近的。
段锦衣眉头微微一皱进了殿门,挥手让硃砂退下,她自己又走到殿中跪了下来,这一跪凤钦的眉头便扬了起来,「这是做什么?说了不需多礼。」
段锦衣闻言仍然老老实实的行了大礼,并且躬身不曾起来,只是语气沉肃的道,「王上,妾身是来请罪的。」
听见段锦衣这样说凤钦双眸微眯,「何罪之有?」
段锦衣趴在地上,闻言心底一凉,又继续道,「妾身此前掌管后宫不善,妾身有罪。」
凤钦听见「请罪」二字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段氏换防之事,却不想她画风一转竟然仅仅说了自己掌管后宫不力之事,凤钦心头一动,随即便明白过来,段锦衣今日来是要要回掌宫之权的,他心底冷笑一声坐直了身子,面上却是表情和善道,「你已经禁足了几日,便算是受了罚了,往后有孙岑替你掌宫,想必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稍稍一顿,凤钦继续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段锦衣面色一白,垫在额下的手都不自觉握成了拳头,她咬了咬牙,仍然压着怒意道,「妾身身为王后,并不觉掌宫辛苦,能为王上分忧,是妾身之幸。」
凤钦看似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点孤自然知道,这么多年宫中也是有目共睹,之前禁足也是孤太过失望了,你放心,这件事就此揭过,孤听太医院说你的身子一直不太好,也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将养,宫里的事你不用操心了。」
段锦衣这么多年身居王后之位,除了祭祀典礼之外何曾跪这么长时间过,她的腰身早就酸痛难忍了,可是此刻她却僵住了,凤钦话语之中尽是宽容和关心,可是却是生生的将她的话头堵死了,她找不到任何一个突破口来说拿回掌宫之权的事,而她又怎么可能因为段氏换防来请罪?若她自己都觉得段氏奏请换防乃是一桩「罪」,那岂不是凤钦的任何惩罚她都没有反驳的余地,如此这般又是将段祺置于何地?!
好半晌段锦衣才缓缓的抬起身子来,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凤钦是不会给他掌宫之权了,她面色发白,唇角紧紧抿着,表情看起来克制而冷静,凤钦见她还跪着又道,「好了,起来说话吧,这些日子你在昭仁宫闭门未出想必不知道段氏奏请换防的事吧?」
段锦衣正缓缓起身,听到这话动作一顿,而后才有缓缓的站起身来,对上凤钦的目光,段锦衣心底冰冷一片,她垂眸,语声静缓道,「不敢瞒着王上,此事今日一早便知道了,此乃前朝之事,又是兵马之事兹事体大,是以妾身才未曾提及。」
凤钦嘆了口气,「大将军如此做委实让孤十分为难啊。」
段锦衣垂眸,「妾身不懂前朝之事,也不知哥哥为何忽然有了这个奏请,不过哥哥对蜀国对王上的忠心日月可鑑,想必也是有缘故的,何况……何况段氏守卫南境多年,又是蜀国占用军饷最多的,朝内朝外早有了风言风语,哥哥或许是因为这个才……」
「哦?」凤钦一笑,他面上神情十分从容可亲,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的王后就站在十步之外,华服加身尊荣无双,仪态雍贵面容未改,这也是他曾经宠爱过的人,不然他们也不会有凤垣,同床共枕二十载,他第一次觉得她离他如此遥远。
段氏和王室终究不是一条心,而他的王后,很显然是站在了段氏那一边。
凤钦笑着点点头,「王后不说寡人倒是忘了,大将军只怕也有自己的苦衷。」
段锦衣也目光复杂的看着凤钦,纵然她此刻表现的再气定神闲再雍华贵胄她也明白自己在凤钦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了,或许也不是从现在开始的,可从此刻起,他们只是君王与王后,再非夫妻,她也是女子,也曾希望相夫教子和乐圆满,可她的心早就死了,至此刻,也不过是寒潭上结了冰而已,无论如何她姓段,她自然有自己的立场。
「多谢王上体恤,等明日哥哥入宫,妾身便去问哥哥。」
凤钦摇了摇头,「不必了,吾知道你做的很好了,后宫不得干政,你好好养着身子,前朝的事就不必去管了,此事虽有些棘手,不过孤已想好了解决之法。」
段锦衣眉头微抬,正要再问,殿门之外却听到了王庆的声音,他道,「王上,朱氏二公子入宫请见了,正等在正殿外面呢,您看……」
「孤去书房见他,宣吧。」
凤钦说着便起了身,又想到一旁的凤晔,转头看着凤晔似乎在想要不要将他一起带上,凤晔的桌案之上正好摆着书册,他便展颜一笑道,「父王尽管去吧,晔儿自己读书便好,必定不会乱跑的,晔儿等父王回来。」
凤晔的笑仿佛三月春阳,瞬时便将他的心一暖。
凤钦点点头,又看着段锦衣道,「王后也回去歇着吧,孤看你面色不好,好好歇一歇,明日便是春日宴,你是王后,可是要费些精气神的。」
也不等段锦衣回答,凤钦抬步便朝门外大步走去。
凤钦一走,王庆也跟着离开,这殿内便只剩下段锦衣和凤晔二人,门口的硃砂探了探头,便看见段锦衣的目光落在凤晔身上,凤晔见段锦衣看着他也不怕,只又咧了咧嘴,「王后的面色是真的不太好啊,快回去请个御医瞧瞧吧,明日一整天祭礼颇多呢,王后可不要在百官重臣还有燕国世子和晋国三公子面前丢了丑呀……」
他语气天真,若说话的对象是别人或许听着没什么,可因为说话的对象是段锦衣,便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段锦衣看着这长得雨雪可爱笑容灿烂的小娃娃心底恶寒到了极致,在她心中,凤晔当然不是这么单纯无害的,虽然不知道他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到底能做些什么,可是凤钦对他的宠爱却是最为致命的,什么叫他喜欢的一切凤钦都能给?
若他要的世子之位……凤钦也会给他吗?
「王后怎么还在看我?王后的面色越来越不好看啦!」凤晔说着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探头进来的硃砂,他便面色一沉道,「你怎么做侍婢的,还不快将王后带走?」
前一刻还晴光灿烂,后一瞬却阴鸷沉郁,而见惯了大世面的硃砂却被凤晔的表情吓了到,竟然真的傻乎乎的迈步进了殿,带走进来两步她才一顿足反应过来,这里的主子是段锦衣,她的主子也是段锦衣,段锦衣还没有吩咐,她怎么能听别人的命令?
听到硃砂疾走几步又停下的脚步声,段锦衣看着凤晔的目光越发吓人了,可这时的凤晔却又开心的笑起来,似乎不管段锦衣多么骇人的目光在他看来也只是个笑话一般,若是旁人,只怕要被他的无礼激怒的发火,可段锦衣到底是段锦衣,即便心中再恨,她也终归是淡淡的拂了拂袖转身而走,一个王后,总不能和一个八岁的孩子纠缠对峙。
转身,一步步的往外走,硃砂这才上前来扶,眼看着主僕二人就要走出大殿,后面凤晔的方向却传来「咣当」一声响,那是什么物件沉沉坠地的声音,段锦衣一脚迈过门槛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待看清了凤晔弯身在地上捡的是什么之后眼底瞬间闪过深深的怨毒。
硃砂也回头看清了那样东西……可直等到和段锦衣又走出来几步之后她才压低了声音满是惊恐的道,「王后,刚才……刚才那是王印吗……王上这是什么意思?」
即便未看清全貌,可是那个小小的造型别致的金色的被凤晔捧在掌心的印章只可能是蜀国的王印,王印这等宝贵的东西从来都是凤钦随身携带,莫说是段锦衣,便是凤垣都未碰过,可便是这样一件宝贝的东西,凤钦竟然给了凤晔?!
不管是不是含着更深层的意思,凤钦如此无底线的宠爱凤晔委实是个危险的信号,段锦衣下意识的攥紧了硃砂扶着她的手,尖利的指甲深深扣进了硃砂白腻的皮肉之下隐隐见血,硃砂疼的额冒冷汗,却是咬紧了牙关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又走出两步,段锦衣才终于咬牙切齿的开了口……
「不管什么意思,他都该和他娘一个下场。」
第122章 暗处窥视
大殷歷二四八年三月二十,吉,宜祭祀。
朝夕睁开眼之时外面天色仍然黑沉沉的,如今的春日宴虽然早就不如百年前那般只是祭祀,可白日里还是有诸多祭礼要行,不管是她还是王公贵族们都要早早的入宫准备,相比之下,她的身份则更为尴尬,虽然是得了封号的公主,可她却还未入宗谱。
朝夕睁着眼睛愣了愣神,伸手撩开帷帐的时候子荨轻手轻脚的走了近来,确定了朝夕是真的醒来才走到床边将帷帐勾了起来,「公主,现在才卯时刚过呢,您还可以多睡一会儿,外面的马车都准备好了,咱们收拾停当就可以走,不必着急。」
话虽如此,朝夕还是坐了起来,这么多年,不管在哪里,她从没有在床上多睡一刻的习惯,见她坐起身来,子荨连忙拿了斗篷先将她肩膀罩了住,「公主可别染了风寒,今日的天气不算好,外面可有点儿春寒呢,您先醒醒神,奴去点灯。」
朝夕闺房的规矩,晚上睡觉角落里要留一盏昏灯,这会儿外面还是黑的,屋子里也暗的不行,待子荨将几盏灯都点燃屋子里才亮堂起来,朝夕披着斗篷起身下床,并不当先梳洗,反而是先朝小书房走去,月门相隔,朝夕径直走到了书案之后。
她扫了一眼,抬手便将天荒取了下来……
子荨准备好洗漱之物走过来便看到朝夕将天荒从琴套之内取了出来,她睁大了眼睛,「公主殿下这是要做什么?您的肩上有伤,世子殿下也说您不要抚琴呢。」
当日宫里曾定下让朝夕在今日抚琴,可朝夕几日之前肩上受了伤,凤钦自然是一万个担心不敢让她再劳心,可显然,今日朝夕是自己想要摸一摸天荒。
子荨见朝夕不动便走过来,「公主殿下,等从春日宴上回来,在等两日您肩上的伤全都好了再弹琴吧,知道您这两日未弹琴必定憋坏了,可是也不急这一刻啊。」
子荨见朝夕过来看琴倒是不意外,朝夕每日都是要看的,可子荨唯一担心的是朝夕这么久没碰琴忽然想弹琴了,朝夕听着她这话却摇了摇头,子荨心中正一松,却见朝夕又将琴套了起来,口中道,「进宫之时带着天荒,父王想看看。」
子荨唇角一动想劝阻,可一想到是蜀王的意思她作为一个奴婢又怎么好开口,于是只是动了动唇便不再多说,「好,奴知道了。」
朝夕将琴套套好,这才转身去洗漱,一番洗漱出来,便见子荨站在衣柜之前一张小脸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公主,宫里送来了一套礼服,可这套礼服……」
春日宴上有祭礼,王室子孙都要着祭祀礼服,大殷崇尚玄醺之色,王室的礼服也大都是这个颜色,并且因朝夕的名字还未入宗族,这礼服的等级乃是按照其他公主的一起做的,而她现如今有封号,有封号的公主礼服却不该是如此,显然,她的身份太过尴尬。
朝夕摇了摇头,神情漠漠的,「我未入宗谱,按理不得入宗庙,这套礼服不必穿,就照平常的样子来便好了,今日和以往也没有什么不同。」
子荨听到这话才安了心,忙找了她寻常的衣裙出来,想着却也起了私心,在她所有红裙之中选了颇为华丽的一套,说是华丽却也不见任何花哨,只是那料子乃是商玦送来的,传闻是燕国最好的芙蓉红,烈焰似火灼灼耀目,十分衬朝夕的气质。
待朝夕装点完毕,坠儿刚一进门便是眼底一亮,子荨瞧见这细节掩嘴一笑,「咱们公主都不必涂脂抹粉也比那些花枝招展的美得多,天资如此旁人可怎么赶得上?」
朝夕爱着红,明艷却不浓郁,相反,因为她本身气质的缘故,唯有这红方才能淡化她身上的冷清,于是形成恰到好处的雍容贵胄,若她笑便可明媚倾城,若她不笑便可威势慑人,哪怕子荨和坠儿已经和朝夕相处多日,仍然能时不时的被她惊艷。
「公主殿下,早膳准备好了,好歹用一点吧。」
坠儿回过神来方才记得自己进来是做什么的,朝夕闻言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那神态似乎今日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日,待用了些早膳,天色已经微微见亮,朝夕从偏殿出来,抬头去看天边隐隐露出的一抹鱼肚白,坠儿站在她身旁候着,见她看着那天色出神便道,「今日有些冷,风也有些大,若是下雨也不知这春日宴还能不能照常办。」
虽然露出了微曦的天光,可天边明光边上还有两团黑沉沉的云压着,朝夕不知道今日到底会不会下雨,更不知道今日的春日宴能不能照常办,她未曾多言,只吩咐道,「去拿我的琴,准备入宫吧,你留在府中看着,万事小心——」
坠儿恭敬的点点头,「公主也要小心才是。」
朝夕「嗯」了一声,坠儿转身入内,不多时便和子荨一道走了出来,子荨怀中抱着天荒,面上有着十分明显的兴奋,未曾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头显然把今日当成了个节日来过,何况今日朝夕带着入宫的人不是坠儿而是她,能去长见识又被朝夕如此看重,她简直欢喜雀跃的要飞起来了,「公主,马车都准备好了,咱们走吗?」
朝夕回头看了一眼安稳待在坠儿怀里的天荒,点了点头便朝着公主府大门而去,坠儿停在原地目送着她们两人越走越远,看着这样的子荨心底轻轻一嘆。
只希望她回来的时候还能如此兴高采烈……
子荨自然不知坠儿眼底的复杂,一边走一边望着朝夕的背影,「公主殿下,世子殿下什么时候入宫啊?我们不要等他一起吗?今日是不是要见到好多人啊?」
「他是观礼的,会比我们后入宫,不必等他一起,今日应该会见到许多人吧。」
说着话主僕二人已经出了门,待上了马车,便径直朝着宫门的方向而去,此时不过是天色微明,平日里整个御街之上这会儿都是安安静静的,寻常的贩夫走卒也不会在这时叫卖,再加上有巡城卫,谁也不敢将买卖做到御街中间去,可今日的御街在这时就已经热闹起来,走出公主府之前的大街,还未上御街马车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远远的车马声随风入耳,还根本不止一辆,子荨先忍不住的掀帘去看,这一看便先倒抽一口气,「天啊,怎么这么多人啊,他们都是要进宫的吗?」
朝夕从未在这个时候入宫过,而这个时候往日里也不过是临近上早朝的时间,通常也只有文武百官们会早早的赶赴宫门,可今日,入宫的除了文武百官之外还有这些官员们的家眷,官员们今日仪表整肃,其家眷们更是不敢疏忽,为了礼数,家眷们和家主的车马也要分开乘坐,于是这御街之上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竟然有些拥挤起来。
巴陵之中城北为王宫,城东和城西都有贵族世家居住,于是便能看到一辆又一辆的马车从左右的侧道之中驶出来,有的马车快,有的马车慢,而谁也不知道前面马车之中的主人是谁,于是谁也不敢胡乱的走动生怕冲撞了上司权贵,因而马车虽然多,但是倒也无人乱赶,子荨大睁着眸子看着这一路上的车马,「啊原来这就是春日宴啊。」
人的确很多,今日这样的场合,那些平日里不曾出现在人们视野之中的各家老家主,那些平日里只能在崇政殿之中见到的人,都会出现,整个蜀国的位置最高的人,和他们最亲最爱的人,今日都会出现在春日宴上,这些人掌握了蜀国的政治权利命脉,若他们出了岔子,蜀国的动盪可想而知,思及此,朝夕的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子荨一愕,「怎么停下来了?」
说着又朝外一看,只见明明距离宫门还有远远一段距离,清晨的曦光之中,蜀王宫的宫门巍峨而立,从宫门之前开始马车一辆接着一辆,而不时的有马车以相反的方向从她们身边经过,朝夕开口道,「今日入宫的所有人都要接受盘查的。」
子荨这才恍然,只能接受这无奈的局面开始漫长的等待,一辆又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往常他们的马车也要入宫,可今日连她们也要被挡在宫门之外了,眼看着还有两辆马车便到她们,朝夕二人便走下了马车,刚下马车朝夕便觉一道让她不舒服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周围马车许多,人也有许多,宫中侍卫对待这些世家贵族也板着脸十分严苛,因此场面虽然有些乱却不嘈杂,而朝夕转了一圈却找不到那目光的来处,虽然找不到人,可被窥视的感觉一直萦绕在朝夕心头,要么那人不再看她,要么那人躲在很不起眼的地方在看她。
朝夕兀自站着等着轮到自己,眼看着还有一家人变到他们了子荨忽然抓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公主快看,那个人,那个我们回巴陵的途中遇见的人……」
第123章 神秘来客
「公主快看,那个人,那个我们回巴陵的途中遇见的人……」
天光微曦,蜀王宫正阳门前广场被巍峨城楼的阴影笼罩,而宫门的门洞之下更是幽暗,朝夕顺着子荨的目光望过去,只看到个稍显佝偻的背影,那嵴背弯曲的弧度,即便是那一身华服都掩盖不住,未曾看到正脸,可朝夕瞬间就知道子荨说的是谁。
段氏,那个出自段氏与她们同船的段氏之人,今日这样的场合,他能被请进宫来便知其人在段氏的地位必定不会低,再一看,他身边跟着负责领路的人更是眼熟,正是昭仁宫的硃砂,寻常贵族入宫前来领路的只是宫中普通的侍奴,而这位前来迎接的竟然是硃砂,自然是段锦衣要见这位了,朝夕眯眸沉思片刻,看来段锦衣也觉近来段氏的势态不佳。
「公主,那个人怎么也入宫了?!」
子荨说话之时眼神之中还有恨切之意,显然还记得那时在行船之上发生的冲突,段氏家大势大,草菅人命如同儿戏,连洛玉锵那时也差点遭了他们毒手,子荨当然没忘,朝夕看着子荨天真的眼神摸了摸她脑袋,「今日会见到许多人,多看,少说。」
子荨雀跃的心情因为看到了那段氏之人而低落许多,此刻朝夕这话一出,她的表情更为肃然了几分,即便出身低贱,即便不曾见过许多大场面,子荨也知道今日不是一个任她看热闹的好时候,点了点头,子荨表情沉稳许多,「公主冷不冷?」
已是三月下旬,今天早晨却尤其的冷些。
二人身后还在源源不断的来马车,也有更多的人从马车上下来等候,巴陵的贵族大都相熟,打眼一扫便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这么一比朝夕和子荨就显得格外形单影只,也因为如此陆续有目光落在她们二人身上,大多数人不知她的身份,可这么多达官显贵自然有知道的,窃窃私语声不断放大,没一会儿「摇光公主」几字便从他们口中流出。
朝夕摇摇头,抬手接过了子荨手中的琴。
天荒乃是上古名琴,大殷之中但凡懂些琴道的便知它的名声,在场这些贵族大都族学严正,即便无心向学,也免不了的附庸风雅,因此朝夕刚将天荒抱在手中便有人认出了它来,天荒不但是天下爱琴之人的心嚮往之的名琴,还是庄姬公主的遗物,看到此琴,虽然庄姬已经过世了十三年,却还是勾起了许多人的无限回忆。
朝夕一言未发的转身朝宫门口的侍卫走去,而就这么片刻时间,正阳门之前的这片广场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若她回来那夜凤钦带着朝臣迎接有一大半是看在商玦的面上,那么今日,才是宣告她回来了的最好时机。
检查的侍卫早就认识朝夕,不敢多加盘问便放他们主僕二人入宫,走过黑幽幽的门洞,当即便有领路的小太监上前来,「公主殿下,王上为您准备了今日休息的寝殿,眼下还未至礼正之时,请您先跟奴去邀月台,您请这边走——」
小内监的态度恭敬至极,朝夕听到「邀月台」这三字也微微一怔,离开王宫这么多年,而庄姬公主也去世十三年,整个宫闱之中只有两处或许还留有庄姬公主的影子,第一是朝夕回来初入王宫那日和凤钦一起去的藏书楼,第二处便是这邀月台。
邀月台是一处水榭,是从前庄姬夏日纳凉所居之地。
「您回来之后王上便在派人修缮邀月台,眼下已经修缮好了,王上的意思是您以后入宫都可在邀月台休息,若是愿意留宿宫中,便住在邀月台。」
朝夕看了这内监一眼,「你的师父是谁?」
这小内监忙朝着朝夕弯身行礼,「回公主的话,奴的师父是王公公。」
他口中的王公公,自然是王庆了……朝夕点点头,径直朝着邀月台而去,邀月台位于内宫东面,和毓秀宫距离不远,又紧接着未央湖西岸,因是邻水,夏日格外凉爽,帝都镐京位置偏北,从镐京来的庄姬受不住蜀国夏日的炎热,常弃昭仁宫不住而居邀月台。
从宫门口到邀月台的路并不近,足足走了两刻钟才到了邀月台之前,看着这布置全新的水榭,朝夕相信这小内监所言不假,凤钦当真是把这里重新装扮了一番。
「公主殿下,请吧,这里只留了外面侍候的四个侍奴,里面未曾安排人,您若是需要,奴可以回去禀报师父,师父再为您安排新的侍奴过来。」
朝夕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自己先看看便可。」
邀月台临水而建,且健在高台之上,朝夕拾级而上,门前果然跪着四个侍奴,朝夕摆了摆手进了门,一路朝着最东面而去,邀月台三面环水,整个主体殿阁都坐落在水面上,朝夕不去北面的正屋,却是先往东面的观景台而去,领路的内监一路跟着,见朝夕去的方向不由道,「这边也是全新装点过的,小未央也被重新整饬过,眼下景儿正好呢。」
小未央便是指邀月台的这块水域,虽然连着未央湖,可两边只是有一处水道相连,那处水道上设有廊桥,算是将两边隔了开,因此哪怕今日未央湖上一片热闹,站在这邀月台上也是瞧不见的,更不会受到打扰,朝夕不多言,径直走到了东面的观景台,说是观景台,却也配着一个雅舍,若在此处邻水照花抚琴品茗当真是再风雅不过了。
踩着木质的廊桥地板一路到了东面,朝夕抬眼一望便看到了静谧无比的小未央,晨风袭来,还有清淡的芙蕖香娓娓而来,朝夕脑海之中灵光一闪,竟然冒出了商玦的脸来,她定了定神,径直走到了雅舍之前,凭栏而望,只能看到清晨小未央之上的茫茫雾气,而那隔开两边未央的廊桥只有极远极模煳的一个影子。
「公主可瞧见了?那边再闹这边也是安静的,等雾一散,便能看到远处的荷塘了,眼下正是亭亭如盖的时候,白日里瞧着景致可不比未央湖的差,这边又是邀月*一份的安静,想来虽然比不上公主府的樱园,可这里也是不赖的。」
朝夕自然是满意的,「将这雅舍收拾一下,母后从前最喜欢在这里抚琴。」
东边是最邻水的一边,这雅舍快延伸到了湖心上去,夏日里虽然是最凉的,可这会儿却还有些冷,本以为朝夕是要留在正屋的,却不想她喜欢这儿,内监闻言忙应是,转身便去吩咐外面的侍奴准备,子荨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公主,这里会不会冷了些?」
朝夕将目光落在未央湖廊桥的方向,「待会儿进去里面便不冷了。」
小内监的速度极快,没多时便带着四个侍奴抬着坐榻端着茶具等物齐齐走了过来,朝夕一直抱着琴凭栏而站,等了没一会儿那小内监便转身出来恭敬的道,「公主殿下,都准备好了,快请里面去吧,外面实在是有些冷,莫要坏了身子。」
此刻天光已经见亮,整片天穹都如同宝石一般湛蓝,小未央之上的雾气也稀薄了些,朝夕又看了一眼廊桥的方向,「从此处走到祭台边上要多久?」
祭台便设在未央湖的另一边,那小内监闻言略一估算,「要一刻多两刻钟。」
这宫闱之中弯弯绕绕的廊道不知多少,而看似这小未央和未央湖连在一起的,却不想竟然要走这么久,朝夕赶忙点点头,「好,那我先进去歇着了……」
那小内监连忙弯腰颔首,「是是是,公主殿下且去吧,奴去门口守着,待会儿到了时辰会有人来知会奴,奴到时候再进来禀告公主殿下。」
朝夕转身入了这处雅舍,便见里面布置的极其简单雅致,且帷帐用了樱紫之色,委实有两分当年庄姬公主在世之时的风貌,朝夕初进门之时甚至有些恍惚,这雅舍之中的坐榻,琴案,甚至连白瓷的摆件都是当年庄姬公主最喜欢的,即便已经过了十三年,朝夕脑海之中还是依稀现出了几分幼年时庄姬公主带着他们兄妹在此处纳凉时的情景。
眼底闪过几分深沉,走在后面的子荨更是有些疑惑的问,「公主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他们的布置……不然子荨出去喊他们让他们重新来布置?」
朝夕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走去窗边的琴案边上,当先将怀中的琴拿出来放下,且将琴套取了下来,她拢了拢裙摆,坐在了坐榻之上,目光在琴弦之上一扫,抬手便是一段琴音……子荨张了张口,差点就要喊出声来,朝夕怎么如此突然的抚琴了!
看着朝夕的侧影欲言又止,子荨终究未曾开口,只站在一边不敢打扰,朝夕十指微动,指尖的琴音如水流泻而出,子荨从不敢打扰变作沉溺其中,不知不觉朝夕便弹了小半刻钟,等琴音停下来的时候子荨朝外看去,只见小未央之上的浓雾不知怎的竟然已经散了大半,仿佛被这琴音冲破似的,她愣了一会儿才看着朝夕哀怨道,「公主不乖……」
朝夕也回过神来,看了看屋子里点好的香炉,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
「时辰本该差不多了,怎么还未进来通禀?」
子荨一听马上道,「奴这就出去瞧瞧,公主等等。」
说着便利落的跑了出去,子荨一走,这邻水雅舍就格外安静下来,朝夕低头看了天荒一眼,指尖有意无意的在琴弦之上轻抚着,轻抚无声,晨风微凉,角落里的香炉之中有淡灰的烟缭绕而出,在这落针可闻的静谧之中,雅舍之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朝夕轻抚琴弦的指尖一顿,轻声道,「你来了?」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停下之时来人轻笑一下。
「分明是我等了你很久。」
「阁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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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他是谁?
第124章 祭礼风波
「公主殿下,宗庙的祭礼要多久啊?」
子荨小心翼翼的跟在朝夕的身后,目光所及之处越来越多穿着赤色官服之人,从邀月台出来走了两刻钟了,越走周围的气氛越是庄严肃穆,子荨心底有些发憷。
朝夕走在前还未言,先前那小内监已低声解释道,「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子荨睁大了眼睛,两个时辰的祭礼可是很累的……
这般想着,便见眼前所及到了一处占地极大的广场,此刻的广场之上站满了人,而广场的尽头是一处石阶,石阶之上是一处巍峨肃穆的宫殿,又往前走了两步,一旁站着的侍卫忽然上前将子荨拦了住,「公主殿下,此地旁人不得乱入。」
朝夕自然明白的,看了一眼子荨和她怀中抱着的天荒琴方才道,「你去那边等着。」
子荨一转头,便见远处的一处宫苑院门大开着,那小内监对朝夕恭敬的拜了拜,「公主殿下,时辰马上到了,王上也马上过来了,您先去等着便是,至于这位姐姐,奴将她带过去安顿好再离开,那边等着的都是各位公主夫人和大人们的亲随。」
朝夕十分满意,「好,那就有劳你了。」
小内监身子弯的更低,「奴不敢。」
要和朝夕分开,子荨眼底闪过两分慌乱,朝夕安抚的在她肩头轻拍两下,这才让她安心些,「公主,奴婢在外面等着公主完成祭礼。」
朝夕点点头,这才转身朝那广场之中走去。
要去宗庙,首先便要穿过眼前这一大片广场,广场由黑色地砖铺就而出,四个角分别立有四根巨大石柱,石柱之上浮雕着鹿纹和狼纹代表了王室权利,而身着赤色官服的各品阶外臣都早早等着了,按着位次而站,中间的主道之上被空了出来,因为凤钦还未来,已经站好的外臣大都三三两两的说着话,可从朝夕出现的一剎那整片广场都安静了下来。
就如同从凉山行宫初到西庸关大营的那一夜,从踏入营地的那一剎便有各色各样的目光朝她看了过来,彼时她还是个瞎子,彼时她走路还要靠子荨的扶引,西庸关里面的不过是些低阶的士兵,可即便如此,那群低阶士兵看她如看个笑话如看个被弃的美人,根本是口无遮拦随意侮辱,而今日,朝夕仍然是红裙墨发,不同的是她如今已有了公主封号,而看着她的这些目光之中少了贪婪和下流的*,也再没人敢大声喧譁议论。
可如此就和那日不一样了吗?!
还是一样的,朝夕一步步的从那主道之上走过,越走越能探知的更多,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之中不是没有贪婪,不是没有轻视,不是没有龌龊的念想,该有的都有,只是在她周围的都是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江湖,若不将这些隐藏,如何能衣冠楚楚的享受荣华富贵?而她即便已经被册封,在这些人眼底也不过是为了取悦商玦。
她仍然是个棋子,是个被主人悉心装扮拿去交换最大利益的棋子。
王室的位置在最前面,在朝夕之前,宫里所有的公主都到齐了,此刻各个身着玄绶醺裳站在台阶之上,自然,她们也早早就注意到了从广场那边走过来的朝夕。
墨发红裳,粉黛不施,虽然都是相近的颜色,可因为朝夕未着礼服,这满场众人之中唯独她最为显眼,凤念芷上前一步,「今日如此场合,她竟然还是着了常服,真是成何体统,既然如此,她又为何来此处参加祭礼?」
凤念蓉眉头微皱,「她尚未入宗谱。」
凤念芷轻笑一下,「既然还未入宗谱,就更没理由过来参加祭礼了。」
凤念蓉看着今日的凤念芷眉头皱得更紧,凤念芷虽然心有傲气,可是从来在她面前在众人面前都十分克制,任谁都觉得她这个人和善优雅,可她这会儿言辞如此锋利,却是有种完全不把朝夕放在眼中的感觉,从前她即便不满,却不会如此外露。
「她已受封摇光公主,是蜀国最为尊贵的公主。」
「最为尊贵的公主?」凤念芷眉头微挑眼底讽意陡生,「她很尊贵吗?没有入宗谱,不过是个空空的封号,哦不要忘了……她曾经还是人家的美妾呢……」
朝夕被赵弋带走之事天下皆知,被赵弋宠冠之事更是无人不晓,后来被发配凉山更是被当做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流传甚广,大殷的民风虽然没有女无二嫁之说,可到底会被某些心思不纯之人拿来当做污点诟病,可这话不该从同为姐妹的王室公主口中说出来。
凤念蓉眉头紧皱,「芷儿,你这话放肆了。」
凤念蓉的母亲出自段氏,虽然未得高位可是两位姨母一个是王后一个是夫人,凭着这一点她在宫中的地位便比凤念芷高了不知多少,因此凤念芷从来都只跟在她身后不敢逾越,可是现如今的情势不同了,段氏触怒了凤钦,凤钦先前禁足惩罚了段凌烟和段锦衣,不论是外朝还是内宫,段氏的处境都一落千丈,既然如此,她何必再伏低做小。
凤念芷面上没有愧色,只又笑一下不再多言,虽然未曾和凤念蓉争辩,可这片刻间的表情却绝对算不上恭敬,凤念蓉眼底闪过两分复杂,「芷儿,你怎么了?」
凤念芷转身看着凤念蓉,「芷儿性子直,可不能像十姐姐这般人人都卖好。」
凤念蓉在宫中口碑极佳,自然是因为她平日里对谁都十分和善,这在凤念芷眼中是极其自甘堕落的笼络人的手段,公主便是公主,可不是对谁都能放低姿态的,而凤念芷更知道,生母只是个嫔妾在凤念蓉心底是一根刺,她表面上纵然受宠,心底却不知多介意自己的身份,更是以这般的和善姿态收拢人心,好像她样子做足便能弥补生母位卑似的。
凤念蓉眉头皱得更紧,听着着明嘲暗讽的话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凤念芷并非头脑简单张扬跋扈之人,自然也不会是真的直性子,从前能忍而不发,今日却怎么忽然如此明显了?凤念蓉心底疑窦丛丛,下意识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这件事会让凤念芷受益,会让她有足够的底气趾高气扬。
凤念蓉沉了沉心绪看向十多步之外的朝夕,笃定这件事一定和朝夕有关。
「拜见二姐姐。」
「拜见二姐姐。」
哪怕被凤念芷的话弄得心中沉郁,凤念蓉还是第一时间上前对着朝夕行礼,可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另外一道声音,朝夕和凤念蓉同时看过去,便见凤念依安静无声的站在一边,朝夕对着她点点头,这才看着凤念蓉,「不必多礼。」
同站着的还有离得最远的凤念歆,凤念歆看到朝夕眉头仍然皱着,面上不喜之意更是明显,可再不会像从前那般恶言相向,相反的,她一边厌恶朝夕,一边又忍不住频频看朝夕,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一张小脸上情绪复杂至极,相比之下,自然是凤念芷周身散发出的高贵雍容最不合时宜,她本该上来见礼,可她这会儿只是下颌维扬的站着,仿佛得了封号的是她而非朝夕,朝夕扫了她一眼,目光淡薄的好像在看个死物。
看到朝夕这目光凤念芷牙关紧咬,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只紧紧地攥了攥拳头撇过了头去,一转头,却见凤念歆疑惑的看着她,凤念歆从前本是最讨厌朝夕的,可后来却不知怎么变了,凤念芷心中有气不由低声恨恨道,「看什么看,你以为她还能风光多久?」
凤念歆被她呛的缩了缩脖子,这边凤念蓉却是笑着道,「二姐姐为何不着忌服?」
朝夕摇了摇头,「我还未入宗谱,着忌服不合礼制。」
凤念芷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上前一步凑过来道,「如此说来,这祭礼二姐姐岂不是也参加不了了?」
朝夕直直看着凤念芷,「虽未入宗谱,可已有了封号便是蜀国之臣,蜀国之臣自然能参加祭礼。」
凤念芷一愕,没想到朝夕会这样说,一时有些哑口无言,抿了抿唇才强自道,「什么臣不臣的,二姐姐只是女子,就算得了封号也是个虚号,怎能当做臣子来论?」
朝夕弯了弯唇,「女子不能为臣?女子得的封号便不作数?」
凤念芷眼底波光微转,谁都知道蜀国史上曾经封过几位公主,且那几位公主都是于蜀国有功之人,且临朝当政,与外朝的文武百官并无区别,在凤念芷心中,那几位自然都是古时英烈,自然能为臣,而别人能不能为臣她不在意,她是在说朝夕,朝夕不能为臣。
咬了咬牙凤念芷也一笑,看了看周围笑音悦耳的道,「旁人或许可以,不过二姐姐与蜀国无功,一个虚号怎可如此托大?唔,芷儿愚钝,这样想不知对不对。」
朝夕面上笑意不减,「芷儿的意思是父王昏聩无理册封?」
凤念芷面上一白,哪里敢接这样的话,下意识便抢着道,「我才不是这个意思,父王是蜀国之王,自然是想册封谁就册封谁……」
说完这话,朝夕仍然笑看着她却不再多言,凤念芷先是诧异,继而才面上勐然一红,是了,凤钦是蜀国之王,随便册封谁都可以,而只要是王册封的,便没有虚号一说,否则岂非不尊王权,而她前后之言简直是打了自己脸面。
凤念芷面上一片涨红,在朝夕的目光之下更觉无地自容,转身一看,旁边的凤念蓉几人都看着她,虽然没笑,可凤念芷知道她们心底必定都在嘲笑自己,她一时气急了,正要再说,却见广场尽头忽然出现了一行仪仗,同时内监的执道鸣金之声也响起!
「王上驾到,王后驾到——」
众人转身看去,只见广场尽头紫盖如云旌旗烈烈,凤钦和段锦衣的仪仗浩浩荡荡而来,百官撩袍下拜,朝夕几人也跪地行了稽首大礼,车马渐近,这才看到凤钦和段锦衣身后还跟着宫中诸位公子,一行人不多时便到了台阶之下,凤钦下了辇车转身扫了一眼跪地的百官朗声一笑,又问一旁的礼官,「可都齐了?那便开始吧!」
跪在最前的礼官闻言并未立刻答话,反而是战战兢兢的抬起了头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凤钦面上的笑意便淡了三分,「怎么了?有何差池?」
那礼官咬了咬牙,又看了一眼段锦衣,这才断断续续的道出一句话来。
「王上,段、段大将军还未到——」
第125章 军中暴动
旌旗猎猎,礼幡如林,巍峨肃穆的宗庙之前一片死寂。
凤钦顿了顿方才皱眉,「你说什么?」
那礼官闻言更为胆寒,咬了咬牙又将此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王、王上,段——段大将军还未到——」
面色微沉,凤钦这才抬眸朝周围跪着的百官之中看去。
适才来的时候不曾注意,可眼下方才看清楚,段祺的确未至,王室成员在前,其后的文武百官按位次排列,段祺本该站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
凤钦眉头皱着,却是笑了一声,「好啊,那就让孤和诸位一起等着段大将军到场!」
一句话落,除却段锦衣之外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凤垣和凤煜站在最前,闻言也跪了下来,凤晔眨了眨眼,这等场合之下再不敢耍小聪明,也默默跪地,段锦衣见状抿了抿唇,转身对着凤钦轻声道,「王上,大将军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凤钦又笑一下,「哦?大将军真是比孤还忙啊!」
段锦衣不知如何替段祺开罪,且今日的场合只有她这王后正妻到场,其他的哪怕是夫人也只是贵妾,是不必参加这宗庙祭祀的,没有段凌烟帮忙,她知道自己只会越说越乱,咬了咬牙,段锦衣没想到段祺竟然如此大胆,奏请换防就算了,今日当着这么多文武百官的面也敢下了凤钦的面子,他这样行事,难道真的不打算回缓现如今段氏的处境吗?
段锦衣明白凤钦对段氏有所忌惮,更气自己的哥哥为何如此不为她考虑,她到底是王后,他的侄子还为成为世子,而他如此委实是将她们母子往绝路上逼。
段锦衣心中苦涩,面上却还要做出雍容淡漠的样子,目光一转,却看到了跪在最前方的朝夕,朝夕那一身红衣本是最刺目的,奈何一来先被段祺未到场扰了她才未曾注意到,今日这样的场合,怎么还能着常服参加祭礼?段锦衣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摇光公主怎这身装扮?宫中未送礼服去公主府吗?」微微一顿,段锦衣有些唏嘘的道,「孙岑做事一向十分稳妥的,怎么今次在这里疏忽了?」
这话一出,凤钦也看了过来,便见朝夕微微抬眸,欲言又止一瞬方才道,「回禀王后,因摇光尚未入宗谱,着忌服于理不合,这才着了便服来,若是……」
「行了行了,摇光身份特殊,便服也可。」凤钦摆摆手,「是孤未曾想到这一茬,她是有封号的公主,宫里只怕也不知怎么做她的祭服,稍后孤会着礼部重新准备,至于入宗谱……孤稍后会和燕国世子商议,孤既宠爱朝夕,便要给她定个吉日才好。」
凤钦这话语声郎朗,整个广场上跪着的百官都听了见,段锦衣闻言面上青红不定,半晌才定了心思,朝夕只再度合手一拜,「朝夕多谢父王——」
朝夕归来已有多日,可真正见过她的朝臣除却第一晚之外却是少之又少,虽则如此,关乎朝夕的流传却是不少,直到今日,百官们方才确定了凤钦对朝夕的宠爱是真,虽然这其中必有缘故,可凤钦的话已摆在了这里,朝夕的地位无可动摇。
一片死寂的场上只有凤钦话语的余音在迴荡,而凤钦也不将此事当做什么大事,相比于段祺的缺席,朝夕着便服算什么,他只把目光落在了广场尽头的方向,既然说等,便是在真的等,这么多人等着段祺,谁也不知道段祺为何在这等重要的日子缺席。
时间不断流逝,且不说这跪在地上的百官和各位公主们多么受罪,单说眼看着快到了吉时先是急死了礼官,眼看着那广场尽头还没有人影,满场的沉默尴尬无人化解,终于是钦天监监正严正抬头拱手道,「王上,眼看着吉时快到了,不能耽误了吉时啊。」
今日所有的祭礼程序都卡了最吉利的时辰,便是一刻钟也错不得,若这宗庙大典错了,后面的便都要错,祭祀本就是取利避祸的,耽误了吉时是大忌,他可承担不了后果,严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王上,还有半刻钟不到就要过了吉时了……」
严正压低了声音催着,凤钦面上的冷笑也渐渐变作了九月的冰凌,周围跪着的诸人腰酸背痛冷汗直冒,只能偷偷的转头看看身边人,谁也不敢多言一句。
凤钦浅吸口气,又往那尽头看了一眼转身朝宗庙正殿走去,「都起——」
「来」字还未出,广场尽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跟在凤钦身后的王庆更是立刻提醒道,「王上,大将军到了,大将军到了……」
凤钦转身,所有人都朝来处看去,果然,段祺一身赤色官服已经到了。
段祺官属一等侯爵,官服之上的狼纹鹿纹有六重,他冠冕楚楚大步而来,显然也是知道自己来的太晚了,因是武将出身,段祺行止之间虎虎生风颇有几分威势,可待他走入广场,细心之人便发现情况有些不对,段祺的眉头紧皱着,额间还有层薄汗,看样子是赶路赶的太急了,本有人以为段祺是故意来晚的,可眼下看到他如此神态又有些怀疑,难道他当真是因为些什么事情耽误了?这般想着,段祺已走到了台阶之下。
他在凤垣和凤煜之前撩袍下拜,「王上万年,王后万年,臣来迟了,请王上王后恕罪。」
凤钦转过身来,笑一下,「爱卿可是遇到了麻烦事?」
段氏早前提过的换防被凤钦准奏,可换防牵扯着几十万兵马的迁移并非小事,并且朝中还未定下南边新的驻军,因此段氏的大军如今还在南边待命,既然是待命,段祺眼下可说是并无兵马上的要事,既然如此,他今次为何来晚?难道段氏族中出了岔子?
所有人都在等段祺的答案,而段祺微微一顿之后却是道,「启禀王上,下臣今日晨间旧疾復发,招来府中大夫略施诊治之后方才得以入宫,请王上恕罪。」
若段祺这等征战沙场之人,谁都有一二处旧疾,凤钦并不怀疑他身有旧疾,可他今日真的旧疾復发了吗,凤钦看着段祺,唇角微弯,「原来如此,春日的确是旧疾多发之时,稍后孤便派宫中御医常驻大将军府为大将军养身,吉时未过,大将军虽然来晚了却也无罪,快起来吧。」微微一顿,凤钦又问道,「今日祭礼时间必久,大将军可还受的住?」
段祺正要起身,闻言忙又跪好,低头诚恳道,「祭礼事关重大,不可怠慢,王上请放心便是,微臣已用了药,身子还撑得住。」
这说的倒是十分真切,凤钦笑着点头,「那便好。」
说着看一眼严正,「大将军来了,可以开始了——」
这话本是寻常,可凤钦微微加重了大将军三个字,就好似这一场大典最重要的是段祺,他来了才可开始,若这话是别人说便罢了,偏偏是凤钦自己说的,难免的就有几分危险味道,段祺正起来的身子一滞,顿了顿方才站起身来,目光一晃,顿时便看到了站在一旁默默垂眸的朝夕,这位传闻之中的摇光公主,是他第二次见。
红裙墨发,似乎和她初回巴陵那夜并无不同,可又有哪里有些不一样,那一夜她身旁还站着一人,灯火葳蕤,段祺的目光大都落在那另外一人的身上,可今日,她独身站在这宗庙之前,站在蜀国最为尊贵之人中间,天暗地灰,唯独这一身耀目红衣如此引人瞩目,段祺看着朝夕,心底却隐隐觉得朝夕引人瞩目的并非是她这火红的衣裙,若她着白,着青,着黑,甚至是穿着和别人一模一样的祭服他也会看她,而从他出现到现在,满场近百人之中,她似乎是唯一一个连眼风都不曾扫过他的人。
蜀国权势最盛的段氏家主,和蜀国君王的交锋,竟然未能引她半分注意?
她是局外之人,却又和别的局外之人不同。
天色阴郁,忽有一阵阴风来袭,他因赶路而生的薄汗被风一吹顿时让他周身有些发凉,拢了拢衣襟,连背嵴都有些凉凉的,凤钦等人已经进殿,朝夕也紧跟其后,一旁的监正见段祺一直站着不动这是才上来提醒一句,「大将军,快进去吧。」
段祺回过神来,这才又理了理衣襟往殿门口走去,里面的礼官正在安排位次,人虽然进了大殿却都暂时随意而站,段锦衣这时候特意落后了一步,等到段祺走上前来方才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哥哥今日怎么回事?这么大的场面竟然来迟了?等会儿王上一查便知道哥哥适才所言真假,若是假的,哥哥要如何交代,百官都以为是哥哥故意给王上难堪,哥哥近来行事实在有失章法。」
段祺闻言眉头深深一皱,眸光四下一看见无人注意这边才低低道出一句话来。
这话一出,段锦衣面上的血色瞬时褪了个干干净净。
段祺说,「南边军中暴动了。」
第126章 兄妹之谋
从天色微明至正午时分,两个多时辰的祭礼冗长而繁杂,礼官长长的祭文听的人昏昏欲睡,而繁复的礼节更叫人精疲力尽,待这宗庙的第一道祭礼完毕,莫说外面还有年过半百的老臣,便是凤垣、凤煜这等精神正好的少年郎都有些吃不住,凤钦从跪垫之上起来的时候更是双腿都在发颤,若非王庆扶着,简直都要随时跌在地上一般。
所有人卯时过半便陆续入了宫,至此刻也是真的累极,幸而孙岑早想到了这一茬,这宗庙的祭祀大典之后有两个时辰的休憩时间,说是休憩,却不过是宫中安排了简单的午膳,百官们围坐一起谈政论事或是于内宫园林之间看景叙叙旧情,而这边祭祀大典之时,那边孙岑早已和外臣家眷们开始了游园活动,整整一日,王宫的热闹绝无停歇之时。
祭祀结束,君王和王后离开之后别人才可跟着引道的内监一起前往前殿,凤钦似乎有些疲累,不多说什么就走了,段锦衣更是面色煞白几欲晕厥,被侍奴扶着一路上了辇车,临走之际段锦衣又掀开车帘道,「大将军既然犯了旧疾,就先去昭仁一趟吧。」
外面的外臣听见的不少,却也不以为意,段祺若真是旧疾犯了,段锦衣这个做妹妹的自然要管的,有侍奴传话,段祺自然跟着往昭仁宫去,朝夕不急不缓的从内殿走出来,外面的朝臣都走了大半,她径直走出广场,一眼便看到子荨抱着天荒在外面眼巴巴的等着,一见她的身影便朝她挥手,朝夕弯了弯唇,还未走到子荨身边后面先传来了一道清润的声音。
「这可是庄姬公主的那张天荒琴吗?」
子荨朝朝夕身后看去,朝夕自己也转身,便见后面跟上来的竟然是八公子凤煜,朝夕多日不见凤煜,却不知这些日子他在做什么,只是看他面色有两分微白,似乎有些病态,朝夕也不多言,只点了点头,「确是天荒琴。」
凤煜走上前来,「你将琴带入宫中,可是要给父王看看的?」
朝夕又点头,一边走到了子荨身边,子荨关切的看着朝夕,「公主殿下累不累?」
朝夕摇了摇头,凤煜看着朝夕的眼神便有些欲言又止,「你若是拿给父王看,不妨现在就拿过去,待会儿燕世子便要入宫了,之后还有水祭和火祭,你没别的时间。」
朝夕想了想,虽然也是不着急的却还是点点头。
「二姐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呢……」
又一声忽然传来,朝夕一转身便看到了从来路上返回的凤晔,彼时祭礼之后凤晔是最先离开的,朝夕只以为凤晔是走了却不想他竟然又返回了,凤晔只为找朝夕,却大抵没想到朝夕和凤煜站在一起,他眉头小小一皱,几步跑到朝夕身边来拉着她便走,「快点快点,父王要见你呢,听说是燕世子入宫了,父王喊你一道作陪。」
朝夕被他拽着向前几步,凤煜虽然看着她欲言又止却到底没说什么,朝夕对他点了下头也不再多言,只将手从凤晔掌心抽出来,「慢慢走便是,你太失礼了。」
二人已走出几步,凤晔闻言哼笑一下,「难道你很守礼吗?」
说着回头看一眼,便见凤煜还在看着他们,凤晔小小的脸顿时皱在一起,「怎么八哥好像对你很关心的样子?他在宫里可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一个人啊。」
朝夕扬眉状似不解,凤晔便解释道,「他若真的是个没有存在感的人,便该远离你这等引人注目之人,你刚回来,不知多少人都在看着你,他应该离你远一些才对啊。」
凤晔小小年纪,想法却是有几分道理。
朝夕并未回头,只弯了弯唇,「我倒是不知道他有何目的。」
凤晔轻哼一声,「事有反常必为妖,八哥总是奇奇怪怪的。」
他说这话,带着朝夕走的路却不是去崇政殿的,朝夕抬了抬眉头,「父王并未召见我?」
凤晔脚步一顿,看到走的路才嘿嘿一笑,而后摸了摸鼻子离开了朝夕一步,似乎是害怕朝夕打他似的,「父王自然是要见你的,不过不着急嘛,我问了,燕世子此刻还未入宫,即便要去崇政殿也要一刻钟之后再去方才合理,我刚才是想看看王后去做什么了。」
说到王后,他脚下又是一顿,而后定定看着朝夕。
「你可知道段祺今日迟来是为何吗?」
朝夕眨了眨眼,「不是因为他犯了旧疾吗?」
凤晔大睁着眸子审视朝夕一瞬,而后摇了摇头,「今日卯时过,城外有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入了巴陵,这封信没有送入宫中,多半是送入了大将军府。」
朝夕有些诧异凤晔这么快便知道了这个消息,于是又眨了眨呀看着他,「军报上写了什么?是南边的军报?段祺是因为此事才来迟了?」
凤晔拍拍手耸耸肩,「我自然不知,只是这封军报必定是不能见人的,因为段祺收到了信之后并未有任何动作,我猜,南边段氏大军之中可能出事了。」
说着他扬了扬下颌示意昭仁宫的方向,「喏,段祺跟着段锦衣去了昭仁宫,想必眼下正在说这件事呢,不管怎么样,段氏出了事……就是好事。」
凤晔笑意明快而天真,此刻四周无人,任是谁来了看到他这表情都觉得可爱无害,朝夕淡淡的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对,段氏出了事,就是好事。」
朝夕的表情太过于平静,以至于凤晔开始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她。
朝夕倒是坦然,「怎么了?」
凤晔面上再不能做出无害的样子,反而皱着眉头万分严肃的道,「你太平静了,没有一点意外,这个消息也没能引起你任何兴趣,就好像……就好像……」
朝夕挑眉,「好像什么?」
凤晔想了半晌也没想到个合适的词来,可看到朝夕上挑的眉头却骤然之间豁然开朗,他勐地睁大了眸子,「就好像你根本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一样!」
段锦衣下了辇车便直入了内殿,一边吩咐硃砂,「待大将军来了直接请进来。」
硃砂不知出了什么事,可看到段锦衣的面色便知道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和段祺说,不多时,段祺便到了昭仁宫,硃砂如段锦衣吩咐的那般将其人请进了内殿。
内殿的段锦衣已经换下了祭服着了王后正宫绶裳,一身玄醺相间之色的裙裳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雍容华贵令人莫敢逼视,此刻坐在上首位上表情十分严肃,见人进来也不多言,只挥了挥手令硃砂先退下,带硃砂出去外面安静下来她方才看着段祺问,「怎么回事!」
段祺进宫之时本就面色奇怪,又经过了两个时辰的祭礼,这时候就更是疲累和烦躁焦灼齐齐涌上,因是没了外人,他也不用遮掩,随便找了个下手位安坐下来语气沉肃至极,「军报之上只有寥寥数字,具体境况还不知晓,我已安排了人过去,可这一来一去实在要花许多时日,况且那军报在来的路上已耽误了功夫,现在南边的情势完全不在掌握。」
段祺说着,面色更为沉郁,「军中素来安稳,没理由在这个时候闹出乱子,何况还有段舸在。」微微一顿,段祺微眯双眸语气也危险了起来,「不过若是有人故意在这个时候算计段氏就不一样了,这么多年南边的军情的确和往常不同了。」
段锦衣不知道段祺说的不同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南边驻军换防已经是铁定的事实了,段氏骑虎难下失去了依仗,而如今若是段氏军中暴乱的事被扯出来……只会给段氏雪上加霜,段锦衣深吸口气,「哥哥,你是明白王上的心思的,对段氏已有所忌惮,若此番处理不当,多半就会成为争夺军权的契机,无论如何,军权是段氏的依仗!」
段祺眉头皱的更紧,「我如何不知这一点。」
段锦衣只觉得黑云压顶心中沉郁至极,似乎从二月开始宫内宫外件件事都没有顺遂过,而今段氏军中也出了乱子,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阻止事情按照她的想法进行,更一步步的将段氏推到了悬崖边缘,咬了咬牙,段锦衣看着段祺的眼神便有了丝怨怼,所有的事情并非都是旁人之故,她自己的哥哥也越来越不为她们母子着想了。
段祺并不去看段锦衣的眼神,只攥了攥拳头命令道,「此事断不能散播出去,你想法子让王上的注意力转去别处,给我几日时间,南边军中我自然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段锦衣本听不得他这强硬语气,可不知想到什么却是忍了心中之气,她扯了扯唇角冷笑一声,反而顺着段祺的话道,「哥哥放心,王上的注意力马上就会转去别处——」
眉头维扬,段祺这才看向段锦衣,「此话何解?」
段锦衣高深莫测的笑笑,「哥哥晚上便知道了……」
第127章 少年之愿
凤晔定定的看着朝夕,越看越觉的诡异,今日天气有些阴郁,却也没有下雨,这会儿时近午时,更没有早上那般寒凉,可凤晔站在朝夕身前却忽然觉得背嵴一阵发寒,抿了抿唇,他定定看着朝夕,「二姐姐,你猜王后和段祺此刻在说什么?」
朝夕不为凤晔之言所动,凤晔适才将她带到了内宫园林之外,她见此索性沿着廊道往前面荷花池走去,四周无人,视野开阔,倒也是个说话的好地方,朝夕转头看了凤晔一眼,一个八岁的小孩而已,可哪个八岁的小孩会像他这般?
抬了抬下颌,朝夕黑沉沉的眼底闪过一丝微芒,「王后和段大将军……我哪里知道。」
凤晔轻嗤一声,「段氏如今的局面不算好,今日早上又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我猜段锦衣一定急坏了,不过她再着急也没用,段大将军可不会害怕这些。」
凤晔说话之间面上又生出活泼笑意,朝夕看了看后面落后几步的子荨和凤晔身边的高大随从眉头微微一皱,「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要什么?」
凤晔讶异一瞬,看着朝夕眨了眨眼,「什么我想做什么?什么我想要什么?」
这装傻一般的回答显然让朝夕不满意,她脚步一定,弯了弯唇看着凤晔,若她表情淡漠还好,她一笑,凤晔下意识便觉得脚底一寒,他微微退后一步嘿嘿一笑,「二姐姐,我实在是不知你在说什么,可若你好奇我有何目的……让段锦衣不痛快算不算?」
朝夕眯眸,黑曜石般的眼底闪过一瞬的深思,凤晔笑意更为真诚了,他左右看看,倾了倾身子道,「我以为我和二姐姐如此亲近的缘故便在于此,怎么二姐姐难道还未看出来?我说到底只是个小孩子,哎,我还能做什么呢?」
凤晔的表情十分痛心疾首,朝夕看着他的眼神仍然是深沉的,「你是个小孩子,可你做的事情怎么都不像个小孩子,我甚至在想,是谁教会了你这些?」
凤晔耸耸肩,「能教我的只有我母亲,可我母亲教我人要与人为善,我倒是听了,可她的处境却让我不甚认同这些,后来她死了,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就更觉得母亲她想的太简单了,再后来大概是这宫中的世态炎凉,是这些主子们的勾心斗角教会了我更懂。」
凤晔表情并不凝重,说着两手一摊甚至有些无奈,「怎么办,这世上就是有人天资过人无师自通,我就是这种人。」说这话凤晔唇角一勾,「二姐姐不也是吗?」
朝夕看着凤晔,凤晔的母亲虽然诞下了凤晔,可位分十分低下,即便有王上宠爱也避免不了这宫里的迎高踩低,凤晔小小年纪便将这些看在眼里心性自然不同些,再后来没了母亲没了依仗,要想在这宫里存活下来,不聪明一点怎么行?!
大抵是朝夕的眼神太过深重,凤晔又嘿嘿笑一下,表情更为灿烂了,「想来二姐姐是明白的,无人护佑嘛,自然只能自己保护自己,那么……二姐姐想要什么呢?」
话锋一转,凤晔竟然问起了朝夕,朝夕眉头微抬,「我?」
凤晔点头,头一歪,上下打量几下朝夕,「若说二姐姐回来没有目的……我不信。」
朝夕弯了弯唇,「我回来自然是为了拿回身份好与燕世子大婚。」
凤晔学着朝夕的样子眯了眯眸,又忽然轻笑一声开始一副大人样子高深莫测的摇头,「不是的,二姐姐在骗人,二姐姐的目的怎么会这样简单,何况……」
他一下停了话头,朝夕不自禁问,「何况什么?」
凤晔又耸耸肩,一转身看向远处的荷花池,「何况我第一眼看到二姐姐便觉得二姐姐是能陪我很久的人,我不会离开蜀国,二姐姐又怎么会去大燕呢?」
朝夕一愕,倒是没想到凤晔会有这般感觉,随即便开始怀疑凤晔这话是真是假,她出神一瞬,这才失笑摇头,「你这话全无道理,又怎能凭你的感觉判断我的去留。」
凤晔又转过头来看她,「第一个让我有这感觉的人是柳济。」
说着他看向远处和子荨站在一起的高大男子,「他非蜀国之人,大抵是蛮族之后吧,原来叫多吉,我母亲姓柳,我便改了他的名字,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便觉得他能陪我许久,强自求了父王将他留下来做我的侍从,他已经跟了我四年了。」
朝夕转眸看向那边,便见子荨和柳济都看着他们这边,二人眼底的关切都是留给自己主子的,朝夕性情淡漠,也不会对谁产生这般感觉,然而凤晔这样一说她心底到觉得微微动容,再看那柳济,神行比一般蜀国成年男子还要高大健硕,一看便有蛮族血统,面容虽然生的方正木讷,可那双眸子里对凤晔的瞩目却不是假的,王宫险恶利慾重重,即便是相伴多年的主僕都有可能不能完全信任,凤晔能得这样一个忠僕自然是极好。
大抵是朝夕的目光让柳济有些不安,他站在原地手脚无措的动了动而后便求助的看向凤晔,凤晔嗤笑一声,「二姐姐莫看了,柳济这人看到女子便会脸红的。」
朝夕便收回目光,她今日自然不是来和凤晔帘络姐弟感情的,可觉得与他消磨几刻时光也并无不可,一时无话,凤晔大抵觉得适才说的太对了忽然对着眼前的荷花池嘆了口气,「这宫里的景致看了百遍千遍真真是无趣极了,真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啊。」
说着一顿,他语气又昂扬起来,「二姐姐,赵国如何?燕国如何?淮阴又如何?」
朝夕看着凤晔,从开始到现在,只有此刻她确定凤晔的问题是出自真心的,他目光晶亮,如坠星辰,是对这江川山海无限的嚮往,朝夕心底忽然有些复杂,黑暗如山洞阴暗里噬人血肉的魔鬼,又明亮如眼前好奇如画江山的皎皎星辰,才八岁的凤晔,竟然让她有种久违的动容,浅吸口气,朝夕这才认真的道,「赵国民风悍勇,赵人亦多智,赵国之景比不得蜀国,然高山大川亦雄奇巍峨,燕国……燕国冬季漫长,燕国人不屈坚韧……至于淮阴……淮阴在蜀国以北,合南北之妙,又是要塞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朝夕分明是很用心在说,可说至一半凤晔忽然忍不住的笑起来,她眉头一皱,禁不住生出一丝恼意,而凤晔却笑意更深,看她的眼神还有几分无奈,「哈哈哈二姐姐你真的是好无趣啊,谁要听赵人是不是多智燕民是不是坚韧啊,谁要听淮阴是不是要塞之地啊……」
朝夕皱眉,「赵国土地贫瘠,赵人各处农耕之法却因地制宜十分讨巧,岂不是多智?燕国常年严寒,燕国的铁骑所向披靡位列五大侯国之首,岂非是坚韧不屈?淮阴……」
「好了好了好了……」凤晔一脸害怕的摆手,「二姐姐我错了,我不该问你,哈哈哈你竟然还如此认真讲与我听,你在外多年竟没发现这几国任何一点好玩之处吗?算啦算啦,我以后自己去看,我只以为你表情少已经够无趣了,没想到你是真的如此无趣哈哈……」
朝夕皱着眉,一时不知如何接凤晔这话了,凤晔问的难道不是燕赵民风?好玩之处又是什么?她只看到了燕赵民情,只看到了燕赵大战,哪里有好玩的地方?她无趣?凤晔一边笑着一边跑开,许是为了在她面前表现,还用起了还不那么熟练的轻功,脚尖轻踏,他跃上了荷花池边的白玉栏杆,跌跌晃晃的朝前面疾行而去,一边还笑着说「我自己去看我自己去看」,朝夕从不怀疑自己,可这会儿她竟有些微迷茫,她真的……如此无趣吗?
凤晔的轻功还不熟练,晃晃悠悠的在荷花池边上的栏杆上急跃,后面朝夕看着摇了摇头跟了上来,眼看着凤晔就要跃到这白玉栏杆的尽头,却不想那尽头之处忽然转出了一行人出来,凤晔一个收势不急,堪堪的撞到了那群人堆之中去……
「啊啊啊啊啊……」
「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宫中如此无礼?!」
凤晔的惨叫伴着人群之中的唿喝同时响起,朝夕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之中几个相熟的面孔,这边凤晔跌跌撞撞落地被人扶着才未摔倒,实在是狼狈至极,朝夕侧过头去不忍再看,那边却有人看到了她,朝夕脚下微顿,不想上前去,却也不好转身走开。
「小十三?怎么是你……」
凤垣当头,身边多是一群身着华服的老者,看样子似乎是老氏族之中的长老们,这些人虽然不曾在朝中为官,在各族中却有极大的权利,因此今日才由凤垣作陪。
凤垣走到凤晔面前,有些意外又有些嗔怪,一抬头便看到了远处的朝夕,他看了看朝夕又看了看凤晔,温和一笑,「十三调皮了,真是让各位见笑了。」
在他身边的人都给面子的笑笑不多言,却有一人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凤晔的手,又看向朝夕,「这位莫非是……传闻之中的摇光公主……」
凤垣笑笑,「老叔父,正是摇光——」
「公主」二字还未出口,却见凤晔一脸嫌恶的将那老者的手甩了开,二话不说跑到朝夕面前来,一把拉住她就走,「快走,别让那老色鬼看见你!」
朝夕挑挑眉,刻意的忽视了背后令人不舒服的目光。
「大概……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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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定下婚期
「那人是段氏老族长段兴,如今虽然在段氏族中没了实权,可是位置却十分尊贵,每逢宫中大宴都是少不了的,这人虽然不是武将出身,年轻时却是整饬家族做生意的好手,便是段祺也要给他几分面子,然而巴陵中人都知道,此人好色成性,这些年更有了些妄悖人伦的癖好,表面上看着荣华富贵,无比风光还附庸风雅,可真是脏的不能再脏……」
凤晔拉着朝夕一边走一边说,一边嫌恶的将刚才被段兴拉过的手在自己衣服上使劲的擦,恨不能将刚才被段兴接触过的皮擦下来似得,转过一道弯,背后的目光终于消失了,朝夕看着领先自己半步的凤晔眸色微深,听到凤垣叫那人「老叔父」的时候朝夕便已经猜出了此人的身份,她并不十分了解此人的癖好,可光是那人看她的眼神便让她觉得不舒服。
子荨和柳济追了上来,不知两位主子为何忽然掉头就走,面上颇有些迷茫,朝夕见离开了前面那群人便将凤晔的手一拉让他停了下来,凤晔一顿,转身回望,见看不到人了才唿出口气去,「真是晦气,听说那老匹夫在修炼一种什么道法,连幼童也不放过。」
说这话他放开朝夕继续嫌恶的擦自己的手,朝夕听的眯眸,「此事无人敢言?」
凤晔嗤笑一声,「二姐姐在想什么,但凡是牵扯到段氏,又有谁敢多言一句什么,便是有谁想说,又如何能说的出口?连这王宫之内都不能尽言段氏之过,何况外面?」
一个八岁的孩子歪着头对你说如此一本正经的话,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可却又如此真实,朝夕微微颔首,「也不必如此草木皆兵,不是谁都能将歪主意打到我这里来的。」
凤晔轻哼一声,「那可不一定,你要小心为上。」
凤晔是好意,朝夕自然领会,于是弯了弯唇,「我知道,我们还要去见父王吗?」
凤晔顿时睁大了眸子,「对啊,走走走,去崇政殿。」
说着便转身朝崇政殿的方向走去,朝夕回头看了看子荨抱在怀中的天荒琴,这才跟在他后面,二人径直朝着崇政殿去,还未走到半路便远远的看到了领着几个侍奴一路疾走的王庆,王庆也第一时间看到了他们,他面上本是一片沉色,却在看到她们的剎那变作惊喜,凤晔看了朝夕一眼,「王公公只怕是来找你的,燕世子应该是到了……」
「老奴拜见摇光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让奴好找啊!」
王庆走的满头大汗,到了跟前便行礼,朝夕忙摆了摆手,「公公免礼,怎么了?」
王庆起身笑道,「王上累了,本是要回崇政殿歇息的,可到一半便有人来禀报说燕世子已经在崇政殿等着了,王上便着老奴来请公主殿下一道去崇政殿,可等老奴回了宗庙的时候公主殿下已经走了,老奴又往邀月台去,到了邀月台仍然没见着公主。」
王庆回去的时候朝夕已经和凤晔走开了,难怪未曾碰见。
王庆说着话擦了擦额头的汗,「老奴怕王上等急了便先回来復命之后再出来找您,谁知道却在这碰见您了,您可是知道燕世子入宫了才过来的?」
朝夕和凤晔对视一眼,朝夕弯了弯唇,「不是的,是来给父王请安的。」
不管为何而来,朝夕总之是来了,王庆喜笑颜开的点头,又侧身一让抬手做请,「那公主殿下快请吧,世子殿下已经等了许久了,可是等急了……」
朝夕一边摇头失笑一边朝前走去,「怎会等急,他又无事。」
王庆跟在后面,微微弯着腰,也跟着笑道,「世子殿下没见着公主自然是要着急的,刚才老奴进去的时候正听到王上在和世子殿下商量婚期的日子呢……」
朝夕脚下一顿,随即不着痕迹的继续往前走,一边又淡淡的应声。
「哦?那世子殿下怎么说?」
王庆闻言笑意更深了,「要不说世子殿下该等急了,老奴听到世子殿下说要和您一起商量呢,按理来说这婚期从来都是长辈定的,可世子殿下却相问公主殿下的意思,实在是将您看的十分重要,王上也说您想什么时候出嫁就什么时候出嫁。」
想什么时候出嫁就什么时候出嫁?
朝夕笑意微深不曾多言,一旁的凤晔也若有所思的看着朝夕。
朝夕并未反对定下婚期,可一旦定下婚期婚礼便是板上钉钉无法更改了,难道他想错了?朝夕真的是回来认祖归宗而后大婚的?
就这般一路无言的到了崇政殿门口,果然老远的就看到了云柘十分端正笔直的站在崇政殿之外,看到朝夕,云柘十分恭敬的上前来行礼,又轻声提醒,「殿下,主子在里面。」
朝夕点点头,王庆便上前去通报,只听到里面一声郎笑之声传来,而后便闻凤钦笑道,「快进来吧,等了你半晌了,今次可有个十分要紧的事要你自己拿主意。」
朝夕一边走一边看了王庆一眼,王庆恭敬的弯身但笑不语。
「朝夕拜见父王,给世子殿下请安。」
朝夕仪态聘婷的自外面而来,刚进门便迎上一道温润的目光,商玦今日着了比平日里更为庄重的华服,鹿纹贵胄,狼纹威势,代表的自然是燕国世子的身份,不仅如此,今日的他着了冠,峨冠博带广袖如云,即便是安然坐着也给人仰望之感,朝夕从门外一路而来,他的目光便好似黏在朝夕身上似得一直不曾离开,凤钦挥手免礼,干脆让朝夕坐在了他身边。
见朝夕落座,商玦才又转头看着凤钦听他说话。
凤晔乖乖问安,坐在了朝夕二人的对面,而凤钦十分满意商玦对朝夕的专注,这份专注不仅不会让他觉得商玦无礼,反而越发想要最快时间内定下他们的婚期,于是他也不多言,直接开门见山道,「朝夕,你也知道你们的婚书已经送去镐京了,多则两月,少则一月,镐京那边便会有旨意传下,孤想着若你们的婚事等到那时候才开始准备恐怕多有来不及,而孤不想让你此番大婚留下遗憾,所以孤适才便和世子殿下商量着早点定下你们的婚期,谁知世子殿下却说要问过你的意思才好,孤一想如此也好,你就选个你自己喜欢的日子大婚……」
凤钦越说兴致越高,话音落定,便见朝夕垂眸一瞬似有些无措又有些害羞,他笑意更深,眼底也有了几分温情,无论如何,朝夕是他的血脉,且还是他第一个即将大婚的孩子,他心底没有一点动容是不可能的,于是他语气放软了些,「你母后走得早,如今也没个人为你操持,不过你放心,在这大婚之事上孤自然会给你最好的,不说陪嫁那些,即便是这日子也定你喜欢的,你眼下不必想别的,只管说你想在什么时候出嫁?」
朝夕面上现出两分为难,「父王……朝夕未曾想过……」
即便知道自己要定下婚仪,可只怕只要是女子都不会想自己定下日子,朝夕没想过倒也是正常,凤钦看着上前来侍候的王庆笑道,「看看,这是害羞了……」
王庆一边为凤钦添茶一边道,「公主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凤钦一边点头一边又看着朝夕道,「你是孤亲封的公主,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你心中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只要孤一声令下,为你准备一个盛大的婚礼还不简单?这春日宴之后好日子不少,你是想夏天出嫁还是秋天出嫁?更或者是新年之前呢?」
凤钦目光温和,语气松快,可他却给了朝夕选择,而眼下不过是春日,准备婚礼当然也不需要太长时间,可朝夕刚刚回巴陵,他却想在年内就将朝夕嫁出去,也的确是有些着急了,朝夕好似不曾发现这点,面上迷茫一闪而逝,而后转头去看身边的商玦,「世子殿下想将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既然是两国联姻,婚期便该定个适宜的时候。」
两国联姻,不仅蜀国要准备,燕国也要准备万全,自然兹事体大,朝夕眼都不眨的看着商玦,商玦便也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要我定?」
朝夕点点头,「世子殿下说什么时候便什么时候。」
这话颇有些笃定,而凤钦也十分满意,他拿不准朝夕姑娘家性子,指不定就会说个他不喜欢的时候,可商玦就不同了,凭着商玦对朝夕的宠爱,必然是希望早些成婚的,这样想着,凤钦一脸期待的看着商玦,商玦唇边漾着薄笑,看着朝夕。
四目相对,朝夕的表情温婉而真挚,可只有距离她最近的商玦才看的出来,她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底藏着一丝迫人的审视,好似有什么危险在蛰伏,因他的选择伺机而动。
商玦面上温柔更甚,更在桌下牵住了她的手,朝夕眉峰微动,却因为凤钦和凤晔都看着她并未有所动作,商玦看着她,那双深若渊海的眸子忽然变的澄澈。
默了默,他道,「那将婚期定在立冬吧。」
朝夕听着,唇边的笑意缓缓放大,点了点头,「便听世子的。」
第129章 予取予求
立冬在冬月初,而眼下才不过三月末,还有半年的时间。
半年的时间足够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而这个时间点虽然超出了凤钦对商玦的预料,却也还在他的时间范围之内,他自然不好否定商玦的意思,何况商玦既然爱重朝夕,便一定想多用些时间来置办婚仪,这自然是好的,为了不再生出别的波折,凤钦朗声笑着将这日子定了下来,「好好好,立冬好啊,孤马上让钦天监算个良辰吉时,咱们眼下定下日子,后面便也好准备起来了,世子那边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便是——」
商玦握着朝夕的手一紧,目光在她面上流连一瞬之后才道,「自然有许多细节要和王上这边商量,夕夕这里也要的,商玦想给她一个她喜欢的大婚。」
朝夕垂眸,唇角微微弯着,看起来似有两分羞涩,桌案之下,商玦仍然握着她的手,他指节纤长骨节分明,掌心温暖干燥,还有些微的粗粝,此刻与朝夕掌心相贴,竟让朝夕有种莫名的安然,他和她的大婚早已经天下皆知,可如今定下了日子,才算是真正的摆上了日程,朝夕转头看向崇政殿轩窗之外,今日的天阴沉沉的,似乎註定他们的婚事不得善了。
轻吸口气,朝夕抬起头来笑意柔婉,「婚姻之事本该当父母之命,世子和父王定夺便是。」
凤钦实在很满意今日朝夕的表现,于是一拍手道,「好孩子,你放心,父王在这件事上是一定不会亏待你的,父王能看着你嫁给世子心底真是安慰,相信你母后在天之灵看到也会放心,这还有半年的时间,父王必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凤钦语气越发温和,终有了两分做父亲的样子,对面凤晔一直不曾说话,这会儿方才开口道,「恭喜二姐姐定下了婚期,那我是不是要改口喊世子姐夫啦?」
他语气依旧天真,目光更是虔诚祝福,朝夕弯了弯唇,转头看商玦,「那要看世子了。」
商玦也一笑,从善如流道,「我早就觉得该改口了……」
凤晔嘻嘻笑开,「哼我偏不,世子抢走了二姐姐,十三不服气。」
他这模样倒像是在撒娇,谁也不会将这话放在心上,凤钦轻嗤一声,「十三啊,你二姐姐还有半年才出嫁呢,这半年你好好陪你二姐姐,以后可就远喽。」
蜀国和燕国一南一北千里之遥,许多人一辈子也走不到燕国那么远,若朝夕这般的出嫁公主,更是出去之后一辈子都难回母国,凤晔自然明白这点,他捧着脸看着凤钦,「那父王,往后我是不是能自有出入宫闱去二姐姐府中玩耍啦?」
凤晔还小,受到限制颇多,眼下却是个求通行令的好机会。
凤钦闻言一笑,果然立刻应下,「好啊,你随便去找你姐姐玩耍。」
凤晔笑的更开心了,目光落在朝夕身上却有几分深意,可在场这么多人,除了朝夕和商玦,谁也不会觉得他表情有何怪异之处,几人正说着话,王庆又上前来提醒道,「王上,时辰差不多了,是不是要去见见百官了?夫人在内宫等着呢。」
凤钦听着一嘆,「除了新年大宴也就今日人最多了,孤这个做王上的也要做做样子,世子在此稍等片刻,或是让朝夕陪世子出去走走,下午的祭礼还请世子观礼。」
商玦闻言并不介怀,还道,「都是自家人,王上不必客气。」
这话委实顺耳,凤钦不再多言,起身叫了凤晔便去更衣见客了,凤钦眼下要见的都是蜀国的臣子,商玦为客并不方便,却是下意识喊了凤晔随行……
待他们离开,这殿内便只剩下了朝夕和商玦二人。
商玦的手还是没放开,默了默才当先开口,「夕夕喜欢怎样的大婚?」
已无旁人,商玦却如此问却是一副认真以待的样子,朝夕听着唇角微弯,也细细思量了片刻,而后方才道,「殿下是燕国世子,是燕国未来的王,我是蜀国公主,是燕国未来的世子夫人未来的王后,我们的大婚自然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盛况无双为史册所载。」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盛况无双为史册所载……
朝夕是个从来不向商玦提要求的人,不论是在哪里,她的事总是自己做主自己实行,时刻都在告诉商玦,她并非依仗与他,并非无他不可,可眼下,她却是答了商玦的话,且一开口便是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盛况无双为史册所载」。
古往今来,各诸侯国的世子君王大婚皆是盛况空前声势浩大,远的不说,便是齐国的世子和宋国的长公主大婚便让天下瞩目,因为身份不凡,这大婚只按照常制便能热闹非凡,可朝夕既然这般说了,便不止是按照常制那般了,毕竟皇室和诸侯国王室的婚礼都是举国欢庆的盛典,却没有几人的婚礼能载入史册的,朝夕的这个要求,可当真是极高。
商玦弯了弯唇,「好,依你此意。」
朝夕笑意分明,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钦天监说今日是吉日,可这天气却是不像。」
商玦挑眉,「蜀国的钦天监出错倒也正常。」
商玦语气平淡,朝夕听在耳边却触目惊心,十三年前,正是蜀国钦天监的一纸卜文让朝夕兄妹二人被发配出巴陵,虽然当年钦天监的诸人已死,可是并非没有老人留下来,朝夕眯了眯眸,「钦天监术士为父王所信,若是出了岔子,想必父王会十分失望。」
商玦笑笑,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哦对了,今日并非我一人入宫。」
朝夕一愕,商玦便拉着她站起身来,「出去走走。」
说是出去走走,商玦却是拉着她出了殿门朝崇政殿的另外一处偏殿而去,适才他们所在乃是凤钦待客的正殿,待他们走到了这另一处的偏殿,朝夕还未反应过来已有一道白影窜到了她身边来,朝夕眼底一亮,当时便挣脱了商玦的手。
「你竟把它带进宫了?」
白月欢快的围着朝夕跳了一圈,又拿脑袋蹭朝夕的腿,这边扶澜从那偏殿之内走出来笑道,「不仅有它,还有我们呢,今日乃是蜀国盛事,我们来瞧热闹。」
听到「我们」二字,朝夕疑惑的抬头,便见洛玉锵的小脑袋从扶澜身后露了出来,看到她的瞬间洛玉锵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朝夕蹙眉,她这么可怕?
这念头一闪而过,朝夕也未多想,只摸着白月的脑袋兴致缺缺道,「只怕没有你们想的那般热闹,宫里规矩多,你们怕要无聊了。」
这么说着扶澜便哀怨的嘆了一声,「谁说不是呢,我们在这待了许久了,如今小鹿你来了,这王宫有何好玩之处,带我们去走走?」
好玩之处?朝夕对这四字有些阴影,闻言直接摇了摇头,「并无。」
扶澜挑眉看向商玦,商玦便笑道,「你自己去看吧,像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地方。」
扶澜摸了摸鼻子,「噫,你去见蜀王发生了何事?怎么心情这般好?」
商玦站在朝夕身后三步之外,闻言目光温柔的落在朝夕背嵴上,笑道,「蜀王倒是有些着急,他欲在今日定下我们的婚期,于是我们便定下了婚期,定在立冬。」
扶澜闻言下意识一愕,「婚期?你不是说……」
这语气太过讶异,直惹得朝夕豁然抬头看向他,可扶澜却是看着商玦,且只说了无关紧要的四个字便断了话头,朝夕又去看商玦,商玦却面色平静。
商玦一定和扶澜说过关于他们大婚的什么事,这才让扶澜听闻婚期定下之后如此惊讶,那么商玦到底说了什么呢?还是他原本将婚期定在别的时候?
「我看蜀王十分着急,便顺着他的意思定在了立冬。」
见朝夕看着自己,商玦便也看向她,目光沉静温润,有种叫人安心的魔力。
朝夕心底的疑窦被他这目光打消,站起身来拍了拍白月的脑袋,又看着他们道,「别的地方无趣,今日的祭礼却设在未央湖,我带你们过去?」
扶澜极快的平静下来,闻言一拍手高兴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朝夕转身便走,白月安静的跟在她身边,远处的禁卫军先看到白月才看到朝夕,大抵是禁卫军着了兵甲的缘故,白月低低的啸了一声,禁卫军们后退一步,手下意识落在了腰边的刀柄上,场面似乎有些剑拔弩张,朝夕失笑的拍了拍白月,白月立马又乖觉下来,那群禁卫军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直等到朝夕一行人走过了才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一行人互视几眼,立马不约而同的转了和朝夕一行相反的方向巡逻。
朝夕回头看了眼跟在后面的商玦,「有白月跟着,倒是比跟着一大堆侍卫都有用。」
商玦弯唇,波澜不惊的道,「那便让它跟着你。」
平静的七个字,朝夕却听的心头某处一陷。
这就是所谓的予取予求?
第130章 无垢之心
一路从崇政殿过来,总是远远看到许多宫外之人,外宫多是外臣,内宫便多是面生妇人,诸人皆是衣饰华贵仪态贵胄,一看便知是出自世家氏族,今日的春日宴集齐了整个蜀国的贵族世家,除了这些人,还有商玦和姬无垢两位贵客,自然更热闹非凡。
内宫以东的阙楼之上,姬无垢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远处迴廊上越走越远的一行人,不论何时都是一袭黑衣的他今日同样是黑衣着身,再加上今日沉郁的天气,就更显的他整个人阴沉沉的叫人难以接近,张源站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再怎么看人也不会被你看没啊,蜀王显然已经将燕国当做了救命稻草想要紧紧抓住,殿下您和摇光公主说,不如直接和蜀王说。」
微微一顿,张源接着道,「不过蜀王只怕不会信。」
摸了摸鼻子,张源又嘆气补一句,「恐怕还要将咱们赶出去……」
张源在后面唉声嘆气,前面的姬无垢却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张源见这样子又轻嘆一声,「殿下,咱们在蜀国可当真是待的太久了,晋国来了很多信催了。」
姬无垢眉头微皱,「若是再等的久些,王上那里也不好交代,今日便是春日宴,春日宴之后咱们还是早些回晋国的好,那边不稳,咱们可不能误了大事。」
姬无垢下颌微扬,「商玦何时离开巴陵?」
张源双眸微眯想了一瞬,「倒是没见什么动静,燕国那边的书信来往也只是正常,感觉商玦这里把的很严,旁人表面上看着都是一派风平浪静的,感觉他会多留些日子的样子,可是殿下,咱们眼下还不能跟商玦比,您可别说他留多久您就留多久。」
姬无垢眉峰皱的更紧,「他竟然半点不担心燕国吗?」
张源闻言弯了弯唇,「那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商玦此人,便是担心又怎么会表现在脸上,何况我们得的消息到底只是片面,若是对燕国内政没有把握,他也不会一出来就是大半年,眼下燕国国内到底是燕王当政还是燕王后当政都不甚清楚。」
姬无垢的表情更为沉郁了,「她那里也没有半点动静?」
张源闻声苦笑一下,「您也知道墨阁里面不简单……不过……不过我们的人在巴陵发现了墨凤的踪迹呢,墨凤来见了公主一次就又不见了人,所以属下猜公主这一次只怕找的是白鸾,这么多年,这位白鸾从未现身,也不知公主殿下如何安排的。」
「白鸾……」姬无垢轻声呢喃出这两字,「当年我尚在墨阁之时也从未见过这位明部首领的面,只知道她手握墨阁消息网,从不轻易出手,可是要查什么找她便对了。」
张源又苦笑一下,「当年我们还在墨阁都查不出那人身份,更别说现在已经离开了墨阁。」
说及此事,姬无垢的表情便从阴郁变作了默然,他收回目光,仿佛不敢多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说……我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提及往事,张源苦笑都苦笑不出,却还是摇了摇头,「若换做是我,我也会像公子这般做,世上之事无论如何选择总有得失,您为了母亲做什么都是对的。」
姬无垢抿了抿唇,「可只有我知道,我并非全为了我母亲。」
张源便有些无奈,「公子,做人难得煳涂,有时候不要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姬无垢不再多言,却是转身也朝未央湖的方向走过去,张源见之心底一嘆,「公子虽然离开了墨阁,却也在处处为公主殿下着想,若不是燕国在中间横插一脚,救公主殿下离开赵国的便该是您,说来实在是可惜,燕国和赵国的那一仗打到最后燕国世子竟然提了那样的要求,便是谁也没想到的,咱们还觉得燕赵交战只是个巧合……」
「难道你以为燕赵之战并非巧合?」
姬无垢语声暗沉的问一句,张源轻咳一声,「冲冠一怒为红颜也并非不可能,并且我瞧着燕世子也不是一时兴起就能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等地步的。」
先是拒绝献城,又是一路相随,后来又送来那无双聘礼,商玦即便再权势滔天再财大气粗也不能如此任意妄为,他绝非庸碌之人,也非见色心起之人,所以他如此做必有缘故,也一定是早有谋算,那么……商玦如此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你是说他对蜀国有觊觎之心?」
姬无垢问的直接,张源略思忖一瞬却还是摇了摇头,「凭燕国的地位,他不可能对蜀国有心,他所图应该是别的东西,只不过若说他真的爱重摇光公主也有些说不过去。」
姬无垢也是站在权利顶峰之人,平心而论,他并不能为朝夕抛却一切,虽然不愿承认,可相比之下商玦比他的位置更高,他又怎会单单为了个女子如此大费周折,可同样作为男人,他看得懂商玦的眼神,商玦看朝夕的目光是决然不同的,抿了抿唇,姬无垢的语声更低幽了些,「此事只怕整个天下都不解,依你看,和燕国内宫之事有关吗?」
张源眯眸,「摇光公主?燕国内宫之事?」
眼底闪过疑窦和迷茫,张源摇了摇头,「不像,除非我们知道商玦的过往。」
姬无垢眉头微皱,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你说他在城南置办了一处宅院?」
张源点点头,「不错,还带摇光公主去过。」
姬无垢眼底闪过一丝微芒,「好端端的,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专门置办一处在巴陵的宅院,还是选在城南那样的地方?可有派人去查过?」
「自然是查过的,可是那地方看守十分严密,根本进不去也查不到什么,只知道平日里留有一个老僕在照看,商玦有时候自己会过去,倒像是挺喜欢那地方。」
姬无垢眉头微皱,「城南那样的地方必定是老宅,既然是老宅便会有前任主人,继续查吧,顺着这宅子查下去指不定能查出些什么。」
张源凝眸沉思一瞬,「可是这里是蜀国,按理来说这是他第一次来,只怕是那地方的确得了他心意所以才买下用作自己临时小住,虽然守卫森严,却也不能说明什么。」
姬无垢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多『按理来说』,按理来说他还不应该这般喜欢她呢,按理来说他也不应该一路跟到了巴陵,按理来说她更不应该答应这次的婚事,可是哪一件按理来说了?事有反常必为妖,继续查下去便是,再者说……」
微微一顿,姬无垢忽然语气深沉的道,「再者说,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第一次来巴陵?」
张源眉峰微动,「公子的意思是?」
「这大殷只怕没几个人知道他的过往,因此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否来过。」
「可这燕国蜀国一南一北,实在是……」
燕蜀两国距离之远怕是有些人一辈子也去不了这么远的地方,要说商玦此前就来过蜀国还真是有些匪夷所思,而商玦的从前像是被抹去一般的干净更是叫人心存疑窦,是怎么样的过往才不想让人知晓?这些过去和他如今这般爱重朝夕又有何关联?查城南的宅子会有用吗?姬无垢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张源也不知道,正因不知,才越发存疑。
张源微微一顿,看了一眼姬无垢道,「说起来公子也是了解公主的,在公子看来,公主对商玦是何种心思何种目的?总不至于真的就……」
姬无垢眉头一皱,脚步也微微一滞,摇了摇头,他十分肯定的道,「不会的,她的性子我最了解,商玦今日的权势地位才是她看重的。」
抿了抿唇,姬无垢又道,「权衡利弊,唯益而已,她没有心。」
张源眼底闪过两分犹豫,想了想还是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既然如此,那他们二人之间必定存在交易,只是这样就好办的多了……」
姬无垢深深的抿了抿唇,「可她不知道和她做交易的这个人拥有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一不小心连她也会被牵累的万劫不復。」
张源不敢再接话,一抬头,二人已经近了未央湖,因是春日宴,今日的未央湖周围已经布置一新,平日里被闲置的湖边小筑今日也全都用作了待客之用,远远的便能看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游园看景的人,张源扫了一圈,发现凤钦还未至,不由道,「公子不妨先去寻个地方等等,蜀王未至,这边的祭礼必定还有一阵子。」
姬无垢自然无心看景的,他的目光在湖边搜寻,显然是在找人,看了半晌却是不曾发现朝夕几人的身影,摇了摇头,只好先移步湖边的凭栏小筑,转过一处拐角,迎面却走来一行搬运祭礼制品的内侍,前面几人抬着几口红漆大箱子,后面则是两人一组抬着三四个制作精美的纸人,姬无垢侧身背过让在一边,后面的内侍似乎不认识他只弯了弯身低头从二人身后走了过去,张源看着那些纸人挑眉,「蜀国还是按照老规矩祭祀,这些纸人看着好似真人。」
人都走了姬无垢才转过身来,道了一句「蜀国重礼」便朝前走去,张源回头看着那些搬运之人目光落在了一个身形高大的内侍背影之上,那背影一闪便拐过了弯不见,张源摇摇头,「倒是少见这等身量的内侍,看背影倒像是个用武的侍卫。」
内侍因自小受伤为奴,少有虎背熊腰神行健硕的,适才搬东西的那人倒是不同,姬无垢闻言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也只是看到个一闪即没的背影,他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没说什么便朝不远处的一处小筑走去,张源本以为姬无垢只是随便挑个地方休息片刻,可一抬头他心中便暗道一声糟糕,远处那站着的不是朝夕是谁?
第131章 他的慈悲
「你怎么将天荒琴带入宫中了?」
商玦看着子荨手上抱着的琴眼底闪过些微讶异,天荒是庄姬公主之物,他心中并不觉得朝夕就真的想顺了凤钦的意思,可没想到她在今日将琴带入了宫中。
朝夕看着子荨手中的琴眉头微扬,「刚才只顾着说话倒是忘记给父王看琴了。」
稍稍一顿,朝夕又道,「不过想来他也是顾不上的。」
商玦看着朝夕将信将疑,若真是要给凤钦看琴,又怎么会忘记,而既然觉得凤钦顾不上,她便不会在今日将琴带进来了,商玦眉目微深,「你想做什么?」
朝夕扬眉,「何意?此琴是母后遗物,父王想看我便带进来罢了。」
这话如他所料,也无懈可击,商玦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朝夕安抚的看了子荨一眼,子荨便将天荒琴抱的更紧了,这琴是朝夕唯一不能丢下的东西,她可半点不敢马虎。
天气阴沉,饶是如此未央湖边也是一片花团锦簇,正值春日,是万物復甦之时,未央湖边莲叶田田,湖岸之上百花齐放,莺鸣鸟啼和风阵阵,若是天穹之上的阴云再少些就更为绝妙,抬眼一望,未央湖面之上皆是制作精美的画船,十多艘画船依次排开,片片金帆灿灿生辉,连沉郁的天穹都被映亮几分,如此浩大的声势,正只有春日宴才能看到。
景致昌隆,随着祭礼时间的临近,聚集到湖边的人也越来越多,早晨内眷都被孙岑安排着游园听曲儿,到了这时却是慢慢的朝着湖边移动,大抵孙岑放了赦令,这些内眷们大都三三两两的在湖边驻足,而朝夕一行人并未掩饰身份,自然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她们,一旦有了第一人注意她们,很快她们临近的几处亭台都半真半假的多了些人。
目光虽然在景上,可这些人的耳朵却是在听这边的动静,不敢直视,便拿眼风朝这边扫,看来看去,无非是想看看传言之中的摇光公主是何种绝色,而传闻之中的燕国世子又是何种风华,当然,想看后者的只怕占了大多数,越来越多人朝这边看,子荨和扶澜等人都有些无奈了,偏生两个当事人一脸淡然,朝夕看着远处湖面不知在想什么,商玦的目光却落在朝夕身上,片刻之后又问,「听说宫中为你准备了邀月台休憩?」
朝夕不意外商玦会知道此事,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商玦微微颔首,「夏日快到了,邀月台的确是宫中少有的安静舒适之地。」
朝夕眉头微扬,转头以深沉的目光看着商玦,商玦与她四目相对,挑眉失笑,「怎么了?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朝夕摇摇头,「没有,你说的很对——」
商玦一笑,眼底还存着半分疑惑,仿佛在说既然说的对,她怎么这般看着他?
「可是你怎么知道那是一处什么住所?」
邀月台并非宫中正殿,当初建造在小未央边上更是因为小未央边上地形狭窄不利建造高阔殿阁却适合水榭纳凉,然而因为距离崇政殿太远,又偏离了宫中正北的中轴线十分僻静,所以这么多年来并无人主动住去那里,而那里也被人当做一处偶尔赏玩才去的雅舍,而宫里的妇人大都将目光放在崇政殿了,久而久之也无人真的日日去邀月台赏玩看景,于是邀月台早就淡出了众人视线,九年前,庄姬公主来到蜀国之后偶然去到邀月台,一见即喜,命人休整那处之后成为她夏日纳凉的居所,邀月台这才得了用处。
可庄姬一死,邀月台几乎成为宫中的禁忌,这么多年更无人关注,既然如此,商玦又是怎么对邀月台如此清楚的?或许他专门派人问过,可不知怎的,朝夕看着商玦,听着他说话,忽然就生出一种其实他很久以前就知道邀月台的错觉,不仅知道邀月台,他的语气甚至带着熟稔,仿佛他说的不是邀月台,而是他幼时居住过的燕国王宫。
「我但凡入宫知道你先入宫了就会问你在哪里,今日一问方才知道你在邀月台,那之后自然便有人告诉我那里是什么地方,这又有何奇怪的呢?」
这回答如她所料,朝夕笑笑,看着他的目光深深浅浅一片。
她好像越来越摸清他的路数,所以她越发肯定,他一定对她隐瞒了什么。
「蜀国的春日宴果然名不虚传,小鹿,待会儿你在哪个船?」
因是水祭要在未央湖上,是以这些画船便十分关键,扶澜的目光一直落在那船上,此刻一问朝夕还未回答一旁的洛玉锵倒是道,「肯定是,在第一,个船上。」
他说话三字一顿,语速也不慢,若是不注意听根本不会听出来他有口吃的毛病,商玦满意的看了一眼洛玉锵,洛玉锵本来挺着胸膛还算镇定的,被他这般一看却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头,而扶澜却哈哈笑起来,「连你都知道了?小鹿,你在哪艘船?」
朝夕想了想,「第一艘是王和王后,我应该在后面。」
洛玉锵猜错了,闻言更为懊恼,扶澜拍了拍他肩头却将目光落在了远处的船队上,「我只是看着这些画船的金帆只怕是许多都有偷工减料的呢。」
朝夕和商玦一听这话同时看向那船队,细细一看便发现了些微的异样。
那船队距离他们几十丈开外,寻常人大都只看到了那浩大的声势,却无人细看每一艘船有什么不同,且距离如此之远,寻常也无人能看的清楚细节,而朝夕和商玦却不同,他二人目力远超常人,被扶澜一提醒再看就更为细緻,自然便知道扶澜这话的意思。
「第三艘船吃水似乎比其他船都要深一些。」
朝夕平静道出此话,扶澜笑着点点头,商玦则是眉头微微一皱。
船队之中,第一艘船最为华丽贵胄,而后面的船样式都是同样的,第一艘船先不论,后面的十几艘船之中却是第三艘船的吃水最深,似乎船上放了什么和其他船不一样的东西似得,三人都发现了这点,朝夕想了想,「怕是这艘船上放了什么礼器。」
如今的礼器多为青铜鼎铛,重量自然是吓人,朝夕如此猜想倒也算合理,扶澜微微颔首将目光转去别的景致,这一转,便看到了他们左后方正走过来的姬无垢,他眼底生出看好戏的笑意,而后意味深长的轻咳一声道,「你们把婚期定在立冬,那时候燕国可有些冷呢,像小鹿这样在南边长大的也不知道过去适不适应啊……」
他语声比此前大,且语气商玦一听便有问题,目光随着扶澜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姬无垢就站在他们十多步之外,似乎因为扶澜的话而愣住了。
一身黑衣的姬无垢定定站着,淡色到极近透明的眸子一片冰天雪地,他定定看着商玦和朝夕,周身的寒意越来越重,隐隐的还透着几分凛人的杀意,跟在他后面的张源面色担忧却不敢上前,而与他遥遥相对的商玦和朝夕却仍然一派从容淡然。
商玦周身仿佛化出带着芙蕖淡香的和风,如同一层屏障将姬无垢的目光隔了住,不论他有多厉害的明枪暗箭亦或是千军万马,与商玦看来都再轻松平常不过。
姬无垢眼底的冰川在一点点的碎裂,甚至生出一丝寻常不可见的怒意,因为比失败更叫人抓狂的是对手从未将你放在眼底,商玦用他那带着俾睨意味的温润眼神扫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他从来不是商玦的对手,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路人,即便用尽全力拼死一击,在他眼底也不过是石子落入湖心,惊起微澜一丝,一闪即逝,他甚至懒得多因为那一点微澜而费心思,或者,凭他姬无垢的力量连那一点微澜都拨动不了……
气氛骤然诡异,朝夕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姬无垢。
这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此刻身上的气势她看的分明,随即她才恍然扶澜适才那句话,转头一看,果然对上扶澜恶作剧一般的戏嚯眼神,朝夕心底摇了摇头,口上还是和人打了一句招唿,「祭礼还有一会儿才开始,三公子今日是客人,有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姬无垢眼底的冰凌在朝夕这句话之后碎裂的一丝不剩,他站在她的对面,只是客人,而那人站在她的身边与她谈笑风生,孰轻孰重一眼分明,姬无垢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垂眸一瞬之后方才又抬起头来,「看来上次我与你说的你完全不曾放在心上。」
这话颇有些意味深长,扶澜挑眉,倒是商玦还是一脸静色,这边厢朝夕也抬了抬眉头,随即又一笑,「好意我心领了,该如何办我自有决断,三公子不必操心。」
姬无垢抿紧了唇角,一转眼又看向商玦,商玦却是有礼的弯了弯唇,「一别多日,三公子看着似乎憔悴许多,莫不是隔了些年头不再适应蜀国的风土?」
姬无垢曾在蜀国为质,而他的形容也并无明显憔悴,只是眼神更为沉郁了而已,可商玦这样说却是刺在他心上,姬无垢还未接话,商玦又微微一笑拉住了朝夕的手,「听闻三公子是来蜀国求亲,蜀女娇美知礼,希望三公子能遇一人如孤和夕夕这般合契。」
商玦笑容完美无缺,可每句话都打在姬无垢心尖,看着商玦这张稜角分明的脸和那虚伪的模样姬无垢怒极反笑,「世子难道不知我是来求她的?」
商玦挑眉,好像真的不知,口中却是道,「哦?那三公子可就要无功而返了,孤和夕夕婚期已定,大婚之时请三公子来喝杯喜酒,三公子可要赏脸才是。」
姬无垢眼底一沉,明知道他来求朝夕他还能如此淡然?!
商玦仿佛读懂了他的表情,又是一笑,语气越发亲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愚蠢,明知不可得而忧患之,也是愚蠢,孤虽非海纳胸怀,却还未至愚蠢之境。」
这话便是说,你愚蠢你自去蠢你的,我看着你蠢便是了难道还要和你一起蠢?!
姬无垢牙关紧咬,眼底有些惊愕又有压不住的怒意,传闻之中的商玦不食人间烟火,却未想到也有如此尖酸之时,而他难道还要与此人斗嘴不成?!委实难看又丢了身份!
见姬无垢站在原地被挤兑的无话可说,后面张源赶忙上前来,向朝夕几人拱手一拜做行礼状,而后便道了一句「蜀王马上到了请公子前去相见」便要拉着姬无垢离开,姬无垢好似定在原地似得未动,却看着商玦冷漠道,「希望来年世子还能如此胸有成竹。」
这话落定,张源两手并用拉着姬无垢走,姬无垢放弃抵抗,也不打算在和商玦对峙下去,只看了朝夕一眼便被拉走,扶澜在旁憋笑的厉害,见姬无垢走了才唏嘘的摇头感嘆,「哎呀呀,字字如针句句如刀,实在是尖酸刻薄的很,枉那么多人奉你为神佛。」
商玦还是一脸温纯笑意,「未见真刀便是孤的慈悲。」
第132章 白月伤人
时过正午,未央湖边已是人影攒动,整个未央殿之前也聚满了人。
商玦和朝夕站在湖边小筑凭栏而望,倒是一点不急,没过多时,这边王庆急急忙忙从迴廊上走过来,先一行礼才恭声道,「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可让小人好找啊,王上已经带着群臣到了未央殿,水祭马上要开始了,王上请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过去呢。」
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这边王庆又朝一边站着的扶澜几人点点头,「这二位小公子,王上已经专门命人准备了最好的位置观礼,这是奴的小徒弟,让他领二位去。」
说着话,王兴身后闪出个人来,正是他的徒弟王兴。
王兴朝几人行了个大礼,转身一请,「二位请和奴这边走,还有这个……」
王兴眼皮一跳看着一直卧在一旁的白月,扶澜见状摇头失笑,有些无奈的看着朝夕和商玦,「这个我可管不了,他一点都不听我的话,要我说还是别跟着我走了,这傢伙可是走到哪哪里都要乱,我就带着他轻轻松松的去看戏啊不看祭礼好了……」
扶澜把手搭在洛玉锵的肩膀,一把将他勾过来像个人偶似的夹在了肩膀之下,任凭洛玉锵如何挣扎也不放开,洛玉锵本就身材矮小,被他制住全无办法,一张小脸憋的通红。
「你、你放、你放开……你放……」
一着急,洛玉锵的口吃便暴露无遗,顿时惹得周围人多看了两眼,扶澜嘿嘿一笑在他脑袋轻拍一下,又对王兴说,「你且带路吧,这大傢伙你就不用管了。」
王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弯着腰一请方才带着扶澜和洛玉锵离开。
他二人吵吵闹闹离开,王庆便看着白月有些发愁,若白月这般庞然大物,莫说今日在场的这些世家贵女了,便是宫里的带刀侍卫们都直发憷,若是在燕赵等民风粗豪之地或许还好些,可南国蜀地从来以礼为先以柔为美,白月怎么都不好安置。
王庆越看越发愁,可他知道这是商玦的爱宠实在不好多说什么,而当事人的商玦更不觉得带着白月有什么不对,他只平静的道,「既然这样就过去见蜀王吧。」
王庆看着白月有些犹豫,「那殿下的……」
商玦一笑,「白月不会伤人,你且放心便是。」
王庆怎么能放心,他心里明明在发颤,面上却还是要笑着应声,「有世子殿下在,奴自然放心的,自然是放心的……」
一边说着,一边将商玦和朝夕往未央殿的方向请。
先前他们过来的时候路上还没多少人,可眼下祭礼要开始了,所有入宫的客人都聚了过来,因此二人刚从那处临水小筑走出来便有许多目光投了过来,看朝夕的,看商玦的,或是惊艷欣喜或是疑窦鄙薄,各式各样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白月的身上。
「啊……那是什么?!」
「宫里怎么会有野兽?!」
「那是狮子还是老虎,快走快走……」
「太可怕了,若是伤了人该如何是好,快走吧别看了……」
低低的惊唿声不断,迴廊旁侧本还有人临水照花观景看人,可一看到白月,几乎所有有意无意等在路上的氏族贵女都慌忙逃散了开来,娇艷的妆容失色,华美的衣衫奔跑中凌乱,顾不得仪态万千,白月的威慑力才最是迫人,商玦和朝夕并肩而行,商玦面带平日里惯常的薄笑,朝夕也如素日那般一脸的冷清,可此刻她心底忽然有些想笑。
王庆躬身走在最前面,目之所及所有的人都面带骇色的走远,而他左后方却传来清晰的属于白月的粗喘声,谁都能躲开,唯独他不能,于是越走越是害怕,待转过两道迴廊,王庆才稍稍轻松了些,那日在公主府被白月扑倒还歷歷在目,可今日走了这么远白月好像也没发狂,或许商玦说的是真的,白月是不会随便伤人的。
不仅王庆一颗心落到了实处,便是适才被吓到的人都放下了两分戒心,于是一个两个三个的世家贵女们又试探的走近了些,不仅看人,更多的却是在看白月。
「那畜生似乎很温顺呢。」
「对啊,一直跟着世子殿下一点都不凶啊。」
「听说燕国有许多珍奇异兽,这或许就是其一吧……」
「所以是世子殿下养的宠物嘛?」
「虽然看着很大但是很乖巧呢,不会伤人的吧。」
「宠物怎么会伤人?若是会伤人世子殿下怎么会养在身边呢。」
「对呀,看摇光公主不是就离的那么近吗?」
说到这里,众人方才意识到朝夕一直跟在商玦身边且一点都不怕身边的庞然大物,于是众人都做恍然状。
「就说嘛,要不然摇光公主怎么能那般寻常的跟着呢。」
「我还在想摇光公主胆子真大呢。」
「大什么大,世子的小宠温顺,谁都可以跟着……」
转过几道迴廊便到了未央殿之前,今日的未央殿也全都布置一新,远远的便能看到烈烈的礼幡旌旗,近了看,百官皆着醺色官服,整整齐齐的站在未央殿前的台阶之下,台阶之上,蜀王凤钦带着王后和一众内宫嫔妾及公子公主正在说什么,一群人之间,却还有另外一人格外瞩目,正是一袭黑衣的姬无垢,姬无垢同样做为贵客,比朝夕和商玦早到了一步。
「父王,世子殿下和二姐姐来了——」
老远的凤晔便看到了朝夕和商玦,他软糯的声音极大,一下便打断了凤钦和姬无垢的谈话,凤钦显然正在等着商玦,一听这话便转头朝来处看去,见真是商玦来了,还脚步一抬走下台阶来迎,见此,其他人也不好站着,一大群人都跟着来迎。
唯独姬无垢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这样一来他便被单晾了出来,相比周围站满了人的商玦,姬无垢身边则要显得凄凉许多,他双眸微眯,淡色的眼底闪出两分寒意。
张源站在他后面失望的嘆气,「蜀王的吃相真是难看。」
姬无垢收回目光,表情倒是平静,「世道如此罢了。」
世道便是迎高踩低,世道便是弱肉强食,凤钦若是讨好燕国,岂不是白白放跑了一等一的助力,姬无垢自小被送来做质子,见惯了人情冷暖,后来回去晋国内斗夺权,又更知道了政治权衡,自然不以这些简单直白的奉迎为意,他在意的从来也不是商玦。
朝夕见凤钦来迎,刻意落后了商玦半步,眉眼低垂,一副柔婉模样,在旁人看来,实在是仪态万千的蜀国公主模样,可只有姬无垢看的眼底生出几分嘆然的讽意,谁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模样,她却知道,敛了敛眸,姬无垢眼底又现出几分怜惜,而耳畔传来的是商玦温润的语声和凤钦朗声的大笑,姬无垢握了握拳,再抬头时面上已是一片冰冷再无半分情绪!
「殿下可去湖边看了?待会儿的水祭便在这湖上。」
商玦点点头,还未说话,白月先一股脑从商玦身后挤了出来,凤钦本没注意看跟在商玦身边的是什么,此刻觉得不对一低头便看到了这庞然大物,恰逢白月正打了个哈欠凤钦一下便看到了它张开血盆大口,顿时吓得面色大变倒退一步,「这这这是什么……」
一旁站着的群臣早有看到白月而心惊的,或是见多识广知晓兽宠而不畏惧或是害怕惹得商玦不快而忍得没说,却是都不曾失态,唯一便是凤钦,忽然之间瞧见,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那一声害怕的喊叫委实大的惊人,王庆见状忙上前一步扶住凤钦,凤钦一边退着一边回头一看,一群人只有他一人走上前来,而想到适才自己的失态面色顿时涨红。
「王上莫怕王上莫怕,这是世子殿下的爱宠,并不会伤人的。」
王庆连声安抚,凤钦这才定了定神,再看白月,只见其好奇的张望着四周,果然不曾发狂伤人,他心中一定,便推开了王庆的手,「孤自然不会害怕,只是……只是没想到世子殿下看着谪仙一般的人物却养了这样一个……一个看起来颇有些野性的巨兽,想当年孤出去游歷的时候倒是在镐京见过类同的巨兽,这么多年却是无缘再见……」
凤钦一边说着一边抹了抹额头的薄汗,周围人心知他的确受了惊吓却要故作镇定,都表情平静的未曾拆穿,凤晔这时钻出来接一句,「父王当年游遍了大殷吗?」
凤钦闻言一笑,「都是年轻时候的事啦,现在想起来太久远了。」
说着又一低头,「世子这爱宠一看便不是凡物,倒也配得上世子的身份!」
商玦笑笑,本想揭过这话头,后面的段锦衣几人却上前了一步,他们几人不像凤钦那般眼底只有商玦,适才便看到了半个半月的影子,因此站的远些,这会儿凤念歆第一个上得前来低声道,「它……它不会伤人吧……咱们这里这么多人,若是谁被它伤了……」
凤念芷闻言一笑,看了看朝夕方才上前道,「怎么会,没看到摇光公主一直站在一旁都没事吗?世子殿下既然能将它带来,它必定十分温顺才对,是不是啊……」
凤念芷自觉是在帮商玦说话,一边说着还一边不怕的走到白月身边去,见白月果然没动也没发怒,她忽然大着胆子将手伸到了白月的脑袋上去,谁都没想到她胆子如此之大,谁也没来得及阻止,只见低着头的白月在被触碰的那一剎忽然抬头,对着凤念芷的手便咬了下去……
第133章 昭告婚期
「怎么会,没看到摇光公主一直站在一旁都没事吗?」
「世子殿下既然能将它带来,它必定十分温顺才对,是不是啊……」
凤念芷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手伸了出去,就在她刚触到白月头顶的剎那,一直低着头状似温顺的白月忽然勐地抬起头来,容不得任何人反应,对着凤念芷的手便咬了下去!
「啊——」
「白月——」
惨叫伴着一声轻喝,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凤念芷惊叫一声花容失色的跌坐在地,而白月大张着嘴巴看着凤念芷,口中低啸着还喷着粗气,显然已经动怒。
再看凤念芷的手背,细嫩白腻的肌肤上四个豆大的血珠已经冒了出来。
「啊我的手……」
凤念芷惊惶跌坐在地,看到手背上的血迹当先以哭腔喊出声来,站在她之后的凤钦以及周围的百官都惊呆了,却是杨莲心爱女心切低唿一声抢先上前来!
「芷儿,你怎么样……」
杨莲心今日也着一身深紫色华服,虽然只是夫人的她不该越过段锦衣走到最前,可此时此刻却已经是顾不得那许多了,白月喘气的声音叫人心生畏怕,而商玦适才及时的喝止才让它不至于真的伤人,杨莲心却想不到那许多,在她眼底只看到了凤念芷手背上的血迹,她眼底一痛满满都是心疼,抬头便道,「王上您快看看,这畜生竟然伤了芷儿!」
凤钦适才本就被吓了一跳,这会儿心底的畏惧又起,探身一看,果然见凤念芷受了伤,他对着杨莲心满眼的愤怒却不知道说什么,又看了看眉头微皱的商玦有些犹豫的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偏要去摸它,世子的爱宠岂是你能摸的,伤的可重?」
眼看着凤念芷手背上都见了血,却怎么还问起了凤念芷的不是?
杨莲心心中又愤怒又失望,一低头看着凤念芷的手背眼眶便是一红,这边厢商玦低头看了两眼,到底有些责难的拍了拍白月的脑袋,又对着杨莲心和凤念芷道,「白月生性不喜生人,不会主动伤人,却是不喜欢陌生人碰触,适才公主的动作让它以为公主怀有敌意。」
微微一顿,商玦又嘆道,「公主的伤不算重,不过还是当立刻寻御医止血,公主也不必怕留下疤痕,稍后孤会派人送来良药,公主安心便是。」
杨莲心是心疼,凤念芷自己却是真的觉得又疼又怕,她本是娇生惯养之人,一点小伤小痛对她而言也是极大的痛楚,自然忍不得,可是听到商玦温润的语声带着两分歉意的声音她心底仍然忍不住的一动,一抬头,顿时看到了商玦微蹙的眉峰和那深若渊海的目光,虽然辨别不清商玦眼底到底是何种情绪,可至少他现在是真的在看着她。
凤念芷心底某处一塌,忽然觉得没那般痛苦了。
适才发生意外在电光火石之间,大部分人甚至都未看清是怎么回事,可受伤的是公主伤人的又是商玦的爱宠,其他人难免的要关注,后面站着的段锦衣上前来淡淡看了一眼,「看样子伤口也不是很重,还不赶快传御医来?莫要误了今日的祭礼。」
段锦衣这话自然更让杨莲心生气,然而她更知道凤钦是不敢问罪商玦的爱宠的,更明白眼下大局所限,她绝无可能在眼前便为凤念芷求个公道,咬了咬牙,杨莲心一把攥紧了凤念芷的手将她扶了起来,凤念芷本盯着商玦看,这会儿却被攥的一疼,不由又轻声叫出来,她一转眼便看到了杨莲心眼底的愤恨,这才反应过来适才凤钦和段锦衣说了什么,虽然她也不敢真的怪罪商玦,可这般还是觉得委屈,不由的又红了眼眶泪盈于睫。
后面凤念蓉也凤垣都上的前来,凤念蓉皱着眉拖住凤念芷的手仔细看了两眼,这才松了口气的对商玦和凤钦道,「父王,世子殿下,芷儿的手的确只是轻伤,应当是被牙尖挂了一下,世子出声及时,并非真的咬下去。」微微一顿,凤念蓉又看着凤念芷,「芷儿,莫要担心,让御医看看上了药不日便可痊癒,也不会留疤的。」
凤念蓉满脸的安慰之色,可本就委屈的凤念芷听在耳里怎么听怎么都不是个滋味,何况凤念蓉话里话外却是在替商玦解释,她咬牙抽出自己的手,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几个划破的口忍子不住轻声啜泣,杨莲心摸了摸她脑袋,「莫哭,母亲带你去见御医。」
杨莲心说着转身去看凤钦,凤钦自然想最快的平息此事,忙点了点头,「去吧去吧,祭礼还未开始,你们母女先去,虽然是小伤也不得马虎。」
杨莲心点头谢恩,带着凤念芷和几个侍婢转身离开。
不管怎么说,的确是凤念芷受了伤,商玦见这二人离开苦笑一下,「王上,真是抱歉了,适才一时间忘记去说了,也没想到公主会来摸白月,白月的性子旁人是碰不得的。」
话音一落,周遭众人都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王庆本来也算真的极近的,他跟着一退之后便只剩下朝夕和商玦距离白月最近,凤钦心有余悸的看了白月一眼摇了摇头,「无事无事一点小伤世子不必挂在心上,也是芷儿的不对,她看着世子爱宠大抵有些喜欢……」
这么多人大都畏惧,却唯独凤念芷喜欢?不仅喜欢,还要上前来摸一摸?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不过眼下也无人在意,这小小风波平息了,只要记得谁都别靠近白月便可,商玦当然不会真的怪罪白月,可闻言却还要做做样子,不由无奈的再拍了拍白月脑袋,白月大抵感受到了主人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低低呜咽了一声垂了脑袋。
见此众人眼底微亮,便知白月当真是灵兽无疑,而这边一直不曾说话的朝夕见此却有些不忍,她从商玦身前走过,走到了白月这一侧,一低头,抬头摸了摸白月的脑袋轻声道,「你今日要乖些,万万不可再伤人,跟在你主子身边便可,嗯?」
她似模似样的说话,一点都不在意别人或是疑窦或是惊愕的目光,反而倒像是在和犯了错的孩子说话似得,而白月更好似听懂了,又低低哼哧两下将脑袋在朝夕小腿上轻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未央殿之前站着的这几人身上,因此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于是众人满眼惊诧,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奇闻异事一般。
只有商玦看着这一幕重现笑颜,柔声道,「跟着我做什么,它只怕更爱跟着你。」
朝夕弯了弯唇不接话,商玦一转头便看到凤钦等人疑惑的目光,他又微微一笑,「大抵是物随主人形,白月在燕国第一次看到夕夕的时候就很喜欢她,连我身边最亲信的下属都碰不得摸不得,可是对夕夕白月却十分温顺亲密,就如同对我一般。」
凤念芷受伤手背流血的样子还歷歷在目,而这会儿白月在朝夕面前却能如此乖巧?它不是灵兽吗?它不是对除了商玦意外的人都十分排斥吗?却怎么对朝夕如此亲近,按照商玦所说,白月第一次看到朝夕就喜欢她了!这……未免太玄奇……
见众人的表情还在疑惑不解之中挣扎,商玦只好接着道,「白月乃是燕国朱雀山脉之中的绝品雪虎,是万兽之王,灵性非一般走兽可比的,因我是驯服它的人它从一开始便臣服与我,可是对夕夕却是不同,从第一次见到夕夕它就是亲近温顺的样子,倒是与我这个驯服它的人相同待遇,起初我也十分惊讶它怎么会对夕夕这般,可是后来我却是想明白了。」
他想明白了,其他人却是不明白,偏生商玦在这里停住,一下子便将所有人的好奇心都提了起来,便是弯身安抚白月的朝夕都抬起头来看他,商玦停下之时也转头看着朝夕,四目相对,商玦温柔牵唇,「『鹿生于南,幽困于东』,这是无忧谷主人给我的卜文,夕夕是幽鹿玦当世之主,或许是因为如此,连朱雀山脉中的万兽之王也亲近臣服于她。」
「鹿生于南,幽困于东」,半年之前被传遍了整个大殷的八个字,这八字起始于燕赵之战的落幕,起始于一场以城换人的止战之约,起始于一个美艷无双的倾城之女,不管是消失了近百年的幽鹿玦重新问世,还是权势滔天的燕国世子钟情与蜀国公主,烽火狼烟之中的风花雪月最为百姓所爱,何况还有金戈铁马中的政治交锋和一个贵胄命格的出世。
可就算如此,这八个字在巴陵好似被一支神秘大手悄悄地捂了住。
明明有惊世骇俗之效,却只在巴陵上空颳起了一阵微风便消逝不见,不是所有人都没听过这八个字,可为了不蹚浑水没人敢将这八个字当真,直至今日!直至此刻!
蜀国君王,皇室子女,朝堂百官,氏族女眷,整个蜀国代表权利和贵胄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商玦之言,都目睹了这红裳墨发女子如何让白月乖顺臣服,于是这八个字的意义顿时真实不容漠视,震撼不容轻鄙,幽鹿玦的当世之主,她是真真切切拥有白鹿星命格的女子!
凤钦当先以全然陌生的目光看着朝夕,他自然也是听过那八个字的,并且知道商玦给朝夕的聘礼便是那块幽鹿玦,可直至此刻他方才忽然意识到幽鹿玦的分量似的,朝夕听到商玦的话表情平静的站着,他二人四目相对,旁人的目光插不进分毫,片刻朝夕方才失笑摇了摇头,「世子所言难免玄妙了些,或许只是我和白月有缘分罢了。」
商玦微微牵唇不再多言,可目光四望,所有人都以深沉的目光注视着朝夕。
要别人看朝夕十分简单,可要别人如此严肃的看着朝夕却很难,而今日只是个开始,商玦默了默将话题拉了回来,「王上放心,有我和夕夕,白月不会再伤人的。」
前提当然大家离白月远一些,凤钦忙不迭的点头,「好好好,世子这边请……」
凤钦抬手一请,众人便都让了开来,商玦上前半步与凤钦一起朝台阶上走去,朝夕和白月微微落后一些,因为有白月在,其他人落后的更多,连段锦衣也被硃砂扶着走在边上,段凌烟如今还未重回夫人之位自然靠在最后,今日乱子虽多,可她也只看着不曾说话,至于凤垣凤煜,只看着凤钦和商玦相谈甚欢的背影,再一看还站在原地的姬无垢,众人眼神又是一变,姬无垢可是以求亲之名来的,且他所求正是朝夕……
为何这两个站在权力巅峰的王室少年都要求朝夕?
凤钦心头一动,下意识回头看了朝夕一眼,便见朝夕果然领着白月,而白月乖乖的跟在她脚边,他握了握拳,眼底微光一闪而逝道,「三公子久等了,你们二位当是认识的。」
姬无垢冷面冷语众人都已经习惯,这会儿闻言只是淡淡的挑了挑眉,
而商玦却从善如流的笑道,「在淮阴便有一面之缘,适才也已经见过。」
凤钦的眼神在二人之间闪动片刻,眼底似乎有几分权衡,「哈哈哈,你们二人都是年少英杰,是大殷诸侯王室一辈之中的俊杰人物,从前未曾深交,今次也可趁此机会交个朋友,更重要的是今年我们蜀国的春日宴有了你们二人可真是热闹的紧啊……」
凤钦好似一点都不介意把这二人凑在一起,倒是其他人看着有些紧张,这二人所求皆是一人呢,而凤钦素来最为看重商玦,就不怕惹了商玦不快吗?
果然,凤钦这几句寒暄之后便又道,「还没告知诸位,商世子和朝夕的婚期已经定在了立冬,稍后孤便会着内府和钦天监准备相关铭文印册,婚期一定,商世子便与我们是一家人,燕国和蜀国也是一家人了,哈哈哈,他们定下婚期孤真是欣慰非常啊……」
凤钦朗声笑着,笑音里的喜悦溢于言表,而此言无异于又让所有人一惊,虽然早就知道朝夕和商玦的婚事板上钉钉,可如今定下了婚期便代表着蜀国和燕国当真是绑在一起了!
第134章 祭礼开始
「王上将摇光和燕世子的婚期定在立冬?」
做为王后,段锦衣还是过问了一句,凤钦闻言却摆了摆手,「不是孤定的,是世子定的,孤想让他们两个自己做主来着,朝夕说是听世子安排,世子便选在了立冬。」
顿了顿,凤钦又嘆一句,「立冬好啊,这还有半年的时间,孤要好好准备这一场大婚,朝夕是孤的大女儿,这婚事自然不能马虎了,阿岑……」
凤钦回望一圈,发现孙岑站在段锦衣左后方,他便略过段锦衣对着孙岑吩咐道,「等这春日宴一完,宫中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他们二人的大婚,你可不能有半点马虎才行。」
段锦衣在这里,可凤钦却叫的是孙岑,只因为如今掌宫的是孙岑,就算如此,段锦衣好歹也还是王后,凤钦这意思便是不打算交出掌宫之权了,段锦衣的表情忽的一变,硬生生的忍着才没叫人看出端倪来,这边厢孙岑笑着上前一步,「王上尽管放心,妾身明白,到时候一定尽心操持绝无遗漏,务必让公主的大婚尽善尽美。」
凤钦满意的点点头,孙岑便又看着朝夕和商玦一笑,「恭喜公主和世子殿下。」
商玦微一颔首,笑意温润了两分,「夫人有心了。」
婚期已定,且凤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等于是昭告天下了,如此一来众人看着朝夕和商玦的眼神都有了几分不同,凤念蓉和凤垣对视一眼,凤念蓉也上前道,「真是要恭喜二姐姐和世子殿下,如今定下婚期,二姐姐便是待嫁的新娘了。」
商玦弯唇对着凤念蓉点了点头,明明凤念蓉和朝夕长的有三分相像,可商玦看着凤念蓉的目光却能平静的一点波澜也没有,若说他对朝夕情深,可怎能看到相似的面容也无动于衷?可若说他并不喜欢朝夕……凤念蓉及时的否定了这个念头,商玦看旁人的眼神都如出一辙,可看着朝夕的眼神却是不同,这一点即便是她都能看出来。
凤垣也上前一步对着商玦一拱手,「恭喜世子殿下,既然定下了婚期,世子殿下可要好好待摇光公主才行,如若不然,我们这些兄弟可不会同意的。」
说着话,凤煜也跟着附和了一句,凤晔在旁撇撇嘴,转过头去不搭话。
凤钦瞧见了哈哈大笑,「看看十三,这是觉得姐姐被抢走了不高兴了?」
凤晔冷哼一声,依旧不说话,凤钦嘆息又无奈,商玦倒是不怪罪凤晔如此,还看着他温和一笑,见商玦以一副这般怜爱的目光看着自己,凤晔不由的又冷哼了一声,商玦笑意更深,转头看着朝夕道,「看来十三很喜欢你,不想让你去燕国呢。」
朝夕眉头微挑的看着凤晔,笑了笑未曾多说,这边凤念蓉目光几转,忽然看到了最边上和其他内侍站在一起的子荨,又一看,便见子荨怀中抱着一张琴,她眼底微动,开口便道,「二姐姐可是将天荒琴带入宫中来了?那可是天荒琴?」
话音落定,近前的所有人都朝子荨那边看去,子荨被这么多人看着顿时有些紧张,一下子把天荒琴抱的更紧了些,朝夕这边点点头,「正是。」
凤钦眉头一挑,「天荒?你将天荒带进来了?为何适才不说?」
朝夕微微弯唇,「父王,适才您要出来见群臣,朝夕还未有机会说。」
凤钦眼底一动,抬手便道,「拿来给孤看!」
子荨略一犹豫看向朝夕,朝夕点了点头她才走上前来,白色的麻布琴套被朝夕摘下,顿时露出里面黑色漆身的天荒琴来,凤钦眼底一热,抚上琴身的手还有些微的颤抖,周围人都站在一起,远处的百官们也三两成群的站着,因是时辰还未到,大家都因为适才这许多变故窃窃私语,一听到「天荒」二字,所有人的目光又投了过来。
庄姬公主死了十三年,这「天荒琴」一出众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当年庄姬做王后之时在蜀国的风评极好,因此百官之中有些老臣远远看到天荒还颇有两分感嘆,物是人非,一件旧物离开巴陵十三年之后终于又回来了……
「当年孤在镐京第一次见到庄姬的时候她手中抱着的就是这把琴。」
「天荒乃上古名器,为皇室珍藏多年,也是先君疼爱庄姬才将这把琴赏给了她。」
「庄姬当年所有的嫁妆之中她也唯独只爱此物。」
凤钦抚上天荒的琴弦,语气也跟着有两分颤抖,隔了这么多年他还能如此,便足见他当初对庄姬必定有真心的,可既然如此,他又怎能狠心将朝夕和朝暮发配出巴陵呢,朝暮至今生死未卜,而朝夕更是在外颠沛流离这么多年才回来。
朝夕眼底闪过深深浅浅的忧思,一瞬之后又恢復平静……
「都说天荒琴是上古名器,蓉儿一直听闻其名却不闻其声,如今见到了真琴,不知道二姐姐能不能为我们抚琴一曲?我想着只怕许多人都还未听过天荒的声音。」
凤念蓉也看着天荒琴,她这么一说,周围附和之声不少,连孙岑在旁都道,「当年有幸也只见过庄姬公主抚过一次天荒,虽然只有一次,却是真正的惊为天人,至今我都还记得那首曲子名为《忆故人》,后来宫里也有不少大殷最厉害的乐师,却是谁都没有这首《忆故人》来的让我印象深刻,不知道摇光公主可会这首曲子呢?听闻此曲是公主自己所作?」
孙岑语声微沉,好似陷入了回忆之中,话音落定,凤钦也是眸光微深,「那首《忆故人》,便是孤都只听过一次,庄姬虽然琴艺高超,可来了蜀国身体不佳便极少碰琴了,朝夕,你曾说什么时候会弹琴给父王听?你这话可还算数啊?」
朝夕弯了弯唇,「带琴进来便是想弹给父王听的,待今日的祭礼结束父王得空,朝夕便弹给父王和诸位听,《忆故人》的曲谱我尚且记得一二。」
祭礼虽然还未开始,可是已经近了时辰了,自然不能这时候抚琴。
凤钦正要点头,孙岑在旁挑了挑眉,「那时候公主只有四岁,怎记得曲谱的?」
朝夕有过目不忘之能,自然是真的记得曲谱的,可是旁人并不知道她有此技,朝夕低头想了想,眉头微皱的接着道,「当年离开之时哥哥身上带着《忆故人》的曲谱,在淮阴我曾看过几眼,后来哥哥不见了,曲谱便也跟着不见了,因此我也是记不全的。」
提起朝暮,本来和乐的气氛忽的一滞,朝暮流落在外,至今生死未卜,而凤钦此前否定朝臣册立世子的奏请也说的是要找回朝暮的,朝暮是段氏心中的一根刺众人心照不宣,而他小小年纪便流落在外至今下落不明更叫人觉的唏嘘。
段凌烟本站在最后,这时倒是温和道,「长公子和摇光公主都是有福之人,现如今公主殿下已经回来,想必长公子也快回来了,到时候王上就没有遗憾了。」
朝暮是段氏心中之刺,段凌烟却能如此说,到算是帮着段氏做了做样子,可自然没人相信她所言是真的,除了凤钦,凤钦隔着人堆看了她一眼,眼底写满了欣慰,「孤已派人出去寻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论如何总是能找到蛛丝马迹的。」说着嘆一声,「将天荒收起来吧,你带着她一路,难为你还将它保存的这么好。」
朝夕敛眸,「母后的遗物,自然不可轻忽。」
说这话朝夕将天荒重新套好交给子荨抱着,子荨本就十分小心天荒,听了凤钦说的话更是下意识的将天荒抱的更紧了些,这边厢凤钦点点头,看向一旁的钦天监监正严正,「时辰可是快到了?准备开始吧吧,水祭时辰也长,大家都辛苦些。」
祭礼的程序复杂而冗长,早上在宗庙便是几个时辰,这会儿的水祭更是重头戏,再加上还要去船上就更复杂了,今日一日所有人都必定辛苦不堪,而内眷们只能观礼却是参加不了祭祀的,饶是如此,观礼也是极其枯燥无味的,扶澜和洛玉锵便被安排在未央湖边的长亭廊桥之上观礼,除却他两人,整个未央湖边还设下了三处观礼的长亭,内眷们按照次序落座,整个下午都要留在未央湖边不得乱走,直至水祭结束——
凤钦一言既出,百官便都自列成队严阵以待,口中直唿「不敢不敢」,那边想严正一声令下,不远处的祭台已经燃起了熊熊火焰,二十多个身穿五彩祭服的祭司从祭台之旁的偏殿之中走出,每个人手中都执了礼幡旌旗,凤钦正了正面色,当先朝远处的祭台走去,一边走悠扬古朴的号角编钟声同时响起,廊桥上的扶澜本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底下的群臣队伍,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摇了摇头,表情顿时严峻起来。
洛玉锵见之不对好奇问,「怎么了?」
扶澜眉头一皱,「总感觉要出事。」
第135章 母女歹心
澜汀殿里,凤念芷一把将桌案上的香炉摔在了地上。
「母亲,女儿实在是不甘心!」
看着自己被白纱包裹起来的手,凤念芷双眸通红,眼角湿润,眼看着就又要掉下眼泪来,杨莲心端着一碗汤药放在她跟前的桌案之上也跟着嘆了口气,「芷儿,你要沉住气,你从前可是最会隐忍的,怎么现在不会了?那是商玦的爱宠,动不得!」
凤念芷咬了咬牙万分委屈的道,「我就是忍了太多年了……」
说着不知想到什么眼底生出两分怨气,「她凤念蓉不过是个美人的女儿,凭何比我过的要好,今天……今天轮的到她来做好人?!明明是我被伤了,怎么还成了我的过错?!」
杨莲心坐在凤念芷身边拍了拍她肩头,摇了摇头嘆道,「即便是委屈,也要忍了今日这一时,平日里你怎么闹都算了,今日却决不能闹,懂吗?」
被杨莲心满眸深意的一看,凤念芷眼底的怨气也少了一分,眨了眨眼将眼泪憋回去,眼底又生出了两分恨意,「母亲放心,今日我一定不会坏了咱们的事。」
「只是……」凤念芷看着自己被白纱包起来的手,「只是我的手……」
凤念芷从小到大不曾受过什么伤痛,更觉得自己一双手是最美的,眼下被白月伤了,且不知道会不会留疤,想到自己白嫩细腻的手背上会留下一星两星的疤痕她心中便是狠狠的一痛,于是眼底的恨意又多了两分,杨莲心摸了摸她头顶,语气怜惜眼底却生出两分怨毒,「芷儿放心,无论如何不会留疤的,何况,我们的旧仇新仇不是马上就能得报了吗?」
凤念芷牙关紧咬,半晌才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了一眼窗外见时辰不早不由得有些担心,「母亲,时辰不早了,祭礼的时辰只怕是快到了,咱们不过去吗?」
杨莲心伸了伸懒腰,冷笑了一声,「水祭算什么,火祭才是重头戏,今晨累了一上午,这时候过去干什么?每年都祭祀,每年都祭祀,蜀国还不是一年比一年更走了下坡路,就是因为如此你父王才看到燕世子便像见了救命菩萨一般。」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杨莲心顿了顿话头,转头看了外面道,「什么事?」
门外顿时传来其亲近侍从的声音,「夫人,未央殿那边生了些变故,消息刚传回来,奴觉得夫人一定想知道的,这才来禀了……」
杨莲心眉头一皱,和凤念芷对视一眼二人眼底都生出了疑惑,未央殿的变故不就是凤念芷被白月伤了?难道他们走了之后还有别的变故?
杨莲心定了定神,「进来说吧。」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眉清目秀的侍从走进来低声道,「夫人,您和公主刚离开未央殿王上就宣布了摇光公主和燕世子的婚期。」
一句话出,室内陡然一静。
凤念芷本来靠在身后的迎枕之上,这时候勐地一下坐起来睁大了眸子,又惊又怒道,「什么?定下了婚期?不是只是派人去镐京求一道赐婚的谕旨?」
那侍奴被凤念芷忽如其来的兇狠吓了一跳,往后瑟缩了一下才接着道,「是刚刚才昭告众臣的,王上说他想让燕世子和摇光公主自己定夺的,后来是燕世子自己定下了时间。」
相比之下杨莲心就要镇定的多了,「说他们定下婚期的时间吧。」
那侍奴抿了抿唇,「摇光公主和燕世子的婚期定在了立冬。」
杨莲心眯眼一瞬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方才看了看气的胸口剧烈起伏的凤念芷,又对着那侍奴挥了挥手,「行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侍奴弯身行了一礼,转身走出去将门重新关了上!
人一走,凤念芷就全然不必装模作样,她勐地一掌排在身侧的枕头上,满是恼怒,「母亲,婚期都定下来了,这可怎么是好啊,这样的话岂非不可做任何更改了?」
大殷之上,哪怕送了聘礼也可改亲,可一旦定下了婚期,这婚事便是板上钉钉了,且婚期一旦定下,即便两个人还未大婚在别人眼中他们也算是夫妻了,正因为如此,今日婚期一说旁人看朝夕和商玦的眼神都有所不同,可这对凤念芷而言却不是个好消息,特别是她才被白月伤了又被凤钦呵斥受了天大的委屈,可别人却是定下婚期幸福美满!
凤念芷觉得天道不公,气的眼泪又要出来了,这边厢杨莲心却忽然笑了起来,那笑音清脆又含着两分快意,在这只有母女二人的内室之中委实显得有些空旷诡异,凤念芷更被她这笑意惊的一愣,她的母亲不是应该和她一样忧心而气愤吗?
杨莲心仿佛看懂了她眼底的意思,摸了摸她发顶嘆了口气,「芷儿,这也是一件好事啊,婚期定下,蜀国和燕国的联姻便算是不可更改了,何况燕国和蜀国的联姻早就天下皆知,这个时候更是将两边都绑在了一起,如此一来,燕国就更不可能因为任何缘故而反悔。」
凤念芷眼底尽是迷茫,杨莲心见之又嘆了口气,「傻丫头……燕国和蜀国的联姻是不可能改变的,我们也不想让她改变,我们想改变的只是联姻的人选,你说对吗?」
凤念芷愣了愣方才点头,她眼底一亮,总算是懂了杨莲心的意思。
杨莲心欣慰一笑,「所以乖女儿万万不能气,不仅如此,还要在别人面前大度宽容,就像你的十姐姐一样,只有这样,联姻的人选才更有希望在你身上。」
凤念芷扬了扬下颌,「哼,难道凤念蓉还要与我争抢吗?她不是对燕世子不屑一顾吗?」
杨莲心轻嗤一声,「你以为她真的看不到燕世子?傻孩子啊,她不是看不到,她是不敢看到,她深知自己的处境,更不想步了她母亲的后尘,所以才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你以为她这么多年过的很开心很如意?芷儿,你得信,她心里比你苦多了。」
凤念芷欲言又止,却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杨莲心又安抚一笑,「不过你放心,她争不过我们,她这么多年所依仗的不过就是一个段氏,现如今的段氏却是早就不比从前了,你只管等着乖乖的去做燕国的世子夫人和王后便可,谁也争不过你!」
凤念芷左手握了握拳,对杨莲心满心信任,「好,都听母亲的。」
此番春日宴的祭台位于一路延伸到水里的高台上,高阔的高台之上礼幡旌旗阵阵,正中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青铜大鼎,鼎内火焰熊熊,鼎四周围着二十多个身着祭服的术士手执法器念念有词,铜鼎的正前方,以凤垣为首的所有公子百官都跪在地上安静的听术士做法,而其他的内宫嫔妾以及公主则在凤钦的带领下在高台一侧的观礼之地落座。
观礼之处亦放着个极大的桌案,桌案之上摆满了麦穗秸秆桑枝等做成的吉符,而凤钦等人要做的便是将这些吉符串联在一起用作稍后的祭祀,君王亲手所为总是意义不同的,而凤钦此番更是带了商玦和姬无垢一起,这二人眼下瞧着是商玦位分高些,可晋国内政已定,姬无垢已算是唯一的晋国世子人选,凤钦虽然不能把朝夕送给他,却是不能真的怠慢了他,凤钦一边和商玦二人介绍着春日宴的歷史,一边邀请他们亲手串起吉符为蜀国纳福,商玦一直温和笑着客随主便,姬无垢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却还是照做了。
不多时,那布满了鹿纹狼纹的青铜大鼎之内火焰忽的蹿高,而本在鼎四周打坐的术士全都站起了身来,也不知怎么,他们手中忽然多了许多看不清符文的纸片来,小小的纸片被他们投入鼎中,本就吞吐的火焰顿时再度升高,虽然是白日,却依旧叫人看的嘆为观止。
看着那火焰一下子窜出两丈高,凤钦在旁忽然高兴的笑了一声,一边又转头朝着商玦解释,「这是平过去一年的污晦之气呢,去了晦气今年的蜀国国运才会昌隆,因此从来看这火龙是越高越好,孤瞧着,今年对蜀国而言必定是个好年!」
「今年有摇光公主和燕世子的大婚,必定是好年的。」
段锦衣和孙岑也在一旁作陪,可此番接话的却是孙岑,孙岑温柔雍容,一言一语无不带着主母风范,实在是让凤钦满意的紧,他便又一笑,「是了是了!单单就这件事来说今年也是蜀国的好年,婚期定了再有月余镐京的赐婚谕旨也要下来了,可不就是个好年!」
孙岑闻言便又是一笑,「说起来不光是摇光公主大婚将近,便是咱们的其他公主也都到了出嫁的年纪呢,指不定王上您就要双喜临门呢,你说可是?」
凤钦闻言顿时眼底大亮,瞟了姬无垢一眼拍掌一笑,可不是嘛,姬无垢求的是朝夕,凤钦虽然不能为了姬无垢让商玦不满,可晋国也是五大侯国之一啊,自然也是不能放弃的,「正是正是啊!朝夕的婚事已经定了,孤的其他女儿必定也要寻个少年英杰方可配!」
凤钦说完话下意识的看了姬无垢一眼,便见姬无垢面无表情的将一截吉符上的桑枝扒拉了下来,凤钦看的眉头一跳,远处湖面上却响起了悠扬的号角声,同一时间,跪着的百官起身分成两列站开,那二十多个术士执着法器念念有词的朝湖岸边走了过去。
凤钦眯了眯眸,钦天监监正严正已带着两个灰衣术士走了过来,两个术士手中各拿着个托盘,却是要取这些吉符的,凤钦对严正点了点头,又转身看向商玦,「世子,接下来的祭礼要在船上进行了,来这边与孤一同登船吧。」话音落定,似乎是觉的冷落了姬无垢,他便又转身问,「三公子,孤记得当年你也曾来过春日宴多次,可还记得这些吉符用来做什么?」
春日宴在蜀国年年都有,姬无垢曾在蜀国十年为质,自然是知道春日宴的,可是听到凤钦的话他眼底仍然半分波动也无,只是摇了摇头,「早就不记得了。」
如此直接的拂了凤钦的面子大抵也只有姬无垢能做得出,凤钦笑意一滞,眼底闪过两分不满和无奈,却自然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发火,他只得又转向商玦,「世子可知?」
商玦弯了弯唇,状似随意的道,「既然是水祭,想必是祭河神的?」
凤钦高深莫测的摇了摇头,侧身抬手一请,「世子请吧,到了湖上才是真正的水祭。」微微一顿,凤钦又接着道,「世子生在燕国,可会晕船?」
这未央湖上的行船自然没有兇险之说,可大多北方人都是十分畏水的,商玦来自燕国,即便他说自己怕水也十分正常,谁知商玦摇了摇头看着朝夕,「我是否晕船夕夕最知道。」
朝夕本一直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忽然被点到微微一愣,待对上商玦的目光才浅笑一下摇头,「父王不必担心,世子殿下并不畏水呢。」
凤钦眼底闪过讶色,朝夕又用深长的目光看着商玦。
「不光是父王,便是朝夕都很意外呢。」
第136章 少有倾城
姬无垢当然不记得这些吉符是做什么的,这些吉符从来都只有王室成员和一等侯爵才有资格碰,即便当年的他是晋国公子,可作为一个年幼且无权无势的质子,他从未登船过,而蜀国的礼官也似乎早就忘记了他的身份,他从来都是这观礼席上的一员,且还是席位最末的那一个,看着那些被悉心奉上的吉符他只觉寒刺在心,当年寄人篱下的羞耻感又笼上了心头,当年他是淹没于人群之中的那一个,今日哪怕站在了凤钦之侧,却依旧比不上商玦在凤钦心中的地位,而另外那人……朝夕的目光更是从未在他身上停留过。
「我是否晕船夕夕最知道。」
「父王不必担心,世子殿下并不畏水。」
商玦语声温润,与朝夕说话时格外温柔三分,而朝夕……姬无垢心内冷嗤一声,朝夕温婉乖顺,面上更带了薄笑,这一副假面委实任谁来看都觉赏心悦目。
姬无垢转过头去不想在看,谁知朝夕又补了一句话。
「不光是父王,便是朝夕都很意外。」
心内莫名一紧,姬无垢下意识转过了头来,这一看便看到了朝夕眼底的一抹审视,而她这语气……旁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她这话看似寻常,却自有深意……
商玦不畏水?连她都很意外?!
晋国也在蜀国以北,他一路来巴陵也是走的水路,此来太急,他身边并未带着大夫,因此在水路上吃了不少苦头,虽然不愿承认,可若是有其他的法子,他是必定不会走水路的,那商玦……商玦走了水路,身边必定也带了大夫,据他所知,就算是带了大夫他们那一行的燕国侍卫在路上也不好过,怎么商玦却是一点妨碍也无?
姬无垢定定的看着商玦,却见商玦只是温和一笑摇了摇头,「燕国也有江河,因此并不畏水,王上不必担心我如何,且开始祭礼吧。」
北方人虽然大多晕船畏水,可并非每个人都如此,商玦这话倒也在理,凤钦朗然一笑,抬手侧身一请,「好好好,殿下这边请,这边请——」
「请王上先行——」
商玦任何时候都温润有礼,凤钦自然更为满意的走在前,刚走出没几步,王庆便上的前来低声道,「王上,杨夫人和十一公主怕是不能来了。」
杨莲心和凤念芷本是要一起水祭的,可适才凤念芷出意外所有人都看在眼底,凤钦脚下一顿心底有些微气愤,这春日宴乃是蜀国重中之重,若不诚心,只怕会惹下灾祸,可偏偏就出了这岔子,眼看着所有人都准备好了此时再叫暂停去喊杨莲心母女二人好像也来不及了,思及此凤钦只是挥了挥手,「行了,不来就不来了,不要误了时辰。」
从祭台走到临时搭建的码头还有一段路,凤钦大步走在前,而严正早已带着术士们等在码头口上,见凤钦过来术士口中又念念有词,早先便看到泊在湖中的十几艘船都已经依次在码头之前排开,当先一艘看起来格外的华贵精美,自然是君王与王后同乘。
「王上,都已经安排妥当。」
严正低声道一句,凤钦点了点头迈步上了第一艘船。
商玦在后面跟着,临上船之际回头看了一眼朝夕,因为白月的缘故,除了姬无垢之外其他人都不敢走的距离他们二人太近,因此朝夕紧跟在商玦之后,严正见状便道,「世子殿下请这边走,依照规矩,摇光公主的船在这边。」
按照春日宴的窸窣,这祭船之上除了王后和君王之后男女不得同船,因此即便身为公主的朝夕也要去另一艘船,可这样一来,白月跟着谁走呢?
商玦看着朝夕,「让白月跟着你。」
微微一顿,他又向朝夕靠近了一步,「白月有些异常,你看紧她。」
朝夕挑眉,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紧跟着她的白月有些不解。
「异常?它怎么了?」
商玦倾身摸了摸白月的脑袋,白月似乎喜欢这样的爱抚,十分乖觉的在他掌心蹭了蹭,商玦眸色微深,「虽然白月不喜陌生人触碰是真,可却极少因为生人的靠近而伤人,凤念芷彼时身上也没有血腥杀气,按道理讲白月至多只会凶一点。」
朝夕心底莫名一紧,「那你确定让它跟着我?」
商玦点点头,「他现在看起来好了,而且他不会伤你的。」
说到底商玦才是白月的正经主人,可商玦却放心让白月跟着朝夕,而朝夕略一思忖竟然也不曾拒绝,见她点头,商玦便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又道了一句「小心点」才跟着凤钦上了第一艘船,凤钦已经上了船,见商玦迟迟未来站在船舷边等着,他只瞧见商玦和朝夕窃窃私语,只以为是二人分开走颇有些不舍,目光不由得有些打趣意味。
这边厢的朝夕也不犹豫,走了码头的另一侧上了另外一艘船,湖边廊桥上的扶澜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挑眉道,「小鹿上的那艘船……不就是此前我们觉得有些异常的那艘船吗?」
早前在那小筑之中扶澜便看出有一艘船吃水较深,而偏偏是朝夕上了那艘船,洛玉锵眉心一跳,「那、那要、不要去、提醒、提醒她?」
扶澜眸光微转,只看到整个未央湖边禁卫森严,因为今日人多,内宫的侍卫也比平日里多了几倍,坐在观礼席上的人是不能乱走一步的,这时候如何提醒?
扶澜心底有些不安,摇了摇头,「先静观其变。」
眼下还是青天白日的,想来也不会出事,何况那艘船上必定不止朝夕一个人。
扶澜的目光落在码头上,果然见朝夕之后凤念蓉凤念依也跟了上去,没多时孙岑和其他包括段凌烟在内的内宫嫔妾也跟着上了那艘船,想来该是所有的内宫女眷都在那艘船上,扶澜的目光扫来扫去,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等一下,是不是少了两个人?」
洛玉锵还有些迷茫,「什、什么?」
扶澜双眸微眯,「适才被白月伤了的那个公主和她的母亲并未上船。」
洛玉锵歪头想了下,「不是,不是受,伤了吗?」
因是受伤了,所以母女二人提前离开了未央殿前,可已经过了这么久,而祭礼已经开始了,看来那二人是不会回来了,扶澜想了想也对,却有些无奈道,「那位公主也不知怎么惹了白月不快,白月虽然不喜生人,却还不到会随便伤人的地步。」
白月跟着商玦从燕国大营到淮阴到巴陵,这一路上也遇见了生人无数,也不乏好奇或者喜欢白月的想要靠近,可也从未发生过伤人之事,怎么今日就……
洛玉锵不知想到什么似乎觉得扶澜的话很有道理,忙跟着点头,扶澜略一思忖,却又想不通其中关节,于是只好挑眉道,「大抵是那姑娘真的不招白月喜欢吧。」
洛玉锵微微颔首,小小年纪的他还沉浸在能进入蜀国王宫的震撼之中,自然不知这处处金碧辉煌的宫阁之内暗藏了多少收杀机,自然也不知道这一幅幅言笑晏晏的面容之下藏着一颗如何阴暗贪婪的心,看着近前桌案上的精緻茶点,看着远处未央湖上的巨大翻船,洛玉锵忽然觉得自己是无比的渺小,而他身边的这些人……
他先看向身边的扶澜,这个初见时一袭红衫时刻都懒怠带笑的俊朗神棍,好似个无名无姓之辈的人却连商玦都对他信任且敬重,更不说商玦和朝夕了,和他们比起来,他只是淮阴侯府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卑微如尘贱命如草芥,这是天与地的距离,足够他拿一生来仰望,可若是能稍微近一些,哪怕只是近一点点,他也是愿意的。
扶澜自然没注意忽然发怔的洛玉锵,因为是在廊桥之上,他的视野格外的开阔,目光一扫,他忽然看到一个身着青衣的宫婢从远处疾步走了过来,似乎是来寻人的,她目光四扫,直直的看着码头,似乎是发现了目标,她的眼光忽然一亮,也不管别的,直冲着码头就走了过来,整个宫禁今日都森严非常,更别说未央湖边,而祭台和码头旁更是重中之重,那婢女一路走过来却无人拦截,直到到了码头边上才被一个侍卫拦了住。
恍惚间那那婢女似乎喊了一句什么,只瞧见周围人都是一愣,继而一个即将登船的妇人停了下来,那妇人一身华丽宫装妆容美艷,周身都是贵胄雍容之气,回头见着来人,她当即转身朝那婢女走去,不过十多步的距离,可那妇人步态娉婷腰身款摆,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她走到那婢女身边,此前拦着婢女的侍卫当即将侍婢放了开。
那婢女也不耽误,只倾身在那妇人身边说了几句话,也不多留便转身离开了码头,妇人面上完美的薄笑分毫不变,可隔了这么远,扶澜还是觉得那妇人的气势凝重了半分,又顿了顿,她这才转身朝登船之处走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扶澜的视野之中。
「那是谁?你一直,盯着,别人看……」
洛玉锵不知何时回了神,竟然发现了扶澜的出神,扶澜收回目光,低头的瞬间下意识拨弄自己手上的白玉扳指,「世间少有倾城色,你连段凌烟都忘了?」
第137章 风和旋涡
段凌烟最后一个上了船,孙岑站在入口处等着她,目光一瞟,恰好看到那面熟的婢女消失在亭台转角之后,「妹妹,染袖看起来有些着急,莫不是长信宫出了事?」
段凌烟回头看了一眼,无奈一笑,「姐姐有所不知,妹妹刚搬回长信宫不过几日,长信宫中却和从前大不相同,底下的宫奴被换了大半,总是没从前那些人用的顺心。」
孙岑挑了挑眉,「莫不是宫里下人惹了事端?」
段凌烟笑意明媚的拂了拂自己的袖摆,「再大的事端在我这里也都是小事,刚从霜月殿出来,自然有许多人注意我,姐姐放心,再闹也翻不出什么么蛾子。」
孙岑心里自然是不信的,可是见段凌烟这般波澜不惊的样子又不能多说,只得点点头再不答,整个内宫的内眷都上了船,因为今日是春日宴,所有美人品阶之上的宫嫔都到场了,蜀王凤钦生性风流,当年庄姬公主在时还有所克制,后来庄姬去世,内宫之中的妇人只多不少,如今美人之上的林林总总也有十多人,再加上几位公主,一艘船正好不少不挤。
因为要水祭,所有人都站在船头的甲板上,抬头一看,凤钦那艘船上除了君王和王后之外便是商玦和姬无垢了,另又有三位公子和礼官术士无数,倒是比朝夕这艘船还要更拥挤些,而另外的船大都装着外朝的官员和安排好的术士,光是这些人陆陆续续上船都花了不少时辰,趁着船还未开动祭礼还未正式开始,所有人都聚在甲板之上三两低语。
朝夕站在甲板的一侧,因是身边跟着白月,其他人并不敢靠近,至多将疏疏离离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未央湖上风大,卷着朝夕的墨发裙裳飞翻,可她却招手让白月站在她的正前方,而后缓缓的蹲下了身子,她一蹲下,白月几乎能和她平时,许是亲近她的缘故,白月更是哼哧着往她脸颊上考去,朝夕一边摸着白月的脑袋也不拒绝,白月便真将腮帮蹭了蹭朝夕的脸颊,朝夕鼻端轻嗅一下,白月身上除了干爽的动物毛髮气息外并无别的。
一边抚摸着白月,朝夕又在他脑袋上细緻的摸了摸,白月的毛髮比寻常小兽更为粗硬繁密,可绒毛之下的肌理却是十分温暖柔软,朝夕一寸一寸的抚过,白月身上并无任何异样,她眉头轻皱眼底露出几分疑惑,看着白月亮晶晶的眸子出着神。
这边厢孙岑和段凌烟一走上来便看到这幅情节,孙岑一讶,段凌烟也挑了挑眉,段凌烟到底比孙岑年轻些,且又是个张扬无畏的性子,当即便朝着朝夕和白月走去。
早前白月出现的时候跟着朝夕和商玦,段凌烟如今的位置又站在最后,是不可能近距离看白月的,她似乎有些好奇白月,而眼下这船上又不十分在乎位分这回事,她自然毫无顾忌的走到了白月跟前,察觉到有人走近,朝夕转头看了一眼站起了身来。
「真是想不到公主殿下能和它如此亲近!」
适才白月伤人的那一幕还歷歷在目,不光是段凌烟,便是其他站着未吱声的人都十分好奇,凤念蓉几姐妹都在船上,她们从一开始就站在朝夕不远处看着这边,见段凌烟走过来,她们也站的更近了些,适才有商玦在,朝夕站在商玦身边才不畏惧白月,可没想到离开商玦朝夕还能和白月如此亲密,这么一想,几乎所有人都想起了「鹿生于南,幽困于东」的八个字,看着白月巨大的身躯,再看朝夕的身量如此纤细,几乎所有人看朝夕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便是从前最为讨厌朝夕的凤念歆都从凤念蓉身后探出了头好奇的看着朝夕和白月的每一下互动,至于其他人,不管是明着暗着,没有人不注意这边的动静的。
朝夕和段凌烟在淮阴便有过交锋,眼下回到了宫中,朝夕是蜀国的摇光公主,而段凌烟却从夫人变成了美人,就这身份来看,却是段凌烟落了下成……
即便如此,朝夕还是看了段凌烟一眼道,「白月生性乖觉。」
这句话自然是为适才的伤人事件替白月说话,虽然眼下的白月看起来的确乖觉,可是适才那一幕还近在眼前,整个船上可没几个人能相信朝夕的话,除了段凌烟!
段凌烟朗笑一声,两步便走到了白月身边,甚至不曾问朝夕便抬手摸了摸白月的脑袋,剎那间,几乎所有船上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气,片刻前白月才伤了人,怎么这段凌烟竟然还敢去碰它!这疑问还未完,便见白月一个摆首拜託了段凌烟的抚摸,而后哼哧了一声便跑到了朝夕身后去,段凌烟的手顿在半空中,虽然她只是轻触了一下白月的毛髮,可是比起适才凤念芷受伤来说段凌烟这会儿已经算是赚了,白月,竟然未曾伤她……
段凌烟顿了顿才收回手,而后点点头,饶有兴趣的看着躲在朝夕身后的白月,「你这动作倒是快的很,竟然是碰不着你。」说着又一抬头看着朝夕,「公主所言是真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便是孙岑也是愣了愣才上前来道,「这……刚才是怎么回事?」
此刻的白月躲在朝夕身后,不仅不给人兇残之感,反而好像有些怕人多不愿被人打扰似的高傲,朝夕回头看一眼白月唇角微抿,「白月……有些怕生。」
凤念芷被伤的时候商玦便说了白月怕生,而它看起来也的确不喜欢生人,可是此刻的白月十分平静,根本没有凶神恶煞的样子,倒委实奇怪,本来一直躲在凤念蓉身后的凤念歆见此走上前来,虽然不敢走到朝夕身前,可还是好奇的睁大了眼睛看着白月。
那眼底压着两分蠢蠢欲动,竟然是想上前来摸摸白月。
其他人也都走近了两步,白月仍然安安静静的站在朝夕身后,时不时哼哧一声,却没有发怒的迹象,众人面面相觑一眼,都以为白月是生人碰就要生气,却不想根本不是这般,那凤念芷是怎么被伤了的?莫不是真是那凤念芷倒霉?
「十一公主今日想必是触了这小傢伙的霉头,也是可怜。」
段凌烟不冷不热的嘆一句,孙岑便在旁道,「想来也是轻伤,不碍事。」说着环视整个船一周,「不过杨妹妹倒是没有来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公主的伤重了还是怎的。」
段凌烟微微眯眸,转头看向那码头之上便见所有的外臣都陆续登船结束,而码头上的登船台阶都已经撤去,再一看,最前面的头船已经慢慢地摆出了码头口朝未央湖中心驶去,头船便是凤钦的那艘船,其后跟着的两艘船并排而行,一是朝夕这艘船,另外一艘上站着的都是世家贵族的族长,朝夕只大概一扫便看到了段祺和朱勤二人,其余人不乏垂垂暮年的老者,却各个都锦衣华服一身凛人之势,一看便常年居于高位之上。
未央湖占地极大,而今日祭礼的船行的并不快,刚离开码头口没一会儿头船之上便响起了悠扬古朴的号角声,知道祭礼马上开始,船上的所有人表情都肃穆起来,朝夕拍了拍白月的脑袋顶,白月便乖觉的卧在了朝夕脚边不再乱走。
待头船行至江心,后面的船都分开停在了头船两侧,所有的船在江心排成一字,头船上的术士开始唱和古老的曲咒,孙岑一声令下,这边船上的术士开始分发吉符与礼器,所有人手执吉符跪地祷告,足足祷告了半个时辰才有人搬来铜鼎,所有人将吉符投入鼎中,又点上灵火,待所有吉符都化为灰烬便将鼎沉入了江心,头船之上奉上祭品,严正带领的术士又是一番祷告之后将所有祭品投入江心,再奉上纸人数只,也都投入了江心之中。
所有的程序冗长而繁杂,每一样礼节都要显得虔诚恭敬,即便未曾和凤钦同船后面的人也不敢马虎,便是在这一片严峻肃穆之中未央湖的湖面上忽然起了大风。
天色本就阴沉,大风一起,天边的黑云更是滚滚而来,而整个未央湖之上也起了波澜,停在江心的船更是摇晃的厉害,眼看着点在船舷两侧的灵符不断熄灭,大家的表情都有些不好,祭祀就是求个吉利,可这样的天气之下灵符又不断地熄灭,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吉,孙岑扒着船舷看这天气有些发愁,「钦天监明明说今日是个吉日,却怎要下暴风雨了?」
天穹之上黑云翻滚,很快便在巴陵上空聚拢,黑压压的一大片,像是一张厚重的黑色织网,不知何时就要朝着人们头顶砸下来,风一来,湖面上也更冷了些,朝夕拢了拢自己的衣裙,便见头船开始缓慢的调转方向,所有的祭礼都在船上的甲板露台上,虽不在一船,却是能看到附近船上人们的表情,祭礼受阻,凤钦的面色很差,站在一旁的严正更是不停地擦着汗,凤钦想要发怒,可身边还有商玦和姬无垢只能生生的忍着,气氛沉闷的像天气。
「钦天监也是越来越没有做为了,今日晨起便觉得天气不是很好,这会儿更是了不得了,待会儿还有火祭,若是下起雨来,怕是连火都点不起来吧……」
段凌烟接着孙岑的话如此一说,周围人面面相觑一瞬都有些不知所措,凤念蓉眉头皱着,身边的凤念歆似乎有些害怕,另一边的凤念依只一直扶着个身着青衣的中年妇人,那妇人面色煞白气息虚弱,一看便是久病之身,虽然是一副很疲累模样,目光却时不时的往朝夕身上看,待朝夕有所察觉的看过来,妇人便弯了弯唇对她点头。
对这妇人,朝夕自然是认识的,可她也没上来多言,也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夫人,孙夫人,王上那边传来口信,说是火祭接着水祭一起。」
侍奴从船舷一路奔到船尾传话,一听这话大家都明白了,天气不好,若真是落了暴风雨,火祭可能真的要夭折,便只好赶着时间在落雨之前完成了,孙岑点了点头,回头看着站在船头的一种内眷苦笑一下,「大家都听到了,天气如此也无办法,只得辛苦大家。」
这水祭已经折腾了快两个时辰,眼瞅着已经近了酉时,本来眼下春日的白天就不算长,再加上今日天气如此,虽然只到了酉时却看着像快天黑了一样,湖面上风浪未断,一熘儿的船队在摇摇晃晃之中收到了继续火祭的命令,要接着火祭,却是要先回祭台的。
此番的船队不小,船手们早就按照队列演练数次,先将所有船掉头向着祭台方向,而后由边上的船先行,头船最后再走,既是如此,头船便在朝夕的船之后,眼看着两边的船按照次序朝祭台驶去,朝夕的船也慢慢动了,头船似乎想走的快些,也一起朝岸边去,如此一来,便有原本三艘最前面的船靠的极近的一起朝岸边驶去,因是距离太近,站在甲板上的朝夕瞬间就感受到了数道看向她的目光,摇光公主自然是引人注目的,可是这些目光之中的含义却不仅仅只是对摇光这封号的关注,朝夕侧身回头,在数道目光之中准确的捕捉到了商玦。
四目相对,十丈之外的商玦站在凤钦之右,正温柔的看着她。
白月仿佛也感受到商玦距离近了,原本卧着立刻站了起来,且转头随着朝夕一起看去。
「摇光公主果然如传言中绝色,比起当年庄姬公主也有过之无不及啊。」
湖面上狂风大作,饶是如此朝夕还是听到了这轻不可闻的一声,豁然转身,朝夕一眼便看到了左边船舷之上站着的老者,一身华服,金玉满身,看起来贵不可言,可那双因为常年纵慾的浑浊双眸却给人精神不振之感,再加上他含笑的目光,怎么都叫人觉的不怀好意。
两艘船之间不过五六丈距离,而凤晔早前说的话还言犹在耳,而现在看来这位段氏的老族长的确对她的美色起了心思,念头一转,朝夕忽然想到了回来巴陵之时路上遇见的那个坠江的女子来,未央湖上波澜起伏,十几艘大船也跟着摇摇晃晃,而段兴为了看她恨不得夸湖而过整个人站在船舷的最边上,船舷不过二尺高,看起来并不是个好倚靠的地方。
朝夕敛眸,忽然也朝船舷边走去,而风越来越大,再加上船的摇晃,几乎一半的女眷都有些站不稳,站在甲板上的人纷纷都背风站着裹紧了裙裳,而凤钦那边王庆也在请他们进船舱之中暂避,一见这般,孙岑也喊了两句大家先进船舱,风吹得人眼难睁,诸人都陆陆续续往船舱之中走,所有人都怕这妖风掀了自己衣裙吹乱了髮髻,于是匆忙进船舱的人都不曾发现原本头船之前两艘相隔了几丈距离的船头正在缓缓的越靠越近,内眷们大都往船舱去,另一艘船上因大都是男子倒没这边这样慌乱,可祭礼生出变故,所有人都在三三两两议论着今年的春日宴大为不吉,直到那一声轰然巨响之后他们才惊然回神……
「怎么回事?!撞船了?!」
「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撞……啊有人落水了!」
「是段老族长落水了!来人啊!快救人——」
这边船上乱成一团,朱勤听到船舷边有人喊第一个沖了过来,往船舷之下一看,果然看到深不见底的深绿色湖水之中有一个人影在起起伏伏,风势太大,那悽厉的喊叫都被掩了下去,朱勤自然是不会亲自跳下去救人的,幸而船上还有命不值钱的侍卫,几个大家族的族长一发话,四五个侍卫齐齐的跳了下去,见此众人才微微松了口气,朱勤眉头皱着一抬头,目光悚然一变,适才相碰撞的船头正在缓缓分开,对面船上几个面色惊惶的妇人正从船舱之中探出头来,而整个甲板船檐之下只站了一个人,红裳墨发,猎猎艷杀。
朝夕平静的站着,虽然只有她站在船舷边,可偏偏那檐下避风,而白月在她身边,更是乖觉而温顺,这看起来毫无异常的一幕不知怎么让朱勤的心狠狠一揪,甚至背嵴一寒,朝夕的火红裙摆明艷而妖异,偏生她那一双眸子冷漠到了极致,两船相撞,有人落水,这在别人看来十分惊怕的事于她而言却未掀起任何波澜,仿佛她是看戏的局外之人。
「怎么回事?是段氏老族长落水了?」
「公主怎么还站在外面?又冷又危险……」
孙岑走出来,先是看了一眼对面的乱局,又看到了平静而立的朝夕,随即看向对面船头上的擦痕,适才的动静很大,两边船上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幸而只是轻轻一撞便分了开,也幸而只是一个人落水,孙岑表情平淡的看了一眼湖面,只见几个侍卫已经捞起了段兴,段兴两眼翻白气若游丝,被几个侍卫绑上绳子再由船上的人拉货物一般的拽了上去。
「想来是死不了的,只怕要去了半条命。」
孙氏和段氏算不上交好,而孙岑这话的语气更不算好,朝夕闻言这才微微弯了弯唇,却是什么话都未说,话音刚落,后面便走出了一堆人,都是听到动静忍不住出来看的。
这一看便看到了对面段兴的狼狈样,因是在湖上没有大夫,只得是侍卫给段兴做些粗糙的救治,好端端的老族长被死鱼一般的扔在甲板上,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对他又掐又按,好半晌才见他缓缓的吐了口水,而后便晕了过去,那边一堆的可怜唏嘘追责之声,不多时对面的船手便被揪了出来,船手是个着灰衣的小太监,被吓得面色发白跪地不敢乱语,一个劲的说船忽然转了向他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春日宴本该是大吉之日,却遇上如此诡异的天气,又在湖面上遇到了这等怪事,好端端的任何一个船手都不会撞船,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一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其中一老族长竟然不敢让船手在甲板上多留,赶忙催促他回去了,那边沉默下来,朝夕这边也无人说话,而后面头船似乎还不知这边的动静,竟然是静悄悄的无人出来看,又或者,是谁下了令不必将此事当回事。
既然旁人都站了出来,段凌烟自然未曾例外,她出自段氏,老族长出了事她本该有些担忧,可不过刚看了两眼她便漠漠的看了眼自己身前的船舷栏杆,「这里太危险,诸位姐姐妹妹还是进去待着吧,老族长身体不好,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进了宫。」
这不冷不热的一句落定,她第一个转身再入了船舱。
孙岑挑了挑眉,有些疑惑的看了朝夕两眼,似乎觉得适才她一个人站在外有些奇怪,又喃喃道,「这些船手都是身经百战的,两艘船好端端的隔了那么远怎么撞在一起呢?」
一直未说话的朝夕这才淡淡扬眉,「可能是风和旋涡吧……」
第138章 事故人为
「王上,王上,前面船上段老族长落水了!」
风势渐近,不但凤钦避到了船内来,便连商玦和姬无垢都被他拉到了船舱之内,二人身份非凡,若是在他这里出了岔子蜀国如何交代?因是如此,内侍进来禀的时候三人都是一愣,凤钦眉头一挑,「怎么会落水的?好好地怎不进船舱去?」
那内侍也有些郁闷,却还是要恭敬的据实相告,「那边船上还有些人留在外面,老族长兴许是在和人说什么也一併留在了甲板上,刚才……刚才前面两艘船轻轻蹭了一下,然后老族长就落水了,眼下已经有侍卫下去救了,应当是救的上来的。」
凤钦面上没什么表情,反倒是眉头一皱觉得怎么又出了事端,然而到底段锦衣还在他不远处坐着,无论如何不能这时候丢了王后的脸面,他咬了咬牙,未曾发作。
这边商玦却是又问一句,「可有别人出事的?好端端怎么两船怎会蹭了一下?」
那内侍见商玦开口,表情顿时更为恭敬了,低着头道,「没有了,公主和夫人们都好好的,至于为何撞船奴也不知,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吧。」
风势越来越大,船摇晃也更为剧烈,便是在船舱之内都有些心惊不稳,这等情况之下倒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可是撞船……商玦的眉头微微紧皱一瞬,姬无垢也有些疑惑的面色一沉,那内侍见凤钦没多余的话要说便行一礼退了出去,眼见得内侍就要出门凤钦犹豫一瞬还是看了段锦衣一眼补了一句,「去问问怎么样了,可有大碍?」
段锦衣听到这消息倒是平静,听到凤钦这话却还是感激的看了凤钦一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凤钦十分无奈,只好对着商玦道,「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天气……」
说着不满的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严正,严正自今日晨起看着天色阴沉之时便觉紧张,本以为今日至多是个阴天,却不想这会儿天气忽然突变成这般,一颗心本就高高悬着,被凤钦这样一看顿时冷汗满额,幸而凤钦当着商玦和姬无垢的面不好说的太多。
整个船舱只有四扇小窗,从窗户口看出去只见远处案上的旌旗都倒了大半,侍卫们顾了这头顾那头,委实有些凌乱,而原本的观礼长廊四面只有简单的帘络,根本无法应付这勐烈的风势,可里面的人没有命令不得乱走动,只得在长廊之内正襟危坐的待着,很显然,这个吉日对于蜀国而言并不算吉,所有参与春日宴的人都要吃苦遭罪。
商玦收回目光语带安抚,「天有不测风云,天气如此恶劣王上还是不改祭礼之心,上苍必定能感怀王上之诚心,今年蜀国百姓必定会有个安顺的年成。」
凤钦闻言眼底一亮,商玦这话可算是在他心上打了个正着,他表情一变,眉间的愁绪一下子散了大半,姬无垢在旁听见这话却只是挑了挑眉未曾多说,显然他并不认同商玦这话,好的年成从来都和祭礼无关,可世人偏偏要找个虚无的上苍当做信仰。
说话间,那先前出去的内侍又进来了,跪地行完大礼禀告道,「启禀王上,段氏老族长已经被救了上来了,船上并无大夫,老族长暂且晕了过去却无性命之碍。」
凤钦挥挥手,「好了孤知道了,没有大碍便好。」
内侍应声而退,船行的速度却越来越慢,风势不知何时变成了和船行逆向,本来速度就慢的船队顿时走的更慢了,明明到岸边的距离只有百丈,可却仿佛走了一天都未曾走到,凤钦忍不住的站起身走到窗边去看,这一看便看到了前面两艘船隔了七八丈远,他本来不曾把内侍的话放在心上,这会儿看到这两船之间的距离也有些纳闷了……
「刚刚是说的两船蹭了一下?隔了这么远是怎么蹭上的?」
风势如此之大,若是船手出了问题,虽然不至于出人命,可是场面只会越闹越难看,今日的商玦和姬无垢本就是来观礼的,这真是让他在这两个年轻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商玦和姬无垢早就看到了这一点,只是未说罢了,凤钦似乎被这个问题困扰,脚下一转便走出了船舱站在了船舷檐下,他们的船正好在前面两艘船中间,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前面那艘船上的撞痕,虽然因为风势没听到动静,可因为船是为祭礼而造,朱漆本是锃亮,檐下这撞痕委实明显的紧,看样子刚才还不止是蹭了一下那般简单。
若是在波澜汹涌的江河上偏了航也就罢了,虽然风大,可这未央湖难道还如何波涛汹涌了?怎么好端端的就两船撞在了一起了?凤钦不解,一抬头便看到前面船舷边上站着的朝夕和孙岑等人,于是心中又是一急,「怎么还不进船内去,再生出危险可如何是好?」
他这般说一句,边上王庆赶忙吩咐内侍朝朝夕船上送消息,而商玦站在凤钦之右,目光落在远处的朝夕身上,在他眼里,此刻朝夕的神情颇有两分莫测怪异。
眉头一皱,他也将目光落在了前面两船之间,再回头去看适才的湖面,虽有波澜,却并无任何异常,且此番准备的船只船体都不小,绝不会因为这点小波澜便偏离了方向,而他们的船紧跟在前面两艘船之后,若是湖面有异,为何适才他们的船只是寻常的摇晃,略一思索,商玦几乎可以肯定,适才的撞船绝非自然之力而为,可是是谁呢?
宫里准备的船手却绝对不敢在祭礼之上出这样的乱子,若此事要追责,第一个要追究的便是两只船上的船手,可若不是船手,又该是谁呢?
风势逆行,而这两艘船又是如此的庞大,想要捕捉痕迹的改变这两艘船的航向,便是他都没有把握做的滴水不漏,可适才他并未感受到任何一丝的异常,只说明此人将内劲掌握的恰到好处,能做此事之人出手极快内力高深,且十分聪明,若不细细思量一番,只怕也没人敢想到此事乃是人为,这个人,就这般瞒天过海的煳弄了所有人。
凡事若要知晓幕后之人,只消去看结果,得利的失势的一眼便明,而此事,似乎只有段氏的老族长一人受到了危害,这个人,用了如此高深的修为,只是想让段氏老族长落水?而这么多侍卫都在这里,这老族长绝不会轻易死去,那这个人便不是为了要那老族长的性命……商玦眸光一转,又看向朝夕,不知为何,虽然未曾看到全程,可他就是笃定朝夕一直站在外面不曾进去过,如此一来他却有些心惊了,那人到底是要害段氏族长还是害朝夕?
关心则乱,想到或许有人要加害朝夕,商玦顿时有些拿不准到底哪种可能性更大些。
察觉到商玦的目光,朝夕也看了过来,商玦眼底黑沉沉的一片,看着她的目光既有担忧也有两分洞察,她眉头轻皱,对着他摇了摇头,仿佛在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商玦蹙眉,显然对朝夕此举有些讶异,这边二人正在眼神交流,孙岑却跑过来将朝夕一拉,「公主殿下快进船舱里面去吧,王上让咱们都进去呢,那段氏老族长已经落水了,王上可不想看到你们也跟着落水,快快,进去吧……」
朝夕被拉着往里面走,商玦对着她点了点头示意让她进去,朝夕便不再执拗,跟着孙岑和其他人一道入了船舱,这船并非久行之船,因此船舱之内的装潢并非十分舒适华贵,只简单的雅致,而这时候人多挤在一起就更显得空间狭窄窒闷,朝夕找了一处角落站着,顺便让白月待在自己身后,白月虽然未曾发怒,可这里怕她的人委实不少。
「这鬼天气真是吓人,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定日子的。」
「是啊,钦天监不是说今日是大吉之日吗?!」
「祭礼临时改了,总感觉是对诸神不敬呢……」
「那也没办法啊,看着天气只怕马上要落大雨呢,不改才真是要大不敬了。」
「要我说今日真是晦气,这天气便也罢了,适才还撞船了!」
屋子里都是内宫的内眷,平日里娇生惯养,这时候遇到这等情况自然是又怨又怕,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便是个没完,孙岑看着微微一笑,状似安抚一般的嘆息道,「这日子是早前就定下的,那个时候定下的也不知今日天气如此,而钦天监是真正卜测了今日是个吉日的,否则王后也不会准了将日子定在今天不是……」
孙岑言笑晏晏的和大家解释,众人听着却是微微一讶,不少人都想起来今日这个日子是段锦衣被禁足之前便定下的,这么一想便知道孙岑是在撇开自己的责任,在场诸人心照不宣的一笑,自然不敢轻易参与到这掌宫之权的争夺之中,因是无人接话,船内忽然一静。
一边寂静之间,忽然有人轻声呢喃了一句。
「哎我的鞋怎么湿了……」
第139章 湖心沉船?
杨莲心从澜汀殿正殿走出,一眼便看到外面自己的亲信,她抚了抚自己衣袖上的褶皱,对着外面澜汀殿的宫奴道,「公主受了伤,这会儿睡着了,你们谁也不要去惊了她,另外,今日的祭礼不要她去了,就让公主好好养着,就说是我的意思。」
宫奴们齐齐应诺,自然都只敢安静的守在外面。
杨莲心从廊檐之下走出,当先看到了外面阴沉沉的天气,风势唿喝,天边的黑云滚滚而来,眼看着就要将半个天穹占满,她眉头一皱颇有些沉郁的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这片刻天气却是越来越差了,眼看着还要落雨了,那晚上的火祭如何是好?」
虽然只是近了酉时,可天气暗沉沉的好似快要天黑一般,不知想到什么,杨莲心面上的不满淡了两分,又看了一眼关着的殿门,她转身朝澜汀殿之外而去。
杨莲心乃是长逸宫之主,平日里大都是凤念芷去长逸宫请安,她主动来澜汀殿的次数极少,今日也是因为要送凤念芷回来,而她这么久没出现,也该要去祭礼现场看看了,待走出澜汀殿的外门,杨莲心四下看了一眼表情却微微一沉,一边走一边回头颳了一眼身后的近侍,「不是说只是轻微的让其发怒不至于伤人吗?眼下是怎么回事?!」
杨莲心声音虽小,可话语之中满满的都是怒意,那近侍听得整个人一抖,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言,杨莲心深吸口气,显然是克制了自己的怒气,「幸而只是一点轻伤,否则……」
杨莲心没说否则什么,而那近侍却是明白,面色一白将头垂的更低了些,杨莲心往前急走几步,又忽然脚下一顿,转头看着那面相清秀的婢女,「东西可都处理好了?」
婢女忙点头,「夫人放心,公主全无察觉,都处理好了。」
杨莲心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又往前走了一步看向远处未央殿的方向,「这蜀国的春日宴年年都如同铁律一般不得更改,可也没见着蜀国得什么好运。」
这轻轻的呢喃只有站在她身后的近侍听得到,那近侍闻言只静静的垂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多言,杨莲心直了直身子,语声一正,「祭礼那边如何了?」
「刚刚才知道的消息,因为天气突变,王上下令马上开始火祭。」
杨莲心闻言眉头顿时大皱,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困境一般,「马上开始火祭?吉时还未到,眼下便开始火祭就不怕让上苍觉得我们大不敬吗?」
是凤钦下的命令,这近侍怎敢多言,杨莲心握拳一瞬,脚步忽然加快的朝未央殿走去。
而此时的未央湖边一片混乱,狂风四起,旌旗礼幡被吹得东倒西歪,观礼长廊两侧的帘络飞卷而起,坐在长廊之内的眷属们大都冷的不行,即便如此,没有凤钦的命令也是没人敢胡乱走动的,这些来自世家贵族的夫人小姐们各个都正襟危坐,心底却在叫苦连天。
一众贵族小姐之中,朱嫣坐的最为端正,旁人的表情都带着焦灼,可她却浑似不甚在意,只不时的低头看自己缠了白纱的手,昨日她演练之时伤了手,今日不能再抚琴,错过了一个在商玦面前表现的绝佳机会,因此朱勤还对她颇有怨怪,可是她自己倒心态极好。
「小姐,这天气实在古怪,不知道祭礼完还有多久呢?」
侍婢在旁轻声低语,朱嫣回过神来抬眸一看,周围所有的夫人小姐大都一脸愁容,也对,这等天气之下而这些出生贵族的女子们又何时受过这种罪?朱嫣摇了摇头,「不是说待会儿就火祭了吗?应当是很快了,我们在这里等着便是。」
婢女倾身将朱嫣身上的纱衣拢了拢,「只是坐在这里实在太冷了,本来天气就阴沉,待会儿要是落了雨怎么办,小姐昨日才受伤,今日若是再感染了伤寒该如何是好?」
朱嫣笑笑,「哪里就会随随便便的感染伤寒了?」
婢女一脸怨怪,「哼,小姐身子弱,自己也不当心,昨日本是好好地抚琴,却不知怎么慌神伤了手,若是小姐在出了事,公子必定要罚奴,小姐也要被公子说。」
朱嫣笑意更为无奈了,拍了拍婢女的手,「好好好,你放心,我今日一定不会染了伤寒,哥哥也不会罚你的,哥哥若是说你,我私下赏你便是了。」
婢女闻言更恼,「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岂是只怕自己被罚,奴这都是在关心小姐的身体呢,小姐却不领情,再者说,今日本是小姐献艺的绝佳机会,可现在闹成这样……小姐不觉得可惜吗?」婢女说着往湖面上看了一眼,只见船队正在极其缓慢的朝这边码头靠近,于是又弯了弯身用更低的声音道,「今日好容易在燕世子面前献艺呢。」
朱嫣闻言笑意一淡,眉头也微微的皱在了一起,婢女见状只以为她也开始发愁了不由得又是一嘆,「不过小姐也不要担心,公子说了,您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您是一定会去燕国的。」这般说着,这婢女又抿了抿唇道,「说起来您即便能去燕国奴也为您抱不平……放眼整个巴陵,论起女德来小姐说第二哪有人说第一,您从小知礼仁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生的又这样好看,怎么看都是能去做世子夫人的却只做了个妾……」
只最后一句婢女已经声若蚊蝇,这话当然不是她一个做奴婢的能说的,可是到底还是未曾忍住,她的主子是妾,那她便是妾的奴婢,和世子夫人的怎么能比?
朱嫣双眸微狭,「是啊,我为何要去做妾?」
她出着神,说话声音并未刻意压下去,婢女吓得面色一变赶忙去看周围诸人是否听见,看到周遭人等都被这冷风折磨的不成样子并未在意这边才松了口气,「我的好小姐啊,眼下此事还未昭告天下,您可不能自己说这话,也不能透出半点不想去的意思。」
朱嫣回神,对婢女的紧张不以为意,摇了摇头便不再多言。
婢女见状又哄道,「今日燕世子和摇光公主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想来不日便会宣布小姐要做去媵侍呢,小姐喜欢去琴馆学琴,咱们明日开始便多去可好?」
说到这里,朱嫣眉间顿展,又不知想到什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婢女见将她哄好了面色一松,抬眸看去,却见船队似乎还停在原地似得,他们的长廊本就距离码头有一段距离,而未央湖极大,船队刚离开江心没多远,这么看上去就更远了,再转眼去看祭台,祭台之上原本青铜大鼎之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此刻已经半熄,只在鼎口偶尔看到两束火星冲起,一旁还有术士手执礼幡念念有词,似乎在加持火势……
「小姐,今年的春日宴真是不顺啊。」
朱嫣也点点头,「明明说的是吉日啊……」
婢女抬头看了看愈发阴沉的天气,「这哪里是吉日啊,钦天监越来越不作为了。」
朱嫣回头看一眼婢女,婢女也知自己失言,忙低下头去。
便是这片刻的静默,长廊另一端忽然发出了一阵惊唿声,朱嫣眉头一皱朝声音来处看去,只看到长廊距离湖边最近那一端的许多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齐齐拥在栏杆边上都在朝湖心去看,朱嫣眯了眯眸,打眼往湖心一扫,却是没看出什么异常来,身后的婢女也疑惑的看过去,却只看到走在最前面的船已经距离码头很近了,只有后面的船还稍微远些。
「小姐,这是怎么了?」
朱嫣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隔了这么远也看不清湖面上的祭礼是哪种模样。」微微一顿,朱嫣有些犹豫的道,「好像出了什么事?」
朱嫣虽然未看出什么异常,可那边的惊唿声却还在持续,朱嫣心头一跳,下意识起身朝人群堆走去,一路走过许多空着的坐席,几乎整个观礼台上的人都因为那几声惊唿而聚在了一起,待朱嫣走到跟前,她前面已经围了许多人,她根本挤不到前面去。
「怎么回事啊,不是我们看错了吧……」
「不是看错!出事了出事了!」
「今日这春日宴要出大事了……」
前面的惊唿还在继续,朱嫣一听也紧张起来,而更为诡异的是所有人忽然都停止了大唿小叫和议论,面上只剩下屏住唿吸的惊骇,朱嫣的一颗心忽然突突的跳起来。
身边婢女闻言也十分好奇,见朱嫣一副想到前面去的样子便当先挤了过去,朱嫣见状当即跟上,二人从人群中间挤了一路才挤到最前,待拨开最后一人,朱嫣的视野豁然开朗,这里的视角和她适才所处完全不同,未央湖上的船队以一个斜着的队列出现在她视野之中,也是在这时,她方才知道了这么多人都惊骇不定的原因……
狂风四起的未央湖上,十几艘大船都在缓缓移动,却有队列末端一艘停在原地。
不仅停在原地,还在往下沉……
第140章 船中诡事
「这日子是早前就定下的,那个时候定下的也不知今日天气如此,而钦天监是真正卜测了今日是个吉日的,否则王后也不会准了将日子定在今天不是……」
孙岑满面笑意,话却是在撇清自己,而她所言众人也知道,彼时段锦衣还未被夺掌宫之权,这春日宴的日子正是她亲自定下的,想到这里,众人面上神情便是微微一深。
此番春日宴如此不顺,也不知道等这祭礼完了凤钦要如何生气,段氏已经犯了凤钦的大忌,而段锦衣此番更要为春日宴担责,这样看来段氏哪还有起復的机会?
而段锦衣想要拿回自己的掌宫之权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今日是春日宴,内宫之中几乎所有的嫔妾内眷都出席了,所有的公主之中只有已经疯疯癫癫的凤念清不曾出现,而所有的内眷之中,只有凤念蓉的母亲不曾出席,凤念蓉的母亲段美人出自段氏,以养病为名不见外人,此番春日宴也不见其身影,而其他人却都是在的,包括那位朝夕回宫之后从未见过的朱夫人,传闻之中一心修佛清心寡欲的朱夫人生的一副清秀面孔,若细心看便能看出其人和淮阴侯夫人有两分想像,可其人一身素净装扮,眉宇之间也没有淮阴侯夫人那般戾气,在这宫中,倒是极少看起来真正淡泊的存在。
朝夕并不关注朱氏,印象之中对这位夫人也没特别感觉,便只在开始看了一眼便抛开了一边去,倒是七公子之美于美人让她有心的打量了一阵。
于美人的家族乃是蜀国大富之族,虽然家财万贯,可祖上却未有显赫名声,因此并不能入一干权贵世家之女的眼,即便生了一子,也只得了美人之位,在朝夕印象之中,当年的于美人年纪轻轻便入宫,虽是小家碧玉,却也比贵族教养出来的小姐精灵许多,因为这分与众不同很得了凤钦的一阵宠爱,后来虽未得高位,可仗着一位公子,这于美人从来都是眼高于顶春风得意的,可现如今……七公子被发配至南边羌州,便等同于流放一般,这位于美人没了最后的指望,整个人也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形容憔悴不说一点风吹草动也能让她骇然。
起风之时,她是第一个缩在人堆之中忘记了祭礼祷告的,后来凤钦准许入船舱,她更是第一个进船舱的,适才外面出了状况,大半人都走了出去看热闹,也只有她仍然躲在船舱之中不敢露头,风势不减,船上仍然一片摇晃动盪,她紧紧抓着身边一人的衣袖,哪怕别人进了船舱都松了口气她也还是怕极了的样子,朝夕低头抚了抚白月的脑袋,那种表情她懂,当人长时间处于紧张和害怕时,哪怕只有一点动静都能让她被吓得魂不附体。
「哎……我的鞋怎么湿了……」
提及王后,众人都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多言,正寂静尴尬之时,却有人在角落轻声呢喃了一句,声音虽轻,可因为彼时无人说话倒是让许多人都听见了这句,众人朝角落看去,便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低头看着自己的绣鞋,众人也随之看去,便见那位不知是美人还是良人的妇人脚上穿着的月白云履真的湿了一小块。
再一看,她脚下的木地板上出现了一块水渍。
「也不知是哪个侍奴没将这里清扫干净。」
旁边的人将她拉了一把避开那水渍,又低低咕哝了一句,这船舱是今日晨间才打扫过的,遗留了一两处水渍也不算什么,而那最先说话的妇人见这么多人看过去也颇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也未再说什么,这小小插曲一晃而过,船舱内的气氛倒是好了些。
气氛虽有缓解,外面的风却依然怒吼不停,船也走的越来越慢。
整个船舱之内的都是女子,难免的会有人担心。
「今日也太不顺了些,明明只是个祭礼,却如此波折危险。」
「幸好刚才没出人命,若是春日宴上段氏老族长……那就……」
几人慾言又止,却也有人敢将这事拿出来说,孙岑闻言嘆了口气,「今年也真是古怪了,说到底这日子定下谁也不知道就会生出如此变故,只怕还是咱们运势不好,希望今日祭礼顺利完成,往后咱们宫里宫外的都安顺些。」话虽如此,可孙岑看了眼小窗面上忧心一片。
「不是运势不好,是报应……」
孙岑的话说完并无人接话,可冷不丁的角落里却忽然响起这么一声,听的众人都是一愣,报应?什么报应?不约而同的,所有人缓缓看向说话的那人……
朝夕看过去之时眉头微挑,却竟然是于美人!
小脸煞白的于美人一副魂魄游离在外的样子,见所有人都看着她她更是迷茫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眼底现出两分狼狈,随即她又一咬牙神情固执起来,段凌烟弯唇,笑盈盈的看着她,「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姐姐说的报应是何意?」
于美人在宫中多年,与诸人本都是熟识的,诸人自然也知道她如今已然失宠的事,旁人看着她如此多少有些不忍或开不了口问,可段凌烟却是浑不在意,她话音落定,于美人却忽然瞪向她,似乎被她这问话激怒,而段凌烟始终笑着,明艷高傲,有恃无恐。
于美人见她这表情,不知想到什么整个人恨的咬着牙抖了抖,谁都看得出她在克制。
所有人都对于美人这话生出了疑惑,可是也只有段凌烟会这般无所顾忌的开口问她,便见于美人使劲的抿了抿唇,而后冷笑了一声道,「自然是因果报应。」
段凌烟环视周围人一圈,「这话怎么说呢?」
段凌烟的表情越是轻松随意,于美人的话便更显得颇有玄机,而在场之人这么多,她若是说错了话自然要得罪不少人,唇角紧抿,于美人半晌都未说出接下来的话,而段凌烟面上的笑意兴味无比,似乎在看什么好戏,于美人看着她这模样浑似被激怒,忽然挺了挺背嵴高声道,「因果报应段夫人难道不懂?这宫里做了亏心事的人太多,总有一日是要造报应的。」说着她从小窗看了一眼船外,「这古怪的天气便是报应!蜀国今年哪有好运……」
「于妹妹……」孙岑忍不住出言打断她,就算天气如此,今日也不顺当,可这样的话说出来还是太过无礼也不吉利,孙岑看了其他人一眼轻咳一声,「好了,于妹妹会如此也是被吓到了,大家都当做没听见便是。」说着走到于美人身边去,轻声安抚,「妹妹莫怕,待会儿船靠了岸便好了,今日虽不顺当,可咱们的心要诚。」
孙岑这话怎么看都是一片好意,于美人闻言面上却生出嘲讽的笑,她摇了摇头,表情忽然有些诡异的在孙岑和段凌烟之间来回瞟了一眼,她面容本生的好看,奈何今日不得浓妆脸白的像鬼一般,这般一笑怎么看怎么有些瘆人,孙岑这么一看不知道她还要闹出什么来,便看向她身边那人,「好妹妹,于妹妹这阵子精神不好,你且待她去里面歇歇?」
这船舱有两层,因只是暂避而这舱内本身也未布置的像寝殿那般华贵,倒也没人到下面去,而孙岑这话却是明显的想把于美人支开,那另外一人倒也识趣,见状便将于美人的手一拉朝不远处的小门走去,小门之内又道楼梯,绕着楼梯而下便是这船舱底下一层,于美人看着孙岑又笑笑,倒也不做挣扎,被半拉半拽的进了那扇小门。
待她一走,孙岑这才转身看着大家一笑,「没什么,大家安心。」
众人不敢多言,这时候段凌烟轻声笑笑,「于姐姐近来颇不得志,七公子被发配去羌州我听着也很可惜呢,那毕竟是个好孩子,不过……」
段凌烟说着看向孙岑,「不过最叫人心疼的却是孙姐姐。」
孙岑乃是四公子之母,而众人皆知四公子是因七公子而死,死了儿子的尚且没说什么,于美人的七公子只是被流放又何故如此阴阳怪气呢?
话虽如此,可段凌烟这话委实揭了人伤疤,死了孩子本是时间悲痛之事,而此事众人也刻意不去提,偏生段凌烟何时何地都无所顾忌,孙岑听到这话,面色忽的一白,竟也有几分像于美人,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未说,末了僵声道,「都是命。」
气氛一时之间更为沉凝了,而将气氛搞得如此僵的段凌烟却一点都未发觉似得仍然一副从容薄笑,一转头,她似乎是因为太过无聊了又将目光落在了朝夕身上,「公主今年刚刚归来便碰上这样一场春日宴心底只怕也十分郁闷吧?说起来,过去十几年的春日宴都没有像今年这般波折呢……」
朝夕离开巴陵十三载归来,刚回宫宫里便死了人,死了人没多久段氏又闹起来,眼下就连这春日宴也出了岔子,别的不说,死人和春日宴这般是大大的不吉,而段凌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话无疑是将朝夕「天煞孤星,凶命妖物」的八字断言委婉的重新摆在了众人眼前。
所有人或疑或惊或畏的看着朝夕,偏生朝夕闻言只皱了皱眉,甚至连看都不曾看段凌烟一眼。
所有人都等着朝夕说话,可她们屏住唿吸半晌朝夕也未开口。
就在这时,下面一层的船舱之中忽然传来了悽厉的惨叫声……
第141章 水中惊魂
「啊——」
悽厉的一声惨叫骤然响起,这声音在本来就尴尬沉默的船舱之中尤其显得刺耳,可饶是如此,众人也是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好端端的怎有人惨叫?
怀着这般疑惑,众人下意识的寻着声音的来处朝那朱漆小门看去。
片刻之前,于美人便是从那扇门走进去的。
而刚才那声惨叫……可不正是出自于美人之口?!
段凌烟第一个反应过来,眉头一皱轻喝一句,「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那朱漆小门之内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继而又是陪于美人一起离开那人的声音,「不好……快来人啊……」
这喊声无比惊惶恐惧,一听便叫人心头髮紧,段凌烟面色微沉,却是第一个朝那朱漆小门走去,孙岑见状也跟了上去,便是朝夕也朝门口而去,其他人见他们都走过去,也都不愿显得自己胆小冷漠,也都跟着朝那小门去,一时间一群人都拥挤在了朱漆小门的门口。
船舱虽有两层,可下面那一层并没有窗户,船舱角落本来有宫灯点着,可不知为何这会儿全熄了,站在门口一看,底下黑沉沉一片,见这阵势,谁都不敢第一个踏进去。
而那陪着于美人一起进来的妇人也奇怪的不再喊叫。
「嵩妹妹?嵩妹妹你们怎么了?」
孙岑第一个喊出了那另外一人的名字,可这喊声落定,众人耳边除了船舱之外的风声怒号和水浪拍打船舷的声音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而底下一层船舱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大而空旷,且不知为何,站在门口的剎那众人都觉得有些冷,就仿佛是船舱之外的冷风湿气透了进来,孙岑见状有些担心,这艘船上她可算是位分最高的,又是这次春日宴的主事之人,虽然这位于美人和嵩美人位分不高,可这船上出了任何事都是她失职。
心一横,孙岑打算进去看看,可她还未迈步,却是一旁的段凌烟第一个走了进去,段凌烟眉头微皱的从袖中掏出一物来,却是个形状别致镶嵌了夜明珠的坠子,那坠子白日里大抵只是看着好看,可在无光暗黑之处却有照明之用,借着这一点微光,段凌烟走上了下去底下船舱的楼梯,孙岑本就打算进去看看,见段凌烟先去了她自然更不害怕也不想落了下成,当即跟着走了进去,一边又道,「也不知怎么了,我们去瞧瞧。」
对这船上的人来说,此刻船舱之外才是最为危险的,只要是在船舱之内,即便黑漆漆的有些害怕,可至少比外面好,见段凌烟和孙岑都进去,其他人怀着两分犹豫和好奇到底跟了上来,楼梯并不宽,且是倚靠着船壁而建,而段凌烟手上的夜明珠能照亮之地只有她脚下一圈,因此即便进了门众人也没看清是什么情形,段凌烟毫无犹豫,径直往下走去。
段凌烟平日里惯受宠爱,虽然面上与其他人交好,可在旁人眼里这些不过都是她笼络人心的手段,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她全然不顾自己安危走在第一个,而她平日里的高傲跋扈这时反而变成了无畏给后面的人安了心,往下走了十步之后,段凌烟忽的停了下来。
她一停,后面人都得停下,孙岑半晌没听到于美人和嵩美人的声音,再往下看还是看不清里面到底如何了,不由眉头一皱回头道,「快,喊人拿个灯进来,这里面太暗了,她二人好端端的忽然连声音也没了,真是见鬼了……」
孙岑也没料想好端端的会出事,那句「见鬼」却说得人心底一颤,这里面黑幽幽的,片刻之前还好端端的两个人进了这里就没了声音,实在是越想越吓人。
最尾巴上的人也都进了门,听见孙岑的命令最后末尾的一人转身朝门口走去,而这边厢的段凌烟却忽然握紧了楼梯的扶手,「不对劲,你们听……」
本来众人便紧张,听到段凌烟这话便更是下意识的屏住了唿吸,段凌烟喊所有人去听,可是应该听什么?船舱之外是唿啸的风声和水浪声,而船舱之内……
内外对比之下船舱之内本还算安静,可当所有人都凝神静气的去听之后却发现这船舱之中并非全然安静,而本该在船舱之外的水浪声忽然变的近在咫尺,不仅如此,隐隐的,还有什么人挣扎的声音,再仔细一听,仿佛还有人在拍打水花的声音……
「救……救命……船……救……」
便是在这时,消弭了片刻的人声再度响起,却是与她们所站的位置隔了十多步远,段凌烟站在最前,那声音也听的最为清楚,在后面人还惶惶不知所措的时候她似乎已看出发生了什么,眉头一皱,她一个转身便朝着后面的人喊,「快出去!」
此刻的段凌烟不再是平日里明艷高傲又对谁都笑容以待的样子,她这三字沉稳决断,仿佛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顿时便吓得所有人下意识都想遵从她的命令,可就在这时,本来只是些微摇晃的船舱忽然一个猝不及防的倾斜,昏暗的阶梯之上,所有人只觉得陡然之间天旋地转,而所有人都不受控制的朝围栏的方向倒去,围栏只有半人高,船行平稳之时自然能护人,可这会儿船斜了,那围栏顿时再也倚靠不住,一声接一声的惊叫响起,所有人都朝阶梯之下栽倒下去,这楼梯距离船底层还有两丈高,本以为掉下去必定要摔个人仰马翻,可惊叫之后响起的却是「噗通」「噗通」的落水声……怎么会……落水?!
冰冷的湖水将凤念依整个人包裹住的时候她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刺骨的凉意让她一僵,随之而来的窒闷感更是让她心中大慌,她是斜着跌落下来的,本以为要摔断筋骨,却不想竟然跌落在了水里,要知道她们可是在船舱里面啊!怎么会落进水里!
「船里进水了!船里进水了!」
惨叫声不断,这两句唿号是段凌烟还是孙岑的声音众人已经分不清楚,船舱之下空间巨大,而落水的人却踩不到实地,足见大半个船舱都已经进了水,而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众人竟然全然不知,那么刚才的于美人和嵩美人进来便是因为失足跌入了水中?
凤念依脑海之中一团乱麻,她想不出为何场面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她们明明片刻之前还好端端的在船舱之中避开外面的大风啊!下意识的屏住唿吸,可冰冷的湖水还是将她从头到脚都淹没,毫无防备之下冷水灌入口鼻,喉咙鼻腔顿时被呛的生疼,她奋力的想要挣扎出水面,可身上繁复而厚重的祭服却好像一双手一般死拽着她,似打算要了她的命。
死亡在逼近,船舱之外的风声水声忽然都远去,整个船舱之内只充斥着唿喊声和挣扎拍打水花的声音,蜀国多水,春夏之时喜爱戏水之人不在少数,不少贵族小姐也浅谙水性,可今日每个人都穿着繁复华丽的裙裳,且又是在这早已倾斜一片漆黑的船舱之中。
而所有人都知道,整个船舱只有一道门。
段凌烟的夜明珠跟着她不知去了哪里,此刻的船舱唯一的光只有那扇小门处透进来的一丝微光,没有人知道船到底倾斜成了什么样子,也没有人知道外面如何了,可所有人都看着那小门处的微光在一点点的减弱,若那里的光完全没了,他们便等于是被困死在这船舱之中,莫说不谙水性的了,便是能游水的也因为无门可逃被生生困死在这里。
「出去……快往出口走……」
「救命啊……救救我……」
「别拉我!放开……」
混乱,绝望,窒闷,寒冷,这些出身贵族一生荣华富贵享尽的主子们此生从未经歷过这等危险要命的时候,她们见惯了这宫里的人情冷暖明争暗斗,她们更知道何为人心险恶何为阴诡不堪,可她们从未直面如此真切的死亡关头。
船舱之内的水还在升高,除了一个又一个挣扎的人影和一双随时都有可能拽住你不放的手,这空荡荡的船舱之中还漂浮着原本放置其中的桌椅板凳,而那唯一一道出口处的光却距离她们越来越远,没有人想死,且还是这般狼狈恐怖的死。
所有人都在挣扎,所有人都只能自救,凤念依咬着牙褪掉了自己最外面的袍服,摆脱了这层桎梏她本可轻易的挣扎出水去,可她依稀记得她的母亲是和她一起掉下来的,就在她的旁边一起掉下来,而她的母亲体弱,哪里经得起憋闷在水里的一时三刻?
凤念依不敢深想的又朝水底一抹阴影摸去,光线幽暗,即便睁大了眸子也无法看清谁是谁,凤念依只能凭着落水前的位置和感觉去找,触到那一抹身影的衣衫之时凤念依心中一喜,她知道自己找对了,可就在她刚将自己母亲拉到自己身边之时船舱之内忽然一个巨大震盪,同一时刻,那小门处的唯一一束光也骤然黑了……
第142章 救命之恩
变故发生之时船体本是向右倾斜,以至于站在楼梯处的人都栽倒下去,可这猝不及防的一个震盪却是不知道什么暗力将船体朝完全相反的方向翻去,船舱外的风声怒号遥不可及,反倒是船舱之内因震盪而生的暗流让本来挣扎出水面的人再度落入水中,而随着那小门处最后一丝光线的消失,整个船舱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坐落在蜀王宫两百多年的未央湖从来都是风光迤逦的存在,可没有人知道看似风平浪静的湖底藏着什么,冰冷,黑暗,窒息,绝望如同织网将每个人的心脏紧紧勒了住,而这些衣香鬓影的女子们谁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般处境葬身于湖底。
凤念依便是被那船翻之时的暗流摔出了老远,心扉已憋的生疼,可她手中的衣衫却从她手中滑脱了出去,凤念依牙关紧咬,等那暗流平息之后又朝着先前那位置抹去,船舱之内暗无天日,所有的感官被冰冷的湖水淹没,凤念依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一点点的被抽离,因窒息而生的疼痛不断放大,而后又一点点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晕厥,是无法控制的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哪怕,她手中已经捏到了自己母亲的棉衫……
冷水刺的眼睛生疼,最绝望的却是即便如此仍然看不清任何事物,分不清任何方向,凤念依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将同样在水中挣扎无力的自己的母亲朝自己拉近了一分,而后便再也使不上一点劲,脑袋疼的快要炸裂,她心中越来越慌越来越急,可越是慌乱越是恐惧,越是想要求生越是离得死亡越近,身边好似已经没有人了,她不知道跌落在了船舱的哪个角落,其余人的生死她全无知晓,而她,好像也已经要死了……
在蜀王宫如履薄冰十六年,她不想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无边的恐惧和绝望袭来,在知道自己救无可救的之后她心底忽然有些平静,身体在慢慢变冷,心脏在一点点的停止跳动,她知道她自己的意识也要被抽离殆尽,在她晕过去之后,她就会真的变作一具尸体,若她真的死了,可会有活着的人为她祭奠为她伤心?!
凤念依想到了这船之外的那些人,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凤钦,凤钦是她的生父,是血缘最浓的人,可想到她,凤念依心底竟然也未掀起多少波澜,反而想到凤钦的女儿们都在这里,若此番全死了他必定十分遗憾,毕竟燕国和晋国的联姻没了人选……
思及此,凤念依心底低不可闻的笑了一下,这世上唯一心疼她的人就在她身边了,想到自己体弱多病的母亲她心底生出一阵悲哀,若说唯一的遗憾,便是未能让她的母亲过上几天好日子,这富丽堂皇的蜀王宫,到底是不适合她们母女。
一瞬之间念头百转千回,凤念依只剩下最后一点意识,她平静的松开紧握着母亲棉衫的手,任凭自己朝更深更冷的黑暗之中坠去……她本该无所依存的跌入水底,可正往下沉的身子却忽然一滞,继而一股子力气拉扯着,她整个人竟然在一点点的往上浮……
凤念依已经快要停止跳动的心突突的一震,意识已经不清,可往上浮的感觉是如此分明,愣愣的睁开眸子,原本漆黑一片的水底似乎也见了一星光亮,她尚未反应过来,「哗啦」一声她整个人已经被拽出了水面,被冰冷湖水包裹的窒闷感陡然消失,眼耳口鼻竟然触到了空气,几乎是下意识的,凤念依勐地醒过神来开始大口大口的咳嗽喘气。
待咳出了淤积在口鼻中的湖水伴着耳边的轰鸣她方才发现了不对,她的肩膀处生疼,却是正被一只手抓着,刚才……就是这只手拽她上来的?她呆愣着回身一看,在她身后的却竟然是同样狼狈的朝夕,再顺着朝夕的另一侧看去,竟然是她几近晕厥的母亲刘美人,眼眶一红,凤念依忍不住的泪如泉涌,与此同时,她更发现自己脚下可以踩到实处……
「拿着这个,给美人闻一闻,到那边去……」
胸口喉咙处还是炸疼,脑袋还是晕的,四肢百骸也都一片冰冷,饶是如此,凤念依听到朝夕比这湖水还要冰冷的声音还是一个机灵醒过了神来,看也没看清朝夕给的是什么便接了过来,朝夕将她一把拉过去,将奄奄一息的刘美人往她怀中一塞,一个闪身又跃入了水中,红裙墨发尽湿,她那张不施粉黛的精緻面容同样面无血色,可就在她跃入水中的剎那,红裙如业火红莲一般绽放,墨发似水藻乌瀑一般漾开,绝艷灼目。
凤念依怔怔的看着朝夕如鱼儿一般沉入水中,若非刘美人轻轻的呻吟她或许还回不了神,刘美人本就体弱,适才落入水中自然遭了罪,凤念依心头一跳不敢马虎,当即向这船舱之中唯一的光亮之处看去,这一看便发现整个船舱之中除却黑压压的湖水却有一处角落是可以站人的,船已经翻了,下船舱的楼梯已经被踩在脚底,而现在唯一能站人的地方却是两扇大屏风被楼梯扶手卡住堆叠起来的,靠着水中的浮力,许多人都踩在上面暂做喘息。
凤念依一边不自觉流着眼泪,一边将自己母亲往那角落处扶,待走的近了,方才看到那角落里的微光仍然是段凌烟手中的那个夜明珠坠子,一群人依靠着船壁,脚下踩着并不牢靠的屏风,半靠半浮的拥挤在一起,凤念蓉,凤念歆,孙岑,还有先前不见了的于美人和嵩美人都在这里,再一看,掉下来的人大半都在此了,再回头一看,这水面四角都有人冒着个头,不管是扒拉着船壁还是依靠着浮起来的家具,大部分人并没有像她所想的那般沉入水底丧命,可即便如此,这个已经被密封的船舱仍然可能是所有人的墓地。
见凤念依拽着刘美人过来,孙岑和段凌烟都上前来扶了一把,凤念依动了动唇,用哑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了一句「谢谢夫人」,孙岑摇了摇头,「要谢摇光公主。」
说着话,又将凤念依手中的东西接过去,凤念依低头一看,却是一个玉瓶,孙岑打开,在刘美人鼻端晃了晃,本来已经面色煞白几乎晕厥的刘美人咳嗽几声又睁开了眼,凤念依见此眼眶顿时又红了,轻唤了一声「母亲」便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刘美人也怔怔看着凤念依,似乎反应了一下才记起刚才的事情,顿时一把紧张的将凤念依抱了住,凤念依心底一片陈杂,就在片刻之前,她是真的以为她们母女会齐齐死去了……
「行了行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看看还有谁不在的?」
孙岑将那玉瓶盖上换给凤念依,闻言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黑压压的水面,不光是她,这里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那处,就在刚才,凤念依母女出来之后,朝夕独自一人沉入水中到现在还没出来,凤念依咬了咬牙,胸口忽然被堵住似的生疼,「二姐姐她……」
孙岑嘆口气,本是雍容贵妇人的她此刻形容不整髮髻四散,而那华丽的外袍也因为太碍事被她抛下,她看着那黑沉沉的湖面抿了抿唇,「没想到摇光公主水性如此之好,咱们这里的人大半是她拉扯上来的,若非如此,不说旁人,便是我此刻也已断气了。」
孙岑这话落定整个船舱都是一片沉默,变故发生的突然,虽然在这船舱之中的十多人之中有一小半是习过水性的,可那等变故之下惊惶恐惧便能将一个人击倒,更别说各个都穿的如此隆重繁复,所有人之中,只有朝夕是唯一一个镇定自若的,她有条不紊的将会水的推了一把,又将不会水的拉扯上来,这才保全了眼下的全局,直到现在她也还未出来。
段凌烟眉头微皱一瞬,片刻之后有些失笑的道,「我段凌烟活了半辈子不曾欠过谁什么,倒是没想到会欠她一次,这救命之恩可是有些难还的清了……」
段凌烟何等高傲之人,在她眼底本是全然看不上朝夕的,现如今却不得不说出这般话来,然而恩情便是恩情,不光是她,这船舱之中的其他人心底也是一阵嘆然,谁都没想到朝夕会救人,好不容易从那水底挣扎出来,谁还敢再进去第二次?!
没有人敢,朝夕却敢……
「哗啦」一声响,乌压压的水面之上一下子又冒出两个脑袋,众人定睛一看,正是朝夕扯着一个人浮了上来,段凌烟眼底微亮当即上前一步,「快,拉一把……」
「她有些不行了,拿清心散来。」
朝夕语声未喘,似乎是累极了,可下命令的语气却不容置疑,凤念依一下子回神,当即便将手中之物递了上去,被拉上来的人也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此刻双眸泛白已经是出气大过进气,朝夕话音刚落,凤念依还未递上清心散,后面人群之中却忽然又一人扑了上来!
「母亲——母亲——」
这声音尚且有些稚嫩,众人一看,却是凤念歆,她纤细的身影扑向朝夕怀中之人,又一把将凤念依手中的清心散接过亲自放在了那妇人鼻端,几瞬之后,终于见那妇人睫毛几颤,不多时睁开眼睛便是一阵咳嗽干呕,凤念歆见此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母亲母亲」的叫个不停,朝夕也不管她们只看着孙岑,「夫人再看看,我适才下去底下已没人了。」
孙岑左右看了看,点点头,「都齐了,都在这里了。」
朝夕微微颔首,身子一动朝船壁那边划过去,待靠在了船壁处才缓缓的吐出口气去,从落水到现在都是她在救人,这会儿疲累的样子看的众人格外心疼,连段凌烟也多看了她两眼,朝夕无视众人目光,缓缓闭上眸子养起神来,段凌烟这边又轻咳一声道,「大家都在便好,眼下看来是船翻了,不过外面都是人,一定会来救咱们的。」
「来得及吗?水位越来越高了……」
嘤嘤的哭声忍不住响起,这一声却问的段凌烟答不上话来,她抿了抿唇僵硬道,「来不及也要等,否则现在就可以自己投水去死!」
船似乎还未沉到底,且在水流的推动之下以缓慢的速度移动,而船舱之内的水位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留给众人的空间也越来越少,若是救援不够及时,她们这一船人便要被活生生的溺死在里面,到时候不管多会水的人也救不了她们。
想到这里,船舱之中的啼哭声更大了……
「好端端的,为何会翻船?」
一片沉默之中,忽然又有稍微清醒些的问了一句。
而这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第143章 死的冤枉
「好端端的,为何会翻船?」
不知是谁在角落里语声发颤的问了一句,本就压抑的船舱之内顿时一片沉默。
是啊,好端端的为何会翻船?
这是春日宴要御用的船,是内府早就开始制的,制好了之后经过层层检验才用于今日,而这船在这湖面之上停了这么久了,怎么今天就翻船了?
疑窦在绝望之中疯长,孙岑眉头一皱道,「昨日我还命人来查探过,当时还说没有任何问题,何况这船上一直有人守着,谁能想到今日出这样大的岔子。」
到底是孙岑,哪怕在这等境地之下也还是一身镇定不见多少慌乱,她这话一出,低低的议论声便响了起来,段凌烟靠在船壁之上忽然皱眉,「也不知道王上那边如何了。」
风声怒号已经被全然隔绝在外,整个船舱之中只有水浪的拍打声,船依旧在下沉,船舱内外的水流相撞,时不时便会生出一阵摇晃,而那小门处的开口让湖水倒灌进来,哪怕这船舱空间巨大,可船舱之内的水位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起来。
「难道是……是这湖中有古怪?」
冷不防的,忽然又有人说了一句,这话一落,众人背嵴都是一寒,虽然眼下已经身处绝境,可若真像此人所言的这湖中有古怪,那便真是叫人不寒而慄了。
未央湖在这宫中几百年,且起初也并非是人造,更早的时候也是在这里的,这湖中如有古怪,那又是什么样的古怪?有不知名的怪物?还是有别的什么……
未知的恐惧总是最叫人畏怕,挤在角落里的人不自觉的靠在一起,生怕这船舱之内忽然冒出个什么东西来要了她们的性命,而她们落水虽然不过片刻时间,可寒冷和空间的窒闷总是叫人心慌到了极致,再加上这般不断上涨的水位,即便是孙岑也有些站不住了。
「一定会来救我们的,王上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还有人在甲板上站着,他们必定会唿救的,王上看到就会派人来救我们。」
「可是……可是船沉了,来得及吗?」
「不知道……我不想这么死啊……呜呜我害怕……」
压抑的啼哭声中,有人极小声的呢喃,段凌烟站在一旁看了那几个哭的最凶的人一眼,「外面那么多人,必定有最快的办法来救我们,哭就能解决问题?」
她语气有些严厉,却是唬的那几人不敢在大声哭,反倒是安稳了下人心,段凌烟漆黑的眼底闪过两分疑问,「现在也不要做任何猜测,等出去了自然可以派人查着船是出了什么缘故,到时候什么问题就都明白了,好端端的,不会随便出事。」
她态度中正,什么也不猜,可结尾这话却有些意味深长。
好端端的……绝对不会随便出事的……
「我早就说过了,是报应,是因果报应。」
刚安稳下来的人心被这话一激,又叫人心头爬满了恶寒,众人朝那人堆之中看去,谁都听出来说这话的正是早前第一个出事的于美人,于美人语声发着颤,显然是害怕极了,可她说话之中却又带着两分癫狂的笑意,如疯似魔的听的格外瘆人。
「好了于妹妹,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若非是因为她乱说话,孙岑也不会让她下来休息,若非她下来休息掉入水中惊叫引得大家注意,也不会所有人都跌到这船舱之中来被困在此,到了这会儿,她却还要说这些危言耸听的话,不光是孙岑,便是一直未曾说话的凤念蓉也有些不满了。
「美人,眼下困境该当保持体力莫要多言。」
凤念蓉学了医,自然知道这等寒冷之下人很快便没了力气,而这情况如此严峻,待会儿等不到救援少不得还要做最后的挣扎,多留一点体力自然是好的。
可于美人却不领她的情……她甚至看着凤念蓉冷笑了一声,忽然没头没脑的,「后宫所有内眷都在这里了,却唯独少了一个人,若我们都死了,后宫便剩下她一个人独大哈哈哈。」说着说着话,于美人忽然大笑起来,目光又在段凌烟和孙岑身上飘来飘去。
她说的那个人,众人第一时间想到了段锦衣。
身为王后的段锦衣和凤钦同船,自然是避免了这次的灾祸,这么一说,众人难免的会生出别的想法,而凤念蓉眸光一转却道,「美人忘记了,杨夫人和十一公主也不在这里。」
这么一说,众人又想起来,凤念芷此前受了伤,杨夫人陪她去看御医直到水祭开始二人也没有回来,可凤念芷受伤乃是意外啊,谁都没想到商玦今日会带自己的宠物,更是没人想到凤念芷会在那时候去接近白月而受伤,这是意外,于美人自然没考虑她们。
思及此,众人忽然想到了那个庞然大物,目光环视一圈却是一讶,白月呢?
恍然记得落水之时白月似乎也是跟着的,那么白月呢?
段凌烟看着靠在船壁边上养神的朝夕,而朝夕几乎瞬间就懂了她才疑惑什么,于是睁开眸子平静的道,「白月是万兽之王,自然会凭着动物本能逃生。」
动物比人会应对灾祸,反应也比人快的多,而段凌烟也并非真的关心一个小宠的安危,得了朝夕这话便不多问了,倒是于美人听到凤念蓉的话又冷笑了一声,「杨夫人和十一公主,你以为她们不会死吗?我告诉你们……大家都会死的哈哈哈……」
越说越不成样子,语气也越发癫狂,不知是因为太过害怕还是如何,于美人反倒失控了一般的胡言乱语起来,而此时此刻,竟然也没人喝止她的不知礼数,如此生死关头,也的确没几个人非要在乎别人是否守规矩,就连孙岑也不打算和于美人多费口舌。
无人制止于美人,于美人便更放肆了,而她仿佛觉得自己要死了,便豁出去似的大笑起来,「这宫里……被她害死的人还不够多吗……我和你们……都会死的……现在就是报应的时候,这未央湖里不知道有多少性命在等着我们呢,便是王上也救不了我们了……」
越是这般时刻,越是要把「死」字挂在嘴边,于美人是真的疯了,说着说着,她竟然半点都不害怕的放开了身边人的手臂站直起来,可刚刚站起,整个船舱又是一晃,她毫无防备之下顿时重重的摔回了水中,水位升高,她整个人顿时沉了下去,于是又是一阵惊惶的扑腾方才露出了头来,大抵是惊惶让她受刺激更重,她忽然疑神疑鬼的往这船舱暗黑之处看……
「别来……别来找我……别抓我……」
「不是我害得你……不是我害得你……」
她那些话本就吓人,此刻这样作态更好像这船舱之中真的有什么东西似的,周围人都被她吓得不敢靠近,孙岑更是忍无可忍的轻喝一声,「她疯了,大家不要理她!」
「别来害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别、别来害我……我只是为了我的孩子……」
于美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抱着自己的脸和脑袋,仿佛有人在撕扯她的头髮一般,且她每说一句话都往后退两步,不多时便退到了角落之中,暗黑的角落里只有她一个人瑟瑟发抖的缩在一起,说话的语声也更为可怖吓人,一时低低的念念有词,一时又大声的害怕的吼叫,莫说是在这等绝境了,便是青天白日的在外面也足够吓人,可等到她说到「为了孩子」几字之时旁边众人又觉得有些唏嘘,一时间看着她的目光倒是多了两分同情。
「自从七公子去了羌州,她整日里就有些不对了。」
「是啊,前几日见到她还说有人要害她。」
「听说太医院的太医已经开了许多药了,说她整夜睡不着。」
「为了七公子也难怪了……」
众人一边低低议论着,一边又看向这边的孙岑,自然没人忘记七公子被发配去羌州的缘故便是因为四公子之死,好歹七公子还活着,可是孙岑却是真的没了孩子。
孙岑本就面无血色,这会儿听着面色更是难看,这边段凌烟撩了她一眼嘆了口气,「大抵是念子心切吧,也是不易,她说的因果报应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她现在如此不就是吗……」微微一顿,她又低了头,「淮阴那边也是怪我。」
段凌烟带着公子公主们去了淮阴,却酿成了几桩人命惨案,回来之后虽然被褫夺了夫人的位分,可好歹还是荣华富贵凤钦对她更是宠爱有加,在看别人却是悽惨多了,这些日子在背后议论她的不少,可现如今她自己这般说旁人却是不敢附和,而孙岑自始至终低着头不曾说话,场面又再度沉默下来,段凌烟看了一眼于美人,嘆了口气想去将她从那暗黑角落里拉到人群之中来,可她刚朝着于美人走了几步于美人便受惊似得大喊大叫起来!
「不要过来……走开……不要过来……」
「王后……我知你死得冤枉……可不是我啊……」
段凌烟脚步一顿,而一直闭眸养神的朝夕倏地睁开了眼。
于美人口中的王后,是庄姬。
第144章 朝夕之异
凤钦在位二十余载,只有两位王后,一位是现在的段锦衣,还有一位自然是已经死去十多年的庄姬公主,于美人口中「死的冤枉」的那位王后,自然不是活的风生水起的段锦衣,可天下众人皆知庄姬公主是病逝,这「死的冤枉」从何说起?!
段凌烟的脚步勐地一顿,一直闭眸养神的朝夕倏地睁开了眸子。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于美人侧身挤在船角落里,越说越发瑟缩,好似朝她走来的不是段凌烟而是这湖底的恶鬼一般,而她的话,除了段凌烟和朝夕听见了,其他所有在这船舱之中的人都听见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只有于美人颤抖的声音和隐隐的水流声格外清晰。
于美人疑神疑鬼的疯癫声音便也罢了,船舱深处隐隐的水流声才最叫人背嵴发凉,仿佛蛰伏的野兽在窥探,又仿佛一把无形的刀缓缓的割磨人的脖颈。
「于美人在说什么?」
「什么王后什么死的冤枉?」
说话的人看起来颇为年轻,而朝夕并无任何印象,一看便知是在她离开巴陵之后才入宫的,且是个位分不高的,大抵正因为如此,她并未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于美人的话是何意,那边厢凤念歆抱着自己母亲,听到这人的问话下意识道,「王后……她说的王后是不是庄姬公主?这……」凤念歆下意识转头看向朝夕,有些手足无措的。
凤念歆语声天真稚嫩,却是越发肯定了大家心中的猜测,可她这话一落,先前那人又奇怪道,「可是庄姬王后是病逝的,怎么这人却说……」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白,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于是整个船舱之中又是死一般的寂静,而于美人仿佛疯癫发作口中的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低,却是叫人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了,恰在这时,一直垂眸未语的孙岑忽然抬头看向于美人的方向,「莫非这就是于妹妹此前说过的因果报应?她说庄姬王后的病逝『死的冤枉』,难不成当年庄姬王后之死有些隐情?」
说着话,孙岑转眸看向一边的朝夕。
她那目光幽深而意味深长,朝夕倏地就想到了那次宫外的相见,而孙岑的目光就仿佛是在说,彼时不听她的话,现在真相总有人摆在她的面前。
孙岑这话暗含不知多少意思,谁都不敢接口,段凌烟看看孙岑看看朝夕,却是浑不怕的拂了拂自己袖摆,「于美人眼下神志不清,她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所有人都对于美人的话生了疑问,却只有段凌烟如此果断的否决了于美人的话,于美人眼下的确看起来疯疯癫癫十分不正常,可谁说疯子说的都是疯话?
孙岑一听此话便冷笑了一声,「若她所言都不得当真,她说的为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能当真了?七公子被发配羌州之时于美人日日往昭仁宫求情,这该是众人亲眼所见,由此可见疯癫之人未必就真的颠倒黑白了,相反的,疯癫之人不知畏惧反而能说出平日里不敢说的话,段美人如此肯定她说的话是假的,可我还记得庄姬公主去世之时你尚未入宫。」
段凌烟本是伶牙俐齿之人,这会儿却被孙岑这话激的一时语塞,而她能那般否定于美人的话也叫人联想到别的问题上,段凌烟显然不愿意大家多讨论这个话题,她是不是在护着什么人呢?而在这个宫里……能让她护着的除了段锦衣还有谁?
段凌烟仿佛想到了这一点,却是不再多言了,可她刚才那话还是众人心底多添了两分疑窦,这边厢孙岑见她不多言又冷笑了一下,一转头看向朝夕,便见朝夕仍然靠在船壁之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微微眯着,死死的看着于美人的位置,朝夕是庄姬的亲生女儿,若庄姬之死真的另有隐情,她自然是最为在意的,可她却是一句话都未说?!
正在孙岑惊疑朝夕竟然一言未发之时,船舱之内忽然生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那声音极其细微,可随之带来的水浪暗涌却叫整个船舱之中的人悚然一惊,船舱进水自然是因为舱底漏水了,虽然如此,可此前也只是缓慢的进水,可这会儿平静的水面忽然冒出一朵极大的浪花来,一看便知船舱之下的漏水加剧了,这样一来很快整个船舱都会被淹没!
「啊……要被淹了要被淹了……」
所有扒拉在船壁的人都开始慌乱起来,而踩在那大屏风之上本来只没到人腰间的水很快便没到了人胸口位置,且那水花还在继续,不必多想便能知道很快整个船舱都要涌进水来,一旦整个船舱注满水,船舱之内所有人都要溺水而亡!
「为什么,为什么还没人救我们?」
「王上呢,王上在哪里……」
「我不想死在这里……王上……王上……」
一个又一个绝望的声音响起,船壁旁的人更是使劲的用手拍着船壁,然而回答她们的只有拍在船壁之上的闷响,除了水朗声之外别的什么都听不见,所有人都慌了,连孙岑也有些无措的往船壁边走了几步,水位上升,走动起来更为艰难,孙岑几个踉跄才奔到了船壁旁,一只手撑着船壁一边喘息,胸口的闷痛仿佛有针在刺。
不仅水位上升,船舱之内的空气也愈发稀薄,那些大喊大叫的人最快感到不适,不多时便再也喊叫不出来,眼看着水位就要淹到脖颈,而她们等着盼着的王上却还未出现,于是只能绝望的哭泣,段凌烟见这场面一时之间也慌了,看了看那船舱中间浪花冒出来的地方眼神一沉喊道,「会游水的可以从底下出去,那扇门的位置,可以试试。」
船舱已经被颠倒,那扇唯一的出口小门已经被翻到了水底去,想要从那里出去,便要先潜到最底下去,然而水底下的情况无人知晓,那扇门有没有被什么堵住,就算能从那扇门潜出去外面有没有再添什么障碍物?水下面一片漆黑,到底是哪般情况都没人知道,而能这么长时间都潜在水下的人必定要水性极好,在这里的人哪个能说自己水性极好?
段凌烟这建议虽然危险,却是眼下唯一能逃生的法子,没有人来救她们,便只能这般冒险的出去,可这话落下,却是无人敢动,虽然整个船舱即将被淹没,可眼下还有些微空间供人生息,可若是此刻潜入水中,怕是连着最后一点生息也没了。
见无人敢动,段凌烟一转头将目光投向了朝夕。
她从未想到朝夕水性如此之好,到了这时候,只怕也只有朝夕敢这么一试,心中这般想着,等她看到靠在船壁旁的朝夕之时却是目光一变,「摇光公主……你怎么了?」
适才于美人疯疯癫癫说出那引人遐思之话时朝夕的表情是冷厉的有些吓人的,可是这会儿,段凌烟目光之中的朝夕却有些不对劲,船舱之中的水已经没到了人胸口,而她们站的位置头顶便又是船壁,因此眼下整个船舱便只有一尺多高的空余,而朝夕本来只是靠着船壁养神,这会儿却是整个人都将背嵴紧紧的贴在了船壁之上,不仅如此,她面上的表情紧张万分,一双眸子不眨不眨的盯着前面黑漆漆的水面,好像在看那越来越汹涌的水花,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她眉头紧紧地皱着,双臂都紧紧的扒在了船壁上,整个人满是焦灼和不安。
谁都看出来了,这时候的朝夕在害怕。
适才刚落水之时还能镇定救人的朝夕这会儿终于开始害怕了?
是在怕这越来越汹涌的湖水?!
段凌烟皱着眉头,下意识的觉的朝夕此刻害怕的并非是这湖水,适才她在水中游移穿梭拉起了不知多少人,这会儿即便真的到了生死关头她也该是试试段凌烟所说的逃生之法是否有用,而不是像于美人那般瑟瑟的贴着船壁无所作为……
段凌烟说完,孙岑也注意到了并不远的朝夕,她下意识向朝夕的方向靠了一步,一把拉住了朝夕的手臂,可就在她触到朝夕手臂的那一刻她眼底也是一惊,看起来就紧张万分的朝夕竟然在颤抖,是什么让从来都冷静自持的她如此畏怕?!
孙岑转眸看向眼前的平静水面,整个船舱的空间更为狭小了。
她来不及思考朝夕为何如此异常,只下意识的踮起了脚尖,分明头顶已经挨到了上方的船壁,可不断上升的水位还是无情的淹到了她的脖颈处,渐渐地,连下巴都被淹没,哭泣的人倏地闭上了嘴巴,很快水位便连嘴巴也淹没,恐惧随着那冰冷的湖水灭顶而来,等眼睛都被淹没的那一刻孙岑借着段凌烟手中夜明珠坠子的微光恍惚间看到有什么微红之色一闪而过,下一刻,她的视线便陷入了暗黑,胸口更被窒息的极近炸裂……
船舱被淹没了,没有人能够逃得出去。
一个又一个身影如同坠入虚空一般的无状漂浮,一双又一双手无助的划拉,四肢下意识的挣扎,双眼瞬间园睁鼓大,而后挣扎的幅度缩小,缓慢,再到一双双手缓缓下垂,到最后,那一双双充满了畏惧和不甘的眸子也缓缓的合了上……
朝夕是最后一个合上眸子的,在她合上眸子的瞬间,恍惚看到一束亮光破开漆黑的水雾迸射而来,与此同时,一个雪白的身影率先闯入了她的眼帘。
第145章 我是庄姬
漆黑的水雾被刺目的白光破开,朝夕几近消弭的意识顿时一震,脱力闭眸的瞬间,一道雪白的身影率先闯入了她的眼帘,她恍惚知道了来的是什么,可随即意识便陷入了一片混沌,湖水冰冷刺骨,胸口更如同万千针扎一般的窒疼,恍惚之间朝夕只觉得唇上一热,随即唇齿之间便缓缓流入一股清凉生息,四肢百骸一点点活络,被抽走的气力也回復起来,待朝夕睁开眸子,近在咫尺的是一张熟悉万分的脸,还有那双深若渊海一般的眼眸。
腰身被紧紧搂住,唇瓣被微分开与人相贴,唿吸近在咫尺,而眼前这张脸她更熟悉万分,是商玦,是峨冠博带的商玦,隔着冰冷的湖水,他的眸子暗黑深邃,仿佛旋涡一般要将她深深吸进去,朝夕觉得自己活了,而落在她腰间的掌心更是温热一片,源源不断的热力从她腰背之处透进来,胸口的窒痛很快便被清的一干二净,唇瓣微阖,她忽然重重咬了他一口。
——怎么现在才来?!
商玦微睁着眸,被她这一咬弄得眉头一扬,他大掌在她背嵴之上游移而过,仿佛是安抚又仿佛是回应,而后内息一提,带着朝夕便浮出了水面,沁人的空气来袭,朝夕顿觉重获新生,饶是如此,耳朵旁还是轰鸣声声,她略一挣扎,商玦便将她往怀中打横一抱,一个飞升带着她跃出了水面,离开冰冷的湖水,朝夕一身湿冷,下意识的往商玦怀中一靠!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出来了!」
「世子!世子救出了朝夕啊,朝夕怎么样了……」
王庆和凤钦的声音先后响起,朝夕虽然蜷缩在商玦怀中,却能感受到一大群人朝她涌了过来,眼见得她浑身湿透,也不知是谁扔了一件斗篷过来,朝夕身上被盖住,商玦落下一句「有些不好」便抱着她转身离开了众人视线,朝夕双眸微睁,在商玦转身的时候朝着湖面的方向看了一眼,四五艘船都聚在周围,船舷上趴着许多围看之人,湖面上有许多水手侍卫的身影,不断地有人从水底被拉出来,连白月都在水面上扑腾着……
商玦径直抱着朝夕进了船舱,这艘船应当是凤钦那艘主船,船舱之内布置的比别的船不知华丽多少,此刻船舱之中无人,商玦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将她放在了船舱尽头的长榻之上,朝夕轻咳两声,真正躺下的时候方才觉得重获新生,正闭目调息,商玦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那力道大的吓人,甚至让她觉得疼痛,朝夕睁开眼,疑惑的看着他。
商玦对上朝夕的目光,皱眉,「你在发抖?」
眉头微扬,朝夕垂眸看向自己另外一只不曾被握着的手,的确,她止不住的在发抖,大抵身体被冻僵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在抖什么?
害怕?若说害怕,从刚才落水的时候就应该害怕了,何况她眼下并不觉得自己在害怕,那她在抖什么?朝夕抬起另外一只手疑惑的看了看,表情之中满是不解,见她如此,商玦一把将她另外一只手也抓了住,握在掌心暖着,「可有受伤?」
朝夕摇摇头,又躺下来微微闭眸养神,外面的风势依旧不小,哪怕在这船舱之中也能感受到外面的飘摇危险,可是和刚才冰冷的湖底相比,此刻已经算是绝对的新生,商玦看了一眼朝夕尽湿的衣衫,「要不要我带你回邀月台?」
这是疑问,而朝夕闻言依旧摇了摇头。
商玦并无半点意外,从上岸开始朝夕的表情便十分平静,商玦觉得她好像在等什么似的,见她暂且不愿走商玦也不再催她,只是拂了拂她粘在脸颊上的湿发,而船舱之外的嘈杂声不断,应当是底下的人一个又一个的被救上来了,这船舱极大,没多时便又有人被送进来,朝夕睁眸瞟了一眼,却是段凌烟,凤钦心疼极了段凌烟,亲自扶着她低声安抚,而段凌烟的状态却是比朝夕还要好些似的,在凤钦怀中畏怕一瞬忙又要帮着扶后面进来的孙岑,凤钦将她这般行径看在眼里,心底对她越发满意怜爱了——
朝夕收回目光,仍然轻蹙眉头未说什么,那边厢凤钦走到这边来看着朝夕,「朝夕怎么样了?眼下船上没有大夫,还得等一会儿才能靠岸。」
朝夕面色微白,颇有几分虚弱,闻言唇角动了动却是未说话。
商玦握着她的手转头道,「暂时无大碍,王上放心,我看着她。」
凤钦又看了朝夕一眼,这才转身出去了,此刻的凤钦愁容满面,他怎么也没想到片刻之前才撞了船为何没过多久直接翻了船,走出船舱舱门,先是一眼看到了站在舱门之外的姬无垢,一身黑衣的晋国三公子站在门外,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一个方向,凤钦转身看了朝夕和商玦的方向一眼,忽然嘆了口气,他拍了拍姬无垢肩头,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他身前十丈之地,一艘船侧翻在湖中,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只能模煳的看到侧翻在上的船舷沉在水下,此刻那船舷之上被凿出了一个大洞,十几个水手趴在洞口,不时的有人从洞口潜进去又出来。
要知道这是一艘能装下近百人的大船,虽然只是用来做春日宴让内眷们乘坐的,却是比外面的客船商船不知道精良华丽了多少,别人的客船商船可以风雨兼程的行走在江河湍流之间,而他的船却是在这起了风的未央湖上翻了,这是为何?!
凤钦站在甲板上沉默不语,船舱之内,商玦的手按在朝夕手腕脉门之上,将自己体内的内息源源不断的输送过去,朝夕冰冷的身体终于有些回暖,可商玦想要将灵识往朝夕体内更深处探之时却是空茫忙一片,她体内没有一点内力,仿佛一个从未修习武艺之人。
商玦倾身低头,语声幽沉,「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变故发生的太突然。」
朝夕回答的简单利落,商玦闻言眉头顿时一皱,他微微转头朝舱门的方向看出去,虽然看不到沉船的影子,可他是第一个入水的,他自然清楚的知道水里是何种情形,如同每一个心中有疑窦的人想的那般,没有人相信好端端的会翻船。
可若说这次的翻船乃是有人动了手脚,那又是谁呢?
毕竟那船上是所有的蜀王宫内宫妇人,谁想用这样的手段谋害她们?
而船上还有朝夕……商玦的眼底瞬时闪过一道寒芒。
船舱之内安静无比,因祭礼之时侍奴没有资格上船,是以避免了更大的灾祸,而这些被救上船的人也没有人侍候,段凌烟和孙岑一同靠在船舱一侧的椅子上,段凌烟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孙岑也白着脸一身沉默,段锦衣看着这般的狼藉眉头微皱的在船舱之内小幅度的踱步,这时候朝着二人走过来沉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回事?开始说是撞船而已,怎么后面就翻船了?孙岑,这未央湖上后来都是你在安排的,怎能出这样大的疏漏?」
孙岑被点名才抬起头来,这船是祭礼用的,连多余的一件斗篷都没有,此时她被冻的浑身发抖,唇瓣更是青白一片,她抬眸看了段锦衣一眼,段锦衣整个人被她看的一愣,她挥了挥手,「算了,你先别说话了,等其他人救上来送你们上岸去。」
段锦衣说着话又看一眼段凌烟,深深的嘆口气,「幸好没出人命。」
虽说是没出人命,却也是差不多了,翻船之后发现的快马上就开始施救,可到底让这些一辈子娇生惯养的女子们在水里待了太久,何况这里面还有些本就有病在身的,这般一激自然不得了,被救上来的刘美人就已经晕厥过去,虽然无性命之忧,可想而知这一次之后病状必定会加重,而其他人多多少少受了惊吓吃了苦头,擦伤不在少数,伤寒之类的更是避免不了的,谁能想到一场春日宴而已会差点要了整个后宫大半嫔妾的性命?
说话间,又有人被救了上来,段锦衣正要转身出去看看,却听见了甲板上有女子的声音在大肆吼叫,眉头一皱,段锦衣转身走了出去,几乎是同时,在长榻上闭目养神的朝夕睁开了眸子,她挣开商玦的手,起身也朝舱门处走去……
商玦在后面眉头微皱,当即跟在了她身后,这边的孙岑和段凌烟也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见朝夕出去,这二人略一犹豫也起身跟着朝外走去,而甲板上本来就站满了人,她们一行人出来人就更多了,风声怒号,只见凤念蓉凤念歆等所有人都被救了上来,凤钦正在揽着女儿们轻声安抚,而最后一个救上来的便是于美人,于美人本已晕过去,却是被王庆掐着人中救醒了,她半躺在甲板上,一边咳嗽一边神情又变得诡谲起来,大抵是发现身边躺着站着许多人,她受惊似得跳起来,连一旁来扶她的人都要连连推开去。
「你是谁……你走开……」
「你们都走开……别……别害我……」
谁也不知她怎么了,只当她是受了惊吓,然而她到底刚被救起来,哪有力气挣扎,站起来还未走出几步便又跌倒在了甲板上,这重重的一跌让她顿时再也爬不起来,一边咳嗽一边痛唿一声,可即便跌倒,她也不许旁人扶她。
见此众人都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而披着个斗篷的朝夕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之后却忽然在这时朝着于美人走过去,她一动,所有人都有些诧异的看过来。
朝夕一步步的走到于美人身边来,她浑身尽湿,墨发贴在脸颊上,裙摆还滴滴答答的流着水,身上的墨色斗篷却像是铠甲一般让她生出高高在上的矜贵威势之感,而所有人都认得,那是商玦的斗篷,她这般走着,众人眼底便只有她,连风声的怒号都缓缓散去,而趴在地上的于美人也听到脚步声转过了头来,她眼底本来满是迷茫,却在看到朝夕的那一刻倏地一亮,不知是累了还是怎的,看到走来的是朝夕她却忽然愣住不再喊叫了。
场面诡异的安静下来,而朝夕蹲在了于美人身边。
朝夕朝于美人伸出手去,似乎是要将她拉起来,于美人怔怔的看了看朝夕的手,又抬眸去看朝夕的脸,恍惚一瞬之后一边伸出手去一边呆呆的问,「你……是谁?」
朝夕看着落在自己掌心的手,唇角微弯,落下了让所有人大惊失色的四个字。
她说,「我是庄姬。」
第145章 我是庄姬
漆黑的水雾被刺目的白光破开,朝夕几近消弭的意识顿时一震,脱力闭眸的瞬间,一道雪白的身影率先闯入了她的眼帘,她恍惚知道了来的是什么,可随即意识便陷入了一片混沌,湖水冰冷刺骨,胸口更如同万千针扎一般的窒疼,恍惚之间朝夕只觉得唇上一热,随即唇齿之间便缓缓流入一股清凉生息,四肢百骸一点点活络,被抽走的气力也回復起来,待朝夕睁开眸子,近在咫尺的是一张熟悉万分的脸,还有那双深若渊海一般的眼眸。
腰身被紧紧搂住,唇瓣被微分开与人相贴,唿吸近在咫尺,而眼前这张脸她更熟悉万分,是商玦,是峨冠博带的商玦,隔着冰冷的湖水,他的眸子暗黑深邃,仿佛旋涡一般要将她深深吸进去,朝夕觉得自己活了,而落在她腰间的掌心更是温热一片,源源不断的热力从她腰背之处透进来,胸口的窒痛很快便被清的一干二净,唇瓣微阖,她忽然重重咬了他一口。
——怎么现在才来?!
商玦微睁着眸,被她这一咬弄得眉头一扬,他大掌在她背嵴之上游移而过,仿佛是安抚又仿佛是回应,而后内息一提,带着朝夕便浮出了水面,沁人的空气来袭,朝夕顿觉重获新生,饶是如此,耳朵旁还是轰鸣声声,她略一挣扎,商玦便将她往怀中打横一抱,一个飞升带着她跃出了水面,离开冰冷的湖水,朝夕一身湿冷,下意识的往商玦怀中一靠!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出来了!」
「世子!世子救出了朝夕啊,朝夕怎么样了……」
王庆和凤钦的声音先后响起,朝夕虽然蜷缩在商玦怀中,却能感受到一大群人朝她涌了过来,眼见得她浑身湿透,也不知是谁扔了一件斗篷过来,朝夕身上被盖住,商玦落下一句「有些不好」便抱着她转身离开了众人视线,朝夕双眸微睁,在商玦转身的时候朝着湖面的方向看了一眼,四五艘船都聚在周围,船舷上趴着许多围看之人,湖面上有许多水手侍卫的身影,不断地有人从水底被拉出来,连白月都在水面上扑腾着……
商玦径直抱着朝夕进了船舱,这艘船应当是凤钦那艘主船,船舱之内布置的比别的船不知华丽多少,此刻船舱之中无人,商玦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将她放在了船舱尽头的长榻之上,朝夕轻咳两声,真正躺下的时候方才觉得重获新生,正闭目调息,商玦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那力道大的吓人,甚至让她觉得疼痛,朝夕睁开眼,疑惑的看着他。
商玦对上朝夕的目光,皱眉,「你在发抖?」
眉头微扬,朝夕垂眸看向自己另外一只不曾被握着的手,的确,她止不住的在发抖,大抵身体被冻僵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在抖什么?
害怕?若说害怕,从刚才落水的时候就应该害怕了,何况她眼下并不觉得自己在害怕,那她在抖什么?朝夕抬起另外一只手疑惑的看了看,表情之中满是不解,见她如此,商玦一把将她另外一只手也抓了住,握在掌心暖着,「可有受伤?」
朝夕摇摇头,又躺下来微微闭眸养神,外面的风势依旧不小,哪怕在这船舱之中也能感受到外面的飘摇危险,可是和刚才冰冷的湖底相比,此刻已经算是绝对的新生,商玦看了一眼朝夕尽湿的衣衫,「要不要我带你回邀月台?」
这是疑问,而朝夕闻言依旧摇了摇头。
商玦并无半点意外,从上岸开始朝夕的表情便十分平静,商玦觉得她好像在等什么似的,见她暂且不愿走商玦也不再催她,只是拂了拂她粘在脸颊上的湿发,而船舱之外的嘈杂声不断,应当是底下的人一个又一个的被救上来了,这船舱极大,没多时便又有人被送进来,朝夕睁眸瞟了一眼,却是段凌烟,凤钦心疼极了段凌烟,亲自扶着她低声安抚,而段凌烟的状态却是比朝夕还要好些似的,在凤钦怀中畏怕一瞬忙又要帮着扶后面进来的孙岑,凤钦将她这般行径看在眼里,心底对她越发满意怜爱了——
朝夕收回目光,仍然轻蹙眉头未说什么,那边厢凤钦走到这边来看着朝夕,「朝夕怎么样了?眼下船上没有大夫,还得等一会儿才能靠岸。」
朝夕面色微白,颇有几分虚弱,闻言唇角动了动却是未说话。
商玦握着她的手转头道,「暂时无大碍,王上放心,我看着她。」
凤钦又看了朝夕一眼,这才转身出去了,此刻的凤钦愁容满面,他怎么也没想到片刻之前才撞了船为何没过多久直接翻了船,走出船舱舱门,先是一眼看到了站在舱门之外的姬无垢,一身黑衣的晋国三公子站在门外,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一个方向,凤钦转身看了朝夕和商玦的方向一眼,忽然嘆了口气,他拍了拍姬无垢肩头,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他身前十丈之地,一艘船侧翻在湖中,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只能模煳的看到侧翻在上的船舷沉在水下,此刻那船舷之上被凿出了一个大洞,十几个水手趴在洞口,不时的有人从洞口潜进去又出来。
要知道这是一艘能装下近百人的大船,虽然只是用来做春日宴让内眷们乘坐的,却是比外面的客船商船不知道精良华丽了多少,别人的客船商船可以风雨兼程的行走在江河湍流之间,而他的船却是在这起了风的未央湖上翻了,这是为何?!
凤钦站在甲板上沉默不语,船舱之内,商玦的手按在朝夕手腕脉门之上,将自己体内的内息源源不断的输送过去,朝夕冰冷的身体终于有些回暖,可商玦想要将灵识往朝夕体内更深处探之时却是空茫忙一片,她体内没有一点内力,仿佛一个从未修习武艺之人。
商玦倾身低头,语声幽沉,「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变故发生的太突然。」
朝夕回答的简单利落,商玦闻言眉头顿时一皱,他微微转头朝舱门的方向看出去,虽然看不到沉船的影子,可他是第一个入水的,他自然清楚的知道水里是何种情形,如同每一个心中有疑窦的人想的那般,没有人相信好端端的会翻船。
可若说这次的翻船乃是有人动了手脚,那又是谁呢?
毕竟那船上是所有的蜀王宫内宫妇人,谁想用这样的手段谋害她们?
而船上还有朝夕……商玦的眼底瞬时闪过一道寒芒。
船舱之内安静无比,因祭礼之时侍奴没有资格上船,是以避免了更大的灾祸,而这些被救上船的人也没有人侍候,段凌烟和孙岑一同靠在船舱一侧的椅子上,段凌烟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孙岑也白着脸一身沉默,段锦衣看着这般的狼藉眉头微皱的在船舱之内小幅度的踱步,这时候朝着二人走过来沉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回事?开始说是撞船而已,怎么后面就翻船了?孙岑,这未央湖上后来都是你在安排的,怎能出这样大的疏漏?」
孙岑被点名才抬起头来,这船是祭礼用的,连多余的一件斗篷都没有,此时她被冻的浑身发抖,唇瓣更是青白一片,她抬眸看了段锦衣一眼,段锦衣整个人被她看的一愣,她挥了挥手,「算了,你先别说话了,等其他人救上来送你们上岸去。」
段锦衣说着话又看一眼段凌烟,深深的嘆口气,「幸好没出人命。」
虽说是没出人命,却也是差不多了,翻船之后发现的快马上就开始施救,可到底让这些一辈子娇生惯养的女子们在水里待了太久,何况这里面还有些本就有病在身的,这般一激自然不得了,被救上来的刘美人就已经晕厥过去,虽然无性命之忧,可想而知这一次之后病状必定会加重,而其他人多多少少受了惊吓吃了苦头,擦伤不在少数,伤寒之类的更是避免不了的,谁能想到一场春日宴而已会差点要了整个后宫大半嫔妾的性命?
说话间,又有人被救了上来,段锦衣正要转身出去看看,却听见了甲板上有女子的声音在大肆吼叫,眉头一皱,段锦衣转身走了出去,几乎是同时,在长榻上闭目养神的朝夕睁开了眸子,她挣开商玦的手,起身也朝舱门处走去……
商玦在后面眉头微皱,当即跟在了她身后,这边的孙岑和段凌烟也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见朝夕出去,这二人略一犹豫也起身跟着朝外走去,而甲板上本来就站满了人,她们一行人出来人就更多了,风声怒号,只见凤念蓉凤念歆等所有人都被救了上来,凤钦正在揽着女儿们轻声安抚,而最后一个救上来的便是于美人,于美人本已晕过去,却是被王庆掐着人中救醒了,她半躺在甲板上,一边咳嗽一边神情又变得诡谲起来,大抵是发现身边躺着站着许多人,她受惊似得跳起来,连一旁来扶她的人都要连连推开去。
「你是谁……你走开……」
「你们都走开……别……别害我……」
谁也不知她怎么了,只当她是受了惊吓,然而她到底刚被救起来,哪有力气挣扎,站起来还未走出几步便又跌倒在了甲板上,这重重的一跌让她顿时再也爬不起来,一边咳嗽一边痛唿一声,可即便跌倒,她也不许旁人扶她。
见此众人都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而披着个斗篷的朝夕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之后却忽然在这时朝着于美人走过去,她一动,所有人都有些诧异的看过来。
朝夕一步步的走到于美人身边来,她浑身尽湿,墨发贴在脸颊上,裙摆还滴滴答答的流着水,身上的墨色斗篷却像是铠甲一般让她生出高高在上的矜贵威势之感,而所有人都认得,那是商玦的斗篷,她这般走着,众人眼底便只有她,连风声的怒号都缓缓散去,而趴在地上的于美人也听到脚步声转过了头来,她眼底本来满是迷茫,却在看到朝夕的那一刻倏地一亮,不知是累了还是怎的,看到走来的是朝夕她却忽然愣住不再喊叫了。
场面诡异的安静下来,而朝夕蹲在了于美人身边。
朝夕朝于美人伸出手去,似乎是要将她拉起来,于美人怔怔的看了看朝夕的手,又抬眸去看朝夕的脸,恍惚一瞬之后一边伸出手去一边呆呆的问,「你……是谁?」
朝夕看着落在自己掌心的手,唇角微弯,落下了让所有人大惊失色的四个字。
她说,「我是庄姬。」
第146章 庄姬之死
朝夕握着于美人的手,唇角微弯噙着薄笑。
「我是庄姬。」
她温婉而笃定的落下这四字,风声怒号之中,竟能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她说,她是庄姬。
红裙墨发,漆黑的斗篷委地,她半蹲着,居高临下的看着趴在地上的于美人,于美人浑身湿透,手上还有在甲板上沾染的尘渍,可朝夕却一点也不嫌弃,她稳稳的握住于美人的手,看着她的目光真切而柔软,以至于于美人在听到这四字之后竟然愣了愣。
她那双清亮的眸子之中尽是迷茫和浑浊,怔怔的看着朝夕好似犯了痴,可是很快的,她似乎品味过来朝夕说的是哪四个字,眼底的迷茫一点点的消失,继而变作了浅浅的疑惑和畏惧,而后她那焦距模煳的眼瞳忽然一缩,目光定定的停在了朝夕的脸上。
时间被无限的拉长,于美人虽然只看了朝夕几瞬,可她眼底的质疑和审视却好似过了几个世纪那般漫长,迷濛忽闪忽现,而后她眉头一皱,面上的痴愣尽数散去,并以极快的速度被畏惧占满,她牙关紧咬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表情,更想将落在朝夕掌心的手抽出来,可朝夕稳稳的握着她,她根本动弹不得,对上朝夕依然如初的薄笑,她的身体忽然好似筛子一般的发起抖来,牙关一松,她抑制不住的嘶声大喊起来……
「不是我害的你!」
「不是我害得你啊,你去找她……」
「你去找她,别找我,别找我……」
撕心裂肺的大喊如同癫狂至极的野兽一般骇人,好似在她面前蹲着的不是朝夕而是索命的厉鬼,她忽然拼命的挣扎起来,也不知道是她使出了全部的力气还是朝夕有意放开了她,某一刻,她忽然挣脱朝夕朝反向的船舷边爬去,一边爬一边以哭腔继续喊叫。
「别来……你别过来……」
「我儿子已经遭报应了……饶了我……」
「我知你冤枉,可不是我……」
「真的不是我啊,别来害我,去找她,你去找她……」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连一个个落水被救起而奄奄一息的嫔妾们都因为这动静强撑起了精神,落水的妇人们知道于美人大抵是疯了,可其他人却不知道,且为了救朝夕那船上的人,本来走在前的几艘船都掉头回了来,五六艘大船围绕着沉船,几乎所有蜀国的达官显贵都注视着朝夕这边,而这时候的动静,自然也被所有人都听了到。
「不是我不是我……别来害我……」
于美人像是怕极了,身体都在发抖,她落水受惊站不起来,整个人如同动物一般的朝前面爬去,而在她身后,朝夕缓缓的站起身来,一小步一小步的跟着她,浑身湿透的于美人在甲板上留下一条长长的拖拽水迹,朝夕便踩在那水迹之上,她步子迈的极缓极小,给于美人压迫之感却又不至于真的跟上于美人,于是于美人总以为自己可以离她更远,于是咬着牙往前蠕动,风声恰在这时候减小了半分,除此之外未央湖上并无丝毫人声,寂静的吓人。
「不是你?又是谁呢?」
朝夕面上始终带着温婉薄笑,她的语气虽然柔婉也带了笑音,可她的眼底却无丝毫笑意,不仅如此,她披着漆黑的斗篷以这般表情说她自己是庄姬,又用这般诱哄的语气对于美人说话,无端的便给人背嵴一凉之感,因是如此,便是连凤钦都怀着满心的惊诧可嘴巴却好似被什么封住了一般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美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失态无礼,再无半分王室颜面,而看着朝夕,他仿佛看到了三分庄姬的影子,可看着她缓慢的接近于美人之时,他忽然又觉得后脑勺一麻,心中竟然对这个刚刚落水受罪此刻纤细狼狈的女儿生出了半分敬畏之感,便是这敬畏,让他看朝夕的目光全然不同。
「不是我……不是我……」
「是她啊……你去找她……救我……」
于美人仍然朝前面爬着,不远处便是船舷围栏,她根本爬不到更远的地方去,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曾放弃,似乎只想离朝夕远一点再远一点,而原本要扶她起来的侍奴们因为这场面再也不敢靠近,一个个后退着生怕于美人的手摸到了他们的衣角,而其他人,哪怕在回过神之后也不曾开口打破这诡异的场面,在后宫和蜀国的权力场浸淫多年的他们有极强的预感,朝夕不会平白开口,而于美人更不会平白疯癫,一定有什么耸人听闻的往事要被揭发了。
朝夕脚下未停,可仍然未靠的于美人多近,仿佛是在给她生的希望,却又让她如同绝望的困兽一般牢牢的被她掌控,让她害怕到了极致,便有她想要的答案。
片刻之后,朝夕又开了口,「她是谁呢?」
她?这个她便是于美人口中的那个「她」,这个「她」是庄姬应该去找的那人,可庄姬为何要去找那人……自然只有一个缘故,庄姬之死与「她」有关!
习惯了后宫明争暗斗的众人只需要轻轻一动脑子便能想到这个可能,心中的震撼顿时溢于言表,庄姬当年病逝乃是天下皆知,可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若庄姬当年的去世另有隐情,那么害了朝夕的又是谁?!
朝夕这一问落定,所有人的唿吸都屏了住。
于美人忽然爬不动了,她五指捲曲的扣着甲板,可身上实在没了力气,而她身后跟着向她索命报復的厉鬼,她若不动便只有死路一条,惧怕到了极点,于美人的面容也几度扭曲起来,她忽然勐烈的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问我……」
朝夕脚步不停,又朝前走了半步,「你知道的,她是谁,告诉我,我便离开。」
于美人摇头的频率忽然慢下来,听到朝夕要离开的话她忽然松了口气似的,眉头一皱,开始认真回忆起来,她甚至缓缓转头看着朝夕,「那一年……秋猎……你本不会死的……是她……那是世上最厉害的毒……万金……不,万金也求不得……」
于美人看着朝夕的脸,仿佛真的将她当做了庄姬,她陷入回忆之中,眼底又是凄凉又是绝望,「我第一次……第一次知道这宫里……的人多可怕……」
于美人说话之时断断续续,她本看着朝夕害怕极了,此刻却又忽然不怕了,反而又将目光往朝夕身后扫去,好似在小心翼翼的寻找那个让她最害怕的人,而她目光没有焦距,仿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晃了一圈,又看向了朝夕。
「现在……现在是我要死了……是我要死了……」
话锋一转,她忽然又说自己要死了,朝夕眉心微蹙,停下的脚步又继续迈起来,于美人见她朝自己走来,面容又满是畏惧的扭曲起来,她费劲的反身想要往前爬,可到底只挪动了半分,朝夕眼底闪过一道寒光,似乎想直接走到于美人的身边去。
「摇光公主这是在做什么?于美人又是怎么了?」
一片寂静之中,当先说话的却是凤垣,他是公子,是可以跟在头船的,因此他一直跟在凤钦的身边,有凤钦在,他本不该逾越插嘴,可这会儿他却委实是忍不住了,他一开口,一直压着性子的凤钦也忽然回过神来,他看向朝夕,眼底满是焦灼。
「朝夕你在说什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朝夕知道她问不下去了,脚步随之也停了,她抿了抿唇,忽然一个回身朝凤钦的方向跪了下来,头一低,语声万分沉痛的道,「父王,于美人大抵是疯了,可她说的话却并非疯话,父王,母后当年之死另有隐情,父王,母后当年乃是被害而亡!」
凤钦双眸园睁,一愣之后勐地后退了一步,他听着这二人对话便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可朝夕当着这么多人面下跪苦诉,却是让他不得不此时此刻便面对,唇角紧抿一下,凤钦看了看远处的于美人又看了看跪着的朝夕,面露犹豫似乎一时拿不定主意。
场面一片寂静,虽然已经猜到,可已故王后乃是被害而死的结论还是叫众人震撼不已,庄姬已经死了十三年,若她当真是被害而死,这十三年岂非死不瞑目?
没有人敢接话,可每个人心中都生出了漫无边际的怀疑,而这怀疑首当其冲便指向了一个人,人群之中,段锦衣背嵴挺的笔直,她看着跪地的少女,也是第一次对这个向来少言回宫以来更低调行事的摇光公主生出了寒慄之感,再看向于美人,她知道于美人大抵是真的疯了,可她更知道,这疯子的疯话已有三分入了众人之心。
「于妹妹想来是被吓到了所以才一时失控了,王上有所不知,适才被困船舱之时于妹妹的言行便已经有些癫狂,她似乎一直觉得有人要害她,还非说今日事故乃是因果报应。」唯一敢说话的是孙岑,她煞白着脸,同样狼狈羸弱,可她的话让凤钦脑中的混乱减少了些,而孙岑要说的自然不止这些,看了看于美人,她语气忽然悠远起来。
「于妹妹虽然有些失态,可她倒是记得清楚,庄姬王后去世正是因为秋猎之后的那一场大病,彼时王上为此废了不少功夫,后来王后还是……还是香消玉殒……若于妹妹是信口胡诌的,倒不至于如此害怕『庄姬』。」孙岑看向跪地的朝夕,眉头忽然又一皱,「且她口口声声不要害她,想来是真的害怕,由此可见当年的确有些事我们不知道,而于妹妹,必定知道些什么,王上,您为庄姬王后之死遗憾这么多年,若这其中真有隐情……」
孙岑说话似乎是点到即止,可她的话已足够说明情况,若信口胡诌,偏偏于美人还记得过去之事,而她的害怕众人更是亲眼所见,若是心中无愧,她这害怕又是从何说起?
可若是这般,那庄姬之死便是真有隐情了,庄姬死了十三年,现如今能记得她的还有几人?可她毕竟是从前的帝国公主,是蜀国的王后,一国之后却被人暗害而死,此间不光是庄姬的冤屈,还有王室的耻辱,而今日当着商玦和姬无垢的面,当着整个蜀国权贵的面,凤钦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若连自己王后的公道都无所作为,他何以为君王?!
更何况,少年夫妻结髮同心,当年他对庄姬是真的上了心。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凤钦似乎是痛极怒极,半晌只憋出这几句,看着仍然跪地的朝夕,他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更不曾想到好端端的一场春日宴竟然能生出如此多的波澜,闭了闭眼,再睁眸之时凤钦仿佛又老了一岁,「将于美人待下去,此事孤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说着他又看向朝夕,「你快起来,若不是这一场变故,孤还不知这期间竟然有隐情,你放心,孤知道你的心思,若当年之事是真,孤绝不姑息!」
朝夕牙关紧咬,孤零零的跪在甲板上看起来好不可怜,瞬时能叫人忘了片刻之前那个三步一问冷眼含笑的朝夕,凤钦刚说完,商玦便朝朝夕走了过去。
婚约已昭告天下,商玦可正大光明的回护朝夕,他一把将朝夕扶起来,语声含着压抑的沉怒,「你莫要着急,庄姬王后若真是含冤而死,哪怕过了十三年孤也能助王上查个水落石出。」说着嘆口气怜惜的看向朝夕,「谁能想到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可怜你母后亡故之后还要颠沛流离,如今想来当年还不知道有多少叫人心寒之事……」
庄姬可能是被人害死已经叫人意想不到,而商玦这话却是将大家的认知拓展的更宽了些,庄姬亡故,朝夕顶着不祥之人的名头被流放,和她一起的还有蜀国大公子朝暮,王后死了,长公主和大公子双双没了位分,整个蜀国仅次于君王最为尊贵的三人都消失了,他们三人消失,自然会有另外的人补上来,王后之位补上来的是段锦衣,至于长公主和大公子,长公主的位置或许不那么重要,可大公子之位却是牵扯到世子之争……
越想越胆战心惊,越想越毛骨悚然,可庄姬死了十三年了?当年之事又当如何查证清楚?风声怒号不减,天气也越来越阴沉,众人心底以为的暴风雨迟迟未落,可这里的每个人又都清楚的知道,天上的暴风雨虽然未落,蜀国朝堂内外的暴风雨却是真正的要到来了。
「王上,几位姐妹似乎支撑不住了,需速速登岸。」
一直未开口的段锦衣终于说话,她的目光正从几个已晕厥过去的内宫嫔妾之上收回来,她背嵴笔挺,妆容在这一众狼狈内眷之间尤其显得雍容华贵,而她这话和此前之事并无半分联繫,就好似她根本没听到庄姬之死有内情一般,下颌微扬,这个眼下蜀国后宫的女主人似乎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成为了许多人的怀疑对象,而她此举更是丝毫不怕众人怀疑加重。
麻烦接踵而至,却只能一件件的解决,凤钦看了看眼下混乱的局面,更觉得未央湖上并非久留之地,大手一挥下令,「速速登岸,宣御医过来,这里的每个人都不能出事。」
一声令下,船队拼尽全力的朝岸边驶去,凤钦这艘船在最后,途径那边出事水域之时一直未说话的姬无垢忽然开了口,「王上,这沉船之事似乎也不能轻忽。」
先是撞船,又是沉船,众人有惊无险,随后却又生出庄姬之死,三件事接连而来,凤钦只觉得心力憔悴,而他还未回答姬无垢的话,钦天监监正严正又在旁小声的问,「王上,那稍后的火祭可如何是好,诸位夫人们怕是不能继续祭礼了,您看是不是……」
凤钦眉头几皱,半晌才语气沧桑的开口,「先救人,火祭后移。」
第147章 脱离掌控
春日宴从蜀国建国之日便开始,每年一次从无遗漏,从最开始的王室祭祀到整个朝堂同庆,春日宴早已成为蜀国王室贵族的又一节日,而在蜀国的歷史上,还未经歷如此糟糕如此波折的春日宴,杨莲心疾步赶到未央湖边第一眼便看到了未央湖上的沉船!
观礼台上的所有内眷宾客都站了起来,所有人不顾礼仪的站在围栏边朝着未央湖上张望,眼中看的都是那正在缓慢下沉的船,距离隔的太远,没有人知道那船上是谁。
「看!快看!真的在下沉!那是谁的船?!」
「是不是王上的……天啦……蜀国要出事了……」
「不,不是王上的,王上在头船,头船还在后面呢。」
「不是王上便是诸位夫人或者各家家主的船……」
「啊父亲还在船上,这可如何是好啊……」
「好端端的怎么会沉船,我父亲也在船上呢。」
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没发现杨莲心已经走到了跟前来,一半人满是惊惧的看着湖面惶然失措,一半人则是担心自己家人的安危,幸而有人发现沉船并非是凤钦的那艘船,蜀国正值多事之秋,若是这个时候凤钦有个什么岔子蜀国必乱,然而不管怎么说,哪怕凤钦毫髮无损可今日的春日宴却是已经乱了,春日宴生乱,实在是大大的不吉……
「怎么回事?听说祭礼开始了怎么出事了?」
前面的人聚集在一起,等杨莲心出声问一句站在后面的人才回过身来,一回头,顿时一惊,杨莲心看着这群早已色变的妇人,再看看湖面上,表情仍然一片惊诧。
「水祭出事了?那船是真的沉了?」
杨莲心看到的时候船只剩下了一半,且这片刻功夫,湖面上的船队都生出了变化,本来走在前面的船似乎发现了不对也停了下来,且在往回赶,这么一来,船队的队形全然发生了变化,也完全将案上众人的视线挡了住。
「夫人……夫人您可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一群百官眷属发现了杨莲心顿时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得忙凑过来,前面的人听到动静也都回身看着杨莲心,杨莲心往前走了两步,眉头紧皱,「莫要慌,想必江面上是真的出了事,可是有王上在,必定不会生出更大的波澜,等等看。」
「自古有话欺山不欺水,这未央湖乃是宫中一景,谁能想到今日会如此危险,虽然是在宫内,还是在众人眼底,可水上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啊……」
谁也不知道湖面上怎么了,可众人是眼看着好好一艘船缓缓沉下去,这才一开始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这便意味着一切都有可能发生,说话的是个年老的妇人,一身华衣矜贵却不张杨,她嘆然的说出这话,众人竟是无法反驳,只是心底的担忧越来越大。
杨莲心又看了看湖面上的光景,果然所有船都停了下来,有的往回赶,有的却是停在原地踌躇不前,抿了抿唇,杨莲心又看向黑沉沉的天空,谁都没有想到今日的天气如此恶劣,更没想到未央湖上的水祭会出事,她有些着急,目光朝前面四扫,却是看不到一个能说的上话对眼下境况有所助力的人,眸光一瞟,她忽然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朱嫣。
此刻的朱嫣紧张的望着湖面,全然不曾发现她来了,杨莲心安抚的看了其他人一眼走上前去,「先不要慌,其他人回去必定是救人的,有那么多水上好手在,即便是真的出事了也不会出人命,你们且放心,不过如此一来这个祭礼怕是无法礼成了。」
春日宴无法礼成,委实是大大的不吉利。
众人心中笼罩着如同此刻天气一般的阴云,话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口。
朱嫣这时才回过神来,她眼眶微红,看起来担心极了,见到杨莲心便要行礼,杨莲心却对她挥了挥手,「莫要多礼了,好好等着便是,一定不会出事的。」
「夫人有所不知,我哥哥就在那船上……」
朱嫣欲言又止的解释一句,杨莲心挑了挑眉,她不曾看清沉下去的到底是哪艘船,可听朱嫣这般一说还是微愣,沉下去的是各家家主坐的那艘船?
心中正生出疑问,一旁一人忽然开口道,「朱姑娘怕是看错了,沉下去的那艘船当是诸位公主夫人乘坐的那艘,不是朱二公子坐的那艘呢。」
朱嫣早前本坐在长亭另一头,后来疾奔过来也只看到了一个大概,这会儿听到这话不由的一愣,她本还怀疑,却见又有几人跟着附和,心中这才一松,于是看向眼前的杨莲心,「夫人……幸好夫人不曾上船,否则此刻夫人也要被困在湖上。」
杨莲心忽然背嵴一凉,她左右看了一圈,不少人看着她的眼神都有些庆幸,她掌心沁出一层冷汗,再度朝湖面上看去,可这一眼看去却是什么都看不到,而她怎么也没想到,沉下去的竟然是孙岑和段凌烟乘坐的那艘船,她眉头微皱,心底却不知道该不该笑出来,好端端的她不曾上船,而上船的人此刻都生死未卜,敛了敛眸,杨莲心面上惊诧更甚。
「竟然……竟然是宫内内眷的那艘船吗?」
「是啊杨夫人,适才听闻十一公主被商世子的爱宠伤了,眼下看来真是因祸得福,你们母女不曾上船,也是免了这一场祸事,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观礼的长亭四周守卫森严,哪怕是世家贵族的夫人小姐也不得乱走,她们心中着急,却也不能去问去湖边看,也只得干着急罢了,可杨莲心来了就不一样了。
「夫人,我们在这着急也无用,是不是该派个人去问问?」
「是啊夫人,离得远,我们也不敢确信到底是哪艘船出事了,可一定有船出事便是了,偏生是在未央湖上,我们过也过不去,真是叫人着急担心的很。」
接连两人接话,杨莲心心中也着急,她微微颔首,「你们在此稍候片刻,我去问问。」
船上出了事,看得出莫说这些夫人小姐,便是守在湖岸边的侍卫都有些慌了,杨莲心看了一圈走出长廊,径直朝着湖边走去,知道出了事,湖边正有侍卫在集结,而带领一众侍卫的正是蔺辞,杨莲心自然是认识蔺辞的,而蔺辞也老远看到了她,虽然看到了,蔺辞却未上前行礼,还是在安排其余侍卫,杨莲心抿了抿唇,这才走到了蔺辞跟前去。
「蔺统领,未央湖上出了何事?」
船队还未归,而一水一陆也委实没法子沟通,可杨莲心知道蔺辞一定知道湖上出了什么事,果然,蔺辞默了默还是转身对着她拱手一拜,而后方才道,「夫人,有船沉了。」
杨莲心眉心一跳,「那王上……」
蔺辞摇了摇头,「并非王上的船,夫人可放心。」
码头边侍卫集结,且又有人上了早有所准备的小船要往湖心去探看,杨莲心往湖面上看了一眼,「蔺统领这是要过去湖中?」
蔺辞颔首,「计划有变,下臣未能侍候王上身边委实担心。」
蔺辞乃是神机营统领,是凤钦十分看重和信任的人,因为是祭礼才未侍候身旁,这会儿湖面上出了事,虽然不确定还不是凤钦,可蔺辞面上的担忧溢于言表,杨莲心连连点头,「是是是,蔺统领速速去救驾,可万万护着王上莫要受了伤。」
蔺辞颔首,而一旁的船只也已准备妥当,蔺辞又吩咐了侍卫们一声正要走,却是脚步一顿又回过头来看着杨莲心,「杨夫人若是担心王上可一同去。」
杨莲心面上的确着急,可怎么也没想到蔺辞会忽然这样说,让她一同去?这是什么意思?风势依旧不减,杨莲心被吹得面颊冰冷眼都睁不开,感觉再在湖边站下去人都要被卷到湖面上去了,而蔺辞既然是去救驾的,却竟然要让她一起去?
杨莲心不知蔺辞是怎么想的,可是湖面上已经出事了,她本是躲过了一劫,又怎么会好端端的再送上去,杨莲心苦笑一下,「蔺统领是去救驾的,我一个妇人手无缚鸡之力怕是会成为拖累,再者宫外命妇们此刻都满心惶然需要安抚,我看我还是留在岸上好些。」
蔺辞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听到这话也没什么表情,随意的点了点头便跳上了准备好的小船,这会儿风浪极大,而船越小越是危险,蔺辞似乎浑然不觉,不多时便一声令下,五人一船,一共三艘小船十五人离开了码头,杨莲心看着那三艘船摇摇晃晃的朝湖中心去看的一阵心惊肉跳,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髮髻,她又朝湖面上看去,远远的,只看到所有的船都调转了方向再朝湖心驶去,分明是咫尺之遥,可那些船却好似再也靠不了岸似得。
岸上一片惊乱惶然,湖面上船队早已回头聚在一起乱了阵型。
一切都脱离了掌控,可杨莲心却忽然意味不明笑了笑。
第148章 好戏开场
「夫人,快看,湖上的船都在往回走了。」
亲信侍女的一声喊让站在长亭尽头的杨莲心回了神,她转身看去,果然看到船队都在往岸边靠了,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怎么,虽然风势依旧不小,可显然靠岸的速度比先前快了许多,见此情景,宫外命妇们都是一阵激动。
「回来了回来了,应当是没出什么大事吧?」
「是啊,耽误的时间也不算很多,想必只是哪艘船出了状况。」
「可是看这样子回来的很急呢……」
「这就说不定了,等船靠岸了才能知道。」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杨莲心也眯了眯眸,「王上回来了,我先去岸边候着。」
蔺辞离开之后杨莲心便回到了观礼台之中,虽然观礼台只有简易的帘络,却也是比站在湖边被冷风吹着好了不知道多少,她是夫人,可以随意行走,其他人却不然,见她独自一人去到湖边,留在观礼长亭之中的其他人又接着低语起来。
「杨夫人真是好命,今日躲过了一劫呢。」
「是啊,刚才生出变故的时候还在想十一公主也是可怜,现在到真是因祸得福。」
「不过这事也奇怪啊,燕世子的爱宠刚才远远看着不是挺乖巧的吗,怎么好端端的就伤了十一公主?摇光公主亲自带着也没见出事啊……」
「说到摇光公主和杨夫人,你们可知道杨夫人的侄子在钦州死了?」
「啊你说的这个我倒知道,说是就死在摇光公主的马车前面呢……」
「杨氏不是还有人上奏说是摇光公主对那杨家小公子下了毒手?」
「可别乱说,当时生出乱子的时候是燕国的侍卫在前面,杨氏这话岂非在说燕世子要加害杨氏小公子?王上就算再怎么护着杨氏也不可能和燕世子对着干……」
「摇光公主还未回来便沾染了一桩命案,也真是叫人唏嘘啊。」
众人没有边际的议论来去,说到这里自然又有人想起了朝夕十三年前被钦天监卜算出的不吉煞星名头,众人面面相觑一眼,时至今日却是都不敢再轻易提起此事。
「说起来摇光公主也在那沉船上吧?没看错的话……」
「我刚才看的倒是清楚,应当十之*就是摇光公主在的那艘船不错。」
「说起来摇光公主也是命途坎坷,前几日不是听说被三公主伤了吗?今日又遇上沉船,若是没出岔子便好,若是出了什么变故,那刚刚才定下的燕蜀大婚如何是好?」
这些宫外命妇都出自氏族权门,自然知道朝内朝外的动静,一说起来便漫无边际,然而说来说去却也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一番藏着掖着的议论之后,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一瞬,虽然不曾说明白,可显然众人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心照不宣而已。
若这位摇光公主出了岔子,难道宫里就没有其他公主吗?
而蜀王又怎么会甘心放弃和燕国的联姻呢……可传闻之中燕世子对摇光公主又是如此宠爱……好端端的在未央湖上出了事故,又偏偏是摇光公主在的那艘船……
众人眼底生出意味深长来,这个王宫之中最不缺意外。
杨莲心朝码头旁疾奔而去,身后侍女上前来要为她披上披风也被她挥手挡开了,湖边的风冷的吓人,不多时她面颊便被冻得一片冰冷,侍女是其亲信玲珑,见此有些心疼的跟上前来,「夫人,这码头边上可冷的要命,您快加个披风。」
杨莲心回头皱眉瞪了她一眼,「水祭都出事了,我被冻一会儿算什么?」
玲珑眨了眨眼,当即将披风交给另外一人,再不敢多言。
船队回来的速度的确快的超乎想像,而提前靠岸的船却都是将码头的位置让了出来,自然是要让凤钦的头船先靠岸的,不多时,本来被落在最后的头船便进入了众人的视野,从湖面看过去,头船的甲板上站满了人,并且本不该出现在头船的段凌烟和孙岑都赫然在列,待船走的再近一点,便看到还有坐着的躺着的,且所有看得见的女眷都浑身浸湿狼狈不堪,杨莲心心中一跳,心知果然是内眷们乘坐的船出事了……
头船极快的靠上来,在此之前蔺辞当先回到了岸边,他对着一旁的侍卫吩咐几声,那侍卫立刻应声跑开,待头船靠岸,凤钦便是第一个下船的,王庆扶着凤钦下船,刚走到码头便朝一边等着的侍奴喊道,「速速去太医院,各宫各院都派人去,夫人们落水了!」
一声喊,侍奴又应声离去,杨莲心咬了咬唇,硬是将自己逼的眼眶红红的跑到了凤钦眼前,「王上……王上……妾身来晚了,王上您可有大碍?」
杨莲心此刻也被大风吹得鬓髮不整,一双眼睛微红,面颊也被冻的青白,凤钦心中本对她有气,此刻也是发不出来了,只挥了挥手朝后面看去,「快去帮忙!」
杨莲心一脸的殷勤连连点头,一转身便看到了*的孙岑在段锦衣之前被搀扶下了船来,眉头一皱,杨莲心连忙上的前来,「怎么回事?怎么成了这样?」
孙岑理了理衣裙,看起来倒也没有之前那般狼狈,闻言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却是没有力气再说话,杨莲心又看了一眼她身后,面上闪过一丝畏怕的神色,却也不敢多问,而诸位夫人公主上船之前都将亲随留在了岸上,这会儿得了消息的侍婢们一个个拿着披风等物满面惊骇的赶过来,场面一时间混乱至极,而凤钦下船之后站在一旁面色铁青。
「王上,这可如何是好呢?吉时……吉时已经过了……」
到了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吉时,凤钦听到王庆这话狠狠的嘆了口气,再抬头,天气阴沉沉的仿佛随时要落雨,他咬了咬牙,「祭礼中断,所有人先去未央殿大殿待着,诸位公主夫人回自己寝殿救治,也让寡人稍稍缓缓再说……」
王庆闻言当即下令,已经下了船的人便被自己的侍奴陆续接走,而杨莲心和段锦衣则陪在了凤钦身边,凤钦站在原地不走,直到看到朝夕和商玦出现方才走上前来,今日落水的嫔妾和公主那么多,凤钦对谁都是让快快回宫并未亲自问候,对朝夕却是格外上心些。
「邀月台那边是准备好的,朝夕先去那里,寡人要照看这这边,祭礼就先不必管了。」说着又犹豫的看一眼商玦扶着朝夕的手,「燕世子的话……」
商玦抿了抿唇,「王上放心,夕夕我会照看的。」
这里随时蜀王宫,商玦至多算个客人,可他这话却是一副主人的口气,尤其显得和朝夕亲密,凤钦不觉有他,僵硬的扯了扯唇角,「好好好,快去吧快去吧。」
商玦不打算多等,看了一眼被他披风裹的严严实实的朝夕拉着她离开了这处祭台,走出几步,朝夕却回头往湖面上一看,「白月呢?」
若她记得不错,她落水之时看到白月跳进了水中,可上船之后却是不见白月在何处,她有些担心,商玦却摇了摇头,「没事的,待会儿他自然会寻过来。」
动物自有自己的一套自然法则,朝夕只是担心白月会再度伤人,略一犹豫,她看着此处都是人还是犹豫一瞬什么都未说,商玦不忍她在外垂着冷风,摇了摇头忽的一个倾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朝夕冷不防的一声轻唿,而周围人也都看了过来,商玦却只是挂着优雅笑意对凤钦点点头,「王上且忙着,商玦和夕夕便先告退了。」
商玦说完这话便走,凤钦便只能点点头,见她二人离开,凤钦再看了一眼这码头边的混乱头也不回的朝未央殿走去,未央殿乃是未央湖边的一处殿群,除却主殿之外还有连绵的偏殿无数,今日祭礼之后的夜宴就设在这大殿之中,而凤钦为了方便,也放弃了回崇政殿的打算就近去了未央殿后殿,后殿形同一个小崇政殿,正适合眼下歇息理事。
凤钦一走,所有观礼台上的人都被请去了未央殿大殿,大殿倚高台而建,阔达通透,又因为早就备下夜宴,这会儿酒水茶点齐备,正是让大家避风避寒的绝佳之地,然而进了这布置贵胄华丽的殿阁,却无一人有心情享宴,且所有的宾客左右分坐却还是聚集在一起,即便是有人想说点什么也怕说错了话传到了凤钦耳边,因此灯火通明的未央殿里一片诡异的安静,而今日的祭礼还未完,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进行下去……
却说后殿之中,凤钦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蔺辞眉头大皱,「你,马上去查那艘船到底是怎么沉下去的,宫中制船怎么会如此不堪?连未央湖的水都经不住!真真是……」
微微一顿,凤钦又看向王庆,「晋国三公子呢?」
王庆忙上前一步,「回王上,三公子暂回自己殿中休息了。」
凤钦点点头,面上又是一怒,「真真是丢人丢到了整个大殷,不出几日整个大殷便会知道蜀国王宫的制船差点害死了整个宫闱的夫人,好端端的春日宴,真是平白变成了诸国的笑柄,蔺辞,你给孤马上去查,待查清楚了,内府的没个人都别想逃过!」
蔺辞抱拳领命,走出两步之后忽然脚下一顿回了身,声音如同带着面具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王上,请恕属下直言……王上是不是忘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凤钦眉头一皱,有些气急败坏,「何事?」
蔺辞敛眸低头,「庄姬王后的事。」
第149章 世子夫人
子荨点燃邀月台内的灯盏之时手都在抖,怎么也没想到只是个春日宴却闹成这般模样,船竟然沉了,且那沉船之上还有她家公主,她今日本是抱着瞧热闹见世面的心思跟着一起进宫来的,这会儿想着却有些后怕,点燃耳房的灯盏,外面便响起了说话人声,子荨眨了眨眼,转身走出去便看到了几个侍婢手中拿着几个檀木盒子等在外面。
「姊姊,奴是王总管派来给摇光公主殿下送衣裳的。」
子荨抿了抿唇,背嵴下意识挺直了些,此刻是在宫中,她可算是朝夕身边的大宫女,自然不能怠慢,她扫了一眼那檀木盒子,「打开瞧瞧。」
侍奴看起来比她年纪大了许多,为人也十分持重,想来是内府司中有些地位的人,可饶是如此,在子荨面前也是十分乖觉的,将盖子的锁扣一扳,又将盒子打了开来,盒盖一开,入目便是一片大红之色,子荨见此情景顿觉意外,仿佛……这衣裙真是为朝夕量身定做的一般,可时间这样紧张,怎么可能为朝夕现做衣裳?
子荨到底不会掩藏情绪,来人看她面带讶异便笑着解释道,「此前王上为公主殿下准备了许多封赏,这衣裙便是那封赏之中,只是封赏分了几拨送去,这衣裙还未被送到公主府中,今日王总管特意吩咐下来,我们料想着总不能随便选几件衣裳,便将此物拿了过来。」
内府之中常年为各宫各院备下衣裳,除了每个季节的份例,还要时不时的应付凤钦下令的各项封赏,虽然朝夕刚回来不久,凤钦却是真的赏赐了许多东西,而内府的人各个都是人精,自然早就知道了朝夕爱着红一事,这才有现在的投其所好。
子荨看着那料子便是极品的锦缎,心底也微微一喜,于是一笑从袖中拿出一把碎银出来塞到了领头侍婢手中,「麻烦你们了,这是公主的一点心意,且收下。」
那侍婢本来一副持重模样,看到子荨这打赏面上倒是微微一慌,连忙后退一步道,「这些都是奴应该做的,可不敢收姊姊的赏赐。」
子荨眨了眨眸,她进宫之前专门问了蓝新,这才知道宫中打赏乃是常事,为了朝夕的颜面她才捨得了这么些银两,可这人却怎么不敢要似的,见此人是真的作难,子荨倒也不强求,只是让开身有礼的道,「那就麻烦送进去吧……」
来人松了口气,和一众侍婢进去将檀木盒子放下,又行了一礼之后方才转身离开,子荨惊惶的心有了几分安定,往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打开盒子将一应衣物取了出来往内室的方向走,邀月台虽然不是宫中嫔妾常年居住的殿阁,却也是有寝殿的,从前的庄姬便喜欢整个夏日都住在此处,子荨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内室门口,里面却是一片安静。
眨了眨眼,子荨有些拿不准的想要上前去敲门,可她刚动了动脚,闭着的门却忽然一下开了,子荨抬眸便看到商玦去了外袍只着了雪色的常服站在门内,看到她手中抱着衣物,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给我吧,外面蜀王只怕会派人来,你看着些。」
这话便是在说这里有他她可以去外面了,子荨自然不敢违抗商玦,只是将衣物递过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朝内室之中看了一眼,可却是什么也没看到,而商玦刚接过她手上的衣物便将门合了上,子荨悻悻的耸了耸鼻子,从前都是她侍候朝夕,怎么今日反而是她不能近身了,屏住唿吸听了一瞬,里面还是安静非常,摇了摇头,子荨依言去外面守着。
内室里,商玦正抱着子荨拿来的衣裙往内室耳房的方向走,内府准备的衣物从里到外一应俱全,连亵衣亵裤都一併送来了,商玦往手中衣物上看了两眼,掀开帘络,一脚迈入了帷幕四垂水汽缭绕的耳房,这耳房正是这处邀月台的浴房,白玉石地砖是暖的,哪怕光脚踩着也不觉得冷,而不远处的汤池之中,商玦只能在朦胧的轻纱掩映中看到个背影。
朝夕靠在池边,仿佛是睡着了,商玦脚步极慢,可仍然朝着朝夕的方向走着,并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渐渐地,轻纱阻隔不了他的视线,只有些微的水汽在朝夕周身环绕,墨发如瀑,而商玦一眼看到了朝夕光洁消瘦的裸露肩头,她肌肤白腻似雪,因为水汽的蒸腾耳后又有一圈微粉,水珠捨不得走似得挂在她肌肤上,叫人想用舌去採撷。
「你若再往前走,我的寒蝉怕要派上用场了。」
商玦脚下微顿,唇角弯了弯,他这一瞬间的迟疑只叫人以为他会停下,可也只是那么一瞬之后,他的脚步再度动了起来,十几步之后,商玦停在了朝夕身后,将手中的衣物放在池边,他忽而在朝夕身后蹲了下来,池边还放着香膏玉梳,他竟自然而然拿起玉梳为她梳起了头髮,白玉梳齿钻进朝夕的发间,顺着丝丝缕缕的墨发一路往下,而商玦的手也一路滑到了水面才停下来,朝夕背嵴绷的极紧,本来恰到好处的池水忽然有些烫人。
「今日的沉船绝非巧合,你就不曾发现半点异常?」
商玦只是为她梳发,声音平稳如常,朝夕绷紧的背嵴缓缓的松快下来。
「不曾,当时所有人都在船舱中。」
商玦轻轻「嗯」了一声,「不过倒是巧合的揭出庄姬王后的事来。」
商玦手上的动作不停,目光却轻轻拂过她的头顶和肩头,「你回来巴陵,有一半是为了当年庄姬王后逝去,虽然此前你极少提起,可我还是知道你在想什么的。」
朝夕巍然不动,轻轻闭着眸子仿佛快要睡着。
停了停,商玦继续道,「此番于美人疯癫乃是意料之外,却是将此事揭了出来,只是她如今已经疯癫,她说的话恐怕也不能为人尽信,而这宫中必定也有人不想此事闹开,若无后续,只怕会被当做疯癫之人说了疯话,你以为呢?」
朝夕仍然未动,商玦微微顿了顿,「于美人为何会揭出此事?」
这一问来的意味深长,今日春日宴本不该生出这样多事端,先是十一公主凤念芷被白月伤了,而后又是撞船,撞船之后又是沉船,沉船之后疯了一个内宫嫔妾,且这人还将庄姬之死有隐情揭了出来,这样多的变数看起来似乎毫无关联,而于美人便是其中最大的变数,若是没记错,起初在未央殿之前时于美人还是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疯了?
朝夕听见这一问倒是开了口,只是语气淡然听不出喜怒,「于美人失去了七公子,已经忧思深重,沉船之后受了惊吓,精神不正常有何好意外的?」
「你回来便抱着为你母后查清当年内情的心思,可却未曾听你说过。」
朝夕动了动,齐肩头的水便漾出一波接着一波,商玦的目光微动,却仍然落在她湿漉漉的墨发之上,「于美人是段锦衣身边之人,她今日的话是否在说当年庄姬王后之死和段锦衣有关?若是这般,只怕于美人活不久了,你想要此事如何解决?」
「母后当年忽然染病,而后故去,我本就存疑,她今日如此说了倒是印证了我的猜测,既然如此,我自然是要查下去的,只是毕竟是十三年前的事,不好查。」
朝夕语气平和,仿佛是在说她本来只是简单怀疑没有打算专门为了此事做些什么,而这次于美人忽然疯癫开口倒是给了她机会,商玦略一沉吟才点头,「不好查的确是不好查,却也不是没有法子,不过此事还要看蜀王的意思,毕竟是已故王后之死。」
朝夕十分平静,就好似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一般,由此可见她的确早就这样想过,既然如此……为何不在上一次孙岑在宫外示好之时就表态呢?
朝夕背对着商玦,虽然没看到商玦的表情却也猜出了商玦的心思,「我不信任何非亲非故的示好,孙岑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报仇,我对她而言只是棋子并非朋友。」
商玦低笑一声,对她的警惕心不感分毫意外,他也不急着说什么,只默默将朝夕的头髮梳完,朝夕落在湖中受了凉,泡了个浴汤才算缓过来,她此刻不着寸缕,虽然背对着商玦却是不敢随便动,见商玦在她身后迟迟不走不由的有些无奈,「你该出去了。」
商玦闻言放下手中玉梳,「今日你我婚期已定,在天下人眼中你已是我夫人了。」
朝夕挑了挑眉,冷笑一声,「婚仪未成,哪门子的夫人?」
商玦闻言也抬了眉头,「看来你还未将自己当做我的夫人,这怎么行……」
朝夕闭眸,语气冷静而自持,「赐婚谕旨未下,册封诏书未启,我怎么敢真将自己当做了燕国世子夫人?我若如此不识时务,岂非让你难做?」
商玦忽而倾身,口中的热息几乎要落在朝夕耳廓上。
「莫不是真要做点什么你才……」
「你才能将自己当做世子夫人」的话刚说到一半,大抵是因为商玦忽然离的太近,看似在闭眸养神的朝夕忽然抬手朝他袭来,朝夕手臂带起的水花四溅,商玦更看到她指间有寒光一闪,心底无奈一笑,他没想到朝夕竟然真的对她用了寒蝉……
第150章 美人死了
寒蝉冷芒如星,便是商玦也不敢轻忽,他一个侧身躲开,却见朝夕忽然手腕一旋捲起了一捧水花,水本是无形,在她掌心却变成了利箭直直朝他疾射而来,商玦丝毫不怀疑被那水沾身之后会有多疼,笑意一深,脚下好似踩了风,内劲一起便是一个往后急退。
他这一退直退到了十尺之外,直拨开了轻纱退到了轻纱之后,轻纱帘络掀起落下,正好挡住了打过来的水箭,刺啦一声,浅紫色的轻纱应声而破,无形的水箭破纱而出,威力不减直击商玦面门,商玦无奈挑眉,只得再一个侧身避了开。
侧身,眼看着水花失力溅落在地,回头,适才被破开的轻纱正往下坠,两片轻纱之间的缝隙极其缓慢的从小变大,而商玦目光所及只看到了一片雪白倏地被一片红盖住,他眉头微扬,下一瞬轻纱已落的挡不住他的视线,而在他终于开阔起来的视野之中,朝夕正在慢条斯理的系自己中衣的裙带,内府在对她的封赏之上用了心思,这一身红裳做工极其精緻,如水的丝缎服服帖帖的包裹着她的身型,婀娜惑人到了极致。
裙带系好,她又懒懒的拾起地上的外袍,一个旋身披在肩上,这才转身看向商玦,手臂伸进衣袖,拉过身前的细带,削葱一般的十指慢慢的打个结,将那中衣有些低的领口遮了个严实,她表情淡淡的,神情却并不显得冷漠,相反的,本来没什么血色的面容因为水汽的蒸腾变的有些微粉,让她整个人都显得亲和可爱许多,只那眸子仍然漆黑深邃。
商玦耸了耸肩,似乎没有因为看到更多的有些遗憾,而后还是柔柔一笑,「你落了水,待会儿得喝药,免的染了风寒。」微微一顿,又淡淡补了两字,「好看。」
朝夕对前面那句无感,倒是这最后两字让她挑眉,随即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衣裙,摇了摇头,起步朝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商玦却迎面朝她走过来挡住了她的路,朝夕皱眉,只以为他又要像刚才那般闹,正要出声表达不满,商玦却抬了抬下颌示意她身后。
朝夕扬眉回头,顿时看到了地上还放着一样东西,是云袜丝履。
早前她被抱回来还未得休整便先被勒令泡个热汤,鞋子都湿了,这会儿暖起来,这耳房地砖都是暖的,倒是一时忘记了还要穿上云袜丝履,而商玦牢牢站在她面前,却是让她非得穿上不可了,朝夕抿了抿唇,短暂的博弈之后终究是转了身。
池边无凳,她也不知寻去远处的座椅,只不想耽误更多时间似的蹲下来便为自己穿鞋袜,再如何风姿绝世的人穿衣服的样子也和普通人无二,而朝夕此时更是有些笨拙,她想利落些,偏偏前面落了湖水后面又泡了热汤身上无力,待蹲下来穿好了云袜腿已软了,晃晃悠悠一阵就是穿不上丝履,眉头一皱,她下意识站起来缓缓腿上的劲,歇了片刻正要再蹲下去拿那丝履,一只手却忽然先她一步将地上的丝履捡了起来。
商玦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这会儿又走到了她身前,她正有些无措,他却是自然而然蹲了下来,一只手抓着她脚背让她抬起脚来,朝夕一愣,这才知道了他要为她做什么。
眉头一皱,朝夕下意识退后一步,「你做什么……」
商玦头也不抬,只是不容置疑的抓着她的脚,「快点……」
他竟然还催起她来了……朝夕愣着,有些惊讶,有些惶然,可却不受控制的将脚抬了起来,便见商玦修长的大手握着她的脚,将那丝履为她穿了上,穿完一只换另外一只,动作温柔,且一点也不生疏,待穿完了两只,商玦这才站起身来,他站的极近为她穿鞋,这下一站起来便距离她极近,顿时将她眼底的无措看的一清二楚。
商玦无奈笑了笑,拉住她的手带她往外走。
朝夕有些发愣的跟着他的脚步,脑海之中混沌一片。
商玦近来的行径越来越诡异了,他一个权势滔天的世子,一个连蜀王的面子都可以不顾的世子,一个在世人眼中如神如佛的世子,竟然能蹲在她面前为她穿鞋,他为了利益大概可以用尽百般手段,可在朝夕眼中,他的手段绝不包括放低身段迎合求全,更别说委屈讨好卑微取悦了,这不是他的风格,而她,自认也不是什么能让神佛低头的天仙……
朝夕看不透,想不通,可偏偏走在她身前这人活生生的还在笑,而适才那一幕更是真切的在她脑海之中盘旋反覆,这可不是做梦,咬了咬牙,朝夕挣开了商玦的手。
商玦回头望了她一眼,却对上她纳闷审视的目光,他又笑一下,心知她意外惶惑,却就是不解释,朝夕抿了抿唇,一边若有所思一边走到妆檯之前去绞自己的湿发。
商玦便跟去站在了她身后,铜镜之中映出朝夕的脸,又映出商玦白衣盛雪。
朝夕看着镜中的商玦极快的恢復了平静,「外面如何了?」
商玦抿了抿唇,「所有人都去了未央殿,蜀王也在,眼下许是在查验湖中的沉船。」
朝夕没有意外的点头,「湖中的沉船……今日的沉船的确叫人意外,船上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若是再久片刻,必定是要出人命的,若是有人动手脚,必定是不在船上的人,可在船上的人很多,有谁会为了杀一个人让这么多人陪葬。」
商玦蹙眉,「此事的确令人费解,可宫中之事总是难说,为了一个人要其他人陪葬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生,或者,或许那船上有许多人都是她想除掉的呢。」微微一顿,商玦又道,「只是她没有想到,不仅没有死人,还出了于美人这个意外。」
说到于美人,便又说到了庄姬之死,朝夕眼神微暗,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出神。
商玦见她出神也未曾着急,不过片刻,朝夕便神色一定道,「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毕竟是十三年前的往事,当时没有人质疑母后的死有异,今日要翻案却是难了。」微微一顿,她表情微冷,「也不是没有,只是那些声音还没来得及让人听到便消失了。」
商玦没说话,却可以想像十三年前庄姬死后是何种情形,从帝国嫁过来的公主并不如蜀国的老氏族们势力强大,她自己一死无人可以护住这一双儿女,更别说其他为她鸣冤的人,王后的死便真的成了一场再正常不过的病故,丧礼下葬,再无人问津。
商玦的目光暗了半分,见朝夕一边说着一边停下了擦拭湿发的手,他便上前去将她手中的巾帕接了过来,朝夕本在出神,巾帕被拿走之后方才看着空落落的手一愣,顿了顿,定定的看着镜子里的商玦,商玦不怕她看,只一遍遍将她的头髮擦干。
窗外仍然能听得见风声怒号,可屋子里却安静的只剩下朝夕和商玦的唿吸声,朝夕的墨发一点点变干,她眼底对商玦的审视也越来越少,二人虽是无言,屋子里倒是安然静谧格外叫人舒服,可这样的时间并未持续多久,半刻钟之后,门外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朝夕转眸朝门口的方向看去,「什么事?」
敲门的正是子荨,听到是朝夕答话她倒是有些意外,随即便道,「公主殿下,王公公那边派人过来了,还有扶澜公子他们也过来了,您看……」
原来是扶澜来了,想必是知道祭礼出了事寻过来的,也对,所有的宾客都被安排去了未央殿的话,扶澜这等性子的人必定是不愿意待在那里的,朝夕点点头便站起身来,又吩咐道,「让他们在外厅稍候片刻,我马上就来,好生招待。」
子荨应了一声「是」便离开,这边厢朝夕已打算出的门去,刚走出两步却被商玦一把拉住,朝夕回头看着商玦,便见商玦目光严肃的道,「就这样出去?」
朝夕眼下换了衣裙,算是穿戴齐整,虽然不是多么正式,可是见扶澜他们也无须正式吧?这般想着,商玦却上前一步抬手将她耳边的乱发拂了拂,「你未挽发。」
朝夕头髮差不多干了,的确未挽发,可见扶澜而已无须讲那么多礼数。
商玦见她有些懵懂干脆扳着她的肩膀让她又坐了下来,一边拿起桌案上的珠钗一边道,「我可不想让别人看到你不曾挽发的样子。」
说这话,朝夕便觉商玦的十指在她发间穿梭起来,再看镜子里,垂落在肩头的散发都被他收在掌心,熟练的分成几缕,而后也不知怎么盘挽了一下,不多时便成了个斜云髻,再将珠钗一定,竟然稳稳噹噹且十分好看,朝夕眼底闪过讶色,再看镜子里的自己,虽然不觉得挽发和未挽发差别多大,可挽起髮髻的自己显然是要精干利落许多。
商玦也满意的看着自己亲手挽出来的髮髻,「好了,这样才可以出去。」
朝夕听着这话心底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朝外走,商玦在后面跟着,又拽过一件披风搭在了她身上,「你可觉不适?至少要用点姜汤去去寒。」
朝夕摇头,推开门走了出去,商玦见此有些无奈,待看到子荨还是吩咐了一句,子荨笑着道,「姜汤已经准备好啦,公主殿下马上就能喝,奴这就去取……」
朝夕听着便知躲不过去,便也不曾说什么朝前厅去,前厅里,扶澜和洛玉锵都在,洛玉锵端端正正坐着,扶澜却在看屋子里的布置,另一边还站着王兴,因扶澜二人是商玦的人,因此这王兴倒是十分上心,见朝夕和商玦出现当即行稽首大礼。
「奴拜见公主,拜见世子殿下。」
微微一顿,又道,「听闻公主也出了事,公主可有大碍?」
朝夕摇了摇头,「起来吧,辛苦你了,我倒是还好,想必你师父那边还在忙着,这里也不需你看着了,且去忙吧。」
王兴任务完成,本就该走,听着这声「辛苦」面上一笑。
「奴不敢言辛苦,公主体恤,奴这就告辞了。」
朝夕点点头,王兴便起身退了几步朝外去,扶澜自朝夕出来便一直审视的看着她,想来是看出她瞧着没什么大碍这会儿才嘆了口气,「真真是吓人,我们瞧着那船沉下去的时候真想飞过去救人,想想还是忍住了,小鹿啊,你怎么总是出事?」
此前被劫走,后来被刺伤,这会儿落尽湖里又差点没命,他这话倒是说在了商玦心坎上,朝夕回来之后的确总是出事……不对,似乎在外面时也经常出事……
朝夕眉头微皱,「这一点我也十分无奈,不过幸而未死。」
扶澜笑笑,「怎么会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就是让你受罪了……」
这话带着宽慰和关怀,朝夕弯了弯唇,正要说话,这边厢子荨捧着碗姜汤进来了,朝夕本不喜用药,可看着子荨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是二话不说接过来喝完,子荨一双眼睛亮亮的,又看了看商玦,「今日公主可是乖觉呢,都不需让人劝的。」
商玦笑笑,「嗯,谁说不让人劝的。」
这话听的扶澜笑意一深,且那笑意又兴味又酸……
「哟,原来你劝过了,让我们等了半天,且说说你是怎么劝的?」
扶澜话里有话,好似他们在屋子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边子荨也睁着大眼睛看着商玦和朝夕,朝夕皱眉看她一眼她才嘿嘿一笑要跑出去放碗,可刚见她出门便听到她意外的「咦」了一声,又接着道,「王公公怎么回来了?」
王兴不是走了吗?怎的这又回来了?
朝夕挑眉,和商玦目光一碰,显然商玦也没想到,直觉告诉朝夕一定是出事了,她便也朝门边走去,走到门口果然看到外面站着王兴,他离开之时表情寻常,这会儿却有些着急,看着朝夕更是欲言又止的,朝夕蹙眉,「王公公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王兴拱手拜了拜,「公主殿下,奴刚出去便听手底下人传来一信,此事本来不用现在就告诉您的,可奴想了想,还是让您早点知道比较好。」
朝夕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而王兴这边小心翼翼的道出他折返的缘故。
「公主殿下,于美人……死了。」
------题外话------
16年最后一天啦~大家新年快乐哟!
第151章 杀机渐起(新年快乐)
朝夕赶到霜清殿的时候,于美人像一尾死鱼一般泡在荷花池子里。
美人只有殿没有宫,而于美人的殿阁绝对算得上位置极佳,虽然不是挨着未央湖,可她的殿阁之后却也有个十丈见方的荷花池子,一条小径从她的寝院侧门通过来,这处荷花池变成了她一个人的专属,这份得天独厚,还是当年凤钦宠她之时赏给她的,彼时让别的嫔妾羡慕了许久,可没有人想到,于美人有朝一日会死在这荷花池子里。
正是初春,花池之中荷叶田田一片青嫩之色,偶可见粉苞露头,可以想见,再过几日这池中的风景必定更好,可过了今日,哪怕这池中风光再好,也没人敢在此赏景了。
于美人的衣裙重新换过,此刻她双眸圆睁面朝着天空仰躺在池边的浅水处,肚子因为喝了水微微鼓胀,她似乎也挣扎过,新换的衣裙之上满是淤泥脏污,散乱的髮髻也沾了墨绿的水草,整个人,也只有那张青白的脸还是干净的,干净的脸,绝望的眼,死死的瞪着黑沉沉的随时都能落下暴风雨的天穹,死的怨念深重,死的好不甘心。
「美人回来一直在疯言疯语,奴婢们都很小心的侍候。」
「太医院的先生过来时说主子的神智太过激动不宜问诊,当时便开了药方让我们去煎药让美人先安静下来,奴婢们煎好了药餵了美人喝下去,美人这才安静了。」
「奴婢们给美人擦洗换了衣服,出去的时候美人还是睡着的。」
「太医开完药方之后便又去了别的宫殿,奴心想着这时候该去禀明太医便让石榴留下来看着美人,待奴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卧房之中不见了美人,奴一路寻过来,便见……」
「奴……奴守着美人的,可是那药是足够美人睡一晚上的,奴看着美人换下来的衣裙又湿又脏无人搭理便想先将那衣裙收拾清洗了,奴刚去打了水还未开始清洗便听到了海棠叫喊声,奴洗衣服的地方就在这寝殿旁的小院,奴根本不知美人是何时跑出去啊……」
于美人身边只有两个最近亲的侍婢,正是这石榴和海棠,荷花池边,石榴和海棠跪趴在地上,本还算清秀的小脸早就吓得青白不定,说话之时更带着哭腔,于美人疯了,可她是好端端回来的,还是好端端睡下的,她今日那一席疯话掀起了轩然大波,每个人都在想她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可就在她回来的这么片刻,她竟然死了……
「奴看到石榴的时候石榴手上还拿着香膏,她的确要为美人洗衣。」
「海棠……也真的去找太医了……」
侍奴二人虽然畏怕不已,却不曾相互推诿责任,然而她们的主子已经死了,这对于他们而言乃是灭顶之灾,在这宫里,奴隶从来都是仰仗主子而活,于美人一死,她的一干近侍都逃不过一个下场,朝夕心底有些唏嘘,可这蜀王宫的主人不是她,她没有说话的权利。
荷花池边跪了大片的人,可首当其冲的却是这两个侍奴,在这两个侍奴身旁,还跪着个太医,这个太医便是海棠去请回来的太医,太医倒没有像海棠和石榴那般哭哭啼啼害怕的不行,却也是汗如雨下面无人色,见这侍奴二人说完,太医忙也道,「启禀王上,今日受寒的夫人太多了,下臣开了药之后就去了刘美人那里,下臣开的药乃是安神之药,只因为此前美人反抗太兇了,这侍奴过来的时候下臣正给刘美人开完药方,听说美人服药安睡便打算过来,这侍奴前脚进来,下臣后脚进来,下臣本想在外面的等着通传,却也立刻听到了这侍奴的惊叫声,她本以为于美人还有得救,可下臣进来一看便知道美人是没救了……」
一边说着一边擦汗,一边还不停地抬眸看凤钦的脸色。
而此刻的凤钦,却早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今日的变故了。
好好地春日宴一团糟,而他的爱妾却竟然死在了自己的荷花池子里,春日宴沉船就已经是大大的不吉,眼下还死了人,这可真真是叫人无法接受……
天穹仍然阴沉的吓人,天边黑云滚滚,眼看着就要落下的暴风雨却迟迟未落,便如同黑沉沉的一张大网压在人的心头,叫人连喘息都费劲,凤钦站在荷花池边,身上披着件墨色的披风,他身边站着段锦衣和杨莲心,身后是凤垣和凤晔、凤煜三兄弟,整个池边庭院安静的吓人,所有人都在等着凤钦说话,朝夕几乎和凤钦一同进来,而直到现在,凤钦也未开口说一句话,这会儿他看了看池塘之中的于美人,又看了看周围表情凝重的众人,眼底深深的闪过疲惫和无奈,忽的闭眸,不堪重负一般的「蹬蹬」往后退了两步……
「父王——」
「王上——」
周遭一片惊唿,幸而王庆眼疾手快将凤钦一把扶了住。
能进来这庭院的都是王室之人,商玦虽然不算,可他想进来凤钦拦不得,而在未央殿里,还有一群人在等着消息,虽然于美人死的事情只是下人禀告了凤钦,可凤钦知道,到了这会儿,整个蜀王宫的人必定都知道了于美人之死。
看着于美人的尸首,他仿佛又想到了一月之前秦美人之死,都是他曾经宠爱过的人,最后都死的如此不明不白如此狼狈不堪,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
凤钦痛苦的闭了闭眼睛,扶着王庆的手才能站直身子,「她是自己失足死的?」
这一问可算是问到了关键点上,却也问的所有人一愣,久久无人答话。
凤钦看向一旁的蔺辞,蔺辞上前一步,「王上,都问过了,当时没有旁人来过,美人极有可能是自己醒了然后走到这荷花池旁失足跌进去的。」
「这院子只有两个近侍,怎么就确定没有旁人了。」
一直安安静静的,却竟然是凤晔忽然开了口,他小小年纪,又是这等场面,却竟然敢开口质疑,可他质疑的话落定,却是得了凤钦的心,凤钦扫了一眼跪成一片的侍奴,「这霜清殿明明有这么多侍奴,为何不安排个人守在美人榻前?」
这话问的所有侍奴一抖,跪在前的二人犹豫一瞬,还是那海棠先开口道,「启禀王上,美人近日来多梦难眠,白日里……白日里脾气有些不好,除了奴和石榴之外其他人都不得近身侍候,是以内院之中是无人看着的,谁若是进了内院便要被美人责罚。」
于美人因为七公子之事受了打击已经郁郁寡欢多日,凤钦对此倒是有些耳闻,可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凤钦摇了摇头,似乎找不出其他的理由了,关键时刻,又是凤晔上前一步道,「可是美人刚刚落水受了惊吓,这个时候她必定是最为怕水的,又怎么会自己跑到这池边来,且这池边水本是极浅的,美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被这么浅的水淹死……更重要的是,不是说御医开的药是安神叫人睡觉的吗?美人自己怎么就醒了,还能悄悄跑这么远……」
凤晔虽然声音不大,可语气却十分坚定,连凤钦也听得一愣,而现场其他人更是陷入了沉思,最简单的道理,于美人分明是睡着了,怎么就醒了且偏偏跑到了荷花池子里?
这疑问一出,只是不停擦汗的御医顿时慌了,此前于美人的死怎么都和他联繫不上,至多他算个目击者,可眼下这般却是和他开的药扯上了干系,这可就是要掉脑袋的事了,御医面色大变,朝前膝行一步整个人都要趴在地上,「王上明鑑,下臣开的药绝对只是最简单安神的药,那药量至少要让一个精力旺盛之人睡上三个时辰,就更别说于美人刚刚受了水寒惊吓早已疲累脱力,按理来说,于美人便是睡到明日一早都是有可能的。」
说着话,太医又看了海棠和石榴一眼,「这二位近侍可以作证,下臣开了药方就离开了,于美人喝药之后必定是在两刻钟之内睡着的,下臣敢用性命担保,下臣的药绝无问题。」
太医年过四十,两鬓斑白,两只手也枯瘦如柴,一看便知生活艰难,而他此刻说话带着颤抖,似乎是拼劲了全力才让自己说完了这些话,这边厢海棠和石榴犹豫一瞬,还是海棠开口道,「启禀王上,李太医所言属实,奴和石榴餵完美人药之后她的确是过了一刻钟就渐渐睡着了,后来看她睡得沉了奴才想着去禀告李太医一声。」
海棠说完,一边的石榴也跟着频频点头。
太医言辞恳切,两个侍奴也愿意作证,如此说来便和太医没有干系了,凤晔眉头紧皱,看了一眼周围站着的人,这一场死亡明明就有这么多的疑点,他不信这些人精没有想到,可满场众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能为于美人说一句话,又看了看朝夕,凤晔眉头皱的更紧,想了想,他却是继续看着那太医道,「李太医,你既然说你的药会让于美人睡着,那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她醒来的?比如再用别的药让她醒来?」
李太医闻言眉头微皱,「这倒是可以的,即便不用药也是可以醒的,下臣用药只是让美人陷入沉睡,并非晕厥,若是受到什么刺激美人也是会醒的。」
李太医说着话又开始擦汗,凤晔却忽然目光一转看向荷花池,「既然如此的话……要是将美人扔到荷花池子里她会不会就醒来了?」
凤晔语声还带着童稚,他忽然这么一问却是叫在场的大人们都背嵴一寒,于美人睡着了,却好端端跑到了荷花池子里,还被淹死了,且她死的时候双目圆睁满是不甘,显然死的时候是醒着的,这其中疑点太多,可若是像凤晔说的这般,岂非说的通了?
于美人,是不是被什么人扔到了荷花池溺死的?!
李太医听见这话也是一抖,额头上的汗更是越擦越多,「按理……按理来说……一个熟睡的人……被忽然扔到这么冷的水池子里,怎么样都会醒的……」
李太医说的委婉,可意思却是明白,于美人哪怕服了药,被人强行溺死也是会醒的,可这个设想太过可怕,这直接在说于美人是被人谋杀的,可为何要杀她呢?
想到这里,凤钦的脸色顿时就变的很难看了,于美人平日里并无宿敌,近来更是关门闭客与宫中人没有了往来,可是凤钦没忘,其他人也没忘,就在刚才的未央湖上,于美人疯言疯语之下刚刚揭露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一个十三年前的宫中谋杀。
凤钦本来还在考虑于美人所言的真假,可于美人的死却仿佛坐实了她所言为真一样,正是因为她的话揭露出了那个惊天秘密,所以她触犯了别人的底线,所以她只能死。
凤钦心底一顿抽痛,更觉悲伤愤怒,堂堂蜀王宫之中,竟然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一双双黑手收割性命,这看似铜墙铁壁的蜀王宫何时变的如此漏洞百出危机四伏了?!
「父王,儿臣觉得,于美人必定是为人所害!」
大抵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又大抵是因为凤钦对凤晔的格外宠爱,这个时候谁都不敢下的断言由凤晔来下,他殷切的看着凤钦,而凤钦看着他的眼神却是一点侥倖都不能有,他的儿子正在看着他,这一场人命案是一定要查的,是谁下的毒手,也是一定要查明白的。
「蔺辞……这件事还是交给你,你来查……」
蔺辞面色严峻,大抵是想到了月前死去的秦美人,秦美人之死也死的蹊跷,好端端的竟然坠到了深井之中,可是那件案子交给蔺辞之后并未查出个所以然来,至今也没有一个圆满的交代,眼下于美人之死又交到了他的手上,相比之下蔺辞倒是更愿意去打打杀杀做个好护卫,论起刑狱断案,朝中本是有廷尉一职的,奈何两位美人之死都是蜀国王宫之事,许多关节都不好像朝堂公之于众,因此出了事凤钦第一个想到的乃是蔺辞。
哪怕蔺辞对早前秦美人的事还未查探清楚,凤钦也没有怪他,因为他便是在这王宫之中长大,他清楚的知道,这看似世间最为繁华富贵之地并不是每件事都能水落石出。
「属下遵命,只是……于美人……」
于美人还孤零零的躺在池子里,生前荣华富贵,死时却如此悽惨不堪,凤钦满是不忍心的往池子里看了一眼,「通知内府,来收敛,照大丧办,对外且称病故吧。」
凤钦每一字都说的十分艰难,其他人闻言心底也是一片沉重,谁能想到好端端的会在春日宴上死人呢?且又是宫中的美人……凤钦顿了顿,又道,「送消息给老七。」
说至此,众人心中却是勐地一提,于美人乃是七公子生母,七公子因为四公子之死而被发配去南边羌州,也是因为这样于美人才精神不好今日又受了刺激失常,这个档口上,凤钦极有可能会因为于美人之死大赦七公子,可他这话说完,众人等了半晌也没有听到他接下来的话,便知道凤钦只是将这消息告诉七公子,并无让他回来奔丧或是赦免的打算。
「王上,外面太冷了,您先进去歇着吧。」
荷花池子旁本来就水汽重,又因为风势不小自然极冷,王庆出声劝了一句,凤钦动了动脚步,可双脚却像是灌了铅似的走不动,王庆见之赶忙将其扶着,凤钦这才小步小步的往前院走去,他一走,其他人便更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朝夕远远的看着于美人的尸首,眼底一片微寒,商玦站在她身边,这会儿拢了拢她肩上的披风。
「她必定不是自杀的,是有人想封口。」
朝夕语声压低道出这话,商玦面色也沉沉的,「对方下手太快了。」
不光是朝夕和商玦,所有人都没想到只是回去换个衣服的功夫于美人就死了,商玦和朝夕是明白要保住于美人的,可对方简直是雷霆之势,今日宫中这么多人,且霜清殿不比秦美人死的北苑那般偏僻,虽然于美人的内院没有许多人守着,可这霜清殿之外的巡逻侍卫却是严防死守,便是这样还是叫人钻了空子,如此住在这宫中的人都该人人自危了。
凤钦走在最前,步伐缓慢身形佝偻,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了急急赶来的孙岑,孙岑一脸的惊惶疲惫,身上衣裙已换,髮髻也重新梳整,可显然还没有修整好,是临时听说消息急急忙忙赶过来,一眼看到同样疲累苍老的凤钦,孙岑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说什么,她还未说话,身后又传来脚步声,不多时,段凌烟的身影又出现在了院门处,她先是看到走在前面的孙岑,而后才看到凤钦这边还有这么多人,微微一愣,下拜行礼。
孙岑见状才想起来自己也忘记了行礼,赶忙跟着一道下跪。
凤钦疲累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都起来吧。」
段凌烟和孙岑先后起身,段凌烟也重新休整过,换了一身崭新的却没有平日那般明艷的素色衣裙,看起来比孙岑精神好些,她先走上前来,「王上,美人的事是真?」
段凌烟好像还在怀疑真假,可话一出口却又摇了摇头改口,「王上节哀。」
说这话,上前扶着凤钦,王庆十分知趣的退到了后面。
孙岑这边也上得前来,「王上节哀,于妹妹心知您对她的宽容……」
七公子虽然不是害死四公子的直接兇手,可四公子却是因他而死,凤钦没有动于美人的位分份例,只是将七公子远放,的确是对她有几分怜惜,而这话由孙岑来说再合适不过,凤钦闻言嘆了口气,这边厢一直不曾说话的段锦衣这时才开口道,「王上,诸位重臣命妇都还在未央殿,眼下宫中死了人,这祭礼可还要继续下去?」
凤钦眉头紧皱,他当然没有忘记未央殿的那些人,整个蜀国的贵族氏族都入宫了,此时此刻,未央殿之中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这些老氏族和贵族更不知道将王室的这些乱子说成什么样子,不管怎么样,今日的春日宴实在是混乱不堪,他的脸算是丢尽了!
「这个点了是不是让大家先出宫去,毕竟还是要先解决宫里的事。」
杨莲心小心翼翼的道出这话,她本打算一直不开口的,可若一句话不说,倒也显得太畏首畏尾了,指不定就要被谁怀疑上,而凤钦此时却面露了犹豫,水祭出了乱子,却基本上算是将程序走完了,火祭还未开始,当真就在此断了?如此会不会招致上天的惩罚?
也不知是今日之事太过诡谲让凤钦心底有些畏怕,还是他当真将老祖宗的规矩看的格外重要,想了想,凤钦却是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天穹,「趁着还未落下雨来,不管如何火祭都要进行完的,蔺辞,你留在这里看着,务必先封锁消息处理美人的后事,其他人,先去未央殿稳住百官命妇,严正……」凤钦左右张望了一下,可算是看到了不知怎么就缩在了最后的严正,「严正,你去安排,火祭该如何还是如何,决不能触怒了老天爷。」
凤钦犹豫半天,众人能感受到他的焦头烂额,本以为他最终会决定今日的春日宴就此收场,可没想到他竟然会让继续准备火祭,这样的天气,一众嫔妾又经歷了刚才的落水,即便是举行了火祭,又有谁秉持着一颗诚心来祭祀呢?
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段锦衣眉头一皱,杨莲心眼底闪过两分讶色,其余人面上的表情也格外复杂,可是凤钦才是这蜀国的王,他既然已经下令,又有谁敢违抗?
下令之后凤钦便朝霜清殿正门的方向去,他被段凌烟扶着,背嵴有意识的挺的直直的,虽然脚步仍然缓慢虚浮,却给人垂死而生的悍勇之感,一边走还一边吩咐,「适才落水的想必有不能来的,若是实在不能来就算了,其余人等还是前往未央殿之前的祭台准备火祭,不论如何,春日宴的规矩不能在今日破了,若是今日半途中断,怕是整年都会不顺。」
凤钦声音不大,这话不知是说给其他人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其余人再看了一眼荷花池子的方向,心知于美人这事暂时要放一放了,而这霜清殿,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空置荒废,没有人敢接凤钦的话,更没有人敢提出异议,所有人沉默的跟着凤钦,直直朝着未央殿之前的祭台而去,人群之中,只有凤晔越走越慢,最后走在了朝夕身边。
「二姐姐今日怎么样?可有什么大碍?」
凤晔声音压低,却是在关心朝夕,朝夕闻言心中微微一动,摇了摇头,「我没事。」
凤晔又转过头看了朝夕几眼,再往最前面凤钦极其周围的王后和其他嫔妾身上扫了一眼忽的冷笑了一下,「刚刚死了人,即便火祭了又能如何?二姐姐不觉得今日之事实在是太过奇怪了吗?从在未央湖上开始,事情便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凤晔小小年纪,朝夕知道他聪慧,也知道他有一颗不为人所知的狠辣心肠,可却是没想到他适才竟然能那般为于美人之死说话,今日场面发展成这样,谁都格外小心谨慎,因为一个不慎可能就要引火烧身,凭着凤晔的聪明,他绝对可以想到这一点。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有等火祭之后再说了。」
朝夕回答的简单,语气之中更含着两分提醒之意,凤晔却摇了摇头,语气也格外的沉肃,「二姐姐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于美人这么快就死了吗,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她便被人溺死在了荷花池里,想一想,除了因为她说了庄姬王后病故存疑的那句话还有别的什么?二姐姐难道不应该急着找出谋害于美人的真兇?谋害于美人的真兇必定就是当年害死庄姬王后的兇手啊,我能想到这一点,二姐姐你这样的心性怎么会想不到呢……」
朝夕蹙眉,只以为凤晔在质疑她的行动力,她正要解释,凤晔却继续道,「二姐姐一定要说你想到了只是刚才没有插言,毕竟不是说几句话就能找到兇手……」朝夕挑眉,忽然觉得她误解凤晔的意思了,果不其然,凤晔忽然转身目光暗沉的看了她两眼,「我总算知道二姐姐回来巴陵要做什么了,二姐姐安静了这么久,这是你要做的第一件事?」
他语气低沉诡谲,幽幽的,瞬间让朝夕想到了那个山洞之中用利刃折磨昭仁宫大太监的小小身影,朝夕眉头一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凤晔抿了抿唇,「不论你有没有做什么,今日这事只看结果却是和你关系最大,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结果?有了于美人这个引子,你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查当年的事。」说着又冷笑一声,「背后那人也实在是傻,于美人一死,她那会儿说的话就更有信服力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出了霜清殿,要继续火祭的消息已经传开,所有人都朝着祭台的方向去,不知不觉的,朝夕商玦和凤晔三人已经落在了最后面,而凤晔说话也不迴避商玦,朝夕也不觉得商玦跟在身边听着她们姐弟的话有什么不妥,远远看着,倒觉得她们三人十分交好,朝夕听凤晔说完,看着他的目光有些陈杂,「慧极必伤,你还小,无需插手这么多事。」
寻常人眼底的凤晔是那个经常被凤钦宠的嬉皮笑脸的稚童,可朝夕却知道他的另一面,而他自己更清楚这一点,因此在朝夕面前从不隐藏,他分明是十分认真的在和她讨论今日之事,可她却说「他还小」?凤晔眉头一皱,当即便低声呵斥起来,「谁还小了!我这么小都能明白的道理这么多大人却自欺欺人岂不更是可悲可笑……」
凤晔恼羞成怒,朝夕见他这样唇角竟然微微一弯,而一旁的商玦更是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凤晔抬眸瞪朝夕一眼,再瞪商玦一眼,心知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而朝夕也不可能将什么事都告诉他,于是气唿唿的哼一声便朝前面的凤钦追去。
这边厢商玦还在笑,看着凤钦的小小身影道,「他挺有意思的。」
他这语气嘆然,倒不是平日里谈论无关紧要之人的云淡风轻,朝夕便知商玦对凤晔应该是有两分喜欢的,她便也看着凤晔的方向,「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并不是什么好事,看到他总能想起我自己小时候,所以我倒是希望他真能向他自己说的,多嚮往些蜀国之外的名山大川江河湖海,若是整日浸淫在王宫的权利阴谋里,倒是损了他这小小年纪便十分难得的豁然心性,等他将来长大了,再运筹谋算再争权夺利,必定会是个厉害的角色。」
商玦听着这话眉头微皱一下,也不知道朝夕哪一点说错了。
微微沉默一下,他语气变的有些低沉,「你……似乎挺喜欢他的。」
凤晔只是个小孩子,朝夕一点都不怀疑商玦口中的喜欢是什么意思,她仍然看着凤晔那个方向,思忖一下才道,「或许是因为觉得他和我从前很像?八岁……八岁的小孩子就能狠下心来杀人,而你我都知道,杀人的感觉并不太好,我看着他,仿佛就能想到十年之后的他会是什么样子,而他到底和我不同……他还是别成为我想的那样比较好。」
凤晔聪慧精灵,却也狠辣无情,若是在这样下去十年八年的,必定会成为一个善于和阴谋打交道的弄权好手,可这样的人……根本不是那个满眼嚮往说要自己去踏遍大殷河山的意气少年,朝夕不知该如何形容,可看着凤晔,她记得更多的是他问她赵国风土燕国山河时眼底的星光,她想让这星光不灭,因为她知道,她永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
朝夕从不是多话的人,可今日说起凤晔她的话倒是多了些,想到这里,商玦的表情不知为何更为沉凝了些,朝夕见他忽然不语本想问问,可一抬眸却见一行人已经近了未央殿,百官和命妇们已经接到了旨意,都齐齐的等在未央殿之外,也不知怎么,适才还渐大的风势这时候忽然小了些,倒像是老天为了火祭顺利忽然开眼了。
没有人通知百官们于美人之死,可走得近了朝夕却看到在站的所有人表情都怪怪的,格外的严肃,格外的小心谨慎,有些人眼底甚至还有畏惧,朝夕知道,他们必定已经知道消息了,因凤钦的出现,所有人都下跪行礼,凤钦这会儿不愿多言,只字不提于美人的事,只勒令严正尽快准备妥当,火祭早有准备,此时不过是再做调整,拜见了王上的众人有的返回观礼台,有的则是留下等待祭礼的开始,而老远的朝夕看到了扶澜和洛玉锵。
他二人本在邀月台,听到于美人之死之后不便和朝夕一起去霜清殿才未至,这会儿必定是得了消息还要火祭又过来了,可他们没去观礼台上,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
商玦对朝夕说了句「我过去看看」朝他们二人走了过去。
朝夕等在原地,依旧是在队伍末尾,而因为火祭要重新开始,一些换了衣服没有大碍的嫔妾又赶了过来,不多时还看到了凤念歆和凤念蓉、凤念依三姐妹,三人之中凤念蓉面色最差,可她依旧妆容精緻一丝不苟的过来了,果真是任何场合都不愿失礼。
场面太过沉默,朝夕也无心去看旁人,只有意无意的看着商玦那边,商玦的面色还是有些暗沉,他侧对着朝夕和扶澜说着什么,扶澜也一改平日里的慵懒样子面露深思。
出了什么事?朝夕下意识的生出疑问,正想走过去问问,那边厢严正却走过来道,「王上,祭礼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还差几张您亲手写的符文。」
祭祀诸事,能凤钦亲手做的他都是亲手做,这写符文本也是如此,若是平时便罢了,可是这会儿的凤钦走路都有些不稳双手都在发颤,怎么也不可能按照程序去亲手写那些符文,凤钦眉头一皱,显然不满意严正思虑不周对他提起此事。
严正见凤钦这表情也是心底咯噔一声暗叫不好,君臣之间正尴尬,一旁的凤晔忽然上前一步浅笑道,「严大人,不如由我去代替父王写?平日里父王日日教我念书习字,今日我代父王写符文也能錶王室诚心,父王,您看如何?」
要说平日里凤钦那般疼爱凤晔,委实是小小年纪的凤晔实在是太过懂事了,凤垣和凤煜也在旁边,他们二人却是没有第一时间上来说他们可以代劳。
凤钦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松了松,满意的看着凤晔点头,这边厢严正也大大的松了口气,本来由君王亲手将祭祀的祭文写在灵符之上就是为了表达诚心,凤晔是王室公子,自然也是极佳的人选,「好好好怎么不好,十三公子代替王上是再好不过了……」
凤晔拍了拍凤晔的肩膀,「去吧,不枉父王平日里疼你。」
这话说的周围人面色微变,凤垣更是有些惭愧的低下头来,凤晔嘻嘻一笑好似没发现这话是在夸他,只看着严正道,「严大人,在哪里写你且带路便是了……」
严正转身抬手一请,「十三公子请这边走,就在不远处的经堂……」
「经堂」二字让凤晔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可他还是二话不说的跟着严正朝他指的方向走,朝夕瞧着心底又是一嘆,说凤晔心思玲珑委实不为过,见凤晔走远,朝夕又看向商玦那边,见他们还在说着什么心底疑惑更重,心思一出,她径直朝商玦走去。
「我记得我说过,命这东西都是相互关联的,你若不怕生出变数只管……」
扶澜语气沉肃的对商玦说着这话,说到一半眼风却扫见朝夕过来了,他话头一断,立刻对朝夕咧嘴露出个笑,「嘿嘿……小鹿来啦……」
二人都是侧对着这边,显然因为什么事十分焦灼都没注意到朝夕的到来,便是商玦也是因为扶澜这话才向朝夕看了过来,这在朝夕看来简直是不寻常至极,且扶澜那个忽然露出来的笑无端的叫人觉得他十分心虚,再一抬眸,刚刚还站在扶澜身边的洛玉锵这会儿竟然站到了一旁去,明显适才二人说的话洛玉锵是不能听的。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有什么事是要瞒着她的?
朝夕看了看扶澜,又看了看商玦,「怎么了?」
扶澜又是嘿嘿一笑,却看着商玦,明显是让商玦来回答朝夕的问题,而商玦抿了抿唇,却是下意识的将视线往不远处的人堆之中看,也不知道是在找谁,看了一圈之后眉头忽然一皱,而后有些急迫的问道,「凤晔怎么不见了?」
果然是太专注了,以至于连凤晔不见了都没发现。
朝夕心底嘆一声,更确定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口中却还是回答道,「他去抄符文了,代替父王去的,待会儿就回来了……」
商玦闻言点了点头,朝夕蹙眉,「问这个干什么?」
商玦眼底闪过一分犹豫,可对上朝夕的目光,深重的看了看朝夕之后却还是道,「今日,让他离有火的地方远一些……」
朝夕下意识的点头,可随即眉头一扬。
「经堂里面有没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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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经堂着火
「十三公子,在这边,笔墨都准备好了。」
临时准备的经堂只是未央殿殿群之中的一间偏殿,重新布置之后暂用作春日宴准备祭祀品屋的经堂,这偏殿十分阔达,正中一间烛火通明乃是经堂,左右两边的耳房都摆放着祭礼所需的祭品,凤晔大概的扫了一眼,直跟着侍奴走到了跪垫之前。
桌案齐备,符纸笔墨也都准备了个妥当,凤晔对那侍奴点点头,跪在了跪垫之上。
那侍奴见此上前去铺开符纸,口中道,「这符文乃是祭礼最后才用的,十三公子可以慢些抄,哪怕等下祭礼开始了也不打紧呢。」
凤晔摇了摇头,「还是要快些写完的,待会儿还要去参加祭礼。」
说是这样说,可凤晔听到了外面响起的低沉悠扬的号角声,想来是眼看着天色不好凤钦下令开始祭礼了,这么一想凤晔也不敢耽误,拿起硃砂笔便开始写符文。
那侍奴似乎正是看守这经堂的,见他开始写便道,「公子先写着,奴不敢打扰,奴先去外面守着,公子若有吩咐只管来喊奴便是。」
凤晔看也没看他的点点头,侍奴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外面依旧还有风拂,侍奴走出去便将门轻轻关了上,凤晔转头看了一眼,倒觉得这侍奴十分细心,回过头来,只将案上的符纸一张张的写好放在一旁,经堂之中静悄悄的,偶尔有烛火噼啪声响起,因为长时间点香烛,屋子里味道十分浓厚呛人,凤晔轻咳了两声才将那不适压了下去。
烛火的噼啪声,硃笔磨砂纸页的沙沙声,倒是将外头那风声人声都隔绝了开,饶是如此,凤晔此刻的内心也不甚平静,此次的春日宴如此的糟糕纷乱,且还出了人命,虽然人在佛堂,凤晔眼前浮现的却是于美人尸首躺在荷花池里的样子,他眉头微皱,握笔的力度都大了不少,于美人的位分不低,虽然因为七公子之事近来有些失宠,可一生的荣华富贵却是少不了的,而凤钦说话,宫里更是没有人敢去顶撞欺辱她,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死了。
以那般不堪悽惨的样子死了,而在这宫中如此无缘无故悄无声息死的并不止于美人一个人,四年之前,他的母亲也是无端死去,不仅如此,还死的无疾而终。
思及此,凤晔握笔的力道越来越大了,一个不留神,鲜红的一笔拉的太长,好端端的一张符文便被毁了,凤晔不得不停下,看了一眼桌案上被毁了的符纸眸光微暗,抬眸看了看前面的香烛,他抬手将那页被毁了的符纸一下子烧了掉,白色的符纸一角被点燃,整张符文便被一点点的烧了起来,待烧到了最后一点,凤晔才将符纸扔了掉,落在地上的符纸变作一页黑灰,火星一闪而逝,连最后一点白色的符纸都燃烧殆尽。
屋子外面悠扬的号角声已经接近了尾声,待号角礼乐一停,火祭便会正式开始,哪怕不必着急,他的时间也并不十分宽裕,思及此,凤晔又拿起了笔,可就在他拿起笔的瞬间,一道极低极低的人声在两段礼乐的间隙之中插了进来……
凤晔武功修为虽然不高,可小小年纪六识已经有超乎常人的灵敏,那道声音即便很低很低却还是被他捕捉了到,拿笔的手一顿,凤晔下意识的转身朝门外看了看,门扉合的十分严实,且声音似乎也不是门外传来的,且这会儿半晌也没有别的声音响起,凤晔眉头微扬,那礼乐却又响了起来,这一下更是再听不到别的,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的落笔写字。
硃笔刚在符文之上落下一画,那刚刚听到的声音却又忽的一闪,凤晔勐地抬头,这一次他总不会听错……左右看了看,凤晔犹豫一瞬还是放下手中的硃笔朝右手边的耳房走去,刚走到门口便能看到里面堆放的严严实实的祭品,包括打扮精緻的纸人都摆在这里面,纸人乃是纸做的,可五官惟妙惟肖,且妆容十分浓艷,看起来倒像是真人一般,且因为太像真人,这幅装扮之下反而有些叫人害怕,凤晔看到这一排排纸人的时候甚至在想,莫非是这些纸人成了精说了话?抬眸四望,这耳房地方宽敞,可入目都是祭品,哪有活人能说话?
没见到人,凤晔不由得再度开始怀疑刚才的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况且时间紧张,他总不能因为听到了点并不确定的人声耽误了写符文,这般想着,凤晔转身朝经堂而去,然而他刚走出两步,适才两度闪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距离更近,凤晔下意识的看向了这耳房靠后的那扇窗户上,那窗户乃是一扇四开轩窗,此刻紧紧的关着,凤晔敢肯定,刚才响的声音一定是出自那轩窗之后……眉头微皱,这窗后面怎么会有人?
凤晔年纪尚小,最喜欢在宫中「流窜」,因此不管是园林的假山还是阙楼桥洞他都摸的清楚,在他的记忆之中,这经堂乃是未央殿的偏殿,且还是极其偏殿的那种偏,否则也不会用来对方祭品杂物,而在这经堂之后,却是紧挨着一处竹林,那竹林之中本引了一方未央湖的水做了个小池,清泉浅池,茂林修竹,本来还算一处妙景,后来不知怎么水道被堵,未央湖的水过不来了,那小池渐渐干枯,只剩下些腐烂的竹叶堆在池底,既然如此,那竹林便也算是废了,众人都来看未央湖的荷花,哪里还有人记得那处竹林?
从前有人喜欢这处竹林也是因为此处隐蔽安静,可现如今,能在这等地方说话的人所说的事十之*是见不得光的,今日宫中诡谲之事太多,凤晔想都没想就朝那轩窗小步小步的靠过去,越是靠近,窗外那虽然身处僻静之地也刻意压低了对话声便清晰许多。
「主子对你这次行事实在是太不满意。」
「今日正是生乱之时,你这样只会让事情更加无法收拾。」
「不要忘记,你这样也会拖累主子。」
「还有,你若是在霜清殿留下了什么痕迹……」
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极冷,待这最后一句已经有些危险,凤晔对宫中的人还算有些了解,哪怕是奴隶,只要是有几分脸面的他都认识,可眼下这一把声音对他来说却是全然的陌生,他蹙眉想了半晌,想不出这是哪个主子跟前的近侍……
而此人口中的「霜清殿」更是像一道闷雷打在了凤晔的头顶!
霜清殿……霜清殿……这女子还问对面之人有没有在霜清殿留下痕迹……
凤晔的心勐地狂跳起来,他知道,害死于美人的兇手就在这轩窗之外了,此时此刻,只要他出去喊人将这二人拿住便能为于美人沉冤昭雪,凤晔牙关一咬,几乎就要转身出去喊人,可刚转过身他的脚步又是一顿,他只是听到了两句对话,没有任何别的人证物证,若他喊来了人这两人却矢口否认或者这两人已经跑了又该如何?若这两人当场自尽不愿多言又该如何?一时之间凤晔的想法百转千回,他的脚步却硬生生的收了回来。
不能,不能冲动,这宫中是非黑白最是难辨,若不是有足够的把握,只怕把自己赔进去都不得而知,缓缓的吐出口气,凤晔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
他定了定神,越发将眼睛贴在了轩窗之上,此处偏殿已经年久,这轩窗虽然关着,可窗户角落的窗纸却是被虫蛀出了一个极小的孔,人就在窗外不远处,凤晔总不可能将窗棂打开,于是他将脸贴上去,从那个极小的孔朝外看……
孔太小,看出去的视野也极小,窗外果然是那片竹林,初春时候,竹林一片新绿,可地上的枯枝败叶也十分厚,因为知道主子们不会来,林中的小径也无人打扫,如此一来,竟然会有人在这里说话就显的更为可疑,凤晔贴着窗户看了半晌,才终于在视野之中看到了一对人影,说话的是个女子,而他视野之中出现的是个太监和宫婢。
那太监着一身灰衣,似乎是今日里最为普通的侍奴打扮,可相比别的太监,他的身量似乎要高大一些,那太监背对着他而站,那宫婢虽然面对着他这个方向,可她整个人都被那太监给挡了住,凤晔还是凭她的裙裾颜色看出来她是个宫婢,而那衣裙的颜色也是今日大部分宫女都会穿的样式颜色,明明看到了人,却两个人都看不到脸,凤晔几乎在心底咒骂了一句,他眯着眸子死死的盯着那个方向,不管怎么说,都要先看清这两人的脸!
「请主子放心,绝无任何痕迹……」
太监开始答话,他虽然背对着凤晔,可凤晔却看的到他是低着头的,哪怕面对这个小小的宫女都低着头,由此可见这宫女必定位分不低,可凤晔还是想不起来。
「于美人已经疯了,她在船上说的话已经引起了王上的注意,奴只是害怕接下来她还要说,若是一不小心就主子扯出来可如何是好,奴以为,主子也是想让她死的。」
凤晔刚刚平復下来的心又开始狂跳,窗外的那二人,不仅是杀害于美人的兇手,其主子还是当年害死了庄姬王后的兇手!想到这里,凤晔更想看清这二人的脸,叫人来抓人或许行不通,可是只要知道了这二人的模样,想要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就十分简单了!
角落里的小孔太低,凤晔即便身量本来不高也要以一个拧巴的姿势才能看清外面那二人,腰身发酸,他却不愿失去任何看清那二人面容的机会,一双小手下意识的抓在了窗沿之上支撑,而外面那二人说着话还在警惕的往四周看着,显然他们也心虚至极。
「主子想让她死,便有一万种死法让她死,此番你私自做主,根本就是打乱了主子的步伐,你不过是个奴才,却是想替主子做主吗?族中让你入宫来帮主子,你便是这样帮的?你可知道如此做容易暴露你自己,也会让主子深陷麻……咳咳……」
婢女说话的声音极冷,仿佛就是代表了她口中的「主子」,可说到最后,她忽然咳嗽起来,那咳嗽的声音极度压抑,似乎有什么旧疾似得,而那太监自始至终听着,似乎是不敢反驳什么,几瞬之后婢女才咳嗽完,又喘了口气接着道,「主子让你离开王宫。」
这话一出,那一直低着头的太监才有些动容了,隔的这么远,凤晔看得出那人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的极紧,片刻之后,他这才艰涩的道,「你知道从这里出去等着我的是什么……我只是想为主子分忧解难,你告诉主子,王后我绝不敢再自作主张。」
「『我』?你有什么资格自称『我』,你既然知道从这里出去族中会有何种处罚,又何必今日如此不顾后果不先请示主子再行动?嗯?」
婢女言辞锋利,那太监闻言道,「当时……当时奴看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况且主子那时候身边都是人,并不能容许奴去请示,所以奴这才去下了杀手。」
太监语声艰涩,似乎真的很怕,如他所言,他是家族派进宫来的,是为了帮助某个人,而他若是因为某个人不满意被遣散出宫去,族中便会有惩罚,而这类惩罚通常都极其残忍,类似的家族隐秘凤晔知道不少,巴陵之中有权有势又在蜀王宫有主子的都会如此,这般看来,这二人的主子必定是在宫中有些地位之人,凤晔在心底默默的过了几个名字,却还是无法确定,权利*总是无边无际,他心中过了一遍的几个名字都有可能。
「哎……这我也没有办法……主子已经打定主意了。」
「不,你可以的,你跟了主子那么多年,主子信任你……」
婢女的话让太监忽然激动起来,他甚至上前了两步,大抵是他的样子吓到了那婢女,那婢女也往后退了两步,如此一来,两人的位置顿时有些错位,凤晔心头一紧,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看到那婢女的脸了……抓着窗沿的手下意识勐地用力,屏住唿吸一片紧张期待的凤晔却忽然在鼻端闻到了一股子什么烧焦的味道……
起初并未在意,可待那味道越来越浓,他这才皱眉转头。
刚一转头,便看到一条诡异的火舌从经堂里卷了进来……
经堂竟然……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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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来不及了
「今日,让他离有火的地方远一些……」
商玦语声压的略低,语气之中更透着一股子凝重,朝夕听着心中疑窦再起,却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眉头一抬,「经堂里面有没有火?」
商玦蹙眉,「经堂?在何处?」
朝夕转身回望一下,依稀记得凤晔离开的方向,便抬手一指,「那边……」
商玦和扶澜一起转眸看过去,只看到了未央殿大殿之后茫茫的殿群,而朝夕指的的那个方向,乃是几处偏殿簇拥在一起,朝夕见状又补一句,「那个位置本没有经堂,应当是为了今日的春日宴临时准备的。」微微一顿,朝夕又疑惑的看着商玦和扶澜,「为何不能让他去有火的地方?」犹豫一下,朝夕直接问道,「会发生什么吗?」
朝夕说话的时候更多的看向扶澜,她虽然不知道扶澜的身份,可看商玦对扶澜的态度也知道扶澜的身份不会简单,虽然扶澜寻常时候总给人懒散之感,可朝夕下意识觉得,扶澜一定事一个可以帮助到商玦的人,而商玦已经有如今的权势,能帮他的人自然不简单。
而据朝夕所知,扶澜在紫微斗数方面有相当的造诣,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像个神棍,可越是这样越给人深不可测之感,是他算到了什么?还是商玦的人查到了什么?
商玦的眉头还是微微皱着,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派人去寻凤晔。
略一思忖,他看着朝夕道,「可有人跟着去了?」
因为众人来了祭台是准备重新开始祭礼的,因此所有侍奴都被留在了未央殿祭台之外,朝夕想了想,似乎是有侍奴跟着凤晔过去的,便道,「有钦天监的侍奴跟着。」
听到有人跟着商玦眉头一松,面对朝夕的疑惑眼神转而看向扶澜,「他适才见沉了船便临时卜了一卦,算到今日可能还会有变故,而这变故与火有关。」
朝夕扬眉,与火有关?转头看去,只见祭台之上的青铜大鼎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火舌一窜一丈多高,可不就是大火?且到时候所有人都要靠近那大鼎,莫不是那大鼎会出什么事端?而其他地方的火……哪里有火比得上这大鼎的明显?
朝夕只顾着去看那大鼎之中的火势,却是没看到扶澜与商玦四目相对之时眼底那抹无可奈何,而商玦眼底似乎有一丝一闪而逝的警告,这边厢朝夕回过头来,「经堂之中不知会不会有火,大抵会有些香烛?我这就寻个人去经堂看看凤晔。」
说着,朝夕便转身去看一旁的侍卫,正想叫过来一人,不远处的凤钦却忽然朝他们这边轻唤,「朝夕,世子殿下,火祭祭礼现在开始,且快过来吧。」
他们距离主祭台有段距离,而眼下凤钦亲自开口,朝夕和商玦互视一眼却是不得不遵的,朝夕有些无奈,他们站在这边本来不显眼,这会儿凤钦一喊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众目睽睽之下她喊侍卫去找凤晔只怕有些不妥,这边厢扶澜看出了她的为难,不由的抓了抓脑袋低声道,「行了你们只管去祭礼,我和小玉子去找找你们的十三公子。」
朝夕点点头,正要转身而走之时却又是脚下一顿,转身径直看着扶澜,「对了,你说的出事和火有关,那其他人呢?」说着朝夕看了一眼祭台上的大鼎和钦天监术士们正在点燃的火把,术士们点燃了火把,而后又插在祭台的八个方位,将阴沉的天穹都照亮了两分。
扶澜嘿嘿笑一声,摆摆手,「这么多人,没事没事的。」
他回答的太快,惹得朝夕眉头一皱,不是说出事和火有关,怎么却不担心这火最明显旺盛之处,想到刚才到现在的对话,似乎他们只关心了凤晔?他只算出会出现有和火有关的变故,却难道还算出了最可能出现变故的是凤晔?
一瞬间脑海之中百转千回,朝夕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边厢凤钦众人已经等急了,商玦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往凤钦的方向带,「好了,交给扶澜便好。」
朝夕的思绪被打断,便只好依从了商玦,而这边确实也等不了了,他们刚一过来,幽沉厚重的号角礼乐便响了起来,变故频出,又出了命案,眼下这礼乐响起的时候无端的叫人心中一沉,而这边厢姬无垢也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此番火祭凤钦要亲自上阵,未央殿前最华丽的观礼席位之上便只有商玦和姬无垢二人,正中席案上无人,商玦和姬无垢一左一右的安坐着,目光同时落在远处祭台之上,且看的是同一人。
「这春日宴变故频出,燕世子以为如何?」
姬无垢面前的席案上有茶,可他却半分未动,面上神色严正,一双淡色的眸看不出任何情绪,商玦闻言漆黑的眼眸微眯,「事有反常即为妖,王室之中并不稀奇。」
姬无垢是由内而外的一股冰冷之意,给人生人勿近的畏怕之感,而商玦则不然,他安坐在席案之后,峨冠博带,广袖曳地,墨白的大袍之上仿佛有光晕流转,双眸虽沉,可那张精雕细琢的面容却给人兰枝玉树的矜贵感,同样无人敢靠近,却又叫人忍不住的仰望痴羡,平白的就要将心掏出去臣服,如此这般,哪怕他口中说出来的是风霜冷语听者也不觉无情,姬无垢听着他那稀松平常的语气,忍不住转头看了商玦一眼。
天下之人皆传言商玦乃是神佛降世,可有哪个神佛如商玦这般统御千军攻城略地,岂不知燕国的大胜用多少人鲜血换来,又不知只他一言多少生灵变作枯骨,「看来燕国王室也不是那么太平,世子离开燕国这么久,就不怕有人在燕国作妖?」
商玦波澜不惊,眼风更是不曾往他这里扫来半分,「天下权利集中之地大都一样,燕国自然也不能倖免,三公子尚且能离开晋国,孤离开燕国日久又怎样?」
你这个还未登上世子之位的三公子尚且能随便离开晋国,而我已经是燕国世子,就更不怕权利的更迭,商玦口中并无嘲讽语气,也并无高人一等之感,可就是这份就事论事的正定让姬无垢胸口仿佛憋了一口闷气,上不来下不去的委实难受至极——
「你将婚期定在冬至,燕国冬至时可是会大雪连绵。」
「燕国自会设下红绸大道直至燕京,三公子就不必费心了。」
商玦语气平常,姬无垢闻言却没被激怒,他反而笑了笑,高深莫测的,好像并不看好商玦说的这话,商玦这才转眸看了一眼姬无垢,适才遇到的时候姬无垢已经有些阴阳怪气,这会儿这模样更说明了问题,人就是如此,说的明明白白或许并不能引人注目,反倒是神神秘秘点到即止反而勾起人的好奇,商玦这一次也未能免俗,在他的印象里,姬无垢并非是个闲来无事故弄玄虚之人,他能如此,必定是有所依仗,不知想到什么商玦的眸色更深了些。
礼乐还在迴绕,扶澜拉着洛玉锵朝朝夕指的那个方向行去。
未央殿周围本不能随便走动,可奈何他二人乃是燕国世子的人,稍一说明拦路的侍卫便犹豫起来,有侍卫去问了蔺辞,蔺辞那边传来的话却是干脆放行了他二人,虽然耽误了些时间,扶澜二人倒是一路寻到了偏殿之前,说是偏殿,却也有好几处院落,扶澜不知是哪处,周围却是连个巡逻守卫也无,一时间连个问路之人都找不到……
「这边还是那边……小玉子你说咱们走哪边?」
洛玉锵好好的名字,近日硬是被扶澜变成了小玉子,听起来委实像个小太监似的,洛玉锵极度不满,却是拿扶澜没有半点办法,抬眸看了看前面两处廊道撇了撇嘴,「你不是、会算吗?现在、你自己、算出来、不就、知道了、嘛?」
如今的洛玉锵说话不仔细听已听不出明显的停顿,扶澜见他竟然敢与他斗嘴哼哼了两下,而后他装模作样的伸出手来,「就这等小事还要让本大神出马,真是要你有何用,且看着啊……待本大神掐指一算,咱们就必然能知道……」
「请问、一下,经堂的、方向在、哪边啊?」
扶澜正在前面掐指做法,身后却响起了洛玉锵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却见洛玉锵面前站了个小太监,扶澜抓了抓脑袋,他正安心做法,怎么连这小太监何时来的都不知道?而那小太监看到他们二人似乎也有些意外,却是极快的低下头敛下了情绪。
扶澜见状笑一下上的前来,而那小太监却好像没听清洛玉锵的话似得有些犹豫,洛玉锵对扶澜说话还好,可见到陌生人有些紧张,说话的结巴便更为明显一些,扶澜倒是理解这小太监,于是上前来笑嘻嘻道,「他是在问你这边的经堂在哪一处。」
这小太监似乎有些紧张,也未抬头的指了一处方向,「那边。」
扶澜回过头一看,笑着道了一句「多谢」便拉着洛玉锵朝那边走,一边走一边道,「哼,本大神刚才掐算的就是这边,噫我怎么如此厉害……」
洛玉锵被拉着走的跌跌撞撞的,闻言翻了个白眼,回头一看,却见那小太监却是像另外一边走去,他摇了摇头没多想,一边听着扶澜的碎碎念一边走上了这边这条弯弯绕绕的廊道,这廊道十分幽静,似乎通向的地方也是一处僻静之地,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想到毕竟是经堂设在人少之处也是十分正常的便未多想,倒是扶澜动了动鼻子似乎有些不适。
扶澜一边往前走一边打了个喷嚏,而后才蹙眉道,「什么味道,怎么有些怪怪的。」说着还倾身在洛玉锵身上闻了闻,洛玉锵见他好像个小狗似得又翻了个白眼。
「我、身上、可没有、味道……」
洛玉锵语带不满,说话之时结巴也更为严重,洛玉锵闻言嗤笑一声,「还以为你现在修炼的已经极好了,却怎么见到个小太监就不会说话了,刚才那小太监还只是个小人物,你以后还要见更多的人,到时候你岂不是更不会……」
「说话」二字还未出,扶澜的脚下忽然一顿,本还带着戏嚯的神色也忽然凝重起来,洛玉锵往前走了几步觉得不对,转头便看到他有些不对,正要问,扶澜却又摸了摸鼻尖,而后恍然,「我知道了……不是你身上的味道,是刚才那个小太监……」
洛玉锵哼了一声,「早说、不是我……」
「不对,还是不对……」
说着话,扶澜忽然大踏步的朝前走去,似乎忽然着急不已,洛玉锵见状也跟着眉头一皱,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怎、怎么了?」
紧张起来的洛玉锵更是说不出话来,走在前的扶澜却是没心情调笑他了,他一边走一边道,「那小太监有问题,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什么?什么味、道?」
扶澜脚步极快,眼看着已经小跑起来,平常的他都是一副懒散样子,什么时候看到他这般着急过?洛玉锵下意识觉的要出事了,而前面的扶澜却顾不上回答,他沿着长廊一直走,直到快走到尽头才勐地停下来,目之所及只有一排关着的院落,门庭冷落,门扉上早已结了蛛网,一看便知已经许久不曾打开过门,而二人所找的经堂却是不见踪影!
洛玉锵心底「咯噔」一下,那小太监明明说经堂在这个方向啊!
扶澜眉头紧皱,面色也冷了下来,「他身上的是香烛味。」
洛玉锵先是一愣,随即便是一阵心惊,香烛……他身上既然有香烛味便是知道经堂在哪里的,甚至他根本就是要去经堂的,却为何要给他们指一个错误的方向?
「那、那我们、快、快回去、去找……」
洛玉锵也着急起来,扶澜也是一个转身便要回去,可刚迈出一步他便停了下来,他看着一个方向,语气极冷的咬牙道出句话来,「恐怕……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洛玉锵疑惑的随着扶澜的视线看出去,只见东南方向的天空中已有滚滚浓烟,那个方向,真是适才那小太监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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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扶澜救人
凤晔双眸大睁,眼睁睁的看着火舌一路卷进来,火星四溅,顺着门口摆着的纸人一路烧起来,轰的一声,凤晔还未有所动作门口就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先是心惊,然后便是背嵴一凉,好端端的,经堂之中虽然有香烛,可香烛附近除了几页符文却是没有其他的易燃之物,若非人为,这样一场大火是无论如何烧不起来的,鼻息微动,凤晔似乎还闻到了呛人的松油味道,怒意在凤晔眼底点燃,看着前面一个接一个烧起来的纸人和已经蹿上房梁的火舌,凤晔勐地攥紧了拳头,经堂,大火,四年前,他的母亲便是烧死在经堂的大火之中……
四年之后,是谁要用这样的法子让他也毙命于此?!
耳房虽然不算小,可里面摆满了祭品,且纸人占了大半,纸人遇火便着,而其他如香烛符文之类更是助燃之物,且这处殿阁老旧,房梁早就干朽,火舌席捲而上,没多时便被烧了着,热浪烫人,火星迸溅,滚滚浓烟更是辣的凤晔睁不开眼睛,火已经烧到了这边的耳房,那经堂之中必定也已经遭殃,而那经堂之外是守着人的,这么久了,凤晔却是不曾听见任何一声喊叫求救,不用多想,凤晔几乎已经肯定这本身就是一场局。
从他踏进来的那一刻,他便註定要遇见这一场火势……
出去已经没了路,便只能走后面,凤晔捂住口鼻,下意识再从那小洞看出去,可看出去外面哪里还有人,火势已经如此之大,外面的人必定被惊动,想到只差一点就可以看到那两人的脸凤晔心中气愤不已,而他身后的火势已经距离他自己极近了,凤晔手上用力,使劲的去推窗棂,可这一推他的双眸顿时一寒,两扇窗户纹丝不动地关着,他竟然未曾推开……
四扇窗户都关着,凤晔不死心,又去推另外两扇,可是如他所料的那般,另外两扇也是纹丝不动,再细緻检查一番,这窗户只是寻常的窗户,并没有暗锁,既然如此,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了,这四扇窗户,早就被人从外面牢牢的钉死了,不仅这四扇,便是经堂和另外一处耳房之内的窗户只怕都是打不开的,而那扇门,也必定是敲不开的。
火势越来越大,而他却无处可逃,莫非这果然是一场死局?
屋子里火势如此之大,外面必定能看到烟尘,可是凤晔还是未听到任何人声,附近巡逻的侍卫必定被调开了,而未央殿那边的祭台上……从那里看过来,大部分只能看到巍峨的未央殿,这偏殿在靠后之处,除非火势已经烧了很久,否则极难第一时间发现着火。
可若是等到那个时候,他想必已经被烧成了焦肉。
怎么办?凤晔眉头紧皱,忍不住用手捂了口鼻,又徒劳的推了几下窗棂,仍然是纹丝不动,这耳房之中除了祭品便只剩下门窗,没有一样可以隔火用的毡垫,窗棂被钉死,便只剩下门可以出去,可是前面一片火海,且走出门外面还有经堂,经堂之内必定也已经燃起了火势,凤晔狠狠的咬了咬牙,忽然觉得悲从中来,他的心智虽然超乎寻常,可到底还是个孩童,早熟懂事,有心计有手段,到了如今还未给母亲报仇,自己却也要落的如此下场。
同样是葬身火海,四年之前的母亲是不是也是如此?
火势开始蔓延,凤晔一点点的后退,直退到了角落里,再有几瞬,火就会烧到他跟前来,他身上的衣服会被烧着,丝缎燃烧的温度足够烫烂他的皮肤,他的头髮他的指甲,都会被烧成灰烬,浓烟会肆虐他的口鼻,他或者窒息而死,或者被大火活活烧死。
无论哪一种,都是这世上最为恐怖残忍的死法。
到底是谁……今日是春日宴,已经生了如此多的事端,而这人却无所畏怕,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准备?不,一定不是临时起意,放火之人用了松油,经堂之中那几盏明灯的灯油可引不了如此之大的火势,必定是早就准备好的……
凤晔紧紧的捂住口鼻,饶是如此喉咙那里也好似被什么黏住了一半的吞咽不了,鼻息也渐渐变弱了,因为缺氧而生的晕厥正一点点的蚕食他的神智,他不够清醒了,脑海之中却还在过今日的画面,从头到尾都没有他什么事,到了未央殿祭台之前严正才来寻凤钦说要手抄符文,这本是一开始就定好的,只是因为眼下的凤钦绝没有手抄符文的心情和身体条件才只能推给别人,而王室公子替代君王执行这一环是早有先例的,而他就站在凤钦最近的地方,当时凤煜和凤垣都没有开口,而他也一直是最乐于为凤钦分忧的人,这等小事,他会主动去做旁人随便就能猜到……这么说来,难道是严正?又或者是凤垣或者凤煜?
凤晔脑袋之中一片混乱,扑面而来的热浪更是叫人心生恐惧,已经有火星溅落在他的身上,皮肤上的疼痛撕心裂肺,烧焦了的煳味更叫他胃部一阵翻腾,开始了……这死前的折磨要开始了,可惜,可惜他未看清那人的脸,可惜……可惜他还未能查清当年母亲之死的真相,还未能报仇,遗憾太多了,而他这一生才活了不到九年啊……
迷迷煳煳的,疼痛变的明显,听觉却已经开始轰鸣,他止不住的滑倒在地,如同个小兽一般的蜷缩在角落之中,火舌噼啪声,衣服被烧着的声音,风声,怒吼声,说话的人声,无数的声音在他耳朵之中炸响,原来人死前会听到这么多声音?
意识还在消弭,某一刻,忽然有一声极大的垮塌声,凤晔心底瑟缩一下,他知道,是房梁塌了,这经堂会被烧成一片平地,而他也会被掩埋在废墟之中,听说人烧的久了也会变成一堆灰烬,也不知道他这小小身躯最后能不能被找到,可便是找到了又如何?
人之将死,念头也会变的玄奇,凤晔神思混沌又清晰,却是没想到他临死之前还会想到这么多状况,正这般想着,肩上忽然一疼,好似肩骨要断了似的,凤晔痛的眉头大骤,大抵是这房顶真的塌了,也不知什么将他砸到了,疼痛之后,他更觉整个人飞了起来,双脚离地的感觉让他一下惊醒,他死了?他的灵魂出窍了?这么想着,周遭的热浪都没那么烫人了,他奋力睁开眸子,一睁眼却看到了一片黑云压顶的天穹……
天穹……他明明是被困在那房子里的啊!
心中正惊震一片,视线却又在变换,满是黑云的天穹,葱茏的竹林,飞翘的斗拱屋檐,「噗通」一声轻响,凤晔觉得背嵴一疼,失重之感消失,他又躺了下来,眼睛只能看着天空,这一次周围再没有火星热浪,有的只有沁凉的微风,风来,他身上的疼痛便更清晰了两分,他不是要死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死了怎么还看到的是这黑沉沉的天?
「喂,他怎么样啊?他好像受伤了……」
「死不了,只是被熏晕了……」
两个人的说话声忽然响起,却是他没有听过的声音,凤晔身上疼,脑袋晕,那说话二人的声音也渐渐模煳,想要眨眼眼皮却重的动不了,视野在缓缓的缩小,他知道自己真要晕过去了,意识消弭的那一刻,他恍惚又听到了许多人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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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堂右侧的围墙之外,郁郁葱葱的竹林边上,一高一矮的站着两个人,满是枯叶的地上还躺着个人,远处的小径之上,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朝这边走过来,走在最前的便是凤钦,扶澜看着远处走来的一堆人摇了摇头,语气感嘆,「这孩子真可怜。」
洛玉锵站在扶澜身边,看到一大群人走过来小步往后退了一步。
扶澜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前提了一步,口中低声道,「害怕个什么劲,这来的可是蜀王,我们二人救了他的儿子,咱们可是他的恩人,所谓有恩当报,这个蜀王可是什么都有的,你想要什么金银财宝他都能给你,怎么样?你可以大赚一笔!」
洛玉锵心底默默的翻了个白眼,低声道,「又不是、不是我……」
扶澜啧一声,「要不是你看到那么一个屋漏之处,我能进去把他拎出来?」
洛玉锵闻言心底一阵不是滋味,二人发现这边出事的时候已经晚了,这周围不知怎么连个侍卫也无,二人看那火势再去叫人已经来不及了,只得自己想法子,可他二人手无寸铁且这屋子都被封死了,哪里还能进得去,却是洛玉锵眼尖的看到了那经堂右侧屋顶有一处许久未补的屋漏之地,那处瓦片破损,最为薄弱,扶澜这才破屋而入。
倒不是洛玉锵多眼尖,实在是他在淮阴侯府便练就了一身偷门摸户的好本事,一幢房子门窗紧闭的时候有哪些地方可以入屋他再清楚不过,这才误打误撞的帮上了忙,可入火海救人的是扶澜,这个好处他可不能乱拿,刚才那火势,也不知扶澜如何做到的?
思及此,近来日日对着扶澜翻白眼的洛玉锵心底竟是对扶澜生出了一丝敬佩之感,也对他更为好奇了些,他也说了他们救了这个十三公子是蜀王的恩人,却为何要把他带上?洛玉锵看出来他不在乎这些声名,可什么样的人才不在乎声名呢?
洛玉锵心底想着,那边厢凤钦却已经带着众人到了近前,由侍卫开道,王庆扶着凤钦跟在后面,这会儿的凤钦早已气的脸都白了,在他后面还跟着其他的王室成员,扶澜还远远的看到了商玦和朝夕,他唇角微弯一下,又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晕过去的凤晔,眼底闪过两分嘆然,而那边厢凤钦已一声轻唿起来,「晔儿……晔儿你怎么了……」
扶澜这会儿却是主动拉着洛玉锵往后退了一步,又朗声开口道,「王上尽管放心,十三公子只是被熏的晕过去了,身上几处小伤也不致命的。」
说是这样说,凤钦还是径直走到了凤晔身边,此刻的凤晔看起来也委实可怜,八岁的小孩子,平日里笑容可掬玉雪可爱的,这会儿却是被熏的乌漆墨黑,别说衣服看不出原样,便是连玉冠都不知怎么给掉了,头髮披散着,双眸紧闭唿吸微弱,身上还有几处被烧破可见血煳煳的伤口,凤钦刚才看到于美人的尸体都没有怎么样,这会儿看到凤晔这般却是真真的满眸心疼,他俯身去摸凤晔的脸,手都在微微的颤抖,「晔儿……晔儿……」
轻唤了两声不见答应,表情更为沉重,这边厢王庆看不下去了才道,「王上啊,还是让太医来看看吧,这两位是燕世子的朋友,他们说的话一定是对的!」
也不知是王庆的话在理还是「燕世子」三字让凤晔回神,他这才勐然转身,「快,快将十三公子送回嘉宸殿救治,孤待会儿便过去看他,都给孤仔细些……」
话音刚落,立刻便有侍奴上前来将凤晔抱走,凤钦看着凤晔,眼底牵挂甚深,而这会儿的功夫,其他人也都跟了过来,所有人围在那竹林边上,表情都在惊愣之中还未反应过来,见凤晔被带走,凤钦这才转身看扶澜和洛玉锵,洛玉锵也还是个孩童便罢了,扶澜却是生的十分俊朗,且此刻衣衫之上沾了火尘,必定是刚才抱了凤晔的。
凤钦早前便远远见过他二人,因为是商玦的朋友他还多看了两眼,因此印象还算深,可是好端端的,这二人不在观礼台怎么在这里?是他们救了凤晔?
凤钦眼底疑惑分明,扶澜轻咳一声看向远处的商玦,口中解释道,「小民见过蜀王,适才小民带着舍弟在宫中闲逛,等走到这边的时候却见这边浓烟四起,还听到了十三公子的惊唿,舍弟眼利,发现可以从那里……」扶澜转身抬手一指,却是指的经堂耳房上的一处破陋之处,「可以从那里进去救人,于是小民就进去把十三公子救出来了。」
虽是立于竹林之侧,可眼下的环境却并不幽静,经堂的大火还在烧,而安排救火的侍奴们正在大唿小喝的救火,而他们距离经堂不过十几丈之远,便是在这般嘈杂危急之中,扶澜声若温玉,波澜不惊的说着适才的惊心动魄,直将一众人听的更愣。
今次的春日宴上波折频出,众人本来还沉浸在于美人的死讯之中,若非凤钦坚持,只怕火祭都不会再继续,而火祭还未完,这边的经堂却起了大火,底下人来报之时似乎已经忘记了凤晔还在其内,便是连凤钦也一时没想起来,可也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凤钦这才想到凤晔的生死,众人先是到了经堂之前,而后才知道凤晔被救了,这才赶来了此处。
凤钦擦了擦额头薄汗,上下看了扶澜一瞬,「当真是公子救了晔儿?」话刚出口他便觉的不对,忙摇了摇头改口道,「不,孤的意思是,公子怎……怎要破屋救人?」
凤钦也不知怎么就先怀疑了扶澜,可想到他是商玦的朋友便急忙改了口,又看了一眼那滚滚浓烟之中甚是模煳的破损屋顶忽然这么问了一句,这一问出,旁人也都看着凤晔。
扶澜倒不在意凤钦的第一句话,只在听到后面这句之时意味深长的笑了下。
「这就要问蜀王了,这好端端的经堂,怎的门窗都钉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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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立案严查
「这就要问蜀王了,这好端端的经堂,怎的门窗都钉死了呢?」
扶澜并非蜀王宫之人,不仅不是蜀王宫之人,他也不是哪个王室出身之人,是以他说话的语气就格外的置身事外,唇角微弯,且还带着一股子薄笑,这笑并无讽刺之意,却看得凤钦心头一跳全然不是个滋味,回过神来,内心便只剩下一片震惊。
「门窗都钉死了?!这位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扶澜转身看向经堂的方向,火势熊熊,经堂之内所有的祭品和所有的木制都被烧毁,眼下只剩个空架子,除却几根最大的房梁之外,别说门窗了,便是经堂之内用以支撑的大柱子都被烧的只剩下了半截,因此现在想要眼见为实是不可能了。
「小民去救十三公子的时候发现这经堂的门打不开,窗户也被钉死了,这几处窗户都是被房梁钉钉死的,远看还瞧不出来,可是却是十分结实,别说十三公子一个八岁的孩子了,便是小民这等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也要费些功夫。」扶澜说着眉头又是一皱,「这经堂看起来只是一处平日里极少用到的偏殿,怎么贵国还有将门窗钉死的风俗?」
扶澜并非蜀国人,可他这话问的却是在打蜀王的脸,不论在哪里,门和窗户都不是拿来钉死的,很明显,这次的大火是有人想害凤晔,可凤晔才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凤钦眼底生出沉沉的怒意来,今日,今日本是大好的春日宴吉日,却竟然闹出这样多的事端,他的美妾没了性命,他的儿子差点葬身火海,当着整个蜀国的面,当着姬无垢和商玦的面,他的脸可算是丢尽了!勐地回身,凤钦双眸阴沉的扫过站在他身后的这些人。
段锦衣,孙岑,段凌烟,凤垣,凤煜,朝夕,商玦,姬无垢,凤念蓉……一个个的看过去,他又朝队伍最后看去,外臣们也有许多跟了过来,段氏的,朱氏的,林氏的,杨氏的,每个人面上都是一样的沉郁,且没有人敢和他直视,凤钦忽的冷笑了一声。
「你们都看在眼里,看来今年的春日宴的确到此结束了。」
适才的凤钦面色发白,额上虚汗淋漓,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疲惫郁结,待看到昏过去的凤晔,更觉得心疼愤怒,王庆一直担心的扶着他,本以为他指不定就会被气晕过去,可没想到到了这会儿他却忽然精神矍铄许多,面上挂着冷笑,语声也慑人中透着威严。
这般的凤钦仿佛才当得起蜀王之位,一把将扶着自己的王庆推开,凤钦忽然直了直身子,目光扫过最后面的一群人,扬声道,「传蔺辞,传孙昭——」
此话一出,所有人面色都是微微一变,传蔺辞或许未曾出人意料,可是传孙昭的话……孙昭乃是蜀国廷尉,主管刑狱,凤钦在这个时候传他,就是真的要出手了!
而在蜀国的歷史上,蜀王宫的任何事端极少有外朝参与,在众人的印象之中,上一次传召廷尉乃是七十多年前的蜀裕王,彼时也是王室一位公子惨死,蜀裕王大怒之下传廷尉立案主审,当时的廷尉严查之下虽然未查出最终兇手,了但凡有所牵连之人蜀裕王全都严处,被处斩流放的不下百人……虽然后世多有说蜀裕王行事激进的,可凤钦登位之后从未让外臣插手王族之事,现如今传召孙昭,却是一个信号,幕后行事之人要小心了。
蔺辞本就是随侍在凤钦身边的,闻言立刻从人群边上站了出来,而孙昭……众人转头朝后看去,只看到一个一身醺绿官服腰间配赤色绶带的年轻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眉眼清隽明眸皓齿,行止之间更似闲庭信步文质斐然,外朝百官早就认得此人,可内眷们却是不识,一见到此人顿觉讶异,这样一个儒雅彬彬的人该去国监修书做个教学博士,或者做个主管礼仪的奉常列卿,他的手里该拿的是书是画是琴,却绝不可能是刑狱断案的刀。
可他偏偏就是一年前刚刚上任的蜀国廷尉,年过二五,上任一年便了结了积压多年的大案十多起,这在蜀国歷史上所有廷尉之中都是极其少见的,因此这男子虽然眉目温润,虽然年纪轻轻,可知道外朝之事的人没有一个敢随便小看了他。
且此番凤钦宣召他,便是下了查明兇案的决心……
孙昭走至凤钦身前的时候恰逢一阵狂风忽起,远处的火势復燃,近处的竹林耸闹,他安然撩袍跪在凤钦跟前,动作利落却又雅致,分毫不为外物所动。
蔺辞和孙昭皆出,凤钦看着他二人道,「今日之事,你们都听到看到了,青天白日之下王宫内却有人做鬼,蔺辞,你将秦美人之案交给孙昭,从今日起,你协助孙昭,将秦美人,于美人,和今日大火之事给孤查个一清二楚,孙昭,孤可能信你?!」
孙昭低头拱手,「下臣必定全力以赴不负王命!」
凤钦点点头,「好……今日孤便赐你令牌,让你随意通行宫禁之中,今日在这王宫之中的每个人,你想查谁便查谁,一旦查出,孤必定不会轻忽……」
孙昭在此拱手,又行稽首大礼,「下臣遵命!」
君臣二人的对话乃是一记警钟,在场诸人面色虽然沉郁却无人露出心虚之感,也对,若谁此刻就神色异常那这几个案子便也不攻自破了,待几个案子交代完毕,凤钦挥手着二人退下,而后又看向一旁的严正,「严正……」
严正不知此刻自己被点名是为何,却当即上得前来跪倒在地,「王上有何吩咐?」
凤钦眯眼一瞬,「吩咐?春日宴的吉日乃是钦天监所定,且这一项孤便可以将你下狱。」严正仿佛被一个晴天霹雳砸中,脸色一白正要辩解,凤钦却已经看向了孙昭,「先将严正下狱,暂革其监正之位,待查完此案之后再一併惩处。」
严正辩解的话还未说出口凤钦就已经做了决定,他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什么,人仿佛傻了似的跪都跪不稳,今日的确是吉日啊,然而这日子乃是大半月之前便定下的,怎么能怪在他的头上?且二话不说便是革职下狱,虽然这的确可以算是钦天监的错他无法辩白,可到了他这个位置虽然不曾掌管军政之权,却也是不能轻易查办的,且他在凤钦面前一直十分受宠,怎么到了这会儿却是第一个拿他开刀?!还说等此案查处完了之后一併惩处,这案子不知多久才能查完,那他岂非一直蹲在牢里?且到了最后,还不知有什么惩罚在等着他!
严正慌了,怕了,照这样下去他便是真的完了,凤钦这是要拿他做个例子,要有人为今日的境况负责,最好的便是钦天监,而案子还没开始查他就革了钦天监监正的职,便是在表明他的决心和魄力,钦天监监正只是个开胃的小菜,后面查出来多少人就能办多少人。
凤钦这决定让所有人都面色一变,可孙昭闻言只是上前一步,「遵命。」
说着,他便转向蔺辞,「蔺统领,现在先麻烦你了。」
廷尉府的侍卫眼下可不在宫里,要在宫里拿人,只能是蔺辞的人拿,蔺辞闻言微微颔首,只挥了挥手便有一旁的侍卫上前将严正的冠冕脱下,将其两只手臂一缴便要带走,严正腿都软了,被两个侍卫抓着挣扎都不敢,这是王命,王命不能违抗,可他满心的不甘不服,一边被拖走一边朝着凤钦的方向大喊,「王上,臣有罪,请王上看在臣尽心服侍上网开一面啊,王上,臣对您的忠心可昭日月啊,王上,王上……」
人被拉的挺远了还能听到严正的声音,内眷和百官们眼睁睁的看着严正被拉走,这个不久之前还风风光光的钦天监监正,顷刻之间变成了阶下囚,不得不说,凤钦此行给众人心底震动不小,至少让他们知道了,他说的话不是开玩笑的,也绝不会轻忽。
严正被带走,凤钦这才转身看向扶澜,适才经过这么多,却是将扶澜给晾着了。
「这位……」凤钦犹豫一下,不知道扶澜如何称唿。
扶澜笑一下,「小民扶澜。」
这名字有些奇怪,凤钦眉头微微一挑,随即才朝着扶澜一拱手,「多谢扶澜公子今日救了小儿,若公子不弃,蜀国可将公子奉为上卿礼待。」
扶澜笑意微深,低眸看了一眼洛玉锵,还眨了眨眼,仿佛在说,你看吧,蜀王果然要知恩当报了,既然奉为上卿了,你想要多少金银珠宝都可以,洛玉锵收到了扶澜的意思,轻轻「哼」了一声,扶澜笑笑收回目光,「此事与小民而言也不算难,只是有些心疼十三公子,小民无才无谋,自然不敢做蜀国的上卿,王上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这和先前说好的不一样,洛玉锵抬眸看着扶澜,扶澜暗地里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很有深意,这边厢凤钦却忙摇头,「怎可不放在心上,若非扶澜公子,小儿今日必定命丧于此,此乃救命之恩凤氏不可不报,公子既然不愿做上卿那孤稍后必定备下厚礼以谢公子。」
蜀王的「厚礼」自然是不薄的,扶澜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无奈,「嗯……小民若不受蜀王之礼倒是拿大了,好,蜀王……若如此还觉心有不安,便谢谢燕世子好了。」
备了厚礼怎么还会不安,可扶澜这样说,凤钦还真的要谢谢商玦了,凤钦点点头,果然看向一旁的商玦,这边厢扶澜转头看着洛玉锵,又对他眨了眨眼。
厚礼拿到了,想来有非常多的金银珠宝,而凤钦还要感谢感谢商玦,他当真是一点都不客气,远处的商玦无奈的摇了摇头,「王上当真不必放在心上,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查清今日诸多变故,蜀王宫内如此多隐忧,实在是叫人担心王上和诸位的安危。」
商玦所言的确是凤钦生气的点,自己的安危,王室的脸面,君王的尊荣,都在被挑战,而那幕后之人似乎肆无忌惮,他即便混沌了这么多年也老了,可到了这一步又怎能容忍?!凤钦强自扯了扯唇角,「让世子殿下看笑话了,大抵是有人觉得孤老了……」
商玦摇摇头,「怎么会,有王上在,蜀国此番或许会因祸得福。」
如何因祸得福?自然是揪出幕后之人,不论幕后之人是谁,到时候必定能肃清不少有意生乱之人,对蜀国自然是好的,凤钦十分满意商玦的回答,深重的点了点头又看向一旁的孙昭,「孙昭,孤既然将此事交给你,从明日起你就用心些莫让孤失望。」
本以为孙昭张口便会应诺,可谁想到孙昭第一反应却是先摇了摇头,他拱了拱手,淡雅的神情忽然凝重了一分,「王上,不是从明日开始,而是从现在,从现在就该开始了。」
凤钦一愣,孙昭又道,「案发之地已经被破坏,案发时间也已经过去了这样久,取证的黄金时间已经过去了,我们再耽误不得,王上,从现在就该开始了。」
孙昭人文质雅正,说话则更是一本正经满身的儒学之气,唯一叫人觉得心惊的便是他那几乎一板一眼的话中暗含的不容人置疑的决断之力,看似文弱清雅,实则却刚正铁腕,凤钦说明日开始,可哪怕他是王,孙昭觉得从现在开始便要从现在开始,他没有命令凤钦,可他话里的气势却沉沉压下来,便是凤钦都要听从与他。
抿了抿唇,凤钦问,「那你说现在该如何?」
孙昭又是一拱手,沉沉的做了个揖,「所有人等,挨个盘查。」
凤钦挑眉,「那岂非是所有人都不能出宫了?」
孙昭沉沉点头,「对,不能。」
凤钦挺直的腰板微微一塌,抬眸看天,黑云似乎压的更低了,一阵狂风拂来,忽然有雨点子砸在了他脸上,众人都乱起来,而他闭了闭眸……
暴风雨终于来了,而这即将到来的漫漫长夜似乎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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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廷尉大人
狂风大作,酝酿了整整一日的暴雨来的又凶又勐,豆大的雨点滂沱而下,披着一件蓑衣斗篷的孙昭早已经被淋的浑身湿透,他长身玉立的站在一片残垣断壁的经堂之前,静静等着手下们前来回报,经堂的大火一半被侍奴扑灭,一半被大雨浇灭,此刻只剩个黑乎乎的空架子立在这殿群之间,幸而这地方位置偏,否则这场大火要将未央殿也烧毁也不无可能。
「大人,找到了,这牛皮囊上还有松油的味道……」
「大人,东北边还剩下一扇窗棂,上面的确有被钉过的痕迹。」
两个御林军侍卫先后来禀,孙昭点点头看向身边的随从,「记下来。」
孙昭身边的随从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书童,模样年轻,神态却十分严正,闻言重重点头,「大人,已经记下来了,大人,霜清殿只怕是快有结果了……」
孙昭看着眼前这片焦土断墙眯了眯眸,大火之后,本来就不可能留下太多的证据自然能被烧毁的都被烧毁了,眼下找到的这两点不过是佐证了那位扶澜公子说的话而已,十三公子凤晔的确是被谋害的,有人想要烧死他,可对于兇手是谁还是没有头绪。
「当时负责看守此处的侍奴找到了吗?」
孙昭本语声温正,可但凡过问案情,便只剩下了「正」这一字,虽然眼下受他指派的不是廷尉府侍卫而是御林军们,可是这些侍卫听到他的声音却是不敢有半点怠慢。
「回禀大人,还没有找到,今日所有的警戒都放在了未央殿祭台和观礼台周围,别的地方在所难免有些疏忽,且今日入宫之人实在是太多了。」
孙昭皱眉,「内府的侍奴都是登名造册的,即便这样也找不出?」
这是在表达不满了,那被蔺辞留下来在此听受差遣的小尉不敢顶嘴,只拱手又一弯身,「回禀大人,内府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今日留在此的侍奴乃是钦天监指派的他们实在不知,不过小人们已经确定了留在此的侍奴为何人,已经吩咐整个王宫戒严追查了。」
蜀王宫这般大,对于一个熟悉宫闱的人来说躲上个一时三刻还是很简单的,何况今夜又是这般大雨,追查之上的确有些难度,孙昭点了点头,现在不是苛责属下的时候,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我去霜清殿看看,这里继续搜查,有新物证立时呈来。」
雨这样大,夜这样黑,没有人愿意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如此劳心劳力,可今天晚上王上震怒,还将所有事交给了这位廷尉大人,哪怕是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御林军们也不敢放肆,那小尉又是一拱手,神情十分恭敬,「小人遵命,请大人放心。」
孙昭点点头,转身朝霜清殿的方向而去,走出殿群,便能看到灯火通明的未央殿大殿,孙昭看了那边一眼,「里面可还在审问?可还算顺利?」
随从忙点头,「对,都还在审问,还算顺利吧,只是有些人开始不愿说很多话。」
孙昭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不愿说很正常,可终归是要说的。
若非事情真的棘手到了一定地步,凤钦又怎么会把王宫之事交给廷尉来处置?王室内务暴露于满朝文武,终归是一件让王室和君王面上无光的事情,而其他人也都知道,凤钦从把这些案子交给他孙昭的那一刻起,廷尉府就被赋予了无上的权利。
大雨倾盆而下,所有人又都回到了未央殿大殿之中,幸而大殿十分阔达,两侧还有偏殿若干,大殿之中分男女而列,且两边的偏殿之中设下了若干席案,所有人都都要被孙昭安排的人单独询问,而这些人所言之话都要被一字不落的记下来,参加祭礼的权贵众多,连她们身边的随从都要被盘问,如此一来,必然是要被折腾一夜的,先问的先走,而若有谁不配合,便只能被留下来,且若相互之间有什么供词不吻合情况,也都要被留下盘问。
只有核对了所有细节都没有异常的人才能被放出宫去,若有人想反抗想离开,御林军早已经将未央殿团团围住,莫说是人,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这法子必然惹了许多人生怒,他们之中的许多人这辈子都没有被人如此盘问过,而大部分都觉得自己被怀疑是受到了折辱是无法忍受的,可这些情绪在孙昭眼里什么都不算,他不在乎他们能不能睡觉有没有饭吃,若是不配合,那大可以在这里耗上一夜两夜三夜,有寻死觅活装病作怪的,有御医看着让你受了罪却不会死,他是孙昭,蜀国的刑狱王法可不是靠三言两语说出来的。
雨势还在变大,明明是春日,却像是夏日的雷雨似得,可今夜没有雷声,只有无尽的压抑和沉默,半刻钟之后,孙昭到了霜清殿之前,霜清殿的所有侍奴都换了素衣跪在中堂,于美人的尸体一身脏污的被放在堂中的长桌之上,一个灰衣的老者正在一旁探看。
孙昭进了正堂,退下了身上的蓑衣斗篷,他衣衫几乎全湿,可他好像没有看到似的,只走到于美人的尸首旁去,围着那长桌转了一圈,待站定,才道,「说吧。」
那灰衣老者乃是内府负责葬仪入殓的令史,不仅通晓王室入殓礼仪,更是检验死尸的好手,廷尉府本来也有精通此项的令史,可一来死者是宫嫔,二来内府的这位老太监已经做了多年这样的活计,孙昭便不曾传新的令史入宫,他这个「说吧」便是对这令史说的。
灰衣令史上前一步,「启禀大人,美人乃是溺死。」
孙昭见过的尸体无数,比这更残忍血腥的都见了不知道多少,因此他满不改色的看着仍然大睁着双眸的于美人,语气淡淡的,「继续说下去。」
灰衣令史便继续道,「美人喉口之中都有污泥,是在剧烈挣扎之时吸入的,胸腹部鼓胀,乃是积水,虽然未破胸探看,可奴以为其胸肺之中必定也有污泥积水,另外,美人口鼻之处有白色泡沫,此乃吸入冷水再挣扎排出而生,且美人死后以后两个多时辰,身上的尸斑却不明显,足见其丧命之时剧烈挣扎过,又因为死时是在冷水之中,故而尸僵严重,此外,美人的衣裙下裳鞋履可指甲里都有极多的污泥,且还是剧烈摩擦不易被沖洗掉的污泥,也可证明美人死前剧烈挣扎,此外美人身上并无任何一处致命伤也无中毒迹象,因此可初断美人的确是溺水而亡,并且,美人是被人强行溺死……」
灰衣令史许是见过了许多宫里的尸体,因此说这话之时也是不疾不徐,说到最后一句,孙昭转头看向他,「何以见得是被人溺死?」
灰衣令史敛眸,「美人肩部,后颈之处都有瘀伤,乃是被人手强行按压所致,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奴在美人的指甲之中发现了一样东西。」
孙昭抬眸,便见灰衣令史从袖子里去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方被摺叠好的白色巾帕,他将巾帕放在掌心,而后小心翼翼的打了开,一层层的打开,至最后,孙昭在那白色巾帕上看到了一丝寸长的布缕。
那布缕小指甲盖大小,乃是被于美人的指甲抓下来的,而孙昭看到那布缕的第一眼便认出了这布缕来自何处,不因别的,实在是这布缕实在是太常见了,这宫中最为低等的随处可见的小太监都穿着这样的衣裳,孙昭拿起那片布缕看了看,眉头微皱。
「据我所知,先前已经沉了一次船。」
「后来于美人神志不清是被其他人扶回来的。」
孙昭的意思便是在说这布缕不一定就是那兇手身上的,可能是其他小太监身上的也不一定,然而他话音刚落,跪在中堂一侧的一个侍婢却是开了口,「大人,不是的。」
孙昭转眸看了一眼这侍奴,眉头微微一皱,那侍奴似乎也知道自己逾越了,忙拜服在地道,「大人,请大人赎罪,只因为奴是美人的近身侍婢,美人那会儿被扶回来的时候的确身上湿透也沾了些脏污,可奴那时候伺候美人已经将她打理的十分干净。」
说着那侍奴抬眸看了一眼孙昭手中的布缕,「这样大的一块布缕,奴绝不会遗漏。」
侍奴们侍候主子自然要尽心才行,彼时神志不清的于美人身上一丝多余的灰尘都被洗去,更别说这么大一块布缕,孙昭点点头,转身将那布缕放在了灰衣令史的白色巾帕之中,「听说于美人此前是喝了药入睡的,不知太医那边怎么说?」
灰衣令史退后一步,那随从马上道,「太医在外候着的,我们的人看了药渣,并没有任何问题,太医说他的药只是叫人陷入沉睡并非晕厥,因此还是会受到影响醒来的,比如大的声音或者是被人推搡摇晃,大人,小的推测是兇手将于美人抓出去的时候于美人醒了,兇手大抵想把于美人扔到荷花池里造成她淹死的假象,却不想弄醒了她……」
孙昭闻言并未立刻答话,也不知在想什么兀自出了一会儿神,随后才点了点头又看向于美人的尸体,「王上的意思,等查验完毕便要准备美人的丧仪了可对?」
随从点点头,「没错没错,就是如此。」
眼前的于美人浑身发肿,面皮更是青白一片,一双眼仍然大睁着,仿佛是在昭示她死的多么不甘心,孙昭点了点头,「行了,准备她的丧仪吧。」
于美人这件事本就无需过多尸检,那灰衣令史说的已经足够,自然要让死人安息的,只是不知道于美人能不能安息,孙昭回过神去,转身目光落在跪地的几个侍奴身上。
「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随从眨了眨眼,倾身在孙昭耳边道,「按律来说,他们都是要死的。」
王室内宫可不在律法的范围之内,这随从所言,不过是内宫的规则,主子出了意外,下人们多半活不多久,不论错在何处,奴隶们没有看好主子没有替主子们死便是错,孙昭默了默,「先将她们收押起来,兴许稍后还用得上。」
为了案子,这样做也无可厚非,随从马上应声。
孙昭过来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他下意识往门口走了几步,外面还是一片滂沱大雨,他的官服下拜上还在滴滴答答流着水,经堂纵火最大的嫌疑者是个小太监,而这里的兇手似乎也是个小太监,这两个小太监并不一定真的都是小太监,可至少目前知道的就这些。
正出神,大雨之中忽然走进来个侍卫,似乎是为了找孙昭,看到孙昭便急忙上得前来,「启禀廷尉大人,十三公子醒了,王上命小人来告知您一声。」
凤晔醒了?孙昭挑眉,转身拿过了挂在一旁的蓑衣斗篷,随从见状忙上来帮忙。
「大人,咱们这是又要去何处?」
孙昭穿好斗篷,「去嘉宸殿。」
嘉宸殿正是十三公子凤晔的殿阁,这是知道凤晔醒了要过去问询了。
孙昭行事果断利落,穿好了斗篷就走,随从和那前来通禀的侍卫跟上,一行三人极快的消失在了雨幕之中,霜清殿到嘉宸殿倒是不算远,三人一路疾行,一炷香的时辰便到了嘉宸殿之前,待到了嘉宸殿之前,便看到殿前已经有许多随从候着,一看便知此刻的嘉宸殿之中有不少人,孙昭脚步微顿,那随从似乎知道了他的担忧。
「大人,这时候去问询只怕不方便。」
凤晔本就受凤钦宠爱,今日受了那般苦楚,眼下醒了,这宫内的人少不得要表现一下关心,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孙昭眯了眯眸,却是径直往前走去。
随从本以为凭着孙昭的性子要稍微避避风头,却不想他还是要过去,孙昭虽然走在前,却好像知道他怎么想似的道,「就是现在去问询最好。」
随从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孙昭却已经走到了门口,嘉宸殿的院门关着,孙昭正要上前去开门,门却从里面开了,入目便是一袭红衣,孙昭眯了眯眸,站在门前没有让路亦没有说话,朝夕看着孙昭,眉头微抬,语声平静的道,「廷尉大人。」
仿佛是这四字让孙昭回了神,他这才动了动眉头侧身一让,朝夕是公主,他是臣,让路自然是应该的,朝夕独自一人站在门前,手中还拿着一把月白纸伞,她要去哪里?
见他让路,朝夕点点头走了出来,也不多言,撑着伞走进了雨幕里。
雨太大了,而她却独自一人,孙昭忍不住道,「十三公子刚醒,公主不听听他说什么吗?」
朝夕像是没想到他会对她说话,脚下一顿打着伞转过身来,雨太大了,朝夕的红裙裙摆都被打湿,她独自一人站在雨幕之中,墨发红裙,月白执伞,尤其显的单薄捂住,无端给人楚楚羸弱之感,只想叫人将她拉回屋檐之下,又或者为她撑一把更大的伞。
朝夕闻言弯了弯唇,「十三公子还有些难受,父王想听清心咒,我去取琴来。」微微一顿,朝夕又道,「久闻廷尉大人之名,大人放心,我早有心想一睹大人探案之风。」
原来是去取琴,孙昭自然知道凤钦将邀月台赏给了朝夕,更知道朝夕有一把名动天下的天荒琴,去取琴来为凤钦和凤晔抚琴?孙昭看着朝夕,未再接话,而这边厢朝夕也不再多言,转身便踏入了雨幕之中,孙昭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变的模煳,这才转身往里走,一转身便看到面色怪异的随从,随从跟了他许久,那表情就是在说,你怎也被美色所惑?!
孙昭不愿解释,抿了抿唇往门内走,可他正要跨过门槛,门内又出现一阵脚步声,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孙昭一抬头,便看到杨莲心带着两个侍婢火急火燎的要出来,待走到门口,杨莲心也看到了刚到的孙昭,她眼底闪过一道微光,「原来是廷尉大人!」
孙昭后退一步,抬手对着杨莲心拱手一拜,「夫人。」
杨莲心往院内看了一眼,心知他是来做什么的,便无奈笑道,「本来是来看十三公子的,奈何下人来报说十一公主有些不好,我这就回去瞧瞧。」
凤念芷受了伤,虽然不是什么重伤,可大抵也会有些情绪。
孙昭点点头,主动让开了路,杨莲心点点头迈步便走,也没几瞬便消失在了雨幕之中,杨莲心去的方向和朝夕去的方向不同,孙昭看了看这边,又看了看那边,倒是没想到他一来就走了两个人,一个还会回来,那么另一个呢?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的表情。
孙昭又看了杨莲心离开的方向一眼,这才抬脚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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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廷尉大人
狂风大作,酝酿了整整一日的暴雨来的又凶又勐,豆大的雨点滂沱而下,披着一件蓑衣斗篷的孙昭早已经被淋的浑身湿透,他长身玉立的站在一片残垣断壁的经堂之前,静静等着手下们前来回报,经堂的大火一半被侍奴扑灭,一半被大雨浇灭,此刻只剩个黑乎乎的空架子立在这殿群之间,幸而这地方位置偏,否则这场大火要将未央殿也烧毁也不无可能。
「大人,找到了,这牛皮囊上还有松油的味道……」
「大人,东北边还剩下一扇窗棂,上面的确有被钉过的痕迹。」
两个御林军侍卫先后来禀,孙昭点点头看向身边的随从,「记下来。」
孙昭身边的随从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书童,模样年轻,神态却十分严正,闻言重重点头,「大人,已经记下来了,大人,霜清殿只怕是快有结果了……」
孙昭看着眼前这片焦土断墙眯了眯眸,大火之后,本来就不可能留下太多的证据自然能被烧毁的都被烧毁了,眼下找到的这两点不过是佐证了那位扶澜公子说的话而已,十三公子凤晔的确是被谋害的,有人想要烧死他,可对于兇手是谁还是没有头绪。
「当时负责看守此处的侍奴找到了吗?」
孙昭本语声温正,可但凡过问案情,便只剩下了「正」这一字,虽然眼下受他指派的不是廷尉府侍卫而是御林军们,可是这些侍卫听到他的声音却是不敢有半点怠慢。
「回禀大人,还没有找到,今日所有的警戒都放在了未央殿祭台和观礼台周围,别的地方在所难免有些疏忽,且今日入宫之人实在是太多了。」
孙昭皱眉,「内府的侍奴都是登名造册的,即便这样也找不出?」
这是在表达不满了,那被蔺辞留下来在此听受差遣的小尉不敢顶嘴,只拱手又一弯身,「回禀大人,内府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今日留在此的侍奴乃是钦天监指派的他们实在不知,不过小人们已经确定了留在此的侍奴为何人,已经吩咐整个王宫戒严追查了。」
蜀王宫这般大,对于一个熟悉宫闱的人来说躲上个一时三刻还是很简单的,何况今夜又是这般大雨,追查之上的确有些难度,孙昭点了点头,现在不是苛责属下的时候,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我去霜清殿看看,这里继续搜查,有新物证立时呈来。」
雨这样大,夜这样黑,没有人愿意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如此劳心劳力,可今天晚上王上震怒,还将所有事交给了这位廷尉大人,哪怕是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御林军们也不敢放肆,那小尉又是一拱手,神情十分恭敬,「小人遵命,请大人放心。」
孙昭点点头,转身朝霜清殿的方向而去,走出殿群,便能看到灯火通明的未央殿大殿,孙昭看了那边一眼,「里面可还在审问?可还算顺利?」
随从忙点头,「对,都还在审问,还算顺利吧,只是有些人开始不愿说很多话。」
孙昭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不愿说很正常,可终归是要说的。
若非事情真的棘手到了一定地步,凤钦又怎么会把王宫之事交给廷尉来处置?王室内务暴露于满朝文武,终归是一件让王室和君王面上无光的事情,而其他人也都知道,凤钦从把这些案子交给他孙昭的那一刻起,廷尉府就被赋予了无上的权利。
大雨倾盆而下,所有人又都回到了未央殿大殿之中,幸而大殿十分阔达,两侧还有偏殿若干,大殿之中分男女而列,且两边的偏殿之中设下了若干席案,所有人都都要被孙昭安排的人单独询问,而这些人所言之话都要被一字不落的记下来,参加祭礼的权贵众多,连她们身边的随从都要被盘问,如此一来,必然是要被折腾一夜的,先问的先走,而若有谁不配合,便只能被留下来,且若相互之间有什么供词不吻合情况,也都要被留下盘问。
只有核对了所有细节都没有异常的人才能被放出宫去,若有人想反抗想离开,御林军早已经将未央殿团团围住,莫说是人,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这法子必然惹了许多人生怒,他们之中的许多人这辈子都没有被人如此盘问过,而大部分都觉得自己被怀疑是受到了折辱是无法忍受的,可这些情绪在孙昭眼里什么都不算,他不在乎他们能不能睡觉有没有饭吃,若是不配合,那大可以在这里耗上一夜两夜三夜,有寻死觅活装病作怪的,有御医看着让你受了罪却不会死,他是孙昭,蜀国的刑狱王法可不是靠三言两语说出来的。
雨势还在变大,明明是春日,却像是夏日的雷雨似得,可今夜没有雷声,只有无尽的压抑和沉默,半刻钟之后,孙昭到了霜清殿之前,霜清殿的所有侍奴都换了素衣跪在中堂,于美人的尸体一身脏污的被放在堂中的长桌之上,一个灰衣的老者正在一旁探看。
孙昭进了正堂,退下了身上的蓑衣斗篷,他衣衫几乎全湿,可他好像没有看到似的,只走到于美人的尸首旁去,围着那长桌转了一圈,待站定,才道,「说吧。」
那灰衣老者乃是内府负责葬仪入殓的令史,不仅通晓王室入殓礼仪,更是检验死尸的好手,廷尉府本来也有精通此项的令史,可一来死者是宫嫔,二来内府的这位老太监已经做了多年这样的活计,孙昭便不曾传新的令史入宫,他这个「说吧」便是对这令史说的。
灰衣令史上前一步,「启禀大人,美人乃是溺死。」
孙昭见过的尸体无数,比这更残忍血腥的都见了不知道多少,因此他满不改色的看着仍然大睁着双眸的于美人,语气淡淡的,「继续说下去。」
灰衣令史便继续道,「美人喉口之中都有污泥,是在剧烈挣扎之时吸入的,胸腹部鼓胀,乃是积水,虽然未破胸探看,可奴以为其胸肺之中必定也有污泥积水,另外,美人口鼻之处有白色泡沫,此乃吸入冷水再挣扎排出而生,且美人死后以后两个多时辰,身上的尸斑却不明显,足见其丧命之时剧烈挣扎过,又因为死时是在冷水之中,故而尸僵严重,此外,美人的衣裙下裳鞋履可指甲里都有极多的污泥,且还是剧烈摩擦不易被沖洗掉的污泥,也可证明美人死前剧烈挣扎,此外美人身上并无任何一处致命伤也无中毒迹象,因此可初断美人的确是溺水而亡,并且,美人是被人强行溺死……」
灰衣令史许是见过了许多宫里的尸体,因此说这话之时也是不疾不徐,说到最后一句,孙昭转头看向他,「何以见得是被人溺死?」
灰衣令史敛眸,「美人肩部,后颈之处都有瘀伤,乃是被人手强行按压所致,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奴在美人的指甲之中发现了一样东西。」
孙昭抬眸,便见灰衣令史从袖子里去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方被摺叠好的白色巾帕,他将巾帕放在掌心,而后小心翼翼的打了开,一层层的打开,至最后,孙昭在那白色巾帕上看到了一丝寸长的布缕。
那布缕小指甲盖大小,乃是被于美人的指甲抓下来的,而孙昭看到那布缕的第一眼便认出了这布缕来自何处,不因别的,实在是这布缕实在是太常见了,这宫中最为低等的随处可见的小太监都穿着这样的衣裳,孙昭拿起那片布缕看了看,眉头微皱。
「据我所知,先前已经沉了一次船。」
「后来于美人神志不清是被其他人扶回来的。」
孙昭的意思便是在说这布缕不一定就是那兇手身上的,可能是其他小太监身上的也不一定,然而他话音刚落,跪在中堂一侧的一个侍婢却是开了口,「大人,不是的。」
孙昭转眸看了一眼这侍奴,眉头微微一皱,那侍奴似乎也知道自己逾越了,忙拜服在地道,「大人,请大人赎罪,只因为奴是美人的近身侍婢,美人那会儿被扶回来的时候的确身上湿透也沾了些脏污,可奴那时候伺候美人已经将她打理的十分干净。」
说着那侍奴抬眸看了一眼孙昭手中的布缕,「这样大的一块布缕,奴绝不会遗漏。」
侍奴们侍候主子自然要尽心才行,彼时神志不清的于美人身上一丝多余的灰尘都被洗去,更别说这么大一块布缕,孙昭点点头,转身将那布缕放在了灰衣令史的白色巾帕之中,「听说于美人此前是喝了药入睡的,不知太医那边怎么说?」
灰衣令史退后一步,那随从马上道,「太医在外候着的,我们的人看了药渣,并没有任何问题,太医说他的药只是叫人陷入沉睡并非晕厥,因此还是会受到影响醒来的,比如大的声音或者是被人推搡摇晃,大人,小的推测是兇手将于美人抓出去的时候于美人醒了,兇手大抵想把于美人扔到荷花池里造成她淹死的假象,却不想弄醒了她……」
孙昭闻言并未立刻答话,也不知在想什么兀自出了一会儿神,随后才点了点头又看向于美人的尸体,「王上的意思,等查验完毕便要准备美人的丧仪了可对?」
随从点点头,「没错没错,就是如此。」
眼前的于美人浑身发肿,面皮更是青白一片,一双眼仍然大睁着,仿佛是在昭示她死的多么不甘心,孙昭点了点头,「行了,准备她的丧仪吧。」
于美人这件事本就无需过多尸检,那灰衣令史说的已经足够,自然要让死人安息的,只是不知道于美人能不能安息,孙昭回过神去,转身目光落在跪地的几个侍奴身上。
「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随从眨了眨眼,倾身在孙昭耳边道,「按律来说,他们都是要死的。」
王室内宫可不在律法的范围之内,这随从所言,不过是内宫的规则,主子出了意外,下人们多半活不多久,不论错在何处,奴隶们没有看好主子没有替主子们死便是错,孙昭默了默,「先将她们收押起来,兴许稍后还用得上。」
为了案子,这样做也无可厚非,随从马上应声。
孙昭过来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他下意识往门口走了几步,外面还是一片滂沱大雨,他的官服下拜上还在滴滴答答流着水,经堂纵火最大的嫌疑者是个小太监,而这里的兇手似乎也是个小太监,这两个小太监并不一定真的都是小太监,可至少目前知道的就这些。
正出神,大雨之中忽然走进来个侍卫,似乎是为了找孙昭,看到孙昭便急忙上得前来,「启禀廷尉大人,十三公子醒了,王上命小人来告知您一声。」
凤晔醒了?孙昭挑眉,转身拿过了挂在一旁的蓑衣斗篷,随从见状忙上来帮忙。
「大人,咱们这是又要去何处?」
孙昭穿好斗篷,「去嘉宸殿。」
嘉宸殿正是十三公子凤晔的殿阁,这是知道凤晔醒了要过去问询了。
孙昭行事果断利落,穿好了斗篷就走,随从和那前来通禀的侍卫跟上,一行三人极快的消失在了雨幕之中,霜清殿到嘉宸殿倒是不算远,三人一路疾行,一炷香的时辰便到了嘉宸殿之前,待到了嘉宸殿之前,便看到殿前已经有许多随从候着,一看便知此刻的嘉宸殿之中有不少人,孙昭脚步微顿,那随从似乎知道了他的担忧。
「大人,这时候去问询只怕不方便。」
凤晔本就受凤钦宠爱,今日受了那般苦楚,眼下醒了,这宫内的人少不得要表现一下关心,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孙昭眯了眯眸,却是径直往前走去。
随从本以为凭着孙昭的性子要稍微避避风头,却不想他还是要过去,孙昭虽然走在前,却好像知道他怎么想似的道,「就是现在去问询最好。」
随从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孙昭却已经走到了门口,嘉宸殿的院门关着,孙昭正要上前去开门,门却从里面开了,入目便是一袭红衣,孙昭眯了眯眸,站在门前没有让路亦没有说话,朝夕看着孙昭,眉头微抬,语声平静的道,「廷尉大人。」
仿佛是这四字让孙昭回了神,他这才动了动眉头侧身一让,朝夕是公主,他是臣,让路自然是应该的,朝夕独自一人站在门前,手中还拿着一把月白纸伞,她要去哪里?
见他让路,朝夕点点头走了出来,也不多言,撑着伞走进了雨幕里。
雨太大了,而她却独自一人,孙昭忍不住道,「十三公子刚醒,公主不听听他说什么吗?」
朝夕像是没想到他会对她说话,脚下一顿打着伞转过身来,雨太大了,朝夕的红裙裙摆都被打湿,她独自一人站在雨幕之中,墨发红裙,月白执伞,尤其显的单薄捂住,无端给人楚楚羸弱之感,只想叫人将她拉回屋檐之下,又或者为她撑一把更大的伞。
朝夕闻言弯了弯唇,「十三公子还有些难受,父王想听清心咒,我去取琴来。」微微一顿,朝夕又道,「久闻廷尉大人之名,大人放心,我早有心想一睹大人探案之风。」
原来是去取琴,孙昭自然知道凤钦将邀月台赏给了朝夕,更知道朝夕有一把名动天下的天荒琴,去取琴来为凤钦和凤晔抚琴?孙昭看着朝夕,未再接话,而这边厢朝夕也不再多言,转身便踏入了雨幕之中,孙昭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变的模煳,这才转身往里走,一转身便看到面色怪异的随从,随从跟了他许久,那表情就是在说,你怎也被美色所惑?!
孙昭不愿解释,抿了抿唇往门内走,可他正要跨过门槛,门内又出现一阵脚步声,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孙昭一抬头,便看到杨莲心带着两个侍婢火急火燎的要出来,待走到门口,杨莲心也看到了刚到的孙昭,她眼底闪过一道微光,「原来是廷尉大人!」
孙昭后退一步,抬手对着杨莲心拱手一拜,「夫人。」
杨莲心往院内看了一眼,心知他是来做什么的,便无奈笑道,「本来是来看十三公子的,奈何下人来报说十一公主有些不好,我这就回去瞧瞧。」
凤念芷受了伤,虽然不是什么重伤,可大抵也会有些情绪。
孙昭点点头,主动让开了路,杨莲心点点头迈步便走,也没几瞬便消失在了雨幕之中,杨莲心去的方向和朝夕去的方向不同,孙昭看了看这边,又看了看那边,倒是没想到他一来就走了两个人,一个还会回来,那么另一个呢?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的表情。
孙昭又看了杨莲心离开的方向一眼,这才抬脚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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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爱屋及乌(万更)
「父王,晔儿一点都不疼,您不要担心……」
孙昭走进嘉宸殿内室的时候便听到凤晔气若游丝的声音,他并不熟悉凤晔,可从这声音便能听出来此刻的凤晔十分不舒服,听随从说他虽然没有性命之危,可手脚和身上有好几处被烧出来的伤口,衣服烧化了和伤口黏在一起,脱下衣服的时候几乎是连着皮肉一起扯下来,才八岁的小娃娃而已,昏过去的时候还好,现在醒了怎么会觉的不疼?
这话落下,凤钦眼底的心疼便更多了,语声疲累的道,「父王怎么能不担心,你从小到大没吃过苦,这一次受了这样大的罪,父王当然心疼你啊……」
凤晔躺着,面色发白,脸颊上有几丝擦伤而生红血印,嘴唇有些干裂,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嘶哑,他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锦被,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上缠着白纱,想必身上也是包扎过了,他躺着,动也不敢动一下,闻言强自扯了扯唇角,「太医说过半个月就好了,父王不必担心,父王也累了一日了,不用在这里守着晔儿。」
孙昭不由的在心底暗暗点头,才八岁的小孩子,这样真算是懂事了。
这边父子二人说着话,并无人注意到孙昭,还是王庆眼尖,「王上,廷尉大人过来了。」
凤钦转过头来,凤晔也看过来,孙昭便上前去行礼,又因为顾忌自己身上衣衫湿了,并不敢走的很近,凤钦见他一身湿衣而来眼底便有些嘆然大手一挥,「行了行了,不用多礼了,你也辛苦了,这边晔儿刚醒,本想着你那边有要问的,现在瞧着晔儿只怕精神不济。」
「不父王,晔儿可以的。」凤晔打断凤钦的话,又看着孙昭,「父王说已经将今日之事交给了廷尉大人,廷尉大人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就是了。」
凤晔眉头微皱,似乎强忍着痛苦,孙昭见之眉宇之间微有动容,这才又去看这屋子里站着的其他人,凤钦坐在凤晔的床边,凤钦之后距离最近的是段凌烟,而段锦衣在段凌烟之后,段锦衣一边又站着凤垣和凤煜,这一边,却是站着孙岑和凤念蓉。
看到这些人,孙昭不由的想到了朝夕,若朝夕在,她又该站在哪里?
这念头一闪而过,孙昭看着凤晔拱了拱手,「十三公子不必着急,若您觉得可以说,那您只需说今日您到了经堂之后发现了什么觉得哪里不对劲便可。」
凤钦看着凤晔,满眸的宽容,虽然没说话,那表情却是在说随便说说便可。
凤晔抿了抿唇,似乎回想了一瞬才道,「最开始如大家所见,是严监正来请父王写符文,后来是我主动代劳的,严监正领着我走到了边上,边上等着两个侍奴,严监正说这边离不开人,便让那两个侍奴带着我去经堂,一路去经堂都无事,到了经堂之中其中一人迴转去未央殿,只剩下一人陪着我,我要写符文,那人便出去候着,他将门掩上,我并不知道有没有锁死,经堂里外都很安静,我就一个人写,写了一会儿……」
眉头微皱,凤晔似乎有些想不起来,「写了一会儿我觉得腰酸背痛,便站起来去旁边的耳房看了看,因为都是各式各样的祭品,我还有些兴趣,随意的转看了一下没注意正堂,后来忽然闻到了味道不对,再转身一看经堂已经起火,我没办法,只好退到了耳房的角落,之后火势越来越大,我想推窗逃出去便发现窗子已经被钉死了,再后来火烧到了我面前,没多久我就被浓烟燻的有些晕了,迷迷煳煳的好像被救了,再醒来就是在这里了。」
孙昭平静的听着,凤钦却听的十分感慨,凤晔虽然说得平常,可一想到凤晔差点被火烧死就心疼不已,拉住凤晔的手一阵嘆气,孙昭敛眸,眼底一阵波光明灭之后方才点头,「好,臣知道了,十三公子好好安养便可,臣必定全力以赴为公子查明真相。」
凤晔点了点头,似乎还有些讶异怎么不问别的,而孙昭看了看周围几人却是话锋一转,「刚才出去的时候遇见了摇光公主,公主说要抚琴给王上和十三公子听?」
提起朝夕凤晔眼底微微一亮,凤钦也些微牵唇,「是啊,晔儿刚才醒来十分不好受,看到朝夕忽然兴起了,他想听孤也想听,朝夕便去邀月台取琴了。」
孙昭微微颔首,又左右看了一眼,「王上,燕国世子殿下出宫了吗?」
凤钦直了直身子笑着摇头,「没有,朝夕还在宫里,他自然不会出去,他在邀月台呢,和他的两个朋友,对,就是他的两个朋友救了晔儿,幸亏啊……」
凤钦有些后怕的嘆一句,又转头看孙昭,「怎么了?问燕世子做什么?」
孙昭敛眸,「正是为了问救十三公子的那两位是不是还在宫中,若是还在,便想请过来问一问,毕竟那时候十三公子已经昏睡,或许他们还看到了些别的。」
凤钦闻言倒是同意,却有些犹豫,已经天黑了,外面又下那样大的雨,而他们是商玦的朋友……凤钦觉得有些麻烦贵客了,可一想到凤钦却还是点了点头,「也好吧,孤这就派人去请他们过来,正好也把朝夕接过来。」微微一顿看向王庆,「让御林军派几顶御轿。」
这话一落,屋内人丝毫不觉意外,御轿非内宫之主不可乘,凤钦要用御轿去接朝夕和商玦几人,足见其对他们的看重,只是这看重叫众人心中有些唏嘘,蜀国国力日渐衰弱,凤钦终究还是想依仗商玦这颗大树,可燕蜀毕竟相隔万里,真的能依靠的住?
凤钦已经下令,便再无人敢置喙此事,王庆出去传令,屋子里便又安静下来,凤钦不知想到什么,又抬眸问孙岑,「今日落水的其他人有无大碍?」
话至此,众人方才想起来白日里还有另一桩变故。
孙岑嘆了口气,「有两个妹妹回去就病倒了,不过有太医在王上也不必担心,将养些日子自然能好,王上放心妾会好好照看内宫的,其他人多少有些小小伤寒,却不碍事……」
至此孙岑还是后宫掌宫之人,而段锦衣虽然今日一直跟着凤钦,却自始至终不曾插手任何事物,哪怕是现在,她留着这里也形同个摆设,她站在这里或许无用,可若她没有在这里,那便是罪了,对于刚刚从霜清殿一路到祭台再到经堂,段锦衣都好似个影子一般的跟在凤钦身后,不仅她,还有凤垣凤煜都一直跟着她,而此时此刻凤钦眼底全是凤晔,这三人自然也都看的清清楚楚,孙昭站在一旁等着,目光时不时的扫过这三人。
段锦衣自始至终表情淡泊,一双眸子似乎因为疲累微微眯着,看起来精神颇有些不济,若是寻常早有人开口让她去休息,可眼下旁人看见了也不敢说,因为凤钦看不见,而凤垣和凤煜,二人看着凤晔眼底都有些关切,可二人眼底还有些别的东西,面上也有愁容,看来今日发生诸事让他们想到了许多,相比之下,凤煜比凤垣要更为镇定些。
另一边的孙岑和凤念蓉则要淡然的多了,直视夫人和公主都是无礼之举,孙昭只大眼一扫便敛了眸,去接人的御轿已经出发了,扶澜二人马上就要来了,扶澜既然要来,那商玦也一定会出现,想到那位燕国世子殿下,孙昭的双眸微微一狭。
屋子里安静的厉害,凤晔乖觉的躺着呻吟都不发出一声,所有人都安静等着,凤晔听了听外面的雨势忽然道,「外面雨怎么下的这样打,刚刚二姐姐出去竟无人送她……」
凤晔这么一说,屋子里几人都是面色微变,而凤钦更是明显的一愣,适才孙昭说要请扶澜二人过来的时候凤钦第一时间想到了用御轿去接,可刚才朝夕要离开之时他却是忘了,一来那时候凤晔刚醒,二来他也实在是不曾想到,听凤晔这么一说,他心底忽然有些愧疚,看了看外面的茫茫雨夜,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说什么,朝夕毕竟是他的女儿啊。
大抵是看出了凤钦的尴尬,王庆赶忙上前补了一句,「刚才老奴已问过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说宫灯点着,她知道路,也不远,去去就回了,连安排车架也不用。」
孙岑这时候也点头道,「大抵是看到今夜太乱了不想给这边添麻烦,公主真是懂事。」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句总算是化解了那份无声的尴尬,凤钦听着却知道这是在为他粉饰,有可能是他因为即将到来的天荒琴想到了庄姬,又可能是今日实在是心力憔悴了,他这会儿胸口有些发堵,从前几乎不曾出现过的愧疚忽然在此刻放大了……
「二姐姐也真是……走过去要一刻钟呢,希望没事吧。」
凤晔又低喃一句,凤钦没想到连他这般小小孩童都知道担心,心底更似被针扎了一下,不算疼痛难忍,可却是留下了记忆似的总觉的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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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杨莲心冒着风雨回到澜汀殿的时候下人们都安静的守在外面,一看侍奴们的表情杨莲心便知道凤念芷必定生气了,她回头看了玲珑一眼,玲珑当即意会的挥了挥手把所有人都留在了外面,又打开门,让杨莲心进去正堂小坐。
杨莲心沾了一身的水汽,进门之时才深吸了口气,外面风雨交加,夜深之时还有春日的寒意,实在是太冷了,这屋子里却是一片暖意,经过正堂,杨莲心径直走到了暖阁去,果然,暖阁里的凤念芷正气鼓鼓的站在窗前,窗下的香炉之中青烟裊裊,大抵是换了新的薰香味道有些奇怪,杨莲心没将香料放在心上,径直走到凤念芷身后去。
凤念芷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看到杨莲心也不行礼,反而有些生气,她手上还包裹着白纱,看着杨莲心走近便问,「母亲,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不知怎么,杨莲心觉得凤念芷的语气格外的沖,已经不是耍耍小孩子脾气的范畴了,可看到她手上的白纱又不忍心苛责于她,杨莲心抬了抬眉头,她走过来拉住凤念芷的手语重心长道,「芷儿,你不知道今日出了多少事端,母亲不让你出去是为了你好。」
凤念芷哼一声,「我已经知道了,不就是十三差点被火烧死了吗……」
杨莲心下令不让凤念芷出去,外面的人自然不敢将她放出去,可大抵是为了吓唬她还是告诉了她凤晔的事,略一思忖,杨莲心还是没有把于美人死的事情说出来,只继续拉着她的手安抚道,「好了,既然你都知道了就更要沉住气,你受了伤,还是好好待着。」
凤念芷又哼一声,看到杨莲心衣裙下摆有些湿不仅不心疼还皱着眉头问一句,「母亲等一下可是还要去看十三?他当真差一点就被火烧死了嘛?」
杨莲心嘆口气点头,「你不知道你父王多心疼十三,这会儿王后和孙夫人还有段凌烟都在嘉宸殿呢,母亲若不是心疼你怎么会离开?母亲看看你再回去。」
「父王就知道心疼十三!」凤念芷一把甩开杨莲心的手,「母亲你竟然还要去看那小东西,他怎么不被火烧死呢?仗着自己年纪小,每每都羞辱于我,偏生母亲你还不让我说什么,母亲,不是说好了今日我们要对付的是凤朝夕吗!为何你要去对付十三……」
话音落定,杨莲心眉头大骤的看着凤念芷有些不敢置信,从前的凤念芷就算心中有脾气,面上总也要掩饰一番,就算受了委屈生出嫉恨,也还知道身为公主的礼教,便是在她面前也不会如此粗俗无礼,可今日的凤念芷是怎么了?而她最后这句话更是让杨莲心背嵴一寒,下意识回头去看,外面安安静静的并没有旁人,杨莲心咬了咬牙,一抬手作势要打凤念芷,凤念芷瑟缩一下,表情却更为暴戾,一双眼瞪的大大的似乎更生气了!
杨莲心心底嘆口气,也有些心力憔悴,「芷儿,你便是再不知道礼数也不该如此胡言乱语,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去对付凤晔?!那场火根本与我毫无关系,你这样引火上身的话都敢乱说?!你可知道你父王已经派人去严查了,这话若是被人听到你可知那是什么结果?!到时候咱们母女都要被查办,哪怕今日咱们什么都没做,也没个好下场!」
凤念芷又睁了睁眸子,一副不太相信杨莲心说的话的样子,可看到杨莲心严厉起来的眼睛,她又压了压自己的火气,虽然没有继续大吼大叫,可她的表情却更为狰狞了些,仿佛有无数的邪火压着发不出来似的,「母亲,为什么不对付凤朝夕了?什么叫你什么都没做,你不是说春日宴结束之后这内宫便只有咱们母子掌权的吗?」
杨莲心眼底微暗,心底重重的嘆了口气,凤念芷虽然不如凤念蓉那般受宠,可到底从前不曾受过苦,今日在那么多人面前受了伤,受了委屈,又被她关着一整日,却是将她逼成了这般?杨莲心只觉得凤念芷这暴躁来的有些怪异,却又心疼她,毕竟受了伤被凤钦那般对待,在她心里只怕是极大的羞辱,又嘆了口气,杨莲心又一把抓住了凤念芷的手,「芷儿,今日太乱了,发生的变故太多,整个宫禁都已经戒严了,现在行事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母亲乃是为了大局着想,你不要着急,母亲答应你的都会做到的!」
凤念芷再次甩开了杨莲心的手,她勐地站起身来,整个人又焦躁又暴戾,抬手扯了扯衣襟口,似乎觉得屋子里太热了些,她热锅上的蚂蚁似得在原地踱步,口中充满了怨毒,「答应我的就会做到!母亲!今日他们已经宣布婚期了!在天下人眼中凤朝夕已经是燕国的世子夫人了,您还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去!过了今日,怕是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说着说着,凤念芷竟然哭起来,她表情十分毒辣狰狞,却又流着眼泪,语气怨毒,却又透着委屈和心酸,杨莲心瞧着直觉心疼,先是受了委屈,必定又被凤晔的事吓着了,所以才成了这样子,想到于美人死前的疯癫模样杨莲心心头一跳,当即不敢再吼凤念芷了,想起身安抚,凤念芷却哭的更凶了,「为什么偏偏是她,她是个不吉之人,害了咱们蜀国那么久,为什么现在让她回来,她回来宫中就出事了,可见她多么邪性,而现在还要让她嫁给燕世子!燕世子那般风华无双的人物她哪里配得上,她不过是个给赵国公子暖床之后又被遗弃的贱妾,她有什么资格成为燕国世子夫人,都说她长得美,她哪里长得美……」
凤念芷语气又心酸又恶毒,好似要将心底压着的所有话都说出来似得,杨莲心没想到这么多变故的今夜自己的女儿会当先崩溃,一边心虚的看着外门的方向一边轻拍凤念芷的背嵴,凤念芷越哭越心酸,某一刻,她哭声一停忽然转身一把抓住了杨莲心的手!
「母亲……杀了她……让她消失好不好……」
凤念芷满眼疯狂,握着杨莲心的手更是捏的她生疼,杨莲心看着这样的凤念芷心中只打颤,想立刻宣太医过来,又怕太医来了凤念芷还在发疯让太医听到了不该听的,她犹豫一瞬,想到还要去嘉宸殿,只想快点将她安抚下来等明日了再为她请个太医瞧瞧。
「好好好,母亲听你的,杀了她便杀了她!」
杨莲心的话让凤念芷眼底一亮,抬手摸了一把眼泪,凤念芷忽然双眸闪着寒光的道,「母亲,不仅杀了她,还要毁了她的脸,他们都说她眼睛美,再剜去她的眼睛可好?!是不是还有人说过她抚琴好听?那就再砍去她的手好不好,好不好……」
凤念芷眼底偏执而疯魔的光让杨莲心都背嵴一凉,怎么了?仅仅是受了一场委屈又知道朝夕和商玦二人定下了婚期便成了这样?杨莲心想让自己的女儿嫁给最有权势之人,却不想看到她在自己面前也如此残忍狠毒,这大抵是做母亲的最后一点私心,咬了咬牙,杨莲心还是点了点头,「好好好,母亲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母亲就做什么。」
凤念芷的愿望得到了杨莲心的许诺,她长长的唿出一口气去,整个人也瞬间沉静了许多,杨莲心见此松了口气,凤念芷却又哭起来,一把拉住杨莲心的手道,「母亲,芷儿刚刚做了个梦,梦见凤朝夕变成了燕世子夫人,还要来杀我,她就一边弹着琴一边说你们快把这个贱婢拉下去杖毙了,芷儿被人拖下去,芷儿好害怕啊,所以一定不能让成为燕世子夫人!」
原来是因为一场梦……午时被吓着了,又委屈,因为做了一个梦心态全变了,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杨莲心唿出口气担心少了一半,做梦害怕从而有些极端是正常的,只要不是像于美人那般的失心疯便好了,杨莲心弯了弯唇,「傻孩子,一个梦而已,莫怕,有母亲在,谁也伤不了你,母亲自然会去安排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现在母亲还要去见你父王,你先安睡下可好?待会儿母亲必定为你带回一个好消息……」
哭了一场,凤念芷似乎的确有些累了,她听到杨莲心还要去嘉宸殿眉头一皱,可想到她已经答应了自己不由得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杨莲心见此便拉着她朝内室走去,走至床边看着她躺下来又为她盖好被子才嘆了口气,「芷儿好好睡着,母亲马上就回来。」
想到杨莲心待会儿回来就会为她带来个好消息她不由得弯了弯唇,而后乖觉的点了点头,杨莲心看着十分满意,这才是正常的凤念芷啊,于是掖了掖被角,杨莲心转身朝外面走去,走出内室,又走过正堂,打开门的时候外面玲珑并着四个侍婢安安静静的站着,听到声响,几个人又都转过身来,杨莲心沉着脸走出来,看着凤念芷身边侍候的几个侍婢目光寒慄,那几人一看便知杨莲心动怒了,二话不说就跪倒在地满面畏怕。
侍婢们噤若寒蝉,杨莲心反而优哉游哉的拂了拂袖子,「今日十一公主都干了什么?」
几个人抬起头来面面相觑一瞬,其中一人答道,「夫人走后公主睡了许久才起来,一直想出去,被奴婢们拦着,公主开始到没有很生气,用过晚膳之后喝了药,之后又睡了,就在两刻钟之前公主忽然醒了,就硬是要出去,这大风大雨的,奴婢们哪里敢放,公主就闹了起来,奴婢们有些害怕出事,这才去告知了夫人,就是这样,奴们没有让公主出来一步。」
侍奴说的合情合理,也和此前禀告她的人一致,杨莲心没什么好苛责的,又拂了拂袖袍道,「好了起来吧,公主今日受了委屈脾气自然大些,你们还是守好公主,莫要让她出来,待会儿我便回来了,若是公主待会儿再闹,便煎一副安神的药让她喝下去。」
几个侍奴忙应诺点头,杨莲心看了一眼屋檐之外的大雨嘆了口气。
「走吧,去嘉宸殿,十三公子是可怜人,咱们再去瞧瞧。」
玲珑闻言忙为她系好斗篷撑了伞,侍候着杨莲心走入雨中,杨莲心走得极快,待走到院门口的时候脚下忽然一顿,转过头去,澜汀殿的正殿灯火通明,门外守着的侍婢们安静而乖觉,分明是正常不能再正常的画面,杨莲心却忽然看的一阵心慌,她生出一种留下来看着凤念芷的冲动,可一想到凤钦这会儿还在嘉宸殿她便又打消了这念头。
身旁的玲珑疑惑的看着出神的杨莲心,「夫人,怎么了?」
杨莲心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忽然有点不安……算了,走吧。」
大抵是凤念芷刚才那一阵又哭又叫的将她闹的狠了……杨莲心这般想着,大步的跨出了澜汀殿的院门,走入夜雨之中的杨莲心自然不知道她刚走凤念芷就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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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之中的邀月台也是一片灯火通明,因是靠着小未央湖,景致比别处格外的不一样,雨势倾盆,可小未央湖上早早的便起了雾气,从远处看过来,置身于雾气之中的邀月台美轮美奂仿若仙境,商玦一袭墨白交织的广袖大袍站在围栏边上,便真有几分神仙风姿。
扶澜站在他身后的雅舍门口,斜斜倚靠在门边,目光落在商玦背嵴上。
这处几乎落在小未央湖面上的雅舍是朝夕喜欢的地方,而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扶澜盯着商玦许久,幽幽的嘆了口气,「凤晔到底还是没死,还是我救出来的。」
商玦目光落在小未央湖上,并未有接话的打算,扶澜摇了摇头,抬步走到了他身边来,负手而立,此刻的扶澜身上慵懒散漫的气息一扫而净,虽然和商玦的气度不同,可他神态更为从容豁达,论起风仪来和商玦难分伯仲,「这是第一次,还会有下一次,下一次你还要救吗?我早和你说过,人的命数难改,你要改一人的命便罢了,两个你都要改,难啊!」
商玦狭眸片刻,语声沁着雨夜的凉意,「她喜欢凤晔。」
扶澜轻笑一声,「她都喜欢别人了你竟然不吃醋?商玦啊商玦,你可是越来越心大了,她今日喜欢凤晔,你便要保他不死,她明日喜欢旁人,你也要保旁人?」
商玦略微沉吟一瞬,「要看是谁,她喜欢的,我自然要帮她。」
扶澜一摊手,「这我就没办法了,所谓爱屋及乌大概就是你这个意思了,不过……」扶澜侧眸看着商玦,「不过你就不怕再生出别的变数来,就像我下午说的那样。」
商玦眉头一皱,似乎这个问题让他有些作难,片刻他才接着道,「世事纷乱复杂,一二变数或许有时候也是好事,只要不曾脱离我的掌控便好。」
这语气隐隐带着三分俾睨霸气,扶澜弯了弯唇,抬手撑着栏杆看小未央上的雾,「也罢也罢,反正你要做什么我也拦不住你的,索性就按你的法子来吧。」
微微一顿,扶澜语气深重起来,「不过,今日变数太多了。」
莫说凤钦自己和一种蜀国人,便是扶澜这个旁观者局外人都有些感嘆,好好地一场春日宴,竟然能生出这般多的变数,更是差点闹出了两条人命,好好的蜀王宫,是怎么闹成这样的,商玦没接话,扶澜看着商玦便有些同情,「所以说生在王室又有什么好呢?蜀国是如此,你们燕国也不差,外朝的政事且不说,内宫的这么些妇人就能生出许多事端。」
扶澜语气有些作难,似乎他觉得对付女人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商玦闻言倒是弯了弯唇,「其实解决此事倒也简单,人多的地方自然便有勾心斗角便有权位之争,如果这内宫之中只有一人岂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明明这个问题这般简单,我却不懂为何这么多诸侯君王却没有一个人能想出来,你说燕国……燕国必定不会像蜀国这般。」
扶澜「噗嗤」笑出声来,「你这语气,就好像歷朝歷代的帝君诸侯都是草包一样,这个道理谁不懂呢?只是男人嘛……站得越高,野心*越大,有的人喜欢攻城略地,有的人喜欢集齐天下财富,有的人就很喜欢征服女人……怎么样也是一国之君,征服不了战马征服不了敌人征服不了臣民……还征服不了女人嘛,所以才有后宫三……」
扶澜一边笑着一边晃晃悠悠的转身想要靠在围栏之上,可一转身便看到了站在走廊尽头的朝夕,三千的「千」字卡在喉咙里,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朝夕红裙墨发站着,身后还跟着子荨,子荨拿着一把纸伞,伞上还在滴水,看来是刚回来。
条件反射的站直身子,扶澜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呵呵小鹿回来啦!」
商玦不知想什么在出神,闻言立刻转身看过去,只是一瞬他便看到了朝夕湿了的裙摆,眉头一皱,商玦径直向朝夕走去,至朝夕跟前,他二话不说一把握住朝夕的手,感觉到她的手一片冰冷眉头皱的更紧,「不是说要陪凤晔一会儿才回来?」
说着盯了一眼她的裙摆,「没人送你回来?」
说着话,已将她两只手都暖在了掌心,朝夕唇角微动,还未说话后面的子荨就已经笑嘻嘻的看着商玦道,「世子殿下有所不知,公主殿下是回来取天荒琴的,十三公子和王上想要听公主殿下抚琴呢,公主殿下取了琴还要去嘉宸殿呢。」说着又是一皱眉很是不满,「真是的,这么大的雨公主要过来那边也不派个人送,公主殿下都被打湿了。」
下午回了邀月台之后子荨等一干侍从便被留在了这里,晚上去嘉宸殿的都是蜀国王室亲眷商玦也并未跟随,这才有了片刻的分离,听着子荨的话商玦眼底微亮,他和扶澜站在这邀月台靠后的位置,若是朝夕回来取了琴便走他们是碰不着面的,可朝夕却走到了这边来,显然是为了见他,商玦心底微动,也有些不满朝夕独自回来,朝夕见他皱眉似乎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随即摇了摇头道,「那边一片忙乱,我自己回来也没什么所谓。」
说着看了一眼商玦之后不远处的扶澜,扶澜那话朝夕必定是听到了,因此扶澜看着这二人卿卿我我便站在远处没有过来,而此刻朝夕看着扶澜却好似她来后面是为了见扶澜,扶澜也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在原地犹豫一下才走过来。
商玦看了看扶澜一皱眉头,「怎么了?」
朝夕的手被商玦暖了片刻已经回暖不少,此刻她抽出手来,而子荨看她精神不太好便替她回道,「世子殿下,嘉宸殿那边派了人过来,要请扶澜公子过去呢,说是廷尉大人在嘉宸殿,似乎是要问扶澜公子下午的事,哦还有小洛少爷。」
商玦便皱了眉,扶澜瞧见了哈哈大笑,「原来小鹿是来见我的啊!」
朝夕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又转身朝外走去,「轿子派来了,不要耽误时间……」
扶澜见朝夕这般有些心虚,却还是拍了拍商玦的肩头似乎有安慰之意,商玦眉宇之间有些无奈,一时也不知道朝夕来后面是为了见谁了,这么一犹豫,朝夕和扶澜便都走了。
本以为他要一个人留下,就快走到尽头的朝夕却忽然又转过了身来看着他。
「你站着干什么,有四顶轿子,你不愿去吗?」
扶澜轻哼了一声,商玦眼底微亮弯了弯唇,子荨这边厢掩嘴一笑,「公主殿下要是只是想通知扶澜公子的只需要让奴来说一声就可以了嘛干嘛要自己跑过来?」
子荨笑嘻嘻的像是玩笑,却说的朝夕看了她一眼,奈何朝夕也没什么表情,二话不说就转身走了出去,子荨在旁戏嚯的候着,等商玦和扶澜都走了才跟出来。
邀月台之前果然有四顶御轿准备好,朝夕抱着天荒琴,扶澜带着洛玉锵,商玦跟着,一行四人出了院门,子荨站在最后还在念叨朝夕,「公主的衣服都沾了湿气,偏就是不肯换,如若今日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呢,到时候受罪的可是公主……」
商玦脉脉的看着朝夕,朝夕看看商玦看看子荨,摇了摇头,「不必了,马上就回来。」
子荨有些无奈,商玦看了看她身上的斗篷忽然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
他二人斗篷本就是一样款制的,今日入宫,子荨不知怎么拿了此前商玦送给朝夕的那件白狐斗篷,此刻被商玦一换,带着商玦体温的墨狐斗篷便披到了朝夕身上。
商玦到底是男子,体质比朝夕不知好了多少,那斗篷刚一带上朝夕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如此商玦才算放心了,这么一耽误,扶澜和洛玉锵已经上了御轿,只剩下前面两顶轿子空着,朝夕看了看,上了第二顶轿子,商玦见状只得去了第一顶。
大雨依旧泼似的,上了御轿的四人几乎只能听到外面的雨滴砸在地砖上的噼里啪啦声,连轿夫走路的声音都听不见,再加上狂风四起,轿帘一会儿被掀开一会儿被掀开,倒也不是完全沾不到雨水,虽然比打伞好了许多,却也颠簸不少,又因为只能走大道,而许多路段都黑漆漆的没有宫灯,速度更是慢了不知道多少。
商玦在第一顶轿子里,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安,这御轿不能二人同乘,他只得不时的掀开帘子往后看看,见第二顶轿子紧紧的跟着才放下心来,本来两刻钟的距离生生的走了两刻半钟,等到了嘉宸殿之前时王庆得到消息正等在门前。
王庆亲自打起轿帘,见出来的是商玦连忙行礼,而后面的洛玉锵和扶澜都已经自己走出来,看着从没来过的嘉宸殿好奇的打量,三人都已经出来,正和热情的王庆寒暄两句的商玦一转头却不见朝夕,而那第二顶轿子早就稳稳的停了下来,朝夕呢?
商玦心头一跳,下意识朝那第二顶轿子走去,分明只有十几步的距离,商玦却觉得那十几步的距离如此漫长,而看着那纹丝未动的轿帘,他忽然生出一种朝夕不在轿中的错觉,面色微变,商玦大踏步的走过去「唰」的一把掀开了帘子。
他的动作太大,一下子惊醒了轿子里的人,朝夕睁开迷濛的双眼,只看到商玦那张满是焦急的脸,她怀中稳稳的抱着天荒琴,哑声道,「怎么了?」
原来只是睡着了,商玦长长的唿出一口气,拉着朝夕的手让她出来,朝夕十分顺从,可刚接触到朝夕的手商玦眉头便是一皱,太冰冷了,仿佛像刚从冷水之中捞出来一般,他眉头皱的更紧,待朝夕走出轿门忍不住将她往怀中揽了一下。
他只是一抱既分,可朝夕却察觉出他情绪不对,不由再问,「怎么了?」
商玦对上她的眸子,灯火映衬之下,朝夕点漆一般的星眸越发澄澈明亮,今夜分明是漆黑雨夜,可她的眸子却好像洒满了星子,商玦使劲握了握她的手,缓缓摇头,语带温暖薄笑,「没什么,差点以为你又要消失了……」
朝夕扬眉,似乎不懂这话何意,想要再问,那边王庆已迎了上来。
朝夕收住话头,由商玦牵着走进了嘉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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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天荒悦心
夜寒深重雨势滂沱,朝夕走进嘉宸殿的时候忍不住的抖了一下,商玦离的她最近,下意识的将她往自己怀中带了带,离的越近,越发觉得她身上湿气极重,商玦看了看她,忽然手从披风伸进去在她腰身轻抚了一下,这一触,越发觉得她裙衫好似被水汽沁过一般。
他为她换上披风的时候他自己的披风是带着极大暖意的,就这般还未曾让她身上暖起来,商玦皱了皱眉,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听子荨小丫头的让她把衣裙换了,这么一想,心底更对凤钦摇了摇头,让自己的女儿独自一人出来,而接他们过来之时却用上了御轿,这亲疏之别果然是分明啊,他心底生出不满,面上却不显,只是将朝夕揽入了怀中。
「是不是太累了?怎么在轿子里就睡着了呢?」
朝夕摇了摇头,精神看起来是真有些不好,「倒也不是,只是今日起的太早了吧,刚才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没大碍的,今夜我就留在宫中歇着,你呢?」
商玦弯了弯唇,声音忽然压低了两分,「你想我留在宫中吗?」
两人本来就距离极近的走在一行人最后,这会儿他忽然压低声音说话,无端的就给人撩人之感,朝夕下意识的缩了缩脖颈,面色一正,「你想留下便留下,想出宫便出宫,你是燕国世子,难不成还能有人限制住你吗?」
商玦温笑一下,「既然如此,那我就留在宫中。」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不放心你。」
朝夕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便安心受了他这一句,商玦见她整个人一身的凉意却还抱着天荒琴眼底有些心疼,「我帮你拿着琴?」
他知道她万分在意天荒琴,所以才没有直接拿过来而是问了一句。
果然,朝夕摇了摇头,「不必了,反正也不沉。」
商玦心中轻嘆一下,早料想到会是如此他也不觉得意外,又看了看朝夕的手道,「你已经累了,何必今夜非要抚琴,明日后日不行吗?」
商玦心中的不满越来越大了,可对朝夕眼下还不能用强硬的手段。
朝夕微微蹙眉,「今夜吧,今夜最好。」
为何就是今夜最好了?商玦蹙眉,虽然知道人都已经到了这里这琴必定是要弹的了,可是还是觉的十分不满,他心疼朝夕,而别人却不心疼,偏生眼下的朝夕还不能拒绝别人的要求,他眼底一片晦暗,朝夕倒是坦然,忽然问道,「白月呢?」
自从白日里沉船之后白月就不见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早些时候还好,可是现在却下了这样大的雨,白月若是还在外面的话也不知有没有寻到一个躲雨的地方,虽然对于万兽之王的白月而言这点雨或许不算什么,可它也消失的太久了。
商玦似乎对于白月的消失司空见惯,闻言苦笑一下,「白月不用担心它,相比之下我倒是更担心你。」今日变故颇多,而中午朝夕还落了水,看着没事,她自己也说没事,可商玦只担心她的寒症会不会要发了,说的是半月为她运功驱寒,可已经延误日子了。
朝夕表情还是一派坦然,「你放心,我很好。」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进了嘉宸殿的正殿,王庆带着几人一路往内室走去,刚走到内室门口后面却先传来了脚步声,几人回头,便见是杨莲心带着自己的近侍出现在了正殿门口,杨莲心一抬头也是一愣,倒是没想到能预见朝夕他们。
王庆见之一笑,「这可算是巧了,夫人和公主一起离开,现在又一起回来了。」
杨莲心看着朝夕心底一突,不知怎么耳边就响起了凤念芷满是癫狂的话,她定了定心神,这才轻笑一下道,「都挂念着十三公子呢,所以都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这话倒是连朝夕也带了上,朝夕对杨莲心点了点头,而前面的扶澜和洛玉锵已当先进了内室,王庆也不再多言,忙引着朝夕和商玦也一起走了进去,内室的众人看过来,凤钦看到杨莲心也出现的时候也是一笑,「你们倒是一起过来了……」
说着话,凤钦的目光却是一眼落在了朝夕怀中抱着的天荒琴之上。
朝夕是去取天荒琴的,她来了,怀中抱着一张琴,那自然便是天荒琴了,天荒琴名动天下,十三年前庄姬在宫中弹过,自然有人见过它的样子,可是对于凤垣凤煜和凤念蓉而言,天荒琴却只是活在传言之中的,不光是凤钦,他们三人也都看着天荒琴。
朝夕和商玦几人行完礼,这边杨莲心也一边行礼一边道,「本来是不打算回去的,可是又挂念着芷儿,妾身回去说了一下今日之事,她便马上让妾身回来看看十三公子,这不,妾身刚进门就看到了公主和世子殿下,适才公主是在妾前面一点出门的呢。」
这么说便是在说两边用的时间差不多,顺带着还说了一下凤念芷也十分挂念凤晔,睡在床榻之上的凤晔听到这话轻轻的撇了撇嘴,说谁挂念他他都信,就是不信凤念芷会挂念他,他也不理杨莲心,只看着朝夕,「二姐姐拿来了天荒琴呢!」
杨莲心被凤晔无视好不尴尬,见众人都看着天荒琴她也打量起朝夕怀中抱着的琴来,随即感嘆一句,「天荒琴,上一次见到的时候还是在庄姬王后手中。」
她这么一提,便算是激起了所有人对旧日往事的回忆,名动天下的庄姬公主带着同样声名在外的天荒琴来到蜀国,精彩绝艷的王后不知道让多少人为之倾倒。
正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时候,等候在一旁的孙昭忽然上前一步开了口,「王上,既然扶澜公子二位已经到了,微臣便请他们去外间说话了。」
正是感念往事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孙昭竟然能在这个时候一板一眼的提出这样的请求,他语声严正,瞬时让沉溺在回忆之中凤钦回了神,看着自己这个面容雅正的臣子凤钦心中也是一阵无奈,转头以询问的眼神看向扶澜,好似如果扶澜不愿意他就可以否决了孙昭的请求,可扶澜到底是扶澜,他优哉游哉的一笑,「好啊,廷尉大人先请。」
凤钦嘆口气,「实在是辛苦扶澜公子和这位小公子了。」
话音落下,孙昭直起身子来抬手一请,「两位,这边请……」
扶澜看一眼商玦,拉着洛玉锵便朝外走去,孙昭又对凤钦点点头告退一礼,这才走了出去,走到了外间,虽然孙昭跟着,可扶澜已经放松了不知道多少,对着这殿阁指了指道,「小玉子啊,你看着殿阁是不是十分富丽堂皇?看看,那狼纹是何意你可知道?」
洛玉锵见到生人还有些微的发憷,然而对扶澜却是一个白眼接着一个白眼,「我当然……知道,这,这不就,是王室……才能……才能有……的吗……」
白鹿和苍狼乃是大殷的圣物图腾,只有皇家和诸侯王室方才能启用,但凡是皇家之物和王室之物上,无论是衣衫摆件还是宫殿车马,随处可见这两者的物象,扶澜听到洛玉锵这话轻哼了一声,「什么白鹿星苍狼星降世啊,不过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世人竟然还真的信了,大殷的开国女帝是殷溱,既然如此,怎还把苍狼星算在了帝国图腾之中?谁不知道那位东临部落的领袖后来消失无踪了,真不懂殷溱是怎么想的……」
寻常人家,莫说直唿开国女帝的名字了,便是随便议论皇室和王室的事都是不敢的,可是扶澜,不仅议论皇家王室之事,且还直唿了殷溱的名字,不仅直唿了殷溱的名字,语气之中还满满的都是对殷溱此人的不满,这外室之中虽然没有旁人,可是还有孙昭啊!
扶澜说的十分随意,一转身,孙昭沉着一张脸正定定的看着他。
扶澜咧嘴笑开,笑完又打了个哈欠,「廷尉大人,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便是了,说真的我现在有点困,你若还不问待会儿我可不保证我还能把下午的事记得清楚。」
孙昭将所有进宫的朝臣贵族都留了下来,可下午的时候因为扶澜二人是商玦朋友的关系,他并未第一时间将二人留下问询,他不知道扶澜的身份,可看他的气度,再听他适才说话的语气,他也能猜的到扶澜的身份并不简单,一个位卑无能之人怎么敢用一种俾睨不屑的口气议论天家之事还直唿了开国帝君的名讳?!
孙昭眯眸看着扶澜,「扶澜公子只需说今日下午的经过便可。」
微微一顿,孙昭又道,「另外,扶澜公子怎么会去到那边的……听底下的人来说,扶澜公子下午的时候似乎是想去找十三公子?」
扶澜挑了挑眉,转头看了一眼洛玉锵,「是这样的啊,你看到我这个弟弟没有,我弟弟年纪小,从来到巴陵之后就一个人玩耍没有朋友,我便和公主说宫中有没有好玩的小孩子啊和我弟弟交个朋友,公主殿下就说十三公子呗,然后我就带着我弟弟去找十三公子了!」
扶澜说的十分轻松自然,孙昭却听的眉头一皱。
虽然扶澜说的事十分正常,可商玦已经到了巴陵这么多日子,并且凤晔还专门出宫去看过朝夕,若是要交朋友怎么着也早早就认识了吧,没必要今日才去啊,虽然这么想,可面对扶澜笑嘻嘻的样子孙昭想不出一个合理又犀利的破绽反驳他。
眨了眨眼,孙昭表情一派淡漠,「然后呢?」
扶澜浅吸口气,「然后我们就找了过去啊,很奇怪那周围没什么人,我们中途还走错了一截,哦中间还遇到了一个小太监,那个小太监给我们指了完全相反的一条路,后来想起来那小太监应当是经堂的人,身上还有香烛味,我们沿着错的路走了一截,忽然发现越走越偏僻,没多时转头一看,发现离我们不远处的地方着火了,然后我们就去救人了!」
扶澜一气呵成,中间一个磕绊都没有,再加上他神态自然,中间一直和孙昭对视,孙昭自然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何况扶澜一个局外人也委实没有说谎的理由,孙昭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又问,「扶澜公子可有觉的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扶澜略一思索,「不对劲的地方……也就是那小太监给我们指了一条错路的时候不对劲啊,后来我们自己发现了,对了,只需要捉住那小太监不就可以了?」
扶澜说的十分简单,孙昭却抿了抿唇,扶澜挑眉,「那小太监跑了?」
孙昭无言以对,只能点点头,扶澜摇头一嘆,「那可就难了……」
小太监自然不是此番的兇案主谋,可要找到主谋,那小太监便是唯一的突破口,遗憾的是那小太监跑了,若不抓回来,那可真的是无从下手了。
扶澜到底是个局外人,他这简单的一声嘆息在孙昭听起来就格外的打脸,然而那小太监的确是跑了,他真是无话可说,扶澜倒也没有嘲讽的意思,见孙昭面色沉沉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内室的方向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
眉头一挑,扶澜和洛玉锵对视一眼,朝夕抚琴了!
古朴醇厚的琴声悠扬而来,在如此漆黑压抑的雨夜之中格外的动人心魄,扶澜心中一动,下意识便拉着洛玉锵朝内室而去,虽然没有传召,可扶澜却不在乎这些礼节,刚走到门口脚步便是一顿,屋内左侧的靠窗琴案之后,朝夕墨色的狐裘斗篷已下,这会儿正在抚琴。
红裳墨发,粉黛不施,朝夕削葱一般的十指在琴弦之上勾挑吟猱,微微狭着的眼神落在琴弦之前三寸之地,好似在看着琴弦,又好似什么都没看只沉浸在旋律之间,琴音如风拂来,又如山间的溪流淌过人心头,倾盆的大雨忽然消失了,众人仿佛立足于高山之巅,仿佛置身于百花之海,视野阔达心间豁然,无论多少压在心头的尘埃都被涤盪干净。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朝夕,凤钦亦然。
他定定看着朝夕,某一刻忽然开口轻唤,「庄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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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今天有点事先更新这么多,下个情节写不完了……下个情节是个死人的情节,你们猜死的是谁?
第159章 白月吃人?
世间有美,其名庄姬,传闻其两岁能书,三岁能诗,四岁便能以一曲《凤求凰》惊艷镐京,镐京乃是大殷帝都,其间天家氏族的才俊从来不少,而在这一众人之间,庄姬既有美名又有才名,从幼时起便是整个帝国最为耀眼瞩目的存在,而凤钦从未想到,他竟然真的能求娶到名动天下的庄姬,十三年前的蜀国在五大侯国之中尚且不算最末之地,可即便如此,五大侯国之中也还有齐,晋,赵,燕,那许婚诏书落定的时候凤钦以为自己在做梦。
庄姬终于不远千里带着天荒来了巴陵,天荒天荒,地老天荒,帝君将天荒琴送给庄便是为了这海誓山盟的四个字,可谁能想到,庄姬来了蜀国不过四年便香消玉殒,四年时日,庄姬公主从风华绝代的世间奇女子变成了一缕香魂,终究只活在落满尘埃的记忆里。
凤钦怔怔的看着垂眸抚琴的朝夕,回忆如同蔓草一般疯长,这么像……朝夕竟然这么像她的母亲,是庄姬去的太早,所以把她送回他的身边做以补偿吗?这般想着,凤钦心头便是一痛,于美人死了,可是她的话凤钦却没忘,庄姬的死可看做是一场忽如其来的病逝,而那时候的庄姬正值最好年华,好端端又怎么会忽然病逝?除非……
咬了咬牙,分明置身于暖意盎然的华贵宫阁之中,凤钦却第一次觉得这蜀王宫这般冰冷,念头一转,他又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雪夜,庄姬双眸紧闭,好像睡着了似的躺在昭仁宫的凤床之上,新年的喜乐声里,庄姬那一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过了这么多年,他没想到朝夕竟然长成了庄姬的样子,平日里或许还不觉的,可这抚琴的样子,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微微狭眸,凤钦忽然有些不自禁的轻唤了一声,「庄姬……」
这两字一出,室内所有人都是一愣,除了正在抚琴的朝夕,其他人都看向了凤钦,凤钦面上一派感念之色,孙岑瞧着忽然看着朝夕轻嘆了一下,「真的很像,若是庄姬王后看到这幅场面也必定会十分安慰,摇光公主这琴艺也全是继承了庄姬王后。」
段凌烟看了看孙岑,又看了看凤钦,「像应该是像的,只是怕还是比不上庄姬王后的,虽然未见过庄姬王后抚琴,可光是听着宫里关于她的传说就不知道听了多少。」
段凌烟是在庄姬死后才入宫的,她或许见过庄姬,却绝对没有像孙岑这般和庄姬生活在一个宫闱之中,因此她说这种话倒不算唐突,而凤钦回过神来,看着朝夕只有些感嘆的点了点头,「不愧是庄姬的孩子,孤已多少年未听过天荒的琴音了。」
孙岑跟着嘆了口气,「也不知道大公子如何了?」
此话一出,室内气氛顿时一滞,不愧是庄姬的孩子,可庄姬却不止这一个孩子的,朝夕在眼前,朝暮却已经销声匿迹许多年,而这都是因为当年凤钦的一道谕令,流放,贬斥,两个四岁的孩子离开巴陵,如今回来了却只回来一个,这又何尝不是凤钦的错?
凤钦沉默下来,而远处的朝夕好似全然沉浸在琴声之中似的,她依旧专注的抚琴,如流水一般的琴音在她指尖流泻而出,如珠玉坠地,如檐铃扶风,清清楚楚坦坦荡荡,不知不觉便将人心头的繁冗陈杂一併除去,可除却这些,根植于心的其他感觉便明晰起来。
凤钦看着朝夕,忘记了于美人死时绝望的眼神,忘记了沉船之时未央湖上的动盪,亦忘记了经堂的熊熊火焰,却忽然响起了儿时的朝夕兄妹,粉雕玉琢的两个小娃娃,是其他后来的儿女都比不上的玉雪可爱,哪怕是如今他最宠爱的凤晔,也是比不上的。
现在想来,他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将两个小孩子赶出了巴陵?
凤钦心中隐隐作痛,握着凤晔的手也微微的用了力气,直至凤晔忍不住的轻唿了一声才使得他回过神来,而恰在这时,正让众人沉浸在思绪之中的琴音却忽然停了,凤晔没来得及问凤晔怎么了,只转过头去看着朝夕,「朝夕,怎么不弹了?」
朝夕的指尖划过琴弦,闻言倏地将琴弦按了住,裊裊的琴音即刻而断,朝夕抿了抿唇有些抱歉,「回禀父王,这清心咒此前还差一阙的谱子还未收全,待全了才能继续弹下去。」
《清心咒》是庄姬极爱之曲,曲如其名,有清心凝神之用,传闻琴艺大成之人弹奏此曲更有助人了悟开化释解心结之妙义,更有人言,此曲可去心魔业障,能保人长命百岁得道长生,民间的传言实在是太多,而懂乐律之人至少会觉得此曲韵律悠扬古朴,好听入心,真能让人安静下来罢了,凤钦只觉此曲唤起了许多旧日回忆,正沉溺其中,曲子却忽然断了,心中竟然有十分的怅然意味,听到朝夕的话嘆口气,「既是如此,何时才能收全?」
朝夕弯了弯唇,「快了,已寻到了曲谱,父王若是喜欢,朝夕可时常入宫为父王弹奏。」
凤钦闻言不由得点头,「好好好,那你就常常入宫来。」
说着又转头看一眼凤晔,「晔儿觉得如何?」
凤晔眼底晶亮,笑着道,「那是再好不过了,父王,晔儿能否跟着二姐姐修习音律?」
凤钦唇角微弯,本想立刻点头答应,可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好是好,可是你二姐姐冬日便要远嫁燕国,到时候你……也罢,到时候你再跟旁人学也可。」
凤晔看了看远处的朝夕,倒是不曾和凤钦辩驳此话,「嗯。」
朝夕抚琴本就是为了安抚火中受伤的凤晔,凤晔而后又看着朝夕道,「能跟着二姐姐修习几日已是极好的了,太医说晔儿要躺好些日子呢,真希望每天都能听到二姐姐抚琴。」
朝夕抚琴完毕,正打算将天荒收起来,闻言抬眸看过来,便见凤晔直直的瞅着他,再加上他此刻伤痛在身的模样看着格外叫人心疼,她略一思忖,「倒也不是不可以。」
凤钦抚掌大笑,「你二姐姐也心疼你呢,你就安心养着快点好起来。」
凤晔重重的「嗯」了一声,这边厢凤钦转眸看向外面瓢泼的大雨嘆了口气,「今夜这雨似乎没个头了,也不知外面有没有什么结果了……」
说着看向孙昭,孙昭眉头微皱,低头道,「王上放心,若有结果必定会来报的。」
听琴时遐思消弭,众人自然没有忘今夜为何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也没有忘为何凤晔躺在床榻之上,这边厢朝夕已将天荒琴一丝不苟的装进了琴套之中,雪白的麻布包裹着琴身,被她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琴也听完了,时间也不早了,凤钦看了商玦一眼忽然心头一动,轻咳一声道,「世子,今夜时辰已晚了,又下这样大的雨,你和你的朋友不如都留在宫中歇息,等明日了再出宫去,反正你也不是外人,宫中的殿阁也十分多……」
商玦闻言倒是十分得心意似得颔首,又随意的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商玦适才刚好看到邀月台之中还有几间空着的客房,想来住着也十分方便……」
凤钦的确是想让商玦留在宫中,可他说了宫中殿阁十分多,意思便是随便为他安排一处别的住处便好,可到了商玦这里,他却是点名了邀月台,这意思……不就是今天晚上他想留宿在邀月台吗?可邀月台赏赐给了朝夕,虽然他们今日已经昭告了婚期,可到底还未大婚,虽然早闻他们在淮阴侯府之中也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可现在毕竟是在蜀王宫啊!
众人面色各异,孙岑也是眉头微皱,这是不是于礼不合?
「哦?既然如此那殿下就留宿邀月台了?」
凤钦面色不改,转头便看着朝夕道,「朝夕,那父王就把世子交给你了。」
商玦满脸的满意之色,朝夕也神色平静的接受了凤钦的这个要求,其他人先是一愕,随即便敛下了眸,凤钦好歹是堂堂蜀王,却如此纵容商玦,实在是……
扶澜站在门口轻笑一下,眼看着整个屋子里站着许多人却无人说话顿时觉得在这里实在是无聊至极,于是乎看着朝夕道,「适才该问的都问了,瞧着十三公子也没有大碍,不如我们就先回去了?」说着打个哈欠,「今日可有些困啊……」
扶澜这一开口,凤钦才转身看着凤晔,「晔儿,这就是下午救你的人,还不道谢?」
扶澜刚出现的时候凤钦没想起来,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凤晔看了看扶澜,又看了看扶澜身边站着的洛玉锵,正皱眉,扶澜却一把拉过洛玉锵道,「十三公子,救你的还有我这弟弟,如果不是他眼利,下午我可找不到地方把你拎出来。」
凤晔的唇角忍不住抽搐一下,他可不想被一个小孩子救……
「多谢两位救命之恩,待凤晔痊癒,必定登门致谢。」
肃然心底有些不服气,可话凤晔还是一板一眼的说出来了,扶澜笑着一挥手,「哪里哪里,蜀王和十三公子都无需介怀此事,我们兄弟就先告退了。」
说是告退,扶澜和洛玉锵却是不行礼的,他二人的身份是商玦的朋友,扶澜更是十分随意一身江湖气,而凤钦似乎也不介意这点,二人说完便走,大抵只有除了凤钦之外的其他内宫之人觉得扶澜有些无礼,这边凤晔看着凤钦道,「父王,时辰不早了,都不必留在我这里了,二姐姐,世子殿下,还有各位夫人和两位兄长,十公主和孙大人,都回去歇着吧。」
凤钦闻言眉头一动还要再说,凤晔却又道,「晔儿知道父王挂念晔儿,可父王留下晔儿心中也十分不安,看父王劳累,晔儿怎能好好安睡?父王放心吧。」
凤钦整整一日也实在是疲累无比了,何况他还有别的事要去做,见凤晔语气诚恳便点了点头,「也好,都回去吧,不必都留在这里了,王庆,你去交代一声好好照看晔儿。」
王庆应声而去,凤钦便起身准备离开,这一下便是所有人一起离开嘉宸殿了,一行人刚要走出去,睡在床榻之上的凤晔忽然又开口道,「二姐姐,明日你来给我弹琴吗?」
人都走到了门口,谁也没想到凤晔还在记挂着弹琴的事,连朝夕也有些意外,她转过头来,便见凤晔目光深重的看着她,朝夕抿了抿唇,「来。」
凤晔无声一笑,十分心满意足的样子,朝夕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走出去。
外面王庆见一行人走出来上前来禀道,「王上,雨太大了,已经准备好了王辇,各位夫人和公子公主都准备了御轿,孙大人这边奴也为他准备了御轿……」
凤钦点点头,对此安排十分满意,待走到了嘉宸殿门口,果然见雨幕之中一行轿子在外等着,最靠前的王辇格外的华贵引人注目,见凤钦马上要走了孙岑嘆口气上前,「王上今日受惊了,不如去长秋宫坐坐?妾身那里准备了上好的白茶为王上去去乏……」
凤钦本打算直接上王辇的,听到这话脚下却是一顿,孙岑不是变着法子邀宠之人,既然能这样说便是真的这样想,他正有些意动,却见一旁的杨莲心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澜汀殿的方向,想到凤晔,他不由的想起了凤念芷,虽然凤念芷只是小伤,可到底也是受了惊吓,他这个做父王的怎么也该过问一句,于是先对孙岑点了点头才转向杨莲心。
「芷儿那边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
冷不防的,杨莲心没想到凤钦会问她,一愣之后才有些慌神的道,「没事没事,就是被吓着了,刚才喝了药已经睡着了,妾身眼下就去澜汀殿看着她,等她好些了便让她给王上请安,王上只管去孙姐姐那里休息,不必担心她的……」
凤钦听着倒还满意,点点头转身准备上王辇,可正要走出去,不远处的漆黑雨夜之中却忽然响起一阵动静,这动静不小,哪怕雨势这么大也叫人听了个清楚,是又重又快的步伐声,不像是人的步伐倒像是什么野兽,站在门前的众人甚至本能的感受到了危险……夜色漆黑,来的是什么?!
这么一想,嘉宸殿门前的侍卫都神色一变,王庆更是轻喝道,「前面怎么回事?!」
人群都有些心惊,这时商玦却从容上前,「不必紧张,是白月……」
夜色漆黑,隔了这么远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可商玦竟然能知道是白月?他的话让众人心神微松,可侍卫们还是本能的握紧了身边的武器,而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雨幕之中果然出现了个白色的影子,越走越近,白色的影子逐渐清晰,体型硕大,似狮似虎,谁都想像不到这等南国不曾见过的兇勐巨兽竟然会是朱雀山脉之中兽王!
是白月,果然是白月,直到看的清清楚楚站在最前的王庆才完全放下戒心来,正要玩笑一句商玦对白月的熟悉程度,却忽然发现了什么似得惊唿了一声。
他这惊唿又让众人心一提,而很快的,其他人也纷纷色变。
夜雨之中,白月*的走了过来,白日所有人都已经见过它,自然不会觉的新奇意外,而叫众人纷纷色变的原因却是此刻他身上便是雨水也沖洗不掉的猩血……
王庆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白月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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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说好的死人没写到。明天肯定写完!
第160章 雨夜残尸
大雨滂沱,夜如泼墨,即便是这般,那属于野兽的危险气息还是让众人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随着距离的拉近,一道白色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是白月,果然是白月,确定了是白月,众人不由的放下了两分戒心,白月虽然是巨兽,可商玦在这里,有主人在它必定不敢放肆,随之又是心中一疑,似乎自从午间水祭之时在船上见过白月,此后却是未曾见着了,沉下去的船是朝夕那艘,当时白月也是在那艘船舱之中,后来……
后来一片混乱,白月去了何处却是没人注意,却不想这会儿出现了。
蜀王宫之内守卫森严,白月去了哪里又是从哪里来?
这些疑问瞬间而起,却是没人开口问,白月乃是商玦的爱宠,白日里伤了凤念芷都无事,他们又怎么好说它的不是?一众人虽然不敢上前靠的太近,却也不至于十分害怕,神色也十分寻常,只有杨莲心,在看到来的是白月之时眉头大皱,原来是这畜生!
王庆站在嘉宸殿门前台阶的最前,看清了白月不由的往后退来,刚退了两步,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白月体型巨大且通体雪白,十分的俊美,可是此刻,他的腮边却有十分明显的印记,倒像是沾到了什么脏污一般,再仔细一看,那印记竟然是一片腥红之色!
「这……世子殿下……您快看看……」
本来众人都放下了戒心,被王庆满是紧张的一说都神色微变,却见王庆抬手指着白月的方向,却是让他们去看白月的,众人忙跟着定睛看去,这一看,都是倒抽一口凉气!白月已经走的很近了,吓得台阶之下的侍卫轿夫们都让开一条路来,而它越走越近,他腮边的腥红便越发明显,商玦和朝夕几乎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朝台阶之下走了两步,白月看到了他二人,却好似害怕吓到了其他人似的走到台阶之下便停了下来。
「那是血吗?!是血……天啊……」
杨莲心轻唿一声,「它……它刚刚做了什么?」
众人本来已经是一片心惊,杨莲心这话更是让所有人都面色大变,是血,且还是沾在腮边的,众人几乎第一时间心中就生出了一个念头!
白月刚才……吃人了?!
连着退了两步,王庆更是第一时间挡在了凤钦之前,「王上当心些。」
杨莲心站在后面,这时候当即颤声道,「这……这畜生必定是在宫中伤了人,虽然是世子殿下的爱宠……可……它身上必定有更多的血,淋着雨也没沖洗完,可想而知……王上,看,它的爪子上也沾着血呢……我的天,也不知是谁……」
杨莲心倒是眼尖,而同一时间商玦和朝夕也看见了,雨太大了,他们往台阶之下走了两步并未走到雨中去,白月却停在了雨中不肯过来,可二人也看到了白月爪子上沾着的血迹,可相比杨莲心,他二人则是淡然的多了,只是同时陷入了沉思。
这边厢扶澜听着杨莲心的话有些不满的摇了摇头,「夫人多虑了,白月是不会主动伤人的,只要别人没有惹怒它,人怕它,它还不爱和人相处呢,这宫里虽然人多,可它要是想避开还是叫人发现不了的,他身上这些血必定有蹊跷,是不是人血还不一定呢。」
扶澜和洛玉锵站在一块,自然是不满杨莲心这带着指责的话,而扶澜话音一落,站在最后的孙昭却径直走到了雨中去,不仅走到了雨中,且还走到了白月身边去,众人都被他这般吓了一跳,而孙昭却一点都不害怕的走到了白月跟前,稍稍一顿,抬手轻柔的在白月腮边沾了一下,他身上已是湿了,也不在乎淋雨,倒是等在外面的随从见此连忙打了伞上去,他依旧站在白月身边,指尖上腥红一点,轻捻下,又闻了闻,而后看着众人道,「是人血。」
这话一出却是无法辩驳了,不管怎么说,白月身上沾了人血,好端端的哪里有人血给它沾?!虽然扶澜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可这件事几乎可以有七八分的肯定了,不管是别人先惹怒的白月还是白月忽然发狂,总之白月伤了人,只是不知道伤的是谁。
凤钦唇角抽搐一下,他可是要去长秋宫休息的啊,怎么好端端的燕世子的爱宠又惹了事,牵扯到人命,他不得不多问一句,这么深的夜,也不知道是那个宫奴遭了秧……算了,一个宫奴而已,凤钦压了压心底的郁结,「世子殿下,这……孤会派人去查探的,看看是怎么回事……不过到底是在宫里,白月既然回来了,不如就让它跟着你去邀月台?」
一听这话众人就知道他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先追究白月身上的血到底是哪里来的,却只是先让商玦带着白月去邀月台,明摆着是就算知道了白月伤了人也不打算追究了,总不能再把白月问罪处置了吧,孙岑和段凌烟同时挑眉,段锦衣唇角微牵出一丝冷笑,杨莲心则是咬了咬牙满是不甘心!
白日里白月伤了凤念芷的时候她就恨不得剥了白月的皮,眼下白月又闯了这么大的祸,正是她追究白月的好时候,可显然,凤钦是不会因为一两条宫人的性命得罪商玦的,她心中不服,这时候却不敢再多说什么,来日方长,白月再厉害到底只是个畜生。
杨莲心再不服也只能憋着想着以后找补回来,只有孙昭,听到了凤钦的话之后还蹲下来去看白月的爪子,白月一路过来,爪子上的血迹多数被沖洗掉,只有指缝之中还残留许多,他蹲下来,便是想借着嘉宸殿门口的宫灯看的更清楚些。
看着孙昭一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样子凤钦心底暗暗着急,商玦还在这里呢,要查也要等商玦走了,派几个人去搜寻一下,看看是谁,是伤了还是死了,若是死了便葬了了事,若是没死多给些抚恤金安抚一下便是了,这还是对位分高些的侍卫宫奴,而那些最低等的宫奴,根本不必管死活,反正也是不值钱的贱物,就当给商玦的爱宠打牙祭了。
这般想着凤钦便想制止孙昭再看下去,正要开口,却是商玦先说话了,而他所言更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他是对着孙昭说话的,「廷尉大人,你看的如何?」
白月不会说话,可商玦是深知白月的,而白月到底是他的爱宠,他说的话旁人能信几分?既然如此,便让这个廷尉大人来说好了,正低头查看的孙昭没想到商玦会问他,抬起头来,便见台阶之上的商玦和朝夕都看着他,二人背对着宫灯而立,表情都隐在阴影里,可不知怎么,孙昭却觉得他二人的目光表情都如出一辙,在对待白月这件事的态度上,二人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可孙昭却觉得他们想的一定是一样,就连他现在在做什么他们也都知道,并且,他们知道他说出来的话是正确的,并且能证明白月的清白。
孙昭心底一时有些复杂,朝夕和商玦此刻是信任他的,然而这种信任是建立在全然洞悉和掌控之上,他仿佛只是一个棋子,而商玦和朝夕知道用他这个棋子能让这盘棋更好看,孙昭收回目光,而后站起身来开了口,「是人血,却并非白月行兇。」
孙昭这话一落,台阶上的凤钦等人都是面色微变,商玦和朝夕仍然表情淡淡,扶澜则挑眉哼了一声,仿佛在说看吧就知道不是白月,杨莲心上前一步,「怎么说?」
她语气里面还有不信任,孙昭便继续道,「白月从别处而来,身上的血迹却并未被沖刷干净,除了他毛髮浓密之外,还因为它沾的是死人血,人死了血液会凝固,它脸上或许看不出,可它的爪子里面却有血块,白月应当是闻到血气才去,后来沾到了血而已。」
孙昭语气温正,一字一句的满是让人信服之力,且他本就是廷尉,他都这么说了,旁人哪里敢反驳一字?杨莲心动了动唇,忽然灵机一动道,「也有可能是它伤了人,直到人死了之后又碰到了,所以身上的血迹是凝着的,毕竟好端端不会死人……」
说来说去,还是觉的白月伤了人,且已经被白月弄死了。
杨莲心这么一说,孙昭一时之间也无法反驳,宫中好端端的怎么会有死人?且白月消失了这么长时间,谁也不知道它到底干什么去了,其他人面色也是一肃,今日出的乱子已经太多了,如今宫中的死人只有一个,便是于美人,可于美人是被溺死的,总不至于白月身上沾着的是于美人的血,这么一来,宫里便有了新的死人,这简直……
「是不是白月伤人,去看看便知道了。」
白月被指责,商玦也并不生气,只是语气淡了两分,扶澜闻言也笑一声,「对啊,是不是白月伤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今日出了这么多事,也不差这一件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出事的又是谁……今日真是大大的不吉啊!」
若是别人如此说凤钦必定要雷霆大怒,可说这话的是扶澜,他便只能有怒也要忍着。
这边商玦已看着白月,「白月,带路。」
这便是要去找那死人之地了!
白月出现之时就已经有些不安,听到商玦这话立刻低低的吼了一声,虽然并非狂怒大吼,可这么小小的一声也足够震人心肺,众人看着白月越发不敢靠近,而商玦左右看看,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侍从拿着的伞上,「应该不远,拿伞来。」
事已至此,也没人有心坐辇车御轿了,王庆又喊了一声,便有侍卫纷纷上前来送伞,商玦撑开一把大伞,看了朝夕一眼,二人当先跟着白月走进了雨中。
白月走在前,速度极快,走出去一段又停下来转身看着商玦,且时不时的发出一声低吼,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商玦紧跟在后,将伞大半打在朝夕身上,转过嘉宸殿之前的宫道,便见白月竟然是往未央湖的方向而去,未央湖?怎么又是未央湖?
商玦眉头微皱,朝夕也挑了挑眉,后面一行人也都打着伞来,凤钦被段凌烟搀扶着,王庆在后为二人举着伞,一边走一边道,「王上,这似乎是去往未央湖的方向。」
未央湖……凤钦眼皮跳一下,「蔺辞呢?未央湖这边怎么回事?」
未央湖本是守卫最为森严之地,这边会死人?凤钦走在雨里十分费力,雨势太大,没走几步裙摆便湿了,再加上夜寒越来越重,若非商玦提出去看看的话,凤钦怎么着也不会亲自走这一趟,可已经走到了半道,再没有回去的道理。
「王上,蔺统领在排查宫禁呢,未央湖这边只有未央殿周围守着人,其他地方的守卫已经被撤去了,王上,可要宣召蔺统领过来?」
王庆倒是清楚,听的这话,凤钦摇了摇头,「不必,先看看怎么回事。」
顿了顿,凤钦又看向前面的商玦,「世子,白月当真能带我们找到?」
商玦微微颔首,「王上放心,白月必定能找到。」
动物对血腥之味本就十分敏感,再加上白月去过那里,自然能找到,不多时,一行人便走到了未央殿之前,未央殿依旧是一片灯火通明,而如王庆所言,未央殿四面皆守着侍卫,里面人影憧憧,大抵廷尉府的问询还在继续,凤钦看的心中一沉,这大抵是他在位以来最为声势浩大的兇案了,竟然连品阶最高的侯爵们都成了被问询的对象。
夜雨之中的未央湖却是比白日里平静,风势没有白日大,此刻的未央湖边只有雨滴拍打湖面的声音,都到了未央湖,白月却还没有停下……看着白月往前去的方向,众人心中不由的生出了两分疑虑,未央湖本就已经偏北,而白月却还在往未央湖的东北方向走,再往前走,便是小未央湖了,既然到了小未央湖便距离邀月台很近了,莫不是邀月台出了事?
朝夕眉头微皱,商玦摇了摇头,「不会是邀月台。」
商玦是留了云柘在邀月台的,有云柘在,绝不会轻易出事,而若是白月熟悉的人出事,它也不会如此平静,朝夕闻言略微安心,后边杨莲心已冷不防的开口。
「这条路……可是去往邀月台的路。」
「我们刚从邀月台过来,可不知道那边出事了。」
扶澜接了一句,杨莲心又道,「那想必扶澜公子适才走的并非一条路。」
宫道弯弯绕绕,朝夕几人从邀月台去嘉宸殿的路的确不是这一条,而经过未央殿再去邀月台却是绕远的路,难道白月当真要去邀月台?
正这般想,白月的速度却忽然慢了下来,一行人仍然距离未央湖边不远,且快走到了一处廊桥,那廊桥乃是未央湖的尽头,再往后便是小未央,与此同时,白月忽然冲着廊桥的方向吼了两声,众人正被这吼声吓的一颤,商玦却看向了白月吼叫的方向。
随之定定落下四个字,「就在那里。」
到底是不是白月伤人,被伤的又是谁,只有走到前面才能发现真相。
廊桥临湖而建,两侧假山若干,湖边还有荷叶田田,然而此时夜深雨大,这里位置也略有些僻静连巡逻侍卫也无,倘若有人死在了这里,还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去,派个人去前面看看……」
凤钦速速下令,可当先走出的却是孙昭。
孙昭乃是蜀国廷尉,对这等场面最是信手拈来,他和几个侍卫一起上前,侍卫们见他出来,便主动拿着火把为其照路,四五个人,当先朝着廊桥而去,商玦朝夕站在原地,而白月却好似有些兴奋一般的也跟着孙昭到了前面去,一行人先是走到了廊桥的入口,却并未进去,顿了顿,反而是往廊桥左侧的湖边山石而去,那太古山石有两人高,层叠而放,山石两侧还有垂柳丛丛,远远瞧着实在是一处好景,可在这风雨飘摇的夜里却满是血腥。
一行人径直走到了山石之后去,半晌没有动静,片刻之后孙昭从那山石之后走出来,远远的对着这边喊道,「回禀王上,找到了……」
只有这七个字,再无其他,可这话却是肯定的确死了人。
凤钦心中咯噔一下,说真的他不想再看到死人,不管是哪个宫里的哪个侍奴……
「找到了便交给侍卫们,我们不必在此久留。」
凤钦下了命令,远处的孙昭却默了默……
「王上,想必您得过来看看。」
这话一出,众人心底疑惑又起,若是死的是寻常人,又怎么会让凤钦过去看看,这么多人看着,凤钦虽然贵为蜀王,却难道还怕一个死人?
咬了咬牙,凤钦还是朝那山石走过去,他一走,其他人也不得不跟过去,大雨下的太大,太古石下已经淹了水,段凌烟扶着凤钦从那山石另外一侧绕过去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那触目惊心的血海一片,段凌烟倒吸一口凉气,凤钦更是忍不住抖了抖。
其余人也跟了过来,见此都屏住唿吸不忍再看,扶澜更是看了一眼之后就拉着洛玉锵退到了一旁去,一边退一边道,「你不能看,你看了她就会找你!」
死的人是个女子,火把照映之下,不知道穿着的是青衣还是蓝衣,但总归是个女子,且还是穿着一身宫中最为普通的侍婢宫服,此刻那女子髮髻飘散,面朝下趴着,腥红的湖水堪堪没过她的背嵴,从背面看不出她的致命之处在哪里,可所有人都看出来,她少了一只左手,她的左手齐肩而断,而她身下的腥红大半出自她肩部的伤口……
孙岑和段锦衣站过来看到的时候已忍不住的干呕起来,而杨莲心更是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凤垣和凤煜倒是多看了两眼,凤垣嘆到,「这是哪个宫里的婢女,怎么会来这样的地方,且看这死的模样,倒像是被穷兇恶极之人杀死的,宫里怎会出这等事……」
寻常的死,又怎么会专门斩断一个人的手臂?
凤钦也偏过了头去,他越发后悔来这里了……朝夕和商玦也看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商玦便挡住了朝夕的眼睛,朝夕抬眸,询问的看着商玦,她还怕这场面?
商玦仍然挡着她的视线,却是笃定的摇了摇头。
便是不怕,又有什么好多看的。
朝夕眼底有两分嘆然,主动转过了目光,见她这般,商玦才放下手来。
凤垣嘆了一声,众人都是缄默,寻常时候蜀王宫内一片祥和,而今日,或许是因为白日里变故太多,见到这般血腥场面众人心底的震动也没有那么强烈了,凤煜多看了那尸体几眼,又四处看了一圈,忽然道,「她的手臂呢?难不成在别处?」
尸体面朝下趴着,肩部的伤口泡在水里,这会儿还在向外溢着血,而她的手臂却并没有在身体边上,火把能找到的地方有限,入目却是不见那断臂。
王庆也四处看了一圈,而与此同时,跟着过来的白月却忽然跳进了水里像远处游去,众人不知它要去干什么,凤钦咬了咬牙道,「既然是宫婢,便好办了。」
在场之人都是王室之人,除却孙昭,不过只有几个侍卫,侍卫们闻言纷纷低下头去,而凤钦这话也没有人敢反驳,只要死的不是贵族,自然是草蓆一卷扔出宫去,多么简单利落。
孙昭皱了皱眉,「王上,她只怕不是宫婢……」
不是宫婢?凤钦又看了一眼那尸体,尸体身上穿着的是寻常的宫婢衣服不错啊……
「廷尉大人认得她?竟然不是宫婢?」
尸体是面向下的,谁也没看到脸,而刚才孙昭在这后面耽误了片刻,想必是已经第一时间探看过了,王庆又问一句,「莫不是今日跟随命妇们入宫的世家之奴?」
可那样也不会穿着宫中侍奴的衣裳啊……
众人还是不得其解,而孙昭更是摇了摇头,「不是的。」
他说着话,忽然转头看了凤钦和他身边的众人一眼,他身边站着的都是王室之人,而他的眼神竟然有两分严正又悲悯的意味,几人被他这眼神看的莫名,却见他忽然倾身走到那尸体身边去,众人唿吸一屏,他要把那面朝下的尸体翻过来了!
孙昭还未有所动作,远处的白月却游了回来,侍卫那火把往远处一照,王庆第一个眼尖的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看,他口中叼着东西……」
众人随之看去,果然看到白月口中叼着个什么,它叼着一截什么,远看好似莲藕,待它走近了,一直忍着的孙岑忽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白月口中叼着的……正是那一截不见了的手臂!
那是一截手臂,袖子被沖的不知去了哪里,只有一只光熘熘的手,侍卫又拿火把一照,众人忽然发现那人的手上有东西,再仔细一看,那手背上竟然包着白纱……
杨莲心是在孙岑吐出来之时下意识转头扫了一眼才看到那截断臂的,本只是实在好奇打算看一眼就算的,可看到那截断臂手背上缠着的白纱,她不知为何中邪了一般的再离不开视线,于此同时,孙昭倾身将那尸体缓缓的翻了过来……
被翻过来的尸体终于露出了脸,可露出来的却是一张触目惊心的脸,女子的脸上布满了血口,更叫人悚然的却是她脸上那两个深深凹进去的血洞!
凤念蓉忍不住惊叫一声躲在了段凌烟的背后,凤垣和凤煜也忍不住的转了头,王庆不忍再看,孙岑更是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段锦衣勐地闭眸转身,商玦又将朝夕的眸子挡了住,所有人都不忍再看,只有杨莲心,先是盯着白月口中的断臂,然后呆了一般的缓缓将目光移向了那惨不忍睹的尸体,她面上半分表情也无,一瞬,两瞬,三瞬……
被斩下的断臂,被毁了的脸,被挖去的双眼……
忽然,杨莲心歇斯底里的惊声尖叫了起来!
------题外话------
这两天都在查资料什么蓝可儿什么的都被我不小心看到了o(╯□╰)o查的好怕怕,希望这一节没有吓到小可爱们抱抱吶~
第161章 躺下说话(万更)
忽然,杨莲心歇斯底里的惊声尖叫了起来!
尖锐的叫声划破漆黑的雨幕夜空,甚至比这被斩下手臂剜去双眼的残尸还要叫人毛骨悚然,没有被尸体吓的失态的凤钦却是被杨莲心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一下子抓紧了段凌烟的手臂,凤念蓉更是吓得捂住耳朵整个人都贴在了段凌烟身后!
被段凌烟扶着才站稳的凤钦简直大怒,他一个转身瞪向杨莲心,怒声道,「叫什么叫!」
杨莲心从来是不敢和凤钦顶撞的那个,就算再如何舌灿莲花,对待凤钦也从来是有令必遵,然而凤钦怒喝之后,杨莲心的尖叫还未停止,她定定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双眸倏地红了,双拳握紧在身侧,整个人仅仅绷着只不停的尖叫,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有无边的恐惧在侵蚀着她,只有尖叫才能发泄出来似得。
她的尖叫将恐惧快速的传染给了其他人,凤念蓉吓得面色煞白,见段凌烟要扶着凤钦,转而便扑到了段锦衣身边去,她平日里是最守礼数之人,这会儿却也忘记了礼数紧紧的抱着段锦衣的胳膊,这一抱,才发现此刻的段锦衣也在发抖。
漆黑的雨夜,腥红的血水,惨不忍睹的尸体,这气氛这场景本来就已经足够吓人,所有人都在克制努力佯装,而杨莲心的叫声便是压垮众人的最后一根稻草,没有看到尸体的洛玉锵都吓的一把抱住了扶澜的腿,更莫说其他人就站在尸体不远处。
商玦下意识将朝夕往自己怀中一揽,朝夕一怔,想要挣扎出来,商玦却一把握住了腰身,刚才那一剎便是朝夕都被惊吓的眉心一跳,虽然如此她却不曾外露什么,而最叫她嘆为观止的却是商玦,是人便有七情六慾,自然也会畏惧,可商玦适才竟然连唿吸都不曾乱一下。
恐惧急速蔓延,凤钦的一声怒喝不仅没有让杨莲心镇定下来,她整个人却更为癫狂了,而她的双眸死死的盯着那尸体,叫着叫着忽然抬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整个人抖如筛糠,至力竭之后缓缓的瘫倒在了地上,地上都是湿的,且因为湖水上涨,尸体都被泡在了水中,所有人都尽量站在高处不敢站在水里去,杨莲心瘫倒在地之后却忽然发疯一般的朝尸体爬过去,她口中还在尖叫着,可因为叫了太久嗓子都哑了,口中只能发出「啊啊呀呀」的声音,她只看着那尸体,一步步的爬到了血水之中去,她身上的靛蓝衣裙贵胄无比,遇着了血水顿时变作了腥红腥红的黑,在火把的映照之下尤其深色吓人,而她口中啊啊呀呀的叫着,一双眼却止不住的流下眼泪来,爬到了尸体边上,一双手小心翼翼的捧住了尸体的脑袋。
所有人都想像不到尸体的脸生前是什么模样,双眼被剜去,只剩下两个深深凹陷的血洞,那血洞占了整个脸的一小半,而其他本该皮肉完好的地方却都被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布满,杀人者仿佛带着无限的怨恨,血口纵横交叉,不管是多么高明的医术都无法復原这张脸,那几乎是一张没有一丝完好皮肉的脸,饶是孙昭这等见过各式各样死人的都有些不忍直视,可杨莲心却将那张脸碰在了手心,触手便是血污,杨莲心双手发颤,压在喉咙里的啊啊呀呀声忽然变作了悲怆的哭声,她整个人还发着抖,哭叫都无法阻止她坠入绝望的深渊。
「莲、莲心……莲心……」
所有人都被杨莲心吓呆了,从她开始往尸体爬的时候其他人都退开了几步,所有人都好似旁观者一般的看着她,半晌凤钦才唤了一声,他终于没有怒喝而是唤了她的名字,只因为她这悲怆绝望的哭声竟然让他心中动容……
这是怎么了?从恐惧的尖叫到绝望的哭?她为何又用这般姿态抱着那尸体?
所有人都对这可怖的尸体避之不及,她怎么会……
杨莲心的哭声太悲恸了,仿佛死的人是她世上最为珍惜疼爱之人,他觉得此刻的杨莲心宁愿死的是自己也不是躺在地上的冰冷尸体,思绪至此,凤钦忽然也看到了白月因为被杨莲心吓到而丢在水里的手臂,侍卫们举着火把,凤钦也能看到那一截手臂之上缠着白纱,而他忽然就想到了,今天白日里,凤念芷的左手受了伤被带回去救治!
凤钦心头一梗,整个人如遭雷击的愣在了当地。
「不!不会——」
杨莲心的哭声迴荡在未央湖上,悽惨至极,悲伤至极,她甚至已经哭不出声音呀,哭和啊啊呀呀的声音搅在一起,好似母兽将死之时的悲鸣,所有人的恐惧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也是那莫名的疑惑,而随着凤钦的这一声轻忽,众人心底有什么念头即将冒出来!
就在这时,孙昭站了出来,他什么都不怕的站在那血水之中,整个人算是距离杨莲心最近,从头到尾,他是除却商玦之外没有被杨莲心吓到的第二个人,而对于杨莲心抱着尸体的行径,他更是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料到了杨莲心的会这样做。
「王上,若是没看错,死的人,当是十一公主。」
十一公主!十一公主凤念芷!死的是十一公主凤念芷!
哪怕心中隐隐冒出了类似的念头,可终归没人把这张可怖的脸和凤念芷画上等号,更没有人能想得通好端端的凤念芷怎么会死在这里,而孙昭严正的声音响起,终究是打破迷雾让众人心中有了个明明白白的结果,死的人——是凤念芷。
接二连三的惊吓疑惑之后在听到这个结论众人心底的惊骇竟然来的慢了几分,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木然,脑袋里更是一片乱麻,凤念芷不是在澜汀殿养伤?杨莲心此前不是还说她已经睡着了?怎么会……怎么会以这般死状命丧于此?!
难怪杨莲心会那般歇斯底里会如此悲恸难当……
疑惑得了结果,可新的畏惧同样能让人背嵴发凉,于美人死了,凤晔差点葬身火海,而凤念芷,并没有参加任何祭礼的凤念芷,却竟然以最惨烈的死状死在这里。
凤钦腿弯一软,整个人差点要晕厥过去……
「王上!王上,您不如先回去?」
段锦衣将凤钦扶着,王庆也上前来将他扶住,凤钦站也站不稳,后退两步靠在了湖边的太古石上才稳住自己,他喉头仿佛塞了一块硬铁,忽然之间失声一般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目光扫过杨莲心和凤念芷,终究是红了眼眶。
一日之间,死去的一个是他枕边人一个是他的女儿,这好端端的春日宴,终究是以如此血腥惨烈的方式收尾,凤钦心底惨笑了两声,白髮人送黑髮人,接下来即便还有什么变故他只怕也不会觉的惊诧了,摇了摇头,凤钦再开口时语声发颤。
「派人……先将杨夫人送回去。」
杨莲心捧着凤念芷血煳煳的脸,哭的声音越来越压抑,知道了死的是凤念芷,再看着杨莲心这模样的时候众人心底不由的也生出几分哀恸,所有人都没有认出来这个面目全非的尸体是谁,杨莲心却是第一时间认出来,此时此刻,谁都无法体会杨莲心身上的痛楚,早先离得远远的人不仅上前一步,可看着杨莲心的样子,却又实在鼓不起勇气上前。
幸而杨莲心的侍婢还跟着,玲珑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此刻知道死的人竟然是凤念芷更觉晴天霹雳,可她到底不及杨莲心来的悲伤,听到凤钦的话,鼓足了勇气到了杨莲心身边去,她倾身去扶杨莲心,可刚碰到杨莲心便见她受惊一般的一把抱住了凤念芷的尸体不放,她的脸贴在了凤念芷满是血口的脸上,眼泪还在流,哽咽的声音听的人又心碎又绝望,她动了动唇,似乎在念「芷儿」,可她嗓子早就喊坏了,支离破碎的声音分辨不出叫的是什么。
她先是呜咽的哭着,后来忽然声音大起来,可不过片刻便勐烈的咳嗽起来,离得近的玲珑只见几丝血沫从杨莲心口中溢出,顿时也「哇」的一声哭出来,她跟着跪倒在血水里,双手去扶杨莲心,杨莲心却根本动也不动的抱着凤念芷不起来。
这一主一仆实在叫人心疼,凤钦挥了挥手,「去,将她弄回去。」
王庆心知这是要用手段了,失了女儿的确是痛,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杨莲心哭死在这里,王庆是在宫中侍候多年的人,身上自然也有功夫,他抬步走到杨莲心身后,抬手便敲在了杨莲心后颈之上,只见杨莲心身子勐地一僵,哭声也是一滞,下一刻人便缓缓的朝后倒去,人虽然倒了,她的手却仍然抱着凤念芷的尸体,玲珑一边哭一边去扒拉杨莲心的手,一时之间只觉得悲从中来哪里还知道害怕是什么,好容易将杨莲心的手扒拉下来,那边跟着凤钦的两个侍奴连忙上的前来,这才将杨莲心半扶半抱的架着走了。
杨莲心这般必定是没个好的,凤钦又看向一旁刚才才吐过的孙岑,孙岑脸色煞白,此刻面上一般是心悸畏怕一般是哀恸愁容,凤钦心知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四公子,便对她下令道,「今夜是去不了长秋宫了,你跟着去莲心那里照看着,母女二人总不能都出了事。」
此地出事,众人本都是因为商玦一言才跟过来,眼下无需多言便证明了并非白月伤人,而其他人也无需在此多留了,凤钦信任孙岑,才将杨莲心暂时交给了她,孙岑弯了弯身领命,也不多言的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婢转身退下,凤钦直了直背嵴,又看向段锦衣和凤念蓉,吩咐道,「蓉儿,你送王后回去,你也早些回去歇着,这里交给孙大人。」
如此残忍血腥之事,本就不好让妇人和小辈亲见,凤钦此刻倒是有了几分慈心,说着又看向凤垣和凤煜,「你们也走吧,今日之事无需多想,且等明日再说。」
凤垣和凤煜犹豫一瞬,凤钦已没有再多的精力与他们多言,挥了挥手,满是疲惫,段锦衣这边嘆了口气,「现在留下也无用,我们先走一步,莫要为你父王再添乱。」
这话一出,自然是该走的走了,他们四人行礼告退,凤钦便看向段凌烟,段凌烟抿了抿唇,「王上既然不去长秋宫了,便去妾身那长信宫坐坐,王上无需担心,妾身陪着您。」
段凌烟这么说话,便是不会先走的意思,凤钦犹豫一瞬未曾多言,又看向商玦和朝夕,商玦这会儿倒是不挡着朝夕的眼睛了,只让她面对着自己背对着尸体站着,商玦见凤钦看过来,先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前之人方才道,「既然是白月发现的,我便带着白月再留片刻,或许白月还能发现些其他的东西,廷尉大人以为呢?」
适才那被水沖走的断臂便是白月捡回来的,可见动物对这些的灵性的确远高于人类,孙昭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于是点点头也不推辞,「那就辛苦世子了。」
商玦微微颔首,拉着朝夕往后退了一步,他本就一手执伞,这会儿执伞的手护着朝夕,偏就不让她去看那边的尸体,待走远了一步朝夕才抬眸看商玦,商玦便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朝夕眼底闪过明灭的光,她是想留下的,而他果然懂她。
该走的都走了,凤钦又看了一眼凤念芷的尸体,尸体经过翻动,本来就腥红的血水颜色更是一浓,而凤念芷面上的伤口虽然是新的,却经过水泡过,此刻伤口外翻渗血,那张脸委实可怖到了极致,凤钦不忍再看,转过头去咬牙道,「孙昭,给孤查。」
孙昭人已经在这里,虽然适才未得凤钦的诏令,却已经带入了自己廷尉的身份,这会儿再听到凤钦的命令,顿时点了点头,「微臣遵命,微臣必定全力以赴。」
说着话,孙昭已趴下身子再次勘探尸体,王庆和段凌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将凤钦扶的更远了些,孙昭蹲在了尸体之前,往后一抬手,「拿火把来。」
身后侍卫当即拿来了火把,孙昭亲自打着火把,双眸专注的落在凤念芷的尸体上,一旁的侍卫都被吓得不轻,可从头到尾他那亲随却显得比侍卫们还要镇定些,这时候也拿过一只火把在旁侧和孙昭一起看,一边看一边还问,「大人,可要传令史入宫?」
孙昭摇了摇头,「不用,致命伤可见。」
亲随点了点头,似乎害怕打扰孙昭,便站起身来只将火把支在凤念芷上方,凤念芷周身被照的一片光亮,孙昭先是看,随后又用手在凤念芷身上检查了一番,而后便站起身来仔细的看这周围又和异样,绕着那巨大的太古石转了一圈,孙昭又沿着湖岸走向了廊桥,在廊桥之下转了一圈,又沿着湖岸往回走了一截,整个搜寻了一遍,孙昭回到了太古石之前来,他蹲下身来,也不知在看什么看的出神,随后便朝凤钦这边走过来。
「王上,已初步有定论了。」
凤钦转过身来,眸子还是微红,「你说。」
孙昭定了定神,「十一公主早前是在澜汀殿歇着的,微臣猜测公主是自己跑出来,这身宫裙只怕也是她自己换的,她多半是为了寻什么人,又或者是跟着什么人来这里,并且,她当时应该在这里见到了人,为了躲避或者偷看才站在了太古石之后。」
凤钦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孙昭眼神一正,「其一,公主出事半个时辰不到,血还未凝固,而她的衣衫齐整,并未有任何的打斗挣扎痕迹,重要的是她脚上的丝履,乃是公主穿的云绣履而非布履,鞋子乃是新的,磨损极小,大抵是今日刚换上的走了没多远的路,其二,那太古石之后的淤泥之中有两个深深的完整的脚印,且脚印的方向朝着廊桥,只有一个人久站才会留下那般深的脚印,而从太古石的位置来看,那么站着也只能看到廊桥的方向,公主好端端不可能躲到太古石之后去,唯一的解释,她躲在那里是为了偷看或者偷听什么人,后来被发现,因为兇手功力太高,公主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就被制住,太古石上的血迹大半被冲掉,这样缝隙凹槽里面还可见血迹,那血迹成喷射状,公主是被人生擒下手的。」
「此为事发之前微臣的推测,稍后只需派人去澜汀殿查看一番便能知道公主是不是自己跑出来的,此外,也是最重要的,公主乃是被他人谋害,且出手之人武功高强功力深厚,不仅如此,此人手中还有一把利器,此利器多半为剑,且还是极其锋利之剑,公主面上的伤口虽然深开口却极小,不管是剜去双眼还是斩断臂膀都十分利落,特别是其肩骨的断口处平滑如一,足见出手之人功力之深,而功力再深之人没有一把好剑也是做不到这般的。」
孙昭在这边严肃禀告,朝夕和商玦闻言却同时皱眉。
功力深厚,且还有一把好剑在手,并且是同样兇残的杀人方式……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当初在淮阴侯府之时的几桩命案。
不管是秀娘还是洛灵修,二人之死不仅诡异且血腥,更重要的是,杀他们的人也要同时具备高深的功力和极其锋利的利器才可,且这利器十之*可以断定是剑,淮阴距离巴陵千里之遥,且时间又过了这么久,难道这二者之间还有什么联繫不成,想到杀洛灵修的人极有可能是朝暮,朝夕的眉头垂在身侧的拳头勐地一攥,朝暮回来了?
如果是朝暮,好端端的朝暮为何要杀凤念芷呢?
正想着,孙昭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断臂挖眼都不足以致命,公主乃是失血过多而死。」
如此说来,凤念芷死前必定经歷了极大的痛楚。
想到她面上的血口和那两个血洞,饶是朝夕也觉心底一寒。
寻常杀人也都是一剑致命,而那人如此对凤念芷,却是对凤念芷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凤念芷那样的为人也不可能在宫内和谁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一点所有人都想了到,孙昭顿了顿又道,「夜雨太大,只怕过一会儿公主的尸体也没法停在原地了,王上看是不是先敛了尸体?微臣适才已经检查完了,公主的尸体可按照葬仪进行丧礼,微臣自然会按着别的继续查下去,还有于美人也同样。」
人死之后自然是要先入土为安的好,于美人和凤念芷都在同一夜遇害,这王宫之内便要多两场丧礼,凤钦一个字不愿多言,只看了王庆一眼,王庆当即会意的点头去吩咐了,凤钦嘆了口气,「未央殿那边还在问询,公主之死的事怕是马上又要传开了,孤……孤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孽,竟然闹出了这么多事端,那边你看着点,今日这事之后明日暂且修朝,你有禀告的直接来崇政……来长信宫找孤,孤真是……」
说这话凤钦一把按在了自己胸口,面色十分痛苦,段凌烟吓了一跳,吩咐了小太监回来的王庆见状也神色一紧,孙昭忙道,「快带王上回去吧,这里有我。」
凤钦早前就晕倒过一次,今日能坚持这样久还受了这样大的打击已经是出人意料了,段凌烟闻言也不多言,道了一句「一切就拜託廷尉大人了」便扶着凤钦准备离开,走出几步,段凌烟想起什么似得回头看向朝夕和商玦,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商玦唇角微抿,「夫人无需担心,商玦稍后自会和夕夕一併回去邀月台。」
凤钦似乎已痛的快晕过去,段凌烟闻言也未多说便带着凤钦往主道之上走去,来接凤钦的王辇已经到了近前,段凌烟和凤钦一同消失在了王辇之中,见他们一行离开,孙昭又转身朝凤念芷尸体的方向走去,走出两步,转身却见商玦和朝夕还在。
「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有什么疑惑?」
朝夕转身,隔着十几步远看着凤念芷的尸体,「孙大人可有发现她周围有何记号?」
「记号?」孙昭挑眉,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却又不太确定的走到太古石之后去巡视了一圈,而后直起身子来看着朝夕这边摇了摇头,「公主所言的是什么记号?」
朝夕略一思忖,「廷尉大人可听说过淮阴侯世子之死?」
忽然提起了淮阴,孙昭的眉头顿时一皱,淮阴虽然是蜀国范畴之内,却是王侯自治,哪怕是廷尉府也管不到淮阴去,虽然如此,淮阴侯世子之死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消息自然也传来了巴陵,因此他还是有所耳闻的,那件案子最为关键的便是密室杀人和杀人手法两点,当然,虽然淮阴侯府将那神秘记号的事封锁了消息,可这一点孙昭也是知道的。
密室杀人先不说,杀死淮阴侯世子的人手法也极其残忍,且传闻之中那人用的也是一柄利剑,无论是王侯还是贵族都是权力倾轧之地,兇杀之事也偶有出现,然而天下名剑都是宝器,极少有人会用来做这等杀人越货之事,杀淮阴侯世子的剑和杀凤念芷的剑总不至于是同一把,心头一凛,孙昭忽然定睛看向了朝夕,当初淮阴侯府发生兇案的时候朝夕便在侯府之中,那时候曾有消息传杀人的乃是蜀国长公子朝暮,因为这样,这消息还在巴陵闹出了一阵动盪,而如今,朝夕回宫,宫中又发生了如此血腥的惨案……
这念头忽然冒出,孙昭此人既然年纪轻轻便能能成为廷尉,自然因为不凡的心性和手段,探案做事也从来讲的是动机和证据,靠着无端的猜测并不是他的风格,然而眼下他却不可自已的将朝夕和两桩兇案联繫在了一起,杀人的不会是朝夕,那是不是朝暮呢?
「摇光公主想查出杀害十一公主的兇手?」
孙昭看着朝夕问了一句,朝夕抿唇,却只道,「查出兇手是廷尉大人做的事,而我只不过想寻出蛛丝马迹找到我哥哥,廷尉大人还要探案,朝夕就先告辞了,稍后若有能帮到廷尉大人的地方,大人只管开口便是,告辞。」
朝夕不打算在此多留,这边厢商玦自然带着她离开,外面风大雨大,又是这等兇案现场,商玦并不愿意朝夕在此处多留,二人走上主道,扶澜拉着洛玉锵站在路边等着他们,洛玉锵面色煞白,不嫌弃的拉着扶澜的手,扶澜一手撑伞一手拉着他,见他们过来忍不住摇了摇头道,「这等惨状,也只有淮阴侯世子的死状能比了,兇手路数倒是一样。」
话音落定,又喊了一声白月,白月正在湖水边玩耍,闻声上的主道之时身上的血迹已经全没了,扶澜看着十分满意,对着邀月台的方向指了指,白月一个勐子窜了过去。
此处距离邀月台已经极近,四人不约而同的往邀月台的方向去,一边走扶澜接着道,「只是为什么兇手要毁了凤念芷的脸呢?这样看来倒像是嫉妒凤念芷的貌美,可听着孙昭那话,兇手却像个男人,毁了脸,又剜去双眼,真像是报復,可一个公主,又有什么仇怨深到了会有人这样对她?凤晔是公子,有人要害他或许还情有可原,可这十一公主……」
蜀国王室未有世子,此前唿声最高的凤垣要被朝臣请立成为世子,却是被凤钦拒绝,而凤钦又是最为宠爱凤晔的,凤晔没有一个地位高贵的母亲,可是凤钦宠爱让他也有了成为世子的可能,或许为了世子之位会有人对凤晔下手,可凤念芷呢?
凤念芷虽然是公主,有个身份尊贵的夫人母亲,可在宫中却是还没有凤念蓉打眼,小女儿家家的,不牵扯婚事不牵扯权利,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可她好端端的却死了。
「我只觉得今日不太平,倒是没想到会如此,这春日宴可算是毁了。」扶澜自始至终都以一个局外人的目光看待这些事情,说到这里他打了个哈欠看向朝夕,「小鹿,你也不必太过介怀,蜀国王室太乱,如此清一清那些旁枝末节倒也是一件好事。」
人命关天,扶澜的语气也多了许多看透世事的漠然,朝夕闻言正要问一句什么,扶澜却忽然拉着洛玉锵往前快步而走,一边故意吓他的说道,「快走快走,你有没有觉得背嵴凉凉的啊,那个人死了变成女鬼,你知道女鬼最喜欢抓小孩子了吗?」
洛玉锵被拉着的一路小跑着朝邀月台而去,闻言翻了个白眼,「幼稚!」
「沉船,凤晔,于美人,凤念芷,你怎么看?」
商玦语声温润,在这大雨滂沱的雨夜之中格外的入心。
朝夕略一沉吟,「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雨太大了,而邀月台近在眼前,商玦闻言揽住朝夕肩膀,脚下步伐也快了许多,扶澜和洛玉锵大抵早早跑回了邀月台,得知他们要回来,云柘和子荨老早就在邀月台门口等着,子荨看到朝夕轻唿一声,「公主怎么也是走回来的?怎不坐御轿!」
朝夕的衣裙早先就沾了水汽,这会儿下面的裙摆无可避免的被打湿,子荨不知道凤念芷的死,只一个劲的心疼朝夕,朝夕对她摇了摇头,径直入了正院,子荨在后面一边走一边道,「扶澜公子和小少爷已经去洗漱了,奴将他们安排在了东厢房。」
子荨到底跟了朝夕许久,这些事交给她自然放心,说这话子荨微微一顿瞟了商玦一眼看着朝夕,「公主殿下,西边的厢房奴去看了下底下人还未收拾妥当呢,临水难免有些潮湿,今日又下了雨,所以奴想着世子殿下今今夜不如就随您……嗯?」
越说语声越低,却是含着一股促狭,西厢房自然是能住人的,商玦也不是挑剔的人,可是商玦和朝夕早前在淮阴便是同住,今夜怎么还要分房睡呢?
朝夕听着子荨的话面色不改,脚下也不停,径直入内室将天荒琴放下才转过身来,子荨低着头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实则抱着自己小心思,而一边的商玦面上挂着坦然薄笑,一副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住的样子,看了看这二人,朝夕朝浴房而去,「我去沐浴。」
子荨一愣,而后大喜,抬起头来沖商玦咧嘴一笑跟着朝夕走了进去,商玦薄笑变深,打量了这屋子一瞬转身走到了门口,刚走到门口云柘便上得前来道,「殿下,十一公主是自己翻窗户跑出来的,澜汀殿的下人不曾发现她出去,此前杨夫人的确去看了十一公主,大抵十一公主是在杨夫人走了之后才出来的,十一公主此前情绪有些不对。」
商玦挑眉,「情绪有些不对?」
云柘点点头,「似是因杨夫人不许其出门从而发了火,而后她又说自己不适,因此才有下人来请杨夫人回去,杨夫人去了澜汀殿之后母女二人一直在内殿说话,不知说了什么,可外面的人似听到了十一公主的吵闹声,母女二人很有可能吵过架。」
商玦蹙眉,「晚上杨莲心可有为其请过御医?」
云柘再点头,「请过,不过是午间的事,为十一公主看手上的伤。」
「为何晚间不再请御医过去探看?」
云柘摇摇头,「这点也委实奇怪,可的确不曾传召御医,没多久杨莲心就又去了嘉宸殿,按理来说,这么晚了凤念芷更不会自己出来,可她却翻窗户偷跑了出来。」
商玦狭眸,「她一定有想做的事或者想见的人,因为得到了什么契机才想一定要自己出来,而她从午时到晚上一直都在澜汀殿不曾出来,想必也是不知道外面何种情形的,既然如此,她情绪忽然异常也委实奇怪,未央殿那边呢?」
云柘蹙眉,「未央殿那边只怕要问到天亮,氏族们开始大都不肯配合,到了现在多半倒是愿意说话了,不过人太多了,孙昭又不肯徇私卖人情,过程肯定会十分漫长,蔺辞还在搜查宫禁,那看守经堂的小太监还未被找到……」
所有的兇案都还没个结果,只知道了凤念芷是自己跑出来的,商玦微微颔首,「今夜想必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让孙昭和蔺辞去忙吧,你不必时时盯着,今夜你早点歇下。」
云柘恭声应是,今夜整个蜀王宫能睡着的只怕没几个人,而这些睡不着的人之中却是不包括他们的,商玦转身入内,刚走到门口便看到朝夕从浴房出来,她白日已泡了许久,这会儿只清洗一番去去寒气,自然十分快。
子荨看到商玦走进来忙道,「世子殿下,您也可以沐浴了。」
朝夕没看他,好像就没他这个人似的,商玦从善如流去沐浴,便见里面一应衣物准备了个妥当,商玦觉得满意,待沐浴出来便看到内室之中只有朝夕一个人,朝夕站在窗前,天荒琴就放她身前的桌案之上,看到天荒琴,商玦忽然想到于美人的「疯话」。
「这王宫之中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今日便是如此,未央湖沉船,经堂之中失火,于美人之死,凤念芷之死,自然不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朝夕抬手拂过琴弦,发出一阵清泉一般悦耳的响,外面风疏雨骤,只这屋子里暖和且安宁,「大抵想趁着今日造成乱局,却不知旁人也这么想,于是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而来,春日宴便成了这副样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不过今日达成目的的好像只有凤念芷之死。」
沉船并未有任何人伤亡,本想烧死凤晔,凤晔却被救了,于美人……于美人看起来是死了,可似乎也坐实了她下午说的疯话,只有凤念芷,谁都没有想到她会死偏偏她死了。
「凤念芷……凤念芷的死除了让杨莲心痛不欲生之外似乎并无别的影响。」
商玦走上前来,驻足在了朝夕身边,他和她并肩而立,便越发能清晰的看清楚她的纤指在琴弦之上行云流水一般的拨弄,并无曲调,只有孩童般的无序叮咚声,朝夕随心而至,倒像是在戏耍,听到商玦的话,她波澜不惊的道,「或许,兇手的目的就是让杨莲心痛不欲生呢?凤念芷一个公主,没有树敌,杨莲心则不同,能坐到夫人之位,除却她背后的杨氏之外,她自己的手段也不容小觑,有时候越是看起来简单不可能的道理越是真相。」
说着她转头看一眼商玦,漆黑的眸子星辰点点,还弯了弯唇。
商玦几乎立刻被她说服,没错,兇手要杀的是凤念芷,可真正要对付的,却极有可能是杨莲心,作为一个外人商玦知道的已经够多,可这蜀王宫之中陈年往事太多,总有他不知道的,或许,眼下他便有一个不知道的,他微微倾身,手随意的沿着桌案划上琴面,本想继续问,可他忽然之间鼻息一动,随即便皱了眉,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
「怎么了?」朝夕见他如此有些疑惑。
商玦低眸扫了一眼天荒琴,忽然道,「我早就知道你这天荒琴的诅咒,你说过,琴一响,就会死人。」微微一顿,商玦看向朝夕,「今日又应验了。」
朝夕挑眉,似乎在想要不要承认这个诅咒,而商玦接下来却还有一句话。
「我仿佛在这琴上也闻到了血腥味。」
商玦的手落在琴弦上,正要滑动,朝夕却一把将他的手握了住,她极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商玦的眼底顿时只能有她,而朝夕只是将他的手从琴弦之上拿下来,而后不紧不慢的将天荒琴收起来,一边道,「有血腥味的不是琴,是人。」
收好天荒琴,她径直走向床榻的方向,他们今日在那尸体旁待了那样久,身上沾染些血气倒也十分正常,走出几步,转身却发现商玦还站在原地正目光深谙的看着她,朝夕扬了扬眉头,四平八稳的道,「有什么话,躺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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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万更来啦~春日宴的这些事端终于写完了哦也,接下来就是抽丝剥茧阴谋败露和一些新的人物上场啦!求订阅求订阅各种求订阅吶~下一章就是你们要的同床共枕吶!
第162章 为何骗我?
雨疏风骤,朝夕满面倦容的躺了下来。
今日起的时辰太早,这一整日又诸多动盪,她的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叫身边商玦看的心疼,而这样的朝夕,对他而言却委实是不多见的。
对于朝夕而言,只要她想,她便可以做那个永远不知疲倦的朝夕。
商玦先看了看朝夕,接着看着这唯一一条锦被眉头微皱。
邀月台虽然是才赏给朝夕的,却不至于连一床多余的锦被都没有,想到子荨促狭的笑意,商玦眼底闪过一抹微光,他倾身,掀开锦被,自己也躺了进去。
朝夕微微闭着眸子,似乎是在养神,感觉到他躺了进来面上没有分毫动容,倒像是习惯了似的,直到商玦在锦被之下缓缓握住她的手,温热的带着一层薄茧的掌心稳稳的覆盖在她手背之上,指腹拂过她的指节,而后落在了她的掌心。
朝夕疲惫了一天的心正缓缓松懈下来,整个人本已是一滩死水一般的平静,可被他这般一握,心跳忽然就快了一拍,她听到商玦缓缓的唿出口气,整个人似乎也放松了下来,就在她以为他或许也累了要睡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指腹忽然开始缓缓的磨砂她的手掌心。
那是一种极其温暖舒服的痒,他平常从不佩剑,也不用任何兵器,他握着她的手是左手,也不用笔,可他左手的指腹上竟然有薄茧,每一次的磨砂,他手指上的薄茧都在她掌心的纹路上搔刮而过,温柔,极有耐心,每次的频率都相同,那搔刮带起微微的痒,虽不至于撩拨,却也让朝夕无法再回到片刻之前波澜不惊的样子,她想让自己静下心来,可那掌心的痒却好似溢出的水一般的从掌心蔓延开来,一寸一寸的,极快的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心底嘆了口气,她没有把手抽出来,反而睁开了眸子。
「你看到了吗?凤念芷被斩断的臂膀。」
那酥麻的感觉好似遇到了阻碍似得快速褪去,朝夕脑海之中取而代之的是凤念芷的惨状,红烛暖帐,芙蓉生香,好好的睡着不行,朝夕却偏偏要提起适才可怖的场面,而寻常女子避之不及的场面在她口中变的寻常不已,不仅如此,离开之后她还会回味。
商玦一点都不意外她会再度提起,闻言「嗯」了一声——
「那里的伤口,几乎和洛灵修和秀娘身上的一模一样。」
是不是真的一模一样朝夕并不知道,不管是秀娘还是洛灵修,她不是查验尸体的令史,自然不会趴下去看那断口的骨肉是何种形态,可她是大致瞟过几眼的,而她素来过目不忘,哪怕她不如孙昭来的专业,可她也记的杀了秀娘和洛灵修的兇器同样是十分锋利的剑,且必定是好剑,到了蜀王宫,凤念芷也死于利器,且也极有可能是极好的剑。
莫说孙昭今日会用那般奇怪的眼神看她,便是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寻常。
「你在想,或许是朝暮对凤念芷下的手?」
商玦也睁开眸子,又转头,看着双眸注视着帐顶的朝夕。
朝夕有多想找到朝暮他是知道的,然而朝暮已经消失了这么多年,虽然中间曾经几番救她,却是从未有任何的踪迹留下,连她这般用心都找不到朝暮,就不指望同样信誓旦旦的要找回朝暮的凤钦了,既然找不回来朝暮,便只能等着朝暮找他们……
可是从淮阴到巴陵,朝暮并没有真的出现。
朝暮为何没有出现呢?朝夕是他的亲妹妹,而他既然真的能跟着朝夕到了巴陵,又为何从来不出现,难道他不知道朝夕一直在找他?!商玦心底疑惑万千,「若当真是朝暮,他杀凤念芷的理由又是什么呢?你说过,他只会为了你出手。」
朝暮和朝夕被流放出去,彼时这宫里宫外有多少人推波助澜商玦能想像得到,若朝暮是为了报当年的仇大抵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有所动作,更不会第一个先对付凤念芷。
商玦的疑惑也是朝夕的疑惑,可不知为何,她竟然十分想坐实杀害凤念芷的兇手是朝暮这件事,若是如此,至少证明朝暮是真的在宫里……可她也想不出个合理的理由。
「夕夕,我知你心中所想,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朝夕没说出来,可商玦已明白了他的想法,她希望朝暮出现,不管以哪种方式,哪怕是杀人兇手也可以,她等了太多年了,只要有一个让朝暮出现的契机。
莫说死一个凤念芷,便是死十个八个凤念芷又如何?
朝夕缓缓的唿出一口气去,一双眸子也缓缓的闭了上,仿佛是在平復自己的心绪。
商玦有些心疼,握着她的手也微微用了力,「你还记得当年朝暮离开之时是怎样的情景吗?那时候的淮阴侯府是哪样的?朝暮离开的毫无端倪?」
朝夕的眼睛倏地又睁了开,眼底闪过寒光,乃是分分明明的仇恨。
「那时候的淮阴侯府表面上仍然是一片鼎盛,那时候我和哥哥到府中已经四年,身边得用的人早就死光,淮阴侯府将我们安置在偏院之中,表面上看起来给我们配备了佣人将我们照顾的妥帖,可实际上,我们在侯府的境地还不如他们家养的奴隶。」
说起往事,朝夕的声音又冷了下来,她看着帐顶,眼底的光黑白明灭,哪怕现如今的淮阴侯府已经覆灭,可昔日在侯府的风霜刀剑她至今也无法忘怀,「经常缺衣少食我和哥哥早已习惯,也从不反抗,只有在我生病没有法子的时候他才出去求人,那时候的淮阴侯府表面上风光其实已经难以支撑,洛氏接不到诸侯的军器生意,家族已经开始没落,所以他痴迷练剑,苍琊便是在那时候练出来的,后来巴陵去了人,送去了那有毒的吃食,我和哥哥都觉的畏怕,淮阴侯府无法倚靠,更不能指望巴陵和宫里的人,而哥哥是父王的长子,巴陵之中的这些人是一定要让他死的,哥哥说淮阴侯府不能待了。」
朝夕的声音忽然变的飘忽,「后来……我只记得我小病了一场,然后哥哥就不见了,我四处找哥哥,可那时候的淮阴侯府都在庆祝苍琊的铸成,苍琊铸成之后要封存在剑冢之中,淮阴侯府还在那时候举行了封剑之礼,没有人帮我找哥哥,而封剑之后的淮阴侯府放出消息说苍琊乃是绝世名剑,凭着这名头,淮阴侯府的生意又有了起色,而我在侯府的情况越来越差,我们去的第一年洛舜华还管着府中事,其后的三年他沉迷铸剑,而苍琊封存之后,他忽然就闲了下来,他开始频繁的叫我跟着他……我忽然开始庆幸哥哥离开。」
商玦的眉心一跳,语声发寒,「他让你跟着他?」
朝夕毫无感情的笑了一下,「他曾见过我母后……起初或许还不觉的,待我长大些,眉眼之间大抵有了几分我母后的样子,他忽然对我『宠爱』起来,时常传我跟着他们一起,于是便传了开来,淮阴侯收下天煞孤星的蜀国公主为义女,将她宠上了天去。」
那时候的朝夕只有八岁,才八岁洛舜华便注意到了她,而往后四年,朝夕年岁越来越大,眼看着到了豆蔻之年,就在这个时候,好端端的却杀出了一个赵国公子,刚刚十二岁的朝夕被赵弋看中,连国书也不用便将其从淮阴侯府带了走,而后便又有了另外一段少年美人的故事,商玦唿吸微窒,不管是淮阴侯府的八年还是赵国的四年,他都不敢深想。
喉头仿佛被一块稜角分明的硬铁梗着,想说话,动了动却只有疼,他握着朝夕的手越发用力,直到朝夕觉得疼了轻「嘶」一口,他松开手来,忽然转身将朝夕揽到了怀中来,两人中间本还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他这一揽,她便整个人都被他罩在了怀中。
朝夕的额头贴着他下颌,因为如此便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只感觉到他极其压抑的唿吸,眉头微抬,朝夕眨了眨眼淡了眼底的寒光,如今的淮阴侯府已经万劫不復,洛舜华是她亲眼看着死去并且挫骨扬灰尸骨不存,而其他人,又有哪一个有好下场的?
她的这些余怒,不过是因为没有寻到朝暮的蛛丝马迹罢了。
商玦抱着朝夕,朝夕起初毫无防备之下身子还是紧绷着的,这会儿见商玦有些异常她反而镇定下来,别的不说,他怀中一片暖然,被他抱着仿佛依偎着个人形大火炉,朝夕眼底闪过两分犹豫,终究是未曾挣扎出去,只是她也未换姿势,背嵴还是发着僵。
「大概便是这般,哥哥只向我吐露过侯府不能再待下去的意思,却从未说过何时要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那时候的我孤立无援,失去了最好找他的时机,后来的这么多年,再去找的时候也不过是大海捞针难寻到踪迹,直到我在赵国发现有人帮我。」
她语声趋于平淡,说至最后更是没什么情绪,室内忽然一片静默,外面的雨声风声一下子清晰起来,听着外面的风雨,便又觉得室内暖帐温被分外安然,而过了半晌朝夕才听到商玦缓缓的唿出一口气去,仿佛有什么深重的情绪被他一点点的压了下去。
商玦一个字都没说,可他这片刻压抑的沉默却让朝夕愣了愣,他这样的人,任何时候都应该谈笑风生从容不迫,哪怕是天塌了他也会闲庭信步一般的再将塌下来的天补回去,而她说的这些艰危凄瑟的往事,却能让他如此沉郁甚至是……悲伤?
朝夕不知道怎么就从商玦身上感受到了悲伤这个词,要知道连她自己有时候都不知道悲伤为何物,今日死的人,她看着没多大感觉,哪怕是凤晔被差点烧死,那般可怜兮兮的躺着,她至多也只是两声嘆息弹了一首不全的曲子,悲伤?她有多久不曾悲伤过了?
这般想着,朝夕忽然从他怀中挣扎出来去看他的表情,这一看,果然看到商玦眼底一抹不同以往的沉郁的黑,她忽然挣扎出来看着他显然让他有些意外,因为如此,那情绪更是一览无余,一瞬之后他才收整了表情,「如此说来当年也没有任何线索留下,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何不来见你,那我们眼下只有等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波澜不惊的垂眸拂了拂她肩上的乱发,「你若怀疑,那我们便等着凤念芷的死,可是我想,若真的是他,他既然能在蜀王宫出手,便离见你不远了。」
「不远了」几字让朝夕眼底微亮,仿佛自己的期望得到了肯定和满足的孩子一般,她甚至忍不住睁大了眸子唇角微弯,商玦看的眼底一柔,一把将她拉回了锦被之中。
朝夕被拉回被窝,自然没看到商玦的眼神又是一暗,他忽然有些后悔问她当年的事,只嘆了口气道,「已许久没有为你驱寒了,你白日落水受了寒,不如就今夜?」
朝夕本不拿自己身上的寒症当回事,可是听商玦的话她却有些犹豫不知是不是要拒绝,便是这犹豫的剎那,商玦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下一刻,源源不断的内息已从她脉门涌了进来,仿佛跌入了温暖的云絮之中,朝夕的四肢百骸都在被温烫的水淬洗。
「你服下过混元丹,我不知你内息在何处,可你既然说自己内力不佳,我便予你三成功力,有些内力护身,免得你往后随随便便就受寒症之苦……」
混元丹是掩藏自己内家功夫的,朝夕如此自然也是为了自保,可若朝夕内力极高便也罢了,偏生她只会用寒蝉,而若有了商玦的三成内力,自然大为不同,可是……三成内力啊!朝夕听到商玦之语的时候眉头便是大皱,刚想说「不」她脉门之处便是一痛,下一刻,比最开始更为汹涌的内息便涌了进来,朝夕牙关一咬,他竟也不问她愿不愿意!
三成内力给她,商玦不但要内伤且会功力大减,这三年的内力再练十年都不一定能回来,她怎么能让他这般折损自己,然而商玦已经开始了,朝夕喊停却是没用的,朝夕心底有些恨恨,此人予她这般大的好处,她却是不好还了……有些恼怒,心底却更有些醺然的情绪在发酵,她正对这莫名情绪有些无措,忽然听到商玦闷哼了一声……
这动静吓得她一愣,连忙去看他发生了何事,这一看,顿时看到商玦嘴角处一出一丝鲜红,而商玦正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为何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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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柠檬宝宝和咖啡豆的礼物~谢谢投月票滴小可爱~其实最近我有写一些小细节来做伏笔,不造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呢~·
第163章 因杀而吻
「你……为何骗我?」
商玦唇角的鲜红刺目,而他也正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朝夕眨了眨眼,却是答非所问,「你受伤了……」
商玦的武功深不可测,这在他仅有的几次和别人交手都看得出来,他给她功力,好端端的却怎么会受伤?朝夕盯着他唇角的鲜红,眉头一皱便要坐起身来。
内伤不可小觑,朝夕正要起身下床,手却被起身的商玦一把抓住,朝夕看着商玦,便见商玦因为痛苦微皱着眉头仍然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那目光带着几分受伤几分疑惑,仿佛还在等她的回答,朝夕便又想到他刚才问的那几个字,朝夕微微狭眸,「我哪里骗你了?」
商玦唇角紧抿,看着朝夕的表情眼底的疑惑更重。
他一把捏住她手腕,又重新探入自己的内息,朝夕见此也有些疑惑不解,他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又怎么会用这般表情说她骗了他?难道是她体内状况有异?
见他即便受伤了也要继续使用内力她不禁又有些担忧。
「你受伤了,先别管其他的,我去给你找药。」
朝夕说完想起身,奈何商玦仍然紧紧的抓着她的手腕,不仅如此,他的内息依旧涌进去,看样子,他竟然是要继续将他自己的内力给她,朝夕皱眉,不知道他这忽如其来的执念从何而来,内力输出越来越多,商玦额头上冒出了几许薄汗,就在朝夕忍不住想要制止他的时候,他忽然眉头一皱再忍不住的轻咳一下,同一时间,唇角涌出的腥红更多。
朝夕皱眉,「怎么了?可是我体内有什么异常?」
朝夕隐隐的猜到了什么,却又不十分确定,只看到商玦唇角腥红越来越多。
她咬了咬牙,还是挥开商玦的手起身下了床,商玦坐在床上,只着了月白中衣的他目光一直停留在朝夕身上,深谙晦涩,仿佛是在探寻她的什么破绽。
朝夕身上未带着药,此刻径直走出内室到了外间,外间传来隐隐的说话声,片刻之后朝夕手中拿着个小小的玉瓶走了进来,那药瓶他见过,早前在淮阴楠叶山中遇险之时朝夕就给他用过,似乎保命护心的奇药,商玦眼底陈杂的情绪已经被他掩了下去,他轻咳一声摇了摇头,「不用了,并无大碍,药你还是先留着为好。」
朝夕已走到了商玦跟前,她倒出一粒药丸在掌心,递到了商玦的面前,商玦看到那药丸却是转了头,似乎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之中,并没有服药的打算,朝夕见他如此眉头一皱,倾身上前,抬手握住他的下颌,一把将他的脸转了过来,商玦正挑眉,她却在他面颊上一捏,商玦不由得微微张唇,下一刻掌心便将药丸塞到了他嘴巴里。
朝夕将他下颌一合,他下意识便将药丸咽了下去。
一股子清香瞬间从喉咙蔓延开来,五脏六腑生疼的经脉得到慰藉,竟然一下子就不疼了,商玦看着朝夕苦笑一下,他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被这么餵药,可真是……一点都不温柔啊,朝夕丝毫不觉得她刚才那行云流水的强硬餵药有什么不对,餵完药又起身其拿过一方巾帕,走过来坐在窗沿递到了商玦跟前,商玦呆呆坐着,就是不去接。
朝夕蹙眉,只好抬手将他唇角的腥红擦去,只是她似乎并未做惯这些事情,那力度一下轻一下重的,只把商玦唇角擦的生疼,饶是如此,商玦眼底却生出两分笑意,见他竟然还能笑出来,朝夕重重的擦了最后一下收了手,「到底怎么了?可以说了?」
雪白的巾帕之上血色刺目,朝夕虽然语声冷硬,可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才将那巾帕握在掌心,随之眼底又浮起几分轻愁,好端端的,商玦在她的床上受了伤,这事怎么想怎么都有些奇怪,奈何商玦好像也十分震惊意外,半晌也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夕夕,我要予你三成内力本是十分简单的事。」
商玦终于开口,语声略有些艰涩,「因你体内内息空茫一片,我想给你多少你便只能接受多少,可就在刚才,我只给了你一成功力都不到的时候却遇到了一层阻碍,这层阻碍好似无形的屏障,不允许我将过多的内力给你,此前我多次为你运功驱寒,却也只是用自己的内息为你淬鍊经脉,因为你不会内家功夫也未曾修炼,这些内息在我帮你运功之后就会慢慢散去,是以从前我并未发现你体内还有这层屏障,直到今日我才觉得不对。」
朝夕眨了眨眼,很显然对他说的这些并不十分在行,不过她还是听懂了个大概。
「所以呢?这层屏障有什么不妥……其实你无需给我功力。」
朝夕说着,还不忘说一句不用给她功力的话,商玦听的眉头微皱,却只是道,「我试了两次,却都遇到了这层屏障,它不仅不许我给你自己的内力,还会让我自己产生反噬,因此我才会受了内伤,可是夕夕,你明明说过,你体内并无任何内力。」
原来因为这样他才说她骗了他……朝夕终于明白他那句话从何而来,可随即却是一阵疑惑,「我为何要拿这个骗你?我若是会有高深的内力,也不至于当年在赵王宫几番遇险,我若是可以,当年赵王宫的人我便亲自去杀,又何须旁人帮我?」
朝夕会用刀,可也仅仅只是用刀而已,她无法做到商玦这般的以一敌十,因此面对绝对的压制,她永远都没有办法直接去打去拼,也因为如此才被受制许久。
这个道理商玦自然也知道,他皱着眉,上下打量一般的审视了朝夕一会儿。
随即狭眸,语声凝重的道,「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朝夕眼瞳微缩,「什么可能?」
商玦浅吸口气,「早有别人先我一步给了你内力,而你自己因为不会调用却从来都不知道,这内力在你体内多年,至多可以为你养护经脉气血,可在别的方面却是没什么作用的,从我的反噬程度来看,这内力或许不在我之下,夕夕,是谁给你了内力?」
朝夕一下子愣住了,她的斤两她自己从来都知道,为了自保,她的确想尽法子学了不少东西,可这内家功夫却不是想学便能学好学会的,至今她的水准在商玦面前也是小巫见大巫,而商玦竟然会被她体内的内力排斥到反噬,有人给了她内力?她其实是个内家高手却从来不自知?朝夕心底的震惊一波接着一波,她伸出手来,指尖微动,只看到寒蝉在她掌心星芒簇闪,这把小小的利刃可以帮她要了许多人性命,可要是遇到高手,她若是跑不掉又没有用上策略阴招,那这把刀多半是救不了她的,可是谁给了她内力?!
「我……我也不知道……」朝夕下意识接了一句,当即便看到商玦眉头一皱,她嘆了口气,心知若是自己听到这话只怕也不相信,便又接着道,「若不是今日你说,我自己也是不知道的,我若知道,必定会将这些物尽其用又怎会让我自己到现在还是个空壳?」
朝夕表情坦然,一点都不似做伪,商玦看着她这样便知道她不是在说谎,可这般一想越是奇怪,她体内的内力非同小可,寻常人怎可轻易给她?而给了她的人却不让她知道又是为何?商玦看着朝夕,朝夕也看着商玦,忽然,两个人眼底都是一亮。
「难道……」
「是哥哥?」
两个人几乎不约而同的道出一句话来,商玦的语气满是犹豫,而朝夕却是惊喜又期待,朝暮,任何一件事能和朝暮有关系她总是格外兴奋,只有这样,才能代表朝暮在她身上投入了更多的心血和精力,这么多年,朝暮在她身边的时间或许比她自己想的还要多,只是她不自知而已,并且这个世上除了朝暮还有谁能将自己十多年的功力随随便便给了她?
朝夕唿吸骤然变的急促起来,她再度伸出手去,用自己所知道的方法却探知自己的丹田,可她的丹田之内只有一层薄薄的内息,或许在商玦眼底这点内息根本还算不上内息,这便是她所知道的自己的内力水准,而商玦说的那深厚的内力在哪里?
她又试了试,自己体内还是空茫茫一片,她不由得抬头看着商玦,有些疑惑又有些奇怪,疑惑他是不是看错了,而想到他刚才的内伤又打消了这个疑虑,商玦不会看错,他可是商玦啊,可她怎么才能把那隐藏着的内力调用起来呢?
朝夕不仅想到了楠叶山之中商玦与人交手的画面,这朝堂之上,江湖之中,攻城略地或许只能用千军万马来达成,可若一个人本就是绝世高手,那他不仅可以面对简单的刺杀,还可以做到许多常人不能做到的事,沉船未央湖又如何,被困经堂的大火之中又如何,遇到了身怀宝器的兇手又如何,人,首先要活着才能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去杀要杀的人。
「教我,教我找到你说的那些内力。」
朝夕看着商玦,语气三分命令三分殷切四分诚恳,她漆黑一片的眼底忽然写满了野心勃勃的*,从四岁离开巴陵之后,她便知道将自己变强大的重要性,因此对商玦做出恳求的姿态算什么?若是他不愿意,她还可以做到更多……
商玦深深的看着朝夕,他深切的知道她对他说出「教她」这两个字已经是不容易,可他闻言只得苦笑一下,见到她眼底如同豹子一般的光,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我能将自己的功力给你,又怎么会不肯教你,只是我需要一些时间。」
朝夕眼底亮光更甚,如果她真能将那些内力找到并且完全变成自己的,那他岂不是更无法掌控她,最简单的,以后他想用力气制住她就不可能,更别说他将更加厉害的自己留在身边只怕连性命也堪忧,现在的她杀不了他,那往后呢……
一瞬之间朝夕脑海之中便百转千回,他甚至她的武功路数,在淮阴侯府交手之时她就毫无还手之力,可如果那些内力变成她的……
朝夕一颗心跳的有些快,「为什么需要一些时间?」
商玦只看到求知慾格外旺盛的朝夕,却哪里知道朝夕脑子里想过了千百种变强大的可能性,甚至连可以和他交手并要了他的性命都想到了,他不仅没想到这点,还觉得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朝夕格外可爱,而她那双眼睛仿佛在说「快教我快教我」的样子更叫他心生怜意,他又拂了拂朝夕的发顶,「因为我要知道你的内力从何而来是哪种路数,只有这样你才能掌控它,否则我怕你也会被那内力反噬,你现在若被反噬,可不止是吐两口血这般简单。」
朝夕兴奋的心态微微平復了些,大抵是二人距离离得太近,她看到商玦说话之间唇角又有一丝鲜红溢了出来,她想也没想抬手为他抹掉,这次的力度倒是轻柔许多,商玦眼底微亮,垂眸看着她的手,朝夕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她指尖两点腥红,而商玦看着她手的目光忽然就带上了热度,她好容易平復的心跳又加快了,而这加快的心跳却又和片刻之前那般不同,片刻之前的她是兴奋,此刻她却有些无措。
正要将手拿回来,商玦却一把将她的手握了住,他握住她的手,缓缓的将她的沾着血沫的指尖拉到了自己唇边,朝夕只觉得自己耳朵尖不断升温,而她眼睁睁的看着商玦将她的指尖含了住,一抹温软在她指尖一扫而过,他还将她指尖轻轻的吮了一下!
朝夕眉心一跳,只觉得自己的耳朵要烧着了。
而商玦离开她的手指,含笑的看着她问,「为何这般想变成绝世高手?」
朝夕耳朵要烧着,脸上也起了温度,脑袋里仿佛烧开的水咕嘟嘟的冒起了泡泡,一眼扫过自己湿漉漉的指尖,她忽然满是不服气的道,「为了想杀你的时候能杀你!」
她说这话,商玦竟然也不怒,含笑的眸微眯,另一只手一把握住了她的腰。
「好,为了想杀我的时候能杀我。」
说着,他的唇就不容置疑的覆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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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热情如火
商玦的唇不容置疑的覆下来,一手握住她的腰,一手抓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腰间,朝夕背嵴一僵,他却强硬的将她往自己怀中揽去,朝夕贴在她怀中,一双眸子大大的睁着,被放在他腰间的手先是无措一瞬,继而下意识的将他腰身抓了住,商玦眼底露出两分薄笑,似乎十分满意,可瞧见她还睁着眸子,他忽然便迫使她张开了唇。
朝夕擅长任何事,甚至不擅长她也绝不会让自己恍然失措叫别人轻看,可是在亲吻这一道上,她要如何才能表现的熟练从容并且成竹在胸?这般想着,朝夕一把抱住商玦的腰将眸子闭了上,她强自放松下来,本就娇柔的腰身更为软贴。
商玦眼底微亮,而后便开始攻城略地,她口中一片湿润温暖,他便深入的汲取她的芳香,掠过她的每一寸,听着她越发急促的唿吸,商玦心头温软一片,双手忍不住的在她背嵴之上游移,他手上用力,将坐在床边的朝夕重新带到了床上来。
朝夕微微蹙眉,而后便从善如流坐在了他身上,她腰身直着,以一种与他平视的姿态由着他亲吻,他的每一个微小动作她都用心体察,唇齿交融,唿吸深浅。
她体察的越深,心跳越是加快,脸上身上更好像是着了火一般。
她觉得自己仿佛一捧烧起来的热油,不仅烧起了火焰,还呲呲的响,她脑子越来越乱越来越混沌,整个人也轻飘飘的飞起来,明明已经热到了极致,却又不想停下来,不知道是他的手太烫人还是怎地,越是想要保持清醒,心间的酥痒却越发的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身上酥麻一片,力气都被抽走,她要化成一滩水任他揉捏了……
朝夕比商玦想像之中的更为专注,因为这份专注,顺理成章的动情了,她的唿吸她身子的放松她的唿吸,都让他知道她已然动情了,他心底一阵豁然,感动和慾念同时而生,忍不住的将她往自己怀中揉弄,恨不得将她揉到自己身体之中才好,她面上微粉,耳朵尖却是通红,双唇更是如血一般娇艷,她的唿吸就在他眼前,她好似盛放的花,娇艷妩媚浓烈欲滴,一股子邪火从心底萌芽,商玦只觉自己的理智几欲绷不住了……
就在商玦心中天人交战之际,一直只是被动承受的朝夕忽然吻住了他的唇,商玦心头一震,他从未料到她会有主动的时刻,这般想着,他微眯的眸倏地睁开,眸一睁,对上的却也是一双睁开的眸,朝夕睁了眼睛,那一双黑曜石一般的明亮眸子此刻被*侵染的更为晶亮,她潋滟的虹膜之上仿佛荡漾着一汪春水,晃晃悠悠,盈盈欲坠,且那水里还落满了星子,璀璨无双,摄人心魄,世人都说她是妖物,至此刻商玦才看到一个活着的妖精,她这双眼能勾去他的六魂七魄,谁说她非要成为绝世高手才能要了他的命?!
四目相对一刻,朝夕眼底并无半点羞怯,趁着商玦这一愣神的功夫她已经吻了回去,不仅吻了回去,且还吻的更深更急,深深吮住,再破开他的唇齿深入更多,她学着他适才的样子,可那亲吻的势头却是比他更急更势如破竹,仿佛精兵奇袭,仿佛纵军摧城,仿佛要在顷刻之间就要拿下城池大胜而归,朝夕吻着他,两只手已一只探入他内袍,学着他的样子游移,另一只手却伸到了他后颈之地,五指探入他的发间,深切的将他扣住吻的更深更紧……
商玦心间阵阵发烫,她如此主动如此魅惑,可他心底的慾念反而淡了两分,他惯以最好的温柔待她,连一个吻都想徐徐图之,可谁料想她在这事上也做了个好徒弟,适才的专注全为了此刻的反扑,而这会儿的他仿佛一个未曾做好布阵防守的主帅,在她的一路奔袭之下毫无招架之力,他一退再退溃不成军,她却势如破竹仿佛还能再战三百回合,商玦心底苦笑一下,他不是不能反攻回去,不是不能后发制人,可若是那般,那好不容易被他克制住的慾念必将没顶,现在的她还没成为绝世高手,而他不知道他到时候还能不能收得住手!
一把定住她的腰身,商玦身体后仰一瞬,只一个剎那便停下了这一场似战非战的吻,他在急促的喘息,朝夕也在急促的喘息,两人四目相对,面上都有慾念,而商玦面上还带着两分无奈的苦笑,再看朝夕,那双眸子仍然晶亮的叫人着迷,眼底深处更有兴味的傲然,她看着他,瞧见他的苦笑和无奈还抬了抬下颌,那意思仿佛在对他说:商玦,来战啊!
不是不能战,只是现在可不是个好时候,继续下去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两人吻的硝烟瀰漫剑拔弩张,偏生衣裙都还是齐整的,商玦抬手在朝夕唇角拂了拂,看着她那依旧红艷似血的唇下意识的喉头一滚,朝夕深吸口气,大抵也意识到了再继续下去不好收场,对着商玦哼了一声便从他身上下去,掀开锦被坐着,又回到了此前睡着的那个位置。
没有人说话,窗外风雨依旧,而室内只有两个人从急促到平和的唿吸声,两个人都在克制,都在平復心绪,过了良久,朝夕才听到商玦低沉而迷人的笑声,她眉头一挑转头看他,商玦便又是一笑,「我们两个当真都是很厉害的人啊……」
这话似嘆非嘆,朝夕听得皱眉,随即便明白过来。
慾念之事最是难平,而他们二人却都能这么快的便镇定下来,这等自控之力哪里是旁人能比得上的,朝夕听着,又不冷不热冷笑了一声,原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嘛。
朝夕那笑声又恢復到了寻常冷淡的模样,可商玦转头一看便能看到她耳朵尖的粉红,她表情言语可以骗人,这自然而然的身体反应却不是想掩饰就能掩饰的,想到朝夕刚才那般专注竟然是在学他,他心底又不自禁生出一阵笑意,明明才受了内伤,他此刻的心情却是出奇的好,这一点连素来看不透他的朝夕都感觉出来了,他浑身上下都满是喜悦。
有什么好喜悦的?他们并非第一次亲吻……
这么一想,朝夕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境也豁然轻松起来,仿佛他的喜悦能感染她一般,这发现一出,她不由得又是一愣,这……上一次在长秋宫他骗了她之后她心底好歹还有几分恼怒,可今次……她却在心底找不到一丝排斥和反感,难道是因为今日宣布了婚期的缘故?
朝夕眨了眨眼,在大殷,但凡宣布了婚期女方便可视为男方之人,她总不可能已经将自己看成了他的人,心底冷笑一下,朝夕断然的摇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
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朝夕忽然想到从年前在燕国大营相遇,他竟然不知不觉已经陪了她快半年的时间,时间过得飞快,而半年可一点都不短……难道,是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还是说……朝夕不敢深想下去,随之心底便是一沉,不管是因为哪一点,这对她而言并非是一个好兆头,转头看了一眼商玦,见他的表情还是一派松快,她心底的沉重又散了一些,她不想让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可若处处都畏首畏尾草木皆兵是不是也本末倒置了?他都能这般坦然从容,她为何要让自己戒备森严严阵以待?
他能做到的,她又有什么不能?这么一想,她心底反而轻松起来,定了定神,她忽然觉的身上有些凉,这一下才惊觉她身上竟然出了这么多汗,咬了咬牙,朝夕起身又下了床,二话不说朝浴房走去,商玦看着她的背影温笑道,「你今日很有些不同……」
朝夕不知道他说的不同是什么,可听着这话还是下意识冷笑一下先反驳回去。
「你能做到的我也能,不服吗?」
商玦听着这话笑意愈发大了,甚至再度笑出声来,「好好好,服服服,不敢不服。」
朝夕脚步微顿,没再多说的朝浴房而去,见她的背影消失在帷帐之后商玦的笑意也未曾淡下来,他能做到的她也能?他能生生的将自己的心捧给她,她也能吗?
商玦唇角越扬越高,忽然觉得她身上那股子骄傲劲儿竟然是如此的可爱,他知道她是哪样的人,别说她现在想通了不再将自己束之高阁严防死守,便是她那般,难道他还不知道如何让她心防失守吗?商玦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又展开,展开又紧握,仿佛还在克制和压抑什么情绪,好半晌他方才唿出一口气去,他的控制力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好啊!
浴房之内依稀有水声,商玦猜想朝夕估摸着还有一会儿才出来了,她一个人在耳房只怕又要天人交战半晌,他弯了弯唇,缓缓的滑下身子躺了下去,先是内伤,然后又是气血翻涌,再又生生忍下了自己的慾念,她今日的寒症没发,他自己却只怕要折寿三年了,想到朝夕一个人在不知道在浴房如何的纠结,他不由得又生出由心而生的笑。
她是个好学生,可她的母亲还没来得及教她,至自己病逝也只留下了一个名字,「朝夕」这两个字便像是一个警示,告诉她人心易变不可轻易信人,若她半生平安喜乐便罢了,偏生她颠沛流离见过无数的黑暗丑恶,于是这两字就不只是警示而变成了她的铁律,她的父王教会了她什么是权衡捨弃,淮阴侯府教会了她寄人篱下世态炎凉,赵王宫教会了她权利的丑恶和阴谋血腥,没有人教她爱人,更没有人教她爱自己,于是她有时候无情的吓人。
商玦这般想着,忽然忍着身上的不适掀开锦被下了床,他眉头皱着朝浴房而去,浴房的水声不知为何停了,他走到门口,隔着一层又一层的帷帐薄纱看着汤池的方向,依稀能看到朝夕的影子,她似乎趴在水池边上,大抵是在皱着眉头想今天怎么就那般热情似火了?
想到片刻之前……商玦忍不住心头又是一热。
人得到超出预期的好处以后总是格外的惊喜,今日的朝夕便是一个惊喜,他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从未想过简简单单便如愿,可临了却发现这条路并没有他想的那般荆棘遍生,心诚则灵,她可不是捂不化的顽石,这般想着,商玦心底生出一股子满足感,再向前面一看,却见朝夕仍然趴在水池边上,他眉头一皱,这么一直趴着莫不会着凉吧?
想了想,商玦还是拂开帷帐朝汤池的方向走过去……
一层一层的轻纱被掀起,他的脚步声虽然放轻了可朝夕不可能听不到,然而她却还一直趴着没有半点反应,商玦蹙眉,忽然有些担心,脚步不由的加快了,待掀开最后一层轻纱看到朝夕,商玦顿时无奈的沉了脸,朝夕……竟然就这般趴着睡着了……
她不着寸缕,就这般趴在池边台子上睡着了,水汽腾腾,蒸的她面上一片微粉,她脸贴在自己手臂上,睫毛上都是水珠,商玦眉头一皱,看了一眼一旁挂着的长衫一把扯了过来,他倾身,一只手绕过朝夕的腰身,将她从水里捞出来的同时将那长衫罩在了她身上,饶是如此,商玦眼底还是划过了朝夕曼妙的身姿,他眼底一热,朝夕也同时惊醒了过来,可仿佛知道是商玦,她并未一睁眼就出寒蝉,商玦将她腰间的带子拉好,她就定定看着商玦。
商玦毫不迟疑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随意的道,「怎么就在这里睡着了?我若不来,你就在这里睡一晚上?你这习惯要改。」
朝夕并非第一次累极了就在汤池睡着,以前在淮阴侯府,在赵国,都有过,反而后来有了子荨才好些,遇见他之后也几乎没有这般过,而他却能说出「习惯」二字。
朝夕不知道他怎么就知道她这个「习惯」了,眼下她是真的有些疲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就闭上了眸子,一副继续睡去的样子……
商玦眨了眨眸,心底的满足好似要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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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你在骗我
商玦在一片春鸟轻啼声中醒过来,转头一看,窗外天色已明,而风雨已经停了。
定了定神,又听到两声鸟鸣,邀月台比邻小未央,周围多是园林妙景,别处的鸟雀因嫌吵闹都被捉去,这周围却是捉不完也无需捉,商玦心间一片透明,朝里面一看,朝夕破天荒的还在睡着,朝夕睡觉不仅警醒,作息更是准的吓人,往常二人共枕之时大都是她先醒过来,今次他醒了她却还沉沉睡着,想着昨夜她疲累的样子商玦不由的眉头一皱。
二人在一床锦被之中,虽然未隔着距离,却也不曾抱在一处,朝夕睡觉从来规整,昨天晚上那般动情之后他也不敢和她亲近,瞧她规规矩矩睡着的样子,商玦忍不住探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脉搏温和跳动,频率十分正常,商玦到底不是大夫,一时看不出来个所以然,他撤回手来,只见朝夕仍然未醒,商玦只担心她昨日落水后来又在雨中走来走去沾了湿气会生病,眼下瞧着她一切正常倒是不担心了,只是她睡得太沉叫他有些疑惑。
今日出宫,还是要叫唐术来给她瞧瞧的。
心底这般想着,商玦轻手轻脚的起身下床,为她掖好被角,他又转身走了出去。
内室的门打开,外面并无人,将正门打开,这才看到门外守着的子荨,子荨大抵也是刚刚起来候着,这会儿正在打瞌睡,听到动静勐地回神,抬头便道,「公主殿……」
「下」字未出,她又一愣,诧异道,「世子殿下?」
连子荨也未想到他会先起身,商玦对着她点点头,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还未醒来,小声些,先备好洗漱之物,早膳也等她起来再用。」
微微一顿,他朝左右两边的小院看了一眼,「扶澜和云柘呢?」
话音刚落,云柘便出现在了院门口,几步走过来对着商玦一拱手,子荨瞧着云柘讶异一瞬,指了指邻水的雅舍方向,「扶澜公子在那边,小洛少爷还没起来,唔白月也在那边。」
商玦点点头,带着云柘朝雅舍的方向而去,一边走商玦朝未央殿看了一眼。
经过了一夜,宫里的动盪可还没有结束。
云柘自然知道商玦在看什么,忙道,「主子,未央殿的重臣在天亮时分已经全部都被送出去了,并未问出什么来,十三公子那边现在也暂时没有动静,十一公主的尸体已经被收敛,只怕葬仪要和于美人一起,杨夫人回去之后似乎有些疯癫,太医正在为其诊治。」
微微一顿,云柘又道,「那看守经堂的小太监被找到了。」
商玦挑眉,便听云柘沉声道,「死在了内府下人房里,是服毒而死,廷尉府的人在他的屋子里找到了毒药,乃是宫中最为寻常的鼠药,是自杀。」
商玦脚步未停,要杀凤晔的当然不会只是个小太监,而这个小太监早在一开始便是要死的,孙昭和蔺辞的动作不够快,找到的自然就只是一具尸体。
商玦未接话,云柘也未再多言,二人顺着长廊一路向东走,不多时便到了邻水的雅舍,那雅舍邻水而居,商玦一眼便看到靠着凭栏逗弄白月的扶澜。
「趴下,看着我,卧着,睡觉?不睡算了……」
「咦,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就听小鹿的话?你好歹也是个兽王,怎么能耽于女色?」
「我都不怕小鹿,你倒是一见到她就乖了。」
「我就不信你还能看出人的美丑……来,趴下……」
白月直直站在扶澜身边,一双眼看着湖面的方向,就是不看他也不听他的话,时不时的喘口粗气,听着还有些吓人,这一人一宠就这般对峙着,白月到不觉得如何,然而扶澜却自言自语仿佛脑袋有点问题,一抬眸,看见了过来的商玦,同一时间,白月也听到了动静,一个掉头撒欢朝商玦跑过来,扶澜摇头嘆气,「真是无情啊……」
扶澜说着话眉头一皱,看着走过来的商玦道,「你脸色不对啊。」
商玦抬手抚了抚心口的位置,摇头,「没事。」
商玦说没事,那便应该是真的没事,扶澜看了一眼正寝的方向,「小鹿还没起来?」
说至此,商玦眉头又是一皱,「还没有。」
扶澜嘿嘿一笑,「莫不是你昨天晚上……」
他这话意味深长,商玦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昨天晚上的确差点擦枪走火,可到底没有做的更多,他不冷不热看了扶澜一眼,扶澜摸了摸鼻子收了笑意,「咳,今日咱们何时出宫?本来说这蜀王宫里面必定有好玩的地方,可昨天也真是好玩,今天宫里又有兇案又要办丧事,可不是很好玩了,小鹿的话……是不是要在宫中留几日?」
商玦摇了摇头,「这些还不知,只是昨夜我发现了一件怪事。」
扶澜挑眉,显然十分意外,「怪事?对你而言这世上还有怪事一说?那你倒是说来听听,我瞧瞧是什么样的怪事让你都想不到。」
商玦不在意扶澜的玩笑,只是沉眸道,「她体内有极其深厚的内力。」
扶澜扬眉,「她体内有深厚的内力却不曾告诉你?」
这话在任何人听来只怕都要和扶澜想的一样,可偏偏却不是扶澜想的这般,商玦扫了一眼脚边乖觉的白月,「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内力。」
微微一顿,他又道,「她身上有寒症,昨夜我本来是打算给她三成内力的,谁曾想给到一半却遇到了阻力,不仅如此,那阻力还让我自己反噬。」
扶澜顿时恍然,原来商玦面色微白是因为这个,他眉头一皱,却又听商玦道,「不仅她自己说过她没有内力,早前在楠叶山之中遇险的时候我也试过,她曾服用过混元丹,寻常时候的确查探不出,可那次在山中遇险,我们都有出手,那时候我发现她体内空茫一片,除却一层很普通的精气之外并无内力丹元,直到昨夜……而她比我更为讶异。」
这么细緻一说,扶澜也立刻生出疑惑来,「这……难怪你要说这是怪事,的确奇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难道有谁悄悄的给了她内力?可是这也不至于她不知道啊。」
传授内力又不是片刻之间就可以完成的,且这之后多半还会身体不适,可朝夕对此半分不知情,怎么都说不过去,扶澜眉头紧皱,「依你来看,她身上的内力有多少年?」
商玦眯眸一瞬,「少则七年多则十多年,否则不至于将我反噬到内伤。」
这么多年,一个人会将自己这么多年的功力给朝夕,且还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并且还不打算让她知道,这等想要做无名英雄的心态委实叫人难想的通……
若非对朝夕爱重到了极致,怎么会这么做?扶澜看着商玦,口中却是道,「啧,你有对手了……有人比你抢先了一步,照这样子,只怕将自己半辈子功力都给她了。」
商玦蹙眉,「给她她却半点不知,连如何用都不会……」
扶澜咂咂嘴,「这么说来也很是奇怪,若真是为了她好也必定会教她,除非……」扶澜眼底微亮,「除非此人的身份不能让她知道,让她知道了她必定不乐意接受。」
让她知道了必定不乐意接受?商玦闻言先是一个恍然,接着又觉得这可能性也十分小,在朝夕心中,可没有永久的敌人,当然亦没有永远的朋友,只要是能为她所用,她都可以做以权衡,如扶澜说的这般可能性委实太小,商玦虽然未曾说出口,可面上的沉凝表情却是一副不十分贊同的样子,扶澜看着便摇了摇头,「看来这也不对……」
商玦倒不是全然否定扶澜这个推测,只是如果是这样,那对于朝夕而言谁会是那个给她巨大利益她也不愿意接受的人呢?商玦想不出来,可想到可能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他便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在朝夕那里,怎么可以有特例?!
扶澜见商玦面色沉暗嘆了口气,「你是最了解她的一切的人,若是你都不知道,我就更猜不出来了,你再仔细想想,就没有人对她而言是不能接受其任何好处的?」
商玦凝眸一瞬,似乎在沉思,半晌摇了摇头苦笑一下,却是无果。
扶澜耸耸肩,「这我也没法子了,我总不能掐算出来,如果实在猜不透也无关紧要,反正那内力都在她体内了,如今对她也算没有伤害了,若能化为其用才是最好。」
朝夕若是毫无内力之人,忽然之间承受这般多的深厚内力必定极度不适,轻则内伤,重则毙命也有可能,而现在那内力已经稳稳在她体内了,自然就没有危险了,商玦轻嘆一声摇头,「好,你今日便出宫去吧,稍后让云柘送你们出去。」
扶澜知道他说的你们是他和洛玉锵,不由得点点头,随即又一挑眉。
「那你要留下陪着小鹿?她留在宫中你也留在宫中吗?」
商玦点点头,又转身朝正院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道「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扶澜半点意外也无,一边走一边道,「其实昨天出了事,今日应该无意外,何况我觉得小鹿还是先出宫比较好,眼下正是查的紧的时候,指不定就会有什么意外将她牵扯进去,我的意思是……可能把宫中的许多不好的事和她扯上关系……」
扶澜说什么商玦自然明白的很,朝夕当年被贬离开巴陵便是因为她不吉的名头,而如今她回来不久宫中就生了事端,有心之人必会拿这件事做文章,商玦自然也想到了,所以才会留在宫中陪着朝夕,他摇了摇头,「她只怕还要去看凤晔,总之你们先离开,我还有事让你帮忙,出去之后找小九,让他去查查南边军中……」
扶澜挑眉,「南边?你是说……段氏?」
商玦点点头,扶澜先是蹙眉,随即指尖微动口中轻声的念了几句什么,而后又便看向了南边的天穹,他凝眸道,「破军坎位有异象,南边的确不平,好,我自会交代他。」
说着又一顿,「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一茬了?」
商玦脚步未停,「我只是忽然想到了。」
扶澜点点头,二人说话之间便已经到了正院门口,商玦径直朝正寝的方向而去,自然是要去寻朝夕的,扶澜摇摇头,决定先回去自己的厢房,转过一个门洞,却发现白月还在跟着他,他不由的有些讶异,随即轻笑一下,「这下你倒是知道跟着我了?也对,眼下你主子正在发愁呢,你还是别去打扰了他……说来也奇怪,你主子是最了解小鹿的人了,这一次连他也懵了,便也没有旁的法子啦,咦,你跑什么……」
扶澜看着白月说话,说着说着却见白月一个勐子朝前面奔去,他正讶异,一抬头却看到了站在他们厢房门前的朝夕,白月直冲着朝夕而去,而朝夕……正拿无比深沉的目光看着他,扶澜眉心一跳,下意识的嘿嘿笑了两声,「小鹿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呢?那个……商玦回正寝了,他以为你还未起来呢……那个那个……」
朝夕的眼神太过沉郁,直让扶澜心中直跳,他刚才说了什么?他刚才没说什么吧,他眼神闪一下,而那边朝夕已经抬步朝他走过来,扶澜下意识觉得情况不对,可又没发现不对在哪里,朝夕越走越近,扶澜只觉得如芒在背不安的紧。
朝夕一步步走过来,红裙在这雨后的天青色苍穹之下格外的浓烈。
她在扶澜面前站定,定定的看着他,「你为何说商玦是最了解我的人?」
扶澜心头一跳,他本也是处事淡然的人,可面对朝夕的目光不知怎么眼神就闪了一下,随即笑容倏地扩大,「哈哈哈你们认识这么久了他当然了解你啊……」
他仍然一副懒散样子,看起来仍然是那个平日里不甚着调的扶澜,可朝夕看着他的眼神却没有分毫的松动,抿了抿唇,她语声冷的吓人,「你在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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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打入天牢
朝夕看着扶澜,目光锐利,「你在骗我。」
这四字落下,扶澜面上慵懒的笑生出一丝裂缝,眸光几转,顿时看到洛玉锵睡眼惺忪的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院子里的两人洛玉锵有些讶异,「你们在、做什么?」
见到洛玉锵扶澜就好像看到了救星,当即大步的朝他走过去,「小玉子啊你快去洗洗咱们准备出宫了,这宫里咱下次再来,快快快,我帮你洗呀……」
扶澜将洛玉锵提熘起来,一转身便入了屋子,白月在朝夕腿边打着转儿,朝夕缓缓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没想到扶澜这迴避问题迴避的如此明显。
她眼底生出两分瞭然,果然,商玦很有问题。
屋子里传来洛玉锵啊啊呀呀的惨叫声,她身后的方向也传来脚步声,一回头,果不其然看到商玦和子荨两人都出现在院门口,子荨看到朝夕先奔过来,「公主您怎么起来了,怎么到这里来了,奴只是去拿个早膳呢,您可真是吓死人了。」
朝夕看一眼商玦才看着面前有些担心的子荨,「起来不见人,以为……在这里。」
自然是以为商玦在这里,子荨抿了抿唇嘆口气,那边商玦也走了过来,看到朝夕的表情却只摇了摇头温和道,「早膳准备好了,且回去用膳吧。」
朝夕颔首,又忍不住朝屋子里的方向看了一眼,商玦也朝正门口看了一眼,「怎么了?」
朝夕转眸打量了他一瞬,摇头,「扶澜……」她欲言又止,商玦和子荨都专注听她说话,谁知片刻之后她却又摇了摇头,「没事,走吧。」
这是没事?商玦看着走出去的朝夕蹙眉,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终是没有去问扶澜做了什么蠢事跟着朝夕出了院子,二人回到正院,早膳已经备好,朝夕和商玦落座,白月乖觉的卧在了朝夕的身边,它似乎越来越喜欢朝夕了,对面商玦看着朝夕格外淡然的样子心底疑问又起,朝夕待扶澜的态度从来很淡,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提起他的名字?
他几番疑惑的看着朝夕,朝夕终于停下手中筷子,「怎么了?」
商玦目光往左边的厢房侧院看了一眼,「扶澜和你说什么了?」
朝夕看着商玦,片刻又拿起手中筷子,「他也没说别的,只是说你很了解我……」
商玦手上的动作便是一顿,朝夕一边用膳一边不疾不徐的道,「他似乎知道什么的样子,我问了一句,他便一熘烟的跑了。」朝夕抬眸瞟了商玦一眼,「看来事情并不是你说的那般简单,你那么了解我的确是有缘故的不是吗?」
商玦眼底闪过两分讶色,他本可以极快的遮掩下去,可到了这会儿反而不掩饰了,他温柔的笑了一下,「那你觉的会是什么缘故呢?」
朝夕又看商玦一眼,摇头,「暂时还不知道。」说着她低下头去喝了一口汤,待那口汤咽下去方才语声定定的道,「但是总会知道的不是吗?」
四目相对,商玦未接话,而朝夕也没有等他接话,她第一次没有直接质问他,而是耐心极好的样子,仿佛愿意跟着他耗下去,话说完,又开始慢条斯理的用膳,商玦看着朝夕,眼底的光柔了三分,一笑道,「是,或许哪一日你就知道了呢。」
子荨站在门口,听着这二人的话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看着桌上的吃食正想问一句好不好吃,耳边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转身朝外看去,只瞧见王兴的身影出现在了院落门口,王兴是王庆的徒弟,经常被王庆指派着对他们多有照顾,见他来了子荨忙转身道,「公主殿下,世子殿下,外面有人来了……是小王公公……」
说话间,王兴已经走到了院子中间来,看见子荨咧嘴一笑,子荨在门口喊道,「小王公公稍后,我家公主和世子殿下在用早膳呢。」
王兴便不敢上前打扰,点点头,「好,那奴候着便是。」
屋子里却又传来朝夕的声音,「不必候着了,进来说话……」
王兴闻言面上笑意一盛,忙恭敬的上前到了屋子门口,却是不敢进屋,在门口便跪倒行了大礼,「奴给公主殿下请安,给世子殿下请安。」
朝夕放下筷子,「起来说话,怎么了?」
王兴站起身来,面上挂着恭敬而讨好的笑意,「启禀公主殿下,奴是从嘉宸殿来的,十三公子今晨醒了便闹着想见您呢,说是想听您的琴曲。」
一醒来就想听她弹琴?朝夕尚且没什么表情,商玦已皱了眉头。
见朝夕和商玦一时之间都未说话王兴的表情便有些惴惴不安,连忙又弯了弯身道,「公主殿下,世子殿下,十三公子大抵是昨日听到公主的琴曲之后十分着迷这才一下子忍不住就……也可能是公子身边没个兄弟姐妹陪着,又没有母……」
「亲」字未出,王兴的表情先是一变停下了话头,作为个下人,他的话已经有些太多了,可他的意思却是明白,凤晔昨日才受了惊吓捡回了一条命来,而这宫里凤煜凤垣凤念蓉等人都是他的兄弟姐妹,可这个时候却是没有人会愿意陪他的,而他又没了母亲,眼下除了几个下人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这才想到了她……商玦眉头轻展,朝夕已点了点头。
「好,用完早膳我就过去,你先过去侍候吧。」
王兴一听顿时大喜,「好好好,奴这就去禀告十三公子去,王上眼下还在长信宫,因为不放心公子便让奴守在那边任公子差遣,奴这就去復命,奴告退……」
王兴一边说着一边连连行礼,面上喜色倒是真的在为凤晔考虑的样子。
他走了,朝夕便又重新拿起筷子,「用完早膳你们便出宫吧,我去嘉宸殿。」
商玦蹙眉,「我们?出宫?」
朝夕看着他,「扶澜刚才说他们要出宫。」
「那是他们两个,可没有我。」商玦自然而然的道,「你还在宫里,昨日宫中又出了事,我怎么好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宫里?」
朝夕看着商玦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
她从前一个人经歷了那么多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怎么现在还要他守着了?
这话在心底打了个璇儿,却是始终留在了心里,对面商玦见她没说更多拒绝的话眼底微亮,「今夜你要留在宫里还是回公主府?」
朝夕这下倒是没多想的开口了,「回公主府。」
商玦颔首,「嗯」了一声才继续用膳。
他二人一边说话一边用膳,虽然话没有说很多,可室内气氛却是绝好,子荨站在门口看着怎么看心底都是开心的,自家公主殿下似乎越来越柔软了,而商玦看朝夕的目光也叫她觉的十分满意,自家公主受了那么多苦,就该这般被人宠着才对嘛!
既然答应了要去嘉宸殿用完早膳便是要去的,眼看着时辰尚早,商玦先安排了人送扶澜和洛玉锵出宫,凭着商玦和朝夕的身份,邀月台之外的侍卫自然也凭他差遣,洛玉锵走的时候还好,扶澜却是堆着一脸的笑不敢看朝夕的眼睛,商玦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扶澜如此不由得嘆气,待看着两人离开邀月台,商玦这才和朝夕一起朝嘉宸殿的方向而去,因为想听琴,朝夕还命令子荨带上了天荒,商玦心底有些无奈,果然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朝夕带着子荨,商玦带着云柘,四人一行走的依旧是昨夜走过的那一条捷径,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宫道之上不乏些积水,时不时的便能遇见四五宫人聚在一起清理积水滩,而显然,昨天晚上凤念芷被杀的消息已经传开,宫人们虽然还在如常的洒扫,面上却大都带着几分小心谨慎,只是有的忍不住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议论昨日之事。
「听老人说春日宴从没有这样的,今年蜀国要遭殃了……」
「可不是啊,蜀国每年都行春日宴,也有过出过岔子的,可谁见过昨天那般一整日都有事端的,还死了人,于美人死了,十一公主也死了,真是大大的不吉。」
「十三公子也是死里逃生呢,那经堂都被烧的看不出原样了。」
「还有沉船呢,所有的公主和夫人差点都在未央湖上回不来了。」
「这也实在是太诡异了些,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事啊。」
「这就不知道了,哎,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那个……」
「什么那个这个,你说的到底是哪个?」
「你们不知道嘛,十几年前宫里也出过事,还闹过瘟疫呢……」
「啊,我知道了……你是说……你是说摇光……」
朝夕和商玦站在廊桥之上,廊桥之下的宫人们谁都没注意到朝夕,于是这些对话便毫无阻隔的传到了朝夕的耳朵里,一边的子荨已经快要气炸了,看着底下那群宫人咬紧牙关,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和对方打一架,商玦眉头微皱,眼底沉沉的好似在酝酿什么,倒是朝夕自己,一派坦然的神色听着,没有去问责的架势,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底下的几个宫人仿佛都知道说到了什么禁忌,一时都收了声不再多言,片刻之后,议论声却又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和此前议论的点已有些不同。
「说起来杨夫人真是可怜,听长逸宫的人说已经去了半条命。」
「听说十一公主死的很惨啊,脸都被毁了眼睛都被挖了……杨夫人是亲眼看到的,直接当场就吐了血呢,还抱着十一公主死不放手,王上都被吓着了。」
「十一公平日里看起来很温柔啊,怎么会结仇被杀呢?」
「宫里守卫如此森严,竟然还有人敢下这样的杀手……」
「听说十一公主是自己偷跑出去的,她自己宫中的人都不知道她跑去了哪里,大晚上的还下着大雨,要么是中了邪……要么……也没别的可能了……」
「这宫里不干净也不是这一回了,谁知道撞上什么了。」
下了一整夜的雨,今日虽然雨停了却不见太阳,天穹灰濛濛一片,一阵冷风吹来,几个宫人只觉得背嵴一寒无端就有些害怕,忙不敢再说低头干活,他们的话头停了,朝夕这才转身继续走,但凡有了个不能解释的,必定都要和鬼怪作乱扯上关系,凤念芷这事难以解释,自然而然也就变成了撞鬼,朝夕轻唿出口气,他们还不知道,鬼哪有人可怕?
朝夕未出声,便是不想追究这些人,由此一行四人悄然离开,自始至终这几个宫奴都未发觉,等走远了子荨方才不服气的道,「公主真是太好性儿了,这些人就应该给他们个教训,不然以后他们和这个也这样说和那个也这样说,岂不是平白坏了公主的名声?」
朝夕闻言倒是弯了弯唇,「今日他们说至一半已不敢再说了,若是放在一月之前,他们大抵就会将当年的所有事都扯出来。」见子荨一副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表情朝夕竟然解释似的补充道,「当年除了瘟疫神山还失火过,蜀国还在战中大败。」
子荨眼底闪过讶色,「这……然后呢?」
朝夕听着温笑一下,转头看着她道,「然后我就被逐出巴陵了啊。」
子荨早先并不清楚朝夕的身世,可自从到了蜀国到了淮阴,不少人都在说朝夕的命格如何如何,到了巴陵说得人就更多,光是从这些人口中子荨便知道了个大概,她不由得双拳一攥气愤道,「这些都是没有法子的,瘟疫是病,神山失火是看守之人的错,打仗打败了是……是他们不像世子殿下这般厉害,怎就全是公主的错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她这个没什么学识的小丫头都明白,可为什么蜀王却竟然下了令将公主逐出巴陵呢?子荨满心纳闷,顺带着还夸了商玦一句,这话出来,连跟在最后的云柘都忍不住弯了弯唇,朝夕也被她逗的轻松起来,她扬了扬眉头满是无奈,「钦天监卜测出来是我命格大凶,剋死了母后,影响了蜀国的国运,父王不得已,这才将我们兄妹贬斥。」
子荨听着更气了,「那钦天监必定胡言乱语,应该把钦天监的主事问罪!」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嘉宸殿之前,朝夕抬头看了看嘉宸殿的门楣,步履聘婷的抬步走了进去,又慢悠悠的道,「哦,现如今那主事刚被打入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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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夫人疯了
「不是说马上就来了吗?」
「怎么这么久都还没出现!」
「再去请啊……我要你们有何用……」
朝夕走进嘉宸殿的寝殿门时只听到里面凤晔的呵斥声,平常的凤晔总是一副乖觉可爱的样子,今日却是出奇的暴躁,对着身边下人也充满了戾气,朝夕步履徐徐的掀开帷帐走进内室,屋子里窒闷的气氛忽的一松,身形高大的柳济当先跪倒行礼,其他侍奴也都一熘烟儿跪倒在地,床榻之上的凤晔看着朝夕来了撇撇嘴,将脑袋转向了里面。
「好了,十三公子这里有我,你们陷下去。」
一声令下,侍奴们见凤晔没有出声反对便陆陆续续走了出去,凤晔躺在床上也没个反应,朝夕便对跟进来的子荨抬了抬下颌,子荨看着朝夕示意的方向,将天荒琴放在了屋内左侧的琴案之上,这正是她昨日在此抚琴的地方,待放好了琴,子荨行了一礼也退了出去。
室内安静下来,凤晔这才转过了头来,这一转头却又看到了商玦,他皱了皱眉,面上的表情一时之间有些复杂,似乎并不十分愿意商玦和朝夕一起出现。
朝夕却好似未曾看到他的表情似得走到了窗边来,打量了凤晔一瞬,忽然问,「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现在没有别人,你可以说了。」
凤晔先是眼底微亮,而后看了商玦一眼,随即蹙眉又转头向里。
「谁说我有什么话要说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商玦本是站在门口,闻言眉头维扬道,「若是不便,我可迴避……」
说着便要转身出去,朝夕却看着凤晔道,「你若是不说,那我可走了,别和我说你是真的想听琴,昨天晚上你临走那一句我便知道你是有话要说。」
昨夜临走之时凤晔好端端的又说了一句要朝夕今日抚琴,在朝夕的印象里,凤晔纵然在宫中修习音律,却还没有到听过一首曲子便恋恋不忘的境地,而他要一再二再而三的强调,必定是事出有因的,朝夕看着凤晔,目光笃定而坚决,他若不说,她真的会走。
凤晔抿着唇,又看了商玦一眼,在看着朝夕,眼底满是犹豫……
「对你我尚且都不肯定要不要告诉你,更何况还有燕世子。」
朝夕转头看一眼商玦,见他仍然站在门口的方向也未说什么,又回过头来道,「你所说无非是昨日之事,不管是你的事还是你知道了别人的事都和他无关,你准备说的话可以直接无视他,若是实在犹豫,便连我也无需说,稍后我去给父王请安之后便出宫……」
凤晔眉心一跳,「等一下,等一下……」
朝夕本欲转身而走,听到这话才又迴转身子站定,她看着凤晔,凤晔无奈的看着她。
凤晔没有想到朝夕的态度如此强硬,他丝毫不怀疑若是他不说她真的可能会走,这么一想,凤晔便抿了抿唇道,「好,我告诉你便是了……」
神色一定,凤晔稚嫩的脸上尽是凝重,「昨日我去经堂抄写符文,偶然间听到有人在经堂之后的小竹林边上说话,乃是一男一女,女的是宫中哪位主子身边的亲信,男的着一身太监服,却应当不是个太监,二人都是外面的家族送进来帮助其主子的。」
微微一顿,凤晔面上又生出遗憾之色,「两人在后面说话,并未发现我,奈何二人站的位置,我不曾看到她们的脸,而那二人所说之言,却是和于美人的死有关。」
他沉声落定,朝夕眉头瞬间紧皱,商玦也往屋内走了几步站在了朝夕身后。
凤晔看了他二人一眼,「听那女子说,是这男子自作主张出掉了于美人,不然于美人可能会暴露当年的事情对他们的主子不利,可是此行却叫那位主子不甚满意,二人在争执,我本想等着看到那二人的脸再发作的,奈何我听到一半经堂就着了火。」
凤晔一气呵成的说完,朝夕和商玦对视了一眼,这一眼之后,二人都有些沉默,见两人不说话,凤晔便着急起来,「你听明白了吗?那二人的主子便是当年害死庄姬王后的兇手,他们害怕事情暴露,那男子才去杀了于美人,只要找到了那二人就能找出那主子是谁,就能找到当年害死庄姬公主的兇手是谁,只是……」
说到最后,凤晔表情又生出两分懊恼,「只是我没看清脸!」
看不清脸,便没办法指认,除非听声音,可是这宫里这么多人,哪里就能听到声音?而若是大张旗鼓的把宫人都召集起来一个个的听必定又会走漏消息,指不定他们找了半天找到的又会是两具尸体,到时候还是什么都调查不出来。
朝夕脑海之中百转千回,对上凤晔殷切的眸子心底一嘆,「好,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可是这件事不能打草惊蛇,这件事你可告诉了别人?他们可发现你偷听了?」
凤晔摇摇头,「自然不曾告诉别人,他们……他们应当没发现,可是昨日我在经堂之中差点被烧死现在大家都知道,那二人不知道会不会怀疑……」
朝夕点头表示知道,「好,那此事便只有你我知道便可,杀害母后的人自然是在宫中的,像你说的能以家族的名义安插人进来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凤晔冷哼一声,「其实我觉得不用查就能想到是谁了……」
朝夕挑眉,凤晔便道,「除了昭仁宫现在的那位还能有谁?」
这便是在说段锦衣了,凤晔说着话动了动,也不知道是扯到了哪处伤口,顿时疼的龇牙咧嘴的,缓了缓才哼一声接着道,「我看沉船也是她动的手脚,那个时候只有她一个内宫妇人是不用跟着第二艘船的,所以她干脆下了这样的狠手。」
凤晔受了伤,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中单,锦被盖着,他怕疼便只能乖乖的躺着一动也不动,可他说话的语气表情却十分狠厉怨愤,朝夕看着凤晔这般眼神微深,「没有证据,你这话还是埋在心底便好,你暂且不用管别的,先管好你自己,有人要杀你。」
昨日经堂的大火足以证明有人要取了凤晔的性命,凤晔自己怎么会不知道,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哼,她不过是想让我和我娘一样的死法死去罢了……我知道是她下的手,这个宫里,还有谁这般忌惮我,因为她知道我天天都在谋划如何报仇!」
四年之前,凤晔的生母便是死在宫中一场大火之中,巧合的是,当时凤晔的生母被段锦衣罚去经堂抄经,之后经堂便着了火,虽然后来大家都说是天干物燥自己起的火,可明里暗里不少人议论当年之事和段锦衣脱不了干系,便是凤晔自己亦是将这仇记在了段锦衣的身上,后来时间久了,宫里的人都几乎要忘记这件事,可是作为儿子的凤晔自然不会忘记,一个多月之前,凤晔正是因为在昭仁宫之前替自己的亡母祭祀才被禁足。
朝夕眉头微皱,「你确定当年之事和王后有关?」
屋子里没有旁人,朝夕便问的直接,凤晔眨了眨眼,「当然……」
顿了顿,他又看着朝夕道,「不仅是我母亲的事,便是庄姬王后的人我看也和她脱不了关系,当年庄姬王后去世之后是她登上了王后之位,为了王后的位子,她极有可能加害庄姬王后,我听人说,后来钦天监的卜测出来之后朝内朝外有许多人都上奏将你们兄妹逐出巴陵,其中声音最大的便是段氏一族,你或许并不算威胁,可他们要对付的是你哥哥。」
朝暮是长公子,母亲又是凤钦宠爱的庄姬,且庄姬还有帝国皇室血统,不论怎么算,只要朝暮好好的长大,这世子之位十有*是会落在他身上的,因为如此,才会有人费尽心思的将他赶出去,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有后来淮阴的诸多变故。
朝夕蹙眉沉默着,凤晔又撇撇嘴,「你不信就算了,可是你休想骗我,你回来总不至于真的是打算回復身份然后出嫁,你哥哥下落不明,庄姬王后之死又疑点重重,你是一定会去查的,我听到的都告诉你了,你要如何都随意,反正我又拿不到任何好处。」
朝夕眨了眨眼,语气幽深起来,「哦?你没有好处吗?」
凤晔眼神一闪,索性将目光转去了别处,「我哪里有什么好处……」
他嫉恨段锦衣,眼下虽然是告诉了朝夕他听到的,不至于拿朝夕当棋子,可至少希望朝夕和他一起对付段锦衣,他已经足够聪慧足够有城府,可他到底只有八岁,要扳倒段锦衣那座大山,光他一个怎么够?他嘴上说着没有好处,可在场的三人都清楚的很。
朝夕见他嘴硬不由的摇头,凤晔得不到她肯定的回答心底也憋着有一股气,而他却也不是会低头求着她的人,于是小脸紧紧绷着,唇角紧抿成一条线,看起来执拗又可怜,朝夕看着他不知怎么心中就是微微一疼,他的母亲也死了,这宫中死了母亲还能好好存活的孩子实在是不多,嘆了口气,朝夕又道,「有人要杀你,往后你要小心谨慎些,至于你说的,我自然会留意的,不过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不可轻易发难,否则被动的就是咱们。」
朝夕虽然没说你放心我会和你一起对付段锦衣的话,意思却已经十分靠近他所想,凤晔眼底微亮,这才又转过头来,眨了眨眼,他也知道此事急不来,想起下人回禀的不由问道,「昨天晚上凤念芷死了?听说死状十分残忍?」
他的语气这下倒是十分平静,没有多少高兴,却也没有伤悲,只是漠漠的,小小年纪却有几分悲悯的意味,朝夕点点头,「是,死在未央湖边。」
凤晔愣了一会儿神,「她这个人虽然讨厌,可……」
话语一断,凤晔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想到他自己昨日也差点死去,他对凤念芷之死忽然就更加平静了,而他才不过八岁,若是真死了,岂不是比凤念芷还不值?!
「这宫里面,死一两个下人或许正常,可却没有人敢对主子动手,先是于美人,接着是我,又是凤念芷,那幕后之人似乎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不过……」凤晔看着朝夕,「不过不一定就是一个人,或许有很多人都想趁着昨天的日子作乱呢?」
这想法倒是和朝夕的想法不谋而合,她默然未言,而凤晔又开了口,「听说都交给廷尉孙昭去查了?孙昭那个人我倒是知道,年纪轻轻手段十分高明,让他查指不定就会查出什么来,我……要不要将我听到的那些话告诉孙昭呢?」
凤晔受了惊吓,又听到了那些对话,今晨一醒又知道凤念芷死了,他是玲珑心思的人,自然有百转千回的念头,对着下人不能说,现在对着朝夕却是言无不尽,他言语之间十分推崇孙昭,可那对话涉及的问题太重大,他还是不确定孙昭值不值得信任。
「孙昭……」朝夕轻喃两句,「这个人我并无了解,还是不要告诉他,何况此事告诉他他也没有法子,廷尉府更是个讲求证据的地方,他知道这线索除了大肆排查宫中的宫婢侍奴之外也没别的法子,可这法子风险太大却几乎没有回报……」
凤晔面上一副十分信服的样子,「好,那我就不说,这件事如果先放着,那孙昭也能查出于美人之死和凤念芷为何而死吧,还有经堂着火这件事……」
凤晔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朝夕,似乎有些期待,可朝夕却犹豫一下并未开口。
凤晔愣了愣神,忽然笑了,满面稚嫩的他这一下却笑得有些凄楚意味,「我知道的,在这宫里真相併不重要,便是孙昭,也不定能有什么结果。」
朝夕动了动唇,还是没说出话来,凤晔心思通透,他什么都知道。
这宫里只有权力的更迭,真相也从来由站在权力最顶端的人书写。
室内一片静默,外间却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朝夕回头,只见柳济大步的走了进来,他木讷的面上生出两分恭敬,看着凤晔的方向道,「公子殿下,孙大人到了。」
孙昭?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床榻上的凤晔也是微微一讶,「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我知道那小太监已经死了,难不成又查到了别的线索?」
凤晔看着朝夕,心底有些惊讶,那看守经堂的小太监显然只是一颗棋子,棋子必死,而他一死,这线索便也算是断了,凤晔自己也没有报更多希望,可这么快却又说孙昭又来了?
朝夕也有些讶异,「想知道他为何而来,请他进来就行了。」
凤晔回神,忙对着柳济道,「去,请廷尉大人进来。」
柳济转身而出,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朝夕和商玦同时转身,便看到一抹天青色的长衫一晃而入,来的正是孙昭,今日的孙昭换了便服,一袭天青的长衫正衬他雅正的气度,眉眼本就清隽,眼下整个人越发的儒雅了,进得门来,他先是对着几人一一行礼,刚行礼完凤晔就忍不住问,「廷尉大人,是不是又查出什么来了?又有新的线索了?」
孙昭看看凤晔摇了摇头,目光却一转看向了朝夕,看了朝夕一眼又敛眸,而后才表明来意,「下官是为摇光公主殿下而来,适才下官已去了邀月台,得知公主来了此处。」
为她而来?朝夕挑眉,便见孙昭又抬起头来继续道,「若公主眼下正闲,杨夫人那里,恐怕要劳烦摇光公主去一趟,想来公主对十一公主之死也是有兴趣的……」
朝夕更为讶异了,杨莲心?她为何去杨莲心那?!
孙昭气度雅正,可看着朝夕的目光却不带分毫感情,朝夕不由的扬眉,什么叫她正闲?而她为何要去杨莲心哪里?接连两个疑问之后,朝夕却又在心底点了点头。
没错,她的确对凤念芷的死很有兴趣。
「出了什么事,为何要二姐姐去长逸宫?」
朝夕还未说话,倒是凤晔先忍不住的开了口,孙昭看一眼凤晔,「杨夫人疯了。」
杨莲心疯了……凤晔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受了女儿被杀的刺激,杨莲心一时神志不清也是正常的,可是神志不清也应该去找御医,怎么就找到了朝夕这里?这么一想更为疑惑不解了,「廷尉大人,杨夫人疯了你喊二姐姐过去做什么?」
孙昭微微蹙眉,也明白自己似乎没说清楚,「其实是孙夫人派人来请下官和公主一起过去长逸宫,杨夫人说话的时候提到了公主,具体公主过去了便知道。」
孙夫人……朝夕看了孙昭两眼,孙昭,孙岑,她不知道孙昭的背景,可既然都姓孙,那孙昭很有可能出自孙氏?这疑问在心,眼下她却不必问出来,朝夕转身看向商玦,也没开口,却是在问商玦要不要去,商玦弯了弯唇,「你若想去我们便去看看。」
朝夕便又看向凤晔,「那我去看看,你好好歇着。」
凤晔眨了眨眼,忽然撑着从床榻之上坐了起来,「我也要去,带我一起去。」
朝夕眉头一皱,「你这是做什么?你伤还没好,赶快躺着。」
凤晔嘴一瘪,「可是……可是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非要让你过去……」
朝夕眼神微寒,不说话只看着凤晔,凤晔心头一憷,只觉得整个屋子的温度都降低了不少,朝夕的表情并不兇狠,可就是那眼神锐利的吓人,凤晔本来并不害怕朝夕,可眼下不知怎么就有些气弱,和朝夕对峙片刻终究是有些委屈的又缓缓缩回了被子里。
朝夕这才转身,也不多说的将天荒琴抱着离开,凤晔看着她抱走了天荒琴便知道她今日大抵不会再过来了,眼见她就要踏出去忍不住又喊道,「二姐姐明日进宫吗?」
朝夕没回答人已走了出去,商玦和孙昭也跟着离开,屋子里顿时就只剩下凤晔和柳济,柳济是他的贴身亲随,是最了解他的人了,见他脸色不好看柳济犹豫一瞬上前来道,「殿下不要生气,公主若是入宫必定会来看您,您要快些养好身子才对。」
凤晔轻哼一声,「我可不稀罕她来看我……」
说着一顿,又道,「你派个人去长逸宫看看,那边到底出了何事。」
柳济忙应声点头出的门去,只留下凤晔望着帐顶满面疑问。
杨莲心疯了,为何要喊朝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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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长逸之殇
夜如泼墨,狂风卷着倾盆大雨砸开了长逸宫的宫门。
宫门大开,侍奴们看到这浩浩荡荡回来的一群人满是惊愣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今日春日宴上生出诸多变故,整个宫闱之中各处都人心惶惶,却是不包括长逸宫,只因为中午水祭之时各处的嫔妾都落水,受惊的受惊,生病的生病,却只有杨莲心因为陪着凤念芷免了一场祸事,后来得知这变故,长逸宫之中的下人都暗暗地窃喜,别处的主子落水忙的人仰马翻,唯独她们仍然该做什么做什么,优哉游哉的好不惬意。
可这会儿是怎么了?大宫女之一的玲巧看着被玲珑和几个侍奴扶着的杨莲心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再一看,后面还跟着孙岑,她心底「咯噔」一下,在宫里这么多年,下意识的反应过来是出事了,她这边兀自愣着,门外玲珑已经哭喊道,「快过来帮忙啊,愣着做什么!」
玲珑在哭,那声音即便隔着这样大的雨夜也格外的清晰悽厉。
玲巧反应过来,忙上前把杨莲心扶住,这一扶,方才看到杨莲心身上和手上的血,在仔细一看,她的衣裙整个都被血染了,此刻滴滴答答的躺着水,长逸宫门口乃是白玉石地砖,看着那腥红的颜色一滴滴的落在地砖上,玲巧的脑袋轰的一声就炸了!
「快,快把夫人扶进去……」
玲珑和玲巧都是杨莲心平日里最为信任的近侍,也是这长逸宫的大宫女,玲珑平日里比玲巧更为持重许多,可今日她每一句话都是哭着喊出来的,玲巧僵硬的扶着杨莲心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后面跟着的孙岑,孙岑是长秋宫的主人,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晚跟过来,可她不仅来了,还带着她自己的一群人,没了杨莲心,这里孙岑最大。
后面孙岑身边的玉画为她撑着伞,饶是如此孙岑的衣裙也湿了一半,她也被吓得不轻,又才吐过,白日里还落了水,这会儿面色煞白,虽则这般,她一行一止之间还是十分沉稳,一边走一边吩咐左右的人,「去请太医过来,你们两个先去将夫人搭理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让她躺下,宫里若是有准备救急的药丸先餵她一颗也可以。」
孙岑语速极快,因为雨太大,更要喊两边人才听得清,这一喊嗓子便有些哑,幸而已经到了宫门口,走过一段廊道便到了正殿,见这动静,不管男女不管位分高低,所有长逸宫的宫人都慌了,玲巧和玲珑将杨莲心扶抱进殿的时候侍奴们下意识的跪着,连个来帮手的人也无,玲珑眼泪流个不停,哭着呵斥着让人去准备热水沐浴等物。
到底是大宫女,一声令下自有下人去准备,玉画扶着孙岑一路跟到了浴房,见要给杨莲心宽衣了孙岑才交代一句小心些退了出去,玲珑和玲巧都在浴房,外面没个招待客人的人,而这长逸宫的内殿平日里谁又能随便走动?可这时候,玲巧和玲珑都没时间想这些了,孙岑一走,玲珑抑制不住的哭声就一下子爆发出来,一边为杨莲心解开那血衣一边哭,玲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却也开始发抖,一定是发生了大事,一定是发生了足以让整个长逸宫倾覆的大事,咽了咽口水,玲巧这才颤抖着问,「怎么了?夫人衣服上的血……」
玲珑眼泪决堤,整个人也失了力气瘫倒在了浴池边,她哭的声音一片支离破碎,就好似片刻之前的杨莲心,玲巧急了,「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玲巧看出来了,孙岑和跟过来的那一群人都是知道发生了何事的,孙岑面色寻常,而玲珑这般崩溃,那么发生的就只是事关长逸宫的事了,她一边打理杨莲心一边看着玲珑,好半晌玲珑才语声断续的道出一句话来,「公主……公主死了……公主被人杀了!」
说出这几字,玲珑又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而玲巧一愣,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她们是长逸宫的人,说起凤念蓉她们会说十公主,说起凤念歆她们会说十二公主,只有在说起凤念芷的时候她们不加任何称号,所以,玲珑刚才的意思是在说凤念芷死了?!
玲巧只愣了一瞬便又开始替杨莲心擦脸,杨莲心晕倒了,嘴边还有血迹,那是她自己的血,玲巧想替她擦赶紧,奈何手太抖了反而半晌都未擦的利索,玲珑本在嚎啕大哭,见玲巧这般倒是愣了愣,以为她没听清,她又接着道,「公主死了,被人杀死在未央湖边上,她……她的手被砍下来了,脸上被割了无数道口子,眼睛也被挖去了……夫人亲眼看着,当时就吐血了……玲巧,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公主死了,公主死了啊……」
玲巧终于把杨莲心面上的血迹擦了个干干净净,她面色变的极度木然紧绷,又去褪下杨莲心的里衣,玲珑的哭声迴荡在她耳边,她脑海之中一下子就想到了玲珑说的那个场面,凤念芷死了,脸被划花了,眼睛被挖走,手也被砍了下来,心头一颤,这并不算十分温暖的室内竟然生生的让她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听着那哭声,依旧在为杨莲心解衣服。
「我听到了,公主死了。」
「公主死了,你也不活了吗?」
玲巧近乎无情的声音让玲珑的哭声一滞,对啊,凤念芷死了,她也不活了吗?
当然不是!不管是谁死了,她都还要活……
她这哭,又有几分是在为凤念芷哭呢?起初或许有,可是到了现在,她难道不是在为自己哭吗?凤念芷是杨莲心的希望,杨莲心指着她嫁个好夫家,不管是哪国的世子公子的,以后她的位分才会在蜀王宫高一些,而后……而后或许就能有坐上那个位子的机会,否则凤钦百年之后,杨莲心势必要殉葬,到时候她们这些下人也要跟着一起被发配,这是杨莲心不愿看到的,也是她们不愿意看到的,而今凤念芷死了,自家夫人的希望没了,不仅如此,想着杨莲心当时近乎疯癫的模样,想到杨莲心又吐了血,玲珑心底隐隐的生出了巨大的绝望,虽然死的只是凤念芷,可是她就是隐隐觉的杨莲心也要从此一蹶不振,在这宫里,莫说已经是夫人之位,便是王后之位都有可能跌入泥潭,更别说杨莲心了……
这长逸宫会没落,杨莲心会失宠,一个失宠的夫人或许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不知道醒来之后的杨莲心是什么样子,若她不再清醒理智,这长逸宫的一切都会暴露在人前,想到那些阴暗角落里的算计,玲珑仿佛看到了最可怕的结局就在等着她们,玲珑越想越透彻,心底的绝望不由的越来越大,可看到对面的玲巧,她心中只能强自压下这绝望。
凤念芷死了,她们却还要活,不管怎么样,杨莲心还好好的。
或许情况根本没有她们想的那么糟糕……
玲珑自己给自己餵了一颗定心丸,终于抬手抹了抹眼泪开始为杨莲心宽衣,热水并不那么热,可到了这会儿两人却是顾不了那么多了,将光裸的杨莲心放下水中,拿着巾帕胡乱的将她身上的污渍洗干净,想到孙岑还在外面,两个人不敢让杨莲心多泡,费力的为她换上干净的衣服之后才将其抱向床榻之上,出了浴房,果然看到孙岑站在内室。
这是长逸宫的内殿,这王宫之内除了凤钦和凤念芷之外,几乎没有外人来过这里,可现在,孙岑站在这殿中,她第一次来这里,正在打量着屋子里的布置,四大主宫每一个宫阁的形制都相似,可布置却是看主人的心思,这长逸宫的内殿布置的奢华又贵气,所用的任何一物都是这王宫之中最好的,孙岑扫了一圈,大都是凤钦赏赐下来的极品之物,寻常人得了这些赏赐总要私下保存着捨不得拿出来落了灰,可杨莲心却一点都不心疼,相反,她将每一样东西都用的极好,仿佛只有这些最好最上等的东西才配的上她。
孙岑扫视一圈,听见声响一转眼便看到着了水红中衣被扶抱出来的杨莲心,杨莲心衣衫齐整,头髮还未全干,此刻耷拉在肩膀上,整个人面色煞白闭着眸子,被两个宫女好似死物一般的抱出来……她眉头淡淡一挑,忽然觉得这贵胄的寝殿也不过如此。
玲珑和玲巧费力的将杨莲心放在床上又为她盖好被子,这才转身对着孙岑行了一礼,眼下的长逸宫孙岑位分最高,她在这里,她们便只能卑躬屈膝惟命是从。
孙岑面上一派疲惫,语气却是十分温柔,「玲珑,你去请太医进来,而后去安抚一下外面的宫人,也让他们不要乱说话,你们夫人怎么样太医看过之后自会说明。」
请太医,安抚宫人,孙岑这话倒是说到了玲珑心上,玲珑正点点头准备出去,孙岑又道,「王上既然让我过来看着,那我今夜便不走了,等你们夫人醒了看看情况再说。」
玲珑脚步微顿,和玲巧对视一眼,二人眼底同时闪过一分复杂忧色。
孙岑是奉了王命的,可是夜色已深,太医也已经来了,她可等太医诊治之后有了个结果便离开,偏偏她却一定要等杨莲心醒过来……玲珑没想到她如此尽心,可心底却实在高兴不起来,然而也不敢多说什么,忙又行一礼道了谢才走出去请御医,里面孙岑寻了个靠窗的软榻落座,跟着她的玉画上前想为她揉肩捏腿,她却一挥手拒绝了,只忧心忡忡的看着床榻之上昏睡的杨莲心,一双眸子里满是暗沉的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医来的很快,进来看到孙岑忙不迭的先给孙岑行礼,孙岑摇了摇头,「去给杨夫人诊治,夫人今夜受了惊吓,适才还吐了血,瞧着有些骇人,你快看看。」
太医年纪颇大,孙岑认出是太医院的老人了,听她这话,太医拿着箱子到了床榻边上去,时辰已晚,太医白日里大抵已经奔波了许多处宫阁,这会儿面上也是一派疲惫之色,再加上这外面的大风大雨,布靴和官服下摆早已湿透了,饶是如此,切脉的手还是稳稳噹噹。
太医问脉,玲巧站在床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玲珑想的便是她想的,到了这种时候,她从未这么期盼过杨莲心只是一时晕厥不会有大碍,可看着太医面上的神色,她的一颗心越发的沉了下来,太医问脉的时间颇长,且眉头越皱越紧,待问完脉,又倾身拨开杨莲心的眼皮看了看,之后嘆了一口气转身对孙岑的方向一拱手,「夫人,杨夫人怕是不太好。」
「不太好」三字仿佛片石落水,顿时让屋内沉默的气氛一变。
孙岑坐直了身子,皱眉,「什么叫不太好?」
太医弯着腰,略一沉吟才道,「杨夫人气急攻心才呕了血,已经伤了心脉,且杨夫人适才大悲过度,五内也折损巨大,现在让杨夫人醒过来是不可能了,下臣必须用针用药之后才能让杨夫人醒过来,只怕最早也是明天早上了,即便醒过来,杨夫人只怕也要大病一场,若是好不了,只怕还要落下病根,并且……最怕的还是心病。」
不知道是不是太医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凤念芷之事,他说这话的语气格外的悲悯,孙岑闻言点了点头,「本就无需让她那么快醒的,怎么用针用药你去准备吧,我就在这里看着,用药要用最好的药,若是将夫人调理好了,王上有重赏。」
孙岑眼下是后宫掌宫之人,她说这话自然不是玩笑,而刚走进门的玲珑听着这话更有些诧异,从前孙岑只在自己的长秋宫侍弄花花草草,不仅和宫中的其他嫔妾不甚往来,便是对凤钦似乎也不甚上心,四公子未曾出事之前,他们母女的关系也并不十分亲厚,就是这般淡泊之人,在接手内宫之后却事事都未出差错,且亲力亲为很快便得了整个宫闱的称赞,玲珑一时之间念头百转千回,随即便敛眸将手中的茶水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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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169在凌晨更新,因为其实写的时候写了一个大章o(╯□╰)o虽然是个插叙加倒叙,但是也有写一些配角的东西,比如孙岑这个人,其实很重要!
第169章 歹心暴露
早前嚎啕大哭的玲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长逸宫的大宫女玲珑,她端茶上前,神色持重寻不出差错,「夫人,多谢夫人为我们主子尽心,请喝茶。」
孙岑来了这半天,底下的下人没有近前的资格也十分慌乱,而玲珑和玲巧一直在照看杨莲心,至此刻才有了这杯热茶,孙岑接过捧在掌心,格外的看了玲珑一眼,然后接过热茶轻抿了一口,「都是宫中的姐妹,十一公主出事我难免想到四公子,便想多为她尽点心力了,你们的主子病倒只怕整个长逸宫都惊慌失措,我在这守着好歹压压底下的流言蜚语。」
若非玲珑在宫中跟着杨莲心十几年,她听着这话几乎要感激涕零了,她不由的又看了看孙岑,整个宫里,长秋宫的孙夫人,长宁宫的朱夫人,这两位虽然身居高位,却从来深居简出没什么引人瞩目的行径,相比之下长信宫的段凌烟因为最受宠爱也最为惹眼,因为如此,玲珑对这位孙夫人也没什么印象,到了此刻,不由的多看了孙岑两眼。
孙岑年轻时也生的极美,且她是当年第一个被封为夫人的人,彼时凤钦刚刚登位,她是第一批入宫的嫔妾,若非那时候凤钦已有了和庄姬的婚约,孙岑或许会成为王后也说不定,虽然只是夫人,可因为她是受封的第一人,在当年也是荣宠一时的,直到庄姬嫁入蜀国,在那之后又有更多新人,孙岑大抵不喜与人争宠,便渐渐淡出了人们视线……
都说那位朱夫人修佛,可玲珑看着孙岑才是一身淡泊禅味的那一个。
虽然凤钦对孙岑的宠爱并不是最盛的那个,可看得出她是凤钦极其信任的那个,或许正是因为这么多年孙岑不疾不徐的侍弄那满园的花草于其他人不同,在段锦衣被惩处夺权之后凤钦第一个便想到了她,而孙岑并未让凤钦失望,孙岑掌宫的这些日子,宫中的确一派和顺,直到春日宴,唔春日宴,玲珑忽然想到,春日宴出了乱子,她这掌宫之人可会被问罪?难不成是因为害怕再生事端会被问责她才对长逸宫的事格外用心?
玲珑在王宫之中十多年,早已学会用宫中人的眼光看人,看着淡然喝茶的孙岑,她只能往这个方面想,毕竟在这个宫里哪里会有无缘无故的好意呢?
是人都有目的,是人都想朝更高的位子爬去。
思及此,玲珑忽然想到……自家夫人受了这场苦只怕没了争位的心思,而段氏此前触怒凤钦,段锦衣可算失宠,若是段锦衣有朝一日不再是王后,放眼整个王宫岂不是只有孙岑适合坐上那个位子?玲珑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因为内心强压着慌乱,便越想越漫无边际,她只是下意识的想到了这里,却不禁想出了一身的冷汗。
孙岑自己是没了孩子的人,所以她深知失去一个孩子会有怎样的痛。
所以会不会是她想用这种法子除掉自家夫人这个对手……
「玲珑,在想什么呢,快过来帮忙!」
一声轻喝忽的响起,玲珑被吓得一抖,回过神来,便见玲巧站在床边看着她,不知何时太医去而復返,却是要给杨莲心施针了,玲珑忙应了一声跑过去,她这齣神的样子屋内众人都看到了,可今日这般境地,她便被吓傻了也没人觉得奇怪,只是走个神当真算是寻常。
施针的过程十分漫长,杨莲心被翻过身来,银色的长针扎满了她后背的七经八脉,在这过程之中孙岑一直坐在窗下的软榻之上看着,当真不曾离开过,而那杯茶她抿了一口便放下,也未叫人再去换新的,时间一分一点而过,等施针完毕早已经是深夜。
太医施针完毕又去开药,孙岑这才起身到床边去看了杨莲心一眼,杨莲心仍然紧闭着眸子,只是面色没有早前那般惨白,孙岑眼底写满了嘆然,摇了摇头走出去,玲巧在内室守着,玲珑跟着孙岑一路走了出来,外殿门口站着个小太监,看到孙岑出来了立刻行礼,孙岑挥了挥手站在门口看外面的雨夜,天穹之上无星无月,雨滴好似珠帘噼里啪啦的落下来,她看着那雨幕不知怎么出了神,好似在回想什么,见她不说话,一边的玉画和玲珑都不敢言语。
忽然,孙岑幽声问了一句,「王上可歇下了?」
她这一问猝不及防,像是想到了和凤钦有关的事情下意识就问了出来,便是那小太监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回道,「王上和段美人去了长信宫,应当歇下了。」
玲珑站在孙岑的左后方,本是低着头的她因为孙岑这一问下意识抬眸看过来,这一看,她便清晰的看到孙岑在听到「段美人」三字之时眉心不可抑制的一跳,好像一只慵懒的猫被忽然踩到了尾巴,虽然没有大声的喊叫,却是下意识的露了露爪牙,玲珑心头微颤,再定睛去看时孙岑的眉眼之间又是一派淡然,玲珑蹙眉,莫非她看错了?
「那就好。」说着话,孙岑忽然转身看着玲珑。
玲珑本还在疑惑,见她转身忙不迭的低下头去,索性孙岑大抵是真的累了,并未注意她在看什么,只是淡声吩咐道,「去看着药房煎药,太医说你们夫人天明时分会醒来,那我们便等到天明时分再看,澜汀殿那里……」她忽然提到了凤念芷的殿阁,顿了顿却又摇头,「只怕廷尉大人已经过去了,我就暂且不必管了,今夜咱们都不要睡了。」
玲珑自然责无旁贷,忙应了声去药房煎药,走出几步回头去看,却见孙岑又微微抬眸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她站在门口,檐下的宫灯将她的面容映的一片暖然,可隔着这十几步远,玲珑却觉得明明站在屋子里的孙岑早已站到了无边无际的雨幕中去。
雨水将她打湿,她一个人望着漆黑的夜空是谁都不可靠近的旷世孤独。
等待本就是极其煎熬的事,在安静的夜晚等待就格外的叫人心焦,熬好了药餵着杨莲心服下,孙岑便坐在了窗前的软榻之上闭眸养神,玲珑瞧着觉得不是个事儿,犹豫几番方才上前道,「夫人,您若是累了不如去旁边的暖阁歇一歇?那里有夫人平日里小憩用的睡榻,奴给您换上全新的被褥,熬了一夜了,您不能累病了。」
孙岑睁开眸子,眼底没有一点动容,「不必,就快天亮了,等着便是。」
她拒绝的这样果断,倒是让玲珑不好多说什么,想了想,玲珑又道,「那让厨房为您准备些暖粥?这一夜了,您好歹进补一下,若是您也病了王上责问起来奴们可怎么交代?」
孙岑摇摇头,「你放心,我不会累病,王上也不会责问。」
孙岑的语气虽然不凶,却实在利落果决叫人接不下去话,而玲珑只是个下人,更不能不顾身份一直劝着,想了想只得作罢,玲珑退了下来,玉画又上前道,「夫人,当真不歇一歇吗?您这样奴婢都看的心疼,往常您不管事的时候对自己苛刻也就罢了,如今管事这般劳累,就更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啊,您不心疼自己,奴也心疼您。」
玉画是自己人,孙岑和她说话的语气稍微软了些,却还是摇头,「没事,天快亮了,若是她没什么事咱们回去自能歇着,你不必操心了。」
玉画抿了抿唇,「昨日那般不平,今天天亮了不知还有多少事等您呢,您哪有时间歇着啊,您这话就是在骗自己呢。」玉画虽然这样说,却好似习惯了孙岑这般,嘆了口气也不再多言惹得孙岑生烦,往窗外看了一眼,忽然一喜,「雨好像小了。」
雨下了一晚上,的确叫人烦躁,孙岑定神一听,外面的声音果然小了许多,淅淅沥沥的大抵变作了牛毛细雨,她跟着弯了弯唇,「嗯,是小了。」
玉画见她情绪松快起来便趁势和她说话,「是啊,您最喜欢小雨天了。」
孙岑微微颔首,眼底却深重一瞬,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玉画顿了顿又接着道,「也不知道晚上咱们没回去院子里的兰花他们照看的好不好……」
提起孙岑养的那些兰草,她的表情便格外的温柔,「没事的,他们知道怎么照看。」
一夜大雨,照看不好好不容易开的兰花可都要被打谢了。
玉画微微颔首,嘆口气,「可惜了,本来还说请王上去咱们那里看看新开的君子兰呢,昨日那般一闹,又出了十一公主……这样的事,只怕王上没心情了。」
孙岑的眉头一皱,「兰幽然独立,可不是拿来悦人的。」
玉画声音极小,倒是不怕让玲珑二人听见,只是孙岑的声音未曾刻意减小,倒是听的玲珑和玲巧侧目,悠然独立,不是拿来悦人的,这话倒是和孙岑自己十分相像。
玉画忙点头应是,见孙岑似有不悦,忙不敢再说了,室内正静默着,外面却又小奴进来通禀,真是孙岑适才留在外面的小奴,似乎是随时来禀告消息的,孙岑点头让人进来,那小奴目不斜视的走到孙岑面前道,「夫人,蔺统领找到那看守经堂的小太监了。」
孙岑眼底微亮,春日宴上出了这等事端,虽然她只是内宫妇人,可既然她是掌宫之人,那每一件事的进展她都要了解清楚,她自然也希望这些疑案早早水落石出,于是忙问道,「在哪里找到的?可开始审问了?那人怎么说……」
蔺辞做事孙岑也有几分了解,自然是雷霆手段的,可她问完小太监却面色怪异,「是在内府的下人房找到的,此前统领最先搜的就是那里,开始并无人,大抵是后来搜别处之时人又跑回去了。」微微一顿,小太监方才继续道,「蔺统领去晚了,人已经服毒自尽。」
孙岑眼底的光顿时暗了下来,服毒自尽,便是怕被抓到供出事情之后的主谋,而这个小太监一死,这线索便是断了,要再想知道是何人想要害凤晔便不容易了。
孙岑嘆了口气,又想起另外一处,「澜汀殿那边呢?」
小太监一弯身,「回禀夫人,孙大人已经去澜汀殿查看过了,杨夫人此前去过澜汀殿又离开,之后正门处一直守着人,孙大人去之后发现公主乃是自己换了衣裙从后窗跑出去的,公主沿着后窗之后的夹道一路朝着未央湖而去,不知怎么的才……」
自己跑出去的?孙岑眉头一皱,那边玲珑和玲巧面上虽然不显,却早就在孙岑说到「澜汀殿」三个字的时候就竖起耳朵听了,听到这里二人也是一惊。
好端端的凤念芷怎么会自己跑出去?!
孙岑仿佛有所感应一般的看了玲珑和玲巧一眼,自然不意外她们在听,于是本不打算问很多的她又继续问道,「怎么自己跑出去的?看守的人没发现什么?」
小太监点头,「对,她们几乎什么都不知道,杨夫人过去之前公主倒是闹过,只是后来却没有继续闹了,夫人走后公主也一直很乖,她们都以为公主已经睡着了。」
太奇怪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是如何想着要跑出去的?是什么吸引她跑出去的?并且换了宫女的衣服,她要去的地方很远?
孙岑眉头皱着尽是不解,那小太监也十分疑惑,却是说不出别的了,孙岑嘆口气,「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继续关注外面的消息,有什么就来告诉我。」
小太监应声而退,玉画在后面皱了皱眉,「那便都是查不出来了。」
孙岑又闭上眸子养神,「这宫里,最不缺的便是无头公案。」
她这么说着,玲珑和玲巧对视一眼,自然最为关心凤念芷的案子,凤念芷死状悽惨,必定是被人杀害,要害凤晔的人好歹还有个小太监可以查,虽然人已经死了,可至少在他住的地方搜一搜,平时去过的地方结交的人都有的查,那凤念芷这里呢?
毫无头绪,连个下手的地方都没有,再想到凤念芷的死状,哪怕身处温暖如春的长逸宫内殿玲珑也觉得背嵴一寒,现实若是无解,人们便会喜欢想到别的地方去。
玲珑和玲巧对视一眼,二人都忧心忡忡,可两人更知道,眼下最紧要的是等杨莲心醒来。
室内一派静默,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眼看着天快亮了,一屋四人也快到了身体的极限,孙岑闭眸养神,玉画已腰酸背痛时不时的伸伸胳膊,玲珑和玲巧也都搬来凳子坐在床边守着,就这般抵挡着睡意迷迷煳煳的等着,不知过了多久,床榻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轻吟,那声音虽轻,在这格外安静的屋子里却显得十分清楚,立时所有人都醒过了神来。
玲珑第一个扑到了杨莲心枕边,「夫人?夫人您醒了嘛?」
杨莲心面色还是有些发白,眼睫却是微微的颤动,仿佛听到了玲珑的声音,没多时她便缓缓的睁开了眸子,因为哭的太狠杨莲心的双眸有些红肿,可见她睁了眼玲珑和玲巧还是忍不住的一喜,然而想到凤念芷,二人也红了眼,玲珑趴在杨莲心枕边,「夫人?您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就告诉奴,太医就在外面呢,让他进来再为您看看嘛?」
玲珑红着眼睛,哄小孩子一般的小声说话,可杨莲心睁眼之后只看着自己的帐顶,半晌都没有反应,玲珑看看玲巧,再看看孙岑,忽然有些慌神,「夫人,这怎么办?」
孙岑眉头一皱走到床边来,果然看到杨莲心直盯盯的看着帐顶,人好像痴傻了一般,她皱了皱眉,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办,便下令道,「去传太医进来。」
玲珑应一声就要朝外面走去,可刚起身便听到杨莲心含煳不清的说了一句话。
她脚步微顿,转身看着杨莲心,不仅是她,便是孙岑和玲巧也都看着杨莲心,很显然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幻觉,刚才杨莲心是真的说话了,只是因为刚醒来嗓子又哑了显得不清楚。
于是屋内四个人都看着杨莲心,等了一瞬,她果然又开口了。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楚了她口中说出来的话。
「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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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痴语之疑
「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屋内四个人全都屏气凝神的听着,初初听着这一句,四个人都是一愣,甚至都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孙岑不由的上前一步,连玉画也忍不住上前倾身。
「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室内一片静默,而杨莲心自睁开眼便一直看着帐顶动也没动,等了一瞬,她口中出来的竟然又是这句话,这一下四个人却是再没有疑虑的听清了,既然听清了,四个人都是一愣,杨莲心在说什么?什么是不敢再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又是什么意思?
孙岑眉头一皱,玲珑和玲巧对视一眼,忽然,三人眼底都是一亮!
杨莲心能这么说只有一个可能,她知道杀了凤念芷的是谁……
孙岑心中大动,「别吵,听她还说什么。」
孙岑是为了解开这个谜团,而玲珑和玲巧目光一触即分,二人眼底却有几分惊惶担忧,玲珑更是倾身而下去轻唤杨莲心,「夫人?夫人?」
玲珑的声音已经不小,可躺在床上的杨莲心却还是半分动静也无。
一双眼虽然睁着,眼底却没有半分光彩,只满是虚无的盯着帐顶,不多时,又将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玲珑听得心头一震,想到凤念芷已经死了眼眶又是一红,「夫人?您醒了吗?」
玲珑的声音大了些,这一下杨莲心仿佛听到了,她放在锦被之下的手臂动了动,一直看着帐顶的目光终于缓缓的动了,她慢慢的转过头来,好像往孙岑几人身上看了一眼,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只朝着她们的方向又念了一句,「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杨莲心醒来这片刻,只说了四句话,而这四句话每一句都一样,孙岑四人讲这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孙岑面上一片沉凝,似乎在思考什么,玲珑和玲巧却哄着眼眶一脸的担忧,杨莲心醒了,可谁都看的出来,杨莲心出了问题,玲珑越想眼眶越是发酸,忍不住就无声哭了起来,孙岑看了她两眼深吸口气,「快,去叫御医进来。」
玲珑抹了抹眼泪,当即便转身朝外走去,她一走,玲巧又蹲下身来在杨莲心耳畔轻唤,「夫人……夫人?您觉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夫人?」
杨莲心头偏着,目光看着窗外的方向,眼底却没有焦距。
「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又是这句话,反反覆覆的重复,此刻的杨莲心仿佛只有这一念头。
可她要害的人是谁?在她心底又是谁要杀凤念芷?
孙岑和玉画对视一眼,这主僕二人都发觉了事情的不寻常,二人默然不语,这边厢的玲巧面色虽然平静,可比起刚才显然不安很多,孙岑默默的看在眼里,却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转头朝窗外看去,外面的雨势更小了,而天边已经亮出一丝鱼肚白,黑漆漆的夜空也变作灰蓝一片,孙岑知道,马上就要天亮了,而杨莲心终于醒了。
玲珑回来的很快,后面跟着昨夜的老御医,御医进来先行了礼,而后才走到床边来看杨莲心,来了别人,杨莲心丝毫反应也无,仍然看着一个方向,口中喃喃自语。
「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孙岑眉头一皱,「你快看看,从她醒了就说了这一句话说了好几遍,别人喊她她也听不见,你瞧瞧是不是还要继续施针,现在看着她人有些痴傻。」
孙岑话说的直接,玲珑和玲巧闻言都是眉心一跳。
痴傻,她们自然也看出来此刻的杨莲心有些痴傻,可孙岑这样说出来便好像已经坐实了这件事一般,玲珑和玲巧心底的绝望又隐隐的浮了出来。
于美人就是因为疯言疯语才惹了祸事才被灭口的……
御医皱着眉倾身,又为杨莲心问脉,玲珑把杨莲心的手从锦被之下拿出来,太医问脉的时候杨莲心也没有半点反应,她呆呆的看着窗外的方向,好像一个木头人似得,御医问脉片刻,又看了看杨莲心的气色,眉头微皱,这才起身道,「夫人的确如下官所言的那般损了心脉,施针外加一副药还没能让她从内到外都痊癒,至于夫人眼下的痴傻状,乃是受了刺激太过之故,便是下臣昨夜说过的心病,看起来夫人醒了,可夫人还沉浸在一个幻象之中,此症只能慢慢调理,指不定某一日忽然就好了也有可能。」
说着御医又看了杨莲心一眼,「当务之急是先让夫人的病体痊癒,这心病只能等后面慢慢调理,当下让夫人休息好,按时服药,另外下臣每日都会给夫人施针一次,其他的,让夫人信任的人多和她说说话,说说以前的事,让她多看些以前的东西,夫人大抵就会慢慢的醒过来,除了用药和施针,夫人此症状下臣也没有别的法子。」
御医这般一说,玲珑和玲巧的心已经凉了一大半。
这宫里从来不缺疯子,多少疯了的女人都被关进了冷宫之中死的悄无声息,御医虽然说着会慢慢好起来,可她们却明白这不过是说的好听,三公主凤念清已经疯了那么多日子了,当时御医也说会慢慢好起来,可到了现在还依旧疯着,御医也说指不定哪一日就忽然好了,可这话岂非是在说也有可能永远都好不了,玲珑咬紧了牙关才稳定住了自己的表情……
孙岑眼底闪过深思,玲珑和玲巧明白的道理她自然也是明白的,略一沉吟,孙岑满面沉重的点了点头,「好,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看看药方还有什么要改的没有,这两日你也不必去别处了,就在长逸宫候命,杨夫人这里随时都要你照看。」
御医想了想,点头,「的确有要增加一味药。」
孙岑便颔首,看了一眼玲珑,「好,你去跟着拿新的药方。」
玲珑是大宫女,孙岑有何事都交给她做,可是眼下她却并不想去做别的只想守着杨莲心,然而孙岑位分在这里,她不听孙岑的却是不可能的。
「是,夫人,奴这就去。」
玲珑行了一礼,当即跟着御医走了出去。
这一下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三个人,孙岑走到床边去,坐在了玲珑早前坐过的矮凳之上,她看着杨莲心,忽然伸手握住了杨莲心的手,杨莲心整个人木呆呆的,手背握住了也没什么反应,孙岑看着她的样子嘆口气,也轻声的开始说话,「杨妹妹?」
唤了一声,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她便疑问的看向玲巧,却见玲巧看着她握着杨莲心的手,似乎觉得她这样十分诡异一般的,察觉孙岑看着她,她这才勐地一下回过神来。
「夫……夫人……是不是让主子好好休息着……」
玲巧低着头,眼神簇闪,孙岑听着眉头一皱,「你们夫人刚醒来,让她休息自然是对的,可是你没有听到她刚才在说什么吗?」
玲巧动了动唇,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孙岑是夫人,她们只是侍奴,没有杨莲心庇护,她们这些所谓的大宫女和外面那些连主子内殿都没有资格进的最低等奴婢没有什么两样,玲巧低着头,「奴听到了,奴也十分困惑。」
孙岑颔首,「既然困惑,便要问问,何况御医说了,要多和夫人说话她才能从自己的幻境之中醒过来。」说着便又看着杨莲心,「杨妹妹,十一公主来了。」
这话从孙岑口中平静的说出来,直听的玲巧心头一跳,而一直没有动静的杨莲心却因为这话很快便转头看向了孙岑,她定定看着孙岑,眼神也忽然有了焦距,然而或许是因为表情木讷的太久,即便眼神有了焦距她眼底也不见半分情绪,她就那般直盯盯的看着孙岑,莫名的就让孙岑背嵴一寒,「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孙岑正心下一紧,可杨莲心还是说出这句话,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且她握着杨莲心的手没有半分感觉,杨莲心仍然如一个木头人一般,只是在听到凤念芷的名字之时稍稍有了些动静,孙岑眉头皱着,「杨妹妹,是谁要杀十一公主?」
她问一句,杨莲心的眼神便微微一动,不知是对「杀」字敏感还是对「十一公主」几个字敏感,可她也只是眼神微动,而后便又木讷下来,只是她的目光仍然看着孙岑,那毫无感情的,动也不动的目光不论是谁被看着都会觉得万分不适。
杨莲心不说话了,连那一句话都不开口了,可偏偏孙岑问的这个问题是最关键的问题,她没有问杨莲心想害的是谁,因为从她的话中听出来她想害的和杀凤念芷的事同一个人,因此她挑选了后面一句话来问,本以为这个问题或许会让现在有些痴傻的杨莲心不那么抗拒从而下意识说出来,可没想到她潜意识之中好像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似的,她一问杨莲心竟然缄默了,孙岑眯了眯眸,看着这样的杨莲心忽然有种深深的怀疑……
「杨妹妹,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去看十一公主。」
孙岑语声更为柔和了,而玲珑刚进来便听到孙岑这么说,她眉心一跳走上前来,「夫人,新的药方已经换好了,马上就能煎药送进来。」
孙岑微微颔首,却一直看着杨莲心,「杨妹妹,你想要十一公主来看你吗?」
对一个没有表情的人,用同样温柔却没什么感情的声音问想不想要一个死人来看你,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可她问完,杨莲心又开口了,「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又是这句话,现在的杨莲心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话,提起凤念芷才让她有点动静,而问别的她只会沉默不言,就好像听不到你的话似的,玲珑和玲巧包括孙岑都见过疯了的凤念清是何种模样,凤念清整日里大唿小叫一时觉得有人来杀她一会儿又哭闹不止总之怎么都安静不下来,可杨莲心却十分安静,如御医所言,她沉静在自己的幻境之中,和那些幻境有关的人和事才会撩动她的五识,而别的她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见。
孙岑眯眸,那幻境一定和凤念芷有关。
想到这里,她眼底便又浮起几分可怜,没有哪个女人失去孩子不痛苦的,她失去过所以她明白,嘆了口气,孙岑将杨莲心的手重新塞回了锦被之下,站起身来,看了玲珑和玲巧一眼,「你们也不要气馁,好好照看夫人,不管怎样她还是你们主子。」
这话倒是入耳,玲珑和玲巧忙点头应是。
孙岑微微颔首,「她说了什么你们也要记下来,待会儿说给御医听,指不定就能对她的病有点什么帮助,天亮了,熬了一夜我出去走走。」
玲珑和玲巧简直要暗暗叫好,二人齐齐行礼,「恭送夫人。」
孙岑扫了杨莲心一眼,见她依然木木的睁着眸子躺着转身朝外去,玉画扶着她,不多时二人便走出了内室,见她离开,玲珑几步走到门口看了看,见外面没人方才掩上门又重新走进来,她步伐极轻极快,走到杨莲心床边之时眼眶已经红了,待趴在杨莲心床边说话之时人已经压抑的哭了出来,「夫人?夫人您快醒过来啊,夫人……十一公主已经去了,您要振作起来才能为公主殿下报仇啊,夫人您听到没有?」
玲珑一哭,玲巧也瞬间眼眶一红掉下眼泪来,她蹲下身子来趴在床边,也哽咽道,「夫人,您若再不醒过来咱们长逸宫可就没指望了,十一公主的仇也无人可报!」
二人动容的说着,杨莲心被玲珑握着的手忽的一动,虽然只是小小的动作,却也立刻引的玲珑一阵惊喜,「夫人……夫人您听得到我们说话的对不对?!夫人……宫里出了这么多事,您刚才还说了那样的话,若是引人怀疑怎么办,夫人,您快醒过来吧!」
玲珑语速极快,杨莲心却还在看适才孙岑坐着的那个方向,至此,她收回目光看向玲珑,然后缓缓的动了动唇,却还是道,「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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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孙岑之心
天色渐亮,淅淅沥沥的小雨也停了下来,天穹一片灰蓝之色,只天边透出几抹亮白,初春的夜里犹有寒意,孙岑从正殿走出来的时候下意识的抖了抖,玉画见状赶忙将斗篷为她披上,又问一边的侍奴要了一把伞,「夫人?咱们不回宫去吗?」
孙岑拾级而下,毫无顾忌的走入了微风细雨里,长逸宫不仅内殿布置的贵胄雅致,便是这庭院之中都是十步一景,且都是奇花异草,孙岑沿着正殿之前的小径朝侧院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都是雨后的青草泥土香,再往前走,入目便是蜀国各处送来的极品花卉,这些花大都娇贵无比,需要主人精心侍弄,有的甚至都不是蜀国的花草,而每每送入宫中的这些东西都被凤钦一一赏赐了下来,若是别人必定放在花棚之中害怕凋零,只有杨莲心,就这般如寻常的盆景一般放在花园的小径之上,只要来了长逸宫的人莫不为之赞嘆。
可经过一整夜的疾风骤雨,小径两侧的花草大都被肆虐的不成样子,草木还好,花骨朵儿们却都零落在地不成样子,孙岑是爱花之人,虽然她自己只养兰,可对别的名贵花草也颇多了解,见好好的花木被这般糟蹋,她眼底不由的闪出明灭的光来。
「夫人惯爱这小雨天气,昨夜在那殿中坐了一夜,连奴都觉得憋闷的厉害呢,还别说,这长逸宫之中的景儿却是不错,只是这些东西被糟蹋了,若是放在夫人手里必定又是一番盛景,夫人,那内殿之中只剩下了长逸宫的人,咱们当真不派个人看着?」
玉画是跟着孙岑多年的人,自然知道孙岑的脾性喜好,她开头先说了景,句句都正中孙岑心头,而后才提到了杨莲心,孙岑听得顺耳,表情也轻松许多,的确,一整夜都没睡,不仅如此,还在那殿中待了整整一夜,「何必看着?这里是长逸宫,到底是别人家的地盘,我们总要给她们说话的时间,何况,依我看杨莲心是真的傻了……」
玉画眉头微皱,将伞往孙岑这边靠了靠,「夫人怎么肯定是真的傻了?」
孙岑沿着小径走到了一处花圃,她停在花圃最外围,放眼看去,整个花圃之中都是黄金牡丹,一夜骤雨,许多被精心培植在开的花骨朵儿都被打落在地,碧绿的花叶之上满是泥点,怎么看怎么都辜负了黄金牡丹的美名,孙岑看的眼神微凉,又接着道,「一个做母亲的,别的都可以掩饰,失去孩子的痛苦却是掩饰不了的,她自醒来之后神色半点无异,虽然一直念着十一公主,却是不见悲痛之色,这不正常,唯一的解释便是,她真的痴傻了。」
到底不是自己的主子,玉画听着挑了挑眉没有一点同情之色,又接着道,「夫人,那杨夫人开口闭口只说一句话,您怎么看?好端端的她绝不会执念这一句话。」
细雨如针密密落下,在这灰蓝一片的天穹之下格外的静谧,孙岑目光上移,只看到天幕的光亮在变大,而待天色再亮一点,整个宫闱都会活泛起来,「自然是有缘故的,她心底必定已经知道了杀十一公主的是谁才会如此,而在此前,她必定动过害那人的念头或者已经开始加害那人,后来看到十一公主被害,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人的报復。」
玉画眉头微皱,「可是是怎么看到十一公主被害就想到了那个人呢?难道她要害的人和她已经挑明了?按照杨夫人的做派,可不会轻易在明面上树敌啊。」
这一点也是孙岑不解的,杨莲心就算做了亏心事也不至于看到凤念芷被害就想到是别人来害他们,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可这些都不重要了,凤念芷死了,人死不能復生,剩下的杨莲心依旧还在夫人之位上,她在宫中的地位并不会有任何改变,相反的,可能还会因为凤念芷的死得到凤钦的怜惜,就如同她自己一样,不正是因为四公子出事凤钦才对她格外关怀了几分吗?孙岑眯了眯眸,可现在她痴傻之下却说了这么一句话,就算是凤钦宠爱的人尚且不能随便害人,更何况杨莲心这么多年过去已经不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那么最关键的,也是孙岑最想知道的,杨莲心要害的人是谁呢?
这宫里宫外,但凡有些位分的人都不简单,而杨莲心要加害的人必定也不是个小角色,她很好奇,若是那个人知道杨莲心要加害与她会作何感想?又或者……那个人已经知道了,并且,凤念芷真的是她杀的?如此一来……那这一件事牵连的便是两个人了。
孙岑的目光忽然一深,「今日修朝,王上必定在长信宫待着,你待会儿派个人去长信宫守着,待王上起身便前去通禀,就说杨夫人醒了,再说她知道杀害十一公主的是谁。」微微一顿,孙岑又补一句道,「让王后也知道这件事。」
孙岑一字一句说的极缓,再加上她平日里温柔安静的语声格外的亲切好听,可玉画听着这些话神色却是一正,仿佛孙岑交代的是算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一般。
「是,夫人,奴婢明白了。」
孙岑点点头,又看了看这天色交代一句,「现在时辰还早,待会儿再派人去。」
玉画立刻便道,「是,奴婢明白,王上昨夜折腾半晚上,或许还没睡多久,夫人这是在心疼王上呢,等咱们走一会儿回去了奴再去安排人。」
孙岑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终是将那话咽了下去。
在园子里走了一刻钟,孙岑终于将身上积攒了一夜的睏乏散了去,说的是天亮之后杨莲心醒了便离开,可实际上却是离开不了的,特别是杨莲心说了那句话之后。
雨越来越小,没多时却是停了,玉画收了伞,而孙岑更是摇了摇头往回走,玉画便在旁嘆口气,「夫人是真的喜欢雨天,这宫里的主子们都觉得雨天湿漉漉的不好受呢。」
蜀国本就多雨,一下雨不仅出门不便天气也都十分湿闷,别的人都不喜欢雨天,偏生孙岑喜欢,她的兰园,她多半会在下雨的时候去,玉画跟了她多年,自然深知她这一点,孙岑听着没有接话,却仿佛想起什么久远的事似的脚步慢了许多。
待回到主殿,杨莲心的药已经煎好,孙岑进去便看到玲珑拿着药碗在餵杨莲心喝药,她挥了挥手让玉画退下,玉画眸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便退了出去,再看这边,玲巧和玲珑的眼睛都红红的,一看便是哭过,孙岑嘆口气,「你们夫人可还说什么了?」
玲巧和玲珑齐齐摇头,玲巧道,「夫人一直这样就没开过口。」
说着又是一哽咽,先是死了女儿,而后杨莲心自己又痴了,一夜之间这长逸宫怎一个悽惨了得,不仅是玲珑和玲巧,外面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自己的命运会如何。
孙岑有些发愁的看着杨莲心,此刻的杨莲心被玲珑抱着,靠在玲珑的怀中喝药,可她好似没有意识吞咽似得,餵一口药至少有一半要从她唇角流出来,玲珑一边擦一边喂,眼眶没多久又湿润一片,从前的杨莲心什么都要最好的,在宫中虽然没有段凌烟那般盛气凌人却也自视甚高,可此刻的她却痴痴傻傻好似个废人,怎么看怎么心酸。
玲珑餵药,孙岑就在一旁看着,餵完了小半碗玲珑嘆了口气放下药碗。
「御医说刚开始不必着急,夫人还未缓过来,喝不了多少药。」
孙岑点点头,玲珑便又看着孙岑行了一礼,「夫人,这一整夜都在长逸宫实在是辛苦您了,眼看着天亮了我们夫人也醒了,您快请回去歇息吧,实在不敢再让您受累了。」
这话便是让孙岑回去自己的长秋宫了,孙岑闻言嘆了口气,「也好吧,这一夜我也是担惊受怕的累极了,那我这便回去了,这里你们好生侍候,晚上我再过来看看。」
孙岑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玲珑便一路跟着送她出门,眼看着孙岑就要走出内殿,院门之外忽然现出一道身影,玲珑定睛一看,竟然是王庆……王庆来了,那便是蜀王来了!
果不其然,走进院子的王庆甩了甩拂尘便高声道,「王上到……」
一语落定,满院子的人都跪倒在地,孙岑眉头微抬摇了摇头道,「这下可走不了了。」
还未等玲珑接话,孙岑已迎了出去,院门口两道身影一闪而入,却是段凌烟陪着凤钦过来了,凤钦看到孙岑便挥了挥手免了她的礼,而后问道,「说是她醒了?」
孙岑点点头,那边段凌烟又道,「辛苦孙姐姐了,竟然守了一夜。」
凤钦闻言也忙嘆口气,「孤让你看着,你怎这般实心眼就守了一夜,快带孤过去瞧瞧她,瞧完了你也早点去歇着,你脸色也不好看,眼下宫中诸事交给你的,可别累垮了。」
孙岑敛眸,「因是不放心杨妹妹这才看着,也没什么,王上这边走。」
天色已经大亮,雨亦停了,整个长逸宫沉浸在清晨的静谧之中,可和往日的静谧不同,今日格外的压抑和沉郁,凤钦换了常服,面上疲累未消,只是有段凌烟陪着倒没多少焦灼之意,孙岑在前带路,他便由段凌烟扶着跟在后面,一行人到了门口,看到跪着的玲珑,凤钦认得她,挥手着她起身,「快,带孤去看看你们夫人。」
杨莲心生病凤钦亲自来看本是杨莲心的荣宠,可玲珑看到凤钦的那一刻却好像并不十分惊喜,不仅如此,眼底还有几分忧色,她站起身来,硬着头皮抬手一请,凤钦自然是知道长逸宫的内殿在何处,他二话不说当先走在了最前,看得出来,他此刻对杨莲心是真有几分关心,一行人走入内殿,玲巧早早在门口迎着,凤钦看也未看她直奔床榻边上,待看到睁着眼睛的杨莲心好端端躺着的时候凤钦眼底微亮,倾身唤道,「莲心?」
若是平日里,只要杨莲心还能动,他人刚走到门口杨莲心便会起身来迎,可今日却是半晌没反应,杨莲心刚失了女儿,凤钦自然不会和她计较这些,可他都喊她了她怎么还没反应?凤钦眉头一皱,又唤了一声,这一声落定,还是没反应。
凤钦蹙眉看着孙岑,便见孙岑满是遗憾的嘆了口气,一转眸看向玲珑和玲巧,便见二人低着头眼眶红红,凤钦心头一跳,忽然便猜到了是何种境况,他面色微变,这边孙岑已哀声解释道,「杨妹妹醒来便是这样,御医说杨妹妹昨晚上大悲过度又呕血伤了心脉折损了五内,因为受刺激太大了即便醒了也将自己沉浸在环境中,后面施针调理慢慢就能好转。」
虽然没说明白,可凤钦和段凌烟却是明白杨莲心这是因为受刺激太大从而痴傻了,想到此前疯癫的凤念清,凤钦眼底不由生出两分痛色,一时没说出话来,虽然不是最宠爱的,可到底是他的血脉是他的枕边人,段凌烟也皱了眉,却是劝道,「王上先不必忧心,杨姐姐受了这等刺激,现在让她醒来也是痛不欲生,或许这样对她反而好些。」
段凌烟这话算是说到了点上,凤钦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正稍微安心些的他却又忽然眉头一皱看着孙岑,「可是这边过去的人不是说她知道是谁杀了芷儿吗?」
凤钦这么一说,孙岑的表情便是微变,看了玲珑和玲巧一眼,二人眼底满是担忧,孙岑便道,「杨妹妹虽然有些痴傻,却还是会说话的,王上看着便是……」
说着话,孙岑上的前去倾身道,「妹妹,十一公主来了。」
凤钦和段凌烟都疑惑的看着孙岑,听着孙岑的话都是眉头维扬,凤念芷明明已经死了,怎么叫凤念芷来了?正疑惑着,却见躺在床上的杨莲心微微一颤,随即那直盯盯仿佛不会眨动的眼睛便微微一眯,而后又倏地睁开,「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第172章 初现端倪
杨莲心倏地睁开眼,「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连凤钦的话都不答,凤钦和段凌烟以为她痴傻的不会说话了,此刻乍听见她说话都是一阵意外,随即二人同时眉头大皱,她……在说什么?!
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她知道杀凤念芷的是谁!
「莲心?莲心,你说的人是谁?你在跟谁说话?」
凤钦心中震惊,忍不住的自己上前问了一遍,可床上的杨莲心只是眼皮微动,又毫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此前的话,「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凤钦皱眉,不由的又看向孙岑,孙岑点点头,「杨妹妹眼下只会说这一句话。」
只会说这一句……凤钦认真的看了杨莲心几瞬,又转身看着段凌烟,却见段凌烟面上也有几分深思,昨日段凌烟也亲眼见过凤念芷的尸体,也见过杨莲心发狂的样子,此刻听着这话她眼底不由的有几分恍然,「难怪啊……难怪昨天晚上杨姐姐那般反应。」
看到自己女儿惨不忍睹的尸体该是怎样的反应?
凤钦眯眸回忆一下,杨莲心先是绝望的尖叫,而后又是嚎啕大哭直到呕血,看起来似乎是正常的反应,可是再一想,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之中似乎还有一丝懊悔!
难道在那个时候她便已经知道了什么……再听这话,她似乎是因为害了什么人才招致别人的报復,这才害死了凤念芷……可是杨莲心会招惹什么仇人呢?
凤钦心底满是疑问,而他又和孙岑不同,孙岑即便满心疑问却并不会自己去查问什么,可凤钦就不一样了,他一转身直直的看向玲珑,他乃是蜀王,自然有君王之势,这时候目光锐利,一眼便叫玲珑心中一抖跪了下来,玲珑一跪,玲巧也跪了下来,凤钦扫了两个大宫女一眼,「你们主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要害谁?又是谁杀了十一公主?」
这问题如此直接,却不是孙岑能问的,而此刻凤钦问出来的压迫之力非同小可,玲珑肩膀一抖,开口之时已是一副哭腔,「回禀王上,奴不知道夫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夫人平日里从来心善,怎么会去害人?夫人这么多年在宫里也无仇无怨的,实在是没有害人啊,夫人眼下痴傻了,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这话,奴……奴真的不敢欺瞒王上。」
玲珑一副哭音,听起来无比的可怜绝望,凤钦听着已有一半信了她这话,他眉头微皱,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注意,正犹豫,守在门口的王庆忽然走进来道,「王上,王后来了。」
凤钦这边还没有头绪,闻言便道,「她来做什么?」
王庆嘆到,「王后知道杨夫人醒了特地来探望,您看……」
到底是一片好意,凤钦总不至于将人挡在门外,于是点了点头,又看着玲珑,于是从外面进来的段锦衣第一眼就看到这幅诡异的场面,杨莲心睁眼在床上直挺挺的躺着,她的两个大宫女跪在地上哭,段凌烟和孙岑则站在一旁面带愁色。
行完礼的段锦衣起身走近来有些疑惑,「这是怎么了?」
孙岑看了看段凌烟,段凌烟当先为段锦衣解释了一番,简单的解释完毕段锦衣也是面色几变,杨莲心竟然害了人?不仅害了人,对方还将凤念芷杀了报復?
本以为只是来探望病人的段锦衣没想到事情如此有意思,不由得眼底微亮。
「王上,若王上真的怀疑,不如将此事交给廷尉府来查?」
段锦衣一句话便将玲珑和玲巧打入了深渊,二人听着这话眼瞳一缩,瞬时间面白如鬼,而这是王后对王上说的话,她们两个小奴根本不能也不敢置喙一句。
凤钦眉头微抬,「交给廷尉府?」
若是交给廷尉府……得知了这么一条线索,大抵这案子的方向就从查凤念芷是怎么被杀的变成查杨莲心想害谁了,不管怎么样,杨莲心的寝殿在这里,她身边的随从下人都在,只要真的害了人,总是能找到蛛丝马迹的,而从凤念芷被杀本身入手就困难的多了。
听起来的确不错,或许真的能很快找到杀害凤念芷的兇手,可是……可是当真要将内宫所有的王室丑恶都暴露在朝堂之中?孙昭那人……凤钦响起孙昭雅正的面容来,看起来好像一个书生一般的温和,可实际上却是铁腕无情到了极致,不交给他还好,一旦交给他,便是没有半点将情面的可能,到时候不管查出什么来,只怕他都要上奏闹得满朝皆知。
凤钦想到那场面便觉得头皮发麻,可随即凤念芷触目惊心的尸体就浮现在他脑海之中,倘若凤念芷真的因为杨莲心害了人而被报復杀死的话,那便是真的叫人心疼了,这么一想,凤钦心底对杨莲心的怜惜少了半分,他微微颔首,「先去将孙昭叫来。」
没说交给廷尉府,而是说的先叫孙昭来,这便是还有所保留的意思,王庆闻言便出去吩咐,领命的人去得快回来的也快,却是带了个不好的消息,王庆走进内室苦笑道,「王上,孙昭大人在宫中留了一夜已经出宫回廷尉府了,奴命人出宫传召了,只是要等些时间。」
孙昭到底在宫里没有住处,今晨未央殿所有的王公贵族问询完毕之后他也暂时回了廷尉府暂做休整,凤钦闻言点点头,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而昨日事情太多,他自然要给孙昭些时间的,凤钦转身看着杨莲心,从前笑语嫣然的人如今变成了木蹬蹬的痴傻之人,实在是叫人唏嘘,而他更不曾想到杨莲心竟然会生出些害人的心思……
他在窗前的软榻上落座,目光落在还跪着的玲珑和玲巧身上,玲珑一口咬定不知情,而玲巧则是一脸压抑也红着眼眶,若杨莲心真有害人的心思,旁人不知道,这两个最亲近的近侍不可能不知道,凤钦看着这二人,也不让她们起身,只压着性子等孙昭。
「说起来孙大人也实在辛苦,昨日几桩案子都压在他身上。」
一屋子人没人说话,段锦衣便无来由嘆了一句,段凌烟闻言也点点头,「不过能者多劳,王上信任孙大人才将此事交给他,若是旁人王上大抵是不信的。」
段凌烟的话总是最得凤钦心意,孙岑见说起了昨日的几桩案子便站起身来当先一步跪倒在了凤钦的跟前,好端端的她这么一跪几个人都是一愣。
凤钦更是立刻蹙眉,「阿岑,你这是做什么?」
孙岑低着头,面上的疲惫掩饰都掩饰不住,熬了一夜的她眼下已经现出一圈青色,却还是强撑着打起精神道,「王上,昨日春日宴诸多变故始料未及,妾既然是内宫掌宫之人,自然要为昨日之事负责,请王上责罚,无论什么责罚妾都接受。」
昨日春日宴上的变故一波接着一波,既然出了事,自然要有人为这些事端负责,而孙岑做为内宫掌权之人,自然是首当其冲责无旁贷,只是眼下内宫一团纷杂,便是凤钦也没个头绪,便未想起追责一事,而眼下更紧要的是找出几个案子的幕后兇手,而非将这些责任一股脑的推到孙岑的身上,何况凤钦也明白,若是真的有人有计划的图谋不轨,孙岑便是做的再好这些事也是要发生的,而如今内宫一团乱,没了孙岑可不行。
凤钦嘆了口气,「好了地上凉你快起来,这些事孤心底都清楚,不是你没有安排好出了意外,委实是有人想趁着春日宴的日子行不轨之事,你便是做的天衣无缝也是没办法阻止的,若是没有这些事端,昨日的春日宴必定十分圆满,孤怎么会责罚你?」
眼下的确不是追责的时候,可凤钦这话似乎是一点都不曾怪罪孙岑的意思。
孙岑闻言面上生出两分动容和感激,却又欲言又止一瞬,凤钦又嘆口气,「好了,孤说不会追究便是真的不会追究,你为春日宴做了许多孤都知道,孤奖赏你还来不及怎么会问责与你?孤若是连这点是非黑白都分不清,如果治国理事?孤若是这样的人,孤的臣子们岂非有权在手也不敢为国做事了?眼下宫里还靠你规整,你莫要为此事自责。」
凤钦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孙岑再不起身便要让凤钦为难了,她眼眶微红的点点头,这才作势起身,可刚起到一半,腿弯却是一软一个踉跄,若非一旁的玉画眼疾手快的将其扶住,孙岑只怕又要重重的跪回地上去,这一下颇有些惊险,其他几人也吓了一跳,凤钦更是起身上前将她扶起来,「怎么回事?腿上的老毛病又犯了?」
孙岑腿上有旧疾,可凤钦问起她只摇了摇头一副轻松样子,凤钦眼底不由露出两分心疼,「看样子是昨日受了寒了,好了,这里有孤看着,你且回去歇着吧……」
孙岑苦笑一下,「王上这样可要让妾不安了,妾等到午时再走也可。」
凤钦还在这里,她却走了,的确有些于理不合,见孙岑唇角紧抿一副十分坚持的样子凤钦只得嘆口气,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了他身边,「你啊,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犟。」
孙岑被拉着落座,闻言低眸无声弯了弯唇,一旁段凌烟到没什么表情,段锦衣却是转而问起了另一回事,「王上,昨日沉船之事不知蔺辞探查的如何了?」
说起沉船,虽然并未闹出人命,却是昨日的第一桩事端,也是因为沉船于美人才疯癫,疯言疯语之后才闹的大家人心惶惶,后来于美人被溺死大抵也是因为白日里说了那话的缘故,眼下段锦衣一问,却是又将大家拉回了那个时候,而段凌烟和孙岑都是亲歷沉船之时的生死一刻,因此段锦衣话音落下,她们二人先看向了凤钦。
凤钦闻言眉头微皱,「沉船的事故已经派人去查探了,是船底两处船壳的铆钉松脱,以致承载重物吃水时间太长之后开始漏水,此事已经吩咐内府继续查,看起来只像是内府匠人的一个失误,待查探到最后才知道到底如何。」
话这么说,可但凡是查到最后查到了侍奴的身上,最后必定是以无头公案收尾,就好比那个看守经堂的小太监一样,小太监一死,所有的线索全都断了。
段锦衣摇了摇头,有些犹豫的道,「内府的船舶下未央湖之前经过百般检查,不可能放过这般大的问题……罢了,幸而没有人因为这个出事。」
段锦衣这话便是质疑,话音落定却无人接话,而凤钦只觉得诸多事已经够繁杂,早已不想再说下去,场面一时间冷了下来,段凌烟眸光几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说起来,这次沉船大家都能脱险全靠了一个人,现在想起来我都有些后怕,若是没有她,未央湖里只怕要多几缕香魂了,王上,你恐怕是见不着我们了。」
凤钦不喜欢听段锦衣说话,可段凌烟说话就完全不同了,他当即便转身看着段凌烟,眼底有两分好奇两分心疼,「哦?还有这等事?是有人救了你们?」
说到这里,段锦衣看着孙岑,孙岑也看着段锦衣,她二人都是此事亲歷者,自然是想到了一起去,段锦衣弯了弯唇,「王上,这个人不仅救了我们,还救了其他很多人。」
凤钦眼底微亮,「救了很多人?你说的是谁?」
那船中的人每个他都熟悉至极,却没想出来谁有这等能力和心胸。
段锦衣笑一下,一字一顿,极其清晰的道出四个字,「摇光公主。」
话音落下,段锦衣和凤钦都是一讶,而同一时刻,床榻边忽然传来玲珑的惊唿声,他们说起话来便未时刻注意床榻那边的动静,可这会儿听到惊唿看过去,却见床上直挺挺躺着的杨莲心不知怎么竟然坐了起来,她看着段凌烟的方向,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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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朝夕行兇?
「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杨莲心直挺挺的坐在床上,一双眼睛发直的盯着段凌烟,一张嘴,又是她唯一会说的那句话,这句话他们听了许多遍,可此刻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杨莲心是一直躺着没有动的,连餵药的时候也是被玲珑抱在怀中,所有人只以为她痴傻的动也不会动了,可是现在,她竟然端端正正的坐了起来,不仅如此,她倏地盯紧了段凌烟,而段凌烟距离她这般远,此前她的眼睛好似失明了一般看人都要看半天。
段凌烟被她那眼神看的一愣,「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自己先懵了,看看凤钦又看了看段锦衣,「这……我刚才有说什么吗?」
顿了顿,段凌烟转头看去只见杨莲心仍然坐在床上看着她,她那眼神叫人头皮发麻,段凌烟试着站起身来走到凤钦右侧去,可她一动,杨莲心的眼神便跟着她动,段凌烟不由得苦笑不已,杨莲心刚刚还好似个手脚动不了的废人,现在怎么又活泛了?
她有些无奈,「我刚才就是说了我们沉船被救而已,怎么就……」
她自顾自说着,话到这里忽然一断,不对,她刚才可不止说了被救,她不仅说了被救,还说了是被谁救,而他就是在说到被谁救的时候杨莲心忽然不对劲了。
她似乎说了四个字……她反应过来,而凤钦和段锦衣几人却是比她更早的反应了过来,她看着凤钦,凤钦也看着她,忽然,段凌烟转头看着杨莲心,又道,「摇光公主。」
床榻之上坐着的杨莲心眼皮一跳,「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果然!段凌烟眼底眸色一深,转而看向了凤钦,便见凤钦正满是疑惑的看着杨莲心的方向,屋子里一阵静默,可众人心底的疑惑仿佛被解开了……
所有人都想知道杨莲心想害的是谁,谁也没想到段凌烟为了缓和气氛无意之中说起的「摇光公主」四个字会戳到杨莲心的点,她没在别的时候盯着段凌烟,没在他们说别人的时候开口说那句话,足以证明她对「摇光公主」这四个字的敏感。
这是不是说,她想要害的是朝夕,而杀害凤念芷的就是朝夕呢?
凤钦盯着杨莲心看了片刻,眸光一转看向玲珑和玲巧,便见这二人面色煞白的跪在地上,整个人已经忍不住的有些发抖,虽然在强自克制,可是比起片刻之前,眼下的她们实在是不安极了,凤钦微微眯眸,他几乎就可以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了……
凤钦面色沉的吓人,段锦衣和孙岑却都只是有些讶然,她们怎么也没想到杨莲心要加害的竟然是朝夕,杨莲心是夫人之位,而朝夕只是个要嫁出去的公主,怎么说二者之间也都半点冲突也无,好端端安的怎么就会想着去害朝夕呢……
一个谜团解开,却又有一个新的谜团出现,屋子里半晌没人说话,孙岑便又面露忧色的看着凤钦,「王上,这……这是不是说杨妹妹她对摇光公主生了……」
剩下几个字她不知如何说便一阵犹豫,而杨莲心显然又听到了「摇光公主」四个字,她直勾勾的眼神倏地移到了孙岑的身上,并且本来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丝波动,她眉头皱着,面皮一阵抽搐的生出痛苦之色,且透过孙岑仿佛看到了朝夕本人,她身子前倾,一半祈求一半绝望的看着孙岑哀声道,「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孙岑有些无言以对,又转头看着凤钦,凤钦牙关紧咬,却是开始生气,整个大殷都知道蜀国和燕国要联姻了,而杨莲心却竟然对朝夕动了歹念?!
而她的意思却是在说是朝夕杀了凤念芷?这怎么可能!
凤钦深吸口气,「简直是无稽之谈!」
孙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指的是什么,随即又低声道,「王上,好端端的杨妹妹不会这么说,反正也已经去喊孙廷尉入宫了,不如等他来了再说?」
请孙昭的人老早便出宫去了,眼下只怕已经快请进宫来了,凤钦看着杨莲心,忽然有些不想让孙昭来管这件事了,此事忽然牵扯到了朝夕身上,这怎么也说不过去,昨夜朝夕一直和他们在一起,怎么会……而朝夕又怎么可能去杀了凤念芷?!
更重要的是燕蜀能不能联姻都在朝夕一个人的身上,不管怎么说凤钦也不能容忍别人破坏燕蜀联姻,思及此,他看杨莲心的眼神更为冷情,可杨莲心分毫感受不到他的怒意,不仅如此,她仍然直直盯着孙岑,眼底的哀求和绝望莹莹欲坠。
「真没想到,好端端的杨妹妹竟然对摇光公主……」
段凌烟愣了半晌才回神,下意识便嘆了一句,这一句落定,杨莲心又有了动静,她目光一转,再度看向段凌烟,而后眼神倏地一变,兇狠和哀求交织,本来木讷的表情骤然间活泛起来,更叫几人惊讶的却是她忽然朝床下而来……
身上明明盖着被子,她却根本没看见似的,双腿裹着被子滑到了床沿边。
被子掉在地上,而她双脚*着踩在了地上,她直勾勾的盯着段凌烟,忽然步伐僵硬的朝段凌烟这边走,走一步晃一下,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可就是这般,她还是一步步的朝段凌烟而来,口中凄凄念着,「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一遍又一遍,念到第五遍的时候她距离段凌烟只有几步之遥,段凌烟看着这般的杨莲心忽然有些害怕,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凤钦被她这般惊住,也想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还能不能说点别的什么,可杨莲心却只是说着那一句话直冲着段凌烟而来。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你们夫人扶回去!」
凤钦起身挡在段凌烟身前,对着玲珑和玲巧便是一声厉喝,她二人在地上跪了半天,又心惊胆战了半天,此时早就愣住,闻言顿了顿才站起身来,双腿早就跪的发疼,却还是强撑着过来拉住杨莲心的手臂,玲珑哭道,「夫人,夫人您该躺下的……」
杨莲心听不见,只直直的看着段凌烟一副要扑过来的样子,凤钦不耐,挡在段凌烟之前将过来的杨莲心狠狠的推了一把,「快些将她扶回床上躺着去!」
玲珑和玲巧哭着将杨莲心拿住,拖一般的将她往床榻之上拽,因为二人太过强硬,亦激起了杨莲心的反抗,她面上哀求一下子散去,整个人充满了绝望的戾气,一边挣扎着一边朝段凌烟撕心裂肺的喊叫起来,「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一声接着一声喊个不停,没喊两声她的嗓子便又破了,前夜她本就伤了嗓子,这会儿说话都支离破碎,这一吼之后连声音都发不出了,玲珑和玲巧从来没这么粗鲁的对待过杨莲心,可她们眼下却是生生的将杨莲心按在了床上,而杨莲心还在嘶吼,整个人如同一个抓狂的野兽一般,哪怕声音已经嘶哑到了听不清,可屋子里的人都知道她吼的是什么!
而她如此癫狂偏执,竟然莫名的让凤钦的念头产生了动摇,杨莲心不是个毫无头脑的人,在宫中这么多年也从未树敌,否则也走不到夫人之位,她虽然不及段凌烟得他心意,可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该有的手段心机她都有,且还不是最低级的那种,这样的她,怎么会无端的对朝夕生出歹意?而这世上,或许疯子的话比常人的话更可信……
若非如此,好端端的杨莲心怎么会主动吐露出她对朝夕生了歹心?
凤钦满心疑惑,一旁的段锦衣也忽然道,「她这般发狂,倒好像是真的确定了摇光公主是兇手似得,先不论是不是摇光公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事我们不知?」
段锦衣似乎也有些忌惮发狂的杨莲心,说到「摇光公主」四字的时候声音低了不少,再看杨莲心,仍然在床上盯着段凌烟,玲珑和玲巧丝毫不敢马虎才能将她制住,似乎段凌烟就是朝夕,而朝夕若是不同意她的话,她便只有撕碎朝夕方才能救凤念芷。
凤钦看着杨莲心又听到段锦衣的话,心底的动摇越来越大,略一沉吟,忽然转身朝着门外道,「来人,去将摇光公主也一道请到这里来。」
他倒要看看,朝夕自己来了杨莲心会如何说话。
凤钦的想法也是孙岑和段锦衣的想法,见他着人去叫了朝夕过来,段锦衣眼底意味深长的微光一闪而逝,这一场简单的探病真是变的越来越有意思了……
孙岑也抬了抬眉头,段凌烟看着床榻之上挣扎幅度越来越小的杨莲心有些疑惑,「或许并不一定只是对……对摇光公主的名字有动静呢,毕竟我们没试过别的人。」
段凌烟想法十分客观,凤钦听着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看了孙岑一眼,孙岑想了想又走到床边去,杨莲心因为失力已渐渐没了动静,她被按回床榻之上,整个人急促的喘息着,双眸从段凌烟身上移开又恢復成了最开始那毫无表情的样子,渐渐的,整个人平静下来。
孙岑走近几步,似乎对片刻之前的杨莲心还心有余悸,见她真的不动了方才试探性的唤了一声,「杨妹妹?」这声落定,杨莲心还是一潭死水一般,孙岑这才走到床边去,眸光微转语气温柔道,「妹妹,咱们明日的赏兰宴都请谁才好呢?」
她自顾自的说着,微微一顿便道,「王上和王后自然少不了,凌烟妹妹也是要来的,此外宫里与你相熟的几位姐妹,朱夫人,嵩美人,刘美人……咱们都一一请来如何?」
孙岑语声温和,仿佛在对幼儿说话,她没有明显的停顿,只是按照位次,将这宫里的人说了个遍,连公子公主们的名字都一一问了一遍,而在这整个过程之中,杨莲心一动不动的,仿佛已经瘫痪在床上,孙岑顿了顿,又从头重新问了一遍,可一遍结束,杨莲心仍然没有半点反应,孙岑这才回头看了凤钦一眼,凤钦心底已有几分明白,又对孙岑点点头,孙岑便又用同样的语气道,「哦,刚才忘了,还有摇光公主。」
「摇光」二字刚出,杨莲心那双死水一般的眼睛就动了,她眼珠微转,整个人撑着床榻又要坐起来,可因为身体不适片刻前已失力一次并未将自己撑起来,可她扭着脖子看着孙岑,语气颤颤巍巍的,目光发直,「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这话如期而至,孙岑嘆了口气站起身,「看来的确只是对……」她下意识回头一看,往凤钦这边走了几步才道,「只对这一个人敏感,真真是让人费解。」
为何就是朝夕呢,朝夕刚从淮阴回来,时而入宫请安,连和她们多余的相处机会都没有,若是不进宫便在宫外的公主府,可说十分没有存在感,除了和商玦的婚事之外……
凤钦想到这里心头一跳,莫非是因为和商玦的婚事?
凤钦眉头紧皱,凤念芷也到了适婚之龄,杨莲心会不会因为想着让凤念芷嫁入燕国从而对朝夕生了歹心?凤钦越想越有可能,想到杨莲心因为想让凤念芷嫁去燕国而对朝夕生出歹念,凤钦心底又是一堵,恰在此时,王庆从外面走进来。
「王上,孙大人和公主殿下来了,世子殿下也在。」
凤钦背嵴微挺,看了看杨莲心,心底忽然拿不准自己叫朝夕过来这一趟是不是正确,可人已经来了,他总归不能再让人回去,于是点点头,「请进来。」
王庆出去接人,不多时朝夕三人便鱼贯而入,凤钦一转头,目光所及当先看到的便是抱着天荒琴走在最前的朝夕,红裙墨发,神态从容,眉眼之间有三分庄姬的样子,看到这般的朝夕走进来,凤钦心头那一点莫名的动摇顿时就烟消云散,朝夕或许是被杨莲心加害的那个,可杀凤念芷的兇手却绝不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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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歹心现世
朝夕抱着天荒琴走在最前,后面跟着商玦和孙昭,见他三人一同来凤钦也不意外,见三人要行礼,齐齐挥手免了,「好了,都先免礼,叫你们过来有事情的。」
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孙昭也专注的看着凤钦,凤钦抿了抿唇,似乎有两分犹豫,又转头看了眼床榻上的杨莲心,挥挥手让几人朝外走,朝夕挑眉,几人便朝外退了几步,待离的远了些,凤钦才将适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待他说完,朝夕一脸的茫然,商玦也蹙眉觉得奇怪,而孙昭却眸色微深,看着朝夕的目光也生出了些微的变化。
朝夕苦笑一下,「我实在是不知道杨夫人怎么就会只对我说这话,昨天晚上我一直跟着父王在一起,中途回去邀月台也只是去拿天荒琴而已,怎么会……」顿了顿,朝夕仿佛想起了凤念芷的死状,当即眉心一跳,「何况我和十一公主无冤无仇,那杀人者乃是绝世高手身怀宝器,而诸位都是看过十一公主死状的,我可做不到……」
略一沉吟,朝夕也往杨莲心的方向看了一眼,「何况,我和杨夫人也无仇怨,我并不觉得杨夫人想要害我,她这话从何而起啊?我实在是……」
朝夕满面无奈,却是没有半点紧张之色,她坦然的模样大家都看在眼底,凤钦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嘆了口气,「她受了刺激已经痴傻,这会儿可能神志不清了,大抵有什么误会才让她生出这等念头,且看太医能不能将她治好,这话倒不必放在心上。」
杨莲心的话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也好奇了半天,可朝夕过来就这般解释一下凤钦就说这话不必放在心上了?段锦衣蹙眉,孙岑也抬了抬眉头有些意外,段凌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自然不会反对凤钦的话,凤钦本想将此事先化解一番,奈何一旁的孙昭忽然一本正经的开了口,他对凤钦一拱手道,「王上,下臣对此事看法不同。」
凤钦心底满是后悔,他这个廷尉大人他自然了解的,表面上看起来温雅正派,可实际上却是一根筋无情的很,这般性子做廷尉倒也合适,可是眼下却不是他一根筋的时候啊,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孙昭,「孙昭啊,孤的意思,杨夫人一个痴人,说的话当不的真……」
凤钦这话已经很明显了,奈何孙昭一脸的正经,根本没听出来这话中深意一般,他又弯了弯身,「王上,夫人不可能凭白如此说话,下臣以为,此事倒是查清十一公主之死的突破口,何况昨夜整个王宫的人都是有嫌疑的,要洗脱嫌疑,要继续查下去。」
整个王宫的人都是有嫌疑的……这话不就是在说不能这么简单就觉得此事和朝夕无关吗?不就是觉得杨莲心既然说了这话那朝夕就和此事有关并且有可能是兇手吗!
凤钦心底震惊,失望,恼怒一涌而来,看着眼前孙昭波澜不惊的样子恨不得出言骂他,在转头一看,商玦面上的神色已经从不解变成了不满。
凤钦心底「咯噔」一声,「孙昭啊,这件事……」
凤钦心底满是无奈,朝夕却忽然开了口,「父王,若是廷尉大人想查便让他查好了。」
凤钦一愣,便见朝夕看着孙昭道,「廷尉大人素来铁面无私,想查只管查好了,廷尉大人相问什么也只管问我,我必定知无不言不敢隐瞒。」
朝夕如此配合,倒是给凤钦一个台阶,而孙昭听到这话虽然表情不显却也有两分意外,定了定神,他又道,「并非只是怀疑公主,只是杨夫人不会无端道出此话,若是查明其中隐情,或许会对十一公主的案子有些助力,有得罪之处望公主海涵。」
朝夕微微颔首,显得十分宽容,「廷尉大人不必多礼。」
她既然如此说,这件事便更不会是她做的了,虽然无法追究她的责任,可杨莲心对她动了歹心却是能肯定,这其中是否又有什么缘故呢?
凤钦嘆口气,「既然如此,那孙昭你且查吧。」
昨日出了几次事端,总要有个水落石出的交代,凤钦又走进内殿去,朝夕也跟着走进来,孙昭想了想适才凤钦所言,忽然道,「不如公主去和夫人说话试试?」
朝夕抬眸,倒也有些好奇杨莲心的异常是哪般,昨夜看到的杨莲心只是绝望悲痛的她,今次……朝夕走到床边,一眼就看到了面色煞白双眸发直的杨莲心,她直盯盯的看着帐顶,整个人好似死物一般没有半点生息,若非她胸口还有起伏,简直和昨日被溺死的于美人差不了多少,而床前的玲巧和玲珑双眸通红,面上还有不曾消散的畏惧惊惶,眼下看到她走过来,两个人更是不敢抬眸看她,只对着她弯了弯身行礼便罢。
朝夕不在意这些,只倾身坐在了床沿,「夫人?」
轻唤一声,杨莲心没有半分反应,这下所有人都是一愣,本以为朝夕来了或许会更刺激的杨莲心发狂,可她却怎么没有半点动静?朝夕回头看了一眼便知她们也很意外,不由抿了抿唇沉思一瞬,而后又对杨莲心道,「夫人,我是凤朝夕,我来了……」
这句话一落,杨莲心动也不动的眼珠缓缓朝她这个方向转过来,她目光发直的盯着朝夕,便是孙岑和段凌烟都被她这目光看的背嵴发寒,朝夕在她面前却十分泰然,杨莲心定定的看着朝夕,平静的眼底忽然一点点的生出别的情绪,挣扎,绝望,哀求,后悔,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看起来痛苦非常,「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似乎任何一个人只要提到朝夕她便将其认作朝夕,眼下朝夕自己来了,她潜意识之中或许有了感知,情绪也更为浓烈了些,朝夕听到了这句话,微微蹙眉,「你没有害我,我也没有杀凤念芷,夫人,你在自己的梦里,你该醒过来了。」
凤钦适才也说过御医此前讲的话,眼下朝夕和杨莲心说这么多倒是能帮她早些醒来,而朝夕这话一落,杨莲心却忽然勐烈的摇了摇头,「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朝夕无奈,更为意味深长的道,「夫人,您没有害我,我亦没有杀凤念芷。」
她一字一句的,说的清晰无比,而杨莲心唇角几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出口却被制住一般,末了,她还是十分痛苦的道,「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朝夕有些无措,看样子她真的只会说这句话了,她面上挣扎的样子就好似刚刚咿呀学语的婴儿,想表达自己的意思,可母亲只教会了那一句话,便不论什么意思都用那句话来代替,朝夕嘆了口气,最后认真的道,「夫人,你没有害我,那都是你的梦。」
杨莲心紧咬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仿佛在挣开体内桎梏自己的牢笼一般,朝夕看着她,她也看着朝夕,却是半晌也没说出别的字,朝夕看她唇角极其费力的抿着又张开,张开又抿着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看样子她只会说……」
「剜了……你的……眼睛……」
朝夕背对着杨莲心,她那句话还未说完,背后忽然传来杨莲心断断续续的声音。
她仿佛变成了洛玉锵,说话结结巴巴不稳至极,可那六个字被她费力的说出来,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她在对朝夕说,剜了你的眼睛……
若杨莲心真的痴傻到了谁也不认得什么都不记得,她怎么好端端的会提起剜了眼睛?要知道,凤念芷便是被人剜了眼睛的,朝夕话语一断,目之所及所有人都豁然色变,而她也下意识的转过了身去,转身看过来,杨莲心仍然定定的看着她。
「毁了……你的……脸……」
「砍了……你的……手……」
唇角微抖,杨莲心语句断续,每一个字都说的格外费力,可是她还是说出来了,并且每多说几个字众人的面色便更为惊诧两分,她说的实在是太过契合,和凤念芷的死状太过契合,契合到了所有人都觉得她并没有真的痴傻,而众人没有忘记,她这话是对朝夕说的!
这话的意思是……她原本想对朝夕做这些事?!
朝夕听的眉头直皱,「夫人?」
她疑问了一句,杨莲心却又接着道,「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
这句话从最开始出现便无比的突兀,可直到现在众人才觉得这话有了来由,她或许曾对朝夕生过这般歹毒念头?而后凤念芷死时刚好是这般死状,所以她便以为杀凤念芷的朝夕?在场几人都非常人,自然在杨莲心的几言几语之间便理清了杨莲心的想法,而后段锦衣和孙岑面上便是一片惊讶之色,孙岑更是道,「原来昨夜杨妹妹那般恐惧。」
屋子里的人都是昨夜发现凤念芷尸体的亲歷者,他们自然记得杨莲心是如何的尖叫如何的绝望和害怕,死的是凤念芷,凤念芷是她的亲生女儿,后来杨莲心还抱着凤念芷的尸体不放,说明最开始让她害怕的并非是凤念芷的尸体而是别的,而这个疑问此刻也有了答案,倘若自己心心念念对别人生出的歹毒念头最后落在了自己最爱的人身上,不管是谁都会承受不住的崩溃害怕和绝望吧,而最可怖的是,朝夕并不知道这一切。
既然她不知道,那凤念芷的死又是谁的手笔?
谁刚好就这么巧合的知道了她的想法,又能那般很倔利落的杀了凤念芷,他杀的是凤念芷,惩罚的却是杨莲心,而却是将这事嫁祸在了朝夕的身上,只可惜,这嫁祸来的太假,谁也不会相信,不仅如此,反倒是将杨莲心的歹念暴露了出来。
凤钦第一个怒不可遏,「放肆!真是放肆!」
他气的在原地踱步,眼中对杨莲心的怜惜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身为堂堂夫人,竟然……竟然会对自己的小辈生出此等恶毒歹心,当真是……」
凤钦气的不知说什么话,只觉的杨莲心身上的罪孽真是罄竹难书。
眸光一转,他又看向玲珑和玲巧,而后转身看着孙昭道,「她们二人必定知道的更多,你且将她们收押起来审问便是了,好端端的,孤倒想知道是为了什么。」
玲珑和玲巧在听到杨莲心那话之时面色煞白一片,面上却也有迷茫之色,什么剜了眼睛什么砍了手臂什么毁了脸,她们根本不知道杨莲心在说什么,可听到凤晔的话二人都齐齐色变,但凡是落在了这位孙昭大人手中的人,还没有几个是没有招供的,廷尉府主管刑狱,而天牢之中的百多种大刑都要落在她们身上,她们二人纵然是奴,却也是杨氏的家生奴,一直跟在杨莲心身边,在主子们面前虽然卑躬屈膝惯了,在别的低等奴婢面前却是等于半个主子,而现在,她们一夕之间即将沦为阶下囚,待会儿的受刑也就罢了,往后查下去她们轻则被发配重则是个死……
玲珑忍不住的哭了起来,玲巧虽然没哭,面色却比玲珑还要可怕,两个人双双匍匐在地,想要求饶鸣冤,可想到自家夫人说的话,却是连喊冤的话都说不出口。
孙昭对凤钦的指派十分满意,「是,下臣明白。」
说着话,孙昭已转身出去,再进来之时身边已经带着两个廷尉府的侍卫,他指了指玲巧和玲珑,「将她们二人带走,先在御惩司好生关着,稍后再细细审问……」
「王上……王上饶命……奴不知主子说的这些话是何意!」
玲珑被侍卫挟制起来,终是忍不住的开口,而玲巧一直咬着牙身子紧紧绷着,被带出去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待二人走出去,室内便是一默,杨莲心仍然看着朝夕,似乎非要等她有个答覆似的,这边段锦衣略一沉吟忽然道,「看来莲心妹妹的确对公主有些忌惮的念头,这么一来,不由的叫人将她和于美人的事联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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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去除嫌疑
「看来莲心妹妹的确对公主有些忌惮的念头。」
「这么一来,不由的叫人将她和于美人的事联繫起来……」
段锦衣的话顿时将杨莲心又和另外一件案子联繫在了一起,却叫几人神色微变,于美人是被溺死的,众人想到唯一的缘故便是她此前在沉船之后疯言疯语了一阵,她的疯话扯出了当年庄姬之死的隐情,所以才被幕后之人杀死了,那幕后之人众人诸多猜想未得出结论,现在看来,如果那幕后之人是杨莲心,而她知道于美人的话引起了朝夕的注意,这才想对她下杀手有没有可能呢?她无意之间泄露了自己的打算,这才招致祸事,凤念芷便是因此而死,若是这般理一理,这两件案子似乎都被理顺了,可真的是这样吗?
孙昭是这所有案子的负责之人,听到段锦衣的话他神色倒是镇定,「王后推测的可能性不无道理,不过还有待查证,王上,宫里的事太纷杂,下臣竭力在今夜之内审出那两侍婢,明日给您答覆,至于王后的推测,下臣也会着重审问,眼下杨夫人……」
杨莲心才是这案子的主谋,不管她有没有将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单单是生了这样的念头便叫人觉得不可饶恕,特别,商玦还在这里的情况之下就更不能股息,可是她却又是个痴痴傻傻的人,从她口中得不到证词,若是没有一份签字画押的口供,又如何治罪?况且抛开一切,凤钦到底还念着两分旧情,杨莲心到底为他生下了凤念芷,不仅如此,她背后还有杨氏,从哪方面来说他都不能将杨莲心至于蜀国的律法制裁之下。
凤钦敛眸,「等你审出个结果来再说,眼下她还是蜀国的夫人。」
孙昭略一沉吟,这会儿倒是没有一根筋到把杨莲心视为有嫌疑之人将其收押的地步。
既然如此,长逸宫的事便算有了个定论,凤钦自己也没想到他本来只是为了探病,且心底对杨莲心颇多怜惜,而后却落得了这个场面,可怜的病人变成了罪大恶极之人,他心底不仅没有对杨莲心存着半分怜惜,反倒忽然十分厌恶这内殿。
于是转身看着孙岑,「她这里暂且派人照看,若是能治好自然要往好了治,后面等审的结果出来了再行处置,此事也暂且不要在宫中流传,一切等孙昭这里有结果再说。」
凤钦几番交代,自然是考虑良多,孙岑忙应了。
凤钦又看一眼床榻的方向,见杨莲心仍然直勾勾的盯着朝夕又是一嘆,「好了,朝夕你陪着世子在宫中走走,这里也不必再待了,她……让她留在这里吧。」
说着便转身出去,既然是这样,那其他人自然也跟着一道往外走,杨莲心见朝夕要走眼珠子微动,却到底不曾发狂,只是将那话又说了一遍,「我不敢害你了,不要杀芷儿……」
一行人走到内室门口听到这话,心底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杨莲心死了女儿,本不至于落的这个地步,却是因为绝望懊悔诸多情绪变成痴傻之人,女儿是她心中的执念,她沉浸其中,暴露了自己的歹心也无所觉,或许在她心底她仍然想着凤念芷还未死,只要她求了朝夕,只要求得朝夕一句话凤念芷便真的不会死,委实叫人唏嘘的紧。
「这里先派人守着,阿岑你回去歇着,孙昭,孤信你,你和蔺辞协调便是,反正宫里宫外你都可以来去自如。」先吩咐完自己人,凤钦又嘆口气看着商玦,苦笑道,「世子殿下来一趟巴陵实属不易,却是让殿下白白看了笑话,委实失礼。」
商玦这一早上跟着朝夕,旁人说了许多他却是从头到尾不曾开口,他本是走在哪里都要引起瞩目的人,这会儿却只像是朝夕一个人的随从一般将光芒敛尽,这会儿凤钦说起来,其他人才忽然想起来从前的商玦都是和凤钦并肩而站的那个,今日却是内敛的紧,虽然的确是蜀国的家务事他不便插言,可他一副只是陪着朝夕的样子还是叫人有些意外。
商玦听着凤钦的话唇角微弯,「王上过虑了,商玦已经将自己看成了半个蜀国人,哪里会觉的失礼,王上身边有孙廷尉和蔺统领这等良臣,此番乱局必定会速速平定。」
这话尤其顺耳舒心,凤钦听得面容一阵松快,若非今日事情太多,他几乎想把商玦留在宫中把酒言欢了,「对对对殿下已经是自己人了,倒是孤记性不好了,这两日宫中虽乱,世子和朝夕的婚事却是不敢怠慢的,等此事稍作了结你们的婚事便是蜀国的头等大事。」
哪怕昨日诸多叫人心惊胆战的波折,可却是还有一件叫凤钦高兴的事,那便是昭告朝夕和商玦的婚期,一旦昭告了婚期,燕蜀联姻便是稳妥了,再等镐京的谕旨下来,这联姻便是板上钉钉的改不了了,商玦看一眼朝夕,「这个我自是放心的,我和夕夕也不急这一时。」
商玦说着这话,眼底亦只有朝夕一人,凤钦看的笑意微深,「那好,那你们……」
商玦依旧看着朝夕,仿佛在等她做决定,朝夕与他四目相对一瞬只好道,「父王,我们只怕要先出宫去,昨夜未归,世子殿下怕是有些要事要处置。」
商玦乃是燕国的世子,更是如今燕国的掌权者,他可是和凤钦一样能掌驰一个国家的人,想到这里,凤钦面上笑意更深两分,「好,那你们出宫去吧,明日再来。」
朝夕微微颔首,凤钦也抬步朝外走,来的时候三三两两,出去却是一大群人,孙岑留了两个侍奴在这里看着,亦跟着走出来,一行人刚走到长逸宫门口,一直未说话走在最后的孙昭却忽然道,「敢问公主殿下,昨夜公主殿下从嘉宸殿出来之后去了何处?」
好端端的,孙昭这一问却是叫凤钦的怒气又涌了上来,本来相谈甚欢了,他这话却还是在怀疑朝夕啊,这个一根筋不知轻重的孙昭!凤钦恨不能跺跺脚,却只能压着牙关狠狠看了孙昭一眼,然而孙昭此人,看起来雅正温和,却是一副脸比城墙还厚并且百毒不侵的样子,应是当做没看到他这暗示分明的眼神,凤钦只觉得眼前一黑,快要被孙昭气晕过去。
若是旁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怀疑只怕要生气,可朝夕却没有,她只抱着天荒琴淡淡转身,似乎没有去想孙昭这问题的背后是在怀疑她是杀害凤念芷的兇手,只平静的道,「我记得昨夜乃是在嘉宸殿门口遇见的廷尉大人,后来我便独自回了邀月台。」
微微一顿,朝夕又道,「若是没有记错,我走后似乎杨夫人就走了,杨夫人从嘉宸殿去澜汀殿和我去邀月台的距离相当,且是在完全两个不同的方向,我去邀月台用了多少时间杨夫人便用了多少时间,而杨夫人回澜汀殿之后见到了完好的十一公主,而后又回到了嘉宸殿,并且,杨夫人刚好是在我后面回来的,足以证明我和杨夫人来回用的时间都差不多,而十一公主死的地方虽然靠近了邀月台,却是在邀月台通往未央殿的那个方向,这又是不同的路,而我过来的时候乘坐的御轿,中途并未离开过,这一点燕世子可以作证。」
商玦是和朝夕从邀月台出发而后一起到嘉宸殿之前的,听朝夕这样说,孙昭便看向了商玦,而商玦本来是无条件为朝夕证明的,可就在他一边点头的时候脑海之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昨夜朝夕刚乘着御轿到嘉宸殿的情景,那个时候轿子停着半晌未出来人,有那么一瞬间商玦以为轿子里当真没有朝夕了,幸而,朝夕只是睡着了……
商玦点头,语气笃定而从容,「公主和我们一同过来,是一同上的御轿,一同下的御轿,我们的轿子中途并未停过,廷尉大人不信我,可以去问昨天晚上的抬御轿的侍卫,且王公公来迎我们的时候也是看着公主从御轿之上走下来的。」
这话一出,站在一旁的王庆赶忙点头,「是是是,奴也可以作证。」
孙昭怀疑了一句,朝夕却是从时间距离好好的为他分析了一遍,连证人都找好了,这一下无论如何孙昭都没有在怀疑她的理由,而的确,朝夕所言的确让她无懈可击,去的时候只有朝夕一人,可那时候杨夫人回去澜汀殿正在和凤念芷说话,且还说了一刻钟多,而回来的路上,那个时候或许正是凤念芷偷跑出来的时候,可除非朝夕有隐形幻影之术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悄无声息的从御轿之中离开又回来,否则,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去杀了凤念芷,并且杀人的兇器是刃口极宽的长剑,没道理朝夕身上带着一把长剑而他看不到。
孙昭是锱铢必较的性子,任何一点疑点都值得他深入探查下去,而至此,总算是将朝夕身上的疑点解决完了,他抿了抿唇,「下臣知道了,公主恕罪。」
朝夕目光微深的看了孙昭一眼,摇了摇头,「无事。」
凤钦心底大大的松了口气,这下总算是不怀疑朝夕了吧,他可不想看到更多的变故,忙挥了挥手让王庆去送朝夕和商玦,这一下,商玦和朝夕正好先告辞离开,只等他二人走远了,凤钦才转身看着孙昭满是无奈,「孙昭啊,你怎不懂寡人的意思?!」
孙昭一拱手,敛眸低头,「王上恕罪,下臣既然身担廷尉之职,自然要为王上尽忠职守,此案牵涉重大,下臣任何一个疑点都不敢放过,只求不辜负王上的厚望。」
凤钦眼前又是一黑,看着孙昭这一本正经又恭恭敬敬的样子委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心情沉重的挥挥手,「罢了罢了,没有惹出事端来便好,你去吧去吧,孤先走了……」
凤钦说完转身便走,段凌烟忙扶着她,她们一走,段锦衣和孙岑自然也不会留,段锦衣先走,孙岑看着孙昭安抚一句,「廷尉大人年轻有为,必定不会辜负王上。」
孙昭面生动容之色,又对孙岑行的一礼,孙岑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开长逸宫门口,一瞬间,这宫门口便只剩下了孙昭和原本就等在宫门口的他的亲随,他的亲随虽然年纪尚小却是跟着他走过不少案子,也算见过几分世面,即便如此也忍不住上前来嘆息道,「大人啊,您是没看到王上刚才看您的眼神,燕世子殿下还在,您怎一个劲儿的怀疑公主殿下?怀疑便罢了,您还问的那般直接,也多亏公主殿下脾气好,否则您可就不好办了!」
人都走了,且走的不是同个方向,可孙昭却是只看着朝夕出宫的方向,听到亲随这话他眯了眯眸,「不知为何,我总在这位摇光公主的身上看到危险二字。」
亲随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得解,「大人,你总说查案最重要的便是讲究证据,怎么现在也凭着瞎猜了?我咋没从公主身上看到危险两个字呢,我看来看去只看到好看两个字,嘿嘿,公主当真如传言中那般好看呢,大人您说是不是,哎大人……大人你咋走了……」
亲随说至一半,回头却见孙昭已经朝御惩司的方向走去,他无奈摇了摇头赶忙跟上去,却听到孙昭用漠漠的语气道,「证据的确最为重要,可我手上过了这么多案子,大部分案子在找到证据之前我都是先有的直觉,事实证明我的直觉都是对的。」
亲随闻言想了想,撇撇嘴,「大人说的直觉是根据动机做的推测,大人这般聪慧,次次都能将人心人性分析的明明白白,自然能找到那些兇手的破绽,可是这一次十一公主之死,摇光公主有什么动机呢?没有动机就没有杀人的理由,何必杀人?」
孙昭眉头微皱,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半晌喃喃自语……
「动机?杨夫人的话就不能算动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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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黑白唯你(除夕快乐)
王庆将朝夕和商玦送到宫门口,再三行礼之后看着二人乘着马车出了宫,马车穿过巍峨的城门楼阙,不多时便涌入了巴陵御道的熙攘人群之中,马车之内,朝夕抱着天荒琴靠在车壁之上,目光从半掩的窗帘缝隙之中看出去,神情漠漠的不知在想什么。
商玦坐在她对面,「这个廷尉大人在怀疑你。」
朝夕闻言收回目光,唇角微抿,「眼下他想必已经打消了疑虑。」
适才朝夕已经说得很明白,昨夜她来去的时间怎么也由不得她去杀人,何况杀人的兇器呢?朝夕身上有一把寒蝉商玦是知道的,可杀死凤念芷的却是一把利剑!
微微一顿,朝夕看着商玦,「莫非你也怀疑我?」
商玦面上微讶,随即便摇头失笑,「我怎会疑你?我更不会在意旁人的死活。」
朝夕抿唇,「那你也不在意是非黑白了?」
倘若她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他也不在意?
朝夕这念头下意识而出,说完这话便看到商玦面上更为讶然,好像她刚才说了一句十分可笑的话似的,「是非黑白?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是黑?什么是白?」
朝夕蹙眉,寻常她哪里会想这些没用的问题,不过刚才自己才被怀疑了一次,而眼前这人非说不会疑她,她便顺口说出来试探一番,没想到他会这样答话。
什么是黑?什么是白?这个问题可真是难回答。
朝夕眯眸,下颌扬了扬,「天下皆白,我独黑。」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可偏偏他问的是朝夕,问的是江湖上盛名鼎鼎的墨阁阁主,商玦当然没有忘她的身份,可当这七个字从朝夕口中道出,还是让他心头一凛,自回了巴陵,面对王宫之中的这群人,朝夕又开始不露声色,她是摇光公主,不管十几年前她的名声多么不好听,现如今的她形容貌美不负天下第一美人之名,更重要的是她哪怕没有接受王宫的教养也依然仪态端容有大家之风,行止气度叫人挑不出半分错处来。
而只有商玦知道,这样乖巧的朝夕骨子里掩藏下了什么。
商玦弯唇笑出声来,「好,那便是天下皆白我独黑。」
说着他又倾身,「既然如此,我何必在乎什么是非黑白?」
他定定看着朝夕,那渊海一般的眼眸灿灿的叫人忍不住的一看再看,目光就这般被他慑住,而他没有说完的话亦在舌尖一旋娓娓道来,「你是黑,我便是黑,你是白,我便是白,你既是天下皆白我独黑,那我便也是天下皆白我独黑。」
朝夕心底震颤不已,他的意思便是无论何种情况他都会站在她这边?
见她眼底明灭的光簇闪他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商玦弯了弯唇抬手抚了抚她耳畔的乱发,「哪有那么多的是非黑白,在你面前,我更不会在意什么是非黑白。」
朝夕蹙眉,只觉得商玦此人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往常他也不曾这般句句撩人,可眼下,他却是忽然开始无所顾忌起来,正这么想着,商玦落在她耳畔的手却是一触即分并未过于亲密与她,他看起来倒还知道礼数,让她便是想说点什么都难。
转过目光,朝夕心底的震撼还未散去,她是黑,他便是黑,她是白,他便是白。
若他只是随便说说便罢了,若他说的是真的……朝夕眼瞳一缩,下意识握住了天荒的边缘,眼底的光几番簇闪,她的表情又回归于平静,「孙昭喜欢怎么查便怎么查,他若事事都如这般没有遗漏我倒觉得满意,那两个长逸宫的侍婢眼下便在御惩司,明日一早便知道他能审出什么来,不管是十一公主之死还是于美人之死。」
这是朝夕最为关心的,凤念芷的死状总是会让人联想到淮阴侯府秀娘和洛灵修的死,而当初洛灵修死的时候,洛玉锵却是看到过兇手的样子,这么一来,凤念芷的死和朝暮有关的可能性就更大了,而今日段锦衣的那句话却是又将杨莲心和于美人的死联繫在了一起,当年若庄姬之死当真存疑,加害于她的人必定是宫中的某个主子,而杨莲心极有可能便是那幕后之人,段锦衣怀疑杨莲心的理由的确存在,也不由得让她往那个方向想。
玲巧和玲珑跟着杨莲心多年,从前杨莲心身在夫人之位高高在上没人动的了她,如今既然开始查了便能查出些东西来,或许十多年的旧事也查问出来也不一定,而朝夕眼前要做的只是等待,说话之间,马车已经穿过熙攘的街市朝公主府的方向靠近,一夜未归,春日宴又生出那么多事端,眼下只怕整个巴陵都知道宫里死了人,坊间的流言必定四起,朝夕不用多想就知道十三年前的旧事会被扯出来,可她知道,不管现在的流言将她传的如何凤钦都不会再像十三年前那样将她逐出巴陵,而这一切,多半都是眼前这人的功劳……
朝夕看着商玦,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子复杂滋味,想想二人相识之后的这半年,她不由得提醒似的道,「已经是三月下旬了。」
商玦扬眉,「此话何意?」
他自然知道眼下已经是三月下旬了……
朝夕便接着道,「想一想燕赵之战开始之后你便离开了燕京,算起来至少三个月,年后这又是三个月,你离开燕京半年,当真不急着回去?」
商玦狭眸,「你这是要赶我走?」
朝夕心头一跳,「自然不是。」
商玦弯唇,「那你便是想我留下来陪着你?」
朝夕唇角一抿,他这样问问题,她实在是没办法回答,略一沉吟,她只好道,「我的意思是,巴陵这里你不必担心,据我所知燕京并不平静,你无需为了我耽误自己的事。」
商玦留在巴陵,看似只是以一个客人的身份陪着她,他的势力并不在此,可他的存在便是她最好的助力,因为如此,凤钦才对她有更多的看重,对想谋害她的人才有更多的忌惮,朝夕是善于权衡利弊之人,商玦留下当然好,可是燕京呢?
商玦听她挺直了背嵴说这话便笑开,「你想我留下来。」
这话是陈述语气,亦是肯定的语气,朝夕眉头微扬,看着他那成竹在胸略有些得意的笑冷哼了一声,忽然也弯了唇,「那是自然,你若是离开,我便失了个依仗。」
商玦闻言分毫没有意外,反倒声音更大的笑了笑,而后点点头,「好,你知道我是你的依仗便好,若是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大可开口。」说着微微一顿,又抬了抬下颌语气一本正经的仿佛在处理政事,「我想让自己的夫人在这巴陵权利最大化,眼下宫中折了杨夫人和十一公主,却是越来越精简了,剩下的人,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你可分得清?」
自己的夫人?当真是宣布了婚期她就是他的了?朝夕心底轻哼一声,却是明白商玦的意思,春日宴生乱,无形之中精简了王宫的权利分支,然而剩下的这些人是敌是友仍然难辨,朝夕微微狭眸,「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没有永远的敌人,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往后自然能知道,现在,我只想知道孙昭能查出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出来。」
顿了顿,商玦又道,「内宫不可轻忽,朝中也要有所忌惮,段氏奏请南边大军换防之事还没有解决,对于蜀王来说这件事要更重要的多,而段氏在南边并不平顺。」
朝夕蹙眉,目光幽深的看了一瞬商玦,「你知道了什么?」
朝夕好似知道商玦做了什么,可商玦反过来看朝夕的眼神同样的意味深长,「你知道的不多,可我在说什么你应该懂,段祺野心不小,我们要慎重些。」
二人如同打哑谜一般的对话在车厢之中迴荡,车厢之外,是马车的车轮滚动声和街市之间的人潮来往声,无论蜀王宫之中发生了多少血腥惨案,无论权利最顶峰有多少因为权利更迭而生的阴谋和鲜血,在这宫墙之外的普通老百姓仍然过着寻常的日子。
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便罢了,可偏偏他们二人都生来便是王室之人,在王室之中,要么真的可以做到甘于平凡,要么便只能成为最终的胜者,而怀有野心却又畏首畏尾的人,从来都是死的最快的那个,一阵无言的静默,马车忽然减慢速度缓缓的停了下来,朝夕缓缓点头,道了一句「我知道」便当先掀开车帘转身走了出去。
下了马车,公主府的大门开着,坠儿和蓝新站在门口焦急的等着,看到马车停下下来的又是朝夕,二人都是面色一喜迎了过来,看二人神色朝夕便知她们已经知道了宫中的事。
坠儿和蓝新当先行礼,而后才看到跟着下来马车的商玦,二人眼底微亮又行一礼,蓝新忍不住的道,「看到世子殿下跟着公主我们便放心了,今晨知道宫中的事真是吓死人。」
坠儿跟着点点头,在旁边殷切的看着朝夕。
一行人还在公主府门前,大街之上还有人在来来往往,朝夕当先进了府门,「进去说。」
蓝新忙点头请商玦先行,商玦从善如流跟着朝夕,待一行人走进去蓝新才忍不住问道,「公主殿下,十一公主当真是……去世了吗?十三公子可还好?」
蓝新此前便是宫中的嬷嬷,大抵也是有些旧交的,朝夕看了她一眼如实道,「十一公主去了,十三公子有惊无险受了些伤。」微微一顿,她索性继续道,「杨夫人因为受了刺激昨夜呕血晕厥了,今晨起来人便有些痴傻,且还以为杀十一公主的是我。」
蓝新是宫中老人,且这么多年都在内宫待着,自然比朝夕更了解这十三年来内宫如何,闻言蓝新眉头一皱,显然十分意外,「好端端的,杨夫人怎么会这样想?」
坠儿也一脸的诧异,便是跟着进宫的子荨都还不知道这一茬,她当时并未跟着进长逸宫内殿,自然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在宫门口听到孙昭的话时还有些诧异,且诧异了一路,正打算回来再问,朝夕却自己说起了,她不由得竖起了耳朵,等朝夕说清楚。
朝夕本不欲说那样多,见这三人都满是期待的等着下文终于还是嘆气将发生在内殿的经过说了一遍,待说完,蓝新和坠儿陷入了沉思,子荨则是一脸的惊讶气恼,「公主,杨夫人莫不是撞了邪了,怎么好端端的就要这样污衊您呢!」
朝夕弯了弯唇摇头,一边朝正院去一边道,「我也不知道。」
子荨冷哼一声,「难怪那廷尉大人那般说话,实在是可气,幸好还有世子殿下在,不然她们必定要因为此事为难您,也不知道那廷尉大人死心了没有。」
怎么什么事都要和商玦扯上关系?朝夕挑了挑眉头,明明是她自己解释了半天好嘛,无奈的嘆了口气,瞧着子荨这样子朝夕放弃与她讲道理,而说着话已经近了正院,看着就要进院门,云柘忽然从后面疾步追上来,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捲轴,面色有些凝重的喊住了商玦,「殿下,咱们有新的信报送来,您现在看看吧。」
商玦也有些讶然,见到那捲轴眼底闪过一瞬的微光,默了默他还是抬手接过,打开来,一指宽的字条之上写着十几个蝇头小字,他一眼扫过,随即眉头一皱转身看着朝夕,「看来我得回驿馆一趟,有些事情要处置。」
朝夕动了动唇,想问什么却到底忍住了,微微颔首,「好,你去吧。」
可怜商玦还未走进去喝杯茶就要走,他眸色深重的看了朝夕一眼,转身带着云柘离开,朝夕站在原地看着商玦走的不见人影,这才入了正院,挥了挥手没让子荨和坠儿跟着,他独自一人进了内室,刚进内室,一道男子声音便响了起来。
来人笑道,「阁主大人,您可让我好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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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除夕夜哇~先祝大家除夕快乐哇~下一章也是零点发~不过那时候大家都在跨年啦!祝大家鸡年大吉安康如意啊小可爱们~新年大步步会继续加油哒!谢谢继续陪我的小可爱~大步步一定不会辜负大傢伙儿!
第177章 动心了吗(春节快乐)
「阁主大人,你可让我好等啊……」
合着的窗棂被一把推开,君冽含笑坐在窗沿之上,一只腿支着,眉眼之间春风微漾,颇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看到朝夕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他这才拍拍手跳下窗沿,打量了这内室一眼,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一副来此参观的样子。
朝夕抱着天荒琴走到琴案之前,将琴放在案上方才转身,「这几日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要逛遍巴陵的画舫楼台才会出现,今日你倒是出现了。」
君冽笑笑,左右一看寻了一张躺椅躺下,那躺椅之上垫着一张十分舒服的狐裘,君冽翻了个身,一只手支着脑袋,舒服的嘆了口气方才道,「你这说的话我便要不开心了,瞧你这意思,我来巴陵就是为了和蜀地的姑娘们打情骂俏的?」
朝夕抬了抬眉头,「难道不是吗?这几日见了多少美人?」
君冽不由的想起此前带着朝夕去见那巫族地下买卖之时的确带她去了一处莺歌燕舞之地,可这也不代表他就是那种整天流连花丛之人啊,他眉眼微眯笑着道,「见是见了,却只见了一个,说起来蜀国的姑娘还真是温柔可爱些,说不上几句话就会面红耳赤,明明被我逗弄的一颗心小鹿乱撞却还要故作矜持的样子真是让我更想去亲近她啊!」
君冽素来口若悬河,可听着这话朝夕皱了皱眉,「你搭上了哪家姑娘?」
朝夕说着转身去看书架上放着的册子,自然没看到君冽的眼神闪了闪,他随即又笑起来,一双本就细长上挑的桃花眼更是迷的好似狐狸一般,「什么叫我搭上了哪家的姑娘?我这样风流倜傥的少年英杰但凡往那里一站便有无数的姑娘想搭上我才对!」
朝夕在书架上拿了个什么转身落座在书案之后,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你这样性子的人,就该去那些画舫之地,那里的女子也会喜欢你,环肥燕瘦各有不同,还能陪你开开心心的吃喝玩乐,可你若是招惹了良家女子却不对人负责,那便是作孽了。」
君冽眉头一皱,「啧,看看你这一本正经教训人的口气,往常你怎么没有这么多的心肠去关心我有没有作孽?我想想……莫不是你近来日日和商玦在一起受了他的感化不成?听说燕国的百姓奉他为神佛,怎么,你忽然也有慈悲心肠了?」
朝夕被他呛一下也不恼,只是翻看着手中的小册子,「我是怕你将来遭报应,你若是不怕,那你尽管去招惹别个,我自不管别人的死活。」
君冽挑眉,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微深,却又是笑开了道,「行了,我这些风花雪月的事还要你操心吗?你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眼下整个巴陵传的满城风雨,可是真的?」
这一下朝夕连头也不抬了,「墨凤来问我真假,我该如何回答?」
君冽到嘴边的话被堵回来,忍不住一嘆,「这……这不是想听你亲自来说?宫中当真死了两个人?那十一公主的死状当真悽惨无比?我听着送来的消息,倒是想到了淮阴……」
朝夕合上手中的册子,终于看着君冽,「杀人者都是利剑,且手段残忍。」
君冽眨了眨眼,随即却生出几分疑窦来,「我知你怀疑什么,可是当初朝暮杀淮阴侯世子尚且还有个缘故,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要杀十一公主呢?」
为了什么杀十一公主?朝夕敛眸一瞬,将杨莲心今晨的诡异模样告诉了君冽,连同她说的每一个字,等她说完,君冽不由的睁大了眼,他倏地坐起身来,「不瞒你说,眼下我忽然觉得背嵴有些发寒,若是有朝一日我对你生出什么不轨之心,我是不是也会死于非命?」
朝夕根本不理会君冽的话,可君冽却是理解了她的意思,暗中的朝暮是一定要保护她的,她本来一直也觉得朝暮没有杀凤念芷的理由,可听到了杨莲心今晨的话之后她却觉的朝暮杀凤念芷也是有理由的,对她有歹念的人大都在没下手之前便自己先死于非命,而此番杨莲心和凤念芷或许都有些歹毒念头?她虽然没和凤念芷相处过多少时间,可她敏感的知道,凤念芷并不喜欢她这个人,不管是因为什么,不喜欢就更容易起歹心。
朝暮或许正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用了这样的法子,且将她们的每个念头和打算都应验在了凤念芷的身上,让杨莲心痛苦绝望恐惧懊悔,没有什么比这样更折磨人的了。
君冽蹙眉想了几瞬,「这么说来,不管是在赵王宫还是在淮阴都生出过惨案,且死的人的确都对你不利,如你所想,朝暮已经到巴陵了?且还在王宫之中?」
朝夕心跳莫名一快,迟疑一瞬点了点头,「他一定就在我身边。」
君冽听着这话下意识的有些异样的跪奇之感,朝暮已经离开多年,却一直护着她,他是朝夕的双生哥哥,护着朝夕自然再正常不过,只是他次次杀人的手段实在称得上残忍暴戾并且一直不曾主动现身,这样的朝暮,若是真的出来见朝夕,又该是何种模样?
君冽心中念头一瞬而过,自然不会把这话说出来,「听说廷尉府接手了这次的案子这个孙昭我昨夜去查过了。」说着话,君冽抬手将一个信封扔给了朝夕。
朝夕没想到他动作这般快还颇有些讶然,打开信封,便看到一张信笺上写着百十个小字,她一扫而过,待看完信上的字面上的意外便显露出来,「竟然不是孙氏之人。」
君冽闻言也点点头,似乎他也没想到,在大殷氏族观念尤其重,不管是在镐京还是在巴陵亦或是在离国,但凡是名门望族总是一颗可以乘凉的大树,氏族之中的嫡系子孙将来必定继承家中的权势地位,而其他人受到氏族的庇佑,轻轻松松便可以出仕入朝青云直上,如此一来,便有许多人想要借氏族的光,即便不是本族之人,只要是同姓亦或是和族中某人沾亲带故便都能有几分说头,而氏族想要壮大自己,也十分欢迎自己的家族涌现精良不断壮大,朝夕原本以为孙昭就算不是孙氏之人至少也是孙氏举荐或者提拔的,可君冽这信笺之上说的明明白白,孙昭乃是寒门之中的少年英才,从前只是廷尉府中的小令一个,乃是由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联名举荐而被凤钦看重,先后接手了几件不大不小的案子之后彻底让凤钦刮目相看,之后短短一年便成为了廷尉,如今已经做了廷尉一年之久。
算起来,孙昭此人的官路格外和顺平坦,在被举荐之前或许有几年郁郁不得志,可到底很快便被伯乐发现,看了看那信笺上说的举荐孙昭的几个名字,朝夕心底不由的微震,举荐孙昭的几人都并非氏族势力,而是蜀国已经隐退的治学大家,这些人大都做过帝师,凤钦此人虽然年纪越大治国越无礼,却在尊师重道之上做的不错,而这些帝师大都心高气傲并且大都退隐朝野不问政事多年,孙昭是凭什么让这几个人联名举荐他的呢?
想到孙昭那张雅正的脸,朝夕只觉得此人忽然深不可测起来……
又或者,他虽然不是出自孙氏,却不能说明他和氏族没有关系,看看巴陵,段氏,杨氏,孙氏,朱氏,林氏……称得上氏族的有许多,这些氏族在蜀国立国这么多年起起落落互有高低之分,却从来没有真的覆灭过,孙昭或许就是其中一族的人也不一定……
这么想着,朝夕对孙昭的注意便多了两分,这边厢君冽看着她沉肃的表情一笑,「不过是一个廷尉而已,反正又不是你杀的人,你管他怎么查,只是从风评来看此人似乎是个铁腕无情之人,嗯还有些死脑筋,这种人是把双刃剑,用的好了自然有妙处。」
朝夕放下那信笺,身子往后一靠开始沉思起来,她目光早就从那信笺之上移开,然而却好似还在想孙昭的事,连君冽说的宽慰之话也不理,君冽换了个姿势靠着躺椅,摇了摇头道,「看来这个孙昭给你的影响很大啊,不过你应该能摆平他吧?」
朝夕仍然没什么动静,君冽看的眉头微皱,「喂,难不成在他那有什么麻烦?」
朝夕没有抬起目光来,却缓缓的道,「这几日燕国有什么事吗?」
君冽一愣,不是在说孙昭的事吗?怎么好端端的又扯到了燕国了……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道,「我倒是有注意燕国,只是消息还没送来,怎么了?」
朝夕似乎有些醒过神来,抬眸看了看他道,「适才商玦收到一封信报之后急急离开了。」
君冽挑眉,细长的眼微眯,面上一片恍然和戏嚯,「啧啧啧,你这是开始关心别人了?难怪就觉得你有些不对劲呢……怎么?你怀疑是燕国出事了?」
朝夕不管他面上的戏嚯,只平静的道,「他离开燕京太久了,即便他在燕国如何强势,可离开的太久总会有隐患,我虽然不了解燕国如何,可还是能想到会出什么问题,而他最近的确遇到了什么事的样子,除了燕国的事,我想不出他对别的什么这么用心。」
君冽闻言又咂咂嘴,「那你为何不自己问他?」
朝夕抿唇,「你知道,我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
君冽哈哈笑一声,「那你现在在和我说什么?」
朝夕被这般一睹眉头顿时一皱,随即扬了扬下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朝夕回答的倒是快,且合情合理,君冽忙点点头,「对对对,这才是你的风格,燕国我是早早就盯着的,有郁坧和龙野在燕国看着,应该不会生乱,说起来,商玦整个人身边有这些重臣良将,也难怪燕国会紧紧的握在他手上,这一点,你该向他学着。」
朝夕眉头微抬,似乎对他这话有些疑惑,君冽面上虽然还是带着笑意,可目光已幽深了许多,「文有郁坧武有战九城和龙野,有了这三人,燕国的江山先稳了一半。」
见朝夕略有沉思,君冽也不把话说的太白,只是又轻哼一声道,「说起来,我离开离国也已经这么久了,你怎不问问我离国有没有事等着我去做?」
朝夕抬眸,敷衍的问,「那离国有没有事等着你去做?」
君冽听着这话,下意识便是一个白眼,「是不是只觉得燕国是五大侯国之首所以燕国的事就格外重要些?离国那群老东西也没个安分的,我出来这些日子,还不知怎么暗地里搞那些小动作呢,偏偏我还来了巴陵,啊,我若当不成离国世子,你给我在巴陵准备个位置吧?」说着话他转头看了一下内室后窗的位置,「这樱园不错,你缺不缺花匠啊?」
君冽生性风流,这「花匠」二字用在他身上倒是十分绝妙,朝夕睨了他一眼,「我知你爱『花』,不过你爱的却不是我这里的花,这花匠你是做不了了。」意味深长的话说完,朝夕定了定神语气又严肃起来,「离国若是有事,你只管回去便是。」
君冽眼神落在窗口,闻言喃喃道,「捨不得走。」
朝夕听清楚了,蹙眉看着他,「所以你真的招惹了别个良家女子?!」
她这声轻喝听的君冽一笑,他便又回头用手支着脑袋笑看着她,「你别说,我虽摸遍了各处的青楼妓坊,可这良家女子还真是从未碰过,这次一碰这滋味竟然叫人十分着迷,啧,原来良家姑娘是这般的,你不知道,有时候姑娘在男人面前蠢一点笨拙一点也很可爱……」说着看着朝夕的目光顿时嫌弃起来,不断摇头道,「算了算了,你是没希望了……」
朝夕听着他那长段话本就不快,这时竟然说起了她更是不悦,君冽话音还未落,她已抄起桌案之上的砚台朝他扔了过来,躺在躺椅上的君冽见状笑意一滞,一手撑起空中一个旋身,那砚台夹杂着劲风,堪堪从他胸口一擦而过,君冽笑一下,手腕一转却把那即将撞到窗户的砚台捞了住,而后衣袖一拂稳稳落地,他稳稳将砚台托在掌心,面上笑意仿佛十分得意他没被打着,而这边,朝夕又作势抄起了一旁的镇纸,这下君冽不敢玩笑,将窗棂一开人便跳了出去,他跳出去又将窗棂合着,在外大笑,「你打我呀……」
朝夕放下镇纸,摇头不已,君冽有时候真是幼稚荒唐至极!
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朝夕的动静,窗外的君冽终于又将窗户推了开,窗台齐胸口,他便半靠在窗台之上,手中仍然在把玩着那砚台,砚台之中没有新墨,他在指间玩出不少花样,一抬眸,朝夕在书案之上又打开了什么书册,根本没有搭理他的功夫。
天穹仍然是雨后的阴灰之色,风也带着昨夜的湿气凉意,君冽指尖那砚台越转越快,某一刻,他再将砚台稳稳的握了住,「你们定了婚期,等到立冬那日,你真的会嫁去燕国?」
朝夕看着书,又去拿笔,拿了笔才发现砚台被扔出去了,连个磨墨的地方都没有,这才抬头看着君冽,不,准确的说是看着君冽手中的砚台,君冽见她这模样眉头一皱,眼底忽然闪过两分意味深长的微光,「凤朝夕,你对他动心了吗?」
朝夕拿着笔的手一顿,看了君冽一眼,一转手又要抄起一旁的镇纸,君冽知道她要打人了,赶忙又将窗户一合哼道,「没劲,我去找我的良家小娇娘了……」
朝夕根本没有拿起那镇纸,她摇了摇头又翻了翻手边的册子,那册子却不是什么书册而是一本琴谱,她连着看了几页,才发现窗外真的没了声音,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笔这才起身走到那窗前去,推开窗棂,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夹杂着泥土味道的樱花清香,昨夜一场大雨,樱园的樱树也被打落了满地的花瓣,这时候风一起,那花瓣便飘飘悠悠的落在了她窗台之上,几点蓝紫色的花瓣,一方漆黑如墨安稳放着的砚台,君冽却是真的不见了。
朝夕拿起来砚台,脑海里又浮现出他的那句话来。
凤朝夕,你对他动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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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是被下毒
坠儿和子荨听到琴声送茶进来的时候便看到朝夕在抚琴,这次她抚琴之时身边还放着一个小册,远远一扫只瞧见是线条复杂註解颇多的琴谱,子荨和坠儿站在内室门口,见朝夕停下来方才端着茶走进去,子荨看了那琴谱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微亮。
「公主殿下,这琴谱可是那一日咱们去城南那琴馆求的琴谱?」
朝夕似乎研读完了,微微颔首将那册子放回了书架之上,坠儿这才将手中的茶盏捧上来,「主子昨日一夜未归,叫属下好生担心,宫中事端太多,主子不如先不要入宫了。」
朝夕接过茶盏在手,端起来轻抿了一口才摇头,「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虽然不必每日都入宫,不过还是免不了的,十三公子受了伤,我明日还要入宫去看他。」
子荨闻言也歪头一笑,「是啊,十三公子好像很喜欢公主呢,奴婢看他对宫中的其他公主感情就没有太好,听说十三公子的身世也十分可怜呢。」
说着吐吐舌头,好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说到底她只是个下人,是没资格讨论主子的身世的,若是别人便罢了,偏生凤晔是朝夕的弟弟,也算她半个主子。
若是别人大概会觉得子荨没有规矩,朝夕闻言倒是没多少表情,她还微微颔首附和了子荨一句,「他幼年丧母,的确可怜,明日还是去看看他把。」
子荨心思单纯,听着这话并未多想,倒是坠儿眉头微皱,说起幼年丧母,朝夕也是幼年丧母,凤晔虽然也很不幸,可他到底还有凤晔心疼他,将他在宫中宠的无法无天,可朝夕呢,四岁便离开巴陵,先后在淮阴侯府寄人篱下,后来又去了赵国,在赵国一年便被发配凉山,不仅如此,她还被害的身中剧毒瞎了眼,说起不幸,谁能有朝夕不幸?
可朝夕却似乎没想到自己的不幸,她微微沉吟之后便问,「十一公主出了意外,杨夫人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杨氏不可能动静全无,今日杨氏那边有什么反应?」
这问题刚落定,外面又响起轻微的敲门声,坠儿本来答话的势头一止,跟着朝夕看向门口,门外传来的却是蓝新的声音,「公主殿下,奴吩咐厨房为您准备了安神汤。」
朝夕眉头微抬,当先想到了此前看到段凌烟给凤钦送安神汤,却是没想到蓝新能有这份心,知道她昨夜在宫中受了惊吓,便有了这个准备,便是坠儿和子荨都未想到,朝夕倒不是责备坠儿和子荨,她本也不是需要这些汤汤水水的人,可蓝新这么做了,她心底自然记得她的好,将天荒安放在一边,朝夕扬声让蓝新进来,门应声而开,蓝新手中果然拿着个托盘,盘上放着个瓷盅,虽然还未掀开盖子却已经叫人闻到了其中的香味。
朝夕是个对吃食没有过多挑剔的人,除了对银鱼特别忌口之外很少表露自己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在她看来,粗糙的面饼和精緻的王宫御膳同样都能填饱肚子,区别只是场合而已,王宫之中她可以慢条斯理用膳,山野危境之下她也不会嫌弃吃食粗鄙而让自己饿肚子,可倘若真正能和她口味的东西她心底却是知道的,蓝新手中的瓷盅还未打开,她便已经知道这汤她会喜欢,她的口味比寻常人淡了百倍,别人觉得好吃的食物对她而言都觉太咸,可她从来都会将那些吃食安静吃完,因此,知道她这个口味的人不过那么几个,而偏偏那几人早在十三年前就陆陆续续死了,再后来,她的喜好更不形于色,就再没人知道。
正因如此,这汤入口的时候朝夕才觉格外的合心意,虽然不知道这汤里放了多少药材,可就这味道淡而不寡,着实让她满意,喝到第三口的时候,朝夕恍惚之间想到了晋国边境上那一碗被打翻的鲫鱼汤,那鱼汤的味道也极鲜极淡,朝夕兀自想着,喝汤的手停了下来。
蓝新瞧着有些不安,「怎么了公主?可是不合口味?」
朝夕被问的回神,这才发现自己怎么想起了那么久之前的事情,那时候冰天雪地,不知道商玦从哪里弄来了那碗鱼汤,却是没喝完便被打了,朝夕摇了摇头,她不仅想到了,且还把细节越想越多,又喝了一口汤,朝夕这才看向蓝新,「不是,很好喝。」
蓝新闻言松了口气,「那便请公主慢用,奴先退下,待会儿再来收拾。」
蓝新说着要走,朝夕却又开了口,「嬷嬷在宫中多少年了?」
蓝新脚步一顿,似乎有些诧异朝夕会问她问题,她虽然是这府中的管事,可这是宫中封的,朝夕虽然没有重新安排,却也没有真的拿她当自己人,蓝新在宫中多年,这点还是明白的,而她也并非没有眼力见的人,所以平日里只做好自己的事便可。
心中讶然,面上却寻常,蓝新恭敬的道,「在宫中二十七年了。」
幼时入宫,在宫中二十七年,朝夕一边慢慢的喝汤,待咽下去了方才微微点头,不知想到什么又忽的发问道,「那十三年前嬷嬷在何处?」
蓝新苦笑一下,「那时候奴还只是个内府尚衣司的内史。」
入宫十几年了,依旧还是小小内史,足见蓝新并非是个一心钻营的,朝夕虽然在问,可蓝新说的这些她都知道,在尚衣司苦苦熬了又十个年头之后才得以升任管事,后来因为手艺好得了段锦衣和后宫主子们的青睐在宫里方才有了几分地位,再后来,便是来公主府了。
朝夕便道,「嬷嬷在宫中这么多年,想必对宫内宫外的事了解的很清楚,敢问嬷嬷,昨日十一公主出事而今晨杨夫人又痴傻之后,杨氏会有什么反应?」
蓝新即便在宫中多年可到底是个妇道人家,且来了公主府之后蓝新便不再入宫去,连公主府的大门都没出过两次,朝夕按理来说怎么都不会问她,可朝夕偏偏问了,蓝新弯了弯唇,似乎对朝夕这一问并不意外,只沉吟一瞬才道,「巴陵氏族众多,段氏和杨氏尤其不同,段氏以武起家,这么多年亦重武,而杨氏乃是以文起家,当年杨祖公便是咱们先王身边的第一文臣,后来这么多年杨氏之中嫡系子孙都出仕做了文官。家族虽然不及段氏手握军权,却是治学昌盛十分有名望,到了这一代也是一样的,家中嫡系皆从文出仕,旁支则从商敛财,不过现如今的杨氏早已不比当年,杨氏的大族长杨骞已退朝归隐,眼下杨家主事的乃是治粟内史杨德,杨德是杨夫人的兄长,为人十分滑脱,又因为身在治粟内史之职,更有了分商人脾性,既然是商人,奴猜不管在什么时候他都必定会以家族利益最大化做为前提。」
治粟内史乃是主管蜀国农业赋税之职,蜀国的半个国库的税银都要经过他的手,这个杨德政绩不错,朝堂上很受凤钦看重,可若是如蓝新所言,要考虑家族利益的杨德必定不会过于插手此事,凤钦已经将此事交给了孙昭,并且杨莲心如今成了被查的对象,若真是查出了什么来,杨莲心要被问罪,整个杨氏都要被牵累,这个时候的杨德大抵想不到替一个已经痴傻的妹妹求情求公道,而杨氏在内宫的夫人和公主都折了,这个时候他大抵会选几个杨氏美人送入宫去,或者将杨氏的美人送去公子大臣们的身边来巩固杨氏的地位……
朝夕尚在沉思,蓝新又补充一句,「公主回来的时候在钦州遇见的那个小少爷便是杨德的二儿子,他的大儿子早年夭折,那个二儿子是他唯一的嫡子了。」
朝夕倏地抬眸,而蓝新恭敬的站着,一身的沉稳持重,像个对宫闱府中事物操持有道的管家,可这样一个人,却是怎么连她在回巴陵路上遇见的事都知道?
大抵是朝夕的目光太过锐利,蓝新顿了顿解释道,「当时消息传回巴陵宫中便闹的沸沸扬扬,杨夫人先找了王上,王上避而不见,又去找了王后,王后心知此事难办,也未答应,杨夫人便先忍下了此事,直到后来燕世子与您一同归来,廷尉府接收到燕世子送来的查验详表否定了您与此事有关之后杨夫人才将此事暂且缓了下来……」
朝夕想着,当时在钦州便觉得此事不对劲,可回到巴陵之后这事也并未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攻击她,却原来是商玦已经有所动作,她心底一动,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那个时候你已经入了公主府,是怎么知道廷尉府的事?」
蓝新又弯了弯唇,「那时候正是奴在宫中的最后几日,去给崇政殿送新衣之时正好遇见了为廷尉府递送奏摺的小太监,听到他们说了几句才知的。」
朝夕一边听着一边喝完了汤,将汤盅一放又道,「你了解的很多。」
蓝新笑笑,又弯身道,「在宫中总是听得多说的少,二十多年光听便能知道这些了,若是公主不问,连奴自己都没发现这宫内宫外的氏族权贵们奴都知晓一二。」
蓝新知道这么多,已经不是「一二」了,朝夕看着蓝新,想起自己回巴陵的这一个月蓝新都好似影子一般从不刻意表现也对公主府十分尽心不由得有些好奇,「你当初是如何被安排来公主府的?听说当时很多人不愿意来公主府,而你是自请来的……」
时隔十三年,朝夕的凶煞之名依旧在宫中广为流传,想到要来她的府中做管事,那些在宫里混的有头有脸的嬷嬷们可没几个愿意出来,且出来的容易回去的难,这位公主虽然得了封号,却不日就要出嫁,要么是随着去燕国彻底远离自己的母国,要么便是出嫁之后再回宫里,可宫里瞬息万变,等你回去你的位子或许就会被别人代替,而更惨的便是,这位公主的凶煞之名不减当年,或许还没到公主出嫁人先遭遇了什么不测……
诸如此类的考量很多,因此当时并无人请愿来公主府,而蓝新,便是那唯一一个不怕朝夕的凶煞之名拯救了全世界的人,蓝新彼时已经是尚衣司的大管事,后半生都不必辛劳,只要不捲入主子们的纷争,这辈子便都可享荣华富贵了,好端端的她怎会出来?
朝夕的目光带着明显的审视,蓝新看了一眼她又低眸,温和一笑道,「在宫里待了半辈子,临了了想出来,平日里没个机会不说,便是出来了也总要给自己找个去处,当时奴便觉的公主府是个好去处,所以这才去自请来公主府了。」
略一沉吟,蓝新又道,「奴知晓公主府戒心慎重,这是应该的。」
好端端的,身为一个奴婢怎么敢这样说话?!
朝夕挑眉,「哦?你想说什么?」
蓝新唇角紧抿,面上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了,似乎是在犹豫,而朝夕一直看着她仿佛才让她下了决心,她使劲的攥了攥手,「毕竟这宫里宫外有很多人想对公主不利!」
这件事朝夕早就知道,她正觉没有什么新意,蓝新忽然又补了一句话,这话一出,朝夕这才真正的开始重视起蓝新来,蓝新抬起头来,眼底闪动着忽明忽暗的惊惧,可话却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晰不已,「就像……就像当年对庄姬王后一样!」
朝夕眼瞳倏地一暗,「你知道什么?」
蓝新被朝夕问的神色紧张起来,落在身侧的手也攥的更紧。
她看了看子荨和坠儿,甚至还看了看窗外和门口的方向,好似在忌惮她接下来说的话会被人听到一般,朝夕眯眸,「她们都是自己人,你直说便是。」
蓝新下意识上前一步,两手下意识的紧握在了身前,犹豫了一瞬,她终是豁出去一般的低声道,「公主殿下,是毒,庄姬王后当年是被下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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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前尘往事
「公主殿下,是毒,庄姬王后当年是被下了毒……」
蓝新眼底泛着两分激动的冷芒,落在身侧的手亦是紧攥,整个人五分不甘的怨憎五分豁出去似得无畏,而她口中之言,更是叫朝夕眉心一皱,她眯眸,看定了蓝新,眼底微光明灭,一片洞察人心的黑彻,看了蓝新一瞬,她才缓缓启唇,话语缓慢满是压迫之力,「当年你只是尚衣司的小小内史,却是如何知道我母后是被人下了毒而亡?」
那时候的蓝新只是个尚衣司的小内史,内史之位看起来是个内宫女官之位,却也只是比最低等的宫奴高了一阶罢了,不仅比不上各个宫中的大宫女,便是各位夫人面前稍稍有几分宠爱的小宫奴都比不上,那时候的蓝新或许还挣扎在每日做不完的活计之中,不仅还未得各种主子的青睐,便是尚衣司之中也没有她说话的份,这等情状之下,她是如何知道王后被害这等避人耳目之事的?总不可能又是随便听到哪个小内监说的……
朝夕的目光锐利至极,和平日里的她全然不同,便是蓝新这等在宫中多年见惯了风浪之人都有些承受不住,她不敢和朝夕对视,更是在朝夕的注视之下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去,然而饶是如此,她却并没有半点心虚,相反背嵴挺的笔直,整个人身子都崩的紧紧的,王后遇害,放在任何时候都是足以引起朝野动盪的大事,而当年庄姬的死天下人皆以为是病逝,幕后之人自然以为隐藏的很好,若是那幕后兇手知道其实宫中有人知道庄姬之死的真相不知要用多少力气将那人揪出来灭口,而心中揣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蓝新只怕也梦回不安过。
「公主殿下,奴当年位分低微,自然是不知道这等人命关天的大事的,只是……只是奴入宫之前家中也算是世代行医,虽然不算神医,可在十里八乡也颇有些盛名,后来家道中落,奴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这才被送入宫中做了宫奴,奴虽然不懂多少医理,可从小也算得上是耳濡目染,所以在当年事发之后奴偶然间发现了这个秘密。」
蓝新语声压抑,似乎也在为庄姬被人谋害而愤慨,她稍稍一顿,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当年庄姬的丧仪那般盛大,宫内宫外却无人质疑她的死,连镐京皇室也未曾多加过问,那时候的蜀国还不怎么下雪,哪怕是正月的天气也未见雪粒,可是蓝新忘不了那比漫天大雪还刺目的缟素,「那是在庄姬王后的丧仪之后,丧仪之后,王后最为贴身的东西都被收走,奴因为是尚衣司的内史便被派去收敛王后的衣物,在王宫之中,主子们去世之后的衣物除非王上特令,不然大都是要被焚烧的,当时庄姬王后喜爱的物件都被王上收走,只有这些衣物交给了内府按照正常的规矩处理,当时烧衣物的便是奴和另外两个内史。」
蓝新说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才继续道,「说是烧主子们的衣物,可主子们的衣物通常都是宫中最极品的贡品,更别说当时还是王后的东西,奴彼时胆小不敢胡为,可那两个内史却是比奴的资歷更久一些,那二人看到那么好的衣物大都是九成新的一时起了贪念,只将王后的外袍下裳烧了掉,王后的内单等物却是不曾烧去,反而都自己留了下来,本想将这些衣物拿去换钱,可又害怕王后的东西被发现,最后都留下自己穿在最里面,如此便不必自己花销买贴身的衣裳,奴虽然觉得不妥,可这等行径在尚衣司并不少见。」
宫中的宫奴都会按照份例每季分发不同的衣物,可一来这些衣物大都粗糙,二来每人也只有换洗的一两件,人人都很拮据,长此以往,宫内宫奴之间也有人拿从主子那里赏赐来的东西去做些暗地里的小生意,而要买到这些,必然是要花钱的,而虽然宫里主子们对死人之物都有禁忌,可宫奴们却不会想那么多,只要不是死的时候穿在身上的那件就可以了,不管是尚衣司还是内府别的地方,许多因为死人而要被销毁的东西多半会被留下来,要么归为己用,要么拿去换钱,更值钱些的便倒腾出宫去卖给外面的人。
王宫之中看似规矩森严,可私底下宫奴之间也阶级分明并自成些不成文的规矩,蓝新说的这些朝夕并不意外,听到宫奴将庄姬的衣物拿去归为己用也不生气,她只静静的听着,静静等待蓝新说接下来的那些话,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揭示庄姬为何而死。
「奴当时……那两位内史怕奴乱说话,硬塞给了奴一件王后的内单,奴为了在尚衣司待下去不得不拿着,只是藏在自己的箱子里不敢真的穿出来,而那两位内史似乎做这等事不是第一次了,拿了王后的衣物没多久便开始穿了起来,旁人虽然不知,可因为奴和她们两个住在一处,自然是能发觉的,起初并没有什么事,可就在一个月之后……」
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蓝新紧攥的拳头握的更紧,唿吸更是忽的屏住,几瞬之后,她方才语声发颤的继续道,「就在一个月之后,那两个内史忽然双双染了风寒。」
染了风寒?!朝夕眼瞳一缩,她当然没有忘记,庄姬大病之初便是因一场风寒。
蓝新没看到朝夕的色变,反倒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之中,「那个时节,乃是二月底三月初的样子,初春时候,染了风寒倒也正常,因为已经到了内史之位,而那两位又是在尚衣司大管事十分看重的人,于是刚刚有些不对那二人便去找了御医,御医开了药回来,且还是用的好药,本以为只是小风寒很快就能好,可偏偏喝了药的二人也一直未曾病癒,小风寒后来变成大风寒,哪怕管事已经准许她们就在屋子里休息二人的病也越来越重,两个月不到,她们二人前后差了五日先后病逝,宫奴出事自然不比主子,而那个时候还在王后的丧期之内,底下人更是不敢声张,于是她们两个被收敛了尸体便抬出了宫去,尚衣司大管事觉得此事不对劲,却是不敢让尚衣司和邪崇污秽沾上关系,将那屋子一封便也不准再提此事。」
宫奴死了便是草蓆一卷扔出宫去,又有谁会多问一句?!
「她们二人死了,可是同屋的奴却还是好好的,何况奴每日和她们同进同出,所有的经歷都和她们相似,除却最后二人实在病重被送去了低等房之外,几乎没有不同的地方,所以这事虽然被压下去了,奴却一直讲此事的异常记在心里,且奴又听闻了庄姬王后生病的各种病状,顿时觉得和那两位内史的几乎一模一样,三个人病状完全相同本就是稀奇的事,且最后三人都没被救过来都死了,奴开始隐隐的觉得事情不对劲。」
稍稍一顿,蓝新终于抬起头来,「那个时候,公主和大公子已经出宫了。」
庄姬死后一月不到便相继出了各种事端,而在那之后朝内朝外便一片声讨之声,后来没过多久朝夕兄妹便被逐出了巴陵,朝夕眉头轻蹙,仍然继续听着蓝新说话。
她如此不急不躁蓝新终于安心几分,唿出一口气又继续道,「奴虽然觉得不对劲,却实在没有那个能力也不敢去过多过问这件事,后来宫中换了新的主子,奴也整日忙尚衣司的活计,本来就在奴心底的疑问慢慢淡化下去的时候,奴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说到这里,蓝新的目光瞬时间又悠远起来,连语气也轻渺恍惚,「那个时候,已经是一年之后了,奴虽然搬走了屋子,可装自己衣物的那几个箱子却是没变,又到了来年初春,奴忽然想起来整理衣物,就在奴整理衣物的时候,奴忽然发现了那件被奴藏起来的王后内单,因为不敢穿,又怕被发现,奴将那内单藏在箱子最底下,后来连奴自己都忘记,可那一日,奴发现那件内单的时候,那件内单却早已不是原来的颜色!」
朝夕眉头一皱,衣服放了一年却不是原来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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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取代庄姬
朝夕眯眸,目光虽然没有锋芒毕露的压迫之感,却仍然有洞察人心的锐利,蓝新低头,目光闪了一下,「奴……来的时候也曾犹豫过,只是大抵奴尚且还记得当年庄姬王后在宫中如何的亲和近人,所以对她的死感到一点可惜吧,而奴自己大抵也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所以或许存了那么一点念头,如果公主殿下值得奴坦白,奴便也当做了一件善事。」
说至此,蓝新才抬眸,「事实证明奴的选择是正确的。」
朝夕仍然眸色幽深,站在她眼前的蓝新鬓髮已经见的一两丝斑白,而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来了她的公主府会有怎样危险的际遇,可她还是来了,不仅来了,如今还告诉了她这么多年之前的秘密,难道真的如她所言因为对庄姬感到可惜,因为那么一丝丝的正义感想要做一件善事?朝夕不是不信蓝新的品性,她只是不信那个深宫,那王宫之中满目尽是荣华富贵,可只有在那里活的久一些的人方才知道那些繁华之下有多少丑恶和不堪,人的良善会在那里被轻易的消磨殆尽,待的时间越久,年少的意气和对这万丈红尘的期就变的越少,公平正义,都变成了最可笑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朝夕看着蓝新,蓝新也丝毫不迴避的看着朝夕,几瞬之后,朝夕选择相信蓝新。
「好,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朝夕说着,推了推面前的汤盅,今日的蓝新本来是来送安神汤的,却是没想到一气儿说了这么多,可这些话说出来,藏在心中这么多年的秘密也终于能放下了,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一大截,将汤盅收走,她又朝朝夕行了一礼,这才安然退了出去。
蓝新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三个人,朝夕坐在琴案之后,坠儿和子荨站在一旁,往常的子荨知道了任何对朝夕不利的事情之后大都将愤慨表现的十分明显,可今日的她看着默不作声的朝夕却没有说任何话,她只是看着朝夕,表情如同坠儿那般的深沉,眼底却写着十分明晰的对朝夕的心疼,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唇抿的紧紧的生生将自己要说的话忍了下来,有的时候再多的关怀不必说出口,静默的陪伴更适合吞咽悲伤缅怀逝者。
屋子里的三人都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窗棂被风吹开的「吱呀」声先打破了室内的平静,窗棂正是君冽离开之时的那扇窗棂,朝夕拿走砚台之后大抵并未将窗户关紧,这时候风一吹,窗户便又开了,风比此前大一些,朝夕看过去,只看到几片樱树的花瓣随着风被卷了进来,花瓣进屋子便脱离了风的掌控,在空中打着璇儿,晃晃悠悠的落在了朝夕身边,朝夕低头看去,眼眶里忽然生出一闪而过的晶莹,她附身将那几点花瓣捡起来放在天荒一旁,抬手五指齐动,当下手底下便响起叮咚作响的琴声……
子荨和坠儿对视一眼,二人极有默契的转身退了出去,退出内室,坠儿没什么话,子荨却嘆了口气,喃喃的道,「真是苦了公主了,没想到蓝嬷嬷这般好。」
坠儿没说话,却也没有出言反对,二人站在屋前抬头看天,只见风将天边灰沉沉的阴云吹散了少许,随即一抹灿灿的金从那云彩缝隙之中透了出来。
同一时间,王宫之中的孙昭也在抬头看着头顶的那一抹金辉,身旁的亲随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眼底瞬时漫出喜色,「啊大人,快看啊,天要放晴了!」
这亲随跟着孙昭刚从御惩司之中走出来,那御惩司里面黑漆漆的又阴森又潮湿,刚一出来就看到天气放晴当真觉的开心,他这话说完,孙昭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收回目光又朝前面走去,那亲随连忙跟上去,「大人,咱们这会儿又去哪里?刚才审问了四个人,您瞧着她们说的话可是真的?那海棠和石榴瞧着还好,那玲珑和玲巧却是有些奇怪,开始死不开口,后来说的话又有些遮掩,哭哭啼啼的好不烦人,要说动大刑吧又有点屈打成招的意思。」
孙昭如今受了王命拿了腰牌,这宫中的任何地方,哪怕是公主的寝殿只要他有足够的理由也可以随便进去,他步伐稳稳的走在前并不答话,这亲随见周围并无人便忍不住的念叨起来,而如今的御惩司之中除了玲珑和玲巧之外还有于美人身边的海棠和石榴也被关了进去,于美人死后本来海棠和石榴是要被论罪处置的,可孙昭念着往后或许还用得着便先将她们收押了,虽然被收押在御惩司最阴暗潮湿的下等牢房之中,可对于海棠和石榴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因为按照本来内府的处置传统,她二人是要被齐齐处死的。
也正因为如此,她二人受审之时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多,孙昭身边的亲随走出老远还对这二人赞赏有加,「她们两个在于美人出事的时候就不曾互相推诿责任过,到了这里也十分镇定,小人最喜欢她们这样的问什么便说什么……」
说至此,这亲随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道,「不过大人,她二人说的细节倒也十分奇怪,于美人好端端的怎么就会觉的有人要害她呢?那个海棠说于美人那阵子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还老觉的有人要杀她,本来就情绪不稳之下这才受了刺激就疯疯癫癫了,大人,海棠可是说了,于美人那个时候最为紧张的便是昭仁宫的消息,从前她日日都去请安的,那阵子却是从来不去,每每有昭仁宫的消息传来,她都要惊惶好一阵……」
亲随越说语气越是兴奋,仿佛已经发现了这案子的幕后黑手是谁一般,见他有些收不住的架势孙昭转头看了他一眼,蹙眉喊了他的名字,「孙黔——」
孙黔闻言眼底的光彩微收,摸了摸鼻子却还是忍不住的继续道,「大人,反正现在也没人,您倒是和小人说说您是怎么想的呀?据说于美人早前和昭仁宫的关系十分亲近,是后来七公子出事之后于美人才和昭仁宫疏远的,也是在那之后,于美人夜夜噩梦缠身人也变了个样子,她说的有人要杀她是不是就说的昭仁宫呢?」
孙黔左右看了看,一双黑熘熘的眸子转的飞快,「大人,您可还记得于美人被救起来之后在船上说的话?那些话王上后来虽然没有特意提起,可是现在却早就传开了,大人,于美人会不会就是因为那些话被杀的?如果是这样,那于美人岂不是被灭口?再一想,于美人早前就对昭仁宫十分敏感,那是不是说,想杀于美人的其实就是昭仁宫那位?那也是不是说,其实当初害死庄姬王后的也是昭仁宫那位?」
孙黔没有说名字,可昭仁宫代表的便是如今的王后段锦衣,见阻止不了,孙昭便也不说他了,只是摇了摇头,「海棠和石榴并没有说于美人亲口说要杀她的人是昭仁宫那位。」
孙黔闻言咂了咂嘴,「您这话说的,于美人那个时候又没有真的疯了,怎么会对人说段锦衣要杀她呢,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咱们也能凭着海棠和石榴的话做出合理的推断不是?于美人那个时候就害怕昭仁宫了,如果不是昭仁宫对她有威胁,怎么会害怕?」
孙昭摇了摇头,语气越发的严肃正经了,「海棠和石榴的原话是于美人听到昭仁宫的事之时情绪波动格外的大,却并没有说于美人就是害怕的昭仁宫那位,看证词的态度必须要严谨,并且不得加上自己的主观臆断,教你的你都忘了?」
孙黔年纪轻,每每遇到案子自然都想法奇多也容易加上自己的相像,孙昭在这点上说了孙黔许多次,不过偶尔孙黔凭着自己的推断想像也能料准案情,是以他并不觉得这是个大问题,此刻的他跟在孙昭左后方,听着这话吐了吐舌头,心想自家大人明明年纪轻轻,却怎么总是一副老学究的样子,「知道了知道了,不过大人,如果按照正常人来讲,谁听到这话都会这么想的吧,何况凭着当年的情况来看,最后取代庄姬王后的正是眼下那位不是吗?」
第182章 鬼神之论
孙昭眯眸,似乎也在料想当年的情况如何,想了一阵他却并没有下结论,反倒是摇了摇头道,「王上只令我查此前宫中的几宗事端,并没有令我查庄姬王后之死,眼下还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只我们二人便罢了,若是还有旁人你可要收敛一二。」
孙黔自然知道这一点,忙点了点头作罢,随即神思一转,「咦?这么说来小人又想到早前宫中秦美人之案……至今也还是没有头绪呢,您怎么想啊?」
秦美人的案子……孙昭摇了摇头,「当时并非我第一时间接手,眼下还无头绪。」
孙黔抿了抿唇,稍微回想了一下道,「秦美人那时候死在北苑的,说是去上香的时候失足跌落井中的,哦对了,那一日正好是摇光公主回来准备祭祀入王室宗谱的日子,因为秦美人死了所以被耽误了,后来公主的名字一直没有被写入宗谱之中。」
孙昭频率几乎没变过的脚步在这时候忽的一顿,虽然只是一下,却还是被细心的孙黔收入眼中,「大人?大人您刚才想到了什么啊!」
孙昭眸光微抬看向遥远的天穹,「没什么,我只是想到,这些事端都是发生在摇光公主回来之后,在她回来之前,蜀王宫已经平顺了许多年了。」
孙黔眉头微皱,似乎仔细的想了想,「啊对,大人还真是说的对,蜀王宫好像的确很久没出过什么事端了。」微微一顿,孙黔又不可置信的看着孙昭,「大人的意思……莫非大人也觉得摇光公主命格凶煞是她回来才引起的事端?」
孙黔的目光之中满是不可置信,而孙昭闻言更是抬了抬眉头,虽然孙昭的年纪并不大,可他还是知道当年朝夕兄妹是如何被逐出巴陵的,他摇了摇头,仍然一本正经的,「命格凶煞之言完全是无稽之谈,当年的蜀国朝臣除却各个氏族的私心之外也是懦夫遍地。」
当年事端频发,除却朝夕和朝暮的身份影响着以后世子人选而牵扯到的朝堂和后宫争斗之外,将神山着火边境大战失败等事端劝推给朝夕的命格委实是阴险又懦弱,孙昭亦无法想像,衣裙平日里衣冠楚楚的大男人是如何为了自己的权益将两个稚童那般赶出了巴陵的,他目光严正一瞬,语气也严肃无比,可他这话却听的孙黔一阵心惊肉跳,他自己说话尚且是小心翼翼的,可是他家大人说话却是半点都不知道压低声音的,他这话不仅触到了凤钦的逆鳞,却还得罪了满朝堂的人,特别是当时为了让朝夕和朝暮离开巴陵的老氏族们……
四下一看,却是无人,孙黔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大人啊,您刚才才说了让小人不要乱说话,怎么一转眼您自己先说话吓死人起来了,您刚才那话是真的吓人。」孙黔说着还摸了摸自己额头看看有没有吓出汗来,而后又接着道,「您既然不认同这话,怎么又忽然说是摇光公主回来之后才发生的这些事端呢?」
孙昭脚步未停,可本来要朝宫门口方向走的脚步却忽然一个转向转向了北面,「这些事的确都是摇光公主回来之后发生的,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我此话并非认同他们说的摇光公主命格凶煞,我只是觉得,或许这些所有事端的中心都在摇光公主身上。」
孙黔被这话绕的有些迷茫,顿了顿才傻傻问,「可是大人,您这么说的话那就是每件事可能都指向了摇光公主,那您倒是说说,秦美人之死怎么摇光公主了?沉船那件事怎么摇光公主了?于美人还有十三公子还有十一公主,他们出事又和摇光公主有什么关系?」
近来宫中事端多的吓人,而这每件事也都是朝夕回来之后发生的,要判断朝夕是不是这些事端的中心,便要找出朝夕和每件事有没有关系有多大的关系……
孙昭没有觉得孙黔聒噪,反而一边走一边陷入了沉思,孙黔见他这样也不再多说了,留给他安静的空间让他思考,随即一抬头却有些迷茫,咦,他们不是要出宫吗,这是去哪里的路?孙黔到底入宫次数少,即便入宫也从未来过内宫,这时候一时间懵了,左左右右看了半晌没看出来,孙黔只好问前面带路的人,「大人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孙昭朝目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们去见一个人。」
孙黔眨了眨眼,倒是不知道孙昭要去见谁,再仔细一看要去的方向,却似乎是十三公子凤晔所在的方向,虽然没怎么来过内宫,可是昨日他陪着孙昭走了许多地方,去过的地方大概还是记着的,孙黔抬了抬眉头心中恍然,喔,要去见十三公子啊,这么一想他便不再好奇,只觉得孙昭带着他走了另外一条去嘉宸殿的路,见孙昭眉头还在皱着便以为他还是在想之前的问题,又等了一瞬没等到孙昭主动开口,孙黔只好又问,「大人可想出来了?」
孙昭眯眸,表情一时之间更为严肃了,「秦美人在摇光公主入宗谱当天死亡,摇光公主入宗谱的事便被打断且搁置,而随后宫内宫外便生出了摇光公主命格凶煞的传言,这件事本是十三年前的事,却是在那个时候被重新提出,若不是燕世子在巴陵,只怕那次的事端不会随便平息,之后秦美人的事一直没有结果,关于摇光公主的传言却在继续。」
孙昭语气幽沉,孙黔眨了眨眼,「所以,大人觉得秦美人之事是针对摇光公主的?」
孙昭眉头微皱,「或许不会这么简单,可这件事受害之人的确是摇光公主。」
孙黔垂眸想了想,「也是,摇光公主刚回来宫里就死了人,若是我也会多想的,不过现如今摇光公主身边有燕世子护着,王上对摇光公主的态度也十分好,应当不会闹出太大的风波,更不会像十三年前一样将摇光公主赶出巴陵去。」
商玦对朝夕的宠爱天下皆知,他要娶的也是朝夕,而凤钦可是盼着燕蜀联姻的,这个节骨眼上又怎么会对朝夕不好呢?这一点身为朝臣的孙昭当然也明白,这边厢孙黔眉头一抬,又看着孙昭道,「那于美人呢?十三公子和十一公主呢?这些和摇光公主有什么关系?」话一出口,他忽的反应过来,「不对,于美人之死算起来和摇光公主还算有点关系的,毕竟她说的那些话关系到庄姬王后,可十三公子和十一公主怎么说?」
孙昭浅吸口气,似乎心头压着什么有些沉重,「十三公子这件事只怕和摇光公主关系不大,不过十一公主却不然,十一公主之死自然要牵连到杨夫人,而杨夫人今日的表现委实诡异至极,一个已经痴傻的人,无论如何说不出那些话来,而她这般模样还记得这么清,可见这是她的执念也是她为何痴傻的原因所在。」
孙黔并未跟着孙昭进去内殿,也不知在内殿之中杨莲心说了什么,这时候疑惑一瞬,「杨夫人在内殿说了什么让大人这般不解?」
孙昭对这亲随十分信任,便将杨莲心在内殿说的话原封不动说了一遍,孙黔闻言惊唿一声,「这……怎么可能啊!难怪大人会怀疑到摇光公主身上!」
孙黔到底年轻,表情也更为外露些,他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的感嘆,又喃喃道,「杨夫人都痴傻了,却将那三点说的明明白白,这真是……真是叫人越想越害怕,那意思岂不是她本来想这么对摇光公主,可随后这些都落在了她女儿身上?这……这不就是现世报吗!」孙黔摸了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脖颈,「还是太吓人了,关键若杨夫人真的想这么对付摇光公主,那她这些打算必定是要掩人耳目的,又或者,只是一个念头而已,却怎么就让人给知道了还报復在了她女儿身上,还有,那一夜十一公主好端端跑出去也太奇怪了!」
孙黔越想越害怕,「大人啊,说起来咱们那么多次案子都见过了,说真的这要是人干的小人怎么也不怕,要是……要是什么邪崇鬼怪的可真就叫人背嵴发凉了!」
二人走在宫道之上,大抵走过了较为僻静的地方,周围巡逻的侍卫逐渐多了起来,孙黔语声也越压越低怕被人听见,因为如此,他那语声越听越叫人害怕,仿佛宫中真的生了鬼怪之物似的,孙昭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
孙黔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裳,「那可不一定,不然怎么解释呢……」
孙昭又摇了摇头,「一定可以找到个合理的解释的,这世上但凡有鬼神之言的最终都是人为,兇手正是利用了人们敬畏鬼神的心态来作案,而这些格外敬畏鬼神的人必定心中有鬼,即便如此,兇手仍然是兇手,只要我们不被鬼神之论左右便可。」
第183章 并非巧合
孙昭语声严正,孙黔面上的畏怕缓缓的散了几分,而后以一副受教的样子听着,待孙昭说完,他点了点头抬眸一看,却见二人已经近了一处宫殿,似乎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孙黔本以为孙昭要去见凤晔的,可等他定睛一看之时却是眉头一皱,他记得十三公子凤晔的寝殿叫嘉宸殿,可是眼前这所宫殿不仅形制不一样,便是名字也不同……
仔细的认了认那烫金的三个门楣大字,却是……瀚清殿?
孙黔皱着眉看了半晌,确认没看错之后便是一阵错愕,不是要去十三公子那里吗,却怎么到了这里,而这里又是哪里?!孙黔想着,便见孙昭已经走到了瀚清殿门前,门口守着的侍卫看孙昭着一身便服带着个亲随抬手便将他拦了下来,待孙昭亮出腰牌,侍卫又是面色一变赶忙行礼,待孙黔跟上来,早有侍卫打开院门进去通禀了。
不多时侍卫出来,孙昭和孙黔便朝瀚清殿之内走去,孙黔对宫内不熟悉,本来还在好奇这殿阁主人是谁的他忽然看到了殿内庭院之中的女子,看到那人,孙黔脑海之中电光火石闪过一个名字,随即嘴唇一哆嗦道,「大人……这是三公主的寝殿?!」
三公主凤念清……孙昭点点头,没再走进去,反而停在原地看着远处的凤念清,而孙黔内心无比震撼,也跟着停了下来,在二人四五丈之外,一身红衣的凤念清手中正拿这个木质的匕首在唿唿哈哈的「砍」摆在墙角的花草,那些花草本来都是极其珍贵的品种,可此刻被凤念清折磨的早已不成样子,地上满是断了的花枝和散落的花苞,而她面上带着笑意,口中唿唿哈哈未停,似乎打算将所有的绿植都弄的稀巴烂方才甘心。
一旁的侍奴们不远不近的看着凤念清,似乎是害怕她伤到了自己。
孙昭和孙黔站了没多久一个年过四十的老嬷嬷便走了过来,对着孙昭行了一礼方才道,「廷尉大人,奴乃是这瀚清殿的管事,听说您今日来是来看三公主的?」
孙昭微微颔首,「是,来看看三公主。」
那老嬷嬷有些担忧的看了凤念清一眼,又看着孙昭欲言又止,昨日宫中出了许多事端,而凤钦令孙昭查证这些事端,这老嬷嬷显然知道此事,却是没想到孙昭查到了瀚清殿来,且不知又和凤念清有什么关系呢?凤念清疯了许久,眼下也算可怜的紧。
孙昭看着那嬷嬷神色便知她在想什么,便出声安慰了一句,「没事的,我只是随便看看,你且去忙吧,我最多和公主说两句话,也没什么别的事。」
那嬷嬷闻言只稍稍松了松眉头,「好,奴就在一旁候着。」
说着老嬷嬷行了一礼走到了凤念清身边不远处,和另外几个侍奴一起照看着凤念清,而站在后面的孙黔却满满都是不解,「大人,咱们这是来做什么的啊?为何来看三公主?三公主回宫之后一直是疯的,您看她有什么用呢?」
孙黔百思不得其解,孙昭却缓声道,「你可知道两个月前淮阴的那几件案子?」
孙黔闻言眸光微转,急速的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两个月前看过的卷宗,随即眼底一亮,「记得!怎么不记得!在淮阴侯府嘛!那个时候段夫人……不,段美人带着几位公子公主去参加那试剑大会,便是在试剑大会之前淮阴侯府出了几件惨案,先是那侯府的几个奴僕无端死去,随后又是那淮阴侯府世子也死了,哦还有我们的五公主和淮阴侯夫人。」
孙黔语速极快,仿佛在表示自己记忆力不凡一般,「那府中的奴僕,一个被火烧死,一个被割了舌头吊死,一个被利器斩断腰身而死,那淮阴侯夫人后来说是被淮阴侯掐死的,我们的五公主也是被淮阴侯杀死的,而那淮阴侯府世子则也是被利器杀死,场面残忍可怖,而我们的三公主便是当时淮阴侯世子死亡的在场之人,也是因为这样三公主才疯……」
孙黔眼底闪动着微光,极快的将当时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待大气不喘一口的说完,孙黔这才慢了一步的变了神色,淮阴侯府出现的几件案子,那被火烧死和被割了舌头吊死的姑且不说,那个被利器斩断了腰身的,还有淮阴侯世子的死都和十一公主的死十分相近,同样都是血腥残忍,同样都是兇手武功高深且兇器为利剑……孙黔想着,再去看拿着木质匕首肆虐花草的凤念清之时忍不住的抖了抖,自家大人必定是因为十一公主的案子联想到了淮阴侯府的案子,所以才来看这个当时晕倒在案发现场的凤念清,可惜,三公主早已经疯了。
他想通了孙昭来这里的原因,可看着凤念清的侧影却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传闻三公主当时和淮阴侯世子在一起,那兇手没有杀凤念清,可凤念清在出事之后便疯了,几乎没有任何的线索可以提供,那孙昭眼下来看凤念清又有什么用呢?
这般想着,孙昭却忽然抬步上前朝凤念清走去……
孙黔心底「咯噔」一下,要知道这位三公主此前可是伤过人的,并且伤人就伤的是那位摇光公主啊,自家大人这么走过去没有危险吗?孙黔对疯子有些发憷,可看到孙昭已经走近了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孙昭左后方去,他紧紧盯着凤念清,生怕她忽然发狂伤了孙昭。
见孙昭走过来,那之前侍候在一旁的嬷嬷不由得走到了跟前来。
果然,孙昭一边看着凤念清一边问那嬷嬷,「敢问嬷嬷,三公主近来都这样?」
他抬了抬下颌,示意嬷嬷凤念清眼下做的这些,嬷嬷看了一眼凤念清,嘆息道,「三公主一阵一阵的,只是近来喜欢着红衣,也喜欢打打杀杀的,奴怕她伤了自己,就给她用了木质的匕首,反正只要不让她跑出去也不让她伤了自己,她怎么都可以。」
嬷嬷年纪颇长,大抵也是见多了宫中的事端,说起凤念清语气之中带着两分怜悯,而凤念清对此分毫不查,一双眸子闪着奇异的光,只看着眼前的花草,仿佛那花草是她的仇人一般,口中唿哈唿哈的发出短促的声响,挥舞着匕首有模有样的。
「三公主平日里可有说起什么话?比如提到淮阴侯府?」
孙昭又问一句,嬷嬷凝眸想了想,「没有提到淮阴侯府,只是经常在梦中惊醒之后大喊大叫的说有人要来杀她,她时常很怕红色的衣服,又时常自己穿上红色的衣服,一旦穿上红衣之后脾气便会变的暴戾,对花草打打杀杀便罢了,有时候也会对下人动手,不过近来她对下人动手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御医每三日来一次,看太医的意思三公主似乎是……」
似乎是好不了了,嬷嬷的话没有说明白,可孙昭却是知道的,他顿了顿又往前走了两步,见他要上前,嬷嬷却犹豫的出声道,「大人,三公主如今心智全无,您便是问什么也是问不出来的,若是刺激到公主,公主只怕又会开始大吵大闹了,她每闹一次总会不适好几日。」
凤念清闹起来不知疼痛,于是总会闹的一身伤,孙昭没想到这嬷嬷如此怜惜凤念清,脚下步伐一顿,终究是不曾走到凤念清身边去,顿了顿,他转身又问道,「公主身边跟去淮阴的侍奴呢?」说着话,目光在周围侍候的侍奴面上扫了一圈。
这话一出,那嬷嬷却是面色微变的低眸,「此前……因为公主偷跑出去伤了人,她身边原来的侍奴都被内府处置了,眼下人……都不在了。」
伤了人便是指的伤了朝夕,而彼时她身边的侍婢因为她神智不清开始懈怠偷懒这才叫她跑了出去,后来受罚,自然不是简单的惩罚,孙昭听着眼底一黑,点了点头才又看向凤念清,「那好,既然如此,我便不去惊扰公主了,告辞。」
孙昭过来,看了一眼便走,那嬷嬷面带感激的行礼,又将孙昭二人送出了瀚清殿,殿门在身后关上,孙昭站在门前表情有些沉定,孙黔在一旁嘆了口气,「大人是不是想查淮阴的案子了?那案子远在淮阴,且眼下整个侯府都被论罪处置了,只怕查不出什么来。」
孙昭没有立刻抬步离开,只站在原地垂眸似乎在想什么,半晌方才开口道,「淮阴的案子自然是查不了了,不过淮阴发生这几件兇案乃是在摇光公主回淮阴之后。」
孙黔眼皮一跳,「所以大人还是觉得所有的人都和摇光公主有关?」
孙昭抬了抬下颌,语气轻渺,「巧合太多,便不是巧合了。」
孙黔抿了抿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如孙昭所言,这些巧合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了不得不叫人怀疑的地步,犹豫一瞬孙黔道,「那大人,我们要布一些暗桩去盯着公主府吗?」
孙昭摇了摇头,又抬步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待走出几步脚下一顿道,「我似乎记得,当时那案子传回来的时候有说过洛家有个小少爷躲在屋子里看到了杀淮阴侯世子的兇手?」
孙黔眨了眨眼,也想到了这个关节,忙点头,「对!」
略一沉吟,孙黔又满是可惜的道,「不过……后来淮阴侯府的所有人都被收押论罪了,那小少爷按理来说似乎是要被流放的,本来是咱们廷尉府的事,结果镐京派去了郑氏的人,所以倒是没了咱们什么事,现在那洛氏的小少爷不知道还在不在世呢。」
流放之罪算是重罪,犯人要带着枷锁徒步从淮阴到西北旱漠去劳作,因为距离太远,大部分的人在半路都死了,而那洛氏的小少爷听闻才不到十岁,多半是活不下来的。
「不……洛氏的小少爷还在世。」
孙昭反对的话笃定分明,孙黔一讶,「大人怎么知道?」
孙昭眯了眯眸,忽然大踏步的朝宫门的方向而去,「不仅还在世,而去就在我们眼前。」
孙昭忽然走快,孙黔愣了一下小跑着才能跟上,「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就在我们眼前?那洛氏的小少爷若是在我们眼前岂不是早就被抓起来了?!洛氏全族可都是罪人啊!大人走这么快做什么?大人要去哪里啊……」
孙黔在后面喊着,而孙昭却是等不及的一阵小跑,孙黔见此也只好小跑着跟上,孙昭顾不得回话,孙黔便只好怀着好奇憋着,二人一路到了宫门口,宫门之外等着廷尉府的卫队车马,孙昭的亲卫见他出来齐齐上前来行礼,孙昭二话不说便跳上马车。
「去仪馆……」只有这三字落下,外面等着的驾车亲卫一愣没反应过来,正要再问,马车里的孙昭又探身而出补充了一句,「去燕世子在的仪馆……」
孙黔也跟着上了马车,听见此话顿时一惊,「大人去找燕世子做什么?」
孙昭唇角微勾,「可不是去找燕世子的。」
第184章 细做作祟
商玦刚进仪馆的正门白月便从里面窜了出来,白月在宫中安生的待了一日,今晨被扶澜逗弄一番之后没多久又没了踪影,后来朝夕和商玦去了杨莲心宫中再出宫都不见它,商玦早就习惯了白月的来无影去无踪,却是没想到它自己先回来了。
大步进门,刚走到正院门口便瞧见在院子里教洛玉锵习字的扶澜,扶澜仰躺在檐下的敞椅之上,洛玉锵则趴在围栏边的石桌之上,扶澜手中握着一把糖心果子,高高的抛起来张嘴接住,咀嚼几下又抛起来下一个,一个又一个,没有失手的时候,一边吃着东西,口中还道,「握笔要稳,悬肘悬肘,手不要抖,端端正正一笔一划的来……你的字真是丑,手腕,手腕那么僵直干什么,用点力气……我的天谁让你用那么大力气了……」
洛玉锵站了起来,看着纸页上那个黑色的一大坨墨点眉头紧皱,整篇字都写的不错,偏生这最后这个字写毁了,都怪扶澜在他耳边大唿小叫,他皱着眉,正在犹豫要不要将这篇字揉了重写,一抬头便看到走进院子的商玦,他下意识的挺直了背嵴,而后将旁边的纸页一把拉过来,堪堪将那个黑色的一大团墨迹盖了住,远远看着,那篇字写的十分工整,扶澜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商玦,似乎没有想到他这么早回来面色微微一变,刚扔起来的糖心果子顿时歪了砸在了脸上,他轻嘶一声站起身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小鹿呢!」
商玦面色沉静,可扶澜与他熟识,却是从他面色之中看出了两分凝重来。
商玦大步走到正门之前,回答的也简单,「有事,在公主府。」
说完这话,人就消失在了正门之后,扶澜站在原地愣了愣,凭着商玦像风一般消失的速度,他也绝对有理由相信这次出事不是简单的事,转头一看,洛玉锵已经将那一页纸揉了扔去一边打算重写,他走过去将手中剩下的糖心果子塞到洛玉锵手中,道了一声「好好写」便也闪身入了屋门,洛玉锵眉头微皱的看了看掌心的糖心果子,也不吃,转手放在了一页新的纸页之上,而后便凝神屏息的开始写起字来,没了扶澜的聒噪,他写的顺畅许多。
这边厢,扶澜刚进门还没站稳战九城就从他身后走了进来,商玦看着战九城行完礼眉头微皱,「好端端的燕京怎么会生出这等流言蜚语?还未查出来源头所在?」
战九城敛眸,「还未查出来,龙野守在边境,郁坧大人还未回到燕京,这两日正是燕京最为薄弱的时候,不过初步推断这流言是从宫内传起来的,王后那边正在查。」
眯了眯眸,商玦略微沉吟一瞬,「传消息回去,务必不能让流言扩散开来。」
战九城点头,「殿下放下,郁坧大人已经做出安排了。」
郁坧离开还不到半月,自然还没有回到燕京,他带着这一行礼官,路上自然走的慢些,人既然不在,做出的安排必定要延时行动,如此一来倒是给了幕后之人可乘之机,商玦微微眯眸,「若是此番没有压制住,只怕那些老臣们又要蠢蠢欲动了。」
战九城也跟着皱了眉,「殿下此番离开的时间太长了。」
他这话一出,商玦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的眼仍然深沉好似渊海,眼底也并无迫人寒芒,虽然没有锋芒毕露,可就是那一眼却好似铺下了一张满是压迫之力的绵绵织网,便是战九城都得低下头去心中发紧,他说的话虽然是事实,可他却是有催促的意思,而他应该明白,此时的商玦不喜欢有人催他回燕国去,商玦心知他是好意,看了一眼便未再说,只是皱着眉头似乎在打算着什么,战九城便也抿着唇,一时间屋子里沉默的紧。
扶澜看了看商玦,又看了看战九城,忽然懒洋洋的抄着手靠在了窗边,「我早就说过燕京不平静,小九说的也没错,你走的太长,那些人总是要趁你不在有所动作的。」
扶澜说完摸了摸鼻子,「当然,现在说这些也是废话,你人已经在这里了,也不打算马上回去,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是想想怎么安排才能叫那些人乖一点。」
商玦看他一眼,仿佛在说「既然知道是废话你还说」,而后摇了摇头道,「有王后在情况不至于太坏,我只是担心她应付不到郁坧回去,那样就不好收场了。」
战九城听着,又忍不住道,「殿下,这一次可能还有别国细作推波助澜。」
商玦倏地狭眸,「别国之人?」
只是燕国的内乱便也罢了,还有别国的人?
战九城点点头,「此前有信报送来说宫里近几日多了几次恶性的塞人入宫之事,虽然被查出来并未得逞,可是还是引起了手下的注意,查了查,这些想要混进宫的人似乎不是燕国人,具体来自何处虽然还未查清,却绝对并非本国人也不是燕国势力。」
商玦下颌维扬,唇角微微一弯,「这样可就有意思多了。」
扶澜挑挑眉,「燕国现如今位列五大侯国之首,自然惹人注目,不用说了,齐国和晋国是必定会盯着你的,赵国也不例外,还有蜀国……蜀国就算了,离得太远,蜀王也不像个有雄心壮志的,另外,镐京也不无可能啊,至于其他诸侯,虽然也有可能,可想要独立成事却是极难,也没有动机,多半也是为了其他几国做事的。」
扶澜虽然是江湖中人,可对大殷的诸侯却是了如指掌,从前的齐国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兵强马壮财富众多,并且世代和皇室有亲一直位于五大侯国之首,晋国紧随其后,赵国也不弱,可到了眼下,燕国却在大败了赵国和晋国之后一跃成为五国之首,这等情状之下,齐国无论如何不会甘心的,想要派细作渗透入燕王宫也不是不可能,而晋国和赵国,除却五大侯国相争之外还有朝夕的因素,盯着燕国也合情合理,唯一只有蜀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蜀国不但距离的远,且燕蜀即将联姻,蜀国不会在这个时候派细作过去,再加上蜀王凤钦的脾性,他也不是个有雄心壮志盯着燕国的人,而其他的七个小侯国,大都依附于五大侯国,若是他们的人,便必定是五大侯国其中某国的意思,否则他们怎敢和燕国抗衡?
而扶澜说的镐京,却是最为微妙的存在,殷溱女帝建立大殷之时便分封了十二诸侯,从前十二诸侯谨遵镐京帝君之令,可到了后来,镐京的帝君对诸侯的压迫越来越强,便有诸侯开始脱离帝国的原有体制开始自治,发展到现在,诸侯国各个国情都不同,大到国家官僚体系,小到年节祭祀,诸侯国越来越脱离「大殷」两个字有了自己的样子,而渐渐崛起的五大侯国不管是兵力还是财富都蒸蒸日上,便越发让镐京的皇室感到不安,除了派天子使节驻守监察之外,派细作混入内宫也是极有可能的,而这些诸国之间心照不宣,虽然不知道自己国中到底有多少细作,天子使节成了摆设却是真的,渐渐的,帝君凭着脾性不执着于派使节驻守了,倒是各式各样的剥削帝令多了起来,譬如新年之时的进贡。
扶澜说的这些商玦怎会不知,他弯了弯唇,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几个细作而已,也无伤大雅,如今的燕国王宫已经不比从前了,等郁坧回到燕京,自然会好。」
说着又眯了眯眸,「只要晋赵不联手,燕国便无忧。」
扶澜扬眉,「你可别乱说,晋赵若是联手你可怎么办?」
商玦看着扶澜,眼神深暗,「姬无垢如何也不会和赵弋联手……」
扶澜不知想到什么恍然一瞬,「对啊,眼下姬无垢还在蜀国呢,我倒是把他给忘记了,说起来,这个姬无垢大抵也是恨极了赵弋的,这样你确是安心了。」
商玦又蹙眉,「不过这一次的细作之事,只怕和晋国有关。」
第185章 旧案重提
扶澜眼神微微讶异,「姬无垢在蜀国,而你离的这么远你怎么知道的?」
说至此,商玦眼底微暗,表情也愈发冷峻几分,「他来蜀国是为了什么我心中自然明白,而他也是了解她的人,若没有真凭实据,他如何阻止她与我成婚?」
战九城和扶澜互视一眼,扶澜眯眸,「所以……会不会其实姬无垢已经知道了什么并且告诉了小鹿?凭着小鹿的性子,只怕也要去好生查证一番的。」
商玦闻言苦笑一下,扶澜瞧着他这微苦的笑意有些不解,转头看着战九城和云柘,终是云柘忍不住跟着苦笑一下道,「公主殿下的确已经开始派人查主子了。」
扶澜轻「啧」一声,「小鹿……小鹿没有听信别人的话反而先去自己查证一番总归还是不错的,咳咳,不过你们婚期已定,这事也算是板上钉钉了……」
扶澜想安慰一下商玦,奈何说出来的话却是有些苍白,说到底朝夕只信自己不够信商玦,否则便不会花大力气去查,而她更是从未问起过商玦,这才是让商玦心中发堵的,商玦听着扶澜这话摇了摇头,「查吧,让她查,她从来只信自己的眼睛,让她去查也好。」
扶澜微微颔首,倒是十分同意,「对嘛,反正你了解她。」
扶澜说着,商玦已拿起一旁的笔和信笺写起来,他写字仿若行云流水,离的远扶澜也看不清他在写什么,只见他写完一封,稍稍一顿之后又拿起纸笔写另外一封,待两封写好,又拿起来等墨迹稍干之后便折了起来分开装进两个信封,在信封之上写上亲启字样,盖上火漆封口,而后便交给了战九城,「送到郁坧和王后手中,要快。」
这片刻商玦虽然在和扶澜说话,可显然心底已经有了打算,扶澜见他做出了决定眉头微微一扬,而后看了看战九城又看看商玦,「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刚才你们说的流言蜚语是什么呢?怎么这么看重的样子,对你们影响很大吗?」
什么都不知道却也能一本正经的说上半天,云柘眼底都露出两分无奈来,商玦沉吟一瞬正要开口解释,战九城却又去而復返,他手中还拿着信封,显然还未送出消息去。
商玦看的眉头一皱,「怎么了?」
战九城的表情有两分奇怪,「殿下,蜀国的廷尉大人来访了!」
蜀国的廷尉大人?孙昭?商玦蹙眉,扶澜先惊讶一瞬,「他来做什么?」
战九城表情更为奇怪的朝外面望了一眼,似乎是在看洛玉锵,而后又看着扶澜,「说是来找扶澜公子的弟弟的……」
来找扶澜的弟弟的?!扶澜的弟弟,岂不是……洛玉锵?!
扶澜顿时站直了身子,好端端的,这个廷尉大人不可能没有什么缘故的便来找洛玉锵,而且孙昭是在宫里见过洛玉锵的,他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说,怎么现在却要来找洛玉锵了?扶澜皱眉,一个转身走了出去,洛玉锵还在外面趴着写字,听到动静也没转过身来。
后面商玦和战九城等人也走了出来,商玦道,「请进来吧。」
见所有人都走出来洛玉锵方才抬起头来,转身看了几人一眼眼底生出些疑惑,还未等到解释,门口的方向却传来脚步声,洛玉锵回头一看,便见一身青衫的孙昭带着孙黔走了进来,看到来人,洛玉锵下意识的便皱了眉头,因为孙昭第一时间看向了他,那样的目光,让他禁不住的后退了一步,他后退一步,身后却触到了什么,回头一看,扶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扶澜拍了拍他的脑袋,带着安抚之意。
孙昭只看了洛玉锵一瞬便大步上前走到了商玦跟前,拱手拜道,「孙昭拜见世子殿下,特来叨扰,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孙昭到底是蜀国臣子,来商玦这里却未提前递上拜帖,如此冒失实在是唐突,商玦看着他并未立刻说起身免礼的话,看了他两瞬方才道,「听说你是来寻扶澜公子的弟弟的?」
孙昭直起身子来,目光扫了一眼洛玉锵,「正是。」
洛玉锵拿在手中的笔「吧嗒」一声落在地上,人禁不住又往后挨了挨,这个廷尉大人是来寻他的,要知道救了十三公子的乃是扶澜啊,好端端的为何来寻他?洛玉锵眉头紧皱,眼底闪过两分惶然,难道是为了洛氏的事?他的不安即便极力掩藏也被在场众人看个明白,扶澜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无声的安抚和保护,洛玉锵低头,鼻尖微酸。
那边厢商玦继续道,「廷尉大人来寻个小孩子做什么?」
孙昭看着洛玉锵,听到这话默了默才看向商玦,「孙昭听闻扶澜公子的兄弟……」话头一顿,他又看向洛玉锵,「且不知这位小公子叫什么?」
叫什么?他的名字?他可是姓洛啊……洛玉锵心头一颤,忽然就不敢开口,而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扶澜的声音在他头顶响了起来,「他叫扶钰,是我弟弟。」
洛玉锵一愣,战九城和云柘眉头微挑,商玦眼底生出两分薄笑,似乎在品味扶澜起的这个名字,微微一顿,扶澜这边厢又道,「『钰乃玉石不可轩』的钰。」
「钰乃玉石不可轩」乃名书《大殷玉史》之中的一句话,但凡是读书人没有不知道的,他这话自然是在强调洛玉锵改了名字,连「钰」和「玉」都被他改了,字都不一样了,自然没人再将他当做洛玉锵来认,此前商玦便想到过洛玉锵被人认出来怎么办,也曾想过改名字,却一直只叫人不喊他的全名而未曾成形,而扶澜说洛玉锵是自己的弟弟更是一句玩笑话,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扶澜给了洛玉锵新的名字,却是真拿他当弟弟了。
扶钰,扶钰,这个名字让洛玉锵心底一暖,忍不住在舌头尖念了一遍又一遍,他是洛氏的私生子,原本的名字从小便不被人待见,从小到大更没被人叫过几次,在洛舜华的口中,他是那个「小畜生」,在下人的口中,他是「小结巴」「小混蛋」,如果可以,他早就不想要这个名字,他年纪尚小,处于本能的不想牵扯到洛氏的案子之中,更知道若是牵扯进去,身为洛舜华的儿子是必定要被定罪的,最终,还是商玦和扶澜救了他。
而一个新的名字仿佛才是真的新生,洛玉锵心底生出莫名的激动,眼底生出两分湿润来,敛了敛眸,才将那抹湿润掩盖下去,可另一边,孙昭仍然看着他,「扶钰……孙昭此来乃是为了问扶钰小公子两个问题来着,不过看到扶钰小公子便想到了淮阴侯府的四少爷,传闻四少爷从小患有口吃之症在府中并不受宠,后来洛氏出事之后四少爷无端失踪。」
商玦眉头微皱,扶澜也沉了脸,这个孙昭,难不成是真的来为难洛玉锵的?!
便是洛玉锵自己听着这话也忍不住背嵴一凉,院子里正沉默,孙昭上下打量了洛玉锵几瞬却又改了口,「不过扶钰小公子和那四少爷想必是不同的,洛氏犯了滔天大罪,那小少爷想必不知道逃到了什么地方,或许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也说不定。」
孙昭乃是廷尉,若是他都愿意改口,那洛玉锵便算真的逃过了一劫,因此听到孙昭这样说,洛玉锵自己眼底也生出一片微光,商玦蹙眉道,「廷尉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孙昭弯了弯唇,「世子莫要误会,孙昭只想问扶钰小公子一个问题。」
商玦看着孙昭,眼底生出两分疑问,孙昭便看向洛玉锵道,「听闻小公子此前在淮阴侯府亲眼见过杀害淮阴侯世子的兇手……此事可是真的?」
谁都没想到孙昭问的是这个,便是商玦都一时微愣。
孙昭接手的是蜀王宫的几桩案子,却怎么好端端的问起了淮阴侯府的事?
眯了眯眸,商玦忽然明白孙昭来此的目的,他转眸看着洛玉锵并未出言,意思便是洛玉锵回答不回答全看他自己,洛玉锵闻言愣住,眉心倏地一跳,已经有很久没有人问过他那天的事了,自从跟着商玦和朝夕一路到了巴陵,就再也没有人再问过那日的事,想到那一日,洛玉锵的面色白了三分,唇角微抿,他求助一般的看着商玦,对上他有些惊惧的目光,商玦嘆了口气还是看着孙昭道,「孙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孙昭便又商玦,「燕世子应该知道,那夜摇光公主提过淮阴的案子。」
第186章 异常宽容
商玦自然是知道的,看到凤念芷的死法朝夕便想到了淮阴的案子,几起案子都无比的血腥,且都和一柄利剑有关,而偏偏,洛玉锵看到了兇手的脸,那张脸和朝夕长的一模一样,这天下间,除了朝暮还有谁的脸和朝夕长的一模一样?!
牵扯到朝暮,商玦猜朝夕很愿意让孙昭查下去。
思及此,商玦便道,「他的确看到过,也只是看到一张脸而已。」
孙昭闻言微微颔首,而后又看向洛玉锵,「小公子可以自己说说吗?」
洛玉锵抿了抿唇,大抵是因为扶澜和商玦都在这里他面上的紧张少了两分,看了商玦一眼,这才定了定神道,「我……那时候……躲在、在桌子、下面、只听到、洛灵修、的闷叫、只一下、而后便、没了声音、我掀开、桌帷看、便看到那人、正走出去、门即将关上、的时候、他忽然回头、隔得远、我便看到了那张脸、和、和摇光公主、一模一样……」
洛玉锵落在身侧的双拳紧攥,硬着头皮说完了话。
扶澜拍了拍他头顶,「行啊,现在能多说几个字了!有进步啊!」
洛玉锵一愣,根本没发现刚才的自己多说了几个字,他眼底微亮,可孙昭在跟前,却还是不敢露出明显的笑意,却是没有那般紧张了,而这边厢孙昭正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洛玉锵看看扶澜再看看商玦,乖乖的倾身捡起掉了的笔不说话了。
孙昭眉宇之间一片沉凝,似乎在细细分析洛玉锵的话,他躲在桌子下面,因为这样兇手才没有对他动手,否则凭他是洛氏之人极有可能也遭了毒手,洛灵修的闷叫声只有一下,只因为兇手乃是绝世高手,出手快准狠让洛灵修没有出声喊人的机会,兇手离开,洛玉锵掀开之时只从马上要关上的门缝之中看到兇手回头的脸,当时的距离一定不近,而洛玉锵却能确定那张脸和朝夕一模一样?孙昭想着深吸口气,也对,摇光公主的那张脸怎不好认?
天下如她那样精緻的能称的上第一美人的脸又还有谁?
和朝夕的脸一模一样……
孙昭心头下意识的一跳,转而问,「那个时候摇光公主在何处?」
孙昭看着商玦,而商玦的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这个孙昭,怀疑完朝夕杀了凤念芷之后难道又怀疑朝夕杀了洛灵修?!且不说朝夕身怀内力却分毫不查,且不说朝夕身边没有一把那般锐利的利剑,单说当时的朝夕也没有机会和条件去杀人。
商玦眯眸,「那一日淮阴侯府正要行宴,她整日都和我一起。」
他的语声趋寒,一听便是有些不悦,可孙昭听着却没半点反应,似乎根本不害怕会惹怒商玦似的,他听着这话点点头,而后又皱了眉,那模样倒像是陷入了什么困境之中,他不说话,商玦和扶澜还有云柘等人便都看着他,时间一长便有些尴尬,孙昭却浑然不觉似的,直等到后面的孙黔都有些沉不住气了,这才拉了拉孙昭的衣角。
孙昭回过神来,看了在场几人一眼拱手一拜,「今日叨扰世子殿下了,孙昭暂且告辞。」顿了顿,孙昭继续道,「后面若是还有需要,只怕还要来叨扰世子殿下。」
商玦抬了抬眉头,「只要孤还在,廷尉大人随时都可以来。」
孙昭深深拜了一拜,那模样倒是无比的谦恭模样,而后才直起身来转身而出,看着他带着自己的亲随离开,院子里的商玦等人还是一阵沉默,孙昭这来了又走,可真是没有一点对商玦的畏怕之感,这边厢扶澜轻笑一声,「这个廷尉大人有点意思。」
若是别的权贵见孙昭如此只怕早就暴跳如雷,可商玦几人却没有人因为孙昭的突然闯入而生气,孙昭来的目的明确,礼数周全,至多是没有提前递拜帖,而因为商玦从来不缺对他敬畏臣服之人,因此便格外的客观看待此事,自然不会觉得孙昭是不尊与他。
话虽然这般说,可今日的商玦似乎对孙昭表现出了极好的耐心。
扶澜转头打量了他一瞬,「你对这个廷尉大人似乎格外宽容些。」
商玦抬了抬眉头,「我做了什么不寻常之事?」
扶澜摇摇头,「你什么都没做,是我自己感觉出来的,这才可怕。」
商玦一边摇头一边转身进屋,扶澜则留在了外面,洛玉锵还傻呆呆的站着,等商玦和云柘离开,战九城又出去送信之后扶澜才笑嘻嘻的看着洛玉锵,「怎么样,可喜欢新名字吗?」
若是寻常,洛玉锵瞧着扶澜这得意洋洋的样子只怕会给扶澜一个大白眼,可是这会儿他却看着扶澜呆了一瞬,而后低了下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扶澜闻言顿时拍掌大笑,「哈哈哈扶钰扶钰……果然还是我才高八斗啊,那么以后你就叫扶钰了,啊不对,就算改了名字你还是可以被叫小钰子啊!」
说着话,扶澜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洛玉锵面上本还有几分动容,听到他这笑声那动容一点点的褪去,而后变作了深深的无奈,洛玉锵抬起头来看了扶澜一瞬,摇了摇头有些深沉的转过身去,一边转身一边还低喃道,「真是幼稚。」
扶澜仍然嘻嘻哈哈的笑着,见洛玉锵又重新开始写字不由的满意非常,适才洛玉锵在孙昭的直视之下不仅没有紧张的语无伦次且还能说不止三个字了,这样下去,不愁他说不出整句的话,而孙昭刚走,他却是能继续习字,才八岁而已,心性倒是十分镇定。
扶澜一边满意着又一边嘆气,宫里那位十三公子也是八岁,同样两个八岁的孩子却都不简单,而看起来凤晔虽然身份地位极高,可在宫里也没少磕磕绊绊,这一次还有人想要他的性命,至于洛玉锵,这此前的八岁就更谈不上安生了,一出生便是个私生子,后来说话口吃更是沦为整个淮阴侯府的笑柄,便是亲生父亲洛舜华都厌弃他,这等情状之下还失去了母亲,洛玉锵便是这般长大,长大之后在府中还不如混的稍好些的下人,被逼急了还要去偷东西,如此倒是练就了一副偷门摸户的好功夫,不仅如此,他的脚程也不错。
说着扶澜扫了一眼洛玉锵的小腿,心想着是不是可以让他学点功夫,虽然洛玉锵和他们并无亲缘关系,可他养个小娃娃还蛮好玩的,扶澜一边想着一边又进了屋子,刚进屋子便听商玦吩咐云柘,商玦面色凝重的道,「去把叫唐术来。」
好端端的怎么要去喊唐术?扶澜心中有些不解,云柘却还是自己去了,扶澜便又坐回窗下的摇椅上兀自摇着,「那个孙昭怎还怀疑起了小鹿?」
扶澜到底还是记着朝夕,商玦闻言摇了摇头,「对此人我倒是有所耳闻,此人便是这般性子,他这样的人在官场之中少见,若是埋于底层必定上不亲下不爱,可若是让他手中有了权力有了一展拳脚的机会,他自然能做的比别人更好。」
论起治国之道和识人用人,商玦说的自然是真理,扶澜无可辩驳,「听你的意思,你倒是有些赏识他,眼下他在蜀国已经是廷尉之位,想必往后不简单。」
商玦微微颔首,忽而深长道,「蜀国需要这么一位廷尉。」
扶澜觉得商玦话中有话,正要再问,门外却传来一阵极快的脚步声,一转眸,便见唐术疾步而入,他身上带着一股子药味,进来便行礼,商玦挥了挥手,「好了,让你来是有事要问你,不用管这些虚礼了,你且起来回话。」
唐术站起身来,清秀的面庞上几分疑惑。
而商玦默了默,似乎在想怎么问,这一下便是扶澜也觉得商玦问的必定是个大问题。
「你可还记得摇光公主的眼疾?」
唐术一愣,没想到商玦竟然问这个,他面色微变,「怎么?莫非是公主的眼疾又犯了?」
商玦摇头,眼神轻渺的看着虚处,好似在回忆什么,「并不是,只是忽然想起来你曾经说过她眼睛上的毒来的十分奇怪,所以问一问你。」
唐术略做回想,「殿下记得不错,公主殿下当初的眼疾的确是因为毒,乌银花的毒本可致命,而公主身上的毒虽然剩的不多,却不知为何都被聚集在了眼周,因为这样,公主殿下的眼睛才失明了,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商玦收回目光来,「那依你看,那毒会不会是有人用内力逼至眼周的?」
唐术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眼底骤然一亮,「不错!殿下说的不错!若是有内力高深之人相助,的确可以将毒逼至一处,不过……不过怎么逼到了眼睛?」
眼睛是人最重要之地,却为何逼到了眼睛?
商玦蹙眉,「那若是逼至别处会如何?」
唐术想想忽然面露恍然,「毒首先不能留在五内之中,可不管逼到哪里都会存在毒性,逼至手脚便会废了手脚,而公主这里选择了眼睛而已。」
第187章 苍琊伤人
相比于废掉手脚,大抵眼瞎更能被朝夕接受?
眼底闪过一片暗光,商玦落在椅臂上的手缓缓的攥了起来,不论怎么选都是残忍,定了定神,他心底疑问又起,朝夕体内的深厚内力从何得来?而这运功逼毒的又是谁?如她所言,那个时候是朝暮救了她,那她体内的内力也是朝暮给的?
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朝暮,可朝暮却是半点出现的意图都没有……
商玦轻嘆口气,面上的神态更为凝重,唐术看的有些无措,有些忐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这边扶澜却是了解商玦,「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样担心?」
商玦狭眸,语气幽沉的吓人,「朝暮,那位蜀国的大公子。」
扶澜唇角一动想说什么,看到屋内还有唐术和云柘之后不知怎么又顿了顿忍了下来,唐术自然不知道蜀国的政事,只安静的站在原地,商玦沉吟一瞬又道,「稍后你去公主府一趟,去给她瞧瞧,她昨夜受了寒,虽然不曾犯寒症不过身子大抵有损。」
唐术当即点头应是,「好,那小人这就去准备。」
商玦点头,又看云柘,「你送唐术过去。」
云柘也赶忙领命而去,这时屋子里方才只剩下了商玦和扶澜,扶澜朝门口扫了一眼,有些奇怪的道,「连你也不知道她哥哥什么时候出现?」
商玦眼底的凝重更甚,「对,这才是最叫人担心的地方。」
扶澜面上也生出少有的凝重之色,「看来,事情已经越来越脱离我们的掌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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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昭走出仪馆大门的时候眉头还是紧紧皱着,孙黔摸了摸自己胸口,有些后怕的回头看了一眼仪馆的大门,「大人啊,您知不知道那是燕国世子殿下啊,便是王上都要礼让三分,您这般直冲沖的过去也难为世子殿下没有生气,还有,您怎么好端端去问那个小公子?」
孙黔皱着眉头,「听说那个洛氏的小少爷生来便口吃,刚才那扶钰小公子说话的时候似乎也……」孙黔眼底的怀疑越来越重,「大人,那个小公子是不是……」
孙昭点点头爬上马车,道了一声「回廷尉府。」待马车行进起来,他方才漠漠的道,「洛氏的四少爷大抵不在人世了,他们说是扶钰公子便是扶钰公子吧。」
孙黔听的一阵心惊肉跳,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您从前可不是这样的,那四少爷虽然是个孩子,可是也是洛氏之人,是要被治罪的啊,您身为廷尉瞒而不报,这是不是……您从前总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今次怎么变啦?」
洛氏是通敌叛国的大罪,且还是帝君下令着郑氏的将军带着兵马亲自来拿人,帝君如此看重,底下人就更不能轻忽,而整个洛氏都沦为罪族,身为洛舜华的亲生儿子,洛玉锵是怎么都逃脱不了,却没想到竟然被商玦护了下来,这么想着孙黔看了一眼孙昭,自家大人从前可是个天都捅破也不怕的性子,今次却在这洛玉锵的事上一点廷尉府的立场都没有?
孙黔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孙昭,孙昭无奈摇头,「一个八岁的孩子而已,即便洛氏有罪,他也是无辜的,若是真的被流放,眼下他指不定已经死了,你觉得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因为自己父亲犯了错就该死了?」
孙黔勐地摇头,「当然不是,不过……」
不过眼下大殷的规矩就是这般,身为廷尉孙昭自然更知道何为连坐。
孙昭靠在车壁之上闭眸养神,「此事不必再议。」
这般态度,也当真是不许再说了,孙黔抿了抿唇,反正这件事和他没关系,而且他也觉得一个八岁的孩子因为家族牵累也实在可怜,他只是觉得孙昭在这件事上格外宽容有些奇怪罢了,这么想着,孙黔不由的想到了淮阴洛氏的案子,「大人,你说淮阴那一家也真是奇怪,身为家主的淮阴侯杀了自己的妻子,而他的女儿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杀自己的父亲,然后他的儿子死的那般惨烈,最后这一整个家族都背上了通敌叛国的大罪……这家人的经歷怎么这么的……夫妻反目父女成仇的,现在想想,除了洛玉锵之外真是一个好下场都没有,听说那家中的二少爷一早就出家了,出事之后不见了,三少爷倒是被押解去镐京了,可是半路上也不见了人,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怎么,感觉这家人好像中了什么诅咒似的……」
淮阴虽然距离巴陵有些距离,可是当时淮阴出事之后消息还是传来不少,坊间更是流传着各式各样关于淮阴侯府惨案的版本,而因为淮阴隶属蜀国,虽然不受蜀王管制,可淮阴的消息蜀国知道的却是最清楚的,生出了那般大的案子,廷尉府可算是知道的最清楚的。
孙黔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不停的唏嘘,而他所言也的确是坊间说的最多的,在普通老百姓的眼中,若淮阴侯府这等权门侯爵之族,是不可能一夕之间覆灭的,而这族中发生的事更是令人髮指,整个洛氏,到最后还真是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这不是受了诅咒是什么?
闭目养神的孙昭倏地睁开眸,「这世上是没有诅咒的,所有的诅咒都是人为。」
这话好像是在告诫,孙黔抿了抿唇,「那小人只能说淮阴侯府也太倒霉了些,也不知道多少人想对付他们才能成这般,而且淮阴侯是怎么想的竟然会通敌?!」
孙昭的眼神仍然一片幽深,「且还通敌的证据确凿。」
孙黔点头,「对啊!郑氏的将军过去什么都查出来了,那个淮阴侯就算没有死最后定罪也是个死,话说那个淮阴侯就死在他自己的剑冢里啊……」
说到这里孙黔眼眸园睁一瞬,「淮阴侯不正是因为他的苍琊剑不见了才死的吗?!」
孙黔问完这话便屏住了唿吸,孙昭也一时没说话,主僕二人相对无话,可马车之中的气氛却紧张到了极点,两个人似乎都生出了一个隐隐的念头,可是孙昭没说话,孙黔便不敢说出来,片刻之后,孙昭敛眸,「没有证据的事情便不要瞎猜了,不会是苍琊。」
淮阴距离巴陵太远,而试剑大会虽然在不久之前可孙昭并未亲自去,再加上朝中许多人对洛氏的看法褒贬不一,很多人都觉得洛氏只是匠人还称不上真正的贵族公侯,除了武将和醉心武学之人,其他人对那把江湖之上朝野之间有极大名头的苍琊剑并不十分感兴趣,为何会派段凌烟带着几位公子和公主去呢?那把剑能拿到当然好,更重要的却是试剑大会上的那些人,商玦就不必说了,还有齐国吴国的公子,宋国卫国的公主,晋国和赵国,离国……这些有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在试剑大会上能见到,凤钦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因为距离太近,孙昭和孙黔又是时常经手各种案子的人,有此才想的多了些,好端端的,竟然将苍琊剑联想到了这几桩大案之中,苍琊剑在八年前被淮阴侯洛舜华练成,当时便声名大振,而洛舜华并未让宝器第一时间亮相,反而是封剑七年,如此一来苍琊更叫人万众期待,直至两个月前的试剑大会,苍琊剑出时便名声大躁,又经过了七年的封剑,所有人都以为苍琊必定是能媲美焚天的存在,可没想到,所有诸侯贵族经过千里的跋涉数日的等待到了剑冢之时看到的竟然是一个空空的剑冢,那万众期待的苍琊剑早就不翼而飞!
而还没来的及追踪苍琊剑到底去了哪里,通敌叛国的大罪就降在了洛氏的头上!
苍琊剑……时至今日,只怕没几个人还敢大张旗鼓的寻苍琊剑的下落,毕竟洛氏如今已经全族覆灭,即便是洛氏之人都改名换姓了,苍琊剑也成为许多对此有执念之人心心念念的东西,孙昭微微狭眸,他的想法可没有孙黔这般说一出是一出,可这一次,他却是和孙黔抱了一样的念头,总觉得这案子和苍琊剑有关系。
第188章 初见钟情
孙昭沉思不语,孙黔经他一句否定之后也觉得这想法实在是太天马行空了,可随即一想,他又想起淮阴案的一处细节来,「大人,您可还记的,淮阴那案子里面还有个奇怪的地方,淮阴侯世子死的时候他身下有个血红的印记,当时许多人都说是诅咒。」
孙昭眼底微光一闪,他当然还记得……想着想着,他落在膝头的手缓缓的攥了起来。
大抵是因为性格缘故,孙昭沉稳内敛,年少老成,最喜欢的便是拨开迷雾破解诡案的成就感,他手上过的案子不少,也有棘手的,可真相却总是逃不出他的火眼金睛,长此以往,他手上还未有过败绩,因是如此,已经过去两个多月的淮阴迷案竟然隐隐的激起了他的血性,洛氏的大罪,一个接一个死去的家主和家奴,最残忍最血腥,也最多谜团未解……
孙昭浅吸口气,忽然看向孙黔,「淮阴送过来的卷宗放在何处的?」
孙黔一愣,「淮阴的案子刚出现的时候,就是他们那边刚死了家奴的时候,咱们本来要派人去的,后来耽误了一下便没有派人去,再后来那大罪揭露出来,却是帝君亲自派了人用不着咱们插手了,那捲宗还是后来按照惯例送了一份过来,您当时并未细看,眼下……眼下只怕已经扔到了府中存库里去了,大人,您要做什么?」
廷尉府有一处单独的府苑存放歷年来各种案件的卷宗,一听这话,孙昭当即便朝马车外喊了一声让其转向,孙黔闻言一愣,「大人要去看淮阴案的卷宗?大人想查淮阴案?」
孙昭不动声色的摇头,「也不查,只是有些好奇。」
孙黔跟了孙昭多年,性子早已和孙昭一个路子,他自己自然也十分好奇,闻言也不再多说,他也想跟着孙昭看看淮阴案那边到底有什么玄机,而孙昭……马车行走在闹市之中,外面一片熙熙攘攘的人潮吵闹声,孙昭听着这些声音无端的生出一个念头,发生在蜀王宫之中这看似诡异而惊悚的一切,或许是从淮阴便开始的……
也或许,是从那个人踏入蜀国的那一步便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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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荨又一次看着唐术红着脸从朝夕的注视之下离开,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唐术要赶着回去仪馆和商玦復命,走的时候比兔子跑的还快,子荨捂着嘴一阵笑,「公主殿下每次一看着唐先生唐先生就要脸红,也不知唐先生怎么了,嘿嘿唐先生看起来真可爱啊。」
朝夕弯了弯唇,那边坠儿正在收捡药包,「属下去熬药,主子稍后。」
坠儿拿着药包出去,子荨便走近两步仔细的看着朝夕,若是别人这般直视着自己的主子早就大不敬了,可子荨显然是在看朝夕的眼睛,朝夕见她看自己也不恼,反而也看着她,四目相对,子荨微微一愣,她后退半步,面上的神情有些痴痴的,「公主……公主的眼睛真美啊,像是落满了星子呢,难怪唐先生会禁不住脸红呢……」
子荨惯常只会对商玦犯痴症,这会儿却对着朝夕发痴起来,朝夕抬了抬眉头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子荨回神,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而后才言归正传,「公主……公主的眼睛似乎好了,唐先生刚来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呢,公主近来有觉的不适吗?」
朝夕摇了摇头,子荨便有些奇怪,「那怎么好端端一来就问您的眼睛呢?」
朝夕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或许是害怕旧疾復发。」
子荨点头,忽然又笑起来,「说起来还是世子殿下最为挂心您呢,世子那会儿还说有事,然后唐先生就来了,一定是得了世子殿下的交代,公主,您就不够关心世子殿下,」
朝夕睨了子荨一眼,样子似乎不满,可语气却一点都不厉害,「你是谁的人?」
子荨又捂嘴一笑,「奴自然是公主殿下的人呀,奴想着公主和世子殿下已经定下了婚期,那便是未婚的夫妻啦,公主您想不到的问题奴自然要提醒您才是。」
朝夕站起身来摇了摇头,又起身走到了琴案边上,子荨看朝夕回来便看琴谱又抚琴不由有些好奇,「公主要做什么呢?那新曲子练好了弹给世子殿下听吗?」
朝夕一愣,随即摇头,「可不是弹给他听的……」
子荨眨了眨眸,又嘆一口气,「公主您……哎……」
她年纪比朝夕还小,这一下的表情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公主您怎么就学不会呢?世子殿下也是风雅直人,您既然抚琴这样厉害,便弹给世子殿下听啊,也算回报殿下对您的在意,而且殿下也会更喜爱您啊,奴以前在那府中当差,那府中的妻妾们为了讨老爷欢心各个都会十八班武艺,后来拔得头筹的是一个小妾,那小妾唱曲儿十分好听。」
子荨越说越没边,朝夕竟然听完了,还问一句,「后来呢?」
子荨摸了摸脑袋,「后来……后来又是另外一个小妾得了宠爱,那个小妾……那个小妾似乎跳舞跳的很好看,她那身段软的跟没有长骨头一样……」
朝夕听完,再问,「后来呢?」
「后来……」子荨面露茫然,似乎有些想不起来了,「后来那个小妾会什么奴有些忘记了……」
朝夕颔首,语声缓缓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们都得了家主的宠爱,可为何不曾长久呢?」
子荨一愣,好像才想起这个问题,「这个……」
朝夕笑笑,「你别说是因为她们会的东西不够多,哪怕她们其中一个会唱曲儿又会跳舞又会弹琴又会写字画画,她家的家主必定还会喜欢上别人,你猜,这是为什么?」
子荨眨了眨眼,似乎想起了什么,而后便恨恨道,「因为那个家主好色,就算宠爱她们也不是真的喜爱她们,见到了更好看的更新鲜的就宠爱别人!」
到底不是完全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朝夕点点头,那目光仿佛是在说孺子可教,「那家主本性有差不值得託付终生,而她们以色侍人也终究不能长久,何况我可不会讨好别人。」
子荨听着又眨眨眼,一副受教的样子,「啊对,公主生的这样美,就应该别人来宠爱公主才是……」
话说一半,朝夕又笑着看子荨,「我刚说了什么?」
子荨一愣,忽的捂住嘴巴小声道,「奴说错了,世子殿下若真的喜爱公主,便不论公主殿下的模样如何……也不论公主殿下琴弹得好不好……」
朝夕颔首,看起来有些满意子荨终于被点通了,子荨放下手来,有些愣愣似乎还在消化朝夕刚才说的话,「原来公主懂的这么多,难怪世子殿下对公主死心塌地……」
朝夕眼底生出两分无奈,不管怎么教,子荨对商玦的崇拜是改不了的,并且她始终认为商玦对朝夕真心宠爱,朝夕嘆了口气,「哪有这样简单,这些道理还不到两人相处的万之有一,至于你说的死心塌地,自然不是因为我知道这些道理。」
子荨皱了皱眉,「不是因为公主美,不是因为公主弹琴弹的好,也不是因为公主懂得多,那是因为什么?说起来,奴还觉得世子殿下是对公主一见钟情呢,想着那时候,咱们被送到西庸关大营,差点就被欺负了,还是世子殿下夺营把您抢了过去,后来就……」
后来就留下她,并且聘妻,然后随她来了蜀国。
任是谁看着都很像一见钟情,毕竟此前商玦并未见过朝夕……
思及此,子荨又蹙眉,「可是世子殿下在那之前就点名要您啊,为了您不要赵国的献城!」
最开始的事子荨自然记得,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奇怪的很。
朝夕抬了抬眉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子荨看着朝夕,「公主,您在那之前是不是见过世子殿下啊?」
是不是见过?朝夕又自己问了一遍自己,可思来想去她也没再自己脑海里搜寻出关于商玦的任何一点信息,摇了摇头,她回答的很肯定,「没有。」
子荨的小脸整个皱了起来,似乎因为这个无解的问题愁的不能再愁。
朝夕瞧着她这样只觉得有些好笑,微微一顿之后方才道,「若是你实在是好奇,大可以去自己问他……」
子荨双眸微亮,朝夕便接着道,「明日我们去仪馆看看。」
子荨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的欢唿一声,「啊!公主殿下要去看世子啦……」
一顿之后,子荨又道,「那奴就真的去问世子殿下了!」
朝夕笑着点头,她也很好奇子荨去问商玦会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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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寒夜诡梦
夤夜如墨,寒凉似水,躺在床榻上的朝夕身上一片冰冷。
温软的锦被不知去了何处,寒意一点点的透过肌肤侵入了骨髓,冷,锥心刺骨的冷,仿佛置身于冰窖,冷的她牙齿开始打颤,手指四肢都麻木的动弹不得,身体被冻的全无知觉,脑袋却疼的快要炸裂,朝夕张了张嘴,只觉得嘴唇快要被冻的裂开,轻喘一下,她这才找回了几分感知,麻木的手指蜷缩两下,一点点去摸自己的被子。
手指一点点的感触,触到的却是一片冷硬,不仅没有摸到被子,指尖还被那冷意刺的发痛,朝夕心底一震,继续抬手去摸,这一摸,却是摸到了一处竖起来的铁壁,像冰一般冷,像铁一样硬,朝夕牙关紧咬,隐隐生出两分不安,再一摸,那铁壁却并不高,她很快摸到了顶,摸到了顶,顶上却是封闭着,一样是又冰又硬,朝夕心底一慌,另外一只手也抬起来摸索,这一摸,左右两边都是竖起来的铁壁,再摸头顶,仍然是铁壁。
她有些急了,下意识的想要起身来,可身子刚一动,脑袋便碰到了顶上,她整个人又躺回去,心底忽然生出无边的恐惧,她四周她身下,竟然都是冰冷的铁壁?!
这是哪里?似乎被密封进了一个狭窄的铁盒子里的朝夕手脚冰凉动弹不得,仿佛被装进了棺材之中,想到这一点,她的唿吸立刻开始窒闷,这狭窄的空间仿佛棺椁囚笼,那厚重的铁壁虽然未压在她身上,可那空间封闭的压迫之力让她唿吸都难以顺畅,脑袋疼的快要炸裂,身体之中的每一处经络都因为这空间的封闭而疯狂的挣扎起来,朝夕紧紧咬着牙关,恐惧如同海水一半蔓延而上,她被淹没,她开始窒息,久违了的绝望让她想要发疯的尖叫……
「啊——」
勐地睁眸,朝夕看着帐顶繁复的花纹大口大口的喘气!
屋内安静的厉害,床帏放下,轻纱之外的角落有一盏幽灯安然照着,朝夕大口大口的喘气,唇角瀰漫着铁锈一般的血腥味道,还未喘息完毕,她又紧咬了牙关,虽然醒了过来,可是那被密封起来的感觉仍然残留在她的四肢百骸,惊惧未散,她的心跳的飞快,勐地坐起身,朝夕一把将垂着的床帏掀了开,床帏一掀,屋子里的布置摆设都看的清楚,看到自己所处的地方这般阔达朝夕方才背嵴一塌整个人颓唐的安静了下来。
饶是浑身寒湿整个人都脱力,她还是缓慢的将帷帐绑了起来才又坐回来,她身下是丝滑的锦缎,身上盖着锦被,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手脚发凉感受不到一丝暖意,而那噩梦之中的惊惧之感久久挥散不去,再加上出了一身汗的湿冷粘腻之感,此时的朝夕怎么都静不下心来,又做梦了,又做了这个被装在棺材之中的梦,这梦预示了什么?
一个铁制的冰冷的被封上的棺椁,预示了她会死?
朝夕支起双膝,整个人无力的抱住了膝头,她的唿吸仍然不顺,指尖仍然在发抖,额上的汗意未消,整个人仿佛一片浮游在水面上的枯叶,分明清醒着,却觉得自己跌跌荡荡无所依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捲入旋涡沉入水底再也看不到光亮。
朝夕紧紧咬着牙关,直到唇边的铁锈味重的叫她皱眉才松了开……
缓缓的唿出一口气,仿佛气息急了重了便显得她弱势无助一般,她极缓极缓的吐出那口气,心底这才豁然两分,低头将前额抵在膝上,一点一点的让自己的唿吸回归平静,角落里的宫灯幽暗明灭,窗棂之外的天色一片墨蓝的黑,朝夕知道距离天亮不远了,她便就着这姿势,用了极长的时间才让自己的唿吸正常,待这时,身上的汗意皆冷,她的手脚越发的凉意刺骨,直起背嵴来,拉起锦被裹住自己,朝夕这才又重新躺下来。
朝夕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饶是如此身体也未能暖的起来,闭上眸子,竟忽然想起了前一天晚上,邀月台里锦榻之上,那一个似战非战的吻,相抵的唿吸,缠绵的唇齿,那独特的属于他的芙蕖香味将她每一寸肌骨都侵染,朝夕倏地睁开眼,制止自己再想下去。
大睁着眸子盯着帐顶,朝夕心跳禁不住的加快,好端端的为何要想起这些,昨天晚上……昨天晚上不过是她不甘心不服气,任何事情他能做她也可以,朝夕闭上眸子,再睁开,闭上眸子,再睁开,如此几次方才将脑海之中的旖念淡了几分,虽然如此,心头某一处却是微微塌陷一片绵软,心中久久筑起的铜墙铁壁一想到商玦便仿佛变作了沙砌,一波接一波的浪打过来,墙倒滩湿,溃不成军,朝夕忽然勐地咬住牙关,心中有些恼恨!
恼恨自己,更恼恨商玦,她往常从不会如此……
心底百感交集,指尖却终于开始回暖,朝夕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指尖,心底忽然生出莫名的孤独,不论如何划清界限,不论如何警醒自己,可至少现在,此刻,她无比怀念商玦身上的温度,眉头紧紧皱着,脑海之中又回想起君冽问的那句话,动心了吗?
又盯了帐顶一瞬,朝夕忽然一下子从床榻之上坐了起来,窗外天色还未大亮,可天边已经现出一丝湛蓝的灰白,时辰不算太早,她可以起床了,到底不是耽于胡思乱想的人,朝夕自行洗漱梳妆,等一切准备妥当,外面才响起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子荨本是放轻了脚步猫儿一样小心翼翼的走进来的,本只是打算先将角落里的宫灯捻灭,可谁曾想到一抬头就看到早已衣衫齐整的朝夕正站在窗前,子荨先是吓了一跳,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大皱,「公主!公主您昨天晚上是不是没有睡觉?!」
朝夕转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是的。」
子荨委实不解,皱着眉头走到朝夕身边来仔细的打量她,「公主您瞧瞧,外面天还未见大亮呢,您便是起得早也至于这么早,您……您都自己洗漱好了,公主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睡不着?不对啊,昨天唐先生过来说您只是受了惊吓没有大碍啊……」
朝夕嘆了口气,「好了,只是做了个梦忽然就醒了,没什么大碍,快去准备早膳。」
子荨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去,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着朝夕。
「公主,那咱们还去仪馆吗?」
朝夕弯唇,眼角眉梢沾染了晨起的慵懒,比往日温柔几分,「为何不去?」
子荨眼底顿时大亮,一边笑着一边往外走,「好好好,那奴这就去准备,您昨天虽然说了可是奴还觉得不像真的,生怕您今日就反悔呢……」
子荨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一同消失在门外,朝夕缓缓转过头,唇角的薄笑也一点点的淡了去,她昨夜忽然起意想去仪馆看看连她自己想想也觉的有些奇怪,可是……可是商玦昨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离开了公主府,或许燕国出事了?眼下燕蜀联姻已经成行,她表面上看起来可是燕国未来的世子夫人,就算不因为这个,掌握商玦和燕国更多的消息也是应该的。
这么想着,朝夕心底稍安了几分,她推开窗,晨曦微明之时的樱园更为美幻,清香随风而至,朝夕深深的唿吸几下,心境也跟着开阔许多,恍惚之间又记起昨夜那个梦……她摇了摇头,心底生出几分莫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昨夜那个梦实在诡奇。
朝夕并未多想,于她而言,胡思乱想委实是浪费时间,索性早膳很快备好,朝夕用完早膳子荨已经准备好了出门的车架,看着她那兴沖沖的样子朝夕眉头微蹙,这会儿天色刚刚见亮,是不是也太早了一点,她还在犹豫,子荨又已经拿了斗篷出来为她披上,正是那件商玦送来的白色狐裘斗篷,「公主公主,咱们快走吧,这个点儿街上没人走的可快。」
朝夕忍不住有些无奈,「这么早过去,你的世子殿下可能还未起。」
子荨眨了眨眼,「所以咱们才要这个点儿去啊,反正在这等着也是等着,咱们早早的过去世子殿下才开心呢,就当做是给殿下一个惊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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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给他惊喜
子荨眨了眨眼,「所以咱们才要这个点儿去啊,反正在这等着也是等着,咱们早早的过去世子殿下才开心呢,就当做是给殿下一个惊喜吧……」
眼看着车马什么都备好,朝夕只得朝外走去,坠儿和蓝新见此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一路将朝夕和子荨送上了马车,待上了马车,朝夕才是真的有些后悔了。
实在是太早了,今日大抵是个晴天,天色亮的格外早,她们的马车走在空荡荡的街市之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有什么要紧的事才赶的这么急……朝夕暗暗扶额,眼瞧着马车距离仪馆越来越近只得定了定神接受这个现实,倒是子荨,大抵是想到待会儿可以见到商玦整个人都是愉悦的,一边还道,「公主,您说为何要让世子殿下住在仪馆呢,怎么不让殿下直接住到公主府来呀,这样公主和世子殿下朝夕相处着还能多谢感情呢。」
朝夕心底嘆口气,子荨为何对她和商玦的事格外上心呢?
见朝夕眼睛落在窗外的方向也不表态也不说话,子荨便又道,「公主,虽说世子殿下待您十分真心,可是您也要想长远一点呢,你以后成为世子夫人,少不得世子殿下身边还有其他人,就算世子殿下不愿,燕国还有王上和王后呢,还有那么多人想接近世子殿下,眼下趁着咱们还在蜀国,正是您固宠的好机会,您要牢牢抓住世子殿下的心!」
朝夕只觉得子荨这些话听的耳朵快起了茧子,但是这小丫头这股子热心劲儿又叫人不忍打击,摇摇头,朝夕只得道,「他是燕国世子,住去公主府于理不合。」
子荨歪头想了想,似乎这时候才想起礼制这回事,她面上生出几分可惜,「好吧……真是遗憾了……」说着话头一顿,又目光大亮的看着朝夕,「可是公主,您这个意思就是在说……您也想让世子殿下住去公主府的是吗?」
朝夕一口气一岔,「你小小年纪,却是与外面的冰人有的一比。」
冰人便是外面给人家说媒的,子荨这个还是知道的,听朝夕这么说面上微红,「奴这不是看着公主平日里不知如何关心世子殿下这才着急吗?」
不知如何关心商玦?难道她有表现的很想关心商玦?
朝夕不知子荨这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眼底微光一转道,「说起来你的年纪也到了适婚之龄了,我瞧着你对唐术喜欢的紧,不如我和世子说说让你跟了唐术?」
唐术!子荨一愣,面上顿时像涂了厚厚的胭脂,「公主……公主您在说什么……唐先生可是主子……奴,奴只是个婢子,怎么敢这样想……您可千万不能说,你若是说了,岂非让世子殿下看低了我们?公主……公主您不要奴婢了吗?」
子荨闻言先是羞怯,想到唐术的身份又是一阵恐慌,更怕如此牵累的朝夕不好,再一想,朝夕好端端的竟然让她跟了别人,这岂不是不要她侍候了?!
她面上表情多变,至最后一句眼眶忽然一红,一双眼睛兔子似的看着朝夕,朝夕闻言心底又是一阵无奈,一时又想嘆气又想笑,「怎么?你不想嫁人?」
子荨眼底的湿意更重了,「奴想照顾公主呢……公主真的不要奴了吗?!」
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朝夕实在忍不住弯了弯唇,「好啊,你若是不想嫁人,便不要整日里想把我和商玦拉去一处,不然,我先把你嫁给唐术!」
唐术一手好医术,人也生的清秀俊朗,且看他每次被朝夕看着就会脸红也知道他也是个性子极好的人,可是他能跟着商玦必定身份不低,再看他行止气度也必定出自大家,这样的身份哪里是她一个小小奴婢能肖想的,子荨听到朝夕的话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又连连摇头,瓮声瓮气的道,「好好好,奴以后不说了奴以后不说了,公主可千万别和世子提……要是公主提了奴以后可再没脸面见唐先生了,公主千万要答应奴……」
眼眶红红满是祈求,脑袋摇的像个小鼓似的,朝夕看着子荨这般笑意不由加深了两分,却是不说话,她这般意味深长高深莫测的,子荨就更为忐忑,正要再说,马车却停了下来,子荨一愣,随即面生惊恐,「公主,不如奴不进去了吧……」
刚才还一副兴致高昂的样子念着要来,却只因为朝夕的一句玩笑连仪馆的门都不敢进了,朝夕看着子荨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朝夕笑开子荨面上的惊恐一下子变作怔愣,她怔怔的看着朝夕,眼神一时痴了,连适才的羞恼畏惧都忘记了,朝夕忍不住又笑了一下,这才在她脑门上敲一下,「看把你吓的,逗你的,唐术想娶你,也得我准了!」
说着朝夕掀起车帘下了马车,子荨慢慢回过神来慌忙下车,一边为朝夕整理斗篷一边想朝夕的话,她这样的身份,有个平民家的公子愿意娶她已经是烧高香了,若是唐术……那她早就高兴的跳起来,可公主却还说要娶她还得她准许,倒好像她也是很金贵的人一般。
子荨心中虽然不敢将朝夕的话当真,却也觉得自己被朝夕看重,心底不由一片动容,而二人已经到了仪馆门前,也委实不能再多言,子荨定了定神,她可是朝夕的侍婢,可不能表现的畏首畏尾跌了朝夕的面子,这般想着,二人已经进了仪馆的大门。
时间尚早,领路的侍卫大抵也没想到朝夕来的这般早,一边往里走面上还带着疑惑,走了没一会儿,二人便到了商玦的院子前,朝夕当先看到的是守在外面的云柘,云柘见着朝夕也是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行礼,朝夕免了他的礼,「你家世子是不是还未起?你先领我们去偏厅候着便是,唔,白月呢?我先见见白月也好……」
云柘起身便听到朝夕说了这么多话,他眼底闪过一抹异光,「公主殿下,世子他……他在书房呢,您这边请……白月也在书房……」
朝夕挑眉,「这么早就在书房?」
云柘动了动唇,似乎有些为难不知该怎么说。
朝夕却是心思洞明,「他忙了一夜?」
云柘的神情便表明商玦并非早起在书房,那便只有忙了一夜未曾休息这个可能了,可朝夕问出来,云柘却又垂下了目光,「公主殿下这边请吧……」
虽然没回答,可朝夕还是当做商玦忙了一夜,想到昨日商玦忽然的离开她眉头不由一皱,难道燕国出什么大事了?跟着云柘走到书房门口,云柘还未通报门内便传来商玦的声音,「行了不用劝了,待会儿我自去歇着,都是老毛病了……」
朝夕脚下一顿,云柘也是眉头一皱,默了默,云柘才朝门内道,「主子,公主殿下来了。」
室内似乎有一瞬间的安静,可下一刻,门便被打了开,商玦站在门内,额冠未除,大袍未褪,根本没有半点休息过的样子,他眉宇之间有丝疲惫,可看到门外的朝夕那双素来深沉的眸子却骤然一亮,上下打量她一瞬,商玦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话音落定,他又忙让开,「快进来……」
初春的早晨清寒袭人,朝夕走进屋子方才感受到一丝暖意,只见书房的桌案之上摆着几本厚厚的书册,却并非是奏摺或者密信,看来只是看书并未处理政事啊,朝夕站定,又看向商玦,商玦正在重新沏茶,一边还道,「怎么了?怎么这么早?」
话音落下无人回答,商玦这才抬眸看她,他手中的茶已经入了茶壶,正新添了银丝碳到火炉中去,只要将茶壶放上去,一壶新茶很快便可以饮了,可朝夕看他的眼神却有些奇怪,他不由的直起身子来,弯了弯唇,「怎么了?」
朝夕蹙眉,「你刚才说的老毛病是什么?」
第191章 难眠之症
商玦的眉也轻蹙了起来,适才他的心思不在外面,虽然听到了脚步声却未注意是几个人的,只以为是扶澜和云柘一起来了,这才人还未进门便先说了一句,可他没想到来的是朝夕,朝夕的眼神之中满是探究,他心底不由的一暖,将茶壶放在火炉之上,他这才走到朝夕跟前去替她将披在肩上的斗篷取下来挂着,又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到茶案旁安坐。
「这是你们蜀国的云燕茶,你尝尝。」
他拉着朝夕落座,朝夕便也从善如流安坐下来,可坐定,朝夕又看着商玦。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商玦行云流水的洗盏更酌,闻言抬眸看她,「你在关心我?」
朝夕唇角微动想说什么,可对上他那带着薄笑的眸子却是说不出,于是唇角微抿索性不答这话,商玦动了动茶壶,水虽然还未开,却已有阵阵茶香飘出来,他掀开茶壶的壶盖往里面看了一眼,这才轻声道,「没什么,只是偶尔会有些难以入眠。」
朝夕挑眉,难以入眠?对寻常人而言,只有心中有郁结之事才会难以入眠,可是对商玦来说,有什么事是让他郁结于心到睡不着觉的?是因为燕国的乱子?
朝夕垂眸,还是问了出来,「可是燕国出事了?」
商玦抬眸看她一眼,竟然不避讳的点了点头,「一点乱子,不碍事。」
商玦只说了一点乱子,却未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朝夕想了想便未多问,对于商玦而言,也真没有什么事能算得上大乱子,只是他到底离开燕国日久,这才生了些乱。
朝夕不说话,商玦便又看着她,「昨晚上没睡好?」
朝夕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她今日虽然也未施脂粉,可她不觉得自己面色有异,商玦是怎么看出来的,摇了摇头,正要说「没有」,商玦却忽然眸色一变定定的看住了她的唇角,他的目光太过犀利,朝夕被他看的心头微震,正要疑问,商玦却抬手在她唇角一触,他不知怎么摸的朝夕忽然觉得有一股子刺疼,她轻「嘶」一声,商玦的眉头便皱的更紧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破了?」
破了?她的唇角破了?朝夕微愣,那股子刺疼并不很重,甚至用早膳的时候她自己都未发觉,可这会儿他是怎么发现的?略一思索,朝夕忽然想起昨天晚上那个梦,做梦的时候她嘴巴里的确有股子血腥味道,却原来是不小心咬到了嘴唇?
朝夕动了动唇,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她这么一犹豫,商玦的眼神就更为犀利两分,看着她道,「到底怎么了?」
朝夕偏了偏头先躲开他的手,这才道,「没什么,只是做了噩梦。」
商玦凝眸看她一瞬,「什么梦?」
必定是十分骇人的梦,否则又怎么会让她连唇角都咬破了?
朝夕心底有些犹豫,她的梦境的确诡奇,可向商玦讲述自己的梦境怎么想怎么都觉的有些奇怪,她迟迟不开口,商玦的目光却执拗的落在她身上,或许是商玦眼底的关切和紧张让朝夕生出两分不忍,又或许是朝夕想到了那梦境的确可怖,又犹豫一瞬,朝夕终究是简单将那梦境说了一遍,被封闭到窒息的感觉被她简化,她虽然说的简单,商玦的眼瞳却沉的厉害,待她说完,商玦便蹙眉道,「早知如此,昨夜我该过去……」
朝夕眉心一跳,过去做什么?过去陪她睡觉?!
商玦说着,火炉之上的茶壶便已经煮开了,他取过茶盏拿过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朝夕面前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尝尝看?」
或许是屋子里太暖和,朝夕只觉得四肢百骸的寒意都被驱散,她顺着商玦的话端起那茶盏,正要放在唇边轻抿一口,商玦却下意识出声提醒,「小心点。」
他声音不高,含着莫名的亲昵,朝夕端着茶盏的手微顿一下,心底却并不排斥,将茶盏放在唇边,在商玦的注视之下她轻抿了一口清茶,茶味浓郁,朝夕不禁微微颔首,商玦见她满意方才弯唇,也端起自己身前的茶盏抿了一口,二人正喝着茶,房门却忽然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倒像是有什么在撞门,再一听,外面还有子荨和云柘的声音,二人对视一眼,双双站起身来朝外走去,商玦走在前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白月的脑袋。
朝夕跟过来唇角微弯,却原来是白月在撞门……
「必定是知道你来了所以它才这般兴奋。」
商玦说着话,将门彻底的打了开,白月从门槛之外一窜而入,直围着朝夕打转,朝夕眼底生出两分薄笑,带着白月走了出去,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清晨虽然犹有薄寒,空气却十分清新,而前日的雨气还未完全褪去,草木的香味尤其清澈湿润。
朝夕带着白月往院子中央走了几步,朝夕看了看,顺着一条小迳往不远处的小亭而去,商玦则漫步出来,目光温柔的落在那一人一宠之上,子荨也站在檐下笑看着朝夕和白月,冷不防的回头却发现商玦就站在她身后,她面色微变忙行礼,商玦挥了挥手缓声问,「你们公主今日何时起来的?好端端的怎么过来的这样早?」
子荨不知商玦为何问起,却还是恭敬的回禀道,「回世子殿下,公主今日起的比平日里都早,奴进屋子的时候公主自己梳洗好了站在窗边,奴问了一下公主说她做噩梦了,至于为何这么早过来,大抵是因为公主有些担心世子殿下这边出了状况吧……」
子荨心底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把问商玦的事说出来。
子荨的话和朝夕的话差不多,商玦心底的疑惑便淡了两分,低眸一瞬,却见子荨面生几分犹豫,他便直接道,「还有什么没有说完?」
子荨忙抬起头,「不是不是,只是……」
这主僕二人今日都这般犹犹豫豫的,商玦对朝夕耐心足够,可对子荨就没那么多耐心了,他眉头轻蹙,语声之中的压迫之力重了半分,「嗯?只是什么?」
子荨心头一跳,「是……是昨日奴和公主忽然说起您当日在燕营还未见过公主便拒绝献城求了公主,奴最开始还以为殿下是见到了公主之后对公主一见钟情呢……」
商玦抬起目光看着远处的朝夕,她的侧影尤其显得纤细,「然后呢?」
「然后?」子荨也随着商玦的目光看过去,想了想还是照实交代起来。
「然后……然后公主就说那奴婢可以自己来问世子殿下……」
商玦听着这话忽然唇角微弯,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子荨本有些忐忑,话落之后久未听见应声方才抬头去看,这一看,却是发现商玦面上竟然噙着几分笑意,她忐忑的心一安,随即便对商玦露出崇拜的目光来,又转眸去看朝夕,只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他们二人更般配的了,思及此,子荨又忍不住大了胆子问道,「那世子殿下当初有没有见过公主呢?不然世子殿下凭何不要献城而要了公主?」
商玦的目光仍然落在朝夕身上,「大概,就是一见钟情吧。」
子荨一愣,全然没想到商玦会回答,更没想到商玦的答案竟然真的是一见钟情!
她心跳一快,忍不住就想马上去和朝夕说,走出一步方才想到商玦就在她身后,深吸口气,子荨这才按捺下自己的激动,面上的笑意却是忍不住的扩大开来。
那边朝夕小小转了一圈已带着白月回来,一边走一边道,「本以为它在宫中也受了惊吓,现在看来倒是没有,它昨日是怎么出宫的?莫非皇城的宫墙也拦不住它?」
商玦闻言弯唇,「它素来来去无踪惯了,我也不知它如何出来的,你却不必担心它受了惊吓,到底是兽中之王,它凶起来莫要惊吓到你才对。」
朝夕摇摇头,不说话却拍了拍白月的脑袋,白月本还绕着她转,经她一拍之后却是乖乖的睡在了朝夕脚边,朝夕这才道,「它这样乖巧,哪里会吓人。」
商玦神色愉悦,「也只对你这样,说起来它待你便是比起我来也分毫不差。」稍稍一停,商玦又道,「并且它似乎格外听你的话,你们才认识几日?」
虽然算算她距离第一次在雪岭山中见到白月到现在已经有半年之久,可是相比之下还是商玦和它相处的时间长,便是如此,白月待她二人却是无差,不仅如此,待朝夕还格外的温顺臣服,这便让商玦觉的有些奇怪了,按理来说,他和白月相处的时间更长,并且朝夕常日里待人并非热切那种,怎的白月对她格外亲近也更听话?
商玦有些想不透,朝夕弯了弯唇,「大抵是我们投缘吧。」
第192章 只是陪我
正说着话,商玦忽然想起昨日孙昭来过仪馆,「对了,昨日孙昭来过这里,来见洛玉锵,问他在淮阴见过朝暮的事,问完便走了——」
朝夕抬眸看他,「看来他还是在怀疑我。」
商玦抿唇,「若你觉得不喜,可将此事告知蜀王……」
朝夕摇头,又走进屋子里去,白月从地上起来,跟着朝夕进了屋子。
「我倒没有觉得不喜,他既然喜欢查便去查好了,反正也查不出个什么来,我心中无愧,自然是不怕他查的。」朝夕坐回案前,「只是如今宫中才是最为紧要的,他不要主次不分耽误了时机,杨夫人还在疯着,于美人和十一公主尸骨未寒。」
宫中的动乱太大,总不是一时片刻可以解决的,而凤钦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孙昭,满朝内外自然都在看着孙昭,而朝夕更是等着孙昭查出个所以然来,朝夕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看着商玦道,「所以……你昨夜是彻夜未眠?」
商玦略一沉吟,在朝夕的目光注视之下还是点了点头。
眉头一皱,朝夕有些疑窦,「唐术就在你身边,为什么你还有这样的老毛病?」
商玦此人,坐拥燕国世子之位,手中握着燕国的军政大权,从凤钦对他的态度也能看得出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实在叫人难以想像他竟然会有睡不着觉的时候。
商玦闻言苦笑了一下,「不仅是他,便是他哥哥都来诊治过,却是未好。」
唐术出自燕国唐氏,唐氏世代行医,家中出了圣手无数,唐术的哥哥朝夕虽然不认识,可一听也知道必定是个或许比唐术还要厉害的,而这兄弟二人都未曾诊治好商玦,却委实奇怪的紧,她眉头皱着,商玦便看着她道,「没什么大事,这几年习惯了。」
这几年习惯了……看来真的是老毛病了。
朝夕眯了眯眸,她仍然不知道商玦的过去,除了三年之前他出现在燕王宫之外,之前他的经歷她一概不知,后来的这三年,从一个流落在外被寻回的王室庶子变成今日的世子,又从初初回来之时的势力全无到如今成为燕国真正的主子,眼前之人到底经歷了多少朝夕虽然未曾亲眼见过却能想像的到,在他这神佛一般的外表之下,血腥与阴谋必不可少。
「看来燕国也不平顺,既然唐术和其兄都治不好你那便是心病了。」
朝夕一语中的,难眠并非无药可救的绝症,可唐术和其兄都诊治过却未好便一定是心病导致如此,朝夕眼底闪过一抹微光,在她此前的认知之中,商玦是完美无缺的,是让世人仰望的,是站在权力之巅强大到没有软肋的,可她今日忽然发现,商玦竟然有心病。
朝夕这话略带着两分试探,商玦听着却苦笑一下并未反驳,朝夕心底不由的微微一震,她实在想不出对于商玦而言有什么心病能让他连着几年彻夜难眠……
商玦并未过多的解释,只伸出手来,「手给我。」
「嗯?」朝夕一愣,好端端的为何把手给他?
她有些迟疑的看着商玦伸过来的骨节分明的大手,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商玦的掌心,商玦先握住她的手,而后又握住了她的手腕,再然后朝夕便觉得手腕处一热,一股子精纯的内息缓缓的从脉门处涌了进来,朝夕眉头微抬,他又要给她内力?可他前夜才因为这个受过伤啊,朝夕手腕一缩想要退出来,商玦却摇了摇头,「别动。」
商玦这般一说,朝夕便不再动,很快,那股子精纯的内力以绵绵之势流转至她的全身,而后,缓缓的汇聚在了她的丹田之处,朝夕只觉得丹田之地仿佛有一团暖融融的云絮,她昨日未曾好眠的疲乏都去了一半,而商玦也未像前夜那般只管给她内力,待那内息在她丹田处停住他便停下了手中动作,「虽然没法子给你太多内力,可至少先让你习惯,慢慢学会调用,而后才能将你体内的内力化为己用,这是对你来说最安全的法子。」
朝夕刚刚才知道自己体内竟然有深厚内力,自然第一时间想着怎么能自己操控,可那日商玦受内伤的事尚在眼前,他多半是怕用别的法子会伤了她,朝夕收回手来,只觉得身体之内尽是暖意,点点头自然听商玦的,朝夕看了一眼窗外,「你彻夜未睡,不去歇着?」
商玦摇了摇头,「无碍,你今日可要入宫去?」
朝夕点点头,「要的。」
宫里才出了事,而今日朝堂之上已经復朝,必定有人对春日宴诸事上奏,而宫中还有凤晔,朝夕自然是要入宫看看的,商玦便弯唇,「好,那我待会儿陪你入宫。」
商玦没给朝夕选择的机会,话音落下便又转身出门,「去备早膳。」
吩咐了云柘又进来,道,「陪我用早膳?」
朝夕蹙眉,「我已用过了……」
商玦便又看着她,「那就只是陪我。」
暖室旖旎,茶香沁心,朝夕抿了抿唇,只觉得商玦那深沉的眸子里竟然露出两分期待来,她心底有些无奈,嘆了口气到底没有拒绝,商玦便是一笑,又道,「今日孙昭那里必定会有回信,长逸宫的两个宫婢当有结果了。」
进宫看起来是为了请安,可朝夕感兴趣的自然还是那件案子。
但凡和朝暮有一丁点关系她都必然要挂心的……
早膳准备的很快,朝夕已经用过,商玦便命人将早膳准备在了书房之中,书房分了两案,朝夕这一席上暖火煮茶,商玦那一席上便是几样简单的小菜粥品,朝夕扫了一眼,商玦吃的也十分清淡,神思一晃朝夕又想起那碗鱼汤来,或许是因为商玦也喜欢口味极淡的?
她神思飘至别处,商玦却用的很快,待用完早膳,外面的车马也已经备好,朝夕来的时候乘了马车,商玦便未准备新的马车,更衣之后便带着朝夕准备进宫去。
此刻天色已经大亮,却未见太阳的影子,大抵又是个阴天,朝夕要走,白月便一个劲儿的绕着她打转,正逗着白月,扶澜披了一件外袍从侧院走了过来,看到朝夕神色一亮,「小鹿?!小鹿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说着又看商玦一眼,「啧,果然她一来你的病就好了,怎么?这是要入宫去?白月来……跟着我,她们今日可不带你玩了。」
扶澜懒洋洋的,商玦拍了拍白月将它留了下来,而朝夕听着扶澜那话越发肯定了商玦难眠之症必定不轻,于是她不经意的问一句,「我若不来会如何?」
扶澜打了个哈欠,「你若不来,他就生生捱过去呗!」
朝夕蹙眉,商玦却看了扶澜一样,「行了,咱们走吧。」
扶澜逗着白月果然不多言,朝夕一时间想不透,便先出门上了马车。
公主府的马车同样华丽宽大,朝夕和商玦入了马车相对而坐,商玦时不时便要看一眼朝夕唇角的伤口,倒是让朝夕自己都有些不自在,没一会儿商玦又道,「那梦做了很多遍?」
朝夕微微颔首,「是有些奇怪,也不知怎的……」
说至此她笑一下,毫不介怀的道,「好像被锁在了一个棺材里。」
朝夕态度飒然,可商玦听着却是眼瞳一缩神情微变,他面上本带着温柔薄笑,听到朝夕这话之后顿时皱了眉头,马车内的气氛更是一下子冷了下来,朝夕挑眉看了看他,「梦而已,当时有些吓人,现在倒也好了,我可不怕虚幻的东西。」
梦里再如何吓人,醒来之后她还是百毒不侵的凤朝夕。
她本是宽慰商玦一句,谁知商玦听着这话面上的严峻没有减轻一分,反而严正的看着她沉声道,「这话总是不吉,往后不要再说了。」
第193章 是吻痕吶
在朝夕的印象里,除却刚刚在燕国大营相遇那段世间,之后商玦极少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回了巴陵之后更是,可今次只是因为一个梦她说了一句不吉的话就这般认真了?
朝夕抬了抬眉头,「你竟然也信这些?」
别说朝夕不信一个两个噩梦,她是连钦天监卜算出的命格她都不信,在她眼底,商玦也是这样不信命不信任何外力的人,可他竟然会在意这句不吉的话?
商玦敛眸,朝夕在他眼底清晰的看到了两分克制,他似乎在压抑自己的情绪,而朝夕却不懂他到底在压抑什么,于是又抬了抬眉头,「你很在意这些话?」说着又摇摇头,「我可不信你会在意这些,何况是人都会死,棺材总会躺进去的。」
这话落定,商玦的眉头又紧皱一分,他抬起头来,眼底的温柔不在,反倒是一片骇人的幽深,仿佛深海之渊,叫人害怕再进一步便会掉进去,他定定看着她一瞬,眼底的克制越发明显,而后忽的摇了摇头嘆口气,「旁人我不在意,你说你自己,我便会在意。」
朝夕微愣,虽然觉得商玦这在意的点十分奇怪,可又被他眼底的深沉戳到,旁人他不在意,她说的是她自己他便会在意,当真在意到了一句不吉的话也不能说的地步?
朝夕只觉得今日见到商玦开始便是疑惑,到现在疑惑越来越多,却是一个都没想明白,商玦有心病,动了药石不灵难以入眠的地步,且他会在意她说的这个梦。
朝夕深深看着商玦,商玦也看着她,她面上的疑惑写的明明白白,若是别的事商玦大抵会怀着坦荡告知于她,可眼下,他眼底分明有更深的考量和克制,却是无法对她说明白,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他忽然看着她道,「我住去公主府可好?」
朝夕一愣,忽然就想到了子荨和她说的话,要是世子殿下住来公主府就好了!
朝夕眨了眨眼,只觉得会不会是子荨和商玦说了什么,这么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子荨经过她那一吓之后,是断然不会明知道这样不符合规矩却还和商玦说的,这想法必定是商玦自己的,可商玦又是怎么想的?就因为她刚才说了一句不吉的话?
「这……只怕于礼不合,只是一个梦而已,你不必如此担心。」
朝夕犹豫一瞬,在她心中倒不十分在乎礼制,只是对她而言还没到想和商玦朝夕相处生活在同一屋檐之下的地步,而显然这会儿的商玦有些急迫的担忧。
朝夕越看越是迷茫,怎么了?好端端的就是因为那个梦?
朝夕的冷静和商玦的对比明显,他敛眸一瞬,强自镇定下来,这才苦笑的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你说得对,的确是我太着急了,一个梦而已……」
朝夕眨了眨眼,忽然觉的这样的商玦有些陌生。
他便该是风华绝代的,便该是永远闲庭信步从容风雅的,这样的情绪出现在他的脸上实在叫人觉得诧异,即便那般克制,朝夕还是感受到了他心底的压抑和担忧,甚至还有痛苦……仿佛因为她的一句话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往事,这才让他紧张了起来。
一个梦,她被关起来,就想躺在一个棺材里。
就这样而已,让他想到了什么呢?难道从前的他被这样对待过?
朝夕看着商玦,而再抬起目光的商玦已经恢復了寻常时的样子,他重新镇定下来,眉梢眼角已不见片刻之前的暗色,弯了弯唇,他又露出温柔薄笑,「我担心你。」
简简单单四个字,他说的直接又柔软,朝夕心底某处一动,拢在袖中的粉拳轻轻攥了起来,下颌微扬,她的语声则是干净利落,「这个梦已经过去了,你不必担心,我往常还做过更多更可怕的梦,而今还不是好好的到了现在,我们都不是在乎一个梦的人。」
朝夕的这个梦的确不好,她虽然说着并不在意,可心底还是有些郁结的,然而经过商玦这么一来之后,她的心境却是真的豁然开来,好似他的担忧将她心底的沉郁都释解了一样,她虽则没说出口,可表情到底柔和几分,语气也亲善许多。
商玦看着她,似乎有些无奈,那模样在朝夕看来便又是欲言又止,他好像经常都有这样的表情,似乎有许多话要对她说,可总因为什么说不出口来,朝夕起先还疑惑,现在却习以为常了,这世上没有真正的秘密,总有一天她会知道商玦在意的是什么。
马车从仪馆出发,朝宫中去只需要小半个时辰不到,没多时马车便驶入了熙熙攘攘的主道大街,朝夕出来的时候大街之上还空空荡荡,这时候却已经人潮鼎沸,宫中的春日宴虽然波折频出,可外面的老百姓还是该如何过日子便如何过日子没有分毫影响,朝夕掀开车帘朝外面看了看,忽然看到她们马车之前走这一亮马车,她并未在意,又打量了周围一眼便将车帘放了下来,没多时马车到了宫门之前,下马车之时朝夕便看到先前看到的那辆马车停在比他们还要靠前的位置,竟然是和她们一样要进宫去的。
而前面马车上的主人还未下的马车来,朝夕不知马车的主人是谁便朝那边多看了几眼,只见当先下了马车的是个身着青衣的侍婢,那侍婢不知怎么朝夕觉得有两分面熟,还未想起来,那马车之中又走出一个人来,那人先是背对着她们,待下了马车才转过身来,朝夕看到了那人,那人也看到了朝夕,四目相对,那人先朝他们走过来行礼。
朝夕唇角微弯的看了商玦一眼,竟然是朱嫣。
「朱嫣拜见公主殿下,拜见世子殿下。」
四五步之外朱嫣便矮身一拜,今日的朱嫣着了一身立领的青衫宫裙,盈盈下拜之时格外的温柔曼妙,朝夕弯了弯唇,道了一声「起身」,待朱嫣站起来,叠在身前的手下意识的往袖中缩了缩,她那手势看起来有些奇怪,倒像是要遮住手腕,朝夕便下意识的往她手腕之上一扫,这一扫却发现她手腕之上似乎有个什么红红的印记,倒像是被什么不小心擦伤了似的,她未做多想,只收回目光道,「朱小姐要入宫吗?」
朱嫣看着朝夕,一副不敢看商玦的样子,闻言温婉道,「正是,听说宫里出了事,十公主也受了惊吓,我今日入宫便是去给各位夫人请安再去看看十公主。」
朱嫣和凤念蓉交好,这倒也是应该,不过眼下春日宴刚完,宫中还未消停,朱嫣这个时候来多少有些风险……朝夕并不想探究朱嫣为何冒着风险入宫来,只点点头道,「那朱小姐先请吧,我和世子要去拜见父王,就不同路走了。」
朱嫣闻言便又矮身一礼,也不多言便转身入了宫门。
朱嫣似乎走的有些急,不多时便带着侍奴消失在了宫门之后,朝夕和商玦站着倒是十分从容,朝夕看一眼商玦,「这是朱氏的二小姐,你是见过的。」
商玦弯唇看着朝夕,「我知道,在孙夫人那里见过……」
孙岑曾经安排巴陵的贵族小姐和朝夕商玦一起饮宴赏兰,那个时候商玦便见过朱嫣,朝夕自然没忘那一次赏兰宴是为了是什么,不由的笑一下,「你记得便好。」
她语气听着寻常,可这话却仿佛有些什么深意。
商玦眼底笑意更深,「你就没发现这位朱小姐有什么不对劲吗?」
朝夕抬眸,朱嫣有什么不对?想来想去,似乎也就是行礼起身的那一下遮了遮手腕,她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只疑惑的看着商玦等他的下文。
商玦微笑,「你知道被她遮住的痕迹是什么吗?」
朝夕眼底微亮,她果然想的是对的,只是被她遮住的是什么?
她眼睁的更大,显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商玦便神秘莫测的笑开……
他倾身,用极低沉的声音道,「是吻痕。」
------题外话------
嘿嘿嘿吻痕\(≧▽≦)/
第194章 吻痕之争
「是……吻痕。」
商玦倾身,低沉悦耳的声音就落在朝夕耳畔。
朝夕蹙眉,吻痕?那是吻痕?!
朝夕依稀只看到一抹红色的痕迹,只想着或许是手腕上带什么首饰的时候挂伤了,却怎么也没想到是吻痕,她没有仔细看,而商玦是怎么看到的?!
不仅看到了,还一眼就认出那是吻痕了?!
朝夕皱着眉,看着商玦的眼神十分奇怪,商玦面上看着是兰枝玉树的优雅贵胄,可眼下他却一眼看出了别人手腕上的痕迹是吻痕……这样的事,不应该是君冽才能一眼看出来的吗?商玦却……要么自己便是高手,要么手中阅女无数,否则怎么一眼看出的?
大抵是朝夕的眼神太过惊讶,不由惹得商玦笑起来,「夕夕,你在想什么?」
朝夕蹙眉,还是有几分迷惑,商玦笑意更深的上前替她拢了拢她的斗篷,「我可不是你想的那样,之所以能看得出来只是因为我眼利。」
朝夕仍然蹙眉,再眼利,没有经歷过只怕还是难以一眼看出来的。
朝夕眉头皱在一起,商玦则看的失笑不已,「我身边可没有人。」
微微一顿,又道,「便是连个贴身的宫女也无。」
他这解释说完朝夕眉头微抬,连个贴身的宫女也无?她不知燕国王室之中的礼制,可是一般情况之下像他这样身份的世子身边怎么可能连个贴身的宫女也无?她心底不信,可商玦笑意微深,眼底一片澄澈的坦荡,这可和刚才他在马车之上时的幽沉莫测不同,凭着这眼神,朝夕暂且信了三分,随即便觉得哪里怪怪的,此前在长秋宫,前夜在邀月台,不论是在哪里,他吻她的时候可是不见一点儿生涩的,朝夕心底断定,他一定经歷过这些!
想到这里她微微后退避开朝夕的手,「没有就没有,我并不关心。」
说完这话,她这才转身朝宫门之内走,眼下时辰不早不晚,下朝是下了,可宫门之外还停着几辆马车,看起来似乎是朝中哪位臣子家的,想来是下朝之后人还被留在宫中,朝夕随意的扫了几眼便入了宫,后面商玦笑意深长的跟着,「不仅没有贴身的宫女,我身边也没有贴身的内妾,嗯,云柘算是我最为亲近的内侍,我说的都是真的。」
朝夕又挑眉,「唔,那世子殿下当真是天赋异禀呢。」
没有经歷过,又怎么能那般如鱼得水?又怎么能一眼看出别人身上是吻痕……非要说自己身边没有宫女没有内妾,那或许就曾有过喜欢的人?那人或许是王公贵族家的小姐或许是平民家的小家碧玉,最多能说明他在王宫之中没有贴身伺候的人罢了,思及此,朝夕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两分,商玦此前的经歷无从查证,这些经歷自然也包括他身边的女人。
想到商玦此前有过别人,朝夕的牙顿时咬的咯咯响,一边心底满是不快,一边还要想,这世道之中男人本就三妻四妾惯了,可她却不喜欢与人分享自己的东西,她可不是对商玦生了什么情深意浓的心思,只单纯的,她不喜欢与人分享,金钱,地位,权利,包括人,只要是她的,拓上了她的印记,别人都不可以觊觎肖想,更别说沾手之后还要拿走了!
朝夕走在前,步伐越来越快,而商玦跟在后面竟然没有接她的话,正在朝夕觉得奇怪之时,后面的商玦却忽然忍不住的笑出了声,「你一旦生气,必定会很急,夕夕,你眼下就很着急,蜀王或许还在见外臣,咱们当真不必如此着急。」
他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朝夕闻言脚下顿时一停,商玦趁势走到她身边来笑看着她,「夕夕,此前我在王宫之外,颇多波折和坎坷,嗯在我十五岁之前我都没怎么见过女人,后来见是见了,却从不曾有过亲近之举,你得信我。」
朝夕听着这话心底又生出两分疑问,十五岁之前没怎么见过女人?
商玦自小流落在外,便是她的墨阁都打听不出来他中间这段时日到底流落去了何处,而十五岁……正是他被燕国王宫寻回的时间,这段时间他没见过女人……难道他在哪个不知名的寺庙修行?或者被人关在了哪里?朝夕心底的不快少了两分,脑袋里却开始想商玦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有哪些可能,可随之她又反应过来,商玦既然不曾亲近过女人,又怎么能那般信手拈来?吻痕……她怎么就没认出来那是吻痕?!
即便商玦说的十分恳切,可朝夕心底还是疑惑重重。
商玦见状又笑一下,「夕夕,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是什么都能信手拈来。」
朝夕转眸看商玦,便见他面上一派深长的笑,而他刚才那句话却委实是一本正经。
朝夕闻言冷笑一声,「厚颜无耻。」
落下这四字朝夕便继续朝前走去,商玦却又笑开,厚颜无耻之人?整个燕国,整个大殷,可当真没人敢这样说他!虽则如此,他的心境却是极好,「夕夕,我说的句句属实,若哪里你不信,大可问我,若知你要生气,我便不告诉你那是吻痕了。」
朝夕蹙眉,只觉得商玦此人无耻起来当真令人髮指,她为什么要问?又有什么好问的,他的身份地位,要说身边从未有过女人还真是叫人难以置信!要是让别人看来,只怕更会怀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朝夕定了定神,不打算继续想这个问题,眼下她不了解商玦的过往,待以后探查出来岂非一切自明,想了想,她只关注商玦最后一句话。
「朱嫣是朱氏的二小姐,自小礼教严明,而且她是父王要选来给我做媵侍的人,她的手腕之上又怎么会出现吻痕?莫非……是她自己吻自己的不成?!」
朝夕语气冷冷的,这般语气说出这样的可能当真让商玦眼底的笑意更浓,他醇厚低沉的笑音又起,朝夕蹙眉又看了他一眼,在她眼底,商玦可不是喜欢这样笑的人,他平日里面上必定带着一层薄笑,可那笑仿佛一张掩下锋芒算计的面具可当不的真!
而眼下,商玦笑出了声,一双好看的凤眸微微眯起,那从来灰暗深沉的眸也亮了起来,朝夕也算洞悉人心,她寻常看不透商玦,这会儿却知道商玦是发自真心的愉悦。
有什么好愉悦……朝夕收回目光,心底暗哼了一句。
商玦只想用目光将朝夕扯进怀中揉弄一番,她这人不爱玩笑,可冷不防说出的话却叫他将忍不住,「自己吻自己……朱氏的二小姐怎会自己吻自己?!」
他仍然优雅矜贵,可含笑说这话声音都有些发颤,朝夕又蹙眉,「我也知道不可能,所以才质疑你,如你所言,朱嫣眼下难道有了意中人?」
朱嫣是要做朝夕媵侍的人,这一点孙岑说过,朱勤说过,便是朱嫣自己也一定知道的很清楚,对于朱氏而言,朱嫣做了朝夕的媵侍好处也是极大,燕国是凤钦最为看重的关系,一旦联姻,蜀国必然得燕国的助力,而朱氏的小姐也成为了商玦的枕边人,凤钦必定会更为看重朱氏,若朱嫣再为商玦诞下儿女或者有朝一日取代了朝夕,那朱氏便更有筹码了!
凤钦希望朱嫣陪着朝夕去燕国,朱勤也必定希望自己的妹妹能争气,朱嫣自己更明白自己的命运和作用,这等情状之下,朱嫣一定不会让自己身上沾染任何污点并且在条件允许的范围之内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比如,将来早日成为夫人而非普通媵妾。
可朱嫣手腕上却竟然出现了吻痕?若当真是吻痕……朱嫣便一定是有了意中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朱嫣怎么会放弃自己和家族的前途而委身于旁人?!
第195章 并不重要
朱氏本就是蜀国之中一等一的贵族,与段氏杨氏等大族同列,既然如此,朱嫣的眼界一定不会低,她的意中人必定也是氏族中人,就算不是一等贵族,至少也是百年世家名门望族,可这些世家望族之中的少年怎么可能不知道朱嫣以后的命运?!这等境况之下,谁敢前去招惹朱嫣?朝夕不想猜测朱嫣和那落下吻痕之人到了哪个地步,可对于大殷的女儿家而言,平日里虽然不至于男女大防草木皆兵,可莫说吻痕了,便是一个定情信物也代表了女儿家在情感上有了属意之人,若那人是自己谈婚论嫁之人便罢了,若不是,此行也算作私情是不被家族认可的,而眼下旁人都心照不宣朱嫣的命运,若她有意中人的事被揭露,那此事便算作她身上的一个污点,凤钦大怒不说,只怕朱勤都会大怒将她逐出家族!
朝夕一瞬之间心思百转,怎么看朱嫣都不是那等没有心计没有打算不识大局之人,而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在朝夕心底,自然没有真爱至上这四个字的,两厢权衡之下,她委实不认同眼下朱嫣的做为,虽然只是个猜测,可商玦说的那样肯定,想必是*不离十了,朝夕一嘆,氏族的女子大都命不由己,若看清形势为自己努力争取便罢了,若看清了形势也要反其道而行之,又有几个能挣脱家族为自己落下个好?
朱嫣说起来算是朝夕的潜在隐患,可朝夕对她却无嫉恨之心,媵侍与她而言更像个官职,还没到对立的时候,朝夕就没必要对她戒备有加,而现在的朱嫣更还未入她的眼,且同样身为女子,朝夕想到朱嫣有可能落个不好的下场倒有些唏嘘。
「有没有意中人不重要,反正与我们无关。」
商玦接话接的十分利落,语气仍然万分愉悦,她二人都不是喜欢在人后议论是非之人,朝夕便是心中百般念头也不可能都说出来,只是看了商玦一眼道,「她的身份你不可能不知道,父王对她的打算你也不可能不清楚,眼下,你倒是没有半点感觉?」
商玦并未表现出对朱嫣的过多在意,相反,知道了朱嫣极有可能有了意中人之后他不仅没有觉得不快,反而连一丝意外也无,比起朝夕心底的那点疑惑和唏嘘,他简直波澜不惊的紧,可朱嫣在理论上说却是他以后的媵妾啊,连朝夕尚且都有不愿与人同享的占有欲,更何况商玦一个男人,他是如此优秀的人,想靠近他的天下女子犹如过江之卿,可朱嫣明明有了这等机会却将目光投降了他人,这不至于让他心伤却至少会让他觉得不甘吧?
朝夕按照常理推算了一番,却换来商玦一笑,他有些奇怪的看着朝夕,「你竟然希望你未来的夫君因为别的女子而不甘愤怒?夕夕,你可不是这样的人……」
朝夕心头一紧,唇角微抿转过了头去,他是不是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此前才那般说的?
不过……对于商玦而言,扯谎话也不是他的风格。
朝夕不想沉浸在分辨商玦说的话是真是假之中,这样的想法是那些只活在男人后院之中的美妾才有的想法,她们的世界之中只有男人,每日只等着男人的垂青,每日想的也只有如何讨好取悦男人,男人口中的甜言蜜语是不是真……这样的日子,朝夕光想一想便觉得头大如斗,定了定神,朝夕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任何事,她只信自己看到的,不管是朱嫣此事还是商玦此前是否有女人,对于她而言第一併未亲眼所见,第二并非眼前最紧要,既然如此,就无需花更多的精力去猜测,这一会儿,已经足够了。
朝夕气息一定,步伐更大的朝崇政殿的方向走……
见她不再多言,商玦也微微一笑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二人一路不耽误,没走一会儿便到了崇政殿之前,守在外面的小太监见她二人要来赶忙去通报,不多时王庆便迎了过来,先对着二人行了一礼方才道,「请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稍后,王上正在和孙大人说话,蔺统领也在里面,段大将军和朱二公子也在,都是为了春日宴上的事。」
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朝夕又忍不住问王庆道,「公公,孙大人这边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春日宴乱子太多,自然都要关心一二,王庆闻言没有犹豫的道,「此前找到的那个小太监死了,十三公子这事的线索便断了,另外便是长逸宫的那两个宫人了,昨夜孙大人连夜审了,这二人倒是说了一些东西出来,刚才孙大人正在和王上禀告呢,可段大将军和朱二公子到了,便暂停了下来,这会子段大将军在和王上说南面的换防呢。」
南边的换防?朝夕双眸微深,春日宴之前整个朝堂最大的事便是段氏奏请换防之事,春日宴的乱子一出自然没人想着这事了,可是凤钦一旦復朝这事必然就还要继续商讨,凤钦似乎是有意压下来的,可段祺主动提起必定是有了换去何处的打算。
朝夕面色柔和,双眸雾蒙蒙的,「段大将军想让段氏大军换防至何处?」
她语气仿佛不经意似的,问题却问在点子上,王庆眼眸微深的瞟了她一眼这才垂眸压低了声音道,「回公主的话,段大将军想换防到中路呢。」
中路……便是距离巴陵最近的几个州郡了。
朝夕微微颔首,点到即止的不再多问,商玦却是一笑道,「中路算是最安稳的,把段氏的十万大军换到中路只怕有些大材小用了,王上恐怕不会答应。」
面对朝夕王庆还只是恭敬,面对商玦王庆却是有些惶恐的,论起军中之事,朝夕或许没那么了解,可是商玦却不同,商玦手握烈火器和银羽军,去年不论是晋国还是赵国商玦都赢了,不仅赢了,还连下了九城,如今这九座城池已经是朝夕的了。
「世子殿下说的极是,王上也在犹豫呢。」
王庆答一句,毕竟是蜀国的内政,商玦闻言也不再多言,正沉默一瞬,殿门之处几道身影却是一晃而出,朝夕和商玦一同看过去,便见凤钦身边跟着段祺和朱勤一道走了出来,王庆见之忙道,「王上这是知道公主和世子殿下来了说的快呢……」
便是王庆不说朝夕也是知道的,只是这里面大抵没有她什么事,商玦来了,凤钦哪里会让他一直在外面等着呢,果然,凤钦迈出了殿门便朝商玦笑道,「孤正在想世子今日何时入宫呢,而后你便来了,快进殿进殿……」
便是蜀国的任何臣子来了也断然没有蜀王亲自来迎的道理,商玦却是不同,不仅凤钦来迎,段祺和朱勤也跟着出来,孙昭和蔺辞站在最后,也变作了迎客之人,朝夕和商玦走过去,齐齐行礼,凤钦满意的笑开免了二人的礼,又转身看着朱勤和段祺,「行了,你们说的事孤心中有数,明日早朝再行商讨吧,都退下吧。」
段祺地位高绝,朱勤也算是朝中砥柱,这二人在商玦面前却委实低了一等,二人心知凤钦眼下的心思都在商玦身上,只得齐齐行礼告退,二人走时都看了看朝夕和商玦,却是未曾多言,凤钦便站在门口看着他二人走远,而后嘆了一声侧身一请,「世子殿下请——」
凤钦走在前,商玦在中,朝夕在后,孙昭和蔺辞则始终像个影子一般的站在一旁,进殿落座,凤钦又是一声嘆,「世子是不知啊,这朝内朝外宫内宫外的事实在是忙碌。」
商玦尝了一口茶,这才笑道,「王上辛劳,可要注意身体。」
凤钦颔首,「段祺今日来又说了换防诸事,孤一时还拿不定主意,等过几日,过几日有位军师要过来巴陵,到时候孤便用不着现在这么忙乱了。」说着凤钦又看向孙昭,「你刚才说到哪里了,继续说吧,那一夜世子和朝夕也看到了,听听也无碍。」
第196章 搜出铁证
凤钦是真的累了,竟然不避讳自己对军中大事拿不定主意,不仅如此,还让孙昭当着商玦和朝夕的面说宫中的案子,委实一副拿商玦当自己人的样子。
孙昭闻言倒也没有犹豫的上前一步,「王上,那两个宫女所言大抵就是那般,并不详尽且前后颠倒,想来是心中还有侥倖,下臣打算今夜继续审问。」
孙昭说的便是玲珑和玲巧二人,她二人跟着杨莲心多年,心思自然不必寻常小宫奴,哪怕是被关进了御惩司,凭着她们这么多年所见也还能坚持一时半刻,只有等到二人心防全然崩溃方才能真的审问出更详尽的东西,凤钦点点头,示意孙昭继续说下去。
孙昭蹙眉,又接着道,「昨夜,廷尉府的侍卫在长逸宫搜出了两样物件。」
此话一出,凤钦眉头微扬,朝夕和商玦的注意力也被一下子拉了过去。
凤钦放下茶盏,「你倒是说说,是什么物件?」
孙昭眉头微蹙,表情一下子格外严肃起来,似乎连他也未想到能搜出这两件物件来,「第一,是一套宫中低等侍奴穿的灰色宫服,乃是簇新,上面沾有水草污泥等物。」
话音落定,凤钦眉心一跳,「水草污泥……」
想到水草污泥,便联想到于美人和凤念芷的死,而凤念芷的死却是残忍又血腥,于是更多的想到的是于美人的死,可是只这样并不能证明什么,凤钦又皱眉道,「只是一套宫服?这又有何异?可以的解释有很多,或许是那个宫奴刚清理了长逸宫的花塘呢?」
四大主宫之中都有水塘,只有大小之分罢了,长逸宫之中也有。
孙昭摇了摇头,「这套衣服实在大宫女玲巧的住处搜到的,她一个宫女,怎么会有一套身高五尺的男儿衣物?且那衣物上的污泥的确和于美人后面荷花塘的污泥一模一样,昨夜下臣专门派人查探过,几个荷塘的污泥多少都有差别,而那套衣物之上的污泥的确是于美人那处荷花塘才有的,那衣物之上也有被刮破的痕迹,极有可能是于美人挣扎之时留下的。」
这么一说,凤钦的神色更为严峻了,这套衣物似乎就是在说杀害于美人的便是玲巧,更或者,是玲巧认识的人,而不管是玲巧还是玲巧认识的人,都是杨莲心的人!
「还有呢,不是说找到了两样物件?!」
凤钦再问一句,孙昭便继续禀告道,「王上,另外的物件乃是两瓶毒药,那两瓶毒药在杨夫人的寝处找到,藏在床头一处暗格之中,看起来平日里极少用到,不过一瓶是满的另外一瓶只剩下多半,想来是此前用过,虽然知道是毒药,可还未知晓具体药性如何名字为何,下臣已经将样方交给了太医院,相信不日便会有答覆。」
毒药?!杨莲心在自己的床头暗格之中藏了毒药?!
凤钦的眉头紧皱着,胸口处的起伏稍微剧烈了几分,「那衣物,可否证明她有罪?」
孙昭适才说的时候语气十分严正,这会儿听到这话却是摇了摇头,「王上,还不能,这衣物只是证据之一,还要审过玲巧和玲珑之后方才知晓,据下臣所知她二人都不会武功,因此她二人不会是杀人兇手,兇手另有其人,审问之后才知这衣物从何处来给谁穿过当时的经过为何,不过……也有可能这衣物并非长逸宫所有。」
一套衣物的确是极其重要的罪证,可没有一份包含动机和杀人经过的证词却还没有足够的说服力,凤钦闻言点点头,深吸口气唿出胸口的郁闷,「好,搜到了东西便好查了,你且继续审问吧,那两瓶毒药也好好查查是什么来头,竟然敢藏毒?!」
孙昭颔首,「是,下臣明白,昨夜的进展只有这些,十三公子和十一公主这边暂时还没有头绪,下臣正在严查宫禁,一定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只有一夜而已,能搜到这些东西已经不错,总比全无进展要好得多。
凤钦嘆口气点点头,「无碍,孤给你足够的时间,你只管去查便可——」
孙昭应一声「是」后退一步,这便算是禀告完了,这边厢朝夕又和商玦对视一眼,很显然她们都没想到真的能在长逸宫之中搜出东西,更没想到能搜到一件牵扯到于美人之死的东西,要知道于美人之死乃是和庄姬王后的死有关,而于美人之死的物证在杨莲心的长逸宫搜出来,那是不是说和庄姬之死有关的幕后之人便是杨莲心呢?!
至于那毒药,后宫之中没有毒药的宫阁只怕不多,可一旦被搜出来,便是大罪!身为君王的枕边人,却在自己的宫中藏毒,不管是不是用于谋害人的,都有谋害君王的可能,轻则是斥责一个包藏祸心贬谪位分,重则便是谋逆犯上牵连全族……
杨莲心这里的毒药是什么罪名……全看凤钦的意思了。
案子终于有了头绪,凤钦的眉头却未舒展开来,不管怎么查,终归是他身边之人,怎么他都不会开心,而杨莲心刚失去了凤念芷,因为悲痛过度方才成了痴傻之人,他心中本来对她颇有几分怜惜,却不想情况一而在再而三的急转直下,本来只是几句痴语,若是搜不出什么来也就罢了,便说她只是犯了癔症胡言乱语别人也无话可说,可眼下,她要加害朝夕的事还未查个清楚,长逸宫之中却又搜出了和于美人之死有关的铁证!
牵扯到兇案,却不是一句犯了癔症胡言乱语可以解决的,孙昭虽然说此事还未最终定论,可这铁证一出,怎么算长逸宫都脱不了干系,虽然那两个宫女还未审完,可凤钦却似乎已经看到了事情的结局,因为长逸宫又搜出了毒药,堂堂四大夫人之一,却在自己的宫中藏毒,她想谋害的是谁?是她痴语之时暴露的朝夕,还是和他同床共枕的自己?!
凤钦眼底微芒一闪而过,心底对杨莲心的怜惜消失的干干净净。
杨莲心……若是她杀了于美人,那又是为了什么杀于美人呢?想到那一日于美人的疯言疯语,凤钦几乎已经肯定了杨莲心杀人的理由,思及此他眼底不由一寒,脑海之中浮现的却是一张和朝夕极其相像的脸,这么多年了,他记忆之中的庄姬早已模煳,可偏偏在这两日,他忽然无比清晰的记起了庄姬的面容,这张脸浮现出来,他心底戾气油然而生!与此同时,心底绵绵不断的愧疚也让他唿吸窒闷,庄姬若是被人谋害,他岂非等同帮凶?
闭了闭眸,想到商玦还在这里凤钦强自稳定了下心神,「世子可愿对弈一局?」
大抵是真的累了,也可能是想和商玦说点什么,他这话一出,孙昭和蔺辞齐齐开口告辞,朝夕略一沉吟也提出要去看凤晔,凤钦闻言倒是有些欣慰,「去陪陪十三也好,宫中兄弟姐姐他最喜欢你,过去看看他,下午留下在宫中用膳,在嘉宸殿用膳。」
朝夕行礼应「是」,看了商玦一眼方才走出去,棋盘已经摆好,商玦看着朝夕一个人走出去还有些不放心,可凤钦既然提出了这般要求他却是不好拒绝的,何况他也有些好奇凤钦要跟他讲什么,凤钦请商玦移步棋案,刚开局落子凤钦便道,「世子离开燕国,似乎是将银羽军和烈火骑都留在了赵国边境上,这是为何?」
商玦从容落子,闻言一笑直言道,「自然是害怕赵国反扑。」
凤钦也跟着弯唇,「孤倒不觉得赵国会反扑……」
商玦修长的十指把玩着一粒白子,想了想还是直接道,「王不在朝,大军自然不敢放置在王都,莫说王不在朝,便是在朝,若银羽军和烈火骑这等精军,都不该离王都太近。」
商玦目光落在棋盘之上,语气只是笃定从容,可凤钦却听的心底一震。
商玦只是世子,却竟然已经敢以「王」自居了……
第197章 玉面阎王
孙昭和蔺辞先离开崇政殿,待朝夕出来的时候外面除了等着的子荨和云柘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人,子荨见朝夕出来有些讶异,云柘也立马上前来要随护的样子,朝夕便对云柘道,「你主子留下陪王上对弈,子荨随我去十三公子那里便可。」
云柘似乎有些不放心,朝夕便一笑,「青天白日的,没事。」
说完便带着子荨朝凤晔的嘉宸殿方向走去,云柘没法,也没有商玦的吩咐,只好先留了下来,这边厢子荨却想起什么似的道,「主子不是要给十三公子弹琴吗?今日却是没带琴呢。」
朝夕弯了弯唇,「明日,明日再弹,好的曲子不能日日听。」
子荨似懂非懂,却觉得朝夕说什么都是对的不敢反驳,两人顺着宫中主道朝嘉宸殿的方向走,刚走了没多久便上了一道廊桥,刚上廊桥,朝夕便看到了等在廊桥上的人,挑了挑眉头,朝夕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而来人显然是在等她。
朝夕看着着一身青衫的孙昭,「廷尉大人是在等我?」
孙昭转过身来看着朝夕,目光之中带着明显的探究,「正是。」
弯了弯唇,朝夕走到孙昭身边来,「那想必廷尉大人是有什么话想说。」
孙昭看着朝夕,余光扫了站在朝夕身后的子荨一眼,朝夕笑笑,「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孙昭知道子荨可以信任,便目光微沉的道,「公主适才来的太晚,因而未听到前面孙昭所言,昨夜长逸宫的两个大宫女受审,吐露颇多杨夫人想要针对公主的打算,虽然她们口中的话还未详尽核实,不过足见杨夫人对公主的确生有歹心。」
朝夕听着此话微微生出一丝讶异,「夫人竟然真的要加害于我?」
孙昭颔首,朝夕便又苦笑,「那如此一来,我在大人眼中的嫌疑岂非更大了……」
孙昭定定看着朝夕,仿佛就是在说「你知道就好」。
今日天气阴沉,天穹之上一片灰霾,就如同孙昭怀疑人的眼光一般,朝夕并不喜欢被人怀疑的感觉,便有些无奈的皱眉,「既然我是要被加害之人,便请大人好好的彻查此事,免得我遭人毒手,想必父王一定不愿意看到这等场面。」
竟然搬出了凤钦来……孙昭眼底的灰霾退去半分,「公主放心,下臣必定尽心尽力,至于被加害……公主大可放心,杨夫人依然痴傻,没人可以加害公主了。」
朝夕微微颔首,忽然看着孙昭的眼睛道,「大人觉得是杨夫人要杀了于美人吗?」
这些对问在刚才的崇政殿可问不出来,孙昭听着这话抿唇摇头,「证据还未确凿,证词还未画押,一切都言之过早,下臣心知公主关心此事,不妨再等等。」
朝夕弯唇,面上笑意却未达眼底,「大人心中其实已经有所判断了吧,若当真是杨夫人杀了于美人,大人觉得杨夫人是为了什么杀于美人呢?」
孙昭看着眼前的朝夕有些踌躇,朝夕相问什么他是知道的,可朝夕不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问,他便也没法子答,何况凤钦还未交代此事,即便朝夕清楚明白的问了他也不可能给个准确的答覆,略一沉吟,孙昭道,「若当真是杨夫人杀了于美人,只怕其他人都会觉得杨夫人是因为那一日于美人的疯言疯语方才下此杀手。」
朝夕笑着颔首,「那廷尉大人可有兴趣为先王后求个公道?」
先王后自然是庄姬,于美人的疯言疯语提起过庄姬之色乃是死的冤枉,一听便还有内情,当日凤钦也听到了这话,可眼下乱子太多他似乎暂时将这件事忘记了,不论凤钦是因为什么而忘记,朝夕自然是忘不掉的,而眼前的廷尉大人掌管刑狱风评极好,朝夕对他的手段和魄力还是有两分期待的,可她这话落定,孙昭却并未立刻应声,他定定看了朝夕片刻,仿佛是在看朝夕这话是不是认真说的,待看清楚了他才抿唇道,「若有王令,在所不辞。」
朝夕听着这话便笑了,果然是蜀国的忠臣……
眼下她没有王令,那他便是不打算将案子引导至庄姬之死的方向了?
朝夕笑意加深,再未多言转身而走,跟在后面的子荨瞧瞧瞪了一眼孙昭跟在朝夕身后,主僕二人刚走出几步,后面的孙昭却忽的开口了,「公主归来便是为了查清旧事?」
廊桥之上空旷无人,孙昭的声音不大不小能让朝夕听见,听见这话朝夕顿下步伐,却并未回头,站在朝夕身后的子荨虽然十分的想回头看看孙昭面上是什么表情,可看着朝夕没有回头却是极力的忍了,前面的朝夕轻笑一下,「大人此话何意?」
两人相隔不过五六步的距离,孙昭的目光带着探寻和疑惑,犹如钝刀一般的落在朝夕背嵴之上,「自从公主回蜀国便风波不断,不得不叫孙昭疑惑公主归来为何?」
朝夕闻言轻笑一下,「归来为何……好一个归来为何。」
稍稍一默,朝夕这才转过身来,她对上孙昭的双眸,片刻前还带着几分端庄守礼的神情已经全然被凛然取代,扬了扬下颌,朝夕语气一点都不温婉,「大人以为我归来为何呢?蜀王宫荣华富贵之所,却不得日月朗照,朝夕实在心痛。」
母后枉死,兄长失踪,看起来诸多巧合,可谁知道不是蜀王宫这张遮天蔽日的权利之网在作祟?而偏偏,眼前此人是蜀国忠臣,没有王令哪看得到尘埃中的阴谋悲苦?
孙昭抿唇,「那公主想如何让蜀王宫日月朗照?让阴谋败露让真相浮出?」
朝夕唇角微弯,眼底的凛然之中忽而透出两分慧黠的锐光,「大人想的太简单了,阴谋败露,真相浮出,这两个哪一个都不容易,朝夕势单力薄,实在有心无力。」
孙昭凝眸,「那公主是如何打算的?」
朝夕又一笑,「我如何打算……难道不是看廷尉大人是不是名副其实吗?」
朝夕的目的很简单,便如同她片刻前的问题一样,孙昭是清楚的,他看着朝夕,红裙墨发的她身上罩着雪色的狐裘斗篷,在这灰暗的天穹之下无比的耀目明艷,而最叫人不敢逼视的却是她眼底的光,孙昭紧紧的抿唇一瞬,「那……若是查出来公主待如何?」
朝夕仍然笑着,这一次笑意隐隐到了眼底,「廷尉大人掌刑狱,想必比我更懂刑律。」
孙昭眼底的沉暗少了两分,却又疑问道,「那……若是查不出呢?」
朝夕笑意更深了,她唿出一口气,转眸看了看这蜀王宫连绵起伏的宫阁殿群,目光之中似乎带着两分欣赏的味道,似乎很久没好好看过这蜀王宫了一般,片刻之后才回过头来继续看着孙昭,「那……我只好用自己开心的方式来弥补廷尉大人的无能了。」
孙昭眉心跳一下,虽然不至于生怒,可表情却因为朝夕这话僵冷了一瞬。
用她开心的方式来弥补他的无能?!
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容忍别人说自己无能,更何况说这话的还是个女子,孙昭落在身侧的手微微紧攥,「公主开心的方式包不包括让大公子替您出手呢?」
朝夕听着这问题又一笑,眼神微狭,三分慧黠三分桀骜四分做为公主的端容矜贵,「大人若是怀疑,便将哥哥找出来,找出哥哥,我便不算你无能。」
孙昭唇角一动,似乎要说什么,朝夕这下却是真的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了,她利落的转身而走,步态聘婷,背影看起来纤细又挺拔,明明是个身量并不算高的女子,却无端给孙昭高大威严之势,而她适才口中那硬铮铮的「无能」二字更叫他心底一阵发堵。
好一个摇光公主……好一个凤朝夕!
主僕二人走下廊桥子荨才轻轻的唿出口气来,虽说她不比这宫中世家贵族的大宫女那般出生便是当着半个小姐教养的,不管礼仪行止都挑不出错来,可她到底也跟了朝夕这么久,也不是见到个人物都胆颤害怕的那般,可是见到这位鼎鼎大名的孙昭子荨不知为何心底有些发寒,孙昭人生的俊朗雅正,行止气度也十分飒然从容,可他说话之间的语气目光不知怎么就有些吓人,再想到他手上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大案不知见过多少血腥场面就更有些背嵴发凉,「公主啊,您可知道这位孙大人其实私底下有个名号的?」
朝夕走在前,闻言倒是唇角微弯,「哦?怎么个名号?」
子荨浅吸口气压低了声音,「这孙大人有个名号,叫『玉面阎王』,是外面的朝臣叫出来,说是他去年管了几桩贪腐的案子,好几个氏族的老人都被他办了!」
氏族盘根错节,枝丫早就伸到了朝堂各处,而靠着这些官职敛财的不再少数,孙昭出身不高,身后没有氏族做后盾,却竟然敢查办氏族的人?!
朝夕语气轻渺起来,「玉面阎王?希望他能对得起这个名号吧……」
第198章 结局一样
子荨想到这名号心底对孙昭的畏怕就更深了两分,玉面阎王……重点在那阎王两个字上,阎王可是关着地府的,听说天牢里就和地府一样可怕,子荨眉心一跳,「公主,您刚才和孙大人在说什么?奴都听不懂,奴只觉得那孙大人似乎十分不善。」
朝夕想到适才的孙昭眸光微深,「没什么,不过这位玉面阎王有些怀疑我罢了。」
子荨闻言面上顿生出怒意来,「奴就知道!那孙大人话语之间满是机锋,岂不是和那一日一样?!都过了两日,没想到他还在怀疑公主殿下,真真是……榆木脑袋!」
说完这话,子荨下意识的往旁边看了看,虽然心中气恼,可这是在宫里,那孙大人看起来十分不善的样子,若是被他知道她一个奴婢敢这样放肆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
想到这里子荨不敢再多言,只是又道,「公主,他会不会和王上说您的坏话啊?」
朝夕刚刚回来巴陵,宫内宫外本来就流传着关于她的流言蜚语,若是孙昭再去和凤钦说怀疑朝夕的话,会不会就让凤钦对朝夕生出别的看法?
朝夕闻言倒是笑了笑,「不会,只是怀疑还没有证据,他不会说的。」
子荨「哦」了一声,「反正这个孙大人叫人不喜欢。」
朝夕回头看了她一眼,「嗯,我知道,你喜欢唐术嘛。」
子荨一愣,面上顿时一片血红……她惊惶的四周看了一眼,气的直跺脚,「公主!您怎么又拿奴婢取笑!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啊,若是被人知道……」
朝夕瞧着子荨快要恼羞成怒弯了弯唇,「被人知道也没事。」
子荨抿着唇快要哭出来,朝夕不由的嘆了口气,「好啦,我逗你的,等你以后真的遇见了喜欢的人再说吧,到那个时候可不能藏着掖着。」
子荨轻哼一声,「公主还知道说奴婢,公主自己还不是……」
她声音蚊蝇一般小,朝夕却还是听了见,她眉头微抬,她们,到底是不一样的。
至此朝夕也不再多言,一抬眸,嘉宸殿却已经近了,正要直朝着嘉宸殿而去,远远的朝夕却又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十几丈之外,两个人影正背对着她们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朝夕脚步微顿看过去,子荨便也跟着看了过去,这一看也跟着微微一讶,「咦,那不是……不是朱氏的二小姐吗?她这是要去哪里啊……」
朝夕看到的人正是朱嫣,朱嫣和她们去的方向不同,朝夕看了看,「应该是去见十公主的。」说完话,朝夕也抬步朝嘉宸殿门口而去,刚走近便看到了柳济,柳济身形高大,人却有些木讷,见到朝夕来了楞了一下才眼底微亮,而后也不行礼便朝里面跑去。
子荨见了轻嗤一声,「啧,这人忒无礼啦!」
朝夕笑笑,「只怕是进去通报去了,咱们进去吧……」
子荨一想顿时恍然,「哦,十三公子让傻大个在这等着您吶……」
傻大个?朝夕心底笑一下,还真是应了柳济,她沿着殿门一路而入,守在外面的侍卫见是她连忙行礼不敢半分怠慢,朝夕便这么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正殿,刚走进正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凤晔的声音,凤晔在里面惊喜的道,「二姐姐当真来了?还不快请进来!」
话音落定,便又看到柳济忙忙碌碌的走了出来,看到朝夕侧身一请,动了动唇却是说不出好听的话来,朝夕对他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了里间去,还是前夜的寝殿,凤晔盖着锦被在床上,只是今日的他已经坐了起来,身后靠着个大大的迎枕,身前的床榻之上摆着几本书册和几个木制小兽,朝夕扫了一眼,心道到底是小孩子闲不住。
看到她来凤晔眼底微亮,下意识的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这一看却只看到守在门口的子荨,他眨了眨眼,「怎么就二姐姐一个人来了?」
朝夕回头,门口空荡荡的,「对啊,就我一个人。」
微微一顿,朝夕又恍然的道,「难道你想见商世子?」
凤晔轻哼一声,「怎会,我是嫌弃他整日跟着你。」说完这话他看了柳济一眼,柳济领命当即转身而出,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凤晔和朝夕,凤晔急迫的看着朝夕,「二姐姐,怎么样了?」
相比他的急迫,朝夕则是要淡然的多了,她寻到窗前的案几旁落座,看到案几上放着两本书册便十分从容的翻了翻,「什么怎么样了?」
见她这样凤晔更为着急了,「二姐姐不必瞒我!我已经知道你那一日去长逸宫是为了做什么,那杨夫人已经疯了,不仅疯了,还袒露出想要害你的意思,不仅如此,廷尉大人还怀疑你是不是杀了凤念芷的兇手,长逸宫的两个宫女不是被带走了吗,我猜今日一定会审问出什么来,二姐姐,我等你来告诉我消息呢,免得我还要让人去探问。」
朝夕放下书册,见凤晔是真的想知道便不再卖关子,几言几语将适才在崇政殿所听到的和凤晔说了一遍,凤晔听完一愕,「什么?所以孙大人的意思是于美人其实是杨莲心派人杀的?!也就是说我那日在屋子里看到的两个侍奴都是杨夫人的人?!」
凤晔面上满是不信,「怎么会是杨夫人啊……」
在凤晔的心里,当年谋害庄姬最大的嫌疑之人应该是段锦衣,不仅如此,他更希望真的是段锦衣,唯有如此,他才是和朝夕站在同一阵线的,怎么闹了半天却是杨莲心呢?凤晔垂眸苦思冥想起来,「好好地怎么会在长逸宫找到那宫服的……若我是那行兇之人,即便换了衣服也该将衣服扔去别的地方,哪里还会藏在自己宫中呢。」
这想法倒也是十分合理,朝夕闻言唇角微扬,「可是那个时候已经出了乱子,宫中开始戒严,想必是不敢扔去别的地方吧,况且那个时候也没人想到去搜查夫人们的宫殿,也没人敢去搜,放在宫中倒是最稳妥的,若非忽然出了十一公主的事,又怎会所有人都去长逸宫,若非出了十一公主的事,杨夫人不会痴傻呓语,也不会去搜查长逸宫了。」
的确,杨莲心是忽然而生的变故,也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正是因为这份意外,所以搜出那套太监宫服也能说得通,即便如此,凤晔还是摇了摇头不信,「不会的,我不信是杨莲心做的,杨莲心那样的人,当年若是她出手害了庄姬王后,可最后坐上王后位子的是段锦衣的话她怎么会甘心?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和段锦衣相处亲近?」
整个宫闱的四大夫人之中,除了段凌烟本来就是段氏之人以外,的确只有杨莲心和段锦衣走的最近,一个是王后,一个是夫人,而杨莲心虽不至于依附于段锦衣,可表面上她的确是向着段锦衣的,若当年处心积虑害死庄姬的是她便说明她十分看重王后之位,而这么多年她不仅没有和身在王后之位的段锦衣交恶,相反段锦衣的位子在她的簇拥支持之下一直很稳,若非段氏做大段祺越来越行事无忌,段锦衣的位子或许还会继续稳下去。
可不是杨莲心的话,她为何要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杀于美人呢?
「一定是段锦衣唆使的杨夫人!」凤晔一口咬定,神态十分笃定,「那日里的两个侍奴我都没有见过,虽然没看到脸,可是声音我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杨莲心平日里喜欢走动,她身边有头有脸的宫奴我都见过,并没有我听到的那两个人!」
凤晔神态严峻的分析着,一张笑脸皱在了一起,朝夕看着他这样子却无奈的笑出来,凤晔又震惊又疑惑又恼怒,可朝夕却还有空在笑,他双眸园睁瞪着朝夕,「二姐姐竟然还在笑?!难道你相信杨莲心是谋害庄姬王后的幕后之人吗?若是弄错了,岂非那兇手要继续逍遥法外?二姐姐这样子根本是不想给庄姬王后报仇了!」
凤晔这话乃是激将,朝夕听的明明白白,她笑意不减,继续低头翻手中的书册,一页一夜的翻过,却又没仔细看,只是语声轻柔的道,「段锦衣……杨莲心……是谁又有什么差呢?真相不急在这一时,反正她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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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设局之人
「段锦衣……杨莲心……是谁又有什么差呢?真相不急在这一时,反正她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朝夕纤长的十指缓缓的翻着掌下书页,口中语气缓而轻,仿佛只是在说今日的天气真好啊,说完这话,她眉头也不抬一下,凤晔却忽然安静下来。
凤晔面上的急迫恼怒都消失不见,只目光审视的看着朝夕,他心中本是着急万分,只觉得所有人大抵都想错了方向,杨莲心怎么会是害死庄姬王后的人?在他心底,分明段锦衣才是那个罪魁祸首,而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他只希望段锦衣所有的阴谋诡计都被人知晓,希望段氏就此万劫不復,而倘若杨莲心这次的罪名被坐实,那段锦衣呢?
他焦灼不已,可朝夕这几句话一出,便像是给他吃了定心丸一般,是谁又有什么差别?反正结局都是一样的……杨莲心是什么结局,段锦衣便会是什么结局……哈……这样才对啊,这样才是他想的那样,凤晔几乎第一时间就被朝夕安抚了下来。
思及此,凤晔忽而心头一跳,他对朝夕有种莫名的信任,可是朝夕这句话却实在太意味深长了些,段锦衣,杨莲心,这两个人在她心底的位置是一样的,都站在她的对立面上,哪怕两个人与她的仇怨不同,可结局都是一样的。
那么此番接二连三发生在杨莲心身上的变故是不是和朝夕有关呢?
凤晔自然不会对朝夕怀有歹心,可是他却忽然好奇起来,在他心中,害死他母亲的人是段锦衣,杨莲心只是这宫内的一个夫人,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可对朝夕而言呢?杨莲心或许不是那么无关紧要,那么这次杨莲心的变故有没有人在推波助澜呢?
春日宴生出的变故已经够多,可每一件都和杨莲心没有关系,杨莲心甚至逃过了沉船一劫,后来,后来诸事都和杨莲心无关,直到凤念芷的死,凤念芷一死,便是他都能想到凤钦对杨莲心的疼惜,杨莲心大可以想孙岑一样,因为那份疼惜重新得到重视,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杨莲心这个本该被整个宫闱同情的人却成了幕后兇手,而她女儿的死也变成了她自己造下的孽?!凤晔简直就要拍手叫好喊一声老天有眼……
可真的是老天有眼吗?凤晔在心底摇了摇头,他曾经相信过恶人有恶报,可后来发现有人手眼通天,竟然可以遮住老天的眼,自那以后,他便只信人定胜天了。
抿了抿唇,凤晔定定的道,「二姐姐为什么这样说?」
朝夕还在一页一页的翻书,那本书册乃是一本音律修习之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一夜朝夕弹了清心咒的原因,凤晔竟然在看音律修习的书了,而这些只是音律修习的基础,对于朝夕而言自然不必仔细停留,听到凤晔这话她抬起头来,「嗯?」
凤晔忍不住前倾了身子,这会儿这屋子里只有他二人,可他却还是压低了声音耳语一般的问,「二姐姐为何这么说?杨莲心当年对二姐姐有做过什么吗?为何和段锦衣结局是一样的?二姐姐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段锦衣才是谋害庄姬王后的兇手?」
朝夕闻言弯了弯唇,「当年的事我也记不清了,不过你说过杨夫人此前和段王后是一边德尔,所以杨夫人的事,又怎么会和段王后半点干系也无呢?」
朝夕一边翻着书一边说话,语气之中满是轻松从容,似乎对于朝夕而言,这些震惊宫闱的事无比的稀松平常,凤晔闻言定定的看着她,半晌又将前倾的身子靠回来。
「二姐姐现在这模样,倒是也叫我怀疑起你来……」
好端端的,凤晔竟然如此说?朝夕淡淡抬眸,神情从容平静却又漠然,「你此话是何意?」
凤晔微微狭眸,稚嫩的面上现出两分深长来,「二姐姐的态度好像一个局外人。」
朝夕闻言轻嗤一声笑出来,看了凤晔一眼摇头,「人小鬼大。」
凤晔似乎不喜被人说小,闻言气鼓鼓的深吸了口气,随即他也笑一下,笑音悦耳,天真无邪,「不过这宫里宫外哪里有局外之人啊,二姐姐从来不是局外人。」
他说这话前后矛盾,朝夕挑眉,「一会儿说我是局外人,一会儿说我不是,那我到底是还是不是呢?」
凤晔歪头想了一刻,「二姐姐自然不是局外人,只是二姐姐的态度淡漠,对于一切都不感意外,将自己表现的像个局外人,不过……」凤晔眯眸,声音也忽然拉长,「不过二姐姐忘记了,设局之人也能掌控一切不惊不躁。」
朝夕闻言微愣,随即又轻笑出声,「设局?我是设局之人?」嘆着气摇了摇头,朝夕十分嘆服凤晔的想法,「你啊,小小年纪便如此心思玲玲,这本也是好事,可第一,想的太多难免乱花迷人眼,你也不知自己想的哪点是对的,第二,慧极必伤。」
想到他此番差点死于火海朝夕又蹙眉,那一日商玦和扶澜的异常又浮现在她脑海之中,第二天她却是忘记深问了,那一日商玦忽然说凤晔不能去离火近的地方,若非是他说,扶澜和洛玉锵也不可能去找凤晔,若非如此,凤晔只怕早就死在火海之中。
到底是为什么呢?扶澜的身份她一直不知道,可必定是不简单的,难道扶澜提前卜测到了什么?这是最名正言顺的解释,可是那一日……朝夕想起商玦和扶澜的异样,怎么都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思及此,朝夕不由的想回崇政殿看看商玦和凤钦在说什么。
「二姐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正出神的朝夕被凤晔一句话吼醒了神,转头看过去,便见凤晔一脸怨念的看着她。
朝夕眨了眨眼,「你刚才说了什么?」
凤晔的腮帮子又鼓了起来,气沖沖的道,「我刚才说你管好你自己便是了不用管我,我还问你,你今日进宫怎么没有带着天荒琴,说好了给我弹琴的!」
只管好自己不用管他?朝夕摇了摇头,「你前日被救,你可知道应该谢谁?」
凤晔一愣,撇了撇嘴道,「不就是那个扶澜和那个小孩吗?」
朝夕失笑,说别人是小孩,可他自己才也是个小孩啊……摇了摇头,朝夕道,「你要先谢谢燕世子,那一日是他提醒我,不要让你走到距离火近的地方去,我回身你已经不见了,刚好祭礼开始,扶澜说他去找你,然后才发现了火势救了你。」
凤晔一愣,「那燕世子怎没有提起?」
那一夜来的时候凤钦只说了救他的人是扶澜,而扶澜也大大咧咧的认了,还将那小孩也提出来,凤钦说要送礼,而扶澜却也大大方方的受了,虽说救命之恩的确该涌泉相报,可是那扶澜却也委实太……凤晔蹙眉,一时找不出个词来形容,他只觉得任何一个受过礼教的贵族子弟都该明白凤钦是蜀王,在君王的面前怎么样也要保持表面上的礼让谦恭,可扶澜却是一副你给我多少我都拿着的样子,仿佛在他面前说话的不是君王而是个平常百姓一般,委实叫人咂舌,当时凤晔便想问怎么刚好是扶澜救了他……结果看到扶澜那样子他都懒得再问了,眼下却得知原来最开始是商玦提醒的,可是商玦怎么知道?而那一夜商玦什么话也没说,若是朝夕不告诉他,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节。
朝夕摇了摇头,「商玦怎会说这些?」
凤晔一想,也对,商玦那样的人,自然不会说的,当时那个情景,只有扶澜那性子的人才当仁不让的站出来还把那小娃娃也提熘出来,而若是商玦站出来,便是在挟恩图报了,若是别人大抵十分在意蜀国君王和公子的感激,可商玦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意?
凤晔抿唇一瞬,心底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年纪虽小,见过的世态却多,再加上这宫中最是人性毕露的地方,他便更为心思洞明,微微眯起,他脑海之中又浮现起商玦的样子来,什么样的人才可以不在意蜀王的感激?怕是要足够强大,强大到别人有的他有,别人没有的他也有,只有拥有的足够多才能博大宽容不爱计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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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美梦诛心
凤晔从前便觉商玦不简单,可大多来自传言,他看到的商玦兰枝玉树矜贵大气,可光这样还不足以让他仰望,而那些手握千军金戈铁马的故事在晋赵的边境,在北边的燕营,传言之中的以一人之手执掌燕国朝政百官臣服万民称颂更是遥不可及,距离太远,传言到他的耳边便有了几分不真实,而他更是不会轻信传言之人,而现在,他眼底的商玦又高大了一分。
凤晔摇摇头,看看朝夕,再想想商玦,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服来,他咬牙定了定神,终究未曾多说,只是疑惑道,「他难道能未卜先知吗?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提醒这点?」
朝夕也蹙眉,随即却摇头,「未卜先知……他是不能的吧,这一点我也有些疑惑,不过……他向来深不可测,虽然不知道如何知道的,可到底是救了你的性命。」
凤晔点点头,可随即又抬起头来看着朝夕,「二姐姐想让我报恩?」
朝夕闻言唇角微弯,「报恩不报恩是你的事,我只是让你知道……」
凤晔轻哼一声,「我可不是什么知恩图报之人,二姐姐是知道的,燕世子毕竟远在燕国,他可不能帮我什么,等他一走,还不知这辈子能不能再见,报什么恩……」
他说着话,眼睛看着屋顶的方向,一副高高在上十分不屑的样子。
朝夕挑眉,「你不必与我说这些,我只是叫你知道罢了。」
说着,又低头去看书去了。
凤晔蹙眉,那音律书上讲的朝夕都知道,还有什么好看的!而她这幅样子真是让他一点乐趣也没找到,他轻哼一声,「我猜燕世子并不在意……」不是他不报恩,只是商玦并不在意,他若刻意倒觉得无趣,说着他又看一眼朝夕,「二姐姐说是这样说,可为何要告诉我?让我知道我便会记得此事,记得此事便会有所顾忌,二姐姐果然是世子的未来夫人啊。」
朝夕闻言摇了摇头,「我何必如此?」
凤晔又哼一下,「二姐姐往后要和世子成婚,而我也会长大,二姐姐要我记得此事,便是为了以后让我为燕世子和你做事,难道不是吗?」
朝夕抬眸看一眼凤晔,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可她似乎想了一瞬才道,「让你为我和他做事……我一时还真想不到你能为我和他做什么……」
这话仿佛在说他无用无能……
凤晔一下坐直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在你眼中毫无用处?」
朝夕有些不明所以,却又想了一下才道,「你还小,等以后或许你会有用。」
凤晔只觉得眼前一黑,难道现在的他就无用了?!他听到了那般关键的对话,还毫不隐瞒的告诉了她,怎就无用了,他想生气,可奈何看到朝夕那一本正经一脸无辜的样子却又有些无奈,伸出手来,他这小胳膊小腿的连个成年男子都打不过,别说商玦了,便是那个脸比城墙厚的扶澜都比不了,除了靠着对宫闱的熟悉和那点小聪明,还真做不了什么。
咬了咬牙,凤晔有些丧气的缩成了一团,大抵是扯到了某处伤口,又是纠结又是疼的,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以后……以后我一定会让你刮目相看……」
他喃喃低语着,锦被之下的小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朝夕听着这话唇角微弯,却又低下头看书,一句鼓励的话都没说,凤晔又丧气又无奈,看着朝夕这样又弱弱的问,「你还没说你今日为何不带天荒进来……前夜只弹了一半,我根本没有听够,原来这就是传闻之中的天荒,我虽不同高深的音律,可是那不仅那曲子和我此前听过的都不同,便是意境都高出许多,想必妙处更多我还未发觉。」
他这一通夸奖也没能让朝夕抬起眼眸来,她的目光仍然停在书册之上,「天荒年久,琴音自然古朴厚重不是那些新琴可比的,至于曲调,《清心咒》是古曲,知道全篇的已经没几个人了,而我还未收集齐全,等以后吧,会再弹的。」
凤晔眼底生出两分失望,本来有些丧气的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神情颓丧的出神起来,「前夜……我又梦到了母亲,好久了,我都记不清母亲的样子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了你的曲子,听说《清心咒》能祛除人的心魔,大抵因为心静下来就想起了母亲的样子吧……」说着凤晔转头看向朝夕,「二姐姐,他们说当初父王宠母亲便是因为母亲的眼睛和庄姬王后生的极像,我虽然未见过庄姬王后,可前夜……前夜我梦见母亲,她的眼睛果然与你像极了,果然他们说的是对的,如此说来,父王必定很爱庄姬王后的。」
凤晔的母亲宫奴出身,因为和庄姬王后有三分相像被凤钦宠爱得封,可后来却死于经堂的大火,提起死于大火的那位柳美人,凤晔眼底忽然湿漉漉的,虽然语态微变,可那神情看起来叫人十分心疼,朝夕也一下子想到了庄姬,四岁,她和庄姬天人永隔的时候也是四岁,而凤钦真的很爱庄姬吗?若是真的爱,为何在她的记忆里庄姬开心的时间并不多呢?
摇了摇头,哪怕是过目不忘,可那也是十三年前的事,朝夕现在想起来还有些恍惚,她嘆了口气,「当初大抵是爱的吧,不过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凤晔神情仍然怔怔的,「二姐姐下一次弹琴是什么时候呢?我想再梦见母亲,从前做的梦都是噩梦,我只会梦见那场大火,可听了二姐姐的曲子,我梦见了母亲在殿中教我写字的样子,真是好多年了,好多年没有好好做过一个梦了。」
说至此,凤晔语声忽然一哑,连年的噩梦让他心中仇恨浓烈,却已经麻木了,突如其来一个好梦,却无限的放大了他心底的悲伤,一下子就委屈了,大抵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他不由的又低下了头去,轻轻的吸了一下鼻子,他锦被之下的拳头又忽然紧紧攥了起来,「所以我是一定要揪出那害我母亲的人,我母亲自知出身低微,从未想过去争抢什么,可是她们……她们却竟然还要害她,我……我一定不会饶过她们……」
朝夕漠漠的看着凤晔,「她不想去争抢什么,可最叫人羡慕的却已经在她手中了,她没有位分,却有君王的宠爱,只这一点,便足够叫人针对她,我母后也是一样的,我母后有的更多,所以她们觉得危险又不甘,这便是王宫啊……」
朝夕嘆了口气,语气带着安抚,「你若喜欢听,等你伤好些我便进宫来弹。」
凤晔闻言抬起头来,果然眼眶已经微红,朝夕瞧着唇角微抿,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好了,若是我每次抚琴都要让你红眼睛,那我可不要给你弹了!」
凤晔闻言忙转过头去,抬手胡乱的抹了一把眼睛,又吸了吸鼻子,这才转过身来哼哼道,「谁红眼睛了,你看错了!反正你要弹琴给我听!」
朝夕笑起来,「好,弹给你听。」
凤晔这才咧了咧嘴,正要说话,外面又传来脚步声,片刻之后子荨在门口语声欢快的道,「公主,世子殿下过来啦!来找您呢……」
朝夕闻言表情未变,手中的书却是立时放下了,而她又未起身,抿了抿唇才看向凤晔,凤晔瞧了瞧那本书,眉头微微一皱,她和他说了这么久的话,他都要哭了也没见她放下书过,可商玦一来她手中的书就放下了……
唇角微抿,凤晔冷哼一声,「不许请进来!我在养病!我谁都不见!」
朝夕挑眉,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凤晔正要对那眼神不满,朝夕已经站起身来,见她要起身,凤晔牙一咬,「好好好请进来请进来……」
朝夕便弯唇,「这样才对,小孩子,要讲礼数。」
凤晔闻言更气了,一转眼,便见商玦已走了进来。
第201章 我吃醋了
朝夕过来的时候在路上遇见孙昭稍有耽误,她片刻前还在想商玦和凤钦在说什么,却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过来,而商玦一走进来便对上她疑惑的目光。
「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父王肯放你走了?」
商玦弯唇,「我为他解答了疑惑,他自然会放我走。」
朝夕眨了眨眼,商玦已走到她跟前来,「说的是南边的事情……」
说起「南边」二字朝夕自然就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眼底微暗,朝夕适才其实已经猜到凤钦会和商玦说起段氏换防之事,内宫诸多波澜影响的只是王室,可段氏换防却是足以影响整个蜀国的大事,凤钦再如何不济也明白这一点。
朝夕有些疑惑,「这么快就说完了?即便说完了也不该放你走。」
凤钦对商玦从来热心,更喜欢拉着商玦对弈说话,仿佛如此才能将商玦变成真正的自己人,而今日却是这么轻易就放商玦走了?见朝夕疑问,商玦眼底眸色微微一深,「蜀王说近日连着两夜梦到了庄姬王后,每每梦中愉悦,醒来却倍感凄凉,因是如此,连着两夜都未曾睡好,再加上其他诸事颇多烦闷已有些不适,御医开方子调理,适才喝了药去暂做休憩。」
朝夕眼底生出两分瞭然,「竟然……梦到了母后。」
商玦颔首,「不错,他说已经多年不曾梦见过庄姬王后了,此番连着梦见她,只觉得十分难得,还说许是你的清心咒的缘故,看得出来,梦见庄姬让他很慰藉。」
朝夕垂眸一瞬,唇角弯了弯,「当年他待母后倒是不错。」
他二人说着话,一时之间没人管床榻之上的凤晔,凤晔眉头一皱,使劲的咳了两声,朝夕和商玦这才转身看过去,便见凤晔一脸的嫌弃道,「这里是我的寝殿,你们这样子……却是将我这个主人放在哪里?!父王一定是想听二姐姐抚琴,可不能落下我!」
朝夕挑眉,「你至少还要有十日方才能下床。」
凤晔闻言双眸一瞪,「谁说的!我现在就能下床!」
说着他便一把掀开了锦被,可刚动了动腿便疼的面色大变,他腿上有一处烧伤有些严重,烧伤的伤口癒合更是缓慢,哪里经得起这一动,看他一张小脸疼的煞白,表情更是龇牙咧嘴的就差呻吟了朝夕不由得嘆口气走近了两步,「行了,若想早点下床走动,你便好好躺着不要乱动,莫非你还想躺着躺一个月不成?」
凤晔忍着疼瘪了嘴,朝夕便上前去将锦被重新搭在了他腿上,见她如此,凤晔又气鼓鼓的瞪着她,朝夕见他生气自己心情反而极好,她弯了弯唇还想逗逗凤晔,后面的商玦已经道,「十三公子是小儿脾气,你再逗他怕是真要一个月才能下床了。」
凤晔一听这话双眸瞪的更圆,还未说话,朝夕却点了点头,「你还是好好躺着。」
说着话,扫了一眼他跟前放着的许多木制小兽,这些小兽各个都做的惟妙惟肖,猪牛鹿马还有老鹰,且脑袋和腿都能动,委实十分精妙,朝夕心知凤晔整日里躺着实在无聊,便又看了一眼那案上放着的音律书册,「你将那两本书看完,我便教你抚琴。」
凤晔眼底一亮,「二姐姐此话可当真吗?」
朝夕颔首,「自然是真的……」说着话,朝夕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背后一道实质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叫她下意识的转了头,转头看过去,便见商玦正默默的看着她,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可是那眼神……朝夕不知怎么形容,只觉得商玦此刻的眼神委实有些深谙莫测,她心底微微一跳,正要说话外面柳济捧着一弯黑沉沉的汤药走了进来。
朝夕便道,「你要喝药了,喝了药就睡一会儿,下午在你这里用膳。」
看到药碗凤晔便皱了眉头,一听朝夕一副要离开的样子更是唇一瘪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朝夕抿唇一瞬似乎有些犹豫,可便是这片刻,落在她背嵴上的目光更深重了,她安抚的拍了拍凤晔的脑袋,「行了,我和世子先出去,待会儿再过来。」
说完也不再看凤晔楚楚可怜的样子,转身朝外走去,商玦见此眸光微松,也跟着走了出来,嘉宸殿在毓秀宫之中,周围十步一景殿群环绕,朝夕走出门去,想了想道,「眼下时辰尚早,我们出去走走好了,这宫中还有许多地方你还不曾去过。」
她说着,虽然没有听到商玦的回话,却是听到后面商玦的脚步声一直跟着,便也不曾在意他不曾回话,外面云柘和子荨候着,见她们出来便也跟上来,却又十分知趣的坠在后面并未上的前去,走出嘉宸殿的殿门,二人又顺着外面的宫道朝和未央殿相反的方向走去,小径两侧园林伫立,或是花团锦簇或是青竹幽径或是山石水榭,在这初春时候的确美幻迷人,朝夕独自走在前,看着这些景致似乎若有所思,又走了一阵,她忽然回过神来,这才想着商玦明明跟在后面却是半晌都未曾开口了,转过身去,便见商玦果然还跟着的。
她眉头一皱,今日商玦怎么如此安静了?
略一沉吟朝夕还是问了一句,「你这是怎么了?」
商玦表情沉静的看着她,「什么?」
朝夕见他表情如此正常不由的挑了挑眉,莫非是她想多了?
她眼底疑窦漫生,又转身朝前走去,走了几步,身后商玦继续如同影子似的没有声息,朝夕皱眉,不对,真的不对劲,她转身好整以暇看着商玦,上下打量了他一瞬,平常如此商玦大抵会对他弯弯唇,可这会儿的商玦面色平静的死水一般,只是看着她的眼神黑暗幽沉,好像在说什么,偏生朝夕看不懂他眼底想说的话。
再度皱眉,朝夕无奈问,「你到底怎么了?」
见她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商玦轻嘆了口气,想了想眼底的黑沉更为深重,犹豫一瞬才轻声道,「你都不曾为我抚琴,也不曾为我盖被……」
朝夕一愣,怎么也没想到这半天商玦不声不响的竟然是因为这个。
所以其实他是真的在生气?所以他这是在……吃醋?
朝夕看着商玦,眼神中有些讶异,商玦看着朝夕,眼底浮着两分委屈和怨念。
四目相对半晌,朝夕忽然有些无奈的牵了唇,「我……」想了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却是笑意更深,「我为何要为你抚琴?为何要为你盖被?」
商玦眯眸,「自然因为你是我的未来夫人……」
朝夕又挑挑眉头,「所以你这是在……吃醋?」
商玦看着朝夕,唇角几动却未说话,似乎想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可朝夕一直看着她,那眼神略带两分戏嚯和探究,商玦才若他说不是朝夕便会真的觉得他不是,于是心底嘆了口气,他只好继续点点头,「没错,我是醋了。」
朝夕心底某处微动,却不由的失笑,「他只是个孩子。」
「那又如何?」商玦上前一步,距离她更近了些,「我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企图。」
朝夕微微歪头,「企图?那你倒是说说,他是什么企图?」
商玦眼神动也不动的放在她身上,「自然是……苦肉计的企图。」
朝夕嗤笑一声,转身继续朝前走,「他受了伤。」
商玦跟在她身侧,语气平平的,可细听之下却有两分受伤,「我也受过伤。」
他也受过伤,怎不见她如此细緻?朝夕闻言笑意更深,「你是大人,他是孩子。」
顺着廊道一路往西北方向走,虽然一路都是景致,却是越来越僻静了,两人都发现了这个问题,可当下却是没人在意这里是僻静还是荒凉。
商玦听着朝夕那话不由的语声微沉道,「大人也需要关爱。」
朝夕闻言脚下微顿,转头看商玦,便见商玦也正看着她,他的表情仍然从容沉定,只是那眼神十分戳心,再加上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朝夕忽然觉得心底被戳了一下,她正要说话,不远处却忽然响起了一阵女子的歌声……
这地方已经十分僻静,是谁在唱歌?
朝夕和商玦同时望过去,便见那歌声来自于十丈之外的一处殿阁,殿门紧闭,且院落看起来有些老旧,而那女子语声模煳听不清唱词,可却有些悽美。
朝夕正疑惑呢,那院中又响起一阵语声,仔细一听,却似乎是个侍奴在说话。
「段夫人,您该进去歇着了,王上在前朝议事,今日来不了了。」
朝夕和商玦立刻对视一眼,段夫人?!
第202章 少女怀春
朱嫣到椒房殿的时候凤念蓉正在习字,听到通禀连手都没来及的洗就出来迎客,朱嫣第一眼便看到她手上的墨迹,于是行了一礼便笑开来,「听闻你也受了惊吓,不过现在看起来你应该没事,这样我就放心了,这两日还在外面担心呢。」
凤念蓉摇摇头,拉着朱嫣的手进了暖阁,「快进来说话。」
贵族之中的小姐也算是和公主们从小就认识,此后也算一起长大,朱嫣出自朱氏,不论是才艺还是声名在巴陵都极好,凤念蓉和她私交甚好,走进暖阁,已有侍婢上好了差点,凤念蓉挥了挥手让侍婢退下,暖阁之中便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见没了人朱嫣方才敢直接问出来,「公主,十一公主的事……」
凤念蓉眼神微沉,想到凤念芷面上生出两分凝重之色,又点点头,「是真的,那一夜父王和我们都是亲眼所见,澜汀殿那边也去问了,说是她自己跑出去的,那一夜风雨交加,却是不知道她为何跑出去,眼下整个宫闱都在传呢,传什么的都有。」
朱嫣颔首,「这些哥哥都和我讲了,也真是骇人的紧,十一公主好端端的怎么就……」到底是从小便认识的,忽然去世,还是那般惨烈的死状,朱嫣眼底也生出两分戚然来,「往常入宫都是喜乐的,今日入宫却觉得有些怕,宫里生出这样的事,你住在宫中我都要担心,刚才去拜见王后,说王后今日开始闭关几日为宫中祈福,暂时不见客,去拜访孙夫人,孙夫人也精神十分不好的样子,听说这两日夜里也多梦的紧,这不,我不敢打扰,说了两句话就来你这里了。」说至此,朱嫣打量的看了看凤念蓉的面色,「你脸色也不好。」
凤念蓉素日里行止端方,在宫中姐妹面前更是挑不出错了,这会儿见了朱嫣总算是能寻到个肆意说话的人,一时间话都多了起来,「我那夜也是当真被吓着了,回来之后太医开了安神静心的药,正在喝呢,说起多梦的话,这两夜也是有些多梦。」
朱嫣眼底便生出两分心疼来,「你受苦了,若是在宫中憋闷,不如出去住几日?哥哥帮我寻了个琴师,十分厉害的大家,便说你要同我一道学艺便可。」
凤念蓉不知想到什么摇了摇头,「算了,也没那般害怕,只是未央湖这几日却是不敢去了,这两日宫中事端多,我便不给父王添麻烦了,何况就算出去了也总是要回来的。」
凤念蓉在宫中一直是温婉守礼的形象,让她在这等混乱的时候跑去说自己要出宫避避自然是她不会做的事,朱嫣早有料想,这时候也不多劝,只继续道,「那也好,这几日你便在椒房殿中好好将养着,别的都莫管了,免得牵累自己。」
凤念蓉微微颔首,又打量起朱嫣来,这一看便觉朱嫣人面桃花清丽好看的紧,于是弯了弯唇,「到底是逢了喜事,你眼下瞧着人都美了一大圈,你哥哥给你寻琴师也是在教你修习技艺,等到了立冬之时好跟着摇光公主一起去燕国吧?」
好端端的,凤念蓉欠缺提到了媵侍一事,朱嫣垂眸的瞬间眼底光彩微暗,却是没有立刻答话,见她如此,凤念蓉十分敏锐的发觉了不对劲,不由低眼看她几瞬,「嫣儿?怎么了?怎么看着你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可是你哥哥说你什么了?」
朱氏眼下乃是由朱勤做主,朱勤的风格凤念蓉也知道几分,朱勤在朱氏说话从来说一不二,对朱嫣这个妹妹虽然从不亏待,可说要多亲近心疼也算不上,大氏族之中的小姐到了年纪都是要被许婚的,不仅要许婚,还要许给最有价值的人家,因此都格外用心教养,可这等情况之下,大氏族家的小姐跟像是家族利益的筹码,血亲之情倒是淡了两分。
朱嫣闻言眼神闪了一下,摇了摇头,「倒是没有。」
凤念蓉便抬了抬眉头,「既然没有说你,那你怎么看着不开心?」
这几日出事的都是宫里,和朱氏并无关系,何况据凤念蓉所知,段奏请换防之后朱氏从中得了颇多利益,按理来说便是在外朝而言眼下最为艰难的也是段氏而非朱氏。
凤念蓉想着,朱嫣却忽然转眸看着窗外发怔起来,片刻之后才语声轻渺飘忽的问,「公主,若是我说我并不想去燕国你可会觉得奇怪?」
凤念蓉一愣,显然没想到朱嫣会这样想,朱嫣出身于氏族之中,她这等身份的女儿家,论起婚嫁来最低等的也是找个同为氏族家的男子嫁了,第二等的便是入宫,可论起朱氏的地位,朱嫣便是入宫也不一定能成为王后,而眼下蜀国的几位公子还不知道谁是世子,凤钦也还没有打算给凤垣凤煜几人成婚,朱嫣若是眼下嫁人,便只有嫁给氏族一个选择,如此一来,她的价值便会被最小化,可若是跟着朝夕去了燕国便不同了。
燕国乃是现如今的五大侯国之首,且不说商玦本人常人无法企及,便是燕国的地位而言,燕国后宫的夫人和蜀国后宫的夫人便不可同日而论,不管怎么说,对于朱嫣而言和朝夕一起去燕国是最好的出路,朱嫣出自蜀国,虽然过去只是嫔妾,可往后呢?往后若是朝夕有个三长两短,成为燕国的王后也不无可能,既然如此,朱嫣为何不愿意?
凤念蓉眉头紧皱,看着朱嫣的眼神满是探究,「为何不愿去?嫣儿,事情到了这一步,你没得选择了,你哥哥若是知道你这样想……想必不会同意的。」
不仅不会同意,只怕还会要了她的命……朱嫣眉心一跳,唇角抿的紧紧的不说话,凤念蓉眼底光彩明灭几瞬,忽然心头一亮,「嫣儿,你可是有意中人了?」
这话一出,朱嫣放在身前的手顿时紧紧一攥,她虽然在极力掩饰,可是凤念蓉还是看出了她的紧张之色,凤念蓉微愣一下,心知自己是猜对了,看着朱嫣,她眼底闪过两分复杂,顿了顿方才压低了声音问,「嫣儿,你的意中人是谁?」
朱嫣咬了咬牙,却是摇头,「没有,你不要多想。」
凤念蓉哪里会信这苍白无力的解释,知道朱嫣为了掩人耳目不愿多言,便眸光一转嘆了口气,「好,你不说我也不逼你,可是眼下事情已经到了板上钉钉的地步,你如何抗争都没用的不是吗?而你哥哥更不会同意的……」
朱嫣垂眸,两只手死死的捏着袖口,「可是我还是不想去……」
说着微微一顿转眸看着凤念蓉,「你为何不去呢?虽然说你和摇光公主是姐妹,可是姐妹同侍一夫在蜀国也不是没有过,何况那位燕世子……」想到商玦,朱嫣眼底露出两分激赏,「那位燕世子应当是你喜欢的样子,你一点也不动心吗?」
朱嫣沉静在自己的情绪里,便没有看到凤念蓉黑沉下来的脸,凤念蓉眸色暗了暗方才又恢復寻常神色,摇了摇头,「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何况姐妹之间难免不好。」
朱嫣还怔怔的,「传言那燕世子只爱摇光公主一个,来到巴陵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同进同出时时陪同,他们如此两情相悦,我何必去插一脚,可若要我一直默默无声我也定然不甘心的,想来想去,还不如不去。」说着他才看向凤念蓉,「若说没有法子,其实也是有的,燕世子此人似乎和别的人不同,我……我想与其去求哥哥,不如去求燕世子。」
凤念蓉挑眉,「去求燕世子?」
朱嫣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急迫和期待,「不错……王上让公主带着媵侍去燕国,自然是因为第一礼制便是如此,第二还可以让媵侍帮着固宠,不管出什么意外都让燕蜀联姻保持下去,可是燕世子不是只爱摇光公主一个吗?我去求世子,告诉他我也不想去燕国,让他去和蜀王说不要媵侍了不就好了?不知为何,外面虽然传言世子和公主之间不是表面上看的那般,可是我却觉得世子对公主有几分真心,我还觉得,我若是去求,世子是一定会答应的,只要世子肯开口,王上必定会依照世子的意思行事,公主觉得呢?」
凤念蓉蹙眉,开始就朱嫣说的话沉思起来……想来想去,竟然觉得朱嫣说的话不无道理,朱嫣只要下定决心,便一定可以去找商玦,只要商玦同意,自己的父王也无话好说,到时候摇光公主身边没有媵侍,到了立冬之日便可独身一人嫁入燕国,若商玦对她是真心,燕国王宫之中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也说不一定,想到这里凤念蓉拢在袖中的拳头紧紧的一攥。
「你怎么想倒是可以的,只是到时候若是燕世子不愿意这般你要如何?」
凤念蓉也有些烦闷起来,语气都不復适才那般镇定,朱嫣皱眉,「世子为何不同意?」
凤念蓉嘆口气,「一来这是礼制,二来,世上有哪个男人不喜欢温柔好看的女孩子?你生的这般花容月貌,又出身大族,他即便喜欢摇光公主,却难道不能也喜欢你吗?」
第203章 不想做妾
朱嫣闻言微微一怔,因为凤念蓉的夸赞面生两分粉红,「可是……」不知想到什么,朱嫣面上的粉潮很快褪去,她摇了摇头还是道,「可是我还是不想去燕国,去了燕国又如何呢,我只是个妾,若燕世子不喜欢,连个夫人之位都够不到,何况燕国举目无亲的,若是没有夫君的宠爱与我而言还不如留在蜀国,不想去,真的不想去。」
她语气沉沉,似乎已经在暗暗下定决心。
凤念蓉却看着摇了摇头,「嫣儿,你怎么就会觉得你会一直是妾呢?」
朱嫣闻言顿时大睁了眸子,「你的意思是……」
凤念蓉被她那惊诧的眼神看的转过了目光,随即方才道,「她虽然是我的姐姐,可我从小和她不在一处,论起感情来,自然是和你更好些。」
朱嫣看着凤念蓉,先是诧异,继而听到这话眼底却生出两分感动来,使劲的抿了抿唇,她的声音都有些低哑了,「公主……你这样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凤念蓉笑一下,「所以呀,你自己要好好考虑清楚。」
微微一顿,她又道,「除非你喜欢的那个人能比燕世子更好……」
说至此,朱嫣双眸忽然有一瞬的失神,继而面上粉潮又起,她摇了摇头,「不……应该没有商世子那样的权势地位……只不过……他也是极好的……」
她怔怔的说完这话,忽然一下醒过神来自己说了什么,她适才才说过凤念蓉是自己多想了,可是这会儿这样一说不就是等于承认自己是真的有了意中人吗?!
朱嫣看着凤念蓉,面色忽然一片涨红,「公主……」
凤念蓉见她这般却是掩唇嗤笑出声,「好啦好啦,在我面前何必掩饰呢?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呢?能让你喜欢的人一定很不一般……」
朱嫣面上红的好像能滴出血来,这些私密的话本来是谁都不可以说的,可大抵是凤念蓉适才那句「自然是和你更好些」让她有些动容,她情不自禁之下竟然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朱嫣抿了抿唇,心想凤念蓉既然都已经知道了那她也就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了,只是她仍然将眉头一皱,「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或许只是蜀国哪个贵族子弟,虽然在身份上比不了燕世子,可是他却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对我也极好,他……」
朱嫣越说越是痴痴的,这样的状态分明就是少女怀春心动不已了,凤念蓉看着她这样也想了一瞬朱嫣心中念着的到底是哪样的人物,朱嫣到底也是氏族大家出身,别人不说这宫里的公子她也是从小便认识的,这么说来,便是当真十分不一般了,巴陵哪个氏族之中又出了个少年翘楚?凤念蓉想了一瞬没想出来,又疑惑道,「你不知他是哪家的吗?」
朱嫣摇摇头,「我们还未互相道明身份……」说着她低下头去,神态有些娇羞,「是我学琴的时候遇见的,他也习琴,一来二去多说了几句话而已。」
凤念蓉心底便有些明了,大家族出身的女子教养极其严格,在出嫁之前大抵都不知情爱为何物,眼下遇到了这个人,二人想必是要先两情相悦表明心意之后方才互表身份了,凤念蓉其实有些不能理解朱嫣和那个叫她心动的人眼下是怎样的关系,可看着朱嫣这样子,她竟然觉得有些美,定了定神,她忽然不想再继续探究下去了,到底是朱嫣的私密事,她可不热衷探听这些,随即面色一定,她又继续道,「所以你想好了吗?」
大抵是想到了那个人,朱嫣此前还有些微犹豫的神情骤然笃定下来,她看着凤念蓉颔首,「想好了,我打算找个机会先去燕世子那里试一试,虽然很难,可总要试试。」
凤念蓉微愣,没想到朱嫣还是选了这一道,抿了抿唇,她欲言又止,「嫣儿……」
朱嫣一笑握住凤念蓉的手,「你放心,我会看准时机的,这两日宫中事情太多,等稍稍平息一下我再去找,燕世子想必不会这么快离开,我还有机会。」
凤念蓉苦笑一下,「想想燕世子……不觉的可惜吗?」
朱嫣眯眸,「若是没有遇见那人,或许我会去燕国吧,只是燕世子那样的人要让人仰望,初见心动,日久了或许会累极,世上之事有舍有得,我想清楚了。」
既然朱嫣都这样说了,凤念蓉哪里好再说什么,「好,你想清楚了就好。」
朱嫣点点头,仿佛受到了鼓舞似的神情更为坚定了,眸光一转,却是又想到了这宫中的事,「公主,说起来段氏在朝中的事你是知道的,六公子可有受什么影响?」
六公子凤垣,此前被朝臣奏请册立世子,却被凤钦否了,想到凤垣,凤念蓉的眉头是真的皱了起来,「六哥……自然是有影响的,六哥这几日也未怎么出门,父王那里也没怎么唤六哥去,他便也在宫中潜心修学呢,等宫中的事有个结果了再说。」
朱嫣点点头,「听说王上要去寻大公子,可若是大公子一回来宫里是不是就要变天了?而摇光公主又嫁去了燕国,便是凭着她未来世子夫人的身份大公子一回来只怕……」
朝夕嫁去燕国,成为燕国的世子夫人,以后还会成为王后,如此一来燕国必定会支持和朝夕最为亲密的人,整个宫中除了朝暮还有谁能和朝夕关系亲近的?眼看着现在凤钦对商玦的态度便知道往后他会把世子之位给谁,这么一想,凤念蓉拢在手中的拳头攥的更紧。
眯了眯眸,她语气有些凉薄的道,「大公子,那位大公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且不说能不能寻回来,便是能寻的回来,他的才能只怕也是比不上六哥的。」
朝暮到底没有像凤垣一样从小在王宫接受最好的教育,以后若是被寻回来,可能也早就不是年幼时那个聪明令人惊艷的蜀国大公子,朱嫣想着此话也有道理,便跟着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什么,朱嫣便又戏嚯的看着凤念蓉,「公主,摇光公主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接下来便是你了,公主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公主可有意中人了?」
凤念蓉闻言眉头微皱,脑海之中竟然第一个浮现出商玦的样子,唇角微沉,她摇了摇头,「我自然是不着急的,父王还想多留我几年呢,先等摇光公主大婚。」
见凤念蓉对此事并不热衷,朱嫣便也十分识趣的不再多问,「今日入宫之时我还遇见了摇光公主和燕世子,她二人一同入宫,怕是要去崇政殿请安的。」
凤念蓉有些不耐,「他二人婚期已定,自然可以一同出入了。」稍稍一停,她又道,「不过……听说在此之前,在淮阴的时候她们便是在一同吃住了,就更别说在燕营她们如何了……摇光公主到底没有从小生在蜀王宫,还不知道蜀国的礼教。」
在凤念蓉看来,此刻的朝夕和商玦必定已经同床共枕是无名却有实的夫妻了,她这话虽然说的委婉,却是在指责朝夕没有教养,朱嫣闻言面上微红,若说朝夕和商玦私定终身,那她眼下却也是和别人有了私情,她胡乱的点点头表示应和,忙又将话题转去了别处,二人已经有许久不曾好好说话,今日倒也说了许多,只是没过多久朱嫣便见凤念蓉面露疲惫,她当即也不好多留要告辞离开,若是往常凤念蓉大抵还会留她,今日却可能真是累了,只将她送到了椒房殿门口,朱嫣离开,凤念蓉带着近侍紫鸢回了暖阁。
凤念蓉躺在靠窗的长榻之上,神情恹恹的有些沉郁,紫鸢跟着凤念蓉多年,适才虽然守在外面却也听到了几句朱嫣的话,此刻便奉茶走上来道,「公主殿下,朱小姐大抵是自己昏头了,您不必为她考量那么许多,亏她还问您怎么不去燕国,也不看看您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只有她那样的身份才能去做媵妾,王上留着您可是要给您找个更好的夫婿!」
更好的夫婿?世上还有比商玦更好的夫婿吗?
凤念蓉在心底问了一句,面上的沉郁却淡了一分,紫鸢见状便又道,「公主,朱小姐不愿去燕国便不去了,她那样的身份,怎么可能随便配了人,奴瞧着她这样下去怕是没有个好,您若是替她操心少不得要牵累自己呢,您就知道便好了。」
凤念蓉闻言却皱了皱眉,「可若是这般,摇光公主一个人去燕国难免孤单。」
紫鸢闻言微有诧异,什么叫她一个人去燕国难免孤单?只要是女子,便不会希望自己的夫君有别的女人吧,不管是媵侍如何,虽然是礼制,可是没有不是最好吗?紫鸢心底拿不准凤念蓉这话是什么意思,毕竟她此前似乎是支持朱嫣的决定的。
紫鸢没敢接话,而凤念蓉已缓缓闭上眸子仿佛要准备小憩养神,紫鸢略一沉吟行了一礼转身退下,刚走出几步,闭眸的凤念蓉却忽然说话了。
凤念蓉问,「朱氏二公子人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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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三更,晚上还有更新。
第204章 洞察人心
「段夫人,您该进去歇着了,王上在前朝议事,今日来不了了。」
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段夫人?在这宫中曾经有一个段夫人,后来成为了王后,之后又有了一个段夫人,虽然眼下成了美人,却依旧享受着比夫人还要多的君王宠爱。
那两个段夫人一个在昭仁宫一个在长信宫,这里怎么会再出现一个段夫人?
朝夕看了看这周围的环境,她们走过那一段景致最好的地方,眼下周围虽然也是绿意丛生,可已经十分偏僻了,不管是哪个段夫人,这个时候都不会在这里,何况……何况这侍奴说话的对象应该是那歌声的主人,段锦衣和段凌烟可不会唱歌,再说,刚才那声音虽然模煳不清听不清楚唱词,却肯定不会是段凌烟或者段锦衣的声音。
朝夕眼底生出两分疑惑,商玦却是眼底微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他拉住朝夕的手转身朝来路而去,一边走一边道,「这位段夫人想必是十公主的母亲。」
朝夕脚下一顿,十公主,凤念蓉?凤念蓉的母亲?
朝夕眯眸,顿时也恍然过来,对了,的确是凤念蓉的母亲,凤念蓉的母亲和段锦衣一样都出生段氏,当年凤钦大婚之后要充实后宫,各个氏族都送来不少人选,最终凤钦留下了段氏的两姐妹,一个便是段锦衣,而同时和段锦衣一起入宫的那一个后来却不知道怎么就疯了,还是稚童的凤念蓉也被放在了段锦衣膝下教导,以至于后来人们几乎遗忘了还有一位出身段氏的主子也在宫中,朝夕一边往回走一边回头看了一眼那殿门紧锁的宫苑,眉头微皱。
朝夕依稀记得凤念蓉的生母只是个美人,怎么侍奴却喊她夫人?
难道这位疯了的段美人在日日唱歌等着凤钦过来?
朝夕又看了看四周,这地方距离此前禁足段凌烟的霜月殿不远,可是这里更为僻静,若非朝夕和商玦一边说话一边漫无目的的走,只怕还发现不了这边。
那段氏的美人就这样疯了这么多年?
朝夕心底疑惑重重,商玦转眸看了她一眼,「这位段氏本是美人,十二年前不知为何忽然疯了,而后便住到了这里来,她的事现在知道的人只怕都很少了。」
十二年前……那不就是在她离开巴陵一年之后?
也是在那个时候,段锦衣取代庄姬成为段氏王后的……朝夕蹙眉有些想不通,倘若当时段锦衣成为王后,那另外一位段氏怎么会疯了还被关到了这好似冷宫一样的地方呢?那个时候的段锦衣做什么去了?而她又是因为什么而疯的?
那个时候的朝夕刚到淮阴不久,正是惶惶不安艰难度日的时候,自然没有能力也没有条件打听巴陵的事,并且在那之后的几年,她都很难听到巴陵的消息,后来有了墨阁,她这才知道的多了些,朝夕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关于这位段氏的信息,便摇了摇头没再想下去,又转头看一眼商玦,「连我都一时未曾想起来,你是如何知道的?」
商玦闻言唇角微弯,「自然是因为我早就查过。」
朝夕挑眉,「查过?查一个被关了十几年的疯美人?」
商玦轻笑一下,嗔怪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又不信我了,「我查了段氏,自然知道还有一位当年段氏的姑娘也在宫中,后来疯了,且是这位十公主的生母。」
朝夕将信将疑,反正任何对商玦的疑问他都有自己的解释,而这种解释通常无从查验真假,无从查验真假,朝夕便不打算太过纠结,只转而道,「十公主在父王面前那般受宠,难道没有想过将自己的母亲放出来?常年关在这样的地方能有什么好呢?」
商玦缓缓摇头,「如同三公主一样,这位段美人只怕也不好放出来的,还不如这般关着,至于十公主,她有蜀王和段锦衣的宠爱,又有段凌烟的帮衬,自然无需这个母亲。」
不仅不需要这个母亲,一个疯了的美人还会让她成为宫人闲谈的话柄,只有彻底的淡出人们的视线她这个十公主的形象才是最完美的,朝夕皱着眉头,脑海之中又浮现出那个和她有着三分相像的十公主,朝夕生的大半像她的母亲庄姬,可也有三分来自她的父王凤钦,凤念蓉和她相像的那三分便是朝夕和凤钦相像的那三分,当初刚回宫的时候朝夕本还以为凤念蓉和她的相像会让商玦对其另眼相待,可现在怎么看商玦都似乎十分平淡。
商玦说完便见朝夕蹙眉看着他,他只以为自己还没有把话说透,便继续道,「在这宫里可没有毫无心机却能处处都占尽上风的人,十公主的出身比不上十一公主,却能在宫里八面玲珑处处胜过十一公主许多,足见其人很会权衡利弊,她必定是利用尽了所有可以利用的一切这才有了今日凤钦的宠爱和宫人的交口称赞,这样的人,所有的亲近关系都是假象,她也不可能与谁交心,看似对谁都亲和有加,可在她自己心里必定是高高在上的。」
朝夕眨眨眼,这位凤念蓉在宫里温婉端容,行止气度都是上品,宫人和各处的主子没有不称赞夸奖的,怎么到了商玦口中就变成了这般,纵然他洞悉人心,可朝夕却还是惊讶,惊讶之一,他对凤念蓉似乎十分了解,惊讶之二,他极少对人有如此细緻的评价。
看她神情几变,商玦便有些无奈,「怎么了?我说错了?」
朝夕唇角微抿片刻,想了想才道,「你说的透彻,也十分在理,不过她也有自己的不易,她虽然时刻都温婉守礼十分乖顺的样子,可我知道她的魂灵必定是心高气傲的,单从她不曾争取嫁入燕国便能看出,她不屑做人媵妾,哪怕是你商玦的媵妾。」
商玦摇摇头似乎有些无奈,「我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微微一顿,商玦忽然又倾身,「不过我要提醒你,她心高气傲是真,可她并非心高气傲的高不可攀出污泥而不染,若心高气傲的一副硬骨气节铮铮到还要叫人叫好,然而不是所有心高气傲的人都不屑于人争斗,有些人自己不愿自降身份,却也不喜欢看别人过得很好。」
朝夕又眨了眨眼,若刚才那话还算从旁观者来洞察人心,这话却是在贬损凤念蓉了,她有些疑惑的看着商玦,眼底还是露出几分不解来,「你这话……从何说起?」
商玦仍然握着她的手,闻言唇角微弯,「你不必问我从哪里知道,只需要明白我说的便是对的,信我不疑我便可,至于我说的是真是假,往后你就能知道。」
朝夕眯眸,只觉得商玦这话说的笃定万分,何况他也不是那般信口开河的人,他这话明里暗里都在提醒和警示,凤念蓉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她这样的人不可交,朝夕心底暗暗摇头,便是他不说,她也不会去和凤念蓉结交,这么一想她倒是想起来,「唔,今日朱氏的小姐便是去寻她的,她们关系颇近,倒也不是你说的那般不交心。」
商玦轻笑一声,有些无奈的摸了摸她脑袋,「她们两个……你往后且看着吧。」
他这话满是无奈和宠溺,摸她发顶的手势更是温柔的像摸小孩子,朝夕心底莫名一软,忽然便觉得站在她身边的商玦比他高大的多,天穹之上绽出几分金光,虽然没有出太阳,可地上却有两人的影子,朝夕扫了一眼,商玦的样子大大的将她的影子全然盖住,好像再大的风雨都会先打在他身上似的,朝夕咬了咬牙,正要偏头躲开他的手,身前不远处却忽然跑来个人,这里四处无人,那人一看便是来寻他们的,定睛一看,却是柳济!
好端端的柳济怎么来了?朝夕眉心一跳,凤晔出事了?
柳济身形高大,手脚也十分矫健,和快便到了他们二人身前,喘了口气,柳济语声粗糙的道,「公主殿下,出事了,天牢的两个宫婢死了……」
------题外话------
啊本来要写五更的但是后面的写不完了,今天先四更给大家,算一下也有一万多字了!明儿继续一万加~
第205章 宫婢之死
朝夕和商玦步伐极快的走在前面,柳济不敢走到两人前面去,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道,「主子这两日都在留意宫中的消息,刚才一出事底下人就第一时间来报了,御惩司的人也慌了神,孙大人已经赶过去了,公子知道了便让小人来找公主殿下和世子殿下……」
柳济一边走一边喘着粗气,又因为本来就木讷,几句话说的有些费劲。
朝夕和商玦眉头紧皱,朝夕又问,「死的是哪两个?」
柳济微愣,想了想才道,「好像是长逸宫的那两个……」
朝夕心中便「咯噔」一下,关在御惩司的宫女可不止长逸宫的两个,还有于美人身边的二人,适才柳济说御惩司死了两个宫女的时候她就担心是不是死的长逸宫的两个,本来还存着一分侥倖,可柳济这样一说,便是最后的一点侥倖也没有了。
若是玲珑和玲巧死了,那长逸宫的事还怎么审的清楚?
朝夕眯眸,转眸看了商玦一眼,商玦眸带安抚,「先去看看再说。」
二人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嘉宸殿门口,朝夕对此事十分看重,本来想说不去嘉宸殿了直接去御惩司的,可一抬头,却发现凤晔坐在了轿辇之上正在嘉宸殿门口等着他们,这才躺了两日!怎么就起来了!朝夕眉头一皱,后面的柳济已大步跑到了前面去。
「主子怎么起来了……御医说过您要一直躺着才行……」
柳济忠心为主,凤晔却摇了摇头,「没事,你别害怕,我喝了药也换了新的药。」
说完也不管柳济着急的神情,只转眸看着朝夕,「二姐姐,走,我们去御惩司。」
朝夕心底微嘆一下没动,凤晔便蹙眉道,「二姐姐不用劝我,我是不会回去的!如果不是太疼了,我那天就和你一起去长逸宫了,我已经错过了那么重要的事,怎么还能错过接下来的,我也想看看那两个人好端端的是怎么死的。」
凤晔所言便是错过了亲眼看看杨莲心是如何疯言疯语说出自己歹念的,见朝夕没接话凤晔又道,「其实这两天我身上的伤已经开始癒合了,我保证不乱动行了吧。」
他乘坐的轿辇是十分简易的轿辇,两个人前后抬着,顶上一个华盖,四周一袭帷帐,此刻帷帐被绑着,他小小的人儿坐在上面倒是十分安稳,朝夕摇了摇头不再纠结,直朝着御惩司的方向而去,凤晔眼底微微一亮,赶忙挥手,「快快快,跟上!」
抬着轿子的侍卫知道自家主子身上有伤,只能小心翼翼的保持平衡,既要走得快又不能颠簸,没走几步便满头大汗,他们几人往御惩司的方向走,刚走过一条主道便见一行侍卫也急急忙忙朝着御惩司的方向赶过去,再一看,那领头之人竟然是蔺辞!
蔺辞也一眼看到了朝夕,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瞬,蔺辞理都不理这边几人带着侍卫们先行一步,后面凤晔轻哼一声,「这个蔺辞,真是没有一点礼数。」
看得出来凤晔不喜欢蔺辞,而蔺辞身为蜀王御卫也从来不招人喜欢,蜀王的御卫只听命于君王,即便是公子公主的命令也可不理,而但凡蔺辞出马,便必定要有人要遭殃,最近的一次便是朝夕被劫掠,段氏族中的产业被查封,其族中的长老也被关进了牢里,这对于段氏而言是从没有过的,朝夕看着蔺辞带着侍卫们消失在宫道的尽头,眼底闪出两分明灭的微光来,一转眸,却见商玦正脉脉看着她,那目光不知怎么又沉沉的。
朝夕满心想着玲珑和玲巧的事,只觉得商玦这目光有些奇怪,并没有直接问出来,又往前走了几步,便见御惩司已经不远了,大抵因为里面出了事,此刻御惩司之前的宫道之上侍卫林立,若非朝夕几人身份在这摆着,只怕闲杂人等是靠近不了的。
便是身份摆在这,朝夕几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被拦了下来,拦人的是个面色冷峻的小尉,看样子似乎是出自廷尉府之中,「小人见过诸位主子,司内出了变故,廷尉大人下令旁人不得进入,还请几位主子海涵,若想知道里面的事诸位可在此稍等。」
那小尉说着话,半点感情也无,比孙昭刻板不知多少倍,然而这也是规矩,朝夕和凤晔闻言都没说什么,凤晔想了想才问道,「怎么就死人了?我们不进去,你说说呗。」
那小尉似乎以为凤晔几人可能会强行闯进去,没想到她们这样好说话,大抵因为这样,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道,「是半个时辰之前发现的,两个人皆是死于中毒。」
中毒?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好端端的怎会中毒?!
凤晔比朝夕想像的更为机敏,「中毒?怎么会中毒的?是自杀还是他杀?」
那小尉面色微变,颇有几分凝重,「现在还不知道,令史正在里面勘验,不过看样子似乎是自杀,因为御惩司守卫森严,里面的人也都是昨日重新调整安排过的,若是他杀,兇手没法进去的,并且这二人昨夜审问之后情绪便不太好,自杀的可能性不小。」
这小尉也算是知无不言,凤晔十分满意,想了想又道,「昨夜审问之后她二人不是前后供词对不上吗?也没说什么什么致命的话啊,怎么就自杀了?」
看来在凤晔心底这二人之死并非自杀,他这话一出,那小尉便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倒不是她二人供词的缘故,到了这个地步,她二人不管说什么结局都是一样的。」
玲珑和玲巧是长逸宫大宫女,不管二人是否招供,凭她主子的嫌疑她二人也不可能善终,这便是这王室之中的规矩,不管是不是背弃主子招供都会死,既然都是个死,还不如早点了此残生少受点折磨?玲珑和玲巧是因为这样想才自杀的?
朝夕皱着眉未语,那小尉见三位主子当真在此候着也不是个事,便招手叫来一旁的小卫让进去御惩司和孙昭通报一声,虽然如此,可凭着孙昭的性子,大抵是不会买这几人帐的,小尉这么想着,这边凤晔已看着眼前御惩司的门楣摇了摇头,「我虽惹下许多祸事,可倒是还没有见过御惩司里面是什么模样,听说吓人的紧呢……」
蜀王宫向来内外分的极其清楚,王室之人从不进天牢,御惩司便是惩处王室子弟和宗室子弟的地方,自然宫中的下人犯了错除却那种对错分明要么打死扔出宫去要么关进掖庭的只有极少数的会进入御惩司,而御惩司最可怕的便是关押宫奴的宫室,听闻那宫室在地底下不知多深的地方,被关进去便像是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小尉听着凤晔这话唇角微颤,旁人都对御惩司避之不及,偏生这一位没有进御惩司却好像有些遗憾似的,这般想着,里面的侍卫已经出来了,趴在小尉耳畔耳语两句,小尉顿时面色微变,那侍卫一走,小尉便面色复杂的看了朝夕几人一眼。
「三位主子,廷尉大人说你们三位可以进去。」
凤晔眨眨眼笑出声来,「孙昭这回可是十分知趣啊,快走快走……」
说着拍了拍抬轿子的侍卫,侍卫立刻抬着他朝里面走去,朝夕也有些讶异,和商玦对视一眼都朝御惩司之内而去,那小尉见状只得引路,没多时一行人便到了御惩司正门之前,刚走到正门门口便能感受到一股子凉风从那黑漆漆的通道之中吹出来,那是一条极其狭窄的通道,通道之内不见光,两边皆是冰冷的墙壁,且通道乃是一道缓坡,徐徐的往下延伸,仿佛真的是要去十八层地狱的一般,走在前的侍卫轿夫也没来过此地,见到这般情景不由得一愣,那小尉见状轻嗤了一声,仿佛是在嘲笑宫中的侍卫都是胆小鼠辈,而后将腰间长刀一握,自己大步走在了最前,有他在前开路,那侍卫轿夫这才稳稳抬着凤晔走在了前面。
在外面看来这通道十分狭窄骇人,待走到里面便能感受到那股子阴湿之气,脚下的地砖生出青苔,两侧的砖石墙壁也生出了蛛网,而这等囚禁惩处之地自然没有人会介意是否叫人舒适,一行人沿着那缓坡向下,走了片刻便到了一处厅堂,那厅堂之内桌案笔墨齐备,似乎是这御惩司主簿办公之地,可此时却只有四五侍卫守在厅堂两侧,见有人进来几个人眼风都未动一下,那小尉也目不斜视的带着几人穿过厅堂,在三条巷道之中选择了最右边那一条走了进去,走到这条巷道入口,那巷道之内吹过来的风更冷更阴湿了些。
凤晔在最前面,忽然开口道,「这里便是通往关押最低等下人的地方?」
巷道之中安静的厉害,冷不防的响起稚童的话语不知怎么就叫人背嵴发凉,走在前的小尉却是虎虎生风的,回头看了一眼点头,「公子说的不错。」
第206章 畏罪自杀
凤晔拢了拢自己的衣襟,「别说,还真是和传言之中一样冷冷的吓人。」
那小尉闻言摇了摇头,倒是没多说什么,一行人继续沿着巷道走,没多时便又到了一处岔路口,刚走到岔路口,东北方向便传来隐隐的人声,那小尉便道,「就在前面了。」
说着话,已经带着他们选择了右边的巷道走,朝夕跟在凤晔之后,不由的去看巷道两边的牢房,坚不可摧的铁栅栏,里面胡乱的堆放着破旧的褥子和杂草,一股子成年的霉味和动物死亡的腐臭味在这阴冷的牢房之间萦绕,而最叫人瞩目的却是那只有半人高的牢门,看着那牢门,恍惚给人一种里面关押的不是人而是牲畜的错觉。
朝夕扫了几眼,而前面的人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大人,的确是毒,只是这种毒小人未见过。」
一副年老沧桑的嗓子道出这句话,话音刚落,朝夕一行人转过了个乖觉,而后便看到巷道之间放着一张破旧草蓆,草蓆之上躺着两个人,自然便是玲珑和玲巧。
「大人,公子和公主来了,还有世子殿下。」
那小尉禀了一句,本来背对着几人站着的孙昭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而后拱手一拜算作行礼,之后也不说什么又转过了头,在这巷道之中还站着四五个人,除了蹲在地上身边放着个小箱子的验尸令史,还有蔺辞、孙黔和几个御惩司的侍卫站着,见到来了人,蔺辞没什么表情,后面的孙黔和几个侍卫却当即便要行礼,凤晔高高在上,此时大手一挥免了,而后一双眼睛忍不住的去看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若是别的小孩看到尸体大抵要被吓哭,偏生凤晔不仅不表现的害怕,还一副十分好奇探究的样子探身去看,他如此便是孙昭又微微一讶。
草蓆大抵是从哪个牢房之中临时拉扯出来的,上面灰尘满布还可见蛛网绿霉,而玲珑和玲巧身上还穿着长逸宫的宫服,只是相比此前眼下裙衫之上都沾染了脏污罢了,衣裙之上脏污一片,可二人的面上却是十分干净,因为十分干净,便越发的显现出二人一片煞白隐隐泛着青紫的面皮,一个人的面色永远不可能这般模样,哪怕是正常死亡的也不可能是这般模样,那样子好像被冻过一般,然而虽然这牢房的确阴冷,却也不至于让二人被冻死。
而那令史片刻前才说了,令二人致死的,是毒。
「细细说来,这两个人死了多久?」
孙昭看着那令史,语气严正而漠然,那令史一边收捡自己手边的器物一边道,「毒应该是在天亮时分发作的,二人死了一个时辰不到,脏腑之中尚有余温,只是二人五内皆破,肺部鼓胀,似有淤血,另二人面皮之下也隐隐有出血之状,当是毒的作用。」
微微一顿,那令史继续道,「至于是什么毒,小人还要回去查查医书才可知道。」
孙昭眯了眯眸,点头,「好,你且去吧。」
说完又转头看着孙黔,「你和他先去,把这些记下来……」
孙黔点点头忙应了一声「是」,话毕便带着令史朝外走去,孙昭站在原地一言未发,只将目光落在玲珑和玲巧的尸体之上,那专注的样子就好像这两具尸体会说话似的,他不开口,其他人便也一片缄默,于是在这阴湿的御惩司地牢之中一片静默无声,直到不知哪个牢房之中有老鼠「吱吱」的叫了两声吓得众人神色一紧,几人之间凤晔当先忍不住了,朝前探身看了一阵,也没从这两具尸体之上看出什么来,只好对孙昭道,「廷尉大人……你在看什么?所以这两个人真的是自杀吗?这地方看起来守卫森严,却也不是没有破绽……」
一个八岁的孩子,此刻能说出这等话,孙昭便又看了凤晔两眼,而后又扫了一眼朝夕和商玦,孙昭语声漠漠的道,「此处守卫森严,闲杂人等是进不来的,至于十三公子说的破绽不是没有,不过现在还未找到任何证据,人已经死了,会继续查下去的。」
说着话,孙昭对着一旁的侍卫挥了挥手,「将她们抬下去。」
侍卫们应声而动,只将那草蓆把人一卷,而后便两人一组一先一后的将人往外抬去,人抬走,这巷道之中便一片空荡,凤晔只以为他们也要出去,却见孙昭自己走入了牢房之中,他仍然是一身青衫,整个人看起来挺秀好似松竹,可此时却猫着身子从那半人高的牢门之中钻了进去,朝夕眼底闪过讶色,却见孙昭进去之后开始十分细緻的看牢房之中的一切。
玲珑和玲巧二人的牢房十分简陋,不见任何桌椅板凳,只有角落里的半张旧褥子铺着,此刻那褥子乱成一团堆在墙角,地上有一串极其混乱的印记,孙昭走了一圈,而后便蹲在地上看那些痕迹,外面的凤晔看着牢房之内的孙昭眨了眨眼,「廷尉大人在找什么?」
孙昭头也不抬,「她们死前因为那毒的缘故受了许多折磨。」
那地上的痕迹似乎是二人挣扎的时候留下的,孙昭仔仔细细的看着那些痕迹也不知道从中看出了什么,牢房之中只有牢房一角极高的天窗处有光线透进来,这样暗的光线,孙昭能从里面看到什么?凤晔皱了皱眉,「既然是毒,必定是吃的食物有问题……」
「牢房外有专门的人和狗试吃牢饭,昨日和今日的饭食都没问题。」
孙昭答的平静,凤晔便又道,「那水呢?」
「她们在这里没有水喝。」
没有水喝,只有无尽的幽暗,在这样的地方待下去,一两日便也罢了,时间一长只怕会疯掉,凤晔听到孙昭的话有些无言以对,看了看这牢房,心底更是无解,这里守卫森严,不可能随便来个人下毒,而下毒也只可能是吃食的问题,可既然吃食有人试吃,又没有水喝,那毒是怎么到她们体内去的?凤晔眨了眨眼,「她们进来的时候没有搜身吗?」
孙昭仍然未抬头,「搜了,只不过若真的藏毒,搜也是搜不出的。」
凤晔点点头,这点他倒是知道,既然这样,她便只可能是她们自己藏了毒然后畏罪自杀了,凤晔唇角微沉,「是不是如果找不出别的证据来就只能判定他们是畏罪自杀?」
孙昭站起身来,目光任然在搜寻,似乎不甘心找不出证据。
「若是找不出证据,也只能这样定论了。」
凤晔双眸一瞪,「那是不是就坐实了长逸宫的罪名?」
孙昭这才转身看出来,「这倒也不是,那两件物证还在调查,或许会有意外收穫。」
这话也就是说,如果那两件物件没有什么意外收穫的话,那杨莲心的罪名便几乎坐实了,凤晔咬了咬牙,「那我的事呢?还有十一公主的事呢?」
孙昭一边说话一边从那牢门处钻出来,「十三公子和十一公主的意外暂时还没有头绪,不过十三公子放心,下臣会继续调查的,一定能查明真相。」
凤晔撇撇嘴,一转眼又看到蔺辞,「蔺统领在这里做什么?」
蔺辞面上的面具寒光凛人,他敛眸而站,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闻言转头看了凤晔一眼,「微臣奉王命而来,是来听廷尉大人对此事的结论的。」
说着话,蔺辞已经转身看向孙昭,孙昭的目光仍然在搜寻,被蔺辞看着也没什么动静,他四处看了一圈,而后才摇了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找不出,所以……」顿了顿,他语气有几分无可奈何,「所以,这二人暂时只能定为畏罪自杀。」
几人闻言都皱了眉,蔺辞带着面具一时看不出表情,「好,那我先去见王上復命。」
孙昭对他点点头,蔺辞便朝外走去,蔺辞起初站在最里面,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离开,就在朝夕往旁边让了一步的时候,却见蔺辞冷不防的停在了她面前。
他这忽然的一停明显就停在朝夕跟前,立刻引来旁边商玦和凤晔的注视。
蔺辞好端端的看着朝夕,这是要做什么?
莫说商玦和凤晔,便是朝夕自己都皱了眉……
正在场面沉默的吓人之时,蔺辞忽然开口了。
「公主殿下,王上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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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梦还公道
「公主殿下,王上要见您。」
蔺辞看着朝夕,面具之下的棕色双眸光彩凛人,而朝夕闻言眉头微皱,她早上去过崇政殿,怎么这会儿凤钦却要见她了?她眼底生出几分疑惑,这边厢蔺辞仍然双眸晶亮的看着她,蔺辞的目光锐利而锋芒毕露,这般近的距离看着她无形便给了她压迫之感,而他那样的目光,倒像是周围几人都不存在一般,朝夕眉头紧皱,往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距离。
后退的半步刚站定,垂在身侧的手已经被握住,朝夕转身,便见商玦站在她身边,见她看过来,商玦唇角微弯,「不管为何,我陪你过去。」
朝夕闻言心底一定,点了点头,这边厢蔺辞见此一个转身朝外走去,似乎是急着去復命的样子,商玦见状也不多留,拉着朝夕的手带着她朝外走,凤晔坐在轿辇之上先看着蔺辞的背影消失在巷道的尽头,而后才转身看了一眼孙昭,「廷尉大人不走吗?」
孙昭摇头,「此地十三公子不宜多留,公子先走吧。」
他都这样说了,凤晔也不多言,道了一声「那就先告辞」便让侍卫轿夫抬步,顺着来时的巷道一路向外,蔺辞走得极快没多时便全然不见了人影,只有商玦牵着朝夕的手慢慢的走在前面,凤晔看着这二人,眼底生出两分深思来。
一路无话到了御惩司之外,走出那黑漆漆巷道的剎那朝夕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御惩司的地牢之内难闻的味道还是其次,最叫人无法忍受的却是那阴湿幽暗的压抑之感,若一个人再犯了罪责,结局是个死,当真是在这里多呆一刻都是活受罪,不如死了算了。
想到这里朝夕眉头微皱,所以玲珑和玲巧是真的畏罪自杀吗?
朝夕忽然想起了孙昭的话,孙昭适才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就是不知道不对劲在哪里,转身看向那黑幽幽的巷道,这时候的朝夕也是这种感觉。
那地牢她虽然没有像孙昭那般查探,可她也细细看过了,的确很难解释玲珑和玲巧是被谋杀,若是被有心人害死,便可能是投毒,可幕后之人是如何投毒的呢?
想不出这个解释,玲珑和玲巧便只能是畏罪自杀。
若是畏罪自杀,杨莲心的罪责也几乎是被坐实了……
朝夕心底沉甸甸的,事情似乎超出了她的预料,已经朝一个她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了,可她现在也无头绪,该如何将局面扳回来,即便不挽回这个局面,她也想知道这些迷雾之后究竟藏着什么,还是对孙昭说过的话,如果结局不是她想要的,她自然有自己的办法。
「二姐姐,你们要去见父王吗?」
正想着,凤晔已经从后面的巷道之中走了出来,朝夕点点头,「要去的,你要同去吗?」
凤晔撇了撇嘴,「我还是不去了吧,本来以为过来看看有什么发现呢,可最终还是一头雾水,就看见了两个死人,我要回去躺着,若是被父王知道我现在就起来了,那必定要斥责我的,你们去吧。」微微一顿,凤晔又不舍的看着朝夕,「你还会来嘉宸殿吗?」
本来说的要在嘉宸殿用午膳的,可眼下又出了事端,且不知道凤钦叫朝夕过去是干什么,朝夕一时之间还真是不好说来不来了,见她犹豫一瞬,凤晔又撇了撇嘴,「行了行了,你爱来不来,说的我好像很想让你来一样,走走走,咱们走……」
凤钦催促,轿夫便不敢怠慢,忙抬着凤晔朝嘉宸殿的方向去,而凤晔十分不耐的催促声不断,那两个轿夫竟然比来的时候走的还快,朝夕和商玦站在原地看着凤晔走远,一低头,便见自己的手还被商玦握在掌心,见此朝夕微微一讶,什么时候她对商玦的触碰已经如此习以为常了,这般想着,她便要将手抽出来,可刚一动商玦便将她手又握紧了两分。
很显然,是不让她将手抽出来的……
朝夕下意识挑眉,刚才那巷道光线昏暗他牵着她便罢了,可眼下已经出来了,还牵着她算个怎么回事……她疑惑的看着他,商玦的眼底便又是黑沉沉一片,朝夕看着看着,只觉得再没有比他的眼眸更为深沉的了,不仅深沉,且好像还有旋涡一般的能将人的心神吸进去,不知不觉的就开始沉沦,直到沉到那深不见底的渊海中再也脱离不开。
御惩司之前侍卫守卫颇多,子荨和云柘也等在最外面的门楣之下,可商玦却好像和她槓上了一般的将她的手握的紧紧的,朝夕只觉得今日商玦几番奇怪,适才在嘉宸殿出来之后他就不对劲了,现在又……思及此,朝夕心底忽然一亮,啊,他难道又吃醋了?
可是……可是他因何而吃醋?!
一瞬之间刚才所有的画面都在朝夕脑海之中过了一遍,可硬是没有理出个所以然来,朝夕心底有些无奈,竟觉的那般高高在上风华不可一世的商玦竟然也有像白月那般闹别扭的时候,想着白月闹别扭时候的解决办法,朝夕双眸微微一眯,难道要给他顺毛了?
正想着,商玦却又拉着她往前去,「莫让蜀王等久了。」
他一会儿正常一会儿不正常,朝夕心底更为混沌了?看了一眼商玦的侧脸,便觉商玦仿佛又一切如常,难道她刚才想错了?这并不是闹别扭?!
这般想着,二人已经走了出去,朝夕这等性子,若商玦好像正常了,她便不会一直想着顺不顺毛的事,而跟上来的子荨却是没发现两位主子之间的异常,只一边走一边有些神情惊惧的道,「公主,这宫中怎么日日都在死人呢,好好的在牢里的人怎么死了……」
朝夕安抚的看了子荨一眼,「我也很意外。」
子荨抿了抿唇,「那二人算起来犯了很大的罪吗?」
朝夕下颌微抬,「倒不算犯了很大的罪,只是跟错了主子吧。」
子荨喃喃念了一遍「跟错了主子」,神色忽然微亮,竟然有些窃喜起来,「那奴婢就有福气了,奴婢跟着公主,公主跟着世子殿下,奴婢一定不会遭罪的。」
这子荨真是……朝夕心底一嘆,适才还担心她受了惊吓,片刻之后她便能将思维跳至别处去,摇了摇头,朝夕被子荨这么一逗彻底的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人刚才气性不顺了,子荨一想起来便无边无际,又将朝夕和商玦夸了个遍,好似在她眼底朝夕和商玦已经是一家了,并且商玦才是最大的那个,朝夕心底生出两分不服,却不得不承认现在来看的确是商玦的位分最高,这般一路说着话便到了崇政殿之前,还未走到殿门便看到王庆在外面等着,见他们来了王庆赶忙迎过来,有些着急的对朝夕和商玦道,「公主,世子殿下,王上在偏殿等着呢……」
朝夕眉头微皱,难不成凤钦要见她是很急很重要的事?
商玦闻言这才松开了朝夕的手,又抬手理了理她的衣襟,「快去吧。」
朝夕的手被商玦紧握了一路,这时候一松难免觉得有些不自在,风一来,被他握过的手背格外的发凉,她抬了抬手臂,将手拢在袖中方才转身进门,商玦跟在她身后走进去,还未走到偏殿门口便听到凤钦的嘆气声,待两人走到门口便看到凤钦满面愁容的倚靠在迎枕之上,蔺辞站在他对面不远处,似乎才回禀完玲巧二人「畏罪自杀」的事。
朝夕敛眸,盈盈上前行大礼,「朝夕拜见父王。」
「快起来快起来,怎么行这般大礼……」
凤钦接连两声,又朝朝夕伸出手去,「你过来……」
朝夕起身,看着凤钦微微一愣,自从她回来巴陵,凤钦偶尔才会表露出几分慈父面孔,可却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真切,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看向商玦。
朝夕抬步,走到了凤钦身边去,她将手抬起,凤钦不容置疑的将她手一握,朝夕离得近,只看到凤钦浑浊的眼眶一片莹润,且在仔仔细细的打量她,这份打量本该在初初见到她的那一夜出现,可偏偏在凤钦这里就晚了这样久,朝夕任凤钦打量,却是不知凤钦忽然如此是怎么了,看了朝夕好几瞬,凤钦这才拍着朝夕的手背长长的一嘆。
「朝夕啊,孤对不起你母后,孤对不起你母后。」
他这么一嘆半点来由都没有,朝夕更是微微皱眉,「父王此话从何说起?」
凤钦唇角紧抿,「你母后死得冤枉……都是孤对不起你母后啊……」
他说着话,满是痛心的嘆然,朝夕眼底生出两分暗芒,却是及时的敛了眸,看起来也因为想到庄姬有些难受,「父王……父王为何这样说……」
凤钦不知想到什么眼角忽然一湿,「孤刚才又梦到了你母后,孤这几日日日梦见你母后,你母后在梦里把这辈子没有对孤说的话都在这几日对孤说了。」说着,又拍拍朝夕的手,语气满是痛心和笃定,「你放心,这一次孤一定给你们母女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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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打入冷宫
「你放心,这一次孤一定给你们母女一个公道。」
凤钦拍着朝夕的手背,语气之中满是痛心,朝夕眉头微蹙,凤钦便又接着道,「那一日在船上于美人说的那些话,孤后来虽然没有立刻让孙昭去查,心底却一直记得,于美人说你母后死的冤枉,在梦里,你母后自己也说自己死的冤枉。」
说着凤钦满是嘆然的摇摇头,「说起来,当年你母后好端端的因为一场伤寒而过世,便是连孤自己都怀疑过,可那个时候乱子太多了,孤根本没来的及查证。」
说罢,又眸带歉意的看着朝夕,「在那之后,钦天监又做出了那样的卜测,孤没能护着你们兄妹,还将你们赶出了巴陵,你母后在梦中哭,哭的好生哀恸……」
凤钦虽然未曾直接道歉,可这话却已经表明了态度,说完这些,他方才看向站在后面的商玦,在此之前,但凡是朝夕和商玦一同出现他必定会当先招唿商玦,先和朝夕说话这还是第一次,商玦见凤钦看着他便上前了几步,凤钦便道,「孤现如今最欣慰的便是有燕世子爱重你照顾你,你放心,你的大婚孤一定不会轻忽的,一定给你最好的,让你母后在天之灵安息,听蔺辞说御惩司里面的两个宫女已经畏罪自杀了,你放心,孤这就将杨氏贬斥成庶人打入冷宫去,当年的事也必定让孙昭查个清清楚楚让你母后泉下安慰。」
朝夕眉峰微动,却是没想到凤钦听到蔺辞的禀告之后真么快就要下定论,她略一犹豫,神态有几分担忧,「父王,此事是否和廷尉大人商议之后再行定夺?」
凤钦摇摇头,「不必,孤心意已决。」
杨莲心出身杨氏,且也是在庄姬之后便入宫陪着凤钦的人,算起来已有近二十个年头,不论现在是否还如此前那般宠爱,二人这么多年相伴自有情谊,可凤钦眼下却是未等孙昭那边有个定论便想惩治杨莲心了委实奇怪,朝夕唇角微沉面露凝重,凤钦却安抚的道,「你放心,就算她没有犯下此前的事,便是藏毒这一条也是足够将她贬斥的了!」
凤钦说完也不多言,只挥了挥手叫来王庆,「去,去给孤拟旨意!」
王庆面上也有几分惶惑,闻言却不敢耽误,应了一声「是」便转身离开,朝夕站在凤钦身边,表情一时间有些怔然,早上见她之时还十分正常,可就午时这一会儿便不对劲了?见王庆去拟旨凤钦便唿出一口气放松了下来,却是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朝夕面色微变,忙将他身边的茶杯端了来,「父王,请用茶……」
凤钦接过茶杯,抿了两口才缓了些,「真是不中用了!」
说着才看向商玦,「怎不给世子上茶看座?来人……」
他往常都是第一个招唿商玦的,今日却让商玦在旁站了许久,一时间觉得十分失礼,商玦闻言则一笑,「王上不必如此见外,我是晚辈,站着也无妨。」
商玦是要和朝夕大婚的,且辈分本来便算是晚辈,可他说自己是晚辈,凤钦却不敢真的将他当做晚辈来对待,侍奴奉上茶点,商玦还是坐了下来,不多时,王庆捧着一道旨意走了过来,弯身站在凤钦身前,「王上,您看看吶,可有疏漏之处?」
凤钦转眸看了一眼,片刻之后点点头,「好,去传旨吧。」
说着看了一眼这屋内,指了指蔺辞,「蔺辞,你和王庆一起去。」
蔺辞反应倒是快,可王庆应声之时却有些犹豫,似乎连他也没反应过来凤钦下令拟旨这样的快,可凤钦到底一声令下,王庆分毫不敢耽误的带着两个近身侍奴跟着蔺辞走了出去,他们一走,这室内便剩下了三人,凤钦靠在偏殿窗下的长榻之上,面上仍有倦怠的疲惫之意,似乎午睡并没有让他去乏,朝夕和商玦都未说话,凤钦却躺下闭着眸子嘆了口气,「这几日孤日日梦见你母后,竟然喜欢这入梦的感觉,你母后当年性子清冷,如今入了梦却是愿意多说些话了,孤瞧着甚是愉悦,恨不能时时都在梦里不再醒来。」
朝夕眼睫微动,不论凤钦从前如何叫人失望,此刻说的这几句话却应当是真的,朝夕抿了抿唇,「母后能入父王之梦,必定也是十分欣慰的,朝夕已有多年不曾梦见母后了。」
凤钦听着这话唇角弯了弯,语声也低了下来,当着朝夕和商玦的面,像是卸下了君王的威严一般自然随性,「那孤便越发欣慰了,这么多年,孤都盼着她入梦。」
朝夕看着凤钦闭眸微笑的样子目光复杂了一瞬,而凤钦说完仿佛真的在期盼入梦一般的不再说话凝神静气下来,不出片刻,他唿吸平稳,竟然像是进入了浅眠之中……室内再无第四人,而凤钦竟然如此没有防备……足见其对朝夕二人乃是真的开始信任,朝夕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看着凤钦,看着这张君王权势也无法阻碍的皱纹满布的脸。
片刻之后,凤钦的唿吸更为低缓,竟是真的睡着了。
朝夕转身看了看商玦,这边厢商玦缓缓的站起了身来,朝夕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朝外走去,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偏殿,守在外面的宫奴静静的侍立着,这偌大的崇政殿瞬时间安静的吓人,朝夕也未曾径直走出去,只是站在崇政殿的廊檐之下未语。
她的目光落在崇政殿之前连绵的宫群之上,崇政殿建在高台之上,不仅位置在宫中的正北方,便是视野都比别处更为高阔,朝夕抬眸一望,视野之中的殿群屋嵴连片起伏,飞檐斗拱层叠绵延,蜀国两百年的风光,都铭刻在蜀王宫的金檐玉瓦上。
朝夕不知怎么,心底忽然有些发沉,凤钦的态度明明有所转变,可她心底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愉悦和快意,她目光沉暗的站着,直到看到远处再次出现王庆的身影。
「看起来今日午间这个梦对蜀王影响甚大。」
看着王庆回来,商玦这才缓缓出声,连他也发现了凤钦的异常。
朝夕没说话,而王庆已经走到了近前来,看到朝夕和商玦连忙行礼,又好奇的往里面看了一眼,「公主和世子殿下怎么站在外面?没去里面和王上说话吗?」
朝夕唇角微弯,「父王睡着了,看起来好像很累。」
这么一说王庆方才恍然,他两手在身前一搭也不急着往里面去,只是忧心忡忡的道,「王上此前身体便不好,这两日又出了这么多事端,也委实累极了,于美人和十一公主的丧仪办的简单,王上想到这些难免心底不愉快,白髮人送黑髮人……哎,王上这两晚上也睡不好,夜夜很晚睡着很早又醒了,老奴看着都觉的辛苦,这不,御医开的药便有安神的……」说着还面露歉然,「必定是午时喝了药,然后那会儿没睡好,这会儿才又睡着了,真是失礼了。」
这话自然是对着商玦说的,朝夕闻言又问,「父王怎么忽然想着现在就惩办杨夫人了?」
王庆闻言也一脸意外,「老奴也不晓得呢,早间孙大人来禀的时候王上还说的是让他继续查下去,可就午间那一会儿……」说着话,王庆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哦对了,王上午间又做了梦,梦醒来王上眼眶都是红的,说是……说是见到了庄姬王后,然后便喊着要见您,刚好蔺统领要去御惩司,便说他去请您过来……」
蔺辞主动说要去请朝夕过来?素来冷情冷面不会多说一句话也不会和外臣有任何一点瓜葛的御卫统领会主动说去请朝夕过来?何况……他又怎么能料到一定会在御惩司见到朝夕?王庆和凤钦都没发现蔺辞说话的深意,可商玦却是听得明白。
蔺辞早就想到会在御惩司见到朝夕……
商玦的眉头便是一皱,唇角抿着的弧度一下子锋利起来,随即又眉头一挑,所以,驱使凤钦下了这般命令的就是因为午间那个梦吗?
凤钦适才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他的梦,只是说了王后对他说了很多话,却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可不管是说了什么,凤钦也不应该因为一个梦仓促下决定,这委实诡异,这般想着,商玦转眸看向身边的朝夕,却见朝夕表情漠漠的,仿佛一点都不惊讶凤钦因为一个梦而如此武断,眯了眯眸,商玦眼底生出几分若有所思。
说完这些,王庆面色也更为奇怪了,朝夕却又回神看着王庆,「既然这样,我们便不多留了,父王这般疲累,便让他睡着,等他醒来就靠王公公照看了。」
王庆连声道「不敢」,朝夕闻言却是当真不再多留的朝外走去,商玦落后她半步,目光一直留在她漠漠的侧颜之上,「蜀王这几日似乎一直多梦,且都梦到庄姬王后。」
朝夕走在前面闻言仍然一派平静,「母后託梦于父王罢了。」
商玦眉头微蹙,是庄姬託梦,还是有人想让他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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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毒已查明
天色将晚,蓝新小心的收拾晚膳桌上的杯盏,不知道是不是在尚衣司多年,桌案上十多个杯盏在她手中未发出半点声音就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再由下人带走,朝夕本要离开偏厅,这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劳烦嬷嬷沏一杯茶送进来。」
蓝新抬起头来微愣,随即赶忙低头应是。
朝夕便无话,转身入了内室,至书案之后落座,随意的拿了一本书册在手中翻看,子荨见状小心的将角落里的宫灯点亮,屋子里一时恍若白昼,片刻之后,蓝新捧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小心的放在朝夕手边,而后便低眉敛眸的站在了一旁。
沏茶的有子荨有坠儿,朝夕叫她来当然不是沏茶的。
「杨夫人今日被打入了冷宫,你可了解她?」
朝夕目光落在手中书册之上,话却是对着蓝新说的,蓝新对朝夕的提问一点都不意外,稍稍一顿之后方才抬起头来看着朝夕,「杨夫人出自杨氏嫡系,人也知道进退八面玲珑,否则也不会在夫人之位上安坐多年,当年庄姬王后在的时候她便十分乖觉,后来段王后入住昭仁宫,她也是当先去请安问好的,段王后表面上将她当做半个自己人。」
杨莲心和段锦衣走得近,可这王宫之中可没有永远的朋友,因此也只是表面上罢了,谁知道私底下她们两人有没有什么别的小心思,蓝新话说的委婉,朝夕却听的明白。
稍稍一顿,蓝新又看着朝夕道,「公主怀疑当年谋害王后的幕后之人是杨夫人?」
朝夕垂眸,「嬷嬷觉得有无可能?」
蓝新敛眸思考了一瞬,语气有些犹豫,「杨夫人出身那般也十分心高气傲,必定是想过王后的位子的,可是当年那个情况,她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十一公主,怎么想王后也轮不到她来做,若是她下的手……却是为了别人做嫁衣。」
这话说完,蓝新抬眸看一眼朝夕,「只是眼下既然搜出了罪证,只怕无法辩驳。」
罪证是其一,还搜出了毒药,凤钦今日的谕旨已经下了,杨莲心註定再无起復的可能性,而她人也已经痴傻,这宫里是不会再有第二个杨氏了,可当年加害庄姬的是不是她呢?朝夕翻开书册的手指微微一顿,「那嬷嬷以为,当年那个情况,谁的可能性最大?」
这话却是不能随便说,蓝新沉吟一瞬,「当年,庄姬王后膝下一儿一女,再加上王上对王后的宠爱,册立大公子为世子是一定的,而后来……后来登上王后之位的是现如今的段王后,且段王后膝下也有一子,若只看得利之人,当年多半是段氏做手脚无疑。」
若想知道那幕后之人,只需看事情前后因果,而当年庄姬之死的结果便是段锦衣坐上了王后之位,并且也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了世子之位最好的人选,若非现如今的段氏做大惹了凤钦不满,前次的册立世子奏请早就让凤垣成为蜀国世子,哪怕现如今的凤钦仍然不满段氏,可纵观朝野,凤垣也的确还是最好的世子人选。
段氏……段锦衣……朝夕略一思忖,却是想起来凤晔也一口咬定段锦衣才是那幕后之人,朝夕想了想又道,「嬷嬷可知道十三公子的母亲是如何死的?」
问起此事,蓝新表情微微一变,「十三公子的母亲是柳美人,美人当年只是内府的下等宫奴,偶然被王上遇见才得以宠幸,原因……原因只因为她的眼睛和庄姬王后生的极像,那个时候宫中最为得宠的乃是段夫人,后来柳美人出现王上便宠了她一阵子,不久之后美人有孕,王上便赏赐了位分,之后王上虽然未曾专宠,可对柳美人还是十分上心。」
说至此蓝新眉头皱紧,目光也悠远起来,「至于柳美人的死……因为出身太低,柳美人在宫中一直被其他主子看不起,可因为王上宠爱,旁人也不敢真的找柳美人的麻烦,只除了段王后……段王后彼时治宫颇严,对柳美人更是不讲情面,一次美人在宫中祭礼之上出了差错,王后便罚美人去经堂抄写佛经,便是在那天夜里,那经堂忽然失火,美人便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也是从那时候起,王上对王后的态度一日不如一日。」
说完这些,蓝新抬眸看着朝夕,「因为是段王后惩罚的柳美人,所以出事之后很多人都在传是王后想让美人死,可此事没有证据,最终定论柳美人死于意外,在宫里面,这样的『意外』不胜枚举,后来过了没多久这件事便被淡忘了,除了十三公子时不时的闹一下。」
死的是凤晔的生母,自然只有凤晔在这件事上执着不忘。
「十三公子不认为那是一场意外。」朝夕语气漠漠的,「可是如果不是意外,段锦衣又怎么傻到让柳美人死在她的命令之中呢?是她下的令让她去经堂罚跪抄写佛经的,柳美人若是死了,所有人第一个怀疑的便是她啊,段锦衣怎么会如此傻?」
蓝新不由得点头,「不错,当时宫中的传言便有两种声音,一种怀疑王后嫉妒柳美人得到了王上的宠爱,还有一种便是说柳美人的死当真是意外,毕竟凭着段王后的心机手段,不可能将此事做的这般招人怀疑,听闻那时候王上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只是口上责怪了王后并没有真的追责,且那个时候段氏已经如日中天,王上也不会追究段王后。」
蜀国的南境要靠段氏驻守,而四年前南边的蛮族进犯的正狠,凤钦怎会为了个美人让段氏不快?或许是因为这样,凤钦才格外的宠爱凤晔的?
朝夕摇摇头,世事难料,有些事看起来不可能,可往往真相总叫人惊震,或许那幕后之人正是利用了旁观者那种不可能会是这样的心态呢?
收回神思,朝夕方才看向蓝新,「好了,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下去吧。」
蓝新点点头转身而走,待走出几步却又转身回来看着朝夕,「公主,您和世子殿下的婚期既然定了下来,那宫中是不是要开始筹备起来了?」
朝夕蹙眉,「没那么着急吧,眼下宫里事端还未平息。」
蓝新便又道,「奴从前在尚衣司当差,别的不说,您的嫁衣奴却是最为擅长,不知道公主打算自己做还是让宫里赶制?或者奴帮公主绣制也可。」
大殷女子素来有自己绣自己嫁衣的传统,只不过有些贵族小姐女红不好或者不愿自己做就会交由下人准备,朝夕婚服若是交给宫中准备自然也不会差,只是到底也没有自己亲手做来的贴心,朝夕先是没想到蓝新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而后便有些怔愣,仿佛这一刻才深切的知道自己和商玦是真的要大婚了……想了想她摇头,「先等宫中开始安排了再说。」
蓝新闻言便点头,「是,那奴就先告退了……」
朝夕颔首,蓝新不多时便消失在了门口。
子荨一直站在一旁听着,待蓝新走出去了方才面露期待,「公主殿下自己绣吧,在燕国,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家的小姐出嫁之前都会自己绣嫁衣呢,这样寓意才好,嫁衣不用十分繁复,或者只绣外袍上的花纹便可,公主觉得呢?」
朝夕听着倒是没多大感觉,随便点了点头,「再说吧。」
子荨听着只觉得有戏,便不再多言,她此前跟着进了一趟宫本来受了惊吓,可是想到朝夕和商玦的婚期已定心底的那点惊怕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本就是燕国人,想到过半年就能回去燕国心中更是高兴,而既然定下了婚期,她便只希望宫里早点开始筹备,这样她这个朝夕身边最亲近的侍婢也好找点事情做……
蓝新今夜本只是忽然想起来一问,子荨也是被蓝新一提激起了些兴奋,相比之下,倒是朝夕自己淡然的多,可她三人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宫里筹备大婚的赏赐就送来了公主府之中,且前来送这些赏赐的还是内府大总管王庆!
打着红绸结的礼盒箱奁摆满了公主府的正堂,王庆便站在这一地的红绸结里面笑意颇浓的道,「公主殿下,王上昨天晚上已经叫来了孙夫人一起商量,细节虽然未定下,给您的赏赐却是一大推,这不,今日一早奴便奉命给您送来了,这些都是王上自己平日里珍藏的宝贝,便是宫中的夫人公子的都没有,今次全给您送来啦。」
王庆说的十分热心,蓝新和子荨听着都面露喜色,朝夕说到底还是公主,若是得凤钦看重自然是好的,朝夕面上还带着晨起的慵懒,随意扫了一眼送来的赏赐便道,「宫里的风波还未平息,我以为父王过一阵子才会吩咐筹备婚事,毕竟时间还很长。」
王庆忙道,「虽然时间还有许久,可王上却是想为公主准备一个最为盛大的婚礼,这么算下来时间也不算长。」说着眸色微深道,「王上可是对公主的婚事十分看重,这是好事,接下来整个宫闱都要为了公主的大婚动起来了,至于那些风波到底不及公主的婚事来的重要,公主经歷辛苦回到巴陵,如今终于苦尽甘来了。」
王庆说着语气便十分动容,似乎也在心疼朝夕在外流离十几年如今终于得到了公主应该有的待遇,而对于子荨和蓝新来说,朝夕的处境如何取决于凤钦的态度,不论是婚礼还是朝夕在众人眼底的地位,若是凤钦一个不喜,朝夕的婚礼大可以一切从简,可既然如今凤钦如此看重这次的婚礼,自然也是为朝夕长了脸面,而这些贵族世家素来喜欢迎高踩低,有凤钦的宠爱,朝夕在巴陵的处境必然会好很多,再加上商玦,朝夕诸事无忧。
「好,父王有心了,王公公也有心了。」
朝夕面露动容和感激,王庆连声道「不敢当」,赏赐送来了,王庆便要回宫復命,朝夕见此亲自将他送到了院门口,王庆行了礼正要走,却见一侍从从外走了进来,而那侍从身后却是跟着一身雪色轻袍的商玦,朝夕眨了眨眼,商玦这么早就来了?
王庆也看到了走过来的商玦,他眼底生出两分笑意,「世子殿下果然时刻都牵挂着公主。」
若不是记着朝夕,哪能这么早就过来?
朝夕闻言弯了弯唇,却见商玦径直走到了她面前来,大抵早知道王庆在此,他看到王庆也不意外,王庆连忙行礼,心想着商玦来看朝夕也不敢在此多留,与商玦寒暄一句便告辞离开了,看到王庆离开,朝夕这才看着商玦,「怎么了?怎么这么早过来……」
商玦眉头微蹙的看着朝夕,「我们只怕要去廷尉府走一趟。」
朝夕挑眉,「为何去廷尉府?」
商玦略一沉吟,「在长逸宫找到的毒药已查明了。」
稍稍一顿,商玦又道,「或许是当年害死庄姬王后的毒……」
朝夕心头一凛,蓝新告诉她真相的时候并不知道那毒药是什么毒药,而长逸宫的那两瓶毒药初初被发现之时也没人知道是什么,眼下竟被查明是什么毒药了?
朝夕点点头,下意识的便想跟着商玦离开,可刚走一步她的脚步便是一顿。
她回过身来,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的商玦。
「你怎知我母后当年中的什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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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怀抱索吻
往廷尉府去的马车上,朝夕仍然目光锐利的看着商玦。
商玦坐在她对面缓缓摇头,一边拂了拂自己衣袖,今日的商玦着一身雪白,却依旧矜贵无双,轻袍广袖,风华慑人,「我说了你又不信,廷尉府查出来,摺子已经往宫里送去,我知道这个消息也不难,这便来告诉你,至于如何知道和当年庄姬王后的病逝有关,是因为那个时候唐术在我身边,他虽然没有去验毒,却是听过那毒的名字毒效。」
微微一顿,商玦又道,「而我知道,庄姬王后是因为伤寒过世。」
朝夕眯眸,眼底依旧闪动丝丝寒芒,因为知道庄姬是因为伤寒而死就能推测出那毒和庄姬的死有关了?摆在明面上庄姬的死因乃是病逝,商玦是怎么联想到用毒的?就算于美人的话让商玦觉的庄姬是被人害死,却不一定就非是毒死的,便是她,也是因为蓝新的话方才得以确定,而商玦,刚才那话纵然不确定廷尉府查出来的毒是害死朝夕的毒,却是十分肯定庄姬是因为毒而死,这么秘密的死因,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朝夕定定的看着商玦,忽然道,「你会未卜先知吗?」
商玦闻言微愣,忽而就扬唇笑了,好端端的,朝夕怎么会有这么一问,他可不是像扶澜那样的神棍,掐指一算就能算到别的福祸生死,朝夕本是忽然灵光一闪这般一问的,可问出来却见商玦笑了笑,往日的商玦喜爱水墨相间的黑白大袍,今日的他却穿了一身如雪一般的白袍,而他这一笑,精緻的眉眼舒展开来,眼底也微微一亮,顿时便如晴光照雪似的让朝夕心头一豁,这狭窄的马车车厢也因为商玦的笑意明媚敞亮起来。
「我哪里会未卜先知了?我又不是术士……」
商玦笑语温柔,朝夕眉头微皱,「术士也没有你料事如神。」
朝夕说着话,却是想到了凤晔差点葬身火海那件事,她不由得又问,「说起来,凤晔那件事我仍然有些疑窦,那一日,你和扶澜仿佛知道他会出事。」
商玦面上表情分毫未动,「你也说我和扶澜都知道了,扶澜可是个能掐会算的。」
扶澜的身份朝夕仍然不清楚,她抿了抿唇索性道,「扶澜是什么人?」
商玦笑意加深,「他啊……他是个江湖中人……」
眉头一挑,朝夕知道商玦是在卖关子,江湖中人……江湖中人还有她不知晓的吗?扶澜只有一个名字,不见任何字号称谓,至今大半时间都是懒洋洋的大咧咧的,她委实认不出他是江湖上哪个响噹噹的人物,对于扶澜的卜测之术,她也是将信将疑的。
「你若想知道,大可去问他,我若告诉你,他只怕要恼。」
商玦笑意从容的看着朝夕,朝夕便心底冷哼一声转过了目光,让她去问?她可不是喜欢探问人家根底的人,知道从商玦这里问不出什么,朝夕索性也不再多问,只是微微一顿又道,「你知道我不会去问的,不说便不说罢,还是那句话,总有一日我会知道。」
她这话冷冷的,无端给人几分狠意,商玦听着唇角微弯,仿佛十分乐意她对这件事的执着,「我知道,你有耐心,我也有,你喜欢哪样都可以。」
朝夕便又蹙眉看着商玦,商玦的确太有耐心了,在她看来,他在巴陵停留这么长时间几乎算是在蹉跎时光,她不信燕国没有政务等着他处理,也不信和赵国晋国的大战已经完全平息,可以想见每一日有多少针对燕国的小动作在酝酿,而朝夕亦觉得这些小动作不能轻忽,哪怕一个微小的疏漏也足以掀起让燕国覆灭的巨浪,商玦就一点都不担心?
想到这里朝夕心底生出几分莫名的恼怒,商玦此人,三年前才被巡迴,也只用了三年变成了燕国真正的天,这样一个人该是权术大家该是城府万钧,该是对燕国的王位有势在必得的野心,这样一个人眼底便只该有权势二字,运筹帷幄恨不得把每时每刻都用在争权夺利之上,朝夕相信,三年之前的商玦一定是这样的,否则庞大的燕国氏族怎能让他登上世子之位,否则燕国三十六州的军政大权怎会都紧紧握在他的手中,否则怎么有如今威震天下的烈火器和银羽军?商玦该枕戈待旦,商玦应该争分夺秒,再没有成为燕王之前,商玦不该有任何松懈,可现在呢?现在的商玦在朝夕面前就仿佛一个闲人!
她进宫请安他陪着,去弹个琴他也陪着,参加春日宴陪着,就连现在去廷尉府他也要陪着,他在她面前时间太多了,耐心太多了,当真像极了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可朝夕偏偏又知道,商玦不是这样的……
想着想着,朝夕心底的恼怒越重,「我可没有耐心,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在暂时没有结果的事上,这叫睿智,倒是你,耐心太多了,我所知道的燕国世子可不是如此不务正业之人。」顿了顿,朝夕接着道,「丑话说在前面,若你的世子之位岌岌可危我可只会袖手旁观。」
朝夕说完转过头去,只给商玦留下一张冷冰冰的侧脸,商玦听着这话眼底现出两分受伤,嘆了口气低下头去,他平日里都是面带笑意的,虽然朝夕知道那笑意只是张面具并不代表他就真的神佛降世普度众生了,可却也从未见他何时露出过低迷颓丧的样子。
听到那嘆气声,朝夕忍不住转回头来看了他一眼,便见商玦低着头,虽然看不见表情,可这样子委实给人丧气之感,朝夕咬咬牙,眼底生出两分犹豫,似乎在想自己的话是不是过分了,想了一瞬没想出来,而她的性子又怎么会是会说软话的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生怕商玦不记得似的又补一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
商玦仍然低着头,「对,我知道,你最爱权衡,让你吃亏的事你绝对是不干的。」
朝夕唇角紧抿,又冷哼一声,「你知道便好。」
又嘆口气,商玦的语声更为低沉了,「我的世子之位若受到威胁,你当真要袖手旁观吗?」
朝夕眼底微光一闪,本该脱口而出的话却卡了一下,商玦却在这时抬眸,他眼底一片幽沉,又闪着两分受伤的薄光,径直看着她,「夕夕,你会吗?」
没对上他这般眼神朝夕尚且说不出,眼下对上他的眸子朝夕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几番启唇,却最终只能僵愣在当场,而商玦却觉得她已经回答了似得眼底微亮不再追问,下一刻又唇角微瘪略带两分委屈的道,「你竟觉得我陪着你是不务正业?」
生的好看的人真是做什么表情都好看,便是这委屈的样子也要格外的动人心弦三分,朝夕心底觉的自己不是贪恋美色之人,可是看着商玦的脸,她却是久久不能答话,她竟然让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如神如佛一般的人物露出这般表情,她真是……
这负罪感来的莫名其妙诡异至极,朝夕先是一愣,随即却又恼又怒,这个商玦,惯会在她面前虚虚实实打太极,眼下竟然还走出一副楚楚可怜之象,想博取她的同情吗?真是幼稚,朝夕咬了咬牙,终是不打算再看的转过了头去,见她如此无情,商玦忍不住倾身朝她靠近,一边靠近一边说道,「你若这是这样想那我便要心痛至极了……」
他这话说的十分哀怜,听起来和真的一样,朝夕听着却是一阵气恼,这个人!这个人什么时候如此花言巧语起来!她不怒他便还要继续演下去吗!朝夕眸光一凛,转头便想拆穿他这伪善模样,她心底憋着闷气豁然转头,可她似乎忘记了商玦正倾身过来,于是乎刚转过头来的朝夕便觉唇上一热,继而,眼前是一张近的看不清眉眼的脸!
朝夕整个人一愣,全然忘记了转过身来是做什么的,直到唇被他吻住,她才蓦地醒过神来,她要抬手便推,商玦却将她手腕一握,朝夕一怒,又要踢脚做打,可商玦膝盖一压,堪堪将她两腿制了住,他喉间生出两分轻笑将她抵在车壁之上,真真切切的将她唇擭了住,轻咬重磨,唿吸交缠,眉梢眼角都是忍不住的愉悦,抓着她的手腕放在自己腰间,他又一把揽住她不堪一握的腰身,抱着她往后一靠,又坐回了自己位子上,只是眼下变成了朝夕离开自己的位子坐在他身上,他这一抱一托,朝夕侧身坐在他腿上,居高临下的任他索取。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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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留下吻痕
朝夕并非没有被他吻过,那一夜在邀月台,她可是并未落的下风,可是今次却又如此不同,商玦一改平日里温柔如水的样子,一手扣着她后腰,一手按在她后颈,将她整个人牢牢的压制在自己身上,而他掌心的热力透过衣衫传在她腰背之处,后颈之地更是被他带着薄茧的掌心触摸,朝夕身子禁不住的一震颤慄,忽然,她一把将他推了开!
「咚」的一声闷响,商玦的后背撞在了车壁之上,二人分开,距离却仍然极近,朝夕看着商玦,商玦看着朝夕,四目相对,狭窄的车厢之中只有两人急促的喘息声,这个吻虽然并未纠缠很久,可商玦那犹如攻城略地的势头让朝夕背嵴发麻发软。
商玦平復唿吸比朝夕更快些,见朝夕还在微微的喘,他的手不由的在她后颈之处轻抚,落在她腰背的手也上下游移,而朝夕还盯着他,眼底的光锐利无比。
商玦无惧的回看着她,开口却是道,「昨天我便想这样做了……」
昨天?朝夕想了想,忽然记起来商玦昨日里的异常来,他先是吃凤晔的醋,后来又奇奇怪怪的,后来二人出宫,她便将此事忘记了,直到今日……朝夕咬了咬牙,想推开商玦回到自己位子上,眼下她坐在商玦腿上,这姿势怎么看怎么都无比的暧昧。
可推了一把,商玦却收紧落在她腰背的手,未让她离开。
马车还在朝廷尉府的方向行进,主道之上虽然还算平坦,可也时常有一二颠簸,马车一晃,她的身体便在他身上一阵磨蹭,而这马车之中光线幽暗空间逼仄,无端的就放大了二人身体的接触和若有若无的喘息,不知不觉朝夕面上的温度就升了上来。
朝夕一个抬肘将商玦落在她后颈的手打下去,狠声道,「你放肆!」
她声音素来清冷,可这会儿却含着两分莫名的沁润,仿佛被水洗过一般,商玦的手背挡开,便两只手都落在了她腰间,「你是我未来的世子夫人,怎算放肆?」
朝夕咬牙,「大婚大典还未成,哪门子的世子夫人?!」
商玦闻言不说话,却忽然身子前倾将她搂抱在了怀中,他低头靠在她肩膀上,侧脸贴着她的颈项,整个人看起来倒像是疲惫的开始闭目养神了一般,在这幽暗的马车车厢之内,片刻之前还在浮动的慾念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依偎的静谧和安然。
朝夕背嵴一僵,两手落在商玦肩膀力道不轻不重的推了一把,商玦自然没有被她推开,而她自然也没有继续推下去,商玦便靠在她肩头嘆了口气,「昨夜又失眠了。」
朝夕心头微动,她知道他有难眠之症,还以此推测出他有什么心魔,她本以为他会十分忌讳这个话题不会再说起,却没想到这下却是他自己主动说起来的,失眠?
朝夕蹙眉,略一思忖便找出了此事的破绽,「可是在我印象之中,你在淮阴甚少有彻夜难眠的时候,怎么到了巴陵就一下子犯了病症?」
在淮阴之时二人一直同床共枕,商玦有没有睡觉朝夕知道的最为清楚,所以那日知道商玦这这样一个老毛病之后她才显的无比的意外和震惊。
商玦脑袋在她颈间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唔,说来也是十分奇怪,若是与你一起的时候,我总是能睡的更好些,所以在淮阴的时候极少有难睡的时候。」
商玦这姿势虽然未故意的碰她,可他说话时候唇边唿出的热气就落在朝夕颈间,不过一瞬,朝夕这半边身子便有些微微发麻,她挺了挺背嵴,腰身更为僵硬了。
和她一起的时候就不会失眠?听着商玦这话,朝夕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是个陷阱。
还从未听说过找个人陪睡便能治好失眠症……朝夕眉头微皱,心底忽然生出个叫她有些不快的念头,「你的意思是说,要有个人陪着你才能睡的着?」
既然如此……莫说巴陵了,在燕国有那么多的姑娘想陪世子殿下睡觉他怎么不选一两个陪睡的?这样岂不是就不会彻夜失眠了?这么一想,朝夕愈发觉得商玦这话可笑至极,在她心底,这样的话可是只有君冽那样的花丛浪子才说得出的,什么非要美人陪着才能安睡,根本就是他寻花问柳的藉口!心底一恼,抬手便想将商玦推开,可她这一推,仍然未曾推动。
「不是非要找个人陪着才能睡着,而是只有你陪着才能睡着。」
商玦一本正经的说出这句话,朝夕听着只觉得荒诞的很,虽然商玦在她心中并非一个口若悬河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人,可是近来商玦的确说许多听起来很好听的话,朝夕抬了抬眸,「那可不一定,或许你找其他人试试就发现谁都可以治好你这毛病。」
朝夕抬高了下颌,语气硬邦邦的,可这话落下,商玦却未立刻回嘴,朝夕正觉得商玦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打算推他一把的时候忽然脖颈上针刺般的一疼,她眉头大皱正要推开商玦,可下一刻却又觉的那刺疼的地方拂过一抹湿热的温软,他在舔她?!
朝夕身子微颤,商玦却已经从她肩上抬起了头来。
他坐直身子,也不再抱着她,却是抬手将她的衣襟理了理。
朝夕抬手一摸,自己颈间刺疼那处地方并没有伤口,却有一丝微微发肿的迹象,他到底对她干了什么?!朝夕双眸园睁的瞪着商玦,商玦却唇角微弯,表情显然比昨日愉悦畅快多了,见朝夕似乎要发怒,他掀开车窗窗帘朝外看了一眼,「要到了。」
话音刚落,马车果然开始减速,而朝夕从车窗处看出去,果然看到了廷尉府的门楣,铁画银钩的三个大字威严又刚正,让朝夕一下就想到孙昭说话时的严正肃穆来,不多时,马车稳稳的停了下来,今日过来朝夕未带任何一人,坐的也是商玦的马车,马车一停稳,她当即站起了身来,对商玦的恼怒被廷尉府之前的威严阵势沖淡,朝夕忙不迭的走下马车离开这一方充满了暧昧的空间,虽然是下了车,可颈侧的不适感还在。
朝夕下意识的理了理自己衣领,强忍着才没有去摸,待下了马车站定,一抬眸便见孙黔等在廷尉府门口等着,见到朝夕和商玦孙黔面色一恭上的前来,而商玦也在朝夕下了马车,孙黔来到二人之前站定,行了一个大礼之后方才起身一请,「公主殿下,世子殿下,大人正在府内等着二位,二位快请入内吧,摺子已经送去宫里了……」
朝夕蹙眉,在她的印象之中孙昭可不是会因为他们两个人的身份就能放低姿态的人,而孙昭也从来都是一副他查他的案子其他人别想插手的样子,可现在却怎么在府内等着他们呢?想到这里,她疑惑的转身看向商玦,站在后面的商玦唇角微弯,拉着她的手便朝廷尉府之内走,「我先前已经递过帖子了,各取所需罢了。」
他递过帖子了?各取所需?朝夕心底疑问重重,却是被商玦拉着入了廷尉府,廷尉府是孙昭在宫外办公之处,刚一入门便能看到许多身着醺绿官服的小吏在期间走动,而府内各处都有廷尉府的侍卫持刀而立,守卫十分森严,孙黔来迎的,自然也是他带路,他默不作声走在最前,带着二人一路走过几处办公的厅房一路朝着廷尉府深处而去。
大抵走了小半柱香的时辰,二人方才到了一处院落之前,孙黔站在院门口道,「公主殿下,世子殿下,这里是大人在府中暂做休憩的居所,眼下他正在里面等着二位。」
廷尉府乃是蜀国第一等政务司府,其内大都是公用之处,留给孙昭的只有最里面一处小院落,这处小院落虽然也算是五脏俱全,可对于孙昭的身份而言到底还是小了。
蜀国每一处外设府衙之中都有留给主官休憩的地方,可既然能做到了司府的主官之位,大都满足不了这一点小小的院落,大都会在外面重新购置宅阔景美风水极佳的私宅,大抵只有孙昭,常年如一日的住在这廷尉府歷代主官都不屑于住的小院子里。
走进院子的剎那,朝夕还在想孙昭怎么会接了商玦的帖子让他们二人进来这里的,这方院落只有一进,正面三间正方,左右两边厢房,正屋和左边厢房之间又夹了一处小耳房,不知是用作了厨房还是怎的,而庭院之中也无奇花异草,只临着院门的左右进门处种了几株青竹,院子中央放了个巨大的水缸里面飘着两朵绽开花蕾的红莲。
便是如此简单的院落,甚至还称不上雅致,朝夕简直怀疑这位廷尉大人是不是被剋扣了俸禄,而就在她有些疑惑之时,那半掩的正房房门被「吱呀」一声打了开。
门内的孙昭着一身青灰色的直缀长衫,手中拿着一本书册,正定定的站在门内。
「下臣拜见公主殿下,拜见世子殿下。」
他双手抱拳躬身一礼,而后走出门来侧身一轻,「请入……」
第212章 朝露拂霜
朝夕和商玦刚落座孙昭就递过来一本卷宗,他没有沏茶待客的打算,仿佛他们没有在他自己的院子里而是在廷尉府的公堂之上,幸而朝夕和商玦不在意这些,二人拿过卷宗当先看了起来,二人一边看,孙昭那和优雅面容极不符合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花了三日时间才查出来,不仅太医院的御医跟着一起查,廷尉府几个年老的令史也跟着一起翻遍了医书毒经再三确定,从杨夫人那里搜出来的毒药正是那失传已久的『朝露拂霜』,这毒名字取的极美,传闻是许多年前一位天赋异禀的制毒好手练出来的,毒效和名字相唿应,若是一次用量过度,人便会在三四个时辰之内死亡,五内血管爆裂,面皮成青紫之色,且尸温极低就像是在腊九寒天被冻死的一般。」
说至此微微一顿,「经查验,玲珑和玲巧也是死于这种毒。」
孙昭的话语落定,朝夕和商玦也看完了手上的卷宗,卷宗之上比孙昭所说还要细緻一些,朝夕和商玦看完,商玦面色只是有些肃穆,而朝夕却是眸色凝重到了极点,孙昭适才只说了这朝露拂霜用量过多会如何,却是没说若是用量极少会如何,而那捲宗之上却是明明白白的写的清清楚楚,这朝露拂霜若是用的少,人的中毒症状便等同于伤寒,只是普通的伤寒能被医治好,而这种「伤寒」却是因毒而起,不论用多好的伤寒药都是治不好的。
毒性越是积累的越多,伤寒之症便越是重,最终毒性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人便会不治而亡,虽说这等毒药已经失传,可既然能在江湖之中享有盛名,当年必定流传出来许多,如此说来在长逸宫之中发现这毒药便也不足为奇了。
朝夕凝重的神色引起孙昭的注意,他便又看着朝夕道,「这朝露拂霜用量多人会死的极快,可若是用量少的话……那捲宗上有写,想必公主已经看过了。」
孙昭在廷尉府多年手上自然经过了不少案子,涉及到探案他自然比朝夕和商玦更为敏感,或许在这「朝露拂霜」四个字一出来的时候他就联想到了当年庄姬的死,毕竟人人都知道当年庄姬是因为一场伤寒而死,而那时候看起来十分正常的伤寒在知道了朝露拂霜的存在之后就变的一点都不正常了,再加上于美人的话,庄姬当年十有*便是死于朝露拂霜。
「这『朝露拂霜』无色无味,要检验的法子也十分繁琐。」
当年庄姬患病之时正是秋末初冬的时候,那时候时节变换,人患上伤寒十分正常,于是乎也没有人想到要去查查庄姬身上是不是因为中毒,没人想到这一点,所有人都以为只是伤寒而已,哪怕御医用尽了法子也不见好,也没有人想到会是中毒,或许再等个三五个月的也会有人质疑,可是庄姬并没有等到那么久就在新年之中过世了。
若庄姬是因为朝露拂霜而死,而朝露拂霜又在长逸宫之中被发现,那是不是说……当年对庄姬下手的就是杨夫人呢?朝露拂霜极其难得,可若是杨莲心当年下的手,那么她怎么还敢将毒药保存十多年未曾处理掉,并且玲珑和玲巧又怎么会因为朝露拂霜而死?
朝夕放下卷宗,语气沉沉的,「朝露拂霜被杨夫人保存下来实在奇怪,并且,玲珑和玲巧用朝露拂霜自杀?杨莲心会将朝露拂霜告诉玲巧和玲珑?」
孙昭站在书案之后,他的书房便设在正房的左暖阁,房间不大,四面都是书架,除了书籍便是卷宗,别个贵族人家书房之中用于装点的摆件玉器他这里一件也看不着,他听到朝夕的话眉头也跟着微皱,却是道,「或许杨莲心没说名字罢了,而玲珑和玲巧身上带着毒便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她二人要受审,至于这么多年她还将毒药保存着,或许是因为此毒难得,她想用这个毒药加害其他人也不一定。」
若杨莲心想加害其他人,怎么会这么多年都不出手?
朝夕心底还是觉得有许多细节未曾理清,虽然看起来这样也说的过去,可这结果却并不能让她十拿九稳,而最重要的一点,当年庄姬到底是不是真的就是中了朝露拂霜的毒呢?或许她真的是染了伤寒呢?只是在染了伤寒之后又中了另外一种毒。
事情过去了十三年,蓝新发现问题的那间衣物已经找不到了,其他和庄姬有关的东西就更找不到了,何况幕后之人是将毒沁在庄姬贴身的衣物之上的,无声无息,便是孙昭只怕也想不出这等下毒的方式,而当年那些沾着毒物的衣物又去哪里找呢?
若是不能肯定庄姬身上的毒是朝露拂霜,那连怀疑杨莲心的基础都没有。
「这就是公主殿下和世子殿下想知道的,也就这些了。」毒虽然查明白了,可孙昭眉宇之间却不见半分松口气的意思,「下臣知道公主殿下记挂着当年庄姬王后病逝的事情,眼下朝露拂霜虽然已经查出,可庄姬王后之事无从查起,这两件事若是生不出联繫,便是无法怀疑杨夫人的,便是在蜀王那里也不好说,当然,还有那件太监宫服。」
从长逸宫之中搜出来的还有一件换下来的太监服,那衣服初步断定是杀于美人的兇手穿过的,既然如此,杨莲心为何要杀于美人?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因为于美人说了那些神神道道的话,那些话指出了庄姬死的十分冤枉,而杀了她的人自然是要灭口。
杨莲心要灭于美人的口,那幕后的兇手十之*便是她。
可到底也只是十之*,众人眼下并没有十全十美的证据,而即便找出了证据又如何,杨莲心眼下已经被打入了冷宫,她人已经疯了,这对她而言没有一点復仇的快感。
「会不会是嫁祸呢?」冷不防的,朝夕忽然问了一句。
孙昭挑眉看着朝夕,「怎么个嫁祸法?你是说谁嫁祸给谁?」
朝夕目光锐利,「杨莲心藏毒,又被发现了那件太监宫服,凭着这两样东西便可断定她和于美人已经当年母后的死有关系,可若这两样东西都是别人放在长逸宫的呢?」
孙昭眼底微亮,「这一点下臣在一开始就想过,可是玲珑和玲巧怎么死的呢?」
若那两样东西是别人嫁祸给长逸宫的,那么玲珑和玲巧怎么会因为中了朝露拂霜而死?朝露拂霜不是别人放在长逸宫的吗?这样岂非两相矛盾?
朝夕蹙眉,的确,若是这样说的话便只能解释为玲珑和玲巧是被人害死的,偏偏那御惩司守卫森严,玲珑和玲巧的死又没有别的破绽可以寻,目前只能判定二人是畏罪自杀,既然是自杀的,那朝露拂霜便应该早就在长逸宫了,也就不存在嫁祸了。
沉思一瞬,孙昭又道,「御惩司那边还没有新的线索送来,目前来看玲珑玲巧二人排除了她杀的嫌疑,所以至少在朝露拂霜这一点上,长逸宫并非是被嫁祸的。」
稍稍一顿,孙昭接着道,「若公主想让庄姬王后的事拿到檯面上来说,便先要证明当年王后之死的确是有异的,或是中毒,或是别的什么,都要先证明。」
于美人几句疯言疯语并不能证明什么,至多会引起别人的猜想,而这样的猜想在最开始肯定是让人觉得震惊又激动的,可是过不了多久,若此事没有个实实在在的证据,又会有别的东西让人们震惊激动,可过了十三年,朝夕怎么样才能证明庄姬是中毒而死呢?
让蓝新去凤钦面前讲述当年的遭遇?那也只是口述而已,如今的凤钦可能会信,也可能不信,可最终也仍然没个查探的方向,退一步来说,朝夕现如今也并没有真的就完全信了蓝新,只有直接的证明庄姬的确死于朝露拂霜,她说的一切才是铁铮铮的。
说到底,凤钦会忽然惩处杨莲心,也只是因为梦到了庄姬生出了愧疚而已。
朝夕蹙眉,「所以现在要如何论证长逸宫的事?」
孙昭神色漠漠的,「便是将适才这些结论如实禀报给王上,长逸宫中搜查出的两样物件只能证明长逸宫是谋害于美人的兇手,而和庄姬王后之死并无直接关系。」
朝夕早已料想到了这个结局,闻言倒也不意外,于是她站起身来准备告辞,「听说奏摺已经送入宫中,那想必于美人的事就如此有了个定论了。」
于美人死的突然,而这么快这个案子便破了,至于其他……
「十一公主和十三公子的案子呢?还有那次的沉船……」
朝夕一问,孙昭的眸色便是微微一深,「沉船的案子内府那边处置了几个制造司的匠人,也没审出什么来,面上只能算作是制造司的失误,不过下臣已经禀明了王上,此事还会继续查下去的,至于十三公子的案子,当算是眼下最没有头绪的一个了。」
说着顿了顿,「至于十一公主的案子……」
孙昭定定看着朝夕,「公主殿下可会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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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吃茶偶遇
「公主殿下可会武功?」
孙昭定定的看着朝夕,这话一出,在旁一字未语的商玦便皱了眉,很明显,孙昭还是在怀疑朝夕,外面传言孙昭此人一根筋惯了,眼下看来当真如此,怎么好端端的就抓着朝夕不放了?这般想着,商玦眼底已生出两分微怒,「廷尉大人此话何意?」
孙昭敛眸,并不因商玦话里的怒意而惶然,「并无他意,请公主殿下回答便是。」
怀疑的意思这般明显,竟然还说并无他意?
商玦眉头皱的更紧,正要再说,朝夕这边却开了口道,「不会。」商玦看向朝夕,只见朝夕神情淡然道,「大人不信可以来试,大人想像之中能使剑杀人的武功朝夕的确不会。」
朝夕语气平淡而坦荡,孙昭听着一时无言以对。
见他无话可说朝夕也不多纠缠,「今日叨扰廷尉大人了,告辞。」
说完看了商玦一眼,当先朝外走去,商玦眉头仍然皱着,颇有深意的看了孙昭一眼方才跟着走出去,走出院门,孙黔又将两人一道送往廷尉府门口,到了门口,孙黔看着朝夕和商玦上了马车方才离开,他返身离开,朝夕也将马车窗帘放了下来。
「没想到孙昭还是对我疑虑甚重,凤念芷出事的时候我和你们在一起,怎么他偏就执着于此呢?」朝夕倒也不生气,只觉得孙昭将心思用在她身上十分不值当。
商玦双眸微眯,「孙昭此人善于洞察分析,或许是听了杨莲心的话吧。」
商玦语声一片温和,即便孙昭的意图那般明显,可他对朝夕却是半点怀疑也无,朝夕闻言摇了摇头,「算了,反正即便查我也是查不出什么来的,让她查去吧。」
商玦微微颔首,又问,「今日可要入宫去?」
朝夕略一沉吟,摇了摇头,「廷尉府的摺子刚送到宫里去,我明日再进宫。」
孙昭的摺子便算是让于美人和杨夫人的事有了个定论,宫里今日必定因为此事闲言碎语纷纷,何况朝夕也不愿日日入宫去,商玦点了点头,又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街市,「既然不入宫了,又时辰尚早,那你我二人去这城中走走去?」
今日天气尚好,又正值春景正浓之时,正是踏青郊游的好时节,朝夕虽然不似那豆蔻年华的少男少女那般爱好玩耍,可整日闷在公主府中却也不应该,她随着商玦掀起的帘络朝外看了看,今日是个小晴天,天穹一片湛蓝,暖阳和煦,有风拂面。
朝夕没有答话,眼底却有两分松动,商玦「唰」一声将车窗帘络放下来,轻笑着帮她做了决定,「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去寻个地方坐着喝喝茶好了。」
商玦今日竟然这么有雅兴?反正眼下无事,朝夕也不着急,见他如此有兴致便随了他的想法,她不反对便是同意了,商玦唇角微弯,敲了敲车门处的车壁,他虽然未说一个字,可云柘却好似听懂了他的指令,马鞭一落,原本还在晃晃悠悠的马车忽然快了起来。
朝夕眉头微抬,「那眼下这是要去哪里?」
商玦一笑,「等你到了就知道了,喝茶的地方。」
喝茶的地方?看这样子商玦分明目的地明确,他难道出去同谁喝过茶了?
朝夕心底怀着两分疑问,却是未立刻开口问,马车从廷尉府之前的辅道转到了主道之上来,暂时还是从北往南而行,云柘驾车的速度快,却十分的稳当,朝夕和商玦坐在车内,恍惚之间朝夕又想起片刻之前的情状来,这么一想,便觉得颈侧之地有些痒痒的刺疼感,商玦就坐在她对面,她总不可能去摸,想着只怕肿了他心底不由暗骂起来。
难不成是因为那一日她没有认出朱嫣手腕上的吻痕所以他才这般?
正这样想着,一直平稳前行的马车却忽然一颤,马嘶声响,他们的马车几个颠簸之后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一阵十分疾快的马蹄声从她们的马车旁一掠而过,朝夕下意识掀开车帘去看,只瞧见四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挥舞着长长的马鞭从御道之上打马而过,离的这样远,朝夕也能感受到他们的急迫和身上带着的血腥味道……
眉头一皱,且不说那四人是不是各个身手高绝,单说那藏在宽大衣袍之下的兵器就足够让朝夕警惕起来,青天白日的,这巴陵城之中自然有巡防营巡逻守卫,而那四个人身上穿着的虽然是随处可见粗布麻衣,可四人座下的马儿都是好马,不仅如此,他们骑的太快,衣袂翩飞之下腰间的刀柄都露了出来,若是看的不错,那刀柄当是出自军中。
「他们好像在急着追什么人。」
商玦也跟着朝夕看了出去,只往那四个背影之上一扫他便得出了如此结论。
朝夕面上不显,心底却已经开始点头,没错,那四个人的确是在急着追什么人,或者说,是在找什么人,他们的速度极快,可一边走眼光却在四周的人群之中搜索着什么,朝夕一时看不出这四个明显出自军中的大汉到底出自哪个军中,可四个军中的大汉换了便衣在巴陵城之中找人,不仅如此急迫且身上还沾着血腥气,这本身就足够奇怪且危险。
虽然心底有些疑窦和好奇,可朝夕还是将车窗的窗帘放了下来。
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她很快就可以知道,不必盯着这四个人。
「或许是哪里出事了吧,我们还是去喝我们的茶。」
适才那四人骑马走的太快,不仅逼停了他们的马车,还造成了不少混乱,那四人消失的极快,百姓们反应过来方才骂骂咧咧几句,马车外面的云柘转过身来问,「主子,公主殿下,你们可还好吗?那四人忽然出现,差点和他们撞上。」
商玦朝外应道,「我们没事,继续走吧……」
云柘在外又应一声,这才又重新继续朝前去,走了没多久,马车又转了个方向,朝夕又掀开车帘朝外一看,却见马车一路往城西走去,城西多为巴陵贵族居住之地,期间的酒肆茶肆也十分雅致有名,看样子商玦应该是慕名而去的。
朝夕回来之后还未来过城西,便将车帘掀起看了一路,一路上两旁的茶肆酒楼鳞次栉比,朝夕本以为他们要去的就是这路旁的哪一家,可眼看着整条街都要走完了云柘也没有停下来,而坐在朝夕对面的商玦自然更没有让云柘停下来的意思。
朝夕眨眨眼,「这是要去哪里?」
商玦看向外面的街道,「你幼时可来过这里?」
朝夕略一回想,先点头又摇头,「似是来过,当年出宫的机会很少,不过后来母后出宫养病的那一月倒是有几次离开仪馆的机会,然而那时候的事委实久远,记不清了,何况过了这么多年,这里早已经和当年不一样了。」
虽然朝夕有过目不忘之能,可到底那个时候她只有四岁,心智未熟,自己明白的东西能记个大概,不甚了解的却是混沌的,而巴陵这么多年越来越繁华,城中坊市早就有了新的变化,若将朝夕在这地方放下来,她自然是认不得路的。
说话间马车又往前面走了一段,不多时,马车从大街之上拐进了一处巷子里,从那巷子走过去,方才又来到另外一条街市之上,这时候,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这地方已经算有些偏僻,却十分安静,没有主街上的酒肆茶楼那般吵闹,商玦当先起身走下马车,又返身为朝夕打起车帘,待朝夕下了马车,当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处看起来十分简陋的门楣,那门楣之上没有金砖玉瓦,反倒是盖着一层茅草,这样的门户显得十分特别,颇有几分隐士意味,而门扉虽然扮演着,可门前停着三四两马车,却是不缺客人的。
「就是这里了,咱们进去吧。」
商玦指了指门口,朝夕点点头二人便走了进去,
云柘将马车停好,也跟了进去,三人刚走一旁看似无人的马车却由一只十分秀美的大手掀起了车帘,车帘之后露出一张精緻漂亮的脸,那人看着朝夕消失的门口喃喃道,「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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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茶肆逃兵
进了那乡村茅屋一般的门户,里面却也是一片野趣,小桥流水本是寻常景,可那小桥只以最原始的木头搭建而成,不见朱漆,没有任何雕刻装饰,仿佛就是山间农户自己搭的,再往里面走,又见几个养着白莲的水缸,可那水缸也非富贵人家的陶制浮纹,水缸乃是以巨石凿刻而成,就那般闲庭信步的放在庭院之中,简朴风雅至极,在这巴陵城动辄镶金嵌宝的浮华之中显的别具一格,前来领路的小厮一路无声,径直将商玦和朝夕领入了大堂之中。
虽则入了大堂,却听不见半分喧譁,大堂之中设有雅座,且每一座都以竹帘相隔,隐隐可见人影在之后晃动,茶香扑面,私语声不绝,任是谁来都不忍高声说话免得打破了此地的绝好气氛,小厮却未在一楼的大堂停留,沿着中庭而过,径直领着她二人穿过厅堂从后门走了出去,待走出去,入目便是一汪碧波荡漾的绿湖,因是春日,那湖岸旁绿柳垂荫草木繁盛,一丛丛或黄或红的不知名小花簇拥在旁,委实比宫中匠人打磨出来的园林景致更为生机盎然,而这绿湖四周坐落着数间茅舍,想来便是用来招待客人的雅间了。
小厮领着朝夕和商玦到了一处茅舍之前,「诸物都已准备齐全,请二位慢用。」
商玦点点头,那小厮便恭敬的退了下去,商玦推开门扉,只见屋内的所有摆设都是木质原色,除了茶案桌角的一束白梅,屋子里不见任何玉器宝物的亮眼之色,朝夕打眼扫过屋子里的茶几琴案坐席,又看了看一角摆着的笔墨纸砚,委实觉得这屋子像极了闲云野鹤的隐士在某处深山之中的居所,待在茶案之前坐定,朝夕方才打消了这等念头。
大巧若拙,这里面的所有物件看起来都十分简朴,可光是她眼前这套茶具的质地便是上品之中的上品,可绝非是山中随便抓一把泥巴便烧制的出来的,朝夕拿起那青瓷茶盏把玩了几下,「这地方倒有几分意思,见惯了繁华的贵族子弟看到这山野乡趣反倒会十分喜欢,这店家是个聪明的,别人家里都在附庸风雅想着如何才能更为奢华这里却反其道而行之。」
商玦闻言笑着打开茶案一旁的轩窗,入目便是那一汪绿湖,邻水而茶,且又是这般不具匠心之地,自然能得看惯了奢华贵胄场面之人的喜欢,商玦安坐下来,这才开始分茶煮茶,「我瞧你喜欢邀月台,可你既然不打算入宫,那便来这里吧。」
邀月台也临水,除却当年庄姬也喜欢那里之外,朝夕对邀月台也还是中意的,只是邀月台终究是在宫里,虽然临着小未央湖,可宫里压抑的气氛便是小未央也未能倖免,而这里虽然并非真的山间乡野,却到底畅快自由些,朝夕转眸看着外面的碧湖,「倒也不是喜欢邀月台,只是因为当年母后喜欢那里,想着这一点我便也对邀月台多了几分爱重。」
商玦一边分茶一边抬眸看着朝夕,「那你喜欢哪里?」
朝夕蹙眉,喜欢哪里?这个问题她还真是没有想过啊……若说她喜欢巴陵,可她四岁便被赶了出来,便是如今她有这样的身份地位,可在所有人眼里,到了立冬之时她还是要走的,若说她喜欢淮阴……那里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地方,并且那里还住着一群叫她妖物满心阴险丑恶的人,叫她如何喜欢,若再说赵国……她是蜀女,怎会喜欢赵国那样的地方?
想来想去,朝夕摇了摇头,「哪里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商玦眼底微暗,继续用纤长的十指将茶罐之中的茶叶一根一根的分出来,说来也奇怪,他人往往给人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高在上之感,可偏偏他每次做这些事的时候又万分的妥帖契合,就好像现在,朝夕不认为还有谁能比他分茶分的更好更美。
「你真是……出了天荒之外没有任何喜好啊。」
商玦轻声嘆一句,朝夕便微微蹙眉,「天荒……天荒不是喜好,是责任,母后留下的唯一的东西我都护不住,那我如何对得起她的在天之灵?除此之外,我也无需有什么喜好,母后从小便教过我,人若是一旦有了喜好,便会被其控制,这岂非万分糟糕?」
又是庄姬教给她的啊……商玦心底不知怎么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庄姬公主十多年前乃是天下一美人,乃是天下无数少年英杰追求的对象,这样一个惊才艷艷的女子,却为何教给朝夕的却都是这样的道理?男人之心朝夕易变不可相信,人也不得有喜好免得被其控制,诸如此类,真正的庄姬除了美轮美奂的外表和叫人拍案的才华之外,她的性情又是哪样的?
商玦忽然想起来昨日在宫中凤钦说起梦到庄姬的画面,他原话是说,庄姬把一辈子都没说的话都在梦里对他说了……商玦心底微动,忽然不着痕迹的问,「那庄姬王后自己呢?当初从镐京不远千里嫁来蜀国,她难道并不喜蜀王?」
商玦问的直接,朝夕的目光瞬时看定了他,商玦却仍然一片坦然,他问这些没有恶意,自然也不怕朝夕生怒,看了他一刻,朝夕终于回答道,「母后和父王之间的关系我并不懂,只是从我有记忆起,父王身边的女人就不止母后一个了,母后身为王后,要母仪天下自然不能独占了父王,后来母后时不时的患病,便是和我们兄妹说话都很少了。」
商玦心底便生出两分疑问,庄姬无论如何都是女子,哪怕之前未曾与蜀王相处没有喜欢上他,可后来成了夫妻,至少也是要有嫉妒心和占有欲作祟的,她病体连绵,是不是和凤钦后宫女人太多有关系?因为见惯了凤钦的风流,所以才教给朝夕这些?
朝夕点到即止,似乎不愿过多的谈论庄姬和凤钦,商玦便也不再问,只将分好的茶叶放进茶壶之中注水烹茶,而朝夕虽然不愿谈论凤钦和庄姬,却必定是想解开庄姬病逝的谜团的,商玦便又道,「如孙昭所言,要证明杨莲心是杀害庄姬王后的兇手,需得证明庄姬王后当年是中毒而死,并且中的毒便是那朝露拂霜。」
可眼下不仅没有证明庄姬中的是朝露拂霜,便是庄姬的死因在众人眼底都还是病逝。
朝夕眉头紧皱,「当年母后身边的人几乎都先后死了。」
十三年前的事了,不仅庄姬身边的人都死了,并且和她有关的一切都被有意的抹去了,好像她从未嫁来蜀国一般,所有和她有关的一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如何去查?
商玦也想到了这一点,「先不要急,总有办法。」
说着话,茶壶上的水已经煮沸,商玦拿过朝夕的杯盏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尝尝看,这里的布置虽然讲求隐士之风,可茶却都是在外声名鹊起的茶。」
朝夕闻言端起茶盏来放在唇边,先闻再品,而对面的商玦一直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给出个结果,热茶入口,朝夕只觉得一缕茶香从口腔一直蔓延到了胃里,而那茶香过后的馥郁回甘更是叫她着迷,对上商玦期待的目光,朝夕正待点头,耳畔却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这院子里安静的只有偶尔几声鸟鸣,这嘈杂的脚步声从哪里来?
朝夕眉头一皱,商玦也生出几分不满,好好地饮茶,是谁在坏兴致?
「各位官爷,我们这里当真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官爷,小店是小本经营,还要做生意,这里面还有客人呢。」
「官爷,官爷,这里面都是雅间,外面都有我们自己的守卫,旁人绝不可能进来!」
「滚开,我们刚才明明在你们这院墙外面发现了血迹。」
「都别妨碍我们办事,若是出了岔子,便给你们个妨碍办差的罪,你们可吃不起……」
「我们正在找的人是军中逃兵,窝藏逃兵可是大罪!」
「官爷……官爷……真没有,莫往里面去了啊……」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亮,那小厮劝阻的话根本无用,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是官家在找什么逃兵却找到了这间茶肆里面来?二人正要在听,他们这间茅舍的门却忽然被什么一撞一下子开了一条缝,朝夕和商玦眉心一跳看过去,却只见一只血手从那门缝处晃晃悠悠滑落在地!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一道极轻的声音。
「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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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闯了大祸
「官爷,这雅舍之中有我们的客人,您看别的几间可好?」
小厮一路陪着笑,可那领头的官差却是半点都不给通融,目光扫过几处,大手一挥,「你们几个,去,挨个搜这些屋子,每个都打开瞧瞧……」
湖边的茅舍并未每间都挨着,反倒是成八卦状每个方位之上都有一处,那领头的官差一声令下,其他人都不由分说的上前将屋子们打了开,湖对面顿时传来客人和官差的吵嚷声,小厮一边和官差们赔笑一边安抚着客人,幸而官差们也只是去屋子里看看见没有人便离开了,一阵风波之后,湖对岸暂时恢復了平静。
那领头的官差站在刚进后院正中,眉头紧皱的打量这后院各处,忽然,一个属下面色凝重的上得前来,「大人,后面有一处外面有人挡着不让进去搜。」
这头领眉头一扬,「什么?竟然有人敢妨碍我们办差?!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说着话,这头领已经往其属下说的方位大步走去,这头领着官服,腰间横刀锃亮,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一旁的小厮虽然不知朝夕和商玦是何身份,可小厮却是知道二人是哪般气度的,一见这场面便知道是官差惹了两位贵客不快,心念一动却是不拦着挡着了,反正拦也拦不出,这小厮更隐隐觉的,里面二位的身份必定不凡,或许就能让这些人栽个跟头!
「就是这里不让进?」那头领满是不屑的抬了抬下颌,一旁的属下赶忙点头,那头领眯眼一看,果然看到门口站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挡着,那少年年轻俊朗,一身常服虽然看起来简单质朴用料却十分讲究,然而那少年腰侧没有带刀,就那般静静站在门前,看起来有些叫人难测深浅,那头领眯了眯眸,左右一看自己有这么多兄弟,顿时便打消了心底的那一点犹豫,何况若此人没有做贼心虚,又怎么会不让他们进去查看呢?
头领这样想着人已经向前走了过去,他走到茅舍的台阶之前,目光先落在门前站着的云柘身上,然后才看了看门扉紧闭的房门,「我们是来这里搜人的,你拦着我们便是妨碍办差,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看看,你站在门前拦着,莫非里面藏着什么人?」
云柘面无表情的听着这话,而后摇了摇头,「我们没看到什么人。」
云柘面无表情的样子激怒了这说话的头领,旁人见到他们如何也要陪个笑脸弯个腰,可是眼前这人却是一副丝毫不在乎的样子,头领双眸一瞪,「有没有人要我们看过才知道,凭你说算什么?快点让开,若是不让,便拿你去府中问罪……」
云柘眯眸,「敢问官爷是哪里的兵?」
不仅不让路,且还敢问他们的来路?
头领眉头大皱,「小爷我是巡防营的带刀骁骑尉,你若是识趣便让开路……」
话音刚落,身后又有属下上的前来在他身边耳语,「大人,别处都找了,没人,眼下只有这里没有找过了,刚才咱们的人明明就在外面发现了血迹……」
这头领本就对云柘的态度心存不满,眼下听到这话更加确定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这后院之中,既然其他地方都搜过了都没有,那只有可能是在这里面!
头领双眸微狭看着那门扉,仿佛像透过门扉看看里面到底是何种境况。
云柘仍然一脸冷漠,「巡防营的带刀骁骑尉……敢问官爷找的是什么人?」
这头领表情一变,语声也更为暴躁了些,「小爷要找的是军中逃兵……私藏逃兵可是大罪,不是你这等平民可以担待的起的,你若不配合,小爷只好将你当做那逃兵的同伙论处。」
在如今的大殷,不论是哪个诸侯国的逃兵的确都要受到严惩。
云柘却皱了皱眉,「逃兵?敢问官爷是哪里来的逃兵?」
那头领被云柘质疑的万分恼火,却还是下意识的道,「从南……」
「南」字刚落,那头领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勐地住了口,而后双眸一瞪,「你算什么东西?小爷凭何要回你的话!小爷只数三声,你若是不让,小爷便当你是同伙……」
那头领说着话,已朝周围人打了个手势,周围站着的十多个侍卫同时将腰间的长刀拔出了半寸来,所有人都看着云柘,虎视眈眈的样子似乎就等那头领一声令下便上前将云柘斩首,而那头领本也想看看云柘听到这话会不会有所退却,却不想这话落定云柘仍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头领眯眸,眼底闪出两分狠光,「一,二……」
语声阴沉的连数了两个数字,云柘的面上却还是没有分毫色变,那头领话头一顿,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子不祥的预感,巴陵从来都是藏龙卧虎之地,寻常百姓家的听到「巡防营」三字都要色变,更别说和巡防营作对了,而眼前这人明明知道他们的身份却还是如此不屑一顾,甚至在他们亮出武器之后也八风不动,这委实太不寻常,要么是此人痴了傻了不要命了,要么便是此人根本不怕「巡防营」三个字,而看着这人,却显然不是第一种可能。
再看那紧闭的门扉,门内是一定坐着人的,从那隐隐飘出的茶香便可知道,可是外面如此吵闹,里面的人却不疾不徐的一声未出,是胆小怕事还是根本不将他放在眼底?这头领再打量了一瞬云柘,云柘明显是亲随,否则也不可能站在门外,连他都这样高深莫测,更别说屋子里的主人了,「巡防营」三字的威慑力足够,若是里面坐着的是巴陵的达官贵人位分低的也要给巡防营面子,位分高的此时此刻也该出声说明情况了,可主人未出声,外面的亲随也一直在质疑他们,且拦着路半点不让,这里面坐着的到底是谁呢?
想到近来巴陵出了这么多事端,想到那些宫内宫外的主子,这头领虽然拿不准里面坐着的到底是谁,心底却开始打颤儿,难不成,他不小心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所有人都在等着头领数出第三个数要上前开打,可却不想等了一瞬也没等到第三个数,于是其他人都朝自己头领看去,这一看便见自家头领神色凝重犹豫不决,先前面上的狠劲儿也不见了一半,正犹豫着,那一直静默无声的屋子里却传出来一道男子温润的语声。
「云柘,既然是蜀国巡防营,便将门打开。」
这一道语声格外的低沉好听,男子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华丽悦耳,光是听声音便觉得此人优雅至极从容至极,矜贵尊荣叫人生出仰望臣服来,这头领额上溢出薄汗,而一直没什么表情的看门少年也在听到这话之后面色恭敬的转身去开门……
紧闭的门扉被少年从外面推开,门一开,正对着门的却是一扇四开仕女图屏风,那屏风乃是云锦叠绣,透过仕女图隐隐能看到后面坐着两个人,两人隔着茶案相对而坐,外面的人都只能看到两个人的侧影,坐在右边的显然是个身形高俊的男子,在他对面的显然是个身材挺秀墨髮披肩的女子,一男一女安然坐着,再从屏风两侧看过去,屋子里的摆设一眼扫尽,却是再无第三人,这头领眨了眨眼,冷汗已不自觉从鬓角流下来,虽然还未确定屋内二人的身份,可不知怎的,门一开看到这二人的气场他便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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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段祺无德
屏风上绣纹叠嶂,其后的人影若隐若现,却是能清晰的看清楚是一男一女隔着茶案相对而坐,屋子就那么大,屏风不过是为挡着客人饮茶只挡着屋内一片,再从屏风两侧看过去,屋子里的摆设一眼扫尽,却哪里看的见第三个人的影子?
站在门口的骁骑尉小头领已经冷汗淋漓,虽然只有一句话,虽然只看到两个人的影子,可不知怎么,那两个人的气场却让他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门已经打开,云柘站在门口,再也不拦着任何人,可站在门外面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的到屋子里去,见那骁骑尉静静站着一动不动,他身边的手下仿佛也感受到了几分不安,微微后退半步,只打算看着那骁骑尉的反应再做反应。
而站在门前的骁骑尉头领却没有反应,能在巡防营之中得个小头领的职位,此人并非没脑子的人,只是今日要找的人十分关键,而他平日里又逞威风惯了,不曾在寻常百姓面前吃瘪的他一下子昏了头,没有在刚看到云柘的时候就停下脚步,他不但走了过来,偏偏还耀武扬威的撂下了狠话,而这门一开,他却是生出了巨大的不安。
屋子里面坐着的是谁?难不成坐着的是那最高高在上的主子?
冷汗越来越多,站在门口的云柘蹙眉看着他,「不是要搜吗?怎不搜了?」
抬手摸了一把汗,这小头领语声有些僵硬的道,「不……不用了……已经看到了……没有人……」说着后退一步,想了想又朝着那屏风之后道,「小人有罪,叨扰了。」
说着抱拳一瞬,朝着门内便是一个平礼,他弯着身子,没有任何敷衍,定格一瞬方才抬起身来,继而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撤退,而后二话不说便转身朝外走去,他脚步僵硬的往外走,再不看云柘和那打开的门一眼,而其他跟着他的人却都傻眼了!
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头领怎么忽然间就怂了,怎么好端端的就看了一眼就要走了?那屏风模模煳煳的,后面坐的人是谁都没看清,怎么好端端还行了一个礼?!
众人心底疑问颇多,却是都愣在了当地,能让头领行礼的是谁?能让自己头领色变的又是谁?每个人都惊诧的看着这骁骑尉,他走出十几步来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后并没有人跟上来,待转过身来,顿时看到了自己属下们的那副蠢样,于是眉头大皱的轻喝一声,「还不快走还在那里傻站着干什么?!快点走快点走……」
几声催促愣在后面的官差们方才如梦初醒的大步跟了上来,这骁骑尉又往那茅舍的方向看了一眼,忙不迭的朝外走去,那模样和来时的气势完全不同,步伐急的就好像后面有什么洪水勐兽在跟着他们似的,他一个人急沖沖的走在最前,一口气穿过厅堂穿过院子走到了大街上,待走到了大街正中方才停下脚步微微喘气,后面跟上来的十几个人见他这样子心底更为慌乱了,也像是觉得这院子里有什么勐兽似的脚步极快,待走出院门,便看到站在大街上的骁骑尉,于是众人忙不迭的走过去,纷纷围在他身边满是不解和好奇。
「大人,刚才是怎么了?您是不是认出了屋子里的人?」
「大人,刚才小人真是在那院墙外面发现的血迹啊……」
「对啊大人,咱们找的方向没错啊,您怎么不搜那屋子呢?」
「大人?大人?大人您怎么了……这茶肆莫不是有什么邪术……」
一声又一声的催问响起,这才让那骁骑尉慢慢的回过了神来,他先是抬手摸了摸鬓角处的冷汗,这才心有余悸的往里面看了一眼,虽然平日里在老百姓面前逞威风惯了,可是他出身不高,这个骁骑尉来的十分不易,遇到了真正的主子却是半点不敢放肆的。
他一边抹着汗,却对底下兄弟的问话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刚才,他是真的没看到两人的脸,也没有辨认出两个人的身份为何,他只觉得那门一开,一种全然不同的气度叫他心惊胆战,他见过的最大的官也不过是那位掌管着十万段氏大军的段大将军,当时看到便觉得老远便有种叫人不敢逼视的气场,他本以为那便是极致了,可没想到适才那屋子里不动声色的二人给他的压迫感竟然比那位段大将军的还要厉害,他们到底是谁?
「我……我也不知道是谁……」这头领还是心颤颤的道出了实话,在一片属下惊讶的目光之中,他又接着道,「可是我敢肯定,他们的身份必定不简单,我今日若是真的冲进了屋子里搜查探看却没找到人来,那可就不止是饭碗保不住了。」
说着话,这统领转头看了看这条街,「何况我大概也看清了那屋子里的构造,是没有别人的,咱们再去别处看看,那血迹或许是别人的,又或许人跑进了院子听到咱么进去又跑了,走吧走吧,别在这里站着了,去别的地方找找……」
众人只觉得这头领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而这头领也忙不迭的真朝下一个街道走去,可刚走出两步,他的脚步便是一定,他面上生出几分凝重来,「刚才那屋子里的人说了什么话?」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忽然这么一问是问的什么。
「那个人说既然是巡防营便将门打开。」
饶是不解,却还是有人答了一句,那头领听着摇了摇头,「不对,不是这个味道。」
青天白日的,十几个身着营服的巡防营侍卫蒙头蒙脑的站在大街上,人人都神色惶惑,而这头领这话更叫人不解了,另外一人听着摇头,「大人,就是的,他说的没错,那屋子里的人的确说的是既然是蜀国的巡防营便将门打……」
「开」字未出口,那头领忽然双眸一亮看向了说话这人,说话这人被看的心头一跳,当即便后退了一步,那头领却开始喃喃自语,「『蜀国的巡防营』,若是蜀国人,又怎么会在『巡防营』之前加上『蜀国』二字呢,若不是蜀国人,那巴陵最近来的……」
头领忽然惊骇的睁大了眸子,整个人愣在当地,傻了一般。
「大人?怎么了?您知道那里面坐着谁了?」
有人高声问了一句,这头领眉心一跳却摇摇头不答话反而朝着前面的街市大步而去,似乎想快点离开这里逃离什么一般,后面的人满头雾水却也只能跟上,一群人乱闹闹的走着,忽然又有人问了一句,「大人,您刚才只说了没找到人怎么办,若是在那找到了人呢?」
这头领脚下一顿,对啊,若是找到了人呢?在那个人的屋子里找到了人呢?
不想则已,这般一想,这头领面上立刻生出几分骇然之色,他被抹去的冷汗又在瞬间淋漓而下,他的脚步更快了,后来干脆跑起来,若是找不到人只是治罪丢了饭碗,若是找到了人……若是找到了人,只怕连命也要丢掉也不一定……
前来搜查的巡防营侍卫威风凛凛的来,最终却连这屋子进都没进便走了……这委实让这茶肆的小厮十分意外,随即也更加肯定这屋子里坐着的客人不一般,小厮本想上前赔礼道歉,可没成想还未近前便被那侍卫挡了住,小厮一想,也对,别人什么身份,怎会在意他的赔礼,于是恭敬的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小厮一走,院子里又恢復了安静。
院子里安静如斯,而在茶香裊裊的室内,却隐隐浮动着一抹血腥味。
屏风之后静坐着一男一女,而在云柘将门合上的剎那,一道人影忽然从那男子身边倒了下来,却原来是二人并坐身影重叠,从外面看起来便是一人!
人影倒下的同时,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从那人口中瀰漫而出,朝夕和商玦一同探身去看,朝夕更是掏出一粒药丸塞到了眼前之人的嘴里,目之所及,朝夕看到的是一个着棕色粗布布衣的青年,年纪约莫双十上下,此时身上受了伤,衣襟和衣袖之上都可见血迹,而他本来生的一张尚且周正清俊的脸,却因为常年面对风吹日晒的又黑又糙,一头乱糟糟的墨发挽起,没有羽冠,只有一个木钗束髮,且如今髮髻已经变的一团乱,发间十分明显的看的到尘污,目光再往下,来人的腿上也有数道血痕,而脚上原本的军靴已经被磨的破烂不堪。
一眼看下来,朝夕得出两个结论,第一,此人的确是出自军中,第二,此人刚经过长途跋涉,再一想,倒是和此前那搜查之人说的「逃兵」二字十分匹配,难不成这人真是逃兵?朝夕眉头微皱,她命途坎坷流离各处,当年会被赵弋带走便是因为蜀国大败于赵国,而后被商玦从凉山讨要过来,也是因为赵国败于燕国,且不说这两桩事对她而言是好是坏,单从她自己而言便不喜欢兵马之事上的失败,如今的世道,兵马之事上的失败轻则进贡割地重则举国为奴诸侯覆灭,做为两度被当做牺牲品的她在兵马之事上就更憎恶失败二字。
而大军之中最影响战绩的便是士气军心,最影响士气军心的却是这「逃兵」二字,虽然不是从军之人,可朝夕心底的血气却不能容忍这等怯懦软弱的行径,眉头微皱,她看着躺着的这人眼神漠然,然而转念一想,若是寻常的逃兵又何必劳烦巡防营的追查呢?
眼看着来人气若游丝,双唇更是干裂的可怕,朝夕转眸将自己的茶盏拿了过来,动作不算温柔的抓起这人肩膀,将茶盏之中的茶水餵给了来人,大抵已经许久未喝水,刚一碰到茶盏来人便是一颤,而后就着朝夕的手将半杯茶水饮了下去,朝夕将其放下,便看到来人缓缓的睁了睁眸子,来人睁眸,当先便看到朝夕,他眼神迷濛,定定的看了朝夕片刻才转头去看商玦,待他眼珠来迴转了两下,他方才有力气开口似的张了嘴。
「救……救我……我要……要面君……」
不仅说要救他?还要面君见凤钦?朝夕和商玦同时蹙眉。
商玦看着来人沉声连问,「你是何人?来自何处?为何面君?」
来人身上的血迹大都干了,看样子受伤已久,说出几个字之后他双眸便又开始闭上,眼看着随时都要晕过去似的,可商玦问完,他又强自将眼睛睁了开,看着商玦,极其艰难的道,「我……我是……南面来的……段祺无德……戮杀功臣……我……」
说出这十几个字仿佛用完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唇角几动,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着急之下眼眶竟然都红了,商玦见此将他手腕一按,也不知做了什么,下一刻来人便将眼闭了上,却是昏睡了过去,见他睡过去,商玦才转眸看着朝夕,朝夕也看向商玦。
四目相对,朝夕十分利落的道,「送去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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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必须做妾
朱嫣刚走到门口便碰到了从外面归来的朱勤,面色微变,朱嫣赶忙对朱勤行礼,朱勤正将腰间佩剑接下来扔给侍卫,一看到朱嫣便停下了脚步,朱嫣身边带着两个侍婢,着一身浅蓝色宫裙,身上披着件靛蓝的斗篷,一看便是要出门去。
朱嫣盈盈下拜道,「嫣儿给哥哥请安。」
朱勤上下打量朱嫣一瞬,「这是要去哪里?」
朱嫣起身来,笑意温柔,「嫣儿正要去学琴呢。」
朱勤点点头,像是十分满意的样子,却又蹙眉道,「出去之前先跟我来一下。」
朱嫣有些讶异,朱勤若是无事,是不会随便和她说话的,看来这下是有事了,朱嫣点点头,掩下眼底的凝重,带着身边两个侍婢跟着朱勤朝主院而去。
入了主院,朱勤径直入了书房,朱嫣自然而然的也跟了进去,侍从在外面掩上门,这书房之中便只有她们二人,朱勤走到书案之后去落座,面上有几分疲惫,「今日一早王上已经将摇光公主大婚的部分赏赐送去公主府了,宫里也下令开始准备公主的大婚。」
朱勤一边揉着自己额角一边说着话,语气沉沉的,叫人听不出情绪来,饶是如此,朱嫣听到这话小脸还是白了一白,「哥哥的意思是……」
「既然婚事开始准备了,过不了几日你的谕旨也会到的,媵侍要准备的东西虽然没有公主那样多,可是此去燕国路远,还是要准备些东西的。」
朱勤说着放下手来,眨了眨眸便看到朱嫣的神情有些不对,眉头一皱,他语声一下子更为阴沉,「怎么了?你怎么这个表情?怎么,要离家了所以觉得害怕了?」
朱嫣的神情的确很怕,却绝对不是因为要离开家所以很怕,她被问的语声一哑,动了动唇却不知道怎么说,敛眸一瞬,终于是犹豫的道,「哥哥……嫣儿……嫣儿的确很怕……嫣儿有点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了,若是去了,便永远都不能回来,嫣儿怕……」
这般说着,许是真的想到了离家万里朱嫣的眼眶是真的红了,朱勤看着朱嫣这般眉头皱的更紧了,「嫣儿,你从小便得族中最好的教养,为的是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朱勤的话直接而残忍,朱嫣听的泪盈于睫,朱勤便继续道,「何况家中不会亏待你的,你此去燕国,身边带的人和物都是最好的,不仅如此,往后家里也会一直帮着你,你虽然在燕国,却也和留在蜀国没什么两样,你明白吗?」
朱嫣绞着手帕,唇角抿的紧紧的,「可是哥哥,我过去是做妾的……我……」
朱勤眯眸,「嫣儿,你怎么不明白呢?宫中的两位公子还没有开始准备娶亲,而你已经到了适婚之龄,第一,段氏如今不比从前,哥哥不会让你跟着六公子,第二,那位八公子哥哥也看不上,第三,哥哥不会将你嫁给比咱们家族还差的人家,所以眼下燕世子便是最好的人选,莫说眼下,便是将来,燕世子也是最好的人选,你过去也是贵妾的身份,等世子将来登上了王位,你便是燕国的夫人,你且看看宫里的孙夫人,比王后又差了多少?更何况是在燕国,嫣儿,哥哥不会害你,这条路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我们家族,都是最好的。」
微微一顿,朱勤又道,「因为世子殿下吐露过不喜侍从的缘故,王上并未准备更多的媵妾同去燕国,所有人之中只有你是出身最高最有才德的,你害怕什么呢?」
白色的斯帕快要被朱嫣绞烂,她的表情越来越委屈越来越抗拒,而朱勤的目光则是越来越深沉,「所以昨日我才让你入宫多去走动一番,若是筹备婚礼了,势必让宫里也将你的那份准备的尽善尽美,如此在世子眼底你的位分也会更高几分。」
朱嫣抿着唇,听完这些艰难开口道,「可是……可是燕世子不会喜欢我……」
朱勤蹙眉,「喜欢?那你以为燕世子会喜欢谁呢?喜欢摇光公主吗?可就算再喜欢,他的身边也不可能只有摇光公主那一个人,他不仅会有你,还会有别的燕国贵族的小姐,而你为何要在乎他的喜欢,你只要用你的温柔知礼善解人意侍候他,让他心底记得你好便行了,嫣儿,从小先生教你的那些你都忘了?你以为宫里的女人是怎么生存的?」
每一句话都是血淋淋的直白,朱嫣低着头眼神有些痛苦,为什么就不能在乎喜欢?若是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同床共枕,若是为一个不喜欢的人生儿育女,若是为了一个不喜欢的人被终日困在一处囚笼一般的深宫之中,那该是什么感觉?这般想着朱嫣的面色更为发白,「哥哥,就不能换族中其他女儿去吗?受教养的并非嫣儿一个……」
朱勤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听出来了不对劲,朱嫣并非是少女出嫁离家那般的害怕和排斥,朱嫣似乎是真的不想去燕国,哪怕她要跟着的人是燕世子,哪怕他这个做哥哥的已经许诺了跟着她的都是最好的人和物,眯了眯眸,朱勤的神情阴沉沉的吓人,「嫣儿?」
他唤了一声,却没有说辞,朱嫣被吓得一颤,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看着朱勤,对上朱勤的眼神,朱嫣整个人更为瑟缩畏怕,她从小和朱勤一起长大,实在是了解朱勤的行事风格,朱嫣眼神闪烁两下,又极快的垂了眸,朱勤这边站起身来,从书案之后绕出来,径直走到了朱嫣身边去,朱嫣下意识后退一步,只以为朱勤要对她动手了。
见她后退一步,朱勤眼底的疑惑更重,他走到朱嫣身前站定,目光直直的看着她,片刻,又绕着她边走边打量的看了一圈,他步伐走的极慢,脚步几乎没有声音,屋子里一片静默,只有他的目光仿佛利箭一般的刺在她身上,朱嫣额角溢出汗意来,整个人紧张的身子紧绷了起来,某一刻,朱嫣忽然咬着牙道,「哥哥放心,嫣儿会嫁的!」
朱勤脚步停下,正站在朱嫣侧面,他的目光似刀似箭,从他的方向恰好能看到朱嫣紧紧抿着的唇角和湿润的眼眶,他又看了朱嫣片刻,这才移开目光去,「好,那就好,哥哥知道嫣儿是不会让哥哥失望的,去学琴吧,等过几日宫里的谕旨下来再说。」
朱嫣没有如临大赦,反而在原地僵立了片刻才转身朝外走去,这一次甚至连行礼都忘了,看着她走出门,朱勤便站到了窗边去,便又看着朱嫣仿佛丢了魂儿一般的从屋子门口一路走出了院子,朱勤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出声道,「来人。」
亲随从外面进来,看到朱勤的侧影忙敛了心神,「主子有何吩咐?」
朱勤仍然看着窗外朱嫣消失的方向,「这些日子小姐都去了哪里?」
那亲随抬起头来,想了想方才道,「姑娘除了昨日入宫之外只是每日里去先生那里学琴,别的时间至多去採买些水粉绸缎,其他时间都在府中待着。」
朱勤微微眯眸,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微芒一闪而逝。
「派人跟着小姐,看她学琴都和什么人接触。」
那亲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朱勤有令却一定要遵从,低低应了一声,忙转身出去吩咐。
这边厢,朱嫣失魂落魄的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站在外面的两个侍婢一见她神色如此忙上前来将她扶住,其中一人担忧问道,「小姐?怎么了?二公子说了什么?」
朱嫣站在原地,面上悲愤痛苦迷茫等情绪交织复杂,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却是什么也没说便朝外走,那一人又道,「不管二公子说了什么小姐都不要放在心上,待会儿去学琴呢,小姐每次去学琴都是高高兴兴的,眼下可不能苦着脸啊……」
这侍婢本是开解安慰之语,可朱嫣听到这话脚下却是一顿,她摇了摇头,忽然转了个方向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一边走一边朝主院看了一眼,似乎害怕朱勤跟在后面监视她一般,两个侍婢不知朱嫣如此是怎么了,朱嫣却喃喃道,「不学琴,现在不能去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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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状告段祺
夜幕初临,公主府之中只有主院的灯火次第亮起,其他地方只偶然见的着两缕昏光,这偌大的府邸,一时显得颇有几分萧索冷清,正院之中,朝夕正褪下身上外袍,刚一动,便觉的颈侧微微有些刺痒,内室之中无人,朝夕褪下外袍走到了镜子之前,身子一侧,露出颈侧来照镜子,从镜子里看去,朝夕白皙的脖颈之上有一处明显的微红。
那微红并不严重,又有一星青紫,倒像是被什么虫子蛰了一下,朝夕定定的看着,忽的想起来朱嫣手腕之上的痕迹,的确,和她现在颈侧的一模一样。
这边是说……朱嫣手腕之上的的确是吻痕。
朝夕这边想着,脑海之中又浮现出被商玦按在怀中的场面来,他是那般在她身上留下这痕迹,果真是放肆无耻!这般想着,她的目光却又落在镜子里面,娇嫩的肌肤之上一点微红,便像是雪中见红梅似的,她本以为她会十分排斥这痕迹,可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却是不曾觉的怎么样,相反的,心底还生出两分莫名的复杂情绪来,小小的心房好像被吹了气一般的鼓胀起来,丰盈绵软,看着看着脸上还生出几分温度……
朝夕不知这感觉是因为什么,心跳却先快了几拍,她本是要更衣的,可站在镜子面前却是一时失了神,直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她才勐地回神,子荨从外面走进来,一眼就看到朝夕在整理自己的领子和衣襟,她连忙上的前来,「公主,奴婢来帮您。」
子荨要来帮忙,朝夕哪能让她来,若是她来,岂非要看到自己颈侧之上的痕迹了?
这般想着,朝夕便摇了摇头,「你去沏茶来。」
子荨闻言也十分乖觉的点头,转身便出去了,朝夕微微松口气,赶忙去一边褪下中衣换上了件素色的袍子,待扣上扣子,她心底又松了口气,随即觉得委实好笑,她有朝一日竟然会为了这种事有种做贼的感觉?而子荨去得快来的也快,她刚换好衣服子荨便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一边递过来茶盏一边道,「公主今日怎么和世子殿下出去这么久?」
朝夕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方才走到一旁去落座,「先去了廷尉府,后来又去了一间茶肆,那间茶肆十分有意思,便和世子坐了一下午。」
子荨眼睛睁得大大的,闻言便喜道,「这样好这样好,公主和殿下就应该每日待的时间久一些,这样才好培养感情,公主也瞧见了,今日宫中准备大婚的赏赐都送来了,公主可感受到了待嫁的感觉了?等公主真正的嫁给世子,便无需分开啦!」
朝夕只顾着喝茶,委实不愿接子荨这些话,这小丫头总是能自己幻想出一副朝夕和商玦幸福美满的场面,她这个当事人还不觉的什么,子荨已经陶醉其中无法自拔了,朝夕无奈笑着摇摇头,子荨又走近了两步问,「公主殿下带回来的人是谁呢?」
此话一出,朝夕喝茶的动作停下来,抬起头来看了子荨一眼。
人走的侧门带进来的,知道的人也只有坠儿和蓝新,子荨是怎么知道的?朝夕倒不是怀疑子荨,只是觉得她们已经做到了最好的掩人耳目,却难道连子荨这傻丫头也没瞒住?
被朝夕一看,子荨自己先有些紧张起来,「公主……怎……怎么了……」
朝夕眼底目光十分寻常,语气也十分正常,「你怎么知道的?」
见朝夕并不是生气子荨才吐出一口气去,拍了拍胸脯道,「不是啊,是刚才奴想为公主准备些晚上吃的小食的,去了厨房发现蓝嬷嬷端着吃的去了西院,而后没多久唐先生也过来了,却不是来为您诊治的也是去了西院,奴便想,是不是有人在西院。」
凭着这些便猜出朝夕带了人回来,子荨到底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朝夕闻言点了点头,「有个朋友,受了伤,因为身份敏感,所以在府中养着,此事不可外传。」
子荨闻言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奴已经想到了,肯定是不能给人家知道的!」
朝夕便目光赞许的颔首,「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子荨一副铭记于心的样子,又皱眉道,「那世子殿下一定也是知道的!否则怎么会派来唐先生呢?可是公主身边……啊公主,您的朋友是男是女啊?」
朝夕喝着茶,闻言差点因为那句话呛到,「男女有何分别?」
子荨蹙眉,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分析道,「若是女子便罢了,若是男子,还被您如此关照,那岂非……岂非世子会吃醋?」
朝夕简直哭笑不得,「不会的,你想的太多了。」
子荨见朝夕茶盏之中的茶水去了一半,赶忙上前用茶壶为她斟满,又接着道,「公主,世子殿下虽然是个神一样的大人物,可是他也是男人啊,是男人,自然会介意自己喜欢的女子和别人走的太近的,又怎么不会吃醋呢?越在意,就越会吃醋……」
朝夕对子荨这类话从来只是听着玩玩而已,今日听到这话却心底微动。
吃醋?越在意就会越吃醋?那昨天的商玦……
子荨却还在继续,「所以公主殿下的朋友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呢?」
朝夕回神,八风不动的道,「男的。」
子荨双眸一睁,显然惊讶不已,朝夕仿佛看明白了子荨的想法,微微一笑语气诚恳道,「喏,世子殿下不仅没有吃醋,还派了唐先生过来给我那朋友瞧病,如此说来,世子殿下一定是不在意你家公主的,是不是?」
子荨一下子回过神,赶忙摆手,「不是不是,一定不是的,世子殿下怎么会不在意公主殿下,世子殿下一定是心中不满却又不好让公主为难所以不说,世子殿下不仅要忍着委屈还派来了自己身边的大夫,这岂非越发说明世子殿下是爱重公主殿下的?」
可以说子荨不谙世事,可却绝不能说子荨嘴笨,这一件事,却是怎么都是她说的有理,朝夕不欲和她争辩这个问题,看她一脸急色只笑而不语,一瞬之后,蓝新却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子荨在这里她要说的话顿在了口边,看到朝夕点头示意之后她才道,「公主,人醒了。」
子荨眼底微亮,这醒的人自然便是朝夕的朋友!
朝夕放下茶盏起身,看着子荨道了一句「你留在这里」便朝外走去,蓝新跟在朝夕身后,不多时二人便走出了正院,沿着正院一路往西走,西边的一处靠近府中库房的偏院里面亮着一点微光,朝夕走进去,里面屋子里只有坠儿和唐术两人,还有一人,则躺在最里面的床榻之上,蓝新一边走一边低声道,「这偏院本是从前看守府库的老僕住的,后来改建之后老僕被分去了别处,这里虽然简陋,却胜在隐蔽,若是被人发觉,只说是府内的下人便可。」
话音落定,里面的唐术和坠儿已经迎了出来,唐术有些腼腆的看着朝夕,行了一礼之后便利落道,「公主殿下,人已经醒了,他身上有大小十七处伤口,全都是被刀剑等利刃所伤,虽然不致命,却十分痛苦饱受折磨,又因为失血太多此前有些危险,不过现在命已经保住了,眼下只需每日给他的伤口换药,若是伤口能开始癒合便无大碍了,若是伤口要化脓生变便会有些麻烦,世子殿下的意思是,小人每日过来假装为您调理身体,然后看此人的病状。」
朝夕点点头,唐术便朝里面看了一眼道,「虽然人已经醒了,却是说不了太多的话,凭着他现在的状况,也不好太多走动,最好先躺个三日不要搬动。」
唐术说话时朝夕一直看着唐术,待说完所有的话,唐术的耳朵便又红了,朝夕听完这些十分满意的点点头,「那以后你每日下午过来看看便可,辛苦你了。」
唐术敛着眸子连连摇头,「不不不,小人不敢当。」
朝夕看了外面一眼,天色已经黑透了,便看着蓝新道,「送唐大夫出去。」
蓝新自然礼数周全,赶忙侧身一请,唐术看完了病,挎着自己的药箱,又对着朝夕连连施礼方才走了出去,于是屋子里便只剩下坠儿和朝夕二人,坠儿抬手一请,又低声道,「适才吃了几口粥,说是饿了多日吃不下太多,这会儿能说话了。」
朝夕一边听着已走进了里间,做了清洗之后的青年显然比下午在茶肆之中所见要干净明朗的多,只是那张脸已经黝黑粗糙,嘴唇也裂的可见血口,他人已经清醒,听见脚步声便想要挣扎起来见见救了自己的恩人,朝夕疾步上前按住他,「想活命,莫动。」
靠的近了,不用起身也能看到朝夕,青年看着朝夕又如同下午那般的愣了愣,而后才开始张嘴,可刚动了动唇朝夕便道,「我问,你答,多余的话一个字也不要说。」
那青年似乎有些意外,如此绝美的女子却此种气势!
默了默,他微微的点头算作知道了。
朝夕便道,「你要面君?要见王上?」
青年听着,缓缓启唇,说话仍然有些费力。
「是。」
「你要面君,状告段祺?」
「是。」
「你手中可有证据?」
「有。」
朝夕听着,点点头,「好,就这几字便够了,你要先活下来。」
在巴陵之中,多少人听到「段祺」二字都要色变,凭何这女子听到段祺的名字之时眉峰都未动一下,眼看着女子似乎要走,青年又动了动唇,「你,你是谁……」
朝夕看着他,薄唇微启,「我是凤朝夕。」
那青年先是迷茫一瞬,继而满是震惊的愣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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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母子同命
摇摇晃晃的辇车上,凤钦正对着孙岑长长的嘆气,「反正孙昭递上来的摺子上说的清清楚楚了,长逸宫的确是藏毒了,还有那件宫服,虽说没有审问出到底是谁害了于氏,可长逸宫确是有罪,孤对杨氏的惩处并没有错处,也算给于氏在天之灵一个安慰。」
孙岑去崇政殿请安的时候恰好遇见凤钦出门,凤钦见状便干脆将她带了上,这王辇至今还没几个人坐过,凤钦这是给了孙岑天大的恩赏,孙岑闻言嘆了口气,「杨妹妹也是想差了,好端端的却生了这等心思……王上如此处置已是念在多年的情分了。」
凤钦点头,「可不是,她为何派人杀了于氏,这背后的缘故真是叫孤不寒而慄,想到庄姬……」凤钦语声一低,话中透出浓浓的伤感,「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要查清楚已经是不可能了,可孤料想着当年杨氏必定在庄姬病的时候使了绊子,既然如此,孤就更要罚她了,幸而此番杨氏族中还算聪明,没有来孤面前上摺子喊冤,否则……」
凤钦话语微深,透出几分寒意,孙岑在旁听着却不好接话,那一日于美人胡言乱语所有人都听到了,因为如此,若真是杨氏杀了于美人那此事便值得深思了。
孙岑不好接这话,话头一转道,「于妹妹和十一公主的丧礼办的虽然简单却十分周全,王上此事也可放心了,于妹妹泉下能得了安慰,十一公主的案子相信也会水落石出的,这几日宫中的风波总算平息了一小半,王上切莫太过忧心了。」
凤钦面上的疲累确实掩也掩不住,闻言他握住孙岑的手,语气之中满是感嘆,「幸好还有你操持着,孤也能少费些心神,还有朝夕的大婚,也要靠你准备了。」
刚说完另外两个人的丧礼又说朝夕的婚事,凤钦说完才觉的哪里怪怪的,孙岑却是不显,温笑一声点头,「那是自然的,摇光公主的婚事是这么多年宫内的第一场大婚,又是王上这般看重的,自然要办的风风光光的,王上且放心吧,妾知道。」
凤钦目光脉脉,他自然是放心孙岑的,不然也不会将后宫的掌宫之权交给她,这么多年了,到最后这内宫还是要靠孙岑来掌驰,在他心里,孙岑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安静温顺不与人争抢的性子,这般想着,凤钦看孙岑的目光更为温和几分,「孤瞧着你面色也不甚好,这几日是否太劳累了?你可要照顾好自己,若是你再病倒,那宫里可就真没人了。」
孙岑唇角维扬,眼底绽出点点光华,「是,妾身遵命。」
说话间,王辇的速度缓缓减慢,不多时,稳稳的停了下来,却是停在了嘉宸殿之前,凤钦这两日每日都要过来探望凤晔,可算是将凤晔疼到了心坎里,嘉宸殿早得了消息,王辇刚停稳宫奴已经跪了一地,王庆扶了凤钦下王辇,凤钦又扶了孙岑,站定之后凤钦免了众人大礼方才大步进门,门里面柳济当先在外迎着,凤钦见他便问,「公子好些了吗?」
柳济点点头,「公子好些了,已经能下地走动了。」
凤钦闻言顿时皱眉,「走动什么?那一日跑去御惩司便是不该,得好好躺着才是。」
柳济不敢插话,直将他们二人迎着进了内室,内室之中,凤晔已经从床榻之上搬到了窗前的长榻之上,那长榻之上放着案几,临着窗户,自然要比躺在床上自由些,看到凤钦来了,凤晔一动就想行礼,凤钦连连摆手,「行了行了,你好好的别动。」
凤晔便就老老实实没动,眨了眨眼看看凤钦,又看了看孙岑,转而又看向他们之后,可他们之后的门口空荡荡的,除了跟进来侍立在旁的王庆之外哪里还有别人?
凤晔抿了抿唇,眼底写满了失望,凤钦没注意到,孙岑却是看到了这个细节,于是掩唇一笑,「十三公子这是在等谁呢?怕不是在等我们呢……」
这么一说凤钦方才注意起来,眼珠一转便明白过来,「啧,这还用说,是在等你二姐姐?」
凤晔不自在的翻眼望了望屋顶,「谁等她呢……」
凤钦便笑开,「你二姐姐的婚事要开始准备了,昨日才送了好些东西到你二姐姐府中去,她怕是要规制两日的,还得陪陪燕世子,哪有空日日入宫来?」
凤晔眉头一皱,小小的稚嫩面颊上露出几分少年老成,似乎在想什么十分严峻的事情,这模样看的凤钦二人一愣,凤钦和孙岑忽视一眼,两人都是哭笑不得,凤钦便摸了摸凤晔脑袋,「好啦,知道你这几年每个陪你玩耍的,好不容易你二姐姐和你心意自然叫你挂怀,她又不是不进宫了,要么明日要么后日,总是要入宫的,父王喜欢看你活泼笑闹的样子,你眼下这眉头皱的和个小老头一样,父王可不爱……」
凤晔闻言弯了弯唇,抱住凤钦的胳膊道,「还是父王对晔儿好。」
凤钦的孩子,朝夕兄妹四岁便被贬斥出去,后面出生的几个自小在段锦衣教导下长大,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规矩最大,虽然守规矩也是好事,可到底少了两分亲昵,只有凤晔,一出生下来虽然也是放在教养嬷嬷那里归段锦衣管,可大抵因为凤晔和其他公子公主年纪差的较多,她竟然不怎么管凤晔,凤晔便最没有那股教条劲儿,后来其母在大火之中身亡,凤钦心疼凤晔,便时常带在身边,凤垣凤煜几个年纪前后相差不多,凤钦那时候一起看到好几个孩子哭闹心中虽然有怜爱却也有被吵的烦躁的时候,到了凤晔这里,整个宫里只有凤晔一个小娃娃,且还是个长得雨雪可爱不喜哭闹的小娃娃,凤钦心底怎不喜欢怜爱?
先是对小娃娃长的好看而喜欢,后来凤晔渐渐长大知事,便是对他懂事孝顺的喜欢,不仅懂事孝顺,偶尔还能对他撒娇耍赖,真是满足了凤钦方方面面对孩子的期许,譬如眼下凤晔抱着他的胳膊他不仅不恼,相反还觉的十分享受,又点了点他额头宠溺道,「你知道就好,所以你得快快好起来,免得父王日日过来看你。」
凤晔一个劲的点头,显然也对凤钦的宠爱十分受用。
孙岑站在一旁看着凤钦父子其乐融融的场面一阵恍神,在她的印象之中,凤钦只有对凤晔有过这般慈爱和乐的时候,再看凤晔这么多年在宫中,凤钦对他更不仅是宠爱,甚至可说是纵容,这哪怕对凤垣都是没有过的,而凤晔……孙黔扫过凤晔的面容,分明是个*岁的娃娃,可凤晔在宫中委实闹过许多看似胡闹却十分叫人堵心的事情。
当然,这些事情大都是针对段锦衣闹的。
「父王,二姐姐的婚事要准备多久啊?」
凤晔靠在凤钦身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凤钦闻言一笑,「从现在开始准备,你说要准备多久啊?你二姐姐是咱们第一个嫁出去的公主,又是嫁去燕国,可不能轻慢,这不光要准备嫁妆,还要准备许多得用的人给你姐姐做助力,如此你姐姐过去方才站得住。」
凤晔跟着点头,仿佛十分贊同凤钦的话,「那谁去送亲呢?」
「送亲?」凤钦微愣,似乎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他这是头一遭嫁女儿,他想了想转头看孙岑,一边道,「送亲,只怕要个兄弟去送,还得礼官媵臣亲兵不少人。」
孙岑笑着点头,「是这么个理儿,具体的后面才能安排。」
凤晔一下子坐直了,「兄弟送亲?晔儿去送可以吗?」
凤钦闻言噗一声笑出声来,便是孙岑都忍不住掩唇笑开,这个凤晔,可真是……难怪惹的凤钦这般宠爱,二人笑起来,凤晔不乐意了,眉头一皱道,「不可以吗?我不是兄弟吗?」
凤钦笑意未断,「是是是,自然是的,只是你还小啊,怎么能去送亲?」
凤晔眉头皱的更紧了,「可是我……我想……」
凤钦笑意更甚的将凤晔揽入怀中,「父王知道,父王知道,你是想出去走走看看嘛,可是你要知道,你二姐姐大婚在立冬,那个时候正是开始冷的时候,蜀国或许都要飘雪粒子,何况是去燕国,燕京在燕国东北方向,一路上少不得是大雪连绵,就你这小身板,又是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头的,该如何去送亲呢?」
凤晔眉头越皱越紧,凤钦便接着拍着他肩膀道,「等你长大些,长大些去看你姐姐便可,到时候父王可不会拦着你,现在想这个,父王可真不敢放你出去……」
说着看着孙岑,二人都无奈而笑,显然拿凤晔这话当成了小孩子的玩笑话。
凤晔看着这两人如此一张小脸又皱在了一起,半晌只好道,「听闻父王处置了杨夫人?廷尉大人也觉的杨夫人是害死于美人的幕后黑手吗?」
凤钦唇角微动本想说什么,可话锋一转却是道,「你还小,不用管这些。」
凤晔闻言便有些丧气的抱着双膝缩成了一团,「晔儿也知道晔儿还小什么都不能做,只是这一次晔儿也差点丧命,父王不觉的,晔儿这次和母亲那次一样吗?」
这话落下,室内顿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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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今天只有一更。
第220章 周全安排
「主子,这三日公主殿下进宫了两次,其他时间都在府中,宫中又送了一次赏赐,孙夫人还派了尚衣司的人来给公主殿下量了身,宫里倒是没什么动静,蜀王这几日还是压着段氏奏请换防的事,另外段祺这两日告病并未上朝,朝中只处理了些河道上的琐事,倒是朱氏,那位朱二公子似乎发现了什么,叫人盯着段氏盯的十分的紧。」
商玦站在廊檐之下,目光落在远处趴在亭中石台上写字的洛玉锵身上。
见商玦未出声,战九城便继续道,「巡防营那边只找了两天就没再继续找了,想来是怕动静太大惊动了其他各家,巡防营看似掌握在大统领邹奇的手里,可邹奇并无氏族背景,其氏族以军功起家,在巴陵站稳脚跟也不过三代,到了邹奇这里,虽然也是军中打仗的好手,可凤钦手下无人,宁愿把邹奇留下掌握巡防营也不敢将其外放,而邹奇并非有勇无谋之人,他深知巴陵氏族的权利交纵,所以通常对底下氏族间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表面上的平衡,而各家都安排人进了巡防营,可通常是不敢因为私物指派巡防营的,那一日想来是真着急了,除了巡防营,那日巴陵还有许多伪装起来刺客侍卫死士。」
战九城语声豪烈,谈起邹奇语气之中不无感嘆,巴陵是蜀国的王都,而其中最重要的两只兵马便是宫中的禁卫御林军和巴陵城中的巡防营,因为在蜀国的心脏,又靠着王宫,所以这两只兵马都要用凤钦最为信任的人,而这位邹奇,家族比不上段氏等大族,且三代皆为武将,对蜀国也算忠心耿耿,看起来便算是最好的人选,而巡防营这个烂摊子,交给任何一个没有氏族的人都会是眼下这幅样子,虽然四分五裂,却暂无大患。
商玦微微颔首,「该布置的人都布置好了?」
战九城点头,「都好了。」说着眉头一皱有些疑惑,「主子竟还有这些准备,为何不一开始入巴陵的时候就吩咐上?再者,主子准备的这些用得上吗?」
今日晴光正好,院子里草绿花浓,实在是叫人心旷神怡,商玦闻言却微微蹙眉,眼底露出一丝寒星,「一开始入巴陵,她要解决的是内宫的事情,眼下,却是该注意朝中的时候了,那个时候便是吩咐了也无用,还可能露了破绽,眼下正是好时候。」
话头微顿,商玦的眼底闪过两分犹豫,「至于用不用得上,我倒希望她用不上。」
战九城眉头拧成了一股绳,他性子豪爽,眼下又无人,索性便对着商玦直接问了出来,「公主殿下是要嫁去燕国的,属下以为公主嫁去燕国之后母国这边就管不到了,既然如此,哪怕世子帮着公主在这几月时间将蜀国朝政好生肃清,可到时候世子一走公主一走,是必定还会生乱子的,只怕维持不到多久,又要乱成一片由氏族把持朝政。」
商玦眼底幽沉一片,唇角微动,却是无法回答战九城这个问题的,顿了顿,只得道,「多做些准备,以备不时之需吧,若是用不上,是最好的,全看她了。」
商玦语气深重战九城听出来了,知道必定是问到了什么不该他知道的,当即便噤声不再追问,这边厢商玦却忽然抬眸看着这万里无云的晴空缓声道,「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好的春光,便该出了这巴陵城去西边打马赏花去——」
战九城微讶,「殿下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们是从北边来的,来了巴陵之后虽然在城中动作不少,可还没出过城去,战九城更不知道这巴陵以西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商玦笑笑未语,战九城便又奇怪道,「这几日殿下足不出户,也未去找公主殿下,属下还觉得奇怪呢,若是真想出门,这便让人通知公主殿下去?」
商玦微微摇头,还未说话,云柘忽然面色奇怪的从外面走了进来,见着商玦先拱手一礼,而后回头朝外面瞟了一眼道,「主子,这两日咱们仪馆附近总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在晃荡,昨日下午发现不对,今天又看到小人便去查了,这一查却有些……」
云柘犹豫一瞬,「竟然是朱府的侍婢,且还是朱小姐身边的侍婢。」
商玦面无表情听着,战九城眉头维扬,「啧,这位朱小姐……可真是……」
朱嫣乃是凤钦准备给商玦的媵妾,此事众人皆知,眼下听说其身边侍婢在仪馆周围晃荡,自然而然便叫人想到她许是对商玦感兴趣想接近商玦,便是连云柘也是如此想的,唯独商玦,听到这消息仍然八风不动的,片刻摇了摇头,「怕不是你们想到那样。」
战九城和云柘对视一眼,而后一脸正直的看着商玦。
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还能是哪样?
商玦无视二人奇怪的目光,「只怕还会再来的,若是递了什么话再来告诉与我便是。」
云柘有些意外的点头,自家世子的脾气他不是不知道,往常遇见这种都是一概不管的挡回去的,怎么这次还让把话递到面前来?难道……云柘心底勐地摇头,不可能,别说自家世子心底有摇光公主,便是自家世子心底没人,那朱小姐也配不上自家世子啊!
说到了那位朱小姐,便想到了朝夕和商玦的大婚婚仪。
商玦微微眯眸,「听说蜀王已经开始准备媵侍媵臣等一干相关的人了?」
战九城点头,「正是,已经着孙夫人督办。」
商玦没说话,眼神却暗了一暗,这个蜀王,若不直言只怕是不行了。
朱府之中,侍婢正在和朱嫣禀报,「小姐,奴去守了两日了,不仅没看到世子殿下入宫,便是出门都没有,这两日世子殿下不知怎么一直在仪馆之中足不出户的,也不知道是病了还是怎么,此前听说还陪着摇光公主出去在城中逛了一整日。」
眨了眨眼,那侍婢又说,「这几日也没去见摇光公主,可见外面那些传言也不尽然,若真是那般喜欢的,便该日日陪着,您说是这个理吗小姐?」
朱嫣闻言微微出神,见朱嫣这神情,侍婢忙又道,「小姐,来日方长,您何必急在这一两日呢?再怎么样世子殿下也是要出门的,等他出门了,咱们再去偶遇世子殿下不就行了?奴婢虽然回来了,却是留的有人在仪馆附近看着的,若是世子殿下要入宫,咱们第一时间便能知道然后也进宫去,您看呢?」
朱嫣紧紧抿着唇,眼底一片黑沉沉的,「先生那边派人来问了吗?」
侍婢闻言微愣,大抵没想到自家小姐好好说着世子怎么又一下子转到了琴馆那边去,看来自家小姐这阵子是真喜爱学琴了,侍婢却摇了摇头,「不曾呢,自传了小姐的话,那边自然知道小姐这阵子不去了,再来问却是不必的。」
朱嫣站起身来,无比烦躁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那侍婢自以为分析安排的已经极好,却不想朱嫣听到这话却更是烦躁了,侍婢有些不解,「小姐到底在担心什么啊?世子殿下一时半刻又不会回燕国去。」
朱嫣停下脚步,摇了摇头,「不行,时间来不及了……」
侍婢满是迷茫,「怎就来不及了?」
朱嫣摇摇头不愿多说,可眉宇之间烦闷之感却更甚了,一边绞着手中帕子,朱嫣又从屋子这边走到屋子那边,来来回回走了七八个来回方才一挥袖子,「山不来就我,我还不能去就山吗,一天,就再等一天,若是世子殿下还不出门,我就去就他去!」
侍婢闻言睁大眼,却觉得朱嫣能这样想引起商玦注意真是再好不过了。
几道墙之隔的主院里,下人正将这几日里朱嫣如何派了侍婢去商玦仪馆守着的事一一道来,朱勤听了这些眉头微皱,一旁的亲随也有些诧异,朱嫣从小受的教养极好,虽不刻板,可这么明显的去蹲守却还是有些跌了份儿,到底是朱氏大族出去的小姐。
「这几日她都未出去?也没有去学琴了?」
朱勤问一句,那负责监视朱嫣的下人立刻点头,「正是,府门都未出过。」
朱勤细长的眼眯起,眼底透出两分危险气息,这事看起来是朱嫣自己想通了开始关注起商玦来了,她让人盯着商玦出门的时间,是想和商玦巧遇一下?想到这里朱勤眉头微展,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只要他这个妹妹听话的跟去燕国便好,虽然不求她争宠往上爬,可若她得了顿悟开始为自己和朱氏的未来考虑了不是更好吗?
虽然这般想,朱勤还是吩咐,「继续盯着小姐。」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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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垂死挣扎
「小姐!小姐!」侍婢从外面风一样的冲进院子里,一路从院门口冲到了屋子里,「小姐!燕世子出门了!看马车的方向是要进宫去!小姐!」
侍婢满是激动的喊了一路,也让屋子里呆坐着的朱嫣一下子惊跳起来!
她几步走到暖阁门口,差点和冲进来的侍婢撞了个正着,「世子要进宫了?」
侍婢喘着粗气停下来,一手扶着一旁的雕花月亮门喘了两下才能说出话来,「是,是的,看马车的方向是去宫里的,奴派人跟门口的咱们蜀国的看守侍卫问了好久才问出点眉目,应该是今日蜀王邀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入宫来着,说是十三公子初初好了,请两人一起进宫去吃个家宴,世子殿下大抵要去公主殿下府上接公主,小姐您来得及的……」
朱嫣眼底闪出亮光,转身便朝内室走去,「快,给我更衣,快去准备车马。」
一声令下,那侍婢转身出去吩咐一声准备车马便又进去帮朱嫣更衣,此刻的朱嫣兴奋又激动,那模样让侍候了多年的侍婢都有些诧异,朱嫣此前分明对燕世子只是一丝丝仰慕而已,如今怎么因为能见世子一面就激动成这样了?!
侍婢掩下心底的疑问,只手脚极快的帮朱嫣换了一身进宫穿的衣裳,待换好衣裳又梳了头髮重新打理了妆容,主僕二人这才急急出门去,前后竟然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小姐,您慢点,咱们不着急的。」
「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入宫肯定先去赴宴的,咱们……」
侍婢一边扶着打扮得当的朱嫣一路疾走一边说着话,稍微权衡了一下才委婉道,「咱们入宫可不能和摇光公主殿下撞上,还得去寻找个合适的机会呢。」
朱嫣的身份想必那位摇光公主殿下也是知道的,若是让摇光公主看穿了朱嫣的心思早早的生出了防备可怎么办是好?侍婢想到了这一层,不免提醒了朱嫣一句。
朱嫣本走的疾快,闻言方才脚下一慢,「对啊,还得寻个机会。」
说着话她长长的唿出一口气去,似乎在压抑自己内心的紧张和激动,「我们,我们先去找十一公主,在她那里坐坐,她宫中消息灵通,想必能帮咱们……」
朱嫣一边紧张,一边却又两眼锃亮,这样子不像是去见自己喜欢的人,反倒是像要上战场似的,一旁的侍婢看的心头微颤,总觉得今日的朱嫣有些不寻常,听到朱嫣的话却只能点头,「是是是,小姐想的周到,十一公主必定会帮咱们的……」
这侍婢说着,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一旁一个自家府内的小厮一闪而过,两人这条路几乎是朱嫣的院子直通院门,通常只有侍婢来回,怎么见到个小厮?这侍婢生出疑惑,再一想,却记得这小厮似乎在朱勤身边见过,她有心想提醒朱嫣一句,奈何朱嫣不知怎么又改了主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快,还是快点进宫去,咱们就这一次机会。」
侍婢心底无奈的一嘆,怎么就这一次机会了?以后只要燕世子不走便都是机会啊!哪怕是到了燕国也日日是机会呢!思及此,侍婢到底还是道,「小姐不要急,二公子说孙夫人已经开始罗列媵侍的名目了,您是头一个,再过两日那谕旨便得下来,到时候定下来了便一切好说,便是到了燕国,对您来说不都是机会吗?」
她说完这话,朱嫣脚下勐地一顿,且转头看了这侍婢一眼。
朱嫣人在外面从来都是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对她们这些下人从来也自诩大家大族不轻易发怒,可她这会儿的眼神却是让这侍婢生生的打了个冷战,那感觉便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刀从自己背嵴上刮过一般,然而只这一瞬,朱嫣便极快的转过了头,又疾步朝外去。
侍婢愣了愣,看了看四周,只以为是自己刚才声音太大了,恐怕叫府里其他人听到了伤了朱嫣的面子,她抿了抿唇,再不敢多说一句。
马车已准备好了,就停在朱府的侧门处,朱嫣带着身边侍婢出门上车,一声令下马车就驶了出去。
「快点,再快点……」
朱府的车夫本来已经十分稳健速度也不慢,朱嫣却还嫌满了,不停催促,车夫只要一鞭接着一鞭,光是那马鞭落在马背上脆生生的响便听的人心惊,再加上速度太快造成的颠簸,坐在马车里的主僕二人委实算不得舒服,侍婢一手扶着朱嫣,一手扣着坐榻边沿才能稳住,她只觉得自己的手指甲都要扣断了,而后不解的看着朱嫣。
她隐隐觉得,自家小姐入宫见世子只怕不是去巧遇世子而后在世子面前混个脸熟这般简单,先派人连着几天的蹲守,守不到就一直在府中呆坐着,便是练琴的琴声之中都满是焦躁,眼下听到消息,一下子激动成这样,这实在不像她原来的小姐。
「小姐?要不要慢点啊,您不会难受吗?」
「没事,不难受,我要最快的速度入宫去。」
朱嫣摇头,满面坚毅,眼底哪怕还有一丝挣扎犹豫,却被更多的执拗盖了过去。
听着这话,做为侍候了朱嫣许久的亲信侍婢委实有点不敢相信了,朱嫣从小便娇生惯养,莫说马车这么颠婆了,便是车里的软垫有几分皱褶她都是要嫌不舒服的,这……
自家小姐如此着急入宫到底是为了干什么?
侍婢满心疑惑,越发不安,额角很快就起了汗意,一边是担忧怕的一边是使出了全身力气护着朱嫣累的,便是在这风驰电掣的奔驰之中,马车稳稳的停在了宫门口。
下马车,亮腰牌,朱嫣凭着朱氏二小姐的身份速度极快的进了宫门,进了宫门,什么都不管的直想着快点到凤念蓉的椒房殿,一边走一遍又道,「刚才宫门口不见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的马车,是不是他们还未进宫来?」
侍婢忙点头,「应该没有咱们快,小姐别急。」
朱嫣又长长唿出一口气,总算慢了一分,走出几步,朱嫣又交代道,「等会儿见了公主先别说我们是来见世子的事,就说我们是来给王后和夫人们请安的,先去看她而已。」
侍婢忙点头,若小姐真是为了引的世子注意,那的确不好与人说。
这般想着,二人很快到了仪门之前,到了仪门前,便要被执事太监拦下,待过问了原因,由执事太监领着她二人朝澜汀殿而去,这一下,便是想快都快不起来,而那执事太监偏生认的朱嫣,请了安之后便和朱嫣说起话来。
「二公子也是刚入宫不久,小姐怎未和二公子一起入宫来?」
朱嫣心头勐地一跳,哥哥也在宫中?
咬了咬牙,朱嫣扯出一抹笑来,「哥哥是来办公差的,我是来请安的,自然不能一路。」
那执事太监忙点头笑,「小姐说的是,正是这个理儿呢。」说完不知想到什么,两个眼珠儿十分精明的一转,「说到这里,奴还要恭喜小姐呢。」
恭喜她?朱嫣心头又是一跳,「恭喜我做什么?」
执事太监捂嘴一笑,「小姐不愿意说……好,那奴就不说破,总是要恭喜小姐,也要恭喜二公子了,这往后啊,王上必定对二公子和朱氏更为看重呢。」
这执事太监在内府也是有几分脸面的,说话到这个份上也十分坦然,朱嫣听到这里却是一阵心惊肉跳的明白了,这话,正是在说她要去燕国做媵侍的事!
抿了抿唇,朱嫣语声干涩,「这……都是没谱儿的事呢。」
那执事太监又一笑,看着朱嫣的眼神透着几分明白,「小姐的意思奴懂,小姐是不张扬的人,要不是奴适才碰到二公子的时候正听到他和随从说这会儿要去崇政殿求恩典奴可不敢这般和您说话,您就等着吧,只怕今天下午您就有准信了。」说着想起来什么似得一拍手,「对了,今日燕世子殿下也要入宫呢,哎……小姐怎么不走了……」
朱嫣的确不走了,她面色煞白的站着,有些迈不动步。
「我哥哥……我哥哥去崇政殿了?多久了?」
她语声呆滞的问了一句,那执事太监不明所以,却还是回忆道,「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
朱嫣眉心勐地一跳,半个时辰之前?那现在有可能已经……
她心头一痛,蹬蹬的往后退了一步,此举可是吓得身旁侍婢和那执事太监都通通色变,侍婢一把扶住朱嫣,手腕却被她握的狠痛一下,只见朱嫣忽然急促的喘了两口气,忽然一个转身朝来路而去,「不行,不能等,我要直接去宫门口等着世子!」
说着,朱嫣抓着身边侍婢的手又大步流星的往回走!
侍婢早就被吓呆了,她脑子浑浑噩噩,可她知道,她家小姐一定不是简单的要见世子引起他注意的,而后面的执事太监更为诧异,回头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椒房殿摇了摇头,「这都到了跟前了怎么又回去了?听到这消息激动的要面见世子了?」
正喃喃自语的打算也跟回去,后面却响起一阵脚步声,执事太监回头一看,却是凤念蓉带着自己的婢女出来了,执事太监咧嘴一笑,忙恭敬的上前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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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请喜欢暴君的小天使们支持正版吧~o(>_<)o~
第222章 坏她打算
执事太监看到走出门来的凤念蓉,上前便跪地请安,凤念蓉对宫中的下人最是好性儿,当即挥手免礼,又朝朱嫣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朱家小姐怎么走了?」
执事太监站起身来,自然不着急跟着朱嫣要先答话才是,他蹙眉一瞬也十分疑惑,「回公主的话,这朱小姐其实是来寻您的,这一路上都没什么,可眼看着到了您这跟前她忽然面色大变的要回宫门口,哦对了,朱小姐是要去宫门口见世子殿下呢。」
凤念蓉微微颔首,「这个我知道,今日宫中有家宴。」
正是因为要赴宴,所以她这会儿才出门了,可是朱嫣必定也是知道今日宫中家宴的,没道理走到了她这门口连面都不见就又折回去!何况,世子殿下必定是和公主殿下一起来的,既然是一起来的,朱嫣是个有脑子的,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世子殿下面前?
凤念蓉眉头一皱,不对,一点都不对劲,「说说你们这路上都说了什么?」
凤念蓉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那执事太监立刻满眸明白的点了头,「开始倒也没说什么,奴只是恭喜了朱小姐,您也知道,宫里这两日开始准备摇光公主的婚事了,这连带着,不得也要准备一干媵臣的事情了吗?奴也是多嘴了一句,朱小姐却好像还不知道似的,或者说,朱小姐似乎不愿说破,奴见此也不好再说,好像也就说了这个。」
执事太监恭敬的说完,凤念蓉便又微微颔首,就因为这个?
她仍然不得其解,那执事太监却又轻唿一声想起来别的来,「喔还有,奴后来就说了句朱二公子刚刚入宫来,公主知道,奴站在那里少不得就知道谁入了宫,就提了这么一句,只是当时二公子提了一句『今日要去跟王上』求恩典类似的话,奴听到了,便也跟朱小姐说了一下,也存着恭喜之意,毕竟,这朱小姐的事谕旨一下便算是定了。」
执事太监又费力的想了一阵,点点头,「对,就是这些说完之后朱小姐面色大变,而后便转身往回走,说她一定要去见燕世子殿下,奴,奴也没懂。」
执事太监没懂,凤念蓉却懂了,她心底有些震惊,面上却不显,摇了摇头道,「不知是有什么内情,行了,我要去嘉宸殿赴宴,你且去吧。」
执事太监自然也不太敢太过探究主子们的内情,闻言便行了个大礼朝来路退去,凤念蓉眸色微深的看了看宫门的方向,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执事太监不知道出了何事,她却是知道,上一次朱嫣入宫虽然未说透,可她却看得出来她的确是有意中人了,不仅有意中人了,朱嫣还打算去求商世子,让商世子出面拒绝她这个媵妾,这听起来有些滑稽,可凭凤念蓉看人的眼光,她莫名的就觉的商玦一定会答应了朱嫣的请求。
「公主……公主怎么了?」
扶着凤念蓉的侍婢满头大汗,只因为凤念蓉的手不知怎么用了力,指甲都深深卡进了她手背里去,实在是疼的忍不住了方才低低唤了一声,凤念蓉回神,手上劲道一松,而后才迈步朝嘉宸殿而去,她神色凝重,引的身边侍婢也跟着猜想起来。
「公主是在想朱嫣小姐的事?朱嫣小姐今日可是够异常的,莫说今日世子殿下身边有摇光公主,便是没有,她也不好这般生生撞到世子面前去,奴见那日里朱嫣小姐面色沉郁还以为她对嫁去燕国有何不满,却不想是奴想错了。」
你没有想错,她的确不满,更不愿意。
凤念蓉在心里说了这话,表情漠漠的,「什么嫁不嫁的,在她眼底,这不叫嫁,不过也确实,这的确不叫嫁,她今日,大抵是……」
是要豁出去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她要赶在二公子求的谕旨之前见到燕世子殿下,所以本来先来找她却在听到二公子入宫之后半路折返,只有在之前见到燕世子表达了自己的念想她方才能安心,这会儿距离家宴的时辰还在,凤钦不知道是在崇政殿还是嘉宸殿,不管在哪里,朱嫣此去都是能在凤钦之前见到商玦的,商玦那般的人物,先不说对摇光公主的用心,他必定不会强求个女子,若是朱嫣见到商玦,是十之*要成事的。
要不要她成事呢?凤念蓉的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
「朱嫣小姐要做什么事让公主愁成这样?朱嫣小姐和公主交好,刚才都走到了门口却不来见公主,委实有异,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媵侍的身份得了准所以去见燕世子谢恩?」
这么说着,侍婢自己都是一脸的不合规矩不可能,朱嫣那样氏族出来的小姐,自然还没有不守规矩到这个地步,想了半晌,这侍婢也没想明白……
「如果……如果没有媵侍,燕世子和摇光公主会如何?」
冷不丁的,却是凤念蓉说了话,这侍婢微愣,随即眼神便是微深,「公主殿下,容奴说句不好听的话,世上哪个女子希望自己夫君妻妾成群?别的不说,这摇光公主出嫁的时候心境都不会好,别的人都是嫁过去有个几日才开始面对夫君有其他人的场面,可是摇光公主却是还未出嫁就和自己未来的『姐妹』打起了照面,这岂不堵心呢?」
微微一顿,侍婢一笑又换了个说法,「不过……不过王室到底和寻常百姓不同,这些都是规矩,想来摇光公主也是明白的,朱小姐跟过去还是以她为主心骨呢,不过……不过凭着朱氏的家势,是不是以摇光公主为主心骨还很难说,朱小姐不像个没点心思的人。」
是啊,朱嫣是个有心思的,若不是为自己考虑的多,便不会做出这等打算这等事情,凤念蓉面色沉沉的,一双和凤钦相似的凤眸微微闭了一瞬,再睁开时,那双眸子里面便再无半点情绪,她看向崇政殿方向,「朱二公子人必定在崇政殿,派个人去寻一下二公子。」
侍婢微愣,「寻……二公子?」
凤念蓉点头,「是,不要派咱们眼前的人,派个一时看不出身份的去说,就说,朱小姐在宫门口等着世子殿下的,事关朱氏前程,让二公子去关心一下。」
那侍婢又稍稍一愣,而后才转身去吩咐了一句,随即心底便有些怪怪的,自家公主似乎是知道朱小姐此番是为了什么的,可是朱小姐显然是怕朱二公子的,自家公主这般一弄,岂非是想坏了朱小姐的打算?这……
侍婢心中一念百转,却是不敢说出来,只低着头陪凤念蓉朝嘉宸殿而去。
崇政殿外,朱勤被安排在一间偏殿之中候着,他今日来见蜀王凤钦,谁知道凤钦已经一早去了嘉宸殿,他要说的算是国事,自然不能跟去嘉宸殿,便只能在这里候着,想到要等到家宴完了才能见到凤钦朱勤心底便有些不忿,他的这个王被后宫几件事搅得浑浑噩噩了,近来留在崇政殿处理政务的时间越来越少……
正想着,亲随忽然在门口探了探身,朱勤蹙眉,「王上又回来了?」
亲随摇头,随即走了进来,拱了拱手方才面色奇怪道,「公子,有件事,刚才一个小太监到小人跟前说了几句话,是和小姐有关系的。」
朱勤眉头一抬,「什么事?说得人是谁?」
那亲随忙恭敬道,「那人是个面生的小太监,看样子像是个宫中最低等的小太监,过来说小姐今日入宫了,本是要去寻十一公主,可知道您进宫求恩典之后却到了椒房殿之前却不进,一转身又去了宫门口,说是……要去堵燕世子的。」
倏地眯眸,朱勤阴沉的眉眼露出几分危险气息。
知道他今日求恩典便该老老实实的待着莫要让此事节外生枝,可她竟然要去见燕世子,想到这几日朱嫣的异常,朱勤忽然福至心灵的想到了一个可能,朱嫣这分明是去……
心底「咯噔」一下,朱勤勐地将身侧的拳头攥了起来,随即语声狠厉的吩咐道,「去!去截住小姐!无论如何别让她和燕世子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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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来啦~凤念蓉这个人……嗯……
第223章 希望破灭
「小姐!小姐!慢着点,您这是怎么了!」
本是侍婢扶着朱嫣,可眼下,却是朱嫣拖着这侍婢在往前走,朱嫣脚步比出府那会儿更快更急,若不是穿的宫裙太过繁复,她或许会甩开侍婢跑起来也说不定。
「得快点,得早点见到世子殿下,得快些……」
朱嫣脚步快,这语声更是着急的吓人,侍婢听着也更是心惊胆战,从即日之前朱嫣吩咐他们去守在商玦的仪馆之外她便觉的有些异常,可想到朱嫣或许是想通了想要讨得商玦的欢心她心底却又有几分高兴,然而今日的朱嫣实在是太吓人了!
「小姐!为什么要早点见到世子殿下啊,咱们不是要等家宴之后吗?」
「不行,那时候就太晚了,二哥已经进宫了,来不及了……」
也不知道是太着急了朱嫣没了防备还是他全然豁出去了,她这话多多少少透露出几分别的信息,那侍婢听的微愣,心跳抑不住的加快,什么叫因为二公子入宫了就来不及了?小姐这样是要抢在二公子前面?因为什么要抢在二公子前面呢?总不能小姐要自己去请世子殿下下道旨意把她纳入燕国王宫吧!这怎么样也不合规矩……
侍婢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浓烈,明知道自己猜的不对,却又隐隐的希望自家小姐朝着这不合规矩的路上走,因为,若是小姐走了别的路,那便是和二公子作对,和二公子作对的人,哪里有什么好下场呢?侍婢想到这里禁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小姐,小姐您要做什么?您这么着急去见世子殿下是要做什么?」
「小姐,您不要急好不好?我们……我们去问问十一公主好不好?」
这般说着,朱嫣的脚步却没有半点减慢的,侍婢急了一颗心跳的飞快,手都在发抖,「小姐……您不要吓我好不好,不要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有二公子呢,二公子就在宫里,您去问问二公子好不好啊?您这样奴真是要怕死了……小姐!」
侍婢口上这般说着,却发现朱嫣听了这话脚步越走越快,朱嫣似乎万分害怕朱勤在宫里这件事,侍婢满头大汗,更多的是因为害怕,眼下情况很明显,自家小姐要做的事不能让二公子知道,什么事不能让二公子知道呢?自然是二公子不喜欢的事……
侍婢害怕了,牙关都在打颤,「小姐,您……您怎么能这样去见世子殿下呢,世子殿下是和公主殿下在一起呢,您这样莽撞,二公子也会知道的啊……」
侍婢颤颤巍巍的这般一说,朱嫣脚下才是一滞,侍婢心头微松,看样子自家小姐想去做这件事,却是真的不想让二公子知道,这么一想,侍婢更为害怕,她是侍候在自家小姐身边的人,可是整个朱氏乃是二公子做主,若是自家小姐出了乱子,到时候受罚最重的必定是她们这些下人,这可怎么办好,可若是不帮自家小姐,那她……
侍婢趁着朱嫣脚步减慢的瞬间,忽然一把拉住了朱嫣,二人已经走过了一条长长的宫廊,侍婢看了看四周无人,紧紧的拉着朱嫣语速极快的道,「小姐,小姐您要想清楚,奴不知道您要做什么,可是惹怒了二公子……惹怒了二公子会怎样您想过吗?」
朱嫣也走的满头大汗,可是此刻的朱嫣双眸被执念充满,双眸锃亮,更有种因为绝望而生的疯狂,「我要试一次,不管哥哥会如何惩罚我,我都要试试。」
看着侍婢的双眸,朱嫣忽然觉得瞒也不必瞒她了,唇角微动,重重的道出几个字,「我不想嫁去燕国!」看到了侍婢眼底碎裂的光,她又咬牙补充两个字,「不想!」
侍婢握着朱嫣的手微松,她被吓得面色煞白,眼眶都瞬间红了,她目光闪躲的看了看两边,忽然便往后退了一步,这是二公子最忌讳的事,二公子满心等着小姐的谕旨下来,这个时候小姐闹出乱子来,岂不是将他所有计划都毁了,二公子会杀人的!
退了一步,侍婢害怕的不知该怎么办,又想再退一步。
可下一刻,她的手被朱嫣反握了住,朱嫣的力气极大,这侍婢从不知朱嫣能有这么大的力气,被朱嫣一拉住,侍婢眼前仿佛闪了一道黑光,她知道,她躲不过的。
「不准走!不准怕!」朱嫣紧紧的盯着侍婢的眼睛,六个字说的狠厉非常,她像是被激出了血性儿,眼神也锐利无比,「你现在走了,哥哥也不会饶过你!」
侍婢肝胆俱颤,是了,不论怎么说她都是朱嫣的侍奴,怎么都躲不过的。
朱嫣眼底的锐利一闪即逝,随即又变的温软,她眼眶微湿,看着侍婢有些哀求,「你是我的人,咱们是一体的,像你说的,我去做我想做的,然后不被哥哥知道,不管成功不成功,我都想悄悄试一次,之后我再不做别的,可好?」
主僕多年,侍婢也不忍真的背叛朱嫣,看着朱嫣微红的眼眶,她心底也生出两分侥倖,对了,就悄悄的做不让二公子知道,哪怕她现在去报信,小姐该做什么还是会去做,她到时候免不了还要受罚,若是两人配合不给二公子知道,便能免去一切!
「小姐……那、那小姐要怎么做?」
朱嫣眼底一亮,「我去求世子殿下,只要能和他说句话便可!」
侍婢满眸的不可置信,这样就可以了?!
「可以的,他是燕世子!我信可以的……」
朱嫣又满是恳切的说了一句,侍婢却觉得自己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她是存了侥倖,可是恐惧却一点都没少,她有些木讷的看着朱嫣,「小姐要奴做什么?」
朱嫣强扯了扯唇角,又转身拉着她走,「我们去世子进宫之后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等他进来之后,你去和世子说一声,就说朱氏小姐有事相求,他……他应当是会来见我一面的,到了如今顾不得会不会被哥哥知道了,若是不知道最好,若是在被知道……」
侍婢听到这里抖了一下,朱嫣快速回头,「放心,有我呢。」
侍婢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凭朱勤的脾气,朱嫣自己都不一定能保住自己,怎么能保她们这些下人呢,侍婢眼眶又红了,却是呆呆的点了点头,到了如今,她只能听朱嫣的吩咐,二人一路急行,倒是没有径直走到宫门口去,反倒是在仪门之后选了一处拐角。
朱嫣拉着侍婢站定,又看了看四周,除了远处有巡逻侍卫之外,周围倒是没几个人,朱嫣看着侍婢,探身朝外望了一眼,一个字一个字的道,「看到了吗,从这条巷子走出去,然后右转便是燕世子去嘉宸殿的必经之路,你在那里等着,等看到世子殿下了便去请安说明来意,若他不来,你便再加一句,我今日所言是为了摇光公主好,他一定会来的。」
侍婢的手在发抖,朱嫣使劲的握了握她的手,又拍了两下,眼底又生出一片水光,「去吧,莫怕,我知道此事危险,可我必定能保住你的!」
侍婢木呆呆的,面色还是一片煞白,听到这话眨了眨眼也没什么反应,口中念念有词,却是在黙她适才教给她的那几句话,待朱嫣放开她的手,她便转身走出了二人所站的这处拐角,从这个拐角转出去才是那条巷子,从那条巷子走出去才能看到商玦走过去的那条路,见侍婢虽然脚步略慢却还算走的沉稳的背影,朱嫣心底微微一安,她不知怎么的几乎可以肯定,只要她跪下求商玦,商玦是一定会同意的,再想到那个人,她也有些颤抖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她已经好几日没去琴馆学琴了,那个人必定急死了……
朱嫣站着的这边巷子不知通往何处,却是没什么人来往,她时不时的探身出去看看那条巷子,只见侍婢已经走出去不见了人,却半晌没看到侍婢带着商玦过来,时间一点点流逝,她忍不住的低头在原地小幅度的来回踱步,这两条巷子都十分安静,她的等待也格外焦灼,她没想到今日朱勤进宫了,否则怎么也不能採取这般激进的方式,她知道那侍婢多害怕朱勤,因为便是连她自己都是极其害怕朱勤的,此事若是被朱勤知道……
朱嫣忍不住背嵴微寒,却又摇了摇头将着念头打消。
已经到这一步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朱嫣只觉得过了一万年那么久,等到另外一条巷子响起脚步声的时候她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再一听,当真不是一个人来的,狂喜顿时涌入她心中,她激动的就要转身走出去,可微微一顿却还是按压下心底的兴奋理了理自己裙衫,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深吸一口气,唇角带出半分弧度,掩下所有的可怜焦灼,以一副端庄从容的姿态走了出去。
一步,两步,即便不嫁给商玦,可朱嫣仍然不希望商玦看低自己,便是求,也要求的有姿态有礼数,三步,四步,朱嫣走出了自己站的那处暗巷,一个转身看向来人。
唇角的弧度一剎那凝固,朱嫣眼底的神采也瞬间被惊恐代替,看着来人,她开始一步步后退,而来人看到她这样子冰冷的笑了笑,「小姐,二公子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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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说的没错
马车里,朝夕和商玦相对而坐。
商玦看着今日朝夕发间隐隐斜着的一枚白玉簪目光多停留了两瞬,「那人如何了?」
朝夕神情十分平静,却斜了商玦一眼,给那人诊治的是唐术,她就不信唐术回了仪馆之后不是第一个去跟他禀告,虽则如此,朝夕还是点了点头,「命保住了。」
商玦颔首,唇角噙着薄笑,朝夕那一眼什么意思他明白的很,「有什么打算?」
朝夕眯了眯眸,「找个合适的时机吧。」
马车从公主府出发朝宫门而去,这会儿正走在主街御道之上,二人在车厢之中说话,外面一派人潮汹涌,找个合适的时机……商玦接着问,「然后呢?」
却见朝夕唇角一抿,这是在犹豫要不要和他托底。
商玦袖摆一拂,「不能告诉我?」
朝夕下颌扬了扬,「自然不是不能告诉……不如你猜猜看?」
商玦笑出声来,微微沉吟一瞬直盯着朝夕的眼睛道,「要找个合适的时机,还要找个合适的口子,这个人,这件事,自然是要和你没有关系的。」
朝夕眼眶微缩,商玦果然轻而易举的猜到了她的打算,这一点委实叫她万分不爽!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口子最好呢?」
朝夕的神情变化每一丝一毫都落在商玦的眼底,他这般了解她,自然知道他猜中了她的打算叫她不快了,他眼底笑意更深,「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朝夕唇角微沉,他会不知道?他若不知道,这天下还有谁知道?!
朝夕盯了商玦一眼,转头看向了车窗之外,「段氏到底是段氏,没有几个得力的人,这个人放出去便保不住,这件事即便闹起来也不能如我所愿。」
商玦随着朝夕的目光看出去,马车已经快到宫门口了,他便又道,「你心底必定早有章程,相信再过几日我便能看一场好戏,嗯?」
他这下倒是知道点到即止了?朝夕又转头盯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马车很快便到了宫门口,看到是他们的马车,侍卫自然不敢多拦一分,二人下了马车,走过黑幽幽的门洞,这便入了宫,二人今日都是入宫来参加宫宴的,入了宫门便有内侍等着为二人领路,说是领路,却也不过是规矩上的礼数而已,二人知道今日的家宴是在嘉宸殿,也知道去嘉宸殿的路怎么走,自然直朝着嘉宸殿便去了。
沿着宫道往前,又入了仪门,二人刚转过个拐角便看到个侍婢在一处巷子口焦急的转来转去,看到他们出现,那侍婢先是眼底一亮,继而便双手在身前紧张的交握着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那侍婢身上的衣服并非宫服,一看便知是外面哪个氏族家的家奴,而站在这里,更明显是得了消息站在这里等着他们的,商玦眉头微皱,想到了那日云柘的禀告。
朝夕也第一时间看到了那侍婢,转眸看了商玦一眼,商玦有些无奈的看向她,摇了摇头满是无辜,「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越走越近,那侍婢还在原地踌躇着不敢上前,眼看着他们都要走过了,那侍婢忽然豁出去一般的朝着他们沖了过来,到底内宫,她如此莽撞还未走到近前那内侍便拦在了商玦和朝夕之前,「大胆,你是哪家的侍奴!这是摇光公主和燕世子殿下,若是冲撞了贵人……」
那侍婢未得近前,却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见她跪下,那内侍微愣,下一刻那侍婢便一路膝行着往前靠近了两步,一边在地上「咚咚」的磕头一边道,「世子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侍婢大抵是怕的狠了,硬实实的磕在地上,没几下额头便见红见紫的。
朝夕便又看着商玦,商玦在她目光之下有些无奈,「你是……」
「我家小姐说,她要说的话是为了摇光公主好。」
大抵是看出了商玦的疑窦,侍婢又磕了两个头之后急忙抛下这一句,果然,这一句一出,商玦先挥手让那内侍退到了一旁,他看了看那还在磕头的侍婢,又转头看了看朝夕,朝夕本来神情十分淡然,这会儿也因为这话生了疑惑。
商玦见她有些好奇,便对她道,「和我一起去看看?」
朝夕有些无语的挑了挑眉,她几乎已经猜出来这侍婢口中的「小姐」是谁了,人家要和他借一步说话,她跟着算什么理儿,朝夕摆了摆手,「你去吧,我在这等着。」
商玦看着她眉头微蹙,朝夕又道,「家宴快开始了。」
这是在催他,商玦便点头,又看向那侍婢,「带路。」
那侍婢大喜的抬头,也不管自己额头已经隐隐的破了见血,忙站起身来带着商玦往那巷子里面走,商玦一走,朝夕便站在原地等着,后面跟着的子荨见此睁大了眼睛,又上前到朝夕身边来,「公主……这个侍婢是哪家的?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拦路……什么借一步说话,奴婢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是她家小姐要欲图不轨……」
朝夕心底摇头,面上却不显,也未接子荨的话,只安抚的看了她一眼没在多说,若真是要欲图不轨,怎么会当着她的面欲图不轨?若真是这样,那这个人要么便是真的有所持仗天不怕地不怕,要么便是个傻子,第一条不可能,第二条……那就无所谓了。
朱家的小姐当然不是傻子,也不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今次让侍婢拦路委实莽撞的过分,既然如此,那她的图谋便不可能是商玦,朝夕眼底生出两分疑窦。
不是为了商玦,那该是为了什么呢?
回巴陵这么久,子荨也有几分长进,见朝夕不接话便知道自己想错了,身边还有别的内侍,她可不敢再多言丢了朝夕的脸,于是老老实实的后退站到了一旁。
这边厢商玦跟着那侍婢走进了巷子里,侍婢在前带路,整个人因为害怕和激动走的疾快,先是沿着巷子走了十来丈,而后便看到了一条暗巷的分叉口。
那侍婢转头对商玦道,「世子殿下,就在前面……」
说着话,侍婢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那分叉口,「小姐燕世子殿……」
「下」字未出,侍婢的话却是勐地一断,商玦站在这边巷子里,虽然还没有转过去看到,可他已经知道了,那条转角的暗巷之中没有人,带他走过来一看,果然,这条暗巷之中空荡荡的哪里有朱氏的小姐?商玦刚一皱眉,那侍婢却害怕的哭了起来。
侍婢转头便跪倒在地,「世子殿下恕罪,我们小姐刚才就在这里等着的,奴婢不敢哄骗世子殿下,刚刚小姐真的在这里等着的,不知……不知怎么就……」
那侍婢一脸的惊怕,好端端的商玦和她过来了,偏生却不见朱嫣的人了,朱嫣去哪里她还来不及想,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将商玦哄到了这里来,这可是大罪,只要商玦一个不高兴,随时要她性命都可以,侍婢害怕极了,商玦却在看这四周,巷子里空荡荡的无人,可地砖之上却有几道痕迹,因为来往人稀少,而这巷子又阴凉,地砖之上生了一层薄薄的青腻,此时此刻,就在那侍婢跪着的地方,有几道很明显的痕迹,像是人在剧烈挣扎的时候在地上划出来的,眉头微皱又展开,商玦几乎在瞬间就知道适才发生了什么。
「你们二公子在何处?」
冷不丁的一问,那侍婢勐地抬起了头来,对上商玦冷芒微闪的双眸,那侍婢又勐地低下头来趴在地上,「回世子的话,二公子在宫中。」
商玦颔首,「你们小姐大抵被带走了。」商玦很明显的看到那侍婢整个人想被针扎了似的狠颤一下,虽然想到了适才这里发生了什么,可他还是不解那位朱小姐要说什么话,于是便问,「你们小姐要对孤说的话想必你是知道的。」
那侍婢打着颤点了点头,随即眼眶便红了,自家小姐被带走了,可她的确知道自家小姐想说的话是什么,咬了咬牙,这侍婢干脆道,「小姐不愿嫁去燕国,想求世子殿下开恩。」
商玦听着,眼底露出恍然来,看了这侍婢一瞬,未做任何回答的转身朝外走去,他其实隐隐的猜到了几分,那位朱小姐既然心有所属,想必会有所行动,可是她身处朱氏大族,又有个那样的哥哥,他还真是没想到她敢走出这一步。
走出巷口,便看到还等着的朝夕几人,商玦走过去,拢了拢朝夕身上的斗篷,「走吧。」
几人继续朝嘉宸殿而去,朝夕一边走一边侧头看他。
「没见到人。」商玦看了她一眼,「朱勤在宫中,只怕是听到了风声将人带走了,卡的时间这么准倒是不错,不过她想说的话那侍婢倒是告知与我了。」
知道朝夕好奇,商玦便半揽着朝夕低头耳语给她。
他声音极低,离的朝夕很近,二人这等姿态实在亲密,后面子荨忙低头不敢再看,刻意的再落后了几步,她慢下来,跟着的云柘和其他内侍也都慢下来。
朝夕有些讶异,朱嫣这般半途拦路本就莽撞,怎么人还在即将见到商玦之时被带走了?这宫里,带走她的自然是朱勤,这么说来朱勤必定是知道了朱嫣的念头阻止她和商玦说话,朝夕便看着商玦,「莫非她是不想跟着去燕国来找你谈条件的?」
商玦嗤笑一声,「你以为谁都能和我谈条件?」
朝夕闻言微愣,随即心底摇了摇头,是了,她这话的确说错了,朱嫣如此莽撞,大抵也是没法子了要险中求胜,她和商玦没什么条件可谈,大抵也是看在商玦对外只爱重她一人的情况下来求情的,那侍婢那句对她有好处的话表面上听起来倒是对的。
按理来说,少一个媵妾,她出嫁时候都要宽心些。
商玦摇了摇头,「其实她如此倒是多此一举了……」说着笑意又一深想到那一日见到朱嫣时候的情景,「这下你该知道我那日和你说的是对的吧。」
怎么就多此一举了?朝夕先有些探究的看了他一眼,难道他真的不要蜀国的媵侍?
还有那一日,那时候商玦就和她想到朱嫣有别的意中人了,思及此朝夕语气倒是有些嘆然,「这个朱嫣倒是有几分胆色,便是有了心仪之人,可在朱氏的眼底,任何人都比不上去燕国来的好,她如今这般拦路求情,必定是瞒着朱勤的,眼下目的暴露……」
不用多想,朱勤是一定会狠狠的惩罚她的。
朝夕眸色微深,这边是世家大族的小姐,表面上看着荣华富贵人人艷羡,可这最为要紧的婚姻之事却绝对容不得自己做主,如此为权为利,与货物何异?
「世道如此,身为女子没有说话决断的权利。」
朝夕自然知道世情,若朱嫣这般不满家族安排的只怕不在少数,然而家族命令便是天,阳奉阴违便是死,当然,没了家族的支持,自己或许也会更为惨澹,不过像朱嫣这般敢想又敢为的倒是极少数,朝夕不知道朱嫣此番会如何,却是有几分唏嘘。
几句话间,二人距离嘉宸殿已经近了,老远的便看到王庆站在嘉宸殿之前伸着脖子朝这边看着,刚一看到商玦和朝夕面上便是一喜,大步迎过来,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世子殿下公主殿下快请,王上一早就等着你们呢,两位公子和公主们都到了。」
这会儿距离家宴时辰还有会儿,却不想别人都来了!
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跟着王庆朝嘉宸殿里面走,今日的嘉宸殿还是嘉宸殿,却到底还是稍微布置了一番,又因为诸人都到了,刚进殿门便能感受到几分热闹。
自从春日宴之后,这宫里终于有了几分鲜活气息。
「十三公子也一早在等着公主呢,还盼着公主今日能抚琴呢。」王庆说着往后面看了一眼,见子荨两手空空笑着摇头,「看来只有等明日了,公主琴艺高绝,实在叫人想念。」
朝夕唇角微弯,「今日是家宴,我就不献丑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正殿门口,见他们二人来,殿内殿外的侍奴跪成一团,里面凤钦也得了信他们来了,他二人还未进门便听到他笑着吩咐,「朝夕和世子殿下总算来了,可都在等你们,快进来,免礼免礼,今日既然是家宴,无需这些礼数,快过来……」
一连串的热情招唿足以看出凤钦今日心情不错,待朝夕和商玦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坐定,凤钦便道,「怎么来的这样晚?」
一旁的凤晔将将能下地了,也单独坐了一席,闻言也跟着道,「对呀,你们为什么来的这样晚?二姐姐今日又没有带天荒入宫啊……」
他这么说着,便是凤钦都露出两分失望,不过他自然不会和凤晔一样吵着要听琴。
商玦看一眼朝夕,苦笑道,「路上遇到一点事情,这才晚了。」
凤钦点点头没有细问,却有人知道这「一点事情」是什么事情,屋子里除了凤钦和凤晔,凤垣和凤煜也在,凤念蓉三姐妹也在,凤念芷被害,眼下宫里便只有凤念蓉、凤念依和凤念歆三姐妹,今日三姐妹也到齐了,凤念依排行在前坐在三人最上首,凤念蓉居中,凤念歆在最后,听到商玦这话,凤念蓉眉头皱了一皱。
她明明派人露了消息给朱勤,难道朱嫣还是见到了商玦?
这么一想,凤念蓉不由的看向商玦,若朱嫣见到了商玦,商玦当真会答应朱嫣的请求?
商玦六识何等敏锐,厅中极少有人敢用直视的目光盯着他看,何况凤念蓉此刻的目光还别有深意,商玦不动声色,甚至没有看凤念蓉,可他却知道,凤念蓉必定是知道朱嫣的打算的,正在这时,却见凤念蓉起身走到门口去吩咐自己身边侍婢了些什么,片刻之后又走了进来,商玦转头看向侍候在门口的云柘,云柘微微点头,闪身走了出去。
春日宴上的风波还未完全平息,可今日总算个叫人喘息的时候,凤钦拉着商玦说了些话,正说到兴头上,王庆又得了小太监的禀报到了他身边低声道,「王上,朱家二公子说朱氏族中有了些事情,他今日要禀明的事情改日再说,他先出宫去了。」
凤钦眉头微皱,先前便说有事要禀,然而他已在来嘉宸殿的路上,便没多想让他候着,眼下却又有急事不禀了?凤钦并不关心朱勤要说什么,或者说,他已经猜到了朱勤要说什么,听到这话也没有表态,只点了点头便作罢,而后又问起商玦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商玦没来,这屋子里大抵还其乐融融,商玦一来,凤钦果然还是把更多的目光放在商玦身上,说着又说到了朝夕和商玦的大婚,一时没完没了,不多时,云柘便去而復返的到了商玦近前,低声在商玦身边耳语了几句,而后又退了出去。
商玦听完云柘的话自始至终表情分毫不变,眼底却幽深了几分。
朝夕就坐在他身边,云柘说的话她也模煳听到了几个字,这时看了商玦一眼,商玦便感嘆的凑近她笑道,「我上次和你说的话,可是没错的吧?」
上次说的话……朝夕颔首,是了,商玦可是评价过这位十公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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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是两更合併成一更,之后可能也会合併起来。
第225章 惩罚朱嫣
朱勤勐地勒马,身后的马车也在朱氏侧门之前停稳,朱勤阴沉着脸翻身下马,扬手将马鞭扔去随从手里,转过身去,只看到车帘掀开朱嫣战战兢兢从马车之中走了下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而后转身朝府内走去。
朱嫣下的马车站定,面色煞白的看着朱氏侧门。
她一点都不想踏进这个侧门。
拢在袖子里的手握的紧紧的,她定定看着朱勤大步入了侧门,发现她没跟上来,朱勤脚下忽的一顿,朱勤转过身来,隔着这么远看着她,那目光犹如实质,仿佛阴冷的蛇一般在她面上盘旋,朱嫣狠狠的打了个冷战,咬了咬牙才艰难的迈动了朝门内去的步伐。
朱嫣一直走到朱勤跟前停下,朱勤方才收回目光再度往后走,这一下朱嫣不敢再停留,朱勤走多快她便走多快,朱嫣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朱勤,仿佛一个失去了生气的木偶,朱勤大步朝着自己的院子而去,一路进门走过中庭进了正厅,进了正厅,他又径直转向一边的暖阁,刚走进暖阁,他猝不及防的转身,抬手便是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响,紧跟着朱勤的朱嫣被打的跌倒在了地上,外面的守卫守在院门口,整个院子安静的落针可闻,更不会有人知道这兄妹两的冲突。
朱嫣跌在暖阁门口,她下意识的捂着脸,整个人侧身趴在地上,眼眶一红,眼泪落了下来,可她紧咬着唇角,一声未吭,朱勤见她像被抽走了魂魄一般的呆呆趴着,忽然矮身蹲在了朱嫣的面前,他盯着她的脸,语声森冷,「谁给你的胆子?」
狭长的眸微眯,阴冷的目光让朱嫣遍体生寒,她整个身体渐渐麻木,脸上痛的火辣辣的,心底的恐惧却在被麻木取代,她仍然呆着,无声流着眼泪看也不看朱勤。
朱勤看着这样的朱嫣眼底寒意更甚,「竟然敢违背我的意思了?」
「我若不拦着你,你想做什么?」
见朱嫣不动,朱勤忽然伸手一把捏住朱嫣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脸虽然扳了过来,可朱嫣好半晌才动了动眼珠看着朱勤,虽然如此,她眼底一派泪水盈盈,却没有半分情绪,看不出恐惧,更没有愤怒憎恨,朱勤手上使劲,朱嫣的下巴顿时被捏红了。
「想去求燕世子?不想去燕国?」
朱勤缓缓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问朱嫣,朱嫣抿着唇,仍然无话。
「姓了朱,这些便由不得你,从前我只当你是个懂事的,眼下开来你和那些旁支族中的也无差别,眼下我倒要问问你,是什么让你忽然生了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
朱勤目光锐利的看着朱嫣,这话一落,顿时看到她眼瞳微缩,那一潭死水般的眸子终于有了些微的波澜,可她仍然唇角抿的紧紧的,一个字也不答。
见她不开口,朱勤紧盯了她片刻忽然冷笑一声再不说一字。
放开她的下巴,朱勤站起身来,掏出袖中的巾帕慢条斯理的擦了擦自己的手,而后将帕子嫌恶的往朱嫣身上一扔,随即便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再不说一句话。
朱嫣仍然趴在地上,虽然眼底有了一丝波动,却还是不打算起来,眼泪无声而流,她自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指望一般哀默心死,以至于忽然变的出奇的平静,平静的接受朱勤的怒火,可是就这样了吗?好一会儿,朱嫣才些微的回过神来,就这样了吗?朱勤的怒火就这样就完了?看着朱勤挺直锋利的背影,朱嫣心底闪过迷惘。
不可能的,这不像是朱勤的风格。
朱嫣不知道朱勤要干什么,她最害怕最绝望的时候是在宫里见到朱勤的时候,后来一路被带回来,那恐惧和绝望已经将她折磨的没了心力,现在整个人混混沌沌根本想不出什么,眼下朱勤不再恶语相向,也不再动手,她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可怕的后果,她是早就想到的不是吗?
屋子里仍然一片静默,朱勤安静的像个雕像,朱嫣却慢慢被这沉静的压抑刺的醒过神来,等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外面院子里忽然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杂乱,并且不是一个人的,不多时,便有人进了暖阁,朱嫣呆着没动,却听有人跪了下来。
「奴,奴拜见二公子,奴……」
这声音一响,朱嫣顿时呆住,她撑地坐起来,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侍婢。
侍婢自然也看到了一边脸颊微肿的朱嫣,她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整个人跪趴着,害怕的身子都在颤抖,朱嫣满脸是泪,缓缓转头看着朱勤,他想干什么?
侍婢趴着,身后站着朱勤身边的亲随侍卫。
而朱勤仍然站着窗边,目光似乎若有若无看着窗外的天穹,今日的天气尚好,外头春光明媚春鸟鸣啼,如果不是朱嫣这个蠢货,他的心情会好很多。
片刻之后,朱勤才缓声开口,「叫什么名字?」
他问的极其平静,可就是因为这份平静,朱嫣几乎瞬间身上的汗毛就竖了起来,她怔怔的看着朱勤的侧影,又转头看了看自家的侍婢,被麻木占据的心底忽然狠狠一揪。
「奴……奴叫墨韵……」
屋子里只有四个人,朱勤问的自然是墨韵。
朱勤依稀记得这个名字,毕竟是跟着朱嫣许多年的侍婢,可他心底装着的都是大事,自然不会真将这名字记在心上,听到这颤颤巍巍明显害怕到极致的回答,他继续没什么情绪的问,「你见到燕世子了?燕世子说了什么?」
墨韵吓得一颗心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因为害怕太过,只知道眼下朱勤问的话不能不答,闻言忙道,「世子殿下随奴去了巷子里,然后……然后说是二公子带走了小姐……然后也没说什么便走了……然后,然后奴便被找到了……」
朱嫣听着这话呆呆的看着墨韵,原来,原来商玦是真的会去听她说几句话的。
墨韵磕磕绊绊的说完这些,朱勤低低的「嗯」了一声。
「你们小姐今日这想法,你可知道?」
墨韵闻言身子又是一抖,想要抬眸看朱嫣一眼,抬到一半却又怕的整个人都贴在了地上,她掌心朝下趴着,额头也抵在地砖上,恨不能整个人都埋进土里消失不见才好。
「奴……奴是刚才……刚才才知道……」
这话落下,朱勤虽然没有任何反应,可朱嫣下意识的觉得朱勤是不信的,看着墨韵,她唇角微动想要替她说句话,可话还未出口,朱勤忽然抬了抬手。
朱勤一直站着,并且半晌都未转身,似乎觉得墨韵低如尘泥不值得他一看似的。
可他这抬手的动作却是清清楚楚的落在了朱嫣和那侍卫眼底,朱嫣微愣,这是什么意思,这疑问刚出,墨韵忽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唿,朱嫣骇然转眸,只看到一把尺长的短剑正牢牢的钉在墨韵的手背上,朱嫣惊恐的睁大了眸子,急忙膝行的朝墨韵爬去,爬出几步,又一个转身爬向朱勤,她急喘几声泪如雨下,一把抓住了朱勤的外袍下摆。
「哥哥哥哥,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只以为是我要像燕世子示好才听了我的命令,哥哥,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朱嫣一边摇着朱勤的外袍下摆,一边回头去看墨韵,墨韵被钉在地上的那只手已经被刺穿了,她痛的整个人缩在了一起,喉咙里发出极其压抑却惨痛的呻吟,血从她手背和掌心漫下来,很快,整个屋子满是刺鼻的血腥!
朱嫣急坏了,泪水比适才更勐更凶,她不停的摇着朱勤的衣摆,可朱勤却巍然不动,朱嫣绝望极了,心痛极了,她茫然无措,压在心底的恐惧和绝望再度被拔出来,并且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她开始朝着朱勤磕头,一下又一下,咚咚咚的响声迴荡在屋子里。
「哥哥,哥哥饶了她,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题外话------
哎,朱嫣会是一个很长命的角色~她经过这次之后会变成哪样呢?要说人性真的复杂啊,她这种情况长大的心思还不算坏,只是人人都有所求利益冲突就会对立。
今天好像是情人节,嗯看文的小可爱都是步步的真爱~大家情人节快乐哟!等下还有更!
第226章 血的教训
「哥哥,哥哥饶了她,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朱嫣将自己额头磕的隐隐见血的时候朱勤才缓缓转身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无比的可怜的妹妹,他眼底似乎有几分失望,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个奴儿,我不过废她一只手你就崩溃成了这般,我若是要了她的命,岂非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朱嫣抬起头来,已经哭的看不清朱勤的脸,「哥哥,我知道错了……我……我只是一时迷了心窍……今日我……我只想一试,不管成或不成,我都不敢再想别的,哥哥……饶了墨韵,饶了墨韵吧……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血腥味刺鼻,墨韵疼的快要晕过去,她蜷缩在地上,听到这些话抬起煞白的脸看着朱嫣的背影,一时间眼泪也扑簌簌的落个不停,她家小姐能这般对她,真是不枉她侍候了这么多年,这边厢朱嫣还在哭求,「哥哥,我知道错了,我去燕国,我去……」
朱嫣到底是世家大族长出来的女子,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的使命,可因为从小受到更好的教养,心思自然也不会只停留在寻常女儿家的视角之上,若是中间未生出旖念便罢了,偏生她眼底看到了别的人,再一比较,这才起了这无畏之勇,然而她还没有勇勐到因为此事和家族拼个你死我活,既然事情败露,她便如她自己所言真的没了别的念想。
她想着万事不试试就不知道还会有别的可能,可朱勤怎会轻易饶过她这次?
听到她这服软的话朱勤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哦?又要去了吗?」
朱嫣狂点头,「我知错了,我去,我去燕国……」
朱勤闻言蹲下身子来,目光平视着朱嫣,「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是如何生了这等心思?」说着话,朱勤抬手拂过朱嫣肩上的墨发,「你从前多么乖巧,今次这般煳涂行事委实叫哥哥失望的,哥哥想,一定是有什么缘故的,告诉哥哥,嗯?」
朱勤的语声温文的很,若不是这幅场面,旁人只怕会感嘆这个哥哥对妹妹真是可亲的很,可此刻的朱嫣只觉得头皮发麻,朱勤的手不知道取过多少人的性命沾了多少人的血,朱嫣觉得被他拂过的头髮都沾上了他手上的血腥之气。
朱勤清楚的看到朱嫣眼底闪过的恐惧之色,他十分满意朱嫣的表情,于是又诱哄一般的道,「告诉哥哥,否则……」朱勤眼风扫过后面的墨韵,意思十分明显。
朱嫣颤抖了一下,她待了一刻,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忽然飘忽了一瞬,下一刻,她勐地低头,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我……我只是不愿做妾……」
朱勤挑了挑眉,这几个字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朱嫣被教养的好,心高气傲他是知道的,可是就这么简单吗?朱勤定定的看着朱嫣,便见朱嫣也抬眸看了他一眼,朱嫣咬着唇,带着几分痛苦不屈的道,「十公主也不愿做妾,我,我又看着燕世子眼底只有摇光公主一个人,我……我不甘心,我嫉妒,我也不想去燕国,燕国山高路远,我怕我什么都争不到却死在了燕国王宫里,我……我不是只有燕世子一个选择,我可以……」
朱嫣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可眼底的不甘心却真正的显露出来,朱勤盯着朱嫣,便是为了朱家着想,若不是眼下没有别的选择,他也不想让朱嫣做个陪嫁的媵侍。
朱嫣真是因为这样?朱勤自认懂的权力场上的勾心斗角,对女儿家的心思却不能猜的完全,然而朱嫣有这份心思却是好的,至少她知道以后的荣华富贵是要她去争的,她既然不甘心,便代表她不是个全然没有野心的,朱勤定定的看着朱嫣,此刻的朱嫣眼神虽然悲戚却没有多少闪躲之意,在看着朱嫣已经红肿流血的额头,心底微微一软。
到底是他的妹妹,何况,不能因为这次的事便真的将她毁了,他的目的,只是让她长个记性,而后更好的按照她的指示去做,既然要长记性,光是这样自然是不够的,朱勤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去看看你这个忠奴吧,她是你的侍婢,虽然违背了我的意思,可今日从头到尾她至少没有背叛过你……」
朱嫣眼底顿时一亮,这一关她过过去了!这一关她过过去了!
朱嫣转身,手脚并用的朝着墨韵爬过去,墨韵早已疼的瘫倒在了地上,看着朱嫣爬过去,那侍卫一把将短剑拔了出来,拔剑的剎那,墨韵疼的再次痛唿一声,她抱着被刺穿的手双眼翻白快要晕过去,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她衣服上,很快那衣服一大半都被染红。
「墨韵……墨韵……」
朱嫣爬过去,看着墨韵那煎熬的样子哭的泣不成声,从小到大,她被教养的极好,可却没有真的经歷风浪,第一次遇到这般场面,她根本承受不住。
见朱嫣爬过来,墨韵瘫倒在地对朱嫣露出了个艰难的笑,朱嫣看着更为心痛,看着满身是血的墨韵却不知道该干什么,她手足无措的想去扶墨韵,可看着那满身的血却根本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忽然眼瞳一动,她想起来要去请大夫来!
对,请来大夫,大夫一定能治好她的手,她便还能留在她身边侍候!
「大夫……去请大夫……去请大夫……」
朱嫣看着朱勤的侍卫,可那侍卫手中拿着那把带血的短剑,一动也不动。
是了,她犯了错,哥哥的侍卫怎么会帮她,朱嫣心一横,俯身便去扶墨韵,她要把墨韵带到府医那里去,让府医治好她,朱嫣去扶,然而她本就娇柔又惊怕一路哭了这么久,哪里还扶得动,不仅没有扶得动,反而让墨韵手上的血流的更多了!
朱嫣心底更怕了,「墨韵,墨韵,别怕,我去喊人来,我去喊人来!」
朱嫣说着话,强撑着地站起来,她跪了这半天,试了好几次才踉跄的站起身来,提起裙裾,她二话不说便朝外面跑,她要去叫人,要把墨韵抬出去,要治好她……
她心底只有这个念头,可就在她刚跨过门口那滩血污刚跨出暖阁的时候,一道异样的声响和墨韵一声戛然而止的闷哼声在她背后响了起来,朱嫣只觉得背嵴微寒,脚步也顿了住,她人还未转过身来,当先闻到的却是那股子浓郁到刺鼻的血腥味,这突然漫起来的比先前浓郁数十倍的血腥味然她觉得毛骨悚然,而墨韵的痛吟在那一声闷哼之后也不见了,整个屋子里,除了那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便只剩下朱嫣擂鼓般的心跳。
她其实已经隐隐的猜到了,可当她缓缓转身看到心口插着一把短剑双眸圆睁的墨韵之时,她还是腿弯一软跌跪在地,墨韵双眸大睁的看着她,身子一抽一抽的微颤,下一刻,墨韵口中忽然冒出大股大股的血沫,然后,她那受了伤的手缓缓的从身侧垂落在地,再然后,墨韵身子一动不动的躺在血泊之中,那双眼睛,至死也没再闭上。
朱嫣愣愣的看着墨韵,她没在继续哭,眼眶却渐渐漫起一片血红,看了墨韵片刻,这才转头看向朱勤,朱勤仍然居高临下的看着跌在地上的她,看着她看过来,看着她眼底渐渐涌起愤恨,朱勤眼底忽然生出几分满意,「嫣儿,记住现在的感觉,做错了事,便要承担后果,今日死在你面前的只是个墨韵,下一次你再错,便可能是朱府上下,将来,还会有你的孩子。」微微一顿,朱勤又继续道,「你放心,哥哥会挑更好的人侍候你。」
看着朱勤冷漠的嘴脸,朱嫣眼底的愤怒和仇恨越来越多,撑在地上的双手也紧紧的攥在了一起,她气的浑身发抖,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闷响,就这么盯这朱勤半晌,直至朱勤发现不对倾身上前,刚一碰到朱嫣便软踏踏的倒在了地上,朱嫣倒地,脸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她双眸看着已经死透了的墨韵,只觉得墨韵的血要将她整个人淹没了……
------题外话------
等下还有一更哟~再祝真爱们情人节快乐~然鹅步步没有人过节,步步只有玦玦和夕夕,泪目~o(>_<)o~
第227章 独爱一人
朱嫣没能说出一个字便晕了过去,朱勤抱起朱嫣,直奔朱嫣的院子,等到了院子的时候府医也已经到了院门口等着,放下朱嫣便是一顿诊脉,不多时,府医额头漫着一层薄汗的前来禀告,「公子,小姐这是怒急攻心,损伤肝脾,再加上气血不……」
朱勤听着这些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行了,别和我说这些,就说多长时间小姐能醒。」
府医擦了擦额上的汗,赶忙恭敬道,「回公子的话,小姐喝了小人的药,今天晚上便能醒,只是……只是小姐这次受了刺激,只怕要痊癒还得养上半月。」
朱勤皱眉,朱嫣又没有受伤,哪里要养半个月?虽然今日他没有留在宫里等着蜀王的谕旨,可最少过一两天谕旨就该下来了,到时候朱嫣要去谢恩,总不能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去谢恩,这般想着,朱勤便冷了声音道,「用最好的药,最多三日,让小姐好起来。」
府医闻言一愣,面上顿时生出作难之色……这治病哪能急着一时半刻,更不是说用药好坏的问题,府医心底乱成一团,公子将这话吩咐了下来,那他要是做不好便是要担责的,公子的脾气又是这般……府医心底打了个突,还想再说,可对上朱勤的眼神哪敢啰嗦半句,忙点着头应是,朱勤颔首,这才道,「好了,去煎药吧,小姐这里不得懈怠。」
府医擦着汗退下,朱勤走到床边去看了一眼朱嫣,片刻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眼下他的院子死了人,肯定还未收拾干净,便是收拾干净了,里面的血气也要晾一晾,他倒是不在乎住在一个死了人的院子里,这满府上下,又有哪个院子没死人,可到底闻着血腥味十分不好受,这般想着,朱勤便朝朱嫣这院子的书房而去。
朱嫣从小修习诗书礼仪琴棋书画,她的书房占据了整个西厢房,这样大的书房比之别家嫡子少爷的书房都有过之无不及,朱嫣的书房寻常人自然不能进,可来的是朱勤,整个院子里的人谁敢拦着他?不仅不敢拦着他,所有人都知道自家小姐必定出了事,一整个院子的人小心翼翼惴惴不安,生怕朱勤一个不满发落到她们身上。
朱勤寻常从来不来朱嫣的院子,有事也是叫朱嫣去他的书房吩咐,因此今日还是第一遭进朱嫣的书房,朱嫣的书房宽敞明亮藏书颇多,虽然是书房,进了门,左边是看书习字的地方,右边便是个布置雅致的琴室,朱勤抬眸打量了一圈,先是走到书案边去,书案之上文房四宝整整齐齐的摆着,几张刚写完的诗稿还放在一旁,朱勤扫了一眼,朱嫣的小楷写的清隽秀丽,和她的人一般,朱勤看了几眼,又走到书架旁去,书架之上书籍众多,除却琴棋书画,还多有史册传记民间游记等等,虽然书多,却纤尘不染整整齐齐,很有几分样子。
朱勤看了一圈,又朝一边的琴室而去,从前朱嫣并不十分爱琴,可是近来新请了一位琴师教琴之后朱嫣却对琴热切了许多,朱勤走到琴案旁去,便见琴上未遮帷布,琴旁还放着一本琴谱,似乎是刚练琴完的样子,朱勤心底点了点头,正要转身走开,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看到了那本琴谱之上的字,眉头微皱,他将那琴谱拿了起来。
这是一本十分稀贵的琴谱,题曰《凤凰于飞》,乃是男女之间互诉衷情的曲子,这曲子广受琴家好评,若能得琴谱,自然是要学的,朱勤并不意外这本琴谱摆在朱嫣的琴案之上,引起他注意的是琴谱之上做了批註的字,这琴谱之稀贵连他都知晓,便是那位琴馆的琴师先生想必都不敢在朱嫣的琴谱之上批註,可显然,这琴谱之上的批註乃是男人的字!
那是一手极好的行草,笔力强劲,疏狂霸气却又张弛从容,朱勤堪堪翻过,只见这本琴谱之上这字的批註有不下数十处,仔细的看了看这字,朱勤几乎能想到这字的主人是如何桀骜贵气,再看这些批註,句句都点在要处之上,足见这字的主人极善音律……
眼眶微缩,朱勤将手中琴谱紧紧地攥了起来,「来人!」
亲随就侍候在外面,闻声立刻走了进来,朱勤将琴谱重重捏着,转身吩咐道,「去,去城南宅子给我查,就查这上面的字是何人所写!」
朱勤请的琴师颇有几分名望,否则也不会成为朱嫣的先生,而其座下收的望族弟子不在少数,看这字,其主人只怕便是巴陵这些大氏族之中的哪家少爷……朱勤咬了咬牙,将琴谱给了亲随,亲随点点头,当即走到一边将那批註拓印了一封,又将琴谱还给朱勤,一转身便出去安排了,朱勤拿着那本琴谱,心底的愤怒一点点涌起来。
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敢伸手到朱氏的姑娘身上?!
朱勤对朱嫣的疑虑又起,然而他却知道问朱嫣是问不出什么的,将琴谱放下,朱勤又在这屋子里转了一圈,他留了心思特意的看了看,却是没有再看到别的可疑之物,心底稍稍安定,朱勤还未出书房,亲随去而復返,一副有事禀报的样子。
这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不到,不可能这样快。
朱勤看着亲随,「出了何事?」
亲随当即便道,「公子,巡防营之中出了点异象。」
「异象?」朱勤心头一跳,「什么异象?」
巡防营牵扯的自然不是朱嫣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朱勤面色一正,等着亲随禀报上来。
「公子,三日之前,巡防营左营有五十个左右的营兵忽然开始在巴陵城中寻一个人,说是一个逃兵逃进了巴陵城中,另外,咱们的人说那两日巴陵城不对劲,好像是有哪家氏族在倾力找什么人,小人得了消息便吩咐继续查,刚才有了结果。」
氏族倾力寻人?还动用了巡防营?朱勤眯眸,朱家在巡防营也有人,然而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用巡防营的人,巡防营乃是巴陵城卫,一来氏族伸手太多容易被蜀王忌惮,二来他也不想太早暴露自己在巡防营的势力是哪些,而这次的异象足见他们要找的人多么重要。
找一个逃兵?这实在太反常了……
朱勤盯着亲随,等他道出结果,那亲随面色一肃,「是段氏。」
朱勤眼底顿时大亮,段氏!段氏倾尽全力找一个人?!朱勤眉头抬起,开始原地来回踱步,段氏要找的这个人必定对段氏十分重要,那么对段氏有利还是有害呢?若是有利,便不能让段氏找到,若是有害,也不能让段氏找到!而段氏倾尽全力去找……朱勤眼底一亮,多半这个人是对段氏有害的,不仅有害,恐怕还是致命的害处!
朱勤转身,目光灼灼,「那个人找到了没有?」
亲随摇了摇头,「应该是没有找到,因为现在城中还有人在明察暗访。」
朱勤唇角忍不住的上扬,「好!你去,吩咐下去,他们找,咱们便帮他们找,记住,要不动声色,并且查清楚,这个人到底什么身份,段氏为什么找他,若咱们运气好,这个人真的被咱们找到了……」朱勤冷笑一声,「那就有的玩了。」
亲随自然知道朱勤的意思,段氏和朱勤向来不对付,给段氏添堵是朱氏很乐意做的事,哪怕找不到,添添乱子也是好的,亲随领命,刚转身出去,却见另外一近侍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来人,屋内二人都是微愣,朱勤更是惊讶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留你在宫门口等消息吗?宫里的家宴完了?王上可有其他吩咐?」
朱勤本是要留在宫里今日便求恩典的,可因为朱嫣这乱子他不得已先回了朱府,回来之时将自己的亲随留在了宫门口,时刻等着宫里的人传消息出来,指不定今日凤钦就会下那道旨意呢?安排是这般安排,可他没想到这近侍回来的这样快。
听到朱勤的话这近侍面色微沉,对着朱勤动了动唇却没说出话来,这样子落在朱勤眼底便叫他心底升起一抹浓烈的不祥预感,「怎么回事?」
近侍咬了咬牙,「公子,咱们小姐去不了燕国了……」
朱勤如遭雷击的愣在当地,拳头一攥语气森寒的下人,「怎么回事,你好好说!」
近侍也是一副苦相,「今日的宫中家宴上,燕世子亲口和蜀王说,他心底只有摇光公主一个,别说不会要蜀国跟着的媵侍,便是以后在燕国,燕王宫里面也只会有摇光公主一个人,蜀王听到这里高兴极了,当下便决定不准备陪嫁的媵侍了……」
------题外话------
嘿嘿最后一句是今天情人节的糖哟~明天写玦玦自己说这些话!
第228章 夕夕唯一
既然说的是家宴,嘉宸殿的宴便没有旁的外臣,一来是因为凤晔的伤初初好转,二来也是为了一扫宫里多日来的窒闷压抑,然而春日宴的余波不会过去,沉船事故幕后之人为何,凤晔是被谁所害,凤念芷是被谁所杀,这些一日未查清,就一日不会过去。
和商玦一番笑谈,凤钦靠在椅臂之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几日没有这样舒心了,孤到了这把年纪,就这般看着大家和和乐乐才好,真是经不起了……」
凤钦这意思大家都听的明白,自然还是因为春日宴上的乱子,此时已经宴过三巡,听到这话谁也不敢接,凤晔眼珠儿从左边滚到右边,又从右边滚到左边,见一屋子人都没人说话,这才笑眯眯的瞅着凤钦道,「父王放心,咱们这一屋子人必定都会和和乐乐的,父王身体正是康健呢,父王近来都在为二姐姐的婚事忙碌,可莫要累坏了身子。」
提起朝夕和商玦的婚事,凤钦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虽然说不上沖喜,可对凤钦来说,商玦和朝夕的大婚的确是天大的好事,他一下子直起身来,兴致勃勃的道,「准备朝夕的婚事孤可一点也不累,世子殿下,镐京的谕旨已经下来了,送谕旨回来的人再有半月就能到巴陵,相信再有半月也会到燕京了,你也看到了,蜀国已经开始准备起来。」
凤钦说着略回想一瞬,「昨日,昨日孤特别交代让曹奉常拟定朝夕去燕国的嫁妆名目,朝夕是孤第一个出嫁的女儿,孤自然要给她最好的,虽然比不上世子殿下的九座城池,可必定能远胜宋国这次的大婚,世子且放心便是。」
两国联姻,男方聘礼和女方嫁妆都是显示自己身份地位的,若是哪边差了,丢的却是两边的面子,商玦送来蜀国的聘礼已经名动天下,朝夕这边的假装自然也不能差,至于凤钦提到的宋国这次的大婚,正是宋国长公主宋解语和齐国世子姜尧的大婚,二人的大婚定在六月,也不过还有两月便到了,宋国并不在五大侯国之列,可因为宋解语早有盛名,又是和齐国联姻,这一场盛世大婚自然也为整个大殷所关注。
齐国和镐京皇室有亲,自己国中也十分富庶兵强,若不是燕国去年至今年忽然起兵与晋赵大战且全胜,这五大侯国之首的宝座便还是齐国手中的。
眼下齐国世子和宋国长公主大婚,消息凤钦早就知道,这大礼,是一定要早早准备的,说至此凤钦微微眯眸,「齐国大公子月前被册为世子承位大典也一併举行了,在这之前大婚的请帖也早就遍发十二诸侯,宋国是小国,此番又是嫁女,倒没请那么多人,所以孤只命人备了重礼送往齐国。」稍稍一顿,凤钦又看着商玦道,「说起来,这二人你们两个在淮阴的时候应当见过,那位齐国世子听闻乃是天纵英才,世子殿下觉得如何?」
商玦一副从容神情,闻言唇角微弯,「齐国世子风姿绝伦龙章英华,的确是如传言一般不可小觑,宋国长公主也如传言那般,二人天作之合。」
凤钦没有问宋国长公主,闻言摇摇头,「那位长公主便罢了,这个齐国世子……齐国本就靠着镐京,宋国虽然是小国,却盛产宝马,这么多年来,因为和齐国相亲,宋国的马大半都送去了齐国,齐国现如今的兵强马壮有宋国一半的功劳,如今再一联姻,宋国岂非更要全力支持齐国?世子殿下只怕要为燕国多多考量一二。」
齐国国力强盛,只怕第一个不满的便是燕国,燕国挑起纷战占据别国领土,俨然盖过了齐国在五大侯国的风头,这让齐国怎么能忍?
凤钦虽然庸于内治,可到底是一国之君,眼界自然不可能只看着蜀国之内。
听他这般一问,商玦面上分毫波澜也无,笑着摇头道,「王上放心,燕国早有考量。」
见商玦一副十分笃定的样子,凤钦放心的点了点头,一边忧心着蜀国内政,一边眼瞧着如今的大殷也叫他生出几分担忧来,这份担忧说不清道不明,可他却开始不安,幸好,幸好他和燕国联姻了,有燕国这棵大树,无论如何别人不敢轻易招惹蜀国,只是如果燕国距离蜀国再近一点就好了,像宋国和齐国那样毗邻最好。
凤钦不住地点头,「好好好,孤就知道世子殿下是个心有谋算的,如此孤将朝夕交到你手上孤就放心了,待过几日将嫁妆拟出来,必先送去让你看看。」
商玦失笑,又看朝夕一眼,「我已抢走了蜀国最好的珍宝,假装那些蜀王按照规矩便是,便是夕夕独身一人随我去燕国,整个燕国也没人会说她一个不好。」
凤钦眨眨眼,一旁凤晔轻哼了一声,「酸死了……」
凤钦薄责的看了凤晔一眼,凤晔吐吐舌头不说话了,凤钦便又道,「世子殿下对朝夕爱重自然是好的,只是规矩摆在那可不能废了,嫁妆是一个,还有跟着朝夕去燕国的媵侍,一应人选孤都要为朝夕精挑细选,自然也要让朝夕和世子殿下都满意……」
寻常的媵侍还包括媵随媵臣若干,可在场之人谁都明白凤钦这话说的是媵妾,而且他话虽然是那样说,可让商玦满意才是最重要的,何况到时候朝夕嫁出去了,母国是蜀国,这媵妾跟着过去,母国也是在蜀国,但凡哪个人出了岔子,还有另外一个人不是。
「王上。」
凤钦话还未说话,商玦忽然出言打断了他的话。
且他这二字虽然如常从容,可隐隐含着两分压迫之力,顿时让凤钦不仅停下了话头,一颗心也跟着一紧,他看着商玦,只见商玦眸色暗沉。
「王上可以好好物色一干人等照顾夕夕,不过媵妾就不必了。」
凤钦适才说话还十分委婉,商玦开口却是如此直接,他这话落下,屋子里顿时安静的落针可闻,媵妾就不必了?这是什么意思?
凤念蓉和凤垣对视一眼,眼底都是不解,凤煜和凤念依抿着唇,也不知商玦此话何意,凤念歆睁大了眸子直直瞅着商玦,而后又怕商玦发现似的急忙转过了头。
「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媵侍乃是规矩,别说贵族,便是平民嫁娶都要备下一二媵妾,只是身在王室,看所嫁之人的身份高低,这媵妾从氏族贵族到宗室之女甚至到公主都有可能。
商玦在桌案之下握住了朝夕的手,满屋子人之中,眼下就朝夕最为平静。
「商玦知道这是规矩,不过这规矩在我这里不作数。」
他的语气已经非平日里和凤钦笑谈对弈时候的轻松亲和,他仍然娓娓道来,可那华丽从容的语声之中一股子居高临下的上位者气势已绵绵而出,和风朗月,却又如剑在喉。
「这……」凤钦动了动唇,似乎还在讶异之中,「这……世子若是担心朝夕,那倒是不必,便如同齐宋联姻,齐国世子和那位长公主自小便有情谊,如今也算两情相悦一段佳话,可是此番那位长公主也是有带着媵侍的,且还是宋国的五公主,这……」
说完这话凤钦看着朝夕,似乎想让朝夕开口说句话,然而朝夕看着眼前的席案,像是没看到他的眼神一般,凤钦眉头越皱越紧,他自然喜欢商玦爱重朝夕,可是若是有另外一个人那岂非蜀国就更能牢牢抓住商玦的心?这样不是更保险些……
「不仅此番蜀国无需准备媵妾,便是回了燕京继承了王位,商玦的王宫之中也不会有别的侍妾。」商玦丝毫不理会凤钦的话,只接着说出他的打算。
这话一出四座皆惊,便连朝夕也转头看他,四目相对,商玦眼底竟是一片坦然澄澈!
朝夕正疑心自己看错了眼,便见商玦又道,「千秋万代,四海列国,夕夕只有一个,商玦的家里,只需要一个白头到老的夕夕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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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有利之事
「千秋万代,四海列国,夕夕只有一个。」
「商玦的家里,只需要一个白头到老的夕夕就足够了。」
商玦看着朝夕,眼底一派澄澈坦然,像是忽然摘掉了面具,他让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心底去,朝夕看的愣住,听到他的话更是愣住,而其他人则都看着商玦满眸的不可思议。
大殷之中,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寻常,寻常百姓如此,贵族官家如此,王室更是如此,从来没听说有哪个君王只有一个王后的,若真是宠爱王后,便保其后位稳固,至多后宫专宠,再立其子为世子,再封荫其家族,这些,便算是君王和王后的一段佳话了。
可从没有商玦这样,只打算娶一个朝夕回燕国的。
凭凤钦的想法,媵妾准不准备是他的事,到时候去了燕国喜不喜欢是商玦的事,可规矩不能破,他的那些小心思都要求个保险,可商玦偏说不要,好,凭他的身份地位,不要便不要吧,反正眼下看着商玦的确对朝夕用了十二分的心,可是……
可是商玦说以后成为燕王之后也不会充实后宫?
凤钦心底震撼之余却是不信的,他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的通病,何况他即便真的爱极了朝夕,燕国如今的地位,还没有到完全高高在上不受掣肘的时候,再加上燕国内政似乎也不是全无波澜,后宫的政治平衡之利他便一点都没考虑?
还是说,他真能为了朝夕不在意这些……
屋子里这么多人,除了主子还有侍奴,商玦这话清朗高昂,虽然温柔,却仍然掷地有声,殿内殿外都听见了,既然都听见了,这话不日便会传开,凭着众人的惊讶震撼程度,只怕还会越传越远越传越热闹,到时候天下都要知道商玦说出的这话。
话一旦传出去,商玦想反悔便要被大家指责了。
这么一想,凤钦倒是信了这话五分,随即心底便生出一股复杂难言的滋味来,一边委实感嘆商玦对朝夕的这份心,一边却开始怀疑商玦如此不为国利只求私情那往后的燕国会不会还像如今这般势如破竹,这念头一闪而逝,他急忙收敛了情绪,哪怕这样想过可眼下也要好好的准备大婚,凤钦拍案一嘆,「世子殿下对朝夕的这份心真是难得,孤本就觉得将朝夕交到你的手上不会错,眼下更觉的世子殿下一定是朝夕良配。」
说着举起酒盏来,「为世子殿下的这份心,孤敬世子殿下一杯。」
商玦听到最后一个字才转过头来,他不饮酒,次次都是以茶代酒,这会儿端起茶盏和凤钦示意一下,轻抿了一口,凤钦放下酒盏笑音郎朗,商玦仍然在桌案之下握着朝夕的手,朝夕也收回目光,心底却涌起难言的滋味,饶是如此,她面上还是半分不显。
那边厢凤念依眼底露出几分掩不住的羡慕,凤念歆又睁大眸子看着朝夕和商玦,看了一瞬,害怕被商玦发现似的又转过了头去,至于一旁的凤念蓉,震惊消散之后却是低头皱眉不知在想什么,凤垣因着段氏的事已多日不曾去崇政殿旁听侍候,眼下也不敢贸然插话,心底却有些诧异商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许诺,在他眼中,商玦是成大事者,成大事者怎能如此耽于儿女私情,况且据他所知大殷诸侯多靠联姻结成政治联盟,他若真的按这话去做了,往后不知道要少多少助力,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凤垣还在怀疑,那边凤钦已经拍案道,「那孤稍后便吩咐下去,不必准备什么媵妾人选了,哈哈,这只怕在整个大殷都是头一遭,世子实在叫孤欣慰的很啊!」
仿佛是真的很高兴,凤钦连连举杯,不多时便有些酒多了,说话兴高采烈,只是拿杯子的手有些不稳,凤晔见此看着商玦道,「燕世子这话算是对二姐姐的承诺吗?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若以后世子殿下未能做到今日之言呢?」
商玦并不因凤晔这带着怀疑的话而恼怒,他只一笑,「你且看便知道了。」
赌咒发誓没有用,你且去看好了,凤晔盯着商玦,看他如此的从容笃定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了,商玦如此十拿九稳的样子,仿佛他早已做了这个打算已经胸有成竹,可是眼下他能这么说,那往后呢,往后还有几十年,谁知道他会不会背信弃义!
凤晔哼一声,「你若是背信弃义,你在我眼中便是个伪君子小人!」
「嘿,晔儿说什么呢……啊孤有些醉了……」
凤钦晕晕的,手稍一松杯子便掉在了地上,王庆见此忙上前来一阵低声相劝,而后无奈的看着朝夕和凤晔,凤晔撇了撇嘴,「父王醉了,今日的宴便到此结束吧。」
这是他的嘉宸殿,是他的地方,自然是他说了算。
「走走,把父王扶去里面躺一躺,准备醒酒汤来……」
凤晔说着又瞪商玦一眼,今日本是为了他伤势好转才有的这个家宴,结果都去说他们的婚事了,还听了他那么多酸话,哼……
凤晔也不理外面几人,他如今也要人扶着走,他先跟着侍奴将凤钦送进里间,再出来时外面便只剩下了朝夕和商玦,凤晔朝外面看了一眼,「那几个人就算了,怎么六哥也走的这么快,真是没意思。」凤晔说着眼珠儿又一转,「听说王后又开始吃斋念佛不出门了,这一次她只怕要吃好久的斋念好久的佛,段氏还在说换防的事吗?」
朝夕在宴上也没说几句话,这会儿看着凤晔眉头微皱,「你养伤要紧,知道那么多朝外的事做什么?你看着父王吧,我们先出宫去了……」
凤晔撇撇嘴,「我要听琴,你什么时候带天荒进来?」
朝夕已经转身朝外走去,听到这话脚步微顿转了头来,「天荒之上有个诅咒,但凡琴弦一响,是要死人的,上一次我弹琴已死了人,还是过阵子我再进宫弹吧。」
凤晔微愣,只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脚底慢慢爬了上来,凤念芷死的那天晚上,的确正是朝夕弹琴的那天晚上,诅咒?真是诅咒?凤晔心跳莫名一快,待回过神来看,朝夕和商玦已经走了出去,他眼底疑窦丛生,满面凝重的进门反身看凤钦了……
「你又何必吓他?」走出门来,商玦有些失笑。
朝夕闻言却转眸看了他一眼,「那你又何必吓我?」
商玦眉头一抬,笑意更深,「你觉得刚才那话,是我在吓你?」
朝夕转过头不再继续看着商玦,神情凝凝重重的,「这等不切实际的天方夜谭世子殿下拿去哄骗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尚可,与我说,却只叫我觉得可笑。」
商玦看着她,「怎么就不切实际了?如何就天方夜谭了?」
朝夕冷笑一声,「从大殷立国开始,还未听说有哪个君王身边只有一个人的,虽不知你用意何在,可是你愿意说什么在你,我愿意怎么信在我。」
商玦与她并肩而行,「正是没有人做过,所以才显得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没人如此怎么了,我便做了那开天闢地的第一人又如何?」
朝夕脚步极快的朝宫门口而去,闻言看也不看商玦便道,「不如何,我不信而已!」
商玦又看着朝夕,耐心极好的笑道,「那又是为何不信?」
朝夕银牙一咬,「无利之事,你岂会做?」
商玦眼底闪过几分好笑,「谁说无利了?利很大很多……」
朝夕脚下微顿,转头看了他一瞬才又继续朝前走,商玦盯了一眼她粉红的耳朵尖,上前一把又拉住了她的手,朝夕眉头一皱,「别无故拉扯——」
商玦笑一下,「不是无故,走,我们去马车上,我好好与你讲一讲这『利』在哪里……」
朝夕狐疑的看商玦一眼,不情不愿的被拉着手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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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当街再遇
马车里,朝夕和商玦像来时那般相对而坐。
「夕夕,燕国并非你想的那般简单,燕国的氏族如同巴陵的氏族一般,燕国的内宫如同蜀国的内宫一般,你必要问,那为何燕国能有如今之势……」
「那自然,是因为燕国有我这个世子而蜀国没有。」
商玦一本正经的,娓娓道来的这样说道,朝夕看着他,只觉得他脸比天大!
朝夕忍功一流,隐而不发,商玦自己却露出薄笑来,「若是当初,蜀王只有庄姬王后一个王后,膝下只有你们兄妹,又怎么会有之后的那样多事?」
朝夕一脸冷色,听到这话的时候却眉眼皆柔,眯了眯眸,忍不住去想若是当初蜀王真的如商玦说的这般没有继续充实后宫会如何,若是那样,母后是不是就不会死?她们是不是会不被逐出巴陵,那样,之后的所有人都不会出现,朝暮会继承世子之位,她做个承欢膝下的公主,如今父王母后俱在,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不,这是寻常人家的过法,便是寻常人家,这样的也极少。」
即便想像的再美好,朝夕还是果断的摇头否定了商玦的问题,商玦闻言轻啧一声,「多少人想以内宫平衡外朝,可若是你足够强大,你的内宫自然可以干干净净。」
商玦一本正经的说完,俾睨的意味便更为明显。
朝夕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一声哂笑,「好啊,你若愿意这样自然也好。」
朝夕一副并不在意商玦内宫有几个人的样子,商玦看着她一瞬终于松口承认,「也罢,这样做的确要损失许多,可是为了你,我愿意这样做。」
他说着话倾身过来,「你竟没有半分动容?」
他一下子距离她极近,朝夕抬手抵在他胸前,不让他再继续靠近,她看着他的眼睛,那深若渊海的眸子竟然又澄澈坦然,一个人,连自己的眼睛神色都控制的这样好,真是可怕,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刚才不动容,这会儿倒也有几分了。」
商玦点到即止,又坐回自己位子上靠着车壁,「王上昨日派蔺辞出了巴陵。」
朝夕一愣,他这个话题是不是转的太快了?随即挑眉,「派蔺辞出了巴陵?」
商玦点头,眉眼之间拂过两分凝色,「蔺辞……你是知道的,他是神机营大统领,可他手中其实还握着御林军的大权,如今宫中两个御林军副统领都是和他一起从神机营出来的人,好端端的,王上绝不可能派他离开宫廷并且还出了巴陵。」
朝夕蹙眉,这的确十分可疑,随即她一挑眉,「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何不刚才在进宫的路上告诉她,商玦听着她这薄责的话弯了弯唇,一点也不因为她这轻微的责备不满,「是在宫里才知道的,否则怎会不让你知道?」
在宫里?朝夕眉头又是一皱,「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商玦眸光微转,这边朝夕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问的太过细节了,他一定是在宫中有人的,可是有哪些人是什么人不是她该知道的,这话一落,她又改了口,「蔺辞出去必定是有要事要做,这个我稍后会去叫人查的……」
「蔺辞是去接人的。」商玦干脆的说出来,「蔺辞被派出去接人,若是我猜得不错,接的人当是那位一门三帝师的张家老先生。」
朝夕眼皮一跳,几分讶色掩饰不住的流露而出。
一门三帝师的张家如今只剩下这位老先生一人,其父亲其祖父都是帝师,到了他这里,身边只有一位髮妻,髮妻早年无子,中年得了一女便去世,这位老先生之后再未娶妻,于是这位老先生的膝下便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这让那些看着会不会出个一门四帝师的人失望不已,这些家事先不提,这位张老先生教过的人却委实不简单,帝师,便一定是教过当今帝君的,不仅教过当今帝君,喜欢游歷天下的老先生还教过诸多诸侯王,蜀王,晋王,以及齐国的齐王都是他座下弟子,其中老先生因为喜欢南方的山水,在蜀国待的时间颇长,相较之下倒是和蜀王情谊深厚,然而老先生离开蜀国已有十三年了。
半晌,朝夕才开口,「那位老先生回来了?」
商玦看着朝夕,点头,「十之*就是他了,也只有他来了,蜀王才会派蔺辞去接。」
朝夕看商玦一眼,他来的时候蜀王不也是派了蔺辞去接的吗?
点着头,朝夕有些恍然的道,「听闻老先生喜欢游歷讲学,怕是讲到了蜀国了……」
商玦蹙眉,又摇头,显然和朝夕想的不一样,「应该是蜀王去信请他来的,段氏奏请换防,马上到了四月蜀国四方兵马又要回来巴陵述职,只怕是他请老先生回来问政的。」
朝夕动了动唇,却未说出话来,若是凤钦去请的……
「蔺辞去接,只怕三两日就要到巴陵,三两日之后,各路将军都该陆陆续续到巴陵了,看来这一次蜀王想要在兵路上变一变。」商玦十分笃定的给了结论。
朝夕若有所思的点头,而后便抿着唇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商玦便继续问道,「那件事,你打算如何入手?」
朝夕出着神,却是一下子明白商玦问的是什么,抬眸道,「交给朱氏再好不过。」微微一顿,又补了一句,「朱勤若是知道你不要媵妾去燕国只怕失望又愤怒,这件事正好让他发挥一下。」顿了顿,见商玦有些担忧,她又道,「我会安排好的。」
商玦颔首,又道,「你要在巴陵启用墨阁的人了?」
朝夕手中最大的筹码便是墨阁,她自然要用墨阁的人,她看了他一眼,默认了,商玦看了她片刻却是疑惑道,「你四岁离开巴陵,之后八年都在淮阴侯府,十二岁离开淮阴到了赵国,这墨阁,是怎么交到你手上的呢?」
朝夕如今的年纪,那墨阁自然不是她一手建立的,何况墨阁在朝野之外早就有声明,很显然,墨阁是后来的阁主交到她手上的,商玦看着朝夕,很想知道。
朝夕被问的眉头微皱,冷冰冰道,「竟然还有你知道的事。」
商玦苦笑一下,「还有许多事我都不知道,等你来告诉我……」
朝夕转头轻哼了一声,「不知道就不知道,我倒觉的不知道极好,若是都被你知道了该多么无趣,你说是不是?或者,你可以去查……」
商玦无奈的摇摇头,「也罢,这不重要。」
这是朝夕的秘密,他就没想过她会直说,这反应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这话说完,朝夕又低头敛眸不知再想什么,商玦正想问是不是因为在想那位老先生的事他们的马车却忽然勐地一停,与此同时马车剧烈的一震,坐在侧坐上的两人不约而同朝前冲去,商玦一把揽住朝夕腰身才堪堪将她稳住,二人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人,第一反应便是掀开车帘朝外看发生了什么,车帘一掀开,马车正对面一辆马车和他们堪堪撞在了一起。
云柘身怀功夫勒马及时还好,对面的马车撞了马儿也受惊了,那驾车的清瘦小厮被两匹马儿折腾的快从车门之前掉下来,好一通挥鞭扯缰之后那马儿才渐渐安定下来,驾车的少年还在安抚着马,对面马车车厢的帘子一下子掀开,钻出个青衣小童来。
那小童满是无奈的看着驾车的少年,「少主,都说了让奴来驾车,您怎么就这么……您看这下好了,撞车了吧……也不知撞了什么人……」
这竟然是主子驾车奴婢在里面坐着?
云柘挑了挑眉,那边驾车的青年跳下马车来走到了朝夕和商玦的马车车厢之前,朝着车厢拜了一拜,又拜了一拜,再拜了一拜,三拜了之后才一边抬头一边道,「真是对不住您了,我还不会驾车,手生的很刚才跑的太快了没来得……」
朝夕面前的车帘掀了一小半,正好露出她的脸,这驾车的青年一边说话一边抬头,待抬起头来看到朝夕的相貌之后顿时一愣,随即大喜上前!
「姑娘……怎么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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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君氏不羡
「姑娘……怎么是你啊……」
一件烟雨青的直缀素袍加身,青年眉眼之间清雅更甚,一双眸子水亮亮的看着朝夕,眼底满是掩不住的欢喜,朝夕看到这人之时便觉面熟,眼下距离的近了顿时恍然,此人不正是那鸥鹭琴馆的少主?想到那几页极难得的琴谱,朝夕唇角弯了弯。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公子。」
见朝夕认出了他,青年面上神情更为喜悦,他放下手来又是高兴又是抱歉的道,「没想到我竟然撞了姑娘的马车,真是对不住了,说来两次都让姑娘看到我出丑,实在是失礼了,姑娘可有伤到?我的车技不好,今日里想试试自己驾车,没想到……」
青年说着话,好看的脸上诸多情绪混杂,直看的朝夕有些想笑,而他情急的解释着,生怕朝夕会因此生气似的,朝夕笑着摇头,「我没事,没什么的,只是这主街之上人来人往,你若是想试试可去别处人少的路上试,在这里有些危险。」
青年听着朝夕淳淳之语唇角微弯,一副十分听话受教的样子点头,「嗯嗯嗯嗯,这一下我知道了,我刚来巴陵没几日,还不熟悉这里,下次再不会乱来了……」
青年说着,笑意又一深道,「既然又遇见了姑娘,不如请姑娘去琴馆里坐坐?」
鸥鹭琴馆?朝夕眼底闪过讶色,传闻之中这间琴馆可是不接待外客的,她心底有些意外,却见青年睁着一双小鹿一般的眸子满怀期待的看着她,朝夕瞧着这双眸子心底微嘆,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清洌见底纯澈无杂的眼睛?她没立刻答话,青年便还想再劝,再劝的话还未出口,却见朝夕一旁又闪出一道身影来,青年一愣,到口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夕夕,这位公子是你的故旧?」
商玦倾身而出,目光从窗口看向青年,与此同时,青年也看向了他,四目相对,商玦眸色微深,而青年眼底闪过深深的讶色,这边厢朝夕答道,「此前我去买琴谱之时见过这位公子,他正是那家琴馆的少主人。」说着又看着青年道,「说起来还要感谢公子当日所赠琴谱。」
青年的目光从商玦身上移开,赶忙摆手,「不不不,是我应该多谢你才对,那一日遇见了朱氏,也是……也是撞了人家的马车,若非是你,我必定……」
青年说着有几分不好意思,两次遇见都如此出糗,委实丢人的紧,说着又抬眼看一眼商玦,有些疑惑道,「这位公子是……」
朝夕还未答话,商玦已弯唇,「我是她的未婚夫君。」
朝夕蹙眉,外面的青年瞬时睁大了眸子,显然一副惊讶至极的样子,他看看朝夕,再看看商玦,看看商玦,再看看朝夕,看来看去半晌,有些失魂落魄的呆了呆。
「原来姑娘已经许了人家啊……」
商玦眉头微抬,若是没有许人家呢?
这青年喃喃一语,一旁的云柘和这青年的青衣小童都听了见,云柘有些讶然,那边的青衣小童翻了个白眼又撇了撇嘴,马车里朝夕眉头又一皱,而外面的青年已经回过神来,「那……那想必姑娘是不会去我的琴馆了,那,那……」
他犹犹豫豫的说不出个别的话来,马车外青衣小童上前一步躬身道,「真是对不住二位了,我家少主子人有点那什么……」青衣小童意味深长的一顿,又道,「不敢耽误二位,小人这就将马车拉开,请二位先行。」
他们适才那一撞,便算是堵着了,这小童说完便上前将马车拉去了一边让开了路,云柘坐上车前缰绳一收随时都可以走,马车里朝夕便看着青年道,「今日还有事,有缘再去公子的琴馆,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
那青年听到朝夕这话面上颓然之气一扫,立时拱手,「好好好,那……那就等着姑娘和……和公子,姑娘请吧……」青年退后一步,刚抬手一请之后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上前一步,「姑娘,在下君不羡,还未请教姑娘名姓呢。」
朝夕眉头微皱,她的名姓?若是说出她的名姓,那她的身份岂非也就暴露了?
朝夕皱眉,商玦也皱眉,这位君不羡生的一副好面容,可最叫人瞩目的却非他的皮相,而是他眉眼天灵之间的清澈灵气,这样一个人,偏生不甚通晓俗事,这就有些叫人无奈了,朝夕犹豫一瞬,君不羡愣了愣才反应出不对来,而后惶然后退一步拱手又拜,「是我唐突了,姑娘不必告知,若是有缘我们定会再见,届时我定会知道。」
商玦心底摇了摇头,朝夕也颔首,「好,既如此,那我们便告辞了。」
虽然帮着朝夕拿到了一次琴谱,可此人对朝夕而言还是陌生人,再加上朝夕这位君不羡虽然没有恶意,却有些冒冒失失,便也不再多言,她话音刚落,云柘好似早就等不及了一般的落下一鞭,君不羡口中告别的话还来不及说,朝夕的马车就已经朝前奔去,君不羡又后退一步,一瞬之后就再也看不到朝夕的面容,他怔怔看着朝夕和商玦的马车越走越远,直到马车淹没在人潮之中没了影儿君不羡还怔愣站着……
小童嘆口气上前来拉了拉君不羡,「少主子在想什么呢?那位姑娘您见过?」
君不羡呆呆点头,「嗯,她去买过琴谱。」
小童「喔」了一声,「然后主子送了琴谱?」
君不羡又呆呆点头,「嗯……自然要送的。」
小童翻个白眼,「少主子坏了咱们琴馆的规矩,哼,少主子还看着人家呢,人家早走的没影了,不及如此,那位姑娘已经许给别人了,您可不用想了!」
君不羡嘆了口气,又嘆了口气,「这位姑娘的面相富贵逼天,不仅如此,可她的姻缘却……我以为她必定还是独身一人的,却不想已经许了人……而且许的还是那样一个人。」
说着君不羡又低头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
小童闻言十分直接的提醒道,「什么还是那样一个人……刚才奴看了一眼,车里的那位公子可是比您有气质多了,瞧着非富即贵呢……」
君不羡闻言倒是不反驳,却疑惑的抬眸继续看着朝夕马车消失的方向,「是啊,我知道那位公子一看便不简单,可是……可是我竟然看不到他今生运脉……这实在太奇怪了……」说着他眉头微蹙,「外祖何时到?我一定要和他说说这个人!」
小童歪头想了想,「也就两三日了吧。」
君不羡重重点头,这才收回目光朝马车而去,一边走一边拧着眉头喃喃自语,「竟然看不到他今生的运势,这是从未有过的,这个人是什么人……」
君不羡这一下不再想着自己驾车玩,而是直接掀帘入了马车,外面小童听着他的念叨摇了摇头,检查了一番马车见没有什么损坏方才又坐上马车甩起马鞭朝王宫的方向走,一边走宜宾道,「少主子,前面就是王宫了,咱们把马车停在何处啊?」
马车里默了默才传来君不羡的声音,「先绕着王宫跑一圈,只是瞧瞧蜀国还有多少寿数而已……」
朝夕和商玦一路疾行,径直回了公主府,到了府门之前马车停稳。
商玦跟着朝夕下了马车,也不进府门,只问道,「今日便开始安排?」
朝夕点点头,「要先告诉他知道,还要停了药,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商玦颔首,「好,那你快进府吧。」
朝夕转身走出几步,脚下微顿又回身,「你竟这般放心?」
商玦这几句话没有多问一句,可不就是十分放心,听着这话商玦笑了笑,「我或许不是知道你的每件事,可在运筹设谋之上,我信你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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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赤肝烈胆
灯火昏暗的公主府偏院里,坠儿神色无波的守在内室门口。
内室之中,墙角一盏幽灯独立,灯影落过来,将朝夕的脸映的一半明一半暗,她的目光锐利,直直落在几丈之外的床榻之上,床榻之上躺着那日她和商玦救下的人,彼时只剩下一丝气息的人此刻已能睁着眸子听朝夕说话,他身上停了药,伤口生疼。
「荀笏。」朝夕缓缓落下二字,寻常的好似在说今日的天气。
屋子里幽灯昏暗,从病者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朝夕消瘦的下颌,别的表情,他却是看不清了,可饶是如此,那双眸子隔了这么远投过来的压迫之力他却感受明晰。
而当这两个字落下,荀笏的心头更是一颤,这三日里这位名动天下的摇光公主再也没有来过这里,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她,在这三日里,除了来问诊的先生,换药侍候吃喝的侍婢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来过这里,并且,没有任何人问过他一句话。
连他伤势的感受都未问过,今天下午,他的药忽然停了。
他的命虽然保住,可身上的伤口还未开始癒合,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有什么要来了……
他没想到,这位摇光公主什么都没问,便准确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不用他答话,朝夕又语声无波的继续了下去,「赵兴,王锄,王珍,何达,岳仲林,肖庆安,郑沖,郑榭,刘达恺。」
朝夕手上什么都没拿,她却看着荀笏又平稳无波的念出了九个人的名字。
这九个人的名字落定,床榻之上躺着的荀笏身子一震,他强自挣了挣似乎想要坐起来,可挣了半晌,却到底未能坐的起来,他身上没劲儿,伤口虽然被清理上了药,可仍有许多地方在化脓流水,可即便如此,比起朝夕念到的九个人,他已幸运太多。
「你们十个人从军中出发,一路北上往巴陵来,赵兴、王锄死在了徐州地界,王珍、何达、岳仲林死在了通州地界,肖庆安死在了胥江之上,郑沖、郑榭两兄弟死在了旗南山里,刘达恺,死在了巴陵城外,十个人,只有你一个人到了巴陵。」
荀笏的身子颤抖的越发厉害,这九个人的脸一张张在他眼前滑过,他仿佛又看到了王珍被乱箭穿心,仿佛又看了肖庆安被活活溺死,仿佛又看到了郑榭被斩断左臂滚下悬崖……一幕幕血腥的场面在他脑海之中翻滚,他口中说不话来,喉咙里却发出因愤恨而生的咯咯咯的响,没错,他们弟兄十个一起北上,眼下只剩下他一个,他虽然还没死,却已经是个废人了,凭他自己,他们想做的事,九个弟兄的遗愿他根本无法达成。
唇齿之间漫起一抹腥甜,荀笏艰难的转头看着坐在窗下看不清表情的朝夕,她安然而坐,纤妍的身段修竹一般笔直,她是名动天下的第一美人,是让燕赵挑起战争的祸国之人,是当年被逐出巴陵的凶煞公主,却又是现如今被王上盛宠的掌中明珠。
这一路北上,关于这位摇光公主的传言他已经听到的太多太多,所有真真假假的传言交叠起来,渐渐幻化成眼前这个人,和他想的一样,也和他想的不一样,她如传言那般美艷不可方物,却比传言之中的凶煞祸国更叫他觉得危险,他出自军中,百般歷练,无论是心性还是身故早就坚韧难摧,可面对这个几丈之外淡眸看着他的凤朝夕,他仍然下意识的警惕非常,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美目倩兮的妙龄女子,而是敌军中血腥狠剎的掌军主帅!
那一日性命难保几乎处在弥留之际,浑浑噩噩之中他竟道出来巴陵的目的,彼时她未多问一句,他后来背嵴发凉悔不当初之时曾想过她一介女子只怕根本不知他在说什么,救他,也不过是妇人之仁可怜与他,可直到此时,他方才知道自己的大错特错。
她知道的太清楚,他们兄弟十人的名字便罢了,她竟然还知道每个人死在何处,如果她想,她必定也能知道每个人的死法,她既然知道这些,必然明白他们要做的是什么事,知道了这些,她又来和他说这样的话,不过三言两语,她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这里,是公主府。」冷不丁的,朝夕的声音再度响起。
荀笏眉头一抖,这竟然是公主府?她竟然敢将她带回公主府来?!
巴陵城中处处都是眼线,她把他带回公主府,难道不知道可能的结果会如何吗?!
荀笏内心惊骇连连,可目之所及,朝夕的淡然便如同她那自始至终飘然垂着的广袖云带,她八风不动,波澜不惊,她不怕别人的眼线,她可以把他带回公主府来,她能做的还有许多,荀笏面上有伤口笑不出来,可内心却开始无奈苦笑,她这一句句,一步步的告诉着他她的强大和高明,荀笏闭了闭眸子,脑海之中漫起一阵茫然。
她一个即将出嫁的公主,怎会如此淡然的捲入这样大的祸端中来?
荀笏迷茫着,朝夕的声音却又缓缓响起,「城内城外,段氏百多死士还在搜寻,宫禁内外,段氏的人手也日日在职,你想面君,天方夜谭!」
荀笏的迷茫被冲散,一颗心忽然沉到了谷底,他听的清清楚楚,你想面君,天方夜谭,是,他早就知道,凭他自己,想要面君乃是真的天方夜谭,可是就这样了吗?
荀笏看着朝夕,等她说接下来的话,可等了良久,屋子里仍然静默无声。
「啪」的一声,角落里的幽灯炸出个灯花来,火光晃了一晃,朝夕的面容也在明暗之间晃了一晃,朝夕的脸模煳露出来一瞬,荀笏忽然咬着牙关一下子撑坐了起来,不管身上的锦被,荀笏拖着重伤的腿从床榻之上爬了下来,他艰难的跪着,对着朝夕便是一个稽首大礼,姿态臣服又卑恭,「公主若愿援手,荀笏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这是荀笏这般久说的第一句话,嗓子虽嘶哑,语声却仍然烈烈震耳,掷地有声中透着绝望尽头的悲愤不甘,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未动,只觉得朝夕的目光如剑一般悬在他的背嵴之上,那把剑一旦落下来,他这个残废之人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子叫人背嵴发凉的寒意退了去。
荀笏有些迟疑的缓缓抬眸,便看到朝夕本就笔挺的身段立的更为端正了些,那模样,竟一下子让荀笏想起了他在军中一身戎装威然待命的模样。
「我帮你。」这简单三个字落下,荀笏高悬的心顿时落了地,满身的冷汗沁出,这才觉得适才这沉默的片刻有多难熬,他拳头一攥,心内斗志熊熊而起。
朝夕沉默的看着他片刻,起身,步履沉稳的走到了他跟前来,荀笏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看着那张阴暗昏光之中的面颊一点点露了出来,几瞬之后,朝夕在他身前站定,荀笏正怔愣,朝夕却忽然屈膝蹲了下来,她一脚撤后,单膝触底,隐隐像是个军中之礼。
「我帮你,为的是那枉死的五千将官,和你那九个赤肝烈胆的兄弟。」
朝夕距离的荀笏极近,他不仅清清楚楚看清她的面容,更看到了她眼底星火一般的烈烈明光,荀笏大脑空白一瞬,只觉得一股子热气直冲眼眶,人还未反应,眼角已滚下一行热泪来,为的是那枉死的五千将官!为的是他九个赤肝烈胆的兄弟!
荀笏呆呆的落泪,忽然,手臂之上被重重一握,他低头,朝夕纤长的手指正落在他手臂之上,下一刻,一股子无法抗拒的力道将他缓缓託了起来,荀笏站起了身,朝夕收回手,她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沉声吩咐,「明日卯正,自会有人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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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来啦~嗯,想快点写到夕夕指挥千军万马去攻城略地……
第233章 出口恶气
墨韵死在二公子院中的事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朱府,这两日的朱府,不管在哪里都安静的落针可闻,朱嫣的院子里,更是如此。
朱嫣目光呆滞的靠在床头,床前跪着个举着碗筷的小丫头,小丫头身旁放着一张摆满了饭食的桌案,小丫头看着她苦苦哀求道,「小姐,您吃一点儿吧,昨天夜里醒了到现在都没有吃饭,算起来已经有一天一夜了,您这样下去病哪里能好啊?小姐,求您了用一点饭吧……」
朱嫣闻言没有丝毫的反应,小丫头左看看右看看,整个院子的人能调离的都被调离,除了她这个最低等的丫头无人注意之外,其他脸熟的都不见了,于是劝朱嫣吃饭的差事便落在了她的头上,可她知道,若是朱嫣再不吃饭,她的脑袋也要保不住了。
「小姐,求您了,好歹用一点吧。」
小丫头快要哭了,眼眶红红的,就差落两滴眼泪下来,端着碗筷的手在发着抖,眼看着眼底的害怕和恐惧越来越浓,看着朱嫣还是没有半点反应的脸,小丫头转身看了看屋子里侍立的其他人,这些人都是公子新挑的奴婢,可此时此刻,这些人各个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并不为这情况所动,好像朱嫣的生死和她们也无干系。
眨了眨眼,小丫头忍不住落了一滴泪下来,她膝行一步靠的朱嫣更近两分,倾身将碗筷举到了朱嫣的面前,又低声哀求,「小姐,您好歹吃一点点啊,为了您的身子,您……二公子说,若是您一直不吃饭,侍候您用饭的人就要被处死。」
小丫头压低了声音,只有朱嫣能听得见,这话一落,朱嫣的眼珠儿才慢慢的动了一动,她缓缓的看着小丫头,看了一好几瞬之后才从锦被之中伸出手来。
小丫头见状顿时大喜,「小姐,奴来侍候您,您不用动。」
说着话,已先餵了朱嫣一勺汤,朱嫣就着小丫头的手喝了,而后便又靠在了床头之上不在说话,下一刻,将眸子也闭了上,小丫头一呆,知道这是因为那句被处死朱嫣才吃了一口,可就吃一口怎么够?小丫头面色惶然,也不知道自己这差事算不算做好了,可就算做好了,那她家小姐的身子怎么着也受不住啊。
小丫头无助的看了看其他人,其他人仍然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也不动。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外面却响起脚步声,小丫头手一抖,一转身,朱勤已经面色阴沉的走了进来,小丫头面色一白,连忙拿着碗筷退后在一旁,朱勤扫了一眼那慢慢一桌子没动过的吃食,又看了一眼小丫头拿着碗筷的双手,双眸微眯,「小姐还是什么都没吃?」
小丫头吓得一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手中的碗筷悬悬欲坠,害怕的抬头瞟了朱勤一眼,干脆磕了个头趴在了地上,「公子饶命,是奴无能……」
朱勤已经杀了墨韵,总不能再把这个小丫头杀了,看了看这小丫头烦躁的挥了挥手,「都滚出去。」一声令下,满屋子人如临大赦纷纷朝外走去。
待那小丫头脚步虚浮的奔出去,这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朱勤和朱嫣二人。
朱勤目光阴沉的盯着朱嫣,朱嫣却仍然闭着眸子动也不动,朱勤眼底闪过两分权衡,几瞬之后方才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如愿了。」
这四字落下,默了一瞬闭着眸子的朱嫣才缓缓将眸子睁开。
她如愿了?她哪里如愿了?
朱嫣看着朱勤,看到了他面上的阴沉之色,看到了他眼底的恼怒,朱嫣微愣,大脑虽然混混沌沌一片空白,却忽然福至心灵的明白了朱勤说的意思……
——她不用去燕国了?!
这念头一出,朱嫣死水一般的眼底终于生出半点明光,缓缓的,那点明光越来越放大,她整个人也终于有了两分生气,朱勤一直盯着她,见到她这变化冷笑了一声,「商玦说他不要蜀国的媵妾,所以,你不用去燕国了。」
哪怕已经想到,可朱勤这般说出来朱嫣还是觉得心中一定。
终于,她不用去燕国了,终于……商玦果然没让她失望……
朱勤盯着朱嫣冷笑一声,「你可不要以为商玦是知道了你要对他说的话才有了这个念头的,商玦说,他不仅不要蜀国准备的媵妾,往后在燕国王室也不会要任何侍妾,他的王宫之中,只会有摇光公主一个人,这个,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
朱嫣一愣,随即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待她将朱勤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过了一遍,终于才明白过来,是,商玦提出了这个念头,只是,这些和她半分关系也无,也就是说,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商玦也不会要蜀国的媵妾?!
朱嫣心头一揪,墨韵本可以不用死……
本来泛起两分生气的脸一下子煞白,朱嫣咬着牙眼眶一下子红了。
朱勤又冷笑一声,「所以你不必怪我,本就是你不安分,你那个近侍,只是对你的小小惩罚,如今你还是朱氏的小姐。」
朱嫣心头一凉,「燕国去不了了,所以哥哥打算将我送去哪里呢?」
朱嫣转头看着朱勤,那目光让朱勤觉的十分不舒服,在他眼里,朱嫣是朱氏的女儿不错,却是从出生起就是朱氏准备好要送出去的筹码,交换来朱氏希望有的一切。
燕国去不了,他委实恼怒,可将朱嫣又送去哪里他却没个方向。
虽然没个方向,可他似乎找到了朱嫣此番竟然敢这般大逆不道的缘故在何处,这个缘故能让朱嫣这一次违抗自己,那就有可能让她下一次继续违抗自己,朱勤盯着朱嫣,朱嫣是朱氏养出来的最好的筹码,他怎么能允许朱嫣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抗自己?!
所以,这个他还未摸清楚的缘故他一定要除掉!
「在哥哥心中,只有燕世子那样的人物才是你的良配。」朱勤落下这话,语气忽然软了一分,「现在无法去燕国,哥哥自然要将你留着,乖乖吃药用饭,早日好起来继续去学琴,只有你自己越来越优秀了,哥哥才能为你找到更好的良人。」
是才能将她卖个好价钱吧,朱嫣收回目光,心底寒意深重。
朱勤看着朱嫣,想到昨日看到的琴谱正想说点什么,外面门口却忽然有人轻敲两下门,外面有人守着,能这样进来的只有他的亲随,朱勤冷冷看了朱嫣一眼,转身走了出去,出的内室,果然看到亲随站在外面,朱勤蹙眉,「何事?」
亲随双眸锃亮,「二公子,那件事有眉目了!」
朱勤面上阴沉的神色一扫而空,眼底绽出亮光来,几乎是迫切的逼近一步问,「人找到了?」
亲随狂点头,「是,找到了!」
朱勤这会儿心中狂跳,被他压抑了两日的热血蹭蹭沸腾,他哪里还有空和朱嫣胡扯,一个转身便朝外面走去,「说,在哪里找到的,人现在在哪?」
亲随跟着他大步而出,「在城南,一处废弃的院子里,现在人还在那里,找到的啥时候人都快死了,身上受了十多处重伤,看那伤口若是常人早就挺不过去了。」
朱勤满是得志的弯了弯唇,「果然躲在城南。」
亲随忙附和,「是啊,还是公子英明,否则咱们可找不到。」
这般说着,心底却在想,城南是最为人际混杂之处,那人没有身份背景跑去别处若是被别的权门氏族发现了也极难脱身,倒是城南,废旧的房屋不少,往那发霉的地方一躲,躲个一时半会儿的还是不成问题,这个可能连他也想到了好嘛?
亲随连声称赞,朱勤已虎虎生风的朝府门而去,「备马去城南,终于能出心中这口恶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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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朱段相争
「跟着来的有几个人?」
朱勤大步走进这处废旧的宅院,目光谨慎的四下探看了一番。
后面亲随跟过来,赶忙道,「院子里就留了两个咱们的人,其他人已经撤出去,做样子继续在四周搜寻,即便被人知道我们找来了这里也不怕的。」
朱勤赞赏的点头,「做得好,务必不能让段氏知道咱们找到了人。」
亲随在后面应是,待进了院门,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将院门合了上。
说是一处废旧的院落,却非废旧二字可形容,一进的院子,只剩下院墙还有半人高,里面三间正房许是经过一场大火,眼下只剩下最左边半间还尚在,其余皆是断壁残垣,杂草丛生之间依稀可见焦土断梁,朱勤要找的人,就躲在左边半间的角落里。
那已经不能算一个屋子,房顶全部坍塌下来,小小的一角倒像是个茅草棚,或者比茅草棚还不如,窗棂处的入口险险当做门,却是要爬才能爬的进去,朱勤走进院子里,屋子后面走出两个人,正是他们此前留在此处的侍从,其中一人指了指那黑漆漆的茅草棚下,「二公子,人就在里面,看样子不行了,小人没敢动。」
朱勤双眸骤然眯起,「不行了?」
亲随在后面赶忙跟上来,面色也有些凝重,「是,刚才进去看的时候气息都没多少了,小人把随身的药给他餵了,眼下还没完全入夜,小人不敢擅作主张将人弄出来带走。」
朱勤点头,「你做的是对的。」说着,已猫着身子朝窗口而去,这地方从外面看着根本不能待人,刚一进去里面便全黑了,漆黑一片不说,脚下一片阴湿,刺鼻的霉味更不用说,一阵异样的响动传来,似乎是老鼠还是虫子的动静……也当真是走投无路才会躲在这等地方,若是他们的人没发现,这个人只怕只有死在这里了。
朱勤又往前一步,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之后方才运极目力定睛看去,来人身上的短打全是血迹,一身上下更是脏污的不成样子,面上伤口开始化脓发溃,*的手臂小腿上也是一片触目惊心,这地方十分隐蔽,谁看着都不像个人待的地儿,而他不知道在这里昏睡了多久,眼下这么瞧着已经不像个活人。
朱勤没有走到跟前去,因为里面的空间越来越小,这人几乎是蜷缩在最角落里,若非他用了几分内息,只怕站在他这里也只将那团暗影当做堆杂物错过。
朱勤转身走出来,看着将要落下的暮色冷声吩咐,「不能带回府里,去安排一下城南的酒肆,将人安排在那里,至于大夫……去将府医接出来。」
城南虽然混乱多为贫民,却也有自己繁华热闹的地方,朱氏在城南也有自己的酒肆,不能将人带回府中,安排回酒肆是最好的,亲随点头应下,转身便出了院子吩咐,朱勤左右看了看,这地方虽然偏僻,可他敢肯定,自己不找到这人,只怕段氏也快要找到了,幸好让自己抢了先手,朱勤咯咯有声的动了动脖子,眼底寒光簇闪。
夜色很快落下,城南也很快灯火一片,和城南最有名的私娼妓坊只隔了两条街,朱氏的酒肆也热闹的紧,前面大厅之中酒气熏天,一片划拳吆喝声,后面的管事小院之中却安静的很,现在正是僕人们最忙的时候,院子里除了朱勤和几个侍卫之外便只有那府医。
小院房间众多,却都狭小逼仄,朱勤干脆不进屋,脸色阴沉的站在廊檐之下,等了许久,才见府医满头大汗的从屋子里出来,颤颤巍巍的对他禀报导,「二公子,这个人伤的委实太厉害,如今……」
朱勤倏地转头,目光冷厉,莫非救不回来了?!
被朱勤冷箭一般的目光一看,府医缩了缩脖子冷汗更甚,「并非,只是很难,小人开的方子里面用的药材好几味都十分珍奇,而里面那人……」
眼看着那人的模样,倒像是个死士似的,二公子会用这样大的力气在一个死士的身上?心底摇了摇头,府医心底报的希望并不大,可他话没说完,朱勤已经蹙眉道,「药只管用最好的,你开方子吧,这个人若是救不回来,你也不用活了!」
府医心头一跳,忙点头应是,「二公子,另外……」
朱勤不耐烦听府医的话,大手一挥道,「行了行了,你就只管救这个人就好了。」
府医看明白朱勤的不耐,自然不敢多言,转身便去和侍卫交代药材等事宜,一边走一边无奈想着,里面那人的性命本来早就该保不住了,之前也不知自己吃了什么药吊了一吊,他本想告诉朱勤此事,奈何……府医摇了摇头,算了,这些不重要,别让这人死了才是他要做的正事,再走出两步,身后朱勤却又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府医脚下一顿,顿时紧张起来,转过身来便见朱勤疾步走过来两步,低声问道,「他何时能醒?何时能下地走路?」
府医眼神微颤,这话他可不能乱说,眼珠儿转了一转这才道,「至少有两日能醒,五日只怕才能移动,至于走路……走路……」
见他磕磕绊绊,朱勤眉头又一皱,「给你一日让他醒过来,三日就得下地走路。」
府医面色一白,朱勤却已转身朝屋子里面走去,府医深深的嘆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这一次只怕真的要性命不保。
朱勤进了屋子,目光落在木板床上躺着的人。
此刻这人身上已经被清洗过,正*着上身,虽然身上伤痕满布,可骨骼肌理却是能看出个大概,这是一幅经过不少歷练的身躯,除了新伤,旧的伤疤也有好几处,简直是出自军中无疑,朱勤看到眼底光彩明灭,忽然又蹙眉道,「怎么找到他的?」
亲随上前来,「多亏了主子命人养的那几只猎犬,小人们不敢多带,只带了两只,遇到了人少偏僻的地方就放狗出来找,那地方那般隐蔽,幸好狗鼻子灵。」
朱勤心底的疑窦打消了两分,又问,「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亲随眯眸,「最确切的情况还是要等南边的消息送回来,不过这几日看段氏的阵势想必公子心底也明白了几分,多半,是段氏军中出了事。」
朱勤眯眸,「此人一看便是出自军中,这一次段氏的动静又这么大,显然这人对段氏是致命的,段氏此前才奏请了换防,这时候若是军中出了乱子,只怕不仅换防不了,他们的大军也要好好的整饬一番了。」说着眼底亮出明光来,「这可是大好的机会。」
亲随听得眼底大亮,也跟着附和道,「可不是呢二公子,咱们朱氏唯一比不上段氏的便是手中没那么多兵马,若是段氏没了那十万大军,还不知算什么呢!」
朱勤眼底生出兴奋来,又转头看榻上的人,「到底怎么回事,等他醒来不就知道了,这一次,段氏这氏族之首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至于段祺,他那个大将军也别想做了!」
「二公子英明,眼下咱们找到了人可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段氏虽然没再继续动用巡防营,可是其他死士却还是在继续找,二公子可想好时机了?」
朱勤仍然盯着床榻上的青年,「时机,自然是要等的,眼下先把人给我救回来,此人看这模样似乎并非普通士兵,若是个得力的,正好将他收入朱氏门下。」
亲随也跟着点头,又带着奉承的道,「从军中到巴陵不知多少段氏的杀手拦着,他却还是突出重围进了巴陵,此人必定不可小觑,恭喜二公子又得一助力!此人既然和段氏敌对,此番又是公子救了他,他投到朱氏门下岂不是板上钉钉的?」
朱勤听着这话唇角弯了弯,而后又转身看了看这处院子,「这地方,你里里外外好生打点一番,都说大隐隐于市,我就不信他们能想到这里藏了人。」
亲随应声,朱勤又看了一眼榻上的人转身而出,「为了掩人耳目,这两日我就不过来了,等人醒了第一时间来报,记住,眼下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亲随一路跟出来,只将朱勤送出了门方才转身回来安排,想到朱氏要和段氏交手,亲随心底也是一片兴奋,朱家小姐去不了燕国了,也只有用打压段氏的法子出出气,何况这次不仅能出气,还能碰到段氏的兵权,这简直是额手称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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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深夜跟随
亥时过半,朱勤的侍从们将荀笏从那处废院带了出去,他们刚走,那废院之后便走出几道身影,看着朱氏的侍卫们消失在长街尽头,几道身影隐入夜色之中,只余一人停了片刻之后直朝着隔了两条街的一处阴暗拐角掠去,在那里,一辆马车已静静的停了两刻钟。
坠儿站在马车之前,看到来人转身看向马车,「主子,墨鸦到了。」
马车的帘络被掀起,朝夕的侧脸从车窗露了出来,来人见状掀袍便跪,「属下拜见阁主。」顿了一瞬,又恭敬道,「禀告阁主,事情成了。」
朝夕点点头,「先起来说话。」
墨鸦站起身来,目光从朝夕半明半暗的面上一扫而过,而后便恭敬的敛眸不语。
「荀笏人怎么样了?」朝夕淡声问一句。
「阁主放心,人虽然吃了些苦头,可朱氏的动作还算快,眼下人要被他们送往段氏在城南的酒肆,朱勤必定会保住他的性命。」
朝夕点点头,「嗯,他们可有察觉异常?」
墨鸦抬起眸来,摇了摇头,「不曾,他们本就用了猎犬,我们只要稍微用点东西就能把他们引过来,属下保证,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那就好,你们这次做的不错。」
墨鸦低头,「这次的任务简单,属下不敢轻慢。」
朝夕直直看着眼前之人,墨鸦一身精干的黑衣短打,整个人仿佛要和夜色融为一体,他低着头,消瘦的侧脸稜角分明,整个人如同一把敛尽了锋芒的重剑,「淮阴侯府三年委屈你了,不过经过那一趟,你的性子倒是修炼的极好。」
墨鸦又低头,「为了阁主,属下肝脑涂地。」
朝夕缓缓摇头,「跟着我的人,自然不会肝脑涂地,今日起,你留在我身边随时候命,暗部的事情交给墨凤。」不知想到什么,朝夕冷哼了一声,「他整日在巴陵风流快活,最近的几桩单子都是交给你的吧?」
墨鸦唇角微动,犹豫一下才道,「墨凤大人也有调度安排……」
朝夕冷笑一声,「你倒是记着他是你的上司,不过你不必帮他说好话,他做了些什么我心里还是有几分底的,总之你留在我身边,近来许多事要你去做。」
墨鸦自然点头,「属下遵命。」
朝夕颔首,「这件事只是开始,你让人盯着朱勤那边的动作。」
「是,属下已经安排好了人手。」
朝夕十分满意,略一沉吟又道,「除了燕国,其他几处的人手先往回收一收,眼下最重要的是蜀国,别处的生意再好,也不接了。」
墨鸦微讶,「那墨凤大人那里……」
朝夕摇头,「你放心,我会和他说的……」
墨鸦忙颔首,「是,属下马上准备玄墨令。」
朝夕十分放心墨鸦的行事,虽然在淮阴侯府几年,可眼下过去了三个月,他到底还是从「莫东亭」这个名字之中走了出来,朝夕赞赏的看了他一瞬,「你去安排,而后人就在公主府中候命,朱氏那边若有消息以最快的速度来报。」
墨鸦点点头,正要转身而走,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脚下微顿。
他虽然没有之后的动作,可就是这微微一顿让朝夕眉头微蹙,「还有事?」
墨鸦转回身子,看了朝夕一眼,「既然阁主要收拢人手,那白雀……」
朝夕看着莫东亭,唇角微微弯起,「白雀,也快到巴陵了。」
墨鸦闻言,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朝夕,四目相对,朝夕眼底却有几分薄寒,她盯着他道,「歷代墨凤、白鸾大都不得相见,后来即便有相见也不得相识,你知道你的墨凤大人是什么身份,你也知道白雀的性子和野心,墨鸦,你是未来的墨凤,她是未来的白鸾,她的选择我不知道,可若叫你在墨凤和白雀中选一个,你选什么?」
「阁主,属下只是……」墨鸦急急挽回一句,奈何对上朝夕锐利的眸子却说不出来接下来的话,默了默,重重的低头,「属下知错。」
朝夕看了墨鸦片刻,又转开了目光,「她回来,我亦打算将她留在身边,你们或许还有碰面的可能,只是规矩我已告诉了你一遍,你知道该怎么做。」
墨鸦再度重重点头,「属下明白。」
「好,你去吧。」朝夕颔首,准备看着他离开。
墨鸦朝着马车重重一拱手一拜,一个旋身便往黑暗之中扑去,可刚走出两步,他脚下再次勐然一顿,倏地转头看向拐角另一边的巷子,周身寒意瞬间慑人。
同一时刻,马车之前如同个影子一般的坠儿也顷刻间朝马车靠近了一步,她和墨鸦看着一个方向,表情亦冷凝到了极点,「主子小心,有人!」
主僕几人说话,专门挑了这处僻静之地,本以为谁都不会发现,可现在却有人跟着她们?!马车里的朝夕眉头一皱,而这边厢墨鸦留下一句「保护主子」便如鬼魅一般闪了出去,下一刻,拐角另一侧的巷子里便传来一阵过招拆招的声音。
对面之人也未带兵戈,墨鸦扑上去,二人便是拳头对拳头的肉搏,在这漆黑的暗巷之中,一时之间只有二人拳风擦过衣袍的窸窣声。
对面若是歹心,跟了这么久,想必也知道她们在做什么,被发现竟然不走却要缠斗下去?朝夕蹙眉,不知想到什么眸色微微一深,「让墨鸦停手吧。」
朝夕一声令下,坠儿微微一愣,看了看前面两道纠缠一起的身影,坠儿喊了墨鸦一声,这一声出,墨鸦顿时退开朝她们这边来,坠儿看着墨鸦回来有些无奈道,「主子,对面是什么人,听着这动静竟然和墨鸦的水平不相上下?」
「对面马车里面还有一人。」
墨鸦回来,第一句便是沉沉落下此话,他语气之中隐隐有几分不甘,好似还没和对面的人打的过瘾,说着,又去听那边的动静。
坠儿眨了眨眼,「什么?对面和我们一样?」
马车里面坐着主子,那也就是说……和墨鸦交手的人也只是对方的侍从?
墨鸦看着朝夕,气息略有些浮动,忽而一皱眉,「他们过来了。」
墨鸦语声之中含着讶色,从开始交手他便觉得奇怪了,对方的杀意并不强,和他来回百多招倒像是在切磋,可是……可是如果不是敌人,那又是怎么就跟在他们不远处?
而这会儿,竟然还在朝他们靠近!
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近,朝夕虽然没有看到对面马车什么样子是什么人和墨鸦交手,面色却有些复杂起来,嘆了口气,「好了,你先去吧。」
墨鸦有些迟疑,虽然朝夕没说对方如何,可他知道朝夕一定是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这犹豫的功夫,又听见朝夕再补一句,「他没有恶意,去吧。」
听这么说墨鸦才放下心来,点点头对着朝夕一拜,转身之时扫了一眼那靠的很近了的马车,隐隐从那浮动的窗帘之中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衣角。
墨鸦蹙眉,想着朝夕的话离开的十分利落,他刚走,对面的马车也来到了近前,看到了过来的马车,又看到了驾车的人,坠儿眼底惊讶一闪而逝,再转头看去,便见朝夕放下了车窗的帘络,静静坐在马车之中没了反应,主子这是知道了?
马车缓缓的驶到了朝夕的马车旁侧,坠儿赶忙让开一步,下一刻便见马车稳稳停下,云柘跳下车辕,车帘一掀,一身月白长衫的商玦从马车之上走了下来。
坠儿嘆口气,竟然……真的是世子殿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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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约会约会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谁能想到权势滔天的燕国世子和名动九州的摇光公主会在这样的深夜同时出现在这城南的阴暗腌臜角落里?
朝夕看着对面一身月白长衫的商玦眉头紧皱。
这个人自己爬到了他的马车里就算了,她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他肯定知道的清清楚楚,可是他跟来是什么目的?他来了多久?是从什么时候跟着她的?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明知道那是她的人,却放任云柘与其交手……
朝夕的眉头越皱越紧,「你来做什么?」
商玦看着她,目光温柔,气度闲适,「我来看看。」
朝夕狭眸,「看什么?看我有没有出什么意外?」
她可没忘他此前说过自己一点也不担心,商玦闻言唇角微扬,摇了摇头,语声缓缓的带着薄笑,「当然不是,我是来看朱勤有多蠢。」
朝夕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身上的袍子十分单薄,肩上的墨发也未竖起,且似乎还带着两分湿气,他这样子,倒像是沐浴之后准备歇下了又起身披了件袍子出来。
的确不像是有所武装准备应付事端的样子,可是,凭他的身手,若真要对付别人,也无需什么武装,朝夕转过头去撇了撇嘴,「那你看到了,看完了就该走了。」
商玦脉脉看着朝夕,「本来该走了。」
他这话只说一半,朝夕等了几瞬也没有等到下文,待她不耐转过头来,却见商玦笑意一深道,「后来想到你就离我咫尺之距,我便捨不得走了。」
朝夕看着商玦,极其缓慢的眯了眸子,「你捨不得走,我却要走了。」
她看着他,仿佛在下逐客令,偏生商玦坐在她对面,动也不动,半点也没有打扰了别人的意思,也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他是在朝夕的马车上,朝夕双眸眯的更甚,这么深的夜里,他这幅模样出来,还会捡着好听的话说,可真像夜半时候出来勾别个魂夺别个魄的精怪。
「今晚月色真好。」商玦仿佛没听见朝夕说的话,掀帘朝外面看了一眼。
有月色?朝夕挑眉,她也跟着商玦掀开的帘络朝外看,这一看,果然看到了一弯弦月挂在天边,她的马车停在阴暗的拐角角落里,且她一整晚都没注意看天上,也没那个闲情雅致,倒是没注意今晚的月色,虽然不是满月,可那一弯银钩清亮无比,月华如练般洒下来,倒叫人生出豁然心境,想到那月光下面去走一圈,这么想着又皱眉,可她分明记得早前离开公主府的时候看过天上一眼,那个时候明明没有月亮啊……
「天公作美,不需要月光的时候它就不出来,现在需要了,就出来了。」
朝夕皱眉,有些奇怪的看着对面的商玦,这个人不仅一副勾魂夺魄的精怪模样,还会读心的本事,根本就是个精怪!心底哼了一声,朝夕不解风情的蹙眉道,「月色是不错,不过时辰不早了,何况这城南可没有让你赏月的地方。」
她这话半分面子不给,商玦却听的眼底微亮,「谁说没有赏月的地方?」
朝夕蹙眉,城南这地方,哪里有赏月的地方?
商玦唇角微弯,「你让坠儿先回去,我带你去找那赏月的地方。」
朝夕眉头已经拧成了个川字,「去哪里?」
商玦倾身,「可还记得我带你去过的燕宅?」
燕宅!朝夕心头恍然,她自然是没有忘记的,那宅子就在城南,外面看着朴实无华,内里却十分复杂精緻,朝夕还记得那个极其厉害的阵法,以及,那宅子的布置。
那宅子的布置皆是她的喜好,就连里面摆着的物件也有她小时候在燕王宫里面见过的,朝夕下颌维扬,眯眸定定的看着商玦,这个人,那座宅子,他口中那个姓燕的朋友,委实都诡异的很,好,那时候她的疑惑没有个解释,眼下他竟然给她机会一探究竟,是他自己说的,那她何乐而不为,朝夕没接商玦的话,直接掀开车帘吩咐坠儿。
坠儿看到商玦的那刻便知道会是这样,闻言略一犹豫还是应了,这一路下来,她这个旁观者看的倒是比找自己还要更清楚些,对商玦,坠儿心底十分信任。
坠儿离开,又有人带走了商玦的马车,云柘便驾着朝夕的马车载着他们二人朝燕宅而去,城南的房屋矮小嘈杂,巷子又窄又幽深,不熟悉此处的很容易就要迷路,可云柘驾车来回穿行倒是十分认路似的,朝夕看着商玦,「你还来过这里?」
商玦弯唇,「一两次吧。」
眉头微皱,朝夕有些狐疑,看到他这表情,商玦十分坦诚的道,「有时候睡不好,会来这宅子走走,虽然按照规矩留在仪馆,不过仪馆毕竟没意思。」
朝夕听着倒有几分明白,念头一转,她又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于是审视的看着商玦道,「刚到巴陵你便带我来过这里一次,那一次带我来这里是做了什么?」
朝夕去过燕宅两次,可她的记忆之中只有一次,因为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商玦对她用了药,直到现在,她也没有记起来那一晚上的细节,他不信那一晚上真的就那样简单,说是带她去访神医,可她却不怎么相信,他身边的唐术便是神医不是吗?
「那一晚上啊……」商玦意味深长的,便是这份意味深长,让这车厢之中瞬间生出了无数的暧昧,「那一晚上,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也什么都没有做。」
朝夕皱眉,看着商玦的眼神更为怀疑,什么都没有做?!这样的话也以为她会相信?
朝夕的表情已经表明了一切,商玦看着她摇了摇头,「夕夕,有时候想的太复杂,反倒是把自己困住了,若说那一晚上我做了什么……」
商玦的停了一瞬笑道,「那晚上我睡了个好觉是真。」
朝夕眼底满是疑窦和讶色,睡了个好觉?这是什么意思……他刚才说他睡不好的时候会来这处宅子,此前在仪馆又听他自己说睡不好是老毛病了,而那一天晚上他把她带来这里却是睡了个好觉……难道他把她带过来只是为了睡个觉?
朝夕眼底情绪复杂,商玦这样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而她更不信自己能治好他的老毛病……
他说他的,朝夕不反驳,却该如何相信便如何相信。
见她不说话,商玦好像知道了她怎么想,于是嘆了口气,「真是犟。」
这三字温温柔柔的,也没有责怪之意,朝夕心底又哼一声,转头去看外面,他们此前的地方距离那燕宅肯定极远,中间要绕许多地方,云柘倒是轻车熟路,朝夕看着心底疑惑又起,他说来了一两次,难道其实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来过这边许多次?
朝夕眯眸,她只在仪馆安排了简单的眼线,可真要摸清商玦的一切,简单的眼线却是不够的,要不要增加人手呢?这般沉思几瞬,对面的商玦又道,「今日那人身手不错。」
朝夕靠在车壁之上,将思绪拉回了正路上,点点头,「未来可能会接替君冽。」
商玦对墨阁好奇,却不会过多的过问,见朝夕没打算多言便继续道,「朱勤一切如你所料,只怕几日之内就会起事,光有这些没有后手是不行的。」
商玦点到即止,朝夕的神情就更为严肃了,且他这提醒她也收下了,「我知道,都安排好了。」话音落下,好像想到了什么没来的及安排似得朝夕抬了抬眉头开始沉思。
商玦见她如此也不打扰,一路上静静的没说话,直等到到了燕宅之前才轻声捏了捏她面颊,「到了,别想别的了,我们是来赏月的……」
朝夕醒过神来,看向窗外,燕宅果然到了。
不过,她却不是来赏月的。
第237章 缘定三生
清月如钩悬在天边,朝夕刚走进燕宅的院门便嗅到一股子竹香,竹香沁人,让朝夕适才还沉紧的思绪一下子松快两分,抬眸望去,仍然是镌刻着古朴篆书的影壁,她走在最前,云柘停下马车关了门不知道人去了哪里,商玦脚步闲适的跟在她后面。
月辉清幽,院子里半盏灯火也无,青石板铺成的小径在月辉之下泛着清冷的光,朝夕顺着小径熟门熟路的往里面走,又走了几步,便看到了那片茂密的竹林。
前次来的时候是一个月之前,那时候的青竹还可见嫩芽,如今却是更为繁茂葱郁,林子里比外面暗,月光透着竹稍在林间洒下星星点点的光影斑斓,朝夕脚下微滞,唿吸一时之间也轻了,她的确不是来赏月的,可当人置身景中,不想疏懒也要放下心神来。
她站在林外,低眸,是郁郁深林光影瑟瑟,抬眸,是竹稍捧月无双清雅,这景致,真是不弱于公主府的樱园,樱园绚烂贵胄如梦似幻,这竹林清雅布衣人家,忽的,暗丛丛的林子里亮出两盏幽灯来,幽灯昏黄之色,让林子里亮了两分,也让这景中生了暖意。
朝夕心头莫名柔软下来,她抬步入内,这一次没有发现林子里有任何阵法。
商玦的脚步声不远不近的坠在她身后,他身上的香被竹林的清香掩盖,可隔了这几步远,再怎么掩盖消弭却都存着一股子丝线儿一般的连在他和她之间,又走了几步,朝夕停在一盏昏灯之下,仰头去看,正好从竹稍的缝隙之中看到那一弯清月。
「若是满月,只怕更好看。」
朝夕不知怎么就淡淡开了口,眼下已经是四月初,哪有满月可看?
商玦从后面走到她身边来,「你若喜欢,下次满月我们再来。」
朝夕又看了片刻才垂下眼眸来,四下看了看,林子里面林子外面没有一个人,再看眼前之人,髮丝儿上的水汽初初干,眉目被昏黄的灯一映,整个人越发温柔沁润,就如同极品的暖玉,光晕沁润,触手生温,让人忍不住的想靠近。
朝夕浅吸口气,又抬头去看这林这月,疏影横斜,月挂梢头,幽暗的清香浮动,月色也无端带上了旖旎,朝夕看着月,身边这人却一直看着她。
「你是来赏月的,看着我作甚?」朝夕被看的不耐,转头盯着商玦蹙眉一问。
商玦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弯月,却也只有一眼,而后又垂眸继续看着她,「月色甚美,却不及你万一,既然有比月色更美的,我何必看月?」
一本正经的说完,商玦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朝夕眉头越发皱紧,这人当真是越来越会花言巧语了,她轻哼一声不接话,继续往前走,商玦笑一下,继续跟在她身后,走出两步,忽然有清风徐来,风一来,林间飒飒而动,地上的影子来回晃动更为斑驳,斑驳的光影也落在朝夕和商玦二人的身上。
「你说那屋子里是你布置的,那这林子当是那位朋友捯饬的吧。」
朝夕走在前说话,商玦在后面「嗯」了一声,「算是吧……」
「你说你那位朋友是江湖人,那想必是你此前在江湖上结识的?」
商玦在后,又「嗯」了一声,「算是吧……」
朝夕颔首,「照你说的,他这人倒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
「是,闲云野鹤,不恋权名虚物。」
「通常这般的性儿都是高人,你怎不将他收于麾下助你一臂之力?」
「我倒是动过这念头,可他固执的很,有些愚执,我便不再相逼。」
「愚执?」朝夕一边走一边转过身,看着他一边退走,「听起来你不贊同他这行事……」
问完又转回身,似乎并不在意商玦的表情,见她回身,商玦面上便露出两分难言的涩然痛苦来,却也只一瞬之后又恢復了平静,「他……他心有在意之人,却满心不恋权名的愚执,当今天下,若不能明白这些道理,迟早是要吃苦头的。」
如今的世道弱肉强食,若自己没个几分能力,自然谁也护不了。
朝夕微微蹙眉,「人各有志,若命途顺遂,不争不抢做个闲云野鹤也极好。」
若生来便是寻常百姓之家,父母恩爱康健,家门富足,长大之后嫁个如意人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多少女子从不知权名为何物,却还不是喜乐过的大半生,所以说人生际遇真是难言,而你求的多,担负的多,自然要比别人更辛苦煎熬。
朝夕听了商玦的话依旧十分平静,且对他这位燕姓朋友生出几分艷羡来,若非豁达心性,只怕也不能随意舍了家宅去闲云野鹤,便是吃了苦头,于他而言怕也不算苦。
商玦听着朝夕的话便知道他说的她半分没听懂,眼底晦暗一瞬,他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二人沉默的走出林子,老远就看到那个聋哑的老僕,想必知道他们要来,老僕站在门前等着,见他二人出来赶忙行礼,到底商玦才是主人,朝夕站在原地等商玦走出来。
商玦走到她身边,一步未停,拉住她的手对那老僕点了点头,拉着朝夕便朝台阶上去,上了台阶,直入点了灯的正屋,屋子里还是上次来时那副样子,商玦拉着朝夕走到了西边那边窗前,他推开窗棂,入目便是那一弯被竹稍捧着的清月。
窗前是茶案,上面早就摆满了一应茶具,商玦落座便开始煮茶,一边动手一边道,「你羡慕他闲云野鹤,那你自己可能抛却这些做个闲云野鹤?」
朝夕看着月,闻言又转眸看商玦,「我们怎能不一样,我自己先不说,单说母后的过世和哥哥的失踪,我又哪里能做个闲云野鹤?」
商玦手上在分茶,闻言看一眼朝夕,「为何不说你自己?」
朝夕微愕,说自己?说自己干什么?她四岁被贬,一路跟着朝暮,在朝暮失踪之前,朝暮便是她的倚仗,后来朝暮失踪,头两年只为了能在淮阴侯府保全自己,后来有更多的力量去找朝暮,又要想着如何从淮阴侯府脱身,再后来去了赵国……
朝夕回想一下,她这过去的这么多年几乎全是抗争和流离,要保全自己,要记着朝暮的失踪,要记着庄姬的过世,这些他都知道,有什么好说?
「若是没有朝暮的失踪,若是庄姬公主是真的病逝。」商玦看着朝夕,「若是没有这些,就凭你自己,你想要哪样的日子?」
朝夕微愣,不知道商玦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再者说,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见朝夕未语,商玦又道,「若是……若是一直找不到朝暮呢?」
朝夕倏地狭眸,在她心中,是永不会放弃寻找朝暮的,而朝暮是一定能被找到的,若她连自己都觉得找不到了,那岂非是说朝暮早就离开了人世?!
这念头只要一出,她便觉得浑身发凉。
看着朝夕的眼神,商玦摇头嘆息,「我并非是说真的找不到了,我是说你争了这么久,总得有自己的喜好……」看着朝夕紧皱的眉头,商玦点到即止住了话头。
小火炉上炭火哄哄,商玦烧了水洗盏,又将分好的茶倒入茶壶,这边朝夕不知道在想什么,微微的出着神,商玦见茶壶已煮起来才又道,「还是上次喝过的三生茶,我记得此前给你讲过这名字的由来,现在想来,这茶名原来的由来倒有些悲苦。」
朝夕的神思被他拉回来两分,见此商玦解释道,「在那等苦寒之地,茶期那般长岂不是悲苦吗?三生三生,若说喝了这茶的人都会缘定三生岂非寓意更好些?」
缘定三生?朝夕的神思被拉回来十分,随即有些古怪的看着商玦,什么缘定三生,都是那些坊间话本子里面的用词,他这样的人,竟然也会生出这等不切实际的念头?
他寻常总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儿似的,可相处的越久倒是越发真实。
朝夕看着商玦,倒不是不喜欢他这份真实,只是然她全然顺着他的话说那是不可能的,她抿了抿唇,「话本之中的缘定三生可都不容易,怎就凭一杯茶吗?」
商玦本以为她的性子会嗤之以鼻,闻言倒是微愣,随即便笑了,「也是,一杯茶是不行的,至少,也是要一颗肝胆相照不畏天地的真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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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难眠有解
「也是,一杯茶是不行的,至少,也是要一颗肝胆相照不畏天地的真心吧。」
商玦语气徐徐,这句话却是发自真心的,可朝夕却听的微微讶然,肝胆相照?不畏天地?真心?她依稀记得,坊间的话本里面都讲的是郎情妾意缘定三生,情深似海缘定三生,忠贞不渝缘定三生,怎么到了他这里,冒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词?
朝夕蹙眉,有些不解,「你说的是同生共死又举兵起义的兄弟?」
她这抢白听得商玦微愣,随即却又笑起来,缘定三生的那些故事都是来讲情爱的,他用的这词的确不够缠绵悱恻,什么样的人要肝胆相照,做什么事又要不畏天地?可不就是兄弟之间才肝胆相照?可不就是做繁复皇权的大事才不畏天地?
商玦笑起来,笑音沉沉如暖玉相击,他看着朝夕,满是感嘆,「你啊你……」
朝夕被他笑的有些莫名,被这三个字嘆的有些羞恼,还未说话,商玦却又倾身,「我说的,可不是兄弟,更不是什么举兵起义……我说的就是男女之情爱,比两情相悦更叫我心折的便是这肝胆相照……你说的同生共死,倒也是极好……」
商玦说着,笑意半分不减,他倾身,一下子靠的近了些,二人之间的茶案之上滚水沸腾,徐徐升起一缕水汽,水汽隔在他和她之间,让他那漆黑潋滟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雾茫茫,哪怕如此,她仍然觉得他这笑颜和风朗月蛊惑人心的紧。
他看着她,又这样笑,倒叫人觉得他意有所指似的。
比两情相悦更叫他心折,便是说这两人两情相悦,又肝胆相照,唔,还有同生共死……这样的情爱……朝夕想着,只觉得这两人不知道要经歷多少磨难才能有这般的情爱,她心底对情爱之事没多少感触,可这么一说倒是想到了眼下的他和她,他们肝胆相照说不上,可他那般懂她,目前看来也还算诚心,至于同生共死,那是真的同生共死过了,至于两情相悦……朝夕看着商玦的眸子,哼,就这一条差的最远了……
牙关微咬,朝夕先怼一句,「那又有什么不畏天地的真心?」
情情爱爱的故事大都缠绵悽恻,大都掺杂这女儿家柔情的心思,说到这不畏天不畏地上,人被七情六慾支配,却将自己讲的浩然长风大义凛然,朝夕只觉得是文人的咬文嚼字和酸腐,且她的书架上可没有一本将情情爱爱的书,这些书,这些风花雪月的故事她可看不进眼。
商玦微眯这眸子打量朝夕,轻笑了一下,「你往后就知道了。」
他这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笃定,倒让朝夕多看了他一眼,他如今的年纪,幼时都流落在外了,后来又在一心夺权之上,到了如今的身份,只怕也没很多时间用在谈情说爱之上,却怎么总是在这些方面如鱼得水的?难道他在这些事上也天赋异禀?
这么想着,朝夕又想到了他那失眠之症,此前她初初知道的时候便觉得他一定有心魔作祟,就像当初朝暮刚不见了的时候她也是如此,后来过了许久这症状才好了,而他这么多年的老毛病了,可见这心魔之深,到底是为什么?难道真因为女子?
想到这里朝夕神思一震,今日来此可不是和他谈论这些情情爱爱的小事儿的,这宅子和这眼前之人都存着诸多疑问,她须得一探究竟才好,打量了这宅子几眼,朝夕又这才婉声道,「你说你夜中难眠之时就来这里,难道这宅子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你入眠?」
茶壶已经煮沸,商玦提起茶壶拿起杯盏,正要倒茶被她这话问的动作一滞,一瞬之后方才继续往茶盏之中注水,「这宅子,不似寻常的府宅,幽静宜人。」
「倘若幽静宜人不似一般府宅的宅子就能让你入睡,那你的失眠之症便应该早就治好了。」朝夕词锋犀利,「所以这话必定是哄我的,你既然不愿说便罢,我倒是想知道你这连唐术都没法子的毛病是从何而来的?」
商玦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朝夕面前才抬眸看她,他眼底已幽沉几分,略一沉吟才缓声道,「因为殚精竭虑的太久,难免患了这毛病,唐术说这是心上的病,他也没法子。」
朝夕不知道这话真假,可却能感受到商玦话语之间的沉重。
因为殚精竭虑的太久……是了,这争权的三年便是个大问题,旁人都看到他雷厉风行的拿到了世子之位,却没人知道他在那无数个夜里多少次辗转反侧忧思深重,这样的人,不仅会患上这睡不着觉的毛病,只怕还会折寿。
朝夕眨了眨眼,「你如今已到了这般地位,眼下是世子,不出意外燕王也是你囊中之物,也不用再像从前那般殚精竭虑了,既然是心病,还是想开些。」
朝夕虽然语气不是十二分的温柔,可这话里面的关切却是真的。
商玦听着这话微微笑一下,显然她的关切叫她十分受用,然而他眼底的幽深却半分不减,他知道,朝夕一定是以为他的殚精竭虑是为了燕国的世子之位和那王位了,他没在多说,只抬起下颌示意茶盏,「你说的我自然记住,快尝尝茶。」
朝夕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顿时微微皱眉,这茶入口还是苦的吓人,她抿了片刻,那苦味过去,顿时口齿生香,看着商玦的神色便觉得他并不十分认同她的话,于是想了想又道,「常听人说,若是太过殚精竭虑便会油尽灯枯,会早亡。」
她能说那一番话本就不易,商玦没想到她还会再补一句,心底喜悦一片,他面上却微微眯了眸子,朝夕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无奈蹙眉,而商玦却又倾身靠过来,「夕夕,你好像越来越关心我了……你放心,有你在,我可不会早亡……」
他说话的热气都快到她脸上了,朝夕紧紧绷着身子才克制了自己想要后仰的冲动,却又见他说,「同样的,你也得陪着我才行……」
什么有你在我不会早亡?什么你也得陪着我才行?
朝夕又端起茶盏,道了一句「你是你我是我」便又低头喝茶,一杯茶几下便被她喝的见底,还想再喝,茶盏却空了,她眉头一皱看着空盏,对面商玦轻笑一声拿过她的茶盏坐了回去,「原来你是渴了,你怎不早说?」说着,将满满一盏茶递了过去。
朝夕轻哼一声抬手接过,却是放在了茶案之上。
商玦笑盈盈的看着她,「怎么不喝了?」
朝夕盯了他一眼,转眸去看,却见那一弯清月之旁不知何时起闪出一团黑压压的乌云来,且还在缓缓移动,再不过片刻,这清月便会被遮住,朝夕蹙眉,不想再面对商玦戏嚯的目光,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时辰晚了,不喝了,咱们该回去了。」
朝夕站了起来,商玦却不动,「不如……今夜我们留在这里?」
朝夕双眉倒竖,「要留你留,我可不留!」
说着便转身朝外走去,商玦见此在后面摇摇头嘆了口气,站起身来满是无奈宠溺的道,「真是脾气大,好好好,你且慢点……」
商玦说慢点,朝夕便在门口等了一瞬,商玦走到近前朝夕又才往外走,商玦看了一眼朝夕绯红的耳朵尖笑意又是一深,今夜这赏月之行已经十分不错,不留就不留吧,这么想着,朝夕已对守在外面的老僕点点头径直朝院门而去,商玦一路跟上,到了院门口消失许久的云柘从旁里斜斜的闪了出来。
看着一前一后出来的二人,云柘表情有些讶色,「主子要回去?」
朝夕脚下一顿,看着云柘,又看看后面出来的商玦,难道他真打算不回去的?
商玦笑着点点头,「先送公主回去……」
云柘抿了抿唇,又犹豫一瞬道,「那主子今夜岂不是又睡不成了?」
这么一说,朝夕心底微微一颤,难道他已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商玦见朝夕看过来,忙摆了摆手,「没什么大碍的。」
朝夕嘆了口气,「那你留下吧,让云柘送我回去便可。」
商玦表情还未变,这边云柘又讶然的看着朝夕道,「公主……公主难道不知,主子只有您在跟前才能睡的好……」
------题外话------
二更二更,三更等下来!
第239章 她是良药
知道朝夕晚上会回来,坠儿和子荨一起等在门口,听到门响的时候赶忙将府门打了开,门一打开,却见门外除了朝夕还站着商玦。
子荨和坠儿微微一讶,赶忙行礼。
朝夕挥了挥手迈步进府门,而后,商玦也跟了进来。
商玦进府倒也算正常,虽然这时候已经很晚了,可如果朝夕和商玦有事要商量呢?
子荨和坠儿相视一眼,十分合理的料想了一番,然而商玦走出两步,却转身吩咐还站在府门之外的云柘,「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再来接。」
云柘领命,并且已经离开,子荨和坠儿方才反应过来。
关上府门,两人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看着前面一前一后走着却没有说话的二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商玦今天晚上要留在公主府里面了?
坠儿和子荨又对视一眼,坠儿眼神没多少变化,子荨却满眸的兴奋不加遮掩,坠儿见她这样子颇为无语,虽然知道朝夕和商玦在一起同床共枕了许久,可那只是在淮阴没法子的时候,自从回了巴陵也没有再说住一起的了,可现在怎么又……
想到今夜商玦带着人跟着,坠儿便无奈的嘆了口气。
也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也许真的是晚上两个人有事要商量。
坠儿这般一直老神在在的,心底想的脸上全无表露,可是子荨就要开心的多了,她看着前面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心底不知在做着什么打算,从府门到正院的路有些长,便见她一会儿挑挑眉,一会儿咧咧嘴,又一会儿捂着嘴忍笑,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可将坠儿看的十分无奈,更觉得子荨只怕该是商玦的侍从才对,子荨真是恨不能将朝夕捧着送到商玦手里啊!
一路上无人说话,待到了正院,等在正院的蓝新看到商玦也是微微一讶,这么晚了……虽然惊讶还是要守规矩见礼,便见朝夕挥了挥手,「免礼吧,时辰太晚了,也不必怎么侍候了,嬷嬷去歇着吧,这里有子荨和坠儿就好。」
若是按照待客之礼,蓝新自然要留下的,可朝夕这样子倒像是准备安歇的样子。
蓝新有些不解,犹豫一瞬还是听话的告退去歇着了。
子荨在后面跟着走进院门,见这架势,面上的喜色更是溢于言表,刚一进门,子荨便道,「公主殿下和世子殿下刚从外面回来,可要用点什么?」
朝夕挥挥手直接朝内室去,「不必。」
子荨看着商玦,商玦笑着抬了抬下颌示意朝夕,「听你们公主的。」
子荨一个劲的狂点头,她自然要听朝夕的,可若是商玦让她听朝夕的那就更叫她欢喜了,几人进了内室,便见朝夕站在内室入口处打量整个屋子,左看右看,她忽然指了指窗下的紫檀睡榻,那睡榻有半张床榻那般大,是朝夕偶尔小憩时候躺的,见她指那张睡榻,子荨和坠儿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要做什么?
「去那新的被褥来,铺在那里。」
朝夕一声令下,子荨和坠儿都傻了眼,这是做什么?
朝夕转身,见二人一脸惊讶都没动,再看商玦,挑了挑眉虽有些不甘却又安然接受,她又收回目光看着坠儿,「去铺好,今夜世子殿下睡在那里。」
子荨和坠儿再次愣住,而后坠儿到底反应极快,当即便去拿新的被褥,子荨一瞬之后也反应过来,随即便又有些高兴又有些无奈,商玦来都来了,怎好让人家睡一张睡榻?
她这边一张小脸神色多变,那边厢朝夕却是什么都不管就转身吩咐,「侍候沐浴吧。」
子荨顿时醒过神来,忙去取了一应物件随着朝夕去了浴房。
商玦弯唇,随意的在屋子里站着,目光一转,看到了一旁放着的书架,他抬步走过去,虽然来了这屋子几次,可却不曾认真看过这书架之上有哪些书,他忽然来了几分兴致,待走到书架之前,便从最边上一点点的看过去,越看,眼底的目光越发兴味,漆黑一片的眸子也越发神采奕奕,朝夕这书架之上的书有一大半他都熟悉非常,若是不进她的书房,谁能想到像她这样外人看来温婉知礼的公主竟然会看诸如兵法谋政的书呢?
而朝夕本身就有过目不忘之能,这上面的书看起来都被翻看过,只怕这书上所言所述她都牢牢的记在了脑海之中,而凭着墨阁的本事,没有什么书是她想看却看不到的,不知想到了什么,商玦唇角微弯,眼神也越发晶亮幽深,正看着,便又看到了放在书架之上的天荒琴,后面坠儿正再铺睡榻,朝夕还在沐浴,不知怎么,商玦忽然生出一股子巨大的冲动想要去摸摸天荒琴,可想到朝夕对天荒琴的在乎,他生生将心底这冲动按了下来……
摇了摇头,商玦又转身去看书案之上,书案之上摆着两本册子,似乎是近来她看的多的,商玦定眸看了一刻,却竟然是琴谱,琴谱看看应该没事,商玦随意的翻了翻,便见两本琴谱是不同的,他也通晓音律,看着第一本的时候便认出来是朝夕此前所弹清心咒的谱子,看那墨色,谱子似乎是新制的,再看第二本,见韵律不同,只是那谱子却是一本旧稿,本来新旧的稿子并没什么妨碍,商玦也只是随便一看就打算走开,可他刚把第二本谱子合上的剎那,也不知看到了什么让他眉心骤然一跳。
他不仅没有走开,反而又将第二本和第一本都打了开,翻开第一本看了数十页,又翻开第二本看了数十页,再翻开第一本往后看了数十页,最后又翻开第二本往后看了数十页,就这般连续的,堪堪将半本琴谱在这片刻时间看了一半。
看完这些,他没再继续往后翻看,只愣了一瞬之后将谱子都合了上。
谱子刚合上,便见朝夕髮丝微湿,着一身水红的中衣从浴房之内走了出来。
刚出来便看到他站在书案之后,朝夕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书案上放着的两本琴谱,而后便若无其事的做到了妆檯之前让子荨给她绞头髮。
子荨服侍她,她的余光看着商玦,商玦却是不走神的看着她。
「主子,都准备好了。」
坠儿上前来禀,朝夕点点头,见头髮也干的差不多了,又对子荨也挥挥手,「好了,都去歇着吧,这里没什么侍候的了。」
子荨和坠儿双双应是,退了出去。
临退出去之前,子荨睁着一双大眼睛满是期待的看了朝夕和商玦一瞬。
这二人退下,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商玦好整以暇看着朝夕,从书案之后走了出来,朝夕见他走出来便道,「你且歇在那里。」
商玦早知那是他的歇处,只看着朝夕不说话。
朝夕转身看他,「怎么了?有话要讲?」
商玦看了她一瞬,轻笑一下,「没什么,时辰不早,去歇着吧。」
这窗前的睡榻距离朝夕的床榻只有几丈距离,可到底是隔了这么远的,朝夕看看他,也不再多言,便走到床边躺了下去,手一挥,轻纱床帏缓缓垂落。
商玦在原地站了一刻,先去熄了灯,而后才躺去了睡榻之上。
听见他也躺下,朝夕想了想还是道,「若是你们敢骗我……」
她阴测测的,商玦这边却温笑了一下,开口时候语声透着疲累,「我便是骗谁也不会骗你。」微微一顿又有些不满的道,「明明从前都睡在一处的,真是委屈……」
朝夕听着,只冷哼了一声不语,那边便又笑一下,「睡吧。」
这话落下便再无话音,朝夕虽然躺着,眼睛却未闭上,她凝神听着商玦那边的唿吸,没多时便听到商玦的唿吸绵长起来,真的睡着了?朝夕心底生疑,又凝神听着,听了许久商玦的唿吸都未变,她这才确定商玦是真的睡着了,心头一揪,朝夕有些迷茫起来。
她本以为商玦难眠一定是因为什么心魔。
可为什么她在近前他就能睡的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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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燕氏雪卿
「夕夕,早啊……」
商玦睁开眼,当先便看到不远处书案之后望着他的朝夕。
见他醒来,朝夕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商玦也不管她的表情如何,先转头朝外看了一眼,窗外晨光微熹,天空蓝盈盈的如碧玺玉石,晨风拂过,商玦能听到外面樱园之中啾啾的鸟鸣声,这片刻的功夫,他面上刚睡醒的慵懒散去,整个人清明几分,又转过头来,便见朝夕仍然看着他。
朝夕起来了,身上披了一件外袍,墨发未梳,散散的披在肩头,屋子里的光线还有些幽暗,她点亮了书案旁的一盏幽灯,可她掌心之下的书册还停在第一页,显然是没看进去,她没看进去书,难道是一直在看他?
思及此,商玦唇角微弯,「真不容易有了个好眠。」
微微一顿,又看着她问,「你怎么起来的这么早,昨夜未曾睡好?」
朝夕抿着唇没说话,商玦蹙眉撑榻坐了起来,「昨夜又做噩梦了?」
她此前做噩梦一夜未曾好眠那事他还记得,难道昨夜又做了噩梦才起来的这般早?
掀开锦被,商玦扯过一边自己的外袍披了上,见他当真有些担心,朝夕这才出声道,「没有做噩梦。」顿了顿,见他朝着自己走来又道,「你昨夜是真的睡着了?」
商玦形容懒洋洋的,这幅样子仿佛又回到了淮阴的时候,二人同吃同住,每日清晨醒来都是如此,听见她这一问商玦有些讶异,随即又恍然,「是啊,昨夜睡着了,难不成你觉得我在哄你?大抵睡的有些沉了,你适才起身我竟没发现。」
他二人又没有睡在一处榻上,朝夕手脚极轻,连那睡榻都未靠近,他若真睡的沉又没有防备,自然是发现不得的,他这话一出,朝夕便上下审视起他来。
她并不信他在她身边就会睡的好,可他昨夜那般也不像是装的,可他难道不是应该因为他的心魔才睡不好的吗,难道说,他的心魔其实是她?!
朝夕心底微讶,面上闪过两分不甘,这怀疑隐隐而生,却是无法明证的,因为眼前这人必定不会告诉她,这般想着,朝夕这颗心却微微松然,即便她算不上他的心魔,那她对他的影响也不会低,而他瞒着她那么多,如今看来,他和她似乎有着不小的牵绊。
朝夕不知这牵绊从何处而来,可既然如此,那她最担心的事或许就不会发生,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对她还算坦诚没有恶意,至于蜀国,现在谋算蜀国似乎是不行的。
这么想着,朝夕心底的戒心又少了三分。
商玦这样的人物,从一开始她就不敢轻视,想到燕国大营之中那个杀伐决断的他,再看看眼前这个慵懒亲近的他,分明是一个人,却又不是,他待她的态度转变委实大,且对她好的莫名其妙,以至于这一路上她从未对他放心过,可倘若他和她之间真的存着一个她不知道的牵绊,他这态度便算有了解释,只是这牵绊是什么呢?
朝夕不解的样子落在商玦眼底,他轻声一笑越过书案拂了拂她脸颊旁的乱发,「你这样盯着我是在想什么?」说着看了一眼桌案上的书册,昨天晚上的那两本琴谱依旧还放在桌案一角,朝夕这会儿手中拿着的却是一本史籍,商玦看的眸色微深,「你这两本琴谱倒是十分有趣,就这般放在案上,倒是很信我。」
说着收回手,好整以暇的看着朝夕的表情。
听他提起那两本琴谱,朝夕的眉心微微一簇,却也无太大波澜,而后又放下手中的书册,神色淡淡道,「两本普通琴谱而已,有什么不能看的?」
商玦唇角微弯,「哦?普通琴谱?」
朝夕扫了那两本琴谱一眼,而后又道,「即便这琴谱算是奇珍,可应该也入不了世子殿下的眼吧,所以放在哪里又有什么值当的?」
商玦面上笑意不减,直缓步踱着绕过了书案朝她而来,「仅仅是奇珍的琴谱吗?我瞧着,这两本琴谱乍看之下不一样,可多看几页倒是发现有些关联。」
朝夕蹙眉,唇角紧紧抿着不再说话。
商玦在她身后站定,抬手去拢她落在肩头的墨发,如缎一般的墨发在他掌心掬着,另一手丝丝缕缕的梳下来,沁凉的髮丝在他指间滑过,他眉目之间越发溢满柔情。
朝夕察觉他的动作也不制止,只淡声道,「什么关联?」
商玦扬唇一笑看了眼她的发顶,「这新旧两本琴谱,旧的那本是清心咒的曲谱,想来是你费心收集来的,初初算完整了,另外一本是新的,却是你自己写的,是或不是?」
说完这话,她的散发被他理顺,他手一落,按在了她肩上。
她身上的外袍轻薄,手一按便似能摸到她的肩骨似的,大抵是晨间还有些凉,她身上的温度总叫她觉得有些低,商玦手未移开,往下一滑将她的肩头握了住。
「你新作的曲谱并非自创的,而是根据清心咒的曲谱倒过来的。」说着他微微倾身,似乎想将她人罩住,把自己身上的暖意也传递过去。
朝夕听到这里表情仍然四平八稳,「倒着又如何?」
见她还如此淡然,商玦笑意微深,他的手沿着她肩头滑下去,掠过她心口,将她敞着的外袍拉了拉,他忽然靠的如此之近朝夕眉头微蹙,可他却未多停留,復又直起身子道,「我曾经听过一个传闻,一直不知道是真是假,正是关于这清心咒的。」
朝夕唇角微抿,「什么传闻,说来听听。」
商玦眼底也染上笑意,她必定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一点不紧张不说,还喊他说来听听,他面上生出满意的神色来,看来她如今对他多信了两分,既然她要听,那他就说说好了,「清心咒乃是古曲,如今能整首弹下来的已没有几个人了,我听说的那传闻是说,清心咒这曲子寻常时候弹能叫人凝神静心,可若是倒着弹,却是能挑动心魔的诛心之曲,若听曲子的人没经歷过什么爱恨贪痴大喜大悲倒也罢了,若是经歷过,定力又差些的,势必是要被这曲子挑出心魔来的。」商玦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朝夕的发顶,「所以,蜀王才会日日梦见庄姬王后,所以凤晔才会总梦见死去的母亲,夕夕,我说的可对?」
朝夕仍然定定的坐着,「世子殿下这样说我可不认,世子殿下难不成是在说我以琴曲惑人对王上和十三公子生了不轨之心?既然这样说,世子殿下怎么没有被我挑起心魔?世子殿下也可去找其他人弹弹我写的新曲子,看看能不能挑起他们梦魇?」
「夕夕,你在强词夺理。」商玦语气有些无奈,「你的曲子只弹过一次,而我定力在他们之上,又怎么会被你挑起心魔?至于重新换人来弹……我还听闻,琴技如同剑法,如同内家功夫,也有修为一说,寻常人的琴技不过拨动琴弦惑人耳目,而在琴技之上有修为之人,却能靠着七弦上的音律扰乱人心,甚至,取人性命……」
朝夕闻言挑了挑眉,转身起来看站在身后的商玦,四目相对,便听商玦又道,「夕夕,你的琴技乃是庄姬公主所教,想来并非寻常人的技法。」
朝夕自始至终一直神色淡然,可这会儿看着商玦的目光却带着些凝视,「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传闻?」
朝夕一点也不紧张商玦发现了这个秘密,却只关心商玦从哪里听来的这个传闻。
商玦唇角微弯,「从一个故人那里听来的。」
朝夕抬眸,不放心的追问一句,「哪个故人?」
商玦眼神无半分闪躲,顺从的道,「就是那位燕宅的主人。」
朝夕眯眸,思忖一瞬又道,「你那位朋友叫什么?」
商玦看着朝夕,这一次停顿的时间有些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声道,「他姓燕,叫雪卿。」
朝夕蹙眉,心底缓缓将这名字念了一遍。
燕雪卿……此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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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菩萨再世
朝夕仔仔细细的将这么多年来认识的人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不论是淮阴府中最低等的侍奴,还是诸侯国之间的名家高士,还是江湖上那些有些名声的各路好手,可没有一个人叫燕雪卿的,商玦刚走,朝夕便吩咐坠儿传墨鸦来见他。
「给我找一个人。」墨鸦站在朝夕面前,朝夕开门见山没半分犹疑,这是商玦在她这里吐露的第一个和他的过去有关的信息,若是顺着查下去,必定能查出他的过往。
「这个人叫燕雪卿,是江湖上的人,眼下不知云游到了何处,此前在蜀国落脚。」朝夕几句话说完,便见墨鸦神色有些凝重,她给的信息太少,找人是个难事。
「此人和燕国世子有关,你只管去找便是,没有时限,也不必动用太多人手,若是能找到便好,若是找不到也没什么大碍,你放宽心吧。」
这么一说墨鸦方才松了口气,「是,属下明白了,这便去安排,主要是主子昨夜交代了收拢人手,若是眼下要找人,有些人手只怕暂时收不回来。」
朝夕颔首,「嗯,还是照昨夜的安排不变,今日这桩事只是小事。」
墨鸦听着领命退了下去,朝夕心底便又升起了疑问来,燕雪卿是商玦的故友,可这个人此前却是在蜀国落脚的,所以说商玦此前来过蜀国?而燕雪卿又是怎么知道清心咒的秘密?清心咒的秘密是庄姬告诉她的,庄姬说过,普天之下已经没几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那燕雪卿又是何人?还有那所燕宅……
朝夕心底疑问重重,忽然想起来她竟然忘记去查一查那燕宅。
「坠儿,进来!」
朝夕一声轻喝,坠儿立刻从外面走了进来,朝夕沉思一瞬,「你去给我查一处宅子,燕宅。」这般说着,朝夕又拿出笔墨简单的画了一画,画好之后递到坠儿手中,「从我们昨天晚上离开的那里出发,这样走就能找到,这宅子里有人看守,不用惊动里面的人,只要查一查这宅子主人是谁,是什么时候入手的,看看周围有没有人知道或者见过这宅子的主人,这件事你去办,就不吩咐墨鸦了,查到了来回我。」
坠儿看着那简易的路线图点点头,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朝夕独自站在窗前,表情有些沉凝。
长秋宫中,孙岑正站在小兰园之中浇花,她精心照料的兰花如今开的正好,整个小兰园之中一片幽香袭人,看着这片兰园,她才唇角微弯露出丝薄笑来。
没多时,近侍玉画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本册子,走到孙岑面前行了一礼皱眉道,「夫人可不知道,送去昭仁宫的册子王后看也没看就退回来了,王后说眼下宫中是您掌权,一句话便将咱们的人打发回来了,她不看也好,夫人您就全权做主。」
孙岑闻言面上没什么表情,「她不看便不看吧,咱们也是按照礼数往她那里送一份。」
孙岑和玉画说的单子是为朝夕准备的嫁妆单子,本朝还没有公主出嫁的先例,孙岑便是安排也一时之间也没个参照,于是只好按照许久之前的单子又加了几倍,如此还是不放心,便往段锦衣那里送了一套,按理来说这公主出嫁本是她安排的,这单子送去让她过目也是表示对她王后之位的尊重,却不想段锦衣一眼没看便打了回来。
玉画轻哼一声,「听说这几日又开始吃斋念佛了,您说假不假,朝堂之上段大将军还在提南边换防的事,王上只怕心底还是恼恨的,她这是要装模作样迴避呢。」
孙岑没有接话,似乎对段锦衣怎么样都没意见,玉画见她这样嘆了口气,「夫人不争不抢的,这阖宫上下的事都是您的,您这几日累成这样,夜夜都没有睡好,瞧着脸色都不太好了,不如奴等下去叫太医来看看?万事都没有您的身子重要。」
将一盆兰草浇好了水,孙岑这才直起腰来又缓步往另外一处花盆移动,「我的事先放在一旁,王上那里看了如何说的?若是王上点了头,就这般办便是了。」
玉画闻言又皱了眉,「王上今日廷议之后就去了长信宫,去了就再也没出来,咱们的单子送过去了也没个信儿,王上没给个信儿,奴们也不敢催不是,这就……」
孙岑浇花的手微顿,片刻才点点头继续,「那就等等吧。」
她神色淡淡的,玉画看的心底微嘆一声,「夫人真是……从前咱们偏安一隅还好,现在起您就是劳碌的命了,偏生王上三五日才来这里一次,也不知道心疼夫人的辛苦,就知道往长信宫去,那长信宫……指不定哪日又要回到夫人之位了,还有,王上因为段氏的大胆不喜王后,却怎么还是对段美人宠爱有加呢?那段美人……也不知什么手段……」
越说声音越小,这边厢孙岑的眉头已皱了起来,知道孙岑不喜欢听这些,玉画忙住了口不再说下去,转而又道,「说起来王上并没有因为春日宴上的波澜怪罪下来,想必正是体察到了夫人的辛苦,说起来……真是没想到杨夫人竟然敢在宫中藏毒。」
杨莲心的下场如今阖宫皆知,玉画的语气之中有两分感嘆,「杨夫人平日里看起来最是个直率的了,这些年一直跟着王后稳坐在四夫人的位子上,却不知道她怎么就想害摇光公主了,又是怎么的还藏毒还要杀了于美人,夫人,您说杨夫人是不是因为于美人说了那些话而死的?就是说的什么当年庄姬王后死的冤枉什么的话,她好像知道当年的内情。」
孙岑继续弯着腰身浇水,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白的直缀,便如同这悠然独立的兰一般,听着玉画碎碎念的话,她面上也没什么波澜,好像什么事都无法撼动她一般,听到玉兰说到这里,孙岑才直起腰身歇了一瞬,「越是看起来不可能的人,或许才最可能。」
见她接话玉画便一笑,「夫人说的正是这个理儿,看杨夫人真是不像能干出谋害王后这样事的人,可眼下这局面,偏偏就是她是兇手了,也是可怜,死了女儿,现在自己也疯了,奴听底下人说杨夫人在冷宫里过的也挺惨澹的,说到底王上没杀她倒是念了几分情谊的。」
孙岑继续浇花,「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又为王上生了女儿。」
玉画点点头,也帮着孙岑搬弄花盆,「是呀,可惜十一公主的案子现在还没有个头绪,那廷尉大人日日入宫,听说常常要去十一公主死的地方站一站,可光站一站哪能知道十一公主是被谁杀的,奴倒是不懂那些,不过总觉得查不出什么来了。」
说到这里玉画眼底一亮,「还有十三公子的事,夫人您怎么看?」
孙岑语气漠漠的,「十三公子到底和十一公主不同,十一公主迟早嫁出去和蜀国的关联不大,十三公子……却十分得王上宠爱,只怕是碍了别个的眼。」
玉画一笑,「夫人英明!现在宫里私底下有好些人在这么猜测呢,还有人说的跟真的似的,说是王后有一次去崇政殿面君的时候看到十三公子拿着王印在玩耍……您想啊,王印是多贵重的,王上却能把王印给十三公子把玩,这岂不是说王上动了那份心了?王上此前虽然病了一场,却是被段氏气的,总的来说王上身体康健着呢,至少再有个十年八年的,到了那个时候,十三公子也可以继位了,这岂不是要叫其他人忧心。」
玉画说了这样多孙岑却不嫌厌烦,却是知道玉画是觉得她太闷了所以才把在外面听到的什么都跟她说,孙岑看她一眼嘆了口气,「当心祸从口出,外面捕风捉影的传言多呢。」
玉画缩了缩脖子一笑,「这不是在夫人面前吗,玉画就口无遮拦了!」
孙岑摇摇头不理她,玉画看着她的背影却有些发愁,说来说去,最要紧的还是要有个子嗣傍身,否则等王上大限,只怕会点了自家夫人殉葬,到时候……玉画咬了咬牙,可惜四公子太不争气了,平日里向着王后不说,出去一趟还没能活着回来……
这般想着,玉画却不敢继续口无遮拦了,她突然没了声,孙岑转身看了她一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吩咐,「你去看看你姐姐,她这几日恐怕又不得好,去瞧瞧差不差什么药。」
玉画眼底生出感动来,忙应了一声是转身走了,她们姐妹二人都是在孙岑面前侍候的,偏生她姐姐得了病,若是别的主子早就将其打发去别处了,只有孙岑不仅将人留下来,还用最好的药养着,说她是菩萨再世也不为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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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野心不死
「王后,大将军人已经到了仪门了,马上就到咱们这里来。」
硃砂说完这话,段锦衣的眉头又紧紧的拧在了一起,「兄长真是越来越不知事了,这个时候请见吾,不知道王上那里要怎么想,若是这次事情未曾遮掩下去……」
段锦衣咬了咬牙,眼底已生出两分焦灼来,硃砂在一旁看着也有些忧心,却还是要劝一劝的,「王后莫要忧心,大将军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这次也不算什么,此前送进宫的消息不是在说咱们的人还在找吗?在巴陵还能有谁比大将军的手腕更高明,大将军说没事就一定没事的,何况如果有事,大将军也不会随便来见您,或许大将军是带来好消息的呢?」
段锦衣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往日里最喜欢的茶这会儿也不是个滋味了,她「啪」的一声将茶盏放下,面上的表情还是一片沉郁,「巴陵之中……眼下的巴陵,吾可不敢说没有谁比大将军更高明的话了,巴陵从来都是一滩浑水,不知道多少人藏着,眼下到了生死攸关之际,或许就有那有心之人要给段氏背后捅一刀子,兄长若是能防得住自然好,若是防不住,这一次段氏可真是大难临头了。」
说至此,段锦衣重重的拍了拍椅臂,「真是,兄长从自请换防的时候便是一步错棋!一步错,步步错,到了现在,真是无法收场……可怜吾的垣儿。」
说着抬眸看一眼硃砂,「王上还是没召垣儿去陪着廷议?」
硃砂有些犹豫的点点头,「不过也没让十三公子去崇政殿了。」
段锦衣闻言冷笑一声,「去崇政殿?!他伤成那样怎么去崇政殿?不是刚在嘉宸殿办了家宴吗?呵……伤刚有好转便为其设宴,也不怕折了那孽子的寿!」说着又眯眸,语气阴测测的,「你就看着吧,等那孽子伤一好,王上不让他陪着听廷议才怪!」
朱嫣面上也有几分忧色,「六公子是您最要紧的,不如等大将军来了听听大将军的打算吧,六公子所求毕竟是朝堂之上的事,还是大将军说的稳妥些。」
想到段祺,段锦衣只觉得她们母子最近的困厄霉运都是由段祺引起的,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她除了继续倚靠段祺哪里还有别的法子,这么想着,心底却又十分不甘,「兄长这么多年气性已经起来了,连王上都不放在眼底,王上不好动他,却是可以随便处置吾处置垣儿,这么多年了,我们母子在这宫中哪里叫人看过这么多笑话?」
这是怨怪了,硃砂听着不敢接话,只得上前去将段锦衣身边的茶盏撤掉换上新的来,待换了新的,才见段锦衣的面色好了几分,大抵知道段祺快到了,也将自己的脾气压了下来,冷不防的,段锦衣又问起了适才长秋宫送来嫁妆册子的事。
「来的人你直接打发走了?那册子你看了没有?」
硃砂摇摇头,「您说不看,奴自然也不好多看一眼,怎么了?」
段锦衣狭眸,话里透着一股意味深长的狠劲儿,「即便不看,吾也知道这次给那位准备的嫁妆多丰厚了,毕竟燕世子的聘礼就贵重的很,嫁妆轻了,王上的面子往哪里放,那燕世子还放话出来以后的燕王宫只有那位一个人,吾看,这是在说笑话呢。」
硃砂忙点头附和,「可不是呢,哪有这样的,还以为燕世子是一代明主,却不想在哄女人上也用这等不切实际的说辞,自古以来可从没有哪个诸侯王身边没有妾的。」
段锦衣颔首,又笑一下,「不过这样也好,朱氏的如意算盘是落空了!」
段氏在一众氏族之间本是凌驾之上的,可眼下段氏受蜀王忌惮,其他氏族或多或少都对段氏针对起来,其中最危险的便是朱氏,且朱氏当家的这位二公子行事狠戾野心甚大众人皆知,段氏自然要好好防着朱氏,段锦衣十分满意朱家小姐不能去燕国的结局。
正说了几句,外面侍奴通禀,大将军到了。
帷帐掀开,段祺着一身醺紫的官服而来,进了内间,先朝着段锦衣行了个大礼。
「下臣拜见王后。」
段锦衣纵然心底千般怨怪,这时候也得亲自走下坐榻将段祺扶了起来,「兄长不必多礼,且坐下说话,快给兄长上茶来……」
待段祺安然落座,段锦衣方才坐了回去。
硃砂上了茶便站在一边候着,低眉顺眼的像个影子似的。
段锦衣定了定神,开口便问,「兄长,那件事如何了?」
段祺的面色略带几分疲累,而如今到底年纪上长,其两鬓都隐隐见霜白之色,倒是如此,他坚毅的面容还是一派从容沉定,安坐在榻,可身子却挺的笔直,半点没有因为年纪上长而生的佝偻,一双眸子更是亮的迫人,闻言段祺成竹在胸的点点头,「已经办妥了,王后放心。」
段锦衣闻言一喜,长长的出了口气,段祺刚进来她便想问这件事了,却要忍着一应礼数周全之后再问,幸好,问到的是个好消息,「人找到了?在哪里找到的?」
段祺语声沉沉道,「在城外乱葬岗找到的。」
段锦衣眉头微挑,「怎么是在乱葬岗找到的?」
不知怎的,段锦衣心底又隐隐的生出一股子不安来,不应该是找到了活人然后灭口吗,怎么却是在乱葬岗找到的人……她定定的看着段祺,一颗心跳的越来越快。
「我们安排了数百人在城内搜查,搜查了好几日半点消息也无,下臣便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后来,是我们的人先得知城南一处贫民堆里因为生出疫病死了十几个人,这些人都被扔到了乱葬岗,本来此事和我们找人没什么关系,可想到是贫民堆里死的人我们便安排人去城外乱葬岗看了一眼,这一看,便发现了一个和我们找的人极相似的人,人死了,面目被野狗咬的有些不全,可身上的伤却都是我们的人留下来的伤,当是要找的人不错!」
见段锦衣还是有几分没反应过来,段祺不得不解释道,「贫民堆里每天都在死人,且那地方鱼龙混杂最适合人躲藏,并且在这之前,那人已经在我们的追围之下受了重伤,除非立刻被良医所救,否则是活不过两日的,想来是其人躲到了贫民那处去,后来无医无药和贫民死在了一起,而后被人当做是贫民扔到了城外去。」
段锦衣哪里知道贫民堆是什么地方,听段祺这么一说她方才松了口气,如此看来倒是真的死了,她抚了抚胸口抿了一口茶,幸好,幸好死了……
「既然这样,吾这悬了多日的心便落下来了。」
段锦衣一嘆,段祺方才继续道,「正是因为知道王后在宫内十分挂心,所以才走了这一趟来告知王后,王后放心,有了防备,南面的事便再不会有任何走漏风声的可能,并且南边已经安抚得当,这件事便如此过去了,王后且放心便是。」
段锦衣不住的点头,看着段祺的目光又有了几分满意,「好,既然这件事解决了,那兄长此前奏请换防的事是不是也不必着急了?兄长也知道,此前……」
「下臣进宫来就是为了和王后说这件事。」段祺直接打断段锦衣的话,语气也比此前严肃了两分,「下臣以为,换防还是要的,此前段氏也在犹豫换至何处,也是给王上些时间,顺便探探王上对段氏的打算,可眼下,下臣已经做好了决定。」
段锦衣微愣,下意识问,「兄长觉得换去哪里好?」
「中路。」段祺沉沉落下二字,「段氏大军落在中路最好。」
段锦衣还在怔愣之中,段祺说完这话许久她才倏地反应过来,中路……段祺想把段氏大军安排在中路上,这……段锦衣摇摇头,「王上本就对段氏大军颇有忌惮,又怎么会同意把大军安排在中路上?兄长,此事王上不会同意,你更不能自己提起……」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眼下吾的处境,吾也不能提!」
段祺看着段锦衣,「下臣怎么会让王后去提这件事,下臣以为,这件事交给凌烟最好不过,听闻这些日子,王上对凌烟的宠爱仍然半分不减……」
段记忆听的唇微张,她倒是忘了还有段凌烟……虽然她不在此事上抱希望,也不打算为此事自己冒险,可将此事交给段凌烟去提一提却是不妨碍什么的。
心中一定,段锦衣点头,「好,那吾去和凌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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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段氏功臣
掌灯时分,昭仁宫的信儿送到了长信宫来。
染袖打发走昭仁宫的侍从,一边为段凌烟寻衣衫一边道,「王后这时候喊主子过去干什么?下午的时候大将军入宫去见了王后,是不是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段凌烟动作不紧不慢的更衣,面上表情意味深长的,「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大将军的吩咐,王后这几日一直说自己在吃斋念佛闭门不出,还有谁能让她开了尊口。」
染袖眉头微皱,「也不知是什么差事,若是棘手的让主子去做那怎么好?」
段凌烟轻笑一下,「可不就是棘手的才交给我做呢?」
染袖嘆了口气,一边将紫色的宫裙套在段凌烟身上,段凌烟眉眼之间自带三分媚气,稍加装扮整个人便更加明媚张扬,时辰已晚了,她也未着浓妆,又添了一件斗篷便准备朝昭仁宫去,染袖拿了灯笼跟着,眼见得快要出门了段凌烟又脚下微顿的吩咐道,「去,去将下午准备好的莲子薏米羹送到王上那里去……」
染袖微愣,「可是往常都是您亲自……」
话未说完,染袖便已反应过来,往常都是亲自送,今次却由别人去送了,蜀王是必定要过问的,这一过问,自然就知道了段凌烟眼下的去处。
染袖一个机灵,忙转身吩咐了聪明的侍从送过去,见侍从出发,主僕二人带了两个小太监朝昭仁宫去,夜色撩黑,虽然宫里已经亮起了次第的宫灯,可今夜的夜空无星无月漆黑一片,走在阴风飒飒的寂静宫廊之上还是有几分吓人。
刚转过一道拐角,不知是什么东西一下子从染袖裙边跑了过去,染袖吓得惊叫一声,差点将手中的宫灯扔了出去,她这一叫,后面的两个侍奴也跟着吓白了脸,只有最前面的段凌烟皱眉回头,「怎么回事?叫什么?」
染袖捂着心口,面白气急,一双眸子四下搜寻,「主子,刚刚不知什么东西从奴婢裙边跑过去了,忽然出来的,吓了奴婢一跳,没惊了主子吧?」
段凌烟也跟着随便扫了四周几眼,忽然抬手指了指,「莫不是那猫儿?」
染袖抬头,果然看到宫廊之上的琉璃瓦缝之间蹲着一直小小的黑猫,那黑猫黑漆漆一团,只有两只眼睛格外的明亮,在那缝隙之中看着有些吓人,染袖不敢多看,心底却稍微一松,哪怕知道是一只吓人的猫也比什么都不知因为是别的东西要好。
见她真是吓着了段凌烟有些失笑,「一只猫儿而已,瞧你这胆子。」
说着又转身朝前走,染袖一脸的苦笑,赶忙跟上去,「主子……主子贵胄福气,可奴却是命气弱,您是不知道,近来宫里传言颇多,奴听到了不少,这才整日里提心弔胆的,若不是昭仁宫有召,奴这么晚可不敢出来乱走,您看天上连个星子也没有,听说这样的夜里阴气最是重了,奴便有些害怕,刚才才被吓着了……」
段凌烟听着回头笑一下,「宫里的流传?怎么,难道传十一公主和于美人变成了鬼魂留在宫里吗?除了她俩这宫里不知道死过多少人,是不是都在传这宫里闹鬼啊?」
染袖听着简直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脚底冒了上来,段凌烟是后来入宫的,年岁并不算大,可她说起这话来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好像在说什么玩笑话似的,染袖只觉得背心出了一层薄汗,面上也是一片苦笑,「主子啊,您就真的一点也不怕吗?您平日里不管这些的,却是知道的清楚,宫里到处都在说闹鬼的事呢,还说十一公主是被厉鬼索命……」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段凌烟笑意更深长了,「那些整日里提心弔胆的必定干过什么亏心之事,我自己又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怕什么。」
说着又看一眼染袖,「你这么害怕,难不成……」
染袖欲哭无泪,「主子您想到哪里去了,也就是您这般气度心性的不怕这些,这宫里其他人人人听到这话都要害怕的,倒不是做不做亏心事,只是十一公主那死的太可怕了,听说澜汀殿里面有几个下人被关进掖庭司之后也有些不正常了。」
「好生生的小奴儿被关到了那样吃人的地方,不正常倒也算正常,可别和什么神鬼扯上关系。」段凌烟语气之中一直带笑,说出的话却叫人听着背嵴发凉,「这宫里啊,的确鬼很多,可这鬼不是那些死人变成的孤魂野鬼,这鬼啊,藏在人心里。」
染袖嗫喏一下,知道段凌烟这感嘆必定有缘故,当即不敢再接话。
于是主僕几人一路无言,没多时也到了昭仁宫之前,见来的是段凌烟,侍卫不敢拦着,一边带路一边进去通禀,没多时便看到硃砂从里面迎了出来。
「给美人请安,娘娘在里面等着呢。」
段凌烟虽然回了长信宫,可位分还未升上去,硃砂口中称唿美人自然是对的。
段凌烟笑了笑,跟着朝内殿而去,没多时到了殿门口,段凌烟看了一眼染袖自己走了进去,知道里面不是她该进去的地方,染袖也十分知道规矩的留在了外面。
进了内殿里间,段凌烟稳稳噹噹的跪地行了大礼,便见段锦衣盘坐在高榻之上,手中握着一串佛珠,身边摆着一本经文,看样子真像在吃斋礼佛。
「行了,起身坐吧,叫你过来有点事。」
段锦衣倒是半点不拐弯,直接就说了有事吩咐,段凌烟起身落座,待硃砂上了茶方才温声笑道,「姐姐这两日都在闭关斋戒,妹妹便未日日过来请安,今日喊妹妹过来,不知是有什么吩咐?听说大将军下午入宫来见您了?」
段锦衣直接,段凌烟也十分随意,这么一问,段锦衣便嘆了口气。
「咱们段氏如今如何你也是知道的,王上这几日大都在你那里,你这样的心性儿自然能看出几分来,所以吾也就直说了,咱们段氏大军要换防,此事既然奏请出来,那便不能半途而废,今日大将军入宫要说的便是这件事,你看呢?」
段凌烟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凌烟妇道人家,不知朝堂之上的事如何,大将军是段氏家主,自然由他说了算的,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大将军有什么吩咐呢?」
段锦衣见段凌烟如此知事十分满意,「大将军的意思,想把段氏换防至中路,远近倒是无所谓的,只是中路你知道的,都是畿要之地,王上若是转不过弯来,只怕是不会许给段氏的,你在王上面前素来有几分脸面,所以大将军想把这件事交给你。」
段凌烟面生两分犹豫,「军政大事,凌烟只怕不好插手。」
段锦衣默了默,目光在段凌烟身上上下流转几瞬,「旁人不好插手,可王上对你却是信任的,从当初让你代表他去巴陵便可见一斑,让你说,当然也不是让你直说,这么多年你在王上身边侍候,必定摸清了他的脾性,而你更是个难得聪明的,自然知道如何斡旋,吾也知道这件事不简单,事情若是简单,吾又何必交待给你?」
这是一边施压一边夸赞了,段凌烟笑着放下茶盏,似乎很有几分受用这话似的,「既然如此,那妹妹明白了,找个合适的机会就向王上进言便可。」
见她答应,段锦衣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她知道,凭着段凌烟的性子,答应下来的事都不会做的太难看,她心底放下心来,却又有些好笑,这件事是不简单的,段凌烟听了几句顺耳的话便应了下来也真是叫她失望,她准备好的其他说辞都用不出来了。
不过也好,若段凌烟当真聪明绝顶,她又怎敢留她这么久?
「好,这件事若是做的漂亮,你便是段氏的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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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触怒君颜
「王上,段美人给您送莲子薏米羹来了……」
王庆走到内殿来,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做为在凤钦身边侍候多年的人,他最是看的明白主子的心意,凤钦对段凌烟宠爱有加,连带着他对段凌烟都万分恭敬小心。
书案之后的凤钦闻言抬起头来,果然高兴的道,「快让她进来。」
王庆微愣,赶忙道,「不是美人亲自来的,是吩咐身边的侍从送来的。」
凤钦放下笔眉头微皱,「怎是吩咐侍从送来的?」
王庆眨了眨眼暗道一声不好,这一点他倒是疏忽了,他愣神的功夫,王庆已经在上首蹙眉道,「把人叫进来,孤要好好问问。」
王庆赶忙应声出去,不多时,后面跟着个面熟的小太监进来。
小太监手上抱着个食盒,进的门来头也不敢抬,往里走了两步便跪倒在地行了大礼。
凤钦瞧着此人面熟,似乎是长信宫段凌烟身边的,见他规矩极好心底的气性儿倒是淡了两分,只问道,「你们家美人呢?怎么是你送过来的?」
小太监头也不敢抬,规规矩矩的跪着道,「美人本是要为王上送来的,只是临出门之前昭仁宫忽然来了人,说是王后要请主子过去说说话,主子不敢耽误,这才朝着昭仁宫去了,又吩咐了奴,赶紧给王上送来。」
凤钦听的眼底恍然,原来是去了昭仁宫。
看了看这侍从,又看了看那食盒,凤钦点点头,「东西留下,你回去吧。」
小太监点头应是,又行了一礼方才起身,一路退着走了出去,他这般恭敬让凤钦十分满意,看看地上的食盒嘆口气,「孤就说,她怎么好端端的就吩咐了个下人送来,原来是让昭仁宫喊过去了,这么大晚上的,也不知是去做什么。」
王庆拿起食盒,将里面的瓷盅取了出来,恭敬的奉到了凤钦面前,「王上说的是,美人对您的事向来都是亲力亲为的,您快尝尝,还热着呢。」
瓷盅打开,里面一派清香四溢,凤钦进来喝了太多的药,最喜欢这等清淡的甜品,当即便吃了两口,而后眉头舒展开来,「她那里的东西比御膳房的东西更合心。」
王庆笑着附和,却见凤钦还未吃完却又将瓷盅一放,「王后这几日不是都在斋戒吗?听说闭门好几日了,怎么这么晚了叫她过去,对了……今天下午……段祺入宫请见王后了。」
凤钦的眉头又皱在了一起去,一双眸子危险的眯起来,「段祺刚入宫,王后的闭门斋戒便不斋戒了,还把她叫过去,你猜,王后把她叫过去是为了什么?」
王庆陪笑道,「只怕……只怕是叙叙家常吧。」
凤钦冷笑一声,「怎么可能叙家常!孤还不知道她的性子……」
王庆又嘆口气,「王上也不必好奇,若是姐妹之间说些体己话便罢了,若是段大将军有什么吩咐,美人必定会来找您的,今日晚了,最多明日您就能知道是什么事了。」
凤钦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之上,王庆说的不错,若是段氏有什么动作,最多明日就知道是什么事了,可是……可是他现在就想知道怎么办?凤钦站起身来,「摆驾长信宫!」
他这一声令下,王庆顿时面色微变,「这……王上这么晚了怎么还去长信宫?」
凤钦摆摆手,「快去准备,今夜孤歇在长信宫了。」
王庆不敢再言,忙去吩咐了执事太监准备车辇,待准备好,凤钦便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长信宫而去,准备车辇耽误了些时辰,路上只能走主道,少不得又绕了远路,等到了长信宫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长信宫提前没接到消息,冷不丁的看到凤钦来了都是一阵惊惶,门口的侍卫宫奴跪倒了一大片,待凤钦下了车辇,方才知道段凌烟竟然已经回来了!
去的着急,回来的倒是快,凤钦面上不显的进了长信宫,门口的侍卫早有跑去通禀的,没多时候,便见段凌烟着了一件素裳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
「妾给王上请安,王上怎么这么晚过来了?也不提前给个消息,妾这里什么都没准备。」段凌烟说着,语气之中颇为怨怪,别人对凤钦从来不敢半点薄责,在她这里却是家常便饭,凤钦听着不仅不怒,还无奈的嘆了口气,「孤来你这还需什么准备?」
段凌烟起身,挽着凤钦的手臂往里面走,想起什么似的道,「王上可用了小食儿了?本是要亲自送过去的,可刚才去姐姐那里说了几句话,这才没有去。」
凤钦面上一派和气,「孤知道,就是用了你的小食儿才念着你,所以这大晚上的才过来瞧你,你这是刚刚回来?孤还以为要等你片刻呢。」
段凌烟摇摇头,「时辰不早了,哪里好多留,瞧着姐姐气色也不好呢。」
凤钦淡淡挑眉,却是没问段锦衣为什么气色不好,段凌烟见此也没有再多言,只挽着凤钦一路入了主殿,到了段凌烟这里,王庆便不必在凤钦近旁侍候了,见凤钦和段凌烟入了主殿,王庆便留在了外面,哪怕不能侍候在近前,王庆也不能自己早点歇下的,要能保证凤钦随时喊人他得能应声,虽则如此,染袖还是吩咐了人带着王庆去旁边偏殿之中吃茶候着,这也是王庆在此随侍的惯例,听里面没了动静,只怕是二人坐下说话了,王庆便到偏殿去坐着了,偏殿之内好茶好点心备着,王庆舒舒服服的歇了口气儿,凤钦是坐着辇车来的,其他随从却是一路跟着小跑过来的,年轻的太监倒是没什么,他年纪可不轻了。
喝了几口暖茶,又进了两块点心,王庆舒了舒腰身,只觉得人恢復了几分力气,正想再添一杯茶,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王庆心头一跳赶忙出去,刚出门便看到凤钦一脸厉色的从主殿之内大步而出,王庆心慌一下,忙迎上去。
「王上,您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您近来可不能生气啊。」
「行了行了,摆驾回崇政殿……真正是让孤心寒!」
凤钦满是怒意的下令,王庆连忙叫人备好车辇,跟着来的人大都以为今天晚上凤钦不走了,大都被安排歇着,谁也没想到凤钦就进殿不到一刻钟便大怒而出,侍从们满是慌乱的从偏殿耳房之内出来准备移驾,而长信宫满宫的人跪成一片大气也不敢出。
凤钦来长信宫从来都是高高兴兴的,怎么今夜发这样大的火?只见凤钦从正殿台阶之上大步而下,没多时后面段凌烟满眼是泪的追了出来,唤了几声「王上」,奈何前面走的凤钦去意已定,头也没回的便出了长信宫的大门,长信宫阖宫上下看着自家主子泪眼婆娑的样子害怕极了,前面才有个长逸宫毁了,本以为自己长信宫是最安稳的,却不想今日就出了乱子,难道长信宫也气数将尽了?宫人们害怕的发抖,段凌烟在殿门口迎着冷风落了一会子泪转身走了进去,刚进内殿,段凌烟便若无其事的将面上泪珠儿擦了去。
长信宫之外,坐上王辇的凤钦依旧怒意难平,跟着王辇边上的王庆小心翼翼的劝道,「王上为了自己的身子也莫要生气,美人从来都是知心知意的,此番惹恼了王上定然也不是有意的,王上且先宽宽心平了怒意,奴真是担心王上的身子……」
凤钦冷笑一声,「知心知意?!若真是知心知意便不该开这个口!」说着又很拍一下辇车车壁,「她……真是要气煞孤,孤就说好端端的怎么大晚上去了昭仁宫,却原来真是有事要吩咐,好个段祺,手都伸到了孤的枕边人身上了,好,好得很!」
凤钦怒意勃然的话落在王庆耳边,王庆听着这话也明白了个*分,他动了动唇,不知想到什么却又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来,无人相劝,凤钦的怒意久久不能平息,一路上咬牙切齿的指责和诅咒落了一地,待到了崇政殿,凤钦还未进门便有些站不住了,王庆见状急声下令,心底又是一嘆,看样子今夜他们和太医都歇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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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二更~(* ̄3)(e ̄*)
第245章 廷尉疑心
凤钦又病了,在因为段祺忽然奏请换防被气晕之后,再一次的晕倒了。
君王患病朝野动盪,第二日的早朝廷议没有意外的取消了,朝夕的马车在宫门口停稳的时候正看到一路身着官服的朝臣往宫外走,凤钦病的急,消息还未发出去,第二日不知情况的朝臣大半入宫,入宫之后方才得知,只好无功而返。
朝夕下的马车来,想等前面出宫的朝臣走的差不多了再入宫,刚站了片刻,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目之所及,是一身醺绿朝服的廷尉大人孙昭,朝夕看到孙昭的时候,孙昭也第一时间看到了朝夕,四目相对,朝夕在孙昭的眼底看了一抹锐利的微光,那光彩称不上敌意,可朝夕知道,那是孙昭看待嫌疑犯人的眼神。
这想法刚落定,孙昭便朝朝夕径直走了过来。
这是在宫门之前,和孙昭一路走着的还有许多朝臣,不少人看到了朝夕,虽然看到,却不敢议论,可看到孙昭向朝夕走来,众人的眼神顿时有意思的多了。
这位有着「玉面阎王」之称的年轻廷尉大人本来就是引人注目的存在,而她这个摇光公主名声也不小,这样两个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碰在一起,真是勾起无数人的好奇心来,这个玉面阎王要做什么?这摇光公主和这位玉面阎王有私交不成?
朝夕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坦然自若,而孙昭身上仿佛有铜墙铁壁,那些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毫无知觉,没多时,孙昭便走到了朝夕眼前来,朝夕微微颔首,「廷尉大人。」
孙昭上下打量朝夕一眼,「公主殿下要入宫去?」
朝夕人都走到这里来了,总不可能是来宫门之前站站又回去吧?朝夕看着孙昭不答,孙昭一瞬之后也反应过来自己问的问题太过愚蠢转而道,「公主殿下就不好奇十三公子和十一公主案子的进展吗?这两日,公主殿下似乎也不着急于美人的事了。」
朝夕蹙眉,「敢问廷尉大人,若是有人在公主府周围安排了眼线,这是有罪还是无罪?」
孙昭眉头微皱,似乎有些难以解答,朝夕便又道,「看来廷尉大人不敢说自己有罪。」
这一下孙昭的眉头再度深深皱了起来,眼前这个看起来温婉端庄的公主可一点都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般,这言辞之间的机锋,便是他都觉得煞气逼人,孙昭眸光微转,「公主府守卫森严,内外防卫滴水不漏,何况,公主心中坦荡,何惧一二眼线?」
朝夕唇角牵了牵,眼底可没有半分笑意,「即便心中坦荡,却也不喜被人监视,想来在廷尉大人眼中,也对公器私用之人深恶痛绝吧?」
孙昭看着朝夕片刻,话语严正了一分,「我并非公器私用。」
朝夕挑眉,「哦?难不成廷尉大人还在怀疑我?」
孙昭唇角紧抿一瞬没说话,朝夕笑意便越发无奈了,「廷尉大人即便不是公器私用,却也是将人力物力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你说我不好奇十一公主和十三公子的案子,那是因为我知道现如今十一公主的案子和十三公子的案子仍然没有一点进展。」
孙昭眉头微蹙,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拢在袖中的拳头却紧紧握了起来。
「到如今,宫里到处都在传十一公主是被厉鬼所害,这个厉鬼可能是于美人,也可能是秦美人,于美人的案子看似了解,可是廷尉大人心底必定也有疑问,至于那位秦美人,廷尉大人或许难查兇手,却知道当初秦美人死的时候除了她本人意外受害最大的是谁。」
孙昭眼神幽深半分,「难道公主殿下心中有了答案?」
朝夕摇头,「有没有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廷尉大人对我的怀疑委实毫无道理。」
「公主可说蜀王宫之中死去的人和你毫无干系。」抿了抿唇,孙昭朝着朝夕靠近一步,语声也更为低沉起来,「那么,赵王宫之中死去的人呢?」
他话语压低,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朝夕倏地眯眸,实在没想到孙昭会提起这一茬。
而孙昭能说出这句话,必定知道的比这个更多。
朝夕看了孙昭一瞬,微蹙的眉头忽的舒展,唇角也微微一弯,「廷尉大人是蜀国的廷尉,却竟然能查到赵王宫的事,手段真是不错,不过,赵王宫之中死的人与我何干?在赵王宫之时,我不过是个连质子都算不上的侍奴罢了,我哪有什么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
当初赵国和蜀国的边境之战中蜀国大败,除却最普通的进贡之外,赵国二公子要了朝夕,虽然名义上是让朝夕以质子的身份去赵国,可天下人却早就把朝夕看做了赵弋看重的人,而凭朝夕的身份不能成为公子夫人,那便只能做赵弋的妾了,后来赵国之中赵弋对朝夕宠爱有加,渐渐朝夕这红颜美妾的名头便越来越为天下人得知,可谁曾想,好景不长,仅仅一年之后朝夕便因为杀了赵弋的其他三名侍妾而被餵下了毒药发配凉山行宫。
说是行宫,其实也是冷宫,彼时朝夕的结局不知为多少人唏嘘,直到半年之前,持续了半年的燕赵之战分出了胜负,几乎快被世人遗忘的朝夕又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这一次,她从地狱之中的弃妾摇身一变成为了燕世子钦定的未来夫人。
朝夕眯了眯眸,才过了半年而已,可她恍惚觉得在赵国的日子仿佛是许久许久之前了,在她脑海之中记得清晰的,竟然是这半年来和商玦一路南下的点点滴滴。
孙昭怎会轻易相信朝夕的话,在他看来,朝夕身上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眯了眯眸,他语声仍然严肃又幽沉,「彼时公主殿下跟着赵国二公子,深受二公子宠爱,最好的时候公主殿下能随侍二公子书房,二公子任何决断都不瞒公主,公主有这样的身份,行事自然便利,二公子座下的刘氏将军,二公子府上的宋氏长史,还有那三位弃妾,这期间,还有许多不计姓名的奴僕,这么多人命,都和公主没关系?后来公主府被发配冷宫,临走之后赵王宫之中又死的那数十宫人,这么多人殒命,都和公主殿下无干系?」
孙昭字字如刀,似乎想用刀锋剥开朝夕面上的伪装似的,然而他话语落下,朝夕又无奈的摇头失笑,「廷尉大人知道的的确比我料想的要多的多。」顿了顿,朝夕笑意微深,猝不及防的承认道,「没错,这些人命都因我而死,廷尉大人要如何呢?」
孙昭眨了眨眼,看着朝夕如花的笑颜只觉得头皮发麻,面前的人怎能做到这般坦然无波的?咬了咬牙,孙昭的语气更为严正了,「这些人命,都死在公主的手上,公主怎无半点心虚之感?如此堂而皇之,公主殿下是否人命如草芥可以随便抹杀?」
朝夕两眼大睁,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孙昭,看了一瞬,忽而笑出声来,随即眼底生出两分锐光来,「孙大人之正义凛然实在是让朝夕汗颜,不过孙大人说对了,您适才说的那些人命,在我眼底的确如同草芥。」
孙昭闻言两眼倏地眯起,满眸愤懑之意不得发,朝夕看着他这样笑意更浓了,可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忙摇了摇头,「不,不对,她们其实连草芥都不如。」
孙昭拳头紧握,朝夕这一句句,乃是一层层的让他更为恼怒!
朝夕对他的恼怒无动于衷,她面上笑意骤收,语声也森寒下来,「草芥可没有长着害人之心。」
孙昭闻言一怔,朝夕漠然的看了他一瞬,绕过他朝宫门处走去。
她越走越远,语声復又淡然起来,「廷尉大人疑我便疑吧,如大人所想,我的确是瑕疵必报之人,害了我的,我就是要还回去的,嗯……如大人这般大义凛然想要凭一己之身维护天下之正义公道之人,朝夕敬佩的很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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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怒斥凤垣
「真是揪心啊,太医过来诊脉开方的时候面都吓白了,您也知道,问起来总是那般的说辞,老奴也不知道到底如何,只是近来连着几次晕了,之前又为春日宴的波折劳心劳神,老奴真是担心啊,这次的病真是想瞒也瞒不住,朝中只怕又要……」
王庆压低了声音跟朝夕絮叨着,也不知怎么,对这位摇光公主王庆总是格外信任,这些不能为旁人道的话他都随意说了出来,瞟了一眼朝夕的面色,王庆又一嘆,一转身,却见殿门口走进来个小人,眼底微亮,王庆忙倾身,「十三公子怎么来了……」
朝夕一转身,果然见凤晔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他腿上的伤只是初愈,如今走起路来仍然会扯疼伤口,今日他本该继续卧床躺着养着的,大抵是知道凤钦病倒的消息躺不住了,一进门又看到朝夕已经入宫,当即有两分惊奇,「二姐姐知道父王病了?」
朝夕摇摇头,「不是的,本是入宫请安的,到了宫门口遇到出宫的外臣方才知道父王病了,我也是刚到,正在问王公公父王因何而病呢。」
凤晔冷哼一声,「还能因为什么,听说是从长信宫出来就病倒的。」
凤钦昨夜病倒,就算想瞒着,可凤晔本就在宫中,宫中的风吹草动不可能瞒得过去,朝夕刚来便听王庆含煳的带了一句长信宫,可具体是因为什么王庆却是不敢乱说的,这会儿见姐弟二人都看过来,王庆一阵苦笑,「公主,公子,不是奴不说,实在是奴也不知道昨日王上怎么和美人说着的,刚进去正殿没一会儿便怒气沖沖的出来了,后来回来的路上,王上……」王庆左右看了看,靠近二人一步拿手瓮着道,「王上说了段大将军入宫的事。」
至此王庆便后退一步低眉顺眼的不敢多言,朝夕便转头看向凤晔,凤晔挥挥手往旁里走了一步,朝夕走过去,凤晔便道,「昨天下午段大将军入宫了。」
朝夕眉头微挑,凤晔左右看了看,近前只有王庆,凤晔也不在意被王庆听到,反正他说的这些王庆也是知道的,且他更知道王庆会做人,该和凤钦说的他会说,不该说或者不是必须要说的他一个字都不多说,凤晔把目光从王庆身上收回来继续道,「昨天中午段祺送摺子入宫请见王后,父王批准了,下午的时候段祺就去了昭仁宫,下午去了昭仁宫,晚上王后便叫了段美人过去,父王不知怎么得了信,晚上也去了长信宫,听说去了长信宫没一会儿父王便大怒出来了,依我看,必定是段祺有什么事吩咐给了段美人,然后段美人和父王说了惹得父王大怒,这一段时间朝内朝外不过就那几件事,必定是和段氏换防有关。」
朝夕听着,一边点了点头,「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宫里面最忌讳在凤钦身边安插眼线,而凤晔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的如此清楚,自然不可小觑,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王庆,却见王庆低眉顺眼站在一旁,仿佛没听到凤晔所言,恰在这时,屏风之后走出两道身影,却是孙岑和两个太医院的御医一起出来了。
凤钦病倒,身边自然要有人照看,段凌烟本是第一人选,可昨日凤钦是因为段凌烟才生气病倒的,那今日来照顾凤钦的自然就是孙岑了,朝夕来的时候听闻里面正在问诊便不曾让王庆进去通报,孙岑这会儿出来看到朝夕和凤晔都在不由的有些讶色,交代了御医两句,孙岑忙道,「公主殿下和十三公子来的真早,王上这会儿醒着的,两位进来吧。」
朝夕和凤晔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跟着孙岑朝内室里面去。
「王上,您看,摇光公主这么早便入宫来请安了,十三公子也来了。」
孙岑进的殿门,语声中带着两分欢喜,床榻之上的凤钦朝这边看过来,眼底生出两分暖意来,朝夕和凤晔一一上前见礼,凤钦借着孙岑的手坐起身靠在大迎枕之上轻咳了两声,「你们倒是来的早,朝夕可用过早膳了?」
朝夕忙点头,「用过了,入宫的时候不知父王病倒,到了宫门口方才听闻,父王可要保重圣体,莫要为了国事操劳的坏了身子。」
凤钦哪里是为了国事操劳的坏了身子,不过是怒急攻心引的此前的旧疾復发了,他心中有苦难言,只得不停嘆气,又看着凤晔道,「你身上还没好,早些回去歇着。」
凤晔这时候才不听凤钦的话,轻哼一声迈着小短腿到了床边去,趴在窗沿之上,眼巴巴的看着凤钦,「晔儿生病的时候父王日日来看晔儿,现在父王生病了,怎不准晔儿来看您?父王一个人必定十分孤单,晔儿给父王读书听可好?」
凤钦心中软成一片,一旁孙岑看着凤晔如此也满眸欣慰。
「哎,你身上的伤太医如何说的?」
凤晔抿着唇不说话,似乎怕凤钦将他赶走,一旁孙岑笑了笑,「刚才出去的时候妾已问过太医院院正了,院正说十三公子身上的伤开始癒合,只要动作轻缓些便可,并非一定要躺着不能走动,只要身上莫要见水莫要出汗便好了,您便全了十三公子的这份心意,让他陪陪您,有十三公子陪您说话,您也不至于闷得慌不是?」
凤钦十分满意的点头,孙岑做事,永远都这般得体舒心。
这么一想,凤钦便想到了昨夜让他生气的段凌烟来,心头一堵,他刚刚好起来的情绪又郁结几分,他待段凌烟不薄,这么多年来甚至对她有了比别人更多的情谊,可他还是忘记了她到底姓段,她身上流着段氏的血,自然要为着段氏着想。
凤钦闭了闭眸子,将心头的隐恨缓缓的压了下去,而后才又点头,「好,那就让小十三留下。」话音刚落,外面王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王上,十公主和六公子来了。」
凤垣和凤念蓉一起过来,凤钦半点不意外,他二人身上也流着段氏的血,眉宇之间闪过烦躁,凤钦敛眸掩下情绪,还是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话音落定,外面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走在前的是凤垣,走在后的是凤念蓉,二人一前一后进来行礼,凤垣又满是担忧的道,「儿臣听闻父王病倒忧心非常,好端端的父王这是因何而病?太医是怎么说的?父王可有大碍?」
凤钦抬手揉了揉眉心,怎么病的,还不是因为你那个混帐舅舅?!
凤垣眼底的担忧十分明显,问完却见凤钦低着眸并未立刻回答,而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他心底顿时一颤,因为日前凤钦对段氏的恼怒,这些日子他大门不出专心向学,想着自己乖一些或许就能让凤钦对他再度青眼有加,可这会儿他却觉得事情似乎在向相反的方向发展,心中微颤,一转头却见凤念蓉有些警示的看了他一眼。
「孤因何而病,你去你舅舅就知道。」
凤钦终于开口,可这话一落,听的凤垣耳边一阵轰鸣。
问舅舅就知道……果然,又是舅舅气的父王病倒了……他这些日子一心向学,从来没有逾越之举,为何舅舅做的错事总要算在他头上?
凤垣满心愤懑无奈,更不知道作何反应,段祺是段氏的族长,他的母亲是段氏的嫡女,他身上流着一半段氏的血,凤钦对他的迁怒他无可辩驳。
凤垣面色一白还来不及说话,凤钦又挥手道,「行了,孤现在难受的紧,你下去吧。」
这幅样子,倒像是他站在这里十分碍眼……
凤垣只觉得口中吃了黄连一般的苦涩难当,面上更是一片青红交加,然而凤钦的命令已下,他怎敢违抗圣意,规规矩矩的行了告退之礼,他满面苦楚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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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晋蜀联姻
凤钦对凤垣漠然,对凤念蓉到底还存着爱惜之心,凤念蓉是公主,将来是要出嫁的,段氏即便要利用,只怕也想不起起来她这个公主,然而凤垣走了,凤念蓉身上的不自在也明显起来,凤念蓉显然不像凤垣那般什么都没打听便来问安了,她知道凤钦因何而病,于是请了安便乖觉的道,「父王近来太过劳心伤神,这是蓉儿新调制的安神香,里面所用都是凝神顺气的药材,父王若不嫌弃,可让王公公点燃试试。」
凤念蓉修习医术,虽然不像太医院的大夫那般开方问诊,可她利用医理时常做些香丸点心之类献给凤钦,又风雅又得了凤钦心意,此时听她这样说,凤钦果然舒口气笑着让王庆收了,「知道你最用心了,这些日子在看些什么书?」
凤念蓉端容万方,「还是在看医书,蓉儿愚钝,不敢大意轻慢,唯有细细研读才好。」
凤钦十分满意,「好,你肯用心,将来必有大成。」
孙岑看着也点头,「十公主这般的才情品貌常人难及,又肯钻研医道,将来也不知哪个有福气的能将十公主娶回去,这几日妾准备摇光公主的婚事,一时便想起了咱们公主的其他公主,眼看着都到了年纪,等王上病好了可要好好挑夫婿。」
凤念蓉之前本还有个凤念依,可凤念依在宫中存在感太低,此刻人又不在,孙岑便提也未提她,凤钦闻言也是一笑,「正是这个理,几个都是孤的掌上明珠,必定要最好的夫婿才能相配,阿岑,你也给孤留心着,特别是给蓉儿留心好。」
凤钦对凤念蓉的宠爱仅次于对凤晔的宠爱,孙岑自然笑着应了。
凤晔见这场面也跟着笑道,「十姐姐这样天仙一样的人物不知道哪样的人才能做她的夫婿呢,放眼整个蜀国只怕都难找到一个吧,咦,不过咱们宫中可是有一位远道而来求亲的人呢,那位也是大殷的年少俊杰,父王您说是不是?」
凤钦微愣,差点都要忘记王宫之中还住着一位客人,这么多日了,忙着春日宴生出的波澜,他几乎没再见过姬无垢,对啊,姬无垢人去哪了,他是来求亲的,晋国是五大侯国之一,这姬无垢也是要做世子的,他可是未来的晋王,若是她的女儿们都嫁去了五大侯国做王后,那以后的蜀国岂不是那边都不敢动?不管别的地方打的再凶,蜀国偏安一隅坐山观虎斗且非是万全之策?!凤钦眼底一亮看向孙岑,「晋国三公子这几日在做什么?」
孙岑闻言微愣,姬无垢从前在蜀国为质的,虽然身份大变,可他的地位和商玦却是没法比的,而他来了蜀王宫之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除了内府按照规矩每日照应之外,她还真不知道这位三公子到底在做什么,而他来此是为了求亲,可那之后也不见他还有别的什么动作,难道是过来看到了商玦之后已经放弃了求亲的打算!?
见孙岑面露难色,凤钦便知道她也不清楚姬无垢的动静,也是,姬无垢是男客,按道理得是公子或者他这个蜀王招待的,眉头微皱,凤钦忽然吩咐王庆,「你,去告诉六公子,让他去寻晋国三公子,这几日你好生招待三公子。」
凤晔提起姬无垢的时候凤念蓉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再听凤钦这话,便知道他是真的动了和晋国联姻的心思,凤念蓉心头微跳几下,双手在袖中紧攥了起来。
凤晔「嘻嘻」一笑,「看来蜀国很快要有第二桩喜事啦!」
虽有这份心意,可事情还未定下,而凤念蓉还在这里,自然不能说的太破,凤钦看着凤晔无奈笑笑,并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下去,目光一转看向朝夕,「燕世子今日怎未随你一同入宫?他来了巴陵多日,为的便是你二人大婚,眼下婚期已定他可曾表露过回燕国之意?」
朝夕摇了摇头,「世子这几日都在仪馆,也暂时未说回燕国的话。」
凤钦点点头,「也罢,反正他留在蜀国一天便是蜀国的贵客,以后都是一家人,你要好生招待,燕国毕竟路远,若他有归国之意你也莫要强留,他离开燕国太久,总也要顾着燕国。」
朝夕面上不显,心底却有些哭笑不得,强留?她会强留他?
朝夕敛眸,低低应了凤钦的话,又说了几句,便见凤钦精神有些恹恹的,到底还在病中,众人不好叨扰的太多,没多时便纷纷告退出来,凤晔本是要留在崇政殿的,见朝夕要走非要跟着出来送朝夕,待出了殿门左右无人之时,凤晔才一把拉住了朝夕。
朝夕看着拽着自己袖摆的小手疑问,「怎么了?」
凤晔左右看了看,目光特意在凤念蓉离开的方向顿了一顿,「你可不能让凤念蓉嫁给姬无垢了,凤念蓉心中向着段氏的,她必定也支持六公子……」
朝夕眨了眨眼,「这婚事必定是父王做主,你和我说做什么?刚才不是你主动提起来父王才想到让十公主和晋国联姻的吗?」
凤晔轻哼一声,「我不说父王也想的起来,我不过是想看看十公主有没有起这份心,可她竟然一点也不推脱,看样子她也这般谋算过,我说了不算,你别忘记姬无垢是来求亲于你的,你去和他说让他不要娶凤念蓉不就好了?」
朝夕蹙眉,「我去和他说?」
凤晔狂点头,「对啊,你去说!如果他主动拒绝最好,如果他不拒绝就麻烦了,所以你去说……」
朝夕只想扶额,摇了摇头摆脱了凤晔的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这件事我不会插手,你更无需介意到这个地步。」
且不说是姬无垢,便是一个陌生人要求娶凤念蓉她也不会插手。
凤晔一张小脸皱在了一起,十分苦恼的样子,朝夕看着凤晔,「你不想让六公子继承世子之位?」
凤晔眼底微光忽闪一下,而后直视着朝夕的眸子,「对!」
他回答的这般肯定,倒是一点也不隐瞒,见朝夕眼底晃过一阵深思,凤晔又接着道,「若是他继承世子,段锦衣便永远在王后之位上,若是那般,这一次我没有死在大火里面,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我怎么躲得过?」
朝夕抿着唇,「你已经肯定了?」
凤晔牙关紧咬,「段锦衣……别的我不肯定,可是这一件,必定和她有关系!这宫里宫外,我的存在只妨碍了她和六公子,一定是她!」
朝夕眸色微暗,「这件事有别的解决法子,姬无垢的婚事,且看他自己。」
凤晔欲言又止,朝夕抬手抚了抚他肩头锦衣的皱褶道,「段大将军再度惹怒了父王,段氏已经岌岌可危,而段祺并不自知,所以你无需担心。」
微微一顿,朝夕又道,「眼下你只需要做一件事,保全自己。」
凤晔抿着唇,看着朝夕笃定的眸子半晌才点了点头。
朝夕不再多言,示意他快进殿中去,而后转身便朝宫门口走去,一边走朝夕又想起了凤晔的话,让她阻止姬无垢的婚事她的确做不到,不过姬无垢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凤钦不知道,孙岑也不知道,他难道会安安静静的待在自己的住处数日子?
摇了摇头,朝夕知道这不可能。
在她心中,姬无垢可从来不是会把时间用在无意义事情上的人。
一路心思沉沉的出了宫,刚走到等着的马车之前朝夕便见墨鸦一脸沉凝的等在马车边上,今日送她入宫的是墨鸦,若是寻常,墨鸦该平常的见礼然后掀开车帘请她上马车,可是这会儿,他却只是沉着脸站在马车边上,看到她来了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垂着的马车车帘,朝夕心头一凛,几乎立刻就知道马车里面有人。
而能让墨鸦露出这般表情的人,只会是让他很为难的人。
而墨鸦不会让陌生人上她的马车。
朝夕心底无奈苦笑,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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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墨阁叛徒
墨鸦出自墨阁,是未来的墨凤,能对他下令的人只有朝夕和现如今的墨凤,可若说谁能让他为难,那这个曾经做过墨凤的晋国三公子便是朝夕想到的第一人选。
旁人连靠近马车都不能,可墨鸦认得这位前任墨凤大人,不仅认得,从前墨鸦还听命于他,因着这份旧交,此时此刻姬无垢坐在朝夕的马车里。
朝夕和姬无垢相对而坐,他仍然一身迫人的潦黑之色,整个人充斥着生人勿近的冰冷,黑暗,冷漠,这样的人,仿佛生来就该生在见不得光的地底,然而他却又有一双淡色到几近透明的眸子,那眸子似落满了皓月清辉的寒川,是那冰冷幽暗地底唯一的一处光亮,这鲜明的对比,让人看到姬无垢的时候除却畏怕,又多了一丝莫名的怜惜。
一个生来就该在黑暗之中的人,却有这样一双澄澈不沾尘埃的眼。
或许真是连老天爷都在怜惜他命途坎坷。
马车静静的停着,墨鸦如同影子一般侍立在外面,马车之内,朝夕自从进马车到现在一句话也未说,若说她也曾被他这双眸子骗过,可自从他出走墨阁之后,那唯一一点旧交也没了,而她更清楚的知道,姬无垢能坐在她面前,必定有他的目的。
「看来上一次我和你说的话你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姬无垢的母亲大抵出自蛮族,所以他才有了这淡色的眸子,若他眸子里流淌的是银河繁星一定美幻至极,可偏偏,他的眼里常年沁满了冰凌,眸色虽美,却在人刚看进去的时候便将人冻住,没有人可以探究到他的内心,淡漠疏离到了极致。
朝夕下颌微抬,双眸微眯,「晋、国、三、公、子……」
一个字一个字的,朝夕缓缓的念了一遍,她继续看着姬无垢,「晋国三公子凭什么以为我会将你的话听进去呢?难道……凭你是墨阁的叛徒?」
「叛徒」二字若针一般刺的姬无垢眉头紧皱,看着朝夕全副武装的精緻面孔,他亦无法窥探丝毫她的真实情绪,他不知道她如何作想,可光是这话,便已经是大大的不善。
姬无垢落在身侧的手微攥,「那件事,我已经与你解释过,我是为了……」
朝夕转过头不听他的话,「墨阁有墨阁自己的规矩,你已经不是墨阁之人,亦无需同我解释,如今你是晋国三公子,你只需知道你没有资格置喙我的事。」
姬无垢唇角紧抿,半晌才嘆了口气,「我的用心你难道不知?我是为了你……否则我何必来巴陵?我知道你一定让白鸾去查了,那你现在一定有消息了,你是不信?还是打算将这消息置之不理呢?在我心中,你不是这样不顾大局的人。」
朝夕缓缓转回目光,蹙眉,「我是怎样的人与你无关。」
姬无垢眼底闪出两分受伤,又漫出深深的隐忍,咬了咬牙,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你看重商玦,不过是看重他手中权力,可你难道不怕那些消息是真的?」
见他表情严肃,亦不再提往事和为了她之类的话,朝夕的表情这才又漠然转为凝重开始沉思,姬无垢见此又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小的信筒,「这是我的消息,你看看。」
他将信筒递到朝夕眼前,朝夕看着那信筒半晌,终于还是缓缓接了过来,打开信筒,里面一页极薄极薄的信笺纸,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百十个小字,朝夕一目十行细细扫下来,看完之后,将信笺在指间一捏,那信纸不多时便化作了一堆碎屑。
她五指一松,碎屑徐徐而下,而她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没有半分动容。
姬无垢看着这样的朝夕狭眸一瞬,「你不信?」
朝夕唇角沉着,眉眼之间笼着一层深深的郁色,不知是因为看到的内容还是因为姬无垢的不请自来,见她不语,姬无垢也不再言语,他知道,她现在正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而有了这个认知,姬无垢眼底也跟着一暗,那本就绵延了三千里寒川的眸子忽降风雪,若他对面坐的是别人,只怕顷刻间便能被他的眼神冻死。
姬无垢知道哪里不对了,从前的朝夕不会如此犹豫不决。
她哪里还是哪个杀伐果断只懂权衡利弊的朝夕?
姬无垢不说话,用尽所有的耐心等着朝夕的决定,可一瞬之后,她看到朝夕眼底的沉郁渐渐被几丝他看不真切的默然取代,而后,她表情如常的看着他下了逐客令,「并非不信,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你来蜀王宫多日,该回晋了。」
姬无垢眼底的冰冷扑簌簌碎裂,姬无垢仿佛能听到那冰凌落在地上的声音,他眯了眯眸,眼神再度冷冽下来,「你留他在公主府过夜,你与他同游城南旧宅,你与他同进同出王宫,你已经开始想着准备婚礼了吗?你已经准备好要去燕国做世子夫人了?」
朝夕看着姬无垢,他周身有寒川冰凌,而她周身有巍然不动的月照清风,朝夕没发现,姬无垢却发现了,她这波澜不惊的样子俨然和商玦那任何时候都高高在上从容优雅的模样有了几分相似,朝夕相处,他对她的影响她自己不自知,可姬无垢却看的分明。
「我和他如何,轮不到你说话,你该走了。」
姬无垢定定看着朝夕,不知道该不该将她这可怕的变化说出来,她分明是最不愿意与人交心的人,「好,既然你都清楚,那我就不必多言了。」嘆了口气,姬无垢又道,「这消息绝非空穴来风,你是不愿意冒险的人,不过要利用他,总要物尽其用才好。」
朝夕眯眸,姬无垢这才起身准备下马车。
眼见得他要出去,朝夕斜着他的背影道,「管好你的人。」
姬无垢走到马车门口的背影一僵,顿了顿方才走下去,车帘起来又落下,马车之中的光线也一明一暗,待车厢之中再度幽暗一片,朝夕眼底也沉郁的不见一丝光亮。
马车之外墨鸦看着姬无垢离开,而后看着那垂下来的车帘有些无措。
是他将姬无垢放上了朝夕的马车,他心底忐忑一片,不知道该如何向朝夕交代。
「走吧,回公主府。」
正不安之时,朝夕忽然出声,墨鸦顿时如梦初醒,赶紧上马车挥鞭而走,不多时,马车便汇入了御街汹涌的人潮车流之中,人太多,墨鸦放慢了驾车的速度,在他身后,马车车厢之中半点声响也没有,攥了攥掌心的马鞭,墨鸦一颗心越发往下沉了。
君不羡让那青衣小童驾着马车在王宫周围转了一圈正要回去,远远的却见宫门之前一辆马车静静的停着,那马车他瞧着眼熟,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看着旁边驾车之人更是觉得陌生非常,他本是随便一看,并未放在心上,正要离开,却又见一男子从马车里面走了出来,也不知道马车之内的人说了句什么话,那男子在马车门口顿了一下,车帘一闪而落,君不羡看到了一缕红裙的裙角,君不羡忽然心底一动,在他的印象之中,每一次见到那人她身上穿的都是红裙,拍了拍车壁,他下令,「朝那马车去看看。」
这命令刚落,那久久未动的马车却忽然动了。
君不羡急了,狠拍车壁,「快点快点,快跟上……」
前面的青衣小童不知好端端的自家少主子又有了什么怪念头,手中却还是利落的挥鞭跟了上去,刚跟了一段,便跟到了摩肩接踵的御街之上,青衣小童驾车的技术也一般,小心翼翼的放满了速度,这一慢,前面的马车很快便不见了影,君不羡在后面瞧见万分悲愤,「你是怎么驾车的!不是说你驾车很厉害吗?!」
「那,那奴也只是比少主厉害……」
小童哭丧着脸,君不羡嘆了口气回头朝王宫的方向看去。
若没看错,那马车就停在宫门口,那她的身份……
不知想到了什么,君不羡面上忽然生出无限的愉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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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买命生意
刚走到御道上墨鸦便觉得后面似乎有一辆马车跟着他们,他心底一动,有意识的加快了些速度,待走了一段再往后看,那马车却已不见了影子,墨鸦摇了摇头,只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他马鞭急落,马车不多时便转到了御道一旁的辅道上去,这一下速度更快,用了不到两柱香的时间便到了公主府门口,马车刚一停稳,墨鸦的心又提了起来。
「主子,到了。」墨鸦轻声提醒,又上前去将车帘掀开。
朝夕如常的从马车之中走出来,下了马车之后径直朝公主府里去,墨鸦将马车赶进去府中交给小厮,赶忙跟上了前面步伐轻缓等着他的朝夕,待走上前去,朝夕开口问的却是此前吩咐的收归人手之事,「玄墨令都发出去了?」
墨鸦点头,跟在朝夕左后方答话,「都发出去了,除了几单要紧的生意之外别处的人手都会向着蜀国靠拢,玄墨令出去,墨凤大人那里也收到了消息。」
朝夕听着微微颔首,却又问,「说说那几单要紧的生意。」
朝夕放满了脚步,走的更是府中的主迴廊,她这府中人少,眼下目之所及一个人也无,二人说话自然就不怕被人听见,她这么一问,墨鸦当即恭敬的答话。
「这几单生意,第一宗,越国的二公子为了和大公子争夺世子之位,下了重金到咱们阁中,要越国大公子夫人肚中孩子的性命,这个单子墨凤大人已下令接下,因为数额巨大且主顾催的紧,越国的人手正在抓紧安排,少则半月才可达成。」
「第二宗在西戎,我们的人第一次接到西戎的单子,亦是西戎王位争夺,西戎王之弟欲除去西戎王子,想以兄终弟及的方式接替西戎王之位,西戎内部无法下手,那西戎王的兄弟便将手伸到了大殷来,墨凤大人十分乐于接下这单子,主顾给出的价格虽然不高,可墨凤大人下令这桩不可以推后,所以这次我们留了许多人手在西戎。」
朝夕点点头,她知道君冽为何喜欢接这样的单子,西戎是蛮族,大殷建国以来多次入侵大殷以西,虽然没有打到蜀国来,可西戎人的民风悍勇以及兇残整个大殷都如雷贯耳,提起西戎,大殷不论哪国的百姓都以敌对论之,眼下西戎内部因为王权而生了兄弟离心叔侄相残之事,君冽当然十分乐意搅和这一趟浑水,不仅是君冽,便是她也乐意。
「他怎么安排就怎么做吧,继续说。」
墨鸦点点头,随即语气有几分莫测起来,「还有一宗在宋国。」
朝夕脚下微顿,宋国?第一宗的越过在大殷以东,濒临东海,虽然和蜀国有相连之地,却从不来往,越国更是自诩东方大国不爱和其他诸侯有所来往,因此听到第一宗之时她半点异样也无,墨阁暗部豢养着大殷最为精干的刺客,是真正不能见光的暗黑地带,寻常她从不过问这些,拿钱卖命,她听着这些事亦没什么反应,害人之心一旦生出,便是墨阁不去做还有其他人去做,墨阁趁此机会生出财路,还能打探无数消息。
对越国朝夕并不关心,可是提起宋国她便不能不注意起来,想起在淮阴见到的宋解语两姐妹,朝夕下意识便对宋国多了两分瞩目,「宋国怎么了?说清楚。」
墨鸦也发现了朝夕的异样,忙道,「是有人出了天价要买宋国国君的性命,并且要不动声色,这是刚下的单子,主顾要求此番刺杀要在两个月之后。」
朝夕的脚步顿住,墨阁不参与政治,只说的是不争庙堂之权只为生财,可这一次竟然有人要买宋国国君的性命?!据朝夕所知宋国国君膝下似乎没有适龄的可以继承王位的儿子,若是这个时候宋国国君丧命,那宋国岂非要任人宰割?!并且那主顾还说要在两个月之后……眼下四月初,两个月之后正是宋解语大婚之时,趁着公主大婚行刺宋国国君?!
朝夕眼神凝重一分,「背后的主顾是谁?」
墨鸦摇了摇头,「这件事诡异便诡异在不知这背后主顾是谁,可咱们是只收钱不问背后缘由的,不能明问,暗查又未查出来,到现在也不知背后之人是谁。」
朝夕眯眸,宋国……和宋国接壤的有哪些地方呢?
「将此事告知燕世……」
朝夕还未想清楚,下意识的便想着将这个消息告诉商玦,可话未说完她又是一顿,墨阁接下的生意歷来要替主顾保密的,这是其一,其二,适才姬无垢说的话和她此前收到的消息也让她迟疑,摇了摇头,朝夕又道,「算了,先别说。」
墨鸦有些狐疑的看着朝夕,虽然适才朝夕话未说完,可朝夕的意思他却是听的分明,墨鸦眼底有些讶色一闪而过,却是不敢出言相问。
朝夕没注意墨鸦的异色,脑海之中却浮现出宋解语的模样,这位和她齐名却比她名声好了不知多少的宋国长公主的确是个仙人一般的人物,可惜了,她和她萍水相逢,且墨阁的规矩不值得为她而坏,「这件事,既然接了下来便先去安排吧。」
朝夕嘆了口气,「看来是有人打起了宋国的注意,这大殷看起来风平浪静,却不知有多少人生了虎狼之心,宋国有齐国庇护,希望能缓的过来。」
墨阁出手,从无失手的例子,虽然还有两个月,可宋国的国君在朝夕看来于死人无异,她嘆了一声,「刺杀国君非同小可,问问那边,若是需要人手,只管增派。」微微一顿,朝夕又语气沉沉的交代一句,「给个利落,莫叫遭太多罪。」
墨鸦点点头,「属下明白,必定万无一失。」
朝夕点点头,墨鸦又道,「眼下只有这三处,其余各处的都已经撤了人手。」
朝夕「嗯」了一声,十分满意,她和墨鸦说着话,便未直朝着主院而去,反而沿着府中主廊朝着落樱湖的方向而去,眼下正是春日正好的时节,一路行来府中一派春光盎然花团锦簇,待说完这话,朝夕已近了落樱湖,落樱湖边靠近迴廊的地方有一处极为繁盛的红色蔷薇,蔷薇顺着廊柱攀沿而上,在迴廊一侧形成了一道高高的花墙。
那蔷薇朵朵盛放,红艷似火,烈烈灼目,可谓是这春光之中最为夺目的存在,朝夕远远的扫了一眼,便径直朝着那处蔷薇走去,一边走一边又道,「昨日段祺入宫,已经信了城外乱葬岗的安排,不仅如此,段氏如今还图谋中路的驻防,蜀王正是因此而病,将这消息露给朱氏,凭着朱勤的性子,再有最多三两日就该发难了。」
墨鸦听着连忙应是,朝夕又问,「荀笏如何了?」
「人已经醒了,朱勤再没有去过,眼下荀笏在那里的消息还没有任何人知道,只怕朱勤也想的是再养两日就可以让荀笏出面发难了。」
不知不觉已经距离那蔷薇花墙近了,鼻端嗅着风中传来的幽香,朝夕脚步一停站在了一处围栏旁侧,「鱼已经上钩了,希望这次朱勤不要太蠢。」
墨鸦也跟着停下,「朱勤性子狠辣,这次送到了他手上,当不会出差错。」
朝夕颔首,忽然蹙眉斜了他一眼,「今日之事你如何解释?」
墨鸦心头一跳,知道朝夕说的是姬无垢之事,他面生愧疚,毫不犹豫的单膝跪地。
「属下知错,请阁主责罚。」
朝夕斜着居高临下的看着墨鸦的发顶,正要说话,一旁蔷薇花墙之后却转出来一道人影。
来人笑音淳淳的道,「是谁惹了夕夕生气?」
朝夕转眸,看清楚来人双眸倏地眯了起来。
白袍胜雪的商玦站在那蔷薇花墙之下,俊美的如同九天上走下来的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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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商玦耍赖
「是谁惹了夕夕生气?」
商玦从蔷薇花墙之后转出来,白袍胜雪,轻袖缓带,目光柔柔落过来,却在看到跪着的墨鸦时眉头微微一皱,他显然知道墨鸦是谁,轻轻一扫便径直朝朝夕走来。
墨鸦也没想到商玦在这里,他蹙眉一瞬,有两分犹豫的看着朝夕。
朝夕嘆了口气,「算了,没有下次了,你下去吧。」
墨鸦心知是因为商玦来了朝夕才如此,随即便不再多言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商玦走到近前便见墨鸦转身走了,他看了一眼墨鸦离开的背影復又看向朝夕。
「发生了什么事?他惹你生气了?」
好端端的不可能跪下请罪,朝夕知道瞒不过商玦,索性便道,「一点小事。」
话音落定,商玦仍然看着她,一副非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朝夕唇角微抿,「出宫之时姬无垢等在马车之中。」
商玦双眸微狭,姬无垢等在马车之中要见她?
商玦缓缓点头,转眸往湖边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来时你入宫去了,便来这落樱湖边走走,那边红蔷薇开的正好,我们去看看?」
朝夕早就看到了那边的蔷薇花墙,闻言不置可否的动了脚步,越是走的近蔷薇花的幽香越浓,朝夕看了商玦一眼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寻常时候都是商玦先说话,眼下商玦不语,她便觉得怪怪的,这么想着,便道,「父王昨夜病了,段祺中计,想借段美人的手图谋中路军的驻防,段美人大抵着急了,惹得父王不快,由此病倒。」
「段氏军图谋中路驻防?」商玦疑问一句,不需要朝夕回答便道,「他的目的你可清楚?」
朝夕脚下微顿看了商玦一眼,商玦不会平白无故的问他一句,之所以这么问一定是有什么深意,她眨了眨眼,「段氏大军放在中路,可制衡南北,最重要的是,距离巴陵更近了,如此一来,段氏可以是蜀国最大的依仗,更可以是蜀国最大的隐患。」
朝夕缓缓说完,商玦不由点头,二人一前一后穿过那道花墙,入目便是落樱湖,落樱湖的面积不大,可胜在湖水清澈见底,湖底铺满了从外面寻来的鹅暖石,波澜一起漾出稀碎的光,蓝天白云照影湖心,分外怡人,微风袭来,风中似乎又带有樱树的淡香……
「蜀王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怒急攻心。」
朝夕颔首,「父王今日怒斥了六公子,六公子的世子之位只怕已经去远了。」
商玦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六公子必定清楚的知道是什么造成的这幅场面,段氏之内人心不齐,段祺却只能指望六公子,六公子现如今只怕也有了怨气。」
段氏女生下的公子就只有凤垣一个,段祺只能指望着凤垣,若是凤垣和段祺心齐便也罢了,若是心不齐,段氏未来的路只怕会步步艰危,朝夕也想到了这一点,眼神冷冽了一瞬,她朝前走了几步,深吸了一口气,「然而到现在还是没有哥哥的消息。」
微微一顿,她又继续道,「段氏的人也在找哥哥。」
商玦站在朝夕身侧,转身来目光温柔的看着她,「段氏害怕大公子回来和凤垣抢夺世子之位,自然会找的,或许也是因此大公子不曾现身。」
朝夕默了默道,「即便哥哥现在出现,朝中没有势力支持哥哥,这个世子之位也极难拿到,所以光现在这样是不够的,我的动作要更快一些了。」
商玦眼底生出两分怜惜,「那要我做什么?」
朝夕思忖一瞬摇了摇头,转头看了商玦一眼,脑海之中又浮现出姬无垢在马车之中说的那些话,「暂时不必帮我做什么,怎样都要一步步的来。」说着稍稍一顿,「今日父王问我你是否有离开蜀国之意,我说还未听你说起。」
好端端提起了这个话头,商玦狭眸,「怎么了?为何问起这个?」
朝夕便道,「只怕连父王都讶异你在巴陵待了这么久,眼下你我大婚已定,你实在无需继续留在巴陵,你如此,父王还道是我不让你走。」
商玦轻笑一声,「那你让不让我走呢?」
朝夕可没有他的好心情,转眸定定看了商玦一瞬语气严肃起来,「你离开燕国日久,燕国的一切可还在你的掌握之中?你就不怕燕国生了乱子……」
商玦对上她这表情倒是格外的平静从容了,「你在担心我丢了燕国世子之位?」
朝夕蹙眉,「你的世子之位也并非没有变数。」
商玦眼底露出两分深思,而后意味深长的笑了下,「看来今日晋国三公子同你说了什么。」说着话,他上前一步向朝夕逼近,「他同你说了什么?」
朝夕挑眉,「你以为他会同我说什么?」
商玦抬手,拂了拂朝夕肩头的乱发,笑音淳淳,「不要这么严肃紧张,我尚且能如此泰然,你又何必替我担心?那个晋国三公子……」商玦说着话头已低下来,唿吸都要落在朝夕脸上,「那个三公子狡诈多端,他的话不可信,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
朝夕抬手欲推,手刚落在商玦胸口便被他一把按了住,他将她的掌心按在自己胸口,目光徐徐看着她,「难道你要信别人却不信我?」
朝夕的掌心紧紧贴着商玦胸口,掌心之下,是商玦极其有力的心跳。
他的身上温热一片,心跳是如此的鲜活,朝夕怔了一怔看着眼前这幅面容,「非是我不信你,只是如你所言,你不能丢了世子之位。」
商玦不再朝她靠近,二人之间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说话。
「哦?这话怎么说?」
朝夕抿着唇,眼神严肃,「你好不容易才拿到了世子之位,怎好说丢就丢?如今你是世子众人对你追捧臣服,可有朝一日你跌下云头,燕国的氏族权臣又岂能让你好过?」说着嘆了口气,语气软了一分,「这些道理你自己知道的。」
商玦一手忽而抚上她面颊,微微用力,迫她看着自己,「你当真是在担心我?」
四目相对,朝夕动了动唇仍是没说出话来,她偏过头去,躲着什么似得不看商玦的眼睛,「总而言之,你该归燕了,留在这里也只能看着我一步步谋算。」
商玦再度逼近一步,身子和她贴在了一起,朝夕欲退,身后却是朱漆栏杆退无可退,商玦一手揽了她的腰,将她的那只手从胸前移到了自己腰间。
朝夕眨了眨眸,好端端,怎么就将她抱住了?
她欲要挣脱,商玦却忽然低头靠在了她颈侧,他在她颈侧轻嗅一下,长而满足的嘆了口气,「离开自然是要离开的……」
他话语徐徐,说至此处顿了顿,朝夕的唿吸顿时轻了。
他真的要走了?
察觉到她的异样,商玦深深的将她往怀中揽了揽,「可是我的顽疾还未治好。」
朝夕松出口气,眉头却又皱起,顽疾?他的顽疾?他那难以入眠的顽疾?
「唐术说,此乃心病,一夜入睡算不的好。」
朝夕将他推了一把,商玦动了动,脑袋更深的埋在了她颈侧,朝夕无奈的皱眉,「既然是顽疾,我也是治不好的,你不必拿这个来哄我,何况我根本不信……」
商玦摇头,却是在朝夕脸颊上蹭了又蹭,「你既然不信,那便要多试几次,就一次你只会以为是我装的,不如像我说的,我就宿在公主府吧。」
朝夕只觉商玦开始无理耍赖了,她歪过头去躲他,「休想!」
商玦哪肯放了她,「你若觉的走正门不妥,那我可翻墙而入……」
朝夕哭笑不得,挣扎半天挣扎不妥索性放弃了,「你要我信,便要告诉我你这癥结在何处,凭何我在你身边你就能安然入睡?你若说不清,那便是休想!」
商玦缓缓抬起脑袋来,目光温温看着朝夕,朝夕已经猜到了什么,可是……商玦一点点将她耳畔的乱发理好,口中却道,「唐术说,我这顽疾可解,良药便是你,也非是要你日日陪我,只是也许陪着陪着就好了,你觉得这样如何?」
真是硬生生的转了话头,朝夕眯了眯眸,抬手便朝他胸前重重一击,商玦本无防备,当即被她打的怀抱一松,朝夕闪身而出,大怒着朝主院的方向去。
商玦瞧着她一路暴走面上笑意不减,连忙又跟着一路追上去,「我所言都是真的,不信你去问唐术,我并非不想离开蜀国,只是无论如何得治好了顽疾再走。」
朝夕脚步极快,可商玦胜在身量更高腿更长,一路跟着朝夕半分压力没有,眼见得朝夕沉着脸不语,商玦语气更柔软,「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同意了?」
朝夕脚下一顿,转头看着眼前这张眉眼带笑的脸咬了咬牙。
远处,子荨和坠儿的脚步声已经迎来,没多时便走到了近前,走到近前正要行礼,朝夕却冷冷的哼一声,「世子殿下要回去了,坠儿,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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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朱勤出手
蜀王再病,廷议连着停了两天,无数的摺子飞到御前皆是关心蜀王圣体,朝中尚未册立世子,一旦蜀王有个好歹必定会有一场乱,有些臣工怀着这等想法,在摺子里面也露出了一二端倪,凤钦看着摺子又气的半晕倒一回,奈何国事甚多,他总不能一直停了廷议,待到第三日,这才又重新復开了廷议,朝夕入宫之时,廷议刚刚开始。
蜀王病倒,崇政殿之中得有人侍候,寻常大抵是段凌烟首选,奈何此番蜀王是因为段凌烟而病,自然不可能让她来侍疾,段凌烟不成,孙岑自然是第二个最好的人选。
偏殿之中,朝夕和孙岑相对而坐,孙岑面带疲惫,这两日都是她衣不解带的照顾凤钦,朝夕看着,不免要贊一句,「夫人为了父王劳心劳力委实辛苦了。」
孙岑闻言摇了摇头,「本分而已,不敢道辛苦。」
朝夕看着孙岑心底暗暗称奇,孙岑是庄姬之后入宫最早的,然而在生下四公子之后便开始深居简出,一直到现在算是十多年都未曾在宫中如何露面,若非四公子之死,只怕现在她都还是那个一心侍养兰花的孙夫人,而今宫中出了事,凤钦无可信之人,想到她才开始用她,而孙岑仿佛对这么多年的冷待无半点怨言,事事亲力亲为将为凤钦分忧做到了极致。
朝夕心底觉的有些奇怪,如果是她她绝对做不到如此,孙岑空有夫人之位,却并不受宠,朝夕不信孙岑只是因为自己贤德大度才这般行事,然而她也想不出别的缘由来,只觉得大概每个人想法不一样,在孙岑心底身在夫人之位本就该为君王分忧?
「听闻父王是被段美人气病的,这两日段美人没来吗?」
朝夕语气缓缓,眼底却有几分好奇,孙岑看着无声失笑,眼下整个宫闱都在传段美人失宠,没想到朝夕也感兴趣,「前日倒是过来了一趟,在殿外跪着求见,王上不愿意见,美人便一直在外面跪着,后来没多时她也晕了,吩咐人送回去,昨天听着底下人来报说段美人也病倒了。」孙岑笑意微深,「其实也没跪多久,小半个时辰不到。」
朝夕眨了眨眼,「想来是太过害怕才晕倒了……」
孙岑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朝夕蹙眉,「这一次之后只怕王上就不会再待段美人像之前那般好了,段美人解除了禁足回了长信宫,可是眼下她的位分却是没升起来,这……」
「位分不位分的王上眼下顾不上,要么是等之后给她升位,要么是让她搬到别的宫殿去,也只有这两个法子了,就这么一直住着,外臣迟早要上摺子。」
孙岑语气淡淡的,似乎对此事并没那般关心,朝夕心底更称奇,她似乎一点也不嫉妒凤钦对段凌烟的宠爱,若是如此,孙岑简直可算良臣一个。
「王后那边没有过来吗?」朝夕看着孙岑,问的直接。
这会儿偏殿无人,守卫在门口,没人敢随便进来,朝夕和孙岑之间有种微妙的对峙,有些不能随便说的话这会儿可以说,但是两个人却都并非坦诚相待。
孙岑不可能全无所求,或许是像她自己说的报杀子之仇,或许是为别的什么,朝夕还未想明白,索性抛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来做些试探。
「来了一趟,王上没让她多留便让她回去了,和对六公子差不多。」
孙岑的语气仍然淡淡的,朝夕几番与她单独说话下来发现孙岑这不动如山的本事也是炉火纯青,朝夕闻言轻嘆一声,「父王对段氏的怨念似乎太明显了些。」
涉及朝堂,孙岑笑笑,「就算如此,段氏还是高枕无忧。」
朝夕颔首,「也是,不过继续依仗段氏等同抱薪救火。」
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孙岑眸色微深的看朝夕一瞬,「公主有什么打算?」
朝夕摇摇头,「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能有什么打算,听闻父王吩咐下去在找哥哥的下落,我只想早日等到哥哥回来,别的打算,便是大婚了吧。」
孙岑低头算了算,「距离立冬不过半年时间,在这之前必定会有大公子的消息。」
朝夕笑着颔首,「借夫人吉言。」
桌案上摆着茶点,朝夕二人都是在等凤钦回来,漫漫饮着茶,两人也无太多话好说,孙岑是有目的的,否则不会两次给朝夕明示暗示,因为如此,朝夕才更要谨慎两分。
眼见的时间一点点流逝,孙岑皱眉起身往窗边走了走,「王上病体未愈,今日的廷议时间是否有些长了?若是再有个好歹可不好挽回。」
凤钦往常若是无事这个时间点也该回来了,况且今日他还大病未愈。
朝夕听着也生出两分担心,站起身来站在了孙岑身边,从这个方向,恰能看到从前殿过来的甬道,凤钦廷议结束大都会从那里回来,然而此时的甬道之上安安静静一个人影也无,朝夕眉头微皱,「或许是因为什么事情耽——」
「误」字尚未出口,便见那甬道之上忽然拐出个身影来,远远的,孙岑一眼认出了来人是谁,「王兴,怎么他一个人回来了,还跑的那般着急……」
王兴是王庆的徒弟,寻常也跟在凤钦身边侍候,为些一般重要的吩咐跑腿,在内府也很有几分地位,可是眼下,王兴一个人撩着袍摆朝着这边狂奔而来!
在宫中,侍奴不顾礼仪狂奔乃是重罪,王兴好端端的绝不可能是这幅样子,且他径直跑向后面,根本就是为了凤钦的事,朝夕和孙岑同时眉心一跳,前殿出事了!
「一定出事了,我出去看看……」
朝夕还未有反应,孙岑先一个转身走出了门口,刚走到门口,朝夕也跟了出来,二人抬眸一望,前面的王兴已经大步跑到了二人眼前来——
「夫人!夫人不好了,快请御医去前殿——」
因为凤钦大病在身,是以崇政殿之中留的有御医当值,孙岑一听便知是凤钦病情又发了,转身便吩咐一旁的侍卫,侍卫得令,转而便朝后殿的御医候命之处跑去,这边厢王兴还在大口大口的喘气,见孙岑吩咐的快方才开始抹汗缓缓。
孙岑转过身来,表情有些骇人,「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又要喊御医了?」
王兴一口气还未喘完,忙又直起身来恭敬答话,「回夫人,是今日廷议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似乎是朱氏二公子和段大将军吵起来了,王上被气的大怒,这才又发了病!不过夫人放心,师父已经将救急的药餵给王上吃下去了,只是仍然不放心才来传御医……」
王兴跑的脸色发红,崇政殿的前后殿虽然都属于崇政殿,可是前殿是廷议朝会之处,后殿是君王寝宫,前后距离至少有几十丈远,王兴一边喘气一边焦急的看着侍卫离开的方向,不多时,忽然眼底一亮,「啊御医来了,快快快,王上在前殿手脚发麻动不得了……」
侍卫叫人叫的极快,老御医抱着个药箱也不敢怠慢,过来便跟着王兴朝前殿跑,前殿乃廷议之所,孙岑和朝夕去不得,眼见得王兴带着御医一路跑回去二人面色都暗沉一片。
王兴说朱氏和段氏吵起来了,是因何吵起来呢?
孙岑转眸看一眼朝夕,冷不防的道,「朱氏和段氏……公主怎么看?」
朝夕抿了抿唇,「夫人莫急,相信咱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孙岑看着朝夕露出两分深思,好端端的,她不知为何总觉得朝夕的反应有哪里不对,可具体哪里不对却也说不上来,她只知道,眼下连朱氏也要出手教训段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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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段氏问罪
崇政殿前殿之上乱成一团,左右两边站着的朝臣各个面色凝重三三两两低低私语,凤钦坐在王座之上,面色煞白一片的看着底下跪着的三个人。
朱勤跪在中间,段祺在右,朱勤的左边却是跪着个一身粗布衣脸手上伤痕明显的年轻男子,此时此刻,那年轻男子整个人跪爬在地,两手捧着一张血迹点点的白绢放在额前。
「王上,这是镇南军左营五十将官的联名血书,这五十将官四十人在营中被段氏诛杀,剩下的微臣和另外九人拿着血书一路北上,那九人死在途中,只剩下微臣一人来到巴陵,臣身怀血书,一路被段氏死士追杀,身上的刀剑之伤无一为假。」
「若非朱二公子相救,微臣早已是段氏刀下之魂,微臣拖着一条残命苟活至今,只为将血书奉于王上之前,眼下微臣心愿已了,还请王上治擅自离营之罪,请王上治罪……」
荀笏语声嘶哑,几句话说至最后语声已然哽咽,他这般七尺男儿,一身浴血奋战的血腥阳刚之气,肩负的身边兄弟遗愿,一路被围追堵截至巴陵,终于面见了君王,却未诉苦喊冤,反而没忘记自己身为军人的天职要求凤钦治擅自离营之罪,见他如此,两边的朝臣也生出不忍唏嘘,再看王座之上,凤钦看看朱勤,再看看段祺,眼底的一片森森寒意。
「这个人,叫荀笏?是镇南军左营骁骑尉?」
半晌,凤钦才开口,目光却是看着段祺的,他要问的也是段祺。
段祺跪在地上,闻言转眸看了荀笏一眼,而后摇头,「微臣不识。」
跪在地上的荀笏身形微颤,仍然以额触地的道,「微臣十四从军,如今已有十年,从军第二年便到镇南军中,如今已有九年,微臣见过段大将军两次,分别是大殷歷二四零年和大殷歷二四三年,大殷歷二四零年微臣地位卑微,然大殷歷三四三年微臣带领的随部立了战功,是大将军亲自给微臣授的骁骑尉印册,微臣记得清清楚楚,大将军当日所见之人众多,只怕已然忘记了微臣,微臣的印册信物都已交给王上,王上可自行查验。」
王案之上放着几样物件,凤钦这时又扫了那物件一眼,而后看向荀笏手中拿着的血书上,「抬起头来,让孤看看。」微微一顿,又示意王庆,「去,将血书拿上来。」
白绢是卷在一起的,王庆拿上去在王案之上徐徐展开,足足有半张王案大小,血书之上不仅有签名印记,还有千言文,皆是诉说镇南军之中如何贪腐如何专权如何随意抹杀将官军功扣发军饷死刑滥用等诸多罪名,虽未字字直指段祺,却是将镇南军中段氏嫡系的做为写的一清二楚,凤钦一字字看下来,唿吸又不稳起来,看完这血书,他復又看向荀笏,便见荀笏样貌周正俊毅,目光明亮,身形正挺,活脱脱一个军中汉子模样。
凤钦落在王案一边的拳头紧握,復又将眼神落在朱勤身上,朱勤见之当即附身便拜,「王上,微臣亦是再遇见荀笏之后方才知道南边军中竟有如此令人髮指之事,南边大军是蜀国咽喉要塞,眼下却闹成了这般,王上,看来段大将军奏请换防委实有先见之明!」
朱勤语气更为正直坦荡,荀笏是他遇见的,这只是个偶然,偶然得知如此重大之事,方才禀明王案之前,并无别的陷害污衊可能,请王上一定要相信朱氏之忠心!
镇南军是段氏大军的封号,然而十万大军有五万是段氏私兵,另外五万则也是段氏嫡系将官在经营,一应军饷调度朝廷拨发,最后都落在了一个「段」字之上,莫说是段祺早已不记得什么镇南军三个字,便是凤钦自己,心底也明白这镇南军其实早就是段氏私兵了!
凤钦眯眸片刻,又看向段祺,「大将军如何解释?」
段祺虽然跪着,神态倒是十分泰然自若,他唇角微动,「微臣——」
「大将军不必解释!」段祺话未说完,凤钦却是打断了段祺,问也是他问的,打断也是他打断的,众臣正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听凤钦继续道,「大将军身在巴陵,哪里知道镇南军军中之事?孤念在你不知不怪罪你,巴陵距离南边千里之遥,孤料想你也做不出这样的狠手,那五千将兵皆是我蜀国栋樑,是我蜀国精锐,却在营中被自己人斩杀,孤……孤心甚痛,五千冤魂叩问于孤,孤是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清清楚楚的。」
凤钦字字铮然,这一席话说完,堂上鸦雀无声……
「王上英明!王上英明!」
静默片刻,却是朱勤第一个反应过来扣头礼拜,其他人也跟着反应过来,纷纷下跪,凤钦扫过朝堂,那些面色大变跪的最慢的,都是段氏笼络之人。
凤钦这话再明白不过,不追究段祺,却是不能放过其他人!
可既然不放过其他人,那便是折断了段祺的臂膀。
他们段氏的大军,段氏的镇南军,这次之后不知道还能剩下几个人……
众人山唿礼拜的声音震的堂中嗡嗡一片,段祺跪在最前面脸上仍然是那副老神在在的神情,只是双眸已紧紧眯起,叫人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待礼拜之声停下,凤钦方才又扫了一眼堂中,而后目光一转,落在了孙昭的身上,「孙昭,此事调查交给你,务必将此事查个清楚,问责查办不许留情。」
孙昭主管刑狱,本来这等军中大事不该交给他,奈何眼下凤钦信任与他,他也只好接了这烫手的山芋,见他应声,凤钦又转而看向段祺,「此事孙昭只管纠察事实,按照蜀国律法量刑判罪,至于军中拿人孤就交给大将军去办,毕竟是大将军的将兵,在自己的营中出了这等天怒人怨之事,大将军想必也十分心痛,大将军可愿大义灭亲?」
凤钦虽然是在问段祺,可他的话已经出口,等同谕旨已下,段祺若是敢当庭抗旨,他便能将段祺立刻收押,凤钦看着段祺,段祺默了默才点头,「臣自然愿意!」
凤钦满是欣慰的一嘆,掌心却已现出一层冷汗,适才那片刻的对峙,他心底竟然没有把握段祺会点头,若是不点头,拿了段祺,那场面岂非真的不可收场?
悄无声息的唿出口气,凤钦这才重重点头,「好,很好!」
他对段祺如此宽容,一旁的荀笏却看得两眼发红,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还是忍了,眼下的他位卑言轻,即便是开了口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孤便给廷尉和大将军一个月的时间,刚好,各路大军述职的主将都在路上了,南边……对了,南边此番回来述职的是谁?眼下营中主官是谁?」
凤钦话语似乎问的随意,段祺却眼皮一跳,「回禀王上,述职的是段舸,营中主官是……段锡,段舸发来信,十日之前已经在路上了。」
出了这等大事,营中主官毫无疑问第一个被问罪,段祺口中的段锡是其族兄,算起来的确是南边段氏第一号人物,然而,这件事当真和段舸无关?
凤钦不信,可暂时只能说到这里了,他满意的点点头,「好,此事暂且如此安排,军中如何善后,死去将兵的家人如何抚恤,大将军,这些孤都交给你了。」
段祺直挺着背嵴,敛眸,干干脆脆的应了一声是,他眼角余光落在朱勤身上,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朱勤唇角极力克制却无法掩饰的笑意,收回目光,段祺心头好似塞了一块稜角分明的硬铁,他哪里都想到了,却忘记了朱勤这只虎视眈眈的恶狼……
这一次是他算计错漏,可朱勤什么时候如此会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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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二更~
第253章 荀笏之心
「孤再命两位左议大夫为监察使,明日便带着大将军的命令启程前往南边军中,监察善后抚恤问罪一应事宜,诸位臣工对此可有意见?若有,尽管畅所欲言!」
凤钦扫了一圈跪着的人,没有一个人敢和他对视,片刻之后,还是朱勤跪地一拜,「此事虽然牵连甚广,可王上英明,王上决断,微臣莫敢不从。」
「王上决断,微臣莫敢不从。」
朱勤话落,看清了风向的朝臣们连忙跟着附和了一句。
凤钦看的满意无比,却是忽然捂嘴轻咳了两声,御医就在殿外候着,王庆拿着急救的药在旁盯着,凤钦重重的喘了口气,「既然如此,廷议到此为止,大家散了吧,大将军任务繁重先去安排,廷尉随孤入后殿安排此番事宜,朱二,你也来。」
顿了顿,凤钦看着荀笏,「荀笏,你也来。」
朝中又山唿礼拜,而后众臣方才徐徐退去,朱勤和段祺几乎同时站起来,朱勤扬了扬下颌看了段祺一眼,段祺却是抚了抚敝屣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今日之事仿佛平地惊雷,震得许多人都还未回过神来,没有人敢在殿中多留,凤钦被王庆扶着从殿后离开,侍奴们随即将那血书印册等物一应收齐跟着走了出去,朱勤低头,见荀笏还呆呆跪着。
「还跪着做什么,还不起来?」
荀笏不知在想什么,这时候方才回了神,赶忙站了起来,他看着朱勤,很有几分茫然,再转头一看,却见门口站着个一身醺绿官服的清俊男子在等着他们,荀笏踌躇一刻,转头看着朱勤,朱勤抬了抬下颌示意孙昭,「这是廷尉孙昭大人。」
适才孙昭应声的时候荀笏就在出神,是以没有去看孙昭是谁,这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凤钦将案子交给了孙昭他还记的,于是对孙昭怀着好奇多大量了两眼,朱勤见他这眼神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荀老弟,到了王上面前,你这命便算是保住了,以后有你一展宏图的机会,这件事必定会给你那些死去的兄弟一个交代,咱们走吧,去见王上。」
朱勤说完就朝殿外走去,孙昭只等了他们两步便先走了,他性子清冷,在朝中玉面阎王的外号也不是随便叫的,朱勤见他如此态度见怪不怪,想到段祺适才的脸色却觉得心中爽快到了极点,他身上的喜悦便是荀笏都能感受出来,荀笏眸色微深的看着朱勤,缓缓反应过来朱勤在高兴什么,然而他并不怕做了一回棋子,至少他把血书送了回来。
荀笏出身底层,莫说没有进过王宫,便是连像巴陵这样繁华的城池他都没有见过,因此可想而知此刻他完成了大愿之后看着王宫之中连绵无际的殿群那种似真非真的感觉,眼底的震撼不算什么,最叫他心头温热的却是见到了凤钦,他曾在将死之际徘徊,那时候只觉得活下来已经不可能,更没想到能真的面君,他身上肩负着所有死去兄弟的祈愿,若是真的死在了半路上,他只怕要死不瞑目,幸好,他为人所救……
想到这里,荀笏忽然觉得他好像出现了幻觉,好端端的,他竟然看到了那个救他的人,救他的人当然不是朱勤,救他的人应该是……
「拜见公主殿下。」
荀笏正觉得自己身处幻觉之时,走在最前的孙昭已经对着朝夕行礼。
孙昭行完礼,朱勤也走上前去,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身后荀笏离的太远了,他回头一看,便见荀笏正呆呆的看着朝夕,脚下的步子委实因为发怔慢了不知道多少,朱勤摇头失笑,乡野军汉见到名动天下的摇光公主这般表现倒也正常!
朱勤未做他想,只轻咳了两声,荀笏被他的轻咳声惊了一下,表情瞬时间有些慌乱,他掩下眸子不敢去看朱勤,生怕看出来他看到朝夕之时的异样,然而朱勤根本没把他这慌乱当做异样,他还忍不住的笑了两声,一边摇头一边往前走。
食色性也,天下男人果然都是一样的。
朝夕站在后殿之前,看到孙昭之后眼角的余光朝后面二人身上一扫而过,她注意到了荀笏的失态,而后眸色寻常的看着孙昭和朱勤道,「父王要先用药,二位且稍等片刻。」说着她看向荀笏,「哦,三位请稍等片刻。」
朱勤心情极好,又转头看荀笏,在他心中,荀笏为他所救,必定是要跟着他的了,他也有意将荀笏揽到自己手下,便对他介绍道,「荀笏,这位是摇光公主。」
荀笏呆呆的「喔」了一声,站在朱勤三步之外楞了一下才想起来见到公主也是要行礼的,随即上前一步愣头愣脑的见了个礼,朱勤看着朝夕笑道,「这是从镇南军中来的兄弟,不知宫中礼仪,公主殿下可莫要见怪。」
朝夕摇摇头,似乎对荀笏并没什么兴趣,只看了孙昭一眼道,「看样子廷尉大人又被委以重任了,这一次又是查什么?」说着略一思忖,「和段氏有关?」
几人就站在殿前,周围还有侍卫,朝夕竟然如此直接,朱勤笑了笑,只觉得朝夕一个女子根本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段氏军中生出暴乱,死了几千个将兵。」
他说的简单,而这些话是随便就可以传遍宫闱巴陵的,说了也无碍。
朝夕有些惊怕的睁了睁眸子,樱唇微张,却是不知该说什么,朱勤看着又笑笑,这位公主殿下虽然命途坎坷,可到底和军中暴乱距离太远,只怕要被吓到了。
朝夕紧抿着唇,身前两手紧紧交握,真有几分被吓到似的,孙昭看着她这样子面上没有半分表情,那样子就好像能透过朝夕的这些动作表情看到朝夕的本质,而他更相信,真正的朝夕也和他一样此刻是没有半分表情的,这个人,真的很会演……
相比孙昭死水般的表情,荀笏却是长大了嘴巴看着朝夕,这个人……这个人分明知道一切的……可是她这会儿的表情却怎么这么无辜这么害怕……她……
荀笏只知道朝夕是摇光公主,却不知道她在巴陵这些纷争之中扮演什么角色,他甚至觉得,眼前的这个公主并非他半昏半醒之时见到的那个摇光公主。
他张大了嘴巴颇为惊讶的样子引的朝夕目光扫来,那目光一来,荀笏只觉得背嵴一凉,他心头一颤赶忙闭上嘴巴掩住情绪,一边庆幸朱勤没有转头来看一边心有余悸的在心底摇了摇头,是一个人,眼前这个人,和那天晚上见到的是一个人!
「死了这么多人,那廷尉大人的担子可就重了。」好半晌朝夕才轻渺的嘆了一句,又看着孙昭的眼睛,「几千个人的公道与正义,全看廷尉大人的了。」
朝夕这话好似在褒奖,朱勤探究的看了看朝夕,又看了看孙昭,也跟着道,「可不是,几千个人的性命啊,都是精忠报国的好儿郎,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自己人的屠刀之下,廷尉大人久负盛名,想来这一次也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孙昭漠漠的看一眼朝夕,「孙昭自会做好分内之事。」
这句不冷不热的,话音刚落,王庆从殿内走了出来,「三位大人,王上请三位进去。」
既然如此,再不好多说,三人前后进了殿门,荀笏是最后一个进殿的,和朝夕擦肩而过之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朝夕,朝夕恰好也在看他,四目相对,朝夕目光之中竟然带着安抚,荀笏眼皮一跳,转头之时几乎疑心自己看错了,不知怎的,他总有些害怕朝夕。
「王公公,这位好像是南边来的军爷,瞧那伤怪可怜的。」
荀笏人已经走了进来,却听到后面朝夕的说话声,几乎没有停顿,王庆马上接口道,「公主放心,老奴待会儿就让御医给他看看,是可怜的很,能照看老奴自会照看一二。」
荀笏微微松了口气,这才觉得刚才的安抚是真的。
他心头缓缓溢出两分暖热,那份似真非真的感觉一扫而空,整个人终于踏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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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弃车保帅
段祺大踏步的走出宫门,刚一出宫门便有两人迎上前来,二人皆是三四十的年纪,一个生眉目硬朗样貌周正,身形更是高大壮实一看便是武功好手,另外一人则是一身朴雅蓝衫,样貌普通,神态温和,只一双眸子蕴着几分深沉锐利不似寻常。
二人齐齐迎上来拱手见礼,那眉目硬朗的壮汉先忍不住道,「大将军,我们都知道了……」
这二人极力的克制,可眼底深切的担忧却仍然无法掩饰,听到那壮汉开口,段祺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扬了扬下颌,「上了马车再说。」
宫门口有人来往,还有诸多侍卫来回,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段祺说完这话当先上了马车,另外二人也跟了上去,待马车车轮滚动起来,车厢之中才又响起了段祺的声音,「这一次是我们疏忽了,没想到朱氏比我们的人手脚更快。」
听到这话,那壮汉忍不住的骂了一声,「狗日的朱勤,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这一次却让我们栽了这样大个跟头,真他妈叫人窝火!」
这壮汉名叫段威,乃是段氏嫡系,算起来是段祺的侄子辈,他也是军中出身,一直以来负责军中和巴陵粮饷调运,因为述职将近,前次调拨完军饷之后就暂留在了巴陵,愤愤不平的骂完,又看向身边神态温和的蓝衫男子,「先生怎么看?这次咱们要吃大亏。」
段威问的人叫江舟,是段祺身边第一幕僚,江舟神态自若,可眼底的深沉却表明他忧心深重,江舟并未立刻回答,先看了段祺一眼方才道,「大将军在朝堂之上说的话小人已经知道,依小人看,只怕大将军心里已经做出了决断,这一次死的人太多,的确不好收场,王上又把此事交给了孙昭,有孙昭在,段氏只能弃车保帅,否则无法脱身。」
段威微愣,「大将军有了决断?大将军准备怎么做?那孙昭虽然厉害,可是咱们要对付他也不是没有法子,听说他底层出身还未娶妻,无外乎便是女人和银子,若是都没用,咱们还可以一不做二不休……」段威说着,在脖子上比了个手势。
段祺面色沉沉的靠在车壁之上,对段威说的话没有什么反应,江舟听了已经不贊同起来,「小将军这话错了,王上信任孙昭,孙昭自己也是铁板一块,若他真能被利诱也就罢了,可若是无法利诱,断然不能动杀心,眼下杀了孙昭,王上只怕不会允许咱们弃车保帅。」
段威两眼大睁,「王上……就算杀了孙昭,王上又能说什么?」
这话已是大大的张狂,江舟看了段祺一眼,摇了摇头却不再和段威争论,段威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嘴边骂骂咧咧两句又看着段祺,「大将军,那您说这次怎么安排?」
段祺眯了眯眸子,怎么安排,还能怎么安排?
「就是江先生的意思,弃车保帅。」
段祺的话落定,段威微微一愣,「弃车保帅?怎么个弃法?」
段祺看着江舟,似乎不想为段威这个傻愣子做任何解释,江舟嘆了口气只好道,「这一次这么大的事,若是轻描淡写的煳弄过去,不说王上,便是孙昭那里都是过不了的,大将军在朝上说这一次留在南边大营之中的主事是段锡将军,眼下只能放弃段锡将军了,再随便给孙昭几个线头让他去问去查几个人出来,这件事明面上便能抹过去。」
段威这一下终于听明白了,却是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什么?要弃了叔父吗?」
段锡是段祺的族兄,段威不敢直唿段祺叔父,其他叔父辈的却都是按照亲缘关系叫的,他看着段祺,眼底生出两位不寒而慄的畏怕来,段锡在段氏族长仅次于段祺之下,段祺眼下卸甲在巴陵运筹帷幄,南边大军由段锡和段舸二人一同掌持,这次的暴动听闻起因是段舸扣了左营几个将官的战功并未上报,而后闹起来段锡杀了其中一人而起的,最开始只死了一个,后面死的越来越多,这暴动便是如此闹起来的,究其缘由,此事应当是段舸和段锡二人之过,可是……可是段舸是段祺最为疼爱的嫡子,段祺不可能放弃段舸。
想到这里,段威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就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段舸和段祺之间只需要一个人出来扛着便可以了,到底是段舸出来还是段锡出来,随便一想便能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段威额头漫起一丝冷汗,不知怎么就有些害怕,这次的事段锡一个人是平不了的,不知道还要把谁推出去,幸好,这次他人在巴陵,否则被推出去的那个人会不会是他呢?段威背嵴发凉,喉头一片涩然,半晌沉沉的嘆了口气。
「既然做了决定,便要快,只是段锡将军那里……」
江舟语气犹豫,此时此刻的段锡已经是一枚弃子了,可是弃子真能甘愿当弃子吗?段锡不是常人任他们拿捏,他既然能成为段氏族中的二把手能力自然不容小觑。
段祺眯了眯眸,「他的妻儿都在巴陵,这一次的事他知道该怎么做。」
段威心头一抖,背嵴的寒意更甚,段氏家族都在巴陵,这一次段锡如果不按照命令行事,如果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在巴陵的妻儿哪能有个好?
江舟闻言唿出一口气,「好,大将军有了决断就好,这次的事如此就暂且抹过去,小人只担心王上那里还有后手,此前大将军奏请换防惹得王上不快,眼下却是不得不换防了,可换防的地方便由不得段氏自己选了,并且眼下左营的人心如何安抚大将军还得有个章程。」
镇南军十万,其中左营的五万都不是段氏私兵,比起右营大都认「段」字旗的五万人,左营的五万人马更多是认「蜀」字,而此番的动乱便发生在左营,段氏军中本就存着主系和旁系的争端,前面几任段氏族长对主系颇多偏颇早就寒了左营的心,这一次的动乱一出,的确更难收场,段祺沉着脸漠然片刻,「这件事的确要好生打点安排。」
江舟点点头,「此事只怕还要从长计议,南边段氏嫡系的态度要分明。」
段祺颔首,却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一次朱氏显然有备而来,城外乱葬岗只怕是他们做好的幌子,我们畏首畏尾的找了几日的人,轻而易举便被这个幌子骗了。」说到这里他眸色微深,「朱勤何时有这样的手段心性了,从前倒是小看了他。」
江舟也点头,「朱勤性子阴狠,虽然敢行事,却做不到这样周全,或许是他身边有了什么高人也未可知,大将军该派个人盯着朱氏了。」见段祺点头,江舟又道,「这次段氏的事势必对王后和六公子影响甚大,他们那里大将军也要尽心安抚。」
段祺眯眸,「都是段氏之人,此番该共渡难关才是,要什么安抚……」
江舟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君臣有别,再是一家人,六公子身上还流着一半凤氏的血,江舟心底嘆了口气,「也罢,反正还是没有大公子的消息,六公子目前还没有什么危机,至于那个十三公子……大将军不若告诉王后,先缓缓再说。」
见段祺没什么表情,江舟又道,「近来事端颇多,王上在外面不能动大将军,在内却能动王后,若是王后没了王后之位,岂非无端将六公子的身份做低?是在得不偿失。」
段祺放在膝头的手握了握,「好,我派人去交待一句。」
江舟缓缓点头,「现在便是要内稳外安才好,段氏虽然盘根错节不容撼动,可王上便是王上,眼下还不是可以与之硬碰硬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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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无畏失宠
「什么?!你说南边的事被朱勤捅出来了?!」
段锦衣一声尖利的喝问,整个人面色一白,一下子跌坐在了软榻上,手边的茶盏被她的袖摆拖倒,茶汤顿时撒了一地,硃砂慌慌忙忙的上前收拾,待将茶汤擦干净,一抬眸段锦衣人仍然呆呆坐着,她双眸之内不甘痛恨愤怒畏怕等等情绪一一闪过,双手快要把掌心的手帕撕烂,「朱勤,好个朱勤,他这是要公然和段氏为敌了?!」
段锦衣语声恶狠狠的,忽然又抬起头来瞪着硃砂,「大将军来的时候不是说人已经找到了,人已经死了吗?!怎么会被朱勤带到了王上的面前!怎么会!」
硃砂哪里知道这些关节,她不过是来禀消息的,段锦衣的样子兇狠的吓人,硃砂动了动唇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劝,前次因为段美人失误惹了王上不快病倒,已经牵累到了王后和六公子的身上,这会儿段氏又犯了这样的大罪,王后和六公子接下来的日子必定十分难过。
「王后莫急,有大将军在就算这次的事被捅出去也没事的。」
硃砂的劝告十分苍白,段锦衣听了冷笑一声,「没事的?你也看到前次垣儿过来面色有多苍白了,王上眼下眼底哪里还能看到垣儿?连凤煜过去王上都让他在旁侍疾半日,就好端端将垣儿赶了出来,从前王上多看重垣儿,就是从大将军心思不正之后就越来越摒弃垣儿了。」段锦衣说的眼眶微红,「王上如何带待吾吾都没有怨言,可是垣儿不该承受这些!」
狠狠的攥着手中的丝帕,段锦衣连自己的指甲断了都没发现,略一思忖,她又看着硃砂道,「王上是怎么处置的?大将军在朝堂之上又是怎么说的?」
硃砂见段锦衣稍微冷静了两分方才将朝堂之上的一应对答简单讲了一遍,段锦衣听着轻轻的唿出口气,「大将军这是要自断一臂了,段锡这么多年来为了段氏没少做事,他这个人虽然性子冲动了些,却是个真的为段氏着想的,这一次让他顶罪,实在是可惜了。」
段锦衣情绪已好了许多,硃砂沏了一杯茶送到段锦衣手边,这才点点头,「谁说不是呢,听说段锡将军中年才得了一子,眼下才七八岁呢,可怜……」
段锦衣皱了皱眉,不知想到什么语气又冷冽起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次的事便是他和段舸闹出来的,段舸是一定要保住的,至于他,自然只能被弃了,这么多年来,军中那群段氏子弟是越来越忘记还有王上做主这回事了,军中距离巴陵山高水远,谁不知道段氏的子弟在那边把持上下只差自封为王了……」
硃砂听的手一颤,「王后,这样的话您可不能说……」
段锦衣冷笑一声,「这话自然不能拿去外面说,可吾却是知道的清楚,也难怪王上对段氏不满,若是垣儿登位段氏还如此行事,便是吾也是要不满意的!」
硃砂低眉敛眸,这些话都不是她能接的话,乖乖听着便好。
室内一默,段锦衣有些焦灼的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方才喃喃道,「大将军弃了段锡,这回的暴动想来能压下来六七分,南边军中再捨得花银子安抚人心,倒也能压下来*分,剩下的一分,却是在王上这里,虽则一分,却也是最难压的一分。」
说着又狠狠皱眉,「凌烟不知道怎么了,在王上身边侍候了这么多年的人,这次的事却能办的如此糟糕,将王上气病了不说,还让王上对段氏更为不满。」
硃砂这会儿才上前一步,「美人大抵是恃宠而骄了。」
段锦衣眨眨眼,倒觉得这话不无可能,段凌烟从前在宫里横着走,所幸没有触及王上底线而她又知道斡旋迴缓收拢人心,这一次本来被禁足的,可是没禁足几日又被放了出来且搬回了长信宫,这样的恩宠满宫上下都在议论,只怕是经过前次的禁足之后不仅没有长记性反而觉的不管她做什么王上都拿她没办法了,愚蠢,真真愚蠢!
段锦衣满眸满眼的恨铁不成钢,「听说她病了,现在怎么样了?王上可派人去问了?」
硃砂嘆口气,「王上这次问都没问一句呢,底下人也不敢将这事告诉王上,至于长信宫,宫人们免不了的人心惶惶,倒是美人听闻还十分的沉稳,吃着药养病呢。」
「沉稳?!」段锦衣冷笑一声,「真是受宠太久不知道失宠是什么滋味了,还不趁着病中去卖个惨求个情来一出苦肉计,竟然还在等,等什么呢?!」
硃砂抿着唇,「那……要不要过去传个话?」
段锦衣眯了眯眸子,却又摇了摇头,「算了,就让她等着吧,这时候她过去若是再惹的王上生怒岂非雪上加霜,吾也想看看,王上对她究竟有几分真心。」
硃砂在后面应了一声是,段锦衣便嘆了口气又坐了回去,正在这时,外面有侍奴通禀,硃砂眨了眨眼忙走出去,没多时进来身后却无人,段锦衣有气无力的看一眼硃砂,「什么事?」
硃砂面色有些为难,犹豫一瞬才小心翼翼的压低了声音道,「是大将军派人传话的,说是让您不要再对十三公子动手,说是要内稳外安才好。」
段锦衣先是一愣,随即眉眼盛怒的一巴掌掀飞了一旁的茶盏。
「他自己的事都做不好倒来指摘吾?!」
硃砂吓得一抖,连忙去收拾地上的狼藉,一个字也不敢接。
昭仁宫里怒意沸反,长信宫之中倒是祥和许多,宫人们本来因为自家主子触怒君颜惶然了好一阵,可也没看到王上下令将自家主子赶出长信宫,且太医院和内府的一应供应都未变,再看到自己主子安稳的养起病来半点不着急,下人们的心也稍稍安稳了一分。
内殿之中,染袖正将一盅雪莲羹捧给段凌烟,段凌烟手执玉勺,优雅而缓慢的品尝起来,染袖看着她这样嗔怪的撇了撇嘴,「外面都在传主子马上就要失宠了,主子却是优哉游哉的贪吃,真不知道怎么说主子才好,便是做做样子也该再去跪一跪的。」
段凌烟面上粉黛未施,闻言蹙了蹙眉头,「崇政殿外的地砖又冷又硬,再多跪片刻我这腿干脆不要算了,现在王上正在气头上,哪里能见我,段氏又出了这样大的篓子,我去了多半要被呵斥回来,既然如此,我何必前去寻那个霉头。」
说着段凌烟拂了拂自己的面颊,「说起来这雪莲真是滋养的圣物,你看我这气色是否有了些微变化?在霜月殿的时候不敢铺张,眼下可算能养养身子了……」
染袖在心底翻了无数个白眼,「主子,你就不怕您真的失宠了?」
段凌烟轻笑一声,眉眼之间媚色天成,「照你所言,我马上就要失宠了,那我岂不是要多用些雪莲这般的好东西?啊,真可怜,马上就要吃不到了。」
染袖扶额,无语的接过段凌烟吃完了的玉勺,段凌烟拿巾帕擦了擦唇角,这才伸了个懒腰躺在了榻上,「偷得浮生半日闲,失宠就失宠吧,反正不失宠,这悠闲的日子只怕也没多久了。」段凌烟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闭上眸子一副小憩的样子。
染袖转身看她这样更为无语的摇了摇头,「吃完了就睡……」
段凌烟听到了这话,却微微一笑,语声慵懒又含煳不清的问,「前日大将军说要换防到哪里来着?这么一闹,这次想必他要如愿以偿了呢……」
染袖眉头微动,「主子,大将军说要换到中路呢。」
段两眼唇角仍然有两分弧度,却未答话,好似真的睡着了。
染袖嘆了口气,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第256章 手把手教
连着两日,巴陵之中传的沸沸扬扬的事便是镇南军中的暴动。
有说段氏嫡系子弟在南边胡乱屠杀功臣的,有说段氏军中无法纪,任由士兵在南边烧杀抢掠的,还有人说段氏已经在南边自立为王的,更有甚者,说段氏要挥军北上造反谋逆,流言越传越不像样子,段氏一边善后一边应付纷至沓来的弹劾摺子,从里到外每个人都忙的焦头烂额,没几日,段祺称病告假在家,内宫里,段锦衣闭门斋戒为凤钦和南边死去的将士诵经祈福,六公子凤垣也没日没夜抄了厚厚的一本《金刚经》送到了王案之上。
宫里宫外不得安生,朝夕的公主府却是一如既往的静谧安然,朝夕每日里辰时正入宫请安,巳时过半便回府,这一日,她刚进府门便看到了停在一旁的马车,看着那马车,她便知道商玦来了,待回到主院,果然看到子荨一脸的喜笑颜开,便是蓝新面上都有股子不同寻常的喜色,待进了暖阁,便见商玦好整以暇的坐在她寻常坐的位子上自己和自己下棋。
「回来了?你过来看看,若是你,这步会如何走?」
商玦自然而然的招唿了一句,朝夕褪下身上斗篷走了过去,低头一看,只见棋盘之上黑白子杀的难分难解,这局棋这么下去多半是个和局。
朝夕落座,坐在了商玦对面,二人隔着一张案几,朝夕看棋,商玦看朝夕。
自己和自己下棋,两路棋的路子自己都知道,一变再变也免不了变成和局,可是如果两人对弈就不一样了,只见朝夕落座不过片刻便拿起黑子落了一点,商玦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在棋盘之上,这么一看不由得眼底一亮,「这一招看起来不痛不痒,便是往后三十招都无用,可若是往后五十招,这步棋便是致命一击,妙极,妙极!」
商玦朗声笑言的落下一子,朝夕却听的眉头微皱,她不动声色的步下一招暗棋,本以为胸有成竹,却不想一眼便被他识破,这感觉可实在不怎么好……
重新拿起一子,朝夕略一思忖,又落下了一处,商玦看着,这次沉思的时间略长半刻,而后方才一边点头一边道,「虚而实之,实而虚之,你这可是用上了兵法。」
说是这样说,商玦还是没有犹豫的落下了一子,朝夕看的眯眸,商玦便继续道,「兵者,诡道也,你欲迷惑于我,我便守而不攻,你待如何?」
商玦今日心情似乎极好,朝夕看他兴致颇高摇了摇头不接话,只抬手又落下一子,商玦的唇角越发高扬,来来回回与她交手起来,一边落子,商玦一边闲适的问,「今日蜀王病况如何了?过了这么几日,南边的事当已经论证清楚了吧?」
朝夕抬眸看他一眼,「这些你难道不知道?」
商玦轻笑一下,「我当真不知道,我每日过来,不就是要问你这些?」
朝夕轻「唔」了一声,「那云柘他们去做什么了?」
商玦又笑,「听他们说哪有听你说有意思?我已经让他们不必每日来报了。」
朝夕蹙眉,只觉得商玦此行有些幼稚,还未说话,那边子荨和坠儿已新上了茶点,送上这些,商玦不请自拿,真是一副将公主府当成了自己家的模样,他一边喝着茶,一边落下棋子,还要继续看着朝夕,一副等她告诉他这些的样子。
朝夕皱眉看他一眼,眉眼间有些无奈,顿了顿到底还是开了口,「父王的病况好转许多了,南边的事也是真的理清楚了,段氏军中的主官段锡是主犯,另又有十多名副官也被定了罪,这十多人之中一般出自段氏,一般是旁系,都是些有实权的职位,拥护段氏的朝臣自然觉得如此便可,其他人虽然有心发难,可段祺推出了段锡,别处却难发难,父王已经准了这些罪论,派去的监察使带着谕旨过去,这些人要被缉拿回巴陵处决。」说着微微一嘆,「五千多人的性命十多个人就抵消了,新调拨的军饷都要用来安抚人心。」
商玦听着,面上笑意微消,一副专注的样子,倒像是此前真的半分不知,「没有提换防之事?出了这样的事,这大军若不重新整饬必定是极大的隐患。」
朝夕点头,「今日没提,父王还在犹豫吧。」
商玦手上微顿,「只怕是在等人。」
蔺辞离开巴陵还未回来,他接的人自然也没有回来,而朝夕和商玦都知道蔺辞接的人是谁,朝夕略一沉默,「也要等各路述职的将军回来才好调度安排。」
商玦颔首,又忽然问道,「这些罪论是孙昭定的?这次他没揪着段氏不放?」
提及此朝夕眼底微微一亮,「这个孙昭,此前听闻多有一根筋惹父王不快的时候,这一次倒是办的极好,定罪的人里面本来没那么多段氏子弟,后来都是他纠察出来的,本来光段氏子弟都纠察了十多人,段氏自然不愿意,后来相持两日取了个中间,段氏无话好说,他那里也没再一直盯着不放,他这次纠察出来的人,都是段氏在南边军中实权在握的人,虽然不是位置最高最威风八面的,可段氏在南边军中的几处紧要关节都断了。」
商玦轻笑一下,「段氏不好下手,他倒是不怕,先提个段氏一定不会愿意的条件,再退一步,段氏有了比较,他这退的一步就成了事,此事也不宜纠缠免得生变,要的就是个快,这次他的确做得十分妥当,段氏真是元气大伤了。」
朝夕颔首,「段氏也是迫于巴陵之中的流言才要表情态度来。」说着斜商玦一眼,「云柘他们没给你打探消息,这几日都是去散播流言去了吧?」
商玦笑开来,又装模作样的嘆口气,「我也只能做做这些小事了……」
这些自然不是小事,段氏在巴陵之中若说权势第二绝无人敢认第一,可是这一次的流言在两日之内便流传成这样,且段氏想尽了法子也没有压下来,这其中自然要费不少功夫的,朝夕深深看了商玦一眼,「你不必这样说,你做的我都知道。」
商玦笑意不减,「难不成你想报答我?」
朝夕听的蹙了蹙眉头,手上的棋子却未停,商玦低头一看,却见朝夕这招杀气四溢竟破了他一处壁垒,商玦皱眉苦笑,「你这样的报答,真是……」
话头一段,却见朝夕左翼虽然杀气四溢,可是这一招一落,右翼却有了一处明显破绽,商玦苦笑微滞,朝夕已落下棋子站起身来,「让你一局,算是报答你了。」
朝夕居高临下的,还抬了抬下颌,说完这话便朝外走去,她双手背在身后,大抵是赢了一局,脚步看起来轻快许多,从他的方向看过去,见她唇角也弯了起来。
商玦坐在原地本是哭笑不得,见她露出笑意,他自己心底也豁然明朗起来,却见朝夕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见他还在原地眉头一皱,「你还坐着干什么?」
商玦眨了眨眼,起身,走向她,「怎么?你要出门?」
朝夕转回身来,双手抱怀一站,理所当然的道,「你答应过我教我用那些内力的,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说完眉头微蹙,有些不满。
商玦失笑,「怎会忘记……」说着看了一眼外面清朗的天穹,「你要我现在教你?」
朝夕看着商玦点头,「不错,现在。」
商玦笑着点头应好,抬步就朝外面走去,朝夕在原地却怔了怔,她这要求来的突然,不想他应的如此果断,整个人,是不是只要她有所求他便会如此满足她?
朝夕转身,看着已走出几步正回身等着他的商玦又道,「还得手把手的教不得藏私。」
商玦笑意更甚,朝她伸出手去,「好,手把手教不藏私!」
朝夕看着他宽厚的掌心,走上前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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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再次留宿
朝夕念着自己体内的深厚内力许久,可内功修习非易事,哪怕这些内力本就在她体内,她要化为己用却无法门,商玦之力总是外力,为了稳妥,暂时只能教她内功修习之法。
朝夕学的倒是快,可内家功夫没个十年八载哪能成事?
练了大半日,朝夕除了自己体内那一层稀薄的在商玦面前几乎不算内力的修为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探识到,随即,她脑海之中再度升起巨大的疑问,自己体内这内力从何而来?若真的是朝暮,为何回来巴陵这么久了也不见他露面呢?
至于让她疑惑重重的凤念芷的死……到现在孙昭也没个头绪,她自然也没有法子,朝暮杳无音信,而庄姬的死虽然让人怀疑连篇,却仍然没有证据证明庄姬当年是被人谋害而死,凭空的猜度无人会信,朝夕甚至无法让廷尉府将此事当做个案子来查证,所幸段氏此番捅出的篓子实在是大,朝夕还可以趁着段氏自顾不暇之时好好谋算一番。
夜色阑珊,商玦从外面进来便看到朝夕坐在书案之前发怔,他皱了皱眉,脚步轻缓的走到了案前来,走到了案前,方才看到朝夕抬起眸子来看了他一眼,商玦眸色微凝,「想什么想的这样出神?一点戒心都没了,若是怀有歹心之人趁机而入怎么办?」
朝夕看着商玦,眼神却有几分轻渺,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听到商玦的话只抿唇道,「什么戒心不戒心的,我知道是你……」
她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且神态平静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说完这两句,神态又平静下来,依然还在想自己的事,商玦却听得眼底微微一亮。
唇角微弯,商玦不由再上前一步,「你还未说你在想什么?」
朝夕神情凝重的看了商玦一眼,「我在想如何证明母后当年是被谋害而死。」
商玦看着朝夕,「只怕要找出庄姬公主身边的人和物方才能证明。」
朝夕点点头,可不是,要找出一个足可以作证的人或者一样庄姬公主贴身之物,朝夕几乎可以断定庄姬死于朝露拂霜,可是当年庄姬死后身边的人都一个个的死绝了,身边的物品更是没能留一件,这么多年过去了,去哪里找呢?朝夕只觉得头痛万分,拧眉想了片刻,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倏地抬眸看向商玦,眼底闪过两分暗芒来。
朝夕本来神情凝重想事情想得十分专注,却忽然之间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来,商玦眉头一皱,心底暗叫一声不好,果然,下一刻朝夕便问道,「你知道母后因何而死?」
朝夕眯着眸子,商玦神色平静的嘆口气,「前次我们去了廷尉府你忘记了?」
朝夕当然记得,可是去了廷尉府不过是探问长逸宫之中的毒药和那宫服,他们二人都知道了朝露拂霜的毒效,却并不确定庄姬当年的风寒是真的因为天凉生病还是因为朝露拂霜的毒效让众人误以为是风寒,只有朝夕自己可以肯定,因为朝夕听过蓝新的话。
可商玦是如何肯定的?难道当真凭着朝露拂霜的毒效就确定了?
朝夕狐疑的看着商玦,商玦摊了摊手,「那朝露拂霜的毒效你我都听过,你也说过,庄姬王后当年的病况最开始便是一场风寒,假设庄姬王后当真是被人害死,那朝露拂霜便是最大的可能不是吗。」商玦双眸晶亮,一片澄澈坦然。
朝夕只觉得商玦的话滴水不漏,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草木皆兵了,对的,知道了朝露拂霜的毒效,又知道她一直肯定庄姬并非病死,再加上天下皆知庄姬是因为一场风寒而亡,将这二者联繫起来的确是最好的解释,朝夕抿了抿唇,都是商玦身上疑点太多,他哪一句话有一丁点别的意思就要叫她生出怀疑来,朝夕看了商玦一眼,又看了一眼外面黑沉沉的天色,「时辰已经晚了,你怎么还不回仪馆?」
「回仪馆?」商玦满面无辜,「这么晚了我怎么回去?云柘已经被我遣回去了。」
朝夕满眸无奈,这个人明显是做好了打算就要住在她这里的,她本来抿唇赶人,可话还未出口便想到了他那顽疾,说是顽疾,朝夕其实并不知道商玦这不能入睡的毛病严重到了哪个地步,可若一个人真的殚精竭虑到了夜夜难眠,这其中滋味可想而知。
朝夕心底有些不忍,那赶人的话便说不出口来,垂眸一瞬道,「准你再留一夜。」
商玦眼底微亮,「一夜便一夜,一夜我亦满足。」
朝夕斜了他一眼轻哼一声,而后便站起身来往浴房去,商玦见她走开跟上来两步,朝夕脚下一顿转回身子来横眉倒竖,「你做什么?」
商玦眨了眨眼,「你去做什么?」
朝夕恼怒,下颌抬了抬示意浴房,「你说呢?」
商玦笑眯眯的点头,「原来如此,那你去吧。」
朝夕只想扶额骂人,想了想方才忍了,又转身朝浴房去,没走出两步,便听到后面商玦的轻声呢喃,商玦笑意淳淳的道,「其实也不是没看过……」
朝夕脚下又一顿,待回头看去,却见商玦已转身朝自己的睡榻走去。
咬了咬牙,朝夕一个回身入了浴房,高高在上的燕国世子殿下,有金碧辉煌的仪馆行宫不住,却是喜欢睡在那睡榻之上……
朝夕心情复杂的沐浴出来,便看到商玦已去了外袍躺了下来。
再走近几步,却见商玦已闭了眸子,一副睡着了的样子,朝夕蹙眉,这么快就睡着了?!
她盯着商玦看了半晌,想再走近两步却又忍了,按商玦的性子,此时若她走得近些他只怕会忽然睁开眸子调笑于她,朝夕摇了摇头,索性不去理他,放下床帏,自己也躺了过去,今日商玦教她的那些内功心法已被她牢记,躺下来之时还不忘在心中过了一遍,也不知是白日练了太久的内功缘故还是怎的,她心中安然,没多时竟也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朝夕睡得极好,她不知商玦前夜是装的还是真睡着了,第二日一大早,她刚刚醒来还未起身便听到了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轻缓的开了,坠儿轻手轻脚的摸到了她床前来,朝夕心知出了事,当即坐起了身。
坠儿掀帘便见朝夕坐起身来,忙道,「主子别急,不是大事,刚才宫里来人,王上请公主殿下入宫去,说是有一位长者入了宫,要您去见见。」
朝夕瞬时便知道了坠儿口中的「长者」是谁,她还未答话,远处窗边响起一阵窸窣声,而后便听商玦的声音传来,「既然如此,那我陪夕夕入宫好了。」
朝夕无可奈何,只得让坠儿去准备车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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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张氏太公
「是昨天晚上半夜到的,老太公知道您回来了,当时便说了想见您。」
朝夕和商玦并肩而行,一边听着左前方的王庆说话,王庆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朝夕的面色,又接着道,「当年老太公走的时候您才刚三岁呢,老太公一直念着您呢,只怕公主您都记不清了,太公走后庄姬王后病逝,您也……哎,总之现在太公回来第一个想见的是您,不过眼下他老人家还未起来,要劳您去等等,王上也是太高兴了,吩咐了一大早就去叫您,估摸着还有一小会儿太公也就起来了,您先在偏殿等等。」
宏德殿是毓秀宫靠西的一间殿阁,乃是从前王室公子的居所,王庆口中的张太公既然入了宫,必然不能住在靠近女眷的地方,而且朝夕记得,十五年前的张太公便是住在宏德殿教授诸位王室子弟,朝夕点点头,「知道了,等等也是应该的。」
话是这么说,王庆又看向一旁的商玦,朝夕等等是无所谓,可是商玦却和这位太公没什么关系,商玦看到王庆的目光弯了弯唇,「早闻太公之名,商玦本就仰慕不已,何况是陪着夕夕一起来的,自然无碍的,王公公不必介怀。」
王庆忙笑着点头,又恭敬的道,「好好好,那公主和世子殿下先在此等着,奴去太公门前守着,若是太公起来了奴就来喊二位。」
朝夕颔首,王庆便走了出去,这偏殿之内茶点已备,朝夕和商玦在案前落座,一起看向外面的天光,天还未大亮就来宣召,这会儿不过刚刚天明,朝夕依稀记的,这位太公不是个墨守成规之人,偶尔贪个睡是常有的事。
商玦抿了口茶,看着朝夕道,「为何回来第一个想见的人是你?」
朝夕蹙了蹙眉头,「太公桃李满天下,不论是皇室还是诸侯王室都有他的弟子,母后当年在镐京之时也曾受教于他,后来太公来了蜀国,虽然是教导父王和其他蜀国子弟,可和母亲的旧交还在,母亲敬他为恩师,太公彼时在蜀国住了五六年,母后离开前一年他离开蜀国去游歷天下了,这么多年也未再回来,这一次大抵是为父王所请。」
张太公名为张寻鹤,出自一门三帝师的张氏,传闻之中张氏子弟各个精彩艷艷,可越是后来人丁越发凋零,最近的一位便是这位太公了,传言之中太公已有八十高龄,不仅教导过当今的帝君,便是帝君之父也是受他教导,因此这才有了太公的尊称。
张太公经歷三朝,位极人臣,性子却和他的名字一样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每每在哪里教学几年便要消失一阵子,自是去找那好山好水修行悟学去了。
「原来还教导过庄姬公主。」商玦嘆一句,「这张氏似乎教导过一大半的诸侯王室,燕国却是没有听其讲学过,燕国,卫国,越国……越国就不知道了。」
朝夕想到这里也皱了皱眉,「燕国在最北,卫国离镐京亦远,越国应当是去过的,越国临着东海,张氏几位太公是务必要去东海之滨看看的。」
商玦笑看着朝夕,「似乎他们都不喜燕国蛮性粗豪。」
朝夕未说透,商玦却是毫无介怀的点透,燕国北地,常年大雪,别的不说,光是衣服燕国的衣服就远远没有别国来的华丽曼妙,燕国百姓的衣服多毛皮,看起来笨重而粗狂,也只有贵族才会穿绫罗绸缎等物,且燕国食物多荤腥,远没有南国来的风雅怡人,文人墨客自然更偏爱南国些,至于张氏……是真的介意燕国的蛮性粗豪。
朝夕一下就听懂商玦话中的意思,商玦这话虽然点出了南北风俗之差,却绝对不是自谦的话,她眯了眯眸子,「张氏三门帝师,非寻常文人大儒,不去燕国,只是怕一不小心教了燕国强国兴盛之道让燕国北面起復直入镐京。」
燕国的风俗的确蛮性粗豪,燕人身上那股子严寒之中淬鍊出来的血气也叫人心生畏怕,燕国不生反心便罢,一旦生了反心,只怕无人与之抗衡,年前的晋赵之战便是最好的例子,可燕国敢反吗?现在的燕国还不敢,燕国四周皆是虎狼之心,别的先不论,若哪一日晋赵联手燕国便要举步维艰,诸侯之间的平衡便是如此维持。
商玦听着朝夕的话笑意不减,帝师们总归是向着正统的,谁也不会想着让诸侯乱了大殷,「如此说来我倒是成了燕国第一人,见了太公,我可要好好讨教一番才行。」
「你要和我讨教什么?!」
一声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忽的传来,朝夕和商玦齐齐转身朝门口看去,二人站起身来,只见王庆一脸笑意的扶着个鬚髮皆白的老者缓缓走了过来,老者身形佝偻,青衫缓袖,仿佛云雾岚山之色,面上皱纹满布,一双眸子也被皱纹挤的眯在了一起,他目光扫过朝夕,又扫过商玦,浑浊的眼底亮出两分微光,「这就是燕国世子?」
帝师是敢和帝君呛声的人,朝夕和商玦都是晚辈,二人齐齐上前来行晚辈礼。
「朝夕见过太公。」
「晚辈商玦,拜见太公。」
张寻鹤的目光再次审视的扫过两人,看到朝夕之时,在朝夕的面容之上停留了两瞬,「真是像啊,简直和庄姬一模一样。」
王庆在旁一直笑着点头也不敢插话,朝夕和商玦直起身来任张寻鹤打量。
张寻鹤看了两人一圈这才满意的点头,「听说你们的婚仪已经定下了,看着倒是十分般配。」说着又看一眼商玦,「小子,你刚才说像我讨教什么?」
商玦笑意微深,「适才正在和夕夕说燕国数代先王都没有机会得太公门中教导,如今商玦有缘得见太公,倒是成了燕国第一人。」
商玦的身份天下皆知,凭他这般的地位说这样的话委实是捧着张寻鹤,张寻鹤见他这般知礼也颇为满意的点了头,朝夕便又回身看了看后面的桌子,「太公请入座。」
说着又看向王庆,「不是说太公起来便喊我们过去的?」
王庆闻言一阵苦笑,「奴适才就是要喊公主殿下和世子殿下过去,是太公说他本就是刚起身想走几步来看您呢……」
张寻鹤落座,看着站在眼前的朝夕点头,「丫头,走在半路便听说你回来了,入宫便想着来见你,当年你还是个小娃娃,我还抱过你,只怕你都忘记了。」
「看着你,我便想到你母亲,这么多年你在外面受了不少苦,你父王……」张寻鹤一嘆,眼底有几分深谙,「昨夜我已说过他了,眼下你回来了,便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说着又看一眼商玦,「你这门婚事倒是极不错的。」
商玦闻言笑意便更深两分,「太公慧眼。」
张寻鹤横一眼商玦,「你是燕国的世子,现在燕国是你在做主吧?你不回燕国去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嗯?」
整个蜀国王室都不敢对商玦大声说话,张寻鹤一来却全无顾忌。
商玦听的失笑不已,「回去自然是要回去的,只是听闻太公您要来,晚辈便捨不得走了。」
张寻鹤又轻哼一声,转而看向朝夕,「这是个会说话的,你往后莫要被他哄骗了……」
朝夕唇角弯了弯,「是,谨遵太公教诲。」
商玦苦笑一下,张寻鹤却十分满意的眯着眸子笑,抬手捋了捋自己的白鬍鬚一转眼看向门外的方向,「怎么还没来?」
朝夕和商玦微愣,还有谁要来?
王庆见她二人不解便笑道,「太公这次带来了他的小孙儿呢。」
张太公有了孙儿?朝夕和商玦同时微讶一下,他们都只知道张太公中年得了一女,倒是不知道他有了孙儿,说着话,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王庆马上道,「太公莫急,小少爷来了!」
话音刚落,一袭蓝衫便入了屋内几人的眼。
看到来人,朝夕一下子愣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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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奇妙缘分
来人着一身蓝衫,墨发半簪,星眸叶眉,欣长的身姿如一株修竹般跃入众人眼底,他身上仿佛带着清风月辉,只一眼便叫人觉的无比赏心悦目。
朝夕呆了,便是站在朝夕身边的商玦也微微一讶。
「爷爷,您这药可要——」
刚到门口话语便响起来,待一只脚跨过门槛,来人的话语和脚步都同时一顿。
「怎么……怎么是你们啊……你们……」
君不羡比朝夕和商玦更要情绪外露,他小鹿一样的双眸大大的睁着,看看朝夕,再看看商玦,看看商玦,再看看朝夕,如此来回几次,方才缓缓的将门外的那只腿挪了进来,他手上拿着一只小小的玉瓶,是张寻鹤要吃的药,可进的门来也只看着朝夕和商玦,早就将药的时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一旁的王庆和张寻鹤也微微讶然,张寻鹤左看右看,自然是看明白了,于是朝君不羡招了招手,「羡儿,你们认识?」
君不羡闻言才缓缓回神,随即走到了张寻鹤身边去,而后点了点头,「嗯,这位姑娘到我们的琴馆去买过琴谱,后来有次又在大街上遇见,又见到了这位公子。」
说完这话,君不羡便又看向了朝夕。
张寻鹤眼底微亮,随即笑起来,「没想到你们还有这层缘分,我动身要过来的时候身边诸多杂物未曾安排,便让他先行了,他也一直想来这边看看,我便让他走了,没成想你们竟然见过,羡儿啊,这位是摇光公主,这位是燕国世子。」
张寻鹤先介绍了身份,君不羡只眼底亮了亮反而没那么意外。
朝夕看着心底便生出两分复杂来,初见这个君不羡之时她只有两个印象,第一,君不羡生的好看,第二君不羡太过怯懦,后来得知他是那琴馆的少主她也未做多想,后来又在大街之上遇见,他便只觉得君不羡对她格外热情,当然,她对这莫名的热情并没什么感觉,可是眼下,听到他们的身份他却如此平淡,倒又不像个没什么见识的怯懦之人了。
寻常人,听到摇光公主和燕国世子的身份哪个不会惊讶一番?
这么一想,朝夕又看向张寻鹤,也对,跟着张寻鹤只怕去过不少诸侯国见过不少王室了。
朝夕心底暗暗一番猜想,这边厢君不羡也笑起来,「是啊是啊,其实那一日我便在猜想姑娘……哦不,猜想公主的身份,只是没想到居然是摇光公主,这位竟然是燕世子,若是那时候知道,我便能知道咱们之后必定能再见……」
君不羡人生的精緻好看,一双眸子更像是汇聚了天地灵气,清澈坦荡如同半点杂质也无的鲛人泪,然而他说话和笑的时候又自带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傻气,就好像此前第一次遇见之时他被朱氏人打骂也只会讲道理,被人踩踢也只拍拍袍摆笑盈盈说不妨碍,朝夕只觉得君不羡一定单纯到了极点,以善为善当然好,可若不以恶为恶却并非好事。
朝夕心底摇了摇头,这君不羡和她并未什么大的关联,她无需想这些。
「你们既然有这个缘分倒是不容易,羡儿在巴陵不认识什么人,就托你照顾了。」
张寻鹤看着朝夕,朝夕心底挑了挑眉,刚说了没什么关系这就又得有关系了,心底这样想,朝夕面上分毫不动,只点着头道,「好,听太公的。」
说着话,王庆出去一趟又回来了,回来之后便看着张寻鹤万分恭敬的道,「太公,王上快下朝了,请您去崇政殿议事呢,您看……」
张寻鹤闻言眉头一皱,「哼,还请我去,让他自己来……」
王庆面生苦笑,忙又出去吩咐人去给凤钦送消息,屋内张寻鹤扫了朝夕和商玦一眼道,「找我议事,无非就是因为那几件事,段氏的事不是处理的挺好的吗。」
朝夕不好说什么,幸而王庆又进了屋子,「太公,已经吩咐人去给王上回话了,不出片刻王上应当就要过来,这几日宫里许多事,王上可算将您盼来了。」
说至此张寻鹤嘆了口气,「之前春日宴的事我也知道了。」
大抵是想到死了人,张寻鹤的表情肃穆了两分,「我当年走的时候这蜀王宫上上下下一片祥和之气,分明是很好的,怎么现在回来这宫里不但死了人还满是戾气?」
这话隐隐的在指责段锦衣治宫不力,王庆陪着笑不敢接话,张寻鹤却又把目光转到了朝夕身上,「说起来,你母后当年……」张寻鹤又深深的嘆了口气,「真是没想到我刚一走她就……我教过的学生里面,你母亲的天赋不弱于帝君,只是可惜生了个女儿身。」
说着话,张寻鹤又站起身来朝外走去,君不羡当即去扶住,一边扶着一边又看着朝夕,朝夕无视他的目光,只听张寻鹤说话,只见张寻鹤走出门去站在了廊檐之下,嘆了口气道,「这王宫纵然繁华富丽,可到底是不适合你母后,好好的才能葬送了。」
张寻鹤对庄姬的了解自然比朝夕要了解的多,且在朝夕的印象之中庄姬已经是蜀国的王后,可不是镐京精才艷艷的第一公主了,有许多庄姬的事都是她不知道的。
「母后……母后当年因为一场风寒病故,朝夕……」
「什么因为风寒病故?」张寻鹤转眸看着朝夕,一双只剩下一条缝的眸子目光灼灼的,「你母后的体格我知道的清楚,若真是风寒怎么会治不好?依我看,这其中必定有蹊跷,且当年你母后刚走你们兄妹就被人赶了出去,这难道是巧合?」
这些王宫秘事,也只有张寻鹤敢如此不加掩饰的说出来,说完这话,张寻鹤看了一眼王庆,见王庆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方才轻哼了一声,「此事你不要开口,我却可以提一提,我还知道这宫里前些日子死的人有人提了你母后死得冤枉的话,是不是?」
朝夕点点头,「是,正是说了那样的话之后那人死了。」
张寻鹤点头,「这不是就结了,这其中必有缘故……庄姬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想着她就那般走了我这心底也是无限的惋惜,等下我倒要好好问问王上。」
朝夕敛眸,「母后在天之灵若是知道太公这样惦记她必定十分感激。」
张寻鹤挥了挥手,「你们母女都是可怜人……」
正说着话,不远处忽然走来一行声势浩大的仪仗,众人齐齐看过去,这是凤钦的仪仗,张寻鹤看到凤钦来了又轻哼一声,「只怕要先问我段氏换防如何安排,这么简单的问题,他竟然耽误了这么久,不过这场暴乱出来的倒是时候。」
这般说着,张寻鹤也迎着凤钦走过去,凤钦远远的看到张寻鹤,忙挥手让之后的人退下,而后方才走到了张寻鹤面前深深一揖,一群人遇见,各自见礼,而后才又朝正殿走去,凤钦来了,便由他亲自扶着张寻鹤的手,一边走一边道,「都是孤疏忽了,那边几点政事耽误了一下还想请太公过去崇政殿坐坐,却忘记太公如今年事已高了。」
张寻鹤哼一声,「是啊,我年纪大了,管不了年轻人的事了,现在这脑袋也不好用了,就该寻个地方颐养天年,这来回奔波啊实在是折磨人的紧,指不定哪一日我便咽气了。」
几句话听得凤钦心底一阵不安,随即态度更为恭敬,「太公哪里的话,太公何许人也,自然是宝刀未老的,依孤看太公必定是长命百岁的……」
张寻鹤这才弯了弯唇,也不耽误许多,转身对着朝夕三人挥了挥手,「你们三个现在外面等着,蜀王着急,我便先与他将急事解决了,你们自己玩去吧。」
站在他身边的都是三个大人,他这话却像在对小孩子说话。
饶是如此朝夕三人还是应了声,看着凤钦扶着张寻鹤消失在了屏风之后。
第260章 雷霆裁军
张寻鹤和凤钦入了内间,必定是要说政事了,张寻鹤适才虽然对凤钦颇多抱怨,可他知道凤钦急在哪里,却还是能第一时间想着帮他解决问题,这一下,站在外面的三人就只能干等着了,王庆先进去安排了里间的茶水方才退出来侍候,待外面一应茶点都准备好,便侍立在了门口等着里面和外面的吩咐,屋内三人,君不羡坐着,商玦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什么,朝夕也站在窗前,她和商玦虽然没说话,可她们距离近自成一格世界,两人周围二尺仿佛画了个圈旁人谁都不能走进去,屋子里安静的厉害,君不羡看了朝夕许久忽然开了口。
「所以你那天不告诉我你的姓名就是因为怕我知道你是摇光公主吗?」
君不羡看着朝夕,一双眼睛清透的一下就能看到底,朝夕转过身来看着他,「那个时候我不知你身份,自然也不好跟你表明身份了。」
君不羡点点头,看了朝夕一瞬又问,「那琴谱你有好好弹吗?」
朝夕索性不转身回去了,因为她觉得君不羡一定会有很多问题,而后又点头,「有。」
「那琴谱还有两处标记不清楚的,你看得懂吗?」
「看得懂。」
「啊,我竟然忘记了,你有天荒琴是不是?」
「是。」
「那天荒琴是庄姬王后留下的?」
「是。」
「那你的琴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啊,我不会白看的,可以用琴谱与你交换。」
「不用琴谱与我交换,有机会你就会看到。」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
朝夕在心底抚了抚额,她怎么会觉的君不羡灵气逼人的?这难道不是个二愣子?抿了抿唇,朝夕转眸便见商玦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朝夕眯眸,他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呢?」
一边的君不羡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朝夕回神轻咳一声,「过几日我会带着琴入宫来。」
君不羡终于得了答案,却不是他想的答案,于是他眼底毫不掩饰的生出两分失望,一边嘆了口气一边喃喃道,「还要过几日啊……那……好吧……」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直接,一张好看的脸上更是浓浓的失落,朝夕看着竟然心底隐隐生出几分不自在,她正觉得怪怪的,一旁商玦的目光便好像实质一般的落在了她面上,朝夕转眸,商玦那似笑非笑的眸子里已经一片深谙,朝夕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的心想君不羡幸好没说想今天去她府中看琴,否则真叫她不知怎么拒绝才好。
她正想着,这边商玦忽然朝她走了过来,他靠近她几步,而后又倾身,语声几乎就落在她耳畔,热息更尽数落在她耳廓上,「吃软不吃硬?对他不忍心了?」
这语气浓浓的透着不善,朝夕抿了抿唇,自然不是不忍心,只是君不羡表现的太无害了,且所有的情绪都表露在脸上,又是张太公的小孙儿,实在让她不好说冷硬的话。
朝夕斜了商玦一眼,忍不住往旁边让了让,她往旁边让一分,商玦却更近一分,不仅如此,商玦还语声不大不小的道,「他必定精通音律,你敢当着他的面……」
朝夕背嵴一紧,当即不再退让了,她不确定她若是让的更开商玦会不会直接大声的问出这话来,狠狠的盯了商玦一眼,商玦却眨了眨眼万分无辜的看着她,就仿佛他根本觉得这话就算被君不羡和守在门口的王庆听到也没什么影响。
君不羡精通音律,朝夕当然不敢当着他的面弹那首逆序的曲子。
朝夕拢在袖中的粉拳缓缓的攥在一起,寒蝉在她指尖一转,她简直就想对着商玦动手了,不仅话语阴阳怪气,眼下靠的这样近像什么样子?!这屋子里还有旁人啊!
商玦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退开一步,不继续逗她转而看向君不羡。
「小少爷这是第一次来蜀国?」
君不羡还在看着朝夕,而后正觉得朝夕和商玦之间有些什么,冷不防商玦竟然对他说话了,君不羡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点头,「正是,这是第一次来蜀国。」
商玦点点头,「那此前你们去了何处?」
君不羡歪着头想了想,「此前我们在齐国边境上,那边有两个外祖的老友。」
君不羡没有细说,商玦自然也不会细问,这边朝夕终于松了口气,她不管商玦和君不羡说了什么,只要君不羡别盯着她一直说话就可以了。
「那你这些年一直跟着太公游歷?」
商玦朝君不羡走近了两步,一副对君不羡十分关切的样子。
君不羡又点点头,「是啊,一直跟着外祖游歷。」
商玦弯了弯唇,「那岂非你所学都是太公亲自教的?」
君不羡眼底微亮,「燕世子怎么一猜一个准?正是如此,我除了启蒙的时候请过先生别的都是太公亲自教的,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商玦回头看了眼朝夕,朝夕却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被商玦这么一看,朝夕心头一动。
君不羡所学都是张太公亲自教的?
正疑问之间,便听商玦笑道,「那太公必定倾尽毕生所学。」
君不羡继续点头,眼底有无限的对张寻鹤的崇拜之情,「正是,外祖说他要把所有会的都交给我,如此我方才能将他的学识继承下去。」
朝夕眼底顿时大亮,要知道张太公可是能位极人臣的人物。
她心底生出两分意动,那边厢商玦还在一脸和蔼的对君不羡说话,君不羡睁着眼睛看着二人,仿佛对新认识了两个朋友十分欢喜,商玦问什么便答什么,丝毫不觉得商玦的话有什么玄机,守在门口的王庆将这二人的话听了个大概,又看到朝夕也走到君不羡那边去,分明是一副少年人相谈甚欢的场景,可在他眼底不知怎么就觉得朝夕和商玦是那藏起了爪牙的老虎,而君不羡就是那只一步步走入陷阱的小兔子……
王庆嘆了口气,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将自己变作了个雕像。
那边还在说话,里间却忽然响起了动静,几个人停下话头朝里面看去,便见凤钦一脸喜色的扶着张寻鹤走了出来,看凤钦那面色,便知道他的难题张寻鹤已经给他解决了。
凤钦的难题无非就是怎么处置段氏大军,这会儿看到他的面色,朝夕和商玦都有些好奇张寻鹤到底给凤钦出了什么主意,然而凤钦扶着张寻鹤出来之后对着张寻鹤作了一揖便转身离开,谁也没能听他说有关于段氏的话,待凤钦走了,张寻鹤才嘆了口气,「蜀国的这个烂摊子真是难打理啊,这些年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这话可真只有张寻鹤敢说,他说完这话转身看向朝夕三人,笑眯眯的捋了捋鬍子道,「你们是不是都想知道我们在里面说了什么?想知道段氏如何安置?」
君不羡眨了眨眼,转眸看着朝夕,仿佛只要朝夕点头他也会点头。
他二人未动,倒是商玦点头,「的确想知道太公高见。」
张寻鹤眯眸审视了商玦片刻,又笑眯眯的捋着鬍子道,「段氏不是想去中路吗?就给他去中路,这是王上退的一步,只不过……段氏十万大军,左营的五万起了暴动,这左营和右营就不好再合为一支队伍了,为了以防万一,裁撤左营设新的军号,右营亦要用大手段整治,至于最后能到中路的段氏镇南军能有多少人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张寻鹤说完,朝夕和商玦眼底微芒闪动,而君不羡更是眼珠儿一转笑起来,「外祖太坏了,这一下段氏大军还能有几万人马?段氏再不是从前的段氏啦……」
张寻鹤笑笑未语,只继续看着商玦,「适才王上说燕世子曾经和他提过中路的事,似乎是在警告他不能将中路全放给段氏,燕世子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凤钦必定信任张寻鹤超过商玦的,商玦闻言一笑,「段氏的野心,难道太公没看出来?若是没看出来,太公又怎么会雷霆裁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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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两个都好
凤钦对段氏的处置头痛不已,再未生出暴乱之前,段氏带领的镇南军如同一尊大佛,在生出暴乱之后,那十万大军还是一尊大佛,这尊大佛不容易请走,可若是请走还不能请去个随便的地方,且请到了那一处再想让他走便是难上加难,因此,这怎么请请去哪儿就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然而张太公来了,几句话便指点的他如梦初醒。
段氏不想留在南边,如今的暴乱之后,凤钦也不放心再将其留在南边,南边的蛮族本就是个极大的隐患,若有朝一日趁着军中暴乱打进来,蜀国南边只怕就要沦陷,不管怎么样蜀国的边防不能乱,他不知把段氏安排去何处,可既然段氏想去中路,那便去中路也无妨,只是去中路之前十万大军得一分为二,也算是将暴乱的烂摊子收拾好。
凤钦并未直接下召,而是先等镇南军十几人的罪论跟着两位监察使往南边走了方才在廷议上提了此事,段氏在朝中本声望极高,可等镇南军暴乱的事一出各家都看出了两分端倪,凤钦对段氏不曾手下留情,并且对六公子凤垣也不再那般看重,这是一个信号,是给各家各部不必再攀附段氏的信号,所以这凤钦这新的提议一出,除却三三两两身份清楚的段党之外,其他人都不敢轻易出言反对,反倒是朱氏孙氏林氏几族的附议让凤钦这决定毫无疑问的得到了朝内朝外的认可,不过两三日之间,段氏的十万大军一分为二。
大军调度需要时间,而调走了段氏的大军之后谁来接替南边防务便又是个问题,幸而各路大军述职将近,等诸位将军聚齐,这个问题自然有解决之法。
「大将军,王上这是早有谋算,待动乱一出,便是一通的连消带打啊!」
段府之内,段威气急败坏的和段祺抱怨了两句,他说的这些段祺何尝不知,这两日他称病在家本就是想避一避风头,奈何却是避无可避,由此可见,凤钦的确是铁了心的要对付段氏了,段祺眯着眼睛坐在书案之后,表情冷沉的吓人。
江舟坐在左下手位上,眉头皱的紧紧的,「大将军,王上此番是刚好赶上了动乱的时候,有这个把柄在先,他如此下令实在是叫人无法反驳。」
段祺唇角微抿,「即便能反驳,他是王上,我们又能如何?」
段威也跟着点头,「对啊,王上若真是因为动乱要整治段氏还好,若是心中对段氏动了杀心,那这只怕还只是第一步,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步……」
江舟忙点头,「小将军说的不错,这的确是咱们目前最要关心的问题,这次的暴动之后,说实话左营的人心已不好收拢,既然王上决定两营分离,那咱们不如省些力气,就只带着嫡系的人走,且此番咱们的驻军到了中路,也算距离巴陵更近了一步。」
江舟这话说的有两分意味深长,段威却是微愣,距离巴陵更近了有什么好?更近了便会更为引人注目,中路虽然安生,可是也没有那么多的军饷粮草可拿了……
段威没有意识到段氏大军换防至中路的目的,却见江舟和段祺互视一眼似乎已达成了什么共识,段祺抿了抿唇,「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速度执行王令。」
江舟也跟着点头,「是,事已至此拖泥带水反而会生出其他祸端,不如快点将大军迁移至中路来,至于王上……」江舟沉思一瞬,「王上若看到段氏此番的配合遵从只怕是不会赶尽杀绝的,蜀国四面都需要兵力,段氏的大军又都是精良,没得平白无故的折损自己的,眼下最要紧的是安顿好了大军之后图谋宫中,六公子如今的处境有些不妙。」
段祺放在桌沿上的手紧紧的攥起来,良久才应了一声。
段威看看江舟,再看看段祺,只觉得这二人的对话让他有些迷茫,「外面的大军和六公子的地位……大将军,眼下看网上对六公子的态度十分疏离,这……王上今年之内病了两次,瞧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到时候若是他还没有立六公子为世子的意思怎办?」
段威一脸的担心,眼下蜀国拢共就那么几位世子,八公子且不说,那个最受宠爱的十三公子也并非不可能成为世子人选,可若是他登位,段氏只怕就更没有起復的日子了,段威想到这里又嘆一口气,「年前咱们段氏还是响噹噹的第一氏族,怎么这就小半年的时间就一落千丈了,不光是咱们,宫里面王后和六公子也是,这接二连三的事端,那些早就盼着段氏倒台的就要高兴了,只要是六公子之外的其他人继位咱们段氏只怕连嫡系的军权都保不住。」
段威为人粗豪,然而从军多年军中的这些权力关系他还是明白的。
听他这样说,段祺和江舟对视一眼却无人为他解惑了,废了这么大的力气将段氏的大军调至中路,不就是为了防止凤钦死的时候还没册立凤垣的打算吗?
宫里,张寻鹤一边抿着茶一边和君不羡对弈,待一局棋下完,张寻鹤放下棋子抬手揉了揉额角,「羡儿越来越厉害了,外祖现在和羡儿对弈一局就有些精力不济了。」
这局棋是君不羡输了,可这局棋却是下了近两个时辰难分难解,眼看着张寻鹤一脸的睏倦君不羡不敢马虎,连忙扶着张寻鹤躺在了靠窗的长榻之上,又拿着枕头垫着张寻鹤后背这才和他说话,「外祖刚一路来巴陵舟车劳顿了,眼下精力还未养好呢。」
张寻鹤苦笑着摆了摆手,「你还想哄我,我老啦,这一点我看的很清楚……」
君不羡唇角微抿,「外祖不老,外祖和我刚出生的时候一样,一点都不老。」
张寻鹤转眸看向窗外的晴天,唇角微弯,「一晃眼你们都这么大了,我怎么会不老,老啊死啊的倒是不怕,就是担心你们啊……」
君不羡还没责怪张寻鹤说起「死」字,却先注意到了「你们」二字。
张寻鹤身边只有他一个亲人了,哪里来的「你们」?
「外祖说的是『你们』,除了我外祖还担心谁啊?」
张寻鹤又转身看着君不羡,「羡儿,我瞧着你倒是有点喜欢摇光公主?」
冷不防的被这么一问,君不羡的脸顿时通红一片,「外祖……我不……我不是……」
张寻鹤摆摆手,「行啦,别说你和她刚认识谈不上儿女私情的喜欢,但说你二人的性子,我也不想让你们二人成一对,何况那丫头眼下定了门好亲事,我断然没有将你们两个往一块儿凑的道理,我说的是,你是不是觉得她这个人还不错。」
君不羡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何心底却又生出两分失落,他点点头,却又问道,「为何外祖说因我们二人的性子便不想让我和摇光公主……」
剩下的话他自己说委实说不出来,只要张寻鹤听的明白便可以。
张寻鹤闻言眯了眯眼,「她的性子太硬了,你性子太软,你和她只能交朋友。」
君不羡心底滋味更加复杂了,抿了抿唇没说话,张寻鹤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临出口却换了话头,「我担心的还有她呢,她母后是我看着长大的,那时候极得我心意,她小时候我也是看着她出身从这么一点点长成现在这样,我担心你们二人呢。」
君不羡恍然,随即心底又微微一暖,张寻鹤临了担心的是他和朝夕,他竟然觉的十分妙哉,这样子就好像朝夕是他的妹妹一般,他点点头,「外祖不必担心,摇光公主必定会好的,我也会好好的,我可以照顾她呢,只不过她现在好像也无需我照顾……」
冷不防的,君不羡脑海中浮现出了商玦的影子。
张寻鹤闻言慈爱的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现在她不需要,可以后总会需要那你的,你啊,就是这么多年跟着我这老人家学的倒多,却是太不知晓世情了,你帮着她,她照看着你,如此才能两个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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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让她死心
朱勤大步流星的走进府门,面上挂着无比快意的笑,亲随跟在身后,边走边道,「真是没想到王上这一次真是下了狠劲,段氏大军被裁撤分割,这一下段氏还拿什么来坐在第一氏族的位置?二公子,您说那裁撤下来的左营会落在哪家的手上?」
说至此,朱勤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笑意半收,眸光凝重起来,「左营……」
是啊,左营会落在哪家手上呢?左营本就并非段氏私兵,如今暴乱之后左营人心绝不可能向着段氏,王上如此正称了左营将兵的心,那可是五万大军啊,若是能有那五万大军在手,岂非在兵力之上也可以和段氏分庭抗礼了?
朱勤眼底暗光簇闪,「眼下几大氏族只有朱氏手中没有兵权,只是可惜咱们手中没有得用之人。」朱氏已然没落,朱勤的父亲更是厌恶军事之人,自然没有早作打算。
亲随也微微嘆了口气,「可是这样的机会真是百年难得一遇。」
兵权可不是那么好争的,朱勤也知道这机会难得,只是他在军中无人,即便拿到了军权也不好执掌,这么一想,朱勤眼底微亮忽然想到了个人,荀笏!
「那荀笏如今在哪当值来着?」
朱勤回头问一句,身后的亲随当即答道,「在御林军中,王上认为荀笏这次立了大功,暂时还没有给他派差事,他人暂且在御林军中当了个卫尉。」
朱勤眼底微亮,笑意又明快起来,那亲随回过了味儿,「对啊二公子,荀笏是您救的,以后便是您的人了,再加上他这次立了大功本就是要派个好差事的,不如让他直接回去左营给予高位,然后咱们去拿那五万大军的掌军之权?想来荀笏这次也算是左营的功臣了,他回去想来也是高兴的,有他在,咱们可不算军中没人了。」
朱勤面上笑意越发明快,他想的正是这亲随所言的意思。
微微颔首,朱勤又吩咐道,「准备点礼物,明日入宫送到荀笏那里去。」
亲随点头,「好,小人瞧那荀笏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咱们随便甩点银子就能让他念着咱们的好,二公子放心,小人一定准备的妥妥噹噹。」
朱勤微微颔首,一时间心情委实大好,他要回自己的院子,正好经过一条岔路,那条岔路通往的是朱嫣院子的方向,朱勤脚下微顿,方向一转朝朱嫣的院子走去。
亲随见之面色一肃,「二公子,小姐还未缓过来呢?」
朱勤冷哼一声,「事已至此,也不知道她在犟个什么劲……」
话音刚落,那亲随的目光却是微闪,而后犹豫了一瞬才十分艰难的道,「二公子,有件事是今日早晨收到的消息,小人不知道该不该禀报给您。」
朱勤往后斜了一眼,「何事?」
亲随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是这样的,小人早上听到底下人来禀报说,小姐昨日派人去了一趟城南的琴馆,也没说去干什么,就说要去问先生要个什么琴谱。」
朱勤点点头,这件事听起来的确还算正常,不过……
朱勤一下子想到了他才朱嫣书房之中看到的那本琴谱,那琴谱之上有男子的批准,可他命人去寻,却是未在那琴馆之中寻到字迹一样的人,难道做批註的人不是琴馆中的弟子?朱勤皱了皱眉,几乎可以肯定朱嫣一定是和别人有了什么私情。
他眼底生出两分鄙薄的寒芒,脚下速度更快的朝主院的院门口而去。
到了院门口,守着院门的侍卫赶忙向着朱勤行礼,朱勤挥了挥手走进去,这景致清雅的小院子里安静的半点声音也无,一点儿人气都没有,朱勤眉头紧皱,大步走到了门口,门口的侍奴见他来了也赶忙行礼,一个小丫头正要进去禀报,朱勤一个眼神制止了,而后径直朝内室而去,刚走到内室门口,便看到朱嫣神色悽惶的站在窗前,一双眼睛无神的看着窗外不知什么地方,朱勤眉头一皱,眼神阴冷起来。
窗前的朱嫣终于有所察觉转过头来,看到是朱勤她面上分毫变化也无,就这么轻渺的一瞟,然后又转过了头去,好像看着窗外哪里,又好像在等什么。
「你在等谁?」好半晌,朱勤冷冷的问了一句。
朱嫣眉峰微颤,却是紧紧抿着唇不说话,朱勤见此缓缓的也走到了窗前。
「你现在是哀莫大于心死了?连我发现你和别人有了私情也不害怕了?」
朱勤问完,朱嫣背嵴下意识挺直了几分,她到底不是全无反应,只是这些微的紧张在朱勤眼底看来还是太过淡然了,这委实不是一件好事,朱勤这次倒是没有发怒,微微一顿还淡笑了下,「你的琴谱,我看过了,上面的批註是男人留下的。」
朱嫣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住了裙衫,面上强自压抑着畏怕。
「我派人去找了,可是琴馆之中并无此人。」
朱勤说着又转头看了朱嫣一眼,「依我看,是偶尔到琴馆之中问学之人留下的吧?你已钟情与人,对方却对你毫不在意,你这么多日子未去琴馆,对方可有过问你一句?你派人去琴馆取琴谱,不过是想让那人知道的消息吧?」
朱嫣唇角越抿越紧,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
摇了摇头,朱勤又道,「你这样的年纪,亦没有经歷过多少情事,轻信于人倒也不算什么,你若是不甘心,我派人送你去琴馆走一趟?」
朱嫣身子勐地一颤,转头看着朱勤,她不信朱勤,可她委实心动了。
这院子四周皆有守卫,这么多天她一步也未能走得出去。
派侍奴去琴馆,她知道这消息一定会传到朱勤耳中,她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
朱勤索性转头看着朱嫣,心底一时恼恨她不争气一时又有些唏嘘,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人,他嘆了口气道,「他若是也钟情与你,必定会找你问你等你,你自己去琴馆吧,看看这么多日子他还有没有出现过有没有和先生问过你一句,嫣儿,先生夫子们教你琴棋书画,却没有教你如何看清男人的心,经过这一次,你就当长个教训。」
朱嫣看着朱勤,眼眶微微一红,倒不是因为朱勤此举感动的,实在是朱勤的话已经印证了她心中的想法,她这样一日一日的等,而她的明月照了沟渠。
「你可以只带自己的人过去,现在就可以去。」
没有朱勤的人跟着,这可算是朱勤最大的让步了,朱嫣眨了眨眼,眼底各式各样的情绪一一闪过,犹豫好久才缓缓开口,「多谢哥哥。」
她多日不说话,这会儿说话颇有些费力,朱勤扫了一眼她煞白的面色和无神的双眼心底又有些恼怒冒出来,尽力压下去,这才转身出去吩咐。
朱嫣的动作很快,院门口的守卫刚撤走没多时她便只带了一个小丫头离开了朱府。
朱勤回到自己的院子没多时便听到了这消息,不由的冷笑一声。
亲随在旁有些不解,「二公子怎么想的要让小姐出去?」
朱勤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府门的方向,「不让她去,她就要一直存着念想,倒不如让她自己去看看自己断了那念头,好好的一朵花儿眼看着要凋败了,养了这么多年,总要救一救。」
亲随皱了皱眉,「那要是小姐见到了那人怎么办?」
朱勤眯眸,「见到了……也不能怎么办,何况咱们留了人这么久,也没见那琴馆有什么人过问过她,可见她心中那人是真的没出现,你我都是男人,这还不明显吗?」
亲随便点头附和,「二公子说的是,哎,可怜小姐心意空付。」
「她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是她自己忘了自己的身份,到了如今这一步怪不得别人,今日之后,若她还如此自暴自弃,那我也救不得她了。」朱勤缓缓转身入屋,又语声微寒的道,「不过若叫我知道那人是谁,也必定要让他付出招惹朱家小姐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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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赵弋求亲
夜幕初临,君冽一把推开窗户,以一个自以为万分优美的姿势飘飘然落进了窗内,一个旋身站定,君冽姿态优雅的往窗台上一靠,拂了拂衣摆扬唇笑开。
「阁主大人,好久不见——」
窗棂打开,微风拂起君冽的墨发划过他雕玉一般的面颊,上挑的桃花眼微眯,眼尾处几许邪气四溢,他将姿势摆好,一定要等人夸赞一句才行。
「他每次来都是翻窗户的?」
冷不防的一道男声响起,惊的君冽眼皮一跳面上完美笑意再也挂不住了,转头一看,却见这屋子里竟然有两人,朝夕坐在书案之后,商玦坐在书案左侧的席案之后,一个在看书,一个在煮茶,君冽张大嘴巴,这……这就有些尴尬了……
「咳,这么晚了,燕世子怎么在这里?」
君冽掩唇轻咳一下,有些惊愕的问了一句,那边厢商玦手上煮茶的功夫还未停下,却是抬眸颳了他一眼,「这么晚了,你为何翻窗而入?」
君冽看看八风不动的朝夕,再看向商玦之时便是半分不知自己理亏的样子。
他二人在巴陵还未碰过面,虽则如此却是早就知道了彼此的存在,如今哪怕是第一遭碰面也没有半分诧异之色,君冽抬了抬下颌朝茶案走去,也无需人招唿便坐在了商玦对面,见商玦煮了两杯茶,抬手便端了一杯,轻抿一口,啧啧有声,「真没想到隔了这么久没见,如今一见面便能喝到燕世子亲手煮的茶,妙哉妙哉。」君冽一边抿茶,一边满脸的享受模样,那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看的朝夕都想打人。
那杯茶本是给朝夕煮的,见此商玦便又重新倒了一杯,而后起身,端着茶放在了朝夕桌案一侧,待他又回来落座君冽的表情便轻哼了一声,「原来有人天天都是这个待遇。」
商玦抬眸看他,「这么晚过来有何事?」
问这话的竟然不是朝夕而是商玦,君冽蹙了蹙眉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看着商玦歪头一笑,「世子殿下,我可是默默帮你做了一件好事,你该如何谢我才好?」
商玦眨了眨眼,「既然是默默做的,那你何必说出来?」
君冽被堵了一下,气的咬了咬牙,看了看朝夕,朝夕还是老神在在八风不动的样子,君冽深吸口气放下手中茶盏,面上这才浮现了几分正色,「我来倒也没什么事,就是我不小心得了个消息,这消息,只怕世子殿下也是不知道的。」
商玦微微眯眸,又看了朝夕一眼,「什么消息?」
君冽轻笑两声,那双桃花眼中一时之间流光溢彩,「我这消息嘛,和赵国有关。」
赵国?商玦浅浅挑眉,看着书的朝夕也看了过来。
见此君冽笑开来,「怎么样,你们都不知道吧。」
商玦蹙眉,面上一下又恢復成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对君冽带来的消息全不在意。
朝夕更是直接轻斥,「废话少说。」
君冽笑意半收,「赵国似乎有册立世子的意思。」
册立世子?商玦和朝夕对视一眼,年前赵国大公子赵康死在了从燕营回赵国的路上,那时候半个赵国都是乱的,朝堂之中更是纷纷弹劾赵康乃是被二公子赵弋所杀,过了这小半年,赵国的内乱应当平息了,可是册立世子的话却是册立的谁?
赵王病重,赵王后把持朝政,赵弋不是赵王后所生……
朝夕和商玦看着君冽,君冽也收了笑意且不再继续卖关子,直接看着二人道,「要册立赵弋,这个赵弋说起来很有几分水平,不知怎么竟然将赵王后摆平了。」
君冽兴致勃勃的看着商玦,如今商玦和朝夕的婚仪已定,可天下都知道朝夕在赵国为质的时候是跟着赵弋的,甚至所有人都将朝夕当成赵弋的宠妾,有了这一层关系,商玦对赵弋必定是恨之入骨的,眼下得知赵弋要被册立为世子,他只怕要大怒。
君冽盯着商玦,可看了半晌,也没有从商玦面上看出什么来,商玦反而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神态波澜不惊的,就好像刚才只是听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君冽的兴致勃勃变成了疑窦和不甘心,又不放弃的追问一句,「世子对此怎么看?」
商玦眉峰淡然的点点头,「赵王后身后的家族积重难返,赵弋有心对付,很快便能让赵王后成为一个空壳子,眼下他被册立为世子倒也没什么意外的。」说着又放下茶盏,十分诚恳的道,「这消息此前我的确不知,不过赵国而已,知道或者不知道也没什么所谓。」
君冽带着这消息来,卖了半天的关子,还兴致勃勃的要看商玦有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眼下却被告知商玦并不在意并且早就想到了……这感觉委实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且显得他落了下成,君冽眯了眯眸子,索性道,「世子就不气?」
商玦斜了朝夕一眼,见朝夕面色也淡淡的便是一笑,「一个世子之位而已,我有何好气?」
君冽的话又被堵住了,商玦这么一说倒显得他眼界太小,君冽轻哼一声,却是不敢明着提过去朝夕在赵国的事,默了默只好道,「赵弋那人,在淮阴也见过一面,他这个人嘛……」君冽拖长了话音,意味深长的,「如今的赵国交到他手上,实在是祸福不知。」
说着这话,他眼底又冒出来丝丝火苗,看了看淡定自若的商玦和不为这消息所动的朝夕之后忽然转了话头道,「说起来那个晋国三公子在何处?唔,听闻那个张太公来了巴陵,他身边还带了个小孙儿?这一下宫里倒是热闹了……」
朝夕蹙眉,不知君冽忽然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商玦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心中有了猜度,面上却还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晋国三公子自然还在宫里,张太公也的确带这个小孙儿来了,你若是还嫌不够热闹,不如表明身份入宫面君。」
君冽拍掌一笑,「世子怎知我有此想!」
商玦但笑不语,朝夕却眉头紧皱的看着君冽,「你来了巴陵多日也没有表明身份面君的意思,这两日怎忽然有了这念头?」
君冽来巴陵若是掩藏身份便只是为了玩而玩,可若他表明了离国公子的身份入宫面君,那便是离国使者了,可不能再像此前那般自由自在到处玩乐。
君冽笑意更深,「离国和蜀国邦交百年,我代表离国过来难道不好?至于我为什么来……我……我来治丧如何?听说一位美人死了……」
的确是死了一位美人,可是美人的丧仪早就办完了,且为了一个美人之死他一国公子过来治丧,这缘由便是个傻儿听了也不会信……
朝夕眼底闪出两分寒芒,「你到底还有什么没说的?!」
朝夕语气冷厉起来便是君冽听着也有些头皮发麻,他轻咳两声不再卖关子,而后又笑道,「我不过是想去宫里住着,享受享受着蜀国贵客的待遇……」
说着这话他眼珠儿一转,「而且……宫里马上会有个大热闹了!」
蜀王宫会有个大热闹?朝夕和商玦如何不知道?段氏的事情才有了定论,这边是这几日来最大的事了,难道还有别的事是他们不知道的?
朝夕和商玦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二人在对方眼底都看到了意外之色。
很显然,君冽接下来要说的事他们两个都不知道。
君冽见这二人眉目达意轻哼了一声,而后想到了自己知道的消息忽然笑意深长的道,「你们说,如果赵弋派人来蜀国求亲的话……算不算个大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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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朱勤训诫
夜幕初临,朱府的庭院之中灯火次第而亮,而朱嫣进院子的时候朱勤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她的书房之中,朱勤坐在书案之后,目光远远的看向对面百宝阁之后的琴案。
他眼底浮起两分讽色,一转眸,朱嫣从外面走了进来。
朱嫣刚病了一场,本就娇弱面白,这会儿眼眶微红,神态更是一片哀默心死,朱嫣本就生的好看,这样子委实楚楚可怜到了极点,然而因为那双死水一般的眸子,只怕任何男人的怜爱都不会长久,朱勤便有些厌烦的看了一眼她这样子,「怎么样?」
朱嫣直直的站在屋内正中,屋子里明亮的灯火映的她面色惨白若鬼,她就那般静静的站着,比起下午那凄凄哀哀的样子,这会儿更是没有一点生气。
朱勤眯了眯眸子,「怎么?没去看的时候还抱有两分希望,去看了之后连希望都没了连藉口都没了,是不是觉得无法接受,是不是想不通到有点想死了?」
朱勤一句接着一句,毫不留情,朱嫣听着,微红的眼眶又湿润一片。
她本来在回来的马车上就哭过了,因为要见朱勤才生生忍着,现在被朱勤这么一说,她心底的伤口又被狠狠的划了一刀,心血涓涓的冒出来,只觉的痛的无以復加。
「真是没出息。」看着朱嫣面上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朱勤阴阴的斥了一句,他有些嫌恶的看了看朱嫣,瞧着她那哭的无声无息的偏偏泪如泉涌的样子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厌烦女人哭泣,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朱嫣,打不得骂不得无法发落,可叫他这么看着心中又委实难受的紧,朱勤眼神兇狠的瞪了朱嫣一眼,「不准哭了!」
他不凶还好,这么一凶,朱嫣的眼泪流的也更凶了,朱勤一把攥紧座椅的扶手,他现在算是看出来了,朱嫣不怕他了,而他也不可能总是在她面前杀人,朱勤狠狠的咬了咬牙,「从小到大都是怎么教你的?本以为你是个懂事的,现在因为一个脸都不敢露的男人如此无用?!你且说,那男人是谁,他可有对你做了什么?!」
朱勤十分生气,气朱嫣的不懂事气朱嫣的示弱,却更气背后那个男人。
他几声低吼吼完,朱嫣还是一个劲的哭,眼泪决堤一般而下,朱勤只觉得难以想像女子能哭这么多眼泪出来,朱勤比朱嫣长了五岁,在他七岁之后便开始跟着其父亲行走修习,学着怎么做一个朱氏的家主,因此在他七岁之后和朱嫣相处的时间甚少,因而才和朱嫣兄妹之情淡漠,可这会儿看到朱嫣哭,他心底却又动了恻隐之心。
朱嫣不说话只哭个不停,朱勤烦躁的站起身来,走到书案之前,看了看朱嫣,又烦躁的转回身来,来回踱步起来,朱嫣也不看他,只豁出去一般的哭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朱勤停下脚步来看朱嫣,见朱嫣还在哭的时候他自己也快崩溃了。
「你要哭到什么时候!你怎么这般无用?!」
朱勤气的不行,「让你说那人是谁你又不说,到了现在你还想护着他?!放眼整个蜀国,谁敢招惹了朱氏的姑娘还能善终的?!那个人到底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朱嫣哭着,被朱勤几句吼的耳膜疼,等最后一句吼完,朱嫣这才回了两分神,她却还是不说话,只摇了摇头,朱勤眼底生出讶色,「他不知道你的身份?在那琴师跟前学琴的就那么几人,都是巴陵贵族之中的儿女,他当真不知你身份?」
听朱勤一说,朱嫣也有些迷茫了,朱勤看她这眸色便知道她一定是动了春心从头到尾都不知对方怀着何种心思何种目的,咬了咬牙,朱勤低低的骂了一声,「蠢货!」
骂完又看着朱嫣,「你别说你也不知对方身份。」
朱嫣闻言目光闪躲一下,朱勤顿时便明白了,他咬了咬牙想骂更难听的,可话到嘴边又骂不出来了,狠狠的甩了甩袖子,更为烦躁的来回踱步两下,忽然表情有些古怪的瞟了朱嫣一眼却不看她,「你们……有没有做出出阁之事?!」
朱勤语声艰涩,话语刚落便见朱嫣瞪大了眸子看着他,他方才知道朱嫣还没胡闹到那一步,他心中微松,见朱嫣本就微肿的眼睛这下哭的更肿了又有两分于心不忍,「这样就好,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这件事交给我,不论如何不能让你白受了委屈,只要他敢出现……」朱勤眯了眯眸,眼底闪出阴狠的光来,朱嫣看着唇角几动似乎想说什么,朱勤当即冷哼一声,「你难道还想为他求情?你的脑袋里面装的是什么……」
朱嫣瑟缩一下,又摇了摇头,朱勤冷笑一声,「你不想求情,便是想说算了?你放心,此事必定坏不了你的闺誉,而那人我是决计不会放过!」
朱嫣看着朱勤呆了一瞬,眼底闪过两分复杂的情绪,却仍然只是抿着唇流眼泪,朱勤看着依然烦躁,见朱嫣说什么也不听不由嘆了口气,「你……你是朱氏的女儿,不为了朱氏也要为了你自己,别的不说,你这看人的水准实在是差到了极点。」
朱嫣低着头,愣愣的听着,又像是麻木不仁又像是在听着什么教诲。
朱勤看她这样子便明白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眸光微转,朱勤继续道,「你这……这件事就不说了,你以为你宫里那位好姐妹也是真心待你的?」
朱嫣微愣,而后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朱勤,宫里的好姐妹?
她在宫里算得上好姐妹的只有……十公主凤念蓉了,她怎么了?
朱勤冷笑一声,似乎对她们这些女儿家所谓的小姐妹情谊十分嗤之以鼻,「你以为你去拦下燕世子马车的那一日我是因为什么那么快找到你的?」
朱嫣呆了一下,双眸大睁,唇瓣微张,连眼泪也忘了流了。
她从没怀疑过为何那一日朱勤竟然能那般及时的找到她,在她看来只觉得是朱勤自己得了她入宫的消息,却不想竟然是……是了,那一日她已经走到了淑房殿门口,而且她此前曾像凤念蓉吐露过去找燕世子求情的念头,可凤念蓉为何要破坏她的打算呢?
那时候谁都不知道商玦怎么想,如果商玦没有不纳妾的想法呢?那她岂非要因为她这高密而错失良机嫁去燕国为媵妾了?
朱嫣百思不得其解,表情却不自知的更为痛苦,动了心的人消失不见了,自认关系亲近的凤念蓉竟然会如此背叛她,朱嫣咬了咬牙,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那边厢朱勤走近她几步,「这就是你轻信于人的结果,权贵之家,诸侯王室,没有人有几分真心的,你养在深闺不知这些,可从今天开始你便要牢牢记住,以后切莫轻信他人。」
朱嫣耳边轰鸣作响,朱勤说的这些警示之语她也并未听进去几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朱勤语声铮然道,「燕世子这里如今已经没法子了,你放心,我会为你找不比燕世子差的人家,至于那个人,你往后就再莫要想了,明白了?」
朱嫣点了点头,她明白了又好像没有明白,可她知道她必须得点头了,朱勤纵然心性阴狠,可他说得对,她是朱氏的女儿,不能如此没出息,朱嫣攥紧了拳头,惶然的生了几分不甘来,朱勤见她如此万分满意,「你要振作起来,明白?」
朱嫣又点点头,朱勤这才嘆着气喊来侍奴将朱嫣扶回了正屋去,走出书房,朱勤的表情也沉沉的,朱嫣哭的他心生烦躁,而他身为朱氏家主,看着自己的妹妹被欺负却没有法子更叫他暴躁无比,这么一想,要拿到那段氏左营五万大军军权的念头就更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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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吃醋送客
「主子,赵国的确派出了使者,眼下使者距离巴陵只有一日路程。」战九城眉头紧锁,「这次是我们的人疏忽了,没有紧盯着赵国,赵弋似乎也是怕走漏风声并没有让使者出使走在明面上,还有,赵弋册立世子的大典将在十日之后举行。」
战九城面色十分难看,燕赵之战后燕国投入的人马只是将本就一滩浑水的赵国搅的水更混了,后来这两月留在赵国的人陆续撤出都返回了燕国,再加上近来燕国和蜀国才是重中之重,这才一时没有得到赵国的第一手消息,连赵国的使者到了巴陵跟前才知道。
战九城面色凝重,商玦闻言却轻松的很,他摆了摆手,「此事怪不到你身上,我也没有提前下令,赵国的使者嘛,来也就来了,即便早知道这消息,我也没打算让他们的使者来不了,蜀国到底还在五大侯国之列,与别国有个邦交实属正常。」
战九城微微颔首,「那要不要重新加派人手去赵国?」
商玦果断的摇头,「不必,还是按照原来的部署盯着赵国的兵马和朝堂便是。」
战九城颔首,各个诸侯国都在豢养细作,燕国也不例外,按照原来的安排,燕国的细作在赵国投入的与其他几国相比并未多出太多,只是在他看来,朝夕原来在赵国,他本来以为商玦虽然口中没说心底会对赵国格外看重些,却没想到商玦听到这消息倒还算寻常。
扶澜笑着靠坐在敞椅之上,「你们世子眼下可没将那赵弋放在眼底,他和摇光公主的大婚已定,听闻镐京的铭文印册都送到蜀国来了,他们二人的大婚无可更改,赵国来求亲也只能求别的人,求就求呗,反正蜀王还有三位公主,这也是正常的事。」
战九城听着微微颔首,随即扶澜又看向商玦,「虽然对你们二人没什么影响,不过在你看来这一次赵弋抱着什么心思?来蜀国求亲又是为了什么?」
商玦唇角微弯,「赵国和蜀国接壤,就凭这一点,他也要交好蜀国。」
赵国地处大殷以东,北面临着燕国,后面靠着越国,西面挨着晋国,南面便挨着蜀国,眼下燕国和蜀国联姻,将来若是两边兵力合围赵国那他可真是没了法子,所以赵弋这步棋走的倒是有理可寻的,扶澜眨了眨眼,「难道从前也是……」
商玦摇摇头,不知想到什么眼底眸色微深,「不一样。」
扶澜的眸色凝重两分,「变数太多了,如此也是正理,你的燕国便是最大的变数……」
商玦微微颔首,还未说话,云柘从外面走了进来,而后神色有两分古怪的道,「世子殿下,离国公子忽然入巴陵了,他带着离国几位礼官刚递了国书,眼下想必该入宫了。」
离国公子自然便是君冽,商玦早知道这件事,却不想这君冽的动作如此之快,他身边还跟着礼官使节?心底暗自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他身边的什么人……
「知道了,公主那边如何?」
云柘摇头,「公主今日并未入宫,还在府中。」
商玦颔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吩咐道,「准备车马,去公主府。」
云柘应声而书,扶澜这边厢便嘻嘻笑起来,「说起来,你这几日都歇在公主府的,看样子小鹿对你的态度转变甚大啊。」微微一顿,扶澜眼底生出两分狡黠,「你们两个夜夜歇在一起,就没有……嗯……就没有发生点什么?」
扶澜兴味的笑着,还抖了抖眉头。
商玦蹙眉,一本正经的,「她既然是我未来夫人,还要发生点什么?」
扶澜轻哼一声,「这人嘛,总是有七情六慾的,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有……是吧,那方面的心思了,何况你又是对着小鹿,难道你们从来……」
见商玦狭眸,扶澜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可是看着商玦的表情他却明白这二人必定还是清白的,扶澜懒洋洋站起身来仰天大笑了两声走出门去,「可怜呀,整日里对着佳人,却摸不着碰不得,要是我我都要憋坏了……」
商玦眯了眯眸,「你也老大不小了,却连个心仪之人也无。」
扶澜脚下一顿,回头满是哀怨的看了商玦一眼。
商玦便又接着淡声道,「燕京的几家贵女我早有心为你留意……」
扶澜双眸一瞪,「留意个鬼啊!你给你自己留意吧,我可不要……」冷哼了一声,扶澜一转身便走出了屋子,那脚步快的,生害怕商玦给他塞人似的。
「主子,车马准备好了。」
云柘在外禀报,商玦点点头,又交代了战九城几句便朝外走,一边走扶澜的话却在他脑海之中盘旋,说起来他和朝夕也并非什么都没做,只是……只是每次都是点到即止。
商玦眉头一皱,要说不难受真是哄人的。
上了马车,云柘熟门熟路的朝公主府驶去,商玦独坐在马车里,扶澜的话着了魔一般的在他脑海之中挥散不去,待到了公主府门前,他定了定神方才走下马车。
公主府的侍卫也都认识了商玦,见他来了恭敬的开门通禀,商玦一路入府,还未走到主院门口便见子荨迎了出来,子荨往常知道他来都是喜笑颜开的,今日迎出来的表情却有些古怪,商玦往主院之内看了一眼,「公主这里来了客人?」
子荨闻言顿时睁大了眸子,「世子怎么知晓?!」
商玦眼底眸色一深,仍然不疾不徐的缓步朝内走,「是哪位?」
子荨跟在后面苦恼的抓了抓脑袋,「我也不认识,是一位年轻公子,叫君什么,长得倒是很好看的,说是要来看公主的琴呢,眼下人在暖阁呢……」
子荨这么一说,商玦便知道了来的是谁,他眉头微皱神情有些凝重。
待进了正门,还未走到门内便听到了里面传来几声琴弦拨弄的声响,商玦皱眉,几步走到暖阁门口,一眼便看到君不羡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瞅着朝夕的样子,那眸子里流露出来的喜爱便是子荨都能看得出来,商玦抿了抿唇,心底生出极大的不满。
朝夕本是侧对着门口,却是第一时间发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转过头一看便看到了商玦那双极其深黑的眸子,她手上拨弄的动作停了,目光也未收回去,君不羡本是看着朝夕的,此刻也顺着她目光看过来,一看到商玦,面上欢欣的表情顿时一扫而空。
他站直了身子,面带礼貌的薄笑拱手一拜,「燕世子来了。」
朝夕身后不远处侍立着坠儿,闻言也看过来见礼,商玦只觉得自己用了极大的力气方才在唇边扯出一丝完美无缺的笑来,他缓步走进来,点点头,「君少爷。」而后径直走到朝夕身边去看了一眼她手下的琴,这一看,却发现并非是天荒琴,他心底松快一分,「在弹曲子?」
朝夕还未说话,君不羡已道,「没有没有,只是听外祖说当年庄姬王后琴艺非凡,而后想来请教几个技法的,公主适才便是在与我说我想知道的那几个技法。」
商玦颔首,坐在了朝夕另外一边,抬了抬下颌,「那你们继续吧。」
商玦一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朝夕看了他两眼便果真继续了,坠儿在旁为商玦上了一杯茶,屋子里便只有朝夕拨弄琴弦的声音和时不时的讲解,君不羡刚开始还算克制,可说着说着他那目光就再度露骨起来,商玦薄笑不语,眼神始终也落在朝夕身上。
又说了半刻钟,朝夕手上动作忽的一停,转头看了商玦一眼又看向一边的君不羡,「时辰不早了,我会的也就这些,就说到这里吧,当年我年纪小母后还有许多未来得及教我。」
君不羡点点头,看看朝夕,又看看商玦,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辞。
朝夕在收琴,商玦笑盈盈站起身来缓声吩咐,「坠儿,快送一送君少爷,再晚了宫门就要落锁了,进不去宫门,张太公怕是要担心的。」
坠儿依然送客,君不羡微愣一下瞪大了眸子看着外面明光大亮的天穹。
这日头还未落下去呢,宫门怎就要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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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醋意升级
送走了君不羡,子荨拉着坠儿吃吃笑起来,「这么早的天,世子殿下竟然说宫门要落锁了,你看到了吗,那位少爷还以为真是要落锁了呢,不情不愿的告辞了。」
坠儿想到适才那场景也弯了弯唇,商玦从来看着一本正经的,却不想也能这样一本正经的说瞎话,「行了,咱们把这些吃食送进去就可以退出来守着了。」
子荨点点头,忙收了笑意朝内室走去,二人端着几碟精緻的小点心,进来依次放在了茶案之上,商玦仍然好整以暇的坐着煮茶,这几日他已将这屋子摸的熟悉无比,此刻往那里一坐,那份怡然从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待子荨和坠儿退下,坐在书案之后的朝夕方才缓声道,「这位君少爷是张太公唯一的外孙,君少爷年少之时父母皆死于意外,后来便一直跟在张太公身边。」
朝夕不知在看什么,一边翻着书册忽然如此说道。
商玦慢慢煮着茶,闻言晃了晃手中茶盏,「这是今日他告诉你的?」
朝夕摇了摇头,「倒不是,是我叫人去查的。」
张太公中年只得了一女,这个小孙儿自然只可能是外孙,至于是为何跟在张太公身边,却是因为他小小年纪便没了双亲的缘故,商玦颔首,「幼年失了双亲的确可怜。」
朝夕看商玦一眼,「我可没说他可怜,他想来也无需你我同情。」
说着朝夕又想到了刚才,「他这人看起来不甚通世俗,可在太公跟前却学到不少,刚才讲解琴艺,虽然他是在问我,可我还是能觉出他的琴艺非同寻常。」
商玦目光落在炭火哄哄的小火炉上,「为何不用天荒琴?」
朝夕面上没什么表情,「刚才才来的时候给他看过了,既然要弹拨,就换了一张琴,正好这张新琴是宫里赏出来的,也是一张名琴。」
因为准备她的大婚,时不时的宫里就有些赏赐送出来,商玦这几日在这里便看到好几回,只是不知道宫中竟然还赏了一张琴出来,商玦抬眸看了朝夕一眼,「不是说过两日带着天荒琴入宫的,怎么就来了府中寻你,你这公主府日日客人不断啊。」
朝夕好似没听出这话中的意味来,只答话道,「是太公让他来看我的,这两日正好我也不曾入宫去。」顿了顿,朝夕又看了商玦一眼道,「君冽入宫了?」
商玦颔首,「他的速度倒是很快,是已经入宫了。」
朝夕便又点点头,「嗯,他一向想一出是一出,随他去吧。」
茶水沸腾,半空中升起一片雾气,商玦隔着水雾撩了朝夕一眼,「赵国来的使者距离巴陵也还有一日距离了,明日晚间便会到巴陵。」
朝夕听着面无所动,「知道了,赵国此时来求亲也在意料之中,赵国与蜀国接壤,又和燕国晋国接壤,这几国之中总要挑一个邦交,燕国必定不在他的选择之中,晋国也没有公主,何况晋国和赵国也曾有嫌隙,越国在最东面,于他并无多少助力,至于蜀国,蜀国如今地位,赵国来求亲几乎有十分的把握,并且蜀国正好有适龄的公主。」
朝夕极其冷静的分析完,面上表情还是淡淡的,商玦若有所思的看了朝夕几瞬,唇角微弯拿起茶壶来斟茶,两杯茶倒好,商玦端起一杯朝书案边走去,他走到朝夕身边,放下茶盏,而后便不再坐回去,就那般站在一旁站着朝夕,朝夕看着一本杂记看的出神,其上图文并有讲的却是不知名的花草,商玦瞟了一眼,朝夕看书,他看朝夕。
朝夕一边看着书一边如同以往那般伸手去拿茶盏,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又放回去才觉得不对劲,一转身看着商玦,「你站着做什么?看着我做什么?」
说着看一眼手中的书册,蹙眉疑惑,「你想看?」
商玦听的心底暗嘆一声,看着朝夕这样子摇了摇头。
朝夕眉头微微一簇,「哦」了一声便又转回头去看书,「这本杂记之上记着许多如今难见的花草,你可还记得淮阴洛灵修死的时候见过的那血色印记?后来你同我说过那剑上面的枯藤出自巫族,我便想顺着这个查下去,只可惜巫族的东西还是太少了……」
朝夕还是记挂着朝暮,然而她说完之后商玦站在她身边却未接话,朝夕疑惑的转眸看他一瞬,表情十分迷茫,商玦瞧她这表情有些无奈的一嘆,「你就不解释一下吗?」
朝夕更为疑惑了,「解释?解释什么?」
商玦抿了抿唇,面上没有半点笑意,「今日的君少爷,昨夜的离国公子。」
朝夕眼底露出恍然,原来商玦说的是这个,她挑了挑眉,「我刚才不是解释过了?」
商玦抿唇,「你何时解释了?」
朝夕略一回想,「刚才她们送完点心之后啊。」
商玦有些无奈,「你那时候只说了他的身世。」
朝夕眨了眨眼,「可是我的意思就是说……他是不请自来的。」
商玦看着朝夕的眸子,她眸色清冽倒是十分坦诚,自君不羡离开之后朝夕收了琴便开始看书,商玦本以为她大抵丝毫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可现在看来她还是知道的,只是她那话算什么解释?随便提一提那君少爷的身世就算是解释了?
后面……后面好像是说了张太公叫他来的……
可是,可是这怎么够……
朝夕仍然看着商玦,似乎觉的这么简单的问题他还如此想不通实在是难以想像,正懒得理商玦,商玦却忽然倾身眯眸,「你不觉得他看你的眼神十分奇怪?」
朝夕蹙眉,「哪里奇怪?」
商玦双眸眯的更紧了,「他看你的眼神会发光。」
朝夕眨眨眼,「他难道不是崇拜赞赏我的琴艺?」
商玦被她这回答一堵,剩下的话便问不出来了,朝夕满是纳闷的看着商玦,眼神仿佛是在说商玦想太多,而后她便十分平静的转回了头去,商玦心底郁郁的直起身来,一晃眼却看到朝夕唇角微微牵起的弧度,他心底轻啧一声,这个人分明是懂的……
商玦眼风一瞟,没看别的只看到了远处的床榻。
再一瞟,看到了窗前的睡榻,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朝夕唇边的弧度转过了身去。
嗯,既然如此那就晚上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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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同床相惜
从浴房出来,朝夕下意识的扫了一眼窗边的睡榻,她本只想不着痕迹的一扫而过,可刚转回头却是一愣,她停下往床榻方向走的脚步,又转过头再看了一眼那睡榻,这一看她方才确定适才没有看错,此时此刻,夜色已深,那睡榻之上竟然没有人。
皱了皱眉,朝夕第一个念头便是商玦离开了。
难道有急事?她今晚在浴房的时间有些长,并不知道刚才云柘他们有没有来过,而自从商玦要歇在公主府之后,坠儿和子荨晚上是不在里面侍候的,要不要出去问问呢?
刚泡完汤池,朝夕身上疲累的厉害,她转身朝外走了一步,随即眉头一皱,为什么要问,若是问了岂非显得她很想让他留下来?这念头一出,朝夕便又转身往回走,这次她走的极慢极慢,仿佛一边走一边在和出去问问的念头做抗争似的,虽然越走越慢,朝夕还是走到了床榻边,她全副心思都在商玦为何忽然消失不见的问题上,竟然站在床前发起了怔。
这么晚了,他不可能去了外面,便是去了外面,屋子里也会有人和她说一声,可他不在屋里还能去哪?朝夕只能想到有什么急事发生他来不及交代一声便走了,又或者,他不治病了?这么一想,朝夕心底便生出一股子莫名的复杂情绪来。
说是治病,可她还是明白商玦这话之中存着些别的心思,而她也不知怎么,竟然就纵容了他,可他这无缘无故的消失却叫她觉的这纵容的委实不值当,咬了咬牙,朝夕干脆不打算去问了,有什么好问,爱走便走,她心底生着气,一把把面前垂着的床帏拉了开。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都快要睡着了……」
商玦躺在床榻之上,睡眼惺忪的虚着眸子,看着朝夕的目光却仍然温柔缱绻。
「你怎么了?这是什么表情……」
商玦说完这话,双眸缓缓睁大,看着两手还保持着掀开床帏的朝夕有些不解。
而更为意外的却是朝夕,她看着躺在床上的商玦心底颇有些哭笑不得,她以为他走了,奈何他竟然躺在床上,这么想着,朝夕看了看这垂着的床帏,对啊,这床帏什么时候垂下来的,她出来第一眼便看到睡榻之上没了人,再然后竟然忘记了别的细节,而这床上有人,她若是运极了六识不会察觉不出来,可她偏偏没有察觉出来。
朝夕心底滋味陈杂,真真觉得刚才这片刻的自己仿佛魔怔了……
商玦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眸紧紧看着朝夕,「发生什么事了?」
这话落定,朝夕才醒过神来,缓缓将床帏拉开了些,她双手抱怀居高临下的睨着商玦,「你为什么在我的床上?!你的寝处在那里……」
朝夕抬了抬下颌,示意窗前的睡榻。
朝夕恢復了正常,可商玦没忘片刻前她的异常,他直起身子,二话不说就抬手摸了摸朝夕的额头,朝夕愣住,身子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你做什么?」
商玦觉得朝夕没发烧生病,随即蹙眉,「你刚才怎么了?」
朝夕心头一跳,自然不会告诉商玦刚才她以为他走了,眸光闪了闪,朝夕又扬了扬下颌,「我忽然见到一人在我的床上意外而已,你怎么在……」
朝夕话未说完,商玦已松了口气又坐回了床上。
朝夕微愣,他竟然这么紧张她?她刚才那片刻的异样在她看来根本不算什么。
朝夕抿着唇,不知怎么赶他下床的话就说不出了,商玦松了口气又抬头看她,见她站在床边不动又嘆了口气,「你我同床共枕并非没有过,你就这般介意?」
朝夕轻嗤一声,「那时候是在淮阴,眼下却不可同日而语。」
商玦挑了挑眉,又道,「我这顽疾,若要根治的话总不好睡在睡榻上的……」
朝夕看着商玦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冷哼一声,「在淮阴,你我同床……」朝夕似有些说不出来那四字,径直省略了道,「若是这样能好,你早该好了。」
商玦摇头,表情十分平静目光非常纯然,「只怕还不够,还要再有些日子,至少得等到我们大婚之后我方才能慢慢好转,你总是希望我早些好的吧?」
朝夕狭眸,心底忽然生出几分不甘心,她骤然发现她对商玦的纵容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了,商玦说得对,他们二人不仅同床共枕过,此前在邀月台还有更亲密的时候,这些在她以前看来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见朝夕眉头越皱越紧,面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仿佛天人交战的遇上了什么大难题一般,商玦本想耍赖的,瞧着她这样又有些不忍,心底一嘆,他敛眸低头。
「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便去睡榻上睡吧……」
商玦低着头等了片刻,站在床前的朝夕一点动作也没有。
实在很无奈,这苦肉计也失败了。
商玦抬眸哀怨的看了朝夕一眼,这次是真的掀开锦被床帏往床下走了,他下的床来,理了理身上的袍子道,「好了,你快去歇着,哎……」
商玦说完,有些丧气的朝睡榻走去,可刚走出两步,衣袖忽然被一把抓了住。
商玦眼底一亮,强忍着才没转过身去,默了默,身后传来朝夕有些无力的声音,「算了,你愿意睡在床上就睡在床上吧,反正……反正也这样了……」
说完丢开他的袖子,朝夕自己先在床上躺了下去。
商玦眼底晶亮,却仍以一副很平静的样子转过了身来,见她躺下才缓缓道,「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只好……」话未说完,他已挥袖熄了角落里的宫灯,屋子里骤然暗了下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是商玦慢慢爬到了床上来,他挨着朝夕躺下来,二人用的一床锦被,这时身边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朝夕刚才还在天人交战,怎么忽然间又改了主意?商玦略一思索心中生出了个极其大胆的想法,暗黑之中,他无意识的弯了弯唇角。
朝夕没睡,且大睁着眼睛,帐顶的花纹在暗黑的光里只有一篇阴影,她眼前看不清,脑子里也乱成一团,她不知道商玦那顽疾是真是假,可他的唿吸就在她身边,她没有排斥,反而觉得熟悉安心,这一切都诡异的让她心惊,不想再去想商玦了,可一闭上眸子便是这半年来的一幕又一幕,朝夕闭上眸子再睁开,睁开再闭上,如此反覆多次,她终于在心底狠狠的嘆了口气,她没办法将商玦从自己脑子里赶出去,如果到了这里还没懂自己的心意那她便真是榆木冷心之人了,脑袋里的一团乱麻纷纷解开,可她自己变成了一只浮木。
飘飘荡荡,无所依存,这十七年来从没有过的感觉叫她隐隐畏怕。
某一刻,身旁忽然窸窣而动,下一瞬,一只手横过她的腰间将他一把搂了住,朝夕心头一跳,背嵴顿时绷紧了,而后,商玦的气息一点点的靠近,侧脸落在了她肩头上面的位置,他将她搂抱住,他身上带着芙蕖淡香的味道将她整个人笼罩了住。
朝夕醒着的,此时此刻她本该去呵斥,可她紧抿着唇角偏偏没有。
暗黑一片之中商玦也睁着眸子,他在等朝夕或许要吼他要挣扎,可朝夕竟然没有,他又等了片刻,一颗心正悬着还未落下的时候,怀中之人忽然转了个方向,朝夕转身面向他,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而后便不再动,亦没有说一个字。
商玦睁着眸子,又等了半晌,这次仍然没有等来朝夕的任何话,他等来的是朝夕越来越平稳细长的唿吸,商玦兀自愣了一会儿,而后喉头艰难的吞咽了一下,仿佛怕惊醒朝夕,他那颗心极其缓慢谨慎的落了地,明明有温香软玉在怀,可他此刻没有半分心猿意马没有半分慾念横生,他紧了紧自己的怀抱,干涸的眼眶湿热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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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相惜心动
宫里旨意来的时候朝夕和商玦刚用完午膳,宫里的小侍奴万分恭敬的道,「王上欲要设宴款待离国公子,宴在今夜酉时过半,特别要请公主殿下和世子殿下入宫,奴适才本去了世子殿下的仪馆,没想到殿下来了公主府,便两道谕旨一起告知二位,另外王上还说了,离国公子是个有趣之人,也和公主殿下世子殿下是旧交,王上请二位早些入宫。」
朝夕闻言点点头,「知道了,稍后我会和世子早些入宫的。」
那侍奴办好了差事离去,商玦便轻笑起来,「看来蜀王十分喜爱离国公子。」
朝夕想到君冽平日里那副舌灿莲花的样子颔首,「他若是想让一个人喜欢倒是很容易。」
君冽此人,出身王室,身世却也不平顺,后又被墨阁收入门中,性格就越发邪肆无忌,又狂妄又胆大又像个狐狸似的狡猾奸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偏生他玲珑心肠眼光锐利,但凡能将一个人的心思洞悉七八分,便能顺势而上让这人为他所用。
所以想让一个心思弱一些的人喜欢上他对他而言委实简单。
既然来了谕旨总是要入宫的,朝夕兀自可以在自己的府中更衣,可是这公主府中却没他的衣裳,他又不愿回仪馆,一通吩咐让云柘回仪馆取了送来,他在公主府中更衣之后方才和朝夕用同一辆马车朝宫里去,朝夕想了想这几日恍惚间觉得他和她可算是形影不离。
马车朝着宫门而去,待走上御道,却发现御道之上时不时便有几个身着军服的骑兵来去,朝夕掀起车帘往外看了几眼,「这几日述职的将军陆续回了巴陵,想来镇南军左营的归属很快就有着落了,到底是五万人马,只怕氏族们都在瞅着这块肥肉。」
商玦看着朝夕,「那你想让这五万人马落在谁手中?」
朝夕蹙眉若有所思,商玦便又道,「荀笏不行的,荀笏从前只是副将之职,虽然熟悉南边军务,可到底没有统领过万数兵马,他此番立功之后可以升值,却不会成为主将。」
朝夕略一思忖,「你说的在理,这人选的确不好定夺,我想想。」
镇南军左营五万被裁撤分离出来,五万大军的军权可不容小觑,而这巴陵之中不光是氏族在看着那五万大军,便是朝夕,也盯着那五万大军,她眼下手边没有合适的人,却绝不想让那五万大军重新落入氏族之手,给的容易,再想拿回来可就难了。
「我这里倒是有个人选。」商玦忽然出声。
朝夕凝眸看他一瞬,商玦在军政之上自然比她看的深远,「谁?」
商玦唇角微弯,他和她相对而坐,闻言他倾了倾身子,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朝夕挑了挑眉头,便见商玦将她掌心展开,而后在她手心写起字来,商玦写的极慢,一笔一划的在她掌心落下了一字,朝夕只觉得掌心一片酥痒,待商玦写完,她强自克制着才没示弱的把手抽出来,眉头维扬,朝夕有些讶色,「你是说钦州的……」
商玦笑着点头,「不错,让他拿着这五万大军的兵权再好不过,蜀国南边的防务也可交由他手中,这些年他守着北边军务一直十分严明,可他手下彼时不过一万兵马,职位也并不算高,主要还是因为其家族对其轻视了,此番回巴陵述职,正是好机会。」
朝夕抿了抿唇,「好机会?是谁的好机会?」
商玦笑意微深,一把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不轻不重捏了一下,「自然是你的好机会!我有燕国,难道还图谋你蜀国的一个将官不成?」
朝夕这下是真的要抽回手了,可抽了抽,未抽动,商玦低着头,展开她的掌心,仔仔细细的看她掌心的纹路,朝夕掌心纹路错杂,便好似她此前那颠沛流离的十六年一样,朝夕不知道商玦在看什么,难道他还会看手相?
这片刻的默然,商玦看完她掌心又去看她手背,看完了手背忽然将她的袖子往上撩了撩又去看她手腕,朝夕手腕纤细洁白,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商玦一边看一边抚上来,大拇指上的薄茧直刮的朝夕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朝夕咬了咬牙,「做什么?」
这是她的手,并非是什么古玩玉器,不值当他这样看。
商玦抬起眸子来,面上笑意不加掩饰,「好好看看你。」
朝夕双眸一瞪,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好好看看她,还撩起她的袖子……真是登徒浪子无礼至极,她倏地抽回手来,对上商玦带笑的眼眸却不知道是该怒还是该气,这个人自昨夜之后已经开始越发肆无忌惮了,且还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朝夕这边恼怒着,商玦的眸子却字她面上一扫而下,脖颈,胸脯,腰肢,再往下的腿脚,他那目光犹如实质,这一通看下来朝夕浑身都浮起一层不自在,商玦见她当真瞪了眼睛方才轻笑一声坐直了身子,「这件事可以让张太公帮忙,他如今回来你行事便宜许多。」
朝夕又看着商玦,眼底生出两分审视,似乎又在想他说这话之时是知道多少,商玦瞧着她这样子反倒是一派坦然,「你这样看我作甚?」
朝夕转过目光去,「你总是不经意的就要让我诧异一下,我不知道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情。」说着又转过头来,「更不明白你是为何知道这样多。」
微微一顿,朝夕又问,「我们当真从前不曾见过?」
商玦闻言却未直接回答,「你无需知道这些,这些也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想做什么,我便帮你达成,就这样简单。」
谁说这些不重要?朝夕狭眸看了商玦一刻,轻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商玦但笑不语,不多时,马车便在宫门之前停了下来,二人下车站定,商玦转身替朝夕理了理斗篷方才同她一起朝前走去,没走出几步,商玦便拉住了朝夕的手,朝夕微怔,却到底没再挣扎,商玦唇角的弧度越大,进了宫门便道,「很早以前我就说过,越是往后你越是会知道我的心意,你若不信,再往后看便是了。」
说着低笑一下,「忽然想起在燕营的时候,你眼疾未愈,一身的稜角却偏要装的示弱模样,早知如此,我便该在那个时候做些我想做的事。」
燕营初见,得知对方是商玦,朝夕的确是先示弱,她乖乖的跪在他帐中锦榻之上,还道要他庇护,愿为犬马之劳,一转眼,如今他二人大婚已定,已牵着手走在蜀王宫的宫道之上,这半年恍惚而过,朝夕只觉得日子快的仿佛白驹过隙,连在淮阴的日子都好像发生在昨日,朝夕抿了抿唇,「大抵是我在凉山待的太久了,忘记如何演的惟妙惟肖。」
朝夕在凉山三年,凉山乃是冷宫,孤寂悽苦,可唯一的好处是不用伪装自己,那里有夏日的烈阳冬日的暴雪,却没有压在她头顶让她时时警戒的赵弋和赵王宫的任何一人。
商玦听到这话手上微紧,「不是你演的不好,是我一眼就看透了你。」
商玦转眸看朝夕一眼,「好像冥冥中就应该很了解你一样,看到的一举一动我便知道你心底真实的想法是什么,你瞒不过我,我却叫你满心猜疑。」
别说当时,便是现在朝夕也还是看不透商玦深沉的心思,她这份猜忌也是应该的。
「冥冥之中?」朝夕转眸看了商玦一眼,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商玦弯了弯唇,点头,「对呀,冥冥之中,老天註定的,有些人便是如此,初初相识,却像故人,我看着你就觉得熟悉亲近的很……」
「你那时候就打算要同我大婚?」
朝夕看着商玦的眼睛,她问的是大婚,可商玦知道,她问的不仅仅是大婚。
到了如今,他和她可不再是为了大婚而大婚的结盟了。
一根看不清摸不到的线将他二人串联一起,这一点商玦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而朝夕,眼下怀着惶惑的心情也算是知道了,可难道商玦从一开始就抱着现在这样的心思?朝夕有时候恍惚觉的商玦对她用情至深至痴,可她想不通便不敢确定。
商玦抿了抿唇,步子也停了下来,反是看着朝夕认真道,「世间偌大,并肩者少,我见你的时候便想与你南下陪你助你,世道艰难,我们得一起。」
朝夕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心底却早就浪打滩湿溃败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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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君冽巧舌
「王上!公主殿下和世子殿下来了!」
王庆欢喜的将朝夕和商玦迎进了殿门,而朝夕一抬头便看到凤钦和君冽正坐在上首位上相谈正欢,君冽不知在说着什么,凤钦乐的笑音不断,在朝夕的印象之中,凤钦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开心了,将凤钦逗的这样开心,大抵也只有君冽能做到了。
说完了那句话,君冽方才转过头来,对着朝夕和商玦拱手一拜。
「世子殿下,公主殿下,淮阴一别三月不见了,君冽先恭喜二位了,听王上说镐京的赐婚谕旨已经下了,待立冬之时,君冽一定要过来喝二位一杯喜酒才好啊!」
君冽语声郎朗,一双桃花眼眯起,嘴上说着寒暄的话,却是对朝夕和商玦眨了眨眼,朝夕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根本不想应付,商玦唇角微弯,「届时一定会早日将请帖送到公子的手中,公子若不嫌路远,燕国亦欢迎公子。」
君冽哈哈笑开,「世子盛情,到时候君冽可真要去燕国瞧瞧。」
商玦就是这么一说,可没有什么盛情,可这些话对话在凤钦听来却是无比的开心,待商玦朝夕见了礼,凤钦便大手一挥赐了座,「你们在淮阴见过也算是交了朋友,离国公子适才一直在夸赞世子风仪卓绝,在孤看来,二位都是年少英杰风流人物,看着你们,孤真是越发觉得自己老迈了,当今的天下,确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啊。」
凤钦感慨万分,君冽忙摆手道,「王上这是哪里的话,王上年少时也是一代英王,如今,瞧您这胸怀气度,别的诸侯王又有几个能同您比肩,若是君冽到了您这个时候,只怕早已老态龙钟不知何等境遇,更别说在这王座之上大宴四方宾客,如今蜀国在您的治下政治昌明海晏河清,放眼整个大殷,诸国大都被战乱和内乱贫瘠所祸害,唯有蜀国,安稳在南边不动如山,君冽这一路走来,所到之处皆是好山好水,百姓们皆是安居乐业对王上您的政绩称颂有加啊,到了巴陵,这般繁华热闹的王都,这般巍峨富丽的王宫,真乃大国风范,君冽做为小辈看到您,真是看到了绝好的榜样,待回了离国,可要将您治下的蜀国风貌尽告于离国百官知晓,只希望未来离国能有当今蜀国的十之有一君冽便无愧于列祖列宗了。」
君冽虽然只是离国公子,可是却是如今离国声望最高的公子,不出意外将来的世子便是他了,他口若悬河的将这一段话讲完,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总算知道为何刚才进门的时候凤钦笑的那样开心了,不光刚才,便是现在,凤钦的眉梢快飞扬到天上去。
「哈哈哈哈,贤侄谬赞了谬赞了,孤哪里比得上其他诸侯,哈哈哈。」凤钦口中说着谬赞,面上的笑意却是真真切切无比,且口风一转直称唿君冽为贤侄了,而后又倾身一问,「贤侄这一路走来当真看到百姓安居乐业且称赞孤的政绩斐然?」
君冽面上一片真诚笑意,闻言目光更为坦诚真挚,「可不是啊,这一路来水路陆路晚辈都走过,走到哪里看到的都是一片昌盛和乐的景象,眼下正值春耕,郊野到处都是农忙的百姓,随便一问,百姓都要说王上您这些年励精图治让百姓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好过。」
三月春忙,百姓们有的地种说明前一年收成不错且蜀国内治稳定,而郊野之地的农民本是信息闭塞的,却都知道称赞蜀王,足见蜀王的政绩已经到了举国人人皆知的地步。
凤钦听着这些话高兴的拍着椅臂大笑起来,他心底本还因为南边的军中暴动而烦闷,可听了君冽这话,那一点点烦闷也不翼而飞,且南边的那一点暴动可不会影响他的政绩,只要整个蜀国稳定繁荣,那一点暴动算得了什么?那暴动都是因为段氏,可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凤钦双眸发亮的看着君冽,只觉得这年轻人怎么能这么可爱!
凤钦高兴坏了,君冽面上笑意真诚的也跟着乐开了花,只在凤钦不注意的时候看一眼朝夕,眼底露出两分狡黠的微光来,而一旁侍候的王庆目瞪口呆的看着君冽,再看了看自己已经乐晕了头的蜀王心底不知是什么滋味,只好面上也浮起两分笑意免得败兴。
「王上,三位公主和八公子、十三公子来了,您看……」
侍从来报,王庆低声在凤钦耳边耳语了几句,凤钦正开心呢,大手一挥,「快叫进来!」
话音落定,不多时外面五人已徐步而入,因为都知道今日是为离国公子接风洗尘的,五人都算是盛装出席,特别是三位公主,凤念依还罢了,凤念蓉和凤念歆都是华服锦衣配饰耀目,至于凤晔和凤煜,中规中矩按照礼制十分得体,五人进得门来徐徐见礼,凤钦笑意凛然的扫了三位公主一眼,再看了一眼君冽,心底忽然一动。
「好啦君贤侄是自己人,这里的都是自己人,赐座赐座,你们都不要拘礼了。」凤钦指了指,有意识的将三位公主安排在了君冽的对面,而把凤晔两位公子安排在了君冽的下手位上,待几人落座,凤钦却笑着仍然看着君冽,「贤侄今年年岁几何了呀?」
凤钦这问题一出,这殿内坐着的人都不是傻子,除了凤念歆,几人皆是面色微变,君冽面上笑意仍然十分明快,「回禀王上,君冽今年已是双十之年。」
凤钦「奥」了一声,「已经到了双十之年,怎不曾听贤侄娶亲的消息?」
朝夕和商玦唇角微弯,齐齐看着君冽,君冽见这二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咬了咬后槽牙面上笑意全消顿时变得有些愁苦起来,「王上有所不知啊,其实离国境内父王早就想给君冽指婚,奈何……奈何君冽年轻之时离国国师为君冽算了一命,国师说,君冽命格有异,二十五岁之前不能成婚,否则,君冽自己要命丧九泉不说,君冽的妻子,儿女,父母,岳丈岳母,皆会有大难降至,轻则家财散尽穷途末路,重则一命呜唿不得好死,因为如此,君冽如今这年纪了也没有成婚,不仅没有成婚,连定亲的都没有一个,离国之中的贵族之女大都知道此事,每个人都对君冽的婚事避之不及啊……哎,可怜我也算是一表人才,身边竟然不能有个贴心之人,所以君冽才羡慕公主殿下和世子殿下啊……」
凤钦本来兴致勃勃满眸深长的听着,待听完君冽说到最后面色已经白了,二十五岁之前不能成婚,否则自己和妻儿父母……连岳丈岳母都无法倖免……凤钦第一个念头只觉得太过荒诞,可是他并非不信鬼神之人,听说此话出自离国国师之口,又见君冽说的这般凄楚可怜他不信也要信了,扫了一眼自己如花似玉的三个女儿,凤钦心底长长的嘆了口气满是遗憾,还有五年,谁知道五年之后离国变成什么样子,何况除了凤念歆之外,凤念蓉和凤念依的年纪都不小了,怎么还能等得了五年!凤钦心中发堵,实在是惋惜的紧……
朝夕万分无语的听着君冽说了这么多,听不下去的端起了桌案上的茶盏,那边厢君冽大抵也说的口干了,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神瞟向朝夕的时候眼底又满是狡黠和得意,待放下茶盏,他面上的笑意就越发真诚了,听他这么说完凤钦已全然打消了要和离国联姻的念头,不过虽然如此,他看着君冽仍然喜欢的紧,又说了几句话,见人都来了便吩咐开宴。
后面来的五人都看出凤钦今日的心情大好,可凤晔瞅了瞅这屋子里,忽然看着上首的凤钦问道,「父王,六哥怎么没有来?是他迟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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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好事成双
夜宴正酣,整个殿内几乎只有君冽和凤钦的谈笑声,有了君冽这个会说话的年轻晚辈在,凤钦终于不用拉着商玦寒暄了,商玦不用应付,便只和朝夕用膳,间或二人低声说一两句话,某一刻,君冽的话刚说完,凤晔稚嫩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父王,六哥怎么没有来?是他迟到了吗?」
这一言落定,凤钦面上笑意微微一滞,还未答话,这边却引起了君冽的注意,看了看凤晔,又看向凤钦,「怎么?贵国还有一位六公子未曾赴宴吗?啊对了,来前君冽倒是听说过这位六公子的名头,这位六公子乃是王后嫡出,听闻也是个风雅不凡的人物,君冽彼时还存了结交之心呢,怎么今日不见其人呢?难道六公子不在宫中?」
凤晔是看到凤垣不在童言无忌问一句,君冽是不知道情况跟着附和了两句,可是其他人却是明白为何今日凤垣不在这里了,凤钦还在气着段氏,对凤垣的态度也一日比一日的差,今日的夜宴压根不曾吩咐人去喊凤垣来,如此凤垣自然来不了。
凤钦面上的笑意尽散,见这屋内也没有旁人便干脆嘆了口气道,「贤侄有所不知啊,近来朝中出了一点乱子,孤命令六公子在自己的寝殿之中修身养性暂时不见宾客了,所以没有在今日的夜宴之上,明日,明日孤让他陪着贤侄赏景。」
君冽「哦」了一声,「原来如此,适才说的太开心了,君冽一时间都忘记了这个人,说起来,君冽在这一路上也委实听到了不少称赞这位六公子的话呢。」
凤钦将凤垣没来夜宴的事说的轻描淡写,寻常人哪能明白他已经忌惮段氏并且开始疏远凤垣了,君冽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说出这话,凤钦眉头微微一皱,蜀国的百姓称赞他是因为他是蜀国的王,可为何要称赞一个连世子都不是的公子?
宴上气氛无声无息的一变,凤钦放下手中酒盏,扯出一抹笑,「哦?是如何称赞的?」
君冽却端起酒盏,一边摇晃着酒盏一边慢慢悠悠的道,「嗯……似乎是说六公子十分贤德,是王上的左膀右臂,还说六公子将来是要子承父……」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说到了蜀国的立储之事,君冽话头勐然一顿,他看了一眼凤钦,赶忙改了话头,「说六公子为人品德高尚,在吏治之上也是深得王上真传,还说六公子日日跟在王上身边,不辞辛劳一心为了辅佐王上,还说什么六公子年纪虽轻,却已经得了满朝百官的认可,还说六公子眼下已能独当一面,哦,六公子不是出自段氏吗,百姓还说段氏是朝中巩固栋樑,没有段氏守卫着南疆蜀国早就岌岌可危,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百姓们对六公子的风评极好,也说王上对六公子万分看重,在路上的时候君冽还不知真假,可是如今一看却是真的。」
凤钦面上的笑意早就有些挂不住了,听到这里却没想到君冽竟然说百姓们说的都是真的,他轻咳一声仍然笑问道,「哦?怎么是真的?」
君冽换了个姿势,「可不是真的嘛!今日夜宴人人都在,就六公子不在,可见王上对六公子真是要求甚高格外严格,足见王上对六公子期望之大,看来百姓们说的都是真的了,说句唐突的话,六公子既然是未来的世子,那君冽可一定要和他相交了!」
君冽说着,而后豪烈的将酒盏之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待放下酒盏,却见凤钦缓缓的摇了摇头道,「贤侄有所不知,蜀国的世子还未册立,是不是六公子还不定。」
君冽诧异的眨了眨眼,「哦?那……」说着环顾了一下殿内,在座的凤晔和凤煜可也是公子呢,君冽便又爽朗一笑,「君冽真是说错话了,此乃蜀国内政,君冽不该说到这上面来,君冽还未见过六公子,却瞧着殿内的这两位公子像极了王上,这二位公子一看便是天子非凡之人,想必六公子亦然,有王上教导,有百官的辅佐,未来的蜀国王上必定不必忧心,来王上,晚辈再敬王上一杯,祝蜀国昌盛千秋,祝王上名垂万代……」
凤钦拿着酒盏的动作再没之前的那般兴致盎然,他将酒盏凑到唇边,喝下去的委实是一杯苦酒,这边厢朝夕眸色微深的看一眼君冽,她只担心这个人口无遮拦到把凤钦气晕了可怎么办,君冽看到朝夕的目光,仍然笑眯眯的喝着酒,仿佛适才他那些话里的机锋全不存在一般,喝着喝着,他却觉得一道异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一转头去看,却是对上了凤晔的眸子,咦,这个小娃娃的眼神怎么如此的意味深长?
君冽看了眼凤晔收回目光,对着小娃娃留了几分心。
对了,刚才就是这小娃娃一句话牵出凤垣的,虽然这小娃娃不提他也会提,可是这小娃娃是有意提的还是无意提的呢?君冽轻啧一声,这蜀王宫倒是不简单。
「王上,王上,城外有国书递来……」
虽然气氛微变,可君冽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几句话便能叫殿内热闹起来,宴过三巡,殿外忽然有侍奴捧着一只捲筒疾行而入,那捲筒乃是古朴灰色,其上雕刻狼纹鹿纹,出自王室的诸人一看便知是国书或者谕旨才会用此等捲筒,王庆见状忙去接了,那侍奴又道,「王上,九城巡防营的副将送进来的,人还在仪门之外候着,是赵国,说是来递国书的来使到了城门口,那来使说后面的使臣队伍也即将到城门口,因是赵国使臣,副将这才入了宫。」
这几字落定,早已知道消息的君冽眼底微亮笑意更深,他表明身份入宫本就是为了看热闹,如今这热闹来了,他自然高兴的很,再抬眸去看,便见朝夕和商玦都是一副平静神色,君冽摇了摇头嘆息,真是,这二人任何时候都是那副表情,真是一点趣味也无。
这么说着,又去打量其他几人,两位公子都是面带讶异,三位公主,一位也十分沉静,一位大睁眼睛好奇惊讶表露无遗,还有一位……君冽双眸微眯,他适才未曾细看,这会儿一看才发现竟然有一位公主生的有三分像朝夕,不仅如此,这位公主克制着自己的仪态尽量表现的镇定自若,眼底却窜着火花,可不是个像表面上这般安分守礼的。
「赵国的国书?!快,打开,孤看看!」
王庆先将捲筒打开,里面果然是一捲纸贴,凤钦一边说话一边将那纸贴打开,「赵国怎么在这个时候递了国书,使臣都到了城门口了才递国书,真是不合规矩……」
赵国和蜀国有隙,五年前朝夕被带去赵国便是因为蜀国再北边吃了败仗,且以为那一场败仗,蜀国连着几年都在朝着赵国进贡,这口气,凤钦可还没咽下。
「都说赵国民风粗蛮,孤瞧着果然如此。」
凤钦说的有些几分气恼,可他却忘记了眼前坐着的这位离国公子可是几乎到了宫门口才递的国书,可这并不算什么,谁让这位贤侄会说话呢?
凤钦面色不太好看,眼珠儿微动,一行一行看那国书之上所写的话,看第一个字之时他的眉头还紧皱着,可是越往下看,他不仅不继续指责赵国的无礼,反而眼底微亮面上露出几许薄笑来,下一瞬,他扫了在座的几位公主一眼,将国书往案上一拍,「请,快请……」他这话一落,似乎觉得这表现太过热情,忙又道,「先宣召入宫候着。」
侍奴奉命而去,君冽端着酒盏笑问,「王上,看来赵国使臣这一次要带来的是好事了?」
凤钦再次扫了一眼自己的三个女儿,笑着点头,「可不就是好事,这一下蜀国要好事成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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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念蓉谋嫁
「王上,刚才那来使的意思,是要等赵国世子那边来了消息才能确定求娶谁?」
王庆一边服侍着凤钦往崇政殿后殿走,一边透着几分疑惑的问了一句,凤钦微微颔首,随即皱眉,「真是没想到这赵弋真的要成为赵国世子了,当初他要带朝夕回赵国的时候不过还是个不入流的公子,没想到就这么几年他竟然一下子要成为世子了。」
凤钦还在感嘆赵弋的际遇,随即又眯了眯眸道,「世人都说赵弋当年十分宠爱朝夕,可是朝夕最后却被赶去了凉山行宫,眼下朝夕和燕世子的大婚已经是板上钉钉,这赵弋在这个时候来求亲总觉得有些奇怪,晋国公子此前也来求了朝夕……」
凤钦似乎有些疑惑,可再一想,他却是眼底一亮,「这个赵弋不简单,当年虽然传闻他十分爱重朝夕,可过了这么久,他又是站在赵国权力巅峰上的人物,必定是对朝夕的心思淡了,看着燕国拉拢蜀国,便不想蜀国全然站在燕国那边去,何况五大侯国,来蜀国求娶公主倒也还算正常,这个赵弋,委实是为了大局来求娶啊。」
王庆听着唇角微抿,「那王上的意思呢?」
凤钦轻笑一声,「九公主和十公主都到了适婚之龄,有别国世子求娶孤为何不允?」
王庆略一犹豫,「可是……可是燕赵有嫌隙啊……」
想到商玦,凤钦的脚步微微一顿,对啊,若是允了赵国的求亲,那会不会因为这般得罪了燕国呢?可若是不允,赵国会不会因此记恨上赵国呢?同样都是求亲,蜀国允了燕国而不允赵国,这委实是打了赵弋的脸,虽然有了燕国撑腰蜀国并不怕赵国,可赵国却是不容小觑,去年断了进宫不过是赵国北地生了内乱自顾不暇,若赵国休养生息几年……
凤钦想到五年前蜀国吃过的败仗心底就是一抖,随即挥了挥手,「燕赵有嫌隙是他们的事,孤要的是蜀国安稳,不管惹恼哪边都不对,不如就等不惹,蜀国就做个中间人。」
想到君冽所说的那些赞美之词,凤钦觉得自己的想法一点错都没有。
王庆将凤钦扶进正殿,不敢对凤钦的决定多言,只是问,「那王上觉得哪位公主合适些?」
凤钦这才回到王庆适才问的那问题上,「那赵国使者说是要将三位公主的画像送回赵国等他们的世子送消息过来才能决定求娶的是哪个,歆儿的年纪还太小了,也就蓉儿和念依的年纪合适,这两人之中自然是蓉儿好些,念依……」
想到凤念依,凤钦脑海之中浮现出的是她那处清雅怡人的小院子,「念依就是性子太过安静了些,赵世子求娶乃是要做世子夫人的,将来便是赵国的王后,念依的性子并不适合做王后,说起来念依是姐姐,倒是应该先定下个亲事的,不过这一次还得看赵弋要求娶的是谁,他求娶哪个孤便准允哪个吧,还有,念蓉的母亲近来如何了?」
凤念蓉的母亲便是那位已经疯了的段美人,王庆听着苦笑一下,「还是老样子,前几日才有底下人来报,王上放心,底下人都好好侍候着的。」
段美人早就疯了,且已经被关起来多年,此番是因为想到了凤念蓉的婚事凤钦才想起来她,若非如此,凤钦哪里会过问到那美人身上,底下虽然时不时有人来禀告王庆,可凤钦不问,他是不会主动禀报的,这么多年了,凤钦哪里还在意。
「蓉儿倒是乖巧,可惜了她母亲偏偏……」
凤钦低喃了一句,王庆抿了抿唇未曾接话,凤念蓉八面玲珑在宫中颇有几分声名,可谁也没忘记她有个疯疯癫癫的母亲,若她的母亲是段凌烟或者是段锦衣就完美的多了,凤钦又摇着头嘆了口气,径直朝内殿走去没再多言,夜色已深,凤钦先是行了夜宴又见了赵国来使,此时已经疲累至极,进殿没多时便吩咐侍候歇下。
同一时刻,椒房殿之中的凤念蓉正眉头紧皱着在原地踱步,一边来回走着,一边不停的将目光落在门口的方向,足足等了半盏茶的时间,门口的方向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那脚步声一路入了内室,没多时,大宫女紫鸢一闪而入。
因为走的太急,紫鸢面上沁着一层薄汗,进得门来先行了一礼方才急急道,「公主,都打听出来了,的确是赵国的使臣,他们是为了赵国世子来求亲的。」
凤念蓉停下来回的脚步,眉头微微皱起,「赵国世子?」
紫鸢擦了擦额上的薄汗点头,两眼发亮的道,「对,赵国世子就是赵国的二公子,马上就要成为世子了,是来咱们蜀国求亲的,公主,不能去燕国咱们可以去赵国,去了赵国也是世子夫人,未来便是赵国的王后,公主,您觉得怎么样?」
蜀国公主颇多,可是最受宠爱的却是凤念蓉,然而最好的婚事却未能落在她头上,商玦陪着朝夕回来巴陵,且只要朝夕一个,那聘礼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今镐京的谕旨已下,他们的大婚已昭告天下,朝夕要被全天下人艷羡,凤念蓉嘴上虽然不说,可心底却绝对不甘心的,她也要为自己谋算一门不输于朝夕的婚事方才能平心中的不甘,然而在此之前只有晋国三公子来求亲,可晋国三公子也是点名求娶的朝夕。
想到这里凤念蓉握了握拳头,前两番没有她什么事,这一次却不然,只是那赵国二公子不是当初带走朝夕的那个人吗?朝夕如今嫁去了别处,他怎么还来求蜀国的公主?
「公主在想什么?公主在介意那赵国二公子的身份?」
凤念蓉回神,介意身份?赵弋即将成为世子,只要能成为世子,有什么好介意身份的,摇了摇头,凤念蓉一边往坐榻走一边道,「不是的,我只是想他为何还来蜀国求亲。」
紫鸢眨了眨眼,「那赵国二公子当年可是爱重摇光公主的,眼下又来蜀国却是叫人意外,不过,燕国和赵国交战,燕国如今拉拢了蜀国,赵国不想让蜀国站边燕国吧。」
凤念蓉走到坐榻边站定,却未坐下去,反道,「你说,赵弋心底会不会还念着摇光公主?」
她默默问一句,身后却未有紫鸢的声音,她勐地醒过神来摇了摇头,「不,这不重要。」
紫鸢在后眼底闪过诧异,「公主煳涂了,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咱们看重的应该是赵国世子夫人这个身份,至于赵国世子怎么想那是他的事,你也不能指望他身边没其他人不是吗?公主,要知道眼下宫中还有九公主也到了适婚之龄呢。」
凤念蓉落座,眼底闪过一分不屑,「九公主怎么了?」
紫鸢眼神微动,笑着道,「九公主自然比不上您,可是咱们也不能大意不是吗,那赵国使臣也没说这一次来求娶的是谁,只是说要送几位公主的画像回赵国,让赵国世子看过之后再传来消息,由赵国世子来定求娶哪个。」
凤念蓉抬眸,「送画像回去?」
紫鸢点头,「是啊,此前倒是未听闻还有人这样求亲的。」
凤念蓉垂眸,她想的却不是这个,赵弋要看画像,可是她和朝夕生的有三分像……凤念蓉内心忽然有些复杂,她觉得出嫁赵国不失为一个好出路,可是如果赵弋选了她,会不会因为她的长相和朝夕有三分相似呢?凤念蓉唇角抿的紧紧的,心底的愤怒几乎就要破体而出,为什么婚事比不上朝夕便罢了,连赵弋的选择都可能和朝夕有关?
凤念蓉沉着脸不语,紫鸢在旁也不敢多言,犹豫一瞬还是道,「三位公主的画像已快马加鞭往赵国送了,此去抄北面近路八百里加急十日便可到赵国,送赵弋的消息大抵要用飞鸽传书,那两三日便能收到赵弋的回覆,至多半月,此事必定会有个定夺。」
凤念蓉轻轻唿出口气,「我知道了……」
紫鸢看她面色有些不放心,「公主,为了保险些要不要去找王后——」
凤念蓉倏地看着紫鸢,眼底的冷光让紫鸢心中发憷。
「断不能找王后,这个时候不可让父王不喜。」大抵觉得自己太严厉了,凤念蓉唿出口气,「你放心,这赵国的世子夫人之位,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五大侯国,燕晋求了朝夕,齐国世子娶的是宋国长公主,眼下只剩下一个赵国。
这的确是凤念蓉最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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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惑人情动
「主子,城南的宅子有消息了。」
坠儿从外面走进来,神情一如往常那般没有什么波澜。
距离朝夕吩咐查城南的宅子已经有几日了,想要悄无声息的查,自然要花些功夫。
朝夕听到眉眼微动,抬眸扫了她一眼,「如何?」
坠儿上前一步,低声道,「城南的宅子主人本是一位姓廖的主人,廖姓主人是一位商客,这宅子平日几乎不用,五个月前,这宅子被一位燕姓主人买了下来,宅子大体未变,可是宅内的影壁竹林等都是重新规制的,且整个宅子翻新了一遍再有了如今的样子,那位廖姓主人北上行商还未归来,问其家奴,家奴称买宅子的是个下人,给银子给的十分爽快,那宅子既然无用,又有超出价值的银子拿,那廖姓主人并未多加追问便将宅子卖了出去,至于这位新的燕姓主人,属下派人暗访了城南那宅子附近的百姓,从没有人见过那位燕姓主人什么模样,另外,那宅子自从翻新之后便常年关门闭户,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
朝夕想起城南的宅子心底有些明了,那宅子在外面只能看到门户和院内拔高的竹林,别的自然是看不清的,朝夕微微眯眸,五个月之前,五个月前是新年之前,那个时候她刚到燕营不就,难道那个时候商玦所谓的朋友燕雪卿来了蜀国,然后买下了这处宅子,买了没住到两月人便走了,然后由商玦借住……朝夕想着,越发觉得不会是这样。
「主子,别的也查不出来了,是属下没用。」
坠儿眸色微暗,表情有些自责,朝夕摆摆手,「自然不是你的错,便是换了谁只怕也只能查到这些,没事了,反正对我们的事没什么影响。」
坠儿唿出口气,神情这才好了些,一转眸又道,「对了主子,朱氏有意让荀笏回到南边军中去,这两日在廷议之上有意为荀笏加升官职。」
朝夕狭眸,「朱氏军中无人,这是在铺路,不过荀笏的确该回到南面军中。」
说着一顿,「那位将军回巴陵了吗?」
朝夕虽然没问出名字,可坠儿却是知道是谁,摇摇头,「还有一日路程。」
「好,一进城门便派人盯着,注意莫叫人发觉了。」
坠儿点头,「是,属下明白的。」
朝夕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却见商玦从浴房的方向走了出来,坠儿也听到了声响,回头看了一眼,对着朝夕行了一礼便安静的退了出去,商玦墨髮披肩,身上着一件雪白的直缀,扫了坠儿一眼问朝夕,「怎么,有什么事情?」
朝夕摇摇头,看着商玦这幅模样眸色微深,此人自从能睡去床上之后便让云柘将他的衣物等都送了过来,甚至平日里有什么消息也是往公主府送,除了隔一日回去仪馆看看,他几乎真的住在了公主府里,朝夕心底沉沉的,她拿他没办法。
「想什么呢?你过来……」
夜色已深,朝夕沐浴之后在书案之后翻着什么,她醒过神来便见商玦已到了床边,朝夕站起身来走过来,看着商玦掀开锦被坐在了床上却不躺下便是一问,「做什么?」
商玦开始打坐,且抬了抬下颌示意朝夕在她对面。
「快到月中了,你身上的寒症。」
朝夕身上的寒症已有多日未犯,朝夕自己都忘记了,商玦却是记得清楚,朝夕看了商玦一瞬,褪下丝履在商玦的对面打坐下来,商玦运起内息双眸微闭,缓缓抓住了朝夕的手腕,商玦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水汽,加上墨发未束,此刻格外的……
朝夕也跟着闭上眸子,生生在心底将「惑人」二字咽了下去。
他为她运功驱寒,亦探入内息至她体内,这一次再不敢轻易灌入内力,却是再用自己的内息帮她淬鍊身上经络,朝夕前几日由他交过内家调息的法子,这几日日日练习,虽然没有增加多少修为,却已让自己体内的经络坚韧不少,商玦发现了这一点,便用上了比往常更为强劲的洗髓淬鍊之术,朝夕闭着眸子,只觉得四肢百骸先是由凉转温,而后又由温转热,再然后,整个身子越来越热,如同被架在火上烤一般,与此同时,浑身上下所有的经脉却又出奇的舒服,一边是被烈火炙烤的焦灼,一边却又是通体的舒泰,朝夕面色粉潮一片,额头漫出薄汗,不知道是想逃离还是继续这状态,忍不住的,轻唿出一口气。
这一口气唿出,身体内的热量仿佛找到了发泄处,朝夕起初只是轻微的唿气,至最后,已禁不住变作了喘息,她耳边轰鸣阵阵,却是听不到自己的喘息,只觉得人仿佛泡仔了水温很高的汤池之中,除了舒服便是舒服,甚至忍不住的想轻吟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那股子炙烤的感觉才缓缓退去,身上的疲累和沉重褪去不少,整个人都变的丰盈许多,她下意识的动了动身子,除了热汗淋漓的感觉之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按摩了一遍似的舒服,这在之前的驱寒之中是从没有过的,再想到自己体内藏着的内力,她又迫不及待的睁开了眸子,可她一睁开眸子,便对上商玦四溢着火星的目光。
朝夕一愣,一瞬间便认出了商玦眼底的*。
好端端的,他怎么竟然生了慾念……朝夕身上的热潮已经褪去,耳边的轰鸣也一併褪去,而后她才发现自己喘个不停,二人距离如此之近,又是在床榻之上,她只觉得刚褪去的热潮又漫了上来,暧昧旖旎猝不及防的让她愣在了当下,下意识的,她勐地屏住了唿吸。
商玦直直的盯着她,落在她手腕上的掌心缓缓攥紧,透过他的掌心,朝夕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喷张的血脉,他掌心热极,就好似他这会儿灼灼逼人的目光一样。
略一低头,朝夕这才看到自己手腕间一片微粉,体内的热力透体而出,她又看了看自己襟口,唯一露出的一点雪白也漫上了粉意,这身素袍之下,她只怕早已像个被烤熟了的粉色虾子,难怪……朝夕抬眸对上商玦的目光,艰难的想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
她刚一动,商玦的手立刻用上了力道,他不放她。
朝夕抿着唇还未说话,商玦忽然轻轻的唤了她一声,「夕夕……」
朝夕头皮一紧,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在她眼前的商玦亦是如此惑人,而商玦的目光那般明亮而炽热,里面的渴求毫无遗漏的摆在她眼前,朝夕吞咽一下,商玦却忽然放开了她一只手,她本以为他要松手了,可他偏偏不是,他另外一只手将她一拉,在她倒向自己的时候他那只手已抚上了她面颊,商玦倾身,额头快要抵住她的额头。
「怎么办?你惹下的祸你说该如何办?」
朝夕抿了抿唇,「强词夺理,我不知道我惹下了什么祸……」
商玦的五指拂过她汗津津的面颊,手往后面一滑,顺着她的后颈抚了过去,朝夕浑身一颤,下意识要往后退,商玦却放开她的手一把搂住了她的腰,他将她制住,后颈的手极其温柔的游移,他缓缓往下滑了滑,徘徊不定,好像随时都能探到她背心去。
朝夕整个后背酥麻一片,上半身几乎要软倒在他怀中,他唿吸在她额前,却是要吻未吻的撩拨与她,朝夕只觉得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耐在心底发芽,很快便蔓延到了全身,她忽的眯眼,抬手抚上了他胸前,他身上本就穿了一件直缀,腰间繫着薄带,胸口大大的敞着,她一把拉开他衣襟,商玦还未反应过来她的手便已抚了上去。
商玦十分明显的一愣,身子更是一阵轻颤,「夕夕……」
他又唤一声,身子正要与她贴近,谁料胸前的手忽然将他一推,他毫无防备被推得往后一靠,手一松脱朝夕便已挣扎出去,她冷哼一声跳下床去,直奔浴房而去。
商玦看着空空如也的怀抱苦笑一下,而后满是难耐的往自己身下望了一眼。
这样煎熬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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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及时剎车→_→这章能算汤吗?算的吧……
第273章 黑化朱嫣
早朝结束,朱勤从崇政殿出来径直回了朱府,回了朱府,直接去往朱嫣的院落。
朱嫣的院子仍然安静的如往常那般,可是不同的是此时的朱嫣没再临窗哀戚伤神,朱勤入了院子,一看侍奴守在书房门口,便径直的朝书房走去,入了书房,果然看到朱嫣在书案之上临帖,见朱勤出现,朱嫣将手中笔放下行了一礼,而后便安静站好等着朱勤说话。
朱勤却是在好整以暇的打量朱嫣,过了这两日,朱嫣的气色已经比此前好了不知多少,还知道看书临帖,总算是过了一个正常贵族小姐应该有的日子,只是……只是朱嫣那眉梢眼角还是有几分零落沉寂,比着往常,再没了那么多的灵秀生动。
朱勤心底嘆了口气,「我刚从宫中出来,赵国来使出使蜀国了。」
朱嫣看着朱勤,不明白朱勤为何告诉她这些朝堂之事,赵国?朱嫣对赵国并无多少印象,只记得似乎几年之前蜀国在赵国手中吃了败仗,蜀国一直在给赵国纳贡。
眼下赵国忽然派使节出使蜀国又是为了什么?朱嫣眼底透着疑惑,朱勤没必要和她说这些朝堂之事,可是一旦和她说了,那便是他接下来要说的和她有关系了。
「赵国来使是奉了赵国世子的意思,来蜀国求亲的。」
朱嫣心底咯噔一下,别的话不用听,只需听到「求亲」两个字她便知道朱勤的意思了,前次燕国未曾成行,这一次的赵国只怕还要她走之前的路子,赵国是五大侯国之一,分量在诸侯王之间也是举足轻重的,赵国来求亲,蜀王必定会应允,应允之后,同样需要媵侍。
朱嫣眼底闪过几瞬微光,可那些微光很快便沉寂下去。
曾经的朱嫣眼神清透明亮,前次出事之后的朱嫣眼神如同一汪死水,此刻的朱嫣虽然不在死气沉沉,可那双眸子已变的晦暗幽深,她知道掩藏自己的情绪了。
朱嫣没说话,朱勤也无需多说,他知道,只用说到这里朱嫣便能明白他的意思。
在朱府,他的意思便是王令是圣谕,只要他定了主意,所有人都是要遵从的,包括这一次,可相比绑着朱嫣去赵国闹得大家都不好看,他更希望朱嫣自己能想通,若她自己想不通,去了赵国她也不会有个好,朱勤不说话,眼神也暗沉无波没什么杀伤力,他甚至不再看着朱嫣,一个转身走到了窗边去,他在等,而朱嫣只怕在天人交战。
「求的是哪位公主?」
朱勤诧异的挑眉,因为他似乎没等多久便等来了朱嫣的开口。
且朱嫣这一句问的十分平静,没有他想像之中的委屈不甘愤怒犹豫。
「还未定下,赵国世子要看三位公主的画像,画像已经送往赵国了,等赵国世子选好了会传消息过来,再有十日就会有消息了,不过我看只怕要选定十公主。」
十公主凤念蓉……朱嫣转身看着朱勤的侧影,眼底掠过一丝浮光。
「哥哥想我嫁去赵国为媵侍?」
朱勤仍然未转身,「还是此前的道理,你的年纪正好,便该发挥最大的作用,巴陵之中的氏族段氏为大,可和段氏联姻却绝不愿意,因此,不如送你向最高的位置走去,你的身份做不了王后,做个一国夫人却绝对足够,朱氏将你教导的很好,只要你自己愿意,朱氏再帮你,这一切都很容易,赵国世子不是商玦,他不会提不要媵侍的要求。」
身后略一沉默,而后朱嫣便问道,「那赵国世子是谁?」
朱勤这下转过了身来,他目之所及,朱嫣的眼神沉郁却坚定,不见半分慌乱,他心底十分满意,这才继续道,「赵国世子眼下还不是世子,不过就在这几日他就要被册立了,赵国世子是赵国二公子赵弋。」见朱嫣眉峰动一下似乎在回想,他便又道,「不用想了,这个赵弋就是五年前在淮阴带走摇光公主的那个赵弋。」
朱嫣眼底闪过诧异,「竟然是他?他不知道摇光公主和商世子……」
话至一半,朱嫣已无必要再说下去,赵国和燕国开战她是知道的,后来燕国世子等于将摇光公主抢回了燕国,既然如此,赵国世子怎么可能不知道摇光公主和燕国世子的大婚,既然知道,还来蜀国求亲,那便是为了别的了,可当初传闻这个赵国世子极其宠爱摇光公主……
「赵国世子是从公子之身成为世子的,而赵国内乱朝斗十分复杂,他能在这等乱局之下在短短时间之内成为赵国世子把持朝政,依我看他的手段心性并非常人,比起燕世子只怕也差不了几分,我们朱氏的女子,下嫁于这样的男人方才算不被埋没。」
朱勤话语铿锵,明明是男女成婚喜事,可在他口中却好像臣子事君一般的用上了「埋没」一词,朱嫣若是从前只怕不同意他这番话,可是现在,她却觉的无所谓了,而且如朱勤所言,这个赵国世子听起来并非庸人,这一点,她心底也是极为满意的,但凡有些见识的女子,谁不想嫁一个风仪卓绝大权在握的男人呢,在这样的男人面前放下身段方才不会不甘心。
「至于摇光公主……当初燕赵大战赵国战败,为了大局他能献出摇光公主便说明摇光公主对他而言可比不上赵国的权利来的重要,因此这一点你无需考虑,同时你也要记住,赵国世子是赵国的主人,未来是赵国的王,他最看重的永远都是手上的权利,绝不会是哪一个女人,当初能对摇光公主那般,未来,他便能对别的人那般。」
这话含着几分警告意味,朱嫣听得明明白白,这是在告诉她不要妄想一个君王的真心,每一个诸侯王的内宫之中,因为妄想君王真心而死的人实在不算少数,哪怕不死,整日里活的如同没有魂魄的傀儡,这不是朱勤希望的,当然,也不是现在的她希望的。
赵国对于朱嫣而言是家族的使命,更是她目下最好的选择,她要进去一个四顾无亲的王宫,若她不争气,那座王宫会是她的囚笼,她不到双十之年进去,或许没个几年便要香消玉殒,而她不会让那王宫变成自己的囚笼,赵王宫,是她下半生的锦绣坦途。
「哥哥放心,我明白。」微微一顿,朱嫣深吸一口气道,「我愿意去赵国,哥哥去斡旋安排便是,哥哥怎么安排我便怎么做,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朱嫣看着朱勤,朱勤听到这话却弯了弯唇,「你说。」
朱嫣扬了扬下颌,「我身边要带的人,必须要是朱府最得力的人。」
朱勤不知道朱嫣要提什么条件,可只要她愿意去赵国一切都好说,更何况她一个姑娘提的条件也不会出阁到哪里去,可是朱勤怎么也没想到朱嫣会提这样的条件,她要人,还要整个朱府最得力的人,朱勤看了朱嫣一瞬,忽然朗声笑了……
世间文字千万个,唯有「情」字最杀人,经过了一场闹剧,朱嫣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而这变化委实让他觉得满意非常,能想到带最得用的人,便表明他这个妹妹有了野心,朱勤不怕她没有野心,怕就怕她整日哀哀戚戚沦为他人案上鱼肉。
朱勤笑完,毫不犹豫的点头,「好,我答应!还有什么别的要求,一併提出来。」
朱嫣见朱勤笑的明快,她自己也弯了弯唇,虽然在笑,可那笑意未达眼底,相反的,那双眸子更为幽深晦暗了,「别的没了,不过若说有什么想做的,眼下倒是有一件……」
朱勤好整以暇看着她,不管她想做什么,哪怕是想去摘星星摘月亮他能叫人给她搭梯子。
朱嫣顿了顿,缓缓道,「我想进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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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伪善诛心
马车缓缓的停下,马车里的朱嫣缓缓的拂了拂自己的裙摆,一边的侍婢倾身,细心的将她的裙摆一点点整理好,这才倾身掀开车帘请朱嫣下车,这侍婢是朱勤重新为她安排的,年纪比她大上个两岁,细心周到无比妥帖,沉默少言很有眼色。
走下马车来,亮出腰牌,入了宫禁,悠长的宫道之上只有几个身影被拉长的宫奴在洒扫。
朱嫣走在前,头也未回问向后面,「叫什么名字?」
侍奴低头恭声,「奴还未有名字,二公子说奴要等小姐赐名。」
朱嫣下颌维扬,「等我赐名,既然如此,你便叫墨韵吧。」
侍奴恭声应是,「墨韵谢小姐赐名。」
朱嫣「嗯」了一声,清秀的面庞上一股子说不出的沉凝意味,「从前跟在我身边的丫头也叫墨韵,几日之前,她被二公子的侍卫一剑杀死了。」
后面侍奴的脚步乱了一拍,可很快又恢復如常。
朱嫣弯了弯唇,「放心,第一个墨韵因我而死,第二个绝不会了。」
后面侍奴似乎松了口气,「是,奴唯小姐马首是瞻。」
朱嫣笑笑,径直朝着椒房殿而去,她是来拜访凤念蓉的,早有侍奴前去椒房殿通禀,刚走到椒房殿之前便看到凤念蓉身边的近侍在殿门口候着,一路将她迎进了暖阁,便见凤念蓉在书案之后作画,凤念蓉正画着一树海棠,只待最后收尾,见她进来笑着接了她的礼身子却不动,侍奴奉上茶点,朱嫣走到书案之前扫了两眼。
眼下已是四月,正是海棠开花的时节,而凤念蓉笔下的这一树海棠花格外的浓艷灼目,花树极高,其上每一朵花儿都烈烈盛放,大团大团的红似艷霞似火,树顶的枝丫更好似要伸到天上去似的,这一树的花,春意勃勃,疯狂生长,在凤念蓉极佳的画工之下好似活的一般,朱嫣抬眸看了一眼凤念蓉,她的面庞恬淡端容,可那双眸子却是亮的惊人。
这是一双浓烈绽放的海棠花,也是凤念蓉那颗抑不住悸动的心。
她都知道赵国来使求亲的消息,凤念蓉怎么可能不知道……
「公主的技法越来越炉火纯青了,这一树花真是被画活了,宫中最好的海棠也没有公主笔下的海棠来的好看夺目,公主真是叫人越来越刮目相看了。」
在朱嫣的赞嘆声中,凤念蓉平稳的落下了最后一笔,看着纸上的海棠,她自己也露出满意的笑容来,叫侍奴拿来自己的玉印盖上,如此方才圆满的一笑,「完成了,这幅海棠画了两日了,昨日起笔的时候到现在一直担心画不好,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凤念蓉又看了一眼,这才从书案之后走了出来,请朱嫣在临窗的案几之前落座,又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好几日不见你了。」微微一顿,好似想起什么似的道,「那一日听说你入宫了,怎么后来不曾来见我?那时候有场家宴,我也未顾得上问你。」
朱嫣闻言苦笑一下,目光却在凤念蓉真挚的面上一扫而过,心道原来她说违心之话的表情也是如此坦然真诚,「那一日,出了一点岔子,本是要来见你的。」
凤念蓉点点头,「瞧你气色还好,这几日在做什么?」
这几日她在做什么呢?朱嫣想到几日之前自己那不死不活的样子唇角微抿,笑意也真挚起来,「这几日还不是老样子,燕世子说不要媵侍了我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凤念蓉眯眸,「是啊,谁也没想到燕世子竟有如此决定。」
当今的世上,没几个男人不喜欢三妻四妾的,商玦的位子能如此决定委实叫她们大跌眼镜的同时又心生嚮往,朱嫣跟着点头附和,「是啊,摇光公主好福气。」
朱嫣嘆了一句,凤念蓉却低头喝茶未曾说话,朱嫣便又看着凤念蓉道,「刚才入宫的时候听闻宫中人在议论赵国来使求亲的事,可是当真吗?」
凤念蓉不知想到什么眉头一皱,当即便问,「你不知道?」
赵国求亲朝野俱知,难道朱勤不曾告诉过朱嫣?
朱嫣颔首,「不知啊,我知道这个做什么,这几日我都未怎么出门……」
凤念蓉唿出口气,那就是说朱勤没有告诉她这件事了,既然没告诉,便意味着朱勤不想让朱嫣去赵国,凤念蓉心底松快两分,笑意更为真诚,「是,赵国来使求亲了。」
朱嫣眨眨眼,「来求亲,那岂非是要求公主您了?」
凤念蓉摇摇头,「并非如此,说是要等赵国世子定夺,还不知赵国世子会求谁。」
朱嫣摇头失笑,「看公主说的,眼下宫中适婚之龄的公主只有两位,九公主在您前面哪有什么可比性,她的母亲只是个美人,您的……」朱嫣说的语速极快,至此忽的一顿,看到凤念蓉笑容一僵,她赶忙改了口,「您的姨母一个是王后一个是段夫人,虽则段夫人如今是美人,可是将来也必定是要重新回到夫人之位的,听闻段美人这几日身子不适?不知道好了没有,若是好了,嫣儿待会儿可去拜见请安了。」
朱嫣不仅转过了话头,干脆直接将话题带去别处,可即便如此,凤念蓉的笑意还是僵了许久才松快下来,朱嫣本没有说错,凤念依在她面前没有可比之处,即便是说到出身,凤念依也比不上的,她的母亲出自段氏,她的姨母也在宫中身居高位,可其他都是次要的,和她血亲的乃是她的亲生母亲,偏偏,她的亲生母亲只是个美人,且早已疯了!
这么一论,她和凤念依孰高孰下却不好判断。
这是凤念蓉最为痛恨的地方,她暗自握紧了茶盏,好半晌才将心头的愤怒压了下去,抬眸一看,朱嫣眼底一片纯澈,刚才那话想必她不是有意的,咬了咬牙,凤念蓉摇头道,「还未好呢,这几日都是闭门谢客的,怕是要过几日才能去请安。」
朱嫣遗憾的嘆了口气,「那也好,总之你这次必定是要去赵国了,赵国距离这般远,那赵国的世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咱们一别,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话又转了回来,却是将凤念蓉的母亲避了开去,凤念蓉抿了抿唇,「我也不知,只等父王和来使商议之后方才能有所定论,若真要去赵国,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朱嫣弯了弯唇,「不过说起来去了赵国往后便是一国王后,倒是配得上公主的身份。」
凤念蓉眼底微亮,嘴上却是道,「哪里的话,位分越高越是艰难。」
「那是自然的,不过嫁个寻常人想必公主也是不甘心的。」朱嫣说着话,面上一派坦诚,凤念蓉虽然未说什么,心底却已绽放出一树浓艷的海棠花来,海棠红艷似火,花枝朝天而去,便如她此刻对那赵国王后之位的嚮往,可转念一想,凤念蓉又无可避免的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那个被关在蜀国王宫疯癫了十几年的女人,公主出嫁,生母必须要送嫁的,她母亲那样必定来不了,可到时候所有观礼之人会疑惑,会问,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
凤念蓉想的出神,朱嫣也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二人又说了一阵话朱嫣便提出了告辞,凤念蓉将其送出殿门,看着朱嫣的身影消失才转身往殿内走,进了暖阁,身边只有紫鸢一人,凤念蓉蹙眉问道,「那一日的事朱二公子不知是我们的人吧?」
紫鸢点头,十分肯定的道,「必定是不知道的。」
凤念蓉微悬着的心这才落定,大抵真是做了亏心事便怕鬼敲门,今日和朱嫣说话的时候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然而朱勤不知道,朱嫣便不会知道,一定是她想多了。
又往里面走了两步,凤念蓉缓声问道,「美人怎么样了?」
紫鸢微愣,「美人?美人还在长信宫养病啊……」
凤念蓉垂眸,极其不情愿的道,「我说的,不是那个美人。」
紫鸢又是一愣,想了好几瞬才恍然,「啊,这个奴不知道……」
凤念蓉面无表情的定了定神,「去问问,我想知道。」
紫鸢立刻应是,却不明白自家公主一直避讳的生母今日怎么主动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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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杨氏弃子
「将军,大人说他累了,今日就不见您了,您请回吧。」
夜色初临,杨府的中庭之中站着个一身戎装未除的高俊男子,男子名叫杨衍,是钦州守军主将,此番回巴陵述职,特回杨府拜见如今身为杨氏主人的杨德,可他在这中庭站了一个时辰,等来的结果却是杨德的拒见,杨衍闻言神色平静,其后的副将已面生愤然。
「既然如此,那杨衍就先告退了,改日再来拜见叔父。」
杨衍抱了抱拳,转身朝外走去,副将横了那传话的小厮一眼方才跟着杨衍往外走,廊檐之下,那小厮满是不屑的看着杨衍的背影轻哼了一声,瞧那一身汗味的军服,明知道老爷最不喜军中那股子悍气,却连军服都不换便来拜见,不过一个领了几千兵马的小将而已。
小厮满心不屑的进了内室,连杨衍的名字都没想起来。
这边厢,杨衍带着自己的副将大步的走出了杨府的大门,刚一出门,憋了半晌的副将忍不住骂起来,「他娘的,不见就不见,让咱们干等这么半天分明是有意的,这位什么什么内史大人在外名声倒好,没成想是这么个瘪犊子样,真他娘不把将军放在眼底,还有那眼睛瞧到天上去的侍奴,凭老子的脾气,见到将军不行礼的老子先给他二十军棍!」
副将并非杨氏之人,为人粗豪,且一心向着杨衍,自然忍不下这种恶气,杨衍在钦州是军中一把手,受底下人敬重惯了,没成想回了巴陵自己家族之中却要受这等气,想来想去气不顺,那副将忍不住将马鞭在地上重重抽了一下,口中又骂了两句。
这副将看不惯,杨衍却是早就习惯了,他警告似的看了副将一眼,副将赶忙收了马鞭,军中纪律严明,他这等动不动就发火的暴脾气最容易误事,那副将得了警告缓缓将马鞭收在了手中,可眼底全是不服气,杨衍心底一嘆,「叔父还在为少爷死的事生气,不见我是应当的,何况杨氏自诩诗书礼仪传家,世代为文官从不喜族人从军。」
「这他娘的是什么道理,男子汉大丈夫不去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天天龟缩在这巴陵之中做享荣华富贵吗?!将军在钦州练兵那般辛苦,属下看着府中小厮都比将军活的惬意,杨氏杨氏,属下还以为杨氏有什么好呢,却不想也是这么个家风……」
副将朝那府门上大大的「杨府」二字满是不屑的横了一眼,前面杨衍已利落的翻身上马,副将赶忙赶过去签自己的马,又道,「那小少爷的死根本不能怪在将军头上,那一日将军出城练兵根本就不在,何况那小少爷那般荒唐无礼,早晚也要出事……」
副将也上了马背,见杨衍调转马头欲走,自己也夹了夹马腹往前跟去,杨衍自始至终神态平静,「后来钦州送回来的册文之上言明此事与摇光公主和燕国世子无关,是我盖的印。」
朝夕和商玦行在钦州之时,那杨氏的小少爷死在他们队伍之前,此事本被有心人利用渲染过,可钦州送回来的证词册文上却言明杨氏小少爷乃是被刺客刺死,并非燕国士卒行兇,如此,此事方才和朝夕与商玦洗清了关系,否则不知还要生多少事端。
虽然如此,内宫之中杨莲心将此事还是记在了朝夕的头上,而杨氏更是怪罪当时的钦州守将杨衍竟然主动帮朝夕等人洗去了嫌疑,以至于至今那杨氏小少爷的死也是不明不白,再加上杨衍乃是庶出旁支本就不受重视,他的族中的处境就更加艰危。
「那是将军英明,是黑的便是黑的,是白的便是白的,难道还要让将军冤枉别人不成!」副将气哼哼两句,「依我看,将军往后还是莫要和家族来往众多了,免得给自己找了不快,将军不如干脆在钦州安家算了,钦州多好,有军中兄弟,谁敢让将军受委屈!」
杨衍没说话,他御马缓缓走过杨府的大门,再未往那府中看一眼,听到副将的话他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本不让你跟来的,倒教你也看了脸色。」
这副将笑呵呵摆手,「属下倒是无妨,属下那会儿跟来本是想见识见识这巴陵勛贵来着,谁成想……算了算了,这事也不提了,依属下看,他们这会儿不见将军,以后必定有求着见将军的时候,将军,等你带着咱们兄弟啥时候立了军功,必定加官进爵!」
军功?钦州在蜀国以北,靠着淮阴,虽说是蜀国北边第一道重镇防线,可钦州已经百多年不见战火了,那里的驻军在杨衍去的时候早已贪腐懒散成一盘散沙,这么多年杨衍费了许多功夫才整饬的像个样子,要拿军功不是不能,是他们没有这个机会,因为如此,钦州的驻军成了摆设,他这个主将无法发挥功用,也成了不被重视之人,他的官位虽然不高,却也不算最低等,可因为如此,杨氏之人并不拿他当个军中主将来看待,他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弃子身份。
家族的冷漠忽视杨衍早就习惯了,他倒不是为了得到杨氏的重视,只是从军多年,满心抱负无处施展委实叫人苦闷,可他的家族不为他谋算助力,他单凭自己在如今氏族权力为大的蜀国官僚体力之中什么也做不了,而他,也不可能低下头去求那位高高在上的叔父,这辈子,只怕要在钦州消磨到卸甲,思及此,杨衍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将军,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您说不在官舍住,那咱们今夜住哪?」副将见杨衍有目的地朝一个方向行去,便知他已想好了今夜落脚的地方,朝廷为外地来的述职将官准备有专门的官舍,可因为杨衍本就是杨氏之人生在巴陵,所以他说不住官舍之时副将也未多想,只以为可以随杨衍去杨氏府中住着,可眼下,他们显然住不成杨氏的府邸。
「去我那儿住。」杨衍说着加快了马速,语气沉定的叫人安心。
副将一喜,「噫,将军在巴陵有府宅?那可就好了,咱们不用露宿街头了……」
杨衍面上淡淡的,「不算什么府宅,我一年回来不到两次,只是个落脚的地方。」
说着马鞭一落,一路疾行的往城南而去,从主街走到小巷,弯弯绕绕了半刻钟,这两骑停在了一处一进的小院子前面,那副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处显得有些破旧的院子眨了眨眼,这就是自家将军回来巴陵落脚的地方?想到刚才看到的巍峨阔达贵胄华丽的杨府,副将面上漫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表情来,愤怒诧异悲戚,还有几分心疼。
杨衍在前开门,牵马进去,副将回神跟了上去,只是一进院门便忍不住哀怨起来,「我的将军,这廊下草都长的看不到台阶了,这……这屋子里还能住人?」
「把院门关上,你我二人收拾收拾,能住人的。」
副将看着杨衍将马拴在院子一角,又看了看这正屋四面多处破损的窗户嘆了口气,他不是不能吃这些苦,只是觉得自家将军好容易回了巴陵,也该有个像样的住处。
院门刚一关上,这院子门前的巷口便有辆马车缓缓离开,马车里朝夕和商玦相对而坐,朝夕想着适才一路看到的听到的摇了摇头,「希望十日之后的杨德能像今日这样硬气的待他。」
商玦点头失笑,「蜀国重文轻武,一般的武将在文臣眼底的确不算什么,可是手握大权的武将却是连君王都要礼待笼络的,杨德这腰板必定是硬不起来了。」
朝夕唇角微弯,自诩清贵矜贵的人向人弯腰低头是什么样子呢?
她捻了捻指尖,那表情一定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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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交好捧杀
「你可知道我今日入宫见十公主是为了什么?」
昏灯寂寂,朱嫣沐浴之后并未入睡,反而靠在临窗的软榻之上出着神,某一刻,忽然看向站在一角的墨韵轻声一问,墨韵微愣,「小姐难道不是去拜访十公主的?」
朱嫣轻声笑开,「什么拜访啊,如果不是知道她背地里的小动作,只怕还要被她继续骗下去,可一旦知道了,她那些表情看起来也错漏百出,第一遭做这看戏之人,真是有意思。」说着斜了墨韵一眼,「你也知道,十公主极有可能要嫁去赵国,你说我该怎么办?」
墨韵敛眸沉默一瞬,「公主嫁去赵国是为赵国世子夫人,小姐过去暂且只是贵妾,既然小姐知道公主的用心而公主不知小姐,小姐不如先行交好再行捧杀。」
捧杀?朱嫣看了这个墨韵两眼,说起来,这个墨韵的确比此前的墨韵聪慧不知多少,捧杀……朱嫣在舌尖将这两个字喃喃念了一遍,笑意微深,「倒是一个法子。」
说着话她伸了个懒腰,「此去赵国,还不知那世子是怎么样的人,咱们一为自保,二为谋荣,三嘛,便是让防着这位十公主在背后对咱们使绊子,不对,不仅要防着,还要让她尝尝被人背叛的滋味,赵国内宫必定无趣,有人相斗倒也不错。」
墨韵并不知道朱嫣和凤念蓉有何矛盾,可朱嫣话说的这样明白,她立刻在心底将那位十公主列入了敌对阵营,这边朱嫣又笑笑,「她素来仁善贤淑惯了,这样的人倒也好拿捏,有句话叫做『欺君子以方』,不知道她知道我也要去赵国会是什么表情?当初费尽心思想让我去燕国,可没想到算来谋去却给自己谋算了个媵侍来,想想都气恼。」
墨韵眉头微蹙,「小姐,十公主有了这份贤德之名,又身世极好,只怕会稳坐世子夫人之位,您心中即便有谋算,也可千万忍着些莫要露了破绽。」
朱嫣颔首,轻嗤一声,「我自然知道,不过,谁说她身世极好的?」
墨韵对宫中诸事了解十分模煳,听闻朱嫣这话她不由有些好奇,朱嫣便眸色微深道,「她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是有个发疯的母亲,宫里宫外最常说的是她有个王后姨母,却极少有人提起她的生母,她的生母早些年间疯了,至今仍然被关在后宫之中,这么多年,听说她去看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嘴上没说,可只怕她母亲在她心底是个污点般的存在。」
「不管她嫁的多么风光无限,不管她以后的位置多高,这一点无法改变,我猜,她心底一定恨极了。」朱嫣唇角上扬,「听说她母亲当年是因为加害了别的宫嫔腹中孩子被查出来之后才发的疯,此事若是传扬至赵国再被有心人利用,流言蜚语便能让她招架不得。」
墨韵看着朱嫣轻轻弯唇,「看样子小姐已经谋算在心了。」
墨韵平日里十分安静,虽然做事情叫朱嫣放心,可对朱嫣而言这个新仆还没到对她忠心耿耿的地步,她是朱氏的奴僕还是她的奴僕这有很大的分别,而首先她要表示出对她的信任,这信任的第一步便是交底明心,朱嫣看着墨韵已经生动起来的表情知道她已经做到了。
「小姐可是有十分的把握确定这次嫁去赵国的一定是十公主?」
宫里到了适婚之龄的公主还有另外一位九公主,可朱嫣笑着摇头,「那位九公主性子不争不抢,而十公主,这次必定是成竹在胸非要谋到这场婚事不可的,这样一想,九公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我倒不希望是这九公主被选中,那个九公主瞧着是个婉柔乖顺的人,这样的人到了赵国别说与我争抢,只怕会早早的被赵国那群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墨韵听着频频点头,「小姐心中一片清明,墨韵必助小姐达成所愿。」
朱嫣颔首,看着墨韵恭敬的样子浅浅笑了。
夜色已深,椒房殿内殿还亮着一盏昏暗的灯火,凤念蓉着了件素袍听紫鸢的禀告。
「公主,美人在那霜雪殿中过的很好,只是病情一直没有好转,这么多年了,美人的病也怕是好不了了,奴去问的时候,发现那殿中下人竟然在苛待美人,奴已派人去敲打那殿中的侍从,公主只管放心便是,有您的过问,他们半点不敢放肆。」
昏灯掩映,凤念蓉的脸一半明一半暗,叫人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觉得那双眸子黑沉沉的满是压抑,她人亦不像白日里那般端方雍容,良久,凤念蓉才眯眸,语声冷冷的,「真是放肆,美人到底是美人,底下人竟然敢如此的苛待美人?!」
紫鸢动了动唇,心说那段美人已经疯了,君王早已忘记她,她在宫中无所依存,唯一的女儿光鲜受宠,却根本不管她,宫里的人惯会迎高踩低,难道还要对一个疯了的美人毕恭毕敬吗?紫鸢口中说的苛待,可真实却比苛待更甚,那些侍从守着个疯妇心中怨念极大,想着段美人不会说出实情,平日里都将怨念发泄在了段美人的身上,轻则剋扣吃食,重则打骂,更有甚者弄那些发霉腐烂的骯脏物给美人,美人不知情发饿,给什么便吃什么,那哪里还是美人,只怕连个人都不算,简直成了侍从们取乐的玩物一般!
紫鸢心底明白,却哪里敢说出来,只敛眸道,「公主放心,已经交代过了,以后不会了。」
这么说着,紫鸢却知道,若是自家公主不亲自去看看或者时常过问,那美人必定是过不好的,再者说自家公主还想嫁去赵国,待嫁去了赵国就更是十万八千里管不着了。
想的再如何清楚,这些话紫鸢都只能埋在心底,而凤念蓉忽然在一旁踱步起来,她眉头拧的极紧,来来回回走了许久方才缓步停下来,「这几日每日都派人过去看看,如此方才能让他们长教训,我平日里不问,你们竟然也不关心一下,美人必定吃了许多苦。」
紫鸢闻言心底只得苦笑,外人不知道,她们这几个近侍却是看的清清楚楚,自家公主忌讳别人在她面前提起那位美人来,别说关心了,便是多走动一回两回的便要不满,只害怕别人想起来她还有个疯了的美人母亲,可那是生养之恩,便是一辈子不闻不问,旁人难道就能忘记这件事了?紫鸢想到这里不知怎的有些心痛,又有些隐隐的畏怕。
「是,奴明白,奴明日亲自去看看。」
凤念蓉点点头往床榻的方向去,一边走一边道,「父王那边如何,还有九公主那边呢?」
赵国来使求亲,她和凤念依是适婚之龄的公主,虽然说她平日里受宠爱些,可若是凤念依也有这个念头到底会难办些,谁知紫鸢摇摇头,「九公主那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前阵子春日宴上她的母亲刘美人病了,这阵子她一直在侍疾,都不晓得她知不知道赵国来使求亲的事,依奴看,九公主怕是不知的,即便知道,九公主又拿什么和您争呢?」
凤念蓉听得满意,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凤念依拿什么和她争?
夜色已深,宫中亮着的灯火熄灭了一大半,可张太公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凤钦坐在他下手位上,看着张太公眉头紧皱,「这件事想来想去孤还是觉得应该来问问太公,还请太公给孤拿个主意,到底是五万大军的兵权,不可随意交割,眼下孙氏和朱氏还有林氏都透过意思,可是孤有些担心他们会成为下一个段氏,太公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张寻鹤捋了捋鬍子,「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此番之后,兵权再不能入氏族了。」说着微微一顿,「你让我为你定个人选,刚好,我这里恰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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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太公论国
「真没想到竟然凭空杀出这么个人来,那人名字说出来的时候是谁我都不知。」
「是呀,几大氏族争的厉害,谁成想大权旁落到了别人手中。」
「没想到表面上自诩文臣清正的杨氏也要把手伸到武将里面来了……」
「我看不像啊,治粟内史大人听到这谕旨的时候也懵了,我就站在内史大人对面,可是将内史大人的表情瞧的清清楚楚,大人一脸的意外,当时我瞧着惊的话都说不出了。」
「没错,我也瞧见了,一听姓杨,谁第一个不是想的杨氏出手了?」
「你们不知那人,我倒是知道两分,此人是杨氏旁支庶出,并不受族中待见,听说次次回巴陵述职连族长都见不到,且杨氏素来不涉军事,此人从军虽得了个主将之位,可那位置你们都是知道的,不轻不重不痛不痒的,族里人不以为荣反以为耻,这么多年也没有帮衬过,至于这位杨将军嘛,礼数还算周全,可我看着早就和族中人不亲近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来此人,此人年少从军是个勇勐果决的,三年前赵国边境再生事端,便是他退了敌兵让赵国不敢妄动,还有两年前北边的匪乱也是他平的,后来到了钦州,得了这主将的位子反而有些大材小用了,这两年听说练兵练的不错。」
「如此说来此人竟是真的将才?王上可真是慧眼识人啊。」
「至少也是个将才吧,不过这次似乎不是王上的意思,这两日段氏和南边大军的许多处置都有了定论,此前可是搁置了许多日子了,你们可知这定论从何而来?」
「我知道了,你说的是那位老人家来了才有了这些定论……」
下了早朝的臣工陆陆续续的走出宫门,一路上听见最多的便是关于今晨廷议之上的议论,被裁撤出镇南军的五万原左营大军终于有了新的番号和主将,番号是为定南军,主将是此前的钦州主将杨衍,这位主将在此次回巴陵述职的诸位将军之中位置不算最高,且因杨衍为人低调不善交际,周围知道他的人委实不多,而这两日朝野之间本来为了这五万大军军权争得不可开交,可谁都没想到最终这大权会落在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身上。
等所有的臣工散的差不多了朝夕才从马车上下来,转头看了看那群已离开的臣工背影,而后才往宫中去,入了宫听闻凤钦还在召见今日新晋的大将军杨衍,她脚下一转往张太公所住宏德殿而行,张太公教导过她的母后,对她也十分亲近,她去请安再正常不过。
到了宏德殿之前,宫人先行去通报,没多时,一阵极快的脚步声当先而出,朝夕抬眸,看到的却是一脸笑意的君不羡,看到她君不羡当先拜了拜,「公主殿下。」
朝夕侧身避让一瞬,「不必多礼了。」
君不羡起身,抬手一请,双眸灼灼的看着朝夕,「外祖在里面焚香呢,快请进,两日不见公主入宫了,公主今日怎么来了?可去见了王上?」
朝夕摇头,「听说父王正在面见外臣便未过去请安,今日入宫也只是为了来跟父王和太公问个安的,君少爷这几日都在宫中陪着太公?」
君不羡点头,却又道,「公主对我尽管称唿名讳便可。」
朝夕唇角微动,却未说话,只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二人顺着游廊往里面走,没多时便看到倚窗而靠的张太公,因今日天朗日清春光甚好,轩窗已被高高的支起,张太公手中握着一只古朴的紫砂壶,身前的案几上一只小香炉内青烟裊裊。
「外祖,公主来给您请安了……」
还未进门,君不羡便忍不住喜悦的禀报了一声,屋子里张太公失笑的摇摇头,「知道了知道了,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大唿小叫的,公主快进来……」
朝夕笑着进门,端端正正的给张太公见了个礼。
「来来来快坐下,羡儿,倒茶。」
一声吩咐,君不羡立马给朝夕斟茶,朝夕坐在张太公对面,君不羡便垂手侍立在一旁,虽然他和朝夕算是平辈,不过张太公没有吩咐他却是不好落座的。
「怎么样啊这两日?瞧着气色倒是不错的。」张太公打量了朝夕一瞬,忽然有了什么新发现,「瞧你气息也沉稳有力了许多,可是在修习内家功夫了?」
朝夕笑着点头,「太公好眼力,正是如此。」
张太公颔首,「修身健体总是好的,南边的军权定了,你也可安心了。」
朝夕抿了一口茶,「是,此事还要多谢太公。」
张太公摇了摇头,「本就该如此,没什么谢不谢的,此事定了,赵国求亲的事还未定,眼下的蜀国也就这么两件事,你心中记挂的事,只怕要排到这件事之后了。」
朝夕蹙眉,「这个我知道,只是赵国好端端忽然来求亲,这不像赵弋的行事风格。」
轻笑一声,张太公转眸看向外面的晴天碧空缓声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眼下的蜀国虽然还未与赵国争锋相对,可是年前蜀国断了进贡,两国又有五年前的大战,这几年说是风平浪静,可边境之上也偶有摩擦,特别是眼下燕蜀联姻,蜀国虽不敢对赵国宣战,可燕国却敢,燕国不仅敢宣战,燕国还能再一次的让赵国溃败,如此情势,赵国唯有对蜀国行拉拢之策,赵弋这是伐谋不成取了伐交的下策,可这次求亲之后赵国蜀国正能安好百年吗?」
摇了摇头,张太公轻声道,「只怕不一定。」
朝夕平心静气的听着,「太公的意思是……」
张太公轻声一笑,「这件事的重点其实不是在蜀国,也不是在赵国,而是在燕国。」说着看朝夕一眼,「赵国败于燕国,可你说眼下的燕国真的能让赵国国灭吗?只怕也是不行的,此原因有二,第一,燕国国力还未达成,第二,现在也不是燕国南下的好时机。」
见朝夕听得认真,张太公便继续闲适的道,「眼下十二诸侯虽大都自治,可还没有谁生出彻底脱离大殷自立的心思,年前帝君向各个诸侯索要美人金钱,你看哪家没有送出去?可送出去怎么送就是个问题了,有的送的人数相当金银充裕,有的送的人数折半不见金银,有的拖延时间有的以战俘充数,诸侯表面上都还尊着镐京,且彼此谁也没有强大到可吞併列国,因此,才有眼下的平衡,可一旦有哪一国国力强盛到列国畏惧,要么,列国胆寒被一一击破,要么列国合纵将那强国瓜分,这两种情况,第一种可能性大于第二种。」
张太公抿了口茶,「如此这般,平衡会被打破。」
朝夕眉峰微皱,「那个时候,便是赵国和蜀国的联姻无效的时候。」
张太公点头,「不错,那个时候什么盟约什么联姻都无效了,利益,存国,才是最紧要的,十二诸侯各自为政又各有异端,那时候会如何便是我也说不清道不明,你说如今撕破脸的燕赵会不会有一天盟约了?也是有可能的!你说如今已是一家人的齐宋会不会生出战火,那也是有可能的,大争之世,列国各有志向,未来真是难料的很吶!」
朝夕面色沉沉,敛眸不知在想什么,张太公瞟了她一眼嘆气,「哎说的远了,只说近前吧,近前赵国的求亲之事还要等那赵国世子和王上的论断,此事暂与你无关。」
朝夕抬眸看着张太公,「太公适才所言的大争之世还要有多久?现在蜀国又该做什么?」
一旁站着的君不羡却有些诧异,原以为朝夕沉思半晌会问求亲之事,却不想还是问的太公适才之言,君不羡看了看自己外祖,又看了看朝夕,也兀自深思起来。
张太公听着这一问眼底却一亮,而后便看着朝夕笑道,「我说的那大争之世,短则一年,多则三年,至于蜀国眼下怎么做……两件事,强国,强兵。」
朝夕眯了眯眸,本就紧皱的眉头顿时拧的更深了。
短则一年多则三年,对蜀国而言时间太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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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伯乐之恩
送走朝夕,君不羡回屋子之后眉头微微皱着,抬眸见张太公仍然神色闲适浅啜着茶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外祖,您刚才为何和公主殿下讲那些?有些话您甚至都不曾和蜀王讲过,公主殿下虽然非寻常女子,可是刚才所讲乃是天下大观,公主殿下听这些……」
张太公也不意外君不羡会这么问,放下手中的紫砂壶拍了拍身边的榻沿,君不羡走过去坐下,而后便听张太公缓声道,「你为何会觉得公主非寻常女子?」
君不羡没想到张太公不是先答他的话而是先问了话,他和朝夕认识并不长,相处更是没有几次,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了,略一思忖方才道,「公主幼时被贬斥而出,后来几番辗转,孙儿听闻公主此前还患了眼疾,孙儿认为能经过这么多坎坷再回来巴陵便已非常人,再看公主其人风姿卓绝气度清隽,虽然年纪不大,言谈之间却有种从容不迫的泰然之感,光是如此便能将比她大许多岁的很多人比下去,是以孙儿觉得公主非寻常女子。」
君不羡缓缓说完,张太公唇角便是一弯,「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与她论天下?」
君不羡闻言欲言又止,「可是……可是总觉的……」
张太公笑起来,「总觉的什么?总觉的这些话我该和蜀王和几位公子说而非和摇光公主说?或者说……你觉得女子不该论天下大事吗?」
君不羡闻言慌忙摇头,「不是不是,当然不是的,孙儿怎会如此想……」
见君不羡有些急了却又表达不出来,张太公笑意更浓,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在我眼底,摇光公主与你是一样的,我能说给你的东西自然能说给她听。」
君不羡听着这话只觉得云里雾里,「难道外祖从前也是这样教庄姬公主的?」
张太公点头薄笑,「我身为帝师教过不少王室诸侯的子弟,公子公主皆有之,别的公主大都只教诗书,可庄姬公主却是与教导公子无异,庄姬公主悟性之高也叫我十分满意。」
君不羡好似有两分懂了,「原来如此,倒是我狭隘愚钝了。」
张太公自然不会责备君不羡,他撑着坐榻站起身来,君不羡看见连忙去扶,张太公朝临时为他准备的书房走去,又缓声道,「你这样想倒也十分正常,公主已经订下婚盟,不日就要远嫁燕国,说天下大观说蜀国如何强国的确有些不寻常。」说着话张太公已走到了书房里来,他抬手指了指这书房书架之上满满当当的书,「这些书,是摇光公主三岁之时便开始看的书,你去瞧瞧,不仅这些,庄姬公主还亲授《帝策》于她……」
君不羡看到了那书架之上熟悉的书册名字本就惊讶万分,再听到张太公说完最后一句,整个人彻底的愣了住,他看着张太公,不可置信的道,「庄姬公主这是……」
张太公捋着鬍鬚点头,扫了一眼那书架缓缓的笑了。
朝夕从宏德殿出来还是往崇政殿去,她好歹入了一次宫,不可能不去向凤钦请安,待走到崇政殿,崇政殿里的议事却还未结束,王庆听到禀报连忙迎出来,有些苦恼的道,「公主殿下,这里面还未说完呢,您看您现下只能等等了。」
朝夕自然应下,又往半掩的殿门看了一眼,「怎么说了这样久?」
王庆闻言眼底微亮,「今日早朝,王上将从镇南军之中裁撤出来的五万左营兵马重新定了番号是为定南军,又重新定了定南军主将,说起来这位主将公主想必有印象,正是那钦州的驻军主将。」见朝夕点了点头似乎想起来了,王庆又接着道,「此前众将回来述职之时王上也没有特别注意到这位将军,可是刚才,王上召了杨将军来本是要交代南边军务的,却不想杨将军心底早就对南边军务有看法,王上让他尽管说来,这不,杨将军一说就说了这样久,说起来也是王上慧眼,这杨将军真乃胸有沟壑之人,一席话说的王上精神百倍仿佛发现了宝,奴瞧着,只怕还得说一会子才能说完呢,王上听得很认真。」
朝夕眨了眨眼,「杨将军竟有这样的大才?!」
王庆笑着点头,「谁说不是呢,便是连老奴都没有想到,刚才老奴听了几句,只听杨将军对南边的防务改动便列了十三条,那样子好似他已经驻守南边多年,可谁都知道,杨将军从前是在钦州的,虽然是北边重镇,可那里的驻军常是闲置的,杨将军刚才便说,正是趁着这两年的功夫对蜀国四方防线都琢磨了一遍,因为如此,这次忽然接下这样大的一个担子杨将军开始惊讶了一下之后没有半点慌乱,王上对他真是一万个满意。」
莫说凤钦那般满意,便是朝夕都满意非常,她颔首薄笑,「说起来这位杨将军的身世处境也是十分艰危,如今王上发现了他的大才,想必对他也十分安慰。」
王庆当即附和,「可不是啊,杨将军适才在里面说话的样子也十分激动,将军是千里马,王上是伯乐,这不,咱们蜀国的南边也安定下来了。」
「谁说的孤是伯乐,孤可不是,太公才是!」
王庆正在和朝夕说话,殿门里面却传来凤钦的声音,「吱呀」一声响,门从里面打了开,凤钦站在前,身后跟着杨衍,二人的精气神都十分矍铄。
王庆忙迎过去,朝夕也忙上前见礼,凤钦心情大好的对朝夕抬了抬手,「你们刚才说的孤听了一半,不过让孤发现杨将军这批千里马的却是太公,说起来太公看人之准实在是叫孤感佩。」说着又回头看着杨衍,「有机会见到张太公,可一定要谢恩。」
杨衍忙抱拳,一脸严肃的应是,凤钦满意颔首看着朝夕,「你一个人入宫了?」
「是,刚才听闻父王还在议事便去给太公请了安。」
凤钦眼底一亮,「很好,太公喜欢你,多去请安是好的。」
说着他眼底一动,「既然如此,走,杨衍,孤带你去见你的恩人!」
杨衍自然是听凤钦的,凤钦便吩咐王庆准备车架,又道,「杨衍刚才还有些没讲完的,你过去之后讲给太公听听,凭着太公的本事,再给你指点一二便能让你终生受教。」
杨衍自然也知道那位帝师的大名,忙谢恩应是。
凤钦又看着朝夕,「孤要过去的话朝夕也跟着一道,太公他老人家必定乐意你陪着。」
朝夕哪里能说不好,自然跟着,于是半刻钟之后从宏德殿出来迎接的君不羡又看到朝夕之时表情便有些意外,除了意外,还多了几分别的什么,朝夕没注意到,一行人先进了宏德殿,张太公听闻朝夕和凤钦都来了便有些意外,再看到跟着来的杨衍更觉神奇。
凤钦笑道,「来叨扰太公了,这就是你推荐给孤的杨衍,孤想着您算是他的伯乐,便带着他过来给您问安,顺道说说那南边驻军的事,这个杨衍啊,想法可绝妙的很吶!」
张太公挑了挑眉,下意识的扫了一旁静默无声的朝夕一眼,随即又捋着鬍鬚道,「说南边驻军的事当然极好,不过……」他笑眯眯的看着杨衍,「不过我可不是杨将军的伯乐,杨将军的伯乐乃是另有其人,要谢,杨将军也要谢那真正的伯乐……」
这话一出,凤钦和杨衍皆惊,凤钦赶忙道,「太公,那你说的人是谁?」
杨衍也殷切的看着张太公,可他注意到了适才张太公看朝夕的那一眼,果不其然,张太公笑眯眯的看向朝夕,「这个人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凤钦顺着张太公的目光看过去,一下子愣住了,而杨衍转眸看着朝夕目光却有些复杂,原来让他有了出头之日的贵人竟然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摇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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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各人各想
「殿下!出使蜀国的特使送了消息回来,说蜀国三位待嫁公主的画像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来,算起来还有五日便能到赵都,等公子看了画像之后再行定夺。」
赵弋的眸子微抬,扫了那内侍一眼,「说了一句看画像,他们竟然当真了?」
那内侍微怔,「那……那公子的意思是?」
赵弋看了看铺了满案的奏摺眉头紧皱,「反正都是一样,画像不必看了,让他们选个合规矩的便可,跟着去的不是有宗亲?让他们选个没法挑理的便是。」
跟着出使蜀国的有赵国的宗亲,这些宗亲仗着王室血脉的身份,再加上一半年事已高是赵弋的长辈,时常对着宫内宫外的事指手画脚,若是旁人大可定个罪法办杀了,可对这些人除了好好哄着供着之外暂时没别的法子,至少在他成为赵国的王之前没别的法子。
内侍听着这话连忙点头,「是,那奴马上去吩咐人传消息。」
传消息比送东西回来快,若是赵弋不看那些画像,这事情便能很快的定下来。
赵弋点头,又将目光落在了满案的奏摺之上,他面上疲累之色分明,可册立世子的大典将近,这两日他无论如何也歇不得,而赵国和蜀国的联姻……手上的动作到底停了下来,赵弋下意识将手中奏摺捏的变形,内侍已经出去,室内只剩下他一个人,屋子里光线昏暗且安静的可怕,而他陷入暗光里不见天日,内心生出无比的孤独和惶惑来。
再有两日他便要成为赵国的世子,赵弋眉宇之间忽然生出焦躁来,他的心仿佛破了一个漏风的大口子,只有世子之位和赵国至高无上的尊荣能弥补填满,可偏偏还有两日,大殿诸般事宜还未安排妥当,宫内宫外还有许多蠢蠢欲动要反他的人,他眉宇间的焦躁越来越重,忽然,他一下子将身前满案的奏摺一把推到了地上去。
噼啪一声巨响,赵弋狭眸看着满地的狼藉面色冷的冰川一般。
屋子里仍然空空荡荡,日落西山,屋子里的光线更为晦暗了,他缓缓抬眸看了这屋子一圈,心底那个口子好像破的更大了一些,良久,他方才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走到案前,一本一本的将那些摺子捡起来堆放好,待捡完了最后一本,他才又朝案后走去,刚走出两步又驻足转身看向门外,门外落日熔金投下大片的灿然余晖,可那丝余晖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落,仿佛在被什么吞噬,不过几瞬,整片天穹彻底的灰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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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里,凤念蓉听到紫鸢的话睁大了眸子,「你说什么?」
紫鸢心底一嘆,「本来还要等个好几日的,可谁知道赵世子那边忽然传了消息过来,说是不看什么画像了,就是几位使臣选个和规矩的便可,今天早上已有赵使面见了王上说了这话,王上的意思是就在九公主和您之间选,说他们选哪一位都可以。」
凤念蓉的心往下坠了坠,心情一时之间复杂无比,赵弋要看画像,便是打算看看公主们的样貌,凤念蓉彼时本有几分介怀,因为她生的有三分像朝夕,彼时她心底虽有介怀,可又隐隐的觉得自己的希望要大一些,不管怎么样不管因为什么,成为赵国的世子夫人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有些介怀,她也下意识忽略不去想了,可眼下又说赵弋让赵使来选不看画像了,那岂非就全凭使者的意识了?若是如此,她和凤念依势必要被拉出来品头论足,莫说二人的生母了,便是二人生母的母族五服之内上下三代都要被挖出来。
凤念蓉眸色沉凝,赵国和蜀国联姻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和蜀国有个婚盟避免蜀国完全站在了燕国那一方,可以想见,赵弋不会对这个世子夫人有任何真心爱意,赵国虽然娶了蜀国公主,却也怕蜀国公主还一心想着蜀国,因此,这个蜀国公主乖顺听话守礼最为重要,娶回去既不能对赵国有任何威胁,也当的起世子夫人的身份不至于丢了脸面。
如此想起来,凤念依竟是比她更合适世子夫人这个位置!
凤念蓉深吸了一口气,「所以呢?赵使那边的人可有买通的?那边是什么意思……」
紫鸢抿了抿唇,「倒是有一个小内侍拿了我们的东西,听那个小内侍说赵使眼下也不甚确定,自从今晨收到了赵世子的消息赵使们便开始评断,适才还叫了几个内府的嬷嬷过去问了两位公主从出生开始的大小事宜,就算如此,也没立刻决定下来,依奴婢看,只怕还要在宫中查问查问观察一番,听说这次的赵使之中有两个赵国宗室的长辈一起跟着来了。」
赵国宗室的长辈?凤念蓉一颗心往下沉了些,不知怎的就觉得这些长辈只怕多是迂腐不化之人,喜欢的也必定是凤念依那般安静守礼之人,娶了凤念依回去,便如同带回了个宠物一般,没声没响儿的叫人安心,凤念蓉拳头一握,眼底闪过两分狠意。
「公主?公主是个什么打算?估摸着再有个两三日也就有结果了。」
紫鸢见凤念蓉神色凝重轻声一唤,凤念蓉回神轻缓的唿出口气,「九公主那边怎么样?」
紫鸢摇摇头,「九公主那边半点动静也无,还是平日里那般闭门不出,她母亲刘美人身上还未大好,她每日都过去侍疾,这几日也没去崇政殿。」
凤念蓉点了点头,眼底寒芒一闪忽然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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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美人的病眼看着快好起来了,您怎么也不关心些别的事?」
凤念依正在分门别类的整理母亲刘美人平日里要吃的药,除了汤药,她每日还要吃大小药丸无数,凤念依看着都觉辛苦,可刘美人本来就在常年用药,更别说此前春日宴上落了水,摇了摇头,凤念依缓声道,「虽然眼下不那么兇险了,却也马虎不得,母亲的身子眼下受不得一点不好,这些药也万万不能断了,等会儿叫来御医我问问。」
眼看着凤念依满不在乎的样子侍婢却有些急了,看了看里间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殿下到底知不知道奴说的是什么意思,奴说的是赵国来使求亲的那件事啊!」
凤念依手上停也未停,「喔,那件事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吗?」
凤念依语气柔柔的,因为是在母亲刘美人的殿中十分自在,说话时更有两分漫不经心,那侍婢一听这话便苦笑起来,「公主啊,您是不是已经忘记自己是公主了,您眼下也到了适婚之龄啊,到了适婚之龄便该得为自己的婚事谋算考虑了。」
凤念依摇摇头,「我的婚事也由不得我做主,何况眼下母亲的身子还未好,我怎么好想别的,你看着啊,这些药吃药的时辰次数禁忌我都写好了,可得仔细些。」
侍奴扫了一眼忙点头,却又忍不住道,「公主殿下,您难道就不想嫁个好的人家吗?您嫁得好了,美人也跟着沾光享福,您以为美人没想过您的婚事吗,其实她老早就开始发愁了,您自己得谋算谋算了,不然美人真伤神起来岂不又要伤了身子?」
这么一说凤念依倒是停下了手中动作,「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这次赵使求亲和我们的确没关系,赵使定然会选择十公主的,而我等父王给我指婚便是了。」
再不济她也是王室公主,再如何也不愁嫁不出去。
侍奴一声连着一声的嘆气,「怎么就一定是十公主了?若一定是十公主赵使早就有了定论了,何至于来了这么多天还没和王上说要求谁,一定是因为在您和十公主之间犹豫,既然犹豫着,您便是有机会的,公主,您可稍微上点儿心吧。」
凤念依也往里间看了一眼,「母亲知道这事了吗?」
侍奴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吧,不过总会知道的……」
凤念依眯眸,「那你现在不许说,能让母亲静养几日便静养几日。」
侍奴瘪嘴,凤念依笑起来,「好了,这样的事最好听天由命,再说你便是让我想办法我也想不出来法子啊,难道跑去和赵使说我有多好多好让他们选我吗?至于父王那里,父王平日里看重十公主,我就不自讨没趣了,而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去赵国。」
「不想去赵国?」侍奴无奈的看着凤念依,「公主您可知道嫁去赵国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您是赵国的世子夫人是未来赵国的王后,王后啊公主!您看看段王后,再看看段氏的威风,您就一点都不动心?!一国之后,想想就尊荣绝世啊!」
凤念依轻笑一下,点了点侍婢的脑袋,「你倒是会想啊,段王后……段王后现在整日闭门不出你知道是为何?段氏是真的威风吗?何况去了赵国离家千里之遥,哪有那么多的尊荣?表面上全是尊荣,可内里全是苦楚,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凤念依说着抱起药盒子往里间走,「别在母亲面前说任何话。」
她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里间,侍奴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随即却疑惑凤念依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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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兇手何处
凤晔刚进公主府正院便看到在院子里追着洛玉锵跑的白月,洛玉锵手中拿了个要的叮叮噹噹响的九连环,只要一响白月便跟着他跑,洛玉锵跑了一圈转过身来,差点一下子撞到凤晔的身上,他一愣认出凤晔来,赶忙弯身见礼,「拜见、十三公、子。」
简单六个字硬是被他说的断断续续,凤晔听着浑身难受,想说他吧,心底却又念着他好歹救过自己一命,随即嘆了口气,「你的口吃怎么还没好,此前不是已经好多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寻个御医啊,啊对了,你叫什么来着,玉什么?」
凤晔已然忘记了洛玉锵叫什么,不过这对洛玉锵而言委实再好不过了,因为他眼下有了个新名字,他直了直背嵴,无比自豪的道,「我叫、扶钰。」
凤晔听着喃喃念了一遍这两个字,随即眼底微亮,「原来叫扶钰,好吧,那还要我给你请御医吗?听说燕世子身边有神医,不过瞧你这样也知道治的不好。」
洛玉锵闻言忙摇头,「不不是,不是治、的不好,是要、徐缓、图之……」
凤晔见他急了倒有些好笑,摆了摆手道,「你倒是不愿损了别人的名声,那好吧,你既然不用那就当我没说。」说着看屋内一眼,「世子殿下在里面呢?」
洛玉锵点点头,「没错,在里面。」
凤晔颔首便往屋子里走,刚走到门口便听到扶澜的笑声,凤晔眉头一挑走进来,便见屋子里却有四人,朝夕和商玦是他想到的,扶澜也在让凤晔撇了撇嘴,还有一位却是抱着个药箱正要退下,见他来了扶澜先「哟」了一声,「十三公子来啦!」
唐术对凤晔点点头抱着药箱朝外走,凤晔则径直入了屋内,也用不着向谁行礼。
屋内朝夕坐在主位之上,商玦在左下手位,扶澜在右下手位,三人一人一席安坐正好,这样一来,岂不是他要坐在最末位了,眼珠儿一转,凤晔走到末位抱起末位上的坐榻走到了朝夕身边去,将坐榻一放,自己坐在了朝夕身侧,朝夕蹙眉看了他一眼,凤晔对着她轻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一旁侍候的子荨眨了眨眼,见朝夕点头方才将茶盏放在了凤晔身前。
扶澜一手撑腮靠在桌沿之上,看到凤晔这样笑意不断,只是那目光明显是看个小孩子的目光,委实让凤晔满是不忿,再看商玦,商玦倒是面色如常,只看了看凤晔道,「十三公子伤好全了?怎么出宫来了?」
凤晔抱着茶盏轻哼一声,「这两日二姐姐入宫的时间太少了,而我的伤也好了,所以父王答应我让我出来寻二姐姐,没想到世子和扶澜公子也在。」
说着凤晔也不管商玦,就转身看着朝夕道,「二姐姐,这两日宫里都在流传赵使求亲的事,无趣死了,我要在你这里待一日,今晚上不回宫了。」
这口气是通知朝夕的,不是在徵求朝夕的意见。
朝夕挑眉,「父王也准你留在外面了?」
凤晔笑起来,「那是自然,我说来你这里,父王很是放心。」
凤晔留在哪里对朝夕而言并没什么关系,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腿,「伤当真都好了?」
「那是自然!」凤晔重重点头,「本来就只是小伤!」
朝夕轻「唔」了下,「那就好,我这府中也无趣,你若想回宫也可。」
凤晔闻言瘪嘴哼一声,「这话可没一点想留我的意思,反正,我今夜是必定不走了,你这府中哪里无趣了,我可要好好转转呢,你这落樱湖和樱园的景致别处能比?」
朝夕无所谓,「也好,你喜欢去转,那让子荨带你去走走?」
凤晔忙摇头,扫了商玦和扶澜一眼一把拉住了朝夕胳膊,「不,我要你和我去……走吧走吧,我躺了好些日子,实在不想继续待着不动了,我们去湖边走走?」
今日春光晴好,碧空万里无云,去走走倒也无妨,再加上凤晔软声祈求,朝夕态度先松动三分,这边商玦看了一眼凤晔,「那便出去走走吧,那架蔷薇还开着呢。」
如此朝夕才起身,凤晔拉着朝夕一个劲往前走,后面商玦和扶澜十分识趣的没有跟的很近,待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凤晔才小声道,「二姐姐我有话和你说。」
朝夕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和商玦四目相对,商玦似乎早就知道凤晔有话要说,对她安抚的点点头没说什么,朝夕回身,由着凤晔拉着没几步便出了院子。
「二姐姐,那赵使求亲你可知道?」
一出院门,凤晔便这么一问,话音刚落,白月却从后面跟了上来,凤晔有些怕白月,顿时拉的朝夕更紧了,谁料白月却在二人身边非要从二人之间蹿过去,凤晔害怕,没了法子,只得松开朝夕,他松开朝夕,白月却又不走,就那般横在二人之间。
凤晔恼怒的瞪了白月一眼,却是拿白月半点办法也无。
这边厢朝夕拂了拂白月头顶,点头,「我知道啊,怎么了?」
隔着一个白月,凤晔也能说话,立马道,「你可知道他们有可能求十公主的?」
「我知道啊,也有可能求九公主,怎么,你说这个做什么。」
朝夕看着凤晔,凤晔便抿着唇道,「最好还是不要十公主吧,十公主出自段氏。」
凤晔对段氏的每个人似乎都介意非常,朝夕蹙了蹙眉,「哪怕出自段氏也无妨,何况这次的求亲选择只有两个,凭十公主的性子,是一定不会放弃的。」
凤晔哀怨的看着朝夕,「所以才来找二姐姐你啊,十公主若是去了赵国,那赵国便是段氏的靠山,父王对段氏就会更加慎重了。」
朝夕摇头,「段氏再如何也是蜀国的氏族,岂会因为一个十公主就靠到了别国身上去,这和通敌卖国有何区别?段祺再狂妄自大,这一点却是不敢的。」
凤晔紧紧握着衣摆,朝夕的话到底让他冷静一分,可还是道,「那也不喜欢十公主得势,还不如让九公主去赵国,九公主招人喜欢多了。」
二人已走到了去湖边的廊道上,左右无人,朝夕索性不拘的道,「九公主的性子去了赵国反倒是受苦,何必让她去?倒是十公主,更适合内宫些。」
凤晔又被说的无言以对,又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向朝夕靠近一步,「二姐姐,怎么办,我还是没找到那个宫人……这太不寻常了,宫里四下我都去转过几遍了……」
朝夕脚下一顿,凤晔说的宫人她知道,正是前次他巧合偷听到的那二人。
于美人的事虽然定论在了杨莲心的身上,可如凤晔所言,那两个对话的宫人他一个都没找到,那男子便也罢了,那宫女却似乎就在宫中当值,可眼下长逸宫已经被下罪,该死的死了,杨莲心如今也还是疯疯癫癫的被关在冷宫,那个宫女呢?
那个可以当做主子左膀右臂的宫女逃了或者藏的更深了?
「不要急,人一定还在宫里,就算被送出去了,也还有别的法子。」朝夕嘆口气,「这几日你在宫中可有遇到什么?你别忘了,有人要对你不利。」
凤晔挺了挺胸膛,「放心吧这个我知道,我很小心的。」
朝夕颔首,凤晔便停下脚步道,「其实宫里还有几个地方我没有去……」
朝夕跟着凤晔停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凤晔抿了抿唇道,「除了昭仁宫和长逸宫之外的四大主宫我没有去,没有父王的旨意,我不可能随便去人家宫里转悠查问」
朝夕蹙眉,凤晔找不出人只怕是不会死心的,别说是他,便是她心底都存着隐隐的希望,而昭仁宫是王后之地,四大主宫除了长逸宫便是段凌烟的长信宫,孙岑的长秋宫和朱氏夫人的长宁宫,若凤晔在别的地方都没有遗漏,那么难道兇手在这几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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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美人过世
「瞧着这时辰已晚,世子殿下怎么还不走呢?」
凤晔说要留下便当真要留下,眼看着日头落下地平线而夜幕将近,他满是狐疑的看着仍然没有告辞之意的商玦,又往外面瞅了瞅,扶澜和洛玉锵的声音不见了,莫不是已经走了?
这般想着,凤晔迈着小短腿到窗边去往外面张望了一下,果不其然已经看不到扶澜和洛玉锵了,他抿着唇转身走到商玦跟前来,「喂,扶澜和扶钰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商玦倚在案几之上正在看那本朝夕此前看过的杂记,闻言眼皮也不抬,「为何要走?」
凤晔浅吸口气,仿佛是在克制自己的脾气,「你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晚了。」
商玦点头,仍然在看书,「我知道。」
凤晔挺了挺胸膛,「你知道那你怎的还不走?」
商玦抬眸看一眼凤晔,而后又看向外面正走进来的朝夕,唇角微弯,「去问她。」
凤晔瞪了瞪眸子,转身便见朝夕正神色疑惑的看过来,显然疑惑他们二人在说什么,见凤晔看过来,朝夕淡淡的道,「他们走了。」
这四个字,却是对着商玦说的,商玦继续看书,「嗯」了一声。
朝夕也不多停留,径直朝不远处的书案而去,凤晔站在原地,看看朝夕,再看看商玦,一时之间竟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十分的多余,他轻咳一声凑到书案边去,便见朝夕在看一本琴谱,他当即眨着眼道,「二姐姐,你不是说要教我音律的?」
朝夕斜了他一眼,「你先跟着宫中夫子学。」
凤晔嘴巴一瘪,转眸看去,商玦还在那里自顾自的看书,仍然一点儿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凤晔哼一声,「二姐姐,世子殿下怎么不走?扶澜不是都走了吗?」
「他这几日住在这里的。」朝夕头也不抬的答一句。
凤晔闻言顿时瞪大了眸子,瞪了半晌朝夕没有反应,他不由得有些泄气,「你们……你们竟然住在一起了?!可是你们还没有举行婚仪怎么好住在一起?」说着又看一眼商玦,却见商玦唇角竟然已经浮起笑意,凤晔气唿唿的,「那燕世子住在哪里?!」
下午的时候朝夕吩咐将东苑的厢房收拾出来给凤晔助,可凤晔去东苑的时候并未发现商玦也住在那边的迹象,而他对公主府并不熟悉,于是好奇商玦住在何处。
「就住这里。」朝夕仍然未曾抬眸,答的坦然至极。
凤晔却有些无奈,「我知道他住在这里,我是说他住哪一间……」
话未说完,凤晔忽然一下子愣了住,再将朝夕那四字回味了一遍,他忽然发现是不是他想错了,朝夕刚才就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一怔之后,凤晔面上顿时微微一红,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朝夕,「什么?你说他就住在这间屋子?!他和你住?!」
朝夕被他的大唿小叫吵的蹙眉看过来,「怎么了?」
凤晔无奈的看着朝夕,又气愤的看一眼商玦,「还问我怎么了,你们如此于礼不合!」
朝夕扫了那边默不作声的商玦一眼,「这个你和他说。」
凤晔心底顿时涌起一股子奇异而复杂的感觉,问商玦,商玦喊他来问朝夕,问朝夕,朝夕又喊他和商玦说,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之间分明还没有大婚,却怎么有种已经大婚且老夫老妻的感觉……凤晔扫了这屋子一圈,见二人虽然同处一室却并不在一处看书,朝夕待商玦不似对待寻常客人那般周到,好像商玦也是主人,而商玦,就更是一副自以为是主人的样子了,凤晔眨了眨眼,又眨了眨,只觉得他脑海之中某些想法是真的错了!
凤晔看着商玦,已经放弃了去和他讲道理,他内心气哼哼的想,商玦这种人看起来兰枝玉树清贵无比,其实是最不讲道理的,在那巧言薄笑的完美面具之下,不知长了怎样一颗暗黑阴险的心,凤晔更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赖在了这里……
对,就是赖,凤晔看着商玦悠然自得的样子第一个想到的字便是「赖」!
两边交涉无果,凤晔抄着手迈着小短腿百无聊赖的在这房间之中来回走动,此处与床榻方向隔了一道月门珠帘,寻常此处有客那珠帘便是落下来的,这会儿凤晔走到那珠帘之前挑起珠帘来,朝内室的方向张望了一眼,一眼看去,便见那屋内屏风之上似乎挂着商玦的披风外袍,凤晔咂了咂嘴,算是真的相信了朝夕所言,商玦住在这里没错!
他放下珠帘又踱回到商玦这边,安坐在坐榻之上,两只手撑着脸动也不动的看着商玦,商玦总不能一直不搭理他,于是看着书道,「要说什么?」
凤晔瞄了一眼远处的朝夕,「你真的要娶二姐姐?」
商玦闻言有些失笑,「镐京的谕旨已经下来了,你说呢?」
凤晔表情严肃两分,「你眼下住在这里,也不怕坏了姐姐的名声!」
「我住在此处,旁人并不知晓,这公主府外面不知道,里面却是铁桶一般。」微微一顿,商玦笑看着凤晔,「何况,在淮阴的时候我与她便同床共枕过了。」
「同床共枕」四字一出,凤晔面上又是微红一下,「你你你怎么好意思说……」
商玦笑意不减,「咦?你脸红什么?你小小年纪脑袋里在想什么?」
凤晔顿时直起身子双眸瞪圆,「我没有!你才想了别的什么!」说着害怕的回头看一眼,生怕被朝夕听见并且发现他脸红一般,「那你要住到什么时候才走?」
商玦索性放下书册,「住到立冬的时候才走。」
凤晔当即哼一声,「我才不信,你还有燕国,不可能那个时候才走,何况大婚也没有这样大婚的,难道你要从蜀国王都开始接亲吗?!」
商玦倾身看着凤晔,「有何不可?我有燕国,却也不妨碍我住在这里。」
凤晔狭眸,「你不管燕国了吗?」
商玦扫了朝夕一眼,「你姐姐在这里,燕国可没有你姐姐重要。」
「花言巧语!」凤晔紧紧抿唇,「你一定就是用这些话哄骗的二姐姐!」
「你姐姐那般聪明,怎会被我哄骗到?不信你去问她……」
商玦从容不迫的说话,还要让凤晔去对质,凤晔心底气恼,却也不会真的跑去问朝夕,他只满眸怀疑和审视的看着商玦,「事有反常必为妖,你太奇怪了,放着燕国不管在巴陵这么久,哪有你这样的世子,你到底图个什么?」
商玦笑的双眸眯起,「自然是图你姐姐……」
「你——」凤晔根本不信这话,却又不好拿话驳他,随即小脸面色一正,「那我也住在这里不走了,不回宫了,还有,你也去东苑,不准和二姐姐在一处。」
凤晔平日里一副小大人样子,这会儿也是小大人样子,却课外幼稚惹人发笑。
「这样……那你得去和你姐姐说……」
凤晔双眸一瞪,外面却响起脚步声,朝夕可以不管这边一个大人一个小人的嘀嘀咕咕,却不能不注意到这脚步声之中的紧迫来,她抬眸望去,果然看到坠儿一脸沉色的走到暖阁来,行了一礼便沉声道,「主子,宫里来人了。」
朝夕皱眉,商玦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凤晔则是微愣之后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满是焦躁的在原地踱步,一边走一边哀怨的道,「不是吧,不是说好了让我在这里住一晚上吗,怎么又要让我回宫了?二姐姐,你去说,我不回去,父王答应了我的。」
朝夕没看凤晔,只管瞧着坠儿,她觉得宫里来人不是来接凤晔回宫的。
果然,下一刻坠儿便看着受了惊吓的凤晔摇摇头,「公子,并非是来接您回宫的。」
凤晔一愣,松口气之余又问,「那是因为什么?」
坠儿抿着唇看向朝夕,「主子,宫内刘美人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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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死亡有异
屋子里一静,朝夕从书案之后站了起来,「刘美人?!」
仿佛是因为太过惊讶而不敢置信,坠儿见状点点头,「是,正是九公主的生母。」
知道朝夕或许还存疑,坠儿索性再补充了一遍。
这肯定的话一出,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凤晔刚才松了口气正开心,听到这消息只觉得是个晴天霹雳,「怎么会……刘美人不是身子已好了许多了吗?怎么会忽然过世了?」
坠儿摇摇头,「应该是病死的,是内府派来报丧的。」
刘美人的位分在美人,只要是正常过世都会派人知会王室宗亲,看来当真是病逝的了。
凤晔转身看着朝夕,愣了一愣之后忽然道,「可惜了,这下九公主没法嫁人了。」
朝夕心底「咯噔」一下,是啊,这一下凤念依没法嫁人了。
母亲过世,凤念依要服丧守孝,这次的赵国求亲再如何也没有她的份儿了,那么就只有凤念蓉可以选择了,朝夕双眸微眯,心底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而这边厢凤晔也苦恼的抓了抓头髮,「我的天,有没有这么巧啊,刚才我们还在说想让九公主去赵国呢。」
朝夕眉头拧的紧紧的,转眸看了看窗外,窗外的天穹泼墨一般浓黑,夜已经深了。
商玦也站起身来看着朝夕,「想入宫去看看吗?眼下送出消息来,只怕美人过世已经是一两个时辰之前的事了,按理丧仪在明日,不过你想现在进宫也可」
朝夕收回目光心底微松,商玦果然凭她一个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朝夕抿了抿唇,「我总觉的这件事有哪里不对劲,想去看看。」
顿了顿,朝夕又补一句,「当年母后病逝之后刘美人是宫内唯一帮我们兄妹的。」
就算朝夕不补这句话她想做什么商玦也会陪着,这句话一出,商玦安抚的牵了牵唇,「我都知道,太晚了我陪你入宫。」说着又看向坠儿,「去准备车架。」
坠儿应声而入,凤晔见此忙道,「那我也和你们一起。」
朝夕和商玦都走了,将凤晔留在府中的确不合适,朝夕点点头,外面子荨知道她二人要出门已进来为二人准备出行的斗篷,凤晔没什么好准备的,没多时三人便在府侧门处上了马车,驾车的是同样留在公主府的云柘,马车出了侧门一路向北。
夜色已深,御道两侧的酒肆画舫之中仍然一片歌舞昇平,凤晔从未在这个时辰出宫玩耍,路上听到两边的丝竹吵闹之声不免好奇的掀开窗帘张望,只见外面雕樑画栋之间一片霓虹明彩,根本是不夜城一般,凤晔咂咂嘴,「巴陵繁荣此时方才知晓一二。」
到底是死了人,朝夕和商玦都没了平日里逗他的兴致,二人都没怎么说话,凤晔小孩子家家的看了一会儿便又在马车之中坐好,看了看二人稍显沉凝的表情眉头也跟着一皱,「此前我受伤嘉宸殿御医常来,一来二去便也过问了两句宫中其他患病主子的情况,还记得御医说过,刘美人的病是老毛病了,春日宴那次之后有些危险,可过了这么久,那危险早就过去了,前几日还在说刘美人的病去的好似绵绵细丝不知何时是个头,然而用药养着一时半会儿也没大碍,虽说日日用药熬的难受,可也比忽然暴病而亡的好。」
凤晔看看朝夕又看看商玦,他的话已经如此明白,那刘美人的病故只怕有异。
「现在说这些都是猜测,入宫了解清楚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朝夕神态镇定,只一双眸子黑沉沉的,「这座王宫,当真是会吃人的王宫。」
凤晔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跟着面色一沉,「的确会吃人,只是刘美人这么多年早就淡出了宫里众人视线,整日泡在药罐子里连屋子都出不了,这样一个与世无争之人无论如何不会妨碍到别人,若说她的死能给别人带来什么好处,唯一的好处便是让十公主成为此去赵国唯一的人选,二姐姐,你说……会不会是……」
凤晔目光直接的看着朝夕,朝夕抿唇未语,眼底却一片幽深。
「十公主此人表面端方守礼,心底却极度恋慕权势,因母亲只是贵妾且发疯,所以她自己绝不愿为人做妾,而此番出嫁所嫁赵国世子是目下最好的选择,凭她的心性和执念,这样的狠手她的确做得出来。」商玦缓缓出言,却是肯定了凤晔的猜测。
朝夕和凤晔都看向商玦,朝夕此前便听过商玦对凤念蓉的评价是以并不意外,可是凤晔却意外的紧了,「你,你怎么知道十公主的心性如何?虽然你说她表里不一有几分道理,可你怎么知道她就执念不愿为妾了?我虽然这样猜度,可却不敢确定的,毕竟是害死一条性命,一般的女子只怕下不去这个手,十公主看起来……」
凤晔一边怀疑一边又不确定,喃喃半晌一张小脸皱的更紧了。
商玦摇摇头,「人心之险恶你无法想像,你年纪还小,如此想十分正常。」
凤晔立时抬眸瞪着商玦,「我怎么不知道人心险恶了,我的母亲便是被人活活烧死的,这个王宫里的人都是险恶之徒,谁也不知道谁伪善的面孔之下藏着什么,我都知道!」
商玦不和他争论,只看了朝夕一瞬,见她拧着眉头便抬手在她眉间轻抚了一下,「莫急,待会儿入宫便知道如何了,只是……此事多半会不了了之。」
宫中的冤魂太多了,无头案也太多了,商玦一边安抚一边却给朝夕先交代了个底。
朝夕只觉商玦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她眉间,她眉头下意识的展开,唿吸却一下子屏住,他一拂即走,并无任何唐突冒犯,可他指腹留下的余温却叫朝夕神思一漾,敛下目光,朝夕点点头没多说什么,马车直朝着宫门口而去,不多时便到了宫门之前,此刻的宫门已经落匙,可来的是朝夕三人,看守的侍卫自然不敢拦着,待入了宫门,三人先遣了个侍卫去禀告凤钦,而后方才直朝着刘美人的居所而去,刘美人位分不高,亦不算受宠,所居之处在内宫偏北面的瀚霖殿,等到了瀚霖殿近前,已远远的看到一大片惨白的丧灯挂在院前。
来来回回的宫人们撤下原来锦绣的丝缎换上素缟,又有内府负责丧仪的内侍来安排殿中礼器安放,又有礼官前来安排法事和丧仪,从内到外,整个瀚霖殿一片兵荒马乱,光看这殿内殿外便知道这殿中真是一点准备也无,谁都没有想到刘美人会在这个时候走。
留在瀚霖殿主持事宜的是王庆,见着朝夕三人王庆连忙迎了上来,「哎哟三位主子怎么这么晚入宫了,可是内侍去公主府上报丧了?那本是内府的规矩,三位主子不必这么晚了还来宫里啊,这可真是……快先请进吧,里面正在布置,也没个地儿让三位落座。」
朝夕摆了摆手,看了一圈先问,「九公主人呢?」
说至此王庆一嘆,「九公主刚才哭了一场,这时候正在里面跟着内侍一起帮着刘美人穿衣呢,刚才王上来了一趟,因是内心悲痛先回去了,这可真是没想到,刘美人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王上最看不得这些老人一个个的走,可怜了九公主。」
朝夕左右看了一圈,「刘美人是病逝的?御医来看了?」
王庆讶然的睁了睁眸子,似乎没想到朝夕会专门问这么一句,「是啊,不是病逝的还能是什么……按照规矩御医下了定论方才安排报丧的。」
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朝夕轻嘆一声看向最里面,「九公主还要多久?」
王庆忙道,「应该快了,本来这些事让下人去做就好,九公主孝道,非要一起做,九公主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到了这时候反而刚强起来实在叫人刮目相看。」
「好,那我在这里等等,见她一面。」
王庆闻言欲言又止,随即还是忍了,正想将朝夕三人带去偏殿歇着,主殿的方向却忽然传来一声恸哭,最悲痛的时候已经过去,此刻院子里几十个内府侍从正一片悄无声息的忙碌,这声大哭平地乍起顿时惊的三人看向正殿,便见一个丫头满脸是泪的跑出来,直冲着王庆而来!
「公公,美人之死有异,您快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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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到啦!今儿有三更!
第283章 又现谋杀
「公公,美人之死有异,您快去看看……」
侍奴穿着宫女服饰,且朝夕一眼便看出这宫女是常年跟在凤念依身边的那个,而她显然没注意到一边的朝夕几人,只噗通跪倒在王庆面前拉着王庆,生怕王庆不信她的话似得,王庆一愣,随即满是惊诧的看向朝夕几人,朝夕三人也皱着眉,果然他们的猜测是对的!
那侍奴这下方才看到一旁的朝夕几人,看到朝夕,那侍奴好似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向前膝行一步又过来抓着朝夕的裙摆,「公主,公主殿下,美人不是病死的!」
朝夕看着侍奴青筋暴露的手背蹙眉,转头看着王庆,「既然我在这里,便进去看看。」
那侍奴闻言顿时大大的松了口气,王庆一听这话忙对着那侍奴道,「里面更衣完了?现在能进去看了?」见那侍奴一个劲点头,王庆又忙不迭轻斥一声,「那快带路啊,光是哭有什么用,快起来带路!」说着又扫了这圈子里众人一圈,院子里的侍从本来因为这宫女的哭喊全都看向了这边,被王庆一扫,大家又忙低头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那侍奴抹了一把泪站起身来,几步就跑到了前面去,正殿的正堂已经被收拾出来,却还未安床点灯,刘美人刚刚过世,悲痛之后方才开始按照丧仪的规矩办,净身更衣上妆,到底是王室的宫嫔,便是出殡也要一丝不苟,而此时的刘美人,刚刚净身更衣完,正要上妆,便是在这时,近身侍候的人发现了刘美人的异常。
「公主,摇光公主和十三公子来了,燕世子殿下也来了。」
侍婢在门口朝里面通禀了一声,朝夕转身看向商玦,死的是美人,且商玦并非蜀国王室之人,让他进去是对死者的失礼也是对他这位蜀国贵客的失礼。
商玦从善如流的点头,「我在外面等你。」
朝夕颔首,又看着凤晔,「你是小孩子,也在外面。」
凤晔挺了挺胸膛,「我不害怕,而且那是我的长辈,我去祭拜也是应该的。」
说完这话不等朝夕回答,猫着身子从朝夕一下便蹿了进去,朝夕眉头一皱,一边的王庆也是一脸的苦笑,人死到底是不吉,而凤晔这样的小孩子按照钦天监的话最容易受邪崇之物侵袭,这要是进去闹出个不好来可如何是好?可凤晔那样的性子,凤钦不在谁又能制得住他?王庆苦笑无奈,这边厢朝夕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走了进去。
屋内林林总总七八人正围着暂时安放在睡榻之上的刘美人,此刻的刘美人墨发披枕一身贴身的丝绸素衣,静静闭着眸子面上干干净净一派安然,她神态安详两手交叠放在身前,好似睡着了一般,若非那刺鼻的香烛之味,朝夕真要觉的刘美人还活的好好的。
「拜见摇光公主。」凤念依第一个从睡榻旁走了过来。
她双眸通红面色煞白,大抵因为悲痛太过面上除了悲戚再没别的表情,朝夕一把扶住她欲要行礼的身子,「此刻不必多礼,我收到消息入宫来,本想在外面等着先见你一面的,却不想刚才说美人之死有异。」说着,朝夕远远的又看了刘美人一眼。
过世的时间不长,刘美人的身体大抵还有两分暖意,她四肢未僵眉目婉柔,就如同上次见到的那般,可朝夕又深切的知道,刘美人死了,且不是病死的。
恍惚之间,朝夕忽然想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新年雪夜,她也是这般远远的看着丧床之上睡着的庄姬,那时候的庄姬也是这样干干净净质洁神柔,她瞧着只觉得庄姬是一不小心睡着了,可别人都说庄姬已经死了,那时候,整个昭仁宫绣着浅紫樱纹的帷帐都被取下来换上了大片大片的缟素,才四岁的她不知道什么是母后死了天塌了,是在庄姬公主下葬之后她才从那种魂魄无主的状态慢慢反应过来,朝夕心头髮紧,看着凤念依发红的眼眶和那张悲戚却又木然的脸忽然觉得凤念依便是当年的她,使劲的握了握凤念依的手,朝夕拉着她朝睡榻旁走去,刚一走近,朝夕便一眼看出了刘美人身上的不妥来。
最明显的不妥,是她交叠在身前的双手,刘美人的手洁白纤柔,因为常年卧病在床使的自己的肌肤更有种病态的白,因为这样的白,才立刻将她指甲上的青紫之色衬託了出来,刘美人的每一个指甲上都是浓郁的青紫之色,朝夕双眸微缩,这是毒!
「母亲……公主请看……」一开口,凤念依便又是哽咽,她倾身,温柔的拉起刘美人的手,亮出那指甲来给朝夕看,「公主看,这指甲的颜色,便是如念依这般不通医道之人都明白母亲的死有异,适才御医过来只做了简单的探查,现在,我想让御医再过来看看,母亲身子虽然不好,可她去世之前的指甲从来都是正常颜色,如今……」
泪珠儿一滚而落,凤念依忙转头抹了,挺了挺背嵴,转而看向王庆!
王庆到底只是个下人,可是内府却是他可以说了算的,凤念依看着王庆,王庆却看向朝夕,朝夕点头,「马上去吩咐,另外,适才过来的御医是哪个一併带来。」
王庆应声而出,立刻去吩咐了,凤念依见此对朝夕投来感激的目光,朝夕安抚的点点头又去看刘美人,一旁的凤晔窜进来先是吓了凤念依和屋子里的侍从们一跳,他是公子,跑到这等地方来委实叫他们有些招架不的,可谁也不能将他赶出去,再看他不仅一点不怕还神色严正的探查样子,凤念依到底没说此处他不该来的话。
「果然是毒,好端端的美人怎么会中毒?!」
众人心底只是猜测,凤晔却已心直口快的下了论断,凤念依身子一颤,眼底泪意汹涌,是啊,刘美人一声为善不争不抢,谁会对她下毒呢?!抬手抹了一把泪,凤念依继续道,「太医的药方大家都很小心的熬药,且母亲的药通常都是我亲自照看的,这药从前也是这么吃的,可偏偏今日……今日晚间吃了药母亲便睡了,那药也是有安眠之用的,我离开这里回去自己住处,没多时便听侍从来禀,说母亲忽然醒了,没说几句话便晕了,开始只是以为不舒服晕厥,可等我过来,母亲已没了唿吸,太医一来,说是已经救不了了。」
凤念依一边说话一边擦眼泪,那样子委实叫人心疼不已,这宫里显然不把刘美人的事当成件大事,美人虽然在病中,可还未到危及性命的地步,眼下忽然暴亡,太医院竟然也是如此敷衍了事便下了论断,而凤念依一个平日里总被大家忘记的公主,若不是朝夕来,只怕这大晚上的只能哭着求到崇政殿去方才能得个查探此事的机会。
朝夕心底嘆息一声拍了拍凤念依的肩头,「先节哀,此事既然有异,我们好生查便是了,你哭的如此伤心,美人在天之灵如何安息?切莫哭坏了身子。」
不被安慰还好,这样被安慰凤念依眼泪忍不住掉的更凶,朝夕瞧着嘆气不停,又一下下的轻拍凤念依背嵴,屋子里其他侍从见凤念依如此伤心也跟着掉起了眼泪,本就哀沉的气氛一下子变的更为悲怆,朝夕没再多说什么,失去至亲之人的痛她知道,再如何贴心的言语也缓解不了当事者的痛心,除非手刃仇敌,除非以血祭冤魂——
「来了,太医院监正带着两位老御医亲自来了!」
王庆带着几个人从外面急匆匆的走进来,凤念依闻言忙擦了眼泪走到门边去迎,刚走出两步,却被朝夕一把拉住,凤念依回头看她,便见朝夕眼神冰冷的看着门口走进来的几人,而几位老御医一进门便感受到她眼底的寒剑,二话不说,先跪地行了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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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中毒而亡
朝夕看着跪着的几人语声微冷,「美人过世,太医院按例要来确定过世之缘由,如此方才能报丧准备丧仪,刚才的事待会儿再追究,眼下先看看美人到底因何过世,院正大人也在,此番三人若是还得不出个论断,那此事必定要好好追究尔等之过了,快点。」
一声催促,跪着的几人齐齐站起身来,朝夕拉着凤念依退后几步,便看着三人走到刘美人身边去,就如同给寻常病人看病那般一阵望闻问切,这三人都是太医院的老人了,手法自然精准,然而不过探看了片刻三人便满头大汗面色皆白,凤念依泪盈于睫的和朝夕对视一眼,很显然,刘美人的死是真的有问题,朝夕眼底含着两分安抚,再看过去,便见三个御医面面相觑神色惊骇畏怕,朝夕眯眸,「院正大人,还是你来说。」
院正转过身来,看了朝夕一眼便又垂眸,而后便掀袍跪了下去,他跪地,下一刻另外两个御医也跟着跪倒在地,院正低着头,语声艰涩的道,「回禀公主殿下,美人……美人的确是中毒而亡……是……是雪上一支蒿的毒……」
说完这话,院正已满头大汗,朝夕眯眸,「雪上一支蒿?!」
一旁的凤念依也睁大了眸子,怔愣一瞬上前一步,语声带着两分凛冽的对着院正道,「药方里面是有雪上一支蒿的,我见过!那明明是药,怎么变成了毒?!」
院正身子微颤,「回禀两位公主,这雪上一支蒿的确是药材,有祛风活血之效,可此药用量若少是药,若是用的多了便是毒,药方之中但凡有此药,便要极其严格小心的控制用量,可是……可是看美人的死状来说,的确是雪上一支蒿用量过度引起的毒性。」
说完这些话,院正本就佝偻的身形弯的越发低了,此事一旦和药材扯上关系,那太医院便脱不了干系,无论怎么说,太医院这次都躲不过这一劫了。
朝夕狭眸,语气更为冷肃了些,「既然严格控制用药之量,又怎会过量,还有先前过来的第一位御医为何说美人的确是病逝?」
那院正又一颤,「御医只负责开药方,开了方子,太医院的药童会负责捡药,捡好了之后会有另外的药师负责检查,之后才会交给病患的侍从,刘美人这里的药在太医院有专门负责的药师和药童,这二人负责刘美人的药负责了好些年,是绝不可能出错的,至于先前过来的御医……」院正往自己左后方看了一眼,左后方跪着的御医顿时一颤。
「适才来的是微臣,是微臣……」那御医颤颤巍巍的开口,又接着道,「雪上一支蒿毒发之后要过一会儿才能在体表看出症状来,微臣来的时候美人身上的症状还未发出来,微臣知道美人一直在病中,便以为这是病逝,是微臣失职,是微臣失职……」
这御医来的时候刘美人已经毒发身亡,而刘美人此前的病状已有好转怎么会忽然暴病而亡,做为一个御医只要多想几分便能想到,可偏偏,他不仅没有多想,反而那般快的下了定论,若将刘美人的死怪在这御医身上必定说不过去,可这御医明显因为死的是刘美人未曾伤心草草定论,朝夕看着院正,「院正大人,这位御医说的话您可认同?」
院正被朝夕问的哑口无言,欲言又止几瞬却未说出话来,朝夕点头,「很好,那件事便交给院正了,王公公在旁看着的,该如何惩处想必院正已有了章程。」
微微一顿,朝夕看了一眼刘美人,「接下来,我们倒要好好论论美人因何过世的,院正大人适才说太医院的药师和药童都是负责美人病情许久的,这便是在推卸责任了。」朝夕转眸看一眼凤念依,「美人这边的药材平日里都是谁在负责?」
凤念依看向屋内侍奴之中的一个,那侍奴连忙跪地道,「是奴,奴是美人身边的近侍,从在太医院领了药材到回来煎药都是奴,从没有离开过眼的时候。」
朝夕微微蹙眉,看了看这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人,又转头看王庆,「公公,当务之急美人的丧仪不能断,只是美人的死因却不能不追究,这件事只怕要禀明的王上劳烦廷尉大人才是,朝夕和九公主还有王公公毕竟都不会断案,而今次,美人极有可能被人谋害。」
王庆本还在为刘美人的忽然过世而唏嘘,可没想到事情一个转折竟然变成了刘美人被人谋害,这宫里,从春日宴开始,怎么好端端的出了这么多接二连三的谋害之事?
王庆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想着此事一出凤钦不知又要如何忧心便苦了脸,然而朝夕目光如炬,他只得利落的应声出去,王庆离开,朝夕看了院正和那两位御医一眼,先前来过的那位御医人已经畏怕的不成样子,朝夕眯眸吩咐,「劳烦三位在此等一等,待会儿廷尉大人来了只怕还要问询,眼下先请在外面候着吧。」
院正点点头,和身后二人颤颤巍巍起身走了出去。
这片刻的功夫,唯一确定的是刘美人之死的确有可疑,可到底是太医院的药师药童不小心加多了雪上一支蒿的分量还是有人故意在药材上面做了手脚,这些朝夕却不能确定,而这边厢的凤念依又忍不住落了泪,走到睡榻旁边,抽泣着握住了刘美人的手。
「母亲一直与人为善,怎么会……怎么会……」
凤念依泣不成声,一旁的侍奴们也跟着「呜呜」哭起来,凤晔抿了抿唇也有些悲伤,走到凤念依身边去拍了拍凤念依肩膀,「九公主,此事若是廷尉府出面一定能查个清楚的,你眼下先安排好美人的身后事,打起精神来查美人被谁所害才对。」
凤晔一个小孩子都这样说了,凤念依心底便生出莫名的感动来,她抬手擦了擦眼泪,「是,十三公子说得对。」说着站起身来对朝夕行了一礼,「多谢摇光公主。」
朝夕摇了摇头,「我们先出去等着,等灵堂成了之后再行祭拜。」
凤念依颔首,朝夕便带着凤晔走了出去,外面商玦在等着,见她们出来便迎了过来,朝夕看着商玦要说话,商玦却已点头道,「我都知道了,先去外面等着。」
说着牵住朝夕的手将她和凤晔带了出去,院子里的侍从还在无声布置,可显然众人看着这动静便知道刘美人之死不简单,一旦涉及到谋害主子的事要遭殃的人便不会少,所以哪怕只是在此布置也觉得心中惶然害怕,朝夕几人出了正厅到了偏厅,一进门凤晔便眯眸道,「一定是有人在那药里面做了手脚想要害死刘美人,下手的必定不会是那药童药师,他们负责美人的药那般久,一旦出事必定会找到他们身上,他们那里敢下这个手……」
凤晔眉头紧皱,一双眸子却亮的逼人,朝夕进的门来什么都没说,即便走出了内室,可那屋子里绝望而悲痛的气氛还是像阴云一般笼罩在她头顶,不知何时就能把她拉回到十三年前的那个雪夜,若非是后来发现了刘美人的甲色不对,只怕刘美人也会被当做病逝下葬,而这世上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真正的死因,那背后的兇手更会逍遥法外一辈子。
庄姬的病逝如今太难推翻,可刘美人这里却简单,所以朝夕才会想到孙昭。
三人在偏厅等了小半个时辰,凤念依换了一身麻衣亲自过来请她们三人,到了正堂,灵堂已经布置妥当,美人身上盖着素缟停床在正中,虽然还未入殓,却可以祭拜了,朝夕三人拿了香,十分恭敬的拜了三拜,刚祭拜完,外面王庆已领着孙昭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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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求亲已定
夜色已深,崇政殿偏殿之内一片灯火通明。
孙昭面色严正的站在堂中,语气亦是一板一眼透着凛冽,「王上,眼下已经查明,刘美人的确死于中毒,且是死于一味本就存在于美人药方之中的药材,此药名为雪上一支蒿,用量适中乃是药,用量过度便是毒,微臣适才已暂且扣押了太医院的两位太医和一名药童以及一名药师,这两位太医一个是负责给刘美人开方子的太医,一个是早前第一次确定刘美人乃是病逝的御医,药童和药师都是平日里负责给刘美人抓药以及检验的人。」
抬眸看了一眼上座凤钦的面色,孙昭继续道,「两位太医,开方子的太医不经手药材,已经查明此药方是美人常用的药方,并无任何变动,另外一位太医,说他去查验的时候毒效还未发作是以按照病逝定论,第一位太医暂时于美人之死无关,第二位太医交给院正以渎职之罪论处,至于药师和药童,都已经审问,二人今日新抓的药没有问题。」
「此外,负责给美人拿药的是美人身边的近侍香莲,香莲自从拿到药回到瀚霖殿煎药送给美人服下一直守着未曾离眼,并且今日瀚霖殿没有外人进入,微臣已下令搜查了瀚霖殿的下人房,并未发现任何雪上一支蒿相关的药材毒物,且香莲有人作证,而药师和药童互相作证,若药师和药童不是串通的话那此二人也和此事无关,此外,微臣派人检查了美人用药的药渣,药渣之内并未发现多出分量的雪上一支蒿。」
孙昭一顿,下了定论,「因此可以断定,让美人暴亡的缘故不在药上面。」
凤钦在上位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在药上面,那在哪上面?」
孙昭双眸微眯,「是在吃食之上,极有可能是在美人今日的饭食点心上,只是膳房早已将美人用过的饭食处理掉且杯盏都洗了个干干净净,所以一时查不出。」
凤钦仍然没抬头,只问道,「往常遇见这种你们廷尉府是如何做的?」
孙昭唇角微抿,「通常要……剖尸。」
凤钦倏地抬眸,剖尸?!对上孙昭的眸子,凤钦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孙昭这边又继续道,「不过美人身份不同,此法不得用,眼下只能朝膳房的方向继续查,因为瀚霖殿正在准备丧仪人多眼杂,查探起来也不便利。」
孙昭语气少有的有几分为难,只因为他连着接手宫里的几件案子,现如今却未能每一件都查出来,委实让他明白了为何从前宫里有那般多的无头案,宫中势力盘根错节,权利倾轧争斗繁杂,且禁忌颇多,有些地方即便想到了也不能轻易查探验证,如此一来,想要查清楚案子委实是难上加难,刘美人的这个案子若是找不到有力的线索,只怕又是一桩只能暂时搁置的,思及此孙昭朝身后看了一眼,一帘相隔,外面一身麻衣的凤念依静静的站着,想必适才他们说的话她都听到了,而凤念依之后便是朝夕和商玦以及凤晔。
孙昭收回心思看向凤钦,便见凤钦满是无奈的放下揉着眉头的手来,摆了摆手道,「怎么查你自己最清楚了,全权交给你了。」说着转头看一眼王庆,「吩咐下去,内府诸人无比将美人的丧仪置办的尽善尽美,孤有些头疼,明日再来禀进度吧。」
夜色已深,凤钦本就身子不好,这会儿更是疲累加难受,王庆和孙昭闻言赶忙应了一声,凤钦站起身来,王庆赶紧扶着他去往里间歇下,外面朝夕几人都行了一礼,目送着凤钦的身影消失在了屏风之后,等了一瞬,便见孙昭从里面退了出来。
孙昭出来看了几人一眼,而后又看向凤念依,「公主都听到了,眼下只是这样,廷尉府会继续查下去,不过若是那幕后之人将线索抹了个一干二净只怕就难了。」
凤念依唿吸之间眼眶微微一红,却是强力克制着自己不落下泪珠来,她点点头屈膝一下,「多谢廷尉大人了,不论此事有没有个结果,先拜託廷尉大人尽力查证,母亲平日里从不与人为恶,这么多年也是深居简出,这件事我怎么想都不应该——」
凤念依语声微颤,眼底生出两分薄恨来,孙昭看的分明,「公主放心,自当尽力。」
凤念依点点头,又转头看了看朝夕几人,这才继续道,「母亲的灵堂还未安置好,黎明时分还要按照吉时入殓,我不好离开太久,便先回瀚霖殿了,惹得诸位深夜为此事忙碌念依难表谢意,待母亲丧仪完毕之后,念依再谢大家。」
朝夕看着凤念依,在淮阴初见之时凤念依胆小的简直让人有些咬牙切齿,身为公主那般畏畏缩缩怎么像个样子,而现在的凤念依虽然看起来仍然柔弱,可却已大不相同,「现在自然是瀚霖殿的事要紧,你莫要多想且回去吧,自己也要注意身子。」
朝夕安抚了一句,凤念依抬眸看着朝夕,眼泪分明在眼眶打转,却生生被她憋了回去,凤念依应了一声出门便走,一时间屋内便只剩下朝夕几人,朝夕看了一眼孙昭,「又有一件棘手之事拜託廷尉大人了,夜已深,廷尉大人也可先行出宫明日再议。」
朝夕说是这样说,孙昭却摇了摇头,「错过时机,线索就更难寻了。」
说着退后一步拱手做礼,「孙昭也要去瀚霖殿看着了,告辞。」
朝夕颔首,孙昭便走出了门去,他一走,这屋子空空只剩下三人,夜色实在是弯了,凤晔也面生睏倦,「反正事情已经到了父王和廷尉大人的面前,接下来一定会好好查探不会姑息了,咋们现下是没什么可做的了,瀚霖殿也无需我们去帮忙,明日一早等灵堂布置好了咱们再去祭拜一下便可,二姐姐就不出宫了吧,直接去邀月台住着?」
邀月台已经被赏给了朝夕,朝夕自然只能住在哪里。
见朝夕点头,凤晔便眯眼看着商玦,「那燕世子不如随我去嘉宸殿?」
商玦摇摇头语气慨嘆,「这宫里眼下不安稳,我自不放心你姐姐,我去邀月台。」
凤晔瘪嘴,他就知道自己说了也是白说,眼下这二人根本是分不开了……轻哼一声,凤晔当先气鼓鼓的走了出去,屋内二人默了默,也出了殿门,门外深夜犹有薄寒,商玦将朝夕往自己身边揽了揽,二人同时抬眸看天,却发现今夜竟然是个满天星斗的晴夜,夜空是极美的夜空,只可惜今夜有无辜冤魂升天,谁也没有看星星的心思。
他二人稍稍顿足片刻,再抬步之时王庆却从后面出来,见她二人还没走赶忙行礼,朝夕回头,却见王庆一脸的作难神色,「王公公这是怎么了?父王歇下了?」
王庆下意识往殿内看了一眼,很显然他面上的作难是凤钦造成的,「王上已经歇下了,难为王上了,王上歇下之前下了一道命令,老奴这才……」
朝夕蹙眉,「什么命令让公公如此作难?」
王庆看了殿内一眼,又挥手让殿门口的侍卫退开了两步,这才小声道,「王上适才想起来赵国求亲一事,王上说眼下刘美人去了,九公主无论如何是无法出嫁了,所以王上说马上送消息给赵国使臣,说咱们蜀国这一次只能嫁十公主让他们不用再徘徊不定了。」
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对这个结果也不算意外。
朝夕只好奇的看着王庆,「父王所言也是正理,公公为何不情愿的样子?」
王庆苦笑一下,「老奴可不是不情愿,老奴是可惜啊,昨日去探赵国使臣口风的时候,似乎一多半人更想让九公主嫁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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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好人孙昭
天快亮时,锦书疾步走到跪在灵堂一侧的凤念依身边,低头轻轻的在凤念依耳边说了两句什么,熬了一夜的凤念依神色本就惨白黯淡,这会儿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簇,锦书见状便又接着道,「刚才赵使那边已经定下来了,是十公主无疑,等交换了国书立下了婚盟赵使便要返赵国了,公主,奴去打听得知,赵使原来有一多半是属意于您的……」
凤念依轻轻眯眼,默了片刻道,「眼下母亲的丧仪最要紧。」
锦书跟着凤念依多年自然知道她的性子,她跪在凤念依身边低声道,「奴婢自然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美人的丧仪,只不过公主您想想啊,美人平日里与人为善从没有仇怨,而今却忽然被人谋害,奴想来想去,美人被谋害只有十公主能获利。」
锦书的声音几乎要被院子里钦天监术士做法事的唱咒声掩盖,可凤念依还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她面色更白一分,唇角紧抿目光幽沉,半晌才敛眸颔首,「这话先埋在心底莫要乱说,母亲的丧仪只有三日,等过了这三日再论,廷尉大人也还在查证。」
锦书应了一声跪在凤念依身边跟着诵经烧纸,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公主如今在宫中势单力薄,依奴婢看只有摇光公主或许可以依靠,公主念着旧恩对您多有照拂,咱们只能紧抓着公主不放了,没了公主,美人这冤屈真是无处诉说去。」
凤念依将写了符文的纸钱一张一张的扔进火盆之中,明晃晃的火焰倒映在她眼底,她恬淡清雅的面容骤然煞气了两分,眨了眨眼,凤念依继续道,「公主能帮自然会帮,母亲这件事便是公主也不能任意而为,全在父王和廷尉大人身上。」
锦书犹豫几瞬,到底没再多说,想到朝夕此前在瀚霖殿的样子,应该会帮他们到底的吧,说着话,锦书转头看向那尚未合上的棺椁,心底沉沉的嘆了口气。
刘美人是在夜里过世,当晚虽然传报了宫闱,可夜色已深,也没有人人都来探识的规矩,待到了这第二日灵堂一应布置齐全,方才能到瀚霖殿来祭拜一二,眼看着天色渐明,果然瀚霖殿门口陆陆续续的来了各宫的主子,王庆已回了崇政殿侍候,留在这里的是他的徒弟王兴,王兴恭敬的领着各宫各殿的主子一一前来祭奠,刘美人虽然位份不高,可这么多年来和各宫各殿都有几分情分,朝夕到的时候便见连那位长宁宫的朱氏夫人都派人来了。
宫中的丧仪夫人之下的大都从简,然刘美人为王上诞下了公主却又不同,不过能来这么多人还是叫人意外,朝夕进了灵堂上香祭拜,再看了看凤念依惨澹煞白的神色心底生出两分不忍来,嘆口气上前安抚了几句,还没说到两句话,外面有侍奴通传,十公主来了。
朝夕面色寻常,凤念依眉心一跳强忍着才没露出别的情绪来,且她此刻面色极差,哪怕有些异常也叫人看不出,二人抬眸,便见外面凤念蓉着了一身素色进了灵堂,看到凤念依凤念蓉眼底生出两分悲戚之色,先上了香方才和朝夕见礼,随即又蹲下来看着凤念依,「九姐姐千万节哀顺变,美人是这宫里最良善之人,从前看着九姐姐和美人母子相伴妹妹不知道多羡慕,却不想美人走的这样急。」凤念蓉眼眶微红,「九姐姐孝顺,日日陪在美人身边,想来美人走了也走的安慰,九姐姐万万莫因为悲痛坏了身子。」
凤念依抬手摸了摸眼角泪花,「多谢十妹妹,我知道。」
哪怕从小生在宫里,凤念依和其他公主也并不亲厚,且有了那样的猜疑,凤念蓉的这些话让她感念却又觉的哪里有些怪怪的,饶是如此表面上的礼仪却不可废。
来往的人多,凤念蓉又说了几句便先告辞,朝夕和凤念依互视一眼,她眼下对凤念依只有安抚,凤念依并未多言,倒是一旁的锦书十分愤愤不平。
「二姐姐,我就知道你来的早,我来给美人上个香。」
凤晔人未到话先至,朝夕转头,便见凤晔也着一身素衣进来了,他小小年纪能如此对凤念依而言十分安慰,强自扯了扯唇角,凤晔也不会说安慰人的话,只上了香之后便拉着朝夕往外走,朝夕本就不打算这会儿多留,便被他一路上拉了出去。
「做什么拉拉扯扯?这是在宫里。」朝夕蹙眉不满。
凤晔轻哼一声,「咱们快点,我刚才看到廷尉大人在外面呢,咱们不快点人都走了。」
朝夕挑眉,凤晔又问一句,「燕世子呢?他怎么没来?」
朝夕摇摇头,「他的身份总往这里来,便让他先留在邀月台了。」
说话间,二人已一路出了瀚霖殿,刚出瀚霖殿二人便在殿外主道的拐角看到了正在吩咐廷尉府侍卫的孙昭,凤晔眼底一亮,拉着朝夕便走了过去,孙昭听到脚步声回身,见她二人先是微讶片刻,而后便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凤晔放开朝夕,「廷尉大人在做什么?」
孙昭对上他两眼锃亮的眸子唇角微抿,「美人的事,廷尉府拿了两个行踪可疑的膳房侍奴送到了御惩司去,我正打算过去审问一番。」
凤晔眼底华彩溢出,「可以带我们一起去吗?」
不等孙昭回答,凤晔已转身再度拉住朝夕,「二姐姐,我们一起去!」
孙昭唇角微动,本是打算拒绝凤晔这小孩子的提议的,可听凤晔喊着朝夕他便也看向了朝夕,朝夕也以为孙昭会立刻拒绝,却没想到他竟然看着自己,朝夕眉头微皱,「廷尉大人难道会允许我们进御惩司跟着大人看大人探案?」
孙昭垂眸,这边凤晔生怕孙昭不应忙道,「大人放心,我们不打扰大人,只是关心这件案子真假,而且那御惩司我们只进去过一次,大人就再让我们进去瞧瞧呗!」
孙昭看着凤晔只觉得十分无奈,宫里的人都对御惩司避之不及,而这个十三公子小小年纪不仅不害怕反而还觉得只进去了一次御惩司似乎十分无奈,孙昭看着凤晔若有若无的嘆了一声转身便走,凤晔一愣,顿时瞪大了眼睛!
正要责难,却听到孙昭轻飘飘的道,「这是最后一次。」
凤晔忙将要出口责难的话收住,转头一看朝夕露出兴奋的神色来,朝夕对凤晔也有些无语,不过对刘美人的这件案子的确有几分挂心,凤晔嘻嘻一笑,拉着朝夕朝孙昭跟了上去,「快点快点,廷尉大人真是个好人呀,真不愧是我们蜀国的巩固忠臣……」
凤晔用孙昭能听到的声音拍了几句马屁,高高兴兴的拉着朝夕进了御惩司。
虽然是第二次来御惩司,可朝夕记得来时的路,孙昭和前面的守卫交代了几句便带着朝夕和凤晔一起走了进去,还是顺着那条幽暗的甬道,还是路过那个议事的小厅,然后顺着三条甬道最左边那条走了进去,虽然孙昭没说,可朝夕知道,这里进去是专门关押宫中侍奴的地方,彼时玲珑和玲巧便被关在这条甬道的牢房里。
「大人,犯人就在前面了。」
御惩司的侍从上前来禀,又在前带路,三人顺着甬道往前,没多时便看到了关押着两个侍奴的牢房,孙昭径直往那牢房走去,凤晔也颠颠的跟了过去,可刚站定在牢房门前,孙昭还未说话凤晔便先「咦」了一声,「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孙昭蹙眉,朝夕走过来轻动鼻息,闻到的全都是牢房之中的阴湿霉味。
这本是极其正常的,可凤晔却动着鼻子往甬道更深处走去,大抵走了二十步之后他方才停下来,而后指着他面前的牢房怪叫了一声,「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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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今天只有两更啊。
第287章 死鼠之谜
「那是什么?!」
凤晔指着面前的牢房怪叫一声,当即惹得朝夕和孙昭看了过去,那御惩司的侍从和关在牢中的两个侍奴也吓了一跳,这是御惩司的牢房,能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朝夕和孙昭都不约而同朝凤晔走过去,越是往里面走,二人鼻端的霉味越是发生了变化,窒闷的阴湿之中隐隐的一股子腐臭萦绕,朝夕忍不住皱了眉头,二人走到凤晔身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不看还好,这一看朝夕胃里忍不住一阵翻腾。
在靠近甬道尽头的牢房之中,挨着墙角的位置,五六只只死老鼠横七竖八躺着,不知道死了多久,那阵腐臭味道正是那一团死老鼠散发出来的,朝夕和孙昭的注意力都在那两个膳房侍奴之上没有闻到,倒是凤晔隔了那么远一下就闻出不对来!
「这牢房里面怎么有这些东西!」凤晔眉头紧皱,忍不捂了鼻子。
来的是廷尉大人和公主公子,御惩司的侍从不敢大意,连忙跑过来看,一见面上一红,连忙低头哈腰道,「请公子恕罪,牢房之中有这些腌臜物儿是常事,是小人一时不察没有打扫,公子请到那边去站着,小人这就去收拾了。」
说着就要掏出钥匙去开牢房,孙昭扫了一眼没有阻止他开牢房,可在他推开牢门要进去的时候孙昭却抬手,「慢着,你先在外面站着。」
那侍从一愣站在原地,额上汗如雨下。
这里的牢房是关押宫奴的地方,哪里顾得上日日打扫?有些虫子老鼠什么的是常事,廷尉大人心底必定是明白这些道道的,难道因为被公子和公主撞见要问罪于他?
侍从紧张不已,孙昭却没再看他一眼,孙昭的目光落在散发着恶臭的死老鼠身上。
「有老鼠是常事,可是怎会几只老鼠死在一起?」
朝夕漠漠的开口,语气幽沉深长,这么一说,凤晔瞪大了眸子,那侍从也觉出不对来,牢房之中的老鼠除之不尽,偶尔见一两只死鼠还算常事,可是一次五六只死一起的他做侍从这么些年却还是头一次见到,正想着,孙昭已当先一步矮身进了牢房。
朝夕没进去,却是上前一步站在牢房之外细细朝里看。
死老鼠的角落是这牢房之中最靠里面的一处,那五六只死鼠之下一片阴影,倒像是沁过水,朝夕蹙眉,「若都是病鼠也不可能死在一起,这牢房之中有漏水之处?」
朝夕一问,那侍从摇了摇头,「从前有,但是已经补好了啊。」
孙昭已经走到了死鼠跟前,看了两眼,他笃定道,「只怕补好的地方又坏了。」说着又蹲下身子,一点也不介意死鼠身上的恶臭,细细将那几只死鼠看了一遍,然后他站起身来,沿着墙壁从最低洼的角落往回走,直到走到了牢房另外一端他才停下,然后看向隔壁的牢房,默然一瞬扬了扬下颌,「将隔壁的牢房也打开。」
那侍从不知为何,却还是第一时间听话的将隔壁的牢房也打了开,孙昭矮身出来,转而进了隔壁牢房,他从挨着死鼠牢房的靠墙角落继续沿着墙根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看着脚下,没多时,又扬了扬下颌,「将前面的牢房都打开。」
侍从只觉的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却不知问题在哪,只能听命打开牢房,孙昭出来,又进了下一间牢房,仍然是沿着墙根走了一遍看了一遍,见他要把这一排牢房都看下去的样子凤晔眨了眨眼,「二姐姐,孙大人这是在看什么?难道……」
「那些死鼠,只怕是喝了积在牢房角落的水才死的。」
朝夕淡淡答了一句,见孙昭那样子自己心底也有了答案,一旁的凤晔听见这话眯了眯眸,「奇怪了,这牢房里面的老鼠什么都吃什么都喝,怎么可能因为喝了一点积着的脏水便都死了?难不成那水里有毒不成?若是水也是漏下来的雨水,雨水不可能有毒,更不会有人专门去毒老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这牢房里面可有放鼠药……」
凤晔看向侍从,那侍从苦笑,「鼠药为毒,不敢放的。」
也对,这牢房之中时常关着犯人,放了毒万一让犯人用鼠药自尽该如何。
朝夕不理凤晔和侍从的对话,只跟着凤晔走向下一间牢房,这一路上凤晔走过了三间牢房,眼下已到了第四间,距离此番关着侍奴的那一处只隔了一间房。
到了这处,孙昭站的时间更久一些,他站着没动,不知在回想什么。
朝夕看着孙昭的背影缓缓道,「玲珑玲巧死的前夜下了雨。」
孙昭倏地转身看向朝夕,四目相对,孙昭眼底闪过两分微亮的华彩,朝夕知道他在想什么,不仅知道,还一下子给了他答案,不错,他想起来了,就是玲珑和玲巧死之前下了雨!他浅吸口气看向一旁的侍从,「去喊令史入宫来。」
那侍从一脸茫然,愣了愣方才转身往外跑。
凤晔站在朝夕身边双眸大睁,「二姐姐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玲珑和玲巧,今日不是来问膳房的那二人吗?」凤晔也有点茫然,孙昭和朝夕没怎么说话,怎么一开口就扯到了玲珑和玲巧身上,玲珑和玲巧是畏罪自杀的,难道她二人并非畏罪自杀?
孙昭已经抬眸看向牢房房顶,这里的房顶十分高,从底下看上去房顶严丝合缝十分完整,看了两瞬,他才看着凤晔缓缓答疑,「这里的牢房便是玲珑和玲巧被关押的那一日,那时候为了给她二人心理上施压,两人之间并未给水和饭食,人若是饿得很了,接雨水而饮也是正常,可若是有心人在房顶放了毒,那雨水便也是有毒的。」
凤晔勐然睁眸,「所以玲珑和玲巧根本不是自杀的?!」扫了一眼这一排牢房,凤晔接着道,「我知道了,就是雨水,雨水落下她二人接着喝了,结果有毒的雨水顺着牢房流下去积在了一起,然后这些老鼠喝了那雨水也死了,所以那些老鼠也是因为朝露拂霜?」
孙昭却未点头,「这个要等令史来了才能知道。」
凤晔眼底闪出兴奋来,拍了拍手激动的在原地踱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二人的死坐实了杨夫人的罪名,可如果她二人并非畏罪自杀而是被人害死,就说明于美人的事一定还有别的幕后主使,也就可以说当年庄姬王后的事也是有别的主使喽?」
凤晔看着孙昭,孙昭扫了一眼不远处牢房里的侍奴却未点头,那两个侍奴本就惊怕无比,刚听说这牢房前些日子才死了人更是害怕,这会儿听到她们说的这些话早已不敢抬头抖如筛糠,见孙昭不答,凤晔轻哼了一声,「你不点头我也知道。」
凤晔说到了庄姬之事,孙昭当然不能轻易点头,他多看了朝夕几瞬,便见在朝夕也在看着他,似乎在品他的态度,孙昭转过目光去,「此事若真能证实,那杨夫人的事上便要打上一个大大的疑问,其他的事,自然也要被考量一二。」
对孙昭而言,这是他能说出口的最让凤晔满意的话了。
凤晔看了朝夕一眼,朝夕也听的眉峰微动,孙昭便不再多言,直朝着那两个侍奴所在牢房走去,在牢房之前站定,孙昭上下扫了她们两眼,这二人大晚上被捉来关着,又知道那但凡进了御惩司便出不去的论断早已畏怕不已,适才又看了听了这么多,这时候跪在地上颤颤巍巍腰杆都直不起,孙昭看定了她二人,「侍奴谋害主人是大逆不道之罪,依我看,你二人也不必审问了,直接判处个庭杖一百罢了,来人——」
那两个侍奴知道孙昭是来审问她们的,哪里想到孙昭问都不问直接判了个庭杖一百,这一百庭杖下去,她们两个哪里还能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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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等你回来
「侍奴谋害主人是大逆不道之罪,依我看,你二人也不必审问了,直接判处个庭杖一百罢了,来人——」孙昭大手一挥,远处的侍从当即朝他身边跑来。
牢里的两个侍奴骇然抬眸,不是说要审问吗,这审问都不审问便庭杖一百了?!这两个侍奴都不过十七八上下,庭杖一百便是成年男子都抵挡不住,更何况是她们?!
「大人!大人饶命!大人问什么便答什么!奴绝不敢隐瞒大人,求大人饶命……」二人面色惊骇,其中一人忍不住的求饶起来,另一人被第一人情绪一带也稳不住了,赶忙一个劲的磕头,「求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奴们绝不敢有害主之心!」
见二人勐然间大孩求饶,孙昭眉宇之间生出两分浅浅的犹豫,跪地的二人将这犹豫看在了眼底,其中一人赶忙道,「大人!大人想知道刘美人的吃食有没有被人做手脚,小人和她常年在膳房,若是出事奴二人必定会被问罪,奴又怎么会做出这等自己害死自己的事来!昨日……昨日膳房的确来过外人,先前那位大人问的时候奴害怕不敢多言这才未说,大人明鑑,小人真的不敢害主,小人也不知到底是哪样膳食出了问题……」
刘美人这样的地位无法在自己殿中设立膳房,且各宫各殿的饭食在膳房都有人负责,这二人便和那药师药童一样,是断然不会让自己手底下负责之事出问题的,因为一旦出了问题,第一个便会找到她们身上除非其人是别个豢养的死士,而显然这两个侍奴不是死士。
「昨日膳房去了外人?」孙昭面色冷沉,语气更是冷的吓人。
那人见孙昭开口问便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当即便点头颔首道,「是是是,就是在做晚膳的时候,是个宫奴,十五六岁上下,说是长信宫的,来为段美人看看点心的,奴听闻是长信宫的自然不敢怠慢,可昨夜被问到这里的时候奴害怕就不曾说……」
长信宫?孙昭勐然皱眉,长信宫便是段凌烟的居所!
「除此以外,可还有别的异常?」孙昭又问一句。
「没有了,膳房平日里不许外人进的,除非是各处负责送膳食的专人或者各位主子派来的人,昨日便是长信宫派来了人所以才……」
难怪这二人不敢说,整个宫里谁敢说段凌烟的不是?哪怕现在段凌烟已然没有像从前那般受宠,可她仍然好端端的住在长信宫之中,她但凡住一日,便是享有夫人待遇的美人!侍奴说完面色依旧惨白,且大汗淋漓,侍奴分不清说和不说哪个好些,不说孙昭要庭杖,说了日后长信宫只怕会让她们不好过,想来想去,还是眼前的庭杖吓人些。
孙昭扫了二人一眼,说了这话之后,这二人显然微微松了口气,神色间的惊惶也淡了不少,孙昭知道她们说的是真的,「此事还待查证,在此之前,你们先待着。」
那侍奴听闻不现在庭杖了身子当即委顿,又忙着行礼,「谢大人谢大人!」
孙昭转身,「令史还有些时间才回来,我们先离开此处。」
廷尉府的令史入宫少说得一个时辰,这地牢里面阴湿窒闷的紧,朝夕和凤晔也不想在此久留,临走之前,朝夕又看了一眼死鼠的方向,她本是来看刘美人的案子会不会有什么进展,却不想会歪打正着的解开此前那个谜题,可旧的谜题解开新的谜题又来了。
这偌大的宫闱,是谁要杀玲珑和玲巧?
走出长长的甬道,明光涌来刺的朝夕眯了眯眼,凤晔大抵也是在想这个新的谜团,十分少见的未曾说话吵闹,孙昭在门口停下,「公主和公子先走吧,孙昭还有事就不与二位一道了。」
朝夕心底涌起思绪千万,脚下并未立刻行动,凤晔更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孙昭眼底闪过丝无奈,「玲巧和玲珑的死还未查清,等令史来了方才能论断,刘美人这里,眼下还要去长信宫查问一番,诸事未有定论,公子和公主不必着急。」
孙昭倒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朝夕心底微松,「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大人办案,告辞了。」
凤晔咧嘴笑笑,「多谢大人今日通融,下一次可还要带我们来呀……」
说完这话,不等孙昭挑眉凤晔拉着朝夕便走,仿佛听不到孙昭拒绝的话便是让他答应了似得,孙昭站在后面眼底无奈更深,转眸看着姐弟二人的身影消失方才朝另一条道走去。
「二姐姐,你说廷尉大人下次还会让咱们跟着吗?」
「廷尉大人最开始说这是最后一次。」
「切,一般这么说的都不算数的你信不信?」
「可他是廷尉大人。」
「廷尉大人怎么了,凭他的性子前面那次就不该让咱们进的吧,可是偏让咱们进了,按理来说这次也不该让咱们跟吧,可偏偏让咱们跟了。」凤晔嘆口气摇了摇头,「说起来廷尉大人这个人啊真是面冷心软十分嘴硬,不过很可爱呢……」
朝夕听的委实哭笑不得,可心底却又和凤晔想的差不离,这个孙昭,分明次次都怀疑她还私下去查她,可这几次却又为她们放宽了规矩,凭他玉面阎王的脾气他本可以不做这些,朝夕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一时间看不清孙昭的目的了。
「这下你可以了了心愿了,去过了御惩司,你可以回去了。」
凤晔闻言眉头一皱,「我不回去,回去做什么啊,我还要和二姐姐商量玲珑和玲巧之死的事呢,二姐姐,今日若非是我发现那死鼠是不是咱们就错过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朝夕牵了牵唇,凤晔的确立了一功,不过等御惩司的人自己发现此事想来也是能发现问题的,转头拍了拍凤晔的肩头,「嗯,今日做的不错——」
凤晔面上一喜,颇有些骄傲得意的抬了抬眉头,「那二姐姐觉得是谁杀了玲珑和玲巧?」
朝夕听他这么一问便知道他想听的是什么,可她不会在这等事上顺着他的意说,「不是杨莲心,便是这宫里的其他人,是谁都有可能。」
凤晔轻哼一声,「我看就是那昭——」
话未说完,朝夕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凤晔急忙收声一把捂住了嘴左右看了看,「好了好了我不在这里说了,那说说刘美人的事总是可以的吧?怎么好端端牵扯出了长信宫?」
朝夕嘆口气,「这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倒不觉得和长信宫有关。」
凤晔微讶,「为何啊,段凌烟也出自段氏。」
朝夕似乎觉得凤晔问的很多余,「长信宫为何要去害刘美人?」
凤晔「奥」了一声,「对啊,不应该啊。」
朝夕不再多言,凤晔便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我那会儿去瀚霖殿的时候正遇上十公主出去,十公主去祭拜刘美人的时候什么神情?」
「很镇定,看起来十分诚恳。」
朝夕淡淡形容了一句,凤晔撇嘴,「肯定是装的。」
朝夕摇摇头不多言,只朝着邀月台而去,凤晔一路跟着她,絮絮叨叨的说他那些猜测推断,待到了邀月台门口,他已将整个宫闱的主子都数了一遍。
一入邀月台的正门,朝夕便一眼看到站在廊下的商玦,商玦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她,见她回来,商玦疾步走下来到她身边,「怎么去了这么久?」
朝夕看一眼凤晔,「跟他走了一趟御惩司。」
「御惩司?」商玦蹙眉,「去御惩司何事?」
朝夕扬了扬下颌示意先进屋,而后便走便将生在御惩司的事讲了一遍,待讲完正走到门口,刚一进门便看到摆在桌案上的精緻早膳,朝夕蹙眉,「你还未用早膳?」
商玦倾身将她肩头乱髮拂了拂,「等你回来。」
话音刚落,跟在他们后面忍无可忍的凤晔扶额做吐状。
「救命啊,真是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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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越快越好
「大人,长信宫的人回话了,说昨日根本不曾派人去过膳房,还说这两日段美人的吃食都是在长信宫的小膳房准备的,只有几样点心交给大膳房,可也没有派人过去探问催过,掌事的公公还说若是不信可叫出所有人来让膳房的侍从辨认。」
孙黔聋拉着脑袋,语气颇有些无奈,这条线索查到这里便算是断了,那掌事公公敢如此回话,那这件事必定和长信宫没有关系,且那两个侍奴说的那个宫女到底是不是兇手亦不能确定,孙黔低低的骂了一句什么,「查宫里的案子真是憋屈,这个不能动那个不能碰的,偏偏人多眼杂至极,这王宫里到底有多少太监宫女啊,还老爱出事……」
孙昭听着孙黔的话没什么反应,只问道,「御惩司那边有消息了?」
孙黔当即上前一步,「正要与您禀报呢,令史去验了,果不其然是朝露拂霜,我们的人上屋顶去看了看,发现屋顶原本补好了的破漏又开了,那破漏之地看不出是不是人为,不过在屋顶的瓦缝里发现了朝露拂霜的残余,定是人为的。」
御惩司看守森严,谁想从正门进去下毒根本不可能,唯有想出这样的法子才行,偏生那两日还真的下了雨,孙昭抬手揉了揉眉心,「动手之人没有留下痕迹?」
孙黔摇头,「没有,上面除了毒药的残余之外十分干净。」
「竟然毒死宫女的毒也是朝露拂霜,这朝露拂霜这么好得?」孙昭喃喃道了一句。
孙黔眼底一亮,「这可算是查着了,小人特意去查了,朝露拂霜产自东海,是从东海海底一种有毒的水草上提炼出来的,这毒起初出现在越国。」
孙昭微微颔首,「越国……宫中并无越女。」
孙黔轻哼一声,「为何非的是越女,有钱有人可以高价买,不过现在的朝露拂霜只怕是有价无市,听闻那制毒的家族早就不復存在了。」
微微一顿,孙黔看着孙昭略显疲惫的面容一阵凝神,「大人,怎么了?」
孙昭经歷的案子太多,何况他是一副铁面,孙黔跟着他许久,极少看到他露出这般面容,不由的多问了一句,孙昭嘆气道,「这案子只怕要成无头公案了。」
孙黔微讶,「为何?虽然这宫里绑手绑脚的不甚便利,可咱们还可以继续查啊。」
孙昭又摇头,「今晨我去面君之时王上说了八个字。」
孙黔忍不住倾身靠近一步,「哪八个字?」
孙昭眼底微暗,敛眸沉声道,「速战速决,大事化小。」
孙黔一愣,随即有些咬牙切齿的道,「这查案如何速战速决?又是在宫里,这大事化小就更可笑了,该是如何便是如何,怎么叫大事化小?」
孙黔跟着孙昭已久,身上也沾上了他身上的正气,孙昭听着这话语声微凉,「近日来宫里出现的事情太多了,王上前朝后宫疲于应对,且眼下正值赵使求亲,若是大加渲染蜀王宫的命案必定有损国体,所以王上才让我大事化小,说是这样说,只怕也有小事化了的意思。」
孙黔动了动唇,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们这个王上看不住自己的内宫,将廷尉府牵扯进来却又不想让内宫的丑陋阴私曝光天下,既然如此,又何必要让他们来查呢?
「那这样大人准备怎么办?」孙黔担心凭着孙昭的性子很有可能触怒君颜。
怎么办?孙昭眯眸,「身为臣子,自然只能遵从君王之意。」
孙黔眼底微亮,随即却又表情一暗,亮是因为孙昭明白君臣之道方才不会惹怒王上得以自保,暗却是明白孙昭这般的性子如此必定十分气恼,嘆了口气,孙黔道,「大人,既然在朝为官这些总是难免的,反正这内宫乱的是王上的内宫,受害的也是他的夫人女儿,他说大事化小那咱们便大事化小吧,没得为了为了他好还被他贬谪的。」
孙黔说完这些只觉得后颈一阵凉风嗖嗖,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方才松了口气,这些话是为了宽慰孙昭,可若是被凤钦知道那便是真正的大不敬——
孙昭眼底一片黑沉沉的,「我心中有数,不必担心。」
孙黔微松口气,又左右看了看鬼鬼祟祟道,「大人有没有听到宫里的传言?」
孙昭凝眸,「什么传言?」
孙黔轻咳一声,「大家都在说刘美人死的太是时候了。」
「何意?」孙昭显然不知道宫内的明争暗斗,亦没有孙黔这等看热闹的心思。
孙黔将语声压低了些,「赵使求亲,蜀王让赵使在九公主和十公主之间选择一个,赵使一半选了九公主一半选了十公主,如此僵持几日未得定论,然而眼下这刘美人一死,九公主要守孝服丧,哪里还能嫁人,于是赵使的选择便只剩下十公主一个。」
见孙昭狭眸,孙黔眼睁的大了些,「如何?大人是不是也这样觉的?」
孙昭摇了摇头,「暂无证据,不可胡乱猜测。」
孙黔直起身子来,「小人知道,就是这样一说罢了。」
孙昭眼底闪过两分深思,「论起动机,十公主倒是有这个动机,反正此事要接着查的,只不过……」孙昭忽然皱眉,「是不是王上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那般交代我?王上必定比我先知道宫里的传言,赵使眼下只能求十公主,王上便要十公主安然无恙。」
孙黔轻啧一声,「那刘美人可就太太太冤枉了……」
孙昭抿着唇没说话,他自然明白刘美人的冤枉,可他更明白,现在的十公主谁都动不得。
瀚霖殿之中的哀乐还未停,椒房殿里紫鸢便一脸喜色的进了内室,内室之中的凤念蓉正在抄写佛经,她平日里就喜欢抄抄佛经或是献给凤钦或是献给段锦衣,而今日里她抄写的更为认真虔诚,以至于紫鸢走进来的时候压了压面色才轻轻走到她近前去。
「公主,赵使和蜀王议定了!要您嫁去赵国做世子夫人!」
「吧嗒」一声,哪怕面色不显,可纸上忽然滴下的大滴浓墨还是证明了凤念蓉心底的震盪不小,她抿了抿唇缓缓抬眸,「当真……定了?」
紫鸢这时才喜上眉梢笑意明朗,「真的定了!是王公公派崇政殿的内侍来通禀的,眼下已经议定,就等赵使送消息回赵国和赵国世子商议之后定下大婚的时间了!公主,您马上就是要做赵国世子夫人的人了,恭喜公主贺喜公主,您终于熬出来了……」
放下笔,凤念蓉眉头轻皱一下,她可不喜欢这句「熬出来了」,「定了就定了吧,虽然是好事,可刘美人还在丧中,咱们这里要静着些,你去交代一声。」顿了顿,她又道,「待会儿晚间的时候去昭仁宫一趟,这消息还是要告诉姨母的。」
凤念蓉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缓缓的,就好似早就笃定了嫁去赵国的一定是自己一般没有半点惊喜,紫鸢忙不迭的点头,「好好好,奴知道了。」
本要转身出去吩咐,紫鸢走出一步又回头,「公主希望将婚期定在何时呀?摇光公主和燕国世子的大婚定在立冬,还有那么远就要开始准备了,而您这边还未有准备,只怕要在立冬之后了。」说着紫鸢神色又是微变,「虽说嫁去赵国做世子夫人是好事,可咱们都是自小在蜀国长大的,您别说,想到要离开蜀国这心底还颇有几分不捨得。」
紫鸢说着语声已经沉了下去,凤念蓉看她一眼,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她重新拿起笔来,敛眸掩下眼底溢出的流彩。
「我觉的,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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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动了心了
夜幕初临,凤念蓉身上罩了一件水色斗篷朝昭仁宫去,紫鸢打着灯跟在她身边轻声道,「王后知道这消息必定十分为您高兴,前两日咱们过去的时候看着王后面上气色不太好呢,听闻最近六公子在朝上一直不得用,也不知道王上究竟打着什么心思。」
紫鸢语声压的极低,生怕别个听见,这话在宫里自然不好乱说。
凤念蓉显然比紫鸢谨慎的多,闻言摇了摇头没说话,不多时,二人便走到了昭仁宫之前,今日段锦衣一直闭门谢客声称自己在斋戒,可是凤念蓉要来还是能进的。
侍从领着凤念蓉往里走,没多时便看到了迎出来的硃砂。
硃砂见到凤念蓉忙矮身一拜,「奴给公主道喜,里面王后正在等着公主呢。」
看来昭仁宫已经知道赵使定下了凤念蓉,凤念蓉点点头,跟着硃砂往里走,待到了正殿门口,紫鸢在外面守着,凤念蓉跟着硃砂进了殿内,殿内明灯大亮,段锦衣一身华府端容的坐在上首位上,凤念蓉小步走到段锦衣身前,屈膝,行礼,「念蓉拜见王后。」
「起来吧,消息吾已经知道了,先坐下说。」
段锦衣挥了挥手面色仍然一派暗灰,然而她话音落定,凤念蓉不仅没有起身,相反的还跪倒在地上行了个大礼,段锦衣眉头微抬,凤念蓉已趴在地上道,「念蓉多谢姨母助念蓉一臂之力,此番念蓉能与赵世子联姻全都靠姨母帮忙,念蓉实在无以为报。」
段锦衣看了凤念蓉片刻,轻笑了一声,眼底亦生出两分华彩,「先起来说话。」
凤念蓉顿了顿,这才起身来,硃砂在旁示意近前的席案,「公主请落座。」
凤念蓉走过去坐下,看着段锦衣的目光是真的透着两分感激之色,段锦衣看得分明,却是端着茶盏道,「长这么大,你还未对段氏提过要求,眼下你既然提了,吾便不好不管,这事倒也不算什么,何况主意是你自己想好的,段氏的人不过是去过个场罢了。」
凤念蓉眼底微动一下,面上的神色一僵只好道,「是,姨母说得对。」
段锦衣拿过案前的茶盅晃了晃,又掀开盖子抿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的道,「眼下大局已定,过去的事你大可忘记再也不提,眼下,该操心的是你的婚仪。」
说着又低头看着茶汤道,「另外,宫中势必会有些流言蜚语,那些人的话你不用管。」
凤念蓉眼角一颤,「是,念蓉知道,只是婚仪还需要赵国世子那边的消息,不知道会定在什么时候,不过……不过念蓉想婚仪最好能快着些。」
段锦衣扬眉,「你是怕夜长梦多?」
凤念蓉点点头,「是,父王已经把刘美人的事情交给了廷尉府,我怕……」
嗤笑一声,段锦衣盖上盖子将茶盅放在了一旁,「他们查不出来的,这宫里可不像外面,除非有铁铮铮的证据,否则廷尉府的手哪里也伸不进去。」
听着段锦衣这么说凤念蓉心底轻轻松了口气,「姨母说的有理。」
段锦衣眼珠儿微动,「不过,你说的也对,婚仪早点定下也好。」
凤念蓉便生出期待的看着段锦衣,段锦衣瞧见她那目光摇头失笑,「你这般看着我也没用,此事不是我能决定的,要看你父王和赵国世子。」
说着眼底微亮,「如今是真的赵国世子了。」
赵弋派出使者来求亲的时候还不是世子,这几日过去,赵国的册立世子大典想来也结束了,凤念蓉也知道是这个道理,随即又想起段锦衣如今的处境来,「姨母,父王到底是怎么想的,听闻这几日连长信宫也不去了,在崇政殿最多的似乎是孙夫人?」
段锦衣闻言面上笑意全收,眼底露出两分狠厉,「那个蠢货办错了事不说还连累了吾和大将军,这几日她的病早就好了,如今这般不过是等王上过去看她,至于王上的心思……都说君心难测,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不管他怎么想,眼下的他的确不亲段氏了是真,至于孙岑,倒是应了那句不叫的狗才咬人……」
段锦衣的话刻薄尖酸至极,凤念蓉听的一颗心七上八下,「那姨母有何打算?」
段锦衣看一眼凤念蓉,「打算,吾哪里还有别的打算?」
凤念蓉抿唇凝眸,「姨母是说……」
段锦衣不冷不热的哼笑一下,「世子之位,只能是垣儿的。」
现如今宫内的情势便是连底下的宫奴都看的清楚,凤钦不信任凤垣了,并且有故意疏远的意思,如此情势凤垣怎么去拿那太子之位?凤念蓉也想到了这点,却是不敢明说,又想着眼下时辰已晚,又说了几句便提出告辞,离开昭仁宫,凤念蓉心底便有两分不安。
「公主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王后可有为公主而高兴?」
凤念蓉抿着唇回想了片刻,在她起初进殿的时候段锦衣面上好似并无明显的愉悦,凤念蓉有两分丧气,看着四周黑沉沉的夜色只想快点回去椒房殿,她心中越想越急,脚下便也越走越快,眼下还在刘美人的丧期之中,明明很安静,可凤念蓉却总像是能听到远远传来的丧乐声,她心中发憷脚步如飞,后面的紫鸢则是一脸意外却不得不跟上。
「公主您怎么了,走慢些千万别摔着了!」
紫鸢轻唿一声,凤念蓉这边厢却半分不慢,不仅不慢,且还挑了一条最近的道走,紫鸢没法子,只能一个劲的跟着,她觉得两条腿都要迈断了,拐过个转角,二人走到了一处游廊之上,游廊两侧各坠着一盏昏灯堪堪将廊道之上照亮,而廊道之外却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夜间冷风袭来,凤念蓉紧了紧斗篷没工夫多想,带着紫鸢毫不犹豫的踏上了那廊道,然而二人刚走了六七步,一阵劲风袭来,廊道两侧的昏灯骤然之间灭了,不仅如此,连紫鸢手中的灯也跟着灭了,转瞬之间,四周剎那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啊——怎么灯灭了——公主——」
「别慌!叫什么叫!拿出火摺子来点亮——」
骤然的黑暗让紫鸢忍不住的惊叫了一声,凤念蓉在旁一声断喝看起来还算镇定,可说话的话音早已颤颤巍巍的不稳,紫鸢惊惶的应了一声开始掏火摺子,可是掏出火摺子来却怎么都打不着火星儿,一股子十分阴森诡异的风总是环绕在她们周身,仿佛要和紫鸢作对似得就是不让她打着,紫鸢都快哭了,「公主,莫不是咱们撞见——」
「鬼」字未出,凤念蓉一把抓住了紫鸢的手臂,紫鸢手臂被抓的巨疼,「啪」的一下将手中的灯扔了出去,灯坠地而碎,便好似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下子让凤念蓉再也在这里待不下去,拉扯着紫鸢,一个转身朝着来路夺路而逃——
主僕二人慌乱不稳的脚步声渐渐走远,这迴廊之上空寂的只剩下夜里的凉风幽幽迴转,又过了几瞬,那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后,这廊外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声轻笑,笑音看热闹似的悠悠而来,清华又带着两分邪气,无端刮搔的听者耳蜗发痒。
「无聊至极,那是蜀国的公主,你怎可如此戏弄?」
「我知道她是公主,为何我不能戏弄?你若不忍,刚才怎不去帮?」
这迴廊左侧是一片十丈见方的花圃,花圃边伫立着一处亭台,那亭子位置高于迴廊且亭内未点灯,亭内的人能十分方便的看到迴廊上的人,迴廊上的人却极难发现亭子里的人,君冽嘲弄一句斜了姬无垢一眼,「莫非你也想做蜀国的女婿?啊不对,你就是想做蜀国的女婿只可惜你来晚没机会了,蜀王早先不是有意撮合你和这位十公主的?」
姬无垢抿唇皱眉不语,君冽笑意便更深,「你该庆幸自己幸好没和这位十公主扯上什么关系,看看她适才惊慌失措的样子,简直就是怕刘美人来找她了!」
亭子里昏暗一片,可君冽功力深厚目力非凡,自然将姬无垢的不满看的清清楚楚,他连晋国三公子都可嘲笑,难道还不能戏弄个公主?
姬无垢皱眉,「蜀王宫的事与你我无关。」
君冽闻言嗤笑一声,「既然和你我无关,那你怎么还留在这里?晋国内乱刚刚平息,你倒是心大,在蜀王宫待了这么久,莫非你还想送她出嫁不可?」
姬无垢眯眸,转眸看了君冽一眼,从前他站在君冽如今的位置,是她绝对信任的人,可是如今君冽取代了他,他已没资格在她的事情上与人谈笑风生,「你若是为了她好,便该劝着她些,不该坐观上壁,更不该在旁使力促成。」
君冽双手抱怀转过身来看着他,「啧,那我问你为何你却又不说?在我看来,商玦倒是极好的联姻人选,你倒是告诉我我该用什么理由劝她?」
「原因我已经告诉她了,是她不信。」
姬无垢语气趋冷,君冽听了却无所动,「你自己也说了她不信你,她不信我也不信。」
姬无垢唇角几动,似乎想用十分的功力来劝君冽,可话到嘴边却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嘆了口气,姬无垢语气里除了冷肃还有几分凄凉,「早年的事先不提,你觉得我会害她?」
这么一说,君冽反而收了笑意,沉默一瞬问道,「是燕国出了事?」
姬无垢颔首,「算是吧,燕国王室也不简单。」
君冽舌尖将「燕国王室也不简单」几个字念了一遍,眉心忽然一跳,「你这么说我倒是收到过燕国的一些消息,我只以为那些是风言风语,难道……」
君冽严肃的看着姬无垢,姬无垢点头,「多半是真。」
君冽倒吸一口凉气,「你告诉她了她没反应?」
姬无垢点头,表情沉沉的,君冽便抬手摸了摸下巴,随即轻咳一声,「其实自从回了巴陵我便觉得她待商玦不同,当然,商玦待她也十分诡异,我本也对商玦生有戒心,可你敢相信,从淮阴到巴陵一路看过来我竟觉商玦待她是真心。」
察觉到姬无垢气息几变,君冽又笑笑,「你知道的,我们这样的人没所谓真心一言,可看着商玦,我是找不出别的理由来解释他这一路所为了。」
「我与你说的是她的抉择,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姬无垢身上寻常便是生人勿近的疏离,这会儿更为冷漠,可他如此君冽却不怕,他淡淡抬眸看悬在天边那轮被遮掩在云后极淡极淡的弦月,「你不知我在说什么,便是不知真心的可怕,那东西我没有,可若是有人将自己的心肝活生生捧在我面前,那我手里的刀也是要缓一缓的,三公子,你看清楚吧,她这是动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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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时间要到了写不完了,这章字数多点就没有第三更啦。
第291章 朝夕论政
「世子殿下,这是从蜀国送回来的消息。」
侍从恭敬的捧上一只信封,赵弋的目光从眼前的舆图上转了过来。
接过信封,撕开封口,赵弋利落的取出里面的信笺展开,一目十行的将信上所言看完,眉头微抬,他将信一合,想起什么似的道,「前日里从蜀国送过来的画像在何处?」
那侍从微愣,世子不是说不看了吗?心底这么想,却还是极快的反应道,「禀世子,还在偏殿放着呢,毕竟是蜀国公主的画像,奴没敢随意处置。」
赵弋点点头,「你做的很好,去取来孤看看。」
赵弋转身走到一旁书案之后去等着,没多时侍从便抱着两个画卷进了门,将画卷恭敬的放在桌案之上,侍从方才退后一步,赵弋看着画像,随意的打开了一副,二尺长的画卷之上一位着蓝裳的女子正眉眼温婉的看着他,赵弋眼底毫无波澜,又看了一眼画卷一角的小字便将那画像丢在了一旁去,这位九公主好端端的忽然死了母亲,并非是他的世子夫人。
扔了一副,赵弋又拿起另外一幅,看过信的他已经知道蜀王宫发生的事,而这幅画卷之上的才是他未来的世子夫人,缓缓的将捲轴展开,刚展至一半赵弋的动作便顿了住,眼眶亦是勐地一缩,画上的这人眉眼之间竟然和那人有几分相像……
赵弋看着画上的人,心底无端空茫了一瞬,赵使此行跟随的画师手法极佳,更不可能故意画成这般模样,那么这位十公主便是当真和她有三分相像了,赵弋看过画上人的眉眼,心底的滋味陈杂,像她却又不是她,他要娶的是这样一个人?
赵弋抬手,发痴一般的抚上画中人的眉眼,缓缓抚过,眉头却又一皱,不对,她的眼角更开些,瞳色更深些,眉亦更硬挺些,就是那眉眼,薄笑起来惑人心魄,发怒之时骇人肝胆,这画上的人,只将其形似了三分,却半点没有她的气韵,不是她,不是她!
赵弋想着,手往那画像之上勐地一按,刺啦一声,那画像硬生生被他撕了开,裂口正好从画上的眉眼处斜拉过来,这样再看那形似的三分都不见了,赵弋本是恼怒,可这会儿却又觉的心底一空,再将那画纸裂口合拢,可早已不似先前那般浑然天成。
一旁的侍奴看着赵弋这片刻间的神色变化心中惴惴,不知他对那画像到底是恼恨还是喜欢,正想着,又见赵弋将那画像倏地合了上,也不管那裂口往旁边一扔,而后便吩咐道,「给蜀国那边递消息,就说婚仪越快越好,务必在两月之内。」
侍从闻言连声应好,赶忙去吩咐人递信去了。
屋内一静,赵弋又往那画卷之上看了一眼,她的大婚在立冬,他便要越快越好!
瀚霖殿的丧事未完,十公主凤念蓉将要远嫁赵国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宫闱,凤念依并不在意是谁嫁去赵国,可想到这期间利害关系她更要知道母亲被害死的内情,美人之位并非大丧,两日之后刘美人的棺椁被送往王陵下葬,如此瀚霖殿的丧事便算落下了帷幕。
丧事已经办完,可廷尉府却迟迟未送来确切的消息,凤念依正兀自着急,内府却又开始制备起了凤念蓉的大婚来,让所有人意外的是赵世子要求婚仪尽快,赵使和蜀王商议之后将婚仪定在了六月初三,远远比摇光公主的大婚还要早,而蜀王宫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准备,内府上下都紧张起来,整个宫闱也都在议论这即将到来的蜀赵联姻。
凤念依到崇政殿门口的时候殿内满屋子的客人,屋内的笑语声从内传出来,和凤念依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心情格格不入,她在门外等了片刻才被召进去,刚一进门,屋内数道目光便投了过来,凤念依先走到凤钦近前行礼,而后才抬眸扫了一圈,为了不失礼,她这一眼扫的极快,几乎只看到了朝夕和商玦,其他人却是没注意看清……
凤钦看着自己这个九女儿嘆了口气,这也太低眉顺眼了一些,一点都没有公主该有的傲气,他心内腹诽了一句,这才放缓了声音问,「念依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你母亲刚走,太医说你这几日忧思劳累过度了,若是不适可要多让御医看看多歇息。」
凤念依抿着唇,「父王,女儿此来是想知道廷尉府将母亲被害的案子查的如何了。」
哪怕低着头,凤念依这句话却说的清晰有力,这话一落,屋内气氛陡然一静,凤钦的目光悬在凤念依头顶片刻,这才道,「这件事廷尉大人已经禀告给孤了,孤也下令让他尽心去办,你不要急,等有了消息自然会告诉你,父王不会让你母亲含冤九泉。」
凤念依抿着唇并未立刻应话,因她不确定凤钦这话是真是假,丧礼最忙的这两日她没工夫过问,眼下丧礼完了,再如何廷尉府应该有个章程了,说是去查了,可查了哪些呢?听闻还拿了膳房的侍奴,那侍奴怎么说呢?凤念依对于这些事没有个头绪,心底的疑窦和愤怒却疯长起来,若是往常,她早就应是告退了,可现在,她想要更确定的答案。
见凤念依还不走凤钦眉头微皱,正要说话,那边厢朝夕却站起身走过来,「这两日念依委实辛苦了,瞧着面色真怕你生病,过来,坐到这边来。」
这一屋子人适才不知在说什么,凤念依头一遭做这样的事脑袋里面一片混乱,而朝夕的出声仿佛拯救她的救命稻草,在她过来拉住她的那刻,凤念依几乎下意识的将朝夕的手也握了住,她不敢看凤钦的目光,只跟着朝夕朝一边的位子上走,朝夕拉着她坐下,就坐在她身边,二人坐定,朝夕拍了拍她手背才将她松开。
见朝夕要留凤念依,凤钦看了二人两眼没说什么,凤念依到底刚失了母亲,他心底也有不忍怜惜,眼下见朝夕愿意对凤念依照顾一二他自然满意,稍稍一顿他又看向屋子里的君冽,「所以贤侄的意思是若是以先前的价格购置一万兵甲,离国可以让去三分利?」
商玦和朝夕坐在左下手位上,另一边坐着的便是君冽,凤念依落座抬眸,这下将君冽看了个清楚,她在淮阴见过君冽,自然认识,又听说的是兵甲之事,忙生出一阵后怕,若她适才失了章法僵在堂中,只怕凤钦今日真要不快恼怒。
君冽并不注意凤念依,只朗声笑道,「不错不错正是这个理儿,离国从前从来没有这样的,只是晚辈实在是和王上投缘,所以才私自做主让了这三分利,蜀国和离国邦交百年,想来我好好说说父王也不会怪罪与我,眼下就看王上意下如何了。」
离国多矿藏,如今淮阴侯府没了,离国自然成为兵器冶造首选,而君冽将生意做到了蜀王这里,听他这么一说,凤钦转眸看向商玦和朝夕,「你们看如何?」
商玦唇角微弯,「若非离国距离燕国太远,这生意商玦也想掺一掺。」
这边是觉得不错了,凤钦正要点头,不知怎么又看了朝夕一眼,「你觉得呢?」
凤念依在旁睁大了眸子,怎么好端端凤钦竟然会拿这样的问题问朝夕?
凤念依偷偷看着身边的朝夕,而朝夕也微讶一下方才点头,「杨将军去了南边必定要募充新兵,这一万甲冑正要派上用场,从离国到南边也近,比从巴陵送过去方便的多。」
凤念依听着眼底闪出亮彩来,朝夕说的这些她都懵懵懂懂,可瞧她信手拈来的样子却是极其寻常,凤念依一转头,便见凤钦眼底也生出两分别样的神采来。
第292章 公子孝心
「王上适才怎拿那兵甲之事问了摇光公主啊?」
王兴站在凤钦身后用他那一手祖传的推拿功夫替凤钦舒活肩颈,王庆则打着手站在一旁看着,看来看去,忽然笑着一问,凤钦听到这话倏地睁了眼,眉头微蹙道,「寻常自然是不能问她的,只是上一次杨衍是她向太公举荐,后来孤问过太公,太公竟然对孤说以后大小国事该广开言路,便是朝夕也可与之商量一二,孤彼时也十分费解。」
王庆微讶,敛眸一瞬方才道,「说起来摇光公主也非同一般女子,公主这么多年在外面,所见所思早已不是养在深闺的公主可比,何况早在当年,公主和长公子的天姿便叫人惊艷,太公必定是发现了公主身上的什么特质才那样说,何况王上当还记得幽鹿玦的传言。」
凤钦眉头一跳,是啊,幽鹿玦,那可是代表着白鹿星降世。
「你说的在理,太公不仅是传道授业的帝师,其学识早已贯通今古可窥国运,前次他虽然没说透,可话里话外对朝夕的赞赏却是不加掩饰的。」凤钦微微一顿又接着道,「不过朝夕总是女子,且又要出嫁去燕国,这些事孤还是去请教请教太公。」
王庆眨了眨眼缓声道,「王上说的自然有理,不过奴在想若公主殿下当真是那白鹿星降世,却嫁去了燕国难免的有些可惜啊,当然公主若能旺了燕国对咱们也是好的。」
凤钦朝后挥了挥手,王兴忙后退到一边去,凤钦自己动了动肩膀点头,「燕蜀联姻是重中之重绝不可破坏,别的都好说。」稍稍一顿又道,「十公主的婚仪在近前,眼下她变成了第一个出嫁的蜀国公主,自然也不能马虎了去。」
王庆一边给凤钦沏茶一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到底关乎咱们蜀国的脸面。」
凤钦闻言笑笑,「看来赵国世子对蓉儿很是满意,竟然也要求婚仪尽快。」
王庆弯唇,「十公主贤良淑德形容俱美,赵世子还能挑出什么错不成……」
「这个赵弋……」凤钦眯眸,「当初便是他要了朝夕将朝夕带去赵国,如今又娶了蓉儿,看来他是要和咱们蜀国交好了,有燕赵二国在,蜀国立于不败之地。」
凤钦话里颇有两分得意,王庆抿了抿唇道,「可是王上,您有没有想过若是燕赵有一日开战了怎么办?那个时候为难的可就是您了!」
凤钦蹙眉,「到那个时候孤便谁都不帮,相反,哪边若是敢对蜀国不利,那孤便帮另外一方便是。」凤钦胸有成竹的一握拳,对自己的打算十分满意。
王庆抿唇未语,凤钦想起什么似得道,「对了,蓉儿这次带的媵妾无需多,就带着朱氏的小姐吧,本是要跟着朝夕去燕国的,奈何世子对朝夕一片拳拳之心。」
王庆忙点头应是,「好,二公子入宫两次都是为了此事,奴也记在心上呢。」
凤钦笑着颔首,「你记得就好,孤已经老了,近来总觉得精力不济,很多事都煳里煳涂的忘记了,对了,长信宫那边如何了?」
王庆犹豫一瞬,「美人还未病癒呢……」
凤钦抿了抿唇面色沉下来,「这么多天了还未病癒?难道她还等着孤去给她赔不是吗?」
王庆轻咳一声,「美人在您病的时候来过,都跪的晕过去了,您当时不见,美人只怕是担心再来惹了您的不快,何况那病状只怕也有一半是真的。」
凤钦闻言眼底闪过几分犹豫,看了一眼外面即将降临的夜幕嘆了口气,「去准备车辇吧,前次的事也不怪她,谁让她生在段氏呢,眼下段氏诸事已解孤就大人大量饶过她!」
王庆听着笑了,连声出去吩咐车辇,没多时,凤钦便坐上了去长信宫的车辇,车辇一路从崇政殿出发沿着御道往长信宫去,最后稳稳的停在了长信宫门口,几乎凤钦刚进门,他去长信宫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宫闱,一时间满宫人都在感嘆段凌烟的受宠之深!
满宫都知道了这消息,长秋宫也知道了。
玉画看着拿着剪刀修剪兰草的孙岑嘆了口气,「夫人,您瞧吧,王上对长信宫那位真真是太过纵容了,那位躲在长信宫里这么多日,在王上身前侍疾的可是您,怎么王上一大好就忘记了那位此前的放肆来?还亲自去探望,委实叫人心寒……」
孙岑一身天青色外裳着身,身前摆着一盆长势极好的兰草,她拿着一把小银剪子,正在极其细緻的将那兰草长叶修剪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听了玉画的话她也不恼,只淡声道,「他是王上,自然想宠谁便宠谁,碍不到咱们便是了。」
玉画心知孙岑的脾气,也不再多言,只是颇有些不忿的撅着嘴,见孙岑一剪刀一剪刀的将那兰草的叶子剪下来,玉画又有些心疼,「夫人怎么把叶子全都剪了。」
孙岑神色淡淡的,「哪里全都剪了,我只留下我要留下的。」
玉画看着仍旧心疼,「这花可是夫人精心侍弄了几个月的,好容易长的这样茂盛,奴可是一叶都捨不得剪掉,就这样郁郁葱葱的多好看啊。」
孙岑直起身子,看着独独留下的五六长叶露出满意的神色。
「花可不随人心,我将她养的郁郁葱葱,便是为了修剪之时留下最喜欢的,兰是清雅高洁之物,求的是遗世独立,要她郁郁葱葱干什么?看,如此岂非雅韵十足?」
玉画不懂那么许多,可听孙岑一说,便也觉得这修剪之后的兰草好看至极。
孙岑说完放下剪子,玉画忙来收拾一地的残叶,孙岑又满意的看了看那盆兰草方才道,「将它放到内室去,将兰园新到的那两盆端出来,继续照着这盆的长势养。」
玉画微愣,「夫人不是有一盆了吗?」
孙岑摇摇头,「这盆放去内室,只怕没几日就要凋零,自然要养新的。」
玉画欲言又止的,既然知道放去内室要凋零,那为何还要放去内室呢?见孙岑去一边净手之后便朝正殿而去玉画也不敢再说,只按照命令去拿新的,待一切收拾妥当回到正殿,便见孙岑正在看筹备婚礼的册子,玉画思及此又嘆一声,「眼下两场婚事搅在一起,真是辛苦夫人了,白事刚完又见喜事,也是心疼九公主,夫人您在看哪场婚事的册子?」
「摇光公主的婚事那么远,自然是看十公主的,十公主嫁去赵国,也不能不操心。」说着翻了几页,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你姐姐的病如何了?」
玉画嘆了口气,「还是老样子,她那病外面都说难治的,也只能这么一直养着,多亏了夫人不嫌弃姐姐好药材供着,否则放出去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孙岑笑笑,「你姐妹二人跟着我,自然不能不管。」
玉画眼底便生出真真的感激来,「夫人真是菩萨心肠。」
孙岑但笑不语,还未说话,外面却有下人来通禀,「夫人,八公子的书童来为您送新的兰草了,听闻是八公子托人出去买的,是咱们这没有的品类。」
孙岑闻言眼底微亮,玉画也跟着一笑,「这个八公子是个知恩图报的。」
孙岑点头,「快将他迎进来……」
玉画领命而去,不多时便领进来一个青衣少年,少年手中抱着个箱子,进门行礼之后便将箱子打了开,箱子打开,现是一股子极其清淡的幽香袭来,再一看,箱子里面放着一盆长叶碧绿的兰草,最叫人称奇的是那兰草叶子中间一条笔直金线,果然是孙岑不曾见过的,玉画在旁也轻唿一声,看了孙岑一眼对着那少年道,「八公子的孝心我们夫人知道了,这样的兰草我们还真是第一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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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媵侍是她
「公主,崇政殿那边递过来的消息,说今日孙夫人会安排此番去赵国的媵侍。」
凤念蓉眉头一皱,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这些媵侍之中有她带去赵国的侍从,当然也有准备献给赵弋的侍妾,这本是按照规矩来的,可有了前次商玦为了朝夕而拒绝媵侍之后,凤念蓉如今再听到这消息心底便十分不是滋味,赵弋不会有人像商玦那样站出来说不要侍妾,更不会像商玦那样整个赵王宫只有她一个,凤念蓉握紧了手中的画笔,这两日以来心底的喜悦在此刻荡涤殆尽,放下笔,凤念蓉凝眸道,「在哪里?我们去看看。」
紫鸢犹豫一瞬,「公主真要去看嘛?只怕是在距离长秋宫不愿的寒露殿。」
寒露殿不是哪位主子的殿阁,而是临着一处花圃的水榭,若宫内的哪位主子想要见外面的命妇,都会选择寒露殿见客,一听是寒露殿,凤念蓉更要去看看了,扬了扬下颌,示意紫鸢去取斗篷来,然后换了一身衣服便要出门,紫鸢这两日未曾睡好面色有些惨白,再看凤念蓉,她也同样气色不算好,二人出了椒房殿,也没带更多的人,径直朝寒露殿而去。
一出椒房殿的门,紫鸢便下意识的朝自己前后左右张望,那样子好像害怕有什么东西跟着她似的,艰难的吞咽一下,紫鸢小心翼翼的道,「公主,那一晚的事至今不知怎么回事,待会儿咱们可要早些回来才是,万万不能等到天黑了。」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天黑之后回来也是有可能的。
凤念蓉听着紫鸢的话便知道她是在介意那天晚上的事,直了直背嵴,凤念蓉语声镇定的道,「过去看看便是了,难道还能耽误许久不成?何况就算晚上回来又如何?」
紫鸢顿时有些着急,「公主,您忘记了吗!?那天晚上……奴回来连着两夜都在做噩梦呢,奴想来想去也觉得奇怪,忽然之间怎么会连火摺子都打不着了,奴回来在自己屋子里试过,那火摺子分明是一打就着的!奴真是越想越后怕!」
凤念蓉面色微白,只觉得背后起了一丝凉意,今日是个阴天,不知是不是因为倒春寒的缘故,风里总带着阴森森的寒意,让她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行了,我们是去办正事的,别想那么多,何况这青天白日的,别自己吓自己了……」
紫鸢犹豫着应了一声,倒不是她非要自己吓自己,实在是那天晚上的事太过诡异了,她在宫里当值这么多年,也听过不少诡异的故事,可真正自己遇上还是头一遭,她也不想自己吓自己,可偏偏那晚上的情形好似着了魔一般的在她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即便害怕,看到凤念蓉的面色紫鸢也不敢再多言,主僕二人一路上默默无语的朝着寒露殿而去,凤念蓉本就因为媵妾的事憋了一肚子的气,再被紫鸢这样一说,她心底气恼畏惧皆有,整个人走的又急又快,再没了平日里从容端庄的气度。
没多时二人便到了寒露殿之前,凤念蓉脚步一停,并未直接走到寒露殿里面去,而是停在和寒露殿一道花圃之隔的迴廊转角先朝寒露殿望了几眼,这么一看,当先便看到一个青衣的侍婢守在寒露殿正门之外,凤念蓉眉头一皱,那侍婢着的青色衣裙,并非宫中宫服,如此便当真是从宫外接来了某位客人,再看那侍婢是个十七八的,那想必侍候的也是个十七八的小姐,如此一来,今日果真是为她安排媵侍的!凤念蓉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又朝那侍婢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却发现那侍婢面生的她从未见过……
凤念蓉在宫中素有好评,不论是凤钦还是各宫的嫔妾都喜欢她守礼端容的气度,而宫外的小姐们更是将她当做巴陵贵女的榜样,因是如此,但凡是能入宫的贵女都喜欢与她结交,一来二去巴陵贵族圈的小姐凤念蓉几乎都见过,见过这些小姐,那她们身边侍候的人也必定不会面生,可眼前这个,却是个极其面生的,凤念蓉心底当即有了猜想。
媵侍要么从宗室要么从贵族之中选,这个侍婢如此面生,只怕早前从未入宫过,既然从未入宫,想来身份并不高,凤念蓉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要对付一个连宫门都没进过的没什么身份的贵女那可就太简单了,她心底一定,面色也好了许多。
紫鸢也朝寒露殿门口多看了两眼,她只看到了来来回回不知在安排什么的下人,可没注意到那侍婢是不是面生,自然,也没有凤念蓉想得多,她们站在一处转角,转角另一边又是一条迴廊,紫鸢往那迴廊之上看了一眼,面色忽的一白,「公主,咱们那天晚上路过的那处迴廊好像离这里不太远,好像,好像就在那边啊……」
好好的,紫鸢竟然又提起了那夜之事,凤念蓉哪怕掌心已出了汗,可面上却还要保持着从容样子,她僵着面皮朝紫鸢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摇头,「不是的,不要瞎说,行了,咱们可以回去了,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
她说完,利落的拉着紫鸢转身,可刚一转身,二人同时被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在她们三四丈之外,凤晔正领着他那个身形高大的木讷侍从站着,二人不知道来了多久,就这般悄无声息的盯着她们的背影,更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们的话。
「十姐姐怎么在这里啊!前面就是寒露殿,十姐姐来找孙夫人吗?」凤晔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的看着凤念蓉,话音落定,又审视的看着凤念蓉的面色,「十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看到晔儿被吓了一跳?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十姐姐这是怎么啦?」
凤晔语气稚嫩,满面的天真,凤念蓉心跳的飞快,却不想露出更多的破绽来,她轻咳一声道,「我刚好路过这里罢了,你无声无息的站在这里,当然吓人了。」
说着便想走,凤晔却朝她们二人走过来,生生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怎么是路过呀?晔儿来了好久了,看着十姐姐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呢。」凤晔话语微顿看向寒露殿的方向,「十姐姐在看什么?寒露殿有什么好玩的吗?」
凤念蓉挺了挺背嵴,不打算和凤晔这个难缠的小孩子多言,「你看错了,我只是路过这里走累了歇一歇罢了,你要去哪里赶快去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凤晔嗤嗤笑一声,「十姐姐说谎,脸都红啦!」
他笑叫一声,凤念蓉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见她一摸,凤晔眼底顿时光彩一闪,这点光彩凤念蓉看的清清楚楚,当即知道自己上当了,这边厢凤晔果然笑意更甚,「十姐姐上当啦!十姐姐现在根本没有脸红,十姐姐现在脸色白的可怕,好像很害怕似得。」说着凤晔看了看自己左右,「现在是白天,这里又没有鬼,十姐姐在害怕什么呀?」
他不说还好,一说凤念蓉背嵴更是一阵阵的发凉,她看着凤晔的笑颜心底生出两分恼恨,正要直接越过他而走,凤晔却忽然看向她们身后,「夫人!晔儿拜见夫人!」
凤念蓉背嵴一僵,同一时刻,她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们所站的位置是不容易被发现的,可是凤晔说话的声音太大,又是四个人挤在一起,自然能被一下子看到,凤念蓉缓缓转身,果不其然看到孙岑站在寒露殿门口朝这边看来,凤念蓉无法,只得屈膝行礼,那边厢孙岑笑了笑,随即颇有深意的朝凤念蓉招了招手,凤念蓉只觉得头皮发麻,孙岑只怕已经看出来她在这里是干什么的了。
孙岑叫凤念蓉,凤晔为了看热闹也跟着走了过去,待到近前,孙岑一把拉住了凤念蓉的手笑道,「你来的真是巧,我这里正在安排你的媵侍呢,你一定想不到这一次陪你去赵国的是谁,她人就在里面,这就让她出来和你说说……」
话音未落,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凤念蓉僵着薄笑朝门口看过去,只瞧见一道紫色的身影一闪而出,而后便看到了一张她熟悉至极的脸,凤念蓉如遭雷击的愣在当地!
第294章 做贼心虚
凤念蓉面上的薄笑僵住,整个人呆呆的看着朱嫣那张笑意清丽的脸。
朱嫣在凤念蓉的注视之下脚步娉婷的上前福身,「拜见公主。」
孙岑仍然拉着凤念蓉的手,她好似没怎么注意到凤念蓉的异常,只温和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看看,没想到吧,是朱家的小姐,你们本来就相熟情同姐妹,眼下你去赵国有她陪着我们也放心些,这是王上亲自定下的,本来就想着什么时候告诉你呢,你却是自己过来了,正好,眼下便让你们见面,十公主对这媵妾人选可还满意吗?」
凤念蓉只觉得耳边轰鸣一片,甚至没太听清孙岑的话,下意识的点点头,「嗯,满意。」
凤晔在旁看的眼珠儿滴熘转儿,「十姐姐高兴的都呆住啦!」
孙岑看看凤晔,目光转到了他身上,「十三公子怎么也在这里?」
凤晔眨眨眼,「本是要从这里往崇政殿去的,没想到走到那边的时候看到十姐姐带着侍奴站在那里不动,十三有些好奇,便站在那看了一会儿,结果没想到十姐姐忽然转过身来,竟然一下子将十姐姐吓了一跳,又说了几句话,便看到了夫人。」
孙岑眼底闪过两分深思,而凤念蓉惨白的面容上是真真浮起了两分微红。
凤晔既然这样说了,那谁都知道凤念蓉这个点儿过来寒露殿是干什么的了……
凤念蓉僵立着不知说什么,孙岑却是给了她个台阶下,「这边的事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十公主既然来了,正好你们两个小姐妹说说话,我那边还有些事,便不陪着你们了,十三你要去找你父王便去吧,不过你父王或许在长信宫。」
凤晔不再揪着凤念蓉不放,闻言却眨眨眼,「长信宫?」
孙岑笑着点头,「是啊,段美人的病大好了,你父王或许在那里。」
说完也不多留,对着三个小辈点点头便离开了,凤晔看着孙岑的背影消失,又看了看朱嫣和凤念蓉,「十姐姐,这位朱姐姐陪你去赵国是什么意思呢?」
凤晔眼底满是纯然,却问的凤念蓉心头一堵,她没有立刻答话,反倒是朱嫣笑一下道,「就是去赵国和十公主作伴呀,十三公子真是折煞朱嫣了,可不敢当公子这声姐姐。」
凤晔「咦」一声,「十姐姐去赵国是去嫁人的,那朱姐姐是去做什么?」
朱嫣扫了一眼凤念蓉的表情,「我去……也算是嫁人吧。」
凤晔眼睛睁得更大了,「那十姐姐嫁给赵国世子,朱姐姐嫁给谁呢?」
凤念蓉再听不下去了,转头蹙眉瞪了凤晔一眼,「你小小年纪问这些做什么?不是要去找父王吗还不快去,我们要回椒房殿了,难道你也跟着?」
凤晔被瞪的下意识后退一步,「啧,十姐姐要嫁人了就变了,以前十姐姐可不像这么凶的,哼,不告诉就不告诉,我要去和父王告状去,我走了。」
说完转身便走,凤念蓉听着那句告状眉头一皱,却实在是没心思和凤晔一个小孩子计较了,定了定神,凤念蓉这才收敛了情绪转过身来,在她面前,朱嫣仍然一脸薄笑的看着她,见她神色有异朱嫣嘆了口气道,「公主可是被惊着了?说实话,今日谕旨送到朱府的时候嫣儿也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先前没有一点徵兆,怎么今日一下子就下了谕旨了,本来因为要去燕国惊怕了好久,不用去了正松口气,这好端端的却又要去赵国……」
朱嫣眉头一皱,面上的笑意全没了,那样子竟是比凤念蓉的表情还要沉重,随即却又强自牵唇道,「不过想着是去和公主作伴,嫣儿心底到底好受了些,记得在摇光公主论嫁的时候公主便想让嫣儿跟着去燕国,眼下嫣儿不陪摇光公主陪您去赵国,想必您也一定很开心吧,公主放心,到了赵国,嫣儿一定使出全力助您一臂之力,稳坐世子夫人之位!」
朱嫣一双眸子清透,全然不似作伪,凤念蓉已控制好了表情,这会儿听到她这话纵然心底发堵面上却已松快两分,「那是自然的,你能陪我,总比别人陪我来的好。」
朱嫣一听这话笑意顿时灿烂起来,「公主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嫣儿害怕公主介意嫣儿跟去赵国伤了咱们的感情呢,这一下嫣儿可放心了,等到六月初三,嫣儿陪着公主一起去赵国,到了赵国,你我便成了真的姐妹,到时候还请公主多多照拂。」
凤念蓉干干笑了下,「该是你我之间相互照拂。」
话音落定,凤念蓉抬眸往朱嫣身后看了一眼,那守在门口的青衣侍奴已站了过来,安静的守在朱嫣的身后,这个侍奴她看着十分面生,并不是朱嫣常常带在身边的那个,因为这样,刚才她才全然没想到朱嫣身上去,她这一看,朱嫣也往后看了一眼。
「公主,这是怎么了?这是我的侍奴呢。」
凤念蓉收回目光,摇头,「没什么,就觉的面生。」
朱嫣闻眼底露出恍然,随即笑道,「上一次入宫看您的时候其实带着的就是她了,只是那时候她守在外面您没有注意到,您记得的只怕还是之前那个。」说着嘆了口气,「说起来也真是惨澹,好端端的换了侍奴我也不习惯,不过却是不得不换,说起来您可还记得我此前与您说过的不想去燕国那件事?我记得和您说过一次的。」
凤念蓉当然记得,她颔首,疑惑的看着朱嫣。
朱嫣见她记得笑意一深,「就是因为那件事,之后有一次我得了消息说我哥哥要去跟王上求让我随嫁燕国的谕旨,我着急了,便想入宫找燕世子当面求情,本来我和我那侍奴都到了燕世子的跟前了,不知怎么我哥哥忽然收到了消息,硬生生的让人把我带走了,这件事败露,哥哥大怒,回府之后活生生的将我那侍奴杀死了……」
朱嫣面上带着薄笑,语气平淡的好像在说别人家的故事,这边厢凤念蓉面色微变,一双眸子审视的盯着朱嫣,见朱嫣看她的神色坦荡自然并无异样她心底才微微一松,她微讶一瞬,带着两分不忍的道,「二公子……二公子竟然下了杀手?」
朱嫣笑意不减,看起来丝毫不拿那侍奴的性命当回事,「是呀,哥哥觉的她是我的侍奴,却帮着我做这样的事,一怒之下将她杀了,我本有些伤心,后来一想可不是呀,我当初那想法实在天真的很了,做为我的侍奴竟然不在旁提点着,岂非是失职?」
凤念蓉只觉得那背嵴发凉的感觉又来了,朱嫣谈笑间将侍候自己多年的侍奴之死如此轻描淡写的揭过,让她生出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总觉得朱嫣好像知道那天是她派人去通知朱勤的,然而仔细看朱嫣的表情,她看她的目光却又没有半点仇恨敌视。
她还算了解朱嫣,凭朱嫣不可能半点破绽不露。
凤念蓉看了又看,终于可以确定朱嫣是真的不知道。
「不过一个侍奴而已,你且莫要再想了。」
朱嫣连忙点头,「可不是嘛,公主您瞧,这是我哥哥新为我安排的侍奴,也叫墨韵。」
凤念蓉心底一颤,「也叫墨韵?」
朱嫣掩唇一笑,「是呀,此前死的那个也叫墨韵呢,我想了想懒的改名字了,索性还叫墨韵,名字一样叫着也亲切您说是不是?」
背后的凉意一路爬上了后颈,凤念蓉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看似轻描淡写,却又叫了同一个名字,有谁会喜欢叫一个死人的名字呢?
她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浓,可再看也看不出朱嫣的异常来,反倒是掌心沁出的冷汗越来越多,无法直视朱嫣笑意清澈的眼,她转开目光看了一眼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给王后请安,今日不能多留你说话了。」
朱嫣面生歉意,「原来你还要去请安,那你快去,都是我耽误你时辰了。」
凤念蓉摇头敷衍了几句,一刻也不想多留的带着紫鸢朝昭仁宫的方向而去,朱嫣带着新墨韵站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开,在凤念蓉的身影快要消失的时候朱嫣忽的冷笑了一声。
第295章 相似背影
凤念蓉离开,朱嫣面上的薄笑缓缓消散,她站着未动,眼底沁着冷漠,一旁的墨韵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姐,看十公主的样子不像不介意的,您得当心。」
冷笑一声,朱嫣两手抄在身前往宫门的方向走,「她惯会装,那便让她装好了。」
墨韵唇角微抿,提醒道,「十公主过去了毕竟是赵国的世子夫人。」
朱嫣何尝不知,哪怕她如今用心在暗处,然而一个是世子夫人一个只是贵妾,这地位上的差别可谓云泥,「不怕,又不是我一个人想要她不好,赵国的王室恐怕只有比蜀国更为复杂的,真到了赵国,少不得还要帮帮她呢,一笔写不出两个蜀字。」
墨韵微笑,「徐缓图之,小姐明白就好。」
朱嫣唿出口气抬眸望天,「以前我不懂这些,也不是不懂,是不想懂,现在嘛总算是懂了。」说着又薄笑一下,「人生在世好像就是这样,你想要一件东西,那老天爷便要从你这先拿走一样东西,等到了这时候,你才知道哪样东西更为重要。」
朱嫣挺了挺背嵴,「现在我知道,给自己谋个好后路立于不败之地最重要。」
墨韵眸色微深,却是未接话,她只是个下人,自然不好多言什么。
朱嫣也无需她接话,又嘆了口气朱嫣便朝着主道之上走去,从寒露殿往宫门口走要经过诸多许多弯弯绕绕的迴廊,幸而朱嫣进宫许多次方才能认得路,二人一路上朝外走,刚转过一个迴廊却见前面的宫道之上有几个男子身影走在前,这宫里从来不少人,要么是朝臣要么是贵族子弟无需太过留意,朱嫣并未注意看那几人,可她走了几步却还是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前面,这一扫,她眉心勐地一跳,前面走着四人,后面两个是一身侍从装扮不必提,另外两个一个着白衫一个着紫衫身份一看便知非富即贵,而朱嫣的双眸狠狠的钉在那道紫衫身影之上,她双眸微红,唿吸屏住,连脚步也停了下来——
好端端的怎不走了?墨韵眉头一皱瞟到了朱嫣的神情,心头当即一震,再朝前面看去,却是不确定朱嫣看着的到底是那紫衫背影还是那墨衫背影,便是这片刻,愣住的朱嫣却忽然回了神,她迈开步子朝前面追去,看样子是要追上那二人。
「小姐——」墨韵轻唤一声,赶忙跟了上去。
朱嫣神色紧张的疾步追上去,可前面四人却在这时转过了一个拐角忽然就不见了,朱嫣看到了那一抹一闪而逝的侧影,看到那侧影,她眼底闪出更多的震撼,脚下步子更急了些,墨韵不知道她看到了谁如此激动,只能跑着跟上去,朱嫣在前,墨韵在后,二人跑到那个拐角朱嫣勐地一个顿足,转角之后又是一条宫道,且那处宫道分了三个方向,此时此刻那三个方向之上都没有人,就好像适才那四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朱嫣急喘几口气,随便选了一条道往前走,她面色焦急,双眸微狭带着深深的震惊,顺着这条道走了十多丈仍然没有看到人,反倒是看到了更多的岔道,朱嫣摇摇头,又返身走到那转角处往另一个宫道之上寻,还是寻出十多丈,没看到人不说,一旁的岔道之中也一个人影都没有,朱嫣返身,似乎又要往那第三个宫道之上去,墨韵见她已跑出了满头的大汗忍不住提醒,「小姐,来不及了,就算刚才走的是那边也来不及了。」
朱嫣脚下一顿,她站在原地喘气,眼珠儿来回的动,她在想,在使劲的想,可越想表情却越是惶惑,越想眉头皱的越紧,墨韵有点慌了,看了看四下,幸好没有几个人,赶忙扶着朱嫣低声道,「小姐可是看到什么故人了?刚才那二人是谁?」
朱嫣抿着唇,艰难的吞咽了一口,是不是看到了故人呢?是不是他呢?
她只看到了个背影和一个侧影,甚至转角之时那人被挡住,她连那人的侧脸都没有看清楚,然而若说不是他,可她为何会觉得那般熟悉那般像?这世上当真有人的背影相像?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她将他看的那样重,她上心了的人,怎么会看错?
朱嫣表情变化极快,墨韵一颗心七上八下狂跳起来,「小姐,到底怎么了?」
朱嫣脑海之中一团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直起身子茫然的朝四面看了看,心底仍然没个准儿,她这些日子本来已经将那人放下了,本来以为他必定消失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宫里看到他的身影,或许不是他,可她此刻的心已经全乱了。
是继续找,还是先出宫?若是出宫,那她就实在太不甘心了……
「最近宫里来了什么新的人吗?」好半晌,朱嫣才找回些理智问了一句。
墨韵眯眸,「新的人?张太公入巴陵您可知道?还挺稳张太公带了自己的外孙,另外就是那位离国的公子了,别的就是赵使来了,其他的人……奴也不知道了。」
张太公不可能,那是不是张太公的外孙?要么就是那离国公子?
这些人朱嫣没见过,可她心底至少肯定了一件事,能入宫的人身份地位不会低,若那背影是真的,那他便一定还会在宫里多留些时日,那会不会是贵族子弟呢?
宫里的公子她都见过,巴陵的贵族子弟她也见过不少,可也定有没见过的。
朱嫣缓缓迈步,心底乱麻一团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算起才好。
「小姐,您刚才到底看到谁了?」墨韵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朱嫣脚下一顿,看了墨韵一眼,「哥哥让你来我身边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墨韵微怔,摇了摇头,「二公子直说让奴好生侍候您。」
朱嫣心底暗暗松了口气,抬手将额头上的汗意抹了抹,「刚才的确算是看到了一个故人,只是太远了不确定是不是,走,我们去前面找个宫人打听一下。」
朱嫣还记得来时的路上遇见过几个宫人,那些宫人必定有印象刚才有哪些主子从那里路过,这念头一起,朱嫣赶忙又走到那拐角之后朝来时的路上去,可刚转过拐角的她又呆了住,片刻之前发现那道身影的宫道之上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宫奴?
朱嫣愣愣的看着这条笔直空荡的御道,一颗心沉沉的坠到了谷底去!怎么可能!这不过片刻,那些负责洒扫的宫奴能这么快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墨韵跟上来的时候也一阵诧异,刚才分明看到了四个人,一转眼不见了,而适才二人一路过来明明见着旁边有宫人的,这片刻回来之后又不见了!这青天白日的,难道刚才她们看到的都是鬼不成!墨韵攥了攥拳头,忽然觉得这王宫实在诡异!
「小姐,宫奴都不见了,咱们怎么办?」
墨韵小心谨慎的问一句,朱嫣看着那宫道内心却忽然升起了巨大的疑惑。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些宫奴的消失太不寻常,好像冥冥之中有只手,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将这些宫奴都赶走了似的,可是谁会这么做呢?朱嫣心底苦笑一下,难不成她刚才真的是看错了?这宫里来来往往的朝臣子弟也很常见,就因为看到了个相似的背影她就惊成了这般,连一点章法都没有了,忘记墨韵是怎么死的了吗?!
深吸口气,朱嫣又看了一眼前面空空如也的宫道转过了身去。
「没事,走吧,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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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不娶何撩
邀月台里,朝夕抬手将面前的笔架直直朝着君冽扔了过去!
君冽抬手接住,那笔架上的力道震得他户口发麻,眼神闪了闪,君冽轻咳一声躲的更远了点,「你何必这么生气,那当初我也是为了你们是不是,谁都知道朱家的小姐要许给他做侍妾,我起初只是想去瞧瞧这个朱小姐是什么模样,哪里想到……咳,我真的没对她做过分之事,朱家小姐也是个心思单纯的,我一时起意随便撩拨两句她便那什么了,我瞧着她有些几分意动,何况她人也十分知趣,重点长的也不错,于是我就……」
「于是你就想闲着也是闲着,这么一块美玉放在你面前哪有不入怀的道理?」不待君冽把话说完,朝夕语声阴测测的替他把剩下的话补了上。
「可不——」君冽脱口而出,话到一半转了个弯儿,「我哪能这么想啊,我是看她在音律之上十分执着,便指点了她一二,谁知道她抱着雏鸟之情竟然动了心,当时我便想着不能再这样误了别个姑娘前程,可谁成想到最后来不及了呢?她后来不是因为我不去燕国了吗?我起初还想着这件事算是帮了你们的忙,谁知你还怪我……」
君冽说两句退后一步,说两句退后一步,人已经缩到了窗边去。
朝夕眯着眸子,眼底冷光嗖嗖的,「真是信口雌黄,何需你帮忙?!」
君冽扬了扬下颌还想辩解,朝夕已蹙眉道,「你既然如此理直气壮,适才又怎么躲着不敢见朱嫣?若非世子帮你将宫奴都调开,朱嫣这会儿已追到你面前来了!」
君冽扫一眼商玦,商玦优哉游哉的坐在一旁摆弄棋子,根本就是在看他的好戏,轻哼一声,君冽仍然嘴硬道,「我可不是怕见她,我是怕她想多了再闹出什么乱子来对她也不好不是?眼下定下了去赵国的媵侍对她倒也不错,她不是和那位十公主关系极好吗?」
关系极好?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可半分不认君冽这话。
君冽也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一见她二人这眉目传情便知有内因,「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她二人难道不是十分交好?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不成?」
朝夕转眸不愿多言,商玦放下棋子满是慈悲的看了君冽一眼,三言两语将彼时凤念蓉如何高密朱勤的事情说了,君冽听得微讶,随即哂笑,「这倒是有意思了,既然如此,那我要不要告知与她呢?如此让她有个防备也算我补偿与她。」
他把玩着那白玉笔架,一边兴致盎然的说着,那感觉根本不是补偿别人,而是又找到了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朝夕冷笑一声,「那位朱小姐身边最亲近的侍奴被朱勤杀了,朱勤还三番两次去了琴馆寻你的踪迹,后来朱嫣忽然好了,且还入宫见了十公主,恐怕朱嫣已经知道此事了,哪里还用等你去说,朱嫣眼下只怕恨你入骨。」
君冽笑意微僵,又轻咳一声道,「罢罢罢,那我便当做不知道此事。」说着走到朝夕案前去将那笔架端端正正放下,见她一副冷脸不由好笑道,「行啦,我虽流连花丛,但是还是有分寸的,撩拨了她我承认,可我又没空口许诺骗财骗色,哎,以后呀我还是去秦楼楚馆找美人儿吧,这贵族家的小姐真是不适合我,所谓食色性也,我不过也是有点男人都有的小毛病罢了,不过若我这般往那儿一站贵女们不贴上来都难啊,我也很无奈啊……」
看着君冽那副样子朝夕又生出了动手的念头,幸而君冽机灵,在她还未出手之前便先退到了一边去,朝夕看了他两眼表情松快了一分,然而眼底的冷芒少了,话却越来越诛心了,「君冽,那就如此浪迹花丛吧,将来总有人让你吃尽苦头。」
朝夕阴测测的,话好像断命的卜言一般,君冽面上不羁笑着,心底却听的一颤,然而他可不会将这话放在心上,摇了摇头便将那异样挥开,「啧,你这话我可不信,何谓吃尽苦头?动了心才吃尽苦头,像我这样的可没谁能让我动心,不动心,自然不会伤心,不过有些人嘛……就不同了。」君冽拉长了身影,目光在朝夕和商玦身上徘徊。
商玦闻言薄笑一下,朝夕却蹙眉不接这话,转而道,「你去见了晋国三公子?」
君冽也不意外她知道,只理所当然的道,「别说离国也挨着晋国,便说是故人也该见一面,你放心,我劝了他让他赶快归晋,可你知道他那脾气和你——」
「一样犟」三个字君冽没说出口,转而道,「难道还见不得了?」
墨阁的两任墨凤,自然见得,朝夕不过是不想说那动心不动心的话随便问了一句,闻言便不耐道,「你想见便去见,你眼下是离国的公子——」
君冽闻言却嘿嘿笑开,「见他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见另外一个人。」
说着一双桃花眼笑的眯起来,「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朝夕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眼神漠漠的,君冽本倚着百宝阁的,被她这么一看便有些瘆得慌,他直了直身子道,「白鸾一定就在宫中,我好奇她是谁,墨凤白鸾不得相见的规矩是从前定下的,眼下墨阁已入朝堂,这规矩好歹也该改改了。」
墨阁从前不涉朝政,眼下的确有变,朝夕闻言倒没冷言冷语,肃然想了片刻才道,「该让你见到你就会见到,老规矩又岂是随随便便就废掉的。」
君冽摇头嘆气,瞬时又想到了另外一事,「怎么想到了帮那个杨衍?」
朝夕下颌微抬,「杨衍并非氏族,于情于理都可以让他去南边。」顿了顿,朝夕又看向商玦,「听闻段氏的大军已经启程朝中路开拔,半月之内就要入中路滁州大营?」
商玦眸色微深,点头,「是,滁州距离巴陵只有三日路程。」
朝夕颔首,对上商玦暗沉沉的眸子有几分欲言又止,想了想,朝夕却又未问出口,一转眸看着君冽道,「你眼下热闹也看了,也来了巴陵多时,该归国了。」
君冽抬了抬下颌,「你怎不说燕世子?」
朝夕唇角半牵冷笑一声,「世子已经是世子,你呢?」
这一下堵的君冽没半分话好说,看看朝夕,再看看笑意加深的商玦,他轻哼一声站起身来,「罢罢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这两日就走——」
君冽甩袖而出,朝夕淡淡摇了摇头,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刚才没问出的话就能问出来来,「我记得你此前说过,段氏野心极大,你是不是担心他们起兵——」
「谋反」二字朝夕未说出口,可她肯定商玦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商玦严肃的看着朝夕,点了点头,「不过不会是现在。」
朝夕抬眸回想了几瞬,「此前扶澜还为此卜算过,似乎是在冬日才有可能了?」
商玦站起身来走到朝夕身边,「眼下暂可心安,你心中知道有个防备便罢了。」说着话已走到了朝夕跟前,他居高临下的倾身看她,「我是专情之人。」
朝夕看着商玦眨了眨眼,这不是在说正事吗?怎么好端端的他要来这么一句?
大抵是看出了朝夕的疑惑,商玦倾身抚了抚朝夕肩头的墨发,「并非每个人都若君冽那般,虽然他说的对,可我并非寻常男子,自然没有那些寻常男子才有的毛病。」
朝夕一怔,看着商玦坦诚的眸子忽然有点想笑,原来,他说的是刚才君冽说的那句话!
这么想着,朝夕的唇角便弯了弯,却不动声色,「何以见得?」
商玦身子倾的更低了些,气息几乎要落在她脸上,「就凭,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敢拿九座城池做聘礼,我若不诚心,你一气之下岂不是要我赔了夫人又折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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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坦诚相待
「就凭,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敢拿九座城池做聘礼,我若不诚心,你一气之下岂不是要我赔了夫人又折城?」商玦脉脉看着朝夕,眉眼间笑意缱绻。
朝夕心底某处微动,面上却只是笑一下,「九座城池都在你燕国边境,名义上是我的,可那里的百姓和驻军认的都是你,世子这冠冕堂皇的买卖做的真好!」
商玦听着却不恼,「名义上是你的,实际上也是你的,这可并非冠冕堂皇。」
朝夕轻哼一声,眼眸低垂一瞬不知在想些什么,商玦见此索性在她面前坐了下来,拿起她的茶盏饮一口,面上表情舒然,分明是一样的茶,可是就着她的茶盏却又别有一番滋味,朝夕如今对他此举已经见怪不怪,好整以暇看他片刻忽然道,「你这么久没回去,燕王宫中也没有来信吗?燕王和燕王后就如此放任你在外?」
朝夕的语气仿佛在问他的家事,商玦放下茶盏直视着她双眸,「燕王在病中顾不上我,至于燕王后,她自然也管不了我,来信倒是来了,不过不妨碍。」
朝夕倾身拿起茶壶为商玦添茶,「燕王病状如何?」
朝夕尚且记得在淮阴之时她曾试探过他和燕王的关系,彼时的回答可不算好,然而那个时候二人之间颇多猜忌隔阂那回应不算也罢,她现在再问,答案当是不一样的。
「父王是陈年旧疾了,一年之前便开始卧床养病不问政事,眼下也是一样,那病久治难愈,只能慢慢将养,是急不来的,等你到了燕王宫便知道了。」
商玦十分坦然的看着朝夕,朝夕斟满茶又直了直身子,「那……燕王后呢?」
虽然是一副随意的语气,可是朝夕词句之间些微的停顿还是让商玦听出了端倪,他一手放在桌案之上,倾身看着朝夕,「世人皆知燕王后并非是我生母。」
朝夕挑眉,又点头,「我自然知道。」
商玦弯唇,「既然知道,为何这么一问?」
王室之中诸多权力争斗朝夕并非不知道,既然不是生母,这关系便有些复杂了,朝夕双眸澄澈的看着他,「正因为不是生母才有此一问。」
商玦便弯了弯唇,「王后当年和庄姬公主齐名,生的貌美便罢了,人当真是个很和善的人,你去了燕国便知道了,她也很想见你。」
商玦坦然以对不似作假,可朝夕心底却浮起大大的疑问。
商玦和燕王后并非亲生母子,可商玦这会儿提起她来的语气却是十分亲切,难道……真像传言说得那般?朝夕心底摇了摇头,「燕王妃是当年的姽婳公主我知道,能和母后齐名,想来一定是品貌非凡,若得一见自然荣幸之至。」
商玦笑起来,「夕夕,以后便是一家人,你怎如此客套。」
以后是一家人,那现在还不是呢,何况若真非亲生母子,那位姽婳公主难道就不怀疑他这个世子的用心吗?还是说二人虽然并非亲生母子,却如同亲生母子一般?
朝夕心底疑问重重,想当初商玦流落在外,三年之前方才被寻回,寻回一年之后他便登上了世子之位,两年的时间便掌握了燕国的大权,并非亲生母子,燕王又卧病在床,这其中似乎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朝夕一时想不出来,不仅如此,她连他流落在外的痕迹都找不出,譬如她离开巴陵先在淮阴后去了赵国,可是他呢?
朝夕一无所知,心底疑问也更大,她的心思只有极少部分露在面上,可商玦了解她,自然看了出来,商玦目光缱绻,「想问什么?」
朝夕抿了抿唇,直言了当道,「我去查了你从前的踪迹,却毫无线索。」
商玦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还轻笑出声,「你好奇我流落在外的时候去了哪里?」
朝夕没说话,却是默认了,商玦含笑的目光下落,忽然落在了她胸口的位置,他那目光并不给人冒犯之感,可他看的位置也太……正想着,商玦又倾身朝他靠近,不仅如此,他抬手朝她胸口落下来,唿吸屏住,朝夕看着那只距离自己胸口越来越近的手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他若是敢行无礼之举,那她手中的寒蝉可不是吃素的——
「你可还记得这枚幽鹿玦?」
颈侧一凉,商玦将她带在身上的幽鹿玦取了出来。
朝夕低头看了一眼他掌心捧着的幽鹿玦,拳头一松,心底莫名一跳,她刚才都在想什么,她竟然以为……朝夕捕捉痕迹的轻唿出口气,「自然记得。」
商玦便又笑着道,「那你可还记得我是从何处寻来的此物?」
朝夕眼瞳微转,忽然眼底一亮,「你说过,你是去蓬莱求忘忧谷主……」
「鹿生于南,幽困于东」的八字卜言便是商玦在忘忧谷求的,凭着那忘忧谷的名声,朝夕的声明才得了几分好,难道说商玦流落在外之后是在忘忧谷暂居的?
朝夕微讶,这边厢商玦已点头薄笑,「我年少之时流落到了忘忧谷,后来被王宫里的人寻到,这才回去燕国拿到王位,蓬莱岛世人大都不知其踪,你的人自然查不到什么。」
朝夕心底的震撼一阵接着一阵,原来是在蓬莱岛忘忧谷!难怪她派出去的人毫无所获,那蓬莱岛被誉为世外仙山在东海之畔,岛上又有个忘忧谷,世代居住着忘忧谷族人,忘忧谷的名声是在百年前的戎狄犯境之时起来的,当时的忘忧谷谷主凭着一己之力拯救大殷于水火,因此知道了蓬莱岛之后,有人怀着敬畏不敢探寻那岛的下落,也有人听了那岛上有金银财宝不老仙药的传闻要去寻,可出海寻的人十之*死在了海上,时至今日,蓬莱忘忧岛早就是一个传说,朝夕还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直言和忘忧岛有关系的人。
朝夕惊讶的看着商玦,商玦笑意温纯,「你似乎不敢置信。」
「岂止是不敢置信,那蓬莱岛实在是传说中的所在,那忘忧谷以及谷中族人更是被说的如同神仙一般,你是如何流落至那里?又是如何被寻到?」
商玦笑意更深,「如何流落到那里的我已经忘记了,至于如何被寻到,倒不是我被寻到,而是我让他们寻到的,岛上的老谷主可通晓天机,告诉我时辰到了。」
老谷主……朝夕眼底亮彩频闪,「所以你这么多年都和忘忧谷族人生活?」
商玦轻笑一下,「和那么一两个族人生活吧……」
一两个族人?朝夕挑眉,商玦又道,「这个人你也认识的……」
她也认识?朝夕双眸大睁,心底忽然灵机一动……
商玦笑着点头,「不错,就是扶澜。」
朝夕愣着,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扶澜竟然是忘忧谷族人?!
难怪他能掐会算的,难怪觉得他不喜权名一身的江湖气,难怪他会被商玦带在身边。
朝夕一边想着,一边愣着表情半天没变,商玦看的笑意更深,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面颊,「这一下你都知道了?我可是都告诉你了……」
朝夕只觉得面颊上一热,还没来得及躲开商玦的手又收了回去。
点点头,朝夕不知是不是还沉浸在惊讶之中,竟然忘记了恼怒,只缓声道,「原来如此,这样一切就都有解释了……」
商玦「嗯」了一声,后又目光微深的看着朝夕,朝夕被他这般近距离看的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身子朝后仰了两分,商玦弯唇道,「既然我都告诉了你,你是不是应该也告诉我呢?」
「什么?」朝夕不知他何来的突然一问。
商玦眼底浮起两分疑惑,「我一直不知你是从何时开始成为墨阁阁主的,按理来说你有公主身份又被贬斥出巴陵,没道理会接触到墨阁的人。」
顿了顿,「除非,墨阁早已涉及王室。」
朝夕一下子呆住,她实在厌恶猜忌,可长这么大却又时时都在猜忌之中,适才忽然脱口直问,却是没想到商玦真的会答,既然他答了她的问,那她要不要答他的话呢。
在朝夕的世界里,任何事都可以权衡。
她有自己的心机算计,可也有自己的公平法则。
第298章 非我世人
平出于公,公出于道,朝夕不认为自己是道德高洁之人,然而她不想随意接受别人的好处,这样产生的感激感或负疚感会影响她的判断和决定,特别是现在,商玦明显是要和她等同交换的时候,面上再如何心黑手狠,骨子里她有自己的执拗。
思来想去,她缓缓的开了口,「墨阁……的确早就涉及王室。」
商玦自然没有忘记片刻前君冽还在这里的时候说的话,在君冽的眼中,墨阁是从朝夕回到巴陵之后才开始涉足政治的,在他看来似乎也是如此,可听朝夕这么一说却不尽然,墨阁若早就涉及王室,又怎么会没有牵涉政治之中?
姬无垢,君冽,是他所知入了墨阁的王室成员,再加上朝夕,难道还有别的人?
再想墨阁声名鹊起这么多年,若当真只是个江湖组织,又怎么会有这等势力?说是不涉及政治,怕只是让自己抽身事外,如此一想,商玦更为确定了自己心中怀疑。
虽然想知道,可看着朝夕面色犹豫商玦也并不催促,朝夕略顿了顿才道,「是我到了淮阴之后才接手墨阁的,不,准确的说是在哥哥离开之后,墨阁,与我母后有关。」
商玦听的眉心一跳,「你离开巴陵那会儿庄姬公主已经去世,是谁找得你呢?」
朝夕唇角微抿,似乎有些为难,商玦温笑一下摆手,「算了,我只是想知道你这些过往,并没别的,想来之后诸事墨阁帮你良多,既然如此那便是好的。」
朝夕面色微松,看着商玦道,「为何你对我了解甚多,却不知我从前的事?」
说着摇了摇头,「这太奇怪了,我一直以为你我从前见过或是认识,可偏偏你对我从前的事诸多不解,却又对巴陵乃至蜀王宫如此熟悉,实在让人想不通。」
商玦笑意不改,「我用了心思,自然能知道许多,只是从前的事到底时间太久。」
朝夕歪头看了商玦片刻也没看出什么破绽,她只觉得自己都要信他了。
正说着话,外面侍奴来报,「公主,太公来了。」
朝夕当即起身,又看了商玦一眼方才走出去迎接,商玦忙也跟着,二人走到了正门便看到君不羡扶着张寻鹤从外面走了进来,张寻鹤好似早就知道商玦在此,看到他也不意外,朝夕和商玦迎过来行礼,张太公挥了挥手四下打量这院子,「还记得当年你母后最喜欢这个院子了,如今王上将此处赏给了你倒也算他做了件好事,走,陪我老人家去转转。」
张寻鹤一身月白素袍,身边的君不羡一身天青色长衫,祖孙二人在这宫闱之间所到之处尽有股子闲云野鹤的隐士味儿,然而能在王宫之中来去自如的隐士他们却是独一份。
「当年庄姬每个夏天都喜欢来这里。」张寻鹤絮叨着当年的事,没多时便到了临着小未央湖的那一侧,看着小未央上天光云烟张寻鹤一嘆,「没变,还是当年的样子,这宫里此处虽然偏僻,却是最安静,你母后的性子便是个安静的性子。」
说起往事,朝夕心底免不得微微一沉,「只可惜已经物是人非了。」
张寻鹤轻嘆一声,「这大抵是她的命,你母后的天赋若是个男儿定然是一代雄主,可惜是个女儿家,从懂事起便将自己拘束着,后来嫁人亦郁郁不得志,久而久之,便愈发恹恹,何况这王宫里,也就是邀月台能给她片刻安宁,你母后从帝都来的,见过的繁华太多,这蜀王宫的王后之位也留不住她,大抵老天爷看她如此屈着可怜,这才让她早早转世去了。」
张寻鹤说,三位小辈只能听着,朝夕看着张寻鹤,商玦看着朝夕,而君不羡,却少有的将目光不时扫在商玦的身上,张寻鹤说完又嘆一声,就这临湖一侧的亭子坐了下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笑道,「人各有命,我近来精力越发不加,只怕命数也快到头了。」
「太公!」朝夕轻唿一声走到张寻鹤身边去殷殷看着他。
张寻鹤闻言却笑了,扫了一眼君不羡微红的眼道,「好啦,人都有这么一天的,我余生最大的遗憾本是女儿的早逝和庄姬的离开,眼下孙儿和你都出落的这样好,我还有什么遗憾?我这一生啊,帝君拜在我门下,诸侯王室敬我,想去看的山水都去看了,我那老妻也与我相扶半生,她走的时候放心不下我和孙儿,可她知道有我在孙儿必定能好,也算和我一般了无遗憾,既然没有遗憾,若永逝降临,我欣然闭眼,剩下的事你们去做便好。」
君不羡眼眶微红,朝夕也沉着面色有几分悲戚,商玦听着张寻鹤一席话却似有所感,张寻鹤看他一眼,「这大世总是要留给你们年轻人的,世子殿下觉得呢?」
商玦抬手对着张寻鹤一浅揖,「太公之豁然让商玦拜服。」
张寻鹤轻笑一声,「活了这么多年岁了,再不看开些岂非白活了,该退场的时候就要退场,世子殿下是这三人之中最为沉稳的,她们两个你要多照看。」
这语气竟是拿他当自己人看,商玦心底一动又是一个长揖,「商玦遵命。」
张寻鹤满意的笑起来,挨个看看眼前三人笑意一深,「年轻真是好啊,我本是放心不下朝夕,又得了蜀王的请便来了蜀国,却不想要在蜀国合眼了。」
张寻鹤来蜀国不过十日,怎么就会有这样的变故?朝夕眉头紧皱面色沉凝,似乎一时不能接受,君不羡虽然微红眼眶,可张寻鹤似乎早就和他说过,他眼底并无讶异。
商玦站在朝夕身边,眸带安抚的看了她两眼,这边厢张寻鹤却是当真浑不在意自己的命数将尽,又站起身来顺着临湖的迴廊朝另一个方向走,一边走,目光时不时的落在商玦的身上,君不羡看着商玦便算了,张寻鹤也时不时看着商玦,这祖孙二人皆是如此,连朝夕都发现不对,打量了商玦两眼,却并未发现商玦今日之装束有异,于是干脆问道,「太公,可是燕世子有何异处?为何您和君少爷都不停看他?」
商玦自然早就发觉了,可他不问,偏是朝夕忍不住先问了出来。
这话一出,死人又停了下来,君不羡和张寻鹤对视一眼对着商玦作了个小揖,「世子殿下,委实是不羡这里有件事不甚明白,还请世子殿下为不羡答疑解惑。」
朝夕微讶,商玦则泰然一笑,「少爷讲便是了。」
君不羡直了直身子,也不再看张寻鹤,只蹙眉道,「不羡自小跟在外祖身边,在相人之上小有建树,寻常人不羡总能将其运命看个七八分,可是到了世子这里,不羡却是连一分都看不出来,这在从前,是从没有过的。」顿了顿,「不仅如此,外祖也未看出来。」
君不羡徐徐慢语,话说完朝夕的心不安的一跳,君不羡话说的浅,可最后那句话却是叫人深思,若说君不羡学艺不精,那张寻鹤呢?张寻鹤竟然也看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
商玦听到这话并不慌忙,「世上之人各有不同,总有那么一二人是太公和少爷看不出来的想来也不足为奇吧,这个问题,商玦不懂相人之术实在无法解答。」
君不羡抿着唇,想说什么却又有些犹豫,然而看着商玦泰然自若的样子他却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君不羡语声沉肃的道,「只要是生灵总有自己的运命,而生灵活在世间总要与天地间生出千丝万缕的关系,相人便是从这生灵身上看出这千丝万缕的关系从而窥探其人之运,世子说总有人是看不出的,可时至如今不羡和外祖都未遇到过,唯有世子一人如此。」
君不羡狭眸,表情严肃的有些骇人,「从初见世子至今,不羡为此苦思冥想,后来终于想到了许久之前看过的一本古籍之上提到过,此种状况只有一种可能。」
商玦眉峰微动,朝夕已下意识问道,「什么可能?」
不知怎的,朝夕隐隐觉得君不羡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是她心底疑窦的答案。
君不羡直直看着商玦,「世子殿下……非我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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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她心疼他
「世子殿下……非我世之人。」
君不羡那双满是灵气的眸子蕴着暗沉,表情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朝夕从没见过这样的君不羡,而更叫她心中震盪的却是君不羡这句话。
他说,商玦……非我世之人。
非我世之人是何意?商玦活生生的站在她身边,他不是这个世上的人?难不成他是鬼?!朝夕唿吸屏住,拢在袖中的粉拳紧攥,定了定神才转头去看身边的商玦,却见商玦面上什么异常的表情也无,丝毫不为君不羡这话而惊讶。
察觉到朝夕看过来,商玦也看向她,四目相对,商玦眼底清风朗月一片。
「夕夕,这话我也是第一次听,却不知这话何意?」
商玦看着朝夕,这话却是对着君不羡说的,君不羡也在观察商玦的一言一行,这时候和张寻鹤对视一眼,张寻鹤对君不羡全无管束的意思,君不羡便回头道,「非我世之人,意在指世子运命非同凡人,或许是超脱于五行之内,又或者世子或许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超脱五行之内,商玦又不是鬼又不是妖,如何超脱无形之内?
至于说他是另外一个世界……
朝夕不解,商玦也不解,「另外一个世界?君少爷说的是哪里?」
君不羡眉目仍然清隽精緻,然而那精雕玉琢的眉眼间露出不比寻常的肃穆,他本来远黛山岚一般的秀雅形象一下子巍然高大起来,「这世上学士千万,有观天象者,有钻研奇门遁甲者,亦有专修兵道或专修相人之术者,不羡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钻研天道运势的前辈大胆设想,你我所在这世界并非唯一之世界,或许有另外的世界,那个世界之中外祖还是少年,你我都还未出生,也或许有其他的世界,你我也都死去。」
朝夕眼眶微缩,君不羡所言实在是震古烁今,即便她涉猎过的古书不计其数却也从未见过此等骇人言论,她面上惊色初现,转而看商玦,他却仍然一副寻常之态,朝夕眉心拧成个川字,她不知道商玦也曾听过这话还是他当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到了这等地步,若是在外人面前,朝夕也可全然不露声色,可是在张寻鹤和君不羡的面前却没这个必要。
「君少爷所言果真是奇之又奇,商玦从未听过此言。」
商玦面色寻常的说着这满是惊讶之语,朝夕怎么看怎么不像,不仅她如此觉得,便是君不羡和张寻鹤也有些讶色,术业有专攻,张寻鹤这一辈子便是涉猎天下百家以帝师之身周游列国教授皇室诸侯子弟,而商玦则不同。
商玦是燕国世子,在着书立学精通百家之上当然比不上张寻鹤和君不羡,便是张寻鹤在第一次看到这话的时候都惊的下巴快要掉下来,为何商玦听到这话却是面色不改呢?
难道商玦的见识和定力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君不羡先平復了心底的惊讶,而后又接着开了口,「还有第二种解释,不过想来你们也不会信,连我自己都是不信的,都是些鬼神之说,不说也罢。」
朝夕听到那「鬼神之说」四字便没在意,商玦眼底却明光微闪,随即笑开,「难不成君少爷怀疑我是鬼神附体并非真人?如此方才看不出运命?」
君不羡忙作揖,「不羡不敢,只是站在术士的立场猜测罢了。」
商玦自始至终从容不迫,他排开双手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瞬又抬起头来,「若非君少爷今日此言,商玦还不知原来我这凡人之躯竟然也有不凡之时,只不过适才君少爷所言都太过奇诡,商玦一时有些懵懂,也实在不知我这运命有何奇怪竟然叫君少爷看不出。」
不管是君不羡说的那前辈所言的另一个世界还是那鬼神之说,总之都是些虚无之物,这些虚无之物也只能拿出来说说,真要在商玦身上论证却是不行的。
商玦如此一说,君不羡身上的巍然之感迅速退去,他有些苦恼的看了张寻鹤一眼,见张寻鹤对他摇了摇头他也跟着面生歉然,又作揖一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羡虽然不信鬼神,却心运命伦常因果有终,世子殿下不必因为今日不羡之言挂怀,或许是不羡学艺不精呢,再者,即便世子殿下命格有异也无关系,眼前的世子殿下便是世子殿下,至于别的都不打紧,无非是不羡一人之疑惑罢了,或许未来有一日不羡会有答案。」
商玦洒然笑笑,并不介意这些,「不羡不愧是太公教养出来的,于研学之道力求精进,也罢,倘若哪一日不羡得了答案,可一定要告诉商玦才是。」
「君少爷」变成了「不羡」,商玦这称谓一改,二人关系顿时亲近起来,君不羡直起身来笑笑,那双眸子便又变作了纯然澄澈的样子,张寻鹤在旁从头听到尾笑着摇了摇头又继续走,「好啦好啦,羡儿你还小,时间总会给你答案的。」
「是,外祖。」君不羡恭敬应声。
张寻鹤已将适才话题抛开,顺着小未央走了一大圈,又到了邀月台暖阁歇了一会子方才因为要回去睡午觉离开,张寻鹤和君不羡一走,朝夕看着商玦的目光便带上了探究。
她本以为从前对商玦的种种百思不得其解今日会有个答案,谁知道君不羡所言却是那般奇诡虚幻,站在她面前的商玦活生生的,不是鬼也不是妖,怎么可能……
然而如君不羡所言,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那些古本上记载的怪事诡论当真全都是胡编乱造的?朝夕眉头深深皱着,只觉得商玦没有因为君不羡的话而烦恼,她却要因为君不羡的话烦恼了,商玦本来被她从容看着,可看她仿佛将自己困住了当即朝她走了过来。
「你眉头紧皱着半晌还未想个清楚?」
朝夕有些怨念,「君不羡所言太过虚无,怎能想的清?!」
商玦看她一张脸皱在一起这么久有些哭笑不得,他本就高她一些,看着她如此他下意识的抬手在她发顶抚了抚,「好了,他自己都说不用在意他的话了,你怎么却将自己困住了?这个问题不重要,等他哪一日得了答案,再告诉你便是。」
朝夕挥开他落在自己发顶的手,「我可不是好奇他为何看不到你的运命,我是在想你身上所有的疑窦是不是都因为某一个可能,而那个可能就是他说的那些。」
手被挥落,商玦又抬手轻拢她肩上碎发,「莫非你也觉得我非当世之人?」
轻哼一声,朝夕又将他的手挥下去,「那可不一定,或许你当真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呢?你了解我那样多,或许你的那个世界里面你和我早已死了,而你带着记忆来了这里,因为如此你才知道那么多才那么了解我,你看,这个可能说得通……」
朝夕絮絮叨叨将自己的猜想说完,这才发现商玦的手被挥了两次之后便没再搭上来,再看他的眸子,仍然是幽深一片探不到底,她心底微空,正要转身走开,却不想商玦忽然一把将她拉到了怀中去,他将她整个人满怀抱着,且禁锢着不让她动,一手落在她腰间一手落在她后脑处轻揉,他抱的力道之大让朝夕挣脱不得,他亦没有立刻说话,朝夕的面颊软软贴在他肩颈处,这片刻的沉默和那手臂之上的力道让她觉得他害怕她消失不见了。
心头某处一塌,朝夕便真的没有动,又过了片刻商玦才柔声道,「看来是他今日的话将你带坏了,也罢,你若非要想个理由,就用这个也十分不错,嗯,我就是那个世界的人,在那里你我都死了,我捨不得你,魂魄飘来了此处又将你找到了。」
商玦一副无奈宠溺的语气,仿佛只是为了顺着她才这样说,可他说完最后一句,朝夕却觉心头生出一抹不忍,那轻描淡写的话莫名入了她的心,竟让她心疼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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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果然动心
「十公主说要待嫁,这几日要亲自绣自己的嫁衣,从昨日开始便闭门不出了,六月初三眼看着就要临近,她如此做谁也没有说的。」坠儿缓声禀报。
朝夕目光落在一旁的凤念依身上,不过几日,原本就纤细的凤念依又瘦了一大圈,此时双颊凹陷双眸微肿,眉眼之间满是憔悴悲戚,想来定是在无人瞧见的时候哭过了,凭着凤念依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来找她的,可眼下的情状连朝夕也束手无策。
凤念依使劲的绞着手帕,「廷尉府那边去查了,至今仍然没个消息,父王那里答应的要给个公道,可我再去的时候父王只推说廷尉府查不出来他也无法办。」
朝夕自然知道这些,孙昭那里只查到了一个宫女,可宫里人这么多,想要藏着一个宫女不是难事,想让一个宫女悄无声息的消失更不是难事,孙昭不可能将王宫翻个底朝天,只要刻意遮掩,只怕连凤钦的手也难伸进去,朝夕明白孙昭的难处,更明白凤钦眼看着蜀赵联姻将近大事化小的态度,这些凤念依也知道,然而她必定不甘心。
她的不甘心,就如同当年的自己一样,朝夕懂的,所以对凤念依格外怜惜。
嘆了口气,朝夕起身走到了凤念依身边来,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其实你是懂的对不对?你看着柔弱胆小,却是将这宫内世故看的明白。」
凤念依唇角微动想说什么,朝夕握着她的手却用了力,「因为懂,才要徐缓图之,恩怨总是要分明的,只是不能硬碰,眼下的情况,便如当年。」
凤念依眼神闪了闪,这个「当年」自然是指庄姬公主病逝那个当年。
「蜀王宫疏于管治多年,内内外外盘根错节最难理清,美人的事现在背后到底是谁都还未清楚,廷尉府到底并非内司,的确难办。」
凤念依睁大了眼睛,「难道不是椒房殿?」
朝夕缓缓摇头,「若真是和十公主有关,此事必从昭仁宫算。」
凤念依眼眶微缩,昭仁宫,那是王后……她眼底并无畏怕,然而却已经深深的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和不可查探,若是十公主自己就罢了,一旦牵扯到了昭仁宫,凭着段锦衣在王后之位上这么多年的积累和段氏的势力,便是廷尉府能翻破天也查不清楚。
眼眶微红,凤念依蹙眉垂了头,「都是我太没用了,母亲入土却不能安心,是我太没用了,没法子给母亲个公道,在这宫里,我什么都做不了,呜呜……」
看着她极其压抑的抽泣朝夕心底也是一郁,凤念依片刻后又抬眸,「可是十公主就要嫁去赵国了,还有这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我是不是永远都无法为母亲报仇了?」
朝夕摇头,「当然不是,便是赵国又如何?只要你想,赵国也可以。」
凤念依怔怔的,心底满是不甘和迷茫,出了这样的事,这满宫上下无人可靠,再看她身边,除了几个侍婢之外更是无人可用,情急之下来找朝夕,可朝夕和她一样只是公主,她身上也肩负着当年庄姬公主过世的冤屈无法昭雪,这么想着,凤念依忙抬手将眼泪擦了。
「让二姐姐见笑了,我如今到这里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为二姐姐添什么麻烦,母亲的事我会从长计议,多谢二姐姐帮我。」凤念依低着头,又是难过又是歉意。
朝夕嘆了口气直起身子,在她发顶抚了抚,「失去亲人之痛我知道,我眼下劝你也不过是些无用之言,你只要明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便可,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保全你自己,你还小,还要嫁人,这个宫里,父王虽然……可他仍然是你的至亲,且他能决定你的生死,从长计议是对的,我眼下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
话里满是遗憾,因为朝夕深知凤念依的无力,不仅凤念依如此,她也不是吗?当年的她甚至连自己也未保全的了,「念依,这世道便是如此,公道和正义不会怜悯弱者。」
朝夕语气深重的说完,凤念依怔怔的听着,半晌方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凤念依如今正沉在丧母之痛里面,朝夕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她才好些,见时辰不早,凤念依赶忙提出告辞,朝夕送她走出正门,可刚出门槛,却见姬无垢不知何时站在了院门口,姬无垢着一袭墨衣,目光从院门口遥遥的落在朝夕身上。
坠儿从一旁闪出来,「公主,三公子刚来。」
朝夕颔首,拉着凤念依的手走向院门,她扫了姬无垢两眼没说什么,只是对凤念依道,「我就不送你回去了,回去好好养着,莫要伤心的伤了身子」
凤念依乖乖点头,又低着头对姬无垢行了一礼才走了。
看着凤念依的背影消失,朝夕才转头,「来找我何事?」
前次是在出宫的马车上,这一次竟然找来了邀月台,难道又要同她说燕国的消息?
朝夕语气淡淡的,姬无垢深深看了她两眼,「我要离开蜀国了。」
朝夕微愣,倒是没想到他要走,随即一想又点头,「也是,你来蜀国多日,的确该回去了,晋国世子之位未稳之前,你还是好好留在晋国莫要分心。」
姬无垢苦笑一下,「本是不走的,可是……可是晋国生了乱,有人暗地里帮二公子往王都递了帖子,父王对二公子颇有些心软之态,不日就会召其回王都。」
晋国的情势如何朝夕十分清楚,这世子之位不过是在二公子姬无殇和三公子姬无垢之间选择,此前姬无殇欲要领兵逼宫,却被姬无垢和晋王平了,后来晋王不忍杀子,只将二公子贬到了边境守城,这才不过半年不到,便有人想要帮这位内乱过的公子起復了?
姬无殇乃是晋王已故王后嫡出,自小养在晋王身边不说,晋王对王后也十分深情,因此情分自然比姬无垢来的多,若当初内乱的是姬无垢,只怕晋王不会留下他的性命,可对姬无殇却是全然不同,且姬无垢这两月离开晋国一直在蜀国,晋国朝内不可能没有任何异议,那位二公子只怕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方才在这个时候筹谋起復之事,只是当初到底是内乱,这又才过了半年,晋王朝内是谁敢这么快就帮二公子递帖子?
朝夕蹙眉,「既然如此你唯有速速归晋,二公子一旦得势岂会饶你?」
姬无垢闻言从来冷漠的面上却生出两分讽笑,「我离开之时已经打点得当,晋国国内断然无人敢帮着二公子,此番这变故,不过是有人想让我快点离开蜀国罢了。」
朝夕狭眸,姬无垢这话中有话,他说的是谁?
「正是因为害怕我留在蜀国告诉你更多不利他的消息他才用了这等手段,你这一下可看清楚了?若是我说的是假,他怎么会如此紧张?你这两日是否探问过他了?」
朝夕这才肯定下来,姬无垢说的是商玦,他的意思是商玦用的手段逼他离开蜀国?
朝夕心底微沉,她前日的确试探了她和燕王燕王后的关系。
不对,朝夕随即否定,让晋国二公子归朝这等事可不是一两日就能谋算成功的,这件事的图谋至少得有两三月,商玦想要插手便要从两三个月之前开始谋算,而两三个月之前他们还在淮阴……难道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商玦便想要搅乱晋国内政了?
先是乱了赵国让赵弋自顾不暇,而后又乱了晋国,他这是……
朝夕听到了赵弋的话,可内心却没什么波动,她惊觉过来时自己也是一愣,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如此信任他了?心底微定,朝夕嘆口气看着姬无垢,「君冽也要走了,不过想必你在他之前,我让他替我送你,回了晋国先稳内政吧。」
姬无垢听着这话心底已明了,他不禁想起君冽说过的话来。
朝夕这是对商玦动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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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脑洞大开
「殿下,晋王的谕旨已经送到了二公子的手上,二公子不日就启程返回王都。」战九城笑意一深,「按照这个脚程,二公子必定能在姬无垢的前面赶回王都。」
扶澜听的笑起来,「可惜,晋国三公子这些日子目光都在燕国,反倒是忽略自己的晋国,眼下二公子归朝,谁知道晋王怎么想的,或许一下子想起亡故的王后来,又起了册立二公子的心思呢,要说,这二公子若非太着急了些,姬无垢可占不到一点上风。」
诸侯王室,向来是立长立嫡,那二公子姬无殇虽然占不到「长」,可是晋国长公子早年就夭折了,这二公子便是如今的排行最前的,而更重要的是,二公子姬无殇乃是王后嫡出,而晋王又对这个王后十分爱重,怎么算,晋国的世子之位都该在姬无殇的手上,可偏偏,半路杀出来一个姬无垢,估计连姬无殇都没想到这个在蜀国为质多年的小小三公子竟然生生将他的世子之位夺了去,姬无垢的生母地位低下,其身后更无母族支撑,姬无殇何曾将姬无垢放在眼底过?可偏偏,就是你当初最看不起的人让你栽了跟头。
「姬无垢此人便是看准了姬无殇的性子,姬无殇自小养在晋王膝下,深受宠爱不说,朝臣也早早将其当做了世子来看,由此姬无殇狂妄自大到了以为自己真的就是世子,看到姬无垢归朝,他心底略有不安,又经过姬无垢一系列挑拨算计,他便动了那逼宫之念,若非晋王念及亡故的王后,只怕不是个流放边关就可以抵消的。」
战九城兀自说着,他虽然是武将,却是个可以出将入相的大才。
这么一说扶澜倒是有些诧异了,「咦?姬无垢那么多年在蜀国,他是如何做到的?这个人十分不简单啊……那二公子怎没把他生吞活剥了,还让他夺走了世子之位。」
「是因为墨阁。」商玦淡淡一语,因为如此姬无垢被逐出了墨阁。
扶澜眼珠儿一转笑起来,「原来如此……」他是江湖中人,自然知道墨阁,再加上跟着商玦,知道的就更多了些,「难怪,如此倒也说得通了。」
商玦颔首,给了个眼神示意战九城退下,待战九城离开,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扶澜面上的嬉笑慵懒之色散去,目光严肃起来,「怎么了?」
商玦对战九城的信任超乎寻常,任何内外之事都可让战九城听着,可他现在屏退了战九城,那便是不能让战九城听,在扶澜的概念之中,不能让战九城听的只有那一件事。
「这次入宫见到了张太公和他的外孙君不羡。」
扶澜心底有些发沉,听到商玦语气仍然从容之后方才松了口气,「张太公?张寻鹤?和他的外孙?可是你们不是第一次见啊,怎么了?他二人怎么了?」
商玦看着扶澜,片刻后才启唇,「他们看出来了。」
「什么?!」扶澜双眸大睁身子一下从敞椅上弹了起来,说完又下意识看了下门口害怕自己的异样将外面守着的人惊动进来,见门口仍然安静无恙他松口气转回头来,「他们怎么看出来了?!怎么说的?!那张太公厉害至此?!」
比其他,商玦则是淡然的多了,「看出来不对,却不知为何。」
扶澜长长的松了口气,挺直的身子像没有嵴柱的鱼一样瘫倒在椅子里,「那就好那就好,看出来不对多得是理由搪塞过去,可若真是看出了门道,那岂非坏事。」
说着话商玦眯眸,「说起来,他二人待她倒是极好。」
扶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个「她」是谁,「什么意思?待小鹿极好不对吗?」
商玦摇头,「张太公是她母后早年间的先生,张太公自己也十分推崇庄姬公主,待她好自然是好事,可是不知为何我总觉的哪里不对劲。」
扶澜没见过那位太公,也没见过君不羡,自然不懂商玦口中的不对劲是在哪里,他只歪头回想了片刻,「张氏三代帝师,难得的是子孙都不曾恋慕权名高位,帝师们只传道受业却不领实权之职,如此才桃李满天下声名鹊起,可你说他们有没有出将入相之能呢,自然是有的,难得就难得在这份胸襟,不过你说他们看出来了还是让我有些诧异。」
商玦眯眸,似在回想君不羡说那句话时的表情,「他似乎第一次见我就发现不对了,太公说他自己寿数将尽,让君不羡留在她身边,不知是照顾还是辅佐。」
扶澜挑眉,「太公的意思你不知道吗?」
商玦摇摇头,「从前她身边从未出现过君不羡,太公倒是出现过,可并未在蜀国久留,后来只听说他人已仙逝,却不知是何时仙逝的。」
扶澜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看来世道的确有变,不一样了。」
商玦闻言也沉了眸,「变,也是好事。」
扶澜听得微讶,想问却又摇摇头道算了,「只要他们是善意,发现不对劲也无所谓,只是小鹿仍然会怀疑吧,怀疑越多,对你们自然不好。」
眉目一柔,商玦弯了弯唇道,「她眼下已开始信我了,这一点我倒不担心。」
扶澜懒懒的伸了个懒腰,「既然如此,那有何好怕,只是像我说的,你的来处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此乃天机,泄露天机,变数就会更多。」见商玦听进去了,扶澜又道,「你再度挑起晋国内乱,晋国短时间内没时间再管蜀国了,赵弋那边忙着大婚,他们自己的内乱也要收拾一阵子,这个时候正是燕国的时机,你到底打算何时回燕国?」
商玦微垂眸,「再等一阵子吧。」
扶澜嘆口气,松松垮垮的闭着眸子不再多言,这个人的执拗他是知道的,多说无用,商玦那边不知想到了什么道,「庄姬公主病逝乃是十三年前的事,她极有可能是中毒而死,可当年她用过的东西早就不见,眼下连她是否中毒都无法确定,夕夕为此事十分烦忧,且朝暮的下落仍然不明,我怎么好离开?」
「蜀国大公子若真活着,到如今也不出现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至于庄姬公主的病逝,若是真要找她用过之物不是很简单吗?」
商玦挑眉,那边扶澜随意的道,「她的东西都被毁了,她的墓葬总还是在的。」
商玦眉心一跳,「你是说……陪葬之物?!」
扶澜淡淡的挑起眼皮,「没人想着毁了她的陪葬吧?」
扶澜这看似奇诡的话让商玦心底微动,扶澜说的对,没有人会想着毁了庄姬的陪葬,可是要去动庄姬的墓葬吗?庄姬身为蜀国王后已入葬王陵,王陵自然是可以打开的,可是死者为大,这样好端端的去取陪葬之物委实是大不敬!且那陪葬之物大都在棺椁之内……
一边觉得此法可行,一边又觉得这想法委实天方夜谭。
商玦心底暗暗摇了摇头,扶澜那边又道,「或者更简单的,去开棺看看尸骨不就知道了?」
扶澜所言商玦怎么会没想到,就是开棺验尸太大不敬所以从一开始大家都没有朝这个方面想,现在被扶澜一提,好似他们不走最近的路偏要绕远路一样。
「此事,还要看她的意思。」商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扶澜那边翘着二郎腿点头,「那是自然,毕竟是她的母后,不过小鹿应当不是那般迂腐之人,死者为大固然是对的,可难道不是更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吗……」
商玦心底认同这话,当即将云柘喊了进来,「公主可出宫回府了?」
朝夕连着在宫里住了几日,说的是今日要出宫的,这话一出云柘面色却有两分犹豫,「出了,公主出宫直接回了公主府,不过……不过离国公子也去了公主府。」
商玦双眸缓缓的眯起来,看来离国也需要点波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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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她信任他
公主府里,君冽正眯着一双桃花眼斜着朝夕,「人我给你送走了啊,你那世子殿下看着不声不响的,可一出手就在晋国闹那般大的动静,啧啧,别人吃醋小打小闹,他这吃醋让别个举国动盪,晋国刚刚安稳下来,这下子不知又要闹多久了,听闻早前晋国内乱之时就有许多晋国百姓逃到了燕国去,你说他这到底是吃醋还是为了燕国自己好啊?」
君冽眼尾上挑着,眼神透着几丝不怀好意的邪气。
他这话明着看是在夸商玦待朝夕情深,可这最后一句却又立刻将商玦的野心露了一半,而刚刚好这一半最容易引人遐想,若是从前的朝夕,必定认为商玦是在为燕国做打算,可是如今,她明白这其中多多少少是有不喜欢姬无垢继续留在巴陵的意思。
他从头到尾陪着她,虽然从来不说,可他只怕知道姬无垢想做什么。
态度温柔,手段狠厉,这样的商玦莫名有种让朝夕为之侧目的悸动,他似乎总是默默无声的,可每次想要看到他的时候又总会如期出现,不管走多远,他好像都站在离你几步的地方等着你,这种感觉朝夕不知称作什么,却十分让她安心。
「喂喂喂,我和你说话你在干什么?」
君冽的声音打断了朝夕的思绪,她转过头来便看到君冽手中拿着封信,「什么?」
君冽满是无语的望了望天,「我在说……他临走之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晋国的消息一道一道的飞来,他走的急了,这封信也是他才收到的,不知写了什么。」
朝夕看着那信封蹙眉,想想还是抬手接了过来。
她也不着急看,只扫了眼君冽道,「他走了,你何时走?」
君冽瞪大双眼一瞬,满是无奈,想他君冽纵横列国,不管是冷若冰霜或者风情万种的女人,亦或是那些权势无双才高八斗的诸侯贵人,不论是谁,他都能游刃有余从容不迫让其心折,可偏偏眼前这个人次次都只能让他跳脚,「走走走,我明天就走!这蜀国还不能多待两日了怎的,你怎不赶着商玦回燕国?」
朝夕睨他一瞬,刚要说话君冽已反应过来,「行行行好好好,我知道了,人家是世子我不是,行行行我明天就走我发誓行了吧!」
朝夕淡淡挑眉,仿佛对他的态度有些满意了。
君冽冷哼一声有些不服气,又将话题拉回了商玦身上,「你看着吧,晋国一乱,赵国不安,燕国就要做强了,可你知道,镐京那边早就有打压诸侯的意思,燕国此前大败晋国和赵国,这事早就闹到了帝君那里,若非那位沈家的少主在朝前保了燕国一次,帝君的谕旨只怕早就飞到了燕国去,这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朝夕眉头一皱,她是真的不知道,对于帝京,她的确关心的比较少,虽然说她身上也流着皇室血脉,可皇室都忘记了庄姬公主,又怎么会记得她,因此她也不会关注那些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有报上来?」
君冽撇嘴,「我也是前两日才知道,这不是没机会说嘛,这件事发生是在两月之前了。」
两月之前……朝夕凝眸,虽然这几句话的消息或许只是帝都朝堂之上的小小波澜,可若帝君已经在朝堂之上表达了对燕国的不满,那就不可当做小事对待,君冽是才知道的,可是商玦必定早就知道这件事了,那他为何没有说呢?
朝夕心底一动,是了,他从不主动说燕国生出了什么乱子。
见朝夕又在出神,君冽嘆了口气,「商玦必定早就知道了,或许他已有应对,不过只凭着那两场大战燕国也该收收锋芒,眼下其他诸侯哪个不是要多看燕国两眼的?眼下燕国经歷了两场大战正是需要修生养息的时候,可万万不能出乱子。」
「对燕国而言,晋赵是大患,商玦必定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眼下晋国和赵国都没工夫对付燕国,他一定早早想到了这一点的。」朝夕语气十分笃定,在她心中商玦算无遗策。
君冽耸耸肩,「我只担心帝君,如今镐京的地位虽然不必往常,可帝君一令,诸侯难道不遵?燕国对付晋国和赵国不是问题,可若诸侯联合起来伐燕呢?」
「诸侯不可能联合起来伐燕——」
骤然从门口传来的声音让朝夕和君冽同时一愣,转头看去,商玦一身水墨色相交的广袖大袍着身正款款而入,他那缓袖如云,衣袂似雪,挺拔的身姿在门口拉出长长的影子,子荨笑眯眯的站在旁边,丝毫不觉得商玦进屋子需要通报,见商玦进来,忙殷切的送上茶点才退出去守着,君冽无语的看着子荨,这小丫头他次次来都要对他大眼小眼瞪半天,奈何商玦一来她便如此热情,君冽看看子荨,再看看明显活泛起来的朝夕咬了咬后槽牙。
朝夕没起身,却直了直身子,「你怎么来了?」
商玦自然而然在她下手位上安坐下来,笑道,「知道你出宫便来了,宫里的事都了了?」
朝夕闻言眸色微暗,「刘美人的事和当年母后同样难得入手。」
商玦点点头表示明白,正想安抚朝夕两句,对面的君冽却问道,「世子为何说诸侯不可能联合起来伐燕?不知道世子还记不记得姜国?」
商玦便只好看向君冽,唇角微弯,「姜国自然记得,百多年之前姜国本也是诸侯之一,却因为忤逆皇室而被另外的七大诸侯联合讨伐,最后以灭国灭族而告终,我知道姜国,可姜国和燕国不同,燕国也无可能成为第二个姜国。」
君冽似笑非笑挑眉,「何解呢?」
商玦泰然的拂了拂袖摆,又将那茶盅端在掌心之后方才缓声道,「只因为燕国的的领土是五个姜国那般大,而燕国的兵力和国力便是十个姜国都比不上,换句话说,十只猎狗有可能同时扑向一只兔子,却并不敢同时扑向一只老虎,公子以为呢?」
君冽面上只是笑意微深,心底却轻啧了一声,普天之下将自己比作老虎,而讲其他包括皇室在内的诸侯比成狗……这话只怕也只有他商玦敢说,君冽眯眸上下打量了商玦几瞬,心底忽然对商玦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敬重,若说从前只是因为朝夕和商玦的在外的声名他才起了结交之心,那现如今他则是对商玦这个人充满了激赏。
君冽举起手中茶盅,「世子今日之话君冽也不知对错,不如以史来鉴?」
商玦闻言朗笑一声,「好一个以史来鉴,那边过个十年五年见分晓……」
二人举杯共饮一口,倒有点儿煮酒论江山的意思,放下茶盅商玦又看向眼前君冽,「听闻晋国三公子已经离开了?是公子去送的?」
君冽心底暗哼一声,分明就是你设计了别人,现在倒是一副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这置身事外的样子装的一本正经的,这么一想,他眼底的笑意便有些深长,「是,是我去送的,晋国三公子离开了,我也要走了,免得离国生乱。」
商玦闻言轻笑一声,「离国同晋国接壤,或许会被波及。」
君冽轻嘶一声,好啊,这还当着他的面威胁上了!他恨的牙痒痒,转头看朝夕朝夕分明听出了这话里的玄机却没说什么,心底轻哼一下,君冽大度的不和商玦计较了,他眉头一皱转而说起个正经事来,「其实要回离国还有一件事,自从我表明身份入蜀王宫之后便总觉得身边有人跟着我,想来想去,也只有离国那些人敢这么做了。」
商玦和朝夕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君冽,君冽哈的一笑,「放心,我会自己解决,来来来,饮了这杯茶咱们就此别过,下次再见只怕在你们大婚之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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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的加更来啦!请收下大步步的爱意!我们的玦玦有点霸气呀~
第303章 只争朝夕
送走君冽,朝夕在屋檐之下站了片刻,暮色将至,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晖发出几丝黯淡的光,再过片刻,这唯一一点黯淡的光也要沉下去,不知今夜有没有星星?
「今日是晴天,晚上必定有星子。」商玦站在朝夕身后,语声温柔。
朝夕豁然转身看着这人,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连她的表情都不用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暮色拉长了商玦的影子,金色的光将他双眸映的极亮,见朝夕盯着自己,商玦不由从门口走到了她身前来,「你盯着天边看了半晌,大抵是在看今夜会不会出星子。」
朝夕看着商玦,心底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他和她是认识很久的人,可她不知怎么将他忘记了,于是都觉得他哪里都是奇奇怪怪的。
于是乎,朝夕便又想到了君不羡说的话,再如何荒诞诡奇,能比得上他这一路来的诡异奇怪?这个人从一开始,从连面也没见着的时候就以一座城池换她了。
她对他而言一定不知是敌国公子身边的弃妾这样简单。
「怎么了?这么盯着我看干什么?」商玦面上带着薄笑,话虽如此,可他眼底都是愉悦,仿佛朝夕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是让他十分开心的事。
在朝夕的记忆里,这半年之中,除了最开始几日她患有眼疾之时他恶声恶气一副高高在上的世子模样,后来到现在,他待她一直是这个样子,温柔妥帖,又了解她到极致,好像他陪了她许久,比姬无垢,比君冽,甚至比子荨坠儿这些人都旧。
没有这些相伴的时间,他没法子了解到那样许多。
商玦忍不住牵了朝夕的手,她轻渺的目光带着探究,他大概猜到了她脑袋里在想什么,「夕夕,这两日我这病状好似又犯了,夜间难眠,这可如何是好?」
朝夕被他这话说的回过神来,将手从他掌心抽出,眉头微蹙,「晋国之事当真出自你手?」
商玦看着空落落的掌心眉眼间生出两分不满的薄怨,却是坦然点头,「是。」
朝夕抿了抿唇未语,商玦挑眉,「怎么了?你觉得不应该?」
朝夕又转身看向天边余晖,「晋国之事并不简单,我还记得我们从燕国大营去淮阴的时候路过了晋国边境,那个时候晋国的内乱刚刚平息,也正是那位二公子被流放到永州一带的时候,是不是在那个时候你就动了念头?」
商玦上前一步站在朝夕身边,闻言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
朝夕冷笑一下,「那二公子被贬必定满心不甘愿,晋国无人可用正是绝望之时,这时候却有燕国世子来扶植,他自然满心欢喜的朝晋国王都奔了,你那时候动了心思,却并未开始安排,等到了巴陵发现姬无垢也来了,这才下令在王都周旋,姬无垢来巴陵心思大都在燕蜀身上,自然没想到被他赶到了边关的二公子还有机会起復。」
商玦笑听着,末了夸一句,「夕夕英明。」
朝夕冷哼一声,「晋国和赵国乱起来,你燕国正是做大的时候,那神兵谱想来你已经送回燕国了吧,若你燕国的能工巧匠能将那上面的物件做出来倒也当真无惧天下诸侯。」
商玦索性转身看着朝夕,「这都是夕夕的功劳。」
当初的确是朝夕将那神兵谱给商玦的,那不过是为了感谢商玦在谋算淮阴侯府上的助力,淮阴侯府最终被诛族被褫夺番号还是因为他府上通敌叛国的大罪,这桩罪名却是商玦亲手给洛氏氏族加上去的,朝夕送一本神兵谱倒也不算亏,何况那上面的东西她都看过。
朝夕听着他的奉承心底有些丰盈,可面上却是不动如山,想了想,又将那一日张太公「大争之世」的话说了一遍,商玦闻言倒像是早有预料,随即蹙眉道,「如此来说,晋赵二国的内乱还有些不够,至少要给燕国强兵的时间才行。」
她二人距离极近,商玦更是以一种说家常琐事的口吻说起燕国未来的治国之策来,朝夕面不改色的听着,倒是远处偶尔听到两三字的子荨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又拉着一旁的坠儿低低道,「你说世子和公主怎生回事,夕阳西下,二人不该是相拥赏景,怎么说起了那些无聊之事来?你看公主的表情,对世子没有一点温柔脸色,哎,真是急死人啊。」
坠儿倒没有子荨这些想法,在她眼底,朝夕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好的,何况子荨难道没看出来世子殿下早就习以为常并且乐在其中吗?
「我知道了,一定是咱们在这里!走走,咱们出去吧!」子荨忽然灵机一动,拉着坠儿守在了院门之外,坠儿有些无奈的摇头,子荨又凑到坠儿身边小声道,「你说,世子眼下不睡睡榻改睡床了,你说咱们要不要准备些东西啊?」
坠儿蹙眉有些迷茫,「该准备何物?」
子荨面上微红,「你怎么连这个也想不到,我从前在大户人家做活儿,听闻大婚之夜男女,那什么,是要准备准备的,至少得有个帕子什么的……」
坠儿先是迷惑的不行,某一刻,忽然福至心灵的明白过来,她瞪大了眸子看着子荨,本想说不可能,可又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然而这种事还未至大婚,朝夕和世子应当不会的吧,坠儿犹豫着,子荨也红着脸有些踌躇,二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每个结果,再往院子里一看,廊檐之下早已空空如也,朝夕和商玦都进了屋子,这么快进去,他们干什么去了?
屋子里,商玦正将一只锦盒打开,那锦盒是他今日过来的时候带着的,朝夕并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此刻打开来,朝夕却看到里面方方正正的叠着张什么,再仔细一看,朝夕却发现那竟然是一张地图!地图画在上好的绢帛之上,因为交叠一起朝夕看不出是哪国地图,商玦将那地图取出,左右看了看,径直走向朝夕的书案,到了书案边,商玦方才将那绢帛展了开来,薄如蝉翼的绢帛之上墨线蜿蜒连绵,随着展开的更多,朝夕发现那竟然是一张大殷的舆图!不仅如此,这和王宫之中的那张舆图还颇有些不同。
当今世界,想要清楚的绘制一张一国之舆图也要专门的官员花上个三年五载,更别说一整张大殷的舆图了,东至东海,北至蚩灵,南至南蛮南海,西边到戎狄,整个大殷极周边部落的边界王都州郡清清楚楚的落在这一张六尺见方的舆图之上,朝夕看的满眸惊震,不仅是燕国和蜀国,便是齐国晋国赵国和镐京,都被清楚的标註着驻军人数,要知道,若非本国之人在国境之内绘制舆图标註驻军,是会被当做细作斩首的——
「夕夕,过来看这里。」书案铺排不开,有一半垂在桌沿之下,商玦按着一处向朝夕招手,朝夕走过去一看,正是晋赵与燕国接壤之地,如今的世道,一国之舆图或许能得一见,可整个大殷如此细緻的地图却是无价之宝,在朝夕印象之中,整个蜀国也只有王宫之中有一张大殷的舆图,可那舆图已经多年未变,已和商玦这张有多处不同。
而商玦让朝夕看的那地方,正是他献给朝夕的聘礼。
「这里的九城,已划入燕国,是你的封地。」
商玦语声温纯,朝夕则心底震颤,他的聘礼有那九座城池,可她却毫无概念,眼下这舆图一看,那九城便更为真实了两分,商玦又笑道,「这舆图是新送来的,整个大殷只有两份,一份留在我那里,这一份送来你这里,世上绝没有比他更详尽的舆图。」
朝夕轻吸口气,看着那舆图心底隐隐欲动,「殿下这是要将天下送与我……」
整个大殷都在这舆图之上,岂非是将天下送给了她?!
这话本是好意,谁知商玦轻笑一声,「不争天下,只争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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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到!那个什么,既然写到了这里我就说一下,其实前面两章算是在扶澜和玦玦的视角写出来了,玦玦是重生的,大家也不要怀疑玦玦是哪种重生了,就是本体重生重活一世的意思,前世呢,肯定也是夕夕的大忠犬哒!至于前世如何又为啥重生,会在后面慢慢写出来滴,要相信步步的男主不管哪样都是最专情最深情滴!
第304章 争王念起
商玦轻笑一下,「不争天下,只争朝夕。」
朝夕本就因为那舆图而蠢蠢欲动的心勐地一跳,转眸看来,商玦的眼底月朗风清坦然真挚,赤城的让朝夕心头微热,不争天下,只争朝夕,好狂妄的口气,好……让人心悸的情谊,朝夕唇角微弯,顺着他的话问下来,「天下与我,谁重?」
商玦没想到她会接话,于是好整以暇点头,「你重。」
朝夕笑意更深,眼底却分明写着不信,「那不如放弃了你的世子之位来我蜀国?」
若是这话说给旁人只怕早就叫人惊掉了下巴,燕蜀联姻在任何人看来都是蜀国攀上了燕国,别人以为朝夕巴不得早些去燕国坐那世子夫人,谁想到她会让商玦不要世子之位来她蜀国?倘若这话是商玦对朝夕说倒还靠谱些,朝夕本以为这话出口商玦定要色变,可谁想商玦不仅没有讶色,反倒是笑意更为愉悦,朝夕看的清楚,那笑意之中并无轻视。
「来蜀国,公主打算许我何位?要不输于世子之位才行。」
这二人口气一个赶一个狂妄,却偏偏又都接了彼此的话,只是什么位子才不输于世子之位呢?朝夕眼珠儿流转的想了一圈,一时却没想出来,放眼蜀国,只怕商玦连蜀王之位都不放在眼底,既然如此,还真是没有什么位子能比得上世子之位的。
见朝夕有些作难,商玦上前半步朝她靠的更近些,低低的道,「王夫之位堪比。」
朝夕一讶,被他这意味深长的六字震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王夫之位堪比?王夫?他要做王夫,也得先让她登上蜀王之位,可她……
朝夕心底隐隐道了一句可她是女子,她心底自然不鄙薄女子,她亦不将自己放在世俗纲常之内,然而这世道的残忍她最清楚不过,女子为王,谈何容易?
朝夕看着商玦,商玦看着朝夕,四目相对,朝夕从商玦眼底看到了一抹极其凛冽的光华,那华彩耀目,更仿佛含着激盪人心之力,朝夕心底一定,又有什么不可以?!
万事皆可,可有一样事在此之前,朝夕转头看向那舆图,「哥哥的下落还未知。」
这世道不争权势便难以存活,朝夕从淮阴开始便知道权势之重要,后来到了赵国,更目睹了赵王宫种种,于是心底更坚定了这争权夺势的念头。
也是因为如此,才有了她如今事事都要权衡利弊的性子,她回来巴陵,不过是想找寻朝暮下落,为母报仇,再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在她心底看来,世子之位是朝暮的,可若是当真找不到朝暮,她心底是否有那么一点点对那王位的念头呢?
朝夕自省深思,而后便发现心底那颗不知何时埋下的种子仿佛受了召唤似的一点点冒出了苗头,她想过的,从朝暮失踪时候起,她便想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如此方可守护亲人,而庄姬自小教她兄妹《帝策》,为帝之道她早就谙熟于心,从前那些对她而言不过是书册上的字句不过是庄姬口中的大义高论,可这么多年的贫苦流离,她见惯了这世间女子之屈辱和世间贫民之命贱,她没有悲天悯人的佛陀心肠,却时而觉得这样的世间委实操蛋。
能不能改变呢?能不能让庄姬当年所言成真呢?
十三年前的字句早已模煳,可庄姬拿着书册侃侃而谈的样子仍然映在她脑海,张太公说的不错,若庄姬是男子,只怕当今的皇室轮不到那殷况做主!
朝夕胸口有股子意气在来回冲撞,虽撞的她心脾生疼,却是将她心周的樊笼撞碎,将她的心房淬鍊强韧,亦让她的嵴骨铮铮而挺,从前她眼底皆是冷冽仇恨,那些隐隐存在的念头隔着云雾模煳不清,如今她仍然没忘记旧仇,可这具纤娆凡身却又有了更为广阔的胸怀和更为明晰的斗志,青云之志!朝夕心有所定,又转头看着商玦,她这片刻间的心绪百转仿若获得新生,而让她新生的便是眼前此人,朝夕心底忽然生出了一丝从未曾出现的感激。
商玦懂的朝夕,所以朝夕这片刻间的挣扎他全然明白,见她眉头舒展目光明亮的看回来,他便知道她有了主意,商玦笑意微深,仿佛十分欣慰的牵了牵她的手,「我知道你的打算,眼下自然还是要找回朝暮要紧,我都知道。」
朝夕被这「我都知道」四字激起一抹意动,上前一步,她倾身将他抱了住。
……
朱嫣的小院子里一片安静,朱嫣静静的站在窗前,双眸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某一刻,院门外忽的响起阵脚步声,朱嫣仿佛从梦中惊醒般的一震,连忙朝院门口看去,见进来的是墨韵,她一颗心连忙提了起来,墨韵从外面疾步而入,没一会儿便到了暖阁来,急急行了一礼忙将打听到的尽数道来,「小姐,都打听清楚了,这几日宫中并无贵族子弟入宫,若说外人,只有燕国世子,晋国三公子和那位离国公子在宫里。」
艰难的喘了口气,墨韵又接着道,「燕国公子您是见过的,晋国三公子您也见过,就只剩下那位离国公子了,那一日我们见到的人一个着白衫一个着紫衫,奴特别去打听了,那位离国公子喜爱着紫衫,小姐,您那日看到的人是不是那位离国公子?」
朱嫣垂着眸,那一日看到的两人,那白衫男子这么一说颇有些像燕国世子,而那位紫衫男子,朱嫣想来想去,的确只有那离国公子一个可能!既然将范围缩小,那她想法子去看看那位离国公子不就是了吗,朱嫣心底一定,「那离国公子可还在宫里?」
墨韵心知连朱嫣都肯定了十有*就是离国公子,面色却是微变,「小姐,离国公子今晨禀明了王上说是要离开蜀国归离国,这会儿只怕已经启程离开了!」
「什么!」朱嫣面色微变,随即脑袋急速的转动起来,片刻之后心中一定,「可能还来得及,你马上去准备马车,我们直接出城去,他早晨才禀明了王上总还是要挽留寒暄一番的,内府还要准备送给他的礼品,还要有人送他,必定会花些时间,去,快去。」
墨韵不知道朱嫣为何一定要见到那紫衫之人,可听着朱嫣语声急迫也不敢马虎,当即便转身朝外走去准备车马了,现如今朱勤已经不再限制朱嫣的行动,墨韵很快便安排妥当,朱嫣自己穿上兜帽斗篷,带着墨韵出了府门,待上了马车,朱嫣一声令下朝城门而去。
朱嫣紧张的绞着帕子,一颗心高高的悬了起来,既想见到又害怕见到,既想离国公子是那人,又害怕离国公子是那人,她面上的神情变幻不定,一旁看着的墨韵心中越发的没底,马车快马加鞭行了两刻钟便到了城门口,到了城门口第一件事便是问离国公子的车架有没有出城,听闻没有出城朱嫣才大大的松了口气,朱嫣不好在城内等着,直接吩咐车夫出了城,出城之后将马车停在了城门口不远处的长亭边上。
城外的长亭本就是为了送别之用,这会儿并无什么人,她们的马车静静停着,别人看来只以为是寻常要准备送人或者接人的人家,朱嫣坐在面向城门的那一边,掀开车帘一动不动的盯着城门口,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到一行由御林军护卫的车队从城门口缓缓而出,熟悉王宫仪仗的朱嫣知道,那便是离国公子君冽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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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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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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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眉,「我原本是人,一看到你,就变成禽兽了。」
她欲哭无泪,「你一定要如此整我么!」
他逼近她身前,轻描淡写道:「用我紧密的缠绕,治你放肆的妖娆。」
第305章 身份暴露
五辆马车前后而出,第一辆比之后面四辆格外的华贵些,这位离国公子此番来蜀国一切从简,只带了二三礼官随从,后面四辆马车必定一半坐人一半装的蜀王送的礼物,朱嫣屏住唿吸,一错不错的盯着那一行车队,车队四周除却十多个着便服的离国护卫之外剩下的便是两个身着官服的蜀国礼官并着十多个御林军,这两个礼官定然是代表凤钦前来送离国公子,一般而言,送到城门之外便算是礼成了,而到了这里,这一行车队是必定会停下的。
果不其然,朱嫣的思绪刚落这车队便停了下来,走在最前的两个礼官翻身下马直朝着那辆最为华贵的马车走去,见此,朱嫣的一颗心高高的提了起来,礼官上前定是拜别,如此那马车车厢之中的人一定会走下来,待马车里面的人走下来,朱嫣便可看清那离国公子是不是她要找的人了,朱嫣大睁着眸子,定定的看着那马车车门。
两个礼官走到了马车之前,朝着马车拱手一拜又说着什么,朱嫣一直等着那马车车帘掀起,谁知道车帘半晌没掀起来,掀起来的却是那马车的窗帘!
真是放肆!别人都下马了,他却坐在车中不动?!
朱嫣牙根紧咬,身子前倾着,恨不能从车窗窗口探身出去,只因那马车只掀起了车帘,车子里的人大抵只露了一半身子不到,且人又隐在阴影之中,根本看不清那人模样,朱嫣紧紧扣着窗沿,忽然生出一股子冲出自家马车去看的冲动……
「小姐,您要找的人可是离国公子?」
朱嫣摇头,「看不清样貌,我觉得有可能。」
墨韵犹豫一瞬方才缓声道,「小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离国公子呢?离国公子不是刚来蜀国没几日吗?小姐前些日子未曾出门啊……」
朱嫣唇角紧抿,这件事哪里说得清楚,她又看了几眼,那马车里的人还是没有下马车的打算,眼看着就要这么走了,朱嫣心一横就要出马车,墨韵见此一把将朱嫣拉住,「小姐,您要做什么?若是不确定是您认识的人如此唐突只怕要闹到王上面前去!」
朱嫣身形一顿,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
可是错过了这次下一次不知何时了,有可能这辈子再没遇见的可能。
然而若真的闹出了笑话被捅到了王上面前,只怕也有诸多隐患,更重要的是此事凤念蓉知道一半,若是得知她如此行事,必定会猜出来另外一半,以后只怕会成为她的把柄,朱嫣这犹豫的片刻那边蜀国的两个礼官已经与马车之中的人说完,眼看着所有的蜀国御林军退到了一边,那车队已缓缓的朝前行驶起来,朱嫣见状一下子急了,这就要走了!
马车未动之前还好,这一动,朱嫣心底忽然生出极其强烈的预感来,那马车之中坐着的人一定一定是她要找的人,这一慌,朱嫣掀开车帘便走了下去,城门口人来人往,可大都是平民百姓,眼下大部分的人急着进城出城,却还是不忘记看着君冽的车队。
而朱嫣从马车上跳下来,不远处的人也有几个看了过来。
朱嫣生的貌美,一身华服姿态纤妍,身旁的马车更是富贵华丽,由此,更引的人多看了两眼,墨韵急急从后面跳下来,抬手便将兜帽给朱嫣带了上,「小姐,这些人不认识您,那些礼官和御林军却是认识您的,您就在这看看,千万不要近前去了。」
墨韵语声带着几分哀求,朱嫣往前迈的步子便是一顿,她没往前去,却只看到那马车缓缓的离开了城门口,朱嫣心中天人交战,马车越来越远她心底的预感也就越来越强,某一刻,朱嫣忽然又朝前疾走而去,墨韵见此暗叫不好,正要拉住朱嫣,忽然一骑快马从城门口直奔而出,那马速极快,御马的人身手极好,这急速而出,惹人注目非常。
朱嫣也被此快马单骑惊了一瞬,步子不由自主慢了下来,这一慢,便看到那快马朝着最前面那辆马车而去,御马的单骑是个年轻男子,样貌远看着十分普通,然而他不知喊了一句什么,离国的车队骤然间停了下来,朱嫣心中正惊疑不定的猜测来人身份,却见最前面的马车车帘一掀忽然跳下个人来,隔着十多丈的距离,朱嫣双眸被刺的一痛!
墨韵走到朱嫣身边时便看到朱嫣惨白的面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形,她一把扶住朱嫣,担忧的话还未说完朱嫣便猝然转了身子,墨韵朝那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疑窦顿生。
自家小姐分明想见那人,却怎么又怕那人看到自己?
「小姐,您面色不好,到底怎么了?」
墨韵看看朱嫣,又看看那马车,一转眸,发现朱嫣眼眶已经红了。
不仅如此,她双手狠狠的绞着手中帕子,整个人身子都在颤抖。
墨韵心中不安的紧,她家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
朱嫣和墨韵一看便是贵族人家的小姐和侍奴,二人站在距离马车十步之外背对着外面,略显有些突兀,而这边厢君冽跳下马车的第一瞬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转身扫视了一圈,虽然在朱嫣这边多停留了一瞬,可因为没看到朱嫣的脸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转过头来,他看着跳下马背的墨鸦蹙眉道,「怎么是你来了,你家主子呢?」
墨鸦从怀中掏出一张信封来,「这是主子让我交给你的。」
「什么东西?」
君冽接过那信封,正要打开,墨鸦却抬手制止了他,「主子说你在车上的时候再看,主子交代你万万小心,别的就没了,你一路顺风,我走了。」
墨鸦语速极快,来的快去的更快,君冽来不及多问一句便看到墨鸦翻身上马犹如一阵风似的调转马头回了城中,他拿着一封信,呆呆的站着,颇有两分意犹未尽的意思,随即摇头哂笑一声,「这个人,连我一句谢谢的话都不听便走了。」
他的车队这会儿也不过才走出十多丈,后面的礼官见自己去拜他未曾下车,这不知道是哪家的护卫来送却是喊了一声他便下来了,礼官心中腹诽,袖子一甩带着御林军也回城復命了,城门口的人一走,远处朱嫣那处就更显两分突兀。
君冽看了看信封,转身上马车之时又朝朱嫣那边看了一眼,却见朱嫣正被扶着上马车,他心底微定并未多想的掀帘上车,车队便又再次向前行进起来。
君冽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这才将朝夕送的信封撕了开,信封里面装着一张摺叠的信笺,君冽本以为是什么话要和他说,可打开却是一张制工图,君冽先是微愣,可待他看清了那图上所画之物是什么顿时惊喜的睁大了眸子!
「好嘛这才是我的好阁主啊哈哈哈哈……」
这边厢,朱嫣浑身发着抖进了马车,她在车厢之内坐定,整个人如同遭了魔怔似得定定不语,墨韵心急的看看朱嫣,再看看外面,而后回头道。「小姐,咱们回城吧,那离国公子的车队已经走了,小姐,咱们回府好不好,你别吓奴婢……」
朱嫣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眼角亦生生的沁出泪意,她身形紧绷的呆坐了半晌,眼角的泪意生生被她逼了回去,这才点头,「好,回府。」
墨韵微微松了口气,可她看着此刻的朱嫣却担忧不减。
此刻的朱嫣双眸通红,仿佛心底藏着熊熊怒火不得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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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孝顺念依
姬无垢和君冽一走凤钦便没了作陪宴饮的人,而晋国此番生乱,让他更不将晋国放在心上,对他而言,南边的军事安排已定,段氏的大军也已经裁撤往中路驻守,整个蜀王宫之中最大的大事莫过于凤念蓉的出嫁了,而自从凤钦去了长信宫也一趟,也不知段凌烟说了什么,那次大怒病倒的事好像没发生过一般,段凌烟又日日陪在崇政殿中。
「王上,九公主来了,在外面候着呢。」
王庆从外而入,恭声禀报,凤钦正在看段凌烟打香篆,闻言眉头一皱便未立刻答话,段凌烟察觉不对抬起头来,「王上不见九公主?」
凤钦眉头皱的更紧,「不是不见,而是见了让孤心烦。」
让他心烦?段凌烟放下手中器物将凤钦扶着去一边落座,又倒了一杯茶放在他掌心方才道,「怎么了?九公主这几日来得很多吗?」
刘美人去世,举宫上下都对凤念依有两分同情,所以段凌烟多问了两句。
凤钦嘆了口气,「她母亲病逝的突然,然后又说她母亲说是被人毒杀的,孤当即便让孙昭去查了,可是查到一半还是没有个结果,她便日日都要来问,她是孤的女儿,她母亲是孤的枕边人,难道孤还会姑息此事吗?可她却有些怨怪孤的意思,你说孤心烦不心烦?」
段凌烟嘆了口气掩唇轻笑一下,「妾身看出来了,您这是在和九公主闹脾气呢,王上,您别怪妾身多嘴,九公主刚失了母亲,正是悲痛的时候,又在这是得问母亲是被毒杀,哪能不着急?倘若一个人连自己母亲死了都无动于衷,又何谈仁义孝道?九公主的性子柔婉,妾身看她平时还是有些怕您的,可是即便如此为了母亲的事也多番来求您,足见其对母亲的孝顺,这样的九公主王上您看这该开心才是,要妾身看,九公主是最贴心的了,摇光公主要嫁去燕国,而十公主又要去赵国,眼下就只剩下九公主和十二公主在您身边了,十二公主年纪小,眼下啊也就九公主能在您跟前孝敬。」
呗段凌烟这么一说,凤钦也觉得凤念依如此也没做错什么,一旁的王庆见之忙道,「今日九公主来的时候带着个食盒,也不知是做了什么。」
段凌烟眼底微亮,看着神色松动的凤钦道,「王上还不赶快让九公主进来?」
凤钦有些无奈的睨了段凌烟一眼,「好,听你的,让她进来吧。」
王庆应一声,忙出去传话,不多时,果然看到凤念依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她端端正正的跪地行礼,听到凤钦的免礼方才站起身来,凤钦扫了一眼食盒,「拿了什么?」
凤念依打开食盒,里面是一只瓷盅,「回禀父王,这是女儿为父王炖的补汤,母亲病时女儿不知药理便想用食疗之法,又去请教了御医方才得出一二合意的方子,从前女儿一心侍奉在母亲膝下未能对父王尽孝是女儿的不是,这是女儿亲手做的汤,还请父王尝尝。」微微一顿,凤念依又道,「父王近来为国事多有操劳日渐消瘦,女儿不能为父王分忧只能做这些小事,还望父王不要嫌弃女儿的手艺。」
凤钦皱着的眉头便展了开,本以为今日凤念依也是来问刘美人之事的,却不想她竟然只是来看他送补汤的,凤钦面色微松,看着瘦了一圈的凤念依心生怜惜。
段凌烟在旁轻讶一声,「竟然是九公主亲手做的吗?不知道我又没有这个口福呢?」
凤念依弯了弯唇,「美人不嫌弃便好,请美人品尝。」
段凌烟闻言便欢欢喜喜的将那食盒打了开,取出瓷盅,掀开盖子,热气一起她便惊唿了一声,「哎呀这个味道真是好闻,有一股子淡淡的药味儿却是馥郁回甘不惹人嫌,且不见一点儿油腥最是适合王上了,这汤色如此浓郁,只怕熬了不少时间吧。」
凤念依垂眸牵唇,「熬了一整夜。」
段凌烟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又和王庆一起盛好了汤,先送一碗到凤钦手边,而后方才自己端着碗喝了一小口,她也不劝凤钦,只自顾自喝,没几下便将一碗汤喝完了,喝完之后口中又连连称赞,凤钦光是看她喝便觉得味美无比了,再听她那接二连三的溢美之词,终是自己拿起碗来品品,汤水入口,也不知是有了段凌烟先入为主的话,他竟也觉得非同膳房之作,再加上有药用在其中,越发觉的这小小的一碗汤甘美非常。
见二人喝了汤,凤念依十分乖巧的去收了食盒,凤钦还在想她会不会再问起刘美人之事,可凤念依却是提着食盒告辞,凤钦有些意外,直等到凤念依消失在门口才反应过来,段凌烟将他这表情看的分明不由笑起来,「王上啊王上,我说了吧,九公主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不,这是体恤您呢,我也没看她问什么不该问的啊。」
便是凤钦自己都纳闷非常,段凌烟便又接着道,「九公主……想来王上您自己也是明白的,从前宫里这么些公主,九公主虽然排在头里,却是最不受宠爱的,难为这么多年她的性子虽然沉默胆小了些,却还是知道规矩礼仪,您刚才可瞧见了?九公主这一阵长进极大呢,进退十分得宜有度,妾身瞧着呀,您可也要给九公主寻个好亲才行!」
凤钦蹙眉,的确,排在凤念依之后的凤念蓉都出嫁了,也的确该为凤念依想想了。
「这一次赵国使者本也是有意她的,可是偏偏她母亲这时候过世。」
段凌烟闻言一边斟茶一边道,「说来也是有些巧,怎么偏偏这时候过世了,妾身病着的那几日还听御医说刘美人的病已然好些了呢,毒杀什么的,妾身虽不知细节,却也不无可能啊……」
凤钦眼皮一跳,难道真的如宫内的有些传言哪样?
凤念依提着食盒走出来,锦书忙上去将食盒接过,又有些几分小心翼翼的问,「公主,这一次可问出什么来了?王上怎么说的?」
凤念依表情漠漠的,低头垂眸,「没问。」
锦书一讶,「公主没问?那这可如何是好?廷尉府那边一直说查无进展。」
凤念依摇摇头,「不问了,以后都不问父王了。」
锦书心底一揪,她不是凤念依,做奴婢的,看过的冷暖更多,也知道许多这宫里暗处的骯脏和规则,凤念依忽然不问了,她心底微松,却又觉的莫名悲哀。
「公主怎么改了主意?其实奴也想说,公主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
凤念依点头,「是啊,你都能明白的道理,我却想了这么久。」
锦书嘆口气,「公主和美人岂是旁人能比的,奴也生气愤怒,可奴到底理智些。」
二人顺着迴廊往毓秀宫走,没多时便走到了椒房殿附近,凤念依脚步微顿看向椒房殿的方向,凤念蓉的大婚将近,为了讨个吉利,椒房殿如今被收拾一新,瞧着那门楣都比以往华贵不少,锦书瞧着凤念依眼神沉暗的看着椒房殿却不能上前心底便是一酸,「公主,眼下宫里许多人都在传,说美人的事来的太蹊跷了,虽然不敢明说,可话里话外却是向着您的,偏偏王上和廷尉府那里……奴婢真是生气,为什么做了坏事的人可以安享荣华富贵一直本本分分的人反而要承受这些磨难,老天爷待公主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锦书的话也没能让凤念依的表情有任何波澜,她眉眼间的畏畏缩缩被冷漠和坚毅代替,虽不再那般怯弱了,却如同一尊雕像般没有温度,凤念依又看了片刻便转身朝自己的临影殿走去,公平和正义不会怜悯弱者,她在心底默默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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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偶遇廷尉
细草莺鸣,微风拂岸,朝夕和商玦出了农家小院,一人一马,沿着越河边的小道朝着越河上游走去,走出半里地,商玦看着淙淙的越河水指了指,「你看——」
朝夕转眸看去,先只是看到了河面上映着的天光云影,再仔细一看,方才看到河面上似乎还飘着什么,目力运极,朝夕看了个清楚,「那是……桃花?」
商玦笑着点头,「这河名为越河,可此地所产的酒却叫桃花酿,连河中的鱼也叫桃花鱼,由来便是这越河上游的桃花坞,在大殷建立之前,这巴陵还不叫巴陵,这城池也并非是在现有的城池地址之上,那时候这里有一古国,乃是巫族的一支分支,女帝打下天下的时候对巫族深恶痛绝,自然是要将此处端灭的,女帝亲自带人打过来的时候那古国之王以身殉城,其王后亦从城楼跳下以身殉情,传闻那王后身前爱极桃花,王便命匠人种出了常年不谢的桃花来,桃花原本只是粉白之色,可经过那次王国殉情之后,这里的桃花变成了血红之色。」
「女帝将这古国的巫族人尽数灭族,连城址也一把火毁了,后来那城变作了一片残垣断壁,几年之后,那残垣断壁之间长出了桃花,且桃花越长越多,一直蔓延到了越河边上,又经过了这么多年,巴陵建城之后蜀国歷代蜀王开垦良田发展农桑,那桃花坞数次被毁,眼下只剩下越河边上的一片,桃花坞也是百姓之间流传的,在贵族眼底看不入眼。」
朝夕想起适才河面上的一瞟,想起来那桃花花色的确不同寻常。
这么想着,她又留心往那河面上看,果然,越是往上游走越是能看到更多的花瓣顺流而下,有些花瓣被河边水草拦住,偶见河鱼翻涌而出竟在食那桃花瓣,朝夕心底微微称奇,对两百多年前的女帝之行不好做评说,「没想到蜀地也有巫族旧地。」
商玦和朝夕打马慢悠悠的往前走,不疾不徐还能说说话倒是极好,「没错,当年巫族强盛一时,却是不曾有立国之心,这边的这位说是古国却也差不多等同于古城。」
说话间,二人已远离了乡间村落,朝夕扫了一眼这周围,「你来过此地?」
商玦抬眸,还未说话朝夕又摇头,「不,你不可能来过,你来了巴陵之后我清楚你的行踪,你不可能好端端一个人出城来这等地方,既然如此,你怎知此处又怎知这里的路?」
商玦笑看着朝夕,不假思索的道,「梦见过……」
这话分明是在哄她,朝夕哼一声,马鞭一甩朝前而去,见她打马行在前头,商玦也甩了甩马鞭,二人一前一后,就在这越河边的青草缓坡上奔了一阵子,二人来的这处乡间本就僻静,再往越河上游走则更是少人,这里四处都是原生,不见村人不见牛羊,人迹罕至的有些荒凉,一路奔到了一道缓坡,看着马上就要追上来的商玦,朝夕身子一矮夹紧马腹,马鞭落的更快更急,商玦见此眼底微亮,稍稍落后她半分追了上去!
朝夕本来只想比商玦早奔上那道缓坡,可当马儿上了坡顶之时她却被眼前景致惊的一震,缓坡之上绿草如茵,如绿毯一般铺下去,绿毯的尽头,一片妖艷浓烈的红霞正安然落在越河边上,灼灼桃花,如火如胭,商玦说的桃花坞,到了!
马嘶声响,商玦在后面慢悠悠的跟了上来,他和朝夕一起在坡顶驻马,也一起看着底下的桃花林,比起朝夕眼底纯然的欣喜和震撼,商玦眼底则更多的是深重的感动,他看看桃林再看看身边的朝夕,今日的朝夕依旧红裙墨发,仿佛那桃花林里生出的妖精。
朝夕唇角微扬,少有的笑意明快起来,看了眼商玦,她马鞭一落朝着底下的桃花林打马而下,商玦在后面跟着,二人一前一后的到了桃林跟前,朝夕放缓马速,商玦也在旁减速与她并行,又扬了扬下颌,「进去看看。」
朝夕打马走进林中,入目便是那红艷似火的桃花,这等颜色的桃花是她第一遭见,倒真是应了商玦来时路上所说传言,「这样的地方竟然无人知道。」
朝夕悠悠嘆一句,商玦失笑,「这里到底太过僻静,且只有这一处桃林,方圆周遭没别的景致好看,除了咱们这样的来过过眼,旁人极少专门寻来此处。」
朝夕摇摇头,「难道文人士子不知最爱这等有痴情传说的景致吗?」
美景本就赏心悦目,若是还有一段悽美的传说就更叫人心中难以忘却,文人雅士赏景之余还能卖弄文字怅然抒怀,通常而言这样的景致都不会被埋没。
商玦笑意微深,「百年之前这里的桃林绵延十里或许还能成为一处佳境,可眼下却是不成了,何况,这里曾是巫族人的一族之地,可没谁敢在此吟诗作对。」
朝夕没忘记这一点,只是巫族到底太遥远了,「罢了罢了,这里既然是那巫族古国,也不知有多少亡魂在此处,如此也好,我们这些后世之人留这里一份清静也极好。」随即看一眼商玦,「你说的那王和王后殉情可是当真?」
商玦点头,「自然是真的。」
见商玦态度笃定朝夕有些意外,她本以为商玦会说故事悽美不如信了是真,谁知他这样笃定就好像他曾亲临过一样,「殉情的是女子,倒也有可能。」
听她这样说商玦皱了眉,「此话何意?」
这桃花正是盛放的时候,微风一来便有花瓣纷纷而落,朝夕抬眸望着头顶的花枝缓声道,「女子多情也痴情,此事若换成王后身死,那王可会为其殉情?」
朝夕语声微凉,商玦不由嘆气,「我也以为或许世间痴情的女子多于痴情的男子,只不过痴情的男子并非没有,比如你眼前的就是……」
还未说到两句话便自夸了上,朝夕斜商玦一眼催马朝桃林更深处去。
鼻端花香暗浮,耳边流水潺潺,入目所见花海更似绚烂艷霞,朝夕在林中晃晃悠悠转着,不多时便转到了桃林尽头,如商玦所言,此处桃林已经被毁了大半,桃林尽头又是几道缓坡,缓坡之上偶见些桑田,碧水青山之间,这桃林灿烂却又孤独。
朝夕驻马,有些落寞的嘆了口气,仿佛还未看尽兴,商玦驻马在她身边,看了她两眼忽然倾身朝她探来,朝夕一愣,却见商玦手从她发顶一拂而过,而后掌心便躺着几瓣桃花,商玦将掌心桃花摊在她面前,「能得天下第一美人为之嘆息,这些芳魂足矣。」
朝夕听着这恭维失笑,唇角微弯正要说话,眼风却忽然扫到了一个人影,在桃林之外往桑田方向去的羊肠小道之上先是出现了一个人,而后又出现了更多的人,而更让朝夕惊讶的却是那出现的人影之中除了扶澜和战九城之外竟然还有……孙昭!
朝夕眨了眨眼,几乎疑心自己看错了!
同一时刻,商玦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这桃林所在位置十分偏僻,轻易不会有人来,而扶澜等人早前被留在了农家小院边,这会儿应该还在摸鱼玩耍才对,怎么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更重要的是,跟着他们一道来的孙昭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二人眼底都是意外,朝夕不再多言,马鞭一落朝着远处的人疾奔了过去,后面的商玦缓缓将掌心的桃花瓣放进袖口之中,这才扬鞭跟了过去,还未走到近前便听扶澜大声喊起来,「你们在这里啊,太巧了,刚才好端端的竟然遇到了廷尉大人!我们跟着廷尉大人一起去瞧瞧他怎么探案子,你们要一起来嘛?」
朝夕蹙眉,孙昭查案查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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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到!泥萌以为这只是简单的踏春吗~
第309章 开墓验尸
「你们在这里啊,太巧了,刚才好端端的竟然遇到了廷尉大人!我们跟着廷尉大人一起去瞧瞧他怎么探案子,你们要一起来嘛?」扶澜朝着朝夕和商玦招手,有些兴奋的喊道,洛玉锵站在他旁边,衣服下摆湿了一节,看样子真去捉鱼了。
朝夕和商玦打马过来,朝夕看了看孙昭,又看了看战九城和云柘有些意外,「怎么回事?」
孙昭见二人过来默默的朝二人行了一礼,却是不说话,扶澜这边却十分积极的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刚才本来在河里捉鱼来着,却不想没多久就看到廷尉大人带着属下朝这边来,我一时心起便去跟廷尉大人打了招唿,这才知道廷尉大人是来查案子的,那河里捉鱼可不好捉,我们索性跟着廷尉大人来瞧瞧,听说是一桩奇案。」
奇案?朝夕看着孙昭,是了,若非奇案也不会劳动他亲自出马。
「廷尉大人探案,你们跟着做什么?」
朝夕不轻不重的皱眉,扶澜笑眯眯的道,「闲时无趣,跟着瞧瞧又不妨碍,何况廷尉大人也同意了,是不是啊廷尉大人?」
孙昭闻言眉头微蹙,也没点头也没摇头,扶澜便笑起来,「你看,这就是同意啦!」
若论脸皮之厚,扶澜也就只比君冽差了那么一点点,朝夕看着这孙昭不禁有些同情,前次是凤晔,这次又是扶澜,他这样的性子,又有个「玉面阎王」的称号,却怎么就说不出拒绝的话呢,摇了摇头,朝夕看着孙昭问,「什么案子要你亲自来?」
孙昭一身天青色的长衫加身,若是忽略那严正的表情和通身的气势,看起来就像个来此赏景的书生,听到朝夕问话,孙昭眉头微蹙道,「一桩十几年前的案子。」
朝夕听得心头一动,别的不说,光是这一句话她就已经起了兴致。
打眼一扫,这一行人间除了扶澜、洛玉锵和战九城还有两个廷尉府的侍从,此外还有个身着素衣的中年男子,看那样子是个庄稼人出身,应当是当地的村民。
朝夕心底微动,转头看向一边的商玦,商玦笑道,「遇到了廷尉大人也是缘分,他们都想去,那咱们也跟着去看看,此去可是要去前面的桑田?」
孙昭点点头,「正是。」
扶澜一行人似乎是骑马坐车来的,只是他们眼下走的是条羊肠小道不方便,便早早的下了车马,而要去桑田,朝夕等人也不能骑马了,商玦当先翻身下马,朝夕也跟着下马来,商玦道了一声来人,后面桃林之中云柘和覃希缓缓走了出来,他二人是朝夕和商玦的暗卫,走在哪里都是跟着的,商玦将马交给云柘,这才无奈看向扶澜,「可满意了?」
扶澜「嘿嘿」干笑两声,「走吧走吧,不要耽误廷尉大人的时间。」
话音落定,一旁那中年男子已抬手一指,「就在那最上面的桑田!」
这是一道极长的缓坡,缓坡之上桑田层叠,碧绿的桑叶一片青绿,中年男子大概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多少有点侷促,孙昭让了让,「烦请在前带路。」
你男子连声应好,便走在了前头。
一行人跟着那男子,孙昭在前,后面的人依次沿着小道往缓坡之上走。
朝夕也不知道怎么好端端的一行人踏春就变成了要去看孙昭探案,她其实早有耳闻廷尉府的规矩严苛,也理解凤晔几次三番的好奇和扶澜找乐趣的念头,然而,她委实意外连着几次孙昭竟然都放宽了规矩,这可还是那个玉面阎王?!
想是这样想,朝夕还是有些好奇这桩十几年前的案子是什么案子,因为在她心底也压着一桩十几年前的案子,「廷尉大人亲自来的案子有什么故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还是看出了朝夕等人非富即贵的身份,最前面那男子越走越快,已远远的将众人扔在了后面,孙昭走在朝夕一行人最前也不着急,仍然是不急不缓的,只要能跟着那男子就行,闻言孙昭抬眸看了一眼那男子的背影,而后才缓声道,「死者是他的夫人,十几年前忽然暴病而亡,当时家里悲痛欲绝并未多想便将其下葬,他和夫人情深,这么多年独自养着膝下儿女并未再娶,一个月之前,他忽然发现夫人之死或许另有缘由,这才将案子报到了官府那里,这案子本不至于报到廷尉府来,实是因为年代太久没有法子。」
廷尉府掌管天下刑狱,一般的小案子可不会交到他廷尉大人的手上,此案年代久远只怕不好查方才送到了孙昭这里,朝夕听着暗暗点头,看了那前面的男子一眼心底有些唏嘘,刚才才和商玦说了天下男子痴情的是少数这转眼便出现一个,看那男子装扮家中应还算富足,却是因为念着亡妻这么多年未娶,朝夕嘆了口气,「原来如此。」
孙昭「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朝夕也并没有细问,一行人沿着桑田之间的小道一路往上,又走了两柱香的时间才走到最上面那处桑田,刚走上田埂,便看到一座被挖开的旧坟,这场景让众人本来因踏春而生的轻松心情变的一沉,纵然知道是来查案,可没人知道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朝夕适才也没细问,因为剎那间看到这场面不免叫人生畏。
被挖开的坟墓墓碑尚在,只是后面的墓穴已被凿开,众人站在正面,只瞧见了坟前的祭品,看不到墓穴里面是什么样子,且也没有人想去看墓穴里面什么样子。
「这是……」这墓穴并非简单土坟,看得出是花了重金修筑的,也足见那男子对夫人的深情,可这……好端端的为何要开凿墓穴呢?不怕让亡妻地下不安吗?
「他怀疑妻子是被人毒害而死,为今之计只能开墓穴验尸。」孙昭说完,又道,「还请公主和世子在此等候,这墓中之物没什么好看的。」
说着便带着廷尉府的两个侍从朝那墓穴之后走去。
朝夕本有意想过去看看,可想了想还是算了,查案是不得已而为之,她们这一大群人来此委实唐突了,这般想着,朝夕不由的退后一步,这一退,她却是一呆,怀疑妻子被人毒害身亡,所以开墓验尸,一验尸,不就知道妻子是否是中毒而死了吗?
朝夕愣住,看着孙昭带着两个侍从在墓穴之后忙碌,她忽然就想到了庄姬的病逝。
这两个案子,何其相似?只是一个是平民百姓,一个是从前的一国王后。
朝夕一颗心缓缓下沉,眉头也皱了起来,旁边扶澜也没了先前的笑颜,反而神情有些肃穆的带着洛玉锵站在一旁默然未语,这肃静的气氛让朝夕心底越来越沉,抬眸一望,那男子神色哀戚的站在一旁,可以想见,十多年了,那墓穴之中只剩下了心爱之人的白骨。
默然之间手忽然被牵了住,朝夕抬眸便对上商玦脉脉的眸子。
他眼带安抚,「本是来踏春的,眼下却是坏了兴致。」
朝夕心知他看出了自己心境不佳不由牵了牵唇,「怎会,我只是感念适才想的太过狭隘,他守着亡妻多年不娶,如今又为了亡妻病逝之缘故奔走倒也称得上痴情,可见世间男子并非皆数无情,不过这样的人……终究难得。」
商玦弯唇,「别人或许难得,你却已遇着了。」
朝夕动了动唇却未说出什么来,商玦捏了捏她掌心,「等着吧,此人的冤情一定能昭雪的,若不能,岂不是负了他这么多年的执念?」
朝夕听的一阵恍惚,商玦这话,像是说这男子,又像是在说她。
此人能为了求个真相开墓验尸,那她呢?
------题外话------
→_→真是无巧不成书呀~咋回事呢~后续分解~
第310章 廷尉变化
孙昭出手,身边带着的二人又是廷尉府经验最为丰富的令史,他们三人并着那中年男子在墓穴之后待了两刻钟的时间便成了事,孙昭净了手,留下两个侍从在后面和那中年男子一起收拾残局,自己则是走到了朝夕和商玦这边来,朝夕一直看着他们,似乎十分关注案情以及那冤死之人能不能昭雪,见孙昭一过来,朝夕当即便问,「如何?」
孙昭眉头皱着,「已经查明了,他的夫人的确是中毒而亡。」
朝夕听着眉头不由一皱,又是一桩晚报案了十几年的冤案,这么一想,她便想知道的更多,「这么多年了,怎么会现在才发现当年之死有异呢?」
孙昭嘆口气,表情有些悲悯,「这一家虽然是农户,却也家族兴旺人丁颇多,当年他夫人死的时候家中正值为分家产闹得正凶的时候,忙乱之下便当真以为是病逝,这乡下村里的也没那么多人死了还要请大夫来的规矩,便就这般下葬了,她夫人身前贴身有一物乃是其宗族宗妇身份的玉环,其人死后那玉环上下不得寻见,所有人都以为是丢了,可是月前,他在族兄妻子的家中发现了那玉环,这才开始怀疑自己的妻子死的奇怪。」
孙昭简单说完,朝夕便皱眉,原来天下大家都是一样的,小门小户之中为了争夺家产天地也可以谋财害命,大门大户之中为了争夺家族族长阴谋算计,至于王宫之内就更不少见了,这个世上逐名逐利到底是人的本性,「所以其妻是因为宗妇的身份而死?」
孙昭摇摇头,「不确定,彼时其妻贤德才在族中得了宗妇的身份,要说因为宗妇的身份有可能,可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缘故。」顿了顿,孙昭又道,「这报案之人说,他妻死之前宗族之中送来的饭食本是给他的,他有事出门便让妻子先用,也有可能,兇手当初想要杀的根本是他,当然这些都是猜测,待此番验尸之后方才能追究当年诸事缘由,待确定了兇手,审问之后方才得知其心为何,我们的到底不能全然掌握兇手的心思。」
朝夕不由的再看了那男子一眼,其妻子不仅亡故,还有可能是代他受死,这真是……摇了摇头,朝夕看向山下越河边的桃林,得知那悽美传说,又见了这一桩兇案,朝夕看着那灿烂的桃林更生出了朝花夕拾的苍凉之感,「这还要多久?」
孙昭往回看了一眼,「差不多算是完了,让他们跟着去这人家中去几样物证。」
朝夕点点头,商玦便看着孙昭道,「如此廷尉大人便得闲了,我们的午膳就在这附近的农家之中,廷尉大人若不嫌弃可愿一道同往?」
朝夕没想到商玦会发出邀请,再看孙昭,孙昭微愣一下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多谢世子盛情。」
朝夕眨了眨眼,一下子有些想不通了,这孙昭明明是油盐不进的,且听闻和朝中众臣都避之不及不与之亲近,怎么却答应了商玦的邀请?
在朝夕看来,孙昭不解风情可不是个愿意踏春游园去农家用饭的情怀之人。
然而商玦就更是奇怪!好端端的为何邀请孙昭?
心底一动,朝夕扫了商玦一瞬,难不成是想帮她拉拢孙昭?
朝夕心底一定,正好商玦薄笑着看过来,二人四目相对,商玦仿佛在说「人在这你想问什么便问什么」,朝夕心底微暖,「既然如此,我们便回去吧,免得扰了逝者。」
孙昭从善如流的颔首,他面上虽然没有半分因为要和朝夕等人一同用膳的愉悦,却还是第一时间过去和自己的两个侍从交代了一声,然后便过来与他们一同下山。
「啊,看来这探案可不是好玩的,日日接触这些死人尸骨真是叫人发憷。」扶澜下山的路上方才敢敞开了说话,说着扶澜又看眼孙昭,「廷尉大人是如何想着做廷尉的?廷尉大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嗯,开始接触这些?」
朝夕听着扶澜这些话心底暗暗摇头,扶澜逼着别人带他来便也罢了,现在还想探问别人的过去,孙昭和她们可不算熟,他这样问孙昭怎会回答?
「十二岁便开始了,家父便是做这个营生的。」
朝夕一愣,她走在前面,此时不由回头去看了孙昭一眼,见孙昭仍然板着一张脸不由生出几分怪异之感,这个孙昭,不仅答了扶澜的话,而且还多说了一句,孙昭的父亲竟然是做帮人验尸骨的令史的?在廷尉府叫令史,在小地方可没有这么好听的名字,且这行当乃是贱役,多半是入了奴籍的人才去做的,朝夕只知道孙昭并非出自孙氏大族,却不知道他从前是奴籍,若是奴籍,又是如何脱了奴籍入朝为官的,还一下子就坐到了廷尉之位上。
朝夕一下子想了许多,扶澜听到这回答也是微讶,「如此说来……那廷尉大人……」
「不错,孙昭从前是奴籍,只不过后来家父尽全力让孙昭脱了奴籍又送孙昭念书方才得了取功名的机会,后来遇到了一位有缘之人,方才入廷尉府。」
孙昭说的简单,可在场之人都能听到这几句话之中的辛苦,孙昭的父亲深明大义眼界非凡这才能送孙昭去念书识字,而孙昭自己相比也是兢兢业业才能将自己变得出类拔萃受人赏识,朝夕心底对孙昭多了两分赞赏,可内心的震颤也不小,孙昭好端端的怎么说了这么多?他的性子应该和他的表情一样板正才对,今日的孙昭却怎么大变了样?
「宝剑锋从磨砺出,难怪廷尉大人年纪轻轻已经是一国之廷尉朝中栋樑,原来却是有这么多的经歷,廷尉大人心性坚韧,为官更是清廉中正不负廷尉之名,扶澜感佩。」
朝夕听的疑惑更甚,孙昭变了,这扶澜也开始正经说话了。
实在不想再听他们你来我往的称赞了,朝夕落后一步道,「廷尉大人可否说说宫中刘美人之事进展如何了?」在场之人都不是外人,朝夕便问的直接。
孙昭闻言仿佛遇到了难题,语气不比和扶澜说话那般轻松,顿了顿才沉声道,「美人之逝暂且无解。」顿了顿,孙昭又反问道,「公主不是应该更关心长逸宫两宫女的死吗?」
孙昭所言便是玲珑和玲巧的死,二人先是被当做畏罪自尽,而后又被发现是被毒杀而亡,那幕后之人杀死玲珑二人便是想坐实她们畏罪自杀的表象,此举自然将二人的主子拉下了水,再加上那两样在长逸宫搜出来的物证,杨莲心这才被打入冷宫,杀害于美人的罪名落在了她的头上,以及当年庄姬王后之死的兇手也基本定在了她这里,可眼下玲珑二人并非畏罪自杀,那么这一环接着一环的事端,很可能只是真正幕后之人放出来的障眼法,为的便是让杨莲心做自己的替罪羔羊让当年的事在杨莲心这里落下帷幕。
朝夕没想到孙昭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廷尉大人不说我也是要问的,只是近来刘美人故去,总要紧着这件事些,那二人的死大人可禀报了王上王上又是如何回应的?」
孙昭闻言双眸微沉,似乎接下来的话让他心情也不是很好,「当日便有禀报,只是王上说眼下最重要的是赵国和蜀国的联姻,这些事等六月十公主出嫁之后才可论断。」
朝夕的眉头便深深皱了起来,蜀王当真没让她失望。
抬了抬下颌,朝夕语声凛人,「也罢,等了这么久,难道还能不能等更久吗?」微微一顿,朝夕又看着孙昭道,「廷尉大人,若是有法子证明王后当年是被人毒杀,这件案子在廷尉大人治下是否会明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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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她一定赢
一路下山,各人按着来时那般乘车御马往农家小院去,一路上自然又是看尽了乡间的春色,他们来来去去花了不少时间,到了小院又休息片刻便到了午饭时间,这家祖孙二人又奉上河鲜小菜若干,一行人酒足饭饱之后便准备回巴陵城。
孙昭来时御马,去时也御马,商玦有心给朝夕机会多问,可朝夕问了那一句之后便收了话头,回去的马车上,朝夕沉思了一路,商玦见之由着她想了一路,待回了成,孙昭当先告辞返回廷尉府,商玦则将朝夕送回公主府之后往仪馆处理燕国送来的奏摺。
这一趟踏春纵然放宽了朝夕心境,可也让她生出了别的考量。
回到主院,朝夕先是独自在屋内待了半晌,末了,吩咐坠儿叫来了蓝新。
蓝新自上次表明忠心之后一直尽职尽责并无异样,这公主府上下也让她打理的井井有条,而她也明白,朝夕没有重要的事是不会专门见她的。
进的暖阁,只见朝夕神色冷峻的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蓝新垂眸,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朝夕道了一声「免礼」便不再言语,蓝新沉稳非常,只站在一旁等着朝夕问话。
「十公主即将大婚,联姻于赵国你可知道?」
过了许久,朝夕才沉沉的问了一句,蓝新没想到朝夕开口问的是这个,抬眸看了眼才点头,「奴知道,此事已昭告天下,整个蜀国都知道。」
朝夕又道,「依你看,刘美人的死和十公主可有关系?」
蓝新在宫中多年,也不过今年年初才出宫,对宫中各位主子的脾气秉性想来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抿了抿唇,蓝新这才道,「依奴看,必定是有关系的,刘美人的病奴在宫中多年也有所耳闻,断然不会出现暴亡之状,且刘美人在宫中广结善缘没有旧仇,这件事的缘故只能在九公主和十公主的赵国联姻人选之争上,十公主这么多年在宫中声明不错,但是这样谋害人命的事她自己是做不出的,只能是求王后,因此这件事在昭仁宫那里。」
朝夕问了一句,蓝新将她想到的都说了出来,果然和朝夕想的一样。
「继续说下去。」
蓝新弯唇继续道,「眼下十公主马上就要大婚,王上断不会让赵国和蜀国的联姻受阻,而王后在宫中多年,这点事轻而易举便能瞒下,至少能做到无迹可寻,因此九公主这苦楚难言,哪怕是廷尉府插手亦没法子。」
朝夕转身,上下打量了蓝新一瞬,「如你所言,母后的事是否也难论断?」
蓝新笑意散去,抿着唇语声艰涩道,「时隔多年,此事的确难办,且眼下无法证明王后当年是被毒死的……」
「若是能证明呢?」朝夕接了一句。
蓝新微讶,她没想到朝夕已经想出了法子,「若是能证明,要找到这幕后之人也极其困难,若是让廷尉府查,只怕也难查。」
朝夕对蓝新的话毫无意外,只因她自己也想到了。
朝夕深吸口气,「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
蓝新眼底微亮,朝夕那边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她只看着蓝新道,「你觉得父王对十三公子如何?在三位公子之间,谁最有希望继承王位?」
蓝新心底一震,万万没想到朝夕会问她这样的问题。
内宫之事就罢了,这等朝堂大事她怎敢轻易猜度?蓝新不安抬眸,却见朝夕眼里尽是坦荡信任,大抵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朝夕缓声道,「父王此人年少时意气风发,到了这个年纪是个性情中人,册立世子本该立贤立德,可对父王而言,这情字只怕是在第一位的,所以我才问你,这么多年,你也是在宫里看着几位公子长大的。」
蓝新心底微松,这才道,「依奴看,现如今的局面,王上只怕会更多的属意于十三公子。」默了默,蓝新看一眼朝夕,「说起来,这还要因为庄姬王后。」
朝夕挑眉,蓝新接着道,「十三公子的母亲柳良人本是侍奴出身,就因为其人和庄姬王后生的有两分相像所以才被王上格外的宠爱,后来柳良人也早逝,王上就更为宠爱十三公子,这么多年下来,若论情义,自然是十三公子最重,且十三公子没有母族,不会像段氏那般让王室忌惮,只不过十三公子到底还小,亦是全然没有自己的羽翼,王上若真是册立,怕也是不放心的,说起六公子,六公子也还算贤德,只是段氏……」
说起纯粹的朝政蓝新便住了言,这些她不懂,便无需多言。
朝夕蹙眉,却是听到了她话里的另一个意思。
「你说父王全然是因为柳良人和母后生的像才喜欢她的?」
蓝新点头,犹豫一瞬又道,「有些小事旁人不知,奴却因为在尚衣司当值知道,柳良人受宠之时,王上曾命人专门为柳良人裁衣,所裁衣物的样式别人不知道,奴在尚衣司十多年却是知道,那些衣服都是先王后喜欢穿的样式,另外的首饰着装都不必提了,柳良人生前的居所布置听闻也和先王后从前喜欢的某些习惯一样。」
朝夕听着这话心底一片复杂,此前就有人说柳良人和庄姬生的像,可那时候朝夕只以为这只是个契机,因像而瞩目,宠爱却并非全因为像,可听蓝新之语,蜀王分明是要让柳良人装扮成庄姬的样子来满足自己的思恋之意,若是凤钦当真如此深爱庄姬,却为何对庄姬的孩子那般残忍呢?才四岁的两个幼童,被贬斥到淮阴去不闻不问多年。
朝夕心底凄笑一下,「所以所有人都以为父王必定是爱极了母后吧。」
蓝新点头,「是啊,虽说王上后宫众多嫔妾,可奴也以为王上是真的爱重先王后的。」
只爱母后,却不爱母后的孩子?
朝夕摇摇头仍然不太信蓝新这话,再想到今日遇见的那个农家男子,心底就更为惨然,是不是只有寻常百姓家的人才能如此?朝夕不知凤钦是不是真的爱极了庄姬,可她却忽然生出别的念想来,这世上薄情之人众多,若君冽这般玩转花丛从不留真心的便是一个,然而却也有如今日所遇那人为了亡妻终生不娶的痴情之人,近的来看,当初让朱嫣连家族荣誉都不要的不过也是君冽毫无责任真心可言的撩拨,若君冽动了真心,朝夕怀疑朱嫣真能抛下家族的一切,这便是情爱之力,让人可敬又……可怕。
思及此,朝夕脑海之中忽的浮现出商玦的面容来,她心底生出两分不确定的惶然,她知道她有了如何的变化,仿佛她在参与一场豪赌,赌赢了便两全其美,赌输了,便只能惨澹收场,她何时会做这种毫无把握的赌注?
「公主?」见朝夕发怔,蓝新不确定的问一句,「公主觉的不是吗?」
朝夕回过神来,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没什么,时而听你讲讲宫里这些旧事倒是勾起不少回忆,你下去歇着吧,下次再问你。」
蓝新应一声,行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朝夕自己站在窗边出了一会儿神,待回过神来便见天边的余晖又要沉下地平线了,她轻吸口气挺直了身子,朝外喊道,「来人——」
坠儿一闪而入,「主子有什么吩咐?」
朝夕蹙眉,「世子殿下去了仪馆多时不见回来,你喊个人去问问出了何事?」
坠儿微愣,从前别说商玦只是去了这么一会儿,便是商玦哪一日没过来公主府朝夕也不会多问一句,忽然要过问仪馆那边了,难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坠儿心底疑惑却不好多问,还是转身出去吩咐人。
天边的斜阳余晖正一点点沉下地平线,可朝夕眼底的暗沉却一点点变做笃定的明光,她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可既然赌了,那她就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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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以为表白之后的朝夕还会惶然无措犹犹豫豫嘛!并不是!我们的夕夕敢爱敢恨,虽然反射弧略长可是一旦确定自己的心就会坚定不移主动出击!
第312章 占她便宜
商玦听闻公主府人来问之时笑意快要从眼底溢出来,扶澜瞧着他这样子轻哼一声,「这下你可算是心满意足了,再有,今日这一桩也是巧了,偏偏就遇上了廷尉大人。」
商玦闻言笑意微收,「踏春是真,此事却不想强加于她,如此做一回旁观者,如何决定便都在她身上,眼下宫里宫外都在为十公主的婚事忙碌,正是她做决定的时候。」
说着话商玦将几封信封好递给云柘,「这几封信送到郁坧手中。」
扶澜瞟了一眼商玦手中厚厚的信封眉头一皱,「出事了?」
商玦摇头,「没有,只是此前整治的老氏族有起復之象,郁坧在燕京就能料理,我与他说的是燕国改制之事,早前我与他便有设想,如今有了更为完备之策说与他商讨一二。」
扶澜笑起来,「大殷立国两百余年,官制仍然以宗室氏族为重,文武不分世卿世禄权不出贵,是早就该改了,殷氏越来越昏庸无道,你燕国做了这个改制第一人,必定是你燕国最强,不过,你燕国一动,十二诸侯必定闻风而动,更重要的是,镐京只怕会问责。」
自大殷立国,皇室并着其余的诸侯统治御下便以宗法血缘为重,除却宗室,又仰仗于当时各国势力最盛的氏族权贵,由此朝堂的大权要么在宗室要么在氏族,且世代世袭享受俸禄,若遇到了贵中之贤便也罢了,若是遇到或昏庸或专权之人,难免搞得朝内乌烟瘴气,起初立国之时的任官之制还可勉强支持,可两百多年下来,大殷已生出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论皇室还是诸侯,朝内官员任用皆有大小不一之变,然而从未有哪国完全有自己的一套令法,虽也偶有孙昭这样的非权贵出身之人身居高位,可各国诸侯王按照自己的喜好和宗法氏族的制衡任官已并非长久之计,若需强国,改革变法势在必行。
「如今的镐京已并非从前的镐京,何惧它问责?」商玦面色寻常,「听闻帝君对燕国已有不满,不过眼下帝君只怕没工夫管我燕国如何,那位代国的玉夫人入宫不过一年便极得盛宠,帝君月前吩咐在代国为玉夫人修建回乡省亲的行宫,那行宫需得以白玉做砖金银做瓦,还限定代王在三月之内修建好,代国本是国若力贫,这玉夫人不仅不为代国讨好,还要如此消磨代国,代王想到当初是自己亲手送玉夫人去的镐京,只怕肠子都要悔青了。」
扶澜听着毫不在意的笑笑,打了个哈欠,「我怎看到了亡国之兆?」
商玦亦波澜不惊的弯唇,「亡的是大殷。」
说着商玦站起身来走到了外面去,刚出门白月便从一边沖了出来,在他脚边欢快的打着转儿,商玦摸了摸白月的脑袋,「我带它去公主府住几日,你们就在仪馆好生待着。」
说着,已带着白月朝正门走去,屋子里扶澜又打了个哈欠,语气里面颇有些愤愤的抱怨道,「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忘了爹……哼!」
上商玦带着白月出门,上了马车直朝着公主府而去,待到了公主府门口,便看到王庆带着一行侍奴正将三只箱子往府中送,商玦下了马车,他还未动,白月先一个勐子窜了出去,王庆冷不防的被什么一撞,一回头看到白月被吓得连退几步,再抬眸,这才看到商玦,王庆白着脸险险失态,又退两步方才行礼,「拜见世子殿下。」
「白月!」商玦招手叫回白月,有些无奈的道,「白月顽劣,惊着公公了。」
王庆哪里敢当了这一句,连忙挥手,「不敢不敢,世子殿下刚从仪馆过来?」
商玦颔首,又看着几只箱子,「这些东西是……」
「是王上给公主的赏赐。」王庆扫了那三只箱子一眼语气十分愉悦,「近来都在准备十公主的大婚,孙夫人安排十公主的婚嫁之时免不得为公主考量一二,这不,一时林林总总的想着为公主添置这么些,王上那会子听夫人一说便下令直接赏下来了!」
凤钦近来时常往朝夕这里赏赐东西商玦倒也不见怪,见前面侍奴抬着箱子往里面走便也一路跟着,「一下子准备两个公主的婚事,空中想必很忙。」
王庆微微落后他半步道,「可不是嘛,幸好有孙夫人,一切倒也十分顺利。」
商玦微讶,「全都是孙夫人在掌管?那王后呢?」
王庆的表情便有两分犹豫,「王后近来一直在斋戒呢,且王上夺了王后的掌宫之权,这些事王后也没法操心,王上眼下对孙夫人十分满意,这掌宫之权怕是回不到王后手上。」
王庆犹犹豫豫的,还是将凤钦的打算也说了。
商玦颔首便不再多问,只朝着正院去,刚走到正院门口便看到蓝新和子荨在院门口迎接着,二人本来只是迎接宫中的赏赐,却不想还看到了商玦,两人愉快的行礼,然后子荨便要进去通报,商玦摆了摆手,「不必了,我自己进去看看。」
先放着王庆,商玦朝正屋而去,白月一路跟着,进门之时商玦低眸看着白月轻「嘘」了一下,白月仿佛明白了商玦的意思,一下子便十分乖觉得蹲在了门口,商玦弯唇,放轻了脚步进了门,进门之后略一犹豫,直朝内室去,到了门口,果然听到里面的脚步声。
商玦转过屏风,当即便看到朝夕正站在屋内左侧的墙下,那处墙壁原本摆着放玉器的多宝阁,这会儿多宝阁不见,只剩下了一面墙,而墙上挂着早前商玦送上的那副大殷舆图,那半大的舆图,也只有一整面墙壁才能挂的下,而朝夕手中拿着一本书,又拿着一笔,正在那地图下来回踱步,走一会儿看一会儿书,又去那舆图上写下几个字,像是在做标註。
这份舆图本来就十分细緻详尽,眼下朝夕却是在做什么标註?
商玦也不着急,就站在门口定定看着,见朝夕来回了两次之间已新添加了两处标註,朝夕又走了一会儿,忽然仰头往地图左上角看去,然后她走到地图之下,踮起脚尖,十分费力的要往地图最上面写字,可够了半天,仍然是颤颤巍巍的没够着……
商玦看的唇角微弯,抬步向朝夕走了过去。
朝夕一心想要做新的标註,踮脚踮的身上乏力,然而还是差了一点,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脚步声,脚步声在她身后,她却无讶异,只因在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了来的是谁,不想表现的太过明显,来人已经在近处了朝夕才脚跟落地,正要转身之时身后那人却欺身而上,朝夕还未反应,来人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突然被他怀抱拥住,朝夕心头顿时急跳,回头看他,「做什么?」
商玦唇角微弯,「帮你啊,快写吧,让我看看你写的什么。」
朝夕只觉得面上温度在升高,她够不到,可以拿来凳子,怎么是这样的姿势?
见她愣神还一副要挣扎的样子,商玦紧了紧怀抱,「怎么不写了?」
朝夕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一瞬还是抬了手,商玦本就比她高,此刻将她抱起来轻而易举就让她在那左上角写了字,朝夕几笔写完,满意点头,「好了。」
她这话是让商玦将她放下来,奈何说完商玦却没动,反而道,「继续啊,还写哪里?这边写完了写那边吗?」说着话,还将她抱着往右边走去……
朝夕心底嘆了一声,这个人是趁机占她便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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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抱了又抱
「继续啊,还写哪里?这边写完了写那边吗?」
商玦一边说一边将朝夕往右边抱,抱到了右边停下,一副等着朝夕写个什么的样子,朝夕在他怀中竖眉,「写完了不写了,放我下来。」
商玦「哦」了一声,颇有几分遗憾的样子,他将朝夕放下来,一只手去翻朝夕手中的书册,一只手仍然抱着她腰身,人亦贴在她身上,朝夕蹙眉,这个人委实越来越放肆了。
商玦并未觉得自己放肆,他翻了翻书册,「你在标记各国山水?」
朝夕手中拿着一本游记,乃是讲述各国山水风貌的,商玦给的地图之上关隘驻军等都有标註,却并未仔细的标註这些山川江流,商玦又往那地图之上扫了一眼,朝夕写的一手铁画银钩的行草,这地图之上却是小楷,字如簪花般精緻工整,再看地图之上,越国的乌江,蜀国的岷江,燕国的朱雀神山,齐国的云麓山,这张舆图之上,被她重新标註了十多处。
有了这些标註,这舆图更为详尽完整,大殷的江山都在二人的脑海之中。
朝夕身子仍然挺直着,却也未挣脱他的怀抱,「不错,各国的关隘辖地有变,可这些山山水水是变不了的,有山之处是天险,有水之地多富庶,如此这舆图更为详细。」
商玦听得连连点头,又将她往怀中拥了拥,脑袋探出去看那本书,恰好朝夕正翻到新的一页,他看见了一处介绍详细的地名,乃是卫国的胥江,卫国也在这舆图的右上角,朝夕虽然写的到,却也要抬高手,商玦拥着她往卫国那边走了两步,空着的那只右手一把将她的右手握了住,将她的手抬起来,二人握着同一支笔在那舆图上落下二字。
朝夕的手握着笔,商玦握着朝夕的手,两个小楷落定,朝夕一看,却是和她的字迹有两分相似,朝夕心底微讶,「你怎会模仿我的字迹……」
商玦不仅握着朝夕的手写字,还用手中笔在那舆图上画了两条线,一边画一边道,「这胥江源头乃是在燕国,燕国在北,从北流入卫国,是卫国的母江,胥江沿岸盛产粟米,且途径二十州郡,等于养活了整个卫国,也因为胥江,燕国和卫国一衣带水百年盟好。」
待说完这些,那两笔极其简单却被商玦再三秒回的线条也准确的落在了卫国的领土之上,朝夕听他说的仔细抿唇道,「卫国……我记得燕王后便是卫国的公主,在淮阴还见过卫国的公主和公子,你对胥江知道的倒是十分清楚。」
商玦低头看着朝夕,从他的角度看下去正好能看到她挺巧的鼻樑和扑闪的眼睫,商玦弯了弯唇,「我可不仅对胥江知道的清楚,对别的我也略知一二。」
当真?朝夕扬眉,这边厢商玦一手握着朝夕的手,另外一手去翻她手中的书,他虽然放开了朝夕,可却仍然贴着朝夕将他框在自己和那地图之间,又翻了两页,只看到「雅江」二字,他并未细看那一页上的注视,翻书的手一松拥着朝夕往地图左边来,而后,又握着她的手将雅江落在了齐国南边,「齐国境内第一大江本是棋沧江,不过这雅江在齐国南部却算一处天险,齐国南部和离国接壤,这雅江名字虽雅,却是夹在两峰之间,峰涧万丈,江水气势磅礴,渡船不能,从山上走更是不能,现如今那山上也只有一道索桥勉强过人,既是齐国的天险,也是离国的天险,只不过眼下在齐国境内,就在这里。」
说完这些,商玦已将那雅江的位置画了出来。
朝夕蹙眉,这雅江她听过,然而在看这本书之前她并不知道的这般详细,而商玦的确只是刚才看了一眼便说了这么多,足见这些他本就是牢记在心的。
「你除了带兵理政之外还知天文地理?」朝夕诧异的道了一句。
商玦轻笑一声,不答她这话又往下面去翻,他笑音淳淳,低沉撞耳,再加上唿吸就落在朝夕耳边,那股子撩人的感觉便越发明晰,朝夕下意识往前上了一半步,眼看着走无可走就要撞到墙,一个转身要往旁边走,可还未走出去,他的手又落在了她腰间。
「这里,九幽山,在镐京以北,距离燕国边境不远,这里是殷氏的神山,可也有传说是说从前的巫族神山便是在这九幽山上,传闻此山常年冰雪覆盖不得消融,歷代的皇室帝王死后都要不远千里的葬在九幽山上,不过这规矩五十年前已经被改了,殷氏后世子孙觉得九幽山距离镐京太远,镐京的帝象需要先祖的王陵镇守,所以又在镐京十里之外修建了新的帝王陵寝,这个不用标註,不过就在这个位置,这里有一处风水极好的峡谷。」
商玦一边写字一边描画一边为朝夕解说,朝夕不知不觉听的有些沉浸其中,她这人没什么喜好,一个人长得好看固然赏心悦目,可是若真说有什么能更容易吸引到她的话,那便是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和她瞎了三年看不见只能听的有关系还是她本来如此,然而回想一番,朝夕一路奔波流落在外,遇见的人不少,这其中很少的人说话声音难听,一般人说话都可入耳,再有一部分人会让朝夕愿意听他多言一二字,可是只有最最最少数人是让朝夕听到声音就开始在脑海之中描画这人模样的,而这最最最少数人的情况,商玦是朝夕遇见的第一个,朝夕不知如何形容他的声音,可就是觉得那般低沉华丽好听。
他适才念得那些话一般她在书上已经看过,可是她再听商玦说的时候,仍然能听的津津有味,听的连心也沉静下来,等商玦说完,她神思顿了顿才更为诧异他知道的如此详尽,对于朝夕而言,蜀国,赵国,晋国,离国,是她了解的格外多些的,可是在她感觉,商玦好像什么都知道,不管是燕国边上的,还是距离燕国遥远的蜀国、离国。
朝夕心底滋味复杂,莫非他博闻强识到了这个地步?
「怎么了?莫非是我说错了?」见朝夕沉默不语,商玦笑问了一句。
朝夕「啪」的一声将书册合上,「没有说错,都对。」
就是因为都对,朝夕才觉十分不服气,她坚信世无完人完人必假之言,且她面上虽然不言,心中自有傲气,说是眼高于顶也不过分,可商玦这人摆在她这样的眼界里也挑不出错来,这难免的让她有些隐隐的不服,可不服归不服,她偏偏又清楚的知道他这些并非装的,这又让她十分懊恼,知道自己这好强的心来的没由来,朝夕抿着唇不说话了。
朝夕不看书了,拿着笔的手亦挣扎而出,商玦扬眉,索性将她在自己怀中转了过来,这一转身,朝夕的表情可就精彩好看极了,她精緻的面容一片暗沉,眉头皱着,唇角抿着,却偏偏要极力克制着不外露情绪,于是那抿着的唇角更为紧张,生生在脸颊旁生出个梨涡来,商玦看的眼底一亮忍不住轻笑一声,他实在太知道她的表情代表着什么了!
商玦先是一声轻笑,继而笑声愈发大,朝夕本来只是恼怒,可见他这样隐隐有变成大怒的趋势,商玦收了些笑意,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这游记之上只怕没有我知道的详尽,你若想知道更多,我可以讲给你听,可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朝夕眯眸,只觉得商玦这话分明是在炫耀。
商玦见她这般一下子将她抱了满怀,一脸爱怜的在她后背抚了抚,朝夕没想到他这般,手中的笔差点就要戳到他衣裳上,气归气,朝夕还是抬手将笔避了开,如此,她一手拿书一手拿笔,根本无法挣扎的让商玦将她抱了又抱,商玦不知为何格外的开心,「你说不好,那就是好,不如我们就从燕国讲起好了,燕国的朱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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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心想事成
「不如我们从燕国讲起好了,燕国的朱雀山在燕国以北,也算是燕国的神山……」
商玦抱着朝夕,讲是在讲,可越讲脑袋垂的越低,堪堪要来吻她的耳朵,朝夕挺直的背嵴开始发软,「吧嗒」一声手中的笔便掉在了地上,商玦听着轻笑一声,索性真的吻在了她耳郭之上,朝夕牙关一咬,空出来的手推了他一把,「做什么……」
「做在外面就想做的事。」商玦含煳不清的说完,一连串的吻便落在了她耳廓脸颊上。
朝夕唿吸一重,正要将他推开,商玦忽然拥着她往后一靠,朝夕背嵴贴住了那墙上舆图,另外一手还拿着书,一时根本挣扎不得,而商玦的吻已顺着脸颊落在了她唇上,朝夕双眸陡睁,商玦却拉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腰上,「啪」的一声朝夕手上书册也坠落在地。
将她抵住,商玦的吻一点点的加深,朝夕睁大的眸子微闭,那悬着的手也终于抱住了商玦的腰,描摹磨碾,二人唿吸相抵唇齿相依,屋内的喘声越来越重,朝夕面上更极快的浮起一层微粉,商玦的手在朝夕背嵴之上游移,抚到她后颈之时便留恋的捨不得走,她颈后温软细腻,他恨不能从那衣口探下去,朝夕本就被他的吻撩拨的气喘连连,偏生他那手还要再加一把火,他指尖的薄茧在她肌骨之上颳起一阵阵的火星,朝夕忍不住的颤慄连连。
「公主殿——啊——奴什么都没看到——」
商玦正要沉溺在朝夕的甜美之内,却不想内室入口处子荨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二人被这一惊,朝夕一把将商玦推了开,越过朝夕的肩膀朝外面看去,却见子荨一闪不见,却是被吓得一熘烟跑出去了,朝夕蹙眉,唿吸还未平復下来,商玦唿吸亦有些发紧,双眸明亮的看着她,他这眼神有些吓人,朝夕瞧见双手抵在他胸口,「王庆还没走。」
商玦这才想起来王庆在外面送了赏赐,想必适才子荨进来就是要禀报一声让她出去见见王庆的,来送赏赐,自然要拜见了主子方才能走,商玦想到这一点笑意微深,一把抓住朝夕落在自己胸口的双手笑道,「不必去了,子荨定然会让王庆自己离开的。」
子荨看到她们这样,又怎么还想让这王庆拜见之事?
朝夕一听这话面上温度更甚,商玦说的不错,凭着子荨的性子的确会这样干,然而刚刚商玦进了屋子,然后朝夕连见王庆都不能了?这二人在屋子里做什么?
再说,凭着子荨那喜形于色的模样,刚才又看见了,出去势必被人看出破绽来!
凭着王庆和蓝新那样的人精,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们一定是在做些不能叫外人看到的事,朝夕蹙眉,都怪这个人,商玦对上朝夕似怪非怪的目光笑意更深,她眼下面颊微粉,这眼神便有些嗔怪的味道,比平日里的她有趣鲜活不知多少,商玦抬手在她颊边抚了抚,「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子荨没规矩,你该说说她,否则往后如今日这般可不会少。」
朝夕听的轻啧一声,这个人,说的好像往后很多一样!
「不是子荨没规矩,是你没规矩。」朝夕推开商玦些,转身捡起地上的书和笔朝一旁的矮榻旁走,商玦笑着跟上来,依在她身边缓声问,「我如何没规矩了?」
朝夕轻哼一声将笔放好,商玦继续笑道,「我又没做别的事。」
「你还想做什么别的事?」朝夕斜了商玦一眼。
商玦理了理自己衣襟,以一副十分从容且一本正经的样子道,「你猜……」
朝夕眯了眯眸,面上的微粉久久退不下去,「不猜。」
商玦笑着坐在她身边,「不猜也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朝夕听的皱眉,这人这字字句句的都含着暧昧之意,偏生还衣冠楚楚的,何况他今日上来就抱委实太大胆了,从前也不至于如此……朝夕扫了商玦两眼,不知他怎么就生了这变化,商玦却已探身看她手中书册,「你喜欢游记,燕国宫中藏有不少,不过熟读游记到底比不上自己出游,刚才所言诸地,将来我们去亲自看看才好。」
我们……朝夕被这二字安抚,「大殷偌大,只怕不能一一涉足。」
商玦笑笑,「只要你想,便没什么不可以的,大殷虽大,却也有人走遍过,譬如张太公,张太公不仅走过一遍,只怕已经走过了好几遍。」
说起张寻鹤朝夕心底微嘆,「太公说他寿数将尽,既然他说了,那便是真的了。」
商玦笑意缓收,「太公年岁已高,到了他这个年纪已是不易,且如太公所言,他这一生了无遗憾,他心境如此豁然,你也要想开些的好,不过我却没想到他会将君不羡託付在蜀国,如此倒是不必花心思再让他留下,因为太公的嘱託,他亦能助你。」
初见之时朝夕觉得君不羡除了样貌之外别的并不多么出彩,可到了这后来的几次见面,她方才发觉君不羡此人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般,那一日他和商玦说话的严肃模样简直有些像另外一个孙昭,而他从小跟在张寻鹤身边得了张寻鹤的衣钵,自然非同寻常。
按照往常的规矩,君不羡若是姓张,是可以直接做帝师的。
朝夕微微颔首,正要再说,门口却有脚步声响起,这一下那脚步声没有越过屏风之后再说话,反而是在屏风之后站定便道,「公主殿下,王公公离开了。」
这声音是坠儿的,朝夕眨了眨眼,坠儿竟然站在了屏风之后,这只能是子荨出去告诉了坠儿坠儿方才能站在屏风之后回话啊……朝夕又斜了商玦一眼,「知道了。」
坠儿闻言并不走,却是语声疑惑的道,「公主殿下,外面来了两个人。」
来了两个人?朝夕微讶,「何人?」
坠儿语声更为犹豫了,「一个,是新任定南军主帅杨衍,另外一个是定南军左将军荀笏,他二人一起来,说是要拜访公主殿下。」
杨衍?!荀笏?!这两个人是一起来的?
难道坠儿说话犹豫严肃,因为坠儿是知道荀笏之事的。
可好端端的荀笏怎么会来?还是和杨衍一起的,朝夕对杨衍可没有救命之恩,眼下朝夕可以掌控的是荀笏,对于杨衍,朝夕只有一个推举之恩,二人怎么一起到了她的公主府来?!
「先见见便知,你独自去见,我迴避。」商玦当机立断的起身,又问道,「我就在你正厅之后听着,那荀笏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他们此来多为善意。」
朝夕也跟着起身,先扬声对外面道,「请他们进来。」
坠儿领命而去,朝夕便朝正厅而去,正厅乃是待客之处,商玦从内室出去并未走到正厅,而是停在了正厅侧门之后的屏风处,虽然这般偷听并非君子所为,可他出现毕竟不好,杨衍和荀笏都是军中之人,军中之外最为排外,他现如今到底还是燕国世子,何况若是给杨衍和荀笏留下个朝夕这么早变和他过从甚密的印象也不好,然而若不在旁看着商玦却又担心,于是堂堂的燕国世子殿下只好站在屏风暗处屏息以待。
朝夕理了理衣裙,在正厅上首位上安然落座,等了片刻,便见坠儿领着杨衍和荀笏从外面走进来,杨衍受封主将,而荀笏也因为此番立了功得了许多赏赐,凤钦起初觉得他忠心为国想让他留在巴陵,奈何听闻南军改制他便自请重新回到南军中去,凤钦见此大为感动,准了其请并将其提升为定南军左将军,成为可以统御万余人马的杨衍臂膀。
朝夕看着逆光而来的二人正了正身形,不论怎么说,对这些忠肝赤胆的军中之人她心底敬服不已,再多的阴诡手段在他们面前都要低下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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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亦有我在
「微臣杨衍拜见公主殿下。」
「微臣荀笏拜见公主殿下。」
朝夕端坐上首,底下杨衍和荀笏皆是一身常服着身,荀笏着常服朝夕见过,杨衍着常服朝夕却是第一次见,卸下了铠甲戎装,着常服的杨衍看起来不再那般生人勿近,除了肤色有些黝黑之外,竟然颇为高大俊朗,朝夕抬手,「二位不必多礼,快请入座。」
朝夕下手位上左右分列一席,杨衍和荀笏左右落座,朝夕不着痕迹的扫了荀笏一眼,只瞧见荀笏神色一派坦诚的看着她,并无别的意思,朝夕放了心,看了二人一眼,「二位将军已经定在了定南军中,若是没记错,二位当是这两日启程吧。」
杨衍和荀笏对视一眼,随即杨衍点头道,「后日就启程了。」
二人都不是多言之人,听见朝夕问,杨衍便答了一句,话音落定,子荨端着差点上前来,看了朝夕一眼,顾不得对早前那事挤眉弄眼便退了下去,朝夕并不着急,抬了抬手,「不知二位会来未得准备,两位将军随意用些茶点罢。」
杨衍欲言又止,那边厢荀笏连连摆手,「不不不,是我们唐突了,是小人,小人听闻杨将军乃是由公主殿下举荐的十分称奇,连杨将军自己也说他实在是没想到会是公主殿下将其举荐为定南军统帅,小人一直在定南军之中当值,却对杨将军有两分耳闻,此番见到将军,我与将军一见如故,我南军以后由将军统帅小人那些死去的弟兄也算安心了,就这般与将军说了一道,将军忽然说起还未像公主殿下致谢,小人在旁听的心中一动,这边撺掇着将军来公主府拜会公主,我二人都是粗人,还请公主莫怪我们唐突。」
别人若真是拜会至少也得递个帖子,他二人倒是没那么多规矩,不过朝夕自然不会与他们计较这些,听见荀笏说了这么多朝夕恍然笑开,「原来是因为这个,适才下人来禀报之时我还有些意外,不过如果是因为这个的话,杨将军不必因为这个心存感激,杨将军本就是国之栋樑,我不过提了几句,即便我不提,父王也终会发现任用将军。」
朝夕话说的好听,杨衍心底却并不这样想,他坐直了身子道,「并非如此,杨衍出身军中,虽然出身杨氏却也不是杨氏,若非公主举荐之语,杨衍必定还在钦州,说起来,在钦州之时杨衍对公主还颇有两分怠慢,而此番公主对杨衍却有伯乐之恩。」说着微微一顿,「那一日初初得闻此事,又是在宫中,杨衍还未向公主当面道谢,实是杨衍的不该。」
朝夕摇头失笑,「将军无需像我道谢,将军只需要守卫南境安稳便是最好的谢。」
「那是自然。」杨衍身体坐的更为板正,「保家卫国乃杨衍之责,杨衍必同南境共存亡。」
那边荀笏也跟着道,「将军说的不错,南境将士都报着此念。」
朝夕看看荀笏,又看看杨衍,「你二人倒是投契。」
荀笏笑起来,朝夕见他也不过那么几次,受伤之时他满腹仇怨不甘无处发泄,人奄奄一息不说身上的戾气却不减,在宫里遇见的那次,他跟在朱勤的身后,因为得尝所愿神色轻松了许多,可只有现在,荀笏才像个真的军中汉子了,且比起杨衍来荀笏更为豪烈些。
「公主所言不错,小人与将军十分投契。」
荀笏笑着应了一声,杨衍看一眼荀笏冷肃的面上生出两分薄笑来,「荀兄弟为了为南军将士伸冤一路北上,几番命悬一线,此等忠心大义杨衍所不及,能与荀兄弟在同一军*事,杨衍三生有幸,此事,也要多谢公主成全。」
说来说去,又转回到了朝夕这举荐之恩上。
朝夕听着直点头,又笑道,「军中上下一心,何愁军力不盛?看你们如此我也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若说谢,那也该是父王谢我……」
荀笏只笑不说话,杨衍沉吟一瞬方才道,「杨衍此来既然是为了谢恩,便该拿着宝物献给公主方才能表达谢意,然而杨衍的情形公主也知道,即便是拿了杨衍以为的最好的宝物,在公主眼里只怕也算不得什么,因此,杨衍但请公主吩咐一事,只要杨衍能达成,杨衍必定为公主肝脑涂地,送公主宝物,自然比不上让公主如愿。」
朝夕心底有些讶然,她对杨衍的确有招揽之意,可是还不想表现的那么急切明显,而杨衍于公于私都是南军统帅的最好人选,哪怕杨衍没说这话哪怕并未招揽到杨衍朝夕也不遗憾,可杨衍话说到了这里,难免的让朝夕有些恻然,「杨将军太介怀此事了,眼下我也无事要将军帮忙,将军且安心去南边便可,将军这份心我已记下了。」
朝夕说的诚恳,杨衍便微愣,而后有些踌躇,他对朝夕存了感激之心,这份伯乐之恩若是不还就觉得好像欠了朝夕什么,对他一个大男人而言这可不好。
「将军,既然公主都这样说了,你便先留着这分心思罢,现在公主没有要帮忙的,万一将来有呢,若是一直没有,那只能代表公主万事皆如愿,岂不更好?」
荀笏比朝夕相像之中的更会说话,他这么一说,杨衍面色倒是微松,随即又看向朝夕,「好,既然如此,杨衍便欠公主一件事,」
朝夕看着杨衍万分郑重的表情心底轻嘆,「大将军亦是高义之人,倘若有一日我要让大将军做的是大奸大恶之事,那大将军也做吗?」
好端端的,杨衍怎么也没想到朝夕会这样说,他一下愣住,朝夕这问题显然与他心中所想的不符,她当真会让他做大奸大恶之事?
见他表情朝夕就知道他的答案了,唇角微弯,朝夕笑意分明,「将军被吓到了?」
杨衍回神,「并非,只是公主问的突然。」
「哦?那将军心中怎么想的呢?」朝夕语气随意。
「杨衍以为,公主如此说只是在和杨衍玩笑,公主本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又怎么会让杨衍做大奸大恶之事。」杨衍看着朝夕的双眼,语气十分笃定。
朝夕听着这话缓缓颔首,「将军既然信我,我必定不让将军失望。」
朝夕直视着杨衍的双眸,一片坦荡,杨衍眼底沉色这才微微一松信了她。
杨衍并非善于交际言辞之人,这一行达到了目的,也不多言便提出告辞,荀笏从头到尾只笑着表了对杨衍的敬服,一副和朝夕全然不认识的样子,连走的时候也未给朝夕任何有深意的眼神,朝夕亲自将二人送至门口,直至二人消失还站在门口出神。
商玦从后面走出站在朝夕身边,「杨衍是重义之人。」
朝夕听着轻嘆一声,「忠心为国,重情重义,总而言之他在南边是蜀国之福。」
商玦颔首,「他这样的人不适合玩弄权谋,倒是荀笏……」
「荀笏在南边作战勇勐很有将才,我原先以为他略有木讷,可今日方才推翻了这念头,另外,早前来报,说他在御林军的这半月也很快和御林军打成了一片。」
商玦眯眸,「此人可堪深用,眼下这样也好,他留在杨衍身边。」
朝夕松出口气,「今日便是他的意思,他许是知道我如何想的,所以才将杨衍带了过来,至于他自己,我本想着还是让他稳在军中,他们这些赤子之心浴血奋战的人,都不该埋没在权利的阴谋之中,否则蜀国才真是要气数将尽。」
商玦抬手揽住朝夕肩头,「没有他们,亦有我在。」
朝夕转头挑眉看他,「你有燕国。」
商玦笑,眼神仍然是脉脉的,「我有燕国,所以才可以说出这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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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讲道理嘛
杨衍和荀笏启程去南边军中,凤念蓉闭门待嫁,凤念依日日为凤钦送羹汤,这日子一转眼便进了五月,眼见的距离凤念蓉的大婚还有一月,整个内宫都忙了起来,凤钦在位近二十年,这是他膝下第一个出嫁的公主,内宫自然不能轻忽,而月前来访的赵国使者尽数返回赵国准备赵国的婚典,赵弋已是赵国世子,世子大婚自然比公主大婚更为盛大。
朝夕刚走到毓秀宫的地界便看到椒房殿的方向来来往往下人无数,朝夕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转身吩咐一旁的坠儿,「将这件事告诉朱氏的小姐。」
坠儿先疑惑的挑了挑眉,然后方才恍然的颔首,「是,小人明白了。」
朝夕不再多看,脚下方向一转朝临影殿去,临影殿位置僻静,如今椒房殿那边热闹纷呈,就更显得这边凄清寥落,朝夕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却看到院子一角有一株山茶开的正好,山茶色红,如火如荼,在角落的幽竹之下格外的惹人瞩目。
山茶本该是二月的花期,凤念依这里的这一株却是开的晚了,虽则如此,却半分不影响,反而因为这晚了的花期让她格外的亮眼不同,朝夕多看了两眼,再往正屋走的时候便见凤念依从里面迎了出来,「二姐姐来了,拜见二姐姐。」
凤念依眉眼之间已不见悲伤之色,从前那股子怯弱也没了,眼下的她沉静自持,看起来文秀清丽十分温婉,本是好事,朝夕却看得欣慰又悽然,人的成长总伴着伤痛,凤念依的伤刻骨,所以转变才如此之大,朝夕将她扶了起来,「多日不进宫,我来瞧瞧你。」
凤念依牵唇,「二姐姐请入。」
朝夕跟着凤念依走进去,还未走到门口便问道一股子清淡的香味,仔细一闻,又像是药味儿,「这是什么味儿?你还未用膳吗?」
凤念依失笑摇头,「并非,是百合,是我在晒百合。」
「晒百合?」朝夕闻言下意识扫了一圈,果然看到西边窗台之下晾晒着些药材,「怎么是在你这里晒百合?你可是要制药材?」
凤念依跟着朝夕走过去,「不是的,是父王,父王这几日夜里多梦还咳嗽,我便打算着给他熬些滋补的汤,汤里面要放百合,我闲来无事,这些药材自己准备准备,膳房那边都是新鲜百合,太医院那边又都是陈年百合,我便自己晾晒些存着了。」
朝夕扫了一眼,她不懂药材,只觉得凤念依做的十分精细,「原来如此。」
说着二人往正屋走,凤念依便接着道,「是啊,都是为了父王。」
从前仗着自己懂医理在凤钦面前尽孝的是凤念蓉,如今凤念蓉待嫁,这尽孝的便成了凤念依,进了屋子,朝夕一眼扫到这屋内似乎生了些变化,从前凤念依默默无闻,这院子布置的还算清雅,而这屋子虽然本着质朴简单,可比起其他公主却是差得远了,而朝夕这次来却发现屋内的几件玉器花瓶明显比从前的成色好,如此方才让这屋子雅致之中又多了两分贵气,朝夕不动声色的看了一圈,心底有些奇怪。
「都是父王赏赐的。」凤念依解答了朝夕的疑惑。
朝夕不禁失笑,凤念依如今这察言观色的本事更是见长,「看来前次我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
「二姐姐说的有道理,念依醍醐灌顶。」
凤念依将朝夕迎进暖阁,又亲自沏茶,将茶盏放在朝夕跟前才道,「父王昨日还在说想听二姐姐的清心咒呢,他说近来时不时就噩梦迭起。」
「今日未曾带琴,等带了琴再弹,如今父王会留你说话吗?」
「也不算是留我说话,只是每次送去的膳食我都是看父王用完才走,父王多在用膳的时候同我说几句话。」凤念依神态平静的说着,隐隐有两分像朝夕。
「如此也好。」朝夕端盏喝茶,目光一扫见锦书走了进来。
锦书站在门口禀告,「主子,十二公主来了。」
凤念歆?朝夕抬眉,自从春日宴之后她只见过凤念歆几次,这个从前总是对她横眉怒目的十二公主现如今看到她却是反过来有些怕她……
「十二公主?」凤念依反问一句,却是不怎么意外,「请进来。」
吩咐完又看着朝夕,「这几日她来我这里看过我几次。」
朝夕倒是有些意外,正想着,门口脚步声响起,便见一身粉衫的凤念歆走了进来,凤念歆面上本有些笑意,可一进门看到朝夕在此那笑意「唰」的一下就没了,她看着朝夕愣住,一副不知道该进来还是出去的表情,凤念依眼底一动起身去将她拉住,「你来的正好,二姐姐也在这里,快过来见礼,待会儿一起去见父王去。」
凤念歆被凤念依拉着,侧着身子被拽了进来,满面都是侷促。
「拜、拜见摇光公主——」
人都到了屋子里,自然不好不见礼,见凤念歆僵硬的样子朝夕心底觉的好笑。
「不必多礼,坐吧。」朝夕简单招唿一句,凤念歆眼珠儿一转坐在了凤念依那边。
朝夕上下打量她一眼不语,凤念依见她实在侷促便跟她说话,「你从哪里来?」
凤念依抬起头来,很有几分内敛的道,「从椒房殿来。」说完又急急道,「我没进去,我就在门口看了一眼,椒房殿眼下人满为患,十姐姐根本没工夫管别人,我就看了看,我已经许久没和十姐姐说话了,感觉十姐姐怪怪的……」
凤念歆小心的看看朝夕再看看凤念依,像害怕自己说错了话。
朝夕瞧着只觉奇怪,凤念依变了个人,这凤念歆也变了,从前的凤念歆仗着自己是年纪最小的公主眼睛长在头顶看不进旁人不说最看不上的便是有那凶煞之名的朝夕和在宫内默默无闻的凤念依,而如今她在从前最看不上的两个人面前反而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见凤念歆已经有些怕她,朝夕语气便放软了一分,「觉得十公主哪里怪了?」
凤念歆极其快速的瞭了朝夕一眼,「十姐姐从前都是很……很亲切的,可是这回她要出嫁了,人就有些……有些疏远我似的,且她前几日闭门不出,总觉得是要避着我们,从前她不是这样的,也不知怎么回事……」
朝夕和凤念依对视一眼,凤念依眼底一片黑沉转头道,「人都是会变的,何况人之真情假意哪能那么容易分辨?」
凤念歆本就迷惑,听凤念依这般一说就更为迷惑,凤念依见她如此也没打算再说,又将话题转去了别处,话说的多了,凤念歆方才没那般紧张了,朝夕时不时的搭一句话,没多时,朝夕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提出告辞。
凤念依未曾过多挽留,和凤念歆一起将朝夕送往门口,正走着,坠儿从外面走进来道,「主子,世子殿下刚到外面,来接您的——」
一听到「世子殿下」四个字,凤念歆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面色微白的抓紧了凤念依的手,又勐地醒过神来将她放开,她这一抓一放,凤念依先诧异的皱了眉。
凤念依停步看她,「你怎么了?」
朝夕闻声也顿足,凤念歆强扯了扯唇角,「那个……那个我……」
她支支吾吾不语,朝夕却忽然灵机一动,她看了看这姐妹二人出声,「没事了,就送到这里吧,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这么一说,凤念歆明显的松了口气。
朝夕心底更为笃定,又安抚二人一句朝外走,到了临影殿之外,果然看到商玦等在门口,朝夕走到商玦跟前,斜着眉头道,「你如何吓到了凤念歆?」
商玦没想到她开口问的是这个,眼风往临影殿内扫了一眼心知必定在里面遇见了凤念歆,他牵唇笑笑去拉朝夕的手,「也没做什么,就和她讲了些道理。」
「讲道理?讲了什么道理?」
「讲了姐妹之谊尊卑之分。」
「你和她亲自讲的?」
「算是吧……」
「我不信。」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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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玦:做人要讲道理嘛,你不尊敬朝夕我就和你好好讲讲道理→_→
第317章 鹬蚌相争
随着六月初三的临近,朱嫣也要不时的进入内宫,宫内的老嬷嬷除了教导凤念蓉去了赵国的规矩之外,自然也要好好地教导朱嫣,这一日,朱嫣听了半日的教习,拜别了老嬷嬷往宫门口去,可刚出教习所便看到墨韵神态严肃的在外候着,朱嫣的心一提。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朱嫣压低了声音。
「小姐莫要紧张,的确得了点不寻常的消息,不过和您无关。」
墨韵解释一句,朱嫣这才微松一口气,「什么消息?」
墨韵左右看了看,小心谨慎的道,「奴适才和教习所之外的宫奴攀谈了两句,那宫奴是个多话的,他说起了此前过世的刘美人,就是九公主的母亲。」
朱嫣有些疑惑,「刘美人过世许多天了,怎么了?」
墨韵禁不住上前一步靠的朱嫣更近些,「小姐,您是知道的,当初是十公主和九公主都有机会嫁去赵国的,听闻那时候赵国对九公主还更为满意些的,可是偏偏在那个时候九公主的母亲过世了,如此,九公主要服丧守孝,这大婚便是不成了,所以才那么快的定下了人选,适才那老奴说,刘美人此番死的不寻常,似乎是被人毒死的。」
朱嫣脚步当即一顿,刘美人病了这么久了,初初听闻病逝的时候朱嫣并未觉得意外,何况对于朱嫣而言凤念依的事并不重要,再加上之后在城外见到了君冽她这几日心思都不在宫里,连来这教习所都是心不在焉的,因此更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上,可眼下听墨韵这么一说朱嫣方才一阵心惊,不知为何,她在没有细緻了解到这件事的时候听到这事下意识的念头便是刘美人一定是被凤念蓉毒死的,凤念蓉这么多年那般会伪装,若非她自己做事不干净露了马脚暴露了心性,朱嫣现在只怕都还将她当做温婉知礼的好姐妹。
她能伪装这么多年,心性自然不会差,而赵世子是商玦之后最好的选择,她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多年来在宫中经营了那一场好名声,不就是为了掩盖她生母发疯被禁足的瑕疵吗,再想到她笔下画出来的盛放的枝丫快要长到天上去的海棠,朱嫣足以肯定凤念蓉的内心对尊荣对权利的嚮往,她想要坐在女人最为尊荣的位子上,她要的是赵国的王后之位!
「只听到了这些?再说细緻一些,既然是这样怎么没有查下去?」
朱嫣急急问出一句,墨韵忙道,「刘美人死的时候御医草草给了个病逝的结论,人都开始上妆着衣了才发现死状不对,后来叫来御医再看,果然是中毒而死的,那一日听闻摇光公主在宫里,她当即让人去禀报了王上,还叫来了廷尉大人,这件事已经交给廷尉了,可是这一次不同于于美人那一次,廷尉大人查的线索断了,唯一成为嫌疑人的那个宫女上下都找不到,所以这件事被耽误在这里了,然后王上的意思,十公主是要嫁去赵国的不能出差错。」
朱嫣眉皱眼眯面色一片严峻,「必定是她干的,一定是,但是一定不是她的人,凭她还藏不住人,那便是……昭仁宫!」朱嫣勐地顿足,双眸骤亮!
「难怪搜不出人来,若是王后插手,那刘美人只能白死了。」朱嫣喃喃一语,后面的墨韵则警惕的看着周围,生怕二人低语被别人听到。
朱嫣定定想了一瞬,赞赏的看了墨韵一眼,「很好,以后入宫多和外面的那些老奴聊聊,不聊别的,就聊十公主的事,咱们知道的越多越好。」说至此,朱嫣想到凤念蓉那张时刻带笑的脸心底一阵恶寒,「真没想到刘美人是这样死的,这个人好狠的心!」
墨韵听得心都揪起来,「小姐小声点,这还是在宫里,知道了这件事,小姐便知道了王宫里面的险恶,不对,是内宫里面的险恶,小姐不仅要为自己着想,以后还要为自己的孩儿着想,十公主既然是这样的人,以后对着您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这点我知道。」朱嫣抬眸看了看宫道两侧高高的宫墙,「内宫的险恶我明白,只不过没亲生经歷罢了,至于凤念蓉……就凭着刘美人这一条,我们便掌握了先机。」
说着眉一抬,「你刚才说,是摇光公主去请来的廷尉?」
「没错,听说刘美人的丧事刚开始报,摇光公主便入宫了,只怕刚得了消息就赶进来了。」
朱嫣若有所思,「这摇光公主对九公主倒是十分照顾,不过这件事她只怕也是无力回天,对了,你此前说,那一日到城门口给离国世子送东西的人是公主府的护卫?」
墨韵颔首,「不错,这件事还是摆脱公子的人去查的,当是没错。」
「虽然有些奇怪,不过离国公子在淮阴和他们见过,倒也不是说不通。」想到那一日看到的面孔,朱嫣仍然觉的心底一阵揪疼,「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摇光公主怪怪的,巴陵近来生出的许多事都好像和她有关系,偏偏,她总是闭门在公主府默默无闻的。」
「小姐,您的意思是……」墨韵有些迟疑,朱嫣并非她起初在别的下人口中听到的样子,不知经歷了什么,朱嫣如今的心思连她也一时猜不透,更时而生出些诡异之举,譬如此前去见那离国公子离开蜀国便是,当时她面色煞白,一路上跟魔怔了一般,回了朱府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夜没喊人侍候,偏生第二天又恢復如常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除了让去查那个送东西的护卫之外也没有再提起那一日的事,更没问离国公子是不是回离国了。
墨韵觉得这中间必定有蹊跷,可是朱嫣不说,她是不敢问的。
「这位公主似乎还和张太公十分投缘,前日我在哥哥院中还听说两位南军的将军去拜访她了,其中一位是她举荐给王上的,她是一个公主,却自己开府在外,两位朝中手握兵权的将军去拜访她,那个可以左右王上意志的张太公也爱重她,这太不寻常……」
朱嫣凭着自己的直觉认定朝夕有异,可到底如何有异却想不出来。
「这件事二公子怎么说?」墨韵低声问了一句。
朱嫣却摇头,「哥哥都无法肯定摇光公主到底想做什么,不仅如此!」好似说到了什么大秘密,朱嫣自己先屏住唿吸提高了声量,「不仅如此,我出来的时候还听到说连镐京都有人在过问她的事,这个摇光公主竟然还和镐京有关系?」
「奴以为,小姐眼下该学好规矩为去赵国做打算,摇光公主的事并不重要,而且她立冬之时就要嫁去燕国了,以后如何也和蜀国无关了,再不济,蜀国这边还有二公子,小姐有何疑问只管问二公子便好。」
朱嫣疯长的思绪被墨韵冷静的声音打断,的确,琢磨摇光公主的事做什么呢?
她的未来在赵国,她要琢磨的应该是到了赵国之后的事。
「哥哥应该是知道十公主这件事的,咱们回府去找他。」
「小姐想做什么?」墨韵觉的朱嫣对凤念蓉有种莫名的敌意。
「去查查清楚这件事,我要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如我所想那般和她有关系。」
墨韵犹豫道,「查清了也没办法治罪,何况咱们马上就要去赵国了。」
朱嫣闻言冷笑一声,「我不想治她的罪,别人治她的罪有什么好?我要让她自己折磨自己,你要知道,一个人为了满足自己私慾犯了一个错,那她就会用十个百个错误来遮掩弥补,你看着一个表面上高高在上兰心蕙质的人不停的犯错,这不是很好玩吗?」
墨韵听着这些背嵴微寒,忙跟着「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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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激起斗志
「公主,六公子来了。」紫鸢进来,恭敬的领着凤垣入内。
凤念蓉站起身来,脚步极快的迎过来,凤垣华服玉冠一身贵胄风仪,然而眉宇之间却笼着深沉郁色,看到凤念蓉强自扯了扯唇角,「蓉儿,我来看看你。」
「六哥快进来,许久没见你了,快进来坐。」凤念蓉的热情让凤垣眉头舒展两分,进的内室落座,凤念蓉亲自为凤垣奉上热茶,「六哥前几日在闭门习文?我去昭仁宫见姨母的时候听姨母说了,便未曾去打扰六哥,六哥这是习完了?」
凤垣本要饮茶,闻言将端到唇边的茶杯復又放了下来,「习完了,这才出来了。」
凤念蓉倾身忙问,「那六哥可有去见父王了?父王怎么说?」
苦笑一下,凤垣将那茶盏握在了掌心,「自然是去见了,这几日修习完自己写的文章也送到父王那里去看了,可是父王……父王也没说什么便让我退下了。」
凤垣强自撑着,可话语里还是有两分苦涩,凤念蓉看着凤垣面上的颓败之色嘆了口气,「六哥,眼下最重要的是挽回父王的心意,从前父王为何看重你?因为你是嫡出,因为你才高贤德,因为你对父王敬服,也因为那时候的段氏还未有如今之势,且,那时候你在朝中的声望也刚刚好达到父王的期望,现如今,只有回到从前方才能挽回父王的心。」
凤念蓉并未遮掩迂迴,直接便说到了重点,凤垣先是一怔,继而苦笑更甚,「已经到了如今的局面,哪里还能回到当初的样子,父王眼下不信段氏。」
凤念蓉挥手让紫鸢退下,而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六哥,你也知道父王不相信的是段氏而非是你,所以你现在要让父王知道,你既然姓凤,心一定在王室,即便段氏再如何,你会用段氏,却不会依仗段氏,如此方才没有段氏掌控朝堂的可能。」
「我……我本就姓凤,本就是一心在王室的,父王不喜我,要我多修身,我便在殿中闭门不出,可是我如此父王还是不满意,父王现在眼底只有十三。」
凤念蓉眉头紧皱,「这些话是谁说的?怎么就只有十三了?」
凤垣摆手,「你莫要哄我了,这是满宫上下都看得见的……」
如凤垣所言,眼下的蜀王宫的确人人都知道凤钦爱重凤晔,可凤念蓉冷笑一声,「那又如何?就是只有十三了那又如何?十三年纪小,眼下父王能依仗的只有你。」
「可是父王如今身体康泰,根本没到用我的时候,而等父王到了不得不用人的时候,十三已经长大了,谁知道父王那个时候会如何想呢?」
凤念蓉沉默下来,凤垣说的这些她无言以对,片刻,她才认真的看了凤垣一眼,「六哥当真觉的无法挽回父王的心意了?」
沉沉点头,凤垣面生两分痛苦,「似乎是不能了,除了十三,还有大公子……」
凤念蓉狭眸,「大公子的事……六哥可问过姨母和大将军?」
「问过。」凤垣说话已有些有气无力的,进门之时还能强撑着,可眼下凤念蓉戳破了这些,他心底的颓势便无法遮掩的显露出来,「母后和大将军都说大公子绝不会被寻到,可我心底还是不安,我总觉的,我距离那位子越来越远了。」
「那,六哥到底想不想坐到那位子上去呢?」
凤念蓉双眸坚定的直视凤垣,她如此,也是在强迫凤垣看向她。
凤垣被凤念蓉看的心底一阵微痛,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是众星捧月,所有的公子都在昭仁宫养着,那些公子都尊着他,他哪里没想过呢,他几乎日日都在想,正因为如此,他眼下才看的清楚,那位子距离他当真是越来越遥不可及了。
凤念蓉看出了凤垣眼底的挣扎和迷茫,她转了转眸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六哥可知道,若是六哥不争这个位子,姨母可就危险了。」
凤垣一愣,不知话怎么说到了这里,「为何?」
「六哥还记得年初十三在昭仁宫前烧纸祭拜他的亡母?」凤念蓉语声低幽,仿佛带着诱哄,见凤垣点头才接着道,「那六哥也一定知道当年十三的母亲是如何过世的吧?」
这个凤垣当然知道,是被火烧死的,那一场大火是百年来蜀王宫最大的一场火。
「六哥可知道,十三心中一直觉得那场火是王后放的,是王后害死了他的母亲,若是六哥不争那位子让十三坐上了蜀国王位,六哥信不信,十三必定会报仇,这仇会报在姨母和你的身上,会报在段氏的身上,而我不日要去赵国,到时候……」
语气一哀,凤念蓉眼底透着深深的担忧,「六哥……」
这二字带着无尽的规劝,凤晔眼底写着震惊,「所以到底是不是母后……」
苦笑摇头,凤念蓉的眼神闪了下,「这我哪里知道,姨母……应当不会的。」
见凤念蓉语气犹豫眼神躲闪,凤晔一愣,心中笃定凤晔母亲的死一定是段锦衣做的,再想到凤念蓉的话,他便在心底生出一阵悽然,「是,不管为了什么我也应该争,可是怎么争,父王心意不在我身上,我无法左右父王的意思,我已经不去插手朝堂之事了。」
「六哥去问大将军。」凤念蓉眼底闪着坚定的光芒,「只要六哥告诉大将军你的意志,大将军一定会帮你,前次段氏出事,大将军已经做了让步,这也是为了六哥。」
凤垣蹙眉,「可是蓉儿刚才才说了要将自己当做王室之人,且父王不喜欢我和大将军过从甚密,我若是再和大将军接触,只怕更离了父王的心意。」
「可是还有比现在更惨澹的吗?」凤念蓉看着这样犹豫不定的凤垣心底生出两分窝火,「六哥想想,要得到那个位子,第一,顺着父王的心意,第二,靠别人,既然第一条路已经走不通了,那六哥只能走第二条,六哥不能想着两全其美。」
凤垣闻言倏地站起身来,来回走了两步,又转身站到了窗前去。
他身上涌起一股子极其强烈的烦躁,仿佛囚笼中的困兽,凤念蓉坐在原地看着他,并不相催,她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一盏茶快见底了方才看到凤垣转过身来,目光灼灼,「你说的对,第一条路已经走不通了,该换别的路走。」
凤念蓉也站起身来,「我就知道六哥不会那般轻易的放弃自己!」
因为下定了决心,凤垣眼底的迷茫少了半分,他握了握拳,「我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大将军了,听说段舸回来了,明日我便请他入宫,顺便你走之前也见见他!」
凤念蓉笑意沁心,「那是再好不过了,我有很多年没见过表兄了,听说他这一次要换去中路驻防,以后你们可以常见,我却是见不着了。」
「好,我这就去安排。」凤垣激动的马上就往外走,待走出几步却又回身,「蓉儿,我都忘记说了,恭喜你,六哥一定为你准备一份厚厚的礼物。」
凤念蓉道了谢,又将凤垣送出了门,见凤垣的身影消失方才转身往回走,紫鸢在后面跟上来,「六公子这阵子正在为失心于王上而苦恼呢,公主为何定要激起他的斗志?」
凤念蓉缓缓落座在原来的位子上,端起茶盏注视其中清冽的茶汤,一边意味深长的道,「对赵国的世子夫人来说,有什么比一个蜀王兄长的支持更有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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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商玦:早日名正言顺的抱得美人归。
朝夕:早日手握大权查明真相挥戈天下顺便……满足某人做王夫的愿望。
大步步:世界和平。
第319章 大限将至
「听九公主说父王近日又开始多梦心悸?」
朝夕看着凤钦,语气深幽满是关切,凤钦轻咳两声点头,「是啊,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两日老是梦到以前的事,晚上睡的极其难受,太医来看了,却是说孤气血内浮的厉害,孤也觉得这几日心浮气躁的安静不下来,朝夕啊,你何时带着天荒入宫啊。」
朝夕当即面生歉然,「父王放心,我明日便去取天荒琴来为父王清心。」顿了顿,朝夕又道,「父王夜里都梦见了什么?若是噩梦,不如说出来,说出来后便不再那般害怕了。」
「孤的梦……」凤钦的确想说,可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孤就是梦到了些许旧事,还梦到了你母后,你母后怪罪孤未曾照看好你,孤听着心底难受至极。」
凤钦自然是真的没照看好朝夕,否则也不至于让朝夕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朝夕闻言敛眸,面色恬淡静谧,似一点都不这么想,「父王当年有自己的苦衷,朝夕明白,现如今朝夕不是好好的?父王切莫因为此事自责了,母后还和父王说别的了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凤钦眼下想不起来这个道理,一心觉得夜里梦中全是庄姬的质问,让他羞愧痛心却又无力回天,他满心的颓败,再加上身体抱恙,只觉得自己快不行了,眸光闪了闪,凤钦没看朝夕,「别的倒是没了,孤就是为此焦虑不安的紧。」
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二人都看出了凤钦眼神的闪躲,朝夕眼底凉漠,语气却还算和缓,「好,既然如此那父王多多保重身体才好,明日我便进宫为您抚琴。」
凤钦不断点头,在他心中,朝夕的清心咒或许比太医的药更为管用些。
「蜀王放宽心,若只是因为朝夕大可不必如此,忧思深重必定会得病的,不利于王上养身,如今太公在蜀国王宫,王上该觉得万事皆安才是。」商玦也跟着劝一句。
说起张太公,凤钦的眉头顿时拧成一团,「太公他……他人虽然在蜀王宫之中,可是昨日太公已同孤说,他已预感到了自己大限将至,怕是在蜀国在这人世留不长了。」
凤钦说完重重的嘆了一口气,「太公这话自然不是唬孤的,一想到这样孤这心底就更……太公即将不久于人世,孤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朝暮未曾找到,十三还小,朝中大臣派系林立明争暗斗,这蜀国的两百年基业真是岌岌可危,孤这心里……咳咳……」
一阵勐咳,咳的凤钦身子都蜷了起来,王庆看的着急不已,忙在旁顺气抚背倒水,朝夕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眉头蹙起,王庆见有些不好,忙吩咐内侍去请御医,朝夕上前,「抚父王去里面躺着。」说着和王庆一起将凤钦扶了起来。
待凤钦躺下又喝了王庆餵的水御医便到了,王庆忙召进来,御医一通请脉之后面色便有些困惑,凤钦躺在床上喘声问,「怎么?是不是孤也大限将至了?」
一句话出,吓的御医当即跪在了地上,「微臣不敢,王上万万没到那般境地,只是王上喝了微臣的药病状丝毫没有缓解反倒是越发躁血燥热微臣一时不解而已,王上,为了保险起见,只怕还是要多请几位御医来会诊方才能重新开药。」
凤钦已咳的累了,闻言挥了挥手头转向里面,王庆忙到,「这就去请其他当值的御医过来会诊,务必快快定下方子来,去吧去吧。」
御医起身而出,王庆便看向朝夕和商玦,「公主……」
「让父王先歇着,我们出去等着,等听了会诊的结果再走。」朝夕说完看商玦一眼,二人对着王庆点点头便转身出去了,王庆看着朝夕的背影生出几分感激。
走出内室,外面殿中无人,朝夕眉心紧皱,「怎么可能全无反应?」
商玦跟过来,与她二人站在窗边,「你觉得有问题?」
朝夕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方才道,「我只入宫弹过一次清心咒,且时间过去很久了,没道理父王到现在又生了多梦的毛病,且我看这一次的多梦和上一次的多梦并非一回事,前次不过琴曲挑动了心魔让父王回忆起了前事,这一次却是让父王的身子以极快的速度再次病倒,何况父王刚才的咳听着便有些骇人,而那御医说的话更叫人称奇,宫里的御医没有庸医,哪怕不能治病,也断没有起了反作用的,所以我觉得这其中定有缘故。」
越说朝夕的面色越是暗沉,而后用警惕的目光扫了一眼这殿中,商玦随着她看了一圈,「你怀疑……有人对王上这里做了手脚?」
朝夕点头,「如果这次御医会诊有效便罢了,若是还无效,便当真要好好查查了。」说着一嘆,「明日我入宫弹一曲正的清心咒试试看。」
商玦见她面色忽然忧愁不已不禁抬手在她面颊上抚了抚,「好,我陪你,眼下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待会儿等御医会诊的结果,另外此事可交代王庆一声。」
朝夕凝眸,交代王庆?说有人要害凤钦?
朝夕看出王庆是真的一心侍候凤钦,可是这等谋害君王的话当真能说?
「王庆可以相信,告诉他没事的。」
商玦安抚一句,朝夕便抬眼看他,他怎么知道王庆一定可以相信呢?
朝夕想不通,却信他的话,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见是崇政殿的令,御医来的极快,五个当值的御医全都到了殿内问诊,问诊之后又在旁商量了一刻钟方才定下新的方子来,趁着这个功夫王庆出来禀明了御医们会诊的情况,朝夕便趁势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她的猜想一出,王庆果然惊的睁大了眸子,随即慌忙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他们才松了口气,「公主交代的奴都记住了,公主放心,奴定然守着王上片刻不敢离开,拼了这条老命,奴也会护着王上不受加害。」
朝夕语声转轻,「公公尽力便可,若真有人慾图不轨,怕简单防也是防不住的,只是咱们有了此念头先设防,总不至于他们简单得手便是。」
王庆连连点头,见那边方子开出来忙告辞过去吩咐信得过的人煎药了。
一件如此朝夕和商玦自只有告辞出宫去,一路出了崇政殿,又出了外廷仪门到了宫门口,坐上了马车的朝夕还是皱着眉头,「不知怎的,我心底有些不安。」
马车滚滚而动,朝夕忽然低声道了一句,商玦抓住她的手,「夕夕,适才王庆说了,几位御医以为先前的方子的确有些微偏差,这次定然能治好王上。」
朝夕眼中一片幽沉,「说起来,刚回巴陵的时候我和他的父女情谊早已淡的形同生人,从前我亦恨他,可今日看到他咳的身体佝偻气若游丝,又生出不忍来,当年的他对我和哥哥虽然没多少怜惜之情,却也真的是有自己的苦衷,若是那些人没逼他没设计陷害我们……」
「那你们兄妹二人必定留在巴陵,蜀王也会像对十三那样对你们。」
商玦补了一句,朝夕苦笑一下心知商玦是专门往她想的方向说,可若真那样了只怕也不一定就如他所言这般。
见她面露颓丧商玦嘆口气,索性坐到了她身边去,又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安抚,「我知你是因为张太公大限将至又看到蜀王如此才这样低落,夕夕,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你还有我在,不论何时何地,我都在。」
朝夕唿出口气,微闭着眸子靠在了商玦的身上,「我知道是人之常情,你我有一天也会如此,只是临了了还是无法超脱,父王如此,我都不知如何提母后之事。」
商玦收紧了怀抱,狭眸,「有法子的,我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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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王上心病
「王上,太医说了,此番见效慢实乃是您的心病,若是心病不出,只怕这病无法根治,往后繁复起来受罪的委实是您,王上,您可千万想开些。」
王庆嗓子嘶哑,皆因为昨夜守着凤钦一夜,昨日之后,凤钦便病倒未起,连今日的早朝都未上,孙岑和段凌烟也跟着陪了一夜,刚才才离开,内室空无一人,王庆方才劝解起来,凤钦听到这话睁开眸子,「太医说的?是心病?不是孤不行了?」
王庆苦笑,「王上这是在说什么,您正值壮年,怎么会不行呢?」
凤钦微怔,双眸无神的望着帐顶,是心病,其实他也觉得是心病,这几日来心烦气躁,平日里时不时的便要出神,晚上眼一闭脑海之中就要浮现出那张面容,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会噩梦连连,凤钦越想越觉得不妥,「叫……叫严正来!」
「王上,您忘记了,严正还因为春日宴的事情押着呢。」
王庆嘆息的提醒一句,只觉得凤钦已经病的记不清楚事了……
凤钦脑海之中闪过一道白光,这才想起来严正还被关着,春日宴的事情如今算是淡出众人视线,可严正的罪责还未论定,凤钦张嘴,只想说将严正放出来给他做两场法事。
「王上您不会是想说让把严正放出来吧?如此只怕会惹得百官不满。」
王庆又提醒一句,凤钦咬了咬牙,生生将这念头压了下去,「既然是心病,又怎么好医治呢?大夫可医顽疾,却是医不好心病的,这个孤还是知道的。」
「王上说的正是这个道理,今日那太医也说了,困扰您的事便是您的心病,您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只有将您心底的困扰都解决了方才能治好您的心病。」
「孤心底的困扰……孤的困扰何其多啊,国事是困扰,家事也是困扰,儿子是困扰,女儿也是困扰,噩梦也是困扰,孤的困扰这么多,如何解决?」
凤钦说的王庆一阵苦笑,「您看您从前可也没有这样呢,那时候也有家事也有国事,到底您是因为什么成这样的您最清楚,奴可不敢说。」
王庆跟着凤钦多年,凤钦心底早就十二分的信任他,他是君王,平日里对朝政再多的烦闷也无人可说,再加上病了几日让他心力憔悴,他实在是想找个人吐吐苦水,唿出口气,凤钦语声沉重的道,「孤如此……孤如此都是因为那个梦,梦里面,庄姬一直在怪孤,一直在怪孤,孤对着她真是没有法子,孤又想见她,又怕她,她从前是仙儿一样的人物,可在孤的梦里,却是跟从血火里摸爬出来的一样,孤看的心疼又愧疚……」
凤钦语声微讶,还透着深深自责,他双眸发直的盯着帐顶,仿佛又入了梦,王庆见状忙上前去将他摇了摇,「王上,王上莫急,王上,王后不过是怪您没有照顾好摇光公主,可是眼下您已经将她照看的很好,公主也有了燕世子这样的佳婿,王后自然不会再怪罪您。」
凤钦眼底泛起两分苦涩,「可是,可是庄姬还说她死的冤枉……她……」
王庆听得眉心一跳,「什么……」
凤钦半撑起身子,一把拉住了王庆的手,「你说,你说当年庄姬到底是不是被害死的?是不是被害死的?于美人说的话你可记得?她分明是说……」
「那时听着孤不敢深想,若是真的,且非孤这么多年都让她不得安息?」
「可若不是真的,于美人怎么会那样说?」
「庄姬从血火里爬出来,说她这么多年好辛苦……」
「王庆啊,你跟了孤这么多年,你说孤该怎么办?」
王庆被凤钦的手拉拽的心颤颤的,这话更是叫他胆战心惊,「那……那王上觉得呢?」
凤钦眼底生出迷茫,「孤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庄姬的死早就……孤能怎么办呢?说她是被害死,她是如何被害死的呢?没办法的……何况王后被害,庄姬又是帝国公主,镐京都要问罪的,到时候要孤给交代,孤如何给交代,太久了,时间太久了!」
凤钦语声涩哑,不知是畏怕多些还是无奈多些,他眉头拧成川字,眼底满是痛苦,「何况这只是个梦,只是个梦而已,孤也曾想过交给孙昭去查,可是……可是怎么查呢……查不出来的……还不如……不如就让此事埋在尘里……」
王庆只觉得凤钦快要被这个问题折磨的崩溃,他对庄姬内疚有之,然而更多的却是知道此事的难办以及之后带来的麻烦,他担心,他害怕,可他又因为此事痛苦万分,巨大的矛盾在他脑中冲撞,他无法选择,于是一味的逃避,王庆深知凤钦的懦弱,咬了咬牙忽然道,「王上,您是蜀国之王,这整个蜀国都是您的,您怕什么呢?若您想查,难道还查不出吗?满朝文武皆是您的臣工,何况还有孙昭孙大人在,您下定决心便好,即便查不出,您至少为此事献出了心力,将来您不会后悔,梦里见到王后您也能说您为了她做了什么。」
这些话本不必说,可想到朝夕王庆却莫名的说了出来,凤钦听着先是微怔,而后便陷入了回忆中似的目光轻渺表情呆滞,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却结结巴巴的道,「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不过此事还是不能大张旗鼓,此事要徐缓图之,徐缓图之……」
凤钦将「徐缓图之」说了两遍,王庆眼底一暗重重嘆了口气。
凤钦并没有下定决心,着徐缓图之不知要图到何年何月去。
「王上,摇光公主和燕世子来了。」
侍奴忽然在外禀报,一言落定,屋子里一静,凤钦像做了亏心事似的慌忙收敛了情绪,王庆也站起身来,替凤钦理了理被角方才转身出去迎接,不多时,朝夕和商玦跟着王庆进了屋子,哪怕凤钦自觉掩饰的再好,进了屋子的朝夕还是一眼看出了不对劲来。
虽然发觉不对,朝夕还是见了礼,她怀中抱着天荒琴,看着床榻之上的凤钦一脸的病色缓声道,「父王,今日带了天荒琴来为您抚《清心咒》,您是现在听还是……」
「现在,现在!」凤钦本一副恹恹之色,听到《清心咒》三字顿时来了精神,「快,去布琴案,朝夕的《清心咒》乃是她母后亲传的,一定能治孤的心病……」
「父王的心病?」朝夕看着凤钦,却见凤钦闭口不言,再看王庆,王庆嘆了口气也没说什么,朝夕若有所思一瞬,心知眼下不是问的时候,便抱着天荒去了琴案边,她一边放下琴,一边抬眸看凤钦的表情,此刻的凤钦虽然闭着眼,可身子微颤唿吸不稳,显然情绪波动很大,朝夕不自觉看向商玦,四目相对,商玦眼底也有疑问,却对她安抚的摇了摇头。
素手拨弦,琴音乍起,这清心咒的曲子正反皆是曲调,正着是清新凝神之用,倒着却能挑动魔障诛心,这一次,朝夕弹的是正谱,然而比起前次,凤钦和王庆没能听出有什么不同,不仅没有不同,这一次朝夕指下一览众山小的磅礴大气半分不减,时而是深山幽谷的空灵静谧,时而又是高岸临海的从容豁达,一曲刚刚过半,在场几人已是痴醉。
商玦耳边听着世上最妙琴音,眼底看着世上最美妙人,心境舒朗开阔又从容温柔,正看的禁不住想要朝着朝夕走近两步之时,床榻之上的凤钦忽然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直盯盯看着朝夕,艰涩的问,「朝夕,你是否觉得你母后当年是被害而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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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狠心争吵
「朝夕,你是否觉得你母后当年是被害而亡的?」
一曲还未完,床榻之上的凤钦忽然撑着身子问了一句,他双眸浑浊,却又闪着奇异的光,朝夕指下的琴音顿时停了,抬起头来,朝夕看着凤钦,似乎不确定他刚才问了一句什么,一旁的王庆也惊呆了,片刻前看凤钦犹豫的样子他以为凤钦不会当着朝夕提这件事。
「父王,朝夕尚且记得于美人所言,因此朝夕以为母后当年之死的确另有缘故。」朝夕略一犹豫,本想将蓝新的事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到底算了,蓝新一面之词只怕凤钦不会相信,相反的还有可能害了蓝新,更或者,会打草惊蛇。
「可是……」凤钦的眉宇之间仍然满是踌躇,「可是当年你母后死后内府按照惯例让太医诊治过,是确定了病逝的,之后便下葬,这么多年了那于美人此前疯疯癫癫的,她说的话并不能作数,除非,除非有别的证据证明庄姬死于被害。」
凤钦说完额上沁出层细汗,他疲累的喘口气又倒回床榻之上,眉宇之间仍然浮着两分犹痛苦,「那时候她病了好几个月,若是有人加害,期间自然能发觉,孤还派人查过,却是一切如常,不然……不然你说你母后是怎么死的?难道不是病逝?」
一气儿说了这些话,凤钦的喘气声就有些重,王庆在旁为他拭汗,又餵了他两口水,凤钦这才好了些,这边厢朝夕从天荒之后站起来,今日的琴曲是弹不完了,可她也没想到凤钦会主动问起庄姬的这件事,心底一动,难道是商玦?
朝夕睨了商玦一瞬,商玦还是那副寻常模样,她按捺下疑惑往床前走了两步,「父王,前日从长逸宫搜出来的毒名为朝露拂霜,此毒无色无味极难查验,用量过多会使人脏腑破裂面皮紫青如同被冻死,用量少则会使人生出类同风寒的表徵,若是将此症状误以为是风寒,便会药不对症,而朝露拂霜的毒性一日比一日深,人最终会毒发而亡,而旁人看着,只觉得此人是被久治不愈的风寒拖死的,父王,母后当年便是如此。」
凤钦听得眉头深拧,他的确知道那朝露拂霜,可庄姬当年真的是因为朝露拂霜而死的?凤钦只觉得心头一阵揪疼,脑袋里面一片纷乱理不出个头绪来。
「这……这些只是猜测,若如你所言,那杨莲心便是兇手,咳咳……孤,孤已经将她查办了……」凤钦一边说着又咳嗽起来,看起来十分费力。
朝夕看着凤钦如此语气转缓,「父王,您可知道长逸宫的两个宫女正是因为这朝露拂霜而死?起初所有人都以为她们是畏罪自杀,可是后来,廷尉府的奏疏想必您也看了,父王,那二人是被人谋害而死的,便是想嫁祸给杨氏,父王,幕后之人一定不会是杨氏。」
凤钦大抵是有些难受,闭上眸子等了舒缓便可方才又睁眸,「这件事孤也知道,可是……可是不能凭这个就说明什么,何况,何况庄姬是中了朝露拂霜而死也只是你的猜测,光是猜测,又如何去查当年的事,咳咳,查不清的……」
「父王,并非没有法子。」朝夕又上前一步,下定了决心似的定声道,「父王,可以去王陵开棺验尸,虽然时隔多年,可是母后的骸骨尚在,一定能——」
「什么?!你说什么?!」凤钦听到那「开棺验尸」四个字先楞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朝夕说的什么意思,他又一把撑起身子,看着朝夕不可置信道,「你竟然想开你母后的棺椁?!你可知道人死开棺乃是大不敬,会搅扰的你母后不得安息,何况你母后乃是入了王陵的,是一国之后,在蜀国的歷史上,还从未有再开王后棺椁的,你母后的棺椁就停在孤的地宫旁边,那里早已被封,除非孤哪一日死了,否则按照祖绝不可开,你竟然……你竟然想开地宫开你母后的棺椁……你这个不孝之女……你这个……」
凤钦真是气急了,他本对庄姬存着愧疚对朝夕多了几分怜惜之心,可他近来被那梦魇搅的脾气暴躁戾气极重,又怎么也没想到朝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便一股子怒气直冲天灵对着朝夕便是一通大喊大叫,一顿喊完,凤钦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涨红,一阵勐咳,无力的倒在了床上,倒了回去,手还要颤抖着指着朝夕的方向,一副要治朝夕罪的样子。
王庆和商玦都没想到凤钦一下子反应如此之大,可在王庆心底,朝夕提出的这法子却也委实太过出格了,他一边给凤钦顺气一边担心的看向朝夕,这下子惹怒了凤钦,朝夕的处境只怕会更为艰难,正想着,后面站着的商玦上前一步站到了朝夕身旁,「蜀王不必如此生气,朝夕为母昭雪心切,蜀王该理解她的心情,至于开棺之事……」
「此事不必说了!断然!断然不可能!」凤钦刚缓过一口气,却是一言否定了商玦的话,他对商玦从未如此硬气过,这还是头一遭,然而到底是商玦,这话说完他便又稍微克制了语气解释道,「蜀国歷史上从来没有这样的,这万万不合规矩,何况地宫无缘由再开是为大大的不吉,而开王后的棺椁不仅于礼不合,还会给天下人落下话柄,史官会记下,蜀国就会成为一个笑话,这件事就会成为蜀国的耻辱,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说着又扫一眼朝夕,凤钦的眼神虽不至于十分憎恶,可至少没有先前那般温和了,「你关心你母后的死因孤明白,可是这等话你莫要再说,今日说这话的是你,若是旁人,孤早就叫人拖出去斩了,开王后棺椁,这……这简直是要将我蜀国置于让天下人嗤笑之地,此事休要再提,否则,否则别怪孤不留情面,你真是气死孤了咳咳——」
朝夕也不想好端端的去开庄姬的棺椁,那是她的母亲,她自然想让她安息,然而如今实在没了法子,她亦是挣扎多日才生了这个念头,本不打算今日说的,奈何凤钦竟然主动问了庄姬病逝之时,她本以为凤钦因为连夜的梦魇心中对庄姬愧疚有加,一定会想尽办法查明当年之事,可没想到她说出这法子他会如此震怒,而他的震怒,却是为了蜀国的规矩礼法,却是为了害怕蜀国为人耻笑,害怕现在打开地宫会为蜀国和他带来厄运,和这些比起来,庄姬是怎么死的一点都不重要,哪怕永远查不清也没关系,反正地宫和棺椁不能开!
「父王,您是否害怕开棺椁证明母后当年真是中毒而死?因为如果真的证明了母后当年是中毒而死,那时候的蜀国才是列国间真真的笑话!」朝夕被凤钦一通怒斥,心底的那点不忍也没了,失望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她这些日子进出宫闱与凤钦请安问好,许是心底到底存着父女情谊的希冀,她愚蠢的以为凤钦对她还存着怜爱,可看着凤钦眼下愤怒的扭曲的脸,她便知道,这个凤钦也就是十三年前那个将她们兄妹赶出去的凤钦。
「你——孤为的是蜀国的大义——你休要胡说!你这个不孝——咳咳咳——」
凤钦满面涨红,像是被踩到了痛处似的双眸圆瞪,怒喝落定又勐烈咳嗽起来,王庆看看凤钦,又看看朝夕,眼底担心一重胜过一重,一旁的商玦拉住朝夕的手,使劲的握了握方才道,「蜀王息怒,朝夕心繫母后而已,您身体不适我们便先告辞,改日再来请安。」
说完,凤钦那边满是不耐烦的挥手,商玦捏了捏朝夕掌心,朝夕又看了一眼床榻之上的凤钦,转身抱起天荒跟着商玦走了出去,一边往外走,朝夕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那一眼看到的凤钦,他一边挥手一边满是嫌恶的让她离开,恨不得她永远消失似得,这样子的凤钦,真切的和十三年前那个高高坐在王位之上下达贬斥他们兄妹王令的凤钦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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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贴心孙岑
朝夕往外走的时候步履稳健,手指尖却在发抖。
连日来入宫问安,凤钦从最开始只对商玦热情相待到后来对她也或多或少流露出两分怜惜,这让朝夕恍惚以为父女之间血浓于水,对她这个失而復得的女儿凤钦心底多少存着愧疚不忍,而对庄姬,只要有了法子,他是一定会尝试查明当年真相给庄姬一个交代的,可她没有想到,仅仅是这么一个提议,便让凤钦如此震怒如此不留余地。
庄姬是她生母,这世上最敬爱庄姬的莫过于朝夕,朝夕生出这念头乃是因为踏春之行所见,她想到之时心底也有犹豫,可同时也生出莫大的希望,经过这几日的思忖,方才定了这念头,而凤钦,哪怕他有诸多犹豫考量,却不该如此断然的否定,除了这个法子,哪里还有什么机会能查清当年的真相?或许他的确对庄姬有愧,然而如今的他更希望当年的事不要再掀起波澜,不要给本就内乱的宫阁再加一抹事端,且这个事端或许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大,朝夕心底凉透,凤钦的眼神和语气让这些日子的些许温情烟消云散,心底冷笑一声,朝夕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掌心,她怎能忘记人性难改,她怎能对凤钦报这样的希望?
不用再试着在凤钦这里做什么努力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从一开始,她便只能靠自己的手段,这样想着,朝夕的面容冷冽两分,背嵴挺的愈直,眉眼之间亦被坚毅和漠然覆盖,墨发红裳的朝夕紧紧抱着天荒稳步而出,周身好似披了一件无形的铠甲。
她不怕任何外来的风霜刀剑,亦生生的将所有人都阻隔在外。
商玦敏感的察觉到了这一点,正要说话,眼角却瞟到一道人影。
孙岑不知何时站在外面殿中,看到她们出来,孙岑眼底微微一讶,「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这就要走了?听说公主殿下要为王上抚琴我便没进去,这是弹完了?」
朝夕看到孙岑也是微怔,她福了福身,语气漠然,「弹完了。」
孙岑上下打量她一瞬,又看了看商玦,笑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朝夕抿唇未语,商玦摇头,「没什么,王上身子不好,我们不好多打扰,便让王上好生养着吧,夫人在此相陪便是,我们就先告辞了。」
孙岑笑着颔首,眼底含着两分欣慰,「好,你们能来看王上王上就很高兴了,这几日王上身子不好,你们可要多入宫看看王上,世子殿下慢走,公主慢走。」
朝夕点点头,转身便走了出去,商玦在后跟着,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屋门。
孙岑站在原地,一直等二人走出去半晌了也未动,反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玉画本是侍立在旁的,见孙岑许久未动方才上前来,小心的朝外看了一眼道,「夫人在想什么?夫人不进去吗?刚才夫人走到门口便转回来,里面怎么了?」
孙岑回过神来,表情漠漠的也未回答玉画的话,玉画早已习惯了她如此,又回忆片刻道,「适才看摇光公主的神态不对,好像很疏离的样子,她们二人刚见了王上,若是相谈甚欢,摇光公主不至于是那样的表情,难道里面出了什么事?」
「摇光公主和王上吵架了。」孙岑大抵觉得玉画分析到了重点,索性帮她解了这个疑问。
「吵架?!」玉画惊的瞪大了眸子,「摇光公主怎么敢和王上吵架?又是为了什么吵架?!天,难怪刚才摇光公主出来的一瞬间奴觉得她身上杀气森森的。」
「是吵架了,为了当年庄姬王后的死因。」孙岑好心,又答玉画一个问题。
「庄姬王后的死因?!」玉画的惊讶一阵接着一阵,她眉心一跳,「奴想起来了,于美人死之前就说过些神神道道的话,可是那时候没多久她就死了,她的话被底下人议论了一阵子也没再说了,怎么,难道庄姬王后当年真的不是病逝的?天啊……」
孙岑眉心微蹙,「如果不是真的病逝,会如何?」
玉画大眼圆睁,「如果不是真的病逝,那便是被人谋害的,蜀国的王后是被谋害而死!且过了十多年才查出真相来,这真是……真是悽惨,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事哪里还查的清楚啊?可若是查的清楚,那必定又是一场极大的动盪,当年能加害庄姬王后的也就那么些人,若真是哪一家下的手,这巴陵岂不是乱了?!夫人,王上要开始查了吗?」
摇了摇头,孙岑的语气听不出来褒贬,「王上不会查的。」
「啊?王上不查,摇光公主岂非要气死了!」玉画想到刚才朝夕走出来时的表情,当即肯定了孙岑的说法,一定是因为王上不查所以摇光公主才是那个样子。
「自然生气,可是此事非同小可,王上不点头,谁也没法子。」说着又语声一轻,「其实就算王上点头,这件事多半也没个结果,这么多年了。」
玉画一边听着一边不断地点头,她家夫人是这宫中最聪明的人,说什么都对!
二人正站着,身后又响起脚步声,转身一看,却是王庆苦着脸走了出来,他不知外面有孙岑,先是一愣才过来行礼,孙岑道了声「免礼」,「公公怎么这幅表情?」
王庆摇头苦笑,又嘆息一声,「说来话长啊,王上眼下有些不好,这会儿怕是要睡会儿没什么力气说话,夫人进去陪着王上?」
孙岑自然点头应是,刚要往前走又道,「来的时候遇见了摇光公主和燕世子,他二人神色也不甚好,公公,到底发生了何事?」
王庆眼底一闪,敛眸苦笑道,「这件事老奴不敢多言,王上适才才因为此事生了怒,总之夫人待会儿也不要问王上为何生气,先安抚王上要紧。」
孙岑十分善解人意,「好,公公放心。」
王庆松了口气,又笑道,「幸好内宫如今有夫人掌持,王上这边夫人也照看的极其周到,如此连奴都跟着省了不少事儿,夫人快进去吧,瞧见夫人王上心气儿也好些。」
孙岑笑着颔首,带着玉画朝内殿而去。
玉画留在内殿门口候着,里面只走进去孙岑一人,刚进内殿孙岑便看到闭眸躺在床上的凤钦,凤钦面上的涨红还未完全褪去,胸口的起伏不一唿吸十分不稳。
孙岑站在门口看了片刻才抬步朝床边走去,走到了近前,凤钦也没睁开眸子。
孙岑便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打量凤钦。
凤钦年轻之时生的十分俊逸,到了如今精神矍铄之时也依然风采不减当年,然而此刻的凤钦病态十足,再加上两鬓的斑白看起来苍老了不止十岁,孙岑打量着凤钦,眼底明灭的光簇闪,许是她的目光太有存在感,本来昏昏睡着的凤钦忽然一下睁开了眸子,乍睁眸看到床边站着一人凤钦先是一惊,待看清站着的人是孙岑之时他才松出口气。
「原来是阿岑来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说着话,凤钦朝孙岑伸出手去,孙岑弯了弯唇,握住凤钦伸出来的手坐到了床边,「王上恕罪,是妾身来晚了,王上不是睡着吗,怎么醒了?」
孙岑语声温温柔柔的,凤钦心底顿时没那么焦躁了,他捏了捏孙岑的手,「阿岑,还是你好啊,这么多年,孤身边最贴心的便是你了,你不知道刚才——」
凤钦欲言又止,孙岑却不多问,只笑道,「王上这病不能动怒,得修身养性。」
「不能动怒?哼,一个个的都来惹孤生气!想起来就你最乖巧贴心!」凤钦将孙岑的手抓的越发紧,「你留下来,就在这里陪孤,孤真是累极了……」
「好,妾身留下,王上莫想那么多,睡觉吧。」
凤钦应了一声,紧紧抓着孙岑的手又将眸子闭了上,孙岑仍然保持着先前的薄笑看着凤钦入睡的样子,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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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可疑孙岑
段凌烟走到崇政殿门口的时候只看到王庆守在外面,见她来了王庆当即上前来行礼问安,「拜见美人,美人来看王上吗?」
段凌烟往内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敏感的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是呀,怎么,内殿有人?」
段凌烟淡笑一下,一双丹凤眼含着莫名的亲切,便是王庆都被她这笑意暖化两分,王庆也往内殿看了一眼,面色有些歉然,「是啊,王上早前……早前有些不好,现在睡着了,是孙夫人在里面陪着王上,美人您……」
话未说完,段凌烟竖指在唇边轻嘘一声,这是个噤声的手势,王庆忙住了口。
段凌烟朝后面挥了挥手,侍候她的染袖当即后退一步,段凌烟笑容完美的朝内殿门口走去,她的脚步极轻极轻,王庆看出来她是刻意的放轻了脚步的,他欲言又止的看着段凌烟的背影,一敛眸,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染袖若有所思的看了王庆一眼,面色微松的展了眉头。
段凌烟绕过屏风,大抵是穿着软底云履而她又身量聘婷多姿的缘故,从外到内,她当真猫儿一般的没发出一点声响,待走到了内殿门口,她却并未入内,而是稍稍探出身子,从内殿四垂的帷帐之下朝床榻边看去,她双眸微眯,似乎怕孙岑发现特意让自己的目光变的轻渺缓和,这般遥遥看去,孙岑果然怔怔坐在床边没发现任何异常。
内殿之中安静的厉害,床榻之上的凤钦已经唿吸平和的睡着了,而从段凌烟的方向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凤钦和孙岑交握的手,段凌烟的眸子眯的更紧,又去看孙岑的神态,段凌烟只能看到孙岑的侧脸,饶是如此,她仍然能感受到孙岑眼底的专注和温柔。
看什么样的人才会如此专注如此温柔呢?
段凌烟眼底波光明灭,不知想到了什么唿吸陡然一轻,又扫了里面一眼,只见孙岑在这片刻姿势眼神和唿吸的频率都未变过,攥着衣角的手收紧,段凌烟悄无声息的转身走了出去,走出内殿,王庆和染袖站在门口处正候着,王庆眼观鼻鼻观心,染袖则有些关切的看着她,段凌烟安抚的看了染袖一眼,径直走向王庆。
王庆不知想什么想的出神,段凌烟走得近了他才反应过来,又朝段凌烟一拱手,「美人放心,待王上醒了奴一定告知王上您来过了,您看如此可好?」
段凌烟笑意微深,那双眼地仿佛盛着四月的春光,给人微风拂面的舒服和惬意,「公公有心了,适才我进去看到夫人陪着便不敢打扰,嗯,不必告诉王上和夫人我进去过。」
段凌烟直直的盯着王庆,眼底的笑意分明,可王庆却觉得吹在自己身上的四月威风陡然变作了腊九寒天的刺骨冷风,他眼皮一跳,忙低头,「是,老奴明白。」
刺骨的寒风陡然转温,段凌烟歪着头打量王庆一瞬,笑意竟然有些俏然,「公公不愧是跟在王上身边多年的老人,如此善解人意叫人安心的紧,这里劳烦公公照看着,我便先回去长信宫了,王上只怕还要睡一会儿,我回去做他喜欢的点心送来。」
王庆躬身连连,段凌烟带着染袖走出了殿门。
出了殿门,段凌烟面上的薄笑就淡了下来,春意盎然的眼底默然一沉,变作了深秋初冬的萧瑟深沉,她眯眸想了片刻,周身气势沉冽的让染袖有些不安。
「主子怎么了?莫非是王上不好了?」
刚才还好好的,段凌烟自进了一趟内殿便有些不对了,出来和王庆说的话更是机锋暗藏,染袖听的清清楚楚,心底的惴惴不安便越发厉害。
「染袖,你说一个人的目光代表了什么呢?」
段凌烟没回答染袖的话,然而问了她一个问题,染袖闻言微愣没反应过来。
目光?一个人的目光?染袖蹙眉,「一个人的目光,自然代表着情绪,若一个人生气之时,那目光自然充满了愤怒,一个欢喜之时,那目光自然明亮灿然,双眸乃人之心门,不都说看一个人是不是在说谎只需要看她的眼睛便可吗?奴还记得王上说过,说主子您的眼睛会说话,王上最喜欢您的眼睛呢,奴瞧着,您看王上的时候就写满了情谊。」
「情谊?」段凌烟轻声一问,「你如何看出来的?」
染袖失笑,「主子看王上的时候十分专注,亦含着若有似无的娇意……别的奴也说不上来,可是王上说过您的眼睛会说话却是真的,奴记得清楚!」
段凌烟薄笑一下,「人的眼睛会说话,既然会说话,那便也可能说的是假话。」
染袖一时之间没明白,段凌烟却又话锋一转,「不过……若是说的假话,必定是有人看着的时候才说,假话是说给那人听的,而没人看的时候,那眼睛便一定说的真话。」
染袖本就是云里雾里李,听到段凌烟的这些话更为迷煳了,「主子在说什么?」
段凌烟深深的嘆了口气,目光微抬,去看着宫道两侧高高的宫墙,她也在这宫中十多年了,她最好的年华都在这高墙之内蹉跎了,可比起她来,或许有人的时光比她更为黯淡无趣,人之性情实在太过复杂,而有些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就喜欢掩藏自己的真性情,段凌烟深知这一点,所以心中生出更多的唏嘘,然而到底为什么呢?
「我在说啊,人太复杂了,真真假假难以辨别。」
染袖闻言眉头轻蹙,「主子发现了什么事吗?刚才去内殿之中看到了什么?」
段凌烟眯眸,脑海之中又想起了适才看到的场景,「没什么,就看到孙夫人陪着王上而已,近来孙夫人掌宫得力,很得王上心意,她对王上这边也十分上心。」
这么一说,染袖便有些恍然,四下看了看低声道,「主子,说起来孙夫人可真是深藏不露啊,这么多年在后宫,除了此前四公子过世她去王上那里哭过两回之外旁的时候她脸都不露的,可是如今管起后宫来却是雷厉风行,只怕比王后都还要厉害两分。」
「孙夫人好歹也是孙氏大族出身,自然非同小可。」
染袖摇了摇头,「奴倒觉得孙夫人挺奇怪的,这么多年孙夫人在宫中一直避世不出,按理来说她若当真以养兰为乐,便不会关注宫中的大小琐事,可是这次掌宫,她连内府之内尚衣司的司正是尚膳司司正的相好都知道,两位司正年纪大了,这件事更是隐秘非常,这么多年两位司正一路高升,一直为人清正,可没想到此前孙夫人掌宫之时尚衣司司正怠慢了片刻就被发办了,夺了司正的位子不说还将其贬到了浣衣小吏里面。」
宫内上了年纪不得出宫的太监和宫女也有寂寞之时,这时候便会在宫中成为临时相好,此事被宫规严厉禁止,这些宫奴里面的事段凌烟并不知道,此刻一听才挑了挑眉,那二人既然能到司正的位子,必定是将此事捂的严严实实没漏一点风声的,既然如此,孙岑如何知道?总不至于是哪个小宫奴看到了告密的,段凌烟摇了摇头,心底否定了这个念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么多年孙夫人并非真的避世?」
段凌烟悠悠问一句,染袖当即颔首,「可不是嘛,不然哪能知道这么多?此事只是一件,这内府盘根错节不知有多少人的势力,可眼下这内宫风平浪静的宫奴们没有不服从的,王后虽然还在,和孙夫人俨然是真正的后宫之主呢,您说这……」
染袖说着说着话语之中就有两分不忿,要知道段凌烟在凤钦那里的宠爱可是最多的啊!
段凌烟对那什么后宫之主倒是反应平淡,可想到许多细节和孙岑近来的表现,她的表情便有些凝重了,这个孙岑,很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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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坦诚相惜
朝夕抱着天荒琴稳稳的走在商玦身侧,可她走的越稳,商玦的眸色便更为幽深,待走出崇政殿的地界到了一处偏廊,商玦转身一下子站在了朝夕身前,朝夕没料到商玦会忽然这般拦住她的去路,身子一个剎不住怀中天荒一下子撞到了商玦身上。
「砰」的一声闷响,朝夕眉头一皱下意识就要往后退,可还未退的出去,商玦的手已经落在了她的腰上,于是乎朝夕怀中的天荒琴贴在商玦的胸口,人更是几乎被商玦搂在怀中。
这幅画面怎么看怎么有些诡异,朝夕抱着天荒,商玦抱着朝夕,天荒琴碍事的挡在二人之间,而商玦直直看着朝夕,认真的道,「蜀王宫的地宫在城外的神山之上,从巴陵出发快马只需要一日便可到,地宫的地图我有,能入地宫的人我也有,只要你说一声去,我们即刻出发,明日便能让你达成所愿。」顿了顿,商玦又眸色微深道,「夕夕,那一日踏春之时,我们和孙昭的相遇并非是巧合,乃是……我有意安排。」
商玦眼底一派深重,语声更是安抚之中又带着坚定和安抚,前面的话掷地有声,到了这最后一句,却有些小心谨慎的味道在里面,而他紧张的看着朝夕,生怕她生气似的。
朝夕闻言面上没有分毫表情,却先问,「你有地宫的地图?」
「是。」商玦点头,「王陵地宫的地图虽然是绝密,可本朝的蜀王尚在,地宫并未真正的封宫,那地图存在王宫之中,要拿到虽然要费一番周折,却不难。」
「你还有进入地宫之人?」朝夕这一句的疑问和第一句没什么不同,波澜不惊的让商玦的一颗心高高的提了起来,商玦抿唇,「是,王陵之中机关无数,常人入内便是寻死,可若是有精通机关奇门之人,要入内直达梓宫并不难。」
朝夕深深的看着商玦,「那日踏春,是你有意安排?」
商玦的眉头一簇,抱着朝夕的手亦收紧,朝夕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商玦的心破天荒的揪了起来,执掌千军万马攻城略地之时也没有眼下这般紧张,「因为……此议实在奇诡,而你对我的信任来之不易,我怕因我之言你再对我生疑生厌。」
商玦语气尽量克制尽量从容,可他的眼神到话语字词之间的停顿,无一不表现出他的忐忑,而朝夕一错不错的盯着他,「为何忽然坦白?你如此准备,便是想好了父王不会答应我,可若是父王应了我,你又将如何?」
商玦苦笑,「此事早晚都要叫你知晓的,今日……我不论蜀王之对错,我只想着你想做的,他不许,我却可以为你达成,我如此只是有备无患,而我亦了解蜀王,可如果他并非如我所料的应了你,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两全其美。」
「皆大欢喜两全其美?」朝夕反问一句。
她这样的语气,商玦的心快要提到嗓子眼来。
「若是他应了我,那你这些心思这些准备,岂非不为我知晓?」顿了顿,朝夕的语气有些出乎商玦意料的轻唤,「那你的心思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嗯?」商玦敏感的察觉到哪里不对劲,「这也不打紧,你如愿以偿便好——」
商玦语气犹疑,不知怎么朝夕适才那句话问的没有一点怒气,似乎和他预料之中的不一样,商玦深深了解朝夕,听到那语气他心中已有了判断,可眼下却又有些不敢置信,毕竟此事关乎她最看重的庄姬旧案,他不想在此事上出一点差错,所以连给朝夕建议都给的这样迂迴谨慎,他的心本已提到了嗓子眼,却是不敢确定她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这会儿只认真探究朝夕情绪的细枝末节,这最后一句,便有些脱口而出的味道。
人在不经意之中的回答往往最能显示出一个人的内心情绪,朝夕看出商玦的心思在哪里,因此明白他这话乃是发自肺腑,她又盯了商玦几瞬,而后动了动身子,「光天化日,如此在宫中只怕不妥,堂堂燕世子殿下怎能如此失礼?」
她说的是商玦这一抱,奈何商玦闻言却将怀抱收的更紧。
「失礼便失了,你心中郁结生气方才是大事。」
朝夕「哦」了一声,「我为何郁结又为何生气?」
商玦适才的紧张已经过去,朝夕这片刻与他的对话让他一颗心慢慢落回了原处,他对她了解甚深,可即便如此,适才的紧张却不是作伪,随即心底又苦笑起来,原来再如何的胸有成竹,该来的慌乱失措并不会有丝毫的减少,他暗暗的吐出口气,「蜀王未曾答应你的请求,你必定失望,蜀王少年时还有几分意气,如今却怯懦至极,他如此在我的料想之中,我本以为你会将这想法先同我商议,可今日蜀王忽然一问,让你误以为蜀王起了查清当年真相的意思,如此便直接说了出来,却不想蜀王……」商玦语声之中含着两分克制的怒意,「如此你心底必定失望郁结,我不想让你继续这般,唯有摊牌一切,我早已准备完全,蜀王之言算什么?你知道有他的阻碍也能成事,岂非能开怀些?只是……」
「只是你也交代了自己设局哄我,又怕我因此生你的气。」朝夕听他缓缓道来,至最后忍不住替他补了一句,这话说完,商玦便抿唇凝眸一副任他发落的磊落委屈样。
「那你生不生我的气呢?」商玦低低缓缓的问了一句。
朝夕看着他微微眯眸,片刻,冷冽的表情一松,像是绷不住了似的嘆口气,「其实那日遇到孙昭我便觉的不对了,后来知晓孙昭是为了查那案子才去的,又亲眼看到了那现场的模样,又听了那故事,还见你破天荒的请孙昭与我们一起午膳,那个时候我便知道了,那一日的踏春是假,你让我看到的是真。」说着一顿,又嘆了口气,「其实你不用那般大费周折,即便是你平平常常的告知于我,我也会仔细考虑这意见的。」
商玦眼底的沉暗被明光取代,朝夕语气略带无奈的说的话有两个意思,第一,她早就知道了那是他有意的安排,第二,在她心中,即便是这样诡奇的建议他也可以与她直说了,她不会猜忌怀疑,只会认真考虑,商玦一颗心暖融一片,看着朝夕动了动唇,末了一个倾身在朝夕额头上重重吻了一下,朝夕没料到他会如此,一愣之后嘆气牵了牵唇,这个人从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可此时此刻,他周身快要溢出来的愉悦连她都感觉到了,有这样开心嘛?
商玦在这个吻上停了片刻才松开朝夕,他将朝夕松出自己的怀抱,表情有些丰富,「是我狭隘了,任何人听到此议只怕都会像蜀王听到那般,所以我才甚为犹豫,怕你又将我当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商玦解释了一句,可他眼底的朝夕双眸澄澈坦然的望着他,早前的冷冽全然不见了,商玦忽然觉得此刻他根本无需解释这样多,于是在她颊上抚了抚,「我保证,下一次定直言与你。」
朝夕微微颔首,商玦却又暗了眸子道,「你既然不生我的气,那更无需为蜀王之言郁结,他若非是你父王,我……」剩下的话没说出来,朝夕却看到商玦错了错牙。
平日里的商玦从来老成从容,何曾这样咬牙切齿过?
朝夕看着商玦,「噗」的一声轻笑出来,她适才的确气的肝胆俱颤,后来冷静下来虽然看起来漠然无波,心底却仍然横着一根尖刺,稍稍一想心中便是一痛,可和商玦说了这一会儿,朝夕骤然间发现那根刺不知怎么已不见了,她心境舒朗豁然,只觉得商玦竟然也有这般意气可爱的一面,这般想着,她笑意越深,「你要如何?帮我骂回来不成?」
见她笑了,商玦错着的牙也化干戈为玉帛了。
「骂算什么,能动手,就绝不能只动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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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燕国急报
马车都上了御街商玦还沉浸在朝夕适才的话里,朝夕先前必定是故意的,故意让他忐忑不安,故意让他以为她生气了,商玦心底暖融一片,越看朝夕眼底的柔情越要溢出来,然而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对朝夕而言,要不要自己去王陵地宫仍然是一个抉择。
「今日这一吵,父王必定知道了我的心思,我们忽然离开巴陵他也一定会怀疑,得等这几日过去再说,我也要想一想如何周全此事。」朝夕膝上放着天荒琴,她双手覆在上面,双眸低垂着,语气虽然平和,却到底有两分压抑的沉肃。
商玦切切看着朝夕,「也好,你自己有注意便可。」
「我只是在想,凭着父王如今的态度,哪怕我真的找到了证据又如何,他不会将此事公之于众。」抬起头来,朝夕的目光有种凛冽的肃然,「我寄希望与他是寄错了,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眼下宫中都在为十公主的大婚忙碌,或许我得想别的法子。」
商玦眸光微转,「其实此事只要蜀王一句话,可他若不说这句话谁也没法子将此事过到明面上,不过……这世上的人不信眼底看到的真相,却宁愿相信鬼神。」
朝夕眨了眨眸,商玦便又道,「百年之前有一族诸侯,其国名为许国,许国紧靠着齐国,乃是齐国的附属国,齐国君王彼时图谋许国,却又害怕许国当时不算若的骑兵,于是派了细作至许国,他派出去的细作尽是邪路术士,到了许国之后尽数安插于各个许国朝臣之间,这些细作以术士之身像朝臣谏言,言许国国运将尽君王乃是昏庸之辈,由此许国朝臣人心动盪,半数被吓破肝胆逃往别国,剩下的人惶惶不安有之,不信谗言有之,可最终,许国朝堂兵荒马乱,文物权臣因祸生了妄念争斗加剧,最终,许国兵力衰退流言遍野,齐国派兵前去攻城之时许国大半城池不曾抵抗便献城,更有许国朝臣将齐国当做救世主前去投靠,齐国彼时得了大半个许国,却没有分好兵力损耗,那唯一剩下的些许国土也被别国瓜分。」
商玦语声和缓,沁人心脾的华丽声线很容易便将朝夕带入了故事之中,朝夕听得认真,心底也渐渐平和,待商玦说完朝夕蹙眉问道,「这些间者用了多少时日?」
「两年。」商玦语气略有几分嘆息,「若是齐国直接发兵许国,别国见之必定同来争食不说,还要损耗巨大的兵力财力,如此闹得许国人心惶惶君臣失信却是占了先机,由此可见,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人心中一旦有了鬼神,鬼神之力可敬亦可怕。」
朝夕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我可利用这鬼神之力?」
商玦不点头也不摇头,「春日宴上生出的命案还未解决,宫人们或许以为此事过去便是过去了,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一旦再度提起,宫人们可不会轻易忘记完全。」
朝夕闻言若有所思,商玦便道,「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
朝夕心底喃喃的念了一遍这几字,一片通透澈然,随即不知想到什么面色一时低落,「若是哥哥回来就好了,他是长公子,何须我如此作难周全安排?」
哪怕有商玦,朝夕仍然没有改变为难之时想到朝暮的习惯,在她的心中,朝暮几次三番都是为了救她于水火,「哥哥明明到了淮阴,便一定会来淮阴,却为何还未出现呢?」
朝夕喃喃一句,眉心又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商玦看的嘆息一声,伸手在她眉间揉了揉,「要不是想着你们兄妹分离多年,我真是要因此吃醋了……」
朝夕的眉心被商玦揉开,她看了商玦一眼打起了精神,「她是我哥哥,你为何吃醋?」
「我知道他是你哥哥,然而你可知人有一欲名为占有?」
朝夕眨眼,她如何不知道,内宫的争斗多来自于此,可是朝暮是哥哥,这哪里能放在一起对比?朝夕摇了摇头,不甚同意商玦的说法,却也不和他争辩,掀开窗帘朝外看了一眼,今日的巴陵城仍然繁华热闹的紧,大街之上人潮来往摩肩接踵,而她们的马车也因此慢了下来,朝夕还没看到几眼,忽见前面大街之上一骑飞快而来,再一看,却是战九城!
好端端的战九城怎会疾奔而来?朝夕心底微动,「看谁来了……」
这一言落定,商玦也朝外看,见是战九城,他神色也凝重起来,而远处的战九城看到了她们的马车径直朝他们而来,战九城骑术极好,在人潮之中放缓了马速没多时便到了马车之前,到了马车之前便从袖中掏出一物来,「殿下,王都急报!」
王都急报?朝夕扬眉,商玦却微微一愣,看了战九城递上来的信筒一眼方才接过来,他拿在手中也不打开,对战九城点了点头,「知道了。」
战九城颔首,正要走朝夕却开了口,「马上就到公主府了,我回公主府,你去仪馆吧。」
若只是寻常急报,无需战九城亲自送来,朝夕虽然不知那信筒里面装的什么,可刚才商玦那一愣却让她知道那信筒定然有古怪,这么一想,朝夕又下令让马车走的快些。
「夕夕……」商玦轻唤一声。
「行了,必定是要事,你先去处理再说。」朝夕神色坚定,商玦扫了眼手中信筒点了点头,「我定然早些回来公主府。」
朝夕颔首,战九城听到此话便一直跟在马车旁,马车行的极快,不多时便停在了公主府之前,商玦也不多磨蹭,看着朝夕进了府门便随车离开直奔仪馆。
而公主府内的朝夕却站在门内听着外面马车的声音渐行渐远之后方才继续往里面走,她怀中抱着天荒,心底想着适才马车里商玦的表情,看到那信筒,商玦便猜到了来的是什么消息,不然也不会那样凝重,又往里面走了几步,朝夕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墨鸦。
墨鸦手中也拿着个信筒,见到她大步而来,「主子,白鸾有信来。」
朝夕蹙眉,却并未第一时间接过那信筒,而是带着墨鸦直往主院去,到了主院放下天荒,朝夕喝了一口坠儿沏的茶方才将放在书案一角的信筒打了开,信筒内二指宽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十多个字,朝夕一眼看完,眉头倏地皱了起来。
墨鸦还站在桌案之前,只看到朝夕将那看完的纸条在掌心揉成了机率齑粉,然后便靠在椅背之上沉思起来,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吩咐,便不想继续杵在这里。
墨鸦拱了拱手悄声行礼,正要退下不打扰朝夕,可刚一动朝夕却回过神来,然而她开口却是问,「这几日燕国那边可又什么消息送来?」
墨鸦一愣,第一反应是白鸾送的消息和燕国有关,可随即他便否定这个念头,白鸾本就是收集情报的,若白鸾已送来了燕国的消息,朝夕又怎会来问他?
摇了摇头,墨鸦如实回答,「不曾。」
朝夕眸色微沉,又静静沉思片刻忽然吩咐道,「去叫蓝新来。」
这前后的话不搭边,墨鸦利落应声而出,却在想朝夕怎又要叫蓝新了?
墨鸦不知叫蓝新做什么,可被叫的蓝新却猜出了个大概来,进的内室,恭敬的行了一礼之后蓝新低眉站着等着朝夕问话,朝夕如同往常那般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她。
朝夕说,「你可了解孙岑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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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专注温柔
朝夕端直坐着,沉郁的目光落在蓝新身上,「你可了解孙岑这个人?」
蓝新心知朝夕喊她进来便是为了问宫中之时,却没想到朝夕一开口问的是孙岑,朝夕既然要问,一定便有她问的理由,蓝新略一沉吟谨慎答道,「孙夫人的祖父是当今王上幼时的先生,是为王师,当今王上在还不是世子之时便和孙夫人相识,二人也可算是从小一同长大,不过巴陵之中贵族无数,和王上一同长大的也非孙夫人一个。」
「许是因为这层关系,当初王上与庄姬王后成婚之后要充实后宫之时,孙夫人便在第一批入宫的贵女之中,而孙夫人更是第一位夫人,虽然如此,孙夫人也并未受到过多宠爱,后来诞下了四公子,孙夫人更是渐渐的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王上那时候连去长秋宫也去的少了,众人皆言孙夫人失宠了。」
「哦对了,那时候便是段王后刚刚成为王后抱走了四公子的时候,当初论起王后人选之时,本来孙夫人也在候选之列的,可是王上还是选了段王后,因为这个,段王后对孙夫人怕是有两分忌讳,而孙夫人那时候看了出来,干脆选择消失在王后的视线之中。」
蓝新语声和缓,说到这里又嘆一句,「举宫上下都说孙夫人有其祖父风范,淡泊名利不屑于争宠,内宫诸人,也只有她和朱氏的那位夫人能如此了。」
朝夕眉头紧皱,「那你可知道,眼下内宫是由孙夫人掌宫?」
蓝新闻言没有讶色,虽然她人在公主府知道的晚了一些,可到底还是知道的。
「回公主,奴知道此事。」
朝夕便又颔首,「孙夫人代替王后掌持内宫,将内宫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你觉得,若是一个人真的淡泊名利,如今由她掌持后宫的时候可能这般得心应手?」
蓝新微愣,在她的印象之中孙岑的确如宫中上下认为的那般不问宫事也不关心凤钦宠爱谁,可朝夕这疑问也有道理,蓝新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道,「也有可能,孙夫人天生便善于打理宫务?又或者孙氏在此道之上将她教的十分好?」
朝夕没说话,眼底一片幽深的沉郁,蓝新说的也有可能,可是这可能性却是太低了,除非孙岑当真才智无双,否则这么多年只会细心侍候兰花的她如何能将内宫拿捏的如此之稳?管理内宫,除了洞察之力和过人的御下手段,更要明白内外宫闱之间的关系厉害,包括内宫之中的司局关系亦要了解的清清楚楚,如何权衡如何用人,这些都不仅仅是有才学便够的,朝夕越想越觉得不对,孙岑这些年除了侍养兰花之外还做了什么?
「公主是否觉得孙夫人有些古怪?」见朝夕半晌未语,蓝新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朝夕回过神来,点头,「总觉得若真淡泊名利,便该同朱夫人那般。」
「朱夫人……」蓝新说着嘆口气,「朱夫人刚入宫的时候也得了几日宠爱,只是后来怀的孩子未曾保住,如此才让她生了厌世的心思,孙夫人闭门不出,宫中的宴请还是会去的,偶尔有人想去她那里看兰花,她亦会给人下个帖子,可是朱夫人却是真正的不问世事,除了年节的祭祀大礼之外,她一年到头离开长宁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朱夫人是因为失了孩子才那般的,孙岑不可同日而语。
朝夕听出了蓝新为孙岑说话的意思,挑眉道,「你对这位孙夫人似乎印象极好?」
蓝新闻言嘆了口气,「倒也不是印象极好,只是记得奴当年还是个小小内史的时候,孙夫人对奴们甚为关照,她宫里的衣服从来都是身边的近侍亲自取送,也从不苛责奴们在多少时间内做好,偶尔有人在衣物上出了纰漏,她亦从未惩罚过,多是身边近侍警告几句便了事,在奴看来,孙夫人待底下的宫奴甚是宽和大度,光是这一点别的主子便比不了。」
朝夕倒是不知道孙岑还有这么一面,不过想到她素来和颜悦色温温婉婉的样子,她如此行事朝夕也不意外,见朝夕神色犹疑,蓝新又忽然想起什么来的道,「奴记得那时候她身边有个贴身的近侍,似乎是她自小的侍奴,那侍奴好好地忽然患了痨病,这本该是赶出宫去的,可是孙夫人却是将她留在了自己身边好药养着,努不知道如今那近侍如何了,可在当年奴刚知道的时候,奴心中还是甚为动容的,这样的主子孙夫人也是宫里独一个。」
朝夕唿出口气去,难怪蓝新适才几句话都有为孙夫人说话的意思,的确,若蓝新所言都是真的,那孙夫人的确是个良善之人,看一个人的秉性,只管看她如何对待身边最亲近的人以及看她如何对待那些地位低下之人,这两点孙岑都做得极好。
朝夕心底摇了摇头,莫非是她想多了?
「我只是忽然想到了随便一问,也没别的什么,孙夫人看起来的确是你说的那般,四公子此前因为七公子之故在淮阴丧命,孙夫人本要严惩七公子,却是王后有意包庇于美人才将那事拖了这样久,到了如今孙夫人掌权,却未对王后有过分之举。」
朝夕缓缓说完,那边蓝新也跟着点头,可电光火石之间朝夕脑海之中骤然闪过一点白光,眼眶勐缩一下,朝夕面色骤然间变得比之前更为凝重!
她刚才有几分被蓝新说服,因此想的浅,然而等她说完,才骤然之间发觉哪里不对劲,孙夫人的确没有对如今的王后行过分之举,可是她夺了王后的掌宫之权,如今是内宫的真正的主人!再看七公子之母于美人……她早已死透了……
一股子寒意沿着嵴柱爬上了朝夕的后背,她一边怀疑自己的想法太过险恶,一边又忍不住的将这些事往更深了想,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得有什么被她严重的忽略了。
王后丢了掌宫之权有她的一份,孙岑会不会也在此事中出过力呢?
朝夕这般想着,心底的寒意便越发重,许多事看不清幕后之人,便只看结果的得利之人是谁,如今宫中得利最大的不是朝夕,而是她孙岑!
「公主,怎么了?」蓝新看着朝夕的面色几变生出几分不安来。
朝夕缓缓从沉思中回神,看着蓝新缓缓摇头,「没什么,忽然想到了别的事。」
蓝新「哦」了一声,朝夕便弯了弯唇站起身来,「好了,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你去看看晚膳是否备好了,世子殿下待会儿还要过来用膳。」
蓝新忙应了一声转身而出,屋子里朝夕走到内室之中去缓缓褪下外袍,一边整理外袍朝夕一边仍然紧皱着眉头沉思着什么,以至于子荨进来便看到朝夕的衣服解了一半却呆住不动了,子荨眉头皱起小步块跑过来,「公主,您这是在做什么?」
说着一边帮朝夕更衣,而朝夕回神,双手伸开让子荨动作。
「你说,若是一个人看另外一个人专注而温柔,那代表了什么?」
子荨抬眸笑起来,「那自然是代表那个人喜欢那另一个人。」
「哦?」朝夕的表情凝滞了一瞬,又问,「何以见得?」
「因为世子殿下就是这样看公主的啊,公主难道没发现世子殿下看公主的时候十分专注温柔吗?」子荨将衣服放在一边,又取了一件朝夕在府中喜欢穿的素色长衫为她套上,一边又笑着道,「不仅如此,近来公主看世子殿下也越发的专注了。」
朝夕斜了子荨一眼,子荨那边笑意更深,「若是公主在温柔一点就更好啦!」
朝夕听的眯眸,子荨忙吐吐舌头不敢再说,朝夕却下意识朝外面看了看,商玦因为燕国的急报离开,那急报之上到底说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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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国的急报说了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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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变数太多
「王后既然要主子归国,那主子的意思呢?」
战九城带着两分试探的问一句,商玦看着手中信笺眼神郁郁的,见他沉默,战九城心底便嘆了一声,一旁的扶澜也摇了摇头,「时间太长了,王后这个时候才召你归国我已是意外了,于情于理,都该想着归国的事了。」
扶澜到底是站在商玦的立场来看的,于是话语直白干脆。
商玦听着,缓缓将那信笺放在桌角,表情也更为凝重,「现在还不能走。」
扶澜和战九城对视一眼,仿佛早已经料到他会如此答话,扶澜嘆了口气,「那王后那里你要如何解决?王后的性格你是知道的,眼下她召你归国,定然是发现了朝中有些不妥的动向,如果你不回去,大抵会生乱。」
商玦眉头拧成川字,「蜀国和赵国联姻的消息传回了燕国,燕国朝堂之上有人借着此事反对燕蜀联姻,老氏族们觉得蜀国三心二意,蜀女不能做世子夫人。」
扶澜眨了眨眼,「啧,这藉口倒是好,如此,你后宫只怕要多出不少人。」
商玦眼底生出两分暗芒,「一个月,再留一个月便归国。」说着话,商玦提笔写下一封简讯,又行云流水般的装好封好交给战九城,「速速送回王都去。」
战九城领命而走,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扶澜和商玦二人。
扶澜摇了摇头,「你好像很不放心,发生了何事?」
商玦从书案之后走出,走到扶澜身边去,扶澜身边放着一个棋盘,上边是一副扶澜和洛玉锵对弈的残局,商玦随意的又落下一子,「我本知道这盘棋的走向和结局,可现如今这盘棋和从前不一样了,变数越来越多,我自然不放心。」
「又有什么变数?」扶澜眉头一皱。
商玦扫了一眼窗外,「你是变数,我是变数,从淮阴开始,洛玉锵是变数,回了巴陵,君冽是变数,那位君不羡也是变数,如今,张太公大限将至也是变数。」
扶澜眉头微蹙,「太公大限将至?」
商玦颔首,「在我的记忆之中,从前太公这个时候仍然在周游列国,不仅如此,直到后来我从不知他的这个外孙,而这一次,他不仅在这个时候来了蜀国,还带着自己的外孙,且他此番要将自己的外孙留下,有助力朝夕的意思。」
「太公要让自己的外孙帮助朝夕?」扶澜眼底微讶。
张太公的名字他自然知道,然而太公在大限将至之时让自己的外孙留在蜀国帮助朝夕还是让扶澜微讶,君不羡是太公的外孙,算是太公在这世上最为看重之人,能将最为看重之人留在朝夕身边,那朝夕对太公来说当真只是庄姬的女儿那般简单吗?
不光是扶澜,便是商玦心底都有一层隐隐的疑惑,太公虽然当着他的面说了对庄姬的喜爱和遗憾,可光是这样就託付自己最为血亲之人还是让商玦隐隐存着疑窦,然而即便如此,商玦并未问也并未点破,他信任朝夕,若她愿意说,自然会不差一字的告知于他。
「眼下是如此安排,所以我才说这是最大的变数。」
扶澜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像你说的,之前还有那么多变数,怎么偏偏君不羡让你紧张起来了?这其中又是有什么缘故?」
商玦正要落子,闻言指尖微颤,扶澜看的眉心一跳,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处于对商玦从前经歷的好奇,更想帮着商玦眼下得尝所愿,于是扶澜更为热切的看着商玦,快说吧快说吧,告诉我吧告诉我吧……
许是他眼神的念力让商玦动容,许久之后商玦一边落子一边道,「从前,我便是在这个时候遇见的她,此番君不羡在这个时候出来,且要留在她身边……」
这短短一言让扶澜更为心惊,商玦并没有说的十分清楚,可是扶澜眼珠儿一转便想明白了更多的关节,「你从前在这个时候遇见她?也如君不羡那般想要帮她?然后你就和她朝夕相对多日?然后你们就有了后来的那些?」
扶澜一句一句的问,他也没有更多的了解,这些猜测不过是顺着商玦的话胡乱的猜测,然而等他问完,商玦的表情却带着犹疑之色,扶澜心底更为震惊,他猜对了!至少有一部分猜对了,商玦从前的身份扶澜不知,可这么看来商玦从前并非燕国世子?
巨大的疑问在扶澜心中生根,这疑问并非是要对商玦的过往盘根问底,只是下意识的,因此哪怕万分好奇,扶澜也并未继续多问,顿了顿话锋一转直接问道,「你是担心,君不羡变成从前的你?亦或者说,他变成从前你在朝夕心中的位置?」
商玦摇头,「不会,既然有我在,那我从前的位置便不存在了,没有替代不替代这一说,别的变数都是顺着大势应运而生,可是君不羡几乎是横空出世,这让我有些不安,更不知道他留在朝夕身边会为朝夕带来什么,何况,对从前的事我也还有诸多疑问未解,如此才对这些变数存着警惕之心,且她一心想找的朝暮和庄姬过世的真相到现在也没有个着落,我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至少再留一个月。」
说着看着扶澜的眸色一深,「让你帮我找的人都安排好了?」
扶澜轻哼一声,「自然安排好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小鹿已经有主意了?」
「那是万不得已才用的法子,不过凭我推测,只能选这万不得已的法子了。」商玦眸色骤深一瞬,「她将此法向蜀王提出来,蜀王气急败坏了。」
扶澜轻「啊」一声,「那蜀王可有处罚她?」
「他敢——」商玦唇角闪过丝冷笑,「都说蜀国素来重礼,可如今我瞧着却是礼法崩坏,一国之君,不敢为自己的王后昭雪沉冤何谈为君为王?」
扶澜闻言也跟着讽笑一声,「所以说嘛,大殷的这些皇室诸侯什么的这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眼下乱象四起,听闻皇室那边整天还歌舞昇平的。」意识到自己说到了别处去,扶澜又忙将话头拉了回来,「蜀王当年对庄姬公主不是一腔痴情吗,这么多年想必也没什么情分了,不过小鹿到底是他的女儿,不论蜀王怎么样,小鹿对蜀王狠不下心来的。」
商玦又嘆口气,「她啊,不知道她的人只以为她冷心绝情十恶不赦,可是……」
余下的话商玦没说,可所有的言辞都在那悠长的一嘆之中,那声嘆息满是疼惜,又充满了苍凉之感,感染的一旁的扶澜都心境哀戚,「旁人不知道,你知道便好。」
扶澜看着商玦眼底的深刻只觉得从前定然发生了许多事,可眼下不是问这些的时候,他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行了,我看你该过去公主府了。」
商玦回神,又轻吸口气仿佛要用足力气才能将自己从回忆之中拉回来,他站起身来朝外走,「那些人恐怕一月之内必定会用到,你妥善安置,我这几日便不回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扶澜无语的挥挥手,一转眼商玦的背影便消失在了门口,扶澜语气嫌弃不耐,表情却是带着两分愉悦的笑意,他站起身来在这屋子逡巡一圈,商玦不回来,这屋子都是关着的,关的久了,就生出憋闷之感,扶澜左右打量一瞬,走到一侧将后窗推了开,窗棂刚一打开,外面的凉风徐徐涌入,这才让扶澜觉得敞亮了些。
他转身往回走,可刚走了一步便觉得不对,眉头一皱,扶澜身形极快的转身探窗而出,这么一探身垂眸,当即看到了蹲在窗下的洛玉锵,洛玉锵手里抓着一只绿色的蚂蚱,因为屏住唿吸将一张脸憋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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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后宫一人
商玦兴致悠悠的进了公主府的大门,他一派坦然自若的样子,再看不出片刻之前的沉郁来,还未走到正院白月先从院子里沖了出来,低吼一声绕着他的腿打转,白月体型巨大,初初来时子荨和坠儿包括蓝新在内都有些发憷,然而到了这时,却都已习惯了白月,再加上白月和朝夕亲密非常,连带着她们心底的畏怕也少了许多。超快稳定小说,本文由 首发
白月迎着商玦进主院,子荨也忙迎了出来,「世子殿下终于回来啦!」
商玦挥挥手免了子荨的礼,在「终于」这两字之上格外的关注了一下,若是寻常,自然不会说终于二字,眉头微扬,商玦心有所动,「你们主子在等我?」
子荨笑开来,「正是呢,公主在等您用晚膳。」
商玦闻言眼底顿亮,唇角牵起,弯成温柔的弧度,他不自觉加快了步伐,入了正屋转而向偏厅而去,一进门,朝夕正在偏厅窗前矮榻上坐着,她手上拿着本书册,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视线恰好和商玦的撞上,商玦在她眼底看到一星细碎的微光。
「回来了?」朝夕放下书站起身来,「准备用晚膳。」
夕阳的余晖从窗后洒进来,将朝夕窗前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商玦看到朝夕等她本就新生动容,在看到她背对着余晖而立身影纤长,不知怎么心底的动容就越发的强,他疾步向着朝夕走过去,什么都没说,只一把将朝夕拥入了怀中。
朝夕微愣,随即便对上门口的子荨投来的揶揄的目光,子荨笑嘻嘻的行了一礼,转身便退了出去,子荨走了,商玦的怀抱没有半分松开的迹象,朝夕怔怔站着,半晌才缓缓抬手搭在他腰间,「怎么了?是燕国出了事端?」
朝夕心底还记着那份燕国急报,只推测是不是燕国出了什么事。
商玦收紧了怀抱,下颌在她颈侧蹭了蹭,「只是想你。」
朝夕心头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唇角微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二人分开不过片刻,哪里有什么想不想的?心中虽然腹诽一句,可因为他这话心底生出的蜜意却又无法忽视,朝夕嘆了口气,女子都喜欢听甜言蜜语,她果然也不例外。
「原来如此。」朝夕愣了愣,平铺直叙的应了四个字。
商玦本来抱着她大抵沉静在她身上的香味里,可听到她这四个字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热息洒在朝夕颈侧,激的朝夕身体微颤,商玦感觉到了,有些邪恶的将唇在她颈侧滑过,然后低低沉沉的道,「那你呢?」
朝夕面上微热,却道,「我在等你用晚膳。」
这一句答得倒也不算不对题,只是这可不是商玦要的答案,然而朝夕在等他用晚膳,这个时辰了,他不好再耽误时间,这么一想,他便将朝夕松了开。
四目相对,商玦眼底沁着暖意,他抬手抚了抚朝夕耳畔的乱发,这才幽幽开口道,「我曾在话本上看到一句话,有人问这世上最美妙之事是什么,那书上写着『有人为我立黄昏,有人与我粥可温』,那时候我看着一眼扫过不曾留意,却不想竟然是真的。」
他话语沉沉撞耳入心,朝夕听的微愣,商玦的脸沁在夕阳的金色余晖之中,原本就精緻的线条更有了种耀目却又极其暖心的光晕,她将那句『有人为我立黄昏,有人与我粥可温』念了一遍,心底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丰盈满足,许是从她眼底看出了什么,商玦抬手摸了摸她发顶,笑一下转身吩咐,「子荨,快上晚膳来。」
话音一落,子荨在外面应了一声,而后又进来为二人准备净手之物,待他二人先后净手落座,丰盛的饭食已备好在桌案之上。
商玦拉着朝夕落座,笑着问,「为何不先用却要等我?」
商玦一边为朝夕盛汤一边问,朝夕接过他递过来的汤抬眉,「哦?那下次便不等。」
商玦拿着汤匙的手一顿,斜了朝夕一眼有些无奈,「就不能说想等我一起用膳?要听你说句好听的话可真是难啊。」说着语气便有些怨念委屈。
朝夕喝着汤,听的眉峰轻颤,世上之人,怎能想到天下至尊的燕国世子竟然还有这样一面,朝夕喝了小半碗汤放下碗,这才道,「因你之问本就多此一举,我为何要答?」
她若是不想同他一道用膳,那还等什么?
这个人惯会问东问西的让她说那些话,可她想说的时候自会说。
商玦轻「啧」一下,「如此我便懂了!」
朝夕不置可否,却转而一问,「燕国到底出了何事?」
商玦适才并未正面回答她,而朝夕觉得燕国出了事端的念头仍然没变,这又才一问,商玦见她问了第二次便知是非要回答不可了,略一沉吟才道,「的确有些事端。」说着看了朝夕一眼,「赵国和蜀国联姻,蜀国答应,且定下了十公主出嫁为赵国世子夫人,燕国朝中有人上奏称蜀国与燕国盟好之心并不坚定,如此三心二意模样燕国不可全然信任。」
商玦缓缓说完,便低头用膳,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
朝夕却停下了手中筷子,「就这样?」
「就这样。」商玦点头,「我说了燕国那边和蜀国有关的都是急报。」
朝夕狐疑的看着商玦,「那此番燕国朝堂之上的事还没完吧,要如何处置?」
从前朝夕从不过问燕国朝政,可眼下不仅过问了,还要问如何处置,这委实有「干政」之嫌,然而商玦对朝夕这般不仅没有怨言,相反的还十分的愉悦,他放下筷子好整以暇道,「你觉得他们会如何?你觉得我又会如何处置?」
朝夕沉吟一瞬,「你我大婚已定,镐京还下了谕旨,这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得更改,如此燕宫宗室只怕会让你在燕国贵族之中遴选贵女充入后宫。」
朝夕一猜即中,商玦又笑问,「那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处置?」
朝夕弯唇,笑意微冷,「燕国是你的燕国,如何处置自然由你决定。」
商玦见她神色之间已有机锋笑意更深,又点头附和,「不错,这种事自然由我决定,我这就下令让上这些奏疏的朝臣回家思过面壁,待何时能一改心意忠心事主了再上朝,否则,就干脆辞官回家得了,夕夕觉得如何?」
因为这个奏疏就要罢了人家的官职?还上升到了是否忠心事主之上?
朝夕仔细看着商玦,有七八分觉得商玦是在开玩笑。
这么想着,却见商玦神色之间一本正经的,朝夕眉心一跳,「真要如此?」
商玦眸色一正,「那是自然,你应该还记得我曾当着蜀王的面说过我的内宫只会有你一人,眼下此言已经传遍了天下,我身为燕国世子,自然要一言九鼎,可他们这些人却上这样的奏疏,我若是一时脑热听了他们的话,岂非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落的个无信之名?无信之君王岂会是个明君?他们要让我失信于天下,我自然怀疑他们的忠心,让他们回家思过已经算是轻的了,若是不思悔改,只能让他们早点回家颐养天年了。」
朝夕定定的看着商玦,她又一次见识了他是如何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夕夕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商玦倾身问一句,朝夕浅吸口气摇头,「殿下不该做无信之人。」
商玦闻言似乎觉得十分满意,这才又继续用膳,朝夕看看商玦,忽然有些哭笑不得,这个「不失信于天下人」的理由委实太好了,只要他想,就可以挡住全天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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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不负所托
「王上,摇光公主三日未曾入宫了,您那日只怕将公主吓着了。」
王庆一边侍候凤钦用膳一边低低说了一句,王庆在宫中多年,最得凤钦信任,这样的话也只有他敢说,凤钦闻言喝汤的手一顿,「啪」的一声将汤匙扔进了碗里,「怎么?你还觉得是孤的不对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她都敢说,孤都未曾罚她!」
王庆眼神闪了闪,「王上,公主殿下大抵是求真相心切才如此,她这也是孝道,她必定是知道您会因此事发怒的,可还是说了,这都是因为要为庄姬王后寻个公道啊。」
凤钦颳了王庆一眼,连日的病体不适让他的脾气有些暴躁,即便对王庆他也没多少好脾气了,「孝道?这是孝道?若是孝道,便该明白那是她母后的陵寝,已经封了的棺椁是没法子再开的,若是孝道,便该知道孤的地宫遭此一回该有多么的不吉,你还说她这是孝道,我看分明是仗着燕国世子的宠爱无法无天了。」凤钦说的怒意又起,深吸几口气才让自己平復了些,「不进宫就不进宫,难不成孤还要求着她入宫不成?」
王庆闻言深深的嘆了口气,「王上,您也知道还有燕世子呢……」
见说不通,王庆只好提了商玦,凤钦闻言果然眉头微蹙,随即又眯眸,「这个燕世子,孤以为他是当世雄主,可谁成想却能在巴陵留这样久,这可真是……若真是耽于儿女情长,又如何能成大事?幸好,蓉儿嫁去了赵国,将来不论那边不行了都还能靠得住另一个。」
王庆听的咂舌,委实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凤钦那边自己想了会儿,「不过眼下还是不能怠慢了燕世子,说起来朝夕那孩子也是苦,也不知有没有别人教了她这样的心思,算了,孤就大人有大量饶了她这一回,蓉儿眼看着就要出嫁,她们姐妹之间也该多聚一聚,去给阿岑说,让她准备个金兰宴,让朝夕入宫来坐坐……」
「王上让妾准备什么金兰宴?」孙岑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入,正听到凤钦的话。
见孙岑来了,凤钦眼底微亮弯了唇,「你来的正好!孤想着蓉儿要出嫁了,所以让你准备一下让她们四姐妹在宫中聚聚,你怎么现在来了,可用了晚膳?」
孙岑摇头,「还没呢,刚才才对了十公主大婚那日的流程,忙的没顾得上。」说着话走到凤钦跟前,福了福身便算是行礼,「王上说的那宴饮定在何日好?」
「这个先不说,你没用膳便在这里用,王庆,去传——」
王庆领命而去,出门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如今的孙岑取代了段凌烟在凤钦身边的位置,不仅如此,孙岑还手握掌宫之权,眼底闪过两分犹疑,王庆一边往外走一边眉头紧紧一皱,在宫中多年的他知道,这宫里没有巧合的因果……
「王上不必着急,妾身还不饿,只是过来看看王上身体如何。」
凤钦看着孙岑的目光柔和许多,「服了药好了许多了,眼下你掌管内宫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才行,孤真不知道没了你这内宫又要乱成什么样子。」
孙岑闻言失笑,「王上这话妾身可不敢当,王后总有闭门结束的时候,到时候这掌宫之权自然是要交还给王后的,否则只怕要落人口实了。」
凤钦闻言便沉了脸,语气更是故作沉重,「你就是整天太没心思了,难道你不喜欢这掌宫之权?你不想为孤分忧?」
孙岑面色微变,忙摇头,「妾身自然愿意为王上分忧,可是——」
「没什么可是!」凤钦打断孙岑,表情坚定而执拗,「你只管好好拿着这掌宫之权,孤给你的,谁敢说个不好?若是宫中有人乱嚼舌头,只管发配掖庭!」
孙岑苦笑一下,「好了好了,王上莫要动怒,妾身知道了。」
凤钦唿出口气,表情松快两分,「这还差不多,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在长秋宫,孤觉得你性子越来越淡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孙岑慢悠悠嘆口气,「不管是不是好事,妾身自小都是这性子了。」
凤钦闻言好像想到了什么很久远的事,眉眼之间露出丝丝笑意,「是啊,你从小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孤还记得你当初连入宫都不情不愿的。」
孙岑的目光也轻渺一瞬,好像陷入了回忆中,「妾身怎敢不情不愿……」
凤钦笑一声,正要说「明明就是」,眼角却又看到王庆带着人送来了新的晚膳,他忙指了指孙岑案前,「快让夫人用晚膳。」
侍奴上前摆膳,孙岑一边又问,「王上还未说那宴饮定在何时呢。」
「随便定在什么时候都可以啊,到时候将随行的几位媵侍也一併请了,还有巴陵的贵女,你看得入眼的也都请来,蓉儿和朝夕的婚事定下,接下来便是垣儿了。」
说起凤垣,凤钦眼神一郁,「垣儿的夫人要好好选。」
孙岑闻言忙道,「六公子是王上最为宠爱的嫡子,夫人的人选自然要慎重,妾身会为公子好生相看,不过,为公子选夫人,是不是还要和王后商量一二?」
眯眸一瞬,凤垣道,「暂时你先掌眼,等到时候再说。」
孙岑顺从的点头,「如此妾身就按王上说的办。」
凤钦听着十分满意,孙岑那边刚开始用膳,却又想起来一事道,「王上那日听了摇光公主的琴似乎未见好,要不要再让公主将琴带进来?」
若是往常,凤钦自然乐意之至,可是如今他对天荒不知怎么有种莫名的牴触,稍一思索凤钦便摇了头,「不必了,这几日用药已经见好了,琴便不听了。」
孙岑微讶,「这……这是为何?」
凤钦面色几变,一旁的王庆轻咳了一声提醒孙岑,孙岑放下筷子,蹙眉看着凤钦,「王上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妾身的?若是您和公主有什么误会,妾身也好帮王上。」
王庆蹙眉看着孙岑,他的提醒这么明显了,怎么她还要问?
凤钦没觉得孙岑问的有什么不对,他面上甚至露出两许歉意,「不是不告诉你,实在是……实在是朝夕那日实在气人,她非要说当年庄姬是被人谋害而死……」
孙岑听着这话面上却无意外之色,反而蹙眉沉思了一瞬道,「若是妾身没有记错,春日宴上于美人将摇光公主认成了庄姬王后,后来的话的确是说庄姬王后死的有隐情。」
凤钦冷哼一声,「疯癫之人说的话如何能作数,她若只是疑心也就罢了,那日孤说她拿不出证据,可你知道她说什么?!她竟然说要去王陵开棺验尸……阿岑你听听这话!」
凤钦怒意又起,孙岑却是听的眼皮剧烈一跳!
「要……开棺验尸?」
「是啊!」凤钦看着孙岑惊讶的样子仿佛找到了知己,「她说开棺之后就能知道她母亲是不是被人毒死的,你看看,这是什么话,开棺?!那可是她母后,那可是蜀国的王后,真真是气死孤了,还以为她是个懂事的,没想到……」
「那……王上的意思呢?」
孙岑回过神来问一句,凤钦微讶,「孤当然是不同意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孤怎会准许?!万万不能准许!如果她以后再提此事,孤还要罚她!」说着又嘆一口气,「不过她这么多年在外面无人教导,只怕不明白这其中利害关系。」
孙岑点头,「是,公主也是为了亡母,王上可莫要和公主生气。」
凤钦摆摆手一脸的不在意,随即又语重心长的道,「怎么会,她是孤的女儿,不管她如何不懂事孤自然能包容她,等下次她入宫来,你也好好和她说说,让你出面孤甚是放心,你觉得如何?」
孙岑温婉点头,「好,妾身自当不负王上嘱託。」
------题外话------
早上好呀大家~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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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又生疑点
宫中有宴,不得不去,朝夕和商玦一道入宫,却是先到了张太公的宏德殿。 3w.しwxs520
虽说已有察觉自己大限将至,可朝夕看到的张寻鹤没有半点衰颓之势,看到朝夕和商玦一起来,张寻鹤甚至让君不羡拿出了他从齐国带来的美酒,「这酒名叫玉楼春,是齐国王宫酒师所酿,只存在齐国王宫,我去齐国的时候便说了齐王藏私不够大气,他痛定思痛了半晌,让我带走了三坛,这三坛在会友之时喝了一坛,如今只剩下两坛,今日咱们饮一坛,剩下的一嘆给朝夕,留在她大婚的时候喝,羡儿,去吩咐膳房准备几个小菜来。」
君不羡无奈的看着这般的张寻鹤,「外祖,此酒甚烈,您的身体可受不住。」话虽如此说,却还是出去吩咐人准备下酒的小菜去了。
张寻鹤哈哈笑开,眸光又一转,「听闻世子殿下不饮酒?」
商玦颔首,「是,自小便不得饮酒。」
张寻鹤上下打量了商玦一眼,「如此倒是难得,现在不饮酒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了。」
商玦便面带歉意,「如此,要辜负太公美意了。」
张寻鹤潇洒的挥了挥手,「怎么会!」说着瞧瞧斜了一眼君不羡离开的方向,「羡儿也不许我多饮,我年轻之时与旧友豪饮之时多么快哉,如今只能过过嘴瘾了,这坛酒开了,咱们谁也喝不多,待会儿将剩下的都送去崇政殿去。」
朝夕闻言弯唇,将自己喝剩下的酒送去崇政殿,也只有张寻鹤能做得出了。
说话间君不羡已返回,张太公便继续稳,「今日入宫是因为那宴请吧?你父王用十公主联姻赵国,燕国那边只怕不好交代。」说完便看着商玦。
商玦失笑,「我和夕夕大婚已定,此事并不影响。」
张寻鹤如此方才放心的点点头,眸光一扫看到了一旁的棋盘,「膳房的动作不会这么快,世子可要手谈一局?」
商玦欣然点头,「自然好。」
张寻鹤便笑起来,「好,那你和羡儿来一局,朝夕陪我老头子出去走走。」
这么明显的要将他们二人分开?商玦心中明白,和朝夕对视一眼仍然起身对君不羡抬手一请,君不羡也看明白了张寻鹤的意思,当即又一请让商玦先走。
朝夕起身,亲自去扶了张寻鹤的手臂,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商玦和君不羡在临窗的矮榻上对弈,朝夕则陪着张寻鹤在院子里花木扶疏的小道上慢慢走着,朝夕往窗棂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到商玦专注的侧脸,「太公有事交代?」
张寻鹤闻言嘆了口气,「几日前和你父王吵起来了?」
张寻鹤知道这一点朝夕并不意外,「本不欲提起,奈何父王那日忽然问起,我便提了。」
朝夕语声平淡,那日的风波似乎不曾在她心中留下分毫痕迹。
张寻鹤摇了摇头,「你父王到底是王,他看重的东西轻易不可推翻,你如此便算是触及了他的底线。」说着又扫了一眼商玦和君不羡对弈的窗口,「我瞧着你和燕世子之间比起往常很有几分不同,你母后从小教你的,你且记好才行。」
朝夕听的心头微凛,张寻鹤又道,「你也是会感情用事的人,和你父王的争执便是感情用事的结果,我只怕你在燕世子这里又犯了一样的错误,并且这个错误可不像和你父王那般。」
「太公觉的商玦不可靠?」朝夕沉声问道。
张寻鹤却摇头,「并非不可靠,在你这里,没有『靠』字之说。」
「太公……」朝夕语声转缓,听起来有哀求的意味。
张寻鹤却笑了,「我只是提醒你,并非要你如何做,商玦此人深不可测,便是我也看不透他的命格,你和他走的太近,我终究是不放心的,所以我留下羡儿在你身边。」
「君少爷是太公亲外孙,太公无需为了我将他留在蜀国,如今的大殷处处都在求贤,君少爷大可去别国谋事,或者学太公这般一心做学问也可。」
朝夕语气诚恳,张寻鹤却笑着摇头,「羡儿这孩子与你有缘,将他留在你身边是最好的,蜀国积重难返,他的一腔抱负在这里有所施展最好不过,待我离开人世,羡儿会成为蜀国客卿,你父王看在我的面上也会用他,至于往后,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太公……」虽然张寻鹤自己将生死看的极淡,可是朝夕听着这话心中难免酸楚。
张寻鹤拍了拍她手背,「好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既然能平心静气说这些,你们亦不必为我悲伤,这一生,能像我这样圆满的又有几个?唯一放心不下便是你们两个,所以你可不能叫我失望了,至于你母后的事,你尽力而为便好。」
朝夕心底并不同意这「尽力而为就好」,然而张寻鹤的豁达并非常人可比,她虽然坚持心中执念却并未说什么,沿着院子里的小径走了一圈,不多时回到了正门之前,隔着半掩的窗棂朝夕和张太公看到商玦和君不羡仍然还在专注的对弈,张寻鹤薄笑一下,「这位燕世子的确是个人物,羡儿如今与我对弈也是常胜了。」
朝夕看着商玦的侧影弯了弯唇,张寻鹤却嘆口气,「可惜了,好端端的为何看不到他的命数?如此诡谲无常,对你而言实在是个隐患,可偏偏……」
张寻鹤目光深重的看着朝夕,眼底没有责备,相反更多的却是怜惜愧疚,那抹怜惜便罢了,那愧疚却让朝夕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公?怎么了?」
张寻鹤摇摇头,唿出口气,而后面容又恢復成飘然从容的样子。
恰在这时,里面商玦直了直身子向朝夕这边看了过来,张寻鹤蹙眉,「羡儿输了。」
朝夕和商玦的目光在空中相触,朝夕没在他眼底看到半分得胜的愉悦,却是不知张寻鹤为何就看出商玦胜了,商玦从来都是这般泰然,商玦便又去看君不羡,他二人适才都是倾着身子看着棋盘,眼下商玦已坐直了且看了过来,而张寻鹤却仍然低头看着棋局,那模样好似比此前更为专注了,朝夕心底一动,如此她也明白了。
「太公,膳房准备的饭食送过来了。」
侍从向站在院中的二人禀报,张寻鹤朗笑一声,「不管他们输赢如何的,走,咱们去尝尝那玉楼春!」说着一边往内走一边吩咐,「将饭食送进来吧。」
侍从们捧着托盘鱼贯而入,张寻鹤先同朝夕走到了窗边去,棋盘之上黑白子相间,朝夕打眼一扫,果然,君不羡输了,虽然输的子数不多,却到底是输了。
「羡儿,这下知道天外有天了?」
张寻鹤打趣一句,已站起身来的商玦忙拱手,「商玦不敢。」
那边厢君不羡摸了一把额上的细汗,唿出口气起身,对着商玦又是一拜,「不羡心服口服,今日是不羡输了,改日定要向世子再行讨教!」
商玦见状忙又回礼,这二人一来一去看的张寻鹤满面嫌弃,「行了行了,输赢乃常事,你二人都莫要自谦自嫌了,走,去尝尝一醉江湖三十春的玉楼春!」
朝夕扶着张寻鹤走在前,走出两步却回头看了商玦一眼,四目相对,商玦唇角微弯,眼底带着不可名状的薄悦,朝夕心底一动,当即明白商玦赢了此局还是高兴的。
「世子可尝过玉楼春?」
「尝过。」
商玦全部目光都落在朝夕身上,是以张寻鹤问出这话之时他脱口便做出了回答,前面张寻鹤脚下一顿,转身看着商玦,「世子不是不饮酒?」顿了顿,张寻鹤又接着问道,「此酒只在齐国王室才有,非王室之人无资格饮,世子何时尝过玉楼春?」
商玦眼底闪过一瞬的薄光,朝夕从那细微的光彩之中看出了一丝懊恼。
她发现,她越来越能看出他的情绪了。
可他身上的疑点也更多,他不仅知晓大殷的各诸侯国地理位置,甚至还尝过玉楼春?
他不是说他从前在蓬莱忘忧谷长大此后直接回了燕国吗?
------题外话------
谢谢我珂的花花~好多花花亮瞎眼\(≧▽≦)/~以后都放在早上你们觉得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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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有宴,不得不去,朝夕和商玦一道入宫,却是先到了张太公的宏德殿。 3w.しwxs520
虽说已有察觉自己大限将至,可朝夕看到的张寻鹤没有半点衰颓之势,看到朝夕和商玦一起来,张寻鹤甚至让君不羡拿出了他从齐国带来的美酒,「这酒名叫玉楼春,是齐国王宫酒师所酿,只存在齐国王宫,我去齐国的时候便说了齐王藏私不够大气,他痛定思痛了半晌,让我带走了三坛,这三坛在会友之时喝了一坛,如今只剩下两坛,今日咱们饮一坛,剩下的一嘆给朝夕,留在她大婚的时候喝,羡儿,去吩咐膳房准备几个小菜来。」
君不羡无奈的看着这般的张寻鹤,「外祖,此酒甚烈,您的身体可受不住。」话虽如此说,却还是出去吩咐人准备下酒的小菜去了。
张寻鹤哈哈笑开,眸光又一转,「听闻世子殿下不饮酒?」
商玦颔首,「是,自小便不得饮酒。」
张寻鹤上下打量了商玦一眼,「如此倒是难得,现在不饮酒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了。」
商玦便面带歉意,「如此,要辜负太公美意了。」
张寻鹤潇洒的挥了挥手,「怎么会!」说着瞧瞧斜了一眼君不羡离开的方向,「羡儿也不许我多饮,我年轻之时与旧友豪饮之时多么快哉,如今只能过过嘴瘾了,这坛酒开了,咱们谁也喝不多,待会儿将剩下的都送去崇政殿去。」
朝夕闻言弯唇,将自己喝剩下的酒送去崇政殿,也只有张寻鹤能做得出了。
说话间君不羡已返回,张太公便继续稳,「今日入宫是因为那宴请吧?你父王用十公主联姻赵国,燕国那边只怕不好交代。」说完便看着商玦。
商玦失笑,「我和夕夕大婚已定,此事并不影响。」
张寻鹤如此方才放心的点点头,眸光一扫看到了一旁的棋盘,「膳房的动作不会这么快,世子可要手谈一局?」
商玦欣然点头,「自然好。」
张寻鹤便笑起来,「好,那你和羡儿来一局,朝夕陪我老头子出去走走。」
这么明显的要将他们二人分开?商玦心中明白,和朝夕对视一眼仍然起身对君不羡抬手一请,君不羡也看明白了张寻鹤的意思,当即又一请让商玦先走。
朝夕起身,亲自去扶了张寻鹤的手臂,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商玦和君不羡在临窗的矮榻上对弈,朝夕则陪着张寻鹤在院子里花木扶疏的小道上慢慢走着,朝夕往窗棂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到商玦专注的侧脸,「太公有事交代?」
张寻鹤闻言嘆了口气,「几日前和你父王吵起来了?」
张寻鹤知道这一点朝夕并不意外,「本不欲提起,奈何父王那日忽然问起,我便提了。」
朝夕语声平淡,那日的风波似乎不曾在她心中留下分毫痕迹。
张寻鹤摇了摇头,「你父王到底是王,他看重的东西轻易不可推翻,你如此便算是触及了他的底线。」说着又扫了一眼商玦和君不羡对弈的窗口,「我瞧着你和燕世子之间比起往常很有几分不同,你母后从小教你的,你且记好才行。」
朝夕听的心头微凛,张寻鹤又道,「你也是会感情用事的人,和你父王的争执便是感情用事的结果,我只怕你在燕世子这里又犯了一样的错误,并且这个错误可不像和你父王那般。」
「太公觉的商玦不可靠?」朝夕沉声问道。
张寻鹤却摇头,「并非不可靠,在你这里,没有『靠』字之说。」
「太公……」朝夕语声转缓,听起来有哀求的意味。
张寻鹤却笑了,「我只是提醒你,并非要你如何做,商玦此人深不可测,便是我也看不透他的命格,你和他走的太近,我终究是不放心的,所以我留下羡儿在你身边。」
「君少爷是太公亲外孙,太公无需为了我将他留在蜀国,如今的大殷处处都在求贤,君少爷大可去别国谋事,或者学太公这般一心做学问也可。」
朝夕语气诚恳,张寻鹤却笑着摇头,「羡儿这孩子与你有缘,将他留在你身边是最好的,蜀国积重难返,他的一腔抱负在这里有所施展最好不过,待我离开人世,羡儿会成为蜀国客卿,你父王看在我的面上也会用他,至于往后,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太公……」虽然张寻鹤自己将生死看的极淡,可是朝夕听着这话心中难免酸楚。
张寻鹤拍了拍她手背,「好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既然能平心静气说这些,你们亦不必为我悲伤,这一生,能像我这样圆满的又有几个?唯一放心不下便是你们两个,所以你可不能叫我失望了,至于你母后的事,你尽力而为便好。」
朝夕心底并不同意这「尽力而为就好」,然而张寻鹤的豁达并非常人可比,她虽然坚持心中执念却并未说什么,沿着院子里的小径走了一圈,不多时回到了正门之前,隔着半掩的窗棂朝夕和张太公看到商玦和君不羡仍然还在专注的对弈,张寻鹤薄笑一下,「这位燕世子的确是个人物,羡儿如今与我对弈也是常胜了。」
朝夕看着商玦的侧影弯了弯唇,张寻鹤却嘆口气,「可惜了,好端端的为何看不到他的命数?如此诡谲无常,对你而言实在是个隐患,可偏偏……」
张寻鹤目光深重的看着朝夕,眼底没有责备,相反更多的却是怜惜愧疚,那抹怜惜便罢了,那愧疚却让朝夕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公?怎么了?」
张寻鹤摇摇头,唿出口气,而后面容又恢復成飘然从容的样子。
恰在这时,里面商玦直了直身子向朝夕这边看了过来,张寻鹤蹙眉,「羡儿输了。」
朝夕和商玦的目光在空中相触,朝夕没在他眼底看到半分得胜的愉悦,却是不知张寻鹤为何就看出商玦胜了,商玦从来都是这般泰然,商玦便又去看君不羡,他二人适才都是倾着身子看着棋盘,眼下商玦已坐直了且看了过来,而张寻鹤却仍然低头看着棋局,那模样好似比此前更为专注了,朝夕心底一动,如此她也明白了。
「太公,膳房准备的饭食送过来了。」
侍从向站在院中的二人禀报,张寻鹤朗笑一声,「不管他们输赢如何的,走,咱们去尝尝那玉楼春!」说着一边往内走一边吩咐,「将饭食送进来吧。」
侍从们捧着托盘鱼贯而入,张寻鹤先同朝夕走到了窗边去,棋盘之上黑白子相间,朝夕打眼一扫,果然,君不羡输了,虽然输的子数不多,却到底是输了。
「羡儿,这下知道天外有天了?」
张寻鹤打趣一句,已站起身来的商玦忙拱手,「商玦不敢。」
那边厢君不羡摸了一把额上的细汗,唿出口气起身,对着商玦又是一拜,「不羡心服口服,今日是不羡输了,改日定要向世子再行讨教!」
商玦见状忙又回礼,这二人一来一去看的张寻鹤满面嫌弃,「行了行了,输赢乃常事,你二人都莫要自谦自嫌了,走,去尝尝一醉江湖三十春的玉楼春!」
朝夕扶着张寻鹤走在前,走出两步却回头看了商玦一眼,四目相对,商玦唇角微弯,眼底带着不可名状的薄悦,朝夕心底一动,当即明白商玦赢了此局还是高兴的。
「世子可尝过玉楼春?」
「尝过。」
商玦全部目光都落在朝夕身上,是以张寻鹤问出这话之时他脱口便做出了回答,前面张寻鹤脚下一顿,转身看着商玦,「世子不是不饮酒?」顿了顿,张寻鹤又接着问道,「此酒只在齐国王室才有,非王室之人无资格饮,世子何时尝过玉楼春?」
商玦眼底闪过一瞬的薄光,朝夕从那细微的光彩之中看出了一丝懊恼。
她发现,她越来越能看出他的情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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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表象迷惑
商玦的深不可测通常表现在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将微表情和肢体控制的精准无比,哪怕眼下他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误,他的神态仍然没有任何破绽,君不羡和张寻鹤什么都没看出来,而朝夕除了那一闪而逝的懊恼之外也没看出更多来。
「让太公见笑了。」商玦语调平缓,「玉楼春难得,可燕国王室之中存着一坛,是父王年轻之时游学齐国之时彼时的齐国世子如今的齐王送的,商玦平素不能饮酒,只在世子册立大典之上为了礼节沾过一星,说实在的,商玦那一浅尝并未品出玉楼春的酒味。」
张寻鹤和君不羡眼底同时生出瞭然来,若是如此,也算说得过去。
世子册立大殿不是小事,商玦能在大典之上做出让步也实在正常,虽则如此,张寻鹤还是多看了商玦两眼,而后又转身朝着食案走去,四人落座,侍从果然捧了玉楼春上来,张寻鹤命侍从倒了三杯,看着朝夕道,「这酒烈,你就陪我老头子喝一杯便好,羡儿……」
张寻鹤看着君不羡,却见君不羡面色沉沉好似还沉浸在适才的棋局之中。
摇了摇头,张寻鹤也不再多言,「羡儿不管他,我也没多少时间能逍遥了,能喝一日便喝一日,否则临死倒是生个遗憾。」说着,张寻鹤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酒杯空了,朝夕拿过酒壶亲自为张寻鹤满上,张寻鹤长嘆一声,「近来想到许多当年之事,想到你母后,想到镐京诸多人事,心底不免生出许多感嘆,张氏一族对皇室用心最多,可当今的帝君委实叫人生不出为其谋事之心,所以我也不愿让羡儿去镐京……」
张寻鹤话中满是感嘆之意,喝了酒的缘故,语气一时深沉又是悠远,身上的仙气少了半分,多了几分人情烟火气,而一边出神的君不羡回过神来,「外祖想让我去镐京?」
张寻鹤失笑,「怎让你去镐京,不是说好了留在蜀国嘛。」
「对啊。」君不羡缓缓回过神来,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外祖没改心意便好。」
这话便是说他自己其实也是想留在蜀国了,张寻鹤便看着朝夕和商玦,「羡儿这孩子在我身边待的有些傻了,往后还要靠你们多多照顾。」
「外祖,我自己可以的,您真将我当成了绣花枕头不成?」
君不羡眉头半皱,清澈灵动的眼底含着两分无奈,张寻鹤闻言笑开来,抬手又是一杯,君不羡见劝也是无用了,只得招唿三人用膳,朝夕和商玦本来就是拜会张寻鹤,便也陪着祖孙二人用了些,直看着张寻鹤酒意微醺之时二人才提出告辞去往长秋宫赴宴。
张寻鹤眼底因着酒意盪起了波澜,君不羡扶着张寻鹤,二人站在正屋门口目送朝夕二人离开,见二人走出院子,张寻鹤低低的嘆了口气,君不羡疑惑道,「外祖怎么了?」
张寻鹤转身往里去,一边走一边摇头,「这燕蜀联姻,真不知是福是祸。」
君不羡唇角微抿却未接话,张寻鹤又目光沉重的看向君不羡,「羡儿,朝夕欲查当年庄姬王后病逝内情,这件事只怕要触怒王上,你记着为她周全。」
君不羡重重点头,「外祖放心,羡儿明白。」
张寻鹤点点头,忽然往前走的脚步又是一顿,「还有,虽然她很少提起,可是她一心要找回她的亲哥哥,蜀国大公子朝暮,这么多年杳无音信,其实我觉得他……」
剩下的话张寻鹤没说出口,君不羡眼神微沉,也默然下来。
连张寻鹤都如此说了,那便一定是对的。
商玦和朝夕离开宏德殿,径直朝着长秋宫而去,这个季节兰花正开,长秋宫可以集齐宫内的公子公主,宫外的世家贵女,是宴饮最好的地方,朝夕一边走一边还在回想适才张寻鹤说过的话,以及,商玦脱口而出的那一句「尝过」。
斜了商玦一眼,朝夕忽然问道,「你说的那玉楼春当真是齐王当年送给燕王的?」
商玦一听便知道朝夕在怀疑他,可他眼底却无半分恼怒,甚至轻笑了一下,「这件事你若是想查自然也能查到,不过眼下还是莫要浪费人力物力。」
朝夕轻嗤一声,这么说来那她是查还是不查呢?
「夕夕,你又不信我了?」商玦语气略带委屈。
朝夕摇摇头,「并非,只是心中有疑惑,自然要问出来。」
商玦眉眼微松,「太公叫你出去与你说了什么?」
问及此,朝夕眉眼之间笼罩了一层暗色,「太公也知道那一日我触怒父王之事,他有些担心我。」
「那太公如何打算?」
「也没什么打算,父王到底是王,太公倒是希望我尽力便好。」
朝夕淡淡说完,心底微动一下忽然看向商玦,「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尽力便好?」
张太公是朝夕万分敬重之人,今日太公说出那「尽力而为」四字的时候朝夕心底其实有一瞬的失落,若非太了解太公的性子,她几乎都要郁结,这会儿说起来,她忽然就想问问商玦的想法,她一错不错的看着商玦,目光沉郁。
商玦闻言肃眸,抿唇沉吟一瞬才摇头,「我坚信万事皆有真相,只尽力而为是不够的。」
朝夕眼底顿亮,这种自己歷经辛苦有人理解并支持的感觉真是太叫她喜悦,这条路多难走她知道,商玦这话如同一道极其有力的鼓励,哪怕他没有帮他做那些实质性的事这对她而言也是宝贵的,朝夕只觉的心房在被什么一点点的充满,步伐都轻快许多。
朝夕的变化商玦感知的出,由此也生出更多的心疼。
牵住朝夕的手,商玦脉脉道,「真相未出,庄姬王后才是真的泉下不安。」
朝夕掌心被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生出一点若有似无的痒,春日的和风拂过,沿着她的髮丝一路钻入颈侧毛孔,那痒瞬而不着痕迹的蔓延到了半个背嵴,「或许,是我从前太过狭隘了吧,虽然没明说,可是我和凤晔一样,几乎认定了段锦衣是幕后真兇。」
商玦敏感的察觉到朝夕一定知道了什么,他疑惑的转眸,「何出此言?」
朝夕深吸口气,抬眸望了一眼湛蓝的天穹,「这世上人性之复杂总是超乎寻常的,人之爱恨憎恶皆是**,有了这份**,人心便难测,而我们又偏偏喜欢用眼睛看这个人世,看着朱嫣,我从未想过她会因为一个不具名之人挑战家族礼法,看着君冽,我亦想像不出他会为了一个人魂牵梦萦,因为朱嫣循规蹈矩是贵女榜样,因为君冽流连花丛风流成性,可朱嫣却真的那般做了,而君冽……不知为何,我总觉的他会在某个人身上栽跟头。」
朝夕语气轻缓的说了许多,商玦一直耐心极好的听着。
她说的这二人他都熟悉,不仅熟悉,更觉的朝夕说的十分在理,想到这二人,的确叫人难以想像她们会出现朝夕所说的情况,这些无非是因为他二人被他们的外表所迷惑。
朝夕的话音刚落,二人已经到了长秋宫之前,侍从们十分殷勤的迎上来,见人多了起来朝夕便不再说,商玦也未再问,二人一路朝着正殿而去,到了院门口那侍从方才退下。
商玦这时才轻声问道,「夕夕,你想说什么?」
朝夕轻吸口气,眼眸一抬,恰好看到孙岑从正殿中走出款款朝他们迎了过来,「我想说,有时候我们被表象迷惑太过,反而错失了寻找真相的机会。」
------题外话------
那么还是早上一更下午一更吧~想知道朝夕和玦玦上一世的故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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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恶鬼索命
孙岑从正门口往外直迎了十多步,笑道,「你们可算来了,都等着你们呢。」
话音刚落,孙岑身后出现了十多道身影,凤念蓉三姐妹在列,宫内的凤垣并着凤晔、凤煜三位公子也都在,一旁还站着朱嫣和几位贵族小姐,今日请的人真是不少,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二人并肩朝着孙岑而去,孙岑笑吟吟的看着二人,目光温柔和蔼的像看自己的孩子,「瞧瞧,真真是画中走下来的一对璧人,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了。」
「夫人。」朝夕福了福身见礼,商玦只点了点头作罢。
孙岑笑着侧身一请,「快快请进,王上马上就来了,我们先——」
「先」字还未落定,长秋宫门口赫然出现一行仪仗,孙岑眼底微亮,「看,说来就来了,真是巧,咱们去迎接王上先——」
如此,孙岑便带着众人走到了院中。
众人齐齐跪拜在地,在王庆的唱和声中凤钦大步而入,连日来的卧病在床让他人消瘦了两分,颧骨下的皮肉有些削薄的向内凹陷,眼窝亦有些青紫,谁都看得出来,凤钦的身体不比往常了,饶是如此,他浑浊的眼底仍然闪动着明灭的波光。
目光幽深的扫了满场众人一眼,凤钦朗笑一声,眼底的光微亮,好似使足了力气才将眼底的阴霾驱散了开,「起来起来,都不必多礼,今日也算得上家宴。」
说着话,他亲自上前扶起孙岑,又看向商玦,商玦非蜀臣,不必行跪礼,这会儿正敛眸低头示意,凤钦目光深了一分,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商玦两眼。
商玦神态平和,眉眼舒朗,凤钦的一颗心当即落了下来。
「世子刚才和朝夕去看太公了?」凤钦笑呵呵的问商玦,一副长辈关爱晚辈的模样。
商玦弯唇点头,「是,太公喜欢夕夕,夕夕自要去拜会。」
去拜会张太公,却未来拜会他这个父王,凤钦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暗色,后又继续道,「应该的应该的,太公年纪大了,小辈的多去陪陪是应该的,走,好几日不见世子,孤今日精神刚好好了些,咱们去手谈一局,垣儿几个来观棋学学世子,其他你们小姐妹们去说话去。」
如此一来便是将男女分了开,商玦一边应好一边看向朝夕。
如今的商玦对朝夕而言再不若从前那般深不可测,他的眼神她多少能读懂些,二人的目光一触即分,该说的话都在那眼神之中落了个明白,凤钦径直朝长秋宫的小书房去,孙岑则笑着道,「十公主,快招待大家去暖阁说说话,我去膳房看看午宴。」
孙岑说的膳房就在长秋宫之中,她这般命令显然是将凤念蓉当做了一群女孩中的主人,凤念蓉下意识的挺了挺背嵴,唇角微弯,「二姐姐,请,诸位,请——」
朝夕牵唇,一边走一边看了眼凤念依,「这几日还在晒药?」
凤念依忙上前一步和朝夕并肩而行,「正是,自己做药很有些麻烦,不过也有乐趣。」
「九姐姐现在在自己做药?」凤念蓉在后面问了一句。
用不着凤念依自己回答,凤念歆先忍不住道,「九姐姐现在可厉害了,父王都夸她呢。」
朝夕和商玦来时,凤念歆往后面缩了缩,眼下商玦走了,朝夕又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她终于敢说话了,话音一落凤念蓉便是眉头一皱,凤念歆这一声格外亲热,什么时候凤念歆和凤念依关系如此之好了?且这般看着,倒是她们三人更为亲近些。
从前凤念芷还在的时候凤念歆一直追着凤念芷,而凤念芷又追着她,凤念依则是个许多人都想不起来的边缘人物,怎么到了现在却变了?凤念蓉心底有些微妙的恼怒,在听到说凤钦夸赞凤念依的话,心底的恼怒就变作了恼恨,然而一想到凤念依有份的赵国世子夫人之位被她抢了且凤念依刚死了娘,她心底的沉郁又莫名的一舒,她为何要去和凤念依相比?不管是凤念依还是凤念歆,往后都入不了她的眼了!
「也没有夸。」凤念依淡淡谦逊一句。
凤念蓉眸光一转却是不打算继续这个话头,「二姐姐怎么好几日不曾入宫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宫里,那一日在崇政殿发生的事虽然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可到底被有心人打探到了一二,凤念蓉便是其中之一,她这话乃是想挑起那日朝夕和凤钦的争端,谁知朝夕转头朝她薄笑一下,「十公主倒是关心起我来了?」
没有好好回答,而是反问一句,透过朝夕面上的薄笑,凤念蓉仿佛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凛人厉风从她面上刮过,然而还未等她回答,朝夕又收回了目光,「即便我入宫,十公主只怕也要在椒房殿闭门不出吧,听说,前两日十公主和身边侍婢撞了鬼?」
语气坦然的一句话,当即说的凤念蓉唿吸骤然一紧,而朝夕这话亦成功将所有的焦点都转在了凤念蓉身上,凤念蓉本就发紧的唿吸越发绷着,这会儿被众人犹如实质一般的目光一看,心跳都快要停止了,掌心更是沁出不为人知的薄汗。
「什么?十公主撞鬼了?怎么没听十公主说过?」
朱嫣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关切的走到凤念蓉身前,一把拉住凤念蓉,很是为她担心的样子,这么一说,另外几人也关切的问询起来,朱嫣眉头又微皱,「公主好像在发抖。」
她眉头紧皱,语气十分担忧,可这话一出却仿佛坐实了凤念蓉撞鬼的言论。
凤念歆当即面露两分犹疑,「撞鬼?二姐姐怎么知道的……十姐姐?可是真的?这宫里面有鬼?!这……」凤念歆有些害怕的抱住了凤念依的胳膊。
王宫之中从来不缺和鬼有关的传说,一提起这个话题宫内的人人心惶惶,而宫外的人则好奇心高涨,不论是因为什么,总之所有人都看着凤念蓉等着她的回答。
寒意从脚底漫上,凤念蓉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朝夕,那一天的事只有她和紫鸢知道,朝夕是如何知道的?!使劲的抿了抿唇,凤念蓉紧绷着声音道,「二姐姐在说什么?这宫里哪有什么鬼啊怪的,不过倒是紫鸢那丫头太胆小了,那夜里出门灯被风吹熄了就让她惊怕了好一阵子,只怕是她的话不知道被谁听到了传到了二姐姐这里。」
凤念蓉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带笑,如此方才能显得她将此事当做了个笑谈,朝夕闻言倒也未曾揪着不放,只是颔首道,「可能是吧,不过也没什么,即便真的有鬼,也只是去找那些做了坏事的,咱们不必害怕。」这最后一句却是安抚凤念歆的。
凤念蓉一口气卡在喉咙处,眼看着其他人跟着朝夕入了暖阁,她自己则堪堪被其他人晾在了后面,就在片刻之前,这群贵女还在围着她转。
「快进来啊,站在外面做什么?」朱嫣见她未曾跟上顿了步子,而后干脆走出来一把拉住了她胳膊,「怎么了?看你魂不守舍的,莫非是真撞了鬼?」
凤念蓉深吸口气强自整理情绪,「什么鬼不鬼的,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
朱嫣眼底含着关切,「那就好,近来我听哥哥也说了些宫里的事,还以为真的……没有就好,这种事若是沾上那可真是没有法子,你别想那么多,咱们快进去。」
朱嫣眼神真切,凤念蓉往里扫了一眼,只见所有人都跟着朝夕几人进了暖阁,唯独朱嫣留在了最后,凤看着朱嫣如此凤念蓉到底有两分动容,点点头由朱嫣扶着进了屋子,暖阁之中,朝夕坐在首座之上,其他人依次落座,倒是给凤念蓉留了位子,却是在凤念依下手位上,她进的门来,也没人看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朝夕身上,专注又带着期待。
「这么说来十一公主的案子没有解释了?」
凤念蓉正疑惑时便听到一个贵女如此一问,她眉心一跳也看着朝夕。
朝夕正喝着茶,闻言眸色微沉的放下茶盏,「咚」的一声重响,如同沉重的钟罩落在地上,余音一圈圈迴荡,压抑又窒闷,朝夕又嘆了口气,「反正廷尉府那边仍然没什么消息,这偌大的宫闱,杀了人竟然没留下半点痕迹,可真是奇怪的紧。」
一群女孩子,忽然间说起了这些死人的话题,有的面露胆怯畏怕,更多的则是满眼兴致跃跃欲试,她们中大多数人没经歷过生死,却听了不少神神鬼鬼的离奇传言,这会儿自然兴趣盎然,何况生死只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能引出当事人的敬畏之心,若是落在了别人身上,偶尔拿出来当做谈资也不无不可,眼下这些贵女便是如此心态。
「这么说来,倒叫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个贵女捂着心口看向凤念蓉,面上有着明显的畏色,「十公主会不会是真的遇见鬼了?十一公主莫不是被恶鬼索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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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岔道尽头
身着紫衣的贵女捂着心口,一脸的心悸害怕,口中的话却像是一把钝口的匕首,戳破凤念蓉的皮囊外表,将她的表情变的血肉模煳,「什么鬼不鬼的?你们怎么又说起来了?」
「十公主,不是我们说起来,实在是这些事太过诡异了,若是人,哪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呢?你们说是不是?」
贵女执着的坚持,其他人也都三三两两的附和,凤念蓉对人从来和气有礼,谁都不觉得她这不认可得话代表着恼怒。
「虽然说起来有点吓人,可是廷尉府都查不出来啊,听父亲说廷尉大人没有查不出来的案子呢。」
说话的又是另外一人,其父在朝中当值,似乎对孙昭十分推崇,听她这么一说,这些听说过廷尉大人名头的贵女们大都点头应和起来,凤念蓉站在一旁有些尴尬的维持着自己的风度,按理说她无需因为这些紧张,可真的应了那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话,这会儿的凤念蓉手脚冰冷的想起了那一晚怎么也点不亮的灯。
「好啦,不说这些,今日可不是为了讲这些入宫的。」朝夕适时的打断诸人的议论,目光实质般的落在凤念蓉的身上,「十公主大婚将近,我们是来一起恭喜她的。」
「可不是可不是,公主来前我们还在说呢,十公主转眼就要远嫁了,真是捨不得。」
「除了十公主,咱们还要恭喜嫣儿。」
这句话仿佛带着钩子,朝夕当即朝说话那人看去,目之所及,一个身着黄衫的女子正笑意朗朗的看着朱嫣,这女子面如精巧玉盘,月牙眼儿弯弯眉,瞳孔尤其黑亮,叫人一看便心生喜爱,她这么一提,众人自然想起来此番要离开巴陵的还有朱嫣。
朱嫣自己也是一愣,「我?我是跟着十公主去给她作伴的,可不值你们正经恭喜,如此倒是折煞我了。」
朱嫣语气徐徐,对自己的身份认识的十分准确,亦不觉羞于启口,在一众人的注视之下坦荡万分。
凤念蓉眼底生出的暗色因为这话散了两分,她没想到出身朱氏心高气傲的朱嫣能所有人面前这样说,她深深看了朱嫣一眼,又将朱嫣得手挽了住。
「谁说不能正经恭喜的,咱们都是去嫁人的。」
人还没嫁,已经如此姐妹情深!众人见状忙连连恭喜起二人来,凤念蓉坦然受着,而朱嫣则颇为含蓄的应了两句,直让凤念蓉的表情彻底的和缓下来。
今日本就是为了凤念蓉即将大婚才设宴,要请的人孙岑还将下帖的单子给凤念蓉看过,得了她的点头才去请人,可算是将凤念蓉当成了唯一的主角,屋内的人要么和凤念蓉熟悉要么和她交好,都是闻弦音知雅意的,自朝夕那话之后,众人便过问起凤念蓉的婚事准备来,再没人提起那神神鬼鬼之事。
朝夕兀自坐在主位之上看着屋内衣香鬓影的女孩子们在凤念蓉的三言两语之下配合的巧笑倩兮,抿着唇,她面上好像带着薄笑,又好像只是漠然的看着。
「二姐姐,不然我们出去走走?」
午宴也不知道何时才开始,凤念依看出了朝夕的无聊索然,低声提出了建议。
朝夕见她神色带着期待,便知她自己也不想留在屋子里,于是欣然应允,点点头起身朝外走,凤念依跟着,二人不声不响的出了暖阁。
凤念蓉虽然在和一众女孩子说话,可目光还是时不时落在朝夕身上,见她出了屋子心底莫名一松,在诸人之间更为游刃有余,不知为何,她竟有些憷朝夕。
今日天光正好,春色在这长秋宫之中格外的浓重。
朝夕看了看孙岑精心侍弄下格外精緻雅致的园子嘆了口气,「这里可真不该叫长秋宫,孙夫人侍弄花草可是一把好手。」
朝夕本是随意一说,一边的凤念依倒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据说这宫阁是孙夫人当年自己选的,凭她的性子,怎么都觉得长宁宫和她的脾气更配一些。」
夫人位上的可占据四大主宫之一,当年的孙岑是宫里第一位晋封的夫人,四大主宫任由她选,长信宫、长宁宫、长逸宫,她偏偏选了长秋宫,这宫殿一听名字便带着些寥落之意,说起来的确是长宁宫和她更相配一些,朝夕眼底闪过些神思的微光,摇摇头朝正殿之后走去,这院子她不是第一次来,因此没选择上次去兰园的路,反而走了一条小径朝长秋宫更深处而去,凤念依自然是跟着她的,在暖阁之中时凤念依周身平和温婉,出了暖阁,她身上不自觉带出两分清冷来,好像卸掉了伪装,因为母亲过世的余悲还在她身上盘旋。
「可会觉得不公平?」
走了良久,许是走的小道,一路上也没看到什么人,见四下无人,朝夕转眸看了凤念依一眼,凤念依闻言眉头轻蹙一下,半晌才摇了摇头,「不会。」
似乎在整理思绪,顿了下凤念依才又接着道,「在这之前,我并未想过嫁人,只想陪着母亲,因此眼下倒也不觉得不公,若说有什么不公,那就是母亲的死了,可是我也明白,这件事或许永远没有水落石出之时。」说完凤念依嘲讽的牵了牵唇。
朝夕心底嘆了口气,「若是只寄希望于廷尉府于父王,的确可能永远无昭雪之时。」
朝夕说着话朝前面走去,凤念依听着只觉得她这话里面有些深意,可却又没听得很明白,二人说说走走,不多时已经离了正殿很远,且越来越往长秋宫之后走,看的出来孙岑喜欢清静,她们一路走来除了几个匠人之外没看到多余的宫奴,那几个匠人正在侍弄花草,看到她们出现忙跪下行礼并不敢阻拦,就这般一路向后,眼见得她们就要走到下人房去。
孙岑回来的时候只看到凤念蓉长袖善舞的和一群女孩子说笑,打眼一扫,却见朝夕和凤念依不见了人,这一问方才知道,原来二人不想在这里待着出去散心了,孙岑和众人说笑了几句,出门便吩咐人去问朝夕二人走去了哪里,一个转身,又朝小书房而去,她刚走到小书房门口,那派出去的侍奴便回来了,在她耳边耳语两句,孙岑听得眉心一跳!
「怎么走到那边去了?!」
侍奴面色微白,「那边素来不准闲杂人等靠近,摇光公主只怕又走了小道,所以宫里侍奴并未发觉,夫人,您的意思是……」
孙岑双眸微狭,袖子一甩也不进去书房看凤钦了,转身便朝朝夕和凤念依的方向而去。
见周围的屋子已不比正殿方向华丽,朝夕便知道一定是到了下人房附近,摇了摇头朝夕正要往回走,眼角一瞥却见前面一个侍奴捧着个食盒脚步匆匆的往朝夕二人左前方走,朝夕眉头微扬,今日乃是宫中宴饮,但凡送吃的也该送到正殿去,侍奴们用膳也用不着这么一送,而这样偏僻的地方,又有什么人值得侍从们送饭呢?
或者,那食盒之内装着的根本不是饭食?
疑心乍起,朝夕看着那侍奴急匆匆的脚步忍不住往前跟了两步,凤念依也看到那侍奴,「二姐姐,怎么了?那人有什么问题吗?」
「那人脚步匆匆,敛眸低眉,周身十分紧张。」
朝夕简单说了两句,目之所及,见那人就快要转过一个迴廊转角,她连忙加快了脚步跟过去,凤念依一路跟着她,待二人转过了那个转角,却见转角之后已经空无一人。
转角之后是一处岔道,分别通向两个不同的方向,朝夕左右看了看拿不准适才那人去了哪里,正要往前走,身后却勐然响起脚步声。
「公主让我好找啊——」
孙岑的话音传来,朝夕眉头一皱,凤念依面上更是浮起两分尴尬,到了这里做客,没有在人家宫中乱闯的道理,深吸口气,凤念依才随着朝夕转身。
孙岑笑吟吟的上前来,「都在找你们呢,快回正殿去……」
孙岑不问二人为何来了这里,拉着朝夕的手便将她往正殿的方向带。
朝夕回头看了眼那两处岔道,不知为何总觉的那岔道尽头有什么诡异的眼神在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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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失踪忠僕
一路被孙岑拉着走了很远朝夕心底异样的感觉仍然没有消散,适才那拿食盒的侍从神色匆匆,似乎是怕被人看到刻意加快的脚步,这长秋宫之中没有别的主子,她那般急慌不可能是因为害怕送的晚了会被惩罚,到底是为什么,又是去送给谁的呢?
「前面的人都在等着公主呢,公主怎么好跑了?」孙岑笑着斜看过来,「今日虽然说是为了十公主,可摇光公主也是主角,这些巴陵的贵女公主认识的不多,应该趁着今日和大家好好认识认识才是,这般离开了,大家还以为公主多不好相处」
朝夕一时没想到和那些贵女之间有什么交好的必要,可孙岑的话听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随即一笑,「和念依出来转转,夫人这园子景绝妙,这便走得远了。」
孙岑眼底闪过一抹深色,又笑开来,「若是喜欢这园子,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我这里可是欢迎公主的很,至于今日,公主可要帮我个忙才行。」
朝夕微讶,「我能帮夫人什么忙?」
孙岑说着挥了挥手,跟着她的侍奴当即慢了两步,孙岑又看了凤念依一眼,凤念依当即便也要往后退,孙岑忙抬手,「九公主听着也没事,只是一点小事。」
轻咳一声,孙岑十分为难的清了清嗓子方才道,「如今十公主和摇光公主都定下了亲事,可是六公子和八公子的亲事还没有着落,不瞒你们说,王上也有些着急了。」
朝夕和凤念依对视一眼,二人都等着孙岑接下来的话。
「这宴饮,虽然说是为了给十公主办的,让她和她的小姐妹们聚一聚,可是王上吩咐了我,让我帮着六公子相看相看,我特别问了王上要不要将此事告知王后,王上却说不用。」孙岑眉头微皱,表情十分为难,「这件事论理真不该我去管,只是王上吩咐到了这里,我真是推脱不得,今天宴饮之后王上必定要问我人选,我只怕万一选错了……」
朝夕和凤念依眼底闪过恍然,这是要选公子夫人了,凤垣的母族是段氏,他的夫人人选就十分敏感了,凭着段锦衣的意思,不用想也是要选一门得力的好亲,好在凤垣的争储之上帮他一把,然而凤钦和孙岑可不一定这么想了,然而这人选是让孙岑帮忙相看的,段锦衣一旦有什么不满必定第一时间落在她身上,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别的事或许朝夕能帮夫人,这件事却是帮不了。」
朝夕语气遗憾的拒绝了孙岑,「夫人也知道,对这些贵女朝夕并不熟悉,既然不认识不熟悉,哪里能帮着掌眼?且朝夕不是个眼利之人,可不敢帮错了忙连累夫人。」
孙岑没想到朝夕拒绝的这样直接,唇角微动还要再说,朝夕却极快的继续了话头,「不过朝夕帮不了,朝夕以为另外一人必定能帮夫人这个忙。」
孙岑话头被堵住,一时愣住,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谁?」
「十公主。」朝夕的语气笃定万分,「十公主自小便和这些贵女一同长大,这些人的品性如何她最为清楚,且十公主了解六公子,对六公子的喜恶也深知,如此她自然知道哪些人能让六公子满意,而哪些人有做公子夫人的资格,夫人觉得朝夕所言可对?」
朝夕看着孙岑,孙岑抿了抿唇苦笑起来,朝夕说的自然是对的,「摇光公主如此为六公子着想我倒是没想到,既然公主都这样说了,那我只好让十公主帮忙看看了。」
朝夕薄笑一下,「倒也不是为六公子着想,实在是朝夕无能为力。」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正殿附近,朝夕说完前面迴廊处便露出凤晔的脑袋来,凤晔脑门上汗蹭蹭的,一看到朝夕双眸陡然大亮,「二姐姐!你去哪里了!」
朝夕眉头微抬,孙岑笑起来,「看吧,十三公子也找你……」
朝夕对孙岑点点头示意告辞,又看了凤念依一眼,得了信的凤念依当即跟着朝夕朝凤晔的方向走去,孙岑面上的薄笑缓缓消失,见朝夕三人走远,她的脚步也缓缓停了下来,身后的侍奴跟上来,「夫人,摇光公主就这般拒绝了夫人?」
孙岑摇了摇头,「她这是不想惹祸上身。」
侍奴眉头微皱,「那夫人打算如何?真的让十公主帮忙吗?」
站在原地沉思片刻,孙岑轻笑一下,「嗯,就找十公主帮忙。」
这边厢,凤晔抓着朝夕的手一路往正殿的方向走,眼看着要到了正殿,却又拉着她一转弯朝另外一个方向而去,正殿左后方有一处水榭楼台,楼台在高处,高高在上的坐落在一处人工雕琢的太湖石假山之上,凤晔拉着朝夕,一边走一边道,「二姐姐你怎闯了祸?」
朝夕看着凤晔迈着小短腿爬阶梯的样子嘆了口气,「什么闯祸?」
凤晔一气儿把朝夕拉着上了那水榭,又往下一看,凤念依在距离他们十多步的时候便停驻不前,凤晔十分满意,于是乎双手一叉腰雄赳赳的道,「你在崇政殿和父王起了争执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二姐姐你做事从来都谨慎,这一次怎么如此莽撞?」
凤晔挺着胸膛,小大人的样子让朝夕哭笑不得,朝夕弯唇看着凤晔,忽然出手迅疾的在凤晔脑门上弹了一下,「噔」的一声轻响,挺着胸膛的小大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嗷叫一声,一把捂着额头连退三步,凤晔疼的眼底泛泪光,想骂又不敢骂的瞪大了眼睛瞅着朝夕,又气又怒,朝夕笑眯眯的看着他,「谁是姐姐?嗯?小娃娃就该有小娃娃的样子,疼吗?」
凤晔牙咬的咯咯直响,「你!你竟然……」
「我竟然敢弹你脑门?」朝夕笑意轻快,「你过来我还敢弹……」
凤晔连连再退了三步,后背贴在了身后的栏杆之上,「你别过来!我……」
「你怎么样?」朝夕哪里能听凤晔的话,她一步步的朝他逼近,「你还能弹回来?你连我下巴都够不到。」说着朝夕已走到了凤晔身前,她抬手作势要继续弹他,凤晔吓得两只手都捂住了脑门,眼睛勐地闭了上,小脸皱在一起,如临大敌!
凤晔紧张的身子变成木板,然而等了半天,没等来朝夕的弹指神功不说,他还听到了脚步声,凤晔睁开眼,却见朝夕已脚步轻快的朝正殿的方向去!
岂有此理!凤晔眼底生怒,内劲一提向朝夕追了过去,他本就闲不住的性子,在腿脚之上的天赋尤其胜过同龄的孩子,跑起来颇有两分虎虎生风,没几步便窜到了朝夕身后,一把拉住朝夕,凤晔语声低低的道,「二姐姐,我有事要和你说!」
适才见面之时朝夕便觉得凤晔的眼神欲言又止,然而他那会儿又没和她说话,朝夕便未多想,这会儿凤晔这么一说,朝夕脚下便是一顿。
转过身来,朝夕面上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什么事?」
凤晔抿着唇,眼神闪烁了两下,朝夕眉头微蹙,这才发觉事情可能有些严重了。
「二姐姐,柳济不见了。」
朝夕闻言眉头微皱,柳济是他身边最为忠心的护卫,他不见了?
「怎么叫他不见了?」
凤晔的唇角紧紧地抿了起来,「我让他去昭仁宫那边盯着,可是他前天晚上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到了今天也没回来,我又派了人去看,昭仁宫那边半点动静也无!」
朝夕眉头皱的更紧,「你让他去昭仁宫盯什么?」
凤晔不敢看朝夕似的一垂眸,「你……你那日在崇政殿的事多少传出了些风声,我、我就趁机散了点消息出去,说……说你手上有当即庄姬王后被害的证据才会那般和父王说话,然后我便想看看昭仁宫那边会有什么动静,就、就让柳济去盯着……」
朝夕眯眸,凤晔利用到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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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公子亲事
朝夕眯眸,凤晔竟然敢利用到她身上了?!
浅吸口气,朝夕沉声问,「你说你放了消息出去,然后让柳济去盯着昭仁宫那边?」
凤晔的目光和朝夕一触即分,而后便低下了头去,双手紧张的攥着衣摆,表情又是迟疑又是郁闷,「是,那件事必定会让人生出诸多猜想,我这时候放出消息,一定会让昭仁宫紧张起来,所以才让柳济去看着,可是……可是柳济却一去不回了。」
凤晔这么多年在宫中艰难求生,说自己势力的那可真是没有,柳济是他最为忠心的僕从,因为如此凤晔方才能派他去盯着昭仁宫,可是柳济却不见了!
是暴露了?还是……朝夕看着凤晔,凤晔当即道,「柳济跟了我多年,不会自己不出来,一定是他暴露了然后被什么人抓起来了。」说着凤晔死死的抿着唇,眉眼间生出狠色,「一定是段氏!一定是!段氏将柳济抓起来了,或者……」
说到这里,凤晔面上陡然痛苦一瞬,朝夕看的分明,心底也生出不好的预感。
柳济是跟在凤晔身边多年的,按照常理来说,若是宫中的奴僕犯了事,必定是要交给内府按照宫规处置的,可是眼下的昭仁宫安安静静的,既没有将柳济交到内府,更没有人来找凤晔的麻烦,这委实是个危险的信号,明知道是凤晔的奴僕,却未发作,这样就只有一种可能,柳济多半会被处以私刑……
「那段氏毒妇,当年害了我母亲,前次害我不成,如今捉到了柳济,一定会变本加厉的折磨他,说不定……说不定柳济现在已经就……」
凤晔眼角微红,却是狠命忍着不让自己眼底生出泪花。
朝夕看着凤晔如此心底深深的嘆了口气,凤晔的心结她感同身受,亦明白他为何会如此铤而走险,哪怕他算计到她身上来她也不打算计较了,凤晔既然对她开口,便是要她帮忙的意思,朝夕凝眸沉思一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说的是最坏的打算,这才一日而已,还有机会,我会帮你想办法。」
凤晔倏地看定了朝夕,唇角几抿道,「我以后一定会……」
他好像要许下个什么诺言,可是想了想又没想出来说什么才能让朝夕满意,而他一个**岁的孩子,能给的太有限了,朝夕根本看不进眼底。
「行了,你且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朝夕打断他的话,凤晔下意识挺了挺背嵴让自己强打起精神!
「那日出事之后,崇政殿那边未露出风来,还是我让人去打听了之后才听说里面不愉快,崇政殿每天都是宫中的焦点,我能打听出来,外面别人也能打听的出来,当时我便想着,这事一出,肯定很多人觉得二姐姐和父王有了什么矛盾分歧,可能都不会继续宠爱二姐姐了,然后我又想,虽然具体不知是怎么吵起来,可我猜到是因为庄姬王后的事吵了……」
凤晔艰涩的看了朝夕一眼,「在我心里,段氏一定是加害庄姬王后的兇手,我就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去试探一下,然后我吩咐了几个昭仁宫附近洒扫的小厮露出了几句话去,白日里昭仁宫没什么动静,可是傍晚的时候,昭仁宫有人往外送消息了,那消息想都不用想必定是送给段祺的,我心中越发笃定,就让柳济继续看着,最好……最好能探出二人消息来往的内容。」说至此,凤晔眼底生出些悔意,「我这次太贪心了,柳济对我忠心,可并不擅长这些事情,要么是他去打探消息被人看出不对来,要么就是那天晚上他跑进去昭仁宫了!」凤晔使劲摇头,「我是不会为了探出消息把他赔进去的。」
凤晔小小年纪,在朝夕初次看到他杀人的时候心底便有种这孩子是个小恶魔的寒慄感,后来哪怕没发现他继续做什么残忍血腥的事,可那第一幕的印象是怎么都挥之不去的。
因此,哪怕凤晔对她一口一个二姐姐喊得亲热,可是朝夕心底并不十分相信,直到现在见凤晔因为柳济的消失如此着急她方才定了定心,一个连身边最忠心之人都可抛弃的人是不值得她帮的,幸好凤晔不是那般,朝夕沉思一瞬,又转眸看向主殿的方向,距离柳济失踪已经过去了一天,这长秋宫之中倒是一派风平浪静……
朝夕倏地皱眉,不对,并不是风平浪静!
一个转身,朝夕看向长秋宫的深处,就在刚刚,她还在疑惑那长秋宫深处有什么人能让侍奴急匆匆的怕被人看到似的去送饭食,唿吸一轻,朝夕生出个大胆的猜想!
莫非……莫非那里关着的就是柳济?!
「二姐姐,怎么了?」自从发现柳济不见之后凤晔就着急起来,等了一天还没动静,不得已才求到了朝夕这里来,适才见礼之时他还强撑着,这会儿说出此事他便彻底的成了个飘着的浮木,一颗心没着没落的将希望大都放在了朝夕身上,乍然间看到朝夕这样的表情紧张的手心冒出一层冷汗来。
朝夕对上凤晔的目光犹豫一刻并未将此事说给凤晔听,凤晔只怕也不相信柳济会在孙岑这里,可是……朝夕心底微动,凤晔不信,朝夕却想试试这个可能。
她面色微肃的转身朝下面走,急匆匆的样子看的凤晔忙跟上不敢打扰。
「二姐姐怎么了?」
凤念依还等在下面,忽然看到朝夕这般表情下来她的心也跟着一提。
朝夕对她摇了摇头,仍然往下面去,走下高处,她又朝着主殿而去,本想直接去书房找商玦,可走到一半她又停下了脚步,沉吟一瞬又去找守在院门口的云柘,今日她并未带着子荨或是坠儿入宫,只好临时用一用云柘。
听了她的吩咐云柘有些诧异,「公主殿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朝夕只凝眸,「这件事对你来说难吗?」
云柘忙摇头,「不难,小人只是担心公主殿下,主子知道吗……」
朝夕也坦诚的摇头,「他还不知道,不过待会儿你可以告诉他,或者我自己告诉他也可以,我今日入宫身边无人,只能让你帮个忙,你的身手我信得过!」
云柘眼底微亮,「好,您的吩咐便是主子的吩咐,我马上就去。」
朝夕微微颔首,云柘左右看了看,身影一闪从院门口走了出去,远处的人只看到云柘离开了长秋宫,却不知道云柘出去寻了处僻静的岔道一闪没入了重重宫墙飞檐之中,几个起落,身影如鹰一般朝长秋宫的深处掠去。
朝夕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回身朝院内走,刚走到主殿之前便看到凤晔捏着小拳头在原地焦急的来回踱步,朝夕嘆口气走过去,凤晔忙殷切的望过来,「现在不方便安排,等宴后。」
凤晔咬着牙点头,强逼着自己将面上的焦灼掩了下去。
二人在门前站了这片刻,凤念依已进了暖阁又出来,她小步走到朝夕身边去,倾身在朝夕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那话正好也落在了站在近前的凤晔耳中。
「蒋氏和薛氏?」
「不错。」凤念依压低了声音道,「薛氏是十公主选的,蒋氏是孙夫人看中的,不过刚才岳氏家的小姐往书房送了茶点,和六公子碰了个面,还不知六公子是什么意思呢。」
朝夕狭眸,「岳氏家的小姐去送了茶点?」
凤念依肯定的点头,「是,孙夫人带着岳氏家的小姐过去的。」
朝夕唇角牵出若有若无的凉薄笑意来……
岳氏可掌着仅次于段氏的军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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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华丽污渍
蜀**权大都掌握在氏族手中,而氏族不分文武的把握着朝堂,王室也不敢轻慢,唯有岳氏,岳氏以武起家,这么多年一直镇守蜀国以东只听王令不涉朝政,且岳氏的家族都在巴陵,有家族在巴陵留着,凤钦对岳氏自然信任非常,蒋氏和薛氏则都是巴陵勛贵,虽然在朝中有官爵,却并未握有兵权,这两家贵女做凤垣的世子夫人再好不过,然而……
明明选了蒋氏和薛氏,孙岑却带着岳氏的小姐去了书房。
「岳氏的小姐生的十分漂亮,听闻沏的一手好茶,孙夫人便带着她过去了书房,这位小姐以前和六公子当是见过的,这次孙夫人带着她过去,不知是什么意思?」
凤念依到底没敢确定自己的怀疑,朝夕凝眸想了一瞬摇头,「是什么意思,再往后看便知道了。」凤念依听着这话眼底露出些许深思,忙点头不说了。
二人出去转了这一会子里面的热闹还在继续,见她们回来,众人又纷纷起身看过来,凤念蓉面上仍然是她惯常的端庄薄笑,朱嫣站在她身边靠后的地方,还未跟随嫁去赵国,却已经是一副姐妹相扶的模样,主位还留着,朝夕直直走过去道,「这宫中景致真不错,怪道父王喜欢在这里设宴。」说着看向凤念蓉,「十公主去了赵国可会念家?」
凤念蓉嘆口气,「那是自然的,去了赵国,蓉儿也依然是蜀国人。」
朝夕主动提起这话头,屋内的气氛便微有一滞,巴陵的贵女们出身大家氏族,都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朝夕从前的经歷更是坊间百姓都知晓,因此众人自然知道朝夕曾经在赵国为质且和如今的赵国世子赵弋有颇深的纠葛,而今凤念蓉嫁的可是朝夕之故人,且那位赵国世子传闻之中可是极其宠爱朝夕的,只是后来却又将她献了出去……
「也不知十公主此去赵国可还会回来?」凤念依忽然开口。
在凤念蓉的印象之中,凤念依在这样的场合从来都是不多话的那个,她看了凤念依一眼,心底莫名揪了一瞬,「此去赵国,若哪日能回来自然还是要回来的。」
凤念依弯唇,「也是,毕竟十公主的母亲还在这里。」
话音没落,凤念蓉面上的笑意已经僵住,这么多年,她一直迴避着和大家谈论自己母亲的话题,旁人也不会不识趣的提起这个话头,可凤念蓉万万没想到凤念依有这样大的胆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此事,不光是她自己,便是朝夕和其他人都有些讶异。
「十公主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美人虽然抱恙在身,可听闻身体还不错,你此去赵国,可有告诉她?虽然听说美人神志不清,可毕竟母女连心,你要走了,她也会伤心。」
凤念依语气平稳,那自若的样子连朝夕都要侧目。
凤念蓉落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住了衣摆,好半晌才让面上的表情活络起来,「自、自然要去的,母亲她需要静养,走之前我自然要去尽孝……」
好似极美的瓷器上生了裂痕,凤念蓉的表情落在众人眼底,一半人都看出了不妥,偏偏凤念依没看出什么来,「正是这个道理,趁着人还在要多陪着尽孝,我不像你,母亲去了,连个尽孝的机会都没了。」嘆了口气,凤念依垂眸道,「其实可以趁着远嫁向父王求个恩典将美人接出来,这剩下的一点日子,母女二人在一起岂不是更好?」
凤念蓉浑身都在发抖,她定定看着凤念依,好像在看一个陌生的人,这还是她印象之中那个胆小怯懦不善言辞的凤念依吗?自从记事以来,她便不想和那个冷宫之中未曾见过几面的女人扯上关系,她费心经营,她苦苦为自己穿上了一件华丽的外衣,可如今,这外衣被凤念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拔了下来,凤念蓉不知自己什么表情,却觉得双颊发烫,脑袋里咕咕嘟嘟放着一锅煮开了的水,她整个人都懵了。
屋子里安静的可怕,没有人帮凤念蓉解这个围。
「怎么了?都干坐着不说话的?」
孙岑进暖阁的剎那便觉得不对劲,然而她的出现成功的打破了屋子里的僵局,众人回过神来,忙起身见礼,凤念蓉也是在这时醒过神来,她忙站起身来,起的太急,身形忽的晃了晃,幸而身边朱嫣一把扶着她才站稳了,她咬了咬牙,感激的看了朱嫣一眼朝孙岑迎了过来,孙岑从她面上一扫而过,笑着道,「差不多要开宴了,大家去前殿。」
一听说开宴,凤念蓉心中微松一下,再一想,一颗心却又勐然一提。
若是凤念依在宴上将适才那话又提了起来怎么办?
这么一想,凤念蓉只觉得步子都迈不动了。
「十公主面色不好,这是怎么了?」孙岑到底发现了凤念蓉的不对劲,她这么一说,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尴尬,扫了周围一圈,孙岑更为疑惑,「不舒服吗?」
凤念蓉唇角紧抿,心一横干脆的点了点头,「是,有些犯晕。」
「呀,别是染了风寒。」孙岑忙将凤念蓉一扶,「快去叫个太医来看看。」
「不敢劳烦夫人。」凤念蓉忙制止了,摇了摇头蹙眉道,「父王还在前殿等着呢,今日的宴重要,夫人快去忙吧,我,我自己回椒房殿,那边准备的有药。」
她这样子倒真像难受,孙岑担心道,「自己回去?那怎么行,好歹得让人送你回去。」
凤念蓉虚弱的笑一下,「紫鸢在外面呢,夫人不用担心,就是蓉儿不能留在这里帮夫人的忙了,今日这饮宴本也是为我,如此不知父王会不会怪罪。」
「怎么会怪罪,那你快回去,我去和你父王说。」孙岑扶着凤念蓉,紫鸢在外面候着,看着紫鸢夫人凤念蓉消失孙岑才嘆了口气,「这可真是太不巧了,今日的主角本是她呢,不过也没法子,诸位就随我赴宴吧。」
孙岑回身看了眼,贵女们哪里敢说不好,忙应了跟着孙岑朝前殿走。
今日之宴男女分开两处,可两处却又都是挨着的,孙岑将朝夕和贵女们带到了地方又退出来,刚出来玉画便迎了上来,低声将刚才发生在暖阁的事缓缓说了。
孙岑听的眉头上挑,「那些话是九公主说的?」
玉画肯定的点头,「是,外面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孙岑闻言嘆口气,「看来是她想到了什么了,从前文文静静的一个人,没想到也有这么嘴利的时候。」说着看了椒房殿的方向一眼,「去派个人问问,看看十公主到底是不是真的染了风寒,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咱们不能失礼,也真是,如此就逃了,看来她真是不想认下她那个疯了的母亲。」孙岑摇着头,去书房请凤钦等人去了。
出了长秋宫的大门凤念蓉才将心底的怒气一点点浮出了表面,她紧咬着牙关不停的深唿吸着,指甲快要掐到紫鸢的掌心肉里去,紫鸢被掐的生疼也不敢放手,只得低声的问,「公主哪里不舒服?怎么忽然就染了风寒了?」
凤念蓉倏地转头,目光毒箭一般射向紫鸢!
紫鸢被她看的一个激灵,忙低下头去,「奴婢多嘴了,公主恕罪。」
凤念蓉把紫鸢当做凤念依那般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的转开目光,她步伐僵硬的朝椒房殿的方向走,又走出很远才将抿紧的唇角松开,语声暗哑的一问,「距离六月初三还有多少日?」
紫鸢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愣了愣才答话。
「公主,还有二十七天呢。」
还有二十七天,凤念蓉深吸口气又咬紧了牙关。
她恨不得明天就是六月初三,这个随时随地都会有人掀开她裙袖让她露出衣摆污渍的地方,她真是一天都不想多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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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两面三刀
凤念蓉的忽然离开让凤钦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听闻可能是染了风寒,凤钦忙又吩咐王庆宣个太医过去看看,联姻之日将近,凤念蓉本人可不能出岔子。
男女分开饮宴,凤钦对商玦还如往常那般热情,而商玦面上亦看不出半点异样,再加上另外三位公子,倒也十分和乐,几人復盘了适才的棋局,凤垣对商玦的棋力赞嘆不已,跟着凤钦将好听的话说了个遍,凤钦看着凤垣如此心底却愈发的生出不满来,商玦就在他面前,两相对比之下凤垣就格外的相形见绌,再一看凤垣身旁的凤晔,凤晔年纪小,已显出非同寻常的聪颖来,若是好生教导出来,必定能像商玦这般……
这心思一定,凤钦便发现凤晔今日比往常安静许多,「晔儿,今日怎么没精神?」
凤钦开口,众人的视线自然都在凤晔身上,凤晔眉眼聋拉着,「这几日夜里总是噩梦连连,是以有些疲乏,不过父王放心,晔儿没事的。」
噩梦连连?凤钦这般一听,当即想起了自己连日来的噩梦,面上虽然不显,心底却有些慌悸起来,「怎做了噩梦?都梦见了什么?」
凤晔抿着唇,十分犹豫,不知该不该说的样子。
「在这里的都不是外人,直说便是。」
凤钦安抚一句,凤晔这才低下头去轻轻道,「梦见了母亲。」
这么一说,众人便明白过来,凤晔精气神全然没了,低着头的样子还有两分可怜,凤钦想到凤晔的母亲柳良人,再看着近在咫尺的凤晔,当即有些动容,嘆了口气道,「你母亲当年死于那场大火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便是孤也时常念起她来,这内宫之中,你母亲是真真没有心思的,若是她还在世,孤必定喜欢她常伴身侧。」
凤钦这般一感嘆便有了些许深意,因为柳良人没有心思,所以他会留她常伴身侧,那如今谁没有常伴他身侧呢?抛开那些位份不高的不算,似乎只有段锦衣了,明明是王后,却和君王形同陌路,凤垣知道,凤钦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去过昭仁宫了。
越是显出对旧人的怀恋和痴情,就越发显得对今人的凉薄,凤垣今日来赴宴本以为凤钦对他态度有所好转,可从见到凤钦到现在,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凤垣自己却感觉的分明,凤钦对他,是真的再不像往常那般了,甚至明里暗里的话都透着刺儿。
凤垣正襟危坐,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平静稳妥。
「母亲若知道父王如此惦记她必定十分安慰。」凤晔抬眸,十分感动的说一句,又挺直了背嵴小大人似的道,「今日是父王设宴,可不要因为晔儿的话失了兴致,那样晔儿就罪过了。」说着一转头,「刚才听夫人说要给六哥选亲了?」
这事本还没说到明面上来,凤晔这么一下却是挑破了窗户纸。
凤垣面色微变,有些迟疑的看向凤钦,凤钦无奈笑笑,「你呀,真是人小鬼大……」
说着对凤垣点点头,「你年纪也差不多了,是该考虑这事了。」
凤垣双眸微怔,暗沉的眼底生出些微的光亮,他看着凤钦浑浊的看不清表情的双眸,十分卖力的从中寻找着凤钦仍然看重他的蛛丝马迹,凤钦看了好几瞬,并没看到什么明显的温情,可凤钦还能想着为他选亲,多少还是记着他的,凤垣自欺欺人的肯定了这个念头,忍不住牵唇道,「是,多谢父王,垣儿的婚事全凭父王安排。」
凤垣这样的态度倒是让凤钦心底满意,可他还是道,「你的婚事自然不能随便,也要选个你自己喜欢的才好,此事孤交代了孙夫人,她会为你选看,待你点了头再定下。」
因为男女分开入席,孙岑并不在这边,凤垣听到这话笑意微僵,他的婚事怎么说都该交给段锦衣的,可凤钦却交给了孙岑,孙岑不过是代为掌宫,有什么资格管他的婚事?难道他的好父王永远不打算将掌宫之权交还给自己的母亲了吗?
凤垣心底发堵,面上还是重重点头,「是,全听父王安排。」
凤钦笑开,这边厢商玦温声道,「如此看来六公子也将大婚了,今年蜀国的喜事颇多。」
「世子殿下一来蜀国,就为蜀国带来了这么多的喜事。」凤钦变着法子的捧着商玦,又朝商玦举杯,「垣儿大婚也是在年底了,到时候世子殿下不知能否亲至?」
朝夕和商玦的大婚在立冬,凤垣的大婚自然要在那之后了,商玦眼底薄光一转,「那个时候,燕国和蜀国已是真正的一家人,商玦自来要亲至祝贺。」
凤钦十分满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燕国和蜀国的大婚,燕王和燕国朝堂如何说?」
燕国和蜀国太远,凤钦天天看着商玦如何爱重朝夕,这时候才想起来还不知燕国内部是什么反应,商玦闻言笑开来,「我选的,他们自然都觉得极好。」
凤钦更为开怀了,朗笑一声,「如此孤便放心了!」
「不过……」商玦话音一转,凤钦的笑还未落,差点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不过蜀国现如今又和赵国联姻,倒叫人一时摸不清……」
商玦低眸,手中把玩着面前的茶盏,他的语气十分轻悠,好似根本不在乎赵国和蜀国的联姻似的,然而他这话却又明明白白的在说,赵国和蜀国的联姻让燕国不满了。
凤钦再也笑不出来,这是他早就想到的,王庆还提过,那时候他可没放在心上,可这会儿面对着商玦,他心底却有些慌,于是轻咳一声想搪塞过去,「世子这是什么话,蜀国和燕国联姻在前,蜀国自然是和燕国交好的,至于赵国……你也知道,赵国和蜀国挨着,蜀国不得不和赵国邦交,这联姻不过是为了让两国边境免去战火,四年前,就是因为蜀国战败朝夕才被赵弋带到了赵国,哎,孤心中仍有郁愤,却不得不顾全大局。」
凤钦十分诚心的说了这么一段话,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商玦的表情,越看心越凉,商玦听了这么多话,面上表情半分变化也无,实在是叫他一颗心七上八下起来。
商玦不出声,所有人的唿吸都屏住,又默然一瞬,才听到商玦不轻不重的笑了一声,他抬起眸来笑道,「王上如此说商玦便放心了,这赵国和蜀国联姻的消息刚传开的时候,燕国朝内有人说王上三心二意欲要同燕赵两国交好,占着两国之利做那不赔本的买卖,还有人说王上两面三刀或许早就和赵国暗通款曲结下了别的盟约……」
商玦的笑语说的凤钦背嵴沁出一层冷汗,「这、这怎么可能……」
凤钦强笑着辩白一句,见商玦不说话,又心虚的道,「那世子以为呢?」
商玦笑意不变,摇了摇头道,「商玦当时便想着王上一定是为形势所迫自有苦衷,何况燕国刚大胜了赵国,王上再如何不智也不会和赵国有什么款曲,当时便送信回去惩治了说那些话的人,现如今的燕国朝堂就等着迎娶世子夫人了!」
凤钦一颗心并没有因为商玦的话落下来,他僵笑着看着商玦,背后的冷汗一阵阵的发凉,他正挖空心思想着如何表表燕蜀联姻的忠诚,外面门口却闪出一道影子,凤钦看过去,却见是经常跟在商玦身边的那个侍卫,商玦也第一时间看到了云柘,刚看到云柘的表情,他心底便微微一紧,一定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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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后院病患
云柘不知道朝夕和商玦分开两处,在门口探身看了看没寻到朝夕,对上商玦略带疑问的眼神却不好明说,他敛了心思在外等着,不过片刻,商玦便从内走了出来。
「主子。」云柘忙过去见礼。
商玦往廊下走了两步,「怎么回事?」
云柘左右看了看,低声将朝夕的吩咐说了,商玦当即狭眸,「她可有说缘由?」
摇了摇头,云柘坦诚道,「没有,小人也未曾多问。」
「那结果如何?」商玦又问一句,心里已有了计较。
云柘语声压的更低在商玦耳边说了几个字,商玦眸色微暗的沉吟片刻挥了挥手。
「你去候着,我去告诉她。」
云柘应声而去,商玦站在廊下若有所思片刻,他看了看迴廊尽头,那边侍立着几个长秋宫的侍奴,正是候在外面等诸位主子吩咐的,商玦招了招手,侍从当即小跑着走了过来,商玦看了看不远处的另一处厅门,「去告诉摇光公主一声,我在这里等她有事相告。」
这家宴也吃了一阵子,无非是寻常的说说话,商玦已生出了告辞之意,于是干脆转身再入殿中寻了个由头提出告辞,凤钦本就看到了云柘,心里已经想到是有什么事,眼下商玦提出告辞他倒也不意外,当即便准了,商玦又道要送朝夕回府,凤钦自然笑着应了,凤晔在殿内一听这话立刻起身,「父王!我要去二姐姐府上玩玩!」
凤钦微愣,虽然凤晔并非没去过朝夕府上,可是……
凤晔先略带着祈求的看着凤钦,然后又转头看着商玦,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尽是哀求急迫,商玦顿时笑了,「既然如此,便一併出宫好了。」
商玦都如此说了,凤钦哪还有不许的,当即准了!
凤晔和商玦一起离开,出了殿门朝夕已经在外面等着,见他二人一道出来她有些意外,商玦走过去直接道,「云柘适才来禀告了,我已和蜀王提出了告辞,至于他……」商玦看一眼凤晔,「他说要出宫去你府上玩玩。」
凤晔赶忙切切喊一声,「二姐姐……」
朝夕听闻云柘来过心底便是一动,看了看凤晔可怜兮兮的样子摇头嘆气,「那先走吧。」
朝夕着人去和孙岑说了一声,三人一起出了院门。
刚出院门朝夕便问商玦,「云柘怎么说?」
商玦心底本有巨大的疑问,可是却没有先问,而是直接回答道,「长秋宫后院之中的确有人,却并非是你要找的人,乃是个病患。」
「二姐姐,你怀疑柳济在长秋宫中?」
凤晔听着商玦的话心知朝夕派人去探查了长秋宫后院,当即不解起来。
朝夕好端端的怎么会怀疑到长秋宫里去?
朝夕摇头,「说来话长,我不过稍稍动了心思,既然不是便得从别处入手。」
朝夕未曾细说,凤晔犹豫一瞬并未深问,却稍微留了个心思,这边商玦从云柘的回禀和二人的对话之中已明白过来,「柳济不见了?好端端怎会不见?」
凤晔闻言顿时苦了脸,又三言两语将此前的话说了一遍,商玦看着一脸后悔的凤晔不知该说什么,随即却觉得此事蹊跷,又看向朝夕,「你怎会让云柘去探查长秋宫后院?」
朝夕于是将适才在后院所见说了,这才注意到云柘所言的「病患」二字。
这么说着,三人快到长秋宫宫门,云柘正等在这里,看到三人出来赶忙迎了上来,又急急看向朝夕,朝夕忙摆手,「世子已告诉我了,你怎知那院中住着病患?可看清了?」
云柘点头,「是,看清了,是个宫婢,那小院中只有她一人,好像得了会染人的病,我瞧着药和饭食都是放在内室外的小间让她自己去拿的。」
朝夕闻言顿时恍然,蓝新说过,孙岑养着一个从小跟着她的重病侍奴。
原来是这样,朝夕不禁嘆了口气,后院见到的那送饭侍奴神色有异,却原来是因为要去送饭给一个生了病且还会染人的病患,难怪她步履匆匆满面异样。
朝夕想着,虽然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前后都说得通了她便未曾深思,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柳济,「即是如此便是误会了。」
一行人出了宫门,商玦当机立断道,「晚上去昭仁宫探探便知。」
「我也这样想。」朝夕颔首,又安抚的看着凤晔,「只要柳济真的在昭仁宫,便一定会留下线索,你不必着急,等消息便是。」
凤晔咬咬牙,「我只怕他们将柳济……」
「不会轻易弄出人命的,段氏的地位本就岌岌可危,她不会再想着节外生枝。」朝夕冷静的分析一句,凤晔虽然觉得有道理,可在他心中段锦衣仿佛就是穷兇恶极之人,「可是她当年害死了我母亲,如今不会对我的人留情的,处死一个人不让人发现还是可以的。」
事情还未有个准,朝夕也不知如何纠正凤晔的念头,于是她不再继续劝慰,凤晔不是寻常的小孩子,这事对他也是个警醒,何况,凤晔说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二姐姐,我和你回府等消息。」
凤晔又固执的补充一句,朝夕自然允了。
三人一路出宫往公主府去,宫内孙岑却在宴后送走了一众贵女之后捧着个册子送到了内殿中去,凤钦用了药,正靠在长榻之上养神。
「王上,这三人是今日妾选中的,您瞧瞧?」
凤钦缓缓睁眸,孙岑打开册子捧到了他眼前,这三家正是蒋氏、薛氏和岳氏家的小姐,三家的小姐都到了适婚之龄,且这三族都算是世家大族,做公子夫人十分够格,凤钦换了个姿势躺着,将那册子接过来放在手中看,孙岑便在一旁道,「这三家的女儿品貌出众,且妾还让十公主帮着选了选,十公主和六公子的关系向来交好,她看的总不会错,若是王上觉得可以,那妾便拿着册子送去六公子那里让他自己选了。」
凤钦看了蒋氏和薛氏家的小姐,面上都没什么表情,唯独看到岳氏家小姐的时候眉头微微一皱,孙岑晃了一眼他的表情,好似没看到他这一皱眉似的但笑不语。
凤钦的目光在岳氏小姐的那一页上停了几瞬,终于还是将册子一合,「好,送去让他选吧,现在就送去,让王庆送过去,此事早点定下早点省心。」
孙岑笑着点头,忙吩咐人将王庆喊进来,王庆进来得知自己得了这样的差事顿时喜笑颜开,说了一通吉利话拿着那册子走了,王庆一走,凤钦又将眸子闭了上,好像在养神,又好像在等着什么似的,孙岑安静的走去一边,她这内殿新添了两盆开的极好的兰花,馥郁幽香,兰瓣如玉,孙岑慢悠悠的侍弄着花叶,目光悠闲的投向窗外的一处浓绿上。
等了两刻钟,王庆拿着册子依然笑意满满的回来了。
「回禀王上,六公子选好了!」
王庆捧着册子站在长榻之前,那边孙岑也走了过来,笑问,「六公子选的哪家?」
王庆擦了把额上的汗,忙答,「六公子选的岳家的小姐。」
话音落定,王庆和孙岑面上都笑意不减,不论凤垣选了谁,总之都是喜事,都该恭贺,而凤钦闭着的眸子却一直未曾睁开,他不回话,屋内便倏地静默下来,王庆和孙岑互视一眼,二人面上笑意收住,不自觉恭敬屏息起来。
王庆和孙岑都看的出来,凤钦对凤垣的选择太不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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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壮士断腕
「真真是煳涂啊!」段锦衣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凤垣,「你怎么选了岳氏?!岳氏手中握着兵权,你父王知道你有这样的心思不知道要怎么怀疑你!你怎么如此煳涂……」
凤垣站在段锦衣五步之外,快要被段锦衣略带尖利的声音戳破耳膜,「母后,是父王说我选自己喜欢的,那岳家的小姐此前我已见过几次,她为人爽直大方,不似别的小姐惺惺作态,垣儿就喜欢那样的姑娘,是父王自己要我选的,难不成还要反悔不成?」
段锦衣指着凤垣,指尖都在颤抖,「你和岳家的小姐见过?什么时候?你们何时……」
凤垣梗着脖子解释道,「不是您想的那样,也是此前不知哪次在长秋宫赴宴的时候与她撞见了,还有春日宴,春日宴上我们说了两句话,别的也没有……」
凤垣凌乱的解释着,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和岳家的小姐何时说上了话何时将她记在了心里,他如今的年纪若真要亲近女人也不难,只是段锦衣在这些方面从来管束的严,他此前一心要做个贤德公子,也从不耽于此道,然而此番真的论起了婚嫁,他第一个想到的还真是那位有过几面之缘的岳家小姐。
「在长秋宫赴宴见过?」段锦衣眉头紧紧的皱着。
从前的孙岑虽然不怎么露面,可因为她那里养着一园子的兰,极偶尔的会办个赏兰宴,请公子公主们以及巴陵的贵族小姐们小聚,可但凡如此,男女眷们是分开的,众人或许会碰面,可若真的私下发生点什么,必定会叫人说闲话!
段锦衣在凤垣身边放了不少人手,她怎么不知道此事?!
长秋宫……春日宴……段锦衣细细想来,这两件事都和孙岑有关……
孙岑……段锦衣将这个名字在舌尖念了一遍,眉心倏地狠跳一下,「今日,今日你和岳家小姐说话了吗?」
凤垣眸光一闪,「未曾……」
段锦衣将他这眸光簇闪看的分明,「说实话!」
凤垣忙直起身子,「真的没说,但是孙夫人带她到了书房,来送茶点。」
孙岑带着那岳家小姐来书房送茶点,满屋子人只有这岳家小姐一个氏族贵女,凤垣不想看到这岳家小姐都难,段锦衣落在椅臂扶手上的手缓缓攥紧,蹙着眉头半晌未语,凤垣试探的开口,「母后,那我的亲事……」
「你的夫人不可能是岳家小姐!」想也没多想,段锦衣一口否定了凤垣的希望。
「为什么?!」凤垣轻喝一句,唿吸都急促起来。
「为什么?」段锦衣看着凤垣的样子冷笑一声,眼底颇有几分怒其不争的凉漠,「你父王忌惮段氏!他既然忌惮段氏,又怎会把岳氏和段氏凑在一起,何况,岳氏早年间和段氏有嫌隙,只怕人家还不想将女儿嫁给你呢……」
「不会的!我……可是父王明明说的是……」
「你父王在试探你!而你一下子就中了别人的圈套!」
「圈套?」凤晔背嵴下意识一凉,却茫然道,「谁的圈套?」
段锦衣心底嘆了口气,不想再看凤晔那唯唯诺诺的表情闭了眸子,凤晔欲言又止,再一想背嵴的凉意越来越重,凤钦忌惮段氏,眼下会不会以为段氏想拉拢岳氏继续做大呢?凤钦一颗心跳的突突的,好半晌才等到段锦衣开口,「这件事是挽救不回来了,你父王心底肯定要再给你我记上一笔,你……自请大婚之后去封地吧。」
「什么?!」凤垣惊骇的睁大了眸子,「母后在说什么?去封地?」
在大殷诸侯国中,只有绝无可能成为世子的公子才会被封一块封地然后迁徙过去,通常没有哪个公子主动这样做,都是君王为了防止兄弟残杀在册立世子的时候才会安排,而段锦衣让凤垣现在就自请去封地,这岂不是让他完全没成为世子的可能?
倏地睁眸,段锦衣目光寒慄的看着凤垣,「你以为你还有什么退路?你以为我还有什么退路?我们母子早就被人一步步的逼到了悬崖边上,这个时候若不捨得,我们母子都要被消磨在这内宫之中,你即将大婚,自请去封地也说的通,你走了,你父王的心便放了下来,先保住自己,至于将来如何,再行谋算便是,若非万不得已我怎会让你离开巴陵?」
凤晔深吸口气,唇角几颤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忍了住,他知道如今和从前早就不同了,可是真的要离开巴陵?倘若离开了,他还能回来吗?
段锦衣看着他面上的犹豫愤懑拍了拍椅臂,「段氏的兵权还在,你退才是进!」
这句话犹如重锤,一下子砸在凤晔身上将他砸醒了,看着段锦衣幽深的眸子,他这才醒悟段锦衣打的是什么主意,是啊,段氏的兵权还在,他想回来并不难。
想通了这关节凤垣心底微微一松,然而人却有些茫然,离开巴陵?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自小便被捧做天之骄子的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这权力荣华之地……
「这是壮士断腕!」段锦衣语气沉痛,「你父王是不打算给我掌宫之权了,我眼下不过挂着一个王后的虚名连你的婚事都无法插手,从前我不愿退,也不甘心退,可是到了如今,再不退只怕要赔上更多,离开这里也好,你父王眼下身体虽时有不适,可距离那日子却还远的很,等时间差不多了……」
段锦衣没说完,可落在凤垣身上的眼神却透着凛然杀意。
凤垣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不敢深想段锦衣那句话之后要说什么,他缓缓的点头,「好……好……那这件事要告诉舅舅吗……我前日去见了表兄……」
凤垣口中的表兄便是段舸,段锦衣闻言先是蹙眉觉的此举不妥,随后却又咽下了就要出口的埋怨,算了,既然打算离开巴陵了,这些就算了吧。
段锦衣抬手扶额,「见了就见了吧,这件事自然要告诉你舅舅的,我回派人送消息到他那里,现如今的段氏也要一退再退才行,你就不要自己去见你舅舅了。」
「是,垣儿明白。」看段锦衣一脸疲累,凤垣也有些不忍,不敢再犟嘴的应了,又道,「母后是不是累了?若是母后累了就快去休息。」
段锦衣是真的累了,然而还是不放心凤垣,「你的亲事别报什么希望,你父王可能还是不会让你娶岳家的小姐,不管你父王怎么安排,你听着便是了。」
凤垣下意识瞪大眼睛,「我离开巴陵也不行吗?」
段锦衣听的一口气堵在胸口,一副马上就要发作的样子,凤垣见之忙反应过来,「母后放心母后放心,我知道了,我不会和父王对着干的,父王说什么便是什么。」
段锦衣的眉头舒展不开,哪怕看到凤垣这样表态,然而她实在不想每次见凤垣都要教训他,于是挥挥手,「你知道就行了,回去吧,去想想怎么和你父王说自请封地的事。」
凤垣恭身行了告退之礼,转身走了出去,走出正殿的大门,凤垣这才深深的唿出口气,每每和段锦衣说话他心头无端就会压着一块巨石,只有离开段锦衣的视线他才没那么强的被压迫感,抬眸看了看今日的天穹。
今日分明是春风和煦晴空万里,而凤垣却觉得心头罩着一块阴霾。
他抬步朝着自己的寝殿而去,一边在想,即便他自请去封地他的父王也不会成全他的亲事吗?这么一想,他脚下走的更快了,他得早点上请封地的摺子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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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还记得凤晔听到过一个咳嗽的宫女和一个太监说谋害于美人的那一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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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犯了大错
朝夕三人一行出宫,径直朝着公主府而去,一路上凤晔都低着头不说话,再没了往日那副小大人样的老成和时而口若莲花的精怪,柳济是她母亲留下的人,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忠心耿耿不说还寄託着他对母亲的思念,而今因为他的一个命令不见了,他心底自然内疚着急,朝夕看在眼底记在心里,一回公主府就叫来了墨鸦。
「送消息给白鸾,十三公子身边的侍卫柳济不见了,人可能在昭仁宫里,今天晚上去探一探,若是找到了,直接救出来。」朝夕一边说,一边又写了一封手书,待说完,手书也写完了,装进了信筒中。
府中有专门和白鸾联繫的信鸽,朝夕看着墨鸦将手书放进鸽脚的信筒之中飞了出去。
此时已经是下午,日头西斜,余晖灿然,这会儿送出消息去,白鸾还需要些安排的时间,到了晚上行动方才万全,而若是一切顺利,天亮之前公主府便能收到她的消息。
朝夕吩咐这些并未瞒着商玦和凤晔,见朝夕送了消息出去凤晔一颗心便也提了起来,商玦在旁看着道,「若是昭仁宫拿了柳济,第一必定要问柳济的目的。」
「柳济什么都不会说的!」凤晔激动的道,「我知道他的性子!谁也撬不开他的口。」
商玦安抚的看了眼凤晔,坠儿和子荨上上茶点,朝夕拉着凤晔坐下之后方才道,「如此甚好,不知道他的目的,方能保全他片刻,段锦衣目前的处境,容不得她肆意妄为,柳济她留着不放,只怕也是在看你的反应。」
「啊,那岂不是被发现我来了二姐姐这里?!」凤晔快速反应过来,然而这时候他人已经进了公主府的大门,想要反悔出去却是来不及了!
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这是二人早就想到的,柳济在宫中是个熟脸,对方拿住柳济必定第一时间知道了柳济的身份,既然没有放柳济走更没有送至内府,便一定是想在暗处观察,观察凤晔的反应,试探柳济的目的,或许幕后那人怀疑的更多。
眼下凤晔跟着朝夕来了公主府,只怕已怀疑到了朝夕身上。
「无事,你本就放消息说我有了当年母后并非病逝的证据,如此不过坐实了你和我关系匪浅知道的更多,她们恐怕越要相信你放出去的话。」朝夕端着茶盏抿了口茶汤,「我倒不怕别人关注我,不过你就要小心了,没了柳济,你身边可还缺人手?」
凤晔不可能一直住在公主府,然而宫里他最信任的便是柳济。
他抿唇不语,朝夕便道,「我挑个人先在你身边待着,你愿意使唤便使唤,不愿意便当带了个护卫,等柳济找到了,再将他撤回来。」
朝夕果断的做了决定,凤晔看着朝夕便有些嗫喏,「二姐姐……」
他语气犹疑,有些涩然,朝夕摇了摇头,「谢我就免了,找不找得到还不知道。」
这么一说凤晔面色一变生出些许沉痛来,「会找不到吗?」
朝夕凝眸未语,商玦在旁将茶盏送到了凤晔手边,「耐心等消息,为今之计只能如此。」
凤晔两只小手颤抖的抱住茶盏,好半晌方才唿出口气,「都怪我。」
这三个字他已经说了许多遍,这会儿低着头,小小的肩膀不停颤抖着,看起来十分可怜,朝夕伸手拍了拍他肩头,却不知如何安慰他,室内正默然着,墨鸦忽然去而復返,且语声严肃道,「主子,宫里送出来的消息。」
凤晔倏地站了起来,「这么快!」
朝夕一把将他拉着重新坐下来,「不可能这么快,一定是别的消息。」
凤晔一愣,面上神色复杂,又失望又松了口气,他既想快点得到消息,又怕来的不是好消息,于是等待的每一瞬都是煎熬,而朝夕已打开了那信筒,里面是一张二指宽的字条,上面蝇头小楷几十字,朝夕一眼扫尽,眉头皱起,而后便交给了商玦。
商玦也一眼看完,「凤垣要自请封地……」
这话引起了凤晔的注意,他忙抬起头来,商玦将手中纸条递了过去。
凤晔的注意力转到了别处,也有了些精神,待看完纸条上的字忍不住皱了眉,「六哥怎么会自请封地要在大婚之后离开了……这是怎么了……」
「王后想以退为进了。」朝夕看着商玦,一句话下了定论。
商玦颔首,「眼下大势于段氏不利,内宫则是对她们母子不利,段锦衣能想到让凤垣离开巴陵倒是走了一步好棋,这步棋走出去,往后就难说的很了。」
凤晔听着二人的话懂了个大概,「父王会让六哥离开吗?」
「会的。」朝夕狭眸,「怎么说他也是父王的儿子。」
到底还是父子,若是凤垣不懂事凤钦大抵会狠心一些,可凤垣愿意退走,凤钦自然乐见,然而谁知道这是不是放虎归山呢?段氏的五万大军还在中路驻守着呢。
「是什么让王后忽然做了这个决定?」
凤晔喃喃一句,朝夕眯眸想到了今日的饮宴,「只怕是因为六公子的亲事。」
「六公子要选亲,这其中必定有岳氏和其他贵女,而六公子偏偏选了岳氏,此举父王还未来得及发作,王后却意识到了危机,所以先发制人做足了姿态,如此父王便不会因为此事发作了。」朝夕语声平静,却是将事实料了个准。
「那六哥还要娶岳氏的小姐吗?」
朝夕摇头,「不可能的,六公子便是走到天边去,父王也不会允许他和岳氏凑在一起,岳氏和段氏早年有嫌隙且不说,这两家但凡合二为一,便是蜀国大患。」
凤晔听得不住点头,抬眸却见朝夕一脸的深思,「二姐姐想到了什么?」
朝夕蹙眉回神,「我只在想,六公子选择岳氏是巧合还是有人促成。」
「促成?」凤晔疑惑起来,「六哥选择哪个不是凭自己的喜好吗?」
摇了摇头,朝夕却不打算多说,「有些细节总让我怀疑,不过眼下只是猜测,和六公子有过几面之缘的贵女应该不少,而他……」
思及此,朝夕又吩咐一句坠儿,「去打探打探,六公子是不是选了岳氏的小姐。」
坠儿应声而去,朝夕唿出口气,「若六公子真的选了岳家的小姐,那他便犯了个大错。」微微一顿,朝夕又接着道,「不光是他,或许我们也犯了个大错。」
她斜了凤晔一眼,这个「我们」,指的是她和凤晔。
凤晔大睁着眸子满是不解,「我们犯了大错?二姐姐在说什么?」
朝夕看着他全然茫然的样子沉吟一瞬到底还是打算多少说一些,于是她问,「这么多年,你一直觉得当年你母亲的死只可能是段王后下的手吗?」
凤晔呆了呆,而后重重点头,「除了她还有谁?」
「你就没想过还有别的可能?」朝夕又问一句。
「不可能的。」凤晔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的和朝夕解释起来,「二姐姐,当年母亲受宠威胁最大的便是段锦衣了,段锦衣为此还因为莫须有的事惩罚过母亲许多次,后来母亲便在那场大火之中丧生了,除了她我想不出还有别人。」
「当年你母亲在那宗庙中是因为段王后下了令,你母亲出事,只怕也有疯言疯语说是段王后吧?」朝夕看着凤晔,目光有着洞悉一切的锐利,「段王后当真能做这样明显到引火上身的事吗?有没有可能是别人,有别的人嫉妒你母亲,谋害你母亲顺便栽赃到段王后身上。」
朝夕的这个说法显然震碎了凤晔一直以来所坚信的,以至于他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答话,朝夕捏了捏他瘦小的肩膀,「段王后的确做下过许多恶事,可是你母亲的死,并非一定出自她的手,甚至是我母后的病逝,也可能出自他人之手。」
凤晔定住的眼珠缓缓动了动,「二姐姐是说……孙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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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占回先机
「二姐姐是说……孙夫人?」
凤晔本就诧异朝夕适才吩咐云柘去长秋宫的后院查探,到了这会儿听到她这些话却是明白了过来,朝夕怀疑孙岑,并且怀疑当年庄姬王后的事和孙岑有关。
可是为什么呢?
凤晔眉头紧皱,「二姐姐有证据?」
朝夕摇头,坦诚道,「没有。」
没有证据的怀疑?凤晔心中朝夕从来都是有理有据之人,不会凭着感觉在这等大事上凭空猜测,可一旦朝夕这样说了,凤晔却又不得不认真考量。
朝夕不会真的凭空乱猜,她一定有自己的依据。
朝夕看明白了凤晔的疑惑,然而她的确不知从何说起,她只是忽然知道孙岑和凤钦相识微时且二人之间极可能有情谊,而她又忽然知道了情爱之力的可怕和可敬,再看眼下内宫的局势,剑走偏锋的得了这样的猜度,然而没有证据,她也只能是猜测而已。
「二姐姐这念头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凤晔迟疑的说了一句,小脸已经皱到了一起,朝夕其实不需要凤晔反应过来,这小娃娃心中有自己母亲之死的执念,若非看到他让她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朝夕大抵不会和他有过多牵扯,亦根本不会把这个念头告诉她。
「你听听便罢,没有证据,我不过是如此一想。」说着朝夕眸色一肃,「万不可因为我的话轻举妄动,这次柳济的事便是个教训。」
又说回了柳济身上,凤晔的表情顿时暗沉下来。
「是,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突发奇想乱来了。」
朝夕不忍对他苛责太过,又拍拍他肩头,「我看你昨夜必定一夜没睡好,待会儿你先去休息一会儿,然后用晚膳,天亮之前应该会送消息来,今夜你只怕又睡不成了。」
凤晔面色极差,精神也恹恹的,柳济一夜未归,他早就急坏了,昨天晚上哪里睡得着,若非想着今日有宴饮能见到朝夕,昨天晚上他就杀出来了,这会儿朝夕这般吩咐,他本想下意识的拒绝,可又觉得此番是自己闯了祸,若是不听吩咐对找柳济的事于事无补不说还要让朝夕担心,于是抿了抿唇,凤晔听了朝夕的话乖乖去歇着了。
凤晔上次来公主府没有住成,今日也不必为他另安排别处,朝夕和商玦亲自送他去睡了,出来的时候二人之间的气氛也沉沉的,没有第一时间回去正屋,朝夕走出这边的院门顺着迴廊往落樱湖边去,「不知怎么,我觉得柳济的失踪有些奇怪。」
「怎么说?」商玦跟在朝夕身边,眼底沁着一团沉沉的墨雾。
「段锦衣此前一直闭门未出,眼下又让凤垣自请去封地,她不可能前脚扣了柳济后脚就让凤垣离开,如果是从柳济那里知道了什么让她慌了,那也是在这之前就让凤垣去请旨,而不是等到现在,凤垣今日这个反应,只可能是选亲上的煳涂让她下定了决心。」
柳济已经失踪了一天一夜,如果段锦衣真的发现了什么不可能不採取任何措施,朝夕再想了想,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所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柳济不在昭仁宫,要么……如果柳济在昭仁宫,只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柳济一个成年男子,且会些拳脚功夫,留着他一个大活人太容易节外生枝,朝夕想的这些还是尽量往好的方向想的,可若是柳济不在昭仁宫又会在哪里呢?
商玦颔首,「凤晔说柳济可能在昭仁宫的时候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我若是段锦衣,柳济不过是一个盯梢的,知道他的身份,便能联繫到凤晔的身上,如此放走便是了,可若是柳济真的进了昭仁宫内里,或者柳济听到了什么拿到了什么,那就留不得了。」
朝夕脚步一顿,柳济会不会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若是如此,那柳济此番就真的回不来了。
不论怎么想,柳济被私自关起来不做任何处置的可能性都太小。
想到凤晔,朝夕心微微一沉,「只希望段锦衣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凤垣这个自请封地是一定会被准了的,段锦衣留在内宫只要不出岔子,这步棋便是真的以退为进,段氏眼下太显眼了,倘若谋而后动,到时候六公子便是一头勐虎。」
商玦语声缓缓,朝夕闻言轻笑了一下,「其实他离开也挺好的,他走的时候可以走,想回来却不容易,只要父王对段氏的疑窦没有完全打消,段锦衣是走了一步好棋,不过以后如何还要看段氏如何做为,何况朝中那么多人不想看着段氏好。」
可以想见,往后不管是朝堂之上还是内宫之中,必定又会有许多看不见烽火的厮杀。
正说着,墨鸦从远处走了过来,朝夕吩咐的去问选亲之事有了结果。
朝夕二人驻足,墨鸦走过来直接道,「主子,宫里送出来的消息,六公子今日的确选了岳氏,是王庆带着人去问的,后来王庆带回来消息,王上听了一言未发。」
如此一来便是肯定了朝夕的猜测,其实若非凤念依告诉她孙岑带着岳氏的小姐去了一趟书房,她暂时还不敢那般确定,而今说明她想的是对的,那孙岑带岳家的小姐去书房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兴之所至?只怕有意为之的缘故更大吧……
孙岑要对付段氏是因为她将四公子的死算在了段氏的身上,当初段锦衣护着于美人让四公子久久不能入土为安,如今孙岑这般对段氏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真的会这样简单吗?
朝夕也知道自己的怀疑没有证据,所以她在心底暗示自己应该冷静理智一点,却又急迫的想要发现点别的什么线索来佐证自己的怀疑。
「你猜的是对的。」商玦看着朝夕,见她眉头紧紧皱着沉思不由上前抬手在她眉间拂了拂,「你怀疑岳氏的事是孙岑有意为之,不过孙岑要对付段氏是早就知道的,此前她还想拉拢你一起对付段氏,由此便可见,这个人一点都不简单。」
朝夕的眉头被他指尖抚平,抬眸望着他,商玦接着道,「此前孙岑出宫私下与我们相见,那一次你必定怀疑我是否和孙岑有什么交易,其实不曾,那一次算是孙岑主动来找我透了消息,我不知道回巴陵如何安排的,觉得她这条线可以一试,所以才答应下来。」
朝夕狭眸,商玦便继续道,「那个时候她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孙夫人,因为孩子的惨死慌不择路的找到了我们,可是如今,她已全然不同了。」
从默默无闻的孙夫人变成如今的掌宫之人,孙岑是因为孩子惨死才生了争权之心的还是她本来就有一颗蛰伏多年的心?朝夕和商玦四目相对,两人眼底都笼罩着阴霾。
凭着他们二人多年的经歷和所见所知,都觉得孙岑更倾向于后者。
如果是这样,她这样的用心和手段是从多久之前开始的?
会不会从入宫成为夫人那一天就开始了?她如今能让段锦衣失去了掌宫之权,从前,是不是也能算计谋害一个凤钦宠爱万千的王后呢?
朝夕浅吸了口气,眼底显出两分峥嵘意味,「如果一开始就认错了对手,便会失去许多先机。」
「现在还不晚。」商玦牵起朝夕的手,「而她的图谋只怕不止于此。」
商玦抬眸对上朝夕的眸子,此刻落日熔金,金灿灿的余晖映入朝夕严丝合缝不见光亮的眼底,他握着朝夕的手,力道不轻不重的在她掌心捏了捏,朝夕表情顿时柔和起来,于是那暗沉沉的眼底被金辉映亮,潋滟夺目的让商玦忍不住微笑起来,他又缓缓得道,「或许她还在为我们认错了对手而沾沾自喜,而这,便是我们丢掉的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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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人没找到
凤晔小小年纪熬了一夜没睡早已累过了头,从下午一直睡到了晚膳之后,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时辰,一问子时还未到,当即松了口气,又听闻朝夕和商玦还未歇下,便到了正院来,朝夕命人送上晚膳,而后和商玦一起看着凤晔吃饭。
「你、你怎么一直在这里?你住在这了?」
一边吃着,凤晔看着商玦如此一问,商玦失笑,「你以为呢?」
凤晔见商玦大言不惭的,又看朝夕面不改色的,当即摇了摇头扒饭,朝夕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慢点吃,不用赶,天亮之前会来消息,也有可能到最后一刻才有消息,你还有大半夜要等,好好吃你的。」
凤晔好不容易咽下口中饭食,「我饿了,中午根本没吃什么,昨天也是,急死我了。」
说完又吃一大口,当着朝夕和商玦的面,也丝毫不注意仪态,子荨站在一旁看的直笑,子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觉得凤晔这小娃娃努力扒饭的样子极其可爱。
「那更不能着急,慢点吃。」
朝夕不自觉放缓了语气,凤晔点点头长唿出一口气,他睡足了觉,又狂吃了饭止了饿,总算是舒坦许多,歇了歇咀嚼累了的腮帮才道,「刚才睡着的时候我做梦了,梦见柳济被找回来了,还给我带了我母亲从前做的糖心包子。」
说完这个,凤晔又低头去扒饭,包了满嘴吃的含煳不清道,「我母亲、做的糖心包子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了,可惜母亲死后就再也没吃过。」
说着这个,凤晔眼底生出亮光来,「所以柳济一定会被找回来的!」
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通过虚无的预兆和暗示来增加希望,这个梦对于凤晔而言便是个徵兆,梦里柳济回来了,不过是他太想让柳济回来而已。
哪怕明白,朝夕和商玦也不会说,那边凤晔风捲残云的吃完了桌案上的食物,满足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吃撑了,他擦了嘴漱了口起身在房中走动起来,这一动,便看到如今的内间和他上次来的时候已有所不同,先是书桌的方向,桌案之上多了一只大号的狼毫笔,那笔一看便是男子拿的,这会儿放在常用的笔架之上,自然为商玦准备的。
眸光一转,朝夕又看向临窗的茶案,那套茶具整齐的摆着,唯有两只茶盏被单放出来似乎不久之前主人才用过,凤晔眨了眨眼,又朝着连接着内室的月洞门走去,月洞门处垂着帷帐,凤晔走到帷帐之前抬手掀开一条缝,往里面一看,果然看到了商玦的斗篷挂在屏风一侧,他浅吸口气,心底已明白商玦是真的在这里常住了。
他走走停停的在屋子里晃悠,朝夕和商玦也不管,凤晔若有所思一会儿,一抬头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他正对着一面墙,在他印象里那里本是放着多宝格的,可眼下那墙上莫名挂着帷帐,将整面墙遮了起来,莫名的,凤晔觉得那帷帐之后一定有什么。
这么想着,凤晔便走了过去,同一时刻,他敏感的察觉到朝夕和商玦的目光看了过来,他们发现了他的意图!凤晔本以为朝夕二人要出声阻止,可等他到了墙边也没听到后面的动静,于是心一横,凤晔一把将帷帐掀了起来。
帷帐掀起,挂在墙上的舆图剎那间露了出来!
凤晔双眸陡然睁大,整个人一下子呆了住……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帷帐之后挂着的竟然是大殷的舆图,且这舆图和他在宫里看到的有些不同,比起宫里那一副舆图,这里的舆图要清晰细緻的多!
他本就嚮往巴陵之外的山水,在宫里看着舆图之时心中便在描绘,时常也多看些游记之类的杂书,然而那些都是笼统的印象,直至看到这幅舆图,他方才觉得心底描绘的世界一下子清晰明朗起来了,凤晔眼底蹦出堪称惊艷的神采,根本忘记去想朝夕这里怎会有大殷舆图!
「二姐姐,这……这是哪里来的宝贝……」
凤晔半晌才回过神来,他连忙将帷帐完全拉开来,一双眸子好似黏在舆图之上似的目光来回描摹,「这舆图怎么会如此细緻?这上面的批註都是二姐姐写上去的?咦不对,不光是二姐姐的字,啊这是你们一起写的,难道……难道这舆图是你们自己画的?」
「不可能……怎么可能有人凭空画出一副舆图来!」
「那这是从哪里来的,比父王那里的还要精緻……」
凤晔的惊讶喜欢朝夕和商玦听得明明白白,然而二人也未曾阻拦他去看,朝夕看了一眼商玦还答道,「是世子殿下所赠,上面的批註是我二人写的。」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他们二人写那些批註的情景,朝夕莫名觉得屋子里有些热。
「是世子殿下所赠?!」凤晔恍然惊唿一声,「难怪!这样的舆图便是万金也难求,也只有世子殿下能找到,真是太完美了,这些山川江河的都是真的吗?是你们后来加上去的?」凤晔垫着脚细细的看着舆图上的线条,又皱起眉头好似在回想自己是不是在书上看过,这幅舆图一下子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眼底的光几乎可以称之为狂热!
凤晔不止一次的说过要出去看看大殷的山河,因此他如此朝夕和商玦一点也不意外,朝夕还看了看子荨,示意她把角落里的灯盏点亮一些,子荨如是照做了,于是凤晔便垫着脚在那里看了许久才转过身来,他整个人像被早晨的朝阳沁过一般,眼底透着逼人的明亮,而凤晔自己更觉得胸口烧起了一把熊熊烈火,他蛰伏了许久的血液腾腾而起,忍不住的走到了朝夕和商玦身边来问,「那上面批註的地方你们去过?」
凤晔也看过几本游记,却觉得那地图上的标註格外的精准,然而朝夕的经歷除了蜀国便是淮阴,然后便是赵国了,因此他将目光看向了商玦。
商玦坦诚的点头,「去过一些。」
凤晔眼底顿亮,「何时去的?都去了哪里?」
商玦失笑的看看朝夕,只觉得屋子里点亮的灯火都落在了朝夕眸子里,他看的顿了顿才继续答话,「自然是从前去的,去的地方不少,你想问哪里?」
此刻夜已经深了,而凤晔是不打算再睡了,朝夕和商玦也念着宫里的消息,索性也不睡了,于是二人干脆陪着凤晔,见凤晔被点燃了似得看着自己,商玦便挑了几个有意思的地方和凤晔缓缓讲来,那几处凤晔没去过,朝夕也未去过,商玦一回眸便见凤晔看着自己也算了,朝夕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那种专注,几乎让商玦心底溢出满满的温柔。
商玦自然不知道朝夕对他的声音有种莫名的钟情,他在朝夕的注视之下要极其专注方才能不因为她的目光而走神,比起朝夕来,凤晔听得专心,问题也颇多,商玦与他一问一答之间,堪堪将大殷的名山大川都说了个遍,要说从前凤晔只是对商玦有些赞赏又因为朝夕对他颇为信任,那现在的凤晔对商玦简直称得上仰慕!年少无知见识有限的他觉得商玦是那般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便是他到了商玦的这个年纪,也一定没有商玦这般的阅歷。
时间一点点流逝,等子荨进来添了第三道灯油的时候凤晔却听不进商玦的讲述了,已经到了后半夜,宫里的消息却还没来,而朝夕的人一定是迅捷利落的,这么久没来消息委实是个叫人不安的信号,凤晔有些焦躁的站起身在窗边张望。
窗外只有浓墨一般的夜色,夜空之中无星无月一片漆黑,今夜委实是个摸墙入户的好时候,可是为什么消息还没来呢?凤晔着急,朝夕和商玦也有些焦灼,眼看着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到卯时,院子里终于响起了墨鸦的脚步声。
三人同时神色一震,然而看到墨鸦进门的表情,三人的心又一同沉了下来。
果然,墨鸦进门便摇了摇头,「主子,人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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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血腥味儿
「主子,人没找到。」
墨鸦眉头紧皱着,语气十分沉重,而他这话也像块巨石,生生压的凤晔喘不过气。
「没、没找到?没找到是什么意思?」
凤晔茫然的看着墨鸦,又转头看着朝夕,朝夕凝眸,「怎么回事?」
墨鸦继续道,「宫里送出来的消息,这个点儿才送消息出来,必定已经尽力而为了,人必定不在昭仁宫里,具体的细节属下也不知。」
白鸾和墨凤从不相识,墨鸦直负责收发消息,细节自然是不知道的,然而朝夕知道墨阁做事的风格,如果不是尽了全力,是不会给出个坏消息的。
然而现在没找到人,并不一定是坏消息。
朝夕眉头微皱,然而柳济若不是在昭仁宫,又是在哪里呢?
商玦蹙眉,「看来我们想的并非没有道理。」
白日里朝夕和商玦便说过这个话题,段锦衣不可能将柳济留在昭仁宫关着,眼下又没找到人,多半柳济是不在昭仁宫了,可是柳济分明是奉命去昭仁宫了。
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二人眼底都是一片暗沉,外面天色漆黑,已经到了黎明之前,再有半个时辰不到天边就会亮起鱼肚白了,熬了一夜,朝夕精神也有些不济,她转眸看凤晔,凤晔的面色也极差,此前因为看到那舆图的精气神全没了。
「你先去歇着,待会儿我陪你入宫,继续找便是,好端端一个人不可能这样消失了。」朝夕抬手按了按眉心,「一定会有痕迹留下,若是再不行,禀明内府在宫中搜查。」
凤晔魂魄离体般的看着朝夕,「禀明内府搜查?」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眼下我们搜人为了不惊动别个都是暗地里搜查,若是禀明内府,说不定会得到其他的消息,柳济当日去了何处一定会有人看到或者见过,但凡有了线索便可以追查下去。」朝夕语声尽量和缓些,她明白这会儿凤晔的感觉。
柳济是柳良人留下的人,这么多年和凤晔朝夕相伴,虽然不及朝夕和朝暮之间的兄妹之情,却也是凤晔最为看重的人了,柳济忽然失踪,便如同当年朝暮忽然不见一样,那时候的惶然绝望,现在想起来朝夕仍然觉得心头一阵阵的揪痛。
拍了拍凤晔的肩头,朝夕又安抚一句,「没找到人也不算坏消息。」
凤晔眨了眨眼,茫然呆滞的眼珠缓缓有了生机,深吸口气,凤晔点点头失魂落魄的「嗯」了一声,柳济没找到,即便有朝夕的安慰他也明白时间拖得越长柳济平安无事被找到的可能性就越小的道理,凤晔转身走出几步,这才想起来这里是朝夕的屋子,然后又回身看了看门口的方向,这才道了一句「等了一夜二姐姐快去睡会儿」便走了出去。
朝夕蹙眉看着凤晔小小的身影,转眸看了眼子荨,子荨知道她的意思,忙跟着出去照看凤晔,墨鸦跟着退下,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朝夕和商玦二人。
见朝夕一直看着凤晔的背影未动,商玦上前一步将她双肩拥了住。
「你该歇着了,睡两个时辰再入宫去,我陪着你一起去。」
朝夕微微闭眸靠在商玦怀中,又轻嘆了口气,「好,是该歇歇。」
说着又睁眸,商玦便放开她拉着她朝内室走去,看着朝夕躺下,商玦却并未立刻跟着歇下,外面夜色浓黑,商玦先出去吩咐了一句云柘什么才又进来。
朝夕心神疲累,见商玦出去一趟不由问,「怎么了?」
商玦笑道了句「没事」便也跟着躺在了朝夕身边,他转身将朝夕揽住,又在她额上印了个吻方才看着朝夕睡去,朝夕没多时便睡得沉了,商玦看了朝夕片刻,也跟着闭了眸子,说是睡,却是昏昏沉沉的不曾睡踏实,恍惚间商玦也做了梦,某一刻,他忽然眼睫一颤的睁开眼来,眼底仍然有来不及散去的惊悸,直到看到怀中人的脸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商玦半晌都未再继续睡着,索性不睡了,没多时,天边见亮,商玦眼看着天亮了却委实捨不得叫醒朝夕,却捺不住外面的鸟鸣啾啾,待朝夕睁眸,天色已经大亮,她在商玦疼惜的目光中起身下床,这便算是休息好了。
纵然心疼,然而柳济还未找到,商玦也未说什么,而外面凤晔果然睡不着的,一个人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口中还念念有词,朝夕二人稍作洗漱出的屋门,凤晔忙抬眸看过来,朝夕心底又是一嘆吩咐了早膳,三人用完早膳出门之时天边刚见一丝朝阳的淡金色辉光。
马车沿着御街直朝着宫门而去,刚到了御街门口便看到一行等着接上朝官员的马车在宫门外候着,与此同时,还有一行内府的马车正在宫门里面排着准备往外走,朝夕往那马车上多看了两眼,凤晔在旁语声低低的道,「内府每个月都会给内宫主子们的家中送去封赏,今日正是送赏例的日子,这些马车都是往内宫各位夫人家中去的,位分越高每月的赏例越多,家族不在巴陵的则折算成钱银禄米由州郡府衙分发送达。」
蜀国的官员有俸禄,而内宫的嫔妾们除了自己每月的俸例之外家人也会得到赏例,虽然没有官员的俸禄多,却也聊胜于无,朝夕是知道这个规矩的,因此并未多看,马车到了宫门口,一看是公主府的马车,其他人都得让开,守城的御林军不敢多拦着,朝夕一行人没多时便入了宫门,进了宫门一行人先往邀月台去——
凤晔早就失了章法,如果是个寻常的侍奴也就罢了,可偏偏是柳济,所以他才求到朝夕这里来,而如今,他只能听朝夕的安排,邀月台在宫中东北面,朝夕二人走了快两刻钟的时辰才到,自从凤钦将此处赏给朝夕,朝夕便在此留了人,是信的过的侍奴。
朝夕来前没有交代,侍奴们仍然有条不紊的将朝夕迎了进去。
然而三人刚进屋,外面就来了访客。
「公主殿下,有客来访。」
商玦看着朝夕,凤晔也看着朝夕,朝夕却是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
「请去后面的小筑」朝夕吩咐一句也看着商玦,「是蔺辞。」
商玦没料到朝夕如此坦诚,他只求信任,更是打算给朝夕足够的余地,哪怕她今日不做任何解释他也不觉有什么,而她如此坦白只让他有种意外的惊喜。
蔺辞是神机营大统领,更掌管着整个御林军,且还在凤钦面前有绝对的说话权利,要在这宫中找人,找他的确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商玦唇角微弯,「知道了,你去吧。」
朝夕挑眉似有微讶,她要去见蔺辞,他倒是放心的紧。
而一旁的凤晔也听到了蔺辞的名字,他有些诧异,随即眼底蹦出光来,蔺辞的位置,便是段祺也不敢轻易接触,可听着朝夕的语气,蔺辞来见她似乎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他早就知道朝夕并非是孤身一人回巴陵,如今才算窥见了朝夕手中势力的一二,他既开心寻到柳济的可能性更大,又觉得朝夕颠沛流离那么久如今有所依仗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
既然商玦都说去了,那朝夕便真的去了,她一走凤晔才轻嘆一声,「蔺大统领和二姐姐是什么关系?她们很早就认识了吗?」
商玦眯眸,「她们,是很正常的朋友关系。」
他好似有所强调,不过凤晔此刻却是关注不到这些,他只喃喃道,「蔺大统领可以找到柳济吗,这宫里他最熟悉,哪里的守卫见到了哪些人,他一定能帮我找到柳济。」
朝夕往后院小筑去的时候宫门处只剩下最后两辆马车还没出去,这两辆马车来的最晚,除了驾车的内府侍奴之外还跟着个嬷嬷,那嬷嬷面色微白,在这大清早的时辰额头上还冒着虚汗,一双眸子簇闪着不敢和禁卫军对视,却是抬手便拿出了昭仁宫的牌子。
原来是昭仁宫出去送赏例的,禁卫军们心知肚明,不敢多拦,挥手放行。
嬷嬷松了口气,带着两辆马车往外走,可走了没几步身后的禁卫军小尉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一个眼神,两个禁卫军拦住了嬷嬷的去路,小尉上得前来,似笑非笑睨着嬷嬷道,「敢问嬷嬷,你这车里装的什么,怎有股子血腥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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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又死人了
凤钦下了早朝,面色有些奇怪的往后殿走,王庆跟在他身后,面色也有些古怪。
这古怪从昨天下午便开始了,宴饮之后众人相继散去,可到了傍晚时分,一道来自凤垣的摺子却递到了崇政殿来,凤钦彼时还不愿看,却是王庆劝了一句才在当下看了,这一看,可就把凤钦惊着了,凤垣竟然自请去往封地,且在大婚之后便走!
他的亲事昨日才开始议,选来选去也就那么几个人,很快便能定下,而人选一定便是日子,因着朝夕和商玦的大婚在立冬,那凤垣的大婚最晚也不过在明年年初,大婚之后当真就要去封地了?凤垣年不过十七,哪里就到了要去封地的时候?
凤钦先是惊讶,然后便微微松了口气,凤垣在巴陵,段氏的心眼不知多了多少,凤垣一走,表明态度,段氏有劲儿也没处使,这委实是个好事,可凤钦松口气之余不由的想凤垣为何忽然有了这决断,到了今日早朝,凤钦又留下了几位朝廷老臣和宗室长辈,然而事关册立世子之事,几人都含煳其辞没说出个什么缘故来,难题还是在他这里。
进了后殿,凤钦轻嘆了一声,「这件事你怎么看啊?」
王庆闻言笑笑,「六公子改了性子,想去外面当个自在人了呗。」
凤钦闻言斜了王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轻哼了一声,「改性儿?你这话说的容易,可你是知道的,这一个人好端端的为何改了性儿?他又没经过什么大事,哪有那么容易就改了性儿了,你这煳弄人的话孤可不爱听。」
王庆忙赔笑,做状想了想,「那老奴就想不出了……」
凤钦落座在书案之后,抬手揉了揉眉心,「要么是看明白了孤对段氏的态度改了心思打算安分守己的离开这巴陵是非之地,要么……便是施了个障眼法有更大的打算。」
王庆听得眉眼低垂,「那王上打算怎么办?六公子的婚事又如何?」
凤钦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之上沉吟片刻,而后摇了摇头,「不行,岳氏的事还是不行,段氏和岳氏不能在一起,他自请离开便离开吧,这个孤准了,至于和岳氏的婚事……简单,让钦天监卜测一卦,就说他二人八字相冲便可,然后在蒋氏和薛氏里面选一个。」
蒋氏和薛氏也是巴陵中的世家大族,不过都是以诗书传家,如今虽然没有人在朝中位高权重,可族中出了不少名士大家,其族内两位老族长也都曾任过帝师,如今门生无数,家族昌盛,家风清正,又极有声望名望,如此人家的女儿做公子夫人再合适不过了。
王庆闻言忙点头应是,钦天监的一句八字相冲实在是最好的理由,无可辩驳。
「就这么定了吧,他自请封底的事先搁着,你马上去钦天监吩咐安排一下,最好今日便能得出卜文来,然后去和他说一声。」凤钦吩咐完,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王庆应声而出,只要是凤钦吩咐今日要卜文,那钦天监就能立马写一篇出来,根本无需多等片刻,只是这差事可没有昨天的差事好办啊,王庆摇摇头,嘆口气朝钦天监的方向而去。
王庆一走,屋子里就格外安静空寂的厉害,凤钦靠在椅背上心底仍然在疑惑凤垣的变化,想了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不想了,他要走便走,以后若是自己改了主意,还可以让他回来不是?只是眼下,他对这个六儿子委实没有一点栽培的意思了。
曾几何时,凤钦也是将凤垣当做未来世子培养的,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这心思淡了,随着对段氏的怀疑和忌惮,他心底越发不愿将这位子交到六儿子的手上,如今,要走就走吧,随他去吧,相比之下,凤晔得他心意的多,他还小,可以慢慢教导,可以慢慢为他培植亲信势力,这么想着,凤钦心中稍定,他虽不愿将王位交到凤垣手里,可也绝对不许王权旁落,倘若以后别无选择,或许真的会让凤垣回来也不一定。
念头百转千回,凤钦只觉又有些疲乏了,正想着要不要去内殿休息会儿,耳边却倏地响起阵极快的脚步声,来人走的极快,脚步声震得他脑仁儿疼,眉头一皱,凤钦睁眼便想呵斥,然而他这一睁眼,对上的却是满头大汗的王庆,凤钦一愕,「这么快回来了?」
「王上,不是的,老奴还没去呢。」王庆大步跨进殿门来,哭丧着一张脸满是不情愿的道,「是出事啦!咱们宫里……又……又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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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沿着迴廊往临湖的小筑走,这邀月台只有外院有侍奴守着,这处临湖的小筑最为安静幽寂,是个见客的好地方,朝夕到的时候,蔺辞正背对着她看薄雾冥冥的湖景,眼下天色还算尚早,小未央湖这边又是靠着葱茏的绿意,总是这宫中最后一处被阳光暖起来的,晨起时的浓雾散了一半,这会儿只剩下稀薄的一层,饶是如此,也让这处临湖小筑仙气莹然。
听到脚步声,蔺辞转过了身来,晨光之中,他颊上的面具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将他常年冷沉幽暗的眸子映照的敞亮了几分,再加上他松弛的唇角,依稀可见两分柔色。
「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朝夕走近,站在蔺辞三步开外,开门见山的道。
蔺辞闻言果然挑了挑眉头,「你和谁说话都是如此单刀直入?」
朝夕摇头,「我们的时间不多,这件事很着急,越直接越好。」
这是在宫里,虽然邀月台僻静而这里都是她自己的人,可还是要避人耳目,再加上柳济失踪的时间太长,再拖下去真是一点希望也无了。
蔺辞闻言不置可否,「何事?」
「帮我找个人,一个人在宫里消失了。」朝夕明显的看到蔺辞眼底闪过微讶的光,而后她又不疾不徐接着道,「这个人你应该见过,是十三公子的贴身护卫,有几分功夫,却不算是高手,两日之前他去昭仁宫外面盯梢,后来不见了。」
朝夕直接将昭仁宫说了出来,蔺辞眸色微深,明知道这里面必定有别的故事却未多问,反应极快的道,「就这些线索?他自己去的?」
朝夕点头,「他自己去的,他离开之后就没回来,昨夜我派人入了昭仁宫寻找,未果,但是不排除有遗漏的地方,我们私下找的,没有盘问宫中侍从,宫中的这些纠葛你应该都知道,十三公子上次在春日宴上遇险保住了性命,这次他的侍奴失踪不知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这宫里你比我熟悉清楚,时间太紧了,你得最快速度的找到他。」
蔺辞大概知道了朝夕的意思,点头转身便走,「知道了,等我消息。」
朝夕站在原地看着蔺辞消失在了迴廊尽头才又往前院走,到了前院,商玦站在院子里,凤晔则聋拉着肩膀站在廊檐之下,朝夕出现,凤晔比商玦还激动的望过来。
「等消息。」朝夕眉眼微凝,「现在只能等,若是天黑时分还没线索,便只能禀明父王。」
凤晔呆呆的点头,随即目光微暗的垂眸,小小的人儿好似个提线木偶般的委顿着,朝夕多看了他两眼未曾多说,这会儿她的劝慰起不了什么作用。
「去屋子里待着吧,我怕你待会儿晕了。」
凤晔又一夜未睡,失魂落魄的真是一副随时都要晕倒的样子。
闻言朝夕走过去揽着他肩膀往里走,商玦也跟了上来,三人还未进门,后面又有侍奴走到了院门口,「公主殿下,有客来访——」
今日这么多人来访?朝霞回头,那侍奴却又道,「还是先前那位客人。」
蔺辞不可能这么快去而復返!朝夕心头一震,一股子极其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她一把搂紧了凤晔的肩膀,赶忙吩咐,「请进来,请来这里——」
话音没落,蔺辞却已经出现在了侍奴的身后,他大步而来,「是从紧急我直接过来了,你吩咐找的人找到了,可是人已经……」蔺辞好像没看到商玦似的,可眼风扫到了站在朝夕身边的凤晔,他话头一顿,剩下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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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新杀人案
上过沙场的男人,总是会对血腥味儿格外的敏感,这宫门处的小尉便曾在沙场之上待过两年,因此,当那马车从他身前经过,他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
「敢问嬷嬷,你这车里装的什么,怎有股子血腥味儿?」
小尉上前两步,目光从遮挡的严严实实的马车帘子上扫过,再一看,面色发白的嬷嬷在他这一问之下面露两分慌乱,又掩饰似得换出一脸怒色,「什么血腥味儿?!这里面放的乃是宫中上好的贡品香料,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这些奇楠沉香价值万金……」
小尉还真不懂什么奇楠沉香,瞄了眼嬷嬷手中紧攥着的昭仁宫腰牌,小尉又道,「这内府的东西通常都是内府自己人送出去的,嬷嬷怎么也要出宫?是王后的吩咐?」
嬷嬷将牌子攥的更紧,腰板亦挺的直如僵木,「自然是奉了王后的命令,这里面除了给段氏族中的赏例,还有一份给段氏小将军的赏赐,小将军归来多日,王后做姑姑的自然要亲赏关切,你这小尉,王后要赏自己的侄儿也不成吗?」
小尉对这嬷嬷没什么印象,不过宫里每个主子身边都有几个管事的嬷嬷,他没印象也正常,这嬷嬷手中拿着牌子,只要拿着牌子便可放行,所以今日这放或者不放都是可以的,若是遇着别人只怕也就害怕惹了事端给放了,可今日这小尉却是出了名的严苛,孙岑有玉面阎王的名声,今日这叫林励的小尉却有个御林军罗剎的名头,碰到了他手里,那些想浑水摸鱼出宫的宫奴,那些想夹带宫里宝贝出去的内府管事,一个都讨不了好。
「王后要赏谁便赏谁下臣可不敢置喙,不过嬷嬷这马车委实有些古怪,就这么出宫于理不合。」林励说完,目光锐利的落在嬷嬷脸上。
这嬷嬷目光果然躲闪了一瞬,「那、那你还想如何?还想翻王后的东西不成?」
小尉笑笑,「不敢对王后的东西不敬,不过看看总是好的,下臣不敢质疑王后,却有些怀疑嬷嬷在这马车中藏了什么,嬷嬷看如何?」
这嬷嬷一愣,额头上的虚汗冒的更甚,她抬手摸了一把,背嵴仍然硬挺着。
「你……我都说了这是王后的赏赐,你可看清楚了这是昭仁宫的牌子,你若是胆敢查,那便是算在昭仁宫的头上,你怀疑我?呵,你倒是会说话……」
说着嬷嬷又一怒目,「你的上司是哪个?叫过来说话!」
林励被嬷嬷这这一连串的话说笑了,在他眼底,这嬷嬷眼下委实慌了,摇了摇头林励不打算和她多言,看了看两边的兄弟,指了指面前的两辆马车,「弟兄们小心着点,可别碰坏了王后的赏赐,什么奇楠沉水的,咱们可赔不起。」
他说着话退后两步,双手抱怀好整以暇的看着那嬷嬷,而那嬷嬷见两边四个御林军上得前来一下子就慌了,上前来拉扯其中一人,却被那人毫不留情的一个抬肘推到了一边去,嬷嬷面色大急,又去看驾车的两个侍奴,可那两个侍奴乃是内府的小随从,哪里敢和御林军对着干,当即避着嬷嬷的目光退到了一边去了,嬷嬷面白腿软颤声道,「不能搜不能搜!你们好大的胆子!我要禀告王后!禀告王上!撤了你们的职将你们法办!」
这色厉内荏的话丝毫震慑不到御林军和林励,嬷嬷见此几近晕厥,口气一下子变了,从袖中掏出几片金叶子就要往林励那边凑,「不能搜……各位军爷……」
林励呵呵笑着退开,「嬷嬷可别这样,下臣可害怕您禀告了王后王上,若是落个徇私收贿的名头下臣可真是别想干了,嬷嬷没在这里面藏什么不该藏的东西慌什么……」
「大人!有发现!这是……啊——」
一个御林军在后面的马车之中不知发现了什么,一句话没说完整竟然惊唿了一声,与此同时,林励听到另外几个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林励笑意一收,大步上的前去,站在马车门口往里一看,却看到了一马车的绫罗绸缎和一只箱子,此刻绸缎被拨到了一边去,只剩下箱子醒目的露出来,箱盖子被打开,昏暗的箱子里林励清晰的看到一个人的背嵴。
那是一个成年男子宽厚的背嵴,那人身上还穿着一身绸缎短打,而此刻,那人跪在箱子里,以面朝下摺叠成三段的姿势僵硬的被框在箱子里,哪怕没有那刺鼻的血腥味,林励看到这身体的第一眼也知道,箱子里的这个人已经死了!
眼底最后一点轻松散去,林励眼底生出两分幽寒,即便闻到了血腥味儿,林励也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将一具尸体藏在马车上送出宫去,而这尸体,若是换了别人守着宫门,极有可能就会真的被送出去,一把握住身侧的御林军腰刀,林励豁然转身看向不远处已瘫倒在地的嬷嬷,这昭仁宫,这段氏的王后,真真是好大的胆子!
「不是……不是……那……军爷……」
嬷嬷瘫倒在地,面色如纸,嘴唇亦不见一点血色,她慌忙徒劳的解释着,手亦抖得不知道往哪里放,林励的目光犹如实质,她仿佛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眼底的慌乱继而变成绝望,又隐隐藏着几分视死如归的狠厉,就在这时,宫道通往仪门处的方向忽然走出来一行人,林励转回头去一看,眉头顿时大皱,朝臣百官下了早朝陆陆续续的往这边来了!
「我……我……那马车里……」
嬷嬷仿佛没看到远处正朝这边走的人影,仍然茫然又无章法的说着几个字,林励浅吸口气,转头扫了一眼旁边两个驾车的太监,这二人不知道马车里面装了什么叫嬷嬷如此慌张绝望,但是看着嬷嬷的表现和林励几人的面色他们也知道这次一定出了大事,二人不敢多看多问,慌忙跪地身体也跟着抖起来。
林励咬了咬牙吩咐,「人扣着,派人禀告蔺统领!」
有御林军侍卫应声而去,那嬷嬷则彻底的瘫倒在地爬不起来,林励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朝臣百官给了一边的御林军一个眼色,那人会意,当即上前抓着嬷嬷的胳膊往一边拖,这边林励一把放下马车的帘子,又让另外两人将马车赶到了一边去。
在事情没有论断之前,林励不想让此事闹大到百官皆知朝野动盪的地步,他想先压着此事,可那嬷嬷显然忘记了这一茬,那御林军侍卫刚将她拖出了几步远,她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是我!是我干的!这件事和王后无关,和王后无关……都是我干的……」
嬷嬷年纪一大把,这会儿挣扎吼叫起来却不输年轻人,被御林军侍卫抓着还一下子又爬到了路中间,且一路朝着林励爬过来,好像林励要给段王后定罪似得,林励看的眉头大皱,那嬷嬷被御林军侍卫扯在半路,还在继续哭号着说话,「军爷!军爷明鑑,这人是我杀的……是我一个人干的,和昭仁宫和王后无关,都是我……」
下了朝的百官们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本以为只是寻常带了违禁物品出宫被扣了下来,谁曾想一下子听到了「昭仁宫」和「王后」的字样,再一听,还听到了「杀人」二字,众人神思一提,忽视两眼都发现了不对味儿,忙朝着这边疾步而来,走的越近,越是听得清楚看的清楚,与此同时,这狭窄宫道之间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也在昭示着是什么,朝臣们目光各异的打量着马车,脚步缓缓停下,谁也不急着出宫回家上衙门了。
他似乎无意中撞破了一桩和昭仁宫有关的杀人案,可在朝臣们投过来的数十道视线之中,在嬷嬷越来越撕心裂肺的哭号之中,御林军小尉林励觉得今天这事有种诡异的荒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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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伤心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凤钦勐地一拍桌子,瞪视着王庆。&{}
王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语速极快的道,「奴人还没到钦天监便碰上了蔺统领,蔺统领得了属下的信儿正赶去宫门口,奴这一问方才知道今日乃是送内宫各位主子家中赏例的日子,就在刚才,宫门禁卫军扣下了一辆马车,那禁卫军小尉觉得马车里面味儿不对,打开一看,竟然藏着个死人!」
艰难的吞咽一下,王庆又道,「那马车是昭仁宫的马车。」
凤钦心底咯噔一下,「昭仁宫?!昭仁宫的马车去送赏例?!」
摇摇头,王庆忙道,「不是的不是的,是王后准备了东西赏给刚回来巴陵不久的段小将军来着,然后就派了宫里的管事嬷嬷和送去段氏的赏例马车一起走了。」
凤钦眉头紧皱,「死的人是谁?怎么死的?!」
王庆听闻这话面色几变,似乎这个答案很特别叫他说不出口。
凤钦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在他想来,死了的多半会是昭仁宫的宫奴侍从什么的,可是看着王庆这表情,却明显不是这么简单,「说!」
「王上,死的是十三公子身边的近侍,那个叫柳济的侍卫!」
王庆语声苦涩,说完长长的嘆了口气!昭仁宫的马车里面藏着十三公子身边近侍的尸体,这话一出口便又是内宫的一场大风波,这宫里怎就没有平静日子?!
「谁?」凤钦忍不住站起身来眯着眸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死的是晔儿身边的近侍?」
王庆哭丧着一张脸,「是啊王上,您没听错,正是十三公子身边的侍卫,第一趟去报信的还不知道死的人是谁,可是那个柳济很多宫里人都眼熟的很,奴和蔺统领还没说上几句话就遇上了第二趟报信的,是那报信的禁卫军侍卫说的,王上您说这叫什么事儿……」
死的的确是侍从,却不是普通的侍从,那个柳济,便是凤钦也印象深刻的很,那柳济是柳良人身前便留在身边的护卫,后来一直跟着凤晔这么多年,凤晔对那护卫的感情非同一般的深,凤钦扶着额头缓缓坐下,「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还是死在昭仁宫的人手上!
连凤钦都认得柳济,其他人也必定认得柳济,分明认得柳济还下了杀手,这下手之人心肠何其狠毒!这么一想,凤钦顿时想到了春日宴上凤晔差点被大火烧死,那幕后之人,不也是同样狠毒嘛,凤钦双眸瞪大,几乎已经肯定了春日宴上凤晔出事一定也是出自昭仁宫之手,段锦衣嫉恨凤晔得了他的宠爱,杀凤晔不成这次干脆害了凤晔的亲随,又怕被人发现所以打算把尸体运出宫去处理掉!凤钦深吸口气,双眸快要喷出火来!
「王上,蔺统领求见!」
侍从在外禀报一句,凤钦和王庆都是深色一震,凤钦直了直身子,「宣!」
一语落定,没多时便见蔺辞进了殿门,蔺辞进门便行礼,一双眸子里尽是凝重的幽寒,凤钦挥了挥手让他起身来,「怎么样?死的真的是柳济?!」
蔺辞起身来,点头,「正是柳济,眼下马车和昭仁宫的嬷嬷以及同行的两个内侍都被微臣带到了殿前,此事事关人命,只怕要请廷尉大人。」
凤钦还未回过神来,闻言只朝着王庆挥了挥手,「宣宣宣,宣孙昭……」
王庆忙出去吩咐一句,蔺辞这边继续道,「是宫门处的禁卫军扣押下来的,那嬷嬷口口声声喊着和王后和昭仁宫无关,另外,那时候正是朝臣下朝的时候,下朝的朝臣都看到了,这会儿大部分朝臣都跟着到了外面,议论纷纷。」
凤钦抬眸看了眼蔺辞,深吸口气,又闭了闭眸子,「这么说来现在满宫上下都知道了?」
「还没有满宫上下都知道,不过也快了。」蔺辞凝眸一瞬,「昭仁宫那边很快也会知道,王上看是不是先採取点什么措施,这件事虽然说不一定和昭仁宫有关系——」
话音没落凤钦已大皱了眉头,「什么不一定没关系,这么明显还用你在这替他们掩饰?!」凤钦又重重一拍桌案,「你!马上去,马上去带兵守着昭仁宫!里面的人一个也不许跑了,这一次孤倒要看看她还能说什么!」
说着话王庆已去而復返,他进来时表情惨澹的道,「王上,十三公子和摇光公主来了,还有燕世子殿下也陪着,十三公子昨夜出宫去了,今早被摇光公主和世子殿下送回来的,刚回来没多时便得了这消息,王上您看……」
凤钦不用想也知道凤晔这会儿有多伤心,他也跟着心底微痛,「快,快叫进来。」
「是。」王庆点点头和蔺辞一起往外走,殿门之外,朝夕三人正站着。
「十三公子,王上请您进去呢。」
凤晔白着一张脸,眼圈红着,却没流眼泪,他整个人木木呆呆的,听到王庆的话半晌反应也没有,他的双眸没有焦点的看着前方,脑海之中还回想着适才看到的那个被折成个跪姿的柳济,因为死后就被装进了箱子里,这会儿的柳济被救出来也还是维持着那个诡异的姿势,凤晔只看了一瞬眼前便阵阵发黑,柳济真的死了,真的死了,他那个时候为什么要让他去盯着昭仁宫呢?又是为什么想去试探昭仁宫呢?他害死了柳济……
「十三公子?王上请您进去呢,公子节哀……」
王庆看的心疼,忍不住又小声喊了凤晔一遍,凤晔缓缓抬眸,这才有了反应,他没应声,只迈着小步子跨进了殿门,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二人进去无声的对着凤钦行了礼,可站在最前面的凤晔却呆呆的忘记行礼了。
「晔儿……来父王这里……」
凤钦也看到了凤晔的表情,他在书案之后伸手,凤晔呆呆的看着他,半晌却没动,凤钦看的心疼极了,从书案之后走了出来,伸手抚了抚凤晔的脸颊,语气温和的紧,「晔儿莫要伤心,父王再给你寻个好的护卫,肯定比柳济好……」
凤晔看着凤钦的脸,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只在想,柳济那么高大的人,是怎么被塞到那个箱子里的,他从前有股子执拗的蛮劲儿,腰背都不肯随便弯一下,可他刚才的姿势,胸膛都要贴到腿面了,他的骨头是不是都要被弯断了?
「晔儿?晔儿你这是怎么了?」
凤钦心疼极了,凤晔却没反应,凤钦抬眸看着朝夕,朝夕面色冷冷的,见状摇了摇头,「从知道这个消息开始,就一句话都没有说了。」
「这,这莫不是伤心傻了?」凤钦喃喃一句,一把将凤晔抱了起来,他将凤晔抱在书案之后去坐下,让凤晔坐在他腿上轻声对他道,「晔儿?晔儿你听得到父王说话吗?」
凤晔自然听得到,他闻声转了转头看着凤钦,却就是不说话不应声。
凤钦牙关紧咬,看着凤晔如此心底怒意更甚,一把抱住凤钦轻轻拍着,又看着王庆道,「去,马上去寻御医来,不管怎么样孤的晔儿不能出事……」
王庆领命而去,凤钦气的一时不知做什么才好,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外面的侍从又面色大变的到了殿门口,语速极快的道,「王上,禁卫军看着的那个嬷嬷死了。」
凤钦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才想起来「那个嬷嬷」指的是昭仁宫的管事嬷嬷,他双眸一瞪,「死了?!怎么死的?!禁卫军是怎么看着她的?!」
内侍听着凤钦语气里的怒意也有些紧张,「回禀王上,是,是撞死的!」
凤钦的怒意卡在胸口不上不下,低头一看怀中的凤晔,这小娃娃红着眼眶死死的盯着那前来禀报的内侍,表情又痛苦又憎恨,凤钦似乎有些明白他的念头,于是乎轻声安抚道,「没事,没事,这件事父王一定会查下去,死一个嬷嬷不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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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孤要废后
「王后,王后不好了!蔺辞忽然带兵将咱们宫里围了!」
硃砂从外面慌乱的冲进来,段锦衣手里的香丸一下子掉在了地上,那香丸是真正的奇楠沉水,价值万金,滴熘熘的滚到了远处的桌案之下,段锦衣却看都没看一眼。喜欢网就上l。
「御林军?将咱们宫围了?蔺辞带的?」
段锦衣分了三次问的,心底却是在一步步的接受这个消息,她其实每个字都听清了,也不是不敢相信,只是在慢慢的消化,这话问完,她也消化完了。
不用硃砂回答,她已缓缓站起了身来,走到窗前去,从这里看出去并看不到外面如何,然而她却从院子里侍从惊惶的神色上看出来不对劲,满宫上下都知道了,她倒是最后一个知晓的,御林军,围了她的昭仁宫,还是蔺辞带的队,这不是小事。
「是啊王后,这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一定是王上下的令了。」到了这般危急关头,段锦衣倒是格外平静下来,她望着院子里急慌行走相告的宫人眯眸嗤笑了一声,「昨日垣儿才自请了封地,今日昭仁宫便被围了,硃砂,你相信一句话吗,不会叫的狗最会咬人。」
硃砂被问的哑口无言,从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开始她整个人就懵了,这会儿脑子里乱成一团,根本不知道蔺辞这围宫从何而来,而眼下的昭仁宫,也没有凤钦和蔺辞想的那般神通,因为林励禀报蔺辞的速度够快,又因为王庆撞见蔺辞的时间够巧,所以凤钦第一时间知道了马车藏尸的事,昭仁宫在内宫深处,反倒是最为被动的。
毕竟,这对于段锦衣而言只是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一个早上。
她如今没了掌宫之权,从前那些闻风而动的耳目早就有一小班瘫痪懒惰了,除非是她吩咐过,否则宫人早已没了第一时间来禀报宫中大事的热情。
「围宫,一定不会是小事,至少也是牵扯到人命的事,要么是春日宴上的事有了着落,要么便是垣儿那里出了岔子。」段锦衣对自己的昭仁宫有种超乎寻常的自信,这会儿成竹在胸的分析着,并没有想着会是昭仁宫内部有什么事。
硃砂眼珠一转,「王后,会不会是庄姬王后那件事,几日前不是有消息说……」
「庄姬王后?」段锦衣冷笑一声,「别说王上不会在这个时候查庄姬王后的事,便是会查,凭着那些人栽赃嫁祸也没有这么快的,摇光公主如果能说服王上查当年的事,又怎么会连着三日不入宫?而王上那性子……呵呵,都说他宠爱庄姬王后如何深情如何专一,真是可笑的紧。」段锦衣语声凉漠,「蔺辞那性子,是一定什么都不说的吧?」
硃砂狂点头,「正是,什么都不说,眼下昭仁宫的人出不去,外面的消息也递不进来,咱们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围了,王后,六公子那里会出什么事呢?」
是啊,凤垣昨日才主动上了自请封地的摺子,他那里会出什么事呢?
发现自己的推测不合常理,段锦衣眉头这才微微皱了起来,还有一点硃砂没有说,如果是春日宴上的事,走的是廷尉府的路子,孙昭那个人做事一板一眼的,绝对不会这样突然杀出来,一定是新出了什么事,并且是直指她昭仁宫的大事。
昭仁宫被围,这在蜀国的歷史上怕是头一遭。
深吸口气,段锦衣扬了扬下颌,「早晚我们都会知道的,依吾看就快了,等着便是。」
看着段锦衣这样泰然硃砂一颗心稍稍一安,再怎么说这阵子昭仁宫安分守己的没做什么,何况还有段祺和段氏,昭仁宫不可能轻易出事。
虽然这样说,可段锦衣心底还是游移不定,一股子不安的凉意蹿上背嵴,她坐是坐不住了,便站在窗前一直看着外面的天穹,今日的天空灰濛濛的,註定是个不见日光的阴天,而那个躲在这内宫深处十几年都没有出声的女人,今日到底对她用了什么手段呢?
段锦衣什么都不知道,心底的不安在蔓延,面上却尽力维持着平静,又深吸一口气,段锦衣从门口走了出去,穿过外殿,段锦衣径直走出了殿门,院子里惶然私语的侍从一看到她出来都神色一震不敢再说,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又随时都在注意着段锦衣的神色,见段锦衣一副寻常模样,外面的宫奴们没由来的安了心,段锦衣一个字也没说,亦没有下命令,只站了一小会儿便又进了殿,这一次她没进内殿,而是徐徐走到了内殿主位之上。
那个位置,是见客或者接受内宫嫔妾们请安的地方,她在那位置上坐定,神色坦然的好似在等什么人,硃砂心中发颤的为她上了茶,见段锦衣扫了一眼自己的肩头,硃砂忙上去将她肩头华服上的褶皱抚平了,段锦衣哪怕闭门不出也是要日日着华服随时随地保持王后的雍容华贵的,今日的她着一身深紫色的宫服,袖摆上的鹿纹狼纹华丽而贵胄。
段锦衣一杯茶还未喝完,外面院子里便有了动静,一个侍奴惊惶的在门口通禀道,「王后,蔺统领进来了,要求见……」
话音没落,脚步声和铠甲锵锵声同时响起。
「蔺统领怕不是求见,吾这昭仁宫,蔺统领想进来就进来了。」段锦衣神色泰山的讽刺一句,一抬眸便见蔺辞带着四个御林军侍卫朝内走了进来。
蔺辞听到了段锦衣的话,见她一副见客接受拜谒的样子安然坐着眼底闪过一丝激赏,随即又勾起唇角不冷不热道,「王后,王上有请。」
该来的总会来,段锦衣唇角微抿牵起两丝笑来,一伸手,硃砂忙将她扶了起来,段锦衣起身的时候看了硃砂一眼,硃砂忙醒过神来,「来人,快准备轿辇。」
一声令下,外面的侍奴正要动,蔺辞的手却抬了起来。
「是从紧急,恐怕不由王后准备轿辇,便走着过去吧。」
此时此刻,蔺辞的话在这昭仁宫有绝对的震慑力,那侍奴听着便不敢再动,段锦衣冷笑一声,「也好,吾也想快点知道是何事让王上闹出了这样的阵仗。」
硃砂咬了咬牙,扶着段锦衣往外走,段锦衣不和蔺辞争要不要准备轿辇,可步履并未加快,她仪态万千的,一步步的走出了这处王后的寝宫,刚走出寝宫的大门,段锦衣下意识驻足回头看了一眼昭仁宫的门楣,不知怎么,她竟觉的这地方不属于她了。
段锦衣要走出属于王后的气场来,蔺辞这一点倒没有苛责,他也放慢了脚步,然而随着越来越多宫人的驻足围看,段锦衣到底是走的快了,一刻钟之后,段锦衣到了崇政殿后殿,此刻的崇政殿后殿的正堂之前站着许多人,大都是御林军,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内府的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跪在门前,一边放着两个木板,木板之上盖着灰色的布,而那布下面是两个人的形状,段锦衣看的眼瞳微缩,那灰色的布她认识,是内府收敛尸体才用的。
两个死人,且两个死人就放在正殿之外。
段锦衣脚步微僵,深吸口气才继续往内走,一进殿,便看到凤晔红着眼眶神情呆滞的被凤钦抱在怀里,他眼中本是一派茫然悲恸,可就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凤晔想被惊醒一般的,眼底含着毒箭朝她看过来,段锦衣心头一凛,徐徐上前见礼。
段锦衣跪地行了大礼,这一跪,便算连凤晔也跪了,而凤钦没让她起来。
殿内还站着三人,朝夕和商玦,还有廷尉孙昭。
段锦衣下意识的挺直了身子,就在这时,上首位的凤钦沉着脸缓缓出声,「你,今天早晨让你宫里的徐嬷嬷干什么了?」
徐嬷嬷?段锦衣蹙眉,脑海之中闪过殿外放着的两个死人,徐嬷嬷出事了?若是徐嬷嬷出事,那另外一个死人又是谁?而这个凤晔又为何如此看着她?
略一沉吟,段锦衣道,「徐嬷嬷送妾给段小将军的赏赐出宫去。」
这话刚好合上了禁卫军的禀报,凤钦冷笑一声,接下来的话几乎是带着蓬勃而出的怒意对段锦衣吼出来的,「原来王后给段小将军的赏赐竟是十三身边近侍的尸体!好一个王后啊!好一个胆大包天的王后!」
这一声吼如同晴天霹雳,一下子将段锦衣噼晕在当下,而紧接着的话却是如同利斧当头而下,生生将段锦衣一击致命。
「段锦衣!孤要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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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废黜后位
「段锦衣!孤要废后!」
凤钦一声怒吼,将本就不知所谓的段锦衣的魂魄都震碎了,她面色瞬时间煞白,努力维持的平静也在剎那间轰然坍塌,废后?!凤钦竟然要废后?!
狠咬了一口舌尖,疼痛让段锦衣耳边的轰鸣退散了去,亦让她缓缓的冷静了下来,废后……凤钦为何要废后?她让徐嬷嬷去送给段舸的赏赐,既然是给段舸的,自然要派个她身边的人才够分量,她给段舸的不过是些珠玉之物,可是凤钦刚才说什么?
尸体……凤钦说的是尸体……谁的尸体来着?
段锦衣眼底百种情绪陈杂,因为太过意外,导致她的思维远比不上平时那般敏捷,她的目光从凤钦面上下移,移到了凤晔的脸上,这个小娃娃,坐在凤钦的怀中,眼底的目光好似毒箭,堪堪要将她射成个蜂窝,是了,凤钦说的是十三身边近侍的尸体!
这一下,段锦衣终于知道外面灰布之下盖着的除了徐嬷嬷还有一人是谁……
这么一想,一股子刺骨的寒意好似蛇一般的顺着她的嵴柱爬了上来,凤钦说她给段舸的赏赐是一具尸体,这么说来,便是她赏赐的东西里面出了问题。
而徐嬷嬷……段锦衣眼前一黑,最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
「王上,妾不懂,妾做错了何事要您废后?」
「你不懂?!」凤钦怒极反笑,「你做的好事你不懂?!若非今日当值的禁卫军多了几分警惕,你就要将柳济的尸体带出宫门处理掉,到时候整个宫闱悄无声息的消失个人,怎么也不会算到你头上来,段锦衣,你好狠的心,柳济是十三身边的亲卫你不可能不知道,你这么做,是不是想发泄连日来孤对你的漠然,是不是因为春日宴上加害十三无果?!」
段锦衣瞳孔微缩,而后咬了咬牙背嵴挺得更直了,「妾身不知道王上在说什么,从昭仁宫被围到现在,妾身不知道今日早晨到底发生了何时,一到这里边听到王上的质问,妾身现在煳涂的紧,两日之前妾身便吩咐徐嬷嬷去昭仁宫库房挑拣些赏赐送给段小将军,至于她送赏赐的时间妾身并未定下,是她说因着今日要送赏例便一起了,她禀上来的时候妾觉得也可以,便允了,她今晨离开昭仁宫之时妾并未见到人,那些东西也都是下人一手操持,王上说的什么尸体,妾身实在是不知道,妾身送给段小将军尸体做什么?」
段锦衣越说语声越大,那副坦荡荡的样子让凤钦下意识的怀疑了自己一瞬,可一想到自己怀中的十三,他表情又带上了厉色,这个宫闱之中哪有什么真话,特别是内宫的妇人们,特别是出自段氏的段锦衣,即便做了天大的恶事,她也能脸不红气不喘的为自己辩白,这么一想,凤钦可不会听进去段锦衣的任何一句话,「现在你倒是一推推了个干净,徐嬷嬷一个下人,怎敢在宫里杀人?那柳济身中两刀,一刀在肋下,一刀在胸口,廷尉府勘察了伤口,乃是成年男子所为,你身边的内侍之中自有武力不错的,你还想辩解什么?」
「王上!」段锦衣轻喝一声,「妾身为何要杀一个小小侍卫?!」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凤钦又是一声冷笑,「你对十三早有不满,他的人自然让你看不惯,你想杀人,又哪里需要藉口?」
段锦衣神色哀戚一瞬,「妾身在王上心中便是这样滥杀无辜的人?!」
然而她的哀戚并未打动凤钦,凤钦眯眸冷哼了一声未曾回答,段锦衣心冷泛着冷意,嘴上继续道,「若是妾身要杀人,又怎么会这样送出宫去?!」
凤钦「哈」的一笑,「看来王后精于此道,只是未曾吩咐完全才露了破绽。」
段锦衣心知凤钦怎么也不会信她,虽然极力为自己辩解,心底到底生出两分凄凉,这个男人与她育有孩儿,亦同床共枕过,可是心底却仿佛对她憎恶无比,咬了咬牙,段锦衣又抬了抬下颌,「王上不信妾身,妾身也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解释,昭仁宫已经被围了,王上大可以派人去搜,看看昭仁宫里可有染上丝血迹,看看妾身究竟是在何处杀的人,若是能找到证据,妾身随便王上怎么处置都行,若没找到,便是陷害!妾身无论如何不服!」
凤钦闻言微顿,似乎真的打算去昭仁宫搜搜,可随即一想,这宫里这么大,僻静的地方那么多,可不是只有昭仁宫能杀人的,「你能这样说,昭仁宫自然不会留下线索,这宫里只要你想,能悄悄杀人的地方多得是,何况,徐嬷嬷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满宫上下都知道她是你身边亲近的管事嬷嬷,她到死都在说此事是她自己所为与你无关,这一点你作何解释?你说是有人陷害你,徐嬷嬷陷害你?!徐嬷嬷自己一头撞死是为了陷害你?」
段锦衣脸色越来越白,事情早已脱离了她的掌控,她用尽了力气做着挣扎,可就在徐嬷嬷这一点上连她自己也想不通,凤钦说得对,徐嬷嬷是她身边亲近的管事,算起来,徐嬷嬷随她入宫已经快二十年了,当初从段氏带近来的几个嬷嬷如今也不过剩下那么三四个,徐嬷嬷此人寡言少语十分安分,虽然不能当大用,可段锦衣一直将她留着时常吩咐些不大不小的事,她总能做的十分稳妥,段锦衣回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徐嬷嬷有什么理由背叛她。
心底惨笑一声,段锦衣只觉得枉在王后位上坐了这么多年,没看出那人蛰伏的野心,末了还让自己身边人捅了一刀,凤钦问的那些问题,她句句都想回个「是」,就是徐嬷嬷陷害她!什么口口声声说与她无关,她人的存在就让这件事和她昭仁宫脱不了关系,而她越解释便越是雪上加霜,至于那最后一死,却是让那柳济的死钉死在了昭仁宫和她的头上。
段锦衣狠咬着牙,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无奈绝望。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凤钦冷笑一声,「身为王后,在宫中妄动私刑草菅人命,现如今百官都已知晓,御史们守在外面等着看孤如何处置你,段锦衣,念着你这么多年在内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孤对你网开一面,即日起废黜你王后之位,贬为良人幽禁霜雪台,这件事孤还要继续查,你宫里到底哪些人和此事有关,但凡查出来,一个也别想逃过!」
「王庆,拟旨!」凤钦轻喝一声,心底莫名生出两分快意。
段锦衣紧紧咬着牙关,整个人如同一尊石雕似的动弹不得,胸口一股子怒气翻涌,生生憋出满喉咙的腥甜来,废后,凤钦如此雷霆万钧的废后,她徒劳的口头辩白哪里还能救得了她自己?段锦衣万念俱灰,却还下意识的想维持自己雍容的仪态不要崩溃在人前,废后,她坐了十三年的王后之位,今日起她要成为良人了……
段锦衣恍惚间看到了凤晔,他眼底的怨毒并没有因为凤钦的废后而减少,眼风依旧像一把能活颳了她的刀,恍然间,段锦衣忽的想起了凤晔的母亲,那个从低贱奴僕爬上君王床榻一朝变为良人的女子,良人,曾经她心底最为憎恶鄙夷的位分。
「父王……孩儿求父王不要废后……」
段锦衣僵硬的回头,只见白衫玉冠的凤垣奔了进来,因为跑得太急,他的玉冠都歪了,他满面绝望,踉踉跄跄的奔进殿中跪在了段锦衣身边,眼圈通红的磕着头道,「父王,母后不会杀人的,求您不要废后,求您先查证此事,父王……」
段锦衣所有努力的粉饰在此刻尽碎,她喉头一甜,在眼泪滴下来之前狠狠的闭上了眸子,耳边是凤垣「咚咚咚」的磕头声和带着哭腔的祈求,这些声音如同钝刀在她心头割磨,剎那间让她心头一片血肉模煳,艰难咽下那口腥甜,段锦衣用嘶哑的声音掷地有声道,「王上,妾愿去霜雪台,请王上准了垣儿的请让他即日离开巴陵,此事与垣儿无关。」
第249章 对立黑手
这世上,真的有人不怕死吗?
或许有,但是对朝夕而言,对这王宫之中为了活命每天谨小慎微生怕踏错一步的宫奴们而言,死,永远是走投无路之时的最后一步,只有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朝夕从殿门走出来的时候目光落在那灰布之上,木板之上的尸体被遮挡着,徐徐微风之中飘散着刺鼻的血腥味儿,柳济还是死了,被人所害,而那个嬷嬷,却是自己一头撞死的,是什么让嬷嬷愿意以死明志?她的死,只坐实了段锦衣的罪名。
不像玲珑和玲巧,这个嬷嬷的死,是自愿的。
朝夕抬眸而望,宫道尽头段锦衣的背嵴笔直的如同一把利剑,而在她身边走着的凤垣却是双肩聋拉委顿不成样子,段锦衣要被押送至霜雪台,昭仁宫的荣华富贵从此刻起再也和她没了关系,朝夕看着段锦衣的背影消失在尽头拐角处,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她没有想到,是柳济的死让段锦衣跌下了后位。
柳济真的是段锦衣下令杀的?可是她派人去昭仁宫看了,没有半点柳济的踪迹。
朝夕深知凤钦说的是对的,这宫里能杀人的地方太多了,只要段锦衣愿意,随便找个僻静之处将人处理了就好,可她为什么非得把人送出宫去?柳济的尸体未做处理,带着明显的血腥味儿,就那般装在箱子里,好像专门等着人去查验一样。
还刚刚好的碰上了朝臣下朝,朝夕觉得这件事太过荒诞。
所有的事都好像预设好的,在凤垣刚刚提出大婚之后自请去封地之时,在这个对别人来说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早晨发生了,段锦衣猝不及防,朝夕甚至有些相信她辩解之时说的都是真的,可若段锦衣真是被陷害的,陷害她的人是谁呢?
脑海之中闪出一道身影,朝夕的双眸狠狠的眯了起来。
「公主殿下,王上说要留十三公子在这里用午膳呢,您看您是不是也留在这里……」
王庆从后面走出来,跟着一起出来的还有孙昭,朝夕看了一眼身边的商玦,摇了摇头拒绝道,「不了,燕世子稍后还有些事要处理,我们要出宫去,十三这里都安排好了,明日我再来看他,父王疼爱十三,想来是能安抚好十三的。」
商玦面不改色的听着朝夕拿他当幌子,这边厢王庆闻言点点头嘆了口气,「十三公子这会儿是真难过,不过王上也是真的疼爱十三公子,公主殿下放心便是。」
朝夕说着看了一眼正要被抬走的柳济,柳济是以摺叠的样子被放进箱子里的,后来废了好大的功夫才让他躺下来,宫里没有安葬侍奴的地方,柳济要被送去宫外立坟。
徐嬷嬷和柳济一起被抬走,朝夕回头看了一眼殿门,凤钦已带着凤晔到内室去了,这会子殿内一片空荡,而朝夕还在回想适才的情景,大抵朝夕的表情有些凝重,王庆又道,「真是没想到就这一早上发生了这样多的事,王后这件事还没完,六公子就要离开巴陵了,原来说的大婚也没影子了,段大将军就这会儿已经递了两次求见的奏摺,都被王上拒绝了,只说让大将军不必忧心,王后这件事不会牵连到段氏身上……」
门口除了朝夕便是孙昭,王庆这话压低了声音,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朝夕了。
朝夕微微颔首,转而看向孙昭,「孙大人又有要查的了。」
孙昭没什么表情,板正的叫人不想和他多说话,「也不知为何,这几月内宫的事端总是格外的多。」说着话,孙昭意味深长的看了朝夕两眼。
朝夕知道他在怀疑什么,于是看着王庆道,「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这么说着,孙昭也在旁和王庆告辞,王庆忙行礼目送,朝夕和商玦在前,孙昭在后,三人一起离开,待走出了十多步远,朝夕缓缓出声,「我昨日便知道柳济失踪,若是所料不错,大人在昭仁宫应该找不出什么证据来,不过徐嬷嬷便是最好的证据。」
「公主殿下此话何意?」朝夕这话是对孙昭说的,孙昭听得也十分明白。
「我的意思是,段王后这一回是翻不了身了,不过竟然栽在一个侍奴身上,想起来叫人颇为唏嘘,至于到底还有没有别的牵扯,自然要看廷尉大人的了。」说着微微一顿,朝夕忽然有些好奇的回头,「不知道廷尉大人手上有没有出现过冤假错案?」
孙昭皱了眉头,掌管天下刑狱,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自己手上有什么冤假错案。
看孙昭的表情朝夕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朝夕牵了牵唇未曾多言,只继续道,「这宫里的人有几分地位的,手上多半没有干净的,段王后亦如是,不过这次的事有些蹊跷,廷尉大人取证的时候可要仔细些,另外,段王后那里只怕要稍微注意些。」
孙昭眉头越皱越紧,他对朝夕有种本能的怀疑,这种本能来自于这么多年接触过的各类案子,经验太多,于是乎对危险的人有了本能的警惕,朝夕便是这样的人,可是至今,他也未曾发现朝夕到底危险在哪里,而听她这话,孙昭却又有种无可奈何,朝夕想做什么他明白清楚,他二人似敌非友似友非敌,可却又时常关注一件事情往同一处使力,不管目的是不是相同,至少达到了巧妙的平衡,这对孙昭而言倒也十分神奇。
他没表态,却将朝夕的话记在了心底,朝夕和商玦要出宫,而他却是要往昭仁宫去,朝夕话音落下没几步,三人便分开了两拨,孙昭没有告辞之语,朝夕和商玦更未回头看他一眼,非说起来,委实是他这个臣子不知礼数——
眼下已经快到正午时分,连朝夕自己都有种恍惚之感,早晨入宫之时还在找柳济,可不过才这么一会儿,柳济已经被找到不说,还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
柳济的死是个巨大的遗憾,可是段锦衣被废却绝对是凤晔见其成的。
若是朝夕没猜错,段锦衣只是被废无法发泄凤晔此刻的怨恨。
一路无话的出了宫门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的那一刻朝夕方才嘆出一口气,「我觉得不对劲,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对劲,段锦衣被废的太简单太突然了,她都要让凤垣离开巴陵了,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人泄愤?结果弄得现在节外生枝……」
朝夕没忘记段锦衣最后的表情,她愿意去霜雪台,却还是要让凤垣离开巴陵,做为母亲,最后时刻还想着保护孩子,朝夕承认,那一刻她前所未有的觉得段锦衣也不是那么的面目可憎。
「别急,此事稍有差错便会留下破绽,我们去查便是了。」
商玦握住朝夕的手轻声安抚,不仅是朝夕这样觉得,今日从头看到尾,他心底也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段锦衣在位这么多年,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倒台,朝夕唿出口气无奈僵笑一下,「我一直觉得母后当年是命丧段氏之手,可是我还未查验出母后的死因段锦衣先被废了,这真是叫我……」
在朝夕的设想之中,段锦衣的确不该在后位之上坐的太久,可那是在她查明庄姬的死因并且找到证据查明真相之后的事,而不是眼下,她甚至有种预感,段锦衣不仅会失去后位,只怕连活都活不长了,她心底也积攒着十多年的怨愤,若段锦衣死了,这怨愤该由谁来承受?
冥冥之中仿佛有只手在背后推动着一切,起初那只手悄无声息,让她以为是她自己的做为,而到了现在,那只手明显比她动作更快,并且朝夕十分肯定,那只幕后之手的目的和她全然不同,甚至,她和那只手的主人是一开始就站在对立面上的……
第350章 黑化凤晔
一日之间,废后在朝野内外引起了轩然大波。
朝夕没在宫内多留,可是光听巴陵城中的流言蜚语就能听一整天,段王后在宫内动用私刑草菅人命,且意图掩人耳目的将尸体运送出宫来,坊间的百姓对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且大多数人都能将其中细节说的活灵活现仿佛亲眼所见,一个柳济还不够,被段王后害死的宫女侍奴有名有姓几百个,整个内宫都成了段王后私刑害命的地方,废后是势在必行是王上英明,而段王后被囚禁则是罪有应得,便是在这样的流言蜚语之中,大将军段祺告病在家,六公子凤垣踩着清晨的第一缕曦光轻车简从去往自己的封地锡州。
锡州在巴陵以南,从巴陵出发乘着车马要走十日,那地方处于蜀国中路偏南,不富也不穷,还算得上山清水秀,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然而对于从小就被奉为天之骄子的凤垣来说,再好的山清水秀也比不上巴陵王宫的雕樑画栋来的熨帖人心。
「主子,徐嬷嬷是段氏的家生子,其母亦是在段氏为奴,她还有一个弟弟,可是十年前就病死了,如今什么亲人也没有,在宫里徐嬷嬷也极少与人来往,认识的也都是昭仁宫里的人,她并不是段锦衣最心腹的人,只能算跟着段氏的『老人』,宫里段锦衣的事大都交给别人,但凡有什么赏赐要送到段氏族中,就会派这个徐嬷嬷出面,宫人对这个徐嬷嬷的印象都是沉默寡言,不过也有人说她心善,对低等的奴僕不像别的得势的嬷嬷那样跋扈。」
坠儿沉定的说完这些,目光落在朝夕身上。
朝夕凝眸听着,半晌没说话,坠儿查到的这些消息看起来十分寻常,这个徐嬷嬷没有背叛段锦衣的理由,「段锦衣对这个徐嬷嬷如何?」
坠儿点头,「自然和她的身份相配的,何况她们几个年长的跟着段锦衣时间长的嬷嬷,即便没有段锦衣的吩咐其他人也都敬着她们,段锦衣对这个徐嬷嬷算是中规中矩的看重,并没有什么苛责或者为难的。」
这样就更说不通了,好端端的为何要背弃自己的主子?
难道当真是段锦衣下的令?
朝夕蹙着眉头,商玦听完这些没说什么,却像在等什么的样子,没过片刻,云柘在外面求见,商玦点头让他进来,云柘进门便递上来个信笺,商玦先接过打开扫了两眼,眉头微抬有种意料之中的恍然,然后,将信笺递给了朝夕来。
朝夕不知道云柘送来的消息是什么,接过信笺一看眼底顿时一沉,她扫了好几遍方才道,「徐嬷嬷的弟弟当年欠了很多赌债?」
商玦点头,「这上面说的必定都是真的,他弟弟虽然是病死,可年轻的时候却是个大赌鬼,欠了赌债不说还差点逼得其母自杀,而若是让人找上门来,她们一家子都要被段氏发卖了,不过这件事还没闹大徐嬷嬷就还上了这笔赌债。」
商玦说的便是那信笺上说的,朝夕又看了一眼那信笺,而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坠儿一眼,同样是一晚上,商玦的人挖到的信息显然要更久远一些。
坠儿面白一瞬,低头屏息不敢和朝夕直视。
朝夕挥了挥手让坠儿退下,然后将信笺放在桌案之上,手压在上面一下一下的轻点着,「这笔赌债数额巨大,徐嬷嬷即便当年得段锦衣看重也没有那么多钱去还,这笔钱从哪里来倒是个问题,那个时候段锦衣已经入宫,徐嬷嬷也在宫里,因为负责和家族的往来时不时的能出宫一趟,这笔钱,要么是她在宫里用了什么手段拿的,要么便是别人给的。」
商玦颔首,「钱不能白拿,自然要有代价。」
「徐嬷嬷身无长物,又不是段锦衣最信任的,平日里打探个机密的消息都难,要说别的吧,徐嬷嬷没那么深的城府,稍不留神还会暴露自己。」朝夕的手指在那信笺上定住,「既然如此,还不如放着这枚棋子不用,等有朝一日有了合适的机会,一击致命。」
「所以段锦衣也没想到徐嬷嬷这里会出问题。」商玦贊同朝夕的推论,「所以这徐嬷嬷并非全无破绽的,还清赌债这一点就难说通,只是眼下她人死了,当年是谁给了她钱寻不出来,也难知道那人可能是谁,不过当年那个时候,敢伸手到昭仁宫的,必定是位置不低的。」
朝夕凝眸,脑海之中又闪过那道影子,「可惜了,死无对证,真有幕后那人想必也不会轻易让我们抓到把柄。」没有绝对的证据,朝夕并未说段锦衣不是兇手。
朝夕不自觉的眉头便皱在了一起去,商玦看着轻嘆一声,倾身在她眉心抚了抚,朝夕眉头舒展开来,看了一眼商玦,商玦摇头道,「你这阵子忧思太过,展眉的时候太少了,段锦衣即便被幽禁在霜雪台也还有个段氏,段氏眼下保六公子也会保她。」
「可是宫里那个地方,段锦衣失势……」朝夕绝对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担心段锦衣的安危,她自然不是真的为了段锦衣好,只是对她而言,不希望段锦衣如此轻易的就没了性命,当年的事到底如何,她需要真相出现的时候有人让她讨还。
商玦倾身握住朝夕的手,「失势了也还是段锦衣,你莫要担心太过。」
朝夕唿出口气,也是,或许是她忧心的太过了。
手被牢牢握着,朝夕心底的忧虑散去,倒是平静了下来,「也不知十三如何了,昨日他留在父王那里……或许有他的目的。」
朝夕说着眸色又是微暗,昨天在崇政殿中时凤晔有意要留下,可是凭着朝夕对凤晔的了解,他不会真的只是需要凤钦的安慰,他应该是要利用凤钦的那时候的疼惜做点什么,段锦衣在他心中一直就是害死她母亲的真兇,眼下又加上个柳济,朝夕想都不用想凤晔心底的恨又多重,这么一下,朝夕恍惚间又想到了出自在那山洞之中看到的那个孩童背影。
那个拿着一把匕首一下又一下戳进那个昭仁宫大总管胸膛的小娃娃,这一次会怎么对付失势了的段锦衣呢?倘若兇手真的是段锦衣,凤晔怎么做都无可厚非,可若不是呢……凤晔会成为被人利用的棋子,不光是凤晔,她自己也是。
刚说不要忧思太过,转眼间朝夕又皱眉了,商玦嘆了口气,「他伤心难过是真的,眼下若说劝他他必定听不进去,他身边没有人手,做不出什么大事来,你若担心,咱们待会儿入宫去看看他便是,他……」不知想到什么,商玦的话头一下顿住了。
「怎么了?」朝夕敏感的发现不对劲。
商玦略一犹豫,还未开口,坠儿在门口道,「主子,十三公子来了,在院子里。」
凤晔来了?!朝夕一愣,怎么说他他就到了?
和商玦互视一眼,二人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果然看到一身华服的凤晔站在院子里,而让朝夕咂舌的却是凤晔竟然正在和白月对视,凤晔从前那般害怕白月,可这会儿竟然不怕了,白月趴在地上,凤晔便在白月一步之外蹲着,一人一宠对视着,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某一刻,凤晔忽然伸手去摸白月的脑袋。
白月当然无惧个小娃娃,看到凤晔伸出来的手它先是转头躲了躲,又见凤晔的手在半空不动,它索性懒洋洋的歪头睡下了,极其少见的一副任由凤晔施为的样子,因此凤晔成功的摸到了白月的前额,他咧嘴,明明是在笑,可朝夕远看着却感觉不到一点愉悦。
朝夕看着凤晔,凤晔分明一副没看到朝夕出来的样子,却忽然道,「二姐姐,白月咬死过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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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七日之后
「二姐姐,白月咬死过人吗?」
凤晔语气平和,问出来的话却禁不住叫人背嵴发寒,朝夕眯眸,「你怎么出宫了?」
「唔,刚才去给柳济上了柱香,我给他在城外买了一块风水宝地。」凤晔站起身来,唇角竟然是微弯的,这样的薄笑让他的面庞看起来格外的玉雪可爱。
「安葬好了就好,快进来吧,可用过早膳了?」
朝夕招手,凤晔拍了拍手朝屋门口而来,朝夕眼角的余光一直在凤晔的身上,然而这会儿从他身上看不出半点悲痛来,她心底暗暗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用过了用过了,到二姐姐这里来讨杯茶喝。」
「十三公子能自由出入宫禁了?」商玦忽而问了一句。
凤晔闻言笑起来,拍了拍腰间的令牌,「是啊,父王准我自由出入。」
朝夕扫了一眼凤晔的腰间,果然揣着一块令牌露出一角来,适才她竟然没看到,凤晔年纪太小,从前凤钦是不许他自己出入宫禁的,可是今日却是准了,想必也是他昨日留在崇政殿的效果,朝夕和商玦互视一眼,二人都觉得凤晔如此有些不寻常。
三人至暖阁落座,凤晔对这里十分熟悉了,自己坐下拿着茶盏喝茶,大抵是赶路走的急了,硬是将头头一杯茶喝的见了底才唿出口气,「果然还是二姐姐这里的茶好喝。」凤晔笑着道,抬眸见二人都看着自己失笑道,「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凤晔,人死不能復生,你可莫要太过伤心。」朝夕直言道。
凤晔眼底露出恍然来,随即又摇头笑道,「二姐姐想到哪里去了,这个道理我自然知道。」这般说着,凤晔倾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过……」
他这个「不过」一下子提起了朝夕和商玦的注意。
「不过,我在宫里总怕自己不安全,所以二姐姐给我的人我就留下了,等我改日有了合心意的人,就把这人再还给二姐姐。」
朝夕给了凤晔个侍卫,正是从前待在她身边的覃希,本不曾在明面上,可是眼下凤晔这样说了,这侍卫便算是要过到明面上了,朝夕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可是她担心凤晔会有别的念头,特别是看他如此不动声色的样子她心底更为担心。
「你愿意留下便留下,我本就是如此打算的。」微微一顿,朝夕犹豫一瞬还是道,「段锦衣人已经到了霜雪台,这两日廷尉府那边便会有个论断,六公子离开了巴陵,段氏也没打算在这时候捞一把段锦衣,你怎么看呢?」
凤晔抿着茶,稚嫩的面庞上透出与年纪不相符合的沉定,弯了弯唇,凤晔缓缓道,「我知道呀,这样不是很好嘛,段锦衣终于不是王后了,我感觉内宫的天都要清朗许多。」
凤晔说完这话放下茶盏,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好啦,二姐姐不要担心啦,我就是来讨杯茶顺便和你说留下那侍卫的事,别的就没了,我要趁着今日天气好去外面转转。」见朝夕要说什么,凤晔忙道,「你放心,你的侍卫跟着,宫里还派了御林军跟着的,不会出问题的。」说着凤晔郎然一笑,便真的朝外面走去。
朝夕蹙眉,委实不知道凤晔这话是真是假,她和商玦将凤晔送出来,又目送着他出了院子,而后两人便在廊下站定了,朝夕略一回想,昨日早晨凤晔刚知道柳济死的时候人仿佛魂魄出窍天都要塌了,凭他的性子,怎么这么快就过了这个坎儿?
朝夕不相信凤晔真的不在乎了,想到覃希在他身边才稍微放心点,覃希到底是她的人,凤晔到底有什么想法,到时候问问他便是了,段锦衣被废黜了,朝夕要放在心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庄姬王后到底因何而死的事。
转身看着商玦,朝夕轻声问,「你上次说的,准备好的人可都在巴陵之中?」
商玦一听此话便知朝夕要有所动作,当即点头,「一直在。」
朝夕安了心,蹙着眉头细细思索起来,段锦衣的事刚出,满朝上下的目光都在段锦衣和段氏的身上,这个时候她消失两日也不算什么,至于地宫那边,的确要先好好安排一番,朝夕一边沉思一边往屋子里面走,表情凝重了半晌方才叫来了墨鸦。
「两件事,第一,告诉覃希,留在十三公子身边除了保护他安全之外莫要让他做出格之事,第二,你派人去城外神山王陵走一趟,要神不知鬼不觉,我要知道那边兵力部署安排和所有巡查当值的轮换点。」在墨鸦略带惊讶的眼神中,朝夕点头十分慎重的道,「给你七日时间安排,没错,我打算去王陵走一趟。」
墨鸦微愣一瞬之后抱拳躬身,转身而出自去安排了。
七日时间,朝夕看看商玦,商玦点头,「七日时间足够了,我那边没有问题。」
朝夕浅吸口气,对她而言,做出这个决定仍然是艰难的,好端端的,她亦不愿入地宫去对庄姬的陵寝有任何形式上的不敬,然而没有法子,只能走到这一步。
「好,那到时候让墨鸦带着他们一起过去。」
朝夕只是这么一说,商玦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眉头一皱,「怎么是让墨鸦带着?难道不是应该我和你一起去?你的意思是让我看着你自己去?」
朝夕猝不及防被这么一问,一下子愣了住。
凤钦既然不同意她的想法,那此事便万万不能走漏一点风声,七日时间,足够她做任何万全的准备,然而对于商玦,哪怕她能留他在公主府住下,可这一次的事,她的确没想着带商玦一道,那王陵之中危险重重,她自己去便是了,带着他的话……
朝夕看着商玦,将他眼底的不满看的清清楚楚,当即心中漫上一股子难以言状的丰饶来,半年之前见到商玦的时候两人剑拔弩张了许久,她那时候对商玦百般猜度,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与她之间竟然能生出情愫来,哪怕商玦一直是装的,也没必要装到要和她一起去王陵冒险的地步,而在他眼里,这样危险的事也是要和她一起去做的。
商玦的眸子缓缓眯了起来,「凤朝夕,你让我很失望……」
朝夕被这话惊的心头一跳,她本就养成了极好的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的习惯,何况这一行本就危险非常,所以她才未曾想着和他一起,却并不代表她都对他不信任。
「不是,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只觉得此事……」
「你觉得什么?你做的打算竟然没有我什么事?」
朝夕觉得有些棘手,该怎么解释呢?越是这么想,她好像越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她从前可不需要对任何人做出这种解释,她这一踌躇不说话,商玦的面色就更加的难看了,「难不成我在你心底还比不上墨鸦教你信任?」
说完这话,商玦沉沉的嘆了口气转身就要走。
「不是。」朝夕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商玦的手腕。
商玦背对着朝夕,却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朝夕眨了眨眼,这是真生气了?
想着商玦真的生气朝夕犹豫一下道,「不是没有将你打算进去,只是这件事你已经帮到我了,我……好好好……那我们一起去,是我考虑不周……」
朝夕断断续续的好容易解释了一句,商玦仍然未曾回头,朝夕蹙眉正要再说,却听到一声低笑,朝夕一愣,看着商玦转过来的笑颜福至心灵的恍然,好啊!这厮在逗她!
眉头大骤,朝夕恼了,「你这个——」
她一把甩开商玦的手要走人,商玦这回却是一把反拉着她一个倾身黏了上来,将她捉在怀中,不由分说低下了头来,「我这个什么?这一次难道不是你错,罚你……」
第352章 提前相遇
「覃希说这两日凤晔都乖觉……」朝夕看完坠儿送进来的信如此说道。
商玦听着微微颔首,「如此便好,你来看看这个……」
说着,商玦也将此前收到的消息递给朝夕看,朝夕不知那是什么,打开一看方才扬眉,「凤垣竟然平平安安的走了两日?不过……不过眼下还未离开巴陵很远,一切如常也是应该的,何况段氏的人一定会在暗处护着保着,凤垣此番应该是能平安到锡州的。」
商玦摇头失笑,「倒不是这个意思,我若是那幕后之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偏要让凤垣平安到锡州,好坐实段锦衣的罪名。」
朝夕眼底微亮,「这么说来,的确是这个道理。」
「还有这个,比起来这个有意思多了。」商玦又递给朝夕一封信报。
朝夕和商玦各自有自己的消息网,却又彼此共享,十分完美的弥补了彼此的疏漏之处,这第二封信报果然比第一封有意思的多,朝夕第一眼看到便眉头紧皱,待看完了所有的字,表情顿时有些怪异,「八公子在内宫从来都是没存在感的人,比念依还要少的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这一次却连着两日被父王点了名随驾,虽然是和凤晔一起的,但……」
朝夕眼底生出两分疑惑,不由想起当初这位八公子还亲自来她公主府过,那时候他说什么来着?似乎是提醒她这宫里的危险,朝夕凝眸想了想,摇头,「八公子无权无势,应该翻不起什么浪来,眼下六公子离开了巴陵,父王身边也只有他和凤晔两个儿子,或许父王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打算对两个儿子都公平一些。」
商玦颔首,「希望如此,不过长在王宫之中的人,难免的会有野心。」
朝夕也同意这话,却并不肯定这位八公子是什么心思,她没说什么,却忽的听到外面院子里闹将起来,朝夕站起身来道,「是不是他们来了?」
商玦也跟着起身,「应该是,出去看看。」
二人出的门来,当即看到扶澜和洛玉锵站在院子里,白月多日不见二人,此刻正围着两人低低的哼哼,扶澜笑道,「我就知道白月想我了,算你小傢伙还有点良心!」
扶澜说着话倾身去摸白月的脑袋,却被白月一转头躲了过去,而后朝他呲了呲牙,一转头往一边去了,洛玉锵看的直笑,然而一回身看到朝夕和商玦出来,面上的笑意当即收了,扶澜轻哼了一声向朝夕和商玦走过去,「这白眼狼,真是白疼它了!」
朝夕和商玦对他这话不置可否,扶澜又对着朝夕一笑,「小鹿几日不见怎么瞧着又变美了呢,这一下可真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美人了!那个从前和你齐名的那个谁,哪里比得上你……」
朝夕哪里理他这油嘴滑舌,摇了摇头请他进屋,扶澜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自然熟门熟路,刚一进门扶澜便道,「你让我过来做什么?总不会是让我看看白月吧……」
朝夕闻言一笑,「你们说话,我去外面看看那小娃娃。」
朝夕转身而出,屋子里便留下了商玦和扶澜,见朝夕如此善解人意扶澜笑意微深,扫了商玦一眼道,「怎么,小鹿决定了?要行动了?」
扶澜表面上看着懒散,可心思却是比谁都灵透,商玦还未开口他便知道了。
「是,五日之后她这边就安排好了,也就在那两日便会走这一趟。」
扶澜点头,「那我明白了,就这件事?光就这件事的话,你送个信就行了何必让我过来?」
扶澜太了解商玦了,而商玦闻言站在窗边朝院子里看去,院子里,朝夕正站在洛玉锵面前,不知说了什么,洛玉锵从一开始的紧张中抽离,抬起头看了朝夕两眼稍微自在一些,商玦便继续道,「事情的变数太多了,我有些担心。」
扶澜眉头微皱,「你是说这次的废后?」
商玦颔首,「是,不光是废后,还有六公子,还有段氏,这次的事端一出,许多人的命数都变了,我不知这是好还是不好。」
扶澜面色凝重起来,他也上前一步站到了窗边。
朝夕往院子里一站白月就不睡了,绕着她打转,洛玉锵也喜欢白月,一大一小两个人便开始逗弄白月,朝夕知道商玦二人在窗前看着,知道他二人有话要说也不急着进来,而屋内的商玦看着只觉得有种莫名的惶然,「有时候想着如果她和我一起回来就好了。」
扶澜闻言转眸看一眼商玦,「那你可是想多了,你这样已经是天道有变,还想两个人一起回来,你一个人回来便让这么多人的命数生出异数,更别说两个人一起,若是那般,只怕还要闹出更多的纷争来。」微微一顿,扶澜径直看着商玦,「那从前是哪样的?从前段锦衣没有被废?六公子没有去自己的封地?」
院子里朝夕看着白月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弯唇笑了,一旁的洛玉锵本有些怕朝夕,这会儿倒是不怕了,他围着白月跑了一圈,见朝夕笑了,自己也停下来笑起来。
「从前——段锦衣不曾被废,六公子也未曾去自己的封地。」商玦沉重的顿了顿,「但是,她们全都会死在明年年初的春猎宫变之中。」
扶澜听的眉心一跳,「你的意思是他们这一次不会死了?」
商玦摇头,「不,我只觉得可能一切都要提前了。」
「提前?」扶澜扬眉,「因为什么呢?」
深吸口气,商玦看着院子里的朝夕道,「因为我和她提前相遇了……」
扶澜抿着唇一时没说话,「她们本来是要死在来年的春猎之中,可眼下段锦衣便被废了,被废了,命只怕也随时会丢,六公子那边离得虽然远,可争世子之位的路却是被堵死了,所以你觉得一切都在提前……其实这也不算是坏事,反正你都有所防备和预料。」
「不是。」商玦目光少有的沉暗,「变数太多了,我占不到先机,而所有的事都可以提前,唯独那一件……」不知想到什么,商玦眼瞳被针扎似的紧缩一下,「不能提前!」
哪一件不能提前?扶澜想问,然而看到商玦的神色到底没问出口。
「近来我亦有夜观天象,发现段氏的变数还是在年底,你说的那场春猎,只怕会提前到年底,如此你不是有防备了?那时候正是新年,即便没有春猎,段氏只怕也会有所动作,不过那时候你和朝夕已经大婚,不管她如何应对,你护着她人没事就好了。」
商玦叫扶澜过来正是为了他这功能,「你帮她算一算,此番去王陵可会顺利。」
扶澜翻了个白眼,「算也要等到晚上合个吉时,你真当我是仙人下凡吗?」
「还有五日,你时间很充裕。」商玦补一句。
扶澜这才伸了个懒腰离开窗前去找了个位子坐下,又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方才道,「也就这两件事了吧?其实你不必想会不会有别的影响,你就当那是一场梦当不得真,将眼下过好不就行了?总是念着从前,看你这劳心劳力的,你要知道你的身体……」
意识到这里是在公主府,扶澜一下子住了口,而站在窗前的商玦还看着外面,并没有苛责他话说的太快,院子里朝夕也在注意这边的动静,见扶澜离开了窗前商玦也没说话了,便知道他们重要的事已经说完了,在朝夕想来,他们所言无非是燕国的事。
朝夕向洛玉锵招招手,「走吧,咱们进去吧。」
洛玉锵忙跟上来,白月也一起蹭了过来,走在朝夕身后,洛玉锵忍不住的看朝夕的侧脸,看了一眼还不够,又看了第二眼第三眼,然后他低低问朝夕道,「这世上的孪生兄妹当真能长的一模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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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得利者谁
「这世上的孪生兄妹当真能长的一模一样吗?」
洛玉锵低低一句,又惹得朝夕驻了足,她当然没忘记,这洛玉锵是唯一一个见过朝暮的人,她转过身来好整以暇看着洛玉锵,「你说你见到的那个人吗?」
这是朝第二次如此直接的问那日的事,鑑于洛灵修死的太过惨澹,又刚好被洛玉锵撞见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所以朝夕未曾过多过问此事,不过眼下洛玉锵自己都说了两个人长的一模一样,那这件事对他而言没那般可怕了……
洛玉锵点点头,「是,真的和你长的一模一样。」
朝夕专注的听着,哪怕知道洛玉锵只是惊鸿一瞥,她也疯狂的汲取任何和朝暮有关的消息,「说下去,他是哪样的?」
「我就看到一眼。」洛玉锵说到这里眼神瑟缩了一下,好似想到了什么骇人的事,「他和你、生的一样,那日,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可他没动我,走了,现在想起来也都觉得、他十分可怕,可又有种、说不清的……说不清的、温柔。」
洛玉锵的口吃已经改了大半,可是想到杀人的朝暮他不自觉还是紧张起来,一紧张,就又开始口吃,朝夕听着他这断断续续的话并没有半点恼意,反而更为专注,好似在细细揣摩洛玉锵的每一句话,好像如此便能在心中描绘出那个人的样子。
骇人又温柔,这便是朝暮……朝夕愣了半晌才轻吸口气抬眸看天,她回来这么久了,朝暮还是半点消息也无,他到底去了哪里?宫里的案子是不是和他有关系?
摇摇头,朝夕让自己定下心来,这才转身又朝屋子里去,洛玉锵跟在她身后,有模有样的像个小公子,离开淮阴让他得了新生,而跟着走了这一路,见了这么多人和事,自然叫他学到了不少,他如今是扶钰,可不再是那个只会偷门摸户的私生子洛玉锵了。
屋子里扶澜正坐着喝茶,见朝夕进来笑一声,「他赖在这里也不走了,小鹿也不知道赶人,他在你这里吃在你这里住的,小鹿该多问他要些钱银才是……」
朝夕弯唇,「这倒是个好主意。」
商玦没好气的看了扶澜一眼,「你手上的茶一杯万金,拿钱来。」
扶澜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当下便觉得口中的茶味儿很不一般了,这可是价值万金的茶!
「唔,那你到时候要用的人,一个人百万金,拿钱来。」
商玦嗤笑,「既然如此,那这杯茶送你了。」
扶澜切一声,「你倒是会做买卖。」
朝夕一听便明白了,原来到时候需要的人是从扶澜这里出来的,她便亲自上前为扶澜斟了一杯茶,「原来是你在帮我。」
扶澜眉梢眼角都是笑,「那可不是呢,就是我!」
商玦看着他这无赖样子摇了摇头,扶澜便又道,「这次宫里出了事,最得利的是谁呀?」扶澜百无聊奈的状似随口而出,然后看了看朝夕,又看了看商玦摇头,「看起来好像不是小鹿啊……」
·
崇政殿中,凤钦正在看孙昭送上来的奏摺,看完了眉头微皱,「所以昭仁宫里面的下人没有一个愿意招认的?你们该用的都用了?」
孙昭面色肃然,「廷尉府审人自有廷尉府的法子,为了避免屈打成招,并没有每一个人都用刑,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招认和杀人事件有关系的。」
凤钦万分无奈的撑着额头,「孤就不信,柳济一个成年男子,竟然能被人随随便便就杀了?他身上又没有别的外伤,难道他站在那里给人杀不成?」
孙昭听着眉头微皱,「当时验伤之时微臣也觉得奇怪,可是十三公子不许深验,便未曾查明这一点的缘由,初步估计,柳济怕是被人迷晕了之后下的手。」
让柳济的尸体「躺下来」就费了些功夫,若是还要继续查,少不得要对尸体做些别的,彼时凤晔想要柳济早些下葬,所以便未曾继续后续的验尸,
「即便是要迷晕,也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
凤钦下了一句定论,孙昭也跟着点头,若是个身量纤细的小丫头便罢了,一个成年男子还扛得动,可偏偏柳济身量高大是在宫中出了名的,他那样的身量,两个成年男子才能悄无声息搬得动,而偏偏,这杀人的动手之人一个都没找出来。
「审!继续给孤审,实在不行就用刑,把昭仁宫里看着嫌疑大的多审几遍,孤就不信了,另外,段锦衣本人也要继续审问,若是不招,干脆去御惩司待着!」
段锦衣眼下在霜雪台,虽然清苦的被囚禁着,可到底还能正常生活,可若是到了御惩司,那便是真真的阶下囚了,孙昭闻言点了点头,「是,微臣自当尽力而为。」
行了告退之礼走出来,没走出几步孙昭便看到了款款而来的孙岑,孙岑身后跟着八公子凤煜,二人一前一后,虽然都未说话,可能感觉得到这二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和谐,这么看起来,倒有几分母子的样子,孙昭低下头,等孙岑走近了赶忙颔首行礼。
孙岑笑着挥挥手,「廷尉大人不必多礼,今日可是来回禀昭仁宫的事的?」
孙昭颔首,「正是因此事而来。」
孙岑身边的侍婢手中拿着个食盒,孙岑自然是来探望凤钦的,她朝里面看了一眼嘆口气道,「这两日王上为了这事也是费了不少精神,谁能想到王后竟然会……不过这世上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幸好有廷尉大人为王上分忧,真是社稷之福。」
孙昭低头敛眸道了一句「不敢当」,面上深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孙岑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多留他,「廷尉大人且去忙吧,可不敢耽误了大人的正事。」
孙昭又行一礼转身而走,孙岑却站在原地看着孙昭的背影消失,凤煜站在孙岑身后,闻言唇角微弯道,「夫人好像对这个廷尉大人颇为关注。」
凤煜生的清俊,身上气质更是清隽,半点没有王室公子的贵胄之气,若换上身粗布麻衣,便像个求学的寒门士子,虽然在笑,可那笑意又十分凉漠,语气里却又透着对孙岑的恭敬,孙岑闻言继续看着孙昭消失的方向,「这个人可不简单,你若是有心,可与他交好。」
凤煜唇角微动,到底「嗯」了一声应了。
孙岑回头,面上生出丝浅淡的柔笑往正殿殿门的方向走去,到了殿门口,侍从赶忙去通报,一听是孙岑来了,凤钦想都没想便让她进来,待看到孙岑和凤煜一起过来眼底便有些意外之色,「怎么一起来了?煜儿和你半路遇见了?」
孙岑笑笑,一边将食盒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一边道,「可不是半路遇见的,八公子喜好养兰,今日是去给我送兰花的,我正好要过来,便叫他一道过来请安了。」
这答案倒是出乎凤钦的预料,「养兰?煜儿也在养兰?」
凤煜行完礼站在一边,闻言点点头道,「正是。」
凤煜生母位分低下,又早逝,且他这个人不争不抢,从前即便出来露个面也大都听凤垣的,后来凤垣不得凤钦看重,他离开自己寝殿的时候就更少了,凤钦不知他整日在干什么,如今听说他又养了兰便觉得他这修身养性是不是有点太过了,「养兰倒也是好事,学学孙夫人的性子也好,只是你到底是公子,总不能整日和花草打交道。」
凤煜洗耳恭听,孙岑则端着自己做的羹汤上得前来,「王上说是这样说,那八公子该做什么?八公子的这个年纪,总不能整日还去寻夫子,要说学别的,八公子亦不知朝事。」
不知朝事?凤钦心底一动,「对,你这个年纪也该上朝见识见识了,这样吧,明日起你早些来,随孤一起听听廷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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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令其灭亡
「什么?父王让八公子和他一起听廷议了?」
凤念蓉眉头紧皱的问紫鸢,紫鸢不停地点头,「正是,今天早上开始的。」
凤念蓉倏地站起身来,双手交叠在身前,紧紧的握在一起,她面上生出几分焦躁,来来回回的走了两步又勐地顿足,紫鸢见她这表情心生两分惶恐,「公主,怎么了?」
凤念蓉狠狠的皱眉,「你知道听廷议意味着什么吗?」
紫鸢并不懂这些,她至多觉得这代表了凤钦对凤煜的看重,见她神色迷茫,凤念蓉干脆道,「父王这是要让八公子参政了,先去听廷议,然后派个人带着他做点什么事,然后就给他自己派个差事,他会结交百官,会笼络人心,然后就会在朝中有自己的声望……」
紫鸢很专心的听着,这一下听明白了,「然后八公子会成为世子?」
凤念蓉眼眶狠缩一下,「八公子……他怎么能成为世子!」
紫鸢在凤念蓉眼底看出了两分兇狠,近来她越来越多的在凤念蓉看到从前不曾见过的情绪,于是越来越不敢随便在凤念蓉面前多说一句,可是她又想,眼下六公子已经到锡州去了,王后又被关了起来,这宫里就只剩下了八公子和十三公子了,世子只会在他们之中选吧。
这些话紫鸢不敢说,凤念蓉却道,「若是八公子成了世子,那我在赵国哪里还有什么依仗,不行,绝对不可以……王后那里怎么样了?大将军那里呢?」
朝夕连着问两句,紫鸢神思一震忙道,「一直找人盯着的,王后在霜雪台被人看着,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大将军这两日一直告病在家,段小将军也没有入宫,而且段小将军此前回来述职已经完了,他马上要启程去段氏大军营中了。」
段氏大军离开了南边,现如今已有一部分到了中路,在这个节骨眼上,段舸过去安抚人心自然是应该的,可是难道段祺一点法子也不想吗?!
凤念蓉有些急了,「我等了这么几日了,大将军竟然还在告病!」
凤念蓉语声之中含着两分迫人的气恼,段祺从前是何等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如今段锦衣出了这样大的事,凤垣被赶出巴陵,可他却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竟然告病在家做起了缩头乌龟,凤念蓉心底太气了,如此下去段氏还有什么指望?!
「公主,要奴婢说咱们不要管这件事了吧,您就要出嫁了。」紫鸢低声劝一句,前几日她还觉得离开自小长大的蜀国颇为不舍,可是这两日她却是恨不得早点离开这宫闱,王后出了事,她家公主和王后是一个段氏,免不得被牵连,还是早点走的好。
「我不想管,可是我去了赵国还要母族的支持,你以为……只凭个公主之身就能在那边坐稳世子夫人的位置?」自从那一日被凤念依当着众人提起了她那个疯了的母亲之后,她心底就有种没由来的慌乱,除了她母亲之外,仿佛还有别的什么在冥冥中注视着她,那种未知的不安让她一颗心不高不低的悬着,仿佛随时都会有什么从黑暗之中冲出来咬她一口。
「那……那公主想怎么办才好?去找王上求情吗?」
怎么办才好?凤念蓉也不知道,找凤钦求情?凤念蓉心底摇了摇头,不,她不能,她想让凤垣做世子做蜀国的王,可不能为了他去触怒她的父王,她徒劳的站在一边看着段锦衣和凤垣的惨剧,不能做什么,更不愿意把自己牵扯进去……
「八公子……十三公子……」凤念蓉喃喃两句,这么想起来,凤晔是不喜欢她的,不知为何她就是能感觉的出来,至于凤煜,那个不声不响的人,好像从来都没太多交集,现在和这两个人交好还来得及吗?凤念蓉心底苦笑一下,她分明是金尊玉贵的王室公主,却怎么觉得比之朱嫣还不如,朱嫣的背后有朱勤和朱氏,可她的背后有谁呢?
「公主?八公子和十三公子怎么了?」
凤念蓉摇摇头,「没怎么没怎么,段氏这一次不作为,姨母和六哥算是折进去了,也不知将来会如何,父王现在连段美人那里都不去了,倒是十分看重孙夫人,可是孙夫人必定是恨极了段氏的,我……不管怎么样,我的婚事不变就好了。」
「孙夫人恨极了段氏?」紫鸢诧异,「公主为何如此说?」
凤念蓉苦笑一下,「姨母从小就把四公子抱去了昭仁宫养着不说,四公子后来被教成了那样,眼里心底都没有孙夫人这个生母了,后来又死了……怎能不恨。」
紫鸢听得打了个冷战,忙屏息凝神不再说了。
凤念蓉这边不知想到什么眉头却又一皱,「父王近来又有些冷落段美人了,怎么段美人一点反应也没,她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父王专宠孙夫人一个吗?要知道,现在的王后之位可是空的呀,她本是最为受宠的那个……」
凤念蓉为段凌烟考虑的时候,染袖也在为段凌烟着急,而段凌烟着一身水红色的纱衣正在桌案之上作画,她笔下画的是一副山水水墨画,青山高岸,大江东去,很有几分疏阔气势,她眉眼之间浮着几分惫懒,画完最后一笔直起腰身来唿口气,然后放下笔揉自己的腰,「累死了累死了,终于画完了,染袖快过来看着墨干,我去歇会儿。」
染袖撇着嘴过来,拿着镇纸将画纸边压死了,又将一旁的窗户开了一点点,然后才嘀嘀咕咕道,「美人正事上不下功夫,画画倒是用心的很,一幅画画几天,这画还不是王上最喜欢的花鸟画,眼看着段氏没落了,昭仁宫又要有新主子了,美人还是美人……」
段凌烟刚躺在龙凤榻上舒服的长长唿出口气,听到她这嘀咕嗤笑了一声,「这次的事,我可一点办法也没有,王后姐姐……啊不,现在不是王后了,良人姐姐这次大概是被人暗算了,背后那人还没现形,我冲上去岂非是送死?段大将军也看出来了,这才没有动作,要说呢,良人姐姐把六公子送出去最是明智,眼下除了她自己在霜雪台清苦一点,其他的,段氏还真没太大的损失,一个后位而已,她那后位本就名存实亡了。」
染袖听得目瞪口呆,外面都不知道把段氏和段锦衣母子说的惨成什么样了,怎么她这主子却在说没什么损失,染袖隐隐觉得段凌烟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可想到长信宫眼下的处境染袖又着急起来,「那美人不担心段氏,倒是为自己考虑考虑啊,再不为自己谋算,咱们连长信宫都住不得了,这里可是夫人品阶的才能住啊……」
段凌烟失笑,摆了摆手侧过身好像也睡过去了,一遍又含含煳煳的道,「刚倒了一个王后,你家美人我暂时安稳的很,趁着安稳赶快过几日舒坦日子,何况眼下王上的注意力都在孙夫人和八公子身上哪里能来赶我去别的地方,莫慌莫慌,有时候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啊?什么不一定是真的?」染袖被段凌烟说懵了。
「看事情不能只看表象,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说着说着就没了声,染袖忍不住走过去几步,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那您倒是说啊……
「美人?美人?您这是睡着了吗?您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染袖胃口被吊的老高,着急又压低了声音的问了两句,段凌烟闭着眸子唿吸都绵长起来,闻声不满的皱了皱眉,而后薄唇微启,极轻极轻的说出几个字,「欲先令其灭亡,必先令其……」
染袖倾身了听,可最后两字仍然没听清,没听清也不敢再问,只得反覆去品那几个字,要令其灭亡,必先让其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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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今天只二更呀。
第355章 别告诉她
朝夕到宏德殿的时候张太公正靠在亭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还未至午时,太阳半遮半露的躲在云后,几缕辉光洒下来,伴着徐徐微风,不冷不热的斜斜照在人身上,亭子一侧的围栏之上绿藤攥着最后一丝春意蜿蜒而上,又顺着柱子,一路爬上了……
摇椅摇啊摇的,发出「吱呀」「吱呀」的响,朝夕站在亭子入口的台阶之下看着张寻鹤,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摇椅上的人已经驾鹤西去,直到张寻鹤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眸子,大抵是朝夕的目光太有存在感惊动了张寻鹤,他疑惑的睁眸,看到是朝夕方才唇角微弯。
「你来了,快进来坐,今天的太阳好,再过几日就要热起来了。」
已经快到五月中,天气其实已经热起来了,然而人年纪越老越是不怕热,再加上今日这样的天气,坐在外面的习习微风之中倒是格外的惬意。
朝夕缓步走进来,坐在了摇椅旁的石凳上,外面斜照进来的阳光也落在她身上,朝夕抬手,阳光从她指缝穿过洒在地上,投下一片又一片的斑驳阴影,「废后的事您想必已经知道了,这个时候内宫生出这样的变化,您老人家怎么看?」
张寻鹤今日的神情有些格外的坦然,听到朝夕的话他面上的笑意没有任何的变化,「这件事,自然不是段锦衣做的,至于是谁做的,这宫里也就那么些人,你用些手段,自然能查的出来,不过这些都不是要紧的,要紧的还是段氏,段氏手中掌着兵马,除了他们的私兵,他们族中各部大小统管的兵马也不少,这始终是个隐患。」
朝夕颔首,段氏族中有许多人在军中当值,多多少少笼络了手底下的兵马变成了段氏的私兵,不说别的,就说巡防营之中就有不少,这些本该听王令的兵马认了段氏为主,若是生出什么事端,就能为段氏所用,所有的加起来不容小觑。
「这个我知道,父王想必也知道。」微微一顿,朝夕欲言又止一瞬,「太公,我打算……」
张寻鹤缓缓转过头来,他神情坦然,反应却有些慢,好像精神不大好了似的,顿了顿才理清了朝夕刚才说了什么,「嗯?你打算什么?」
朝夕没和张寻鹤对视,低眸一瞬,再抬头的时候笑道,「我打算作壁上观。」
张寻鹤眼神有些散,仿佛被暖阳融化了,懒懒的点了点头,「这是对的,不知道这到底是谁动的手,便抽身而退作壁上观,那人的狐狸尾巴早晚都会露出来。」
朝夕发现了张寻鹤的懒怠,「太公今日精神不太好?」
张寻鹤闻言失笑,「是有些不好,不过也无大碍,被这太阳一照,就有点想睡。」
「那朝夕扶太公进去歇下吧。」朝夕忙道。
张寻鹤摆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你就在这陪我老头子说说话。」
朝夕嘆了口气,「太公这样,身边还是要留个人看着您的。」
「羡儿去琴馆了,这个点儿应该要回来了,没什么事,老头子我还有几日活头呢。」张寻鹤满是不在乎的摆摆手,又动了动身子虚虚睁了眸子道,「内宫的事你看着就行,朝中却要抓紧了,那个杨衍很不错,另外几家氏族也要尽心维护,这两日羡儿就要入朝了,我老头子还活着,朝堂上的人会给羡儿几分面子,到时候羡儿也好为你说话。」
朝夕微微颔首,「让太公费心了。」
「费心也费不了几日了。」张太公闭着眸子唿出口气,惬意的道。
张寻鹤已经将自己当做了将死之人,随时说话都是这幅语气,朝夕心中微微一堵,想宽慰却又觉得张寻鹤自己已经如此豁达,她的宽慰难免的多余且无用。
朝夕一时沉默下来,惹得张寻鹤睁开眼看了她两瞬,「怎么了?」
朝夕回神,连忙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到我回来巴陵这么多时日,未曾找到哥哥的消息,也未曾替母后把当年的事查清,觉得自己十分无用。」
「你能回来本就不易。」张寻鹤嘆了口气,「总是要一步步来的,你哥哥……」张寻鹤欲言又止一瞬,「这些都是命数,当年在你出身的时候,你哥哥的命数便不及你……」
朝夕听得眼皮微跳,「哥哥的命数不及我?可是当年我出生之时乃是逆生,您应该知道,逆生意味着大不吉,我的命格在那时便倍受诟病,哥哥的命数怎会不及我?」
张寻鹤闭着眸子,「是谁说逆生便是大不吉的?钦天监那帮子无用术士?这蜀国先王便是听信钦天监术士之言的庸主,到了你父王这里也是,哼,那时候你母后想着如此也好,便未曾辩驳,也算是对你的保护,谁知道后来……」
张寻鹤说到这里没再继续说下去,朝夕有些着急起来,「那哥哥的命数是哪样的?」
摇了摇头,张寻鹤仍然闭着眸子道,「天机不可泄露。」
朝夕没想到张寻鹤在这里和她卖起了关子来,顿时便急了,张寻鹤知道她的心思,「我便是说了你也寻不到他的下落,又有何用,总之你要知道,我和你母后对你寄予厚望。」
朝夕点头,张寻鹤又道,「商玦此人,我和羡儿都看不清他的命数,可是我看的出来,你对他已生了情了……」
朝夕闻言微愣,面上一热,唇角动了动却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张寻鹤也没给她反驳的时间,他又极快接着道,「是女子,总是会动情的,你母后便是……但是你要记得,要看的清楚,为自己留好退路,商玦眼下来看是个好的,然而男人之心易变,谁知道将来会如何,每次想到这一点我便十分担心。」
「太公放心,这点我知道。」朝夕语声低下来,颇有几分受教的样子,可随即眉头微蹙,张太公适才说她母后便是动了情?朝夕皱着眉想到从前凤钦和庄姬的相处,到底隔了太久的年月,朝夕离开的时候四岁,那时候也不过刚开始记事,以至于最开始凤钦和庄姬如何相处的她并不知道,然而从那些有些模煳的片段朝夕也深深觉得庄姬是不爱凤钦的。
难道庄姬是因为如此凤钦的内宫重影郁郁寡欢才迴避到邀月台去的?
朝夕摇了摇头,心底生出些微的疑虑,想再问一句什么,远处却传来说话声,朝夕抬眸看去,只见君不羡大步走了过来,竟然是他回来了!
朝夕起身,君不羡走近了先朝着朝夕拱手行礼,「摇光公主来了!外祖他……」
朝夕摇了摇头,抬了抬下颌示意不远处的小径,君不羡忙侧身一请,二人便朝一边走了几步,待离的远了几步朝夕才开口道,「太公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君不羡闻言嘆口气,「正是,这两日太公睡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朝夕皱眉,君不羡又强笑一下,「本想让太医来看看的,外祖却拒绝了,说他没有病,就是身子不行了,他……他看的很开,我也要学着豁然些。」
君不羡清灵的眉眼间浮着几层愁绪,终于让朝夕觉得他不再是那个泛着泪花的年轻人了,朝夕微微颔首,「那就遵从太公的安排吧。」说着又微微一顿,「这几日内宫太乱了,我就不入宫了,太公有你在身边照看也不会有事。」
君不羡要入朝,自然也知道这宫里的事,闻言忙点头,「是,外祖也说这宫里的水特别混,你不要入宫来了,外祖这里有我看着,等这件事再平息几日再说。」
君不羡大睁着眸子,眼底尽是对朝夕的信任。
朝夕心底熨帖,转头看了眼张寻鹤,发现他闭着眼睛似乎真的睡着了,朝夕便告辞道,「太公睡着了,我便不多打扰了,这次来也是和他说两句话。」
君不羡欲言又止,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好。」
朝夕点点头抬脚就走,后面君不羡送出来两步便顿足,眼看着朝夕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院门口,君不羡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说点什么,可他又不知怎么犹豫了一瞬,便是这一瞬,朝夕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有些懊恼的抚了抚额,一转身,张寻鹤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他看着君不羡的懊恼便知道他怎么了,却是嘆了口气,「那件事,先别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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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二人共骑
七日时间转眼便道,朝夕的吩咐墨鸦自然不敢怠慢,第六日的时候便将朝夕所需要的一切信息准备齐全送到了公主府,而朝夕不想耽误时间,在和商玦将墨鸦送过来的信息对了一遍之后,决定第二日便出发王陵,于是第七日一早,朝夕和商玦带着各自的人马,踏着清晨的第一缕曦光出了王城,直向王城北面的神山疾奔而去。超快稳定更新,……
从王城到神山需得一日,她们动手的时间便在今日夜里,明日一早离开神山,若是一切顺利,赶在天黑之前便能回到巴陵,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根本无人知道她们是不是去过神山,当然,这所有的前提是在一切都顺利的情况下,而从墨鸦拿到的信息来看,神山之中的守卫森严超过了朝夕的相像,今夜她们想悄无声息的进入地宫,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神山在王城以北,名为紫宸,自从蜀国在巴陵定都,那里便被选做了歷代蜀国王室的陵寝之地,也因为如此,紫宸渐渐被人们遗忘,所有的蜀国人都叫那里做神山。
这座紫宸神山并不高,乃是一个风水极好的平地山丘,然而自从被选为王室陵寝,这座山便被团团围了起来,从山脚下开始便有重重的森严守卫,而陵寝地宫的入口,则在半山腰处,歷代蜀王的陵寝并不在一起,而当今蜀王的陵寝在在位置较高的一处,也是眼下守卫的重中之重,这些朝夕都是从各式各样的地形图上得知,具体如何,还得今夜到了紫宸山脚下才能知道,她们此行不过十多人,除了朝夕和商玦之外,朝夕这边只带了墨鸦和坠儿二人,朝夕对公主府的交代是今日要出门踏青晚上不回来,至于商玦那里则无需和任何人交代。
「哎呀,这王城北面可有些荒凉啊……」
朝夕带了两人,商玦带的人就有些多了,最扎眼的一个便是扶澜,除却扶澜,便是云柘和七八个一身短打精干无比的侍卫,这些侍卫之中,就有扶澜准备的进入地宫之后的人手,朝夕是来做正事的,扶澜则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抬着马鞭指了指两侧的绿林,「因为神山在这边,所以这边好像全都被荒僻了?」
扶澜说的不错,因为紫宸山在王城以北,所以整个巴陵以北再到紫宸山的地界都没有村镇,然而通往神山的御道却修的十分好,在朝夕的印象之中,她是走过这条御道的,在当年庄姬王后的葬礼之上,庄姬的梓宫由百多个侍卫抬着,浩浩荡荡的往紫宸山去,可是谁也没想到,到了紫宸山脚下之时,那碗口粗的绑着梓宫的绳子却断了!
大葬之礼乃是钦天监卜测过的良辰,可是那一日抬着梓宫的绳子却断了,这在蜀国的歷史之上从未有过,对于蜀国和蜀国百姓来说,这更是大大的不吉之兆,当时是怎么样的呢?那时候的朝夕甚至没有那么撕心裂肺的悲痛,更多的是迷茫和无措,她眼睁睁的看着庄姬王后的梓宫被侍卫们连拉带拽的往地宫拖去,更眼睁睁的听着因为这绳子断了而生的疯言疯语是如何的重伤他们兄妹,后来果不其然,庄姬王后下葬不久这神山就着火了。
一脸串的不吉之事相继发生,朝堂震动了,凤钦也心慌了,于是乎朝臣上奏,钦天监卜测,最后终于让他们查出了真相,原来啊,竟然是她这个逆生而生的天煞孤星剋死了生母引来了神火,若是再不离开王都,只怕蜀国的国运气数都要被她败尽。
凤钦犹豫了几日呢?一日还是两日?朝夕记不清了,她眼下唯一记得清楚的是她们兄妹离开王宫之时那厚重的宫门在她们身后关上的声音,「砰」的一声,那声响如同一柄重锤,不但将她们兄妹二人砸到了微尘里,还将她们推到了悬崖边上。
于是从那时候起,她们便只能胆战心惊的度日。
离开巴陵,她们也是像现在这样一路北上往淮阴去,为什么选淮阴呢?传闻洛氏当年乃是天上剑神附体,这么多年家族繁荣不倒,乃是有剑神的罡煞之气护身,而朝夕这样的天煞孤星,只有放在淮阴才能保蜀国安稳,洛氏的剑神罡气可以抵挡朝夕身上的煞气,等什么时候煞气涤盪完了才能回来巴陵,哦对了,为了让她早点清光煞气,她必须得是平民之身,那王室公主的名头可是代表着君王血脉,少不得会成为她的护盾……
当年那些可笑的说辞朝夕已经记不清了,反正所有的人都要让他们兄妹离开巴陵,且那煞气什么时候消的干净也没个准儿,一路北上的时候朝夕便觉得她们永远也回不来巴陵了,往淮阴去的一路上,她们兄妹身边的人相继死去或是失踪。
朝夕看了看御道两侧的绿林,她还记得,她们身边第一个消失的人是个小太监,她们离开巴陵一日,到了夜间还没有走出这紫宸山的地界,寻不到驿站旅店,只能在林中歇脚,那个侍从是去溪边打水的时候不见的,随行的嬷嬷说是他不小心跌入溪水之中被沖走了,可是朝夕看的清楚,那溪水边留着那小太监的随身玉环,而那溪水最深也不过齐膝,怎么会沖走一个成年太监,就从那日起,他们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惊惶不已,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悸许久,可就是万般防备,那位嬷嬷和其他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最后,她们身边只剩下了两个婢女到了淮阴,而那时候的朝夕并不知道,淮阴不过是噩梦的延续。
今日是个晴天,一行人走了一早上这会儿已经时近正午,日头一点点的爬上当空,虽不炽热却还是让他们一行人跑马跑的一身汗,可朝夕却觉得这条通往紫宸山的御道寒意森森。
「难道你愿意住在这里?」商玦淡淡反问一句,留意到了朝夕的出神。
扶澜在旁摇头失笑,「我可不愿意,你看,这两边的松柏林子阴森森的,看着就怪瘆人的,还有,这条道上不知道走过多少蜀国王室的棺椁梓宫,太晦气了!」
说着扶澜扫了一眼朝夕,轻咳一声,「不是啊,我不是说庄姬王后啊……」
朝夕回过神来,根本不会拿扶澜的话放在心上,摆了摆手道,「这里的确不适合住人,没有人在房前屋后全都种上松柏的,这些树都是巴陵府衙种的,是御道的护林。」
扶澜听得频频点头,只觉得朝夕简直是善解人意。
商玦抬眸看了眼天穹,打马向朝夕靠近了几分,「累不累,要歇歇吗?」
朝夕闻言摇了摇头,「不累,我身子没你想的那般弱。」
商玦只怕她强撑着,目光不移的落在她身上,朝夕笑笑,「自从哥哥消失之后,我便照着从书上学来的法子养身子,那时候悄悄的在院子里蹲马步打拳,只觉得不能再病怏怏的了,我一个人,也十分怕死,虽然没练就什么功夫,可骑马不是问题。」
商玦听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且他们才走了一早上,这还有一个中午下午要走呢,见朝夕没有下马歇息的意思,商玦眼底微动忽然一把拉住她的缰绳将马头往这边拉了一把,与此同时,一把扣住了朝夕的腰身,朝夕轻唿一声,只觉得自己身体一下腾空,而下一瞬,她整个人便落在了商玦的怀中,属于他的味道将她罩住,朝夕心跳勐地快了一拍。
「你……这是做什么……」
「这马儿是极品宝马,应付我们两个不在话下,你靠在我怀中,总不至于那般费力。」说着将她腰身一扣往自己怀里紧了紧,马鞭一落跑了起来。
商玦如此也不避人,只是他动作实在是快,等众人反应过来,二人都已跑出去一射之地,墨鸦忙去牵朝夕的那匹马,扶澜则戚戚的打了个口哨,「出了巴陵,倒是让你肆无忌惮了……」
第357章 夜访王陵
一日疾行,朝夕的确没有商玦想像之中的那般娇弱,到了暮色时分,众人到了紫宸山脚下,御道到了这里分开,一道还是往北走,另外一道则是拐到了紫宸山中去,朝夕回巴陵的时候走的水路,这会儿又走了一遍这路心底沉沉的,待到了葱葱茏茏的紫宸山脚,那股子沉沉的压抑便更强了,望了一眼远处一片青黛的山丘,朝夕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从前面便是专门进山的御道了,再走个两里地便有一道王陵的山门,进去便算是入了王陵的地界,咱们要等到天黑时分从另外一条小路摸进去,从现在开始也不能走大道了,咱们的人在前面一处山坳里面等着,主子的意思呢?」
「嗯,就在前面山坳回合,快着点。」
墨鸦禀报了一句,朝夕当即点头应了,于是一行人在墨鸦的带领之下离开主道往林中去,那松柏林从外面看起来十分茂密幽深,待走进去了却是还好,树于树之间的间隔颇大,马儿也可骑行,顺着林中不甚明显的小道走了小半个时辰,平的林地变作了缓缓的坡地。
如此,便才算是真正的到了山脚下——
「主子,福伯在前面候着。」
墨鸦轻禀报一声,见朝夕点头方才合手在唇边吹了一声哨响。
很快的,前面不远处传来一声同样的哨响,墨鸦落了马鞭,顺着缓坡的一处凹地往前打马走了几步,朝夕在后面跟着,没多时便看到不远处的山坳之中站着七八个人,见来了人,那七八人都迎了上来,齐齐走到朝夕马前跪地行礼。
他们并未开口,可样子却是十分恭敬,朝夕此时乘了自己的马,抬了抬手,「免礼,你们这几日辛苦了,还有多久可以上山?」
这七八人中站在最前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老者,便是墨鸦口中的福伯,福伯回身看了一眼,此刻天色已晚,远远的能看到这山丘之上的某处亮着灯火。
「还有半个时辰便可上山。」
朝夕翻身下马,「好,那大家在此休整半个时辰,墨鸦,将所有人的马儿看好。」
这是一处山坳,四周皆是高大松柏,而再往前走便是山势,又都是走的小路,是没办法骑马的了,墨鸦带着两个侍卫将所有人的马牵到一旁的林边系好,又留下两个人看着,这才回到了朝夕和商玦身边,扶澜下马之后也在这山坳四周看了看,随即笑起来,「这处山坳倒是十分不寻常,远远的还能看到上山的神道,连神像和牌楼都看的见。」
福伯走上前来,「公子好眼力,此处距离神道近,待会儿下山的时候从这里走最为方便,咱们待会儿要上山的小路距离这儿也不远。」
扶澜上下打量了福伯几眼,这会儿天色已暗,扶澜看的不甚清楚,可福伯的那双眸子却十分晶亮,比之年轻人也有过之无不及,扶澜心底暗暗点了点头,一转眼,朝夕和商玦站在一颗两人合抱的松树下不知在说些什么。
「蜀王的王陵还未合陵,咱们要进去十分容易,里面也未有太多的奇门机关,只是别惊动在外面的守卫便是了。」商玦温言开解,朝夕点点头,「如此便好,到时候福伯带着人在外面接应,他们在这里几日了,最是熟悉情况不过。」
商玦弯唇,又嘆了口气,「看样子没有我你也能搞定此事。」
朝夕挑眉,不知怎的总觉得商玦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伤感,容不得她细问,那边又有人来向福伯禀报了句什么,福伯又走过来道,「主子,咱们可以走了,来的人多,到时候可能要耽误的时间更长些。」
福伯没想到商玦也来了,虽然朝夕未曾专门介绍,可他却是知道商玦身份的。
朝夕听见这话也不想磨蹭,点点头一行人便上了路。
福伯熟门熟路的在前带路,一行人弯弯绕绕的在林中绕了一会儿便开始爬山,山势不算陡,可因为是小路并不好走,一行之中只有朝夕和坠儿是姑娘,可二人的脚程却不见半点慢,夜色一点点加深,为了不惊动这山上的守军,他们这小路弯弯绕绕比走神道远了不少,因此到了山上凤钦陵寝附近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夜色已深,从他们的方向看过去恰能看到远处阙楼和上宫,这里是半山腰,巍峨的殿宇并不阔达,却是极其华丽贵胄,这会儿上宫之外亮着几盏幽灯,依稀能看到一行着甲冑的侍卫正在来回巡视,福伯低声道,「这地方除了年节会有官员来巡视之外,别的时候几乎没人,所以这些当值的侍卫早就懈怠了,一般在两刻钟之后他们就会轮班,这一班的侍卫早早就走了,下一班的侍卫会拖延一阵子来,然后便会出现空隙。」
说着福伯拿出一张图来,「这是上宫的布局,我们要穿过前面的殿阁,然后到后面的陵寝入口处,关键便在这里。」说着福伯看了一眼扶澜身后的四五人,「陵寝的门并没有封死,然而走正门动静太大了,我们只能走侧门,这里,这陵寝还未完全完工,里面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布置修缮,平常的时候匠人都是从这里进去的,眼下这里只有一道机关锁锁着的石门。」
扶澜会意的点头,「没问题,从石门开始一路向内我们都知道布局。」
福伯笑着收了手中的图,「既然如此,就拜託公子和各位壮士了。」
扶澜摆摆手,「好说好说。」又看一眼商玦,「要谢谢这位,他可是要娶你们主子的人。」
福伯忙恭敬的朝商玦躬身,「小人拜见世子殿下。」
扶澜挑挑眉,原来是知道商玦身份的嘛,商玦唇角牵起,「老人家不必多礼,有诸位在,我这个忙帮的不是必需,不过是担心你家主子才跟来看看。」
福伯笑着颔首应了,朝夕扫了眼商玦撇撇嘴没说什么。
又等了片刻,果然看到那守在最外围的侍卫开始三三两两的往上宫一侧的临时营地撤,这王陵是不许兴建别的寝宫房舍的,所以这些守军只能住在十分简易的以后要拆除的房舍之中,那里距离上宫有几十丈远,这来来回回,有极大的时间差。
「墨鸦,里面交给你了,我在外面接应。」福伯利落交代一句,又将准备的火摺子等物交给墨鸦,墨鸦拿在手中,福伯又嘱咐道,「保住主子安全。」
墨鸦扫了眼商玦,「明白。」说完便第一个朝着上宫阙楼而去。
墨鸦走在最前带路,扶澜第二个跟了上来,此时的扶澜面上没了平日里的懒散神色,少见的给人几分沉肃凌厉,惹得朝夕多看了两眼,扶澜的身手和墨鸦一样敏捷,一行人极快的到了阙楼之前,趁着这会儿空挡穿过门庭入了上宫,又沿着上宫围墙便一条花木扶疏的小径径直往后掠去,虽然没了守军,却又当值的侍从,然而这个点了,侍从们也都打起了瞌睡,上宫之中供奉的长明灯都快熄了,她们一行人,除了朝夕身手弱一些之外其他人都是此种高手,等他们人都到了石门之前,第二轮换值的侍卫都没出现。
「我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墨鸦转身,看着扶澜道。
扶澜挥了挥手,跟着他一道来的四个人当即上前,四个人一身黑色的短打,十分适合夜行,此刻他们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的小包袱之中掏出一套工具出来,那是一个如同镇纸一般大小的实木条,然后不知怎么,那木条在其中一人手中片刻就变作了一个半圆形的形同机关弩一样的东西,又有一人拿出个罗盘一样的东西,于那机关弩一合,二人一同速度十分迅捷又有条理的将那套工具严丝合缝的按在了那石门之上,「罗盘」正中的指针转动起来,与此同时,另外两人开始缓缓的转动石门之上的大把手,诸人在门前屏住唿吸,四周安静的落针可闻,某一刻,朝夕忽然听到「咔咔」一声,随即,那扇厚重的石门便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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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跪拜母后
蜀王的陵寝请的都是蜀国最好的匠人,然而这道石门却在这四人手中不到片刻便打了开,朝夕心底微松,看着扶澜和商玦心中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殿下,让我们四人走前面好些。」
石门开了,里面的甬道露了出来,四人其中一个忽然开口。
商玦闻言转身看向朝夕,朝夕知道这四人的意思,当即点头。
商玦这才「嗯」了一声,这四人微愣,大抵没想到商玦做决定之前竟然还要问一问朝夕的意思,这愣神只在剎那之间,下一刻这四人便拿着手上的工具继续往甬道之内走。
君王的陵寝从来巍峨浩大,而凤钦的陵寝更是已经修筑了多年,当年庄姬王后的梓宫进来时,这地宫不过初具规模,而到了如今,也有许多后续收尾还未完成,再加上还未封死入口,这地宫之中的许多机关还未启用,所以朝夕此番进来的危险并不算十分大。
本就没有进已经封死的王陵危险大,又有四个一看便是干这个的专业好手,所以从进了甬道开始朝夕的心反而落了下来,而这四人也未曾让朝夕失望,四人不知怎么又换了个工具拿在手中,后面两个侍卫举着火把,不多时便经过甬道到了第一道石门之前。
这里面虽然还未完工,却已停着庄姬王后的棺椁,自然不能随意使人出入,因此这每一道门都是关着的,这些门锁上大都机关重重,且每一道都不同,若是不懂此道之人进来必定走不远,然而扶澜找来的这四个人却是一路往前,遇神杀神遇佛弒佛,从甬道往后面的三道石门他们不过稍作研究便打了开,没多时,一行人已经到了地宫深处。
「从这里往左去再经过两道门就到偏殿了,这地宫殿阁一共五间,正殿停放蜀王的棺椁,偏殿停放的是王后棺椁,其他的都是殉葬之人和陪葬之物。」
大殷仍然有殉葬的规矩,朝夕知道,这五间殿阁中的一间将来便是停放那些殉葬之人的棺椁的,拿着地图的是扶澜,他一边拿着地图一边在他们眼下所站的这处走动,然后指了指一个方向,「再往前走就得小心点了,庄姬王后过世的早,这边算是已经完工的,虽然也没有封死,可是里面的机关只怕会更多且已经启用,这边的岔道也不少,大家注意点不要走散了。」正说着,他整个人往旁里一斜避开了墙壁上斜斜伸出来的一盏灯。
「吓死了,这灯也有古怪,大家能不碰就什么都不碰。」说着将地图一合,「幸好这地方还只是个未封口的地宫咱们待会儿原路出来便可,若是出口被封死咱们进来再出去可就要大费周折,也不可能这样悄无声息的来去了。」
地宫已初具规模,刚才进来的时候的甬道还是巨大砖石砌成,到了这会儿,砖石表面已描了金漆,看起来更为富丽堂皇许多,两个侍卫拿着火把,而甬道之内隔了不远便有一道幽灯点着,倒是能将这地宫细节看的一清二楚,众人绕着甬道走了一阵,朝夕只感觉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方才到了一道石门之前,这一次那四人稍微用了点功夫才打开,然后其中一人又道,「请诸位在此等等,我们兄弟二人去前面探探。」
说着,四人闪身进了门后,朝夕眉头微皱的站在门前候着,等了大约半刻钟,甬道之内才走出个人来,「殿下,好了,可以往前走了,跟着我走。」
地上的地砖一格一格的,朝夕走上去的时候只觉得声音不对,再一听,才发现这地砖之下似乎是空的,既然是空的,其下必定藏着什么,思及此,朝夕眉峰一凛,又看了身边人一眼,每个人都跟着那黑衣人走,半点差错不敢出。
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十多丈,这条甬道似乎格外的长格外的冷,再一看,又到了一道门前,扶澜上前一步道,「这门后便是偏殿了,庄姬王后的梓宫就在这里,咱们这处是这偏殿的后门,其正门应当已经被封了,你们几个,小心点。」
说着扶澜往后一退,也让其他人退了两步。
于是那四兄弟便又上前想法子打开那石门,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格外的焦灼,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朝夕才听到其中一人唿出口气,然后,那扇看起来格外厚重的古朴石门被缓缓的推了开,朝夕一口气提了起来,唿吸屏住,双眸直直的看着门后阔达富丽的厅堂一点点的露出全貌,然后,她的目光定在了厅堂正中摆放着的白玉棺椁上。
这间偏殿是已经完工的,且尘封了多年,一开门,一股子窒闷的尘土味道扑面而来,朝夕定定的看着那白玉棺椁,半晌才往前走了一小步。
「这便是庄姬王后的陵寝了。」扶澜看着朝夕,语声少有的肃然。
墨鸦和坠儿等人站在后面,四个黑衣兄弟站在两边,朝夕没说话,没人敢踏进那里,而到了这里,也没有想着要进去了,「公主殿下只管进去吧,这王陵还未封陵,里面的机关都未催动,那玉棺也是可以开的,机关就在玉棺正面的鹿纹上。」
一个黑衣兄弟低低道了一句便不再多言,所有人都看着朝夕。
深吸口气,朝夕总算将心底繁复的思绪压了下去,她紧紧咬着牙关,却不知怎么半晌迈不出那一步去,正在这时,手却被商玦一把抓了住,朝夕转眸看商玦,却见商玦眼底温柔又幽深,仿佛蕴含着一股子极其深刻而坚韧的力量,一下子让朝夕惶然的心安定下来,朝夕反握住商玦的手,一步步朝堂内走了进去,商玦自然陪她一起进了厅堂。
这是偏殿,却已经富丽堂皇到了极致,这座陵寝依山而建,陵墓都在山体之内,而这厅堂却是挑高了的,四壁及顶上五彩斑斓的壁画极其精緻美幻,殿中四角是四根浮雕着狼和鹿的雪白玉柱,一盏又一盏的青玉幽灯围着厅堂正中的高台,那高台之前的祭台之上是玉雕的三牲,祭台一侧,不知是玉还是水晶做的一头白鹿活灵活现。
王室女子多以鹿做喻,位分极其尊荣之人死后其陵寝之中都会有这样的白鹿,寓意死后也会有白鹿星守护,朝夕和商玦从后面往前走,待转到了正面来,便看到那白鹿身后还有一颗以白玉做树干以宝石做花瓣的矮树,那棵树上的宝石多为蓝紫之色,竟然是做了个宝石樱树?朝夕看着那白鹿樱树瞳色微深,不论如何,凤钦在庄姬的丧礼之上十分尽心。
祭台这边是白鹿紫樱,另外一边却是一袭极其华丽的嫁衣,那嫁衣成大红之色,其上金绣白鸟,银钩百花,又妆点着各色玉石,虽然镶金嵌宝,可又不给人艷俗之感,反倒是匠人的技艺高超,让这嫁衣当的起雍容华贵母仪天下八字。
朝夕定定的站在玉棺正前,放开商玦的手,万分恭敬的跪在了地上,她行了稽首大礼,又磕了三个头,身子还未直起来,身边的商玦亦跪了下来,照着她的样子,分毫不差的行完了大礼,朝夕看着他,商玦也看着朝夕,「跪拜母后不应当吗?」
他二人还未大婚,他哪里需要行礼?还别说是这样的大礼。
朝夕唇角微动,却没说出话来,却又觉的心底一股子暖流涌动,到了这里生出的沉暗心思一点点的烟消云散了,她没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这么想着,朝夕看向了那玉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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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到~你们都以为这次会出事吗~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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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死而不腐
「跪拜母后不应当吗?」
「你既有这份心拜便是了。」朝夕没多说什么,而后便站起身来。
身边的商玦弯了弯唇也跟着站起来,她眯眸看向那玉棺,表情沉沉的,悲痛早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都悲痛完了,她可没忘记今夜是来做什么的,福伯等人还等在外面,他们在里面随时都会被发现,她必须得抓紧时间。
这般想着,朝夕已朝那高台走去。
高台周围皆是幽灯,且长年不灭,朝夕想起了自己在淮阴山中小庙里面给庄姬供奉的那盏长明灯,后来她走了,不知道那长明灯灭了没有?
挥开这忽如其来的思绪,朝夕小心翼翼的避开幽灯上了高台,那高台是存放玉棺之地,商玦在朝夕身后护着她,却是未曾上去,见朝夕神色复杂犹豫,商玦也未催促,只轻声道,「夕夕,可要我帮忙?」
朝夕摇了摇头,深吸口气直起身子,而后又往前面走了两步,探身去摸那玉棺之上的机关,庄姬贵为王后,又是帝国公主,其玉棺之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鹿纹。
朝夕在上面拂过,十分明显的摸到了一处凸起的鹿角,她伸手往里面按了按,果然按得动,于是眉头一皱,她狠狠的将那鹿角按了下去。
鹿角按了下去,玉棺之下忽然生出一阵咔嚓咔嚓的响,那响声连续,响了五声之后方才停下来,朝夕等那声音停了片刻眼神才动了动,她并不知这机关到底是和道理,可是看着棺盖未曾打开,她不由伸手将棺盖往后推了推,这一推,果然推动了。
朝夕眉心微跳,手上又是几瞬的犹豫。
庄姬过世十三年了,朝夕脑海之中浮现出庄姬的音容笑貌来,庄姬的一颦一笑朝夕都记得,可是这玉棺之中的庄姬又是何种模样?十三年……
朝夕脑海之中又纷乱起来,并无畏怕,却又有种下意识的排斥,然而她是来做什么的?是来为了证实当年庄姬到底因何而死,唯有如此,方才能为她报仇!
这么一想,朝夕一使劲,一下子将棺椁推了开。
棺盖划出去一尺远,虽然未曾完全推开,可朝夕还是一下子看到了棺椁之内的景象,她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看到任何的人肉白骨都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可是……当看清了棺椁之内的景象,朝夕却一下子懵了,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几次三番眨眼之后方才确定她自己是真的看清了,紧接着,不可置信的震惊充斥了她的眸子!
商玦看着朝夕推开了棺椁,虽然没看到朝夕的正脸,可朝夕身上溢出来的震惊还是让他感受的十分清楚,发生了什么?在商玦的认知之中,这会儿棺椁之中的庄姬便和他们去踏春之时遇见的那个凿坟开棺验尸的人一样,棺椁之内应当是白骨一具了,他明白朝夕也是清楚这一点的,可是既然清楚这一点,朝夕为何如此震惊呢?
眉头一皱,见朝夕久久未动,商玦也上了那高台之上,待往那棺椁之中一看,商玦也震惊的无以復加,幸而是他,若是还做了旁人,除了震惊只怕还要害怕……任是谁在入葬了十三年的棺椁之中看到一个活生生的躺着的人都会惊诧然后害怕!
朝夕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看着棺椁之中躺着的庄姬,她甚至一下子就红了眼眶,棺椁之中的庄姬不是人肉白骨,她完好无缺的闭着眸子,若非是那有些青白的面色和一身玄醺相间的寿衣,朝夕只觉得庄姬没有死只是睡着了……怎么会!朝夕半晌才唿出一口气,和同样震惊到无以復加的商玦对视一眼半晌找不到个理由,怎么会呢,一个死了十三年的人怎么会好端端的躺着?她的尸体未曾腐烂,甚至,连皮肤都未曾苍老干裂……
朝夕不相信是这玉棺的问题,歷代蜀国王后都是以玉棺入葬,这玉棺虽然精緻许多,可朝夕不知道有什么玉能让尸体不化,那是什么呢?庄姬死后,自己兄妹两朝不保夕,昭仁宫也一夜之间兵荒马乱,那个时候除了正常的入殓之外没人能为庄姬谋求别的什么,哪怕有这个心思,也没那个能力,而凤钦在庄姬的丧礼上十分用心,倒也没有别的苛求的。
可是……朝夕重新低下头来去看,她甚至伸手到庄姬鼻端去探了探。
没有唿吸,一点波动也没有,朝夕清清楚楚的知道躺在棺椁之中的庄姬已经死了,可是为什么呢?庄姬如此鲜活的躺在这里,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朝夕隐隐的,心底甚至生出了一股子希冀,庄姬的身体这么多年都未腐化,是不是还能活过来?这荒诞的念头一闪而逝,朝夕脑子混乱的看着棺椁之中的庄姬,看着那张和她十分相像的面容,一下子有些无措……
「夕夕,这并非不可能。」商玦的话忽的响起,如同一道光破开迷雾击中的朝夕,朝夕霍然转头看着商玦,等待他接下来要说出来的话。
「巫族有种秘术,能使人死而不腐,是为永生。」
商玦看着朝夕的眸子,轻轻道出这句话,朝夕脑海之中一阵电闪雷鸣,她脑子里甚至也浮现出了商玦说的这句话,这话如此熟悉,她一定是见过的,或许是在很小的时候,或许是在哪里不经意看到过,她过目不忘,眼下记忆模煳只说明要么是在很小的时候看过要么便是未曾用心的扫到过,不论是哪种,朝夕知道商玦说的有道理,可是——
「巫族的秘术只有巫族人知道。」朝夕看着商玦,「你说母后是巫族人?」
商玦看着朝夕微红的眼眶欲言又止一瞬,而后他伸手握住朝夕轻颤的手,用力的握了握,「这件事我们出去再求证,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对吗?不论如何,庄姬王后玉体保存完好都是好事,夕夕,我知道你忽然看到庄姬王后的样子有些失控,不过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说着话,商玦又将朝夕一把扣进了怀中,双臂紧紧的抱着她轻抚她背嵴,「在你心里,庄姬王后便一直是永生的不是吗?」商玦的眼神之中也有疑惑和不确定,可是语气却十分镇定从容,无端安抚了朝夕心底的惊悸和疑惑。
朝夕此刻仿佛就需要如此强有力的臂弯,哪怕商玦勒的她有些唿吸困难,可如此之后她的心绪的确平静许多,她深吸口气,又在商玦怀中靠了一瞬,这才轻轻的挣开,商玦从善如流放开她,又低头看了看她神色方才放下心来。
朝夕又皱眉去看棺椁之中的庄姬,眼神之中满是陈杂的眷恋,她目光扫过朝夕的妆容,似乎还是那时候入殓之时那几个庄姬身边的亲随亲自上的妆容,再看庄姬颈边和耳朵上带着的首饰,也都是她从前时常喜欢的,庄姬喜欢紫色,大部分的饰品上的宝石都是紫色,偏生紫色的宝石稀缺不已,当年凤钦为了为她寻宝不知派出去多少人力。
朝夕又将棺盖推的更开了些,从颈侧一路往下看到庄姬的手腕,看了一遍又一遍朝夕才定了定神说起此番来的目的,「母后的妆容的确有些不对,可是母后过世这么多年了,如此看不出来当年是不是中毒而亡。」庄姬面上的确有些泛青,可凭着这个却无法定论。
朝夕正不知从何下手,恍惚之间却想到了蓝新的话,当年兇手下毒,是用贴身衣物沁毒的方式,主子们的饭食茶水有人试毒,可穿的衣服却不会拿去试毒,虽然用贴身的衣物下毒见效甚微,可若是长年累月的穿着有毒的衣物,人体内的毒也会越积越多。
这兇手另闢蹊径,且耐心极好,愿意用这样的法子四年的时间杀一个人,这样性子的人,是不是也能在内宫蛰伏十多年之后再为自己的野心谋算呢?
朝夕微红着眼眶,俯下身去,指尖寒光一闪而过,拿走了一段紧贴着庄姬手腕的玄色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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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有惊无险
在扶澜一行人等的有些焦灼的时候,朝夕和商玦出来了,他二人神色有些异常的深沉,朝夕面上更有几分隔绝一切的凉漠,仿佛沉浸在什么情绪之中还没有走出来。
商玦牵着朝夕的手,利落的吩咐,「好了,离开这里。」
扶澜点点头,看了那四个黑衣兄弟一眼,那四人点点头,走到门前左起第三块地砖处,用手一拍,那地砖一下子反转过来,地砖之下是一处空心的格子,黑衣人伸手下去左右捣鼓了几下,而后便看到那石门缓缓的落了下来,听到机关转动的声音,朝夕豁然转身,只看到那石门缓缓下降,偏殿之内的一切都慢慢的被石门掩了住,「砰」的一声轻响,石门牢牢地定在了地上,偏殿被关住,庄姬的棺椁再度尘封在了这块石门之后。
「等陵墓正门封上,这处石门之外的机关会被摧毁,到时候这石门便会被封死。」一个黑衣人兄弟如此说道,「此处偏殿的正门已经被封死了。」
朝夕还定定看着那石门,商玦见状用力的握了握朝夕的手,朝夕醒过神来,深吸口气回身朝前走去,她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快着点,他们还在外面等着。」
一行人原路返回,还是那四个黑衣兄弟走在前面,穿过一道又一道的石门,又到了出来时的那条极长的甬道,不知是因为朝夕身上的气势太过生人勿近还是如何,这一路上连扶澜都未曾说话,待到了最外面的石门处,前面的黑衣人弟兄忽然抬了抬手。
「外面似乎有动静,大家别出声。」压低了声音警告一句,一个黑衣人兄弟趴在石门之上听了听,见状,墨鸦也走到前面去听,这一听,他的眉头便是紧紧地一皱,「外面有巡逻卫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先待着别动——」
进了甬道之后黑衣兄弟便将这入口的石门放了下来,外面的人除非发现他们出来,否则不会知道甬道里面进了人,然而,好端端的巡逻卫兵怎么会站在了出口之地?
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情况的忽然变化让朝夕从适才看到庄姬的悲恸之中抽身出来,她蹙眉静静听了片刻,似乎听到了外面巡逻侍卫们的铠甲锵锵声和侍卫说话的声音。
一门之隔的王陵入口处,的确有十多个士兵在抱怨。
「这么晚了宫里竟然来了人,从来没有这样的。」
「是啊,王上怎么忽然想起来派人查看王陵了?还是派个太监……」
「那又怎么了,人家拿着王令呢。」
「难不成是王上不行了?所以来看看王令修葺的进度?」
「这话可不敢乱说,你等着吧,那人明早就走了,咱们辛苦也就辛苦一晚上。」
这神山上的没处王陵之外都有上宫,上宫之中除却这一代蜀王的宗祠供奉之外自然有侍奴日常看着,这是极其清苦的差事,偶尔还有犯错的公子宫嫔来此处修行,然而凤钦的这处王陵却还未封陵且还在修葺,因此此地驻军格外的多,然而平日里没人来王陵,因此驻军格外的松散,可谁能想到这大晚上的宫里竟然来了人巡查?
士兵们叫苦不迭,因为隔着一道门墨鸦并未听得太清,还在理偶尔听到的一二词句,可那趴在门上的黑衣兄弟转头道,「宫里来了人,他们这才紧张起来,做做样子守在这里。」
墨鸦惊讶的看向那黑衣兄弟,这份耳力实在是过人。
朝夕听着这话眉头一皱,她前脚刚到这里,后脚宫里就来人了?
这是巧合还是有心人的指使?而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守在外面,她们如何出去?这一进一出已经花了不少时间,她们不可能还要在这里待一晚上,总不能一直等到天亮,那时候要出去悄无声息的离开就更难了,朝夕这么想,其他人自然也想到了,众人眉头皱着,都有些担心,她们被困在外面哪处还好,眼下被困在里面实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没事,等片刻便好,福伯在外面会想法子。」
朝夕安抚了众人一句,眉心微微舒展几分,她们在外面留了接应的人,而福伯必须要留下足够的时间让她们到出口,所以现在只能等……
福伯是朝夕的人,她们自然放心,如此,众人便屏息静气的候在这里。
而墨鸦和那黑衣兄弟仍然在门边听着外面的动静,墨鸦看着那黑衣兄弟,忍不住说了一句,「阁下的耳力真是过人。」
那黑衣兄弟咧嘴笑了下,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做这个营生的,耳清目明是必要的。」
做这个营生的?朝夕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了那几人一眼,顿时明白过来。
这里的人要么是江湖人,要么是朝堂之上的人,不管是哪里的人,都不是只见的着白见不得黑的人,于是大家神色也无变化,某一刻,那黑衣兄弟忽然眉头一皱。
「外面的人动了……」
墨鸦闻言忙凝神去听,这一听也跟着点头,「且乱了。」
杂乱的脚步声伴着吆喝声不断地远去,石门之外顿时安静了,黑衣兄弟又趴在门上听了片刻,然后肯定的点头,「人走了,朝西边去了。」
西边?朝夕记得西边是这些驻军的临时住所,都向那边去了,必定是那边出了岔子。
朝夕颔首,「开门吧,速度离开这里。」
那四人忙颔首,这门来时便开过,这会儿眨眼的功夫门便开了,墨鸦第一个出去,身影一闪而逝入了黑暗之中,朝夕等人随后跟着,顺着墨鸦离开的方向一路疾行而去,刚走出几步远,朝夕看到西边冒出了一丝火光……神山又着火了。
皱了皱眉,朝夕来不及多想,按照和福伯的约定朝阙楼以东的山崖边赶去,那里地势颇高,可以看到整片上宫的状况,福伯几人此刻便在那里候着。
因为西边着火的缘故,走出来的一路上都未遇到多余的驻军,偶然有两个上宫的侍奴出来,也都是想要围观火情不敢走远的,于是朝夕等人几乎没有阻碍的到了和福伯约定之地,福伯看到朝夕几人出来忙上前来行礼解释,「主子平安出来便好,一个时辰之前宫里忽然来了人巡查,所以本来轮换的守卫全都重新出来当值,这才生了变故。」
朝夕点点头,「没事,我们都出来了。」说着朝夕扫了一眼福伯和他身后站着的几人,她们这一行人并不多,朝夕过目不忘,每一个人的面孔都记得,然而她目之所及,每个人都在这里,既然都在这里,那去放火的人是谁?
福伯看出了朝夕的疑窦,于是一笑,「主子,你猜谁来了?」
话音没落,一个黑衣弟兄忽然大皱着眉头道,「有人来了,速度很快——」
「快」字刚落,这处山崖小道的尽头便出现了个人影,众人定睛一看,却发现来人竟然穿着上宫守卫的军服,众人眉头一皱,站在商玦身边的云柘身上已经生出杀意。
「是自己人——」关键时刻,朝夕上前一步制止了众人即将出手的发难。
而那小道尽头的人也在这时走到了近前来,众人一看,却是个身量高挺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生着络腮鬍,因为带着头盔,整张脸只剩下一双眸子格外的晶亮。
他谁也不看,就看着朝夕,直直走到朝夕跟前,跪地道,「拜见主子。」
众人睁大了眼,这个满脸络腮鬍的中年男子一开口竟然是一声格外清冽的少女音……
这巨大的反差便是商玦都挑了挑眉,朝夕看看眼前的人,又看了看西边已经小下去的火势,弯唇道,「早就说你要回来了,却不想你直接来了这里,起来吧。」说着又抬了抬下颌,「都是自己人,将身上这身换了吧……」
朝夕话音刚落,这中年男子嘻嘻一笑开始脱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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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深林相拥
中年男子也不避讳众人,随手几下便将身上那身颇为宽大的军服扒了下来,外面的军服一除,当即露出里面的一身黑色短打,同时,众人也看清了这人的身形,哪里是个中年男子?分明是个身段纤细的女子才是,拔了衣服扔了头盔,来人又三下五除二扯下来脸上的络腮鬍子和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深夜的月光之下,露出一张格外清丽稚气的脸。
众人看着这女子轻吸一口凉气,看这人的身量,一定是个身量高挑的成年女子,可偏偏这人的面容和她的声音一样,清丽又带着几分稚气,好似个豆蔻少女一般,而她这一手极其精湛的易容术也叫众人侧目,也是,朝夕身边的人怎么会简单?
「嘻嘻,过来的时候匆忙,不过要乔装个军爷不难。」
女子笑笑,还对这朝夕眨了眨眼,她身量和朝夕相差无几,可笑意和神态却比朝夕不知活泼了多少,眉眼之间的灵动更是要溢出来似的,在场众人本来心底沉沉的,却都被她狡黠的表情和笑音感染的心底微松,朝夕看着这「少女」也弯了弯唇,「你大半夜的摸过来辛苦了,咱们先回巴陵再说别的,眼下我们要先离开这里。」
微微一顿,朝夕转眸看向商玦,「这是白雀。」
商玦面不改色颔首,白雀却笑嘻嘻的打量了商玦一眼方才矮身行礼,「拜见殿下。」
白雀一看便是谁都不怕,在朝夕面前格外的乖顺可爱,在别人面前,哪怕是在商玦面前,也在恭敬当中带着几分小狐狸般的不逊,商玦倒是不会计较这些。
的确该走了,福伯带着人在前引路,后面的人接着往山下走,白雀却粘在朝夕身边,又笑嘻嘻的道,「主子,刚刚放火的时候遇见了个宫里来的人,就是那人作怪的,所以小人将他留在了那屋子里,嘻嘻。」
夜凉如水,山里的风迴旋唿啸而过,发出唿唿的响。
白雀的声音极其可爱娇俏,人也活泼朗然,适才又展现了那般易容术,这本让出自见到她的云柘等人对她印象极好,可是她这话落定,便是云柘都忍不住心中一凛。
白雀银铃般的笑着,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她刚才将一个人留在了屋子里,她说的隐晦,可是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是,她将宫里来的太监留在了火海之中。
杀一个人,对她而言仿佛是有趣且快乐的事。
朝夕脚下一顿,白雀丝毫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只稍微收敛了笑意眨着眼睛道,「主子不用担心,这里的驻军首领吓死了,严令知情的人不准说出去,而且那太监一个人来的,小人觉得那首领肯定不敢将今日着火的事报上去,说不定还要说那太监在回去的路上出了事端没了性命,主子放心,肯定和咱们无关的。」
白雀清洌洌机灵灵的说完,朝夕动了动唇有些头疼。
此番调虎离山其实不用这么大的动静,至于那个宫里出来的人也不是非要丧命,可是白雀的行事风格从来便是这般她不是头一遭知道,朝夕嘆了口气,「行了,回了巴陵再说。」
白雀心知她如此并不是朝夕所想的那般,不由得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扶澜从白雀出现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直到此刻才噗嗤一声笑了,「有意思,白雀姑娘这性情真是叫人咂舌,敢问白雀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白雀本来打算噤声,一转身却看到一脸懒怠的扶澜,白雀扫了扶澜两眼,仿佛根本没将他看在眼底,于是捂嘴轻轻一笑,「你猜……」
扶澜微讶,白雀那一笑却有两分诡异的妩媚,她说完这话又一笑便不再多言,扶澜又打量了白雀几眼收了声,不知怎么,眼前这位比他大的少女让他本能觉得危险。
王陵上宫出了事,无端端着了火不说还烧死了宫里来的人,朝夕不知道这里的驻军首领要如何应对,也不知道那太监是谁派的,可是这山中却一定是不能多留的,下山比上山快,然而此刻天色早已漆黑,为了掩人耳目不能用火把,一行人只能凭藉着目力往下走,偏偏这时候那天边的一弯清月还躲到了云后面去,而这小道崎岖且陡峭,于是一行人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待到了山脚,还是到了子时之后。
刚下山福伯留在山下的暗卫便送上信报来。
「主子,前面神道上有驻军开始搜山……」
朝夕扫了白雀一眼,「看来那驻军首领回过味儿了,既然如此,咱们在此歇到后半夜再出发。」顿了顿,朝夕又问,「你把那人藏去哪里了?」白雀易容的面具和鬍子可以自己准备,然而那身军服一定是现扒的,被她扒了衣服的人呢?
白雀缩了缩脖子,「打晕了,扔到上宫后面的树林里了。」
朝夕摇了摇头,一定是那人被找到了,知道上宫去了外人,现在便是在找白雀呢。
白雀面生畏惧之色,偷偷瞟了朝夕一眼,「主子……」
这软颤颤的声音满是害怕,如同和没了护佑的小兔子似得,白雀生的一张少女稚气面容,再加上这声音,连朝夕都听的心头一软,朝夕眯了眯眸子,看了看周围的人,「大家原地休整,你,去山道那一侧放风去,若是再被发现踪迹……」
白雀抬手便发誓,「小人一定完成任务!」话音落定,一个闪身朝神道那边去了。
朝夕又摇了摇头,和剩下的人往留下马儿的山坳走了几步,一行人便在此休整了,他们这行人,商玦那边的都是行军打仗出来的,那四个黑衣兄弟更是干的进出墓地的生意,而朝夕这边都是一群江湖人,既是这般,便没人在意这山林野地的,墨鸦和云柘各自点了两人分别去周围防风,剩下几个人三三两两的寻个树下靠着树干坐了,扶澜眼风几变,看到了一根不高不低的横粗树干,于是他掠身而起,直直在树干上躺着了。
朝夕心底沉沉的,没有和大家一样席地而坐,而是朝着不远处的一处缓坡走去,那块儿的松柏没有此处的茂密,朝夕急需要去个敞亮的地方透透气。
朝夕往那边去,商玦自然也跟了过去,那缓坡看着近,可走起来却又些远,待走到那缓坡坡顶,已经离了那山坳有些距离,可从他们这里看下去,却是能看到山坳以及四周。
朝夕皱着眉头站着,只觉得打开庄姬棺椁是前一瞬发生的事。
朝夕怔怔站着,刚站了没几瞬肩上却一热,她转头一看,却是商玦将外袍披到了她肩上,商玦的外袍带着他的味道他的体温,这一下才让朝夕觉得手脚有点发凉了。
「夜里凉了,你身上的寒症可随时都会復发。」
商玦说着,抬手将朝夕肩头拥了住,朝夕紧了紧商玦的外袍,倾身往他怀中靠了靠,她闭上眸子唿出口气,这才轻声道,「忽然想起许多事。」
朝夕当年离开巴陵的时候只有四岁,过了十三年,庄姬的音容笑貌都被时光打磨的模煳了,可适才看到的庄姬,死去的庄姬,时光仿佛在她身上停止了,这让当年许多模煳的事一下子清晰起来,朝夕本以为早就淡了的悲恸绵绵的涌出来,然她心疼的难受。
只用一句商玦就知道她了,于是他一个转身将朝夕整个人拥进了怀中。
「我知道,我都知道。」
「刚才我甚至恍惚觉得母后还没有死。」
商玦收紧了自己的手臂,「庄姬王后的样子没变这是好事,你便当她其实是永生的,她在看着你,看着你为她昭雪沉冤看着你嫁人生子,她是陪着你的。」
朝夕轻吸口气,忽然想起来商玦在那偏殿之中说的话。
「你说……巫族有种秘术可让人死而不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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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星夜拥吻
「你说……巫族有种秘术可让人死而不腐?」朝夕想起在那地宫之中商玦说的话,他也先是震惊,继而便比她淡然许多,在朝夕心中,商玦知道的远远比她以为的要多很多。-
商玦早就知道她会问,他眼底闪过两分犹豫,然后才道,「我在一本书上看过,巫族有许多种令人费解的秘术,有一种便是人死而不腐的秘术,在巫族,如此是为永生,传言此秘术并非一般巫族人会的,只传王族,我不知道为何发生在了庄姬王后身上。」
朝夕脸颊蹭了蹭商玦肩头,在他肩窝处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想了想才道,「这样的秘术,一般人必定不知,便是在巫族内部也是只传王族,如此说来,要么是母后便是巫族人,要么母后身边有巫族人,且还是巫族的王族,可是母后是帝国公主……」
巫族在大殷是禁忌,当年女帝殷溱建国的时候将巫族赶尽杀绝,之后的许多年也在致力于剷除巫族,朝夕相信即便如此也还是有巫族人活在世上,然而过了两百多年之后,她的母后是巫族人?朝夕心底实在是不怎么相信这个论断……
「当年殷溱女帝剷除巫族的手段十分酷烈,所以许多巫族人闻风而逃,有的逃到了蛮族有的逃到了草原部落,然而巫族的源头族地其实又在大殷内陆,所以之后不断地有巫族人回到大殷,又有极少数人被发现了,便又出现过几次影响不小的剿灭巫族狂潮,即便如此,巫族人也还是会留存于世,所以这世上并非没了巫族人。」
商玦语声轻柔,如同会撩人的和风入耳,朝夕听得心底悲恸散去,整个人平静下来,她甚至微微眯着眸子趴在商玦肩头,快要就着身体的疲惫睡去。
「我知道,我还见过一个巫族人。」朝夕闭着眸子,语声轻渺起来。
「见过一个巫族人?」商玦偏头看着朝夕的髮髻,忍不住抬头在她后背上抚了抚。
「是,在一个很秘密的地方。」朝夕回想了一瞬,「君冽带我去的,本想去看看有没有哥哥的消息,可是结果只是个巫族女子被售卖,那女子一手好琴艺,后来似乎被人高价买走了,听君冽说,这些地方时不时便会有巫族人被售卖,权贵们以拥有巫族人为乐。」
商玦听的眉头一阵紧皱,「你说的是……」
朝夕没注意到商玦的欲言又止,却又皱了皱眉,「可是母后怎么会是……」说着她使劲的想了想,「母后的母亲位分不高,生下母后之后便去世了,便是在千重宫中也没有她的出身记录,只知道是外祖在外面游歷的时候遇到的……」
商玦犹豫一瞬还是未曾多言,「这不过是你我猜测,并不一定就真的是巫族人。」
朝夕轻「嗯」了一声,「即便是又如何,母后已经过世了,她们如何追究,要追究便要追究到外祖那里去。」说着朝夕一皱眉,如今的殷幽帝并非是庄姬的亲哥哥,庄姬还在幼年的时候其父殷成帝便过世,后来殷成帝传位给兄弟也就是当今殷幽帝的父亲殷麒帝,殷麒帝在位没几年又过世,于是殷幽帝这才登基上位,殷幽帝只是庄姬王后的堂哥哥,和庄姬的感情并不算十分亲厚,正因为如此,蜀国当初求娶庄姬公主的时候才那般容易。
如此往上追溯,连整个王室都可能和巫族有关系。
这么说完,朝夕却忽然从商玦肩上抬起了头来,她站直身子,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忽然严肃起来,商玦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将她微微放开些看着她,「怎么了?」
朝夕皱着眉,「或许太公知道……」
这没由来的话让商玦眸色一深,「太公知道?」
朝夕点头,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未曾多言,她轻唿出口气,「到时候回了巴陵去问他便知道了,这件事影响应当不大。」说着话,朝夕低头摸了摸自己放在袖子里的那一截袖角,「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这件事不必交给孙昭了。」
「你不信任他?」商玦下意识为了一句。
商玦摇头,「这件事父王不同意,从第一步就走不通,所以不如用我自己的法子。」
商玦拢了拢朝夕身上的外袍,点头,「好,看你的打算便是。」
朝夕垂眸沉思一瞬,「或许,段锦衣知道些什么。」
「到了如今,段锦衣的确可以一用。」
段锦衣人已经从王后变作了良人,这天壤之别不知让眼下的她如何憋闷,而她若非那幕后黑手,这个时候必定已经看清了些什么,而这世上并没有永恆的敌人。
朝夕说着又看向山上王陵的方向,隔得太远,已经看不到那火光了,然而今夜这王陵註定是个不平顺的夜晚,朝夕正待收回目光,眼风却扫到了这会儿的天穹,她眼底微亮,将脑袋扬的更高了些,只见她和商玦的头顶的天穹之上不知何时阴云散去,此时正一片星河灿烂,朝夕看的眯了眼睛,不由拉了一把商玦,商玦跟着她抬眸,轻「啧」了一声。
「南国极少看到这样的星空。」
「嗯?和解?」
「北方的旷野雪原之上,天上的星子仿能触手可及。」
朝夕听的心中意动,可她到底未曾去过北国,不知燕国的星辰是不是真能触手可及。
她看到的只有眼下,眼下的星河仿佛在流动,天上的星子仿佛在扎眼,辉光熠熠五彩斑斓,那一弯清月都及不上星空的美幻,朝夕继续仰着脖子,看着浩瀚的星河心底涌出一股子莫名的动容,她主动握住了商玦的手,真想和他一起去摘星去。
朝夕一直看着天上,商玦见状也不要扰她,然而又过了一会儿,朝夕忽然发现不对,她面上不知何时起落上了一束犹如实质的热烫目光,朝夕回神,低头的剎那便撞进商玦幽深的眸子里,天上星光璀璨,他眼底却一派幽深,然而又能独独映下她一个人的影子。
他的眸深若渊海,然而星河灿灿是她,天光云影也是她。
朝夕的唿吸一下子屏住了,吶吶的道,「看星子……你看我……做什么……」
「我就是在看星子。」商玦的手不知何时滑到了她腰间,话音落定,将她腰身圈住,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朝夕唿吸微滞,他的气息莫名的热烫且魅惑起来。
「你看的星子……在哪里……」
朝夕语声微低,至最后已经没了声音……因为商玦越靠越近了……
「我看的星子,在这里。」
话音没落,商玦轻轻的吻在了朝夕的眼上,朝夕下意识的闭眸,他温软的唇隔着她的眼睫,仿佛真的吻在了她那潋滟的瞳上,朝夕心头一跳,他却将她腰身搂的更紧,下一刻,商玦的唇离了开,朝夕跟着睁眸,却见他唇角噙着丝薄笑,仿佛就是在等她睁眸,而就在他对上她目光的那一刻,他蓦地低下了头,准确温柔的吻住了她唇角。
朝夕倏地又将眸子闭了上,无措的手下意识攀住他,商玦对她这反应满意极了,轻笑一声,熟门熟路的撬开了她的唇齿,一把将她揉进怀中开始了长驱直入……
朝夕心跳的飞快,不知怎么没了前次的斗志,整个人被他急速的撩拨到腿脚发软心头滚烫,又仿若一块飘荡在水面上的浮木,只能攀附着他方才能免去漂泊无依。
细草微风,深林星夜,璀璨的星光月华洒下来,地上投出两人长长的纠缠一起的影子,某一刻,商玦忽然一把抱住朝夕的腰,将她托抱着往旁边的松柏下走去,地上的影子消失了,簌簌的林中只时不时传来一声若有若无满足的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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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太公仙逝
歇至后半夜,朝夕一行人启程往巴陵赶,商玦仍是让朝夕坐在他身前,二人共乘一骑免去了朝夕不少辛苦,后半夜出发,天明时分又歇了片刻,到了巴陵城门之前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四个黑衣兄弟散去,福伯等人也散去,白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人影,就只剩下朝夕和商玦并着扶澜带着各自的侍从进了城门
入了城门,扶澜先回了仪馆,而朝夕而商玦带着一行人直奔公主府。
到了公主府,等了一夜的子荨和蓝新听闻朝夕这么早回来一路从正院迎了出来,虽说的是出去游玩,可子荨和蓝新都清楚,朝夕此行自然是不简单的——
刚坐下歇息了片刻,外面墨鸦来禀,「主子,白雀到了。」
白雀在城外和朝夕等人分开,自然也有她的法子入城,如今人到了府中,自然要见。
「请进来。」朝夕吩咐一声,这边厢商玦道,「你既然要见底下人,我便回仪馆一趟。」
商玦近日来都在公主府,连燕国的诸多消息都送来了公主府,要回仪馆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不过朝夕却微微皱眉,「昨天累了一天一夜,你不先歇下?」
商玦闻言唇角微弯,「你自己都还未歇下,你放心,我过去看看马上就回来了。」
说着又道,「待会儿见完了人记得用膳,然后你先歇着。」
朝夕只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安排,点点头应了,商玦想了想又道,「虽说不走廷尉府的路子,可是你拿回来的东西交给孙昭,让他去看看是否有毒便可。」
朝夕眉头一蹙一展,「那好,今夜我便让人将东西送过去。」
商玦笑着应了,又倾身抱了她一下才转身走了,朝夕送出去几步,看着商玦的身影消失在了院门口,又站了几瞬,白雀从外面走了进来,和昨夜一身黑衣短打不同,今日的白雀着一身白裙,再配上她清丽稚气的长相,活泛泛水灵灵的叫人新生喜爱。
「拜见主子。」白雀嘻嘻一笑走上前来,十分恭敬的行了个礼。
朝夕看着她弯了弯唇,「来吧,进来说话。」
白雀应了一声,有些好奇的打量了这院子一圈,进屋子的时候又伸长脖子朝里面看了看,然后有些疑惑的道,「屋子里……竟然没人吗?」
朝夕摇头,「世子回仪馆了,坐下说话吧。」
白雀点着头落座,十分殷勤的主动为朝夕和自己斟茶,一边斟茶一边道,「蜀国到底比北边舒服很多,这里的风一点都不刺人。」说着又弯唇道,「主子以后要嫁去燕国,燕国那边可是比这里冷的多的多,更是比镐京还不如……」
白雀说着,眼底满是心疼,朝夕看的失笑,「说说,北边的生意如何了?」
这么一问,白雀坐直了身子,「接到主子的消息我们的人手便陆续撤了,只剩下几件重要的还在继续,小人离开之前,正好将宋国的一切都安排妥当。」
朝夕略一回想便记了起来,于是眉头微皱,「定在何时?」
「下个月初。」白雀脆生生的应一句,又道,「主子放心,万无一失。」
朝夕心底并没有因为这个万无一失而轻松两分,她出了一会子神才转眸看向窗外,「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呢?」
白雀觉得朝夕神态有些不同,于是神色一正将墨阁北边的事一一道来。
直说了半个时辰白雀才说完,捧着茶盏喝了两大口,这边厢朝夕却回眸道,「去查查,对宋国下手的背后之人是谁,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也难,可我想知道。」
白雀要出口的话被朝夕自己说了出来,于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晌点点头,「那……好吧,料想着也是宋国内部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宋王年纪不小,可听闻身体十分矍铄,而他还未册立世子,若是他这个时候一死,而宋国国内又没了长公主宋解语在,只怕宋国国内就乱了。
如此交代一番,朝夕又看向窗外,见时辰还算早眉头一皱站起身来,又扬声吩咐起来,「坠儿,去准备车马我要入宫一趟……」
白雀跟着起身,「主子不歇歇吗?急着入宫做什么?」
朝夕走去内室更衣,摇了摇头,「我着急入宫求证一件事。」
没歇息,朝夕只换了衣服洗漱了一番便出了院门,又命子荨带着白雀在府中住下,而后径直出了公主府的大门直朝着宫里而去了。
朝夕着急的那件事不是别的,正是庄姬王后是否是巫族人这件事,朝夕是亲眼见过那些权贵买卖巫族人的,连她自己对「巫族」二字也十分敏感,可如今她的母后竟然是巫族人?就算她的母后不是,她母后身边也必定有人是巫族人。
这些疑云就落在朝夕心头,让她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入宫去问问张寻鹤。
马车一路向宫门口去,到了宫门之前,见是朝夕,禁卫军不敢阻拦放其入内,朝夕本想直奔宏德殿,可走到半路却遇上了正要往崇政殿去的凤念依,凤念依大抵也没想到会在半路遇见朝夕,一愣之下喜迎了上来,「拜见二姐姐。」
朝夕扶了她起来,看着她手中的食盒道,「还在坚持往崇政殿请安?」
点点头,凤念依笑意却有些勉强,「这是我的心意,父王用不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朝夕挑眉,「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凤念依摇头,抿了抿唇才道,「只是父王这两日身边有人陪着,念依也是过去请个安便走。」说着凤念依直视着朝夕的眸子,「孙夫人一直在父王身边。」
朝夕双眸微眯,凤念依自从母亲死后人生了不小的变化,更是比从前不知道机敏了多少倍,她这话显然是话中有话,朝夕走近一步,「你想说什么?」
凤念依眼神闪了闪,似乎对自己的念头十分不自信,犹豫了一瞬才道,「孙夫人这两日带着八公子在父王身边,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八公子。」
朝夕的眉头倏地一皱,孙岑没有孩子,而八公子没有母亲……深吸口气才压下了心底的翻涌,她强自笑了笑,「我知道了,我正要去宏德殿拜访张太公,你可要同我一起去?」
凤念依本该去给凤钦请安的,闻言却十分利落的点了点头,「当然好。」
朝夕弯唇,凤念依将食盒交给身边侍从,转身同朝夕一道往宏德殿走,一边走朝夕一边道,「张太公你是知道的,近来他身子不太好,所以一直在宏德殿将养着,他的性子也不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现如今朝臣之中见过他的也没有几个。」
凤念依微微颔首,她自然知道张寻鹤,且还对张寻鹤颇有几分崇敬之心,「这点念依知道,父王见了太公都要敬着,整个大殷也没有人敢在太公面前放肆的,所以……」
朝夕失笑,「你不必紧张,太公待小辈十分宽容温和,你将他当做寻常老头儿最好了。」
凤念依听得直笑,唿出口气来果然没那般紧张了。
二人边说边走,没多时便到了宏德殿门口,正要让门口的侍从却通禀一声,门内却忽然响起一阵极快的脚步声,朝夕蹙眉,下一瞬便看到君不羡从门内直冲而出,看到朝夕在外面他勐地一愣,而朝夕却在看到他那双红红的眼眶之时生出极其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君不羡深深抿着唇,闻言眼眶更红一分,「外祖他……仙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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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作妖之人
朝夕愣在当下,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
「外祖仙逝了。-」君不羡深吸口气抑住哽咽,「往常这个时候午睡早就该醒了,我只以为他今日想要多睡会儿便未曾叫他,又多等了一个时辰再进去看人还没醒,我一下觉得不好,待过去一看,果然……」
仿佛一把重锤当头砸下,朝夕耳畔一声轰鸣半天回不过神来。
「太公……太公竟然就这么……」
一边说着,朝夕一边往里面走,君不羡也跟她回身,又道,「正要去禀告蜀王来着……」
朝夕脚下勐地一顿,「对,是该去禀告父王。」说着转身走到门口吩咐门外也有些愣住的侍卫,「马上去崇政殿,去禀告王上,就说太公仙逝了。」
侍卫应声而去,朝夕这才又回身来,跟着君不羡一道,「太公可有说什么?」
「没有,一切如常。」君不羡低低的抽泣了一声,「就是昨天晚上,外祖叫来了蜀王。」
朝夕眉头微皱,「叫来了父王?」
「嗯。」君不羡语声低沉道,「太公最近时常把时日无多挂在嘴边,可是昨天晚上忽然要见王上,王上过来,外祖和王上密谈了半个时辰,对了,昨日早朝我已上朝,蜀王与我上卿之位,朝中本有人反对,是蜀王力排众议。」
「父王再不济,任用一臣还是可以的。」朝夕语速极快的说完,脚步已经疾奔到了太公午睡的暖阁外,她脚步一慢,深吸了口气才往里面走去,一进门,顿时看到临窗睡榻之上满面泰然安详的张寻鹤,若不细看,朝夕几乎觉得张寻鹤只是睡着了。
鼻头微酸,朝夕定了定神才走进去,放轻了脚步走到睡榻一侧,低头去看,张寻鹤安静的闭着眸子,胸膛没有丝毫的起伏,朝夕喉头也有些发紧,哪怕张寻鹤已经和他们明说,可是看到张寻鹤真的安静的躺在这里,她心底仍然有种闷痛。
跟着朝夕一起来的凤念依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她一路跟着朝夕进来却是不敢冒冒失失的进来这屋子,于是只能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见朝夕和君不羡都红了眼眶她心底也是一阵揪疼,刘美人的头七刚过没几日,没想到张太公也驾鹤西归了。
朝夕站了好一会儿方才蹲下身子,趴在睡榻边上看着张寻鹤,等最初那阵子悲恸过去,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张太公西去,那庄姬的事岂非全然问不清楚了?
心底暗暗摇头,朝夕紧紧的攥了一把床沿又站起身来,转身看着君不羡道,「都忘了和你说一句节哀顺变,太公……可有交代他的后事如何处置?」
君不羡强自扯了扯唇角,摇头,「这有什么,自然是交代了的,外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也不想让大家费心,只说将自己的骨灰带去东海撒了便可。」
东海……在越国以东,朝夕点点头,既然张寻鹤交代了,便按照如此办就是了。
朝夕心底发沉,再加上连着两夜不眠的赶路更觉难受,这么一想,脑海之中浮现的却是商玦的身影,朝夕摇摇头将商玦的影子从自己脑海之中赶出去,然后便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是凤钦到了,和君不羡对视一眼,二人一道出去迎接。
凤钦大步而入,面上少见的有几分急慌,看到君不羡和朝夕行礼大手一挥,「起来起来,太公在何处?」说着人已经冲进了暖阁中去,这一下便也看到了张寻鹤的遗体。
凤钦也是微愣,面上更生出了两分茫然来,朝夕和君不羡都站在凤钦身后,这时候回头一看,发现孙岑和凤煜都站在后面,想来两人是跟着凤钦一起来的。
朝夕这时候没时间想那么许多,心思都放在了张寻鹤离世这件事上,凤钦愣了一会儿,长长的嘆了口气,「难怪,难怪昨天晚上太公要和孤讲那么多,想来是真的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才一番交代,哎,太公对蜀国对孤的这份苦心实在是让孤不知如何回报……」
说着又转身看着君不羡,「不羡啊,你放心,孤一定会大办太公的丧仪。」
君不羡闻言忙摆手,「王上,外祖早有交代,若是他哪一日西去,丧仪万万不可大办……」
君不羡恳切的又将张寻鹤如何交代的说了一遍,直说的凤钦红了眼眶,「太公风骨胸怀当世之中谁人能及?!」重重嘆了一句,凤钦又道,「即便不能大办,那也要让钦天监做几场法事再行焚葬,不羡以为如何?至于送骨灰去东海之事,孤一定会派最可靠的人去。」
君不羡见凤钦是真的想为张寻鹤做点什么,这才点点头,「既然如此,就凭王上安排。」
「好。」凤钦舒了口气,还真怕君不羡不答应,「既然如此,那就做三日的法事,这也不算得大办,只当是表了孤的心意,也让这些小辈有个祭拜的机会。」
君不羡苦笑,这到底也不算小办,「那……就三日吧。」
凤钦重重点头,转身也不吩咐王庆,而是直接看向孙岑。
孙岑忙颔首,「妾身这就去安排,请王上和君大人放心。」
孙岑话音落下便转身而走,凤钦又看向凤煜,「去,叫十三来,你们一同祭拜太公。」
让公子和公主们一起来祭拜,倒真的是对张太公崇敬万分,君不羡舒出口气,本想制止,可随之又摇了摇头,张太公已经去了,这世上的任何纷闹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孙岑的动作很快,两刻钟之后内府便陆陆续续的将宏德殿装点起来,不论怎么说,总得有个灵堂,于是宏德殿挂上了缟素丧绢,一片雪色的白格外的刺目。
朝夕本只是入宫问张太公庄姬的巫族人身份之事的,却不想事情变成了这样,既是如此,今日便出不去宫了,朝夕先吩咐人去公主府交代了一声,而后便留在宫里为张太公守灵,没多时,凤晔和凤念歆也到了,凤钦先行祭拜,之后便是这些小辈,之后凤钦不能久留,其他人却是被留了下来,这些人里面,朝夕是最愿意留下的。
「二姐姐,太公去了你为何如此伤怀?」
凤晔似乎没什么变化,还跑到朝夕身边来像以前那般问她,朝夕仔细打量了他两眼才嘆口气道,「因为太公对我颇多照顾,他更是我母后的师父。」
凤晔眨了眨眼,认真的看了朝夕一会儿才转过目光去,站在朝夕身边片刻,他忽然又问,「二姐姐,近来宫中怎么总是死人?」
从朝夕回来时的秦美人算起来,这两三个月里这宫里的确死了许多人了,而上一个便是凤晔身边的近侍柳济。
朝夕不知怎么回答这话,于是乎蹙眉没接话,而外面孙岑走进来听到这话却道,「十三公子,这不一样的,太公不能算在这里面,而且,以后宫中也不会再随便死人了。」
孙岑语声温柔,仿佛是在安抚凤晔,而凤晔听到这话却是点点头十分贊同的样子,「孙夫人这话说的对,作妖的人没法作妖了,以后这宫里定然不会生乱子了。」
孙岑微微颔首,凤晔虽然没说明白,可孙岑和朝夕都知道他说的是段锦衣。
朝夕看了看凤晔,又将眼风扫过孙岑,孙岑的话无意之中契合了凤晔的想法,然而这宫里的做妖之人到底是谁呢?想到这,朝夕禁不住朝院门口看了一眼。
过了这么久了,商玦早该得到消息了,他为何还未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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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燕国来人
商玦走出公主府正院的时候就变了脸色,他双眸深不见底的蕴着一丝薄寒,待走出公主府大门,则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凛然感,左右看了看,商玦上马朝着仪馆而去,这一路上,商玦一言未发,目光却时不时的往身后飘去。
云柘跟着他,也沉着面色不敢多言。
一路到了仪馆门口,商玦下了马直入大门,又沿着游廊一路朝主院去,扶澜先他一步回来,这会儿人却在正院之中等着他,见他回来眉头微皱,又朝着屋子里面示意了一下。
商玦皱着眉头大踏步的进门,一眼便看到了屋子里安然坐着的人。
来人没注意到外面的脚步声,勐然之间看到他的出现先是一愣方才站起身来行了个大礼,「微臣给世子殿下请安。」来人大拜而下,模样十分恭敬。
商玦站在门口,目光沉沉的落在来人的头顶,他不开口,来人便不敢抬头不敢起身。
直让那人趴的腰都疼了商玦才轻轻移了目光朝着主位走去。
他在主位之上落座,来人忙又转了个方向仍然恭顺的趴在地上行礼。
扶澜好笑的看着那人乌龟一样蹭着地砖转了方向,摇了摇头在廊檐下坐着看这齣戏了。
「从燕国到蜀国,走了多少日?」
「回禀世子殿下,走了二十日。」
商玦问一句,那人答一句,却还是不敢起身。
商玦虽然未说什么,可是周身上下那股子绵绵的迫人之力却叫人直不起腰来,来人一身华服加身,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生的也十分俊朗,初初坐在那里的时候一身非富即贵的堂堂威仪,可这会儿趴在地上,连眼风也不敢抬一下。
「你不留在燕国,到这里来做什么?」
商玦说着,话里透上了寒意,「还敢让人盯到孤的身上?」
来人屏住唿吸一瞬,再开口的时候话里便带上了委屈,「微臣冤枉,并非是盯到世子殿下的身上,实在是苦守世子殿下不得,只好派人在城门处看着,看着世子殿下入城,本想找个机会和世子殿下搭上话,可底下的人蠢笨如猪,这才没得到机会,可并非、并非是要跟着世子殿下,微臣怎么敢搅扰了世子殿下啊……」
这「搅扰」二字委实用的意味深长,商玦眯眸看着眼前这人,冷笑了一声,「不敢?文良,这天下间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情?」
来人名叫文良,乃是燕王后身边第一信臣。
文良听得这话吓得一抖,赶忙将身子趴的更低了些,他在燕王后身边也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可是对着这位世子殿下,却是一点儿别的念头都不敢有,于是只能乖觉得表忠心,「启禀世子殿下,微臣真的不敢,微臣知道您和摇光公主在一起,便只敢让他们远远的跟着,哪敢扰了您的清净啊,只是没想到底下人不会做事,让世子殿下不开心了。」
是没想到底下人让他发现了而已……
商玦依旧不喊让文良起身的话,只是淡声一问,「所以你来做什么?」
「这……」文良极快的抬眸瞟了商玦一眼,又赶忙低头,「世子殿下这不是明知故……」意识到这话态度不对,赶忙又换了语气道,「是王后担心世子殿下……」
商玦不去计较那未说出口的明知故问,又蹙眉道,「此前孤已送信给王后,王后为何还要派你前来?」
文良苦笑,他也不想这么远跑来蜀国啊。
「因为王后想让世子殿下早些回去,顺便,再看看摇光公主……」
「嗯?」商玦狭眸,「看看摇光公主?」
文良赶忙解释,「世子殿下不要误会,微臣不敢唐突,王后虽然如此吩咐的,可是微臣想着远远见一面人就好了,犯不着让摇光公主不舒服不是,想来您也是这个意思,何况那摇光公主是您选的人,必定是好极了的人,哪能用的着相看?」
文良的马屁拍对了,商玦眉头舒展开来,这才缓缓的抬了抬下颌,「起来吧。」
文良苦苦的闭了闭眸子,撑着地,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虽然他身体还不错,可是这趴在地上这么久,他这荣养惯了的腰还是有些受不住。
商玦好似没看到文良扶着腰的动作,也没让他坐下,只是接着道,「远远看一眼人也无不可,看完就走吧,明日,明日就走。」
文良睁大了眸子,「殿下,不成啊!除非您和微臣一起走!」
商玦刚松快两分的眼刀一下子又颳了过来,文良抬手抹了抹汗,这一次却没有立刻松口,他苦着脸解释道,「这是王后的命令,王后让微臣一定要把您带回去。」
「孤半月之后就会归燕,何须你带?」
文良摇摇头,「殿下,来不及了,半个月都等不及了。」
商玦眉头皱起,文良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来走到了商玦眼前去,递上去道,「殿下快看看这个吧,若非十万火急,王后何必派微臣走这一趟?王后实在是没了法子,而郁坧大人要留在朝中,只好派了微臣过来,世子殿下看完若还是觉得不用着急回燕国,那微臣马上就走人,用不着您赶着微臣走……哎,王后最近太辛苦了……所以才……」
文良一手抹着汗,一边似真非假的看着商玦。
而商玦本不打算理会文良的,可是在看完文良递过来的手书之后面色却沉了下来。
室内一默,文良也一时没出声。
等了片刻,见商玦半晌没有开口的打算文良只好接着道,「殿下,您看,王后都病成这样了,也没有一直催着您,这次让您一定要回去是她怕自己撑不住了朝堂之上不好收场。」
文良解释了一句,便又低着头不做声了。
「唐仁是干什么吃的?」半晌,商玦低低请斥了一句。
文良又嘆口气,「不是唐先生不作为,唐先生说王后的病需要静养,可是您也知道王后整日里费心,哪里有什么静养一说啊,一边吃着药,一边还不断病重。」
商玦将文良递上来的手书一把攥住,眉头皱的紧紧的,他眉眼之间不见挣扎,只是却有种不容人逼视的静默,这种默然沉重万分,文良大气不敢出,他知道商玦在艰难的做决定。
过了好半晌,商玦才敛眸,「我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
文良抬头,「那世子打算何时启程?」
商玦倏地抬眸,对文良这般不识相的举动十分不满,文良见状连忙摆手后退,「好好好,微臣这就下去歇着,这就下去歇着,总之世子殿下不走微臣也不走……」
说完话,人已经缩到了门口去,一转身出门不见了。
外面扶澜这时候笑意稀薄的走进来,看着主位上入定了似的商玦摇摇头,「早晚的事,你抓紧时间吧,文良都来了,王后那边情况只怕不太好。」
扶澜说的商玦也想到了,他缓缓抬眸看了一眼扶澜,「给我几日时间。」
扶澜耸耸肩,「这是自然,也不急在这两日。」
说完,商玦径直站起身来朝这院落的小书房去,「叫小九进来……」
只有在吩咐要紧事的时候商玦才会去那边的小书房,一见如此扶澜便知道他要做什么安排,于是也不跟着去了,然而一转身,却在屋子外面看到了一脸呆住的洛玉锵,扶澜眨了眨眼走过去,拍了拍洛玉锵的脑袋道,「你听到了?」
洛玉锵乖顺的点点头,扶澜嘆了口气干脆蹲了下来和他平视。
「那你要和我们走吗?接下来我要去燕国。」
洛玉锵唇角抿的紧紧的并未作出回答,扶澜也不催,只站起身来缓声道,「你自己想吧,如果不和我们走便去公主府那边,看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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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阁主来歷
「什么?太公仙逝了?」商玦得到消息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了地平线,他匆匆自书房走出来,一边走一边问,「摇光公主呢?!」
「咱们刚走没多久公主就进宫了,眼下还未出来。」
商玦脚步一顿便知道朝夕入宫是做什么去了,然而朝夕一定没想到太公仙逝了!
或者朝夕还是见到了太公最后一面?心底生出疑问,商玦脚下却步履如风,「入宫。」
一声令下,云柘赶忙去准备车马,商玦没有让他耽误时间,只让拉了几匹马出来朝着宫门疾驰而去,仪馆之中扶澜也听到了张寻鹤仙逝的消息,于是一阵感嘆。
商玦和云柘快马到了宫门之前,禁卫军已经认识商玦,哪里敢多拦一下,商玦下马入宫,直奔宏德殿而去,还未至宏德殿之前便看到了成片的缟素雪白,待到了门口,侍卫见状当即进去通报,而商玦的脚程却是比他们还快,抓着其中一人便问,「摇光公主在何处?」
话音落定,凤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二姐姐,世子殿下到了!」
商玦抬眸望去,便见朝夕站在凤晔之后,正陪着君不羡走出来。
商玦上得前去,先看了朝夕几眼方才对着君不羡一拱手,「节哀顺变。」
君不羡初时的悲痛已经过去,现在反而淡然许多,他作了个揖还礼,又看着商玦道,「世子来了正是,公主在这里许久了,眼看着天色已晚也不需要帮忙了,便请世子陪着公主殿下去歇着吧,这一下午,公主殿下委实累坏了。」
朝夕是真的想为张太公尽心,忙前忙后半晌,再加上此前通宵赶路,这会儿面色已有些不好看,商玦上前一步握住朝夕的手,点头,「好,我送他回去。」说着又扫了一眼这院子前后,「这里只剩下你自己岂非不妥……」
君不羡摇头失笑,「这哪里只有我一个人,还有这么多人呢。」
这院子不远处正在做法事,还有来来回回的下人,的确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商玦点头,又往灵堂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先去给太公上柱香再走。」
说着放开朝夕的手,自去上香了,待上完了香回来,和君不羡告辞之后便带了商玦出来,凤晔在旁跟着,看看朝夕,再看看商玦,疑惑道,「你们的面色都不太好看,发生了什么事?」
凤晔小小年纪洞察力却已不凡,商玦和朝夕二人面上略有疲色,朝夕更重一些,旁人没怎么看出来,却是被凤晔一言道破,商玦摇摇头,「刚出城去踏春了。」
「哦去玩了啊。」凤晔抬眸看眼天穹,「马上到夏天了。」
他没头没脑说一句,又问朝夕,「你们要出宫吗?」
不出宫的话便住在邀月台,商玦闻言也看着朝夕,自然是朝夕说在哪里便在哪里。
「去邀月台吧,公主府那边我交代过了。」朝夕如此决定。
凤晔小大人模样的点点头,「那好吧,我看你们也累了,那你们快回去歇着,我自己回去了,明日一早我还要跟着先生学功夫呢……」
说着摆摆手,当真转身和他们分路走了。
商玦看着凤晔走出十多步才转头看着朝夕,「你脸色不好。」
说着,牵住她的手往邀月台的方向走,朝夕抬脚跟上,商玦转而又道,「说你进宫许久了,可曾见到太公最后一面了?」
朝夕摇头,「没有,应该就差了那么一个或者半个时辰。」
商玦嘆口气,使劲的握了握她的手,「你看开些,太公自己豁达舒朗,他如此是喜丧,你别太过伤怀了,是不是还不曾用晚膳?」
商玦语气有些心疼,朝夕嘆口气,「就差了一点点,最后一面也未见到,我想问的也永远没有答案了。」说着苦笑一下,「虽然太公自己早就说过马上就要大限将至,可是……可是真的到了这时,我们这些生人到底还是无法释怀。」
商玦怎么能不懂,「我知道,太公待你母亲好,待你也如小辈,你自然会……」
「不止是这样。」朝夕忽然出声打断了商玦的话。
商玦脚下微顿,转头过来看着朝夕,什么意思?不止是这样?
默了一瞬商玦才问,「你的意思是……」
朝夕没有特别去看商玦,只是继续往邀月台的方向去,一边走,她一边好像沉静在回忆之中似的道,「虽然太公当年在母后病逝一年之前就离开了,可是母后许多东西都是他教的,我甚至还隐隐记得太公,后来母后病逝,我们兄妹又被赶出了巴陵,到了淮阴之后,我们兄妹身边的人几番被害,后来连哥哥都差点被害死,之后哥哥忽然不见了,我那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可就在那个时候,太公找到了我……」
「他没有自己来,先是派了人留在我身边。」
朝夕顿了顿,这时抬眸看了商玦一眼,发现商玦微蹙的眉头,她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已经引起了商玦的联想,可她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继续道,「那个时候我已经八岁,哥哥和我还小的时候除了我们身边的人被害死,我们自己苦一点之外还没太多问题,可等我们年纪一大,巴陵之中的人想要除之后快,害怕留着我们年纪越大了被父王想起来是个隐患,至于那府里的人,淮阴侯当年见过我母后,传闻他对我母后也曾有过爱慕之心,后来他果然表现出对我非同寻常的照顾,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是太公派的人留在我身边,才让我一个人八岁的孤女平安长到了十二岁,太公派来的人不但保护我,还会教我许多东西。」
商玦眯眸,所有人都以为张太公在外游歷这么多年,蜀国对他而言和齐国和晋国没有分别,可是谁能知道在那么多年之前张寻鹤就开始照顾帮助朝夕了?
难怪朝夕当初对张太公的到来没有意外……
难怪朝夕对张太公的仙逝格外的伤怀……
商玦本以为朝夕的话到了这里已经说完了,可不过一顿之后,朝夕又继续道,「从八岁道十二岁,这四年之间,一直是太公在照顾我,我甚至觉得从我们刚出巴陵开始太公或许就注意到我们了,见我们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死了无人相护才出手相助,在这之前他不想叫人发觉,又或许不觉得非要如何保护我们,可是哥哥的消失他也没有想到,所以才在后来专门派了人留在我身边,直到我十二岁决定去赵国之前,一直是他派的人照顾我。」
朝夕一路轻声漫语,话音落定的时候距离邀月台已经不远了。
朝夕抬眸看了一眼邀月台的方向,只觉得一下子将那么些年的事都拉到了眼前。商玦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道,「难怪你会如此,太公如此待你,便是真的拿你当孙女儿了,看得出来,他对你母后十分看重。」
「还不止这些。」朝夕第二次摇了摇头。
商玦顿足看着朝夕,还不止这些?这些已经足够多了!
商玦唿吸发紧,他脑海之中忽然灵光一闪,隐隐觉得朝夕要说出什么秘密了。
朝夕也停下来,对上商玦满是疑惑的眸子她抿了抿唇才道,「除了派人保护我,教我之外,他还将张氏门中掌握了百年的墨阁交到了我的手上。」
在商玦震惊的目光中,朝夕波澜不惊的再度肯定了之前那句话,「你没听错,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如何成为墨阁阁主的吗?是太公……是太公将墨阁交到了我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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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阁主就是这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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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吹枕边风
商玦心底的震惊溢于言表,他知道她有墨阁阁主的身份不假,可是却从来不知道这阁主是张寻鹤交到朝夕手上的,他脑海之中极快的……所以说在江湖上声名远播且主张从不插手政治的墨阁其实是帝师的家族在掌管,如是这般……」
张太公家中一门三帝师,在这三代之前,张家也是镐京之中后起的权贵,只是从做了帝师开始,门风尤其清正起来,也不再涉及镐京的权贵高位,然而帝师本就是高位不是?
可若说墨阁乃是张家把持,那从不涉及政治一说便可谓是天方夜谭。
谁知道这么多年之中诸国的争端之间没有墨阁的助力?而在这张家的背后,谁知道是不是镐京帝君的意思呢?而更叫商玦称奇的却是,太公眼下将阁主之位交到了朝夕手中。
朝夕身上流着的虽有皇室的血脉,可是如今却是蜀国的公主,将墨阁交到她的手中,此事镐京怎会同意,这样一想,镐京似乎真的和墨阁无关……
「太公,为何会将墨阁交到你的手上?」
商玦问的直接,朝夕唇角微抿道,「当年哥哥失踪,我万般绝望,却是太公寻到了我,说要将一件利器交到我的手上,又问我敢不敢要。」
朝夕话至此惨笑了一下,「那个时候的我走投无路,莫说是利器,便是把钝刀我也会捧在手心里,我自然接下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墨阁。」
朝夕说着话,又带着商玦往邀月台那边走,邀月台的守卫没得到消息,可是如今对于朝夕的出现却也不再意外,见朝夕来了,侍从们先去准备今夜朝夕歇下的一应事物,而朝夕则和商玦往临湖的小筑走去,「我虽然长在宫廷,可是母后从小什么都会同我讲,到了那时,我虽然不是每句话都记得清楚,却还是记得母后是怎么说墨阁的,如此我方才知道墨阁不止是一件利器。」顿了顿,朝夕仿佛又想到了那时候的光景。
「太公说要交给我,却也不是一次所有都交给我,是慢慢的,一件件的,一点点的交给我,而我,必须要达到他的要求,若是我做的不好,他随时收回。」
「我好像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了一根浮木,哪里肯放,于是拼了命的去抓紧。」
「太公没有事事为我铺排,甚至反而不再像从前那般严密护我,后来去赵国,又去凉山,都是我自己的意思,去凉山之前,我还差点死掉,后来瞎了眼睛,太公也并未动容,可就是在凉山的那几年,太公逐渐将墨阁的一切交到了我手上,我也曾问过太公为何选中了我,太公那时候的回答我有些记不清了,可大概的意思是说,我是他早就定好的选择。」
朝夕语气轻缓的说完,商玦心中的震惊却已慢慢平復。
墨阁的庞大复杂便是商玦也难以窥探一二,就想世上之人无法窥探蓬莱无忧谷一样,听朝夕说完这些,他更知道张太公并非是一时兴起才交给了朝夕,这背后的缘由随着张寻鹤的仙逝註定只能沉下去,沉入深潭之中不见天日,又或许在未来的某个契机之下,得以让她们窥见一二,又或许,永远是个横在他们心头的谜团。
「我一直不知你如何和墨阁有联繫,原来是这样。」商玦握住朝夕的手,「那时候你不过才八岁,他一定教了你许多东西,到凉山的那几年,你也才十四五岁,是如何操控那般庞大的墨阁?」商玦语气带着几分心疼,又将朝夕一双手笼在了掌心。
朝夕嘆了口气,「教必定是教了我许多的,到了后来太公将一切都为我铺排好了,我只要用对人便可,在这之前,我不能独立做决断,到了凉山的第二年我才慢慢有了独自的决断,而且,现如今的墨阁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了。」
商玦蹙眉,朝夕便继续解释道,「你一定能想到,怎么会是帝师一门掌管着大逆不道的墨阁,我也曾这样想过,还问过,可是太公并未多言解释,却在言语之间露出对帝君的不满,我不知从前的墨阁帝君和皇室是否介入,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发生了分歧,可是自从我接手之后,墨阁的势力的确多处受制,众所周知的赏金猎人也没有往常那般好做了。」
说着朝夕眉头紧皱一瞬,「墨阁在没落,只是在没落之前,太公允许我将墨阁当做回来巴陵的助力,可是我自己也能想得到,墨阁不涉及政治根本不可能。」
「所以,赵康到底为谁所杀?」商玦忽然一问。
那还是去年年底,赵国和燕国大战,燕国大胜,赵康成为燕国的俘虏,后来张康在返回赵国的途中遇刺身亡,当时商玦便得到消息赵康乃是遇刺而亡。
朝夕抿了抿唇,「赵康遇刺,是我的主意。」
商玦意料之中的嘆了口气,「赵国因此而内乱,这是一步好棋。」
夜幕缓缓降临,天上一弯清月悬着,月辉倾泻而下,小未央湖上一片光彩斑斓,商玦继续看着朝夕道,「在你原本的打算之中,赵国内乱,正是蜀国一雪前耻的时候,这个时候,蜀王至少不能让你继续留在赵国为质,这时候若有人在蜀王耳畔吹点枕头风,你便回来了。」说着商玦苦笑一下,「幸好我动作够快,不然你自己回了蜀国我又怎么聘妻?」
朝夕唿出口气,「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不过你忽然杀了出来。」
「我忽然杀了出来,于是你开始犹豫要不要改计划,后来到了西庸关还想逃走,却不想又被白月带到了我面前,你说实话,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就动过利用我的心思?」
朝夕被他这语气说的弯唇,「燕世子殿下手握万军权势滔天,我若不动点心思,岂非辜负了世子殿下的权势地位?只是一边有这样的心思,又会觉得危险,而世子殿下……」朝夕沉吟一瞬,似乎在纠正措辞,「而你,总有种对我十分了解的感觉,让我很迷惑。」
商玦低笑一声,「我若不如此,你岂非只会权衡利弊。」
朝夕不得不承认,起初的确是商玦表现出来的对她的了解让她有了权衡之外的东西,她迷惑,并且想更深的探究这个人,于是才有了之后的种种,便是现在,她也没有全然了解商玦,然而如今这个了解对她而言已不再第一位的重要,或许他和商玦之间也需要个契机。
朝夕默认了商玦的话,一转身看向小未央湖中的时候眉头却忽然微皱一下。
「不对,你刚才说了什么?」
商玦挑眉,「我说,我若不如此,你岂非只会权衡利弊。」
朝夕摇头,「不是的,不是这句,是刚才,在这之前的话……」
商玦没意识到自己哪里说错了,而后见朝夕忽然如此颇有几分意外,略一想,「我说你想改计划,到了西庸关还想着逃走,却被白月带了回来。」
「不对。」朝夕继续摇头,随即肃容,「也不是这句。」
朝夕眉头皱紧,一副仔细回想的样子,商玦被她弄得有些莫名,「刚才我们也没说别……」
「别的」二字还未出口,朝夕忽然双眸一睁,「你刚才说……枕边风?赵国内乱之后父王身边有人吹枕边风我就能回来?」
商玦一愣,朝夕马上道,「你怎知我会安排人向父王进言?不是臣子进言,而是枕边风,你知道我要安排的不是臣子而是内宫的嫔妾,你怎么知道?」
商玦唇角抿着,对上朝夕犀利的眼神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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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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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从哪里来
晋国力弱之时曾让三公子姬无垢在蜀国为质,后来晋国国情渐盛,于是将三公子接了回去,因为若是有质子在别国总是不光彩的,于国家颜面有损,赵国内乱,蜀国在这时候接回朝夕也是正常,然而……朝夕毕竟是个被除了公主之位的公主,除非有人进言,否则蜀王不会那么主动的想到这一层,而这进言的第一人选,自然是朝臣。
可是商玦却说的是枕边风,商玦知道,朝夕安排的这一环之中,出力的是内宫的嫔妾,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呢,朝夕定定的看着商玦,这个人知道的委实太多了一点。
「我……」商玦只说出一个字便不说话了。
到了眼下,他们二人应当开诚布公才是,可商玦却还是没有给出个解释,朝夕隐隐觉得,这诸多迷惑的背后一定有个巨大的甚至超出她想像的缘由,否则商玦为何几次三番难言出口?朝夕心底嘆了口气,「算了,你若觉得现在不是说明白的时候那便不说。」
商玦微怔,朝夕已转身看着月光粼粼的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暮春时节的晚风还有几分沁凉,再加上还在湖边站着,还带着湖面上的凉意,商玦看着这样的朝夕心底忽然一软,上前一步将她拥在了怀中,「夕夕……」
商玦轻唤一声,似乎有些动容,却是当真没有解释的意思。
朝夕于是越发肯定了自己所想,她心底的迷惑仍然在,可是眼下商玦没说却一定有他的道理,朝夕未曾多想,这才问起来,「今日去了那么久,是出了什么事吗?」
商玦心底的柔软一下子被这问题扫空,他眉头紧皱着,犹豫一瞬摇头,「没什么事。」
朝夕直觉哪里不太对,可她对商玦不是刨根问底的性子,于是也未多问,在她心底,商玦处理燕国的事她还是不要过问太多的好,见她未曾追问商玦仿佛松了口气,随即又道,「这里太凉了,你适才面色就不好,咱们该去用些晚膳然后歇下。」
两天一夜没睡了,且又赶了那么久的路,朝夕当真觉的累极,闻言点点头,和商玦一起回了前院,正房之中侍从们已经备好了饭食,二人用下,又先后去沐浴,待沐浴出来,夜色更为浓稠了些,朝夕坐在梳妆檯之前擦自己的头髮,一边出神的想今日的那一幕。
凤钦赶到宏德殿的时候,孙岑和凤煜是紧跟着一起来的。
她想的出神,连商玦什么时候出来都不知道,直到商玦拿过了她手中的帕子她才如梦初醒抬眸,这一抬眸,正在铜镜之中撞上商玦的目光,商玦关切的看着她,「想什么这么出神。」
朝夕摇了摇头,「也没想什么,今日太公仙逝,侍卫去禀告之后,父王是带着孙夫人和八公子一起来的,念依也在说这两日八公子已经几乎取代了六公子之前的位置。」
说着又眯眸,「凤垣应该已经快到锡州了。」
商玦一听便明白过来,「眼下宫里孙夫人一人独大,看样子是想将八公子收在身边了,一个失去了儿子,一个失去了母亲,两个人刚好可以互利。」
「幸而父王的身体还算康健,册立世子的事不在这一朝一夕之间,否则八公子还当真是最好的人选,孙夫人的意思,怕是还要继续打磨打磨八公子,我只是觉得,相比八公子,她为何不向着凤晔生出橄榄枝呢,毕竟他的年纪还小。」
商玦闻言摇头,「凤晔受宠,且小小年纪便有自己的心思,并不容易掌控,而公子的性子温顺,又自小被漠视惯了,他比凤晔更渴望凤钦的关注。」
朝夕倒觉得有几分道理,想到凤晔却有些奇怪,「凤晔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对劲的,可不知道为何,我总是有些不安,覃希那边没有给任何信息,凤晔便未做出格的事,可是凭他的性子,是不会这么轻易算了的,段锦衣被关,还不足以平他的愤怒。」
商玦拿着帕子一点点的擦朝夕的湿发,等头髮擦到快干了才拿起一旁的玉梳缓缓的为她梳发,他仿佛梳的十分专心,朝夕说完话他都未立刻接着,而他为女子梳头的动作有种莫名的娴熟,简直让朝夕怀疑他从前侍候人侍候惯了,可是怎么可能?
于是朝夕的目光也落在了他为她梳头的动作上。
「世子殿下学过侍候人的功夫?」
终究朝夕还是没忍住的问了一句,商玦闻言弯了弯唇,「可能是我天赋异禀。」
那便是没学过了!可是哪有什么人天生就会侍候人?便是子荨有时候着急了也会扯痛她,可是商玦却丝毫没有,且他有种格外的专注和温柔,让朝夕越看越奇怪。
「做这等事,用心和不用心区别格外的大。」
「你是说子荨平日里照顾我不用心?」
商玦笑一下,「子荨性子跳脱,何况我和她相比的话,自然是我更用心些。」
子荨已经照顾了她一年多,这人竟然能如此大言不惭的说出这话来!
朝夕心底摇头,却嘆息一声道,「她现在好很多了,初初来我身边的时候才粗心大意,整日里叽叽喳喳,像个雀儿似得。」
「那你为何留下她了?」商玦顺口问一句。
「因为……」朝夕眯眸,「因为我身边的侍从需得是个身家清白的姑娘,甚至不能太厉害,那个时候我人在凉山行宫,却还是有赵王宫的眼线在盯着,不敢大意了,子荨胜在心思纯正,她虽然粗枝大叶,却也不算个坏处,有些事我不介意让她知道便让她知道,而我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凭她的性子也不会知道。」
那时候朝夕已渐渐接手墨阁,试想之平日里必定会有相关诸事,或许还要见什么人,要想闭着子荨倒也十分简单,商玦从铜镜中看了她一眼,「是,她还算忠心。」
朝夕点头贊同,「那时候在西庸关大营的时候我还以为要就此分开,她一个小姑娘若真是没个倚靠还不知如何生存下去。」
「看着她忠心,我才将她继续留在你身边。」
商玦补了一句,而后又放下梳子,他替她梳完了头髮,又一个倾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朝床榻边走去,「差不多了,我知你是真累了,快歇下。」
将朝夕放在床上,商玦挥手熄了两盏灯,也跟着躺了下去。
朝夕适才刚听到他说了那句「看着她忠心才将子荨留下」,于是在昏暗之中仍然看着他,「所以说,你那个时候就想着为了我好?可是我明明记得你那个时候凶的很吶。」
商玦一听这话嗤笑了一声,转身一把将她揽到了自己怀中来,让她舒服的窝在自己怀中之后方才道,「我若是一出现就对你好,你心中只怕要真将我当做好色之徒。」
「那你就不怕我这性子一直见不得你的好?」
「这倒是极有可能。」商玦淡笑说着,听见朝夕唿吸一紧似要恼怒赶忙又道,「不过我从一开始就十拿九稳,你并非当真铁石心肠。」
这又是在说他对她的了解了,世上什么人能对她这样了解呢?
朝夕神思一晃,又想到了张寻鹤和君不羡说的,商玦非我世之人的话,若当真如同字面意思那般,那商玦是人是鬼……这么想到朝夕不觉奇怪荒诞,反而有种安然之感,心中一定,睡意就汹涌而来,朝夕闭着眸子往商玦怀里靠了靠,含煳不清的问着,「商玦,你到底从哪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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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开诚布公
三日时间转眼而过,太公的丧仪结束的时候,朝夕到了霜雪台门口。
霜雪台在整个宫闱东北方向,比此前禁足段凌烟的霜月殿还要偏僻几分,朝夕来的时候霜雪台之外守卫森严,若非蔺辞同行,朝夕还进不去这道门。
纵然位置偏僻,可霜雪台内绿意苍翠,除了有几分凄清之外,并未多么萧瑟苦楚。
段锦衣似乎早就料到了朝夕要来,昔日里日日华服加身雍容华贵的王后此刻着一身淡青色宫裙表情凉漠,倒是和这满院子的绿意相配,她嵴背挺直着,目光仍然习惯性的由上至下的看人,只是在这霜雪台的简室之中,到底没了从前凛人的王后之势。
「没想到,第一个来见我的竟然是摇光公主。」
看了看杯中粗糙的茶汤朝夕方才知道段锦衣到底清苦许多,她未曾饮茶,只将茶盏握在手中看着对面的人,不过几日,段锦衣苍老了许多,没了金银宝玉的衬托,她的容色越发黯淡,只那双眸子隐隐可见昔日夺人的辉光,「良人至今都未曾承认柳济是你下令杀的。」
「良人」两个字对于段锦衣而言似乎有些刺耳,她眉心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随即又展开,好似蜻蜓掠过小未央的湖面,只惊起一剎的波澜便又回归于平静。
「不是我做的,为何要认?可笑无人相信。」段锦衣表情平淡的安坐在临窗的简陋软垫之上,手中的瓷杯或许有些粗糙,她拿起又放下,手谨慎的交叠在身前。
已经到了初夏时节,这见客的小筑四周帘络都被捲起,只垂下一袭粗纱帘,风来,纱帘便被掀起,朝夕目光一抬,可以看到整个院子的绿意,「人证物证确凿,良人的确百口莫辩,事实摆在眼前,谁又会因为良人的三言两语信了良人呢?」
段锦衣平静的神色略有起伏,却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所以这一次我来霜雪台来的没有怨言,成王败寇,只要我的垣儿没事就好。」
朝夕想透过她平静的肌骨看到她心底的藏着的不甘和怨愤,她可是高高在上的王后啊,一朝沦为了良人,她是骄傲的人,心底怎么会半点情绪也无?
只是如今的情景,由不得她有什么情绪,表现的再如何暴怒,不过只能显现出她的狼狈和无能罢了,段锦衣深知如何粉饰太平维持尊严,对此朝夕十分理解。
「六公子人已经到了锡州。」朝夕回答一句。
段锦衣眨了眨眼,神情忽然现出两分恍惚,不论凤垣让她多失望,可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到了如今的处境,段锦衣果然还是最记挂凤垣。
「不过,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发生什么,若一个人处心积虑的算计另外一个人,那便是防不胜防,能趁虚而入的机会太多了,譬如,良人你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段锦衣眉头紧皱,「你在威胁我还是在吓唬我?锡州千里之遥,垣儿身边还有高手无数,我不信她们敢下这样的手且能下这样的手……」
朝夕笑了,眼底的讽刺直接而锐利,「没想到良人如今已经要靠自欺欺人来麻痹自己苟且度日了,六公子会遭遇什么,良人是最清楚不过。」
段锦衣唇角紧抿,成个克制的弧度,「所以呢?所以你和我说这些,你又能帮我做些什么?帮我保护垣儿?笑话……摇光公主一个女儿家,可真是……」
「事已至此,良人已经山穷水尽,不如开诚布公的聊聊?」
朝夕忽然没了和她打太极的兴致,她这么一说,段锦衣警惕的眯了眸子。
「我去了王陵。」朝夕忽然开口,她看着段锦衣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眸子,继续道,「我母后当年是中了一种名叫朝露拂霜的毒而死,此前我一直怀疑不敢肯定,这次终于确定。」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怎么能……」
朝夕弯了弯唇,「当年是谁下了毒呢?是良人吗?」
段锦衣面上只有惊讶诧异,听到朝夕的话挑了挑眉头,眼神和目光却没有分毫的闪躲,随即她注视了朝夕一阵忽然笑了,先是轻笑,而后变作大笑,面上的平静被打破,面皮之下的讽刺和怨愤狰狞的窜了出来,「我的确想着她死,可是庄姬不是吃素的,小打小闹根本伤不了她,我纵然有段氏也不敢造次,正在我盘算着如何不动声色的除掉这个帝国公主的时候,你猜怎么着……哈哈,她竟然病了,病的莫名其妙且药石无用……」
段锦衣笑意停下,怜悯的看了朝夕一眼,仿佛如此便能捡起她落在地上的尊严,「我下毒?我若是下毒,一定干脆利落不至于拖拖拉拉那样久……」
段锦衣冷笑了一声,下颌使劲的扬着。
朝夕面不改色的听着,「柳良人在经堂之中被罚跪,后来起了一场大火。」
说至此,段锦衣眉头又皱起,可眼底却是坦荡的,不知想到什么,她又冷笑一声,「你是在替十三那个蠢货问吧?她母亲当年受宠,又因为和庄姬生的又几分像让内宫众人如临大敌,我当时已经是王后,随便找个藉口便能罚她,倍受宠爱又如何,还不是任我揉搓,可惜……经堂莫名其妙着了火,她竟然被烧死了……」
段锦衣喜欢的是王后之位的权利,喜欢的是站在权利顶峰俯瞰别人的感觉,她宁愿让人长久的匍匐在她脚下任她折磨,也不会在那时候动手杀人为自己惹下祸端。
死的人一个是王后,一个是良人,二人位分天差地别,可却有一个共同点。
两个人都是凤钦极其宠爱的人,而段锦衣在乎凤钦的宠爱吗?或许多少是有些在意的,可是在她心底比得上王后之位的权利来的重要吗?
朝夕可以很肯定的摇头,比不上。
既然如此,什么样的人会想着杀死庄姬和柳良人呢?
在意凤钦宠爱的人,想得到凤钦爱意的人……
这样的人在宫里比比皆是,可能为此杀人且悄无声息成功的人却只有那么一个。
「十三那蠢货虽然蠢笨,却是命大的很,这点倒是比他那个娘强许多,不过我想,凭着如今的形势,他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段锦衣见朝夕沉思,竟然不问自答的又补了一句。
朝夕狭眸,「春日宴上,那场大火……」
段锦衣笑了一声,「没有人能夺走垣儿的世子之位。」
朝夕的一颗心沉了下来,杀庄姬和柳良人的事不是段锦衣做的,春日宴上凤晔的涉险却是她做的,如此愈发肯定朝夕的想法,在段锦衣心中朝内朝外的权力比什么都重要。
银牙微咬,朝夕看着段锦衣面上冷酷无情的薄笑站起了身来。
「良人若有空闲,还是多担心自己的命好。」
段锦衣笑意微消,眼见得朝夕转身要走她忽然出声道,「所以杀了凤念芷的是谁呢?让杨莲心疯了的人是谁,那未央湖中沉下去的船是谁做的手脚?」
段锦衣问的很急,朝夕的脚步却不停留,段锦衣不由得站起身来,忽然发疯似的想知道这一切,而她也明白朝夕说的是对的,她或许再没机会见到朝夕再没机会问第二次了!
段锦衣情急起身追出几步,可她身上的长裙却不争气的将她绊了一下,段锦衣一个踉跄停了下来,一抬眸,朝夕已经头也未回的走了出去,一片苍翠的绿意之中,她那身红裙越发浓烈张扬,而她背嵴挺直,像一把将将出鞘的带着杀意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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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文良请安
朝夕离开霜雪台,出来没多远就看到了孙昭,孙昭今日入宫,亲自将那袖角的结果告诉了朝夕,如此一来,孙昭便也知道了当年庄姬王后是真的中毒而死。
「公主打算如何?」孙昭静静问了一句。
朝夕闻言笑一下,顺着宫道往邀月台的方向走,「廷尉大人在担心什么?」
「王上连公主去王陵都不允许,可想而知必定也不希望旧案重提,公主此前说过,要用自己的法子,且不知公主要用什么法子?」孙昭语气沉静,透着一股子严正的刻板。
朝夕不喜欢孙昭这幅对待嫌疑犯人的感觉,却又知道孙昭本就是这性子,于是挑衅的看了他一眼道,「只怕是用你不喜欢的法子。」
孙昭果然眉头一皱,「公主殿下请三思。」
朝夕笑出声来,「三思如何?便是五思六思我亦要为母后讨个公道。」
孙昭唇角紧抿着的跟着朝夕,一副非要将她劝的改邪归正的样子,偏生朝夕不领情,脚步飞快,没时间听他多说,孙昭见她如此又道,「公主,这是在宫里,怎可……」
「有何不可?你是不是要说一切自有法度?可是你也看到了,父王一句『不准』,我母后便连个立案的机会都无,法度算什么?而你……廷尉大人,明知道我母后有冤情却不能诉,廷尉大人不觉汗颜吗?」朝夕偏要戳动这个孙昭,话音落定,孙昭的眉头皱的更紧。
「并不是非要立案才能昭雪的,可以用其他的法子……」
「哦?这不是和我想的一样,我的打算正是要用其他的法子……」
朝夕笑意轻松,孙昭却赶忙解释,「不,不一样,微臣所言是要一切都合乎规矩,可是公主殿下想的其他法子怕不是这么简单……」
「合乎规矩?我不管你说的合乎规矩的法子是什么,即便有我也懒得再听再看了,我就要用最简单直接的法子,我劝廷尉大人还是莫要多管闲事。」
朝夕语气之中满是似真非假的冷冽,一副不想再和他多言的样子。
孙昭眉头紧紧皱着,整张脸都紧紧的绷了起来,朝夕又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走了,眼看着已经距离邀月台不远,孙昭未曾再更上,却是站在原地目送着朝夕的背影消失。
朝夕刚转身走了没几步神色就平静下来,这个孙昭,从头到尾都在怀疑她,总觉得她一定会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心底存了些微的不忿,所以言语之间才颇为不逊,她想都不用想这个时候的孙昭只怕更将她看做了危险分子,之后还不知要如何盯着她,朝夕没空和他周旋,然而他盯着她朝夕也不害怕。
没几步便到了邀月台门口,朝夕进了院子,商玦正站在院子里等她。
见她回来商玦当即迎了上来,「如何?」
朝夕颔首,「见到了,倒是跟我开诚布公了。」
「哦?」商玦拉着她的手往屋子里走,「怎么说的?」
朝夕抿了抿唇,「她说自己没有害母后也没有放火烧死柳良人,不过……她倒是承认了春日宴上害凤晔的火是她放的,到了如今,她没道理承认一样不承认一样,而且至今她还是没承认柳济是她下令杀的,廷尉府那边没什么进展。」
商玦眉头微皱,随即却道,「还有另外一件事,我们去王陵的时候宫里不是派人去了个太监?那太监乃是凤钦交代下去去看的,不过下令下的十分突然,眼下过了两日了,那太监还未回来,内府派人查到了神山,神山上的人一口咬定说没见过,眼下只怕会不了了之。」
「好端端的父王怎么会忽然下令让人去神山?」朝夕皱眉,「若真是要巡查也该是派几个正经的官员去,派个内府太监算什么。」
「只可能是忽然被提到了这件事,随意交代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有人进言让父王注意神山那边的动静?」
商玦点头,「不错,极有这个可能……」
朝夕沉思一瞬,这些日子陪在凤钦身边最多的只有那么几个人,是谁递了这样的话再查查便知道,朝夕点头应了,看了看天色,朝夕又道,「差不多我们也该出宫了。」
张寻鹤丧仪的这两日,朝夕和商玦一直留在宫中未曾离开,她二人可都不是真心喜欢住在邀月台,如今事了了,自然想着出宫去,商玦当即应了,二人朝宫门口而去。
云柘先一步准备车马去了,二人一路到了宫门口的时候却发现等在宫门口的并非云柘一人,站在云柘旁边,那人模狗样衣冠楚楚的人不是文良是谁?!
「微臣拜见世子殿下,拜见摇光公主殿下。」
文良端端正正的行了大礼,他虽然没穿官服,可朝夕看他这样子便知道他一定是燕国的属官,朝夕看了一眼商玦,他不是说没事吗?可是怎么会有燕国属官来蜀国?
「启禀世子殿下,微臣等了两日都不见世子殿下,这才着急了。」
文良说了一句,颇有几分畏惧的瞟了商玦一眼,奈何他这畏惧实在是演的外露,让商玦看着恨不得上前一步踢他一脚,倒是朝夕,对文良的出现表面上十分平静。
「请起吧,不知阁下是……」
「微臣文良,拜见公主殿下,微臣乃是燕国左将军,眼下暂掌管燕国宫禁。」
朝夕眯眸,文良看起来如同他的名字那般,文秀端良,虽然如今上了年纪,可年轻时候必定也是翩翩公子一个,朝夕没想到他却是一名武将,商玦身边的武将诸如战九城和龙野,虽然性子不一样,可二人身上的气势叱咤山河血气蹡蹡,可不是文良这样,且这位文良口称自己是掌管燕国宫禁的……朝夕心底一动,当即明白过来文良是谁的人。
「原来是文将军,文将军此来……可是要让世子殿下归国?」
朝夕直言不讳,一眼落定,商玦和文良都惊了,文良看着眼前红衣墨发的朝夕愣住,心说他一个字还没说呢,怎么就知道了他的目的?再看商玦,似乎也十分意外,如此便不可能是商玦告诉朝夕的,再加上适才朝夕看到他的时候面无波动,显然并不知道他来了蜀国,难道就凭着他一句自我介绍就知道了他的目的?
文良心思转动在一念之间,随即对着朝夕又是长长一揖,「公主殿下英明,微臣此来的确有这个目的,此外,微臣还奉了王后之名来给公主请安。」说着又是一揖。
既然说明白了还奉了燕王后的旨意,那朝夕便不可托大,她换了个站着的姿势,看起来没再那般高傲,无声表达了对燕国王后的敬重,扫了一眼商玦,朝夕弯了弯唇道,「朝夕还未向王后请安,实在是不敢当文将军这一礼。」
文良直起身来笑起来,「这不是早晚的事嘛,王后日日盼着公主殿下至燕国。」
朝夕抿唇有些踌躇,商玦这时候方才森森的看了文良一眼,「文将军……」他这三字几乎是错着牙说出来的,听得文良心肝儿一抖,忙收了看着朝夕的目光低下头来恭敬聆讯,商玦这才道,「孤还要送公主殿下回公主府,你,回仪馆等着。」
那「等着」二字仿佛又加重了语气,文良苦笑一下连连应声,又让开走向马车的路,十分恭敬的抬手一请,「微臣恭送世子殿下,恭送摇光公主殿下——」
不愧是掌管宫禁的,这礼数委实周到,然而也实在没有武将的英姿气节,商玦眯眼颳了文良一眼,拉着朝夕的手朝那马车而去,朝夕脚步略有些僵硬的跟着商玦上了车,刚刚落座便听商玦嘆了口气,朝夕陈杂的心底生出一丝苦涩来,强自牵了牵唇,「燕王后派了自己的信臣来请你回燕国,这……叫没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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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到~后面的情节会很快,大家不要担心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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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慾念横生
「燕王后派了自己的信臣来请你回燕国,这……叫没什么事?」
传闻之中燕王后并非商玦生母,可眼下看来燕王后和商玦竟是和平共处的,朝夕看着商玦,一边想着他要离开蜀国了一边又开始疑惑燕王宫内错综复杂的关系。
商玦眉头皱着,他没想到文良竟然敢擅作主张来见朝夕,文良是燕王后身边的人,商玦便是再恼怒也要给燕王后三分面子,而文良自己也甚至这一点,常日里反倒是将自己的姿态放的极低,一副不敢违逆商玦的意思,于是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商玦都不会真的对文良怎么样,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文良竟然杀到了朝夕面前。
「这两日太公丧仪未完,我便未说。」商玦语气平静,眼底却仿佛藏着一万句话要说。
朝夕微微颔首,直接的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商玦唿吸发紧,「夕夕……」
朝夕心底本有几分沉郁,可见他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是笑了,「好了,你从年前燕赵之战的时候便出来,到现在整整一年了,国不可一日无君,一年时间太长了。」说着又道,「燕国必定有许多事等着你,你怎能一直在巴陵?眼下我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你便是走了我也可自己安排周全,你放心,我不会出岔子。」
「夕夕……」商玦深深看着朝夕,想将她刻进自己眼底似的。
见商玦的心情仿佛比自己还要沉重朝夕不自觉摇头失笑,「我保证,我在巴陵会好好的,绝对不会出事,你若不放心,便留一两个人看着便是。」
朝夕想的周全,将商玦要说的话都说了,商玦只剩下苦笑,随即心底越发的沉了,朝夕现如今待他已和从前大不相同,他无论如何不想在这时候和她分开,然而除非他不是燕国世子,否则怎么样都还是要回去的。
马车里的气氛沉默下来,商玦眉头微蹙着不知在想什么,朝夕嘆口气打破了沉默,「文良是三日之前就到的,这也耽误几日了,早些启程吧。」
商玦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心知朝夕不是那般拖泥带水的人,可见她言语之间没有不舍还是有些哀怨,「你想让我何时走?」
他语气沉沉的,这一问,朝夕却是答不上来。
见她垂眸,商玦眼底微亮一下,朝夕大多时候不形于色,可这会儿却是能看出来几分端倪,他心底一软,倾身将朝夕的手握了住,朝夕回身看他一眼,又嘆口气,「明日便走吧。」说着仿佛不想看商玦的眼睛转过头去,「你这两日指使云柘做了许多事,是在做安排吧,反正都是要走的,拖拖拉拉下去反倒……」
反倒折磨人心,朝夕没说出来,话音却更沉重了。
商玦知道她要说什么,他二人都是极其理智的人,然而面对朝夕,商玦颇有些理智不起来,他默然片刻不知在想什么,这边厢马车一路前行到了公主府。
马车刚停下,朝夕已挣开商玦的手下了马车,又一路往府中去,商玦下了马车跟上,一路跟到了主院朝夕的步子就未慢下来过,子荨和蓝新本来在门口迎着几日未归的朝夕,可见她神色不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半晌又都看向商玦。
商玦进院对着二人摇了摇头,一路跟到了屋子里去。
朝夕进了内书房,走到了那面挂着舆图的墙边,将帷帐拉开,微抬着头看着那舆图,舆图很大,其上官道明晰,朝夕看了看巴陵的位置,又看了看燕国王都的位置,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燕蜀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真的是太远了。
商玦进屋便见朝夕盯着那舆图看,他缓步走近,从背后一把将朝夕拥了住,下颌落在她颈侧,轻柔的蹭,「夕夕……」不想走,要走也想带你一起走,这些话在商玦舌尖转了一圈,又被他咽了下去,这些说出来只会平添伤感却无用的话他不想说。
「我把小九给你留下。」商玦语声沉沉的,唇在她颈侧流恋。
朝夕被他如此撩拨的心跳有些乱,侧着身子躲了又严正拒绝,「你留下几个暗卫我不拒绝,可是战九城乃是烈火器的大统领,他留在蜀国,烈火器何人统领?如今的燕国内患外患都有,烈火器和银羽军是你的筹码,你留谁都可以,不能留他。」
说着朝夕又道,「你若不愿,那就再留下唐术吧,其他人都不要。」
唐术是大夫,是商玦的人,朝夕信得过,虽说她自己找个信得过的大夫不难,可若非要选择让商玦留什么人,那的确留唐术最合适。
商玦苦笑起来,「你都替我打算好了。」
「不是我替你打算好了,而是最好的抉择就在我们眼前。」最好的抉择就在眼前,商玦选择看不到,朝夕却看得到,两个人里面,总要有一个理智些的。
商玦心底软塌一片,轻轻的在她颈侧吮了一下,朝夕只觉得颈侧一股子疼痒涌上,正要躲,商玦的手已将她牢牢地定了住,朝夕身子发软,商玦却想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面似的力道越来越重,同一时间,真真实实的吻也落在了她颈侧。
「商玦……」朝夕轻唤了一声,声音少见的发着颤。
离别猝不及防的杀到眼前,似乎只有肌肤之亲能缓解二人心底的不舍,商玦一把将朝夕转过身来,抱着她上前一步,一下子将她抵在了那挂着舆图的墙上,同一时刻,火热的唇从她颈间婉转而上,一下子落在了她的唇上,朝夕抬手攀附在他身上,商玦的吻于是更热切更灼人,两个人的唿吸同时火热又粗重起来,朝夕几乎是予取予求,手更是不自觉的伸入了他外袍之下,隔着一层内衫,朝夕触到了商玦劲瘦的腰身,他看似兰枝玉树清贵无双,可这衣衫下的肌骨同样铮铮如铁,如同他在朝野之间的手腕一般迫人。
察觉她在摸自己,商玦一下子将她抵的更紧了,落在腰间的手上下游移,该碰的不该碰的都碰了,朝夕双颊微粉眼角泛红,潋滟的虹膜之上春潮渐起又像洒下了粼粼月辉,商玦忍不住的勾落了她腰间的衣带,只恨不能溺毙在她身上才好……
「夕夕……」某一刻,商玦倏地停了下来。
他仍然紧紧的抵着朝夕,只是吻停了,目光划过她已经散乱的胸口,那里已隐隐可见沟壑,他双手撑在她两侧的墙壁之上,看着她身后被揉皱的舆图,强迫自己清醒下来,朝夕唿吸剧烈的喘着,胸口跟着唿吸起伏,那触感清晰的传到商玦的胸口,商玦苦笑一下,抬手理了理朝夕的衣衫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长长的嘆了口气。
朝夕也有些回不过神来,慾念还在升腾,眼看着就要一发不可收拾,商玦却在这时候停了下来,朝夕亦迫着自己冷静几分,良久,粗重的唿吸才平復,她又将手落在商玦腰间,无声的苦笑起来,虽然未经人事,可她适才亦觉难耐,再看商玦,鬓角已有薄汗。
「险些没有把持得住。」商玦在她耳边,低不可闻的说到,「可是我想等。」
朝夕心头仍有余热,一听这话不由更为动容,商玦又在她颈侧深吸口气,而后缓缓放开她,拉着她的手到一旁去落座,见朝夕疑惑的看着他,商玦弯唇道,「有件事,我要交代于你。」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件来,「你看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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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我爱你啊
「有件事,我要交代于你。」说着,商玦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件来,「你看看这个。」
朝夕垂眸去看,只见商玦掌心躺着一块月牙形的白玉玦,那玉玦是一块坠子,应当是挂在腰间的饰物,然而其上的纹样却十分特别,纹样乃是鹿纹,可朝夕看的清楚,纹路之间隐隐一个「燕」字,朝夕第一反应便是,这纹路里面竟藏着如此玄机。
「这坠子怎么了?」朝夕看完了,下意识问一句。
商玦将这坠子放在朝夕手中,「我走之后,若有人拿着这样的坠子找你,你定要信他。」
朝夕微睁了睁眼,又仔细的看了两遍那坠子,心知这也是商玦离开之后为她做的安排点了点头,「好,我会收好,你怕我不信你的人吗?」
商玦抬手抚了抚朝夕肩上乱发,又将她的衣襟整理妥帖,「我知道你的性子,若知道是我的人,只怕是五分相信五分怀疑,所以给你个信物,二来,也怕有人钻了空子利用我算计你,有了这信物,你至少不会被骗了……」
「好,那我去收好。」朝夕说着起身朝一旁的内室而去,待走出几步才触了触自己微粉未消的面颊,二人适才那一下没那么好平復,若非她定力不凡,只怕更要失态。
这边厢,朝夕刚走,商玦也轻轻唿出口气,赶忙拿起桌案上凉了的茶喝了一半盏,略一思忖,又出去吩咐了云柘两句,他捨不得朝夕才有了两分拖泥带水,可一旦将这话说开,他亦是雷厉风行的性子,早一日回去燕国早一日解决问题。
吩咐完云柘商玦又返身入屋,朝夕已放好了那坠子出来,商玦于是又拉过朝夕来道,「孙昭既然确定王后当年的确是中毒而死,那这件事他必定会放在心上,可是他到底只是廷尉,若是蜀王不允,他也没有法子,来跟我说说你的打算。」
眼下的朝夕并非手无寸铁,墨阁的人被她尽数收拢,巴陵之中她也暂时站住了脚,如此她的安全倒不必时时担心,可是要为庄姬王后沉冤,还要找出这背后的兇手却是没那么简单,商玦想知道朝夕的打算,若有不妥还能斧正。
朝夕知道商玦的意思,沉吟一下才道,「这件事我已有成算,你不必担心,论起耐心这件事,这么多年我亦不输于人,何况我已知道那人在意的是什么,打蛇打七寸,她的七寸被我找到,何况我还有一章不被人知的底牌,如此我已有五分胜算,至于剩下的五分,则要看天时地利了。」微微一顿,朝夕对着商玦的眸子又交代了几句话。
商玦听完她说的缓缓点头,「好,此法可行,更重要的是你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涉险。」
听他十分慎重的交代,朝夕倒是先笑了,「这一点我最是知道了,你放心。」
商玦点头,又皱着眉头将前前后后所有可能生出的状况过了一遍,朝夕见他多有不放心颇为无奈,连具体的如何安排都说与他听,二人就此说了一下午,到暮色时分才停了。
晚间时候,扶澜和洛玉锵一起到了公主府。
「这小子决定了,不和咱们一起走,所以我只好将他送来公主府了。」扶澜看着洛玉锵,说不上可惜,却还是有些遗憾,「小鹿啊,以后这小子就交给你了。」
洛玉锵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似得站在朝夕面前,还有几分惴惴不安,若是朝夕不要他怎么办,说到底他还是个小孩子,无人庇护,以后委实艰难。
「好,正好府中冷清,多添个人多些人气儿。」
朝夕话音刚落,洛玉锵惊喜的抬起了头来,看着朝夕,欲言又止的。
「今天来了,那今夜就在这边住下吧,我让子荨安排个院子。」
朝夕说着就去吩咐,洛玉锵抿了抿唇才感激的道,「多谢公主殿下。」
朝夕摆摆手,又扬了扬下颌,「白月也要走了,你出去和它玩玩?」
这是再好不过了,洛玉锵笑起来,到底没有再那般拘谨,待他出去,扶澜便看着商玦道,「仪馆那边都准备好了,那个文良胆子也是真大,不过燕国也的确需要你回去了。」说着又看向朝夕,「小鹿啊,眼下距离十一月也就那么几个月的时间,你们很快又能再见了。」
朝夕笑了下,心底却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沉郁,她本不是耽于情爱的人,这么多年独行惯了,更没有说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依赖过谁,可是这一次却又不同,商玦润物无声的陪了她一路,算起来竟然已经快有半年之久了,这半年之间,她体会到了从前从不曾体会到的感觉,于是如今到了离别之际,心底竟然久久不能平復。
她本可以经歷彻夜无光的黑暗,偏偏是他让她看到了光,于是再度沉溺黑暗的时候,便觉得日子无比的煎熬起来,朝夕深吸口气又唿出口气,转而看着商玦道,「你若是要走,必定要和父王交代一声,你怎么安排?明天早上入宫?」
商玦眯眸,「的确该去告别,明天入宫,后日一早启程吧。」
朝夕觉得文良来了几日,燕国必有要事,既然如此便该利落一些,明日一早启程也是好的,可是商玦说后日要走,那便还是要再留一日,她心底生出一丝庆幸,可随即又意识到,这样不过还是在饮鸩止渴,这来回的情绪变化完全不受控制,朝夕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能敏感至此,她此前并没有意识到商玦的陪伴多么重要,可如今,竟也贪恋短短一日光阴。
这世上之人,是不是都要等到失去之际才知道珍惜?
扶澜看出朝夕的魂不守舍,一边感嘆商玦得尝所愿一边却又生出别的忧思,他告别公主府的时候独自一个人往仪馆去,出门的时候看了看天空的星斗,十一月立冬,可今年这立冬之日会不会准时到呢?扶澜不知道,摇摇头大步走了。
扶澜一走,朝夕和商玦先去看了洛玉锵的新院子,又叮嘱蓝新仔细照顾之后方才回了正院,这一日如同从前的每一日那般寻常,可对于朝夕和商玦来说,却是那般不同,哪怕知道商玦是燕国世子,是一定会离开蜀国的,可朝夕也从未有此刻的意识,等这一日忽然到来,朝夕虽然没有跌宕起伏的悲伤,可心底却有种绵绵挥之不去的压抑,偏生这股子压抑还不能表现的明显,更无法消除,只能任由它在心底的某一处生根发芽,又在无人知道的时日光阴里在思念的浇灌之下蓬勃生长,商玦一走,她心底或许就永远笼罩着一片阴影。
朝夕嘆了口气,情之一字,果然磨人。
商玦沐浴更衣出来,只看到朝夕如往常那般坐在书案之后拿着一本书,可她的目光却是绕过书册瞟向了别处去,应当是在出神,连他从里面出来都未曾发现。
商玦径直走过去拿走了她的书,朝夕勐地回神,还未开口,商玦又一个倾身将她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朝夕哪有心思看书,想了想干脆由着商玦抱上了床。
拉过锦被,熄了灯放下床帏,商玦躺在朝夕身边将她揽进了怀中,「等定了燕国那边的事我便再过来。」商玦冷不丁的,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朝夕愣住,「还……来巴陵?」
商玦轻笑一声,「不然呢……」
「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之前已经离开了大半年,不可能刚回去没几日又离开。」朝夕语气肃然,商玦听得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也说的是燕国诸事安定之后。」
「但是……」朝夕欲言又止,心底却有种隐隐的期待。
「没什么但是,总之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太久。」
这话像一束光照进来,朝夕心底的阴影一下子散去了一半,她不知该说什么,喃喃的问,「你为何能待我这样好?」
商玦笑音淳淳,在她额头吻了下,「难道我从未说过?」
「什么?」朝夕抬起头来看着他,他应该说什么?
商玦一把将她抱的更紧了,「因为……我爱你啊夕夕。」
------题外话------
朝夕逼近是初尝情爱的姑娘~所以心理上多写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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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执拗凤晔
清晨的第一抹曦光透出云层,为巴陵的城墙镀上了一层沉郁的灰。
城门吱呀一声打开,早就排队等着出城入城的人忙鱼贯而入,就在这时,宽阔的主街之上十多匹快马疾驰而来,如此声势自然惹得周围百姓和守城士兵注目,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走在这一行最前面的二人,前面的二人一男一女齐头并进,二人一个白衫玉容,一个红裳绝艷,两人疾驰而来,简直如朝阳初现的辉光,一下子将天边的青灰冲散。
朝夕和商玦毫无阻拦的出了城门,出城门二人的马速亦不减,又往前跑了一里地,商玦先勒马驻足,他调转马头看着朝夕,「送到这里就好了,回去吧。」
已经送出来这么远了,再往前走还要送到什么地方去?
说着话,后面扶澜和战九城等人已经跟了上来,文良亦在其中,商玦辞了凤钦的礼物,这一行人就无需带多余的马车,所有人都御马,这一路上只需要换马便可,从这里到燕国要走二十多日路程,他们这样快马疾行,至少要省去四五日的时间。
「好了小鹿,就送到这里把,再过不久咱们又能再见了。」
「公主殿下不必远送了,微臣告辞。」
扶澜和文良先后出声,御马站在他们身边的商玦眉头皱了起来,朝夕又不是来送他们的!
朝夕扫了周围众人一眼,抬手一拜,「诸位一路顺风。」
其他侍卫纷纷应声,商玦又看了朝夕一眼,眼底的翻涌几乎带着钩子,似乎随时都想把朝夕拉到自己怀里来,然而看了半晌,他利落扬声,「走了!」
话音落下,他一边落下马鞭一边转过头去,马儿疾驰而出,其他人对朝夕点点头当即跟上,晨光微熹的路上扬起阵阵沙尘,将商玦的背影由清晰变得模煳,没多时,连那点模煳的影子也看不见了,朝夕挺直着背嵴坐在马背之上,好似被定住了一般。
「主子,殿下已经走了,看不见了,咱们回去吧。」
坠儿轻声说道,带着几分劝告的意思,朝夕缓缓回神,又往商玦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嗯」了一声,拨转码头,朝着巴陵城打马而去,回城的速度没有出城的速度快,朝夕一边走一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只等进了城门她才稍微定下神来,极力的忽视心底深处那股子怅然若失,朝夕蹙眉道,「我们入宫一趟。」
坠儿忙应是,朝夕于是加快了马速,直朝着宫门而去。
眼下时辰尚早,廷议还未结束,入宫的官员们都还未出来,朝夕进了宫门,直朝着嘉宸殿而去,适才出公主府们的时候朝夕才得到的消息,凤晔在打霜雪台的主意。
朝夕到嘉宸殿,嘉宸殿的侍从没想到朝夕这么早就来,忙进去禀告,凤晔闻声迎出来,看到朝夕来了,然后下意识的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随即恍然,「唔,今日世子走了,二姐姐快进来吧,这么早进宫,可是刚刚才送完了世子殿下?」
凤晔心思灵透,前后左右一想便能想的明白,朝夕点点头未说话,一转头正好看到覃希,覃希十分恭敬的行礼,朝夕挥挥手进了正殿,刚落座,朝夕便打量起凤晔来,如今的凤晔和从前看起来没什么区别,若实在要说有,那便是眼下的凤晔比从前更为稳重了。
他本来就是人小鬼大少年老成,从前是古灵精怪,如今却是老成的颇不寻常,见朝夕盯着自己,凤晔撑着腮笑嘻嘻的道,「二姐姐,怎么了?」
朝夕眯眸,「你盯着霜雪台做什么?」
凤晔笑意微滞,下意识的扫了外面守着的覃希一眼。
朝夕又道,「你别看他,他是我的人你知道,也是你自己要用的,怎么?你觉得段锦衣被囚禁不足以平愤?想做点什么手脚?」说着又道,「你近来也不去崇政殿请安了?」
凤晔适才的天真烂漫的笑意散去,这时候换上一种似笑非笑来,这种表情通常只会出现在成年人的面上,这会儿落在他稚气的脸上分外的违和。
「父王那里去不去都一样,我整天凑过去做什么?」
凤晔避重就轻只回答了一个问题,朝夕冷笑一声道,「那你从前怎么常去的?因为从前你知道父王的宠爱才是最重要的,如今对你而言,父王的宠爱反倒次之了。」
凤晔眨了眨眼,「哦?那二姐姐以为什么对我最重要呢?」
朝夕皱眉,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凤晔所有的正常都是装的,段锦衣被囚禁在霜雪台并没有让他冷静半分,如果段锦衣当真是兇手,那她被囚禁当然是不够的,可是眼下段锦衣十之**这么多年都是为别人背的黑锅,如果凤晔在这个时候被仇恨蒙蔽,很有可能会弄错復仇对象的同时将自己也搭进去,眸色微凛,朝夕看着凤晔道,「为你母亲和柳济復仇最重要。」
凤晔笑了,又倾身撑腮的看着朝夕,「难道二姐姐不是吗?」
朝夕眯眸,「我是,可是我首先确定我的仇人是不是找对了……」
凤晔嘆了口气,「二姐姐,你上次说的我后来我仔细想过了,不可能的,孙夫人这么多年一直闭门不出的,何况她害了庄姬王后还有可能,为什么要害我母亲呢,我母亲受宠的那几年正是她最不爱和人交际的几年,我专门去问了宫里的老太监,二姐姐你想啊,孙夫人如果是那般恋慕权利之人,为何等了这么多年?」
凤晔这算是对她坦诚了,可朝夕看着凤晔,不知道怎么和他这么个小孩子讲情爱之事,而凤晔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朝夕,也不准备对朝夕屈服,二人便这般大眼瞪小眼好几瞬,朝夕才忍不住扶额,「你非要坚持己见也好,可是我有一个要求,再等一等,等我查的更清楚明白些,眼下你什么都不要做。」
「二姐姐……」凤晔下意识的皱眉,显然不认同朝夕这吩咐。
朝夕于是更语重心长起来,「你得信我,难道我会害你?」
「这……这倒是。」凤晔一时踌躇起来,他自然是相信朝夕的。
眼见朝夕看着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沉重锐利,凤晔到底是抵不住她的迫人之力,于是嗫喏的低头道,「我信你,也可以先什么都不做,可是必须要快了,因为我觉得段氏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他家的小将军离开巴陵往军中去了,段祺还在巴陵,他一定会做点什么救段锦衣的,哪怕真的将段锦衣带出宫去也有可能,反正我不能让她出宫消失。」
朝夕微微松了口气,又缓和了语气,「我知道你的意思,凤晔,我前日见了段锦衣。」
凤晔抬起头来,「二姐姐去见她做什么?」
朝夕嘆口气,「我和她聊了聊,还问了她当年之事,她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喜欢手握权力,她说她没有害死你母亲,害死你母亲的另有其人。」
凤晔先是一愣,随即嗤笑,「二姐姐,你怎么能相信她的话啊!」
凤晔像是十分惊讶,「二姐姐什么时候心底这么好了?段锦衣的话竟也相信,她到了如今当然不能承认,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还想着如何脱困呢,就是要扰乱二姐姐的视线好让我们外面的人乱起来从而无暇顾及于她,她好为自己谋划……」
朝夕心底忍不住嘆息,凤晔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对段锦衣再难有任何正面的分析,凤晔适才所言的确是一种可能,可是兇手另有其人的可能性更大。
「凤晔,你听我说……」
「二姐姐不必说了。」凤晔站起身来打断了朝夕的话,「我要去跟着先生学课了,二姐姐也不用和我说那么多,我不会随便乱来,但是我不会饶了段锦衣。」
说完,凤晔交待一句好生照看朝夕便走了。
朝夕看着走出正门的凤晔眉头深深的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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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三更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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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凤钦偏心
「晔儿在做什么?多日不来崇政殿了。 」凤钦随口一问。
孙岑在边上嘆了口气,「王上是知道的,那个侍卫对十三公子来说十分重要,十三公子很是伤心了几日,不过近来却是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十分上进,整日跟着先生修习呢。」
凤钦闻言唇角弯了弯,「上进就好,孤没看错他。」
孙岑却又摇了摇头,「不过……」
「嗯?不过什么?」凤钦转头看着孙岑,「有话直说无妨。」
孙岑犹豫的抿紧唇角,好像经过了天人交战似得,而后才道,「不过呢,十三公子却又有点不寻常的小动作,妾有些担心,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担心错了。」
「小动作?你说来听听,孤听听看是什么小动作。」
「是这样的,底下人来报,说十三公子派人过问了霜雪台那边的守卫和膳食。」
孙岑越说越小声,好似在说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而凤钦一听眉头便皱在了一起,凤晔的执拗他是知道的,凤晔虽然没有整日挂在嘴上说,可小孩子们,时不时有些举动他还是看的出来,年初那会子凤晔在昭仁宫门口祭拜亡母就不说了,平日里凤晔对段锦衣的不喜更是时常表露,凤钦从前经常将凤晔带在身边,自然看的出来。
「你的意思是晔儿他……他想……」
凤钦迟疑的说出几个断续的字,孙岑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十三公子还是小孩子,哪里能动那个歹心呢,只是妾担心十三公子心底转不过弯来,那柳济在十三公子心底只怕也就比兄弟差一点点,柳济死了,而王后还好好的在霜雪台,这……」
嘆了口气,孙岑满是怜惜的道,「十三公子还是太重情了。」
凤钦听着这话十分顺耳,不管如何,他对凤钦心底还是十分赞赏的,可他想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又摇了摇头,「这事还是稍微注意点,你交代一声霜雪台那边,王后……不,段良人虽然是良人,可宫里不得再出现草菅人命的事,安全要保证,至于十三……没事,孤觉得他也做不出什么来,过了这一阵子他必定能慢慢想开些。」
小孩子做事三分热度,有什么冲劲儿也是一样,何况他想做点什么也找不到突破口,早晚会放弃的,凤钦这么想着,孙岑忙应了,「妾也觉得十三公子做不出什么来,只是忽然想到了底下人来说过一次,就和王上说说。」
凤钦笑着拍拍她的手,「孤知道你最尽心了。」
孙岑温婉的笑笑,外面王庆捧着个单子上前来,「王上,十公主大婚,这是越国送来的礼单,除却送给公主的那一份,还有一份是国礼,请您过目。」
凤念蓉大婚,蜀国自然要遍邀天下诸侯,这是惯例,宋国和齐国联姻,也邀请了蜀国也是这个道理,然而邀请是邀请,除非是近邻或者不得不去,一般都只是派个使节送上礼物,眼下六月将近,各国的礼物陆陆续续到了,今次是越国送来的国礼。
凤钦接过礼单扫了两眼,目光定在了一处,「这东珠……」
王庆一听便笑起来,「王上眼利,一眼就看到了,据那使节说,这次的东珠各个圆润饱满有鸽子蛋那么大呢,乃是极品之中的极品,也多亏越国临着东海方才能得到如此宝物,使节还说这宝物也就送来蜀国的这么独一份。」
虽然不一定真的就独一份了,可是这么说还是让人高兴不少,凤钦笑起来,「不错不错,凌烟最是喜爱东珠了,将这东珠给她送去,这些日子孤冷落她了。」
连日来都是孙岑在崇政殿作陪,段凌烟好似消失了一般,宫中不断的流传着段凌烟要因为段王后的罪过而失宠,可没想到凤钦看到这礼单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段凌烟。
似乎知道王庆和周边人怎么想的,凤钦接着道,「她姐姐出事,她没来求情哭闹,这是她懂事之处,一直以来她也不容易,眼下宫里疯言疯语传的多,她那性子好强的很,知道孤介意这次的事是不会来主动讨好的,将这东珠送去,她自会来谢恩。」
凤钦的语气再寻常不过,带着一种亲密的深入骨髓的了解。
王庆闻言忙应了去吩咐,转身之时却扫了一旁的孙岑一眼,孙岑一直含笑听着,时而点点头算作附和,面上一星半点的波澜也没有。
凤钦看完,「啪」的一声合上了礼单,可随即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孙岑似的又将那礼单打开,上下左右扫了一遍,看到这礼单之上还有一株珊瑚树,忙道,「阿岑,孤将这珊瑚树给你,越国临着东海,海里上来的宝贝都是好的,这珊瑚树必定也极美!」
最好的极品珊瑚树,火红火红的炽烈颜色,孙岑笑着谢恩,脑海之中却在想这样的珊瑚树应该放在何处,她屋子里全是淡色的雅致布置,每一处都能和她养的兰花映衬,而一株珊瑚树像个张牙舞爪的红色怪物,瞬间就要糟践了她的兰草。
凤钦忘记了,她最不喜欢浓烈的颜色。
孙岑得了这个礼物笑意还未散去,八公子凤煜来请安了,凤钦今日心情似乎大好,又赏了凤煜两对玉玦,赏了凤煜,又想到了凤晔,于是又吩咐人送了一盒子宝石去给凤晔把玩,这样便是所有人都得了赏赐,大家就该这么其乐融融。
在崇政殿又待了一会儿,因着外臣觐见凤煜和孙岑一道从崇政殿退了出来。
孙岑在前,凤煜在后,二人一起往内宫踱去,远看着真有两分母子模样。
「今日的赏赐,你可看出端倪来了?」
孙岑不问,凤煜面上便挂着温和的笑意,可孙岑问了,凤煜的笑意便有些挂不住了。
「看出来了,赏赐虽然都好,却有分优劣。」
「不仅分了优劣啊。」孙岑嘆了口气,「王上记得段美人喜欢东珠,记得凤晔喜欢宝石,却忘记了你最爱文墨,那礼单上有几块上好的松烟墨,他却赏了你玉玦。」
凤煜的面色更阴了,随即又牵唇苦笑一下,「父王日理万机,没想起来罢了。」
孙岑摇了摇头,「日理万机,却也记住了别人。」
孙岑适才虽然没说她自己也被遗忘了,可是意思却到了,凤煜看着孙岑的背影,越发觉得他和孙岑是天涯沦落人,嘆了口气,凤煜对此已经习惯了。
「都说天下的父母最爱自己的孩子,可是孩子多了,这喜爱也是不一样的,父母的心也会偏,不知道争取,便会被忽视。」孙岑语气平静,刚好契合了凤煜的喜好,因此孙岑的这些话格外的入心,凤煜愣了愣,「那……该如何争取呢?这些日子煜儿做的还不够吗?」
孙岑脚步未停,又摇头,「不够,还远远不够。」
凤煜皱眉片刻,「那……那煜儿还要继续在政事上下功夫才是……务必让父王觉得煜儿努力勤勉,又或者,煜儿来崇政殿请安的次数应该更勤一些?」
孙岑轻笑了一下,这笑意并不刺耳也并无讽刺,可还是让凤煜一下子脸红了,他知道,他适才说的这些都说错了,果然,孙岑嘆了口气道,「这些都没用的煜儿。」
不知何时起,二人私下里的称唿已经有变,「八公子」变成了「煜儿」,格外的叫人觉得亲切,孙岑语气格外的悠长,仿佛含着许多的悲悯和无奈,「六公子也努力过,可是你看,他现在去了锡州,请安,你现在来的次数已经不少了,可还是没用。」
「那……那煜儿在父王的心中……」
「没错,你在你父王心中,永远也无法超过十三。」
孙岑说的肯定,凤煜面色白了白,虽然他早就习惯了被忽视,可是孙岑说的这样直白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没人天生喜欢被忽视。
「你父王从很久之前就喜欢十三了,你已经落后了这么多年,这些不是请安的次数可以解决的,也不是你多努力可以解决的,你的努力,或许刚好衬託了十三的天资聪颖,煜儿,老天爷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在你父王心中,你的确永远比不上十三。」
凤煜的面色更差了,虽然在孙岑面前如此尊严扫地不要紧,可他到底是男子。
「那……那没办法了吗?」他几乎绝望的问出一句。
不想孙岑笑了笑,「也不是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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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藏起獠牙
王后被废是蜀国近年来最叫人咂舌的大事,百姓们议论纷纷,差点将整个内宫的骯脏阴暗都议论出来,幸好,十公主的大婚不日到来,虽然丑事更容易成为人茶前饭后的谈资,可喜事到底存着吉祥如意之意,而公主的大婚更让百姓们愿意粘粘喜气。
眼看着到了五月末,宫里最为要紧的事便是凤念蓉的大婚,淑房殿早就被装点一新,而孙岑也在极力的操持此事,毕竟是蜀国第一个出嫁的公主,且蜀王宫也多年没有这样的大喜事了,自然是要极尽盛大热闹才行,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淑房殿的时候,其他地方难免的就会有些疏忽,而刚刚好,凤晔就是在等着这些地方的疏忽——
「公子,霜雪台那边松散了很多,膳房那边都在准备六月初三的大宴,眼下霜雪台的饭食被移到了小厨房,平日里只有一个人做饭送饭,虽有侍卫巡逻,可盯不住的。」
说话的是嘉宸殿的老太监张喜,除了柳济,他也算跟在凤晔身边时间最久的了。
凤晔听到这话眯了眯眸子,眼底闪过两分犹豫,「有下手的机会吗?」
张喜点头,「有,只要公子一声令下,必定能一击即中。」
凤晔眼底的犹豫更深,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可他却也没忘记朝夕的叮嘱,朝夕要他等一等,虽然他心底已经认定了段锦衣就是兇手,可朝夕他也是相信的,哪怕他动过一丝丝的怀疑念头,甚至不喜欢朝夕为段锦衣「开脱」,可是如果他真的动手了,朝夕会生气的吧?
凤晔撑着腮,「除了膳房那边,霜雪台外面的守卫可森严?」
老太监忙点头,「守卫还是森严的,是御林军守在外面。」
凤晔摇了摇头,「继续盯着吧,再等等,不急在一时。」
张喜当年受过柳良人的恩惠,所以才甘愿留在凤晔身边这么多年,虽然位分不高,可却是在这里最久的侍从,他知道凤晔的想法,在他心底,也想早日为柳良人报仇,再加上他待柳济就像待自己的儿子一般,柳济一死,他的愤懑也可想而知。
「公子为何还要等?老奴觉得机会已经到了。」
凤晔嘆了口气,「二姐姐说……兇手可能另有其人。」
张喜眉头微皱,然后才语重心长的道,「公子,奴知道摇光公主对您是好意,可是段锦衣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春日宴上的火或许就是她放的,不管兇手是不是她,这么多年做下那么多恶事她也该死了,公子,只怕等十公主出嫁之后就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凤念蓉六月初三出嫁,到时结束声势浩大的送嫁之后凤钦还要大宴群臣,因此这些日子膳房是最忙的,而六月初三之后,膳房就轻松下来,到时候段锦衣的膳食得有两个人看着,就很难找到机会下手了,张喜有些焦急的看着凤晔,凤晔被他的话说动几分,眉目之间染上焦躁,「可是……二姐姐说了要等一等,说害怕把我自己套进去……」
「公子放心,这样的脏事儿哪里能让公子动手,自然是老奴,到时候哪怕败露,老奴这条命要不要都无所谓了,只要能为良人报仇雪恨……」
张喜说的大义凛然,凤晔却是摇了摇头苦笑,张喜是他的人,别说他不会让张喜就这么白白送了性命,便是张喜到时候全认下,别人也会继续怀疑到他头上。
凤晔拳头握紧又分开,分开又握紧,如此来回了不知多少次还是摇了摇头,「等一下,再等几日,我答应了二姐姐了,总之,咱们不能让段锦衣就这么了了。」
张喜嘆了口气,「好,那就听公子的。」
凤晔点点头,也暗暗松了口气,「这几日宫里都在操心十公主大婚的事,咱们的动作也别太明显了,免得叫人看出别的端倪来。」
张喜连声应下,然后又推门出去了,凤晔站起身来,也走出了嘉宸殿,覃希见他出来连忙跟上,本以为他要去霜雪台,却不想凤晔脚下方向一转却是往长秋宫的方向而去,宫道之上侍从们来来往往,凤晔好似随意的熘达着,目光却不时的往长秋宫的方向瞟,看来看去又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仿佛是在想孙岑到底有没有可能是幕后兇手似的。
凤晔本是随意的转转,可又往前走了几步却刚好看到孙岑从长秋宫正门口出来,凤晔有些做贼心虚,第一反应便是转过了身去,奈何前面孙岑已经抬眸看到了他。
于是孙岑笑着轻唤道,「十三公子怎么来了?」
凤晔咬了咬牙又转回身来,面上一派天真烂漫之色,「给夫人请安。」
孙岑身后跟着几个侍从,她转头交代了侍从一句什么话,待那侍从应声走开之后孙岑才朝着凤晔走过来,微微弯身道,「怎么过来了?」
这里是长秋宫的门口,凤晔实在是说不出别的理由,于是拧了拧眉有几分踌躇的道,「十三……十三过来想问问夫人……柳济的事有别的消息了吗?」
孙岑面上闪过讶色,随即又笑若扶风的道,「十三公子怎么想着来问我不去问你父王?」
凤晔摇摇头,「此事事关重大,十三害怕父王怪罪。」
孙岑恍然,随即有些遗憾的道,「也是,不过来问我也是一样的,不过我的答案可能会让十三公子失望,因为段王后……不,段良人仍然不承认柳济是她下令杀的。」
凤晔早就知道这个消息,闻言还是闪出满脸的失望。
孙岑嘆了口气,「或许,真的如段良人所言柳济不是她杀的呢?」
凤晔微愣,他心底本也存了几分怀疑孙岑的意思,按道理孙岑不是应该说兇手就是段锦衣吗,却怎么顺着她的话说了?凤晔有几分疑惑,「那夫人觉得柳济是怎么死的?」
孙岑又嘆一声,「这可就说不清了,要么是她手底下人擅自动手的,要么便是旁人栽赃嫁祸的,这宫里啊,可不是十三公子想的那么简单。」说着孙岑有些怜惜的看着凤晔道,「十三公子在春日宴上生过乱子呢,眼下行事可要小心些。」
凤晔看着孙岑,只觉得朝夕对孙岑的怀疑简直是无稽之谈,孙岑若是兇手,会是那般蠢笨的交代出自己的兇手吗?凤晔摇了摇头,显然孙岑不是兇手!
「这几日宫里都在忙十公主的大婚,十三公子不要着急,或许过几日廷尉府那边就有其他的消息了,听闻十三公子在跟着先生修习,这是好的,前日我还和王上提起,王上对十三公子这般上进也满意的很。」顿了顿,孙岑又语重心长道,「还有啊,你父王那里,你要多去请安才好,不然让你父王担心呢。」
这才是凤晔心中的孙岑,温和柔婉,是个慈爱亲切的长辈。
「知道了夫人,我会去的。」
凤晔乖觉两分,语气都柔顺起来,孙岑看着十分满意,赞赏的点点头,「好了,你快回去吧,我还要去淑房殿安排些事情,你姐姐要出嫁,你也多去看看她。」
凤晔可不想去看凤念蓉,于是随意点点头没应声。
孙岑抬手理了理凤晔肩头华服的褶皱,这才带着一种侍从离开了。
凤晔站在原地看着孙岑的背影渐渐走远,若有所思的对身后的覃希道,「这样一个人,会是个藏着獠牙的笑面虎吗?我觉得不会……」
覃希在后摇了摇头,「十三公子别忘记公主殿下的话。」
凤晔笑着点头,却依旧没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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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雪中送炭
「夫人,真是奇怪,十三公子怎么来问您来了?」
走过一个拐角离开了凤晔的视线,玉画忍不住的咕哝了一句,孙岑从前一直闭门不出,也不过是今年才开始外面走动的频繁些,要说这宫里孙岑和谁交好,那可真是没有,这位十三公子更是和孙岑不亲近,既然这般,凤晔有事会来找孙岑?
凤晔十分受宠爱,看起来整日里对谁都是一副天真笑意,可实际上这小娃娃却心思精怪的很,反正玉画不觉得凤晔是哪种会来亲近孙岑的人。
孙岑闻言轻笑了一声,「他只怕不是来问我的,只是刚好走过来被我撞见了。」
玉画眨了眨眼,「嗯?这里又不是去崇政殿的路,他来这里做什么?」
孙岑眼珠儿转了一圈,「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大抵对我这长秋宫存着什么疑问吧。」
玉画蹙眉,「对长秋宫存着疑问?」
「是啊。」孙岑兴致颇好,「刚才我也说了,段锦衣到现在都没有承认柳济是她下令杀的,我倒觉得可能真的不是她杀的,既然如此,那十三必定会怀疑别人,自然也可能会怀疑到我这里来,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我还真想不出别的。」
孙岑并不知道朝夕对凤晔说过的话,可她还是猜到了这一环。
玉画闻言嗤笑一声,「这可真是,夫人也太好性儿了,竟然还为段良人开脱,这件事明明白白的就是段良人指使的,不然那徐嬷嬷怎么会一头撞死,分明是替她的主子挡罪,眼下落了个死无对证,这才让段良人在那霜雪台好端端的待……」
玉画说着说着没了边儿,孙岑转头扫了她一眼她才赶紧停了。
吐了吐舌头,玉画忙道,「是奴多嘴了。」
孙岑正声道,「虽然是良人,可也是主子的位分,这些话传出去,旁人还不知我们长秋宫怎么想的呢,无论如何,王上做的决定都是对的。」
玉画忙「嗯」了一声,「奴这嘴您是知道的,嘿嘿。」
玉画性子开朗活泼,一说起话来没个边儿,孙岑当然知道,她微微颔首,有两分嘆息的道,「你的性子和你姐姐可真是一个南一个北,全不一样。」
玉画又笑起来,「姐姐性子柔婉沉稳,和奴不一样,不过姐姐和奴有一样是一样的,我们都好福气,在夫人身边侍候,前日见到姐姐,瞧着好了不少,多谢夫人的大恩大德。」
孙岑摇了摇头,「你们两个是跟了我多年的,我照顾你们是应该的。」
玉画听着这话万分动容,只将孙岑的恩德深深记在了心底。
二人一路朝着淑房殿而去,远远的便看到淑房殿装点的热闹一新,待走的近了,只看到进出的宫人,玉画又忍不住的道,「这十公主马上就要出嫁了,这宫里的兄弟姐妹也不常来坐坐,看着倒是热闹,却也是凄凉的很……」
她声音压得极低,孙岑这次倒没有横她一眼,只是打量了周遭一圈往里面走去,来往的宫人见她来了忙恭敬的行礼,半点不敢怠慢,孙岑人还未到正屋门口,得了信的凤念蓉已从里面大步的迎了出来,「夫人来了,快请进……」
孙岑笑着,任由凤念蓉拉住她的手,二人相携入门,孙岑和缓的道,「礼官和你对过那日的流程了?去宗庙那些礼仪都记住了吗?」
凤念蓉颔首,「记住了记住了,夫人放一万个心。」
「你自小便是聪慧的,这些难不住你。」说着随着凤念蓉坐下,又接过凤念蓉递上来的茶,「今日过来除了看看是否都准备齐备了之外还要给你看看新增改的单子。」
说着看了玉画一眼,玉画忙递上去一本小册子,孙岑又道,「你说的那些我都尽量增添了,你看看,还有哪里需要修改的,有的话就继续改,还有这么几日得抓紧了。」
凤念蓉笑着接过,「夫人亲自过目的,自然不会有——」
话音至一半,凤念蓉皱了眉,她已经翻到了最后,最后几页是给随从媵侍准备的,凤念蓉的媵侍之中其他的还好,媵妾只有朱嫣一人,除了朱府为朱嫣准备的之外,王室也要为朱嫣准备些东西,凤念蓉皱眉的便是王室为朱嫣准备的那一页……
朱嫣只是个媵侍而已,竟然不比她差多少。
「嗯?怎么了?」孙岑放下茶盏,探身看了看凤念蓉翻到的那一页,只一眼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随即失笑道,「这些都是表面上看着好看,其实她的东西全然比不上你的,这单子要交给赵国的礼官看的,不能跌了咱们蜀国的面子。」
凤念蓉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她明明一个字都没有说,可是孙岑却洞悉了她的想法,而孙岑这么一说,倒显得她有些小气了,其实她根本不打算说这一点,只是忽然看到这里皱了皱眉头而已,面颊微粉,凤念蓉将这页翻了过去,「夫人说的在理,夫人放心,这是应该的,嫣儿随我去赵国那么远的地方,的确该多为她备些嫁仪。」
孙岑笑着点头,「果然还是你最懂事了。」
凤念蓉笑意完美无缺,一双眸子都成了弯弯月牙,因是如此,反倒是掩下了她眼底那些异样的情绪,她又将册子大概扫过了一遍,合起来满是赞嘆的道,「都很好,很合我的心意,这些日子夫人事事亲力亲为,辛苦夫人了。」
孙岑慢饮着茶,闻言嘆息道,「你是王上最疼爱的公主,也是第一个出嫁的公主,自然要尽善尽美才是,再说你是要去赵国做世子夫人的,这但凡有点什么差错,岂不是让你也不好做,所以啊,咱们要将这大婚之礼办的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凤念蓉笑容加深,「有夫人安排,自然能一切都好。」
孙岑有些怜惜的看着凤念蓉,「只可惜你母亲……那日我派人去问了,还是不太好,这女儿出嫁本该是母亲亲自送亲的,可到了那日,怕是只有王上一人送了。」
大殷的公主出嫁,不论母亲在内宫是何位分,到了那日都要亲自送女儿上婚车,可是凤念蓉的母亲不是病了,而是疯了,如此却怎么都没法子送亲。
一听孙岑竟然想着让自己的生母送亲凤念蓉一口气顿时卡在了胸口,小脸也一剎那间白了,那是她尽善尽美风风光光的婚礼啊,设想一下如果到时候段美人来送亲,她那疯癫丑陋的样子必定会让她的婚礼成为个笑话,凤念蓉艰难的吞咽了一下,笑意都僵住了,「母亲身体欠佳,我大婚前日会去拜别的,这一去赵国,蜀国之内还请夫人多多照顾。」
孙岑点头应了,「这个你放心,这是自然的。」
凤念蓉唿出口气,「有夫人在蓉儿就放心了,也不知母亲往后能不能好。」
孙岑笑笑,「你放心吧,还是会派太医去盯着的,你母亲的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好了,到时候好了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想到自己母亲的病能好,凤念蓉并没有多开心,她扯唇点点头,转而又说起了别的话题,二人东拉西扯一阵,孙岑不打算多留便提出了告辞。
送着孙岑出了屋门,凤念蓉在门口站了片刻才长长的唿出口气去。
「紫鸢,霜雪台那边都交代过了吗?」
这么一问,紫鸢当即在后面点头,「公主殿下放心,交代过了,咱们的东西也送进去了。」说着又一顿,「公主不是说眼下宫里是孙夫人掌宫了,怎么还……」
「你知道什么?谁知道以后段氏会不会起復?」凤念蓉转身入了屋内,「这个时候可是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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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出嫁迷踪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六月初三转眼便至,连着几日朝夕都未入宫,除了让覃希看着凤晔之外便没别的吩咐,她既不关心凤念蓉的大婚,也暂时未再盯着霜雪台,只是吩咐墨鸦去准备了几样小礼物,而到了六月初三这一日,她方才带着这几样小礼物入了宫门。
今日是正礼,朝夕老远的便看到宫门被布置一新,下了马车步行入宫,朝夕径直朝着未央殿的方向而去,她也是王室公主,虽然今日不是她的主角,但是她要跟着送亲,朝夕看了看微微上扬的日头,心知这个点儿凤念蓉已经到了宗庙行祭祀之礼。
朝夕将几样小礼物交给坠儿,「小心点送过去。」
坠儿忙应声,「主子放心,小人明白。」
说完话,坠儿转身消失在了阡陌交错的宫道之间,朝夕带着子荨,脚步一转往未央殿正殿之前的祭台而去,春日宴的大典在这里,今日的送亲大典也是在这里,朝夕到的时候,所有后宫的嫔妾和王室成员都到了,除此之外,宗室子弟朝臣百官皆站在殿前候着。
朝夕来的晚,然而现如今已经没人敢苛责于她,她站在公主那一列的最前去,孙岑等宫嫔就站在她的前面,凤晔见她来了小步小步的磨蹭过来,「二姐姐怎么这几日都未入宫?今日典礼之后,二姐姐到宏德殿来一趟吧,我有事和二姐姐说。」
凤晔语声压的极低,眉头皱着,一副十分严肃的样子。
朝夕看了他一眼便猜到了个大概,她知道,凤晔的耐心用的差不多了。
「好,我也正想和你说说。」朝夕应下,心底嘆了口气,凤晔这几日虽然没有做什么,可还是一直紧盯着霜雪台不放,今日凤念蓉出嫁,今日一过,霜雪台或许再没别的漏洞可抓,他着急了,朝夕看的明白,如果是她,她也是要忍不住的。
见她应下凤晔松口气又退到了自己原来的位子上,正在这时,礼乐忽的响起,众人朝宗庙方向看去,便见凤钦和凤念蓉前后而来,凤钦着了冕服高冠,凤念蓉更是一身玄醺相间的大礼嫁衣,二人沿着御道而来,两侧皆是执仗的礼官侍从,随着礼乐,二人越走越近,一步步的走到了殿前的高台之上,凤钦站在台中,凤念蓉背对着诸人,朝着凤钦大拜了下来,礼官高高的唱和着女儿拜别父母的礼文,待礼文唱完,凤念蓉又对着凤钦行了大礼。
礼官捧上钗环,凤钦接过亲自为凤念蓉戴在发间,礼官又唱了一段吉文,如此方才礼成了,凤念蓉的婚车停在高台之上,凤钦牵着凤念蓉的手步下高台,亲自将她送上了婚车,礼乐仍然未衰,凤钦又登上自己的王辇,王辇在前,婚车在后,其后所有宫嫔百官跟着,沿着旌旗招展的御道一路朝着宫门而去,这一段走的极慢,两刻钟之后一行人才到了宫门之前,朱嫣等媵侍媵臣早就等候在宫门处,另有送嫁的御林军极车队若干,都浩浩荡荡的等着,凤钦下了王辇,凤念蓉下了婚车,又是一番拜别之后才算真的礼成。
礼官高唱一声登楼,所有人都往城楼上去,登上城楼,宫门大开,没多时,众人便看到御林军开道,凤念蓉的婚车打头,有百多人和几十辆马车组成的送嫁队伍声势浩荡的从宫门口缓缓而出,直朝着今日已经戒严的御道上去,这队伍极长,尾巴还未走出宫门,开道的御林军就已经看不到影子了,凤念蓉的婚车自然也不见了影子。
「哎,真是感嘆啊,蓉儿此一去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凤钦站在城楼之上,忽然生出这么一句慨嘆,孙岑站在他身边笑笑正要说话,另一边的段凌烟却抢先安慰,「十公主嫁的好,王上该高兴才是,儿女自有儿女福,王上老当益壮,自然还有相见之日。」
这么一说,凤钦便唿出口气,看着段凌烟的目光满是柔意。
待最后一辆马车从宫门走出去,这送亲便算是送完了,一声令下,所有的朝臣百官都至未央殿赴宴,凤钦乘着王辇而去,其他人依旧步行朝里面走,半个时辰之后,所有人男女分开相聚一堂,共同举杯庆贺凤钦嫁女,凤钦大抵真的生出了两分不舍,没听王庆劝阻的多喝了两杯,宫中许久没有这样的大宴,朝臣们也都十分尽兴。
朝夕和凤念依、凤念歆二人坐在一起,面上的凉漠和这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凤念依面色静婉,可是细看之下也不难看出她的兴致不高,刘美人的事还没个着落,而凤念蓉已经出嫁了,要知道,原本今日出嫁的也有可能是她——
「觉得不甘心吗?」朝夕看着凤念依忽然问了一句。
凤念依摇头,苦笑一下,「那倒没有,本来我也不想离开蜀国,只是每每想到母亲,还是会觉得委屈意难平,今日的礼乐声,不知有没有惊扰到母亲的魂灵。」
朝夕心底生出几分怜惜,「美人的事,是一定会有着落的。」刘美人的事她那日没有问段锦衣,凤念蓉还未出嫁,她断不可能告诉她真相,可如今凤念蓉出嫁了,或许段锦衣能道出一二实情,朝夕心中有了主意,又道,「至于赵弋,并非良配。」
凤念依先是愕然一下,随即摇头,「不,我不嫁人了。」
凤念歆在旁惊讶的「啊」了一声,睁大眼睛看着凤念依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
朝夕也挑了挑眉,这个世道,还没听说过女子不嫁人之说,「想好了?为什么呢?」
凤念依有几分窘迫的低头,「非我所愿,便不想求全。」
朝夕眼底闪过两分微光,看了看当下的场面没继续再问,却是生出了好生和凤念依谈谈的打算,好一个非我所愿不想求全,这个世道对女子而言太难了,凤念依能说出这几个字便已经让她心生激盪之情,于是她拿着茶盏和凤念依的茶盏碰了碰饮了一口。
凤念依好似受了鼓舞,满是惊喜的看着朝夕,忙也饮了口茶。
凤念歆在旁还在想凤念依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更觉得凤念依这样的性子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她眉头紧皱的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想问可这里人太多了,于是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四处张望起来,这么一看,便看到凤晔缩头缩脑的在门口朝里面看。
这边是女客的偏殿,凤晔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凤念依这念头刚落定,又见凤晔一下子将脑袋缩了回去,且没再出现了。
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凤念依摇了摇头又将心思转去了别处。
男客的殿中都在推杯换盏,凤晔有心事,他小娃娃一个更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于是实在坐不住的想窜出来,窜出去干什么呢?自然是找朝夕,他忍不住了,今天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他要在今天晚上动手!凤晔窜去了女客的门口朝里面看了两眼,本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朝夕叫出来,可还没站多久便看到个女侍朝这边走来,凤晔不想引人注目,忙闪身躲到了殿门一侧的甬道之中,那甬道之中摆着几扇屏风,似乎是安排大宴之时从殿内撤出来的,正正好将凤晔的身体挡了个严严实实,凤晔躲着想等那个女侍过去或者入殿,可没成想那人竟然在殿门口闪了下也不想引人注意似得站到了甬道口不走了。
凤晔皱着眉,委实有些哭笑不得,他不知这侍女做什么的,又往后面看了看想着能不能从后面出去,正打算去试试,耳边却想起了孙岑的说话声。
「出什么事了?这里宴会还未结束呢。」
「夫人,玉琴姐姐有急事禀告。」
「什么急事……」
「玉琴姐姐说王陵那边来消息了。」
侍女的话让孙岑沉默了片刻,「她人在哪?」
侍女忙道,「在东边的阙楼,知道您这边忙着,在那里等着的。」
那阙楼隐蔽,且距离这里不远,孙岑「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屏风之后的凤晔眨了眨眼,脑子还没转过来腿却已经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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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罪恶败露
未央殿紧挨着未央湖,规模十分疏阔宏大,其东西两边角上各修了两座阙楼,连通着附近锦绣殿等大殿的阙楼,廊道当空,阙楼林立,蜀王宫的雕樑画栋仿佛在昭示百多年前蜀国的繁荣富庶,而如今,这些阙楼很少有人再用来赏景了,连未央殿都是百年难得一开。
说起未央殿东边的阙楼,在宫里时日短的可能根本不知怎么走,可偏偏凤晔是个宫里大大小小每一处假山石洞每一处边角楼阁都去摸过的人,他不仅知道那阙楼怎么走,还知道怎么避人耳目的走,于是孙岑带着那前来报信的侍女沿着游廊甬道往阙楼去的时候,凤晔正摸过未央殿后面的一片园林朝那阙楼进发……
未央殿一带虽然是每每举行大典之时的必用之地,可是除却每年的两三次大年节祭祀之外,平日里并不会常用,因此这些雕樑画栋之中掩藏着许多人迹罕至的角落,比如落满了灰尘结满了蛛网的殿阁一角,又或者是荒芜了的花圃和干涸了的溪流之畔。
孙岑二人从殿前走,凤晔便从殿后走,穿过一片落满了枯枝败叶的小竹林,又摸过一片绿柳垂杨的假山从,然后通过几处没什么人气的废旧殿阁,而后便距离那阙楼不远了,然而那阙楼建在高处,除非走唯一的廊桥楼梯上去,否则从其他地方是上不去的,阙楼高有三丈多,他若不想法子上去连里面人说话都听不见,这可不是他的目的。
其实凤晔心底对孙岑的怀疑已经很小很小几乎没有了,更是打定了主意今天晚上就要让段锦衣为自己的母亲偿命,可是刚才,鬼使神差的他就跟了上来,甚至根本没来得及想那侍奴说的「王陵」是什么意思,而到了现在,他摸过来的这一路上他总算想了想,王陵?好端端的那侍奴偷偷摸摸的说王陵做什么?王陵那地方,寻常人有几个会关注?
而孙岑显然不仅关注,还在王陵那边做了什么安排,思前想后,凤晔能联繫起来的只有朝夕前次朝凤钦进言他二人大吵一架,那一次,朝夕说要去王陵开棺验尸。
这么一联想,凤晔就更要跟过来看看了,朝夕说要去王陵开棺验尸,凤晔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方才想放出消息去试探昭仁宫的段锦衣,结果没想到将柳济赔了进去,除了柳济的失踪之外,那个时候的段锦衣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可是孙岑关注王陵做什么?
只有做贼心虚的人才会关注着朝夕到底会不会去王陵验尸。
凤晔一颗心砰砰砰的跳起来,朝夕之前说的话在他耳边不停的回想,他掌心开始渗出冷汗,难道说,他真的想错了?这么怀疑着,凤晔将目光落在了那高高的阙楼之上。
那阙楼最近的只有一处楼梯可以上去,若是从锦绣殿的廊桥那边来会被人发现且时间也来不及,凤晔乌黑的眼瞳转了转,直直往左手边摸去。
孙岑大抵会派人守着那最近的楼道口,可是凤钦偏偏知道有一处是可以上了阙楼前的廊桥却又不走楼梯的,这阙楼临着一处宫墙,偏生那宫墙之下摆着许多杂物,凤晔先是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宫墙的墙头,又从宫墙墙头一跃而上爬上了廊桥的一处砥柱,那砥柱两人合抱,若从最下面往上爬凤晔一定不行,可是有了那宫墙的助力,凤晔顺着柱子往上爬了五尺就抓到了廊桥外侧的栏杆,抓着栏杆,凤晔又顺着栏杆往上,没多时,便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廊桥之上,廊桥的拐角尽头便是那阙楼的厅阁,孙岑就在里面。
凤晔年纪小,力气也不大,若非他本就热衷摸门爬墙练就了一身利索的手脚功夫这地方他还上不来,稍稍歇了片刻,凤晔朝着那阙楼厅阁摸去。
这厅阁门窗紧闭,屋内人显然也怕外面的人窥探,而这恰恰让凤晔成功的摸到了厅阁之外,刚悄无声息的蹲下来,里面说话的声音就传到了凤晔的耳朵里。
「所以,意思是她们已经去过王陵了?只是这件事被掩了下来?」孙岑的声音有些冷凛,和平日里听到的温婉完全不是一个人,可凤晔却又听得出来,这就是孙岑!
凤晔眼底闪过诧异,事情似乎在他猜想的那个方向发展了!
「真是好大的胆子!若是王上知道此事,必定会大发雷霆!」孙岑有些气恼,却又转而无奈的嘆一声,「可惜没有任何证据,这便没法子了,那边的将官怎么说?」
「那边的将官说他们没发现任何不对,只是这场火来的太蹊跷了,他们后来仔细查了下,的确可能是人为的,而且那天的时辰太巧了,后来他们那边的匠人说有可能禁门被打开过,而宫里的人是被烧死在里面的,他们害怕所以将这事掩下去了,然而当日知道这件事的不在少数,自然有人说漏嘴的,咱们的人在那边查了几次,便查出了一些端倪,否则还真不知道真相会是这样,夫人,摇光公主一定是亲自去过了,燕世子身边可是有许多好手。」
屋子里说话人的声音清丽而镇定,外面的凤晔却在这人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如遭雷击的愣了住,他睁大了眸子,不可置信的一把抓紧了身旁的栏杆,这个人!这道声音!分明就是他那日差点被烧死之前听到的那个女子声音!是她!竟然是她!
这个认知让凤晔震惊的唿吸都屏住,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的人会在这种情况之下被他找到了,里面说话的这声音他不会记错也永远也不会忘!那么……这也就是说当初指使杀了于美人的其实是孙岑!是孙岑!
凤晔双眸圆瞪,脸色唰的一下煞白,朝夕说的果然是对的……
「难怪她去见了段锦衣。」孙岑的语气有些严肃起来,「段锦衣必定说了些别的,指不定她就相信了,接下来她一定会查别的人的可能性,看来八公子那里不能操之过急了,当年的事没有别人知道,便让她查,看她能查出什么,反正她是定亲了的人。」
「是啊,夫人,咱们不妨拖延时间,拖到十一月去。」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外面的凤晔强迫自己从被雷噼中的晕厥之中清醒过来,他知道了,这一下肯定了,他应该立刻去告诉朝夕,让她也不用查了不用试探了,真兇就是孙岑,就是这个藏着自己爪牙十多年的孙岑,凤晔一颗心狂跳起来,胸中一腔热血直冲脑门,让他一瞬间也等不下去了,必须马上告诉朝夕……这般想着,凤晔倏地站起身来,然而他起的太勐,衣服上的绶带擦过栏杆,刮出轻微一声响,几乎是瞬间,屋子的门被打了开。
「谁在外面——」
孙岑一声轻喝,而她身边侍奴模样的玉琴更是一脸冷峻的看着外面,待看清外面的人是凤晔,孙岑和玉琴的面色同时变的极其难看,而凤晔,更是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心中一抖,他不是善茬儿,然而他面前的这个人更是会吃人的妖怪!
凤晔愣了一瞬,第一个念头便是跑!
凤晔转身,拔腿就跑,到了如今,他只要先一步回到未央殿将真相告诉朝夕便可,他这么想着,后面的孙岑却竟然眼睁睁的看着他跑出了几步,眼见得他就快跑到楼梯口了,孙岑才眯眸短促有力的出声,「杀了他!」
身边的玉琴身影快如疾风,在凤晔将将要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一把将他抓了回来,她身上没有兇器,索性一掌打在他后背,又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凤晔哪怕再如何会爬墙会用匕首杀人,这时候也没办法对付一个成年的会武功的女子,他挥舞着小手,甚至打不到玉琴的身上,而玉琴的虎口不断的收紧,眼睁睁的看着凤晔小脸憋的通红,这边玉琴仿佛在享受掐死人的乐趣,那边孙岑却看了远处未央殿一样快步走了过来,「务必处置干净,我先走一步。」
说完话,孙岑顺着楼梯而下便要离开。
玉琴在后利落道,「主子放心,绝不留痕迹。」
话刚说完,玉琴却又松开了虎口,凤晔得了喘息的机会正大口大口的唿气,可一抬眸却对上玉琴露着凶光的眸子,他还没来得及惊叫,人已经被掀了起来。
孙岑走下楼梯的时候,身后十步之外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她眼底滑过一丝嘆息,头也未回的朝未央殿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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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凤晔坠楼
覃希负责跟着凤晔,然而未央殿大宴他一个侍从只能在外面候着,宴会进行到一半,凤晔出来了,覃希以为又吩咐忙上前去,却不想凤晔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一个转身朝着女客的偏殿而去,覃希心知他是去寻朝夕了,便未曾跟上,而那连着两边殿阁的通道之上不得站人,他一个外侍,只能依旧等在这边殿门口,他先是看着凤晔在偏殿门口探了探身,而后大抵是看到不远处走过来个侍女,凤晔一股脑的躲到了那偏殿和另一侧殿阁的甬道中去。
覃希在远处瞧见了这一幕不由摇了摇头,他是公子,不至于这般小心谨慎,正说着,便见那侍女站在那甬道口上不走了,覃希还想着凤晔这下子躲的好,外面的人不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出来,没过多时,覃希见孙岑从里面走了出来,孙岑是主子,覃希不好注目,当即装作低眉顺眼的样子收回了目光,从覃希这里看过去,只能远远看到两人在说话,却是听不清也看不清口型,然而没说几句话孙岑便带着那侍从走了。
覃希只以为这就是十分寻常的底下侍奴来禀事情孙岑需要离开,于是并未放在心上,他只继续看着那甬道口,从他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那口子,却是看不到里面什么样的,他心想孙岑走了凤晔一定就出来了,可等了半晌,凤晔竟然一直没从那口子出来!
他从那口子进去的,难道在里面睡着了?!
覃希的警惕性一下子提了起来,也顾不得不合礼数了,直直朝着女客那边而去,路过那边殿门口,直朝着甬道而去,到了那入口处,却是见里面几扇大屏风摆着,覃希皱眉挤进去,便见这小道之内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凤晔的影子,而这甬道后面还有个出口……
覃希苦笑一下,如果不是这么多天和凤晔相处还算融洽,他简直要怀疑凤晔是故意的甩开他了,覃希忙往甬道后面的出口而去,可他走出去一看,外面四通八达的,根本不知道凤晔去了哪里,凤晔是知道他跟在他身边的作用的,这么多日除了回到嘉宸殿他主动守在外面不跟进内室之外,其他地方凤晔并未主动让他退下或者迴避开,那他怎么好端端这么跑了?
覃希皱眉,心底不知怎么有些不安,凤晔一定是躲进去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甚至等不及孙岑她们离开,为了避免撞上造成误会,干脆从后面走了,可是什么事能让他急成这样?他刚才分明是来找朝夕的啊!
覃希有些着急起来,朝夕让他保护凤晔的安全,若是凤晔出了岔子可怎么是好!
心中一定,覃希当即反身到了女客的偏殿门口,他不好出声,只好抓过来一个不远处的侍奴帮忙,那侍奴听闻他是十三公子的近侍,又见他要见摇光公主心知二人必定相识,当即不敢怠慢的入了偏殿。
朝夕也觉这宴会实在没意思的紧,就在她百无聊奈之时见一个侍奴朝自己走来,那侍奴先行了一礼才说外面有人求见,朝夕一听便想到了覃希,随即一颗心便提了起来。
「十三公子的侍卫?」
朝夕豁然起身朝外走去,凤念依和凤念歆对视一眼也当即跟了上。
出的殿门,覃希当即迎了上来,三言两语说完刚才凤晔躲进甬道之后便不见了的话,朝夕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一边凤念歆听着忽然道,「二姐姐,刚才我看到十三在门口探了探身,然后又不见了,他后来没再出现我便没说。」
覃希点头,「是,十三公子最开始是要去找您的。」
朝夕听着只觉得邪乎,有亲自走到那甬道去看了看,亲自看过里面没人,有看到后面的出口四通八达之后苦笑起来,这个凤晔,什么事急成这样……
总不至于他现在就要对霜雪台做什么事吧……
这青天白日的,便是要做什么也不用他忽然消失,他刚才明显是有话对她说的。
朝夕疑惑极了,蹙眉几瞬之后忽然道,「不对,你刚才说,他躲进去之后这甬道之外孙夫人和她的侍奴站在一起说了几句话然后走了?」
覃希点头,退到适才孙岑二人说话的地方,「她们就是站在这里说的。」
这甬道在女客偏殿一侧,距离主殿就更远了,若是有什么避人耳目的话的确在这边说更好,朝夕还站在甬道之内,若她是片刻前躲在里面的凤晔,一定是能清楚听到外面二人说话的,心底一凛,朝夕忽然想到……凤晔是不是听到了孙岑说什么才离开的?
「孙夫人刚才带着侍奴往哪边去了?」
「东边,往东边去了。」覃希抬手一指。
朝夕蹙眉,当即也朝着东边而去,覃希先是微愣,继而很快也想到了朝夕想到的可能,于是几人一起,默不作声的往东边走,往东边去的路没有主道,全是亭盖游廊和花圃小道,郁郁葱葱之间坐落着廊桥亭台,视线一点也不开阔,何况过了这么久,实在没人知道孙岑去了哪里,更不确定凤晔是不是也朝着那边去了。
几人先沿着殿前的小道走出了未央殿的范围,而后看着那四通八达的小径一时没了方向,凤念依和凤念歆虽然不觉得凤晔这会儿的消失是什么危险的事情,可是朝夕和覃希身上都有种焦灼感,她二人一时也不敢说什么,只亦步亦趋的跟着朝夕。
四面都是路,走哪里都有可能,不知怎么朝夕心底也生出不祥的预感,于是她选了正中间一条小道往前走去,一行人走了这么久未曾看到一个宫人,也没个问的人,又走了一段,众人又停在了一处岔路口,这处岔路口的视线更不好,四周的殿阁颇多,抬眸望出去只能看到葱茏的花木和屋顶,朝夕眉头紧皱半晌,正打算回身多叫人来找的时候凤念歆忽然朝着一个方向惊叫了一声,这一声带着恐惧的尖利,引的另外三人同时朝凤念歆看的那个方向看过去,然而她们三人慢了一瞬,等他们看过去的时候仍然只能看到不远处的一处殿阁屋顶。
「那边……那边有什么掉下去了……」
凤念歆捂着脸,小脸煞白,朝夕眼皮一跳,「哪里?」
她的目光本已收回,这时候再往凤念歆的指的那个方向看,却原来当视线越过近前的殿阁屋嵴之后还能看到一处更远些的阙楼,那阙楼只露出最上面一半,凤念歆刚才看到有人从阙楼上面掉下去了?朝夕不知怎么心跳有些急骤。
「就在那里,阙楼的廊桥上!」
凤念歆这么一指,朝夕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在那廊桥之上一闪而逝。
覃希也立刻到,「那廊桥上好像有人!」
朝夕唿吸一轻,「过去看看……」
话音没落,她已经朝着那阙楼的方向小步跑起来,然而视线是直的,脚下的路却是弯弯绕绕不知多少倍,一边走凤念歆面上也出了汗,不会吧,不会那么巧……
凤念蓉和朝夕心底也在默念着这句话,然而当她们走过弯弯绕绕的小迳到了那廊桥之下时,四个人的一颗心重重的坠落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哪怕隔了这么远,朝夕也一眼认了出来,躺在地上的,的确是凤晔!
凤晔像个被扔掉的破布娃娃一样躺在地上,双眸紧闭,身下是一大滩红艷艷的血迹,朝夕和覃希极快的奔过去,凤念蓉和凤念歆惊唿一声面白腿软!
「去找人!快回去叫人!」
凤念歆喃喃念了一句「十三」已经被吓傻了,却是凤念依第一个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跑,这边厢,朝夕已经走到了凤晔身边来,她先是脑海空白了一剎,继而才咬着牙蹲下喊了两声「凤晔」,两声落下,凤晔躺着半点反应也无,朝夕屏住唿吸在凤晔鼻端一探,这才轻松了口气,「还有气息,还可以救的——」
哑声落下这几字,朝夕尽量克制着先去看看凤晔伤到了哪里,抬手之时指尖却有些发抖,她的手从凤晔的脖颈开始轻轻的往下摸,摸到凤晔肩膀和小腿之时表情有些明显的痛苦,她不会医术,却知道人的身体该是哪样的,她一路摸下来,凤晔仍然一点反应也无。
「主子,太医马上就能来,一定能救的!」
眼见得凤晔身下的血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而朝夕好似僵住了似的未动,覃希一矮身蹲在了朝夕对面,然而他一抬眸,却发现朝夕眼底竟有腥红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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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重伤腿废
朝夕不会医术,覃希却稍有了解,他亲自抱起凤晔,往本来就不远的嘉宸殿而去,凤念歆这时候也回过神来,忙又去找太医,未央殿大宴正酣的凤钦好好地喝着酒,被凤念依惊怕的几嗓子给镇住,好半晌才听明白「凤晔坠楼」几个字,于是当即往坠楼处赶去,半路遇上凤念依,又转而去嘉宸殿,另一头吩咐人去请太医院的太医。
凤晔变成了个血娃娃,身上的雪白华服被染透,连覃希身上都染了不少,一路回了嘉宸殿,刚放下凤晔没多时凤钦和太医一起到了,好好地大喜之日再生波澜,凤钦一走,宴会也渐渐散去,朝臣们带着半分酒意和对今日之事的各种猜疑出了宫门,没人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包括隐隐看到了个人影的朝夕几人,眼下最为重要的事便是先救活凤晔。
「启禀王上,十三公子肩部、腿上、头上,都受了伤,其中腿上的伤最重,可是肩上和头上的伤却能致命,又因为失血过多,实在是……」
「孤不听你们说那么多话,救活他!若是救不活,你们也都别活了!」
凤钦的酒意全消,只剩下怒意和对凤晔的心疼,好端端的,凤晔为何又出了事,上一次只是被烧伤些许,这一次却这么严重,光是流了那么多血都足以要人命!
所有太医院的太医都到了,里面忙成一团,可没人谁面上有几分笃定神色,所有的太医苦着脸,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会为凤晔陪葬,朝夕正从震怒之中回神忽然想到了唐术。
「父王,我府上有一位良医,只怕只有他能救十三!」
朝夕一语落定,太医们微微松了口气,这时候顾不上谁的医术好的争论了,他们确实对救活凤晔没有把握,若是有个人愿意在这时候接手那是再好不过了!
凤钦闻言也马上道,「请!快去请!孤不许晔儿有事——」
朝夕吩咐一声,覃希亲自出宫去请唐术,然而这一进一出只怕要花一个时辰,太医们还是不得不先为凤晔止血,朝夕和凤钦并着凤念依、凤念歆几人站在内殿门口,眼睁睁的看着太医们忙碌却是什么忙都帮不上,朝夕在原地踱步几个来回,掐着手心命令自己冷静下来,是凤念歆第一个看到凤晔坠楼的,他们几个转过头去的时候隐隐看到个人影,所以,凤晔一定是被人推下去的,推他下去的人是谁?又为什么忽然对凤晔动手?
上一次春日宴对凤晔下手的人是段锦衣,那这一次又是谁呢?
几乎是立刻,朝夕想到了一个人,她转身扫了一眼外面,发现除了凤钦之外竟然没别的人,朝夕于是道,「今日是大宴,出了这样的事一定很不好收场。」
凤钦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阿岑在那边善后了,这时候顾不得那么多。」
孙岑现在在那边善后……可是凤晔坠楼的时候她人在那里呢?她们是朝着东边追过去的,可是却没见到孙岑,孙岑不一定真的去了东边,有可能拐去了别处,然而也有可能孙岑避开了她们……她们从看到那一幕到赶到阙楼之下花了太多时间了,只要是稍微熟悉路的都可以和他们错开走,而那个在阙楼之上出现过的影子,更早就不见了。
如果当时立刻有御林军去搜查或许还有几分可能找到线索,可是现在,一切都乱了,事发突然,最重要的当然是救凤晔,可等凤晔这边安排好,别的又乱了。
是不是孙岑呢?会不会是凤晔听到了孙岑和那侍奴的对话发现了什么秘密,然后一路跟了过去,却不想跟到阙楼的时候被发现了,于是孙岑要杀人灭口?
朝夕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然而现在半点证据也无,除非凤晔醒过来亲口说杀他的人是谁,否则如何才能证明今天的事和孙岑有关?
朝夕心底焦躁成一团,眼前却只看到一盆盆的血水被侍奴们端出去,那都是凤晔的血!朝夕心疼又恼怒,她已经安排了覃希,可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怎么样?!能不能醒!还有没有危险?!」
朝夕忍不住问一句,那太医院院正闻言往地上一跪,「是微臣们无能。」
朝夕直听得眼前一黑,忙扶了院正起来,「还请您竭尽全力,这个时候便不说这些了,十三公子的命都在诸位的手上,拜託大家了……」
这个时候医者为大,朝夕的语气都带上了恳求。
凤钦在旁本想吼几嗓子,可话到嘴边又算了,躺着的是凤晔,可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前几日身边的侍卫才过世,如今他自己又有了血光之灾……凤钦嫁女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沁入心底,却是被这儿子坠楼的消息砸的魂飞魄散,他眼前一阵阵的冒星星,又站了没多时便面色煞白虚汗大冒,被朝夕几个几番劝才由王庆扶着去暖阁等着了。
太医们眼下做的只有止血,对于伤势几乎束手无策,没有万无一失的法子,谁也不敢轻易尝试,因为听到了朝夕的话,几乎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那位神医身上,所幸,覃希去得快来的也快,才半个多时辰唐术便来了,唐术第一遭入宫,若是别人大抵还会慌乱,然而唐术本就出身大家,这会儿心底又只有病人,入了嘉宸殿连礼都未见便被朝夕拉着入了内殿,唐术一看到凤晔那模样,当即全神贯注的投入到了凤晔的伤势中去。
如此,朝夕心底才稍稍的舒了一口气。
唐术一来,太医院的太医们便主动退后打起了下手,朝夕不愿打扰唐术,便等在了外面,然而凤晔伤的实在是重,唐术进去也半晌没有回应,不多时,大抵是未央殿的善后做完了,孙岑和段凌烟一起到了嘉宸殿,眼下内宫之中有位分又得宠的宫嫔就她们二人,凤晔出了事他们自然要来看看,朝夕扫了几眼二人的表情,没多说的继续等里面的消息,足足一个半时辰之后,里面的院正才满头大汗的出来禀告。
「启禀王上,启禀公主殿下,十三公子的命保住了。」这一声禀告,可算是稳住了朝夕和凤钦的心,然而随后那院正却面露难色,「不过,不过十三公子还未醒。」
「未醒不要紧,毕竟伤得重。」凤钦大松了口气,很不在意的说。
那院正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凤钦蹙眉,「怎么了?有话直说便是……」
院正还未说话,唐术面色有些疲惫的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上仍然挂着那随身的医箱,一边走一边擦着汗,抬眸看到朝夕,他忙朝着朝夕行礼,朝夕虚扶了一把,「先生不要多礼,你今日救了十三,是我们的大恩人,这是我父王……」
唐术还是第一遭见凤钦,忙行了一礼,凤钦这时候也不在乎这些礼数了,挥挥手继续殷切的问唐术,「十三到底怎么样了?这位……先生,你倒是说说让孤放心啊。」
朝夕当即道,「这是唐术,是燕世子身边的良医。」
一听是商玦身边的人,凤钦目光之中更带了两分看重,「奥是唐先生,唐先生快说说。」
唐术面色微红,稍有几分侷促,定了定神才泰然道,「王上,十三公子这次受伤严重,身上的伤就要养好些时日,脑袋上的伤却有些棘手,所以,不知他何时会醒。」
凤钦一愣,「什么、什么意思……」
「十三公子脑袋里有淤血,除非开颅放出淤血,否则就只能等那血块自己消,而这个就不一定了,少则月余,多则几年,也可能一直消不了。」唐术用一个医者专业而又严肃的语气说着,并不打算隐瞒,并且他继续道,「而且,就算十三公子马上醒来,他的腿……已经和常人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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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兇手自白
唐术的语气严肃非常,就好似他对待病人病情的严谨态度一般,他的这些话说完,凤钦站在原地身体晃了晃,「你、你的意思是说……十三有可能永远醒不了?就算醒了……就算醒了,他的腿也……废了?他站不起来了吗?」
王庆一把扶住凤钦微晃的身体,也听的睁大了眸子。
凤钦疼爱凤晔,对凤晔寄予厚望,而凤晔自己也如同那些意气少年一样好武打马飞扬肆意,他还想着以后替凤钦踏遍大殷每一处山川江海,可他的腿却废了?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这简直比他昏迷不醒更诛人心,他哪怕昏睡着,也还有个会醒来的希望,可是他的腿,唐术却说得十分肯定,和常人不一样了,这隐晦的话意众人听得明白……
「的确很难站起来。」唐术垂眸,面色悲悯,随即又抬眸关切的看了朝夕一眼,对普通病人他都有医者的仁厚怜悯,更别说凤晔是朝夕的弟弟。
凤钦眼前一黑,直直的朝后倒去,王庆在旁一声惊唿,孙岑和段凌烟都上前将凤钦扶了住,凤钦将晕未晕,然而有唐术在,怎么会让他晕倒,他从袖中掏出个瓶子,放在凤钦鼻端让他嗅了嗅,下一瞬凤钦便清醒了过来,然而此刻的清醒对他可不算好事,他连着哀嘆了好几声,然后才缓缓站直了身子,「先生,先生救救他……」
唐术这一点可不敢打包票,于是道,「一定会保住十三公子的性命无碍的。」
凤钦痛苦的闭了闭眸子,「先生这几日可能留在宫里照看十三?」
唐术闻言倒没什么排斥的,只是询问的看向朝夕,朝夕忙道,「先生愿意留在宫里吗?若是不愿意,就劳烦先生需要的时候入宫来看看。」
唐术有些侷促的摆手,「这怎么敢,小人自然愿意留下的。」
他对凤钦时还侃侃而谈,对朝夕却总有些放不开,朝夕闻言先道了句谢,唐术连声道「不敢当」,又看着凤钦道,「王上的身体似乎也有恙,该注意歇着才是。」
凤钦苦笑一下,孙岑和段凌烟也在旁劝起来,凤钦摇了摇头,又转而问朝夕,「你们当真看到了个影子?是有人推十三坠楼的?是个女子?」说着,目光也扫向凤念依和凤念歆。
凤念依点点头,凤念歆被专门这么一问反而迟疑了下,可看着凤念依点头,她也跟着点头,朝夕则是肯定的道,「没错,当时我们离得远,可是的确看到那阙楼上有人,可是我们跑过去的时候阙楼上已经空了,人定然是跑了,可惜我们离得太远。」
凤晔坠楼,第一件事自然是救他,接下来便是要查他因何而坠楼了。
适才救治凤晔的时候凤钦便问过一边,而刚才大家都在关注凤晔能不能活,这话反而没那么重要,可到了现在,凤钦却是要好好追究一番了,他先重重的握了握拳,「真真是……这宫里的人真是胆大包天了,公子的性命也敢谋害,来人!」
凤钦厉喝一声,外面蔺辞大步而入,「去叫孙昭来,你也留下,你们两个听摇光公主的话马上去给我搜查未央殿,除了那边,整个恭敬戒严,哪有异状便搜哪里!」
蔺辞闻言忙吩咐人去请孙昭来,而后便在厅外候命。
孙昭本来人已经准备出宫了,可想了想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只怕多半还会召见他,于是步子就慢了一些,果然,他人还没有走到宫门口就有人喊他回去,所以他到嘉宸殿的速度格外的快,他一来,蔺辞和他一起听了朝夕再次的复述。
凤钦听朝夕说完直接吩咐道,「听到了?该怎么搜有数了?马上去!」
蔺辞和孙昭对视一眼,他二人现在已经十分熟稔,当即便领命而出了。
凤钦见二人离去没安心,反倒是一声声的咳嗽起来,他身体前阵子本就不好,如今又气又怒又劳神的,自然越来越不好,孙岑和段凌烟在旁看着又一顿劝,凤钦见再留在这里也是帮不上忙了,只得先回崇政殿去,临出门的时候又想了想,反身将孙岑留下一併照看,孙岑对这决定欣然应下,而后看着凤钦和段凌烟乘着王辇离了开。
凤晔的情况已经堪堪稳住,朝夕的心终于没那般紧迫,他们送凤钦送到了殿门口,看着王辇远去,朝夕嘆息的道,「王上待美人当真是情深意笃,对夫人则是信任有加,如今宫里的大事小事都要夫人经手才放心,这里也要劳烦夫人照看了。」
这话旁人听着或许觉得凤钦对她们二人都好,可是在孙岑耳边听着却不同了,然而她面上波澜不惊的点头,「王上信我,我才不能叫他失望,真没想到十三公子命途如此艰难,此前的风波还未过去,今日又坠楼,也不知到底怎么了,公主今日当真看到了个影子?就没看到那人穿着什么宫服或者身形大体如何?」
朝夕对上孙岑的眸子,孙岑如今虽然上了年纪,可那一双眸子仍然如同一汪沉静的潭水一般,干净而透彻,被她一看,便叫人想到连绵不断的烟雨天,婉柔到了极致,然而朝夕又懂的水静深流的道理,她不知孙岑这双眸子里到底藏着什么。
「其实也不是真的没看到。」朝夕答得坦然,黑白分明的眼底却明显的好似藏着什么。
孙岑闻言蹙眉,「那适才公主怎么不告诉廷尉大人和蔺统领,这样他们搜查起来岂不是容易的多?如今这样漫无目的的搜查,还不知能搜查到什么。」
朝夕摇头,「搜不到了,哪怕我说了也搜不到了。」
孙岑有几分犹疑的和朝夕对视几瞬,还是有些不贊同,「公主殿下何不试试……」
「最好的时间过去了,何况兇手知道自己杀的人是十三公子,又怎么会暴露在旁人视野之下,她一定早就跑了。」说着朝夕低眸苦笑一下,「十三还不知道能不能醒来,这次只怕还是像刘美人和于美人她们的案子一样,找不到兇手了。」
孙岑也跟着嘆息一声,「公主莫要如此悲观,廷尉大人或许能找到线索。」
朝夕漫不经心的点头,「希望如此吧。」
孙岑又连着嘆息许久,又往殿内看了两眼道,「既然我留了下来,自然要好好照看的,适才太医们手忙脚乱的,我且去看看有什么要准备的,还要药材那些……」
「辛苦孙夫人了。」朝夕点头致意,孙岑便往里面去了。
孙岑走了,朝夕却还站在门口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的背影消失在院内影壁之后朝夕才收回目光,一旁的凤念依和凤念歆也是送凤钦的,适才一直站在一边没有说话,这会儿见朝夕半晌不动脚步凤念依忍不住低声道,「二姐姐,你真的看清了那人吗?」
她们是一起看到的,且还是惊鸿一瞥,在没有谁特别运极目力的情况之下,她们看到的应该是一样的,那里太远了,没有谁那么一晃就能看到那人的相貌,就是一个影子,隐隐觉得是个女子,可是再具体些的却是真的不好说了,若是无端加了自己的粉饰和臆测,可能反而会扰乱了孙昭和蔺辞的搜查方向,反倒是看到什么说什么好。
凤念依等着朝夕的回答,朝夕却半晌未答话,「刚才你们没发现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凤念依和凤念歆齐齐的看着朝夕。
朝夕眯眸,「刚才我说了一句话,你们没注意到有问题吗?」
适才朝夕和孙岑站的最近,凤念依和凤念歆站在二人之后,不知怎的,朝夕和孙岑的对话总有种莫名的莫测之感,凤念歆和凤念依并没有每一句话都注意听了。
见二人面露迷茫之色,朝夕道,「我刚才说『三还不知道能不能醒来,这次只怕还是像刘美人和于美人她们的案子一样,找不到兇手了』,你们听这话,可会觉得哪里有问题。」
凤念依和凤念歆对视一眼,二人齐齐转头看朝夕。
「于美人案子的兇手不是找到了吗?」
「害于美人的兇手不是杨莲心吗?」
凤念依和凤念歆同时开口,话虽然不一样,意思却是相同的。
是的,在所有人现有的认知之中,害于美人的兇手仍然是杨莲心,哪怕后来发现玲珑、玲巧并非自杀也无法推翻这一点,可是刚才孙岑没有表现出对这句话丝毫的异议。
在大家都觉得兇手被抓到的时候,什么人会觉得兇手其实还没被抓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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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寻常夫妻
凤晔惨白着小脸,躺在床榻上一动也不动。
「十三公子坠楼的时候应当是腿先着地,而后肩膀和脑袋着地,所以腿上的伤最重,膝盖碎了,小腿骨亦折了,所以将来十三公子站起来的可能性很小。」
唐术低低的和朝夕解释,说完又嘆了口气,凤晔才**岁的年纪,这样小就要接受这样的命运委实是太叫人唏嘘了,朝夕看着凤晔半晌,「他醒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唐术苦思冥想了片刻,有些抱歉的道,「这个真的难以预测,对不住,是唐术无能。」
朝夕唿出口气摆手,「这次多亏你救了他,怎么能说是无能,你尽力而为便好,或许这就是他的命数。」朝夕这么说着,不由想到了那一次春日宴上的状况,那一日,扶澜说凤晔会有危险,果不其然就真的出现了状况,只是有惊无险受了点小伤,然而后来怎么想朝夕都觉得不对劲,商玦那时候给她的感觉好似他早就知道凤晔会出事一样。
今次凤晔是真的出了事,生死一线,不知道如果商玦在这里会不会提前预知呢?
看着凤晔略略起伏的胸膛,朝夕心底蓦地涌起一股子极其浓重的思念。
距离商玦离开不过才几日,他们或许还未走到淮阴。
朝夕上一次收到商玦的信是一日之前,不知道这两日是不是顺利?
「主子,都是属下的过错,属下没有保护好十三公子。」
覃希从外面进来,掀袍跪在了朝夕身后,朝夕回过神来,转身看了覃希一瞬,随即嘆息的摇了摇头,「不怪你,他不曾意识到危险,自己跑没了影。」
见覃希还跪着,朝夕又上前将他扶起来,「先起来,十三公子此番被推下楼,只怕是听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眼下他命悬一线,只怕还会有人想着暗算与他,从现在起,你继续保护着他,如果这一次还出了岔子,那我就要罚你了,嗯?」
覃希当即重重点头,「是,小人一定寸步不离。」
朝夕点头,又转而看向唐术,「先生下午那一会儿只怕已经累了,这会儿去歇下?」
唐术摆摆手,「既然如此紧张,那熬药的事我自己亲自来吧,至少保证她们不能在药上面动手脚,只闻着药味儿我便知道是不是我开的药。」
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朝夕也不客气应下,又吩咐了张喜等人跟着唐术,照顾着唐术的周全,也帮他打打下手,刚说完,孙岑从外面进来了,朝夕看她入内嘆了口气,「多谢夫人了,这几日我就留在宫中照看着,父王身子不好也要人看着,夫人时不时过来看看让父王放心便是,这会儿时间晚了,夫人回崇政殿或者长秋宫吧。」
孙岑摇头,「这怎么好,王上可是下了令的……」
「怎么会不好?现在十三公子的命算是保住了,父王想必还等着这边的消息呢,夫人过去和父王说一声也好让父王安心啊,眼下崇政殿只有段美人在那边呢。」
孙岑抿唇犹豫了一瞬,到底是点头应了,「那好,既然如此的话,那我就过去看看。」
朝夕应声送她出去,到了门口,见她走得远了才反身入屋。
嘉宸殿殿阁颇多,朝夕和唐术留下也十分宽敞,朝夕也实在是不放心所以才留下,且不打算去邀月台住着,虽然有覃希和张喜,可她还是不放心更多些。
孙岑出了嘉宸殿,拐了个弯背后朝夕的目光消失了她的眉头才深深的皱起来,玉画从后面跟上来心疼的道,「夫人又劳累了一整日,十三公子好端端的忽然出事真是奇怪,前次春日宴上也是,他怎么就这么背呢,这次摇光公主又说他是被人害的,可是谁不知道十三公子最喜欢爬山跃墙的,指不定是攀玩的时候掉下去的呢……」
「那个时候,他怎么会一个人跑到那边阙楼去攀玩?」
孙岑摇头否定了玉画的话,玉画这才醒悟,「对哦,的确不应该在那时候跑去那边攀玩,那这就奇怪了,真的是有人要害十三公子不成……」
玉画说的自己背嵴一寒,「这宫里真是不太平的很,明明那位都被幽禁起来了。」
孙岑眯眸,语气轻渺,「被幽禁又如何,只要她想,她还是能做许多事。」
玉画当即肯定的点头,「那是,毕竟做了十多年的王后。」
孙岑没再多言,一直走到了崇政殿,这会儿正是暮色初临,崇政殿后殿之中灯火通明,见是她来,侍从们忙要进去通报,孙岑却抬手制止了,孙岑如今已经是内宫的主子,也时常来崇政殿陪驾,多少次凤钦连礼都不让她行,侍从不敢忤逆孙岑,便悄无声息的将她放了进去,孙岑脚步轻缓的往里走了两步,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王上莫要感伤,都是妾没有这个福分,别说十三公子会醒的,便是出现最不好的结果,王上正值壮年,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呢,何况还有八公子。」
「煜儿还是太弱势了些,你可知道,孤至今都有这个遗憾,未能与你有个自己的孩子,特别是如今看到孩子们一个个的不成器,晔儿好容易让孤满意了,却又连番出事,那位先生说,他以后站不起来了,蜀国难道要用一个站不起来的王吗?」
「王上,八公子年纪还小呢,您但凡有不满意的还可以调教,教会了不就好了,至于十三公子,谁说腿废了就不能做王,只要十三公子贤德睿智。」
段凌烟语声温柔,凤钦更是满满的嘆息,二人说话好比寻常夫妻那般,哪怕没有看到里面的情景孙岑也能想像凤钦看着段凌烟的眼神是怎样温柔,孙岑站在外面,退出去也不是,进去也不是,帷幔四遮,她人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中,仿佛她生来就该是活在阴影之中丝毫没有存在感的那个,里面不知怎么话音停了,段凌烟深吸了口气朝里面走了一步。
「王上,十三公子那边已经安稳下来了。」
她语气略有不稳,好似是刚急急赶过来的样子,话音落定又走了几步她才看到凤钦和段凌烟,临窗的矮榻上,凤钦身后靠着的大大的靠枕半仰躺着,段凌烟却是坐在地上,她身上垫着个毯子,随意的坐在毯子上,手中拿着本书也没看,只是趴在矮榻边缘,一只手靠在凤钦腿上,闲适又随意,孙岑眯了眯眸子,她从来不知后宫的嫔妾有谁敢在凤钦面前这样没有规矩,除了她段凌烟,并且看他二人的相处,却似乎一直以来就是这样。
「阿岑来了,十三安稳下来了?」凤钦微微直起身子,似乎孙岑的到来破坏了他原本的闲适,「那位唐先生可还有说别的什么?」
一旁段凌烟也坐直了,当着孙岑的面,她自然不好如此散漫。
孙岑走近两步,摇头,「唐先生没再说别的什么,只是他留在宫里必定能稳稳保住十三的性命,摇光公主也要留下,现在那边是她在看着的。」
「哦,这样……也好。」凤钦有些失望,「孤知道了,你也忙了一天了,快去歇着。」
这也算是一句关切,可相比之下却有些赶人的意味。
孙岑强自扯了扯唇角,「王上的身子如何了?可有大碍?」
凤钦摆手,又无力的靠了回去,「孤没什么大事,只是担心十三。」
这话回答完,凤钦就没别的话好说,孙岑只好告辞,行了个礼,凤钦挥了挥手也没别的叮嘱,孙岑转身出来,走出殿门的时候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晚风一来,她竟然觉得有几分冷,森森的打了个寒颤,孙岑对着玉画招招手,一起往长秋宫而去。
除了凤钦病重之时她彻夜守着之外,她从未在崇政殿过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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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诡异耳坠
「夫人,又是您劳累半天,眼下还不比咱们从前在自己宫里不管世事好呢。」
玉画看的清楚,凤钦的确有几分敬孙岑,却是不曾对她有多少爱怜,相比之下,那位什么都不做的段美人可就要舒坦安逸的多了,玉画为孙岑打抱不平,孙岑的眉头微皱,表情漠漠的,「可是一直待在长秋宫里也没用啊,只能等着那一日到来……」
玉画还在想那一日是哪一日,心底忽然咯噔了一下,她自然也知道大殷素来的殉葬规矩,自家夫人嫁入宫中没乡什么福,临了君王死的时候却还要拉着自家夫人陪葬,这真是……玉画心底生出几分不甘来,随即眼底薄光一闪,「夫人,眼下内宫后位空着……」
她这话意味深长,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内宫的所有嫔妾之中,只有王后是可以免于殉葬的,而眼下段锦衣倒台,后位空悬,必定是要重新立后的,而内宫之中可以成为新王后的人选只有孙岑一个人了,段凌烟即便受宠,凤钦也不可能让段氏出第二位王后。
孙岑没答话,眼底却闪出几分亮彩,她没再多言的直朝着长秋宫去,待回了长秋宫正殿,抬眸便看到玉琴在等着她,玉画在后面也看到玉琴,忙笑起来,「姐姐的病大好了,真是多谢夫人,往后姐姐也可以来一起侍候夫人了。」
孙岑弯了弯唇,和玉琴对视一眼朝内室而去。
玉琴落后一步,却先吩咐玉画,「你去看看膳房,将给夫人准备的晚膳拿来。」
玉琴和玉画并非亲姐妹,却都是孙氏的家生子,多年来一起在孙岑身边,早已情同姐妹,玉琴沉稳细腻,玉画开朗活泼,两个人截然不同,从前玉琴未病的时候主事的都是玉琴,虽然这两年玉画在孙岑面前侍候的时间多些,可玉画还是敬着玉琴,一听玉琴的吩咐玉画丝毫不觉得不公,反而脆生生一应便去膳房了,玉琴关上殿门,这才往内室去。
孙岑正在除去外面的外袍,玉琴看到了当即上去帮忙,一遍又道,「十三公子命保住了?」
「保住了。」孙岑点头,「不过还昏睡着,说是腿必定废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玉琴面生几分恼怒和歉意,「奴有罪,当时远远瞧着有人过来了,便没来得及去检查,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料想着一定会没命的。」凤晔性子硬,可到底只是个小娃娃,被玉琴侧身掀下去怎么着都是个死,可万万没想到他如此命大,竟然那般活了下来。
「幸好你站的位置高看到她们找过来,否则我回去的路上指不定还要撞上,那样一来就委实说不清了,也不怪你,是凤晔命大。」退了外袍,孙岑又换上一件淡青色的直缀,这才朝临窗的榻几边走去,她矮身坐在榻几之上,仰身靠在身后的靠枕之上,双眸一闭,长长的唿出口气,今日是真的疲累,「虽然没死,可伤的很重,大夫说很有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现在只能祈祷他别醒的太快了,至少躺个十天半月的,我们也好谋划。」
玉琴倒上一杯茶递到孙岑手边,孙岑睁开眸子接过抿了一口,玉琴便道,「夫人,太危险了,十三公子一定要死,他不仅看到我们杀人,还听到了别的话,奴去安排,不管是用毒还是用什么的,总之一定要早点让他咽气。」
孙岑放下茶盏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不想让他早点咽气吗?可是现在不行,摇光公主说他们来的时候看到了一道影子,你看到了她们,她们也看到了你,幸而没看的太清楚,因为这样,她们这会儿防备很重,我们这时候动手,等于撞到了她手里去。」
玉琴嘆了口气,「早知道奴就该更狠一点……」
孙岑摆手,「这时候了,不说这些话,去吩咐一声,仔细盯着嘉宸殿,若是凤晔醒了……」孙岑有些说不下去,若是凤晔醒了,必定会将看到的听到的一併说出来,那个时候,不论怎么圆谎好像都说不过去了,孙岑深吸口气闭上眸子,心底也不禁生出恼恨来,这个凤晔,为何如此命大,若他真的死了,这时候她便不用在此担惊受怕。
倏地睁眸,孙岑已改了主意,「你说的对,凤晔一定要死,派人盯着那边,狠狠的盯着,有机会就动手,让家里安排几个死士入宫,若是撞到了摇光公主手里也不怕。」
玉琴沉稳的面上闪过一瞬戾气,「是,奴这就去安排。」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敲门声,而后是「吱呀」一声门开,玉画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几样清淡小食,「夫人,晚膳准备好了,您忙了一日,快用膳。」
孙岑看了一眼那晚膳,只用了半碗淡粥便放下了碗筷,玉画看着十分心疼,「夫人都累的没有胃口了,真真是,最累的是咱们夫人呢,那段美人却舒坦的很……」
低低咕哝几句,玉画收了碗筷拿出去交给了小宫奴,再进来的时候看着孙岑躺着面色不佳便更为心疼了,她眼珠儿一转,忽然想起来今天下午内府送来了夏季新出的首饰,眨眨眼,玉画忙去一边的储柜之中翻出来几个锦盒,「夫人,内府送来了这一季的首饰,哼,这些势利眼这一次终于知道您是夫人了,往常送到咱们这里来的首饰还没家里送来的好,可如今看着您掌宫了,送来的都是嵌着宝石的,奴下午的时候就看了一眼就被闪的眼睛都睁不开呢。」
孙岑不止是身体累,心也累,因此身心俱疲的靠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然而玉画这为了逗她开心的目的也实在分明,孙岑转眸扫了她一眼算是回应,孙岑一颗心都在想凤晔的事,没注意去看那盒子里有什么东西,只是听玉画说话的感觉知道今次大抵真的送了好东西。
宫里这些人惯会迎高踩低,实在是正常的很。
「夫人,夫人!您看看呀……」
玉画还想引起她的注意,孙岑动了动眉头,实在是心虚不宁没多少兴致,倒不是她不爱这些俗物,她虽然不似段凌烟那般金玉加身,可到底也是女子,她爱美,爱的是雅致高洁的美,对这些饰物也如此,不仅要贵重,还要有品相格调,可不是什么都能入她的眼,然而因为如此,凤钦就只记得段凌烟喜欢东珠,而从未想着她或许也喜欢精緻雍容的宝玉钗环,思及此,孙岑心中更像是堵着一块什么,难受极了。
「夫人,夫人过来试试啊,这一次真的很好看,奴就从未见过这样的宝石,王上一定是体念着您的辛苦特意吩咐内府过,不信您过来看看呀……」
玉画捧着锦盒在梳妆檯之前,见她靠着半晌不动,索性捧了一面镜子过来放在了榻几之上,「夫人,您起来试试,就让奴为您试试这一对耳坠儿,您不用动,奴为您带好了您看一眼就成,您若是不满意奴就去骂一通内府的人,哼……」
玉画哼哼两声,十分卖力的想提起些孙岑的兴致,见她如此,一旁的玉琴都不忍心的建议道,「夫人试试吧,或许真是王上那边吩咐过。」
一听这话,孙岑眼皮抬了抬,无奈的扫了玉画一眼,缓缓坐直了身子。
她目光低垂着,似乎对那饰品全无兴趣,只为了不辜负玉画的好意才如此配合。
玉画见状当即高兴的从锦盒中取出一对熠熠生辉的耳坠子来,分别为孙岑带好了方才一脸欢喜的看着那镜子,「夫人看瞧,真是好看的很啦,这形状很是别致……」
孙岑漫不经心的抬眸,又漫不经心的往那镜子里面看了一眼。
戴在她白皙耳垂上的是一对紫色宝石镶嵌而成的耳坠儿,底拖做成花型,五颗小紫钻镶嵌其中,却是一朵紫色的花……樱花……孙岑瞳孔勐然一缩,忽然面色大变的坐直了身子,下一刻,她一把扯下了耳朵上的坠子,因为动作太勐,直将耳洞扯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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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有人捣鬼
孙岑一把将耳朵上的坠子扯下来,因为力道太勐,白生生的耳垂被她扯出血来,这举动猝不及防,吓得玉画和玉琴同时惊叫出声,玉画梗着喉咙,「夫人——」
孙岑先扯下左耳,又扯下右耳,一下子将耳坠扔在了放镜子的榻几之上,屋内灯火通明,紫色的宝石星辉熠熠,这会儿沾上孙岑的血,无端有种浓烈的妖娆感,然而孙岑面色大白,一瞬间额头上已生出了冷汗,她看着那对耳坠,仿佛那耳坠子是什么洪水勐兽,身子往后一仰,一把将榻几都往前推了开,「这……这是哪里送来的……」
玉画和玉琴眼底一片迷茫,不知孙岑为何被一对耳坠子吓成了这样,玉画和玉琴对视一眼,二人眼底也有几分惊悸慌乱,玉画使劲的吞咽了一下才道,「就是下午的时候,说是内府这一季的新首饰做出来了,一起送来的还有些别的衣裳绫罗,这……」
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如今正是春末夏初之时,宫里换季的时候都会有内府按照定例做新的衣服首饰送到各处殿阁之中,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玉画在心底问了自己一句,随即点头,不对劲,真的是不对劲,否则孙岑不会如此失态,玉画赶忙上前一步,「夫人,这坠子怎么了?您为何怕成这样?」
孙岑位置高,这么多年更是修炼了一副好性儿,然而这会儿不仅失态,便是玉画都看得出来她在害怕,到了孙岑这个程度,竟然还有事能让她如此害怕?
孙岑一掌拍在那榻几之上,本想将榻几推的更远些,可她忽然之间醒过神来,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生生忍住了动作,只将唇角抿的紧紧的,一转头,对上玉画和玉琴关切的眸子,若是旁人,孙岑绝不会说出缘由,可眼前是她最信任的两个宫奴,她咬了咬牙语声艰涩的道,「这耳坠……并非新物……紫色宝石乃是稀世珍宝,这花形乃是樱花……你们知道,樱树乃是巫族神树,虽说不至于禁忌到提起殒命,可天下人没几个敢随便提起和巫族有关的东西,除了皇室,因为镐京千重宫中如今还有几株樱树……」
孙岑语声艰涩至极,说一句话便要顿一下,眼看着她额上汗流的越来越多,玉画掏出帕子想为她擦拭,可她一靠近孙岑便是一抖,而后转头躲开了她的手,玉画微愣,忙站好不再乱多,再和玉琴对视一眼,二人表情沉沉的,孙岑提到了樱树,提到了紫色的宝石,还提到了皇室,这三点,让在宫里待了许多年的玉琴和玉画一下子想到了一个人
对视一眼,二人更为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边厢孙岑深吸口气,「当年……当年庄姬公主嫁来蜀国,因她独爱樱花,王上派了不知多少人去寻紫色的宝石,后来她的饰品多镶嵌紫色宝石,如此也就罢了,整个王宫之中,只有她的饰品可见樱花图样,而这一对紫宝的耳坠……是……是当年她大丧入殓之时的陪葬……」说至此,玉画和玉琴森森的打了个寒颤,再看那对耳坠的时候,二人眼底再没了适才喜爱惊艷的光,孙岑咬着牙,又道出一句,「当年,是我亲眼看内侍为庄姬戴上。」
庄姬身为王后,陪葬之物自然贵不可言,且凤钦必定要选择她生前最爱的东西陪着她,紫色的耳坠便是其中之一,孙岑使劲的攥着榻几的边沿,「这紫樱耳坠,普天之下只有一对,旁人不会,也不敢去模仿,而今,这耳坠竟然送到了我这里来……」
紫樱涉及巫族,旁人不敢模仿,再加上如今这紫樱算是死人的东西,多少带着不吉,旁人也不会去做个一模一样的,可偏偏,这耳坠送到了她这里来!
孙岑惊怒交加汗如雨下,直了直背嵴,几乎用尽了这么多年来练就的修养才让自己定下神来,「去查!马上去查!看看,看看这东西是怎么跑到我这里来的!马上去查!」
连着说了几个「查」,玉琴从震惊中回神,马上应声,她疾步走出几步,眼看着就要出门,孙岑却勐地回神又将她叫了住,「等下,先等等,让我想想……」孙岑低头,眼底混乱的光彩簇闪,好半晌她摇了摇头,「不能,不能明着问,内府会有册子,你想办法去看看册子,这件事不要张扬,偷偷的去看出自哪个匠人之手……」
这么一吩咐,玉琴瞭然的点点头,玉画看看孙岑再看看玉琴,「这件事……这件事的确古怪,为何不去明着问,问了之后好问罪啊,这么大的疏漏,且不说是和庄姬公主有关,便是涉及了巫族也是大罪,他们这些人是想陷害夫人吗?!」
玉画被孙岑适才那般吓了一跳,这会儿说着语气更是愤怒,又看到孙岑耳坠上仍有血迹更觉得心疼,「夫人,一定是有人看您近来掌宫得力所以想出了这样下作的招数。」
玉画只想到了「巫族」这一点,在她看来庄姬王后已死,和她有关的事出了有些不吉之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孙岑和玉琴对视一眼,眼底的凝重和惊悸却比玉画要多的多,玉琴害怕玉画会坏事,赶忙到,「不是这个道理,这东西到底是和庄姬王后有关,庄姬王后死了多年,若是明着问,咱们指不定要被说是沾上了什么,指不定还会有人将庄姬王后的死联繫到咱们身上来,所以要谨慎,你可小心着,不要说漏了嘴。」
玉画还有些迷茫,然而孙岑和玉琴都这么说,她只能点头,心底却又想,庄姬王后病死的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一抬眸,看着孙岑流血的耳垂忙上前,「夫人刚才太急了,都流血了,这一下得养好几日了,之后几日不能戴耳坠了。」
说着忙将倒了的铜镜扶起来让孙岑自己看,镜子里的孙岑面白若纸,本就疲累的面上大汗淋漓,鬓角都湿了,眼底的惊惶还未消完,整个人透着一股惊魂未定的狼狈,孙岑咬了咬牙,看到了自己这幅鬼样子她脑中惊畏和恼恨交加,恨不能将幕后作妖之人立马碎尸万段,然而脑海之中又滑过一个念头,那幕后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夫人,奴为您上药……」
玉琴出去吩咐事,玉画捧来了伤药,孙岑这会儿没再拒绝,微闭着眸子任由玉画上药,玉画上完了药看着那坠子皱眉,「夫人,这东西扔了吗?」
这一会儿孙岑已经定下神来,看了一眼那坠子,她眼底闪过两分狠色,「先收起来。」
玉画微讶,却还是照做了,这一次她捡起那坠子的时候心底再没有喜爱之情,反而手和心都在跟着抖,看那坠子上有血,玉画先将血迹洗掉才放进锦盒中,这下也不敢随便收在柜子里了,选了个最角落的箱子放了进去。
孙岑本来疲惫非常应该早些歇下,可这件事一出,她怎么也睡不着了,玉琴出去久久未回,她便靠在那里等着,直等到快过子时,才见玉琴从外面匆匆归来。
「夫人,册子看到了。」踏进门来,玉琴脱口而出。
「如何?」孙岑直起身子,目光迫人。
玉琴对上孙岑的眼睛面色却不怎么好,她摇了摇头,「没找到,送来咱们这里的所有东西都登名造册过,这坠子没在册子上,且是定例之外的。」
孙岑一愣,又将身子缓缓的靠倒了回去,转头看向窗外的茫茫夜色,孙岑忽而冷笑了一声,「总不至于真的是她还魂了,这背后一定有人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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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凤煜质问
「公主殿下,蔺统领那边传来的消息,没搜到可疑之人。」
张喜从外面走进来如此禀告,朝夕早有预料,闻言也不意外,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张喜看着床上仍然闭着眸子的凤晔嘆了口气,「不瞒公主殿下,小人此前觉得段王后入了霜雪台,这宫里便没人敢害我们殿下了,可是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对殿下下手……」说着又嘆了口气,「老奴当年被小人栽了罪,本是要被赶出宫去的,是良人救了老奴,老奴这么些年在小殿下身边,也算是看着小殿下长大,眼下小殿下出了这等事,老奴没脸去见良人。」
张喜说的老泪纵横,朝夕眉头微皱,「公公放心,凤晔会醒的。」
张喜心知这是宽慰自己的话,却还是跟着一个劲儿的点头,而后又忽的掀袍一跪,「公主殿下,小人替殿下拜谢公主殿下,殿下虽然得王上几分宠爱,可王上并非那等心思细腻之人,若非公主殿下请神医入宫又周全相护,我们殿下只怕……」
朝夕嘆了口气,「公公请起,凤晔是我的兄弟,我怎会不管?」
张喜闻言摸了一把泪,「这王室之中,哪有什么兄弟之说?公主待我们殿下就是大恩大德,殿下和老奴都没齿难忘。」
「公公起来吧,心意我领了,这嘉宸殿还要靠公公护卫。」
朝夕语气恳切,张喜磕了个头方才站起来,朝夕又嘱咐道,「这殿中我虽然留了人,可是公公最熟悉这里,因此公公万万不可大意了,凤晔必定是听到了什么话才叫人害了他性命,那些话对那兇手必定也是致命的,所以她们不会等着凤晔醒过来。」
张喜抹了眼泪神色一定,「公主放心,老奴明白。」
到底是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的人,自然知道宫中阴诡的害人手段多的是。
如此朝夕才微微松了口气,转眸看着凤晔苍白的小脸,心底也唏嘘了一声,因着不放心,朝夕也留宿在了嘉宸殿,只在第二日要沐浴更衣之时才回了邀月台,在邀月台片刻工夫,又回了嘉宸殿,她如此寸步不离,连凤钦都感嘆她和凤晔姐弟情深。
除了朝夕衣不解带的照顾,唐术也跟着紧紧盯了三日,到了这第三日,唐术方才舒了口气露出薄笑来,「公主殿下,十三公子的命是真的保住了,这下您可心定了,至于何时醒来,便是真的要看造化了。」
虽然救下了凤晔,可几处伤势颇重,谁也不知会不会生出变故,经过唐术三日的诊治观察,方才确定了,如此,朝夕的心也定了下来,而这消息一出,立刻送去了崇政殿。
凤钦闻言也松了口气,对着身边的孙岑和段凌烟道,「这命是保住了,总是好的,今夜孤亲自为晔儿祈福,他一定能早日醒来的。」
段凌烟忙到,「妾和王上一起祈福,十三公子醒了您才能放下心来。」
凤钦十分满意段凌烟的表现,孙岑也在旁附和,「王上和妹妹都为十三公子祈福,妾也不能落下,十三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凤钦看着眼前二人只觉得心中安慰,「你们两个是好的,朝夕这两日也一直未曾离开嘉宸殿,燕世子离开了,她的心思用在晔儿身上倒也好,晔儿也喜欢她。」
「是啊,妾也听说了,摇光公主将十三公子照顾的很好。」
「不错,十三公子身边的神医便是燕世子留给摇光公主用的……」
段凌烟和孙岑一人一句,凤钦看着二人,只觉的他坐拥二美人生已经圆满,然而念头一转,凤钦又想到了至今还没有搜查出个结果来的「影子」,「孤想了几日也想不到什么人会加害十三,十三的性子有时候执拗了些,却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总不至于是有人要报復他,蔺辞他们搜了半天也没搜出个所以然来,真真是……」
凤钦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孙岑在旁嘆一声,「摇光公主说的真真切切的,那便一定是有人将十三公子推了下去,十三的性子在宫里很是讨人喜欢,寻常谁会想着加害与他,依妾想,或许是撞破了别人的什么事,所以那人为了自保行兇杀人。」
「你说的不错,孙昭便这样说过,可是还是没个头绪啊,宫里的主子就那么几个,那一日所有人都在未央殿这边,阙楼那边有谁?」
孙岑摇头,「王上,为何一定是撞破了哪位主子的事?也或许是撞见了下人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一旦被发现便是个死,于是那人丧心病狂对十三公子动了手呢?」
凤钦微讶,在他心底,奴便是奴,是永远不该对主子动手的。
一边的段凌烟闻言却是点头附和,「孙姐姐说的倒也有些道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宫里的小奴大都怕死,若真是什么事威胁到了生死,对主子动手也是有可能的。」
段凌烟都这么说了,凤钦挑挑眉,「奈何当时未曾留下证据,否则……」
三人一阵感嘆也嘆不出个什么,没多时孙岑便退了出来,离开崇政殿的范围,先派人去嘉宸殿过问了一句方才回了长秋宫,为了保险起见,孙岑并未让玉琴出长秋宫的宫门,因此她一回长秋宫便先去寻玉琴,刚才凤钦的几句话说的她心惊肉跳,她等不了了。
「怎么样?那边有机会了吗?」
孙岑急问一句,玉琴点头,「药上可以用点手段,只怕不会成功。」
凤晔要用药,谁都知道要防备这上面,孙岑闻言皱眉想了片刻,「试一试吧,这种小手段尽量别露马脚,不要随便折了人。」
玉琴忙点头,「好,那便是今天晚上。」
孙岑顾不了那么多了,想到凤晔随时会醒,只觉得一颗心被抓挠的万分难受,她这几日都未曾睡好,吩咐完了连忙点了一支安神香,待闻到了沉香的薄甜,这才觉得脑子里的那根弦松了一分,然而这根弦还未送完,玉画进来禀告道,「夫人,八公子来了。」
凤煜?孙岑挑眉,定了定神道,「让他进来。」
凤煜和孙岑并无真正的亲缘,为了掩人耳目其实不应该如此直接的拜访相见,然而凤煜既然来了都来了,没有不见的道理,这么想着,孙岑便看到进门来的凤煜虽然端着恭敬沉稳的样子,可眉宇之间的焦躁却一点都不必她少。
凤煜先行了大礼,而后左右看了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孙岑会意,让玉画去门口守着,这才开口,「出了什么事?」
凤煜走近一步,先对着孙岑恭敬作揖,然后才苦涩的道,「夫人,这两日煜儿心中一直埋着个疑问,因为怕对夫人不敬所以一直未曾来问夫人,眼下煜儿实在是被折磨的不行了,这才上门来拜访,若有冒犯唐突之处,还请夫人千万莫怪。」
话还未说,却先赔罪,孙岑知道,凤煜要说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没什么,你想问什么便问。」孙岑镇定自若的看着凤煜。
而凤煜沉默了一瞬压低了声音道,「敢问夫人,十三弟是不是您……」
这话还未落,孙岑的双眸倏地睁大了,她本就不安极了,谁料凤煜一开口问的如此直接,她脑中那根绷紧的弦被使劲的拽了一把,只扯的她脑袋突突的疼,「凤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是在质疑我?嗯?」
孙岑的恼怒显而易见,凤煜连忙拱手作揖,「请夫人恕罪请夫人恕罪,煜儿绝不敢怀疑夫人,只是那一日夫人说自己有办法,所以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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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动手下毒
「请夫人恕罪请夫人恕罪,煜儿绝不敢怀疑夫人,只是那一日夫人说自己有办法,所以我才……」凤煜不停的作揖叨扰,就只差跪下磕头了。
孙岑被猝不及防拽了一把的弦儿送下来,定了定神继续严肃着脸道,「现在满宫上下都在找那谋害十三公子的兇手,你可知道你这样说话会让别人怎么想?」
凤煜继续作揖,「是是是,煜儿知道,所以煜儿才来悄悄的问夫人。」
凤煜的性子和凤念依有几分相似,而他更知道这宫里的危险和险恶,所以想到孙岑那一日说的话方才有了这个联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忍不住了才来问。
见他认错认的如此诚恳,孙岑又连连嘆气,好似对凤煜十分无奈,「都不知你整天在想什么,你母亲当年如何死的你应该记得,腊九寒天的被段良人罚跪,本就体弱的身子染上了风寒就一直没在好起来,冬天过去,她的生气儿也被磨灭了,她走的时候拜託我一定要照顾好你,这么多年六公子宫内宫外都是世子一样的待遇,我怕你让段良人忌惮才让你做个不问世事的读书人,像我一样藏着掖着,可是你看到了,四公子死的不明不白……」
说至此,孙岑语声里透出真切的哀伤,「当年她将我们的孩子都抱走,一个个的都养歪了,唯独六公子鹤立鸡群,若不是看你傻傻的门都不出,只怕你也……」
凤煜本来就觉得自己大错特错辜负了孙岑,再一听这些陈年往事,心底的负疚感就越重,于是他一掀袍子当真跪了下来,「夫人,是煜儿错了,煜儿不该猜忌夫人,夫人也被段良人所害,这么多年又一直对煜儿有恩,煜儿实在是太不应该……」
凤煜语气沉痛,孙岑看着他的目光却还有几分怜惜,「起来起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在想,这么多年让你藏着自己,是不是教坏了你,若是让你积极上进些,你也不会是如今的样子,在你父王那里,一定也会对你青眼有加,那如今的局面就对你有利万分。」
凤煜眼底微光一闪,「夫人的吩咐煜儿一定会照做!如今的局面……」
他欲言又止,像是含着无数的不确定,可眼底却又有星星似得光亮着,隐隐带着期待的看着孙岑,孙岑一看他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到底是王宫之中长大的孩子,心底怎么会没有一点野心和**?嘆了口气,孙岑无奈道,「如今的局面,十三是没法子做世子了,且不知道何时会醒来,便是醒来了,也是个残废了的人,你可曾见过残废之人做王的?所以,眼下王上的孩子里面最好的世子人选便是你!」
孙岑最后一句说的铿锵有力,凤煜愣了愣才犹疑的道,「当、当真吗……可是……可是夫人是不是忘记了大公子?大公子还遗落在外呢……」
孙岑听的直想笑,大公子?凤朝暮?
她嘆着气道,「的确还有位大公子,可是你可见到大公子的人了?不仅人不见,这么多年一点儿信都没有,若我所料不错,他只怕不在人世了。」
凤煜倏地睁大了眸子似乎不敢相信。
孙岑便真的十分无奈了,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他竟然还不敢相信,孙岑起身,将凤晔扶了起来,「所以从现在开始,让自己变的像一个世子些,想想六公子是哪样的!他身上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从前你父王不也对他十分宠爱?再想想十三,他对你父王的关切和贴心劲儿,他身上的精灵劲儿,你都可以学学,你只要稍稍进步些,你父王就会看到你。」
这一席话听的凤煜五味陈杂,他是男子,自然有自己的傲气,然而孙岑却在让他学别人,仿佛他自己真的一无是处,凤煜垂眸应下,心底却有些苦涩,然而他不能违逆孙岑,也不该违逆,于是又一番表明决心之后方才告辞离开了。
玉琴去而復返,刚好撞见凤煜离开,进门的时候看着孙岑面色忧虑忙问道,「夫人怎么了?八公子来所为何事?」
孙岑似笑非笑一瞬,「这个扶不起来的八公子啊。」说着又将凤煜进门来的种种说了一遍,玉琴听得眉头直皱,「他也实在太不像样子了些。」
孙岑摇摇头,又有些理解,「自小那样长大的,哪能像凤垣一样?便是凤垣,在段锦衣眼底怕也是失望的,这些王室的孩子啊,要么被权利压垮,要么被权利迷惑了眼睛,真正能加君王冠冕的又有几个?凤煜好就好在听话,不敢违逆我,稍加调教还是不错的,这样子也不用担心他往后会反噬回来,现在局面对我们而言还算有利,只要……」
孙岑看着玉琴,「只要凤晔那边解决了。」
王后之位空悬,凤煜又的确是唯一的世子人选,孙岑几乎可以看到他们这对假母子往后荣耀万丈的时候了,然而在这万丈荣耀之前,挡着凤晔这个绊脚石。
「夫人放心,已经安排好了,今夜便动手,这次不行咱们还有下次,只要不留下痕迹,奴就不信嘉宸殿当真是铜墙铁壁一般的存在。」
孙岑十分同意的点头,「继续盯着嘉宸殿,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孙岑这边安排得当的时候,朝夕那边正收到商玦来的信,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商玦正经过淮阴,他还不知道凤晔出了事,直说淮阴洛氏的府邸已经被镐京收回,想着他们曾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如今想起来还颇为怀念,毕竟那时候日日同床共枕。
按照这个时辰推算,朝夕打开信的时候商玦等人已经出了蜀国的边界,他们要一路走过晋国,且这一次不必走晋国和赵国的边境了,直接走晋国国内会更为快捷,只是晋国是姬无垢的地盘,朝夕又想到了姬无垢几次三番找她说的事情。
商玦这一次回去燕国到底能不能顺利?
收到了信,自然要回信,朝夕不知道商玦留下的探子有没有把凤晔受伤的事告诉他,可是朝夕还是将凤晔的事在信里说了,又将自己的打算粗粗讲了一遍。
因为她知道,不说出个大概来商玦一定会一直担心。
朝夕收到信是下午,等一封几百字的信回完已经到了晚上,书案之前的纸篓之中大大小小的纸团几十个,做事从来干净利落的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为了写一封信踌躇苦思一个下午,待将信封封上火漆的时候,一弯清月高高的悬在天穹之上。
朝夕唤来坠儿,递上信,「给燕世子。」
坠儿心知她二人书信传情,忙接过出去了,信送出去了,朝夕心底却空落落的,她起身走到窗前去,看着那一弯清月蹙眉,她不是多话之人,这会儿却觉得有一腔的话想和他说,然而那封信上,她言简意赅雷厉风行,笔墨如她人一般清清冷冷的。
朝夕极少对月抒怀,破天荒的也抒了一回,然而抒怀至一半,覃希忽然走了进来。
「主子,对方动手了。」
朝夕勐地回神,「有伤到凤晔吗?」
覃希摇头,「不曾,是药,被我们截住了。」
朝夕松了口气,来回踱了两步,随即下定了决心似的道,「将药带上,我去崇政殿走一趟。」
覃希闻言当即应声离去,朝夕也跟着朝凤晔的主殿而去,主殿之前,唐术面色沉沉的站着,看到朝夕过来忙上前禀告道,「公主,是断肠草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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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前世结局
「什么?!下毒?!」凤钦满是震惊的看着朝夕,他刚沐浴完,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中单直缀,目光从朝夕身上一扫而过,又落在了朝夕身后的唐术身上。
唐术对上凤钦的眸子忙恭敬颔首,「王上,是断肠草的毒。」
凤钦哪怕不通医理也知道这断肠草的厉害,来人用断肠草的毒,简直就是想致凤晔于死地,别说餵凤晔喝下汤药,便是沾上一滴凤晔的命也保不住了。
「这是谁!好大的胆子!给孤查,马上查!」凤钦气的在屋子内来回踱步,一边又道,「这是在宫里,这人竟然能如此丧心病狂!真真是不将王室的权威放在眼里……」
朝夕沉默听着,待凤钦稍微冷静一分之后朝夕才继续道,「父王,请您先冷静,嘉宸殿眼下已经是铜墙铁壁,那兇手断然不会得逞,这一次不成,必定还有下一次。」
「还有下一次?!」凤钦转身看着朝夕,「你的意思是那人非要杀死晔儿才行?」
朝夕颔首,「凤晔一定听到了对对方而言致命的事,所以一定会下杀手,这一次不成,必定还有下一次,他们动手的次数越多,就越会落出破绽来。」
这个凤钦倒是明白,「所以你的意思是……」
「朝夕此来只是告诉父王此事让父王心中有个数,朝夕以为,此事不宜宣扬,父王可告知廷尉大人,听听廷尉大人的意思。」朝夕心知凤钦不会全然信她一个姑娘的话,于是将孙昭搬了出来,果然,凤钦目光一定,「好,孤马上宣召孙昭入宫!」
这么晚了,凤钦一道诏令下去,半个时辰之后孙昭便入了宫。
一听是下毒,孙昭的眉头皱了起来,「兇手一定是怕公子醒了说出什么,而且这人明知道嘉宸殿之中防范重重还敢下这个手,一定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念头,这一次不成,必定还有下一次,下一次或许会换法子,也或许还是下毒……」
孙昭一开口的路子便是和朝夕一样的,凤钦听的明白,沉吟一瞬道,「好,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你们的办,朝夕,嘉宸殿你留下看着,万万不可出了差错,哼,孤倒是要看看,那人还敢用什么花招来谋害孤的晔儿,孙昭,你给孤好好查!」
孙昭领命,朝夕也应是,凤钦想来想去,又好一通叮嘱之后方才放了两人出去。
时辰已晚,初夏的凉风习习拂面有几分薄寒,朝夕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穹,眉头微微皱着,孙昭落后朝夕一步,二人一道走在崇政殿之前的主道上,「公主是什么打算?」
几瞬之后,孙昭竟然问了朝夕一句,朝夕闻言微讶,的确没想到孙昭会问她的意见,她回眸扫了孙昭一眼,「廷尉大人按照自己的规矩做便是,问我的打算是何意?」
「公主禀明王上,不就是想拿我挡在前吗?我若不照着公主的意思行事,岂非白费了公主的苦心?」孙昭语气严正,一板一眼的戳破了朝夕的算计。
朝夕闻言眼底却闪过两分讶色,孙昭这话看似不留情面,却是有退步的意思,朝夕知道孙昭对自己的怀疑,也知道孙昭的性子,何况廷尉府掌管蜀国刑狱,其主官也的确不该成为某个人的信臣,是以并没有将他拉拢成为自己人的意思,然而,孙昭的态度似乎没有她想的那般坚定,朝夕略一蹙眉,「这件事很明显,幕后之人要致十三公子于死地,这一次没有成,下一次必定还要继续,虽然宫里不比外面廷尉府不好插手,可是廷尉府的做为代表了王上的态度,我要让这件事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常,包括廷尉府的调查。」
孙昭略一蹙眉思索片刻,而后才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朝夕唿出口气,「其他的我自己会安排,有劳廷尉大人了。」
孙昭的表情却有些苦涩,朝夕说到底还是要用自己的法子来解决此事,他不过是幌子是个掩护,他可是掌管蜀国刑狱的廷尉啊,人人都喊他廷尉大人,人人都知他是玉面阎王,而他自己亦口口声声说世间自有公里,万事该合乎法度,然而他更深切的知道事实的阴暗和无可奈何,总有法度够不到的阴霾深处,这时候,朝夕的法子的确是最有效的。
一条主道走到尽头,一边是往内宫去的,一边是出宫的,眼看着就要分道而走,孙昭又道,「不敢当公主殿下这声有劳,有什么需要,请公主殿下尽管吩咐。」
话音没落,孙昭已经迳自走上了出宫的那条道,朝夕脚下微顿片刻,转身看着孙昭消失
的背影若有所思,刚才,孙昭说的是有什么需要让她尽管吩咐?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低头示好的意思?
朝夕心底困惑陡然升起,只觉得愈发看不懂这个孙昭了,从前孙昭怀疑他的那些话朝夕可还言犹在耳,怎么这会儿又说请她吩咐?她若是真的吩咐了他会去做?
朝夕摇了摇头,对孙昭这话可不敢入心去想,脚下方向一转,往嘉宸殿去,虽然想到了会有人来继续谋害凤晔,可没想到这么快对方就动手了,可想而知凤晔听到的一定是极其重要的消息,是什么呢?会不会是跟孙岑有关呢?
朝夕在夜色之中往长秋宫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头皱的更紧了。
同一时间,晋国南边汨罗江畔的商玦正抬眸看着天边挂着的那弯清月,他手中拿着刚刚收到的信报,信上说凤晔被人谋害身受重伤,又将唐术入宫等诸多安排一併交代,不论朝夕是否回信,商玦的人都在最大限度的将巴陵的一切及时告诉他。
江风凉意颇重,见商玦站了许久,不远处篝火旁的扶澜朝他走了过来,商玦一行人快马加鞭只想着早日赶回燕都,即便几十里之外就有城池,他们也放弃入城住宿选择在江边扎营,如此第二日一早才好及早赶路,商玦虽然贵为世子,可并不会介意这些辛苦。
「你不要担心,凤晔那小子命大,我刚才算了一卦,是吉卦。」
扶澜一语安慰多少起了一点作用,商玦嘆了口气,「我以为事实会变,前次春日宴上的那件事过去之后他命中的劫数便过去了,没想到还会有这一遭,早知道如此,我该提醒她才是,眼下凤晔重伤不醒,她一定担心极了。」
扶澜闻言皱眉,「若他本该殒命,那这一劫怎会轻易过去?从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凤晔他……」
「从前,凤晔死于除夕的一次意外,新年之时会有烟火表演和诸多祭祀,宫中走水,凤晔没能逃出来。」商玦坦诚相告,听的扶澜胆战心惊。
「所以你那次才说他要离火远一些?凤晔竟然……」
扶澜虽然只见过凤晔几次,可对那小娃娃还算喜欢,再加上凤晔又是朝夕的弟弟,他心中自然格外关切一些,商玦说过凤晔前世的结局不好,没想到却是被火烧死了,想到那小娃娃葬身火海的样子扶澜便有些不忍,「怎么好端端的走水就被烧死了?」
商玦摇了摇头,「的确蹊跷,那个时候未曾查出来什么异常。」微微一顿,「不过如今看来,我大抵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扶澜挑眉,「和内宫有关?莫不是和那位孙夫人有关?」
朝夕和商玦的怀疑扶澜也知道,当即这么一问,商玦微微颔首,「应该是。」
扶澜啧了啧嘴,「那从前,那位孙夫人的结局如何了?」
双眸微眯,商玦的眉头皱的极紧,「从前……孙岑从始至终都未曾出过长秋宫,至后来夕夕夺权,她甚至帮过夕夕一把,后来……」眼瞳倏地一缩,商玦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面色微变,「当年有许多我不曾找到答案的事如今似乎都明了了……」
第388章 夤夜诡影
「啊——」
孙岑一声惊叫,勐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满头大汗面白如纸,双手正诡异的落在自己喉咙上,她剧烈的喘着气,连着喘了好一会儿才勐然发现自己的手不对,眼瞳好似被扎似的一缩,她勐地甩开自己的手,因为动作太大,左手手背一下子打在了床柱之下,「砰」的一声闷响,巨大的疼痛让孙岑眼泪一下子飙了出来,她又惊又怕,喘着粗气掉着眼泪,从未有过的狼狈。
玉画掀开床帏,入目便是孙岑这狼狈可怜的模样,她吓得一下失了魂儿,「夫人!您怎么了?」又见孙岑抱着自己的手,这一看之下当即看到孙岑手背撞破了皮沁出血来。
玉画轻唿一声,转身便去一旁拿伤药,「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这手怎么又伤着了呢,幸好前次的伤药还没用完,来,手给奴,夫人莫怕……」
玉画这一连串的咋唿沖淡了孙岑梦中的惊悸,她抬起右手摸了摸眼角,低着头平復自己,玉画小心翼翼的为孙岑涂着伤药,又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孙岑。
「夫人这几日都没有睡好,今夜做了什么噩梦?」
玉画语音有些心疼,孙岑闻言眼皮又一跳,做了什么噩梦?
她略一回想,便觉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咚咚咚的跳了起来,心跳不由自己,仿佛又跳出自己的胸口似的,孙岑艰难的吞咽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见她不愿意说玉画又嘆了口气,「夫人,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孙岑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玉画总算是舒了口气,看着伤口涂好,她又轻轻吹了两下,这才愁眉苦脸的道,「这两日夫人受了两次伤,还都见了血,这不是好兆头,明日奴去钦天监走一趟。」
孙岑到底身娇体贵,别说是见血,便是破了点皮掉了个头髮丝儿都是大事,而最近却连着见血,这怎么都是个小的血光之灾,玉画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了那一对紫樱耳坠子,「夫人……您梦里是不是梦见了庄姬王后?」
孙岑眉头一皱,低垂的眸子蓦地抬了起来。
她眼神冷漠,可不是平日里那个温婉的孙夫人,玉画看的心头一颤,忙道,「夫人,您还记得那紫樱耳坠儿吗,奴觉得就是拿东西让您这几日过的不好,那时候奴便觉得有些不吉,现在看来真是如此,夫人,不如把那耳坠子扔了吧?」
孙岑下意识握了握拳,可手背才伤过,当即疼的她一呲牙。
那紫樱耳坠儿孙岑怎么会忘记?玉画说的对,都是因为那紫樱耳坠子她才开始心神不宁的,哪怕她每天告诫自己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可是那耳坠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这么多年落在旧事上的尘埃一下子拂了开,那些被她忘记的事一件接一件的想起来,不仅想起来,还不断出现在她梦里,梦里的她身临其境,而那些藏在心底身处的心魔伸出了爪牙,让她惶然不安,让她忐忑惊悸,然后在某个时刻猝不及防的伸手,要将她拉向无边的深渊。
「扔了好……扔了好……」孙岑点头,连着说了两遍。
这会儿已经是半夜了,外面安安静静的只剩下偶尔两声鸟鸣,玉画点点头,「奴马上就去扔掉,那东西一扔掉,保准您什么事都没了……」
话音没落,玉画已经去角落里的箱子处翻找那对耳坠子,那耳坠儿是她亲自放的,不多时便被她找到,玉画转身走出门去,打算将这耳坠儿找个地方埋了。
玉画出去了,这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孙岑一人,她早已睡意全消,看着屋子里灯火太暗,不由自己下床去点灯,她将灯盏一盏一盏的点燃,待屋子里的光线亮了两分方才松出口气去,正在这时,窗外忽然有什么声音响起,「哒哒哒」的,好似人的脚步声。
那窗外临着院子里的走廊,孙岑以为是玉画在院子里,当即上前去将窗户打了开,窗棂打开,外面却空荡荡的,灯火大都被灭了,只剩下窗外廊道的尽头处挂着一盏昏灯。
孙岑还穿着睡时的衣服,被夜里凉风一拂顿时打了个寒颤,再看了一眼,还是无人,不由摇了摇头,正要关上窗户,一道影子却从左边投了过来,那盏灯就挂在左边两丈处,孙岑看不到,却是知道,而那道影子似乎是有人从左边走过来,一看便是个纤细的女子身影,孙岑想也没想便觉得是玉画,当即吩咐道,「快进来吧,外面冷,莫要惊动了旁人。」
吩咐完,那影子却不动了,于是孙岑没看到人,只看到个投过来刚刚好落在她窗前的影子,凉风又来,孙岑没多说将窗户合了上,窗棂合上,孙岑转身朝床榻的方向走,不知怎么,走出几步之后孙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而背后更觉得凉飕飕的,她回头看了看,窗户严严实实合着的,她适才做噩梦之时出了一身汗,这会儿忙朝着床榻走的更快了些,一来是不知怎么有些生畏,二来,是不想让自己病倒了,她走至床边,坐下,身上的冷意才过去。
又等了片刻,房门轻响,孙岑抬眸看去,是玉画回来了。
玉画身上也穿着件薄衫,进来的时候抱着自己肩膀,「眼看着都入夏了,夜里还是这样凉,夫人,您快躺下盖着被子,莫要让自己着凉了。」
玉画虽然聒噪了些,可是在这些事上从来十分尽心。
孙岑听话的褪下云履躺在床上去,玉画又上前来为她拉上被子,「夫人安心吧,这是长秋宫,没什么事的,梦都是反的,夫人不要当真,明日咱们去请个太医来,给夫人开两幅安神的药就好了,一定是夫人最近太累了,所以才容易心神不宁。」
玉画连连安抚开导,孙岑唿出口气躺了下来,被子盖上的确暖和多了,再加上玉画在旁说话,梦里见到的东西的确越来越远了,然而一闭着眸子,那人血淋淋的样子又好像浮现在她眼前,孙岑于是不敢现在就睡着,玉画见状,十分尽心的陪着说话。
「夫人,姐姐这两日出去的次数很多,夫人让姐姐干什么去?」
玉琴这两日的确出去很多,而玉画知道,孙岑对她们两姐妹不同,比如看起来她是时时侍候在孙岑身边的,好似更亲近些,可是玉画也知道许多重要的大事孙岑都是交给玉琴去做的,她甚至不知道玉琴去做的是什么事。
孙岑手脚在回暖,闻言便虚虚闭着眸子道,「家里的事。」
孙岑嫁入了宫中,孙氏却还是她的依仗,当然她也是孙氏的靠山,玉画一听便觉得是孙氏有什么事要求孙岑,于是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姐姐这几日却有些奇怪,白日里她不走出宫门的,这么多年姐姐生病,多少人都不知道您身边有她,她眼下病大好了,不是应该多走动走动熟络熟络吗,您掌管着后宫,她也好和奴一起帮您吶。」
孙岑心底微嘆,玉画有时候的洞察力着实让她无奈,于是她干脆闭着眸子说了句假话,「我身边有你八面玲珑就好了,你姐姐生病之后性子比之前更沉了,随她吧。」
「八面玲珑」对玉画来说绝对算是夸奖,于是她高兴的应了,「夫人说的是。」话音落下又想起什么似得道,「对,夫人,奴将那耳坠儿埋在了右偏殿后的花圃里了!」
松快下来的孙岑倏地睁眸,「你说什么?」
玉画不知孙岑又怎么了,更被她这突如其来一句话吓到了,于是呆呆的重复了一遍,「奴说,奴将那耳坠儿埋在了右偏殿后的花圃里了!」
「你从哪里去的从哪里回来的?」
孙岑浑身僵硬起来,玉画一脸的迷茫,「出了门往右走不就是了,回来的时候原路不就回来了……夫人您怎么了……」
孙岑咬着牙没说话,整个人却头皮发麻,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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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失态委屈
自上一次凤晔被谋害已经过去了七日,这中间凤晔虽然没有醒,可嘉宸殿还算风平浪静,于是凤钦心底稍稍一松,而他每日都去看凤晔,眼瞧着凤晔从面色煞白到了如今总算有几分生气,虽然没醒,可凤钦心底的悲恸没往日浓了,凤晔这边暂时稳定下来,孙岑却有些不对了,凤钦发现,孙岑虽然日日过来请安问好,掌管宫中的事依旧有条不紊,可是孙岑的面色却是比往日差了不知多少,连神情都有些不对劲来。
比如现在,凤钦在崇政殿的暖阁之中看朝臣递上来的奏摺,孙岑虽然坐在凤钦对面,可却是自己出着神,不仅如此,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时不时的一皱,唇角紧抿着,整个人看似放松,却有种隐隐的惊悸警惕感,好似随时都会有什么惊动她,更重要的是她的目光,看着平静,可眼风却时不时的朝窗户处闪过去,好似那窗外有什么人似得。
「啪」的一声,凤钦将手中摺子一下扔在了面前的案几上。
果然,孙岑像是被吓到似的身子一颤,勐然抬起的眼神有着明显的惊怕,凤钦的眉头一下子皱起,这是在他面前,孙岑怎么还会害怕?而他从前最看重的便是她那份高洁静雅,还有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可这会儿,孙岑却一点也不从容一点也不静雅!
「王上?怎么了?」孙岑心知自己失态,忙定下神来。
凤钦蹙眉,「你问孤怎么了?孤还要问你怎么了?你老是瞟着窗外,窗外有什么?孤怎么觉得你在孤面前有点害怕不安呢?孤身上有什么叫你害怕?」
若孙岑光明正大的看着窗外便罢了,偏生她那眼神簇闪着,时不时的闪向窗外,搞得连凤钦都觉得窗外有什么人在窥视,这感觉叫他万分难受,而孙岑眉眼之间没了那份从容沉稳,真是让凤钦看出了两分贼眉鼠眼的意思,这亦让他觉得不舒服。
「王上恕罪!」孙岑没想到自己这么明显,忙苦笑起来,「不是害怕王上,是这几日妾身子不太好,精神便有些恍惚,今日出长秋宫之前寻常放在窗外的那盆兰草凋零了,所以妾适才就有些走神了,王上万万恕罪,妾怎么会害怕王上?」
这解释倒是合情合理,凤钦点点头认真的打量了她两眼,「原来如此,孤瞧着你神色也不太好,听说你请太医看过了?太医那里怎么说的?」
孙岑苦笑一下,「只说妾近日来有些累着了……」
孙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凤钦想了想倒也十分同意的点头,「最近你的确是做了许多事,身子不好便该将养着,这样吧,你将宫事分一些给凌烟管着。」
孙岑豁然抬眸,万万没想到凤钦动了这个心思!要分走她的掌宫之权?!
被孙岑这么一看,凤钦刚生出的柔情又消了一半,孙岑即便克制自己,可那目光也还是迫人的,凤钦皱眉道,「你身子不好,总不能把你累坏了,你放心,孤不是觉得你做的不好,相反,孤还担心凌烟那性子能不能像你这样周全。」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有这样的吩咐?
孙岑在心底默默的问了一遍,忙将目光垂下来,她如今精神的确不好,不能像以前那样将每一个表情控制的精准到位,她怕自己一下子露出什么不甘埋怨的样子会引起凤钦更大的不满,「王上的吩咐固然好,妾还要多谢王上的体谅,只是若掌管宫事的话,眼下段妹妹还是美人之位,只怕……」
「你不说这一点孤待会儿也要和你说,孤打算让凌烟重回夫人之位。」
凤钦平稳笃定的一句话,彻底让孙岑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喉咙口,而凤钦的那些话,更是化作了一块稜角分明的硬铁膈应在了孙岑胸口,她一唿吸,胸口便要痛一下。
「让段妹妹……重回美人之位?」孙岑沉默一瞬抬眸,使足了全力才控制好了自己的语气,她犹豫不决,仿佛有些深意,凤钦一听便知道她在忌惮什么。
凤钦挥了挥手,「没什么,王后如今成了良人,大将军那边前日还上摺子请罪,说段良人出自段氏,如今这样是她罪有应得,段氏有教女无方之罪什么的,段祺这么多年没低头过,这一次孤却还算满意,孤叫人去查了,他们这一次也的确什么都没做,而凌烟更是懂事识大体,何况她搬回长信宫多日了,这位分也该变一变了,如今晔儿躺着,也就不为她做什么典礼庆贺了,你和内府交代一声,将夫人的铭文印册交给她,然后孤这里拟一道谕旨再给她些赏赐便就罢了。」凤钦娓娓道来,显然这想法不是刚想到的。
孙岑听着,她人仿佛已经石化,只是习惯性的笑了下,「是,妾去安排。」
她如此利落应声凤钦满意非常,见她精神的确不好不由倾身去捏了捏她的手,「她若是有什么不会的,你多教教她,孤瞧着你精神实在不好,你马上回去长秋宫歇着吧。」孙岑的手冰凉,凤钦心底又是一软,「坐孤的王辇回去,待会儿去请太医再问诊,然后把问诊的结果送到孤这里来让孤知道,今天晚上孤去长秋宫陪你。」
孙岑心底实在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凤钦这好不容易来的柔情却是在她妥协了段凌烟的升位分之后,她强自牵唇,站起身来,「好,那妾去准备王上最爱的羹汤。」
凤钦笑起来,拉着她的手亲自将她送出了门,王庆听闻是坐王辇走,忙招唿自己身边的小内侍去安排,凤钦便破天荒的一路往孙岑送上了王辇方才转身回去,进门的时候心底又是一嘆,孙岑到底还是懂事的,他这内宫,就要一个无欲无求却有手段又懂事的人。
段凌烟到崇政殿的时候便知道孙岑是坐着凤钦的王辇走的,又知道凤钦说了晚上要去长秋宫的话,凤钦已经许久没去长秋宫了,今夜要去也实在是正常不过,这般想着,段凌烟叫人拿来了她近来看的一本游记送到了凤钦手边,凤钦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游歷天下,可自从登上了王位之后便从未踏出过巴陵,不仅如此,连这些杂书都未看过了。
段凌烟拿了游记在手,缠着凤钦讲那些游记上没写全的风物,凤钦亲自走过的地方多少都会有些好玩的事,他待段两眼又是真的宠爱,哪有不随了段凌烟的,段凌烟巧笑倩兮,好像个少女一般专注的看着凤钦,待凤钦讲到精彩处,她还拍手鼓掌连声称赞,凤钦被她一通夸赞夸赞的心满意足,二人直讲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方才惊觉天色已晚。
然而到了桌上仍然没停下,段凌烟还在问,「那天罗山的泉水当真能煮鱼吗?」
「煮鱼倒不至于,却是极好的汤泉,传闻久浸之能得长生……」
「天啊,能得长生,那岂非都去泡了?」
「那怎么会,天罗山可不是人久居之处……」
「怎么说?为何不是人久居之处?」
「传闻那山上住着火神,火神发怒的时候能将这座山都烧着,前人留下的书册之上记载过,说那火神发怒的时候山体颤抖天生黑云,火神从山顶吐出火云,能将整个天都烧破,山上的石头被烧化,像滚沸的铁水一样从山上淌下来,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人畜俱死,你说说,这样的地方谁敢待着,能去天罗山一次的都自诩为勇士了……」
二人欢声笑语传出殿门,外面王庆有些嘆息的看着玉画,「你也看到了,这个时辰了,王上都开始用膳了,没得再移宫的道理,去和夫人交代一声,别等王上了。」
玉画委屈的瞪着王庆,可王庆的身份可不是她能发脾气的。
忍了又忍,玉画朝王庆福了一礼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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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 很不甘心
段凌烟重回夫人之位的消息传到霜雪台的时候段锦衣有些诧异的眨了眨眼。
「我进了霜雪台,凌烟却成了夫人。」段锦衣面露疑惑眉头紧皱,深深的开始思索起来。
硃砂僵硬着一双手奉上一杯茶来,看她如此神色没敢出声打扰。
硃砂是段锦衣最为亲信之人,段锦衣到底是王后之声被贬到了霜雪台,彼时廷尉府审案子的时候只敢问询不敢动粗,可硃砂就不一样了,硃砂被带走了五日,回来的时候虽然看不到一点外伤,可人却比从前唯唯诺诺了些,手脚也有些不听使唤,这两日恢復着,已经好了许多,眼下整个霜雪台侍从不过三五人,除了硃砂,其余人段锦衣一律不得入正屋。
哪怕到了霜雪台,段锦衣也得有自己的规矩来维持仅剩的尊严。
段锦衣一直皱着眉,某一刻,忽然问道,「摇光公主那边有什么动静?」
硃砂闻言微愣,摇了摇头,「没有,她就留在嘉宸殿守着十三公子。」
段锦衣拧着眉头,「不对啊……为什么呢……」
这两声没由来的轻嘆勾起了硃砂的好奇心,「主子在说什么?」
段锦衣摇摇头,「段氏如今算是式微了,大将军都要上请罪的摺子,宫里面凌烟更会安分守己才是,这个时候,她却要成为夫人了,你猜,这是王上的意思还是她自己谋划的?」
硃砂眉头微皱,「可能都有?是王上的意思,也是段美人的意思。」
段锦衣继续摇头,「不会,凌烟的性子我清楚,如今这样的局面,孙岑独大,凌烟美人之位正好在她之下,如此才能维持稳定,而她如今到了夫人之位……就算是王上的意思,她也不该接下,她有一百种法子拒绝,或许还能以退为进,可是她偏偏接了,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硃砂脑子跟不上,她倒觉得段凌烟重回夫人之位是好事。
段锦衣眯眸,「一定是有什么目的的,她不介意成为孙岑的敌人……眼下段氏成了这样子,宫里可没人帮她,可她竟然不介意成为孙岑的敌人,这说明,她……有底牌,或者,她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依仗,光是王上的宠爱,是远远不够的。」
「底牌?依仗?可是美人是段氏的女儿,怎么会……」
怎么会有别的依仗?段凌烟不是一直在段锦衣之下吗……
段锦衣面色几变,好半晌才深沉莫测的道,「这么多年我都觉得看不透凌烟,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她明明有那么多机会,我现在终于看到了一点点真相……」
「夫人看到了什么?」硃砂跟着问一句。
「她,只怕和摇光公主是一起的,或者,她的野心比孙岑还大。」
这两种可能听的硃砂眉头皱起,「主子是说,美人想利用摇光公主和孙夫人对上?您不是说过,如今后位空悬,接下来最有可能的后位人选便是孙夫人吗?」
「按道理来讲是这样,只怕孙岑自己都是这么想的。」段锦衣冷笑了一声,「可是你放心,有人不会让她如愿的,比如现在,她不是宫里唯一的得宠的夫人了。」
「可是,王上怎么会让段氏再出一位王后?」硃砂对这一点认识十分深刻。
「是不会啊,可是他可以让蜀王宫二十年内没有王后啊……当然,前提是他能活到二十年之后。」段锦衣提起凤钦的时候目光冷漠,说到「前提」之时甚至冷笑了一声。
在她心底,凤钦哪里能活到二十年之后去?
「这就有好戏看了。」段锦衣笑起来,这枯燥乏味的霜雪台里的日子总算多了一点乐趣,「段凌烟的野心……」段锦衣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她和摇光公主有什么关系的可能性更大,如今不是她利用摇光公主,而是她需要成为夫人,而摇光公主也需要她成为夫人。」段锦衣一边说一边想,好像在做一个十分有趣的推理。
随即她又勐地皱眉,「可是为什么呢?这么多年来她对王上的宠爱都是那般轻描淡写,若是为了钱财更没可能,她连王上的孩子都不想要,也不会是恋慕权利,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摇光公主能给她什么……」越想越无法理解,段锦衣刚刚刚想透一件事,却转而掉入了另一个更大的疑惑之中,这让她的思绪又被什么缠了住。
「一个可以拥有一切的人,什么东西能打动她?」
段锦衣喃喃问了一句,想了半晌还是没有头绪……随即她眼底一亮勐地抬起头来,「入宫之后她才成为那个可以拥有一切的人,入宫之前呢……」她勐地抬眸看着硃砂,「硃砂,你可还记得凌烟入宫之前到底是从段氏哪个旁支选上来的?」
硃砂眉头微蹙,段凌烟可并非是第一批入宫的贵女,而各个氏族见先头送进去的贵女不受宠爱未得高位,便会继续往宫里送人,藉此来增加自己在内宫的力量,段凌烟便是段锦衣成为王后之后送入宫中的,且段凌烟并非段氏嫡系,因为生的好看才被选中。
「这……过了这么多年,却是记不清了,当年段氏族中选好了人,至于如何选的都是大将军和族中长辈定下的,那个时候咱们族中好像也没有很多适龄又出挑的,于是您看了之后没怎么反对便让人入宫了,她是哪个旁系的还真不知道,不过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她有什么至亲找上门来。」硃砂想了半晌,却是没想起来。
这么一说段锦衣恍然,但凡是入宫有了位分的,好歹要为自家族中的兄弟姐妹谋划谋划,为兄弟谋个官职,为姐妹谋个好人家嫁了,或者为父母讨些封赏,可这些,在段凌烟这里似乎从来没有过,难道她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姊妹?
段锦衣摇了摇头,「算了,如今咱们在这里,想不起来也没别的法子。」说着往窗外看了一眼,窗外是葱茏的院子,然而院墙太高,她的视野委实有限,「凤晔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对咱们而言倒是好事,在这之前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现在都盯着嘉宸殿了。」
硃砂蹙眉片刻,「依主子看,是谁对十三公子下的手?」
段锦衣闻言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霜雪台的茶自然比不上昭仁宫,起初段锦衣根本难以下咽,可到了如今,她竟也能品出几分滋味来,放下茶盏,段锦衣悠悠的嘆了一声,「凤晔一定是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而这个宫里秘密最大的人,除了她没有别人。」
硃砂眼皮一跳,「主子是说……」
段锦衣笑一声,「所以,我才说这戏越来越好看了。」
硃砂眼瞳微转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主子,咱们是不是只能一直在这霜雪台待着了?」
「这还是最好的结果呢。」段锦衣唿出口气,身子后仰靠在了椅背之上,现在离开了昭仁宫了,她不必端着那副姿态,人也越发随行懒散了,然而这又有什么不好?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段锦衣缓声道,「也有可能,咱们连这里都待不了了。」
硃砂面露凝重,段锦衣笑着看她一眼,「是不是害怕了?」
硃砂苦笑一下,「奴跟着主子这么多年,只要能跟着主子,怎么会害怕,只是到底还是想着能不能有转圜的余地,就这么被困一辈子,不甘心啊。」
被困着也就罢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一杯毒酒送来。
段锦衣却仿佛看破了,轻描淡写的蹙了蹙眉,仰着头将眸子闭了上,「我又何尝甘心,可是现如今,咱们只能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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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到啦!
第391章 兄妹相待
「主子,君大人在外面求见。」
朝夕一愣,听着坠儿的禀告一时没反应过来「君大人」是谁,再想了一瞬,这才明白坠儿说的是君不羡,她醒过神来,忙道,「快请进来。」
君不羡入朝为上卿,且有了自己的府邸不在宫里了,而他是外臣,无诏不得入内宫,是以二人已经多日未见,所以适才坠儿一说她方才愣住了。
君不羡着一身玄色官服,官服颜色深沉,款制更是端庄,和往日里君不羡青衫薄带的模样十分不同,虽然气质更为端容,可却是将他那一张脸衬得更为精緻,这对于入朝为官的他来说可不算一件好事,他进的院门,看到朝夕便大步走了过来。
「君不羡拜见公主殿下——」
「快快请起,你对我何需这般大礼?」
君不羡还是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方才起身,「不羡已经入朝为官,自然更守礼数,公主是主,不羡是臣,当然要行礼,公主这几日似乎消瘦了许多。」
君不羡目光关切,随着朝夕「请」的手势和她一起往内室走。
「消瘦倒是没有,大抵是多日不见你才这么觉得。」
朝夕淡笑着回了一句,二人径直入了暖阁,朝夕在主位上落座,君不羡也安坐下来,坠儿奉上茶水,君不羡便往主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十三公子可还好?」
「还是老样子。」朝夕苦笑一下,「一时半会醒不了。」
君不羡便嘆了口气,「难怪,公主也算是为十三公子尽了心力了。」
朝夕不想细说这中间的兇险,只看着君不羡道,「听闻你向王上进言了新的税法?」
说起此事,君不羡眼底微亮,这一瞬间,他漂亮的面孔模煳,周身的光芒却炽烈,「是,这法子是从前外祖给我的考题,那时候我只是随便一答,却没想到有一日能付诸实践,想到这蜀国的万民都在实践我定下的税法,我便觉心头热血翻涌。」
君不羡直了直背嵴,眉眼之间意气豪迈。
只不过换了一身官服,因为身份眼界和手中权力的变化,君不羡竟也有如此一面,朝夕弯了弯唇,「我知道太公教你的东西不止这些,整个蜀国,沉珂太多,只要你愿意你敢,还有更多的变化因你而生,而这些变化,最终会惠泽万民。」
君不羡一拍桌案,「我就知道和你说了你能懂!」说着他眸色微暗,眉宇间的意气变作了稍稍沉重些的东西,「要做改变实在是难,税法的改动就涉及了许多人的利益,老氏族们连番反对,若我不是外祖的孙儿,只怕王上也不愿听我之言。」
凤钦平庸却不算昏庸,君不羡极力争取,凤钦自然会被他打动,然而即便如此,君不羡的这条路还是太难了,而他原本和张寻鹤游歷天下,是不必冒这个风险的。
大抵看出了朝夕眼底淡淡的担忧,君不羡又笑一声,「公主不必担心,我知道如何应对,外祖带着我走遍大殷的山水之时,看到东海的波澜壮阔看到崑崙山的巍峨雄浑我都能动容的鼻酸泛泪,可是站在蜀国的朝堂之上,我知道需得以一副铮铮铁骨方能得尝所愿。」
朝夕第一次看到君不羡的时候,君不羡不仅没有脾气,看到自己的马驹被打都要眼红,那个时候的朝夕只以为君不羡是怯弱的,可是这会儿的君不羡虽然坐着,却有种头顶天脚立地的高大之感,朝夕也被他激起心头意气,她也算是被太公教出来的弟子,君不羡说的这些她怎么能不懂,「如此便好,若是需要帮忙,你只管告知于我。」
君不羡点头,又摇头,「若是需要,我自然会说的,不过朝堂之上的事讲究谋略,既然是谋略,便得徐徐图之,我不着急,未来还有许多年让我挥斥方遒。」
朝夕深吸口气点头,「父王真是要好好谢谢太公,太公不仅教了他又教了我,还将你留在了蜀国,真不能想像你若是去了别国该如何是好。」
谁不喜欢对自己的称赞呢,何况朝夕是如此赤城的称赞。
君不羡笑起来,「外祖不仅让我留在蜀国,还让我留在你身边。」
这话一出,朝夕就更为动容了,要谢谢张寻鹤的不该是凤钦,而是她才对,「你我之间,按着辈分也该是兄妹,太公既然有次愿,以后你我便兄妹相待。」话音没落,朝夕举杯而起,「且以茶代酒,敬兄长一杯……」
君不羡面色几变,眼底明明一片晶亮,面上却有犹豫之色。
「这怎么是好啊,你可是公主之身……」
「公主又如何?兄长难道会拘泥于我的身份?」朝夕一言反问,君不羡当即答不出话来,随即一扬眉,「好!本就不该拘泥这些俗名,今日我接了这杯酒,从今往后你我便兄妹相待,只不过礼数到底不得不尊,你我还是君臣相称为好。」
朝夕笑起来,「好,便随了兄长之意!」
君不羡微愣,又哈哈大笑起来,话是说的随了他的意,可口中不还是叫的「兄长」吗?这么想着,看着朝夕的眼神更为怜惜,仰头将杯中茶饮尽了。
一杯茶喝完,二人便算是义结金兰了,朝夕正要再问他于国事上的见解,外面坠儿忽然捧着一只信筒走了进来,一见那信筒朝夕的所有目光所有心思都投在了上面,连要问君不羡的话都忘记问出口了,君不羡一见她这样便恍然,「是燕世子的信吧?」
朝夕点点头,已经将信筒接在了手中。
君不羡微笑看着朝夕,「那你快看,快看说了什么。」
朝夕「嗯」一声,低头将信筒打开,里是一封绢帛,那绢帛薄如蝉翼,却能写字,而看似小小的信筒里面抽出来的小小帛卷,展开之后却是比想像之中更大,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尽是商玦相隔千里之遥的相思,因为君不羡在跟前,朝夕只是打眼一扫,没多时便看完了,她状似随意的将绢帛收了起来,却是小心的放入了自己袖中。
「怎么了?燕世子说了什么?」君不羡在朝夕面前总是随意些,这句本不该问的也问出来了,而朝夕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瞒着他,坦诚道,「他人已经回到燕京了,燕京没有我们想像之中的那般太平,他又离开了燕京许久。」
具体如何不太平君不羡自然不会细问,而一转眼之间商玦离开竟然也有二十日了,眼看着入了夏,而他们二人的婚期就定在立冬,也只有不到五个月的时间了。
「大婚之后,公主如何安置蜀国?」
没由来的,君不羡忽然如此一问,朝夕闻言唇角微弯,「总之,兄长一定留在蜀国。」
君不羡笑意更深,「那是自然,我替你守着蜀国!」
这话让朝夕心底微动,沉吟一瞬朝夕又道,「要守着蜀国,只凭着兄长一人还是不行,兄长如今在朝上也有大半月时日,可曾觉得谁特别入兄长的眼?」
君不羡眸光微转,「孙昭!我很喜欢廷尉孙昭!」
朝夕微讶,「玉面阎王的孙昭孙大人?」
这个诨号显然君不羡也知道,他先笑起来方才点头,「是啊,玉面阎王,他对人一板一眼的油盐不进,整个朝廷的人都憷他,所以我喜欢他,我对蜀国律法也有些心得,那日与他提了提,本以为犯到了刑狱这块会让他不满,谁想到他竟然与我想到了一起去,那一日他还去了我府上,听说他从不去别的朝臣府上的……」
朝夕面带薄笑的听着,心底却对这个孙昭的疑问更深了些。
孙昭必定知道君不羡是站在谁身边的……
那他为何会和君不羡交好呢?
------题外话------
早安哟大家!
第392章 再行杀谋
「夫人,喝药了。」
玉画捧着药碗进来,这话落定,靠在长榻之上的孙岑一惊回过神来,看着玉画蹙眉道,「怎么总是毛毛躁躁的,说话的时候轻一点。」
玉画微讶,她说话明明是平常的声音,怎么就毛毛躁躁的了?
玉画没说什么,只端着药碗放在孙岑的面前,药味儿飘过来,孙岑抬手揉了揉额角,玉画看着孙岑有些苍白的面色嘆了口气,「夫人,您病了就该好好歇着,反正外面还有段夫人管着,奴看您的面色实在是难看的紧,奴心疼您。」
段凌烟已经重新回到了夫人之位,且分走了一般内宫事物,而孙岑的身体也的确越来越差,可让她全然放手是不可能的,她好容易得了掌宫之权,若是这个时候放手,岂非是双手奉送的交到了段凌烟手上,所以无论如何她要撑着。
端着药碗,孙岑艰难的咽下了半碗苦药,接过玉画递上来的蜜饯,她仰躺在靠枕之上微微的喘气,喝了药,可是她额角还是突突的直跳,脑袋里的那根弦绷得太紧,她真怕什么时候就绷断了,孙岑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好半晌才平復下来。
「今日有没有什么事禀上来的?」
玉画收了药碗交给门口的侍奴,回身走过来摇头,「没有,夫人安心养着吧。」
孙岑唿出口气,只觉得自己一阵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她眼下躺着都这般难受,更别说出去长秋宫了,也好,没什么事就一直躺着吧。
「夫人,您这两日病了,王上也不来看看。」
玉画低低的咕哝了一句,孙岑心底便是一阵揪疼,那一日凤钦自己说了要来,可末了到底是爽约了,孙岑本该气愤本该委屈,可是她听到消息的时候竟然十分平和,或许不能说平和,她多少也有些心凉,可是真的没有预想之中的怒意。
大概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
「段夫人在崇政殿陪着吧?」
玉画点头,「可不是嘛。」她满是不服气的道,「段夫人什么都不用管,整天就陪着王上享清福,您如此劳累,王上却不闻不问,真是叫人心寒,王上的心也太偏了!这对您一点也不公平,所以奴才觉得您好好养病别管那些了。」
情爱之事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而一个人对自己喜爱的人自然是偏心的,连玉画都看的如此明白,孙岑心底却始终有个坎儿过不去,她好像没等什么,又好像在等着什么,就这么在这深宫之中蹉跎了这么多年月,到头来的自己人鬼难辨。
「别说这些了,随他去吧,嘉宸殿那边如何?」
孙岑将这些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转而问起了凤晔来,一提起嘉宸殿,她始终是胆战心惊的,玉画觉得孙岑对嘉宸殿有种过分的关注,每天都要问好多次,不仅问她,还会问玉琴,虽则如此,玉画还是道,「还没醒呢,哪有那么容易醒,只是听说还有人想要害十三公子呢,廷尉大人这几日时不时就会过去看看,眼下嘉宸殿里三层外三层守满了禁卫军,说是除了摇光公主和王上之外,谁都不能进去见十三公子。」说至此玉画又想起来一事,「哦对了,昨夜里十三公子好像又生出些危险,好像是脑袋里的伤復发了,当时动静很大,半个太医院都去了,不过最后还是那位宫外的神医稳住了十三公子的病情。」
说至此,玉画语气嘆然起来,「说起来十三公子真是可怜,好端端的遭了两回罪,这一次醒不来也就算了,听说脑袋里的伤比想像之中的严重,以后还可能出现兇险。」
孙岑听的眉目一展,以后还会出现兇险?
那是最好不过了……
正沉思之间,玉琴从外面走了进来,本是急急而入想说什么,可看到玉画在这里却是转而道,「夫人,刚刚听闻王上又有些不好了,差点晕了……」
孙岑一听急忙从榻上坐起来,然而她起来的太急,自己也跟着眼前一黑又倒了回去。
「夫人!」玉画惊唿一声忙上前去扶,看着她这着急的样子忍不住道,「夫人不要着急,您自己的身子都还没好呢,您实在担心派个人过去问问便好。」
「那怎么行?」孙岑扶着额头,有些不贊同的说了一句。
玉画深深的嘆口气,颇为孙岑打抱不平,「夫人病了好几日,也没见王上来看过一回,王上一病,夫人就着急担心成这样子,夫人真是急死奴了。」
玉画眼底,孙岑处处为凤钦着想,凤钦心底却是没有孙岑的,所以才着急生气。
玉琴在旁看着也摇头嘆气,跟着玉画劝道,「夫人现在这样子怎么去看王上,要看也是等您这劲儿过去才是,夫人看重王上,也要为自己身子着想不是。」
孙岑揉了揉额角,经了这二人的劝,到底没有再起身。
玉画一边为孙岑顺气一边道,「夫人这样就对了,让该着急的去着急去,咱们可不能亏了自己。」玉画自然说的是段凌烟,而孙岑也知道,这时候段凌烟必定在崇政殿。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让我安静躺会儿,你们下去吧。」
玉画担心的犹豫一瞬,玉琴拉了她一把道,「我们去准备准备安神汤,夫人用一点,再给王上送过去,岂不两全?」玉画被玉琴说动,到底是跟着走了出去。
一出殿门玉画的眉头就拧在了一起,看着玉琴道,「姐姐,您说夫人是不是太奇怪了?」
玉琴挑眉,「你想说什么?」
「夫人对王上太不寻常了啊!」玉画绞着手中帕子,万分艰难的道,「从前夫人不出长秋宫,也不管王上宠谁爱谁,可是如今掌了宫事之后,却是对王上格外看重,这种看重超出了礼数和宫嫔应该做的,倒像是……倒是想对王上用了心似的。」
内宫的宫嫔对王上用心本不算什么稀奇事,可关键是孙岑从前那么多年一直置身事外,一点都不像其他人,可是总不至于是最近才生了这般心思吧?
玉琴看了玉画一眼心底一嘆,「背后不得议论主子是非,这话埋在心底,以后莫要再说了。」玉琴语气严肃,玉画素来听她的话,吐了吐舌头不敢说了。
二人先去了厨房,安神汤做到一半玉琴又说不放心,让玉画留下自己回了主殿,殿内孙岑还闭眸躺着,听到脚步声方才睁开了眸子,玉琴快步走上前来道,「夫人,王上病了。」
凤钦病了的话她已经禀告过一次,可这第二次显然意味深长些。
孙岑发了会儿怔,忽然闭上眸子长长的唿出口气去,「撤了吧,那药暂时不用了。」
玉琴点头,「是,奴婢也这么想,眼下夫人身子不好,段夫人又站到了王上最近的位置,那药再用便是为她做嫁衣,何况若是一旦被发现总是不好的。」
孙岑闻言倏地睁眸,「被发现……」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主意眼底一亮,随即又摇了摇头泄气的道,「算了,眼下嘉宸殿最重要,别的都暂时放一放。」顿了顿,她转眸看着玉琴,「嘉宸殿那边昨夜好像出了点岔子,估计现在更是守卫森严了,那几个死士都安排好了?」
玉琴颔首,「安排好了,夫人放心,都是有去无回的主儿。」
孙岑点点头,又闭眸养神起来,「记住,不要留下痕迹。」
「夫人放心。」玉琴语声压低道,「他们的后事都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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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到!!今天有点晚,刚回家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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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说她是先爬上了他的床,再借他的势上位。
她从不否认。
不要脸,狐狸精,下贱……各种骂名纷沓而来,她亦笑应自如。
她叫冉笑,有着极致的美貌和身材。
她从娱乐圈的一个三流艷星到堂堂「莫远集团」总裁夫人也不过是遇到了一个叫「靳莫寒」的男人。
当唇枪舌剑凌厉射来,他轻挑眉梢,说:「我的人,我看谁敢动?」
……
她和他的第一次见面是这样的——
他说:「冉小姐果然不负『狐狸精』的美名。」
而她,只是一边笑,一边大长腿轻轻蹭着他的腰,「靳总,你是在夸我呢还是在夸我呢?
第393章 香事暴露
「主子,王上适才差点又晕倒了。」
坠儿小声的禀告了一句,朝夕落在凤晔身上的目光收回,眉头一簇,「上一次只说是太医开的药不对,这次又是什么缘故?」
坠儿摇头,眉头也皱着,「太医院那边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只是又换了个新的方子。」
这是惯例,即便看不出病症,不痛不痒的方子也要开一个,若是连方子都开不出来,那可就说不过去了,然而朝夕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蜀国的太医院虽然不是各个都像是唐术这般圣手无双,可到底也算是整个蜀国十分厉害的医者了,然而这么一群人却是诊治不出凤钦的病症癥结在何处,这就有些奇怪了,而近来凤钦频频犯晕身体似乎越来越不好了。
朝夕这么想着,目光又落在躺着的凤晔身上,凤晔面色看起来稍稍润透了些,然而还是有些不正常的白,至于是不是会醒来,朝夕这日復一日的等着,忽然就不再那般迫切了期盼了,当务之急是保证凤晔不遭毒害,就这么睡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醒了。
「公主殿下,王公公来了。」
张喜从外入内恭声禀告,朝夕扬眉,「王公公来做什么?」
她本是问张喜,可是自己的问题落定,她心中却是已经有了答案,凤钦刚才又晕了,太医院束手无策,然而这嘉宸殿之中却住着一位燕国的神医,这个时候王庆来,可不就是来请唐术的吗,果然,张喜当即道,「是来请唐先生去崇政殿的。」
朝夕起身走出去,刚走出主殿便看到等在院子里的王庆,王庆见到朝夕立刻上前来行了大礼,「拜见公主殿下。」见朝夕挥手免礼又直起身子道,「公主殿下,王上适才又抱恙了,太医院那边您知道的,所以王上的意思能否请唐先生过去瞧瞧?」
问的倒是客气,凤钦要请,还能不去吗?
朝夕心底到底也记挂着凤钦的身体,于是点点头吩咐坠儿,「去请唐先生,说一下缘由。」
坠儿应声而去,不多时唐术便从自己住的偏院走了过来,他带着随身的小医箱,好似要去出诊看一个寻常的病人,唐术跟朝夕二人见礼,王庆也十分客气的还礼,朝夕不放心唐术一个人过去,便也跟着一道往崇政殿,临走之前不忘嘱咐张喜、覃希二人好生照看。
一路到了崇政殿,老远就看到染袖在外面张望,看到他们来了,忙回身入殿去禀告,不多时,段凌烟从殿内迎了出来,「唐先生有礼了,劳烦唐先生走这一趟。」
唐术要看的是一国之君凤钦,来迎的是段夫人,这礼数还算周全,唐术又本是自谦之人,自然一阵「不敢」的虽段凌烟入了殿内,一行人直接进了内殿,刚入内殿,便看到凤钦白着脸躺在床上,他本微闭着眸子,听到动静方才睁眸看过来,见是朝夕带着唐术来了眼底微亮一下,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又一下子躺了回去,好似十分疲乏。
「唐术拜见蜀王。」唐术恭敬的行礼,因并非蜀人,这「王」字前便加了个「蜀」字。
凤钦挥挥手,「神医请起,孤这身子还望神医能妙手回春,快不必行如此大礼,神医是燕世子的人,孤信得过,若是神医能治好孤的顽疾,孤必定重谢。」
「为医者,本就该悬壶济世,蜀王严重了,可否现在问诊?」唐术语气平和,虽然眼前的是一国之王也丝毫感觉不到他的紧张,看着他这般不卑不亢的态度,凤钦更为满意了,连连点头,「好好好,现在就开始,现在就开始……」
段凌烟亲自搬过来一个矮凳放在床前,唐术走上前去,打开自己的医箱,先问脉起来。
见此,屋子里其他人大气儿不敢喘一声,而凤钦更是有些着急的看着唐术,有些期待他嘴里能道出个好消息,又害怕他一开口便说自己得了不治之症。
凤钦着急,段凌烟等周围几人也着急,偏生唐术问脉的时间却是格外的长。
他先切左手,又探右手,换了一遍之后眉头紧皱面色凝重起来,见他如此,几人的一颗心都是一沉,莫非凤钦真的得了什么大病?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唐术身上,可唐术沉思一瞬,又按上了凤钦的左手,几人对视一眼,一颗心又往下坠了三分。
好半晌,唐术才将手收回,而后收起脉案,将医箱合了上,见他合上医箱众人有些莫名,只问脉就可以了?这么想着,唐术已缓缓开口,「蜀王今日是不是常感疲惫,食欲不振,口干多梦,时而有晕厥之症,且并着心悸心慌手脚发麻?」
凤钦忙跟着点头,他也没有什么这里痛那里痛的大病,可就是整个人怎么都不对劲,如此反倒是像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绝症一样,偏生太医院的太医们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唐术见凤钦点头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明了和笃定,随即他不再多言,目光在屋子里逡巡起来,左看看,又看看,对多宝阁上的插瓶和书案上的墨盒多看了两眼,然而最终发现那也不是他想找的,于是拧着眉头站起身来,刚站起来,他鼻端轻嗅了一下,没头没脑的问,「陛下这里燃的什么香?」
燃的什么香?凤钦和王庆对视一眼,二人都是一愣。
「燃的香,这个孤倒是不知道,不过孤这里的香再怎么样都是极品的沉水香。」凤钦说着又看向王庆,王庆忙点头,「不错,王上这里燃的是越国的沉水香。」
唐术点点头,「那问题就出在这里了,这香里面加了东西。」
这话一出,凤钦和王庆大惊失色,段凌烟也高高的挑起了眉头,朝夕还算平静,可她眼底也闪过几分机锋,这里可是凤钦的寝宫,谁敢在他用的香里面加东西?
「加了什么?是不是毒?」凤钦连声问着,语声都在轻颤,又是愤怒又是后怕。
「倒不是毒。」唐术摇头,「没看到那香,具体是哪位药材不确定,加的量极少,然而长期处于这个环境之中,难免的会产生作用,算是润物细无声,不过根据小人推算,应该是决明子川穹一类,这类药材搭配诸如荷叶刺玫等花卉会产生抑制人食慾的功效,而王上胃热气虚,又并有肝郁气滞之状,再加上王上一直在用药,药材之间有相生相剋,难免的会让王上觉得不舒服,并且病症不明显,下药也不知如何下药,药方开的不对,或许还会加重。」
唐术缓缓说着,凤钦和王庆半天没反应过来,却是段凌烟道,「所以……是不是这香本就加了东西,而王上的体质不适合?」
唐术摇头,「不会,这香已经对人有害了,虽无大害,可王上便是最好的例子,制香的人大都通晓医理,不会这样制香。」
天下合香之法千奇百怪,沉檀龙麝加上花果药材之香也是正常,可再如何也不会做出对人有害的香出来,且这香乃是贡品,足见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这病该如何治呢?」王庆又问了句。
唐术轻松的道,「小人开个调理脾胃的方子,然后王上少吃多餐,饮食清淡,稍加进补便可,少则几日,多则半月便无事了。」
「就这么简单?!」凤钦大跌眼镜,唐术这话等于在说随便吃吃饭就能好,「若是这么简单,那宫里的太医们怎么没有一个将孤治好的……」
唐术笑了笑,「太医们必定有人想到了,只是不敢相信会这么简单罢了。」
凤钦抿唇未语,王庆嘆息一声却是明白了过来,的确,要真是有人这么说,凤钦和他都不会相信,而唐术非蜀国人,又是商玦的人,自然叫人更信服些。
几人先是恍然,随即又一皱眉。
既然香里面加的不是毒,那么那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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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燕国疑惑
「太可惜了,香都被点完了,香灰都处置了,剩下的那些还未点的都没问题。」王庆拿着一只香盒,万分可惜的道,因为唐术那般说了,所以王庆特地去查看了,谁知道却没找到证据,这一下是佐证不了唐术的话了。
那香盒里面剩下的香是唐术亲自看过的,的确没有问题。
唐术只是个医者,对这其中藏着什么秘密也不感兴趣,而他对自己所查更是自信万分,哪怕王庆这样说了,他也没有怀疑自己判断的意思。
段凌烟上前道,「这件事的确可疑,既然没了证据,便先暂且不提,反正只有咱们几个人知道,此事便先保密莫要泄露出去,之后往后用香的时候注意些,或许那人要继续加东西呢?到时候或许能循着线索找到人,眼下最重要的是让王上身体好起来。」
「凌烟说得对,就这么办吧。」凤钦这一病遭了罪,自然想快点好起来。
王庆忙应是,又请唐术去一旁写方子,待方子写好了唐术才告辞,朝夕也向凤钦请过安了,这时候一併朝外走,走出几步,朝夕看了唐术一眼道,「先生是否觉得奇怪?」
「嗯?公主说的是……」
「往香里面加几样药材的事。」
唐术闻言轻笑一下,「是有些奇怪,不过也不尽然,不是说内宫是最为复杂的地方吗?」
朝夕对唐术的不惊不怪十分赞赏,「那先生觉得,往香里面加几味药材有何用?」
唐术挑眉,似乎在面对一道考题,颇有些绞尽脑汁的意思,想了半晌方才道,「看王上这样子,似乎也没大病,只是会显出一副病状来,嗯……倒是让小人想到一桩趣事。」
「哦?什么趣事?」朝夕给面子的一问。
唐术便笑道,「那还是小人在燕国的时候,发生在一家燕都的贵族之中,那家之中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孩童,两个人都想得到祖母的喜爱,其中一个在读书上十分出众,另外一个没有法子,就故意吃了些药装病来讨祖母怜爱,小人刚好被请去看病,一眼就看透了那小娃娃的把戏,当时哭笑不得,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戳穿他才好。」
「后来呢?」朝夕感兴趣的看着唐术。
唐术继续道,「后来小人没有当着他家人的面戳穿他,却是和他两个人的时候告诫他药不可以乱吃,否则会伤了身子,当时他诧异的不行,说瞒过了所有人都没有瞒过小人,竟然一时兴起要拜小人为师父,小人当然不会收,回去家中之后忘记了此事,后来过了三五日吧,那小娃娃再次登门,说真的要拜入唐氏门下,小人只以为他还在因为那日的事执拗,又一问方才得知,这小娃娃的祖母身体也不好,他想学医为祖母治病。」
「倒是有一番孝心,后来收了吗?」
「收了。」唐术笑着点头,「其实祖母两个都爱,因为这个那祖母还亲自走了一趟。」
朝夕听得笑意微深,唐术的这个故事只是小孩儿把戏,后来这孩子的孝心还颇为感人,可是眼下呢,凤钦可不是那小孩儿,那有内容的香也不是他的手笔。
「小孩儿自己用这法子讨的关爱,父王却不是小孩儿。」朝夕看一眼唐术,「你是在说,别人或许用这法子让父王生病,从而获得关爱父王的机会吧?」
唐术敛眸,「这可是公主说的,小人可不知道这些。」
朝夕嘆口气,这唐术不仅医者仁心,还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这么一感嘆,朝夕不禁想到了商玦送过来的信,当日的信当着君不羡打开之后草草一看,后来她自己回去内室则又看了一遍,商玦走了这么多日,她也只能和他留下来的人说说他的事,「你们世子殿下已经到燕都了,你也出来这么久,可会想家?」
唐术闻言微笑一下,「想家是自然的,不过已经习惯了,也就没什么所谓了。」
「世子殿下将你留下,你可会有怨言?」朝夕笑问,却心知唐术一定是没有的。
果然,唐术听到这话忙摆手,急急解释道,「那怎么会有?小人心甘情愿留下的!」
朝夕笑起来,揶揄的看着唐术,唐术面上微红,方才知道朝夕是在逗她,他低下头去,没头没脑的道,「公主殿下笑的越来越多了……」
「嗯?」朝夕抬眉,「难道我从前不笑?」
唐术摇头,「那倒也不是,只是小人所见十分少,后来才多了些。」
朝夕心底微微泛柔,继续揶揄道,「你是想说是你家世子殿下让我笑的更多了?」
唐术没想到朝夕竟然如此直接,当下红着脸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想说是又太直接了,想说不是可分明就是,朝夕见他这一脸的踌躇犹豫笑意更深,眼角一瞟却看到了一行宫人正往嘉宸殿的方向走。
那是一行身着蓝灰色宫服的太监,不知是哪个内府府司的,引起朝夕注意的是他们一行人的身量差别,十人一对排成一列往前走,中间有两人个头格外的高一些,从朝夕这个方向看过去格外的瞩目,然而也不是非说太监各自都矮小,朝夕只大概扫了一眼就不打算再看,然而就在她要收回目光之时,忽然又将目光落到了前面的那个高个身上。
那高个身量高些本也是正常,可是细看之下却发现他走路有些不协调,这种不协调是和正常人走路微妙的差别,给人感觉仿佛他一条腿短一条腿长似得,朝夕当然不会觉的他真是长短腿,因为若有人腿上受过伤也会如此,然而这宫里受过折磨受过刑法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也不算什么,眼看着嘉宸殿近在眼前,朝夕收回了目光。
「你家世子殿下回了燕都怕也有得忙。」朝夕还是将话题拉回了商玦的身上,而后又转身看着唐术,「你从前经常在宫里跟着你家世子殿下吗?」
唐术摇头,「这倒不是的,在宫里的是小人的兄长,小人通常都在唐府。」
朝夕「唔」了一声,唐术既然不入宫,那她想问的是问不到了……
「公主想问什么?虽然不时常入宫,可小人还是知道些许的。」
朝夕此前从未和唐术如此聊过天,这般聊天下来,倒是觉的唐术全然不是外表看到的这般木讷,她略一沉吟道,「他在燕国王都处境如何?」
唐术说起和商玦有关的话题眼底顿时亮起来,「世子殿下的地位超然,朝上无人敢忤逆他,可是也不像外面传言的那样,有许多老氏族仗着自己的资歷老起初并不推崇世子殿下,都是世子殿下一个个的收服的,如今那些老氏族时不时的有点小心思,不过无伤大雅,在世子殿下手中,他们翻不起什么浪来,所以说殿下处境还不错,只不过这一次殿下离开了太久就不太好说了,不过巴陵城中有王后在……」
既然唐术自己都说起了那位燕国王后,朝夕便直接问了出来,「燕国王后并非世子殿下生母?」
唐术微愣,犹豫了一下才道,「的确是这样传言的,不过燕王后待世子殿下视如己出。」
朝夕蹙眉,她才不相信王室之中会有视如己出这种话。
「那世子殿下的生母呢?」朝夕问这个话题的时候有些犹豫,「你知道就说,不知道就不说,若是知道也觉得不该说就可以不用说。」
朝夕这几句话把唐术绕晕了,可他还是道,「对公主殿下自然不当隐瞒。」
朝夕唿吸微轻,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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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 手握筹码
「对公主殿下自然不当隐瞒。」唐术看着朝夕,十分诚恳,然后想了想才道,「世子殿下的生母传言之中似乎是一位地位不高的宫嫔,还是出自王后身边的,是王后的人,所以眼下王后才对世子殿下视如己出般的好,只不过那位宫嫔早已去世了,在内宫也无记载,我听老人说当年那宫嫔似乎是害怕有人要害世子殿下才将他送走的。」
朝夕扬眉,「送走的?所以是世子殿下的生母故意为之?」
唐术不停的点头,「正是,是故意送走的,否则在王室内宫的小公子怎么会流落在外呢。」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就好比凤晔不可能流落在外一样,然而商玦的生母当年既然想着将他送走,便一定是为了防着别人,就好比当年他们兄妹离开其实在那时候也算个保全之策,毕竟后宫有那么多人想让他们兄妹死,如此说来,若燕王后当真待商玦视如己出的话,当年怎么不保护着商玦和其生母呢?如此,商玦便不必流落在外,而他的生母也不必去世。
朝夕只是如此猜想,却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王室内斗,所争的无外乎君王的宠爱和那个可以继承君王之位的位子,不管是为了什么,燕王后待商玦视如己出这一点还真是叫人不敢相信。
「那燕王的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刚才说你兄长,他的医术在你之上吗?既然有你们兄弟在,为何不能治好燕王的病呢?」朝夕既然问到了燕王后,索性连燕王一起问了。
唐术闻言却摇头,「燕王的病是在世子回到半年之后开始的,是治不好的,虽然小人没有治过,可是小人的兄长常年在宫中,是治过的,小人兄长的医术的确在小人之上,而且兄长他喜欢研究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而研究那些,是需要更高明的医术才可以的。」
是在商玦回到巴陵半年之后开始病的?朝夕听着这个时间段,莫名觉得有些诡异,再一听说是治不好,便更觉得燕王的病有些蹊跷,商玦和燕王后,商玦和燕王,这母子关系和父子关系似乎都有些不正常……朝夕越想一颗心越是提的高,竟然无端的为商玦担心起来。
「公主殿下是在担心世子殿下吗?」唐术一语戳破了朝夕的心思。
而朝夕弯了弯唇,也没有反驳,「其实我也收到些消息,说燕国王室不稳的,只是从前未曾当着他的面问过,不过即便是问了,他也只报喜不报忧的。」
唐术笑笑,「世子殿下就是这样,不喜欢别人为他担心,他看起来是被身边的人环绕,可却是他将其他人照顾的很好,对公主殿下就更是了。」
唐术变着法子的替商玦说好话,朝夕倒不知道他如此通达,「嗯我知道,我对他对燕国了解太少了,所以才想着问你这些,希望没触及到什么不该问的。」
「怎么会!」唐术语气热烈起来,「到了十一月公主就可以嫁去燕国了,到时候公主就会知道燕国是哪样的,公主放心,您一定会喜欢燕国的。」
「十一月去燕国?」朝夕轻喃一句,「是啊,十一月去燕国。」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嘉宸殿门口,坠儿在门口候着,朝夕一进门便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她,坠儿摇摇头,「相安无事,主子放心,就是九公主和十二公主来了。」
朝夕点点头,还未走到门口凤念歆和凤念依一起迎了出来。
凤念清疯了,凤念景和凤念芷还有凤彦死于非命,凤念蓉远嫁赵国,凤竺去了羌州,凤垣去了锡州,凤煜这些日子要么在崇政殿要么在跟着先生学治学,整个宫里,也只有凤念依和凤念歆会过来看看凤晔了,见二人迎出来,朝夕眉眼一舒。
先让唐术去歇下,朝夕才带着两人去看凤晔,如今这嘉宸殿被禁卫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且没有朝夕的带领,谁也不能单独去看凤晔,有了这个规矩,便是凤念依和凤念歆来了也不能立刻去看凤晔,这会儿由朝夕带着,二人看到了没什么生气的凤晔。
从前的凤晔古灵精怪,一张小嘴能说的天花乱坠,更会变着法子的讨每一个人的欢心,只有他不想讨的,没有他讨不到的,他有七窍玲珑心,也有想要踏遍大殷山河的少年意气,然而此时此刻,他奄奄一息的躺在这里,小小的人在十多日间快速的消瘦下去,原来雨雪可爱的小脸上浮着一层病态的青白之色,眼窝深陷颧骨凸起,哪里还是从前的凤晔?
凤念依嘆着气,凤念歆却是红了眼眶,拽着凤念依的袖子道,「姐姐,你说十三还会醒过来吗?怎么比我们那日来看的时候更瘦了?还是我眼花记错了?」
从前的凤念歆跟着凤念蓉和凤念芷,鼻孔都对着天出气,凤念依和朝夕是她最为看不上的人,可现如今,她一口一个「姐姐」,喊的并非是虚情假意。
世事无常,凤念歆变了,凤念依变了,凤晔安静的躺在这里,还不知道自己的双腿已经残废,以后哪怕醒了也根本没办法用自己的双脚丈量大殷的山河了。
凤念依握了握凤念歆的手,「会醒的,肯定会醒的,咱们等着便是。」
「好。」凤念歆吸了吸鼻子,「十三不醒,我就不嫁人。」
这话出口,却叫人哭笑不得,凤念歆不过十四,便是嫁人也要几年之后了,难道她真的想让凤晔躺那么久吗,朝夕和凤念依对视一眼,摇头有些无奈,然而二人心底却都知道,唐术无法定论凤晔醒来的时间,所以谁知道凤晔会不会躺个几年才醒呢?
「好啦,那凤晔可一定得醒快点,不然耽误十二公主嫁人可如何是好?」
朝夕开起玩笑来,凤念歆一下子脸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对朝夕还是不能像对凤念依那样随意,连和朝夕说话的声音都低下去几分。
「我知道,走吧,咱们站着也没助力,去旁边坐下说话。」朝夕笑笑带着二人退出来到了暖阁小坐,片刻之后,朝夕看着凤念依道,「念依,你母亲的事情基本可以确定了。」
凤念依瞬时睁大了眸子,凤念歆先是一愣,继而面色方才严肃起来。
「廷尉府审问昭仁宫下人的时候审到了一个内侍,那内侍说他曾奉命去过一趟膳房,将一包不知什么东西和美人的药包做了替换,当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出事他也不敢声张,这件事也没有别人知道,不过廷尉府去问段锦衣,她却否认了这件事。」
朝夕嘆了口气,「段锦衣不承认,廷尉府没有找到铁证,便没有法子论罪,那内侍没多久就在御惩司内自尽了,这段时间进出御惩司的下人颇多,可能是谁递了信进去,那内侍还有父兄在外面,或许有人拿这个做威胁也不一定。」
凤念依直直的坐着,半晌没有说话,她面色平静非常,却又有种悲恸的沉在她周围,凤念歆想去牵她的手,可跃跃欲试几次到底还是将手缩了回来。
「我知道了。」良久,凤念依平淡的道出此话,随即她深吸口气,「如此,我便可明目张胆光明正大的恨人了,从前偶尔还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会不会恨错了人,现在不用了。」说着她眼神一定,「二姐姐,从仇恨,到復仇,需要哪几步呢?」
凤念依语声带着些微的颤抖,朝夕却能感受到那种强硬的自我克制,她忍不住倾身,一把抓住了凤念依的手,「念依,别将自己逼的太狠了。」
凤念依不敢对视朝夕的眼睛似的低头,「二姐姐帮我。」
这是个陈述句,却带着祈求,朝夕嘆口气,「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这是自然的。」
凤念依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朝夕,朝夕放开她,声音轻缓而笃定,「这是个十分漫长的过程,但是第一步,你得先让自己手握筹码,或者换一种说法,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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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可能一成不变,写到这章的时候感觉仿佛写到了结局o(╯□╰)o
第396章 噩梦缠身
夜幕降临,朝夕留凤念依二人用了晚膳才将两人送了出去,看着二人离开,朝夕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偏殿,她如今就歇在嘉宸殿的偏殿之中。
窗外的茫茫夜色好似泼墨一般,而朝夕静静的站在窗前,好似在等着什么。
没过多久,覃希从侧门而入,「主子,发现动静了。」
朝夕蹙眉,「来了多少人?」
「五个,都是功夫好手,两个混在内侍之中,三个混在守在最外围的御林军之中,他们从东三所的方向过来,还没到跟前便被我们的人盯上了。」
覃希语声幽沉,「主子,您的意思呢?」
「放进来,放到嘉宸殿里来,别让人跑了,也别伤及无辜。」
朝夕语声冷冽的吩咐完,覃希点点头转身出去了,而夜色越来越深,夜空之中无星无月,的确是个适合杀人放火的好时辰,朝夕一直在窗前站着,半个时辰之后,朝夕听到了一阵远远传来的打斗声,继而本来熄了的灯火重新亮了起来,然后整个嘉宸殿一片灯火通明,外面的杂声大约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覃希又走了进来。
「主子,五个人都被拿住了,不过来的都是死士,所以……」
「都死了?」朝夕淡声一问。
「是。」覃希语声带着自责,低着头不敢多言。
朝夕转身,「早就想到了,走吧,出去看看。」
朝夕走出偏殿的院落,便看到正殿之前围着一堆人,这些人里大都是禁卫军的侍卫,连蔺辞也惊动了,院子里整整齐齐的摆着五个人的尸体,五人身上都有见血的外伤,却都不致命,然而五个人都七窍流血而亡,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朝夕走到跟前去扫了一眼,「麻烦蔺统领将此事报给王上吧。」
嘉宸殿的侍从们有的趴在窗户上看有的躲在一旁,谁也不敢走近那五具尸体,然而朝夕却泰然的站在那五具尸体边上,面色都没变一下,那些禁卫军们对视一眼,看着朝夕的眼神都变了几变,而蔺辞对朝夕更是恭敬,「好,公主放心。」
「只怕也搜不出来什么,处置了吧。」朝夕到底不想多看,「将这院子清扫干净,一点儿血腥味都不要留,咱们继续等着,等着其他的客人来访。」
朝夕这话说的周围的侍从心底一颤,还会有人来刺杀十三公子?
张喜忙吩咐侍从和御林军的兄弟们一起将那五具尸体搬走,搬得时候朝夕又看了一眼,这么一看才发现这其中一人正是自己下午看到的那个高个太监,当时她便觉的那人走路姿势怪异,如今知晓其身份倒是释然了,死士或者杀手受伤才是最正常的。
嘉宸殿如预料之中的出了岔子,然而到底守卫森严,没让刺客们近身,这件事很快上报到了崇政殿,当然,长秋宫也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孙岑披着件外袍站在窗前,听到玉琴上报来的消息之后站着半晌未动。
玉琴站在孙岑身后低声道,「没想到摇光公主在嘉宸殿周围安排了那么多人,我们的人进去一盏茶时间就被发现了,没过多久就全都服毒自尽了,夫人,嘉宸殿周围似乎还有江湖人士,否则我们的人都是好手,不会这么快被御林军制服。」
「江湖人士?是摇光公主专门请来的?」
玉琴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看着像……」
孙岑眉头皱着,「如果是这样,岂非没有法子除掉凤晔了?」
「听说便是十公主和十二公主去了都被拦着,非得是摇光公主陪着才能进去见十三公子,还有十三公子的药材,熬药的人,都是摇光公主亲自选的,保证那边不出一点差错,十三公子的嘉宸殿现在就是一座密封的金盒子,谁也没法子伸手进去。」
「密封的金盒子……既然我们没法子伸手进去,便让他出来好了……」孙岑沉默片刻,忽然如此说道,玉琴眼底微亮,随即却有几分迷茫的看着孙岑的背嵴,「可是十三公子的伤还没好,怎么可能动,摇光公主就是怕出意外,如今更不会动十三公子了。」
「的确难办,却也不是没有法子,再从长计议吧。」孙岑只觉得自己额角突突的跳疼,这一次他们用了死士,也算准备万全,可她们却是低估了朝夕对嘉宸殿的布防,此一击未成,接下来几日便更没办法动手了,而这件事还会闹到凤钦那里去,孙岑胸口好似堵着一块儿硬铁,好半晌才唿出口气来,「还有那件事,我让去查,查的如何了?」
玉琴不知想到什么面露难色,「这几日奴都在暗中查房,咱们宫里总共就这么些人,您说的那天晚上没人出来乱走过,您这里也就只有玉画守着,至于外面,除了看宫门的内侍之外就是御林军了,不会有女子到您的院子里来。」
孙岑眉头皱的紧紧的,半晌也未言语。
玉琴犹豫一瞬又问,「夫人,您是不是看错了?」
这话玉琴不止问过一遍,便是孙岑都自己问自己的问了许多遍,可是她怎么会看错?!那天晚上,那道影子,她到现在都没有忘记,那个人,就站在一墙之隔的外面,然而至今孙岑不知道那人是谁,这等诡异的感觉连日萦绕在她心头,再加上夜夜噩梦,她整个人饱受折磨,到底是谁,到底是人是鬼……
「算了,查不到就算了,夜里这殿外多留几个人守着。」
孙岑长嘆了口气,玉琴赶忙应声,「是,夫人放心,奴亲自守在外面。」
孙岑安心了两分,想到今夜未成的事还是郁闷不已,「那边有没有什么别的消息传来?这事肯定要告知廷尉府的,会不会发现什么破绽?」
玉琴肯定的摇头,「绝不会,这点奴可以肯定!」
孙岑心底微松,这才转身,玉琴赶忙上前来扶,孙岑缓缓走到床边去,玉琴又道,「现在太晚了,夫人放心吧,我会注意着那边,一旦有消息就立刻来告诉您!您快歇着吧……」
如此安抚几句,孙岑点点头躺了下来,玉琴为她拉上锦被,又放下床帏,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屋子里安静下来,疲累一股脑儿的涌上来,孙岑是真的困极了,于是她闭上眸子,放任自己沉沉的入了梦乡,然而这个梦却是她最为害怕的梦。
梦里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孙岑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便想逃离这个梦,然而她手脚好似被绑缚住,只能看到那张脸欺近,距离越近,那张脸开始生出可怖的变化,换上一张鬼面,再长出獠牙,孙岑眼睁睁的看着那獠牙一点点的刮破她的皮肉,鲜血如花一样绽出来。
孙岑剧烈的喘着粗气,再度冷汗淋漓的醒来,屋子里仍然黑沉沉的,她或许睡了一刻钟,又或许睡了一个时辰,然而天色还未亮,她被这噩梦侵袭的再没有一点睡意,她已经不再如第一夜那般惊惶害怕,然而心底深处却又有种隐隐的绝望感在生根发芽,她是四大夫人之一,她是掌管着内宫之人,她凭什么要绝望?
孙岑紧紧的扣着身下的床榻,徒劳的自我安慰。
她一颗心还没有定下来,耳边却又想起来一道声音。
「哒、哒、哒」的几声,轻缓却又清晰的落在孙岑的心尖上,孙岑一口气卡在喉咙处,耳畔一声巨大的轰鸣,时间在这里停住,她僵硬的躺在床上,无力的听着那声音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就好像梦里那张鬼脸,嗜血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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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窗外的脸(一更)
「哒、哒、哒」的轻响一下一下的落在孙岑的心头,她耳畔轰鸣阵阵,头皮发麻汗如雨下,可偏偏人却好似被定住了一般的躺着动弹不得,她因为畏惧身体都僵直的不听使唤,然而窗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孙岑感觉梦里那张鬼脸要冲出来撕烂她的喉咙了!
那声音如那一夜那般轻缓的响起,孙岑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子冲动来,她可以打开窗去看看了,去看看窗外面的究竟是谁,究竟是人是鬼!她不信,她不信什么鬼神,一定是有人要作弄她,就和那莫名其妙的耳坠子一样,一定是有人要作弄她!
孙岑这般想着,可却还是定定的躺在床上,身上的锦被都要被她身上的冷汗浸湿,可她却还是不能动,既是不敢动也是不能动,她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犹豫着要不要叫玉琴和玉画进来,她不知道现在她是何种模样,可是再不叫人,那人就要走到屋子里来了!
哒、哒、哒,又是那声音,极其又韵律,似乎每一步的丈量都一样,而那人闲庭信步似的走过来,出入这院子如无人之境,不,不会,她特地吩咐在外面多留些人!
孙岑一颗心要跳出胸口,就在她一咬牙决定叫玉画的时候,她却绝望的发现自己开不了口,张开嘴巴想要说话,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孙岑急的整个身子都在发颤,然而试了许多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她失声了!她是真的说不出话来!
孙岑喉头泛起一股子腥甜,只觉得牙齿都要咬碎,她此刻就像一条待宰的羔羊,做不出任何挣扎,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响动,只能等那獠牙剖开她的肌骨……
便是这片刻的时间,那声音陡然之间近了许多,仿佛无端的穿墙而过走到了屋子里来,孙岑怕极了,指甲紧紧扣着身下的锦被,直将指甲扣断了都没发觉,而那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眼看着就到了她床前,一道帷帐之隔,孙岑似乎能隐隐的看到那张脸,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那张天下第一美人的脸,然而孙岑却又知道,这张脸很快就要变成一张鬼面!
空间霎时变得逼仄,孙岑不是躺在自己床榻之上,而是躺在了一处棺材之中,盖棺人站在外面,诡异惊悚的看着她,而孙岑只能等着,只能等着那床帏被拉开,床帏被拉开了,可是她这棺材却是盖上了,这一瞬间,孙岑贴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汗水如雨而落,刺的她眼角发疼,这薄薄的床帏好似最后一道屏障隔着那人,孙岑多么希望那人永远不要掀开这屏障,可惜,孙岑眼睁睁的看着一只白骨森森的手伸了进来!
「夫人!夫人——」
玉琴两声低唿,孙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她直盯盯的看着头顶的床帏,这一次没有大口喘息,因为畏怕,她屏住唿吸将自己憋的面色通红,她整个人僵硬如一樽木头似得直直躺着,冷汗浸湿了背嵴,也的确刺的她眼角生疼,而玉琴的低唤在她耳边时近时远,她耳边仍然轰鸣不断,脑袋疼的快要炸开,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梦,刚才她想叫玉琴,可明明张开嘴巴半天没有声音……
「夫人您醒醒啊,您刚才梦魇了,整个人都在发抖,奴这才将您叫醒的,夫人您别怕,没事了,现在梦醒了。」玉琴一边给孙岑擦汗一边安抚,良久孙岑才动了动。
她仿佛反应变慢了似得,玉琴说完她才明白她的意思,哦,她梦魇了。
是梦,竟然是梦,梦里她醒了过来,可人却还在梦中。
孙岑想要动一动,可整个身子却实在僵硬的不能自己,她身子发软,一身汗黏腻不已更是难受的紧,半晌,她才轻轻开口,「你怎么进来了……」
她费力的张口,这一次总算说出了话来,只是语声嘶哑不已。
玉琴听着心疼极了,「奴就是不放心所以进来看看您呢,谁知道您又梦魇了。」
擦了汗,玉琴又去一旁端了杯水过来给孙岑润嗓子。
孙岑坐起身来靠在床头,两手发颤的捧着茶盏喝了两口,这才好了些。
玉琴见她颤抖的手心疼无比,嘆了口气低低道,「夫人这些日子,可是因为那些旧事?」
孙岑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忽然间就开始心惊胆战,这些事明明已经过去了这样久,或者,是因为有人要将这些事揭露出来的缘故?
孙岑喝了水,嘴里却发苦,外面的天色仍然是黑沉沉的,这漫长的深夜对她而言是彻骨的折磨,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睡觉,可是人不睡觉怎么能行呢?
两手分明发着抖,可孙岑却是将杯盏握的死紧,仿佛那茶汤的温热能让她身上回暖似得。
「夫人,那都是旧事了,眼下咱们无非看着十三公子便是了,您又何必如此折磨自己?」玉琴知道了那耳坠子的事之后也做过两天噩梦,可是也没像孙岑这样,「夫人,不然将那耳坠儿挖出来扔的更远些?都是那耳坠子惹的祸!」
孙岑心底并不觉得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可闻言还是点了点头。
玉琴「嗯」一声,「好,那奴明日一早就去办。」
孙岑又点点头,整个人像是去了三魂七魄似得没精打采,玉琴见此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抚她了,看着她身上寒湿的衣裳道,「夫人要不要更衣?还有一会子才天亮呢,奴就在这里陪着夫人睡会儿?夫人不睡,白日里必定一点精神都没有……」
孙岑知道玉琴说得对,于是点了点头,玉琴应了一声,忙起身去一旁的柜子里寻孙岑的贴身衣物,而孙岑仍然捧着茶盏呆呆坐在床榻上,人虽然不抖了,可捧着茶盏的手却时不时的颤一下,好似梦里的畏怕还未过去,而她适才竟然做了个梦中梦……
玉琴拿来衣物,见孙岑还捧着茶盏不由倾身去拿,这一拿,竟然未曾拿的动,孙岑想被施了定身法,身体僵硬而木讷,「夫人?」玉琴不由得轻唤了一声。
孙岑回过神来,心底不停的安慰自己,做梦而已,没什么,没什么的,没有窗外的脚步声,也没有什么鬼脸,而更没有人能穿墙而入到屋子里来,她好端端的躺着,而这床帏……
孙岑看了一眼这床帏,忽然生出一种将床帏换掉的冲动。
咬了咬牙,孙岑命令自己清醒并且镇定下来。
她直起身子来,又唿出口气去,摇头,「没事,没事了……」
说着,她好像为了证明自己没事,自己转身要将茶盏放在床头之后的榻几上,她起身,锦被随之滑落,就在这时,一股子凉意诡异的朝她身上刮来,孙岑打了个冷战,稳稳的将茶盏放下,然后唿出口气,这才又坐回来,她这一转身一回身,目光不经意的扫向远处窗棂的位置,而就是这么一扫的剎那,她已放松下来的身体再度石化……
孙岑大睁着眸子看着窗棂处,整个人只石化了一剎那便倏地惊叫了起来,她一把抱住自己的脑袋,整个人像看到了吃人妖怪似得往床脚缩去,玉琴站在床边,本来不怕都要被她吓得一身汗,孙岑那样子好像看到了什么,可她回头去看,却只发现原本关着的窗棂不知何时开了一条小缝,那缝一只手掌宽,夜风轻凉的拂进来,却无别的异常。
而已经缩到床脚的孙岑开始歇斯底里的尖叫!
「脸!她的脸,她在外面!」
------题外话------
大家早安呀~半夜写这种情节步步自己差点吓死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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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怨灵作祟(二更)
孙岑从半夜叫到了天色微明,嗓子都叫哑了,可是没人相信她的话,便是玉琴都觉得她是做了噩梦眼花了,可是孙岑一万分的肯定自己不是眼花了!她做了噩梦,浑身难受脑子混沌,可是她眼神还是好的,那窗户缝隙里,真真正正的有一张脸,那张脸当真是她记忆中的脸,和朝夕生的有六七分相像,她笃定自己没有看错,因为梦里才出现过。
「李太医,怎么样啊?夫人严重吗?」
玉琴随着请完脉的太医往外走,一边问着,屋子里玉画留下来陪在孙岑身边,孙岑面色煞白的虚闭着眸子,眼下一片青黑,昨天晚上算是折腾了一夜,她实在是被折腾的不成样子,玉画嘆着气,微红着眼眶低声道,「夫人,那耳坠子已经被扔的远远的了。」
不是耳坠子的事,孙岑睁开眸子看她一眼,「我真的看到了。」
「好好好,夫人看到了,夫人看到了。」玉画连声附和,可这话没起半点作用,孙岑知道,就算玉画这么说,她心底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孙岑仰着头看着帐顶,这时候也真是希望自己能煳涂一点或者干脆忘记,可偏偏,那张脸出现在窗棂之间,如同一幅画一样,死死的定在了她脑海之中,她不仅看到了那张脸,还对上那双眸子,那双明眸之内盛满了冷冰冰的薄恨,更有种高高在上的俾睨,孙岑不想认识那张脸都不行。
抬手捂住双眼,孙岑只觉得整个人要被折磨疯了,明明此前还是好端端的,怎么忽然之间变成了这样,她好像被困在笼中的困兽,又好像陷在浅滩中就快被干死的尾鱼,明明躺在这织金锦帐华床之中,心底却漫上了一阵又一阵的绝望。
孙岑病重的消息几经波折到底还是传到了崇政殿中,段凌烟听到这消息嘆了口气,对着一旁的凤钦道,「这事妾也听说了,孙夫人从前身体瞧着还好,这几日却是……」
凤钦的病被唐术那般诊断一番一颗心落定,又经过了这两日的调理的确见好了不少,虽然被刺客行刺嘉宸殿的事引的再度震怒晕倒,可到底没前几日那般憔悴难受了,此刻一听段凌烟这话凤钦便嗅到了一股子欲说还休的隐情,「怎么了?难道这病有什么蹊跷?」
凤钦已第一时间派太医去诊治了,可是人却还未动,他对段凌烟信任万分,稍微听出点不对来就要问问,段凌烟闻言犹豫一瞬,这才低声道,「妾听闻孙夫人这几日总是噩梦缠身,还总觉得自己窗户外面有人,此前还让人排查长秋宫,因是如此,旁人都在说孙夫人这病和长秋宫闹鬼有关系,当然这话只是传闻,太医那边还不知怎么回报的。」
凤钦眉头一皱,「闹鬼?这是什么传言,好端端的怎会闹鬼?」说着冷笑一声,「说闹鬼的都是自己心底有鬼才——」话音戛然而止,凤钦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前些日子也曾被噩梦缠绕,那个时候的他,不正是因为对庄姬有愧吗?
凤钦这么一想心底微动,「说孙夫人噩梦缠身?」
「是啊。」段凌烟点头,「这一点倒是可以确定的了,太医都诊出来孙夫人多梦了,照理来说,孙夫人的性子您最是了解的,那是看破了世事豁达无比的,怎么会多梦呢?寻常多梦之人该是装着什么心事才会多梦啊……」
段凌烟这么一说,凤钦深有同感的点头,「是啊,她那性子哪有什么心事,近来宫里除了十三那边出了问题之外可没别的了,总不至于……」
凤钦本是随口的一说,可话到了这里,他眼睫却勐地一跳。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嘉宸殿上,然而便是凤钦担心归担心,也没有夜夜多梦过,便是朝夕前日来请安时看着也还康健,怎么偏偏就孙岑因为这个病了?
凤钦心底生出一丝疑窦,可是多年来孙岑在他心底的形象早就定性,这念头一闪而逝被他抛开到了一边去,「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凤钦说到就做,站起身来带着段凌烟朝长秋宫去。
孙岑还躺在床上,在她心底,凤钦是不会来看她这么个人的,所以当王上驾到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狠狠的一愣神,而玉琴和玉画更是有点慌,而二人刚为孙岑换了件能见人的外袍凤钦和段凌烟就进来了,二人看到孙岑这病容模样,都是一愣。
「哎哟孙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啊……」
孙岑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是一副掩都掩不住的失魂落魄,她被扶着下了床行礼,凤钦赶忙挥手让她躺回床上去了,看着如今的孙岑,他不由的又想起来几日之前最后一次看到孙岑的样子,孙岑神态恍惚眼神飘忽,的确是不停的看着他的窗外。
凤钦又想起段凌烟说的话,心底觉的怪异的很。
「不用行礼,孤知道你病了,又几日没见你,过来看看你,如今宫中十三躺着还未醒,你怎么又病了。」凤钦嘆口气,「看你面色便觉得很严重,太医怎么说?」
玉琴上前一步,「太医说是夫人太过劳累了。」
话音落下,段凌烟唇角微弯道,「快,去吧太医叫进来,亲自和王上禀告禀告。」
玉琴正想说不必,跟着段凌烟来的染袖却自顾自去外面将候在这里的太医喊了进来,太医在外面听到了玉琴的话,然而这人的病症是做不了假的,于是乎恭敬的进来回禀道,「夫人劳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忧思过重,因为忧思过重心中郁结,导致肝郁气滞夜里多梦,此症虽然可以喝药调理,可还是要夫人自己打开心结方能痊癒。」
太医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不敢把话说满,于是特别说孙岑这病是要打开心结才能痊癒的,到时候若问罪下来,可不是他们药开的不好。
凤钦便是再愚钝这回也看出来玉琴刚才那话有些隐瞒的意思,只说劳累而不说忧思过重,那一定是因为不想让他知道孙岑因为什么而忧思,凤钦扫了一眼玉琴,又看向孙岑,「孤就是念着你劳累才让你多歇歇让凌烟和你一起管着,你怎么又忧思过重了?夜里做梦都梦见了什么?是孤的安排让你不满了还是谁惹得你不快了?」
孙岑一阵心惊肉跳,「没有,且怎会不满,只是最近夜里不知怎么了,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梦到了十一公主,又梦到了秦美人,还时常梦到竺儿,这心底总是堵得慌……」
十一公主凤念芷,秦美人,凤竺,这三人都死了,除了凤竺的死查明真相之外,凤念芷和秦美人究竟为谁所害至今未得查明,而凤竺是孙岑的孩子,梦到这些,的确会让人心神不宁,凤钦唿出口气,一颗心缓缓的落了地,他可不想让自己的猜测成真。
「你啊,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记着做什么?」凤钦眼珠儿一转,「一定是近来十三公子的变故勾起了你这些梦,你放心,十三那边守的很好,不会出事,这宫里再不会轻易死人了,还有竺儿,过了这几月,他一定早就投生到了别的好人家,你莫要如此折磨自己。」
凤钦几番宽慰,孙岑面上才扯出几丝笑来,看起来倒是好多了。
段凌烟在旁有些担忧的道,「十一公主和秦美人竟也能入夫人的梦,这莫不是她们的怨灵在作祟吧,虽说神神鬼鬼的太玄乎了,可也不能完全不信……」
这话一出,孙岑面上的笑怎么也挂不住了。
------题外话------
今天估计只能二更了,有点事要耽误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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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章 庄姬之物(一更)
凤钦离开长秋宫的路上眉头仍然皱着,段凌烟在旁又轻嘆一声,「从未见过孙姐姐这样,真是叫人心疼,王上,不若让钦天监的来做一场法事?」
凤钦有些出神,竟一时没听清楚,「什么?」
「王上,不如给孙姐姐的长秋宫做一场法事啊……」
段凌烟又说了一遍,凤钦愣了愣,「做法事?可是她坚决说自己宫里没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做法事用什么由头去做?」
段凌烟好似才想起来似的,「对啊,孙姐姐不承认自己宫里沾染了邪崇之物……」两手一摊,段凌烟无奈的道,「这下可就难办了……」
话音刚落,染袖忽然从后面急急走上来,「主子,有件事需得让您知道。」
当着凤钦的面,染袖一脸的犹豫不决,好似有什么事不能明说。
凤钦看的明白,然而他对段凌烟素来宠爱,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什么事还要瞒着孤?」他玩笑似得说,然后自己先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
段凌烟对凤钦感激的笑笑,在远处凤钦的注视之下往旁里一让,染袖这时候倾身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这边厢,在凤钦的视线之中,段凌烟表情十分明显的即便,那等迷惑诧异当即把他的好奇心勾了起来,染袖说完便退去了一旁,而段凌烟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朝着凤钦走过来,她走过来的时候仍然是怔怔的,好似还沉浸在迷惑不解之中。
凤钦终是忍不住的问,「出了什么事?」
段凌烟一惊,演示性的道,「没事没事……」
「这样还叫没事?」凤钦眉头一皱,「有什么事不能让孤知道?」
段凌烟干笑一声,「王上这话说的,怎么还有事不能让您知道的,这当真没——」
段凌烟的话没说的下去,因为凤钦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那表情几乎在生气的边缘,震慑的段凌烟嗫喏一下犹豫起来,凤钦嘆口气,「快点说……」
段凌烟苦笑一下,「本就是底下人发现的一件小事,告诉王上不告诉王上都没关系……」
「你何时变的如此婆婆妈妈?既然都没关系那你便告诉孤!」
凤钦一声令下,佯瞪着段凌烟,段凌烟嘆了口气,「王上真是……好吧,那边告诉王上,是这样的,走得时候见孙姐姐有些支支吾吾的,妾便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何况妾和王上都怀疑孙姐姐是沾染了邪崇之物,可孙姐姐偏说不会,这委实怪异,于是……于是妾便让染袖走的时候问问长秋宫的下人怎么回事,若是真有什么难处咱们也好帮帮不是?」
段凌烟解释一句,表情有些尴尬,「妾当时这么一吩咐,也没想着真能问出什么来,可是……可是染袖刚才来说,长秋宫中还真有些异常……」
凤钦看着段凌烟的表情哭笑不得,「你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告诉孤怎么了?你本是一片好心,何况孤也有些好奇长秋宫的内,眼下既然底下人发现了不对,那你便直接讲出来不就好了?」
段凌烟松口气,「孙姐姐若是知道妾不小心窥探到了不该知道的……」
凤钦摆摆手,「她怎么会知道?咱们这是为了她好,一旦知道她这病癥结所在,也好帮她治病不是?这宫里有她孤也放心些,你说吧,发现什么了?」
段凌烟满脸贊同的颔首,「是呀是呀,孙姐姐掌宫的确叫人佩服。」微微一顿,段凌烟这才正色道,「刚才染袖来报,说是长秋宫的内侍说的,今日一早孙姐姐身边的大宫女玉琴鬼鬼祟祟的揣着个什么东西去了北苑,那内侍觉得有异就跟了过去,却是看到玉琴在北苑埋了个什么东西,然后又回来了……」
段凌烟一脸的好奇,「您说好端端的去埋什么了?」
凤钦皱眉,「还跑去北苑埋?北苑那边不是已经封了路……」
北苑荒僻,早前秦美人便是死在北苑的,从那时候起那边几条路就被封了,然而封只能封住君子,有人真想去,还是能过去的,而孙岑身为掌宫之人,其身边的大宫女竟然犯禁了?凤钦眉头越皱越紧,段凌烟却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王上,您可听说过咒术?」
凤钦眉心一跳,「你是说,那宫女有可能埋了什么诅咒孙岑的东西?」
段凌烟苦笑一下,「不无可能啊,不然孙姐姐的病如此奇怪呢?孙姐姐可是梦见了秦美人的啊……」宫里拢共就死了那么些人,孙岑半真半假,却给了段凌烟一个说辞。
段凌烟这么一说,凤钦当真还就觉得有这个可能,于是他不假思索的吩咐道,「去,马上去北苑把那埋的东西挖出来,孤倒是要看看那宫女是不是真的敢大着胆子谋害主子,若是真的,倒也算是为孙岑做了件好事,快去——」
段凌烟闻言忙叫来染袖,又吩咐了三五侍卫同行,径直往北苑去,而凤钦则带着段凌烟一道回了崇政殿,二人在殿中等了不到半个时辰染袖便归来,她手中捧着个帕子包着的锦盒,哪怕已经处理的很干净,可上面还是隐隐带着几丝泥尘。
「王上,夫人,找到了,就是此物,盒子奴不敢打开。」染袖将那锦盒小心翼翼的放在段凌烟和凤钦的面前,然后便退到了一边去。
看着这盒子,凤钦和段凌烟对视一眼,二人眼底皆有两分凝重。
这盒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马上就知道了……
「王庆——」凤钦抬了抬下颌,示意王庆打开那锦盒。
王庆应了一声,缓步上前,看着那檀木盒子唿出口气然后才倾身打开,王庆打开的动作极缓,上身下意识王后仰了仰,谁也不知道那檀木盒子里有没有放着什么毒物或者别的危险之物,段凌烟和凤钦盯着王庆的手,极缓极缓的看着那盒盖掀了开。
盒盖打开,没有预想之中的什么毒物或者危险之物,二人先是看到了一星盈盈辉光从那盒子里流泻而出,而王庆站的最近,是第一个看到盒子里放着什么的人,可他在看到的第一眼面色就大变,继而像碰到了什么烫手之物似得将手缩了回来。
此举吓了凤钦一跳,忙问道,「是什么东西?!」
王庆白着脸,又往那盒子里看了一眼,继而嘴唇一搐,十分艰难的道,「王上,这东西……您认识……」
王庆的表情太过怪异,凤钦和段凌烟再度对视一眼,他认识?
既然不是什么危险之物,凤钦的心稍微放了放,他站起身来,缓步朝放着锦盒的桌案走过来,两步距离,凤钦走到桌边,往那盒子里一垂眸,看清了盒子里放着的东西凤钦先是一愣,好似没想起来那是什么,可下一瞬,他也如同王庆一般的,面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的干干净净……
段凌烟没跟着凤钦一道走过来,然而看到这二人的表情和面色她当即吓坏了,迟疑一下也站起身来走过来,往盒子里看了看,眉头一皱疑惑更甚,盒子里放着的是一对造型十分别致的耳坠子,在段凌烟眼底,这耳坠子除了镶嵌的宝石贵重之外并不算出奇,然而若是一副普通的耳坠子能让王庆和凤钦如此色变?
看着僵着身子半晌未动的凤钦,又看了看一旁神色复杂至极的王庆,段凌烟一脸的迷茫懵懂疑惑不解,「王上,你们这是怎么了……这耳坠子……」
凤钦倏地闭了闭眸子,他面上浮现出一瞬间的陈杂,还似乎有几分痛苦在他眼底一闪而逝,再睁开眸子的时候,凤钦眼底沁着几分深沉的怒意,「这,是庄姬的东西!」
------题外话------
谢谢珂珂的打赏~谢谢150**8719姑娘的钻石~好戏开场~这么多天都是铺垫!凤钦毕竟是王,让他生出怀疑别人说是不行的,得让他自己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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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局将做成(一更)
孙岑是庄姬之后第一个入宫的世家贵女,并且入宫不久变得夫人之位,这其中自然有孙氏的缘故,然而除了孙氏的权位,孙岑更是和凤钦从小长大,因为孙岑的祖父做过凤钦先生的缘故,凤钦看孙岑还是比旁人多两分怜惜的,所以不管是位分还是赏赐,凤钦能给的都不会少,基于这样的缘故,哪怕这些年孙岑闭门不出变成了个养花人,凤钦对她的印象仿佛还停留在多年前,这里面,有比别人更多的敬重和信任。
然而,孙岑撒了谎,不仅对他撒了谎,却还藏着庄姬的东西……
这幅耳坠真真实实的摆在他眼前,凤钦对庄姬的东西自然能一眼认出来,当年庄姬所有的贴身之物几乎都随葬了,后来便是他想找出几样东西睹物思人都找不到,那孙岑这耳坠子是从何处来的?她又为何独独留了和庄姬有关的东西,她今日的噩梦,是不是和这耳坠子有关系?凤钦心中的疑问一波接着一波的起,怀疑的念头一旦生出,便会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而孙岑往日端庄知礼的形象渐渐变得模煳,某一刻,凤钦甚至还将十三的乱子怀疑到了孙岑身上,如此一想,竟然也觉得十分有可能……
夜色初临,巍峨的蜀王宫被次第的灯火点亮,段凌烟看着站在窗前的凤钦嘆了口气走上前来,「王上,还在为午间的事发愁吗?」
凤钦神态凝重,点点头,「这太不合规矩了,也不合乎常理,去埋这东西的是她的贴身女官,那女官孤问了王庆,是跟在她身边许多年的,是最信任的人了,所以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之前是咱们想差了,还觉得是不是那女官要害她。」
段凌烟拿了件外袍给凤钦披上,「王上说的有理,这件事的确怎么想怎么奇怪,可是王上为何不去问问孙姐姐?让人将那盒子神不知鬼不觉埋回去,王上是打算假装不知此事?」
凤钦摇摇头,「不是打算假装不知道此事,是要想想,就算这样去问了,她只怕也没有真话说的,今日她的说辞,丝毫没提到庄姬,倒是说到了芷儿和秦美人……」
段凌烟知道凤钦已经不信孙岑了,眼底薄光一闪嘆了口气,「孙姐姐也真的是,就算有什么内情说出来便好,如此又要让王上劳神了。」
凤钦拢了拢衣襟,转身将段凌烟的手拉了住,「如果能说,必定说了,就怕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她才隐瞒,庄姬……」哪怕凤钦不愿真的立案查当年庄姬的事,可是这件事还是在他心底埋了隐患,「庄姬当年的过世现在想来的确有些蹊跷,此前朝夕为此事与孤有过争执,孤当时并未准许她的请求,现在想来……」
凤钦的话未说完,可动摇的意思却明显,段凌烟眨了眨眼,好像有些犹豫该不该接这话,凤钦这时候脑海中一片烦乱,见状便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段凌烟抿唇片刻,「妾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孙姐姐的为人……自从妾入宫她就很少露面了,妾就知道她喜欢养兰,别的还真是了解不多,不过王上这样说的话,妾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凤钦眼神一凝,「你说说,什么事?」
段凌烟有些惶恐,对上凤钦鼓励的眸子才继续道,「您也知道,孙姐姐在我们眼中是嗜兰如命之人,这么多年,每年咱们也有一两次去赏兰,每次去了都看到孙姐姐精心侍养兰花,就好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可是此前有次底下人来报,说孙姐姐那里每隔多久就要送出些枯败的兰花,如此也就算了,既然是花草,总会有写养不好枯败的,可是有时候还夹带着开势正好的或者很明显故意剪残了的,外面人问那内侍一句,那内侍只说是孙姐姐不喜欢了就扔掉了,这话刚传出来没多久,那内侍就换人了,然后妾实在无聊的叫人去查了查,那内侍被发配到了掖庭司做苦工,更诡异的是那内侍做了没多久就死了。」
凤钦眉头一皱,他记得每次去长秋宫都能看到孙岑内室摆着各式各样的兰花,他记不住那些花的品类名目,可有时候问一句,孙岑会说那是她侍养了许多年的,她恋旧且用尽了心思,所以那些花在她手底下开的很好,有时候偶尔看到枯败的,她也不捨得扔掉,枯败的都不捨得扔,更别说那些开的正好的,凤钦那时候看她如此总是会怜惜不已,也因此更觉得她性子纯然良善,这会儿听段凌烟这么一说心底当即觉的怪怪的,只觉得这么多年他看到的孙岑或者根本不是真的孙岑,难道她当真是伪装的?!
「王上,这只是一件小事,其实妾很早就知道了,但是没和您说。」段凌烟解释一句,似乎怕自己的几句话对孙岑雪上加霜,凤钦闻言当即更信了她的话。
凤钦又摇了摇头,「不是,这不是小事,你也说她在我们前面嗜兰如命了,一个对自己的命都不爱惜的人,会爱惜别人的命吗?」
这话可就太意味深长了,段凌烟欲言又止半晌也没敢接话。
许久,凤钦嘆了口气,「孤已让王庆去盯着那边的动静了,这件事先不要惊动那边,等有了消息再说,说真的,孤真不希望她那里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
段凌烟跟着点头,眼看着夜色已深,又劝着凤钦去歇下,而后自己告退往长信宫去。
而嘉宸殿里,凤晔依旧无声无息的躺在床上。
朝夕站在凤晔窗前,身边覃希道,「孙夫人病的貌似不轻,今日王上和段夫人过去看了,然后就去北苑挖出个盒子,没过多久,王上就让人把盒子又埋了回去,不过据小人所知,王上把盒子里的东西留下了,应该是对这件事上心了。」
朝夕面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点点头,「知道了。」
覃希又问,「接下来主子如何安排?」
如何安排?朝夕摇了摇头,「暂时无需什么安排,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先看着便好,等父王的心思定的差不多了再说……」
覃希忙点头,「是,小人明白了。」
朝夕「嗯」一声,倾身拂了拂凤晔耳边的乱发,又抬手隔着锦被在凤晔的腿部划了下,凤晔腿上的伤倒是好了不少,可是一想到他往后腿残废了朝夕的心底便有些发堵。
夜色已经深了,朝夕又站了一会儿便朝外走去,走出正殿殿门,一抬头便看到黑沉沉的天际,今夜的夜空无星无月一片漆黑,可朝夕心底却一片朗然,要做一个局要花很多心力,要有足够的耐心,所幸,她的这个局已经快要成了。
又在廊下站了会儿,忽然一个内侍从一旁光线昏暗的廊道之下走了出来。
「公主殿下,有人要求见您。」
朝夕眉头一皱,又极快的一舒,往那昏暗的廊下看了一眼,抬脚走了过去。
那边是嘉宸殿的偏院,也是下人所,顺着廊道往那边走了几步,又穿过一个倒坐间,朝夕便入了一处只有两间正房的小院,那院子眼下是堆放杂物之地,寻常时候没人,这个时候,就更是静悄悄一片了,内侍在院门之外的拐角处站定望风,而朝夕继续往前踏入了院门,刚一入门,便看到院中站着个穿着斗篷带着风帽的背影。
那人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等着朝夕往里面走了几步才抬手摘下风帽。
昏暗的院落之中,段凌烟精緻美艷的脸露了出来,她对着朝夕弯了弯唇,矮身福了一礼才开口道,「主子,王上如您所料的上心了……」
------题外话------
昨天出门回家太晚了就只有一更,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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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 白鸾往事(二更)
「主子,王上如您所料的上心了……」
段凌烟温声开口,语气平缓轻和,和平日里清傲骄矜的她全然不同,朝夕缓步走过来,点头,「我想到了,听闻他将盒子埋了回去我便知道他想从长计议。」
「是,盒子埋回去了,不过东西他留下了。」
朝夕扬眉,「东西留下做什么?」
段凌烟弯唇,「或许因为是庄姬王后的东西吧。」
朝夕心底不置可否的轻哼了一声,或许是吧,「父王性子优柔寡断,此事只算开了个头,接下来的我们还要继续等,你在父王身边,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是,这个小人自然知道。」段凌烟亲切颔首,随即又轻嘆一声,「只是还是没想到庄姬王后当年的过世竟然是孙岑下的手,这么多年只怕谁也想不到。」
「是啊,便是你我都没想到。」朝夕嘆了一句,「孙岑不爱权名,她知道父王身为君王身边不可能没有其他人,可却不许父王真的对谁宠爱有加,对母后,对柳良人都是如此,她对你,心底只怕也是怀着敌意的,只是你本来出身段氏,她不能行暗害手段,更不能利用段锦衣来打压你,如此你才安生了这么多年,四公子死的时候她本来想闹一闹,奈何父王对你已经宠信万分,她只得不了了之,其实她不该将段锦衣推下王后之位。」
「是啊,王后倒了,段氏没落,她一下子凸显出来,否则还真是只能一直留心在段锦衣身上。」段凌烟又想了想,「这么一想,小人宫中从前也生出一些乱子,当时只以为是别的人要害小人,那时候查不出来,却也没想到孙岑身上。」
「或许也有别人,可是凭着孙岑的性子,她对你是一定动过杀意的。」微微一顿,朝夕又道,「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你自己也要小心,等这些事了了,就能让你自由。」
段凌烟笑笑,「好,全凭主子决断,这么多年其实也习惯了宫里的日子,若是一朝换了,只怕还颇有些不习惯,对了,白雀已经入宫了是吗?」
朝夕颔首,「安排在了尚衣司,后面还有用的着她的地方。」
段凌烟点头,「如此便好。」微微一顿,段凌烟又道,「听闻君家小少爷如今在朝中已经站稳了脚跟?若真是如此,他将来也是主子的助力。」
「是真的,他比我想像之中更适合出仕。」朝夕答得肯定。
段凌烟便嘆了口气,「太公去世的时候小人本该去亲自拜会的,只是小人的身份到底不好太过热忱,不过小人还是为太公抄了一本经文烧了过去……」
「你有这个心已经极好了,太公不在意这些的,心意知道了就行了。」
「这个小人知道。」段凌烟的语气一下子有些轻渺惆怅,「想想十五年前初次见到太公的时候便为其风姿而心折,那个时候还以为天人下凡了。」
恍惚的意识到自己用词夸张,段凌烟不好意思的笑笑,「公主可能不知,那个时候的凌烟是被人踩在尘土之中的蝼蚁,卑微的如同别人脚底的微尘,因为太过绝望,只觉得让自己脱离尘埃的一定是天上的仙人,这么多年,太公在我心底也是连仰望也仰望不到的人。」
夜色如墨,夜风沁凉,段凌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还有两份涩然,再不是平日里那个骄傲明艷的段夫人,朝夕听着,不由得生出几分心疼,因为这绝望她也有过。
「不,我知道你的想法,我第一次知道太公的时候也觉得他似仙人。」朝夕语气柔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那个时候哥哥失踪,是太公帮了我。」
段凌烟其实并不知道朝夕和张太公具体的渊源,唯一知道的便是张太公曾经是庄姬王后的师父,可听朝夕如今说起来,段凌烟才知道的更多了些,她愣了愣,便更知道她二人其实是同病相怜,都有绝望卑微之时,都有被张太公一力相救之时。
段凌烟苦笑一下,再说起来的时候语气已经变得十分豁达,「小人虽出自段氏,可却是远的不能再远的旁支,家中也曾有显赫之时,可到了父辈,却是潦倒了,唯一的祖上传下来的祖产也被族中别的长辈盯上,随便安了个罪名家中男丁便被入了罪,小人则要被充入妓坊,后来小人失手杀了人,本是逃不脱的,却是太公救了小人。」
十五年前,朝夕才两岁,那个时候张寻鹤的确在巴陵,他自庄姬嫁过来之后在蜀国待了三年,庄姬过世一年之前离开,救了段凌烟,又用两年时间帮她谋划,给她復仇的机会和人手,于是段凌烟顺理成章入了墨阁,又因为拼了命的不让张寻鹤失望,于是短短几年便到了白鸾之位,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太公将白鸾之位交给段凌烟,是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回来蜀国呢?张寻鹤已经过世了,这个问题朝夕再也找不出答案来。
「墨阁便是如此,在江湖中虽有恶名,可实际上却是想以一己之力维护天下公平正义,『天下皆白,唯我独黑』,何尝不是讽刺?只可惜当今的世道逼迫的墨阁和初衷越来越背离,我们的那些生意,终究还是有许多的『黑』,世道终究不能以一个江湖组织来改变。」
朝夕语声沉沉的,段凌烟也听得心中微沉,「当年跟在太公身边时,曾经听到太公说起『大同』二字,太公说倘若有朝一日天下大同兼爱非攻,方才是百姓苦难之终结。」
「天下大同,何其艰难?人人都有**和野心,都想掌握更多的权力,何况如今的世道君王当权,贵族横行,天下间还未闻百姓敢反了君王的,统治者不会容许百姓作乱,便是连朝臣贵族都不能,你问天下百姓,他们只怕也畏惧『大同』二字。」
当权者铁血统治,臣服已经深入骨髓,普通百姓更是从未听过「大同」二字,他们不曾听过,更是想都不敢想,而你忽然告诉他还存在一种截然不同的可能,那他多半会迷茫又恐慌,好比已经被驯服的犬马,哪怕将他放出囚笼它亦知道自己返回。
「是啊,太难了,小人虽听过太公说起,却仍然想不出那是怎样一种世道?天下大同了,难道没有人做君王了?人人都能像贵族一样了?一定是不行的。」段凌烟摇头,「人生下来就有三六九等,人都有各自的际遇,哪怕如今同样是贵族的,也要分一等贵族或者二等贵族不是吗?物竞天择,强者达,弱者微,小人想不出来……」
段凌烟摇着头,苦笑起来,朝夕也眯眸想了片刻,随即忽然回了神,这院子漆黑一片,她二人秘见,怎么好端端说起了这个?世人皆道女子卑弱,可她和段凌烟两个女子却说着许多男子不敢说或者根本想不到的话,这又何尝不是讽刺?
而说白了,没有人不嚮往权力,谁会放弃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力?
朝夕嘆了口气,「这些都是后话,你我若能自救,方才能救人,事情未稳之前,我们还是不要私下见面,免得节外生枝,时辰晚了,你且回去吧。」
段凌烟唿出口气,「是,小人明白。」
说着对着朝夕福了一礼便打算告退,朝夕本就在这嘉宸殿住着,于是让段凌烟先走,段凌烟走出几步,却忽然脚下一顿转过身来道,「主子,说起太公,小人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朝夕扬眉,「何事?」
「太公去世前一日要求见王上,王上去和太公密谈了大半日,王上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只锦囊,说是太公给的,放在蜀国临难之时用。」
段凌烟说完,又补充道,「王上至今未曾打开。」
凤钦不曾打开,说明凤钦遵从了张太公的话,毕竟眼下还不是蜀国临难之时。
朝夕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就按太公吩咐的做。」
段凌烟应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开了这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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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2章 完全暴露
孙岑魂不守舍的坐了一日,到了晚间,心中更是没着没落起来。
「玉琴,白日里王上有没有听出什么破绽?」
玉琴看着这样的孙岑心底嘆了口气,在她心里,孙岑永远都是沉静的,永远都是果断的,永远都是从容不迫的,可是现在的孙岑显然是慌了,她哪里还是她印象之中的主子?
「主子,您就放心吧,您说的十一公主和秦美人也是合情合理的。」
玉琴安慰一句,孙岑点了点头,可显然效果不大,念头一转,她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去别处,「凤晔那边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我们的人盯着的,病情也没有反覆的,那位神医一直在那边守着。」
一听这话孙岑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颇有些烦躁的拍了拍桌案,「如此下去可如何是好,不行,凤晔是一定要死的。」
「那夫人打算怎么办?」玉琴有些发愁,现在动手太容易暴露了。
「给家里送消息,让他们继续送死士进来!」孙岑断然做了决定。
「可是夫人,有了前次的例子,这次恐怕更不容易得手。」
孙岑摇头,「不能也要试一试的,何况她们也这么想,觉得我们不会拿同一种法子用两遍,可是偏偏,我们就是要用两遍……」
玉琴闻言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忙点头,「好,那就按夫人说的做。」
孙岑颔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边厢玉画正端进来一弯腰,「夫人,该喝药了。」
孙岑对吃药十分积极,只要能让她好起来,别说吃药,怎么都可以。
很干脆的将一弯腰喝了个干干净净,玉画见之满意非常,又皱眉道,「没想到夫人这几日夜夜梦的是十一公主和秦美人,奴都以为夫人要梦见庄姬公主,夫人为何不愿意让钦天监来做法事呢?兴许做一场法事您就好了。」
孙岑神色微变,犹豫一瞬还是摇摇头,「我不信鬼神之说,所以不必做法事。」
玉画和玉琴对视一眼,各自嘆了口气。
孙岑忙又问,「王上在何处?」
「自然是在崇政殿中啦。」玉画收了药碗,进来答道,「这几日王上也没去别处,十三公子那里也是隔一天去一次,就是段夫人日日陪在崇政殿。」
说着,玉画轻哼了一声,「段夫人假心假意和王上一起来看夫人,结果走的时候还让下人问东问西的,真是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什么?」孙岑满面惊讶,「段凌烟让下人问了什么?」
玉画眨了眨眼,「就问了这两日咱们宫中有没有什么异常……」
孙岑一下子紧张起来,「那底下人怎么说的?」
玉画摇头,「也没说什么。」
玉画当然不知道玉琴去埋耳坠子的事已经泄露了,孙岑听到这话松了口气,虽然觉得不安,可还是不知道凤钦已经开始怀疑她,她想了想苦笑一下,「大抵是我想的多了。」
玉画还有许多事不知道,闻言只顾着安抚孙岑,孙岑无奈的去床上躺着,却是一定要等玉琴回来,半个时辰之后,玉琴方才回了内室,「夫人,消息送出去了,不过这一次恐怕要等上个几日。」
无端的往宫里送人可不简单,等就等吧,孙岑点点头,「我知道了,眼下也只能等着了。」说着看了玉画一眼,「你出去候着,我有话和你姐姐说。」
玉画应一声,也不敢多问,忙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玉琴看着孙岑,「夫人好像很担忧,不过当年的事过去那么久了,且并没有留下证据,所以夫人大可不必担心从前的事,只要夫人自己稳住便可。」
孙岑闭上眸子,「近来噩梦做的太多了,人总是心烦气躁的,不知是怎么了。」
「这些太医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玉琴否定一句,「主子,要不要我们从外面请大夫进来为您瞧瞧?就好像十三公子那里的那位大夫一样,不也是宫外来的?」
孙岑摇头,「不,我的病还没到那个地步,会好的……」
玉琴知道孙岑这会儿不想引起太多凤钦的注意,嘆了口气委实不知说什么才好。
崇政殿里,王庆正将今日一整日长秋宫的动静禀告给凤钦听。
凤钦听完眉头紧皱,「什么?私下送消息到了孙氏?」
「正是。」王庆点头,十分肯定,「是走的尚衣司的路子,那边和负责宫外採办的女官走得近,如此传出去的话,不过具体传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按理来说,宫里的宫嫔不得和外面家族联繫紧密,可她们时不时朝外面传话已经成了习惯,凤钦心底虽有不满却还是道,「继续盯着,看看孙氏做什么。」
王庆忙应是,而后又好奇,「其实孙夫人如今的地位,若是有什么话交代,只管请家人入宫便是了,怎么还要走这么隐秘的路子呢?」
凤钦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若是能光明正大说的话谁不想光明正大的说呢?
除非要说的是没有办法光明正大说的话!
人一旦对一个人产生了怀疑,真是什么小事都能想到坏的方面去,即便如此,凤钦仍然不希望孙岑真的如他猜测的那般,若是那样,他怕真是要失望透顶了。
「继续盯着,不要惊动了他们,看她要做什么!」
凤钦一声令下,王庆自然连声应了。
蜀王宫到底是凤钦的地盘儿,他想做的事情很容易就能做到,三日之后,王庆拿着内府新选入宫的内侍名单册子递到了凤钦眼前,「王上,这册子上三个人出宫之后再回来便不是本人了,另外还有两个新选入的,身份深查下去都有疑问。」
情急之下,孙氏做的事并不算干净利落,又或许是老天相助,王庆没费多少功夫便查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凤钦一听这话,再一看上面王庆勾画出来的地方,顿时火冒三丈,孙岑好大的胆子,竟然行偷梁换柱之计往宫里面塞人?!
「放肆!真是好大的胆子!她这是要做什么!」凤钦气的脸通红,站起身来急躁的来回踱步,「她是夫人,这宫里什么人不能为她所用?却还要帘络家里人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往宫里塞人!难怪要私下传消息出去,难怪!」
凤钦气急了,说着又转身看着王庆,「继续盯着,孤倒要看看她想做什么!孤还当她是个极好的,让她掌宫,孤是如此信任她,她却——」
凤钦声音一声比一声大,直吼的自己两眼发黑,王庆赶忙一阵劝,奈何凤钦脾气上来哪里是那么好劝的,王庆不放心,忙让人去请了段凌烟过来。
段凌烟一来先是看到凤钦的怒气,当即惊讶道,「这是怎么了?朝上发生什么事了!王上您得注意您的身子,这两日才好转了些!」
「不是朝上的事!」见段凌烟来,凤钦的怒意果然消了些。
「不是朝上的事那谁让您这样生气?」段凌烟为凤钦递上一杯茶,十分诧异的问道。
凤钦喝着茶,心底的火还在往上冒,段凌烟见他这般表情一笑,「王上若是不好说便不说,没事的,不管怎么样,王上都不该这样生气,您的身体事大!」
这么一说,凤钦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嘆了口气,终究还是将王庆上报的这些说了,段凌烟一听惊讶的半天没回神儿,「这,孙姐姐这是怎么了……」
凤钦苦笑,「此事你知我知,先别打草惊蛇。」
段凌烟忙点头,「这个妾自然知道,只是孙姐姐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上到时候可一定要对孙姐姐网开一面才好……」
凤钦冷哼了一声,「你怎不想想她辜负了孤的信任!」
段凌烟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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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3章 耐心等待(一更)
连着好几日孙岑塞进宫中的人都没什么动静,而时间一转眼便到了七月初。
入了七月便算到了盛夏,蜀国进入了雨季,天气也格外的炎热,朝夕再未日日都留在嘉宸殿,夜里多是回邀月台歇息,邀月台临着小未央,很是沁凉。
「主子,燕国送来的消息。」坠儿走到临湖的小筑门口,语气带着两分愉悦。
连坠儿也知道,朝夕收到燕国的消息时会心境大好。
朝夕起身结果信笺,撕开封口,拿出里面长信看了起来,没多时,唇角弯了起来。
子荨和坠儿对视一眼,笑嘻嘻的走到朝夕身边来跪坐下来,仰着头看朝夕。
「公主,世子殿下说什么了?」
朝夕看她一眼,「你猜——」
子荨眉头一皱,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颊先是微红,「世子殿下一定说他想您了!就想那些话本里面那些肉麻话一样,公主害羞了才不告诉子荨!」
朝夕闻言失笑,将那信又看了两遍方才装回去,而后起身,光着脚走出去,站在了临湖的凭栏边,「他信中说燕都暂时安定下来,只是燕王后的确病重,眼下还走不开。」
子荨和坠儿跟在后面,闻言都笑了下,「世子殿下肯定想飞到公主身边来。」
坠儿蹙眉道,「可是殿下离开燕国许久了,不好一直在外面吧?」
子荨也皱了皱眉头,「好像是这个道理。」说着长嘆一声,「啊,那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呢?要等到十一月吗?不过这样算起来也快了!」
「七月,八月,九月,十月,还有四个月。」子荨当真扳着手指头数了一遍,「等到了十月就要开始准备大婚了,公主殿下就要忙起来了,算起来就还有三个月,公主殿下还要照看十三公子,这样时间也会过得很快,如果世子殿下能提前再过来就再好不过啦!」
子荨一个人说的开心,坠儿无奈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朝夕站在栏杆边望着小未央波光粼粼的湖面嘆了口气,「十三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这么一说,子荨也笑不出来了,「若是公主出嫁了十三公子还没醒来,那他也太可怜了。」
若是朝夕嫁去燕国,宫里可没人天天去看着他了,哪怕还有凤念依和凤念歆两位公主,可对于凤晔来说,肯定最希望朝夕一直陪着她。
「十三公子一定很快醒来的,还有四个月呢。」
子荨苍白的安抚一句,坠儿也道,「唐先生今日还说十三公子的伤势癒合的比他想像之中的快呢,而且唐先生有一手好针法,十三公子一定能早日醒来的。」
「这样最好了。」朝夕嘆口气,唐术的确开始为凤晔施针,不过这也并不能确保凤晔一定会在什么时候醒来,眼下这个时候,只能等。
夜空漆黑如墨,一轮清月弯钩似的挂在天边,朝夕在栏杆旁站了片刻,正要转身入屋,一名内侍忽然从后面快步走了过来,「公主,嘉宸殿的人过来求见。」
朝夕松快的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快请——」
内侍转身离开,没多时覃希大步而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岔子?」
朝夕极快问道,生怕是凤晔哪里不好了。
覃希先行了一礼才起身摇头,「主子不必担心,十三公子很好,属下来是说长秋宫的事。」
如此朝夕心中一定,扬了扬下颌,「进去说。」
二人先后进屋,子荨和坠儿知礼的退了出去,覃希这才道,「我们盯着的人有了动静,此前七八日一直安分守己的,可是从前日开始,他们有预谋的再往嘉宸殿靠近,似乎在探路并且寻找下手的机会,虽然没有动手,可是小人猜测,就在这几日了。」
「王上那边知道了吗?」朝夕问一句。
覃希摇头,「还不知道,他们做的十分隐秘,若非我们知道他们进宫为何,恐怕也难摸透他们平日里行动的轨迹,王上那边恐怕是一头雾水。」
朝夕眉头拧着,「既然如此,先不要让他们看到希望,让王上那边有所发觉了再说。」
覃希颔首,「是,小人明白公主殿下的意思。」
朝夕点点头坐下,「长秋宫那边还病着呢?」
「是,还病着,且病的不清,不过孙夫人并未让太医说出去。」
「随她去吧,大抵不想让人在这个时候注意到她。」微微一顿,朝夕又问,「朝上呢?距离段锦衣被囚禁这么久了,段氏还是半点动静也无?」
覃希点头,「是,没有动静,中路军到了永州之后只驻扎下来寻常那般操练,也不见别的异常,六公子到了锡州,整日闭门不出,很有些消沉。」
「消沉是正常的,毕竟也曾是被捧在掌心的天之骄子。」朝夕眉头皱着,「段氏不可能就此屈服的,肯定有后手,还是紧盯着,如果他们的耐心好,我们也跟着等便是。」
覃希又应一声,朝夕又问了几句凤晔便让他告退了。
朝夕想了想,仍然不觉得段祺那样的野心家会像凤垣一样就此消沉,而对朝夕而言,现在的她最多的便是「耐心」二字,可朝夕耐心好,凤钦的耐心就不怎么好了。
又等了三日,眼见的孙岑塞进宫的人还没什么动静,凤钦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猜测,「王庆,你说孤是不是猜错了,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她塞人入宫或许只是为了培植自己的亲信?」
王庆这话可不敢乱说,于是苦笑下,「主子的心思奴可不敢随便乱猜,或许王上说的是对的吧,毕竟夫人从前不掌宫,若说一时半会儿找几个万分信任的,还真不好找。」
凤钦跟着点头,「不错,这么说倒也是对的,虽然这件事有失规矩,不过看在没出什么乱子的份上,就算了吧,只是那耳坠子的事孤仍然想不明白。」
王庆犹豫道,「那王上,我们的人要不要撤回来呢?」
「不撤,继续盯着。」凤钦在这一点上倒是没煳涂,「再盯一阵子,别惊动了她。」
「是是是,奴明白。」王庆应声,随即又有些奇怪的道,「虽然那几个人安分守己的,可是奴倒是发现了一点异常之处,不,也不能算异常,就是有些巧合……」
「嗯?」凤钦的神思一下子提了起来,「什么巧合?」
王庆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起来,「是这样的,奴吩咐的人监视着那几个,可那个人倒是十分警醒似得,几回差点被发现,后来只说新入宫的人害怕手脚不干净才掩饰过去,然后,底下人回报的时候便说,他们虽然不惹事,却都喜欢去毓秀宫转悠。」王庆眉头皱的极紧,「譬如有时候的差事无需走毓秀宫,他们也会选择靠近毓秀宫的路走。」
「毓秀宫?」凤钦迷惑不解,「去毓秀宫做什么?」
王庆又苦笑一下,「这就不知道了,眼下毓秀宫那边守卫森严,旁人都不敢走到那边去呢,可是那几人却都喜欢走那边,这委实叫人不解。」
凤钦微愣一下,脑海之中骤然闪出个念头,然而因为这念头太过可怕,他并未敢往深处想,只摇摇头道,「继续盯着,有什么不解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是。」王庆连声应了,看着凤钦几变的面色自己也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方去,毓秀宫为何守卫森严?都是因为凤晔几次三番被谋害,其他宫人避之不及,这些人却喜欢往那边凑,这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毓秀宫里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王庆抖了抖,忙在心底阻止自己想下去。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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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刺杀得手(二更)
夏日的雨一下就是半个月,蜀国各地皆有洪涝奏报,凤钦的重心全然转到了朝堂之上,到了这时,君不羡的优势再度发挥无疑,他不仅懂军政,还懂治水,和凤钦商议之后,君不羡被派往岷江下游巡视灾情整治河道,走之前,君不羡特地来和朝夕辞行。
邀月台君不羡来过,却没在下雨的时候来,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小未央,湖面之上一层层的细小波澜,在朦朦胧胧的雨雾之中如梦似幻。
朝夕让人在凭栏之处摆了茶案,她和君不羡相对而坐,烹茶赏雨。
「如今正值多雨之时,路最南行,你去的又多是乡野之地,必定十分辛苦,我叫两个人跟着你你看如何?」朝夕一边煮茶,一边语声平和的和君不羡说话。
君不羡笑起来,「不用不用,你的人都留在巴陵帮你,我身边有王上派的人就行,辛苦不怕的,蜀国的水患我早前就研究过,此行是一定要解决的,此一去至少要有两月,你自己在巴陵,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才行啊。」
君不羡并不知道张寻鹤掌握着墨阁,更不知道如今的朝夕手中有多少势力,他天生灵秀,天赋异禀,然而对于俗世却所知甚少,朝夕没再多说,却是打定了主意让人跟着他以防万一,「我在巴陵你只管放心便是,你出去天灾**的最是难防才要小心,你此去治水,朝中可有人反对?治水之行虽然辛苦,但是却有诸多利益牵扯。」
君不羡闻言笑一下,「这倒没有,没人争此事。」
朝夕眼神暗了暗,到了如今,连争都不争了,比起治水之后的巨大利益,这份辛苦氏族们更受不了,如此下去,蜀国可有明日?
朝夕心底微沉,「蜀国的朝堂太过懒怠了,氏族们稳握权力,已不在乎别的了。」
君不羡点头,「懒政误国,如今的蜀国该自强才是。」
这话张寻鹤也说过,朝夕无奈苦笑,「蜀国人大抵看不到天下风云变幻。」
君不羡微顿一下,又道,「你可知赵弋开始徵兵了?」
朝夕眉头微挑,近来她的心思都在蜀国之内,这一点她的确不知道,赵国的兵力本就不弱,只是此前和燕国晋国一战之后消弱了不少,如今赵弋再度开始徵兵,这是要做什么?
「你觉得赵弋有再度用兵的意思?他想对谁用兵?」
朝夕问一句,心底却第一个想到了燕国……
君不羡仿佛知道朝夕怎么想,默了默才道,「燕国是赵弋第一选择。」
朝夕眼睫一跳,「燕国此前大胜了赵国,赵弋不可能轻易挑起战端,他没有必胜的把握,若是再输了,岂不是自取其辱?这不是他的风格。」
「那若是他联合了别的人呢?」君不羡犀利的问道。
别的人?朝夕眯眸,「你是说晋国?赵国和晋国不会联手……」
君不羡却不这样认为,「公主,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一点你应该清楚的知道,赵国和晋国没有世仇,为了瓜分一个强大的燕国,他们有理由联手。」
朝夕的一颗心直直的往下坠,君不羡说的道理她怎么不懂?她自己就是只知道权衡利弊的人啊,朝夕唿出口气,「依你之见,蜀国该打算怎么办?」
君不羡定定看了朝夕几瞬,「依我之见,蜀国最好的法子当然是作壁上观——」
话音没落,朝夕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君不羡稍稍一顿继续道,「然而我知道那对你而言是不可能的,所以为今之计只能拉拢他们其中一方避免赵国联盟,赵国和蜀国联姻,为的便是稳住蜀国,现如今蜀王只怕也是抱着这个念头,倘若赵国真的对燕国用兵,蜀王会陈兵赵国边境吗?我看,十有**是不会的,蜀国会更喜欢作壁上观。」
「你的意思是让燕国拉拢晋国?」朝夕眉头皱着。
「这是最好的办法。」君不羡喝了口茶,语气有些笃定。
朝夕嘆了口气,「可是他……应当不会拉拢晋国……」
朝夕下意识的想了下,却又摇头,「不过权衡起来,也不一定。」
君不羡颔首,看着朝夕拧着的眉头又一笑,「你先别急,我只是告诉你这个消息而已,赵国如何做还不知道呢,赵弋有了上一次的败绩,这回不会再轻举妄动了,你知道就好,不要添了心结,燕世子何等人物,此事他一定早就知晓,也早有应对。」
朝夕唿出口气,是啊,商玦是什么人,此事他一定早就知道了。
如此她心中微松,又和君不羡说起了治水和整治河道来,又说了片刻,朝夕又留了君不羡一起用了午膳方才送他离开了,当夜朝夕书信一封送往燕国。
第二日,君不羡启程南下。
三日之后,连绵的阴雨总算停了,雨一停,洪涝势必会减轻几分,凤钦为此在宗庙祭祀了一场,然后又命宫中各处检修宫殿免得应付不了接下来的暴雨,七月和八月是暴雨多发期,宫中殿阁若有破漏必定遭殃,而这检修,自然是从主子们的宫殿开始。
此一项大工程,便是连崇政殿都不能避免,崇政殿都在检查范围之内,嘉宸殿就更是,虽然侍奴们没发现哪里有漏雨的,可是殿阁房顶门窗还是要让内府造物司的人看过才能定论,于是,嘉宸殿森严的守卫就这么开了一条口子。
翻新本该是五六月就进行的,可偏偏今年的内宫处于多事之秋,于是此事便耽误了,已经入了七月,凤钦给造物司的工期极短,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完成任务,造物司不得不向内府其他各处借了人,宫女就算了,但凡是稍微有点力气又不得大用的太监都被借了过来,如此倒真是利落不少,崇政殿第一个被检修,之后又是昭仁宫以及长信宫长秋宫四大主宫,此间多多少少发现了些隐患,修补之后便到了毓秀宫,毓秀宫乃是公子和公主们的殿阁所在,按照公子公主们的年纪排序,凤念依之后是凤念歆,最后才是嘉宸殿,如此工期派了七八日,期间又遇到了两日下雨,是以到了嘉宸殿之时已经到了七月下旬。
这大半月间,凤晔腿部肩部的外伤都癒合的差不多了,奈何脑袋上的伤仍然没什么变化,摸上去仍然能摸到一个鼓起的小包,唐术日日施针,却也无可奈何。
这一日因着要让造物司检修嘉宸殿,是以一大早禁卫军们就撤去了一小半,凤晔躺着未曾挪动,仍然在寝殿之中,而朝夕留下人照看之后并未做其他的变动,青天白日的,又是造物司的内侍来做工,并没有人想着会有人在这时候作乱。
可偏偏,变故就是这般猝不及防的发生了——
负责检修房顶的内侍要上屋顶,夜里朝夕安排的守卫便是屋顶也不得放过,而这会儿却是不必,于是那处心积虑的杀手顺着屋顶摸到了凤晔的寝殿,又顺着屋顶滑到了凤钦寝殿之后,而后破开后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锦榻之上的凤晔扑去,守在门口的张喜发现变故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帷帐之后的人血溅三尺,虽然禁卫军们很快的上前来将寝殿前后左右都围了住阻止了刺客们逃走,可是来的都是死士,眼见的得手之后他们根本没想逃走,于是禁卫军们冲进来的时候只看到地上躺着五具七窍流血的尸体。
凤晔再遭遇刺,且这一次杀手们得手了。
这消息传到崇政殿的时候,凤钦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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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方,凤晔是不会死滴!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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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凤晔丧事
「夫人!成了!」玉琴从外面一阵风似得冲进来,一双眸子闪着锐利的亮光!
孙岑勐然从床上坐起身来,看着玉琴半晌没反应过来,那几个死士,不过是她心慌意乱之时的又一次尝试,可是没想到,竟然成了?!竟然成了?!
「哈哈哈哈哈,成了?成了?」孙岑先是笑了两声,又一把拉住了玉琴的手。
玉琴点头,「是,夫人,成了,那几人从房顶上熘进去,听里面传出来的话说,十三公子血溅三尺,没救了!消息传到崇政殿,王上当即晕了过去,这会儿太医都在崇政殿里面,十三公子那边已经被团团守卫起来,正要彻查呢!」
微微一顿,玉琴又继续道,「不过咱们的人都留在里面了,他们查不到的!」
孙岑眯眸思量了一瞬,面上枯藁的神色缓缓地焕发出了光彩,深吸口气,她多日来的病状都好了许多,这近一个月内她当真成了药罐子,吃着药,病况却不见好,如此缠绵病榻和往日的那个孙岑简直判若两人,到了今日,她心底的这一口沉郁总算是唿出去了,哪怕夜里还做梦又如何?梦而已!梦里再如何可怕,只要凤晔死了就好了!
孙岑无声的牵着唇角,心底却在狂笑,她真是太高兴了!
孙岑当即就要下床,玉琴忙一把将她扶住,「夫人要去哪里?」
孙岑浅吸口气,「起来走走,多少日没有出去走动走动了,心底这块石头落下去了,可真是不容易。」孙岑说着去看外面一片天朗气清的天穹,连日雨季,今日天空放晴一碧如洗,的确是个出去走动的好时候,玉琴为孙岑更衣,陪着她一道走了出去。
她在病榻缠绵多日,院子里的兰草无人打理,虽然没有被风雨打败,但是还是长出了许多旁支乱叶,孙岑深吸口气,鼻端嗅着庭院之间的兰香笑意越发入心。
「这天色真是好看啊,人果然心境好了看什么都是美的。」
孙岑感嘆一句,话音没落,玉画从外面急急沖了进来,她先是看到孙岑竟然更衣起身出了门一愣,继而才过来急急道,「夫人不好了!十三公子遇刺了!」
孙岑笑意微收,眉头一皱,「怎么回事?嗯?」
玉画眉头皱着道,「不知道,眼下整个毓秀宫都被戒严了,嘉宸殿更是里三层外三层被围的水泄不通,说是有几个刺客行刺,然后服毒自尽了,一看便是死士。」
孙岑嘆了口气,「可惜了,凤晔那孩子天赋聪颖。」
死了人到底不是一件好事,玉画面色沉沉的,而后忽然反应过来似的看着孙岑,「夫人怎么起来了?!夫人好些了吗?看着夫人的面色便觉的夫人好多了!」
「嗯,好一些了,出来走走,屋子里太闷了。」孙岑应一句,玉画闻言忙高兴的拍手,「那就好那就好,夫人就该多出来转转,夫人,奴陪您去那边看看……」
孙岑随着玉画手指的方向走过去,玉画又在一旁道,「夫人,这十三公子遇刺到底是谁干的,为何要杀了十三公子呢,听说已经行刺了好几回了,此前是被识破了,可今日却委实没有防备住,那些人根本是不要命的来的,太吓人了……」
「不知道,这宫里没有缘故的事情太多了。」
孙岑深沉的回了一句,玉画嘆了口气,「也是,咱们这些日子连长秋宫的门都没出,可和咱们没关系,十一公主的事还没着落,十三公子的事只怕也是查不出来的,也不知道怎么了,怎么公主公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出事……」
孙岑蹙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摇光公主回——」
玉画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说至一半又勐地收住了话头,左右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奴没有说错吧?好像就是从摇光公主回来的时候开始的。」
孙岑嘆口气,「你没说错,不过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说。」
玉画抬了抬下颌,「那是自然,奴知道轻重。」
孙岑笑开来,主僕几人在院子里兴致盎然的走动起来。
孙岑自从知道凤晔死了无时无刻脸上都挂着笑颜,虽然让人看着嘉宸殿,可嘉宸殿一直被围的严严实实也没什么动静,孙岑完全安心了,喝了药用了膳这看看那走走,拾掇拾掇兰草只差笑出声来了,大半日时间被她消遣过去,夜色很快沉了下来。
到了晚上,玉琴方才又回来禀告道,「夫人,皇上那边好一阵救才醒了,摇光公主去了崇政殿,眼下又同王上去嘉宸殿了,听王庆身边的小太监说,可能要准备丧事了。」
白日里出的事,就算要调查现场,就算愤怒悲伤没反应过来,到了这时候也的确该准备丧事了,孙岑听着嘆口气,「这样我们也该去露个面了。」
玉琴点点头,这个时候再不露面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主僕二人已经想好了要出去,可二人还没动,王庆先到了,王庆红着一双眼睛,刚一入殿就行了大礼,「启禀夫人,十三公子……十三公子他……」
凤晔跟在凤钦身边长大,便也算王庆看着长大的,王庆哽咽着,怎么都说不出来那个「死」字,孙岑早已一脸愁容,有些悲痛的闭了闭眸子,「早前消息传了过来,派人去问却还没个定话儿给,我还抱着侥倖,见你这样我便知道了,十三他……可怜啊……」
凤晔是遇刺而死的,这件事要查,自然不好先昭告王宫,然而哪怕没有正式说明,有心人却都明白了,王庆直起身子,摸了一把眼泪,「夫人,奴是奉了王命来的,眼下要给十三公子办丧事,王上的意思,十三公子虽然是个小孩子,却也要大办,王上身子不好,段夫人没有经验,眼瞅着只能让您来做这件事了,您此前一直病着,也不知……」
别说这是凤钦的命令了,便不是命令,孙岑这时候都不会躲,她连声应了,带着玉琴和玉画跟着王庆朝嘉宸殿中去,到了嘉宸殿,果然看到内府搬来了缟素灵幡等物,因为还没来得及布置,所以灵堂还未成形,只几盏长明灯点在殿内,殿内一张临时的棺床,上面躺着个小人儿,一张玄醺相间的方布严严实实的盖在尸体之上。
孙岑是长辈,用不着祭拜,转而去看朝夕和凤钦,嘉宸殿暖阁之中,凤钦奄奄一息的躺着,朝夕亦是眼尾微红的在旁候着,整个人伤心的木讷茫然,看到孙岑进来,却头也没抬一下,凤钦和朝夕的状态差不多,两个人都沉浸在悲痛中不怎么理人。
见了礼,却是王庆引着孙岑出去安排诸事,往日里孙岑身体康健安排这些不在话下,可是今次她心情好,身体却还在病中,待一通事物安顿下来,待灵堂布置完毕,孙岑早就疲累不已,她本想歇歇或者将事情交给玉画玉琴,奈何王庆一直跟着,王庆好似十分着急,连轴转了一晚上连喝水的时间也没有,王庆不歇,孙岑也只好跟着累。
等安排完一切,王庆才反应过来,「哎呀疏忽了,夫人还在病中,这么久都未让夫人去歇着,夫人,不如去旁边休息一会儿?来人,去给夫人收拾收拾——」
一声令下,距离凤钦所在暖阁不远的一间偏厅被收拾了出来,里面茶点摆上,又准备了一张长榻铺了厚厚的毯子,孙岑是真累了,当即带着玉画和玉琴过去了,一入屋子,玉画就忍不住抱怨一句,「真是的,这一晚上什么事都要夫人定夺,奴都看的着急,王公公也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累,夫人快来坐着,干脆躺着吧……」说着又看向玉琴,「姐姐,这已经误了夫人吃药了,夫人这时候走只怕也不合适,不如你去给夫人拿药过来?」
生活起居上玉画比玉琴上手多了,玉琴闻言忙转身回长秋宫拿药,这边厢玉画为孙岑倒了杯茶看着她喝了,然后自己也坐下歇着,孙岑本就疲累非常,喝了那杯茶之后睡意抵不住的涌了上来,所幸她躺着,便干脆打算小憩一会儿,可沉入梦乡之前,孙岑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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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只有一更大家别等了,明天开始正常多更!明天有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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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可怕的梦
孙岑带着满身的疲惫入睡,果然,没过多久便入了梦乡。
梦里的她睁开眸子,入目竟然是在凤晔的寝殿之中,她人靠在临窗的躺椅之上,正对面便是凤晔的床榻,不知为何,她看到的景象和真的一样,如果不是四周落针可闻的寂静,她几乎以为自己不是在做梦,真正的嘉宸殿正在为凤晔的丧事忙碌,而凤晔,早已变成冷冰冰的尸体躺在灵堂中间的棺床上,这大抵是託梦,托到了她这里。
孙岑脑袋仍然昏昏沉沉的,却还是起身往凤晔身边走去。
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远处角落里亮着一盏灯,孙岑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凤晔的脸,梦里的凤晔唿吸平缓,虽然闭眸睡着,可面色红润还是活生生的。
孙岑嘆了口气,心底忽然漫起两分陈杂滋味,她也是有过孩子的人,再怎么样,对孩子下手实在不该,她坐在凤晔床沿上,抬手在凤晔额头摸了摸。
「孩子,你不要怪我……」
她开口说话,她发现自己语声嘶哑的厉害,且她不知怎么隐隐的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脑海之中混沌着,那异样不过一闪而逝,孙岑低头,竟然对梦里的一个小娃娃起了倾诉的心,「你不要怪我,我本不愿伤你的,可是你拦了八公子的路,你还听到了我和玉琴说的话,你为何不乖一点呢,你乖一点,我还能多留你几日。」
孙岑抬手在凤晔脸颊上拂了拂,这亲昵的触感让她一下子想到了四公子凤彦。
那是她亲生的孩子,是她肚子里掉出去的肉,可生下来没多久就让段锦衣抱走了,从那以后,四公子便成为她心头的一抹痛,本以为他长大就好了,谁知道年纪越大,四公子不仅不学无术,竟然连她也不认,他心里眼里只有他那个嫡母,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孙岑喉头微哽,从前凤晔极其得宠,人亦是古灵精怪,对她虽然还算懂礼数,可孙岑看得出来,凤晔不似寻常小娃娃,他有心机懂得多,不可能轻易被拿捏住。
孙岑便又嘆了口气,语声柔婉的道,「如果你乖一点笨一点,如果你和摇光公主离得远一点,我也可以让你做我的孩子,你这么小就没了母亲,我可以……」孙岑说至此,忽然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什么,她眉头一皱,「啊……你的母亲……」
孙岑脑袋犯晕,胸口发堵,背嵴一阵阵发凉沁汗,这让她情绪不稳易燥易怒,那几分母亲对儿子的柔情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想到柳良人时心底的怨愤。
「你的母亲……你的那个宫奴出身的母亲……」
「她是什么东西?怎能得王上的宠爱?!只是因为皮相而已,我怎么能容忍一个宫奴爬到了王上的床上,又怎么能容忍,王上对她的宠爱也要超过我……」
孙岑还记着凤晔其实已经死了的事,这让她心底最后一块大石落定,知道这里是梦,于是更加的肆无忌惮起来,白日里生生被压抑住的得意这时候更可以显露出来,她看着凤晔的脸,轻笑了两声才道,「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一直看着你将段锦衣当做仇人,你知道我心底的高兴吗?哈哈,是她罚了你母亲没错,可是……可是放火的不是她呀哈哈……」
孙岑爱怜的轻抚凤晔的脸颊,她早就料到会做这样的梦了,她还没有修炼到没有畏怖的地步,她心慌,不安,自然会做梦,可做梦并不可怕了,比起真相大白于天下,她宁愿永远受梦魇的折磨,让她没想到的是,梦里面的凤晔这样乖巧。
「好孩子,你且去投胎吧,下辈子投个好胎,再也不要投到王室了。」孙岑低声细语,真相是在诱哄小娃娃,「王室最是无情了,下辈子,就做个寻常人吧。」
她说完,想往窗外看看天色,一转眼,窗外却一片漆黑,嘉宸殿里面不会一片漆黑,嘉宸殿应该是一片灯红通明的,只是因为这是梦罢了,孙岑这么一想,只觉得困意又要侵袭她了,她看着凤晔,心想这个梦要结束了,她又要睡过去了。
被睡意驱使着,她又想回到窗前的躺椅上去,只要躺上去,她就能离开这个梦入睡了,可她没走几步,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起身,第一眼便看到了凤晔的床榻,可是在这屋子左侧却有个偏室,那里摆着琴案茶几等物,朝夕上一次便是在那里抚琴。
孙岑和凤晔说了那么久的话,竟然没注意到那里悄无声息的坐着个人。
若是平日里她必定要被吓一跳,可现在是在梦里,对于每一夜都要梦见的人,她怎么会害怕?那琴案之后坐着的人,正是着一身紫色华服的庄姬。
今夜的庄姬未曾有一张鬼面,亦不曾满面怨愤的诅咒,今夜的庄姬很是平静。
「你又来了……」孙岑站起身来,可不会再像从前那般畏怕。
凤晔的死让她的精神松懈几分,此前快被压垮的她又变作了那个从容的孙岑。
庄姬不说话,她面上铺着一层薄寒,无声的控诉着孙岑,孙岑被她这般看着,面上笑意却越深,「凤晔死了,我最后一件心事了了,你的女儿,查不出什么来的,你再来,我也不怕的,但是庄姬,你已经死了十三年了,该离开了。」
庄姬未动,唇角微微牵了一下,这笑意带着两分狠色,让孙岑心底又一颤,她只以为庄姬又要变成鬼一样的东西扑上来,可是没有,庄姬仍然只是坐在那里。
她的心境本来已经极好,可庄姬这笑,一下子将她心底的沉怒勾了起来。
「你笑什么?你已经死了,除了每夜来我梦里搅扰清净,你还能做什么?」孙岑冷笑一声,「你看到了吗?看到王上的懦弱无能了吗?原来他也不是真的爱你,他不敢查当年的事呢……这王宫,谈什么情情爱爱的真是可笑……」
「你的昭仁宫已经换了主人,可那位主人也已经快死了,你猜,未来的昭仁宫主人会是谁?庄姬啊庄姬,你出身王室又如何?你经不起宫里的催磨,我本以为那朝露拂霜下的那般隐秘,至少还有两年你才会死,可谁能想到你那般羸弱……」
孙岑想了一瞬,忽然又道,「哦,你的儿子只怕已经死了。」
她想到的刺心的话也就是这句最叫庄姬难受了,可是话音落定,庄姬却没什么表情,反倒是嘴角的笑还挂着,这场面顿时让她觉得有些诡异,而庄姬看她的眼神亦越来越趣味,那眼神不像看害死自己的仇人,倒像是在看什么跳樑小丑。
孙岑心底生出几分不安来,「你笑什么?!」
她喝问一句,话音落定,庄姬面上的薄笑却还挂着。
孙岑心底的怒意越来越大,又上前一步,「你到底在笑什么?!」
话音落下,孙岑听到了轻微的一道「噼啪」声响,她微愣一下,转而看向墙角的宫灯,那声音是宫灯的灯花轻炸开的声响,可是……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声音……从前的梦里,无论是昏灯暗室还是灯火通明之地,都没有这样的响动出现。
孙岑惊疑不定,一转眸,又看到了庄姬面上的薄笑,孙岑头皮一阵发麻,她心底忽然生出了一个荒诞的想法,看看庄姬,再看看凤晔,她甚至怀疑她看到的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可是怎么可能呢?这是梦!庄姬已经死了,凤晔也已经死了……
孙岑慌了,额角冷汗淋漓,她骤然生出一种想要逃离这个梦境的冲动,左右看了看,她一下看到了殿门的方向,孙岑扫了一眼庄姬,头也不回的往门口走去,只要出去,只要走出去她就能醒过来,这个让她不安心慌的梦,她一刻都不想进行下去了!
她要逃离,庄姬也未起身来追,只是唇角的笑更深了些。
孙岑几步跑到了门口,使足了力气,一把将殿门打了开……
「吱呀」一声,殿门之外一片灯火通明,孙岑被那骤然的强光刺的睁不开眼睛,下意识闭眸一瞬才缓缓睁开,她怔怔的站在门口,人有些不知所措,她以为门打开她的梦就会醒来,可她现在却否定了这个念头,她还在梦里,并且这个梦比她想像之中得更为可怕。
因为,殿门之前站满了人,站在最前的,便是一脸震怒的凤钦。
这个梦,真的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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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今天好像还是只能一更,这是不是梦呢?!人生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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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孙岑梦醒(一更)
这个梦……真的太可怕了……
孙岑看着站在殿外的众人一脸的茫然不知所措,她的梦里极少会出现凤钦,这一点连她也觉得奇怪,可是现在,凤钦却出现了,不仅凤钦,在凤钦的身边,左边是段凌烟,右边是朝夕,他们身后是王庆,是张喜,是嘉宸殿的其他随从,在远处的角落里,孙岑看到了玉画,玉画被绑了起来,嘴巴里面塞着棉布,此时此刻红着眼睛满脸是泪的看着她。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玉画?!玉画可是她身边最有脸面的侍婢!
孙岑心底涌起震怒,一双眸子也渐被怒色侵染。
可是震怒的同时,孙岑又恍惚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看到了凤钦紧皱的眉头,她看到了凤钦眼底勃然大怒,她还看到了朝夕裙摆上的暗纹,还看到了段凌烟指甲上的丹寇,近处的红漆廊柱,远处的明亮宫灯,天上的月和云,还有徐徐而来的微凉夜风,仔细一听,还有夏日的蝉鸣虫叫。
这若是梦,那这个梦就太真切了——
孙岑呆了一瞬,她忽然反应过来转头去看窗棂的方向,她刚才在屋子里看出来,外面分明是一片漆黑的,这么一看,她就看到了窗棂上厚厚的黑布。
有人,专门用厚厚的黑布把窗棂挡了上。
孙岑眼底闪过迷茫,太阳穴的地方却突突的跳起来,她现在很难受,头痛心悸,冷汗淋漓而下,整个人仿佛快死了,孙岑耳畔轰鸣阵阵,整个人六识不灵的呆站在原处,她连着做了两个月的梦了,又或者说,她从认识凤钦的那一天就开始做梦了。
这个梦做到了今日,此刻,面对着凤钦的怒容,她的梦醒了。
是从哪里开始错的呢?是二十年前那一场淅淅沥沥小雨之中他为她撑起的伞?还是那件为她驱寒暖身的外袍?孙岑记不清了,但是她知道,到了今日,过了此时,一切都不重要了,这二十年来的梦,做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
这是一个大悲大喜跌宕起伏的局,她从放下警惕在心底大笑的时候起就已经输了。
王庆的旨意,嘉宸殿的忙碌,那偏殿中的茶点,一步步的,在她还在庆幸这个梦没有想像之中那般歇斯底里那般恐怖可怕的时候,她已经万劫不復了。
前一刻的孙岑只觉得耳畔炸响,身体里面好似放了一锅煮沸的水,她的七魂六魄都飞出去,世界万物在离她远去,而她化为人世间渺小的一缕清风,别人轻轻一挥,她就散了,可过了这么极其漫长又极其短暂的一剎,她忽然平静了下来。
而站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凤钦众人,并不知道这短短几瞬内孙岑的内心经歷了什么,在众人眼底,她从出来时候的迷茫迷惑到现在的从容无畏,无时无刻不在表达她的无所畏惧。
「孙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做了如此多伤天害理之事!」
凤钦怒吼一声,那声音里面除了怒意,还是多少带了一丝痛意,然而孙岑没有听出来,对于凤钦的怒气,她亦没有觉得畏怕,胜败在一瞬之间,对胜败的在意似乎也在一瞬之间,孙岑庆幸,庆幸她刚才七魂六魄出窍的时候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如此方才保存了她最后的一点尊严和脸面,她抿了抿唇,在这真相明晰的时候保持缄默。
孙岑的沉默刺激了凤钦,他大踏步上前,几乎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孙岑,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是害了十三?!是你害了十三的母亲?!是你——害了庄姬?!」
凤钦其实听的清清楚楚了,可他还是愚蠢的又问了一遍!
他心底怒不可遏,他心底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在他心中那般美好的孙岑竟然是这样罪恶滔天骗他骗了所有人的真兇,孙岑,这哪里是他认识的那个孙岑?!
孙岑看了一眼凤钦的怒容,忽然发现了凤钦早已经老的没有一点儿当年的风采了,他两鬓斑白,发怒的时候眉头紧皱眼窝深陷,一双有神的眸子浑浊不堪,表情甚是狰狞丑陋,孙岑只看了一眼,而后垂眸,她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想再说什么。
凤钦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几个急促的深唿吸之后狠狠的一甩袖,「来人!给孤把她带下去!关进御惩司去!去喊孙昭来!审!狠狠的审!」
一声令下,王庆挥了挥手,当即带着两个内侍上的前来。
几个人走到孙岑身边,孙岑看了王庆一眼,也没让人动手主动往嘉宸殿门口的方向走,围着的人让了开来,只有朝夕和段凌烟站在原地没动,孙岑抬眸,目光平静和朝夕四目相对一瞬,然后绕过朝夕,背嵴挺直的走出了嘉宸殿的殿门。
孙岑一走,庭院之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凤钦还在急促的喘气,又焦躁的来回踱了几步,好半晌却也没说出一个字来,朝夕在原地站了片刻,率先走进了屋子,屋子里面,白雀揭下了面上的人皮面具,正将最外面的紫袍褪下来,不知怎么,她觉得在宫里穿这身衣服格外的厚重,她穿不起,朝夕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白雀深深施礼,笑着道,「都是小人该做的,小人不敢当一句辛苦。」
朝夕点点头,走到床榻边去看凤晔,凤晔好端端的睡在榻上,唿吸十分平静,朝夕走过去触了触他的额头,「你都听到了吗?你要快点醒来,否则如何报仇?」
朝夕不知道凤晔有没有听到,他仍然半点反应也无。
朝夕没去管外面凤钦如何,因为她这会儿的心境也无比的复杂,这个局布了两个月,如今结果如她所料的那般成了,她心底没有轻松,更没有愉悦,反倒是在神山地宫之中看到的庄姬的样子在她脑海中更为深刻——
「王上!快传太医——」
段凌烟的惊叫忽然响起,朝夕被段凌烟声音里的畏色惊的起身,忙朝外走去,刚踏出门槛,便看到凤钦已经倒在了地上,而他唇角一片血渍,竟然生生吐血了?!
朝夕眉头一皱,「快,扶去暖阁,去叫唐术来!」
朝夕一声吩咐,侍从们七手八脚的将凤钦扶进了屋子里,凤钦白着脸,唿吸又深又重,人却好似没了知觉,朝夕看着,一颗心高高的悬了起来。
幸好唐术来的很快,唐术本以为叫他来是说他给的那让人生出梦魇错觉的药有没有效果,却不想一来就看到了吐血的凤钦,他当即也神色一震,连忙一番诊治。
唐术在诊病,朝夕这边在和段凌烟吩咐起王庆来。
「今夜的事先不要走漏风声,还有父王的病,也要瞒着,御惩司那边全权交给廷尉大人便是,廷尉大人知道怎么做。」朝夕说完,王庆连连应是。
朝夕又道,「宫里的事就交给段夫人了,以后只能是段夫人代为掌宫了。」
「那是自然的,眼下也只有辛苦夫人了。」
王庆看着段凌烟,眼底已有了几分深意,段凌烟担心的看着凤钦的方向,胡乱的点点头,而唐术那边诊治也很快,没多时便走过来神色凝重的道,「王上这次有些不好,虽然此前没有大碍,可毕竟年纪上来了……」
「要如何做,你只管吩咐王公公便是。」
朝夕急忙开口,唐术便不客气的点了几样药材,朝夕一听心底微沉,即便不懂医理的她也知道那几样药材是用来救命的,凤钦平日里看起来对孙岑十分寻常,可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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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梦的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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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非死不出(二更)
凤钦的这一病果然病的很重,唐术用了药,凤钦直睡到了第二天暮色时分方才醒来。
刚一醒来,得到消息前来復命的孙昭便出现了。
凤钦沉着脸,喝了一碗药之后喊了孙昭进来。
孙昭手中拿着本册子,递给王庆,王庆再要递给凤钦,凤钦挥了挥手道,「直接说吧,问出什么来了,孤现在不想看那些,简单点说」
孙昭弯身应是,「孙夫人什么都没说,微臣亦不敢用刑,她身边两个侍婢,玉画什么都不知道,那个玉琴却是知道许多内情,微臣用刑之后玉琴招了一些,她人受了点小伤,只怕,据玉琴说,当年庄姬王后的确是中毒而死,毒正是朝露拂霜,孙夫人命人将药下在了王后贴身的衣物之上,用量极少,只是长年累月下来才积了起来,还有柳良人,亦是孙夫人派人放的火,嫁祸到了段王后的身上,这一次则是因为十三公子误闯之下听到了孙夫人和玉琴的对话,所以孙夫人才下了命令杀掉十三公子。」
微微一顿,孙昭又道,「第一次下毒被识破,第二次和第三次的死士都是孙夫人从孙氏要来的,孙氏豢养死士听孙夫人调遣,这两次的死士都是交代了后事,入宫之后就没再想出去,微臣已经让人去查了孙氏,但是没有王上的命令微臣不敢轻动。」
孙氏到底是氏族大家,族中还出过多位王师,孙昭怎敢轻易处置?
凤钦听着孙昭这话,心底再没一丁点侥倖,勐咳了几声嘆了口气,「查吧,只是注意影响,该查办谁的,你按照律例来查办就好了。」
孙昭应了一声,又道,「王上,孙夫人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可是关于臣适才说的那些她也几乎是默认的,王上,如何处置孙夫人,还请您给个定夺。」
凤钦躺在床上,双眸无神的看着帐顶,半晌没说话。
如何处置孙岑?孙岑是她的夫人,在将杨莲心打入冷宫之后,还要他亲手处置孙岑吗?凤钦闭了闭眸子,可是比起杨莲心,孙岑的罪恶大的多了。
「先褫夺了封号,贬为庶人,关在慎刑司,非死不得出,她那个侍婢,一起关着。」
宫里的嫔妾犯了罪责大都是关在冷宫里面,说关在慎刑司且非死不得出的孙岑是第一个,这惩罚的确重,然而凤钦还是存了私心的,好歹保住了孙岑一条命。
然而慎刑司那样的地方,关在里面暗无天日,真不知道是死了好还是活着好。
孙昭严正的点头,「是,微臣知道了。」
凤钦唿出口气,让自己的心更硬了几分,又看向王庆,「你去传旨吧,长秋宫也去搜一搜,里面必定有不该有的东西。」微微一顿,凤钦又交代一声道,「那些兰花不要动。」
孙昭和王庆一道应是,纷纷退出去了,王庆去让人拟旨,又去传旨,和孙岑一起看着内侍将长秋宫搜了一遍,除了搜了几封和孙氏的信件之外也没搜出别的什么,王庆看着萧条破败的长秋宫嘆了口气,杨莲心的长逸宫如今也如同冷宫了,昭仁宫如今也是另一番模样,现在又是长秋宫,这宫里的变化真的是太大了。
从长秋宫回到崇政殿的时候段凌烟已经到了,段凌烟端着一碗羹汤,正在餵凤钦,凤钦如今手抖的勺子都拿不稳,餵完了汤,段凌烟便宽慰道,「王上放宽心,若是想,等您身体好些,还能去慎刑司看一眼,现如今养身体也第一位的。」
凤钦嘆了口气,双眸更为浑浊,一夜之间,两鬓的头髮亦斑白了不少。
「不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凤钦眯眸,嘴上如此说着,脑海之中却还是想到了孙岑,在他的记忆里,孙岑一直和她钟爱的兰花一样高洁静雅,所以当她选择越拉越少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时他也没觉得意外,这么多年来,不管是庄姬还是柳良人,他便是想都未往她身上想过,可是竟然是她,竟然会是她
凤钦不知自己是不是心痛,可与其说是心痛,不若是心死了,从新年之后至今,他的儿子女儿,和她同床共枕的人,一个个的要么无端殒命,要么忽然显露出他难以想像的一面,这个王宫的丑恶他自古知道,可是站在他这个位置,眼前看到的大都是美好,以至于猝不及防出现的时候,他竟一时觉得难以承受。
虽是君王,却也只是凡人,若是普通百姓连月内失了儿子和女儿,又经歷如此多的变故,只怕也是消解不了的吧,凤钦觉得自己太累了,累的他几乎想逃离这让他喘不过气的崇政殿,可是他又能去哪里呢?他手中掌握着蜀国的江山,他现在连死都不敢死,他若是死了,这江山该交到谁的手里?对八公子凤煜,他亦是半点不敢信了。
凤钦闭上眸子,心底满是苦涩和无奈。
「王上放宽心,王上要早些好起来才行,这宫里宫外的,人人都在盼着您好起来呢。」段凌烟轻声细语的安慰,然而凤钦听到这话更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难受极了。
他病倒的消息到底还是漏出去了,凤钦虽然治国之上十分平庸,可还是知道厉害,现如今的蜀国,沉珂颇多,君王若是有个万一,朝野必定动盪,而那些虎视眈眈的蠢蠢欲动的人,这个时候必定起来作乱,倘若真的蜀国易主,他有什么脸面去见凤氏的列祖列宗。
「若是若是孤好不起来了呢」
凤钦艰涩的说了一句,段凌烟和王庆面色一变,对视一眼都面露忧色。
「王上这是什么话,太医都说了,您就是一时气着了,没有大碍的!」
「就是啊晚上,万万不可说丧气话,十三公子还躺着呢,您得好好的等着十三公子好起来才是。」王庆说着话,眼眶都快红了。
凤钦又缓缓睁开眸子,想说话,却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他看了看两人,又道,「摇光公主呢?」
段凌烟立刻道,「在嘉宸殿呢,看着十三公子的,午间的时候来了一会儿,那时候您还没有醒,您知道的,十三公子那边也离不了人。」
凤钦点点头,「今日早朝怎么说的?」
王庆上前一步,「就直说的您今日染了风寒身体不适」
凤钦一皱眉,王庆又道,「是摇光公主交代的,说是还不如半真半假的直说了,若说别的缘故,反而惹得朝臣猜度,还有就是孙夫人的事情也是瞒不住的。」
凤钦回过神来,想了想倒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她可还说别的了?」
第409章 女子干政
刚停了两日的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天空灰沉沉的,将整片蜀王宫笼罩在阴霾之下,朝夕从崇政殿出来,一颗心也沉沉的,凤钦的病看起来仍然没有很大的好转,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比一日衰老,唐术说,凤钦的心气没了。
朝夕未至暮年,不知凤钦的心境为何朝夕之间变化如此之大,可不光是凤钦,便是她心底也有几分寥落,如今的蜀王内宫仿佛被病气笼罩,崇政殿和嘉宸殿皆是一股子药味儿,倒不是觉得这味道厌烦,只是这本就宫墙高筑的宫闱本就叫人心中压抑,更何况如今呢?
朝夕能感觉得到,所有的宫人都过分的小心翼翼。
沿着崇政殿的主道往前,朝夕想到适才凤钦的样子,他眼下一片青黑之色,竟然拿岷江治水的问题来问她,朝夕当然不至于连治水也精通,可是因治水而起的朝堂暗涌已经开始了,君不羡凭着张寻鹤的名头在朝堂之上刚站稳了脚跟,可是贵族们已经预见,君不羡的存在未来势必会最大程度上的削弱贵族的利益,于是君不羡走后,关于此次治水的后续供给乱成了一团,君不羡在最危险的岷江边上风里来雨里去,巴陵朝中的权贵们却在争论是不是该准备一场盛大的祭天仪式来祈求雨季早些过去,顺便为凤钦祈福。
可是连凤钦自己都知道,他的病,不是祈福能救的。
朝夕没有离开崇政殿,反倒是顺着迴廊来到了前殿,前殿之中,王庆站在门口候着,而殿内等着一个身着醺色官服的人,此人位列九卿之一,是蜀国的治粟内史杨德。
杨德是受了宣召入宫的,本以为要接受的是凤钦的召见,可听到脚步声一回头准备行大礼的他一抬眼看到的却是朝夕,杨德自然认得朝夕,然而这是崇政殿的前殿,是凤钦的议事厅,是他会见朝臣的地方,朝夕怎么会出现?!
杨德动作一滞,下意识的往朝夕身后看去,朝夕身后跟着王庆,凤钦并未出现。
杨德心中一震,忙低下头来行礼,「杨德拜见公主殿下。」
杨德是杨莲心的兄长,杨莲心出事之后其位置没变,然而杨氏在氏族之间的地位却已经一落千丈,不仅如此,便是杨德自己都日日想着如何守业才不至于让杨氏真的没落,抱着这份谨小慎微,他对朝夕的大礼行的十分恭敬。
朝夕走去主位,堪堪落座在了平日里凤钦坐的主位之上。
安坐之后,才缓缓开口,「大人快快请起。」
杨德在看到朝夕坐在主位的时候心底又是一震,听闻朝夕让他起身,他赶忙起来,心底却开始细细的思量此事。
「王公公,给杨大人赐座。」
朝夕交待一句,王庆连忙抬手一请,杨德应了一声,有些忐忑的坐了下来。
朝夕初初回巴陵的时候就引的多方瞩目,后来和燕国世子的婚事定下,又见她在公主府极少与人结交,如此,渐渐地反倒没多少人一直关注这她了,可是杨德想了想,近来宫中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出,如今又是她坐在这个位置代替凤钦见他,这就值得人神思了。
「杨大人很紧张?」朝夕笑问了一句,虽然在笑,可那笑并不给人半分轻松之感,相反的,朝夕坐在主位上,隐隐有种比凤钦更叫人发慌的压迫感。
「不不不不,怎么会紧张,只是在想今日王上召微臣入宫来……」
「父王身体不适,让我来见大人。」
朝夕解释了杨德的迷惑,可这话一出,杨德的心更慌了。
王庆闻言笑起来,「杨大人不必紧张,公主对杨氏很是关心,杨大人可知杨衍将军是如何得了王上的垂青去往南边的?」
当着朝夕的面,王庆又是这般问法,这答案几乎唿之欲出了!
杨德睁大了眸子看着朝夕,「不会是公主——」
朝夕弯了弯唇,王庆在旁又道,「杨大人好生聪明,当初正是公主向太公举荐,又经由太公方才提到了王上面前,王上这才发现了杨衍将军的大才。」
杨德本来就震撼不已的心再度震了一震,当初杨衍忽然被封为大将军去南边就让整个杨氏震动了一番,族人第一反应是觉得杨衍走了大运,可这件事哪里是运气那么简单的?杨德那时候隐隐觉得不安,可是作为杨氏的现任族长,他自然不会和杨衍低头,因此杨衍离开的时候,他只装作不知道并未送行亦为打点礼物。
可如今想来,他却是有点后悔了……
杨衍竟然是得了摇光公主的垂青,杨氏如今已经式微了,虽然杨氏不喜自家人出任武将,可是不得不说,杨衍眼下已经为杨氏添了光彩,若是能更进一步,那简直是……
杨德不敢深想下去,忙拱手道,「原来是公主相帮啊!真真是……杨衍替我那侄儿拜谢公主殿下。」杨德起身,真的向朝夕一拜,看起来很是诚恳。
这本是杨德礼数上的周全行径,可杨德怎么也没想到,朝夕听到这话便笑起来,竟然看着他道,「杨大人这谢……可不能只是嘴上说说吧?」
杨德抬起头来,万分惊讶的看着朝夕愣了住,「啊?」
朝夕笑意微深,眼底的锐利却不见少,「杨大人已经出任治粟内史多年了,近来却怎么听说杨大人上朝的时间不多?杨大人若是要谢我,我这里倒是有件事要大人帮忙。」
朝夕说的直接,杨德看着朝夕,搜遍了脑子也找不出斡旋缓和的话,他干笑一声,「近来微臣身体不适这才……」近来朝中治水之事上争论颇多,而治粟内史管着农业河道,最是关键,杨德若上朝,必定要牵连进去,到时候做任何决定都要得罪人,于是杨德干脆不上朝了,反正他也的确不着急那些河道什么时候治理好。
杨德被朝夕的目光看的额生薄汗,朝夕这架势分明是将他架在了刀刃上,先说他上朝时间不多,再说有事要他帮忙,话听着极好听,可是杨德总觉得若他说个「不」字,朝夕便能以他身体不好为由不让他做这治粟内史的位子,若是如此,现在的杨氏说不起话,其他氏族又有几个能为他说话的?
杨德心底一慌,脱口而出道,「公主有何吩咐,只管吩咐便是!」
杨德这话一出,态度便算明了了,王庆暗地里松了口气,朝夕笑着说起了治水之事,杨德没想到朝夕竟然要决断如今最让朝堂棘手的事,然而他已经撂出去了话,便只能听之任之,没多时,杨德满头大汗的从这前殿退了出去,朝夕面露满意。
王庆抹了抹汗,「没想到杨大人这么容易就顺从了,还以为他要和公主绕一绕。」
朝夕摇头,「如今的杨氏已经不是从前的杨氏了,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屈从。」
王庆点点头,「公主,杨大人这里说通了,还要见别的人吗?」
朝夕略一思忖,颔首,「要的。」
「嗯?公主想见谁?」
「朱勤。」朝夕站起身来,「召朱家二公子入宫吧。」
王庆微微一愣,「朱家二公子?朱氏?」说完回过神来,忙出门去传旨去了。
朝夕走到窗边去,目光落在茫茫的灰色天穹上,凤钦虽然没说什么,可这或许是新的开始,蜀国已经在沉珂之中踉跄了许久,而未知的前方或许还有更多的动盪等着蜀国,没有谁可以做救世主,但是朝夕,想将踉跄跌倒的蜀国扶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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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大概没有二更,大家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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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小试牛刀(一更)
朱勤受诏命入宫,来传旨的内侍说的是请朱氏二公子速速入宫觐见,却并未说是谁要见他,朱勤并未多想,只觉得要见他的人一定是凤钦。
然而入了宫,到了崇政殿前殿,看到殿内站着的人,朱勤眉头一皱愣了住。
殿内的朝夕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弯唇,「二公子。」
朝夕一直觉得朱勤是个危险的人,然而如今的局势,朱勤虽然危险,却还不至于站到她的对立面去,所以,她才决定见他一面,「你好像很意外?」
朱勤回过神来,连忙摇头,「不,不是意外,只是……」
说着又反应过来,弯身长揖行礼,「拜见公主殿下。」
朝夕挥了挥手,「二公子不必多礼,进来入座吧,今日请二公子来是有一件事问问二公子的意思。」朝夕语气微顿,看着朱勤没继续说下去。
朱勤落座,闻言背嵴微微挺直,眼前的人初见时叫他极为惊艷,然而到了现如今,这人这美丽的外表之下仿佛藏着诸位危险诡谲,他心底不敢起旖旎的心思,反倒是生出几分敬畏,「公主想问什么?公主问的,朱勤自然知无不言。」
朝夕摇头失笑,「不是要问二公子什么秘密……」顿了顿,朝夕看着朱勤笑意收起,缓声道,「我只是想问问二公子,想不想要孙氏手中兵权?」
朱勤眼瞳倏地睁大,继而不可置信的看着朝夕。
孙氏出事了,这一点他清楚的知道,而孙氏眼下手中攥着五万兵马的军权,这一点朱勤想到了,却没敢多想,朱勤对孙氏没有像对段氏那般满心仇恨,且孙氏的地位并不可轻易撼动,所以他未曾贸然插手,想再观望一番,且宫里对孙岑到底犯了什么罪也未明说,眼下满朝都是猜度,他也在猜,心中没有底之前,他不打算轻易出手。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朝夕竟然如此开门见山,他听到这话便好比饿了的猫儿看到了活鱼,那股子蠢蠢欲动的馋劲儿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问他想不想要?他当然想!非常想!想的不能再想!可是……朱勤心底又生出疑窦,军权啊!那可是军权!
朝夕不过是公主而已,又怎么能过问这样的事?!
「公主此问,是何意?」朱勤犹豫半晌,压下了心底的震惊。
朝夕笑笑,低头抿了口茶,「王上对孙氏的意思是,孙氏到底出过几代王师,地位不可动,不过掌军权却是算了,氏族地位和兵权二选一,不过可惜,他们只能选择前者。」
朱勤心底惊震更甚,朝夕现如今竟然已经能代表凤钦发言了!
而听朝夕话里话外的意思,对孙氏可没有多少怜惜和宽容,孙氏只能选前者,若是选后者,那孙氏便二者皆不可得,朱勤心底震颤,不知道朝夕现如今的地位到底如何,然而对于孙氏的军权他是一万个想要,于是他点头,「朱氏从未掌军,公主可放心?」
朝夕不置可否,「看来公子是想要的。」
朝夕不回答朱勤的问题,只是仍然按照自己想说的来说,「孙氏的驻军如今囤积在巴陵以北的襄州一带,若是二公子有信心掌军,即刻便能拿到一道王上的暗令,给二公子一个月的时间收兵整饬,不知道二公子能不能做得到?」
并不是他想要就可以的,得他有这个能力握住那五万大军。
朱勤眼神一震,「当然做得到。」
朝夕一笑,「很好,不过有句话还要和二公子交个底。」
朱勤心知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于是询问的眼神看着朝夕。
朝夕垂眸,目光在身前的茶案上逡巡了一圈,「这五万大军和朱氏全无关系,二公子可作为统帅,可这五万大军并非朱氏的私兵,二公子可能明白?」
朱勤一颗心微沉,他就知道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可是段氏——」
若是私兵,虽然大的调令仍然要遵从君王之令,可军中的人事诸多事由都是由自己掌控,如此便能为自己所用,眼下这个安排对朱勤来说显然不是最好的局面,可是只要是他任统帅,这五万兵马至少在他未卸任之前几乎是听他调令的,连朱氏的地位都要提高许多。
朱勤嘴上犹豫的提了段氏的名字,可心底却已经屈从了。
这边厢朝夕摇了摇头,语声凉漠,「段氏最好不要再出现上次的乱子,否则,他们剩下的兵马也是保不住的,不仅如此,将来蜀国不会再有私兵。」
倘若此事只是大势所趋,那朱勤心底便一点怨言也没了,手握兵权,先得凤钦和朝夕的信任,往后说不定在地位上还能高出段氏许多,朱勤心底一定,看了朝夕一瞬,忍不住将心底那一点点疑问问出了口,「敢问公主,公主今日此言可能作准?」
朝夕笑笑,「做不做准,二公子回府候着吧,二公子最好即刻动身前去接手孙氏的兵马,不过二公子需得带着一个人,此人是军中新将,将来会成为二公子参军。」说着又一顿,「且二公子此行须得掩人耳目,不可以让别人知晓,表面上,孙氏的大军暂时搁置,未有主人。」
朱勤只觉得朝夕的安排仿佛有什么玄机,可一时之间却又未曾参透,至于派人一起跟着,无外乎是怕他将在外王命有所不受,这兵权是朱勤期盼已久的东西,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旁枝末节,他利落起身应是,没多耽误时间便出门告辞了。
朱勤一走,王庆又走了进来,他为朝夕添茶,如同侍候凤钦那般恭敬。
「公主殿下这两件事一点都不拐弯抹角,他们倒也配合。」王庆松了口气的样子。
朝夕笑笑,「对他们有好处的事情他们自然会配合。」说着唿出口气,也不喝茶了,起身朝外面走去,王庆忙跟上,二人出门,往后殿转过去。
「蜀国的权贵都是氏族,现如今全然不用氏族是不可能,此事若是交给父王抉择,他也一定会选择朱勤,朱勤年轻,有野心,让他接手孙氏的大军最好不过,杨衍在南边,杨氏也算有了助力,将来不怕他一人独大,往后若能提拔寒门子弟,方能打破权力被贵族垄断的僵局。」朝夕边走边说,语气轻悠平和,军国大事寥寥几言,仿佛在说今日天气。
王庆嘆了口气,「张太公一走,王上诸事决断颇为犹豫,没想到公主已经想的如此清楚,王上将此事交给公主委实没错。」
朝夕嘆了口气,「不过接下来或许就不好过了。」
王庆扬眉,便听朝夕道,「我到底是女子,很快我在前殿吩咐诸事的消息就会露出去,到时候只怕群情激奋。」
王庆这么一想,眉眼间也生出几分担忧,「公主放心,有王上在。」
朝夕早已不敢信任凤钦,谁知道他又会生出什么念头,她只随便耸耸肩,「反正我只做好父王交代的事,别的事我可管不了那么许多,说起来我已经多日不曾回公主府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王庆欲言又止,「公主若是出宫了,那宫里……」
「宫里不是有你吗?还有段夫人,父王那里也并非不能做出决断,放心吧,没事的。」朝夕安慰一句,王庆心底却仍然没有底,还想再说,想到凤钦的态度却未说的下去。
朝夕倒真是一派轻松自然,迳自去找凤钦復命了,凤钦闻言没说什么,看不出满意不满意,却还是照着朝夕说的那般去吩咐了,朝夕见此功成身退,如她所说的那般,出宫回公主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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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输赢未定(二更)
「主子,主子,新消息来了……」硃砂从内室奔出来,面上隐隐露出几分喜色。
霜雪台与世隔绝,许多事发生了好多天了段锦衣才能知道一星半点,硃砂进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个小纸条,走到暖阁来,将小纸条交到了段锦衣手中。
段锦衣正在看一本佛经,如今被关在霜雪台,起初度日如年,现在却是觉得有无数的时光可以消磨,闲来看看书喝喝茶,每一天的日子悠长却也轻松自然,倒是没起初那般难熬了,大抵是因为悠闲自在惯了,硃砂的声音传来之时段锦衣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什么新消息?又出什么事了?」
硃砂进门之时故意将门半掩了上,闻言跪坐在段锦衣身前拿出那张纸条,「主子,您看。」
纸条上写着几十个蝇头小字,是从送来霜雪台的几件衣物之中找出来的,眼下霜雪台仍然被盯的极紧,便是段祺都不敢随意往里面递消息。
这纸条让段锦衣看的眉头一皱,她当即接了过去。
段祺也明白现在该韬光养晦,所以如果只是小事的话便不会专门递消息进来,一定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这样递送消息,「在哪里找到的?」
「今天内府送来了几件夏衣,奴刚才正在整理的时候掉出来的。」
段锦衣蹙眉,把那纸条打开刚看了一眼,而后她紧皱的眉头便舒展了开来,随即,唇角刚刚扬起,发出一声带着嘲讽和快意的笑,硃砂紧张一下,「大将军说了什么吗?是不是要想法子救您出去了?还是六公子来信了?」
摇了摇头,段锦衣失笑道,「都不是……是外面变天了!」
硃砂满眸疑惑,段锦衣便将纸条递给了她,段锦衣如今自然信任硃砂非常,而这里就他们两个人,段锦衣还有什么不能给硃砂看的?
纸条递过去,硃砂刚开了一眼便惊叫起来,而后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这怎么……孙夫人竟然藏的如此之深!」
段锦衣冷笑一声,放下佛经去拿茶盏,她摇了摇头,语气满是失望,「深什么深?这么多年她不出长秋宫也没敢动太大的心思,可是你看我们这才进来多久她就暴露了,可见啊,她还是太嫩了些,要么就是太沉不住气,以为我们进来她就赢了,可她忘记了,外面还有摇光公主还有段凌烟呢,她抓不住王上的心,又有什么法子?」
「主子的意思是……段夫人是为咱们报仇了?」硃砂还在状况外。
段锦衣摇头失笑,「你呀你……」硃砂自从被带去了御惩司之后回来就总有点反应慢,段锦衣自然不和她计较这些,只是缓声道,「她,只怕是不会为咱们报仇的。」
硃砂蹙眉,「为什么?不是说如今是她掌宫了吗?」
「她掌宫是她掌宫,她虽然姓段,可显然只是徒有个姓氏罢了,她啊,不是咱们这边的人,若是我猜得不错,她和摇光公主早就认识。」
硃砂惊讶的长大了嘴巴,「段夫人和摇光公主认识?!」
这简直太叫硃砂意外了,段锦衣微微颔首,没再多说什么,这是她的猜测,可是她几乎已经确定了,微微一顿,她又问硃砂,「御惩司是什么样的地方?」
硃砂听到那「御惩司」三个字便是一抖,眼底一片畏色,「那地方……不是人待的地方……见不到光,比寻常的牢房更可怕,像是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囚笼里,听说里面关了不少宫嫔,疯了的死了的都有,半夜还能听到她们的哭声,奴去的时候好像也听到了……」
硃砂说着,面上仍然一片心有余悸,段锦衣嘆了口气,拍了拍硃砂的手背。
她在宫里多年,也曾亲自将别的宫奴宫嫔一道旨意送进御惩司里面去,可是还真的没有自己进去过,所以她并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的地方,听硃砂这么一说,再看她的表情段锦衣便能相像了,她眯眸,冷笑一声,「孙岑大抵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下半生会在那里过吧,她害得我当不成王后,心底一定还在高兴,可怎么也没想到一转眼风水轮流转了,比起我来,她倒是惨澹的多,不,不仅是惨澹,她眼下只怕已经心如死灰……」
「被关进御惩司,便是心智再坚强的都受不住的,或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疯了。」硃砂一副后怕的样子,这么一想,她忽然不着急离开霜雪台了,比起御惩司,霜雪台简直是人间天堂,而孙岑比她们这些做奴僕的还要娇贵,自然更忍受不了。
「你错了,最让她心如死灰的可不是这个。」
段锦衣笑了笑,忽然开口说道,硃砂一愣,「那是什么?」
段锦衣眯眸,仿佛一下子沉入了回忆之中,「那个时候,她比我还要早几日入宫,孙岑,我,还有朱氏的那位,我们这些贵女,都是世家之中的佼佼者,在那之前我也见过王上,只是碍于礼教没有过深交,可是孙岑就不同了,王上和她算是青梅竹马,她的祖父是王师,孙氏再往上,也都是文豪大家,所以,她和王上一早就认识了,我早就猜想过她或许是对王上动了心的,可是宫里这些女子,眼底所见看不到旁人,不对王上动心又能对谁动心呢,即便不动心,王上的宠爱却是一定要争取的,可是我还真的没想到孙岑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硃砂似乎有些惊讶,又觉得仿佛在情理之中,静静的听着段锦衣所言,一时呆愣起来。
「当年王上宠爱庄姬王后,我彼时也十分不平,可是幸好,我早就想通了,想不通的是孙岑,她竟然真的敢下手害庄姬,不过如果不是她,我又怎么会成为王后呢?说起来还真要感谢她的一片痴心,只不过,当年就算有猜度的也以为是我害的庄姬……」
「我当了王后,却也替她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所以啊,她眼底看重的不是权力,只是到了如今,大抵她隐隐动了几分心思想和王上走得近些,再为自己的未来谋个好前程,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可她却已经输了。」
听到这话,硃砂终于福至心灵的机灵了一回,「主子?难道我们也还有希望翻盘?」
在硃砂心中,最好的结局便是她们能去个比霜雪台更好点儿的地方,别的她不敢想了,然而凭她对段锦衣的了解,段锦衣既然能这么说,那便一定是有后招!
果然,听到硃砂的问题段锦衣意味深长的笑了下,「孙岑输在什么地方?不知道断舍离三字怎么写,这么多年了,她没有一点长进,这个宫里容不下那么多深情,你看看庄姬,便是情深不寿的例子,孙岑若是个心冷无情的,怕也不会败的这么快。」
说着又顿一下,「你以为,我当初急着把垣儿送出去是为了什么?」
硃砂眼皮跳一下,「主子是想……让六公子再回来?」
「垣儿自小便是天之骄子,只要他能活下来,别被他们害了,往后便有的是机会,现如今内宫有凌烟支撑,可是朝堂之上呢?王上会想起垣儿的,即便想不起……」
段锦衣眯了眯眸,语气忽然带上了两分轻微的肃杀,「若真是到了那一步,就怪不得我们了。」
硃砂被段锦衣这一席话听得心惊肉跳,段锦衣却在这时候看向她,「孙岑败了,只怕他们会打主意到我们这里,从现在起你注意着点,咱们得好好撑着等着。」
「是,奴知道了。」硃砂艰难的应声,一颗心跳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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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章 毫无怜惜(一更)
七八月是蜀国的雨季,到了八月初,又是整日整日的小雨,朝夕将唐术留在宫中照看,自己则回公主府小住了几日,回了公主府,到底比在宫里自在的多。
朝夕抚琴听雨,烹茶赏花,没了深宫高墙的压抑,心境舒朗轻松怡然,只时不时的担心担心凤晔,可凤晔如今已经稳定下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公主殿下,燕国的信来了……」
子荨拿着信满面欢快的走进来,朝夕放下茶盏,接信在手打了开来。
连日来二人之间的信已积了厚厚的一摞,朝夕虽然未说,可是每一封都保存上好,这些子荨和坠儿做为身边近侍都记在心里,而朝夕此前心中多有沉郁,这些信对她而言是极好的慰藉,一封信并不长,朝夕几眼便看完了,她又看了一遍,将信折好放进了信封中。
「公主殿下,世子殿下说什么了?」
朝夕弯唇,「说蜀国的事他已经知晓,说燕国在准备婚仪。」
子荨一拍手,满眸的期待,「世子殿下是燕国的世子,是燕国未来的王,他的婚仪一定会惊天动地声势浩大,公主殿下,您说到时候会有多少人来观礼呀?」
朝夕摇头,「这个不知,不过这个不重要。」
子荨忙跟着点头,「没错没错,重要的是公主殿下和世子殿下!」
朝夕笑意微深,转眸看向窗外,一转眼,商玦已离开两月有余了,而内宫又生出了孙岑的事,眼下看着诸事已平,可朝夕知道,内宫的平静只是暂时的,更大的暗涌从内宫移到了朝堂之上,指不定哪一日便会爆发出来。
朝夕又拂了拂信封,「君大人那边如何了?」
这一问,侍立一旁的坠儿忙道,「暂时都好,杨德大人的动作很快,后续的补给已经送过去了,有了钱物,岷江下游的官员们都动作起来,相信一月之内就有巨大进展,若是快,再有一个月大人就可以回来巴陵了。」
朝夕微微颔首,「那就好,我们的人一定要护卫好他的安全。」
「是,主子尽管放心。」
君不羡是张寻鹤的外孙,这一点墨阁的主要管理者都清楚,所以保护他的安危是一定会尽心尽力的,虽然如此,朝夕还是交代了一句才放下心来。
外面的雨仍然下的淅淅沥沥的,朝夕站起身来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连日下雨,往襄州方向只怕不好走,不知道会不会耽误,对了,锡州那边有没有传来消息?」
「有,但是没有异常。」坠儿交待一句,又道,「六公子到了锡州之后十分消沉,整日里足不出户的,不仅咱们有人看着,王上那边其实也交代了人盯着,想来六公子也是不想让王上对他有什么猜度,那边的消息三日一次,主子放心。」
朝夕蹙眉,「宫里也没有异常?」
坠儿颔首,「是,霜雪台那边蔺辞统领严防死守着,内外都是御林军的人。」
摇了摇头,朝夕下意识觉得不止这么简单,「墨鸦昨日才说了段府也没有动静,可若是如此那就太安静了,已经不像段氏的风格。」
「难道他们暗地里已经有了什么安排但是我们不知道?」
「有可能。」朝夕点头,「继续盯着,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一定有什么疑点被我们遗漏了,除了巴陵,中路军永州大营也不要放松。」
「是,奴这就去送消息过去。」坠儿点头,说完便转身走了。
子荨站在一旁,她自然知道坠儿的身份不一般,是以朝夕吩咐坠儿的时候她从不插嘴,只是听着二人这紧张的问话心底仍然有些惴惴不安,「公主殿下,段氏难道还会有什么图谋不成?段王后人已经在霜雪台了,六公子也远走锡州了,段氏……」
子荨说不清,可她觉得段氏已经没落了,没道理在做别的什么。
朝夕扬了扬下颌,「段氏如果真的就此屈服,那就不是段氏了,正因为段氏之中失去了一个王后,也险险失去了一个公子,所以段氏不可能就这般心死,他们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段氏有可能就此彻底的没落下去,段氏怎能甘心?」
「那她们会……」子荨心底咯噔一下,段氏手中可有兵权啊!
「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会怎么做,可是一定不会就这样。」
子荨点点头,本以为内宫这多日的乱子之后巴陵已经安稳了,接下来就是为朝夕的大婚做准备了,可没想到竟然还有解决不完的乱子,只希望别影响公主殿下的大婚!
子荨心底暗暗祈祷着,这想法还未落定,坠儿从门外去而復返。
「这么快就回来啦?」子荨有些惊讶的说了一句。
坠儿进门却蹙眉道,「主子,王公公来了——」
朝夕扬眉,面上却无丝毫意外,她转身走出去,「可有说何事?」
「没有。」坠儿摇头,「只是看起来有些着急。」
朝夕点点头表示心底有数,转而去到了正厅,外面下着雨,王庆来的急,衣裳下摆都被打湿了,转眼看到朝夕出来,忙跪地行了大礼,朝夕忙将其虚扶起来,「下着雨的,公公怎么出宫来了?有事让别的内侍来通传一声不就好了?」
王庆苦笑起来,「来寻公主殿下的都是大事,叫别人来怎么好?是这样的,王上这两日又有些不好,整日里大多时候都在喝药昏睡,公主殿下,王上让老奴来问问,您何时入宫?」
朝夕蹙眉,「父王的身体还未有好转?没让唐先生看看?」
「看了看了,唐先生开的药和太医院开的药倒是没什么差别,王上也日日在喝,可就是好的极慢,昨日,廷尉大人传来消息,说孙夫人在御惩司滴水未进,人晕了过去,好像是一副要绝食的意思,王上听了这话,当即又是一阵发作,哎,老奴瞧着也是心疼的很,王上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催磨,此前便晕倒过,后来险险挺住,到了孙夫人这件事上,是真的挺不住了,他年纪大了,这一倒下,就难在站起来,公主殿下——」
王庆越说越可怜,直说的朝夕心底也沉沉的。
略一思忖,朝夕点点头,「好,你稍等片刻,我即刻随你入宫。」
王庆面露喜色,「好好好,老奴候着。」
朝夕返身入了内室,子荨和坠儿忙一起跟了进来,「坠儿随我入宫,此一去只怕又是几日出不来,子荨留在府中,和蓝嬷嬷一起照看着府内,墨鸦和白雀那边她们自会知道我的安排,你不必管,收拾两件衣物吧。」
朝夕交代一句,子荨忙去收拾去了,不多时准备停当,朝夕便和王庆一道入了宫,刚一入宫朝夕便去崇政殿给凤钦请安,奈何凤钦睡着,只有段凌烟在旁守着。
见朝夕出现,段凌烟忙道,「公主殿下可来了……」
朝夕命王庆去一旁歇歇,和段凌烟二人单独说话,「父王身体怎么样?」
段凌烟嘆了口气,「不怎么样,药在喝,效用却不大,感觉是年纪大了又经歷这么多事,精气神灭了,昨日廷尉大人来了一趟,交代了许多从前案情的细节,包括十三公子的那个侍卫,也是孙夫人下令杀掉然后嫁祸给段王后的,王上当时听了就不太好,又说孙夫人在御惩司滴米不沾似乎是求死之意,王上听了没说什么,可却是喝不进药了。」
段锦衣是被嫁祸,这一点朝夕早就想到了,「那父王打算给段锦衣平反吗?」
段锦衣虽然早就不得凤钦的心意,可是却还不至于直接废后囚禁起来,主要还是因为柳济的死让段锦衣无可辩驳,眼下真相揭晓,凤钦作何打算?
段凌烟轻笑摇头,「王上什么都没说,看样子是不打算让她出来了。」
朝夕眯眸,凤钦对段氏果然再没一点怜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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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想死不行(二更)
「公主殿下,这是前殿新送上来的摺子。」
王庆抱着一摞摺子走进崇政殿的西后殿,这里是凤钦专门命人重新装点出来的一处暖阁,距离凤钦的正殿距离不远,距离议事的前殿亦不远,然而这一处临着一处水榭,是个十分清幽的所在,朝夕每日里午时过来,坐两个时辰才走,期间帮凤钦看摺子。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半个月,而摇光公主摄政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在蜀王室朝堂之上激起了不小的风波,蜀国已经许久没出过女子摄政的事了,朝夕回来巴陵之时得了封号不说,且还在外建府,这样的尊荣在蜀国歷史之上不过也只有那么一两位公主得过。
这样也就罢了,现如今朝夕竟然代凤钦摄政?!
这消息一出,的确激起了千层浪,然而却没有预想之中的那般闹大。
文武百官和氏族权贵震惊是震惊,甚至多有恼怒反对,然而在这等反对王上的大事之上,低等的官员总是看着高等的官员,而高等的官员又总是看着几大氏族,例如段氏朱氏杨氏等族本就掌控着朝野风向,可偏偏这一次几大氏族迟迟未曾出声。
杨德已经屈从朝夕的命令,朱勤更是得了孙氏的五万兵权,他们两家自然不会反对,而孙氏已经选择了保存氏族的地位不插手军政,朝堂上他们自然闭口做乖,剩下的便也只有段氏和其他几族,虽然作为蜀国一等贵族各个都有举足轻重的说话权力,可是彼此之间也都是在攀比权衡的,见杨氏孙氏朱氏三家一个字也没说,且还在朝堂之上一副配合凤钦配合朝夕的样子,其他几家氏族也觉出不对来。
孙岑在内宫出事,本来已经开始跟着凤钦进入议事厅的八公子凤煜也被软禁了起来,如此宫中当真是没有一个能用的人,而凤钦在这时病倒,情急之下让摇光公主摄政,也的确是没有选择的选择,何况摇光公主可是带着幽鹿玦的人!
鹿生于东,幽困于难,这八字仍然在所有的贵族心底深深扎根,幽鹿玦乃是当年殷溱女帝和东临扶渊的定情信物,传闻只有白鹿星降世方才能佩戴此物,白鹿星啊,当年的女帝殷溱不就是白鹿星降世吗?若上奏言女子当政有违天道,那又将开国女帝置于何地?!
且,若摇光公主当真是白鹿星降世,那她摄政岂不是天命所归,岂不是能带领蜀国走向富强?氏族们在奏摺上一个字不敢说,百姓和文人们在民间却是一方反对一方支持争论不休,然而坊间的争论多是茶余饭后的笑谈,谁还能左右国家的执政者?
由此,朝夕摄政虽然激起了波澜,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公然反对。
朝夕接过王庆手中的摺子,还没看便先问道,「可还有说要请回六公子的摺子?」
王庆闻言摇头一笑,「没了没了,大家都是聪明人。」
前几日,朝夕摄政的消息刚刚不胫而走的时候朝堂之上有人提出召回六公子凤垣来,上奏的倒不是段氏之人,然而多少和段氏沾了关系,可此奏摺一上,那人当即被革职查办,孙昭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在那位掌管公堂掖门的左郎中令身上查出了一桩贪腐的案子,凤钦的怒意,加上廷尉府有意无意的针对,那郎中令人如今已在天牢之中候审。
如此一来,可没人再想着请回来凤垣了。
朝夕弯唇,「没有就好,如此朝野上下表面上还是一片太平,正合我意。」
王庆微微点头,「百官们若是闹将起来,还真是不好收场,不过廷尉大人那一手可真是……措手不及啊,在朝为官的,谁身上没有点把柄,只要廷尉大人想查,一定能查的出来,没想到廷尉大人如此支持公主,公主接下来可就轻松多了。」
王庆也是宫中老人,看事情自然看的清楚些。
朝夕闻言双眸微狭,的确,孙昭虽然没说什么,可是在这事上的雷厉风行很是让她刮目,从前那个对她怀疑不断的孙昭仿佛已经远去,眼下的孙昭,倒像是很为她着想。
难道孙昭也是看清了形势所以转了心意?
朝夕不得不这么怀疑一番,毕竟像孙昭这样的性格,不可能轻易改变。
「孙大人想必也不想让朝堂动盪,为国为民罢了。」
朝夕轻飘飘的夸赞了一句,王庆也跟着点头应是。
「父王今日喝过药了?」
朝夕这么一问,王庆便嘆了口气,「药倒是喝了,可是又吐了,这几日天气不好,连日的下雨湿气太重了,再加上王上自己……太医们也是干着急。」
朝夕手上的笔微顿,「段夫人没劝着?」
王庆摇了摇头,「自然是劝了的,可是哪里能劝的住呢。」王庆说着又看朝夕一眼,「老奴这些话可能逾越了,不过公主殿下,王上从前有煳涂的时候,但是眼下却是清醒明白着呢,正因为如此,他这心底过不来那个坎儿,孙夫人的事情一出,他又痛心孙夫人做出这样的事,又后悔这么多年没能为庄姬王后伸冤,孙夫人日前不是夜夜噩梦吗?其实王上也是一样的,心底生了心结,这个结解不开,王上的病就不能好……」
朝夕盯着案上的摺子看了两瞬,没说什么。
凤钦是王,没有人能定他的罪,可是老天爷或许还算公平,一个人犯了什么错,自然会留下业障,于是会有心魔,这些心魔,便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谁也帮不了凤钦,而朝夕亦不想去宽慰开解。
「让段夫人多陪陪他,他想做什么不要拦着,用药上面仔细点。」
朝夕只能交代一句,让凤钦过的尽量舒服一些,王庆忙应了,朝夕便不再多言,她如今只是帮凤钦看看摺子做些决定,真要是朝臣求见,可不是她的事。
待看完了摺子,朝夕去看了一眼凤钦便到了嘉宸殿,嘉宸殿里,凤念依和凤念歆在,如今不像往常那般戒备森严了,凤念依和凤念歆两个还是能进来看凤晔的。
见朝夕进来,两人忙见了礼,然后各自落座说起话来。
「十三还是没动静,父王那边也不太好,如今宫里真是……」
凤念歆嘆了一句,凤念依也看着朝夕道,「父王的身体听闻还是没有起色。」
朝夕敛眸一瞬,没将适才王庆的话说出来,「父王年纪大了,这也是正常的,只能慢慢的调理,你们时常多去陪陪他,十三这里也多来看看,多和他说话。」
凤念歆忙点头,「唐先生也说多和十三说说话有帮助,刚才我和他说了好久的话。」
朝夕笑笑,凤念歆如今倒是比从前懂事可爱多了。
凤念依也跟着失笑一瞬,「听说孙夫人那边开始进食了?」
说至此,朝夕眼底冷光一闪而逝,「她为何不进食?她想死倒是容易,可是她的父兄都在外面。」朝夕话没说透,凤念歆眨了眨眼没听懂,凤念依却听懂了。
孙岑罪孽深重,随随便便死了岂不是便宜了她,她想死,她死了她的父兄就会去陪她,好歹孙岑还有点孝心,一听朝夕递进去的话,立马不死了。
「二姐姐,我有个请求。」凤念依看着朝夕,语气严肃。
朝夕扬眉,「什么?你说说看——」
深吸口气,凤念依道,「我想去霜雪台一趟。」
去霜雪台,便是去见段锦衣的,朝夕看着凤念依,实在是太了解她心中的愤恨了,朝夕没有迟疑的点头,「好,让蔺统领陪你一起去。」
凤念依得了准,唇角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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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章 夜至燕宅(一更)
朝堂之上第一日没人敢站出来反对,越往后越是没人敢指摘什么,到了八月中旬,蜀国摇光公主摄政已经成了满朝上下默认之事,这其中,除却朱氏杨氏等本就不反对的,还有许多人想着朝夕已经和燕国世子订婚,这摄政至多到十一月,十一月之后,自然会一切回归正轨,如此这般,本来心中不忿的人也暂且忍了下来,这一忍,竟是发现朝夕摄政起来也有模有样,不仅收服了几大氏族,朝内外诸事都有条不紊,甚至她批摺子的速度和决断的合理睿智都远远超过了凤钦,又过了半月,除却少数有异心的,其他百官皆数认可并且开始配合朝夕,九月初君不羡回来巴陵的时候,朝野内外已然是全新的风气。
因为杨德摆明了态度出了不少助力,甚至动用了杨氏的私产,所以君不羡岷江此行分外顺利,治理河道初见成效,他便安排好了剩下的事物返回了巴陵。
朝夕此番见君不羡的地点变成了西后殿,君不羡连日奔波几日清减不少,也被晒黑了许多,可是人却脱了先前那股子精緻俊美的罩子,更多了几分阳刚英武的男子气概。
他着一身深醺色官服进的门来,刚一进门就行了大礼,「拜见公主殿下!」
朝夕见此忙上前一把将他扶起,「兄长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君不羡起身,看着眼前依然红裳墨发的朝夕双眸发亮,朝夕心知他有许多话要说,却是一笑,「兄长不要着急,这边请,时辰尚早,先喝口茶再说——」
君不羡回巴陵乃是日夜奔袭,到了巴陵的时候刚过午时,稍作洗漱换了衣服便入宫了,甚至饭都没好好吃一口,他是急着有许多话要告诉朝夕,可这会儿一想可不是这么个道理,他人已经回来了,急什么,于是落座,喝了两口茶长唿出口气。
「可算是回来了,从前和外祖游歷天下,却也没吃过什么苦,说出来不怕公主笑话,这一次初到南边的时候还颇为不适。」君不羡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一趟走的,连他的笑容都要豁达舒朗许多。
这一点朝夕怎不明白,君不羡母亲出自张氏不说了,父亲也是贵族出身,他自小便是贵族少爷,哪里吃过苦,后来跟着张寻鹤一起,虽然走遍了不少地方,可是他们去的都是名山大川山水灵秀之地,同行僕从甚多,到了各处还有君王诸侯亲自招待,他见识虽多,可见的都是雅景贵地,民间的疾苦他都是听张寻鹤说,自己却不知多少。
「兄长不必介意此事,这一趟,辛苦兄长了。」
君不羡摆手,「不辛苦不辛苦,这一遭也让我生出许多新的想法来,我既出仕,便是要为百姓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蜀国治天平,若总是端在荣华富贵之中,哪里知道这些?」
朝夕笑了,君不羡深得张寻鹤真传,是天生为官的料子。
君不羡说着又喝一口茶,而后徐徐将他这一路南下治水的所见所闻悉数讲给了朝夕听,朝夕和君不羡不同,她虽然天生贵胄千金之躯,可是自从去到淮阴,她这一路上见过的最底层的人和物都太多了,是以君不羡说的她都能听懂并有自己的看法。
二人从下午说到了天黑时分,朝夕命人摆了晚膳,二人又一边用膳一边说话。
「所以杨氏这次也算出了大力,后来我知道你开始摄政,便知道一定是你在中间斡旋。」君不羡说着,朝夕看着他道,「你就不诧异我怎么开始摄政了?」
君不羡咽下一口汤,「诧异什么,外祖说过,你非一般女子。」
朝夕笑笑,感嘆起张寻鹤为她铺的这么些路来,君不羡顿了顿,又接着道,「内宫的事我知道一些,不过你经歷的自然比我知道的要难的多,现如今的蜀国朝堂,没有别的选择,就算是有,你也是最好的选择,眼下朝堂一片平静就是这个道理。」
朝夕简单用了些便放下碗筷看着君不羡用膳,闻言便道,「那你觉得,眼下安全了吗?」
「那倒是没有。」君不羡摇了摇头,「且蜀国的官制本就有许多漏洞。」
朝夕点点头,这一点她倒是和商玦讨论过,她心中一定,「既然你也这么想,那我们倒是可以商量着做一些修正,改变朝堂局面,要做此事最大的阻力便是老氏族们,不过眼下氏族结不成联盟,如此我们个个击破便也不怕。」
君不羡急着扒饭,出去这一趟,他眼下用膳都没以前那般慢条斯理了。
朝夕笑,「慢点吃,回来了就不着急了。」
用完晚膳,二人又道后殿漫谈了半个时辰,朝夕念着君不羡外出这一趟委实累了,便早早结束了谈话让他先回府写着,二人出门之时,夜风袭来带着一股子凉意。
「天气转凉了。」君不羡嘆了一句,「走的时候还是夏日,回来便已经是初秋了。」
「是啊,时间过得极快。」朝夕跟着一句,抬手拢了拢自己外裳。
君不羡便转眸看着朝夕,「距离十一月也越来越近了,宫里是段夫人在帮你准备婚事?」
朝夕颔首,「是,眼下也是她在掌宫。」
君不羡点点头,「你预备怎么办?到时候你大婚之后便只能远远管着蜀国了?」
朝夕笑笑,眼眸一转道,「谁说大婚之后就一定要日日留在燕国呢?」
君不羡眼底微亮,「那到时候只能委屈燕世子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愿意——」
朝夕牵唇没说话,商玦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他只怕早就想到了这一日,在他送她那一副大殷舆图的时候开始,他也在一步步的让她走上这个位置。
世上男子有几人愿意让自己的妻子沾手政治?
商玦只怕是第一个,且他从一开始,便在告诉她,她姓凤,贵胄,不可自轻,他更好像知道她有朝一日会越走越高,不止做一个公主而已,他在燕营初相见的时候就说通过,要送她一条锦绣凰途,他是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呢?
她对商玦的疑惑太多了,可惜他远在燕国。
这么一想,朝夕忽然觉得心底的思念一下子浓的化不开,送走君不羡,朝夕回了邀月台,或许是和君不羡的漫谈让她思维开阔,一下子想到了诸多往事细节,而抛开和君不羡说的那些天下朝堂,她一下子觉得商玦从最开始就在扮演一个引导者的角色。
疑窦和思念同生,朝夕回了邀月台也静不下心来,她辗转一会儿,也不打算更衣歇下,反倒是忽然想去一个地方,这念头一出,她当即吩咐坠儿准备车马。
坠儿微惊,却未多问,待备好了车马,朝夕出宫径直往城南赶去。
坠儿不知道朝夕要去哪里,可看着马车一个劲儿往城南走,坠儿却忽然恍然。
朝夕的确是要去城南,而城南对于朝夕而言只有一个目的地。
夜色阑珊,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燕宅门前,马车停稳,朝夕却有些犹豫了,从前都是和商玦一起来的,如今她一个人来,都不知道门会不会开……
虽有些犹豫,然而来都来了,朝夕定了定神还是下了马车去叫门。
朝夕绝没有想到,这门她刚敲了两下就开了,开门的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老伯,看到她来,老伯一点意外也没有,好像就是专门在这里等着她似的,老伯不会说话,朝她比了几个请她进去的手势,朝夕一下子明白了,定然是商玦离开之前交代过。
于是心底一软,径直往这燕宅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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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君冽的信(二更)
商玦从燕王后那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已经到了九月,整个燕王宫也缓缓生出变化,他的大婚临近了,而他是燕国世子殿下,举国都要为之庆贺。
一路往他的庆宸宫而去,路上所见僕从莫不拜倒行大礼,如今的燕王宫虽然灯火次第通明,却是一片冷寂肃穆,从燕王后的延禧宫出来,秋日的肃杀扑面而来。
燕国的秋日比蜀国来的更早一些,八月下旬就开始转凉了,到了如今,商玦身上已多了一件鹤毛领的大氅,走至一半,商玦抬眸望了一眼天边的冷月如钩,这两日,朝夕的信就快到了,蜀国诸事他都知晓,如今孙岑被囚在御惩司,内宫算是平了。
可外朝,必定不会那样简单,他心中委实挂心的厉害。
「殿下,郁丞相在书房等您。」
刚到庆宸宫门口云柘便应了上来,商玦眉头微抬,「何事?」
「丞相大人没说,不过看样子有些着急。」
云柘交待一句,跟在了商玦身边往书房去。
燕王宫肃穆安静,商玦这庆宸宫就更是,宫奴们知道这神佛一般的世子殿下看似兰芝桂树温润如玉,其实却规矩极大,于是闲杂人等不敢乱走,便是一声杂响都不敢弄出来,生怕惹恼了世子殿下,更觉靠近世子殿下一分便是亵渎。
商玦大步流星入了书房,郁坧果然在等着,一月之前,燕国官制大改,商玦大刀阔斧的夺了几家老氏族的权,任命郁坧为相,辅佐社稷统领朝政。
「殿下。」郁坧行了大礼,从怀中掏出一份摺子,「这是赵国的细作今日送回来的消息。」
商玦袖袍一甩走至书案之后落座,还未看便先问了一句,「赵弋又不安分了?」
郁坧点头,「正是,这一次动静甚大。」
商玦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然后,将摺子打了开来。
摺子打开,商玦眉头轻蹙一瞬,半晌将摺子放在桌案之上,「看样子是想拉拢晋国对燕国成合围之势了,不过可惜,晋国不敢趟这个浑水。」
「也不一定。」郁坧少有的反驳了一句,商玦挑眉看着他。
郁坧继续道,「赵国若是愿意割地结盟,晋王还是会动心的。」
商玦狭眸,「割地结盟?那赵弋岂非疯了,赵国领土可以不要,燕国却一定要灭吗?」
郁坧嘆了口气没说话,却是有几分默认的意思,随之又道,「虽然不至于如此,可赵国却一定是想要对付燕国的,殿下不可不上心,咱们燕国的地理位置示弱,且近来北方的蚩灵族又在作乱,若是南边再生战事,难免顾不上。」
商玦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他抬手轻敲两下桌案,「赵国没有理由要对付燕国,还要拉拢晋国,如此狼子野心,镐京竟然没有察觉?」
郁坧眼底一亮,「殿下的意思是……」
「将这些消息送去镐京,让帝君知道知道赵国的野心。」商玦说完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帝君知道必定大怒,可眼下镐京无兵马可用,他只怕只能下个谕旨痛责一番,赵弋若是就此打住便好,若是打不住,便是一个忤逆帝君的名号,如此,倒也不错。」
郁坧闻言苦笑一下,「殿下这是想让赵弋开个头啊……」
商玦并不否认,他轻轻往后一靠,「年前那两场战事大殷只怕都把燕国当做了虎狼之过国,如今让大家看看赵国吧,赵弋徵兵无数,意图明显,必定不会听帝君的话,不过他要做这大逆不道的第一人倒也不错,往后我们方才能师出有名嘛。」
郁坧哪里不知道商玦打着什么主意,赵弋若真是不听帝君之意仍然要开战,那燕国无论怎么打赵国都有了个替天行道的由头,而这,将是燕国扩大领土的开始。
「微臣明白了,待会儿便去吩咐,三日之内将消息送到帝君的面前,不过如今听闻帝君沉溺声色犬马,只怕就算怒也不会如何,那就白谋算了。」
商玦直起身子,「孤修书一封送去沈家,就不会白谋算。」
「沈家?沈家的少主沈南星?」郁坧微讶,不知商玦怎么有了这一条线。
商玦点点头,「他收到信,自然知道怎么做,帝君必定会有谕旨送去赵国。」
郁坧闻言放下了心来,更觉商玦委实计划周全。
「如此便好。」顿了顿,郁坧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世子殿下,微臣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直说无妨。」商玦看着郁坧,不知他怎么和他讲虚礼了。
郁坧笑一下,「是这样的,前几日微臣知道了蜀国的消息,得知眼下摇光公主已经在蜀国摄政,还听闻蜀王病重,这……公主摄政虽然不算惊世骇俗,可是摇光公主是要和世子殿下大婚的,那到时候公主若还是牵挂着蜀国,这就……」
商玦扬眉,「牵挂蜀国,便继续管着蜀国。」
郁坧一愣,「继续管着蜀国?可那时候公主殿下已是我们的世子夫人了,未来还是我们的王后,她若是继续管着蜀国,这未免……」
「未免什么?」商玦的眼神仿佛在说郁坧怎么这么迂腐,「她是燕国的王后,也可以是蜀国的摇光公主,何况,燕国和蜀国已经是同盟,又为何不能成为一家?」
郁坧闻言更是愣了住,「成为一家?别说燕国和蜀国民风民情都不同,便说蜀国和燕国有千里之遥便没法子成为一家,世子殿下莫要说笑……」
商玦笑了下,「你何时见孤说笑了?」
这么一问,郁坧不由点头,对,商玦从不说笑。
这念头一起,郁坧看着商玦,「那殿下是什么意思……」
「你说燕国和蜀国之间隔着千里之遥嘛,可其实也只隔了一国。」
商玦说的意味深长,郁坧脱口道,「隔着赵国——」话意没落,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商玦,「所以世子殿下的意思莫非是要让蜀国和燕国在地理上也合为一处……」
商玦但笑不语,却是默认了,郁坧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只觉得商玦面上笑意忽然有两分瘆人,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在这时云柘却从外面走了进来。
「主子,有信送来。」
话音一落,商玦神色当即一振,「蜀国的?」
这么一问,云柘却摇头,「不是,是离国的——」
离国?君冽?商玦眉头紧皱,接过信的时候心底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打开信来,一目十行的看完,商玦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凝重的样子让云柘和郁坧对视一眼,二人都生出几分担忧来,郁坧上前一步道,「殿下,出了何事?」
商玦将信放在桌案之上,半晌才摇了摇头,「没什么,说的是蜀国的事。」
「蜀国的事?和摇光公主有关系?」
商玦点头,「君冽抓住了一个跟了他许久的杀手,本以为是行刺自己的,谁知道那刺客竟然是许久之前淮阴侯洛舜华派去查他的,淮阴侯一族灭了,那刺客竟然也没放弃继续跟着君冽,这次被君冽抓住,问出了一点事情……」
淮阴侯府,洛舜华,刺客……郁坧消化了一些,「这件事和公主有关。」
商玦沉沉点头,「那刺客说,从前的许多年他都被派出去寻淮阴侯府出走的大剑师了,那大剑师偷走了淮阴侯府的神兵谱不见了踪影,其实是洛舜华想追回神兵谱。」
神兵谱乃是洛氏的镇族之宝,郁坧当然知道。
然而他不知当初淮阴侯府的事,于是他蹙眉,「然后呢?」
「然后,那大剑师死了,他的尸骨在淮阴侯府的湖里被找到了。」
郁坧一愣,「死了,那神兵谱怎么到了公主殿下手中……」
是啊,商玦狭眸,偷走了神兵谱的大剑师死了,杀他的人一定是后来得到神兵谱的人,而神兵谱在朝夕手中,那也就是说,是朝夕杀了大剑师?
可是为何,杀大剑师的兇器和杀洛灵修的兇器是一样的呢……
想到了一个可能,商玦的眼瞳勐地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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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段氏动手(一更)
「主子,这两日世子的信来的很频繁呀。」
坠儿浅笑着打趣朝夕,刚到九月中旬,商玦的信一封接一封的来,看起来对她思念之心甚重,朝夕正在看信,看完之后也摇了摇头失笑不语。
商玦对她挂心,可一来燕国蜀国相隔千里,而来他是爱重藏于心的人,不会将字字都落在嘴上,所以从前即便蜀国多事之日也是五六日得一封信,可是这两天,几乎两日就有一封,信上只将燕国朝政诸事与她道来,却不是子荨想的那般都是情情爱爱。
然而朝夕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
想了半晌却未想出来,可她对燕国的官制却生了兴趣,诸侯自治,可官制却是要按照镐京的来,但凡有所改动,便是对皇室不遵,然而商玦已经做了。
「公主殿下,君大人在外求见。」内侍在门口禀一句。
朝夕收好信,忙道,「快请进来——」
君不羡大步流星的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封奏报,「公主,你看看这个……」
朝夕挑了挑眉,接过君不羡递上来的摺子,刚打开一看朝夕便弯唇,这消息她早晨就知道了,当时便想着君不羡会来找她,果然来了,她看完,露出丝微讶来,「帝君竟然下了斥责的谕旨到赵国?」
君不羡点头,「此前赵国便在广徵兵马,全然超出了诸侯的兵马数额,帝君沉迷声色之中没有注意到,这一次想必是底下人提醒到了,帝君自然大怒,这谕旨眼下已经传遍了诸国,这会儿所有人都在看着赵国,看着赵弋是不是能遵旨。」
朝夕摇头,「只怕是不会。」
君不羡颔首,「对,我也觉得不会,赵弋此人此前吃了燕国的败仗,这一次我看他是想拉拢晋国了,日前得到消息,说赵国已经派了使者前往晋国,随行的还有数十美人无数金银,若是晋王被收买,晋国很可能加入赵国的阵营一起对付燕国。」
朝夕眉头微皱,「晋国已经在准备册立世子大殿了,姬无垢登上世子之位,想必不会和赵弋分这一杯羹,眼下帝君动了怒,如果晋国和赵国一起出兵燕国便是一起打了帝君的脸,帝君必定勒令齐国出兵讨伐,而晋国背靠齐国,赵国反而离得远,如此一来晋国要冒的风险已经远远的大于了赵国,姬无垢不是没脑子的人。」
君不羡点头,「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蜀国要不要拉拢晋国?」
「嗯?」朝夕抬眉,「你说的倒也可行,只是……」
只是怎么拉拢呢?见朝夕皱着眉头,君不羡便知道她在迟疑什么,于是利落的道,「可以联姻,姬无垢若成为世子,我们可以和晋国联姻,公主别忘了,我们还有两位公主。」
朝夕早就说过,君不羡是天生的政客,她没想到,他却早已经想到了。
联姻吗?这的确是最寻常最稳妥的政治手段。
可是……眼下宫中两位公主,凤念歆年纪小,凤念依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朝夕记得凤念依说过,她还不想嫁人,朝夕摇了摇头,「此事……容后再议。」
君不羡不知道凤念依怎么想的,又分析了一句,「若是能稳住晋国,则西边制衡了齐国,东边赵国也不敢造次,百利而无一害。」
朝夕苦笑一下,联姻的好处的确很多,可是她不想逼凤念依。
又摇了摇头,「等等吧,反正眼下姬无垢还未登世子之位。」
君不羡大抵看出了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也不再继续纠结,转而道,「公主将孙氏的兵权交给了朱氏?朱氏二公子的确有些手段,不过其人或许容易走偏。」
朝夕点头,「这是一步险棋,主要是眼下朝中无可用的兵将,且氏族亦需要平衡拉拢,所以只好用他,若他当真有异心,这些兵权迟早是要收回来的。」
说着,朝夕将一本册子移到了君不羡面前,「你看看这个。」
君不羡疑惑的拿过册子,看了一眼笑意微深,「这是燕国的官制。」
「是啊,夺了氏族的权,文臣武将各成一脉,九卿仍留用又加设丞相御史太尉,朝中广开言路,朝外鼓励寒门士子出仕入朝,如此方才广纳贤才,只是眼下燕国兵马诸事调动频繁,他并未设太尉一职,只设了军机处同总兵马事宜,军权的决断都在他自己手中。」
君不羡满是赞赏的点头,「如今的世道,兵权是重中之重,燕世子此行也是为了防范太尉专权。」说着君不羡看着朝夕,「公主想在燕国改制?」
「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朝夕坦诚道,「燕国从两年前开始就在整顿氏族了,如今蜀国局面未稳,不应急于拓新。」
君不羡满眸欣慰,「就是这个道理,公主无需人提醒自己便知道。」
朝夕笑笑,「虽然未改官制,可兄长对于我来说便是我蜀国之丞相——」
君不羡双眸一定,看了朝夕一瞬,起身,大拜,一脸的虔诚,「谢公主殿下!」
「快快请起……」朝夕起身来扶,正要再说,坠儿却从外面走了进来。
「主子,锡州有消息送来——」
一听「锡州」二字,朝夕双眸立刻生出重视,当即去接了坠儿手中信封,打开一看,眉头瞬时紧紧地皱了起来,君不羡见她面色凝重赶忙一问,「怎么了?」
「六公子不见了。」朝夕合上信封,眉头紧皱的站到了窗前。
窗外是灰濛濛的天,到了秋日,盛夏的暑意褪去了,也没了没完没了的雨,然而肃杀和萧瑟给巍峨的蜀王宫染上了一层冷凄,叫人看着觉得压抑的紧。
「六公子怎么会不见的?」君不羡在后面疑惑问了一句,随即眉头一皱,「是段氏——」
「我们的人一直盯着那边,可是连日来六公子一直闭门不出,外面的人觉得不对方才进去查看,这一看,发现锡州的府邸之内早就没了六公子的影子,应当是段祺将六公子带去了别处。」说着朝夕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凭着段祺的性子不可能就这样束手就擒,我猜,如今的六公子一定早就到了永州大营了。」
永州大营,眼下有段氏嫡系的三万大军。
「六公子被王上的谕旨明确禁足在了锡州,可眼下六公子走了,还到了永州大军之中……」君不羡睁大了眸子,「段氏这是想谋反啊!」
谋反,蜀国第一氏族的段氏想要谋反!
朝夕弯唇,「段祺终于动了,不怕他动,就怕他忍着不动。」
君不羡闻言眼底微亮,「公主早有打算?」
朝夕深吸口气,「也不算,段氏起了这个心,必定会全力反扑,段氏这么多年来势力明的暗的我们所知并非全部,何况段氏的亲族盘根错节早已埋进了蜀国的权力深处,若是他们要动用所有的手段,这一场仗并不好打。」
「坠儿,朱氏二公子来消息了没有?」
坠儿摇头,「还未曾,此前因为襄州方向的路被大雨冲垮了,二公子不得已绕了原路,已经五日没来消息了。」
朝夕的眉头紧锁而来起来,若是朱勤掉链子,那她们的胜算就更小了。
「继续往襄州那边送消息,另外,我手书一封送去南边。」说写就写,朝夕走去书案旁,行云流水的写下了一封短短的信笺,「送到杨衍手中,速度要快。」
此去南边飞鸽传书少说也要四五日才能让杨衍看到此信,坠儿接过信转身就出了门。
君不羡眉头紧皱,「南边来得及吗?公主要我做什么?」
朝夕抿着唇,「来不及也要来得及,至于兄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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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到~写到关键的地方大家一下子都冒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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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山海可平(二更)
「殿下,尚衣司的尚宫过来说大婚礼服做好了,请您去试。」
还有一月多就要大婚,内宫的一切都在制备妥当,这大婚的礼服也的确该上身试了,商玦放下摺子,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站起身来朝正殿去,正殿之前,尚衣司的尚宫并着内侍都在候着,那尚宫抱着一个大檀木盒子,见商玦来了赶忙行礼。
「行了,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商玦径直入了内殿,云柘接过那尚宫手上的盒子,「进来吧。」
尚宫和身后两个内侍跟进去,到了殿内便见商玦除了外袍站在镜前,两个内侍见状忙上前去将盒子打开,和云柘一起,将那繁复非常的礼服为商玦穿上,礼服内外数层,待穿戴好,商玦看着镜中的自己呆了一呆,他倒不是为自己的容色惊艷,而是这婚服真真切切的穿到了自己身上,大婚将至的感觉一下子欺近,让他心底生出难以言喻的深情来。
如果朝夕在身边就好了,商玦有些遗憾的想。
旁里,年过四旬的老尚宫抬眸瞟了一眼商玦,玄醺相间的婚服犹如冕服,却又比冕服更添了更多吉祥绣纹,少了威严肃穆,多了贵胄喜气,此刻穿在商玦身上,与他兰枝玉树般的气质相融,简直俊美的叫人不敢逼视,便是云柘也看呆了。
「很好,很合身,尚宫辛苦了。」
商玦简单的下了结论,却等于是夸赞了,老尚宫赶忙行礼直言不敢,商玦又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正要褪下婚服,扶澜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这一身婚服的商玦,当即轻唿了一声,「嘿呀,这可真是郎艷独绝啊……不错不错……」
扶澜着一身蓝色长衫,形容散漫,抄着手绕着商玦转了一圈,一边啧着嘴点头,「很不错很不错,虽然知道这玩意儿繁复的很,不过你们这些王室中人嘛,早就习惯了。」
扶澜一边夸着,一边还刺了商玦一句,商玦怎么会和他一般见识,摇了摇头褪下了婚服交给尚宫,然后转而和扶澜去了一旁的暖阁,刚落座,扶澜便道,「刚才王后还说你这是有了夫人忘了娘,还不若收了我做义子然后给我封个王什么的,我一想封个王那我岂不是也要人前人后的守那些规矩,岂不是要被烦死了……」
扶澜一边笑呵呵说着一边抱怨,商玦听的失笑摇头。
商玦即便回了王宫也不能日日陪着燕王后,而扶澜人又懒散又闲,于是便承担了陪燕王后的重任,扶澜人虽然看着不像样子,可真要说起漂亮话来一说一个准儿,且他见多识广,知道许多新鲜的玩意儿花样,哄得燕王后开心不已,于是商玦在庆宸宫处理政务,扶澜便整个王宫的陪着燕王后吃喝玩乐,也难怪燕王后想收他做义子。
「母后喜欢你,你就多陪陪她,反正你也在这里白吃白喝这般久了。」商玦不轻不重的吩咐一句,扶澜往躺椅上一趟,「白月呢?白月回来也没精神了?还是在蜀国好,蜀国还有个小玉子陪我玩,哎,王后姑娘家,哄姑娘开心也是很累的!」
商玦闻言哭笑不得,「所以到我这里来躲清静了?」
扶澜闻言身子一正坐了起来,「不是躲清净,是有件事告诉你。」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你看看这个,我那边留了几个人在蜀国,时不时的送回来些消息,这件事你只怕还不知道……」
一听是蜀国,商玦一下子正色了,接过这信一看,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凤垣跑了?跑去了何处?」说着又无奈看着扶澜,「你怎么不早说……」
一来扯了这么一大堆,却忘了这件才是正经事!
扶澜嘿笑一下,「这不是一来就看到你在试婚服嘛……」
商玦面色凝重起来,「凤垣人不见了,一定是段氏做的手脚,凤垣身为蜀国公子,如今被贬,没有什么事是他一定要出现的,他人在锡州,也暂且安全,如今人不见了,除非是有什么事一定要他参与才行……」商玦倏地皱眉,「段氏要动手了!」
扶澜笑意一收,他收了蜀国的消息也从来只是随便一看便扔到商玦这里来,却是没怎么深想,这会儿听商玦一说,面色当即严肃起来,「可是这也太早了一点吧,眼下才九月下旬,你不是说段氏动手是在明年年初的春猎上?这还有半年呢。」
商玦站起身来,心底是真的着急了起来,「那是从前,这一次不一样了,一切都提前了。」他来回踱步起来,「段氏一定是看到朝夕摄政,害怕拖下去段氏彻底的被打散了,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打算兵行险着,凤垣这时候一定在永州大营了,只有凤垣在,他们一路北上才师出有名,只怕是冲着朝夕摄政而去的。」
虽然开国帝君乃是殷溱,是女帝,可到底这么多年下来女帝已经成为了过去式,世人习惯了男子当权,习惯了男子掌政,忽然出现女子摄政,有心者也可以说是有违天道的。
这么一想,商玦多日来的担心潮水一般的漫了上来。
「我要去蜀国一趟。」商玦极快的做了决定。
扶澜站起来,「王后不会让你这个时候去,你知不知道,赵国赵弋没有半点收敛,你前脚走,后脚赵弋就会陈兵边境,你想清楚,你在蜀国留了人,他们会帮着小鹿,你这时候过去,得不偿失。」
商玦摇头,「燕国诸事可以安排,蜀国我必须亲自去一趟。」
说着,他狠狠握了握拳,「段氏,或许是想趁着我们大婚发难……」
扶澜欲言又止,可是对上商玦的眼神,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商玦已经决定了,他决定的事情,谁也劝不住,谁也拦不住,于是扶澜嘆了口气,「看来王后那里还要我替你圆一圆了。」
商玦一点也不客气,「我去蜀国,你留下陪着母后。」
扶澜张大了嘴巴,「喂,你这样就过分了啊——」
「不过分,我现在就让郁坧入宫安排诸事,晚上你随我一起去见母后。」话音没落,商玦已经转身出门,一边吩咐云柘宣召郁坧入宫,一边往书房的方向去。
扶澜在后面苦笑几番,一转头,却见白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摇着尾巴低低哼哧着,看起来精神极了,扶澜抚了抚额,「不是吧,连你都听懂了?一听要去蜀国激动的尾巴都翘起来了是吧,你们这一主一宠,可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扶澜一边感嘆着一边也跟去了书房,没多时,郁坧入了宫。
一听商玦要去蜀国,郁坧也惊的瞪大了眸子。
「我本就答应她会早些回去,只是燕国朝堂动盪未平才未动,眼下燕国不稳而她有危险,我不能不去。」说着商玦不容置疑道,「此事已定,我让你来是安排我离开后诸事的。」
郁坧嘆了口气,「世子殿下这真是……真是……」
真是叫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虽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可是商玦离开之后的事的确要先行安排妥当,郁坧没有浪费时间,当即和商玦一起细细商定起来,二人从下午说到晚上,眼看着时辰已晚才停了,商玦略一思忖又道,「明日宣军机处诸位来见,定下军防之事,后日我启程。」
郁坧和扶澜对视一眼,又是苦笑又是嘆气。
这可真是太急了,这想法还没落定,商玦看着扶澜道,「走,去延禧宫。」
说完,商玦已雷厉风行往延禧宫的方向去了。
扶澜长嘆一声,「你这架势,真是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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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到!山海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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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内患外敌(一更)
「主子,大将军派了人来。」
硃砂走进来,身后跟了个送饭食的宫中内侍,这内侍生的一张普通面孔,放在宫奴堆里根本发现不出特点,然而他手中提这个食盒,跟着硃砂,悄无声息的进了正殿。
段锦衣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先是往外面院子里看了一眼,「你怎么进来的?」
她这霜雪台平日里严防死守的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这会儿竟然进来一个活生生的人?!段锦衣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可是看了这内侍一眼,却有种莫名的信任来。
这内侍垂着眸子,丝毫不因为段锦衣的话惶然不安,只恭敬的行了个礼道,「良人,大将军派小人来告诉良人,锡州诸事已经安排妥当,六公子如今已经到了永州大营之中,请您一定不要挂念,您这里,大将军会安排送您离开,在这之前,您什么都不要做。」
简单的话一字一字从这内侍口中蹦出,硃砂在一旁听的瞪大了眸子。
段锦衣眉头紧皱的看着这内侍,「大将军有没有说什么时候?」
内侍没摇头,只道,「一个月之后。」
段锦衣狭眸,一个月,一个月之后,眼下已经到了九月下旬,一个月之后岂不就是摇光公主的大婚?!段锦衣心底豁然开朗,顿时明白段祺是要利用摇光公主大婚之时的混乱间隙起事,她唿出一口气去,「知道了,全凭大将军做主。」
内侍点点头,放下食盒,「小人以后每日都会来。」
说完,又行了个礼告退离开了,看着内侍的声音消失在院门之外,硃砂睁大了眸子看着段锦衣,「主子,大将军的意思是……」
段锦衣深吸口气站起身来,眸光一转,看向外面的院子。
太安静了,她的霜雪台日日都是这般安静,安静的好似一座囚笼。
不,不是算一座囚笼,这里本就是她的囚笼不是吗?
可是不该的,她才三十多少岁,她还剩下半生,往后的每一日都这样消磨下去实在不应该,而段祺的选择,她早就猜到了。
「垣儿是不能离开锡州的,既然他人到了永州,就说明大将军已经准备好了,已经做了决定了,所以,起兵是无可避免的了。」
听到了段锦衣肯定的答覆,硃砂眼神颤了颤,「可是……可是有胜算吗?段氏如今只剩下四万?还是三万人马,巴陵有巡防营,宫里有禁卫军,就在南边这一路上都没了阻碍,到了巴陵还是会被拦在城门之外的,若是失败……」
「若是失败,自然都是个死。」段锦衣口中的话毫不留情。
硃砂颤了颤,段锦衣又接着道,「可是在这里一辈子,好像比死也没有好多了多少,还要整日里提心弔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一杯毒酒送来。」
段锦衣轻笑了一下,「倒不如搏一搏。」
说着转头看硃砂一眼,「害怕了?」
硃砂的确害怕,面色白了白却摇头,「奴婢无论如何都要追随着主子的,奴婢不害怕,主子怎么样奴婢就怎么做……」
段锦衣闻言有些满意的弯唇,硃砂想了下问道,「若是大将军起事,主子和奴在宫里岂不是……」
岂不是任人宰割,还会沦为人质!
段锦衣知道硃砂的意思,于是她抬起下颌,「所以大将军会在那之前接我们离开。」
硃砂被这消息震懵了,这时候勐地想起此前那内侍的话。
对呀,大将军让她们等着,说在起事之前会将她们送出去。
硃砂稍稍安了心,却看着那高高的宫墙道,「外面守卫如此森严,眼下大将军已经不是从前随意进出宫闱的大将军了,怎么安排我们出去呢?」
「这些事大将军自然有谋算,何必他亲自动手?我们只需要等着便是。」
硃砂一颗心又开始不安,她到底比不上段锦衣,半辈子生活在荣华富贵之中,半辈子手握大权生杀予夺,下半辈子若是变了一种生活,对于她而言自然无法忍受,可是对硃砂而言却不是这样,硃砂甚至也微微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如果不用担心被谋害就更好了。
自从得了这消息,段锦衣和硃砂便开始一日一日的数日子,九月末飞速而过,很快便到了十月出头,天气转凉的更多,段锦衣的暖阁里甚至烧起了火盆。
从前的昭仁宫中有地龙,可是霜雪台中却没有,不得已,硃砂只好放了个火盆在角落里,这么一比,现在和从前果然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到了十月初,朝夕的婚事也极快的筹办起来,在所有没有洞察到暗流汹涌的人眼中,凤钦的病稍稍有了起色,而掌宫的段凌烟段夫人十分积极的为摇光公主准备大婚,这一次,比十公主凤念蓉出嫁的时候更为盛大。
满宫上下都在为朝夕的大婚忙碌,朝夕自己却在西后殿中焦急的等着襄州方向的消息。
「朱勤那边若是还没个准信儿,这一次安排上只怕难以周全。」
君不羡眉头紧皱,朝夕也在眼底闪过一片寒芒,她是不得已才用了朱勤,可若是朱勤自己怀有异心,她也不是没办法,只是那样就要艰难许多了。
唿出口气,朝夕还是尽量往好的方向想,「无碍,和他同行的有我的人,若是他靠不住,我的人知道怎么办,何况南边还有安排。」
君不羡也弯唇,「你安排的事我自然放心的,段祺送消息给霜雪台了?」
朝夕点头,「霜雪台也并非全然密不透风,段祺和段氏到底这么多年,一定往里面安插了人,我们发现了几个可疑之人,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没有动,现在的段锦衣应当已经知道了六公子的动向和段祺的打算,就让她等着吧。」
「那当真是要放了她出宫吗?」
朝夕摇头,「怎么可能,自然要留着她,先看看段祺如何安排吧。」
君不羡「嗯」了一声,随即又道,「可是为何段祺还留在巴陵呢?」
「这几天送来的消息,的确是说段祺人还留在巴陵,不过越是如此越不能大意,他一切如常或许只是假象,若非我们发现六公子人不见了,也不会想到这边来。」
「他就不怕我们将他也留在巴陵?」君不羡沉思一瞬,「这个段祺在权场浸淫大半辈子,勇气和胆识非常人可比,若是野心小一点就好了。」
「人的野心和**总是会越来越大的,站的位置越高,越不容易满足。」朝夕说着又嘆了口气,「我也希望我们想错了,那样可以避免很多动盪,可是段祺的野心只怕有心的都知道了,自然不能小觑,他留在巴陵只怕还要安排巴陵诸事。」
君不羡蹙眉,「这一点我去查了,他动不了御林军,可是巡防营却可以……」
朝夕颔首,「已经让人去盯着了,明面上的几处驻军我有数,就是不知道暗地里段氏还有多少花招。」
君不羡看着朝夕沉稳若定的样子嘆了口气,「这个月本该是你安心待嫁的时候,可这时候却让你想着这些,若段祺当真选在大婚那一日,岂非……」
朝夕脑海里商玦的面孔一闪而过,她苦笑了一声,「大婚之日,只是个吉祥的日子,以后吉祥的日子还有很多。」
段祺的野心大到了足以颠覆蜀国,朝夕没有别的选择。
君不羡眸光微转道,「听闻燕世子迎亲大军十万,已经在燕国边境守着了?」
这消息朝夕也是刚得知不久,她点头,继续哭笑不得道,「只怕,他和我,都没心思完成这场大婚了,我有内患,他有外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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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也试嫁衣(二更)
虽说朝夕脑袋里的弦因为朝内朝外的暗涌而绷紧,可是大婚之日将近,一应事物还是准备齐全,而朝夕身为公主出嫁是要从宫里出发的,于是除了单独的赏赐之外,大婚当日所用之物都送去了邀月台,这一日,段凌烟亲自来请朝夕去试嫁衣。
「王上往常还对公主的婚事十分上心,可我如今看着,他却是日子越临近眉头皱的越紧。」段凌烟一边说一边和朝夕往邀月台的方向走,而她诧异的也却是有道理,当初商玦刚到巴陵的时候凤钦是何种态度,简直恨不得将朝夕直接送到燕国去,可是到了如今,竟然不那么迫切希望朝夕赶快嫁过去了?
朝夕闻言心底笑笑,眼下她一走,凤钦便只能继续撑着一副病体理朝了。
「这两日的摺子父王看了是什么反应?」
朝夕和凤钦之间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朝夕如常的问安探望,然而两人之间到底存在着因为庄姬旧事而生的隔阂,且庄姬当年乃是被害而死,此事真相已经清楚,可凤钦似乎并不想将此事公之于众,不管是为了王室的颜面还是什么,总之他没为庄姬被害之事正名。
而朝夕如今虽然摄政,却是事事都给凤钦汇报的,凤钦不说此事,她便也不提,一来她还不是真正的掌权之人,二来,朝夕知道,凤钦虽然没将此事说出来,心底却一定会留个疙瘩,他的病为何一直不见好,为何一日比一日老的快,都是因为他心底过意不去,生生折磨自己,朝夕心底只剩下一片悲凉的唏嘘。
「摺子看了,先是生气,而后好像知道公主在防范,然后就冷静下来了。」段凌烟答了一句,六公子凤垣离开锡州的事朝夕如实报了上去,这公然的违抗王令之后还有更深层的东西,凤钦起初没想明白,后来朝夕又上奏言凤垣去了永州大营的时候凤钦陡然明白了过来,到底是一国之君,虽然年纪渐长之后朝政荒废反而退步了,可这点厉害关系他还是知道的,凤垣违抗王令去了军中,这不是想利用段氏的大军是想做什么?
幸而早早的便削了段氏的兵权,眼下的永州大营兵马尚不足畏惧。
朝夕做的一切安排,除却墨阁的部分之外,都会如实的交代给凤钦知道,于是乎凤钦便明白,朝夕这些前后调动都是在防范段氏的作乱,于是他安下心来了。
「然后王上这几日总是在出神发呆,不知在想什么,我问,他也不说,大抵知道段氏作乱,便连我也有了几分疏远。」段凌烟笑笑,「如此也好。」
段凌烟这么多年在宫中,心底对凤钦并无旖念,因为她将凤钦看的太过透彻,于是知道这个男人的所有好和坏,偏偏,凤钦年纪越大,好的地方越来越少,于是段凌烟不过是做好自己的夫人之责,别的却是怎么都生不出了,然而到底是相处久了,段凌烟看似有一腔热情,却是哄骗了凤钦,虽然没对凤钦做什么不好的事,可她到底希望凤钦别太悽惨。
这份恻隐之心朝夕明白,「你到底姓段,如此也是正常。」
段凌烟又失笑,「哎,可惜了,我好歹姓段,大将军在这时候竟然没想起我来。」
「他一定看出来了你的立场,不仅是他,段锦衣只怕也看出来了,如今的局面,你我肯定是一边的,他这个时候没心思来处置你,更别说来找你出力。」
朝夕分析的十分冷静,段凌烟瞭然的点头。
说话间,二人走到了邀月台之前,因为朝夕已经许久不回公主府了,且又是准备大婚诸事,所以蓝新和子荨都入宫来邀月台布置,蓝新本就是尚衣司出来的人,一手好绣工出神入化,朝夕的嫁衣最后便是在她的监督下完工的。
院内一众人都在等着朝夕,先行了大礼,子荨几人便簇拥着朝夕往内殿去。
「公主殿下快来看,奴刚扫了一眼已经觉得晃花了眼了!」
朝夕失笑的看着格外激动的子荨,再一看,邀月台许多地方都焕然一新,连往常的帷帐都换成了炽烈的红色,她直入内殿,本来放在一边的衣架被搬到了正中来,此刻,她的嫁衣便浓烈似火的挂在上面,朝夕第一眼扫过去,眼底闪过两分惊艷。
「快快快,这可是尚衣司的绣工们绣了好几个月的呢,十公主当初都没有这样精细隆重过,公主殿下,奴婢为您更衣……」
子荨入宫几日,认识的人多了,便要和凤念蓉的婚礼比一比,力求自家公主的再哪里都要超过凤念蓉才好,朝夕没想那么多,喜爱这嫁衣却是真的,于是从善如流的让子荨为她更衣,朝夕本就喜爱着红,然而这一次的嫁衣换上却又全然不一样。
待她从屏风之后走出来,满屋子的人都惊艷的说不出话来。
朝夕虽爱着红,可从前的衣裳从来不求华美二字,而这件嫁衣之上,狼符鹿纹并着百花齐放百凤朝鸣皆以暗金色的丝线暗绣明绣而成,雍容尊贵又不失妩媚,妖娆灼目又不失矜贵,大气天成,越发衬得朝夕容颜绝世,姿容无双,这还是没有挽发没有上妆的她……
「公主殿下,真的好看,比子荨见过的所有新嫁娘都好看!」
「好看……真的好看……」连段凌烟一时都不知道怎么说漂亮话了。
朝夕转身,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如火的嫁衣将她眉眼衬得明丽清妩起来,她眉宇之间的冷硬被掩下去不少,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似业火红莲,又如傲雪寒梅,清凌凌活生生的,让她自己都呆了一呆,她以为的自己,不苟言笑冷面冷心,委实算不得可亲可爱,可如今,她人纤妍绝色,有种颠倒众生的蛊惑感。
这样美的嫁衣,却註定有个不平顺的婚礼,朝夕心底忽然生出些失落沉郁。
「是很好看,蓝嬷嬷和尚衣司的诸位辛苦了。」
朝夕夸赞一句,转而将嫁衣退了下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察觉出朝夕情绪不对。
蓝新和子荨等人不敢多问,段凌烟却是明白,等朝夕重新更衣出来,陪着朝夕往临着小未央的水榭那边转过去,「生在王室,不得已的事情总是很多,享有无上尊荣,也会有无数的无可奈何,自然也会有遗憾,等诸事大定,燕世子一定很愿意给公主一个平顺的婚礼。」
到了如今,即便段祺选择动手的日子不是婚礼那一日朝夕也不敢放心大婚了,而商玦和她远隔千里,她知道商玦一定是懂的,可是连她也会觉得遗憾,更别说商玦了。
朝夕唿出口气去,「无碍,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商玦会懂的。」
段凌烟笑起来,「这么一说,还真是羡慕公主殿下,燕世子殿下总是行常人所不能行,除了他,真是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更配公主。」
朝夕眉目温柔一瞬,这些日子他二人只靠通信说话,可越是这样,越叫她看清了自己的心,「真的很奇妙,不过他身上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疑问,这些,只能等以后他慢慢告诉我了,诸事大定,希望真的能定下来吧,蜀国只是内患,可燕国还要外敌。」
段凌烟知道这一层,于是道,「听说前几日君大人建议公主和晋国联姻被公主否了?」
「也不是否了。」朝夕摇头,「这法子是好,只是……」
朝夕犹豫了一下没说,段凌烟眼风一瞟,却看到凤念依不知何时朝这边走来,这会儿已经距离二人很近了,她忙弯唇,「九公主来了?」
朝夕转身看到凤念依,径直将那话题揭了过去。
凤念依说过她没有嫁人的心思,朝夕不知道她会不会一直这么想,可是眼下,她不想逼她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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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到!今天太忙了,更新有点晚,但是好歹二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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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段祺出逃
「九公主来了?」段凌烟朝凤念依迎过去几步,又笑道,「公主可算是来晚了一步,适才摇光公主殿下刚试完了嫁衣呢。」
凤念依微讶,又可惜的道,「啊,这怎叫我错过了。」随即又将眼瞳一转,「不过,等二姐姐出嫁的时候我一样能看到的!」
朝夕朝凤念依伸手,凤念依小跑几步站到了朝夕身边来。
「你怎么过来了?十三那边还好吗?」
这几日,朝夕多在西后殿,凤晔那边倒是凤念依和凤念歆照顾的多一些,朝夕如今对凤念依十分放心,凤晔由他照顾倒也极好。
「二姐姐放心,好着呢,唐先生说眼下一个方子吃一个月就好。」
朝夕颔首,「既然如此,那我明日问问唐先生,看他愿意留在宫里还是回公主府,宫里到底不比外面自在,若他喜欢,出去也无妨。」
凤念依颔首,「二姐姐怎皱着眉?可是有什么烦恼事?」
凤念依过来,朝夕其实已经在格外的克制,然而凤念依如今心思越发灵透,竟然是看出来不少,「没什么,近来在帮父王看摺子,有些疲累。」
凤念依站定,「二姐姐,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
「嗯?」朝夕没想到凤念依如此警醒,「什么事?」
凤念依看看一脸寻常的段凌烟,再看看面前站着的朝夕,摇了摇头失笑,「就是感觉,这几日宫里的气氛怪怪的,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了。」
朝夕拍拍凤念依肩膀,「没什么事,你照看好十三就行。」
凤念依嘆了口气,「有二姐姐在我倒是安心,只是二姐姐大婚之后就要走了,这么一想便觉得不安。」
段凌烟闻言笑起来,「九公主这是捨不得摇光公主。」
凤念依弯唇眨眼,「捨不得二姐姐是自然的,二姐姐一走,父王身子又那般差,想想便觉得……」凤念依嘆了口气,真有些发愁。
虽然身在内宫,可不代表凤念依不知道朝中发生的那些事,虽然没有朝夕知道的那么详尽,可是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和那些利害关系凤念依却是明白的。
朝夕闻言牵唇,「你放心,无论如何,蜀国不会有事。」
得这一句凤念依的心果然安定几分,于是又道,「二姐姐若是有什么是事尽管吩咐念依便是,念依能做的绝不推辞。」
这话即便朝夕不说凤念依也知道,朝夕听得有些欣慰,「这些日子你帮我照看好凤晔怎么样?」
凤念依点头,「当然好,二姐姐放心便是。」
又说了几句,眼见得天色不早,段凌烟和凤念依一起提出告辞离开了邀月台。
刚走出邀月台没几步,凤念依便看着段凌烟道,「夫人刚才和二姐姐在说什么?」
段凌烟眼底波光微闪,「不就是在说摇光公主试嫁衣的事?」
凤念依微微一笑,「夫人不必瞒我,刚才我听到了,夫人在说和晋国联姻的事。」
段凌烟挑眉,若有所思的打量了凤念依几瞬,这才低眸一笑道,「既然公主听到了,又问我,那我便直说了,如今的赵国觊觎燕国,且有意拉拢晋国,燕国和蜀国你知道的,虽然摇光公主还未大婚,可燕蜀必定要站在一边的,而晋国位处中州,不管是为了燕国还是蜀国,拉拢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也知道晋国未来的世子是姬无垢,他虽然曾经来向摇光公主求亲,可摇光公主对其人并无情谊,他二人至多算个故交,那姬无垢也不可能为了这点故交的情谊偏帮蜀国,所以,联姻才是巩固赵国和蜀国最好的法子。」
微微一顿,段凌烟又意味深长的道,「相信九公主也明白,若当真联姻,如今宫里适龄的公主只有九公主一个,人选自然是您了,不过摇光公主听了底下人的建议之后并没有答应,我猜,可能是知道九公主不喜欢那姬无垢。」
「不是的。」凤念依垂着眸子,神情微微发怔不知在想什么,「不是不喜欢,我和那姬无垢不相熟,不存在喜不喜欢,我曾和二姐姐说过,此生无意嫁人。」
段凌烟不知道这一层,闻言却先噗嗤一声笑了,「九公主怎么会生出这等心思?」
凤念依苦笑一下,「或许是看着母亲这一生,所以觉得嫁人也不过如此吧。」
段凌烟嘆了口气,「公主年纪还小,怎就生出了这等念头?公主可以要求苛刻,可以尽管挑选,可以晚嫁,或者,也可以不嫁,然而那是存在在公主不曾遇到心仪之人的基础之上,可不是因为看到了刘美人的半生就做了这样的决定,更不能因此就否定了自己未来的无限可能,倘若有一日,公主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呢?」
凤念依垂眸,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段夫人心性舒朗豁达,非一般女子,念依自小性子便怯弱,到了如今,仍然不敢抱有期许,或许将来哪一日会变,然而至少现在,念依想的仍然是不打算嫁人。」
段凌烟摇头,却也明白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加赘述。
「行,我只是觉得你小小年纪,不该想的这样绝对,女孩子,能遇到一个真心疼爱你的人总是好的,若是遇不到,那再说遇不到的事,你明明是王室公主,比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子不知好了多少,如此想,总叫人觉得有些悲伤。」
「既然这样我就不多话了,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嫁人,摇光公主定然不会逼你。」段凌烟怕凤念依误会,忙又补了一句。
凤念依弯唇,「这点我知道的,我信二姐姐。」
「嗯,摇光公主如今也不容易,不过逼你嫁人这种事她不会做,你就帮他照看照看十三公子吧,说起来十三公子也睡了几个月了,也不知何时能醒过来。」
段凌烟嘆了口气,嘆息声夹在十月初的轻寒里,被风一带,飘的远了。
又走了一段,二人寝宫方向不同,自然分了道,段凌烟一走,凤念依便抿着唇沉默了下来,她的确没有嫁人的念头,可若是为了蜀国联姻呢……
「公主殿下,您在想什么呢?」
近侍锦书见凤念依低着头越走越慢,忍不住问了一句。
凤念依回神,先抬眸看了一眼蜀王宫高高的宫墙方才道,「你说,若是能走出这片王宫,看看外面,会不会好一点?」
锦书眨了眨眼,不知道凤念依什么意思。
「公主觉的闷了?想出去玩了?」
凤念依唿出口气,「不是,算了,先回去吧。」
锦书摸不着头脑,适才凤念依和段凌烟的话她们坠的远也没听清楚,她只觉得凤念依心事重重的,于是不敢多说,当即陪着凤念依回了自己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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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襄州来消息了!」
坠儿从外直奔而入,朝夕也瞬时站起了身,「我看看——」
接过信筒,朝夕利落的取出里面的小纸卷展开来,将上面几十个小字一眼扫尽,朝夕长长的唿出口气去,坠儿见状便知道是好消息,「主子可以放心了!」
的确是朱勤送来的消息,襄州军中诸事已定,总算不是没消息了。
朝夕握着这信,微微松了口气,却还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再等等吧,光有这一封信是不够的。
坠儿知道朝夕的意思,朱勤并不可信,到底如何,还要等朝夕派出去跟着朱勤的人回来。
这一等又是半日,到了晚间,果然又得了一封襄州来的信,信上所言基本和午间收到的消息相符合,如此,朝夕方才对朱勤放下了心来。
朱氏现如今只有朱勤一个独挑大樑,朱勤也确实没有那么多的心思生些邪门歪道,支持正统的王室到底名正言顺些,哪怕是此刻中立旁观着,也是两边都不讨好,如此,他必须得有选择,而朝夕,显然是他最好的选择。
「如此便放心了。」朝夕嘆了口气,这几日最大的变数莫过于朱勤了。
坠儿弯唇点头,「主子没看错人,朱氏二公子没掉链子。」
摇头,朝夕还是不敢将朱勤想的太靠谱,「没到最后一刻,还不能说没看错人,说起来,朱嫣随着十公主嫁去赵国也有三个月了,也不知赵国那边如何了。」
坠儿当即答道,「其实前几日有消息送来,只是那时候主子忙着蜀国诸事,底下人不觉得这是大事,便未报到主子这里来。」
「嗯?」朝夕有些诧异,不过一想,赵国的事的确不算大事,于是点头道,「好,我现在不忙了,你说来听听。」
坠儿点点头,「说赵弋虽然成亲了,却从来不去十公主房中,还说成婚当日就没圆房,十公主因为此事消沉了几日,也几番去找赵弋交涉,却未果,至于朱氏的小姐,她本来就只是贵妾身份,所以并没有受什么影响,现在就她过的最自在。」
竟然是如此,也对,诸如此类的事的确不用报到她这里来。
可是既然赵弋主动求亲的,又为何如此作态?难道他打算一直将蜀国的公主扔着不管?
想想凤念蓉的高傲,这等境况她心底必定十二万分的不快,然而她并未送消息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赵国过的不错,朝夕想了想只觉唏嘘,她当初不惜谋害刘美人也要嫁去赵国做世子夫人,现在可曾有半点后悔?
若是寻常的公主嫁出去受到如此冷遇,母国必定要做些什么,可是嫁出去的是凤念蓉,朝夕心底只剩下怜悯,「将此事告诉九公主一声吧,她一定想知道凤念蓉的情形。」
坠儿颔首,「这十公主乃是咎由自取,不过不知道往后如何。」
「往后?」朝夕似笑非笑一瞬,「往后,她恐怕好不起来的。」
毕竟,可是有朱嫣跟着她的。
朝夕这般一想,对赵国内宫的诸事确实兴趣不大,她只知道,赵弋现如今在广为徵兵,他要拉拢晋国入侵燕国,赵弋还是那个野心勃勃的赵弋,还是那个对权力和领土有着无比**的赵弋,可是这一次,赵弋註定不能如愿了。
「帝君前次的谕旨送出去赵弋未曾理会,镐京都有些什么传言?」
「镐京都在说赵国乃是虎狼之国,野心甚大,欲取代帝君,还有人说赵国早就生了反心,年前让进宫奴隶的时候就数赵国进贡的人数最少,总之赵弋这一次公然违抗帝君无视帝君,镐京之中的确震动不小,不过……」坠儿摇了摇头,「不过帝君沉溺在代国的玉夫人身上,说又打算为玉夫人建造新的行宫,虽然知道赵弋未曾理会他的谕旨,他也只是当时震怒了一下,之后就没了动静,镐京文臣武将对此也十分恼怒。」
如今的帝君殷幽帝算起来还是她的舅舅辈,可对这个帝君朝夕心底可是一点血脉亲情也无,大殷立朝两百多年,还从未出现他这样昏庸的帝君,大殷,眼看着就要葬送在他手中了却还不自知。
「还有,因为要为玉夫人修建宫殿,所以帝君打算从最近的齐鲁燕晋四国之中徵召奴役,这命令只怕过一两个月就会下来,到时候不知又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徵召奴役?为玉夫人修筑宫殿?」朝夕眉头紧皱,怒极反笑。
「年前才收了美人和各国的奴隶,那些奴隶现如今在何处都不知道,竟然又要徵召,这一次,只怕几国不会再那么简单就把人送去镐京了。」
「别的几国不说,可是齐国却是皇室最近的姻亲,他们……」
齐国?朝夕狭眸,「齐王虽然还未退位,可如今齐国的朝政也是这位世子殿下摄政了吧,姜尧在外有贤名,如你所言,他只怕还是会遵旨,如此就苦了齐国的百姓,奴隶不够,就会徵收平民,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了。」
「总觉得帝君会越来越荒唐。」
坠儿仿佛预言似得说了一句,朝夕下颌微抬,越来越荒唐?这可不是百年前的大殷了,现如今的诸侯不会任皇室宰割,若真到了那一日,皇室危矣。
连日来都关注着蜀国之事,朝夕和坠儿一番说道才发现自己对诸国了解甚少,当即便想起了公主府内的那一张巨大舆图,于是立刻吩咐坠儿亲自回府将那张舆图拿进宫来,顺带着,将闲置多日的天荒琴也一併带入了宫中,如此,她便不必回去公主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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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段府,段祺的主院书房之中一片灯火通明,除了段祺和幕僚江舟,屋子里还坐着七个身着便服的男子,这些男子大都体格高大一身煞气,一看便知来自军中无疑。
「诸位,如刚才这般安排可有疑问?」
七个男子当即摇头,「大将军,没有疑问。」
段祺点头,「好,那么便请诸位回去等我的消息。」
说着又站起身道,「诸位,此事之成败,全系在诸位身上了,六公子人在永州不能亲至,老夫代他拜託诸位了。」说着,段祺十分郑重的拱手一拜。
屋内七人连忙弯身口称不敢,又拜了回去,段祺亲自将七人送到门口,又命近侍将七人从侧门送出去,这才转身回了屋子,屋子里,江舟正在候着。
「都安排好了,大将军也该离开了。」
段祺坐回上首位上,闻言眉头微皱,「王后还未出来。」
虽然段锦衣如今已经不是王后,可是段祺还是称她王后,江舟闻言嘆了口气,「王后那里小人留下去安排就好了,大将军这个时候应该去永州和少将军汇合。」
「我一走,只怕事情就瞒不住了。」段祺仍然坚持着。
江舟又摇头,「六公子那边不知道还能瞒几日,若是事情暴露,大将军如何离开巴陵?大将军出了岔子,永州大军之中又有谁能主事的?」
段祺蹙眉并未立刻接话,可是面上却仍然一片沉定执拗。
江舟看着深深嘆了口气,「将军,王后那边还不能现在动手,王上那边一动,才真的是瞒不住了,只能等到大军快要起事之前动手,您若是等到那个时候才启程出发,那可就太晚了,您放心,小人留在这里,务必用剩下所有的资源将王后救出来。」
段祺眼瞳动了动,表情漠漠的,江舟又一嘆,「大将军莫非捨不得?」
捨不得?段祺问了一遍自己,心底竟然没个准确的回答,他知道他要去做的是一件怎么样的事,对所有的结局更是清楚明白,有什么捨不得的?捨不得什么?
此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既然只能成功,那他只会得到的更多。
「好,明日一早我便离开巴陵,剩下的事都交给你了。」
江舟唿出口气,大大松了口气的样子,「这样才对,大将军到了这个时候,任何事都要当机立断才行。」
段祺沉默了一瞬,「如果不是王上逼人太甚,我也无需走到这一步,竟然让摇光公主一个即将外嫁的女子摄政也不愿意召回六公子,王上大概是真的不行了。」
江舟也跟着嘆了口气,这件事太危险了,即便是他,在决定此事之初,也曾经几番犹豫,「摇光公主,此人命格贵不可言,绝非止于燕国世子夫人,虽然她大婚将近,可是看那样子,竟是没有一点待嫁的样子,这蜀国只怕要握在她手中。」
「哼,简直可笑。」段祺冷笑了一声,「她以为她是当年的女帝殷溱吗?蜀国和燕国联姻,她不走也得走,如今她的大婚诸事齐备,我就不信她不嫁了。」
「大将军,话虽如此,还是不得不防。」
段祺点头,「知道,她有几分手段,朝中竟然无人反对,不过眼下这些不重要了,只是六公子一定要见到他母后才肯起事,王后这边要尽量早些动手保证安全。」微微一顿,段祺站起身走至窗边,「至于这府中,把老太爷接进来吧。」
段祺口中老太爷便是段兴,段兴如今早已去了别院住着,除非年节,不回主府,江舟闻言点点头,「好,大将军一走,小人就把老太爷接回来。」
段兴回了朱府,便能镇住府中人,府中人一切如常,才能瞒住外面那么多双眼睛。
「大将军,容小人再说一句,咱们是否要留退路?」
段祺眉头一皱,「退路?留什么退路?」
江舟苦笑一下,「万一事情不是大将军想的那样呢……」
段祺冷笑摇头,「怎么可能,宫里王上形同废人,那摇光公主就算有两分手段也不过是个姑娘家,我们准备齐全,她拿什么对付我们?拿那两万御林军?」
江舟知道段祺说的话有道理,可是不知为何他心底总是万分不安。
这不安莫名其妙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素未谋面的摇光公主。
「那……那大将军明日一早定要离开,为了保险起见,小人已经做了安排,明日一早,三路人马分别分三个方向出城,大将军跟着第二路人马从西城门离开,这里面,每一路都有人假扮大将军,大将军到时候除了西城门径直南下。」
段祺蹙眉,「要如此小心翼翼吗?现在这个时候……」
「大将军,小心驶得万年船,没坏处的。」
段祺是十分信任他这个幕僚的,听到这话也觉得很有些道理,于是点了点头,「也好,按你说的办吧。」
江舟放下心来,又安排打点了半夜,第二日一大早,三路人马分别从段府往三个方向而去,且这每一路人马都乘着同样的华贵马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段府三位主子同时离开,然而眼下的段府老太爷和少将军都不在,哪有三位主子?
守在段府的人发现情况不对,连忙往宫里上报消息,一边又派人分了三路去跟,这一跟,便同时发现三路人马都是出城的,于是监视的众人心中一紧知道大事不妙,却不知要不要上前去拦住段府之人,这一犹豫,段府一行人已到了城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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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惊人念依
「段祺离开了?!」朝夕蹙眉看着墨鸦。
墨鸦一脸自责,点头,「是,离开了,我们人手不够,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有贸然出手留人,对方有三路人马,分开三个方向走的。」
朝夕松了口气,「没什么,总是要走的,他不可能不走,没有打草惊蛇这点做得很好,他眼下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他的动向,盯着他,便是想看他们打算何时动手,如今他走了,想必是该准备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墨鸦也松了口气,「没耽误主子的事就好。」
「不会,此时扣住段祺并不能如何,打草惊蛇不说,我们手上可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他起了反心,到时候势必会让段祺有所防备,反正我们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将他放出去也无所谓。」朝夕安抚了墨鸦几句,自己的眉头却紧皱了起来。
若说从前的一切只是因为凤垣的失踪而生出的猜度,眼下段祺这一走,却是实打实的坐实了他欲要谋反的心思,朝夕知道,接下来必定有一场硬仗要打。
巴陵势力盘根错节,不管是对谁来说,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段祺走了,宫里的段锦衣只怕要在动手之前才会动。」
墨鸦推测一句,朝夕颔首,「段祺可以放,段锦衣却一定要留下。」
「属下明白了,主子放心。」
朝夕点点头,又吩咐墨鸦几句起身往嘉宸殿去,已经过了四个月,凤晔还是如四个月之前那般躺着,朝夕从此前衣不解带到现在两日过去看一会,似乎已经习惯了凤晔的昏睡。
到了嘉宸殿,凤念依和凤念歆都在,如今这嘉宸殿都是凤念依在操持。
「二姐姐,这几日可有赵国的消息?」
凤念依见到朝夕便这么一问,朝夕只以为她挂心凤念蓉的消息,于是道,「新的消息倒是没送到我跟前来,不过你想知道,我可让坠儿说给你听。」
凤念依又问,「那赵国可还在徵兵?」
徵兵?凤念依好端端的问起了徵兵,她关注这个做什么?
「徵兵已经结束了,赵国百姓就那么多,赵弋最大程度上的徵兵,已经征完了,如今大抵在操练演武,怎么了?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凤念依眼神闪了闪,「没什么,就是听闻赵国被帝君下谕旨训斥了。」
凤念依开始关注天下世事,这倒让朝夕觉得极好,于是极有耐心的讲给她听,「帝君的确下了谕旨,不过赵弋并未听令,他公然违抗帝君之令,镐京已经一片斥责了。」
「那就是说,他是铁了心要起兵作乱了?」
朝夕略一沉吟,「有这个意思,不过如今帝君整日里沉溺女色,荒芜朝政,镐京也有诸多不满,凭着赵弋的心性,不听诏令也有可能。」
凤念依沉思一会儿,面色颇有些凝重。
朝夕见状便有些诧异,然而凤念依没继续问,朝夕便也没再说,凤念歆不知道二人说的是什么,干脆在凤晔窗边和他说话,朝夕在嘉宸殿待了一会儿,到了要走的时候,凤念依又再次面色凝重的欲言又止起来,朝夕嘆了口气,「念依,你怎么了?」
凤念依眼神闪了闪,「若赵国发兵,燕国是否十分被动?」
朝夕闻言一笑,「也不算十分被动,燕赵此前打过,燕国胜了。」
「那……那若是赵国拉拢了晋国呢?我虽然不如二姐姐知道的多,可也知道燕国在背面,晋国和赵国都在燕国南边,若是他二国合力,燕国怕是危矣。」
「若当真晋国和赵国结盟,燕国的确有些麻烦,不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凤念依抬眸看着朝夕,「二姐姐是否想和晋国结盟?」
晋国的位置极好,却也极度危险,应该是各国都想拉拢,却也要防备各国的状态,朝夕看着凤念依复杂的面色脑海之中忽然生出个想法来,然而凤念依没有明说,她便没法子确定,想了想道,「和晋国结盟,的确是能锦上添花。」微微一顿,朝夕又道,「不过,不是必须。」
凤念依听出了朝夕话中迴旋的余地,想了一瞬忽然神色一定,「二姐姐,我愿意嫁去晋国,无论晋国下一代世子是谁,哪怕是嫁给公子也可以。」
朝夕心底一片惊讶,那刚才猜度的念头也确定了,她审视的看了凤念依一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凤念依的想法改变了,「那天的话,你听到了?」
朝夕不打算走了,她带着凤念依走到嘉宸殿的花圃里,在一片葱茏的绿意间温柔相问,凤念依点头,「是,听到了两句,后来我问了段夫人,段夫人也说联姻有好处,还说二姐姐没有逼我嫁人的意思,那时候我还没想好。」
「那是怎么又想好了?」朝夕驻足,脉脉看着她。
凤念依弯唇苦笑一下,「那一日段夫人说我小小年纪想法却如此悲伤,我倒没觉得我这想法不对了,但是这些日子看到二姐姐独自支撑,心中心疼之余亦十分敬佩,我本是不打算嫁人的,可若是为了蜀国嫁人,也未尝不可,就算嫁了人,我心中念头亦不会变,那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而此行能给蜀国带来利益,我很乐意。」
朝夕蹙眉,「念依,你可知道嫁人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我知道,我知道嫁人意味着什么,但是我想了想,与其我留在蜀国,在这王宫里碌碌一生,将来或许还是要被逼嫁人,不如现在就给自己一个好的选择。」
朝夕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你要知道,如果让你去联姻,必定要嫁的是晋国的世子,晋国的世子十之有九是姬无垢,你见过他的,你喜欢他吗?」
喜欢?凤念依失笑摇头,「我和他不算认识,说不上喜不喜欢,不过嫁给谁不是嫁呢?」
朝夕摇头,「念依,若你抱着这样的心思,那我不会让你嫁去晋国。」
凤念依纠结了这么久,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她以为朝夕一定会尊重她的意思,而且这本就是个两全其美的选择,却怎也没想到她会否定会不同意。
「二姐姐……这真的是我自己想好了之后才和你说的……」
「我知道,念依,可是你知道十公主凤念蓉在赵国过的什么日子吗?」
凤念依唇角微弯,「我知道,她过的和她预想之中完全不一样。」
「可是……」凤念依眼神坚定,「可是我和她不同,她喜欢世子夫人的位置,喜欢那个位置给她带来的光芒与尊荣,而我不同,或许我也希望能有个贵气点的身份,好能为蜀国说上话,可是,如同没有,我也不会因为这个感到痛苦,我会权衡,却不会为了这个费心钻营,我更不会在乎晋国的世子会不会喜爱我,也不会在意他有多少姬妾,倘若有一方自己的院子,我一个人也能过得不错,二姐姐,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都想好了。」
凤念依眼底闪着微光,这些想法本来只是在她心底酝酿,可是这会儿当着朝夕的面说出来,这本来只是隐隐约约甚至还满是自我质疑的念头便越发的清晰越发的坚定,是啊,这就是她想要的,她既然已经想的这般透彻,便当真是无所畏惧的!
朝夕本来想不容置疑的否定凤念依的念头,凤念依要为了蜀国联姻,这是什么鬼念头?蜀国到了存亡之际?蜀国的安危繫于一个女子之身?凤念依年纪太小了,未来还有那么长那么久的日子要过,何况嫁人便要嫁喜欢的人,怎么能随便就嫁了?
朝夕从前是只会权衡利弊的,到了如今,竟然也生出了这样的念头,这变化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只心疼凤念依,不愿她未来更苦,可是当凤念依目光明亮的说完那些话,她却又动摇了,凤念依想的很清楚,如她所言,好的坏的,都想到了,此刻的她沉定冷静,对自己的未来有清晰的认知,朝夕觉得此刻的凤念依在发光。
「二姐姐,相信我,从前的我,你是知道的,到了如今,我忽然想出蜀王宫去看看,嫁人的确是嫁去了晋国,可是我有蜀国公主的身份在,晋国至少不会苛待我,我仍然安乐富足,我心中对晋国世子没有旖念,对尊荣和权力没有执念,便没有什么能让我痛苦,我要做的,便是自保,然后做我想做的一切,再为蜀国争取权益。」
凤念依双眸越来越亮了,朝夕甚至猜到了,在她没说完的话语之中,她或许已经为自己做好了更多精彩的打算,她不耽于宫闱内院,她或许要去走遍晋国的名山大川,她或许会结交更多的世间奇人,而最坏的莫过于她到了晋国仍然只有自己一方小院落,走不出很远,凄清又寥落,可是这样的生活,她从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念依……你当真想好了?」朝夕深吸口气,她动摇了。
凤念依看出了朝夕的动摇,她使劲的点头,脸上生出兴奋来,「想好了,二姐姐,二姐姐可能不知道,我默默无闻乖觉顺从了这么多年,心底忽然生出这个念头,实在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这事在我看起来,就好像是让我去拯救世界一般让我血脉沸腾。」
朝夕抿了抿唇,「姬无垢此人……此人对权力看的极重,虽然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但是生在王室的,总有残忍无情的一面,所以我很担心……」
「二姐姐,不管对方是张无垢还是谢无垢,我都嫁,好歹是晋国的公子,总不至于用那些下作的手段折磨人,喜欢权力?这是再好不过了,我最理想的生活便是做名义夫妻,最好别用任何事来让我挂心,当然,前提是与蜀国同气连枝。」
朝夕听着这话,只觉得凤念依这想法倒也委实潇洒,可是……看着凤念依晶亮的眸子,朝夕有些艰难的问出一句,「可是,如果你对他动心了呢?」
凤念依一愣,似乎全然没想过这个问题。
朝夕嘆了口气,「姬无垢此人,能从质子之身到如今的地位,手段心性自然不简单,他和我虽然不是一路人,可我也知道他有自己过人之处,诸国之间的王室公子,不论内在外表他都排的上号,而更重要的是,人,都是会日久生情的。」
凤念依的表情仍然一片诧异,而后还有两分茫然,「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想过……不过……」凤念依忽然一下笑起来,「若那位姬公子当真能让我为之倾心,那岂不是正好?」
朝夕挑眉,凤念依便道,「像是段夫人说的,我以后保不准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若我喜欢的人刚好是我的夫君,岂不是更好?不过……」凤念依不好意思的笑笑,「不过,我是不会喜欢那位姬公子的,姬公子当初来向二姐姐求亲,虽然我不知他明知道二姐姐和燕世子已经定下婚盟还来求亲的用意为何,可是我感觉的出来,他是喜欢二姐姐的,他喜欢二姐姐,我便绝不会喜欢他,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及得上二姐姐。」
凤念依说着话是面露羞涩,眼神却极其坦荡,这本来叫人有些尴尬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不知怎的让朝夕心中有些动容,然而她到底还是哭笑不得,「念依……」
凤念依笑意更坦然,「二姐姐值得天下间优秀男子的喜欢,虽然二姐姐无意,不过姬公子能如此至少证明他眼光不错脑袋不错,他既然是个聪明人,那许多事就简单多了!今日和二姐姐说的这些,如果有必要,我亦能与他开诚布公,如此互不干涉再好不过。」
「念依,你这是……你这念头委实……」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凤念依接了一句,然后又满是不好意思的道,「说起来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了,我这念头放在一年之前,估计会把自己吓死,可是现在我就是这么想的,二姐姐,你放心,我不是从前那个凤念依了,我选择了路,就能承担的起。」
「何况……」凤念依神色凛然了一瞬,「若说我对权力毫无念头也并非如此,我要嫁去晋国,要晋国和赵国永远不可能联手,因为,那个害死了我母亲的人可是未来的赵国王后。」凤念依双眸沉冽的看着朝夕,「二姐姐,我知道段锦衣留着还有用处,可最终,她会死的不是吗?除了她,还有一个兇手如今仍然尊荣贵胄,我可不能忘。」
朝夕面色也微微一变,是她一时忽略了,多担心了凤念依在儿女私情上会不会吃亏,反倒是有些狭隘了,如今的凤念依的确和从前大为不同,她做下了这般决定,朝夕觉得,走出蜀王宫的凤念依一定能变的更好更叫人刮目。
「二姐姐,你就答应了我好嘛?」凤念依睁着一双清凉的眸子,满是期待的看着朝夕,直让朝夕看出满满的不忍心来,说着她又一顿,勐地想起来什么似得道,「啊,和二姐姐说了这么多,晋国还不一定会答应和我们蜀国联姻呢,若是晋国不愿可怎么办?」
说着眼珠儿一转,「晋国不愿的话,换成鲁国?离国?」
朝夕被凤念依说了这么多,心底已经动摇的不成样子,闻言哭笑不得,凤念依还当真是不挑未来夫君是谁,略一思忖,朝夕道,「我猜想如今晋国也并不想和赵国这个被帝君训斥过又引的镐京众怒的烫手山芋走的太近,蜀国若是伸出橄榄枝,正好能解了他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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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几天睡得太差了,中午上课的时候人就有点恍惚,晚上实在扛不住了o(╯□╰)o就这么多字数吧,说起来凤念依和姬无垢这种可以写个先婚后爱呀→_→姬无垢闷骚冷酷男对凤念依脑洞奇特无欲无求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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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2章 千里奔袭
朝夕和凤念依说完心下略定了主意,她并未急着同晋国联络,反而是先将此事告诉了君不羡,君不羡听完之后一阵诧异,「真是没想到九公主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她的心性倒也非比寻常,虽然是九公主主动愿意的,不过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朝夕扬眉,「怎么想的?说说看?」
君不羡笑一下,「据我所知,燕国世子在晋国王宫安插的有暗臣,这个时候晋国正是徘徊犹豫不决的时候,不如让晋国的臣下向晋王进言,乘着晋王还未退位,让晋王下令向蜀国求亲,如此,既不会显得我们主动,又能让姬无垢更尊重九公主。」
朝夕笑着颔首,「这点我也想到了,的确要拜託他。」说着她眉头微微一皱,「不过这几日不知道是不是燕国出了什么变故,他来的信忽然变少了。」
其实也不是忽然变少,只是变成了他们刚分开的频率,那个时候商玦急着赶路,每天都在换地方,收到朝夕的信慢,回信的速度自然也慢。
「燕国……如今的燕国无非是赵国这样的外敌,最多,加一个北边的蚩灵族,或许是蚩灵族又犯境了?若是这样,赵国趁火打劫的话胜算会高很多。」
君不羡语气一肃,天下皆知,燕国在整个大殷以北,大殷北边的防线尽数在燕国境内,而北境之中,有着一族名为蚩灵,这一族有蛮族的悍勇,但是比蛮族更为血腥残忍,蚩灵一族常年生活在朱雀山脉以北,因为常年苦寒,所以向燕国北境入侵,常年滋扰燕国北境百姓,每一年,燕国都要投入大量的兵力在北境抵御蚩灵族。
蚩灵族从前是燕国最大的外敌,而今若是再加一个赵国,燕国处境就危险了。
朝夕原来并未将蚩灵族考虑在内,此刻听君不羡一说,心中顿时微微一沉。
难道燕国真的生了乱?奈何两处相隔千里之遥,便是有什么消息,她知道的时候最快也是三五日之后了,唿出口气,朝夕仿佛在自我安慰似的,「没事,燕国有战九城,有龙野,还有郁坧,我见过的那个文良也不可小觑,不会乱的。」
君不羡也点头,「没那么容易乱,你别担心。」
蜀国的内患还未解决,又隔了这么远,朝夕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想了想又道,「我即刻送消息让他促成晋国和蜀国联姻,如此,至少不会让赵国真的将晋国拉拢过去。」
君不羡点头,「好,晋国作壁上观都无所谓,最怕他向着赵国。」
如此议定,朝夕当即修书往燕国去,这封信过了四天,出现在了商玦手上,此刻的商玦,人已经到了燕国边境,拿到信的时候他颇有几分讶色,怎么都没想到朝夕要将凤念依送去晋国,他是了解朝夕的,这么一想,顿时想到或许此事是凤念依自己属意。
商玦不曾耽误,又命人往晋国送消息,与此同时,段祺离开巴陵到了永州的信儿也到了商玦手中,段祺这一走,便代表着他们谋划的大事已经安排妥当了,指不定哪一日便会起事,商玦顿时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到巴陵去,奈何面前挡着他的是漭漭山河,不跨过去,哪里见得着朝夕,这一次,商玦还是选择走晋国之内穿过去。
虽说是晋国之内,却也是靠着赵国一侧的,商玦看着面前的战九城和龙野吩咐道,「小九还是和我走,小龙,边境还是由你负责,照之前的安排部署。」
龙野一副冷面,对着商玦之时却是温和而恭敬。
「是,殿下放心,以殿下迎亲大军的名义安排兵马,龙野知道怎么做。」
商玦点头,又看向战九城,战九城忙道,「殿下放心,先头部队已经入了晋国的地界,一路上能打点的都打点好了,其余地方底下的人知道该怎么做。」
商玦颔首,入了十月,燕国最大的事情便是他这个世子殿下的大婚,无论是迎亲的大军还是边境的戒严,都在情理之中,这些伎俩自然是瞒不过赵弋的,可商玦却是真心实意要用千军万马来迎朝夕,「一定要十月底赶到巴陵。」
商玦又吩咐了一句,战九城昂首,「殿下放心便是,烈火骑从来不辱使命!」
商玦自然信战九城这话,那又看了一眼龙野翻身上马,「行了,你回营吧,我们先走一步,赵国的动向第一时间送来蜀国。」
「是,龙野明白,殿下一路顺风。」
话音落定,商玦趁着夜色朝晋燕边境而去,越国这一道边境线,距离蜀国又更近了一步,战九城御马跟在商玦之后,二人之后又有十多墨衣骑卫,战九城马鞭急挥方才能跟上商玦的速度,「殿下当真不打算提前告诉公主您要去巴陵?」
商玦狭眸,「就让她以为我还在燕国吧,免得担心。」
战九城没多言,这么一想倒是生出几分期待来。
如果商玦忽然出现在朝夕面前,朝夕会是哪般的表情?
·
十月天气渐渐转寒,霜雪台之中一个火盆变成了两个火盆,段锦衣从前锦衣玉食,到了冬日太医调理温补的方子一个接着一个,如今到了霜雪台,自然没了这些待遇,一没了这些待遇,她这身子便有些弱症显露出来,这第一个,便是畏寒。
外面的花大都斜了,绿植的叶子也开始泛黄,段锦衣依靠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致,一双眸子看似平静,可幽深的瞳底却隐隐显现出几分焦色。
「主子,大将军的人来了。」硃砂默默在门口禀报了一声。
段锦衣回神,转头便见硃砂领着上次那个小内侍走了进来,这一次小内侍手上没拿什么,进来的时候仍然是先行了一礼之后表情淡淡的垂着头。
「良人,大将军七日之前已经离开了巴陵,此事巴陵举朝上下都不知晓,奴奉命进来禀告良人一声,大将军离开了,巴陵都交给江先生主事,江先生说,请两人稍安勿躁继续等着,到了十月下旬左右,护安排夫人离开,这几日,夫人切莫露出破绽。」
内侍语声没什么起伏的说完,段锦衣的眉头皱了几皱,段祺这么早就离开了?也对,此去永州要走几日不说,永州一定也有诸多事物等着他前去处理,早点走是应该的。
可是……不知为何,段锦衣听到段祺已经走了的时候,心底忽然微微发了一下凉,倒不是怨怪段祺自己走了没带上她,而是她隐隐的生出一种预感,这座宫闱不是那么好出的,而段祺先走一步,段锦衣对剩下的段氏势力和那位江先生并不放心。
虽然如此想,可段锦衣还是颔首,「我知道了,江先生有没有说如何离开?」
内侍摇头,「奴只负责将先生要说的告诉良人,良人问的,先生没说。」
也就是说,别的她也不知道了,段锦衣眯眸看了那内侍一瞬,「嗯我知道了,不过你告诉江先生一声,最好能早点告诉我如何离开,如此我方才能提前做准备,免得到了跟前手忙脚乱的,这宫禁严防死守的程度他只怕不是那么了解。」
内侍点点头,没说别的话,行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内侍一走,硃砂忙将门关了上,而后眼神透着几分心悸的看着段锦衣,「主子,大将军已经走了?」连硃砂也知道,段祺的离开,意味着暂时捨弃了巴陵的段氏整族,虽然抱着会回来的希望,可是倘若这个时候事情走漏风声,段祺倒是能自保,巴陵留下的段氏一族却要遭殃,硃砂明白,身为主导者的段祺只能这样做,然而她还是有一丝胆寒。
「大将军再不走,此事便成不了了。」仿佛知道硃砂在想什么,段锦衣安抚的拍了拍她肩膀,「尽管放心吧,没事的,大将军留了江先生。」
「江先生是大将军的那个幕僚吗?」硃砂问了一句,见段锦衣点头,她忧心忡忡的道,「江先生真能将咱们救出去吗?一个幕僚而已……」
硃砂的怀疑也是段锦衣的怀疑,可是段锦衣没说出口,她只笃定的点头,「大将军将他留下,巴陵这一摊子便都是江先生调度,我们要信大将军的判断,而这位江先生跟在大将军身边多年,自然手段不凡,我们等着便是。」
硃砂点头,除了等着,又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这么一想,硃砂一颗心有些不安的跳起来,「主子,大将军离开的事会不会被发现啊,这一被发现,是不是事情就暴露了?事情若是暴露了,那我们……」
那她们便是罪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放出宫的,指不定当时一杯毒酒就送进来了。
段锦衣失笑,「你说的也有可能。」
硃砂顿时脸色煞白了,她跟着段锦衣多年,虽然见过不少风浪,可是到底都是内宫妇人的手段,而她明白,这一次段祺要做的事和以往那些明里暗里的谋害算计都不同。
「主子,您别故意吓奴婢!」
段锦衣看看硃砂,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外袍,硃砂见状,忙往火盆里面添了两块碳,从前昭仁宫里面有地龙,屋子里见不着一点火星,也闻不到一点碳味,哪怕是偏殿小暖阁偶尔烧个炉子,也是用的上好的银丝碳,那碳烧起来火力旺,一点儿烟都没有,可是如今,霜雪台得的碳几乎是内宫主子们都看不上的素碳,时不时便能烧的整个屋子烟燻火燎,不过几日,这屋子里的烟味儿已经怎么都去不掉了,起初段锦衣还十分嫌弃,可是到了如今,反倒是习惯了,在这漫长的煎熬的等待之中,这有些刺鼻的烟火气让她心安。
「不是吓你,是说事实而已,你自己心底也知道,只是想让我安慰你几句对吧。」段锦衣笑一下,看着硃砂有些好笑,「硃砂,别害怕,到了如今,便是害怕也要忍着,我们没有别的路好走,就算输了,或者我们逃不出去,也就这样,都是命。」
「都是命」这三个字从段锦衣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硃砂有一瞬间的恍惚,从前,段锦衣最爱说的便是「她不信命」这四个字,因为不信命才坐到了王后的位置,才掌驰蜀国内宫这么多年,而现在,她竟然说这都是命了?
硃砂哭笑不得,她到底比不得段锦衣,无论如何心底还是有些发慌。
「如今已经十月中了,意思咱们还要等十日才能走,这十日六公子离开会被发现吗?永州大营的动静会被发现吗?大将军要起事,永州大军必定要北上巴陵,到时候动静肯定不小的。」硃砂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眉头亦皱的极紧。
段锦衣实在是有些无奈了,正要说话却轻咳了起来,一边又拢了拢自己外袍,转头看了一眼炉子,「怎么还是这么冷,没有一点温度。」
霜雪台的屋子并不大,两个火盆又没有开窗已经有些闷热,硃砂仔细看了眼段锦衣的面色,心底一紧,上前去探了探段锦衣的额头。
「啊,主子额头好烫,主子病了!」
段锦衣「咦」了一声,她是觉得有些懒怠,但是也没觉得多难受,就是除了冷还是冷,她自己摸了摸自己额头,似乎是有一点烫,但是也不怎么影响。
「只怕是着凉了,你去找点药,这几日最好别患病。」
硃砂当然明白,本来出逃就不容易,若是到时候还病了必定更不好行事,硃砂点头,起身便出去寻门口的守卫,可是没多时她又去而復返,苦着脸道,「主子,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外面的守卫说霜雪台有药,不让咱们宣召太医,还说此事要禀告王上,得了答覆才能让我们请,主子,霜雪台是有药,可是那些药怎么得用?」
段锦衣苦笑一下,「真是……好吧,你先去弄点自己的药,有一点效果也行,好端端的,怎么就着凉了,我连屋子都没出,窗户也没怎么开。」
段锦衣有些郁闷,这个时候怎么好出状况?
想了下又道,「实在不行,找那个内侍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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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识破一切(万更)
「初一立冬,宜婚嫁,宜祭祀,宜开市,宜出行,宜冠笄,万事皆宜……」子荨捧着钦天监送来的大礼册子,语气欢快的念着上面的卜测,「这么吉利啊,就是这礼数委实复杂,公主快来看看,光是在宗庙就要耽搁半个时辰,是不是所有公主都是如此?」
「也不是,咱们公主有封号,到时候礼数会更多一些。」
蓝新侍立在一边,替朝夕回答了子荨的问题,子荨笑开来,「对啊,咱们公主可是蜀国有封号的公主呢,我听说近几十年来就咱们公主一个,啊对了,公主的礼冠也不一样,这里,这里还要在宗庙祝祷,百官送亲,要送出宫门呢……」
凤念蓉出嫁的时候百官送亲也只是送到了宫门口,可没有出宫门。
蓝新闻言也笑开,「可不是,要更为盛大的多。」
蓝新说完,看了一眼旁边神情平静的朝夕,比起她们这些随着日子的临近越来越雀跃的下人,朝夕则是要淡然的多,虽则如此,朝夕还是会时不时的看一眼挂在衣柜里面的嫁衣,只有在这个时候,蓝新才觉出朝夕才有几分待嫁女儿家的期待悸动。
「算起来,就还有不到十日了,按照礼数,公主要一路北上,从淮阴,再走晋赵边境,按照段夫人的意思,是走晋国之内,然后世子殿下的迎亲大军会来接,到时候从晋国入燕国,再一路北上去往燕都,边境到燕都按照大婚的车架仪程来算的话,至少也要走**日,如果再耽误一下,走十多日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如今的燕国已经是真正的冬日了。」
「燕国的冬日是哪般的?」朝夕本来一直没说话,此时忽然问了一句。
子荨雀跃起来,「燕国的冬日,天气不好的话会连日风雪,不过这也不碍事,燕国人都习惯了,公主去的话可能会觉得冷,不过燕国有最好的紫貂狐裘,可暖啦,如果天气晴的话就更好玩了,可以去打猎,可以去玩冰球,可以去冰上滑耍,啊,公主还记得吗?燕国还有种木苏花,那花瓣是透明的,下雪的时候,一朵朵透明的木苏华开在琼楼间,落上雪的时候就好像雪开出来的一样,燕国还有好吃的,还有燕国的酒……」
子荨说着已面露嚮往,蓝新看着心底一嘆,「看这孩子是想家了。」
子荨笑嘻嘻道,「也不是想家,子荨在燕国没有家了,公主在哪里,哪里便是子荨的家,燕国真的很好,燕国人也比南边人来的大气豪迈……」
说着缩缩脖子,看着蓝新道,「可不是说你们小气的意思。」
蓝新失笑,「知道的,燕国人民风便是那般,知道你得意思。」
子荨又嘻嘻笑开,「不过燕国也出了世子那般人物,优雅贵胄。」说着看向朝夕,「公主是在等世子殿下的信吗?世子殿下这几日只怕是在忙着准备大婚呢,公主,您说,世子殿下会不会亲自来边境迎接您呀,奴猜世子殿下一定会来的。」
按照寻常的两国联姻,大婚婚礼都是女方派遣送亲队伍一路护送,到了边境再和迎亲的队伍汇合,可是新郎,却是不会这么远的迎亲,就比如凤念蓉,由蜀国的送嫁队伍送到赵国边境,然后再和赵国的迎亲队伍汇合,然后一起赶往赵都,赵弋便是等在赵都的,所以按照惯例,商玦只用在燕都等着便好,然而子荨知道商玦对朝夕一片情深,所以才会觉得商玦一定会来边境迎亲,朝夕想了下,这可真是不一定。
此前和君不羡说到了蚩灵族,这两日她特地派人查了查,到了冬日,的确是蚩灵族犯境最勐烈的时候,商玦这两日来信的频次都在减少,又怎么有时间来迎接?
对于朝夕而言,来不来边境迎接还真是不那么重要。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少了几分寻常女儿家的小心思,她对这方面也偏向于权衡利弊,她知道商玦的心思便好,而他亲自来迎接的话浪费时间耽误事情,委实得不尝试。
「不知道,他信里只说燕国都准备好了,让我不要担心,尽力解决蜀国之事。」朝夕这么说完,心底却想,商玦没说如果到时候蜀国内乱乍起影响她们的大婚后如何安排,在她看来,商玦那样的心思,是一定能想到这一层的,既然能想到,为何没问她?
「主子,永州那边来新消息了。」坠儿疾步走进来,「他们集合了新的联军……」
一听这话,朝夕的眉头顿时大大的皱了起来,「我看看。」
接过信笺,上面的额消息让朝夕心底发沉,「宣君大人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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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羡来的很快,一来便看到了朝夕递过来的信笺,这么一看,君不羡也皱了眉头,「看样子是早就帘络好了的,也对,这么多年,段祺不会做没把握的事,这中路三处重镇的驻军加起来足有五万,这么一来,我们压力就太大了。」
段祺离开巴陵,赶赴永州,同时开始集合兵力,本来永州的三万段氏亲军就已经是不小的威胁,可是到了这会儿,却又传来中路另外三处重镇兵力也被拉拢的消息,如此一来,段祺足足可以聚集十万人马,十万人,对于现在的巴陵而言,是极大的冲击。
「得立刻送消息去南边,到了冬日,南边压力会减少许多。」朝夕当机立断,君不羡也点头,「是这个道理,前次不是已经送了消息过去?」
朝夕颔首,「的确,他们有准备了,出兵速度应该很快,只是……南边太远了,不知道能不能赶得过来,如果不能。」如果不能,巴陵必定要遭殃。
君不羡神色微动,「我们似乎已经处于被动了。」
朝夕站起身来,摇了摇头,「还可以化被动为主动。」
说着,已看向门口的坠儿,「让蔺统领来见我。」
蔺辞亦来的很快,君不羡见蔺辞来了便想要先告退,奈何朝夕却让他留下,「兄长也不是外人,就在这里听着便好了。」说着看向行礼起身的蔺辞,「御林军可全权掌握在你手中的?」
蔺辞点头,朝夕眼神微狭,抬手甩给他一个册子,「那这册子上的人怎么回事?」
蔺辞打开册子一看,随即眼神微闪,朝夕嘆了口气,「都是你的人,你看情况怎么处理,务必要让宫城固若金汤才行。」
蔺辞合上册子,「我知道了。」
朝夕唿出口气,「巴陵之内,无非就是御林军和巡防营两处,御林军两万人马力保不出问题,巡防营那边,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蔺辞看着朝夕,朝夕道,「大统领邹奇,这个人我不认识,但是你一定相熟,邹奇当年与你父亲有旧交,我要你去做说客,顺便去传王令。」
王令?现如今的王令便是朝夕之令。
朝夕转身从桌案之上拿出一份名册来,「这册子上的人,红色标註的,都是确定和段氏勾结即将通敌的,剩下的人墨色字体的人,都是有这个嫌疑的,所有红色标註的人,今天晚上就会出意外殒命,这些墨色标註的,则要你们出面,夺权。」
蔺辞接过那另外一张册子,又听朝夕道,「你和邹奇一道,这些红色的名字消失之后,底下的兵卒最好收服,若是有副尉偏将之内的闹事反抗,直接杀了了事,对底下的士兵,多宽容一些,这些墨色名字的人,先看押起来。」
朝夕不想枉杀了人,所以没对那些墨色名字的人动手,巡防营也是军中规矩,随便找个藉口很好行事,至于那些红色名字的人,自然会由墨阁的人动手。
「现在就去,你们只有一晚上的时间料理残局。」
朝夕的命令下的十分坚决,蔺辞闻言转身而出,先回御林军中吩咐了身边两个亲信处理自己营中人,然后便去了邹奇的府上。
蔺辞离开,君不羡看着朝夕道,「此前便听你说盯着巡防营,没想到已经有了眉目。」
朝夕嘆了口气,「还没完全找出来,不过能找出来的都找出来了,排除那些一定没可能的,剩下的人都会被夺权,巴陵城尽量不出乱子,我们方才能守上一守。」
「襄州那边呢?」君不羡忙问一句。
朝夕摇头,「不行,襄州那边来的太慢了,倒不是距离多远,是朱勤刚收了兵,还做不到令行即出,孙氏这么多年,在自己的亲军中间还是很有几分威慑的……」
君不羡了解的点头,「这一点我知道,如此只能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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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对于巴陵的寻常百姓而言只是极其平淡的一夜,然而在百姓们看不到的巡防营各个处所之中,五个巡防营副将品阶的武官悄无声息的没了唿吸。
这五人,并非巡防营各营的第一把交椅,可手底下,却实实在在掌握着近一半的巡防营人马,若是没有上令,这些人马便归这些副将调遣,这一万人马,可以打开城门,可以残杀百姓,可以杀人放火让巴陵沦为人间地狱,幸好,眼下他们都死了。
除了这五人,巡防营各个处所之中还要十多人被悄无声息的带走看管了起来,巡防营大统领发布一条新令,言近来巴陵之内失窃事件频出,怀疑巴陵来了江湖大盗,近七日内,所有的兵将都不得休假归家,要日夜巡守,争取抓住那大盗,此令一下,那些死了的,和被囚起来的人都被家人以为在营中当值,竟然连着几日也没人发觉不对。
眼看着距离朝夕大婚的日子一日一日的临近,整个巴陵城也开始议论起来,毕竟朝夕是唯一的有封号的公主,且嫁的还是那位燕国世子,然而越议论众人却越发现不对,这巴陵城中,不知为何蒙上了一层阴沉肃重的气氛,而非喜事临近之时的热闹飞扬。
虽然如此,巡防营还是明令道,因为要准备公主大婚,各个城门都要戒严,三大城门之中,西城门和东城门都关了,只剩下一个南城门进出,且进出之时还要严肃排查。
虽然觉得奇怪,可是人家的理由摆着,倒也还算说的过去。
百姓们觉得奇怪之后摇摇头笑笑便不做搭理了,可是段府的江舟却不能这么想。
「先生,消息来得没错,东、西城门都关了,只剩下了南城门,便是如此,东、西城门的守卫却是没撤去,且南城门的守卫也比之前更为森严了。」
「先生,巡防营小人去看了,那几位将军不知怎么都不在,外出领差事的人里面也没有他们,还有宫禁似乎也比之前更为严格了。」
江舟的眉头皱的极紧,虽然眼下没有任何一个证据表明宫中知道段氏的打算并且还是防备了,但是凭着江舟这么多年的经验和直觉,他知道大事不妙了。
「宫里的宫禁怎么严格了?」
江舟问了一句,眼神肃然的盯着面前的侍从。
那侍从闻言不知怎么心底一抖,下意识觉得要出事了。
「宫里的宫禁,换班的频次减少了,人数却增多了,且设岗也增多了,内府此前还会不定时出来採买,可是如今,站着採买也停了。」
这採买停了,他们要往里面混就更难了。
江舟的眉头越皱越紧,面色亦越来越暗沉,他想的没错,的确是出事了。
「让往霜雪台送消息,可送进去了?」
这侍从一脸的苦恼,「没有消息传出来,就是因为宫禁守卫更为严格了,所以没有消息送出来,小人派人等了两日,又不敢贸然去问,实在是……」
实在是太难了,那里到底是蜀王宫,平日里疏懒就罢了,如今不知怎么各个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根本就混不进去,传个消息都难之又难。
江舟的一颗心急速下沉,宫外的变动也就算了,宫内可是还有段锦衣呢,凤垣挂念着段锦衣,段祺也不会扔下段锦衣不管,江舟深吸口气,「永州有消息来嘛?」
「没有,还是两日前的消息,而且现在送消息过来也危险。」
江舟眯眸摇了摇头,「只怕没有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了。」宫里这样的动静,必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既然都被发现了,也就没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了。
「马上把这边的消息递出去,送去永州,宫里早前安排的几个人都用上,咱们得好好谋划一番将王后接出来了。」说着略一思忖又道,「人接出来立刻送往永州方向,你去安排出城的事宜,一定要小心周密,快去。」
江舟语声紧迫,那侍从惊讶道,「宫里的人全用上?那岂非所有人都将暴露?」
那可是他们仅剩下的几个人,都用上,宫里可是没人可用了。
江舟嘆了口气苦笑一声,「现在宫里不用留人了,留了也没什么用,快去吧。」
这侍从不敢耽误,连忙转身去了,江舟在屋子里站了片刻,扬声将门外的小厮叫了进来,「你,去吩咐一声,把老太爷请过来,就说大将军来信,让老太爷入宫探望王上的病情。」
老太爷段兴是段氏前任族长,虽然没有任官,可是辈分在那,再加上其人和王室宗族交好,他入宫去探病倒也没什么不合情理的,段兴被从别院之中请回来本就有满心的不快,那别院之中可是养着几个如花似玉的淸倌儿,他这一回府,人不方便带回来,便将那几个可人儿留在了别院,这可让他一日比一日焦躁,正打算要不要走的时候,却又说让他去探病?
段兴满肚子的火气无处发,到了江舟这里便是一通骂。
江舟到底是个下人,虽然是段祺最器重的幕僚,却也还是吓人,段兴有些怕段祺,却不怕江舟,待他骂完了方才气唿唿的坐下,江舟被他骂的狗血淋头却不怒,不仅如此,待他坐下还要奉上一杯清茶,段兴似笑非笑的看着江舟,「怎么?让我去探病?大将军呢?」
「老太爷,大将军这几日身有要事。」
有要事?什么要事?段兴眉头一皱,「为何让我去探病?要探也等他忙完了自己去探不就好了?他不是很牛气沖天吗?不是不将王上放在眼底吗?」
江舟苦笑起来,「老太爷这是什么话,您辈分高,您去探病最好不过了。」
段兴冷哼了一声,对这样的恭维之语他还是很爱的。
「什么时候去探病?探完了我可就回别院了啊。」
江舟十分满意,「后日,后日去探病,行,老太爷探病完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段兴这一下子乐呵起来了,想到那几个淸倌儿顿时一阵激动,可随即皱眉,「大将军到底做什么去了?似乎好几日不见他回府了。」
江舟垂眸,语气十分平静,「大将军去做一件对段氏极其重要的事,老太爷莫急,此事早晚要告诉您的,再过几日便知道了。」
段兴不知江舟在卖什么关子,冷哼了几声甩手走了。
·
凤晔的病情稳定下来,唐术便离开宫里去公主府和洛玉锵住在一起了,而凤钦的病,还是如此前那般断断续续的不见好,这一日,朝夕和凤念依一起来探望凤钦。
崇政殿内殿之中,凤钦两鬓斑白的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之上,床上摆着个榻几,榻几上放着个棋盘,凤钦正在和段凌烟对弈,说是对弈,却又不是,段凌烟棋力一般,凤钦从前却精于此道,可是现如今,他却只能和段凌烟打个平手,听说朝夕来了,凤钦微愣了愣才让王庆去请朝夕进来,朝夕入内的第一眼便看到了一旁摆着的奏摺。
那些奏摺都是朝夕看过的,送到这里来让凤钦再看一遍,若有不对的决定,只管驳回便是,可是至今,凤钦还从未驳回过一次。
「拜见父王。」朝夕和凤念依一前一后的行礼。
凤钦挥手让段凌烟撤了榻几,身体往后一靠,「起来吧。」
朝夕和凤念依起身,走近两步,「父王可觉得好些了?」
凤钦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嘆了口气,「还是觉得疲乏的很,别的倒也没什么。」
朝夕看段凌烟一眼,段凌烟摇了摇头道,「王上这两日不怎么吃得下东西,太医院换了方子,恐怕要喝几日才能见效。」
凤钦如今是没什么大危险,然而却是要每天泡在药里面。
不过几月时间,凤钦不仅头髮白了不少,面上的皱纹也仿佛更深了两层,双眸更是一点光彩也没了,凤钦是真的老了,凤念依看着有些担心,「父王日日躺在榻上瞧着也是不好,是不是应该下床来多走动走动?」
凤钦还没说话,段凌烟苦笑道,「走动过,可是没走几步王上就难受的紧。」
凤钦听着这些话心底一片涩然,如果可以,他也想老的慢一些,他也不想在段凌烟和两个女儿之前显得如此老弱,可是他这身体的确是不行了,而他只当做这一切都是他的报应,因为这样想着,反倒生出一种别样的淡然。
「一动就心悸的慌。」凤钦补了一句。
「躺着也行,只是还是要稍微起身走动一下,整天在屋子里也会很闷。」朝夕开口劝道,「眼下瞧着父王精力还行,不知道今日送来的摺子父王看过没有。」
朝夕送来的摺子凤钦的确不怎么看,可是这几日,他还是会让王庆挑拣着看看的,因为这几日的巴陵马上就要发生一件不得了的事。
「看了,照你的意思办吧,孤瞧着都好。」凤钦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那些事的确耸人听闻,且牵连甚大,若非是有朝夕在,他可真不知道如何应付,然而现在朝夕在,又做的不错,他便不想知道此事细节,他老了,该让出去的他拱手让出去。
「父王真的都看了吗?段祺离开巴陵,在永州和六皇子聚首,且拉拢了中路另外三处驻军,如今,他们堪堪有十万人马,而巴陵城内能拔除的都拔除了,可是还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别的安排,如果有,我们将变的更为被动。」
朝夕不知道凤钦知道多少,可是看着他此刻的表情,她知道凤钦知道的一定不够清楚,于是,朝夕将这件事的危险又讲了一遍,无论如何,凤钦眼下是蜀国的王,她得让他知道,这件事危险,且她没有全胜的把握,若是输了所有人都要万劫不復。
凤钦的面色果然变了,他看着朝夕的调度以为此事虽然严重却不难,他在这崇政殿里,崇政殿之外有宫墙,宫墙之外有城墙,且在他之前,挡着那么多人,他一点都不必害怕,然而此刻朝夕这般一说,他心底却一颤。
「段氏……十万大军?!」
凤钦面色微白看着朝夕,眼底满是惊震……
朝夕点头,「是的,所以父王要知道,这一次我们极有可能失败,若真是如此,父王要知道,我已经尽力了,父王到时候莫要怨怪。」
凤钦心头突突的跳起来,他一手捂住心口,「这个,孤知道,孤不怪你,不过,真的都安排周全了吗?段氏是反贼,是大逆不道,不能让他们赢。」
朝夕看着凤钦,眼底一派深沉莫测。
段凌烟在旁,看凤钦的眼神更是一片暗沉,如今的凤钦啊,先是被病催磨,然后又被自己心底的心魔打倒,有了朝夕之后开始逃避,到了如今,这般懦弱的反应已经让他再没有当年的一点风范,凤钦老了,或许连蜀王都不适合做了。
「都安排周全了,父王若觉得不妥,可重新安排。」
朝夕语气漠漠的,凤钦则眼神一闪,那些摺子他没怎么细看,根本不知道朝夕做了哪些安排,且让他来安排,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段氏竟然有十万大军?!
那可是十万大军啊,若是来攻打巴陵,这里的人能抵挡几日?
城墙有用吗?宫墙有用吗?哪些挡在他前面的人有用吗?
凤钦越想心底越动盪,他已经想不出十万人马有多少了,距离那鲜衣怒马一日看遍巴陵盛景的日子太远了,他一直坐在这蜀国王座之上,眼前看到的只有王宫头顶的这片天,现在,他看到的只有这崇政殿窗外的一片了,他不知道,心慌的很,于是他只能看着眼前的朝夕,「好,你说周全了那就是周全了,还需要什么王令,只管那孤的王印去……」
这么说,便是全权交给朝夕了,朝夕早已经想到,半点也不意外,点点头应下。
正在这时,王庆从外走了进来,「王上,段氏的老族长求见,说是来探病的。」
凤钦眉头一皱,「段氏的老族长?」
凤钦如今也知道了段氏的打算,自然对段氏之人厌恶非常,怎么可能打算见他们,他皱眉道,「不见不见,就说孤休息了睡着了,不见他!」
段氏犯了这样大的罪,自然是要诛九族的,这个段兴……凤钦眼底的浑浊之中闪过一丝利光,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朝夕却开口了,「父王还是见一见吧。」
凤钦一愣,「什么?见段兴?!」
「正是,他来探病,就看看他怎么探吧。」
朝夕缓声说道,凤钦并不知道段兴今日入宫探病有什么阴谋,可是既然朝夕让他见,那他见一见又何妨?凤钦唿出口气,「那让他进来吧。」
朝夕和凤念依对视一眼,「既然如此,朝夕先行告退。」
朝夕和凤念依先后告退出来,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段兴在王庆后面走过来,段兴老远的就看到了朝夕,他眼底勐然一亮,可是不知为何,他倏地想到了春日宴的那一次,那一次他落进了未央湖之中,差点被淹死,他是怎么落进去的?不就是在看到了这个摇光公主之后?这个摇光公主的确生的貌美,然而她是个不吉之人!
段兴心底狠狠的想着,然后便看到朝夕和凤念依转了个方向朝西边去,他眼底又露出丝失望,想多看朝夕几眼似得,这边厢王庆一转眸就看到段兴的神色,眉头一皱眼底闪过两分厌恶,语气也冷了起来,「段老,这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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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隔的那么远也能感受到那厮叫人不适的目光,转了个弯,那目光终于消失了。
凤念依走在她左后方,此时嘆了口气,「父王真的老了。」
她这语气十分复杂,不知是感嘆凤钦老了,还在感嘆凤钦做为蜀国之王却如此没有担当,朝夕眯了眯眸,「他性子里就有些怯弱,何况人老了就是这样,他还停在从前的荣光之中,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早已经变了,人的野心更大,势力也越大,和他想像之中的差了许多,他知道自己老了,于是不自觉就露出怯弱的一面,有些人可以睿智强硬到老,这固然好,他没有,这很遗憾,不过也不能说是他的错,将来你我老了,或许也会如此。」
朝夕的语气是如此平静,她说完,凤念依思忖了一番点头,「二姐姐说的有道理,将来或许我也会这样,父王虽是君王,可到底也只是个寻常人……」
因为是寻常人,所以会老,会怕,朝夕本应该怪凤钦对庄姬一案的不作为,可是看到他这样子,竟然怪不出来了,就好像会觉得,时间对他做出了惩罚一样。
二人沿着廊道到了西后殿,凤念依又道,「段氏已经如此,这段氏老族长入宫来探病做什么?」说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天都要黑了。」
十月下旬,天气尤其转凉,甚至有丝丝的冬寒夹在风里,而天黑也来的格外的早,这会儿,天边已经有薄暮灰云堆积,再过不到半个时辰怕就要天黑。
朝夕落座在屋内,淡声道,「自然是要做一件只能以探病为藉口才能入宫的事。」
凤念依不知道朝夕说的是什么,可这么一想便想到了霜雪台,现如今的段祺是抛却一切的打算了,可是让段兴入宫,那就一定是宫里还有什么牵挂,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霜雪台的段锦衣了,她恍然道,「他们要偷偷的将段锦衣带出宫去?」
朝夕弯唇,十分赞赏的看了凤念依一眼。
凤念依蹙眉,「他们果然好大的胆子……」
「都已经打算起兵造反了,这点胆子已经不算什么了,这老族长大抵不知道段祺在做什么,如果知道,我猜他不敢这么堂而皇之的进宫来。」
凤念依想到段兴眉眼间也是一派厌恶之色,「这段氏老族长风评甚恶。」
朝夕当然没忘记,没忘记从淮阴来巴陵的时候船上那个沉入江水中女子,到了巴陵,更是知道了许多关于段兴的传言,朝夕蹙了蹙眉头,耐心的等着外面来递消息。
姐妹二人在西后殿说了一会儿话外面的天色就更沉了些,没多时,宫里华灯次第而亮,而天色也彻底的黑了下来,没多时,坠儿走进来道。
「主子,段氏老族长探病完了,现在正打算出宫。」
「探病探了这么久?」凤念依好奇的问了一句。
坠儿便道,「那老族长带了几样机关嵌宝的小物,让王上生了几分兴趣。」
凤念依恍然,「看来是想拖延时间。」
拖延到天色黑沉,这才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因为带着宝物,所以那老族长来的时候带了四个人。」
坠儿又补充了一句便离开,朝夕点点头,继续平静的坐着,又过了大抵一刻钟,坠儿再度进来道,「公主,人被拦下来了,您可要去看看?」
朝夕问,「在哪里被拦下来的?」
「在仪门处新设下的岗哨处。」坠儿答得极快。
一听是在仪门之处,朝夕看着凤念依道,「反正也不远,咱们去看看?」
凤念依闻言忙点头起身,「好,我也想去看看。」
这么一说,二人齐齐带着侍从朝仪门处而去,坠儿说的仪门乃是内宫和外宫的分隔之处,也是进出内外宫的必经之路,如今宫内的宫禁严防死守更为森严了不少,这仪门之处也设了一道卡,段兴怎么也没想到,他进宫的时候那般顺利,出宫的时候竟然被拦了下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你们竟然敢拦下我,你可知道刚才我还和王上说话呢。」
「你们还不让开?!信不信我去找王上让王上惩处你们……」
「真真是放肆,等大将军回来,你们一个个给我等着!」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怎么才能放我走?!我到底怎么了你们拦着我?!」
朝夕和凤念依过来的时候便听到段兴气急败坏的话,二人对视一眼,这又是一个活到老却活回去的,段兴站在最前,四个随从在后毕恭毕敬的站着,来时的箱子留在了崇政殿,于是乎这会儿四个人都空着手站着,段兴在前面吵,后面四个人之中站在前面的两个时不时抬头显得有些着急,后面两个却一直低着头,然而仔细看,其中一个人在发抖。
十多个禁卫军将他们拦了下来,当头的便是蔺辞。
听闻朝夕和凤念依来了,蔺辞转过了身走过来,其他人也让了开来。
这么一让,段兴也看到了朝夕,他眼底下意识露出两分暗光,却是笑道,「咦,怎么是摇光公主和九公主……两位公主莫不是来送我的?」
话音没落,一侍卫已经上前一脚踢在了段兴的腿弯上,段兴一声惨叫,冷不防的跪在了地上,那侍卫冷喝一声,「见到公主却不行礼,好大的胆子!」
段兴疼的龇牙咧嘴,转眸便想唿喝,可是不知怎么觉得今日的阵势不对,再转头一看,朝夕眼底寒光一片,竟生生将他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段兴一跪,后面四人也应该跪才是,前面两个倒是反应极快的跪了下来,后面两个却是一愣,其中一个愣了片刻之后也跪了,另外一个,却始终直直的站着。
他们身上穿着最普通的段氏蓝绸下人服,远处看起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你为什么不跪?」朝夕看着那低头不跪的人轻声问道。
段兴一愣,也回过头去看,却见他这个侍从有些面生,「你是……」
这一问还未出口,一阵嘈杂声忽然响起来,仪门左侧的甬道之上,两个同样穿着段府下人服的人被几个御林军押了过来,段兴一看,分明这二人才是跟他来的侍从!
段兴愣住,再回过头去看的时候,那一直站着没抬头的人却抬起了头来。
饶是光线昏暗,段兴也一下子认出来这站着的人是谁。
段兴后知后觉的倒抽了一口冷气,转头便喊冤起来。
朝夕只当没听见,看着站在那里的段锦衣弯了弯唇,「这么晚了,良人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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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4章 女王气势,初战告捷(万更)
「先生,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城南,距离城门不远处的破旧民宅之中,一个属下满头大汗的和江舟禀报。
江舟的眉头越皱越紧,抬眸看了看头顶的天穹。
一弯清月如钩,清辉潺潺的挂在天边。
夜色如此静谧清幽,可眼下的情况却已经火烧眉毛千钧一髮。
「一定是出岔子了。」江舟低喃了一句。
属下吓得眉峰眼角一颤,「啊?出事?那怎么办?一旦出事,事情就暴露了,先生,咱们走吧,立刻就走,再晚一点咱们就都走不了了。」
江舟眯眸,「大将军已经发兵了,至多三日之后就会到巴陵。」
属下蹙眉,「所以先生是什么意思?」
江舟眯着眸子没说话,仿佛在做最为要紧的权衡,「大将军已经发兵,王后却未救出来,如此,大将军便已经是处于被动了,我们如果走了,巴陵便方便了她们死守。」
属下睁大了眸子,「先生的意思是咱们不走?咱们留下?可是……」
没救出段锦衣来,宫里势必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接下来治罪抓人,段府算是从这一刻开始便完了,而他们这些人也必定会遭到搜捕,巴陵虽大,可若是对方死搜他们,他们藏不了几日就会暴露,到时候等着他们的便是一个「死」字。
江舟半晌都没答话,正在这时,院门却再被推开,一个属下急急跑进来,「先生!御林军的蔺辞带着人将段府围了,府里的人一个也走不掉,看样子是要抄家!」
江舟狠狠的将眸子闭了上,这一下,是真的佐证了他的猜测。
段锦衣第一次救不出来,就没有第二次了。
段祺交给他的任务,失败了。
那属下见他不语,又急忙道,「巡防营跟着出动,已经开始宵禁全程搜捕,先生,咱们怎么办?」
先前那属下也急切的看着江舟,江舟好半晌才重新睁开眸子,「送消息,立刻送消息给大将军,这地方不能呆了,咱们换地方,去城西。」
段氏在这巴陵城中的宅子不可谓不多,只要江舟想,躲藏几日还是能办到的,只是如果今夜不走,他们之后便走不出去了。
这么想着,江舟还是打算先留下。
段氏所用的势力大部分都撤出了巴陵,段氏府内的不过都是不知情的下人,对于这些人,没有当场斩杀的道理,势必是关进天牢再行审问,然而眼下情况紧急,哪里顾得上?只要段祺和段舸还在,杀回巴陵,这些人也不会死。
江舟这般想着,便已经带着身边十多个随从离开了这处民宅。
这些人都是段氏的死士,是留在江舟身边以防万一要供他差遣的,除却这些人,这巴陵城中各处还有些段氏暗点,然而总共人数加起来也不过三四十人,且这其中有些人不能用,江舟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段祺入城大胜,可是身为幕僚,此刻他只能尽全力帮段祺取的最大的利益,若是出城去,他几乎起不了作用,带兵打仗,段祺和段舸都会,只有留在巴陵之内伺机而动才是上策。
从城南出来去城西,要穿过巴陵的主城繁华区,这时候天色还不算晚,虽然城门已经关了,可是巴陵的酒肆画舫还是热闹一片,街市之上,亦是人潮汹涌摩肩接踵,江舟一身寻常无比的布衣,带着属下混在人群之中快速的穿行而过。
一条主街还未走完,尽头忽然响起一阵马蹄踏地的声音,这响动极大,一听便知道来人不少,人潮迅速惊悸,当即潮水般的朝两边散去,主道被让出来,只见巡防营的百十人马齐齐跃马而来,各个执坚批锐威势非常。
见到这阵势,上街的百姓不由想到了那江湖大盗的传闻,当即心中戚戚,除了大胆的围看之外,旁人都没了玩耍兴致只想早点归家。
江舟带着人隐在黑暗之中,看着这群人直直往城南而去。
城南靠近城门不说,还是巴陵之内最为杂乱的一片,若有人躲藏,自然最先选择那里去,
然而江舟不是寻常人,早想到了这一点,江舟看着收回目光,身边的人都散了去,他也未曾多留,继续带着人往城西而去。
这一夜的巴陵显然一点都不平静,巡防营出动了更多的兵力全城搜查,而最叫人震惊的却是段氏大将军府被抄家,段氏,那可是段氏!高高在上足以和王室比肩的段氏,却在一晚上变成了一处人人谈之色变的空宅。
段氏的府门之上贴上了大大的封条,段氏所有的下人族亲都被捉拿关了起来,而搜查还在继续,大将军段祺和少将军段舸逃走并且生出反心的流言在坊间传了开来,如此,百姓们才恍然大悟,怪倒是段氏被抄家查封了,却原来是大将军段祺生了反心!
这流言一起,整个巴陵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
段氏权势滔天,手握兵权,若是段氏要反,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可一定是反的起来的!
而寻常的百姓贵族并不关心是谁做君王,他们只想要稳定平顺的日子,可是现如今,看着大街上越来越多的巡逻卫兵,看着城门处越来越森严的守卫,便是平头百姓也知道——蜀国要乱了!
不过一日,街上的画舫酒肆关了一半。
而随着巡防营的搜查,整个巴陵都全面戒严起来。
百姓们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观望着,家在别处的早早就收拾准备离开巴陵,家在巴陵的则也犹豫着要不要逃命去,便是在这全民皆有的恐慌之中,在十月二十七的清晨,一个浑身是血的骑兵拿着一只金鳞箭飞骑入城——
「急报!军情急报——」
「段氏大军谋逆犯上,已破忻州!」
「六公子与段氏起兵造反,欲去王而代之——」
「急报,段氏反军十万,直逼巴陵——」
忻州是巴陵以南距离最近的一座城池,忻州一破,反军距离巴陵便只有一日的路程了,这传令的亲兵嘶吼声响彻整个巴陵,人到宫门的时候,整个巴陵都知道了段氏反军逼近巴陵的事,如此,巴陵城上空的阴霾彻底变成了狂风暴雨,将全城百姓打了个措手不及。
金鳞箭乃是有紧急军情的情况下用的,只要遇到手持金鳞箭的军卒,城门打开,宫禁也不得阻拦,是以当那满身是血的军卒出现在朝夕面前的时候,那人还余下最后一丝气息。
「公主殿下,段氏聚齐反军十万,已经破了忻州,忻州主将宋德将军被奸细谋害,副将朱辰投向献城了,如今,如今,段氏的十万大军正朝着巴陵而来……」
朝夕的案前摆着两本摺子,摺子片刻之前送到她这里,上面说的话和这奏报的军卒所言一模一样,甚至更详细一些,朝夕点头表示知道,忙吩咐将其送去救治。
那士兵一走,朝夕的神色便冷了下来,君不羡和蔺辞站在堂中,外殿之中还候着蜀国氏族和许多外臣,孙昭也站在那些人之中,然而这么多人里面,能领兵的却只有蔺辞和巡防营的邹奇,不过幸好,他们有君不羡这个第一军师。
「城中的储备都够,只是不知道这四万兵力能不能抵挡的住,朱勤那边还有三日才能到,南边则要更久,如果我们能守住这三日,那这一关便算是过了。」
朝夕说完,倏地站起了身来,她从这西后殿走出去,走到了西后殿的门前廊檐之下,台阶之下的院子里,都是听到消息进宫来寻个主意的,然而都知道蜀王凤钦已经不理事了,所以都到了朝夕这里,段氏反了,段氏如果真的造反成功,他们这些巴陵城中的贵族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眼下最好的当然是段氏造反失败,可是巴陵城真能抵挡的住吗?
「诸位——」朝夕站定,下颌维扬,清晨的曦光落在朝夕红裳墨发之上,为她冷厉的面庞镀上了一层光芒,「段氏一族从前何等荣耀鼎盛,想必诸位都知晓,而如今,深受王恩的段氏,竟然带着蜀国的兵卒造反谋逆,此等有违天道之行,人人得而诛之!」
「诸位都是蜀国的忠臣良将,此番段氏谋逆,巴陵临危,诸位心中想必也十分忐忑,但是诸位放心,巴陵早有准备,尔等只管等我们的好消息便是。」
朝夕狭了狭眸,「巴陵有御林军,有巡防营,还有无数的增援正在赶过来,而你们要做的,便是回到自己府邸,稳住人心,这是巴陵的一劫,但是,蜀国的战士儿郎们,不会让诸位流一滴血,亦不会让段氏奸贼进一寸之地。」
朝夕坚定而迫人的目光扫过庭院之中站着的每一个人,「蜀国安逸的太久了,正好,这一场乱事是对我,也是对诸位的考验,除了领了职的人,其他人都退下吧。」
入宫的并非都是有职务在身的,朝夕这些话说完,众人的心安了安,可到底还是有些忐忑,然而朝夕的目光迫人,语气更是不容置疑,犹豫一瞬,众人还是行了一礼之后告退离开,所有人都走了,孙昭却没走,孙昭乃是蜀国廷尉,这一次可不需要他破案查案。
「廷尉大人也离开吧,不用担心。」
朝夕看着孙昭如此说到,孙昭站在原地没动,「巴陵临危,廷尉府有五百武卒可调用。」
廷尉府的武卒乃是用来看押犯人或者追查兇犯的,可不是从军的兵卒。
朝夕正想拒绝,孙昭却又上前道,「如此危急之时,还望公主殿下物尽其用。」
朝夕看着孙昭,孙昭也目光沉沉看着朝夕,不得不说,这样的时候孙昭如此态度委实安抚人心,可是……朝夕对孙昭的不信任感让她迟疑了,五百武卒的确不算多,可是在这个时候却是能闹出不小的乱子,万一呢……
「廷尉大人赤胆忠心,我知道了,不过廷尉府暂时不必动。」
朝夕还是拒绝了,孙昭看着朝夕,面无表情的,可是眼底却滑过一丝无奈,他走上前来几步,直走到了朝夕眼前才停下来,然后,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样东西放在掌心。
「公主不信微臣,看到这个可信了?」
朝夕神色本是一片冷清的,可当她低头看到孙昭掌心放着的东西之时,那双沉静的眸子却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她看定了孙昭掌心躺着的玉玦,然后,又抬起头来看着孙昭,孙昭仍然是那般面无表情的样子,将掌心的玉玦收回,「公主可信微臣了?」
「怎么会……你怎么会有……」
孙昭怎么会有商玦的那块玉玦?!商玦离开之前说过,如果有人拿着那块玉玦来,就一定要相信他,商玦说的人是孙昭?因为知道她极有可能不信孙昭?!
朝夕心底的震惊无以復加,在她身后的蔺辞和君不羡却不知道怎么了。
君不羡见朝夕犹豫着上前来道,「公主殿下,其实廷尉大人说的有理,不如……」
「好,将你廷尉府的武卒带出来,的确有事交给你做。」
朝夕深吸口气,眼底还有震惊,可是语气已经被她控制的恰到好处。
孙昭弯唇,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朝夕转眸不去看孙昭,眼下情况紧急,不是她为这些疑问浪费时间的时候,他有商玦的玉玦,她信他便是了,如此一想,朝夕便不纠结,而是转眸看向城门的方向,「蔺辞,兄长,我们去城门处看看布防,开始备战,城防上一点都不能马虎!」
说着,眼风却又扫见孙昭还在看着她,朝夕深吸口气,「廷尉大人一起出宫吧,走,不坐马车了,骑马出去,路上说……」
宫里本不能御马,可是到了如今,每一分一秒都要抓紧。
三人出了仪门便上了马,又出了宫门,一路疾行的朝南城门而去,到了城下,便见邹奇已经在指挥着众人开始增派守卫,亦有人在检查巴陵城墙各处。
见朝夕来了,年过四旬的邹奇当即上前来行礼,朝夕一把扶起邹奇,「将军请起,我来看看,此番的城防指挥全由将军做主,将军受累了。」
邹奇哪里敢当此话,何况他见过朝夕肃清巡防营的手段,心知眼前此人可不是个简单的羸弱女子,再加上如今的朝局都是朝夕来担当,又见朝夕临危之时依然这般沉稳若定,于是心底也生出些微的感佩,语气愈发恭敬起来,「邹奇本就是巡防营统领,守卫巴陵是邹奇使命,怎敢当受累一说?既然来了,末将便为公主说说,顺便几位大人也看看还有哪里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段氏的大军只怕今夜就会兵临城下。」
说着,邹奇便带着几人在城楼之上巡视了一圈。
蜀国两百多年,巴陵城见证了蜀国的繁华起落,还当真不曾经歷过战火,然而也幸而蜀国曾有富庶荣耀的时候,为了彰显蜀国的威势,这城墙被几番修葺加筑,到了如今,这城墙巍峨霸气,内里也十分坚实厚重,只要不让段氏大军破了城门,抵挡战火是足够了!
一番巡视下来,邹奇各项都已准备周全,君不羡虽然未曾从军,却所知广博,提出了几点小意见,邹奇思虑一番之后当即做了改动,见此,朝夕一颗心微微放了下来。
下了城楼,朝夕对着孙昭道,「你廷尉府的百多武卒,去盯着巴陵城中氏族,百姓们害怕没有法子,他们却有,他们手中掌握着数量少却有影响的私兵和财富,今夜之后,务必保证城内没有人趁乱抢杀,亦不能让流言升起动摇了军心,若有贵族欲要从其他城门想法子逃走的,抓起来了事,若有公然放出谣言动摇人心的,直接杀了了事!」
这便是维稳了,这些事本是巡防营做的,可是巡防营如今全都徵调在了城楼之上,这些事暂时只能交给廷尉府的武卒了,孙昭闻言慎重点头,「微臣知道了。」
朝夕点点头,「好了,你退下吧。」
孙昭闻言却犹豫了一瞬,「微臣要留在公主身边。」
朝夕扬眉,「这又是为何?」
「因为世子殿下说过,若是出了什么危险的事,让我一定看顾公主周全。」
朝夕闻言微愣一下,随即有些失笑,「我身边自有人看顾,你去做你的事,若是做不好,光是看顾了我的周全又能如何?」
孙昭性子板正,也明白大局,他自然知道朝夕说的是对的,可是想到商玦的命令他又迟疑了,朝夕无奈摇头,「你到底是怎么……算了,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总之,你现在是蜀国的臣属,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你都应该听我的命令!」
孙昭又是一阵犹豫,终于是点点头转身走了。
孙昭若不看那面无表情的脸,清雅矜贵如同个公子书生,可做事却是雷厉风行的紧,不到半日,几乎所有的氏族处都安排了眼线,剩下的所有武卒,都按照之前巡防营的路子安排了巡逻卫队,廷尉府武卒被徵调的消息传开,很快,孙氏和杨氏等氏族找到了朝夕,竟然是要贡献出自己的私兵用以守城,这些氏族家底深厚,好比孙氏被夺了军权家中也有几百私兵,到了如今,这些人若是组织的好,也大有用处,于是朝夕将这些人全权交给了孙昭,很快,他的五百人变成了一千人,一千人又变成了两千人,有这些人和各大氏族的年轻少主一起维稳,不仅安定了百姓的心,那些在观望之中的氏族也不敢异动。
天黑时分,站在城楼之上的邹奇远远的看到了夜色之中火龙一般的段氏大军,一声令下,传令的小兵一骑快马往宫门处奏报,宫门处等着的禁卫军又反身入内,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崇政殿前殿的朝夕耳中,为了方便,朝夕已经来到了崇政殿前殿,此刻的她,正坐在往日凤钦坐着的那张王座之上,而君不羡和蔺辞站在其下手位上,没人觉得不对。
「段氏大军来了?好!告诉邹奇将军,我稍后便至!」
小兵行礼退下,朝夕起身便要出宫去,君不羡见此上前挡在她面前,「你要去城楼?不行,公主,宫里需要人坐镇,各处的消息都送到宫里的,你不能去城楼。」
朝夕微愣,随即失笑,「你是觉得城楼不安全吧?」
君不羡抿了抿唇,「当然……也不安全……」
朝夕摇了摇头,「段氏大军这会儿才来,不可能立刻攻城,他们要休整,也要等到我们睏乏的时候,若是我猜得不错,他们要等到后半夜才会攻城。」
说着,朝夕绕过君不羡走了出去,君不羡嘆口气看着蔺辞,蔺辞耸耸肩,「让她去吧,咱们看着,不会出事。」
君不羡苦笑,三人御马,直奔城楼而去。
到了城楼处,所有的巡防营将士已经严阵以待的守着了,邹奇站在城楼正中,目光远眺的看向五里之外停下的火光,见朝夕来,当即行礼,朝夕大手一挥免了,远目望去道,「先头部队在五里之外,剩下的大军应当在十里之外扎营了。」
邹奇还什么都没说,却没想到朝夕却已经知道了,他眼底微亮,对这位摄政的公主越发不敢轻视,朝夕抿了抿唇,转身看向城楼上下执坚批锐的巡防营战士!
城楼之上夜风烈烈,火把轰轰,朝夕一身红裳被吹得裙裾飞扬,面容亦被映的如玉美幻,她居高临下的站在城楼之上,城楼上下的士兵都将她的面容身形看的清清楚楚,三千墨发挽做云鬟,高挑的身段玲珑纤柔,可她的目光,却是那般笃定而威慑,明媚妖娆,却又贵胄大气,就在士兵们看的有些慑心魂摇的时候,只见城楼上的朝夕一把抽掉了髮髻上的玉钗,瞬时,三千墨发披散下来,狂放而舞,下一刻,朝夕一把撕下了裙摆上的丝绦,两手将墨发一抓,三两下便在脑后紧紧绑了一个马尾,朝夕整张脸露出来,神色峥嵘。
贵胄明媚的公主殿下扔掉了玉钗,那高高竖起的马尾仿佛也将她变作了战士之中的一员,她上前一步,一把扬起了城楼之上迎风而扬的「蜀」字旗!
「将士们!」朝夕开口,语声从城楼之上传出,铿锵有力的入每个人的心!
「蜀国立国百载,氏族和百姓皆功不可没,因是如此,王室给段氏无上荣耀,只因为,王室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功之人,而如今,段氏恃宠生骄,忘恩负义,竟然联合中路驻军起兵谋逆,欲要去王上而代之,为一己之野心,段氏将诸位至于战火硝烟之中,段氏将蜀国至于内乱将倾之中,这是生养我们祖祖辈辈的蜀国,是让我们安居乐业的蜀国,而今,段氏的奸贼要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来践踏我们的家园,屠戮我们的血亲,我们答不答应?!」
撕心之语乘着万钧之势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城楼之下本还有些胆战心惊的将士们闻言当即被激起了胸口的热血,一个人勐地出口喊了一句「不答应」,紧接着,十个人,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峥嵘有力的三个字迅速的汇集在一起,莫说是普通的兵卒,便是城楼之上的邹奇都听的心头血气沸腾,眼角也微微发热,他告别战场多年,却在此时找到了那同仇敌忾的军旅豪迈,而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竟有如此激励人心的气势!
「是!我们不答应!今日一战,事关巴陵生死,事关家小性命,将士们,拿出你们的士气,拿出你们的兵戈,让段氏奸贼知道,蜀国的血性儿郎该是什么样子!」
「我,凤朝夕——誓与巴陵共存亡!」
夜风烈烈,朝夕的语声从城楼之上铿锵而出,传进巡防营将士们耳中,亦传到了城南百姓的耳中,谁也想不到,这位高高在上的王室公主,竟然能在战事来临之时做那安稳人心的一个,那峥嵘硬挺的身姿印刻进每一个人的心底,而这些话,更是激盪起了每个人心底的血性,是啊,他们要让段氏奸贼看看,守卫巴陵,保家卫国!这才是血性的蜀国儿郎该有的样子!
「誓与巴陵共存亡!」
「誓与巴陵共存亡!」
集体的唿喝声响彻九霄,气势犹如山崩海啸一般,巴陵城中各处的廷尉府武卒听到了,城东城西的百姓和贵族听到了,就连王宫里的段凌烟和凤念依都听到了,在这蜀国歷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动盪面前,在巴陵面临生死存亡的劫难面前,代表王室站出来的不是哪个公子,不是蜀王凤钦,而是这个四岁被贬斥流放的摇光公主!
这是巴陵守卫之战的开始,亦是朝夕的名字,真正载入史册的开始!
血气被激发,男儿的豪迈责任感被激发,所有人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都觉得如此血腥硝烟的场面,无论如何不该由一个女子来承担,于是,当后半夜段氏的大军第一轮攻城开始的时候,段氏大军受到的抵抗远远的超出了他们的想像,一万段氏先头部队大败而归,八千人马或死或重伤,而那些侥倖活下来的人,连城门前的那条河都没摸到。
从始至终,朝夕站在城楼之上,和邹奇,和君不羡、蔺辞一起,见证了段氏攻城的第一场惨败,那纤细挺拔的身影,和那高高飘扬的「蜀」字旗一起,成为蜀国将士们心头仰望的荣耀信仰,亦成为了巴陵百姓和贵族心头的不可磨灭的王室辉光。
这是一场艰危的守城战,巨大的兵力差距,让每个人都提心弔胆,然而段氏一上来便是惨败,这在朝夕激起的血气之上又添了一层士气,段氏的大军,人多又如何?还不是惨败而归?!这消息第一时间传遍了巴陵城,整个巴陵都因为这消息欢欣鼓舞。
自然,江舟也第一时间知道了段氏的惨败。
「先生,怎么办?」属下满是焦灼的问道,他们留在城中是出不去了,可似乎也没有起什么作用,而大将军攻城的第一仗竟然败了,这在他们看来几乎是不敢置信的。
然而再不敢置信,外面传来的消息却是真的,巴陵那些平日里只知道画舫楼船美人唇香软怀的贵族竟然会和那些他们平日里最看不起最鄙夷的贩夫走卒一样的为这件事庆贺,这属下不知道巴陵怎么了,可他却隐隐觉得如今的巴陵不一样了,大将军段祺在外面不知道里面的情形,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再谨慎一些?
「先生,怎么办啊!现在外面人人都在说守城的士兵如何如何的勇勐如何如何的无敌,都在说摇光公主是如何如何巾帼不让鬚眉,如何如何英武美丽,先生,大将军低估了这一场仗的难度,眼下巴陵不光是城池固若金汤,便是人心都是一起的,先生……」
这属下是个明白人,明白人心所向的可怕。
「你刚才说摇光公主吗?」
「正是,摇光公主昨夜一直守在城楼之上,听说和士兵们一起守城来着,现在巡防营那些士兵对她近乎敬仰崇拜,百姓们也都再传她的名字,她一介女子,是怎么敢去城楼上站着,还听说,昨天夜里,邹奇一句话没说,全程都是她在鼓舞人心……」
属下满眸感嘆,甚至有些嚮往好奇,百姓口中传言的女子该是怎样的风姿?
江舟眯了眯眸,「摇光公主,是她在力挽狂澜吗?」
先是举国摄政镇压朝臣,然后又开始安排防务清洗巡防营,如今已经开始收买人心稳定大局,江舟心底也生出一样的感嘆,时势造英雄,这是巴陵的劫难,却也是这位公主的机会,可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这么快就将巴陵这处最不可能团结一致的地方团结了起来?
江舟此时忘记了,危难才是让人们团结起来的最大缘由,在危及生死的大难面前,不分贵贱不分贫富,而朝夕,只是那个趁势之人,索性,她足够睿智英明利落果决,先抹杀了异心之人,在控制了不定因素,然后,便是给这些有些畏怕有些迷茫的将士百姓九分血气再加一颗定心丸,她让他们知道,在生死危难面前,人人都生而伟大,人人都可以拯救苍生。
江舟深吸口气,看着就快要亮了的天色道,「大将军或许疏忽了,这一场战役的最大阻碍或许不是城池的坚实,也不是巡防营和禁卫军,而是,摇光公主。」
「那先生,怎么办呢,我们现在出不去城了,消息都抵不出去,现在满城上下都是廷尉府的人,别说信鸽了,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属下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哪怕他是段氏的死士,可生死面前,他也有几分胆寒。
江舟双眸眯的极紧,眼底寒光一闪而逝,「既然出不去了,那我们……就帮大将军这个最大的阻碍除掉好了,到了如今,哪怕豁出性命也无所谓了。」
城西旧宅之中的阴诡不为人所知,眼下的整个巴陵都在欢腾。
崇政殿之中,凤钦听到消息一下子从床榻之上坐了起来,然后久久出神没说出一句话,好半晌,他才转而问道,「朝夕呢?怎么样了她?有没有受伤……」
段凌烟一直留在宫中陪着凤钦,闻言道,「没有没有,都好着呢,王上只管放心便是,公主殿下非常人,眼下公主殿下在给守城的将士们发放食物呢,虽然这一场胜了,可是接下来段祺一定会疯狂反扑,公主殿下大抵不想让战士们轻敌也不想让士气低迷,所以一直守着,王上放心,公主殿下身边跟着人照顾着,不会受伤的。」
凤钦怔怔的听着,忽然觉得段凌烟都比他看的深了,她竟然知道朝夕的担心,而他刚才听着只觉得茫然的紧,于是他怔愣的点点头,「好好好,不受伤,千万不能受伤。」
说着,他掀开被子,「扶孤起来,孤想去窗前看看……」
段凌烟忙应声扶着凤钦下床起身,又给他披了一件外袍,将他扶到了窗前去站着。
从窗前望出去,只能看到外面灰沉沉的天,天亮了许久了,可是不见太阳,今日明显是个阴天,那灰沉沉的天穹仿佛压在凤钦心间,他心底有些堵,他是蜀国的君王,却只能如此羸弱的站在窗口,此时此刻的城南城楼上,该是何种光景?
「王上不要担心,公主殿下厉害着呢,现在整个巴陵都在说她的名字,将士们对她也十分尊崇,都说公主殿下是庄姬王后亲自的教的,可真是不错,我都不知道公主殿下还懂兵法,听说就连邹奇大统领在她面前都十分恭敬呢。」
段凌烟兀自说着,并不在意凤钦表情的复杂。
凤钦好容易才扯了扯唇角,「是啊,庄姬本就是博学之人。」
段凌烟连忙跟着点头,「看出来了看出来了,总之这一次一定能平安的,王上放心便是。」
「她什么时候回来啊?」凤钦又问一句。
「只怕是要等发放完了食物吧,不过也不一定,也可能这几日都不回来了。」
段凌烟不确定的说着,凤钦闻言嘆了口气,「她一个姑娘家,真是苦了她了,今天是二十八了是吗?明天,后天,本来两日之后就是她的大婚之礼了……」
说到这个,凤钦的语气幽沉下去,竟然带了两分歉意。
段凌烟说起这个也是一嘆,「的确是委屈了公主殿下了,不过,世子殿下待公主真心,知道蜀国如此也不会怪罪的,立冬不过是个吉日,以后还有很多吉日呢。」
凤钦点点头,「对,以后还有很多吉日呢,商玦若是敢因此悔婚,哼,那他也不是朝夕的良配。」
段凌烟诧异的看一眼凤钦,曾几何时,凤钦待商玦和朝夕,仿佛商玦才是他亲生的一般,如今终于分清了主次了,段凌烟心底有几分唏嘘,若是这份心早点来就好了,说到底,朝夕经歷的坎坷太多了,若他这个做父亲的多些疼爱,到底能让朝夕多享些温情。
「王上说的对极了!」段凌烟不轻不重的应和了一句。
凤钦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轻咳了一声没让段凌烟扶了,他转身走到床边,从床头之下摸出了一个锦囊,然后,拿出里面已经有些发皱的信条打开重新看起来。
段凌烟远远看着凤钦,她不知道那信条上写的是什么,可是自从段氏的反心初露端倪的时候凤钦便整天的拿着那信条在看,每次一看就是半个时辰,段凌烟知道,那锦囊是张寻鹤离世之前留给凤钦的,上面说的,一定是关乎蜀国国运的大事。
在巴陵刚刚经歷了一场小胜的时候,商玦已经进入蜀国境内六日了,此刻的他手中拿着地图,寒声吩咐身边的战九城等人,「渡江,直接渡江,然后走秦山,朱勤那蠢货误了她的事,我们从这里走最近最快,吩咐下去,休息两刻钟就出发。」
「可是殿下,秦山多瘴毒,我们不如走綦州……」
战九城担心的迟疑了一句,商玦转眸冷声,「綦州要晚半日路程,怎么?烈火骑大半年没打仗如今连瘴毒都怕了?!」
战九城面色一肃,立正了身子,「烈火骑万事不畏!」
他不过是担心本就长途奔袭的战士们被瘴毒影响从而影响了战力,但是商玦这么一问,他就知道没有转圜的可能。
烈火骑怕瘴毒?!笑话!说完,战九城转身去传令去了……
商玦收回目光,远远的看向巴陵的方向。
夕夕,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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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5章 琴杀万军,商玦兵至(万更)
「公主殿下,段氏发起第三轮攻城了!」
二十八日黎明的第一次失败之后,段氏并未立刻继续发起新一轮的攻城,对于段祺而言,大抵他也没想到巴陵的守卫如此强悍,然而到了二十八日下午,段氏发起了第二轮攻城,这一次的攻城段氏用了三万人马,虽然不曾攻破巴陵,可是却让巡防营的守城军卒们损失不小,而,段氏,伤亡并未像第一次那般惨重。
巴陵守城人数只有段氏大军一半不到,若是段氏大军每日消磨守军,那巴陵城便守卫不了几日了,这一点不光朝夕知道,邹奇和守军士兵们也知道,首战告捷的喜悦还未过去,新的阴霾就已经笼罩在了朝夕头顶,而现在,天色刚黑下来,段氏第三轮攻城开始了。
朝夕起身往外走,「好,我马上出宫上城楼。」
朝夕下午回来用了饭食,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就被吵醒了,她步伐利落的走的极快,可是那负责通报的小兵却迟疑了一下,「公主殿下,他们这次用了别的手段。」
「嗯?别的手段?」朝夕脚下微顿,眉头皱了起来。
那小兵眉头紧皱,「段祺抓了五十多个老弱之人,这些人都是城中巡防营士兵的家眷,巡防营的士兵只有极少数家在城内,其他许多人要么是外地的要么是城外村镇中的,段祺花了一日时间去捉拿了他们的家属,这会儿,段祺抓着那五十多人跪在城外,说要让邹统领打开城门,否则一刻钟杀一个。」
朝夕的心狠狠揪了起来,这话刚落定,君不羡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他前夜亦是跟在朝夕身边一整晚,这会儿衣衫都没来得及换,显然也是知道了消息所以才入宫来。
「公主,你都知道了?段祺奸贼实在可恶!」
首战告捷的喜悦过去了,守城的将士们还是意识到了段氏大军的可怕,在这个时候,段祺却抓了他们的家人,并且要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他们的家人。
朝夕可想而知,这些士兵会动摇,会犹豫,会痛苦,或许他们不敢求着邹奇开城门,可是巨大的悲伤会蔓延开来,并且,被抓的是他们的生生父母,做儿子的,眼睁睁看着父母惨死,怎么样都不过分,或许他们会求邹奇开城门,又或许,他们会怨怪邹奇,不论如何,苦苦支撑的军心会被动摇,段祺是一边准备强攻,一边瓦解士兵们的意志。
眼底闪过两分狠色,朝夕深深的唿出口气,「抓了士兵们的家人?呵……看来,我们要请段良人陪着我们走一趟了,来人,去将段良人带上,我们一起去城楼会会段祺。」
一声令下,当即有侍从前去霜雪台的方向,朝夕和君不羡对视一眼,一起往宫门的方向走,走到宫门口等了没多时,段锦衣被几个内侍前后看持着走了过来。
朝夕看段锦衣一眼,什么都没说,翻身上马朝着南城门而去。
经过了前一夜真真实实的战火,如今的巴陵大街之上除了来回巡逻的廷尉府巡逻队之外再无一个百姓走动,朝夕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城楼处的时候果然看到众人气氛压抑沉闷的紧,朝夕快步登上城楼,远远便见邹奇目光森森的看着城外,听到响动,邹奇转过身来,见是朝夕和君不羡忙迎了过来,「公主殿下,君大人——」
朝夕挥手,「不说别的,现在怎么样了?」
邹奇要行礼的身子一顿站直,指着城外道,「公主请看。」
此刻的巴陵城外一片火把通明,护城河之外数十丈之地,段氏大军如同鬼兵森然的齐头并立着,骑兵在前,步兵在后,队伍正中,是一面血红的「段」字旗,旗帜之下,是几个熟悉的身影,而在队伍正前方,五十多个人被绑着双手跪在地上,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个拿着刀的段氏军卒,朝夕一眼便看到,其中有两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往常的十月末还只是深秋,可是今年不知怎么,才十月末朝夕已觉冬寒迫人,她身披白裘披风,头髮依然是高高竖起的马尾,目光森森的迫人。
「已经杀了两个,隔得远,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家属,可是刚才有个士兵就在城楼之上,看清楚了,将他父母认了出来,一个人认了出来,便知道其他人也极有可能是真的,现在已经尽量抽调了家在外地或者巴陵城内的士兵上城楼,不过,大家心底都不安了。」
朝夕点点头,「抓士兵们的家人?段祺真是好样的,不过他似乎忘记了,我手里也有他的家人。」微微一顿,朝夕也未回头,直直吩咐,「带上来!」
邹奇不知带谁,片刻之后却见段锦衣一身皱褶不堪的素衣被押着带了上来,他恍然一瞬,看着朝夕的目光带上了几分赞嘆。
朝夕出现之时,城外队伍还没什么动静,至多,几道目光凝在了朝夕身上,可段锦衣出现的剎那,那旗帜之下的几个人明显的动了。
「母后——」萧瑟的寒风之中,凤垣的声音遥遥传来。
随即,一骑快马从队伍最前面驶出来,从那些跪在地上的老弱身边走过,直奔城门而来,很快的,又有两匹快马从后面追上来,一下子将凤垣的马拦了住。
凤垣看着城头站着的段锦衣红了眼,「母后——」
嘶吼声伴随着秋末初冬的寒风迎面刮来,城楼之上的段锦衣也微微红了眸子,她没有像凤垣那样嘶吼,只是淡淡的弯唇,「公主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朝夕眯眸,「城外的,是你的兄弟和儿子,你的兄弟便不说了,你儿子的性命你也不要了吗?你看看他,他如此年轻,他和段祺那般野心勃勃之人不同,他不过是被段祺蛊惑利用,将来,即便他能称王,真正能做王的是谁呢?你不会不明白。」
朝夕语声徐徐,段锦衣面色几变,顿了顿,朝夕又道,「何况段祺此番必败,我本无需让你来,可是这里是巴陵,是我出生之地,亦这么多黎民百姓安居之地,这一场蜀国的内乱,不论谁胜了,死的都是蜀国的人,所以,能少死一个人便少死一个人。」
段锦衣定定听着,城外,凤垣的马鞭被夺走,马缰被人一把拉住,几乎是被挟持着拉了回去,段锦衣知道,朝夕说的没错,即便是称王,凤垣或许也是无法做主的那个。
可是……现在还有退路吗?
「公主这话,大抵也只能哄哄那些无知妇人吧。」段锦衣语气漠漠,「到了如今这一步,这城外的人,有谁还有退路呢?兄长没有,垣儿也没有,公主是想让我劝?呵呵……我到这里来,无非是做了人质,让垣儿心神不宁,让他和大将军产生分歧罢了。」
段锦衣揭破了朝夕的心思,朝夕不为所动,「良人既然这样想,那也就不必说什么了,这一战,必定要定个输赢死活,良人猜,大将军的胜算有几分?」
段锦衣不知道段祺的胜算有几分,可自从她出宫未遂之后,她的心底就生出了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她看着外面烈烈的兵戈,心底的不详越来越浓重。
她的确捨不得凤垣,不想让凤垣丢了性命,可是不想让凤垣丢了性命的法子只有一个,那便是打赢这一场仗,怎么才能赢了这一场仗呢?
段锦衣眉头紧皱,她不懂兵事,可是她知道,要攻破巴陵太难了。
段锦衣没答话,城外的凤垣却好似发了疯一般,远远的,段锦衣看到许多人将他围了起来,她那个原本其实有些怯懦的儿子,此刻无能为力的歇斯底里的发泄着心底的愤怒,城楼之上的是他的生母,他若是不顾念自己生母的性命也要攻城,这便是在大逆不道之上又加了一条,段锦衣远远看着凤垣,又转眸看了一眼段祺。
迎风而舞的军旗之下,段祺自始至终没动一下,他远远看着段锦衣,好像明白段锦衣是个懂事识大局的,也明白段锦衣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段锦衣心中微凉,她缓缓的往前走了一步,走到城墙边,双手轻轻落在青灰的墙砖之上,她隔着初冬的薄寒,隔着烈烈的风声,隔着这城内城外的剑拔弩张,有些贪婪的看着凤垣,朝夕见她如此并未再说什么,她要的,不过是段锦衣的存在让城外的军队生出顾忌。
城墙之上一片寂静,正在这时,一个小兵忽然从城楼之下走上来,「公主殿下,统领,西城门下生出了民乱,有人想往城外逃……」
朝夕闻言转身走上前两步,「可有伤亡?」
小兵摇头,「没有,廷尉大人控制住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朝夕唿出口气,「控制住了就好,从现在开始,巴陵之内各处岗哨巡逻都要打起精神,可能还会有新的民乱。」
城内城外战火焦灼,百姓们不怕是不可能的,巴陵这么多人,总有人大着胆子想要逃出去,激励人心的话起的作用毕竟是小作用,到了现在,不得不用武力来镇压维稳。
那小兵得令,点点头转身便走,可转身的剎那,小兵却忽然双眸一瞪看向了朝夕身后,朝夕被他眼神一惊,暗叫一声不好,豁然转身,只见段锦衣衣袖飞扬,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从城墙头一跃而下,朝夕勐地一步跨上前去,指尖只来得及略过她的髮丝,却哪里来得及抓住她的人?
勐喘一声,朝夕趴在墙头,目光冷冽的看着城墙之下坠落在地的段锦衣。
素色的衣衫在城外刚刚经过战火的焦土之上格外的明晰,她仰面躺着,双眸还睁着,一大滩血迹自她脑后蔓延开来,很快,汇聚成了一片血湖。
「公主殿下——」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了,段锦衣此前一直在沉默发怔,而朝夕听那小兵的话背对着段锦衣,且段锦衣身侧的军卒手执兵甲面朝着城外,距离她五六步远,谁都没有一直盯着段锦衣,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高高在上半辈子的女人,竟然能如此决绝到从这城墙头上一跃而下,她不惜自己的性命也不为人质,她要用自己的死激起外面段氏大军的仇恨。
城墙上的军卒跪了一片,自责他们的疏忽。
朝夕怔怔看着城墙之下的段锦衣的尸体,这不是军卒们的疏忽,这是她的疏忽。
「都起来,段良人不听劝阻以死明志,是非要和城外的段氏大军痛的痛德了,她一死,段氏必定勐攻,诸位,巴陵的生死都寄托在你们身上了!」
朝夕语声凛人,军卒们站起身来,都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而远处,凤垣和段氏的大军都看到了段锦衣跳下城墙的身影,凤垣挣脱了阻碍,御马朝着城墙之上疾奔而来,城楼上的军卒们立刻举起了弓箭,然而朝夕却抬了抬手。
「给他一个收敛亡母的机会。」说着一顿,「就这一次。」
军卒们手中的弓箭抬起来又放下,而城楼之下的凤垣根本没管上面的人会不会射出箭矢,他只疾奔至段锦衣的面前,反身下马,哽咽着扑到了段锦衣身上。
「母后——母后——」
悽厉的哭声在城墙之上散开,城楼之上的军卒们漠漠看着凤垣,然后又看向那些依然被押跪在地的老弱们,朝夕给了凤垣收敛段锦衣尸体的机会,可是段氏,有没有给里面这些军卒们收敛尸体的机会呢?
朝夕拿过身旁军卒弓箭,一箭射了出去。
这一箭,定定的扎在段锦衣尸体的旁边,惊的凤垣哭声一断,这会儿,他神智才清晰了几分,抬起头来,他双眸通红的看着朝夕,而后,那眼底渐渐萌生出恨意来。
朝夕冷漠的看着他,抬手,搭箭,拉弦,「咻」的一声,箭簇狠颤的扎在了凤垣身边,那箭簇,距离他的膝盖只有两寸之距离,朝夕继续冷眼望着凤垣,她得让他知道,他能有仇视她的机会,他能有收敛亡母尸体的机会,都是她给他的。
若非她的宽容,他此刻和他亡母一样,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凤垣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眼底闪过一丝畏怕,可是很快的,那畏怕又被仇恨取代,他一把抱起地上的段锦衣放在马背上,反身上马,疾驰而去。
邹奇嘆了口气,「六公子若在此时殒命,外面的大军军心先乱一半。」
凤垣毕竟是段祺挥兵北上的藉口,若是没了这个藉口,段祺的大军站不住脚跟,就变成了真正的段氏谋逆,可是朝夕摇了摇头,「没太大区别,六公子虽然软弱,总还有两分孝道,这是最后一次,下一次,这箭可不会差两寸了。」
朝夕说着将弓箭交给那军卒,目光冷冽起来。
邹奇望了一眼城楼之下的两只箭矢,眸光微眯,他没想到朝夕竟然有这样的准头。
「段锦衣死了,外面的人……」朝夕语气悲肃。
邹奇嘆了口气,他其实比朝夕更清楚如今的局面,只是朝夕用了段锦衣做拖延,可是段锦衣却不惜自己性命,如今,没了拖延的法子,只好接受这个惨澹的事实。
「保不住的,怎么都保不住,公主放心,此战结束之后,给底下的人发放抚恤金便好了,巡防营的人多半经歷过大大小小的战事,知道这种情况之下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段祺让他们开城门,可若是真的开了,死的就会是更多的人。
战争的血腥和残酷就在这里,邹奇看朝夕一眼,「公主已经尽力了。」
朝夕深吸口气,一边的君不羡也上前来劝慰,「公主,大家都明白——」
「我知道。」朝夕很快的定下神来,「段氏今夜必定会有一波大攻城,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现在,让所有的将士休息。」
段锦衣死了,对外面的人也是个刺激,段祺必定利用这时候的士气攻城。
朝夕一声吩咐,邹奇知道厉害,当即下去传令,城楼前的士兵都开始养精蓄锐起来,到了后半夜,段氏大军果然发起了两轮勐攻,这两轮勐攻声势浩大,箭雨如蝗的落入城内,段氏准备的登云梯攻城车尽数在城外排开,城楼之上很快便陷入一片血火之中。
所幸,邹奇提前命人准备了城楼上的防御,如此方才能堪堪抵住,可是这两拨之后,巡防营的军卒们伤亡巨大,靠近城南的房舍也都被毁了不少,朝夕命所有宫内的太医出动救治伤员,看着一个又一个伤兵从城楼上抬下来,朝夕的眉头越皱越紧!
「主子,襄州那边最早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到!」
朝夕咬了咬牙,心底将朱勤的名字狠狠的磨了两遍……
明天晚上!今天晚上的守卫已经如此艰难,如何到明天晚上?!
「公主殿下,巡防营伤员太多了,若是段氏再来一波,只怕是支撑不住。」一个副将从不远处的城楼上跑下来,如实的禀告道。
朝夕眉头一皱,「叫蔺辞来。」
蔺辞的御林军一半调度到了东西城门,剩下的仍然镇守着宫禁,可到了这个时候,宫禁已经不重要了,一声令下,蔺辞来的极快,朝夕看着他道,「留下两千人马守着宫禁,其余人,尽数调遣至城楼上来,这两日,你和邹奇将军一起死守城楼。」
蔺辞心知如今情况已经到了危机关头,一声应下便去调兵。
段氏的第三波攻城亦在此时如约而至,幸而蔺辞调御林军及时才堪堪抵挡住了,到了天明时分,整个巴陵南城门上一片断壁残垣,而城楼之上准备的军储也已经用的差不多了,白日里段氏或许还会再攻城,守城的军卒们压力委实极大。
而此时,已经是十月二十九的清晨,又经过一夜的彻夜奋战,士兵们的体力和精力都到了尽头,邹奇连着在城楼上几夜没合眼,朝夕一声令下,亲自在城楼上看着,命邹奇去休息,君不羡陪着朝夕,眉头也紧皱着,只要城一破,即便朱勤带着襄州的大军赶过来也为时已晚了,所以这守城实在是甚为关键。
朝夕本担心白日里段氏大军也会攻城,可是没想到白日里外面的反军竟然并未趁势攻城,这给了巴陵守军极好的调整,朝夕站在城楼之上,看着外面连绵的军帐眉头紧皱,「段祺必然也已经知道襄州那边的大军会赶过来增援,所以,今天晚上和明天,他们一定会尽全力攻城。」说着语气一肃,「我们光守城是不够的——」
君不羡眯眸,「光守城的确不够,得用计。」
朝夕点点头,转身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坠儿,「去叫墨鸦来。」
这个时候,调用军中的兵力已经不够了,何况段氏大军守卫森严,一般人也没法子寻出他们的破绽有所图谋,朝夕,只好动用墨阁的人。
墨鸦来的极快,朝夕到城楼之下林氏的指挥处里,拉着君不羡,又叫来蔺辞,和墨鸦坠儿二人商量了一个下午,一切吩咐妥当之后,朝夕又上了城楼,静静等着夜色的到来。
巴陵的守军需要休整,一路奔波的段氏大军就更要休整,而休整了一日的段氏大军,其攻击力可想而知,巴陵城内的大军从下午时分便胆战心惊的等着,奈何等到了夜色漆黑段氏大军也未动,直到了子时时分,一阵如蝗的箭雨才当头罩下!
段氏大军的突袭来的悄无声息,若非巴陵守军早有防备,必定是死伤大半,而这一次段氏派出了营中几乎十之有七的兵力,近五万多人马疯狂攻城,其杀伤力怎可小觑,城楼之上的军卒们浴血奋战,一波又一波的军卒倒下又被替换倒下又被替换,巴陵城楼上的清灰墙砖都要被士兵们的血色染透。
「将军!不行了!挡不住了!」
「他们的人要上城楼了!」
「东边的箭塔守不住了!将军!」
「守!死守!我邹奇的兵没有后退的说法,你们往后退,后面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人,是你们的亲人,你们退了,死的就是他们,守住!」
邹奇的声音在城楼上响彻,面对着一波又一波的强攻,巴陵守军们的心开始些微的颤抖,死亡的恐惧亦在一点点的侵蚀他们的意志。
就在守军们快要挡不住的时候,忽然有人看着外面大喊了一声!
「看!快看!段氏大营着火了!」
「是啊,段氏大营着火了——」
「啊,他们退了,他们退了——」
潮水般的唿喝声连成片,军卒们擦掉脸上身上的血迹,看着几十丈外的滔天火势高兴的叫起来,那是段氏大军的粮草库和兵器库,连着段氏连绵的大营,都被这一把火烧了起来,本来已经打到城墙下的反军们被这动静一惊,当即回头去看,这一惊一回头的功夫,一排人倒在了巴陵守军的箭雨之下,第一拨人倒下,后面的人便生了畏惧之心,也不知谁喊了一句「撤退」,于是所有人都往后退了去,于是这一次眼见就要成功的攻城就此夭折。
这一波攻城结束,被君不羡死命拉到了指挥处的朝夕终于被放了出来,朝夕等上城楼,看着远处的火光眼底寒光大盛,邹奇擦干铠甲上的血迹上前来。
「这是公主的安排?烧了他们的粮草?!」
朝夕点头,「虽然对于他们来说不是持久战,可粮草没了,他们心底会发慌,何况军中本就补给需求巨大,这些汉子一两顿吃不上就要脱力。」
邹奇唿出口气,「公主用的什么人去烧营的?」
朝夕摇摇头,「这个将军不必知道,只要烧了大营便好……」
邹奇又点头,随即挑眉,「只是,如今烧了粮草,凭段祺狠辣的性子,定然要更为兇勐的攻城,置之死地而后生,毕竟现在对他们来说,越拖越不好。」
朝夕闻言眯眸,「不会的,段祺今夜,是不敢再攻城了。」
「嗯?什么意思?」邹奇问了一句,正在这时,一骑斥候探马却到了城门之下,城门侧门开了一条缝放了那斥候进来,那斥候疾奔上城楼便道,「将军,西南方向马蹄声震天尘土飞扬,似乎是我们的增援到了,看那样子至少有两万人马!」
邹奇眼底大亮,转而看向朝夕,朝夕闻言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邹奇亮光一闪即逝,想了一瞬顿时明白过来,朝夕刚才说的是段祺今夜不敢攻城了,可没有说他们的增援到了,这……一定是朝夕的障眼法!
「难怪……」邹奇左右看了一眼,「难怪蔺辞这会儿不见了。」
朝夕点头,「是,我让蔺辞带着一千人马从西门出去了,段祺必然知道我们通知了南边的大军,虽然他知道大军不可能这个时候来,可是此时任何增援对他都是威胁,他来攻城,若是被前后夹击便危险至极,他至少得弄清楚来的增援到底有多少人。」
朝夕语声冷漠一瞬,「可他,这一晚上都弄不清楚的。」
这只是个障眼法,哪怕明日白天段祺弄清楚了,他亦失去了最好的攻城的机会,守军又拖延了一夜时间,得到了休整,而距离增援赶来的时间也最近。
邹奇赞嘆的看着朝夕,他手中人手太少了,所以几乎没想到除了守城之外还有别的什么法子,特别是今夜这样关键的时候,而朝夕先是让墨鸦等身手极好的人潜入反军大营放火,然后又让蔺辞去迷惑反军,便是段祺身经百战这时候也不敢大意的贸然出兵继续攻城。
蔺辞带着一千人,在马儿身后绑上了树枝,在西南方向徘徊了半夜,反军的斥候只看到滔天的尘土,又看到了路上留下的巨大的层次不齐的痕迹,于是越发相信是增援,这消息报上去,反军这一夜果然没再出兵,天亮时分,蔺辞带着一千人毫髮无损的回了巴陵。
此时,已经是十月三十日的清晨。
从二十七日的晚上到现在,守军已经守了整整两日。
朝夕先是鼓舞人心,又首战告捷,又拉出段锦衣,又用了障眼法,到了这一日,计谋已经用过再不管用了,剩下的,当真只有死守了,而段祺,这一下却是深深的知道了守军的虚实,朝夕不用想就知道,最后一波攻城段氏反军会倾尽全力。
不光是朝夕,邹奇和君不羡、蔺辞等人都知道,眼看着清晨到了正午,正午又到了下午,每个人心底都焦灼不安,而朝夕更希望朱勤能争气一点,哪怕早一个时辰也好。
朝夕没等来朱勤的早一个时辰,她等来的,是如预料之中的段氏大军的全力反扑,且这一次,段氏大军不仅盯着南城门,段祺甚至用了两万兵马往西城门去!
西城门只有五千御林军守着,面对反军的强势能抵御多久?可南城门之外还有五万兵马,朝夕一点增援也找不出来了,她甚至连守卫恭敬的两千兵马也抽调了一千五到了西城门,可对于西城门的守军来说,这些增援委实是杯水车薪。
「公主,西城门丢失了一座箭塔,西城门被攻上来一波,御林军们拼死坑住了,下一波只怕就扛不住了。」
「公主,西城门死伤过半,抵不住了……」
「公主,南城门被攻上了城楼。」
「公主,城南门下已经开始撞门了……」
探子在西城门和南城门之间来回,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传来,此刻的巴陵如同一艘在暴风狂浪之中摇曳的小船,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一个大浪重重的拍碎在礁石之上,朝夕眉宇间的紧迫到了极致,额角甚至有薄汗溢出,这些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她眼前一黑,只觉得心口憋痛的厉害,难道就这么输了?!
心口的痛在渐渐放大,朝夕难受的弯下了身子,就在所有人都担心的上前去扶的时候,却见她一把攥住拳头直起了身子来,烈烈的火光之下,她眼底竟然生出一丝微微的血红,近前的侍从只以为她是急红眼了,纷纷都在等她的决断。
可此时的朝夕,却拿出了下午她让人从宫里抱出来的天荒琴。
朝夕紧了紧脑后的马尾,抱着天荒琴就上了城楼。
「公主殿下!此处危险!请公主殿下速速下城楼——」
邹奇的话震耳,朝夕却恍若未闻,她神情冷厉,衣衫烈烈的走上城楼,箭矢一支又一支的从她衣袂边擦飞而过,却没有一支箭矢真正的伤到她。
邹奇眼底生出讶色,下一刻,他更为惊讶的看着朝夕走到随风扬起的「蜀」字旗下,然后,抱着天荒琴盘腿而坐,紧接着,她素手划过琴弦,一阵刺破九霄的峥嵘琴音顿时在城楼之上流转开来,邹奇只觉得那琴音仿佛利鞭,一下子透过他身上厚重的铠甲,直打的他心头一颤生出痛意,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朝夕,下一瞬,他只觉得喉头一甜。
罡风如刀,琴音乍起,天地间的喊杀声被琴音盖了下去,城内城外的血腥味也及不上那琴音之中的杀气叫人胆寒,朝夕端坐在城头之上,如同俾睨天下的君王一般,手下的琴弦,狂舞的墨发,灼目的红裳,绝世的容颜,这一切的一切,浑然天成,如同从天而降的神祇一般,永远的镌刻在了在场所有将士的心头,也镌刻在了歷史的捲轴之上。
邹奇尚且承受不住,那些城楼上的蜀**卒更是被那琴音催磨的面色发白,有支持不住的,已软软瘫倒在地,而同时,那些攀爬在登云梯之上的反军,也听到了这琴音,守军更多的是惊怕和拼死守城的决心,而这些反军,却是即将看到胜利的热血沸腾。
他们一个个高举着大刀,看到城头站着的守军士兵就扑了上去,为了段氏许诺的赏赐,为了六公子称王之后的官爵,他们大睁着凶光迸溅的眸子,一个个发了疯一般想要屠戮更多的人头去领赏,然而,当那琴音响起的一刻,他们心中沸腾的热血忽然一子被点燃了。
那琴音犹如一盆热油,一下子倒在了他们本就沸腾的心头,轰的一声,炽热沸腾的血液似乎要冲破脉络的控制,急不可耐的想要迸涌而出,因为这份张力,所有人血脉喷张逆行倒施,齐齐朝着心房倒灌去,而那一颗颗跳动着的心脏,哪里经得起如此强烈而具有破坏性的脉流?所有的反军,不同程度的觉得自己的心口要炸开了……
「所有人!打坐!凝神!让自己静下来!」
比起早就愣在当地的邹奇、蔺辞和其他所有人,君不羡是第一个醒悟过来的,他同样不可置信的看着红裳飞扬墨发狂舞的朝夕,可他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是一首催磨人心杀人饮血的琴曲,君不羡说着要静下来,可那颗心却突突跳个不停,他耳畔轰鸣心房梗痛,目光却怎么也从朝夕身上移不开,别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可他却太知道了!
这是诛魔曲,是两百多年前来自巫族的曲子。
是挑动人心魔,破坏人血脉,让人的野心和血脉喷张到极致的夺命邪曲!
君不羡静不下心来,可蔺辞和邹奇听到她的话很快反映过来,其他士兵亦听到了这话,所有人都开始原地打坐,这一打坐,那股子难受果然减轻不少。
而同时,城楼之下,那些杀心狂涨的反军们,那些贪慾横行只念着段氏许诺的高官厚禄的士兵们,却一个个捂着耳朵在城楼之下疯狂的大喊大叫起来。
他们难受的原地打滚,胡乱的挥舞着手中的刀剑,他们心智疯癫目不识人,甚至将眼前人当做了城楼上的守军,二话不说,拿起刀便互相砍杀起来。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胜利在望的时候,一首平地乍起的琴曲竟然让段氏的大军开始自相残杀起来,整个大军最后压阵的段祺和凤垣看着远处的景象惊呆了,他们离得远,那琴曲只是若有若无的传来,缕缕琴音让他们心底生出莫名的焦躁,可并没有被他们自己注意到。
他们只看着那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惊呆了,血沫横飞,残肢满地,砍死别人的人又被另外的人砍死,这些由段氏提供的最精良的武器,成为了他收割自己人性命的最佳武器。
就在段祺被眼前的景致惊震到无以復加的地步之时,一个探马斥候忽然满身是血的从西北边疾奔而来,「将军!将军!西城门的大军被围杀了,巴陵的增援到了,他们……他们正在朝我们这边来,将军,快逃啊——」
斥候满是恐惧的大喊让所有人的心狠颤一下,段祺一把抓住斥候的衣领,「增援到了?朱勤到了?!不可能这么快!」
「将军,不是朱勤,不是朱勤啊……」
斥候眼底的恐惧叫人绝望,他几乎是哭着喊了出来。
「将军,是燕国的烈火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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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6章 朝夕失踪,血腥刺鼻
「退了!段氏退兵了!」
琴音仍然在天际迴响,不知是谁第一个吼了出来,打坐的军卒们站起身来,齐齐往城楼下看去,城楼之下残尸遍地哀嚎遍野,适才几乎已经攻上城楼的段氏大军却已经潮水般的往后退了去,邹奇和蔺辞也往城下看去,这一看便知道,他们守住了!
城南堪堪守住,可是城西呢?!
段祺可是也派了兵往城西的啊——
邹奇恍然,蔺辞也转而望向城西的方向,适才便有人说城西死扛了一波了,那现在城西十有**是城破了,可是怎么一点都没有动静呢?
这想法一出,那峥嵘诛心的琴音却勐地停了下来。
琴音一听,众人耳畔的轰鸣骤减,心房处的焦躁闷疼也消散了不少。
邹奇转过去看着朝夕,只见朝夕冷声吩咐道,「或许还会再攻第二次,你们留下,我去城西看看。」朝夕说完,一个转身便朝城楼之下飞掠而去。
邹奇和蔺辞同时睁大了眸子,朝夕不是走的楼梯,她竟然是用上了武功,从城楼上一跃而下,邹奇和蔺辞几乎同时上前一步往城楼下看去,却见朝夕红裳如火,稳稳落定,翻身上了一匹马,马鞭一落便朝城西的方向疾驰而去。
莫说是邹奇和蔺辞了,便是一直跟着朝夕的坠儿都愣了住。
她从来不知道,朝夕竟会如此绝妙的轻功?!
便是她愣神的功夫,朝霞一人一马已经沖入了黑暗之中,坠儿勐地回神,连忙下城楼跟了上去,城南这一波虽然守住了,可是巡防营和新增调的御林军都死伤大半,实在是没有兵力往城西调遣了,而段氏眼下退了,却极有可能有第二波的强攻,他们还是要用血肉之躯死守死扛,这么一想,众人却并不觉得危急了,朝夕适才战台抚琴的样子深深的映入他们脑海之中,她好似救世的天神一般,给了所有的将士无比的希望!
「斥候!出城探!看段氏大军是不是真的撤了!」
大部分人还沉浸在守住了城墙的喜悦和朝夕琴曲的震撼之中,想到适才看到的段氏大军自相残杀的场面,饶是这些人这几日见惯了血肉横飞的场面这时候也不禁在心底打了个颤,那曲子到底是什么曲子,而摇光公主又是怎么做到的?
虽然段氏大军暂时退去,可城楼之上死伤的士兵亦急需要救治,邹奇极快的整饬战场,蔺辞则同样一言不发的往城西跟了过去,可蔺辞几乎刚下城楼,便看到了城西那边来的快马,一个士兵从马背之上翻身而下,「大统领,城西保住了!」
那士兵受了伤,面上犹有血迹,可是语气之中却透着满满的劫后余生的喜乐,蔺辞高悬的心放了下来,然后眉头一皱,朝夕不可能这么快就过去,他抬眸看了眼长街,朝夕的身影已经没了,那城西是怎么保下来的,「死了多少兄弟?」
这么一问,那士兵面色微暗,「就是,就是第一批……」说着,这士兵又双眸大亮的道,「大统领,增援来了!是增援的援兵救了我们!」
蔺辞眼底大亮,他们一直在等朱勤的增援!终于到了!
「朱勤在何处?!」蔺辞当即急问,找到朱勤,然后便能和朱勤的增援一起正面迎敌,话音落定,那士兵却勐然摇头,「不是不是,不是朱氏的增援,是燕国——」
蔺辞睁大了眼睛,「燕国?!」
士兵点头,满眸兴奋,「是!是燕国的烈火骑!燕世子来了!」
蔺辞微愣,心底的滋味一时说不清楚,「燕世子现在在何处?」
那士兵赶忙道,「属下前来禀报的时候燕世子安排人去追击段氏残部了,燕世子问了公主殿下在哪,现在应该正朝这边赶过来……」
蔺辞反身上马,「你上去告诉邹统领,我去城西。」
蔺辞话音没落马鞭便扬了起来,马鞭重重抽下来,坐下的马儿当即疾奔了出去,直直朝着城西而去,他马速极快,在长街之上风急电掣而过,刚转过一个街角,却见这一条长街的尽头停住着一行人马,隔的这样远,那当头之人的气势透过夜色迎面逼人而来,蔺辞几乎一眼就认出来来人是谁,商玦,正是商玦!
看到商玦的剎那蔺辞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朝夕也是朝着城西而去的,怎么没看到朝夕和他一起呢?蔺辞定睛看过去,却是瞧见了坠儿。
蔺辞觉得不对劲,连忙加快了马速,马儿很快便到了商玦跟前,一路奔袭而来的商玦一身风尘僕僕,墨色大袍加身,身后跟着十多个黑衣暗卫。
看到蔺辞,商玦也将下颌微抬,而坠儿在一旁面色焦急的道,「公主殿下正朝着城西去了,世子殿下没瞧见公主殿下?」
原来坠儿也是往城西去的途中遇到了商玦。
商玦眉头一皱,「她来城西了?正是不曾遇见我才过来找她。」说着又看一眼蔺辞,「蔺统领?」
蔺辞在马背上对着商玦颔首致意,又抱拳道,「幸而世子殿下来的及时,公主殿下适才知道城西临危所以一个人先行急急赶了过去,我们都是后面跟过来的,世子殿下不曾见到公主殿下?」
商玦眉头大皱,一下子就调转了马头,「她一定是走了小路。」
说着,挥起马鞭往城西赶。
此刻已经深夜了,只有主道之上亮着几盏昏灯,然而朝夕若是走了主道怎么可能没有遇见他?唯一的解释,朝夕走了小道,而若是走小道,这会儿已经到城西了。
商玦急不可耐的想要见到朝夕,马鞭一阵急落,坠儿和蔺辞在后面跟着,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回了城西,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城西之下,远远的看过去,城西也是一片血火狼藉,然而此刻城楼之上已经站上了燕国的士兵,御林军倖存下来的人正和新到的燕国士兵一起将死伤的蜀国士兵从城楼上抬下来,清理战场之后,或许还会有新一轮的战事。
「摇光公主可到了?」
隔的老远,商玦便扬声问一个站着城楼下的燕国小尉。
那燕国小尉一边行礼一边面生讶色,看到他这表情,商玦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回禀世子殿下,不曾见到摇光公主。」
朝夕竟然还没到?!坠儿走的大道,且遇见商玦之后还耽误了一会儿,按理来说朝夕应该比坠儿提前很久到才对啊,可是怎么会没到呢?
商玦心底涌起一阵不安来,他转身,望向城南和城西的漭漭黑暗,「你们几个,分头去找摇光公主,城南到城西的所有可以骑马走的小路。」
一声令下,身后的黑衣暗卫当即朝黑暗之中奔去。
商玦转眸,眼神微冷的扫了一眼坠儿,坠儿心头一颤,当即就想下马请罪,商玦看出了她的自责心慌,大手一挥,「你在这里等着,或许她反而饶了路,若是她来了,发信号。」
说着,给坠儿扔过来一个信号烟火。
坠儿白着脸,紧紧抿着唇接了过来,「是,殿下,奴明白。」
话音落定,商玦看着蔺辞道,「战九城带着八千兵马去城外围堵段氏了,此行千里奔现孤只带了一万人马,你去和邹奇调配,务必等朱勤那个蠢货过来。」
说完,马鞭一落他也朝着城西那片民宅疾驰而去。
坠儿定定坐在马背上看着商玦的背影消失,一颗心咚咚的跳个不停,她只是慢了一点,只是慢了一点而已,她怎么也没想到朝夕的速度竟然这样快,且没有走大道,而去,她隐隐觉得那会儿抚琴的朝夕有种凛然的陌生感,这种感觉她不知道怎么说,她只知道是她没有跟着朝夕,才让大家失去了朝夕的踪迹,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啊。
蔺辞在原地,也将目光投向那漭漭的夜色之中,从城南到城西,如果不走大道,可走的小巷子就多的多了,朝夕走哪里都有可能,可是耽误了这么久没出现,是因为什么呢?
蔺辞有些不安,然而这个时候,稳定大局才是最重要的,他不是商玦,不能不顾大局去找朝夕,而且商玦出马,他相信比任何人出马都来的好。
一转头,蔺辞下马来,看向那个燕国的小尉,「阁下是燕军的头领吗?」
蔺辞扫了一圈城楼上的燕军,那小尉当即笑了起来,对着蔺辞一拱手,「不敢说头领,末将只是个副尉,战将军带着人去追段氏反军了,末将暂时负责这城西的戍卫。」
蔺辞浅吸口气,眼前这副尉也是一身的风尘僕僕,他刚才没来得及和商玦认真道谢,这会儿却是十分郑重的道,「多亏你们来得及时,否则这里就保不住了,辛苦诸位兄弟了。」
这副尉一听当即大手一挥朗笑道,「将军不必客气!其实我们是来迎亲的!」
这副尉一笑便露出一口大白牙,可这话却让蔺辞心底微动,这一万人马不分昼夜赶来,竟然言说是商玦为了迎亲,这个迎亲自然不是真的迎亲,想必在路上商玦就知道巴陵发生了什么,可是商玦带着的一万人马,最想要做的还是迎亲吧,抬眸看了看天穹,蔺辞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可一定,已经过了子时了,过了子时,便是十一月初一了。
这一天,原本是朝夕出嫁去燕国的日子。
「蔺统领!北面五十里之外发现了大军踪迹,似乎是襄州方向的大军——」
城门处一批快马斥候急速入城,本是往城南去的,却看到了蔺辞,于是马上过来禀告,蔺辞先是双眸一凛磨牙一般的念了一遍「朱勤」二字,然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燕国的烈火骑到了,朱勤到了,至此,巴陵之危算是解了。
可是,朝夕呢?蔺辞转身,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而此刻的商玦,亦在黑暗之中焦急的寻着朝夕的踪迹,城南地方就极大,城西更是如此,这一大片连起来,要想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朝夕简直不可能。
商玦忽的驻马,轻喝了一声,「白月——」
话音落下,临街的黑暗之中立刻窜出了一道影子,适才城门处一片忙乱,商玦怕白月的出现引起慌乱,便让它隐到了黑暗之中,商玦在主街御马疾驰的时候,白月也在临街的巷子里跟着他往城南去,这会儿听到召唤出来,白月有些兴奋在商玦马下哼哧着。
商玦蹙眉,「白月,你要帮我,我们一起找她,嗯?」
白月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仍然绕着马腿转圈儿,商玦深吸口气,落下马鞭凭着感觉往一条又一条的小道疾驰而去,在商玦心中,最期盼的是坠儿的信号,可是两刻钟过去了,他没等到坠儿的信号,而周身的黑暗之中,更是半点不见朝夕的踪迹。
城西的民宅关门闭户,在这战火紧张之时,百姓们早早就躲了起来,每一条小道都是那般的清寂,除了偶尔遇到的巡逻卫队之外,商玦连个活人的影子都见不到。
巡逻卫队未见过摇光公主,他的暗卫们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商玦只恨不得将城门处所有的守军都调来寻朝夕,他不过就晚了一点点,怎么就和她错过了?
而到底是什么耽误了她?是不是有人想要加害于她?
「嗷——」
商玦心中的焦躁上升了到了临界点,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焦躁了,本以为几个月不见,入了城就能见到她,可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没了踪迹。
焦灼的商玦没注意白月的动静,直到白月停在一处巷口轻吼了一声。
勐地勒马,商玦看着白月朝向的那个方向。
那是一条十分狭窄的通道,且那个方向,早就偏离了城南往城西去的方向,那里已经距离城南有很长一段距离了,朝夕是要去城西的,没道理都到了这里却又要往回走,心中理智的分析着,可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莫名吸引着他似的。
这片刻的迟疑,白月又吼叫了一声,商玦不知道让白月也焦灼起来的是不是朝夕,可是他要去看看,这么想着,商玦调转马头,朝那巷道而去。
顺着那巷道直走,出去之后便是一片偏僻破旧的民宅,夜寒深重,冷风沁凉,夜色之中的民宅给人无比的森然凄凉之感,而白月这一次不再叫了,它朝着左前方一处院门紧闭的民宅直冲而去,商玦心头一凛,忙打马跟上,然而还未走近门口,一股子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儿透过那紧闭的院门高墙,迎面朝商玦颳了过来……
------题外话------
今天头太痛了o(╯□╰)o实在没法专注写接下来的内容,所以只能明天再给你们看了,你们猜,院门之后发生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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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苍琊屠戮,朝暮附身
朝夕一手抱着天荒琴,御马疾驰在城中主道之上,她眼底的血红未散,神情有种近乎雕像般的冷冽,夜风唿啸而过,捲起她高扬的发尾,髮丝飞舞,裙裾烈烈,她如同暗夜火魅,以不可抵挡的势头往前直冲而去……
忽然,一道极其细微的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
勒马,朝夕转头,朝主街西侧的暗黑巷道之中看去……
正值战时,宵禁的时间更早更严格,百姓们本就不敢出来,如此这般,就更是关门闭户熄了灯盏,而此刻,伸手不见五指的巷道之中,却又一盏看起来极其鬼魅阴森的灯盏,那是一盏贵族氏族才会有的府灯,且灯笼之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段」字。
段氏已经被抄家,这巷道之中竟然敢有人举着段氏的灯笼招摇?!
段氏是必定有漏网之鱼的,可是如此深夜,城西将破之时,段氏之人出现在城南是为了什么?朝夕眯了眯眸子,马头一转,朝那巷道之中缓蹄慢行去。
没有人敢低估段氏,城南不过堪堪守住,若是此时内城出现动盪,巴陵便当真守不住了。
朝夕打马向前,夜色之中那盏府灯也向前走去,好似知道有人跟着似得,那府灯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转过一个拐角,不见了踪影。
朝夕马速加快,转过弯又跟了上去,如此走了一段,朝夕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位置越来越偏僻了,那府灯不知去往哪里,可是却一定发现了她跟着。
是无意被撞见,还是有意让她看到,已经是不需辨别的事实。
然而即便如此,朝夕依旧打马跟上了那盏灯笼。
她此时反而放缓了马速,身子挺直,下颌微抬,眉宇之间笼着万事不畏的傲然,双眸轻狭着,直直看着那盏灯笼缓缓进了一处民宅的院门,随之,那民宅的院门敞开着,仿佛就在等她进去似的,朝夕扬了扬眉头,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猖狂的设陷者?
如果朝夕此时调转马头离去,这些人岂非白白忙活?
她本可以现在就离去,可她偏偏没有,夹了夹马肚,朝夕径直走进了那处院子。
刚入院门,嘭的一声轻响,院门被关了上。
院子里次第的又亮起两盏灯火,一下子将这疏阔荒芜的院落一下子照的通明,同一时间,朝夕看到了围在她周围的人,当首一人一身青色布衣,神情莫测,眼底却透着狠光。
「先生,没想到传闻中的摇光公主这么蠢……」
一个属下语声不大不小的说了一句,多日来他们都找不到机会下手,却不想今夜遇见了落单的朝夕,而朝夕竟然警惕心如此之低,就这么一路跟了过来。
蠢,实在是太蠢了!哪里像传闻中那般厉害?!
属下已开始幸灾乐祸起来,可江舟却不敢大意,他们的人是不敢这么晚公然出现在主街上的,这一盏灯本来只是试探,却不想竟然真的把人引诱了过来。
可是摇光公主怎么会没有一点警惕心?!
「出去看看,看看后面有没有人跟上来。」
江舟一声令下,当即有人朝外去,片刻之后回来,摇头,「先生,无人过来。」
众人面生得色,江舟看着马背上的摇光眉头紧皱疑惑不解。
不应该,不应该这么容易,明知道是陷阱,没有人会这样安然的踏进来。
除非,这个人有安然出这个陷阱的能力。
江舟的双眸勐地一狭,「公主殿下,得罪了——」
话音落定,江舟大手一挥,剎那间,灯盏尽灭,宅院骤黑,同一时间,无数道杀意凛然的罡风平地乍起,几道森白的剑光一闪,直直朝着朝夕激射而来。
这些人,是一定要要了她的性命的。
这念头一出,朝夕一掌拍在马背之上,身体如同蝴蝶般腾挪跃起,那些冷光森然的剑尖在空中相撞,下一刻,朝夕脚尖在剑尖之上轻点,身体在空中鬼魅般的一闪,左起第一个拿剑的人只觉的脖颈上一凉,还没来得及反应喉咙便被割断。
朝夕指尖寒芒闪过,寒蝉如灵蛇吐信似得继续朝下一个人的脖颈蹿去。
「啊,她会武功!她会武功——」
血腥味瀰漫开来,江舟十分明显的看到倒地的人是自己人,他心底大震的看着朝夕在一群执剑大汉之中来去自如,心底莫名涌起浓烈的不安。
先是她明知道是陷阱却依旧跟了过来,然后又是现在,他调查了那么多,从来不知道摇光公主竟然是武功高强之辈,一个又一个的意外,让他背嵴发凉头皮发麻,深吸口气,江舟一声厉喝,「所有人一起上,杀了她!」
此令一下,院子里站着的二十多个黑衣人一起拔出了长剑,他们不是城外那些只知道用蛮力的段氏反军,他们各个武功高强,是段氏最为精锐的死士,在这处无处可逃的宅院之中,等着朝夕的似乎只有一个「死」字。
两个人在朝夕的寒蝉之下倒地,然而当其他人群起攻之的时候,寒蝉甚至无法挨到他们的衣衫,寒蝉没了用处,天荒似乎也露了怯,那诛魔曲需要一段曲子的积累才能挑动人的心魔,更何况周围的死士皆是内力深厚之人,要想在顷刻间致命,绝无可能!
剑锋逼面,朝夕身形一动,急速后退,对面四人见状心中一喜,当即攻势更为迅勐的朝她扑来,凛冽的剑气捲起朝夕的衣袂,朝夕一退再退,眼看着就退到了院墙之下,就在这时,四柄长剑夹杂着开天裂地之势朝着朝夕当头斩下,四把剑,四道刃风,莫说是血肉之躯,便是铜墙铁壁也难以抵挡,而朝夕怀中只有一把桐木琴,就更是毫无用处……
拿剑的四人仿佛已经看到了结局,剑锋斩下的同时,他们的唇角已扬了起来,然而,「铮」的一声脆响让他们的笑意凝固在了唇角,没有预想之中的惨叫,没有听见琴断弦飞的声音,只有这铮铮然刺耳的兵戈相击之声,四人惊震一瞬,定睛一看,朝夕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剑挡住了他们四人的剑锋,那是一把苍青黝黑,通体朴拙的重剑。
四人双眸瞪大,而就在这时,轻轻的一声微响,下一刻,这四把被挡住的长剑怆然而断,剑尖齐齐坠落在地,拿剑的四人骇然瞪眸,而其他人则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朝夕在这时却弯了弯唇,她左手抱琴,右手拿剑,红裙如业火中盛放的红莲,在这漆黑的夜色之中绽出狂放而又嗜血的风姿,趁着四人愣神之时,朝夕手中的古朴重剑,陡然间活了,那看起来貌不惊人的重剑三尺长,一掌宽,在朝夕的手中如同灵蛇一般朝四人面门袭去,惊愣的四人回过神来,当即拿着手中断剑抵挡,又是一道相击之声,朝夕手中的剑斩断那人的断剑,又以不可抵挡的架势朝拿剑那人肩膀竖噼而下……
惨叫,一声悽厉至极的惨叫响彻夜空。
拿剑之人的肩膀整整齐齐被切下,那断手,连着那人的肩膀和半个身子,轰然落地,下一刻,那把剑又以不可置信的角度切向另外一人。
血沫横飞,残肢混杂着人的内脏迅速将整个宅院变作了一处修罗场,一个有一个的黑衣人倒下,杀的人越多,朝夕手中的剑渐渐透出一抹莹润的薄光,而在场的江舟和所有段氏死士,从未见过如此锋利且邪性嗜血的剑。
「咔」的一声,又一个人的脖颈被朝夕手中长剑削断,她杀人杀的狂放而妖异,那些迸溅出的血沫撒了她满脸满身,连天荒上也是一片血迹,可她似乎没有发觉,那双眸子里的血色亦越来越重,一个人倒下,立刻如同鹰隼般的盯向下一个人,而被她盯上的人,几瞬之内就会成为一具死相难看的尸体。
「救……救命……」
二十多个人,转眼之间便只剩下了四五个。
江舟站在最后,手中拿着剑,却没有力气再上前,那个仿佛从血雨之中走出来的女子,好似从地狱爬上来的鬼剎一般,渴血嗜杀到了极致。
江舟终于知道,为何这个人明知道是陷阱还要来……
「救……别杀我……别杀我……」
死士本来是不怕死的,可是看着满地的残肢死尸,这些见惯了生死铁打一般的死士也生出了没顶的恐惧来,朝夕衣袂之上滴滴答答的淌着血滴,那精緻绝艷的白皙面孔之上更是被几点血色妆点的更为鬼魅妖异,她血红的眸子落在他们几个的身上,似乎在问,你们怎么不还手了?又仿佛在想,这么多人,她应该先杀哪一个?
「别杀我……求求你……」
离得最近的人跪了下来,他扔了手中剑,开始一下接一下的磕头。
朝夕双眸冷漠的扫过那人磕头时露出来的脖颈,然后,想也没想的举起了剑,手起剑落,「咣当」一声,那人的脑袋如同一个木球儿,咕噜噜的朝不远处滚了过去,脑浆和血沫飙溅而出,喷洒了一路带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求饶是没用的,这个世上的恶人最是可笑,旁人对他们求饶的时候不能唤起他们一丝丝的同情,他们凭什么以为自己的求饶就能管用?
长风平地起,如墨的苍穹之上乌云堆积,似乎随时都能落下一场雨来,夜鸦嗅着血腥味盘旋而来,悽厉的嘶鸣让宅院内剩下的几人几乎要哭出来。
杀气四溢的宅院被浓郁的血腥味笼罩,在这寂静无声的巴陵长夜之中如同地狱一般叫人绝望的恨不得自戕而死,下颌微扬,几缕髮丝从朝夕脸侧落了下来,她剑尖微抬,指向最近的那人,那人身颤手抖,剑都要拿不稳,然而对上朝夕冷冰冰的眸子,他却仿佛生出了最后一丝勇气,大叫一声朝着朝夕扑了过来。
然而,都是徒劳的。
长剑还未触到朝夕衣衫便断成了两截,下一瞬,朝夕手中的剑精准的洞穿了她的心房,朝夕缓缓把剑,眼神扫向了下一个人。
生死之际,剩下几人仿佛被激起了最后一点男子尊严,互相对视一眼,都举起剑向朝夕砍杀过来,朝夕唇角弯了弯,眼底厉色一闪,当即剑花狠悍的迎了过来。
没有高手之间的过招,只有压倒性的杀戮。
高深的内力,变幻莫测的剑法,还有一柄邪性如魔的剑,谁都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摇光公主,身上除了那一把名动天下的天荒琴之外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把剑,天下间的名剑皆有名字,朝夕手中拿的,又是什么剑?
顷刻之间,宅院内又多了几具尸体,最后,只剩下江舟还握剑站着原地。
「你……你不是……你不是摇光公主……」
「这把剑……是焚天?还是……」
江舟语声发颤,本能的恐惧让他再没了那副从容模样,他话音没落,朝夕已一步步欺近,然而江舟,却没了挪动脚步的力气,他定定的站着,浑身上下皆是冷汗。
他知道,他要死了,要死在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妖物手中。
朝夕的长剑斩下来的时候,江舟想到了关于朝夕极早时候的命格卜测,天煞孤星,凶命妖物,那本是他亲自参与谋划用来诽蔑这位公主的,可是到了此刻,他忽然觉得那句卜测真是再正确不过了,他勐地闭上眸子,连疼痛都未来得及感受到人便飞成了两半。
同一时刻,从里面上了闩的院门被一下子推了开。
巨大的声响勐然惊动了朝夕,朝夕回头看过去,当即对上一双深沉如渊的眸子,她身上杀意还在汹涌,几乎本能的,她就要举剑朝来人走去,可是不知怎的,那双眸子仿佛有魔力似得,竟然将她心口汹涌的嗜杀之意涤盪了几分,朝夕不自觉的停下脚步,继而在眼底生出一瞬迷茫,然后,她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拿剑的手亦越来越沉……
长睫缓落之时,她看到来人面色大变的朝她疾奔了过来、
那份惊震担忧让她心底一安,唇角微扬,朝夕前一刻还挺拔威势的身子如风中折柳一般倒了下去……
------题外话------
嗷嗷~有点血腥顶锅盖跑走~下一章不出意外会是本卷最后一章。谢谢大家的月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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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8章 真相大白,缱绻默吻
留在公主府的唐术和洛玉锵看着商玦抱着一身是血的朝夕回来,两个人都齐齐愣了住,而商玦脚步不停直入内院,这边厢又哑声吩咐二人,「扶钰,去将外面马背上的琴拿进来,唐术,你来——」
唐术醒过神来,连忙朝里面跟上,商玦直入内室,将朝夕放在了临窗的矮榻之上。
此刻的朝夕一身是血,衣摆上的血沫半干,裙裾都结成了一块,他整理了下她耳畔的散发,起身让开看着唐术,唐术肃容上前,开始问脉。
唐术指尖落在朝夕手腕上,商玦走到窗边,对着窗外放了个烟火信号,再转身,沉声问道,「她怎么样?」
唐术蹙眉,顿了片刻才起身,「殿下,公主无碍,只是气血有些上涌。」说着微微一顿,「殿下怎么会来了巴陵?是为了巴陵的战乱?还是为了大婚?」
此时已是半夜,已经是十一月初一了,商玦眉头微皱,摇了摇头,「什么都为。」说着上前来半蹲在榻边,「她当真无碍?为何会昏睡?」
唐术再度肯定的点头,「真的无碍,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只是公主气血有些不稳,还有就是,可能太累了……」
唐术整个人一脸的迷濛模样,如今正是战乱时分,他这两日还跟着去城楼救治过伤兵,到了夜间,被朝夕赶了回来,他眼下不知外面是胜了还是败了,可是商玦出现了,那就一定是胜了,然而商玦为何来的这样巧呢?还有朝夕这满身的血是怎么来的?
难道朝夕亲自出城作战了?!
唐术正发懵,洛玉锵抱着天荒琴进来了。
他抱着那满是血沫的琴,站在门口,目光有些簇闪的看着一身是血的朝夕,朝夕沉睡着,可就是这般,他还是透过朝夕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把琴拿过来。」商玦一眼就看到眼底生畏的洛玉锵。
洛玉锵听话的上前,将琴放在矮榻一侧,然后抹了抹手上的血迹后退一步。
商玦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帕子,一边擦拭朝夕面上的血迹一边道,「段氏败了,巴陵算是保住了,扶钰,你去城南找邹奇和君不羡,告诉他们后续全凭他们调遣。」
洛玉锵年纪还小,又是如此黑夜,商玦却交给他这样一个任务,对他而言委实是难的,可是洛玉锵眼底一亮,只一愣之后就挺起了胸膛,「是,我这就去!」
说着,就转身跑了出去,唐术仍然站在原地,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商玦擦干净朝夕的面庞,看着她昏睡之中的脸目光复杂万分,直至此刻,打开院门时的场面仍然在他脑海之中迴旋,睡梦中的朝夕面容平静而无害,拭去血迹的脸和他日思夜想的模样重合,商玦心底软的一塌煳涂,可想到刚才的场景,再想到君冽早前送来的那封信,商玦又觉心底一阵钝痛,他缓缓握住朝夕垂在一边的手,眼角微红。
「唐术,你是这世上最高明的医者,那你知不知道,有一种病,会让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他语声微哑,破碎而又柔软,听的人一阵心惊肉跳。
唐术皱了皱眉头,让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
「殿下……小人没有听懂,一个人怎么可能变成另外一个人?」
商玦捧着朝夕的手在唇边吻了一下,「就是,她身体里面好像住着另外一个人,在某些时候,那个人醒过来,然后,她就把自己当成了那个人。」
唐术本是迷茫不解的,此时眼底微亮福至心灵的想到了一种可能,「这,小人从前倒是见过一个女子,可是……可是那女子是个疯子,那女子年纪很轻,和母亲遭难之时亲眼见母亲为了保护自己被林子里的野虎吃了,从那以后她便疯了,先是逢人便说她母亲还没有死,然后别人问她叫什么,有时候她报出来的是自己名字,可有时候她报出来的是她母亲的名字,好似将自己当成了自己母亲。」
唐术嘆了口气,「他们都说,那人是害怕又内疚,所以疯了,她自己说自己是她母亲,便造就了她母亲还未死的假象,同时,她的母亲为了保护她而死,她如此能让自己感到安全,不知道,这是不是殿下说的那个意思呢?」
不想相信至亲的人已经死了,于是自我安慰,同时,又把自己想像成那个可以让她觉得安全的人,于是她次次临危之时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待渡过了这一段,那另外一个人退场,她便又以自己的样子出现,并且坚信那另外一个人没有死。
商玦看着朝夕,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殿下,为什么这样问?」
唐术模煳的觉得商玦的这个问题一定和朝夕有关系,可是他又不敢确定。
商玦闻言摇了摇头,「没什么。」
商玦说没什么便是不想回答,唐术深知这个道理,当即不敢再问。
就在这时,院子里出现了一阵响动,坠儿第一个冲进了屋子里,看到躺在矮榻之上浑身是血的朝夕,她几乎立刻以为朝夕已经死了,商玦没看她,只淡声吩咐,「去准备热水。」
朝夕已经许久没住公主府,如今的公主府需要什么只能当下准备,坠儿深吸口气,立刻便听令而去,商玦放下朝夕有些冰冷的手,起身走到窗前去,窗外院子里站着一熘儿的黑衣暗卫,商玦轻声报出了一个地点,然后寒声道,「处理干净,烧掉也可以。」
墨衣暗卫们并不知道那地方怎么了,可还是听令转身而走。
商玦定了定神,又吩咐唐术,「去准备些安神的药。」
唐术点头离去,屋子里顿时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商玦上前,将朝夕抱在了怀里,朝夕手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指甲缝里都是,他擦不掉,于是将她整只手握住,目光一晃,商玦看向了矮榻边上的天荒琴,琴心剑胆,谁能想到这把朝夕谁都不让碰的天荒琴里面居然会藏着苍琊剑?苍琊剑又是在什么时候丢失的?
死在赵国的那三个侍妾,当年淮阴侯府的大剑师,秀娘,洛灵修,还有宫里的凤念芷,这些人,都死在这把苍琊剑之下?
商玦抱着朝夕出了一会儿神,听到坠儿的声响的之后才醒过神来,他将朝夕抱起,径直朝着浴房走去,坠儿本想跟过去侍候,可看着商玦那生人勿近的气势,到底还是停在了外面,没多时,屋子里水声裊裊,坠儿低了低眸,转身走到了门外去。
浴房之中,朝夕一丝不挂的靠在池壁之上,商玦拿着一方巾帕,细细的将她身上所有血迹都清洗干净,温香软玉在前,直连头髮都清洗完商玦才有时间打量朝夕,这一看,方才觉心房跳动小腹燥热,他没敢多耽误,拿来单衣为朝夕套上,而后便将她抱了出去,靠在大枕之上,商玦将她头髮绞至半干,这时,外面唐术端着药碗过来了。
「进来吧。」商玦放下帕子,便见坠儿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坠儿本来一颗心焦灼不已,待走了进来才看到焕然一新的朝夕,朝夕着一件月白的素纱单衣,神色安静的靠在床头,身上亦不见半点外伤,如此,坠儿才放下心来。
「去看看战事如何了,稍后来禀。」
「是。」坠儿得令即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自己没照看朝夕有些自责,她总觉得此刻的商玦分外的深沉不善。
坠儿离开,商玦便一点点的将药餵给了朝夕,餵了半碗,朝夕仍然沉睡着,商玦看着朝夕唇角晶莹的药汁儿眼瞳微动,忽的倾身上前吻了上去,细细柔柔的吻合着那苦涩的药汁一起,商玦却仿佛感受不到苦似的,眼看着越吻越深,商玦这才嘆了口气抽身而退。
他盯着朝夕的脸看了片刻,将她缓缓的放平了,又为她掖好被角方才站起了身来,走到床边,商玦仔细的听了片刻,没多时,洛玉锵和坠儿一起往内院来,二人一路走到门口,坠儿语声利落的道,「世子殿下,朱氏二公子的大军已经到了,眼下正在和烈火骑一起追击段氏的残部,城西和城南正在整顿,君大人正朝这边赶过来。」
朱勤误事,若非如此,朝夕又怎会赶去城西?
商玦双眸微狭,点点头,「她歇下了,君大人来了请去正厅。」
「是。」坠儿应了一声,和洛玉锵先行退下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商玦抱起那把天荒放在桌案之上,找来一块绢布,细细的将琴上每一处都擦了个干干净净,想了一下,他按下岳山之上不起眼的机关,咔嚓一声,琴头处的暗门便打了开,拿出里面的苍琊剑,商玦打量了一瞬进了浴房,水声徐徐,再出来的时候,连苍琊剑也干干净净,商玦又将天荒的琴胆擦拭了一遍,然后,将苍琊剑稳稳的放了进去。
君不羡来的时候商玦已经一副久等了的样子。
已是深夜,君不羡带着一身夜寒进了屋子,看到商玦,先是拱手一拜,「世子殿下今日来的及时,若非如此,巴陵城只怕已经城破了。」
商玦摇头,「不必说这些,君大人亦不用担心她,她身体不适歇下了。」
君不羡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我来……正是来找世子殿下的。」
「找我?」商玦扬眉,「是有关她的事?」
君不羡点点头,「正是,就在殿下来前半个时辰,城南几乎要被段氏反军攻破,可就在这时,公主却用天荒琴弹了一首琴曲。」
商玦听的眼眶微缩,君不羡继续道,「那是一首邪曲,名叫诛魔曲,是两百多年前巫族流传出来的曲子,那曲子能挑动人的心魔,内力稍微弱一点的,会听的血脉倒灌心房破裂而死,这曲子早就失传了,并且是禁忌,可是公主殿下竟然会,且信手拈来,而且,公主殿下那会儿抚琴的时候好似换了一个人,我……」
君不羡吞咽了一下,「我觉得很不对劲。」
商玦心底震动,可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巫族的曲子……虽说失传了,可是也不代表不存在世上了,朝夕的母亲庄姬公主当年便是一手琴技艷惊四座,而朝夕幼时皆是得庄姬公主真传,此曲和巫族有关,必定是禁忌,正因为如此,朝夕才未曾让旁人知晓。」
君不羡看着商玦平静的表情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可是……可是这曲子太邪性了,听闻只有巫族人才会,而且……」君不羡紧皱着眉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可他就是觉得太不对劲了,「而且那会儿朝夕的表情都十分异常,好似,好似那曲子也将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得。」
说着她勐地一顿,「对了,朝夕去城西的时候不是半路不见了吗?你在哪里找到她的?」
商玦仍然神色寻常,「她迷路了,本想走小道的,结果迷在了巷子里。」
君不羡眨了眨眼看着商玦,迷路?竟然是因为迷路?
「如你所言,那曲子能挑动别人的心魔,自然也能挑动她的,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的状态的确有些不对,所以我带她回来歇下了,唐术看过,说休息就好。」
君不羡欲言又止,比起他来,商玦更为关心朝夕,既然他觉得此事不算什么,那他再说下去好像也有些逾越了,「既然这样,那我……」
「你的好意我明白,只是眼下她倒下了,我的身份也不好插手蜀国内政,如今这个残局还要你来收,务必不能让段祺和六公子走了,希望明天她醒来诸事已定。」
商玦这么一说,君不羡当即神思一震,的确,现在大局还没有定下,如果不是太担心,他也不会过来这里,于是君不羡下颌微扬,「你放心,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在她醒来之前,我一定会让这一场乱事有个完美的收尾,告辞。」
君不羡说完,拱手一拜,飒然转身又往城南去。
商玦站在屋子里沉思片刻,转身去了内室。
------题外话------
啊今天还是没写完,剩下一点明天写,然后这一卷就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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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9章 床笫温存,重要的事
恍惚之间,朝夕只觉得身体沉浸在一片云絮般柔软的温暖之中,让她连日疲累的思绪彻底的松快了下来,并且想沉溺其中再也不醒来,可隐隐的,她鼻端萦绕着一股子淡淡的芙蕖香味,芙蕖……一个激灵,朝夕倏地睁开了眸子……
刚一睁眼,朝夕当先看到的是一张稜角分明的脸。
眨了眨眼,朝夕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她闭上眸子,再睁开,再闭上,再睁开,如此反覆了几次之后才终于确定了,这不是梦……
然而她定定的看着商玦,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何时出现的?
床帏低垂,可还是能看到外面天光微亮,朝夕皱眉,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来的?她又是为什么会歇在公主府中?她不是在城南督战吗?
各式各样的疑问一下子涌入朝夕的脑海中,她整个人颇有些迷茫,于是她定定的看着商玦的脸,描画商玦闭着的眸子,又伸手朝商玦面上拂去。
她的手刚落在商玦脸颊上商玦的眸子便睁了开,他一把握住朝夕的手,放在唇边不轻不重的吻了一下,「睡醒了?」
商玦抱着朝夕,一只手垫在她脖颈之下,等于将她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
朝夕见他醒了,仍然还有两份如梦如幻的感觉,「你什么时候到的?我记得我在城南,怎么我醒来却是在这里,啊,巴陵守住了吗?!」
商玦一把将朝夕抱的更紧了些,下颌在她头顶轻蹭。
「昨天晚上到的,你太累了,再加上寒症復发,晕倒了,我就将你带了回来,我来了,巴陵会守不住吗?」他语气还带两分睡意半消的慵懒。
朝夕却又皱了眉,「寒症復发?晕倒?怎么会啊,我明明……」
「你可还记得,清心咒倒着弹有挑动人心魔的效果?」
商玦轻缓的一问,朝夕点点头,「自然记得,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昨夜大军攻城,你用这曲子拖慢了他们的步伐,然后等到了我来,不过弹这曲子极其耗费心神,这才引的你寒症復发了,你都忘记了?」
朝夕微讶,可想了下倒也觉的商玦所言的确说的通,「用琴曲拖慢敌人的步伐,我怎么最开始没想到?清心咒倒着弹,对寻常人有几分效用,可是昨夜那般群情激奋之时却不一定能有用,一定是逼急了我才用了这法子。」
朝夕对商玦所言深信不疑,反倒是将自己的想法圆了回来。
商玦眼底眸色微深,并不打算和她深聊,她在城头抚琴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是瞒不住的,心底嘆了口气,商玦又将她放了开些,「昨夜太危险了,若是我晚来一步,城西便要破了,城南也保不住了,最重要的是你……幸好。」
朝夕在商玦眼底看出几分心疼,她唇角一弯,眼底也生出动容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来了就好,巴陵守住了就好,后续是邹奇和君大人在主事?」
「嗯。」商玦点头,「朱勤昨夜也到了,所以你放心吧,你身子不好,睡够了再说。」
朝夕一听便不着急了,看着商玦的脸,又生出欲言又止的感嘆来,他们几月未见,朝夕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醒来就在他怀里,「商玦……」
朝夕轻唤了一声,商玦朝她靠的更近了些,「你知不知道今日原本是什么日子?」
天都亮了,今日原本可是她出嫁的日子啊!
朝夕抿唇,「我知道,而且你也知道……」
锦被之下,商玦一把扣住了她的腰,他又速度极快的欺近,「我不知。」话音落定,他已吻了上来,朝夕心跳骤然加快,还未反应过来,商玦已一路攻城略地而入。
一个翻身,商玦彻底将她压在了身下,锦被之下的手在她腰背之间游移,手一转,摸到了她腰处,然后从她繫着扣带的缝隙中钻进去,一路往上揉去。
朝夕发出一声似嗔似怪的轻吟,只觉整个人仿佛被烧着了似的,而商玦手上唇上都未停下,只将将到了两个人都无法克制的边缘才勐地收手,他压在朝夕身上,剧烈的喘息。
朝夕微闭着眸子,面上一片动情的微粉,胸口起伏薄汗莹莹,半晌都未从那慾念余韵之中回过神来,良久,肩上忽然微微痛了一下,朝夕回神,却见商玦埋头在她颈窝咬了她一口,朝夕哭笑不得,商玦这才错着牙道,「你最好想想如何补偿我。」
堂堂燕国世子殿下,却让她补偿他?
朝夕面上无奈笑着,心底却柔软一片,商玦不起身,她也不觉压着她了,只轻声问他,「什么时候出发的?是得了消息才来的?」
「半月之前出发的,我猜到蜀国可能要乱。」
从燕国到蜀国千里之遥,商玦这一路如何奔袭朝夕几乎能想像,她心底生出疼惜来,「赵国的事我也知道了,你怎么放心的。」
「赵国的确叫人不放心,可在你面前又算什么?」
说着话,商玦抬起头来,定定看她一眼,又吻了下来。
刚刚灭了一般的火星骤然乍起,朝夕一边觉得会不会把持不住一边攀上了他的脖子,这一吻不知怎么却少了慾念的味道,二人吻的极细微温柔,好半晌,商玦才和她分开,朝夕圈着商玦的脖颈,终于说了一句分别这么久再见时最应该说的话。
「商玦,我很想你——」
他二人分与燕国临危,又重逢于蜀国内乱,这片刻的相处,所言所语中国家大事先占了一半,到这会儿,才算是将别的都放下了。
商玦一听这几字心底微动,朝夕曾几何时对他说过这般直白清晰的表白?他忍不住捧着朝夕的脸,眼神柔的要溢出水来,「再说一遍。」
朝夕面颊微粉一片,眼角亦是湿漉漉的,她看着商玦深邃而又盛满了温柔的眸子,一字一顿的道,「商玦,我很想你——」
商玦低下头去,额头抵着朝夕,一下一下的在她眼睑上落下细碎的吻。
「这样还不够,我们的大婚,你预备怎么办才好?」
朝夕闻言弯了弯唇,正要说话,门外却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世子殿下,宫里来人了,要见公主。」
这声音不大不小,正是坠儿,商玦的动作一顿,宫里来人要见朝夕?
他抬起身子来看着朝夕,朝夕也蹙眉看着商玦。
这片刻未得回復,坠儿又补充一句,「是王庆公公,说是极要紧的事……」
商玦心底嘆了口气,勐地欺身狠吻了朝夕两下才直起身子来。
他倒要看看,这个很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题外话------
捂脸,明天一定把这卷完结了~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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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0章 册王世女,燕雪卿(本卷终)
梳洗得当出的门来,等在外面的王庆看到朝夕和商玦连忙跪地行礼,又道,「王上得知公主身体不适担心的紧,又知道世子殿下来了,便想见见二位。」
商玦蹙眉,就只是想要见见他们?
朝夕点点头,「知道了,你先起来。」
王庆起身,朝夕又看向府苑之外的方向,「外面如何了?」
王庆刚从外面来,闻言便道,「回公主的话,已经稳住了,段氏大军往南边逃去了。」
朝夕颔首,不由再看商玦一眼,虽然她一时忘记了昨夜到底何种情形,可若非商玦,这巴陵必定不会这般有惊无险,朝夕略一定神,又对王庆道,「入宫应当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我,邹统领和君大人那边」
「邹统领和君大人也入宫了。」王庆赶忙接着说一句。
朝夕眼底微讶,「那城南现在是谁守着?蔺辞呢?」
「蔺统领也入宫了,公主殿下放心,城南和城西在此次戍卫之中多有毁损,现在邹统领留下巡防营在修固城墙的,没有外敌,城门口就好戍卫的多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朝夕来日来都在城门处守着,这会儿几乎也算是养成了习惯了,不去看看还真是不放心,可为何凤钦将君不羡和邹奇也叫入宫中了?
这么几个月了,凤钦可是不曾管过朝内朝外的事,也有很久不曾召见群臣了。
朝夕打量王庆一瞬,本想从他脸上看出几分蛛丝马迹,可看了半晌却是未曾看的出来,王庆低垂着眉眼,十分恭敬的模样,除此之外看不出半点别的情绪来。
朝夕嘆了口气,一旁坠儿上前道,「早膳备好了,主子和世子殿下用一点早膳主子再把药喝了再入宫吧。」昨夜没看好朝夕,导致坠儿现在格外的关切朝夕。
朝夕还没说话,商玦先点了头,「如此甚好。」
王庆也在旁边笑,「公主请用膳吧,喝药也不能耽误。」
如此,朝夕和商玦便去了偏殿用膳,用膳之后,朝夕又喝了半碗药,眼看着已天光大亮,朝夕才让坠儿为她更衣。
到底是要入宫,朝夕衣着不能太过寻常,而她已经连着几日只竖一马尾,到了今日,总算又挽起了髮髻,「主子可觉得好些了?昨夜都是小人没有照看好主子。」
坠儿心底满是自责不安,终于趁着更衣时和朝夕告罪。
朝夕闻言嗤笑一声,「这可不是你的错,可别咦」
朝夕站在床前,两手抬着让坠儿为她系腰带,她本想安抚坠儿两句,可目光一定,却扫到了床上锦被一角半掩着个什么,她没再说什么,只倾身上前将将锦被掀了开,这么一掀开,只看到底下竟然是个小小的,四方的平安符。
那平安符上写着古朴的符文小字,且隐隐有股芙蕖幽香,朝夕不用想这东西便是商玦贴身戴着的,晨间她二人在这榻上耳鬓厮磨片刻,想必是不小心掉出来的。
朝夕将小物放进袖中,心想着待会儿交给商玦。
这边厢坠儿没注意那是什么,又低低自责了几句,朝夕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连自己失踪了一会儿都不知道,又笑着开解了坠儿一番才走出门来。
外面白月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正在和商玦玩耍,朝夕一见白月眼底一亮,当即将那平安符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去,而白月亦看到朝夕便沖了过来,前前后后的围着朝夕转悠,朝夕一招手,他便蹭到了朝夕腿来,在她掌心之下乖觉无害。
「多日不见,白月好像又长大了些,可是却更乖了。」
朝夕嘆息一声和商玦朝府门外走,商玦笑笑未语,他依然记得,在淮阴山中遇险之后,白月待朝夕的态度一时间大改,彼时他还觉得十分诧异,白月就算喜欢朝夕,可她们相处的时日短,而白月到底是朱雀山脉的万兽之王,怎么可能轻易臣服与人?
可他偏偏就臣服在了朝夕脚下。
商玦本来觉得这或许会永远是个未解之谜,可经过昨夜之后他却是明白了,动物对血腥味儿有种天生的敏感,而对危险和杀意更是敏锐,白月亲眼见过朝夕嗜杀的样子,所以才早早的就臣服在她面前,可惜,那个时候他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这么想着,商玦下意识的将朝夕的手握的更紧几分。
二人到了门前,白月被留在了公主府,朝夕看着白月颇有些不舍的上了备好的马车,和商玦一道往宫里去。
他二人独独乘坐一辆马车,上了马车,商玦还是紧紧握着朝夕的手,朝夕弯唇道,「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好,没觉得哪里不对,何况还有唐术开的药。」
朝夕哪里知道商玦的紧张是因为什么,商玦听到她这话嘆了口气,「每次我不在你身边,你总是要出点乱子,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得跟着我。」
朝夕失笑,「这都是意外状况,何况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蜀国内乱也只内乱这一次,难不成还天天内乱不成?
商玦眯眸,「那又如何?你别忘记了,今日本是你出嫁之日」
提起此事,朝夕只得苦笑,是啊,今日本是她出嫁之日,如果可以,她也想一切按照既定的那般进行,可是似乎从一开始,她这一生就註定了坎坷。
见她苦笑,商玦又不忍再继续拿这事念她,于是不轻不重的捏了捏她的手作罢,马车徐徐朝着宫门去,萧条了数日的巴陵城终于见了两分生气,城内的百姓显然都知道巴陵守住了段氏反军逃跑了,于是街上可见三三两两人影,然而主道两侧的酒肆画舫都还关着门,大街之上的巡逻卫队亦是一队接着一队,气氛虽然比段氏反军攻城之时轻松许多,可还是比往日多了几分兵荒马乱,虽则如此,朝夕掀开窗帘朝外看的时候还是觉得欣慰非常。
「从前不觉得巴陵这般重要,亦不觉得这里面的繁华安稳多么难得,可是想一想,若是昨天晚上我们没有守住,那此刻的巴陵又该是何种模样?」
商玦也跟着看出去,不难想像,商玦带着千军万马攻陷过许多座城池,哪怕他给燕军定下了规矩,可是但凡城破,城内的百姓大都会惶惶不安逃的逃躲的躲,而换了当政者,再想过此前的日子却是不能了,这还是燕军,若是别的国家军队,入城之后烧杀抢掠的事司空见惯,百姓们的悽惨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你做的很好,是你救了巴陵。」
第001章 做些你想做的事
《大殷本纪》记载,大殷歷二四八年立冬,蜀国君王凤钦册立长女凤朝夕为蜀国第十七代王世女,允其统国摄政,同日,备受瞩目的蜀国巴陵之乱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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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长满青苔霉渍的台阶往下,朝夕来到了巴陵天牢的地下一层,和上面那一层不同,地下的一层常年见不到日光,关押的都是极其罪大恶极的重犯。
孙昭在前面领路,走到第三间牢门之时驻足,一条极长的巷道之中只有一盏幽暗的昏灯,以至于朝夕站在牢门之前时几乎看不清牢内蜷缩着的老者是不是段祺。
知道段祺从幽暗的光线之中抬起了头。
看到来的人是朝夕,段祺下意识挺直了身子,他肩上带着枷锁,脚上带着镣铐,微微一动,枷锁和镣铐发出一串脆响。
距离那立冬那日已过了十日,段祺在这里被关了八天九夜。
饶是如此狼狈的沦为了阶下囚,可是段祺落在朝夕面上的目光仍然锐利逼人,朝夕看着他,本来她不必来的,可是她还是决定来看看这位昔日站在蜀国权利巅峰的大将军。
「六公子昨夜在御惩司自杀了。」
朝夕语声冷冰冰的,果然这话一落,段祺一下子愣了住。
那眼底的锐利被那股子茫然覆盖,逼人的戾气再也没有分毫压迫之力,他怔愣一瞬回过神来,看着朝夕的眼神陈杂万分,不单单只是仇恨和怨毒,还有深切的打量,似乎还在想他堂堂段氏掌权人,是怎么被眼前这个小姑娘打败的。
他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如今已经是蜀国王世女了。
「他昨夜撞死在了御惩司的墙上。」
真正想死的人,是怎么也拦不住的,御惩司内没有利器也没有毒药,可生而尊贵的凤垣,从未受过委屈不知痛为何物的凤垣,竟然有勇气一头撞死,等巡卫发现的时候,凤垣闭着眼睛,一脸的解脱模样,额头上的血洞泪泪如注。
段祺看着朝夕,本来直挺的身子缓缓委顿下来,「成王败寇,公主告诉我这个又是为了什么?到了今时今日,死或者不死,又有什么分别。」
朝夕面无表情看着段祺,「也不是为了什么,因我想,六公子大抵是你死前最牵挂的人。」
段祺惨笑了一声,「公主真是仁慈了,特意来告诉我我最牵挂之人的死讯。」
朝夕耸耸肩,「你不必谢我,段氏诸人罪责已定,你也是要去陪六公子的。」
段祺早就想到了这个下场,然而他眼底到底暗涌着不甘心,某一刻,他忽然弯唇笑了,「败了就是败了,我活了这么一辈子,死倒没有多可怕,不过倒是你……」段祺看着朝夕,「听说你一直在找你那个双生哥哥?」
朝夕微讶,没想到段祺忽然提起朝暮。
没等她答话,段祺已经讽刺的嗤笑了一声。
朝夕的心立刻被他吊起,然而看着段祺慢慢闭上眸子的表情,她却明白段祺的用意。
她怎么会入段祺的圈套?冷笑一声,朝夕只当没听见那问题,「明日午时,便是将军的行刑之时,从今往后,蜀国再无段氏了,将军好走。」
朝夕说完转身,孙昭跟在她后面,二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出了地牢,外头见凉的风扫了过来,朝夕适应了一下外面的光线,这才轻声道,「段氏其余出逃的部从继续追查,特别是他手下那些死士。」
孙昭应了一声,朝夕忽然脚步微顿,「我记得段祺身边有个幕僚,段祺走后,打算救走段锦衣的就是他,这个人知道段氏很多秘密。」
孙昭闻言皱眉,眼底有些凝重,「没找到人,段氏内的人招供说当初那个幕僚是留在城内的,最后也没有离开,可是我们搜遍了整个巴陵,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到,我们倒是找到了几个暗点,里面的人坦白说段氏不仅留了那个主事的幕僚,还留了一批身手极好的死士,他们为段锦衣准备了出城的退路,这个我们的人倒是发现了些踪迹,可是我们随着搜遍了他们可能去的地方,没有一点痕迹留下,这些人好像凭空消失了。」
朝夕和孙昭一边往天牢外走一边说话,刚出了天牢,看到了外面等着的商玦,朝夕眉头微扬走过去,孙昭也赶忙跟了上去。
「怎么了?瞧你眉头皱的极紧。」
商玦迎上来,牵住了朝夕的手,这边厢孙昭对着商玦行了个礼,便听朝夕道,「段氏有一群人当初是留在巴陵的,可是如今找不着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暗中酝酿要把段祺救走。」
商玦一听这话笑意微深,「段祺明日就行刑了,好生看守便是了,那群人或许是逃了或许是藏了,再继续找便是。」
朝夕嘆口气,「也只能如此。」说着又看向商玦,「你怎么过来了?北边来的人见完了?」
朝夕要来天牢,商玦本是要陪同的,奈何临出门之时北边银羽军之中来了人要见商玦,于是朝夕便自己来了天牢。
商玦点头,牵着朝夕往崇政殿的方向走,「见完了。」
朝夕看商玦一瞬,「什么事?」
商玦并未立刻答话,而是顿了顿,这一顿,朝夕便知道事情不好了。
「和赵国有关系?」朝夕敏锐的问一句。
商玦心知到了如今什么消息都瞒不住朝夕,默了默点头。
「是,赵国在西庸关之后屯兵,不日就要开战了。」
朝夕心底微沉,「赵国是想趁着你不在的时候开战——」
这个道理朝夕知道,商玦也知道,商玦只点了点头没答话,只因为接下来的话题两个人都不喜欢,赵国要对燕国用兵了,且明摆着就是趁着商玦不在开战,这个时候的商玦,怎么还能继续留在巴陵?然而两个人分别几个月,这才见面没几日。
孙昭留在了天牢没跟上,商玦和朝夕两个人默默无声的行了一路。
眼看着就快要到了崇政殿了,朝夕才反握住商玦的手,「晋国求亲的国书已经送过来了,眼下已经是十一月,我想着在年前让念依嫁去晋国,虽然时间上十分仓促,可是若是在等,就要等到年后去了,赵国可不会专门留时间让大家过年。」
三日之前,晋国的国书送到了朝夕的案头,如今还是晋王当政,年迈的晋王打算在退位之前最后再为姬无垢做一件事,那就是求娶蜀国公主凤念依。
国书之中,晋王也想要大婚之礼越早越好。
「好,我让人备一份大礼为九公主添妆。」
添妆是自家人才做的,商玦显然是把自己当做了凤念依的姐夫来论。
朝夕满意的看了商玦一眼,又看了看这宫里还未撤下去的婚礼仪仗,「正好,我用不上的,念依大婚正好用上,都不用重新准备。」
朝夕语气轻松,带了薄笑,商玦听着眉宇间露出哀怨来。
她们好好地大婚之礼被坏了,如今朝夕还能这般心大的让凤念依就这这些依仗出嫁,她这个心是不是也太大了些,商玦这边眼神幽沉沉的,朝夕却仿佛不自知似得,一抬眸,见战九城等在前面殿前,正是在等商玦。
见她二人出现,战九城忙迎了上来,「世子殿下,公主殿下。」
朝夕正笑着要喊免礼,一旁的商玦却眉头一皱,「该改口了。」
战九城微愣,朝夕也微愣,商玦道,「叫夫人。」
他这般不容置疑的一声命令,战九城立刻反应过来叫了一声,「夫人——」
朝夕失笑,商玦转头看着她义正言辞的道,「婚礼虽然未行,可那些不过只是个形势,何况我们是为大势所迫,我只知道当初的婚盟国书之上写的是立冬完婚,如今立冬已过,你我二人已是夫妻。」
战九城讶然的看着商玦,朝夕却笑意渐深不和他计较,「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说着又看向战九城,「战将军有什么事吗?」
商玦并不觉得当着战九城的面就如何了,也没很急着问战九城来是为了什么,见朝夕这么一问,商玦才看着战九城,便见战九城一拱手道,「殿下,夫人,烈火骑一万人马在城外已驻扎了八日,末将是想问殿下,这一万人马是不是该北撤了?」
燕赵不日就要交战,的确不该浪费兵力。
商玦面色顿时一肃,扬了扬下颌,「进去说——」
朝夕如今还是多在西后殿理事,商玦来了,自然和他在一处,进了西后殿,商玦思忖一番才吩咐战九城,「准备一下,你先带着他们过去支援小龙,明日就出发。」
战九城下意识道,「那殿下您——」
商玦看了一眼不远处磨墨的朝夕,「我稍后便来。」
战九城也看了一眼朝夕,当即点头没再多言。
商玦又吩咐了几句,战九城便识趣的退了下去,商玦走到朝夕的书案之前,看着她正在看这几日中路军送上来的奏报,朝夕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战将军走了?」
商玦点点头,目光扫过她那些奏报,朝夕揉了揉眉间,「中路军三处重镇重设,我交给杨衍了,给他半月时间统筹。」
商玦点头,「他去了南边不过小半年便让南边大军风帽大改,做这些应当是手到擒来。」
朝夕眼底微亮,「巴陵的城防有蔺辞和邹奇,你觉得我让杨衍做太尉如何?」
太尉,掌管天下兵马,比从前段祺的权力还要大些,只不过如今的蜀**制已经完全不同,各个氏族的私兵几乎已经全部征为国用,如此便能杜绝下一个段氏的出现,朝夕眨了眨眼,「杨衍做太尉,辅之以军机处,若你燕国那般,如何?」
商玦笑着,走到了朝夕身边,他一把抱起朝夕,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当然好,只是杨衍为武,君不羡为文,自然好。」
得了商玦的肯定,朝夕面上笑意更舒朗几分,她徐徐将案上的奏摺看完又分别批示,这一抬头,便见外面天色渐黑了,而商玦抱着她,竟然这么久都没动。
「好了,走,回邀月台。」放下奏摺,朝夕站起身来。
商玦跟着她起来,看了那满案的奏摺问,「累不累?」
朝夕摇头,「还好,这些日子练出来了。」说着二人出了崇政殿,直往邀月台而去。
朝夕连着多日住在邀月台,邀月台内万物齐备,蓝新早就准备好了晚膳,朝夕和商玦先一起用了晚膳,然后一道往临着小未央的雅筑散了会儿步,如今已经是初冬,临湖的寒气颇有些重,商玦将朝夕抱在怀里,她纤柔的身子几乎罩在他外袍之下。
「冬日里这里还是太凉了,搬去崇政殿住吧。」
崇政殿虽说是凤钦的宫殿,可偏殿就有许多,朝夕住去那里也免了来回。
「还是就在这里吧,你走了我不来这湖边便是了。」
一语落定,商玦没有接话,虽然没说破,可她二人心底都知道,燕赵一旦开战,商玦是一定要再回燕国的,而如今朝夕身份有变,她哪能就这么随他去了?
察觉到这一时的缄默,朝夕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嘆了口气,「和战将军一起走吧,你可是燕**民的天。」
商玦目光沉沉看着朝夕,怨念又一点点的溢了出来。
朝夕见他这模样失笑一下,忽然圈住他的脖颈踮脚吻了他一下,见商玦眼底一亮,在他还未有动作之前朝夕挣开他的怀抱往前院去,「好了,回去吧——」
朝夕拉着商玦回了前院,直直推着他去沐浴,商玦无奈,只得先去,带他沐浴出来,朝夕亦没和他多言往浴房去,商玦摇了摇头,独自站在窗前眉头紧皱。
他和朝夕都不是一定要日日黏着彼此才能活的人。
可他心底的不舍,并不会因此而减少。
商玦一直站在窗前,心头仿佛被外面的夜色侵染,浓墨一般让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势,某一刻,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响起,商玦回神,可他还未转过身来,朝夕**的手臂已从后抱住了他的腰身,属于她的幽香一下子将他包裹住,商玦背嵴微震。
「夕夕——」
商玦语声微哑,下一瞬,朝夕的手却顺着他的衣襟处钻了进去,他沐浴之后只着了一件单衣,此刻襟口松松垮垮的敞开着,她的手毫无阻隔的钻进去,触及到了他光裸强韧的胸膛,只一瞬间,商玦只觉得身下一股子邪火蹿上,他一把按住朝夕的手转过了身来。
昏黄的暖灯之下,朝夕身上亦只着了一件纱衣,广袖滑到了她肘处,莲藕般的手臂仍然落在他衣襟处,她面上还有被水汽蒸腾过后的微粉,头髮松散的在脑后垂下,胸前的沟壑若隐若现,而她的目光,仿佛被春水沁过,轻而易举的在他身上撩起一阵湿热。
商玦一手握着朝夕的手,另外一只手情不自禁的勾住了朝夕的腰。
他将她拉向自己,紧紧的贴着她的腰身。
「夕夕,你做什么?」
朝夕腰身温软,纱衣之前的扣带明目张胆的落在她胸口,只要轻轻一挑,这件纱衣就要敞开来,她一只手攀上商玦的脖颈,身子靠的更近。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夫人了?」
商玦狭眸,身上的热度不断升高,眼底蹭蹭窜着火星,「所以呢?」
朝夕唇角微弯,笑音轻而撩人,她挣脱商玦的手,落在她衣襟内的手从胸膛一下子滑到了他腰线上,又顺着那明显的肌理往后探去,感受到了商玦身体的紧绷,她笑意迅速扩大。
「所以,就做些你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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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暖烛香帐,抵死缠绵
暖烛香帐,抵死缠绵,朝夕在商玦怀中睡过去的时候一身的香汗淋漓,商玦痴痴的看了朝夕一会儿,这才抱起朝夕往浴房走去,动静不敢太大,只见她身上薄汗洗去就又将她抱了回来,待重新躺下去,朝夕又恍惚睁开眸子,她实在累极了,面上微粉尚未褪去,眼角春水沁过似得一片湿漉,商玦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睡吧。」
朝夕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窝在他肩头睡去了。
情事方歇,商玦本也该心满意足睡下,可他看着朝夕的面容,却无论如何睡不着,目光落在朝夕面上,神思却一下子拉到了很远的地方。
这世上最难得事是什么?对于商玦而言,是失而復得。
他这奇诡的经歷不足为外人道,可他自己却真切的明白这其中的不易,而他还未想过这么快就如愿以偿,商玦抬手轻抚朝夕的眉眼面颊,睡梦中的朝夕仿佛知道是他,亲昵不设防的在他掌心蹭了蹭,商玦一颗心中的温柔快要溢出来,然而想到赵国在燕国边境的陈兵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看着朝夕,眼底的光从温柔到坚毅,又隐隐透出一股子杀伐之气,最终,他低头在朝夕额上吻了吻抱着她闭了眸子。
一夜好眠,朝夕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好像被重物碾过的一般,一睁眼,当即对上商玦的脸,商玦闭着眸子似乎还未醒,朝夕便定定看了商玦片刻。
恍惚间,她想起了那日看到的平安符。
燕雪卿,这个名字是如此陌生,可这个「燕」字,她却不陌生。
那处燕宅,那处布置摆设处处都是她喜欢的燕宅,那处的主人,是不是叫燕雪卿呢?
可他说过,那是他燕姓朋友的宅院。
那平安符一看便有些念头,一直贴身放在他身上,上面又怎会写别人的名字?
可是,他为何从未说过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朝夕被他抱着,一边被他身上的芙蕖淡香笼罩心防放松,一边却又浮起了新的疑惑,这个人,身上的疑问还是太多了,这般想着,朝夕垂下目光,靠在他胸口沉思。
或许他当真有他的不可说吧,朝夕宽慰自己一句,恰在这时,商玦却醒了,他一把将她抱的更紧些,手沿着她后腰抚了下去,朝夕忍不住轻吟一声,一把将他手按了住,抬头,嗔怒的瞪着他,商玦唇角噙着温柔笑意,「还疼不疼了?」
朝夕心头漏跳一拍,摇头,将他作乱的手重新移到了腰间。
再抬头一看,窗外已然天色渐明,她推了推商玦的胸膛,「差不多时间了,该起身了。」
商玦早在朝夕睁眼的时候就醒了,他转眸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眉头微蹙,朝夕掀开被子坐起了身来,跨过他下的床榻,商玦见此也起身来,便见朝夕拿了他的衣物过来。
朝夕要为他更衣?
商玦眼底一亮,当即起身,朝夕便当真一件件衣物为他穿上,商玦伸手站着,见朝夕弯下腰为他系腰间的玉带,忍不住一把将她捞起来吻住。
朝夕轻咛一声,颇为顺从的回应起来,二人唇齿辗转半晌,商玦才唿吸略重的将她放了开,他一把将她揉进怀里,道,「时辰还早,你歇着。」
朝夕轻点了点头,「这次战事,要打多久?」
商玦唿出一口气去,「你放心,等战事初定,我就不必守在边境上,到时候,蜀国若是安定下来,我便带你去燕国见母后。」
朝夕「嗯」了一声,「蜀晋联姻之后,赵国力弱,必定支撑不了多久。」
说着朝夕从商玦怀中退出来,「你万事小心。」
商玦弯了弯唇,「你放心,想到你,我自然会保全自己不让你担心。」
又深深看朝夕一眼,商玦不舍的道,「那我走了。」
朝夕唇角紧抿,商玦干脆倾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几步走到床边,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又拉过锦被将她盖住,倾身,重重的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将帷帐一放,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走出去了,外面响起云柘和坠儿的声音,没多时,院子里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主子,世子殿下出宫了。」
门外,坠儿低低的声音传来。
朝夕双眸直直的看着帐顶,好半晌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商玦虽然走了,可这床帏之间尽是他的气息,朝夕甚至开始在脑海之中描画,现在的商玦应该刚出了仪门,然后出宫门,再然后从城南离开,和城外的战九城等人汇合,然后,他一路北上,过岷江走钦州过淮阴,从晋国边境一路朝燕赵接壤之处去。
这么想着,朝夕几乎抑制不住的想起身去追,只因为这路她走过,她清楚的知道商玦正在一点点的离他远去,可是她能去追吗?她不能
朝夕闭着眸子,转了个身蜷缩在了一起,昨夜的温存和此刻的孤身相比更叫她心底不舍难熬的紧,可是这并不算什么,这点感受对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完全不算什么!
这般想着,朝夕迷迷煳煳的睡了片刻,她本以为她再起身之时至少已经是午间,可等她实在熬不住的睁眼打算起身时,外面的日光不过刚刚露了个头。
起身洗漱完毕,坠儿为朝夕更衣,这一更衣,坠儿清楚明白的看到了朝夕肩颈处的痕迹,坠儿微愣一瞬,忙垂眸不敢多看,待为朝夕更衣完毕,又往崇政殿去。
到了崇政殿之前,君不羡已经等在了那里。
「拜见公主殿下。」
君不羡行的大礼,一旁的王庆笑道,「丞相大人来了一会儿了。」
凤钦自从下了那道诏令,王庆便变成了朝夕身边的内侍,王庆侍候凤钦这么多年,除了内府大总管的身份,便是对朝堂之上的了解也比别人深。
有王庆在身边跟着,朝夕在许多事上都便利许多。
朝夕看了看这天色,「怎么来这么早?」
君不羡跟在朝夕后面往西后殿去,一边道,「也没很早,就是有几件事需要和公主商议。」微微一顿,君不羡又道,「世子殿下离开了?」
朝夕颔首,「是,北边战事将起,他自然不好留在这里。」
君不羡嘆了口气,似乎也在可惜他们刚刚重聚又要分开,接着道,「赵国这一次出兵燕国早有准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燕赵之战此前便已有胜负,这一次不出意外,赵国依然拿不了胜局,并且,镐
第003章 赵越联军,公主亲征
初冬的寒意将巴陵笼罩,十一月末的时候,一场初雪悄然而至。
雪粒子纷飞而下,西后殿之外的葱茏绿意上盖了一层素白,屋子里烧了地龙,朝夕却仿佛不觉得冷似得将窗户推开了半盏,凉意随风而入,让她有些发沉的脑袋清明了几分,桌案一角对着高高一摞奏摺,都是她这半日刚刚批阅完的。
「公主怎么将窗户打开了?!」子荨一进门就看到朝夕靠在窗边的榻上出神,见那窗子开着,顿时将她惊了一跳,快步走过来,不容置疑的又将窗户合了上。
「外面那么冷,公主也不怕着凉了。」
朝夕见此无奈笑笑没再坚持,子荨呵了呵手,「公主这几日太累了,人累了最容易生病,所以可不敢马虎,听说燕国从前不怎么下雪,巴陵以南更是见不着雪花,今年才还未到腊月怎么就飘起雪花了?」子荨一边碎碎念着一边摸了摸毡毯下的坐榻,「地龙是不是没火了啊,公主冷不冷啊,都凉着了还开窗户,您若是病了怎么好。」
朝夕的性子本不喜欢聒噪,可是子荨这自言自语碎碎念的到让她倍感暖心,见她像个小雀儿似得叽叽喳喳的忙前忙后,恍惚有了几分平常百姓家的感觉。
「不冷,别烧的太热了,否则都要睡着了。」
子荨闻言哼一声,「公主这几日睡得太少了,脸色都瞧着不好呢。」说着又嘆了口气,「这国家大事还真不是好管的,瞧着公主辛苦,奴一点忙都帮不上,想说公主别管了吧,又是不懂事的话了,不过虽说公主殿下非寻常女子,可也得劳逸结合不是。」
朝夕听的失笑不已,「嗯,你说的都对。」
子荨吐吐舌头,「公主答应的好,却是不改的,奴知道。」
说着话,子荨为朝夕重新沏了一杯茶送到手边,然后又用另外一种十分欣赏的目光打量朝夕,朝夕正喝茶,被她看的眉头微皱,「又怎么了?」
子荨嘿嘿一笑,「没有,就是看着公主好像有了些变化。」说着歪头一想,「也不知道是不是公主太累了,感觉公主近来性子越发柔和了。」
朝夕挑眉,「这意思是说我从前……」
子荨面色微变,「不是不是,奴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比从前更柔和……」
子荨说着偷偷瞟了朝夕一眼,见她笑意不减才松了口气,朝夕继续喝茶,却是有些明白子荨说的,从前她的性子她自己也明白,生人勿近的紧,现如今多少还是有些变化的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想到某人心底会不自觉温柔的时候开始的……
「行了,知道你的意思了。」朝夕放下茶盏,「九公主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子荨闻言忙点头,「一切都顺利,公主放心就是了。」说着又遗憾的嘆了口气往窗外的方向扫了一眼,「说起来真是可惜,这外面的仪仗本来有一半是为您准备的呢。」
朝夕摇头,「大势所迫,不过是一场礼数而已。」
子荨嘴巴一瘪,「还是觉得很遗憾。」
朝夕摇摇头,这小丫头的心思看来就在大婚上了,这么想着,坠儿忽然从门外一闪而入,「主子,有消息送来——」
朝夕坐直了身子,「哪里的消息?南边的?」
坠儿面色一肃,摇头,「不是,是北边的。」
北边的?和赵国有关?朝夕一下子提起了心,待接过那信笺一看,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去,宣丞相入宫。」一声令下,坠儿当即出去传令,朝夕早前的闲适慵懒一扫而空,一把将那信笺拍在了桌案之上。
子荨吓了一跳,「公主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朝夕深吸口气平復一下,「赵国拉拢晋国不成,竟然拉拢越国了。」
越国?子荨睁大了眸子,虽然她不算博学聪明,可她也知道越国临着东海在赵国以东,「赵国拉拢越国?越国一直在东边,不是不沾惹战事的吗?」
朝夕眯了眯眸子,「越国早前因为王位生出了内乱,赵弋支持的那一方得胜,如今人家投桃报李了,且此次越国行事十分隐秘,二十万大军竟然悄无声息的往燕赵边境而去,赵国刚徵得了新兵,本就有二十万大军陈兵边境,军力虽然不算强悍但是人数不少,如今再加上越国这二十万大军,燕国只怕没有这一战之力。」
赵国和越国,便是四十万大军,而据朝夕所知,燕国边境的兵马不足二十万,燕国国内除了各地的少数驻军,只有银羽军和烈火骑两支精锐,这两支精锐各十万人马,拢共也就二十万,再加上此前有所折损,所以这人数是不足二十万的。
赵越联军人数是燕国的一倍,这要怎么打?
朝夕心底憋着一股子怒气,这个赵弋委实是太丧心病狂了,竟然悄然拉拢了越国,只怕谁都没有想到,而朝夕收到的消息是墨阁细作送来的,燕国还不一定知道这消息,可如果她这会儿在送消息过去,只怕也是晚了。
虽然这么想,可朝夕还是让坠儿立刻送消息去燕营,至于消息在路上的这几日,只希望要么燕国也能尽早收到消息,要么商玦万万不要贸然出兵。
君不羡来的很快,自从君不羡被立为丞相统领国政之后,宫外便立了专门的丞相府,若是手头事多,君不羡多半是先要处理完手头的事才会入宫禀告,这半月都是如此,可是今次却得了朝夕的急召,君不羡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待入宫到了西后殿,还未行礼朝夕便将那信笺递到了他面前。
君不羡接过来一看,也跟着眉头大皱,「这个赵弋是铁了心了……」
「燕国北境要防范蚩灵族,只怕没那么多兵力可调遣。」朝夕沉沉说一句,君不羡也面露两分急切,「越国,真没想到越国竟然赶来淌这个浑水……」
朝夕狭了狭眸子,「他既然发了兵,就要付出代价。」
「公主是什么打算?」君不羡听见朝夕这话带着森森血气,赶忙问一句。
朝夕蹙眉一瞬,「杨衍还有几日到巴陵?」
君不羡心底一动,赶忙道,「也就这两日了,公主的意思是……」
朝夕下颌微扬,「念依要出嫁,我要用十万兵马为她送嫁。」
君不羡微讶一瞬,下意识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是看到朝夕的眼神却又将即将出口的咽了下去,「好,杨衍北上本就带了五万南边的兵马,那剩下五万公主准备从哪里调遣?」
朝夕回身坐在御案之后,一边说一边已拿出了摺子准备写,「剩下的五万,两万从钦州调遣,剩下的三万从从孙氏大军之中分出三万来,留下两万,整合剩下的惨军留在中路,今日距离十月初八只有十日了,你觉得可还来得及?」
君不羡思忖一瞬,点头,「来得及,杨衍两日之内必定能到巴陵,今日送消息给朱勤,朱勤两日之后收到消息,两日整军,剩下的六日足够他带兵赶过来了。」
朝夕眼底微亮,已拿出摺子亲手写调令了,君不羡看着朝夕,不忍心说的太明白,可斟酌一瞬还是道,「公主此番是为了解燕国之危,但是两军相融并非易事,公主要做好心理准备,有战事,必定有领土之争,虽然公主和世子不说两家话,可是燕**民和蜀**民都看着,务必要让所有人都信服才行。」
朝夕手下微顿,抬眸看了一眼君不羡,而后失笑的摇了摇头。
「兄长将我当做了一心为商玦却不考虑后果之人?」
说着又低下头去继续行云流水般的写,君不羡听着这话面露惭色,虽然不至于觉得朝夕是煳涂之人,可是这情爱之事难说,他的确害怕朝夕在这方面考虑不周,「公主,您若是寻常女子,为了燕世子多做些倒也没什么,可眼下你是燕国的王世女,来日将是燕国的王。」
他说完,朝夕已经把调令写好了,等墨迹干的功夫朝夕抬眸看着君不羡道,「兄长,此番若只是燕赵之战蜀国插手倒是没这个必要,可眼下越国也加入,兄长难道没想到这是为了什么?越国在东边,一直远离纷争,听闻如今的富强几乎赶上从前的蜀国了。」
越国临着东海,且国土尽是平原,可算有天时地利,这么多年,越国偏安一隅默默的成长,倒是快要赶上从前昌盛时期的蜀国了,这的确有些可怕。
君不羡想到了一个念头,可是那念头有些模煳,「公主的意思是……」
「越国和赵国的野心,只怕不只是在燕国上。」朝夕站起身来,一身的凛冽之气,君不羡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站在城南楼头激励万军时的朝夕,「赵国兵强,越国民富,这两家联合在一起,若是我们坐视不管,他们破了燕国之后,是会就此打住还是将目光投向下一个呢?帝君对赵国的斥责天下皆知,诸侯都在观察形势,越国却敢出兵助赵国,这代表了什么?」
「赵国和越国要反了镐京了!」君不羡语声沉定。
朝夕双眸微狭,深沉的眼底却亮着一团明火,「兄长,太公在世之时曾和我说过大争之世,眼下诸侯蠢蠢欲动,有了赵国和越国这一手,接下来的形势不容乐观,蜀国如今的形势,想偏安一隅自保是不可能的,所以,蜀国必须主动出击。」
君不羡胸口一阵热血沸腾,「所以我们要拉拢晋国保证后方安危?然后和燕国一起对付赵国越国?公主的目标是击退赵国越国的联军还是说……」
「能做到哪一步就到哪一步。」
「可是对方四十万大军……」
朝夕冷笑一声,「杨衍的南边大军和钦州大军都是上过战场的,孙氏的大军虽然这么多年守城较多,可孙氏大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有杨衍在,只要有个适应期,想必也不会拖后腿,而燕国的烈火骑和银羽军就不用说了,而对面虽然有四十万人马,可赵国的新兵多,而越国的兵马长途跋涉且海边和赵国内陆气候不同,他们势必不适应,相比之下,他们的优势并不大,当然,我们的士兵也有个缺点,南边的士兵去了北面只怕要畏寒,所以兄长,这补给和军备的准备就交给你了……」
大争之世,群雄并起,君不羡没想到朝夕已经想到了这一步,更意外她将前后都考虑妥当了,补给和军备并不算什么问题,君不羡当即点头应了。
朝夕拿起桌案上的调令交给坠儿,吩咐,「最快速度送到朱勤那里,顺便,让送信的人传一句话,这一次他如果再坏事,朱氏只怕要步段氏的后尘。」
坠儿领命而去,君不羡看着朝夕这般果决利落眼带赞赏,「这几日朝上杂事太多了,我竟然没想到这些,倒是公主,竟有如此野心志向,此番决断若是交给蜀王,只怕要为难些日子——」
朝夕唿出口气,「这都是太公的功劳。」
君不羡不知道朝夕和张寻鹤的更深层的交情,闻言只一笑,「公主果然非寻常,难怪外祖从前那般推崇公主。」
「哪里哪里,蜀国的江山社稷全靠兄长了。」
君不羡苦笑一下,「好了好了,你我之间不用如此,公主这话捧得我可受不住。」
朝夕眨了眨眼,「这怎么是捧着兄长,此话发自肺腑,接下来我还想把蜀国的朝政都交给兄长暂领——」
君不羡一愣,「交给我暂领?」
朝夕点头,「是啊,因为我打算和杨衍一同北上!」
「什么?!」君不羡一愕,「公主要亲征?这怎么可以?军中太危险了!」
朝夕面上一副已经做好了决定的坚定之色,然后走到窗边去将窗户打了开,冷意迎面而来,小雪为远处的宫阁飞檐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朝夕看着那稀薄的雪色,一下子想到了西庸关外燕国大营里的皑皑雪色,她唿出口气,「不怕危险的。」
有他在,再多的危险都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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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 朝夕送嫁,商玦谋兵
杨衍回到巴陵的时候蜀国的权力中心已经风云大变,当初那个一句话举荐了他的人已经成为了蜀国的掌权者,更是蜀国歷史上第一个王世女。
沿着长长的宫道,在内侍太监的带领下,杨衍一路朝着崇政殿而去,月末的小雪不知怎么连着下了几日,整个蜀国王宫都笼罩在一片素白之下,这让杨衍这个从南边回来的略有不适应,然而他体格强健,自然不会畏惧这点儿薄寒。
到了西后殿之前,内侍上前通禀,杨衍则理了理自己的铠甲。
片刻,内侍掀起门帘,「大将军,请进吧。」
杨衍点点头,大步而入,一进门,就迎上一道仿佛实质的目光。
「杨衍拜见公主殿下。」
朝夕从书案之后走出来,「快起身,无须多礼。」
杨衍站起身来,打量眼前的摇光公主,小半年不见而已,可眼前之人身上的气势却更甚,然而眉眼之间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冽却又淡了两分,虽然矜贵威仪,面上的笑意却真切许多,杨衍顿时想到了回来路上的那些传闻。
「请公主恕罪,杨衍来晚了?」
刚起身,杨衍便抱拳一礼,当初巴陵临危,他带着南边的大军一路北上,却到底是没赶上,巴陵之危解除,朝夕索性传令让他留在了永州以及周边三处州郡负责驻防事物,后来朱勤带着孙氏的大军到了他又和朱勤一起安排驻防,再然后,又得朝夕新令,这才朝巴陵而来,比和朝夕相约的日子晚了大半个月。
朝夕闻言摇头失笑,「哪里的话,从南边赶到巴陵本来就要许久,你当初已算是尽力了,当初在我计划之中的是朱氏二公子的兵马,是他贻误战机才对。」
说着抬手一请,竟然是请杨衍到临窗的茶案落座。
杨衍直起身来,从善如流坐到了窗边去,朝夕在杨衍对面的上首位落座,然后亲手为杨衍斟茶,杨衍一见忙又站起身来,「公主使不得……」
朝夕摆手,「坐。」这一字含着些许命令的意味,杨衍犹豫一瞬,只好落座下来,朝夕便一边洗盏一边道,「觉得南边如何?荀笏留在那边可放心?」
杨衍当即点头,「段氏一走,南边军心大定,离国给的军备全都用上了,荀笏兄弟在南边军中多年,可谓比末将还要熟悉南边,他留下末将自然放心。」
朝夕弯唇,倒了一杯茶放在了杨衍手边,「既然这样,那就先让他照看着南边,喝茶。」
杨衍拿住茶盏,眉头却一挑,朝夕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疑问的看着朝夕,朝夕便起身去远处的书案上拿过来一张信笺。
杨衍抿了一口茶放下,然后便去拿朝夕手中的信笺,接过来打开一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所以公主的意思是……」
朝夕定定看着杨衍,「我要你整合三处兵马,北上增援燕国,不过……说是增援,却也是为了蜀国自己,赵国和越国若是真的灭了燕国,蜀国只怕也落不得好。」
杨衍眼神微深一瞬,将那信笺放在桌案之上,严肃的点了点头。
「公主放心,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朝夕颔首,「这个月初八是九公主出嫁的日子,我们的大军同日出发一路北上,这几日,我要你研究好北边的战局环境,免得到时候去了手忙脚乱。」
杨衍点头,「好,末将知道了。」
朝夕颔首,又抬了抬下颌,「喝茶,不要费了我一片心意。」
杨衍肃然的面上生出两分侷促,在朝夕的注视之下端起茶盏喝了,朝夕又问了些南边的军事,又赏赐了杨衍一座宅院,这才让他出宫去看新宅了。
杨衍前脚一走,后脚君不羡便入宫了,笑着道,「听说杨将军刚来过了?」
「是,我和他说了计划,又给他了一座宅院。」
君不羡不停的点头,「杨将军虽然出身杨氏,可是从前一点都不受杨氏的重视,这一次杨氏应该知道厉害了。」
朝夕点头,「嗯,我让坠儿送杨衍出宫的,待会儿就知道外面如何了,杨衍是我心中的太尉人选,等这一次北边战事定了,才好让他坐上那个位子。」
君不羡颔首,「还有六日便是九公主大婚之日了,你前日交代的那些我都安排妥当了,你看看。」说着将摺子一併递上来,朝夕打开看了,满意的点头,「有兄长出手,我自然放心,兄长,我走以后,朝中可就靠你了,廷尉大人会帮你。」
君不羡应是,说起孙昭,他又眸生几分兴致,「说起来,我们的廷尉大人也十分有趣,那一日巴陵守卫战的时候他能那般出力我真是十分诧异,蜀国能有这样的好官真是百姓之福也是蜀国之福啊。」
朝夕笑笑,没提孙昭和商玦那一层关系,「所以朝中有你们我放心的很。」
君不羡一想到朝夕要去北边一颗心便满是不安,又紧着叮嘱了几句,没多时,坠儿回来了,朝夕坐在主位上看了坠儿一眼,「讲。」
坠儿恭敬的行礼道,「小人一直跟着杨将军到了新宅,新宅之前,杨氏的现任族长杨德大人和杨氏的其他旁支的当家人都在等着了,杨族长和那些当家人都备了厚礼来贺杨将军乔迁了新居,杨族长还说要为杨将军大办一场,所有的花费都由他来出,小人看着,杨氏的那些人对杨将军甚是恭敬,和当初已经大不相同。」
朝夕和君不羡一起听着,二人都听的十分满意。
君不羡更是道,「看来这个杨德还是个懂事的。」
「如今朝局变了。」朝夕扬了扬下颌,「如果他还是照之前的想法的话杨氏的落败是迟早的事,杨衍才是如今杨氏的中兴砥柱。」
「这是一点,还有一个,他们知道你看重杨衍,便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都得恭敬些。」
君不羡补了一句,朝夕没做声,可她心底明白,她如今是蜀国的王世女,将来是蜀国的王,这些人怎么敢不给她面子?
正说着,子荨在外面掀帘子进来道,「公主殿下,人来了。」
君不羡一挑眉,「谁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洛玉锵从外面一闪而入。
到了宫里,洛玉锵有两分拘谨,可是看到朝夕,他规矩的行了一礼颇有两分风仪,朝夕招手让他到身边来,解释道,「这是小扶钰,之前一直在我公主府里,眼看着我要走了,唐术我也打算带着跟我一起走,所以我打算让他入宫来,他年纪小,让蓝嬷嬷在宫里照顾他,顺便连凤晔那里也照看了,他极聪明的,我想着让他跟着宫里的夫子学些东西,你若是无事,也可转过去瞧瞧,指点他一二。」
提起凤晔,朝夕眼神微沉,凤晔已经睡了快半年了。
君不羡打量了洛玉锵一瞬,笑着点头,「一看就是个聪明的。」说着又一顿,看着朝夕神情不好道,「至于十三公子你也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朝夕笑笑,「嗯,我信,他会醒过来的。」
十一月末的那场初雪淅淅沥沥的连着下了几日,眼看着到了腊月初八雪终于是停了,天公如此作美,凤念依的临影殿之中亦是一片热闹喜庆。
从前风雅清寂的临影殿近来却是人满为患,凤念歆念念不舍的天天守在凤念依身边,宫里内府的下人们也在加紧赶制大婚要用的东西,所有人都觉得凤念依改了运,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为了奉承,总之所有人都卯足了劲用了十二分的力气。
只有凤念依还是原来的样子,每日里先去嘉宸殿看看凤晔,然后去看看朝夕,再然后便回了自己院子和凤念歆说说话,哪怕是到了腊月初八这个正日子,她还是一派平静。
「九姐姐走了,这宫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呜呜……」
凤念蓉出嫁凤念歆都没哭,到了凤念依这里她终于是忍不住了。
凤念依嘆了口气,「歆儿以后可以去晋国看我呢,我走了,十三那里你就要多多照应了,这一次二姐姐要带兵亲征,内宫段夫人掌事,你有事就去找段夫人和父王,父王身子好了几分了,你多去陪陪父王也是应该的,嗯?」
「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出嫁便是了。」
看着凤念歆哭起来,凤念依心底的伤感便浓了一分,她没有即将出嫁的喜气,可是要离开蜀国的伤怀却是真真切切的,这是她的母国,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淮阴,当初去淮阴她那么害怕,虽然人是去了,可全程紧张的根本没留心外面和这宫里有什么不同,然而这一次出去她却只有期待。
这前后一年不到的时间,她的确变化太多。
「九公主,吉时到了,该出门了。」
礼官在外禀告了一声,凤念歆立刻哭的更凶了,凤念依替她擦了擦眼泪又安抚几句,跟着送嫁的礼官出了临影殿,出了临影殿的大门,又一路往宗庙的方向去,到了宗庙行了祭祀大礼,便到了未央殿之前,和凤念蓉出嫁的程序几乎一模一样,未央殿的典礼之后,凤钦和段凌烟并着百官一路送嫁送到了宫门的城楼之上。
若说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便是这一次的送嫁队伍更为壮大了,宫门大开,除了最前面一辆华丽的婚车之外,婚车之后还跟着一辆华丽宽大的马车,城楼之上,凤钦、君不羡诸人将更多的目光落在后面的马车之上,只见这十里红妆从宫门处出发,一路沿着御道往城南去,出了城南的城门,又往西边走了两里地,顿时看到了杨衍在不远处御马而立。
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停下,连凤念依也穿着嫁衣从婚车之中出来,而婚车之后的马车之中,走出来的却是一身利落短打的朝夕,而送嫁队伍之后,那些手执仪仗华盖的侍从,都将手中的仪仗华盖放到了一旁,所有人重新编队,送嫁妆的成一队,而前面这些人全都弃了华丽的车架上了马背,朝夕看着已经换下嫁衣的凤念依嘆了口气。
「其实你无需和我们着急赶路,真怕你受不住。」
凤念依摇了摇头,「我早点到晋国也好安心,何况二姐姐都受得住,我自然也受得住,二姐姐不用担心我,走吧,咱们抓紧时间。」
见凤念依如此说,朝夕只好一声令下,于是城西等候多时的大军浩浩荡荡的朝着北面开拔,腊月的寒意尤其重,这八万大军兵分三路,打着送亲的旗号,悄无声息的朝着燕赵边境靠近,而这个时候,燕赵边境的燕国大军和赵越联军已经交上了手。
西庸关之外,千顶军帐犹如星子一般散落在雪原之上,腊月的燕国已经是大雪纷飞冰封千里,虽然天气苦寒,但是对于常年和严寒斗争的燕国士兵而言并不算什么。
大营帅帐之中,商玦正站在舆图之前研究最新送来的军报,战九城和龙野一左一右站在两边,目光落在商玦手中的标旗上,忽然,商玦将旗子落在了东边一处谷地。
「这里,这里的位置最好打伏击,对面赵弋必定会利用这个位置等着我们。」说着,商玦又将目光落在了谷地对面的一处山樑,「而如果我们的人埋伏在这里,还有这里,一来占领了至高之地,二来,堵死了他们的退路。」
目前燕军和赵越联军形势十分焦灼,商玦所言的位置正好在两军对垒的必经之路上,战九城和龙野对视一眼,眼底都是寒芒一片。
「好,殿下,那末将去诱敌深入。」
战九城直起胸膛,第一个请命出兵,商玦没立刻应声,反而是走到窗边去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穹之上一片灰暗,寒风唿啸嘶吼着,东边天空一团又一团的阴云正在缓缓聚集,商玦狭眸转身,「今夜必定会有一场暴风雪,等这场暴风雪之后再行动。」
战九城眼底微亮,朗声应是。
赵越联军,赵国先不说,越国那些人可同样畏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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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带兵增援,战场相见
风雪唿啸,燕军大营之中一片肃然,出营回营的兵马列队齐整,一片精锐之风。
战九城领了兵马出营行诱敌之策,商玦则留在帐中继续看那舆图,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商玦起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掏出了藏在袖中的一封信,那封信是早前君冽送过来的,他这几日已经看了数遍,此刻,商玦再度将那信封上的每个字一一扫过。
恰在这时,云柘从帐外大步而入,商玦便问道,「去淮阴的人可有消息了?」
云柘摇摇头,却道,「淮阴还没消息回来,不过蜀国那边来消息说蜀国九公主的送嫁队伍五日之前就已经过了淮阴,如今只怕已经入了晋国内境。」
商玦点点头,「巴陵那边怎么说?」
云柘便道,「朝事一切如常,只不过现如今许多事都交到了丞相手中。」
商玦颔首,如今战事吃紧,他们的大营位置素来隐秘,他往巴陵送了不少消息,可是巴陵送消息过来的话就多有不便,因此,近来他和朝夕的书信来往少的多了。
商玦将袖中的信笺收好,点点头转身看向帐外,千顶军帐在风雪之中变成个模煳的影子,而面对赵越联军的人数优势,他真不知道这一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去。
「让郁坧控制好来路的补给,到了年后,怕是要大雪封路了。」
云柘点点头,「是,这个早就和郁坧大人说了,年前,还有三批军备补给送过来,主子尽管放心便是,只是这一次赵越联军人数众多,咱们怕是要耗许久。」
商玦心底也在忧心这个问题,当即眉头紧皱起来,素来温润的面上露出两分冷凝之色,「赵弋有心消耗燕国,我们便也只能如此应付了。」
这一次赵国主动挑起战端,商玦便是不想打也不行,而燕国北面还有蚩灵族,委实是两边抽不开身,然而时间紧迫,燕国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赵越联军耗,虽然人数差了一倍,可这对于燕国而言只是增加了结束战斗的时间而已。
天黑时分,第一封战报传到了帅帐之中,云柘语声沉肃的道,「主子,战将军带着一万人马诱敌成功,对方五万人马已经进入了谷地之中。」
商玦起身走到舆图一侧,凝眸看了片刻,点头。
大帐之外风雪急催,可想而知此刻的雪野谷地之中会是哪般情形,倘若他是赵越联军,必定不敢轻易冒进,可是赵越联军有五万人马,怎么会放过前面的一万人马呢?便是燕军再能打,五万吃一万难道还吃不下吗?
商玦料定了赵越联军必定会有此想法,实际也果然未出他所料。
两个时辰之后,第二道军报传来。
「主子,赵军已经入了雪谷腹地,开始交战了。」
商玦颔首,目光落在舆图之上,正在这时,帐外的风雪却有减小的趋势,商玦眉头微皱面生几分凝重之色,不知怎么的,他忽然生出两分不安。
云柘见他面生沉凝之色道,「主子在担心什么?」
商玦摇摇头,「也不是担心什么,只是感觉不太好。」
商玦说着走到了窗边去,云柘跟过去两步,「怎会感觉不太好?此番战将军和龙将军一起出手,虽然对面人数比我们多,可也只是多了一万人马,不会出问题的。」
赵军都是新兵,这几个月的操练哪里比得上燕军身经百战?
商玦哪怕听到这话心底也没有松快下来,「等等吧,等军报——」
双方交战,且是九万人马的混战,在商玦看来,两个时辰之内就会再度送来军报,可直等到了后半夜,也没有新的军报送来,帅帐一角的炉火几乎快要熄灭了,商玦坐在帅案之后眉头越皱越紧,某一刻,一骑快马从大营之外飞奔入门——
「报——」还未到帅帐之前骑兵便是一声长喝,到了门前,勐地勒马翻身而下,掀帘入帐,这士兵一脸急色,「殿下,战将军的一万人马诱敌深入遇上了雪崩阻了前路暂时被困,龙将军的三万人马和赵越五万联军交战不及,眼下赵军又新派了增援,小人传令的时候,赵军的增援足有三万人马,殿下,请火速派兵救龙将军和战将军——」
商玦豁然站起了身,雪崩?!增援?!
来不及想怎么好端端的运气差到碰上了雪崩,商玦认出一道军令便道,「调兵两万,一刻钟之后出征增援。」说着,他已走向一旁的衣架,那衣架之上挂着一套墨色的玄甲,正是为他准备的铠甲,寻常他坐镇帅帐不用出兵,可如今却是必须要亲自带兵了!
云柘一听这话没有立刻去传令,「殿下,可点别的将军去增援!」
营中并非无将可用,云柘担心商玦的安全,自然要多说一句,商玦一边穿上铠甲,一边厉声道,「还不去传令,你想延误军情吗?!」
云柘不敢再多言,转身便去传令。
一刻钟之后,浩浩荡荡的两万燕军集结完毕,出了营门一路朝着东面开拔,此刻风雪渐小,他们增援倒是少了许多阻碍,可是对赵军来说,也少了阻碍。
商玦策马在前,凛冽的细雪之中,一身苍黑的铠甲威势千钧!
「主子,前面还有二十里地,半个时辰才能到。」
「拿地图来。」商玦命令一声,云柘忙拿出地图,另外的兵卒又立刻凑上火把。
商玦对着地图看了两眼,又看了看眼前的路,抬手一指,「走这边。」
这是一处极其隐秘的近路,走这边要比走原路快上许多,一声令下全军开拔,两万人马好似一条火龙一般的朝目的地的雪谷行进,小半个时辰之后,商玦派出的斥候迴转来报!
「世子殿下,前方交战正酣,小人们距离太远未曾分辨的出眼下谁占上风。」
「赵国的增援可到了?!」
「到了,除了赵国,还有越国的帅旗!」
商玦心底有数,又轻喝一声,「所有人,加快速度——」
全军急行,又小半个时辰之后,这两万燕军总算赶到了交战的雪谷,目之所及,雪谷左前方的一处山峰上雪崩成片,险险的阻挡了右侧的行道,而在更远处,三国将士们的厮杀声兵戈相击之声和着风雪,震耳欲聋,商玦策马行至一处高地山樑,大手一挥。
谷地之中的战九城和龙野刚刚汇合,赵军的增援来的如此之快他们也没有想到,虽然不至于惨败,可他们没了退路,只会被赵军一点点的消磨,若是自己的增援再不来可就真的危险了,战九城一剑挑翻一个马背上的骑兵,「龙野,你先撤!」
「撤什么撤,对面的赵军不过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人数也远超我们,何况我们身后一片死地!」
「那也不撤,殿下会派兵增援!」
龙野语声冷硬,战九城苦笑一声再度加入了战圈,别说撤,一场险胜对于他战九城而言都不算胜利,他要的是大胜!可是如今燕国对阵赵越联军,人数上的亏吃的太大了,他不想冒一点风险。
可既然龙野不退,正好也算是随了他的意!
战九城冷喝一声,和龙野左右夹击,很快粉碎了第一拨进攻,可紧接着,第二波进攻接踵而至,就在战九城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分的时候,左后方山樑之上忽然响起了喊杀声,同一时刻,整个赵军进攻的后方好像也莫名其妙的乱了一下。
这谷地本是一处前后相通之地,战九城带着人诱敌深入,等到了龙野的埋伏圈之时一个反杀将赵军困在其中,可战九城没想到他们的去路因为雪崩而堵死,而赵军的增援却来得如此及时,由此,才有了眼下这困境。
索性,商玦的增援来的及时非常——
有了增援,燕军一下子声势大涨,战九城连喝三声,势如破竹的杀入了赵军腹地,他神勇无匹,单枪匹马进去又出来,收割了一路的人头,自己身上却除了沾上血污之外未曾受伤半分,这一边,龙野更是单刀赴会将赵军一令旗小将的脑袋砍了下来!
燕军杀红了眼,可后面的赵军却好像不怕死的往前送。
虽然有了增援,可在这里的赵军算上增援可一共有八万,而他们的人数还是少于赵军的,怀着不敢轻慢之心,战九城和龙野仿若杀神附身,二人战了片刻,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增援的人马既然来了怎么没有领军的主将上前来和他们接洽一句?
这么一想,战九城和龙野一起朝后面看去。
这一看,当即看到那山樑之上一人一马迎风而立!
竟然是商玦亲自带兵增援?!
战九城和龙野隔着厮杀的大阵对视一眼,心底都是一颤!
他们竟然让商玦亲自上战场增援了!
两人心头一窒,只得将胸口的郁气化为刀刃上的战意,以杀止杀,可就在这时,赵军声势浩大的进攻阵势却忽然乱了,且这混乱还是从赵军的最后方而起,赵军的后方本是他们的来路,可此刻,好似他们后方有什么洪水勐兽似得,最后面的步兵往前直冲,而和燕军交战的赵军往后直退,这么一来,赵军的人马在中间挤成了一团,哪里还有什么阵型?
阵型一散,摆在燕军面前的不过是一个个待宰的羔羊,战九城眼底一亮,令旗一挥,燕军防守居多的阵型一变,全然变作了攻击力十足的箭阵,一时间赵越联军惨叫声一断,一个又一个的军卒丢盔弃甲想要逃窜。
山樑上的商玦也发现了不妥,他眯眸,极目朝赵军的最后方望去。
这一望,却看到了赵军后方一片模煳的暗影,雪粒子未停,夜色如墨,隔了这么远根本看不清,可商玦却下意识觉得赵军后面来了新的人马加入了战斗,且这些新的人马亦是赵军的敌人,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云柘,吩咐一队斥候去探,看看赵军后面发生了何事!」
「是!」云柘得令而去,商玦站在原地眉头紧皱。
他耳边恍惚间仿佛听到了山摇地动的马蹄声,可是赵越联军和燕军加起来人太多了,分不清那马蹄声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商玦甚至怀疑,赵军是不是有新的增援了?
这想法刚落定没多久,亲自带着斥候去探路的云柘已飞奔归来,素来不喜形于色的云这儿此事面露惊震,可眼底却又是一片灿然的光,「世子殿下!是蜀国的大军!」
商玦骑在马背上身形一震,「你说什么?!」
云柘勒马,面上忍不住露出笑意,「殿下!是蜀国的大军!属下绝不会看错,大大的『蜀』字旗高举着呢!领兵的降临属下隔的太远没看清,可是极有可能是杨衍将军!因为帅旗上面似乎是一个『杨』字,殿下,真的是蜀国大军啊!」
云柘的兴奋激动溢于言表,商玦却愣了愣,他面上不显,心口却仿佛燃起了一团火焰,那团火焰越来越大越来越旺,没多时便让他心口一片热烫起来!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派来相助与他的!
商玦深吸口气,看着已经朝东北方向溃逃的赵军打马而下,「走,去看看!」
商玦并没有融入燕军,他抄最近的道朝蜀军的方向疾驰而去,同一时间,斥候的奏报也传到了龙野和战九城的耳中,他二人再度对视一眼,战九城当即传令给身边副将,「继续围追,二里地之内的赵军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副将自带兵去追绞,战九城和龙野则极快的朝商玦靠近,二人赶到的时候,商玦已经减了马速,而十丈之外,果然有一面蜀旗迎风而展!
此战赵军败了,接下来的绞杀俘获是燕国的事,蜀军恰到好处的收了手。
隔着满是残臂断肢的战场,隔着漫天的飞雪,商玦一眼就看到了杨衍,他打马朝杨衍而去,远远的,杨衍已下的马来低头致意,「没想到是燕世子殿下亲自来了!」
商玦在马背上,看着杨衍的眼神十分亲切,「来的很及时,是她让你来的?」
杨衍抬起头来,唇角微弯的点头!
商玦颔首,抬眸望了一眼浩浩荡荡的蜀军语声微扬,「既然来了,便是我大燕的客人也是我燕军的兄弟,走,回营,孤为你接风——」
说着,商玦拉转了马头,可地上的杨衍却上前一步。
「世子殿下,等等。」
商玦看着他,有些疑问,杨衍笑意明显了些,回头望向身后被蜀军挡住的一处简易车架,「殿下,今次,可不是末将一个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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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甜蜜相见,论功行赏
「殿下,今次,可不是末将一个人来了——」
杨衍的语声带着薄笑,商玦顺着杨衍的目光望去,一下子呆住了。
风雪飞扬,浩浩荡荡的蜀军之间却藏着一辆不起眼的车架,那车架极其简易矮小,却十分结实,商玦看过去的时候,马车前的帘络正被一把拉开,火把明光之中,朝夕身着一身雪白狐裘大氅走了出来,她站在马车车门之前,一抬头与他视线相触。
商玦眼瞳微睁,唿吸都屏住,竟然一下子呆了。
是她,真的是她……
商玦本能的催马上前,队伍前的蜀军当即让开一条道,商玦呆看着朝夕,怎么也没想到朝夕竟然亲自来了,杨衍的到来本已让他欣喜万分,眼下朝夕出现简直让他不知怎么表达这份喜悦才好,从巴陵到此地相隔千里,眼下又是腊月寒冬,她是怎么过来的?
那车架简易至极,里面空间更是狭小,这山路难行,唯有此等马车可以通行,可是她这一路上要受多少苦楚?商玦一颗心从惊喜到揪疼,等他走到朝夕身边的时候,想也未想一把将朝夕捞到了自己的马背上,一把搂住朝夕腰身,他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了自己怀中,坐在他身前的朝夕唇角弯了弯,唿出口气靠着他胸口没说话。
调转马头,商玦打马至杨衍跟前,「回营!」
杨衍翻身上马,「好,请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先行——」
商玦正有此意,目光扫了一眼一旁的龙野和战九城,马鞭一落,便朝着燕营的方向疾驰而去,云柘和他的随身暗卫跟着,战九城等人却留了下来。
战九城对着杨衍拱了拱手,「杨将军这一路辛苦了,燕营在左前方三十里之外,劳烦弟兄们再赶一段路,到了燕营就可以歇下了。」
杨衍也拱了拱手,「战将军客气了,请先行——」
一边龙野便看着战九城到,「你带着营中人先行带路,我留下断后清理战场,剩下的残余也要追绞干净。」话音落下,又对着杨衍一拱手,「在下龙野。」
杨衍其实猜出了龙野的身份,当即道,「久仰龙将军大名。」
龙野点点头,一转身自去忙碌,战九城将剑一回,「好,那我就在前领路,将军跟上!」
说完,调转马头朝燕营的方向而去。
战九城领着自己的一万人马在前,后面跟着蜀军的十万人马,人数多,自然走的慢,而前面的商玦和朝夕已经远远的将战九城等人甩在了后面!
策马奔出一里地商玦还未缓过来,他只低头,用脸颊蹭了蹭朝夕的脸,他二人在这风雪黑夜之中奔袭,脸上都是覆着一层寒霜似的冰冷,可是两个人挨着,面上便又暖起来,商玦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扯了扯,将朝夕从外面牢牢裹住,虽未言语,马鞭却一下比一下落的急,朝夕在他身前嘆了口气,「不要着急,后面的大军不管了?」
商玦低头,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不管了,你来了,谁都不管了。」
朝夕唇角微扬,「此番大战,你怎么亲自带兵出来了?」
商玦搂在她腰间的手收紧,「我还没问你怎么亲自来了这里,此地已经算是赵境,你们从赵国边境横插过来多危险你知道不知道?」
朝夕扬了扬下颌,「你说我为什么来这里?」
商玦那因担心朝夕安危的薄责一下子堵在了心口,转而化作了一团温热烫人的火,这漫天的风雪和深夜的寒峭都不算什么了,他怀里的人便是这天地一切。
搂紧了朝夕,商玦低低嘆了一声,「来也该告知于我。」
「你这边战事吃紧,告诉你,然后让你派兵去接我?」朝夕语气倒是十分轻松,似乎知道商玦眼下的心境似得故意调侃他,「那我岂不是要误了你的事。」
商玦对着朝夕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听她这样说一阵错牙,「第一,告诉我我也不会误事,燕军去接他们的世子夫人能算误事?第二,和赵军周旋不过费点周折,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才真是要了我的命。」他本是恨恨说着,可至此语声忽然一软,带着极为揪心的心疼,「这一路上一定吃了许多苦吧?」
朝夕那轻松的模样也没了,本不觉有什么,可他这样一问她心底便有些酸软,却还是摇了摇头,「这算什么吃苦,大军相随,十万人护卫,可不算吃苦。」
朝夕嘴上这样说,商玦却知道大军千里奔袭之时是何种模样,日夜不分昼夜奔走,偶尔寻个荒山野岭睡一觉,走的急了,连架锅煮饭都来不及,难得能喝上一回热水,吃上一回热食,商玦想像不出这样寒冷的天气朝夕睡在荒郊野外是何种情形。
他心底又暖又烫又心疼,只搂紧了朝夕不说话。
无声无息的疼惜在沉默之中蔓延,半个时辰之后,朝夕远远的看到了燕营的影子,商玦马鞭急落,不多时二人便到了营门之前,营门口的军卒看到是商玦归来当即大开营门,可看到商玦怀中总是抱着个女子之时却又一愣,而商玦马速疾驰,军卒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朝夕的模样商玦就已经直朝帅帐而去——
一路无阻的到了帅帐之前,白月当先窜了出来,商玦勐地勒马,下的马背,又将朝夕打横抱了进去,见云柘从后面赶上来,商玦便吩咐道,「准备饭食热水——」
云柘应声而去,商玦将朝夕一路抱进了内帐,进了内帐,商玦径直将朝夕放在了床榻之上,朝夕坐好,四下打量了一下这帅帐的二进,进门来时她已看的清楚,前面那一进乃是一处议事厅,舆图帅案齐备,可是这后面商玦休息的地方却是十分简陋,朝夕看着商玦不由得有些心疼,却见商玦几下解了身上的铠甲,一转身先替朝夕解下披风,上下打量了她一瞬,然后就要来为她脱鞋袜。
朝夕一惊,「做什么?」
天气严寒,朝夕又是赶路而来,她其他地方看着还好,可商玦担心朝夕脚上要么被磨破了要么被冻伤了,他不容置疑的握住朝夕的脚踝,三两下将她脚上的鹿皮靴子褪了下来,这一褪,当即看到朝夕云袜脚趾出隐隐透着一抹暗红,是干了的血渍。
商玦眉头一皱,表情顿时变了,动作却轻缓的将她脚上的云袜脱了下来,这一脱下来,便见朝夕脚趾和脚外侧一片青乌血痂,正是磨伤加冻伤!
见商玦的眉头一下子皱的极紧,朝夕当即将脚缩了回来,她苦笑一下,「已经上过药了,坠儿跟着我的,这些方面不会轻忽,都开始结痂了。」
商玦抬眸看了她一眼,又要去脱她另外一只脚,朝夕身子往后一撤,「这边没有伤。」见商玦不信,又忙道,「真的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商玦面色沉沉的,样子颇有些吓人,他没再坚持,只一个转身出去了。
朝夕坐在床边,闻着属于商玦的气息,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帐内不算特别暖和,商玦走了这么久,炉火早就熄了,可是比外面还是强上许多,朝夕正不知道商玦去外面做什么去了,几瞬之后却见商玦端着一盆炭火走了进来,将炭火放在她脚边,商玦又转身出去,几瞬之后端进来一杯热茶。
他将茶递到她手中,又将云袜为她穿上,「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待会儿用饭,用完了沐浴歇下。」说完,已扯开床上军被将她腿脚盖了住。
朝夕一见哭笑不得,「你怎将我当做了伤患对待?我可没有那般羸弱。」
说着喝了一口茶,烤了烤手,又道,「蜀国大军即将入营,我怎好歇下?这营地可够大?不如就将蜀国大营设在你们左边,刚才我看了一眼,似乎能行……」
商玦抬手抚了抚她被冻得微红的脸,「这些自有我。」
朝夕将茶盏凑到商玦唇边,商玦就着她的手润了润嗓子,身上也跟着暖和起来。
朝夕便道,「有你自然是有你,可你我到底还未行大婚之礼,蜀国十万兵马,不可让燕蜀联军离了心。」说着放下茶盏下了床,将鹿皮靴子穿了上。
商玦看的眉头直皱,这边厢朝夕已站起身来一把拉住了商玦,「好了,我真的很好,你不是让人准备饭食了?我有些饿了倒是真的,有几天没吃过热饭了。」
商玦心底一软,一把将她勾到了怀中来,猝不及防将朝夕吻住,深浅辗转好一会儿才将他放了开,朝夕被他吻的气喘吁吁的,一双眼睛却晶亮动人,商玦只觉得身上一阵邪火乱窜,定了定神才将那股子旖念抛了开,拉着她朝外帐走去。
外帐的炉火被重新生了起来,一片暖融融的熏然,很快,云柘带着两个军卒送来了简单的饭食,此乃军中,所吃所用自然简单粗陋,朝夕却不嫌弃,粳米饭就这两样小菜,吃的十分香甜,商玦看着,心底不免又是一番陈杂滋味。
二人刚用完饭食,后面的大军已至营外,朝夕没有耽误,亲自和商玦一起去营外迎接,坠儿和唐术等随行之人上前来见了礼,先被安排到了燕营之中,燕营内外分明,规制齐全,新来的蜀国大军只能将大营设在燕营设立在一旁,商玦一声令下,调拨了两万人马一起帮着蜀军扎营,到了天亮时分,蜀国大营伫立在了燕营一侧。
而燕国帅帐之中,商玦和朝夕坐在主位之上,下手位上一侧坐着杨衍,另外一侧坐着战九城和龙野,朝夕缓声道,「赵越联军人数众多,燕军虽然精锐,可面对人数两倍于自己的联军还是需要许多时间,如此浪费人力物力实在是得不偿失。」
说着看商玦一眼,「蜀国十万兵马,由杨衍将军领兵,听世子殿下调遣。」
这「世子殿下」四个字让商玦挑了挑眉头,主位之下的龙野和战九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维持这一脸正色,商玦点点头,「赵越联军的确让燕国有些棘手,公主殿下来增援商玦求之不得,至于这十万兵马,便暂做燕国之预备军……」
朝夕扬眉,「预备军?」说着看了杨衍一眼,杨衍也眉头微蹙,通常,只有新兵或者战力很弱的部队才做预备军,商玦心意虽好,可对于杨衍来说却觉得怪怪的。
「蜀国十万兵马虽然及不上银羽军和烈火骑那般精锐,但是战力亦不弱,世子殿下尽管调用便是。」说着微微一顿,「世子殿下莫非以为这十万大军是白用的?」
商玦眼底生出点点笑意,这边厢龙野和战九城都挑了挑眉。
「那,公主殿下怎么想呢?」
商玦一问,朝夕便道,「这十万蜀军参加战斗,自然是要论功行赏的,无论是俘虏还是城池,蜀国十万大军要得应得的那一份。」
商玦笑意更深,战九城和龙野下意识的看向朝夕,心说这位公主殿下不愧是蜀国的王世女不愧是自家殿下看上的人……
商玦一边点头一边看向战九城和龙野,「你们觉得如何?」
战九城和龙野立刻收敛心神朝上首位一拜,「全凭殿下做主!」
「很好。」商玦下颌微抬,笑意加深,「既然如此,那就依了公主殿下之意。」
朝夕点头,看向杨衍,杨衍微微松了口气,背嵴却挺的更为笔直,既然朝夕已经把话说的如此明白了,那蜀国大军可就不能给朝夕丢脸。
事情议完,杨衍当先回帐,战九城和龙野也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大帐之内,商玦一把搂住朝夕的腰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往内室而去,「公主殿下,是不是可以沐浴歇下了,天都亮了——」
朝夕笑着挽住商玦的脖颈,「若是将功劳分给蜀国,燕军可会有异议?」
商玦笑一笑,「各凭本事论功行赏,谁敢有异议?燕国人血性万钧,定然不会生出这等小人之心。」
朝夕轻哼一声,「蜀国人也不会……」
说着话,商玦已抱着朝夕到了他这后帐的简陋浴房,说是浴房,不过是个大木桶罢了,此刻热水已经备好,商玦将朝夕放在一边的坐凳之上,抬手就想替她更衣。
朝夕一把按住商玦的手,「可是我脚上不得见水……」
商玦笑意微深,「无碍,我有法子。」
说着,手已解开了朝夕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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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 夫妻之实,新年缠绵
赵国此番战败,果然安分下来,眼看着到了年关,两营的军卒大都没心思会战,是以燕军除了日常的操练和防卫之外,也还是开始准备过年诸事。
军中过年自然比不上在巴陵在燕都,一切从简罢了,龙野和战九城特赦大年三十那一日不用练兵,如此便能让营中将士们高兴半天,虽然不用练兵,可底下军将们为了热闹起来还是准备了颇多项目,军中比武,军中摔跤射箭赛马套圈等,伙头军们则备下了腊肠大锅菜白米饭,待汉子们比试完了热热闹闹的吃个饭,如此,便算是过年了。
到了年三十这一日,除了被安排当值的卫队,其余士兵一早就热闹起来,营中的几处校场演武场都被稍作布置成了擂台和比赛场地,各个营中的头领做裁判,连战九城和龙野也被拉过去亮了一把身手,不过他二人出马别人就拿不了菜头了,是以到了最后一关反而放弃了,如此热闹了一日,到了夜间,整个大营点起篝火,数十万将士围坐在外一起吃了这顿年夜饭,军中不得饮酒,虽然有些遗憾,可到底是过年,大家仍是其乐融融。
燕蜀大营本来是隔着的,可是没过两日商玦便下令让人把中间打通,如此才能方便朝夕往蜀营去,这一打通,年三十大家也在一起热闹起来。
燕国人生在北方,民风彪悍,极其耐苦寒,而蜀国人生在南方山水灵秀之地,燕国人少不得要觉得蜀国人力弱娘气,而蜀国人也多少会觉得燕国人粗蛮野气,虽然碍着朝夕和商玦不会说出来,可要说心底没有芥蒂却是不能。
然而到了三十这日,两边人马在一处比试,燕国人这才发现蜀营之中骁勇强悍的士卒颇多,而蜀国人也发现燕国士兵规矩极好豪迈义气,由此,倒是让两军融洽了不少。
外面一片唿喝叫好之意,帅帐之中也备了年夜饭。
商玦和朝夕坐在主位,龙野、战九城、杨衍等人坐在下手位上,想当初,也是在燕军的帅帐之中,商玦搂着朝夕的腰身宣布了要聘她为妻的决定,当时还引的燕军之中一片波澜起伏,而如今,整个燕营将士都以世子夫人称朝夕。
「今天没有酒,以茶代酒敬诸位——」
朝夕端起茶盏,对着底下众人遥遥一举,她一身红衣,墨发高竖,一派巾帼之姿,底下的燕营将士连声「不敢」,赶忙饮了一口。
商玦在桌案之下握住她的手,「好了,今年就要过了,虽然是在军中过的,不过为了家人亲族为了燕国,不得不如此,来年,我们一定能在家中过年。」
话音没落,帐外忽然响起了一阵隐隐的歌声,军中汉子们粗豪的声音音调不一的哼着同一首歌,听不清唱词,可是却透着一股子哀沉之感。
这歌谣肃穆的风格和蜀国全然不搭,一听就是燕国才有的,朝夕疑惑的看着商玦,商玦解释道,「是燕国的歌谣,是思乡的歌……」
朝夕点头,心底也跟着生出一丝遐思。
她四岁离开巴陵,虽然对那王宫没多少感情,可到底,蜀国是她的母国,那王宫之中也有她惦念的人,这会儿那些人不知道在做什么?
商玦仿佛知道朝夕在想什么,当即紧握住了朝夕的手。
那歌谣哀哀沉沉,又悠扬古朴,不但外面吟唱的人十分动情,便是屋子里的众人也听的心中感伤,商玦嘆了口气,「行了,用饭吧,咱们只能早些战毕才能让外面的将士们早些回家!」
众人动筷,刚吃了片刻,一个士卒忽然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
「殿下,新送来的消息,是离国的。」
离国?商玦和朝夕对视一眼,接过那信封打了开来,打眼一扫,商玦的眉头微扬。
「怎么回事?」朝夕有些好奇。
商玦将信封递过来,「离国王薨逝,君冽继承王位了。」
朝夕眼底微亮,接过来一看,果然,「看来君冽这次回去不是很平顺,好在结果还不错。」
商玦点头,「君冽当政,离国虽小,未来必定不容小觑。」
想到君冽,朝夕也沉思了一瞬,「是,他看起来风流纨绔,可却也极有野心,否则,不会入太公之眼成为墨阁中人。」
商玦更是明白这个道理,他将信封收起来淡然道,「幸而他是我们这边的人。」
朝夕下颌微扬,点点头,「暂且算是吧。」
商玦怎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碍于君冽是墨阁的人没将话说透,可朝夕的性子却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君冽在离国的时候,便是离国之王,站在那至高之位上,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收了心思,朝夕没再多言继续用饭。
自从朝夕来了燕营,战九城和龙野便尽量少时间的来找商玦,用完了年饭,朝夕留杨衍说了几句话,随即战九城和龙野也相继离开,众人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朝夕和商玦二人,坠儿沏好了茶,和云柘一起退下了。
朝夕一边喝茶,这边厢商玦却拿出了一个盒子来。
「给你的,打开瞧瞧。」
朝夕扬眉,「这是什么?」说着,将盒盖打了开。
盒子打开,里面却是一整套金宝玉印,朝夕诧异一瞬,当即将那玉印拿起来,这一看,忍不住失笑出声,「这是你让人从燕都送来的?」
朝夕手中拿的不是别的,正是燕世子夫人的金宝玉印,有了这个玉印,便代表朝夕的名字已经进入了燕国王室宗祠,是名正言顺的商玦的夫人了。
「不错,你我未曾举行婚礼,可已是夫妻了!」
商玦语声郑重,好似在宣告主权,朝夕将那玉印放回去,又拿起一旁的金宝册子看了看,里面写的是她在宗祠的辈分和吉文,她一字一字细细看过,目光带着两分动容,「就算没有这些,你我也是——」
似乎意识到话意不对,她面颊顿时微粉。
商玦却眼底一亮,倾身上前来问她,「嗯?也是什么?」
朝夕唇角微弯,「也是夫妻啊——」
帐门关着,帐内无人,商玦听着这话心底一动,一把将朝夕捞入了怀中,「你说得对,毕竟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了……」
朝夕故作正色,耳朵尖却粉红一片,商玦在她面颊蹭了蹭,一口将她耳朵尖含了住,朝夕轻吟一声,商玦的手已从她裙摆之下探了进去,「这几日,念着你身子疲累没缓过来,今天晚上我可不忍了……」
不知摸到了哪里,朝夕人瑟瑟一颤叫了一声,她瘫软在商玦怀中,手无力的挂在他脖颈上,气喘吁吁道,「那,那也不能在这里……」
这里是外帐临窗处的一方长榻,平日里燕营军将就是在此地议事的,若是他在此地……那岂非不成体统……
商玦闻言轻笑一下,仍然噙着她的耳珠不放。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他故意催磨她似的明知故问,朝夕一把按住他在她裙下作乱的手,面上红潮一片,唿吸不稳,眼底一片水润,「这里是外帐,何况,外面会听到……」
「好,依你!」说着,他一把将朝夕抱了起来,却不是打横抱起,而是分开她的腿让她缠着他腰身将她往内帐抱,朝夕羞红了脸,又怕掉下去,下意识抱紧了他的脖颈。
商玦抱着朝夕直入内帐,将她放倒在床上,顺势便压了下去。
他压在她身上,却不立刻行动,反而极缓的抚着她的脸颊,「你有没有想过我……」
朝夕唿吸不稳,胸口上下起伏,分明已经被他撩起了旖念,可他却忽然慢了下来,朝夕动了动身子,他却一下将她制住,偏要端端正正压着她不放,而他这个「想」字意味深长,朝夕大概一想便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虽性子冷傲,可初尝情事之后便和他分别,午夜梦回之际难免会有些遐思,可这些话怎能说得出口?
商玦仍然极其缓慢的将手拂过她面颊,又问一句,「有没有?」
朝夕抿着唇,转过头去轻哼一声,「没有!」
商玦低笑一声,在她对着自己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又去吻她偏过来的耳朵,一边又轻声道,「你没有,我却有,深夜梦回,全都是你妖娆娇吟的样子……」
朝夕面上的红潮迅速的蔓延到了脖颈之上,她抬手,一把捂住商玦的嘴唇,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不再说那些羞人的话,商玦见她羞恼眼底更亮,顺势便吻了吻她掌心,朝夕掌心一痒,忙要缩手,手却又被一把抓住,商玦在她掌心落下细细密密的吻,从手心到手腕,再到她衣袖下垂光着的手臂,朝夕身子更软唿吸更急,另一只手一把将商玦的腰带扯了开!
她这动作仿佛带着几分急切,商玦本已情动,可不知想到什么,却一下子笑起来,他笑音淳淳,一下一下撞在朝夕耳中,她莫名看着商玦,更为羞恼了,商玦却笑着趴在了她肩头,手在她腰间轻抚着道,「夫人着急了吗?」
朝夕作势要推开商玦,手却被商玦一把抓住。
商玦又在她掌心亲一下,这才撑起身子,「夫人莫急,为夫来侍候夫人……」
说着话,手一勾扯开她胸前细带,人亦倾身而下吻了过去。
这一吻极其绵长深切,朝夕顺着慾念回应,不多时便被商玦带入了不可自拔的**深渊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朝夕意识恍惚的瘫倒在了商玦怀中,商玦一脸餍足的抱着朝夕,面上笑意温柔的快要滴出水来,她在朝夕沁着汗意的鼻尖上吻了一下,「今夜就先这样饶过你,明天晚上再继续。」
朝夕根本不知他在说什么,只猫儿似得「嗯」了一声。
商玦笑意更深,见她真是累了要睡,下床去拿了热帕子来为她擦了擦身才作罢,见朝夕睡去,他却并无多少睡意,看着朝夕睡梦中的脸,商玦恍惚之间只觉得好似在梦中。
每每幸福到极致之时,他都觉得不似真的。
更怕这是一场一碰就会醒来的梦。
他定定看着朝夕,耳边却仿佛听到帐外传来什么人的说话声,他耳力极好,却是听不清,于是披衣下床朝外帐走去,虽然是新年之夜,可赵军极有可能在这个时候袭营,他不能不谨慎行事。
大帐之外,云柘看着帐帘满是犹豫,坠儿在旁道,「世子殿下和主子已经歇下了,若不是要紧的事就明日再说吧。」
云柘嘆了口气后退一步,「也罢,的确不是顶要紧的事,不过却是一定要让主子和公主知道的,既然如此,那就明天一早再来禀报。」
话音没落,帐帘被人一把掀了开。
「什么事?」商玦披了外袍走出来,看着云柘。
云柘当即将手中刚收到的消息递上去,「主子,是宋国那边来的消息。」
宋国?商玦微讶,宋国来的消息是什么消息?
这般想着,商玦将那捲起来的信筒打了开,再一看,商玦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云柘和坠儿都看着商玦,他们也十分好奇宋国怎么了。
商玦将那信筒递给云柘,云柘一看,顿时蹙眉,「齐国和宋国开战?这……这怎么可能。」
商玦眉头皱着,想到那一日和朝夕所言心底忽然一动,「叫那边的人去查一查,看看齐国世子夫人在哪里,这一仗,极有可能是因为宋国国君而起。」
看齐国世子夫人在哪来?云柘有些意外,却还是立刻应下了。
商玦见没别的事便又转身回了帐,到了内帐床边,朝夕听到响动迷迷煳煳的睁了眸子,「怎么了?」
商玦躺进被子里将她楼主,摇头,「没事,睡吧。」
朝夕「嗯」了一声,转身在商玦胸前寻了个位置闭上了眸子,没多时便唿吸绵长起来,商玦轻抚着朝夕的背嵴,眼底一片深沉暗色,这个新年之夜对某些人而言十分不平静,可对于他来说,只要朝夕能睡在他怀中便是天大的安稳,商玦没让自己多想,定了定神,也跟着闭上了眸子。
长夜漫漫,大殷歷四七八年结束,四七九年悄无声息的到来,命运的洪流夹裹着大殷中的每一个人,没有人知道未知的前方等着他们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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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朝夕心软,念蓉之怒
「齐国和宋国开战了?」朝夕吃完早饭才得知此事。
商玦给她递了一杯茶,点头,「昨天半夜接到的消息,看你睡着了就没有和你说,这消息墨阁应该也知道了,只是你如今人在这里,消息不方便送来。」
朝夕接过茶盏却没喝,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宋解语和姜尧大婚不过半年,他们怎么会开战?」说着眼神一闪,「莫非……当真是因为宋国国君之死?」
商玦颔首,「昨天晚上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我也这么想。」
朝夕指尖在茶案上轻敲两下,「这个简单,只需要探明宋解语人在何处就知道了,另外,宋国如今的军权一半已经被掌握在姜尧手中,宋国国力本就比不上齐国,这一战根本是以卵击石打不赢的,可惜了,宋国在西北,距离太远……」
商玦看着她,「怎么?你想帮宋解语?」
朝夕双眸微狭,隐隐想到了宋解语的样子,白裙墨发,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她待姜尧也算真心,可姜尧待她就不一定了,朝夕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也不能算是帮,只是此事极有可能是因为墨阁而起,这么多年,墨阁的这些生意……」
这些生意总是见不得人的,只是墨阁早已走出这一步,收手太难了。
微微一顿,朝夕又道,「我送消息给墨鸦,让他查清楚此事原委,凭他来衡量,如果能救,搭救一把也无所谓,我们要面对赵越联军,自然这边才是重中之重。」
商玦点点头,转而看向外面漭漭素白,「年一过,新的战事必定又起了。」说着又看朝夕,「你打算在这里留多久?」
朝夕眼底微光簇闪,显然不好做这个决定。
商玦便握住她的手,「我想你在我身边,不过一来战场之上变数太多,二来,你必定牵挂着蜀国,所以你自己做决定,无论如何都支持你。」
朝夕唿出口气,「那好,蜀国交给丞相我放心,而现在大雪封路回去也不便,我便再多留些日子,到时候再决定何时回去。」
商玦弯唇,再满意不过,「好。」
同一时间,距离燕国大营百里之外的赵国大营之中,赵弋正和越国大将军张准一起坐在帅帐之中议事,看着眼前的舆图沙盘,张准眉头紧皱,「世子殿下,蜀国明明和赵国是姻亲,这一次怎么出兵帮着燕国了?世子夫人不是蜀国的公主?是不是该让世子夫人写信给蜀国去交涉?还有,蜀王册立了摇光公主为王世女,那如今蜀国到底是谁掌权?」
张准体格壮硕,一脸的络腮鬍,说话亦粗豪有余细緻不足,他没注意到赵弋越来越难看的面色,仍然执着的看着赵弋这般问道。
赵弋狭了狭眸子,眼底闪过迫人的阴沉,他没办法说如今的蜀国是朝夕掌权,更没办法说他娶回来的这个公主一点用处也没有,写信是没用的,那个人已经铁了心要帮助燕国,他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要将她送去凉山?!
「兵战之事牵涉重大,内宅妇人说话有什么用?你我既然联军,便一往无前用战力说话,二公子不日就要被册立世子登位成王,将军可不要让他失望。」
张准欲言又止,然而赵弋的语气透着寒意,而他还没傻到到了现在也看不出来,于是只好闭了嘴,赵弋又眉头一皱,「准备一下,三日之后再攻一次……」
张准牙一咬,「好,反正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只能继续往前了!」
赵弋听着这话心底才有些满意,对他点点头没再多言,没多时,张准告退而出,等帐内只剩下赵弋一人,他的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这时,帐帘一掀,一个侍卫走了进来,「世子殿下,消息有了,我们的人再三确定,蜀国的摇光公主的确已经到了燕营,现在蜀国的十万兵马和燕营驻扎在一起,俨然已经合军。」
赵弋眉头顿时紧皱,抬手便将桌角的一杯茶挥了出去。
啪的一声脆响,茶盏瞬间粉碎在地,那侍卫忙低着头不敢多言。
赵弋转身,大步走到了窗边,将窗户打开,任凭外面的冷风吹进来,起初只以为是蜀国增援到了,可没想到紧接着出现了蜀国摇光公主亲至的谣传,赵弋立刻让人去查,为了得到确定消息,查了几日才确定了,赵弋没想到,朝夕真的来了!
蜀国内乱他知道,他没想到朝夕放下了蜀国内政过来了!
狠狠握拳,赵弋一拳垂在了窗沿上,「世子夫人还有多久才能到?」
「回世子殿下的话,最晚今天晚上就到了。」
赵弋点头,「知道了,让金辰来见我……」
金辰是眼下赵国龙虎骑大统领,赵弋召见定然是有要事商量,侍卫不敢拖延,忙出门去传令了,不多时,金辰大步而入。
金辰年过四十,身高七尺,面容周正,肤色古铜,皱纹深刻,一看便知是常年在外被风霜催磨的,一进门先行礼,赵弋大手一挥,「三日之后的兵马点好了?」
金辰点点头,「殿下放心,已经点好了。」
赵弋闻言颔首,「怎么布置的,说给孤听听。」
金辰立刻走到舆图边上,指着舆图上画出来的路线将三日之后的战事进宫安排缓缓道来,等他说完,赵弋眉头一皱,「左路先锋怎么是龙虎骑?」
金辰立刻道,「左路是重中之重,龙虎骑战力极强,唯有如此方才能破开燕军的防卫。」
赵弋思索一刻,摇头,「换,换越国的军队上去。」
金辰意外,「可是殿下,越**队耐不住严寒,如今战力下降,只能作为中军压阵之用……」
「龙虎骑是赵国第一精锐,我们要尽力保全。」
赵弋眼神坚定而冷酷,金辰一下子反应过来,赵弋这意思,分明是让越**队上去送死啊,可是如此一来岂不是会影响了大局?!
「殿下想要保全龙虎骑末将明白,可是如果左路先锋战力太多,燕国的防线就无法攻破,到时候中军压力巨大,说不定还会被燕军合围,岂非功亏一篑?」
赵弋对金辰的反驳倒未生怒色,只是仍然坚定道,「孤此举保全龙虎骑是其一,第二,却是想用别的法子,你也知道,如今蜀国的增援已经到了,蜀国的兵马和越国一样,一个南一个东,都不知严寒为何物,所以,孤的意思是,左路让越国联军上去,不为破防线,只以守为攻拖延住燕军的主力,然后,用龙虎骑精锐去攻击对方的蜀国兵阵。」
说着冷笑一声,「燕国不是厉害吗?我们以强攻弱总能多些胜算。」
金辰闻言眼底顿时大亮,「世子殿下好计策……」
赵弋唿出口气,「此法你和张准说的时候要注意些。」
金辰点点头,这一点他自然明白,不能让张准看出来是他们捨不得龙虎骑伤亡,只告诉他这是新的战法便可,金辰明白了赵弋的意思,便又道,「末将明白了,世子殿下放心,必定不会让张将军看出端倪来。」
赵弋点点头,金辰这才点头走了。
赵弋心中沉郁一片,晚饭都未用,到了天黑时分,侍卫来报,世子夫人到了!
白日里还清朗的天穹此刻一片阴云密布,嘶吼的狂风捲起地上的积雪,砂砾一般砸在人身上,凤念蓉着一身墨色大裘,乘着一辆华丽马车,带了数十人默默无声的到了营门口,下的马车来,却不见赵弋来迎,只有两个赵弋的近侍站在门口等着。
凤念蓉眼神暗了暗,一旁的紫鸢和朱嫣忙将她扶下来,又将狐裘的兜帽为她带上,如此方才朝营中走去,沿着营中主道一路走到帅帐门口,到了门口,侍卫上前去禀告道,「世子殿下,夫人到了。」
里面一片安静,默了片刻才传来赵弋不辨喜怒的声音,「进来。」
凤念蓉看了一眼紫鸢,紫鸢明白的退下,她则被朱嫣扶着走了进去。
一入军帐,暖意一盛,可凤念蓉对上赵弋看过来的冷冰冰的眸子,却是感受不到半点温暖,她和朱嫣一前一后站着,一起行礼,「拜见世子殿下……」
赵弋扫了她二人一眼,「起来吧。」微微一顿,又道,「嫣儿也来了。」
朱嫣站在凤念蓉身后,低眉顺眼的,「是,夫人身体不适,嫣儿不放心,跟了来。」
赵弋似笑非笑一瞬,「你对夫人倒是忠心。」
朱嫣弯了弯唇,没说话,赵弋下颌微抬指着下手位的椅子,「坐吧。」
凤念蓉上前,坐在了左下手位上,朱嫣则站到了凤念蓉身后,如此伏低做小凤念蓉十分满意,赵弋看了看没说什么,凤念蓉摘下风帽解开斗篷的系带,朱嫣当即将斗篷接了过去,凤念蓉便问道,「殿下,蜀国当真派了十万大军增援燕军?」
赵弋面色微冷,「是啊,此事难道还有假?不知夫人做何感想?」
凤念蓉迎着赵弋逼人的目光,心底微颤一下,她握紧了拢在袖中的拳头,心底万分不是滋味,蜀国明知道赵国和蜀国已经联姻,却在此时派兵出来,何曾考虑过她的处境?若赵弋是那残暴之人,只怕此刻已经将她杀了了事,就算不杀,她这个世子夫人在赵国百姓群臣眼中也是天大的罪人,凤念蓉知道段氏已经没了,也知道如今的蜀国是谁做主,她眯了眯眸子,眼底生出深切的恨意来。
「殿下这话却是在诛妾的心。」凤念蓉苦笑一下,面色虽然发白,可姿态却仍然端庄雍容,在这一点上来说,凤念蓉这个世子夫人做的十分够格。
「妾的母亲出自段氏,现如今段氏一族都死于凤朝夕之手,她自然更不会在乎妾这个嫁出去的公主。」说着,凤念蓉眼底一寒,「何况她满心都在燕世子身上,自然要派军支持燕国,妾不过是被放弃抛弃的那一个,世子若是要治罪于妾,妾无话好说,只是……只是妾如今嫁到了赵国,都说出嫁从夫,妾如今便是赵国人,妾死了,殿下把妾埋在赵国的土地上。」
赵弋眉头微挑,凤念蓉这一番表忠倒是干净利落的不要后路了。
他唇角弯出一丝弧度,「夫人的难处孤明白,此事与你无关,孤不会迁怒与你,放心吧。」
凤念蓉心底微松,面上却还是一副戚戚然的样子。
赵弋便又道,「摇光公主到了燕营你可知道?」
凤念蓉一愣,似乎十分意外,「她……不是应该在巴陵,怎么会……」
「是她亲自带兵来的。」赵弋给回答给的极快,「如今人就在燕营之中,说到底你和她到底是姐妹,你可想见见她?」
凤念蓉微愣,「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赵弋摇头失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问问你,你不愿意就算了。」
凤念蓉立刻坐直了身子,「自然不是,若论情谊,我和她没什么情谊不必见,若是殿下有什么安排,那妾自然乐意为之。」
赵弋扬眉牵唇,却没继续说下去,「你这一路上辛苦了,你的大帐准备好了,先去歇下吧,此事之后再说,孤让人送你过去,嫣儿,你的军帐未准备,先找个空帐将就一下。」
这是赵弋的帅帐,凤念蓉这个世子夫人却要住在别处。
凤念蓉眼底微暗,却还是保持着完美的姿态站起身来,「是。」
说着,赵弋喊进来两个侍卫,护送着凤念蓉和朱嫣出了大帐,朱嫣先一路跟着凤念蓉,没多时便到了一处还算阔达舒适的军帐,一行人进的门去,紫鸢一边规制带来的东西,凤念蓉却有意和朱嫣说话,「你哥哥可来了北边?」
朱嫣苦笑一下,「哥哥已经许久不曾联络我了。」
凤念蓉蹙眉狭眸,表情露出两分破釜沉舟的冷厉,「事情到了这一步,凤朝夕是全然不顾咱们的性命了,赵国和蜀国撕破脸,咱们可谓处境堪忧至极,」
朱嫣闻言也面露愁绪,「这可怎么办……」
凤念蓉冷笑一声,「怎么办?难道你还想回蜀国去?」
朱嫣摇头,可心底却讽笑一声,段锦衣没了,凤垣没了,段祺和整个段氏都没了,她凤念蓉不好回去,可她却不一样。
「既然不能回去,便只能祈求这一场仗赵国胜。」
凤念蓉面上透着狠劲儿,朱嫣看的心头一跳,「若赵国胜了,势必蜀国会遭殃,燕国就不说了,可是蜀国……」
凤念蓉睨着朱嫣,「那你是想让蜀国胜?你以为凤朝夕会留着我们?」
朱嫣给不出答案,凤念蓉却狠声道,「只怕赵国还未败,我们就会死!」说着烦躁的挥了挥手,「算了,你先退下吧,总之不能表现出任何想要蜀国胜的意思!」
朱嫣乖觉的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刚走出帐门,随行而来的墨韵忙迎了上来,「主子,咱们的军帐在那边。」
墨韵指了指,却是一处十分普通的小帐,朱嫣点点头,到了今时今日,她才不会介意这些,二人走了一段,到了门口,朱嫣不经意的看了看周围,见无人靠近方才进的门去,一进门便问道,「哥哥那边怎么说?」
墨韵亦压低了声音,「二公子说摇光公主来了燕营,会想法子来救咱们。」
朱嫣微怔,随即摇头失笑,「这个救,也委实不好救啊,何况我是出嫁过的人,便是救了那以后呢……像十公主那般想,留在赵国,赵国若是胜了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
墨韵听着摇头蹙眉,「主子怎么能这样想?且不说就算赵国和蜀国不开战还不一定能一直安稳荣华,眼下既然已经开战了,留在赵国只会里外不是人。」说着又低声道,「再者说,主子对赵世子并不喜欢,主子可不是拘泥于嫁过人的性子!」
相比凤念蓉的愤怒,朱嫣倒是轻松许多,她点头,「既然如此,我想想吧,这几日小心行事,若是被赵世子发现,咱们都要没命。」
墨韵忙应下,朱嫣又笑道,「咱们还能想一想,可世子夫人却是铁了心想要赵国大胜呢,段氏你知道的,王后和六公子也没了,她现在恨摇光公主入骨。」
墨韵抿了抿唇,「段氏反叛在先,是咎由自取。」
朱嫣看了眼墨韵,「你倒是分得清是非,行了,我也想回去朱府呢,这赵国一点都不好,路上累死我了,走,咱们洗洗歇下,明天指不定还有什么么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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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大争之世,淮阴来信
「公主殿下,齐国的事情大概查到了。」
「一个半月之前齐国世子夫人不知为何小产,此后她就搬出了齐国王宫,而后人就不见了,似乎是早有安排一路回了宋国,现如今齐国世子夫人人在宋国边城梁州,不仅如此,宋国世子夫人上书镐京要同齐国世子休离义绝。」
朝夕眉头紧紧皱着,「小产……还要义绝……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坠儿摇摇头,「距离的细节很难查清楚。」
朝夕这个自然明白,却又问,「那眼下齐国如何了?」
坠儿闻言便生出一副奇怪的样子,「说来也十分诡异,当初和宋解语一起陪嫁到齐国的还有宋国的五公主宋解意,到了这个时候,宋解语人走了,齐国还和宋国开战,可是宋解意并没有离开齐国,相反,她在齐国王宫之中过的很好。」
姐姐走了,妹妹却不走,朝夕蹙眉,一下子想到了在淮阴见到的宋解意,那个表面乖巧可眼神藏着无数心机的女子,宋解语一走,她这个贵妾或许会成为世子夫人呢?
这么一想,朝夕又问坠儿,「赵国那边传来什么消息没有?」
坠儿摇了摇头,「还没有,眼下大雪封路,消息传送不容易。」
「谁说没有消息!」朗声落定,商玦掀帘而入,他从外面大步而来,「我这里有你想知道的消息,凤念蓉和朱嫣此刻都到了赵营了。」
「凤念蓉和朱嫣一起来的?」朝夕接过商玦的斗篷挂起来,坠儿忙去一旁沏茶。
「没错,她们一起过来的,前天晚上到的赵营。」
商玦落座,捧起坠儿递上来的茶,抿了一口道,「赵弋一早就到了营中,她们二人都是蜀国人身份,留在王宫反而生变,或许是赵弋,或许是她们自己自请到了赵营中。」
朝夕的眉头紧皱起来,在商玦对面落座,半晌才道,「准备出兵的时候我想到她们的处境会十分艰危,只是到了如今这一步,想隔岸观火却是不可能了,既然一定要加入战局,那还不如当断则断,我本已派人去赵都,可没想到他们反倒是到了赵营之中。」
「你想接他们回来?」商玦蹙眉看着朝夕。
朝夕唿出口气,「也不是一定要接回来,看她们自己,若是她们想回来却没有人帮助,那就正好,若是她们不愿意回来,那也只好如此了。」
出嫁从夫还是这个世代大多数女子的想法,而凤念蓉不是宋解语,也没有宋解语那般的处境,再加上段氏在蜀国被灭了三族,朝夕基本断定,她是不愿意回来的,可朝夕也知道,现在的凤念蓉处境一定不好过。
「好,回不回来是她们的选择。」商玦略一沉吟,「我可以想法子联繫她们,若是她们愿意回来,我安排人去接。」
朝夕点点头,「好,墨鸦和白雀正赶过来,你先帮我联繫上她们。」
商玦应是,又看了眼坠儿,「怎么了?刚才在说什么?」
朝夕唿出口气,「宋国那边来消息了,宋解语一个半月之前小产,然后离开了王宫,如今人已经回了宋国,这一场战事只怕是两方一同挑起来的。」
「宋解语离开齐国……看来不用调查了,宋国国君之死必定出自姜尧之手。」
商玦和朝夕想的一样,随即蹙眉道,「姜尧若是有如此野心,吞併了宋国之后只怕会东出,东出的话第一个针对的可能是鲁国,离国和齐国以南接壤,不知道会不会遭受池鱼之灾,而齐国东面若是灭了路过便是晋国和吴国,晋国想必不会坐山观虎斗。」
一听这话,朝夕眸色也跟着一深,大殷东边燕赵蜀越打的正酣,西边齐国和宋国先动了起来,如此一来,大殷之上可谓是一片战火纷扬,张太公说过的大争之世就要来了!
「齐国的野心我们能看到,晋国国君和姬无垢也能看到,他忙着应付齐国和东边那些人的话,咱们倒是能彻底的安下心来。」
商玦颔首,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今日帝君还下了一令,大抵是齐国拖拉着奴隶还未徵集够数,而晋国和燕国都没有反应,所以帝君下令鲁国和离国进献奴隶。」
除了晋国和齐国宋国之外,鲁国距离镐京也不远,再来便是离国了,离国在大殷西南角落,将奴隶送往镐京只需要经过齐国和鲁国的边境北上便可。
「鲁国和离国?连宋国都未遵命,他们想必更不会。」
朝夕这么一说,商玦笑着点头,「现如今镐京式微,帝君还不知道镐京之外的天已经变了,听闻那玉夫人近来患了伤寒,帝君日日陪伴不离身,仍然不问朝事。」
朝夕眉头微扬,「如此深情?」
商玦摇摇头,「整个镐京都在说玉夫人是妖狐在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蛊惑了帝君。」
「这话却不能苟同。」朝夕冷笑一声,「自古以来,君王好色昏庸无能导致朝纲败坏,最后都是归罪在女子身上,真是可笑可嘆。」
商玦为了表达贊同之意当即点头应是,朝夕便又问,「那既然镐京有这个流传,镐京中的臣子就没说什么?」
商玦嘆了口气,「哪里能说什么,有个御史说了,被帝君杀了,谁都不敢说了?」
「那沈氏呢?沈家的少主没有做为?」
沈家等同于大殷相府,传闻鼎盛时期掌握着半个皇室的权力,到了如今,沈家怎么还能坐视不管任由大殷衰败下去?
「你说沈南星?」商玦一问,随即失笑,「他可不是他的父辈,他早就看透了大殷皇室的无能腐朽,早前还偶尔进言,现在是闭门不出完全不管了,不仅如此,他还得为自己和如今沈氏的老老少少找到退路。」
「你怎如此了解?」朝夕看着商玦,有些意外。
「不算是了解,只是此前和赵国开战,燕国赢了,少不得要引得忌惮,镐京那边难免要注意些。」商玦语声缓缓的解释了一句。
朝夕点头,「也是应该的,不过如今倒是不用了,帝君只怕没心思忌惮诸侯。」
商玦笑着应是,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起身道,「陪你出去转转?」
太阳落山,天边正被一大团火烧云点亮,朝夕应了声「好」,坠儿在一旁连忙拿了朝夕的斗篷过来,穿好了斗篷,商玦牵着朝夕的手走了出去,燕营之中一片整肃,只有东边校场之上吼声震天,朝夕侧目望过去,商玦解释道,「这两日只怕会再有一场恶战,所以战士们一点都不敢马虎,日日操练方才能让自己处于备战状态之下。」
朝夕点头,「这一次可会调用蜀**将?」
商玦启唇,却未立刻答话,朝夕瞬间便明白过来,「我知道了,就是不打算调用蜀**将的意思,那岂非让蜀国大军白来了……」
商玦苦笑一下,「不是不打算调用,是现在……」
见朝夕眉头紧皱着,商玦嘆了口气,「不是没有调用,只是这一次赵营必定知道了蜀国大军来此,可能会针对蜀国大军,他们赶了远路来,又还没有适应这边严寒,这时候上战场不算最好时机,我看到杨衍整天都在练兵,等练上半个月再说。」
这理由倒还算可信,朝夕唿出口气这才眉头展开了,「好,只要不是你不想用蜀军便可。」
「怎么会?」商玦失笑,正要再说,云柘却从远处走了过来,凝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看就知道是有事要禀告,然而云柘似乎看到朝夕在场,没多远脚步就顿住了,商玦心底一动,捏了捏朝夕掌心,「你等我片刻,我过去看看。」
二人快走到校场跟前,朝夕点头,直去看燕军练兵,商玦则快步走到了云柘跟前,云柘立刻上前道,「主子,淮阴来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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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旧事迷踪,亲自去接
「主子,淮阴来消息了……」
云柘眉头微蹙着,将一封十分厚的信封递了上来,商玦回头看了一眼朝夕的方向,见朝夕在校场忙看练兵看的入神方才朝着不远处的议事帐走去,到了帐中,战九城和龙野顿时站了起来,本以为是商玦有什么事要吩咐,却不想商玦只对二人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
战九城和龙野对视一眼,二人都有些意外,然而却没多问的转身走了出去。
云柘站在门口守着没动,只看着商玦将厚厚的信封打开,里面的信不止是字,还有画,云柘远远瞧着有些奇怪,商玦却越看眉头皱的越紧,他一张一张的看完,速度极快却又极其仔细,待看完最后一页,他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
在云柘的印象中,商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了。
正在云柘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的时候,商玦却一转身拿着信笺走到了军帐一角的火炉处,而后一张张的,将那些信笺全都烧了掉。
云柘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能让商玦生出那般表情的,一定是很重要的消息,可商玦为何看完之后竟然要烧掉?见商玦表情凝重,云柘未敢多问,心底却起了极大的疑问。
烧完了最后一张,商玦在原地站了一瞬才转身往外走,「此事不要告诉夫人。」
云柘赶忙应是,看着商玦远去的背影嘆了口气。
自家殿下派人去淮阴必定是为了探寻和夫人相关的事情,看来是探查到了一些会让夫人伤神的事情了。
云柘并未跟上去,而商玦径直回到了朝夕身边。
朝夕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发生何事了?」
商玦笑意从容,「是赵营来的军报。」
朝夕点点头,这营中虽然军纪极好,可是重要的军报还是不能在外面禀告的,刚这么一想,朝夕鼻息却又一动,「你刚才烧了什么东西?」
那议事帐中门窗关着,商玦烧完信笺多少带了点菸熏味道,朝夕是素来在他身上闻到芙蕖清香的,由此这烟燻味一染朝夕几乎立刻就闻出了不对劲。
商玦先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下,「就是送来的军报,是说赵军布防的,看完便烧了。」
朝夕点点头没多想,又抬手指向不远处的校场,「燕军之中各个都如此体魄强健不畏苦寒?我听坠儿说,大冬日的燕军还能下冰湖游水?」
远处校场上,许多燕军都脱了军服赤膊上阵,这么严寒的天气,直看得旁边人都觉得冷,商玦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然后才道,「燕国长年苦寒,这些士兵习惯了,不过冬日游水只是一部分人可以,许多人真下了水也还是要生病的。」
朝夕闻言点点头,商玦便替她理了理斗篷,「外面太冷了,我怕你寒症復发。」
朝夕摇摇头,「不会,你此前教我的吐纳法子我都在用,如今虽然不说修为高深,可没从前那样弱了,不过你说我体内藏着的内力,我还是调用不起来。」
朝夕面生困惑,又下意识的吐纳唿吸了一下,随即她看着商玦,「什么都感觉不到。」
商玦眸色微深,拉着朝夕的手朝蜀营的方向走,「要筑基修为非一日之功,自然是要好好修炼才会有长足的进步,你不要急。」
「可是你说我体内有内力,我还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商玦嘆了口气,「我猜,多半是太公给你护体的,却没告诉你。」
朝夕蹙眉,「既然是太公给我的,怎不告诉我?」
「或许是不想让你太过感激?」
商玦这么一说朝夕也觉得有道理,而后心底的感激就更多了。
二人沿着主道往蜀营而去,虽然朝夕和商玦未举行大婚之礼,可二人整日里同进同出,俨然如夫妻一般,蜀营中军将看到商玦过来,亦是十分尊敬,又在蜀营各处看了看,商玦硬是拉着朝夕回了帅帐,又不由分说叫来唐术为她诊治。
朝夕拗不过商玦,只好任凭商玦安排,没多时,唐术便到了帐中,一番望闻问切,唐术果然还是开了方子,开了方子,商玦却是要亲自去拿药,坠儿见之眸带欣慰,「自从主子来了燕营,殿下可谓是紧张主子到了骨子里。」
朝夕闻言微微一笑,她心底也觉得有些无奈,甚至还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一想,能有什么不对劲的,一定是她多思多想惯了才会这样……
商玦跟着唐术到了他的军帐,一进门,唐术便恭敬的站到了一旁。
商玦站在他面前问道,「我记得你为她治眼上的毒的时候说过,说她中了乌银花的毒之后是有人将她的毒逼到了眼睛处才保住了性命。」
唐术点头,「不错,殿下问这个是……」
「我随便一问,你不必多想,我如今只想问你,假如夫人当初中毒的时候自己身体之中有高深内力,她能不能做到自己将毒逼至眼处?」
唐术微愣,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可如今商玦既然问了,唐术便认真的思索了片刻,随后他慎重的点头,「殿下说的不无可能,可是自己逼毒万分痛苦不说,眼周更是极其脆弱,自己逼毒至眼周要十分很绝之人才能做到,就好比自己拿刀割自己一般。」
商玦闻言面色越发冷沉,唐术下意识觉得不对劲,而且从商玦出了军帐之后先到了他的大帐他便知道商玦是有话要问且不能让朝夕听到,这是为什么?
唐术精于医术,可若说人情世故他却不是那么通透,何况这是朝夕和商玦的事,他有些疑惑,却是不敢多说多问的,商玦并未立刻转身出去,沉吟一瞬,他又看着唐术问道,「此前我曾问过你的,一个人或许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病状,你仍然没有办法?」
唐术面上自责,「不瞒殿下,小人的确没想出法子。」微微一顿,唐术又道,「不过……殿下可以问问家兄,小人记得家兄对此类怪异病状很有几分研究。」
商玦闻言眼底顿时一亮,对啊,唐术的哥哥唐仁,他怎么将他忘记了。
商玦点点头,正要转身出门,却又看到了唐术手中的方子,「还是先去拿药——」
唐术应声,忙去照着方子捡药,商玦等着,拿了药之后方才往帅帐的方向走,不多时看到云柘,赶忙吩咐道,「快,送信回燕都,让唐仁过来一趟。」
云柘听着微讶一瞬,营中有唐术了,怎么还要叫唐仁?
这么想着,还是立刻送消息回燕都。
商玦回到帅帐的时候朝夕正伏在他的书案之上看一本兵法谋策的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堂堂燕国世子殿下去帮我拿药,真怕燕国的将士们知道了对我有意见。」
商玦走到书案之后,一把将朝夕抱到了怀中来,「有意见?他们敢有什么意见?」
朝夕眸光微转,「比如说我蛊惑君心这般之类……」
商玦低头,在朝夕耳朵尖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你难道没有蛊惑君心?」
朝夕身子轻颤的笑开,偏着身子避开他,眸光一转看向案上摆着的两份地图,「赵军要在这两日开战了?」
商玦点头,「是,不是明日就是后日。」
说着又道,「即便他不打,我也要打,咱们已经在军中过了一个年,我可不想在军中过第二个年,咱们争取在夏天来之前结束这场战斗。」
朝夕点头,还未说话,外面云柘又道,「殿下,赵营那边来消息了。」
「拿进来!」
商玦应一声,云柘大步而入,「殿下,是去联繫十公主的消息有回覆了,这是十公主亲笔写的信——」
商玦接过那信封打开,和朝夕一起看,刚看了一瞬,商玦的眉头先皱了起来,「她信不过我信不过燕军,却是让你亲自去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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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希望你不要后悔
「她信不过我信不过燕军,却是让你亲自去接她?!」
商玦眉头紧皱,话里隐隐带了怒意,朝夕也看到了那信上所言,眉头微蹙,「如今赵国和燕国交战,她虽然是蜀国人,可也是赵国的世子妃,会有所忌惮也是正常。」
眼看着商玦眉头越皱越紧,朝夕失笑,「不过你放心,我也知道这很可能是一个局。」
朝夕拿着那封信站起身来,又看了一遍,「她信中语气倒还算真切,不过……她不是没有见过你,应当对你的性子有些了解。」说着朝夕无奈笑一下,「不过到了战时,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唯一稳妥的法子的确是我亲自出现去接。」
商玦皱眉,「难道你真要去接她?」
朝夕耸耸肩,「也不是不能去,只是要有些防备。」说着嘆了口气,「当初,她宁愿害了刘美人也要嫁去赵国,只怕没有想到会有今日,我虽然知道她的恶,可是看在她是蜀国王室公主的份上也不能真的不管她性命。」
说着将那信放在桌案上道,「机会我只给她一次,若是她真的愿意离开赵弋,我将她接回来还可以送她回蜀国,刘美人的事,交给孙昭去论处,可若她怀着别的心思,那便让她和赵弋同生死好了,如此也不算我和蜀国对不住她。」
商玦嘆了口气,「我不想你去冒险。」
朝夕失笑摇头,「不算冒险,我们已有防备,便什么都不怕,她信上说的是明晚上,你立刻回信给她吧,约好时间地点,我去接她。」
商玦眸色微深,一边点头一边道,「她最好不要耍花样。」
朝夕弯唇,商玦没多耽误便去让云柘送信去赵营,晚间时候回信又至,却是凤念蓉自己定好了时间和出逃路线,赵营守卫森严,为了不出意外,凤念蓉要靠自己离开赵营。
朝夕看了信,「这地点和路线倒是选的十分正常,若是我要出逃,肯定也会选这条线路走。」朝夕一边说着一边和商玦走到了舆图旁边去,然后又指着舆图上的那处道,「这地方也是一处山谷,十分僻静,她在赵营方向的山樑,可退可进还算万全。」
商玦扫了一眼,「听起来她倒是真想回来的样子。」
朝夕失笑,「最好如此,明天晚上不知道有没有战事,如果有的话,我自己去便好,你不必陪我去。」
商玦蹙眉,「不可,我自然要陪你去!」
朝夕嘆口气,「若是战事起了,你自然要留在营中坐镇。」
「营中有小龙和小九,我自然不放心的是你。」
商玦不容置疑道,「此事不用商量,明天晚上一起去接凤念蓉。」
朝夕苦笑一下,「好,那就一起去!」
如此商玦才作罢,到了第二日下午,斥候来报,赵军果然到了燕营二十里之外,商玦一声令下,全营戒备,龙野在帅帐坐镇,战九城带兵出击,而商玦和朝夕,则在暮色时分带了一千人马朝着和凤念蓉约定好的位置潜行而去。
此次约定的地方距离燕营三十里,距离年前赵军最后一次败走的地方不远,等商玦和朝夕到的时候,天色已经黑沉一片,寂静的山林谷地之中一点动静也无,黑森森的叫人不寒而慄,一行人马走到了入口处,当首一人拿出了个竹哨。
「啾啾,啾啾——」
野林空谷,凭空出现的鸟叫声顿时引起了山樑上匍匐着的几道暗影的注意。
没过多久,一道火把在山樑上亮了起来,随之在空中晃了三晃。
商玦这边收到了信号,片刻之后,一骑快马朝奔进了谷地之中,又朝着山樑之上大喊,「十公主,我们是来接你的——」
「站住!」山樑上有人轻喝了一声,与此同时,一支利箭朝着那军卒飞射而来!
底下的军卒立刻勒马,一道纤细的身量则从山樑上探出身子来,然后朝这边喊道,「摇光公主在何处?」
说话的是个女子,然而隔了半年不见,也委实叫人分辨不出说话的是谁。
底下的军卒没立刻答话,而是调转马头看向了身后,只见山谷入口之地,一行十多人的骑兵护送着一辆矮小的马车走了过来,待走到先前那军卒站的地方,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山樑上的人看到了,然而还是未有动静,适才那人又喊道,「马车里面的是摇光公主?让摇光公主出来,我要和她说话!」
马车车帘被掀开,一道纤细的身量披着件斗篷从马车里面走了出来。
隔了太远,马车车门之前的人又披着头蓬,根本看不清站在车门之前的人是谁,山樑之上的人当即犹豫的问了一句,「当真是摇光公主吗?」
马车前的人当即抬眸朝这边山樑看了过来。
「十公主,久违了……」
这语声清丽明亮,的确像朝夕的声音,山樑之上的人一顿,默了默片刻才又继续道,「真是摇光公主,摇光公主此番带了多少人马?可能护送我们周全?」
「此番来了百人,你放心便是,赵弋已经和燕国开战,此刻交战正酣,没工夫管这边,你下来吧,我们即刻回燕营。」
山樑上的人似乎犹豫了一瞬,继而山樑之上出现了一阵响动。
紧接着,本应该只有几个人的山樑之上却一个接一个的亮起了火把,很快,整片山樑都被映照的灯火通明,那阵势,足足有几千人之多。
火把一亮,底下人便知道中计了,几个骑兵正要动,几只冷箭却从天而降,随之,一道身影上前两步站在了最前面,「凤朝夕,好久不见?」
这道女声和适才说话的那人声音完全不同,且这声音一听便能叫人认出来正是凤念蓉,凤念蓉衣衫华丽身披狐裘大氅,站在烈烈火把之下姿容更胜从前。
「十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底下的人十分平静,且话语之中隐隐有两分嘆然。
凤念蓉在山樑上冷笑一声,「没想到你真的来了,你真是太天真了,你害死了六公子,害死了我姨母,害的整个段氏都被灭族,你还想让我回去?你发兵的时候,可有想到过我的死活?真是可笑……」
「你既然不想回去,又何必有这一出?」
底下人平静的又问一句,然而这份平静让凤念蓉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似得,赶忙喝问一句,「你到底是不是凤朝夕?」
马车之前的人闻言弯了弯唇,然后,摘下了自己头顶的风帽。
风帽一摘,山樑上的火光一照,凤念蓉一下子认了出来,底下站着的人不是凤朝夕是谁!于是凤念蓉笑一声,语气温柔起来,「如今是战时,你是燕国的世子夫人,是蜀国的王世女,你一个人可以牵制两国,你说我为何有这一出?你既然来了,就和我回去赵营走一趟,你和赵世子也算故人了,所以还是不要反抗的好……」
话音落定,凤念蓉对旁边一个参将模样的人挥了挥手,那人得令,立刻带着人马朝山谷之下而去,朝夕正在马车前,看着山樑上模模煳煳的凤念蓉摇了摇头。
「蜀国是你的母国,你是希望赵国大胜蜀国败?」
凤念蓉笑笑,「只要赵国大胜,赵世子必定会善待蜀国,所以赵国胜便是蜀国胜,相反,你用蜀国的兵将替燕国打仗,你到底是燕国人还是蜀国人?」
朝夕嘆了口气,「机会只有这一次,希望你不会后悔。」
话音刚落,朝夕身后的山樑之上同样声势浩大的火把紧接着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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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恶毒的女人
朝夕话音刚落,她身后山樑之上同样声势浩大的火把紧接着亮了起来,凤念蓉在看到火光亮起的时候面色就是一白,她几乎立刻下令,「放箭——」
大梁这边的军卒听令而行,下一瞬如蝗的箭雨便朝谷地之中激射而去,凤念蓉见抓走朝夕不成,这架势分明是想要了朝夕的性命!
「好狠毒的女人!」
对面的山樑上,坠儿忍不住骂了一句,随即担心的看向底下谷地之中,在商玦这边火光亮起的时候朝夕仿佛就知道凤念蓉会下令,她几乎立刻下了马车朝后急退,马车虽小,却是一下子将她挡了住,而旁边的骑兵抽出长剑来跟着急退,不多时便出了对面的射程,没多时遇上前来接应的商玦,商玦一把将朝夕捞上马背,马头一转上了山樑。
坠儿急忙迎上来,「主子没事吧!」
朝夕摇头失笑,「没事,对面的射程我们计算好了,不会让她得逞。」
商玦闻言,不轻不重在朝夕腰间捏了一把。
朝夕回头,「放心,我说过,机会就这一次,她不珍惜,以后就别怪我。」
说完这话,朝夕回头看向对面的山樑。
两方人马距离更远了,都看不清彼此的面容,然而却又清晰的知道对面站着的是谁,凤念蓉见此番计谋早就被朝夕识破一脸怒容,转身问身边参将,「我们后续有多少兵马?」
那参将蹙了蹙眉头,「夫人,今日不成了,对面的人数多少我们不知道,现在调兵过来也来不及了,若是没猜错,燕世子或许也在对面,有他在,咱们的人来了只会送死。」
凤念蓉憋闷的看着这参将,战场之上,没打先认输了!这就是他的血性?!
虽然这么想,凤念蓉却没说出来,也没再坚持,她也不想冒险,因为她知道,刚才朝夕那一句「机会只有一次」不是说着玩的,从今往后,她和蜀国没关系了,再见到朝夕,便只能是敌人,本以为此番定然能拿住朝夕,就算拿不住也要要了她的性命,可没想到一番谋划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凤念蓉眸光冷沉的看着对面山樑上的火光,牙都要咬碎!
「收兵回营!」凤念蓉一声令下,转身下山樑朝赵营的方向而去。
那参将在后面招了招手,召集兵马跟了上去。
寒夜漆黑,凤念蓉骑在马背上快要被颠下地,她这么多年没受过苦,更是没上过战场,如果不是和朝夕约好,她怎么会在这样的夜里出现在这荒山野地呢?!
可惜,好好的计划泡汤了……而她却是给赵弋打了包票的。
凤念蓉想到适才的场景就觉郁气难平,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蜀王竟然册立朝夕为王世女,也就是说,未来的蜀王就是朝夕了,怎么可能?!还有八公子在,为什么要让一个女子当政?凤念蓉暗暗地想,一定是朝夕用了什么手段胁迫了蜀王。
一路愤愤的回了赵营,深夜之中的赵营依然一片灯火通明,今夜赵营有士兵出战,营中戒备森严,赵弋的帅帐亦是灯火如昼,刚进了营门没多久,凤念蓉便看到迎出来的朱嫣,朱嫣往凤念蓉身后看了一眼,这一看便知道凤念蓉此行并无收货。
「夫人,世子殿下在帅帐等着你。」朱嫣禀告一句。
就算朱嫣不说,凤念蓉也要去帅帐的,她点点头直入帅帐,朱嫣也一路跟了过来,然而她十分守规矩的没有进去,而是和紫鸢一样站在了帅帐门口。
「妾拜见世子殿下。」凤念蓉入帐,先行一礼,福身下去的时候眉头一抬,当即看到赵弋紧皱的眉头,很显然,赵弋似乎已经知道了她今日并未取得成果。
「夫人辛苦了,起来吧。」赵弋话语冷冰冰的,凤念蓉丝毫听不出一点真切的关心。
站起身来,凤念蓉抿了抿唇道,「被发现了,对方带了许多人马,未曾得手。」
「嗯,知道了。」赵弋坐在书案之后,目光落在书案上的地图上,似乎对此事全然不在乎,凤念蓉看的一阵又一阵的心凉,她是蜀国人,如今选择站在赵国这边,他似乎没有一点感动,而她这般寒夜亲自去冒险,他更是没有一点关切,他们还是不是夫妻?!
这么一想,凤念蓉心底一阵屈服难当,是了,他们还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成婚至今,他都不曾碰过她……
「殿下似乎并不想抓住凤朝夕。」凤念蓉心口屈辱作祟,忍不住拿话刺赵弋。
赵弋寒眸一抬,扫了凤念蓉一眼,凤念蓉心头一凛,面上却没有畏色。
赵弋看着她这样子却轻笑了一下,「是她亲自来的?」
「是。」凤念蓉挺直着背嵴。
「哦,看样子她是真的打算接你回去,虽然已经猜到了这可能是个局。」说着双眸微狭,「她的性子,倒是比以前仁善多了。」
「仁善?」凤念蓉冷笑一声,「她说自己带了百多兵马,可实际上带的人马远远不止这些,她折算什么仁善?」
赵弋眉头微抬,这话直把她听笑了,「夫人当知道,仁善不等于愚蠢,难道夫人以为的仁善便是她该将自己的性命送上?」
赵弋那语气不自觉的带了两分轻鄙,似乎觉得凤念蓉怎会生出这般想法,凤念蓉心口一堵,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明知道赵弋说得对,可现在她一个好字也不想用在朝夕身上。
「行了。」赵弋直了直身子,语气冷肃下来。
「夫人此番筹谋,只怕也不是想将她拿回来,多半是想要她的性命的,看来她对夫人了解甚深所以才有了防备,没什么,夫人下去歇着吧。」
凤念蓉蹙眉看着赵弋,什么叫凤朝夕对她了解甚深才对她有了防备?
意思是她本就是诡计多端狠心无情之人?
凤念蓉胸口起伏几下,生生将心口的怒火压了下去,「妾并非无情无心之人,和世子殿下交战的有蜀军,如果可以,妾怎愿看到如此?然而事已至此,妾不过是想帮世子殿下。」
赵弋闻言嘆了口气,又疏离又陌生的看了凤念蓉一瞬,「你是蜀人。」
这四个字一出,凤念蓉背嵴无端蹿上一股子凉意,难道赵弋终究还是介意她的蜀人身份?!
「如今赵蜀交战避免不了,其实你如果主动和孤说,孤会送你回去。」
凤念蓉看着赵弋,微微睁大了眸子。
「战争是男人的事,和女人无关,何况你如今还是孤的世子夫人。」赵弋语声平静,看起来倒像是真心的,「任何人看到母国和别国生出战乱,多半会顾念到母国几分,所以,你若是想回蜀国,可以随时来和孤讲。」
「不,妾不会回去。」凤念蓉坚定的摇头,对母国的顾念……说真的她还真的没有几分顾念,相比之下,回蜀国的下场她隐隐也知道,毕竟凤念依如今是晋国的世子夫人了!
「殿下放心,念蓉必定会好好留在赵国。」
凤念蓉又表了一句忠心,赵弋淡淡看她一瞬,「好,去歇着吧。」
赵弋的态度让凤念蓉失望且不安,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能多说了,于是只好退了出去,刚一出去,朱嫣便上前,「夫人,怎么样?」
凤念蓉摇摇头,「先回去再说——」
「嫣儿,你进来——」
凤念蓉正要带着朱嫣回自己大帐,不想帐内忽然传出赵弋高声之语,朱嫣脚步一顿,有些无措的看着凤念蓉,凤念蓉强压下心底的恼怒,「叫你你就进去吧。」
朱嫣乖觉的行了一礼,转身入帐了。
凤念蓉站在原地,只觉天地间的寒意要将她冻僵了,好半晌,她才艰难的唿出口气朝自己寝帐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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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必定一击得胜
回到燕营已经过了子时,议事帐之中龙野坐镇等着,见商玦和朝夕进来立刻站起身来。
「殿下,夫人——」
商玦和朝夕直走向主位,商玦又问,「怎么样?可有战报传回来?」
龙野摇头,「有,半个时辰之前刚送回来,赵营此次出兵八万人马——」
「八万……」商玦还未坐下,又走向一旁摆着的沙盘舆图,「八万人马,看样子赵弋是急着想赢一场了,不过可惜,他只怕不能如愿。」
朝夕也跟着走过去,看了眼沙盘道,「赵弋几乎将主要兵力都屯在了边境。」
商玦若有所思抬眸,朝夕便指了指沙盘上一处道,「这边空了。」
商玦看过去,他自然早就知道了,赵弋想一举拿下燕营主力,所以就将兵马集合在了燕赵边境上,而赵国东南边上却是空了,然而,燕国的主力有限,即便知道这一节也不好冒险,可是如今不同了,商玦鼓励的看着朝夕,「你怎么想?」
朝夕唇角微弯,「你不是说要让蜀国的将兵先适应一下燕国的苦寒吗?我倒是觉得,在路上也可以适应,从此处南下,直往蜀国和赵国的边境去,绕一圈之后前往赵国变成文城,据我所知,文城守军只有两万人马,如果能文城破了,赵弋必定要分散兵力前去狙敌,如此一来,这边的战力会迅速减弱,到时候两边一起往构城方向走,很快就可以拿下构城,只要拿下构城,整个赵国西南基本成为燕国的囊中之物。」
构城是赵国的兵略要地,亦是赵国除了王都之外最为繁荣的城池。
朝夕一气呵成的说完,商玦笑意微深,龙野目光微亮,「夫人好计策,只是,此去文城路途不短,路上至少要走三日,不知道蜀国的弟兄们能不能行。」
朝夕失笑,「有什么不可以,从巴陵赶过来可要走半个多月。」
龙野便不再多说的看向了商玦,商玦点点头,「你去叫杨衍来,此事还需再议细节。」
龙野点点头出去了,商玦一把拉住朝夕的手也要朝外走。
朝夕扬眉,「做什么?他们很快就来了……」
「他们来了让他们先议着,你该睡觉了。」
商玦不容置疑拉住朝夕出了议事帐往帅帐走,朝夕见此直苦笑,「这是不准我旁听的意思了?」
商玦可不会因她这似嗔非怪的话动摇,「太晚了,你又冒着寒意走了一遭,容易生病,你今夜先歇下,此事待我们商议好了明日告诉你。」
朝夕没法子,只得和商玦回了帅帐。
夜里虽然出去了一趟,可是这一来一去倒也没有让朝夕劳累不堪,可商玦的好意朝夕明白,回了帅帐乖觉的洗漱躺下,商玦直看到朝夕盖上被子闭上眸子方才离开。
商玦一走,朝夕却是睡不着,有一件事盘桓在她心头良久,直到如今,她也还没有解开自己心底的迷惑。
那个平安符,那个被她捡到的写着「燕雪卿」字样的平安符。
那一日,她将平安符放回了床上,后来再去找的时候,果然不见了。
商玦把那平安符拿了回去。
燕雪卿,为什么写的是燕雪卿呢,难道这是商玦从前的名字?
如果是这样,那燕宅呢?
可是没道理的,燕宅是他入巴陵之前就存在的,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了解到她的喜好,燕宅不可能布置成那个样子,除非,他从一开始就对她了解甚深。
然而这又是因为什么?
朝夕想了半晌都没有头绪,自己却是真的有了睡意,她迷迷煳煳睡过去,可感觉没睡到多久便听到了一阵远远的鸣金声,朝夕一下子睁眸,意识还未清醒之前先去摸身边那一块,这一摸,顿时发觉身边没人。
一转头,外面天色见亮了。
商玦竟然一夜未归……
朝夕的意识一下子清醒了几分,她坐起身来,发出窸窸窣窣一声响,外面立刻响起脚步声,坠儿进来喜道,「公主睡醒了吗?燕军大胜归来了!」
燕军胜了!朝夕精神一振,立刻下床洗漱,不多时便穿戴齐整出了帅帐。
天色已经大亮,冬日的早晨尤其严寒,一出门,迎面而来的寒风就让朝夕唿吸一滞,她转身朝议事帐走去,坠儿见状立刻道,「主子,殿下去迎接大军了,没在议事帐。」
大军得胜,商玦去亲自迎接方能鼓舞士气。
朝夕心中一定倒是不着急去见他了,只在帅帐小步的走动几步。
「昨天晚上殿下和几位将军议事多久?」
坠儿立刻道,「差不多说到天快亮,然后得了军报说大军得胜才散了,中间殿下回来看过一次,见主子睡的挺好才走了。」
朝夕心底一暖,想了想干脆朝蜀营的方向而去。
蜀营虽然和燕营紧挨着,里面却是完全独立的,朝夕一去,直奔帅帐,果不其然,此刻的蜀营帅帐之中仍然是一片灯火通明,见朝夕一来,众人方才醒过神。
朝夕掀开军帐的帘络指了指外面,「天都亮了怎么还点着灯?」
军帐中众人各个一脸疲惫之色,可眼底却都沁着亮色,一见外面天色明亮,才失笑着将帐内的灯火灭了,朝夕走到杨衍身边去,看着他身前的地图。
「怎么样?和殿下商量好了?」
杨衍忙点头,帐内还有五人,都是蜀营之中的主将。
杨衍又继续道,「听殿下说,此计策是公主您想到的?」
朝夕点点头,「赵越联军是燕国兵力的两倍,他们早就知道赵国方面的漏洞,却是没办法分出兵力去文城,眼下蜀军一到则不一样,何况我知道你们也不想真的一直练兵看着燕军奋勇杀敌,所以就提了这意见,你们觉得如何?」
杨衍唇微弯,「刚来那两日将士们的确有些不适应,不过现在早就好了,我还在想着什么时候去跟殿下说一声请战的事,却没想到公主已经帮我说了,如此正好。」
「公主放心,我们必定不会给公主殿下丢人!」
「就是,燕军虽然骁勇,我们也不弱!」
另外两个将军也如此说道,朝夕点点头,「好,说说怎么安排的?怎么出兵?什么时候出兵?」
杨衍面色一肃,「出兵五万,今天晚上就走,刚好赵军这一次败了,赵弋必定心情受挫先整顿自己的兵马,我们走五万,留五万,还要假装出十万人马都在军中练兵的样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到文城,文城城池坚实,但是没有防备之下我们争取一天之内攻下来,从赵营到文城最快要两日,他们就算最快时间收到消息也救不到。」
朝夕点点头,「攻城之时可先佯攻战力不足,让他们以为可以受得住,如此给赵弋送消息的时候赵弋方才会派兵,若文城兵将说城受不住了,赵弋只怕不会派兵过去。」
杨衍笑起来,「昨天晚上,殿下也是这样说的。」
「好,既然这样,那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如此说完,杨衍又陪着朝夕在蜀营之中转了转,一路上见到不少蜀国士兵,蜀军们见到朝夕便觉收到激励,朝夕又去校场上看了一圈才回燕营,本以为商玦定然还在处理大军得胜之事,可没想到一进帅帐商玦却已经回来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商玦走过来直道,「大军回营动静太大,心知你必定醒了想回来看你,结果我回来你却去了蜀营,怎么样?杨衍他们如何?」
朝夕闻言心底一暖,「放心吧,必定一击得胜!」
------题外话------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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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苦涩难当,世道大变
「殿下,探子回来了。」
侍从在外禀告一声,赵弋神色当即一振,「叫进来说话。」
一声令下,负责去燕营的探子掀帘而入,「小人拜见世子殿下。」
赵弋挥了挥手,「说说,燕营现在什么状况?」
探子神色一肃,当即道,「燕营得胜之后并未骄矜,仍然按照从前的样子每日练兵,作息并无丝毫改变,防卫也和从前一样。」
赵弋眉头一皱,看向一旁的张准,张准嘆了口气,「燕营果然精锐,这一点不能不承认,前次咱们以为燕军必定会启用蜀军,谁知道商玦竟然根本没让蜀军参战,也不知道是觉得蜀军战力不行还是怎么,可蜀军大老远的跑过来如果只是个摆设的话也没意思,还有就是……燕世子和摇光公主是不是生出了什么嫌隙?两军合併,容易出乱子……」
张准看着赵弋,赵弋听的心中一动,如果商玦和朝夕之间生出嫌隙那真是再好不过,可是他又下意识觉得不可能这么简单,而蜀军大老远的过来,自然不会只是摆设。
「蜀军呢?蜀军可都还在营中?」
赵弋这么一问,张准立刻扬眉,「殿下怀疑蜀军?」
赵弋点头,「蜀军不可能闲置,若是有别的安排只怕会让我们措手不及。」
这么一说,张准也看向那探子,那人立刻道,「蜀军亦是一切如常,小人在大营不远处埋伏了两日,每一日蜀军也都是早晚练兵和燕营一样严密,不仅如此,蜀营的方位更是森严,看那样子,似乎是想让蜀军先适应北地的严寒天气。」
赵弋和张准面色同时一松,张准便道,「看样子是要先等蜀军适应过来再让他们参战,如此倒是完全,我们越国的士兵刚来的时候也适应不了,现在才好一些。」
这么一说,张准心底不由的一郁,同样都是上位者,当初赵弋可没想让他们多适应适应再上战场,到如今他们也大大小小参战了许多次,死伤之数远远高于赵国。
「蜀军还在营中便好,这两日先做休整。」
赵弋似乎没听出张准话中意思,他怎么不知道要给越**队适应的道理,可是他最开始是想打燕军一个措手不及啊,谁知道越国战力那么弱……
「你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探子退下,赵弋便吩咐侍从,「传令下去,燕国那边不得放松,继续盯着,不管是蜀营还是燕营,有任何异动都来找我……」
「是,属下这就去。」
见侍从出去传令,张准嘆了口气,「殿下,再这么下去只怕军心要动摇,咱们连着三场都败了,若是还要继续主动出战,只怕将士们会没有信心。」
赵弋眯眸,他自然知道这个道理,连他都开始烦躁起来了,然而赵军之中新兵太多,越**队战力比不上燕国,从前人数优势还在,如今人数优势也在不断的缩减,他们的境况便越发艰危,可是已经迈出了那一步,想让他收手却是不可能。
「燕军身经百战,这一仗的确难打,这几日又要落雪,大军先行休整,等后续的补给上来。」微微一顿,赵弋又道,「论起补给,燕军比我们更难,我们一边休养生息,一边倒是可以在这上面花点心思。」
张准眼底一亮,「眼下正面交锋不妥,只能这样了。」
赵弋颔首,「等探子摸清了燕军的境况,我们再作筹谋。」
张准点点头,这边厢侍从返回,对着赵弋道,「殿下,夫人来了……」
一听这话,张准当即起身告辞,帐帘一掀,凤念蓉走了进来,她身后带着紫鸢,紫鸢手中拿着个食盒,「妾拜见殿下。」
「起来吧,何事过来?」赵弋神色淡淡的,面上一股子多日来未曾休息好的疲累之色。
凤念蓉面色端容,转身打开了紫鸢手中的食盒,「妾见殿下多日来为了战事劳心伤神十分疲惫,所以专门给殿下准备了补品为殿下补身。」
说着,从食盒里面端出来一只瓷盅,虽然瓷盅还未打开,可一股子清香已经飘了过来。
军营之中一切都十分粗陋,赵弋的确多日没有碰过珍馐,可是看着凤念蓉放在他面前的瓷盅,他却一点打开的**都没有,凤念蓉一看到他冷淡的脸色心就往下沉了沉。
「殿下怎么了?不尝尝吗?」
赵弋眉头轻蹙,「夫人可知这是在军中?」
只一句话,凤念蓉心底一凛,知道自己做错了。
「妾只是看殿下近日来实在劳累的狠了……」
赵弋面无表情的,「这个,夫人拿回去自己喝吧,夫人好意孤心领了,可是在军中,一切都有规矩,孤从来和兵将同食,若有例外,岂非动摇军心?」
微微一顿,赵弋又道,「若是夫人不习惯军中生活粗陋,不如不日就回赵都去吧。」
凤念蓉面色微变,心口好似被一块硬铁哽住似的,「不,没有不习惯,妾考虑不周了,请殿下恕罪。」凤念蓉说着,上前一步将瓷盅端回来放在了食盒里,身后紫鸢也被吓得面色微白,凤念蓉看她一眼,转身告退,「即使如此,妾先退下了。」
赵弋看了一眼凤念蓉的脸,点了点头。
凤念蓉转身便走,赵弋眼神一下子幽沉下来,凤念蓉和朝夕生的有几分像,可就是因为像,越发叫人拿凤念蓉同朝夕做比,这一比,赵弋便对凤念蓉生不出一点喜爱之心。
走出军帐的凤念蓉忍不住红了眼尾,她大步流星的朝自己的寝帐而去,刚一入帐,便一脸怒气的将身上解下的斗篷朝地上一摔,紫鸢跟着进来,忙劝道,「夫人看开些。」
凤念蓉冷笑一声,「我已经看的很开了!哈,真是不知好歹!」
她烦躁的走了几个来回,面上神情恼怒委屈悲切,紫鸢看的也十分心疼,「夫人,殿下这到底是怎么了,当初明明是他去赵国求亲的,到了如今,却是不拿您当做妻子看,奴都看的心寒,夫人,咱们往后要长留赵国的,不抓住世子的心不行啊。」
「我难道不知吗?」凤念蓉怒扫了紫鸢一眼,顿时吓得紫鸢面色发白,「就是因为知道,我才低声下气,可是你也看到了,有用吗?」
紫鸢看到了,凤念蓉在努力取悦赵弋,可是没用。
凤念蓉咬着牙,恍惚间觉得她自己一点依仗都没有,蜀国回不去了,在赵国也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弔胆,她的夫君不将她放在心上也就罢了,更不将她放在眼底,她如今,还比不上朱嫣,这么一想,凤念蓉的心底更是苦涩愤恨难当……
商玦从校场回到帅帐的时候朝夕正拿着一张地图再看,那地图是赵国的地图,其详细程度堪比赵国人自己手中的地图,朝夕细细看着,主要看的是赵国西南文城到构城这一段,一抬头见商玦回来诧异道,「这就操练完了?」
商玦摇头,「不曾,是收到了一个消息,你看看——」
信封已经打开,商玦直接递给了朝夕,朝夕挑眉接过来,一看之下眉头一皱,「君冽这是什么意思?竟然对调兵南上,这是要对齐国用兵的意思了?」
商玦失笑,「是齐国,帝君勒令离国进贡奴隶,离国没动,齐国大抵以为马上拿下宋国心思膨胀了,所以一日前在南边禁了离国和齐国的通商之道,离国的商队和齐国边境守军发生了摩擦,死了些人,因为这个,君冽索性调兵南上了,是不是真的用兵不一定。」
朝夕深吸一口气,「如此一来,这世道真是要大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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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善人君冽,赵弋中计
「王上,齐国又下宋国五城,且齐国兵分两路,一路往宋国国都去,另外一路往宋国主力军退走的方向去,不出半月,整个宋国必定都要成为齐国的囊中之物。」
离国第一文臣宋宇大步入殿,一边将刚收到的消息递过来。
君冽一身华丽王袍,墨发披散,形容懒怠,闻言细长的眼尾往上轻轻一挑,「齐国这是要灭了宋国的意思,帝都那边没人声讨齐国?」
「帝君没工夫管,齐国素来和皇室交好,暂时还无人说。」
君冽接过收到的消息看了一眼,那信上所言比宋宇说的细緻多了,待他看完,嘆了口气,「可惜了宋国长公主。」君冽在淮阴见过宋解语,尤其记得宋解语对他那逼视不满的眼神,君冽摇了摇头,「可惜了,实在是太可惜了,好好的一朵解语花,竟然就这么败了,可惜,可惜的很吶。」
君冽一声连着一声的嘆,宋宇也摇头,「的确可惜,当初这天下第一美人和齐国世子的大婚也是备受大殷瞩目,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谁知道齐国世子却存着那样的狼子野心?宋国国君的死竟然是出自他之手……不过这位宋国长公主真是血性啊!」
「我也没看出来。」
君冽想到宋解语,便觉得她轻质清冷高高在上,虽然不识人间烟火一副清高模样,但是终究还是柔弱女子,谁能想到她竟然能逃出齐国回到母国起兵伐齐?
「听说她还小产了?」
君冽又问一句,宋宇点头,「这事倒是瞒不住,整个齐国王都的人都知道了。」
君冽眯眸,「那宋国的那个五公主如今还在齐国王都?」
「不错。」宋宇点头,「还在齐国王都,并且,听说有加封夫人之意……」
宋宇年过三十,生的一副儒雅书生模样,虽然觉得身为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不该在这个时候特别窥探别国宫中内情,可还是忍不住的唏嘘,同样是两国公主,可真真是大为不同,谁知道宋解语的小产是怎么回事?
君冽闻言先冷哼了一声,「当初看到那个五公主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心思不正,相比之下,这个宋解语从小学的是理智仁义治国之道,哪里能斗得过她那个妹妹。」
说着君冽嘆口气,「所以说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凭什么磊落君子总是成为最惨澹的那一个而那些阴险小人总是得利之人?」
这话一落,宋宇先挑眉看着君冽……王上您现在可是离国的王了,那您是磊落君子还是阴险小人?
君冽看懂了宋宇的意思,轻咳一声笑起来,「这个嘛,我自然是君子,不过我比他们聪明知道怎么治那些小人。」君冽说着眼底波光一闪,「我不仅是君子,我还是个有善心的大好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看到有人蠢得厉害就想帮一把……」
宋宇面色微变,「您想做什么?」
君冽看着宋宇瞬时变脸的样子眉头一皱,「你看看你,我又不会去做出格之事,你担心做什么,尽管放一万个心,我要做的,肯定是对咱们离国有利的事。」
宋宇眉头紧皱苦笑起来,「那您倒是说说您想做什么事呢?」
君冽笑意一盛,「我想去把宋国长公主带到离国来……」
宋宇面色大变,「什么?!王上,您可知道宋国和齐国现在正在开战,您这样做无疑要让齐国迁怒到我们身上,王上,我们没必要去淌这个浑水。」
君冽哼一声,「我不要他迁怒,我要他最好调兵来打我们,他齐国边防军伤了我们的百姓一个道歉也没有,这是在打我的脸呢,你这个马上做丞相的人,也好意思说我们不淌这个浑水?你怎么当官的?怎么好意思领俸禄的……」
宋宇一张脸要皱在一起了,「王上,话不是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还是你已经怕了齐国了?」
宋宇只得长长的嘆了口气,「王上,您到底怎么个打算?」
君冽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双眸微眯,面露几分戾气,「我的打算,趁着齐国的重兵都在北面打宋国,不如我们直接大军压境先夺了齐国南面五城,夺下襄阳那个要塞之地!」说着又看一眼宋宇,「宋国的主力军如今不是还剩下五万吗?你马上派人去找到她们,到了如今,她们的那点儿兵力还是省着不要消磨完了,从齐国以西绕行南下和我们的主力军汇合,以后他们的军备补给我给了,告诉宋解语,想要復国,就照我说的办!」
宋宇脸上一片苦涩,君冽打算虽好,可这一来离国可就再也没办法脱身了,嘆了口气,宋宇这才道,「好,王上这般吩咐微臣照做便是。」
君冽站起身来,「好,顺便吩咐一声给我准备好出行的随从。」
宋宇一愣,「什么?王上要去何处?」
君冽诧异的看着宋宇,「离国要打齐国,我当然要亲自去督战,蜀国摇光公主都上战场了,我岂能在王宫里干坐着?」
宋宇顿时苦笑起来,「王上,您才刚刚登上王位没多久,这就要离朝?如此怕是会让朝堂上下人心动盪,何况边境战事一起危险四伏,您亲自去若是出个万一,那可怎么得了,而且您还没有大婚,还没有子嗣,您……」
「行了行了。」君冽脸都要绿了,「你这话就是在想着我上个战场就会死是吧?有你这么说话的?我走了朝政你先暂领着,若是出了岔子,回来就撤了你的职,你看看人家燕国和蜀国的丞相,再看看你,孤真是心痛……」
宋宇苦笑连连,心知是劝不住君冽了,君冽双眸一瞪,「还不去准备?三日之后,孤要亲自带兵北上,姜尧不将离国放在眼底,那我们就给他个大惊喜……」
离国暗暗集合军队的时候,赵弋的亲随面色大变的冲进了帅帐,帅帐之内赵弋和张准并着其他几位将军正在议事,见这亲随如此莽撞当即就黑了脸。
那亲随也知道自己坏了规矩,可是他没时间想那么多!
「殿下,出大事了!文城送来急报,说忽然出现了一股蜀军将文城围了!」
赵弋隐隐生怒的面上先是一愣,继而神色一沉,「急报在何处?!」
亲随递上前去,又道,「送信的人就在外面,殿下要不要见?」
「快宣——」赵弋没有丝毫犹豫,一边打开了信封,里面是文城守将的亲笔书信。
前来送信的文城军卒进的帐来,行完大礼便道,「请殿下立刻派兵救援,文城守军只有两万,可蜀国的军队足有五万之多,将军说文城最多只能守六七日,六七日之后,城必定要被攻破,请殿下驰援文城——」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是一惊,赵弋一把将信函拍在桌案之上,怒道,「难怪蜀营一点动静也无,却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说着赵弋当机立断做了决定,「金辰!立刻调兵驰援文城,务必将蜀国的五万大军留在文城之外,蜀国自己要搅和进来,那就要付出代价!」
「殿下,现在派兵去增援真的来得及吗?」
张准不放心,问了一句,「毕竟蜀军有五万!」
赵弋挑眉,守城从来比攻城简单一些,这个人数虽然差距大,可只要文城城池坚实,城内军备充足,守个几日半月的根本不成问题,张准这样说,是觉得赵军战力弱?
赵弋还未说话,那前来报信的小兵先着急了,「当然来得及!文城内军备充足,将军必定会拼死守卫,就等着殿下的援军了!若殿下不发兵增援,文城却是一定会丢!」
张准嗫喏一瞬没再说,赵弋便看向金辰,「去准备吧,再点五万兵马!一定要让蜀军全军覆没!」
金辰领命,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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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神机连弩,文城大胜
「殿下,在西边发现了一队赵国的斥候。」
商玦放下手中笔,「西边?赵国想突袭我们的粮草大营?」
云柘点点头,「看起来是这个打算,他们一边派了人支援文城,一边大抵是想断了我们的粮草,趁着文城那边收尾,然后勐攻一波,毕竟他们已经连着败了几次了。」
商玦点头,「小九和小龙知道了?」
「是的,消息也送到了龙将军和战将军那里。」
商玦点点头,「那就行了,这点小事,他们会处理好。」
商玦说完,又转头看了眼帐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的样子,云柘一看便知道商玦在等朝夕,于是道,「公主殿下在蜀营去了一个时辰了,也该回来了。」
商玦闻言径直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云柘眼底露出点笑意,跟着商玦出了门,连着晴了几日,大营之中的积雪化了一小半,营中主道之上一片冷硬的冰碴,天气也更为冷肃。
因是如此,商玦眉头皱在一起,朝夕这一回出去的时间太久了些。
二人沿着往蜀营的方向一路疾行,不多时便到了营门相接之处,远远的,蜀国校场之上一片极其热闹的欢唿声,商玦眉头微扬大步走了过去!
欢唿声一阵接着一阵,却原来是有人在校场之上比试箭术!
校场尽头,数道箭靶直立,校场这边,十人站在场上,手握弓箭正准备搭弦拉弓,校场之后的高台上,朝夕正披着件狐裘斗篷坐着,她身边站着几位蜀营的军将,所有人都兴致高昂的看着底下比试射箭。
「世子殿下来了!」
商玦只带了云柘,又从后面来,可还是有人一眼就认出了他。
一个军卒这么一叫,其他人也看到了,于是行礼的行礼欢唿的欢唿,很快商玦倒是成了焦点,高台上的朝夕看到了,当即朝这边走来,商玦挥了挥手着众人不必多礼,朝着朝夕迎了过来,朝夕上前来道,「你怎么过来了?燕营的事处理完了?」
商玦拉住她手,「外面这么冷,你出来太久了。」
周遭众人看着,朝夕轻咳一声道,「营中操练太乏味了,陈将军组织了一场射箭比试,我既然来了,自然要看看,鼓舞士气不是。」
说着又一把拉住商玦,「你既然来了,也在这瞧瞧。」
商玦无奈看她一眼,哪里不依从了。
商玦一来,蜀营中将士果然更为兴高采烈,负责指挥的将军大吼一声,敲了比赛开始的军鼓,军鼓声一响,底下十人凝神静气,数箭齐发直朝着箭靶而去,这十人都是蜀营之中的普通军卒,看起来其貌不扬,可各个都箭术超绝。
数箭齐发,箭箭都正中靶心,底下人当即欢唿叫好,便是商玦也露出赞嘆之意,「真没想到他们的箭术都十分不错。」
朝夕下颌微扬,「那是自然。」
见她露出得色商玦唇角微弯,眼底也带上了宠溺。
第一拨人之后,第二波比试的军卒也都上场,军鼓三响之后,又是十箭齐发,这一次,竟然是比先前那十人的准头还要好,负责去收箭抱准头的军卒大喊着报了大家的成绩之时商玦眼底微动,「蜀营之中既然有这么多精于箭术之人,倒是可以选拔出来设立个神箭营。」
朝夕眼底微亮,「你想怎么做?」
商玦心中瞬间就有了想法,却是要和朝夕卖个关子,他笑笑不答,接着道,「继续,把这场比赛看完就告诉你。」
朝夕轻嘶一声,「好啊你,竟然要瞒着我!」
商玦趁着众人不注意,转身便在她脸上啄了一下,朝夕一愣,下意识看向四周,看到所有人都在专注看比赛方才松了口气,「大庭广众,你做什么……」
好歹她如今也是蜀国的王世女,如此成何体统?!
商玦直笑不语,朝夕轻哼了一声继续看,此次参加这射箭比试的人有许多,敢参加比赛的,自然箭术都不弱,商玦全场看下来觉得心中所想大有所为,于是看完比赛之后便叫了两个蜀营的军将一起回燕营的议事帐,朝夕一路跟着,直听的商玦吩咐二人怎么选人怎么挑人,吩咐完了,那两军将当即热血沸腾的走了。
商玦虽然是燕国的世子,可他威名远播,蜀国这些军卒也对他十分推崇崇敬,如今见商玦亲自吩咐任务,当即打起了精神来。
那二人一走,朝夕看着商玦道,「燕营和蜀营都有寻常的弓弩营,你眼下如此特意吩咐,是为了什么?难道要建个新的弓弩营吗?」
商玦点点头,「你自己给我的神兵谱,你自己都忘记了?」
朝夕眼底微亮,「你是说……神机连弩?」
神兵谱是洛氏的镇宅之宝,当初被朝夕拿到之后给了商玦,虽然缺失了最后一页,可是里面记载着两百多年来洛氏所有秘密且厉害的武器,这东西百家争抢,眼下谁也不知道在商玦手中,而到了战时,神兵谱方才算是真正的派上了用场。
「正是,其实早在你给我神兵谱的时候我已经让人着手准备了,如今这种境况,也该派上用场速战速决了,蜀营的那些士兵各个一手好箭术,倒是能让我排上用场,你觉得如何?」商玦说着话,握住朝夕的手暖起来,朝夕的手每每受凉之后暖起来的极慢。
朝夕点头,「我还记得,除了神机连弩之外,神兵谱里面还提到了一种攻城云梯,和眼下用的不同,只是制作手段复杂,若是能制作出来用上,一定能事倍功半。」
商玦点头,拉着她走到一旁的书案边上,从一摞信封最下面抽出一封信来,「你看看。」
朝夕接过在手中,打开一看,眼底顿时亮起来,「原来你早就想到了!」
「神机连弩需要最优秀的箭手来配合,可是云梯却是攻城必备,因为工艺复杂,所以我早就让人准备了,眼下还未至城战,等到了城战之时,这些云梯只会送过来。」
商玦语声笃定,透着一种胜券在握的从容沉稳,朝夕闻言没说话,看着商玦的眼神却满是信任,隐隐的,还透着两分依赖之意。
就在这时,云柘从外掀帘而入,「殿下,文城传消息过来了!」
商玦闻言神色一振,朝夕也立刻朝云柘看过去。
「怎么样?昨日赵弋的援军已经到了。」
商玦接过云柘手中的军报急急打开来,刚看了一眼,面色便是一亮。
而后递给了朝夕,「胜了!大胜!」
朝夕听着这话面上已生出喜色,待看了信,眼底忍不住生出赞嘆,「好一个杨衍,这一次干的真是漂亮至极!」
云柘看着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朝夕便解释道,「杨衍在赵国的援军到之前就已经攻破了文城,可他提前清理了战场,给战场死了的赵国守军穿上了蜀国士兵的衣服,然后自己扮作了赵国人,直接将援军守将何其亲兵放入了城中,守将被拿下,外面的五万兵马群龙无首之下很快就被打的四散奔逃,逃走了万余人马,俘虏一万,剩下的三万人马全歼!」
云柘听着,眼底大亮,「这是大胜!」
「不错,正是大胜!」朝夕兴高采烈的看着商玦,因为是杨衍带着人马得了大胜,所以朝夕格外的高兴,商玦看出来了,立刻吩咐云柘,「文城得了大胜,我们也不能懈怠,马上去传小龙和小九过来!」
云柘领命而去,商玦忍不住将一脸振奋喜色的商玦搂进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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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 战败柔情
赵弋抬手便将手中的军报摔了出去!
张准眉头紧皱的将军报捡起来,一看之下,也气得眼前一阵发黑,「这……这……这是燕国的计谋!太可恶了!这是燕国的计谋!」
赵弋就算原来不知道是燕国的计谋,现在这一刻也知道了,派去的五万人马,眼看着就只剩下了一万,而文城已经丢了,文城一丢,西南防线便算破了个口子。
「殿下,这一下怎么办?必须派兵去把文城拿回来!」
张准急哄哄的跑到舆图旁边去,这一看,更是一阵心惊肉跳。
「殿下,文城之后一片坦途,若是咱们不管的话,后面的显城只怕也要丢,西线的口子会越破越大!到时候可就一切都来不及了啊殿下!」
张准的声音震耳,赵弋的脸色越来越沉,张准说的他自然也想到了,可是如果继续派兵增援西南,那他们这边大营怎么办?燕军的实力在那里摆着,若是人数上不对等,根本没办法,从十一月到现在,他们的兵力折损伤残被俘地已经近了十万,他们之间的人数差距已经越来越小,赵国和越国联军看起来人数众多,可赵国新兵多,越国士兵的战力又不强,再加上两军之间极容易生出嫌隙,所以他们这四十万大军的问题太多了。
相比之下,燕军便是铁桶一个,根本找不到切入的口子,且如今来了蜀军,他们人更多了,可偏偏蜀军和燕军之间并不是像赵国和越国那样有许多嫌隙,如此一比,他们首先就落了下风,再加上近来几次会战赵国全输,军心士气都大不如前!
「殿下,怎么办?」
张准焦急的看着赵弋,他带着二十万大军来的时候意气风发,想着四十万兵马怎么都要大胜燕国的二十万兵马,可谁能想到一过来等着他的却是一场接着一场的败仗,和赵国的军队不同,他们越国的军队现在可是在替赵国打仗,赵国到了这个份上没有退路,他们越**队却有,张准面上一片焦灼,心底却隐隐的生出了两分退意。
「文城自然是要救的,不过现在去攻城来不及了,直接调兵去献城防守。」赵弋极快的做了决定,随即看向张准,「再调派五万人马过去,两万赵兵,三万越军。」
张准心底咯噔一下,「还要调三万越军过去?」
在张准心中,他的二十万大军已经折损了许多,且目前这些折损之中,越国至少占了一半多以上,眼下再调三万兵马过去,却听的是赵将的指挥,赵将必定更爱惜赵国的军卒,如此和让这三万越军去送死有什么区别?张准虽然并非天才将帅,却还知道爱惜兵将性命!
赵弋听到张准的语气眉头一皱,「怎么?你觉得不妥?」
张准犹豫一瞬苦笑起来,「主要是,将越国的兵马调离主营,我怕他们会不听指挥,毕竟越军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末将觉的还是留在主营好些。」
赵弋眼神一沉,「既然从军,便该知道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到了献城也是一样的,难道越国的军卒不知道这一点?」微微一顿,赵弋的语气更为严厉了些,「不是孤有意将越军调离,且是因为献城的守城比在主营更为轻松些,将军可挑选自己队伍之中战力弱的人调往献城,如此方才能让主营保存实力。」
张准薄唇一动却没能说出话来,赵弋这么一说,他根本没办法反驳,犹豫一瞬,张准在赵弋严厉的目光之中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那末将现在就去调兵。」
赵弋眼神中的沉郁一散,这才点了点头。
张准当即转身而出,赵弋坐在帅案之后看着张准的背影消失,那刚刚散去的沉郁很快又浮了上来,张准适才虽然没说出什么来,可是从张准的语气之中赵弋看的出来,对于眼下的境况,张准心底已经生出了几分退意,毕竟,这一仗主要是帮赵国打的。
赵弋眼底的沉郁缓缓化为狠色和冷厉,正在这时,亲随掀帘而入道,「殿下,去燕营的斥候回来了。」
赵弋眼底一亮,「快叫进来——」
去燕营的探子掀帘而入,行过礼之后便道,「殿下,他们的粮草大营守卫森严,咱们的人没办法去偷袭,不过,属下们连着一月发现每隔十天就会有从西面来的押送粮草的补给大军前去燕营押送粮草,每一次押送的粮草通常是他们大半个月的补给,过年那几日燕国大雪封山,他们眼下只怕要把接下来两三个月的粮草都送来。」
赵弋双眸微狭,十天送一次,一次大半个月,如果他们不偷袭粮草大营,而是在绕到燕营后方去拿下这一路补给大军呢?
补给不够,燕营便会生出混乱,如此为赵军奔走献城夺取时间。
赵弋面色几变,点点头,「下去吧,去叫金辰进来。」
亲随出门宣召,很快金辰就到了帅帐,赵弋和金辰一阵商议,很快就定下了计策,没多时,金辰出门去安排,赵弋这才轻唿出口气来,正在这时,帘络被掀起来,朱嫣走了进来,赵弋看到朱嫣眸色倒没那么冷厉了,「嫣儿来了——」
朱嫣端着个托盘,上面摆着简单的粗陋饭食,「听说殿下大半日都未进食了,所以嫣儿给殿下送过来,殿下忧心军情,可一定要注意身子才是。」
朱嫣上前,将托盘摆在赵弋面前,赵弋看着那托盘上的粳米饭和热烫才觉得有些饿了。
赵弋未多言开始用饭,朱嫣乖巧的跪坐在桌案旁的地毯上,也不多说,只撑着腮看赵弋用饭,赵弋被她看的蹙眉,「看孤做什么?」
朱嫣便道,「世子殿下眉间的皱褶太深了,世子在为军情烦恼?」
赵弋面色一肃,文城战败的消息没几个人知道,他也不会说给朱嫣听,于是只含煳的道,「如今战事对赵国不利。」
朱嫣闻言嘆了口气,「殿下放宽心,嫣儿虽然不懂打仗,可也知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的话,暂时的失礼不算什么,说不定燕军这会儿因为暂时的优势高兴的不行,那接下来岂不就是赵国的机会了?」
这话可能性不大,可朱嫣语气轻松轻快,听着就叫人心头不那么沉郁。
赵弋少见的放缓了语气,「你看过兵法?」
朱嫣点头,随即又摇头,「也不算,此前在家中被哥哥逼着什么都看。」
说起家中,赵弋便看着朱嫣问,「你可想念你哥哥?」
朱嫣苦笑起来,「说起来……嫣儿的哥哥可真是不算个好哥哥,说不上想,在家的时候我还很讨厌他,不过现在多少有些挂念,毕竟在这里除了夫人嫣儿也没有故人亲人。」
赵弋继续看着她,「那你想回去吗?」
朱嫣便笑起来,「殿下这话问的,我回去又如何呢?我已经跟着夫人嫁过来了。」
赵弋便继续问,「那你希望赵国和蜀国哪一个赢呢?」
朱嫣挑眉,「嫣儿一个小女子可不知道这输赢胜败之事,嫣儿只希望不论最后结果如何,世子殿下都能好好地,一个国家对嫣儿来说太大太远了,嫣儿是只能看到眼前人的人,只要世子殿下好好的,嫣儿的家和国就是好好的。」
赵弋听着心底一动,这大帐之外,每一个人都在想着这场仗什么时候能打赢,战士们想着建立军功,张准想打完燕国为越国分一杯羹然后早些回家,可大抵没人想到他,便是凤念蓉,也是希望赵国得胜的,只有那样,她的世子夫人之位才会得以保全,她下半辈子才会有更多的荣华富贵。
放下碗筷,赵弋朝朱嫣伸手,「你过来。」
朱嫣起身,赵弋拉着她走向自己,又一把将她拉着坐到了自己怀中来。
朱嫣感受到了赵弋的柔情,神情更为自然轻松,她本想替赵弋理一理他肩头的乱发,可手一抬却将桌沿边的一本摺子碰掉了,啪的一声,摺子落地散了开来,她一眼就看到摺子上的「离国」二字,朱嫣唿吸一轻,赵弋先一步捡了起来。
见她看到了上面的话,索性道,「离国对齐国开战了,似乎有帮宋国的意思。」
朱嫣愣了愣,清亮的眼神一片幽深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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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章 搅了好事
「殿下,北边来的粮草被断了!」
云柘大步而入,面色前所未见的幽沉,自从燕赵开战,燕国无往不胜从来没有输过,这一次,是燕国第一次被赵国暗算,虽然不是大败,可也让云柘面色阴沉。
商玦面色沉定,可眼神也沉暗了下来,可他却并不意外,「胜败乃兵家常事,赵弋不是傻子,就算我们算无遗策也总会有疏漏,伤亡怎么样?」
「五千兵马只逃走一千不到,这次的粮草和军备也都被烧了。」
商玦眯眸,当即起身要往帐外去,还未走到帐门口,战九城豁然掀帘而入,「殿下,粮草被断了!」
战九城面带薄怒,语气直冲沖的很有些愤然。
商玦眉头当即一皱,「不过是被断了粮草而已,值得你如此失态?」
战九城一愣,当即知道自己情绪太过外露了,从开战到现在,燕国还没有败过,这一次吃了赵国这么一个哑巴亏,自然让他心底不满至极,这一着急,就没有克制住,
战九城知道自己犯了大忌,当即低下头去,「殿下恕罪,九城一时疏忽了。」
商玦看着他摇了摇头,绕过他出的帐门,「是否派人去增援了?」
「已经派人去了,粮草救不了了,受伤的兄弟能救回来。」说着错了错牙,「赵国明的不行来阴的,这一次的粮草至关重要,真是叫人气愤。」
倘若这燕营之后只有战九城一人坐镇,那他心底再气愤也要憋着不能露出来,可是有商玦就不同了,商玦在,主心骨就在,他尽可以露出些情绪。
「兵战之事从来都是兵不厌诈,是我们没有防备得当,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商玦很是冷静,「赵国一定是派兵增援了,所以想用此事拖我们一拖,先去把受伤的兄弟救回来,立刻送消息给郁坧,粮草要重新安排不能断了。」
商玦从议事帐直直回了帅帐,自从朝夕来了之后,为了不让军中诸事不管大小扰了朝夕,商玦已经让人将寻常的奏报送去了议事帐,这会儿粮草被断之事不仅是燕营,更牵涉到蜀国,是一定要和朝夕一起商量一下的。
帅帐之中,朝夕正倚在榻上看书,见商玦这个点儿回来当即一愕,随即,又看到战九城和云柘跟了进来,一看战九城的表情朝夕便知道不好。
「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北边来的粮草被赵军断了。」
商玦利落的走过来,直截了当的告诉朝夕。
朝夕挑眉,倒也没有十分意外,「赵营连着败了这么几场,一定会想尽法子来找我们的漏洞,此前向偷袭粮草大营没有成功,干脆将念头放在了送粮草的路上,伤亡严重吗?」
商玦点头,「送粮草的兄弟只退了一小半,剩下的都殉国了。」
朝夕嘆了口气,顿时明白商玦回来的意思,当即道,「粮草你放心,我来之前蜀国已经安排好了,五日之后会有一批新的军备和粮草入营,燕营若是需要,这一次的粮草先给燕军。」
商玦唿出口气,「没有,粮草我们早做了打算,营中尚有余下的,只是怕蜀营那边周转不过来,既然如此,那十日之内两边都无碍。」
朝夕点点头,「那是再好不过了,赵营此举,只怕是为了献城。」
说着,将她看了好几日的地图拿了出来,「你们看,这两日我都在看这一段的地图,从文城到献城一马平川,想要往东进十分简单,可我们的速度赶不及赵国,献城现在一定有重兵镇守,除非我们再增派兵力过去,否则短时间拿不下来。」
「短时间拿不下来我们就会陷入被动。」
商玦接一句,朝夕点头,「所以,直接攻城不可行,但是,有另外一个法子。」
商玦挑眉,朝夕便道,「你看这里。」
朝夕指着蜀国和赵国接壤之处,地图上显示着几条支流,那几条支流汇入一处,便成了蜀国最大的内江岷江,正是当初商玦和朝夕坐船回巴陵的那一条江。
「岷江的源头其实在赵国,赵国之内,有秦河和徐江两条内河,这两条内河水量不大,可是你看,距离献城都不远。」朝夕指尖在地图上滑过,「眼下赵国西南也是冰封万里,再过几日,到了二月,冰雪便会荣华,且蜀国和赵国的西南春天都是雨季,雨季多雨,再加上雪化,这两处内河的水位一定会上涨,前两日我翻了翻你这里的一本杂物志,上面说过,秦河还好,徐江在献城段却是铸就的堤坝。」
商玦眼底一亮,「你是想水淹徐江?」
朝夕一笑,「这两条内河的水量不大,真的水淹是不能的,可是献城的城墙大都是夯土结构,城墙若是被水泡上两日,势必会变的不那么坚实,而献城内的百姓和兵将,看到水淹了城池,也必定会心慌生乱,如此,我们那就有了机会,到时候赵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驰援献城,要么完全放弃献城。」
商玦定定的看着朝夕,眼底有种与有荣焉的亮光,「赵弋错就错在,将兵马集合在了赵燕边境上,他没想到蜀国会加入战圈。」
朝夕弯唇,「其实他也有选择,他可以往后退,退到构城,构城增援献城只用半日,我们可以不要献城。」
「你想要构城?」商玦看着朝夕,清楚的看到她眼底慧黠的亮光。
「构城繁荣,也是赵国第二大重镇,当然得要!」
朝夕说完,战九城和云柘对视了一眼,商玦已在前道,「好,就如你所言的,用徐江淹城的法子。」
「但是要等,要等到二月,刚好眼下粮草不济,不如先休整大军。」
商玦点头,「只是此事只怕要杨衍去安排。」
「那是自然,若你们觉得此计可行便送消息给杨衍,我不过有这么个想法,打仗的事我可不懂。」朝夕笑起来,轻松将此事丢给商玦他们。
战九城闻言便道,「夫人怎会不懂,末将倒觉得夫人是我们的军师了。」
商玦转身,笑意一收只管下令,「既然军师下令了,那近日便先休整,小九去处理粮草大军的善后。」
战九城忙应了声,和云柘对视一眼,二人皆识趣的朝外走。
二人一走,帐中便空了,商玦上前,一把将朝夕搂到了怀中来,「军师大人可用过午膳了?」
朝夕无奈的摇头失笑,「还不曾,这不是在等世子殿下呢。」
「那我们不如一起用饭了?」
「好啊。」
「不过在用饭之前,得先做另外一件事……」
商玦将脑袋埋在朝夕颈窝,亲昵的在她颈间轻蹭几下,唇一转,从她耳珠开始一路往她唇间游移,朝夕眼看着如此青天白日的面上顿时一片微粉,推了推他,「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
话未说完,商玦已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那我们去里面!」
朝夕轻忽一声,商玦已将她抱离了地,而后果然朝着内帐而去,朝夕有些着恼,可身子在商玦怀中却是已软的不成样子,到了里间,商玦一下子将朝夕放在了军床之上,手从她裙摆之下一探而入,「这几日都未曾好好的亲近过……既然要休养生息,那咱们也……」
话音落定,商玦已含住了朝夕唇瓣,朝夕腰身一软躺下去,商玦当即欺身而上,二人正要更深入些,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朝夕心头一震,忙将商玦推了开,商玦也以为是有人不请自入,眼底的火气顿时隐隐升腾,他一个转身大步而出,却见外帐门口竟然是白月在兴奋的打着转儿,商玦眉头一皱,站在原地不动了。
后面朝夕理了理衣服也走出来,看到是白月,顿时噗嗤一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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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影帝闻言脸色一沉,扯开被子,欺身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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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一切为了赵国
赵军派出五万兵马驰援献城,自己营中兵力只剩下二十万,面对燕军剩下的十多万兵马,赵弋一心想要趁胜追击,可张准却不这么想。
「世子殿下,燕军人数虽然没有我们多,可是您知道的,损失的那些粮草对于燕军来说并不致命,我们现在出击,和此前没有任何两样,眼下天气还是太冷了,末将反而觉得咱们休养生息一段,等到了二月再行谋算比较好,而且眼下还要等献城那边什么动静,如果我们这边刚出手,那边燕军又有了别的计谋,到时候反而被动。」
张准语气恳切,赵弋却听的眉头微皱,思虑周全不是坏事,可如果太过畏首畏尾,这样产生的问题就很大了,张准现在便有些畏首畏尾的意思在里面。
赵弋眉头紧皱的看张准,「敌不动,我不动,将军想的倒是周全。」
张准一时没听出赵弋这话是什么意思,微微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主要是连日来的战败对战士们的士气打击太大了,说实话,连末将都有些动摇,更别说底下的将士们,所以请世子殿下不要操之过急,毕竟不能拿底下将士们的安危来做赌注。」
赵弋点点头,「既然如此,孤自然要尊重将军的意思,那就先让将士们休养生息几日。」
张准面上一喜,还真没有想到赵弋能接受他的意见,张准一高兴,当即保证道,「是是是,末将这就下去传令,请世子殿下放心,越军的士气只会越来越好。」
赵弋点头,唇角弯了弯,「那是再好不过了。」
张准又将腰间佩刀一握,「那末将去传令了,说实话,这两日营中都有些人心惶惶了,一听到即将出战的消息,将士们都有些胆战心惊。」
赵弋点点头,眼底幽深暗沉,却仿佛又有些鼓励的意思。
张准转身而去,等他一走,赵弋的表情暗了下来,没多时,金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世子殿下,张准去传令说近日全军休整?」
赵弋轻轻「嗯」了一声,金辰有些诧异的道,「可是世子殿下之前还说要尽快出战……」
「金辰——」赵弋出声,打断了金辰的话,顿了顿,赵弋又道,「张准开始动摇了。」
金辰一愣,「动摇?张准动摇?」想了一瞬,金辰有些反应过来,「殿下的意思是张准想要退兵了?」金辰说话时双眸大睁,很有几分惊诧,也有些惶然,倘若现在这个时候越国退兵,那便是置赵国于死地。
赵弋看出了金辰眼底的惶恐,可他面上却是深沉一片没有半点担忧,「现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倘若越军的统领新生退却之意,影响你是知道的。」
金辰忙点头,「正是!」说着想了一瞬又道,「越军一直在东边偏安一隅,此前根本没有经歷过多少战事,刚走出越国却又……」
金辰倒是理解越军和张准的心态,可是他是赵国人,他和赵弋一样,只想要赵国赢,看着赵弋沉在阴影里面的脸,金辰心底莫名一寒,「世子殿下,想要怎么做?」
想要怎么做?赵弋眯眸,「再给他一次机会,如若不然,不能让他乱了军心。」
「世子殿下太心软了。」军帐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帐帘一掀,却是凤念蓉走了进来,赵弋眉头一皱,寒箭一般的目光直直设想站在凤念蓉身后的亲随侍卫,凤念蓉来了,还在门口听到了他们说的话,他的亲随竟然未曾开口禀告?!
那亲随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请世子殿下责罚!」
「殿下不必责罚,是妾威胁他的。」凤念蓉走进来,「说到底妾还是世子夫人,他如此也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请殿下饶过他。」
赵弋扫过凤念蓉的脸,又看了一眼那跪地的亲随,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那亲随忙起身退了出去,赵弋看一眼凤念蓉,「夫人过来做什么?」
凤念蓉一笑,「妾本只是来看看世子殿下的,却不想听到了军务。」微微一顿,凤念蓉又道,「如今情势不同,世子殿下对越军还是太心软了。」
赵弋打量凤念蓉片刻,似乎没想到她会对赵国的军务发表意见,此刻的凤念蓉没有前几日的唯唯诺诺,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刻意强撑着的端容,只是眼神比前几日更为冷厉沉着了了,赵弋忽然生出一丝好奇,「夫人有什么意见?」
凤念蓉挑眉,默了默才道,「妾听底下人回报说,这几日张将军频频送信回越国。」
赵弋微讶,继续看着凤念蓉,示意他说下去。
「既然他心中动摇,又频频送信回越国,妾猜,他一定是在和越国的二公子说赵国战败之事,或许,还会建议二公子早点撤兵。」凤念蓉抿了抿唇,「倘若二公子决定撤兵,赵国的处境就危险了,所以,妾觉得在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心软。」
「越国如今的立场,是随时可以退兵的,如果能让他们不能退兵,那赵国就能安心了。」凤念蓉语声沉沉,金辰在旁听着,「越国和燕国无仇无怨,如何不退兵?」
「他们无仇无怨,我们挑起他们的仇怨不就好了?」凤念蓉看着金辰,「张准是越国的第一统帅,在兵将之中声望极高,如果他们爱戴的统帅死在了燕国人的手里,那会如何?」
金辰眼底一亮,第一时间看向赵弋,赵弋面上一片难辨情绪的深沉,看着凤念蓉的眼神更是莫测晦暗,凤念蓉被他看着,心中虽然发紧,面上却刻意维持着自若沉定。
「夫人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良久,赵弋忽然问了一句。
凤念蓉弯唇,「就这样想到了,赵国如今的处境艰危,妾也希望为赵国出一份力,这两日本是想更好照顾营中将军们的起居,却不想偶然知道张准将军给越国送信的事,当时便觉得疑惑,今日听到世子殿下之言,方才得知竟然有这个玄机,殿下说再给张将军一个机会,可是张将军已经生了这样的心思,与其他告诉越国公子更多,不如早点断了他这条线,妾听闻,那越国公子是个狡诈之人,倘若知道战事不利,只怕不会继续和赵国同盟。」
凤念蓉说的不错,那位越国的公子贪恋权位杀兄弒嫂,又狠毒又奸诈,是不会做没有回报的买卖的,赵弋微微颔首,这一次倒是真的对凤念蓉此举有些满意。
「夫人的意见,孤会考虑。」
凤念蓉眼底亮了一分,又看向有些惊震的金辰,没有多说便告退了。
她一走,赵弋的眼神便有几分深长。
「殿下,夫人……夫人一个女子是怎么想到这么……」
金辰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计策,狠毒?巧妙?可是不管这个计策是不是能见光,的确是一个法子,赵国眼下处境如此,不用些非常手段是不行的,何况兵不厌诈不是吗?
「殿下,夫人说的您怎么看?」
赵弋闻言没先回答,而是反问金辰,「你觉得呢?」
金辰动了动唇,竟然没能立刻给出肯定的回答,再如何安慰自己,这个法子也是极其不道义见不得光的,可是……
金辰点点头,费力的道,「末将认为可行,一切为了赵国。」
赵弋年轻冷峻的面庞之上闪过两分嘆息,战场之上,是军力和智谋的较量,他是赵国世子,贵不可言,至高无上,如果可以,谁愿意用这样的法子来蛊惑人心?可是如今赵军的处境并不好,为了最终的胜利,稍微牺牲几个人的性命又有什么关系?
赵弋轻轻颔首,「一切为了赵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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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赵国阴谋
「赵越联军连着几日都没动静了,看样子是想休养生息。」
朝夕靠在帅案边上,看着商玦将一封封军报整理好放在一旁,商玦闻言接着道,「赵军陷入了困局,是该休养生息。」
朝夕闻言眯了眯眸,一下子出神起来,她是了解赵弋的,赵弋并非赵王后亲生,亦不算受赵王宠爱,可他能走到今日世子之位,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他的隐忍和不屈,和曾经的她多么相像。
朝夕想的出神,没注意到商玦已经站起了身来,商玦走到她身后去,一把将她圈在了怀中,「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朝夕放松了身子靠在商玦怀中,语气幽幽的,「我在想,就我了解的赵弋,遇到如今这样的处境他会怎么做。」
商玦眼底闪过一抹幽光,「那你想出来了吗?」
朝夕嘆了口气,摇头,「赵弋此人很难琢磨透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绝不会轻易的放手,他出身寻常,从前在赵王宫也过的十分艰难,因此他性子隐忍,可是不代表他野心不大,从前他没有在赵王宫站稳脚跟,如今整个赵国都是他的,他就更不会轻易收手,他性子里的孤勇,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也是一定要和你分个胜败的。」
朝夕语声沉静,商玦却在朝夕看不到的地方眉头微皱,商玦清楚的知道,朝夕当年被赵弋带走,赵弋的确对朝夕十分宠爱过,这其中细节他不愿细想,随即心底却好像哽着个什么似得,他一把搂紧了朝夕,「你倒是了解。」
朝夕微愣,十分敏感的察觉到了商玦的不快,她眼底微光一闪,当即笑了,「从前我的生死系在他的手上,我自然要揣摩他的喜好心思,赵弋此人,心性非比寻常,可弱点也十分明显,他恋慕权力,心高气傲,可心底又根植着旁人难以理解的自卑,因为这样,他行事之时多有偏颇偏执之时,在我心中,他做不了一个好君王。」
商玦的手下意识的在朝夕腰间游移,闻言轻哼了一声,「看他集结兵马出兵燕国就知道,赵国如今的处境,他此行等同于在赵国的处境上雪上加霜,可他还是出兵了。」
商玦越说语气越沉,朝夕听的直笑,「你莫不是觉得他此行是为了我?」
商玦蹙眉没答话,可意思却已经非常明显,难道不是吗?
朝夕明白了他的意思,随之摇着头嘆气起来,「那你可是想错了,赵弋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和不甘,他知道,如果蜀国和燕国真的联姻大婚,往后只会两国越来越契合,如此,燕国和蜀国就更难攻破了,所以才争取到了越国的兵力趁势发兵,画本之上为了美人争国的故事倒是不少,不过纠其本因,终归是男人们的野心在作祟。」
商玦眉头舒展的笑一下,「也有例外的。」
「嗯?」朝夕下意识回头看他,便见商玦眉眼温柔道,「我可没什么野心。」
朝夕扬眉,随即更为哭笑不得,「有野心又不是坏事。」
男子汉大丈夫,没有一点志向没有一点做为哪能立于天地之间?
商玦一把将朝夕楼的更紧了,低头在她颈窝轻蹭,「如此说来倒也不是没有,我的野心,大抵就是你吧……」
朝夕心头一动,商玦已忍不住转头在她唇上吻了下。
正在这时,帐外响起了云柘的声音,「主子,战将军来了!」
朝夕忙推开商玦,二人刚分开站好,战九城已大步而入,先行了一礼之后方才沉声道,「殿下,公主,赵国出兵了,两万兵马东北方向去,好像是冲着我们下一批军粮队伍。」
朝夕挑眉,「还想打我们军粮的注意?」
说完和商玦对视一眼,显然商玦也没想到,商玦蹙眉道,「消息什么时候传来的?」
「就在刚才,末将收到消息就来找殿下了,末将已经派了一队斥候前去探查,马上就能有确切的消息。」微微一顿,战九城面色肃然道,「赵国前次偷袭过我们的粮草大军,他必定知道我们有了防备,可这次竟然再度派兵来,末将觉得十分诡异。」
的确十分诡异,朝夕和商玦同时皱眉沉思起来,朝夕唿出口气,「一定有诈,赵弋是不可能知道我们有防备还出兵的人,何况赵军军心不稳,他不会如此轻率了。」
商玦走到舆图边上去,暗沉的眸子落在眼前的地图上。
不管赵弋为了何种原因出兵,在他心底,赵弋总归是个对手,而他掌握着燕军将士的性命,自然要严肃对待,「先等斥候的消息,这两日我们的确有粮草要送来,既然得到了敌军行踪,就不能不管,不论对方有什么打算,我们做好准备应对便可。」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一场空然,商玦深知燕军的实力,所以根本不会担心,可他却觉得赵军的行踪来的太容易了。
怀着这般疑窦,一个时辰之后,派出去的斥候前来回报消息。
「是越国的张准领兵,的确是冲着我们的粮草大军方向去的,张准带着的人马一半是越国人一半是赵军,其行军速度极快,不过他们去的方向距离我们粮草大军的方向稍微有些远,我们现在派兵,很轻易就能增援,还有可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战九城将斥候的回报缓缓道来,他本有些担心赵国耍什么阴谋,可听了斥候的回报反而放了心,「殿下,会不会是赵军打探消息有误?」
商玦狭眸,「你的意思是,他们打听错了我们粮草大军的行军路线?」
战九城点头,「是,这一次咱们防备之后的确换了路线,只是赵军现在这种情况怎么还会在不确定线路的情况之下出兵?感觉赵弋慌了……」
赵弋慌了?朝夕听着这话下意识摇了摇头,赵弋那样的性子,不可能现在就慌了。
「不会,如果真的慌了,赵弋应该留着兵马不动才是,现在看起来十分贸然的出兵,才更能证明他心底有了其他谋算,咱们这次增援的时候小心些。」
听着朝夕的交代,战九城当即不敢大意的应了,「夫人说的是。」
商玦沉吟一瞬,「不可大意,再增派五千兵马前去增援迎敌,有消息速速来报。」
战九城领命而去,商玦看着外面将晚的天色拉着朝夕走向远处的坐榻,「赵军的图谋等这一场战事完了就知道了,料想着不会出大差错。」
朝夕也点头,「九城亲自领兵必定能大胜而归。」
话音刚落,云柘在外禀告道,「殿下,王都来人了。」
商玦眼底微光一闪,朝夕也有些疑惑,「王都怎么来人了?」
商玦面色如常的笑一下,「只怕是母后或者郁坧派人来的,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出去看看,待会儿回来一起用饭。」
朝夕点头,看着商玦走了出去。
一出帐门,商玦远远的就看到了唐术和另外一个男子站在远处候着,那男子比唐术高了半个头,可样貌却和唐术长的有两分相似,见商玦出来,二人一起迎了上来,见他二人要行礼,商玦连忙将手一抬,「不必多礼,去议事帐说话。」
商玦走在前,唐术二人在后,到了议事帐中,那男子才躬身道,「唐仁拜见殿下。」
商玦转过身来,「起来吧,急信让你过来是有事要交代给你,此前那件事你做的怎么样了?」
唐仁站起身来,眼底闪着着迷的微光,「殿下放心,已初有成效。」
商玦顿时眼底大亮,「好!很好!」
连着说了两个「好」,商玦又郑重道,「那件事成了,接下来这件事同样重要,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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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夫妻齐心
商玦回帐之时面色寻常的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走到大帐门口的时候脚下微微一顿,然后看着云柘问道,「去淮阴的人还有几日回来?」
云柘面色一肃,「两日之内必能到营中。」
商玦愣了一会儿神,没多言的点点头,然后进了大帐。
帐内一片暖意熏然,朝夕正捧了一本书靠在桌案旁,见他回来抬眸看了一眼,「怎么了?王都来的人为什么来的?」
商玦弯了弯唇,「为了粮草的事,郁坧派人来的。」
朝夕收回目光点点头,前几日她们的粮草被赵军断了,如今郁坧派人来调度安排倒也没有错,朝夕没有任何疑问,只继续将心思放在眼前的书本之上。
商玦径直走到她身边来,朝夕见他靠近下意识挪动了身子,可商玦却干脆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放在了自己怀里,朝夕只觉得自己被抱的极紧,当即察觉出不对劲来,转头看他,「怎么了?粮草的事出岔子了?」
商玦弯唇,「没有,只是重新安排了。」
朝夕扬眉,「只是这样?」
商玦低头在她额上啄了一口,「不然还能怎样?」
说着这话,又拿过她的书翻了翻,一边翻书一边抬手摸她的额头,「这两日身上可有不适的?这边太冷了,你的寒症极容易发作。」
朝夕耸了耸肩轻笑一下,「我初来的时候也觉得会寒症復发,可好像并没有这样,我自己都还觉得奇怪呢,唐术每隔两日都要给我瞧瞧,他也没说我身体有恙啊。」
商玦摇了摇头,「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朝夕便笑着伸出手来,「如何不放心了?不如你再给我好好看看?」
商玦握住朝夕的手笑起来,「我给你看还不行,我让另外个人给你瞧瞧?」
朝夕一愣,眼底闪过两分讶然,她本来只是接着商玦的话玩笑一句,可没真的想着给自己再看看,可是商玦这句回答却是说明了问题,能给她看病问诊的人一定不是寻常人,既然如此,那商玦一定就是先准备好了这个人。
朝夕苦笑,「你刚才出去除了见郁坧派来的人之外还见了别的人吧?」
商玦垂眸,拉起朝夕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才低低道,「唐术的哥哥,唐仁,医道上在唐术之上,我让郁坧派人过来的时候将他一起捎带上了。」
朝夕失笑摇头,倒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商玦一直以来对她都十分上心,让唐术的哥哥来一趟也在情理之中,「唐术带在身边就够了,他哥哥想必是燕国极负盛名的医者,让他走这一趟,不知道让别的多少人没法找他看病。」
商玦将她换了个姿势抱着,「我准备让唐术回燕都了,他许久没回去了,然后让唐仁留在这里。」
朝夕心底闪过一分不安,「为什么?」
好端端的换个人,再加上刚才商玦进门之时让她发觉的异样,朝夕心底骤然生出一个念头,「我的身体有问题了?还是那寒症要发了?」
商玦苦笑一下,「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觉得你的寒症不知何时会发作总是叫人有些不安,既然如此,不如想法子一次将你的寒症治好,这一点唐仁或许可以做到。」
朝夕隐隐觉得不对劲,可商玦不会骗她,而她也没想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既然如此,也只好先依了商玦的意思,「那……好吧,人在哪?」
商玦弯唇,「这件事不急,等晚上让她来给你问诊。」
朝夕心下一松,更信了商玦的话,若她真是有个什么不妥,商玦不可能让唐仁等着,这念头刚落定,帐外忽的响起一阵脚步声,云柘在外道,「殿下,龙将军来了!」
话音落定,朝夕一下子站起了身来。
商玦眉头一皱,也跟着站了起来,「让他进来!」
帐帘被一只大手一掀,龙野一身军服微风赫赫的走了进来,刚一进门,商玦便看到龙野暗沉的脸色,他挑眉,「怎么了?」
龙野双手抱拳先对着朝夕二人行了一礼,而后便肃容道,「殿下,夫人,赵军败走了……」
赵军败走?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这是一个好消息啊!可既然是好消息,为何龙野的表情如此沉谙?商玦蹙眉,「除了什么事?」
龙野面色更沉一分,「赵军败走,越军的统领大将军张准死了。」
商玦的眉头顿时皱的更紧,朝夕也情急的上前一步,「是谁斩了敌军主将?」
龙野的眉头一皱,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是被流矢击中而死。」
商玦眯眸,朝夕有些哭笑不得,「堂堂敌军主将!竟然会被流矢击中而死?张准也算是领兵多年了!且他的位置不可能在冲锋军里面,这……」
「张准的确在后面压阵,可他偏偏死了。」龙野语声深沉。
朝夕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一沉,「这……是赵国的计策……」
「哀兵之策!」商玦下颌微扬,语声沉沉的下了定论,「现如今赵国和越国的大军士气不稳,靠几日之前的那一场偷袭已经无法给兵将们足够的士气,既然如此,还不如行哀兵之策,赵兵比越军更为悍狠些,越军不仅已经没了信心,很可能还会直接退出这一场大战,不能让越军退出,便要用张准的死来激发越军对燕军的仇恨之心!」
商玦语句铮铮,很明显就道出了赵弋的打算,龙野点点头,「殿下说的不错,这计策虽然有用,却委实歹毒了些,张准领兵多年,是难得爱惜兵将又有帅才的统领,在越国地位极高,这次是来增援赵国的,却没想到死在了赵国人手中。」
「看来赵弋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否则他不会用这样的法子。」朝夕语声微凉,似乎有些可惜,在她心底,赵弋有足够的野心,可手段还不至于如此见不得光,而张准的死,足以证明现如今的赵越联军处境堪忧。
「还不至于穷途末路,接下来越军的反扑或许是他的机会」商玦语声镇定,略一思忖道,「张准的死,越国的兵将们必定会算在我们的头上,刚才我们说的不过都是假设,此事除非赵弋自己说出口,否则没人会信,既然如此,我们便接下这一招。」
「这一次出战的弓箭营是哪个部?」
商玦一问,龙野当即道,「是烈火骑第十三营。」
商玦点头,「很好,将张准的尸体带回来,犒赏十三营,其余诸将也都论功行赏。」
龙野对此事熟悉至极,当即点头,「好,属下这就去办。」
商玦颔首,龙野转身离开了大帐,龙野一走,朝夕却陷入了沉思,「张准一死,越国大军群龙无首,势必要以赵弋马首是瞻,赵弋的命令就是王令,越国的士兵们必定仇恨燕**民奋起反抗,看起来是赵弋赢了,可是……可是张准一死,越国的兵将必定会心慌,虽然赵弋一定会尽力拉拢做出一副为张准復仇的样子,可是远在越国的越国二公子恐怕不一定这么想,不如我们派人去越国走一趟?」
朝夕双眸清亮漆黑的看向商玦,商玦唇角微弯,「适才我也在想,越国二公子的性子,可不像那些整日跟着张准的兵将,到了如今,他多半不会想着替张准復仇。」
商玦说完转身走到书案之后去,拿起笔行云流水的写起书信来,朝夕在旁看着,没多时一封信便已经写好,他正要吩咐云柘进来,朝夕又道,「不如让墨阁送信?」
商玦笑起来,「你可知要送去何处?」
「自然是直接送去越国,这个时候让郁坧安排使者已经来不及了,赵越联军两月之前就已经集结,知道越国参战,你们肯定往越国派了人的,这个时候那些人正好派上用场。」朝夕笑意一深,「我说的可对?」
商玦大步上前一把将朝夕搂在了怀中,「好,那就劳烦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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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离宋联盟
「王上,张准死后,越国的将士们一片愤慨之声,此后赵越联军的战力果然提高了不少,不过燕国倒是不着急与之交战了,这半月都只是小规模的混战,双方输赢各半,损伤都不算大,不过越国倒是有些动静,越国的二公子想要收兵。」
听完亲随的禀告,坐在帅座之上的君冽挑了挑眉,「赵越联军要行哀兵之策,商玦就偏偏不接他这一招,越国联军没了主帅,再加上此前战败的阴影,拖不了多久就会没了士气,依我猜,燕国世子一定在筹划些什么,赵弋啊赵弋,终究是失策了。」
「王上英明!」亲随忙奉承一句。
君冽笑开,却又瞪了亲随一眼,「你就知道是我英明了?赵弋也不能小觑!」
亲随咧嘴笑开,「嘿嘿嘿,总之王上说什么都是对的!」
君冽哼一声,下颌微扬,「那是自然。」
君冽一脸的傲娇劲儿还未过,帐帘一掀,又一亲随走了进来,「王上,宋国长公主求见!」
君冽一听这话,如同被猫踩到尾巴似得跳了起来,「宋解语求见?」
那亲随看着君冽这不稳重的模样摇了摇头,「是啊,长公主说她病好了,要求见,与您有事相商。」
君冽闻言「哦」了一声,这才缓缓坐了下来。
有人求见本是个极其寻常的事,可因为来的人是宋解语,君冽的眉宇间就漫起了几分犹疑,两个亲随站在一旁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君冽那复杂的神情从何而来,二人嘆了口气又一起摇头,半晌那刚进门的亲随忍不住了,「王上,宋国长公主还等着呢!」
君冽一下子回过神来,直了直身子,轻咳一声,「那……请进来。」
亲随一脸的疑惑不解,应了一声方才转身出去了。
君冽坐在帅座上,眉头轻轻的拧在了一起。
宋解语带着剩下的三万宋国兵马在七日之前到了离国大营,他当初派人和她交涉的时候只是报着一点念头,却没想到宋解语竟然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宋解语的果断让他意外,而她到了离国边境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主动要求见宋国兵马归入离国大军之中,这更是让君冽疑惑不解,在他眼底,宋解语的见识比男儿都不差,这也是她这一次审时度势这么快做决定最为关键的缘故。
可是在君冽的印象之中,宋解语是那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不是能处处都随了他的意的,且君冽深深记得,从前的宋解语对他风流浪荡的言行万分鄙薄。
君冽想到这里神色一怔,他还记得七日之前宋解语初到大营的模样,从前高高在上的有着天下第一美人名号的宋国长公主病重的快要死了一般,憔悴,狼狈,奄奄一息,再也没有从前的清丽华美,可就算如此,她的那双眼睛仍然迸射着威仪清冽的光。
和从前相比,君冽如今是离国的王,手握重兵,高高在上,仍然是那风流倜傥的模样,而宋解语是败国公主,是和人成过婚的人,君冽本该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宋解语,以此心底或许还会生出唏嘘的优越感,可他偏偏没有,看着宋解语,君冽心底陈杂而沉重。
宋解语一来就病倒,连着养病七日,这七日间他三次要去探望却都到了宋解语的帐前被拦下,这举动本该让他生怒,可他心底竟然些微松了口气,这凛人不屈的样子才是宋解语,于是他本想着宋解语这病得养个半月,而这白月他也不打算再去见她了,谁知道今日宋解语竟然出了自己的大帐主动求见,于是他少见的失态了。
帐帘再度被掀起,冬末的寒意尤重,宋解语一身灰色的狐裘大氅入内,大氅之下,亦是一身暗色的立领宫裙,这通身的暗色让她整个人显得沉肃老气许多,只是那双眼睛,仍然和从前一般清亮,她缓步而入,面色仍然是几乎透明的苍白。
「拜见离王。」款款行礼,宋解语并不觉得对着君冽行礼让自己身份矮了一截。
君冽站起身来,「公主请起,这边坐。」
抬手一请,宋解语点点头走到了左下手位上落座,刚一落座,宋解语开门见山的道,「听闻宋军得了很好的安排,先多谢离王,还是如七日前说的那般,宋军全凭离王安排。」
刚说完,宋解语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君冽眉头微蹙,「公主的身体似乎还是不适?」
宋解语摇头,「无碍,齐国伐宋,兵马都北调了,如今正是离国攻齐的大好机会,解语是来请离王早些发兵齐国……」
君冽当下就想点头,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看着宋解语那双沉若寒潭的眸子他临出口的话却被自己生生的憋了住,略一沉吟,君冽双眸微垂道,「其实……发兵边境不过是我临时起意,朝中多有臣子反对,和公主交涉也只是不忍宋国王室血脉有损,如今剩下的宋国兵将无论如何都还是公主的人马,公主可留在离国也无碍,但是真的发兵就不同了,我只怕还要和朝中再行商议一番……」
宋解语眉头紧皱,「若是再拖延,就没有今日这般好的时机了。」
君冽唿出口气,「齐国地广物博,还有镐京撑着,对他们发兵,实在是不能不谨慎些。」
宋解语眉头皱的更紧,仔细的打量君冽一瞬摇了摇头,「离王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离王虽然救了宋兵,解语也愿意让宋兵为离王驱策,可是离王必定怀疑解语如此言说是为了宋国復仇,不瞒离王,解语的确有此意,离王若是有什么条件,直说便是。」
君冽心底微震,是没想到宋解语如此直接,他看着宋解语,下意识就想再兜个圈子,可是要让他真的提出什么条件,他又一时没想好,如此小心思多多的他在宋解语面前反倒落了下成,他心底正有些懊恼,那边厢宋解语又道,「至于离王担心的,齐国有镐京撑着,这一点离王想必根本未曾放在心上,镐京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当然,这种事只离国自己的确艰难,所以,解语这里倒是有个法子。」
君冽扬眉,「公主直说便是——」
宋解语抿了抿唇,寒潭般的眸子闪过丝暗芒。
「不如同晋国结盟,邀晋国一同攻齐。」
君冽哪里想到宋解语一开口就是这样大个谋算!晋国!如今大殷之上战火纷纷,赵越联军对上了燕蜀联军,齐国攻宋,也就只剩下其余几国没动,齐国虽然兵强国富,可一旦离国拉拢了晋国,那齐国有镐京支持又如何?!
君冽看着不动如山的宋解语一下子明白过来。
宋解语是想要齐国灭国,她是想要姜尧的性命!
宋解语看着君冽,她自然知道自己所言多么骇人,也知道要君冽去筹谋离国必定要付出许多,还会成为齐国和镐京的第一号敌人,可她眼下还有别的选择吗?
宋解语看着君冽,君冽也看着宋解语,眼前这人和从前大不相同,可她的铮铮肌骨却仿佛还是那个清傲的宋解语,是姜尧的阴损无情拔掉了她身上女儿家的柔婉,四目相对良久,君冽忽然笑了,「我这里倒是想到了一个条件,不过,现在还未成事,等齐国灭国的那一日,再告诉公主。」
如此说,便是答应了她,也算同意了她的法子。
宋解语眼底稍微亮了一分,随即又极快的黯淡下去,她只点了点头,铮然如铁的落下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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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梅园怡情
「拜见世子殿下。」
姬无垢跨进紫宸宫的时候只看到慢屋子的侍婢,他眉头微蹙的点了点头,直接往内室而去,外面的侍奴们起身互相看了两眼,早已习惯了这位世子殿下的不苟言笑。
姬无垢从外面走进内室,发现内室之中也没人,他眉头皱的更紧了,又转而朝着暖阁而去,到了暖阁,暖阁里面也是空空的。
姬无垢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院子,这里是紫宸宫,是歷代晋国世子的宫殿,而这里是主院,是歷代世子和世子夫人的居所,现如今,这里独居着凤念依一人。
目光一沉,姬无垢看到了院子里花架之下晾晒的药材,他的世子夫人似乎很喜欢医道,不过,今日她人呢?
姬无垢唇角微抿,多日来的政事让他十分疲累,到了这里竟然没看到人叫他心中生出些不快,他本就性子冷淡不苟言笑,此刻不快面色就更为可怖,以至于他在窗边站了很久一个侍奴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世子殿下是否在找世子夫人?」
姬无垢回头,目光刚扫过去,那侍奴便吓得跪在了地上。
姬无垢眉头半分未展,「嗯」了一声。
那侍奴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了姬无垢一眼,见姬无垢一副等着她回答的样子方才语速极快的道,「世子夫人去后花园了,今日大将军家的小公子入宫,世子夫人带着小公子去后花园玩了。」
姬无垢的眉头便挑了起来,又看了那侍奴一眼,甩袖走了。
晋国王宫既融合了南国的婉约风雅,又有北方的彪悍刚硬,木砖结构的斗拱殿阁连绵起伏,十分的恢弘壮观,姬无垢一路朝后花园去,最终,在一处盛开的梅园旁找到了凤念依,今日的凤念依着一身黛青色宫裙,因为嫁人成了世子夫人,髮髻不再像从前那般简单,而是挽做了高高叠叠的层云髻,再点缀了几样简单首饰,再也不是当日蜀王宫那个静默无声素雅清淡的小公主了。
身边侍从看到凤念依的剎那便想上前通传,可姬无垢大手一挥制止了,侍从当即不敢多言,站在姬无垢身后,远远的看着凤念依和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玩耍。
「这是什么?」
「这是梅蕊。」
「梅蕊可以做什么?」
「梅蕊清香,和着新雪储藏,可以做香料,还可以做点心,还可以做胭脂,你年纪小,不懂这些的,喏,你闻闻,好不好闻?」
梅园旁有一小亭,小娃娃站在石凳上,趴着身子去闻凤念依面前的香盒,一闻之下当即点头,「好闻好闻好闻,你身上就是这种味道!」
凤念依点了一下小娃娃的额头,「聪明,我就是用的这样的香!」
小娃娃笑嘻嘻的,「真好闻,你可以给我一点我回去送给我娘吗?」
「哇,小小年纪就如此有孝心了!」凤念依一脸笑意,语气夸张的夸赞那小娃娃,「当然可以啊,等你走的时候给你一盒!」
小娃娃笑嘻嘻的,忽然,一个倾身在凤念依脸上啾的亲了一口。
凤念依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旁边的那小娃娃的侍女面色几变上前来,轻声的责怪那小娃娃,「小公子,这是世子夫人,不可这样没规——」
「没事的没事的。」凤念依连连摆手,「小孩子嘛,不碍事不碍事。」
那侍女这才松了口气,又退回去站着,那小娃娃却高兴起来,「你身上香香的,人也长得好看,我娘每次给我东西的时候就要让我亲她一下呢。」
凤念依本就不介意,一听这话更怜爱这小娃娃,却又道,「我长得好看吗?」
那小娃娃一本正经点头,「好看啊,比我娘只差了一点点。」
凤念依笑的更开心了,「口口声声离不开你母亲,这次怎不是她带你入宫呀?」
小娃娃笑意顿时一消,嗫喏道,「我娘……我娘腿坏了……」
凤念依一愣,疑问的看了那侍女一眼,果然,看到那侍女面色也是微变,凤念依便有些抱歉,「啊那我可要多给你一盒香膏,回去好好哄你娘开心好嘛?」
小娃娃笑起来,指了指外面的梅花,「我可以折一枝梅花送给我娘吗?」
凤念依站起来,「当然啊,马上要到春天了,这大概是晋国最后一片梅林了,走,我带你去。」
小娃娃一听这话站在石凳上双手一伸,「抱抱——」
后面侍女再度色变,可还没等她开口,凤念依一把将小娃娃抱了起来,凤念依不过十六岁,那小娃娃四五岁白白胖胖的也不算轻,凤念依虽然抱的吃力,却还是带着他去了梅园,小娃娃开心极了,指着一处极高的梅枝,「那个,那个,我要那个……」
凤念依只得带他走过去,可那梅枝偏偏有些高,她努力的踮起脚尖,小娃娃也伸长了手去折,小娃娃大抵是求花心切,不仅伸出手去,连身子也要探出去,这一探,小娃娃的重心立刻倒向前,这样一来,踮着脚尖的凤念依哪里还抱的住!
轻叫一声,一下子就要和小娃娃一起朝前面扑倒,她吓得闭上眼睛,下意识将小娃娃脑袋护住,本以为一定会和小娃娃一起摔在地上,可没想到就在即将倒地之时,一只极有力的大手一把将她腰身揽住,她还未反应过来,她就和小娃娃一起被抱了起来。
凤念依紧紧地闭着眸子,半晌,才将眸子睁了开。
一睁眸,就对上姬无垢喜怒不辨的满是深沉的眸子,凤念依好像被惊到似得睁大了眸子看着姬无垢,姬无垢默默看了她两瞬,一伸手,折下了那处极高的梅枝。
那小娃娃竟然未曾被吓到,拿到梅枝开心至极,「世子殿下!多谢世子殿下!」
凤念依还没反应过来,还紧紧抱着那小娃娃,姬无垢蹙眉看了她一眼,一把将小娃娃从她怀中接了过去,然后往前走了几步,放在了梅园外的小路上。
「你父亲面君完了,去找他吧。」
小娃娃有些怕姬无垢,闻言探出身子悄悄去看凤念依,凤念依正在理自己的裙子,见他看过来赶忙道,「我让人把香膏给你送到宫门口去!」
小娃娃开心了,行了礼便告退走了。
姬无垢转过身来,看着凤念依肩头些微的乱发皱眉,「你很闲?」
凤念依眨了眨眼,毫无愧色的点头,「是啊,世子殿下有什么事吗?」
姬无垢只觉得她的称唿似乎有哪里不对,皱了皱眉说起了找她的意图,「我需要你给摇光公主写一封信。」
凤念依有些意外,却明白姬无垢要她写信一定有正事,于是立刻点了点头。
姬无垢又上下看了她一眼,目光似乎有些不满,可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就朝紫宸宫而去,凤念依在后面眨眨眼,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除了裙摆皱了一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啊。
她面无所动,一旁的锦书却替她急坏了,急急忙忙过来打理她的髮髻收拾她的裙裾,凤念依一见就笑了,「没事的没事的,不用这么麻烦。」
锦书急死了,「夫人!在世子殿下面前要注意仪容!」
凤念依失笑,「女为悦己者容,我又不需要。」
说着,拂开锦书的手跟在了后面,她二人说话声音都压低了,却是没看到走在前的姬无垢因为这话眉头又皱的深了两分。
没多时,他二人回了紫宸殿。
凤念依直奔暖阁,取出笔墨来,看着姬无垢直接道,「殿下说吧,要写什么?」
姬无垢看着凤念依,再一次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被凤念依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竟然转开了目光,而后淡漠道,「离国要同晋国结盟一起攻齐,你问问她的意思。」
凤念依恍然的「哦」了一声,略一沉思就开始落笔,她一笔一划写的极慢,模样亦十分郑重,姬无垢等了半天见她还没写完,不由走过去看,这一看,却发现凤念依先是一大段言语恳切的问候,然后才入了正题。
姬无垢心中微嘆,倒也没有不悦,随即,他发现凤念依竟然写的一手极其漂亮的好字,姬无垢眼底闪过一抹微光,开始居高临下打量起凤念依来。
------题外话------
嗷~回来了回来了~久等了久等了!后面会写有些配角的故事,会比较简练,很多要大家自己脑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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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天下大局
「主子,晋国的来信!」
坠儿从大帐之外疾步而入,手上拿着从晋国送来的信,坐在帅案之后的朝夕闻言神色一震直起身来,「怎么回事?怎么忽然来信了?」
坠儿走上前来递过信,「主子看了就知道。」
朝夕接过,极快的将信拆了开,抽出里面的信笺,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待看完,微微的唿出口气,「还以为怎么了,幸好幸好。」
坠儿疑惑的看着朝夕,「是九公主的信?」
朝夕点点头,「是她的信,倒没说她自己怎么样。」
朝夕语气幽深一瞬,然后面露沉思,坠儿见状便知道多半个国事有关,一时没再多问,朝夕坐在原地沉思了片刻,然后起身出帐往燕营议事帐去。
刚到帐前,便听到帐内战九城等人的声音,朝夕掀帘入帐,便见一群人正围在堪舆之前讨论的火热,一见朝夕进来立刻都一个个站好口称「夫人」,战九城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众人当即鱼贯退了出去。
商玦从堪舆旁走上前来,「怎么了?」
说着,目光扫过朝夕的手,适才入帐之时朝夕的手一直背在身后,旁人看起来没什么不妥,可熟悉朝夕的商玦却知道她手中必定拿着什么。
「你看看这个。」朝夕把手中的信递上去,商玦扬了扬眉头接了过来。
商玦看的极快,看完之后笑出声来,「看来姬无垢已经有决定了。」
朝夕点头,「必定是想出手,但是又怕我们对晋国有什么不利,所以才让念依写了这份信,这封信你看怎么回?」
商玦一把揽过朝夕,「你想怎么回就怎么回,我们的目标在东边,暂时还没办法管南边,南边的几位也都是有志向之人,放给他们去争抢吧。」
朝夕点点头,跟着商玦往帅帐的方向走,「我猜你也是这个意思,既然如此,那这封信便好回了,如此一来,可真是到了乱世了。」
「我们南北拉起战线,只要晋国不插手,东边便没其他人可以置喙,眼下晋国要投入西边战场,对我们倒也有好处。」
朝夕闻言笑出声来,「还真是他不放心你你不放心他。」
「兵不厌诈。」商玦语声平静,却又莫名带着一股子不屑,「何况他也一定看出了如今的局势才会做出这种决定,大殷乱起来了,咱们这场仗也会更快结束。」
微微一顿,商玦又道,「不过还真是没想到他会让九公主写信过来。」
朝夕闻言也笑出声来,「看起来念依和他相处的不错,希望真能如她所愿了。」
商玦落座,一把将朝夕搂到了自己怀中来,嘆了口气道,「各人有各人的福祉造化,求仁得仁吧,待会儿你回信一封,有晋国和离国一起,齐国必定会成败势。」
朝夕扬眉,「可是还有镐京呢……」
「镐京?」商玦似笑非笑一瞬,「镐京已经只是大殷的镐京了。」
「你是说……」朝夕狭眸,「可是镐京那边还有一班老臣在支撑,那些镐京的贵族们不可能就这样轻易的让镐京名存实亡了!」
商玦摇摇头,「你知道的,我和沈家有些联繫,就在昨日,沈家那边还传信来问我燕国往后如何打算。」
「沈南星?」朝夕自然记得沈家那位少主人,沈家世代辅佐大殷皇室,现如今沈家是这位少主人做主,除了沈家,还有世代武将的郑氏,除了他们,镐京的老氏族不在少数,「沈家问燕国的打算,莫非是放弃了皇室?」
商玦颔首,「那些老氏族们自然不想摆脱镐京贵族的身份,可是殷幽帝如今不听任何人的劝告仿佛走火入魔了一般,而其他的诸侯王都开始起势,局势只会越来越偏向诸侯王,但凡看得清形势的人,都要为自己的以后打算了。」
朝夕略一思忖,「当真如此简单吗?你为何和沈家有联繫的?在淮阴的时候,沈家少主的样子不像是会和诸侯王室走得近的样子。」
商玦换了个姿势,将脑袋搁在了朝夕肩窝里,「因为我知道一个秘密。」
朝夕疑惑,「一个秘密?沈家的秘密?」
商玦点头,朝夕眼珠儿一转,「既然是秘密,那就不必告诉我了。」
商玦转头便在朝夕耳边吻了一下,然后语声极低极低的说了一句话,朝夕被他撩拨的半边身子一麻,可商玦的那句话却震的她骤然睁大了眸子。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商玦在朝夕肩窝流连忘返,「有什么不可能,否则,你以为我是拿什么和沈家谈条件的?」
朝夕唿出口气,「原来是这样,我还在想,凭着沈家少主眼高于顶的性子,不应该这么容易就和你达成共识,原来还有这个缘故。」
「沈家辅佐皇室多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镐京的老氏族不知多少人想着让沈家跌下高位,所以她也是不得已,沈家如今只有她一个顶着,若是让别人知道她竟然是女子身份,那就可想而知了。」
朝夕很是贊同,「这个世道,没人贊同女子掌政,沈家的宰辅之位必定要旁落。」
「就是这个道理。」
朝夕转头看商玦,「既然如此,那你和沈家怎么说?」
商玦轻笑一声,「沈家看中了燕国,虽然眼光不错,可是如今的沈家对我而言可没那么大的作用,所以我还在和她僵持,我有个条件,不知道她能不能答应。」
朝夕疑惑,「什么条件?」
商玦眼底滑过狡黠,「我想要郑氏。」
郑氏?!掌管着大殷边防军的郑氏!
摇光想了一圈,忽然笑起来,「你是说,沈南星可以说动郑氏?然后沈家和郑氏一起归顺燕国?莫非……郑霖知道沈南星的女子身份?」
商玦颔首,「郑氏世代武将,沈家世代宰辅,这两家很早之前还有过结亲的想法,可是到了郑霖这里,沈南星却是男子身份示人,我不知其中缘故,不过郑霖的确是知道沈南星女子身份的,如果沈南星答应这个条件,燕国的大门自会为他们大开。」
「你就不怕她转投他国?」
商玦扬眉,「一来,我手上握有她的把柄,二来,方言当今天下,只有燕国力求强大,她来了燕国,也才有用武之地。」说着商玦又语带感嘆,「这世道不只是男儿的天下,也是女子的天下,沈南星心有大志,不会真的因为镐京的腐朽而甘愿隐姓埋名。」
这话说的朝夕十分满意,商玦虽然身份尊贵手握大权,可说到底也是普通人,可是他却能摆脱世俗将女子放在和男子同等的位置上,这委实不易。
「你是怎么知道沈南星女子身份的?」
朝夕忽然一问,商玦闻言唇角微抿,竟然一时没能回答出来,他长久以来对朝夕全无隐瞒,因此这一顿尤其显得明显,朝夕扬眉,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在她还在对他满是猜忌的时候就是这样,他对她就算再如何坦诚,也是有个禁区的。
朝夕摇了摇头,「算了,这也不重要,我去给念依回信。」
朝夕推开商玦站起身来出帐,商玦一脸苦涩的跟上去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一出帐,却遇上了唐仁,唐仁走过来,看着朝夕在并未立刻禀告,商玦恍然,见朝夕没多留的离开,又回身让唐仁进了议事帐,「怎么了?」
唐仁神情一肃,「看了世子殿下给小人的那些东西,小人知道夫人的病是怎么来的了。」
商玦闻言神色一震,「快说!」
------题外话------
沈南星大家还记得吗?这些暗线会简单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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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准备归朝
「如你所言,她大概亲眼见过她哥哥的死?」
「正是,虽然夫人这么些年一直在找蜀国长公子,可是也只有她潜意识里知道长公子已经死了,殿下所说的夫人杀人的样子,大概只是她自己生出了幻象。」
「幻象?」
「是,她将自己想成了长公子来保护自己,她幻象之中的长公子,也就是她自己,是能为了保护她什么都能做的,殿下说洛氏的小少爷见过长公子,他所见的想必是夫人而非长公子,另外几次的兇杀案,大抵也是夫人所为,殿下说夫人体内有隐藏极深的内力,那些内力因为夫人用了混元丹的缘故,只有夫人变成长公子的时候才能调用。」
商玦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果然和他猜测的**不离十。
「殿下,夫人此症并不棘手,小人给夫人问诊,发现夫人的寒症最为棘手,夫人曾服用过混元丹,且夫人的体质异常,这才是最为棘手的。」
「这个我知道。」商玦面色沉沉,「她此症当真不棘手?」
唐仁皱眉,「此症说起来,只是心病,如殿下所言,大抵只在临危之时被迫而生,寻常时候夫人便是夫人,若殿下想要根治夫人此症,我还要回去燕都一趟,唐家的医书之中对此类杂症有些许记载,是讲以针法活经络再配上咒术方可根治,不过咒术已是家门禁术,从祖父起就禁止唐氏人修习,所以要根治十分艰难。」
商玦摇了摇头,「既然是禁术便代表着危险,你眼下先调理她的寒症,等稍后得了稳妥之法再告知于我,我让你试的药,都试出来了?」
唐仁点头,「是,已经在那人身上试了许多次,不过夫人和她到底不同,现下调理寒症时再行调整,等稳妥之后再给夫人服用。」
商玦眸色幽深,又问了几句作罢。
朝夕的病症奇之又奇,他更不敢对朝夕据实以高,若她知道凤朝暮已死,不知会如何崩溃,至于用药,更不能有任何一点错漏。
商玦面色沉暗的站了片刻,然后才浅吸口气出了议事帐往帅帐而去,入了帅帐,朝夕果然正趴在帅案之上回信,知道商玦入帐,她眼睫都未抬一下,商玦眼风几扫,看到了躺在一旁的白月,商玦走过去拂了拂白月的脑袋,白月抬起头来嗷呜了一声。
「此信传到晋国,晋国势必会联合离国一起,要不要在给君冽修书一封?」
朝夕一边写,一边问商玦,「宋国长公主在他那里,我不知道他到底抱着什么心思,是想帮宋国,还是想瓜分齐国,更甚者,想直入镐京。」
商玦站起身来,他虽然和君冽私交不多,却能看出来君冽不羁的外表之下也有一颗勃勃野心,齐国和镐京从来同气连枝,若是此番离国和晋国攻入齐国,镐京必定支持齐国,如此一来,离国和晋国自然有理由直入镐京。
「你问问也可,不过觉得他多半会直入镐京。」
朝夕眉头微皱,「如此一来,大殷便是名存实亡了。」
商玦在朝夕身边落座,看了一眼她写的信,然后道,「世道大变,大殷的版图也必定大变,我们眼下除了应战之外还得重新估量此事,天下十二诸侯国分封,五大侯国和离国先乱了,其他小侯国必定在观望……」
朝夕停下笔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商玦颔首,「卫国和吴国联姻,代国还在做着玉夫人生下皇子的美梦,另外的鲁国从来中庸,除了代国,其余几国都可行拉拢之策。」
朝夕眯眸,「卫国从来都是向着燕国的,卫诗和吴悠何时成婚?」
「下半年吧,吴国弱小,可吴悠此人心智不弱,应该不会轻易归附,至于鲁国,倒是简单的多了,此事我会和郁坧联繫,让他从现在开始斡旋,而吴国若想在乱世之中求存,最好的法子便是寻一方英明雄主依附,在我这里,也可以给他施展抱负的权力。」
商玦落座,一手环过朝夕的腰,朝夕一边点头一边将那封信写完,自然而然的递过来,「你看看,可还有什么遗漏的要补充的?」
商玦大概扫了一遍,「没了,就这样。」
朝夕「嗯」一声,眉头微抬的道,「刚才唐仁怎么过来了?」
商玦气息微顿一下,一把将朝夕抱到了自己怀中来,又低头在她脖颈轻蹭道,「我让他来,都是为了你,这两日她为你诊脉,发现你的寒症愈发严重了,虽然近来不曾发病,不过体内寒气太重对你总是坏事,我让他寻个稳妥的法子为你调理。」
朝夕眉头微抬,「就只是这样?」
商玦在她脖颈处吻了两下,「否则还有什么?」
朝夕将那封信叠好,「我瞧他一副不打算当着我面回禀的样子,还以为是多么严重的事,原来还是从前寒症的问题。」
微微一顿,朝夕又道,「朝中来信了。」
商玦眼神微沉,「丞相说了什么?」
「我出来已经近三个月,他想让我早点动身归朝,而且十三现在还昏睡着,我也委实不放心,我想着,不如半月之后我就归朝?」
朝夕转身看着商玦,「半月之后献城西北可能拿下?」
朝夕的确来了北边许久,而她早晚是要回蜀国的,可是忽然这样一提,商玦心中便一阵阵的发沉,「半月之后,可以拿下。」
朝夕颔首,「到时候将杨衍给你留下,我先回巴陵。」
这一回若要分开,二人必定又是半年不得见,商玦抱着朝夕,蹙眉道,「丞相在朝中遇到麻烦了?还有蜀王,虽无你在朝,可他如今任何政事都不管不问了?」
朝夕嘆了口气,「丞相说,父王的身体越发不行了,当初孙夫人给父王偷偷用了药,再加上父王自己年轻时不知惜身,这半年来又经歷了诸多动盪,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因为这个,我也不得不回朝看看。」
商玦唇角一抿,蜀王身体不行了,他便当真没理由让朝夕多留些时日了。
------题外话------
嗷嗷嗷嗷我来了!还记得玦玦在蜀国买了个巫族姑娘回燕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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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凤晔醒来
君不羡从嘉宸殿出来,沉沉的嘆了口气,抬眸望了眼天穹,今日的天穹似乎格外的明朗清澈,可再如何的明朗,也不能让他的心境豁然起来。
凤晔躺了半年了,还是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君不羡又嘆了口气,抬步往崇政殿的方向走去,现如今的政事大都被堆在崇政殿,而他每日的时间也大都在崇政殿,他这个丞相,委实得国君信任的紧。
摇光公主离朝三月,北边战线上的军备补给每一日他都要操心,所幸,北边战线上的战绩极好,燕国和蜀国同心同德,赵国不是对手。
他是蜀国的丞相,所思所想自然不是为了商玦而是为了蜀国,蜀国有利可图,他就贊成,蜀国无利可图……那一定是他这个做丞相的问题。
为人臣子,年纪轻轻的君不羡很明白为君分忧的道理。
「丞相——丞相——」
刚走出几步,嘉宸殿之内传出一阵唿喊,君不羡转过头去看,却是段凌烟身边的染袖,君不羡眉头微抬,「怎么了?」
染袖眉头紧皱着,追的气喘吁吁,「丞相!十三公子……十三公子他……」
君不羡一听顿时急了,「十三公子怎么了!?」
说着,便大步往内殿而去,朝夕离开之时交代给他的除了朝堂政事之外还有凤晔,若是凤晔出了岔子可怎么是好,君不羡大步往内,染袖这才回过气来。
「十三公子刚才动了!他……刚才动了……」
疾奔往内殿的君不羡脚下一顿,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他回到内殿,便见段凌烟和御医一起神色紧张的站在窗前,听到脚步声,段凌烟转身来道,「丞相刚走十三公子的手就动了,还动了好几下,御医正在看,丞相不必着急。」
君不羡本想开口就问,一听这话,顿时按捺住激动之心等着御医问诊。
那御医一边问脉一边捋着鬍子,「十三殿下如今身体恢復的不错,只是摔伤了脑袋才一直昏睡不醒,不过他脉象一比一日有力,看样子是该醒了……」
君不羡和段凌烟同时眼底一亮。
「不过……」御医嘆了口气,「不过这人躺的久了,偶尔动动手指眉毛也是有可能的,不代表马上就会醒,只能说比刚受伤那阵子希望更大。」
君不羡眉头一皱,段凌烟也眼底一暗,这御医说话大喘气,且这句话说了和没说也没什么区别,他们早就知道凤晔的身体恢復的差不多了……
「知道了,这事本就没个准。」
御医嘆了口气,见段凌烟再无吩咐当即行礼告退。
御医一走,段凌烟看着躺在床榻之上双眸紧闭的凤晔嘆了口气,「好好的孩子,有时候不知道是醒来好还是不醒来好。」
凤晔那样的人,小小年纪满腹心思,醒来若是知道自己双腿残废,不知该是如何的绝望,君不羡也跟着嘆口气,「凤晔心思不必寻常人,腿断了的确不幸,不过他年纪还小,将来无限可能,他有想通这事的心性,若是一直不醒来,才真是蹉跎了光阴。」
君不羡和段凌烟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凤晔,忽然,凤晔眉心忽的一皱。
二人唿吸一屏,可凤晔的眉头也只是一动之后就没了反应。
君不羡嘆了口气,「等着吧,总会醒的。」
段凌烟点点头,看了眼一旁的染袖,染袖忙上前准备给凤晔餵药。
段凌烟便随意的道,「公主殿下可有信传回来?」
摇光一走,便是君不羡主内段凌烟主外,君不羡心知段凌烟是可以信任之人,自然毫无隐瞒,「有,赵国和越国的大军接连战败,前几日燕军的粮草部队受了一点阻碍,不过也不算什么,公主和世子殿下正有新的谋算,燕国打胜仗只是时间问题。」
段凌烟又嘆口气,「公主殿下去了三月,北边如今还是一片冰天雪地,且营中必定简陋,公主殿下怕是要吃不少苦头,她可有说何时回来?」
「未说,不过我已告诉公主王上病重的事,公主必定会有自己的谋算。」
君不羡语声微沉,说起凤钦病重之时,段凌烟的眉头也跟着一皱,现如今诸事大定,凤钦却好似被抽走了元气似得一病不起,不仅抛开了朝堂诸事,更是没了一点斗志,一日比一日老的快,现如今的凤钦,和半年多前的凤钦根本是变了个人。
段凌烟入宫多年,虽对凤钦无旖念之情,可到底也有几分同屋相处的情分。
「王上经过这半年的事,多少觉得了无生趣,这几日都不愿让我近身侍候。」段凌烟蹙眉,「可公主还未归朝,王上还不能倒下去,段氏的事虽然平息了,朝内朝外还是有诸多隐患,杨将军的大军北上,巴陵若出乱子便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君不羡早知段凌烟见识非凡,闻言点头应是,「正是这个道理,所以还要劳烦夫人,王上的病情得先瞒着外朝,外朝有我,宫内就全凭夫人照顾周全。」
段凌烟点头,「有丞相在外,我自然放心。」
说着看一眼凤晔,「十三公子也是公主的一块心病,若是能早点醒来就好了。」
「会的。」君不羡说着话,忽然「咦」了一声。
「夫人请看,十三公子是不是流眼泪了?」
段凌烟眼底一亮,当即上前一步,染袖正在准备凤晔的药,闻声也跟着看过来,这一看,三人都是一喜,凤晔如玉的面容上一派平静之色,可右眼眼角的确流下了一滴清泪,段凌烟深吸口气趴下身去,轻声唿唤,「十三公子?」
君不羡也上前一步,「十三公子?」
二人屏住唿吸看着凤晔,可等了半晌,也未等到凤晔睁开眸子。
又等了片刻,二人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直起了身子。
如眼下这般的情景并非第一次了,从前不知多少次,众人都以为凤晔要醒来,可最终等着他们的还是凤晔的沉睡,段凌烟嘆了口气,「还是第一次看到十三公子流泪,不过……」
不过还是没有醒来。
说着又转身看着君不羡道,「丞相必定很忙,就先忙去吧,这里我会照看。」
君不羡本就是要走的,半途回来,到了这会儿也的确该走了。
「那好,那我先走一步。」
君不羡说着往外走,段凌烟便也跟着往外送出几步,眼看着二人就要走出门去,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嘶哑的说话声。
「二姐姐在哪里?」
------题外话------
最近精力严重不足,本来打算存点稿一起发的,但是好像那样耽误会更久,所以就先少量日更,对不住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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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扶澜来援
到了二月末三月初,北边积了小半年的大雪开始融化,随着初春的到来,赵国南部也进入了雨季,可也不知为何,雪都化的差不多了还未见天上飘起雨丝。
「拿下献城的计策必须得有雨,可是瞧着天色,却是久不见雨。」
朝夕站在窗前,眉头紧紧皱着,他们和赵国休战已经多日,若是给赵国太多时间,反倒是让他们得了喘息之机,然而他们的谋算需要天时地利,缺了天时,无法成事。
商玦给朝夕披上件斗篷,「天气回暖,你也别站在风口上,此事记不得,我们这边无会观星看天象的,只能先等着。」
朝夕摇了摇头,「再等的话,杨衍那边怕是不好安排,蜀国的补给眼下都送去了杨衍那里,虽然补给不愁,可到底没有城池大营做依仗,将士们也不安心。」
商玦揽住朝夕,「此事我自有安排,瞧你眉头都皱成什么样子了。」
商玦说着,抬手在朝夕眉间轻抚,朝夕嘆了口气,靠在他怀中,商玦便低声道,「是不是早上蜀国来信又说了什么?蜀王的病仍然没有好转?」
朝夕颔首,「不仅是没有好转,父王他自己也没了求生之念,只怕是拖不到多久了。」
商玦眸色微沉,「你想回去?」
朝夕闻言便站直了身子,此事两日之前她已经提过,可二人并未正式说此事,眼下既然说到了这里,朝夕便干脆狠下心来,「我本想着等献城初定之后,可眼下天时不作美,最多十日之后吧,此去路上还有半月,回去已是四月。」
商玦顺着朝夕肩头滑下来,一把握住了朝夕的手,他细细磨砂着朝夕十指,一时未说话,战事一日不定,赵国一日不灭,他心中所愿便无法实现,当下他更不可能让朝夕一国公主跟着他整日待在战场上,暂时的分开是必须的了。
商玦嘆了口气,将朝夕拥进了怀中。
这话题让朝夕心底也闷闷的,二人前次相处半年,这次虽不比前次日久,却正是情浓之时,因此此刻的离别比前次更叫人伤怀,然而她身后还有蜀国,不能不考量周全。
「你预计,战事还要多久?」
「多则一年,少则半年。」
商玦说着收紧双臂,「不过我自会尽全力早日结束。」
朝夕抿唇,半晌才道,「结束之后呢?」
燕国和蜀国眼下相隔千里,可即便赵国灭了,到底还是两个泱泱大国,两个家族同心同德尚且艰难,更何况是两个国家?燕国离不开商玦,如今的蜀国又怎能离得开朝夕?
「结束之后,燕蜀成一家。」
商玦答得坚定,摇光却知这几个字之中的艰难。
随知艰难,可两人要结为夫妻,却只有这一条路可选,何况如今天下大势所趋,燕蜀成一家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摇光「嗯」了一声,「我自信你。」
商玦轻抚朝夕背嵴,「你且安心等我便是。」
朝夕点点头,「我明白。」似乎觉得这话题太过沉郁,朝夕话锋一转又道,「只可惜扶澜不在,否则观天象断天时这等事他再拿手不过,咱们省了许多力气——」
摇光话音刚落,一道朗然笑语在外响起。
「谁说我不在!小鹿既然需要我,我这不就来了——」
摇光眉梢一抬,顿时从商玦怀中退了出来!脚步声响,一人大步走到帐门前,帘子一掀就入了门,摇光和商玦一起看着走进来的红衫男子,不是扶澜是谁?!
摇光看看一脸笑意的扶澜,再看看商玦,「你让他来的?」
商玦摇头,眼底又有些失笑意味,「大抵是他闲不住了。」
扶澜轻哼一声直往帅案前走,走到堂侧寻了个坐凳一坐,先拍了拍衣衫上的风尘,「什么是我闲不住了?我听郁坧说燕国的粮草大军都让人给断了,心想你一个人在这看着不行啊,若无我这等运筹帷幄之人相助,你这仗还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去!所以我这才不远千里不辞辛劳的赶了过来,怎么?你们在等雨?」
朝夕和商玦对视一眼,商玦走上前去,「看来你已有了成算。」
扶澜转身,抓过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喝了半杯,然后才往窗前一看,「三日之后必定有雨,若是要等徐江秦河的水位上涨,至少在五日之后。」
朝夕眼底一亮,「你一来果然事半功倍!」
扶澜一听顿时开心了,「哎,听到没有!小鹿果然有眼光——」
商玦哪里会理会他这话,只看着摇光道,「我们去议事帐走一趟?」
摇光笑着应好,一起和商玦朝外走,扶澜一看不乐意了,「你们什么意思,我来了热茶都没一口就要把我晾着了,你们好歹表示下欢迎啊——」
说完最后一个字,摇光和商玦的身影已消失在了门帘之后,扶澜一脸怨念,一转头,白月却从后帐缓步踱了出来,扶澜拿着茶盏的手一抖,忙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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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极尽缠绵
一道闷雷当空炸响,瓢泼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议事帐内,战九城低唿一声,「终于等到了!」
扶澜懒洋洋的靠在火炉旁边,闻言笑起来,「早就说了时辰,你们偏不信,如今雨下来了,小九你待如何谢我?」
战九城朗声一笑,「昨日猎得的那只野猪,是公子的了!」
扶澜双眸骤然一亮,「炙烤还是烧焖?」
战九城笑起来,「公子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但凡公子吩咐,伙头营的兄弟们还有做不出的吗?」
扶澜笑意渐大,「这营中无上等香料,烧焖只怕去不得燥腥,就炙烤吧。」
扶澜说着话一脸陶醉,已啧啧咂嘴起来,战九城失笑摇头,转而看向站在窗边的商玦和朝夕,虽然等到了久候的大雨,可和他的兴奋比起来,商玦和朝夕就要淡然的多。
「终于等到了,既然如扶澜所料,那两日之后徐江和秦河的水位就会上涨,可以给杨衍传信了。」朝夕语声嘆然,他们等了这么多日,总算没白费。
商玦转头看朝夕一眼,点点头,「好。」
这边厢扶澜闻言道,「这一场雨赵国必定更为懈怠,若是攻入献城,必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不过……」微微一顿,扶澜神色凝重起来,「不过要用水攻,就得留一条后路,这雨只怕要连绵多日,到时候杨衍他们如何在献城驻守却是个问题。」
朝夕闻言倒是不担心,「你放心,杨衍此前在蜀国南边,和水打了不少交道,他应当能预料到也知道如何解决,如今只想着赵弋会不会驰援献城。」
扶澜耸了耸肩,「这就不知了,这位赵国世子也是心思极深之人。」
这一点朝夕知道,她看看商玦,商玦唇角微扬,「无论他如何,必定要捨弃一方,如果他驰援献城更好。」说着商玦走到一旁的沙盘前去,「我预先安排人马在此地拦截,届时他营中兵力不足,而我们可以兵分两路,到时候他不得不退。」
商玦自有谋算,朝夕自是放心的,赵国失了先机,他们占上风只是早晚的问题,如此一来,她便要真的开始安排回蜀国事宜了。
离开议事帐,朝夕径直回了主帐,这雨势不小,她回蜀国也得规划路线,于是在堪舆之前琢磨一番,叫来坠儿吩咐,「回蜀国路线如此,你去安排,再等七日,我们就启程。」
坠儿接过朝夕递过来的线路图,一转身出去了,此时已经是暮色将起,整个大营在雨中一片安然,朝夕听着外面的语声心底却不甚平静,没多时,商玦掀开帐帘一闪而入。
「如何,都安排好了?」
朝夕起身,拿了个巾帕去给商玦拭发,商玦径直站着,任凭朝夕的手在他脑袋上动作,「信已送出去了,负责拦截的队伍今夜就出发。」
朝夕擦完了,点点头,「那就好。」
说着话,朝夕正要转身去放下巾帕,一转身,腰上却是一紧,一低头,却见商玦双手交叠的将她抱了住,朝夕微愣,还未说话,商玦热烫的吻就落了下来。
商玦吻的极其轻柔,朝夕背嵴一阵发麻,手中巾帕顿时落在了地上,她仰头靠在商玦怀中,顿时更方便了商玦动作,商玦的吻从她耳后一路往下,落在她腰间的手亦一下子扯开了她腰上系带,手从襟前探入……
朝夕深吸口气,腿弯都有些发软,语声不稳的问,「怎么了?」
商玦平日里虽温柔浓情,可此时显然不对劲,朝夕问完,商玦没说话,吻势却加急了些,朝夕被他撩拨的气息急促起来,商玦却在这时一把将她转过身来,又抱着她往上一拖。
商玦不说话,径直抱着她朝里间走去。
朝夕看着商玦紧锁的眉头,似乎知道他因何如此,嘆了口气去抚他的脸,商玦抱着她走到床边,将她放下,而后俯身压了下去,一把抓过她落在脸颊边的手,张口便是一咬,朝夕指尖被他含住,似咬似吻,四目相对,商玦眼底一片幽深。
「你知道了?」朝夕轻声一问。
她适才吩咐坠儿去准备回程事宜,商玦必定知道了。
此事她二人早有商议,是以她吩咐之时并未告知与他,可一旦吩咐下去,便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朝夕一只手被抓住,只用另外一只手去抚商玦的脸颊。
「回朝之后,我还可再北上,多则半年,少则三月。」
朝夕语声低缓,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商玦听着,眼底的幽深却未减分毫。
他轻咬了朝夕一口,头一低当先吻了下来,这一吻缠绵悱恻温柔绵长,朝夕周身皆软,双臂亦攀住了商玦肩头,商玦掀开朝夕外裳,于她颈侧胸前流连。
朝夕被他撩拨的狠了,不自觉的便朝他靠去。
朝夕虽未言,心底却也憋着一股子不舍,于是顺着商玦的撩拨,尽数将自己敞开交给了商玦,此时许也只有抵死的缠绵能排解二人心中之情。
外面雨声如注,帐内却只有二人越发焦灼急促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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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 夕夕,你等我
扶澜看着帐外的连绵雨丝笑起来,「我可真是福星啊,一来就有连日大雨,这三日大雨一下,别说是徐江和秦河了,便是这北边的山坳浅滩的都要发水患了!」
说着又看向一旁的商玦,「如何?该拿什么谢我?」
商玦正附身看案上的军报,闻言头也未抬的道,「拿白月谢你如何?」
扶澜唇角抖了抖,「便是你捨得,白月只怕不愿意。」
正说着,卧在一旁的白月低低的「嗷呜」了一声,仿佛就在应和扶澜的话似的,扶澜轻哼了一声,「真是白眼狼,就喜欢长的好看的,难道我长得不好看吗?」
白月懒懒的伸了伸脖子,换了个姿势卧着,全然不理白月,可就在这时,帐帘一掀,朝夕走了进来,懒洋洋的白月一跃而起,立刻朝着朝夕迎了过去,朝夕在门口站定,白月绕着朝夕的腿便是一阵撒欢儿的蹭……
朝夕一脸宠溺,扶澜一脸怨念,「这差别是不是太大了!」
朝夕摸了摸白月的脑袋,又拍了白月两下,白月这才心满意足朝一旁走去卧倒在地,朝夕看一眼扶澜,径直走到了商玦身边,「怎么样?」
商玦将军报递给朝夕,「赵弋已经在调兵往献城赶了,不过调的构城的兵马,前线他还是不敢动。」说着商玦下颌微抬,「看来他知道我们想做什么了。」
朝夕眼底薄光微动,「如此,构城岂非空了?」
商玦唇角一弯,拿过了一旁的地图,「你看,刚才我一直在看这里,就是这条路,可从西庸关北面绕过去直奔构城,不过如此行事亦有风险。」
「若赵弋不是真的派人去救献城,我们反而会被反围。」
商玦点头,「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我还要再考虑考虑。」
「可以拖。」朝夕语声沉定,「让杨衍再等个三日,给他们机会救献城,献城被水淹了,水便是我们的兵力,杨衍大可不动让他们忙去吧。」
商玦弯唇,拿起笔在地图上规划起路线来。
这边厢扶澜一直被忽视,此刻才找到了插话的空当,「小鹿回程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朝夕点头,去一旁为商玦倒了杯茶,「安排好了,如今正值雨季,略有些不便,不过好在回去可以走水路,倒是十分方便,怎么,想去蜀国走一趟吗?」
扶澜耸耸肩,「去自然还是要去,不过得先摆平这里啊。」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忽然坠儿的声音在帐帘之外响起,「主子,巴陵有信来!」
「拿进来!」
一声令下,坠儿拿着信走了进来。
朝夕只以为是君不羡寻常的信函,她随意的打开,甚至还在一边看商玦手边的地图,然而再看信时却忍不住低唿了一声,她这一声引的商玦和扶澜都看过来,商玦豁然起身,「怎么了?出事了?」
朝夕眼眶微红,连连摇头,她一目十行的将整封信看完,然后看看商玦再看看扶澜,语声微哑的道,「凤晔醒了,他醒过来了!」
商玦和扶澜二人眼底都是一亮,商玦紧着道,「什么时候醒的?」
朝夕拿着信笺的手都在颤抖,商玦见状连忙将她手一把握住,朝夕这才道,「按照这个信的速度,应该是三四日之前醒过来的,真是太好了!」
朝夕嗓子微哑,一旁扶澜也双手合十道出一声「老天有眼」,「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可是……可是他的腿废了,他……」
朝夕闻言眼底又是一暗,挥了挥手中的信笺道,「君不羡说他只是人有些消沉,别的都还好,他心性和别的小孩子不同,所以没有我们想的那样难以接受……」
说着又一笑,「幸好是这样。」
凤晔的性子大多时候不像个孩子,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得知自己腿废了之后他反而平静,朝夕本就定好了归程,此刻得知凤晔已经醒了自然更是激动不已,恨不得立刻就回去看看凤晔,她已经离开巴陵小半年,而凤晔醒来必定想见她。
商玦见朝夕喜不自胜的模样目光一深,「他醒了就好,你终于可以放心了。」
「是。」朝夕深吸口气,紧紧握着商玦的手说不出话来。
扶澜面上也是笑意满满,「这下好了,小鹿最挂心的事解决了,回去巴陵也没有那么多事烦心了,只等北边的战事一定就圆满了!」
朝夕唇角的笑意止不住,更多的动容却在心底,凤晔当初出事一直是她心底的伤,如今终于醒来,一直压在她心头的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让唐仁和你一起回巴陵。」商玦忽然开口,再次提出这个要求。
朝夕下意识摇头,「不可,你身边总是要留个人的……」
商玦又捏一下她的手,「带着唐仁回去,一来是为了照顾你,二来,带他回去看看凤晔的腿还有没有救,唐仁喜欢剑走偏锋,研究了许多唐术不曾涉及过的,或许他有法子。」
朝夕心中一热,鼻尖顿时有些发酸,商玦是最懂她最知道她的。
「那……好,我带着唐仁回巴陵。」
商玦弯唇,抬手将朝夕揽进了怀中,扶澜在远处挑了挑眉,转身出了帐,这个时候他再留在帐中自然不合适了。
「你若是心急,明日便可出发回巴陵。」商玦抚着朝夕的背嵴,语声温柔异常。
朝夕闭着眸子,鼻端是商玦身上那股子好闻的芙蕖香味,「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两三日而已,也不差什么,何况,何况我捨不得你。」
商玦的手臂一下子收紧了,他一把抱起朝夕,大步朝内帐走去!
帐外雨声如注,书案上还有没看完的军报,商玦却一下子什么都不想去看去想了,分别在即他眼底心底只有朝夕一人,将朝夕放在床榻之上,商玦倾身吻了下去。
朝夕攀住商玦脖颈,仰着头回应,「捨不得你……」
商玦唿吸发紧,大掌在朝夕身上流连游移,很快便在朝夕身上撩起无数火花,他一路吻过去,忽觉舌尖一点微咸,睁眼一看,却见朝夕竟然湿了眼角。
他心中一阵心疼,忙将她紧紧抱住,在耳边一遍遍喊她的名字。
「夕夕,夕夕,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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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公主归朝
三月的蜀国也入了雨季,朝夕沿着晋赵边境一路南下,先到淮阴,再从淮阴至岷江头,而后顺着岷江归程,如此走下来只需半月便可达巴陵。
岷江的行船上,唐仁正将指尖从朝夕手腕上拿开,又听他恭敬道,「夫人体内的寒疾已去了大半,往后只需按时服用在下为您准备的药便可。」
朝夕唇角微弯,「其实我已有许久不发寒症了,是你们殿下太过紧张了些。」
「夫人虽然未发寒症,可寒疾的确还在夫人体内,殿下关切夫人,自然十分紧张,夫人也莫要轻忽,夫人身体康健,才能和我们殿下白首偕老。」
唐术见着朝夕多有害羞,唐仁却不,虽然唐仁年纪也不大,可身上自带沉稳之气,说起话来长者一般,朝夕听着这话十分舒心,「那就有劳你了。」
「不敢当不敢当,唐氏为燕国王室效忠多年,更何况是为了殿下。」
唐仁说完,垂了垂眸又道,「夫人近来可有噩梦之状?或有无多梦?」
朝夕眸光转了转,「极少了,只有一两次吧,倒也不算噩梦,怎么了?」
唐仁笑起来,「担心夫人睡的不好,夫人从前可会多有噩梦?」
朝夕想起从前,苦笑一下,「从前的确多梦,且多有噩梦。」
唐仁面色沉凝一下,「这一点殿下跟在下提过,所以在下想为夫人治好此症,下一次夫人若是做了噩梦,定要同在下形容是怎样的噩梦。」
朝夕微微蹙眉,「噩梦必定是心中郁结,眼下不做了只怕就好了,当不算什么病症吧?比如近来我就不曾做过噩梦,往后应当也不会了。」
唐仁笑意温和,「夫人不喜就医吗?若是夫人不喜,那也无碍。」
朝夕笑着摇头,「那自然不是,那也好,我自然信你的,若是真的做了噩梦,便同你讲一讲,不过你跟着我来也不必太过紧张辛劳,否则我倒要不好意思……」
唐仁忙摇头,「在下跟来便是为了照顾夫人,若是只顾着看蜀国的好山好水,那可就要愧对夫人和殿下了。」
朝夕闻言心底不由的一暖,唐仁如此全因为商玦的交代,而她已经离开燕国大营多日了,她这几日的确做梦了,只不过梦里都是商玦,是美梦。
「主子!燕国有信来——」
一只信鹰在行船上盘旋而落,坠儿拿着一只信筒走了进来,朝夕闻言忙站起身来,几乎有些急切的上前将信筒接了过来。
唐仁见状也起身,颇有些关切的看着。
朝夕打开信笺,一目十行看过去,眉头先是一皱,继而眼底又是一亮!
「夫人?燕国战况如何了?」
朝夕唇角微扬,「赵国派重兵去救献城,杨衍未能拿下献城,不过燕国的兵马绕到了构城方向拿下了构城,杨衍带兵杀了个回马枪,和燕国的兵马一起偷袭了赵国大营,赵国败走,如今往献城退去了,估计是想走献城往赵都方向走。」
唐仁笑意加深,「有殿下在,又有蜀国的兵马,何愁不大胜!」
朝夕唿出口气,「正是这个道理,不过赵国的兵马退走,只怕又是一场僵持,再往西燕国的补给战线也会拉长,接下来不好打。」
「夫人莫要忧心,等殿下的好消息便可。」
朝夕唿出口气,「这两日一直在等这一场战事的消息,如今总算放心了,坠儿,咱们还有多久到巴陵?」
坠儿闻言忙道,「今天晚上就可以到码头了。」
朝夕点点头,眼底一片璀璨,「好,我们连夜回巴陵。」
「是,我这就交代下去,准备好一靠岸就可以走了。」
朝夕满意点头,转身走到窗边去看远处的山影,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巴陵郊县的影子,骤然间,朝夕一下子想到了上次从岷江回巴陵的情形,那个时候,商玦在她身边。
这么一想,思念顿时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朝夕嘆了口气,明明她才离开燕国十多日,却觉得已经过了半年之久,想着还要等几个月才能见到商玦,更觉得难耐焦躁,从前的她心如止水,哪里会这样?
朝夕在窗边站了良久,直等到天黑时分才回过神来,眼看着要到码头了,整个船都活络起来,她亦看着大家忙活,如此一来心底那沉郁的思念才淡了一些,又行了半个时辰,码头已经清晰入目,远远的,江岸边一片灯火通明,几十道身影在岸边伫立,朝夕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君不羡!
「主子!是丞相!」坠儿惊唿一声,朝夕心底一热,坠儿又笑道,「主子分明没说什么时候道,没想到丞相已经料到了。」
看到船来,君不羡也激动起来,他翻身下马,带着身后众人一起走到了码头近前来,船工驶着船靠岸,刚放下扶梯君不羡就迎了上来!
「微臣迎接公主回朝,拜见公主殿下——」
君不羡领头跪倒,身后跟着的侍从亦一起跪倒在地,江风唿啸,浪涛拍案,却及不上这铺天盖地的礼拜声,朝夕心底一片热烫,忙上前去扶君不羡。
「快起来,这几月丞相辛苦了!」
君不羡起身,笑意分明,「不辛苦不辛苦,就是思念公主,如今公主回来了就好了。」
后面的侍从们也跟着起身,朝夕一一扫过那些熟悉的面孔忍不住道,「你怎知道我这个时候靠岸?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不成?」
君不羡失笑,「哪里呀,微臣都在这里等了两日了!」
朝夕微讶一瞬,还没说话,君不羡已转身看着不远处的几辆马车,「除了我,还有一个人也跟着来接公主了,非要来不可,我也没法子……」
朝夕唿吸一紧,朝那马车看去,只见最前面一辆马车的车帘正被一只小手掀起,车帘一掀,马车里凤晔的小脸顿时露了出来,朝夕一愣,疾步朝凤晔迎上去。
她离开的时候凤晔还昏睡躺在床上,现在她回来了,见到的是睁开眼睛会动的凤晔,这怎么能叫她不开心不激动。
凤晔着一身月白袍子,人坐在车内的矮座上,看起来和常人无异,可实际上腿却是动弹不得,看到朝夕,他眼睛一下子红了。
「二姐姐——」
朝夕大步至车门之前,喉头也有些发紧,「晔儿,你醒了!」
凤晔「嗯」一声,另一个脑袋从后面探了出来,却是洛玉锵,「拜见公主殿下!」
洛玉锵一只手扶着凤晔,看起来倒像是哥哥照顾弟弟的模样,看到洛玉锵朝夕心底也是一暖,凤晔性子古怪孤僻,如今有洛玉锵这个同龄人陪着倒是极好!
「好好好,看着晔儿醒了,看着你两好好地就行。」说着回头看着君不羡,「看来丞相把你们照顾的极好。」
君不羡只笑呵呵的不说话,朝夕又摸了摸凤晔的脑袋,「好了,我回来了,你也醒了,真是上天垂帘,走吧,我们回宫去。」
君不羡忙道,「正是这个道理,有什么话上车再说,宫里王上和段夫人都在等着公主呢,走吧走吧,回宫去公主再好好歇息!」
「好,我和晔儿同车。」朝夕说着话已上了马车,却又一顿回身道,「不如丞相也上来?这几月朝中如何,我还要听你说来……」
这马车准备的极大极舒适,四个人自然坐的下,君不羡本念着君臣礼数打算骑马,一听这话自然遵从,只嘆道,「公主一路舟车劳顿,本还想着公主先叙叙姐弟之情,明日再和公主说朝堂之事呢。」
朝夕摇头,「不碍事,你辛苦多日,我不在乎这片刻的休息。」
这么一说,君不羡自然跟着上了马车,车帘一落,马车顿时走动起来,跟着来的侍从前后围护,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巴陵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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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章 新王崛起
「二姐姐,燕国的战事如何了?」
上了马车,凤晔紧紧抓着朝夕的手,一开口却先问了燕国的战事,朝夕和洛玉锵换了位置,坐在了凤晔身侧,凤晔双腿无力,半靠在朝夕身上,朝夕拂了拂他耳畔的乱发,将今日收到的信递给了君不羡,一边又跟凤晔解释。
「目前燕国占了上风,今日收到的消息,燕国已经拿下了构城,构城失守,赵弋便只能带着赵兵从献城往赵都退走,越国的大将军死了,越国的士兵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接下来的仗还没打赵国就已经落下一成,不出意外,燕国必定能得大胜!」
朝夕说完,凤晔眼底亮了一亮,忽然又问,「那燕国大胜之后呢?」
朝夕唇角微抿,一时没回答上来,凤晔接着道,「二姐姐如今已经是蜀国的王世女,以后会是蜀国的王,二姐姐还要嫁给燕世子吗?若是嫁了,蜀国怎么办?」
凤晔是蜀国的公子,按理来说,公子优先有继承王位的权利,可他醒了,得知朝夕被册封为王世女,却是没有一点愤恨不甘的意思,相反的,只担心朝夕会离开蜀国。
朝夕拍了拍凤晔肩头,「我自然不会离开蜀国。」
得了这句话,凤晔安下心来,他弯了弯唇,然后便靠着朝夕不再言语。
朝夕看着凤晔,心中有些心疼,虽然没有哭没有闹,可如今的凤晔面上再不见从前的古灵精怪,也再也看不到他面上的飞扬意气,他曾说过想要走出蜀国看大殷的山水,可如今双腿残废,他拿什么去看蜀国之外的山山水水?
「这些日子身体还有不适吗?」朝夕轻拍凤晔的背嵴,「后面马车上坐着一位十分厉害的神医,燕世子让我带着他来给你看病,以后会好起来的。」
凤晔靠着朝夕的肩头,「晔儿不好也没有关系,晔儿不想二姐姐离开蜀国。」
朝夕和君不羡对视一眼,「好,不离开蜀国。」
凤晔「嗯」了一声,便沉默下来不说话了,君不羡将信递迴给朝夕,「燕国和赵国的战事只怕还要僵持数月,晋国那边也开始和离国一起攻齐了,我下午刚得到的消息,镐京那边,帝君终于有了反应,已经责令郑霖带兵去助齐国,不过郑霖已经以西边戎族大肆犯境的理由推脱了,帝君大怒,又让镐京的其他氏族整合兵马,如今正在集结。」
朝夕蹙眉,「帝君沉迷在玉夫人的温柔乡里,倒是记得关注诸国大势了,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只怕也来不及了,大殷大乱,镐京也不过是风中浮萍,三个月之后,镐京会不会被波及不一定,可帝君的威信,却一定会大大的降低。」
「是啊,帝君还自诩皇室身份贵胄,想要号令天下,却不知诸侯并起没有人听她的号令了。」君不羡嘆了口气,「世道要变了,蜀国和燕国联合是最好的选择。」
朝夕颔首,「我这次回来,还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君不羡眼底微亮,「你人还未至宫中就要交代任务给我了?」
朝夕点头,「这件事你去做最合适,眼下诸国都发动了战乱,可是有几国却还在观望,他们国小力弱,哪怕是想加入站圈也没有足够的力量,而我们不能放弃这几处,卫国和吴国联姻,卫国又一直亲燕国,所以这两处交给燕国去拉拢,我们要拿下鲁国。」
君不羡点头,「这一点我已经想过,本想等你回来商量。」
「嗯。」朝夕抬了抬下颌,「这一次你亲自走一趟,务必让鲁国亲燕蜀。」
君不羡眼底闪过一抹薄光,「鲁国的位置,不可能帮齐国,最多会亲晋国或者离国,公主是担心他们……」
朝夕眉宇间生出两分冷傲神色,「我们虽和晋国离国交好,可到了这等情势,却也顾不得这么许多了,离国有宋国相助,而后会和晋国瓜分齐国,齐国挨着镐京,将来多半会被晋国离国均分,而燕国顾着东面,西边必定会放出去,我们只有争取到足够的盟友,才有优势,何况鲁国土地肥沃是蜀地西边最好的粮仓之地,不可轻失!」
君不羡点头,「好,这两日我同你交代清楚朝事便启程去往鲁国。」
朝夕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君不羡嘆了口气,「公主这一趟北上,可见识到了行兵打仗的辛苦?」
朝夕苦笑一下,「这倒不是今日才见识到的,行兵打仗的辛苦我早就知道,只是真的到了战场上,看到血淋淋的场面,还是会有些心软。」
说着又一顿,「不过天下大势如此,不破不立,新的制度新的权力,总需要有人牺牲,我们能做的,无非是让这场仗早点打完。」
君不羡笑意渐深,「公主越发有君王之气了。」
朝夕摇头失笑,又和君不羡说起了燕国的军备战力,自然是对银羽军和烈火骑大加赞赏,君不羡亦听的感嘆连连,从码头回巴陵要走两个多时辰,一路上朝夕和君不羡干脆说起了蜀国的朝事,到了子时,才远远的看到了巴陵的城池,一转头,凤晔却已经睡着了。
君不羡嘆了口气,「其实公子的身体还是有些弱,不过他一定要来接你,这才将他带着,本是安排了行馆让他在码头不远处等着的,可他一定要到码头上来,早就累了。」
朝夕闻言顿时觉得心疼非常,不由轻抚凤晔的背嵴,凤晔靠着他,睡的十分安稳,这边厢洛玉锵恬静坐着,朝夕看着他也微微一笑,「我走的时候扶澜正从燕国王都过来,等战事结束你们就能见面了。」
洛玉锵唇角一弯,虽没说话,眼底却满是感激。
君不羡便道,「这些日子都是他陪着十三公子,两个人倒是有了个伴儿,十三公子……」君不羡扫过凤晔沉静的面庞嘆了口气,「十三公子比我想的坚强许多。」
朝夕心底默然一痛,转而将话题说去了别处,没多时,马车边到了巴陵城下,这是朝夕第二次从外面回来巴陵,这一次的心境和一年之前却是天壤之别。
朝夕归来,消息早就传到了巴陵,巴陵城门大开,蔺辞领着御林军在城下迎接,老远便看到一众御林军跪倒一地,见到蔺辞,又见到诸多熟悉的军将,朝夕心底一暖,一年前归来之时她将此处当做她的战场,如今,总算有了几分归巢之感。
已经到了后半夜,没有过多的寒暄,马车直奔王宫,深夜的巴陵御道之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却又无声无息的穿过,虽则如此,朝夕归来的消息却还是穿过大街小巷到了朝官和氏族们的家中,朝夕公主归来,蜀国朝堂有了主,无疑让朝野内外安心许多。
两刻钟之后,马车到了宫门之前,今夜的宫门之上一片灯火通明,段凌烟领着内宫的内侍女官们等候在宫门口,看到马车出现,亦是老远的跪地行礼,山唿海啸一般的礼拜声吵醒了凤晔,朝夕这才下的马车将段凌烟扶起来。
段凌烟见着朝夕亦是一派感嘆之色,又握了握朝夕的手,「王上也在等公主,公主可要去看看?」
不仅君不羡在等她,不仅凤晔蔺辞段凌烟在等她,今夜,整个巴陵整个蜀王宫都在等她,自然也包括了凤钦,她是蜀国的王世女,是蜀国未来的王,这权利中心以她为天,朝夕站在宫门之前,看着巍峨的城楼心底豁然而阔达,十四年前,从宫门之中走出来的小女童正在远去,而未来蜀国的王正在新生。
朝夕点点头,「自然是要见的。」
重新坐上马车,更为浩大的队伍拥着朝夕走入了城门,她们直往崇政殿而去,在那里,凤钦独自坐在昏暗的正堂之中,两鬓斑白,垂垂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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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独掌蜀国
「王上,公主殿下来了!」
王庆在门口低声禀告,凤钦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进来吧。」
王庆点头应了一声,又将角落里的宫灯挑的明亮了些,然后才转身出门,不多时,朝夕跟在王庆身后走了进来,朝夕大步入内,到了堂中掀袍一跪。
「朝夕拜见父王。」
朝夕仍然是那惯常的一身红裙,绝美的面庞上犹带两分疲惫之色,可与此同时,她眉宇间的冷清比之往日减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从容泰然,且周身更带着一股子不卑不亢的凛人之势,凤钦没有立刻应声,他只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的朝夕。
十四年前,这个女儿被他贬斥着离开巴陵,一年之前,她回到了巴陵,自从她回到巴陵,整个巴陵宫内宫外便陷入了一片焦灼动盪之间。
一年之前,她还是个刚被册封要去和燕国和亲的公主。
虽然是嫡出,却毫无实权尊贵可言,若非他赏赐的封号,她会是这宫中最没有存在感的公主,可一年之后,她已经成为了蜀国的王世女,她改了蜀国官制设立了丞相,平定了动乱救了巴陵,她带兵北上攻伐赵国,她俨然已经是蜀国实际的掌权者。
这一年中的动盪和她没有关系吗?
凤钦心底摇了摇头,事情或许扑朔迷离,可因果利害一看便知,她是隐藏在巴陵繁华之后的那只大手,将朝堂和内宫搅动的不得安宁,他这一年之间的华发,他这缠身不去的病疾,几乎都可说出自她之手,蜀国已经翻天覆地,王座是她囊中之物。
凤钦闭了闭眸子,算了算了,就算知道又如何,他老了,未来是她的。
「起来吧。」凤钦睁开眸子,语声是从未有过的疲惫懒怠。
摇光垂眸,面上一派恭敬,「多谢父王。」
「你回来了就好。」凤钦扫过朝夕的眉眼,恍惚之中又看到了当年的庄姬,他努力将心头那一丝丝温情留下,尽力不去想这个被他抛弃过的女儿有怎样狠辣无情的手段野心,「孤老了,这些日子更觉心力疲惫,本想彻底放手,可蜀国朝堂之上没个王室的人坐着又不行,你回来了,孤便可放心退到后面去了。」
凤钦说着,掩唇轻咳了两声,朝夕看着凤钦,默了默道,「父王既然身体抱恙,便尽可养好身体,朝堂之上有我和丞相,父王不必忧心。」
凤钦又咳两声,「那自然极好,孤打算搬去城外的行宫养病,你觉得如何?」
朝夕蹙眉,「城外的行宫,只怕安全会有隐患。」
「不会的。」凤钦嘆了口气,「城外的行宫也有侍卫,何况孤已经老了,没有人会想着要孤的性命,就这样定了吧,孤本是打算带凌烟走的,不过凌烟还是留在宫里吧。」
凤钦说着又轻咳起来,朝夕听着,隐隐觉得凤钦这段时日或许是知道了什么,她沉默一瞬,「好,既然如此,便听父王安排。」
凤钦点点头,「行了,太晚了,你去歇着吧。」
朝夕略一沉吟,道了一声「父王保重」转身走了出去,门外面,君不羡和蔺辞等人都在等着朝夕,朝夕走到蔺辞身边,「你亲自将父王送去行宫,安排好护卫,不得有任何差池。」
蔺辞严肃点头应是,朝夕嘆了口气看着君不羡,君不羡弯了弯唇,「迟早有这一日的,王上是明白人,如此才是最好。」
连着下了多日的雨,这一夜却是个晴天,君不羡抬眸看着天上的几个零散星子语声带上了意气,「紫微星位主正宫,当真是极好的天象!」
朝夕闻声没再多言,君不羡又抬手一请,「太晚了,公主该回去歇下。」
朝夕今日自然是要住在宫中的,照例往小未央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君不羡又将适才不曾说完的朝堂之事一一道来,凤晔的马车亦一路跟着,两柱香的时间之后,朝夕隐隐能看到不远处邀月台的影子,还未站定,便看到子荨已经朝这边迎了过来,在她身后,蓝新也眼眶微红的站着,朝夕又是一阵恍惚,蜀国如今与她而言,可算是真正的家了。
「公主殿下终于回来了……」
子荨跑过来便是一阵哭腔,又连忙跪下磕头行礼,朝夕无法,只得笑着安抚,这边厢蓝新也连忙过来行礼,朝夕无奈的看着君不羡,「像个小孩子一样。」
「是太想念你了,不光是他们,我们都是,朝臣们必定也希望公主早日回来。」
朝夕听到这话却是扬了扬眉头,「当真吗?只怕不一定吧……」
君不羡点头,「这是肯定的,今时不同往日,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蜀国,是公主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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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齐国亡的越快越好!
「公主殿下,朱氏二公子求见。」王兴站在门口,恭敬的和朝夕禀告。
王庆陪着凤钦去了城外的行宫,王兴则被留下来做了朝夕身边内侍,王兴是王庆的徒弟,跟着王庆多年,深的王庆的真传,朝夕对他十分满意。
「朱勤?」朝夕抬起头来,刚见过诸位臣工的她正埋头在一堆奏摺之中,乍一听朱勤来有些意外,适才面见臣工的时候,朱勤表现的十分安分,现在又是为何事?
「真是朱勤公子,公主殿下可要召见?」
朝夕放下手中奏摺,抬手揉了揉眉心,点头,「让他进来吧。」
王庆应了一声,忙出去宣召,不多时,朱勤一身华服走了进来,如今朱勤是朱氏家主,再加上此前在段氏的叛乱之中朱勤也算出了力,所以朝夕对朱氏的态度还算亲厚。
「朱勤拜见公主殿下。」朱勤进门,恭恭敬敬的行礼。
他趴着身子,却又下意识抬了抬眼睫,目之所及,是堆着一摞奏摺的书案,书案之后,是那一袭容华绝世的红裳,再往上,朱勤却不敢看了,他重新低下头,知道朝夕正在看着她,这个女子,一年之前还是他可以无所顾忌打量的人,到了如今,却不得不臣服在她脚下。
「起来吧?为了何事而来?刚才怎么不说?」朝夕语声淡淡,不高高在上,却又绝对没有多亲切,淡漠疏离,让朱勤一颗心微微悬着。
「是家事,刚才在议事堂中不方便和公主说。」
朝夕眼眸几转,「说来听听。」
朱勤显得有些拘谨,吞咽了一下才道,「公主前些日子北上和燕国一起对付赵国,不知道有没有朱嫣的消息?」
朝夕挑眉,微讶的看着朱勤,在她看来,朱嫣对于朱勤来说只是个筹码货物,怎么他竟然关心起朱嫣来了?想到朱嫣,朝夕多少有两分怜惜之心,「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不过……不过十公主已经心在赵国,为了赵国还欲将我擒住以做人质,她如此,朱嫣只怕多半身不由己了。」
说着又一顿,「燕国和赵国的战事是赵国先挑起的,如今的天下局势你应该明白,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你可以派人去联络朱嫣没有问题,我亦不会将她当做敌国之人处置,只是若有别的要求,我就办不到了。」
朱勤闻言眉眼微动,「是,朱勤此来便是想问公主殿下是否已将朱嫣列入敌国之人,既然公主殿下如此说,朱勤就自己去联繫朱嫣了。」
朝夕颔首,「你自去吧。」
朱勤点点头,欲要行礼告退,却又犹豫一瞬,「公主殿下,北边战事吃紧,杨衍将军久不归朝,南边只怕会有些紧张,若是公主殿下信任朱勤,朱勤自请去南边监督水战。」
朝夕的手按在摺子上,如今冬季已过,春日正来,南边的海患又紧张起来,她案上的摺子,正是在讲南边水军之中的诸多弊端。
朝夕略一沉吟,抬手将摺子扔了下去,「拿去看看,拟一份计策出来拿给我看,我看过之后再做决断。」
朱勤接过奏摺,眼底一亮,对着朝夕便是拱手一拜,「多谢公主殿下信任,朱勤定然不辜负公主,明日一早,必定让您满意,朱勤先行告退。」
朱勤行礼退下,朝夕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眉心。
君不羡一走,整个蜀国的朝政便是真的压在了她的身上,蜀国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朱勤虽然心性狠辣,却胜在识时务,到了如今,他别无选择,只能为她效劳。
「公主殿下莫要太劳累了,丞相走的时候交代过。」王兴端着一盏茶上得前来,放到了书案一角,「朱氏二公子办事还是让人放心的,从前王上也很看重他。」
朱勤做事雷厉风行,很有几分手段,不过朝夕对他委实说不上喜欢,也只能先一边起用一边防范了,朝夕端过茶盏喝了一口,「鲁国那边有消息了立刻来禀。」
「是。」王兴连忙点头,「此去鲁国不算远,丞相不日就能带着好消息回来。」
朝夕点头「嗯」了一声,刚放下茶盏,坠儿从外走了进来,「主子,齐国那边传来的消息,齐尧集结了齐国的整国兵马讨伐离国,如今已经亲征至边境,三日之前,两军交战,首战齐国告负,齐尧已经向镐京借兵,帝君要增援十万兵马往齐国去。」
朝夕一边听着一边接过那封长信来看,待看完唇角微弯带出一丝嘲讽笑意,「齐尧看来是恼羞成怒了,他负了宋解语,却还不许宋解语和别的男人一起站在他的对立面,所以才倾尽了所有兵力往离国边境来,却不知如今晋国也有意加入站圈,他们齐国大后方如今无兵力镇守,晋国攻破齐国的王都不过是探囊取物……」
朝夕将那信封冷冷的拍在桌案上,「齐尧啊齐尧,原来说他深情和聪明的传言都是假的,只无情无义有违人伦便罢了,偏生还如此愚蠢……」
朝夕一边说着话眼底闪过一丝利光来,「我们留在齐国的人还有多少?给君冽递个话儿,留在齐国的墨阁人他可随便起用,齐国亡的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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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君冽的套路
「王上,蜀国来的信。」侍从从外面快步而入,将手中的信递给君冽。
君冽挑眉看着信封,一边打开一边道,「刚回蜀国就来问候我,不错不错还有些良心……」
信封打开,君冽一目十行的扫过去,看完之后哭笑不得的低喃,「简直不知道她是好心还是坏心了,这个时候让我用墨阁的人……」
君冽咕哝完,一抬眸看向左下手位上的宋解语,而后扬了扬手中信,「朝夕公主来的信,说是她有些人在齐国,我们需要的话可以用。」
君冽说着将信叠好装进去,宋解语的目光从信上一扫而过,面容一片清冷。
「齐国已经成战败之势,没有蜀国的帮忙也一样。」
君冽笑起来,「或许她想快点看到齐国的败势吧,也或许她是对齐尧不齿……」
宋解语唇角微抿,一时没有接话,君冽轻咳一声看着宋解语,「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她同我交好,想着帮我是正常的……」
这么说着,想到朝夕那张脸,君冽自己都不信这话。
宋解语也不信,她摇了摇头,「我知道,齐尧在天下人眼中是贤明深情典范,如今面具被撕破,若是我听了也会颇为不齿,而我被他辜负,可怜也是真。」
君冽忙挥手,「不不不不,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你不可怜,你……」
宋解语面上一片波澜不惊,双眸却微眯了起来。
「痴心错付识人不清都很愚蠢,这没什么好辩解的,你亦无需特意迴避,当日在淮阴见到蜀国公主之时便觉她并非传言那般,如今可见是真,反倒是我……」
宋解语面露两分唏嘘,「人心无常,世事无常,到了这步田地,许也有我自己的缘故,宋国与我而言永远是第一位,或许我本不该选择和齐国联姻。」
君冽听宋解语如此平静的说出这些倒不好再继续掩饰,却是不贊同道,「何必给姜尧找藉口?便是不联姻,姜尧狼子野心却又没本事,也会用下三滥手段对付宋国,宋国国难当头,你明白是非大义挺身而出,比之任何人都要孤勇高义。」
宋解语垂眸,「多谢离王宽慰,不过我不需要这些安慰的。」
君冽欲言又止,他这些话尽是肺腑之言,怎么变成了安慰?要知道他平日里可甚少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心底有些无奈,君冽却是揭过这个话题转而道,「光是这些话自然无用,说再多不如把齐国捏碎来的痛快,我们再等三日,三日之后,晋国的大军便已横插至齐军的大后方,到时候断了他们后方的补给,再前后夹击,齐军岂有不败之理?」
「镐京会有增援,晋国的大军也可能被前后夹击。」
宋解语一语中的,君冽笑一声,「长公主竟然还在意晋国的死活?」
宋解语抬眸,看着君冽,四目相对,二人眼底都是一片深幽,如今大争之世,每个人都有所图谋,是盟友也是潜在的敌人,这一点谁都心照不宣,而宋解语非一般女子,自小被当做男子教养的她早已看清楚天下大势,且经歷过她父王之死后,她的心肠应该更为冷硬,既然如此,又怎会对晋国动恻隐之心?!
「在齐国亡之前,我在意。」
宋解语看着君冽的眼睛,毫不避讳的坦诚相告。
君冽看着宋解语漆黑幽深的眸,看着她平静而泛着冷白的脸,又扫过她微微青白的唇,心底蓦地一动而后朗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转过了眸子。
待转过了眸子他才后知后觉的倒吸一口凉气。
好端端的,他怎不敢看宋解语的眼睛了?
宋解语丝毫没发现君冽的异样,她收回目光,一身灰白色的素衣衬得她容色有些发白,而她眉间平静的好似一汪死湖,便是投下一颗大石也惊不起一点波澜。
「还是和晋国保持联络,我们早一日在边境引战,晋国就多一些时间,镐京的援军到了,还是给晋国些时间解决援军,晋国加入战局,我怀疑齐尧会回兵北上,毕竟一国世子,不可能随便丢了王都,而他眼里,权利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岂是他想回兵就回兵的?」君冽冷哼一声,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眯了起来,「你放心,都安排好了,要拖住齐国大军很容易,只要激怒齐尧便可。」
宋解语没多想,只按照往常的了解道,「齐尧这个人唯一的优点便是克制力,正因如此这么多年他才有一副衣冠楚楚的表象,想激怒他不容易,我们主动发兵便可。」
君冽闻言忙摆手,「主动发兵岂不吃亏?你说他不容易被激怒?嘿,我却是知道怎么让他生气,只是……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配合我……」
宋解语看过来,「离王有什么打算?」
君冽眨了眨眼,「他知道你和我联手都已经气的失了智,如果……如果他知道我们联姻……岂非脑袋都要气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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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 定亲大典
「今天怎么还没送来军报?!」齐尧看完桌上的一摞摺子,忽然抬头一问,消息来的很多,可都是齐国王都方向来的,而每日酉时应该送到的离国动向却现在都还没有送到,齐尧唇角微沉,心底一股子怒火狂烧。
宋解语离开齐国本来就是打了他的脸,还带着宋国的兵马与他对立,这更是在向天下宣告与他的决裂,他本以为宋国强弩之末宋解语要么带着残兵败将隐姓埋名,要么会重新落在他手中,更甚者,她或许还会来求他,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宋解语竟然和君冽联手,宋解语是他的世子夫人,他们的金宝印册还在,他们还没有合离,她怎么敢?!
齐尧从没有这么屈辱愤怒过,他集结全国兵马,誓要将君冽踩在脚下,誓要让宋解语吃够苦头,念在从前的旧情,她如果跪下来求他他甚至可以让她回来他身边,就算做不成世子夫人,也可保她荣华富贵,可他和离国的第一战败了!
齐尧素来有才名,自小便被当做天之骄子,他的人生何曾有过失败?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第一次失败并不可怕,齐国得兵马是离国的两倍,接下来,他会让君冽知道齐国得厉害!
可是,为何底下人如此失职?连个军报都不能按时送来?!
「啪」的一声,齐尧扬起手中的摺子砸在了门口亲随的脸上,「还不去问!」
亲随站着不敢动,生生被那摺子砸的眉骨通红,一听让去问,亲随的表情变的更为奇怪,他一脸犹豫又隐隐有几分恐惧,就是站着不动,齐尧一看更怒了!
「聋了吗!让你去问!连你也不听话了?」
亲随一听这话顿时吓得跪了下来,「不不不,殿下恕罪,小人怎么敢啊,小人,小人……」亲随说着,简直快要哭出来,「殿下,其实,其实今天的军报早就送来了,只是,只是小人怕您看了生气啊,殿下……」
亲随一副哭腔,是真的害怕了,齐尧缺挑了眉头,眼下还没有开战,有什么好让他生气的?
齐尧眯眸,「什么消息让你们瞒而不报?说!」
亲随低着头,身子都开始发抖,「世子,这消息小人不敢说,您一生气只怕会要了小人的脑袋。」
齐尧已经颇为不耐烦,「你若是再不说,信不信我立刻要了你的脑袋?!」
亲随抖一下,身子趴在地上,谨慎的抬头看齐尧的脸色,见齐尧面色已经黑沉的厉害只能苦笑,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这亲随豁出去一般的咬了咬牙,「殿下,今日得消息是说离国往上要和夫人……不,要和宋国公主联姻了……」
亲随说完,人已经贴在了地上,他眉头紧皱着,随时准备接受齐尧的怒火,可等了半晌,齐尧却一声都没有出,亲随眉头一皱,一抬头,却见齐尧整个人呆若木鸡,只有手下意识的扣着桌沿,就快要把指甲扣出血来。
「殿下……」亲随疑惑得喊了一声。
齐尧回神,表情却万分魔怔,「什么?联姻?她和君冽联姻?」
「呵——」齐尧面庞鲜活过来,眼底却露出两分疯狂的阴狠,「谁给她的权利联姻?谁给她的胆子?她是我的世子夫人!她怎么能和别人联姻?!她怎么敢!她怎么——」
齐尧从冷笑的问变作了怒吼,且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急,待喊到最后一句,他语声骤然一断,整个人亦如同被点了穴似的一定,亲随看着,只见齐尧双眸微微泛红,身子更在微微颤抖!
亲随心底一慌,轻轻地唤了一声,「世子?」
话音刚落,亲随就骇然睁大了眸子,只见一丝鲜红从齐尧唇角溢了出来。
「世子殿下!」亲随吓得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的跑到齐尧的身边,一把将齐尧扶住,「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怎么了,您别吓我啊殿下!」
「来人!来人!叫军医来——」
亲随正喊着,手却被齐尧一把抓住,齐尧轻咳一声,嘴边涌出更多的血沫,他死死的抓住亲随的手,声嘶力竭的喊起来,「去,去传令!发兵!今天晚上就发兵!联姻?!笑话……」
两个时辰以后,离国大营里君冽大笑起来,「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不就让他失了章法,啊不对,像他这种蠢货本来就没什么章法!」说着看向宋解语,「怎么样?服不服我?」
宋解语看着高兴的君冽神色平静,「他的确不经事,这下我们可以应战了。」
君冽「嘿」一声,「做戏做全套!这个时候应什么战啊!明天!明天咱们就先来个定亲大典!」
宋解语一愣,「需要……这样嘛?」
君冽不住地点头,「当然啊当然,难道你心软了?」
「当然不是,我对谁都可能心软,除了他。」
君冽耸耸肩,「这不就得了,来人!吩咐下去,明天全军为孤和长公主举行定亲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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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东施效颦
「报——」
「启禀世子殿下,离国大军并未出战,大军是否向前推进?」
军卒快马来报,齐尧闻言禁不住一愣,离国大军并未出战?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在下以为不宜向前推进,离国的君冽狡猾多端,说不定就是在等着我们向前靠近,我们往前,极为容易中了他的圈套。」
一旁的谋士低声谏言,齐尧一听也绝十分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有几分道理,大军按兵不动,排个先锋营往前探一探。」
齐尧传令下去,而后轻咳了两声,正值冬春交替,夜晚寒凉,而他昨日被气的吐血,这会儿算是病体未愈,然而宋解语要和君冽联姻,如此奇耻大辱他怎么能躺在病榻之上,现如今,只有让君冽的离**队大败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报——」
「启禀世子殿下,离国大军仍然不曾出战,我们的斥候去离国大营之外探看,发现离国大军都在军营之中,今日的离国大营似乎有什么重大事宜。」
齐尧的眉头紧皱,如今正值战时,离国大营能有什么重大事宜?!
「去,再探,看看君冽在搞什么鬼?」
一声令下,斥候再去探查,一旁的谋士也一脸的凝重,「殿下的确要小心,这个君冽的性子奸诈阴险却又狂傲自负,若是以往,早就主动进攻了,可是眼下却迟迟不发兵迎战,还说什么在营中有重大事宜,我看,一定是他在故弄玄虚。」
齐尧听着谋士的话面上没什么表情,心底却在不断的点头,君冽的确是那等狡诈之人,而他也万万不能大意再吃了亏,齐国兵马多,离国如何是齐国的对手?
只要小心谨慎,这一仗又怎会败走?!
「报——」
一听这一声,齐尧和身边谋士的注意力都被提了起来。
军卒跑到近前来,「世子殿下,已经查清楚了,今日离国大营的确在举行典礼。」
齐尧心底闪过不祥的预感,却还是问道,「什么典礼。」
那军卒立刻高声禀告,「是离王和宋国长公主的定亲大典——」
「啪」的一声,齐尧抬手便是一鞭,那缏子落的极重,一下就将那军卒的脸上打的鲜血直流,军卒捂着脸哼一声,吓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说什么?!什么定亲大典?!」
齐尧眼睛又瞪的通红,死死的看着地上的军卒,「谁的定亲大典?!」
这一鞭子疼痛不已,再听着齐尧的语气,这军卒哪里还敢多说?!只趴在地上低低求饶,齐尧冷笑一声,又是一鞭落在军卒的背上,然后不停的冷笑起来,「定亲大典?!定亲大典?!竟然敢举行什么定亲大典?!」
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先锋军主将,「传令下去,立刻发兵!」
「世子殿下——」
一旁的谋士还要再说,齐尧却将手一抬制止了谋士的说辞!
「离国大营不是要举行典礼吗?!他们哪有时间来迎战?我们便是要杀个措手不及!」齐尧语气阴狠,双眸微眯,满脸的狰狞阴鸷。
谋士见状哪里还敢再说,嘆了口气闭了嘴。
军令已出,大军迅速朝着离国大营的方向开拔,齐尧坐镇大后方,正急着等前线的消息,忽然从后方来了一匹快马,「殿下……殿下……夫人来了!」
齐尧眉头一皱,「什么夫人?你的夫人在离国大营和别人——」
带着愤怒的话语一断,齐尧忽然想起来这军卒说的是谁,正想着,有一匹快马从后面慢慢驰来,齐尧一回头,立刻看到一张娇媚的脸。
宋解意着一身月白的斗篷而来,里面是一身同色的立领宫装,那宫装胸前的花纹皆是莲纹,通身的清丽高洁之感,而偏偏,她脸上的妆容总是艷丽。
宋解意在穿戴上花了不少心思模仿宋解语,可不论是气质还是她本来的长相,都做不到那仙儿似的不食人间烟火,于是看着总有些不伦不类。
齐尧并没有对宋解意的到来生出一点喜悦,相反,他眉头一皱,「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是军中,你来做什么?」
宋解意面上笑意分明,因为她发现她一来就听到了极好的消息,不仅如此,现在齐国世子的夫人是她,所有的兵将见到她都要让路。
「妾身挂念世子殿下,所以想来陪着世子殿下,军中妾身也不怕,再多的危险,妾身也想和世子殿下一起面对。」
宋解意说的直接,齐尧听着这话心底没什么波澜起伏,然而想到在敌营和君冽举行定亲大典的宋解语,齐尧看着宋解意的脸心中到底有两分安慰。
「好,那你留下来吧……」
齐尧说着话回头,宋解意则开心的和齐尧站在了一起。
她就知道,她这个时候来一定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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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凤念蓉的嫉妒
赵国大营里,赵弋气急败坏的打翻了桌案上的饭食。
「不吃,拿走——」
凤念蓉嘆了口气,一边看着侍从将地上的饭食捡起来,一边摇了摇头,「殿下好歹要用些饭食,距离赵都不远了,等回了赵都,再等来越国的援兵,燕国一定会退的。」
凤念蓉柔声安慰,赵弋抬起头来阴沉的看了她一眼,「你懂什么,如今构城落到了燕国手中,赵国劣势已明,便是回了赵都,也难力挽狂澜。」
凤念蓉闻言一颗心不断下沉,却仍然深吸口气道,「可是殿下无论如何都要保全自己啊,殿下不保全自己,何谈力挽狂澜?」
赵弋手在桌案边紧攥成拳,心底的怒意已有些止不住。
这一仗是他打起来的,可是如今构城被夺,献城也受不住了,赵国可谓是惨败,而这个时候越国也生出了乱子,越国没有援兵不说,大营之中还生出了越国主将乃是被他谋害的流言,流言纷纷,越国将士再无心打仗,他们便一败再败。
是他错了吗?不该杀越国主帅?
赵弋摇了摇头,不会的,就算他不杀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殿下,到了这个时候,您要振作起来才行,否则将士们灰了心,赵国便是真的完了。」凤念蓉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耐心才能说出这劝阻的话,她实在是太高估了赵弋,她怎么也没想到赵国的败仗来的如此之快,而显然,赵弋也没想到,他也失了章法。
「殿下,可否联合晋国?!晋国和燕国接壤,燕国这块肥肉在他嘴边,他没道理不吃,燕国的兵马都在赵地,若是这个时候让晋国从后方偷袭,燕国哪有还手之力?」
赵弋摇头,「晋国已经开始攻齐,他不会动燕国,何况蜀国的九公主嫁到了晋国,姬无垢又对她那般心思,晋国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进攻燕国?」
提起朝夕凤念蓉眼底便生出恨怒来,她冷笑一声,「这个晋国世子还真是痴情呢,看着心爱的人入别人怀抱竟然也无动于衷,真不知道是真痴情还是假痴情。」
赵弋眉头一皱,「离国联合宋国一起攻齐,如今齐国已经发兵边境,晋国此时加入西边战局同样得利最多,他们绝不会来攻燕,而离国的新王和宋国的长公主已经昭告天下即将联姻,齐国势必会成为第一个灭国的诸侯国……」
「啪嗒」一声,赵弋的话没说完,帐门处传来了一声轻响,赵弋眉头一皱,忙看向帐门口,「谁在外面!」
帐帘一掀,却是朱嫣走了进来,她端着一壶茶,杯子却只剩下一个,她进门来朝赵弋和凤念蓉福了福身,一脸愧疚道,「刚才走到门口手一滑掉了个杯子,妾身真是太愚钝了。」
赵弋看到朱嫣面色要好看许多,他摇了摇头,「无碍,这些小事交给旁人去做。」
朱嫣嘆了口气,「妾身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这些小事了。」
微微一顿,朱嫣有些好奇的问,「刚才听到世子殿下说,离国的新王和宋国的长公主……定亲了?离国的新王是……」
赵弋对朱嫣要宽容的多,她平日里也不爱问这些,今日一问,赵弋自然给予解答,「新王便是从前的公子君冽,他不知怎么,竟然和宋国长公主联姻了……宋国的长公主从前可是齐国的世子夫人,不过这一联姻,齐尧是要气坏了……」
「原来……如此啊……」
凤念蓉在旁敏锐的挑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朱嫣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到从前离国公子还去过蜀国,所以一问,没想到他真是离国的新王了。」
凤念蓉狐疑的打量朱嫣,赵弋却未做多想。
朱嫣低头,敛下眼底的诸多情绪,凤念蓉忽然道,「是啊,那个时候,嫣儿本是要和摇光公主一起和亲到燕国的,可不知为何,嫣儿一直不愿意。」
朱嫣眼皮一跳,再抬头时苦笑一下,「天下皆知摇光公主和燕国世子有情,嫣儿不想做那插足之人,所以才不想跟着去的,况且燕国苦寒,那个时候也不想吃这份苦。」
赵弋还不知道这一节,闻言也看向朱嫣,凤念蓉唇角微弯道,「当时我还以为嫣儿是自己有了意中人才不想和亲别处的,可是到了后来,嫣儿却被说动和我一起走……」
凤念蓉掩唇一笑,赵弋又挑了挑眉,他下意识觉得凤念蓉是话里有话。
朱嫣喉头髮紧,表情尽量装作自然,「毕竟和姐姐情同姐妹,和姐姐走,姐姐一定会照应妾身,总比和摇光公主走好多了,事实证明嫣儿来赵国是对的,否则怎么能遇到殿下?」
朱嫣说着话又低下头去,莫名给人娇羞之感,赵弋眉宇间的暗沉散去两分,抬手将朱嫣拉到了自己腿上,凤念蓉在旁看着,粉拳紧攥,指甲快要戳到自己掌心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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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药的秘密
「公主殿下,这是今天的药,请您服下。」
唐仁端着一碗药入内,自从来了蜀国,朝夕的药都是他亲自负责,朝夕闻言放下奏摺来,然后端着药碗便是一饮而尽,一旁子荨连忙端上一碟蜜饯来。
朝夕含了一块蜜饯,又去看奏摺,唐仁上前来,端着药碗准备离开。
「敢问先生,我是否还有别的病在身?」
唐仁脚下一顿,手中的药碗一滑,在指尖打了个璇儿又被他一把抓了住,虽然没落在地上,可这细节还是被朝夕一眼看到,朝夕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
「怎么会!」唐仁转过身来,面不改色的,「还是先前我同公主殿下讲过的那样,没有别的问题,就是公主殿下需要长期用药调理身子。」
朝夕仔细的看着她,又同他对视,唐仁面上带着温和的笑,不闪不避。
朝夕弯了弯唇,「好,知道了。」说着又想到另一件事,「十三公子那里先生可去看了?可有法子?」
唐仁闻言笑意一消,「难。」
朝夕并不意外,可是听着心底还是难受的一堵,沉吟一瞬反倒安慰唐仁,「没事,晔儿实在是伤的太重了,这个结果我已经料到了。」
唐仁看着朝夕面上的沉凝之色却弯了弯唇,「不是的,公主请听在下说完,很难,但不是没有希望。」
朝夕已经垂眸敛下情绪,听此一言立刻抬起了眸子来,她直直看着唐仁,眼底满是惊讶和欢喜,「什么?有希望的吗?」
唐仁点头,「有希望,不过……还是很难,这中间可能要花很久,有可能三五年,也可能十年八年,还得要十三公子乐意配合,并且,也有可能真的永远也没法子让十三公子站起来,就看公主和十三公子想不想要尝试。」
「想!当然想!」朝夕激动的站起身来,「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也要尝试,先生需要十三公子怎么配合?我去和他说去……」
唐仁抬手制止了朝夕,「先不着急,前几日已经为十三公子问诊过了,在下还需要观察几日,然后告诉十三公子如何做,在下看十三公子情绪还算稳定,只自然而然的跟着在下的建议去做便可,若现在去和十三公子说,让十三公子误以为短期内就能治好生出了希望又失望倒是不好,若是需要公主殿下开口,在下会和公主殿下说的。」
朝夕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这才又重新坐回去,「那好那好。」
唐仁笑着颔首,「那在下先退下了。」
朝夕点头,看着唐仁转身走了出去,唐仁一走,朝夕唿出口气坐了下来,一旁子荨也跟着欢喜道,「真是太好了,有希望就是好事,不过公主殿下,您刚才为何会问唐先生您身上有没有其他的病呢?」
朝夕被这一问问的醒过神来,她眉头一皱,眼底生出几分疑虑来。
「唐仁近来一直在给我换药吃,而此前唐术开的药我也吃了很长时间,虽然不通医理,可是大概的路数都熟悉了,而这一次,唐仁起先用的药还和唐术的有几分相似,可后来给我开的药却和之前完全不同,所以我怀疑,我身上是不是有别的病。」
子荨微讶一下,「可是如果有了,应该会告诉公主的不是吗?」
朝夕没答话,可心底已经开始摇头,并不一定就会告诉她,如果那病很严重的话,这么一想,朝夕不由的有些怀疑,难道她真的患了很严重的病?
她自然是信任唐仁的,所以不会怀疑唐仁对她起了什么坏心,可是唐仁的行为还是有些奇怪,所以她只能如此怀疑。
深吸口气,朝夕又问,「唐先生那里有药方吗?」
子荨略一思忖,摇头,「没有,唐先生所有的药都是自己亲手取亲手熬,不让别人经手的,就算是帮忙也不可以。」
这么一说,朝夕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两分,「坠儿,你进来。」
扬声一唤,守在外面的坠儿立刻进了门内来,朝夕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跟前来,然后便吩咐道,「想法子拿到唐先生的药渣来,然后送出宫去找个大夫查问查问,都是什么药,是治什么病的。」
坠儿点点头,朝夕又交代一句,「不要让唐先生发现了。」
「是,属下明白。」
朝夕唿出口气,一颗心忽然有些揪紧,如果真的如她所想的那般,她得了什么十分严重的病……朝夕心头一窒,就算她心理已经足够强大,这个猜想还是让她心中一慌,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她满心仇恨对这世道并无更多贪恋,可是如今已经不同了。
「主子怎么了?」坠儿极其眼利的发现了朝夕的不妥。
朝夕摇摇头,逼着自己静下心来,又问,「丞相何时回来?」
坠儿立刻道,「丞相已经在回来的途中了,鲁国答应的十分顺利,丞相连鲁国王室的酒宴都没有吃就想往回来赶呢,肯定是担心公主殿下……」
朝夕闻言笑意一深,「他辛苦了,也多亏他,这次鲁国之行十分顺利。」
朝夕虽然在笑,可刚才生出了那样的猜度,笑意还是有两分勉强,坠儿看的明白,不由得道,「世子殿下那边也很顺利呢,卫国和吴国帮着出兵,赵国一定会加速溃败,越国自顾不暇,赵国没办法了一定会首先求和的。」
说至此,朝夕的眉头才是真的展开了些,她唿出一口气,「不会的,赵弋不会求和。」说着话,她眯眸道,「不过,燕国也不需要他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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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探究隐疾
「主子!拿出去问过了!」
坠儿从外面走进来,朝夕闻言顿时抬起了头来,「如何?」
坠儿面上闪过两分为难和疑惑,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主子且自己看吧,属下找的那位大夫是城中还算有名望的名医了,花了重金,大夫以为是要看重病,结果没想到只是看一包药渣,大夫写出了方子,也看了,却没看懂。」
坠儿将那张纸递给朝夕,朝夕接过,一边看一边听坠儿说。
「大夫说他看病治病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这种药方,看了半晌,只能说出其中三四味药放在一起治的是什么病,却说不出拢共放在一起是治什么的。」
坠儿说着说着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大夫最后说,这种用药的方法倒是有些似曾相识,他从前治过一个病人用药和这个路数有些像,不过那个病人是……」
「疯子?!」朝夕诧异的接了话头,她不可置信的又将那张纸看了一遍,「这大夫说着药方像是治疯病的?!神志不清?精神错乱?陷滞幻象?」
朝夕看着大夫写的字一个一个念出来,而后也哭笑不得起来,抬眸和坠儿对视一眼,二人都颇为无奈,朝夕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她神志不清了?她精神错乱了?她生出幻象了?
坠儿嘆了口气,「不然,明日属下再换个别的大夫问问?」
朝夕苦笑一下,将那张纸转手放在了灯火上,火焰一撩,那张纸顿时化作了灰烬,起初的惊讶和荒诞之后,朝夕渐渐地冷静下来,这一冷静,心底某处生出些怪异的念头,她们主僕都是信任唐仁的,而唐仁一身绝佳医术绝非浪得虚名,而商玦说过,他最喜欢研究些疑难杂症,治病用药亦喜欢剑走偏锋,而商玦这一次让唐仁跟着她……
唐仁不会乱用药,而那大夫即便比不上唐仁,也和唐仁并非出自同一师门,可天下药理医理大都相同,这大夫的判断即便不是十分准确,也能中个七八分。
所以……她真的有别的隐疾?!
这隐疾,还是和神智错乱,陷滞幻象有关系的?
坠儿看朝夕沉默下来有些担心,「主子?您怎么打算的?我这就出宫去找别的大夫问问?」
朝夕摇头,「不必了。」
坠儿略一沉吟,「那怎么办,这药……」
「没事。」朝夕坐直身子深吸口气,「唐仁的医书我信得过,他人我更信得过,他如此用药一定是为了我好的,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坠儿欲言又止,「可是主子,这太诡异了……」
朝夕摇了摇头,「没事,这件事你当做不知道便可,我自有主张。」
坠儿嘆了口气,「那就好。」
朝夕点点头,「没事了,此事也不要让唐先生知道。」
「嗯,属下明白。」
朝夕起初只是有些好奇,可怎么也没想到让坠儿去问了之后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如此一来,反倒是让她心底的疑惑越来越大。
她以为自己的隐疾多半是关于寒症或者是别的重病,甚至想到了是不是中了毒,可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神乎其神的答案,她为何会有这样的病?
在她的记忆里她是一直清醒的,她何时不清醒过?
如果有,为何坠儿和子荨这些每日跟着她的人不知道呢?
可若是唐仁知道,那也就是说……商玦是知道的……
朝夕眉头越皱越紧,脑海中忽然生出个大胆的想法,或许,她有法子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么奇怪的病……
唐仁并不知道朝夕对药生出了好奇,当他又一次端着药碗来给朝夕时,朝夕还是如同往常那般端起药碗便一饮而尽,唐仁看的十分满意,正要端着药碗走,朝夕却看着他道,「先生,这药怎么和此前唐术先生开的药不一样了?可有什么门道?」
唐仁眉头微扬,一脸镇定的道,「都是为公主殿下调理寒症的,只不过这一次的药更为温和一些,和他的路数不同,不过我倒觉得我开的药更有用些。」
唐仁一边说着,面露两分玩笑似得得意,医者虽然悬壶济世,却也存着比较之心,唐仁对自己的弟弟不点不留情面,自然认为自己比唐术医术高超。
朝夕听着直点头,「难怪,我最近都觉得手脚暖和许多,想来是先生更为厉害些!」
唐仁面不改色的直点头,「那就好,这幅药继续吃下去,保准公主殿下的寒症尽数痊癒,我就等着将来世子殿下给我什么奖赏了……」
「先生有要求尽管提,他不能满足,我亦会满足。」
朝夕十分爽快的打了保票,唐仁一脸笑意,连声道谢之后才端着空药碗退了出去,朝夕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面上的笑意一点点的淡了下来……
当着她的面扯谎,看来她不好好探究一番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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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真相浮出
夜色已深,崇政殿的西暖阁仍然门窗紧闭。
唐仁端着药碗站在外面等着,眼看着药都凉了颇有些无奈,「坠儿,怎么回事?」
坠儿无奈的耸了耸肩,「丞相没回来,朝中因为杨将军背上的事情生出了些波澜,里面是几位老族长,公主大概是想用氏族之手借力打力吧。」
唐仁点点头,「朝堂上的事的确很重要,不过这药快要凉了,这药不得耽误太久,眼看着比平日里喝药的时间晚了一个多时辰了,你给端进去如何?」
坠儿闻言嘆了口气,「我也担心主子身体,可是主子的脾气就是一遇见政事就绝对不容置疑的,刚才她说不让我们进去打扰,哎,再等等吧。」
唐仁也跟着嘆了口气,看着碗里凉了的药摇了摇头,「我去热一下,都热了这么多次了。」
坠儿忙道,「劳烦先生了,不如我去?」
唐仁立刻摆手,「没事,我去吧,待会儿过来。」
坠儿在后面道了一声「先生辛苦」,唐仁没多言的朝崇政殿的小厨房而去,到了小厨房,亲自将凉了的药倒进药罐里,然后小火温热,等药温度起来了,才又倒进碗里,然后端着小心翼翼的往西暖阁送,一边走一边有些心疼朝夕。
别的公主都是安享荣华富贵,到了年纪嫁人,之后最多管理内宫,不像朝夕这样要操心整个国家,这期间付出的心力寻常女子可吃不消。
一边想着,唐仁又回到了西暖阁之前,这一看,眼底一亮,西暖阁里的灯火还亮着,门却是半掩着的,再一听,里面的说话声也没了,只是门口没人守着,坠儿也不知去了何处,唐仁一想,只怕是送那些族老出宫去了。
这么一来,唐仁便走到了门口去,门扉半掩,他又推的开了些,「公——」
「主」字还没出口,唐仁一眼看到趴在桌案上睡着了的朝夕,他欲言又止,也不知道是要走进来叫醒朝夕还是不要,若是不要,这药便是喝不成了,可若是让她睡着,就这么睡着也不是个办法,唐仁回头看了一眼,还是不见坠儿的身影。
唐仁想了想,又往后退了一步,朝夕必定是累极,让她睡一会儿也好,等坠儿回来再将她叫醒,否则也和礼数不合,然而唐仁刚退了一步,桌案上的朝夕身子一颤忽然醒了过来,唐仁唇角微扬,「公主殿下——」
四个字落下,朝夕却半点反应也无,好似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而她以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缓缓抬眸,待整张脸露出来,唐仁忍不住背嵴一寒。
幽暗的昏光之下,朝夕的脸上一片带着厉色的冷漠,明明看到了唐仁,却好像没看见一样,唐仁是医者,最善于察看别人表徵的不同,而朝夕此刻的表情很有几分魔怔的意味,唐仁不知道朝夕是梦魇了还是……
唐仁想到了那个最不应该出现的可能,心头一跳,下意识的去看周围有没有人,看完松了口气,幸好周围没人,即便是那个最不应该出现的可能也不怕被人知道。
唐仁仔细打量着朝夕的神情,朝夕面容冷厉,并非面无表情的痴呆之象,由此,他缓缓推翻了朝夕是在梦游的可能,这么一想,唐仁心底一颤。
难道说,真的被他撞上了?!
唐仁这么一想,心底有些担心,然而又有些雀跃,如果能看到朝夕发病时候的样子,岂非能明白她的病况如何,岂非能更容易治好她的病?!
唐仁一颗心狂跳,又试探的喊了一声,「公主殿下?」
朝夕转过头来,看着唐仁,她一副不认识唐仁的陌生目光,并且缓缓的站起了身来,唐仁被朝夕看着,背嵴莫名紧张的出了一层冷汗,他的世子殿下说过,朝夕每一次发病,可都是要死人的,唐仁推测朝夕发兵之时多半会有凶性露出,由此下意识的一退。
他不退还好,这一退,朝夕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
她眯眸,而后,绕过书案朝着唐仁大步而来,那气势如虹,步履带风,隐隐带着杀伐之气,唐仁吓的一颗心高高提起,却又不敢叫人过来免得暴露了朝夕的病况,于是只能僵硬的站在原地不敢动,眼见的朝夕越走越近,唐仁灵机一动脱口而出。
「长公子殿下……在下……在下是公主的大夫……」
唐仁断续开口,朝夕的步子果然顿住,她皱眉,且露出几分疑惑,这眼神在唐仁看来只觉得是「朝暮」不认识他的下意识反应,于是又解释道,「长公子殿下,公主殿下身有寒疾您可知道?在下当真是公主殿下的大夫……」
朝夕深深的打量唐仁,半晌,语气疑惑又低寒的开了口。
「先生……刚刚叫的是『长公子殿下』?」
声音还是朝夕的声音,语气还是朝夕的语气,唐仁先是一愣,继而手一滑,手中药碗「啪」的落地,瓷片碎裂的声音炸响,药汁溅了唐仁一身,可他此时此刻没心思去躲避擦拭,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冷汗如暴雨漫出,他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他,他这是闯了大祸……
------题外话------
暴君预计下个月就完结啦,现在真相一点点会写出来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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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 平静暗涌
「先生……刚刚叫的是『长公子殿下』?」
朝夕语声低寒,目光更是清绝的看着唐仁,从容温煦如唐仁,这时候也乱了心神,他下意识的敛眸,眼神左右飘忽,「公……公主殿下……」
「先生刚刚叫的是『长公子殿下』?」
朝夕又问一句,这一句,则比前一句的语气更为确定。
朝夕自己也知道,她没有听错,唐仁叫了两次,可为什么呢?
疑窦在心底升起,朝夕生出一个有些荒诞的念头。
「你把我当成了我哥哥?」微微一顿,朝夕语声一寒,「还是说,我偶尔,会变成我哥哥?」
「不是!」唐仁豁然抬眸,语气绝对的否定了朝夕的话。
朝夕眯眸,唐仁一下子语塞,他否定的太快,反而坐实了朝夕的猜测,唐仁苦笑一下,再没有半点坦然从容了,「公主殿下,这个……这个……」
「你给我的药,我去问了,听说是治疯病才用的药方。」
一听这话,唐仁的语气更苦涩了,他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便是从前最为侷促的时候也没有现在煎熬,「公主殿下……不是……您不是的……」
唐仁眼风扫去别处,简直不敢和朝夕对视,他搜颳了脑子一圈,发现找不出任何一个理由来解释这件事,「您不是疯病,您就是……嗯……听殿下说,您有次半夜说梦话,把自己想像成了长公子殿下……」
这是唐仁唯一能想到的理由,然而朝夕怎么会信?
若只是一次说梦话,唐仁需要如此?商玦又怎么会不告诉她?
一定是比这还要严重,甚至要严重的多的多……
「就这样吗?」朝夕看着唐仁不断躲闪的眼神,并未严厉逼问,她又问了一句,反而有些云淡风轻的意思,然而唐仁哪里敢理直气壮,点点头,「是,是这样的。」
朝夕又审视的看了唐仁一瞬,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朝夕说完,神色介乎于平静和凝重之间,她转身往书案的方向走,走出一步又回身,「好了,你退下吧,药重新热好端过来。」
唐仁一愕,这就完了?这就不问了?
先是一讶,然后唐仁如遭大赦,连声应是的转身跑了出去。
唐仁一走,朝夕木偶般的朝书案走去,落座之后,眼神落在身前的奏摺之上未曾动过,不知过了多久,唐仁又端着药碗来的时候,朝夕仍然一动不动。
「公主殿下,药好了。」
朝夕回神,接过唐仁的药,一饮而尽,唐仁接过空碗,看着朝夕欲言又止的,可最终,他未说什么,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唐仁一副逃走的样子,朝夕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又陷入了沉思。
不多时,坠儿从外面走了进来,「公主殿下,如何?」
坠儿手中抱着一摞新的摺子,刚才她被支开,不知道到底如何,一垂眸,却看到了地上的药碗残渣,坠儿放下奏摺去收拾,朝夕这边唿出口气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彻底的平静了下来,然而面上越平静,心底的风波越是汹涌。
朝夕低头,将坠儿拿来的新的摺子拿起来,一页一页的翻看。
坠儿仔细的看了朝夕片刻,没再多言,心却悬了起来,于是越发暗暗关注着朝夕一举一动,然而朝夕一晚上都未再说话,只看摺子看到了子时将过才起身,然后更是面色如常的回了寝处,直到沐浴歇下,也正常的如同往日。
坠儿心底打鼓,见朝夕歇下才微微松了口气,一边盼着君不羡早些回来。
这边厢,唐仁颤抖着手写下一封信,写完了,又仔细的看了几遍,觉得不够,又补了几笔,一边写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如此来来回回许多次才觉得妥当了,然后才放下了手中笔。
又抖着手将信折好装进信封,走出去,交给商玦派给他的侍卫,颤声道,「快,快送给世子殿下,用最快的方法,一定要快。」说完又补充道,「是有关公主殿下的大事!」
这一句补的侍卫面色也凝重起来,忙应声去了。
唐仁站在门口,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哭无泪,他还是太不小心了,或者是低估了朝夕的敏锐,这件事被朝夕发现了,她会想到哪里去?
更重要的是,会不会对她的病有影响?!
唐仁深吸口气,心底的惴惴不安和自责越发厉害,他如今只能向商玦求救,可是商玦正在和赵国打仗,距离这么远,商玦有什么法子呢?
唐仁绝望的喃喃,「殿下不会拿剑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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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她最重要
扶澜百无聊赖的趴在窗前,已经到了三月,初春已至,北边虽然不如南边那般春色正浓,可却是看不到雪色了,远处苍茫的山影翻出浅浅的绿,过不久,萧瑟的大地会重新焕发出生机,一回头,扶澜又看到了伏在桌案上看地图的商玦。
自从朝夕离开,商玦便变成了个眼里只有打仗的人,从来兰枝玉树般风姿绝伦的人此刻看起来有些憔悴疲惫,眼下,还有一抹浓重的青黑,然而整个大营,能劝他休息的人已经走了,于是没办法,只能由着他熬,而扶澜知道,商玦是最想快点结束这场战争的人。
「赵弋已经回了赵都,构城以西都是赵国的天险,易守难攻,你便是天天不睡觉,也要等到天时地利人和才有寻到机会,瞧瞧你这样子,小鹿看了必定要心疼。」
扶澜语气疏懒,商玦听着没有半分表情,他极其精细的在地图上标出了一条路线,然后缓声道,「你来看看这条路线如何?如果不突破会嵇山的几道天险,我们的大军和军备物资都过不去,这下面的仗就委实太不好打了。」
扶澜闻言走过去,趴在案上仔细的看了几瞬,忽然,眼底一亮,「咦,这个法子倒是可行,以灵渠凿山,他们的关隘在山上,只怕不会想到大军会从这里走,这么细緻的地方你是怎么发现的?这些新地图,都是这些日子送回来的?」
商玦颔首,「已经派出去不下百人寻路搜山了,幸好得来的图纸都有用。」
商玦说着话又在图纸上标记了两下,然后便收好图纸往议事帐走去,扶澜在后面看着嘆了口气,一旁的白月摇了摇脑袋,跟上商玦后面出了大帐。
燕军虽然一直连胜拿下了构城,可是赵弋从献城回了赵都,除却兵力和补给得有缓解之外,赵都和构城之前的山势屏障也成了天然的保护伞,赵国如今已经进入了全民备战,构城北面的几处险途皆被重兵把守,燕军的大军过不去,就更别说粮草了。
燕国朝中也有声音道此仗到此为止最佳,将赵国逼在构城以北龟缩,而燕国也能止损,然而商玦的眼界怎会止于此?
大半个时辰的商讨,商玦从议事帐出来的时候面容虽有疲惫,可眼神却清亮了许多,不枉他多日废寝忘食,止步不前的燕军终于又看到了希望。
商玦回了帅帐,一进门就看到白月卧在一旁神情恹恹,扶澜抬了抬下颌,「跟着你出去一圈回来又趴着了,这些日子白月都瘦了,果然是物随主人形。」
商玦走过去摸了摸白月的脑袋,白月低低的哼哧了两声,商玦嘆了口气,「等这场仗打完了就好了。」话音刚落,云柘忽然从外面大步而入!
「主子,巴陵来的急信——」
商玦眉头微扬,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在战时,燕国大营随时在变动,所以朝夕的来信并不频繁,而上一封信是在三日之前,这一封信怎么又来了?还是急信?!巴陵出了什么事?
商玦接过信来看,扶澜也跟着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商玦看信之时本只是神情凝重,待看完,整张脸已经是阴云密布,扶澜和云柘对视一眼,眼底都沁着担心,扶澜上前,「怎么了?出事了?」
商玦勐地攥拳,那封信顿时被他揉在了掌心。
「是唐仁的信,她的病出了一点意外。」
扶澜「啊」一声,「如何?小鹿没事吧……」
「暂时看起来没事,不过之后就不一定了。」商玦眉头皱的极紧,眼底虽然一片暗沉,可是却有微光在急速转动,扶澜一看便知,商玦这是在快速的安排全局。
「去将龙野和小九叫来。」深吸口气,商玦先吩咐一句,然后一个回身朝桌案之后走去,他落座,提笔便是一阵行云流水的急写,扶澜在旁看着,眼底已有几分恍然。
商玦的信很快写好,他又一定神,等云柘归来便直接将信交给他,「速速送回燕都。」
云柘出去送信,龙野和战九城走了进来,刚刚制定了新的战法,二人面上几日以来的颓丧之气一扫而空,进大帐的时候面上都带着笑,然而刚走进来几步,二人发现气氛十分的不同寻常,战九城快速反应过来,「殿下,出什么事了?」
商玦定眸,静看着二人,「接下来的战事交给你们了。」
战九城二人一愣,一旁的扶澜却是早有预料的表情。
商玦继续道,「我要去蜀国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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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也是古言哟,古言女强推理加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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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害羞害羞
君不羡到巴陵的时候已经是天黑时分,他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入了宫,到了崇政殿,朝夕已摆好了一桌小宴等着他。
「鲁国正如公主所料,天下大势在这两月之内变化如此之快,鲁国上层人心惶惶不知道该如何站队,刚好,咱们在这个时候出使,正好合了他们的心意。」
「鲁国的杨大人还说,在淮阴的时候就见过您,早就仰慕您的风仪,没想到您成了王世女,再加上燕国,往后必定听从两国的安排。」
「为了表达敬意,鲁国打算把鲁国的公主嫁入蜀国宗室。」
朝夕一边给君不羡温酒一边听他说话,一听这话笑着问道,「哦?鲁国的公主?你可见到鲁国公主本人了?品性如何?生的好看吗?」
君不羡闻言温笑开,一双眼睛清泉似得明亮,「见到了,品性不好说,不过在鲁国国内风评极好,看起来十分温婉端庄,一双眼睛月牙一般,长得……应该算好看的。」
君不羡语气的不确定让朝夕哭笑不得,于是给他斟一杯酒道,「那你觉得,我们是接受这位公主呢还是不接受呢?」
君不羡想了想,点头,「自然是接受的好,我们虽然出使了,可两国没有个章程,而鲁国为了投其所好,主动说嫁过来一个公主,我们若是拒绝,反倒是让此前的出使显得没有诚意,公主您觉得呢?」
虽然是君臣相见,可朝夕将这小宴安排在暖阁,酒菜亦是家常,君不羡出使鲁国多日,早就想念宫廷的蜀国御膳,朝夕这安排正合了他的心意,当着朝夕的面,他也从不拘谨,只一边吃饭一边和朝夕商讨,倒真如寻常兄妹一般。
「接受?可是你知道的,我们眼下没有合适的宗室人选?晔儿那么小,也不成。」朝夕苦笑一下,「若只是随便配一个贵族,倒是轻慢了鲁国公主。」
君不羡眸光微转,「这样……倒是有几分道理,不过若真是拒绝,可就太可惜了,有这一门姻亲在,鲁国和我们站在一起是跑不掉了……」
君不羡一下子愁眉苦脸起来,然后又仔细的想了一想,「其实,可以不必非得嫁给宗室,可是选朝中最为精明强干之能臣,如此也可以显示出对鲁国公主的尊重,比如……比如朱氏的二公子,又比如……杨将军!」
君不羡为自己想到了人选而开心,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朝夕却笑一下,「你说朱勤?!他本来就有许多小心思,若是嫁给他一个鲁国公主,只怕他那些小心思又按不住了,眼下他刚刚有了几分样子,还是别给他这个希望。」
「那杨将军呢?」君不羡忙不迭道,「杨将军出身贵族,又立下了汗马功劳,等他从北边回来,给他安排一门亲事不是极好?」
朝夕点点头,「这倒是可以……不过……」
朝夕眯眸看着君不羡,「不过我觉得丞相自己也是十分合适的人选啊!」
君不羡正在夹菜的手一抖,呆愣的看着朝夕,「什……什么?」
朝夕被他这样子惹得笑开来,「我是说,将鲁国公主配给丞相,做丞相夫人,这不算轻慢了鲁国公主的身份,丞相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丞相自己觉得如何?」
「我我我……下臣……下官……」
君不羡放下筷子,整个人都有些侷促起来,再一看,君不羡脸上一圈酡红,竟然是害羞到了这个地步,朝夕忍不住笑意更深,「看来,丞相不仅见过那位鲁国公主,应该还和鲁国公主说过话啊!怎么?丞相是不中意那位鲁国公主吗?!」
「当然不——」君不羡下意识摇头,而后勐地反应过来,「不不不,也不是中意,那位公主人极好,只是……只是不羡无心娶妻,只想辅佐公主治理好蜀国……」
朝夕摇头失笑,「只是什么话,哪有不娶妻的,你外祖走的时候最不放心便是你,我倒是觉得,这位鲁国公主若是极好,就给丞相做丞相夫人了!除非你明白清楚不喜欢那位鲁国公主,否则啊,我只能先把杨将军放后面一位了。」
君不羡面上红的快要滴出血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说着说着说到了他自己身上。
「真……真的不用……我就……我还没想这些……」
朝夕掩唇一笑,「嗯,那就先不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先见一面这位公主,看看她是什么样的人好了。」说着又嘆了口气,「不过丞相也是要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君不羡拿筷子的手都在颤抖,「知道知道……公主,吃菜……」
朝夕笑看着君不羡唿出口气,随即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笑意微微一滞,而后深长的道,「整个蜀国都要倚靠丞相呢,有好事自然要先想着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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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路遇故人
「殿下,前面的路垮了,连日大雨,襄州以南的路全都断了,不仅如此,还多了好多灾民。」云柘身披蓑笠,从前面打马而来。
商玦闻言眉头一皱,路都断了,他们没办法走陆路了。
「水路那边如何?还是没有船敢走吗?」
云柘点点头,「襄州这边的岷江支流叫关河,关河正是水患,码头已经被冲垮了,咱们只能从襄州到禹州,在禹州上船。」
近了三月之后蜀国也进入了雨季,连日来的大雨让整个蜀国以北多地水患,可想而知,等南边开始下起雨来,大半个蜀国都要被水患困扰。
正说着话,忽然见前面的官道上走来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天上下着大雨,这些人淋着雨,背着简单的包袱,步履蹒跚的往襄州城的方向走,这其中有老人有妇女还有孩子,看起来十分狼狈可怜。
大雨多日,路上早没了来往的行人,这群流民大抵也没想到在路边会见到商玦等人,再加上商玦一行十多人全都是黑衣斗笠装扮,看起来便来头不小,因此,这行人走到商玦等人马前的时候特别绕远了些。
商玦瞧着这些流民眉头微皱,蜀国水患必定还会不断加剧到夏季,这半年朝夕一定十分头疼,可这些都没有朝夕的病情重要。
他不了解朝夕的病到底算什么,可就凭朝夕病发之时的凶性他便如论如何放心不下,他不怕她伤了人,他只怕她伤了自己。
「殿下——」
云柘忽然出声,商玦回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当即看到一个衣衫破旧的年轻人朝他走了过来,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面容生的十分清俊,似乎是个书生模样,这人淋雨淋得面色发白,此刻颤颤巍巍走到他们跟前来,语声嘶哑的开了口。
「诸位公子,不知诸位身上是否有吃食?」青年说着面露窘迫,又回头望了一眼已经走过去的一行流民,「那边有个孩子,病重,且几日未进食了,我们是从钦州那边来的,身上的银两花光了,也没有吃的了,不知诸位能否施捨一点?只要一点便可,救救那孩子……」
一行人中有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其他的则都是老人妇女孩子,这年轻人算是唯一比较会说话的,商玦闻言点了点头,云柘忙将自己身上的干粮袋解下来,他们出行的匆忙,且一路上为了赶路都走的小路未曾补给,其实他们的干粮也不多了。
云柘解下了干粮,商玦又看了其他几个人,那几个人也纷纷解下了自己的干粮袋。
那书生本是为了孩子要一顿口粮,可没想到商玦给的干粮足够孩子吃好几日,书生接过一袋,等其他人的干粮袋解下了时并未全数接过。
他犹豫一瞬,只接了其中两袋,然后便连连道谢。
「多谢诸位好心人,此去襄州快马也还有两日路程,诸位将干粮尽数与我怎好?诸位慷慨解囊在下已经感激不尽了,其他的请诸位自行留下。」
商玦蹙眉,他们十几人都是快马,可是这群人都是步行赶路,且还是一群老弱病患,只怕要走六七日都不一定能到。
云柘看出了商玦的疑惑,忙问,「你们也是要去襄州的吧?这么远你们这么多人怎么过去?」
书生心知商玦等人都是好心人,也不隐瞒,「诸位有所不知,在这前面五十里有一处灵岩寺,眼下我们是要先去那里,听说那里有一位高僧这些日子一直在赈济灾民,我们打算先去那里把孩子的病治一治,弄点干粮再继续走。」
这么一说,书生看了看这阴沉沉的天色,「灵岩寺就在前面半山腰上,不远,虽然看起来诸位急于赶路,不过待会儿夜间好似还会有大雨,所以诸位也可去灵岩寺避一夜。」
「好我们知道了。」云柘应一句,那书生又连连道谢才拿着几袋干粮回去了,那边人群中爆出一阵惊喜声,几个妇人对着商玦这边跪了下来。
商玦一身撩黑的大氅,外面的斗篷遮住了半张脸,他见状只对那行人点了点头,然后便打马离开,云柘在他后面跟上来,「主子,是不是要去灵岩寺避一避?这天气,今天晚上雨太大的话咱们走不了。」
天边黑云翻滚,本来就极大的雨势有不断变大的趋势,到了夜间山路泥泞,火把都打不着,的确没法子赶路,商玦有些不甘心,可看了看身后十几个疲累到眼红唇裂的侍卫到底是点了点头,「那就休整一夜。」
话音落下,商玦没多言的往西边走去,他们自从出发就从未休息过一整个夜晚,今次还是第一次,侍卫们知道他的心急,自然毫无怨言的跟着同行,可这么下去,他怕他自己赶到巴陵的时候也倒了。
摸了摸脸颊上的胡茬,商玦重重嘆了口气。
书生所言十分精准,商玦一行往西走了半个时辰便隐隐看到了那灵岩寺的位置,顺着山路而上,不多时就看到一座小寺隐在葱茏的山林之间,雨势愈发大,商玦几人打马到了寺门之前,只见寺门大开,站在外面也能看到里面临时搭起来的粥棚。
正值晚饭时分,寺庙里一阵香火和烧焦的粥的混杂味道,且人头攒动,或许是每天都有灾民来,所以商玦等人进门的时候并未引起多少关注。
只有一个小和尚,高喊了一声,「师父,又有灾民来啦——」
话音落定,一道清冽的声音回道,「这几位施主可不算灾民。」
这道清淡的声音好似从遥远的某处而来,其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就将商玦击中,他转身看向这道声音的来处,待看清不远处站着的僧人样貌之时眉头狠狠的一皱。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淮阴洛氏的人。
而显然,被他看着的人和他一样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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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猜是谁~一个很久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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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祭剑真相
夜雨滂沱,灵岩寺的简陋僧房里,商玦看着对面已经落髮的洛清和眸色复杂。
「商施主,寺中清贫,只有自家后山中的岩茶可饮。」
洛清和端着一杯茶水放在商玦面前,这僧房一张床,一张方桌,四张矮凳,而这饮茶用的茶盏粗土烧纸,沿上还有几个缺口,洛清和一身灰衣僧袍,袍衫洗的发白,而他容貌未变,那双从前就淡薄的眸子如今更为平和安闲。
商玦扫过他满是疮疤的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洛清和看了自己的手一眼,「去年冬日生的冻疮,好了就留了疤。」说着又笑一下,语气深长的好像在说十分久远的事,「洛氏仿若一方牢笼,出事的时候,牢笼崩塌,我身上的锁链也被解开,红尘俗世既然了了,我便来求我心中的道。」
说着洛清和环视了一圈,「来这里的时候寺中老主持刚刚圆寂,只留下了个小沙弥,也许是老天的旨意,我便留在了这里,如今法号慧明,只是个寻常出家人。」
商玦明白他的意思,洛氏被定罪,全族沦为罪族,商玦倒不觉的洛清和出家隐居是为了脱罪,更不打算做那普及公平正义的救世主,他微微颔首,脑袋里思绪一转,又想起了在淮阴之时的些许旧事,「慧明师傅既然已经一心向佛,想必前尘俗事都是过眼云烟了。」
洛清和缓缓点头,「的确如此。」说着敏锐的道,「商施主可是有什么要问的?」
商玦颔首,「既然都是过眼云烟,那与人道来也惊不起师傅心中波澜了,我的确有几件事要问师傅,若是师傅愿意,还请告知商玦解惑。」
洛清和没有立即答应,他仿佛也在想从前的诸多事端。
「身处这灵岩寺中,寺中一日,世上便仿佛过了百日,总觉得此前在淮阴和商施主相见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现如今天下大乱,商施主执掌燕国,凤施主执掌蜀国,可谓求仁得仁,那些往事,慧明已经当做过眼云烟,二位施主也因如此。」
商玦和洛清和上一次相见也不过在一年多以前,可此刻听洛清和的语气,却仿佛已经过了十多年,他语气和缓,的确没有一点波澜,顿了顿才道,「施主想问便问吧。」
商玦凝眸,「凤朝暮,是不是已经死了……」
洛清和眉头微蹙一下,或许关乎洛氏的所有事的确都如同过眼云烟,可到底还有那么一些人是他心头不可承受之轻,偶尔还能让他蹙起眉眼。
「看来商施主已经知道了。」
即便已经大概确定,可听到洛清和这样回答,商玦的心还是沉了一沉,顷刻间,对那远在巴陵的人思念犹如潮涌,商玦定了定神,「当年到底怎么回事?洛氏府中出了血案的时候,洛玉锵说见到的人是凤朝暮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是她?」
洛清和摇头,「我并不确定就是她本人,或许是看错呢?可我只知道,凤朝暮已经死了。」
这么说着,洛清和眼底现出两分痛色,「这件事,还要从那一本洛氏的家传镇宅之宝,神兵谱说起——」
神兵谱……商玦眉头一皱,忽然就想到了神兵谱上缺失的那几页。
「神兵谱是洛家先祖在大殷初立的时候写下来的,里面神兵奇盾应有尽有,当年,殷氏也是靠着洛氏先祖制作的军备打下来的天下,这本神兵谱留给洛氏的后人,为的便是让洛氏能经久不衰,然而神兵谱上面却是有禁令的,凡是和巫族有关的东西,碰不得。」
商玦眉头一皱,洛清和又道,「是,你没听错,就是巫族,当年巫族被灭,殷溱将巫族列为禁令,可实际上,却是在继续沿用许多巫族的东西,比如,铸造武器的邪术。」
「女帝当年打天下的那把剑,便是洛氏制作出来的,用了巫族的邪术才有那般厉害的威名,此事只有洛氏自己人知道,而过了这么多年,当年那把剑如何厉害又有谁看到?」
洛清和眸色微沉,「洛氏的家主们唯一能清楚看到的便是洛氏的不断落败,诸侯国并起,镐京帝君的声威都大不如前,更别说洛氏,洛氏靠着祖上的荣耀已经维持不住,且这几十年来越是难处铸造奇才,铸不出名剑,洛氏的地位越发消弭,而七年一次的试剑大会,也一年比一年更为冷清凄凉,于是,父亲打起了神兵谱上禁令的注意。」
「那时候神兵谱还没有消失,父亲被看到了巫族的东西,于是,他想制造出第二把和焚天齐名的剑,他像得了失心疯一般,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接受。」
商玦静静的听着,至此,洛清和平静的声音有了几分痛苦的压抑。
他忽然勐地一握拳,「他丧心病狂到,要用自己女儿的性命去祭剑,自己的女儿还不够,他觉得,身上流着王室血脉的凤朝暮也是最佳人选,一男一女,正好是神兵谱上的邪剑大成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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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_<)o~其实好早就有人猜出来了。哎。朝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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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唐仁之忧
「燕国的军队已经推进到会嵇山一带,且会嵇山是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会嵇山山高峰陡,只有一处险要的山口可以出入,只要在那里一守,燕国的大军就会止步不前。」
朝夕站在那副巨大的疆域图之下,那图薄如蝉翼,正是商玦送给她的那一份,君不羡站在不远处,闻言道,「这样的地形,就算是有攻城利器也难派上用场。」
朝夕点头,「现在还没收到消息,但是我信他一定能想出法子。」
君不羡颔首,「赵国到了这个地步,会嵇山是最大的屏障了,如果燕军过了会嵇山,再往东便再没地形上的阻碍,直捣王都便是很简单的事情。」
说着君不羡走近一些,目光在地图上细细看过,「地图上标记的十分粗略,如果有更细緻的地图就好了,会嵇山周围有秦河和徐江的支流,或许能找到突破口。」
朝夕眉头微皱,「说起来好几日没收到信了,还不知现在军情如何了。」
君不羡嘆了口气,「行军打仗,可能每一日都要拔营,世子只怕没条件写信太频繁。」
这一点朝夕自然理解,她正点了点头,唐仁端着药到了门口,朝夕便道,「进来吧……」
一见唐仁亲自端着药碗过来了,君不羡笑道,「辛苦唐先生了,唐先生连端药这样的小事都亲力亲为,真是对公主殿下太照顾了。」
「应该的应该的。」唐仁点着头笑的温煦,心底却发虚,他对朝夕一点都没照顾周到,不仅没有照顾周到,还闯了大祸,这大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展到他无法掌控。
朝夕一脸沉静之色,就好似那天晚上的事没有发生过,她接过药,一饮而尽,喝完又将药碗递过来,和唐仁对视之时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也平静的没有一点波澜。
见她如此把风不动的,唐仁心中更是没底了。
唐仁端着药碗退出去,并没有回药方,而是在暖阁不远处等着,大抵等了快半个时辰,才看到君不羡从暖阁之中出来,君不羡已经回来三天了,可是连着三天唐仁也没找到机会和君不羡单独说两句话,为了不被朝夕发现,他只能每日继续等着。
眼见的君不羡出了暖阁又要直接出宫,唐仁心底颇有些着急,可谁知道君不羡走出几步脚下一转,又走了回来,不仅走了回来,还正是朝药房而来。
唐仁心中一喜,立刻从转角后走了出来,「丞相大人——」
唐仁对着君不羡行了一礼,君不羡忙还礼,「唐先生可是找君某有事?」
唐仁苦笑起来,「丞相大人这边请,借一步说话。」
君不羡十分顺从的走到了转角另一侧,而后笑着道,「这几日每每遇见唐先生,总觉得唐先生欲言又止的,所以君某猜测是不是唐先生有什么话对君某说。」说着话,君不羡笑意消散眉头皱了起来,「是不是公主的身体有什么不好?」
唐仁是专门照顾朝夕的大夫,他有为难之事多半是因为病人。
「还是说,是十三公子有什么不好?」
唐仁除了照顾朝夕之外,眼下也负责照看凤晔的身体。
唐仁闻声苦笑起来,「丞相大人,是公主殿下——」
君不羡轻「啊」一声,「公主身体怎么了?」
唐仁笑意更为难言艰涩,「这件事……十分的复杂……待会儿在下和丞相说的话,丞相自己知道便好,在下相信丞相,请丞相不要惊慌,咱们尽量稳住局面,让对公主殿下和对蜀国的影响减到最低,您看可好?」
君不羡的心因为唐仁这一席话高高悬了起来,「唐先生有话直说,到底怎么了?」
已经到了影响蜀国的地步,难道说朝夕得了不治之症?
君不羡心口一揪,唿吸都有些不顺,一颗心也咚咚狠跳了起来。
「是这样的。」唐仁吞咽了一下,语声颇有些艰难,「公主殿下身上有一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隐疾,这隐疾本来对她平日里也无碍,而在下这些日子一直在为她悄悄的调理,可是没想到,让公主殿下发现了破绽,然后……让公主殿下知道了……」
唐仁一副欲哭无泪的自责模样,「这是三日前的事了,这几日,在下一直寝食难安,生怕公主殿下因为这个生出什么意外来,在下是奉命而来,在蜀国不知该信任谁,于是能寻公主最信任的人,那自然是丞相大人,还请丞相大人时刻注意着公主殿下……」
唐仁说完了,君不羡却眉头一皱,「你说的隐疾,是什么?」
唐仁看着君不羡清冽的眸子,左思右想之下咬了咬牙,「好吧,本来是不该说的,可如果不说,丞相大人大抵也不明白在下说的意思,丞相大人可知道一种病,是心病,就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之下,将自己想像成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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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 国之大道
朝夕一抬眸,发现君不羡满眸忧心的盯着她看,而她看过去的时候,君不羡忙若无其事的转了目光,朝夕挑眉,失笑,「这是怎么了?」
君不羡轻咳两声,「没怎么没怎么,刚才说到哪里?哦,补给……是这样,岷江的水路现在襄州段走不了了,只能等,另外襄州以南的安州也是突发水患,不仅水路不通,陆路也被毁了,照这么下去,至少得有一个月才能把军备运送上去。」
杨衍还在北边,十万将士等着军备补给,自然是重中之重。
朝夕眉头紧皱,「安州距离巴陵走陆路似乎只要两日路程?那边的水患比襄州如何?」
君不羡嘆了口气,「比襄州的要严重的多,安州令昨日才上了摺子求拨发粮款赈济灾民,我预计可能得打开国库才能应对这一次了。」
朝夕嘆了口气,「准了,立刻准备,蜀国每到属下就是水患多发,去年你去南边治理了河道,下游反而不用那么担心,就是上游,可今年不比去年,北边征战,国库的预算已经超支,没那么多钱去治理上游的河道了,就只能先安抚灾民了。」
君不羡颔首,忙低头在自己的记事册子上写下一笔。
朝夕站起身来,眉宇之间笼罩着几分轻愁,「北边的仗至少还要打三五个月,这三五个月正好都在春夏季,怎么送军备是个大事,水患难治,陆路却可以抢修加固。」
朝夕一顿,转身过来看着君不羡,「我亲自去一趟安州吧。」
君不羡一惊,「公主亲自去?这怎么行?!」
朝夕笑开,「这有什么不可的,我回来也半个多月了,朝中已经安定,眼下我只求尽快解决诸方问题,你是担心我的安全?完全不必……」
君不羡苦笑,「不是,你身子弱,赶路什么的万一生病了可怎么办?」
朝夕苦笑,「你说的……我去北边的时候赶了那么远的路怎么还是好好地,好了,这件事不用说了,明日,最多后日就启程,反正也没有很远,我去个七八日,就回来。」
说着又道,「安州和襄州一线有颇多段氏党羽,此前剪除这些人的时候动了不少官员,眼下上来的这些人想必心中惶然,我亲自走一趟也好,毕竟距离巴陵如此之近,不可轻忽。」
君不羡听着这话满眸的感嘆,「公主殿下如今俨然已有一国君王的格局,安州距离巴陵近,的确要谨慎,不过……公主不如让我去吧,我有经验,代替您去也一样的。」
朝夕闻言摇了摇头,「不必,你若想去,和我一道也可,我要做蜀国的王,可不是坐只会在宫中安享荣华富贵的王,再者,这一次去安州还可以带上十三。」
君不羡眼底微亮,朝夕便道,「他从前便想着出宫,可是宫中规矩大,父王对他也十分的不放心,自然不会让他出去,反正巴陵到安州的路还好,我便带着他也去瞧瞧,对他的病也有好处,丞相觉得如何?」
君不羡和朝夕对视片刻,嘆了口气,「好,那我和公主一起去。」
「那是再好不过了。」
如此便是定了,朝夕吩咐坠儿,「去告诉十三,让他准备准备,同去安州。」
坠儿应一声往嘉宸殿去,朝夕看了看桌案上的摺子一嘆,「这些事都处理完了,今明两天要安顿好,虽然只是去七八日,也难免不会生出乱子。」
君不羡又嘆一声,而后心疼的看着朝夕,「公主这几日太辛勤了,每日都是到很晚才歇下,议事堂里都没有积累的摺子了,公主长此以往可不行,太伤身了。」
朝夕抬手揉了揉额头,「的确有些累,不过也还好,这些日子,我只觉得时间不够用,有许多想法没时间和机遇去实现,坐到了这个位子上,总想让蜀国更好些。」
「怎么会没有时间?公主才多少岁,往后都是时间。」
君不羡眼底含着两分隐忧,却还是恳切的安慰朝夕,朝夕闻言苦笑一下并未接话,「丞相有没有想过,蜀国的将来要如何?」
君不羡疑惑一下,朝夕便继续道,「天下大势如此,晋国和离国瓜分齐国,燕国和赵国也一定分出个胜败,丞相以为,蜀国同这三国相比,可有优势?」
君不羡眉头一皱,蜀国本就是五大侯国之末,虽然离国并非是五大侯国之列,可如今的离国联合了宋国,将来若是再瓜分了齐国,未来的势力不容小觑,而晋国和燕国本就是五大侯国前列,蜀国如何能比?
「你也知道,君冽那厮要和宋国长公主联姻了,宋国虽然没了国土,可是有人心,宋国和离国融为一体,势必会高居蜀国之上,丞相以为呢?」
朝夕循循而问,君不羡仔细思考一瞬点头,「的确如此。」
「所以。」朝夕一顿,「蜀国是不是也可以考虑离宋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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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章 安州民乱
夜雨初停,清晨的风带着几分凉意。
远处的山岚间薄雾裊裊,近处的密林里偶尔传来几声啾啾的鸟鸣,朝夕把马车的车帘拉开到最大,凤晔腿上盖着薄毯,转过身趴在窗沿上看着外面,洛玉锵坐在凤晔身边,手中剥着松子,剥完一把,装在小碟子里分给朝夕和凤晔。
「二姐姐,今天还会下雨吗?」
朝夕也抬眸去看外面的天穹,看了几瞬,摇头,「应该不会了。」
雨后的天穹明镜一般,不带一丝云气,天边青山峰顶和天际相接,一片分不清是山还是天的青黛之色,凤晔看着外面的景儿面上不自觉浮出一片轻松笑意。
「我最远的距离就是去城外的猎场,那时候还是好几年,记都记不清了,再往后连宫都没出过几次,还是第一次走这么远,原来外面的路这样窄这样泥泞。」
凤晔自顾自说着,后面君不羡打马上前来,「十三公子觉得稀奇吗?这一路上,公子觉得稀奇的事还会更多,以后只怕都不想在巴陵待了。」
凤晔弯唇,一转眼看到了君不羡坐下的马儿,君不羡的马通体黝黑身形高俊,凤晔问,「这是什么马?看着就十分稀奇……」
「这马出自宋国,公子应该也知道宋国盛产宝马吧?这马叫黑花,到我这里的时候只是个马崽儿,是被我亲手餵大的,脚力极佳。」
凤晔便露出羡慕的眼神,「我也想有一匹好马,奈何骑不了。」
凤晔语气平静,神态也十分寻常,可这话一出,朝夕和君不羡几人都是一默。
「谁说你骑不了的,唐先生都说你身体越来越好了,你看你昨天坐一天马车也不累,往后身体越来越好,腿也会好起来。」
朝夕说着话把松子递到凤晔身前,凤晔接在手中,哼笑一声,「二姐姐又在骗人。」
朝夕闻言抬手便在凤晔脑门上弹了一下,「你就不能想点好?!」
凤晔一边吃松子一边笑开,目光又落在了外面的青山绿野上,山是寻常的山,路是狭窄泥泞的路,可因为没见过这些,凤晔看的津津有味,而说起他残废的腿,他也能平静的像个小大人一般,朝夕心底嘆了口气,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今天傍晚时分就能到安州了,真希望这几日天气好些,还可以待十三公子到安州的小南湖之类的地方去看一看,安州的桂花酿和桃片糕十分有名,如今没有新鲜的桂花,只能用他们陈年窖藏的,吃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凤晔听的十分出神,「安州还有什么好玩好看的?」
到底是小孩子,说起玩的看的总是兴致极高,君不羡卖了个关子,「这个等十三公子自己到了安州就知道了,吃的玩的看的数不胜数。」
凤晔一听这话眸露期待之色,兴致也更高了些,「丞相去过许多地方?丞相以为哪些地方最有趣最有意思?又有什么地方是丞相去了一次便不想去第二次的?」
君不羡从前跟着张寻鹤几乎走遍了大半个大殷,所见所闻自然比朝夕更为多广,也是最适合回答凤晔这话的,君不羡略一沉吟便为凤晔娓娓道来,二人一边行路一边聊了起来,朝夕坐在车里听着,时而跟着凤晔一起发问,君不羡侃侃而谈,瞬时便俘获了凤晔的心。
这一行人从巴陵出发,三辆大马车,前后三四十人随行,虽然是便服装扮,可走在路上仍然是极其打眼的存在,而摇光不想让安州令第一时间知道是她去了,便不曾让人前往告知,安州水患,若是让人提前告知,少不得又是一番花销铺排,和她的初衷相悖,而如此悄无声息的到安州,也能知道安州的官员有没有在赈灾上花心思。
报着这样的念头,朝夕在傍晚时分快要到安州城的时候是带着两分探究意味的。
「二姐姐,快到了吗?!路越来越宽了!」
朝夕点点头,「是,快到了,你看,能看到安州城了!」
远远的,一处并不十分巍峨的城池映入眼帘,距离太远,只能隐隐看到个楼头,凤晔眼底一亮,跃跃欲试的想要把身子也探出马车,然而他双腿动不了,试了试,终究是颓丧的靠在车窗上朝外看,虽然年纪很小,可凤晔的目力一点不弱,隔的老远,他便惊喜的叫起来,「看到了!看到了城门!好多人啊,原来安州这样繁华吗?!」
朝夕眉头一扬,也从车窗外朝前看,这一看,果然看到许多人影挤在城门口,难道平日里进出城门口的人都这么多了?!
这疑问还没出,朝夕眉头忽然一皱,同一时间,外面的君不羡也勒马,「不对,不对,前面好像是……民乱?!」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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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安州相遇
「民乱」二字一出,整支队伍都停了下来。
朝夕眉头一皱,看着前面城门前拥挤的人潮眯眸,「的确像民乱。」
队伍停下来,朝夕运极目力,便能看到前面拥挤的人潮之中许多人手中拿着武器,而城门紧闭,城墙之上隐隐可见守卫严阵以待,不是民乱是什么?!
「派个人去前面看看——」
朝夕一声令下,这边厢凤晔已问道,「二姐姐,为何会生出民乱?」
凤晔本来想着一来安州就能看到好玩的好吃的,可万万没想到来了安州第一个看到的便是当地的民乱,朝夕和君不羡对视一眼,二人心底都有些明白,这民乱势必和安州的水患有关。
一骑快马朝城门口去,本来派出侍卫去问只是想了解情况,可没想到侍卫刚跑到城门口,城门前的人就发现了朝夕等人,许多人看向朝夕等人的方向,也不知谁喊了几句什么,城门口的百姓立刻朝着朝夕这边涌了过来。
朝夕等人的马车距离城门口也不过几十丈距离,那群百姓来势汹汹,很快就到了马车之前,朝夕和君不羡见状眉头都是一皱。
朝夕一把将窗帘放下,君不羡则打马到了马车之前。
「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君不羡轻喝一声,他着一袭青衫,本就生的清俊儒雅,这一喝并未震慑住来的这些人,不仅如此,这群近百人的乱民见到朝夕一行车架华丽护卫甚多,竟然各个眼露憎恶,他们手中拿着短剑弓箭等武器,虽不如军队那般成气候,可也具有相当的攻击力,最不济的,手中也拿着铁棒锄头等物,且各个都将武器放在身前,一副随时出战之姿。
「我们还想问你们呢,你们又是什么人?来安州做什么?!」
这群人最前面,站着个一身布衣的男子,该男子手中拿着一把长剑,面目冷厉,眸露精光,下颌扬着,一身倨傲无比的戾气,一看便是这群人的首领。
「我们是巴陵来的商户,路过此地,各位如此是何意?」
君不羡答得平常,人群之中却爆发出阵阵嗤之以鼻的声音。
「商户?!商户带着什么多护卫?!」
「是啊,一看就不只是商户!一定是贵族!」
「对,看看他们的车马,车是好车,马是好马,根本不是普通的商户。」
「就算是普通的商户,安州现在饿殍遍野水患成灾,他们既然路过,也要留下点什么!」
「没错!商户可恶,贵族更可恶!让他们留下点什么!」
「就让他们把车马吃食都留下,还有这些人身上的武器都留下——」
「对对对,否则就别想离开这儿!」
马车里的朝夕皱起了眉头,果然是乱民,如此和拦路抢劫的强盗有何区别?!这边厢凤晔缩了缩肩膀,一旁的洛玉锵也有些紧张之色,朝夕安抚的看了二人一眼,只听外面君不羡的应对。
君不羡也看出来这群人来意不善,目光微眯之下语气缓和下来,「诸位是安州的灾民?不满诸位,这马车上有生着病的小姐和少爷,后面车里是她们的药材,实在不能将车马都给诸位,不过些许吃食还是可以的。」
「谁要你们的吃的!吃的不够!都要留下来!」
「就是,这马车这么大,后面装着的肯定是金银珠宝!」
「这些商户平日里赚够了老百姓的钱,到了有灾的时候却是一毛不拔,最为可恶,不留下车马和马车里的东西,休想从这里走过去……」
一个络腮鬍子大汉恶狠狠的吼着,他这么一说,一旁不少人都跟着附和起来。
君不羡面上的平静之色就变作了凝重,他生起气来,身上那份儒雅温柔才少了几分,「诸位也看到了,我们并非手无寸铁之辈,诸位想学强盗行不义之事,可某怪我们下手重了!」
一听这话,那络腮鬍子大汉冷笑一声,他手中拿着一把弓箭,一边将弓箭瞄准了君不羡一边走近了些,「什么少爷小姐的,不管你车里是什么人,都给我滚下来,今天你们这些东西,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你们人没有我们多,我们要是不小心把你们马车里的人伤到了你可别后悔……」
说着话,他弓箭一转对准了马车里。
剎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变,侍卫们立刻将剑拔了出来,那大汉看着一笑,越发确定了车厢里坐着的是大人物,于是将弓箭的弓弦一拉,一边往马车口走近,「哎哟真叫人害怕,不过,你们猜,是你们的剑快还是我的箭快?」
说着又粗俗一笑,「马车里有位小姐?待让我瞧瞧,这位小姐生的好看不好……啊……」
「看」字未出,大汉的声音却一断,与此同时,一声惨叫响了起来,马车里的朝夕早有怒意,一听这动静以为外面打了起来,掀开车帘一看,却见那大汉腿弯中了一箭,他手中弓箭落地,自己则跪倒在了地上连声痛吟。
箭?他们这一行侍卫都是带着佩剑,是谁伤了这人?!
正想着,一行马蹄声忽然从城门方向传了过来。
朝夕抬眸去看,待看清当头之人身形,眼瞳勐地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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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相遇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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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世子夫人
「主子,前面便是安州城了,我们要不要入城补给?」
从襄州一路南下,商玦一行人几乎没有歇下来过,一路上的干粮也所剩无几,商玦略一沉吟,「去买点干粮,此去巴陵还有两日,中途就不停下来了。」
云柘点点头,越是靠近巴陵众人的心思越急切,都想早点赶到巴陵去。
既然要去安州城,众人方向一转,从城西的官道之上往安州城的方向转,连日大雨,今日终于见晴,商玦抹了一把脸,面上的胡茬有些明显,从来兰枝玉树般的他少见的颓败疲累,双眼充满血丝不说,面色也是多日疲惫又无休息的苍白。
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商玦发现身侧的水囊也空了。
从官道转向东,一行人没走多远便看到了安州城城池,安州靠近巴陵,城池虽然比不上巴陵巍峨宏伟,却也比别的边城阔达,然而云柘运极目力一看,发现城门前一片混乱。
「主子,前次得到的消息,安州一带也有水患,可现在瞧着城门却是关着的,城门外还挤着许多百姓。」云柘下意识觉的事情不太妙。
商玦敏锐的皱起了眉头,「难道是城中生了瘟疫?」
云柘蹙眉,水患之时最容易生出疫病来,若真是如此,安州城他们是进不去了,而时间不能耽误,便只能想别的法子,他们一行人都是跟着行军过的精锐,自然不怕挨饿受冻,不过安州若是出了疫病,巴陵岂不是也危险了?毕竟距离这么近。
「主子,要不要去看看?」
云柘想的商玦也想到了,若安州出了疫病,传到巴陵的可能性就极大,商玦颔首,「去看看。」
本就是要往安州城去,眼下以为城中出了疫情,几人的关注点便更落到了城门之前,越走越近,却能看到城门之前的百姓们有些不对劲。
「主子,那些人手中拿着武器,且多为男人。」
聚在城门口的百姓少说有近百人,其中女人至多七八个,其余的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他们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粗制刀剑,还有弓箭长枪,更有甚者,手里还拿着锄头等农具,商玦眉头一皱,这些人等同一只小型的军队了,这是要做什么?
「许是民乱。」商玦沉声下了论断。
语声一落,商玦眉头忽然一皱,只见一骑快马从南边的官道上朝城门口疾驰而来,商玦见此,马速慢了下来,云柘定睛一看,「主子,这人是从南边来的,那边官道上好像有人。」
商玦等人距离城门尚且有段距离,看南边的官道就更是看不清,他扫了一眼,只见那侍卫虽然是一身便服,身上的武器却是精良,座下的马儿也是好马,若非是巨富之户,便是贵族,难道和这些百姓的聚集有什么关系?
商玦打算静观其变,可很快,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侍卫并非是和百姓们一边的,因为他刚到百姓们身边去那些聚集的百姓就以气势汹汹的势头朝南边的官道而去,商玦蹙眉,下意识加快了马速。
很快,商玦在即将靠近城门的时候看清了南边官道上的马车和侍从,三辆马车,几十人的护卫,这样的阵仗果然和他估算的不错,不是巨富之户,便是贵族,而那些手拿武器的百姓,急沖沖的冲过去,却是一副要拦路抢劫的架势?
商玦皱眉,目光锁定在那些侍从身上,若真是盗匪还可直接杀掉,可显然这百人大都是百姓,这乱子并不好处置,商玦只是随意打量着,忽然,目光一定。
同一时间,云柘开口道,「噫,那最前面的人有几分眼熟啊……」
离得太远,人的面容看的并非十分真切,然而云柘还是觉得眼熟,而他话音刚落,他发现商玦已经打马朝那群人走了过来,云柘心下微惊,忙打马跟上,又走近十多丈,云柘看清了最前之人的脸,他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眸子,这不是蜀国丞相是谁?!
心中惊震无比,云柘又看向了那垂着帘幕的马车。
堂堂蜀国丞相在外面骑马,在坐在里面的人是谁?!
恰在这时,一道粗鄙的声音响起,距离远,云柘别的没听清,就只听到了「少爷和小姐」几字,能在蜀国丞相面前称少爷小姐的还能有谁?!
云柘一颗心狂跳,激动的看向在前面马速越来越快的商玦。
皇天不负有心人,谁能想到在这里会遇见世子夫人!
云柘这想法刚落定,便见商玦把身侧的弓箭拿了起来,云柘神色一凛,握着身侧长剑就沖了上去,敢围堵世子夫人!这些人怕真是不想活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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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夫妻见面
朝夕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一时间几疑自己在做梦。
这里是安州,商玦怎么会在这里!
不光是朝夕,最前面的君不羡也诧异的睁大了眸子,可是很快,君不羡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露恍然,随即眼底便生出两分动容来。
而马车边上,那汉子的腿被一箭洞穿,他整个人蜷缩着抱着腿嚎叫,可边上却没人上前来扶他一把,所有人都转身看向了城门的方向。
商玦一行御马迫近,他们一人人虽然少,可是却有股子从沙场上来的征伐之气,一看便觉来者不善,更甚者,还有一股血腥之感迎面而来。
如此一来,这些围观人群中的普通百姓便怕了,看着那受伤的汉子,血淋淋的腿让他们不敢再造次,而其他想要闹事抢劫之人,也一时拿不准。
他们不知道,下一箭会射在谁的身上——
「让开——」云柘开道,大喝一声,围观的百姓立刻轰然散开一条道,商玦驰马上前,一眼就看到了第一辆马车窗口露出来的脸,他深若渊海的眼底生出一抹微光,深重的看了朝夕两眼之后才转向君不羡,君不羡没下马,点点头对他示意。
一行人是隐藏了身份的,断然不会在这一伙乱民前面暴露,于是商玦眯眸看着四周众人,「谁还要拦路?」说着目光一扫,他敏锐的将目光定在了拿着长剑的中年男子身上,而后居高临下的一问,「你是他们的头目?」
那中年男子位置靠前,手中兵刃最好,且出事之后周围几人都拿不知如何是好的目光看向他,商玦一眼便看出他是这伙人的头领,他这么一问,那中年男子却迟疑了。
商玦唇角一弯,面上少见的带出一丝冷笑,又看了云柘一眼。
云柘点了点头,拍马而起,身形如箭的掠向那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手中长剑就已经落了地,他急退一步想要还手,然而云柘已快如闪电般的拿住他肩膀,又将他一推一拧,顿时将他手反剪到了背后。
这中年男子面皮涨红吃痛闷哼一声,「你是谁?!你凭什么拿我?!」说着转头看向他身边几个兄弟,「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
那几个人举起手中短刀长剑就要上前,这时云柘却脚尖一勾将地上的长剑拿了起来,他随便在手中挽了几个剑花,那几人顿时怕得后退两步,再然后,便再也不敢上前一步,那中年男子气急,又转首看向商玦,「你到底是谁?!凭什么抓我!」
商玦却不看他,转而扫向周围之人,「还有谁要站出来的?」
商玦高高坐在马背上,眼神凛冽迫人,他一圈看过去,无一人敢同他对视,商玦随之颔首,「将他们两个绑了带进城去。」看着远处关着的城门,又吩咐云柘,「去看看怎么回事。」
云柘点头,又看了另外两个侍卫,那二人立刻上前来拿人,云柘翻身上马,朝城门处疾驰而去,被拿的那中年男子看出来他们是要进城的,也看出来商玦和君不羡等人非富即贵,当即冷笑一声道,「安州令侵吞赈灾粮银不顾百姓生死,怎么可能打开城门?他现在最怕的便是我们这群人,害怕我们进去把他生吞活剥了……」
商玦和朝夕的眉头齐齐一皱,侍卫解下马背上的长绳,将地上二人极快绑了,那中箭之人疼的唿天抢地,刚骂了一句,一旁的侍卫便抬脚向那人踹去!一时间也不敢骂了,只敢小小声的痛哼,而云柘那边,本来紧闭的城门却不知云柘说了什么而打开,几匹快马从城中疾驰而出,直直朝着朝夕这边来,不多时,几匹快马至朝夕车架之前。
马儿刚停下,最前那人从马背上连滚带爬的下马跪倒,「下官该死,下官不知丞相大人驾到,下官恭迎丞相大人……」
安州令週游不知道哪个是丞相,正看着君不羡和商玦不知所措之时君不羡终于打马上前,下颌微抬,君不羡示意这些乱民,「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如此一来,周围百姓顿时吓了一跳,有几个人磨磨蹭蹭犹犹豫豫的跪了下来,其他人一看,也都朝着君不羡的方向跪在了地上。
谁也没想到他们一抢便抢到了蜀国丞相!
週游抬起头来,认定了丞相是谁,可一转眸,却看到马车车帘落了下去,週游也是做官多年的人,第一看到商玦气势不凡,第二发现马车里面有人,当下便想到了君不羡不是一人前来,週游深吸口气道,「回禀丞相大人,这些人是城南清河村的百姓,因为没有领救济粮而聚众闹事,这些人被从城里赶了出来,不死心仍然生乱,不想惊扰到了丞相……」
「明明是你私吞了救济粮不给我们发,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
那被拿的中年男子大喊一句,週游忙皱眉道,「丞相明鑑,实在是灾民太多,下官按照轻重缓急先分发了一批救济粮,清河村灾情最轻,所以在下没有给他们发放,并非是在下私吞……」
「胡说!明明就是你私吞……」
「好了。」君不羡抬手制止了二人吵闹,「先进城再说,你们拦路抢劫已是犯了蜀国律法,若尔等改过自新便网开一面,若再犯,便罪加三等处置!」
「丞相大人饶命丞相大人饶命。」
此起彼伏的哀求声响起,週游忙站起身来,「丞相请——」
週游上马,却不敢走在最前,又吩咐一声身边的侍从,便见那侍从当先一步进了城,君不羡走在最前,燕国的侍卫押着那二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安州城门去。
商玦放缓马速,走到了朝夕的车窗边上。
车帘一掀,近两月未见的二人视线胶着,恨不能此时就相拥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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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思念之吻
进了安州城,安州令週游带着君不羡等人去往安州府衙,却见安州城内一片萧条,城南和城西方向上的次街上却全都设着粥棚,光看这些粥棚,却很有一副样子。
週游一边走一边道,「丞相大人,这些都是粥棚,主要发城里和附近的村子,那边还有灾粮发放处,每月的十五号,在编的灾民入城领取灾粮,丞相大人明鑑,小人绝对没有私吞赈灾粮银!」
君不羡打眼扫过,点点安慰,「周大人不用惊惶,我来了安州,稍后自然会查探清楚,眼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安顿下来。」
「好好好,直接去下官家中便可。」
週游说着,径直带着人前往安州府衙,见週游全无隐瞒,且直接带着众人到了府衙,至少证明他没有想隐瞒的,君不羡和商玦对视一眼,已微微放心。
到了府衙门口,从侧门一绕便到了后宅,一个僕妇从后面迎出来,一看到来了这么多人一愣,週游忙吩咐,「快去告诉夫人,丞相大人来了,快去收拾两间……不,多收拾几间客房出来……」
那僕妇一听,忙转身跑进去。
週游回头,看着君不羡和商玦停下,一探身,看向后面的马车。
马车停了下来,车里面,朝夕掀开车帘,一个身形高大的侍卫从后面走过来,探身将凤晔抱了出来,而后出来的是洛玉锵,然后才是朝夕。
週游目瞪口呆的看着凤晔和洛玉锵,正在猜度二人的身份,一眼又看到了朝夕,这一看之下,週游先是一愣,既然面生骇然的跪在了地上。
「下官拜见公主殿下——」
朝夕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週游,片刻抬了抬眉,「周大人不必紧张,这一次前来督查赈灾情况,全由丞相大人负责,不必告知大家我的身份。」
週游见状忙磕头又点头,这边商玦翻身下马,上前一步对朝夕递出了手,朝夕看着商玦,将手放在商玦掌心,而后走下了马车。
週游看的目瞪口呆,蜀国公主和燕国世子的婚约天下皆知,传闻两人情谊甚笃,既然如此,朝夕怎么可能当着大家的面和别的男人……
週游倒吸一口凉气,那这么说,眼前这个身形高俊的男人便是……
「周大人起来吧。」朝夕转身看着週游,週游一个机灵站起了身,既然没说,他就当做不知道,还是当做不知道比较好。
「公主请,丞相大人请……」
週游一边低头一边唿出口气,只觉得紧张的快要不会走路,一路往里面去,只见这府衙后宅也并不阔达,却也还算简单雅致,那高大的侍从抱着凤晔,凤晔看着商玦的背影问身边的君不羡,「丞相大人,他怎么来了……」
君不羡嘆了口气,「自然是因为挂念公主。」
凤晔下意识撇撇嘴,待众人到了后宅主院,客房已经准备好了,週游和自己夫人密语几句上得前来,「府中寒酸,独立的小院只有两处了,公主殿下在左边的小院,其他人怕是要挤一挤了。」说着,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商玦。
然后又看着君不羡道,「丞相大人,这边请……」
週游带着君不羡往另一边走,却独独不招唿商玦,于是就留下了商玦和朝夕在一起,朝夕转身,入了为她准备的院落,商玦在后面跟着,目光落在朝夕的身上,如火一般。
朝夕进门,缓缓打量了一眼这屋内,不多时,一道影子落在了她脚边,商玦进门了。
商玦踏进门内,在门内站定,然后抬手,缓缓的将门合了上。
门口的光影越来越狭窄,某一刻,就在门即将要合上的一剎那,朝夕转过了身来,她深深的看着商玦,商玦一把将门合住,上前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朝夕的手攀上商玦腰身,他的吻便已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分别近两月,两人原本以为要至少小半年才能见面,可如今见面到底提前了,这对朝夕而言是巨大的惊喜,对商玦亦然,本以为要去巴陵才能见到她,谁知道她会来安州,见面来的猝不及防,许是连老天爷都知道相思之苦,而从见面的第一眼到刚才,两人在所有人面前无不克制,可心底早就情潮汹涌难以自抑。
商玦紧紧的抱着朝夕,手上的劲儿快要把她揉到身体里去似的,多日来的梦回思念全都在这个吻里,朝夕亦热情的回应毫无保留,二人唇齿相亲,唿吸都渐渐粗重起来,某一刻,商玦忽然一下将她抱了起来!
------题外话------
啊新文是古言悬疑哟,已经定下来书名简介啦,下个月和大家见面!本来暴君最后这一段有个虐点来写朝夕的人格分裂的,但是忽然觉得甜甜的比较好,所以接下来都是甜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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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夫妻叙情
「你怎么来了?」
朝夕半靠在商玦怀里,抬手抚摸过他脸上的胡茬,微凉的指尖又从他下巴开始,干裂的嘴唇,青乌的眼窝,朝夕越看越是心疼,「你哪一日启程的?这一路上是不是没停过?这样着急赶来是为什么?燕国的大军被堵在会嵇山,你离开好吗?」
朝夕想问的问题还有很多,商玦一把将她的手抓了住。
商玦将她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这才道,「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看着你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想去救你,却距离你越来越远,待我惊醒已是一身大汗,当时还安慰自己一定是因为太想你太担心了,可紧接着第二天晚上又做了同样的梦,之后一日我一直十分不安,后来想想,干脆来看你。」
朝夕听着一愣,一边觉的心底动容一边又觉得有些奇怪,商玦乃是一国世子,现在更是燕国大军的统帅,燕国的兴亡,燕赵大战的胜败都系在他身上,他真的能为了两个梦就这样火急火燎的一路赶来蜀国看她?
朝夕眼底的愁绪一闪而过,商玦嘆了口气,「好了,没事的,那边都安排好了我才走的,不会出意外,你只管放下心来便是。」
「可是赵弋回了赵都,接下来赵国一定殊死抵抗,而燕国的战线拉得太长了,补给是很大的问题,这样拖下去,燕国的损耗太大了。」
朝夕虽然离开燕赵战场多日,可这期间的要害朝夕还是清楚的。
商玦的手落在朝夕脸上,亦细细抚摸过她的眉眼,「你放心,卫国已经出兵了,卫国的兵马从赵国东北方向进攻,赵弋不会不派兵力去护卫,如此一来我们燕国的时间就会更多,并且,此前让郁坧按照神兵谱上打造的兵器已经开始往赵国运了,等那些大傢伙一到,赵国的任何天险城池都不是问题。」
朝夕眼底一亮,神兵谱上的东西她最是清楚,有那些世人所未见过的大型攻城利器帮忙,可想而知燕国之后的攻城速度会有多快。
「那你待到何时?」朝夕又问一句。
商玦一把抱紧了朝夕,又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你想我待到何时?」
朝夕回应几瞬,又搂住了商玦的脖颈,「我自然想和你不再分开,可是你身上关乎燕赵之战的胜败,燕国的几十万将士一定想要你坐镇军中,你走了,只怕会军心不稳,等燕赵的大战打完了,燕国稳定下来了,我们还有许多日子……」
「可是我也捨不得如何是好?」
商玦抱着朝夕坐在他腿上,手一抬,让朝夕换了个姿势,他手不规矩的从朝夕裙裾之下摸进去,「我捨不得再离开你了,不然我就留在蜀国如何?」
朝夕唿吸一颤,腰身俱软,「你想留下我自然没有意见,只是……」
话还未说完,院子里却响起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停在院子中央并未走近,而后便响起了君不羡笑呵呵的声音,「该吃晚饭了,大家都在等你们两个呢……」
朝夕只觉商玦的手一顿,而后眼底便生出两分不快,朝夕噗嗤一声轻笑出声,将他的手拉出来,然后径直拉着他起身,「吃饭……吃饭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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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想有我们自己的孩子
「一点薄酒,还请丞相大人和公主莫要介怀,如今安州灾情严重,街上酒肆都关了门,这已是现下能叫来的最好的席面,下官府中本就清贫简单,也没个准备……」
週游不安的搓着手,面上的惶恐是真的,一双乱窜的眼珠儿却也是真的,君不羡摆摆手笑起来,「行了行了,这几日我们借用周大人的府宅已经是叨扰,周大人还是按照平日里的来,无需紧张,吃的喝的这些我们都不在意的。」
週游一个劲的点头,君不羡又道,「烦请周大人将赈灾银两的册子明细备好,待会儿拿给我看看,安州灾情如何,也要请周大人待会儿详尽告知,还有跟着我们的随从……」
「放心放心,丞相大人尽管放心,都安排好了,还有那两个人……」说至此週游面露几分气愤,「下官暂时关到了牢里,不过丞相大人放心,关在好的地方的话,饭食也都按时给着,受了伤的人也给了药,现在请丞相大人先行用饭,稍后下官再来给丞相大人禀报。」
君不羡听着还算满意,点了点头进了屋子,屋子里一张大圆桌,此刻已经按照位次坐满了,桌上的饭食不算十分奢侈,却也还算丰盛,对于赶了两天路的朝夕而言已经极好,对商玦就更不用说,君不羡进得门来笑道,「这个週游,虽然有几分精明,可看着行事还算稳妥,下面的人有一点小聪明不算什么,等晚上我看了他报上来的东西就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吞了赈灾银两,不过现在预计着,他应该还不敢。」
朝夕便也点头,「我瞧着这府中也只是一般的官户人家的样子,他夫人那一身衣着简单,所用首饰也平平,我们来的突然,他们没道理准备的这样周全。」
「还有街上的粥棚井然有序,看得出来他下了功夫。」
商玦又补一句,君不羡笑着上前,「那咱们这一顿饭就能吃的安心了,公主,世子,请用饭吧,十三公子,扶钰小公子,都吃饭吧。」
凤晔也坐在桌上,他双腿残疾不能走动,其他人坐着圆凳,他自己则坐在一张有靠背的敞椅上面,朝夕坐在凤晔身侧,抬手为他布菜,「你多吃一些,晚上还记得喝药,你也看到了,安州没咱们路上说的好玩,你可会觉得无趣?」
凤晔摇头,「自然不会,这次本就是为了看灾情来的,我可不是小孩子了。」
朝夕笑出声来,「你怎么不是小孩子?」
朝夕对凤晔照顾妥帖,这边君不羡也为洛玉锵布菜,商玦瞧着这屋子里的人,又看看朝夕,这才觉得身上的疲累涌了上来,连日来不停歇的疾奔让他几乎麻木,这会儿仿佛才确定这不是一场梦似得,他心底涌起暖意,对饭菜的胃口很淡,对朝夕的胃口不小。
「世子殿下前来蜀国是为了……」
君不羡到底还是一问,商玦的疲惫他看得出来,一看便知道是不分日夜昼夜兼程赶路过来的,那是不是他想的那样,是为了朝夕的那个病来的?
朝夕闻言抬眸看了君不羡一眼,只一眼君不羡便知道他猜对了。
君不羡点点头,心底暗暗的松了口气,商玦一来,他就安心了。
「燕赵之战有了眉目,我就过来瞧瞧。」
商玦说的云淡风轻,君不羡索性说起了燕赵之战,「已经打到了会嵇山,若是能过会嵇山,之后赵国便是真的无力回天了,越国那边已经下令开始撤军,算是和赵弋生出了嫌隙,而越国大统领的死在赵越军中流传,赵军眼下格外的军心不稳。」
论起军事上的事,商玦和君不羡便算有的聊了,一顿饭,朝夕和凤晔等人尽听他们二人说这些了,饭毕,凤晔坐在凳子上等着人将他抱回去,商玦见状索性走过去,一把将他捞了起来,凤晔身子一僵,下意识就想抗拒,商玦却将他一按,「不愿让我抱,便早点让自己的腿好起来,听唐仁的话,他是燕国最好的医者。」
凤晔便一下愣住,挣扎的力气也小了许多,他本就知道挣不过商玦的,只是心底总还有些小小男子汉的执拗,再加上商玦眼看着就要抢走他的二姐姐,他自然更为抗拒,可他也知道,唐仁是商玦派来蜀国的,虽说是为了朝夕,可也有为了他的腿的因素,凤晔抿了抿唇,彻底的收了挣扎之势,安安稳稳的被抱回了自己院子。
朝夕一路在后面跟着,面带好整以暇的薄笑,此时已经是天黑,他二人陪着凤晔说了一会儿话,在商玦面前,凤晔总有两分别扭,见此,二人告辞回了单独的小院。
一进门,商玦便将朝夕拥进了自己怀中,他咬住她耳珠,切切的道,「看你那般照顾凤晔,忽然想有我们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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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哥哥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看你那般照顾凤晔,忽然想有我们自己的孩子……」
商玦咬着朝夕耳珠,语声切切的跟她说了一句,朝夕身体一震,从他怀抱中退出来,目光幽深的看着商玦,这是商玦第一次说到她们的孩子,他二人订婚虽然是天下皆知,可大婚之日却并没有行婚典,到如今,他二人虽然有了夫妻之实,却还不算夫妻。
朝夕并非在意世俗之人,且商玦对她说起了孩子,她心底不由的一烫,两个人相爱或许是一见钟情或许是日久生情,却也只是两个人的事,可一旦牵扯到了孩子,便意味着,他想与你有个家,相爱和家,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而现在回想起来,她也曾有那么一两刻想过孩子的问题。
这么一想,朝夕心底忽然微微一沉,她有个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隐疾,她能生孩子吗?
还有,商玦如此火急火燎的赶过来,真的只是因为想她吗?
她试验唐仁是在大半月之前,如果唐仁心惊之下送了消息给他,用他们帘络的信鹰,也只要四五日时间,他收到消息安排一切,然后赶过来,时间似乎是正好。
这么一想,朝夕的眼神一下子幽深起来。
商玦本以为朝夕一定会回个什么,可等了半晌,却只等到朝夕这般深沉的眼神,他略一沉吟,轻声将朝夕打横抱起,直朝最里间的床榻走去。
大步走至床边,将朝夕放上去,然后倾身覆了上去。
二人身体相贴,唿吸相闻,这样近的距离,能让两个人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怎么了?不想有我们自己的孩子吗?」
商玦问出这话时心底微微酸涩,朝夕听着却眼神一闪转开头去,「自然不是。」
商玦在她脸上轻啄了一下,「那是因为什么?我问你,你不答,我便觉你不愿不想同我有个孩子。」察觉到朝夕身上气息似有几分沉重,商玦又道,「今日看你照顾凤晔,便知你也喜小孩子,当时便想,将来你我有一儿半女,你也定会如此疼爱她,我有妻有子,简直是人生之最大圆满。」微微一顿,商玦接着道,「传闻喜欢征战的人手中都会造下无数杀孽,这样的人多半会子嗣单薄,我不知我此生有无这个福气……」
朝夕心头好似被针尖扎了一下,转过头来,便见商玦憔悴的面上一片忧色,他昼夜兼程而来,而他最知道他的心意,朝夕心头一软,抬手抚上他干裂的嘴唇和笼罩着愁绪的眉眼,「我怎会不想有我们自己的孩子,只是……」
她话语一断,商玦眼底生出疑问,「什么?」
朝夕深唿吸一瞬,眼底深沉的光一点点的聚拢,然后生出不可转圜的坚定来,她定定的看着商玦,很认真的问,「只是你先告诉我,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商玦一愣,连身子都有些紧绷了住。
朝夕察觉到这一点,眼神更为严肃,「我的病,是不是和我哥哥有关?」
商玦干裂的唇角紧紧抿在一起,面对朝夕这样的眼神,他竟然不知如何开口,忽然,朝夕眼眶一红,哑声道,「哥哥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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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在我面前怎么哭都好!
「夕夕……」商玦眼底满是心疼,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他此刻喉头仿佛哽着一块硬铁,无论如何说不出答案来,看到他如此,朝夕心头仿佛被一记重锤狠砸一下,她身子一颤,眼眶微缩一下,然后整个人便定定的呆了住,与此同时身子却不停的颤抖起来。
她漆黑的眼底有一抹稀碎的微光在不停的颤抖,有种心惊的脆弱,商玦一下子紧张起来,这么久了,她从未看过如此的朝夕,而他如此着急慌忙的赶过来,便是害怕朝夕因为知道了什么而病发,而她的病又是如此的诡异稍有不慎就可能伤了自己。
「夕夕?夕夕?」商玦连着叫了两声,然而朝夕双眸直直的看着帐顶,一点反应也无,商玦心中一慌,下意识抚上朝夕的脸颊,他动作极小心温柔,一边低声安慰,「夕夕,当年的事太过复杂,你记忆生了错乱,你的病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将自己想成了大公子的样子来保护自己,夕夕,你看看我,我在你身边呢,夕夕别怕,大公子的仇我们已经报了……」
商玦心底慌了,连劝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连声的说下来,朝夕却仍然一点反应也无,商玦看着彻底不知如何是好了,只一瞬间额头上便急出了细细密密的汗,他轻轻的捏了捏朝夕的手臂,「夕夕?夕夕?你莫要吓我,夕夕……」
朝夕如同死木一般硬挺挺的躺在床上,出了身体的颤抖和眼底那抹微光之外,如同惊厥过去一般,商玦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心头一痛,第一反应便是想要去把唐仁叫来,他撑着床榻起身,正要下床,手臂却被一把拉了住,商玦一愣,转过头去看时只见朝夕的眼珠微动,然后,缓缓的看向了他,这样的朝夕几乎就要是发病的样子,可就在商玦屏住唿吸之时,却忽然看到朝夕眼眶骤然一红,而后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眼角滚了下来。
商玦喉头一哽,顿时心疼不已,朝夕看着商玦,从无声的落泪变作低低的呜咽,她拼命克制着自己,喉咙里却仍然止不住的发出一声声压抑的哭声,商玦心口仿佛被刀扎一样,一把将朝夕揽入了自己怀中。
被揽入怀的朝夕慢慢有了反应,双手攀上商玦的脖颈像个孩子似得在商玦怀中不停的抽泣起来,商玦抚着她背嵴,听着她压抑的低哭鼻头也跟着酸起来。
「哭吧哭吧,在我面前,想怎么哭都好。」
商玦说着,朝夕的哭声便稍微大了些,过去的这十八年,除了庄姬死的时候他们兄妹哭过之后,她往后无论经歷了什么都没再哭过,这是第一次,她知道朝暮的确早已经不在人世,于是一下子将过去这么多年的委屈与伤痛都哭了出来。
那个她记忆力拼命回护她的哥哥,那个和她一母同胞长的一模一样的哥哥,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她,朝夕眼泪如同决堤一般,攀着商玦脖颈的手越来越紧,如同濒临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商玦轻拍着朝夕的背嵴,纵容又温柔的在她耳边低语,朝夕僵直的身子越来越软,哭声越来越大,不知过了多久,他怀中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商玦偏头去看,只见朝夕闭着眸子,竟然已哭睡了过去。
朝夕自从回了巴陵之后便为了政事殚精竭虑,后来赶来安州,路上也是马不停蹄,她的确也是累了,而这哭发泄了过去所有的伤痛,再加上是在商玦的怀中,她便无法抑制的睡了过去,人虽然睡着,可身体仍然止不住的一下一下的抽泣着,商玦心疼的擦了擦她眼角,胸口仿佛被什么堵着似得沉闷不已。
如果这件事没有被朝夕自己发现,那他宁愿让她永远也不知道真相,可偏偏她发现了,朝夕并非粗枝大叶没有脑子的人,只要她细细推测一番便能想到真相,这也是她最为害怕的,看着朝夕满是泪痕的脸,商玦心底仍然被沉重充斥。
等朝夕醒过来,她又会如何呢?
将朝夕轻轻的放在床上,又细緻的擦干她眼角的泪痕,商玦正想去拿个湿帕子来为她擦脸,可睡梦中的朝夕却是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商玦无法,一动不敢动的让她抓着,很快,朝夕的眼角又湿了,商玦心疼的喉头髮苦,低着头,轻轻将她泪痕尽数吻了,又不停地安抚她仍在颤抖的身子,又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朝夕终于不再哭了。
商玦沉着一颗心,眼看着天都要亮了却不敢睡去,他便定定看着朝夕,仿佛能这么看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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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美人在怀怎么睡?(中秋快乐)
朝夕睁开眸子的时候窗外还只是一片深蓝的曦光,天色刚刚见亮,时辰还很早,而她每日都这个时间点醒来,今日也不例外。
还没醒的时候朝夕便觉得自己的手被紧紧握着,待醒来,定了定神,朝夕一眼便看到了眼前闭着眸子的商玦,商玦仍然是昨夜那一身衣服,面上胡茬满布,眼窝青黑一片,唇上的裂口亦是清晰可见,他一手垫在朝夕颈后,另一只手握着朝夕的手,脑袋则轻轻靠在床头的硬木上,脖子,以一个看着就不舒服的角度歪着。
他睡着了,可是眉心竟然轻轻皱着,不知梦见了什么。
朝夕心头一软,眼眶又泛出两分湿热来,昨夜的一切她没忘,商玦哪怕没有确定的回答她,可她也知道了答案,十四年前的淮阴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朝夕不得而知,可她明白,她的记忆一定发生了错乱。
许是朝夕的目光太有存在感,一直闭着眸子的商玦忽然一下子睁开了眸子,待看到朝夕已经醒来,商玦立刻眸露紧张的神色,他想要直起身子,可刚一动眉头便狠狠一皱,只因为保持这姿势太久半边身子早已麻了。
「别动……」朝夕起身,揽着商玦的肩头让他躺了下来,她抬手在他肩颈处轻揉两下,语声微哑的道,「怎么还不睡下?」
朝夕眼眶是红的,因为昨夜哭的太久了,而她关切的看着商玦,眼底虽有几根红血丝,可至少眼神是清明的,商玦一颗心微微落地,忍不住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因为想看着你,却不知怎么睡着了。」
商玦说这话时眉头还是紧皱的,朝夕微微嘆了口气,抬手在他眉间轻抚,「你本就累极,见我睡了便该自己睡下,眼下你脸色更差了。」
商玦握住朝夕的手,放在唇边轻咬了一下,「怕你半夜醒了。」
朝夕唿出口气,忍不住抱住了商玦,二人唿吸相闻,朝夕脑袋枕在他颈窝,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顿时叫她安下心来,半晌,她才轻声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商玦搂紧了朝夕,手拉过被子将她紧紧包裹了起来,「怎会不担心?」
朝夕摇了摇头,「昨夜我睡着之后做了个梦,从前我总是梦见自己被关在一个棺材一样的地方,可是昨天晚上,我梦见那棺材被打了开,却原来不是棺材,只是个装琴的盒子,我看到了母亲和哥哥,母亲和哥哥都在极乐之地,已经团聚了。」
朝夕趴在商玦的颈窝里,缓缓又将眸子闭了上,商玦闻言眼底闪出两分疑惑,这个梦自然是好的,能解了朝夕的心结,可是他只怕朝夕为了让他安心胡乱编了个梦。
他未接话,朝夕却抬手将他的衣襟拨了开,商玦一愣,朝夕已道,「我还没睡好,这两日在马车上睡不安稳,你将衣服脱了,再陪我睡会儿?」
商玦心底一暖,她这哪是让他陪着睡,分明是想让他好好睡,商玦闻言手脚利落的退了袍衫,再将朝夕懒在怀中之时却有些睡不着了,美人在怀,他怎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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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 你来,我就安心了。
朝夕被商玦灼热发亮的眼神看的心头一热,二人并非不知情事之人,他这样的眼神,想要的是什么朝夕岂会不知?她顿了一顿,而后便欺身吻了上去。
一边吻住他,手亦伸进了他襟口去帮他宽衣,几乎是立刻,商玦的唿吸一下子灼热起来,然而下一刻,他一把按住了朝夕的手。
朝夕一愣退开来,看着他目露不解,「怎么了?」
商玦嘆了口气,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没什么,有点累,你也得好好休整休整,咱们再睡会儿,你今次来安州是为了城中的水患,可不能偷懒。」
朝夕心底便明白了,她犹豫一瞬,顺从的靠在了商玦怀中,商玦虽然浑身热烫心跳极快,可仍是极力的平復了唿吸,而他也确实累极,察觉朝夕没想像之中那般糟糕这才睡了,这一睡,便睡到了午时之后,等他睁开眼来,身侧已无朝夕的身影。
商玦神色一震,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掀开锦被下地,鞋都忘了穿,屋子里没有朝夕,商玦大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了屋门。
门外云柘受惊般的转过身,便看到商玦**着上身站在门口。
「殿下?怎么了?!」
商玦眼底一片急色,「她呢?」
云柘一下子反应过来,笑道,「公主殿下现在在前院和周大人说事情呢,丞相大人也在,公主殿下交代过,说殿下醒了先洗漱沐浴然后用饭。」
商玦一愣,心底那根弦顿时松了下来,嘆了口气,商玦点点头,云柘便道,「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这就为殿下送来。」
商玦颔首,云柘便去了,没多时送来热水,商玦这么多天这才有机会好生洗漱一番,待洗漱完毕换了干净的衣服,终于才有了几分从前兰枝玉树般的俊雅模样,他也没有心情用饭,径直往前院而去,前院门口坠儿守着,见商玦来了赶忙行礼。
「她在里面呢?」
「是。」坠儿点点头。
商玦一抬手制止了坠儿进去通报,然后自己走了进去。
屋子里,朝夕正在看堆满了桌子的册子,一边低着头看一边问站在堂中的週游,「如此算来,还要至少一万石米粮,这个数目有些大,你也知道,如今北边还在打仗,军需也耗费极大,这样,我给你五千石,先按照你此前的法子,照最要紧的地方送。」
「是是是,五千石已经很多了!下官替百姓们多谢公主殿下。」週游态度极好,言语之间一片赤胆忠心,一旁的君不羡看的直笑。
朝夕颔首,「今年的雨水不算太多,水患还是源于河道沉珂。」朝夕说着抬眸去看君不羡,「这个就要看丞相——」
话说至一半,朝夕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商玦,商玦正悄无声息的看着她,似乎来了许久,她这一顿,君不羡和週游都看出来,二人一愣,君不羡上前拿过朝夕手上的册子,「行了,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先和周大人去看看河道,然后才能想治理的法子。」
说着看週游,「周大人,可以走了?」
「那是自然,丞相大人请——」
二人说着话走了出去,商玦对二人点点头进了门。
朝夕站起身来,「怎么过来了?」
「等你一起用饭。」说着扫了一眼桌案上的册子和朝夕眼底的红血色眸露心疼,「这些还没看完?」
朝夕点头,「没看完,得看看各地上报的赈灾情况才能安心,也好续拨粮米。」
商玦走过去,一把将朝夕抱起来,「先吃饭,吃完陪你看,河道治理,我或许也能给些意见。」
朝夕唿出口气,顺从的靠过来,「你来,我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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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国虽重要,却不及你。
用完饭,又看完了堆积如山的册子,因为有商玦在,所以做完这些之后天色还未黑,朝夕定下了心绪,安州的灾情便成为她心头最重中之重,略一思忖,朝夕打算出门看看,于是叫人寻来马匹,和商玦一前一后骑马除了城。
天色将晚,一出院子便看到天边大片灿烂的云霞,天穹一片绚烂,整个安州城也被暖黄色的霞光映照,朝夕和商玦走在冷清寂静的街上,心底略有些沉凝。
安州靠近巴陵,曾也是蜀国重镇,繁华是自然的,可是如今的安州城中难见几个人来往,看着街边门窗紧闭的店铺,朝夕一颗心越发下沉。
「晚霞行千里,明日是个晴天,只要近来少些大雨天,灾情就不会加重,刚才看周大人安排的米粮调用,都安排的还算妥当,只要不闹出疫病来,这次就能安然度过去。」
商玦出声安慰,朝夕点点头唿出口气,「重点还是治理河道。」
蜀国在大殷以南,国内江河纵横,虽然农业发达,可是水患也成为大患,再加上凤钦之前的几任蜀国君王都没讲水患当做重中之重处理,到了朝夕这里,整条岷江主道都沉珂难返,去年是下游爆发水患,今年上游又生出了乱子,朝夕眉头紧皱着,如果不治水,只怕之后的十多年蜀国都要因为水患付出巨大的财力物力。
而眼下,蜀国的国库就已经不堪重负了。
朝夕想到这些眉头越皱越紧,商玦看着她问道,「蜀国国库是否储备不足了?」
街上无人,朝夕对着商玦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点了点头道,「父王之前蜀国的农商就有些乏力了,到了父王这里,水患拖累了岷江周围最为富饶的一片产粮大户,父王没有用人专门治水,所以国内的储粮就越来越少,然后南边和北边相继生出战事,国库的损耗就巨大,再加上段氏从前专横贪腐,蜀国的国库俨然已经空了。」
正因为如此,在十年前蜀国和赵国之战败了之后朝夕才被当做质子送去了赵国,就算是如此,蜀国还要向赵国进贡粮食布匹,因此又是一笔损耗。
商玦听着,眉头微蹙,「燕国这么多年虽然连年战事,可国库还算充盈,我……」
「燕国是如何做的?燕国苦寒,农商还不及蜀国。」
朝夕急急一问,商玦便道,「燕国历年都是战事频出,所以当权者几乎都是以备战的心理来控制经营国库,严管之下朝堂之内贪腐甚少,而每年徵收的赋税都随年收变化,丰年时多一些,百姓们便都乐于缴纳,所以到了现在燕国几乎能应对各项支出。」
朝夕听完不由嘆了口气,「蜀国曾是五大侯国之首,如今却排不上名号了,居安思危是对的。」说着微微一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现如今燕国是燕国,蜀国是蜀国,你动用燕国国库帮蜀国,自是不成的,再怎么都于理不合。」
「国之大体的确重要,却及不上你。」
商玦目光深重的看过来,朝夕心底顿时一暖。
可顿了顿,朝夕忽然眸光一深,「要帮也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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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天下三分,势在必行。
君不羡从外面回来,眉头紧紧锁着,待进了主院,便看到朝夕在整理週游送过来的赈灾册子,听到脚步声,朝夕抬起头来,见他回来眼底微亮,「回来了?」
君不羡嘆了口气,拧了一把被打湿的袍摆,朝夕看过去,便见君不羡袍摆鞋子不仅被打湿了,还满是泥泞,朝夕立刻吩咐坠儿,「去拿干净衣裳来。」
坠儿应声而去,君不羡索性脱了鞋子坐在了檐下的台阶上,他本气质清俊至极,可这会儿满头大汗一身泥泞,一瞬间变做了岷江边的庄稼小伙,一边将脏了的鞋子放在台阶之下,君不羡一边嘆着气道,「公主殿下,这一次有些难啊……」
朝夕从屋内走出来,「怎么说?去江边看了?」
君不羡摇摇头,「没法去江边,只去了城外几处被淹了的村子,太可惜了,成片的良田,就这么被淹了,大片大片的污泥堆着,今年的庄稼算是毁了。」
君不羡说着话,又将脏了的外袍脱下来,坠儿从侧院过来,看到君不羡这幅形容一惊,君不羡从来清俊优雅,何时如此光着脚坐在地上过?
见坠儿这表情,君不羡也不讶异,只笑着道,「劳烦帮我打盆水来。」
坠儿放下衣物出门,朝夕跟着站过来,「灾情很是严重?」
君不羡嘆了口气,有些忧心忡忡的去看天色,「眼下还不算特别严重,可若是老天爷不争气再下个几日大雨,只怕决堤的就不止这几处了,週游已经吩咐临近江边的几处村子的人撤出来,可安置也是个问题,今天公主殿下去城南了?」
朝夕点头,「是,去城南了,那边正在搭建棚户区。」
君不羡颔首,「是啊,就是为了迁出村子里的人,周大人想的还算周全,就是还没想好接下来如何安置,若只靠这些棚户区是万万不成的,光是看了这几处被淹的村子,便知这一次所需之大,殿下,国库只怕是无力承担……」
朝夕径直问道,「那你觉的该如何?」
「看来只能今年先行给百姓们些赈灾的米粮坚持下来,河道只怕动不了……」
朝夕目光一肃,「可今年水患已经让百姓们颗粒无收,光是赈灾的米粮坚持不了多久,到了明年,百姓们的产田大都也无法继续耕种,若到时候再生水患,头尾相加便是三年,这三年,国库的米粮外加临时的徵收稍有不够便要死人……」
朝夕说的委婉,而她和君不羡都知道,国库的米粮再加上临时的徵收,别说三年,便是一年都支应不下来,到时候,百姓断食灾民流离怎么的也要生出乱子。
君不羡苦笑,「可若立刻开始动工,咱们也没法子啊。」
朝夕上前一步,面色有些凝重起来,她面上一片犹豫,似乎在想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出口,来回踱了几步,朝夕终于下定决心似得看着君不羡道,「燕国可以帮我们?」
君不羡眼底一亮,可随即又生出巨大的犹豫,「可是咱们所需巨大,燕国如何能为了帮我们动用半个国库?便是殿下愿意,燕国的朝堂也不许……」
朝夕点头,「我知你的意思,但这是因为燕国和蜀国并非一家,倘若,燕国和蜀国成为一家人呢?」
「一家人……」君不羡呢喃几句,忽然眼眶一缩,「公主的意思是……」
朝夕对着他颔首,「天下三分势在必行,我就是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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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残废就是残废
「殿下,公主和燕世子都在前院忙着。」
洛玉锵从外面走进来,廊檐之下,凤晔正闭眸躺着养神,听到这话他并未睁眼,只轻轻「嗯」了一声,摇光来安州本来就是为了赈灾,只是灾情比想像之中严重,所以并没有像路上说的那般好玩,对于这一点,他还是知道轻重缓急的。
「安州的灾情比想像之中严重,那一日你看到了吗?索性那只是小范围的民乱,若是生出了大乱子,巴陵就不安稳了。」微微一顿,凤晔想到什么似得道,「对了,你和扶澜并非亲兄弟,那你的家在哪里?」
洛玉锵眼神一垂,「我家在淮阴。」
凤晔微愣一下,「淮阴啊……那你知道淮阴侯家吗?」
凤晔并不知道洛玉锵的身世,这么一问也只是随口一说,洛玉锵略一沉吟,点点头,「知道,不仅知道,我便是从淮阴侯府出来的……」
凤晔这一下才睁大了眸子看着洛玉锵,现如今洛玉锵已经和初初入宫之时大为不同,现在的他已经几乎听不出来结巴,他说话流利衣衫华丽,眉宇间也隐隐有了不同往日的气度,凤晔审视的看他两眼,「我记得淮阴侯府案子出来的时候,他们家的少爷除了死了的那个,其他的都跑掉了,你的年纪……莫非……」
「不错,我是洛氏家的老四。」
淮阴侯府的案子已经过去了很久,虽然如此,洛氏仍然是罪族,哪怕现在洛玉锵暴露了身份,被闹到了任意哪国的官府去,那官差也是可以将他抓起来的。
连日来都是洛玉锵陪着凤晔,虽然凤晔心中并不将自己当做普通的小孩子,可是有洛玉锵的陪伴的确让他好过许多,他已经将他当做了自己人。
「人的出身无法选择,事已至此你忘记自己从前的名字最好。」
洛玉锵微微松了口气,唇角微弯一下,「早就忘记了,那个府里没什么让我留恋的……」
话音刚落,凤晔眼角一瞟看到商玦从外面走了进来,商玦手中提着一袋子什么,眼神落在洛玉锵的身上,显然已经听到了洛玉锵说的话。
洛玉锵也第一时间发现了商玦,忙行礼,「拜见世子殿下。」
商玦轻「嗯」一声走过来,抬手在洛玉锵肩头拍了两下,看着洛玉锵,商玦犹豫一瞬到底没有把路上见过洛清和的事说出来,而是将手中袋子递给了洛玉锵,「这是从外面买来的安州小吃,城中的店铺大都关了,寻常的摊贩也没了,今日才遇到两个小摊开起来,这两日她很忙,等忙完了再带你们出去玩耍。」
洛玉锵接过袋子,忙道谢,商玦颔首不曾多言,片刻后又走向凤晔,到了凤晔身边,目光落在凤晔搭着绒毯的腿,凤晔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商玦便道,「唐仁说你不愿意试着站起来走?」
凤晔眉头顿时皱的更紧,「残废了就是残废了,何必做无用的挣扎?」说着便喊不远处门口的高大侍卫,「柳城,带我进去!」
那高大的侍卫如今专门负责抱他进出,一听这话,忙过来将他抱了进去,商玦看着他二人背影眼神幽幽的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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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大争之世,争心欲动。
门窗紧闭,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凤晔掀开了身上的薄毯。
洛玉锵出去了,侍卫也守在外面,装睡的他这会儿睁开眼坐了起来,薄毯一掀,他的双腿顿时进入眼帘,这双腿在表面上看来和别人的没什么区别,可只有凤晔自己知道,他双腿麻木,便是狠狠的掐一把也没有任何感觉。
这么想着,凤晔的手缓缓的落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他使劲的掐了一把,妄想找出一点点模煳的痛觉,可仍然,他的腿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凤晔眼底闪过失望,可随即他深吸一口气面露坚决。
他双手撑着床榻,缓缓的转过身子,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朝床边挪动,好容易挪到了床边,他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双腿挪到了床边上,看着地,凤晔缓缓的让自己的脚掌触到了地,然后,他略一使力,让自己的双脚踩在了地面上,可也就是在这时,他麻木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的歪倒,他整个身子也毫无支撑的朝前扑去。
「砰」的一声重响,凤晔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他眼底闪过一丝压抑的绝望,拳头狠狠的砸在了地上,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凤晔眼眶瞬时红了。
不行的,他站不起来了,不仅站不起来,他的腿脚连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不是他不愿意尝试,是他已经暗自尝试过了,然而没用,一点用的都没有,而他更不可能让这样懦弱无能的他跌倒在人前,站不起来了,他一辈子也站不起来了。
凤晔趴在地上,摔倒时双肘撑地也受了伤,然而他好似无察觉一般的,只撑着地想要自己再回到床上去,他转身扒住床沿,然而他双臂无力又受伤,无论如何也没法子将自己动弹不得的下半身拖上床去,在床边挣扎的大汗淋漓,凤晔最终颓丧的仰躺在了地上。
残废就是残废,如果有可能,他怎么也不想说出这句话。
可他现在的确是个废物,跌倒了,爬都爬不起来的废物……
凤晔大口大口的喘气,忽然,紧闭的房门被一只手打了开,一道白光从门口泄入,凤晔身体一僵,转身看了过去,这一看,凤晔便看到一道高大的影子站在门口。
竟然是商玦!凤晔使出全力,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来做什么?!」一边说话,凤晔一边使劲的抓着床沿,他心中抱着侥倖,想着能不能自己爬上床去,可使力半晌,他却只能徒劳的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商玦没开口,大步而入,走到凤晔面前来,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把将他抄了起来,然后一个转身,朝外走去,凤晔被他单手夹抱着,一愣之下大力挣扎了起来。
「干什么!你干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
以为是要带他去前院正堂见人,凤晔一下子慌乱起来,他虽表面上不哭不闹,可眼下他心底自卑无比,但凡见人,必定要拿毯子盖着自己的双腿,且要座椅齐备,现在商玦把他带出去,只消将他往地上一放,他那狼狈无能的样子便要显露出来。
凤晔心底大恨,抬手便去抓商玦的衣襟,「放开我放开我!你干什么……」
正喊着,忽然发现商玦脚下一转,竟然是要出府,凤晔一愣,又看到了远处门口的马匹,而商玦大步流星的抱着凤晔到了马前,一下子将他放到了马背上。
凤晔双腿无力,根本夹不住马腹,而自从他醒来,他便知道他骑不了马了,他正在马背上前俯后仰的坐不稳,商玦却翻身上马坐到了他身后,商玦将他一抱,缰绳一牵,道,「你来了安州还未出去看过,我带你出去转转。」
重新坐在了马背上,又能去看看安州的风物,这对凤晔而言的确转移了注意力,他心底的恼怒一下子轻了不少,且出都出来了,看着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凤晔自然不会大喊大叫来引起别人注意,从前的他张扬肆意万事不怕,如今双腿残废,他却知道了内敛,且内敛到了想要缩进黑暗处永远都不要人看见他双腿的地步。
马蹄缓动,商玦沿着府衙的侧道一路往主街上去,凤晔在路上就对安州生出了期待,到了这会儿,看到的却是分外凄凉冷寂的安州城,他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商玦也未开口,只带着他朝更远处而去,越是往城南走,所见越发悽惨,安州城内设立了颇多粥棚和棚户区,此刻的粥棚外,正排着长队,队伍里多是老幼妇孺,这些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小孩子更是衣衫破烂饿的枯瘦如柴,她们大都捧着破烂的小碗,目光渴望的看着不远处的粥锅,仿佛那稀熘熘的汤水是世间美味。
再往前,便到了棚户区,棚户区是临时搭建的住所,简陋到只能遮挡个风雨,走在大街上,棚户下的一切都一目了然,经过一个个小屋子,不乏看到许多病患躺着,老的少的年轻的,甚至是孕妇,这些人睡在潮湿的角落因身上的病痛呻吟着,并不知道这棚户能支撑多久,若再下连日的大雨会如何,若到了夏季是否能耐得住酷暑。
一股子难言的绝望在城南蔓延。
凤晔眉头紧紧皱着,「你带我来看这些做什么?意思让我来看看别人也很可怜?」
商玦挑眉,马鞭一落忽然加快了马速,马儿直直朝着城门口冲去,速度一块,街边的景致便来不及看了,而往日一直关着的城门也打了开。
商玦带着凤晔出了城门,方向一转拐上了城西的小道,安州城西有一处低矮的山包,商玦带着凤晔顺着那山包一直往上走,没多时便到了山包顶上,春末的山野间野花烂漫碧草如茵,时不时还能看到翩飞的彩蝶和啾鸣的黄鹂,凤晔看着,眉目也跟着清朗愉悦起来。
视线再往远看,便能看到远处的岷江,天气晴好,岷江如同一弯绿带从安州城西蜿蜒而过,然而此刻看着,岷江旁又多了一方平湖,在那里,本是安州城西最好的百顷良田,因为水患,如今已经全部沦为泥沼深湖,凤晔嘆了口气。
「你带我走这一圈是为了什么?要激励我?」
凤晔语气生硬,夹带着几分漠然,又有几分排斥商玦的偏执。
商玦蹙眉,「众生皆苦,你只是腿脚暂时不灵便罢了,刚才一路行来,你应该也看到了,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是如何过活,你比他们好了不知多少,而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并没什么心力来激励你,你姓凤,是蜀国王室公子,你应该关心的是蜀国的国情,你应该看到的是天下苍生,你姐姐独自支撑蜀国有多辛苦你应该知道,难道你从未想过替她分担?」
凤晔一愣,他以为刚才商玦看到他跌倒在地带他出来是为了激发他的斗志,可没想到商玦一点这个意思也没有,蜀国国情?天下苍生?替二姐姐分担?
凤晔苦笑起来,若是从前,他的确可以,可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我……如今……怎么替二姐姐分担?」
商玦轻哼一声,「治理家国靠的是脑子不是腿脚,你是凤氏唯一的男子,不想着替你姐姐分担一二?你可知道,离国和宋国联合晋国,已经破了齐国的攻势,眼下半个齐国已经落入了离国和晋国手中,很快连镐京也要被他们平分,燕国和蜀国的将士在北面殊死奋战,赵国和越国气数将尽,每一日都有无数的将士死去,每一日都有新的人加入进来,大殷正在分崩离析,天下大势顷刻间变化无穷,这座两百多年的帝国就将瓦解坍塌了,新的政权即将崛起,如此大争之世,你身为王室公子竟无半点一争之心?」
凤晔喉头一下子被哽住,这么多日来,他哪怕已经控制自己到了极致,不哭不闹不颓丧,表面看起来已叫人放心不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如何将自己困于方寸之间,他是如何失去了从前的意气和希望,而商玦这一番话,却是将他的方寸囹圄打了开。
「我……可是我……」
商玦将马鞭一下塞到了凤晔手中,「没什么可是,你自小便天赋异禀,用你的手和脑子便足以指点天下,世道已经开始巨变,你已经浪费了诸多时日,而你有最好的资源,只要你想,你便可以成为你姐姐最大的肱骨助力。」
凤晔心头滚烫,商玦又道,「蜀国并没有你想的那般强大,想要在新的世道之中立足,蜀国还要经歷很长的磨砺,而你的周围,虎踞龙盘,尽是蠢蠢欲动的强劲对手,你要做你姐姐的臂膀,做你姐姐的手眼,如此才不负她对你百般爱护,才不辜负你的姓氏!」
凤晔握着马鞭的手在颤抖,半晌,喉头哽住眼眶微红,是啊,他还有手,还有脑子,他怎么能让二姐姐一个人支撑着岌岌可危的蜀国?
而更重要的是,新的世道来了,为了蜀国,为了他的二姐姐,为了他自己,他也不能做一个世事巨变的旁观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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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4章 你是不打算嫁给我了?
「你带凤晔出去了?」
朝夕从外面走进来,语声轻缓的一问,商玦从书案之后起身,走到她面前拉住了朝夕的手,「带他出去转了一圈,到底是小孩子,总待在院子里怕是闷坏了。」
朝夕唇角微弯,「你和他说了什么?」
商玦笑一下,「我能和他说什么,只是带他看了看。」
朝夕摇头,「我看不像,刚才我去看他,发觉他整个人沉沉闷闷的,我本以为是闹不开心了,可谁想他却问我何时能回巴陵。」
「嗯?他想回巴陵了?」
朝夕点头,「是啊,出来的时候他本是兴高采烈的,这几日虽说和路上说的不一样,可他也没提过回去的话,今次这一问我便知道有问题,可你猜,他说要回巴陵做什么?」
商玦并着朝夕一起走到了窗边的茶几旁,一听又问,「做什么?」
「他说他想请夫子授课了。」朝夕看着商玦,「从前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自己的主意大,不爱被圈着讲学,如今却自己要求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商玦坐在茶几旁,又一把拉了朝夕入怀,「有什么奇怪的,或许是他忽然想通了,也或许是他看到安州的民情生出了一些斗志,总归是好事。」
朝夕转身靠着商玦,「当然是好事,所以我才觉万分欣慰。」
朝夕说着在商玦脸上亲了一下,「多谢你。」
商玦唇角扬起,一把将朝夕搂紧了,「对我还有什么谢不谢的,那你决定何时回巴陵?」
朝夕软软瘫在商玦怀中,唿出口气,「这两天,丞相去看了河道,民乱的问题也解决了,带头的几个人从前是山南的匪盗,如今趁势挑拨百姓闹出乱子,已经关起来了,我看着週游不错,安州交给他没问题,只是国库空虚是个大隐患,我得回去巴陵联合一众老氏族商量一二,无论如何,今年年内河道必须动工。」
微微一顿,朝夕道,「所以我打算后日启程回去。」
说完,朝夕直起身子来看着商玦,「你呢?你何时回去?」
商玦闻言拂了拂朝夕面颊,「你希望我留下还是回去?」
朝夕眨了眨眼,「自是希望你留下的,可是燕赵——」
「那我便留下。」商玦将朝夕搂入怀中,打断了她的话,朝夕微愣一下,「可是北边的战事怎么办呢?」
商玦闻言唇角一扬,探身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过一封信来,「你看看。」
朝夕狐疑的看着商玦,转而将信封打了开来,这信一看便是从燕国送来的,说了什么朝夕却不知道,然而打开信刚看了一瞬,朝夕的双眸便瞬时一亮!
商玦笑一声,「会嵇山已经攻下来了,剩下的事小龙和小九还有杨衍可以解决,我何必再赶过去?我陪你回巴陵,先解决了水患之事再说。」
朝夕唿出口气,「太好了,会嵇山之后就没有险隘了。」
「所以你尽管放心。」商玦揽着朝夕,「三月之内,必定能拿下赵国,等战事初定,咱们别的事也要谋划谋划了。」
朝夕「嗯」一声,「什么事?」
商玦低头在朝夕颈窝吻了一下,「你是不打算嫁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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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殿下——前方军报——」
赵都以南百里之地的赵军大营中,赵弋接过了侍从送上来的军报,他心底没由来涌起一股子不安,待将信打开,身形禁不住一晃。
「废物!一群废物!」
赵弋一把将信揉的粉碎,表情瞬时间狰狞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嵇山的关隘这么快就破了,会嵇山一破,接下来的燕军定会势如破竹!
好好的会嵇山天险,怎么会被攻破?!
「世子殿下,听说会嵇山被攻破了?」帐帘一掀,金辰从帐外大步而入!
赵弋见他进来,抬手便将桌案上的镇纸扔了过去,「你不是说,会嵇山是天险!燕军已经攻不下吗?!就是因为这样,会嵇山留的人马不够,这才让他们如入无人之境!」
金辰肩膀被重重砸了一下,却是不敢躲开,这边厢不可置信的道,「怎么可能?会嵇山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们留下的人马足够了,燕国是怎么过来的?」
赵弋冷笑一声,「燕国寻了擅长治水巡山的人,顺着秦河和徐江往上,摸到了会嵇山脚下,发现了水流在山下通过的狭道,燕军只摸过来三千人,便杀的赵兵措手不及大败,山上的关口被打开,燕军便攻了过来,我的大将军,山下的狭道我们怎么不知道?!」
金辰目瞪口呆,秦河和徐江上游的确经过会嵇山,会嵇山脚下有几条狭窄的缝隙他也知道,可那缝隙常年是被水淹着的,想要通过去,除非一个人可以闭气两盏茶以上,这世上谁能做到?因为如此,金辰才没将那里列入防守范围!
「知道的,我知道山下又一处狭道,可是,可是那地方我让赵兵试过,根本没办反走人,我没想到燕军能通过……」金辰一时说不出话来,燕军能探寻到这一点,又能想法子通过打赵兵个猝不及防,他能说什么?是他思虑不周技不如人,又能说什么?
「世子殿下!现如今应该立刻调兵前往泰州,泰州城池坚实,还可抵挡几日。」金辰一把握住身侧的长剑,「定下,末将请命前往泰州阻击燕军!」
赵弋气急了,然而他也喜欢凭实力说话,燕军此番的确叫人嘆为观止,深吸口气,赵弋克制的点点头,「好,你去,泰州必须要守住,燕军如今战线拉得太长,我们拖下去就能赢得先机,金辰,我要你立下军令状,若受不住泰州,你自行了断!」
金辰双眸一睁,铿锵有力的点头,「好,末将这就去准备!」
赵弋摆了摆手,「去吧……」
金辰转身大步而出,赵弋沉吟一瞬,有些颓败的坐在了敞椅上,如果可以,他只想亲自去领兵作战,现如今的赵国已经失去了一半的领土,还剩下的这一半,是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的,赵弋心头一阵闷痛,帐帘忽然又被人掀了起来。
「世子殿下,宫里传来的消息!」
赵弋立刻抬眸,一看那信眉头微皱,「世子夫人送来的?」
侍从点点头,赵弋接过信拆开来看,这一看,双眸立刻眯了起来。
这封信,便是他不曾亲自领兵的理由,赵王病重,他是赵国世子,表面上整个赵国都在他手中了,可是在那赵都内宫之中,却有人不想让他登上赵王之位。
「送信的人在哪里?」赵弋一问,侍从忙去传那人入内。
进入大帐的是个内侍,一身寻常灰袍,进门来便是一跪,「小人拜见世子殿下!」
赵弋眯眸,「世子夫人怎么说?」
那内侍趴在地上,闻言恭敬的道,「夫人让小人告诉殿下,王后这几日和王都氏族走动频繁,另外,王后将七公子带到了身边,并且,王后瞧瞧换掉了禁卫军中的三名副尉,这三名副尉虽然并非统领之职,却掌握了七成禁军。」
赵弋缓缓眯眸,又看了一眼手中的信,他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要靠着凤念蓉来为他通风报信,赵王后的心思他怎会不明白?和氏族走动,对七公子关爱有加,还在禁军中动了手脚,她想要换世子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赵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夫人,让她静候着便是。」
内侍应声,恭敬的退了出去。
这边厢赵弋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内忧外患,他当真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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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商玦,我们生个孩子吧!
「王上!您可知道消息了?燕国大军已经进入会嵇山了!」
离国大将军凌锋从外面走进来,眼底微光簇闪,君冽上下打量一眼凌锋,轻笑一声,「如果没记错,半月之前我们谈起此事的时候你曾断言,说燕国的大军会被会嵇山挡住脚步,就算能攻下来,至少也是两月以后了,眼下才过了半个月。」
凌锋面容刚毅身材高大,闻言黝黑的面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的确是属下低估了燕军的实力,没想到燕军这么快就能过去,但凡熟悉兵战之人都知道会嵇山乃是赵国南边的一处天险,现如今过了会嵇山,接下来燕军必定势如破竹。」
君冽点点头,「所以咱们可也要抓紧了。」
凌锋颔首,转而走向一旁的沙盘去,「王上,您看,咱们眼下只要过了前面的齐苍江便好了,只是姜尧眼下在对岸严阵以待,咱们没机会渡江。」
君冽眉头微皱,「咱们不善水战,要是杨衍来咱们这就好了。」
凌锋闻言嗤笑出声,「杨衍可是去帮燕国的,王上若是能打动蜀国摇光公主的心,指不定公主也会派杨将军来帮咱们呢。」
话音刚落,帐帘被掀了起来,君冽回头一看,却是宋解语走了进来。
凌锋忙收敛了笑意,「拜见王后。」
宋解语闻言眉头微皱,这边厢凌锋忙道,「王上,属下先退下了。」
凌锋识趣的离开,刚出帐便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刚才他说的话似乎被王后听到了,应该没什么大事吧?凌锋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快步走开了。
帐内君冽也面露两分心虚之色,仔细的看了一眼宋解语才道,「你知道了吗?燕军已经突破了会嵇山,赵国之后只会更加艰难。」
「知道了。」宋解语面色淡淡的,「会嵇山一过,赵国就更回天乏术了,卫国也会出兵,再加上赵国内部的不稳定,只怕燕赵之战三个月之内就会结束。」
「三个月。」君冽眯眸,「我们也要争取三个月内结束了。」
宋解语挑眉,「怎么?你担心燕国?」
君冽笑一声,「并非是我怀疑商玦,也不是我小人之心,只是天下之大,但凡是有几分野心的都不应该放过这个机会,赵国之后,越国不足为患,相反,占领镐京比较重要,大殷两百多年了,镐京自有龙脉之地一说,虽然我不信这些邪说,可百姓和军队相信。」说着君冽仔细看着宋解语,「你觉得呢?」
宋解语双眸微暗,转而道,「这是离国的事,我只想拿回宋国的土地。」
君冽挑眉,「此话何意?」
宋解语便看着君冽,「还是按照之前说的,宋国的土地一半归于离国,我只要包括王都在内的一半土地便可,宋国本就地方狭小,想必王上不会拒绝,至于国号,王上可以去国号封侯爵,只封号还为宋便好。」
宋解语当初走投无路,剩下的兵马不过万余,而宋国被齐国灭了,若非君冽出手相助,连她自己也活不下来,她自然分得清轻重记得君冽恩情,哪怕现在齐国被打的落花流水,也没想着復国,而她明白君冽的野心,若此时提出復国倒是她不懂事了,而天下大势她看在眼底,不光她宋国,卫国鲁国吴国等最终的命运只怕也都要靠向别家,她虽自小被当成男儿将养,心中也曾斗志万千,可到了这个地步,她只想帮父亲和宋国的百姓报仇,在君冽这里求个王都在内的半国土地,再求个宋的封号,便算是不辜负她的姓氏了。
其余的,她不想觊觎,眼下,她唯一想看到的便是齐国落败。
姜尧在意权力,她就让他做不成世子沦为亡国俘虏,姜尧在意军队,就打散他引以为傲的齐国大军,姜尧在意的,她都毁灭,看着他绝望愤怒却又无能的只能苟且偷生,她心底波澜不惊之下的伤痛才会平息一分。
君冽眉头皱起,「然后呢?如今齐国的败局初定,等战事了了之后呢?」
宋解语平静的看着君冽,「我会带着所有人归顺离国,王上到时候可封我个公侯县主之类,唯一的请求,请王上善待宋国的军将百姓。」
君冽的眉头越皱越紧,「听起来好像是我占了便宜。」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宋解语一本正经的道,「王上帮我报了仇,我也并非野心勃勃之人,宋国灭了便是灭了,如今的天下大势自然是要重新洗牌的,难道我的设想不合理?」
「非常合理。」君冽点头,口上这样说着,心底却生出无限的烦躁来,他咬了咬牙,索性道,「只是你要去当公侯县主,那谁来当我的王后?!」
这半问半吼的话扔出来,宋解语自己也微微一愣,「嗯?」
「嗯什么嗯?」君冽的烦躁更重,从来他对任何事都能从容不迫谈笑对之,可这会儿却有些不能自持,他几乎无赖的道,「我们的定亲大典都举行了,天下皆知你和我有了婚约,你没听到大家都叫你王后吗?事成之后你就想返回跑路是吗?!」
宋解语蹙眉,「那只是权宜之计,为了激怒姜尧……」
「那难道你不想让他怒的更久一点吗?」
君冽又吼一句,宋解语有些莫名的看着君冽,「激将法只能用一时,难道还能用一世?戏演完了,王上便该让大家知道真相……王上怎么了?」
君冽唇角抿的紧紧的,从来流连花丛的他这会儿竟然感到了一丝丝的委屈和无力,他话都说的这么清楚了为何眼前这个人还是如此的镇静?她是不是在装傻?
他分明有一万种撩拨人的话,他分明有一万种表白能将一个个的小姑娘逗的心花怒放,可是在这个人面前,他仿佛一下子脑袋发蒙了。
那些信手拈来的花招一个也用不出来,一用出来,好像就会亵渎了她似得。
君冽紧紧抿唇,自从那日定亲大典开始,离国朝堂内外已经有反对的声音出来,原因无非是说她嫁过人,在这个世道,别说已经嫁过人,便是稍微传出些男女情爱的风声对女子的名声都有损,那帮子老顽固瞧不上她,底下的将士们也颇有微词,君冽做为男人做为君王,十分明白他们的想法,可就是这样,他还是不敢轻慢了她,相反的,在他心底,此刻的她比一年多以前在淮阴见到的她更让他心存敬重。
从他出手相救开始到现在,他对她可说是以礼相待满心赤诚,生怕冒犯了她,可礼数和赤城有个屁用!看看她这冷漠无情的样子……
君冽转过身去,一手扶额劝自己冷静一些,深吸几口气,君冽转身看着宋解语道,「这么跟你说吧,我这个人,最讨厌的便是姜尧这等道貌岸然心狠手辣的伪君子了,我觉得,你和我在一起一天,他这种人就会不甘心就会生气一天,越生气他就越知道自己的无能可悲,他就越痛苦绝望,他这样,我就开心,为了让我开心,我决定,把我们的戏继续演下去,现如今咱们还只是定亲,等拿下了齐国的王都,咱们就在齐国的王都举行大婚仪式,到时候让商玦和摇光公主他们一起来贺一贺,你觉得如何?」
宋解语定定的看着君冽,听他这话都有些呆了,她眼底生出一丝波澜,唇角几动却未说出话来,到了这个地步,她眼前的迷雾散去,她似乎瞥见了君冽的心头一角。
君冽看着宋解语,见她不说话,一颗心像是被白爪挠一般,他想等到宋解语的答案,或者至少也该有一丁点的反应,可是等了良久,宋解语没有说话。
虽然没说话,可她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却闪过几丝洞察,他知道,她一定是确定了什么,君冽平日脸比城墙还厚,这会儿却有几分无所遁形。
他轻咳一声,挺了挺胸膛,堂而皇之的道,「你若觉得复杂,咱们大可以把仪式弄得简单一些,你放心抓到了姜尧那伪君子,我一定不会杀了他,非得折磨他一万次让你解气让我开心才行,顺带着不杀他还能让齐国的百姓知道咱们宅心仁厚,免得齐**民不归顺天天造反可如何是好……」
对着宋解语清亮的眸子,君冽实在是说不下去了,他一把拿起一旁挂着的宝剑大手一挥,「行了,这事就这样定了,我去议事帐商讨战情。」说完,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帐。
宋解语站在原地愣住,半晌,轻轻的嘆了口气。
·
从安州出发一天之后,朝夕接到了从齐国方向送来的消息。
看着信上所言,朝夕眉头微皱道,「你可知齐苍江?」
商玦点点头,如今这第一辆马车里面只有他二人,商玦便可以将朝夕抱在怀中,朝夕看信时他也在看,如此便知道君冽遇到了什么难处。
「知道的,齐苍江之于齐国就好比会嵇山之于赵国,齐苍江江宽浪急,姜尧带兵坚守对岸,离国就没法子渡江,不能渡江,就没法子打过去了。」
朝夕颔首,「正是如此,离国少水战经验,怕是有些难。」
商玦握住朝夕掌心,一边磨砂她掌心一边道,「齐苍江虽然艰险,却不是没法子破敌,齐国的水军不算弱,相比之下,姜尧一定会因为这一点轻视离国。」
朝夕眼底微亮,「你有法子?」
商玦唇角弯着,「一个简单的法子……」
朝夕忙问,「什么?你告诉我,我告诉君冽,也好让他过了这一关。」
商玦低头便在她手上轻咬一口,「你倒是帮着他!」
朝夕被咬,不觉疼只觉痒,一下子笑出声来,「并不是,他过了齐苍江之后还有得打,一直如此焦灼,若是给齐军可趁之机反倒不好,再者,晋国从东边打过去,若是离国赶不及,只怕王都和镐京会完全落在晋国手中,那样岂非晋国一家独大?」
这说法勉强平了商玦的醋意,商玦这才低头在朝夕耳边说了几句话,朝夕听得眼底微亮,「是啊是啊,齐军一定想不到君冽会这样做……」
说着便要去翻找笔墨写信,商玦一把抱住她,「不急在这一时,且让他再等几日,我猜想,他只怕也并不想这么快就打下齐国王都。」
「嗯?这又是为何?」朝夕看着商玦,忽然,脑海之中一道灵光闪过,「你是说……宋解语?」
商玦笑起来,「宋解语是找他报仇的,据我所知,宋解语不会轻易就做了他的王后,他若是这么快拿下齐国王都,接下来的问题就会十分尴尬。」
朝夕闻言嘆了口气,「没想到君冽也会有这一天,起初听到定亲大典的消息,我只以为他们是假的,没想到……」
商玦摇了摇头,「君冽的性子你了解,虽然平日里瞧着是万事不惧没轻重,但是一国之后不是闹着玩的,且要刺激姜尧的法子还有很多,不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可他偏偏选了这一步,便知道其实是他自己想这么做,而他这一次一定是真心的。」
「怎么说?君冽此前可是干了许多煳涂事。」
朝夕看着商玦,商玦便道,「男人天生比女人恋慕权力,也更会权衡利弊,他选择宋解语做王后明显是弊大于利,他是一国之王,能选择的太多了,眼下晋国燕国蜀国,随便哪国的公主都比宋解语能带给他的利益多,可他还是选择了宋解语,那他就一定是真心的,且我得到的消息,君冽这么久在大营中和宋国公主一直相敬如宾,这可不像他,以往他流连花丛大都风流放纵,这一次却知道克制……」
朝夕笑的眉眼弯弯,「我能预感到,这一次君冽只怕要栽一个大跟头。」
商玦闻言点头,且是一副应当如此的语气道,「怪只怪他从前风流债太多,老天是公平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等他的债还清了,自然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朝夕在商玦怀中转过身来看着商玦,「我所见的,不乏许多精明贤德的,然而他们对感情之事也大都随意,何况这个世道如此,三妻四妾太过寻常,你为何不同?」
商玦看着她,低头吻了一下,「因为我在等你啊,等你陪我白头到老。」
朝夕听得心底一暖,嘴上却绝对不承认,轻哼一声道,「还有别的缘故吗?」
「还有……对别的姑娘没法温柔,想着你便觉其他人都入不了眼,想把最好的给你,最完整的给你,只有这样的爱才能配得上你,何况我也想你能同样深爱于我。」
朝夕心中泛起甜甜的涟漪,却忍不住问,「还有呢?」
商玦一时抱紧了朝夕,又道,「还有啊……我想着,若我们生了孩子,让孩子日日看着父亲和娘亲如此相爱,他们必定也会觉得喜乐开心。」
朝夕听着喉头一哽,又下意识问,「还有呢……」
商玦抱着摇光轻轻摇着,语声也前所未有的温暖,「还有……父母的债和善或许都会延续在孩子身上,我若没把她娘亲宠的无法无天,我们若是生了女儿以后她也被别人辜负怎么办?我想让她知道,很久很久以后,她要找的夫君也必须得像父亲爱娘亲这般……」
所有的理由,前面的都只是情话让朝夕心头泛甜心猿意马,可唯独后面和孩子有关的理由一下子让她喉头哽住眼眶泛红,朝夕心头忽然涌出一股子热潮,她抬头,急急的亲在了商玦的脸颊上,「商玦,我们生个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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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暗香袭人
「殿下!对面离国大军至今没有任何动静。」
属下疾步入帐,这消息一出,一旁的宋解意立刻眼底一亮,「殿下!离国大军一定是怕了,一定是!现在他们不敢渡江,咱们就没事了!」
话音刚落,姜尧利剑一般的眼神看了过来,宋解意被看的心头一颤,面上的笑意立刻散了下去。
「你懂什么?!齐国以南大片的领土都丢了!你还说我们没事了?!」
姜尧紧紧攥着拳头,一双眸子通红,只有宋解意这等无知妇孺才会说他们没事了,眼下齐苍江以南的领土都被离国占了,晋国又在东边打了起来,他们可说是情势艰危,虽然隔着一条齐苍江离国大军半晌没动,可他深切的知道君冽的脾性,对于君冽来说,这齐苍江只是小小的考验,他野心泼天,只打到这里怎么可能?
「殿下息怒,齐苍江是天险,这个天险他们过不来的。」
宋解意放缓了语声,一边却紧张的绞着自己袖口,姜尧一眼看见,眉头顿时一皱,哪怕宋解意穿衣打扮都和宋解语一样,可是真的临了事,也全没有宋解语一星半点的坦然从容,宋解语的眼界见识心胸,包括处理事情的格局和手腕,她哪比得上一点了?
思及此,姜尧心中便憋着一股子怒火,可是事已至此,只有宋解意留在他身边,他还能如何?那个人现在在江对岸,那个人现在对他恨之入骨,恨不能剥了他的皮肉。
姜尧深吸口气,「守,严防死守!要是让离国大军攻过江来,你们一个个的都提着脑袋回王都吧!」
属下听着面色一紧,忙连声应是。
姜尧转眸,一眼看到了案上摆着的齐国地图,从前的齐国幅员辽阔,是十二诸侯国之最,可到了如今,那小小的离国却吞掉了齐国一半的土地,离国,弹丸之地的离国,竟然一跃超过了齐国,姜尧觉得前所未有的屈辱!
姜尧极快的敲打着桌案一角,眉宇之间的不耐烦越来越重,「不行,光这么守着不行,还得打回去才行,离国才多少兵马......」
属下一听这话眉头一皱,「可是世子殿下,咱们的战船也不多了......」
「调!把齐苍江上游的战船全都调过来,我还不信了,离国不善水战,他们要么退兵,要么,我们就在齐苍江上打散他们......」
「那......是,小人这就去传令。」
属下转身而出,帐内便只剩下了宋解意和姜尧两人,看着姜尧一脸怒意的坐在位子上,宋解意想了想起身走到了姜尧背后去,她的手从姜尧肩膀探下,顺着领口一路滑到了姜尧胸前,一双小手在姜尧胸前犹疑,整个人都趴在了姜尧背上。
「殿下,不要生气了......」
姜尧心底烦闷不已,本不愿和宋解意亲近,可她身上却又一股让他神魂颠倒的幽香,闻着他身上的香味,姜尧忍不住心生意动,一转身,直将宋解意抱到了怀中来,宋解意娇笑一声,整个人顿时软在了姜尧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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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陪你去哪里都好。
「殿下,马上到巴陵城下了。」
车窗外传来坠儿的声音,朝夕掀起窗帘朝外面一看,果然,已经到巴陵了,暮色初临,整座巴陵城池在黑压压的天穹之下显得巍峨而肃穆。
马车缓缓靠近城门,不多时,前面的官道上行来一批快马,马车里商玦揽着朝夕,「是有人来接?」
「蔺辞。」朝夕答一句,掀开车帘朝外面看去,果然,没多久就看到一人快马而来,马车车速减慢,蔺辞走到了马车旁边来。
「公主殿下?」蔺辞在外抱拳行礼,朝夕掀开窗帘道,「十三公子在后面,你带他还有其他人一起回宫去。」
蔺辞微愣一下,「公主殿下今夜不回宫?」
朝夕点点头,「我明日一早回去,你先回宫吧。」
蔺辞略一犹豫未曾多言,朝夕「嗯」一声将车帘放了下来。
商玦在马车内疑惑道,「要去哪里?公主府?」
朝夕自从掌国以来都是在宫里住,但是今天晚上朝夕却不准回宫去,既然不回宫,难道是想住去公主府?
朝夕唇角微弯,「不是,去别的地方。」
商玦见她想卖个关子也不再多问,便点点头,「好,我陪你去哪里都好。」
朝夕靠在商玦身边,闻言面上虽然在笑着,脸上的神情却幽深了一瞬,蔺辞骑马到后面说了两句什么,随即马车边便响起了君不羡的声音。
「公主?今夜公主不打算回宫?」
朝夕掀开窗帘,「是,明日一早回去,你亦回你的丞相府休息。」
君不羡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马车里的商玦,「好,有世子殿下在,自然无需担心。」
这边厢,蔺辞的眸色微微一深,他只知道朝夕一行从安州回来,并没有想到跟着回来的还有商玦,这是发生了什么?
蔺辞没再多问,跟着朝夕一行入了巴陵城。
马车停在城门不远,朝夕先看着君不羡一行离开方才敲了敲车壁。
坠儿在外面驾车,朝夕虽然没说什么,坠儿却知道应该往哪里去,商玦掀开车帘看了看,是往城南去的,这个时候去城南做什么?
越看往城南去的路商玦越觉得奇怪,不仅觉得奇怪,还觉得熟悉。
「这是要去......燕府?」
这条路商玦之所以觉得熟悉,是因为他走过许多次,这是城南的燕府,是商玦曾经偷偷带朝夕来过的地方,这么晚了,朝夕为何带他来这里?
「许久没来这里了,忽然想来看看。」
朝夕随意的答了一句,商玦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他知道,一定不是这么简单的。
今夜刚回来巴陵,按理来说朝夕应该回宫,可是她却来了此处,怎么会只是想来看看这么简单......
商玦深吸口气,一颗心提了起来。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朝夕掀帘而下,商玦忙跟了上去。
虽然许久未来,可此处的门庭依然齐整,在这破败的城南,是一处叫人眼前一亮的静谧宅院,朝夕看他一眼,商玦忙拉住他的手上前叫门。
「也不知道这个时辰福伯在不在......」
刚叫了门,门扉便打了开来,门一开,露出里面福伯的脸。
朝夕夸进门去,道,「早就派人来交代过了。」微微一顿,朝夕走在前缓声道,「对了,你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叫燕雪卿?」
第068章 不辞冰雪为卿热
「对了,你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叫燕雪卿?」
朝夕走在前,缓声一问,商玦本就心存疑窦,一听此话脚步顿时停了下来,他眼底闪过一抹山唿海啸般的风暴,然后,上前拉住了朝夕的手,朝夕转眸看他,商玦却未立刻答话,二人走在前,顺着竹林中的小道一路往林中深处走去。
林中幽静,晚风沁凉,几盏昏灯犹如萤火,商玦往日陪朝夕来此总是特别静心,可是这一次,他心底却有些忐忑不安,二人走到正屋之前,福伯这才退下。
朝夕打量着屋子,笑道,「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福伯将这里照看的很好。」
商玦看着她,朝夕却仿佛不知道他在看着她,她走进去,将屋子里每一样物件都拿起来看,「还是来这里舒心,这些东西都是我喜欢的,你的朋友不知道是知道我的喜好,还是刚好和我一样,若是刚好和我一样,那就太巧了。」
「夕夕。」商玦终于开了口,「你怎知道他的名字?」
朝夕转过身来,目光幽幽的看着商玦,四目相对,她却并未立刻答话,屋内一角的檀香裊裊,窗户开着,外面月色朦胧,竹林方向的风带着清香拂来,这个夜晚太过惬意悠哉,朝夕的眸色由深至浅,身上那股子未知的暗沉也一下子散了去。
「你贴身带着一张平安符,平安符上,是燕雪卿三字。」
朝夕唇角微抿,「商玦,你在骗我?」
商玦的唿吸一下子发紧了,「不是......只是......」
「不是?那你解释给我听听。」说着朝夕又看了一圈这屋子的摆设,「所以,这些都是谁准备的?你的那个朋友,到底存不存在?你是编来骗我的是不是?」
商玦眼神越发暗沉,从来坦然从容的他此刻竟然有些失措,他如何解释?又该怎么解释?如果照着真相说出来,朝夕会信吗?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夕夕,你听我说......」
朝夕好整以暇的看着商玦,商玦定了定神这才道,「那个朋友......的确不存在,燕雪卿,是我另外一个名字,此事和燕国王室有关,并非是我有意骗你。」
朝夕挑了挑眉,一副暂且听听并未相信的样子,商玦深吸口气,「夕夕,当初带你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我一点私心,若让你知道这里全都是我准备,你必定会生出更多怀疑,于是就说是朋友私宅,燕雪卿是母后当年为我取的名字......」
朝夕眉头微蹙,天下皆知,商玦并非燕王后亲生,却又怎会是燕王后为他取的名字?
见她露出讶色,商玦走近一步,「燕王后是我的生母,当年......事情十分复杂,当年也并非是我走失,而是母后将我送出了宫,母后是卫国公主,本来与她有婚约的是燕世子挚,可大婚之前燕太子挚因乱而死,便成了如今的燕王继位,燕王当年不过是一位公子,在和世子挚一起出访卫国的时候同时喜欢上了母后,后来继位成王,同样选择迎娶母后。」
微微一顿,商玦继续道,「可是那个时候母后已怀有身孕。」
朝夕一下子睁大了眸子,「所以你......」
商玦的语气严肃起来,「我并非燕王亲生,论起来,我该叫他一声叔父,当年母后有孕,起初他并不知,等到母后显怀他才发现,然而那个时候若堕了胎儿,母后定会殒命,于是,他要母后生下孩子,只是要昭告天下,那孩子是别的宫嫔所生,并且要杀掉。」
朝夕眼皮一跳,「所以燕王后将你送走了?」
商玦颔首,「我出生之时,母后用计调走了燕王,又收买了看守,将我送了出去,母后还未出嫁之时曾有缘结识蓬莱的一位长辈,后来我出宫之后也受到蓬莱的庇护,燕王并未找到我,又不忍心杀掉母亲,这才让母亲找到了机会,五年前母亲看时机成熟,这才将我接了回去,对外只说是找到了我,也是这样,我才能拿到幽鹿玦。」
原来这便是燕王宫的秘密!她派人调查商玦的身世之时,发现在找到他之前,他几乎从没有留下过痕迹,却原来是因为这样!
难怪她什么都找不到......
朝夕心头狂跳,当年燕世子挚因何而死?只怕也是和当今的燕王有关,而燕王怎能容忍自己心爱的女人剩下别人的孩子?想杀掉却被送走,他后来一定用了极大的力气去追杀,而燕王后这么多年虽然没有被当今的燕王杀掉,却也一定费尽心机迎商玦回来,燕国王室,原来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想着这些,朝夕不免开始心疼起商玦来,可随即一想,这解释了「燕雪卿」三字的由来,却还是没有解释他为何能对她有这么深的了解......
「蓬莱道,忘忧谷,传闻岛上谷中住着仙人,所以你是得了仙人的点化?所以这般熟悉我?」朝夕想来想去,说出了这个荒诞的可能,她一本正经不带怒意,说的商玦哭笑不得,然而商玦还是道,「世上哪有仙人,只是你我的缘分罢了。」
朝夕心知这又是他不打算说明白了,心底便有些泄气,然而到底知道了燕雪卿这个名字的由来,亦知道了他的身世,他在他面前倒是没有从前那般云遮雾绕了。
「好了,你我是命定的缘分。」商玦走近,一把将朝夕揽入怀中,看了看这屋子,温声道,「坐了一天的马车,先带你去沐浴。」
此处虽然并非常居之地,却也储备齐全,商玦倾身一把将朝夕打横抱起,转而朝浴房走去,朝夕勾住商玦的脖颈,嘆了口气。
也不知何时他才能对她坦诚一切......
第069章 赵弋一定气死了!
一夜好眠,卯时起身,朝夕二人未用早膳便入了宫。
宫内君不羡带着文武百官正等着,朝夕换了一袭红色的裙衫,到了崇政殿议事厅。
厅门之外除了百官,还有巴陵城内的诸位老氏族,这些氏族或是从前分封的有功之臣,要么便是从宗室脱离出去的分支,虽然手中没有实权,可蜀国两百多年下来,这些氏族早就根深蒂固盘踞在巴陵之中,朝夕不得不重视起来。
「宣他们进来吧......」
一声令下,王兴走到门口高声一唱,顿时,朝官和氏族们齐齐涌入了议事厅之中,跟着进来的,还有一众老氏族的家主们。
「拜见公主殿下。」
群臣见礼,朝夕点点头道了句免礼,将一摞摺子放在了桌案边,抬了抬下颌,示意王兴分发下去。
王兴捧着一摞摺子,恭敬的分发到了每个人手中,朝夕沉默的坐在御座之上,看似低着头,眼风却在注意底下的动静,只看群臣们先是疑惑,待看到了摺子里面的内容之后眉头便是一皱,而后面露两分诧异,面面相觑几瞬面色作难,又几瞬,底下生出了切切的私语声,朝臣们议论了一会儿,眼见朝夕不语,终有人忍不住站了出来。
「启禀公主殿下,这次的水患如此严重,倘若不治河道是不行的。」
「是啊公主殿下,死了这么多人,还生出了民乱,如今天下大势如此,容不得蜀国自乱,当下,安抚民心为要,第二便是整修河道,不能让灾情延续。」
「正是这个道理,丞相不是会治理河道吗?此事全凭丞相大人了。」
「去年便是丞相大人南下治河,颇有成效,今次,自然也有劳丞相大人了。」
朝夕一眼扫过去,说话的皆是朝中老臣,这些人浸淫朝堂多年,最知道上位者想听什么,这个摊子扔给君不羡倒也没什么,毕竟去年的确是他南下治河。
朝夕面生满意,点点头,「丞相大人去年已经辛劳了几个月,你们都不想着为他分忧吗?」
朝夕语气轻松,似乎只是随意一提,然而治河工程量极大,且难度极高,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又没有完成任务,轻则被朝夕发落,重则还要牵累家族,在场的人可没有谁自大的站出来主动要求,可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态度还是要表明的。
「治河之事,只能能者居之,下官们没这方面的能力,自然会在别的地方支应丞相大人。」
「是是是,下官们一定为丞相大人准备好补给供应......」
朝夕挑挑眉,「你们你们这样说了,那看看吧......」
扬了扬下颌,朝夕示意王兴去分发御案旁的另外一摞摺子,王兴点点头,忙拿着摺子走到堂中,底下的官员们一愣,完全没想到还有另外的摺子让他们看。
众人心生犹疑,然而等摺子到了手中,众人几乎都是面色一变。
朝夕这才弯唇道,「这是这一次治理河道所需预算,不瞒诸位,国库渐空,还有战事需要补给,你们看看这一次的河道治理该如何筹集款粮?」
群臣们的心沉到了深渊里,刚才朝夕给他们看的只是这一次灾情的严重程度,眼看着灾情都如此严重了,群臣们再如何也只能说着河道必须治理,这话都说出来了,这会儿再说暂缓治理河道便来不及了,很明显,这是朝夕的策略。
众人面色一片作难,口里心里也是哑巴吃黄连一般,再一看,御座上的朝夕正在等着他们答话,朝夕还不至双十年华,可谁也没忘记她是蜀国的王世女,更不会忘记她当初是如何废了段氏的谋逆,连朱氏和杨氏都能为她驱使,其他人哪里敢说个不字?
「公主殿下,蜀国到了危难之际,下官等必定挺身而出,只是......只是治理河道外加上北边的战事,便是下官们献出全部的身家也是不够的,何况,下官们还有一家老小需得养活照料......公主殿下,下官们可尽力筹集一部分,可全部......」
说话的是襄阳伯,是从前宗室分出去的一个旁支,因为如此,他在一众老氏族之间很有几分分量,他此言已经算是肺腑之言,可说完朝夕闻言竟然面无所动。
襄阳伯眉头微皱,面色更作难了两分,朝夕初掌朝堂不算久,底下人还摸不透她的脾性,更不知道凭她的性子能做出什么事来,然而她为政勤恳,虽然年轻,处理朝堂政事之能却远在凤钦之上,一来二去,反生了更多的敬畏之心。
「公主殿下,下官们当真......」
摇了摇头,朝夕话没说,只是先摇了摇头,而后嘆了口气,「我知你们的意思,然而我想着,这另外的粮款又如何得来?刚才你们也说到了天下大势,这天下大势如此,齐国将灭,镐京都摇摇欲坠,蜀国接下来又当如何立足在这乱世?」
说完,朝夕一脸沉痛的站起身来,「此事,诸位下去想一想,明日再来回答。」
话落,朝夕大步而出,只留下一群心中惴惴的朝臣。
大家一起看向一旁的君不羡,便见君不羡苦着一张脸,也是满面的愁苦之色,众人心底咯噔一下,莫不是北边的战事出了事,还是说,蜀国的国库完全空了?
出了议事厅朝夕面上的暗沉才缓缓退了去,她径直走向西后殿,推开门便见商玦在看那副巨大的薄如蝉翼的疆域图,听到声音,商玦转过身来,「如何?」
朝夕嘆了口气,「这些老臣虽说有些小心思,却也是忠心耿耿的,要说服他们太难了,只得先用些策略方才可以施行。」
商玦走过去,拥住她,抬手抚了抚她背嵴,「你辛苦了,来,看看这个。」
商玦拉着她走了两步,拿起一封军报,「这是刚送来的。」
朝夕眼底微亮,这个时候传来的消息一定都是好消息,这般想着,朝夕打开军报一看,这一看,她忍不住唇角上扬,「赵弋一定气死了......」
第070章 末路之欢
「报——郯城紧急军报——」
一骑快马自营门飞纵而来,马背上是个一身是血的赵国士兵,快马直营门口一路直入,直到了中军帐前才减了马速,马上的士兵滚下马背上来,连滚带爬往帅帐之前去,赵弋的侍卫见状忙将人扶起,下一刻,赵弋一把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坦诚如何了?!」
那士兵奄奄一息的被两个侍卫架着,手中的军报被血染透,一听这话,那士兵眼眶一红道,「世子殿下,坦诚破了,金辰大将军战死,这是大将军最后让我送出来的!」
「什么?!金辰战死了?!」
赵弋不可置信的问一句,金辰是赵国的兵马大统帅,是他最得力的臂膀,且他经歷过的战役只多不少,怎么可能这样就战死了?
郯城城破也就罢了,金辰竟然战死了?!
那士兵闻言继续哽咽道,「燕国......燕国有我们从未见过的攻城大车,那大车高楼一般,郯城那般坚实的城防都抵挡不住,金辰大将军不愿失去郯城,带着弟兄们拼死守卫,可是......可是还是没有守住,五万兄弟......五万兄弟全都战死了......」
说完这些,那士兵勐咳两声,脑袋一偏晕了过去。
侍卫见状,不等赵弋吩咐便将人送去一旁找军医,而赵弋却站在帐前愣了住。
四月末五月初已经微见暑热,赵弋微微抬头,发现今日的烈阳竟然格外的炫目,他身子晃了一晃,这才转身入帐,坦诚的五万兵马算是赵国最后的精锐,会嵇山一破,郯城便是最后一道屏障,然而眼下郯城破了,五万精锐也全部阵亡了,接下来该如何?
可以想想,此刻的燕蜀大军正在整军,待整肃完毕之后,就一定会朝他这里来,赵都处在沃野平原之上,到了这里,如何能抵挡住燕国的骑兵?
赵弋脚步虚浮的走到帐内,到了书案之前后身子又是勐地一晃。
挡不住了,赵国是真的挡不住了,他是宁可战死也不愿做俘虏的,他怎么能成为商玦的俘虏?
门口的侍从也听到了赵弋的话,侍从跟了赵弋多年,见赵弋这幅表情便知道赵国已经是无力回天,于是他心中也生出两分惶恐,「世子殿下,怎么办啊?」
赵弋紧紧的攥紧了拳头,怎么办?怎么办?
眼底生出两分迷茫,赵弋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庙堂策算,宫廷倾轧,这些他都一步步的走过来了,为什么这一战败得如此惨烈?
「集结兵马,返回王都。」赵弋开口,纵然眼底一片裂痕,声音却是四平八稳冷静非常,微微一顿,他又急忙去书案后面行云流水般的写下一封信,「把这个先一步送去给世子夫人,要快,告诉世子夫人,让她按照我信上所说的做。」
侍卫接过信,郑重的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赵弋独自在帐中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往外走。
他要去集结兵马退回赵王都。
·
同一时间,齐苍江北岸的齐国大营之中一片严阵以待。
齐国大营的帅帐里,姜尧有些难过的揉了揉自己的腰身,昨天夜里宋解意太过缠人,竟然让他觉得腰酸体罚的厉害,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眼下可是紧要关头。
姜尧眉头微皱,军营之中的确不该有女人。
「来人,去看看,宋夫人在哪里?」
宋解意这个从前位卑的妾如今也有了夫人之称,虽然宋解意还没有进入姜氏的宗庙,虽然宋解意还没有金宝印册,不过她自己似乎也不重视这个问题,而姜尧,也没有主动提起的意思,没多时,宋解意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她捧着一碗羹汤,笑盈盈的走了进来,「世子寻我?妾身正在给你准备补品呢。」
补品?姜尧看着宋解意手上那一碗扎眼的羹汤,眉头一皱,宋解意款款走进,将羹汤放在了姜尧面前的桌案上,正要说话,姜尧却先一步的开了口。
「我灭了宋国,你心中可有恨意?」
宋解意正要把羹汤端给姜尧,闻言手一抖,「世子这话是何意?妾身怎会对世子有恨?」
姜尧眯眸,「那你是对齐国有恨咯?」
宋解意弯唇,人磨蹭到了姜尧身边去,她抱住姜尧的胳膊放软了声音,「怎么会啊,妾身一心都在世子身上,如今妾身便是齐国人,哪会恨齐国?」
姜尧下颌微抬,「可宋王是你的生父,你从小在宋国长大。」
宋解意唇一瘪,「可是世子殿下知道的,父王自小偏心,对妾身哪有半分多的挂怀?他一心都在......所以妾身与他父女感情十分淡薄,在妾身心里,谁都比不上世子啊,至于宋国齐国的,妾身一个弱女子,谈什么国不国的,殿下在哪里,妾身便是哪里的人。」
姜尧听着这话不知为何心底却不舒坦,宋解意一心在他身上他知道,可是他此刻心底念着的却是那个一知晓宋王被杀秘密便决然要离开的人,那个人,那个人对他心狠无比,对自己也心狠无比,甚至连她们的孩子都不顾惜......
她为什么不能像宋解意一样?为什么不能?!
姜尧拳头紧攥,忽然,一把推开了宋解意,宋解意毫无防备之下被推倒在地,一转头,眼眶微红的看着姜尧,「世子殿下?」
「宋王并非偏心,实在是她比你出色太多,你对自己的生父都没有感情,又遑论是别人?」姜尧侧脸线条冷硬,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宋解意眼眶微缩,看着姜尧愣了一愣方才反应过来,她撑着地坐起来,然后理了理自己衣服,「是,世子殿下说的都对,妾身资质驽钝地位卑下,可妾身一心爱慕世子殿下,世子殿下便是妾身的天,为了世子殿下,妾身可以抛弃姓氏国家,别人可能为世子殿下做到?」
姜尧心头一凛,转眸,目光剑一般看向宋解意。
宋解意却在此时低下了头,她温顺而乖觉的跪坐着,那低垂的脖颈,有种让姜尧十分满意的臣服之美,他心底的不甘愤怒散去了一些,眼光一瞟,又看到了宋解意低垂的领口,已经是初夏,宋解意身上的衣衫轻薄,从他的方向看去,胸口一片春光泛滥。
姜尧心头一热,一把将宋解意拉到了自己怀中来,他低头在宋解意颈边轻嗅一口,忍不住嘆到,「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啊,香到每一次看到你我都把持不住。」
宋解意被他亲近的身子一软,闻言趁势攀上了姜尧的脖颈,「殿下把持不住,那就不要把持,妾身也想在殿下身下承欢......嗯......」
姜尧已经摸进了宋解意裙下,宋解意忍不住叫出声来,姜尧闻声意动,一个翻身便将宋解意按在了一旁的地摊上,正要埋头苦干,忽然,帐帘被掀了开!
「世子殿下!离国大军进攻了!」
侍从一眼看到地上交叠的二人,面色一变退了出去,正在宋解意身上的享受的姜尧却一下子冷静下来,他立刻直起身子看向门口,太阳都要落下山了,离国在这时候进攻?!
姜尧将衣衫一拢站起身来,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夕阳西下,余晖耀目,在这营前可隐隐听见齐苍江的波涛怒吼声,姜尧眯眸,离国不会在白日进攻,这个时候进攻一定是佯攻,他绝不可轻易上当。、
这般想着,姜尧下令道,「先守,整肃全军!」
侍从闻令而走,姜尧这才转身入帐,刚转身,忽然觉得身上有了一股子凉意,他转身去看,只见满营的旌旗都被吹得飞扬了起来。
起风了,还是西北风,姜尧轻哼一声没放在心上,下一刻,帐帘一掀,一只葇荑探出,一把将他拉了进去,没多时,急促的喘息从内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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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 中计了
「世子殿下,离国出动的战船有近百艘,已经离咱们很近了!」
姜尧有些疲乏的坐在书案之后,一听这话眉头微皱,他本以为离国只是佯攻,可眼下瞧着,离国却是要来真的?转眸一看,帐外的天色已经渐黑了。
姜尧站起身来,「来人,更衣......」
侍从入内,将一套银色的军服为姜尧穿了上,一身戎装的姜尧比平日里有了几分气势,他走出大帐,翻身上马,直奔齐苍江边。
夜幕四垂,齐苍江边一片旌旗浩荡。
齐国的几百搜战船在江岸边列阵,战船之上明灯大亮士兵林立,因为对面离国下午忽然的进攻,这边齐国的兵马也严阵以待起来。
「世子殿下——」
一个齐国大将迎了过来,指了指远处的高台,「世子上去看看!」
姜尧下马,大步上了岸边的指挥高台,这高台形同一处塔楼,能越过齐国的战船看向江心,这么一看,姜尧发现齐苍江江心一排火光。
「离国的战船真的出动了?」
身边大将点点头,「正是,看这个距离,已经到了江心了。」
姜尧眯眸,抬手感觉了一下风向,「这个风向是朝着咱们这边吹过来的,他们过来容易,想要回去就难了,你怎么看?离国这是佯攻还是真的要打?」
那大将眉头微皱,「离国的君冽诡计多端不得不防,不过离国和咱们交战以来一直大胜,不排除他开始轻敌冒进了,何况眼下是在晚上,他们利用天色和风向,靠近的极快,想要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也有可能。」
姜尧眯眸,「咱们新到的战船有多少艘?」
「有八十九艘,咱们现在一共有两百四的战船。」
姜尧眼底露出一丝利光,这一场仗他打的实在是太憋屈了,他渴望一场胜利,一场报仇雪恨的胜利,今夜会不会就是机会?
君冽自从开战以来还没有输过,他这样野心勃勃的男人,必定也想快点拿下齐国这块肥肉,所以他着急冒进也是有可能的,而离国必定不知道他们刚刚又调来了新的战船。
「你注意看着,离国的船队一旦过了江心,咱们就开打。」
这将军也吃了一路的败仗,此刻也想着找机会打回去,一听姜尧这话,立刻点了点头,招了招手叫来传令的小兵,几句吩咐之后便开始看着江心的方向。
天穹泼墨一般,黑漆漆的江心除了那一排火光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齐苍江江面极宽,水流也十分湍急,想要夜里过江,没有火把照着是不行的,可如此一来,却是会暴露了自己的实力,纵然如此,夜里进攻总要比白日好些。
「是不是快过江心了?」
「是,世子殿下,咱们是全都出动呢还是......」
姜尧眼底狠光一闪,「当然是全部。」
「可是新到的战船较小,怕是禁不住浪。」
姜尧眉头皱着不耐烦,「前日不就说过了吗,小船用来补给,和前面的战队串起来。」
这将军闻言忙颔首,「是是是,这就叫人去串。」
齐苍江江浪不小,特别是江心,便是体积最大的战船也会被水流带向下游,体积小的就更不用说了,由此,齐国的战将们想出了一个好主意,那便是按照战船的阵型,将所有大船小船都串联起来,以此来保证阵型稳定不容易被打散。
因早有准备,所以很快便有侍从来报,一切准备就绪。
恰在此时,那将军也眼底一亮,「世子殿下,他们的船队过江心了......」
姜尧唇角一抿,大手一挥,「就是现在,出战!」
姜尧一声令下,一旁的传令兵拿出信号烟火,「咻」的一声,停靠在岸边的齐国战船当即朝前开动,两百多艘战船浩浩荡荡,带着能荡平一切的气势,相比之下,对面离国的战队就显得力弱至极,姜尧下颌微扬,君冽,该让你尝尝失败的滋味了!
「世子殿下,今晚的风太大了,咱们的速度有些慢,不过您不用担心,咱们船上的弓箭弩箭配备充足,便是放箭,都能让离国吃不了兜着走!」
姜尧听着这话心底底气更足,他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胜利。
齐国战船逆风而行,虽然速度极慢,可还是很快到了射程之内,交战顿时展开,齐军们的站船上擂鼓声声,与此同时,漫天的箭雨噼头盖脸朝着对面的离国战船罩了下去,许是齐军的杀伤力太强,很快,离国的战船开始往后退。
胜利即将到手,别说姜尧不会放弃,便是齐国的士兵军将们都要趁热打铁,离国退,齐军就进,两边同样是逆风,离国很难逃出齐军的掌心!
可忽然间,江心处出现了一丝火光。
两边的战船之上皆有火把,江心被映的一片通红,可此刻,江心的火光更甚,更有甚者,还有火星从天上落下来,姜尧睁大了眸子去看,那些火星,全都落在了齐国的战船上,眉头一皱,姜尧大叫一声,「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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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一百个香囊
「什么,世子殿下想亲征?!」张源睁大了眸子,一脸的不同意,「不可,如今世子殿下掌政,怎可离开王都亲征?何况亲征也太过危险了!」
姬无垢眉头微皱,「离国大军已经过了齐苍江,他的目标一定是齐国王都,他既然有意要为宋国长公主报仇,那我便将齐国王都让给他,我们从齐国东边的永城过,然后直取镐京,如此这一次出兵方才不亏,东边燕军已经打到赵国王都之前了!」
张源嘆了口气,「属下知道,离宋和燕蜀的步伐很快,可是咱们也不用着急啊,离王应该也明白,他若是想要齐国王都,那镐京就虚得是晋国的。」
姬无垢摇了摇头,「离王已经继位,就这样他还是领兵亲征,父王要我今年年后便继位,这一次只怕是我唯一的机会,怎好放弃?」
张源唇角几动,到底没再多言,而姬无垢年少经歷坎坷,心中却也想征伐沙场建功立业,而非困于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张源嘆了口气,「那世子殿下自己去和王上说吧。」
姬无垢颔首,转而看向一旁的舆图。
他眼前的这幅舆图还是此前大殷的舆图,万里江山,十二诸侯国,齐国不管是财富兵马领土,都位于五大侯国第一,而赵国,占据这大殷以东的大片领土,在五大侯国之中地位远高于蜀国,可到了如今,齐国齐苍江以南都落入了离国之手,离国这个十二诸侯国里面排不上位次的小国一跃能和晋国比肩,而赵国,连王都都要被燕蜀联军攻下,离宋已经是一家人,燕蜀更无需说,若晋国拿不下镐京,便远远弱于二者,他心底自然是不甘心的。
姬无垢心中打定了主意,又看了看前线送来的军报,「给张泉捎个信,我们的速度要快一些了,等我到的时候,让他必须拿下永城。」
张源应了一声,姬无垢便朝晋王那处去。
四月一过,五月便热了起来,姬无垢从晋王那里出来的时候眉头微微皱着,到了如今,他的意见晋王多半会听从,然而因为多年的质子生涯,他和晋王委实感情疏淡,不像父子,倒更像是君臣,姬无垢哪怕面上波澜不惊,心底也还是有一些遗憾。
顺着王宫的长廊,姬无垢漫无目的的朝内宫走去,他一边想着西边的战局一边走着,没多时头一抬,却发现到了世子殿,然而他自从成亲之后便不在这里住了!
姬无垢下意识的转身想要离开,可还未走出一步便听到了院内的轻笑声,这一道笑声清澈悦耳,正是他的世子夫人凤念依。
姬无垢脚步微顿,人就这么站了住。
「夫人这件新的宫裙真好看,没想到夫人还有这样的手艺!」
「从前在蜀国一个人待着的时间很多,且我母亲绣的一手好刺绣,我这些都是跟她学的,只不过后来她病了,我也就学的半途而废了,要是我母亲来绣,定然比我自己绣的要好。」这么说着,凤念依又道,「这几包香料都收起来,我正好缝几个香包,到了夏天,蚊虫太多,给张源他们几个带着,总是方便许多。」
「夫人怕是想给世子殿下......」
「我这些香料不是贡品,世子殿下怕是不喜,到时候我多做些,你们一人一个。」
侍婢们喜欢凤念依的性子,闻言连声笑着谢恩。
凤念依这边厢又长长的嘆了口气,「哎,五月天,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出门游玩倒是极好,只不过应该是不行的,我长这么大,还是从蜀国来晋国的路上看到过外面的风光,只不过那是冬天,一路上都十分萧条。」
「夫人眼下可是世子夫人了,可不能想这些了。」
贴身侍婢锦书在旁提醒一句,凤念依懒懒的伸了个懒腰,「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说——」
第二个「说」字还未落定,凤念依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姬无垢。
她正伸着懒腰,这么一顿,差点把腰扭到,院子里其他的侍婢也没想到姬无垢会在这个时候来,忙慌乱的跪下行礼,凤念依轻咳一声把自己举高的手收回来,也福了福身。
「世子殿下怎么来了?」
姬无垢心底有些不平,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自己的夫人?要做香包,宁愿想着张源也没有想着他......姬无垢垂眸,扫了一眼院子里晾晒的药材香材,她不像个世子夫人,倒像是个农家医女,姬无垢抿唇,「你进来,我有事和你说。」
凤念依眉头一挑,姬无垢能有什么事和她说?
即便如此,眼看着姬无垢往屋内走去,凤念依连忙跟了上,见这般,外面的侍婢们都有些担心,她们世子殿下的面色似乎有些不好看。
进了屋子,姬无垢先背对凤念依站着,他不主动开口,凤念依竟然也不问,见他不语,凤念依竟然还走到一旁去摆弄起门口的花草来。
姬无垢咬牙,终是自己转了过来,「你整天都这么闲着?」
凤念依转过头看他,理所应当的道,「不然我应该做什么?」话说出去,凤念依发现姬无垢的眼神有些暗沉,她心底一动,是不是她态度不够卑恭?
凤念依站直了,双手落在身前交叠着,「世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姬无垢上下打量着她,没由来心底生出一股子烦躁,「既然你这么闲,那你准备一下,后日随我出征镐京!」
凤念依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什么?」
姬无垢哼一声,「怎么?害怕了?」
凤念依一下子雀跃起来,「怎会?出征镐京的话,意思是我们一路向西北去,还要路过齐国?」
一般人听到打仗都要怕,更别说凤念依是个女子,可她眼底全无畏惧,反而只有一抹清凉的期待,姬无垢看着她清泉一般的眸子,心底的烦躁散了两分,他抬眸,一眼看到外面晒着的香材,「处正在外需要些随身香囊,你多做几个。」
凤念依点点头,「是是是,肯定,到时候给世子身边人一人一个......」
姬无垢刚散了的烦躁又回来了,他咬了咬牙,森森的道,「你知不知道你是世子夫人,你的东西给别的人便是有违宫规!」又一顿,「别怪我没提醒你。」
凤念依嘴巴微张,她知道不能私相授受,可是香囊而已,当着他的面给别人也不行?她来了晋国,不认识人也没朋友,倒是他身边张源兄弟对她照顾颇多。
凤念依嘆了口气,「是我疏忽了,那我......」
凤念依又犹豫了,「那我还做吗?」
姬无垢听着这话抬步便走,就说了一句不能给别人她就不做了,她就没想过要给他做!大步走出门口,姬无垢脚下一顿又满是不甘心,他若这么走了,她还真有可能不做了!
于是姬无垢转身吩咐,「做,做一百个带着!」
凤念依「啊」的一声,然而姬无垢并不打算和她多说,又大步流星的朝院外走去,看着姬无垢的背影消失,凤念依苦恼的想,一百个,要那么多吗?
院子里侍婢们被吓白了脸,她们的世子殿下生气了,要罚世子夫人做一百个香囊,这可怎么办啊?锦书面色微白的走过来,「夫人,咱们怎么办?」
凤念依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想了一瞬也没想明白,且事到如今,姬无垢到底是晋国的世子,是未来晋国的王,她怎能不遵他的话?这么想着,凤念依嘆了口气,「这个人未免古怪,哪有人好端端叫别人做一百个香囊的?」
第073章 打算撤兵
朝夕从安州归来已有十多日,除了归来首日朝夕面见了群臣百官,这之后的十多日,朝夕再未行过大朝会。
商玦滞留巴陵,虽未正式下令治河,可私下商玦已同君不羡商量治河之策。
这一日,王兴抱着一摞摺子进了西后殿,「公主殿下,这些都是昨日各位大人上书的摺子......」
朝夕扬了扬下颌,「放下吧,都是说的治河?」
「正是。」王兴点点头,「丞相大人已经看过了,说正是公主殿下想看的。」
朝夕唇角微弯,「过了这么久了,他们也该都知道燕世子殿下在巴陵,这么大的一尊大佛,他们怎么也会想到他身上去。」
蜀国国库虚空,若要治好蜀国的水患,钱粮便是极大的问题,那一日朝夕将问题扔给了底下的群臣,这些人先是凛然大义的要贡献出自家家财,然后又想着徵收赋税,可本来蜀国已经被水患困扰,再加赋税岂非更易引起民乱?
一个接一个的建议都被朝夕否了,众人有人提出向燕国借钱粮。
将注意打到燕国身上,正是朝夕目的。
如今赵国十之有九的土地都被燕蜀占了下来,赵国一灭,燕国和蜀国便不是相隔千里之遥了,两国的领土交接,便算得上是邻国,可燕国和蜀国都存在了两百余年,不管是朝中宗室百官还是百姓,面对别国之时谁都不会轻易放低身段。
如何让蜀国亲燕国?
燕蜀联军一起作战,军中已不分你我,可百官和朝臣们却极难做到放低姿态,如此,便和商玦的想法背离太远了。
眼下为了治理水患,群臣想到了燕国,若燕国给予帮助,蜀国自会记得这份情谊。
两个人但凡相爱可以轻易的做到不分彼此,可两国便太难了。
稍有不慎,朝夕和商玦纵然相爱,燕蜀也会生出龃龉。
朝夕拿起摺子一本本的翻看过去,果不其然大家都觉得向燕国求助是目下最好的法子,朝夕唇角微弯,起身朝偏殿暖阁而去。
走到暖阁门口,正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朝夕侧耳听了一会儿方才笑着入内,便见君不羡和商玦的面前摆着一张巨大的图纸,君不羡见朝夕来了,立刻对着朝夕道,「公主殿下快来看看,真是没想到世子殿下竟然去过这样多的地方,我本以为我跟着外祖已经算是博闻,可没想到世子殿下所知竟然比我还要多,公主殿下,你来看看,整个大殷的山水没有世子殿下不知道的。」
君不羡的激动溢于言表,朝夕笑意微深,商玦在这方面的厉害她早就见识过了,但是君不羡是第一次知道,对于他这样眼高于顶的人来说,心底自然是震撼的。
「我来看看。」朝夕走过去,先一眼看到了齐国境内的齐苍江,然后一笑,「君冽度过了齐苍江了,晋国必定会上取镐京,倒是咱们要抓紧了。」
他这么说着,商玦却忽然道,「我倒是打算让燕军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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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 拱手送山河
「我倒是打算让燕军撤兵。」商玦缓缓道出此话,朝夕眉头一皱,「撤兵?为何撤兵?眼看着就要攻下赵都了,你不想打赵都了?」
商玦唇角微弯,一旁的君不羡嘆了口气,「公主殿下想差了,世子殿下刚才和我提了一提,世子殿下说眼下赵都已经是一群残兵败将在固守着,只要杨衍一个人就能攻下来,所以世子殿下打算让燕军撤回北上,去应付燕国以南的战局。」
朝夕唿吸一轻,燕军一路苦战过去,而占领了赵国的王都才算是灭了赵国,可商玦竟然要把赵都拱手相让给蜀国了?
朝夕定定的看着商玦,「你如此,燕国的将士们哪里能接受?」
商玦弯唇,「燕国北面本就有蚩灵侵扰,早在过年之后北境就不安生的紧,燕国的军将们都知道,再加上晋国一路北上直取镐京距离燕国就极近极近了,眼下燕赵作战时间太长,这两边都有些悬,这个时候撤兵也是万全之策。」
商玦说的轻松,朝夕心底却沉着,这套说辞骗过底下的士兵可以,想要骗过高阶的军将和燕国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却是十分困难,燕国在这一仗上投入的人力物力太多,最后若不拿下赵都,莫说是燕国的军将士兵,便是朝夕自己想来都觉得十分不甘。
「此行不可,这话只能骗过百姓,到时候整个燕国朝堂都要一片反对质疑。」
商玦眸色沉定,「你安心,这件事自然会处置周全。」
朝夕蹙眉,唇角微动还想再劝,「可是......」
君不羡见状嘆了口气,「你二人好好谈谈吧,我拿着图纸去工部使司那里走一趟。」
君不羡抱拳点头,然后便退了出去,他一走,朝夕便继续道,「不可,你将赵都拱手相让给蜀国是何意?蜀国在这一战上本来就是为了助燕国,如你我最开始说的,按照蜀国贡献多少划分领土便是,燕国的几十万大军都在等着攻下赵都,你却让她们撤兵?」
屋内无人,商玦上前一步面对面搂住了朝夕的腰,「不过一个赵都而已,你的我的都一样,何况若干年之后,燕蜀必为一家,到时候还分谁拿下的赵都?」
朝夕嘆了口气,她心底明白,如今的蜀国在五大侯国之中已经是最末,可是如果此番攻下了赵都,势必能让蜀国在今后的局势变化之中多一分筹码,可,这份礼物实在是太大了,见朝夕眉头皱的紧紧的,商玦抬手在她眉心拂了拂。
「你放心,我怎会鲁莽行事?定然会安排妥当的。」
朝夕眼底还是一片犹豫,商玦又道,「你放心,知你心中不安稳,后面还有安排,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燕国予蜀国钱粮,蜀国予燕国城池,如此两国百姓朝官都觉满意,燕蜀便更能密不可分。」
朝夕一愣,她本还在想拿什么与燕国交换,可没想到商玦已经替她想好了,商玦捏了捏朝夕腰身,又拉她的手,「你过来看,除了赵都,在已经攻下来的赵国西南十五城之中,最南边的八城都给蜀国,以构城为中点,待钱粮之事定下,你便可拿南边三城给燕国,如此方能平了燕国朝堂之怨怒,相比之下,这五城对燕国最为有利。」
蜀国本就只出动了十万兵马,这一趟却赚回了五座城池加一座王都!
朝夕看着商玦心底一烫,世上还有什么比拿锦绣山河做礼物更叫人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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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为王后惩治叛国者!
「世子殿下!离国的兵马要追上来了!您先走!」
侍从大吼一声,转身便杀了回去,姜尧深吸口气,马鞭越落越急,眼看着天快要亮了,天一亮,他就更难走了,而援军还没有来,若是被离国的追兵追上,他便只有一个下场!
姜尧双眸通红,满眸的怒气不知何处宣洩,败了!竟然败了!君冽一直按兵不动,却是在等西北风好用火攻,他报仇心切中了计,他的十万大军啊!几乎全军覆没!
这是齐国最后一支精锐了!这十万大军之后,齐国哪还有能力守住王都?
姜尧胸口仿佛有一把烧红了的烙铁,想到君冽的样子,他双眸更是恨得能喷出血来,又输了,他再一次的输给了这个人!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并且,并且他再也没有还手之力了!
齐苍江被血染红,十万齐军葬身江底,幸而他在案上指挥看着不对才走了,老天真是太残忍了,前一刻他尚能贪欢,后一刻他便开始了逃亡!
姜尧手握着缰绳,一鞭又一鞭的快要将马背抽出血来!
「世子殿下!等等我——殿下!等等我——」
隐约的唿喊声传来,姜尧眉头蓦地皱起,回过头去看,果然,宋解意骑着马费力的跟在后面,宋解意马术半点都比不上宋解语,而在这为难之时,也不能两个人同乘,所有人都是一人一马,如此一来,宋解意想要跟上最前面的姜尧就太难了!
姜尧咬了咬牙,没理,转过头继续骑马!
「世子殿下!等等我......」
宋解意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她这一辈子经歷过的最为紧张的时刻便是在赵王宫之中看着宋解语小产,彼时她还只是个贵妾,宋解语知道宋王的死之后便开始谋划离开,并且,第一时间问了她的意见,可她哪里想离开齐国啊!
宋国力弱,反正不是齐国的对手,她何必冒险回去,何况她的心一直在姜尧身上,所以,所以宋解意第一时间将宋解语的打算告诉了姜尧。
之后便是一场大战,宋解语和姜尧争执之时摔倒,而后被关了起来。
那是世子夫人的正屋,宋解语被关着,其他人都被撤走,只有她,能到屋子外面,她清楚的听到了宋解语在屋内痛苦的呻吟,她紧张极了,生怕有人发现宋解语的异样,许是老天有眼,那整整半日都没有人来管宋解语,后来等发现的时候,宋解语身下血流成河,人虽然还在,却也只有一口气吊着,孩子,自然是没了。
宋解语没资格给姜尧生孩子。
宋解意恶毒的想,可她没想到,眼下这一刻,竟然比那日还要紧张,因为这一次,是她自己的生死握在别人的手上,她来找姜尧,不过是想趁机与姜尧亲近些,万万没想到姜尧竟然会败,他堂堂一国世子殿下,竟然被离国打的抱头鼠窜!
看着前面那马鞭急落只顾逃命的姜尧,宋解意第一次对自己的心意产生了怀疑。
她喜欢的是高高在上的姜尧!
「世子殿下——」宋解意又喊了一声,她坚持不住了,马术并非她所擅长,何况她的体力怎能和男子相比,而更可怕的是,她觉得肚子疼的不行!
「世子殿下!我......我不行了......」
宋解意语声都开始打颤,可前面,明明听的到的姜尧却是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宋解意一颗心沉到了谷地,一股子凉意从脚上冒了上来。
宋解意喊着,不光是姜尧听到,别的侍从也听到了,可是姜尧没下令,谁也不敢理宋解意。宋解意从头凉到了脚,一颗心也紧紧的揪了起来,一种被抛弃被遗弃的感觉涌上来,她整个人生出两分绝望,她咬紧牙关,紧紧的抓着缰绳,她知道姜尧多半是靠不住了。
此番齐军约莫十三万人马,眼下跟着姜尧逃出来的两万不到,不仅如此,姜尧为了不被发现,并未和大军走一路,他们这一行,不过近百人,也许是因为人少,在往北边又走了两个时辰之后,后面的离国追兵终于没有再跟上来。
饶是如此,姜尧半点不敢放松,继续往蕲州的方向走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得到消息的蕲州驻军赶了过来,两边汇合,蕲州驻军只有五千人马。
蕲州的兵马早就被姜尧徵调到了齐苍江边,这最后的五千人马是守城的,蕲州守将刘贺得到消息,是弃城来迎,姜尧咬牙,明知道蕲州城防极弱,还是跟着回了蕲州。
直入了蕲州城,姜尧才放松下来,而一路自己骑马的宋解意,一入城门就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啊,宋夫人晕倒了......」
「不好,宋夫人受伤了,有血......」
正在和刘贺吩咐城防事宜的姜尧这才转过头来,见宋解意果然晕倒在地,他走过来一看,这一看,却见宋解意身上并无外伤,而那些血,都是自她身下流出!
姜尧只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当初宋解语小产之时不就是这样?!
眼眶一颤,姜尧忙吩咐,「快找军医!」
·
「殿下,宋夫人的确是有孕了!」
「殿下,夫人胜在身体结实,只是这一次路上颠簸太过,动了胎气,不过眼下已经稳住了,只要将养半月就能恢復。」
听军医说完,床榻上已经醒来的宋解意眼底大亮!
有了身孕!她有了身孕!她有了姜尧的孩子!
宋解意面色略苍白,气息也有些虚浮,得知自己有孕的欢喜漫过了这一路上的奔波疲乏,也让她一时忘记了姜尧适才不顾念她的冷情绝情。
然而她期待的看过去,却只是看到姜尧面无表情的脸。
宋解意心底咯噔一下,「殿下......殿下不必担心,大夫说了,只要将养小半月便可。」
姜尧眉头一皱,「如今正值战时,蕲州不知何时就要破了,哪有时间地点让你养身?」说着冷哼一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怀了,你想拖累我不成?!」
宋解意瞪大了眸子,全没想到姜尧是这个反应。
当初宋解语也不知自己怀有身孕,而后才出了事,可宋解意记得,大夫救宋解语的时候,姜尧还是很关切孩子的,要大人小孩都保,后来确定孩子没了,姜尧也很是痛苦了几日,他不是不想要自己孩子的,可是现在为什么他得知这消息之后如此冷漠?
「殿下,我......」
宋解意心底冰凉,本想将这些想法说出来,可一想到姜尧刚刚打了败仗她便咬牙忍了住,她知道,若是激怒了姜尧,她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殿下放心,我很快,很快就会好起来,绝不会拖累殿下。」
宋解意低着头,眼眶微红,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姜尧看着眉头微松,又看了一眼宋解意的肚子只有些不耐的道,「算了,你好生养着吧,蕲州暂可待几日,若是出了变故再说。」
宋解意心底一喜,忙点头。
她正要再说,门口却有侍从一闪,「殿下,借一步说话。」
姜尧闻言只以为是军事,忙转身出去,一出门,却看到刚才的大夫站在门外,姜尧眉头一皱道,「怎么了?」
那军医便犹疑道,「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尧蹙眉,不耐烦的道,「有话快说!」
军医一点头,「是,世子殿下,刚刚小人发现,夫人此番动了胎气,除了和她这路上奔波有关之外,还因为夫人用了一味香料。」
姜尧挑眉,「什么意思?」
军医轻咳一声,「夫人身上的香脂里面有一味药名为合欢草,此物有催情之用,毒性也甚大,女子朝用此物会影响胎儿,男子常用此物会使阳虚肾衰......」
姜尧面色微变,他定神想到近来的种种,忽然双眸微眯,「知道了。」
军医闻言行了一礼便退下去,姜尧则站在原地没动。
「世子殿下......夫人......」
「先给她吃药养着。」姜尧语声漠然的说了一句,袖中的拳头已攥了起来,宋解意,竟然不知从哪里学来了这等招数,她哪有一个王室公主该有的样子?!
深吸口气,姜尧吩咐,「发信号,让他们都往蕲州来!」
眼下最关键的是战事,宋解意和肚子里的孩子如何,根本占不到他十之又一的心思,他要守住蕲州,决不能轻易就逃回王都去......
·
「殿下!咱们的人马一路上死的死,被抓的被抓,逃的逃,走散的走散,如今到蕲州只有七八千人了,加上蕲州本来的五千人,咱们一共只有一万三的人马。」
「不过殿下,西北方向的益州方向还有三万驻军,是从西线宋国方向撤下来的,殿下是不是将之调集过来?否则蕲州怕是一日都受不住!」
姜尧一脸的隐忍克制,「从益州过来要三天,离国大军已经近在眼前了。」
离国大军过了齐苍江,现在一定在清理战场,最晚半日之后就会到达蕲州城下,而对方有十多万人马,他们这一万人哪里守得住蕲州?!
他们是等不到益州的增援了!姜尧满心绝望的想。
不守城,就得弃城而逃,可就这样一路逃回去,别说在齐国他没了面子,将来他又如何面对整个天下?他不要像丧家之犬,也不苟延残喘!
「可是那怎么办呢?也没法子让离国大军慢点来啊......」
「报——殿下!离国大军往蕲州方向来了!人数在十万左右!」
传令的小兵一路入了城下的临时指挥营,一听这话,姜尧的脸色瞬间白了。
「还有多远?!」
「还有一里路。」
一里路而已,很快离国大军就要兵临城下!
「准备!守城!」姜尧咬着牙下了令!
刘贺苦笑,「殿下,守不住的......」
「守不住也要守!」就算是让这些士兵去送死也要守!姜尧双眸冷冽的看着刘贺,刘贺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离国大军来的极快,十万大军在蕲州城下,排开的阵势比蕲州城的城墙还要长,看着城楼之下的浩荡大军,姜尧冷汗如雨而下。
刘贺说的没错,守不住的,半日都守不住!
前次江上大战之时他是看到颓势就跑的那个,可是这一次,离国的大军近在眼前,一直冷箭一块大石都能要了他的命,他从未离死亡这样近!
正在姜尧紧张不已的时候,「咻」的一声,一直冷箭破空而来,直直的射在城墙上的大鼓之上,姜尧身子一颤,他几乎以为那支箭会要了他的命!
「殿下,箭上有东西!是一封信......」
侍从的话让姜尧回了神,姜尧颤颤巍巍的转身,已没力气去拆信,何况如果信上下毒呢?姜尧深吸口气,吩咐侍从,「你看看写了什么......」
侍从应了一声将信封打开,看了一瞬之后脸色古怪起来。
「殿下,这是离王的信,信上说......他要为自己的王后惩治叛国的宋国五公主,说叛国罪在宋国是大罪,是要凌迟的,可念在五公主到底和离国王后有血脉之情,所以他要你把宋国五公主绑在城楼示众便可,绑五公主几日,他便几日不攻城。」
第076章 请夫人为世子殿下捨身!!
宋解意心中从没有这样安稳过。
在宋国,她是父王永远想不起来的五公主,在赵国,她是身份低人一等的贵妾,一个妾字,便让她永远都要仰望宋解语。
哪怕后来宋解语离开,她也觉得不安稳,可现在不同了,她有了姜尧的孩子。
姜尧眼下无子嗣,这个孩子若生下来是个男婴,便是未来的齐国世子,而她会成为齐国的王后,一点点看着孩子长大,一点点看着孩子登上王座。
宋解意轻抚着自己还未隆起的肚皮,双眸放着异彩,她终于有了姜尧的孩子。
「夫人,这是补药,您快喝下去。」
宋解意的婢女早就被她丢在了齐苍江边,眼前伺候的女子是蕲州城中被强行带回来的,这碗药递过来,无需婢女多劝宋解意便接了过去,安胎,她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安胎,她得好好地保住这个孩子才好。
宋解意喝了一口药,出乎意料的,这药竟然甚是回甘馥郁。
「这是哪来的药?」
婢女忙道,「是世子殿下送来的,找了城中最好的药铺,要了最好的药,说是今天晚上一定要把夫人的身子调理好。」
宋解意失笑,姜尧这个人真是不懂这些,调理身子哪里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调理好的,虽然这样想着,宋解意还是乖乖喝药,心底亦甜丝丝的。
姜尧虽然冷面冷语,可这不还是很关心她?
他刚吃了败仗,心情不佳言语疏离也是自然的,等他们离开蕲州回了王都就好了。
等回了王都,她便是真正意义上的世子夫人了,她怀着姜尧的孩子,齐国王都那一群朝官和贵族女眷,谁都不敢再瞧不起她!
喝了药,心底又全是美好的幻象,宋解意很快就睡着了。
睡梦里,她果真回到了齐国王都,齐国王都的百官和贵族在城门口跪迎着她,每一个人都对她卑恭至极,再也没有任何人对她投来鄙夷的目光,她是齐国世子夫人,未来是齐国的王后,这些人,都已经跪在她脚下舔她的鞋底!
美梦让宋解意不自觉笑出了声,可忽然,她肩膀被用力的一推!
「夫人,醒醒——」
宋解意睁开眼,先看到的是自己的婢女,然后一转眸,发现屋子里站了不少人,当头一人,赫然是姜尧身边的第一护卫。
「怎么了?这里是我的寝处,你们怎么进来了?」宋解意一下子清醒过来,颇为不满,又朝窗外看去,发现天都没亮,宋解意眉头一皱,「世子殿下呢!谁让你们大半夜闯进来的?知不知道我要养胎要好好休息?!」
宋解意语声尖刻十分不满,那护卫面无表情道,「夫人,殿下正在等您。」
这么一说,宋解意便没了火气,随即心底微微发紧,这么大晚上的,姜尧不来看她,怎么还要让她去见他?这么想着,宋解意试探的一问,「何事?」
「夫人去了就知道了。」侍卫说完,转身走出去,「给夫人半盏差的功夫。」
那侍卫带着人离开,宋解意愣了一下才起身,不管因为什么,姜尧叫她过去她不敢违逆,而且又能有什么事,姜尧知道她有身孕在身,且今日是来蕲州的第一夜,离国大军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打进来。
宋解意更衣完毕,又披了一件薄斗篷,这才出了门。
侍卫在前带路,出了这处蕲州守将的府邸,一路往城南而去,城南是城门的方向,这个时候,姜尧应该在布置城防,宋解意想到这些,没有丝毫的怀疑。
夜凉如水,深夜的蕲州城下一片忙乱,的确是士兵们在布置城防。
「夫人,请直接上城楼。」
侍卫如此一说,宋解意不疑有他,沿着楼梯往城楼上去,待上了城楼,却不见姜尧,宋解意转过头来,「世子殿下在哪里?」
侍卫面色沉暗的看着宋解意,「夫人,世子不在这里。」
宋解意一愣,侍卫又道,「世子说让夫人不要怪他,只三日,夫人坚持三日便可。」
宋解意瞪大了眸子,一股子极其不安的感觉漫上心头,她还没说话,那侍卫忽然对着身后人吩咐道,「你们几个,请夫人——」
话音落定,他身后几人都向着宋解意而来。
宋解意一瞬间头皮发麻,她脚步不停的往后退去,「你们干什么?你们大胆!你们——」
宋解意哪里是这些侍卫的对手,刚退了没几步,她便被人拿了住,侍卫制住她的手臂肩膀,把她往城头的柱子上拖去,宋解意看到那柱子和柱子上的绳子,一下子放声尖叫了起来,「我要见世子!我要见世子!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怎么敢——」
「世子殿下在哪里?!姜尧在哪里?!」
「我肚子里有他的孩子!有齐国王室的血脉啊!」
「你们放肆!姜尧!你出来——」
宋解意疯了一样大喊着,然而也还是无法抗争的被绑在了城头的柱子上,侍卫们下手极重,将她绑的极紧,那姜尧的亲随面对宋解意的崩溃面无波澜。
「夫人请恕罪,这是离国王的要求,绑你几日,他们便不攻城几日,我们的援军要三日才能来,请夫人受罪三日,三日之后,夫人只会安全无事。」
宋解意眼眶发红,鬓髮也被挣扎的散乱,此刻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隔着苍茫的夜色,她已经能看到城外的离国大军。
她还想再说,那侍卫又道,「夫人不是对殿下一腔深情吗?此时此刻,正是需要夫人为殿下捨身之时,还请夫人坚持三日。」
说完这些,那侍卫不多看她一眼往城楼下去。
宋解意知道,这个人要去向姜尧復命的。
宋解意只觉得肚子又隐隐作痛起来,她被气的吼叫都吼叫不出来了,她被绑在城头,而她的夫君就在城楼之下,还有那个对她恨之入骨的贱人,一定正在城外的大军之中笑。
宋解意越想越气,牙关紧咬的满嘴铁锈味。
她死死的盯着城外的大军,忽然对姜尧生出了恨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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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你的心终会活!
蕲州城外,离军大营,君冽和宋解语一起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
君冽手中拿着一个圆筒状的物件,这是君冽手底下人送上来的宝贝,圆通两边各镶嵌了一块透明的宝石,有千里眼的神效。
「真的绑上了!」君冽轻啧一声,「我听城里的内线说,这宋解意坏了身孕的,姜尧啊姜尧,竟然能让怀了自己孩子的人受这份罪,我真是有点佩服他了!」
说着,君冽将手中宝物递过来,「你瞧瞧,昨天晚上绑上去的,已经快五个时辰了,我就这么一说,他竟然还当真了,怕是要等西边的援军,可别说我欺负女人,我欺负的是姜尧,是这个无能的伪君子不顾自己的女子孩子。」
宋解语接过君冽递过来的东西,放在自己眼睛上往蕲州城方向一看。
虽然隔的很远,还是能看到城头上绑着个人,看不清眉眼,可宋解语一眼认出的确是宋解意,宋解语只看了一瞬便将这「千里眼」递了回来。
她神色漠漠的,半晌唇角微沉,「姜尧终究是狠心。」
君冽挑眉,「难道你知道宋解意有了身孕心软了?你别忘记了,当初你被她......」意识到自己提起了不该提的,君冽话锋一转又道,「她不是宋国的五公主了,也不曾顾念与你的姐妹之情,你便也当她做陌生人好了,姜尧这样的性子,而她自愿留在姜尧身边,如今被姜尧如此对待,也是她自作自受。」
宋解语摇摇头,「我并非对她心软,我只忽然想到女子势弱。」
君冽听着语声微沉,「如今男子当权,女子自然势弱,上位者全是男人,无人愿意为女子说话,女子的地位只会越来越低。」
顿了顿,君冽看着宋解语道,「你既有此念,想不想做点什么?」
宋解语蹙眉,「做什么?天下之大,我不过蜉蝣......」
「若是宋国还在,若是你父王将宋国交给了你,你可会做点什么?」
宋解语深吸口气,「若是那般,自然全力以赴。」
君冽一笑,「那不就是了,你现在虽然没有宋国,可你有离国!」
宋解语一愣,「离国......离国是殿下的离国......」
君冽收敛了平日里的浮夸神色,唇角微弯道,「离国的确是我的离国,可是我院予你至高的权力,高到能让你施展抱负。」
四目相对,宋解语竟然被君冽少有的沉肃眼神看的心头一跳。
她转开目光去,「解语心已死,已经没什么抱负了。」
君冽想说什么,可闻言又唿出口气轻笑了下,「来日方长,你的心终会活的。」
他这话说的轻渺,却又莫名有种笃定在其中,宋解语看了他一眼,心底又跳一下,好像在应验君冽所言似的。
宋解意既然真的被绑在了城楼之上,那君冽便也让大军休整起来,其实他知道姜尧没办法逃,并未打算立刻攻城,此前的水战离国大军也有损伤,他爱惜兵将,自然是要让大家缓口气的,再加上清理战场处理俘虏,君冽委实是抱着戏弄的心思送上那封信函,他本来还在猜姜尧会如何抉择,可他没想到姜尧干干脆脆的把宋解意绑了起来。
君冽不下令攻城,离国大军便在蕲州城外二十里处扎营,与蕲州内的齐军遥遥相对,暮色时分,天上忽然下起雨来,听着耳畔的阵阵闷雷,君冽嘆了口气,这宋解意是要遭殃了,不过这样恶毒的女子有何值得同情呢?
城楼上,豆大的雨点砸在宋解意身上,夏天的雷雨瓢泼而下,她绝望的看着远处离国大营的影子,恨不得让君冽现在就开始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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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你姜尧本来就是个废物(一更)
暴雨瓢泼而下,宋解意的眼泪流干了。
她的嗓子早就哑了,整整一夜,她叫了无数遍姜尧的名字,可自始至终,姜尧没有出现,她全身都麻木了,连肚子都不觉得痛了,可与此同时,又觉得什么东西在不断的流逝,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轻的好像随时都能灰飞烟灭。
恍惚间,宋解意忽然想到了小的时候,那时候宋王尚在,也曾抱过她亲过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开始无限的嫉妒起了宋解语,这嫉妒一发不可收拾,在见过姜尧之后更疯长到了极点,姜尧啊,齐国的大公子,玉树风流,丰神俊朗,他带着齐国的荣光而来,身上好像会发光,而她,只能躲在人群背后偷偷的看。
她不甘心,为什么都是王室的女儿,差别却如此之大,就因为嫡庶之分?
不应该的,她哪里比宋解语差了?
若父王对她疼爱多一些,多找一些人教她,她也可以成为名满天下的才女,可是父王没有,他眼底只有宋解语,所以一开始,她就输了。
她这一生,从小到大都在学着怎么伪装自己,在宋王面前假装讨好,在宋解语面前装的乖巧,还要表现的对她敬重而姐妹情深,她的真心给了谁呢?
她的真心都给了姜尧,哪怕知道他杀了自己的父王,哪怕知道他灭了自己的国家,哪怕,齐国的内宫外朝对她一片指责鄙夷,她还是选择留在了他身边。
因为她爱他,可是他对她做了什么?
宋解意嘴唇干裂面色惨白,看着远处雨幕之后的离国大营忽然恍惚起来。
她的情深变做了个笑话,她该恨谁?
宋解意像个人偶似得被绑在柱子上,城楼上的士兵们拿露骨的目光看着她,大雨倾盆,却没有人对她同情怜惜,齐国人都知道,他们的新的世子夫人是宋国的五公主,这个五公主明知道是齐国灭了宋国也还要留在齐国,连自己亲父和国家都不在意的人,该是有多么狠毒无情?退一步讲,若宋解意心底有一丝丝的是非之分,那她会不会是宋国的细作?
要知道,城外的离国大营里,可是有宋国长公主坐镇!
不论从哪个角度,这些人都对宋解意怜惜不起来。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城下有两个人走了上来,他们一人打着一把伞,一个人提着个食盒拿着一件斗篷,上到城楼,先是将斗篷给宋解意批了上,然后打开食盒拿出一碗药来。
「夫人,这是安胎药。」
宋解意楞了一下才听清楚,她耳边阵阵轰鸣,人已经恍惚了,可是听到这话,她还是惨笑了一声,「安胎?世子殿下还在意吗?」
侍卫眉头微皱一下,「夫人还是喝了吧。」
宋解意看了一眼那碗凉了的药,哼笑一声,脑袋后仰着看着灰沉沉的天。
「让世子殿下走吧,这一仗,齐国要败了!」
说着宋解意又笑一下,「这一仗败了,齐国就要亡了......」
「夫人!」侍卫厉喝一声,「我劝夫人不要胡言乱语!」
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敢对她吆五喝六,宋解意冷眼看着眼前这人,眸色透着凶意,却不在说话,那侍卫皱眉,「殿下吩咐了,无论如何要让您喝了,得罪了。」
话音落定,这侍卫一把捏住宋解意的下巴,不管不顾的把药灌倒了宋解意嘴里。
宋解意早就恍惚疲惫到了极致,这会儿被呛的连声勐咳,饶是如此,那侍卫也半分不留情,直将一弯腰都灌下去才收手,大抵是看着宋解意太过可怜,侍卫临走之前又补一句,「殿下吩咐用了最好的药,夫人不会有事的。」
宋解意面无表情的听着,药汤并着涎水一起从嘴角淌下来。
四周士兵们看着她,宋解意好似从他们的眼神之中看出了快意。
雨下了整整一日,宋解语浑身湿透,恍惚间,她似乎看到自己裙裾上滴下来的雨水里有一抹红色,雨太大了,汇成一条溪流顺着城墙上的石缝流了下去,宋解语心头一跳,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然而她周身冰冷,意识也几近消弭,她费力的张了张嘴吧,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叫声,喊不出来,她喊不出来......
眼眶微红,宋解意恨得浑身颤抖起来。
夜幕时分雨才停了,姜尧一边让人准备城防一边等着西边援军的到来,可就在华灯刚起之时,士兵的传令声响了起来。
「报——」
「世子殿下!离国大军攻城了!」
一声大吼震得姜尧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士兵,「什么?他们攻城了?!不是说等我们——」
姜尧说着,自己先断了话音,君冽,他的对手是君冽,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哪里真的会信守诺言?!他只是想看他的笑话,先让他绑了宋解意,然后继续出兵攻城......
姜尧拳头紧攥,提起剑就往城头上赶去。
还没到城头,姜尧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意,等上了城头看到城外连绵不绝的离国兵阵,姜尧的心一下子凉了。
离国大军列阵在城下,虽然还没开始攻城,可面对这样的人数和士气蕲州收兵已两股战战,姜尧看着城下远处的君冽,气愤的大吼一声,「无信之人!」
高高的战车上,君冽和宋解语并肩而立。
一听这话君冽朗声大笑起来,他看着周围的军将道,「听到了吗?你们听到了吗?齐国世子就是如此可爱,他自己背弃盟约嗜杀宋王就可以,我戏弄他一二他便恼了,一个男人无能到了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却只能指着别人的鼻子骂街,将士们,和这种人对仗委实是咱们离国儿郎的耻辱......」
闹笑声骤然炸响,城楼上的姜尧面色涨红双眸兇狠的看着君冽,不仅看到了君冽,他还看到了君冽身边的人,宋解语的身影深深的刺痛了他,姜尧眉头狠狠一皱,还未开打,已被气的喉头腥甜说不出话来。
这边厢士兵们的闹笑声结束,君冽转头轻哼一声,「才绑了两天不到,便宜了她!」
这话是说给宋解语的,宋解语双眸漠然,「早点结束吧,等援军来了僵持反而麻烦。」
君冽来攻城了,宋解意的确可以放下来了,可姜尧竟然忘了。
宋解意就绑在距离他不到三丈之地,可他的双眼却狠狠的钉在宋解语身上移不开。
这边厢,离国大军的军鼓骤响,本来静静列队的离国大军迅速拉开了阵型,一见如此,姜尧一拍城头,「准备!准备守城!」
一声令下,也有士兵响应起来,这边厢,宋解意却轻笑了一声。
她笑声低哑,桀桀如同鬼怪,姜尧一愣,这才转过头来。
看到宋解意悽惨的样子,他眉头一皱露出嫌恶来,「把她带下去!」
两个侍卫上前,将绑着宋解意的绳子解了开,绳子解开,宋解意立刻瘫倒在地,士兵们要上来拖她,她费力的摆了摆手阻止了。
这两士兵到底是低等士兵,见她如此,一时不敢再强行拖拉。
宋解意靠在城墙边,费力的捶着自己双腿,又小口小口的喘着气,半晌才能开口说话。
「世子殿下心痛吗?嫉妒吗?恨吗?」
姜尧的全副心思都落在城下的离国攻城兵身上,一听这话双眸骤狭,「你说什么?」
宋解意回了一点力气,她掀开自己的裙摆看了看,内衬的裤子上赫然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她眼眶发酸,却挤不出眼泪来,她面色更为惨白,双眸之内的活气一点点的散了去,而后声音粗哑的道,「她站在别的男人身边,她活的好好地,那个男人比你更厉害比你更强大,那个男人为了讨她欢心,轻易就能将你玩弄的像个小丑,那个男人为了她,会把你打成丧家之犬,会夺了你的国,会把你变成一个废物——」
「你!说!什!么!」
城楼上忽然安静了下来,正在架弓的士兵们全都朝宋解意这边看来,宋解语说话时死气沉沉的,莫名像一种诅咒,且那诅咒如同漭漭夜色,让姜尧无处可逃。
这么多人都听到了宋解意的话,宋解意的话更是踩到了姜尧的痛处,他心底暴怒,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委实还有几分伪君子的克制,他走过来,一把捏住宋解意的下巴,在只有宋解意看得到的地方,恶狠狠的瞪着她,「你信不信,我可以把你扔下去!」
宋解意不为所动,「我说错了——」
姜尧的手微松,本以为宋解意要改口,可她接着道,「不是离国往把你变成了废物......而是,你,姜尧,本来就是个废物——」
「啪」的一声脆响,姜尧重重的扇了宋解意一巴掌!
就在这时,离军开始攻城,箭雨落在城上,云梯搭在了城上,刘贺大吼着,甚至抽出剑来,守城的兵将谁敢退后一步便直接刺死,很快,城楼上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带着火的箭矢一支支的飞上来,城楼之上,城楼之下,都是一片火海。
情况紧急,姜尧没时间和宋解意费口水,一巴掌落定,姜尧站起身来走向城头,往下一看,离国大军已经开始抱着居木撞门,蕲州城防薄弱,他知道,蕲州守不不下去了!
这么想着,姜尧却没看到一旁的宋解意在她背后站了起来。
「殿下......」
宋解意忽然开口叫了一声,和刚才的讽刺冷漠不同,宋解意这一声里面含着太多复杂的情愫,在这生死关头的战火之中尤其显得凄婉哀怨。
姜尧听到了,却一点都不想回营,他在等,等新一轮的进攻开始,等新的进攻开始,他便要趁着大家守城之际离开这个鬼地方!
「殿下,我们的孩子死了。」
姜尧更不耐烦了,他已做好了决定,走也不会带宋解意,现在她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凭她抱怨什么他已放弃她了!
「殿下,他一定在等我们......」
这句话一出,姜尧禁不住毛骨悚然,宋解意的声音莫名的森然缥缈,且下一刻,他觉得什么朝他靠近过来,勐然转身,姜尧入目便是宋解意狰狞的脸,她疯了一般的冲过来,使足了所有力气向他推来......
姜尧毫无防备,转身之时重心更是不稳,他被宋解意推得朝后退出一大步,那齐膝的城垛将他一挡,紧接着,他整个人倒栽着飞了出去。
天旋地转之间,姜尧似乎看到宋解意也从城头飞了下来。
恐惧在他瞳孔中放大,姜尧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战火燎燎,箭雨漫天。
蕲州城,破了。
第078章 美丽的女人(二更)
大殷歷四七九年五月十二,离国大军以少胜多歼灭齐国十万水军。
五月十四夜,齐国世子姜尧带领残兵于蕲州与离国大军在此会战,此一役,齐国最后的万余精锐被离国大军全歼,世子姜尧亦殁于蕲州城外,此一役之后,齐国主力土崩瓦解,离国大军直奔齐国王都,只用了十日便到了王都之外,齐国王都守备薄弱,齐王姜宏见齐国大势已去,为了保护百姓,领着齐国王室及百官出城降离,后自裁于王宫之外。
至此,五大侯国之一的齐国灭。
齐国国灭之时,赵国的王都正被蜀军接手,而燕军北边告急,于是这唾手可得的赵都便落入蜀军之手,病中的赵王闻此噩耗当时便咽了气,赵国世子赵弋不知所踪。
同一时间,晋国世子姬无垢带领晋国精锐从齐国以东直奔镐京,姬无垢一路上连下齐国十城,到了镐京边界之时帝君还在下劝降书。
镐京本就守备不足,再加上郑氏和沈氏的莫名沉寂,帝君连迎战的策略和人选都没有,于是帝君坚信,姬无垢只敢动齐国,无论如何不敢攻入镐京,直到晋国的旗帜飘扬在了镐京城外,帝君在美梦破灭,领着宠姬玉夫人一起朝北逃去。
六月初三,晋军攻入镐京,镐京百官俱降,可姬无垢独独发现少了沈氏和郑氏一族,连郑氏的十万大军都不见了踪影。
镐京被灭,从前为皇室圣地的镐京被烙上了晋国的记号,由此标志着诸侯第一次推翻了大殷的统治,帝君不復存在,诸侯如何自居成了首要问题。
六月二十,晋国世子姬无垢向燕,蜀,离,吴,卫,鲁等诸侯国广发诸侯会盟令,邀请诸国掌权之主一同至晋国云梦会盟,意在商讨废殷立新之事。
会盟令送到朝夕手中的时候她早已在启程的路上,然而此番她并非是要去云梦。
蜀军接手了赵都以及赵国西南八城,这些新的城池要尽快平定为蜀国所有少不得要花费许多功夫,朝夕此行带着孙昭,准备让他主管赵城维稳之事。
同行的自然有商玦,商玦离开赵国来蜀国已经有两月,朝夕自然不能让他一直留在蜀国,而这会盟令来的却是十分巧合,朝夕改在西庸关内见杨衍,恰好,战九城的大军还留在西庸关外,如此朝夕和商玦便能最大程度的走一路。
经过两月,蜀国的水患已有环节,朝夕商玦走水路北上,只用了半月不到便到了西庸关,两处大营未在一处,二人在西庸关分别,朝夕带着孙昭去见杨衍。
连续苦战了半年,再见时杨衍整个人又黝黑了几分,见到朝夕,杨衍立刻将接管赵都等一应事物尽数禀告,朝夕听完心底不禁满意,直点了杨衍随她去云梦。
「此番晋国世子的会盟令是何意?」
君臣三人在营中议事堂之中用膳,营中简陋,杨衍吩咐手下打了最好的野味来为朝夕洗尘,听杨衍这般问朝夕笑一下,「你说呢?」
杨衍是武将,并非文官,对天下大势有几分了解却不敢断言,他心底大致是明白的,只是想听朝夕口中最为确定的答案罢了。
「如今齐国与赵国皆灭,更重要的是,早就形同虚设的镐京也被晋国占领了,其实在这场大战之初便没有人记得皇室了,不过眼下连帝都都没了,大殷便也是亡了,晋国世子行事谨慎才没有当先称帝,这一次会盟之后,估摸着大家会相继称帝。」
杨衍和孙昭对视一眼,身为臣子,他们自然愿意看到自己侍奉的君王有无上的荣耀,朝夕见他二人神色轻笑一下,「这次燕国,晋国,离国之后都会称帝,我们反而不着急。」
孙昭点点头道,「蜀国内患颇多。」
朝夕嘆了口气,「是啊,不过一切皆可期。」
朝夕到的时候是下午,这会儿暮色缓缓落了下来,用过晚膳,朝夕看着天边落下的余晖颇有些唏嘘,当初她就是在西庸关见到的商玦,一转眼过去了两年,世道变了,她也变了。
正想着,蜀国大营之外却来了一队人马。
当首一人乃是战九城,当初燕蜀两军合併,蜀国大营很多人都认识他,他领兵而入,消息很快传到了朝夕这里,朝夕走出帐门,诧异的看着给她行礼的战九城。
「你怎么来了?」朝夕说着往帐门口看一眼,「你家世子呢?」
战九城起身一笑,「末将是来接公主殿下的。」
「接我?」朝夕微讶,已经天黑了,而且两人分别时是说好了,今夜她留在蜀国大营。
「出了什么事吗?」朝夕问战九城,可看着战九城面上的笑意,又不是出了什么不好之事的样子。
「没有没有,等公主殿下到了燕营就知道了。」
战九城似乎得了什么命令不准说,朝夕略一沉吟点点头,「你等我一下。」
朝夕反身入帐穿了披风斗篷,只带了坠儿跟着战九城一行出了蜀国大营,虽然未在一处,可两营的距离并不远,快马加鞭半个时辰便能到。
一路上战九城只费心保护,仍然是没说为了什么,可朝夕却觉得不简单。
战九城轻松的样子不像是商玦出了事,可若没事,商玦又怎么会让她半夜过去?
朝夕心底疑窦越来越重,却想不出个头绪,直到到了燕营之外,朝夕也还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刚到了营门口便看到了站在门外候着的云柘,云柘行过礼,一路领着朝夕往大帐而去,还未到帐前便看到帐内通明的灯火,朝夕眉头微皱着,待到了帐前,云柘一把掀起了帐帘。
帐帘一掀,屋内两个人。
商玦和一个衣饰华美的女人坐在一起,朝夕一眼看过去立刻呆了住。
商玦本就是兰枝玉树的人,可此刻,朝夕的目光却被他身边的女人所吸引,她身上的衣饰精美贵胄,可比起她的面容,连这些华美的衣饰都成了陪衬。
朝夕没见过这个女人,可只一瞬,她便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是和她母后庄姬公主并称天下第一美人的人物!
第079章 见燕王后,姐妹重逢(一更)
朝夕想到深夜接她来营中一定是有事,可怎么也没想到是要她来见燕王后。
从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她脑袋忽然懵了一瞬,庄姬公主过世的早,凤钦同她更是父女情谊淡薄,一瞬间,朝夕不知该如何面对燕王后,可很快,朝夕镇定了下来。
而主位上的商玦亦立刻站起了身来,他迎过来,「来的这么快,本来想让你今夜好好歇着的,可是母后明天就要回去燕都了,所以想让你过来见一面。」
商玦走过来,自然而然的拉住了朝夕的手,朝夕进了帐内,径直跟着商玦往前走去,商玦语声带笑道,「母后,这边是朝夕。」
姽婳公主下颌微扬,面带薄笑的看着朝夕,她视线落在朝夕身上,莫名有种叫人心慌的威慑力,这个出自卫国的绝色公主,这个以一人之力掌驰燕国后宫二十年的燕国王后,心性手段自然不会简单,而她打量朝夕的目光,带着一股子想要看头朝夕肌骨的洞察力。
起初一瞬的愣神之后朝夕便定下了心来,她抬眸,毫不躲避的对上姽婳公主的眸子,她将自己眉宇间的冷冽收敛了三分,却有种自如的从容和坚定,两瞬之后,姽婳公主忽然笑了起来,「难怪能让玦儿如此喜欢,果然很不同。」
姽婳公主说完站起身来,也迎了过来,朝夕走至她面前,垂眸行礼,「拜见王后。」
姽婳公主一把拉住朝夕另外一只手,「早年间吾和你母亲齐名,那个时候吾便想着能不能见她一面,可没想到吾多有不顺,你母亲也是天妒红颜,现如今吾见到了你,也算是了了吾的心愿,你的长相一定是随你母亲的,气度心性也一定是随了她,当年吾还觉得天下间无人能和吾齐名,现在看到了你,吾方知道,这齐名委实不虚。」
燕王后心情极好,这一番话,将庄姬公主和朝夕一併夸了一遍,庄姬公主已逝,朝夕自然喜欢别人称赞她们母女,于是心下一定,「早就听闻王后之名,今日一见也了了朝夕之愿,只是今次不知是来见您,未曾准备礼物,实在是失礼了。」
姽婳公主笑开,「哪有你给吾准备礼物的道理。」
说着转身,走到一旁的案几之上打开了一只檀木盒子,盒子打开,又从里面拿出了一只玉盒,姽婳公主拿着这玉盒走过来道,「吾已经二十年不曾离开过燕王都了,这一次过来主要便是想见你一面,玦儿命途坎坷,他能找到心爱之人吾也为他高兴,然而你有蜀国要承担,吾也不多置喙,见了你知道你是这般便也心安了,朝夕,这是吾给你的,从今往后,吾便多了一个女儿,来,打开看看——」
朝夕有些迟疑,商玦笑起来,「我母后就是如此直接的人,你拿着吧,打开瞧瞧。」
朝夕这才接过来,打开一看,玉盒之内竟然躺着一支白玉兰髮簪,这样的髮簪不算精緻华美,可眼前的这朵白玉兰却格外的栩栩如生,也不知用的是什么宝玉,还散发着温暖的萤光,叫人一看便觉妥帖安稳,仿佛能想到经年岁月里相伴相陪的闲定美好。
「这是当年父王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
商玦忽然开口,朝夕知道,他所说的父王乃是前燕世子,朝夕唇角微弯,眼底露出晶亮的波光,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这髮簪极美,多谢王后——」
「还叫王后?」姽婳公主一扬眉,目光嗔怪。
朝夕忽然有些羞涩似得梗了一下,而后才声音微低的道,「多谢母后。」
姽婳公主笑颜更甚,年近不惑的她保养极好,本就生的绝美,再加上时光的沉淀,到了今时今日她委实有种叫人怎样都移不开眼的魅力,「好好好,快过来坐下,让吾好好看看你,我听玦儿说你身子有些弱?这长途赶路的只怕已经累极了。」
姽婳公主拉着朝夕坐下,语声亲切的问了诸多问题,待说到云梦会盟之事嘆了口气,「会盟之后天下大变,燕蜀虽已联盟,可要真的变成一家人还是不易,燕国玦儿当政自是应该,可蜀国那边,吾却担心你应付不来,若有需要,只管同玦儿言明,说实在话,身为王室子孙,的确该有对天下万民的担当,可做为母亲,吾只希望你和玦儿相伴相守。」
燕王后一席话让朝夕感动不已,朝夕本就不是多话之人,且极少对人低过头,可面对燕王后,朝夕却渐渐软了性子,虽是第一次见,可燕王后言语间的爱护关怀十分明显,竟让她一下子想到了四岁之前的种种,那个时候,庄姬公主尚在人世。
燕王后对朝夕温声细语说话,商玦便在一旁看着,眼瞅着子时都要过了,商玦才忍不住道,「母后明日一早就要走,还是早些歇下为好,母亲如今见了人,心也安了,等大势初定,我自会带着夕夕去燕都见母后的。」
朝夕也道,「母后回燕都也要一路劳累,万要保重身子。」
姽婳公主拉着朝夕的手,又拉住商玦的手,将她二人的手交叠一起满意的唿出口气,「也好,吾看你二人一心便放心了,吾回燕都等着你们一起回来。」
送了燕王后去歇下,商玦方才带着朝夕回了自己大帐,一入帐门,商玦便一把将朝夕抱了住,朝夕嘆了口气,嗔怪道,「你怎不让战九城早些告诉我......」
商玦低笑出声,「早些告诉你做什么?难道你还怕母后不喜欢你?」
朝夕哭笑不得,「这么突然,总有些失礼。」
「失礼什么?」商玦倾身,一把将朝夕打横抱起往里面走去,「你就是最好的,我爱的人,母后就一定会喜欢你,只是你我定下婚盟许久了,却因为这些那些耽误了,她便想着来见你一面,否则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朝夕唿出一口气,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那是商玦的母后,她自当会有几分思量,所幸这一关是过了。
一夜好眠,第二日一大早燕王后便离开了燕营,朝夕和商玦一路送出十里地方才看着燕王后的车架远去,燕王后一走,朝夕和商玦便开始准备前往云梦事宜。
此去云梦要走七日路程,而距离约定之期已近,委实耽误不得。
商玦将燕营事物交给战九城,朝夕将接手赵都之事交给了孙昭,十万蜀国大军留下了五万,剩下的五万回撤巴陵,而杨衍本人,却是和朝夕一起前往云梦。
云梦在晋国偏南,距离几国的距离却是都相差无几,而姬无垢将地方选在此,自然也是诸多考量的,朝夕和商玦沿着此前走过的路一路往南,在淮阴以北转向朝晋国去,等到了云梦之时,却竟然是来的最晚的,由此,足见大家对此事的重视。
云梦在晋国,既然在晋国,东道主的姬无垢便负责接待安排众人,得知朝夕和商玦要到了,姬无垢和凤念依亲自在云梦城外迎接。
朝夕只知道凤念依嫁到晋国之后并未遇到任何刁难,过的十分轻松,却并不知道她和姬无垢感情如何,而在云梦城外再次见到凤念依的时候,朝夕第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来。
姬无垢和凤念依声势浩大,朝夕和商玦却是轻车简从,刚一看到靠近的朝夕队伍凤念依就忍不住奔了出去,「二姐姐——」
朝夕和商玦众人都是御马而来,且皆是一身的尘土,凤念依却不忌讳这些,朝夕刚下马她便跑过来一把将朝夕抱了住,「二姐姐终于来了!」
凤念依出嫁大半年,这还是姐妹二人第一次见面,然而看着好像换了一个人似得凤念依微微惊讶,从前的凤念依,怎会这样主动上来抱住她?
第080章 云梦会盟(二更)
云梦在晋国以南,城池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十分雅致美好,虽然只是一处小城,可城内建设极好,坊市热闹,酒肆林立,建筑也多有南国之风。
而姬无垢准备迎接诸国王室的地方就在城北的一处别院之中,虽然只是一处别院,占地面积却不小,朝夕一行从侧门而入,足足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到住的院子。
这一次来的都是各国王室,守卫自然要十分森严,这别院之中随处可见晋国军士,人虽多,却都是一片肃穆静默,到了院前,凤念依依依不捨道,「晚上有晚宴,二姐姐先歇息片刻,等晚宴之后我再来找二姐姐说话。」
朝夕闻言点点头,又打量一瞬凤念依,「看你这样好,我就放心了。」
她这话有些意味深长,凤念依顿时面色微红,见她这样,朝夕就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拍了拍她肩头,转而进了院门。
门外凤念依咬着牙揪着袖子半晌未动,后面姬无垢抿唇,「走吧。」
凤念依转身,瞪了姬无垢一眼快步走了。
姬无垢在后面无奈的跟上,「你这是怎么了?」
凤念依气哼一声,「都说我自己去接二姐姐,你为何偏要跟去?现在可好了,二姐姐一定看出来了。」
姬无垢闻言哭笑不得,却又打趣,「看出什么来了?」
凤念依一怒,眉头皱着脚步更快,姬无垢摇了摇头,快走两步一把将她手拉了住,又嘆气道,「看出来又如何?你是我的世子夫人......」
凤念依唇角一抿,「可是我想自己讲。」
说着甩开姬无垢的手转过身去,低低道,「从前你向二姐姐求过亲,现如今,倒像是我抢了二姐姐的东西......」
姬无垢听着苦笑起来,「我怎么就是摇光公主的物件了?你这样想,摇光公主都要觉得荒唐,我看你是心底将她看的太重了才做此想,可是你要知道,我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并且,应该担心的难道不是我吗?从前......从前我做过些不好的事......她或许还要提点你莫要对我用了真心。」
凤念依轻哼一声,「二姐姐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说完这话,凤念依又是一阵疾走,姬无垢嘆了口气,「这话你自己说的,你也知道了,所以就不要因为这个同我生气了嘛!」
凤念依又哼一声,虽没说话,步伐却慢了两分。
这边厢的院子里,朝夕和商玦梳洗完毕坐了下来,一路上都是快马加鞭,他们累了,跟着的云柘、坠儿和杨衍等人也都累了,这院子一间正房四间厢房,眼下众人都歇下了。
商玦靠在大枕上,朝夕微闭着眸子趴在商玦胸前,趴着趴着,朝夕轻笑出声,「念依变化很大,从前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动静,现在眉梢眼角都活泛起来了,她和姬无垢看起来倒也十分登对,刚才一路上姬无垢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瞧着倒叫人放心。」
商玦轻「嗯」一声,「现在的姬无垢比以前顺眼许多。」
朝夕闻言哭笑不得,「从前的事都是从前了,何况他这个人复杂的很,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抱着何种心思,当年墨阁收了他,他自然感激,后来他出走,心中自有愧疚,又感激又愧疚,多半被他理解成了那般念头,其实我觉得他喜爱的便该是念依那样的姑娘,善良简单,看似没有稜角锋芒,却又有自己的坚定无畏。」
商玦一把将朝夕搂的更紧些,「从前都是从前,现在是他们和我们,我们只管我们自己的事就好。」顿了顿,商玦拉过被子将朝夕腰身盖了住,「你眯一会儿吧,知道你累了。」
朝夕轻「嗯」一声,枕着商玦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睡到了天黑时分,听见院子里的人声朝夕才醒了过来,这一醒,才发现商玦早就醒来,商玦抚了抚她面颊,「过来请了,晚宴要开始了。」
朝夕自是没忘,略定了定神便起了身,果然不多时坠儿走到了门口来。
「主子,来请您和世子殿下赴宴的。」
「知道了,马上出来。」朝夕应了一声,又和商玦换了衣服便出了房门。
姬无垢吩咐的侍奴在外面等着,见朝夕二人出来,一路将二人引向今日的宴会场所,顺着别院的迴廊走了不多时,一座阔达的厅堂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凤念依和姬无垢在门口站着,身边赫然站着君冽。
君冽第一个看到了朝夕,当即朗笑一声,「你们可算来了!等你们两日了!」
商玦走过来道,「回了一趟燕营,耽误了。」
朝夕蹙眉道,「听说你已经将云梦周围游了个遍,我们来晚了岂不是正好。」
君冽和朝夕歷来如此,君冽摸了摸鼻子,一转眼朝屋内看去,朝夕顺着她的目光看进去,明亮的灯火之下,一身白衣的宋解语正安静的坐在席案后。
朝夕挑眉,对姬无垢和凤念依点点头,一行人进了屋子。
此番朝夕和商玦代表蜀、燕,离国则是来的君冽和宋解语,君冽和宋解语虽然还未大婚,不过二人的定亲大典已成,看来座次,宋解语也是坐在离国席案上的,另外几国也都各自派来了王室代表,然而这一次主道此事的本就是燕蜀晋离,其他人来也只是听听这几国最后商量的结果,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见朝夕几人进来,宋解语和屋内众人都站起了身。
朝夕走至宋解语身前,点点头,「公主殿下,许久不见,公主殿下还是如此风姿出尘。」
宋解语淡淡的接道,「不敢当,公主也是一样的风华无双。」
君冽在旁哈哈笑起来,「两个享有天下第一美人美誉的在这里互夸也真是罕见,好了,人来齐了,就落座吧,咱们聚在这里不容易,还是快点说正事。」
虽然战事已经落定,可战后诸多问题摆着还需要主子们决定,因此大家都可谓是百忙之中来的云梦,君冽行事不羁,依然将自己当做了半个主人。
姬无垢这时又说两句,众人方才落了座,刚一落座,姬无垢便道,「如离王所言,这一次诸位相聚于此十分不易,委实是天下大势已不同往日,从前你我皆是大殷诸侯,而今大殷覆灭,今后你我如何自处,还需要问问大家是何想法,自年前开始至今,诸位都亲见太多战火,为了避免的今后我们之间生出龃龉,还是现在达成共识为好。」
君冽笑一下,「其实咱们心中都有想法了,来这里不过是个形式,无非就是废了旧历改新历,而后你我各自称帝罢了,至于谁先称帝谁后称帝,咱们几个互有交情,都是小事,就是不知道其他几位怎么看怎么想?」
君冽问的是鲁国和吴国、卫国的人,吴国来的正是早前在淮阴见过的三公子吴悠,吴悠自从娶了卫诗之后,已经是吴国下一任世子人选,一听君冽这话,吴悠定神道,「大殷两百多年,到了现在帝君昏聩不问政事,早就名存实亡了,也是时候改换新朝了,吴国自然无意见。」
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人都点头应和,君冽便耸了耸肩,「如何?这边算是定了,好了,正事谈完了,咱们可以喝酒了!许久不见,先敬诸位一杯!」
君冽三下五除二便将事情说定,虽然大家想法都一样,不过他如此还是太快了些,看着他一饮而尽的模样,姬无垢只得心道一声「粗人」然后和他一起举了杯,一杯之后,君冽又倒一杯,二话不说,又一饮而尽,看他如此,朝夕的眉头微微抬了起来。
君冽这模样,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啊。
目光一转,朝夕看向了宋解语,君冽这事,一定和宋解语有关!
第081章 夫妻(步步新文开啦,求收藏!
晚宴因为君冽的活跃结束的很快,而君冽也是第一个将自己喝倒了的,眼看着侍从将君冽扶了出去,朝夕嘆了口气,可一转眸,朝夕眼底微亮一下。
宋解语跟在君冽之后,面色虽是保持着镇定,可她来时的披风却是落在了座位上,眼下已经到了夏末秋初,晚间稍有几分凉意,她是穿着披风来的,可显然,她离开的时候太着急了,竟然一时间忘记了将披风带走。
宋解语这样的人,一定是谨慎无比的人,除非乱了心神,否则不会随便忘记自己的东西,朝夕走过去,拿起宋解语的披风,快步追上去两步,「公主殿下。」
宋解语回过头来,眼底果然有还未来得及消散的担忧,待撞上朝夕的目光,那抹担忧立刻隐匿在了她深郁的眼底,她挑眉,「摇光公主——」
说着话,视线一低,一下子看到了朝夕手上拿着的披风,她眉头微蹙,方才知道朝夕的来意,于是她神色一缓,「啊,是我忘记了,多谢公主殿下。」
朝夕将披风递过去,又看了一眼君冽嘆气道,「他从来千杯不醉,这一次倒是喝醉了,恐怕从前喝的酒都没入心。」
宋解语眉峰微颤,又到了一声谢转身跟了过去。
朝夕站在原地,嘆了口气,凤念依从一旁走过来,也看着宋解语那个方向,「宋国公主只怕心结未解开,离王算是遇上对手了。」
朝夕一笑,「也该有人磨一磨他的脾气了。」说着看向凤念依,「我们姐妹走走?」
夜色如墨一般,可别院之中萤灯满布,映出一副幽静梦幻的南国园林来,凤念依本就这般打算,连忙点头,姐妹二人并肩而行,走出一段之后朝夕转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凤念依,凤念依本故作镇定,可被朝夕看久了哪里还扛得住,没多时便忍不住了。
「二姐姐要问什么便问吧,问什么我答什么!」
朝夕笑起来,「看你这样子,还要问什么吗?」
凤念依面露窘色,若非是天黑了,只怕她的脸红就要被朝夕看出来,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做所错的手脚都不知道放去哪里,朝夕摇头嘆了口气,「我们自家姐妹,我见你过的好开心还来不及,你难道还紧张不成?」
凤念依唇角紧抿,「可是......可是从前......」
朝夕一把拉住凤念依的手,「从前都过去了,还是当初你嫁过来的时候说的话,我总是希望你过的如意的,这次过来,看你整个人变了许多,我很开心。」
「二姐姐......」凤念依鼻子微酸,她同凤钦感情也十分淡薄,母亲又过世了,如今的确是拿朝夕做最亲的人,听她这样说,不由觉得有些动容。
朝夕拍拍凤念依的手,温和笑道,「说说吧,是怎么回事?晋国世子待你好不好?」
凤念依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好似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缓声道,「其实大婚这大半年,也没觉得有什么,我们一直分开睡,有时候几天不见一面的,我换了个环境,虽然要面对许多不曾经歷过的,可是二姐姐给我安排的媵侍都十分妥帖,我也还算舒心,有了世子夫人这头衔,晋国的人也不敢为难我,本来在宫里这样相安无事好好的,可有一天他忽然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出兵镐京......」
开始还有些羞涩,说到这里凤念依倒是放开了来,「二姐姐知道我的,从前性子胆小怯懦,如今变了心性便觉的出去多走走看看也好,那时候,我全然没想到会在军中遇到危险,军中的辛苦也就算了,可是在打齐国东边的象州之时,我们遇险了......」
「齐国守将方宇抵御不了晋军,竟然铤而走险的派人来刺杀,刚好那一日我们出营去大营以西探查地形带的人不多,竟然被围住了,他为了救我受了很重的伤......」
凤念依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心惊,说着说着眉头紧皱仿佛那一日姬无垢满身是血的样子又出现在她眼前了。
朝夕听着笑意微深,总的来说,这就是个英雄救美,然后凤念依新生感激衣不解带照顾姬无垢而后生出了感情故事,可是姬无垢的性子她太清楚了,最是会算无遗策,当时是在交战,姬无垢不可能不知道离开大营之后有可能面对的危险,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出营了,出营了不说,还带着凤念依......
这怎么想怎么不寻常。
并且这些,凤念依自己是想不到的。
朝夕笑意越来越深,随即摇了摇头,姬无垢的心思的确多,可他受不受伤她不管,只要别让凤念依受伤就好了,且若真如她想的这样,说明姬无垢也是用了心思的。
这样想着朝夕又是一嘆,凤念依太过简单,若告诉她这样,反倒是惹了她胡思乱想,还不如让他二人顺其自然下去,哪怕她有所戒备,只怕也是防不住姬无垢的。
如此一想,朝夕便道,「无论如何,他待你好我就放心了,说起来,这也是最好的结局,我也不希望看着你一辈子一个人,只是往后他若干欺负你,你记得还有我为你撑腰便是。」
凤念依忙笑起来,「那是自然。」说着又感嘆的道,「真是太好了,晔儿也醒了,再过两年,为歆儿选个好夫婿,倘若晔儿能站起来就更完美了!」
「一切都有可能的,商玦手底下有一位神医,他说晔儿不是没可能站起来。」
凤念依眼底一亮,「那真是太好了,有希望总是好的,听二姐姐说的,他眼下喜欢学东西,如此不失了志向,退一步讲就算站不起来也不枉此生。」
朝夕很满意,凤念依眼下眼界见识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朝夕便又多说了些凤晔和凤念歆平日的小事,姐妹二人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一般。
没多时,凤念依忽然眉头一皱,「二姐姐,有件事我想问问。」
「什么事?你尽管问......」
凤念依深吸口气,神色一下严肃起来,「二姐姐,赵都已经被攻陷,我听说赵弋不知去向了,不知道二姐姐有没有他的消息?」
朝夕也面色微肃,她知道,凤念依想问的不是赵弋,而是跟着赵弋的凤念蓉。
杀母之仇,怎能轻易忘怀?
「我知道你关心什么,赵都破了之后,我们也在找赵弋的下落,后来只知道他往越国方向去了,此前赵国就和越国结盟,且他也只能往东面走,所以我们猜他一定是去越国找安身之处了,凤念蓉想必也是一起的。」
凤念依狭眸,眼底闪过极其少见的暗沉,「我知道了。」
朝夕便接着道,「我会让我的人继续找,找到了便告诉你。」
凤念依忙点头,「嗯嗯,多谢二姐姐。」
姐妹二人顺着府中的游廊花圃走了一路,只走得都有些睏乏了凤念依才将朝夕往她的院子送,待送过去,一眼就看到等在院门口的商玦。
商玦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正百无聊奈的在门口来回走动,一见朝夕回来,立刻迎了过来,凤念依见状低声道,「世子殿下一直在这里等二姐姐呢......」
「他经常如此。」朝夕也低声回了一句,这边厢,商玦已走了过来。
凤念依忙道,「将二姐姐交还给世子殿下了,念依这就告退了,你们一路劳顿,今夜好好休息。」
凤念依一走,商玦拉住朝夕的手,「可冷吗?你们出去这么久,我本想着去给你送件斗篷,可是又怕扰了你们姐妹说话。」
朝夕笑出声,「我走的时候你已经让我加了一件外袍,我可是一点都不冷。」
商玦拉着朝夕往屋子里走,朝夕转头看他一眼道,「刚才看到你在院门处等着我,我忽然想到了百姓家中,只有极寻常百姓家中才会如此吧......」
这个世道男女地位悬殊,说妻子等丈夫还可,要说丈夫等妻子,那可就少之又少了,只有寻常百姓家中,身份规矩没那么森严或许还有可能。
商玦握紧她的手,「我们难道不是寻常夫妻?相伴相守一辈子,我们和百姓家的寻常夫妻有何不同?」
第082章 思念难捱(新文求收藏!)
大殷歷四七九年七月初八,燕、蜀、晋、离等八国王室会盟于晋国云梦,史称八国会盟,也是这一日,标志着大殷彻底灭亡,而诸侯们改旧历换新历,这一年,又为新历元年。
仅在一月之后,已经登基为王的离王君冽祭天称帝,离国从此彻底摸去大殷诸侯的名头,成为独立的一方帝国,而因其在此前的伐齐之战中取得巨大胜利,让离国的领土比此前扩大数倍,离国,正式成为整片大陆之上的西南霸主。
同年九月,晋王宣布禅位于世子姬无垢,同一日,姬无垢不但继晋王位,亦在这一日称帝,晋国成为第二个称帝独立的霸权,而占领了镐京的晋国在称帝之事上以占据龙脉为由,尤其名正言顺,离、晋相继称帝,燕、蜀便也在计划之中。
十一月初,燕国燕王病故,在燕国举国七日大丧之后,燕世子商玦也在燕都祭天称帝,燕国称帝早在世人意料之中,真的发生了倒也没有意外,而世人此时都将目光落在了蜀国,倘若蜀国王世女凤朝夕也称帝,那她将会是这片大陆之上两百年间的第二位女帝!
进了腊月,巴陵又下了一场大雪,朝夕从主殿走出来,整片蜀王宫一片银装,朝夕未要车架,沿着宫道一路往嘉宸殿而去,刚走到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除夕之日本就是大吉,定在这日有何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公主殿下说了,除夕是文武百官阖家团聚之日,今年宫中本是连年宴都不准备的。」
「不行,若再耽误,便要等到明年春日,不行不行,我去找二姐姐说!」
「那......那就听十三公子的吧。」
「要对我说什么?」朝夕进了院子,便看到凤晔裹着一件狐裘大氅正坐在廊檐之下的摇椅上看雪,见朝夕进来,他忙直起身子来,如今他身体比从前强健许多,下半身不能动,可上半身却灵活许多,一旁的侍从递过来一双拐杖,他接在手中,演练似得站了起来。
凤晔双腿无知觉,可他不知怎么练的,竟然也能让双腿在一个点着力,再配上拐杖,也能走出几丈距离,「二姐姐,你瞧,我现在熟练多了。」
朝夕快步走过去,一把扶住凤晔,「好啦,外面冷得很,进去说。」
凤晔拄着拐杖,一跳一跳的往门槛里面去,朝夕见状只虚扶着,由着凤晔自己进了屋子,虽然只是一段短距离,待凤晔进屋之后却已是满头大汗。
将凤晔安顿在坐榻上,朝夕才坐到了他的对面,「刚才在说什么?」
「唔,刚才柳城去钦天监走了一趟,那边的人说二姐姐说的不在除夕称帝,我却不这么想,其他几国都称帝了,咱们慢一步总是不好的,何况称帝之后要做的其他事也有很多,二姐姐尽量求快才是。」
凤晔一本正经说着,朝夕亦认真听着,片刻之后朝夕点点头,「那也好,就听你的,就定在除夕那日了!」
凤晔眼底一亮,「那就好,先恭喜二姐姐。」
朝夕弯唇,「恭喜什么,我本想着今年的除夕就我们自己过了,眼下这还有一个月不到,又有的忙了。」
凤晔面上笑意散去,「姐姐辛苦了。」
蜀国整个国家都落在朝夕肩上,自然是辛苦的,凤晔眸光微转道,「可惜燕世子离开了,否则他还能帮你一二。」
朝夕微讶,「你不觉得他插手蜀国内政吗?」
凤晔唇角微弯,「别人会,他倒是不会了。」说着微微一顿道,「二姐姐的念头我多少猜到了一二,只是这事十分困难。」
朝夕嘆了口气,凤晔的确心思玲珑,很多事无需她明说他就能猜到。
「你放心,我自有思量。」
凤晔颔首,「我明白。」朝夕的心思,凤晔还是从上次在安州回来才看出来的,蜀国国库空虚青黄不接,如今虽然拿下了赵都以及赵国以南的大片领土,可蜀国的国力却是难以支撑,因此朝夕有意的让大家将目光投向了燕国。
朝夕要蜀国的百姓朝官亲燕,燕蜀不分家,她和商玦才能安心些。
「姐姐打算以后如何?难道以后一直这样吗?燕世子不可能不管着燕国的......总是这样来回几个月的也是麻烦......」
朝夕面露无奈,「却也没有别的法子。」
朝夕和商玦之间隔着燕蜀之间的千山万水,而相爱之人不能一直相伴相守又是何其痛苦,可二人身上都担着自己的国家,哪能随便就能相伴相守了。
赵国一平,眼下燕蜀比邻已经比从前好了许多,至少不用再像从前那般绕着赵国走了。
朝夕自我安慰一般的想着,这边厢凤晔忽然道,「二姐姐还未和商世子行过大婚之礼呢。」
这么一说,朝夕又心底一嘆,这又是一桩遗憾了,整整大半年的征战之后天下局势大变,哪里还能举行什么大婚之礼!
「这些并无所谓,实情如此,总不能强求。」
顿了顿,凤晔抿唇道,「二姐姐就不会怀疑吗?燕蜀相隔千里,若是燕世子在燕国背着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的事情......」
朝夕唇角一弯,「谁教你的这些?」
凤晔轻哼一声,「书上看到的。」
朝夕便挑眉道,「我自然信他,退一步讲,他难道不会怀疑我在蜀国如何如何?」
凤晔瞪大了眸子,朝夕可是女子,她还能怎么如何如何?
见他这表情朝夕愉悦的笑了起来,凤晔到底还是小孩子,都听不出她是在玩笑,又跟着凤晔说了些朝堂之事才从嘉宸殿离开,虽说她信商玦,可若说一点隐忧也没有却是不可能的。
朝夕看着外面的漭漭大雪眼神微沉,蜀国都下了这样大的雪,燕国一定也在大雪之中,虽然不在一处,却能一同置身冬雪里,朝夕抬手,看着几片纷扬的雪片儿落在了她掌心里,不过一瞬,便化成了晶莹的水滴。
朝夕一把攥紧掌心,忽然觉得有些思念难捱。
第083章 称帝(新文求收藏昂!)
称帝之期既然已定,整个腊月中旬便开始忙碌起来,朝夕看完摺子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子荨一脸怨念的看着朝夕,「公主殿下这样会伤神的。」
朝夕失笑,「又不曾天天如此。」
子荨胸牌一挺,「可是唐先生离开的时候交代过奴婢,要让殿下按时用膳吃药。」
唐仁已经离开蜀国近月余,他琢磨出了新方子治凤晔的腿疾,却是差几味稀有灵药,于是暂离巴陵去去东海了,唐仁一走,朝夕身边没了大夫照看,然朝夕近来身体大好,总算是叫人放下心来。
朝夕和子荨一前一后的往西后殿去,用完午膳,朝夕到了小书房之中,一到小书房,目光一扫看到一只黑檀木盒子,那是一只琴盒。
子荨跟在后面,一看朝夕的目光便道,「殿下可是想要抚琴了?」
天荒琴从前都是被放在外面的,可两个月之前朝夕忽然把琴放在了盒子里,且再没有取出来弹过,这和从前时不时就要抚琴一曲的朝夕变化太大了,子荨一度怀疑出了什么事,担心了几日,却又没看到朝夕如何,于是这颗心才算是放下了。
朝夕摇了摇头,「不弹了,以后都不弹了。」
子荨微讶,过了这么久了,朝夕不仅没弹过,且还说再也不弹了,到底怎么了?
「公主为何不弹了......」
朝夕目光暗了一暗,「这是母后留下的东西,我眼下想好好的将它保存起来。」
子荨一听倒也觉得十分有道理,朝夕便又吩咐道,「把这琴送去邀月台吧。」
子荨只觉得有点奇怪,可还是听命的将琴盒带着去了邀月台,西后殿里,朝夕独自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雪景,并非是她不想弹了,只是有些秘密,应该封存起来了。
站了片刻,朝夕只觉有些睏倦,到了冬日,精力尤其不济,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身子有些不妥了,想说要不要找个御医看看,可一想到找御医必定会闹得不可开交让人以为她得了大病,朝夕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身,去内室躺着了。
称帝大殿与蜀国而言极其重要,而凤钦的禅位诏书也同时送到了宫中来,凤钦身体如今每况愈下,得知朝夕即将称帝倒也心中宽慰,禅位诏书一到,朝夕想了想将段凌烟叫到了身边来。
「想必你已知道了,父王的禅位诏书送来了。」
段凌烟如今日子闲适安然,早没了从前明艷张扬的模样,她身上宫裙一袭蓝烟色,整个人清丽脱俗起来,「这个我倒是知道了,公主是何意?」
朝夕唿出口气,「我的意思,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对外只说你去行宫伴驾了,你自己呢?有什么打算?无论什么打算,我都准了。」
段凌烟蹙眉想了想,「我想继续做白鸾,离开王宫。」
朝夕唇角微弯,「那也好,依你,什么时候呢?」
段凌烟一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虽然想离开,可是临着要走了却有些捨不得了,等半月吧,等过年之后,看着公主称帝之后再走。」
朝夕当即点头允了,她亲手煮茶为段凌烟倒上,语气颇有几分唏嘘,「这么多年,让你困在这深宫之内,也的确是苦了你了。」
段凌烟弯唇,「只是有些不自由,别的倒也罢了,在外面也有外面的苦,在里面,我享受着君王之宠,享受着锦衣玉食,有地位身份,她们可嫉妒着我呢。」说着神色微肃道,「说起来,王上的身体怎么样了?」
朝夕嘆了口气,「不太行了,说是最多能到明年夏,行宫里比宫里轻松,他近来倒是十分惬意,只是每日要用药十分难受。」
「看来连王上也不想回来这个地方了。」段凌烟说着看向窗外,「高处不胜寒,人人都以为这里面高高在上荣华富贵,可只有我们知道这里是什么滋味。」
段凌烟看着朝夕,语气怜惜,「往后公主可要保重自己。」
「你放心。」朝夕举起茶盏,「以茶代酒,敬你——」
段凌烟也笑起来,「也敬公主殿下,愿蜀国在公主殿下治下繁荣昌隆千秋万世。」
段凌烟的年纪是朝夕的一倍,可二人之间却颇有种惺惺相惜之感,朝夕不知道蜀国能不能千秋万世,可她知道,身为凤氏子孙,蜀国五十年内的起落握在她手上!
女子为帝,除了大殷开国女帝殷溱之外两百年内再无旁人,这个世道,男权至上,已经没有人习惯听女子号令,可朝夕,偏偏就要做那个打破世道规则的人。
称帝的这一日,很快就到了眼前。
第084章 大结局(正文终)
新历元年腊月三十,宜嫁娶,宜定盟,宜祭祀,宜祈福。
卯时刚过,朝夕便被叫起了身,今日称帝大殿,要祭天,要去宗庙祷告,还要面见百官,要大赦天下,朝夕要早早的起来准备。
往常朝夕早起都觉十分轻松,可今日朝夕起来之后却颇觉睏倦,以至于看到两套冠服摆在那里的时候她微微一愣,「怎么有两套?那一套......」
今日称帝,她自然要穿蟒袍,可不远处的桌案上,竟然摆着两套,其中一套还是大红之色,朝夕微愣,怎么看着有点熟悉......
「公主殿下,那是殿下您的婚服。」
朝夕微讶,婚服?这个时候拿出来婚服做什么?
见朝夕这表情,子荨掩唇笑道,「两套冠服放在一起的,所以一起拿出来了。」
朝夕打了个哈欠,点点头没再多问。
子荨和坠儿对视一眼,二人眼底都露出几分松然。
用过早膳,朝夕便被人一通梳妆打扮起来,朝夕浑浑噩噩的,吃了早饭就更困,只觉得大家似乎十分注意她今日的妆容,却有些不解,这称帝大殿又不是大婚,怎还要把她装扮的美美的?做皇帝的人,别人可不看你美不美啊......
这般想着,朝夕却也没心思与她们争辩,坠儿和子荨这几日大抵也看出她精神不济,这等冠服妆容的小事都由她们安排,朝夕微闭着眸子养神,只听着坠儿和子荨来回指挥,不知等了多久,坠儿才道,「主子,好了,您起身吧,只需穿上冕服便可出去了。」
朝夕点点头睁开眸子,这一看微微一愣,她平日里几乎不会涂脂抹粉,今日稍加装扮,竟然比平日里美艷不少,眉间的清冷淡了两分,这个人有种叫人不敢逼视的贵胄端华。
朝夕对这些并不在意,点点头转身让人为她穿上冕服。
穿好冕服,坠儿抬手一请,「公主殿下,丞相大人在外面候着的。」
此番称帝大典,君不羡是大殿的主礼官,朝夕走出门外,果然看到君不羡一身官服等着,见她出来,君不羡忙抬手一请,「公主殿下请上辇车。」
辇车早已经备好,这辇车同从前凤钦坐的一个款制,且比凤钦的还多加了两骑,辇车一动,一行人往宗庙去,文武百官皆等在宗庙之前,等朝夕的辇车一到,齐齐下跪行礼,人群之中,凤晔和凤念歆也在,凤晔坐在一个形制精緻的轮椅之上,目光清亮的看着朝夕的辇车。
辇车一停,朝夕被丞相君不羡扶下辇车来。
沿着百官之间的窄道,二人一前一后往宗庙之内走,宗庙里,礼官正在等候,朝夕拜过凤氏先祖,往地上一跪,听礼官念极长的祷文!
蜀国重礼,祷文极其冗长繁杂,朝夕跪在地上听着,不知不觉又觉的十分睏乏,也不知听了多久才听礼官停了声,朝夕唿出口气,又按照礼官的指引上香参拜,而后才转身出了大殿,出了大殿,又上辇车往未央湖畔的祭台走。
朝夕辇车走,后面百官皆跟随着,远远的,便看篝火熊熊的祭台。
祭台四周立着「蜀」字幡旗,寒风烈烈,幡旗飞舞,朝夕辇车停在祭台之下,祭台上首的九龙大鼎之中三支碗口粗的长香菸气裊裊,朝夕步步登上台阶,底下百官立刻跪了下来,朝夕走至铜鼎之前跪下,接过礼官递上来的册子,亲口将祭天的吉文念了一遍,而后十六个巫师在祭台之上跳起了祭祀之舞,祭台两侧,礼乐齐响。
恢弘的礼乐迴荡在未央湖畔,朝夕看着青铜鼎上的蟒纹双眸微狭,这铜鼎上的纹路变了,鹿纹和狼纹并非最贵胄,反倒是上古氏族图腾龙蟒成为了新朝的皇室代表,大殷已经彻底的湮灭在了歷史的洪流之中,而属于她的世代即将到来。
那个从前沦为赵妾的凤朝夕,那个在淮阴踏雪院中写下要为天下女子立青云之志的凤朝夕,终于在这一刻登上了权利的峰顶,她手握权柄,是全新蜀国的开国女帝!
祭祀舞伴着礼乐,足足跳了半个时辰,朝夕腿膝早就麻了,而一旁,礼官的唱和声还在继续,凛冬寒风刺骨,每个人都沐浴在极大的不适之中,可没有人敢不遵规矩,蜀人重礼,亦敬畏天地鬼神,得了天地的神示,才可成为人世的主人。
又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礼官才将吉文一合,「礼毕,请授冠——」
朝夕跪在坐垫之上,这前面的煎熬等的便是这一刻,帝王者,最重要的便是这一顶王冠,今日是官位最高的君不羡为她授冠,朝夕早就知道这一点,因此,朝夕只看着前面的铜鼎,并未去看是谁捧着冠盒走了上来。
不仅如此,跪的太久再加上疲惫,朝夕只觉得有些微的头晕。
她神识不济,只听到近处的脚步声响,却未听见后面的倒抽冷气声,而后,一道影子在她身前落了下来,一人走至她身前,朝夕一眼便看到一双描金长靴,朝夕眉头微皱,这靴子太过矜贵尊荣,显然并非是君不羡穿的,朝夕一愣,抬起了头来。
头一抬,朝夕对上了一双深如渊海般的眸子。
唿吸一滞,朝夕诧异的瞪大了眸子。
商玦!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商玦......
他怎么会来?!今夜是除夕之夜,他应该留在燕国才对!
朝夕仰着脖颈看着商玦,商玦面上却带着温存薄笑,而后,他取过一旁的帝冠,亲手将她戴在了朝夕的头顶,冕毓摇晃,半遮着朝夕的实现,可她看着商玦却是痴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响起了山唿海啸的礼拜声,商玦看着痴了的朝夕倾身,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朝夕腿上有些无力,几乎是靠在他臂弯里,略一定神,朝夕总算接受了这个事实。
商玦扶着她转身,祭台之下百官朝拜,凤念歆一脸惊讶的看着商玦,其他的礼官侍从也没回过神来,可唯独,台下的凤晔和君不羡一脸的笑意。
朝夕顿时恍然过来,她眸子一瞪,正要发作,却发现商玦今日的袍服有些奇怪,他未着冕服,可身上的衣服玄醺之色相间,却是一件颇为正式的吉服,这是......
正想着,台下的君不羡忽然走了上来,他取代了礼官先前的位置,站上去便道,「诸位,今日陛下称帝,我蜀国往后必定千秋万载福运昌隆,而诸位想必知道,陛下与燕帝早有婚约,却一直未行大婚之礼,今日良辰吉日,陛下将与燕帝与今日行大婚之礼正式结髮为夫妻,从今往后,燕蜀二国结好同心,同求昌盛......」
说着,君不羡转过头来,果不其然看到朝夕意外的神情。
朝夕不知今日商玦会来,更不知道今日还有这样一场安排......
她看看君不羡,再看看身边的商玦,唇角微动想要说点什么,却因为太过意外不知说什么,她没想到,商玦会以这样的方式完成他们的大婚之礼,他默不作声赶过来,连她的帝冠都是他亲手为她带上,朝夕鼻头微酸,她这一路上都是他相伴扶持,到了这最后一刻,她身边站的也是他,这感觉让她心头髮烫,难怪早间看到了她的婚服!
朝夕心头满是动容,唇角一动想说话,可刚一开口,她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与此同时,一股晕眩骤然击中了她,天旋地转之间,她只看到了商玦惊惶的眸子!
·
朝夕从来没有做过这么长的梦,梦里面,这辈子见过的人都出现了,不论是从前是仇敌的还是身边这些至亲相伴之人,每一个都在梦里对她笑,她一路走过来,连不认识的贩夫走卒都在对她笑,路的尽头,是商玦,他穿着一身大婚吉服站着,对她伸着手,朝夕也不自觉扬唇,一步步朝商玦靠近,牵到商玦手的时候,她醒了。
一睁眼,触目便是正红之色,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的宫灯也变了红色,桌子上点着两只高高的红烛,看这样子,燃到天亮也不是问题。
怎么回事?朝夕眉头微蹙,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睡在谁的怀里,朝夕转头,一眼便看到商玦的脸,他靠在床头,人闭着眸子,却是已经睡着了。
朝夕顿时想起来,今日是她的称帝大典,今日亦是除夕之夜,这个人忽然出现亲自为她授冠,然后,君不羡忽然说今日她们还要行大婚之礼。
朝夕眨眨眼睛,君不羡和凤晔都知道,他们串通好了的!
朝夕看着商玦的脸,心底一柔,却又忍不住疑惑,那她怎么晕倒了呢?这屋子里的布置乃是一件婚房,看来子荨和坠儿也知道了......
朝夕有些失笑,忍不住抬起身子去摸商玦的脸,这一抹,商玦睁开了眼。
睁眼的剎那,商玦明显还未从梦里醒过来,甚至在看到怀中抱着的朝夕之时他眼底还紧张的瑟缩了一下,而后他下意识将朝夕一把抱紧了,仿佛在害怕她消失不见。
「做梦了吗?」朝夕坐起来,倚靠在他身上,「你怎么来了?」
商玦眼底的情绪慢慢散去,继而被温柔取代,他抱住朝夕,一只手奇怪的去抚朝夕的肚子,小心翼翼的,温柔似水的,「来为你授冠,来补欠你的大婚之礼。」
他语气忽然有些波动,「夕夕......」
「嗯?」朝夕不知他这异样怎么了,下一刻商玦却吻了下来,他吻的细细密密缠缠绵绵,几乎快要撩起朝夕的慾念,可没多时,他便克制的停了下来。
朝夕以为他如此是因为做梦,又问,「刚才做什么梦了?」
商玦看着她,眼底闪过一抹挣扎,然后忽然想下定了决心似得道,「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哦?是什么?刚才我也做了个很长的梦。」
商玦看着朝夕,下意识去抚摸她的脸,「我梦见......我自己回到了五年之前,那时候的我还在蓬莱,母后派人来接我,我却对她心中有怨,亦痛恨宫廷不愿回燕国,而后我离开了蓬莱,一路南下,来到了蜀国,我遇见了个美丽的姑娘......」
朝夕一愣,蹙眉,美丽的姑娘?!
「这个美丽的姑娘是蜀国的公主,她救了我,收留我,赏识我,我决定辅佐这位蜀国的公主,我看着她一步步走上君王之位,亦一步步的爱上了她,可是好景不长,她身体抱恙,没多久便病故......」
朝夕心底生出一股子奇怪的错觉,她觉得商玦说的好像真的发生过一般,而那个蜀国的公主似乎就是她自己,「她死了,那你呢?」
商玦抚了抚朝夕面颊,一把将她抱了住,「我为她殉葬了。」
朝夕轻「啊」了一声,殉葬?
商玦继续抱着她,「幸好只是梦,幸好你还在我身边。」
朝夕听着这话,莫名觉得动容,仿佛有什么极深重的情愫一下子穿越时空落在了她心头,直让她手脚发麻心潮难平,商玦似乎亦激动非常,他忽然在她面上吻了一下,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哑,「夕夕,我们要有孩子了......」
朝夕一愣,忽然反应过来,难道她晕倒是因为......
商玦唿吸粗重,身子都有些发颤,朝夕呆呆的退出他怀抱半分去看他,竟发现商玦不知何时竟眼红了,朝夕看着他的眸子愣住,商玦弯唇,眼底是快要溢出来的喜悦,忽然,数道咻鸣之声响起,一片灿烂的烟火在商玦眼底炸开,朝夕微愣,下意识转过头去看,这一看,竟发现窗棂之外一大片五彩斑斓的烟火几乎要把整个巴陵的天穹照亮。
一瞬间,朝夕眼眶也有些湿润,再想到商玦所言的梦,她忽然觉得自己所有的疑惑都可以解开了,商玦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未出声的从后将她抱住,深刻的情愫和难言的动容沉浸在二人之间,新历一年,就在这漫天的烟火之中到来了。
·
《燕蜀史》记载,新历一年秋,蜀帝诞下一子名绥,绥有两姓,一为凤,二为商,新历五年,燕帝立绥为燕国太子,新历六年,蜀帝立绥为蜀国太子,新历十五年,太子绥于燕蜀共同之陪都庸城登基,号景帝,燕蜀共治,二国为一。
(正文终)
雪夜无归 (步步新文求收藏!)
凤念蓉从不知一场雪可以下这样久,这是她到离国北境的第二年,仅仅两年,可对于她而言却像是过了二十年那样久,想起蜀国、赵国,只久远的觉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简陋的屋舍能挡风雪,却抵不住寒冷,墙角的火笼里已经不剩一点火星,可她瘫软在床上却没有一点力气下床添柴,她早已没了侍奴,因生活所迫,紫鸢在一年前被她卖给了晋国来的人贩子,勐咳几声,凤念蓉裹紧了身上的薄被。
夜色已经渐渐落了下来,凤念蓉浑身发着冷汗,一声比一声咳嗽的更勐更撕心裂肺,她只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脑袋亦开始发昏,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了院门开合的声音,凤念蓉心神一振,忙不迭抿紧了自己干裂的嘴唇。
沉重的脚步声急乱的入屋,紧闭的房门被一把推了开来!
「嗤」的一声,一道微弱的火星亮了起来!
赵弋握着一只火摺子,点燃了墙角桌边的半截蜡烛,后面朱嫣跟进来,连忙将房门合了上,赵弋话不多言,直奔一旁的高柜!
他着一身利落却朴素的短打,头髮高高竖起,学贫民的样子用布巾扎了起来,他身形仍然高挺,面色却已经粗糙黢黑,满是冻痕的手,忙乱的将高柜上的几个小包袱包了起来,而后看也不看凤念蓉一眼的下令,「快起来!我们马上走!」
床上的凤念蓉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抖了一下,她想坐起身子,奈何半分力气也无,只看着赵弋和朱嫣,「他们......他们追过来了?!」
朱嫣也在急乱的收拾自己的东西,闻言急声道,「姐姐快起来吧,这小城待不得了,离国的北府军和晋国的乌衣卫都搜了过来,已经入了城了,咱们在这里待了两年,只消随便一问画像一对就能找过来,咱们必须立刻离开,否则就要被抓到。」
凤念蓉听着这话,心底一急,又是一阵剧烈的勐咳,咳嗽之间,喉头唇齿之间满是铁锈一般的腥甜之味,凤念蓉心底打鼓一般,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连续试了几次,凤念蓉绝望的瘫软在了床上。
「殿下,我怕是,走不了了......」
凤念蓉眼角微湿,道出这话时,赵弋手下一顿,他大步走过来,手往凤念蓉额头一探,随即眉头狠皱一下,定定看了凤念蓉一瞬,他沉声道,「必须走,若不走,你我皆无活路。」
凤念蓉一把抓住赵弋的袖口,「殿下,我走不了了,我怕是也活不了了!」
说着,眼泪已落了下来,又看了一眼朱嫣,却见朱嫣已经收拾停当,和病弱可怜的自己相比,朱嫣虽然也是一脸沧桑不见当初貌美容色,可至少她健健康康,娇养的身子适应了数年来的奔逃,再加上赵弋的疼爱,冻出了红晕的面上焕发着康健的光泽。
然而她只是站在床边,面上看着自己的惨状,眼底却是一片无动于衷。
凤念蓉垂眸一瞬,眼底生出深深的痛恨,赵国城破,国已灭,不过短短七年,新朝气象更新,蜀国和燕国直入东边,两年前连越国也收入囊中,而眼下自己所待的这片土地,更是从前的宋国疆域,宋国在大殷西北,后归属离国,齐国被晋国和离国瓜分以后,这里,便是距离燕蜀势力最远的地方,她本以为不必再逃了,可没想到离国的北府军和晋国的乌衣卫竟然找了过来。
晋国的北府军要抓住他们献给燕蜀,然而凤念蓉真正惧怕的却是晋国的乌衣卫,这是晋国一支皇家暗卫,传闻掌控在晋国皇后,她的那位九姐姐凤念依手中。
她知凤念依要报杀母之仇,如何不怕?
今日的她走不了了,可她不想死,就算死,也不想如此惨澹孤独的死!
「殿下!」凤念蓉一把抓住赵弋的手,眼泪横流,「殿下,我走不了了。」说着看一眼朱嫣,「殿下能否把嫣儿留下同我做个伴?」
朱嫣的背嵴立刻一僵,凤念蓉继续道,「我和嫣儿两个女人,寻常并不出门,何况这几年过去,我们样貌大改,她们不一定能发现我们的身份,殿下走吧,他们最紧要的便是找到殿下,殿下快走吧,等这阵子风声过了,再来接我们!」
赵弋眉头紧皱,朱嫣紧抿着薄唇,袖子里的粉拳狠狠的攥在了一起。
赵弋很快做了决定,「你若打的是这个主意,倒也可以,你眼下病的太重,走不了不说,出门只怕病的更重,还不如在此地待着,我留下吃食和水药,等过了这三两日的风头便回来。」
凤念蓉听的眼底微亮,可赵弋双眸微眯,「不过嫣儿不能留下。」
凤念蓉愣住,朱嫣则微松了一口气。
「为何,殿下,殿下可是只捨得妾身的性命,不捨得嫣儿?」
赵弋眉头微皱,「人人皆知我身边有两个女人,若只瞧见你一个多半不会怀疑,可刚好看到两个女人独居,岂非嫌疑更大?」
凤念蓉牙关一咬,越发抓紧了赵弋的衣袖不愿松手,她知道,赵弋既然说了出来,便定是作数的,他真的要把她独自一人留下......眼风扫向朱嫣,凤念蓉满心怨毒,她才是世子夫人,可从一开始她便没得过赵弋的宠爱,本以为和她作对的是赵弋心中的凤朝夕,可谁能想到,最后得意的却是这个她从未放在心上的贱人!
凤念蓉拳头紧紧握住,忽然开始后悔当年的把戏,若是不扯破朱嫣的秘密,若是让朱嫣合愿许了旁人,是不是今日就会不同?
凤念蓉语声艰涩,「殿下......当真会回来?」
赵弋蹙眉,他即便不喜凤念蓉,可时至今日,他也从未想过弃了凤念蓉不顾,点点头,他语声郑重道,「自然会回来!」
凤念蓉喉头梗着,她知道改变不了赵弋的念头,亦知道唯有如此以退为进才是最好,可她真是太不甘心了,太不甘心了!
「姐姐莫要担心,殿下这么多年,什么时候食言过?」
朱嫣走过来,语声温柔的交代,「柜中还有面饼,水也是打好的,姐姐在这里等着我们,三日之内,我和殿下一定回来。」
凤念蓉定定的看着朱嫣,朱嫣站起身来紧声道,「殿下,快走吧,耽误不得了!」
赵弋起身,颔首,又看了凤念蓉一眼,提起一旁的长剑,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朱嫣小心翼翼的将凤念蓉的被角掖好,又将边角压的实实的,这才起身跟了出去。
门一关,无边的黑暗将凤念蓉包裹了主。
她信得过赵弋说话算数,可听着两人脚步声渐远,前所未有的恐惧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吧,想奋力的喊住赵弋,可刚一张嘴便又是一串剧烈的咳嗽。
走出这处只有三间矮房的小院,赵弋一把拉住了朱嫣的手腕,朱嫣看着赵弋,心底到底还算安稳,可回头之时,看着越来越看不清的院子,她眼底的恨怒一闪而逝。
这世上有一种人,就是可以自私恶毒,死性不改!
「北府军追查嫌犯,开门开门!」
没走出多远,几声刺耳的唿喝和拍打门声穿过风雪落在了赵弋和朱嫣耳边,赵弋脚步一顿,朱嫣也面色一变,她们这处小院在这条街的最里面,要走出去,必定会惊动这一群前来搜索的北府军。
「殿下,殿下从上面走!」
赵弋武功高强,自然能翻墙跃屋,可朱嫣呢,若情况不紧急,自然能带着朱嫣,可眼下风高雪大,多半会弄出动静来。
朱嫣一把扯出包袱里的香囊,然后将大包袱一把交给赵弋,推了他一把,「殿下先走,在前面街口等着嫣儿,嫣儿有法子瞒过他们!」
朱嫣成竹在胸,赵弋纵不放心也没法子,点点头,一跃上了房顶,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朱嫣理了理自己头髮,笼着手一路小跑的朝前而去。
「前面是谁!站住!你!过来——」
朱嫣被叫住,一脸惊疑,小心翼翼的往七八个人高马大的北府军面前去,北府军几人一看是个拿着香囊的朴素妇人眉头一皱,「你家住何处?大晚上怎在外?」
朱嫣脸被冻得通红,眼底满是畏怕,小声的道,「民妇就住在前面第三个院子,家中老母夜咳不止,民妇正要去外面的药铺为老母抓药。」
说着亮了亮香囊里的几枚铜钱,那几个军爷看了一眼朱嫣,只见朱嫣一身粗布素衣,抄着手畏畏缩缩的样子实在是个寻常的憨厚村妇,和他们要找的人相去十万八千里,何况若真是犯人知道风声逃跑,怎连个多的衣物都不带,这么冷的天,走出城一夜便要被冻死!
一个首领样的军爷点了点头,却忽然亮出了一张羊皮画,「你可有见过这三个人,这是朝中正在追逃的嫌犯,若是见过,可要说出来!」
画上是模样干干净净一身华服颇为矜贵的赵弋三人,除非见过朱嫣真人,否则这画像和眼下的朱嫣,简直是天差地别的二人。
朱嫣迷茫的看了一会儿,忽然眼底一亮,「倒是见过两女一男住在一起的,且还是一年多以前来此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军爷要找的人。」
一听是「一年多以前」,几个军士一下子眼亮起来,这几人是朝中重犯,若是抓到了可是有重赏的,那军爷忙道,「他们住在哪里的?!」
朱嫣一脸无害的转头,「就是这条街最里面的那个院子!那几人瞧着都是富贵人呢,虽然不爱与人往来,可也不像是嫌犯啊!」
这话一出,这几人立刻就往那院子去,那军爷道了一句「休要多问」便绕过他一路疾跑,看着这几人沖向街尾,朱嫣哈了哈手,大步流星的朝街外跑!
跑出街口,果然看到赵弋在等着!
相伴七年,朱嫣早没别的心思,看到赵弋在等着自己,忙迎了上去,赵弋拉住她要问,朱嫣却笑开,「被我骗过了,殿下,咱们快走吧!」
赵弋颔首,又要往街中看,朱嫣将他手一拉,快步朝城门的方向而去,「趁着城门还没落锁,殿下,咱们得快!」
夜色如墨,城中的千家万户亮起了次第的灯火,纷扬的大雪中,朱嫣却无半点颓丧惊怕之意,她拉着赵弋,穿过灯火暖人的街巷,一步步的出了城。
屋子里,凤念蓉愤恨不甘未消,院门却被人一脚踹了开,凤念蓉一惊,心底分明害怕,却还是强逼着自己定下心神来,到底经歷了颇多波折,她早已预料会搜到这里来,已想好了如何应对。
房门被踢开,两把火把照亮了屋内的一切,凤念蓉轻咳两声,冷静的看向入屋的七八个军汉,语气却虚弱道,「诸位军爷夜闯民屋是作甚?」
那领头之人看了眼屋子,只见空空然只有这一中年病妇,且这一中年病妇毫无半点惊惶之意,这军爷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院子。
那军爷拿着火把走的更近,看了看,却见凤念蓉一脸粗糙蜡黄的面色,因为生病,形容更是憔悴枯藁皱纹满布,他蹙眉,「你家中可还有一男人和一个女人?」
凤念蓉疑惑道,「军爷是指民妇的相公和民妇的家僕?」
这军爷目露疑惑,人数和性别倒是对的上,可这病妇也委实太淡然了些,难道是巧合?
「他们人在何处?!」
凤念蓉轻咳两声,「我那相公出城打猎未归,我那家僕要回家去看望老父,如今都不在家中,敢问军爷是为了何事?」
这领头之人看了看手中的画卷,又看了看凤念蓉,见她仍是一点心虚之色也无颇为无奈,「你家相公年岁几何?家僕呢?」
凤念蓉轻咳两声,「我家相公比民妇大三岁,刚至不惑,家僕则是外面买来的老嬷嬷,如今也有四十之数了。」
年纪对不上,这领头的军爷摇了摇头,将画卷一收,又看了这屋子一眼。
这屋子家徒四壁,看不出一点富贵之象,亦看不出一点能证明其身份之物,他们这一次,多半是找错了,不过刚才那民妇为何那般说?
「再去别处看看——」
军爷看着凤念蓉,见她一副病重之象走脱不得,索性打算先去搜搜别处,见他要走,背嵴已经被汗湿的凤念蓉大松了一口气,眼看着这群军爷要走出门了,凤念蓉松懈之下拉了拉自己的薄被,这一拉,却听见「咣当」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凤念蓉费力的探身去看,这动静也让走在门口的军汉们停下了脚步,一屋子人一时都朝床边的地上看去,这一看,却发现那地上静静的躺着一枚形制特殊的腰牌。
领头的军爷打着火把走回来两步,那腰牌一下子显得更为清晰。
而这军爷和凤念蓉,几乎同时认出了腰牌上的字。
那是一个端端正正的金漆描绘的「赵」字!
只一剎那,愤恨和绝望顿时写满了凤念蓉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