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子》 第1节 ======== 《世家子》 作者:清涴 文案: 虞川顾氏,传承千年的簪缨世族, 堪称是铁打的顾氏,流水的皇家。 穿成顾氏嫡长孙的顾淮之,必然要比旁人优秀万分,才能坐稳这未来家主之位。 在世家倾颓之际,再创虞川顾氏的无上荣耀。 排雷: 1.背景大杂烩,架得非常空 2.科举剧情出现在中期 3.女主出现得晚,基本莫得感情戏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淮之 ┃ 配角:《咸鱼被逼考科举》求预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惊才绝艳顾淮之 立意:积极向上努力生活,在封建社会中为民谋利 ======== 第1章 顾淮之 雪后初晴,和煦的日光温柔地穿过月白色的床幔,洒在屋内的沉木小床上。床上正躺着一个约摸三岁的男童,粉雕玉琢,莹润的皮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斑驳倒影,忽而眼睫一颤,双眼缓缓睁开,露出一双琉璃般清澈透明的眼睛来。静候在一旁的婢女连忙上前轻声询问:“大公子,您醒了,可要喝水?” 穿过来已有三年的顾淮之十分自然地点头,便有婢女倒了温水仔细喂他喝了,另一人则替他穿好衣裳鞋袜并戴好裘风帽。收拾妥当的顾淮之这才迈着小短腿朝正房而去,口中还问道:“阿娘中午可休息了?” “禀公子,夫人歇了小半个时辰,还说今日精神好了许多呢。” 顾淮之这才放下心来,他娘入冬后病了一场,养了小半个月才慢慢好转起来,他这个当儿子的,自然要上点心。 说来也郁闷,顾淮之上辈子好好一前途无量的富二代,不抽烟不喝酒不烫头,也不仗着家世花天酒地,打从生下来开始就一直走在精英的大路上。上学时品学兼优,工作后能力出众还不挣黑心钱,堪称是富二代的楷模。却愣是不知道哪里碍了老天爷的眼,一声招呼都不打,啪叽一下就让他回炉重造,重新投了个胎,不仅换了对爸妈,还顺便给他换了个时代。换时代也就算了,还给他玩架空,现在这个大兴朝,顾淮之真是听都没听过,让他想利用历史优势搞点事情都不行。 顾淮之心里苦。 好在老天爷没让顾淮之开局太惨,这一世顾淮之的身份也不差——传说中的世家大族,还是顶级的那一种。看顾淮之现在的生活条件就知道了,他身上披着这件披风可是白狐裘所制,纯正的没有一丝杂色。白狐裘以白狐腋下毛制成,本就难得,顾淮之如今又只有三岁,小孩子身量长得尤其快,这么一件千金难求的白狐裘,也不过只是让顾淮之穿了这个冬天罢了。虽说这件狐裘是用顾行之他爹顾琉做白狐裘时剩下的料子做的,也能看出顾家底蕴之厚。 冬日风大,乳母不敢让顾淮之自己下地走路,小心地抱着他,仔细替他挡着风,沿着回廊一路安安稳稳地将他带到正房。 屋内,王氏斜斜倚在榻上,见了顾淮之,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便弯成了月牙儿,含笑招手,“淮儿,快到阿娘这来。” 女似父,儿肖母。顾淮之的五官同王氏有六分相似,秀丽精致,承袭自父亲的剑眉则让他多了一分坚毅,并不显得女气。这三年王氏对顾淮之照顾得那叫一个精心,哪怕顾淮之心里再别扭,三年的时间下来,也足够让他接受这对新父母。见王氏冲他招手,顾淮之下意识地迈开腿向她怀里奔去,奈何奔到一半却被迫停下,顾淮宁忍不住疑惑地看着拦住自己的敏姑,眼中满是问号。 敏姑见状,乐呵呵地笑道:“公子您慢点,夫人现如今身子不方便,可受不了您这一扑。” 顾淮之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阿娘身子还没好么?再请大夫过来看看!” 王氏不由噗嗤一笑,“偏你爱操心,放心吧,阿娘好着呢。来,让阿娘看看,今日可睡好了?” 敏姑是王氏从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鬟,在王氏面前颇有几分脸面,见顾淮之穿得多,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倒在王氏身上,赶紧弯下腰伸出双手护在顾淮之两侧,时刻准备着在顾淮之倒下之前将他抱住。 见敏姑这副紧张的模样,顾淮之忽而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阿娘要生小弟弟了?” 王氏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顾淮之心说坏菜,说漏嘴了,他现在就一不到三岁的小屁孩,哪能懂那么多。电光火石之间,顾淮之机智地找到一个借口,一脸天真地回答道:“去年二婶生凝之弟弟的时候,阿娘也让我不许闹二婶。” 王氏更为惊讶:“那会儿你才两岁,你竟然还记得?” 想当个正常儿童怎么就这么难?顾淮之心里发苦,面上却还是一派天真,伸手往自己肚子上比划出一个弧度,懵懂道:“记得啊,那会儿二婶肚子圆圆的,生了凝之弟弟后大肚子就没了。” 王氏这才释然,顾府就两个孩子,想来是新生儿给了顾淮之极为深刻的印象,才让他一直记到现在。 顾淮之生怕王氏继续追问,赶紧转移话题,“阿爹还没回来吗?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爹,他肯定高兴!” “今天是大朝会,你爹和你阿公一大早便去上朝了,年关事多,估摸着还要过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谁要过一个时辰才回来啊?”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外头便传来一声带笑的问话。 顾淮之双眼一亮,抬头朝门口望去,就见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含笑而入,峨冠博带,潇洒风流,更难得的是一身卓尔不凡的气质,仿若天下灵气尽汇其身,尤为出众。一家三口聚在一块儿,那简直就是颜狗的盛宴,视觉的绝佳享受。 顾淮之已经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顾琉含笑应了一声,又抬眼看向王氏,眉宇间尽是温柔,“瞧着你今日气色好了许多,看来你的身子已经无碍了。” 顾淮之这个大嘴巴转头就把他娘给卖了:“爹,阿娘要生小弟弟啦!” 顾琉脸上更添几分喜意,激动地握住王氏的手,惊喜道:“当真?” 王氏脸颊飞红,喜色掩都掩不住,轻轻点头道:“已经两个月了,之前脉象尚浅,大夫也没察觉。好在这些时日所吃的药皆以滋补为主,并不会对孩子不利。否则,我得内疚一辈子。” “看来这孩子和淮儿一样,是个知道心疼亲娘的贴心孩子。日后生了下来,也能像淮儿一样聪明伶俐。” “我只盼着他健健康康便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怕他不够聪明伶俐,也短不了他的吃穿用度。” 虽然同是正妻所出,长子和次子还是有微妙的区别。长子需要顶门立户,责任重大,顾琉自己便是顾家嫡长子,对顾淮之的要求自然要高许多。而次子的管教松散许多也无妨,听王氏这么说,顾琉便含笑点头表示同意,“娘子所言甚是,这一次,又要辛苦娘子了。” 空气中似乎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顾淮之皱了皱鼻子,暗暗腹诽了这对无良父母一回,自个儿默默拿出鲁班锁蹲一边玩去了。 鲁班锁有点像乐高,都是让人把小零件拼凑成一样完整的东西。顾淮之现在玩的这个球形鲁班锁,里面还留有空间能够藏点小东西,很是有趣,顾淮之玩着玩着便无视了旁边那对再次陷入迎接新生命欣喜中的蠢爹娘。 等到顾淮之心满意足地将鲁班锁拼好后,突然发现,自己爹娘的话题好像突然变得沉重不少。 顾琉仔细替王氏暖手,王氏却突然问道:“我观夫君回来后似乎眼带忧色,哪怕知晓我有孕的消息,夫君眼中的忧虑也不曾散去,想来是朝堂上多有烦心之事?” “你我夫妻多年,果然瞒不过你的眼睛。”顾琉无奈一笑,而后长叹口气,“父亲今日在朝上与陛下大吵一架,我猜测,父亲似有辞官之意。” 王氏惊讶地瞪大双眼,“发生了何事,竟然让父亲震怒至此?” 顾琉苦笑,“我上回同你说过,兖州雪灾,流民四窜,不少都变为流寇,霍乱四方。朝中欲派兵镇压流民,陛下认为流民战力不高,任命国舅爷的两个儿子带兵前去平乱,欲趁此机会再赏李家一个爵位。” “上回父亲便是因为此事同陛下发生争执,莫非此行并不顺利?” “岂止是不顺利,国舅爷那个二儿子立功心切,还没遇上流民,倒先把百姓当流民屠了一回。如今事败,陛下还不肯治他的罪。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李吉不过是天子表弟,哪能逍遥法外?但陛下非要保下李吉,父亲苦劝无用差点气晕。这几年陛下干的荒唐事可不少,亲小人远贤臣,朝中有为之士接连辞官。父亲经此一遭,亦是心灰意冷。若我猜得没错,父亲应该已经在考虑辞官一事了。” 王氏脸上也多出几分忧虑,长眉微蹙,“辞官后,想来父亲也不愿留在京都吧?” “自然是回虞川。我们虞川顾氏千年士族,位列三公九卿者数不胜数,也不差父亲这一个丞相。更何况,如今天下暗流涌动,东有祁东王虎视眈眈,西边梁肃同样手握重兵,此时退出这趟浑水,明哲保身,也是一桩好事。” 顾淮之听得一脸懵逼,这都是什么鬼?朝廷好像听起来十分不靠谱的样子,龙椅上坐着的貌似还是个昏君,更有手握重兵的军阀虎视眈眈,这特么是天下大乱的节奏啊! 老天爷真是坑死人不偿命,顾淮之满脸都是泪,自己才过了几天富贵日子啊,竟然要闯乱世副本! 第2章 顾家 心里存着事儿,担心全家要完的顾淮之晚饭都吃得不香了。只不过顾淮之表面功夫做得好,有心掩饰之下竟然也没人发现。 翌日清晨,顾淮之跟着顾琉和王氏二人一同去正院给祖父母请安。路上正好碰上二叔顾毓一家三口,十个月的小胖子顾凝之被包成一个粽子窝在奶娘怀中,时不时哼唧一声。 王氏立即关切问陈氏:“弟妹怎么把凝儿也抱了过来?天还冷着,仔细把凝儿冻着。” 陈氏性子爽利,与略显内敛的顾毓性格正好互补,闻言登时笑道:“这小子今儿一大早就闹腾,见我们出门便犯了倔,说什么都要跟着,嗓子都哭哑了。我们实在没办法,只能把他带上。哎哟,这么点大的小子可真磨人。我记得当年淮儿可没这般闹腾过,乖巧得不得了,偏我就生了个混世魔星,大嫂真是好福气!” 伪儿童顾淮之默默心虚,王氏已经同陈氏互吹上了:“都说淘丫头出巧,淘小子出好,男孩子皮实点多好。咱们凝儿这么点儿就知道要跟着爹娘来给祖父母请安,长大了肯定是个孝顺孩子。” 顾琉和顾毓只差一岁,打小一块儿长大,兄弟情深,王氏和陈氏妯娌之间的感情也不错。顾淮之的祖父顾玄总共只有三个儿子,皆是正室徐氏所出。一母同胞的兄弟,感情自然不差。 几人闲聊着到了正院,顾玄和徐氏早就醒了,正等着他们过来用早膳。顾玄与徐氏虽然已经当了祖父母,也不过刚到不惑之年,看着很是年轻。顾玄常年身居高位,自有一番威严,坐在他旁边的徐氏天生清冷挂大美人,一身气势竟丝毫不输顾玄。 就顾淮之这几年的观察,他这对祖父母的感情貌似有点微妙,说不出哪里奇怪,但就是让人觉得别扭,用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那就是貌合神离。 只可惜顾府规矩森严,经常在电视剧和小说中出现的下人嚼舌根之事顾淮之一次都没碰上过,顾琉和王氏也不会妄议父母,是以顾淮之虽然好奇顾玄和徐氏之间的故事,却一直没能得到解答。 想着昨日顾琉说的,顾玄有辞官之意。顾淮之不由多看了顾玄几眼,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来。 奈何大佬就是大佬,顾玄为官多年,早已练就了一项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更兼时人崇尚养气功夫,讲究一个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顾玄哪会让顾淮之看出什么情绪。 当然,也能有人让顾玄稍稍破功。 顾淮之等人请安后,顾玄的幼子,顾淮之的小叔顾玦这才姗姗来迟。 顾玦甫一进门,顾玄便微微皱眉,轻斥道:“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顾玦毫不在意亲爹的训斥,悠然自得地落了座,随口反驳:“在自己家中,讲什么体统规矩?唯随心耳。” 顾淮之万分想提醒他小叔,虽然他长得不差,但十四岁的青少年这等做派,总有一种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别扭感,瞧着不仅不风流潇洒,甚至还略微有点辣眼睛。 然而顾玦并不这么觉得,穿上淡青色绣竹纹的大袖衫,再加上特立独行的披发和目空一切镇定自若的气质,顾玦甚至觉得他是整个顾府最潇洒的崽,不仅感受不到顾淮之等人复杂的情绪,还给了顾玄一个挑衅的目光。 顾淮之抬手捂眼,小叔你怎么变的越来越逗比了啊?想你当年也是个正直向上的元气少年,这一年画风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子?等以后你清醒过来,这都是黑历史啊! 顾玦当然听不见顾淮之的心声,继续挑衅地看着亲爹。顾玄眉间的皱褶愈发深刻,“你的规矩呢?” 顾玦笑嘻嘻地答道:“您也没教过我规矩啊?打小我就跟没爹娘似的,哪能懂那么多规矩?” 见顾玦越说越不像话,顾琉忍不住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三弟!” 对顾琉这个大哥,顾玦还是有几分敬重。毕竟顾玦小时候爹不疼娘不爱,顾琉这个大哥自发担当了半个父亲的角色。 顾淮之见气氛不对,赶紧把自己面前的碗一把塞进顾玦手里,理直气壮地吩咐他:“小叔我饿了,你来喂我喝粥。” “嘿,你这小子人不大,气性倒挺大,还支使起我来了?” 顾淮之仰头笑得一脸讨好:“小叔喂得格外香甜些。” 不远处的顾凝之小朋友也不甘示弱,冲着顾淮之的方向使劲儿挣扎,嘴里还含含糊糊地喊着:“哥…哥……叔……” 两个小侄子都在眼前,顾玦也不好再和亲爹呛声,到底还是不甘心地看了徐氏一眼,见她脸上依旧毫无表情,顾玦嘴角紧抿,微微垂下眼,掩去眼中的低落之色。 这一顿早餐吃得简直让人胃疼。 饭后,顾玄问顾琉:“淮儿也到了该开蒙的年纪了,以后由我来亲自教养他,你看如何?” 第2节 顾琉想着自己也是由祖父亲自教养,并无任何意见,点头道:“父亲愿意亲自教养淮儿,是淮儿之幸,儿子岂有不从之理?” 顾淮之觉得自己好像被亲祖父当成刀给了顾玦会心一击,小心地看向顾玦,果不其然见到一张阴沉的脸。 好在顾玦底线尚存,不至于同他这个孩子计较,只是看向顾玄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怒意。 顾淮之觉得自己巨无辜,哪有当祖父的这么坑孙子的?祖父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祖父的良心不仅不会痛,还觉得美滋滋。顾淮之的一系列表情落在顾玄眼里,让顾玄心下满意,笑着开口:“这孩子倒是机灵,小小年纪竟然能听出我们的话外之意。” 顾淮之一脸茫然,难不成自己又表现过头了?家里没个同龄人真心伤不起。 小孩子做什么表情都自带可爱属性,顾淮之本就生得极好,这会儿做出一副茫然的模样,看着更是招人喜欢。就连还在生闷气的顾玦都没忍住破了功,笑着伸手在顾淮之脸上捏了一把。 顾玄也低笑一声,温和地问顾淮之:“从明天起,你每日酉时来正院,学半个时辰再回去,如何?” 非常可以!顾淮之点头如捣蒜。要知道,顾淮之都穿过来三年了,愣是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时代背景,更因为每逢出门必身体不适的神奇体质,顾淮之到现在都还没出过顾府,信息来源极为有限,顾淮之早就想开启学习副本了。在知道现在的局势不太妙后,顾淮之就更想多看看书了解一番当今形势。这种不知己也不知彼的局势,委实让顾淮之莫得安全感。 顾玄从没自己带过孩子,见顾淮之这副伶俐的模样不由心生欢喜,待到顾琉几人要回院之时,顾玄还特地把顾淮之留下来,美其名曰先联络联络祖孙感情,好让顾淮之提前适应与祖父相处。 顾淮之自然没再怕的,被顾玄牵到书房,同他大眼瞪小眼。 顾玄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同顾淮之说什么。反倒是顾淮之忍不住发问:“昨天阿爹说,阿公同陛下大吵一架,有辞官之意。阿公你真的要辞官吗?” 顾玄沉吟片刻,尝试用小孩子能听懂的方式向顾淮之解释:“我同陛下政见不合,就像你小叔总和我唱反调一般。他们都在破坏规矩,可是这世上之事,都有规矩约束,平民失了规矩,便会无视法纪,帝王失了规矩,便是礼乐崩坏乱像四起。方才你小叔坏了规矩,你们连饭都用不好。帝王破坏了规矩,整个兴朝都将不得安宁。” 顾淮之点头表示明白,继续发问:“那祖父同陛下发生争执,是否会让陛下对我们顾府不喜?” 顾玄平静的脸上不由露出一分傲然之色,轻嗤道:“我虞川顾氏千年士族,历经无数朝帝王,世代公卿。陛下即便不喜顾氏,又能如何?” 这口气很狂妄啊,顾淮之微微震惊,敢这么跟皇帝硬怼还不把皇帝当回事,顾家是个什么超级大家族? 顾淮之觉得他真的低估了自己家族的地位。 顾玄还在继续解释:“至于辞官之事,且看来日情况。若是陛下听劝,虚心纳谏,亲贤臣远小人。我倒也不至于走到辞官那一步。” 伪儿童顾淮之实在不能完美扮演一个正常的三岁小孩,尤其是这两年会说话走路后,顾淮之总能让王氏夫妻二人惊上一惊,在全家人心中得了个聪明伶俐的评价。顾淮之更不想以后又时不时露馅儿,干脆多表现表现自己,有个神童光环顶着,日后不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好歹也有个借口。反正古代神童也不少,甘罗十二为丞相,他一个三岁小孩早慧一点多常啊! 于是顾淮之表现得十分出众,不但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还打了个贴切的比方:“就跟落在地上的碗一样,要是只有一点缺口,捡起来洗洗还能用。缺得不太厉害,勉强也能忍。可若是摔成了渣,怎么都补救不了,就只有舍了这个碗,换个新的。您辞不辞官,就看陛下能被补救到什么程度。” 顾玄登时觉得,他这个长孙,十分有灵性。 第3章 天资初显 顾淮之有意表现,顾玄更觉惊喜。想当年顾玄也曾试探着亲自教过三个儿子,结果顾玄这人要求奇高,以他自身学神的标准去要求两三岁的孩子,结果能不让他失望到自闭么? 为此,顾玄还嫌弃了顾琉兄弟三人好几年。 不得不说,顾琉三兄弟真的十分冤枉。 顾淮之的表现委实让顾玄欣喜,想当初顾琉三人连句简单的论语句子都背不下,顾淮之竟然能把他辞官之事分析得头头是道,这就是差距啊!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果然是他儿子不行! 顾玄又悄悄地嫌弃了儿子一回。看着眼前钟灵毓秀的孙子,顾玄才稍感欣慰,好在,他还有个极为聪慧的孙子,上苍果然厚爱他们顾家。 老怀大慰的顾玄欣喜之下顺口就对着顾淮之吐了回槽。顾淮之听得嘴角微微抽搐,看着他祖父的目光很是一言难尽。教个三岁小孩,直接跳过蒙学书籍,上来就让人念《论语》中的句子,念完三遍还背不出来就嫌人笨,这真的是人干事? 顾淮之觉得,不是他爹和他叔不行,是他祖父不太行。摊上这么个爹,顾琉三兄弟实惨。 突然就开始担心自己接下来的学习生涯了怎么办? 顾玄不知道他孙子已经在心里吐槽他八百遍了,反而觉得美滋滋,熟练地掏出一本《论语》放在顾淮之面前,一边指着字一边放缓语速带着顾淮之读。同样也是三遍,然后让顾淮之背出来。估摸着顾淮之要是背不出来,也要被顾玄嫌弃一下智商。 顾淮之:…… 这样的教学方法,十个孩子得有十一个被折腾得泪奔。 好在顾淮之自身也是个挂逼,上辈子也是让人仰望的学神级别的存在。论记忆力就没输过,堪称过目不忘。想当初顾淮之背《长恨歌》,也不过是粗粗扫了两遍就记住了。现在背“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段,也就是张张嘴的事儿。毕竟他上辈子就把《论语》一整本给背熟了,这会儿要不是怕吓着顾玄,顾淮之还能给顾玄当场表演一个生而知之。 顾玄惊喜之下又找了几段较拗口的句子让顾淮之记,这对伪儿童顾淮之完全没压力,顾淮之再次以惊艳的表现获得顾玄满意至极的目光。 祖孙两一个敢教一个敢学,半个时辰嗖嗖就过去了。直到顾琉过来正院接人,顾玄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搞得顾琉还挺震惊,莫非是他爹终于醒悟过来自己的标准太高,对孙子没那么严格了?不然的话,按照他爹那样的死亡教学法,怎么都不会露出这样满意的神情啊。 然后,顾琉就受到了来自亲爹的会心一击,“你们还说我对以往开蒙时对你们太严格,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达到我的要求。哼,全都是借口!同样都是三岁,人家淮儿便表现得十分出色!” 顾琉:???!!!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吐槽亲爹还是该欣喜自己生了个神童儿子。 顾玄可能是憋屈了几十年,一朝找着了发泄口后便暂时抛弃了平日注重的养气功夫,继续开口道:“当初我就奇怪,我和你娘都是过目不忘之人,偏偏你们几个都没继承自我们的好头脑,为这,我不知遗憾了多久。好在祖宗保佑,让淮儿生了颗聪明脑袋,真是可喜可贺。” 顾琉:……… 算了,是他们兄弟不争气,亲爹高兴就好。 顾淮之这么一表现,神童之名便隐隐在府上传开了。因着顾淮之说话走路都比同龄孩子快上许多,平时处理也更为理智,并无孩童的哭闹幼稚之举,现如今传出神童之名,府中下人立即恍然大悟:怪不得大公子比一般孩子稳重许多,原来是天生聪慧! 顾玦听说顾淮之继承了顾玄和徐氏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后,特地跑过来看了个稀奇。上下仔细打量顾淮之一番后,顾玦搞事的心蠢蠢欲动,一把捞起顾淮之直奔书房口中还道:“走,小叔教你写字去!” 正常人教小孩子写字,那都是从易到难。顾玦就不一样了,来了个从难到易,在纸上写了一堆“鼙鼟纛”等一看就让人头晕眼花怀疑人生的字,教学模式比顾玄还凶残,每个字就教一遍,教完就翻篇,待会儿汇总一起考。 顾淮之坚强地撑下来了,轻轻松松全部答对! 顾玦这才来了几分兴致,伸手揉了揉顾淮之的脑袋乐道:“你小子行啊,还真都记住了。我原以为是你阿公骗人,故意用你来打击我,没成想你还真能过目不忘啊!” 顾淮之毫不心虚地点头,这可是他的自带外挂,天赋技能,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顾玦则神秘一笑,往顾淮之手里塞了支笔,教了他握笔姿势后便继续笔走龙蛇,迅速在纸上写出一个“顧”字来,而后低头笑眯眯地对顾淮之说:“再教你认个字,这个字念顾,就是我们虞川顾氏的顾。简单吧?比刚才那几个字好记多了,写起来也十分简单。来,我教你怎么写。这可是世上最简单的字了,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写好!” 要不是顾淮之是个伪儿童,说不定就真信了顾玦的鬼话了。 顾玦果然不愧是顾玄的亲儿子,坑起人来套路都是一样一样的。 只可惜伪儿童顾淮之非但不上当,还给了顾玦一个鄙视的眼神,“小叔你骗人,阿公教我背过《论语》,里面的‘子曰’二字比‘顧’字简单多了!” 被侄子鄙视的顾玦:……真是失策,忘记小文盲刚刚已经上过识字课了,不好糊弄。 顾玦脸皮厚,若无其事地继续笑道:“这些不重要,学会写名字才重要。来,看清楚我怎么运笔。” 顾淮之上辈子也学过多年书法,基本的握笔运笔都了然于心。问题是,哪怕上辈子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再丰富,也敌不过如今这副三岁身躯的局限性。小孩子的手没劲还不稳,写个笔画稍微多一点的字就成了一团黑点点。顾淮之还好,写出来的字虽然大,也没个基本框架,大体上还是能看出是个“顧”字。 作为一个三岁小孩,尤其是第一次拿笔写字的小孩来说,已经十分优秀了。 奈何顾玦也是个不知道正常三岁小孩水平的逗比,见顾淮之写出来的字后愣是狠狠地笑了一场,完全不在乎是否会伤害到小孩子的幼小心灵。 儿子被嘲笑,跟过来的顾琉可不就要护崽么,笑眯眯地插了顾玦一刀:“你有什么好笑的,当初你刚学写字的时候,比淮儿可差远了,全都是一团墨,看不清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不信?要不要我让人把当年你练的字拿过来?” 亲哥亲自上阵揭他的黑历史,顾玦明智闭嘴,却用眼神继续调戏顾淮之。 顾淮之气呼呼地瞪着顾玦,有这么欺负小朋友的吗?必须让他知道,小孩子也是有尊严的! “顧”字顾淮之写不好,他名字里面的“之”字笔画少啊!这个很可以! 气愤之下的顾淮之超常发挥,愣是写了个端端正正的“之”字出来。别说,还挺像模像样,虽然笔力不够,但字体成熟,颇为美观,远超三岁小孩的水准。 顾玦不由垮了脸,无奈地看向顾琉,揉了一把脸低声道:“爹小时候莫非也是这样?那我倒是明白了他为何嫌弃我们了。” 顾淮之:……自信点,听我的,把们字去掉,就只嫌弃你一个,谢谢。 第4章 骚操作 有沙雕小叔的参与,顾淮之的神童之路走得很顺利。既能过目不忘,刚拿笔又能写一手好字,天才之名妥了! 就连清冷孤傲画风的徐氏都忍不住派人过来给王氏传话:“大夫人安好,老夫人听闻大公子于书法一道上颇有天分,特地派婢子过来领大公子去正院瞧瞧。” 顾淮之一脸茫然,他有书法天分,跟他阿婆有什么关系。 倒是王氏喜气洋洋地应了,低头揽着顾淮之笑道:“你阿婆的书法可是一绝,尤其是行书,笔法细腻,势巧行密,为诸多士大夫所推崇,甚至有人欲让家中孩子拜你阿婆为师。不过你阿婆眼光高,不肯轻易收徒。这回她既然开了口,想来也是有意考校你。这可是好事,能入你阿婆眼的人可不多,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顾淮之听得一愣一愣的,真心觉得他阿婆优秀到了顶点。在男尊女卑的时代,她一个女子不但能拥有姓名,还声名远扬盖过许多士大夫,这不是女中豪杰是什么? 怀着对徐氏滔滔不绝的景仰之情,顾淮之乖巧万分地跟着徐氏派来的婢女走了。路上恰巧遇上闲逛的顾玦,顾玦自然认识徐氏跟前的婢女,眉毛一挑看向顾淮之,“淮儿好福气,你阿婆挑剔得很,去了好好写,别像我当年似的惨遭拒绝。” 顾淮之好奇心大起,“小叔也想让阿婆指点书法吗?” “那可不?”顾玦一把抱起顾淮之,满不在乎地开口道,“想当年你小叔我苦练书法,就指望着你阿婆能松口亲自教我,结果被你阿婆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顾淮之不由向顾玦投去了同情的目光,顾玦倒是无所谓,抱着顾淮之顺路就进了正院。 此时顾玄已经上朝去了,正院只有徐氏一人。见顾玦抱着顾淮之进门,徐氏微感诧异,顾玦已经领着顾淮之同徐氏文安,状似无意地解释道:“听闻娘有意考校淮儿,近来天寒,儿子恰好无事,便顺路把淮儿带了过来。” 徐氏微微点头,脸上无悲无喜,转而看向顾淮之,目光登时柔和下来,轻声道:“手冷不冷?过来把手烤暖了再写字。” 顾淮之双手往前一伸,露出手中捧着的手炉,笑得双眼弯弯,“阿娘给我备了手炉,现在手暖乎着呢!” 顾玦则接口道:“我的手倒有点凉。” 说完,顾玦便牵着顾淮之坐到徐氏对面,老老实实地伸手烤火。 徐氏也不说话,等了一会儿后才开口道:“纸笔已经备好了,淮儿你跟阿婆过来。” 顾玦也笑嘻嘻地跟了过来,表示自己也要来凑个热闹。 徐氏瞅他一眼,没说话,领着顾淮之来到书案前。书案对于目前顾淮之的身高来说,还是有点偏高,正为难间,顾玦颠颠儿走过来,一把将顾淮之抱上椅子,笑眯眯地活跃气氛:“别紧张,就像上回一样,随便写就行。” 顾淮之对他耸耸鼻子,而后一脸严肃地拿过一旁的湖笔,郑重落笔,写的还是自己的名字。没办法,目前顾淮之还不能把每个字的大小控制好,写一个长句子那就是灾难。 顾玦良心点评:“比我以前强多了!” 徐氏仔细瞅了瞅,评价得更为客观:“也就最后那个‘之’字勉强凑合,灵气倒也有几分,还是得多加练习。” 顾玦赶紧点了点顾淮之的背提醒他:“还不谢谢你阿婆,以后你就要劳烦阿婆费心了。” 徐氏的神情并无太大波动,“淮儿年岁尚小,不宜多写,免得伤了手,先多看看字帖吧。” 顾淮之默默点头,顾玦则顺势道:“说到字帖,我记得娘这里有幅《石麓碑》,不知可否借儿子一观?” 徐氏瞧见顾玦眼中隐藏的期待之色,心下暗暗叹了口气,垂下眼睑平静道:“待会儿我叫人找来送去你院里便是。” 说完,徐氏的目光又转到顾淮之身上,同他商量:“酉时你要同你阿公念书,不便练字。这样吧,你申时末过来,在正院用了晚饭后再多看看名家名帖。等到酉时,便跟着你阿公一道儿念书,如何?” 能多学一门技能,顾淮之当然没意见。再说了,写出一手好字在古代多重要啊,都说字如其人,顾淮之长得不差,总不能一写字就成了狗爬吧?那多丢人!顾淮之对自己的书法水平还是很有数的,即便他上辈子学过多年书法,那也只是作为兴趣爱好,在业内充其量也就是个三流水准,更别提在高手如云的古代了。 不好好练字,将来可是要被人嘲笑的。有现成的特级名师当家教,傻子才拒绝。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于是,顾淮之以三岁的年纪开始正式学习,相比起同龄人来说,也算是赢在起跑线上了。 第3节 离开正院时,顾玦手里拿着徐氏给他的《石麓碑》,心情大好,高高兴兴地把顾淮之送回王氏手里,还乐呵呵地同王氏道喜:“娘已经决定亲自教导淮儿练习书法,说是申时末过去,用了晚膳后先看名家名帖,再跟着爹开蒙。” 王氏大喜。 顾玦顺势给自己揽活:“如今天冷,大哥申时还在衙门,大嫂又有孕在身,府上就我一人闲着,不如由我来送淮儿去正院?” 王氏微微意动,又怕太过麻烦小叔子,顾玦已经揉了揉顾淮之的脸,面带笑容目露威胁,“淮儿,小叔每日送你去正院可好?” 好一个心机狗,竟然拿我当借口掩饰自己想见亲娘的目的!顾淮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着顾玦也怪可怜的,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顾玦终于满意地走了。 别说,顾玦这个提议还挺靠谱。临近年关本就事多,皇帝除夕早上就要封笔,本着糟心事不拖到过年的原则,年关这段时间可以说是君臣们最忙的时候。更别提还有兖州雪灾,难民变流寇的事还没解决。 这段时间,官职在身的顾氏三父子委实比平时忙了许多。 就连徐氏,也忙着给各府备年礼和查账,一堆堆的账本都等着她处理。 这个节点,夫妻俩还能抽出时间教导顾淮之,可以说是非常负责了。 就连顾玦有时候都忍不住吐槽,说是顾玄夫妻当祖父母比当父母负责多了。语气带着些许酸味,顾淮之不用看他的表情都能感受到他心里的羡慕嫉妒恨。 另一边,顾玄的心情比顾玦还要爆炸,因着李吉杀百姓充军功之事,朝堂已经吵翻天了。皇帝先前态度坚硬,联合承恩公说什么都要保住李吉,在顾玄的不懈努力之下,皇帝的态度终于在众人的狂喷中软化了不少。 结果这时候,太后跑出来作妖了!病殃殃地往床上一躺,御医挤了一屋子就是治不好太后的病,诊来诊去就得到一个郁结于心的结果。按理说应该没事,奈何太后就是不肯好。唱的什么戏,大家心里都清楚。 偏偏皇帝内心也不大想罚李吉,顺势又改了口风,理由还特别充分:“太后年事已高,若因此事有什么不测,朕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千古罪人个头!这招实在太贱了,顾玄气得想打人,却又不能直说不管太后。到时候老太太真有个三长两短,皇帝还不得发疯? 事情又这么僵持住了。 顾淮之每天晚上都能察觉出顾玄身上的低气压,觉得这皇帝也真是作死,就知道一门心思护着个废物,弃车保帅的道理都不懂。真想护着外家,那也要挑个靠谱的表哥表弟提拔啊,承恩公府又不缺人,宰了这一个,还有另一个,为着个不着调的蠢货和大臣较什么劲呢? 顾淮之掐指一算,觉得这皇帝有亡国之相。 而后事情峰回路转,除夕早晨,皇帝都封笔了,忽而从兖州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情,说是李吉遭遇流寇,落荒而逃,混乱中被流矢射中,不幸身亡。 哦豁,让朝中吵了半个月的核心人物就这么挂了!承恩公府和皇帝如何伤心暂且不提,顾玄则觉得自己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恰逢除夕团圆宴,顾玄兴奋之下,亲自抱过顾凝之,用筷子沾了点屠苏酒放进他嘴里让他尝了丁点味道,又笑着催顾淮之:“该你喝了。” 时下风俗,元日饮屠苏,是以屠苏酒又叫岁酒,有祛风散寒,除避疫邪之效,通常在除夕这日饮用。又有小孩过年长一岁是喜事,老人年纪大一点,过完年生命又少了一岁的说法,喝这酒的顺序是先少后长。顾淮之是家里第二小的,顾凝之已经在吧唧嘴了,自然就轮到了顾淮之。 这是药酒,度数不高,下人也没敢给顾淮之倒太多,就那么一丁点儿,顾淮之本身酒量不错,仰头便喝了下去,还顺口说了几句吉祥话,逗得一家人欢笑声不断。 顾玄喜悦之下更是连连畅饮,同顾琉顾毓二人喝了个痛快,喝到兴起,还拍桌大骂承恩公:“卑贱小民,当了外戚便轻了骨头!” 然而顾玄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两天,大年初二,顾玄便听见宫中传来消息,说是皇帝因为李吉的死悲痛万分,太后更是病重奄奄一息,于是皇帝决定,给李吉加封,追赠长宁侯,食邑两千户,由其长子袭爵。 顾玄当即就冷了脸,得,这皇帝没救了,他就是一只破成渣的碗,该扔了! 听了全程的顾淮之也深感窒息:这个堪称智障的骚操作,满朝文武得有一大半被寒了心,受苦受难的百姓就不用说了。民心已失,兴朝要是不凉,那绝逼是老天给皇帝开挂了。 第5章 初露锋芒 这会儿正值过年,初二本就是各家走亲访友的日子,许多人得了消息后便拎着年礼打着拜年的旗号前来找顾玄商量对策。 顾淮之前两年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小病一场,一直没亲自感受一下前来顾府拜年的人数量之多。 顾玄往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秀孙子,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怪羡慕的。今年就不一样了,他也有孙子可以秀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孙子,比其他人的孙子更聪明,更懂事! 是时候让同僚们知道我顾府的嫡长孙有多优秀了! 于是,初二这天,在顾丞相的要求下,顾淮之全程跟在他身边,努力配合他不动声色炫孙子的活动中。 哪怕宫里传来的消息很糟心,也挡不住顾玄花式炫孙子的脚步。 其他人见了顾淮之还有点惊讶,一看顾玄这副“我对我孙子非常满意但我就是不说任凭你们自己发现”的表情,官场老油条们自然心领神会,上来就先吹了一波顾淮之,什么灵气逼人聪慧至极等夸人的话不要钱似的往顾淮之身上砸。 顾淮之都忍不住脸红,顾玄却十分满意,觉得这帮官员还是很有前途的。 双方走程序见完礼后,顾淮之才初步感知到顾家到底有多厉害,为什么顾玄他们动不动就把虞川顾氏挂在嘴边,连皇帝都不怎么看得上。 这会儿来的人,大多都是顾家分支。顾玄这一辈早就分家,虽然顾玄只有三个儿子,但顾玄共有七个弟弟,弟弟们又不像顾玄一样不纳妾,三代下来,府上人丁很是兴旺。除了外放的四个弟弟外,顾玄其他三个弟弟都带着出息的小辈上门来了。 顾淮之就这么认了一堆叔爷爷和堂叔。再仔细一听,这帮人都有官职在身,中书令、都令史、散常骑侍…… 再加上顾琉的虎贲中郎将和顾毓的监农御史。 顾淮之心下一合计,登时倒吸一口冷气。这还没算外放做官的呢,顾家当官的人竟然就这么多!顾淮之还记得上辈子学过的历史,当年清朝时期有个佟半朝,顾淮之估摸着,按自己刚才算出的这个数量,他们顾氏应该也能称上一句顾半朝了。 怪不得顾玄一直敢面对面和皇帝死磕,从没再怕的。 其他人也很是为智障皇帝发愁,说完喜庆话就把话题转移到了皇帝身上,愁眉不展地问顾玄:“丞相可听闻了宫中传来的消息?真要让陛下追封了李吉,我等都得被史官记上一笔遗臭万年。” 顾玄的好心情也没了大半,冷哼一声道:“陛下若真是铁了心,我等即便磨破嘴皮子,又有何用?” 他犯过的蠢还少吗?顾玄对皇帝的怒气已经到达了顶点。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齐齐叹了一口气,“先皇虽说偶尔无视礼法,好歹还能听几句劝。当今真是……唉!” 先皇当初就很让人头大了,万万没想到,当今还来了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骚操作更多。和当今比起来,挨过无数骂的先皇都能算个明君了。 顾玄则眉眼淡淡,“现在急也没用,等到初六朝会再提吧。反正陛下也不会在这几天下旨,且等上一等。” “那我等也得先想好对策,否则陛下一心下旨,那就糟了。” 顾玄心说老子都要踹掉这个蠢货不伺候了,还想个鬼的对策,简直有损自己的好心情。 倒是顾淮之瞅着一屋子的苦瓜脸,突然有了点灵感,弱弱地举手发问道:“陛下追封李吉,是因为太后娘娘病重吗?” 众人惊讶,嘿,本来以为顾丞相只是口头夸夸这个嫡长孙。现在来看,人家是真的聪明啊,还真的都听懂了,还知道太后病重的缘由呢! 顾玄矜持一笑,摸着顾淮之的头解释道:“可以这么说,另一方面,也是逝者为大,不好太过计较。” 这种只会迫害平民百姓的王八蛋死了那就是大快人心,怎么就能不计较了?顾淮之不以为然,一脸天真地看着顾玄:“太后因为承恩公府上的事病重,承恩公府不用去照顾太后谢罪吗?”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乐呵呵地笑道:“宫里那么多娘娘轮着侍疾,承恩公府的人跑去凑什么热闹?” 顾淮之双眼望天,觉得这个回话的人悟性真是不行,继续辛苦地装天真,“可是太后的凤体因此不适,本就应该问罪承恩公府。即便太后和陛下心善,不计较承恩公府的罪过,承恩公府也不能不当回事啊。” 其实,顾淮之还真冤枉了在场众人了。说白了,大伙儿压根就没想过顾淮之会给出办法,过了年也就四岁的小孩子,顶天也就能背几篇文章,谁会用心琢磨他的话呢?也就看在顾玄的面子才不冷落他罢了。倒是顾玄父子同顾淮之朝夕相处,对顾淮之很是了解,立即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顾玄不由惊讶地看着顾淮之,愈发觉得他这个长孙是个宝藏,被智障皇帝激发的怒气瞬间被抚平,看着顾淮之的眼神满是欣慰。 其他人却还没反应过来,顾淮之默默吐槽了一句怪不得他祖父能当丞相,其他人就只能当个跟班。这也差太远了。 吐槽归吐槽,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太后病重,承恩公府本就难辞其咎。若是侍疾不周到,太后还不见好,那便是罪加一等,削个爵什么的应该也不是不行吧?” 怕自己表现得太出格,顾淮之还接着解释了一句,“以前祖母病重的时候,阿娘和二婶衣不解带地侍疾,得了祖母好一顿夸。当初那个伺候不周的丫鬟,领了一顿罚。太后这事,不也是一样的吗?” 在顾淮之看来,贱人都出贱招了,还跟他讲什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啊。就该以贱治贱,看谁恶心得过谁。 太后不是拿自己的病情道德绑架大臣吗?让承恩公府的人侍疾去,要是太后还没好,那就是承恩公府的人照顾不周,加上李吉之过,数罪并罚,削爵! 太后要是好了,那事情不就又回到原点了吗?掣肘大臣们的镣铐没了,该怎么罚,还得怎么罚。哪怕是太后,也不能这么脸大。 反正公爵侯爵二选一,承恩公府想靠不要脸白得一个爵位?没门! 众人恍然大悟,觉得这个主意真是妙极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太后和承恩公府估计要气疯。 那真是太好了! 想到承恩公那张得意洋洋的狗脸上马上就要出现气急败坏的神情,众人顿时舒坦了,风水轮流转,总不能就让他恶心大伙儿。 脑内舒坦完毕后,众人再落在顾淮之身上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深意。 看丞相父子几人一脸自豪的模样,这主意还真是眼前这个小不点自个儿想出来的啊?怪不得有传言说,丞相的长孙是个神童。哪怕是误打误撞正好出对了主意,这份悟性也不一般啊。 这也忒聪明了! 顾淮之羞涩一笑,深藏功与名。 第6章 外祖家 接待完上门拜年的人后,顾家也得去给别人拜年。 徐氏的兄长外放,顾琉三兄弟也不用去舅舅家拜年。除了单身狗顾玦老老实实窝在家里外,顾琉和顾毓拉着一车年礼领着妻儿往岳家而去。 顾淮之尤其兴奋,他都穿来三年了,愣是没出过顾府的大门。这一次终于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顾淮之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结果一出门,顾淮之就被顾琉抱进了牛车。 牛车,牛车…… 顾淮之整个人都懵了一瞬,这年头儿出行,最上档次的交通工具难道是牛车而不是马车吗? 顾琉见顾淮之一脸好奇的表情,以为他头一次坐牛车心里有点害怕,温声哄他:“淮儿莫怕,牛性情温顺,走得也稳当,过不了多久就能到你外祖家了。” 顾淮之心说我这是惊讶不是害怕,却也不好直接说出来,毕竟目前他还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牛的小屁孩,为了不崩人设,顾淮之也只能往牛身上多看了几眼。 顾琉轻笑一声,将顾淮之放在炭盆旁取暖,又柔声叮嘱王氏,“你有孕在身,待会儿可要谨慎点,别磕着碰着了。” “放心吧,在娘家哪还能磕着我?”王氏笑着应了一声,随手揽过顾淮之乐道,“府上就一个凝儿同你年岁相仿,等会儿到了外祖家,倒有不少表哥表弟陪你玩。” 顾淮之也乐:“外公府上有很多表哥表弟吗?” 王氏点头,“你外祖家还没分家,各房都住在一起,很是热闹。你有三个舅舅,两个表哥三个表弟,年纪都同你差不多大。” 顾琉则在一旁插话,“你外祖家长于礼法,规矩森严。一会儿进了府,你可不能胡闹。”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教导主任的味道呢?顾淮之眨了眨眼,疑惑反问:“我们府上规矩不也挺多的吗?” “我们顾氏,论及礼法方面确实不如王氏。当世四大世家,虞川顾氏擅文,家中子弟皆能做得锦绣文章。亳阳林氏擅史,历代史官多数出于林氏。熙郡徐氏擅书法,你阿婆便是其中翘楚。旴泽王氏擅礼法,前朝与本朝的宫规礼度便是由王氏所定。” 顾淮之听着简直要窒息,掰着手指一数,“这么算来,四大顶级世家,顾家就差一个林家就都能凑成亲戚了?” “谁说就差林家了?林家现在的老夫人是你祖母的堂妹,算起来也是亲戚。” 顾淮之更觉窒息,果然大佬只跟大佬玩,四大顶级世家垄断了绝大多数资源不说,还相互联姻巩固势力,一代又一代,盘根错节,哪怕是帝王都不能轻易撼动这棵参天大树。 这也是世家自傲的底气。 顾淮之闭嘴惊艳。 车内沉默了一瞬,顾琉又开口对顾淮之科普,“不过我们顾氏与林氏素有龃龉,关系并不若其他两家亲近。” 顾淮之八卦之心大起:“这是为何?” “还能为何?自然是是朝堂之争。当年林氏先祖与我顾氏先祖政见不合,最终落败。到了本朝,林家老太爷同你阿公争丞相之位,再次败阵,只得了廷尉一职,连太尉都没当上,被你外祖得了去。你说,顾林两家关系能好吗?” 顾淮之懂了,这就是一个万年老二和第一名相爱相杀的故事。仔细一想,林氏也怪惨的,头上永远有朵散不开的乌云罩着,得给人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第4节 然后这把火就烧到了他自己身上,顾琉忽而一笑,乐道:“既然说到这了,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去年年初,林家传出长孙聪慧之名,林廷尉还特地在你阿公面前炫耀多次。你阿公嘴上不说,心里指定生了几回闷气。不然的话,为何今年会这么大张旗鼓地让你在众人面前表现一回?” 顾淮之不由黑线,合着这是祖辈的恩怨一直持续到现在,还要接着延续到未来的节奏? 这么想着,顾淮之忍不住皱眉,“祖父不会是有意让我同林家长孙再比上一比吧?” 顾琉轻笑点头:“应该是,我当初也没少同林家长子较劲。要不然,你祖父为何对我和你二叔他们这么严厉?” 顾淮之摸了摸鼻子,凑近顾琉耳边小声问:“林家那个长孙,有多聪慧?” “再聪慧也比不过你。不过就是口齿清晰些,背得一两句诗罢了。在你面前,哪能称什么聪慧?”顾琉一捏顾淮之的鼻子,回答得斩钉截铁。 顾琉对顾淮之本就自带老父亲滤镜,经过顾淮之出主意治太后一事后,更是觉得他儿子是天上地下都难寻的聪明人物。哪怕真的有人比顾淮之强,顾琉也能摸着良心说他绝对不如我儿子! 这才是亲爹。 顾淮之满意了,然而转念一想,还怪对不住人家林家孙子的。自己一个开了挂的伪儿童,对方却是正儿八经的小学森,这么一比,真是有欺负小朋友的嫌疑。 也是造孽。 还是祈祷两家别接着死磕吧。 一路上说说笑笑,王氏微微打开车窗,温声提醒:“快要到了,淮儿你可要记住,见了外祖父母要问安。” “我都记着呢,还有两个表哥三个表弟。” 王氏又补了一句:“再加上四个表姐三个表妹。” 我的天,这都凑成七仙女了!顾淮之心说王家可真能生,转而又想到顾家的情况,忍不住对着顾淮之发出了灵魂拷问:“为何我们府上不如其他家人多?” 这个问题困扰顾淮之很久了,要说顾玄和徐氏鹣鲽情深也就算了,那两位关系明摆着不冷不热的,在这个纳妾合理合法的年代,顾玄竟然能忍住不纳妾?依顾淮之的观察,顾玄不仅没有妾,没名没分的通房也没有,真的只有徐氏一人。 这发展,不大符合现如今的情况啊。后世多少爱得死去活来的夫妻还出轨离婚呢,这么看来,顾玄的节操值也太高了点。 却不料顾琉听到这个问题脸色立即僵硬了一瞬,要不是顾淮之一直盯着他,估摸着要错过他这一瞬间不自然的表情。 看着顾淮之疑惑的目光,顾琉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顾淮之的头,沉声叮嘱他:“这个问题以后不要再提,特别是不能在你阿公阿婆面前提,知道吗?” 看来问题有点严重。顾淮之老老实实点头,深深记住这个雷区,免得哪天捅了祖父母的心窝子。 牛车缓缓停在王府大门外,顾琉一把将顾淮之抱下车,而后小心翼翼地扶了王氏下来。 王家门房远远看到挂着顾家族徽的牛车过来便赶紧通报了老夫人,顾淮之他们一下车,王府的软轿已经在门口等着。顾琉扶着王氏上了轿,想把顾淮之也抱进去,却遭到了顾淮之的拒绝。 好不容易能出门看看,哪能在轿子里坐着?顾淮之坚定地拒绝了顾琉抱他的好意,迈着小短腿跟在顾琉身后,面上严肃,余光却时不时扫一下周围的环境。好在抬轿的仆人们得了老夫人的吩咐,说是大姑娘又有了身孕,脚下得稳着点,是以走得较慢,刚好合上了顾淮之小短腿的速度。 一路走到正厅,顾淮之还没给长辈见礼就被王老夫人抱在怀里心肝肉地一通喊,嘴上还埋怨王氏:“我这大外孙都四岁了,竟是头一回进外祖家。以后可不能再拘着我大外孙了!” 顾淮之赶紧站直身子替亲娘辩解:“以往也是我身子不争气,每到年关就要小病一场。娘亲一直同我说,外祖父母心里记挂着我,还特地收拾了一间屋子,专门放置外祖母送过去的物件呢。我倒也想跟着来,却又怕过了病气给外祖,反倒成了不孝了。” “瞧这嘴皮子利索的,真真儿是个机灵孩子!”王老夫人满脸笑容,三位舅母自然跟着打趣,一时间大厅内满是欢笑之声。 顾淮之乖乖窝在怀里,悄悄打量着一旁的外祖父,心下对他颇有几分畏惧,仿若学生时代见着了教导主任。 王太尉不愧是礼法大家,眉心一道深深的皱眉印记,不苟言笑,不怒自威。若说顾玄是清风朗月般的风华,王太尉便是巍峨高山般的气度。 见顾淮之的眼神望过来,王太尉也深深看了顾淮之一眼,而后点头评价:“目光清正,眉目舒朗,是个心性坚毅之人。幼有急智,倒也不堕神童之名。” 这是碰上大佬相面了啊!顾淮之微微激动,瞧瞧人家大佬夸人多有水平,顾淮之被夸得美滋滋,恨不得说一句大佬你会夸人就多夸点。 然而大佬为人冷酷话不多,点评完后就不再开口。顾淮之还稍稍失落了一回。 倒是顾琉面露喜色,王太傅相面极准,如今朝中后起之秀,多数都被他点评过。顾琉小时候也得了他一个“虽无过人天资,亦不失坚韧本性,能担一族兴衰”的评价。 如今看来,十有八.九都被他说中了。 现在王太傅这么夸顾淮之,顾琉真是比自己被夸还高兴。 王家大舅怕顾淮之不自在,给自己的长子使了个眼色,对着顾淮之笑道:“你们小孩子坐不住,一同出去玩吧。” 王家五兄弟一齐凑到顾淮之身边,脆声道:“阿弟,走,我们去玩投壶。” 女孩子们也露出了羡慕的眼神,王老夫人见状,笑着挥了挥手:“你们都一起去,大过年的别拘着。” 于是一行十来人呼啦啦来到后院,婢女们早已摆好投壶用具。顾淮之还是头一回玩投壶,先看表兄弟们玩了一轮才自己上场。 王家五兄弟人数虽然多,名字倒还挺好记,温良恭俭让按顺序排下来,十分有儒家气息。 王温怕顾淮之伤了自己,手把手教他如何投,还教他如何用巧劲儿。顾淮之年纪小,准头倒不错,最终算下来竟然还得了个第三。 待众人尽兴后,前面男丁和女眷也已分开。顾淮之自然是跟着王氏派来的翠姑回后院。 此时王老夫人正在同王氏说话,见顾淮之回来,二人便默契地止了话头。 顾淮之眼珠子一转,觉得此中必有隐情。于是,心机狗顾淮之在王氏问他可要稍睡片刻时,果断地点个头,决定装睡听墙角。 王氏母女二人一直看着顾淮之“睡着”才从内室出来,捧着手炉闲聊道:“这孩子倒是省心。” 王老夫人看了一眼王氏的肚子,压低声音问她:“你怀上后,女婿有没有其他心思?” 王氏摇头,笑得一脸甜蜜,“当初怀淮儿的时候,夫君便说过不愿再有旁人,如今也是一样。” “他们兄弟二人倒是难得的好夫婿。”王老夫人感叹,“想来是当年受过委屈。尤其是你那小叔子,当年你婆母那妾室所生之子同他差不多大,却病死了。以至于你公爹对他颇有心结,你婆母也因为妾室之事对你公爹冷了心,也不大管这个幼子……” “大过年的提这些不高兴的事干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现在不都好好的么?”王氏截了亲娘的话头,探头朝内室看了一眼,轻声道,“您是不知道,淮儿刚刚还在问顾府人丁为何不如其他府上多呢?这话千万别让他听到了,也不知道他这么点个人,哪来那么多心思?” “心思多点总比缺心眼强。我看咱们淮儿好得很!” 隔辈亲这个属性,在王老夫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却也顺势止住了话题,不再开口。 装睡听八卦的顾淮之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吃了一个大瓜,继续老实装睡。 此时王太尉进了屋,看了一眼王氏还未显怀的肚子,微微皱眉,而后吩咐妻子:“你让人去库房,把里头的药材和补品都拿出来让宓儿带上。” “哪里用得着这么多药材?可是出了什么事?” “自然是给宓儿备着,万一回虞川路上用得上呢?” 王老夫人一脸惊讶:“回虞川干什么?” 王太尉神情自若:“等着吧,那老狐狸开年后就得辞官回乡了,还得同陛下大吵一架,做足了派头再回乡。” 顾淮之忍不住给王太尉点了个赞,这大概就是同僚之间的默契吧。 事实证明,王半仙这一卦算得丝毫不差。大年初六,朝廷第一个大朝会,顾玄再次因李吉之事同皇帝发生激烈争吵,两人最终不欢而散。顾玄效仿前人名士,解了他的相印让人挂在宫殿之上,扬长而去。 你要作死就作死吧,老子不伺候了! 皇帝彻底傻眼了。 第7章 沿途所见 顾玄辞官辞得这么干脆利落,皇帝真心懵逼了。毕竟皇帝也没想过炒顾玄的鱿鱼,摸着良心说,顾玄这个丞相当得真不赖。除了有时候特别爱驳回他的某些意见外,正事上从不含糊,朝野上下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的。 皇帝也就是按照以前的套路耍点小手段,先定个大目标等着顾玄跟他砍价。然后双方你来我往讨价还价走一波,最终不给李吉封爵,也不计较他的罪过给他一个风光大葬就行。 谁知道顾玄愣是没按皇帝编写出的剧本走呢?皇帝可不就坐蜡了么? 现在的情形就是皇帝搬了个梯子自个儿爬到墙头,等着顾玄把他劝下去。结果顾玄啪叽一下把梯子搬走了,留下皇帝蹲在墙头瑟瑟发抖,要完,下不来了。 顾玄也坏,相印挂得特别高,底下还系了一串朱红色的穗子,放眼望去极为醒目,皇帝想把这消息压下去都压不住。顾玄前脚刚出宫门,辞官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前朝后宫。 拥趸顾玄的官员痛心疾首,一面称赞丞相品性高洁不畏强权,一面唾弃皇帝不辨忠奸,又大骂承恩公只知媚上谋私。文化人骂起人来那叫一个狠,一个脏字儿不带都能把对方骂得体无完肤恨不得当场去世。哪怕是素来跟顾家不对盘的林家,这回也坚定地站在了顾玄身后:大家有矛盾私底下掐翻天都行,但士大夫的尊严不容亵渎! 这事坏就坏在承恩公出身微末,一朝得势后又猖狂不已,人缘都被他们给作没了。 外戚本就让清流看不过眼,认为他们是凭借裙带关系上位。当然,要是外戚是士族,那又不一样了,那叫锦上添花。这叫要夸一波先皇原配林皇后,原本先皇打算给林家一个承恩侯的爵位,但人家觉得这爵位不够“清正”,于是义正辞严拒绝了。 对比起来,吃相难看的李家,哪怕只有六分的讨嫌都被衬成了十分的憎恶。 再加上现在顾玄怒而辞官,其他人并不知道顾玄早有打算。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事实就是:一个丞相之位都不能够让皇帝慎重考虑收回成命。丞相代表士大夫,列个等式就是士大夫不如上不得台面的外戚。 这特么谁能忍? 太后听了这消息还高兴呢,拉着皇帝的手乐道:“顾丞相辞官了,现在谁还敢拦你?真是太好了!” 好个屁啊!皇帝险些爆了粗口,他是无能耳根子软,又不是真的智障,基本的逻辑还是有,挠头郁闷道:“事情哪有母后想得这么简单?丞相辞官,表弟就更封不成了。非但追封不成,怕是还要问他的罪。别说给他一个爵位了,就连风光大葬都别想了!” “怎么会这样啊?”太后吓得连病都不装了,一骨碌坐了起来,“皇儿你贵为天子,怎么还要看臣子的脸色?” 皇帝暴躁:“朕是天子不假,但也不能太过为所欲为。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等着吧,士族的回击马上就来了!” 皇帝不犯蠢的时候,智商还是在线的。不出他所料,大臣的反击来得又快又猛。 这头顾玄刚进顾府,那头弹劾承恩公的折子就堆满了御书房。官员们采用了上回顾淮之出的主意,因为心态太过爆炸还来了个升级版,一点面子功夫都不做,上来直接点着承恩公开骂,说他生性卑劣教子无方,惯出个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不但害苦了百姓,还让太后跟着遭罪。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本该让他全家滚蛋别继续脏了大伙的眼,但考虑到太后病重,未免让太后忧思之下加重病情,请陛下让承恩公府的人前去侍疾,太后还不见好,便削爵严惩,若有好转,便减轻一等,降爵! 又有御史将承恩公府的人弹劾了个遍,说他们以权谋私贪赃枉法。 反正承恩公府别想有好日子过。 朝堂上顿时热闹得堪比菜市场。 此时顾淮之正蹲在顾玄身边,看着顾玄十动然拒了皇帝让他继续当丞相的口谕,笑眯眯地在家看皇帝的笑话。 被皇帝恶心了这么多年,现在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了。 顾淮之则是好奇,“阿公,接任丞相之位的,会是谁?” 丞相这位置,真不是人人都能坐的。智商不够政治素养不行手段不够圆滑的,通通没戏。 顾玄首先就排除他亲家,还有心思同顾淮之开玩笑,“肯定不会是你外公,依他的脾气,要是当了丞相,龙椅上那位得被烦得上吊。林廷尉倒是有意争上一争,但他现在跳得太高,想借此机会将清流笼络住,陛下被逼得不痛快,定然不愿用他。最大的可能,应该是任御史大夫的徐季陵。” “姓徐?这是阿婆娘家的人?” “不过是同姓罢了,徐季陵并未非士族。”顾玄摇头,言辞间对徐季陵极为赞赏,“这人虽出身寒门,却熟读经史子集,乃当世大儒,品性高洁,隐居山林,乃是一大名士。当年先皇费尽心思才将他请出山,只可惜入朝没多久先皇便薨逝了,他又被牵连进储君之争中,虽然无辜,但也让陛下心里不痛快,就这么被陛下冷落了下来。” 顾淮之最喜欢听这些朝堂秘事,反正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以后肯定也是要混官场的,当然要提前做功课,有个丞相祖父在,各种弯弯绕绕都能摸得透透的。 顾玄也有意培养顾淮之的政治敏感度。这玩意儿说起来玄得很,就跟后世人民群众看新闻联播似的,普通人就是单纯地看点消息,悟性高的就能领会出其中深意,还能悟出一套词语解读模式,再天才一点的,甚至能揣测出国家接下来的大势趋向。真的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种解读,仿佛看的不是同一个新闻。其实这种东西也是能培养出来的,哪怕顾淮之还是个三头身的小豆丁,顾玄也没随便说点东西搪塞他,反而仔细地同顾淮之解释了个中缘由,打定主意对顾淮之言传身教,争取为顾氏培养出下一个丞相。 顾淮之这才知道,兴朝建国还不到五十年,现在龙椅上坐着的那个,是第三代帝王。当年开国太.祖起兵反了前朝,登基不到十年就挂了。先帝好一点,在位二十四年,奈何刚开始还算靠谱,后头就变成了败家子。而后当今上位,继续时不时抽风骚操作,搞的朝臣心塞无比。 至于当今和徐季陵的旧怨,在于当初徐季陵刚入朝时还不大懂得官场黑暗,被人坑了一把,骂了个宠妾灭妻的糊涂虫,说他嫡庶不分,宠婢生子而贱嫡出,罔顾礼法,人人唾之。 这话本来也没骂错,只是被当初还是皇子的当今听了个正着。这就有点尴尬了,因为严格说来,当今也是婢生子。 现如今的太后,早年就是林皇后的梳头宫女。因姿色好被先皇看中得了宠幸,又侥幸生下皇子,然后一路开挂,先皇生了七个葫芦娃,四个有世家血脉的皇子全死了个干净,剩下的三个中,大臣们挑挑拣拣,最终选了当今,太后也随即地位高涨,飞升成太后。 听到这里,顾淮之瞬间明白了为什么顾玄这么肯定皇帝不会选林廷尉当丞相了。估计这对母子听到林这个姓心里都不舒坦吧,这时候升他当丞相,太后本来没病都能膈应出心梗。 顾玄笑眯眯地摸了摸顾淮之的头,脸上再次露出满意之色。 相比起顾玄的惬意自在,皇帝最近真是满头包。御史们也不是瞎弹劾,本来混官场的,多多少少都有点小辫子,但承恩公府乍一飞升,吃相极为难看。以往看在太后和皇帝的面子上,大家也就忍了。现在?不好意思,大伙儿最近见着李家人就犯恶心,只想把他们送回老家。 第5节 人证俱全,皇帝想偏袒都偏袒不了,只能把这帮表哥表弟全都炒鱿鱼,承恩公府被炒的只剩一个爵位了。太后这回是真气病了,偏偏大臣们眼神贼利索,一见太后这阵仗,立即指责承恩公府照顾不力,理应削爵。 大臣们拧成一股绳,齐刷刷对着承恩公府开炮,威力简直巨大无比。太后吓得连病都不敢病了,强撑着说自己没事,就怕被人揪住了话柄削了承恩公的爵。 顾淮之听到这个消息后笑得直打嗝,当初太后哼哼唧唧装病,出贱招威胁朝臣。现在被朝臣教做人,真病了反而不敢再作。 真是现世报来得快。 至于死于流矢的李吉?死都死了,谁还有心思管他?看在太后真病了的份上,降承恩公府为侯府,草草葬了他便是。哦,还要再罚二十万两银子,用来安抚受灾百姓。 承恩公……不对,现在的承恩侯简直要哭瞎眼,二十万两银子啊,他们当外戚也就八年,捞来的银子除了家里的吃穿用度外,也就只有二十万两了。 这是要抄光他们的家啊! 不过承恩侯再怎么哭,众人也只有冷笑,该罚银子的时候绝不含糊,真在承恩侯府上演了一出抄家记。 这时候,原本还是承恩侯心头肉的宝贝儿子李吉就成了阖府上下最大的罪人了。别说给他办个体面的葬礼了,气急之下的承恩侯甚至要把这个祸害从族谱里划掉。 于是,原本还要被皇帝大肆追封的李吉,最终只是一副薄棺草草葬了了事。因为杀民充功之事,李吉名声臭大街,百姓们都恨毒了这个王八蛋。李吉下葬没几天,也不知是哪些人,趁着夜色偷偷把李吉的坟给刨了,里头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尸体却暴尸荒野,成了野兽腹中食。 顾淮之:这可真是大快人心啊!残害无辜的垃圾,必须就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此时,顾玄已经在准备回虞川之事,顾府上下都忙着收拾东西整理行囊。 这会儿出门一趟不容易,样样都得准备妥当点,生怕路上有什么变故。尤其是王氏,更是重中之重。王家果真送来一堆补品和药材,同来的还有一个医女,就是为了照顾好王氏这一胎。 顾家人手也不少,护卫仆妇大夫医女全都有,一行人收拾妥当,又寻了个善卜筮的老者过来卜卦,以测此行吉凶。 在顾淮之眼里,这就是迷信。奈何时下正流行卜筮,不管干什么大事都先请擅长此道之人前来卜算一番。据说太.祖当年即位后第一次祭天,也请人卜算过。问的是我兴朝能传几代,结果抽出个“一”,气氛一时非常尴尬。现在看来,还真不是太.祖手黑。 好在这次的卜者手比较红,卜出一个“中吉”,顾玄登时放了心,带着一家人往虞川而去。临行前,已经成了新任丞相的徐季陵领着大半个朝堂的官员前来送别,很是让顾玄伤感了一番。 虞川在宁州,从京城出发,要经过平州,而平州,正与兖州交界。 考虑到车上有孕妇和小孩,一行人走得较慢。大半个月后才进了平州的地界,而越往前走,顾淮之便越沉默。 只因平州境内,涌入了大量灾民。顾淮之从未见过人能卑微落魄至此,不少人连件蔽体的衣裳都没有,神情麻木,瘦如干柴。 顾淮之心头巨震,紧咬着牙骂了一句:“李吉该死!” 顾玄眼中亦添了几分悲悯,“不论何时,遇上天灾,受苦的都是百姓。这也是他们的命数。” 顾淮之垂眸,看着倒在路边的人,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没有谁生来就应该是遭这种罪的。这哪里还有个样?” “那你便要刻苦勤学,日后踏入仕途,奉明主,清吏政,给百姓一个安宁的生活。” 顾淮之沉默不语,只觉得自己肩上多了几分重量。哪怕顾玄让人给了灾民钱粮,解了他们的困境,顾淮之依旧闷闷不乐。 快出平州时,顾淮之一行人又遇见了一位了粗布麻衣的大夫。他一路医治灾民,正要往兖州而去。顾玄感其高义,送了盘缠和药材,还让两名护送这位宋璟大夫前去兖州,务必要护好对方的安危。 顾淮之则问他:“兖州还在平乱,刀剑无眼。此去兖州,甚是凶险,先生为何而去?” 宋璟含笑看着顾淮之,眼中似是藏了整个苍穹:“我是大夫,救死扶伤乃是我分内之事。将士战死沙场是荣耀,我若死在救人之中,亦是死得其所。” 顾淮之心下大震,郑重地向宋璟行了一礼。顾玄亦是震动不已,忍不住感慨道:“我虽曾为丞相,却不及先生仁义宽厚。先生若是不嫌弃,他日得了闲,还请来我府上坐坐,我必郑重相迎!” 宋璟爽朗一笑,“若有幸活下来,宋某定然会去府上,好好谢大人援手!” 说完,宋璟翻身上马,带着顾玄给他的药材和盘缠,一路往兖州而去。 顾淮之看着他的背影,忽而一笑,轻声道:“这世上,有李吉那种人人得而诛之的混蛋,也有宋大夫这样的高义之士。这世道,正是有了他们这样的仁人义士,才让百姓们心怀希望。” 第8章 虞川顾氏 一行人走走停停,一直走了三个月才到宁州。还未到虞川,宁州刺史并数位官员竟然已经等在半路,说是备了酒宴要给顾玄一家接风洗尘。 顾淮之一路上都和顾玄同坐一辆牛车,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这位刺史大人眼中的崇敬之色。 顾玄推辞不过,含笑应了下来。刺史大喜,这才把目光放在顾淮之身上,开口就是一通夸:“下官虽在宁州,也听得京中盛传丞相嫡长孙天资聪颖,只可惜一直不得而见。如今一看,这通身的气度,竟好似丞相当年。” “你倒是惯会哄人开心,老夫当年如何,以你的年纪,怕是无甚太大的印象吧?” “那可未必,下官也就比丞相小个十岁,当年丞相风华盖京城,天人之姿,谁不心折?如今小公子虽然年幼,倒是有了那么一丝高华气度。” 顾淮之心说这人也忒会吹彩虹屁了,一夸就是俩,还语气诚恳,一点都不显得谄媚,真是个人才。 顾玄已经笑着对顾淮之道:“淮儿,快来见过吴使君。吴使君可是杏阳吴氏的嫡长公子。我之前跟你说过,杏阳吴氏最擅谱牒之学。谱牒一道,我们顾氏可不如吴氏。你再大一点,就该开始背谱系,到时候,说不定还有请吴使君赐教的时候。” 吴刺史笑眯眯地看了顾淮之一眼,顺势开口道:“丞相客气了。吴氏族有女眷嫁进了王家,亦有叔父娶顾氏女为妻。大家都沾着亲,只可惜不在一处,走动不便。现如今好不容易能亲近亲近,又何必这么生分。” 顾淮之听着直咋舌,这都是什么情况,天下官员是一家,走哪都能攀亲戚? 哪怕顾玄父子一再在顾淮之面前说过顾氏有多厉害,顾淮之都只觉得顾家就是那种人才辈出十分有底蕴的家族,过年时看的那个“顾半朝”就知道顾家如何昌盛了。但是顾淮之仔细想了想,上次前来顾府的官员,除却顾家人外,出身也都不凡。现在离了京,碰上的刺史又是世家大族出身,除却顾玄提到过的徐季陵外,顾淮之竟然没见过一个寒门出身的官员。 这么一算,官职高的基本都是世家子弟啊。士庶官员的比例也差太多了吧! 顾淮之不由陷入沉思,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吴刺史已经笑着侧身,等顾玄抬脚后才落后他一步作陪。顾琉三兄弟随侍其后,女眷那边早已有人抬了软轿抬着徐氏婆媳入了刺史府后院。 顾淮之则紧跟着顾玄进了大堂。 果然如同吴刺史所说,屋内已经备好了美食佳酿,鹿獐雁羊肉摆了满桌,还有鲍鱼鳖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全都凑齐了,好一桌山珍海味。 吴刺史原也没料到顾玄竟然时刻把顾淮之带在身旁,赶紧让人把顾淮之面前的酒樽中的酒换成酪浆,底下人见状,十分有眼色地端了几盘易克化的糕点过来。 顾淮之保持微笑,做足了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夸赞。 顾玦最是适应这种场合,他比两个哥哥天生多出几分表现欲,叛逆期的少年哪怕什么都不说都自有一股桀骜不驯的张扬气息。搁别人身上,这气质怪叫人心下犯嘀咕的,但顾玦顶了个世家名头,那就成了有个性,甚有名士之风。 顾淮之都被众人的话给惊呆了,顾玦这要是名士风流的话,那名士们怕都是中二病哦。 觥筹交错间,吴刺史已然微醺,含笑拍手道:“既有美酒名士,自然也要有美人相伴。我府上的舞姬近来新编了一舞,颇为雅致,不如大家一同观赏一番?” 众人轰然叫好,顾玦也已微醺,跟着一同拍手。 俄而琴瑟声四起,悠扬清丽,而后一声笛音破空而来,舞姬们翩翩入殿,衣袂飘飘,纤腰曳广袖,皓腕卷轻纱,当真如月宫仙子下凡尘。 在座的除了顾淮之这个小豆丁外,个个都是学富五车的文化人。文人感性,灵感来了便要写诗作赋。于是这场酒宴就莫名其妙成了文集会,菜式都撤了下去,换上笔墨纸砚,一干喝上头的人诗兴大发提笔成文。 其中顾玦尤为引人注目,这会儿推崇美姿仪,好气度,他全都有,年纪又是作文之人中最小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骄傲锐气,极为招人。更何况顾玦兼备顾徐二家之长处,一手书法飘逸灵动,落笔便是锦绣文章。 不过一刻钟,一篇《宁州集赋》便翩然跃于纸上。 顾玄和吴刺史做判,待顾玦落笔后,二人一品,顾玄脸上便带了隐隐笑意,却不开口。吴刺史拍案叫绝,其余人也纷纷点头,言道顾玦果然不负顾氏擅文之名。 顾玦被夸得有几分飘飘然,期待着看向顾玄,在看清楚顾玄眼中的满意之色后,顾玦不知为何,眼睛忽而一酸,连忙笑着同众人敬酒。 顾淮之眼珠转了转,隐晦地看了顾玄一眼,发现顾玄上扬的弧度比平时略微高了那么一丢丢,心里也为顾玦高兴。 这次酒宴十分成功,各人的小心思基本都完美打成。是以分别之时,众人对顾玄父子更为热情,恨不得亲自把他们送到虞川。 顾玦也因这次酒宴声名鹊起,收到拜帖无数。 再次出发时,顾淮之想了想,同顾玄说了一声,蹬蹬蹬爬上了顾玦的牛车。 顾玦这会儿还有点晕乎,正靠着软垫,双眼半眯,比平时少了几分别扭和戾气。见了顾淮之,顾玦脸上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对着顾淮之招招手,乐道:“你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难不成是见我今日文思斐然,被我折服了?” 顾淮之大着胆子伸手戳了戳顾玦的脸,口中还笑嘻嘻道:“小叔今日这酒一喝,脸皮都较往日厚上不少。” “嘿,你可真会说话!”顾玦一把抓住顾淮之的爪子,报复性地弹了一下他的鼻子,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大咧咧问他:“说吧,跑来找我有什么事?” 顾淮之赶紧拍马屁:“小叔方才不是说了嘛,当然是见小叔气度不凡,比我阿爹还潇洒俊美,特地跑来向你学一学。” 顾玦斜睨顾淮之一眼,冷笑不语。 顾淮之再接再厉,“小叔你那字儿写得真漂亮,灵秀飘逸,深得阿婆真传,不愧是阿婆的儿子!” 顾玦立刻舒坦了,大方地把刚才写的《宁州集赋》拍在顾淮之手上,豪气道:“送你了!”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顾淮之麻溜将它收好,看着顾玦略微有些迷离的眼神,狡黠一笑,开始套话:“小叔,勤练书法日夜苦读,阿公阿婆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肯定十分高兴。等你到了年纪,指定能顺利通过考试得个好官职。” “什么考试?你这是听谁说的不实消息?”顾玦不解,“咱们姓顾啊,光凭姓氏,想做官不就是让人举荐一回的事吗?还要考什么试?简直闻所未闻。” 顾淮之总算明白哪里不对了!就说士族官员比例高得超标了,还基本垄断了高品大官,怎么看怎么不对头,万万没想到,这会儿竟然还没科举制! 也是顾淮之想当然了,毕竟科举制度在华夏拥有一千三百年的历史,以至于顾淮之穿越后,提到做官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科举。结果老天爷对他太好,直接让他保送,凭借姓氏就赢在起跑线了。 看起来真是躺赢的人生。 除了皇帝脑残,朝廷岌岌可危之外。 顾玦生怕他侄子被人给忽悠傻了,赶紧追问:“这都是哪些人在你耳边乱嚼舌根?这等刁奴,趁早发卖了事!” “不关旁人的事,是我自己瞎琢磨的。”顾淮之赶紧摇头,“我就是见阿公提拔下人也会有意考上他们几回,便想着小叔你马上也要步入官场了,朝堂选仕是不是也要考几次试?” “奴婢怎能同士大夫相提并论?”顾玦很是气愤,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要是想当官,随便让人举荐我就是,你这是操的哪门子心?” 顾淮之哂笑,赶紧灭火,讨好地笑道:“我这不是不知道嘛,现在小叔你一说,我不就知道了?话说回来,凭小叔今日在刺史府的惊人表现,若是小叔想出仕,吴刺史等人应该都急着争相作保吧?” 顾玦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冷哼一声,傲然道:“那可不是!” 可算是把他的毛给捋顺了!顾淮之揉了揉脸,继续给顾玦说好话。 心下却突然有点茫然,本来打算勤学苦读跟着祖父吸收厚黑学知识等着时机成熟后科举入仕的,现在看来,勤学苦读完全可以砍掉了啊。 偷懒的心思微微一起,顾淮之脑中立即闪过灾民们的身影,再大的心思都没了。还是老老实实学吧,学进脑子里的东西是不会辜负自己的,到时候才有更多的资本争取话语权。 又走了三天,顾淮之等人终于到了虞川。 这三天,顾淮之已经平复了自己闹乌龙搞错背景的复杂心情,结果一下车,进了顾氏古宅后,顾淮之刚刚调整好的心情又被深深震撼了一回。 摸着良心说,按财富来划分外,顾淮之上辈子绝对是顶级富豪那一波的,见过的世面多了去了,自觉也拥有不少豪宅。结果,见了顾氏的古宅后,顾淮之觉得自己错了,上辈子那上千平方的房子,根本就不配称为豪宅。 顾氏的古宅哪是宅子啊?这就是一个大型的城堡。依山傍水,四面有水,东西有山,中间还有山岭起伏。放眼望去,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诗意盎然。再远处,田野阡陌纵横,一片勃勃生机。顾淮之极目远眺,也无法观测出这庄园具体的面积。 顾玦见顾淮之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忍不住笑着敲了敲他的头,乐道:“怎么,看傻了?这才是咱们的庄子,京城里那府邸还是太小了,不够开阔。进了庄园,样样都有,农田药田果林,还养了牛羊等牲畜。大门一闭,足不出户也能过得逍遥自在。” 顾淮之默默吸了口气,抬头问顾玄:“阿公,我们这庄园,有多大?” 顾玄想了想,不在意地回道:“记不大清了,约摸三百顷吧。” 顷……顾淮之默默算了算,一顷是一百亩,一亩约是666平方米。古今度量的差异并不大,哪怕砍个对半,三百顷地,算下来都将近一千万平方米了,这得有一个县那么大了吧?哪怕几座山占了不少比例,也很让人震惊。 这才是真正的土豪啊!地都是论顷算的! 更让顾淮之窒息的是,顾玄还随口表示:“这是咱们的祖产,代代传给长子嫡孙。我当年在云州任刺史,也造了一处别庄。虽然不及这处大,相差倒也不远。” 除了闭嘴惊艳,顾淮之已经想不出任何形容词了。 庄园中住着的人不少,大多是顾家的佃户和奴婢部曲,部曲身份高于奴婢低于平民,世代依附于主家,如今已成为主家的私兵。战时当护卫,平时则为佃户,为主家种地屯粮。时已四月,部曲们正忙着种黍禾胡麻,婢女们则准备着开始织布。 除却奴婢部曲外,庄园中也有不少顾氏族人。知晓顾玄等人要回来,早早地侯在门口等着。 第6节 顾玄与略微说了几句话便要去沐浴焚香,顾淮之同样被顾琉抱去洗浴,又换上了庄重的衣裳,跟在顾玄身后一同来到祠堂前,郑重祭祖。 祭祀素来是大事,非长房嫡支,连主持祭祀的资格都没有。 顾玄正是顾氏家主,回来后自然要郑重祭拜先祖。满了一岁的顾凝之也被顾毓抱了过来。这时候就能看出长子嫡孙的特殊地位了。顾玄在前,顾琉三兄弟站在他身后,顾淮之稳稳当当地站在顾琉身边。同为嫡子的顾凝之却是由顾氏族人抱着站在顾毓身后。单是站的位置,就能看出各人地位。 接着便是各种繁复的行礼,一通跪下来,顾淮之的膝盖隐隐作痛,小不点顾凝之更惨,被人抱着起起跪跪很是不舒服,气得哇哇大哭。 好在祭祀也已经到了尾声,哭闹不休的顾凝之很快就被抱了下去。顾淮之继续跟在顾玄身边,同一大堆族人见礼。 世家代代发展下来,人口数量真不是个小数目。哪怕有人在外为官或是醉心山水没回来,还有逐渐式微没资格出现在顾玄面前的,在庞大的总数下,顾淮之见的族人也不少。一波又一波,简直让人眼晕。 好在顾淮之坚强地撑住了! 哪怕最后已经有点迷糊,顾淮之依旧坚定地捍卫了自己神童的尊严,把人都记住了! 所有人都对顾淮之这个继任者十分满意。 祭祀后,累了一天顾淮之可算是能歇口气了,溜进顾玄的书房问他:“阿公,我们这庄子里,到底有多少人?” “光是奴婢部曲便将近万人,再加上一千八百多位族人,很是热闹。” 顾淮之抹了一把脸,想到白天那场让人脸盲的认亲,沉默地点了点头。 顾玄却淡淡一笑,摸着顾淮之的头沉声问他:“你感受到自己肩上的重量了吗?” 顾淮之双眼茫然,对着顾玄露出一个天真的笑脸,他还是个宝宝,这一天已经够累了,怎么还要接受祖父的考验? 顾玄双眼紧盯着顾淮之,面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终有一日,你将成为顾氏家主。这庄园里万余人的性命,都在你的决策之中。你做好承担起这一切的准备了吗?” 顾淮之笑不出来了。 第9章 新任务 顾玄这句话杀伤力太大,搞得顾淮之十分有压力。要担负起这么多人的未来甚至是性命,这谁遭得住? 顾淮之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难了。上辈子当个总裁,名下公司加起来也有几万员工。但这跟顾氏一族又不一样,公司倒闭了员工还能另谋出路,顾家家主要是犯了大错,或者把控不住形势做出来错误的判断,那是真的会连累一大帮人丢了性命的。 怪不得嫡长子要从小培养,被父母族人看重,这么大的责任,要是放任不管养出个糊涂虫,那真是拖着全家去死。 顾淮之着实头痛了好一会儿。 顾玄本意也就是告知顾淮之他日后要担负的责任,并不想把顾淮之逼得太紧,见状便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声罢了,你也用不着这么忧心?现如今我还能顶个十年,我之后还有你爹,然后才轮到你。这些年,足够你成为一个优秀的家主了。” 顾淮之恍然大悟,是哦,自己又下意识地忽略掉自己的年纪了。前面还有两个长辈顶着,又不是让他马上顶上,他现在发愁干嘛呢? 见顾淮之放松了下来,顾玄轻轻一笑,摸了摸顾淮之的头,而后沉声道:“当年你曾祖曾经告诫过我八个字,我一直谨记在心。如今,我将这八个字告诉你,你也一定要记好了!” 气氛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顾淮之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挺直了背,绷着脸郑重地看着顾玄,就听见顾玄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开口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顾淮之神情肃穆,郑重应道:“孙儿谨记!” 顾玄脸上便有了笑意,温声安抚顾淮之:“你莫要太过不安,比起同龄人,你已经是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只要你日后不懈怠,自然能顺利掌管好顾氏一族。” 顾淮之心说这难度系数可不小。掌管顾氏一族,保全族人性命只是最低的要求。看看顾琉兄弟言语中透出的傲气便可知,顾氏的家主,必然还要带领族人稳固好虞川顾氏的荣耀,不坠祖先威名。 在世家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和平时期,这个目标倒是能轻易达到。问题是天下乱象已显,乱世人命不如狗,哪怕是世家,也得损失惨重。这时候,还想继续保持顾氏的无上荣耀,对家主的要求那真不是一般的高。 顾淮之想了想,偷偷问顾玄,“阿公,您觉得,这天下,还能安稳几年?” 哪怕顾玄已经习惯了顾淮之偶然显露出的天赋和聪慧,这会儿也被顾淮之的问题给惊了一瞬,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顾淮之毫不犹豫地卖了亲爹:“阿爹和阿娘说过,什么东有祁东王,西有梁肃,陛下好像也不太聪明的样子。这一路来,百姓的日子过得艰难。我自己琢磨着,要是我的日子过不下去了,肯定是要闹的。” 这孩子很有想法啊!顾玄大喜,抱着顾淮之仔细同他分析,“至少这十年还不会大乱。兴朝三代帝王,太.祖开国,乃一代明君。先帝登基后,前十年颇有太.祖之风,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奈何先帝后十年胡作非为,毁了部分基业,但底子还在,当今虽然荒唐,朝中还有你外公和徐季陵等能臣在,至少还能撑上十年。不过我觉得,你外公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顾淮之秒懂,王太尉那么一个讲礼法规矩的人,碰上一个专门胡搞瞎搞的皇帝,简直是人间惨案。这两类人相遇,两个总得疯一个。皇帝再狗也是皇帝,王太尉也只能来个眼不见为净了。 祖孙两又说了一会儿话,这一次的话题就比较轻松了,全都是关于庄园的话题。 等到顾淮之回到房里休息时,回想起今天发生的这一切,还是觉得十分魔幻。 第二天,顾淮之已经整理好心情,本着对族人负责的心情,顾淮之同顾玄请完安后便提出要逛一逛庄园的请求。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顾玄欣然点头,命人备了牛车,准备亲自带着顾淮之逛一逛,顺便同他介绍一番。 小胖子顾凝之最喜黏着顾淮之,见状直嚷着“哥哥”。顾淮之一向喜欢这个堂弟,顺手就把他接了过来,小胖子高兴的在顾淮之怀里手舞足蹈,差点让顾淮之一个站不稳趴地上,还好顾玄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才避免了两人摔做一团的窘境。 见两人兄弟情深的样子,顾玄颇觉欣慰,心下一琢磨,两个都是孙子,不好太过厚此薄彼,顺便把小胖子也带上了。 陈氏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虽然心里知道嫡长孙被看重是应该的,但被忽略的是她儿子,再爽利的人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点疙瘩。好在顾淮之平时对顾凝之也不错,陈氏不舒服一阵也就过去了。现在顾淮之帮着顾凝之在顾玄面前露脸,陈氏对顾淮之更是多了几分真心,对王氏也更加热情。 王氏已经显出了孕相,陈氏便笑着上前扶了她笑道:“瞧,这俩孩子感情可真好。淮儿一向是个疼弟弟的好兄长,等大嫂这胎生下来,淮儿和凝儿肯定比赛着对弟弟好!” 王氏自然知道陈氏为何对自己更加热络,不过许多事情看破不说破,也亲亲热热的拉了陈氏的手,说了一箩筐顾凝之的好话。 妯娌俩日常商业互吹,顾琉和顾毓听着十分舒心,一点都没察觉到她们的小心思,还觉得自己的妻子真是娶对了,瞧瞧妯娌俩相处得多好!不像别人家,看着花团锦簇,实际上各房都快打成斗鸡,乌烟瘴气得很。 顾玦尚未成亲,不耐烦听这些家长里短,找了个借口离开,说是有人相邀,要去一个文集会,转眼就没了影儿,也不知去了哪。 顾淮之跟着顾玄上了牛车,顾凝之乖巧地挨着顾淮之坐着,顾淮之顺手给他塞了块果脯让他拿着啃。这小胖子近来长牙,牙龈发痒,总想磨牙,有时候扑上来抱大腿,抱着抱着便在人腿上咬一口,奶娘等人深受其害。 不过这小胖子在顾淮之面前倒是乖得很,不哭也不闹,顾淮之时不时捏捏他肉嘟嘟的婴儿肥,戳戳他圆滚滚的小肚子,顾凝之都乖巧坐好任由他戳,还时不时奉上一个甜度超标的卖萌笑脸,真是一个脾气特别好的乖宝宝。 顾凝之乖乖啃果脯,顾玄则耐心地向顾淮之介绍庄园中的种种地方。单看建筑就能分清里面居住之人的身份,亭台楼阁肯定是顾氏族人所居,佃户客女和奴婢住的是茅草屋,规划有制,很是美观。 除了一望无际的田地外,庄园中还设有两处果园,其中种满了各种果树,桃李柰杏樱桃应有尽有,山上的树全都是顾氏所属,用来冬日烧炭取暖。又养了蚕,用来织布做衣。更有采蜜酿酒之人,端午将至,酒庄的奴婢正在忙着酿菖蒲酒。 更让顾淮之惊讶的是,庄园里竟然还能简单造纸,甚至能烧制一些陶器砖瓦。衣食住行一应俱全,堪称是一个缩小版的王国。 顾玄还遗憾地向顾淮之表示:“前朝末期,士族还能煮盐采铁,更是有百倍千倍之利。太.祖立兴朝后,收回了士族手中的盐铁之利,否则的话,这庄园该更为兴盛。” 自从来到虞川后,顾淮之已经窒息了好几轮。听了顾玄这番话后,顾淮之忍不住又窒息了一回,盐铁这两样重要物资,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都是牢牢握在政府手中,前朝末期竟然让士族分掉了盐铁资源,这么看来,前朝真心亡得不冤。 顾淮之想着这个庄园让人震惊的面积,忍不住问道:“这么多的东西,哪怕顾氏族人多,也吃用不完吧?” “当然用不完,”顾玄轻笑,“很大一部分都是用来卖给别人换银钱的。士族的财富,也因此积累而来。现如今士族豪富,等闲之物轻易看不上眼,若有哪家弄出了别出心裁之物,定然受人追捧。早先陈家和吴家斗富,尽搬了些珊瑚珠翠玛瑙宝石,东西虽然贵重,但也少了几分雅致,流于俗套,失了几分世家风雅。” 顾淮之揉了揉脸,保持沉默。 庄园太大,顾淮之转了几天才大概了解了庄园的地形。加上有顾玄的讲解,顾淮之记忆力极好,也没有路痴属性,一圈走下来竟然记了个七七八八,更加震撼于世家庄园经济之发达。 而后,顾淮之便接到了来自顾玄的任务。 五月初,顾玄示意顾琉适当放权,让顾淮之自己管理好他的院子。除此之外,顾玄还分了五十名部曲给顾淮之,言明这些部曲以后便归在他名下,以后这帮部曲的吃穿花用,全由顾淮之负责。 顾淮之听的简直一脑门子问号,让一个四岁小孩养五十名成年壮汉,人干事?哪怕顾淮之有月俸,还有王氏这些年给他存的私库,那也遭不住啊! 顾玄则淡淡一笑:“日后你可是要掌管整个顾家,这些部曲,不过是先让你练练手,学习如何御下罢了。” 第10章 灵光一闪 顾淮之简直被他祖父的神操作给惊呆了! 别说顾淮之了,就连顾琉都也是一脸恍惚,轻咳一声对顾玄道:“爹是否太过心急了?淮儿才四岁,能管下他那个院子的人就不错了,哪还能再加五十个部曲呢?” 结果却换来顾玄嫌弃的目光,“你做不到的事,淮儿未必做不到!” 顾琉:……他就不该多嘴。是他飘了,竟敢参与进学神的世界。 顾淮之赶紧诉苦:“阿公你委实高看我了!我这么小,哪能管好这么多人?” “那我不管,反正这五十名部曲便交给你了,一会儿我便把他们的卖身契给你。至于你能不能养得活他们,那就要看你自己的能耐了。” 顾玄老神在在,丝毫不为所动,又丢出一句话,“他们还各有妻儿老小要养活,你自己看着办吧。” 顾玄老早就看出他这个长孙有些心软,尤其是对待人命,无论对方是贵是贱,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顾玄这招一出,那真是由不得顾淮之不重视。 但顾淮之这块小姜实力同样不差,赶紧抓住机会同顾玄谈判,“既如此,孙儿应下便是。不过阿公,往日这五十名部曲应当种着不少地吧?您把人扔给我了,是不是也该一并把地也给我?” 顾玄低笑,抽空给了顾琉一个“你看,我没说错吧”的眼神,而后笑道:“你倒是会打主意。那些地是我的,又不是这些部曲的,怎么?人给了你还不够,还要把地也拿过去?” 顾淮之心说难不成就许你强买强卖却不许我提条件了?生意场上混的,谈个合同能计较的东西多了去了,个个儿都是谈判高手,顾淮之上辈子能在商场中如鱼得水站在顶峰,这会儿就不会轻易被顾玄几句话逼退,开始主动反击,争取掌握主动权,反问顾玄:“阿公您这个顾氏家主怎么还干起赔本买卖来了?” 顾玄惊讶扬眉,“哦?你倒是说说看,我干了什么赔本买卖了?” 顾淮之振振有词:“您想啊,本来这五十个部曲是帮您种地收粮食的,现在您把他们给了我,我又没地方安置他们。结果他们没事儿干,您那些空出来的地还得重新派人去打理。这样算下来,咱俩都吃亏,就这五十个部曲得了便宜。您说,您是不是在做赔本买卖?” 这逻辑没毛病。 一旁的顾玦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捅了捅顾琉,故意高声道:“哈哈哈,大哥你儿子可真厉害。爹多少年没吃过这种憋了?” 顾玄淡淡地瞅了顾玦一眼,眼神透出隐隐警告。顾玦却丝毫不惧,梗着脖子回瞪过去继续大笑,摆明了就是要看他爹的笑话。 顾玄要是能这么轻易就被顾淮之带沟里去,那他这几年的丞相就白当了。不过顾淮之这回的表现确实亮眼,逻辑清晰又敢于争取自己的利益,顾玄心里已经给了他一个满分,满意之下自是欣然退了一步:“地我可不能给你,不过你方才的话也有道理。这样吧,就让那五十个部曲种五十亩地,就当是你的部曲为我干活,但地本就是我的,我还是得收租子。就按一般的佃户租子来算,三成,如何?” 顾淮之商人本性发作,开口就砍到一成。祖孙两你来我往,就田租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谈判。 顾玦开始还在大笑,听到后来都傻眼了,戳了戳两位哥哥,小声吐槽:“淮儿怕不是全都随了爹,小小年纪还怪有气势的。和爹争执这么久竟然丝毫不落下风!赶明儿我得去问问族老们,爹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多智近妖?要是没有,可该我们去看他的笑话了。让他总嫌弃我们!” 顾毓听顾玦越说越离谱,赶紧一把把他的头给按下去,压低声音道:“你可闭嘴吧。” 那厢顾家三兄弟内讧,这厢顾淮之和顾玄继续唇枪舌剑,最终二人达成共识,交租两成。 协议既定,顾玄直接让人拿了卖身契过来放在顾淮之手中,而后开口道:“五十名部曲已经在外等着了,你一会儿回房,便带回去吧。” 顾淮之淡定点头,“那孙儿便告退了,还要赶回去安置部曲等事,就不多陪祖父了。” 顾琉和王氏对视一眼,齐齐起身告退。 一家三口出了正院,果然如顾玄所说,五十名部曲已经规规矩矩地在外头等着。 顾淮之颇觉头大,一时还想不出什么章程,便让他们先回去等召唤。 顾琉瞧着好笑,回了长房的院落后便打趣顾淮之:“先前同你阿公商议租子时不是挺能耐的嘛,怎么还没想好怎么安置这些部曲?” 顾淮之揉了揉脸,无奈道:“您也太高看我了。就这么点功夫,我哪能想出什么好主意,且让他们先种着地吧。” “你也别太过烦心。”顾琉笑着摸了摸顾淮之的脑袋,温声安抚他,“部曲本就是主家私产,不饿着他们便是。他们以前每人要侍弄五亩地,现在只有一亩,倒是轻松了不少。那五十亩地,除去租金外,剩下的粮食也足够他们养家糊口了,饿不着他们。” 问题就是人家以前的生活水平还不错啊。顾淮之鼓了鼓脸,心说人都有私心的,换了个主人待遇啪叽掉一大截,谁能乐意? 想到这里,顾淮之突然回过神来,合着顾玄的用意在这儿啊!怪不得不松口送地还死活要收租,说到底就是想看他怎么在这种不利的处境中收服这帮部曲啊。 顾淮之冷静地扒拉了一下自己目前的条件:年纪小先天威势就不够,不能给他们提升待遇也就算了,还要他们降低生活水准。 要让他们真心实意地臣服,那也太难了。 第7节 王氏最见不得顾淮之烦心,连忙搂过顾淮之温言安慰:“淮儿别担心,不就是多养五十个部曲吗?娘这儿有的是银钱,咱们这等公卿之家,哪还能为这点小事发愁?” 顾淮之赶紧笑着哄他娘:“阿公这是考我呢,要真用了您的银钱,那还有什么好考的?放心吧,我指定能想出办法来。您现在就安安心心养胎,顺利地把弟弟妹妹生下来便是。” 王氏忽而“哎哟”一声,而后立即笑开了,拿过顾淮之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乐道:“这小家伙也知道你这个当大哥的在关心他呢,刚刚踹了我一脚。” 顾琉也惊喜地走了过来,“他会动了?这可是他第一次动吧?” “是呢,看来这小家伙也是个会心疼哥哥的。” 顾淮之顺势说了几句好话,而后趁着他爹娘的注意力都被还未出生的弟弟妹妹吸引过去后,独自回到房间想办法。 在顾淮之看来,最能收买人心的东西就是利益。只要让这些部曲们明白跟着自己有肉吃的道理,在身家性命都掌控在主子手上的前提下,让他们献出一片忠心也并非难事。 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利从何来? 顾淮之忍不住叹气,上辈子在商场整天琢磨着怎么挣钱。没想到变成高大上的世家子后,还是得考虑怎么挣钱。看来他是五行缺钱,到哪儿都得干回老本行。 顾淮之仔细回忆着顾玄之前向他介绍庄园时所说的话,自然而然地把目标定在了如今正盛行的庄园经济上。 一边琢磨着顾玄说过的话,顾淮之一边拿出纸笔,根据记忆画出了庄园的分布图,并逐一进行商品分析。 这可是项大工程,毕竟庄园里几乎什么都有,顾淮之又还有学业任务要完成,光是这份分析书,顾淮之就写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清晨,搞定分析书后的顾淮之神清气爽地起床洗漱,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杨柳枝咬开细心地刷牙,刷到一半,正欲仰头含一口水时,顾淮之忽而灵光一闪,妈耶自己真是灯下黑!现成的新玩意儿等着自己弄出来呢! 牙刷啊!庄园里成片成片的树,又养了各种牲畜,还能一一试过,看哪种动物的毛做刷毛更好。 比起硬邦邦一不留神就能让人牙龈出血的杨柳枝,软乎乎又刷得舒服干净的牙刷它不香吗? 可算是找到头绪了! 顾淮之素来沉稳,有了思绪后也没轻易下决定,同顾琉他们一同去正院请了安后,才叫人唤了六名部曲过来,让他们赶着牛车把自己带去养殖园里去瞧瞧。 关注着顾淮之的顾玄自然也得了消息,还特地把三个儿子都叫了过来,想让他们来猜猜顾淮之会往哪方面下手。 顾玦这几天又跳脱了起来,看向顾玄的目光说不出的怪异。顾玄见他又恢复了原先吊儿郎当的样子,忍不住皱眉,“你这是什么样子?都快弱冠的人了,连淮儿这个四岁孩童都比不上。” 顾玦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呢,闻言立即跳起来高声反驳,“您可消停点吧,成天嫌弃这嫌弃那的。我是不如淮儿,可是您这么大的时候,不也不如淮儿吗?我都问过族老了,他们可说了,您四岁时,还尿过床呢!” 顾玄:??? 第11章 顺利过关 顾玦成心气顾玄,故意提高了嗓门,一嗓子吼下来整个院子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顾琉和顾毓既尴尬又想笑,周围立着的奴仆们则脸色发白,恨不得自己当场耳聋。 顾玄一时间都被这话给气蒙了,反应过来后立即大怒,也不讲究什么气度了,随手就抄了一把椅子准备给这倒霉儿子一点颜色看看。但是椅子一到手,顾玄却又觉得有点沉,不大好,转而盯上了桌上的茶壶,结果一提起来,里头都是滚烫的开水。顾玄好歹还剩了点理智,知道这儿子是亲生的,气得原地转了几圈后,弯腰脱下自己的鞋子对着顾玦就是一通敲。 一边敲,顾玄嘴里还一边骂:“长本事了是不是?还敢编排起你爹来了?真是三日不打,上房揭瓦。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顾玦见他爹实在气得太狠,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气死亲爹遗臭万年,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挨了他爹两下。结果他爹越打越火打,劲儿还越来越足。顾玦多机灵一人啊,赶紧麻溜跑路,一边跑还一边继续撩拨他爹的火气,笑嘻嘻道:“圣人云,小杖则受,大杖则走。阿爹现在气得狠,下手没个轻重。未免阿爹背上残害亲儿的不慈之名,儿子暂且避一避,等到阿爹气消了,再来给阿爹赔罪!” 顾玄这会儿就一个念头:刚刚还是打得太轻,就该揍死这小王八蛋! 顾玦这么一跑,就跑去了牲畜苑,想看看顾淮之到底要干什么。 顾淮之还在观察各种动物的毛呢,就见顾玦匆匆而来,背上还带着俩脚印,顾淮之不由大惊,“小叔,你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被你阿公打了呗!” 顾淮之嘴角微微抽搐,顾玄养气功夫一流,轻易不动怒,能把顾玄气到亲自揍人,也不知道顾玦又作了什么死。 看着顾淮之好奇的眼神,顾玦本来还想当个大喇叭广播一下顾玄的丢人事迹,后来一想,他要真这么干了,他爹真能打死他。于是,顾玦干咳几声,只当没看到顾淮之疑惑的神情,转而问顾淮之:“你大老远跑这儿来干嘛呢,不嫌臭啊?” 顾淮之顺手抓了他做参谋,“小叔你说,这些个牲畜,哪个的毛更顺一些,还得不软不硬刚刚好。” “你这要求还挺多!”顾玦啧啧两声,“来都来了,你要想知道,每样都取点回去,自己一一试过便知。” 顾淮之点头,吩咐跟过来的张姓部曲,“你带三人且去取点毛过来。”又看向李姓部曲,“你带三人去柴房,挑选一些细直的树枝过来。” 两人领命,相继而去。 牙刷已经有了头绪,配套牙膏也该捣鼓起来。据说最初的牙膏是用中药熬制而成,这么一想,顾淮之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找大夫聊聊天。 顾玦本来是来看新鲜的,一听顾淮之要请大夫,立即皱了眉:“你哪儿不舒服?我就说你阿公也太心急了些,瞧把你给逼的。” 顾淮之赶紧解释:“我没事,只不过想到了点东西,需要大夫帮忙。” 顾玦还是不放心,一边劝顾淮之回自己院子,一边脸色严肃地让人去请大夫。 顾淮之解释了好几遍他都不听,还趁机埋怨了顾玄好几回。 顾淮之忍不住斜眼,“你就是想找借口骂阿公吧?” 顾玦讪讪,而后梗着脖子道:“瞎说,我是那样的人吗?” 顾淮之含蓄一笑,意思不言而喻。 顾玦气得跳脚,正想发作,大夫已经紧赶慢赶地一路小跑过来。 顾淮之立即摆手安慰他道:“莫急,我并无事,只是想叫你过来请教一番。” 这大夫乃是顾家客卿,一直住在顾家庄园。闻言立即安了心,喘匀了气才问:“不知大公子想问何事?” 顾淮之道:“我欲做一洁牙之物,最好是膏状,不知您可有办法?” 大夫一时犯了愁,顾淮之又继续开口给他灵感:“可用中药制成药膏,最好有清洁口舌,让口气清新之效。” 清新这两个字倒是给了大夫一点灵感,细想了片刻,从药箱中取出一株草药递给顾淮之,“大公子请看,此药名为银丹草,有疏肝止郁之效,食之清凉,口舌为之一清,倒也合适。” 顾淮之接过来一看,这不是薄荷吗?可以,太可以了!大喜之下的顾淮之连忙点头,“大善,还请大夫多多费心,药膏制成后,我再予大夫厚赏。” 张李两人也带领部曲收好顾淮之要的东西回来了。顾玦看着地上这一堆杂乱的皮毛和木棍,忍不住皱眉,“这些东西能做何物?要漱口,用杨柳枝便是。” 顾淮之瞪他一眼,“你就不觉得硌得慌?” 原料有了,顾淮之也就准备放手开始干活了,亲自去了匠工所告知他们要做的牙刷是何样式。 牙柄倒是没问题,却在刷毛犯了难。尝试了许久,最终才定下用马尾毛最合适。 等到牙刷制成时,已是一个月之后,大夫也按顾淮之的要求,将做好的牙膏送了过来,说是里面放了茯苓薄荷和青盐,用熟蜜调成糊状,应该能有洁齿之效。 顾淮之顿时大笑出声,拿着新鲜出炉的牙刷和牙膏跑去同顾玄谈条件。 顾玄早就知道顾淮之准备捣鼓什么了,毕竟整座庄园都是他的,真想知道什么,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 不过,见顾淮之拿着牙刷牙膏过来,顾玄还是极为欣喜。这感觉就跟开宝矿似的,本以为自己收获的已经够多了,结果一抬头,竟然还有更多宝贝等着自己。 顾淮之之于顾玄,就是一座尚未开发完的宝矿。 顾淮之成品在手,信心十足地同顾玄谈条件:“阿公,这是牙刷和牙膏,洁牙之用。您且试一试,看看这两物价值几何?” 顾玄欣然应允,不得不说,薄荷那股清凉味真让人上头,顾玄用后频频点头,大肆称赞:“不错,有了这两样东西,日后便可不用杨柳枝了。至于价值……一根木棍,一撮马尾毛,你觉得能值几何?” 顾淮之脸皮厚,顺嘴答道:“用料虽贱,贵在巧思,更贵在人无我有,且只有我有。” 垄断的东西,能有便宜的? 顾玄哈哈大笑,指着顾淮之乐道:“你啊,还真是为官的好苗子,当官的,就不能脸皮薄。” 顾淮之全当这是顾玄在夸他,立即狮子大开口,“这两样东西可交于阿公,至于所得之利,你我二八分成,如何?” “你就出个主意,便想拿八成?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 “买卖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我坐地起价,您也能漫天还价,就看最终能不能大家都满意。” “行,我也不跟你多费口舌,我来卖,所得之利,你三,我七。你同意则好,不同意便罢。我也不缺这一桩买卖。就像你说的,我有做买卖的方法,你没有。” 顾淮之麻溜把东西一收,仰头笑出一口米粒牙:“阿公错矣。阿公既不愿,我去找我阿爹便是。找他,我能得所有之利。” 顾玄哈哈大笑,“好!既如此,你为何先来找我?” “这不是想让阿公看看,我这关是否算过了?” “经此一事,你倒是涨了不少声望,只是人心尚未全部收齐,只能算你成了一半。” “阿公莫急,”,顾淮之胸有成竹,另一半,只待这买卖做成,便自然而然成了。” 顾玄不由挑眉,“从何而成?” “阿公且等我将买卖做成后再看便是。” 出于好奇,顾玄并未从中收取分成,毕竟他的目的在考验孙子而不在银钱,就算要银子,也不至于要贪四岁孙子的钱,传出去脸面何存呐? 不过顾淮之经顾玄提醒,收回了这些木制牙刷,转而让匠人用玉石玛瑙做牙柄制成牙刷,牙刷底部还刻有一个小小的“顾”字,算是商标。 与顾家来往的都是大士族,这些做工精美的牙刷甫一出世便受到了士族的追捧,舒适的使用感以及从未有过的清新感简直让士族们爱不释手,更有甚者竟是亲自为牙刷牙膏写诗作赋来称赞它们。 士族,那就是流行的风向标。什么东西一经他们推崇,很快就成了众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没过多长时间,顾氏出品的牙刷牙膏便成了有价无市之物。 这时候,顾淮之将原本做的那些木制牙刷分给自己名下的五十名部曲,并每人赏了一罐牙膏。 士族们都难以买到的东西,他们这些部曲竟然先用上了!更重要的是,庄园中的部曲,只有他们有! 是人都会有虚荣心,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之下,还有其他部曲羡慕的目光中,以张李二人为首的五十名部曲自此对顾淮之彻底认可,不再以对寻常小主人的态度对他,更多出了几分忠诚和敬畏。 顾玄得知后,抚掌大笑道:“好好好!把控人心之事,你已初窥其道,这一关,过了!” 第12章 生辰 考验之事一过,转眼便到了顾淮之的生辰。 顾淮之两辈子生日都在七月十五,搁后世那就是实实在在的鬼节,这会儿没有七月半之说,也算平常。 这日清晨,左右侍奉婢女便为顾淮之穿戴好了绛红色衣袍,鞋履发饰俱是新做,穿戴一新后,顾淮之自是前去先同顾琉和王氏请安,却惊讶地发现室中只见顾琉,不见王氏。 顾淮之不由疑惑,“阿娘可是近来累着了还未起?” 顾琉摸了摸顾淮之的头,牵了他的手往外走,“今日是你生辰,你阿娘早早便起来准备去了,现在已经先去了正院,这会儿过去同你阿公阿婆请安自然能见着她。” “不过是个小生辰,何必如此费神?”顾淮之不由皱眉,“阿娘临盆在即,应该好好歇着才是,便是要为儿子庆生,吩咐下人便是,怎可自己亲自过去?” “就你爱操心,放心吧,你阿娘心里有数。一应事物自有奴婢置办妥当,你阿娘过去也只是看看罢了。” 父子俩一路走至正院,便见正院奴婢满面喜气,见了顾淮之便是弯腰一礼,口中还道:“贺大公子生辰之喜。” 第8节 顾淮之忍不住摇头失笑,“这也太过了些。” 进了正屋,顾毓等人都已到齐了,顾凝之见了顾淮之眼前便是一亮,挣脱了乳母的怀抱,跌跌撞撞地往顾淮之怀里扑,口中还含混不清地说道:“庆……哥哥……生辰。” 陈氏也笑开了,捂嘴乐道:“瞧瞧,这可真跟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似的,见了哥哥,连娘都不要了。淮儿今日可是寿星,赶紧入座!” 顾淮之弯身搂了顾凝之,小胖子仰头对他笑出一口米粒小牙,还美滋滋地指着牙齿傻乐,“刷牙,牙白白。” 顾淮之捏了捏小胖子的肥脸蛋儿,牵着他坐到自己身边,此时王氏挺着大肚子在敏姑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婢女双手托着食盒,顾淮之正欲起身,王氏已经走到他身边,让人把食盒中的碗筷端出来,对着顾淮之笑道:“今日是你生辰,娘亲自下厨为你做了一碗长寿面,你且尝尝,味道如何。” “哎哟,大嫂这份拳拳爱子之心,这面必然是世上难寻之奇珍!” “什么话经弟妹的口说出,那就跟配了雅乐似的,特别中听!”王氏笑看陈氏一眼,低头又取出一个小碗放到顾凝之面前,柔声道,“凝儿的周岁,咱们尚在赶回虞川的途中,不曾大办,委实委屈了凝儿。我今日也给凝儿做了一碗长寿面,还望弟妹莫要嫌弃。” 陈氏满脸都是笑,“大嫂心里惦记着凝儿,我这个当娘的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凝儿,快谢过你大伯娘。” 顾毓则笑着看向顾淮之,“淮儿生辰,我同你二婶备了些许薄礼,待会儿一并送到你院子里去。” “还有我!我也准备了不少好东西,都给你!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发愁养部曲颇费银钱吗,小叔这回给你备的礼可足足的,保准你继续再养五百个都不用愁!”顾玦一开口,顾淮之就觉得一股壕气扑面而来,正要谢过顾玦,却又见他把目光移到了顾玄身上,用一种颇为欠揍的口气挤兑他亲爹,“我这个当叔叔的最是心疼侄儿,可不像那些当人祖父的,抠门儿得很!” 顾淮之生怕他生日这天顾玦再挨一顿胖揍,赶紧开口调节气氛,“看来小叔颇有家底啊,这回我可占大便宜了!” 顾玦给了顾玄一个挑衅的眼神,下巴一扬,“那可不是,这下知道,还是小叔最疼你了吧!” “嘿,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你把我这个亲爹置于何处?” 顾毓的座位在顾玦旁边,不动声色地踩了顾玦一脚,示意他闭嘴。 两位哥哥一同出手,顾玦果断闭嘴。 顾淮之这才松了口气,安心吃面。心说自己过个生日容易么,还得时刻担心旁人父子相残,真是太难了。 好在晌午之时,门房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说是有一白衣大夫,自称宋璟,前来谢丞相当日援手之恩。 顾淮之一听就来了精神,这位可是真正的医者仁心,为了救人而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圣明之人,他既然登门,岂有让他白走一趟之理?最好将他留下才是大善! 顾玄一眼便看出顾淮之的所思所想,捋须一笑:“此人心怀苍生,怕是不会轻易留在庄园之中。” “此等人物,世间少有。圣人云见贤思齐,即便阿公留不下他,能与这等圣明之人坐而论道,亦能有所得。” “草民惭愧,不敢当大公子‘圣明’之赞。” 未见其人已先闻其声,而后,一身粗布麻衣的宋璟在门房的引领下踏进屋内,对着顾玄深深一揖,“草民特此前来谢过丞相当日援手之情,府上两位义士也一并同草民回来,安然无恙。丞相高义,兖州流民感恩在心。” 顾玄赶忙起身将人扶起,低叹道:“君此言,羞煞老夫也。老夫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又不曾如君一般亲至兖州为民解忧,何以能得兖州百姓感恩?况且老夫当日为相之时,不曾解得兖州困境,本就是我之过。老夫惭愧啊!” “丞相言重了。若非丞相辞官相逼,那杀民贼子李吉非但不会获罪,还将加封爵位。丞相所作所为,百姓们心中自有一番论断,又何谈此事乃丞相之过?” 顾淮之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插嘴问道:“先生既已归来,不知兖州百姓今下如何?” “大公子放心,丞相当日所赠药材丰厚,又有银钱,兖州百姓凡有病者皆已痊愈。加上朝中另派能人前去安抚百姓,如今兖州已经平定了大半,叛军已然不成气候。” 顾淮之登时喜道:“先生带来的好消息,能算是我今日收到的最好的生辰贺礼了!” “原来今日是大公子生辰,只可惜宋某身无长物,不能为公子献礼了。” “先生说的哪里话。”顾淮之起身对着宋璟深深一礼,郑重道,“先生之义,淮之深感佩服,只盼能与先生这等有识之士朝夕相对以明自身,怎敢向先生索取贺礼?只是方才淮之所言,句句肺腑,先生若能留下,府中一应药田医书皆任先生使用。” 要招揽人才,高待遇是基础,还要能搔到对方痒处。顾淮之深谙其道,宋璟这等能人,不重钱财,而重技能。顾氏历代先祖所收藏下来的医书,便是吸引他的最佳法宝。 果不其然,宋璟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思忖片刻对着顾淮之郑重弯腰,恭敬道:“顾氏世家高门,往来无不是著姓大望之辈。宋某不过是一卑贱小民,既非世家子,又无官职在身,甚至不曾习过先贤著作,只是一区区游医,公子竟然能以士待我,宋某不胜感激,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力。” “先生快请起,我这就命人收拾好居所,恭迎先生入住。” “宋某一路急行,尚未收拾好行李,还请公子稍待两日,宋某收拾妥当后,再来拜见公子。” 说完,宋璟又转头看向顾玄,慨然叹道:“虞川顾氏不愧为千年世家,丞相仁义心正,乃国之重士。大公子虽年幼,却气度不凡,有先贤遗风。君得此孙,顾氏百年无忧!” 顾玄笑而不语,目送宋璟离去。 直到看不见宋璟的背影,顾玄这才笑问顾淮之:“庄园中亦有不少医者,你怎么如此看重这人?” “庄园中的医者,心志皆不及此人。阿公不是也有意招揽他吗?” “是啊,只可惜人家越过了我这个前任丞相,看中了你这个四岁小儿。真是老了老了,不中用咯。”顾玄大笑。 虽是略带埋怨的话,顾玄却是满面笑容,而后问顾淮之,“你可知,此人为何愿意为你效力?” “因为我用士礼待他?” “正是。此人胸襟宽广,当得此礼。”顾玄摸了摸顾淮之的头,沉声道,“只是淮儿你且记住了,顾氏子骨头硬,不可轻易折腰!这腰,折多了,也就失了分量。” “孙儿谨记。” 顾玄点头,接着问道:“说吧,你给自己招了个大夫,意欲何为?” “阿公可是忘了,您给了我五十部曲。这些部曲,既是民,亦是兵。我既然收了他们,自然不能把他们全都当佃户来用。” “你欲练兵?” “正是。不只是我,整个庄子都应练兵。”顾淮之点头,“阿公既已得出兴朝只不过能再撑十年之判,为何不早做打算?他日刀兵一起,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兵和粮,才是最实在的,为何不练?此外,战事一起,医者何其要紧,如今碰上能医,岂能不赶紧招揽?” 顾玄忍不住大笑,“你这都是怎么琢磨出来的?练兵?你可知,朝中素来重文轻武,贵士人而贱武卒。你若沉迷武事,怕是要遭人非议。如何,你还要如此做吗?” “这又何妨?真到那一日,想来非议我之人,都已沦为丧家之犬,甚至是,身首异处,成为他人的刀下亡魂。” 第13章 新生 因着马上就是农忙之时,练兵之事也只能暂且搁置。顾淮之素来有耐心,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自是心中有数。好在顾玄并不反对他练兵的想法,虽然也未明言赞成,顾淮之便当他是默认了。 宋璟倒是守信,三天后便收拾了行囊前来拜见顾淮之。 顾淮之以客卿待他,按之前承诺过的,顾氏藏书中的医书任由宋璟观阅,并允许他抄录下来。 宋璟自是喜不自胜,对着顾淮之长揖不起,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眼中更是泪光莹莹,半晌才梳理好了情绪,对顾淮之感叹道:“大公子如此慷慨,宋璟无以为谢。宋璟身无长物,唯有一身医术还算精湛。若是大公子不嫌弃,今后府上但有寻医问药之事,宋璟愿尽绵薄之力。” 顾淮之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却还是有意试探,“若是让先生为奴婢部曲诊治,先生也愿意吗?” 不是顾淮之小人之心,而是这时候的人臭毛病多得很。就拿顾氏庄园里养的一些医者来说吧,医术倒也还行,但一个个的都傲气得很,大部分只肯为顾氏族人看病诊脉,至于佃户和奴婢部曲等人,若是在主子面前有头有脸的人物倒好,还能请得动他们。可若是混得太差生在底层的,你叫人家过去治病,人家反而觉得你看不起他们,以卑贱之人来侮辱他们。 现如今奴婢同牲畜,在一些人的眼里,让他们这些神医跑去给这些微贱之人治病,那就是杀鸡用牛刀,心里能痛快么? 把人招来了,后续的工作职位可得说清楚,免得谈崩了。顾淮之可是打算让宋璟长期医治部曲,自然得事先说明。 宋璟自己就是行医的,当然也知道某些大夫的臭毛病,一听顾淮之这话就笑了,乐道:“宋某心中,只有病患,并无贵贱。若宋某真有此心,当初也不必孤身前往兖州了。” “先生莫怪,是淮之失礼了。”顾淮之顺势开口,“我听闻,医者的医术,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诊治病患中锤炼出来的。若是先生在庄园中一直只顾看书而不亲自诊脉,怕是浪费了先生这一身好医术。是以我便想着,凡是我名下仆役部曲,若有不适,皆由先生诊治,让先生多多练手,免得手生,先生意下如何?当然,诊金全都由我来付,绝不会亏了先生。” 宋璟摇头失笑:“我是大夫,治病救人乃是本分。府上但凡有人不适,不论身份贵贱,只管来找我便是!至于诊金……大公子不要再提,你让人送来的那些医书,可抵万金,凡从医者,无不心向往之。得公子如此厚礼,我哪还有脸问公子索要诊金呐?” 顾淮之心说一码归一码,该发的工资还是得发,正要开口再劝一劝,宋璟已经自发转移话题,“我听闻,令堂怀有身孕将要临盆,我虽不才,对妇人安胎之法也有几分心得,若是大公子信得过我,不如让我为令堂请平安脉?” “你不会也一请脉就给下一堆安胎药吧?”对于这事儿顾淮之也很头疼,他本事再大,上辈子也是个单身狗,哪里知道孕期的注意事项。但他知道,药不能乱吃,尤其是孕妇,更不能随便乱吃药。只是现如今大夫就是这样,王氏若是哪里不爽利,先来一碗安胎药。 顾淮之每回都看得心惊胆战,虽说以往都是这么干的,但是有限的医学常识还是让顾淮之为此感到后怕。 宋璟听闻又是一笑,摇头道:“我诊脉,和旁人不同。能不开药方,便不开药方。所谓是药三分毒,这药啊,能不吃便不吃。依我之见,平日注重调养,多食一些补身之果蔬菜肴,更好。” 这不就是以后推崇的药补不如食补吗?顾淮之眼睛一亮,听起来就靠谱! 于是,宋璟就在顾淮之的大力推崇下成了为王氏请平安脉的大夫。 宋璟的确医术高超,非但精心为王氏定了食补菜方,还给了许多在顾淮之看来比较科学的意见。比如说可适当走动走动,锻炼产妇体力,以免生产之时乏力以致生出凶险。 更让顾淮之惊艳的是,宋璟竟然还察觉到了产妇产后抑郁的问题,并私下提醒顾淮之,“妇人怀孕生子极为不易,心情也善变易焦躁。便是顺利诞下麟儿,照顾不贴心,也易心气沉郁。我行医多年,诊治过的病患中,不乏有妇人产后心绪不佳,以致积郁在心憋出心病者。待夫人产后,公子还得好生照看。” 这一席话,彻底让顾淮之肯定了宋璟的医术水平,自是欣然照办。 八月初一,王氏清早便开始发动,直到黄昏之时,才顺利诞下一子。 顾淮之对这个新出生的弟弟还是非常有爱的,在门外等了大半天就想第一时间见见这个小家伙。顾琉已经大步向前将小家伙抱在怀里,见顾淮之还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顾琉不由一笑,低身把小家伙递在顾淮之面前,口中还笑道:“淮儿你看,你阿弟同你生得多像,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俊!你们兄弟两也真会挑日子,一个初一,一个十五,都是好日子。” 添丁进口,顾玄脸上也满是喜色,慈爱地看着这孩子,点头笑道:“一母同胞的兄弟自然生得像。” 顾毓和顾玦也频频点头,只有顾淮之惊呆了。 顾淮之上辈子单身狗一条,发小们也没一个结婚生孩子的。这辈子刚穿过来的时候身子不大好,顾凝之出生的时候他也没第一时间去看,直到满月酒上才见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导致在顾淮之的印象中,小婴儿都是白白胖胖的可爱萌物。 然而眼前这个小家伙,哪里跟可爱搭得上边?尖嘴猴腮,皮肤红皱皱的,眼睛还只有一条缝,丑不拉几的,这还叫生得俊? 顾淮之不由大惊失色,指着襁褓中正在哇哇大哭的小婴儿脱口问道:“什么?我以前也这么丑?”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生了三个儿子的徐氏最有经验,点了点顾淮之的额头笑着解释道,“小孩子刚出生都这样,养上一段时日,褪了红,自然就是白白胖胖的小婴儿了。” 顾淮之怀疑地看了哭声更响亮的小家伙一眼,忽而叹了口气道:“算了,丑点就丑点吧。反正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用为外貌发愁。” 顾玦等人简直要笑翻,只有顾琉怀里的小家伙好像感受到了来自亲哥的嫌弃,哭得更加撕心裂肺,脖子和脸都涨得通红。 顾淮之是胎穿,从来就没闹腾过,顾琉当年初当爹,很是顺心,自觉颇有照顾婴儿的经验。结果小家伙这么大哭,顾琉便有点招架不住,只能让乳娘抱回屋仔细哄哄。 小家伙的名字,顾玄已经早早定下,取了一个洄字,名为洄之。 洄,逆流而上。期盼顾氏在如今这逆流之中,能再有蒸蒸而上那一日。 顾淮之听从了宋璟的提醒,十分关注王氏的心理状态。每天雷打不动地跑去同王氏说话,他不仅自己去,还把顾琉也拖上。王氏月子中本来不应见人,结果被顾淮之一闹,倒是同往日无二。 夫君体贴长子懂事,小儿子虽然吵闹了些,也有乳娘婢女精心照料,加上婆母从不插手儿子后院之事,王氏这个月子坐的十分舒心。出了月子后更是气色极佳,完全不没有刚生了孩子的狼狈之态。 顾洄之小朋友果然让顾淮之刮目相看,一个月下来,变化堪称整容。原先还泛红的皮肤早就变得如白玉一般,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脾气更是好了许多,见谁都是一张笑脸,任谁见了都喜欢。 顾淮之每次看到小家伙都想戳戳他鼓鼓囊囊的婴儿肥,却总被奶娘制止,说是婴儿的脸不能戳,戳了容易流口水。没办法,顾淮之只能强忍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然后在小胖子顾凝之跑来看弟弟时多捏他几回过过手瘾。 王氏既然已经出了月子,接下来自然是顾洄之的满月宴。 这可是顾玄等人回虞川后要办的第一场宴会,自然极为隆重。 顾氏族内如何重视暂且不提,整个宁州得了消息的人家,自忖有点名望的,不管收没收到贺帖,都提前给顾家下了拜帖,备上厚礼往虞川而来。 顾琉桌上的帖子堆积如山,看的顾淮之头大不已。 顾玄那儿却收到了另一份贺帖,来自虞川郡太守,说是那日也会来喝杯满月酒。 顾淮之一眼就瞅见了落款上的林字,不由挑眉,“太守姓林?亳阳林氏之人?” 顾玄点头,“正是。此人乃林氏旁支,之前一直遍游山川,这几日才回太守府。听闻你爹喜得麟儿,便下了拜帖言明要亲自登门道贺。” “等等,这段时间正是农忙的紧要关头。他乃一郡之守,不在虞川好好管理秋收之事,反而到处乱跑游山玩水?这也能当官?” 顾淮之都惊呆了,类比一下就是,他公司要签个几十亿的大单,结果负责签单的总经理一直不见人,什么事都不干还满世界瞎转悠。真碰上这样的货色,顾淮之早就炒了他的鱿鱼,怎么这郡守还活蹦乱跳当官当得有声有色的? 真是让人迷惑。 顾玄淡淡地看了顾淮之一眼,随口道:“这有什么可惊奇的,他虽不管,太守府内自有人会管。” 第9节 顾淮之立即精准吐槽,“事情都让别人做了,那还要他这个太守何用?” 第14章 机智对答 顾洄之满月酒这天,林郡守果然如期而至。顾淮之早就想见见这个丢下一郡百姓到处游山玩水的憨憨郡守,早早地跟在顾玄身边,就等着第一时间见见这位奇人。 一见之下,这人长得倒是不错。认真来说,顾淮之这些年来见过的世家子,就没一个丑的。毕竟世家出身,富贵乡里养出来的人,哪怕五官生得普通点,也有气质加成,看上去很是亮眼。这位林郡守当是气质取胜的佼佼者。 顾淮之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得出一个结论,这位大概是选错了专业,明明浑身都是艺术家的气质,却跑去混了官场,还混成了郡守,真是不知道让人该夸还是该吐槽。 林郡守一来先对着顾玄深深一礼,口中还道:“世伯安好。世伯回虞川,晚辈原该早早过来拜访。只是那时晚辈因赴友人约,去了幽州游赏闾山,耽搁了不少时日,还请世伯莫怪。” 顾玄笑着摇头,一边招呼林郡守入座一边回道:“府君客气了,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好见的?若是因此误了府君大事,岂不是我之过?” 林郡守摆手,挑眉道:“有什么事能比世伯更重要啊?这不,我一赶回来,就听闻世伯又得一嫡孙的好消息,赶紧跑了过来向世伯贺喜啊。” 说完,林郡守又看向顾琉,拱手笑道:“还未恭喜伯康兄喜得麟儿。”又指着顾淮之问顾琉,“这位便是伯康兄的长子吧?我虽在宁州,也听闻过顾氏嫡长孙聪慧过人的名声,伯康兄好福气啊!” 顾琉回以一笑,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既礼貌又不失热情,“府君过誉了,不过是个让人头疼的顽童罢了。” 顾淮之一见他爹这表现就知道顾家和这位郡守的世交情分是塑料做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塌。 再一听两人的对话,客套间又带了些机锋,顾淮之在一旁看戏看得美滋滋,一直到今天的主角登场,大家的注意力才被转移了过去。 顾洄之被打扮成了一个大红包,看着就格外喜庆,前来道贺的人贺礼堆了满院,顾淮之略微合计一下,哟呵,小家伙这回可发了笔不小的财。 林郡守同顾琉年纪差不多,家里也有好几个孩子,看着顾洄之这可爱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抱了抱他,嘴上还乐道:“这孩子生得可真俊,比我家里头那几个臭小子俊多了!” 顾琉想着这会儿天热,外头人又多,怕热着小儿子,同林郡守客套了几句便让人将顾洄之抱回了后院。 满月酒已喝,主人公也已经见过抱过,礼节悉数到位,林郡守淡淡一笑,再次看向顾玄,皱眉问道:“世伯当日辞官,是否太武断了些。如今来看,圣上也并非不听劝谏之人。只可惜世伯这等国士,如今竟要屈身于山野僻陋之间,实在让人痛心。” 顾淮之不由皱眉,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味儿呢? 那边顾玦已经冷笑一声,挑眉反问:“府君此话不妥,此乃我顾氏祖上基业所在之地,虽不比京城繁华,却也衣食无缺,又有山川河泽美景作伴,怎会是僻陋之地?” 林郡守反唇相讥:“于燕雀而言,寸方天地确实足够。” 这是上门找茬来了,说话句句带刺。不过论及怼人,顾玦又怎么会怕,他自己就很有杠精潜质,在家怼亲爹,一气一个准,这会儿矛头对准林郡守,说出的话也特别不客气:“哎呀,有人些真是眼盲心也盲,明明是钟灵毓秀之地,却眼瞎认成穷乡僻壤,怪不得这么多年一直毫无建树,干脆趁早回乡让贤算了!” “你!” “你什么你!虞川百姓谁不知道郡守不通庶务只知游山玩水,有这么个郡守就跟没有一样。怎么,你做的出还不准别人说啊?” “三弟闭嘴!”顾琉警告地看了顾玦一眼,“来者是客,岂能这般慢待贵客?倘若传了出去,岂不是丢了我们虞川顾氏的颜面!” 顾玦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当着他的面暗讽他爹,当他是死人啊!听了顾琉这话,顾玦不但没闭嘴,反而给了林郡守一双大白眼,贱兮兮道:“大哥教训的是,府君莫怪,刚刚是我失言。不过我也是一片好心,人嘛,身体不适就该趁早治病,切莫讳疾忌医。哦,对了,淮儿,你上个月不是招揽了一名游医吗?不如把他请过来给府君看看。” 顾淮之正在一旁吃瓜看戏呢,冷不丁就被顾玦点了名,还有点懵逼,心说顾玦这是要气死林郡守,说是给人推荐个大夫,却偏偏要点出对方“游医”的身份。按照林郡守清高的秉性,怕是要气得不轻。 果不其然,林郡守还未等顾淮之答话,已经勃然大怒,“我好意登门道贺,你却如此羞辱于我!” “说得好像你刚刚没有暗讽我爹似的。怎么,只许你讥讽别人,不许别人反击?府君好大的威风!便是林廷尉亲至,也不及府君这般有气魄。” 见林郡守气得快要背过气去,顾琉赶紧出声打圆场,“三弟快人快语,一片孝心,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府君莫怪。不过三弟方才所言也有道理,犬子前些日子招揽的那位大夫,虽是游医,医术却极为精湛,非但开药治病极为拿手,调理身子亦是有一手。府君不妨让他为你调养一番。” 同样是讥讽人的话,顾琉说得就要委婉些,但是气人效果一点都不差。林郡守怒极反笑,深呼吸好几回,努力平复下心情,而后对着顾琉皮笑肉不笑道:“有劳伯康兄惦记,本官一切安好。倒是伯康兄这官辞得好,堂堂世家子弟,成日里同粗鄙的武人为伍,岂不是辱没了虞川顾氏的清名。” 顾淮之原本还在看戏呢,见这人开嘲讽开到他亲爹头上,登时怒了,一脸疑惑地仰头问林郡守:“敢问府君可是出自亳阳林氏?” 林郡守傲然一笑:“那是自然!” 顾淮之继续一脸天真无邪地给他挖坑,“我听阿爹说,亳阳林氏的先祖,是先秦时的猛将林毂将军,是也不是?” 林郡守已经猜到顾淮之接下来要说什么,脸色立即僵硬起来。 果不其然,顾淮之已经无视了他僵硬的脸色,笑眯眯发问:“既如此,府君何以如此鄙视武人。林将军若泉下有知,听了此话想必都要气活过来。”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世家人际关系复杂,表面和气还得维持一下,所以这种动不动把人祖先搬出来侮辱对方的话,顾琉等人不能说,顾淮之来说却再合适不过。 顾玦立即哈哈大笑,虽未开口,嘲讽之意却尽在笑声之中。 林郡守脸色铁青,半晌才冷笑道:“顾氏好教养,长辈谈话,哪有小辈多嘴的份?真是失礼!” 这是杠精踢到了铁板,恼羞成怒后准备人身攻击了?顾淮之的嘴皮子也不差,闻言立即接话道:“府君登门,暗讽长辈,是为不敬。对子辱父,则是无礼。府君反倒嘲讽我失礼,未免惹人笑话。” 三对一,林郡守惨败。最重要的是,致命一击还是顾淮之给他的,这简直让林郡守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单凭这段对话,林郡守都已经能猜到,这话传出去后,有多少人盛赞顾淮之机敏聪慧,就会有多少人讥讽他无礼傲慢。堂堂一郡之守,气度竟然还不如一个黄口小儿,他这是硬生生用自己的名声成全了顾淮之啊! 林郡守心都在滴血,只能勉强维持最后的风度,含笑告辞。 等到他一走,顾玦立即跑到顾淮之身边,使劲儿揉了揉他的脸,狠狠表扬他,“好小子,今天表现得的真不错!伶牙俐齿,这点像我!” “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儿子,自然是像我!”被儿子维护了的顾琉心里正美呢,上前就把顾玦挤开了,自己把顾淮之搂在怀里。 顾玄脸上也带着欣慰的笑意,温和地看着顾淮之笑道:“倒是我疏忽了,世家之子,谱牒之学不可不记。今日你能以谱系之学来讽林郡守,可见你也有些天分。既然你已背完《论语》,接下来便开始背谱系吧。” 自己就多嘴说了几句话,怎么又要开新课了?顾淮之一脑袋问号,赶紧提醒他祖父,“阿公,我还要训练部曲呢!” “正因为如此,你就更该多背点圣贤书。我答应你让你练兵,可不是让你一头扎进武事之中的。除了谱系外,再跟着我学《孝经》。” 顾淮之明智闭嘴。 更让顾淮之窒息的是,徐氏听闻他准备训练部曲的消息,也打算让他开始练书法了。说是怕他长期沉溺武事移了性情,应该开始练书法打磨打磨他的性子,让他更加沉稳,免得染让武人鲁莽的毛病。 突然作业大增的顾淮之:…… 你们夫妻这是商量好的来压迫儿童的吧? 第15章 又有访客 顾淮之陡然学业骤增,好在顾淮之经历过我大天.朝高中几年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地狱生涯,眼下这几门功课,倒也应付得过来。 只是,哪怕顾淮之天资过人,刚开始学习,也会碰上点小麻烦。 跟着顾玄学《孝经》还好,现在顾玄教顾淮之,只是让他简单背诵。徐氏那边的书法就着实让顾淮之头疼了一阵。虽然顾淮之也曾经练过书法,但所练书体和徐氏的书体并不相同,要想从头再练一体,本就有难度,再加上手短无力拖后腿,最终写出来的成果经常让顾淮之大失所望。 整个练字的过程就像后世网上的段子一样: 徐氏动笔示范的时候,顾淮之的脑子和眼睛:记住了,记住了!手破口大骂:记住个锤子! 当然,这也是因为顾淮之对自己的要求太高。在徐氏眼中,顾淮之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达到现在这个水准,已经能称上一句天才。虽然字迹尚显稚嫩,但同她的字已然有几分相似。即便是形似神不似,也足够让徐氏惊喜。 大喜之下的徐氏差点又要给顾淮之加作业,吓得顾淮之赶紧举手表示:“阿婆,孙儿年纪尚小,若再加课业,恐怕伤了手。” 徐氏:……太过激动差点忘了淮儿的年纪了。说来也怪淮儿,表现的就不像是个小孩子。 顾玄和徐氏不愧是夫妻,也想着给顾淮之加作业。除了《孝经》以外,世家的必修功课,谱牒之学终于上线,堆满了好几个书架的书册让顾淮之还没开始学就已经开始心生畏惧。 谱牒之学,实际上就是世家之间各种纷乱错杂的人际关系记录。这可不是单凭记忆力好就能扛住的,还得熟知各种拐着几百道弯的亲戚远近。各大世家存续久远的,如顾氏,将近千年。后来兴起的,也有几百年历史。想要这几百年来的姻亲关系,逻辑再强的人都得傻眼。要命的是,世家现在还在,每年又有无数桩亲事,也就意味着这些谱系每年还带更新升级的,想想都让人觉得窒息。 顾玄还在那说呢,“这两年各家婚亲之事,我们尚未记录齐全。好在吴使君特地送了一份完备的谱系来,正好方便你记。” 顾淮之不由嘴角抽搐,对吴家深感佩服:“能把这一大堆的关系捋清楚,吴家可真厉害。” “只要用心记,这也并非难事。难的是如何学以致用,如同上回吴使君见我一般,张嘴便能说出两家最近的姻亲以示亲近,或是像你之前用林氏先祖讽刺林郡守一般,那才叫真正的学透了。” 顾淮之仰头看着那一堆一堆的书,脸色发苦:“孙儿先慢慢背吧。” 顾淮之埋头苦背谱系,那边顾玄则又接待了一个分量颇重的访客。 彼时顾淮之恰好在顾玄身边,见来人剑眉星目,眼神刚毅,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立即判定这又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佬,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也不知自己背过的谱系中是否能与他搭上边。 顾淮之正在猜测间,来人已经对着顾玄深深一拜,声音低沉:“下官拜见丞相。” “老夫已经辞官,使君莫要再行此大礼。”顾玄上前将人扶起,乐呵呵道,“使君如今已是云州刺史,怎么突然来了虞川?” 云州刺史张嘴欲答话,然而顾淮之好奇的目光太热切,让对方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到了顾淮之身上,立即爽朗笑道:“这便是前些日子说的林郡守哑口无言的长公子吧?” 顾玄见状,又是一笑,对着顾淮之招手道:“淮儿过来,见过赵使君。赵使君乃开国大将林大将军之后,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现如今掌管云州,可谓是国之中流砥柱。” “丞相过奖了,要不是当年出手相助,赵冀早已不知缩在何处偷生,哪能有如今这般高位啊。” 顾玄拍了拍赵冀的手,低叹道:“难为你还记挂着老夫啊。只是你这般大老远地赶过来,不知有何要事啊?” 赵冀立即起身,对着顾玄弯下腰,诚恳道:“下官侥幸升任云州刺史,只是下官才疏学浅,颇感吃力。得闻丞相辞官的消息,下官大为心痛,然则州府公务繁忙,一直无法抽身前来拜访,直到忙完秋收才得了空,下官便立即赶来。此行目的有二,一是为向丞相请安,二是想请丞相入云州。” 顾淮之先前听着还觉得这人挺靠谱,至少比那个满世界瞎跑的林郡守靠谱,直到农耕社会秋收的重要性。结果这人话题转的太快,啪叽一下就扯到请顾玄去云州了,饶是顾淮之聪慧过人,一时间也猜不出这位赵刺史到底唱的是哪出。 顾玄同样一脸惊讶,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疑惑道:“请老夫去云州?使君这是何意啊?” “冀虽说是一州刺史,掌一州之兴衰,实则日夜忧思,生怕有任何行差踏错之处害了全州百姓。如今厚着脸皮上门,也是为此,想请丞相教我。” 顾玄摇头失笑,伸手指着赵冀,半晌才乐道:“你啊你,尽想馊主意!说什么才疏学浅不堪重任,谁不知你赵冀这个云州刺史做得好好的?臭小子,成心消遣我来了?” “丞相误会了!”赵冀赶紧赔罪,“我这不是想着在此寂寞,又有林祥那等糊涂蛋上门挑事,便想着请云州去吗?反正丞相也曾任过云州刺史,在云州亦有居处,岂不是比在这里受林祥的窝囊气来得痛快?到时候丞相去了云州,也能顺便教教我,这不就是一举两得吗?” “一派胡言。”顾玄瞪他一眼,“就你算盘打得精,怎么,就见不得我过几天潇洒自在的日子啊?至于你说的怕我受气?你不是都说了,林郡守都被我孙子气走了,这是谁气谁啊?” 顾淮之还是第一次见顾玄对外人如此亲近,心下更是好奇,等到顾玄同赵冀叙旧完毕,让人为赵冀安排厢房休息后,顾淮之才蹭到顾玄身边,捧着脸叹气:“哎哟,这要是让小叔知道了,又该闹了。说来也是,当爹的对外人比对亲儿子还亲近,换我我也要闹翻天!” “你这是为你小叔鸣不平啊?”顾玄大笑,“可惜咯,你小叔未必领情。这小子同赵冀感情好着呢,你以为当年我为何会出手救赵冀,还不是你小叔拉着人家一起闯祸!到头来,烂摊子还得是我这个当爹的来收拾!” 顾淮之更为好奇:“小叔当年闯什么祸了?” 这赵冀看着浓眉大眼是个沉稳的汉子,怎么还能和顾玦玩到一块去?按照两人的性子,顾玦犯事了被赵冀揪着打一顿的可能性还更高点。 顾玄提起当年顾玦闯的祸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赵冀大你小叔一轮有余,又有士庶之别,本来两人也无从相交。结果那日你小叔牛脾气犯了,上街时遇上有人纵马伤人,赵冀勇猛,上前夺鞭撂翻了马。” “这是好事啊,赵使君当真神勇!”顾淮之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开口夸了一波赵冀。 顾玄瞟他一眼,“是啊,可纵马之人乃皇子,又该如何?” 顾淮之摸了摸鼻子,“就算是皇子,也不能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啊。一码归一码,赵使君惊扰皇子有错,那也是皇子有错在先,应该从轻发落才是。” “真要这样就好了!”顾玄翻了个白眼,“坏就坏在赵冀有所顾忌没有叫破二皇子的身份,你小叔又不曾见过二皇子,跳出来将二皇子讥讽了一通。他那张嘴你也知道,骂起人来能把死人给气活,二皇子大怒之下动了鞭子,却被赵冀伸手拦了。三人还来不及开口,几家护卫便一哄而上,局面立即乱成一锅粥。无意中惊扰皇子变成了当街殴打皇子,你觉得这事能善了吗?” 这才是真正的坑爹啊!顾淮之简直要被他小叔笑死,捧着肚子乐了半天才开口道:“所以有了一同殴打皇子的交情后,两人就成了莫逆之交?赵使君肚量不错,换我得把小叔这个瞎搅和的家伙给揍一顿。” 顾玄也是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摇头道:“赵冀虽是功臣之后,其父却不大受重用,又畏于皇权欲将他送去二皇子面前让二皇子亲自出口恶气,陛下也撤了他的职,让他在家反省,境遇实在可怜。我于心不忍,一力保下他,将他外放出京,明降暗升,给了他一条晋升之路。他感念我力保他之恩,多有书信厚礼来往,又有你小叔在其中掺和,这才亲近了不少。” 顾淮之意味深长一笑:“看得清情势,以获最大之利,这位使君倒是个厉害人物。” “那是自然,不然你以为他如何能当上一州刺史?虽说云州远不及其他州富庶,刺史也不是人人能当的。” “那阿公不会真觉得他这次来,就是为了请阿公入云州吧?” 顾玄拿出棋盘落下一子,神秘一笑:“也是,也不是。” 第10节 顾淮之听得糊涂,忍不住皱眉问道:“这是何意?” 顾玄再次落下一子,笑呵呵道:“有人已经准备抢占先手落子咯。” 第16章 评人 顾玄高深莫测地卖了个关子,却并不做多解释。顾淮之也没接着问,微微一笑后继续背谱系。 顾玦和赵冀的感情是真不错,自打赵冀一来,顾玦都不琢磨着怎么气他爹了。反而乐呵呵地带着赵冀满庄子乱溜达,还特地让人拿了玛瑙做柄的牙刷在赵冀面前献宝,一脸自豪地开口道:“赵大哥你看,这玩意儿叫牙刷,配上特制的牙膏,洁牙可舒服了!你见过淮之那小子了吧,也不知道那小子的脑子是什么长的,这东西都能被他折腾出来!” “长公子确实聪慧过人。”赵冀微微一笑,又揶揄顾玦,“性子也比你强多了,不像你一样尽让人头疼。” “谁说的,你是没见着那小子气人的时候,一开口就能把人噎个半死。那家伙都成精了,表面学了我爹那套养气功夫,实际上嘴比我还毒。” 听到这儿,正打算过来多观察观察赵冀的顾淮之适时冒了出来,抱着胳膊含笑看着顾玦,拉长了声音道:“哦……原来小叔是这么看我的啊!” 说人坏话被正主当面抓包,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之中。好在顾玦脸皮厚,笑嘻嘻地凑了上来捏了捏顾淮之的脸,嘴里还理直气壮地说道:“谁让你总是气我,还不兴我说你几句啊!” “这么说还是侄儿的不是了?”顾淮之得理不饶人,好以整暇地看着顾玦。 顾玦无奈,只能投降,“行行行,是小叔错了,不该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赵冀在一旁看得有趣,忍不住笑道:“可算是找着能治你的人了,想当年丞相可是被你气得不轻。你啊,该!” 顾淮之有意接触赵冀,见状便开口说道:“赵使君乃名将之后,想必对练兵自有一套方法?” 赵冀不由露出惊讶之色,完全猜不出顾淮之说这话是要干什么,但还是和气地点头回答:“倒也说不上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是自己琢磨出的一点东西罢了,不值一提。” 顾玦倒是猜出来顾淮之准备干嘛了,立即笑了:“好小子,你这是打算让赵使君教你练兵呐!小小年纪胆还挺大,开口就给一州之刺史下套。这可比我当年能折腾多了!” 顾淮之回了他一个鬼脸。赵冀则实实在在的惊讶了一回,看了看顾玦,又看了看顾淮之,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半晌才笑道:“练兵?府上乃清贵世家,怎么突然想着练兵?再说了,即便是要练兵,那也该是你们练,怎么能让长公子去练啊?” “还不是这小子瞎折腾。”顾玦笑着解释,“练兵也就是说说,其实就是我爹给了他五十个部曲让他好生调.教。小孩子嘛,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知听了谁的撺掇,突发奇想要折腾那帮部曲。我爹一向宠他,反正就五十个人,也就随他去了,这些日子正忙活得起劲呢。谁知道他胆子肥得很,还把主意打到你头上来了。” “哦?”赵冀顿时来了兴趣,蹲下来平视顾淮之,饶有兴致地问他,“听你小叔的意思,你已经开始练部曲了?” 顾淮之点头,“是啊,不过就是简单地练练,不得其法。所以见了使君,便厚颜问上一问。” 赵冀心里怪纳闷的,好好一个世家子弟,不去钻研经史子集,反倒对军事感兴趣,这孩子莫不是投错了胎? 人一旦对某件事感到好奇,那就自然而然地想继续挖掘下去。赵冀这会儿还真挺好奇顾淮之这个小豆丁到底练部曲练出了什么名堂,便牵了顾淮之的手温声笑道:“如此,便有劳长公子带我去看看吧。” “使君与小叔乃莫逆之交,无需如此客气,也叫我淮儿便是。” 赵冀从善如流,“那就请淮儿带路吧。” 别说,顾淮之这训练还挺有模有样的。单就管理方面来说,张李两名部曲被顾淮之提成小头目,一人管二十四人,每人手下的二十四人又分成两小队,并选出其中最优秀者任队长,层层管下来没毛病。 顾淮之上辈子虽然没去过军营,但后世信息发达,练兵的方法网上到处都是。哪怕顾淮之没有特地查过,也耳闻目睹了不少方法。现在,顾淮之就把上辈子那套全都照搬过来了。负重越野、扛木头、攀爬匍匐等轮番上阵,结合现在的实际情况,又增加了骑射训练,风雨无阻,堪称是躯体和意志的双重磨砺。 赵冀原本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思过来的,结果见了这般花样繁多的练兵方式,脸色瞬间严肃了不少,忍不住鼓掌叫好:“淮儿真不负神童之名。这样的方法,便是军队中养精兵,也差不多了!” “使君谬赞了。”顾淮之微微一笑,仰头接着问,“不知使君能否再提点淮儿一番。” 赵冀摇头长叹:“我没什么能提点你的啦,你有所不知,哪怕是州府之兵,也不会如同这些部曲般日日训练。” 顾淮之不由疑惑:“这是为何?” 赵冀轻笑,而后问顾淮之:“淮儿这般训练他们,想必每天的花费并不小吧?” 不愧是将门之后,看问题真是一针见血。 顾淮之点头,无奈回道:“使君慧眼如炬啊。不提衣物弓箭之损耗,单就饭食这一项,花费就比养寻常五百个部曲还要多。” 顾淮之上辈子所受的教育,让他绝不可能真正把部曲不当人,随意糟践,累死一个再添一个。既然如此,这五十个部曲每天训练量如此之大,相应的营养也要跟得上。顾淮之特地让宋璟为他们制定了菜谱,荤素搭配还有酪浆,确保他们不会因为过重的训练量亏了身体。另外,部曲们训练中也难免会受伤,医药方面也是一笔开销。 要不是顾淮之有牙刷这个进账,怕是要真正吃老本顺带啃父母了。 赵冀这么一提醒,顾淮之瞬间恍然大悟,“可是军饷不够?” “不是不够。”赵冀失笑,“只是支撑不住如此大规模的练兵。淮儿只有五十人,养起来还算容易。州府之兵好几万,每日这么练,哪里养得起?怕是宫中禁卫军也经不起这般消耗?我记得你爹曾任虎贲,不信的话,你去问问他,就知我所言非虚。” 顾淮之回以一笑,脆生生道:“我自然相信使君。只是我更好奇,倘若让使君来训练这些部曲,会如何?” 赵冀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五十名部曲,见这五十人身姿笔挺面容刚毅,虽满身尘土却不失锐气,不由暗暗点头,沉吟了许久才道:“淮儿的练兵之法已是上乘,只是,尚还有一处不足。” 顾淮之疑惑:“还请使君赐教。” “锐气有余,杀气不足。” 赵冀说完又不由轻哂一笑,摸了摸顾淮之的头,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最终归位沉静,低叹一声:“不过若是一辈子不沾染杀气,未尝也不是好事一件。” 顾玦见气氛略显凝重,赶紧跳出来,伸手搭上赵冀的肩膀,爽朗大笑:“行了,别在这伤春悲秋了。你我多年不见,趁此机会多喝几杯才是。不过先说好,只论过往情谊,不谈政事!” 顾淮之在心里给他小叔点了个赞,而后默默目送他小叔把人拖走。 两人走后,顾淮之也小跑了一会儿,强身健体,从娃娃开始。文化课课业倍增,体育课也不能落下。 赵冀在庄子里住了小半个月,每日同顾琉他们一道儿去给顾玄夫妇请安,给足了顾玄面子。 顾玄同样是打太极的高手,客套话每天都不带重样的。两只老狐狸你来我往打机锋暗暗较量,最终还是顾玄技高一筹,直到赵冀离开时,顾玄还是没松口答应同他去云州。 顾玦同样长舒口气,“可算是走了,我都替你们累得慌!” 顾毓忍不住笑他:“平时你不是还赵大哥长赵大哥短的吗,怎么现在突然大变脸啊?” 顾玦瞪他二哥一眼,冷哼一声:“私交归私交,家事归家事。” 顾毓等人顿时哈哈大笑。 等到下午,顾淮之练完书法后前去书房听顾玄授课,就见顾玄又摆好了棋盘,一个人来来回回下得正起劲。 见顾淮之进来,顾玄的注意力也未从棋盘上移开,只是随口问他:“这些日子你总在暗中观察赵冀,说说吧,你看出了什么?” 顾淮之揉了揉脸,认真分析道:“此人当年能出面阻止皇子闹事,可见其有仁义之心,这些日子同我谈及练兵,也不失狠厉,得罪二皇子后还能一路高升至刺史,证明他颇有手段。能忍能狠,圆融擅谋,亦不失仁厚,人杰也。” 顾玄挑眉,执白子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你可真是每每都能出乎我的意料啊!人杰,倒也不差。” 见顾淮之还站在原地,顾玄上前领着他停在一个高大的书架前,指着这些顾家收藏的诸子百家文集说道:“我本想让你迟几年再看这些,现在来看,是我低估你了。谱系你且慢慢背,这里存下了法家道家兵家等书籍,皆是精华。你可多看看。” 居然又加了功课?顾淮之弱弱举手:“我能先看史书吗?” 搞不清历史让人很懵逼啊。 顾玄点头,“随你,以后我便不拘着你了。”又好奇,“你还有什么想看的?” 顾淮之赶紧抢答:“律法!” 见顾玄脸色严肃,顾淮之又皮了一把:“懂了律法,以后干坏事多方便!” 顾玄:???你是突然被顾玦那臭小子附体了吧? 第17章 所谓帝王心术 说来心酸,顾淮之穿过来都快五年了,终于搞清楚现如今的大概背景。 得了顾玄的允许后,顾淮之火速把书房中所藏的史书全都翻了出来,迅速浏览具体朝代,这才发现,这个世界的历史和上辈子还是有部分重合的,春秋战国秦朝都有,只是在西汉末年拐了个弯,没有王莽篡政,西汉自然消亡。而后天下纷乱不断,各大势力竞相登场,政权都不长久,长的一百二十年,短的就二三十年,可以说,这几百年来,天下就没真正消停过。 兴朝太.祖统一天下,距今也不到百年。说是大一统,实则乱军不断,更有胡人时不时骚扰边境,并非真正的太平之世。 顾淮之忍不住挠头,这背景可真要命,动不动就是开战的节奏,百姓们不容易啊。 想到目前的情势,顾淮之心中的危机感更强烈,赶紧跑去给顾玄提意见:“阿公,上次赵使君还夸过我练兵的方法,可见我不是瞎折腾。眼下乱像已现,不如您也让庄园里其他部曲一起来练一练?反正全部部曲加起来也就七千,咱们养得起!” 顾玄含笑看了顾淮之一眼,沉吟了片刻才点了点头:“也罢,反正秋收已过,他们没那么多活要干,训练训练也好。” 顾淮之心说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不对味儿呢,一股周扒皮的气息扑面而来。 却不知部曲们正扬长脖子等着这一天呢。主要是顾淮之对那五十名部曲太好,生活条件甩其他部曲几十条街都不止。餐餐有肉,顿顿管饱,还能省下点口粮带回家给孩子解解馋,庄园里哪些部曲不羡慕?虽说训练是累了点,可是他们成天田里地里山里到处忙活,不也没轻松到哪里去吗? 是以顾玄这个命令一下,庄园中的部曲们全都乐开了花,一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好好表现。 这么多人的训练,顾玄自然不会交给顾淮之负责,而是让顾琉和顾毓一人训三千人。顾玦上蹿下跳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个教官的职位,却被顾玄和顾琉三人联手镇压,理由十分充分——让你带兵,怕是兵没带出来,反而训出一堆不听命令的刺儿头。 顾玦十分气愤,转过头来跟顾淮之抢职位。顾淮之那五十个部曲还跟着他呢,按着以往的训练模式练得好好的,顾玦突然冒出来,说是要帮顾淮之搭把手,拿出真本事来帮顾淮之调.教他们。 顾淮之不由死鱼眼看向顾玦,一脸黑线问他:“你这是看着我爹和二叔都有了差事,就你一个人闲着,心里不痛快吧?” 顾玦毫无被拆穿的窘迫,振振有词回道:“那都不重要。你现在不是挺忙的吗?听说你阿公又给你布置了不少任务。既然如此,你去背你的书,部曲就交给我来练,不是正好?” 顾淮之翻了白眼,果断拒绝,“你还是去找二叔吧,我就这么点部曲,不值得小叔你费心。” 顾氏三兄弟,顾琉是长子,天然受重视,顾玦最能闹腾,自然分掉父母不少注意力,所以在中间的顾毓就显得格外没有存在感,性子十分温厚,正好能包容顾玦这个爱搞事的弟弟。 顾玦却不领情,反而冷哼道:“你阿公又没让我去,我干嘛眼巴巴地跟过去,丢不丢人啊!” 顾淮之一听就知道这货的傲娇属性又犯了,撇了撇嘴:“那你还是继续闲着吧。阿婆又得了一本新字帖,你不如去问她讨要一下,回去练字去。” 反正部曲顾淮之是不打算让顾玦插手的,毕竟顾玦那恨不得把天捅出个窟窿的脾气,顾淮之也不大相信他。他养这些部曲容易么,万一砸在顾玦手上,真是得大哭一场。 顾玦那个气啊,伸手捏住顾淮之的脸往两边拉,口中还恶狠狠威胁他:“你这小兔崽子,我可记住你了!” 顾淮之下意识怼了回去,因为两颊被顾玦扯着,说出的话还有些含糊:“窝可是你亲侄子,窝要是小兔崽子,那你就是大兔崽子。” 大兔崽子顾玦恨恨地瞪了顾淮之一眼,气呼呼地松了手,背过去生闷气。 顾淮之歪头瞅他一眼,见人是真气着了,眼珠立即一转,一边揉脸一边给顾玦透露了一个大新闻:“放心吧,你马上也闲不下了。阿公阿婆正有一件大事要交给你办,我爹和二叔都不行。” 顾玦登时转过身来,目光殷切地看着顾淮之,好奇追问:“什么事,还特地要交给我办?” “当然是给你说亲啊!”顾淮之揶揄地冲着顾玦眨眨眼,大嘴巴叭叭几下就把顾玄和徐氏给卖了,“我可是亲耳听见阿公和阿婆在商量你的婚事,还说过几天要探一探你的口风。尤其是阿婆,可上心了,不知打听了多久,连人家姑娘长什么模样都打听得一清二楚,还特地请画师根据别人的口述画了下来,就等着你去挑个顺眼的。” 虽然那些画像在顾淮之看来绝对跟对方的真实相貌不搭边,但这架势顾淮之真是服了,完全就是古装剧中皇帝选妃的节奏。 顾玦本来还聚精会神听着,等顾淮之说完后,顾玦的脸色却显得十分不自在,面上倒是还算沉稳,可耳朵却都红透了。 顾淮之见状,心下暗笑,故意笑道:“说来小叔你也十五了,正是说亲的大好年纪。纳彩问吉六礼走下来,再加上准备聘礼和嫁妆,讲究些的人家可是要花上两三年,现在说亲,正好!” 顾玦脸都红了,一巴掌拍在顾淮之头上,笑骂一声:“就你爱操心!” 顾淮之不依不饶,继续调戏顾玦:“小叔你真不动心啊?这可关系着你未来几十年的生活,不比练兵来得重要?再说了,阿婆头一回对你的事如此上心,你真的不在意?” 顾玦脸皮的厚度还是比不上顾淮之,登时落荒而逃。 逃归逃,顾玦心里还挺美的。正如顾淮之所说,这还是徐氏第一次表现出对他的重视,哪怕提及婚事有点不好意思,顾玦心里当真是美滋滋。 顾淮之就这么把顾玦给忽悠走了,暗暗松了口气。 至于顾玦怎么跟徐氏表明理想型,顾淮之也无从知晓。只是过完年后不久,春分前后,忽而听到顾玦和吴刺史女儿定下亲事的消息。 第11节 顾淮之不由惊讶,私底下问顾玄:“若我没记错,吴刺史好像还有一个女儿嫁了西边手握重军的梁肃将军。我们同他结亲,岂不是又同梁将军扯上了关系?” “那又如何?”顾玄失笑,“世家都是拐着弯的亲戚,真触碰到自身利益的时候,该下手还得下手,也没见有人手软。” 顾淮之听出了顾玄的话外之意,立即问道:“听阿公这话,似乎更看好赵使君?” 顾玄笑而不答,反过来问顾淮之:“你之前嚷嚷着要看史书,看到哪里了?” “商鞅变法,能将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变成西方强国,商君真是天纵奇才,只可惜下场惨烈。” “生平得遇明主,满腔抱负得以实现,人生一大快事,无需为他可惜。更何况,商君人虽死而法不灭,万世流芳。他若泉下有知,该当含笑九泉。” 顾淮之忍不住叹气:“话虽如此,但功臣落得如此下场,难免让人唏嘘。” 顾玄微微一笑,搂过顾淮之给他上课:“你且记住,帝王用人,是因为他有用,能当一把好剑;弃他,是为了平定臣属怨气;最终杀之,则是为了换人心。商君亡于此,后世无数能臣也亡于此。这,便是所谓的帝王心术。为人臣者,也该看透,这样,才能抢占先机保全自身。” 顾淮之不由摸了摸鼻子,轻声问道:“帝王心术,商鞅何等聪明之人,莫非也看不透?” “谁知道呢?”顾玄淡长叹一声,感慨道,“只不过,即便他看透了,想必也不会退缩。儒家杀身成仁,商君杀身成法,道虽不同,却殊途同归,是为士也。” 顾淮之同样心生感慨,横贯华夏五千年文明的士大夫精神,真是可歌可叹。只是他注定当不了品行高洁的士大夫,甚至顾玄也算不上真正的士大夫,因为顾玄心中,更为看重家族兴衰。 不过琢磨着顾玄刚才的话,顾淮之脑中忽而灵光一现,脱口道:“阿公当日力保赵使君,声望之高,权利之大已经遭了陛下忌讳。所以阿公辞官,既有陛下不靠谱的原因,也有明哲保身之意?” 顾玄欣慰点头,捋着胡须笑道:“若我不辞官,他日便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再无退路。如今一退,便成了执棋者,这就是以退为进。” 顾淮之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所以赵使君是您留下的后手,吴使君,甚至是梁将军都是您的后手?” 顾淮之真替他祖父捏把汗,脚踏这么多条船,真怕他翻船。 顾玄淡淡一笑:“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顾淮之当然不信,就想等所谓的时机出现,看看顾玄到底还留了多少后路。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该给顾玦准备一份独特的新婚礼物才是。 第18章 婚事与战事 顾玦那龟毛的性子,想要给他准备一份合心意的礼物,难度系数堪称五颗星。 主要是顾玦这家伙的审美和现如今的审美主流不一样。主流审美的代表人物顾玄,好风雅,喜清丽,简单来说,好的就是优雅婉约风格。顾玦就不一样了,什么华丽就喜欢什么,大红大绿大紫,可着亮眼的来。 顾淮之有幸见过顾玦当成宝贝的藏品,里头都是什么水晶钵、琉璃碗、玛瑙杯,还有各色玳瑁宝石,甚至还有码得整整齐齐的金条,放眼望去一片珠光宝气,离得老远都能闻到金钱的气息。 顾淮之自认是个俗人,对这些做工精美堪称艺术品的物件还是挺能欣赏的,然而在顾玄等人的眼里,顾玦这就是俗不可耐,浑身都充满了铜臭味,颇有一种后世贵族看暴发户的优越感和微妙的嫌弃之情。 性格和品味都被嫌弃,顾淮之还挺心疼顾玦的。 想到这礼物是要送给顾玦做新婚贺礼的,顾淮之琢磨了许久,决定还是按照顾玦的喜好来,管他俗不俗。 当然,顾淮之基本的品味还是有的,就算决定送点不符合时下审美的大红大绿的俗物,也一定要俗得上档次,俗得有逼格。 顺着这个思路一想,顾淮之成功确定了目标——剔红漆器。 在上辈子的历史中,剔红漆器可是只有皇亲贵胄才能用的东西。剔红漆器做工繁复,耗时极长,做出来的成品华丽又不失贵气端庄,想来不管是清雅派还是华丽派,应该都不会拒绝这样的宝贝。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现在的漆器,和剔红漆器完全不一样。也就是说,要想送顾玦这份新婚贺礼,顾淮之还得向工匠解释剔红工艺的做法。 好在顾淮之上辈子收藏了几个剔红漆器,与鉴定师闲聊时,对方提过一嘴剔红的工艺有多复杂,顾淮之也就顺便记住了。 顾氏庄园中各种匠人都有,原本就有不少专门为主家做漆器的匠人,这些匠人本事代代相传,已经成为匠人世家,手艺绝对没话说。 顾淮之找了领头的匠人过来,仔细同他说了剔红工艺的流程,听得对方心驰神往,又忍不住迟疑:“大公子,这工艺实在复杂,在胎体上刷几十层朱色大漆,小人和底下的匠人们倒是都能做,但等红漆干后在漆上雕刻各种花纹,一层都不能出错的话,请大公子恕罪,小人没试过,不敢轻易夸下海口。” 顾淮之也理解,温声安慰他道:“你先放手试试,若是做不了,也无妨。真做出来了,我有厚赏。” 庄园上下都知道顾淮之出手大方,跟着他的人时不时就能得到额外福利。顾淮之这么一说,对方立即心头火热,匠人地位虽然不高,但也是有梦想的,要真是把剔红工艺做了出来,那在匠人中,他的地位还不得直接飞升成开派祖师级别的人物啊? 顾淮之可是未来的家主,这一年在庄园里也搞了不少事情,威信还是有的。匠人们一听是大公子要做的东西,赶紧全神贯注地研究这门新工艺。 这些匠人本就有扎实的底子在,全副心神都用来钻研一门技术时,进展那叫一个快。做毁三个实验品后,顾淮之顺利得到一个剔红花卉纹尊。 现在的手艺人技术真是杠杠的,顾淮之兴奋之下,一人赏了一百两银子,按眼下的物价,这都够他们一家老小花上好几年了。 见匠人们喜不自禁斗志昂扬的样子,顾淮之趁热打铁,让他们用心准备给顾玦的新婚礼。 新婚礼物自然要成双成对,顾淮之一口气给了他们好几个任务,一对双绶牡丹纹圆盘,一对云凤纹盏托,想着多子多福的好寓意,又让他们再加了一对葡萄纹椭圆盘。 这几样东西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尤为耗时耗力。等到全都做成时,已经快过了两年,正好赶上顾玦的婚事。 顾家身为顶级世家,家主嫡子成亲,前来道贺之人几乎囊括了兴朝所有世家。不客气的说一句,那些门槛不够高的,日渐没落的世家,甚至想来都开来不了。 顾徐陈林吴王裴季各大著姓汇聚一堂,底气不足的甚至挤不到顾玄面前道贺。 好在顾琉和顾毓两兄弟十分给力,徐氏和王氏招待女眷亦是滴水不漏,陈氏怀着孕,不便劳累,便看着顾凝之和顾洄之两兄弟。 这场婚事,作为主角的顾玦自然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文思泉涌张嘴便做了五首却扇诗,引得众人轰然叫好。待到新娘吴氏慢慢放下遮面的团扇,众人又是一阵叫好,纷纷夸顾玦好福气,娶了个美貌动人的贤妻。 七岁的顾淮之得以跟在顾玄身边看热闹,眼见他小叔两只耳朵都红透了,忍不住埋头暗笑。 除了两位主角外,最出彩的便是顾淮之。 倒不是顾淮之故意同顾玦抢风头,而是摆在厅堂内的几样剔红漆器太过引人注目。在座的都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人,一眼望去便知此物不凡。 瞧这贵气端庄的气派,这精致到让人赞叹的做工!家底丰厚就想找点稀罕物的世家子弟们纷纷来了兴趣,暗暗打听这是何物。 结果恰好就被顾玦听了一耳朵。 顾玦那就是个炫侄子狂魔,这会儿逮着机会,还不得死命吹他侄子一波。一边吹,顾玦还一边给顾淮之立了个孝顺人设,“我们家淮儿打小就懂事,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长辈。你们可别小看这几样剔红漆器,虽然不多,那可是费了匠人们两年的精力才完成!” 听了这话,便有人惊讶,“哟,那府上大公子岂不是五岁时就在琢磨这事儿了?可真聪慧!” “那可不?”顾玦骄傲地把头一扬,“淮儿就是聪明伶俐!” 众人一听这话,先是暗暗点头,心说顾家这位嫡长孙还真有几分不同,想来以往的传言并非他人夸大其词。而后,有人便想起了某位仁兄惨遭顾淮之嘴炮完虐的悲惨事迹,忍不住把视线往一旁的林郡守身上瞟。 无辜躺枪的林郡守:……我就来喝个喜酒,怎么还得被嘲笑? 顾淮之也看到了众人投向林郡守的微妙目光,心里的小人笑得直打滚,面上还特天真无害地给了林郡守一个友好又带着些许羞涩的笑容。 林郡守:……肝疼,胃也疼,想走人。 不过,让顾淮之没想到的是,他给顾玦送的这份礼物,竟然让他成了一个大土豪! 世家嘛,千百年积累下来,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看中了某样东西,那就可劲儿地买买买。 顾淮之送的这几样剔红漆器着实漂亮,精美大方又能镇得住场子,可不就瞬间击中了世家们那颗买买买的心么?顾玦这场婚事办完,顾琉那儿接到一堆订单,都是指明要剔红漆器的。 手握剔红工艺技术的顾淮之,商人本性发作,又跑去和顾玄谈了谈分成的事,最终成功拿到三成利润。 可别小看这三成利,剔红漆器的价格跟牙刷牙膏那就是顶级奢侈品和日用百货的区别。一件剔红漆器给顾淮之带来的收益,几乎是这几年牙刷牙膏的总和。 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顾淮之高兴地又给匠人们发了一笔奖金,然后把资金用在了支持宋璟钻研医术上和训练部曲上。 顾家有了这一大笔收益,更加宽裕,训练任务繁重的部曲们的待遇又提高了一点,真是皆大欢喜。 徐王陈吴四家亲近亲戚回去时还带了两件剔红小圆盒,很是满意。 顾淮之对徐家来的表舅印象还挺深刻的,据说是徐家现任家主,徐氏长兄的儿子,和徐家现任家主生得极像,是那种亲和力爆棚的长相,第一眼就能让人放下戒心,和徐氏的清冷风格完全不一样。 据徐氏侄儿说,祁东王私下联系过他爹,想来这位王爷快要坐不住了,让顾家做好准备,免得一旦乱起来被波及到。 顾淮之不由皱眉,看来这几位已然是蠢蠢欲动,就等某个时机到来,便找借口趁机作乱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借口来得如此之快。 十一月二十五,胡人北下攻破幽州边境,烧杀抢夺无恶不作。朝野震怒,誓要发兵报此血仇。 问题是,朝廷连连征战镇压乱军,国库已然空虚。现如今又要大举出兵征讨胡人,国库实在不堪重负。 哪怕顾玄领头,带着世家捐了一波财物,但大战一起,粮草辎重军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世家捐的财物虽然数目巨大,但还是不能彻底填满这个窟窿。 于是,开年后,皇帝下令:民产子三岁者则出口钱。 顾淮之读过律法,知道兴朝的人头税分为算赋和口赋。男子十五交算赋,每年120钱,用作军费。孩童七岁交口赋,每年30钱,归少府,属皇帝私库。 这项命令,变着法儿加赋税不说,肥皇帝私库又是个什么操作? 然而百姓已是不堪重负,甚至到了杀子的绝望境地。 征胡之战,虽然胜了,却是惨胜。这一战,彻底打空了兴朝国库,其他势力,则迅速崛起。 第19章 天下大势 天下局势忽变,哪怕顾淮之一直待在庄园中,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微妙的紧绷气氛。 最为明显的是,赵冀来得更勤了。除了他和吴刺史经常亲自登门之外,顾玄这段时间收到的信件也比以往翻了一番。 顾淮之忍不住问顾玄:“现如今情势严重吗?” 顾玄不由冷哼,将手里的信往桌上一扔,没好气道:“你说呢?当年武帝下令民生子三岁交口钱都被口诛笔伐成什么样了?前车之鉴不远啊,这才过了多久,又来这样一项政令?说实话,要不是胡人实在可恨,我连钱物都不想给!朝中那帮大臣也是,就不知道劝一劝?” 自己主动挖坑往下跳,这皇帝怕是个二傻子吧! 实际上,顾玄还真冤枉大臣们了。现任丞相徐季陵和皇帝死磕了许久,愣是没能让皇帝收回成命,现在已经称病不出,显然也是被皇帝的骚操作气得不轻。 重点是人家皇帝还觉得这主意可棒了,现在不是打赢了吗,燃眉之急顺利解决,再过两年朝廷元气恢复后,再把这政令废除不就得了? 顾玄气就气这一点,百姓全都被他霍霍完了,他还在沾沾自喜,没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朝令夕改,朝廷威信大不如前,真是神仙也救不了。 “阿公别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顾淮之赶紧给顾玄顺气,见顾玄气消得差不服了,才小声问,“近来我们庄子上好像也多出了一些人,这么看来,宁州的形势是不是也不太妙?” 顾玄偏头看了顾淮之一眼,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才反问他:“你怎么看?” 顾淮之心里的想法其实还挺多的,就是观点可能有点太犀利,生怕说出来后被顾玄按住暴打一顿。 虽然顾玄表面上脾气还是挺好的样子,平时也特别宠顾淮之,保险起见,顾淮之还是开口给自己要了个护身符,“我要是说了,阿公你不许生气,也不许罚我!” 这还是顾淮之第一次表现得这么怂叽叽的样子,顾玄立即来了兴趣,挑眉道:“行,我答应了。说说吧,你有什么高见,还担心我听了揍你?” 顾淮之偷偷瞟了一眼顾玄的脸色,然后拿过书案上的笔和纸,在纸上分出朝廷、百姓和世家三方,嘴里还解释道:“现如今的形势,朝廷再次涨了赋税,百姓不堪重负,卖田卖地,卖儿卖女的不计其数,更有大量没了田产的百姓拖家带口寻求世家的庇护。” 顾淮之一边说着,一边在“百姓”和“世家”之间连了一道线,然后接着分析,“世家地位尊崇,名下的田地大部分免税,百姓一旦成为世家的佃户或者部曲奴婢,便成了隐户。隐户多,在籍的百姓少,朝廷能收到的赋税自然也越来越少。于是,朝廷国库空虚继续加税,结果只能导致更多的百姓成为隐户。这三方,除了世家受益外,朝廷和百姓都是受害者。” 顾玄的脸色十分微妙,看不出喜怒,浑身散发的气息却人顾淮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地垂手站在一旁,低下头来不敢再轻易开口。 良久,顾玄才问:“你觉得,如今时局不稳,山河即将破碎,是世家之过?” 顾淮之弱弱回道:“不全是世家之过,但世家也要负一定的责任。” 第12节 顾玄忽而一笑,双眼紧盯着顾淮之,犀利反问:“若是没有世家帮助皇室管理朝政,这天下说不定会比如今还乱!千百年来,世家地位一向尊崇,受万人景仰,怎么如今反倒成了罪过了?” 顾淮之抿了抿嘴,见顾玄不像是真正生气的样子,接着辩解道:“世家地位真正达到顶峰,也不过就是这几百年的事。先秦时诸子百家轮番登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事时有发生。世家虽显贵,也不及如今这般总揽朝政大权。” “那你觉得世家为何能有今日之地位?” 顾淮之毫不犹豫地说了五个字:“九品中正制。” 顾玄忽而一笑,而后又是一叹,不知是喜是悲,怅然道:“当年士族能力何等出众,力挽狂澜者层出不穷,才换来如今士族高不可攀的地位。却不曾想,一代代传下来,不少世家子弟竟是一个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贪图享受没人能比得上他们,虽风流雅致,却无治世之能。可悲可叹呐!” 顾淮之暗暗松了口气,小声问顾玄:“您不生气?”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顾玄低低一笑,揉了揉顾淮之的头,感叹道,“你能发现此等弊端,阿公很是欣慰。世家地位尊崇了数百年,受过的非议多了去了,如今不也好好的吗?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家,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总会有人想出应对之策来的。”顾淮之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道。 顾玄耳朵挺灵,听清楚了顾淮之的话后又是一笑,“应对之策?只要世家还在一日,皇室就得仰仗世家治理朝政,想打压世家,哼,以往不是没人干过,结果呢?世家照样高高在上,而对方的王朝早已灰飞烟灭。” 顾淮之心说办法还是有的,学过后世历史的都知道,科举制度就是彻底治服世家的枷锁,自从科举兴起后,世家就慢慢走向没落,再不复往日荣光。 但是碍于身份,顾淮之提都不能提科举的事,不然的话,顾玄脾气再好,怕是也会真的气上一场。 于是,顾淮之又硬生生把话题扯了回来,“其实世家同样也是受害者。战事一起,首当其冲遭受乱军攻击的定然是士族阀门。都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兵器所指之处,可没什么士庶之分。” 顾玄默默点头,沉声道:“是啊,当年兵戈四起时,顾氏伤亡千余人。若是能有一个安稳的世道,哪怕让世家退让几步,交出些许利益,我也心甘情愿。只可惜,世无明主,我也只能求自保了。” 顾淮之也沉默了,人人都有不得已,这世道就是这么操蛋。 祖孙两正陷入严肃的气氛中,便有仆役来报,说是云州又有书信传来。 顾淮之眨了眨眼,顺便吐了个槽:“不用说,肯定又是赵使君的来信。这都三年了,他可真有耐心。” 顾玄笑而不语,拆开书信仔细一看,忍不住扬了扬眉。 顾淮之凑过去一看,捧着脸笑道:“看来赵使君对自己十分有信心,这回不请您过去帮忙了,反而是邀请您过去看看现如今云州安稳的模样?” “他治理百姓确实有一手,真要论起来,我们宁州的吴使君还不如他。” 顾淮之点头:“能屈能伸,不在意他人目光,这点吴使君确实不如他。毕竟吴使君是世家出身,不大放得下身段。” “那不过是因为吴使君不如赵使君有雄心壮志罢了。”顾玄淡淡开口,顺便纠正了一下顾淮之对赵冀的评价,“你当年说赵冀,人杰也。现在来看,枭雄二字更适合他。” 顾淮之点头,又忍不住咋舌,“这位的胆子可真大,他父母可都在京城吧,真要有什么动静,按龙椅上那位的脾气,还不得灭了赵家满门。” “那他怕是求之不得。”顾玄冷哼一声,见顾淮之一头雾水,又补充了一句,“他生母在赵家受尽折磨而死,母族也被继室一家迫害。虽然他在人前做足了孝子模样,但依他的性子,皇上要真灭了赵家满门,他只有拍手称快的份。” 顾淮之秒懂,又是一个受尽后院纷争之苦的小可怜。这么来看,京中能牵制他的人根本没有,怪不得他在顾玄面前基本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顾玄还问顾淮之呢,“怎么,你看好赵冀?真要计较起来,祁东王乃陛下的皇叔,名义上占优势。梁肃兵强马壮,实力也比赵冀强,你就看中赵冀了?” 顾淮之不由撇嘴,“梁肃确实实力强大,然而上次胡人犯境,他明明有能力去救,却为了保存实力不出手,单凭这一点,足够让天下人瞧不起他。” “那祁东王呢?” 提到这个顾淮之更想吐槽,从书房中翻出舆图,指着祁东王的封地说道:“喏,祁东王的封地在平洲,处南方。我这几年读史书,总结了一下各大王朝的战况,而后发现,千百年来,顺利北伐完成大一统的,一个都没有!就凭这,祁东王还未登场就已经输了!” 顾玄绝倒,万万没想到顾淮之还有这么让人哭笑不得的理由,关键听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于是乎,顾玄的思路也被顾淮之给带偏了,迟疑道:“大概是,那边风水不好?” 风水问题顾淮之不了解,但据他所知,中华几千年的封建历史,成功北伐完成大一统的,就一个,那就是明朝的朱八八。祁东王大概是没有这个命。 这么一分析,还真就是赵冀最靠谱。再加上赵冀言辞恳切再三相邀,最终顾玄拍板:去云州! 第20章 初至云州 这次去云州,顾玄把顾毓一家留在了庄园中。一是陈氏即将临盆不宜赶路,二是庄园中已经训练有素的部曲也需要人看着。 顾毓素来听顾玄的话,一听这话立即认真向顾玄保证:“爹您放心,我一定打理好庄子。庄上一应事务,无论大小,我都会及时写信告知您和大哥。” 长辈们父子兄弟依依惜别之时,顾淮之则被哭得惨兮兮的顾凝之紧紧抱着,怎么都挣脱不开。 孩童的哭声都带着一种特有的尖锐感,顾淮之虽然也挺不舍得这个堂弟,但体内毕竟是成年人的芯子,自然不会同他一样哭得满面通红,只能一边拍着顾凝之的背,一边轻声安慰他:“行了,别哭了,等我到了云州就给你写信,你不是也开始跟着二叔念书了吗,到时候咱们兄弟互相通信,不给二叔他们看,多好!” 小孩子还是很好哄的,一听顾淮之这话,顾凝之的注意力便逐渐被他带偏,一边擦眼泪一边哽咽:“我舍不得大哥!” 一旁已经快三岁的顾洄之也绷不住了,挣脱乳娘的怀抱,泪眼汪汪地扑进顾凝之怀里,哽咽地嚷嚷着:“二哥,我也舍不得你!” 小哥俩年岁相差不大,又不是伪儿童,平时感情很是不错。顾凝之原本都要被顾淮之哄好了,一听他堂弟这话,又立马泪奔,转过身去和顾洄之一起抱头痛哭。 这画面真是既心酸又搞笑,遭遇魔音穿脑二重奏的顾淮之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认命地继续哄娃。 哄孩子这事,顾淮之自认比不上顾玦。这不,他哄了半天,俩小屁孩还是哭得直打嗝。顾玦一出手,直接将顾凝之拎到一边,故意吓唬他:“既然你这么舍不得哥哥弟弟,那就跟我们一起去云州吧!反正东西都备的十分充足,再加你一个完全没问题!” 还在大哭的顾凝之立即傻眼了,委委屈屈地抹眼泪:“嗝儿~我不要离开爹娘!”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顾淮之:……你可太秀了,这招真是棒呆了。 万万没想到,顾玦还有更秀的。见俩小屁孩终于不哭了,顾玦又挑眉看向顾淮之,乐呵呵地调侃他:“看见了吧,还得我出手才镇得住这俩臭小子!别把自己太当回事,这大胖子可没那么不舍得你们!” 小哥俩都把自己吃得挺圆润,顾玦这毒舌就管他们叫大小双胖。 顾淮之正想怼过去说你心里能不能有点数,父母比堂兄弟分量重,多正常的事。结果身边的小胖子一听这话又是张嘴大哭。 顾淮之那个气啊,一把抱过小家伙塞进顾玦怀里,没好气道:“谁弄哭的谁哄,小叔你也成亲了,正好学着怎么当爹!” 顾玦顺手抱过小胖子,同他大眼瞪小眼,见小胖子眼里还含着两泡泪水,顾玦所剩不多的良心突然冒了出来,想了想,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撕成小条的肉干,具有吃货属性的小胖子登时挪不开眼了,满脸都写着“想吃”两个字。 顾玦立即朝着顾淮之得意一笑,伸手往小胖子嘴里塞了一把肉干。 顾淮之则趁机开溜,跑到顾玄身边老实站好。等到双方告别完毕,上了马车后,顾淮之才忍不住吐槽:“小叔怎么成亲了还是这副不着调的样子?怪不得阿公哪怕心里不想带他去云州,这回也不得不把他带上,不然的话,还不得把庄子折腾个天翻地覆?小婶婶摊上这么个夫君,可真不容易!” “就你促狭!”王氏伸手点了点顾淮之的额头,笑着提醒他,“以后这话可莫要再说了,要是被你小婶婶听了去,那我就只能压着你去给她赔罪了。” 顾淮之摸了摸脑门,讪讪点头。 这次去云州,随行人数可不少。光是用来护卫的部曲就带了五百人,属于顾淮之的那五十个也在其中,再加上伺候的婆子婢女和大夫,人数将近七百。 顾淮之原本还觉得带这么多人有点夸张,结果一出虞川,顾淮之又见识了一回真正的人间地狱。 顾淮之本以为上次从京城回虞川的路上见到的景象已经是惨不忍睹堪称人间炼狱了,万万没想到,现在所见的,竟然比上回还要惨烈十倍。 上次只有一个兖州遭灾,这次则是全国百姓不堪重负纷纷破产沦为流民,灾民人数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顾淮之也曾看过顾玄收过的书信,知道宁州的情况还不算特别严重的。但是一路走来,道路两旁蓬头垢面浑身都散发着绝望气息的百姓人数之多,让顾淮之再次受到暴击。 哪怕路边不像上次那样有白骨,顾淮之也有点绷不住了,忍不住问一旁的顾琉:“不是说,不少世家会接纳流民为他们干活吗,怎么路上还有这么多流民?” 现在再回想起之前自己对顾玄说的那番抨击世家的话,顾淮之真心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天真,没遭受过现实的毒打。现在,世家要是齐心协力安置好了这些流民,让他们免受颠沛流离之苦,保住他们的性命,顾淮之立即跑去顾玄那儿认错去。 然而顾淮之的想法还是太甜了,因为顾琉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破了他的美好想象:“世家接收流民,也是有数的,差不多就得了。一是不好跟朝廷抢人抢得太过分,二则,世家也用不着这么多佃户。” 顾淮之在最后一句话中闻到了熟悉的资本家的气息,忍不住苦笑,许久才平复下心情。 到了云州境内,情况才有所好转。最起码,云州境内的百姓,眼中有光,不像流民那样死气沉沉。单看百姓的精神状态,顾淮之就知道,赵冀上次来的书信中并未夸大其词,云州在他的治理下,确实没受太大的影响。 在肯定自己的眼光和决定的同时,顾淮之也默默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加快改朝换代的步伐,现在的朝廷不做人就赶紧换个有良心的,可别再战乱不断让天下百姓遭罪了! 顾淮之一行人刚到云州境内,赵冀已经在城内恭候多时,如此也能看出赵冀对云州的掌控力委实不差。 顾玄和赵冀都是玩转权术的老狐狸,这次顾玄拖家带口来云州,已经是无声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赵冀自然心里有数,亲自上前扶了顾玄,姿态放得十分之低,口中爽朗笑道:“我可是等了丞相好几年了啊!如今丞相怜悯我一片赤诚之心,来了云州,赵冀真是三生有幸!” “客套话就不用说啦!”顾玄拍拍赵冀的手,“我退隐多年,你叫我丞相也不合适,当年我也指点过你几回,我便托大一回,让你叫我先生如何?” “赵冀求之不得!先生请,听闻先生要来的消息,我已经让人提前给先生备好了宅子,虽不及先生早些年自己置办的庄子,但我想着庄子离刺史府太远,以后又多有请教先生之处,便在刺史府附近也设了一处宅子,方便日后上门。当然,到底在何处落脚,还是听先生的。” 顾玄也没故意摆高姿态,闻言立即点头道:“还是使君考虑周全,既然如此,我们先去庄子上看看,再去宅子里住着。” 赵冀更是高兴地连连点头,亲自护送顾玄等人去了顾玄的庄园。几日后,顾玄他们休整完毕,赵冀又亲自上门迎接他们搬进新宅,给足了顾玄面子。 这等大事自然没有顾淮之出头的份,不过等到进了州府,看见演武场的练兵方式时,顾淮之忍不住扬了扬眉,诧异地看向了赵冀。 赵冀回以一笑,解释道:“当年在宁州见了你的练兵之法后,我深受震动,回来便让这些精兵也练上了,还得好好感谢淮儿啊!” 顾淮之摸了摸鼻子,同样笑着回道:“使君言重了,能帮上忙,是我之幸。” 自此,顾淮之一家便在赵冀备好的宅子中住了下来。 然而还没彻底安顿下来,顾淮之又听见顾玄大发雷霆要惩治顾玦的消息。 顾琉出门去了,匆匆忙忙跑来请顾淮之前去救火的吴氏一脸惊慌,急声对顾淮之道:“淮儿,你阿公阿婆最疼你,你快去帮帮你小叔,不然的话,他怕是真要被你阿公请家法了!” 这么严重的吗?顾淮之一脸惊讶,忍不住问:“小叔这又是犯什么错了?” 以往也没见顾玄发这么大的火啊,请家法,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吴氏匆匆拉着顾淮之往正院赶,喘着气道:“我也不知道缘由,还是先去劝一劝吧!” 两人一路奔至正院,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顾玦愤愤不平的声音:“我不过就是你们一时欢愉的产物,你们以前不管我,现在也别管!” 顾淮之顿时沉默了,这架势,被请家法,一点都不冤。 让顾淮之更没想到的是,接下来还有更劲爆的,徐氏清冷的声音随之响起:“你错了,没有欢愉。” 顾淮之:???!!! 第21章 挨揍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顾淮之哪怕还没进屋都替顾玦感到窒息。 原本梗着脖子打算死犟到底的顾玦彻底傻了,瞬间从一条气鼓鼓的河豚变成了蔫儿吧唧的小鱼干,完全没想到他娘能说出这么彪悍的话。 要是有人告诉顾玦,他有一天会因为别人说的七个字落荒而逃,顾玦一定喷他一脸,然而现在,顾玦他要立即开溜了! 开玩笑,这个时候还不跑,被戳了心窝的亲爹还不得把他揍掉半条命。毕竟他娘那一刀插的太狠了,是个男人都受不了,他爹没办法教训妻子,难不成还教训不了儿子? 这一跑,正好就对上外面顾淮之复杂的目光,再往旁边一看,牵着顾淮之的,是他刚过门不久的妻子。 顾玦:……给我块豆腐让我撞死在这儿得了! 顾淮之和吴氏也很尴尬,吴氏主要是后悔带着顾淮之过来求情,现在倒好,情没求着,却听了一耳朵儿童不宜的话语。唯一庆幸的是顾淮之还小,什么都不懂,不然的话,她真的没脸见王氏了。 顾玦也是同样的想法,勉强对顾淮之挤出一个微笑,磨牙道:“你没事跑这儿来干嘛?回去哄小胖子去!” 却不知道顾淮之这个伪儿童心里门儿清,只不过受到了些许冲击,还处于恍惚状态中。直到听了顾玦这话,顾淮之才恢复如常,努力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好奇地问:“小叔,你又闯什么祸了,小婶婶说阿公准备请家法,我这才赶过来想帮你求情的。” 顾玦心里还有点感动,然而这次他作了大死,哪怕顾淮之再三劝阻,浑身冒寒气的顾玄还是毫不犹豫地请了家法,亲自动手把顾玦揍了个屁股开花。 那场景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吴氏捂着帕子在一旁默默哭泣,还不敢哭出声。没过多久,徐氏走了出来,平静地开口:“我们之间的事,你不必恼羞成怒拿孩子撒气。真气不过,同我闹一场便是。” 第13节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顾淮之也不敢瞎开口了,暗中给吴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把人带走。 吴氏也是个机灵的,立即会意,吩咐几个仆役把顾玦抬回了自己的院子。 顾淮之这边正忙着,顾琉刚好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见宅子里的奴仆婢女们大气都不敢喘的忐忑模样,心下疑惑,不知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气氛竟然如此紧绷。 顾淮之让人将顾玦抬走后,也不敢在正院多待,生怕两位大佬掐起架来殃及无辜,把顾玦送回房后立即脚底抹油开溜,一头大汗往自己院子跑。 路上,正巧就碰上了顾琉。 顾琉心里正纳闷呢,这下好了,找着知情人了。 顾淮之其实也没闹明白顾玦先前作了什么死,毕竟在徐氏的暴击下,其他的都是浮云。是以听闻顾琉这么一问,顾淮之也只能苦笑道:“小叔不知何故惹了阿公勃然大怒,刚刚才挨了一顿家法。” 顾琉一听就忍不住皱了眉头,接着追问:“你小叔的伤势现在如何?” “放心吧,宋大夫已经过去给他上药了,说是皮外伤,不打紧,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你小叔那性子,让他在家憋上十天半个月,这可有他受的!”顾琉吐槽归吐槽,脚下倒是很诚实地往正院而去。 顾淮之知道他爹一向疼弟弟,这会儿去正院,肯定是去求情的。顾淮之也挺好奇他阿公和阿婆现在到底吵起来了没,有了亲爹在,顾淮之的胆气又壮了,八卦之心占了上风,迅速跟上了顾琉的脚步。 正院的气氛僵硬得吓人,院内侍奉的人个个噤若寒蝉,顾淮之几乎都能感觉到她们在微微颤抖。 顾琉的眉头皱得更紧,大步踏进屋内,温声问道:“三弟这是又闯了什么祸,竟惹得爹如此大发雷霆?” 顾玄冷着脸没答话,徐氏凉凉地瞅了他一眼,而后冷静开口:“先前教训他,不过是因为他这段时日委实不着调,青楼楚馆赌坊到处都有他的份,若是淮儿长大了也这么胡闹,你能不生气?” 顾淮之不由一脸懵逼,他就是想过来吃个瓜而已,怎么突然就被点名了? 顾琉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瞬间理解了他们的愤怒,但是顾琉还是为顾玦辩解了一番:“三弟虽然狂放不羁,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心里也有数。他那个性子你们也知道,吃软不吃硬,你们来硬的,他牛脾气一上来,不就死犟到底了吗?” 顾淮之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顾琉忍了忍,还是多嘴说了一句:“三弟从小被你们忽视长大,一直都很孝顺,也就是这几年移了性情。当年你们不期盼三弟来到这世上我也知道,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天大的怨气也该散了,三弟又做错了什么?难道真要他像四弟一样没了你们才满意吗?” 顾玄和徐氏沉默不语,半晌,顾玄才道:“罢了,随他去吧。” 顾淮之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安静如鸡地跟着他爹出了门。 屋内,顾玄疲惫地叹了口气,揉着眉心问徐氏:“这么多年了,该放下了。当年我千错万错,但老大说得对,这一切不应该由老三来承担。这几年你的态度也松了不少,就彻底放下吧。老三心里还是很看重你这个亲娘的,变着法儿找借口想同你亲近,莫非你感受不到?” 徐氏似是想起某些不堪的回忆,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半晌才冷声道:“怀老三的时候你做过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我想起你当时的嘴脸就膈应得慌。当年你那位心肝儿被我杖毙,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不久后也病逝了,这两笔账你不是都记在我头上了吗?你又何曾放下过?要是真心疼老三,你当年也不会忽视他。在老三的事情上,我们两个,谁都没资格指责对方。所以刚才老大发怒,我们也只能听着!” 顾玄默然,再次深深叹了口气,一直笔挺的脊梁微微弯了下去,整个人如同老了十岁,而后苦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说得对,我们都对不住老三。只不过当年水碧之事,我从未怪过你。是她先起了歹念想对老三下毒手,你杖毙她也是情有可原。至于老四,本就身子骨弱,他的死也怪不到你的头上。” 徐氏冷哼一声,不再给顾玄一个眼神,理了理衣裳,冷静地去了顾玦院里。 顾淮之正听顾玦对他们父子诉苦:“火急火燎让人把我喊回来,开口就骂我逆子,说我干啥啥不行还学了个吃喝嫖赌的纨绔做派。你说我还能好好跟他解释吗?” 顾淮之听着都替他爹感到头痛,好在顾琉完全不为所动,只问重点:“你去那些干嘛?别跟我说就是好奇去看看。” 顾玦趴在床上,嘶了一声:“我这不就是想着多打听打听点消息吗?你呢,接触的都是各家的继承人,要面子,瞎讲究,说话总是云里雾里的让人摸不着头脑。我就不一样了,专门找各家的纨绔喝酒聊天,别小看这帮家伙,个个儿消息灵通得很,毕竟他们闲,专唠嗑各家家长里短的小道消息。谁知道这么倒霉,被爹听到了风声,二话不说就要请家法,我冤不冤呐?” “谁让你不解释的?活该!”顾琉简直想给顾玦一巴掌,然而看着他这倒霉样儿,到底心软了,没忍心下手。 这时,徐氏进了门,手里还拿着伤药。顾玦的眼睛刷得一下就亮了,下意识地笑道:“娘,你怎么来了?” 徐氏把药放在一旁,眼中多了几分柔软,温声道:“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是我们不对,没问清楚就开始罚你。” 从未被亲娘这么对待过的顾玦顿时受宠若惊,仰着脖子使劲儿摇头,“没事,反正我皮糙肉厚,过几天就好了,娘别担心。” 徐氏沉默了片刻,看着顾玦亮晶晶的眼神,迟疑了一瞬,缓缓伸手摸了摸顾玦的头,低叹道:“以后不要再这么犟了,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顾玦身子僵硬了一瞬,最终满足的点点头。 一旁的顾淮之看得清清楚楚,那一瞬间,顾玦的眼中分明有泪光闪动,眉宇间的那股戾气和郁气也随之消散。 这是要恢复正常的节奏啊!顾淮之心下兴奋,觉得他爹以后终于可以省点心了。 顾玦打进纨绔圈后确实打听了不少消息,之前是和父母置气不愿意说,现在气顺了,顾玦便老老实实地说了个清楚。 让顾淮之惊讶的是,赵冀竟然打算敞开大门来接收各地流民。 其他州可是对流民避之不及,一来城里也没这么多粮食,二来,官员考核中,赋税和治安占据重要地位,流民一多,这两项都没法保证。 赵冀能这么做,委实刷爆了众人的好感。 不过,天下流民这么多,要都往云州来,怎么安置便是一个大问题。 顾淮之弱弱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却换来顾琉轻轻一笑:“这时候,不正是我们出头的机会吗?” 第22章 新伙伴 接收流民,在顾淮之看来,有利也有弊。弊端是流民太多,要是管理不当很容易爆发大规模治安案件。至于有利的一面嘛,战事一起,兵多的那方总归更有底气一点。 想得再长远一点,总人口变多,新生儿人数也会随即增长。万一打的是持久战,这都是后备力量。 不过,顾淮之还挺好奇,赵冀到底要怎么安排这些流民,毕竟云州的粮食也有限,一个搞不好玩崩了那基本就坑了一个州。 可惜顾淮之的年纪限制了他的行为,他再天才,顾玄也不可能把他带去刺史府议事厅去。所以顾淮之虽然好奇,也只能拐弯抹角打听一下具体发展。 然而顾琉这段时间明显忙碌了许多,顾淮之想找他打听点消息都找不到人。问顾玄吧,顾玄又淡定得很,只是随意回了一句:“到时候便知,不用这般着急。” 把顾淮之憋得只能跑去折腾小胖子,圆头圆脑的顾洄之小朋友正是好玩的年纪,顾淮之最近迷上了教他认字这项事业,兴致来了还握着他的手领着他动笔写字。 顾淮之可比当年的顾玦厚道多了,想着面前这个是自己的亲弟弟,顾淮之也没为难小胖子,教他认了简单的“上大人”等笔画简单的字。 然而小胖子的表现让顾淮之很是失望,哪怕是这么简单的字,小胖子念了几遍后,不到一句话的时间立刻又忘了个一干二净,顾淮之再次考他时,只收到满眼的问号,答题全靠蒙。重点是这小胖子运气还不太好,总共五个字就没一个蒙对的! 顾淮之顿时傻眼,难以置信地王氏:“弟弟怎么会这么傻?” “又胡说八道了。”王氏一把搂过小胖子,顺手往他嘴里塞了一小块枣泥糕,而后不赞同地看着顾淮之,“凝儿三岁时也这样,教了什么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不也挺聪明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生了个特别聪明的脑袋啊!” 顾淮之都惊呆了,原来正常三岁小孩的记忆力是这样的吗?那他当年都干了些什么?怪不得顾玄他们拿他当神童,如果三岁孩子都是这个水平,那他当年的表现确实能算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王氏想了想,还是说了句公道话:“也不都是这样,凝儿和洄儿算是开窍晚一点的,一般机灵的孩子,这些简单的字,你多教几遍还是能记得住的。但是记的时间可能不长,指不定一觉醒来又忘了。” 顾琉正好在这个时候回来,顺嘴问了一句:“这是在聊什么呢,谁记性不好啊?” 等到王氏把前因后果一说,顾琉立即觉得有点窒息,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被亲爹嫌弃的日子。 顾琉生怕小儿子跟他一样被弄出心理阴影,吓得赶紧对顾淮之说:“洄儿还小,等他再大点,就由我来亲自教养吧。你平日陪着他玩一玩就行。” 顾淮之发誓,他在顾琉的眼里看到了恐惧之色。想到亲爹当年的悲惨过往,顾淮之老实点头,“知道了。” 顾琉还是有点不放心,又觉得顾淮之都八岁了还没个靠谱的小伙伴一起玩耍,也挺寂寞的,是时候该带他出门结交几个同龄玩伴了,接触的人多了,他心里也能对正常同龄人的聪明水平有点数。 于是,顾淮之终于可以出门结交好朋友啦! 说实话,顾淮之心里还有点小激动,毕竟八年来,顾淮之都没怎么出过门。在京城时是因为他年纪小,当时身体还不好,王氏根本不敢让他出门。 回虞川后,顾淮之又课业繁多,虽然年纪小,要操心的事儿可一点都不少。再加上虞川是顾氏的大本营,一般人家顾琉等人还有点瞧不上眼,庄园中也有和顾淮之同龄的族人,只不过那时候顾淮之忙得很,经常蹲在顾玄身边看热闹听时政,基本抽不出什么时间来玩耍。 现在到了云州,就一个小胖子能让顾淮之玩一玩,顾淮之还真的觉得有点寂寞。 顾淮之的第一站,去的是刺史府。 据说赵冀的小儿子和他差不多大,嗯……虽然赵冀比顾琉还要大上将近十岁,但他后院可不像顾琉那么久简单,妻妾一多,孩子也跟着多了。长子都快到成亲的年纪了,还有妾室正怀着孕。顾淮之有理由相信,以后,刺史府可以见到一个小屁孩管另一个同龄甚至更小的小屁孩叫叔的画面。 当然,赵冀的后院情况才是这年头的常态,顾琉他们,在他人眼里反而是异类。 顾淮之上次跑去看还在养伤的顾玦时,偷偷听了一耳朵墙角,正好听到顾琉教育顾玦:“弟妹还是心疼你的,娇养长大的名门闺秀现在天天为你洗手作羹汤。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说话也用不着拐弯抹角。当年我和你二哥都经历过爹那个小妾兴风作浪的事情,娘更是深受其苦,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所以我和你二哥成亲后都没打算纳妾,你自己也好好想想,若是为了个小妾而伤了夫妻情分,到底值不值得?” 那时候顾淮之才明白,顾琉两兄弟为什么在后院之事上这么有底线,原来是小时候受过伤害,有了心理阴影。 当然,顾玦不愧是他们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做的决定完全一样:“大哥你多虑了,我压根就没想过这事儿!我知道,你是让我养好伤后别胡闹,别再去逛青楼楚馆那些地方。那我可得为自己喊声冤,我就是去凑热闹喝酒的,别的可没干!” 那会儿顾淮之在门外听着顾玦那带着点委屈的口气就想笑,当然,那时更想笑的当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顾淮之身边的吴氏,顾淮之还没来得打招呼,对方已经笑得一脸甜蜜跑去厨房给顾玦熬汤去了。 而后,顾府就传出了三公子夫妇感情甚笃的佳话。 直到顾淮之今天出门时,顾玦还大老爷似的躺在床上享受吴氏无微不至的贴心照顾。 顾淮之腹诽间,牛车已经到了刺史府。 早就收到赵冀吩咐的门房立即前去迎了人,一路殷勤又客气地领着顾淮之父子进了门。 顾琉有意让顾淮之多接触点同龄人,赵冀收到拜帖后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刺史府属官们的心也蠢蠢欲动。这可是顶级世家虞川顾氏的长房嫡支啊!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到顾氏子,更别提同顾氏子相交了。部分属官的宅院就在刺史府附近,听了这个消息,能不动点心思吗? 赵冀何等聪明之人,从第一个出言试探他的属官开口后,他就明白了这帮下属的心思。只不过这事儿不好答应,士庶门第云泥之别,以往也有寒门之人费尽心机挤进士族云集的一个文会,结果不但被讥讽的十分惨,士族还纷纷拂袖而去,成为一个大笑话,大半年没脸出门。 但赵冀既然能将云州牢牢掌控在手中,御下肯定有一套。想着顾家对他这个庶族出身的武将之子一贯亲近,没有丝毫看不起他的想法,赵冀觉得,这事儿可能还有点商量的余地,便给顾琉回了封信说明了实际情况。刚好顾琉也觉得儿子应该多见一些性格各异的同龄人,立即愉快地答应了。反正按他儿子的自律程度,也不至于和庶族子弟接触几回就被带歪,顾琉放心得很。 所以顾淮之来到刺史府后,就见到了一堆同龄小朋友。顾淮之当场就懵逼了,心说这得有十来个孩子了吧,赵使君可真能生! 结果一看赵冀身后那一堆属官,顾淮之瞬间了然,合着一大部分孩子都是这帮人家里的。这样更好,自己也算是打入高层二代圈了。 顾琉和赵冀等人客套了一番,相互见了礼后,赵冀一使眼神,站在孩子堆面前的一个颇为壮实的男孩便走到顾淮之身边,对着顾淮之露出一个灿烂得带点傻气的笑容,摸摸后脑勺道:“顾长公子,我们一起去院子里玩吧。知道你要来,大家准备了许久,各种玩意儿都有,投壶蹴鞠蛐蛐儿都备好了,你喜欢玩什么,我们陪你玩!” 其他孩子似乎也被父母耳提面命教导过要捧着点顾淮之,闻言整齐划一地对着顾淮之点点头,还神同步地露出一个蠢兮兮的、万分期待的笑容。 顾淮之囧了一下,而后笑着点头,和气地开口:“行啊,不知道诸位兄长都擅长什么?我对这些还不太熟,还请你们多多费心,教一教我。” 其他人一听,顿时连连点头。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还没有大人那么多心思,见顾淮之很是和气,其他人也就放松了下来,领头的赵冀儿子更是熟络地上前拉着顾淮之往院子里去,嘴上还特自豪地说着:“那你就跟着玩,我对这些可是样样精通!” 赵冀顾琉等人乐见其成,看着一帮孩子往院子里跑去,瞬间没了踪影。 路上,拉着顾淮之的壮实小子还问呢:“我叫赵猛,天生力气大,在家排行十二,你叫我赵十二或者十二都行。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叫你顾长公子怪别扭的?” 顾淮之觉得这小子真是憨得可爱,笑着答道:“我叫顾淮之,你们就叫我阿淮吧。” 其他人觉得顾淮之怪亲切的,一个个热情地喊着阿淮,簇拥着顾淮之来到院里后,赵猛先递给他一把短箭,兴冲冲地开口道:“我们先来玩投壶吧!” 第23章 乱世来临 顾淮之毕竟是个伪儿童,上辈子在商场混得风生水起,对人际关系这方面很有一套。格!格*党&小说面对一帮八.九岁的孩子,顾淮之一边陪着他们玩,一边不动声色地套他们的话。 赵猛这个一看就是四肢比头脑要发达的家伙暂且不提,其他几个看着就有点莽的孩子也是出自武将之家,有两个文弱点的,一个是刺史府长史陆谙的幼子陆平章,另一个则是赵冀极为倚重的幕僚冯克己之子冯适。这位冯克己名声可是大得很,虽然出自寒门,却是有名的名士,与徐季陵并称寒门双士。当年先帝也曾派人召他入宫欲授他官职,却被他拒绝了。这一拒绝,更是让他声名大噪,时人竞相追捧,视为名士风流。 不过,这位冯克己大名士辞官后就逐渐没了消息,不知道跑去哪个山沟沟隐居去了。却不成想,竟然被赵冀拉拢了过来,消息还瞒得密不透风,顾淮之也只能夸一波赵冀厉害。 这一点,就连顾玄听了都深感诧异。不得不说,赵冀真乃神人也。 顾淮之听顾琉提过一嘴,说这冯克己和陆谙两人称得上是赵冀的左膀右臂,给赵冀出了不少好计谋。如今赵冀能彻底掌控云州,陆冯二人功不可没。 这次来,顾淮之本就是要结交小伙伴的。一听陆平章和冯适这两人自报家门,顾淮之自动在心里将他们划进了重点接触对象的范围之内。武将那边的情况顾淮之暂时还不太了解,不过那几个武将家的孩子明显比陆平章和冯适放得开,顾淮之也都一一把他们的情绪照顾到位。 赵猛作为主家,虽然憨了点,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会的。见陆平章和冯适还有点拘束,赵猛想了想,大声提议道:“我们来玩蹴鞠吧,这是时下最流行的活动,可好玩了!” 第14节 顾淮之点头表示同意,那帮孩子中,武将之子占比多,本就对这些激烈的运动更加感兴趣,自然也没意见。 倒是顾淮之见冯适脸色略微有点苍白,忍不住问他:“阿平可是身子不适?” 冯适还没开口,赵猛已经自发替他答了话:“没事,他就是稍微有点体弱,并无大碍,大夫还说他多动一动,出点汗更好。” 冯适也点头笑道:“放心吧,我没事。只不过,有件事我得先说,蹴鞠我可比不过你们,毕竟我跑得慢,你们要是倒霉同我分到一队,可不许怨我啊!” 赵猛立即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冯适的肩,乐道:“行了,我们还能不知道你啊!你是体力不行,可你脑子灵活,蔫儿坏,我们可没少被你算计,最终惨败。” 站在冯适身边的陆平章赶紧拉开赵猛的手,急声道:“你再拍,就得把他给拍趴下了!” 赵猛这才悻悻然收回手,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地开口道歉:“对不住,我又忘了我劲儿大,你受不住。” 顾淮之看的挺有趣,觉得这帮半大孩子还挺团结的。 之后众人抓阄分成两队,顾淮之和赵猛陆平章分在了一队,陆平章和其他人一队。 比赛一开始,顾淮之就明白了赵猛的力气到底有多大。这么大的院子,赵猛能一脚把球从场地的一端踢到另一端,下脚还贼准,顾淮之就看着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而后稳稳地飞进对方门内。 这小子行啊!顾淮之直接下了定论,比后世国足那帮臭脚强多了! 有赵冀和冯适在,这两人一个有勇有谋,还十分有默契,顾淮之这队几乎是躺赢。 许久没玩得这么尽兴,顾淮之还有点意犹未尽。赵猛也挺喜欢顾淮之这个新伙伴,歇息的冷不丁地说了句:“这么玩得真痛快,阿淮你干脆在我家住几天吧,我们天天这么玩!” 其他人纷纷附和,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顾淮之。 顾淮之顿觉压力山大,迟疑了片刻,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那可不行,下回我再来找你们玩就是。” 赵猛也没失望,爽朗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一定要记着来啊!” “行啊!”顾淮之很是豪爽地应了下来。 回府后,顾琉问顾淮之:“刺史府那帮孩子怎么样?” 顾淮之想了想,开口答道:“赵十二天生将才,神勇过人。冯适内秀,陆平章太过正直,倒是当御史的好料子。” 顾琉还挺惊讶:“行啊,我没提点你你都能把最重要的三个人找出来。” “那可不?”顾淮之得意仰头,“也不看我这几年都跟在谁身边?你们平时商量大事也没避着我,耳濡目染好几年,要是脸几个同龄人都应付不了,别说阿公了,怕是您都得气的想拿鞋底抽我一顿!” 顾琉不由摇头失笑,点了点顾淮之的脑门儿,笑骂道:“我就说一句话,倒招来你长篇大论的反驳。” 顾淮回以得意一笑,更是让顾琉忍俊不禁。 交了新朋友,顾淮之也没忘记远在虞川的顾凝之,特地写信告诉他这件事,怕他看不懂,顾淮之不但尽量写大白话,还画了不少图画过去。 没过多久,顾淮之就收到了顾凝之的回信,信上的字斗大一个,还大小不一,顾淮之一看就知道这是顾凝之亲笔所写。信中,顾凝之严肃指责了顾淮之这种丢下弟弟独自玩耍的不负责任的行为,并且愤怒地表示,友谊的小船要翻几天,他也要去找新的小伙伴玩耍去了。最后,顾凝之还说,哪些东西最好玩,赶紧告诉我呀! 顾淮之失笑,又给对方去了封信。 期间,顾淮之又去了一趟刺史府找赵猛他们玩,这次又玩的新花样,一行人跑去演武场比箭术。 顾淮之之前在庄园练部曲时也试着自己练过射箭,自认技术还行,结果被一堆同龄人完虐,得了个倒数第三——垫底的两个分别是陆平章和冯适。 这时候,顾淮之就忍不住感慨遗传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顾淮之就这么高高兴兴地和小伙伴们一起玩到过年。过年时,顾淮之已经和他们混得挺熟了,还互相送了年礼。 开春后,再见面时,冯适悄悄同顾淮之几人说:“我爹这段时间总是愁眉不展,说是近来暴雨不断,按史书上的许多记载来看,黄河很可能又要决堤。” 赵猛对这些没有什么概念,还在问呢:“黄河在哪儿?我们云州会受灾吗?” 陆平章则皱眉:“这等大事,还是天灾,不宜私下谈论。” 顾淮之上辈子倒是听过一点黄河决堤的事,黄河虽然是华族的母亲河,但这个母亲却是个暴躁老母亲,隔几年就要决一次堤。历史上,几乎每位帝王在位期间都有治黄河的记载。 冯适这话,顾淮之基本信了大半,听说赵冀已经找人上本呈奏了此事,顾淮之也只能希望朝廷这次能给力点。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岐州便传来黄河决堤的噩耗。这一次,被殃及的灾民人数超过四万。丞相徐季陵十分迅速地做好了救灾安排,照理来说这锅也扣不到皇帝身上去,但是朝廷之前接二连三的骚操作已经让老百姓大失所望,这次黄河决堤,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月中旬,岐州第一支义军正式拉了旗号,怒斥兴朝“皇帝不仁,上天降怒,以致百姓遭殃。” 于是,他们决定顺从天意,反了昏君,重定天下,给老百姓一条活路。 这一义军一出,其他州生活窘迫快要活不下去的百姓们也蠢蠢欲动。 乱世,正式来临。 第24章 三合一 第一支义军揭竿而起的消息传来时, 顾淮之正陪在顾玄身边,第一时间听到了这个大新闻。 顾玄和顾琉脸色沉沉,书房中一时陷入沉默, 顾淮之左瞅瞅右看看, 也不敢出声。 半晌, 顾玄才叹了口气:“乱世,终于还是来了。” 顾琉也长叹了口气, 沉默不语。 顾淮之捧着脸,发出了灵魂拷问:“咱们不是早就猜出天下会有一场大乱吗?这些年也一直在为此做准备, 不然咱们干嘛大老远跑云州来呢?” 自从回虞川后, 家里做了那么多事, 大部分不都是在防着这天吗?不然的话, 顾淮之吃饱了撑的跑去练兵啊? 顾琉瞪他一眼,“话虽如此, 真乱起来了,谁心里能好受?世道一乱, 人都没个人样, 你觉得谁能高兴得起来?” 这话没毛病,顾淮之想到两次出远门见到过的情景,心情也十分沉重,摸了摸鼻子, 小声说道:“既然都已经乱起来了, 烦心这些也没用, 趁早让天下安定下来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顾玄和顾琉对视一眼, 齐刷刷叹了口气,郑重嘱咐顾淮之:“这些天我们应该会特别忙,你也大了,府里的事儿,你多上点心。” “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顾淮之的表情同样严肃,郑重地顾琉二人做出保证。 顾玄点点头,又温声宽慰顾淮之:“也不要想太多,家里四个长辈都在。即便我和你爹都出门了,你阿婆和你娘也在,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之所以叮嘱你这番话,主要是怕府里的部曲听了传言后心思浮动,这帮人也算是你一手训练出来的,我们要是不在府里,你阿婆和你娘毕竟是女眷,拿不住这帮人,你多费心稳住他们便是。” 顾淮之当然明白,再次郑重点头。 顾琉则在一旁说道:“其实也不必这般如临大敌,现在云州还算安全,百姓日子过得安稳,没谁会在意这事儿。再加上州府的十万大军镇守,相比起其他州,云州已经算是比较安全的地方了。” “那宁州呢?”顾淮之突然提高了嗓音喊了一句,“宁州那边,吴使君对州府的掌控程度可不如赵使君,再加上,虞川郡那林郡守不是还跟我们有旧怨吗?是不是该赶紧提醒二叔严加防范?不然,趁现在还没彻底乱起来,让二叔他们一家全都过来!” 顾琉的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同样十分担忧还在虞川的顾毓,听了顾淮之这话,顾琉虽然知道这提议不妥,还是向顾玄投去了期待的目光。 顾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挣扎痛苦之色,沉默良久,才缓缓摇头:“不行,虞川是我们顾氏的根,那庄子是历代先祖一点一点建起来的,祖宗牌位都在,不能轻易放弃。再说,庄子上还有八千部曲,被你们训练好几年,一般官兵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更别提流民,那就是帮乌合之众。” 顾淮之还要再劝,顾玄已经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提,而后沉沉叹了口气,低声道:“再看看吧,要是形势有变,再把他叫过来。只是,那么多的族人,也不好安置啊。唉~” 这倒是个大难题,顾淮之一时间也没了主意。这就是族长的难处了,平时在族里话语权大,这时候就该为族里出大力。否则的话,顾玄为什么不把顾毓一家叫过来?这时候过来,不管日后情况如何,至少一家人在一块儿,心里踏实。 顾琉也只能温言安慰顾玄:“宁州也有十万守军,吴使君做事哪怕不如赵使君雷厉风行,底下人也各有小心思。但真正碰上乱军的话,不管平时有多大仇,这时候都会放下芥蒂共渡难关的。再说了,世家有兵有粮有权有势,即便发生乱民起义造反之事,世家也是官府最先要保护和拉拢的对象。” 道理顾淮之都懂,但他还是担心,皱着眉叹气:“万一真到了最坏的那一步,二叔他们要过来可不容易。” “那也未必。”顾琉拍了拍顾淮之的肩,温声开解他,“千百年,士族地位崇高,官员百姓甚至皇族心中都对士族极为向往。律法甚至规定,庶民若是擅杀士族,罪加一等。我们顾氏在民间的口碑也不差,祖祖辈辈没少干修桥铺路的好事儿,还得了个仁义的好名声。到时候,马车上挂上顾氏的族徽,估计也能震慑一部分人。百年前先祖逃难之时,路上还收了不少自愿跟随的平民。” 这事听起来还挺玄乎。顾淮之算是闹明白了,合着这是上到天子下至庶民都往士族身上打了好几百个滤镜,就跟后世追星的粉丝似的,滤镜一开,不管发生什么,她家哥哥永远是最棒的。 这么一代入,顾淮之莫名多了点安全感,至少没像之前那样担心顾毓一家了。 那边顾琉还在说呢,“我之前已经写信回去告诫二弟要勤加练兵加强防护,二弟昨天回信,说是庄里现在已经昼夜都安排人巡守,还让匠人们造了一批□□,还把墙都重新夯实了一回。我估摸着,按照庄子里的部曲人数,没个两三万人,攻不下我们庄子。” 顾玄欣慰地点头,脸色恢复了平静,又笑着看向顾淮之,说了声玩笑话缓解气氛:“也多亏淮儿当年一力主张练兵,现在倒是让我们更加多出几分底气了。” 顾淮之也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顿夸奖,毕竟这也确实是他的功劳不是。加上顾淮之也有意活跃一下气氛,便顺势笑道:“那可不,这还得感谢阿公当年没把我那牙刷牙膏的利润给吞了。要不然的话,我没了银子,才不干这亏本买卖!” 顾玄和顾琉顿时哈哈大笑,气氛立即轻松了不少。 他们三人聊得开心,顾玦却不大痛快,黑着脸揪住从书房出来的顾淮之,又抬头恶狠狠瞪着顾玄和顾琉:“我说你们怎么回事,谈话都不叫我!不叫我就算了,这小子才多大,凭什么他能参与决断我却不行啊!” 见顾玦这般行事,顾玄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正要发作,又想到上回顾琉指责他们夫妻对顾玦不负责任的话。顾玄迟疑了一瞬,把到了嘴边的训斥咽了下去,不自在地解释道:“你平时不是不耐烦听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吗?我还以为你不乐意听,这才没叫你。你要真想参与进来,下回我让人去叫你便是。用不着这么气冲冲的,好好说话,看把淮儿给吓的。” 顾淮之被顾玦拎住了命运的后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口吐槽道:“小叔,你这是把我当成小婶婶养的那只猫了呢?瞧这手法,跟小婶婶拎她那猫的姿势一模一样。” 顾玦在亲哥和亲爹的严厉注视下,悻悻地放开了顾淮之,不自在地拍了拍手,小声说道:“我这不是担心二哥吗?一家人分隔两地,世道又乱了,谁能放心?” 顾玄很是欣慰,觉得小儿子虽然闹腾了点,品性还是不错的,十分看重手足之情。 见两位长辈没开口答话,顾淮之贴心地向顾玦复述了一遍他们刚才讨论的结果。 顾玦仔细想了想,觉得没毛病,也没继续揪着不放,反而期期艾艾地看着顾玄,别扭地问他:“那我能干点什么?” 见顾玄脸上明显露出惊讶的表情,顾玦又有点不爽:“你们接下来肯定要忙着帮赵使君谋划天下,干脆也给我找个差事吧。放心,我能分得清轻重,这个时候,绝对不会拖你们后腿。” 顾玄满脸欣慰地看着顾玦,半晌,顾玄抬手拍了拍顾玦的肩,感慨道:“真是长大了!” 顾玦有点不大适应,别扭地撇开眼神,心下高兴却没表现出来,只是催促顾玄:“您看我适合干什么,尽管吩咐就是,我绝对听从您的安排!” 顾淮之听着都忍不住感动了,他这个一向行事随心所欲动不动就闹脾气的小叔,终于开始醒悟过来,想要背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了。 这是何等可歌可泣的事情! 顾淮之作为小辈都这么感慨万千,顾玄和一手带大顾玦的顾琉更加不必多说,两人心下简直就跟大热天吃了碗冰盏似的舒坦。尤其是顾玄,之前一直为顾玦的离经叛道不着调头疼,这会儿见顾玦终于懂事了,顾玄激动地眼眶都红了,良久才点头笑道:“你有这份心,我还真是没想到。你的性子,不大适合做幕僚替人出谋划策,所以也不必进刺史府担个虚职。你在文人名士间颇有些名声,日后前来云州的文人肯定越来越多,文人一贯傲气,你先做好准备,再找几个人同你一起,真到那时候,文人要敢瞎闹腾,你们直接出手把他们治住!” 顾玦一琢磨,这就不是让他联合几个小伙伴给新来的刺儿头立立规矩吗?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啊,比出身,虞川顾氏四个字足以让顾玦站在顶端;比文采,巧了,顾氏子最擅长的就是文;比口舌之战,那就更是顾玦的一大杀器,这些年和人打嘴炮,顾玦哪次输过? 顾淮之都忍不住赞叹他祖父用人用得绝妙,别说,这活还真就该顾玦来干。 自古文人臭毛病多,很多腐儒瞎讲究还看不起人,才学越高的脾气越大,太平时期倒是可以捧着他们刷一波好名声,但是乱世之时,大伙儿争霸天下还来不及呢,谁乐意听他们整天为了芝麻大点的破事儿吵来吵去? 就该以毒攻毒,让顾玦这种杠精中狠角色去对付他们。 再说了,拿笔杆子的人煽动人心的本事可不差,要是不管他们,他们哪儿不满意了,写点文章对着百姓们一通逼逼,指不定还真能洗脑一部分人。 宣传工作同样重要啊。 既不能让他们太嘚瑟,也不能太过得罪他们。不然的话,看看陈世美那倒霉蛋,被他同乡黑成啥样了? 顾玦领了新任务,高高兴兴点点头,转身就准备出门找小伙伴一起商量商量这事儿,打算立马弄个章程出来。 顾淮之忍不住偷笑,默默给他祖父点了个赞。 云州境内基本没受什么影响,顾淮之跟赵猛和冯适几人混熟后,从他们嘴里套了不少话。这才知道,自从赵冀任云州刺史以来,一直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并有意增加人口。云州并不是富庶的地方,士族豪强势力不大,相比起宁州平州那些有顶级士族阀门在的地方,云州比较接地气,所以赵冀才能顺利地将整个州都握在自己手里。 没有较为强硬的势力从中干扰,赵冀这个刺史的命令还是十分有分量的,这些年来,云州百姓的生活水平在赵冀的执掌下一直在不断上升,良性循环之下,赵冀这个刺史在云州的威望也就越来越高。 云州本地的一流世家,在顾家搬过来之前,一个都没有。那些个二三流的世家,真拼起后台来,可能还不如赵冀硬。 私底下一过招,在被赵冀干掉一两家后,这些人终于发现赵冀是块硬骨头后,特识相地安静如鸡装鹌鹑,所以顾淮之来了云州后,看到的就是一片和谐。 陆平章还特自豪地向顾淮之介绍他爹的光荣事迹:“阿淮你来得晚不知道,当年赵使君刚到云州时,我爹还是刺史府的一个无名小吏,是使君一路提拔我爹任了长史。当年云州的著姓大族申氏一族对此很是不满,认为使君这是在羞辱他们,让他们士族屈居在寒门子弟之下,还说我爹媚上欺下,汲汲营营似奸鼠。结果你猜怎么着?” 顾淮之心说这还能怎么着,你爹现在好好的,肯定是对方凉了呗。想归想,顾淮之还是特捧场的问了下去:“怎么着?” 陆平章神采飞扬,手口并用继续向顾淮之讲述当年的情况,“申氏想尽办法要把我爹挤兑走,为此还串通刺史府的一些官吏做伪证,栽赃陷害污蔑我爹盗取公文财物图谋不轨,不想这却是我爹的将计就计之计。他们啊,不但没能把我爹给挤兑走,反倒被使君一锅给端了!” 第15节 顾淮之听得津津有味,却有觉得有哪里不对,这申氏也能算是二流世家,哪能这么轻易就被赵冀一锅端?世家人数之多,顾淮之心里可是有数的,再加上顾淮之这几年已经把谱系背得差不多了,一琢磨这申氏的谱系,好家伙,那也有小几千号人呢。这么多人,别说赵冀是个刺史,他就是个皇帝,也没法全端了。 这么想着,顾淮之忍不住问:“申氏全族几千口,全端的话……” 未尽之意,陆平章瞬间明白,连忙解释,“你误会了,使君那次就只是诛了首恶,但申氏的爪牙都被流放了,其他人也不敢趟这趟浑水,再加上使君和我爹他们又在其中加了把火,申氏本就在走下坡路,根本在云州待不下去了,索性举族搬迁,去了平州。” “平州?”顾淮之不由挑眉,“那可是祁东王的地盘啊。” 陆平章点点头:“正是,据说他们去平州后,受到祁东王的礼遇,如今过得很不错。” “全族都搬过去,这可是大手笔啊。” 顾淮之直觉这里头有蹊跷,还想从陆平章嘴里套点话时,一旁的冯适立即笑道:“申氏族人留在云州的也不多,加上奴仆部曲也就一千多个,倒也算不上什么。如今看来他们搬去平州还真是搬对了,至少比在我们云州强。” 顾淮之不由挑眉:“确实不错。” 冯适听顾淮之这语气颇有点意味深长,忍不住问道:“阿淮是觉得哪里不妥吗?” “没有。”顾淮之笑着摇头,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就是好像听家父提过一句,好像还有申氏族人去了幽州梁使君那儿。” “这也不奇怪。”冯适微微一笑,“世家人口众多,遍及兴朝各地。便是阿淮你们顾家,族人不也各州都有吗?天下十二州,哪州没有虞川顾氏之人?其他士族也一样,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顾淮之含笑点头,“阿适所言极是。” 冯适一时间猜不透顾淮之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向他投来略显疑惑的目光。 陆平章和赵猛两人也频频点头,赵猛还嚷嚷呢,“是啊,管他们去哪儿,去祸害其他人别回来最好!” 顾淮之低笑,见冯适还在打量自己,微微凑近了点,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我刚好听人说过,使君同申氏某几个人私底下关系还不错。” 冯适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愉悦的笑意,微微咳了几声,对着顾淮之笑道:“阿淮果然洞若观火,虞川顾氏,果真名不虚传。” 赵猛都傻眼了,眼神在顾淮之和冯适两人之间来回飘动,忍不住挠着后脑勺问:“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陆平章也露出了沉思之色,皱眉问冯适,“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顾淮之赶紧打圆场,摆手笑道:“没什么,我刚刚就是对阿适说,收拾申氏一族,指不定冯先生也有份。毕竟冯先生声名在外,我也就是随口一猜。” 陆平章了然,“你这是怕伤了我的颜面吧?这有什么好避讳的,当初我爹将计就计反将申氏族人一军,只不过证据尚且不足,确实是冯先生出手将他们都给收拾了的。” 提到冯克己,原本还精神奕奕的赵猛立即蔫了下去,疯狂摇头拒绝讨论这个人,语气还有点崩溃,“咱们能不提冯先生吗?你们是不知道,这位先生来了之后,成天压着我们兄弟念书,不念就板子伺候,我这手掌都要被他打出一层茧子来了!” 冯适立即给赵猛背上来了一巴掌,瞪着他道:“说的什么话呢?这要是让我爹听见了,非得再给你一顿板子不可。” 顾淮之眉头一挑,意味深长地看了冯适一眼,顺势点头表示同意,“没错,冯先生何等大才,天下皆知。他肯教你,你就偷着乐吧!名士们都有自己的气性,不轻易屈于权贵。毫不夸张地说,哪怕是我,顾氏嫡系子孙想拜冯先生为师,恐怕先生还不愿意收我呢!” 陆平章也连连点头,一脸羡慕地看着赵猛,眼里都要冒出光来,“就是,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不好好珍惜,竟还出口抱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赵猛觉得自己十分委屈,又被冯适瞪了好几眼,这么大块头的身子委屈巴巴地缩成了一团,声音都带了几分幽怨:“你们脑子灵活,爱读书的,当然觉得先生好。我就一傻大个,天生就没开窍,一见着书就想睡觉,成天为此被打,还不许我委屈一下啊?” 顾淮之表示理解,仿佛看到了吊车尾的学渣被教导主任一对一辅导疯狂被罚的样子,可以说是非常可怜了。 但陆平章理解不了,不但理解不了,还十分想跟赵猛换一换,“不如,以后冯先生授课时,你把我也带上?” 赵猛正想点头,冯适已经一脸为难地开口道:“我爹那性子……只怕不会同意。” 陆平章想想也是,遗憾地低下了头。顾淮之则含笑看了冯适一眼,对他微微点头。 冯适心下一紧,下意识地对着顾淮之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笑容。 * 顾家。 顾淮之回来时正遇到一脸喜气洋洋的顾玦,忍不住打趣他:“小叔,这是碰上什么好事了?” 顾玦美滋滋地一搓手,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都透着喜气,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呵呵道:“你二叔来信了,说是虞川一切皆好,你二婶这个月十八生了,你又多了个弟弟。” 那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吧?顾淮之心下纳闷,忍不住挑眉问他,“还有更大的好事瞒着我吧?” “有什么好瞒你的!”顾玦瞪了顾淮之一眼,又笑出一脸傻气,“你小婶婶有了身孕啦,我也要当爹啦!” 这确实是大好事!顾淮之也乐了,立即笑道:“那你还不赶紧去陪小婶婶去?当年我娘怀洄儿弟弟的时候,我爹可是一有空闲就陪着我娘的。都是一家兄弟,对媳妇儿的区别总不能太大吧?” “就你爱操心!”顾玦给了顾淮之一个脑崩儿,“我刚从宋大夫那儿出来,正准备回去,这不就碰到你了吗?你倒好,还指挥起我来了。” 顾淮之冲他耸耸鼻子,挥手道:“那你赶紧回去吧,我就不过去讨人嫌了,一会儿让人把贺礼送过去。” 顾玦翻了个白眼,伸手捏住顾淮之的脸颊往两边拉,笑嘻嘻道:“这还用得着你安排?你娘早就备好了一应用得上的东西,你啊,该干嘛干嘛,别净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顾淮之回顾玦一个白眼,使劲儿把他的双手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见顾玦转身要走,顾淮之想了想,还是开口喊住了他,压低了声音问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赵使君以前好像对你提过两个姓申的好友,是原本云州申氏之人吗?” 顾玦仔细回想了一下,而后点点头,“是啊,好些年前就说过了,也不知道他们后来闹掰了没有。前几年申氏闹事,不都被赵冀挤兑出云州了吗?” 顾淮之眨眨眼,示意顾玦低下.身子,故作高深贴紧他的耳朵小声道:“那可未必,申家有部分人去了祁东王那儿,还有一部分人去了幽州投奔梁肃了。你说,这会不会是赵使君的连环计?” “这我怎么知道?”顾玦摸了摸鼻子,同样压低了声音,“不过别看赵冀是武将之子,实则心思缜密,玩儿心眼,一般的文人还真不一定玩得过他。你这猜测,也并非不可能。” 真是好大一出戏,计中计,反间计,一环扣一环。顾淮之心下忍不住拍手叫好,只可惜自己没在当场看个清楚。 再一想赵冀最开始听到顾玄辞官的消息就直奔虞川请顾玄来云州,顾淮之不由再次在心里为他鼓掌,这位怕是早在多年前就开始谋划着篡位之事了,野心当真不小。 如此看来,顾玄当初给他的“枭雄”二字的评价,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顾淮之更好奇的是,名满天下的冯克己为何会甘心为赵冀所用。听赵猛今日透露出的消息,这位冯大名士不但勤勤恳恳帮赵冀出谋划策,还稍带把他儿子的教育问题也一并接管了过去。 哪怕顾淮之和赵猛已经成为关系不错的好伙伴,顾淮之也得摸着良心说,赵猛那人,天生就不是念书的料。要是让顾淮之来教赵猛念书,顾淮之绝对毫不犹豫地拒绝。冯克己还是世间有名的大名士,收学生都这么不挑的吗? 这么想着,顾淮之又神秘兮兮地问顾玦,“小叔,再跟你打听个事儿,冯克己名士和赵使君有什么关系呀?” “良禽择木而栖呗,还能有什么关系?”顾玦耸耸肩,随口道:“行了,大争之世即将到来,这些个有才之士谁不想趁着乱世之机辅佐明主,成为一代能臣啊?咱们世家好歹还有个名头在,哪家当了皇帝都得用我们。他们这些寒门庶族,可不就得费尽心机为自己挑个好主家么?” 顾淮之一听就知道,顾玦现在的心思肯定不在时局上,不由翻了个白眼,嫌弃地挥挥手道:“行吧,我知道了,你不是赶着要去看小婶婶吗?快去吧!” 顾玦心里还有点纳闷,觉得今天顾淮之这话问的格外奇怪。只不过,顾玦现在所有的心思都被妻子和孩子占满了,顾淮之这个侄子也得往边上站站。于是,顾玦也没再多想,冲着顾淮之挥挥手,美滋滋地往他院里走。 顾淮之想了想,觉得这事儿还是去问顾玄更靠谱。 顾玄听了这个消息也很诧异,忍不住再三确认:“你是说,冯克己亲自教赵猛等人念书识字?” 顾淮之郑重点头,“没错,这还是赵猛亲自说的,肯定错不了。” “那就奇了怪了,”顾玄摸了摸胡须,思忖道,“当年先帝有意让冯克己为皇子师他都不愿意,如今竟然甘愿教导几个不开窍的木头脑袋?” 这槽吐的……真是扎心了。顾淮之心说要是让赵猛知道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会伤心一下还是直接傻乎乎地点头附和。 祖孙两都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却都猜不出什么缘由。 顾玄沉思了许久却还是没有头绪,忍不住低声道:“这冯克己就是一普通寒门子,幼时便聪颖过人,经常跑去官府所刻的石经前听读书人读石经上所刻的圣贤书。此人天赋绝佳,过耳不忘,竟然就这么把石经上所刻的文章全都背了下来,再挨个儿比对着石经上的字,就这么把字儿给认全了大半。再大些,便游历四方,依旧按这个方法记下无数名篇,结合自身所见所闻,自此得悟,名声初显。他怎么会跟赵冀有交集呢?” 顾淮之听得简直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合着这就是一自学成才的神仙人物啊!别人是请老师授课,先认字再学文章,这位倒好,反过来先背文章再认字,就这样,竟然还自学成了一代大家? 这是何等恐怖的天赋! 顾淮之都觉得,自己这点小技能,在冯克己这位大佬面前,都不配称为天才。 可正是因为这位大佬太厉害,现在对赵冀这般照顾才显得更加突兀。 要知道,除了朝廷外,平州祁东王和幽州梁肃名声比赵冀大,兵比赵冀多,投奔他们的世家也比赵冀多。 就算冯克己慧眼识英才发现了赵冀这颗璞玉,那也没必要把身段放得这么低。 顾淮之历经后世八点狗血档的荼毒,脑洞更大一些,忍不住猜测道:“不是说赵将军对赵冀很是刻薄,简直不像是亲儿子。莫非……” 顾玄立即一巴掌扣在顾淮之头上,沉声训斥:“以后这种话可不许乱说!马氏病逝多年,你还张嘴毁人名节,缺德!” 顾淮之讪讪低头,羞愧道:“这不是在您面前我才敢胡说八道吗?我就是随口一猜,您别生气。” 顾玄顺手揉了揉顾淮之的头,“这种话,不许再提。” “知道了。” “不过,你能发现其中的蹊跷之处,我也该夸你几句。”顾玄脸上带了笑,又低声嘱咐顾淮之,“如今我们和冯家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就算有什么怀疑,以后也不要露出痕迹来。” 顾淮之点点头,又摸着鼻子道:“今天这事吧,也就是话赶话恰巧说到那儿了。赵猛自己说出来的,陆平章也是个聪明人,想来他心里也在犯嘀咕。” 捅这么大一篓子,顾淮之估摸着,赵猛这回可能要挨打。 顾淮之猜测的没错,在他和顾玄琢磨着冯克己和赵冀之间的关系时,赵猛正被赵冀按在板凳上抽鞭子,一边抽还一边骂:“我跟你说过什么?不要向别人透露冯先生教导你们之事!你倒好,张嘴就说了出去,没长耳朵是不是?” 赵猛一边嗷嗷叫一边还委屈地为自己辩解:“阿淮和平章他们又不是外人!” 神特么的不是外人。赵冀原本都打算停手了,一听这话愤怒值立马满点,继续抄着鞭子把赵猛往死里抽。 还是冯克己看不下去了,出口阻止道:“使君不必如此动怒,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想个靠谱的借口把这话圆过去便是。” 赵冀也不是真想抽死亲儿子,顺势停了手,再次揪着赵猛的耳朵把他训了一顿后,这才怒气冲冲地和冯克己进了书房商量善后的事。 没过多久,顾淮之就听见冯适“无意中”埋怨赵猛,“行了,你以后就别再抱怨了。要不是当年使君救了我们全家性命,以此为条件让我爹教导你们,我爹还不乐意收你们这几个学生呢!” 顾淮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连忙笑着上前锤了赵猛胸口一拳,调侃道:“你可真是好福气,可惜啊,我爹当年没能救下冯先生,不然的话,我也有幸能成为先生的学生了!” “阿淮你就别笑话人了。”冯适笑着看向顾淮之,“谁不知虞川顾氏长于文章,这话谁都能说,就是你说不得。” 两人一通玩笑话后,冯适感慨道:“我之前也奇怪我爹为何答应教导他们,我爹就是不肯说。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有救命之恩在,不得不收。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我还没出生,怪不得什么都不知道。” 赵猛也点头附和:“我爹之前吩咐我不要把这事往外说,说是先生名满天下,却教了我们几个笨学生,传出去对先生的名声不好,就一直瞒着。我上次在你们面前说漏嘴,还挨了一顿鞭子。你们说,我是他亲儿子吗?” 陆平章噗嗤一声笑出来,冯适的身份不适合发言,只有顾淮之认真点头回道:“这表现,当然是亲生的。我阿公当年还嫌弃我爹他们不够聪明来着。” 冯适几人不由大惊失色,“什么?令尊才华横溢,你三叔更是少年成名,书文双绝。顾老丞相竟然还嫌弃他们不够聪明?” 赵猛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庆幸地对顾淮之说道:“还好不是你阿公教我课业,否则的话,我怕是没命跟你们一块儿玩了。” 顾淮之三人顿时哈哈大笑,冯适悄悄看了看顾淮之和陆平章,觉得他们似乎都相信了这个说法后,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顾淮之脸色如常地同他们说笑,这事儿就算这么应付过去了。 *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义军叛乱问题,短短几个月,最开始的岐州义军已经占领了大半个岐州。岐州刺史乱像初显时便桃之夭夭,导致整个岐州群龙无首,官兵也只顾着逃跑,完全彻底乱了套,就连一些小世家都被乱军杀了个干干净净,将他们的府邸庄园据为己有,并将抢来的粮食财物分给百姓。 这么一来,百姓彻底倒戈,其他的大世家也坚持不住了。义军占领了州府的粮仓和兵器库,装备大大提高,又有一股不怕死的狠劲儿,都是见过血的狠角色,哪怕面对世家养的部曲都怡然不惧,反而一鼓作气攻破了世家的庄园。 岐州,彻底沦为义军的地盘。 与此同时,冀州、梧州、渝州等九个州也开始发生了小规模起义。 梁肃和祁东王这回下手贼快,将附近的叛军全部一锅端充进了自己的军队中。 所以平州和幽州还算平静。 让顾淮之他们最担心的是,宁州,也开始发生义军叛乱之事了。并且,情况还很严重,十六个郡,半数落在了义军手中。其中,沦陷的阳亭郡,就在虞川郡旁边。 顾淮之立即坐不住了,赶紧跑去找顾玄,急声问:“阿公,虞川有难,我们该怎么办?” 顾玄镇定地摆摆手,沉声道:“先别急,最新传来的消息,吴刺史已经将大批官兵调至虞川镇守,加上我们庄里的几千部曲,应该不会出大事。” 第16节 话虽如此,顾玄还是去向赵冀提了建议,说是可以向祁东王和梁肃学习,一边平乱一边壮大军队。并说,吴刺史那边他已经打过招呼,愿意同赵冀并肩作战。 赵冀等人想了想,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正要答应,冯克己却道:“祁东王和梁肃私下出兵,想来朝廷不大痛快。我们眼下还不宜太过出头,现在宁州还能坚持不少时日,先给朝廷上一道奏疏请战,朝廷定然会同意。我们先点好兵,收到消息后立马出发,过后还能顺势向朝廷要粮草和马匹。”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确实不错,要是自己的家人不在虞川,顾玄也会这么说。 顾玄深深看了冯克己一眼,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接着冯克己的思路道:“冯先生所言极是,既如此,不如战后再上一道表,说是云州战后元气大伤,请朝廷免上两年税收。” 玩政治,顾玄这个前丞相水平还是比冯克己强。 赵冀闻言,立即拍板,“送了奏疏后就去宁州,不必再拖。” 第25章 传承 回府后, 顾琉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看。 顾淮之和顾玦早就在家等着他们回来,几人一起进了书房,顾玦立刻急声发问:“怎么样?赵使君可愿意出兵?” 顾玄点点头, “使君已经下令, 一边给朝廷送份请战表, 一边调兵。” “太好了!” 顾玦兴奋地一击掌,转头看见顾琉沉闷的脸色后, 又忍不住皱眉,奇怪道:“大哥, 使君已经答应发兵了, 你怎么还闷闷不乐?” 顾琉看了他一眼, 又偏头看了看顾玄, 抿了抿唇冷声道:“最初,冯克己提议, 等朝廷的批示和粮草兵马拨下来后,再发兵。” “混账!”顾玦立即炸了, 袖子一甩破口大骂, “要真等到朝廷把辎重全拨下来,黄花菜都凉了!这王八蛋,就没憋什么好心思!呵,这天下才刚乱呢, 他赵冀的屁股还没坐到龙椅上呢, 冯克己就开始耍心眼了?” 顾玄微微皱眉, 右手微抬, 在半空中按了按,示意顾玦别太激动,“行了,听听刚才说的话,粗鄙,哪像是个世家子弟?谁都有小心思,没必要太在意,生那气干嘛?再说了,这次交锋,最终不还是我赢了吗?” 顾玦还是忍不下这口气,愤愤不平道:“果然是礼乐崩坏,乱象纷呈。这要是太平时期,他冯克己别说为难爹了,就连站在爹的面前都不够格!这老小子可真行,咱们脾气好胸襟宽广不跟他计较,他一庶民还敢跟士族叫板了?这胆儿可不是一般大啊。” 顾琉的脸上也露出愤怒之色,父子三人中,居然是被冯克己暗中针对的顾玄最为平静,沉声道:“行啦,这事儿没什么好生气的。你都说了,他是寒门,我们是士族,天生就是对头。听淮儿之前传来的消息就能知道这冯克己同赵冀关系不一般,但我们来了后,赵冀对我足够礼遇,隐隐有压他一头的意思,换谁心里都会有点意见。另外,就事论事,他这主意确实不错,要是有难的是另一个地方,我也这么干。” 顾淮之倒是能理解,这就后世进公司一样,大领导跟本来已经打算提拔你当二把手,结果啪叽一下来了空降了一个背景咖,立场还跟你不一样,换谁都憋屈。更何况,冯克己那提议合情合理,完全没毛病,说他趁机搞小动作也站不住脚,反而显得自己小肚鸡肠。 这么一琢磨,顾淮之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位冯大名士,可真是个厉害人。” 顾玦的脸色十分难看,咬牙切齿道:“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他!” 顾玄赶紧一把拉住他,皱眉道:“别胡闹!” “我怎么就胡闹了?他玩手段都玩到您头上来了,我能忍?” 顾玄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啊,才说你有长进,怎么又变得莽撞了?官场本就尔虞我诈,当年在京城时,哪怕我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过的挤兑还少吗?你再问问你大哥,他任虎贲,统管所有禁卫军,就一定能令行禁止所有人都听他的吗?” 顾玦冷哼一声,还是觉得心里直冒火,“那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是,好戏才刚刚开始。”顾玄微微一笑,慈爱地看着顾玦,温声向他解释,“你关心我,我高兴。不过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冯克己既然置身其中,那我就在里头和他过几招。” 说完,顾玄还感叹一声:“这平静的日子过久了啊,碰上个对手过过招,也不错。” 顾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行行行,你们两只老狐狸过招,就我一人瞎着急是不是?” 顾淮之忍不住笑出声,结果顾玦立即把枪口调转到他身上,捏了一把顾淮之的脸,磨牙道:“笑什么?” 顾淮之的左脸被顾玦捏着,说话有点含糊:“就是觉得……小叔你这性子……果然不适合当官。” 这话说完,顾玄和顾琉也忍不住笑出声,揶揄地看着顾玦。 顾玄还顺势补了一刀,“你看看,连淮儿都能看出来你性子中的弱点。真是,都要当爹的人了,还没个正行。” “得,你们祖孙仨是一伙的,就我没人搭理。我就不该瞎操心!” 顾玄欣慰一笑,“谁说你瞎操心?你这么关心爹,爹心里高兴得很。” “谁关心你?想得美!”顾玦两眼一翻,“行了,既然没什么大事,我就回去了。” 顾琉笑着摇头,“儿子也先回了。” 书房内就剩顾玄和顾淮之两人,良久,顾淮之才小声问顾玄:“阿公,你真的不生气吗?” 顾玄笑着摇头,“我要是为这么点小事生气,那早些年当丞相的时候就该气死了。冯克己是个不错的对手,也是个不错的同僚。说起来他也没什么坏心,不过就是想着趁此机会多削弱世家的力量罢了。可是很快他就会发现,世家的力量,若是真能这么轻易地被削弱,那也不配称为世家了。” 顾淮之想了想,突然语出惊人道:“既然我们已经这么厉害,何必要受别人的气呢?” 书房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顾玄目光如电地审视着顾淮之,顾淮之平静回视,轻柔的日光透过窗纱洒在两人脸上,在两人脸上留下斑驳的掠影。 空气似乎都静止了,良久,顾玄才收回目光,冲着顾淮之招招手,领着他走到一处书架前,指着上面放的竹简帛书和书籍问他:“还记得这里放的是什么吗?” 背了好几年谱系的顾淮之当然知道,点头回道:“是我们虞川顾氏的谱系。” “没错。”顾玄的手指轻轻从书架拂过,低叹道,“我们顾氏先祖,在春秋战国时期便已崭露头角,传承一千多年,声名更甚以往。你所想过的事,先祖也曾想过。” 顾淮之不由挑眉,这事儿他可没听说过啊。 顾玄却没再接着往下说,反而问顾淮之,“以往也有士族当了皇帝,你还记得是哪家吗?” 这个顾淮之很清楚,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伏阳秦氏。三百年前秦氏建了新王朝,却只撑了八十年就灰飞烟灭。” “那秦氏后人现在何处?”顾玄含笑看着顾淮之,伸手将一册竹简取下放在顾淮之手中,“皇位更迭如云烟,王朝既灭,后人皆隐姓埋名连祖宗都不敢认。而我,惟愿我顾氏传承万万年,永不断绝。千百年后,我顾氏后人还能如我们现在一般,保护好家族传承,地位尊崇,永不坠落。” 顾淮之接过手中的竹简,翻开一看,上面记载的正是顾氏第一位先祖的事迹。手中的竹简分量似乎重逾千斤,顾淮之垂眸,喃喃自语道:“愿我顾氏,荣光万年。” “没错!”顾玄重重地拍了拍顾淮之的肩膀,“这,就需要一代代的家主永远不走错路。” 顾淮之低低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如果想要让顾氏长盛不衰的话,顾玄的选择是对的。封建王朝基本都有个三百年魔咒,顾家哪怕真的历经千辛万苦坐了龙椅,也就能存在短短三四百年,接下来就得或者隐姓埋名的日子了。相比起顾氏已经存在的时间来说,实在是不够看的。 聊完后,祖孙两默契地绝口不提此事,就连顾琉都不知道他们曾经讨论过这么吓人的问题。 作为领导,赵冀的行动力极强。私下安慰顾玄一番后,立即调兵前去支援宁州。 给京中的请战表还在路上,赵冀便亲自领兵往宁州而去。 冯克己站在顾玄身边,看着赵冀的身影越来越远,忍不住感慨道:“尚未得到朝廷明确的答复便私自出兵,老丞相心里也清楚,使君此次冒了极大的危险。在下先前之言,只是顾全大局,并非针对老丞相,还请老丞相见谅。毕竟,咱们云州,比不得幽州和平州,万一陛下降罪下来,大家日后可都举步维艰了呐!” 顾玄淡淡一笑:“冯先生不必向我赔不是,我担心族人,你为使君考虑,并无对错之分。既然使君已经出兵,咱们应该先想个办法,将这事儿给圆过去,免得被御史参上一本。” 说到官场中这些弯弯绕绕,冯克己毕竟没参加过大朝会,不知道京城那帮君臣到底是什么做派,一时间也拿不准到底该怎么把这事给瞒住,脸上立即露出为难之色。 顾玄含笑看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道:“冯先生不必担心,使君既是因我相求才发兵,我定然不会让使君收到牵连。” 冯克己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顾玄之前让赵冀不等朝廷命令便出兵时,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顾玄这巴掌回得猝不及防,冯克己心下羞愧,只能拱手赔罪,“当日是在下太过忧心使君贸然出兵坏了大事,这才出言劝阻。如今想来,以老丞相之品性,即便担忧家人,也不会出如此莽撞的主意。在下虽空有名声,却无处政之才,让老丞相见笑了。” 顾玄脸上还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样子,伸手扶了冯克己,温声道:“冯先生言重了,大家都是一心为使君着想,日后还要一同议事。如今时局动荡,各方枭雄相继登场,倘若你我私底下还要闹点小手段,那,就不知便宜了何人咯!” 冯克己了然,再次拜谢,“老丞相所言极是,冯某受教。” 顾玄微微一笑,毫不避让地受了冯克己这一礼。 不远处,顾淮之跟着顾玦跑出来看赵冀出征,这一次,因为担心顾毓一家的安危,顾琉也跟着去了,顾淮之难免有点担心。 大军刚一开拔,顾淮之就感觉自己的背被人用手指戳了戳。这么幼稚的事,顾淮之都不用想,肯定是他小叔干的。果不其然,顾淮之一抬头,就看见顾玦对他挤眉弄眼,示意他往顾玄的方向看。 顾淮之顺着顾玦的目光望去,正巧就看到了冯克己向顾玄拱手行礼那一幕。顾淮之不由挑了挑眉,含笑道:“这赔礼道歉,怕是能让这位冯大名士憋屈好几天了。” 一般来说,孩子的性格或多或少都会遗传父亲一点。顾淮之和冯适接触了这么久,早就看出对方性子孤傲,有种读书人特有的优越感,并且好胜心强。这么一推论,冯克己估计也是个极为傲气的人,哪怕是输在顾玄手中,这位大名士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不好受就对了!”顾玦忍不住冷哼一声,“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玩心眼都玩到我们顾氏头上来了。就该好好收拾他!” 顾淮之生怕顾玦越说越没谱,这可是在大街上,丢脸还得带上自己。于是,顾淮之明智转移话题,低叹道:“希望阿爹这次能顺利把小叔他们接回来。四弟我都还没见过呢,据说长得颇为肥壮。” 话音刚落,顾淮之左脸又被顾玦捏了一把,“小孩子就该长得肥壮点!” 换来顾淮之一个大白眼。 宁州的情况不算太糟糕,被乱军占领的郡,郡守基本都是废物。乱军来了立即跑路,有的甚至还在外面游山玩水根本不管事,结果战事一起连个能调兵的人都没有,一盘散沙自然比不过杀气腾腾的乱军。结果就是这么一疏忽,乱军的人数就到了五万。 吴刺史手上能调动的兵就六万,剩下的需要镇守其他郡,还都没怎么练过,对上战意熊熊的乱军,也不敢轻易开战。如此情况下,竟然让乱军攻破了虞川,直奔顾氏庄园而来! 庄园中,顾毓高高站在墙上,命令部曲拼死守住大门,又在城墙上架了弩.机,和乱军拼了个旗鼓相当。 吴刺史略显狼狈地站在顾毓身边,忍不住叹道:“早知如此,当年我也该好好练兵。六万官兵,竟然敌不过乱军,真是可笑。” 顾毓勉强分神说了句公道话:“你那六万兵,还有些老弱病残,士气不足,你自己也没领过兵,吃了败仗也不足为奇。” 吴刺史只能苦笑。 危机时刻,赵冀的三万精兵来得正好。并且用势如破竹的攻势,告诉天下他们的战力有多强。原本气势汹汹的乱军在赵冀的攻势下瞬间乱了阵脚,打仗,赵冀颇有天分,专业选手碰上业余玩家,装备还比对方高一截,不完虐对方都说不过去。 七月,赵冀领兵来到宁州,短短半个月便从乱军手中收回了三个郡,精兵战力之强,让同为刺史的吴使君也忍不住眼热。同时,云州军队强大的战力也给了吴刺史一颗定心丸,想到之前顾玄给他的建议,吴刺史心中立即有了决断。 云州,提心吊胆一个月的顾淮之收到信后终于露出爽朗的笑容,对着顾玄和顾玦兴奋道:“太好了!阿爹和小叔他们都没事!” 第26章 熟悉的骚操作 这一仗, 赵冀打得相当漂亮。值得一提的是,此去宁州,赵冀还带了三个儿子过去, 赵猛这家伙也在其中, 据说表现得还挺亮眼, 比他那两个哥哥还要强一点。 顾淮之听着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赵猛也就十三岁, 哪怕长得强壮点,也就一半大孩子, 万万没想到真上战场竟然这么厉害, 当真没辜负他名字中的这个猛字。 不得不说, 遗传, 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赵冀大军回云州时,顾淮之惊讶地发现, 大军人数好像变多了,忍不住戳了戳顾玦的腰, 小声问他:“怎么带了这么多俘虏过来?吴使君也舍得放人?” 顾玦瞪他一眼, 将顾淮之的爪子拿开,同样压低了声音,“人家赵使君千里迢迢赶去帮忙,辎重粮草还自己出, 还不许人回来时顺点战利品啊?” “那这战利品也真够别致的。”顾淮之忍不住吐槽, “这俘虏也得有两万来人吧, 亏他能全数带过来, 真是胆大,也不怕中途生变?” 顾玦瞪他一眼,“你忘了,云州百姓的生活过得怎么样了?之前那些逃过来的流民不也被安置得妥妥当当的吗?” 顾淮之恍然大悟,原来赵冀用的是这招啊,又忍不住皱眉,“不对啊,难道使君不打算把他们全部充军?” 赵冀安置流民的方式堪称教科书级别,只要来云州的百姓,官府便允许他们开垦两亩荒地,若是老老实实地守着云州的规矩,五年后,这些地就自动归他们。考虑到他们生计艰难,官府先低息借点应急粮食给他们,等他们得了粮食后再归还给官府。头两年还减了他们一半赋税,可以说是非常人性化了。 也就是这会儿信息不通畅,不然的话,流民在云州这待遇要是传了出去,怕是立马就有一大堆人收拾行李拖家带口往云州赶。 赵冀若是拿平民百姓的待遇招降那两万乱军,那就别说两万了,就是再来两万人,也会开开心心地跟着赵冀走。 要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谁愿意干这种掉脑袋的事?现在赵冀给了他们一条生路,就算赵冀赶他们走,他们心里还不乐意呢。 顾淮之也只能感叹赵冀的手段真是一套接一套,怪不得能把这帮乱军给忽悠瘸了。 这么一想,顾淮之也明白赵冀的意思了。反正先把人给忽悠进云州,给地给粮,等他们老实了,再来补充兵源,完美。 套路可真深! 不过这也不关顾淮之的事,反正跟了个心机深沉有能力的主总比碰上一个智障好。 第17节 顾淮之的关注点还是在顾琉身上,长长的军队整齐有序地进入城内,顾淮之等了许久才看到顾家的车队,顾琉兄弟坐在车里没露面,顾淮之还是靠着自己极好的视力认出了庄园中的部曲,这才能确定那就是顾家的车队。 不过这一看,顾淮之又忍不住纳闷:“怎么就只来了这么点人?” 顾玦笑着回道:“怎么,还真想让族人来个举族搬迁啊?虞川之危已经解了,族人对虞川感情深厚,许多族老根本不愿离开故土。这次,也就你二叔和部分年轻族人赶了过来,其他的,还在庄园守着咱们的祖产呢!” 顾淮之沉默了片刻,心里一时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说实话,这种感情,顾淮之其实不太了解,毕竟他上辈子满世界飞,全国各地都有落脚的地方。虞川那个庄园在其他族人心里是祖宗基业,在顾淮之眼里也就是一个比较特别的住处,要是没了,再建一个便是。 不过,虽然顾淮之不了解这种情感,但他同样尊重族人的选择,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当日顾玄在书房所说的话,“愿我顾氏,荣光万年,永垂不朽。” 这,大概也是所有族人的希望吧。 * 顾府。 顾琉他们回来后,顾淮之立即跑过去同长辈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冲着顾凝之招招手,偷偷套他话:“我听说乱军都打到咱们家门口了,你没吓着吧?” 顾凝之正是爱表现自己的年纪,闻言立即摇头,大声道:“怎么可能?我们在庄子里待得好好的呢!大哥你是不知道,我们养的部曲可厉害了,州府官兵都不如他们呢!” 顾淮之微微松了口气,就见顾凝之突然低下头,低声道:“就是……战事太激烈,我们家的部曲,死伤惨重,折了一半。” 顾淮之也沉默了,那些部曲的训练计划都是他一手制订的,他也曾喊着口号命令他们越过重重障碍,不成想现在竟然没了一半。 顾琉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后,摸着顾淮之的脑袋轻声安慰他,“保护主子,本就是他们应做的。他们的家人我都安排好了,你不必再为此伤怀。” 顾淮之勉强笑了笑,默默点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玦也凑了上来,一把搂住顾淮之的脖子把他往外拖,“你不是说还没见过你四弟吗?赶紧的,去看看那小家伙,长得跟凝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被顾玦这么用力搂着,顾淮之险些要背过气去,什么伤感都没了,翻着白眼先把顾玦的爪子从自己脖子上扒拉下来,忍不住在他胳膊上掐了几道,疼得顾玦直抽气。 叔侄俩一路明争暗斗到陈氏面前,说来也巧,他们过来时,老四顾泽之刚睡醒,揉着眼睛一脸迷糊地给了他们一个软乎乎的笑容。 马上就要当爹的顾玦立即招架不住,伸手将这小宝贝抱进怀里,耐心极好地逗他。 顾洄之可算见着一个比自己更小的娃娃了,冲过来抱紧顾玦的大腿嗖嗖往上爬,努力地将自己的小圆脸挤到弟弟面前。 顾淮之看得有趣,同顾凝之对视一眼,忍不住偷笑。 劫后余生,一家团聚,顾玄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喜色,还亲自抱了已经六个月却从未见过的四孙子,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了餐团圆饭。 有人欢喜有人愁,顾淮之这边开心得跟过年似的,远在京城的皇帝陛下却差点愁秃了头。 各州乱军四起,皇帝只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这张龙椅都坐不安稳了。再加上祁东王和梁肃私自出兵,平乱军壮大自己的军队,得知一切消息的皇帝气得差点掀了桌,直接冲御史吼:“赶紧给朕下令处置他们!私自动兵,他们这是要造反啊!传朕旨意,宣祁东王和梁肃速速进京等候发落!” 祁东王和梁肃既然敢这么干,自然就有这么干的底气。这不,皇帝这话一出,便有人出言阻止,“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眼下各州叛军不断,这两人颇有能耐,若是贸然处置他们,后果怕是不堪设想。不如暂且留着他们为陛下分忧,他们既然有能耐平乱,就先让他们对付叛军吧!” 这话倒也有点道理,皇帝想了想,觉得自己逼得太紧的话,恐怕会让这两人直接把遮羞布扯下来,顺势扯杆旗造反。不过,皇帝还是精明了一回,“也行,他们爱平乱,就让他们平吧,粮饷自己给,朝廷没有!反正他们也不听朝廷的命令!” 说到这里,皇帝终于想起了,还是有个老实人给他递了道请战表的,立即发问:“云州刺史赵冀不是主动请缨帮宁州平乱吗,战况如何?” “回禀陛下,宁州叛乱已平!” “好!果然,朕的臣子中还是有忠心可靠之人啊!” “不过,赵冀上奏,说是此次帮宁州,粮草辎重全由云州出。云州不富庶,想请陛下免了云州两年赋税。” 皇帝正是高兴的时候,闻言立即点头答应了下来。反正云州的税收也是十二州中排倒数的,皇帝也不怎么心疼。 出列之人恭敬称是,下朝后就给顾玄去了封信。 冯克己等人原本还有点担心,结果皇帝的圣旨下来,把赵冀夸成了一朵花,不但答应免了云州两年税收,还赐了赵冀些许金银布帛,给足了赵冀恩典。 自此,云州上下官员,心里都对对顾玄写了个大大的服字。 皇帝奖赏完赵冀和几个在平乱中表现不错的刺史后,朝中上下齐齐松了口气。万万没想到,他们这口气松早了,皇帝又给他们来了个骚操作——他把承恩侯一家又拉出来干活了。 当然,皇帝也没给他们重要职位,就是觉得现在有点没安全感,大臣们也各有算盘。皇帝仔细一寻思,好像最不会背叛他的就是承恩侯一家,又把他舅舅和一帮表哥表弟给升上来了,担的都是虚职,却隐隐有监视百官的意思。 这个操作简直让人窒息,有点脾气的人都受不了。王太尉淡定地给顾玄去了一封信,二话不说也挂印走人。有了王太尉领头,大臣们辞官的不在少数。 碰上这么个蠢货皇帝,徐季陵简直心力交瘁,要不是念着先帝对他的知遇之恩,徐季陵也想踹了皇帝自己走人。在家顺了许久的气,徐季陵才跑去找皇帝,冷着脸训了对方一顿。 皇帝当然不能承认自己让舅家监视百官的事,嘴硬道:“朕不过是想着太后年事已高,提拔一下太后娘家让她宽心。这不也没他们实权吗?” 徐季陵简直失望透顶,“陛下,君则敬臣则忠。陛下视朝臣为小人,安能让朝臣以忠心相待?” 皇帝死鸭子嘴硬,坚决不承认,勉强退了一步,只留了承恩侯一人在朝。 顾淮之听到这个消息简直要笑死,这熟悉的智障风格,是皇帝会干的事没跑了。笑了半天,顾淮之才捂着肚子对着顾玄庆幸道:“还好阿公辞官辞得早,不然伺候这么个主,得憔悴十年。徐丞相可真惨!” 当丞相还要被人同情遭遇太惨,也是没谁了。只不过,谁让徐季陵碰到的是一个猪队长呢,这绝对是要带领一帮队友团灭的节奏。 顾玄也忍不住摇头,扶额道:“看来他是真急了,越急,犯的错就越多。” 顾淮之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要是面临现在这样的情况,也该着急上火。主要还是皇帝智商不够,一手好牌被他打了个稀烂,这才把自己逼到了绝境。 顾玦的女儿出生时,祁东王正式同朝廷撕破脸,打着天罚昏君的旗号,自称得太.祖入梦托付江山,要替太-祖惩治当今这个不孝子孙,彻底不听朝廷调令,虽未称帝,却也差不离了。 梁肃同样没给朝廷面子,不怎么搭理朝廷,幽州平州彻底脱离朝廷的掌控。 与此同时,各地的起义军仍旧源源不断,打出的旗号千奇百怪,有自称前朝皇室遗留血脉的,也有自称太.祖当年流落在民间的孙子的,更有甚者,把前前朝的皇室也拉了出来充面子,自称梁朝皇室后裔,把其他人包括皇帝在内的,全部打成了乱臣贼子。 顾淮之:…… 这可真是一出好戏。 顾玄听到这个消息则微微扬了扬眉,轻嗤一声道:“不管这个梁朝皇室后裔是真是假,敢打出这个旗号,那他们都死定了。” 顾淮之顿时一脑袋问号,“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第27章 秘闻 虽然顾淮之也觉得打着前前朝的旗号谋反这个操作略骚, 但听顾玄这话的意思,这个梁朝怕是带了毒,谁碰谁死的那种。 果不其然, 顾玄耐心地向顾淮之解释道:“梁朝的气数不过五十年, 二世而亡。史书上也不曾对它有什么特殊记载。但一直有传闻, 说是梁朝开国太.祖争霸天下时搜刮了无数金银财宝,还有一支秘密军队, 干的都是偷鸡摸狗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儿。梁王朝亡国后,前朝皇帝并未在国库中找到这笔财宝。据说是被梁朝皇室将这笔宝藏秘密藏了起来, 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不过当年前朝皇室攻破京城后, 确实没在国库中看到多少金银。想来, 这传言, 也并非空穴来风。” 哟呵,居然碰上了宝藏这等高大上的东西。顾淮之登时来了兴趣, 眼睛眨也不眨地问顾玄,“那依阿公之见, 这传言到底有几分可信?” 顾玄看了顾淮之一眼, 笑着摇头,“这一点,恐怕林氏一族比我们清楚一点,当年负责记录梁朝帝王起居的史官, 正是林家人。” 顾淮之狐疑地看着顾玄, 根本不信他这话, 挑眉笑道:“得了吧, 我们顾氏和林氏斗了这么久,我就不信,您真不知道这事儿。” “你啊,真是机灵过头了。”顾玄失笑,伸手弹了弹顾淮之的脑门,接着道,“据林氏透露出的消息,梁朝宝藏之事极有可能是真的。只不过当年梁朝皇族被前朝血洗,一个都没能留下来,宝藏的下落,也无从得知。有传闻说藏宝图在皇后的娘家肖氏一族手中,也有人说在当时的太子妃封氏手中。然而前朝皇室几乎将这两族灭了族也没问出一星半点的消息,现在又过了两百年,即便这批宝藏真的存在,想来也没人能找得到。” 顾淮之摸了摸下巴,冷静地接口道:“但财帛动人心,不管能不能找到宝藏,只要有一丝线索,就会有人动心。尤其是现在时局动荡,各方人马都缺军饷,这帮人打着梁朝名号,不管是真是假,其他人总会出手按住他们严加拷问宝藏的事情。所以阿公才说,他们死定了。” 顾玄点头,伸手翻开书案上的一封书信,随口道:“那帮所谓的梁朝后裔应该是假的,不过谁让他们倒霉呢,现在就看谁下手最快了。” 顾淮之想了想,理性分析了一波,“目前来看,这帮叛军离梁肃最近,想来应该是他最先动手吧。” “那可未必。”顾玄笑着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淮之一眼,“国库也缺银子。你可别忘了,当初平乱,朝廷可没少拨军饷。” 朝廷的底子还剩多少,顾玄这个前任丞相清楚得很。哪怕他辞官好几年了,略一估算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再加上梁肃之前还未同朝廷撕破脸时,军队都是朝廷拨银子养着,他在幽州经营多年,估计也攒了不少家底,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跟朝廷翻脸。看看赵冀就知道了,云州没有幽州富裕,哪怕赵冀有心自立为王,现如今也照样得苟着。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至于祁东王,祁东本就是他的封地,整个郡的税收都归他,现在版图扩大到了整个平州,家底更厚。 真要算起来,说不定国库那点银子,还比不过这两人攒的金库。毕竟朝廷家大业大,哪怕现在不管幽州和平州,也还有十个州要养。 现在梁朝皇室冒了头,龙椅上那位脑子又不太清楚的样子,估计头一个心动的就是他。 顾淮之捧着脸叹了口气,“那徐丞相怕是又要愁秃头了。” 顾玄瞪他一眼,笑了笑,没再说话。 顾淮之又想起王太尉的来信,很是高兴,搓着手乐道:“外祖父他们一家也要来云州,好几年没见他们,这次终于能聚上一聚了!洄儿都五岁了,还没见过外祖家的亲戚呢!” 提到这事儿,顾玄也高兴,捋着胡子笑道:“那是,你外祖父来了,我又能多出一个强大的帮手了。” 说完,顾玄又不怀好意地打量了顾淮之一眼,冲他微微一笑,挑眉道:“就是有些人可能要吃点苦头咯,你外祖父那个人最是讲规矩,像你这样整个人窝进垫子里的坐姿,我不指责你,让你外祖父见了,怕是立马得教训你一顿。” 顾淮之原本还高高兴兴地等着他外祖一家来云州呢,一听顾玄这话,顾淮之整个人都不好了。 书房现在的布置,都是顾淮之一手吩咐别人弄好的。让人用上好的黄花梨木打了几把长椅,椅子和靠背上都垫了几层毛垫,舒适程度至直逼后世真皮沙发。别说顾淮之自己,就连顾玄他们坐着的时候都喜欢靠在软垫上,顾淮之心里还挺得意,觉得果然再规矩再多的人家,也受不了追求舒服的堕落生活。 没想到时隔几年,顾淮之竟然还会因为此事受到来自祖父的暴击。 回想一下王太尉不苟言笑的样子,顾淮之就觉得自己的小心肝有点抖。那样的人极有原则,哪怕自己累死都不能像顾玄他们一样被顾淮之给带歪,还能反过来用辈分压制优势教顾淮之做人。 顾淮之登时觉得,自己可真是太难了。 顾玄见状,忍不住憋笑,好以整暇地等着看顾淮之的热闹。 王太尉到云州那天,顾淮之一大早就等在王氏院外听王氏吩咐。王氏也好几年没见过娘家人了,对此事极为重视,左手挽着顾淮之,右手牵着顾洄之,仔细检查好几回哥俩是否收拾妥当了,这才领着他们前去给顾玄和徐氏请安。 顾玄自然知道王氏的想法,略一沉吟便道:“我已经叫人在城外侯着了,一旦见到了王家的马车,就赶紧快马加鞭进来向我通报。到时候,你们兄弟跟我一起去城门口迎接他们,老大媳妇带着淮儿他们也一同过去。” 王氏脸色一喜,赶紧起身应道:“喏。” 陈氏不由露出了羡慕之色,她也好几年没见过娘家人了,只可惜,她父母兄长现在基本都在幽州,估计不会来云州,想见也见不着。见王氏喜气洋洋地领着孩子准备去见娘家人,陈氏心里既是羡慕又是黯然。 顾淮之心思敏锐,见状立即苦着脸看向王氏,可怜巴巴地开口道:“娘,阿公说外祖父最重规矩,早些年我还小,外祖父对我并不严厉,如今我也大了,若是规矩差了,外祖父会不会收拾我啊?” 王氏立即笑着点了点顾淮之的额头,“既然你知道你外祖父最讲规矩,还不赶紧把你那些小毛病都给改了!” 顾淮之连忙跑到陈氏身后,一把抓住正在偷笑的顾凝之,嘴里还对陈氏说道:“二婶救命,让凝之弟弟也陪我一同去吧!” 顾凝之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每个毛孔都写满了拒绝,“我不去,听起来就很可怕。大哥你的容止规矩是我们兄弟几个中最好的,你都担心被骂,那我不得更加得被罚啊!” 顾洄之也吓得一哆嗦,可怜兮兮地抬头瘪嘴看着王氏,用眼神询问顾淮之说的是不是真的,大有王氏一点头就立马哭出来的架势。 众人被顾淮之兄弟三人逗得哈哈大笑,顾玦走过来搂着顾淮之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架势,笑嘻嘻道:“放心,到时候你要是被罚,小叔一准帮忙!” 顾淮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啊,帮忙揍我是不是?” 屋内又是一片笑声。 王太尉一行人未时初到了城门口,顾淮之乖乖地牵着顾洄之的手站在自家爹娘身后,等到长辈们互相寒暄婚后,顾淮之这才领着顾洄之上前给王太尉一家见礼。 王太尉一贯严肃的脸上带了些许笑意,伸手比了比顾淮之的个头,笑着开口:“淮儿都长这么高了,几年前,你还没有外公的腿高,现在个头都快赶上外公了。” 说完,王太尉又低头看向正眼巴巴看着他的顾洄之,见小家伙怯生生的。王太尉的语气更加温和,摸摸他的头笑着问他:“你是洄儿吧?” 顾洄之老老实实地点头叫了一声外公,看向王太尉的眼神还带了点尚未消除的恐惧。 王太尉心下纳闷,见王氏一脸无奈地瞪了顾淮之一眼,立即明白了,一巴掌拍在顾淮之头上佯怒道:“好小子,竟然还敢编排你外公了!” 顾淮之连忙一手捂头笑着解释:“我也就是随口说了句玩笑话罢了,外公莫怪!” 顾淮之那五个按温良恭俭让取名的表兄弟这回也都来了,见顾淮之一见面就被王太尉收拾了一顿,立即觉得这位许久不见的表弟亲近了不少,一起上前笑眯眯地同顾淮之兄弟打招呼。 第18节 顾淮之记性极好,领着顾洄之一一同他们见礼,双方气氛融洽地回了顾府。 王太尉早就托顾玄在顾府附近置办了一套宅子,这会儿见顾玄热情相邀,王太尉索性决定先带着儿孙先去顾府歇上一晚,让仆役们把宅子再打扫一遍,第二天再搬过去。 顾淮之几兄弟这回可找到新玩伴了,王家五个表兄弟,年纪都跟顾淮之差不多大。几个半大小子凑一块儿就要忍不住搞事情,好在顾淮之早有准备,院子里蹴鞠投壶都已备好,领着表兄弟们一溜烟儿地跑了个没影。 王太尉早就看出来顾淮之有心躲他,见状不由微微一笑,偏头看向顾玄,“淮儿几兄弟见了我就像兔子一样开溜,你可没少在里头煽风点火吧?” 顾玄大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几个小子还欠了点规矩,以后还得劳烦你好好调.教他们一番。” 王太尉不由摇头失笑,伸手指了指顾玄叹道:“你啊,还是一如既往的狡猾。红脸你唱了,就等着我来唱白脸当恶人是吧?” 顾玄赶紧摆手,“这你可就冤枉我了,论礼法规矩,世上可没哪一家能比得过王氏。我这一片苦心都是为了孩子们好啊。” 王太尉纹丝不动,静静地看着顾玄尬演。 两位老朋友熟络地打趣了几句后,话题又转移到了正事上,王太尉神情严肃,沉声道:“我辞官后,你可知,陛下有意让谁任太尉一职?” 顾玄心中瞬间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忍不住皱眉问道:“谁?” “你大舅子,徐道宏。” 第28章 舅公 顾淮之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呆住了, 忍不住挠头看向顾玄:“这是来了个外公,又搭了个舅公进去?” 顾玄也头疼,揉着眉心叹道:“你舅公一直在梧州, 想来陛下是怕再出一个梁肃, 这才下令直接把你舅公调去京城任太尉。” 顾淮之忍不住吐槽, “这位皇帝陛下真是干啥啥不行,耍小心眼第一名。真是难为他能想出这么损的招!” “甭管招损不损, 管用就行。京城并无徐家嫡系,现在陛下让你舅公进京, 也是为了牵制徐家和梧州, 甚至还能让我们也忌惮几分, 不得不说, 这步棋走得不错。” 顾淮之揉了揉脸,语气颇为无奈:“那就这么看着舅公往坑里跳?” 顾玄瞟他一眼, 冷哼道:“你以为你舅公是你小叔吗?” 顾淮之沉默,顾琉和顾毓也当自己刚才聋了没听见顾玄说什么, 三人都觉得还好顾玦没来, 不然的话,又得炸一次毛。 顾琉见顾淮之一脸被噎得不轻的样子,忍不住低头暗笑,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脸色如常地对着顾淮之解释道:“放心, 你舅公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人。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就凭龙椅上那位的脑子, 要想掌控你舅公,根本不可能。” 顾淮之了然地点头,明白了又是一个狠角色。这么一想,顾淮之都要为皇帝掬一把辛酸泪了,自己蠢就算了,还要和一群智商爆表的臣子玩心计,简直是人间惨剧。 不过顾淮之也纳闷,“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舅公为何这时入京,像外公一样辞官不行吗?” 这个问题,顾玄一时间也没想明白,只说了一句:“从梧州去京城,要经过云州。你舅公应该会来云州看看我们,到时候当面问他便是。” 顾淮之对这位即将出场的狠角色舅公还挺感兴趣的,还算了算时间,推测了一把徐道宏大概何时会到云州。 结果顾淮之还没等来徐道宏,徐氏却病了。 徐氏这病来得又急又凶,王氏陈氏和吴氏这三个做人儿媳的,一直没日没夜地陪在一旁侍疾,徐氏却还不见好,一直高烧不退。 顾淮之也跟着着急上火,成天跟在宋璟身后仔细询问他徐氏的具体病情。 宋璟给的答案是风寒再加心病,再多服几副药病情便能有所好转。 心病?顾淮之一愣,赶紧跑去问顾玄,“阿婆是不是因为舅公的事心下着急才伤了身子?” 顾玄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摇头道:“不可能,你阿婆冷静理智,哪会为此病倒?” 顾淮之急得直跺脚,“那阿婆这心病从何而来啊?眼下也只有舅公进京一事能让阿婆忧心了。” 顾玄皱眉不语,逐渐陷入沉思。 顾淮之见顾玄一脸严肃,也不敢打扰他,又匆匆跑去找宋璟,希望在他嘴里听到好消息。 一进药圃,顾淮之就看到顾玦正在向宋璟发火,连忙上前劝道:“小叔你现在斥责宋大夫也没用,别耽误宋大夫为阿婆诊断病情啊!” 顾玦浑身怒火无处发泄,恨恨地踹翻旁边的一个小板凳,瞪了宋璟一眼,憋屈地转身离开。 顾淮之想了想,向宋璟道了声歉,赶紧追了上去和顾玦商量,“小叔,你说阿婆的心病到底是什么?” 顾玦和顾淮之想到一块儿去了,立即低下头看着顾淮之,皱眉道:“莫非娘是为舅舅入京一事烦心?” 顾淮之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顾玦急匆匆跑得没了影,只能待在原地无奈地看着顾玦的背影。 让顾淮之吃惊的是,顾玦接替了吴氏的活,亲自陪在徐氏床边侍疾。 徐氏一直高烧不退,人尚未清醒,顾玦便一直守在她身边,一边喂她喝药,一边不停地在她耳边念叨着府上各种事务。刚开始,顾玦还是自言自语和徐氏分析徐道宏这次不会有危险外,到了后来就开始放飞自我,把自己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全都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个明明白白。 顾玦原本以为徐氏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结果等他说了个痛快后,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而后一抬头,就对上了徐氏含笑的双眼。 顾玦:……我能把刚刚胡说八道那些鬼话都收回来吗? 徐氏脸色苍白,嘴唇因为缺水而干燥泛白,顾玦见徐氏想要起身,赶紧扶她起来拿了个枕头靠在她背后,又跑去给她倒了杯温水,仔细试了试温度才递给她。 徐氏接过杯子将温水一饮而尽,见顾玦的表情颇为尴尬,徐氏眼中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点点笑意,故意提到这一茬,“你之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顾玦脸色瞬间爆红,耳朵和脖子也红透了,针扎似的起来连声解释,“我那就是闲得无聊胡说八道,娘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徐氏嘴角微微一扬,迟疑了许久,还是对着顾玦招了招手。顾玦顺势弯下腰,徐氏便试探地伸手摸了摸顾玦的头,高烧过后的嗓子还有点嘶哑,语气却十分温和,“这些年,确实委屈你了。娘对不住你。” 顾玦忽而眼眶一红,低头强笑道:“没事,我不也好好地长这么大了吗?” 徐氏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顾玦的背,而后说道:“把你爹叫过来吧,我有话对他说。” 顾淮之等人听到徐氏退烧清醒的消息后,全都一脸喜气地往正院而去。 顾玦还没走出院门,顾玄等人全都到了。 顾淮之嘴快,赶紧问了一句:“小叔,阿婆怎么样了?” 顾玦点点头道:“已经没有大碍了,我正要去找你们呢。爹,娘找你,说有事要跟你说。” 顾淮之四下看了看,小声对顾琉道:“要不我们先回去?” 这时,徐氏身边的婢女走了出来,对着顾淮之等人行了一礼后,才恭敬道:“夫人请主子们一起进去说话。” 顾淮之被顾琉暗中瞪了一眼,不由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跟在顾琉身后走了进去。 徐氏现在的脸色并不算好,呈现出一股虚弱病态的苍白之色,精神却不错,见顾淮之等人进来,微笑道:“我好多了,再休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如常,你们该干嘛干嘛,别为我担心。” 王氏几人关心一番徐氏后,极有眼色地领着孩子退了出去。顾淮之是个例外,他打小就跟在顾玄身边听顾玄处理各种事务,现在也安安稳稳地站在顾玄身后等着听徐氏的话。 徐氏也没卖关子,张嘴便说了重点,“我大哥此次进京,怕是打着里应外合的主意。他同陛下有旧怨,这次进京,想来他也没打算为陛下尽心尽力。算了算日子,他也该到云州了。他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总归是血亲,你们便帮上一把吧。” 顾淮之都惊呆了,他这个舅公真不是一般的狠角色,这是个狼灭啊。皇帝打算用太尉一职将他扣在京里牵制徐家,他倒好,反过来琢磨着当间谍和带路党? 果然是个狠人。 还未见面,顾淮之就对他这个舅公充满了无限景仰之情。 等到顾淮之见到徐道宏时,也只能感叹一句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十分亲切,特别能让人放下戒心产生好感的中年大叔,内里竟然有一副狠硬心肠呢? 顾淮之挠挠头,再次给大佬献上膝盖。说实话,大佬外在条件十分优越,再加上优秀的智商,真打算当间谍的话,估计很少有人会是他的对手。 想到这里,顾淮之不由看了一眼顾玄,既然有位现成的大佬送上门,顾玄不可能不跟他合作一把吧? 赵冀这回赚大了。 果不其然,顾玄不动声色地试探了徐道宏几句后,两人便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徐氏大病初愈,本就白皙的脸色更是苍白得让人心疼,只一双眼依旧清冷犀利,径直对上徐道宏的目光,微微露出不赞同之色。 顾淮之默默地看着这对兄妹上演眉眼官司,四下看了看,顾琉三兄弟也没敢说话,顾淮之想了想,觉得屋内气氛有点尴尬,轻咳一声打断了徐氏的目光,“阿婆,你大病初愈,还是再披件衣裳吧!” 徐道宏顺势点头,关切道:“淮儿说的是,身子要紧,现在可恢复了?” 徐氏低低叹了口气,点头道:“早就无碍了。” 迟疑片刻,徐氏还是皱眉叫了一声,“大哥……” 却被徐道宏笑着打断,“你我兄妹多年未见,我和大嫂一直惦记着你。今日终于能见上一面,也算是圆了一个心愿。三个外甥和孩子们都是孝顺的,你这一生,前半辈子虽然受了点委屈,但有这几个孩子在,后半辈子注定是享福的命。” 这话的意思嘛……顾淮之偷偷瞅了顾玄一眼,发现果然不管地位高低,所有男人在大小舅子面前貌似都有点底气不足。看看顾玄,平时多厉害的人,别看一直笑眯眯的,收拾起人来既干净又利索,堪称笑面虎。结果现在徐道宏暗中指责他对徐氏不好,顾玄也没敢吭声。 顾淮之忍不住感叹一句,这大概就是大舅哥的威力吧。 不过顾淮之更好奇的是,他这位舅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弄死皇帝。 多大仇啊。 顾淮之在心里琢磨这事儿的时候,徐氏的表情愈发无奈,徐道宏见状,又笑了笑,感慨了一句:“若是小妹还在,咱们兄妹齐聚,不知该有多高兴。” 徐氏眼神一黯,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是啊,大哥你也要多注意身子。” 徐道宏笑着点头,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兄妹情深的样子。 顾淮之却直觉不对,他们口中的小妹估计有故事。 顾淮之这些年极其受宠,哪怕是性子略显冷淡的徐氏,对顾淮之也不错。于是,顾淮之心里有疑问,也不跟徐氏拐弯抹角,私底下直接开口问她:“阿婆,舅公如此讨厌陛下,是因为你们今天提到的那个姨婆吗?” 这话要是别人来问,徐氏估计不太会搭理他。顾淮之拥有年纪优势,徐氏想了想,还是耐心地向他解释了一番,“也并不是都因为如此。你舅公不进京,陛下必然要派其他人接管梧州,如今世道正乱,倘若派了个有意同徐家作对的刺史过来,徐家便处于不利的位置。” 顾淮之点头,“所以舅公进京,算是一种交换?” 说完,顾淮之还是好奇,“那么,那个小姨婆是……” 徐氏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当年皇帝还未登基时,曾向你太公求娶你小姨婆。只不过你太公觉得陛下靠不住,将你小姨婆许配给了令一世家子。陛下登基后,那家一直被打压,没过几年,你小姨婆便病逝了。我和你舅公查了许久,其中有龙椅上那位的手笔。” 卧槽,这特么真的是人干事?顾淮之忍不住爆了粗口,怪不得老好人长相的舅公逮着机会就要把皇帝往死里整,换成自己,也一样会想尽办法弄死这王八蛋。 第29章 历练 徐家小妹的事, 就连顾玄都不知道。顾淮之征求了徐氏的意见后,私下偷偷将这事儿跟顾玄说了。顾玄也很是惊讶,万万没想到当年之事竟然还有这么骇人听闻的后续。 哪怕已经生过一次气了, 顾淮之向顾玄复述此事时还是一肚子火, 忍不住骂道:“真是个黑了心肝混账, 说他是畜生都是侮辱畜生。婚姻本就是结的两姓之好,哪有没谈好就要人性命的?这王八犊子还是个欺软怕硬的货, 有本事就冲着当年的徐老太爷撒火去啊,偷偷摸摸算计无辜姑娘家的性命算什么本事?” 见顾玄向自己投来不赞成的目光, 顾淮之冷哼了一声, 再次嫌弃道:“一想到这么个货色还是皇帝, 真是让人恶心, 这破兴朝,趁早倒闭完事儿!” 气急之下, 顾淮之连上辈子骂人的话都飚了出来。 顾玄思忖片刻,又将棋盘摆了出来。 这么多年接触下来, 顾淮之非常清楚, 每当碰到棘手的事时,顾玄都会拿出棋盘自己和自己对弈一局。 一见顾玄开始落子,顾淮之便清楚他现在也没了头绪,估计之前的打算又要推翻重来。 见顾玄举棋不定目露为难之色, 顾淮之又不由好奇, 不过是扯出一桩陈年旧事, 对现在已经达成共识的结果也没有害处, 他阿公为何一脸为难呢? 顾淮之尝试着用顾玄的思维来考虑这个问题,却还是没想明白顾玄现在到底在纠结什么。 第19节 等了许久,见棋盘上黑子已经占据上风即将要赢后,顾淮之才开口打断了顾玄的思路,轻声问道:“阿公应该是打算跟舅公合作,时机成熟便里应外合助赵使君最终拿下京城。依阿公的行事作风,定然是想将这份功劳全部放在舅公头上。从这方面来看,舅公心中恨意不断,想来对他日推翻昏君重建新朝更有益处。不知阿公为何如此为难?” 顾玄看了顾淮之一眼,注意力还是放在了棋盘上,深思熟虑一番后,手里举了许久的白棋终于落在了棋盘上。 顾淮之顿时目露惊讶,刚才黑子分明已经胜局已定,却不成想白棋这一子下去后竟然瞬间扭转了局势。 顾玄见状,只淡淡道:“没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能妄下定论。你舅公家的往事,就是棋盘中不确定的变数,可能于我们有利,也有可能会让我们的盘算成为一场空,自然要仔细思索一番。” 顾淮之不解,“阿公这意思,莫非舅公还会害我们不成?” “这倒不是。”顾玄继续落子,“只不过亲戚归亲戚,利弊还是得分清。我是顾氏家主,在大事上,自然要抛开个人情感,公正处理问题。你舅公也是个厉害人物,我相信他进京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但人一旦情绪失去了控制,那就容易出现弱点。我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可能会出现的弱点和漏洞,全都找出来,一一补上。” 顾玄一边说一边落下最后一子,而后拍手笑道:“这样,这局棋才算真正赢了。” 顾淮之偏头一看,白子已经将黑子彻底困杀,黑子再无生机可寻。 顾淮之清楚,这是顾玄在教他怎么摒除私人感情从大局观上来看问题。或者说,世家之间也存在竞争,是亲戚也是对手,平时见面亲亲热热,关键时刻捅刀也绝不手软。 光这么想想,顾淮之都替顾玄觉得累得慌。 顾玄却乐在其中,略微改变了一下计划,将徐道宏由明转暗,打消了将徐道宏举荐给赵冀的想法,只把他当一个寻常亲戚来往。徐道宏进京的目的,除了他们几人,再无别人知晓。 顾淮之不由奇怪,这么做,不是给双方增加了难度吗? 顾玄则解释道:“你舅公不是莽撞之人,既然存了这个心思,想来已经布局多年。此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何况,这么做,也是为了防止他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份仰仗从而选择铤而走险。” 顾淮之却觉得这次是顾玄想太多,当年徐道宏能忍下仇恨,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就更加能掂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怎么可能会在最后关头突然失去了理智。 顾玄也不多说,热情地招待着徐道宏。再加上先前辞官过来的王太尉,他们三位老相识好好聚了一场,最后都忍不住感慨:一别经年,倒是没想到竟然能在云州相聚。 因着要进京赴职,徐道宏不便在云州久留,只住了两天便说要赶路。 顾玄和王太尉轻轻一叹,气氛很是沉默。顾玄当即命人上了一桌酒菜,三年高高兴兴地大醉了一场。 顾淮之最是机灵,找了个借口溜了进来,就看到平日风姿气度被人争相追捧的三位大佬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右手随意搭在右脚膝盖上,手里还举着酒杯。就连平日作风最一丝不苟的王太尉,也不讲究所谓的规矩,头发略微凌乱,眼神微醺,时不时还举杯同顾玄二人说笑一番。 顾淮之冷不丁冒出来,看见的就是三位长辈形象全崩的样子。 顾玄三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顾淮之也懵了一瞬,觉得自己心目中三位长辈稳重靠谱又优雅的形象真是岌岌可危,好在关键时刻,顾淮之稳住了,就跟没见到他们三人现在略显狼狈的样子一般,微笑道:“听说舅公明天就要出发进京了,我想起年前让人琢磨酿的新酒,便派人去庄子里问了问。说来也巧,这酒正巧酿出来了。这不,我赶紧拿了过来请阿公你们尝尝。” 顾玄三人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物,见顾淮之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都镇定如常,他们也没失了气度,优雅地从地上爬起来,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又恢复了平日里矜贵优雅的世家形象。 顾淮之还真没说假话,这会儿的酒基本都是米酒,劲儿不够。他也是过年时一时兴起让人试着酿了酿度数较高的蒸馏酒。虽然因为工艺水平的问题,酿出来的酒不比后世香甜清冽,但比起现如今的酒,已经算是品相上佳的绝品了。 不过这酒费粮食,眼下正是乱糟糟的时候,顾淮之也不敢可劲儿糟蹋粮食,也就酿了十坛,凑了个十全十美,再也没让人酿。家里这段时间也忙,顾淮之一时都忘了这酒的存在。 现在,徐道宏要进京,顾淮之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有几坛好酒。正巧听闻顾玄三人在一边喝酒一边回忆往事畅聊人生,顾淮之心下一动,就抱着酒壶跑过来准备听墙角。 结果没成想,墙角没听着,先受到了一波惊吓。 顾玄瞪了顾淮之一眼,伸手接过酒壶给王太尉和徐道宏的酒杯中都倒了杯酒,屋内顿时酒香四溢。 徐道宏忍不住赞了一声:“好酒!” 王太尉也暗暗点头,仔细观赏了一番后,才慢慢抿了一口,脸上露出回味的神情,点头夸道:“这酒清澈如水,观之让人心旷神怡。入口清冽回甘,到了腹内却有如火烧。真是难得的好酒!” 顾玄低头品了一口,也暗自点头,笑着问顾淮之,“没少费粮食吧?” 顾淮之还没开口,徐道宏已经抢先打趣起顾玄来,揶揄道:“怎么,难不成你还心疼那么点粮食不成?” “就是,你要舍不得,这粮食我出,就让淮儿专门帮我酿酒!”王太尉心情好,难得也说了句玩笑话。 顾玄则笑骂道:“想得美!这酒啊,都归我了,你们想都别想!” 想当然耳,这番话立即换来王太尉和徐道宏的愤怒指责。 最终,这把火又烧到了顾淮之头上,王徐两人借着身份之便,理直气壮地从顾淮之这儿抱了一坛子酒回去。 顾淮之还有点心疼,他的存货也不多。顾玄看不下去了,觉得顾淮之关键时刻还缺了点大气,大手一挥直接吩咐:“这酒不错,咱们家的独门食谱中又能添上一样东西。你也别心疼,咱们俩还能缺了那点粮食?既然酿出了好酒,那就多酿点,随便你怎么折腾。”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呢!顾淮之脸色一喜,赶紧点头应道:“知道了,阿公,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许反悔啊!” 他还打算把酒再多折腾几次,弄出高浓度的烈酒来,到时候再跟宋璟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用在治外伤上。 战乱不断,刀伤箭伤都是家常便饭,顾淮之不是医学专业的,外科手术啥的现在肯定没这个条件,勉强也就能想出一个酒精消毒了。就这,还不确定最后酿出来的烈酒能不能消毒,也是心酸。 徐道宏离开的时候又从顾淮之这里抱走了两坛酒。顾玄想着朝廷已经发兵攻打那帮自称梁朝皇室后裔的叛军,怕徐道宏路上遇到叛军,给了他一百名精心训练了好几年的部曲护送他上京。 顾淮之也去为徐道宏送行,深深刻在记忆中的,就是那天刮得人睁不开眼的大风和徐道宏坚定挺拔的背影。 送走徐道宏后,王太尉也开始在顾玄的推荐下进入了刺史府。 顾淮之这才发现,王太尉坑起孙子来,竟然比顾玄还狠。 顾玄也就是偶尔给顾淮之安排一堆作业顺便给他上上课,好歹还是带在自己身边手把手地教。王太尉就凶残多了,竟然直接把自己的大孙子一脚踹到下面的县里当县令去了! 顾淮之都惊呆了,忍不住问道:“大表哥才刚过十六岁吧,就这么让他一个人去县里独当一面,靠谱吗?” 顾玄反而诧异地看了顾淮之一眼,“这有什么不靠谱的?孩子大了总该自己立起来,摔几个跟头就知道该怎么处理事务了。” 顾淮之不由瑟瑟发抖,正想找借口开溜,就听见顾玄平静地开口道:“等你到了十六七岁,也该这么历练历练。” 顾淮之:谢谢,并不是很想接受这种历练呢。 第30章 试探 顾淮之为此还特地跑去看望了他那个倒霉的大表哥王温, 两家离得不远,顾淮之连牛车都没坐,带了两个部曲就去了王府。 王家现在正忙着替王温收拾行李, 顾淮之到的时候, 还被他大舅母拉着手哭了一场, 话里话外都是舍不得自己的大儿子。 顾淮之也挺同情自己这个表哥的,跑去找他聊天才发现, 自己还真是多虑了,人家对去安平县一事接受良好, 甚至还有点迫不及待。见了顾淮之, 王温还特热情地招呼他, “淮儿你是来替我送行的吗?那你可来早了, 我得明天才出发。听说安平县那儿盛产柑橘,滋味很是香甜, 到时候我给你带点过来!” 合着这家伙把这次去安平县任县令当成公费旅游了啊!顾淮之忍不住为安平县的百姓们捏了把汗,本着最后的良心劝诫了王温一句:“大表哥, 我听我阿公说, 当个好县令可不容易,事情又多又杂,还经常要处理琐碎的纠纷,你可一定要多多上心啊。” 千万别把人家一整个县的百姓给坑了。 大事儿上王温还是挺能拎得清的, 闻言立即点头道:“放心吧, 我从我爹那儿要了两个幕僚, 都是处理庶务的一把好手。有他们两人在, 一般的事也难不倒我。哪怕底下人想耍点什么小手段,也别想糊弄住我。” 世家子弟的资源果然让人羡慕,顾淮之暗暗松了口气,想着这样一来,哪怕王温学习虞川那位林郡守到处瞎跑不管事,想来安平县也乱不了。世家大族能一直人才不断代,还是有道理的。毕竟不是谁都有能耐随随便便给家里弄来一个县令就为了让他练手。 传出去指不定让那些庶族出身的饱学之士羡慕成什么样呢。 王温见顾淮之神情不大对,不由疑惑道:“你为何对我去安平县任县令之事如此疑惑?” 既然都被看出来了,顾淮之也没在王温面前掩饰,小声问他:“你不觉得自己年纪还太小了么?一县的父母官,整个县都由自己负责,想想还挺有压力。” “那你这几年可得好好看看相应书籍了。”王温笑着看了顾淮之一眼,“咱们几家锻炼后辈的方法都差不多,我估计你也轻松不了几年了。当年你爹和你小叔也是我这般大的年纪就被顾老丞相安排到京城周围各地任县令,你啊,也躲不过。” 这么吓人的吗?顾淮之顿时一脸懵逼,摸着头道:“也没人告诉我我爹他们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出仕了啊,我家小叔不一直好好待在家里哪都没去吗?” 王温的表情登时变得一言难尽,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咳……你小叔那性子……真放出去了,提心吊胆的指不定是谁呢!” 这话没毛病。顾淮之想了想顾玦被放出去脱离顾玄压制的场景,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一只挣脱了主人牵引绳到处撒欢的二哈,吓得顾淮之赶紧摇头,把这副辣眼睛的画面摇出脑海。 王温见顾淮之脸色有点不大好,以为他还有点害怕,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跟顾淮之分享他的快乐,“你想啊,到了县里后,立马自己当家做主,再也没人能管你了,多痛快!” 说完,王温四下看了看,贴着顾淮之的耳朵小声道:“跟你说,我娘平时盯我盯得可紧了,还有祖父,这也不让干那也不合规矩,人都要憋傻了。现在能去安平县,我心里可高兴了,其他几个兄弟正羡慕我呢!” 顾淮之了然,这就是一个被家里管得太严的青少年想要出去透透风的故事。 为了整个安平县的百姓着想,顾淮之又套路了一波王温:“透气归透气,你还是得多花点心思在处理政务上。要是整天不干正事,依外公那脾气,除非你一直不回家,一回来准挨揍。” 王温点头叹了口气:“放心吧,我知道。反正这些年我也跟在祖父身边学了不少东西,管理一个县,够用了。祖父让我去安平县,也就是想想磨磨我的性子,说是我作为嫡长孙,聪慧有余沉稳不足,还让我向你多学学,我不要面子的啊!” 同王温混熟了,顾淮之发现王温有点话痨属性。说实话,这性子,要是在次子或幼子身上,那完全没问题。搁长子身上,就有点让人说不出的头疼了,怪不得王太尉一下就出了个大招,直接把王温踹到安平县去了。要知道,云州已经算是个穷地方了,安平县作为云州最穷困的一个县,王温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到那去完全就是去遭罪的。不然的话,王温他娘也不至于哭得那么惨。 亏王太尉能狠得下心。 顾淮之觉得,以顾玄腹黑的程度,没准以后也会把他扔进一个穷乡僻壤去考验他。这么一想,顾淮之立即有了危机感,赶紧对王温说道:“表哥,你在安平县若是碰到了什么有趣或者难缠的事,就写信跟我说一说,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处理的,行吗?” 王温也是聪明人,一猜就知道顾淮之打的什么主意,立即爽朗地笑道:“行,等我安顿好了,事无巨细地告诉你该如何当个县令!” 兄弟俩就这么愉快了决定了日后的书信往来之事。到了王温离开那天,顾淮之友情赠送了他一大包宋璟刚刚研制出来的驱蚊虫的药粉,顾淮之试着用过几次,虽然味道有点熏脑门儿,但驱蚊虫效果是真的不赖。安平县地处偏僻,窝在山沟沟里,备多少驱蚊虫的药粉都不嫌多。 后续发展果然不出顾淮之的预料,王温来的第一封信上,除了向顾淮之介绍一路上有多颠簸之外,剩下的就是长篇大论夸赞顾淮之送的药粉多么有效,据说大少爷去了安平县第一天,身上就长满了红疙瘩,喝了几副药才恢复过来。现在每天都往屋里撒药粉熏香,好歹算是安顿了下来。 顾淮之见他说的心酸,和宋璟商量了一下,又让人给他送了一大包药粉过去。 想着王温的悲催遭遇,顾淮之心有余悸,生怕自己也碰上这样倒霉的情况,赶紧将已经有所松懈的运动锻炼给捡了起来,还每天跑去向顾琉询问处理政务的经验。 父子俩一个教得好一个学得快,没过多久,顾淮之就从一个官场菜鸟晋级成了熟练工,还能跟王温讨论一下处理问题的最优解。 这段日子过得倒也还算平静。 等到顾淮之收到徐道宏让人从京里送来的信时,已经又快年尾了。 这时候,朝廷正好顺利剿除了号称梁朝皇室后裔的叛军,并抓了首犯进京严刑拷打,想要问出梁朝宝藏的下落。 就如同顾玄之前猜测的那样,朝廷一个字都没问出来。这帮家伙就是扯了梁朝皇室的大旗做幌子,实际上和梁朝皇室半点关系都没有。 顾玄收到的消息是这样。 不过,徐道宏寄来的书信中,用暗语提醒顾玄,那帮人中确实有人知晓一点宝藏之事,被朝廷瞒得严严实实,知道的人不超过两手之数。他也是巧合间听了一点传闻,再有心试探了一番,终于拼凑出大概的消息。 一是宝藏确实存在,二是当年梁朝皇族无一幸存,宝藏的下落最终落在了当年的太子妃娘家封氏一族的手中。 顾淮之忍不住咋舌,“还真有宝藏啊?这要是让我们找着了,都不用发愁军饷的事儿了。” 打仗就是个烧钱的活,再厚的家底都能给人打没了,作为几大势力中最穷的一方,顾淮之还挺为赵冀着急。 顾玄含笑看了顾淮之一眼,随口道:“这也轮不到你操心,使君的家底谁也摸不透,至少目前为止,他并不缺粮饷,想来是许久之前就在暗暗谋划此事,倒也省了许多烦心事。” 顾淮之则挑眉道:“就算谋划多年,再怎么攒,银钱也是有数的。这么大笔银子吊在眼前,谁能不动心?咱们要把这消息告诉使君吗?” 顾玄沉思了半晌,双眼幽深不见底,嘴角忽而露出一个带了些许算计的笑容,点头道:“当然要告诉他。” 看到顾玄这个表情,顾淮之直觉他要搞事情,心里就跟猫爪挠似的,十分好奇这回被顾玄算计的倒霉蛋会是谁。 当然,顾淮之更加疑惑的是,就是一个关于宝藏的消息而已,顾玄为何要拿它做局?难道是怀疑赵冀身边还有其他人安插的眼线想趁此机会把他揪出来? 虽然跟着顾琉学了不少官场知识,但一碰到真正的高手出招,顾淮之也只能一头雾水地围观,顺便再请大佬讲解一番。 结果这一回,顾玄竟然对顾淮之卖了个关子,就是不说自己的打算。 顾淮之也只能眼巴巴地等着刺史府传来一点不同寻常的消息,结果等了好长一段时间,顾淮之还是没等来自己想要的消息。去刺史府套赵猛和冯适几人的话,也没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 最后,顾淮之还是蔫巴巴地跑去问顾玄,“阿公,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顾玄的神情愉悦地开口道:“不过是试探一番,想要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罢了。” 第20节 第31章 战事起 顾淮之很是好奇顾玄这次又给谁下了套, 奈何顾玄一直不肯松口,还说什么,“眼下事情还无法确定, 不好告诉你, 免得干扰了你自己的判断。” 顾淮之心说自己能有什么好判断的, 每天要么在家里陪弟弟妹妹玩,要么跑去刺史府找小伙伴。都是一群半大的孩子, 哪怕家里有什么秘密也不会告诉他们啊。 这时候顾淮之还没反应过来,他现在的年纪, 也属于会被家长隐瞒重大秘密的存在, 还是他自己对顾玄吐槽的时候, 被顾玄反吐槽回来后才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 顾淮之:……你之前随时把我带在身边手把手教我的时候, 可没觉得我是个不该接触这些事情的孩子啊! 不过转念一想,顾淮之又明白了, 看来事情还是有点严重,不方便让太多人知道, 毕竟之前顾玄也没刻意瞒他什么, 现在这么做,估计顾玄试探出的事情牵扯面比较广。 顾淮之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个十二岁的崽崽,搁后世还能过儿童节的年纪, 也就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反正家里还有个顶级大佬在, 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 想明白这一茬后, 顾淮之又高高兴兴地跑去找表哥们玩去了。 王太尉来了云州后就受到了来自赵冀的最高级别待遇。赵冀对王太尉, 就跟当初对顾玄似的,身段放得特别低,又特别会来事儿,没过多久,王太尉就接受了赵冀的请求入了刺史府。要不是这样,王太尉也没办法把王温那倒霉蛋给派去安平县当县令。 顾淮之掐指一算,现在赵冀身边真是大佬云集,文有顾玄王太尉这俩顶级世家的家主相帮,也有寒门代表冯克己和陆谙这等满腹经纶又能谋善断之人鼎力相助,至于武这一方面,他本人于领兵一道就颇有天分,十二个儿子中也有四五个精通此道的,尤其是最小的赵猛,那真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水平,虽然年纪小,但老天爷给他开满了武力值方面的挂,上了战场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人家领兵打仗靠兵书,这家伙完全凭直觉。让人吐血的是,真材实料熟读兵书也上过几次战场的老手,竟然还干不过赵猛这个初出茅庐的菜鸟。 顾淮之都觉得,要是他是赵猛的对手,简直能生生气晕过去。 不过顾淮之想了想自己那堪称过目不忘的能力,同样属于老天爷给开挂的一类,也不好再吐槽。毕竟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些人格外招老天爷待见,生来就拥有远超常人的技能。顾淮之的挂开在文上面,赵猛的挂则开在武上面,文武都有,公平公正没毛病。 这么一分析,顾淮之都忍不住想称赞一声赵冀真是天选之子。文官都有治理天下之大才,武将全是他自家人。那位伟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枪杆子里出政权。现在正值乱世,有钱有权都不如有兵,而这兵,自己来统帅和依靠其他猛将两者,那自然是前一个最让人安心。 其他三方,皇帝不用说,作死小能手一个,文官这边的大佬都被他得罪了一大半,武将那边估计也悬。哪怕有忠心耿耿一心保护帝王的……顾淮之套用了一下顾玄的政客思维,觉得后果也悬。将领头上还压着个脑子不清楚的皇帝,他们在前头打仗,后方皇帝指不定被谁一忽悠就开始疯狂开启坑队友模式。 毕竟,古往今来,战争的胜负,将领固然占据了重要位置,大后方的稳固也是一大不可或缺的因素。依龙椅上那位的脑子,顾淮之觉得很有可能出现将领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结果却没有粮草补给支持的情况。那画面太美,顾淮之想想都忍不住为皇帝点了根蜡。 这根蜡点得相当及时。十一月初,京城突然地龙翻身,这可是国都,整个兴朝最热闹最发达的地方,相应的,也就是人数最多的地方。这场地动下来,受灾百姓数量超过了六位数,朝野上下全都焦头烂额。 虽然经常辱骂皇帝不干人事,但顾淮之还真觉着这皇帝挺倒霉的。这几年好像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洪灾雪灾地震挨个儿上场。顾淮之上辈子听过一个说法,说是从地理位置上来看,中国刚好处于北半球中纬度自然灾害带和环太平洋自然灾害带的交汇点,导致中国各种天灾又多又厉害。当然,这种说法并不是太可靠,但也能从科学的角度说明天灾和封建迷信没关系。 问题是,顾淮之觉得皇帝在为天灾背锅,其他人却不这么认为。之前祁东王已经给皇帝扣了口遭天罚的黑锅现在都还没甩下来,结果这次地震一来,很好很棒,彻底捶死皇帝不仁以致上苍震怒的消息了。 两年前黄河决堤,祁东王顺势给皇帝扣了口黑锅自己领着平州独立了,现在一看老天爷这么配合,祁东王简直要笑死,立即趁着这大好时机张罗着登基了。 对,最新消息,祁东王自立为帝了,国号还是兴,他个人代表老祖宗把现如今京城那位给废了!不仅如此,祁东王……哦,现在应该叫祁东帝了,还给各州刺史发了一份“圣旨”,褒奖了他们一番后,又给了他们一份任命,维持原本的官职不动。赵冀也收到了一份“新帝”的旨意,颇觉好笑,扔在一边直接当成废纸。 赵冀有这般涵养,梁肃可没有。本来梁肃对京城那个目前为止最名正言顺的皇帝都十分不满正准备着干翻他,结果他还没动手,又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新皇帝,还给他传圣旨? 梁肃是典型的武将暴脾气,一拍桌子召集自己的幕僚开了个会,目的很明确:他也要称帝。 幕僚们还劝他说现在还不是称帝的好时机,等到过几年一路谋划拿下京城后再称帝才算名正言顺。祁东王能称帝,那是有血脉优势在,名义上也能说得过去。将军你的情况可跟祁东王不一样,之前不理朝廷,还能用保全幽州百姓当借口,现如今称帝,那就是坐实了乱臣贼子的名号了,没必要啊! 结果梁肃不干!本来头上压着一个皇帝就够让梁肃憋屈了,现在变成了俩,不行,气势上不能输,他也必须称帝! 幕僚们一合计,反正都已经撕破脸了,称帝就称帝吧。 于是,好好一个国家,就出现了三个皇帝。 顾淮之:……槽多无口,你们城里人可真会玩。 然后,这把火,就烧到了云州。 顾淮之从顾玄那看到一封书信,应该是徐道宏从京城传来的。说是皇帝得闻祁东王和梁肃称帝之事,极为震怒,已经派了孙震和李福两位老将军出马,每人领兵二十万,前去平乱。 听到这消息,顾淮之还挺高兴,眯着眼睛笑道:“好事儿啊,他们三方开战,我们继续暗中壮大势力,等到他们三方消耗一空,我们不就能顺势捡个便宜吗?” 顾玄看了顾淮之一眼,挑眉道:“你觉得其他人莫非都是瞎子傻子?” “这倒是,只不过,碰上龙椅上这么让人吐血的主,其他人哪怕看出来了也未必会说吧?现在已经有两个让他们心力交瘁的强大势力了,再把赵使君逼反了,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啊。徐丞相倒是精明果决,现在不是也正因为地龙翻身之事要请罪辞官了?” 说来也坑,因为天灾有上苍降罪的说法,所以但凡一出现天灾,都要有人出面扛锅。一般来说,矛头都会指向皇帝,但皇帝毕竟是天子,是完美的,绝对不能舍下面子下罪己诏承认自己有错,那就只有丞相出来背锅了。 徐季陵这丞相当的,真是要多糟心就有多糟心。 每当这个时候,顾淮之就会忍不住感叹一句,还好顾玄跑得快。 顾玄却不像顾淮之这么乐观,冷静分析道:“你可别忘了,当初赵使君出兵平定了宁州的流民之乱,云州军战力强大的名声也传了出去。赵使君现在可还没称帝,也就意味着他要听朝廷的调令。你觉得,朝廷会放过这么一支战力强大的军队吗?” “阿公的意思是,朝廷会调使君去平祁东王和梁肃?”顾淮之立即瞪大了眼,又不解,“孙震和李福两位将军不是已经出发了吗?双方加起来四十万大军,不至于还要让云州出兵吧?” 顾玄看了顾淮之一眼,叹了口气,仔细跟顾淮之讲解其中的潜规则,“这四十万大军你就随便听听,千万别当真。孙李两位将军的作风我知道,带了三万兵就敢号称十万,眼下这四十万,估计也就十五六万。我给你算笔账你就知道了,京城守军只有十万,陛下不可能将十万大军全调出来,顶多给三万,离京城不远的三个州再一州出五万,算下来最多十八万,不可能再多了。” 顾淮之忍不住咋舌,“两位将军胆挺大的啊,分下来一人九万兵,转眼就成了二十万。祁东王和梁肃手中最少有十二万兵马,这可都是实打实的数,两位将军还要攻城,这仗,难啊!” “所以,你说朝廷会不会让云州出兵?” 第32章 时局 大佬一出手, 就知有没有。 孙震和李福的大军还在路上呢,顾玄已经预料到了朝廷会调云州兵马的想法。 这可不是小事,顾淮之忍不住瞪大了眼, 赶紧说道:“那这事儿得跟赵使君说一声吧, 免得到时候被打个措手不及。” 顾玄老神在在地点头道:“放心吧, 我心里有数。不过也不必着急,最少也得过上一年半载的朝廷才会下令调兵。孙李两位将军领兵多年, 哪怕兵力少,最少也能撑这么久。” 顾淮之点头, 觉得自己又学到了点新知识。 正事儿说完后, 顾淮之又想起已经进京任太尉的徐道宏, 眼中不由担忧之色, 叹了口气道:“这次京城地动,不知道舅公是否受了伤。阿婆近来精神不大好, 想来也是在为舅公担心。” 顾玄随口道:“放心吧,按他信上所言, 他没受伤, 就是府里的杂房房顶塌了,死伤了好几个下人。他自己一感到地动就跑了出去,一丁点伤都没受。” 顾淮之松口气,想到京城现在的局势, 又忍不住为徐道宏悬了一颗心, 压低了声音凑到顾玄耳边问道:“阿公你说, 现在京中人心惶惶, 守军又派出近一半,舅公会不会趁机动手啊?” 主要是徐道宏现在的职位实在太有优势了,太尉,本来就是掌兵权的啊,宫中的禁卫军,太尉都能调动得了。现在这局势,徐道宏要真来上一出弑君,也不是不可行。 别说,这问题还真把顾玄也给难住了。依顾玄对徐道宏的了解,只能确定对方不会明面上动兵搞弑君,但会不会暗中搞点小动作悄悄地弄死皇帝,那就说不准了。 顾淮之见顾玄陷入了沉思,内心不由卧槽了一声,不会真让自己给说中了吧?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顾淮之都提心吊胆地等着京城传来的书信,生怕哪天听到他舅公因为毒害皇帝而获罪的消息。 好在一个月来,京中风平浪静,官员一心赈灾,除了皇帝受了点惊吓还在病中外,并无大事发生。 云州这边,顾玄自然向赵冀说明了自己的猜测。赵冀听完,脸都绿了,万万没想到朝廷还可能会来这一招。 冯克己也有点傻眼,这就是没混过核心官场的区别了。王太尉一听顾玄这话就点头表示同意,说就龙椅上那位的脑子水平来看,是他会做的事。冯克己和陆谙就有点跟不上节奏,毕竟他们算是自学成才,和同为天才却在权利核心圈混了几十年的顾玄和王太尉比起来,还真有点不够看。 哪怕冯克己和陆谙两人心中对世家有那么一丢丢敌意,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不如顾王二人。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对于天才来说,最痛苦的往往不是别人的吃穿用度比他们高一大截,而是有人在他们引以为傲的领域轻轻松松将他们击败。 这种来自智商上的压制才是击溃他们精神世界的致命武器。 很不巧,冯克己和陆谙就碰到了这样的情况。 认真说起来,两人实力都不差,尤其是冯克己,天赋堪称恐怖,就连顾玄都自叹不如。之前顾玄和王太尉还没来云州的时候,冯克己和陆谙两人确实是赵冀团队的智脑人物。直到顾玄进了刺史府,两人明显感觉到顾玄给他们带来的巨大压力,他们费尽心思才能想出来的应对之策,顾玄略一思索就能给出个更好的方案。更让他们心态有点崩的是,顾玄是真正走一步看三步的人,他们想不到的事情,顾玄总能先他们一步想到,并且给出完美的应对之法。 这种被人智商压制的感觉,对于自视甚高的天才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精神凌迟。 要不然,之前冯克己也不会管不住自己给顾玄挖坑。 当然,被顾玄反击抽了一顿后,冯克己深刻地检讨了自己的阴暗之处,并且在书房挂了三省吾身四个大字,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再生出嫉妒之心。 现在,又来了个王太尉,给了冯克己双份的智商压制。 要不是有先前被顾玄教做人的经历在,冯克己肯定又要崩一次心态,现在,可能是被顾玄打击几次后就习惯了,冯克己的抗压能力直线上升,还能真心诚意地称赞顾玄和王太尉一句,“二位真乃国之柱石,冯某受教。” 顾玄和王太尉见过的风浪多了去了,自然能看出冯克己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心。顾玄眼中的笑意明显的几分,温声道:“冯先生过誉了,不过是熟能手巧罢了。现如今,还是该思考如何应对朝廷调兵之事。” 赵冀见顾玄和王太尉目光平静,脸带笑意,和其他人目露忧色的神情完全不同,心知他俩心里已经想出了办法,连忙上前拱手道:“还请两位先生不吝赐教。” 顾玄伸手扶了赵冀一把,笑着看向王太尉,眉头微挑,却不开口。 众人正诧异间,王太尉已经明白了顾玄的意思,笑着开口道:“既然你把这出风头的机会让给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冀等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两位大佬在确定谁来发言。 要顾玄来说,在云州其实比在京城舒服多了,起码云州没有猪队友,而京城却有个猪队长。 赵冀身边这帮人,都有可圈可点之处,最大的优点就是拎得清轻重,听得进正确意见,脑子还都挺好使。 不得不说,这么个工作环境,确实让人觉得舒心。 对比起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徐季陵,顾玄的日子真是不知道有多幸福。 王太尉看了顾玄一眼便开口分析了一波形势,没有任何废话,直接说道:“留给我们的准备时间还有一年,我的建议是,使君自己先给朝廷上一道请战表,言辞必须恳切,重点突出对陛下的忠心和对反贼的愤怒。我们那位陛下爱听人说好话,这么一来十有八.九能应下此事,再问朝廷多要些粮草和马匹,重点是马匹,云州没有放马的好地方,必须要从朝廷那儿要几千好马过来,如此一来,还能解决粮饷问题。其二嘛,使君主动请缨,至少还能将兵马握在自己手里。要是像喻潞青三州一样,直接被陛下调兵,那这兵可就归两位将军了,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还不能从中为云州争取任何利益。” 王太尉和顾玄一样,思考的方式都是怎么将利益最大化。哪怕朝廷也有可能不调云州兵,顾玄和王太尉还是一致决定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眼下最要紧的军队,真要让云州和那三州一样出个五六万兵马,那大家也就只剩两个选择了:一是趁早洗洗睡吧,别再做什么野心梦。二就是向祁东王和梁肃学习,也称帝算了。 不过现如今云州实力不强,赵冀要真称帝,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将军肯定先捏他这颗软柿子,到时候乐子可就大了。 冯克己等人脑子也不差,王太尉这话一出,所有人立即点头,最终决定,等孙震和李福二人传来兵败失利的消息后,赵冀就赶紧上表请战,这次的请战表由冯克己来写,必须让皇帝感受到赵冀的一片忠君爱国之心。 得知后续发展的顾淮之不由嘴角抽搐,心说这帮人可真厉害,心里早八百年就决定干翻皇帝自己上了,现在竟然还来玩忠心这一招。 顾淮之忍不住感慨,看来,有句话还真没说错,玩政治的,心都脏。 想到自己以后也是走上从政之路,顾淮之捧着脸想了想,觉得某些时刻,还是可以选择性地把良心扔一边的,就跟他阿公和外公联手一起坑皇帝一样。 貌似学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技能点呢。 顾玄推算的不错,孙震和李福二人,一个往西讨伐梁肃,一个往东想要平定祁东王。结果,李福还算顺利,勉强还有点进展,和祁东王交战互有胜败,也算是立了点功劳。 孙震那边的进展就不是特别美妙了,梁肃手中的幽州军本就以战力著称,幽州的城墙是十二州中最厚的,梁肃也不是庸才,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孙震这场仗打得十分艰难。 消息传回京城,还在病中的皇帝气得连连咳嗽,给孙震下了死命令,让他必须拿下幽州,否则就提头来见。 说实话,听到这消息,顾淮之都忍不住为孙震捏了把汗,攻城本就比守城难,一般兵力要是守城兵力的两三倍才有胜算,孙震手里的兵比梁肃还少,论起兵法来,两人实力也差不多,不管怎么看,孙震想要就此攻下幽州,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更让顾淮之觉得玩味的是,这些简单的军事常识,他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来,朝中还有不少将领,不可能看不出来。那问题就来了,既然看出来攻打幽州毫无胜算,这帮人为何任由皇帝下这么一道诏令? 听说孙震在朝中没什么仇家,想来也不是有人想要他的命。那就不得不让顾淮之往另一个方向猜测:京城那帮人,大概是彻底放弃这个皇帝了。 第33章 转变思维 确定了自己这个猜测后, 顾淮之对皇帝简直一言难尽,做皇帝做到这份儿上,也算是前无古人了。顾淮之都没听说过哪家皇帝这么能作死, 作到最后满朝文武全都不甩他, 还暗搓搓等着别人干掉他另立新君。 这做人得失败到什么程度啊! 顾淮之回想了一下皇帝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 突然又觉得会造成现在的局面,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脾气再好再忠心的人也受不了顶头那位间歇性作死, 还一作就是恶心一堆人的那种。 第21节 要顾淮之说,问题还是出在之前皇帝让承恩侯监视百官的事儿上。士族们自然是不用多说, 那骄傲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寒门子弟, 能混出头的, 也一个比一个傲气, 看看云州的冯克己和陆谙就知道了,这都还没进入政治中心呢, 就已经自视甚高到连顾玄这个前丞相都想踩一踩了,京城那帮寒门官员肯定也不逞多让, 哪能受得了这个气。 武将们就更不用多说了, 先前承恩侯那儿子擅杀平民充功的时候就败坏了一波武将的名声,后来皇帝还让承恩侯一家还监视人,这是恶心谁呢? 有点气性的都受不了这个委屈。 大多数人都没有祁东王和梁肃的勇气,敢直接称帝跟朝廷刚正面, 但却不妨碍他们偷偷给朝廷拖后腿啊。 同一件事情, 认真做和敷衍了事, 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顾淮之都忍不住怀疑, 孙震和李福两位将军这次都没怎么认真打。 顾淮之一向是有什么猜测都跟顾玄说一说,在他心里,顾玄就是世上最牛逼的大佬,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他,一准没问题。 这一次,顾玄的回答,让顾淮之心里又震惊了一波。 听了顾淮之的猜测后,顾玄淡淡看了他一眼,温声道:“你猜得到也没错,只不过,你还忽略了一点,陛下再怎么头疼,到底还占了个大义的名分。满朝文武一致决定撒手不管,你觉得合理吗?” “那不是陛下干的事情太蠢,寒了大臣们的心了吗?”顾淮之不解,在他看来这理由没毛病,任谁被老板接二连三的羞辱,看到老板公司快倒闭了,肯定也会什么都不管站在一边看热闹。顾淮之代入一下自己,觉得自己可能还会来个痛打落水狗。但考虑到现在士大夫们的崇高品德,顾淮之还是默默把这一条给划掉了。 顾玄早就发现,他这个孙子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思考问题的方式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像天生没有对皇权的敬畏感,也无法理解别人对皇权的忠心。 这么想着,顾玄忍不住有点头疼,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皱眉问顾淮之,“你就没觉得,朝中所有官员全都背叛陛下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吗?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更要忠于君王……” 顾玄的话还没说完,顾淮之立即露出一脸“你逗我呢”的表情,惊讶地看着他,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开口道:“咳……忠君……真要人人都忠君的话,那咱们现在还跟着赵使君干嘛?” 你都打算辅佐别人成立新政权了,现在还说为人臣者,忠诚是本分?怕是有毒。 这逻辑没毛病。顾玄险些给顾淮之噎死,半晌才道:“总有那么些死脑筋的人的,比如徐季陵,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哪怕现在龙椅上那位再怎么犯蠢,徐季陵也不可能置之不理,现在他都撒手不管,事情才不同寻常。” 哪怕在兴朝生活了快十三年,顾淮之的思维模式也更加贴近后世一些。在他看来,天下大势分分合合,都是中华民族自己内部在掐架,今天你登场,明天我把你打趴下自己上,后天再换人,最后全都走进社会主义。一个王朝对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公司,这个公司待得不爽那就换一个,天经地义的事情,跳个槽怎么也不能跟背叛挂上钩。忠君爱国,国一直没变,但君的话,这个不靠谱就换另一个,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那可是愚忠。 所以在顾淮之的思维中,徐季陵是聪明人,肯定会做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而不是跟着一个猪队长一条道走到黑。 祖孙两的思维差异,也就体现在这里。 经过顾玄这么一提醒,顾淮之才想起来现在最是提倡礼义廉耻和道义的时代,徐季陵的品行,就注定了他即便知道皇帝不靠谱不是个好领导,他也不会丢下皇帝不管。 那么问题来了,徐季陵为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顾玄见顾淮之终于反应过来,紧皱的眉头松了开来,却还是有点不高兴,沉声道:“自己多动脑子想想。” 顾淮之心说徐季陵的想法自己哪里猜得透?他和徐季陵的交集,也就是当年顾家离京徐季陵前来为顾玄送行时顺带见过一面罢了,现在让他来猜徐季陵的心理活动,难度系数是不是太高了点? 不过顾淮之也知道,顾玄这是有意在锻炼他的思维模式,毕竟他和顾玄还是存在跨越千年时间的代沟,三观有时都不太一致,但想在兴朝成为大佬,必须按照顾玄的思维模式来才是正确的。 顾淮之低头沉思,理了理京中各家的人物关系,再尝试套用了一下顾玄的思考方式,想着他要是徐季陵,会是什么原因才能让他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自己挖坑埋自己。 想了很久,顾淮之也没琢磨出什么头绪来。最后,顾淮之还是求助般地看向顾玄,小声道:“阿公,要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啊?” 顾玄正在看书,顺口答道:“我自己就能做到。” 这话答得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但顾淮之脑中却是灵光一闪,右手握拳敲在左手手掌上,激动道:“我知道了,是舅公!” 顾玄说的是他能做到,证明他代入的并不是徐季陵。那顾淮之就可以试着跳出徐季陵的身份来想问题:徐季陵的品行不变,不可能主动不管皇帝。那么,能说服他不管皇帝的那个人,会是谁? 结合顾玄刚刚所说的话,顾淮之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徐道宏,这位能力不输顾玄,又和皇帝有仇,进京后百官才出现这么齐心协力坑皇帝的局面,那应该就是他没得跑了。 顾玄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欣慰地点头道:“你终于想明白了。” 顾淮之忍不住咋舌,简直想给他舅公跪下,这位大佬行动力也太强了,进京才多久,就搞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妥妥的狼灭。 顾玄趁此机会又给顾淮之上了一课,“当年我曾对你说过,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如今皇帝无能,其他人不想被他累死,所以才会想办法自救。不然的话,即便你舅公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将他们全部说动。你要引以为戒,日后成了顾氏家主,千万不能犯和皇帝一样的错。” 顾淮之深深点头。 京城的情势对云州而言十分有利,赵冀想了想,召集幕僚们开了个会,商量是不是该给朝廷去封请战表,发兵支援孙震。 说实话,赵冀心里有点没底,梁肃的军队战绩彪悍,双方真要打起来,云州也要伤点元气。其他人也跟着发愁,打不打都伤元气,简直是个死亡命题。 倒是顾玄老神在在地看了赵冀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使君怕伤元气,梁肃同样也怕。” 或者说,梁肃更怕,好歹赵冀的云州没人攻打,幽州城门口可还有个孙震呢。 赵冀也不傻,一听顾玄这话就立即反应了过来,惊讶道:“先生这话的意思,是让我们做戏?” 顾玄点头,坦然地看着赵冀,“想来梁肃还会感谢你此次相助。” 这可真是个天才主意,赵冀顿时眼前一亮,一拍桌子对着冯克己笑道:“事不宜迟,我们先把请战表递上去。” 冯克己点头,提笔就开始替赵冀写了这封感人肺腑的请战表。 顾淮之得知这个消息后,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觉得他祖父真是能耐到了一定的境界了,这等鬼才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这次出征,赵冀又把赵猛给带上了。顾淮之想着两人也有好几年的交情,收拾了一点礼物前去给赵猛送行。 十六岁的赵猛生得人高马大,一张国字脸颇具威严,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深知他秉性的顾淮之却知道,这人完全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典型,内里还是憨憨,就是因为憨憨气质太过突出,这两年才被赵冀耳提面命要严肃点,就造成了赵猛现在这么一副不苟言笑的面瘫模样。 当然,赵猛的面瘫是对其他人的。见了顾淮之,赵猛立即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个笑容一出,刚刚还在他脸上能看出来的威严气质顿时不见了踪影,只能看出浑身傻气。 顾淮之心下默默叹了口气,觉得赵猛这孩子,也怪愁人的。不过往好一点的方向想,他傻得这么突出,他日赵冀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看在他傻的份儿上,他那堆哥哥估计也不会特意针对他。 两人正说着话,赵冀正巧过来了,见了顾淮之,赵冀眼中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而后笑道:“淮儿也在啊,许久未见,你又长高了不少。” 这几年赵冀十分忙,既要练兵又要处理一州的政务,还要和幕僚们商议一下大事。顾淮之又经常窝在家里,来刺史府也是找赵猛,并不踏足前院,算下来两人也有许久不曾见面,怪不得赵冀这回见到他还会感到惊讶。 顾淮之回了赵冀一个笑容,就听赵冀问道:“你是来为十二送行的?” 顾淮之点头,抬头看向赵冀,微笑道:“也祝将军此行一切顺利,平安凯旋。” “那就借你吉言了!”赵冀大笑,却又皱眉叹道,“只可惜云州铁矿太少,士兵们的铠甲还是太少了。” 少铠甲?顾淮之想了想上辈子的所见所闻,不由脱口而出,“可以尝试做一下纸铠甲。” 第34章 纸衣 顾淮之这一句纸铠甲立即让赵冀父子俩当面给他表演了一出二脸懵逼, 赵冀还好一点,久居高位至少能稳住,赵猛本来就是个憨憨, 顾淮之仿佛看到他全身上下都挂满了问号。 还是赵冀最先冷静下来, 皱眉问顾淮之:“纸铠甲, 是用纸做的铠甲吗?” 顾淮之点头。 赵猛登时笑开了,笑呵呵地看着顾淮之乐道:“阿淮弟弟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现在在说梦话, 纸怎么能做铠甲呢?别说能不能把纸做成铠甲了,就算真的做成了, 一碰就碎也没用。” 这一方面, 赵冀就稳重得多。在赵冀看来, 顾淮之这人有点邪门儿, 小时候就能想出练兵的方法,再大一点弄什么牙刷牙膏雕红漆器, 全都是他自个儿琢磨出来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来的灵感,但赵冀这个人一向只关注结果不关注过程, 反正这些年发生在顾淮之身上的事, 就是在向赵冀证明一个结论:凡事顾淮之想干的事,不管原来有不有,最终都干成了。 有了这个结论在前,赵冀也没把顾淮之的话当成半大孩子的随口一说。赵冀多多少少也知道点顾淮之的事儿, 当年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就能从冯适几人嘴里套话了, 据说从他三岁起顾玄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言传身教。顾玄有多厉害, 整个刺史府的人心里都有数。是以赵冀面对顾淮之这个顾玄由顾玄一手教养出来的孙子, 哪怕他年纪还不够赵冀的一半,赵冀也不敢真把他当成十三岁的孩子。 别说十三岁了,赵冀旁边就站着他的亲儿子赵猛,都十六岁了还是个铁憨憨。人跟人真的不能比。 再加上云州军练兵之法还是从顾淮之偷学的,赵冀对待顾淮之,总有一种特殊的看重。 正是这份看重,让赵冀没有顺着赵猛的话否定顾淮之,而是认真地看着顾淮之,双目中带了点审视,沉声道:“淮儿说的可是真的?纸真的做铠甲?” 顾淮之也就是上辈子浏览网页时顺手看过这消息,要知道,后世新闻都是一些标题党,动不动就是什么“震惊!历史上最坚固的铠甲竟然不是铁铠甲,而是纸铠甲”,或者是“纸竟然也能做铠甲,你知道吗?”标题很是洗脑,顾淮之顺手点进去看过。他记忆力还算不错,这么久了竟然还记得,那篇文章标题虽然画风有点诡异,实际上内容还是有不少干货,还列出了不少史料证明历史上真的有过纸铠甲,据传,戚继光的军队就用过纸铠甲,后来考古学家还从一处遗址中发现了一件纸铠甲,证实了史料的正确性。 顾淮之觉得,这些证据已经可以完美论证纸铠甲的真实性。但看着赵冀父子俩如出一辙的狐疑神情时,顾淮之想了想,解释道:“我也是在一本古籍上见过这个记载,说是用纸做的铠甲比寻常铠甲轻薄便捷,造价也便宜。不仅如此,纸铠甲的防御性也不错,丝毫不输铁铠甲,书上记载说‘劲矢不能透’。” 赵冀已经信了大半,虽然他从未听过什么纸铠甲,但想着顾家传承少年,家族中藏书无数,说不定还真有那么一两本无人知晓的书中曾提过这一茬呢。赵冀曾听人说过,顾氏收藏了许多诸子百家的书简,那个时代风云人物不断,你方唱罢我登场,个个儿都是不世出的天才人物。比如墨家机关,就超出当时所有人的想象。万一顾淮之是看了墨家不曾流露出去的书简才知道这个绝密的呢?再想得大胆点,或许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谷子呢…… 顾淮之都没想到赵冀的脑洞竟然能这么大,他随便扯了个借口,赵冀竟然还有条有理地给他圆上了。要是顾淮之知道了赵冀的想法,估计也得目瞪口呆,说不定还能吐槽一句要不是我知道这是我瞎编的,都要信了你这理由了。 但赵冀信了,他那憨憨儿子赵猛还是无法理解为何纸能当铠甲,一戳就破的东西还“劲矢不能透”,吹牛也不是这么吹的吧? 顾淮之看着小伙伴满脸纠结的模样,想了想,让人在院子里树了个靶子,在靶子中心钉了三四本书,让赵猛对着书本射,看能不能把箭射进去。 虽然顾淮之不清楚纸铠甲的制作过程,但原理跟这个也是一样的。 赵猛一箭过来,果然没能射穿所有书,但他不服气,“这些书加在一起都上百页了,纸铠甲总不能有上百层吧?就算真能做出上百层,那这一身也够重的,并不能称上一句轻薄。” 顾淮之摸了摸鼻子,无辜地看着他,摊手道:“我又没自己做过,怎么知道能不能做上近百层?这是匠人们该考虑的问题。” 赵冀此时的心理活动跟他儿子是一样一样的,但想到顾淮之以往捣鼓出来的那些东西,赵冀还是稳住了,觉得还是能信他。赵冀的基本思维还在,哪怕决定相信顾淮之,还是稳稳抓住了重点:“所有纸都能做铠甲吗?” 那还真不是。顾淮之皱眉想了想,努力回忆了一下那篇科普文章,不确定地开口道:“好像要用构树还是褚树来制才行。” 这种没什么底气的语气……赵冀纠结地看了顾淮之一眼,心说要是换一个人来说早就被他轰出去了,不过开口的人是顾淮之的话,赵冀默默叹了口气,“那我先吩咐人去砍这两种树,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吧。” 要是做不出来也没关系,重新加工一下做纸也行,反正不能浪费。 这么一想,赵冀的心情就好了许多。 临行在即,赵冀还是把这道命令发了下去,震惊了一帮人,觉得使君是不是压力太大导致出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赵冀很有义气的没把顾淮之说出去,但就这天马行空的画风……顾玄还是猜到了这事儿有顾淮之的手笔。 于是,顾淮之就这么被顾玄叫进了书房同他大眼瞪小眼。 祖孙两一通眼神作战后,顾玄嘴角一撇,沉声道:“还不老实交代?”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这双利眼!”顾淮之抬头给了顾玄一个灿烂的笑脸,彩虹屁说来就来,“怪不得所有人都对阿公佩服得五体投地!” “行了,奉承话就别说了。”顾玄嘴角一翘,“这些话我听了几十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顾淮之心说您这暗爽的表情可不像是不乐意的样子。 不过既然顾玄都这么要求了,顾淮之也就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阿公说得是,下回我一定不说大实话。” 顾玄都被他逗乐了,瞪了顾淮之一眼,这才绷着脸问道:“你是怎么同使君说的?” 顾淮之也没必要瞒着顾玄,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个清楚。 顾玄脸色复杂地看着顾淮之,半晌才道:“要是日后使君再问起你这本书简之事,你就说年代已久,这本书也没能保存下来。” 顾淮之只能点头,又被顾玄教训了一顿,“以后找借口要更谨慎些,要是使君真问你要这书,你从哪里找一本给他?” 顾氏藏书有哪些,顾玄这个家主能不清楚吗?他又有个过目不忘的技能,顾淮之这借口,瞒得过顾琉,却瞒不过他。 以顾玄的聪明,早就发现了顾淮之身上某些不对劲的地方。当年的牙膏牙刷做工并不复杂,还能说是小孩子的奇思妙想。但后面的剔红漆器,难度系数之高,立即就让顾玄意识到,他这个孙子,委实十分不寻常。 不过顾玄脑洞再大,也不可能想到穿越这上面来,只是把顾淮之的这种情况自动代入了传说中的生而知之者,还觉得这是天佑顾氏,让顾氏得了这么个只存在传说中的奇才。 所以,这些年顾玄对顾淮之,就是拿他当大人来对待,手把手地教导他怎么当好一个家主,怎么挑起顾氏这副荣光无限却也沉重无比的担子。 好在,顾淮之做得极好,这也就让顾玄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得知自己被顾玄归为了生而知之一类神人的顾淮之:…… 好像也没毛病,他这辈子,勉强也能算是生而知之。 莫名有点羞耻。 有大佬罩着的感觉可太好了,这件事的后续完全不用顾淮之操心,顾玄已经出手将可能出现的漏洞全都给抹平了。 第22节 每当这个时候,顾淮之都忍不住感叹,老天爷对他还是不薄,给了一个顶级大佬当靠山。 因着纸铠甲之事是顾淮之提出来的,顾玄对此也上了几分心。出于对顾淮之的信任,加上纸铠甲若是真能做出来,对云州也有大有益处,顾玄时不时就会问上一句进度。 说实话,做纸铠甲的人心里都没底,但看着顾玄平静的眼神,他们竟然神奇地多了一点信心。 赵冀已经出兵,和梁肃你来我往打了几个月,双方默契地没动真格,至于孙震那边……知道皇帝下的那个命令后,心也冷了不少,也开始做样子。 于是,幽州这边,战况就陷入了诡异的僵持之中。 云州,八个多月过去了,顾淮之终于收到了好消息,做纸铠甲的那边,有进展了! 顾淮之高兴得眼睛都在放光,思维已经发散到以后的历史记载纸铠甲时,是不是还会提到他一笔时,就听见回话的人说:“做出来的纸衣很是轻薄,但要是做铠甲,防御性还不够。不过小人们仔细商议了许久,发现这纸衣虽然不能当铠甲御敌,但能遮寒,冬日穷苦百姓买不起棉衣的,能穿上这纸衣避风御寒。” 顾淮之:??这是什么神奇的发展,铠甲没做出来却做出了低价“棉衣”? 这么一想,好像后者更有用处来着。顾淮之立即高兴了,“那今年冬天可以少许多冻死的百姓了!” 第35章 战事 顾淮之还真没说错, 因为纸衣的造价便宜,顾玄等人又有意给赵冀立个爱民如子的人设,将纸衣的售价定得也比较低, 是以这个冬天, 云州的百姓每家每户都买了件纸衣避寒, 加上赵冀又为他们减了一部分税收,相比起往年来, 被冻死的百姓人数锐减,整个云州上下都是一片欢呼雀跃, 顾淮之也在核心权利圈中挂上了号。 赵冀现在还在幽州跟梁肃作战, 收到这个消息后顿时觉得自己还能再战几百回合。 顾淮之却没有太大的感觉, 反而有点忧虑:今年冬天, 好像有点冷得过分了。而以往经验告诉顾淮之,天气一旦特别冷, 游牧为生的胡人肯定会攻打兴朝边境烧杀抢夺。 尤其是现在兴朝还在内战,三方政权割据, 简直就是进攻的大好时机。 果然不出顾淮之所料, 十二月初,胡人大举南下,进攻青州边境,青州和幽州相邻, 梁肃这边也受到了影响。 顾淮之真心觉得梁肃有点惨, 本来被孙震和赵冀联手痛殴, 现在胡人也来凑了热闹, 变成三方夹击。 幽州兵马总共十五万,顾淮之掐指一算,觉得梁肃真是时运不济,运气比祁东王差多了。 结果换来顾玄一声冷哼,“想多了,那是因为朝廷有不少人想着拥立祁东王,好歹算不上谋朝篡位。李福明显也没出全力。” 顾淮之:……这些个大佬,真是一个比一个秀。 其实顾淮之对梁肃的同情真是没必要,有赵冀这个摸鱼划水的对手在,还有个没出全力的孙震,梁肃一对三还稳住了。眼下最惨的,是青州。 前面说了,孙震和李福领的这二十万兵中,青州潞州和渝州都调了五万。一个州的兵马一般都在十万上下,也就是说,青州现在的兵马,也就五六万。 而胡人这次大举进攻,人数过了十万。 客观来讲,胡人不论男女,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民风比兴朝彪悍不少。也就意味着,战斗力要比兴朝军队高上一截。 现在的青州,兵力比胡人少,战力也不如胡人,再加上刺史废物,紧要关头还吓病了,清醒后已经错失最佳守城机会,还一心只想逃跑。 胡人在年底攻破青州,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才怪。顾淮之头一回见顾玄发飙,将屋里的花瓶茶杯砸了个遍还不解气,抱着一个牡丹缠枝纹剔红瓶就要往地下砸,顾淮之赶紧伸手抢救,“阿公,这可是我特地让人放在这里的!” 顾玄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狠狠一拍桌子,暴怒道:“陆桑这个蠢货!竟然被胡人破了城,简直是奇耻大辱!” 顾淮之赶紧给顾玄顺气,“阿公冷静,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想来朝廷立马会调兵前往青州,把胡人赶出去,将青州夺回来!” “晚了!”顾玄直喘粗气,摆手道,“青州失守,京城危矣。” 顾淮之一愣,而后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心直冲脑门,迟疑道:“不会吧?” 顾玄看他一眼,反问道:“已经打开了第一道门,再打开一道门就能闯进别人家,那里面遍地黄金富裕至极,你不想试着再打一打吗?” 在胡人眼里,哪怕是生活在苦寒边境的兴朝百姓,生活都比他们要高一个档次。京城可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他们都发兵了,有这个机会去京城抢一波,岂不是血赚? 更别提双方延续了几百年的仇恨,能打到天子脚下,甚至活捉皇帝,对胡王来说,这是个多么诱人的想法。 顾玄猜得没错,胡王还真是这么想着。本来只想干一票快的就回草原去,结果占了青州后,胡王觉得,还是兴朝人会享受,他有点不太想走了。也可以说,轻而易举拿下青州,让胡王飘了,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完成先祖们都没做到过的光荣事迹,比如占了京城之类的。听说京城也抽了几万兵前去平乱了,现在防守肯定跟青州一样空虚,用不了多久就能拿下。到时候把他们的皇帝绑去草原,他们想要什么,兴朝人敢不答应? 于是,十万胡人大军,在攻下青州后,又继续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而去,就想趁着这个机会打京城一个措手不及。 京城还真陷入了恐慌之中。 在兴朝民间的传闻中,胡人都是青面獠牙的恶鬼形象,百姓吓唬小孩都是说“再哭就会有胡人把你抓去吃掉”,简直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是无数兴朝百姓的童年阴影。 现在,这个心理阴影,要攻进京城了。 别说百姓,就连不少大臣都吓白了脸,生怕京城城破,他们成为罪人不说,还要被胡人羞辱。 这时候,各种“人才”都跳了出来,对于如何对付胡人各执一词,有的直接建议弃城躲一躲,然后直接被怒气值爆表的徐季陵锤爆了狗头让他滚回家去别再来恶心大家。 这时候,受了惊吓的太后没撑过去,病逝了。 忙得一头包的满朝文武:……折腾了一辈子,到死还要给大家出难题,大家上辈子一定是挖了这老太□□宗十八代的坟。 然而礼不可废,太后丧事的一应流程都是有明文规定的,也就是说,大臣们在朝堂上为抵御胡人来袭的事愁秃头,他们的母亲和妻子还得去宫里为太后哭灵,百姓们也得挂白幡。 这个节骨眼上,看着满大街的白幡,不得不说,膈应人的效果一百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皇帝也病重了。 哪怕是恨皇帝恨得想弄死他的徐道宏也得承认,皇帝是个大孝子,登基后对太后那叫一个百依百顺,不然承恩侯一家也不能到处蹦跶恶心人。问题是,这个时候你他娘的病个锤子啊!徐道宏的内心是崩溃的,第一万次后悔:妈的该死的时候不死,不该死的时候又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早知道这样,老子当初就该一鼓作气弄死他! 比徐道宏更崩溃的是徐季陵,他这个丞相当的,简直就是在历劫。要是顾淮之现在见了徐季陵,肯定要小小惊讶一回,比起十年前,这人怕是老了二十岁都不止,明明比顾玄还年轻,现在看起来都快比顾玄长上一辈。 也是为了兴朝操碎了心。 同样操心的还有顾玄,毕竟当了多年的丞相,大伙内部互掐是立场问题,现在被外族打到家门口了,一众士大夫的脸都没地儿放。 孙震和李福仗都不打了,赶紧班师回朝解京城之围。 实际上,京城的形势没其他人想得那么严峻。徐道宏等人本来觉得皇帝就是个废物本废,关键时刻永远拖后腿。后面发现,没皇帝的瞎瘠薄指点江山,他们的工作效率还高了不少。 其实也是没办法了,皇帝病到现在还没醒,徐季陵和徐道宏一个丞相一个太尉,还有握着城外守军兵符的大将军通力合作,愣是将士气昂扬的胡王挡在了城外。 胡王也不是真傻,眼见这波便宜占不了了,赶紧回撤准备回草原去。 结果途中碰上孙震的军队,没啥说的,打就完事儿了。 双方战了个势均力敌,胡王边打边退,走到一个地方就给那里带来巨大的灾难,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以战养战。附近几个州都被胡王祸害得不轻,士族赖以为生的庄园被攻破无数个,简直就是整个中原的灾难。 顾淮之这边生怕顾玄把自己气出毛病来,天天守在顾玄身边,也收到了第一手消息。 看着双方的路线,顾淮之忍不住一脸黑线,绕了一大圈,胡王又跑到幽州附近了,身后跟着的,是孙震和李福的二十万大军。 赵冀的兵马已经退回了云州,听了这消息,立即磨刀霍霍准备发兵支援一下两位将军。 顾淮之觉得,现在感到崩溃想骂娘的,绝对是梁肃。 胡王转这么大一圈,直接帮他拉了十几万敌军过来,梁肃真他娘的想谢谢胡王全家。 殊不知胡王打的主意就是你们两边本来就在打架,我把人拖来了,正巧有人替我分担一下火力。 想象很美满,现实很骨感。 胡王的军队刚到幽州附近,就被等在这里的赵冀按住一顿爆锤,后面的孙李两位将军同样毫不手软,三方联手揍得胡王很是伤了点元气,好不容易撑到幽州,又遇上了杀气腾腾的梁肃。 胡王本来想着后面那三支军队应该要和梁肃死磕一波,结果万万没想到,他们四方联手了,摒弃前嫌,一起将胡王揍了满头包,差点将命都丢在了这里。 来时十万兵马,去时不到十分之一,这一场仗打下来,没个三年五载,胡人一点元气都恢复不了。 顾淮之收到这个消息时觉得这事儿真皮严肃中又带了点搞笑。这一波操作简直让人无话可说,归结为一句话,大概就是:大家都在秀,只有胡王在挨揍。 不过胡王也没太憋屈,好歹他还活着,而皇帝,没能撑过去,挂了。 即位的人选对云州不太友好,新帝乃二皇子,就是当年被赵冀和顾玦当街殴打的那位。 第36章 再次出征 听到新帝的身份后, 顾淮之忍不住偏头瞅了顾玦一眼,好奇地问他:“小叔,你也算是当街揍过皇帝的人了, 感觉如何?” 顾玦的表情也十分精彩, 脸色青青紫紫来回变幻, 最终歉意地看着顾玄,蔫儿吧唧地认错:“看来我又惹了个大.麻烦了。” 顾玄倒是没当回事, 摆手道:“都过去了,以前为这事儿罚了你, 现在也不用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至于皇帝……还真不用把他这个身份看得太重。” 顾淮之以为顾玄这是在安慰顾玦, 意思是反正他们早就决定支持赵冀当皇帝, 不用太把新帝当回事。 却不知顾玄真正的意思是, 不用为这事儿着急上火,千百年来, 世家也不是没换过皇帝,这个不行再换一个。 包括对赵冀也一样。 现在赵冀可算是轻松了下来, 幽州那边已经不用他再出兵了, 梁肃现在真的挺惨,几方联手赶走胡王后,梁肃就被孙震和李福联手攻城。 顾淮之心里稍微同情了一波这个倒霉蛋,又问顾玄:“李福将军不撤兵去打平州吗?” 这位将军的任务是干掉祁东王, 现在一直跟梁肃死磕干嘛呢? 顾玄张嘴就道破了他们的心思, “有人还在等, 先前应该有不少人联系了祁东王, 现在新帝登基,他们就算想要收手,然而已经上了贼船,哪有这么容易下来?” 顾淮之默然,怪不得您对有过节的人当上皇帝之事一点都没反应,原来是知道他这皇帝当不长啊。 说到皇帝,也不知道徐道宏现在是什么心情。 徐道宏的心情当然非常不美妙,大仇人死了,却没死在他手上,白费他为了弄死对方花的那些心血了。 徐道宏对皇帝……不对,现在该称先帝了,实在是没什么好感,不过人都死了,他也不能跑去鞭尸,只能在先帝的谥号上出一口气。 谥号乃是对帝王一生功过的最终定论,以徐道宏对先帝的恨意,那必须是要给他一个恶谥让他遗臭万年的。 第一个提出来的,就是厉字。然后被新帝否了。当着儿子的面骂他亲爹,好歹还是个以孝治国的国家,新帝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爹被盖上一个残暴的戳。然而徐道宏丝毫不让,满朝文武也确实被先帝的骚操作恶心了好多年,现在有徐道宏出头,哪怕有新帝的面子在,也没几个乐意帮先帝说话的。 徐季陵也气先帝废物,心里憋了许多年的气。然而看着新帝隐忍的表情,徐季陵还是忍着气和了个稀泥,平静地开口:“这样吧,双方各退一步,灵字如何?” 灵其实也不是什么好谥号,乱而不损,也算是比较适合先帝了。毕竟这就是个败家子,兴朝家底都是在他手上打空的,最后还被胡王来袭给吓得病死,真是连史官都想背叛自己的职业道德不把这事儿记下来,实在是太丢脸了。 徐季陵一开口,新帝也基本上了解大家对他父皇的印象到底差到何种地步了,说实话,新帝对他父皇也没多少父子情,见状,顺势踩着徐季陵给的梯子下来了,点头沉声道:“那便定为灵帝吧,日后朝政大事,还需诸位爱卿多加费心。” 说实话,徐季陵内心其实是想跑路不干的。然而先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先帝虽然日常犯蠢,对他也是信任有加,后期连兵符都交给了他,以徐季陵的人品,还真干不出现在就撂挑子的事儿。 于是,徐季陵继续当丞相。报完仇的徐道宏也没想着走人,还打算完成第二个计划,现在仇人死了,但妹夫他们另有计划,到时候再给他们当个带路党也不错。 顾玄得知消息后,沉默了许久,而后轻轻一叹:“徐季陵可惜了。” 顾淮之不由一头雾水,人家好好地做着丞相,怎么就可惜了?话说回来你不是更应该担心一下你大舅子吗,怎么关注点放在了徐季陵身上? 顾玄看出了顾淮之的疑惑,却再次叹了口气,并未出言解释。这时他眼中的伤感惋惜之色,顾淮之记了许多年。 胡王这次在兴朝的一通胡乱抢掠,给兴朝带来了重创,同时,也给梁肃赵冀等人带来了机会。 眼下各州乱象纷呈,实力大减,正是趁机拉拢人心的好机会。梁肃和祁东王两个胆大的出手最利落,尤其是祁东王,直接用谈判的方式吞了临近的一个州,梁肃被孙震和李福压着打,还趁机占了隔壁邻居一部分地。 第23节 这可把新帝给气坏了,刚登基就失了国土,这怎么能忍? 新帝觉得必须把祁东王收拾一顿好树立自己的威信,心里琢磨着,孙震和李福还在打梁肃,不能再把他们调来调去,免得军心不稳,再说,军队赶来赶去战力肯定有所下降。 想来想去,新帝一拍脑门,有了,赵冀正合适。之前他就出过兵攻打梁肃和胡王,现在他闲下来了,那就赶紧去打祁东王吧。正好自己看他不太顺眼,当年被他撂下马的仇自己还记着呢。这一仗,他打胜了那是应该的,打败了就等着领罚吧! 用这借口发落他,谁也挑不出错来。 顾淮之听了这消息简直觉得槽点满满,忍不住对顾玄说道:“当今还真是先帝的亲儿子,这小心眼又记仇破脾气,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先帝因为人家拒婚,登基后暗搓搓弄死了女方。这位因为当年在赵冀手上吃了亏,现在也要搞小动作弄死赵冀了。 果然是亲父子。 顾玄倒是没觉得意外,反而还夸了新帝一句,“好歹手段比他爹强一点,至少这理由还找的光明正大。” 顾淮之眨了眨眼,偏头看向顾玄,“可是使君这回真要跟祁东王开战,那岂不是让渔翁得了利?” “但这一仗非打不可。”顾玄微微皱眉,“而且,依陛下对使君的态度,这一仗,还不能像之前打梁肃一样做做样子。” 顾淮之头大,觉得这世间的霉运真是轮流转,现在转到赵冀身上来了。 事实上,赵冀这回也确实感到头秃,愣是没想出什么好主意,独自一人跑来顾府找顾玄商量对策。 顾玄还安慰他,“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新帝一登基便把矛头指向你,天下人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他的小心眼。他这招,也算不上高明。” “虽然不高明,但是十分有用。”赵冀重重叹了口气,就见顾玄笑而不语,眉眼间并不太多担忧之色。 赵冀忽而福至心灵,蹭的起身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顾玄微微一笑,反问赵冀,“祁东王如今兵马将近二十万,整个云州只有十万兵马,哪怕使君将所有士兵都带过去平乱,胜算有几分?” 赵冀脸色难看,“一分都没有。” 顾玄再问:“既如此,使君何不向陛下禀命情况?” “陛下有意为难我,想来即便我上书讲述其中艰辛,陛下只怕还乐见其成。” 顾玄叹气:“他乐见其成,其他人也不会允许他拿云州的十万兵马开玩笑。” 现在这十万兵马还属于朝廷名下,就为了报复赵冀搭上十万兵马给祁东王送菜,顾玄估计徐季陵暴怒之下都会掐死新帝再自杀。 赵冀还没想明白顾玄的意思,徐季陵再明智,也不可能从京城给他调几万兵马来吧? 等等!调兵?赵冀忽而眼前一亮,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玄,兴奋道:“先生的意思是,让朝廷多给我调几万甚至十几万的兵马?” “不错。”顾玄点头,“孙震和李福二位将军的兵马不也是这么来的吗?宁州吴使君已经同使君私下结盟,他那边应该能调五万兵马。但老夫建议,不要往宁州调兵,向隔壁的岐州和亭州要兵。” 这一次,顾玄的言外之意就连顾淮之都听懂了。又是流氓做派,先借了再说,还不还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这主意还真不赖,赵冀美滋滋地走了。每当这个时候,赵冀都会无比庆幸自己当初坚持了好几年,终于把这尊大佛请出了山。老丞相真是神人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能定半个江山。这等能耐,京城那位丞相还是差了点火候。 顾淮之已经被他祖父的智商惊叹过无数次了,这次还是有种想要跪一波的冲动。这脑子都是怎么长的,每次都能转劣势为优势,真是绝了。 好奇之下,顾淮之忍不住问顾玄,“阿公,眼下三方鼎立,赵使君日后也要称帝,那就是四方割据。您觉得,最先倒下的,会是哪一方?” 顾玄眼神一凝,垂眸思索了片刻,沉声道:“祁东王最先兵败,而后是新帝,最后,便是梁肃和赵冀决战。” “这么笃定?” “你且看着吧,祁东王死于赵冀之手,新帝亡于梁肃剑下。属于他们两人的战场,马上要来了。” 顾淮之把这话记得牢牢的,就想看看他祖父这一卦准不准,真算准了,那他外公那个半仙的称号,就可以挂在他祖父头上了。 第37章 局势再变 为着这个半仙名头到底花落谁家, 顾淮之很是关注了一波眼下的战况。(搜索小说每天得最快最好的更新网) 不过目前为止,两大战场相互胶着,梁肃还在和孙震死磕, 一点都不出能杀进京城干掉皇帝的架势。至少孙震和李福联手, 不说把梁肃打成狗, 好歹也让双方局势僵持不下,再加上朝廷还有源源不断的粮饷送过来, 真要打持久战,耗不起的应该是梁肃。 赵冀也祁东王正面对上了。 这一次出征, 赵冀听从了顾玄的提议, 直接向皇帝打申请报告, 先分析了一波敌我双方的实力, 然后请求朝廷调兵。又说远水救不了近火,宁州前几年被流民坑了一波现在还没恢复, 就从隔壁的亭州岐州调兵吧。 摸着良心说,皇帝有点不愿意同意赵冀这个请求。他派赵冀去攻打祁东王, 本质是想坑赵冀一回不是想让他立功的。再想远一点, 要是赵冀被祁东王干掉了,他也不心疼。现在突然要给赵冀十多万兵马,皇帝心里还真不大乐意。 不乐意也得乐意! 徐季陵收到赵冀的折子后还夸赵冀有远见,考虑得也十分周全, 觉得他的要求合情合理, 想来皇帝也不会拒绝。所以徐季陵放心大胆地将折子交给了皇帝, 就等着皇帝批个准字发回云州。 结果左等右等, 徐季陵都备好了粮草了,皇帝那头还是没动静。 这唱的又是哪出啊? 徐季陵真是奇了怪了,进宫直接问了皇帝这事儿。 皇帝在徐季陵面前还挺实诚,毕竟他父皇在位时一直对他说徐季陵忠诚可用,皇帝对徐季陵的好感值还真不低。 是以徐季陵来问话,皇帝也没忽悠他,屏退左右后特为难地看着徐季陵,迟疑道:“朕知道赵冀所言非虚,但赵冀当年对朕颇为不敬,如今又拥兵自重,若是再给十多万兵马……” 徐季陵心力交瘁!徐季陵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老子也不想干了! 本来以为先帝够蠢的,没想到蠢中更有蠢手,新帝真不愧是先帝亲儿子,那蠢劲儿简直青出于蓝,蠢得独树一帜! 皇帝还在那问呢,“丞相表情如此难看,可是朕哪里说的不对?” 哪里都不对!徐季陵都要被皇帝给蠢哭了,绝望地看了他一眼,满脸都是崩溃,“陛下,这世上哪有您这么处理政务的?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您要是不相信赵冀,觉着赵冀拥兵自重是个隐患,那当初何必下令让赵冀领兵去攻打祁东王?再说赵冀这些年一直本本分分,前几年打梁肃还是他自己主动请缨,奏折上所言皆是一片忠君报国之心。陛下无端疑心一方重臣,传出去岂不是让满朝文武寒心吗?即便赵冀别有居心,事情也不是这么干的,您让他待在云州,重派一个人领兵打祁东王,从云州调兵啊!现在赵冀半点不臣之心都未表露,陛下便百般算计,这等小道阴司手段,岂是帝王所为?” 你防别人就防吧,自古帝王疑心病重,徐季陵也理解。结果你防着赵冀还点名让他领兵去平乱,这特么到底是什么骚操作?徐季陵的内心简直是崩溃的,人赵冀上的折子里头说得明明白白,双方兵力悬殊需要朝廷支援。你转头对人说朕知道了,但是不好意思,要兵马没有,爱卿你自己上吧。 光是这么一想,徐季陵都觉得自己要窒息。看向皇帝的目光更加绝望,你这怕是嫌现在还不够乱,要把赵冀逼得造反吧? 皇帝也有点心虚,说实话他点赵冀去平乱的时候真没想这么多,怀疑赵冀拥兵自重居心不良的理由也是现扯的,真正的目的就是想要赵冀和祁东王互相残杀,两个都是他仇人,随便死一个他都高兴。但是他不想出钱出力。 徐季陵也算是个精明人,皇帝心里这点小九九他能看不透。正因为看得太透了,徐季陵才更加绝望。这个时候,徐季陵就特别怀念顾玄,心说老丞相还是你有眼光跑得快,不然真的要被这对猪头父子给坑死。 其实也不能太怪皇帝,先帝去得早,根本没怎么管教几个皇子,新帝现在年纪也不大,刚刚参政没几年,还没完全摸透官场的套路,他爹啪叽就挂了。加上先帝自己也是个废物,几个皇子也都随了爹,全都是挫货。新帝还算是几人中比较拿得出手的,实际上也就是表面功夫做得好,现在一看,操作比先帝更加让人窒息。 徐季陵简直想骂娘,快要忍不住的时候他想起了眼前这个蠢货是皇帝,打不得,骂不得,只能默默吞下一口老血,疲惫道:“陛下既然点了赵冀平乱,就应该相信他。如今他的要求合情合理,赶紧允了他,从亭州和岐州调十二万兵马给他吧。否则的话,云州十万兵马陛下是打算送给祁东王吗?再有,赵冀一旦兵败身死,云州兵马全灭,梁肃能不啃下这块肥肉?” 你特么到底是哪边的啊? 皇帝一想,我去,还真是这个理。这下也不用徐季陵催了,麻溜地批了个准字让人快马加鞭给赵冀送去。 看到皇帝还算听他的劝,徐季陵非但不感动还觉得前路无光。哪怕他有经天纬地之才,碰到这两要命的皇帝也只能感叹一声自己生不逢时。 真的带不动。 出宫后快到家门口时,徐季陵的脸都是阴沉沉的。 徐道宏正打算从他这儿打听点消息了,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赶紧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季陵眼神幽幽,深深叹了口气,简单把这事儿给说了。 徐道宏听完也是一脸卧槽的表情,再想想当年在云州那几日的所见所闻,觉得兴朝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不过一心只想当带路党的徐道宏心情显然比徐季陵强多了,毕竟己方有个猪队友和发现对方有个猪队长的心情完全就是两码事。震惊完一回后,徐道宏转头就给顾玄写了封信,告诉他现在这位皇帝的脑子貌似也不大好。 私人寄信速度当然比朝廷慢多了,顾玄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赵冀的大军都已经跟祁东王干上了。 顾淮之当然也看了这封信,看完后立即感受到了徐季陵当时绝望的心情,窒息了许久后才对顾玄说:“阿公我觉得你之前的推测不对,新帝要是再这么搞,梁肃还没打进京城他就要先被徐季陵等人给弄死了。” 顾玄摇头轻笑,淡淡看了顾淮之一眼,“先帝那么蠢,徐季陵不也忠心耿耿一心为朝廷呕心沥血?徐季陵啊,就是太看重情义了,可惜!” 顾淮之一直以为顾玄是在可惜徐季陵时运不济跟错了皇帝,还开口安慰他:“没事,阿公真为他感到可惜,等到赵使君顺利起事一统天下后,再给他一个官职也不难啊。” 不得不说,徐季陵还是十分有能力的。前后两位帝王都不靠谱,他愣是稳住了这堆烂摊子,真比起来,顾淮之觉得,这人,应该能算是他祖父那一档的。 顾玄听了顾淮之这话后,只是轻笑,却没开口。 而后局势风云突变,赵冀打得祁东王节节败退的同时,孙震竟然和梁肃联手了! 顾淮之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懵逼了,顾玄让人一打听,得,还是之前胡王造的孽。当初孙震梁肃和赵冀三人来了个联手殴打胡王,几人实力不分伯仲,打起来还真有点惺惺相惜的意味。梁肃也正是利用这机会,花了许久的时间终于策反了孙震。 当然,这也跟国库空虚发不出粮饷有关,孙震这边,粮饷都快告急了。依顾淮之得到的消息,赵冀那边的粮饷也快断了,现在军队的嚼用,绝大部分都是云州送过去的。 孙震也有私心,不愿带着这么多将士送死,在梁肃的再三招揽下,狠心背叛了李福。 这两人联手,李福哪里招架得住,就是来送菜的。除去战死的人数外,这一场仗打下来,梁肃还赚了七八万兵马,成为实力最雄厚的一方。 这时,赵冀还在和祁东王死磕。 幽州与青州离得不远,过了青州就是京城。上一次胡王来犯走得就是这条路线,现在,历史重演了。 梁肃亲率十五万兵马,挥师北上,直指京城。 青州被胡王一通骚操作搞下来本就还没恢复元气,眼下梁肃一来,青州刺史果断认了怂,梁肃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取道青州,直攻京城。 没办法,虽然梁肃已经称帝好几年,但世人眼中,最正统的皇帝还是京城那个,京城国都地位牢不可破,还有更重要的传国玉玺,梁肃都得抢占先机拿到手。 京城守卫也不差,还能凑出十万兵马,真正打起来,也能扛上一段时间。 问题是,有个青州的前车之鉴,其他州的刺史怂得特别快,朝廷向他们调兵,根本就调不了。 顾玄那一卦果然没算错,双方僵持一年半,梁肃攻破京城。与此同时,赵冀拿下了祁东王的人头。兴朝皇室血脉,就此断绝。 京城城破之时,皇帝终于有了点帝王气概,在他人仓皇逃命之时,悲怆拔剑,涕泪横流崩溃大喊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亲手将皇子公主尽数杀死,而后自刎。 梁肃进了大殿后,看到的只是一地的尸体。 徐季陵自觉有愧于先先帝对他的知遇之恩,以身殉国。 顾淮之听闻这个消息后,失手打翻了茶盏,想起之前顾玄所说的话,这才明白,“阿公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 顾玄的眼中也带了哀色,闭了闭眼,沉声叹道:“兴朝皇室虽然三代帝王都不聪明,但对徐季陵却一直信任有加。以徐季陵的性子,不管是谁攻破了京城,兴朝皇室灭了,他也不会活着。” 顾淮之震惊之后便是茫然,这是他第一次碰到这么品行高洁之人。以后世的人眼光来看,徐季陵或许有点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但是现在,他的品行,才能配得起这个“士”字。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顾淮之最终也只能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梁肃夺了京城,赵冀吞了祁东王的平州和潞州,加上原有的云州和早就成为盟友的宁州,还有这次调了兵马后被顾玄拉拢过来的亭州和岐州。天下十二州,赵冀就这么占了一半。 自此,天下局势便由原来的三方鼎立,变成赵梁二人两强对峙之势。 第38章 恍惚 不到两年, 局势突变至此,顾淮之心里也悬了一口气。这种争霸天下站位之事最是要命, 一不小心就能打出个团灭结局。哪怕再相信顾玄, 顾淮之心里还是有点发慌。 别说顾淮之了, 就连已经沉稳了许多的顾玦都忍不住发愁, 私底下抱着他闺女找顾淮之唠嗑, “你同你阿公相处的时间最久,透露一下, 你阿公对现如今的局势有何看法?” 第24节 顾淮之的注意力都被顾玦怀里的小堂妹给吸引了,顾灼华是顾家这辈唯一的女孩子, 哪怕顾玦还有个一岁出头的儿子, 顾灼华依旧是顾玦的心头肉,去哪儿都抱着。 三岁半的顾灼华是个小甜妞,完美遗传了父母长相最精致的部分,嘴还特甜。这会儿见顾淮之看着她, 顾灼华抿嘴笑了笑,嘴边两个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萌萌哒地冲着顾淮之一伸手,“大哥抱~” 对于小萌物, 顾淮之完全没有抵抗力, 伸手就将顾灼华抱进怀里。小姑娘双手搂着顾淮之的脖子, 笑眯了眼, 嘴里还甜甜地拍彩虹屁, “大哥最厉害, 阿灼最喜欢大哥了!” 一听这话,顾玦都顾不上找顾淮之打听消息的事儿了,赶紧问宝贝闺女,“那爹呢?阿灼之前不是还说最喜欢爹的吗?” 顾淮之忍不住给了顾玦一个得意的笑容,看得顾玦只觉得手特别痒,十分想揍这小子一顿。 结果就听到了他的小棉袄给了他会心一击。小姑娘搂着顾淮之的脖子,看看亲爹又看看大哥,而后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就看向亲爹,十分认真地回答道:“可是,大哥比爹生得好看。” 语气十分萌哒哒,说出来的话却叫顾玦透心凉。 顾淮之忍不住笑出了声,换来顾玦更难看的脸色。 也不怪人小姑娘颜控,顾淮之刚过完十四岁的生日,正是青春期长个子的时候。顾家生活条件堪称这个时代的顶级水准,顾淮之又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后世怎么补充营养的那一套他特别熟,不说别的,每天早晚一杯牛奶是必须的,早餐还得吃个水煮蛋。他也不光自己吃,还逼着三个弟弟也一起吃,眼下几兄弟个头都不差,皮肤更是白净细腻,连个毛孔都看不到。 加上顾淮之本来就是个会长的,顾琉和王氏皮相都是一等一的好,顾淮之更是汲取了他两人的精华,以前小时候就生得精致,现在长开了,放眼望去就是皓月当空的矜贵美,眉目如画风采过人,什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些夸人长得帅的话全都可以一股脑的往他身上扔。 顾玦偶尔嘴贱的时候还跟顾淮之感慨,说是再过两三年,等顾淮之身量再高点,五官完全长开后,顾淮之出门就先赶辆空车,回来时一准能收获一整车的水果花枝。 顾淮之听完就觉得非常窒息,脑海中浮现出“掷果盈车”四个字,紧跟着又想到了看杀卫玠的典故,立即就是一个哆嗦,赶紧打住顾玦这个不靠谱的想法,“想什么呢,现在云州百姓虽说日子好过不少,也没有白白浪费自家东西的。” 顾玦哪会把这理由放在心上,还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反驳顾淮之,“那你就小看了年轻小姑娘们对俊俏郎君的热情了,当年我出门时,街边全站满了小姑娘,有士族小娘子也有寒门小姑娘,每个人手里都拿了点东西,非要扔给我,不收还不行!” “你就没被小娘子砸个满头包?”顾淮之还挺好奇的,心说就这架势能避开的都是英雄,避不开就只能被四面八方扔过来的瓜果砸一脸,这还能维持住自己高大上的形象?不可能吧。 顾玦立即解释了,“你傻呀,出门那些护卫是白带的吗?这时候就该是他们忠心护主的时候了,一堆人围上来给你挡个严严实实,哪能有东西砸到你头上?” 顾淮之懂了,十分精准地抓住了重点,“看来我以后出门还得多带点护卫。” “这有何难?之前你阿公不是给了你五十个部曲?你训了他们这么多年,比使君的精兵也不差什么,随便带上十个八个的,还能护不住你?” 顾淮之笑了笑没开口,觉得这建议还挺不错。 认真说起来顾家其实没普通人,个个儿的颜值都在优秀线以上,顾淮之还能长成其中最靓的崽,可见其颜值是真的十分能打。 顾灼华小姑娘的审美明显正常,只是一开口就是大实话,戳碎了老父亲的那颗玻璃心。 顾玦心里别提多郁闷了,懊恼地瞅了顾淮之一眼,没好气道:“当初我也是顾家生得最俊的,你爹都没有我那般过人风华,没想到竟然被你给比了下去!” 说完,顾玦又耐心教育小甜妞,说闺女儿这样不行啊,做人不能光看脸,还要看实力才行啊。 然后,顾玦又收到了来自亲闺女的致命暴击,“可是,看实力的话,阿公和大伯他们都说阿爹你还不如大哥稳重呀。” 顾玦卒。 顾淮之抱着小甜妞笑得直颤,顾玦生怕顾淮之一个没抱稳就把他闺女给扔地上了,心里郁闷归郁闷,还是伸手将小闺女抱了过来。 小甜妞果然是小甜妞,到谁怀里就吹谁的彩虹屁,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亲爹,笑眯眯地表扬他,“虽然阿爹没有大哥生得好看,也没有大哥能干,但是阿爹最疼我啦,比大伯疼大哥还多,所以阿爹是世上最好的爹啦!” 别说顾玦这个当爹的了,就是顾淮之听了这话都觉得小甜妞真是太暖心了,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全给她。 被小甜妞这么一哄,顾玦这个傻爹立即乐得找不着北,好好逗了小甜妞一会儿后,顾玦才终于想起来自到底是来找顾淮之干嘛的了,赶紧接着提醒:“你还没告诉我你阿公最近说了什么呢!” 顾淮之两手一摊,无奈道:“眼下双方对峙,阿公忙得很,我哪能拿这事儿烦他?” 顾玦想了想也是,又跟顾淮之诉苦,“你不知道,最近从其他州来了不少书生,张嘴就是要当官,还一个比一个傲气。我过去一问,好家伙,一大半都是没正经处理过庶务的,还觉得自己特厉害,给他当个县令都是瞧不起他。可把他们能耐死了,我当年最狂的时候也没他们这么没数!” “是啊,您当年最狂的时候那可是皇子都照样打。就他们这点道行,还能难得住你?”顾淮之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还顺便吐了个槽。 当年顾玄就安排顾玦专门拉几个小伙伴应付前来投奔赵冀的读书人,眼下都过了好几年,顾玦处理这些人都有经验了,也就是跟顾淮之唠唠嗑。 一听顾淮之这话,顾玦立即神采飞扬,万分得意地对顾淮之说道:“那可不,就他们那点能耐,还不够我折腾一回的。” “也不至于一个出众的都没有吧?”顾淮之对现如今的寒门学子的情况还是挺了解的,这种地狱模式的学习情况下,能稍微混出点名声的都是人才,不至于像顾玦说得这么没本事。 事实上也是顾玦眼光高,想想他周围的都是什么人,顾玄和王太尉就不说了,水平略低一点也是冯克己陆谙顾琉这一档的,这种情况下,一般的天才能入他的眼? 顾淮之稍一琢磨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乱世出英雄,同样也出谋臣,但天才一股脑的扎堆出现,那也不科学。 不过,顾玦还真提了个人,说这人肚子里有点墨水,但云州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顾淮之立即来了兴趣,问这人到底是谁。 顾玦随口说了一下对方的情况,“那人叫秦宇,岐州人,特地前来投奔使君。我看他自有一番气度,言行举止比同行之人高上不少,说起治国之道来也头头是道,虽然比不得我们,倒也还算是有点能耐。这人,日后能为一州之刺史。” 别看顾玦平日里不怎么靠谱,看人的眼光倒是跟王太尉学了个十成十,这些年来还真没看走过眼。 顾玦又不是想把书生们全都给压下去不许他们冒头,碰上合适的还是会举荐给赵冀。他看人准,赵冀又会用人,几年下来两人配合得竟然还不错。 这会儿顾玦考验了秦宇一番,转头就把他举荐到赵冀面前了。 这一举荐,就出问题了,问题还不小。 顾淮之收到消息时整个人都是懵逼的,恍惚地问顾玦,“你说,秦宇建议使君土地归公,废除奴隶,对市场经济进行调控,还要制订给民众的贷款律法?” 顾玦气坏了,“没错,他那话的意思就是这样!我说他可真敢想,早知道我就不举荐他了,这都说得什么混账话?” 顾淮之还在恍惚中,没忍住问了顾玦一句,“他的真名真的叫秦宇吗?” 这货该姓王,叫王莽啊! 这熟悉的改革套路,学过历史都眼熟。 顾淮之真想揪住对方问一句:你才是穿越者吧? 第39章 套路 秦宇给顾淮之带来的冲击简直太大了,顾淮之差点没绷住自己的稳重形象, 在顾玦面前变了脸色。 好在顾玦是个心大的, 并没发现顾淮之的反常之处,这要是被顾玄看见了, 指定要给顾淮之送上一套言行举止训练大礼包, 誓要将他训练成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大佬。 顾玦还以为顾淮之是在为他鸣不平, 更加来劲儿了, 继续向顾淮之吐槽, “你说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土地归公?亏他敢想!士族豪强名下这么多田地,他张张嘴就让大伙儿归公, 想得可真是太美了!我之前就怎么瘸了眼举荐了这么个倒霉玩意儿呢?” 顾淮之默默看了顾玦一眼,小声道:“小叔,秦宇那份关于改制的文章,你这儿有么?我想看看。” 这种熟悉的风格……顾淮之虽然已经有了猜测,还是再做最后一次挣扎。 顾玦那儿还真有秦宇的文章, 特厚一本, 洋洋洒洒写了上百页纸,密密麻麻的字儿简直看得人眼晕。 顾淮之倒没受什么影响, 他更关注改制内容本身,就算字数再多, 也得硬着头皮看下去。 秦宇这份改制文章,不仅仅是平铺直叙, 而是针对时事进行分析。这人还特别敢讲, 直说现在的困境是士族豪强掌握了国家的绝大部分土地, 以至于农民食不果腹,朝廷也拿士族没办法。如果将土地全部归公,那朝廷就能安置好百姓,让家家户户再无饿死之人。 除此之外,秦宇还对经济体制进行了批判,说不能任由大商人胡搞瞎搞,朝廷该出手时就出手,必须稳住物价给老百姓一个安稳的生存世道。 另外还有一大堆主张,顾淮之看了大半天才把这位的思路给捋清,简单来说就几个点: 改一百刻记时法为一百二十刻记时法;土地归公;禁止奴婢买卖;强制劳动;政府对经济进行干预,盐铁酒国家专卖并对商人收税;开放对民间的小额低息贷款。 顾淮之看完就觉得窒息,这内容,活脱脱就是王莽本莽啊! 想到自己之前读历史时还说西汉末年并未出现王莽,后期东汉三国都没了,导致自己连现在到底处在什么朝代都搞不清。结果老天爷可真爱开玩笑,没了王莽却来了个秦宇,哪怕相隔几百年,还不是同一个人,两人却仿佛用的是同一个大脑,想搞的事情都一样。 顾淮之都让老天爷这一手骚操作给搞懵了。 看完这份改制计划,顾淮之原本恍惚的心突然就淡定了,大概是另一只鞋子已经落下,自己的猜测成了真,也没什么可再恍惚的了。顾淮之特别稳得住,冷静地问顾玦:“这人还在刺史府吗?使君是否已经用了他?能写出这么一篇神文,我还真想见见他!” 顾玦直接呸了一声,“拉倒吧,有什么好见的?这人完全是在胡说八道,谁稀罕用他?” 顾淮之倒是比顾玦更加心平气和,“其实他这文中所言,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两人怒气值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顾玦气愤的是自己竟然推荐了一个傻逼给赵冀,重点是这傻逼还打算磨刀霍霍向世家,搁谁遇到这事儿能不吐血? 顾淮之更多的是震惊,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没了王莽两百多年的时空,又冒出来一个王莽第二,整个人都顾着震惊了,反倒没感到什么愤怒。 顾玦的怒火就真实多了,“他有个屁的可取之处!全是读书人死脑筋的妄想,这改制,谁用谁死!” 顾淮之眨了眨眼,突然抓到了重点,指着桌上放着的秦宇的文章,挑眉看向顾玦,“不对啊,小叔你一向看人十分准,不至于犯这种错吧?秦宇虽说肚子里有点墨水,但按照他写文章单刀直入简洁明了的风格,想来在你面前也不可能掩饰得完美无缺,小叔你真没看出来这人不大对?” 顾玦双眼望天,“这个嘛……我也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啊!” 顾淮之点头表示理解,估计顾玦这是发现了一个有点墨水又自视甚高的年轻人,想让他接受一下社会的毒打,顺便恶趣味发作给赵冀出个难题,毕竟对刺儿头的安置还是挺让人头疼的。结果没想到玩笑开劈叉了,秦宇反手给他放了个大招。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顾淮之却十分想笑,顾玦长年作死,这两年好不容易稳重了点,又来了这么一出,顾淮之意思意思地同情了他小叔一波,转头就笑开了。 顾玦那个气啊,“你到底是哪边的?现在还笑!” 顾淮之笑眯眯地看着顾玦,友情提示他,“这人的主张要是真被使君采纳了,其他人恨秦宇不假。问题是,小叔,你这个举荐人也得被人恨上一回吧?” 顾淮之都觉得顾玦这次可能又要挨顿打,太坑了,一出手差点把所有士族给推坑里去。不挨打都说不过去。 顾玦一脸菜色,蔫儿吧唧地开口道:“我谢谢你好心提醒我,你让宋璟给我送点伤药,我更高兴。” 看来是认命了。顾淮之捡起了被自己扔在一边的叔侄情,凑到顾玦身边小声问:“要不我去阿公那儿给你求求情?” “别,去了也白去。这顿打那是给其他人的交代,躲不过去!” 顾淮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顾玦什么时候这么老实过?以他的脾气,碰到这种坑爹的事儿,怎么也得喷秦宇一顿后再梗着脖子和顾玄对喷啊。现在竟然转性了,喷完秦宇就老实挨打?不大对头。 再怎么觉得不对头,顾淮之还是看着顾玦结结实实地挨了顾玄一顿打。 赵冀那边对秦宇的态度也十分暧昧,不说用他,也没说不用他。 这下顾淮之也有点着急,改制能不能成功,王莽的经历已经告诉大家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赵冀要采用了秦宇的那一套,那顾淮之觉得大家可以收拾收拾找个地儿猫着得了。 为此,顾淮之还特地跑去见了秦宇。 光看长相,秦宇倒没什么出众之处,身形偏瘦弱,一看就是典型的贫苦人家出身。不过眼神坚定犀利,脊背挺直,看着自有一番不屈的傲骨。 顾淮之却不敢轻视他,能想出这些改制措施的,都是大佬,后世还有不少人觉得王莽是穿越者呢。这种思想跨越了时代的大佬,顾淮之觉得自己应该仰望一波。 秦宇对顾淮之的到访很是惊讶,客气地迎了顾淮之进门,言谈举止有礼而不失风度,并无一般庶族见了士族的激动心情。 顾淮之也不是看不起别人出身的人,进来后就跟秦宇聊上了,“我有幸拜读过先生的文章,知晓先生的主张,却有一事不解,请先生直言相告。” 秦宇惊讶地看了顾淮之一眼,拱手道:“公子尽管问,秦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淮之想了想,尽量委婉地问道:“先生觉得,你的改制之法能成功施行吗?” 秦宇忽而笑了,“公子此来,是为了劝我放弃改制吗?也对,士族名下田地不知其数,看来你们心有不安啊!” 这种熟悉的仇富口吻……顾淮之默默叹了口气,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问秦宇,“你真的觉得自己主张的这些对百姓有益吗?” “那是自然!”谈到改制之事,秦宇满脸放光,眼中全是自信,“我的改制之法,每一条都是为民谋利,怎么可能对百姓无益?” 想法确实没错,却不符合当下的实际情况啊。顾淮之默默叹了口气,抬头问秦宇,“就拿奴婢部曲来说,我也承认世家奴婢众多,打杀奴婢之事时常发生,奴婢确实可怜。然而如今世道不稳,老百姓本就过得艰难,实在活不下去了才选择卖身为奴。你不许买卖奴婢,听起来是为他们好,实则是断了他们最后一条求生之路。你觉得,他们会感激你吗?” 跟在顾玄身边越了这么多年,顾淮之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小菜鸟。秦宇这份改制书,都不用顾玄过目,顾淮之就能指出其中脱离实际之处。 没错,压迫可耻奴婢可怜。顾淮之还想提倡人权让大家手拉手走进社会主义呢。问题是,可能吗? 第25节 脱离历史实际然后说我要实现自己的抱负,那基本就是耍流氓。 太平期间大家还能试着搞一搞,现在这局势谁瞎搞那就是拉着一帮人共赴黄泉。 秦宇都被顾淮之给问懵了,下意识地开口道:“只要把地给了他们,哪里还会活不下去要卖身?”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顾淮之再次发出灵魂拷问,“那你觉得收回土地就是一句话的事吗?换做是你,祖祖辈辈打拼下来的基业,其他人一句话就拿走了,你能乐意?现在这局势,你是生怕赵使君的日子太好过了,成心来给他添麻烦的吧?” 秦宇瞬间气炸,袖子一挥冷声送客,“士族不愿意体恤百姓,是士族自私,与我何干?本以为赵使君是棵良木,却不曾想有你们这样的败类!虞川顾氏真是好大的威风!云州容不下我,自然有容得下我的地方!寒舍简陋,公子请吧!” 顾淮之没想到秦宇脾气这么大,一言不合就翻脸,也不愿在人前失了世家的颜面,同样冷哼一声,“我好意劝你,你倒好,把别人的一片好心当做驴肝肺,真是不识好歹!” 两人就此谈崩,不欢而散。 顾淮之一路冷着脸进了顾府,直奔书房,顾玄父子几人早就在书房等着他,见顾淮之回来,顾玄淡淡一笑,“事情办妥了?” 顾淮之脸上的气愤之色早就没了影,笑着点头道:“都办妥了,这位秦先生的脾气可不算太好,估计已经在琢磨进京之事了。给舅公的信让人送过去了吗?等到秦宇一进京,舅公正好顺手把他举荐给梁肃。那位手腕铁血,可不像赵使君那般好说话,指不定能听秦宇的。” 碰上个注定失败的改革家要怎么办? 当然是把他打包给对手啦! 第40章 自信 这种一言不合就把坑货打包送给对手的行为,还是顾淮之这个鬼才想出来的主意。 在心黑得能和墨汁媲美的顾玄身边待了这么多年,顾淮之成功地从一介官场小白成长为一个优秀的政治家。 众所周知,玩政治的,心都脏。 吸收了一肚子黑汁儿的顾淮之非但不觉得没哪里不对,还感觉自己棒棒的,要是这一波真的能坑梁肃一回,自己就能出师了。 顾玦都忍不住吐槽顾淮之这个计谋真是坑爹,当然,作为一个疼爱侄子的小叔,顾玦果断把这个锅甩给了他爹,立即用谴责的眼神看向顾玄,抱怨道:“你看看,淮儿当初多好一孩子,跟着你学了几年,竟然成了这样。坑起人来毫不手软,手段比你狠,杀人诛心。” 顾淮之忍不住抗议,“什么叫我手段狠,我要是不把秦宇弄走,你跟着搞改制?” 那你怕是要被所有世家联合起来暴打一顿哦。 顾玦显然也想到了这个严重的后果,顿时哑了火,揉了一把脸定定地看着顾淮之,第五百次好奇,“你怎么就长成这样了呢?” 老头子第二,想想都觉得恐怖。-- 顾淮之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指了指自己的脸,挑眉得意道:“长成我这样还不好啊?灼华都夸我长得比你俊!” -- 一提到小甜妞,顾玦顿时闭嘴,暗中又给了顾玄一个谴责的眼神。 顾玄接锅接得很是高兴,欣慰地看着顾淮之,笑着表扬他,“干得不错,下次要是再碰到这样的情况,还能这么干。” 这思路真是太绝了,顾玄都没想到。 话还要从之前顾玦找顾淮之吐槽秦宇时开始说起。 哪怕现在顾淮之的年纪再小再菜鸟,上辈子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物。不说顾淮之最熟悉的商场,好歹对于王莽改制的下场顾淮之还是记得十分清楚。 把秦宇和王莽一对比,顾淮之还能不知道真要用了秦宇那大家都得完蛋吗? 问题是,顾玦说过,秦宇的才学是这一波人中最高的,这人也有几把刷子,同行的读书人那么多,他愣是将一大帮人都给压住了,成了他们的领头羊,大伙儿还都心甘情愿地服他。按照读书人那自命不凡的破脾气,能达成这个成就可不容易。因此,秦宇声望这么高,顾玦不把他举荐给赵冀还不行。不然的话,顾玦的名声都要蒙上污点。 是以哪怕顾玦早就看出来秦宇某些言论有些过激之处,还是把他举荐给了赵冀。 最后的结果,就是秦宇放了个雷,差点把大家全都炸死。 秦宇的改制文章一出,顾玦就主动找上顾玄认错。顾玄有心拿这事儿考验顾淮之一波,便让顾玦去顾淮之面前大骂秦宇一回,想看看顾淮之是否能给出什么应对之策。 也正是因为先前就说好了,之后顾玦领罚才领得那么痛快 。 而后顾玄问顾淮之可想出应对之法,顾淮之想了想,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搞了这么个骚操作。 当时,顾玄的表情……也十分精彩。 顾玦一边趴在塌上哎哟哎哟直叫唤,一边被顾淮之震碎三观。古往今来给对手送奸细的不少,还真没想过能给对手送坑货这种操作。 顾淮之这个提议,简直天秀。 但是管用啊! 顾玄想了想,觉得这事儿太可行了,京城里还有个徐道宏等着给他们带路呢,现在把秦宇送去京城,指不定就能让徐道宏把他送到梁肃面前。 嗯,徐道宏作为顶级世家的家主,梁肃破了京城后,徐道宏一点事儿都没有,反而因为在兴朝末帝时和徐季陵配合默契,在胡人来犯时保住了京城,名气更上一层楼。 梁肃攻破京城后也不敢大肆杀戮士族,其他人又都在夸徐道宏有治国之才,梁肃想了想,强硬地塞了个官职给徐道宏。 御史大夫,虽然比不得之前能摸到兵权的太尉一职,但御史大夫乃九卿之一,权利同样不低,举荐个人,根本就不是事儿。 为此,已经成功把自己灌成了黑芝麻汤圆的顾淮之还亲手操刀写下了剧本,理由还特充分,“使君那边不是说不大想用秦宇?我们干脆跟使君通个气,联手演一回戏。秦宇之所以来云州投奔使君,想来也是见云州士族的势力并不强,不像京城,士族满街走。若是去了京城,他这一套改制之法,怕是很难通过。不过说实话,他这些主张,站在帝王的角度来看,很多还挺有用的。我们给他弄个在才高人妒的形象,让他进京后也能顺利打响名声:能力太高被士族忌惮所以把他排挤出云州,这个形象引不引人注目?” 顾玦心说你这可真坏透了,直接给了梁肃召见他的理由,到时候徐道宏再暗地里添把火…… 哦豁,简直想给远在京城的官员们上柱香。 顾玄对顾淮之的提议也非常认可,还称赞了顾淮之一句,“你终于学会跳出自身的约束来看问题了。” 没错,站在世家角度,那没得说,趁早得把秦宇踹走。然而站在皇帝的角度,土地归公,最大的得利者是谁?他能不心动? 这还牵扯到了一个名分问题。梁肃已经称帝,京城那边不管士族再怎么傲气,该俯首称臣时也得俯首。皇权还是凌驾任何人之上。享受惯了那种唯我独尊的尊崇地位,梁肃的心情能不发生改变?明明心动却还要受士族掣肘,梁肃可是典型的武将,脾气爆得很,他能忍? 相比起来,云州这边,众人虽然奉赵冀为主。但君臣名分未定,赵冀对待士族和其他幕僚,姿态自然比梁肃要放得低一些。 所以改制之事,一旦梁肃心动,京城马上就会上演一出大戏。梁肃重用秦宇更好,不用的话,云州也不亏。 要不然顾淮之去见秦宇时,干嘛特地拿买卖奴婢和土地归公说事呢?指出他的那个对百姓优惠的山泽税,很容易被大商人钻空子占朝廷的便宜不是更好? 这样 一来,秦宇不但不会生气,反而会感激顾淮之,哪会直接翻脸送客? 顾淮之这个剧本写得还真不错,当天,秦宇就对同行的读书人抱怨,“虞川顾氏真是好大的威风,不过一黄口小儿,竟然还跑到我府上大放厥词,真是可恨!” 奈何其他人根本理解不了他的愤怒,反而一脸艳羡地开口道:“顾氏子竟然去了你的住处?那可真是给你脸上增了不少光啊!秦兄,虞川顾氏可是顶级世家,据说顾氏一族往来无白丁,人人皆做得锦绣文章,来往都是高门望族之人。若顾氏子真登了你的门,你应该高兴啊!” 秦宇:……你们这是专门来往我心口上插刀的吗?好气啊! 同行之人这么一打岔,让秦宇深深觉得自己和他们这等心慕权贵的小人不是一路人。 然而这会儿,其他人的想法才是主流,秦宇的愤怒反而才是异类。 要知道,这年头对世家的追捧简直达到了顶点。哪怕是一些小世家,也削尖了脑袋想见上这些顶级世家子一面,就为了跟他们攀上一点交情,就算没说上话,见识了他们风姿气度,回家后也是一样谈资。也有不少小世家的人为此得了顶级世家子的讽刺,就这样,还得忍着心酸赔笑脸。 你秦宇一介庶族,见到顶级世家的公子已经是万分幸运了,人家说你几句怎么了? 说实话,哪怕是世家子的顾淮之,对这个风气也十分无语。 秦宇本来就有点像后世愤青,被小伙伴这么一拱火哪能受得了?你看不上我的东西是吧,那我非要搞出点名堂来打打你的脸! 于是秦宇一琢磨,云州他肯定待不下去了,顾氏在云州的势力可不小,他也不想一听见顾氏两个字就想起之前在顾淮之面前的屈辱。 于是,秦宇将包袱一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爷不伺候了!简单收拾一下,秦宇便直奔京城而去。 顾淮之正让人关注秦宇的动向呢,听说他这么配合地按照自己的剧本走,顾淮之忍不住想笑,转头对顾玄说道:“接下来就看舅公的了。” 对于徐道宏坑人的本事,顾玄十分有信心,闻言立即点头道:“放心吧,信已经给你舅公送了过去。只要秦宇一进京,你舅公就能把他弄到梁肃面前。其实秦宇那些主张,稍微改改,短期内还真能用。你且看着吧,梁肃这回一准得被你舅公带沟里去。” 想到这个主意是自己出的,顾淮之内心还有点小激动,搓着手等着京城那边传消息过来。 不过进京也需要时间,这时候,刺史府那边竟然传了消息,说是纸铠甲还真做成了! 说实话,顾淮之自己都快忘记纸铠甲这事儿了,万万没想到他小看了劳动人民的智慧,时隔几年,他们真的完成了这个听起来好像是天方夜谭的任务。 身为云州刺史兼隐形六州霸主的赵冀自然万分欣喜,将顾淮之大夸特夸了一顿。 好事成双,京城那边的消息也传来了,说是梁肃 和秦宇相谈甚欢,秦宇自比商鞅,觉得若是梁肃重用他,他定能像当初商鞅助秦孝公一样,让梁朝国力越来越强大。 收到消息的顾淮之:…… 你是不是太自信了点? -- 作者有话要说:顾淮之:一个土著竟然比我还像穿越者?起码这自信到快自爆的态度,我是没有的。 第41章 暗涌 顾淮之还是在这个时代第一次碰上如秦宇这般自信爆棚的人,毕竟这年头儿大家都挺谦逊的,顾玄这么大一尊佛,别人一夸他,哪怕他心里再自得,嘴上还要谦虚几句。 秦宇就不一样了,他就是他自己最大的粉头,别人不夸他没关系,他自己撸袖子上,还特敢说,商鞅都被他搬了出来。-- 顾淮之听了也只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说实话,秦宇确实的思想确实超越了时代,问题是,他再怎么厉害,跟商鞅比起来,还是有那么一点距离的。 哪怕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法家思想其实也能同儒家稍稍抗衡。乱世法家盛世儒家已经成了默认的思想主流,甚至有人认为,盛世倡导的儒家,某种意义上算是儒皮法骨。 反正不管怎么说,单从成就上来看,商鞅绝对甩秦宇一截。 就连一向狂妄的顾玦,都忍不住向顾淮之吐槽,“拿自己比商鞅,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 顾淮之认真思忖了片刻,半晌才道:“大概还是太年轻吧。” 顾玦:??? 你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说另一个三十岁的中年太年轻?我看是你脑子不清了吧? 顾淮之其实能理解秦宇这种心态,上辈子公司招人时,顾淮之就听人事部的人吐槽过,说有些毕业生真是缺少社会的毒打,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自信,觉得自己就是世上最牛逼的崽,其他人在他眼里都是垃圾。还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顾淮之也就这么听了一耳朵奇葩事迹。 秦宇这表现,说白了就是恃才放旷,觉得自己是不世出的天才,又被顾淮之刺激了一把,整个人的行事作风更加偏激。 巧合的是,梁肃还真就吃他这款。 顾淮之又忍不住恍惚了一回,顶着一头黑线问顾玄,“这不会是舅公指点他说的吧?” 顾玄也没想到秦宇这么敢说,不过想了想梁肃的性格,顾玄的表情也逐渐微妙起来,沉吟了片刻才回道:“或许吧。梁肃这个人,是个直脾气,最不耐烦听别人说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秦宇这么大胆,说话又直接,还真合了梁肃的性子。” 至于秦宇吹自己吹得太过胆子太大?梁肃那可是能干掉皇帝自己登基的人,他的胆子就不大?再说了,反过来看,本事大的人大多谦虚,秦宇敢这么吹自己,肯定是肚里有点墨水的,至少比起才学来能吊打一片人,不然他敢这么狂?文人可是最要脸面的。 顾淮之和顾玄商讨了一回,还兴致勃勃地复了个盘,而后敏锐地在这局中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第26节 这种软刀子割人的招数,还真像是徐道宏的手笔。 这个观点得到了顾玄的高度认同,顾淮之立即松了口气,给他舅公点了个赞,然后决定吃瓜看京城即将上演的大戏,“舅公可真厉害,这下京城有的头疼了。” 一语中的。 -- 就像之前顾淮之分析的那样,梁肃已经称了帝,其他人哪怕有一万个不愿意,梁肃一旦强硬起来,也得暂时避让听他的。 谁让他手里有兵呢? 这年头,谁有兵谁就是老大,梁肃又是个暴脾气,你不听,我就削你削到你听话为止。 所以京城那边,哪怕其他人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梁肃还是顶着压力让秦宇开始搞改制。 -- 但是世家们也不是吃素的,行啊,土地归公没问题,京城这些给你;不买卖奴婢也可以,反正现在这些也够用了。问题是大伙儿的地绝大多数都在赵冀的地盘,大家倒是非常乐意把这些地交给朝廷,你秦宇要是有能耐,就自己去收吧。 反正就一点,嘴上配合态度消极,暗地里还动不动就给秦宇制造一点麻烦。 秦宇有才华不假,但是他的改制文章,连顾淮之这个还没正式踏入官场的人都能看出有很多漏洞,就是一份理想主义者的空想世界罢了。京城这帮官场老油条能看不出来? 这当然不可能,要知道,现在朝廷中的很多官员,就跟徐道宏一样,是兴朝遗留下来的。胡人来袭时抗住了,赵冀攻城时他们也做出了正确的应对之法,哪怕单独拎一个出来跟秦宇比才学都比不过,但是官场上,又不是谁才学高谁就最厉害。 秦宇这个刚刚踏入社会的愤青,迎来了来自官员们的第一顿毒打。 这一次,给秦宇使绊子的可不全是世家的人。诚然世家是这个改制中受损最严重的,问题是还有不少寒门官员,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当了官,借由官身之便慢慢圈了几块地,一辈子奋斗的成果都在这儿了,原本打算把家业留给子孙的,现在秦宇跳出来,啪叽一下把他们奋斗多年的果实给摘走了,谁能不气? 认真说起来,寒门官员甚至比世家更心疼。毕竟世家一直是躺在祖宗功德簿上的,名下田产大多是祖上传下来的,俗话说崽卖爷田不心疼,对比起辛苦打拼的寒门官员,世家还真没心疼到那份儿上。 最想骂娘的其实是武将,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拿命挣来的家业,被一个小白脸张嘴就拿走了,武将们真想去刨秦宇家的祖坟。 梁肃这一举动,可以说是把满朝文武都给得罪光了。 梁肃不知道改制的弊端吗?他当然知道。但问题是,现在也只能改制才能让国库再次充盈起来,不然的话,梁肃哪来的底气和赵冀开战? 国库在兴朝时就已经被掏空了,梁肃 这些年连年征战,百姓苦战久矣,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还拿什么交税?没了税收,朝廷的粮食从何而来?改制,也是梁肃的无奈之举。 反正不改制,梁肃没了家底,赵冀虎视眈眈,打起来梁肃赢面不大。改制还能拼一把,只要兵马还在梁肃手里,按死了赵冀后,官员们再有意见也得给他忍着! 这些内因都是顾玄给顾淮之分析的,顾淮之听得连连点头,觉得果然穷就是原罪,梁肃穷了,哪怕知道改制有隐患,还是要 狠心赌一把,说起来还有点惨。 但顾淮之听着听着,突然觉得不对,“赵使君这几年也没少打仗啊,怎么云州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相反,老百姓的日子还越来越好过了。”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顾玄莫名笑了笑,随口道:“先前的战场又不在云州,百姓们并未受到战乱之苦。另外,祁东王还留下了不少家底,使君收回了平州和潞州,实际上是赚的。而梁肃,前些年胡王进攻京城,京城附近的几个州都被他祸害得不轻,尤其是青州,基本算是废了,还得朝廷拨粮饷赈灾。梁肃接手的是个烂摊子,使君这边还没伤到元气,现在开战,使君的赢面至少有七成。不然的话,你以为梁肃为何这么心急?” 顾淮之目露思索之色,顾玄见状,低头喝了一口茶润润喉,接着道:“你舅公最是精明,估计他就是看中了这一点,这才推了秦宇出去,梁肃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听起来梁肃似乎有点惨兮兮的样子。顾淮之想了想,给梁肃下了个定论,“如此看来,梁肃有打天下的能力,却无治国之才。可以为帅,也可为王,却独独不可为皇。” “正是。”顾玄点头,给了顾淮之一个赞赏的目光,“所谓良禽择木而栖,选择良木的时候,一定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他能否担得起整个天下。” 这么多年下来,顾淮之逐渐明悟,很多时候顾玄其实是跳出了个人视角仔细斟酌问题,想到最后就会猛然拔高到上帝视角,这才有了掌控全局的能力。 顾淮之正在学习中,已然摸到了那层边,就差一个突破口,自己就能彻底升级一回。 不过既然聊到了双方的家底问题,顾淮之还有一个埋藏在心里好几年的疑问打算问一问顾玄,看他能不能给出一个答案。 见顾玄心情还挺不错的样子,顾淮之悄悄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道:“阿公,使君这几年,虽说朝廷免了两年的税收,但也一直在备战,练兵多烧钱,看看我们庄园那八千部曲的花销就知道了。使君可是练了三万精兵,还要给其他七八万士兵发粮饷,马匹武器也是烧钱的东西,仔细算算账,把整个云州都卖了也没这么多银子吧?” 云州以前可是穷得出名的地方,哪怕赵冀生财有道,也不至于厉害到这份儿上。其他人不清楚,顾淮之对养精兵的花销可是门儿清,他上辈子本来就是混商场的,对数字十分敏感,略微一算就能猜出,赵冀这些年怕是一直在亏本。 那么问题又来了,赵家又不是世家,土鳖一个,赵冀又 不得赵将军的宠爱,也没分家,哪会给赵冀多少银子? 赵冀的家底,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顾玄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淮之一眼,“那是因为,使君身边有个财神爷啊。” 第42章 赵冀家底 顾淮之一直没懂顾玄这话的深意,赵冀身边那几个得用的人顾淮之都摸清了,除了顾氏和王氏,其他的都是土鳖,连世家都算不上,这财神爷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顾淮之一向不会在顾玄面前隐瞒自己的疑惑,直接就问了:“使君身边的人,除了我们顾氏和王氏,都没什么家底吧?哪怕是最能拿得出手的赵家,现在不也还在京城么?对了,说到这儿,赵家人还在京城,一旦开战,梁肃不会拿他们当人质吧?” 那是当然的。顾玄瞟了顾淮之一眼,挑眉反问:“你觉得呢?” 顾淮之右手托着下巴,沉吟道:“那使君不就有大.麻烦了?父子名分摆在那儿了,哪怕赵将军对他再怎么不好,也是他亲爹,真要连亲爹都不管,那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 这个问题确实很严重,但顾玄也不着急,反而笑道:“依我之见,真要到那一天,使君可能更想当一回汉高祖。” 刘邦啊……顾淮之不由抬眼望天,这可是个面对项羽要煮了他爹时还能向对方讨口肉的狠角色,这么一想,突然有点同情远在京城的赵将军了呢。 实际上,赵将军也用不着顾淮之同情。徐道宏前几天还送来一封信,说是梁肃攻下京城后就将赵将军一家严加看管,名义上还让他担着一个将军的职位,实际上对将军府看得极严,坚决杜绝任何能让他们跑路的机会。 然后,赵将军就来了个骚操作。 这操作骚的顾玄都忍不住叹为观止,考虑到顾淮之现在还未加冠,顾玄便把这封信收了起来没让顾淮之看到。 不过既然顾淮之问了,顾玄想了想,还是翻出了徐道宏的来信递给了顾淮之。 顾淮之低头看完,整个人又恍惚了一回,震惊地反问:“他们竟然把使君除族了?还说使君之母并非马氏女,是马家当初拿了个奴婢糊弄他们,现在他们不认马氏也不认使君,还怀疑使君的身世?” 这特么都是些什么惊天大狗血?退一万步说,哪怕赵冀他亲妈真不是马氏女,是马家的婢女,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和别人有染啊。赵家这是疯了吧,竟然搞了这么一出? 顾淮之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自己亲手织顶绿帽给自己戴的,从这个方面来看,不得不说一声,赵将军牛逼。 这封信看完,顾淮之三观又受到了冲击,忍不住吐槽,“我现在竟然还有点相信赵将军说的是真的,他那脑子和使君比起来,真不像是能生出使君的人。” 据说孩子的智商大多随妈,这么来看,赵冀的亲妈应该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物,这样才能把赵将军的普通基因拔高一截,给了赵冀一颗聪明的脑袋。 这么一想,顾淮之的思维忍不住开始再次发散,貌似自己年纪也不小了,这年头儿也不提倡什么独身主义,哪怕有那么几个特立独行的人决定打一辈子光棍,顾淮之也不可能是其中之一。 顾氏家主不成家,没有继承人,到时候又是一堆破事儿。就算顾 淮之真不想成亲,顾玄和顾琉也不会惯着他。 说实话,对于成亲这事儿,顾淮之本人也没什么意见,他本来就是事业心强的人,真要成亲,这会儿又不讲究自由恋爱,大概率也是会听家里的安排,到时候再慢慢相处便是。 不过赵家这出大戏给了顾淮之一个警示,那就是,娶媳妇儿还真不能随便娶,万一娶来一个拎不清的拉低了后代智商,那多亏! 顾玄眼看着顾淮之的表情越来越纠结,不由皱了皱眉,沉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赵家来上这么一出,对使君更加有利。他们把使君除族,使君便算不得赵家人,哪怕梁肃真的拿他们当人质,使君不救他们也能说得过去。” 现在的断绝关系可不是像后世那样只是逞口舌之利,最后该尽的义务还得尽。赵将军把赵冀除族,双方名声都受损。看看这年头儿什么人才会被除族,兴朝承恩公家的那个倒霉儿子,死后被除族,连祖坟都进不了,除非犯了大错,不然的话,除族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 正是因为如此,顾淮之才觉得不可思议。好歹赵冀现在还占据着半壁江山呢,赵家这么多人,难不成全都不看好赵冀?这会儿把他除族了,万一赵冀赢了梁肃,那他们还不得后悔得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集体自尽啊。老老实实缩在京城当鹌鹑不好吗,五五开的赢面,赵冀赢了家族血赚啊! 顾淮之简直想不通,赵家人到底为什么走这么一步臭棋。-- 被吓的啊! 徐道宏信上没说得太详细,事实上,赵将军夫妻对赵冀本就心虚,当初赵冀的亲妈可是他们弄死的,后来更是一路虐待赵冀,哪怕他长大后,赵夫人还是对他百般刁难,可以说,赵冀在将军府那段日子,过得连狗都不如。 这种情况下,赵将军夫妻那是做梦都不敢想赵冀会因为他们而受梁肃威胁的,奈何梁肃又紧咬着他们不放,各种盯梢为难简直能让人心态爆炸。 夫妻俩凑在一块儿好好商量了一下,就商量出这么一个破主意。好歹这样一来,梁肃会放弃用他们当人质的打算,他们能继续苟着。要是赵冀撞大运赢了,赵将军怎么说也是赵冀亲爹,到时候天下已定,按照朝廷一向以孝治天下的传统,总得意思意思给赵将军一点好处吧? 夫妻俩这算盘打得还挺精。 顾淮之不解其中内情,只觉得他们智障,又奇怪,“这么大的事,怎么使君还没收到消息?” “你舅公的消息更早一些,等着吧,过两天,京城的密信就会到云州了。” 顾淮之微微偏头,“那我还真有点期待使君得了消息后的反应了。” “可能会立即点好兵马出兵吧。”顾玄在京城住了几十年,对赵家那堆爱恨情仇还算是有点了解,再考虑一下赵冀冷静果断的性子,直接做出了推论,“现在双方拼粮饷辎重,我们这边可是占了大优势。若是再拖两年,等到梁肃那边缓过气来,这优势也就荡然无存了。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