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归来不负卿》 第1节 ============ 《上神归来不负卿》 作者: 灵天 内容简介: 他是南海的世子,在冬日的荒山之中捡到她,那日大雪纷飞,她蜷缩在他袖中,温暖之中有淡淡的白莲香。他将她带在身边教养,她慢慢长大,成了一条五千年修行的小蛇仙。她唤他小白,他唤她青儿。她有断续的前世记忆,梦中的人她以为是“心上人”,执着去寻,他陪着她去寻。人世间集齐七块“玲珑镜”碎片,历经七段旷世爱情故事,她终于发现原来一直找寻的从来未曾离开,即便元神不在,只剩下神思,她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而他,就算隔了千世,就算容颜变化,过往不再,依然能在千千万万的人海之中,一眼认得她。 ============ 第1章 楔子 题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死者可以生,生可以死。 秦青这一病病的实在蹊跷,只不过脑热两天,却又不巧摔着了头,只得缠上白纱静养在床。 然而,这一年的雪来的尤其早,只觉得困顿袭了满胸,秦青竟一觉睡进了深冬。 于是,做了一个长长久久的梦。 醒来的时候,春光正好,海棠花开。云兮正端坐床前,专注地望着秦青的眼睛。秦青甩了甩青色的尾巴,却不想饿了一个冬季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云兮笑起来,象层层迭迭的云朵中乍然而下的阳光。 “是我不够周全。”云兮开了口,“你之前受伤后,我未及把吃食给你送来,等我再来看你的时候,你居然已睡了两天。”他转过身去端出一盏银盅,“不过,早知你会饿,便提早煮了粥来,现在温度正好。” 云兮是南海龙王的长子,只因龙身通体银白,秦青便顺势唤他一声小白。云兮身为龙宫世子却偏偏要与秦青这条仅五千年修行的青蛇整日混在一块,而她又常要惹些是非出来,以至于云兮总被龙王禁足于东宫,不得自由。 论起渊源,云兮还曾是秦青的救命恩人,在她年岁尚浅,将将能化为人形时,被弃在了满覆白雪的荒郊上,那日大雪纷飞,秦青被冻成了小小一团,所幸路遇云 兮,将她裹了去喂养,这么一小枚冰疙瘩缩在云兮的怀中,镶着金丝扣的白色束袖有着隐隐的白莲香,那一刻秦青只觉宁静温暖,险些落下泪来。年岁稍长以后,云兮又请了太虚真人教授道法,因此他予秦青的恩情是十分不一般的。 论年纪云兮要长秦青三万多岁,加上这段渊源,秦青本应尊称他一声祖爷爷或祖伯伯什么的,但云兮却一直反对,只道他也为太虚真人的弟子,若真要唤也只得是师兄,偏要屈尊做秦青的同辈。然而处的时间长了,秦青是连半句师兄都未喊过,反倒觉得“小白”这个名字喊得煞是顺口,便一直叫了下去。 如今秦青冬梦初醒便见到一盅热腾腾的粥,当下没有别的话,只做埋头猛喝状。当她舔掉颊边最后一颗米粒又不小心打了个饱嗝后,方才想起有一件重要的事来。 “小白,我做了一个梦。”她用尾巴碰碰他,专注地看他。 云兮一楞:“你好像告诉过我你每天都做梦。” “不对。”秦青摇摇头,“这个梦感觉太真实了,如我亲历一般,在梦里我还见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如水墨一般的人,没有预兆地撞见了,只一个背影,便旖旎地、婉转地,又惆怅感伤地撕开了内心。 “莫非是你先前在人间历劫的时候所遇见的人?倘若是的话倒不必在意了,那人如今定是已堕入轮回之中,又或者那本就是为了让你历劫所造出的幻像。”云兮诚恳地拍着秦青的小肩膀,“何况如今你已位列仙班,又何必为人间的人事纠结。 ” 秦青一咬唇,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喝过忘川之水仍然记得的,就定不是一般的记忆,估摸着…估摸着他是我那一世的心上人。” “心上人?”云兮的眉挑了挑,“你懂什么是心上人么?” “自然是懂!”秦青的小脸一扬,无比自信和笃定,“大师兄教过!何况…我也曾经有那么一个半个心上人的。” 第2章 记忆 那还是秦青五百岁的时候,懂得变幻人形也不过一百来年,既青涩又袅娜的模样被居于同一座荒山的灰鼠看见,惊为天人,巴巴地将每次偷来的花生都分一半给她,这样过了一年,秦青自觉架子端的也够了,又没有碰见其他合适的郎君,便与这灰鼠出双入对了。说起来,蛇鼠一窝终归不是个好的归宿,秦青却将别人异样的眼光看作是对爱情的考验,反倒更加坚定地跟了这只灰鼠。 那个时候,她认为,这便是她的心上人了,可以一世恋着的。 哪里知道两人恋了小半年便入了冬,一日秦青窝在洞里打盹,没留神便直接冬眠了过去,恰巧灰鼠拔了一把草过来看望,见无论如何也唤不醒她,便惊恐地认定秦青一定是无疾而终了,于是在悲苦地哭了两日后,便刨了个坑将她埋了。 也偏巧那坑埋的浅,秦青在憋闷了两天后竟然憋的有点醒转,眼一睁就慌了神,好不容易勉力钻出了地面,就迎来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雪片夹着冷雨落在身上砸的生疼,她有些疑惑有些茫然又有些心伤,还来不及梳理这些情况便又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云兮的袖弯,暖暖的,毫不疏离。 来年的开春,秦青悄悄地回了旧居一趟,想要求个真相,听一听灰鼠的解释。来的路上已想过,无论他说什么,只要在理,便原谅之,从此庭院无声,岁月静好,一切只当一场误会。 这样想着便走到了土坡的拐角处,不远处有一队迎亲的队伍走近,吹吹打打好 不热闹。新郎新娘各骑一匹马披红挂绿,面露喜色。秦青仔细一瞧原来俱是熟人,新娘是隔壁村的竹叶青妹妹,新郎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灰鼠。两人打照面的当口都认出了彼此,灰鼠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脚步却未停留。秦青楞了半晌,又呆立了半晌方才顺手揪了一根柳枝往回走去。 彼时云兮正躺在庭院中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本闲书,见秦青失魂的样子也是一楞,喊了几声秦青也没反应,只得捡了朵海棠弹至她眉间:“怎么了?象是被人揍了?" 秦青适才抬起头来:“没,我很好… “哦。”云兮皱了皱眉,“既然很好,就把院子里飞的到处的柳叶扫一扫吧。” 秦青竟然没半句反对,拿起把扫帚便扫了起来,扫着扫着想想似乎有些委屈,风一扬,聚拢的柳叶又四散了开去,这委屈便也扩大了开来,扩大的不可收拾,终于顺手扯过云兮的肩头“哇”地哭了起来,眼泪沾湿了他的大半前襟。 门廊正经过大师兄,见此情景,也是一楞,随即慨叹:“唉!乘虚而入,人心不古啊!” 这便是秦青的第一个心上人。 自此,秦青对“心上人”总是怀着一种遥不可及却又想及一及的心态,于是抬头望住云兮:“我想过了,与其整日纠结这个记忆,不如去人间寻他。” 云兮为她添粥的手顿在半空,许久没放下来:“可是青妹,如今你入了仙籍, 岂可再随意去到人间?” “我悄悄地去。”秦青一脸讪笑,“这人间几十年,仙界也不过几十天,小白你替我瞒着,不会被发觉的。” 云兮没有应声,转身拂袖,只道:“你大病初愈…” “小白——”秦青期期地望住他。 “好——吧。”云兮站在门口,小声地,“我尽管去想想办法。” 第3章 玲珑镜 三日后,小白来寻秦青,领她去瑶池一趟,只道是已寻到正大光明下到凡间的方法。 他一袭纯白衣衫,她一款淡青襦裙,行走云端,引来沿途众仙侧目。仙界只知南海世子平素里深居简出,性格清淡,从不爱与人来往,如今竟携上陌生脸孔的小仙出入天庭。秦青一向以为天界对于八卦之类不善传播,却不料刚到南天门,便被一气势汹汹的仙姑给拦了下来。 见她生的眉目如画,体健貌端,一身的祥云缭绕不去,心下里便知是个道行不浅之人。 她忽而瞅瞅秦青,又忽而瞅瞅云兮,半天方才面色通红地冒出一句:“她…她是谁?!” 秦青心内一“硌磴”,这问话怎么那么像正房夫人当街逮住了相公和外室?秦青茫然地看向云兮,云兮紧闭双唇,面色不甚好看,眉毛挑了一挑欲伸出手将其护住,她却已先一步跳至他身后,扯了衣袖道:“小白,貌似你前女友找来了。” 云兮浑身抖了一抖,刚要解释,那仙姑已逼到面前:“云兮,你既与我有婚约,为何还与这妖女纠缠不清?” 秦青心下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平日里不声不响,连女人都不多看一眼的小白竟在自己冬眠时期定下了婚约,而她却连杯定亲酒都未喝到。 说到云兮的容色,一直以来都是仙妖两界翘楚中的翘楚,又气质清冷,尽管出门不多,但每日都有许多来自四海八方的情信,云兮面对这些情信倒是淡漠的很,常常没有拆封就随手扔了。秦青记得有一次她在小厨房煲汤缺了柴火,云兮便很随意地扔过来一堆书信,让她将就着引火,秦青一时好奇拆看了几封,发觉俱都是情真意切文笔了得,让人看了无不动容,然云兮的态度居然如此怠慢,让秦青好长一段时间都在怀疑云兮是否爱的是男人,直到后来的一次,秦青在引火的书信中看到了男仙的落款,才又恍然云兮也许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心上人。可是这一次,却突然冒出个定亲的仙姑,实实让秦青楞了半晌。 听到仙姑的话,云兮的脸色由青转白,嘴上却轻笑一声:“妖女?她已位列仙班,龙妹这般无礼倒是失了身份。” 仙姑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被这一抢白,竟立时噎在了原地,云兮趁她楞神,一把拖过秦青的手径直绕过她身畔,进了南天门。 “青妹,方才那个是东海龙宫的三公主。” “哦。” “所谓婚约之事,是父皇的意思,我并未应允。” “哦。” “因我并不打算应允,所以便没有放在心上,也就忘了与你提及。” “哦。” “青妹?” “嗯?”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啊?你说什么?”却见秦青松开盘在葡萄藤上的身躯,舔了口嘴边的汁液,“天宫的水果果真美味!” 云兮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指替她捻去沾在颊边的一片紫葡萄皮,叹了一声,“没什么,瑶池到了,进去觐见吧。” 十几丈远处,缭绕着大片的祥云,云端立一名妇人,温婉谦和,周围还有四名生的极貌美的婢女模样的人侍奉着。 秦青正端详着,小白已扯着她的衣角跪了下去:“还不叩见西王母?” 秦青立刻正了神色,学着他的样子磕了头。那王母淡淡一笑:“云兮,这便是你向我提及的那位女子?倒是乖巧的很。” 秦青听闻此话,小心思不由开始思考自己身上哪一寸透着乖巧,这当口,云兮已接上了话头:“多谢娘娘夸奖,只是青妹初列仙班,历炼自是不够,因此她希望能入人间辗转数年,历炼提升,还望娘娘成全。” “既有这份心,自是好的,岂有拦阻的道理。也真是巧,今早我梳妆的时候打碎了一面玲珑镜,七块碎片俱都掉入了凡间各处,就烦请青姑娘辛苦一趟,替我寻回吧。” 镜子的七片碎片?这岂非太好寻了点,万一两日便集齐了,而寻找梦中人却毫无头绪又该如何?秦青一脸的纠结,而王母已翩然而去。 云兮语气平静:“快收拾收拾,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我——们?秦青仰起脸满心惊诧,就寻七片碎片,小白还要跟着? “是我求的王母。”小白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你可知道那些碎片并不易找?仙界的东西入了凡间便不是本来的面目,必以其他的形态出现。且你定力不够,入了凡尘,若一直旁观也是无妨,但一旦参与进尘世间的事情,便不可再随意使用仙力。我与你一起去,一是助你找寻,二也是为了…嗯…监督你。” “你是不是一定要去?”秦青鼓起眼睛瞪住他。 “为什么不去?”云兮回答的很无辜。 “为什么要去?” “为什么不去?” “好吧…那你的路费你自己付。” 望着他二人远去,王母回首瞥了一眼守在屏风之后的司命星君,司命立时领悟,低着眉挪到近前。 “那丫头还是如此执迷么?”王母问道。 “娘娘不必太多担忧,她不过是贪玩下去几日罢了,未必是真记得前世的事。”司命连忙安抚。 “也罢,一切皆有定数。”王母轻叹了一声,脚步已远去。 第4章 夜宿 题记:我从千山万水之外,悠悠回望,你和我,仿佛寂寞和寂寞。 第2节 一回到住处,秦青便收拾了个大包袱,临了觉得缺了点书香气息,又从引火的情信中寻摸了几封装下,打算闲时用这个让云兮教自己写写诗词。第二日清晨,二人便去往了人间。事实上,一路上云兮不仅付了自己的路费,连带秦青的一并解决了。人间果然是个旖旎的所在,秦青尽管在凡尘生活了许多年,仍是留连沿途种种,被云兮连拖带拽着才没有耽搁太久,一路行到了中原。 第一块碎片的所在是中原一处叫做桃花渡的地方。 二人赶至的时候已是夜里,好不容易寻到村上唯一的客栈却被告知客满,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敲人家的门借宿,然后竟又通通吃了闭门羹。 “小白你一定要反省,为什么我们找不到地方住。” “为什么要我反省,你不是跟我一起找的么?” “就是因为有我这样的如花美眷,却仍然遭到拒绝,可不更说明是你的原因么?” “好吧如花,现在我跟在你后面,你若是能找到落脚的地方我便一路都听你的。” “当真?”不待云兮回答,秦青已窜至村尾一处亮灯的屋子前。 这是家铺子,并非住家,此时已在搁上最后一快门板。 “掌柜且慢!”秦青猛地将手伸进门缝,里面的人显然受到了惊吓,手中的门板直落地面。 “小…小店打烊了,您要订做棺材的话还是明日一早再来吧。” 这回轮到秦青吓了一激灵,方才望见敲开的竟是家棺材铺,正想着要退却,却见到倚在不远处的云兮那笑吟吟的眼神,心一横,便收回了撤出的脚。 “掌柜,我们想借宿一宿,还请行个方便。”秦青无比委婉和真诚地提出了请求。 掌柜已拿起的门板再次落了下去:“姑娘,您一人住这里不怕么?” “这不是客栈都满了么?再说…”我扬头看看天,“都这么晚了,不住下才怕呢。” 掌柜沉吟了一下,终于点了头,秦青得意地向云兮一扬头,云兮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只得跟了上来。 “你俩是偷跑出来的吧?”掌柜用狐疑又充满同情的眼神瞟来。 “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 他俩忙不迭撇清关系。 “她是我妹妹!” “他是我跟班!” 掌柜一楞,旋即浮上更加暧昧不明的笑容;“哦哦,我知道我知道…” 原来,沉默总是远远要比多嘴好的多。 那掌柜进里屋抱出两床被褥出来,随手搭在一张棺材板上:“二位,小店可不比客栈,只有里间一张小床,所以只好麻烦二位睡外间了。” 秦青四处望了望,发现外间除了棺材还是棺材,不由寒意上涌,正想着如何在不失面子的情况下打一个合情合理的退堂鼓,却一眼瞥见头顶的房梁…作为一条蛇类中的精品,在房梁上休憩还不是信手捻来的事?想到这里,便二话不说地接过了被褥。云兮玉树临风地谢过掌柜,又若有深意地冲秦青龇牙一乐,那神情分明在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就在一众人预备休息,掌柜也在重新放上最后一块门板的同时,一只瘦弱惨白的手突然伸了进来。 第5章 女客 刹那间,不仅掌柜骇地将门板再次掉落,连秦青准备攀梁的手臂也扭了一下。门外随即闪进一张比纸还白却又十分标致的脸来。 “女…女鬼!”秦青迅即闪向云兮身后,条件反射般地捏住了他的衣袖,“怕怕,求保护!” 云兮一脸不屑:“还装,每次都这么玩还有意思么?” 秦青讪讪地从他身后走出,刚准备挤兑两句,那“女鬼”撑着单薄的身子已走了进来:“掌柜,我要订做一副棺木。” “这…好。不知姑娘有什么要求没有?”见有生意上门,掌柜一惊之后已回复了常态。 “材质要上好的,至于大小…您看着我这身形做就可以了。”女子说完这几句话后已明显气力不支,片刻后竟径自晕了过去。 这一切来的太快,甚至还没来得及惊讶。将那女子扶上床后,云兮便扯了块丝帕准备搭脉。 “她是活的?”秦青有些忐忑地问。 “当然,她身上的体温可比你要暖。”云兮云淡风轻地回应,连眼皮都没抬,然而云兮的面色不太好看,那女子的手掌心呈现一种奇异的红色斑点,象初春红梅,悄悄绽放着。 “如何?”掌柜显然十分紧张,担心客人死在自己的铺子里,钱没赚着搞不好还赔上一副棺木。 云兮正欲仔细诊脉,那女子突然一动,醒转的同时也缩回了手腕:“不用了,这是中毒,我自己知道。”她的声音很软,却冷的没有生气。 “是什么毒?我们这位云大夫医术很了得的,让他看看会比较好。”秦青扯了扯云兮,他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不料那女子苦笑了一下,强撑起身体:“不用了,此毒不烈,却无药可解。”说完径自丢下几铢钱,向门外挪去,“倘若三日后我未过来,麻烦掌柜用余钱去桃花渡帮我收敛一下身后事。” 那女子的话音未落,人已融入深深的月色之中,来去都是那么浅淡忧伤。秦青与云兮茫然地望向掌柜:“桃花 渡?这里不就是桃花渡么?那女子又是什么人?” 掌柜唏嘘一场,边上门板边答道:“其实除了我们这村子外,村后有个山谷也叫做桃花渡,那姑娘便是独自居住在那山谷中,她本是个采药的姑娘,隔三岔五便到村里卖些草药换钱,自己对药理也很是精通,那谷内毒花毒草甚多,一般没有什么人愿意进谷去,所以大家基本都是从她手上买药,可不知为什么,去年冬天起她便很少再来村里,再来便是刚才,竟是为了料理自己的后事。想来她对毒那样精到,到头来自己竟会…唉!” “小白,她还有救么?”不知为何,秦青竟觉得心内有浅浅的疼痛掠过。 云兮略一迟疑,摇了摇头:“万事皆有因果,若这是宿命,我们不能随意更改。”见秦青一脸的失望与不甘,云兮顿了顿,会意道,“不过,也许我们明日可以去谷里看看,一来我们要找的碎片真正散落的地方可能是在那里,二来若非宿命如此,定是可以找到解救的方法的。” 第6章 深谷 进谷之前,棺材铺的掌柜再三嘱咐:山南毒草丛生,要走山北,不过路途较远,山势陡峭。这路途再难,自然是难不倒他们的,只片刻的功夫,而人已进到谷中心。 放眼望去,竟不敢相信人间居然也有如此的仙山秀水,若有若无的轻雾之后隐约见一草堂,掌柜曾经说起这谷中少有人进入,只有采药女子独居在此,想来那草堂极可能便是女子的居所。 院内种了些药草,房门并未掩上,却听不到任何声音,秦青与云兮小心地踏进一步:“请问…” 没有人回应。 “没有人么?我们进来了啊!”云兮一把没拉住,秦青已全身闪进屋内。 里屋传来东西滚落的声音,二人径直冲了过去。只见地面打翻了一只白瓷杯,而昨夜的女子半靠在床头气喘不止,已然说不出话来。云兮不敢耽搁,从怀里摸出一颗神清丸给喂了下去。 “她现在如何?”秦青急切地看向云兮,云兮却犹豫 地摇了摇头,走了开去。 秦青有些艰难地握住女子的手:“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女子说不出话,只从枕边取出一支玉笛,两道热泪长流颊边。 秦青为难地向云兮探寻,读心这种事向来不是她擅长的事,云兮思索了一会,将秦青拉至一边:“如今她已不能说写,想了解她的心愿倒也不是没有别的方法,只是…” “只是什么?小白你说话可以不大喘气么?” “只是你得答应我,使用这种方法的时候,你只许旁观,不可做任何改变。” “答应答应!到底什么方法?”秦青急不可耐。 “进到她的记忆之中。” 作为神仙,进入凡人的记忆本就是最微末的法术,但仙家在凡界不可随意使用法术,一是容易被反噬,二是此法术用的不慎便会改变凡人的记忆,因此没有特殊的原因,仙界是不允许仙家们使用此法术的,即便使用,也只得隐身旁观,不得出手干涉。 此次,云兮特地向王母讨了法令,才得以与秦青使用此等法术。 记忆的世界是怎样的?是虚空?是无形?还是同样有着冷暖疼痛? 闭上眼睛,在一片白雾散去之后,渐渐清晰了景物的轮廓,依然是深谷,只不过覆了一层淡淡的雪,还有阵阵似有似无的笛声。 这样料峭的寒,连梅都懒得发枝,孤单的黄昏时分,陌上却少有地伫立了两个身影,一个梅红襦裙,一个玄色长衫。 “你是谁?”女子挽着草药篮,狐疑问道。这深谷,从来少有人来。 他笑脸吟吟地收起玉笛,并不直接答话:“在下失足落入谷内,腿脚疼痛,不知姑娘是否可助在下寻个地方住下?” 偌大的深谷,放眼望去只这一间草堂,她心气颇高,私下觉得来人可疑却又没有实在的理由拒绝,便不再答话,只转身返回。 玄衫男子将玉笛向怀里收好,浅浅一笑也跟了上去。 她有些不耐:“你莫要跟着我,这山间的毒草毒花甚多,一不留神粘上,还要烦我。” 男子仍是笑,并不说话。 “你笑什么?” “不笑,莫非要生气么?”他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玄色衣衫在黄昏的风中吹的翻飞,卷起的衣角被染成金色。 她赌气地一跺脚:“你来历不明,离我十丈开外,不许靠近。” 男子哈哈笑了起来,声音朗朗:“这里只有一条路,不是我走在你前头,便是你走在我前头,彼此都是赶路人,何必拒人千里呢?” 她还要分辩,他却在近旁随手折下一支梅:“赠予你,与你的衫裙很配。” 师父曾说过,男子的话不可轻信,尤其是好看的男子,她迟疑地接过梅枝,只觉得寒冬中有如此的温暖魅惑,如何逃开? 第7章 落葵 青灯下,她熬了些汤药驱寒。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问。 “落葵。” “落葵…”男子细细重复了一遍,“很雅致的名字。我叫不垢。” 她低着头将梅枝插好,假装毫不在意,她并不曾想到,她所拥有的全部,就是这么多了。 “你的脚伤不重,敷上这些草药,三日后就可以行走如常了。”她还是捣了一罐药,递予他。 不垢笑眯眯地,并未伸手接过,眼睛却没离开她的脸:“不会敷,烦劳大夫替在下敷一下吧。” 落葵的表情一滞,没有说话,淡淡地将药罐拿回,淡淡地将药膏抹在手上,然后,猛然地拍在不垢的脚踝上,不垢未及缩脚,不可抑止地惨叫一声。 落葵清丽的脸上掠过一丝得逞的笑,嘴上却是一本正经:“别缩脚!要想药性渗入患处,就得这么拍进去。”说着话,又一巴掌拍了下去。 不垢的嘴角抽了抽,竟然没再缩脚。 就这么住了下来,她里屋,他外屋,说是这样的荒山野岭,他替她看住大门,不让歹人野兽威胁到她。 他替她生火,与她同桌吃饭,向她学习医理,陪她采集草药,一同看日出日落。一日日下来,竟十分美满。 落葵的睡眠浅,即便雪花敲落窗棂的声音也能听见,她悄悄地下床预备关上被风吹开的窗户,却瞥见躺在外屋的不垢。 第3节 一床薄被显然有些挡不住突来的严寒,他小小地、小小地蜷在那里,落葵猛然地感觉到心口有一丝丝的疼。她折身返回自己的屋子取来一床被子,轻轻地盖在不垢的身上,不垢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正转身欲走,手却被捉住,有暖暖的感觉。 “谢谢你!”回身是不垢有些顽皮的笑脸,“你对我真好。” 落葵一惊,想要抽出手却被握的更紧,正要嗔怒,不垢却松开了她:“别生气,女孩子生气了容易老。” 落葵瘪了瘪嘴,一扭头进了里屋,然而这一夜却辗转反侧也无法再次入眠。 睡的不好,就不愿早起。 落葵起身的时候,太阳已高高地洒落一地光芒。屋外的石桌上意外地摆上了两碗粥和几份可口小菜。 那个青衫男子见她走了出来,顿时扬起满面的笑容:“见你睡着,不想打搅,便先煮了东西,现在正好,来,尝尝我的手艺。” 落葵有些发楞,自从师父去世后,已是十多年无人为自己做过饭。她默默地坐下,默默地抿了一口粥,又抿了一口粥,突然地,就哭了。 他的指尖轻划过她的脸庞,泪珠随之抹去,象所有疼痛都被抹去一般。 本来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然而,这一日日的,她帮他挽发,长长的黑缎般的发;她为他修指甲,青白色月牙般的甲;她喂他吃石榴,他吐核在她手中,干干的米粒样的核。突然地,她发觉也许自己再也无法适应从前独自一人的时候。 于是,她与他说起“以后”,他却默默,如同这默默的夜,无尽伸展着悲哀。 落葵是个聪明女子,聪明到不该问的都不会去问。 落葵也是个内向女子,内向到该问的也都从来不问。 比如,他怎会突然出现在深谷,他道是失足,却不见有半点伤痕。 比如,他为什么对药理如此上心,为什么热衷于各种草药的鉴别、配置。 比如他明明说是要入京寻亲,却丝毫没有赶路的急迫,也从未提及家人朋友的过往种种。 那扇门他没有敲,已翩然而至。 有时,落葵也想,假若他就这么住下了,长久的,永远的,其实很不错。渐渐地,她十分盼望离别的那天一直那么遥遥无期。 第8章 情毒 终于,在那个冬末,无垢笑脸盈盈道:“就快要春暖花开。” 如果万物俱归于尘埃,那又何必记取。所谓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始终无法参透,明明是一无所有,怎么还会大喜大悲。 终于还是要走,无垢淡淡告知,依然是和暖的笑容,象在诉说一件寻常的事情。落葵垂着头,一片青叶落上手背,他借机握住,然后放开。 幸福总是在获得后开始疏离。 如往常的,无垢拉着落葵到山间游玩,说是游玩,实际是采集草药。落葵一直纳闷,一个如此闲散的人如何会对药草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兴趣,临近分别,他采集草药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然而,落葵仍未将疑问问出口。 是啊,既然没有以后,又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本来以为有当然的长久,比如春日花间的徜徉,初夏香糯的端午,深秋的桂黄月明,虽无诗人,亦无龙舟,仍会多么欢喜。 只是,对于情爱,落葵只觉无能无力,又十分笨拙,只道万事皆归简单,哪里猜得透背后的愁苦。 不敢说爱,怕说的时候满身颤动。 一如过往的日月,无垢将脸埋在黄昏的慵懒中,睡得安详,仿似没有什么已改变。落葵淡淡地叹了口气,翻找出他的长衫,松动的扣,破旧的衣角,一一打理,叠好,放在他随身的包袱里。 包袱的角落,躺着个碧绿的瓷瓶,她随手拿起凑近闻了闻,有一股极淡的异香。 她觉得这香味有些熟悉,有些不妥,便悄悄打开瓶盖,用银簪挑起少许,却发现,银簪迅速地变黑。 是那种死亡的黑色。 翌日一早,无垢来邀请落葵踏青,说漫山的桃花都开了。 一向的,落葵都极爱桃花,可赏花这种事,从来都是一个人,即便是和师傅都没有过。她浅浅一笑,说:“好吧。”换了一身白色的裙衫,在红的粉的花丛中缓缓行走,有微风,偶尔翻飞起衣袖裙角。 无垢仿似心情大好,孩童般蹦来跳去,在落葵的前方 奔跑。落葵眯着眼看他,阳光下的男子有乌黑的发,温暖的笑容。 如果他没有那么多的秘密,是不是他们也可能有以后? 转眼间,无垢已来到了崖壁前。 “落葵!你过来看,快,你看看,那上面有朵紫色的花,我采给你好不好?” 落葵远远地跟了上来,“小心”还未说出口,无垢已攀上了崖壁。然而崖壁陡峭光滑,伸手伸脚把握不住,眼见脚底一滑,无垢便急急去抓垂落的藤,落葵惊呼却已来不及,只得先一步扯住那藤,而无垢则握住了落葵的手腕,仿佛延伸了一丝温暖,落葵有点绝望地笑了。转身的时候,落葵看见手掌中的红色斑点,由浅而深。 她深知,此毒不烈,却无药可救。 “落葵,我采给你的花,你喜欢么?” “落葵,你戴起来真好看,我好像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女子。” “落葵,你以后一定要嫁个好人家,真心待你的。” “落葵,明日我要走了。” 他在前方无忧地跑着,声音被风吹的支离破碎,忽远忽近,是从来的不确定。 翌日清晨。 是告别的日子。 无垢背起包袱,身着青衫来见落葵,还是当日那个浅笑的男子,轻松淡然地,如同没有过往一般。 他在落葵面前站定:“小姑娘,我要走了,我走以后你一定要记得我,如果有可能,可以去南方找我。”说罢他从身后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笛,“送给你好不好?这可是我最珍惜的玉笛了。” 落葵轻轻地接过玉笛,见到一侧刻着的“湮”字,有淡淡的朱砂浸润。 “湮——,这是你的真名吧?” 无垢一楞,随即牵强一笑,没有否认。 “我若是拿着这个去找你,便能找到你?” “嗯——” 落葵暖暖地笑了,抬起头来:“对了,你的包袱里有一只青瓷瓶…” 无垢的眼神猛然黯淡下去,拢在袖中的手指突然积聚 了内力,仿佛即将出鞘的利剑。 落葵顿了顿,没有波澜地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瓷瓶:“这是解药,若是自己沾上了很难解毒,这瓶药你拿去吧,以备不时之需。” 无垢袖中的手松了下来,突然地,将面前之人揽入怀中:“不用难过,桃花再开的时候我会来看你。” 第9章 花逝 无垢走后,桃花渡又回复原本的静谧,仿佛从没有人来过,也没有人离去。 只是,落葵身上的毒发愈发频繁。她不曾后悔,只是觉得一生太短,终究来不及再见他。 从记忆中抽身而出的时候,秦青一反常态地很是沉默。本来的,爱情应是迤逦的、美好的、隽永的,如她酿制的海棠醉,连挑剔的大师兄都赞不绝口。 可,怎么会这样。 那些伤口,却都隐忍。心甘情愿。 落葵将枕边的玉笛和一封信笺缓缓递了过来,指尖从“湮”字上最后划过,然后轻轻地、永远地垂下。 “在见着你的时候已经想要忘记,我是怯懦的。你却不需忘记我,我对你那般得不重要,何必费尽心思忘记。你隐忍淡漠,我该消散还是决绝?我突然觉得疼,每个伤口都清楚。彼岸无忧,从此到彼,不过轻轻一跃,在你睡意未尽之时,我选择先行离开。 多么想亲近你,我倘若抱着你死去,你会不会有一点 点的触动?你宁静地睡着,无痛无楚,泥尘不染。我十分疼爱,悯悯满满的温柔,从此再无觉察,一生一世猝然而终。 你多多保重,也不枉我这样。 就此先行一步。” 娟秀干净的字迹,是给心上人最后的绝笔。 砌一座小小的坟,在漫天的桃花雨下栖息。云兮与秦青均沉默着,良久,秦青才打破了寂静:“小白,我总觉得…我总觉得落葵不是很值得。” “小白,爱一个人是要如此辛苦么?” “啊,我忘了小白你没有心上人的。” “小白,你说我们还要不要去找那个坏男人,将信和笛子给他?” “小白,或者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可以替落葵揍他一顿。” 秦青作势将手中的玉笛一挥,阳光照在吊饰的珍珠上,发出夺目的光彩。云兮神色一紧,上前一步捏住珍珠仔细端详,那珍珠竟然一松,径自从吊饰上滑落下来。 落在云兮大大的手心,幻化成一块晶莹的碎片。 “这…这不会是…“秦青托起碎片问询地望向云兮,紧张兮兮地问:“我们搞坏了落葵的东西?”。 云兮广袖一挥,碎片已到了他手掌中央,仔仔细细地看,侧脸在夕阳下镀上一层金边,有些散落的发在风中轻轻地飘。秦青有一刹那的恍神,有时候,她觉得云兮真是好看,不知道自己梦中的心上人能不能赶上他半分。 “这是玲珑镜的碎片之一!”云兮欢欣的声音将秦青从恍惚中拉回,“青儿,没想到这一枚碎片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获得!” 这天夜里,秦青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烟雨的江南,她跟在一名白衣男子身后,偶尔的笑闹,男子转过身,面目不清,他从背后变戏法似地拿出一支小面人,说:“送给你!” 梦突然便醒了,夜还是那样深,秦青觉得眼角有些湿润,用手一抹,竟然是泪。 对于情这个字,秦青总觉得自己很懵懂,除了那只莫名其妙不了了之的灰鼠,她没有任何的感情经历,然而梦里每每经历这样的画面又总是刻骨铭心的痛。她记得曾听司命星君提过前世的事情,但是再想细问,那老儿便遁的 比谁都快。 收拾行李的当口,秦青一直心不在焉,云兮将手指在她面前晃了又晃:“你中邪了?” 秦青转脸没头没脑地突然问到:“小白,你比我老,你应该懂什么是‘情’吧?” 云兮稍显吃惊,一时没有回话。 “唔…这么说吧,小白你喜欢什么样的仙?”秦青觉得针对如此深奥的字眼,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以便于深入浅出地理解。 这一回小白干脆扭头不理她。 “你喜欢的是人?” 小白沉默。 “或者是妖?” 第4节 小白继续沉默。 “难道你喜欢的是…人妖?!”秦青突然惊跳起来,连声音都大了几个分贝。 云兮的脸由白转青,恨恨地系好包袱,将她拖出了桃花渡。 第10章 京都 题记:许多年后,我方才明白,当陨落成了唯一的出路时,竟也会在刹那绽放出破碎的美丽,如同罂粟花突然败落,莫名其妙的好看。 青鸟在收回第一枚玲珑镜的碎片后,也带来了第二枚碎片的消息。 第二枚碎片落在北魏都城的皇宫之中。 为了方便行事,秦青换了一身男装与云兮进到都城,刚进城门,秦青便吵着要去酒肆吃东西,理由也十分充足,说是桃花渡那地方没吃没喝只有草药,她已经掉了好几斤肉,穿衣服不甚玲珑有致。 云兮瞅了瞅她那一身男装,面容淡定:“男人家要什么玲珑?” 醉仙楼是城中最出名的酒楼之一,此时已近黄昏,华灯初掌,最是热闹时分。 二人寻着最后一张空桌刚刚坐定,一红衣女子突然坐了过来,指着云兮道: “真是累我一顿好找,如今可算是寻着了。” 二人皆是一楞,仔细看去,竟然是东海龙宫的三公主,云兮的未婚妻。 “锦绣,你怎么来了?是否家中有事?”云兮显然意外的很。 “无事。我就是想来了,你还赶我走不成?” 见着气氛不对,秦青干咳一声,意欲起身暂避,不料云兮伸手将她一把拉住,硬是摁回到座位上。这一切均一点不落地落入锦绣公主的眼中,恼怒正要发作之际,一白衣男子适时地出现在三人面前。 只见这人气宇轩昂,面容俊朗,一袭白衣无风自动,端的是飒爽出尘。男子微微一笑,将手中折扇“啪”的一收,又“啪”地往桌上一点,道: “在下可否与各位拼个桌?” 锦绣正在气头上,被这么一打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信口回道:“不行,我不习惯和男人同桌吃饭!” 白衣男子也不恼,笑看着云兮和秦青:“是么?那这二位是…” 锦绣顿时语塞,白衣男子趁机坐下,嘴角荡出一丝笑意:“在下白泽,今日叨扰各位了。” 白衣男子话音刚落,先是邻桌“哇——”了一声,紧接着邻桌的邻桌和邻桌的邻桌的邻桌都此起彼伏的“哇——”了几声,连酒店的伙计也挤过来瞧他,一边瞧一边“啧啧”赞叹:“南慕容北白泽,今日总算见着活的了。” “南慕容北白泽”说的是当今世上两大美男子,传说中不仅均是天人之姿,且才华横溢,最关键的是这两人都是单身。 单身这种消息一旦传出去,定然会在各个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的小心脏上划出涟漪,掀起波澜。此时,白泽的左手侧已被递了十多张小纸条,右手边则是几块姑娘们“无意”间掉落的香帕。 秦青凑近云兮轻声耳语:“小白,眼见着他收的情信比你收的频繁。” “反正都是烧火用。” “小白,我第一次觉得有人穿白衣服比你穿的好看。” “明日我便换套蓝色的。” 白泽歉意地笑了笑:“都城的百姓总是过于热情。啊,今天不好意思,几位的单我买了。” 锦绣白了一眼,对伙计喊道:“那谁?再给我上一盘红烧肘子!啊对了,再给我们一人一个蒸鲍鱼!” 白泽吸一口清汤面条,严肃地对锦绣道:“姑娘,我见你身材略显丰腴,怕还是少吃荤腥的好。” 锦绣一张脸由红转白,正要发作,白泽已风卷残云般喝完最后一口面汤起身了:“伙计,这一桌统共多少钱?” 伙计乐不颠颠地跑来:“看在白大人的面子上,我们打个七折,统共三百铢。” 白泽摸遍全身,突歉意道:“哎呀,我忘记带钱袋了。伙计,能否赊账?” 锦绣“嗤”一声:“没钱还装大方!依我看,他付不了账就该留在店里刷盘子!” 哪知锦绣话音未落,一群莺莺燕燕已冲过来抢着买了单: “白公子,你的面钱我付了!” “白公子,我付的是你的小葱拌豆腐。” “白公子,茶水钱是我付的,我家就在街角的烧饼店旁边。” 眼见着白泽要撤,锦绣急道:“喂!大肘子和鲍鱼的钱还没给哪!” “谁点的谁付。”云兮一脸淡然。 第11章 住店 饭毕,三人行走在都城热闹的街道上,一边是气鼓鼓的锦绣,一边是冷然的云兮,秦青觉得颇为尴尬,也就没了闲逛的意趣,正巧路过一家客栈,瞧着整齐干净,便佯装打了个呵欠,道: “世子和公主,您二位这金枝玉叶的身体也别累着了,今日就早些歇下吧?” 云兮嘴角勾了勾,吐出两个字:“也好。”说罢,便抬脚跨进客栈。 进到客栈大门,便见到适才的白泽公子玉树临风地站在堂前,他见到是秦青与云兮,眼睛一亮:“正寻摸着如何还几位的人情,几位便来了。” 云兮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径直向掌柜走去。锦绣“哼”了一声,也紧跟上去。秦青只得咧嘴干笑两声以饰尴尬。 白泽也不以为杵,背着手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 掌柜抬眼瞧了他们三人一眼,漫不经心道:“各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小店只剩两间客房,刚才那位白公子要了一间,如今是剩一间,你们三位中又有一位姑娘家,委实不方便了点。”掌柜顿了顿,又道,“我看几位与那白公子也是相识,不如商量着拼个房?” 不待云兮说话,白泽已抢了话头:“我自是不介意,有两位公子和我一间房,晚上聊聊天唠唠嗑也不寂寞。” “不行!”锦绣一步插在了秦青与云兮中间,“你俩不能住一间!” “哦?”白泽眯眼一乐,指着云兮道:“姑娘莫不是要跟这位云公子一间?”末了又瞥向我:“我与这位小哥甚是投缘,我倒是愿意为小哥的起居效劳一番。” 云兮微不可查地将秦青往身后藏了藏:“不劳白公子费心了,在下与你一屋。锦绣,你与青儿一屋。”锦绣涨红了一张脸,用眼风狠狠剜了剜了白泽,转身一把攥住秦青的手拖进了屋。 屋角几个食客在窃窃私语:“那位小哥看上去细皮嫩肉了点,只怕受不住这悍妇啊。” “依我看,那两个男子在一屋才更危险,那样美貌的两个人要是断袖了,我们城里的姑娘可不得伤心死。” “美男断了,咱们才更有机会不是?” “如此说来倒是好事了…” 锦绣进屋后径直奔上唯一的床铺,秦青在屋里转悠了一圈颇觉无趣,心想床铺估计是指望不上了,打个地铺不如到院子的树上挂上一晚,还能吹吹清风数数星星,便准备悄悄地退出屋去。不料锦绣竟突然转身叫住了她: “小青蛇,我有话跟你说!” “哦——”秦青只得收住已迈出房门的一只脚,“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你是知道我与云兮定过亲的吧?”锦绣倚在床边,话锋凌厉却又带了一丝忐忑。 原来是这件事,秦青在脑袋瓜里转了几个念头,始终没想明白锦绣和云兮定亲 于自己有多少关系,于是茫然地点了点头:“自是知道,公主殿下可是缺少人手准备大婚的事宜?可小白…哦不,师兄这里定也是忙的很,我得留下帮忙。” 锦绣楞了楞,又楞了楞,面上疑惑了一瞬突又释然地展开笑颜:“如此,那辛苦了。”说毕便似乎十分满足般地翻身睡去。 第12章 万花楼 秦青疑惑了半晌,只觉王室的人果真深不可测,话语总说一半也就罢了,还话里藏话。想着想着,秦青便觉得困,索性挑了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跃了上去,没数两颗星星便觉眼皮沉重,昏昏沉沉地和衣睡去了。不料乱梦一场,秦青一个不留神便从树上翻了下去,不待回过神来已落入一个人的怀抱。 秦青一个激灵醒了一半,一双眼正撞上另一双同样惊讶的眼。 “小兄弟,你怎么睡到树上去了?”正是白泽。 秦青“哧溜”出了怀抱,打了个哈哈:“这不,夜凉如水,风景独好,攀到高处看看云卷云舒。” “是吗?”白泽含笑瞅了瞅万里无云的夜空,“想来小兄弟也与我一样,夜深了睡不着,无聊的很。不如,我们去逛逛这里的夜市?” 夜市?秦青原本惺忪的眼睛突然发了亮:“是不是那种有好吃又有好玩的地方?我曾经听说过。” “小兄弟未曾逛过夜市?”白泽有些惊诧,“那今日白某可要好好带你玩个痛快了。” 都城的夜市果真热闹的很。秦青买了桂花糕,豆沙粽和糖葫芦,把肚子撑的溜圆,又看到街角有一处捏面人的摊子。 只一眼,秦青便觉仿佛冥冥中被牵引一般来到了摊前。 “这位公子,喜欢面人么?”老人随手摘下一支递给秦青,秦青伸手接过的时候竟发现手指是颤抖的,而眼睛也不知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水汽。心里突然疼了一下,又一下,如同常常侵扰自己的那个梦境,如此心酸。 “怎么了?”白泽轻轻踱步过来,“莫不是银钱不够买小面人了?”说着便伸手打算付账。 “不用!”秦青迅速地扔了两块铜板过去,将面人揣在怀里,低头快步走了开去。 一路默默。 路过一处热闹的阁楼,有香粉的味道散在空气里,满目的红灯笼将夜空也映照得添了几分暧昧。 “这是哪里?”秦青听着里面断续的丝竹声有些好奇,望着牌匾上“万花楼”几个大字好奇地问。 白泽前行的脚步顿了顿:“小兄弟对这样的地方有兴趣?” “没来过,里面有什么?”秦青探了探脑袋,一名花枝招展的美娘突然勾过一条玉臂,“公子没来过就更要来了,里面好东西可多了!” “有大鸡腿吃么?” “有——” “有葡萄吃么?” “有——” “那敢情好!” 白泽还没回过神来,眼见着秦青已被美娘拉了进去,白泽无法,只得也跟了进去。 万花楼内人声鼎沸,正是在选拔花魁。二人寻了楼上一处包厢,视野甚好,便安心坐了下来。美娘见秦青忙着自顾自地吃点心,颇觉无趣,便去一旁缠上了白泽。白泽一手搂住娇娘,一手扔出些银钱,柔声道:“乖!去一边儿玩去。” 那美娘何等眼色,知这二人不是来寻花问柳,于是假装嗔怒了一声,便拾了银钱悄悄退了出去。 那台上的热闹突然达到了顶峰,原来此次的花魁已然选了出来。台下的男人,无论是乡绅财阀,还是书生仕子,都挥着钱袋欲冲上台去想要一亲芳泽。台上的那位左躲右闪,眼见着脚下一滑,险险朝台下栽去。 第5节 第13章 宫里人 秦青抓着葡萄的手一顿,本能地就要跃下楼救美,却见旁边的包厢里已抢先跃下一个人影,将那花魁一揽,直接给带上了楼。 “好身手!”秦青心里不由赞叹了一声。众人皆都一楞,循着人影向上看去。 只见包厢的窗口立着三个人,一名是花魁,身畔的便是方才救人的灰衣男子。离他二人稍远处则立着第三人,衣着颜色虽然毫不张扬,却依然掩不住那人发自内里的华贵气度。 一个短暂的愣神后,便有人高声喊道:“喂!你是个什么人?居然强抢大爷的花魁,你凭什么…” 话音未落,楼上已飞下两样东西,一样是平常的白瓷杯,不偏不倚正巧打在喊话人的嘴角,嘴角登时红肿起来,喊话人惊恐之下立即收了声。另一样东西则直接落入了嬷嬷的怀中,嬷嬷瞄了一眼后立即变了颜色,转身向众人赔着笑脸:“各位大爷,依红今日已经有主了,还请大家各自安坐,一会儿啊云娘还有更好的节目奉上给大家赔罪!” 这万花楼虽是座花楼,可是能在京城繁华地儿开花楼的主儿自然也不是一般的人,眼神也自然差不到哪里去,众人见那叫做云娘的嬷嬷如此说了,又想起她突然凛然的眼神,虽心有不满仍是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心照不宣地如常玩乐起来。 白泽锁眉思索了一会儿,转头发现秦青竟贴在墙边,不由好奇道:“你这是在 做什么?” 秦青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回道:“听墙角。” 百泽忍俊不禁:“可听到了什么?” “嗯!”秦青笃定地点了下头,“让那个叫依红的弹了一首曲子。” “然后呢?” “又弹了一首。” “仅此而已?”白泽眉毛挑了一挑。 “嗯。”秦青有点懵懂地扬起脸,“否则该怎样?” 白泽哑然,不由笑了起来,反问道:“你为何要听他们的墙角?” “因为觉得有点奇怪。”秦青认真道,“不知是什么背景,竟能让这么多人一下消停下来。”末了又补充一句,“两个男人看着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那二人都是女子。”百泽抿了口茶淡淡答道。 “啊?!”秦青下意识地朝自己身上的衣着瞅了一眼,“你怎么知道?” 白泽意味深长地朝着她笑了一下:“就是知道。” 正说着,隔壁的包厢门开了,里面的三人和这边厢准备离去的白泽二人打了个照面。灰衣人一身短打,走在前面开路,花魁低眉侧身让在一边,走在最后的人面如冠玉,身段不高却周身散发着一种直逼人心的气场。 她慢慢走过,却在白泽面前顿了顿,白泽眉毛扬了扬,随即躬身行了个礼。 秦青见一切诡异地很,待几人走后,凑上去问道:“认识?” “恐怕是。”白泽摸了摸鼻子。 “什么人?” “如果没看错的话,是…宫里人。”白泽的眼睛眯了起来,有点欲言又止。 秦青眼睛一亮,宫里人?这次他们要找的碎片不就在皇宫里么?敢情面前这位和宫里的人有交情。 “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认识宫里的人,能帮我引荐一下么?”秦青换上一副谄媚的面孔瞧着白泽。 “进宫?好好的进什么宫?”白泽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宫里可不是玩儿的地方。” “你既然认识宫里的人就把我当作随从顺便带进去一下,就一下,行么?”秦青软磨硬泡,显是赖上了白泽。 白泽的笑容到达眼底,不知为何他自见到秦青后便觉十分亲近,不自觉地便答应了她的请求:“也罢,我此番进京是来就职的,改日我说道说道看能不能带上你。” “京官?”秦青从头至脚打量了一遍面前这位,“年纪轻轻倒是很有前途。” 白泽一脸的淡然:“不过区区四品小官,有何前途不前途的。” 第14章 太傅 二人聊着聊着已近子夜,遂并肩离开了万花楼,甫一出门,便看见杵在门口一脸阴沉的云兮。 秦青没留意到云兮的脸色,雀跃地上前勾住他的脖子:“小白,这么巧,原来你也来玩了,早知道一起喝花酒了。” 云兮皱皱眉,拨开秦青缠上的胳膊:“里面的人都是如此打招呼的么?你倒是学的快!”转脸又朝向白泽,“白兄也是,怎么能带她来这种地方?” 白泽探头朝秦青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个没影。秦青大喇喇摊了摊手:“都是大男人,有啥害羞的…”话未说完,已被云兮提着领子拽走了。 偌大的太傅府上,老太傅李重贤正站在花园里摇着扇子等人。 不一会儿,园子门口便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袍的倜傥身影。白衣人拎着两壶酒上前恭敬一揖:“老师,学生白泽给您请安了。” 李太傅斜着眼瞄了一眼那两个酒坛子,喃喃道:“这么久才来,也不知是否是真心来看我老头子。”白泽心领神会,狗腿地把酒坛往老太傅面前一凑,“老师可不要膈应学生了,您看,这可是我家存的最好的两坛女儿红了,不信您闻闻。” 李太傅白他一眼,面目虽然严肃,眼神却早已飘到两坛好酒上了:“算你识相!” 酒过三巡后,老太傅满足地眯起眼望着面前这个最得意的学生说道:“你也算 是苦尽甘来,以你的才能早该到如今的位子上来,熬了这五年时间,倒是委屈你了。” “学生不委屈,只是学生唯一心心念念的便是老师您了,无论官职品阶大小,能守在老师身边便满足了。”白泽答的一本正经无比真诚。老太傅拈起一颗花生米便砸了过去:“贫嘴!你这张嘴用在姑娘上就好了,拿我老头子开什么心!” 两人笑言了一阵,老太傅方才正了颜色:“你如今升任廷尉监,虽品阶不算高,且受制于廷尉少卿之下,不过那廷尉少卿年岁已大,没有两年便要告老,你在这里磨练两年,迟早升到那位子。” 白泽抿了口酒,笑了笑没有说话。 老太傅一瞧他那满不在乎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又拈了颗花生米砸了过去:“知道你清高!知道你淡泊名利!不过你是我的学生,我看中你是因为你够正直够坦诚,这廷尉是多重要的位子,国家的律法不正还有什么清正可言?!” 白泽一边躲一边求饶:“学生知错了,学生谨记学生谨记!” 两人饮酒聊天了一个多时辰,白泽方才起身告辞,临走前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道:“老师,我有一位新近识得的朋友想要进宫看看,不知可有法子?” 老太傅胡子一翘,瞪起了眼睛:“你这个臭小子倒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这宫里岂是随便能进去的?” “这位朋友倒是位靠的住的,况且我会看着她,领她走上一趟便带出来,不会出什么事的。”白泽一脸真诚谄媚。 “如此…倒是可以提点你一下,陛下新纳的右昭仪沮渠氏近日一直称病,皇城外都贴满了广纳良医的告示…” 白泽眸色一动,病了?随机又立刻心领神会:“多谢老师点拨。” 走出园子的时候,远远听见老太傅在身后的一声轻叹:“那右昭仪也是个可怜人啊!” 第二日的朝会,白泽等一众官员述完职后陆续散了开去。白泽埋头沿着城墙走了一段,忽见眼前一前一后停了两双提花的绣鞋。 “白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一个冷清的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 白泽抬眼一瞧,正是这宫里新纳的右昭仪,遂躬身一礼:“白泽向娘娘请安,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右昭仪上前一步,轻声问道:“那日晚间在万花楼的事…” 白泽心底一动,眨巴了两下甚是无辜的眼睛插嘴道:“哪日?哪里的万花楼?臣来京城刚刚几日,如今才落下脚来,还未得闲在各处逛逛。” “如此,就好。”那右昭仪也不多话,领着侍女目不斜视地就越过白泽径直向前走去。 “娘娘请留步。”温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白泽竟扭头叫住了右昭仪,“听闻娘娘近日身体一直不大好,臣在宫外认得一位大夫,此人医术了得妙手回春…” “找日子带进来吧。”话音未落,款款身姿已在几十步开外。 白泽微微一笑,忙又躬身一揖:“臣,遵旨。”行出宫外,白泽犹自感叹了一 番,明明夜里还能偷溜出宫去逛青楼,哪里是个生病的样子,这右昭仪,果真传言中一般很是特别。 第15章 计划 京城外白府上,白泽正将不多的行李往院里搬。 云兮、秦青和锦绣甩手在旁边溜达着,锦绣早早地挑了间屋子,这会儿一脸怨忿:“你不是个四品官儿么?都说京城的官儿有大屋子大园子和大群的仆人,你可好,啥都没有。要不是看你还欠着我们的钱,我才不住这样的屋子。” 白泽一挑眉,掰开手指头算起来:“吃饭三百铢,我请几位住店花了五百铢,如今算下来小姐还得还我二百铢。” 锦绣恼羞成怒,随手拔了枝条追着白泽满院子跑。 一旁的云兮笑看着这二人的玩闹,心中暗道:“这白泽看着不羁,倒不失为一个清正的主儿。” 收拾停当,四人围坐在院中的石桌边饮酒边唠嗑。 秦青扔了颗花生米伸嘴接住,吧唧两口吃没了,又灌了口酒,方才拍拍手道:“我已收拾了包袱,明日和白公子进宫去。” 云兮执杯的手顿了顿,眼风扫过来:“你进宫的事怎的没跟我讲?” “我又不是小孩子…”秦青嗫嚅着,有点心虚。 “不许去。” “为什么?!我又不是去玩!”秦青一听有点急,就要站起来身来理论。 云兮不理他,径直望向正装作欣赏风景的白泽:“白兄,想来你已在宫里安排好了,明日我带着青儿一起走。” 听听,听听,世子的架子一端起来,竟是不让旁人有半点质疑的机会。秦青一扭身,欲掉头走开。 白泽尴尬地摸摸鼻子:“如今右昭仪身染怪病,正寻民间的医者进宫,在下正是安排了此事。” “如此正好,我略通一点医术,青儿可随我一起进宫…替我拿个药箱什么的。” 秦青在一旁听的干瞪两眼,睚眦欲裂。 云兮一番话说的甚是威仪,白泽思忖片刻:“如此也可,只是你二人便不能长留宫中,宫中落锁之前必须出宫。如果只是秦姑娘一人入宫,以右昭仪的心性,说不定可以多留一日。” 秦姑娘?!秦青瞅了瞅自己一身男装,诧异地望向白泽,不料被云兮拍了下后脑勺,“记住了!姑娘家以后不许去喝花酒!”说完,云兮整了整长衫,撇下众人回了屋。 锦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众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半天,只搞明白似乎第二日自己就要被单独抛下在这弹丸般的小院里,立时回过神来,一把揪住白泽:“说!你们明天去哪儿?本姑娘也要去!” 白泽一乐,露出好看的白牙,目不转睛地盯着锦绣凑上来的脸孔:“姑娘,距离——距离——” 锦绣面色一红,正欲发作,忽听屋内轻飘飘传出一句:“本大夫出门诊病带一名侍女足以。” 锦绣被那句话噎到日上三竿也不肯起床。而秦青也在一大早不情不愿地换上一身侍女服侍,抱着药箱一路小跑着跟在龙行阔步的云兮身后往宫里行去。 这一路,白泽向他二人简单说了一下如今宫中的这位。 右昭仪沮渠氏是北凉太祖沮渠蒙逊的女儿,封为兴平公主,现今北凉的君主沮渠牧犍的妹妹。当年沮渠牧犍为平息两方战火将这个宝贝妹妹送来的时候,听说魏王很是重视,迎娶的仪仗几乎要赶上当今的王后。可没想到在大婚的洞房之夜却出了事。传闻说是北魏君主拓跋焘在前殿宴请完群臣后便去到后宫见右昭仪,谁知贴身的宫婢被遣出不久,烛光摇曳的房门内就传出了争吵声,拓跋焘更是恼怒地将一桌美酒小食拂了一地,气冲冲地夺门而去。更匪夷所思的是门内的右昭仪却像没事人一样,既不惶恐也不苦恼,甚至都没有唤人进来收拾便自个儿和衣躺床上睡着了。自此以后,拓跋焘便很少主动看望这个右昭仪,但对其的赏赐却也不少分毫,更是以顾及北凉风俗的理由允许其在宫中各处走动。 末了,白泽径自感叹了一句:“这位娘娘岂是能在宫中随意走动,连宫外怕也是能去呢。那日我们在万花楼见到的便是这位主。” 秦青正准备惊讶一番,却听见云兮微不可闻地咳嗽了一声,自觉噤了声。一抬眼便瞧见白泽对着他二人意味深长地笑,心底不免莫名,讪讪地拎着药箱一溜烟跑前面去了。 第6节 第16章 入宫 进到宫中,云兮和秦青被宫娥带着一路去到了右昭仪所在的凝云阁。 殿中并非是二人所想的奢华,相反打理得十分简朴大气。宫内极为冷清,放眼望去只有寥寥几个宫娥。 两人一路行到内殿,见到了坐在上首一派端华的右昭仪,只一眼,虽在万花楼已有一面之缘,但仍惊艳于其周身散发的气势,动如张扬的沙漠,静若深谷的月光,尤其一双眉眼,仿佛幽幽潭水,看不到底。 施礼后,听见上方肃冷清淡的声音传来:“起来吧。你们来此是要做什么的?” 秦青愕然,与云兮对看了一眼。云兮复又朝上望去,语气平缓温和:“禀娘娘,我二人是来给娘娘诊病的。” “我没有病。”上首的人慵懒地换了个姿势,答的毫不含糊。 不待他二人反应,她便朝身边一身劲服打扮的宫婢打了个手势:“南风,去领这二位去偏殿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应着就是。”说着打了个哈欠,嘟囔了一句:“这宫 里就是闷气,本宫去外面溜达溜达。”话音刚落,人已行出了殿门。 云兮眼底隐有笑意,这性子,倒实实应了传言,着实有点意思。 叫南风的宫婢将二人领到偏殿,殿中早已备好茶点,南风冷冷施了一礼:“二位贵客请自便,日暮之前自行离去即可,南风告退。” 秦青早已认出南风便是当时在万花楼里男装打扮的侍卫,心中佩服她的身手,正欲套个近乎,却见门外跌跌撞撞奔进一个宫娥。 “南风姐姐不好了,娘娘…娘娘…” 南风眼一肃:“有什么话好好说,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宫娥吓得一抖,忙理顺了舌头回道:“娘娘不知怎么的自己去了承天殿,在那里碰见了陛下,结果不知为何,两人…两人在殿内打了起来!” 殿中三人皆是一楞,南风上前一步抓住宫娥的胳膊:“娘娘呢?娘娘可被侍卫…” 宫娥摇头:“未曾,陛下吩咐谁都不许进殿,奴婢赶 来的时候里面还在打着呢。” 南风未及听完,举步便朝承天殿方向而去。 承天殿外,一群侍从跪了满地,然而殿门紧闭,时不时从内传出物什碎裂的声音。 承天殿内,拓跋焘一边用手掂量着刚刚夺下的短刀,一边望着面前喘着气怒目而视的昭仪冷笑道:“你倒是出息啊,什么时候竟还藏着把刀在身上,你想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你休要管!”对面的女子丝毫不示弱,“还给我!” “你在宫里一日就休想自裁!”拓跋焘厉声警告。 女子一楞,眼中露出不屑:“我沮渠溯月又不是那般小家子的女子,有何好自裁的?!” “哦?”拓跋焘的面色缓了缓,“既是如此,朕觉得这把短刀甚是精致,不如送予朕可好?” “不好!”女子答的毫不迟疑。 拓跋焘眸色一变:“你若有本事就自己来抢回。” 女子轻哼了声,突然就扑上前去,拓跋焘脚下一绊,竟一个不慎被其扑倒在地。 两人的脸从未凑到如此之近,一双清澈如天池之水的 眸子骤然出现在拓跋焘的面前,仿似在哪里见过。拓跋焘一个晃神,看着眼前面上潮红喘着粗气的女子,毫无征兆地吻了下去。女子全身一僵,本能地就要推开,谁知拓跋焘一个翻身,竟将她死死地压在了身下,一双手更是受制于他,一时动弹不得。 女子心急地想要扳回一局,却觉腰间一松,扣住外衫的丝带已被解了开来,一只手带着滚烫的温度在身上肆意游走,她忍不住轻哼一声,覆在唇上的吻更急更重了些。女子瞪大了眼,脑中闪过一阵清明,竟张嘴猛地咬了下去。 拓跋焘吃痛,立时松了手,女子趁机一个闪身站了起来,摆脱了眼前的境地。 第17章 右昭仪 门外拓跋焘的贴身老奴赵福搓着手来回踱着步,不知如何是好。远远地瞧见南风飞奔而来,赵福忙三步两步地迎上前去:“南风姑娘,你家娘娘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好端端地不知怎么又惹了陛下生气,如今老奴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南风没答话,两步赶到殿前,伸脚就要踹门,谁知门在这一刻被打开了。 殿外跪着的众人抬眼朝里瞧了一眼,又齐刷刷地迅速低下了头。 只见里边出来的两人俱都一脸怒气,俱都衣衫不整,头发蓬乱,一个手臂被拉了道口子,鲜血一直流到指尖;一个手握短刀,嘴角红肿。 昭仪一脸煞气,对着南风吩咐了句:“我们回宫!东西就赏他了!” 一句话实实把一众人给骇一个跟头,也把后面的那位给惹的面色更加难看。 赵福战战兢兢地去扶拓跋焘,却被恨恨地甩开,只得跟在身后一溜小跑地远去了。 凝云阁中。 右昭仪沮渠溯月一路阔步行来,往殿中的主位上一坐便开始哭,且哭的豪放大气,经久不衰。 南风有点无措,自打陪在这位身边,上一次看她哭还是小时候弄丢了牧犍哥哥亲自做的一只狼骨耳环,就连两国议和将她送往魏国和亲也没见这么伤心过。 “公主,可是疼的厉害,奴婢给你请太医…” “不许请!”沮渠溯月一挥手,“谁都不许去!谁去谁掉脑袋!” 这一唬倒是生生骇住了众人,一个个都把向外的脚给收了回来。可眼前这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只手还不断有鲜血自指尖流下,这要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后宫死了个把女人这么简单,而是关联着两国微妙的关系。 眼看南风柳眉倒竖,就要上前来横的,秦青却先了一步,径直递上了四、五块帕子。沮渠溯月一楞,哭声断了一断,然后接过帕子来前赴后继地擦起眼泪来,一边哽咽一边恨恨道:“什么都要抢我的!如今就连把贴身的匕首要不肯放过!” 揉皱的绢帕被胡乱地扔在地上,沾着血迹的地方仿佛开出了朵朵红梅。 秦青见她情绪稍稳,忙不着痕迹地替她上了药包扎好,身畔的南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瞅准了机会扶着自家公主入里屋休息去了。 一切安顿妥当,天色已近黄昏。南风见仍然杵在门口的云兮和秦青道:“宫门即将落锁,你二位热闹也看了,就赶紧回去吧。” “这…恐怕不妥吧,我们还未给昭仪娘娘瞧病呢。”秦青见要赶自己走,当下有点着急。 “我家娘娘说她无病。”南风做了个“请”的手势,肃着脸就要逐客。 一道慵懒地掌风突然闪过,轻巧地划过南风的手:“这样不妥吧,经我今日近旁观察,你家娘娘确是有病,且病的不轻。”秦青有些吃惊地回头,正好撞见云兮似带着笑意的眼。 眼见这南风的怒意一点点升上来,云兮向前迈了一步:“我行医十数年,擅各 种疑症,解毒,还有…心病,你家娘娘的病便是心病。”云兮说这番话时忒严肃忒正经,谎撒的忒圆润忒顺溜,秦青望向云兮的表情犹带了几分感慨和崇敬。 南风的脸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地变幻了一番后,突然叹了口气:“不错,我家娘娘一直有个心结难解,你二人…恐怕也解不开的。” “不试又怎么知道?”秦青趁热打铁地急问了一句。“我二人医术已登峰造极,别说你家娘娘有一个心结,就算是百十个要解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云兮惊诧地瞅了一眼秦青,又在心里叹了一声,心想这丫头吹起牛来依旧是这般惊天地鬼神的。 南风闻言犹疑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般:“也好,不过入夜后秦姑娘可以留下,至于云大夫就不方便了,还烦请明日进宫来诊治。” “无妨,我明日来便是。”云兮云淡风轻地收拾好包袱,对秦青道:“你送我出宫门,为师有几句话嘱咐于你。” 见云兮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秦青罕见地没有反感,一心只想着终于摆脱掉这条尾巴,雀跃地差点乐出了声。 二人一路行到宫门口,云兮也未交待半句,秦青忍不住提醒道:“喂!那个——什么师父,有何需要嘱咐徒儿的?” 云兮背着手慢慢踱着步子,听见问话方才顿住侧过了身,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秦青后语重心长道:“宫中美食甚多,可要控制点嘴,最近见你圆润了不少…” 话音未落,云兮已被秦青一脚踹出了宫门。 秦青拍拍手,见再无人跟着自己磨叽,方才一身轻松地回到了凝云阁的偏房。 甫一进门,便见到负手而立的南风。 南风将吃食向秦青面前推了推,却没有走的意思。秦青何等玲珑的人儿,拈了颗枣往嘴里一丢便善解人意地问道:“南风姑娘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南风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请秦姑娘定要解了我家娘娘的心结,我家娘娘自进宫后是再未开心过啊!” 秦青囫囵喝了一碗面汤后,一边摩挲着药箱里一瓶崭新的小药瓶,一边凝神倾听起来。 第18章 缘起 四年前,北凉。 还未完全日落,那远处漫天金黄的沙尘便已夹裹着奔腾的马蹄声迅速逼近,一众骑装打扮的将士身影渐渐清晰,在夕阳的照映下煞是好看。 一个身着火红衣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在城头看的真切,早早便迎了出来,这情形定是又打了胜仗回来。 为首的将领瞥见道边的小姑娘,一脸喜色,转头命过其他的将士继续行进后,便掉转马头向着她这边厢来。 “牧犍哥哥!”小姑娘雀跃着迎上前去,正欲说话,却被对方一个噤声打断:“溯月,知道你想要什么,不过你也知道…被唤作牧犍的男子拍了拍随身的背囊笑道:“我此番既不是去赶集,自然带不得你喜欢的那些东西。这样吧,回头我寻摸一把折扇给你。” 不等溯月回应,牧犍已策马而去。溯月不由哑然,自懂事起,这位大皇兄统共也就送了她七把折扇,两套金银茶具,外加一双狼骨做的耳坠。于是心有不奈,便匆匆尾随了他一同入到大殿。 里头报过,少顷,便见北凉王由人携着缓缓而出。近些年来,北凉王沮渠蒙逊忧虑过重,身子总不见好,反复纠缠了许多时日,竟是连门都很少出了。世子年幼,四处征战的事儿便落在了三子沮渠牧犍的身上,牧犍倒也争气,即便是以一敌十,即便是面对北魏这样的强军也能应付自如。 “此番虽然大获全胜,却还是让北魏的世子逃脱了。”是牧犍不愤的声音。 “如此也是挫了他们的锐气。”北凉王顿了顿又道,“那世子狡诈的很,得多配些人马搜寻,想来他还未能逃出我们掌控的范围…” 牧犍正欲答话,突然转头向帐外看来:“父王,那要扇子的丫头在听墙角呢。” 溯月面上抽了一抽,磨蹭着挪了出去。 “溯月——”北凉王朝她招了招手,“过来,今日又这般闲的发慌?” 不等溯月回答,北凉王又紧问一句,“你今年多大了,算来快十五了吧!” “啊?” “该是找个人家的时候了,也好管管你的性子。”那牧犍与北凉王相视一笑,又齐齐看向蹭在一旁的沮渠溯月。 溯月讪笑着缓缓收回打算攀上北凉王手臂的爪子,只道:“父…父王,儿臣想起有要紧事等着去办,就不打搅你们探讨国事了。” 说完便迅即滑到了帐外,只听身后牧犍的朗朗笑声:“还是父王更了解这小妮子,只要一提到婚事儿,她便必然要躲到九霄云外去了。” 出得门,溯月便去寻南风,南风是她的贴身侍卫,性格清冷,虽也是个小姑娘,但一身功夫却是了得。侍卫队里功夫高强的不少,但唯一敢赢溯月的却只得她一个,加上年岁相当,与溯月相处便如同极好的朋友。 见到南风的时候她正在磨一把匕首,溯月尚未喊出她的名字,她已先行开了口: “不用说,一定又在哪里碰了一鼻子灰。” “我脸色很难看么?”溯月楞了一楞。 “嗯。”南风抬眼打量了溯月一番,煞有介事般地道,“岂止是难看。” 溯月白她一眼:“那为了安抚我,你得陪我出去玩。” “不去,眼看就要起风沙了。要不…我陪公主捏泥人玩儿吧!” 第7节 “捏你个头!”溯月恨恨地甩了甩袖子,“不去拉倒,我自己去!北凉的女子怕什么风沙!”转身便去牵她的小红马。 南风追出的时候,溯月已驰出很远,转眼就出了他的视线。 然而被南风言中,不久大漠上空便起了黑云,知是很快便会卷来沙暴,溯月忙拉着小红马就近躲避。却隐约见到前方不远处似倒着一个人,从衣着配饰上看似是中原人士。 溯月来不及多想,只道是路过的商队落下的伙计,连忙用毛毯裹着扶上马背,一并到附近安全处躲避。待到沙暴过去,天已俱黑,溯月抬眼望了望周围,竟是全然变了景色。 想来今夜是回不去了,溯月让小红马抖了抖了身上的尘土,就近寻得了一避风处,回头看去,那陌生人仍未醒 转。溯月提了裙子蹲在一旁,用绢帕替他拭了拭面上的尘土,一副英气逼人的年轻脸孔便显露出来。没来由的,面上便热了一热。 溯月定了定神,解下腰间的水囊,往陌生男子嘴边缓缓喂下,清凉的水滴在干燥的面容上,男子的嘴角动了一动,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一些,有了些神智,他挣扎着将眼睛张开一条缝,模模糊糊间仿佛见到一袭火红的衣衫,面纱上面一双深如潭水的眼睛灵动美好得似乎含着整个春天。他重新又闭上眼,是幻觉吧,自己是死了么?可是不渴了,伤口也不太疼了,如若这次能够死里逃生,今后定要做出一番天地来。 想到这里,他竟微微有些激动。 这些情绪的变化看在溯月眼里,觉得很是有趣,她伸出手将他的眉心抚平,又托着腮凝神望着,望着望着就觉得有点困顿,小脑袋点啊点地睡了过去。 第19章 牵挂 这一次她做了个美丽的梦。 梦里的她牵着心爱的小红马,在漫天的花雨中漫步,在不远的前方等着的人向她伸出手来…她突然觉得很宽心很安心,于是便笑了起来。 陌生男子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溯月眉眼都在笑的样子,突然地,他竟有点动心。 他很想揭开蒙在她面上的纱,看看有着这样好看眉眼的女子有着怎样的面容,可是,当手触到颊边的时候他终于还是犹豫了。一瞥眼望见沙中掉落了一只狼骨耳环,他拾起打量了打量又掂量了掂量后,果断地放进了怀中。 当溯月醒来时,风沙早已落幕,皎月和稀零的星辰挂在天边,清明而寥落。 溯月揉了揉眼睛,想起刚才的梦境,那等着自己的人竟似乎是被救的陌生男子,想到这里,面上便红了红。对了,刚才的男子呢?竟连声谢谢都没有说就自顾走了,看样子伤的也不轻,也不知道能不能走的出沙漠… 溯月拉着小红马,一路缓缓走着,月亮下拉出长长的 影子,仿佛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滋长的思念。 南风发现他们的公主自从那次出去后,每日里的表现总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有时呆呆地坐上半天,什么事情也不做,偶尔还会突然自顾自地笑起来。有时跟她说了半晌话,她却恍若未闻。有时又会去宫里的藏书阁翻找关于中原文化和习俗的书。 南风观察了五天,又思索了五天,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他们的公主失心疯了。 直到有一天,南风看见公主画了一张画,画上的男子负手而立,简单的灰色长袍却掩不住周身散发的豪迈霸气。 南风发誓自己和公主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决计没有见过有这样的男子出现在公主身边过,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日公主单独出去的时候撞上了桃花。 作为公主打小的侍卫、伙伴和闺蜜,南风觉得很有必要找这个情窦初开的姑娘谈上一谈。 入夜。 有轻风,有月,有酒,很适合谈心。 南风定定地望着眼前美貌无双的公主,酝酿出一种长 辈担忧晚辈的情绪就要开口,可公主却亮着一双眼睛问出了一句话: “南风,你爱过人吗?” “啊?”南风的舌头猛地打结,想好的话一囫囵全吞了进去,“没,没…” 溯月仿似没有看见她的表情,脸上漾起甜甜的微笑:“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我就是每天都会想他,想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想他的声音好不好听,想他为什么总是皱着眉头…” “你说的‘他’是谁?”南风与生俱来的敏感和警惕袭上心来,“公主你到底碰上了何人?” 溯月接下来的话让南风很泄气:“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姓名,不知道从何而来,甚至不知道他现在的生死。可我总有种冥冥间的感觉,他和我有着缘分!” 这次倾谈下来,南风重新确定了自己第一次的结论,那就是公主确实失心疯了。 天有不测,人有祸福。 这一年,沮渠蒙逊的身体走到了油尽灯枯的程度,终告不治。 这一年,世子沮渠牧犍继位。 这一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派李顺至北凉迎娶沮渠蒙逊的女儿为夫人,而牧犍遵照父亲遗愿,封沮渠溯月为兴平公主,和亲北魏。 南风忐忑地进到公主房中的时候,她已收拾好随身的行李,除了简单的衣物外,只有一把短刀、一副画和一只狼骨耳环。 溯月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棂洒了全身,看上去十分清冷。 “公主——”南风嗫嚅道,“奴婢再帮您收拾几件衣物细软吧?” “不用。”溯月淡淡答道,“那些都不重要。” “这画,带进宫去若是被看见了怕不好吧?” “无妨,带去就是。” “这耳环,只剩一只了,若是公主喜欢,陛下定会再亲自做上一副,何必执着于这一只?” 溯月的眼神动了一动,答非所问道:“那日,我掉了一只耳环,也不知是否被那人捡走了。” 南风在心里轻叹了一声:“那这刀,定是带不进内宫 的,还是拿下来算了。” “我既不能嫁予我喜欢的人,那旁的人也休想碰我,若拓跋焘胆敢碰我,我便拿刀捅了他,倘若打不过他,我便自裁。”溯月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仍然淡淡,语气却透着决绝,让南风不由倒吸了口气。 第20章 和亲 前夜。 沮渠牧犍在溯月的房门外已徘徊许久,直到最后溯月亲自开了门迎出来。 “月儿…”牧犍看着以往无忧无虑的妹妹如今变得如此淡漠冷清,心里不由疼了起来。 “王兄大可不必担忧,我自会知道分寸,不会让那北魏再觊觎我们的土地。”溯月说的简单,可听在牧犍耳中却象自己被打了一个耳光。如此弱的国家,弱的王,最终需要一个女人去维系安宁,而这个女人又是自己一直呵护备至的妹妹。 牧犍颤抖的手抚上溯月的肩:“月儿,为兄发誓,日后他若对你不好,为兄定会接你回来。” 溯月凄笑了一声,动了动嘴角,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迎亲的仪仗十分鼎盛,从北凉的北魏,无论是沙漠是绿洲,是官道是长街,每个人都知道北魏的皇帝要娶北凉的公主,每个人都以为这会是独一无二卓尔不凡的嫁娶。 却没有人猜到这婚礼的不凡竟是不凡成那样。 在离开北凉国界的那一刻,溯月掀开车帘向沙漠的地方看去,那里藏着她多年的记忆,而记忆中的那个人终是与自己没有缘分吧。到头来,连那记忆也变得模糊和不真实起来。 婚礼上,拓跋焘大宴群臣,排场之大足以证明他对北凉这位兴平公主的重视,最不平静的当属后宫,纷纷猜测这位新封的右昭仪将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来。 “听说是北凉的第一美人呢,你说陛下以后会不会忘了我们?”椒房舒氏掩住了嘴和近旁的越氏耳语道。 “是啊,一来就封了右昭仪,以后不知道怎么恩宠呢。”越氏频频点头,一脸忧虑,“你看,郁久闾氏也只是封了夫人,她却一开始就翻起浪来了。” 两人的声音不算小,不远处的郁久闾氏面上已是一阵青一阵白,正要反驳几句,上首的皇后赫连氏已然开了口: “都不要妄自菲薄了,各位妹妹都美貌贤淑,应该齐心协力服侍好陛下才是。”赫连氏是夏国公主,被灭国后与妹妹一起被俘了来,近年一直温厚安静,因此被封了皇后。 皇后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众人只觉讪讪,转了话题又聊了片刻俱都散去了。 殿中,一派大红喜色。 溯月静坐床边,从束衣里悄悄取出藏着的匕首纳入到袖中。外面的喧嚣仿佛完全入不了耳,一切都是陌生和茫然的。她生平从未如此紧张绝望过,好像如临大敌,又好像堕入深渊。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殿门突然被打开了,有人进来挥退了守在殿中的众人,径直走到了榻前。 红的衣,红的鞋,在喜烛的照耀下特别刺眼,溯月绷紧了身子,不自然地触了触袖中的匕首。 喜帘突被掀开,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带着酒气凑近了溯月。在那一刹那,溯月有些怔忪,有些发愣而不知所措。那张记忆中的脸,那个日夜徘徊在心中的人儿,竟出现在此时此景,她是该欢欣还是自嘲? 面前的人捧起她的脸定定看了半晌,有一闪而过的恍神:“果然是个美人,这双眼…好亲切,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没有!”溯月不假思索,将头偏了开去,片刻的功 夫她已然回过神来,眼中的神采也迅速淡了去。眼前的男子似乎没有注意她的冷淡,自顾自地倒了两杯酒重又凑近:“来!大喜的日子咱们喝杯合卺酒。” 溯月没有站起身,也没有伸手去接,藏在袖中的手紧了又紧。 拓跋焘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将酒杯慢慢地送到溯月唇边:“怎么,害羞?还是害怕?” 溯月不答。 拓跋焘逼近一步:“喝了酒就不怕了,来,喝掉它!” 拓跋焘的不容置疑让溯月突然笑了起来:“若是不喝又怎样?我溯月从来不喜欢被勉强。” “是吗?”拓跋焘眉毛一扬:“我拓跋焘也不喜欢勉强别人,不过今天…却偏偏想勉强一下人。” 危险的气息在二人之间蔓延,一触即发。拓跋焘猛然欺身上前,掰过溯月的肩头将酒硬是灌了进去,谁知刚松了手,溯月竟将口中的酒水全然吐在拓跋焘的胸前,几乎在同时,溯月袖中的手握紧了刀柄眼看就要出鞘。拓跋焘迅即握住溯月出刀的手,忍着满满的怒意低声道: “都说北凉的兴平公主知情达理,今日一见才明白传言多不可信!” “你我不过是政治联姻,何必装模作样!”溯月喘着气字字落地有声。 拓跋焘怒极反笑:“好好!我不逼你,你就在这宫里呆着吧,不要惹事,不许自裁,否则…朕定会出兵北凉灭了你的族人!” 拓跋焘脸色铁青,挥袖扫去了一桌的杯盏,踹了门迈出去。 门口早已跪了一溜排的人,见他们的皇帝怒气冲冲地出来,俱都把头低了又低。一个没长眼色的小太监忙不迭地要进屋收拾,被拓跋焘斥了一个趔趄:“谁都不许进去!谁进去就砍了谁的脑袋!”小太监被吓得扑倒在地,脑袋跟捣蒜一般地磕着,直到皇帝的背影消失不见。 接连两天,除了南风,没有人敢进去溯月的寝宫,寝宫内也无什么声息。宫外将这段联姻唠了几日,又将大婚之夜的事情八卦了几日,纷纷觉得这位昭仪的日子也就到头了,便也平静了。一时间,整个宫中几乎都要忘记还有这位娘娘的存在,而当初巴巴儿跟上这位娘娘的宫人也俱 都悔青了肠子,恨自个儿眼珠子长歪了竟跟错了人。 而溯月落得清净,既从不去给皇帝皇后请安,也不参加宫内各种大小宴席。拓跋焘虽再未踏足凝云阁,然而送往凝云阁的各项用例却一点都不少,时不时还有些赏赐过来。溯月得了这些东西要么分给宫人,要么收入库房, 眼见着一年一度的琼华宴又要开始了,这个宴会不仅是皇帝自个儿的家宴,还会宴请有功之臣及其家眷,因此甚是隆重。 凝云阁门口的宫人已站了半柱香的功夫,既不说话也不离去,满脸的踯躅。溯月将手上的一卷书放下,抬眼瞄了一眼:“说,什么事?”宫人如同大赦般地上前紧走两步,恭敬答道:“宫里传了话来,说三天后的琼华宴,嗯…问问娘娘…去或是不去?” “哦——”溯月恍然般地,举起面前的白瓷盏端详了一会儿,又抿了口茶,慢悠悠道:“去吧。” “啊?”那宫人本已在垂头丧气地等待着和以往同样的答复,却不料自己家娘娘突然开了窍。 “呆在宫里久了,有点乏,正好出去寻点新鲜好玩儿的。”溯月伸了个懒腰,“再跟我讲讲皇帝喜欢什么讨厌 什么,说完了我就去睡会儿,养足了精神好赴宴不是?” 宫人们觉得此番溯月的变化着实不小,几乎要感动至涕零,心情也立时振奋起来,纷纷献计献策。 “娘娘,陛下最讨厌的颜色就是翠绿色,娘娘可千万注意不要穿错了衣裳戴错了头饰。” 第8节 “还有玫红色,陛下也不甚喜欢。” “陛下特别不喜不守时的人,娘娘那日可要起早了。” “陛下在礼节一事上非常讲究,不过娘娘在礼节上一向十分谨慎,应是无碍的。” 溯月眯着眼假寐着,众人也不知她听进了多少去。 三日之后的琼华宴开场后一个时辰,当溯月着一身翠绿长裙,头戴枚红色花簪出现在当场时,所有人都呆了。 拓跋焘一杯酒刚举到唇边,皱着眉又放下了。溯月满面笑容地走上前,朝上首只一拱手:“不好意思,陛下,想着今日宴会如此隆重盛大,臣妾心情过于激动,早上装扮的时间久了一小会儿,请您不要介意。” 话毕,溯月已径直往自己的位置上去了。拓跋焘眼里有微光闪过,并不接话,只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仿佛 毫不在意。 众人见这位“久了一小会儿”的新晋昭仪见到皇帝既不惶恐也不瑟缩,甚至连基本的行礼都没有,而他们的皇帝却丝毫没有责罚之意,可见皇帝对这位新晋的昭仪极是宠爱和宽容,看来外界传言的失宠完全就是个谣言。 溯月坐定后,眼冒金光地盯着面前的美食,一只手捂着肚子笑言:“光顾着打扮了,没有想到垫垫肚子,这会儿饿的慌,我就开吃了,咦?大家这么拘谨干什么?都吃吧都吃吧,我先敬各位一杯!”溯月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想了想又干脆换了碗,斟满了一仰脖喝了个干净。众人举着杯子继续发呆,不知是喝还是不喝。拓跋焘眯着眼瞅了半晌自己的这位昭仪,嘴角扬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拓跋焘站起身来:“朕就和爱妃先饮一杯,大家随意。” 溯月眼角含着笑,也不谢恩也不搭理,而是从面前的盘盏中硬生生地扯了块鸡腿肉塞了满嘴,一边嚼一边满足的咂巴着。身后随侍的南风此时也觉得实在有些过分,悄悄扯了扯溯月的衣袖,不想溯月极不耐地扭了两下身子,抬起袖子往嘴上狠狠地擦了下,回头吼道:“干什么?! 没见我在吃饭么!” 一众人刚刚沉下来的心又“刷”地悬了起来,上首的赫连皇后适时地露出宽厚的笑容,举起酒杯道:“昭仪妹妹果然是真性情,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众人见状又纷纷颌首表达释然的心情,然而溯月仿若完全没有看到眼前的台阶,浑然不觉地继续啃着鸡腿。皇后握住酒杯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这么一遭下来,皇后先自坐不住了,又呆了一会儿,便寻了个身体不适的理由早早退了,几个与皇后亲厚的妃嫔见状也纷纷起身告退。还留在席上的都是想继续看热闹的人,想要看看皇帝对这位新晋的昭仪会如何处置。 溯月其实也在等着拓跋焘被激怒,她觉得今日的表现已经十分到位,不仅拂了拓跋焘的意,乱了皇后的兴致,更重要的还搅了这么重要的琼华宴的气氛,于情于理拓跋焘都该重罚她,从此弃到宫闱一角,任何场合不再想起她不再管她不再烦她。但是拓跋焘仍在上位我自岿然不动,溯月在心里叹了口气,深感自己还是低估了他,看来有必要趁热打铁趁这当口再点一把火。 想着溯月便举着酒壶站了起来,刚站起身就晕了一晕 ,这米酒喝起来清甜可口,却不想后劲很大。溯月定了定神,摇晃着凑到拓跋焘的跟前。拓跋焘眯着眼睛望着向,眼里含着些微“觉得很有趣”的意味。溯月张嘴刚说了一句“来!臣妾和陛下喝一壶…”时,脚底就一个踉跄,身子不偏不倚地朝皇帝砸去,一只油光光的爪子毫无意外地扯住了拓跋焘的袖子,再那么顺势一擦,又一抹。溯月对自己一整套行云流水的作为很是满意,满意地禁不住打了一个酒嗝,这一嗝不好,胃里刚吃下的东西一股脑地往就外涌,拓跋焘眼疾手快地侧身一躲,结果溯月“哇”地一声全部吐在了刚刚凑上来的夫人郁久闾氏的裙角,溯月在醉倒前看到的最后一眼便是这位郁久闾氏惨白的脸。 第21章 纠缠 话说浑身翠绿得跟一根水葱似的溯月被拓跋焘抱回宫的时候,所有人又呆了一呆。 那些原来守在宫里唉声叹气觉得再无出头之日的宫人一见到此幅光景呆滞的眼神重又散发出精光,纷纷在内心感叹,自己的娘娘原来如此心思缜密,竟能想得出这样的险着,而且险得恰到好处,险得大获全胜。威仪沉稳不苟言笑的皇帝在众目睽睽中抱着个姑娘行走,别说是这些新来的宫人,就算是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的老奴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而且,这姑娘一身酒气皇帝却毫不嫌弃,抱着她的宽袖上甚至还隐约现出一丝油渍。 大家都觉得,出现这样的情形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的皇帝可能转性了,审美和品味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二是,他们的皇帝对这位姑娘不一般,非常的不一般。 溯月悠悠醒转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上午,甫一睁眼就看见拓跋焘支着手肘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她迅速地又闭上眼,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为什么拓跋焘一大早会出现在自己的寝宫?而且还是这副心情极其愉悦的模样?她想了想,认为自己一定是梦魇了,定定神后又再次睁开眼,这一回正撞上拓跋焘凑过来的脸庞,溯月吓了一跳,一囫囵咬了自己的舌头。拓跋焘瞧着她因为疼痛有点扭曲的表情后笑意更加明 显了。 “没想到你还蛮了解朕的。”拓跋焘突然开口。 溯月一时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茫然地望着他。 “朕确实很讨厌翠绿色和枚红色,不过…没想到你穿起来还挺好看,朕现在觉得已经不那么讨厌这两种颜色了。”说毕,拓跋焘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 溯月觉得很懊恼,看来自己不是低估了拓跋焘,而是根本没有看出原来他竟是这么变态的一个人。懊恼的当口她突然想起昨晚拓跋焘定是也留在她的寝宫,顿时灵台清明起来,猛地拉来被子看了看自己,见自己还是着了昨日的中衣方才有点放心。 “怎么?你醉成那样,难道怕我会对你做什么吗?”拓跋焘这次没有用“朕”,而是用了个“我”字。 “我…我只是觉得冷,看看穿的多不多而已…”溯月觉得自己的答话实在没有逻辑,说到后半句干脆闭了嘴。 拓跋焘忍不住大笑起来,拂了拂宽袖站起身来朝四周望了一眼:“你这里不错,朕先走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这一夜之后,宫里宫外的传言再次跟发酵一般。参加琼华宴的人心情在几个时辰内起伏得过于激烈,起先是等着皇帝震怒下旨将这位昭仪打入冷宫,可瞅着皇帝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大家楞了一楞,俱都觉得如今的皇帝宽厚了很多。后来昭仪 酒醉摔倒,皇帝竟亲手扶住,大家又楞了一楞,思忖片刻觉得皇帝可能只是因为站在近旁就顺手那么一扶。再后来贴身的老奴赵福上前来欲接过手时,却被皇帝挥手拦住,亲自抱起昭仪大步走了出去。这一抱一直抱到了凝云殿,且皇帝直到第二日早晨才匆匆出殿,并险些误了早朝。 一群候着早朝的大臣在心里忖了一遍又一遍,觉得今次的事情虽是个后宫的事情,却多少又连着前朝,比如皇帝可能对北凉的态度会有所缓和,那么有些谏言进攻北凉的话题要再拖一拖方好。 这些传言自然也一字不漏地传到后宫。赫连皇后自昨晚一直冷肃着脸,此刻正坐在上首漠然地接受宫中妃嫔的请安。 夫人郁久闾氏一脸愤恨,站起身嚷嚷着:“真是不可理喻真是不可理喻!那条裙子我回去就一把火烧了,烧的味道我现在想想都还恶心!”转了两圈后,仍然觉得不忿,攥了拳头继续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如此没有规矩没有教养之人!” 赫连皇后面色不动,可藏在宽袖中的手却暗暗地捏紧了。她匀了匀气息,正要出言劝说,门外却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 “怎么?夫人还在记恨我这个没有教养之人么?”话音未落,溯月已笑眯眯地踏进殿来。 郁久闾氏一噎,没有骂完的话硬生生地给咽到肚里去了。溯月朝上首的皇后略 施了个薄礼后又转向郁久闾氏:“琼华宴上溯月有些微醺,言语行为无状,恐对夫人有所冲撞,还请夫人海涵。”说着便招呼南风呈上一匹拓跋焘新近赏赐的绸布。郁久闾氏冷肃着脸,不愿伸手去接。赫连皇后坐在上首玩弄了一会儿手中的瓷盏后,仿佛才看到眼前的尴尬场面,作势抬了抬手:“既然是溯月妹妹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本宫有些乏了,先回去了。”郁久闾氏见状也不好再拒绝,只得白了溯月一眼,一把扯了绸布也走了。 溯月笑了笑,拍拍手也回宫去了。一路上,南风有点不解,遂问道:“公主,您这是要向众人示好,和平相处么?” “我有对她们不好过么?”溯月一脸莫名,驻了脚很无辜地看向南风。 南风的嘴角抽了抽,颇有些挣扎地答道:“自然…没什么不好的,对她们都只是无心之举,只是对皇帝有些冷漠罢了。” 溯月抿嘴一乐:“那就是了,我这个人一向很好相处的。”南风的嘴角又忍不住抽了抽:“公主自然是个好相处的人。” 这一夜,拓跋焘来看望溯月,却被宫人拦在了门外,道是昭仪娘娘身子柔弱,前次喝伤了如今还虚弱的很,早早便歇息了,还吩咐了谁都不许打扰。 拓跋焘听闻这些说辞,想了想他那个打打杀杀不在话下却自称柔弱的昭仪,忍不住暗自笑了一下,拓跋焘也没有勉强,只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凝云殿寝宫的卧床上拉了严严实实的帷幔,床上的被子被堆成一个人的形状, 而本该在寝宫的人彼时正悠哉游哉地在宫外的“万花楼”里吃着点心听着小曲儿。 也就是这一夜,秦青和白泽在万花楼里遇见了这位主儿,尽管白泽将她认了出来,但凭着他的性子自然不会说出来。溯月见无什么事发生,没几日又偷溜了出去,据说后来这次为了给花魁出头,打破了一个土财主的头,更要命的是,打架的过程中一个不留神被人扯开了冠帽,一头黑发散下,这一幕将整楼的人给震了震,尽管南风及时把自家娘娘给拉了出去,可消息还是很快地传了开去。 虽然南风安慰道:“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不过是个姑娘家女扮男装在楼里闹了个事儿,也未必就怀疑到咱们头上。”但这事儿有板有眼地传到皇帝耳中居然比传到宫中大小各处还要早上了好几个时辰。 据说发生那件事的当晚,赫连皇后面色焦急,行色匆匆地赶到皇帝书房外跪着,声泪俱下地自责自己治理后宫不利,闹出这样的丑事,请皇帝责罚云云。又据说皇帝初闻此事时脸色铁青,缓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先是好言相劝皇后,希望皇后不要过于自责,又道是好好斟酌,狠狠责罚一下这个不懂规矩的昭仪。 一众妃嫔怀着各样心思夜不能寐地等着这个责罚的旨意。觉得出了这样大的事,就算没赐三尺白绫,至少也要褫夺封号打入冷宫永无出头之日。 旨意终于在次日上午到了凝云阁。旨意大致言右昭仪溯月不守宫规,擅自出宫且行为不端,禁足三日,罚俸三月。 这个旨意让大家都傻了眼。溯月心满意足地在宫里睡了三天大觉,皇帝虽然没 有去看她,却也未踏足其他妃嫔处。溯月休整了三日后便去了外面溜达,谁知一溜达就溜达到了承天殿,还和皇帝在那里打了一架。 南风与秦青说完这段往事时,夜已经极深。南风挑了挑灯烛复又坐下,深深叹了口气,言语中尽是急切:“神医!”秦青被她唤得浑身抖了抖,忙端正了坐姿,摆出副与“神医”相称的形容来。 “神医!”南风凑近握着秦青的手,“你看我家公主这心病可还有的治?” 秦青有些为难,自己长这么大,能算上桃花的统共也就一朵半,一朵便是当年被灰鼠活埋,醒来后又见到他娶了别人的事。另外半朵追溯起来还要更早些,那时的秦青还在学堂里上学,学业虽不算出类拔萃,但在诗文一项上却还是很不错的,同样不错的是她的学长。学长长得面如冠玉,玉树临风,加之有才性格又好,几乎全学堂的姑娘家家都对他倾慕地很。然而,却从不见这位学长明恋暗恋过哪位姑娘,谈的来的姑娘也就是同擅诗文的秦青了。那个时候,每每学长和秦青走到一块儿,都能引来别人的钦羡,言是天造地设一对壁人。秦青对这位学长自然也有些倾慕,在旁人的鼓动之下,决定既然学长不说话,自己就主动来一个感天动地的表白好了,反正从没有什么规矩说是姑娘家不能主动的。 说是这么说,但真的要做秦青还有点没勇气。于是她特地挑了个有着淡淡月光和和暖小风的夜晚,温了一大壶酒去找学长切磋诗文,打算在切磋的过程中趁着酒劲把这个白给表了。 然,往常喝上小半壶就能晕乎的秦青,那夜自个儿喝完了一壶还清醒得很,以至于在切磋完仍然没有勇气提起半个爱慕学长的字。她有点丧气地回到住处,想了想,又想了想,最终写了首朦胧的小诗塞学长门缝里了。 学长回信回的很快,且很直白,信里只说了一句话:吾感念汝情,然吾素爱男子,若有来生,定不负汝。 秦青拿着这封信楞了许久,觉得这个情伤的有点特别,这次情伤之后,秦青便不怎么再碰诗文,以至于到了现在几乎给荒废掉了。 这就是秦青记忆中全部的感情经历了,如今要去解别人的心结情结,着实有些无从下手。心里忐忑但面上一定要做得淡定深沉,她略一沉吟道:“娘娘的心结可是那画中之人?” 南风眼睛一亮,一拳砸向另一只手的掌心:“大夫你果真是神医啊!” 秦青心尖尖颤了颤,又道:“可是娘娘却违心地嫁了别人,这个人还是想要侵占北凉之人,况且嫁了他后再也难以出宫难以回家更难以见到心上人了是吗?” 南风凑进一点,一拳又砸向手心:“神医一针见血啊!”末了又有些神伤,“神医你看娘娘过的这么苦,这心结可还能解呢?” 秦青想了想,心道这正是个留下来的机会,便顺势提出了自己和云兮能够在这段时间陪在溯月身边出入。南风自然一口答应,二人均心满意足地各自归房休憩。 第22章 白泽 宫外这一日,白泽与秦青去了宫里,白泽去办案,只留下锦绣一人百无聊赖,好容易等到黄昏白泽回来,锦绣眼睛一亮,颠吧颠吧上前道:“肚子饿死了,你速带我出去吃饭。” 白泽勾着脖子往屋内看了一眼,折扇往手里一敲:“哎呀,你一个女人家家,在家里闲成这样也不做饭。” “做饭?”锦绣一脸诧异,理直气壮地说:“我从来不做饭。” 白泽叹了口气:“你这样,哪个哥哥敢娶啊?”声音不大,不过锦绣听得清楚,脸不由涨的通红,嘴上却不依不饶:“在我们那里,象我这样的都不需要做饭,想娶我的照样排了一溜排。只有…只有象秦青那样的女子,才需要用做饭去讨好男人,不过她也只会煲个汤而已…” “你们那里?你们那里是哪里?象你这样的又是怎样的?”白泽凑近她,好奇地问道。 锦绣自知失言,面上又是一红:“干嘛告诉你?走了!”一扭身先出了院门。 白泽与锦绣刚找到一家食府,台阶将将踏上一级,却见有个人急急走来朝百泽客气一揖。 “白大人——”来人刚一张口,白泽的面色便不大好。来人倒是恭谨地很,上前两步又是一揖:“午间请白大人晚上过太师府一叙,白大人言身体不适,不过小人看白大人如今身体已然基本康健,既然白大人尚未用晚膳,可否随小人到太师府上与大伙儿聚一聚?”言毕朝一旁的锦绣看了一眼,又恭敬道:“大人的家眷也一起去吧。” 当今的刘太师与李重贤太傅一向不合眼缘,且擅结党,拉拢人心,因此白泽对他自然敬而远之。加之白泽不喜应酬,因此这样意欲明显的应酬就更是不喜了。然而此时,太师府亲自跟来请人,且自己站在食府门口被逮个正着,白泽有些无奈,正斟酌间,身边的锦绣开口了: “什么?家眷?!”锦绣跳了一丈远,“本姑娘看着象他的家眷么?” 来人被唬的一愣,眼色自然了得:“原是小人眼拙,那更要给姑娘赔罪了,不如姑娘到府上吃上一杯小酒,当是原谅小人的冒失了。” 锦绣鼻子哼了一哼:“你家的酒好么?有我家的酒好 么?” 来人心里轻笑,脸上却不失恭敬:“一看姑娘便是世家出身,府上的酒酿的或许不如姑娘府上,入口却也还算醇厚,姑娘…啊,还有白大人不如赏光一聚?” “嗯,聚就聚,有何不可?”锦绣拍拍饿瘪的肚子,一把拉过白泽,“又不用花钱,不吃白不吃!” 白泽一个不留神,就晚节不保地被锦绣给拉到了太师府,入了门方才看见原来各路英才已济济一堂,有些是新晋想要找棵大树靠着的,有些是太师想要笼络的,白泽有些不耐,与锦绣寻了个角落坐下,心想随便坐一坐找个空子就溜了。突然发现一向聒噪的锦绣此刻却没了声音,便回头一瞧,却发现她早已坐在一旁的桌前吃了一盘肘子并半碟杏仁糕。白泽觉得很有趣,撑着脑袋看她,突然觉得这姑娘十分的可爱。 偶有些新老官员过来打个招呼敬个酒,锦绣每每端起杯来都被白泽挡住,一一地给代喝了,为此锦绣很不愤。 “为什么不让我喝酒?”锦绣蹙眉瞪着白泽,桌下还不忘踢他一脚。 “因为不如你家的酒好喝。”白泽笑眯眯地低头看她 。 “你又没有去过我家!” “以后你带我去不就成了?”白泽依然笑眯眯地望着她,眼神专注。 锦绣一愣,不知为何脸上便飞上一片红晕,嘟囔了一句便坐下不再理他。 宴席过了一半,白泽见场面已喝的有些混乱,便打算悄悄地开溜。他凑近锦绣,一只大手自然地摊在锦绣面前:“吃饱了么?吃饱了跟我走。” 锦绣“唔”了一声,有些留恋地瞅了瞅台上的舞蹈,又塞了个果子在嘴里方才伸手攥住白泽,悄悄儿跟着从回廊一侧往外溜。 回廊尽头,二人被拦了下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太师。刘太师瞥了一眼二人攥着的手,笑地意味深长:“二位真是伉俪情深啊!”锦绣闻言一楞,低头瞅见自己忒自然地被白泽拉住的手,面上霎时腾起一朵红云,迅即将手抽了开去。 白泽一拱手,白色长衫被轻风卷起一角,洒脱得紧。太师捋了捋胡子:“白大人气宇不凡,才情逼人,本来老 第9节 夫有一女对大人心有…” 白泽突地将锦绣搂过:“刘太师的千金金枝玉叶,白某怎么高攀的起,自家娘子虽然不大上的来台面,不过自小认识,感情亲厚。”锦绣差点将口中的果核喷出,恼怒地扭了扭肩膀,正要发火,却对上白泽一对亮亮的眸子,竟生生地把火气给压了下去。 刘太师面色微变,口中仍是客套:“白大人谦虚了,老夫原以为白大人还未婚配,如今看来是老夫唐突了。不过白大人这么早走,可是不满意老夫府上的安排?” 白泽咧嘴一笑:“刘大人府上安排如此周到,白某岂有不满之理?只是白某和内子成亲不久,春宵苦短…您看…”锦绣闻言又狠狠地扭了扭肩膀,不料却被白泽更紧地搂住,并在耳边轻轻道了一句:“乖一点。” 不待刘太师再说话,白泽已搂住锦绣跨过一步:“太师请留步,白某官微,不敢劳烦太师亲送,白某就此别过。”说罢,又拱了拱手,与锦绣二人大摇大摆出了园子。独留下园内一方树影下久久站立面目不清的刘太师。 这边一出园子,锦绣便恨恨地甩开白泽的手:“轻薄我!你知道轻薄本姑娘的后果么?!” 白泽笑眯眯地望着她:“你没有揭穿我,我以为你同意的。” 锦绣一楞,舌头有点打结:“谁…谁同意了,你要是再敢这样,我就…我就打折你的手脚!” 白泽“啧啧”了半天:“姑娘家家,要温柔一点,否则谁敢娶啊。” 锦绣一脸惆怅:“果真…太不温柔了么?”又一脸沉思:“我今日明明已经矜持了许多啊。”想着想着,独自走了开去。 白泽踢踏着步子跟在后面,看着锦绣活泼的背景,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开出一朵小花来。 回到白府,二人见云兮正坐在厅内云淡风轻地饮茶。锦绣见到云兮大喇喇地奔上前去:“喂!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那个小蛇妖呢?” 云兮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探头看了看还在后面踢踏着步子的白泽,料想他应是没听见后方才瞥了眼锦绣:“都说了很多次,人家飞升成仙了。” 锦绣鼻子里哼了声,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就放心让那个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宫里边?” “她已经长大了。”云兮淡淡道。 “你们在说谁?”白泽长袍一甩,也坐了下来,“那位秦姑娘?我倒是觉得不用担心她,看她那样子是巴不得呆在宫里多玩几天呢。” “你对她挺上心。”云兮和锦绣同时应道,三人不由都是一楞,又皆有些沉默。 锦绣咳了一声,道是晚上应酬的累了,又摸了摸发烫的脸,道是酒也喝的有点多,起身急急入了房间。 云兮瞧了瞧锦绣的背影,又瞧了瞧翘首的白泽,敲了敲眼前的瓷杯:“锦绣,今日有点怪。” 白泽收回眼光,笑了起来:“她是个好姑娘。” 云兮点点头:“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如我亲妹妹一般。” “你与她有婚约。”白泽又道,“她对你也一往情深。” 云兮顿了顿:“婚约一事非我所愿,她实应该嫁一个全心爱她的人。她要的,我给不了。” “因为给了另一个人?”白泽唰地展开扇子,一边摇一边颇有深意地望着云兮。 云兮眼皮动了动,半晌后道:“你挺八卦。” 第二日一早,云兮便又去了宫里,临走前熬了一大锅粥。锦绣起身后去小厨房用早膳,却发现白泽竟也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喝粥,锦绣实在诧异,按理说白泽新近上任,理应早早就去应卯,如今这太阳上了三竿却仍然杵在这里吃东西委实有些不正常。 “你怎地不去办理公务?”锦绣挥勺给自己盛了一碗粥,“许是昨夜喝多了,今日偷个懒?” “去过了。”白泽笑笑,顺手帮锦绣拨了一碟小菜,“又被赶回来了。” “啊?”锦绣瞪圆了眼睛,“为何?你得罪人了?” “说是刘太师去过后,就将我负责的案宗交给了别人处理,我也就没了公务,闲人自是呆不住的,便回来了。”白泽闲散地说着这番话,仿佛说着与己无关的事情。 面前的桌子被“啪”地一拍,白泽抬头时锦绣已经怒火冲天地捋了两条袖子:“那什么刘太师为甚欺负你?老娘替你去找回公道!” 白泽扶了扶额角:“不过是不愿与之相谋共事,他便不悦排挤了我,官场就是这样,无须挂心。来来!难得清 闲一天,吃完了我带你去逛集市。” “你不挂心么?”锦绣关心道。 “挂心有何用,其实早该看开,仕途也好,钱财也罢,都是身外之物,拥有了也不见得开心。”白泽笑起来,嘴角漾出好看的纹路。 集市虽然热闹,二人却一时无话。锦绣抬眼瞅了瞅,又瞅了瞅,终是没有说出什么,她努力回想了一番父君手下的那一帮子大臣常常会拉了帮结了派地算计对方,有些运气差的就被算计回了老家,运气更差的被剥了仙根砍了脑袋的也有。想到这里,锦绣不由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又同情地瞅了眼白泽。 白泽回转头,带着清清淡淡的笑容:“这位姑娘,你总是瞅我作甚?”不待锦绣回答,又道:“啊,定是因为我长的十分清俊,令姑娘你百看不厌?” 话音未落,白泽的手臂已被拧住一拉一扭,登时疼的倒抽了口凉气,白泽龇着牙望了望周围:“姑奶奶,你这样在别人看来是小两口之间闹些情趣…”手臂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直到白泽买了一包蒸糕递给锦绣赔罪,方才暂且给白 泽解了困。白泽一边揉着手臂一边苦着脸抱怨:“本公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姑娘欺负,要知道一般姑娘家看到我疼都来不及,你居然舍得下手这般狠。” “那你娶了心疼你的那些姑娘好了,也好让她们一辈子疼你。”锦绣不以为然道。 “不好,要娶就娶一个特别的。” “怎样的算特别的?” “唔…不心疼我的。” 锦绣的脸突然间红了,嘟囔一句自个儿向前跑了。白泽远远地跟在后面,很轻很轻地问了一句:“刚才你分明是在担心我不是吗?” 第23章 信物 云兮再进到宫中的时候,秦青正和南风陪着溯月逛园子,园子逛累了便寻着一处水榭坐下磕瓜子。云兮上前请过安后便站到秦青身后,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你这日子过的倒是轻快惬意。” 秦青抓了把瓜子给云兮:“你别看我表面上闲着,但我一直在细枝末节上思考和钻研,以便早日找到镜子的线索。” “哦,那你都钻研了什么?” “唔,凝云阁的吃食是一等一的好,宫内宫外,鲜有超过这里的。” 几个人正磕着瓜子,那边厢袅袅婷婷地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赫连皇后和夫人郁久闾氏,在她们之后跟着一个模样颇周正的陌生女子。女子身着北凉的服饰,眉目如画,一对圆润的耳垂上分别戴着只狼骨耳环。 溯月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一行人来到面前,溯月方站起身行了礼。赫连皇后心情显得十分愉悦,一扫先前的冷漠,热情地将溯月虚扶了一下,并将身后的陌生女子引了出来。 “溯月妹妹,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新入宫的妹妹名唤姜洛,说起来也是你们北凉的姑娘呢。”赫连皇后热络地过来拉溯月的手,端庄中透着温婉,温婉中见着贤淑。 溯月点了点头算是见礼,对方则甜甜一笑,行了个大礼:“以后还请昭仪姐姐 多多提点姜洛。”溯月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一向没有好面色的郁久闾氏此刻却是兴奋莫名,绞了块帕子掩着嘴一直对着赫连皇后乐:“这次皇上可要多记着皇后娘娘您的好了,皇上一直记着当年救下他的北凉女子,可惜没见着对方的面容,只记得对方戴着一对狼骨耳环,娘娘您体恤皇上,这么多年总算给寻着了这位姑娘。” 溯月楞了一下,南风惊了一下,秦青突然摔了一下。 云兮讲秦青一把捞起,秦青干干笑了一下:“今日吃的少,虚弱的虚弱的。”云兮用手指弹掉秦青嘴角的一片瓜子壳,道:“吃的是不多。” 郁久闾氏探头一瞧:“哟,这二位面生的很…居然,居然还有个男子。”说罢拿帕子掩了半边脸,“妹妹果真是不拘小节的很。” “这二位是我请来的医师。”溯月淡淡道。 “哦,一直听闻妹妹身体抱恙,那就好好将养吧,现下有姜洛妹妹照顾皇上,妹妹倒是不必费心了。”郁久闾氏笑的很妥帖,又拉过姜洛的手十分亲热地拍了拍,那唤作姜洛的女子也甜甜地点了点头,一脸娇羞。 “本来也没怎么费心。”溯月伸了个懒腰,嘟囔了一句,也不顾周遭的人仿佛被雷劈了的表情,施施然走了。 赫连皇后的脸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到常态,低声吩咐道:“无妨,让她去吧,姜洛,选你入宫,该教你的都教了你,不知道的话在皇上面前要少说,毕竟那件事过去了几年,皇帝要是问你,你就说当时年纪小记不清了,可千万别多嘴露了馅 。” 姜洛施了个礼,算是应下了。 溯月这一走行的很快,南风小跑着跟了一路也没捞着机会细问,她隐隐地觉得,这事让自家公主有些反常。不仅是公主反常,连自己也有些反常。 好容易回到了凝云阁,溯月阴着脸抓起茶壶往嘴里灌了一口,却是凉的,她有些不耐,随手扔了壶,唬的一众宫娥迅速收拾完退了出去。南风忙不迭地凑上前去,十分急切关切热切地问出了这一路一直想问的话:“皇帝可就是你这些年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溯月不答。 “你早就知道他是?”南风想起溯月今日的表情,惊道。 溯月还是不答,睫毛却闪了闪。 云兮见状识趣地扯了扯秦青,想要拉着她暂时回避,不料秦青十分耿直干脆地将袖子给抽了回来:“不要妨碍我,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条可能的线索。” 南风见公主这个模样,心中已明白大半,惆怅地忧伤地挪到溯月跟前:“公主你为何一直不跟皇帝说?”想了想又有些不忿:“不但不说,还和心上人闹的如此之僵。”顿了一会儿又更加不忿:“如今还叫人冒充了去,公主你今日为何不当场揭穿她们?” 半晌,溯月叹了口气:“大婚当日我便将他认了出来,可是,我从来没想过他是侵我国土杀我子民的人。” 南风楞了,她觉得有些复杂。 秦青也觉得有些复杂,象生出一团乱麻来怎么理怎么乱。是以这一次云兮再来拉她时她懵懵懂懂地跟着出去了。 “你都找到了什么线索,来与我说说看。”云兮拉着秦青坐在殿前的石阶上,揶揄道。 “线索的事情嘛,要抽丝剥茧,切忌急躁,我再看看,再看看。”秦青咳了两声,笑眯眯地望向云兮。 晨时的阳光照在秦青的背后,在发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云兮突然有些恍惚,觉得这样的笑容好似熟悉了成千上万年。 “尘世的事情…”云兮收回目光,向宫外的方向望去,仿佛望着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据说复杂的很,容易乱了心。” “哦?”秦青来了兴致。 “我曾来过凡世转生,听大师兄说那次来凡世并非历劫。”云兮依然望着远处,仿佛述说一个很久远的事,“神仙去凡世,无非是历劫,或是犯了差错被贬至凡世几十载,而我皆不是…” 云兮的话音未落,秦青正听的兴致高昂。一个人影一阵风似的从二人身边呼啸而过。 紧随其后的是南风,一边跑一边喊云兮和秦青:“你们两个,怎么也不帮忙拦一拦,公主脑袋一个发热,说要自个儿出去冷静冷静,这会儿就快跑没影儿了。” 秦青正要拔腿去追,云兮却将她二人都拦住了:“让她去吧,她不过因为有些事想不开,一个人静一静也好。” 可这一静就静到了入夜,南风不放心,独自去寻第三次。秦青在云兮离宫后百无聊赖,只得一人坐在屋内灌了一壶又一壶的苦茶。 “你这样灌下去,夜里要是睡不着怎么办?”当云兮的声音在秦青耳边响起时,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你不是出宫了么?怎的又回来了?” “觉得你这里吃食多,过来帮你分担一点。”云兮顺手拿了秦青手边的茶杯灌了一口,“顺便监督你不要吃胖了。” 秦青闻言将点心往自己面前微不可查地拢了拢:“你捏了隐身诀,也不怕反噬么?” “这些小法术在凡间用用倒也无妨。”云兮细长的手指夹了块糕放入嘴中,“唔,味道果真不错,你什么时候也学着做几个,让我也饱饱口福?” “你宫里的御厨可不比这里的差,还要我做什么。”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秦青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哦——,我知道了,你是怕我嫁不出去?” 云兮扶了扶额角,没有答话。秦青觉得今日的云兮有点不一样。她十分体贴周到地想了一圈,终于想起了云兮今日在凝云阁外那番未讲完的话来,想来此番来是 找她聊一聊他凡世的过往。秦青觉着自己善解人意的很,忙殷勤地为云兮续上杯茶,又将原先拢在面前的糕点向云兮推了推。 第10节 “说吧,你有什么心事?”秦青托着腮,完全不似一个开导心事的模样,反倒更象是来听八卦的,“接着白日里说的,你怎么去的凡世?” 云兮低首默了默:“听师兄说我是自己找的鬼君,借了他的转生台跳了下去。” “啊?!”秦青惊了半颗心,“为什么?” “不知道,那一世据说很短,我回来的时候喝了忘川水,并不记得前因后果,不过奇怪的是,跳转生台之前的一段记忆也没有,不仅是我没有,认识我的人都被抹了那段时间关于我的记忆。是以,我并不知当初是为了什么。”云兮叹了口气,眼里有些许莫名的东西。 “小白,你今日怎地这么惆怅?”秦青关切地瞅着云兮,觉得云兮如今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颇为少见,她在脑中过了过大师兄和自己的经历,觉得云兮此回的行径颇象个失恋,于是小心问道:“小白,那凡世的过往令你想起了谁吗?你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云兮回过头将秦青望着,沉默许久方道了句:“算…是吧,不过我总觉得她可能并不欢喜我。” 秦青觉得今日的八卦分量很足,一向严谨冷面云淡风轻令众多女仙君趋之若鹜的南海龙宫世子云兮居然有一个心上人!她兴奋地追问:“你表白过么?你可以写 些个拿手的诗啊词的向她表白啊!” 云兮有些无奈:“我觉得吧,她可能看不懂…” 秦青一拍桌子:“你眼光太差了吧?这样没有品位的女人你也看的上?!” 云兮: 那边厢,溯月在宫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天,终于感觉有些疲累,原先莫名的肝火也终于平息了许多,然而夜虽然深了,困意却丝毫没有上来,不但没有困意,反而有越来越清醒的趋势。 溯月仰着脸看天,宫墙之间小小的那个月亮,遥不可及,她觉得这样狭窄的地方令心中无比憋闷,于是一跃身上了房顶。 房顶上还有个人。 月色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拓跋焘一身常服,拎了壶酒坐在屋顶看月亮。听见有响动,拓跋焘回头看了一眼,见是溯月,眼睛亮了亮,随即很自然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溯月有半晌的楞神,随后便也不客气地坐在了拓跋焘的旁边。 “睡不着?”拓跋焘将手中的酒壶递给她,眼底有着笑意。 “不是。”溯月也不客气,接过酒壶灌了一口,“我上来看月亮。” “哦,这么巧,朕也是来看月亮。”拓跋焘拿回酒壶又喝了口,“上面的风景好,开阔。” “这里的风景终究比不上大漠里。”溯月注视着前方,一片虚空。 拓跋焘顿了顿:“想家了?” 溯月没说话,半晌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今天宫里来了个北凉的姑娘,唤作姜洛的。” 拓跋焘笑起来,回转过脸来,眼睛亮晶晶的:“不错,确实有这么一位,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顿了顿又道,“你是醋了么?” 溯月的脸红了一瞬,幸好有着夜色掩饰,心忖着应是没被拓跋焘看了去,于是端正了声音:“陛下想的…有点多,我不过是听说皇上被这位姑娘救过好奇罢了。” 拓跋焘顿了顿:“救我的姑娘是否是姜洛还未可知,她道是当时年纪小,很多细节记不大清,不过听说她确然于当年在沙漠里救了个人,而她又喜欢戴狼骨耳环。北凉的女子,会戴狼骨耳环的多吗?” 溯月垂下眼:“不…多。” “救朕的姑娘当日掉了一只狼骨耳环,被我捡着带回了,与姜洛戴着的并不一样,也许她平日里就喜欢这样的耳环,也许她并非我的救命恩人…”拓跋焘的话凉凉的,听不出情绪。 “假若有一日陛下找到了当初救您的人会怎样?” “假若找到了,我必倾尽全力保护她,照顾她,她提的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 溯月在黑暗中笑了一下,这样就够了,她不过要他一个承诺,护全北凉,护全她的哥哥和子民。 这一夜,溯月回宫后睡的很沉很沉。 第24章 栽赃 秦青这一晚一直在想云兮的心上人到底是谁,看他的描述有三分的可能是锦绣,可云兮又一向对锦绣不怎么上心,对这桩婚事也颇为牵强,不过回头一想,自诩深谙人世的大师兄曾经说过,这男女之间的感情,做出来的往往和心里想的不大一样,所以总要经历你猜我猜纠缠往复方能体现感情的荡气回肠历久弥坚,也许云兮与锦绣也是这样的也未可知。 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睡着了,迷迷糊糊间秦青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仿佛是春日里的江南,隐约间见到一方园子,自己正跟在一白衣男子身后,白衣男子显是未觉,怀里似揣了个什么独自匆匆地往前走着,行至半道,寻着了一处长满杂草的角落,男子便将怀里的东西朝地上一丢,又匆匆地离开了。秦青紧走几步,在草丛中扒拉了一会儿,翻出了一个五彩的东西,她有些好奇地取出一瞧,竟是个十分精致的小面人。 梦中的秦青一阵惊喜,却突然感到有凉风袭上,打了一个激灵,醒了。 醒来的时候正是清晨,房间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云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自己的身上披着一件蓝袍,看样式正是云兮的。不知为何,秦青回想起自己昨夜的梦,有些恹恹。 出门的时候,秦青正碰上南风,与昨日被霜打蔫的模样相比,南风今日可算是意气风发。秦青还未开口,南风已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过来,待奔至面前,便一把抓住了秦青的肩:“神医!你二位果然是神医啊!” 秦青被骇了一跟头:“我…” “神医不必谦逊,神医的恩情公主和南风定然不忘相报!”南风一抱拳,样子十分诚恳。 秦青继续诧然:“我…” 南风原地转了一圈,又长舒了一口气:“原以为公主受了昨日的打击会更加神伤,没想到昨夜自个儿回来后却睡了一个入宫后最踏实的觉,今早起来后连早膳也用的特别香。”南风想到这里,兴奋地一击掌,“这些多亏了二位神医的调理和开导,公主的心终于渐渐敞开了。” 秦青感到有些惭愧:“我…” 南风拉住秦青的手:“神医,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 出来,只要我家公主能办到的定然不会推拒。” 秦青干干笑了一声,心忖着病这么着就好了的话,云兮和自己便要出宫去了,那么此番宫中关于玲珑镜的碎片也就不便找寻了,想到这里秦青忙道:“昭仪的病略有好转,可要到完全大好尚须时日调理,我和小…啊,我和师父定当竭尽全力医好昭仪娘娘。” 南风的眼中闪着感激的光:“神医真是救死扶伤医者仁心啊!” 因这一天无甚琐事,秦青便在宫中四处溜达了半日,半日之后回到凝云阁时却发现出了事。 道是溯月和南风正在殿中神清气爽地赏花,突然皇后宫里来了人,说有桩事与溯月有关,请她去对证。溯月静静听完后,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衣角,便跟着宫人去了,南风不放心,也急急地跟在了后边。 到了皇后殿里,却是什么都没有问,溯月便先被人摁着跪下了。上首坐着严正端肃此时痛心疾首的皇后,下首一侧坐着泪眼婆娑的姜洛,另一侧坐着夫人郁久闾氏并其他几个嫔妃。在远一点的地上还跪着一名正瑟瑟发抖的宫女,她瞧着觉得挺眼熟,似乎在自己的宫里见过。 溯月瞧着这阵势心中已有些明了,估摸着自己又被凭白添上了什么罪行,她也不挣扎不辩白,只挺直了身子,一派端华。赫连皇后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这女子果真与旁的人不太一样,如今这阵仗不仅丝毫不乱,且毫无惧色淡定从容。 赫连皇后静静看着溯月,一时没有说话,一旁的郁久闾氏有些不耐,朝姜洛使了个眼色,姜洛立刻意会的很到位,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扑通”就冲上首跪下了:“皇后娘娘,您可要替臣妾做主啊!”喊完后又跪行了几步扯住皇后的裙角嘤嘤哭了开来。 溯月觉得她哭的十分凄惨,表达的十分到位。 赫连皇后作势抚了抚姜洛的头,望向溯月:“右昭仪,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溯月凉凉答了一句:“不知,犯错的事左右都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放肆!”不待皇后发话,郁久闾氏已然怒了,“你不要仗着牙尖嘴利,就妄想把罪责给推了,你自己宫里的宫女什么都招了,你就算要抵赖也无从抵赖了!” “宫女?”溯月回头瞅了瞅,“就是她?唔,是有点 眼熟,不过不认识。” 那跪着的宫女猛然抬起头来,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今日明明就是娘娘命奴婢将这汤药送给姜贵人的,娘娘此番却翻脸说不认识奴婢,奴婢与姜贵人无怨无仇却又怎么会害她?” “我与你也无怨无仇,你又为何要害我?”溯月紧盯着她,“是谁指示你做的?可是许诺了你什么好处,你难道不知你卷入此事别说是好处,就连小命都不保么?” 那宫女骇地一跌,求救般地看向上首的皇后,皇后避开眼锋,转而向溯月道:“右昭仪,这宫女是你宫中的没错,今日奉你命给姜贵人送了一碗汤药,说是补身子用的,幸好例行问诊的太医在,当场验出汤药里有致人不孕的药草,姜洛虽然只喝了小半碗,但对身子的伤害却多少已经产生了。更何况——”顿了顿皇后冷着声音道:“这种企图谋害皇嗣的行径该当何罪你可知晓?” “自然是知晓。”溯月依然挺直着身子,“不过我没做过。”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容你狡辩么?!”郁久闾氏愤愤地站起身来直踱到溯月面前,指着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溯月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道,“这场戏你们演的倒挺开心,不过这样的戏我也看过不少,就不陪着你们了。” 说罢溯月领着南风就要往外走,把一众人唬得俱都愣住,赫连皇后急急挥手:“给我拦住她,来人,别让她跑了!” 早在外间待命的几名侍卫立刻闯了进来,生生挡在了溯月的面前。 溯月偏头朝南风微微一笑:“今日我们可是要动动筋骨了?”南风早已摩拳擦掌:“自然的,这拳头歇了那么久早就痒的很。”话音刚落,一名侍卫已被扔了出去。 溯月、南风和侍卫们纠缠一块儿,双方都没有占得上风,偶尔伤及到周围的女眷,引发尖叫连连。 殿中正乱成一团之际,外边传皇帝来了。 拓跋焘铁青着脸,瞅着被从里边扔出来的侍卫皱眉喝道:“这是做什么?要造反吗?!”众人眼见着皇帝来了,慌里慌张前仆后继地跪倒一片,唯有溯月依然站在原处,嘴角隐有血迹,一头黑发早已散开,在风中不羁地飘扬 。南风伸手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溯月方才收起眼中的怒气,也跪了下来。 拓跋焘看了她一眼,又瞧了眼里间的皇后一行人,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然后一言不发地朝里走去。 姜洛见拓跋焘进来,哭得更加梨花带雨,皇后面露不忍之色,体贴地抚了抚姜洛的发。拓跋焘铁青着脸在上首坐定,道:“到底怎么回事?” 郁久闾氏急急向前将溯月的“罪行”声讨了一番,姜洛膝行到拓跋焘面前,趁势又哭诉了一遍。 “右昭仪,此番事你有何说法?”拓跋焘望向溯月,眼眸幽深,犹带着一丝寒意。 “我没做过。”溯月擦了一把嘴角的血痕,站起身来。 “你如何证明?”拓跋焘道。 溯月扬起脸来,突然笑了起来:“我父王和兄长的宫里可从没有这么肮脏的事情,想不到这里成天里都在算计这个。”言毕向前紧走几步,来到了姜洛的面前,她猛地抬起姜洛的下巴:“你想让我证明是吗?” 姜洛骇地向后一跌,整个人瘫软在地。 溯月又笑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既然让我证明,我便证明好了。”说完拿起桌上剩下一半汤药的药碗,仰脖就要喝下。 “铛”地一声,药碗被应声打落,拓跋焘怒意升腾:“好了!都不许再闹!朕看着你们这样头都疼!” 赫连皇后吓了一跳,急忙跪了下来:“请陛下恕罪,只是此事已经坐实了右昭仪的罪行,臣妾却也不好太过偏袒…” 拓跋焘的神色有些不耐,鼻子里哼了一声:“坐实?” 皇后见状,只得收了声,一时起也不是跪也不是。 拓跋焘起身走到溯月身边,抬起她的下巴:“你这刚烈的性子要改一改,不管此事是不是你做的,你如今竟敢在宫里和侍卫动手,这本身就是不成体统的事!” 皇后一众人心里“咯噔”一下,这谋害皇嗣的罪行一转眼就变成做了不成体统的事,皇帝的偏袒之心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溯月垂着眼一言不发,拓跋焘在踏出宫门的一刻顿了顿:“右昭仪禁足三月,待此事查明再行定夺。” 因这禁足,云兮和秦青自然也被请出宫去不得陪伴。三个月的隔绝,对溯月来说却未必不是好事,她整日里就只在宫内饮饮茶,种种花,喂喂鱼,是非反倒少了不少。 只是夜里,她总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初初几天,她摸了几坛子酒灌醉自己,倒也有些效果,头挨着枕头可以什么都不想就捱到天亮,可是到了后来,酒灌下去却越来越清醒,不但睡不着,头还疼的厉害。南风见溯月此番是真的病了,硬是求这守门的侍卫请来了太医,太医开了几方调理助眠的汤药,可喝了两天便也再无用处。 这个夜晚,月朗星稀,溯月照例跃上了房顶发呆。 宫里隐隐有乐声传来,许是哪里举行着夜宴。溯月百度聊赖地躺了下来,开始想念远方的北凉和牧犍哥哥。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悲凉,悲凉到无法想象自己的将来。她辗转了片刻,觉得越发地百无聊赖,便跃上宫墙,逃过守卫偷偷出了凝云阁。 溯月漫无目的地逛,不知不觉到了一座殿门前,她抬眼一看,竟是拓跋焘的寝殿。溯月楞了楞,发出一声不易觉察的轻叹,正准备掉头离开,却听见有一阵喧闹传来。她四顾了一下,迅速地躲在了宫门外的一处阴影中。 走近的人是拓跋焘和姜洛,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一队随从。二人象是刚从夜宴中回来,从头到脚都带着一种热闹劲儿。姜洛附耳对拓跋焘说了一句什么,惹得他哈哈大笑,转而在姜洛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姜洛更是娇羞百般,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 “陛下,今日您赏臣妾的镯子真好看,臣妾以后一定天天都戴着!”是姜洛脆生生的声音。 “你喜欢就好,以后喜欢什么只管跟朕来要。” “陛下对臣妾真好!”姜洛的一双眼睛因为兴奋闪着亮亮的光,“陛下会一直疼臣妾吗?” “那当然!不疼你还能疼谁?!”拓跋焘哈哈笑着,揽着姜洛一同进了寝殿。踏上台阶的刹那,拓跋焘顿了顿,眼神似有若无地从溯月所在的地方掠过,极轻极轻,不留痕迹。 溯月突然觉得有点冷,她紧了紧衣服,悄然离开。 第11节 第25章 忘川 溯月回到寝殿门口便晕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再醒过来已是两天之后。睁开眼看到的人只有南风一个,南风眼里包了一包泪,见到溯月醒来时这包泪再也没兜住,噼噼啪啪地掉了一地。 溯月嘴角牵出一个笑:“你哭什么?我又没死。”不料话一说出南风哭得更加厉害,抽抽搭搭地半天歇不下来。溯月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头,道:“我饿了,想喝粥。”南风这才擦了眼泪,急急地冲出门去给溯月煮了碗粥来。 溯月只喝了两口便停了下来,从屋里搬了张椅子坐在院里发呆。自那晚之后,溯月再也没有出过宫门,也没有上过房顶,只是日里晒太阳,夜里晒月亮,南风不知道溯月是着了什么疯魔,也不敢细问,只得天天陪着发呆,好在三个月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转眼间,也就过了。 解除禁足这一天,南风试探地问了一句溯月是否要出宫逛逛,溯月的眼睛闭了一下,点了点头。 南风舒了口气,心想只要肯出门,终归还不算太糟糕。于是南风兴高采烈找了件绯红的袍子给溯月套上,又精 心地梳了头,觉得整体上气色好些了方才满意。南风牵着溯月的手在园子里逛了半圈,便碰上了几名宫婢,溯月抬脚打算从旁路岔开去,那边领头的宫婢却迎了上来。 “给昭仪娘娘请安!”领头的宫婢功夫做的很足,身后的几名宫婢也一溜跟着行了礼。 溯月只得收住了脚,瞥了一眼道:“你们是哪个宫里的?” “我们是姜夫人宫里的,昭仪娘娘之前在禁足有所不知,我们家娘娘新晋了夫人,我们都是刚拨去照顾夫人的。”领头的宫婢姿态恭谨,言语之间却透着难以掩饰的得意。 “是吗?”溯月笑道,“你倒是懂规矩,别说你见了我要行个大礼,你家夫人见了我这礼也是不可废的。”不待那宫婢反应,溯月已袅袅婷婷地走远了。 经过皇后宫门的时候,南风顿了顿,一脸纠结地赶上几步试探道:“公主,你说你今天第一天出来要不要去觐见一下皇后,请个安什么的?” “为什么要请安?”溯月驻足,十分无辜地瞧着南风,“两个相互都看不顺眼的人硬要客套起来,其实是件挺 难受的事情,我这个人一向受不了别人给我难受,也不喜欢给别人难受。” “想不到姐姐禁足这几个月,倒学会了替他人着想,真是可喜可贺啊!”话音未落,身后一阵裙裾摆动,香风拂过,惹的溯月打了一个喷嚏。 说话的是姜洛,站在姜洛前方的是赫连皇后。 溯月楞了一下,依例给皇后行了个礼,便不再说话。赫连皇后笑盈盈地绕到溯月跟前,贤淑地替她整了整鬓边的一朵冷香,关切道:“之前听闻妹妹病了,一直也没得空去看望妹妹,今日一见气色还是不大好,如今陛下不在宫中,咱们姐妹以后常走动走动,互相也有个照应…” 皇后说的知书达理,溯月却没听的入耳,只恍惚捉住了一句“陛下不在宫中”,心里想着嘴里便问了出来:“陛下出宫了?去哪儿了?” “哦,妹妹这些时日都深居宫中,想必外头的事情也不大清楚,陛下前些日子出兵北凉去了…” “你说什么?!”溯月不可置信地抓住赫连皇后的手腕,“你再说一遍,陛下去哪里了?”赫连皇后被抓的生疼,连声喊了侍卫将溯月拖到了一旁。 姜洛见此情景,一派的义愤填膺:“你、你居然敢对皇后不敬,你这样的疯女子,实在应该再被关上几年,不,最好关上一辈子!” “你闭嘴!”溯月猛地看向她,眼中的怒气竟逼得姜洛倒退了两步,“好歹你也是北凉人,陛下出兵北凉你却在这儿说风凉话?!” 姜洛脸一红,嗫嚅道:“这…关我何事,还不是你那个哥哥,竟和别人合谋毒害武威公主,陛下…陛下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八月的午后特别闷热,远处一阵阵雷声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溯月自回凝云阁后一刻也没停下,在自个儿的寝殿里走到第四十个来回,窗棂上挂上一轮明月时终于停下了脚步。 南风一脸焦急,跟着溯月也转了四十个来回后问道:“公主,怎么办?” 溯月没说话,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月亮,看了半晌突然走出了寝殿。南风急急跟了出去,却见到溯月一跃上了房顶,南风一拍大腿,只好也跟着也跃了上去。 溯月面朝月亮静静坐着,曾经,也是这样的夜晚,自 己曾经问过:“假若有一日陛下找到了当初救您的人会怎样?” “假若找到了,我必倾尽全力保护她,照顾她,她提的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 这是他的承诺,他给过她的唯一承诺。 无论如何,她要试一试。 南风见溯月又一阵风似地窜下了房顶,一阵风似的冲进寝殿翻出一直尘封的锦缎盒子,着实惊了一惊。 那只盒子尘封许久,自溯月嫁来北魏后便再没有见她打开过,如今她跪在床边,颤抖着一双手去揭开这只盒子,就像揭开一段尘封的记忆,南风看的有些心疼。 那里面躺着一些早期凭着记忆画的拓跋焘的画像,还有一只狼骨耳环。 溯月愣愣地看了片刻,方才取出一副画来,那画上的拓跋焘穿着一身中原式样的袍子,正是当日溯月救他时的衣装,溯月将画与狼骨耳环一并交予南风,想了想又取出一张纸写了几个字递给了她:“快,现在就去,去姑臧找陛下,也许还来得及…” 南风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地赶到姑臧城下的时候,并没 有见到拓跋焘,直到日头落下,拓跋焘方才回到帐中。拓跋焘一抬眼正看见杵在帐前的南风,不由一楞。 “你怎么来了?你家娘娘呢?”拓跋焘一边问一边向帐中走去。 南风忙将怀中的信呈了上去:“我家娘娘有要事向陛下禀报。” 拓跋焘揉了揉太阳穴,命侍卫将信件接下,有些疲惫:“行了,你退下吧。” 南风跪着没动:“陛下不打算看一看信么?” 拓跋焘眉头一皱,送往唇边的茶顿了顿,一旁的侍卫看着急忙向南风递了个眼色。南风有些艰难地起了身,走到门口又回头不甘心道:“陛下,我家公主说请陛下务必看一看信,有十分紧要的事情。” 拓跋焘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道:“知道了,我自会看她的信。” 五日后,姑臧城破,沮渠牧犍率文武百官五千人归降,姑臧百姓二十余万人和府库中的无数珍宝尽归北魏。 南风看着自己曾经的故土悉数交由他人,看着自己曾经的君主拜服在他人脚下,终于没有忍住眼泪,她跨上马 向北魏的皇城奔去,现如今,她觉得这世上独留一个溯月,只得一个溯月还是她的亲人,因此她要去看着她,安慰她,与她死生与共。 拓跋焘一身疲惫地回到帐中,这场仗打的实在太过顺利,沮渠牧犍以往的霸气完全沉寂,又因为武威公主的事情颓然不已。拓跋焘沉在榻上,感觉如释重负般的爽利。 面前的桌上零乱地摊着几张地图,拓跋焘打着瞌睡望了两眼,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封不甚起眼的信封上。 那是溯月托南风送来的信,他一直没有顾上看一眼。信封鼓鼓囊囊,似乎塞了个东西在里边,他直起身,打开信封,将封口朝下倒了倒,一枚白色的狼骨耳环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掌。 拓跋焘呆住了。 仿佛有许多过往如一幕幕戏般从脑海中迅速闪过,他想要去抓,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信封里有一幅画,从纸张来看应该是多年之前的画,画中的人穿着熟悉的长袍,眉眼在笑,温暖地笑。 还有一张小笺,上面是溯月秀气的字迹:“保我兄长,护我子民。” 拓跋焘冲出军帐的时候,有兵士慌慌张张来报,道是沮渠牧犍自感罪责深重,已然自裁身亡。 拓跋焘从北凉班师回朝回的有点急,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君王为何突然着急赶回,几个近身的臣子只道是跟了主上这许多年,却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 遥远的北魏皇城比以往更为热闹,拓跋焘打了胜仗的消息早几天便传了回来。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都是一派喜庆。 皇后宫中。 姜洛伏在皇后的膝盖上挤着眼泪:“虽说北凉是臣妾故土,但是依附了陛下却是众望所归的,只是可怜了昭仪姐姐,以她的身份怕是要被赐死的啊!” 赫连皇后的嘴角动了动,半晌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问道:“陛下应该也快回来了吧,这些日子就随她去吧,怎么说也是姐妹一场…” 当溯月登上城楼的时候,正巧有风吹过,绛红色衣裙吹起时就像是天边最灿烂的晚霞。 从这个高度可以看到城外,京城的街道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每个人都在庆祝战争的胜利,在街角,有一些烟 花升起,在天空惊艳了瞬间。 溯月突然哭了。 她记得自己很少会哭泣,小时候她从马背上摔下来,在床上躺了一个月,疼的不能翻身的时候,她没有哭。 哥哥牧犍决定让她和亲北魏的时候,她没有哭。 她洞房之夜,心心念念好多年的那个人摔门而去的时候,她没有哭。 她喜欢的人在夜色里亲昵地握住另一名女子的手时,她也没有哭。 这个夏日的黄昏,她站在宫城之上,眺望遥不可及的北凉时,她哭了,周围是那样的喧闹欢腾,她却哭了,她哭的一塌糊涂。 这一日,她画了很艳丽的妆容,如同出嫁的那日,此时泪水将妆容冲的一塌糊涂,如同她一塌糊涂的爱情,这段许多年都没有否定过的爱情。她犹自记得在十六岁那一年,她牵着心爱的小红马和牧犍哥哥在沙漠里行走时,哥哥曾对她说:“月儿,有一天,你会遇到这世上最好的男子,穿过沙漠,翻过高山,走到你面前,把手掌摊在你的面前,从此握住你的手和你一起前行。”溯月眨着和星辰 一样亮的眼睛问:“一生一世吗?”牧犍笑着点头:“当然,一生一世。” 后来,溯月遇见了拓跋焘。她不知道什么叫做世上最好的男子,她只知道遇见他,是宿命。她喜欢他,喜欢了很多年。从开始到现在。 从初见那一刻,她轻轻擦拭他的脸庞时,她就动了心。有时候,她也会想,是什么让自己动了心。她从来不知道,动心就像是在心里种下了一枚种子,这枚种子即便缺乏阳光雨露,也能完全没有阻碍地扎根、滋长。当她发现自己动心的人竟是北魏的世子,后来的国君后,曾经也试图去阻止这样肆无忌惮发展的情愫,奈何情愫这种东西,越是刻意阻止越是生长迅速,有一天,当她发现这情感铺天盖地泛滥成灾时,竟已是无能为力。 他将她禁足,这很好,她觉得可以不用见他,也许可以慢慢淡忘,但是思念却让记忆越来越浓。于是她会跃上房顶整夜整夜地看月亮,她觉得也许他也在看月亮,这样即便相互不见,也可以因为在同一时间做同一件事而心灵相通。 直到有一天,她按捺不住偷偷溜了出去,才发现他并 不在看月亮,他醉拥着其他女子欢愉享乐,女子在他的怀中巧笑倩兮,极尽温柔,而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女子。 原来,他并不喜欢看月亮,也不喜欢她这样不温柔的女子。 她觉得心里的情愫枯萎了一刻。 情愫的枯萎竟和滋长一样迅速,只是痛,十分痛,痛到只剩死灰的时候,得知他去了北凉。 第26章 相爱成灰 她爱一个人爱了许多年,终于学会不带一丝纠缠的爱,如今回头去看,仿佛是一场大戏,然而从开始到最后,这场戏中却只有自己一个人,这真是一场寂寞的无稽的戏。溯月想到这里的时候,凄然地笑了一下。她望着北凉的方向,那个地方的亲人已然不在,而她,为何还要存世。从此岸到彼岸,不过轻轻一跃,从此,可以忘记,终于了断。 南风扑过去伸出手想要拉住,却只触到一片衣角。她想要喊,却喊不出声,满眼满脸都是泪。 拓跋焘单骑快马赶到宫城下时,看到的正是一袭红衣坠下,她的背后映衬着落霞,那么美,如当初她嫁予他的模样。 “月儿!”他几乎是从马背跌下,哑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可置信。 “月儿——”他再唤了一声,用双手轻轻地捧起溯月的身体,仿佛害怕碰疼了她。“月儿…”他又轻轻唤了一声后,将溯月搂进了怀中。 正在白泽家中的秦青突然觉得心中咯噔一下,她急忙看向云兮,云兮掐指算了片刻,立刻拉着她到了宫门前。 宫门前,夕阳的余晖下,拓跋焘正缓缓起身,怀中抱着一具渐渐冷却的身体。他象抱着一样珍爱极致的宝贝,那样小心,仿佛连脚步声都会吵醒她一般。 夜,铺天盖地地笼下。拓跋焘走到殿门前时,喉间哽咽了一声便突然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自己熟悉的寝殿,有一众人在外间跪了一地。拓跋焘无声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后复又靠在了床沿。他不是个自欺欺人的人,当他触到怀中那一对狼骨耳环时,他知道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这一路上,他不眠不休地跑坏了七匹马,还是没有来得及。 他来不及告诉她,几年前的沙漠中,他曾在昏迷前隐约看到她的眼,那样晶亮,如同大漠夜空中的星辰,他觉得这样的女子,心地也是最纯净的。 他来不及告诉她,大婚的那夜,他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瞬的楞怔,同样一双如星辰般晶亮的眼睛,纯净地可以一眼看到底,可是她扭过头,说没有见过他。后来他想,就算她不是她又有什么要紧,这污浊的宫中,她都是他要小 心护着的人。 所以他假装忽略她,私下里却时时关照,他以为这样便不会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也就少一些伤害。 他来不及告诉她,其实他很少爬上高处看月亮,可是在和她一起看过月亮后,便常常独自一人爬上房顶,遥望着她住的方向,想象两人并肩的样子。 牧犍冷落了武威公主,他忍了,可是牧犍和新欢联合起来企图毒害武威公主他终究忍无可忍。他本来只是打算亲自去北凉一趟了却此事,却不料得知牧犍竟请柔然暗中派兵相助… 他闭上眼,宫墙下的那一幕便重现眼前,只不过遥遥几步,他终究来不及赶上,甚至来不及告诉她,他其实爱了她很久。 第12节 拓跋焘感到胸口疼痛起来,象被硬生生地扯开,撕碎。他抽了一口气,听见外边喧闹起来。有一个人闯了进来。 是南风。 南风三两步冲到拓跋焘面前,将手一摊:“把我家公主的耳环还来!”脸上犹有未干的泪。 拓跋焘不自觉地将耳环往胸前收了收,眼神空洞。 南风见拓跋焘没有交出的意思,十分愤懑:“就算没有半点情意,总要念一念救命的恩,你们相识了多少年,公主就牵挂了你多少年,可如今,如今你却生生逼死了她!你如何有资格保留她的东西?” 拓跋焘没有动,眼中有痛苦闪过,慢慢地烧成灰。 一声惊雷掠过,随后外边便有人喊着救火,火势起在凝云阁。 一直沉在榻上的拓跋焘突然跃起,穿着一身中衣冲出殿门,冲进雨中,冲向凝云阁的方向。 凝云阁的一角被雷劈开,有天火正肆无忌惮地舔舐殿中的一切,拓跋焘没有减缓脚步,仿若未见似地直向殿中冲去。一旁的近侍见状急忙抱住了他:“陛下,娘娘的尸身已被安置在妥善之处,不在殿中啊!” 拓跋焘挣扎了几下:“殿中有她的东西,朕要去取。” 侍卫眼见着就要拦不住,却不料守在一旁的秦青走到身后来了个手刀,直接将拓跋焘放倒在地,不待云兮伸手去拦,秦青又一个闪身进了殿中。火中取物这种事对于仙 人来说本不是难事,然而此时火势过猛,不用仙法着实有些狼狈,秦青咳了半晌,不得已捏了个避火诀才将溯月收藏的锦盒取了出来。 取出的锦盒并没有到拓跋焘的手上,秦青刚出殿门锦盒便被南风拿走,象个宝贝似地抱在怀中,怎么都不撒手。彼时,她还蹲在晕厥的拓跋焘身边试图将他的手掌掰开取回那对耳环,无奈拓跋焘捏地十分紧,再加上被几个侍卫见着,将南风给生拉硬拽了走。 拓跋焘醒来的时候,云兮和秦青隐了身在一旁站着,几个侍卫手中制住的实际是仿着秦青样子做出来的人偶,拓跋焘摸了摸还生疼的脖子,摆摆手示意侍卫将假秦青给放了。拓跋焘抬起眼,目光落在南风手里怀抱着的锦盒开了口:“能让朕看看么?” 南风往怀里紧了紧锦盒,又想了片刻,终还是递了出去:“看一下可以,不过狼骨耳环要还我。” 拓跋焘颤抖着双手将每幅画展开,抚平,一寸一寸,像是完成告别的仪式。这个仪式持续了一整夜,这一夜,窗棂外的月光正好。 后来,听说拓跋焘亲自去扶了棺,溯月没有实施土葬 ,骨灰交由南风送回北凉。秦青拉着云兮一直送到城外。 “不管怎样,我想公主还是愿意回归故土的。”南风抹了把眼泪,“在这里她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秦青不知如何劝慰,只是递了块帕子过去,见她哭的厉害,又扯了云兮的帕子递过去。南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方和二人挥手告别,秦青望着她的背影,心叹这人间的生离与死别,不由也悲切起来。 云兮握了握她的手,很温暖,她回转头看云兮的侧脸,突然想,如果有一天云兮离开了自己,会不会很难过。 云兮努了努嘴:“看我干什么?你看南风手中的锦盒。”秦青回过神来,也望了过去,惊见南风手中的锦盒中隐隐射出两道光来,二人对视了一下,心内已明白了什么。 南风面对两位挚友的请求,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交出了那对狼骨耳环:“也罢,一切都由这对耳环引起,一切也应由它们结束。”南风走远后,一堆狼骨耳环放出异彩,转眼便成了两片玲珑镜的碎片。 “这是命定么?”秦青怔怔地望着掌心的碎片,“这一场过往是注定了的?” “你信命吗?”云兮的眼神落在秦青身上,“我不信。” 秦青扬起脸,正对上云兮那张脸,不知为何,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今日仿佛多了些温柔之色,如当初他救她时那样。 远处飞来了信使青鸟,却不同之前的那个。来人一袭白色轻衣,裙角有零星蓝绿羽毛点缀,煞是飘逸出尘,她悠悠然落在二人面前,朝云兮施了一个礼:“世子辛苦,诏兰来取玲珑镜的碎片了。”说完莞尔一笑,竟是十分动人。 秦青咳了一声,示意自己不是个透明人。叫做诏兰的信使这才转了眼神,对秦青一颌首,“这位便是世子的师妹?叫做秦…” “秦青。”秦青递上了两枚碎片,“信使辛苦,我们还好。” 诏兰脸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秦青姑娘好福气,有世子帮衬着,自然是还好。”话是对着秦青说的,眼神却半分也没从云兮的脸上移开。 云兮性子一向冷淡,听了此话后只整了整衣袖,并无 半点反应。诏兰的面色一僵,不过片刻便又恢复了和睦春风般的笑容:“世子不记得我了?” 云兮闻言这才抬起脸来,淡淡答上一句:“不记得了。” 诏兰刚缓过来的面色又僵了一瞬,只是仪态依旧端庄,无处不体现着好的教养:“世子可曾记得万年前,你刚从凡世回来的时候晕倒在了忘川河边,那次我正巧去鬼界替王母送信,便喂了你一颗回神丹,当时还曾想将你带离那里养伤。” 云兮回忆了一会儿,有些恍然:“哦,原来是你。”云兮的面色有一瞬的回暖,他拱手做了个礼,“多谢姑娘,此恩云某定当报答。” 诏兰的脸颊飞过两朵红云:“世子客气了,诏兰不敢求世子报答,诏兰只望…只望有朝一日若有事相求,世子不要不理诏兰就好。” 云兮点头:“好。” 秦青见他二人叙旧叙的十分好,早早便避到稍远的地方,一会儿望望天,一会儿又望望地地打发时间,偶尔转头看见云兮和诏兰的样子,一个一袭蓝衣,一个一袭白衣 ,她突然觉得这真是一对璧人。秦青有一刹那的恍惚,心里有个地方被牵扯了下。 而彼时的她,并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第27章 南海 月凉如水,秦青辗转反侧如何都无法入睡,索性从白泽的厨房里顺了一壶酒跃上了房顶。这广寒宫秦青也去过一次,除了总是冷着脸的嫦娥,就见着一只无时无刻不在捣药的兔子,她觉得冷清的很,无趣的很。秦青如今躺在房顶端详了月亮半天,怎样也想不出为何拓跋焘和溯月能从那里看出如此多的愁思来。想不明白的时候,秦青便就着酒壶灌一口,不知不觉已喝了半壶下肚。 “你在这里干嘛?”云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皱了皱眉,“喝酒了?” 秦青回头望了一眼,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我在对月抒怀。” 云兮笑起来,白色的长衫一甩,在秦青身边的地方坐了下来。一直以来,秦青都觉得云兮的笑很好看,也许是因为他不常笑的缘故,这样的笑容便仿佛能将冰雪在瞬间消融一般。 云兮很自然地从秦青手中拿过酒壶喝了一口,望着月亮道:“其实,不同心情的人看月亮有不同的感受,与心 情有关,与月亮无关。”秦青似懂非懂,望着云兮的脸问道:“小白,你现在看出什么感受了?”说着话顺手又把酒壶抢回灌了自己一大口。 云兮沉默了一会儿,半晌答非所问道:“青儿,再过几天,我要定亲了。” 秦青握着酒壶的手停了下来:“定亲,和锦绣公主么?你们不是已经定过亲了么?” “那只是双方家族的口头约定,此番是定亲宴,在三日后,四海八荒里都发了请帖。”云兮埋着头,秦青看不清他的表情。 “定亲宴?我…我怎么没收到请帖的?”秦青发觉自己的舌头有点打结,囫囵问了一句。 “你就这么想去我的定亲宴?”云兮定定地看她,眼中有一种复杂的神色。 “我…”秦青摇了摇所剩不多的酒,眼神开始迷离,听见云兮问硬撑着道,“你家做的那些吃食一直都很讲究,我很喜欢吃,尤其是糕点什么的,我特别爱吃枣泥糕,还有豆沙青团…” 云兮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秦青的头发:“青儿,你 醉了。” 秦青回转头去看月亮,突然发现此时的月亮有一些忧伤。 沉默了许久,秦青道:“小白,你给我唱首歌吧。” “不唱。”云兮作势要夺秦青的酒壶,酒壶却被秦青藏在了身后。 “唱嘛唱嘛。” “不唱不唱。” “那我唱给你听。” 云兮扶了扶额角,回想起秦青曾经酒醉后豪迈的歌唱形象,无奈道:“还是我唱吧…” 这个夜里,秦青只记得自己枕在云兮的膝头,在一首不知名的歌谣中沉沉睡去:“芦苇旁,水中央,河谷月细又长。帘后雪,杯中霜,忘了相思多长…” 第二天清晨,秦青躺在床上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自己前一晚好像喝醉了,不过怎么回房间的怎如何也想不起来。她扶了扶晕乎乎的脑袋坐起身来,一眼看见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粥,粥碗下方有一张留条,是云兮的字迹: “青儿,我回南海几日,处理一下自己的事。” 秦青捏着留条有些发愣,云兮,去定亲了。 秦青摸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刚喝了一口便被烫的扔了茶杯,茶杯“啪”地落地时,房门也被敲的山响。秦青打开门,门口站着因为着急而显得有些凌乱的白泽,白泽瞅了一眼地上的茶杯,眼中流露出同情的意味:“果然,你也是这样不知所措。” “啊?”秦青因为着急开门一不留神又磕着了腿。 “居然你已经难过到要自伤的程度?”白泽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我…” “既然你也如此痛心,那我们长话短说。”白泽道。 秦青楞了一瞬,问:“你刚才说‘也’?你的意思是你很痛心?” 白泽捂着胸口,把手一摊,手掌心是一张信笺,信上娟秀的字迹很简短:“我去追云兮了。”白泽踢了踢地上的碎片,寻了个凳子坐下:“你说他俩去哪儿了,还会不会回来?我怎么觉得是私奔去了?” 秦青对白泽这副形容觉得很疑惑:“怎么能叫私奔?他们是回家定亲去了。” 白泽“啊”了一声:“我觉得我的心更痛了。”啊完后瞅瞅秦青:“你明明把杯子都摔了,你不心痛么?” 秦青说:“他俩定亲,又没跟我要礼金,我心痛什么?” 白泽惊讶道:“我以为失去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的心意,原来你还是这么懵懂。”不待秦青回答,白泽又忽地站起身来,“不行,无论如何都要争取一下,我白泽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你说,他们家住哪里,我也追了去。” 秦青呆了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你…你对锦绣…” “嗯!”白泽重重地点头。 “可锦绣并未对你有意。” “云兮对锦绣也未有意,我为何要看着她不幸福?” “啊?” 白泽扭头看她:“秦姑娘,有些事情不是坐在这里等就能等到的,要去争取,就算失败了也不用后悔。你看,右昭仪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秦青觉得他讲的太有道理,一时竟无言以对。 “我已经请了假收拾了包袱,这会儿去追估计还能追 上,你告诉我,他们家住哪里?” “他们…三日后在南海定亲…”秦青刚说出这句话便后悔了,果然,白泽一脸疑惑:“南海?三日后?你没有记错地方么?正常人怎么可能在三日内到达南海?” 秦青沉默不答。 白泽缓了缓,捏起一只杯子给自己倒了点茶水:“其实,你们都不是一般人是吗?我早就有所察觉,只是觉得太荒谬才没有问。” 秦青也坐下来,望住白泽:“如果我们都不是一般人,你对锦绣还一如既往吗?” 白泽笑了一下:“为什么不呢?我喜欢这个人,就是单纯的喜欢,并不因为其他,她是妖也好,是鬼也好,都不会让我少喜欢她半分。” “她是仙,我们都是。” 白泽的嘴张成了一个鸡蛋大。 为了将情深义重的白泽带去表白一场,当然更重要的是白泽威胁自己如果不帮忙的话便向她收取高额房费,秦青终决定想办法带他去一趟。三日内赶到南海不是难事,正常情况下半日也便到了,不过必须使用法术。云兮曾经 说过,到了人间不可随意使用法术,但是秦青想着这不过和隐身诀类似,也不是什么伤人的法术,应该无碍。于是,在白泽的催促下,二人连早饭都没吃,招了朵云,隐身向南海赶去。 因为白泽晕云,秦青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到南海已是两日半后。秦青将白泽带至海边,交待道:“你先在这儿等等,我下去探探情况,见到锦绣就将她带出来,你可不要乱跑。”见白泽点头称是后,秦青捏了个避水诀潜了下去。 秦青自知云兮的家人不太待见自己,便一路上尽寻些偏僻小道,不多久也到了云兮的寝宫,然而云兮并不在房内。秦青想了想,一把扯过有些面熟的小仙娥问到:“你家殿下呢?” 第13节 小仙娥见是秦青也不吃惊,轻声告知:“殿下一回来就到陛下跟前说要取消亲事,被陛下关起来了,哦对了,就是常关殿下的那个地方,秦姑娘应该知道的。” 秦青“哦”了一声:“你倒是伶俐,我确是知道那地方。”说罢便出了宫门。小仙娥在身后跺脚:“秦姑娘,那地方加了很多看守,怕是不好溜进去啊…” 秦青熟门熟路地到了云兮关禁闭的地方,发现果然是加了不少守卫,凭自己这两下法术,还不太容易混的进去。秦青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觉得此番来南海其实是为了找锦绣,这云兮见不见得着并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想着便又往偏殿去了。 锦绣在镜前端详着自己,明日就是定亲宴了,却不知为何她没有半点激动的情绪,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惆怅。锦绣看过那么多仙家和人间的嫁娶,新娘子总是或羞赧或喜悦或忐忑不安,而这些情绪,她通通都没有。云兮早了她一步回到南海,意料之中的是云兮回来便是为了取消婚约,他的请求自然被老龙王一口回绝,人也被关了禁闭,定亲宴仍然如期举行,可是,锦绣却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开心。 回想她与云兮的过往,其实简单的如同一张白纸,小时的玩伴,少年时的懵懂,云兮的身边总有那么多倾慕于他的女子,她见到了,学着也去倾慕于他,别的女子写情信给他,她也抄录一份给他,别的女子绣了荷包送他,她也回去让小仙娥绣一个给他,她觉得,这其实是件很自然的事情。但是云兮从没有给任何一个女子有过回应,包括 她。一年前,她的父王和云兮的父王谈起婚事,云兮的父王竟一口答应下来,说起来,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没有比这个更登对的事了,于是,他们的婚事很自然地传了整个天庭,那些对云兮有小心思的女仙君们虽然伤心了一阵,渐渐也就淡然了。 当时的她自然还是高兴了一下,她觉得作为云兮的未婚妻,将来的正妻,应该担当起妻子的责任,比如肃清相公身边不相干的女子。她看到的第一个不相干的女子便是秦青。秦青是云兮的师妹,从小跟着他,锦绣以前去南海时偶尔见过,不过是一个模样清亮性格活泼的小姑娘,她没有将她放心上,不过场面上还是要有些正妻的气势,可是每次她将将要发作的时候,云兮便挡在了前面,不给她半点机会。后来云兮跟着秦青去到人间,那些女仙君纷纷来提醒她注意别让人拐跑了自家相公,于是她便也觉得自家相公和别的姑娘单独出门终归不太像样,便颠颠儿追了去。然而,没想到的是,与秦青相处下来,她对她竟没什么反感,还认识了白泽这个朋友,每日里陪着她吃喝玩乐,她竟忘了自己的初衷。 对了,白泽,她想到这个名字时突然梳断了一根长发 。 第28章 定亲 锦绣回过神来时,正碰上闯进来的秦青。锦绣楞了楞:“来恭喜我的?”又看看她空空的两手,“真没诚意,连个礼物都没带。” 秦青张了张嘴还没说出声来,门外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小仙娥:“公…公主,岸边有个凡人,从中午就开始喊您的闺名,嚷嚷着要见您!” “凡人?谁?”锦绣疑惑道。 秦青咽了口唾沫:“白泽逼着我带他来,我就是要领你出去见他一面的。” “人呢?”锦绣皱眉。 “跳…跳下来了…”小仙娥话音未落,锦绣已然冲出殿门,秦青只来及捕捉到红色的衣角。那样慌张,甚至连锦绣自己都未觉察。 找到白泽的时候他已昏迷,锦绣摸出一颗避水丹给白泽喂下,然而白泽却仍未醒转的意思。锦绣心里一急,直接将嘴唇贴了上去为他渡气,周围站的十个八个仙娥见此情景齐刷刷把身子背转了去。 锦绣渡气渡得自己快要背过气时,蓦地抬眼瞧见白泽正眨巴着一双眼睛望着自己,锦绣楞了一瞬,脸颊兀自红了大片。锦绣一松手将白泽给扔到了地上,嘴里恨恨道:“你,你这个臭流氓!” 白泽一脸无辜,摸摸嘴唇道:“明明是你自己亲上来的啊,你不对我负责还倒打一耙。” 锦绣气结,一甩袖子就要走,迎面碰到赶来的秦青,鼻子里又是哼了一声,白泽从地上爬起来,扯住秦青问:“此时当如何?” “追啊!”秦青话音未落,白泽已一溜烟地跟了上去。 这一追一直追到了海面,此时落霞漫天,海面似都覆了一层金色。锦绣跃上沙滩,自顾自地向前走着,白泽紧追几步拉住锦绣:“你走这么快干什么?生气?啊,还真是生气了。” 锦绣甩了两下袖子却没有甩掉白泽的手,不由更是气急:“你来做什么?!谁让你来的?!你来也不带个像样的礼物送我吗?你来也不恭祝我吗?” 白泽笑起来:“你是因为我没有带礼物才生的气?” 锦绣扭头不搭理。 “那是因为我没有恭祝你才生的气?” 锦绣眉头蹙了蹙,还是不说话。 白泽扯住锦绣袖子的手松了松,转而握住了她的手,声音里有最深沉的温柔:“我既没带礼物也不打算恭祝你,我过来只想听你一句话。” 锦绣一惊,作势要抽出手来,却被白泽握的紧紧。 “你要问什么,快点问,我还要回去呢!” “你可以不回去吗?”白泽突然道,锦绣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对方。 “我是说,你问过自己的心,真的想嫁给云兮吗?”白泽握拳在胸口比划了一下,“如若不是,我想带你走。” 这一天的黄昏很美,黄昏下的南海岸边,一对身影站了很久,红色和白色衣衫随风飞舞,交织,仿佛结了几世的缘。 秦青想了想不甘心,等到天黑后又去了云兮关禁闭的地方,意外地发现守卫居然少了不少,秦青没有多想,轻轻巧巧地溜了进去。推开通常关云兮的厢房后,秦青望见 背对着她坐着一名穿蓝衣的男子,虽然衣着很像云兮日常穿的款式,但整个人却没有云兮那样柔和。秦青心里一惊,人已向门口退去,却不料蓝衣男子抢先一步挥手将门关上,关好门后坐在桌案后朝她盈盈笑着:“果然,陛下料的不错,知道你一定会来搅局。” 秦青定睛一看,正是南海龙王的近侍霍然。秦青松了口气:“霍大哥,我只是来看看云兮。”想想又改口道,“我来给云兮道个喜,怎么会是搅局?” 霍然“嗤”了一声:“我家殿下便是结识了你后才会这样顽劣,什么事情都要跟陛下对着来,这次绝不会相信你。” “你说殿下坏话,我回头告诉他去。”秦青不服气。 “请便。”霍然道,“这里有吃的喝的,你休息一下,等明日定亲宴结束后再放你出去。”说罢霍然设了一个结界后便消失了,空留下秦青把肠子也悔了个青青白白。 秦青有个好处,便是容易接受现实,眼见着叫天地皆不应的局面已然形成,反倒也坦然了,无非是少看了一场热闹,反正这里吃喝不愁又落一个清净,想到这里,秦青不由伸了个懒腰,打算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再美美睡上那 么一觉。 就在一转眼的当口,她仿佛看见门外有人影一闪,再定睛瞧的时候又什么都瞧不见。秦青揉揉眼睛,心想大约是自己连着赶路有些累了,再加上这两日不知怎的总有些心不在焉,怕是幻觉了。 这样的念头刚冒出,屋内突然“蹭”地冒出了火光,秦青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后,火势已迅速蔓延了整间屋子,对于烟火之类的东西,秦青一向十分恐惧,无奈之下祭出了避火诀,却不曾想这火却非寻常的火,竟是那可以吞噬万物的天火。秦青咬着牙恨恨想,好个霍然,设个结界不让出去竟是要烧死我,可一转念,霍然不过南海的一介侍卫,这天火他又怎么放的出来?秦青一脑袋糊涂浆,她重重地咳了几声,因着避火诀虽可让火舌暂不欺身,但炙烤和烟熏之感却丝毫不弱,秦青在闯了几次结界未果后,终于成功地晕倒在地… 第二日,定亲宴如约举行。 可本该坐着云兮和锦绣的位置上双双空着,众人虽有疑虑,但见两个龙王都正襟危坐,自然也只得将一颗颗八卦的心妥帖地安放好,有一搭没一搭心不在焉地磕起了瓜 子。 定亲宴中规中距,无非是些歌舞杂技,大家也无非看个热闹,撑个场面,直到后来有人来报天宫的仙使驾到且呈来了贺礼时,大家方才振奋了一下。大家的振奋一方面是因为西王母派了仙使祝贺,另一方面这仙使是西王母御前的诏兰。传说这诏兰生的极美,仪态万方又知书达理,在天宫上追求者甚众,可她至今形单影只,清冷高贵的很,可这次居然会亲自来南海送贺礼,更振奋的是她还将在定亲宴上献舞一支,于是四海的男仙们纷纷慕名而来,此时更是为了抢得一个好位置而大打出手。 诏兰一袭白衣,气质出尘,裙角点缀的素色羽毛让整个人又平添了几分灵动和雅致,乐声一响舞步也起,整套舞蹈行云流水,煞是好看,大家正看的痴迷时,门外突然喊道云兮殿下驾到,那跳舞的人听得突然脚扭了一下,眼见着就要扑跌,此时恰有一双手伸了过来,将她稳稳托住。 救美的人是云兮,被救的自然便是诏兰。诏兰望着近前的云兮,脸瞬时烧了起来。 在场看着的人先是被诏兰跳错的舞步惊了一回,如今 又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回,只觉得眼前这一对男女站在一起,实实在在便是天生的一对壁人。 南海龙王见云兮上得殿来,有些吃惊,面色也不大好看,只淡淡招呼了声:“如此大的宴会,你怎可以迟到,快快坐上来见礼。” 云兮松开诏兰,向前跨了两步,声音朗朗:“父王,儿臣有一事请求。” 南海龙王面色更加不悦:“有什么话等今日过了再说!” 云兮衣袍一甩,径自跪了下来:“父王,此时不说只怕再说不了,今日儿臣说出来,大家也好做个见证。儿臣,断不会接受这门亲事!” “你!”两个龙王齐齐站了起来,胡须因为发怒俱都竖了起来,连带这周边的海水也打了个旋,旋倒了三名小童打翻了四只酒杯。 云兮扬着脸毫不畏惧:“就算父王要关儿臣禁闭要怎样惩罚儿臣都好,儿臣也不能娶一个不爱的女子,更何况,儿臣早有心仪之人,她与儿臣很早便已相识,今日又因为儿臣受伤,儿臣这一生都不打算辜负此份心意…” 云兮一口气说了这么些,早让在场的众人炸了锅,尤其当他说到“今日又因为儿臣受伤”这句时,诏兰正巧俯下身去揉捏扭伤的脚踝,众人立刻通透恍然起来,竟无一人觉得云兮此番做得大逆不道,相反还有着十分的至情至性。 只是,在场的年轻男仙君和女仙君们各怀了心事,觉得惆怅得很。 东海龙王显然怒气更甚,云兮居然当众悔婚,这让他的女儿以后如何在四海做人,眼见着就要拍案而起,门外却又闯进一个人。 此人一身红衣,端华大气,手里还攥着一个风流倜傥的白衣男子。 正是锦绣与白泽。 在场所有的人又实实在在倒抽了口气。南海龙王看了看那双攥的紧紧的手,面色有些不悦地望向东海龙王,东海龙王有一瞬间的尴尬,然而在看到白泽的当口,尴尬又转为了瞬间的惊讶。 宾客中的女仙们在看清白泽的相貌后,一个个小鹿乱撞,羞赧了面容:“这、这、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俊俏潇洒 的男子?” “虽是个凡人,可那出尘的气质一点也不逊于仙家。” “我还是觉得殿下好,才不像你们这些个见异思迁的。” 一时间底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锦绣朝上首行了个礼,又瞅了云兮一眼,朗声说道:“今日儿臣也有一事相求,所求之事与云兮相同,儿臣曾经懵懂,不明何为情爱,如今遇到了命中之人,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因此不能一错再错,还请父王取消这门婚约,成全儿臣。” “荒唐!”不等东海龙王表态,南海龙王已然拍案而起,“想我云家一直待你不薄,你如今却要跟一个凡人…,你、你…”南海龙王还没有“你”完,东海龙王突然扯住了他的袖子,附耳说了几句,南海龙王面色一变,又定睛打量了白泽一番,疑惑道:“当真?” 东海龙王点头:“应该没有错,为兄曾经见过,模样还是那个样子。” 南海龙王有些颓然,竟跌回到座位不再吭声。 白泽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一揖到底:“二位神君,各 位仙家,我白泽倾慕锦绣公主已有时日,虽为一介凡人,自知没有仙法灵力,却仍然会用毕生所有去护锦绣的周全。只恳请各位仙君成全。” 下面有人情之所至地鼓了个小掌,还有几个女仙君感动地扯了丝帕开始抹眼泪。锦绣听闻此言更是一脸娇羞地向白泽身上偎了偎。两个龙王十分恼怒,此起彼伏地喷了几个响鼻后一甩袖子离了场。 好好的一场定亲宴却成了这个结局,不过众人却丝毫不觉得扫兴,仙界清冷,成千上万年的日子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正需要时不时有些八卦拿出来嚼一嚼。 诏兰见众人散去,正准备也离去时,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仙使的脚不要紧吧?” 诏兰抬头望去,正是云兮,脸不由一红,嘴上说着“只是扭了一下,不妨事”,手却早已伸了过去握住,“烦劳殿下了。”走出大殿,诏兰道:“脚疼的厉害,这里离殿下的住处近点,殿下可否让诏兰前去小歇一下?” 云兮回头望住她,眼里有丝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自然可以。”云兮唤住一名宫娥,“你领仙使去殿中休息,用最好的伤药给仙使敷上。”交待完后又转向诏兰,“ 在下另有一件紧要的事做,请仙使先去小歇,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谅解一二。”诏兰面上的柔美笑容僵了一僵,终是礼数周全地施了个礼。 再次醒来的时候,秦青发现自己躺在南海后花园的一处山洞中,这里隐蔽清凉,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她虽没有灼伤,周身却疼痛得很,在原地躺了半晌后总算想起前一晚失火的事情,不过后来是怎么逃离的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秦青歪歪斜斜地挪到花园出口,打算悄悄儿地离开南海,却听见大殿的方向隐隐有乐声传来。她揉了揉太阳穴,想起今日应是云兮和锦绣的定亲宴,这会儿喧闹欢腾,似乎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秦青靠在树边向大殿的方向望了一会儿,正准备独自离开时,大殿那边却呼啦啦地散了场。 男男女女的仙君们兴奋莫名,正七嘴八舌意犹未尽地说着殿上发生的一切。 “天哪!今日实在是感天动地啊!锦绣公主真真是女中豪杰,居然公开承认自己爱上一个凡人,我要是有她一半的勇气就好了。”一名年纪小着黄衣的女仙君满脸向往 地说道。 “那凡人长的真不赖,听说他为了见锦绣公主一面竟然不怕死地跳进海里来了。锦绣公主一感动,还亲、亲了他…”一名紫衣女仙君满脸通红道。 “哎呀,你真不害臊,这样的事情也大声说。” “殿下和锦绣公主这下双双圆满了,不过,你可知道殿下所说的心上人是谁?真是好生让人羡慕。”另一名女仙君插嘴道。 “这你都看不出?”黄衣仙君压低了声音,“殿下选在诏兰仙使献舞的时候出来是有深意的,据我所知,诏兰仙使很多年前就与殿下相识了,听说还救过殿下,正好符合殿下口中所说的‘相识多年’,再一个,殿下说那女子今日为他受了伤,诏兰仙使可不就是那时候为他献舞崴了脚么?” “对对对!”紫衣仙君一脸兴奋,“刚才我在你们后面出来,看见殿下亲自挽了诏兰仙使的手去送她休息呢。” “如此,那必是诏兰仙使无疑,不过,看他二人也真真是一对壁人了。 第29章 心意 随着女仙君们走远,那些话语也渐渐不清晰起来。秦青抚了抚胸口,觉得心里突然莫名疼痛起来,她支撑了一会儿,方才拖着步子离开了南海。 不知是否因为受伤,秦青这回去的一路走的很辛苦,哪怕一点点的冷风吹在身上也如同刀割一般疼痛,再加上沿途还从云头上掉下来两回,这身上的伤愈加的重了点。 回到京城的时候已是夜里,秦青惊奇地发现白泽居然也已回来。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了?不是应该和锦绣公主在一块儿么?”秦青有气无力地问道。 第14节 “是她将我送回的,她去了老家搬救兵劝我未来岳父,此时我反倒不便出面,再者我最近接了一宗密案,男人要专注事业,才有能力养家养老婆不是么?”白泽笑嘻嘻的,一脸喜色。 秦青一反常态地没有和他斗嘴,只“哦”了一声自顾自地进了屋,再出来时手里拎了一只包袱。 白泽站在门口,一只胳膊支在门框上,少有的一脸严 肃。 “你要走?云兮呢?你们为何没有一起回来?” 秦青只摇了摇头,继续往外走去。白泽一把拉住秦青的胳膊,因为疼痛秦青不由自主地低呼了一声。 白泽惊道:“你受伤了?!”说着就要看秦青的伤口。 秦青一摆手:“不妨事,就是一不小心被人锁了起来,又不小心着了火,所以伤了。” 白泽低头瞧了瞧秦青的表情:“真的不妨事?云兮呢?” 秦青摇了摇头,眼里有些许的落寞。 “你不等他了?” 秦青失神了一瞬:“他…在南海龙宫,应是有许多事情,我还有任务在身,不等他了。” “那也不用夜里就走啊,来,陪我喝点茶,就当我给你送行了,等明日一早再动身好吗?”白泽讨好般地说道。 秦青望了他半晌,终于乖乖地点了头。 在秦青的威逼利诱下,两人面前摆的终究不是清淡的 茶水,而是从白泽厨房的窖里翻出的一坛子陈酒。白泽咬咬牙,割肉般地给贡献了出来。 秦青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方才道了句:“唔,没有我酿的海棠醉好。” 白泽宝贝似地把酒坛拿回:“不喜欢?还舍不得给你喝哩。” 酒过三巡,秦青的话也渐渐多起来,白泽适时地问起:“你在南海碰到了什么事?如何受了伤的?” 秦青摆摆头:“我去找小白,哦就是云兮,结果着了别人的道,被关了起来,本来想着第二天就会放我出去,没想到不多久就失了火,还是天火,我法力不强,后来就晕过去了,再后来,我发现自己在后花园的山洞里,全身都象撕裂一般的疼。” 白泽静静地听着这一切,轻轻问:“没有人在你身边?” 秦青又摇摇头:“可能是结界比较弱,被天火烧了一个洞,我从洞里滚了出去,后来又被路过的人看见顺手把我丢在了后花园,也可能是有人来救了我出去,可他为什么又把我丢下一个人走了呢?” 秦青“咕嘟”灌了口酒又道:“我不喜欢被人丢下的感觉,曾经在一个冬天里,我被人丢下还埋了起来,那一次,我差点死了。” 白泽体贴地给秦青又斟满了酒,耐心听她诉说。 “以前有人说我太好强,什么事情都自己做,还说太好强的女子不招人喜欢,我一直不太信。后来我喜欢过一只灰鼠,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要对他无条件的好,我什么事都不让他做,连家里砌墙这种事都是我自己干,于是他就有很多闲暇,闲暇的时候他就去隔壁村里帮竹叶青妹妹砌墙。其实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因为竹叶青妹妹看上去比我强壮多了,为什么她不会自己砌墙呢?直到后来,我冬眠的时候被灰鼠埋了,等我死里逃生出来后不久就看见他娶了竹叶青妹妹。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喜欢上竹叶青妹妹呢?她明明连砌墙都不会。” 白泽默默地听了半晌,“那么,再后来你碰见了云兮是吗?他不是很照顾你吗?”白泽问。 秦青点头,又有些怅然:“小白他,总是要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总和我混在一块儿的。” 沉默了一会儿,秦青突然道:“那个叫诏兰的仙使, 长的很美,听闻还多才多艺,知书达理。我觉得男子应该都会喜欢她那样的吧。” 秦青仰起脸望天,眼里有晶莹的东西闪亮着,却始终没有落下。 白泽看着她,道:“你也很好,当的起世间最好的男子。” 秦青笑了一下,没有接话,转而拍了拍白泽的肩膀:“谢谢你陪我说话,这些不开心的事待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就会忘记了。我应该祝福你和锦绣,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俩成亲的时候记得一定要叫我来喝两杯酒!” 两个人在月光下击掌起誓,默契得仿佛已是许多年的好友。 第二日清早,白泽起床时发现秦青已走多时,只留了一张字条,上书“后会有期”。 秦青其实并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哪里,因为作为信使的青鸟诏兰上回只是来收了下碎片,并未告知下一条线索。秦青茫然地朝城外走,不多久就进了一片树林。还未走到树林深处,便见到前方立着一名蓝衣飘飘的男子,脸上隐有怒气。 “小…小白。”秦青很少见到云兮生气,如今这模样倒让自己心里发起怵来。 云兮走到跟前:“为什么不告而别?”说着抬起秦青的手臂捏了一下,秦青一个不防,呼起痛来。云兮眉头皱的更紧:“伤的这样重,也不在后花园乖乖等我,我不过因为要赶着去定亲宴上退个婚再去取个药,没想到你溜的倒快,连药都不上就一个人溜了!” “啊?”秦青呆住了,“是、是你救了我?” “不然呢?”云兮取出一种绿绿的药膏给秦青伤处涂上,又给她服下药丸后继续道,“下次再敢随便偷溜试试看!” 秦青腆着脸点头,有初升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中洒落,心情突然变的好起来。 二人行至树林边缘时,信使诏兰突然出现在面前。 诏兰施施然行了个礼,道:“殿下,诏兰因为脚患行走多有不便,如今才送来玲珑镜下一枚碎片的信息。” “如此,就多谢仙使了。”云兮从怀里又掏出一盒药膏递了过去,“这药对你的脚伤多有好处,早晚各敷一次,不出几日便可痊愈。”诏兰脸一红,喜滋滋地接过:“ 有劳殿下。” 眼见着诏兰送过信息收了药膏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正了正神色道:“殿下,此次西王母派我来不仅仅是送玲珑镜的线索,而是命我协助殿下一起找寻碎片,早日收集齐全好回去复命。” 云兮楞了楞。 秦青也楞了楞。心想自己寻这几片破镜子竟然惹了这么多人帮忙,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于是面上挤出一丝干笑:“多谢仙使,这寻碎片的事情其实只是小仙的活儿,如今竟然烦劳世子殿下和仙使一齐来帮忙,实在是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诏兰的笑容一滞,转而看向她:“秦姑娘?”见秦青点头方道,“西王母此次对秦姑娘也有几句话带到。” “哦?”秦青笑眯眯地,“是不是我做事又勤快又麻利,王母娘娘夸赞我了?” 诏兰没答话,指尖凝聚了一簇光芒朝秦青一比划,秦青周身的法术瞬间被封印了。秦青还没来及质问,诏兰已盈盈一笑:“秦姑娘此前可是擅用了法术,在皇宫用了避火诀,还私带凡人去了南海?” 秦青一噎。 诏兰仍是一副温柔表情:“好在没有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因此王母并未惩罚,只是命我封了你的法术而已,还请秦姑娘见谅。” 云兮不作声,伸出两指预备给秦青解封,秦青闪了闪,轻声道:“不妨事,我不是还有剑术么?我剑术那么好,在人间没有法术也不要紧。小白不要因此招惹了麻烦。” 诏兰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走近道:“看来殿下对这位师妹很是关照,殿下的妹妹就是诏兰的妹妹,以后定是要好好关照的。”说着还过来拉秦青的手。秦青干干笑着说“不敢当”,脚底抹油般地先跑了。 第三枚碎片遗落在离京城不远的一座小城,唤作麓城。 城池小而精致,民风淳朴,安居乐业。这一日,正逢城中一方大户林家嫁女儿,繁花似锦,宾客满朋。 新娘叫林素心,城里出名的贤淑美貌。 新郎叫庄平,相貌堂堂,但家境一般,此番为入赘林家。 鞭炮声不绝于耳,城中的主街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秦青兴奋地也跟着挤了过去。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在城中足足绕了三圈,队首的白马上坐着一身喜服的新郎,剑眉星目,嘴角因为喜悦划出一个美妙的弧度。着实是个好看的人儿。 但是,秦青却从他的眉间仿佛看到了隐约的黑气。 林家大院一派喜气,主人家热情地将附近的乡亲俱都邀请了来观礼。此时,一对璧人携手上前双双行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从此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地老天荒。 新郎庄平笑意盈盈,此时刚刚行完了礼,一双素白的手轻轻握住新娘的手,万千缱绻。然而片刻的功夫,新郎的双眼突然流出血泪,很快,口鼻耳七窍俱都汩汩地流出血来,同时却又有一丝异香散出。 林素心一声惊呼,红色的盖头被掀了开去。她扑上前去想要扶住庄平,可庄平仍不受控制地直直倒了下去,临死前甚至一句话都未来及说,只伸出手指指着一只循着异香而来的红色蝴蝶。林素心只觉心口被什么梗住一半,哭了一声也晕了过去。 第30章 过往 一桩本该美满的喜事竟莫名成了丧事,一时间麓城上下议论纷纷。然而议论的却不止是新郎暴毙,而是对暴毙背后隐藏的真相有着诸多猜测。那日,仵作现场勘验的结果是庄平中了一种奇怪的毒,五脏俱焚,可现场却有一股异香飘散不去,如同女人的挂念,长长久久不能自拔。 这个案件很蹊跷。 林素心因为伤了心,长卧病榻,请了许多大夫,吃了许多副汤药,病情却时好时坏,眼见着就要油尽灯枯。林家老爷心急如焚,在城中各处均张贴了告示寻访名医,死马当活马医。 秦青撕下一张告示,朝云兮一挤眼:“小白,生意来了。”云兮莫名道:“我们很缺钱吗?”秦青一本正经地:“不要整天钱啊钱的好吗?太庸俗,我一向不太热衷这种庸俗的事情。” 一丝微笑抹过云兮眼底:“你的意思是你不小心揭了告示?” “我其实是本着救死扶伤的态度。”秦青咳了两声,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玲珑镜这么神奇高端的物件,一定会和蹊跷的事情相关,你说是吗小白?” 到林府前才发现来此的大夫络绎不绝,守府的管家言说前几日来的人还要多,可家里的小姐怎么都看不好病,来的人也就少了点。秦青一行人正碰见一位中年郎中从里边走出,见他几人要进去忍不住提醒道:“我劝你们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林家小姐的病不是看不好,是她自己没有了求生的意志,这个一心求死的人,就算是神仙也不见得有办法啊。” 秦青瞥向云兮和诏兰,轻声道:“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三个神仙总不至于无功而返吧?” “人间的俗语你知道不少。”云兮目不斜视地越过秦青进到了内堂。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轮到了他三人进去瞧病。 林素心惨白着一张脸,双眼紧闭躺在榻上,没有半点生气,若不是手脚还有些热气,竟已像个死人。身畔的丫鬟也是一脸憔悴:“几位大夫,如今小姐已经不肯吃药,整日昏睡着,哪怕几位能让小姐吃上药喝上汤也是好的。” 云兮走上一步替林素心诊完脉后,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取了一颗续命的丹药喂到她口中,哪知白素心嘴角一动,竟是要将丹药吐出,秦青眼疾手快朝她胸口一拍,那丹药便囫囵入了肚。林素心一双凤目张开,饱饱地蘸满了泪,她望着秦青三人,只道:“让我死罢。” 诏兰上前握住林素心的手,声音里满满的温柔:“林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顺变吧,你如今大好年华,如何能动的了这样的心思?” 林素心闭了闭眼,没理她。 诏兰面色白了一瞬,不甘心似的又紧握了下林素心的手,正要继续开口,林素心却将手抽了出来,头向床里偏了偏,一副逐客的模样。诏兰僵在原地,愁肠百转地将云兮瞧着。 秦青咳了咳道:“你要寻死那便寻死罢。”话音未落那丫鬟和诏兰便要上来捂她的嘴,秦青挣了挣,一扭身钻到了别处,再看那林素心却睁开了眼睛:“你也这么觉得?觉得我应该早些随了相公而去是吗?” “早些还是晚些我不知道,不过倘若我是你,怎么着也要把凶手抓到让相公入土为安才敢赴死,总不能让相公 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害了是不是?”秦青舔舔嘴唇看林素心的反应,果然,她的眼眸有了一点微光,尽管转瞬而逝,秦青却捕捉个正着。秦青趁热打铁:“还有,刚才喂你的是颗仙丹,虽然你们家有钱,但估计也勉强得付上一半家财,你爹娘操劳了大半辈子,钱都给了你治病,你呜呼以后你爹娘以何养老?”林素心偏向床内的脑袋终于转了过来:“我要如何做?” “你今天且歇息,明日我们再来,如需要我们帮你治病帮你寻凶,明日告诉我们罢。”云兮适时地起身告辞,领着秦青和诏兰二人暂且离去。 出得林府,诏兰在云兮后紧跟几步,面有忧色地说道:“殿下,如此刺激林小姐会不会适得其反?”说着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独自在后边晃荡的秦青。 “不妨。”云兮淡淡道,“青儿有分寸的。” “如此…是诏兰多虑了。” “你也很好。”云兮又道。 诏兰扬起头来,面上有微微的红晕:“诏兰只望能为殿下多分忧,还请殿下不要嫌弃才好。” 云兮笑了笑,黄昏落日的余晖照在他的侧脸,分外温 暖:“仙使太见外了,有仙使相助云某感激不尽。” 诏兰面上的红晕又多了一分:“殿下既然说不要见外,还请殿下以后就唤我诏兰罢。” “好。” 远远在后边逛着集市的秦青,相中了一条水蓝中点缀着些许白色的发带,她觉得这个颜色与云兮很合衬,便二话不说掏了银钱买下。秦青将包好的发带揣入怀中,兴冲冲地向前追赶云兮和诏兰二人。待追到跟前时,正见到他二人浅笑安然,一派岁月静好。 秦青突然有点呆。 “青儿?”云兮正巧回头,便向她招手,“怎的走这么慢?” 秦青下意识地将发带往怀里藏了藏,嗫嚅道:“逛了逛,怎么不兴逛逛吗?”说着一溜烟又跑到前面去了。 诏兰笑:“秦姑娘还是孩童性子,殿下不要责怪她才好。” 第15节 云兮默着脸,点了点头。 第二日,云兮三人还未出门,林府的人已来到客栈,说是林家小姐唤他几人前去诊病。 再见到林素心的时候,她已能够斜依在床头,也能进些粥水,精神比前次好了许多。林府将其他的大夫一一打发,将云兮等人当作上宾待着,只盼着自己的小姐能够早日回复往日的神采。 林素心其实没有什么病,反复折磨自己的无非是个心病,此时的她刚刚从空洞之中苏醒过来,眼里犹带了一丝恨意:“我想了很久,只想到了那抹香气,很古怪。” 林素心口中的香气便是庄平死时全身散发的那股异香,绵绵不绝经久不衰。 “我仿佛记得曾经的某个时候也闻到过那样的味道…” 还是一年前的乞巧节。刚刚入夜的麓城比白日里还要热闹,各家的大姑娘小姐姐们俱都出现在了街头,林素心自然也不例外,听闻家里的丫鬟们说今年的灯市比往年更好看,早早便出了门。 白糖糕、糯米团子、千层饼,吃的满满当当,又瞧见街角有一处里里外外围了人,便好奇地挤过去看。原来是诗社的几名青年在斗诗,其中一个,身材高挑丰神俊朗,每每总是赢,赢的时候眉目间俱都是笑意,整个人都灿烂 起来。林素心看的出神,一双小手拍巴掌拍的发红,此时见他又胜了一轮,不觉叫了声好。声音不大,他却听见了。循声望过来,正对上她的脸,他笑起来,眼里都闪着光。 林素心突然觉得有些心虚,身子一缩一躲,竟逃开了。丫鬟小跑着跟在后边,道:“小姐小姐,看的好好的,怎么就走了?这是要去哪里?”林素心不答,只瞅见一个摊子似乎在玩乐着什么把戏,便一头扎了进去。 原来是“掷竹签”。 每个人取十支签,掷进前方的一只筒内,掷中了便可取走一个小花灯。林素心力气小,每每不是掷偏了就是掷近了,眼看手中只剩一支签,她有些泄气,正准备随意地一扔,手却被人轻轻握住,一道美丽的弧线过后,最后一支签稳稳地落入筒中。林素心转头瞧去,一惊之下又是一喜。 她本以为惊的是无端被人亲近,喜的是竹签落定;却不料惊的是亲近之人是他,喜的也是亲近之人是他。 两只手擎一只灯笼,喜不自禁地并肩行走,街道再热闹,仿佛都是身外之事,这世上,就只余了他二人。 府上的丫鬟识趣地早早回避了开去,二人猜了谜,看了戏法,又去放了河灯,直到夜深。林府前临别之时,他告诉她:“我叫庄平,我会再来找你,若是你还记得我…” 林素心没来由地,觉得鼻子酸了酸。庄平笑起来,露出好看的牙齿,指节分明的手抚上她的脸:“若你还记得我,我定然不负这番情义。” 那一夜,林素心辗转而不能眠。她随父亲出席过许多场合,那些非富即贵的男子她见过不少,满腹诗书的男子也识得一些,却都如云烟一般过眼即忘。她觉得自己,从来不是个容易动情的人,更不会与一见钟情这样的字眼沾上半分关系。 然而,她却在人海之中一眼看到了他,他隔了那么远朝她笑,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宿命,她突然想到这个词,吓了一跳。 他说过要来找她,可是两日后,没有人来;五日后,仍然没有人来;七日后,她甚至开始怀疑乞巧节的那个夜晚,不过是自己的昙花一梦。直至第八日,府里来了一个人,自称庄平,此行是来向林府提亲。 林家老爷大惊,暗地里派人了解了庄平,知其父母早亡,靠着祖上留下的一点薄产过活,平日里自恃才情高人一等,不屑于做些记账、文书之类的活计,一心只想有朝一日考取功名,因此当下并无固定的营生。林老爷听得眉头皱在了一块儿,当时并无什么表示,只客气地着人将庄平请走,私下又吩咐了下人以后再不许此人进府。 第31章 情变 庄平自是不甘心的。 林素心也如是。自从身边的丫鬟打听到庄平求亲失败后,林素心便和自家里闹起了别扭。起初只是绝食一类的小把戏,林老爷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早日死心,替林素心订了一桩外乡的婚事,对方家世显赫,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谁知消息传出去后,庄平在一个深夜,翻墙进了林府。本来是要带着林素心私奔,却还没出内院的门便被抓个正着。庄平自是遭了顿毒打扔出府去,林素心也被锁在屋内不得外出。锁了人自是锁不住心,林老爷本以为此次能让自己的女儿死了心,却不想三天后,林素心一条白绫往房梁上一挂,吊了脖子。 林素心这一闹,终于把林老爷给闹怕了,从房梁上救下后又昏迷了两天两夜方才苏醒。林老爷虽还有一个长子,但这个儿子行走江湖,长年不归家,因此林素心自是林老爷心尖尖上的人,此番接二连三的折腾,林老爷因为爱女心切,终于败下阵来,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唯一的要求便是要庄平入赘林家。庄平无亲无故,自是满口答应。 林素心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如此安心过,从此便可岁月静好,举案齐眉。 和所有的爱情一样,庄平和林素心卿卿我我地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然而半年后,林素心渐渐发现庄平来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来的时候也常常心不在焉,她开始心慌。 尽管她是那样聪慧的一名女子,终是没有修炼到可以不为感情患得患失。 再后来,她常常在庄平的身上闻到异香。她从不用这类熏香,这样的香气神秘诱惑,让人迷失。终于有一天,林素心忍不住向庄平试探起来。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假装摆弄着花瓶里刚刚插好的花。庄平似有所察,不露声色地踱到林素心身边,如往常一般替她别了别额头的碎发,道一句:“今日有点累,先回去了。” 她突地拉住他的袖子,全无刚才刻意的端庄淡定,一出声竟俱是仓皇:“你…累了?” 庄平没有答,他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足尖,那里有先前去山上时沾染的泥土,那是个多么迤逦的地方,连泥土仿佛都是芳香的。 他的不答让林素心胸中苦苦压制的小火苗越腾越旺:“你是不是后悔了?” 庄平不自主地皱了眉头,“后悔”这个词他并没有想过,从一开始他便对林府姑爷这个身份志在必得。乞巧节的那晚,斗诗会上匆匆一瞥,他已识得了林素心是林府小姐。他匆匆地尾随在后,见她掷竹签屡试不成,便过去帮了一把,一切顺理成章。他觉得,这是老天给予自己的机会,机会总是稍纵即逝,他庄平无论如何也要把握住。他从小吃过不少苦,他不怕在追求目标的路上有多少苦,他怕的是一辈子的苦。 做林府的姑爷,他觉得好划算。他不知道自己爱不爱林素心,她美丽,痴情,知书达理,她有一切的美好,他觉得与她成亲后这一生定是安稳无忧的。不过对于一眼看到底的婚姻,他又有些不甘心。 见庄平出神的模样,林素心终于忍不住泪洒衣襟,双手环绕着他,生怕下一刻他会消散不见。 庄平的眼中闪过一丝厌倦,然而,他终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别乱想,我当然会娶你。” 只一句话,她得了一个承诺,突然就满足了。爱上了 ,一切都可以低微,连企盼也变的低。 可是那以后,庄平来的更少了,即便来也不过招呼一下便急急走了,仿佛去赴一个重要的约会。林素心告诉自己不要介意,可挡不住日日思夜夜想,以致缠绵病榻。 她的病终于惹得他来关注,他还带来了一名大夫,他说大夫是山上的,医术高明药到病除。 大夫是名女子,她说她叫红影。 她穿着火红的裙裾,长长的一曳到地,精致的脸庞上有双明亮如星的眼睛。她的神态清淡慵懒,语气清淡慵懒,周身还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清淡慵懒的香气。 这样的香气,林素心也曾在庄平身上闻到过。 她突然明白了。 红影并不替她诊脉,只是坐在床边看她,嘴角犹带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许久,她道:“你没有病。” 林素心并不答话,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红影回首望了她一会儿,突然绽出一个笑容,仿佛千树万树的寒梅在瞬间同时开放,又仿佛冰封许久的溪流突然潺潺而动。她实在是美,林素心看的有些呆。红影就带着这样的笑容俯身替林素心别上了鬓边的发,轻声道:“你很幸福 。” 林素心仍楞在那里,她咀嚼着这句话觉得很茫然。红影道:“女人这辈子想要有的,你都有了,你还要心伤什么呢?”顿了顿又叹道:“这世上有什么是可以两全的?”红影将眼光转向窗外,望着空洞般的远方:“你拥有的这些,很多人奢望一生而不可得。” 红影走的时候,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落寞非常。林素心已然明白了她话中的深意,她抖擞了精神:是啊,至少,自己和庄平还有一生,这之前的迤逦,经过一两个秋冬便自会凋零。 她的病不药而愈。 经过这次的大病后,林素心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父亲提出提前婚期。林老爷自然是不乐意的,自家的女儿本来是个不愁嫁的,此刻居然如此恨嫁的模样,着实不成体统。但林老爷爱女心切,既然已经同意了婚事,改个婚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于是便寻了个由头将婚期提前了。 庄平有些沉默。这一段时间以来他显得有些烦躁,似乎还得了奇怪的病,林素心每每问起他又总是摇摇手搪塞 过去。再后来庄平的病突然好转,他来看林素心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时而的关心体贴,让林素心恍然又回到了最初。也许,这之前的一切,都象大梦一场,她没有再见过那个叫做红影的女子,也没有听庄平提起过,虽然那似有若无的香气仍然长长萦绕。 只要以后好,什么都可以既往不咎。 再然后,便是大婚。林素心以为从此以后可以举案齐眉,天荒地老。幸福却在达到顶端的时候戛然而止,一坠到底。她说完这一切后如同又经历了一场大恸,浑身颤动不已。 秦青替林素心掖好被角,道:“你可知那个叫做红影的女子住在何处?” 林素心朦胧着眼摇摇头:“并不知具体的住处,只晓得是在城外后山上,并非是城里人,她的药据说很神奇,如果谁家有疑难杂症会去请她医治,不过多半都请不来,她只是个药师,并非大夫。” 一个深居山里的药师,一个叫红影的女子。秦青三人决定要去会一会她,三人回到客栈稍作休整后便向城外后山一路行去。这座山叫红叶山,据说每到深秋满山遍野都 是火红的枫叶,煞是美丽。山不高,却很大,山中密林丛生,行路艰难。刚刚过了山脚,走在云兮和秦青身后的诏兰突然出了状况,也不知是不是踩着了什么低洼处,总之她的脚踝就那么自然地扭伤了。 诏兰惊呼一声后坐在了地上,秦青迅速跑到了她面前想要查看伤势,诏兰却半眼没有看她,只顾扯着云兮的袖子:“殿下,是诏兰没用,你们不用管我,先去找红影重要。” 云兮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蹲下查看了一会儿道:“还好,没有伤着骨头。” 诏兰的脸红红的:“诏兰总是拖累殿下。” “能走么?”云兮轻声问。 诏兰试着站了站,脚刚点地便又扑跌下来,恰恰跌在云兮的怀中。 云兮转身看着在一旁望天的秦青:“看来今日我们去不成了,先回去明日再作打算吧。” 秦青瞅了瞅他俩,打了个哈哈:“不用不用,你送仙使回去,不就找人么,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你一个人能行?” “行行!”秦青大方地摆摆手,“你们回去吧,等我消息。” 云兮点点头,道了句“小心”,便一把抱起诏兰向山下走去。 秦青发着愣,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方才回过神来,她觉得有些沮丧,还有些不明就里的伤心。 午后的山路很安静,秦青的内心却无来由地有些乱。她顺着小路一路寻去,山路幽深没有尽头,秦青一向方向感不太好,走着走着便迷了道。没了法术连反应也慢了半拍,待到发现几只小妖围上来时,她刚刚巧将宝剑出鞘。 好在秦青的剑术不错,小妖半点便宜没有讨到,自己倒损伤了不少。秦青将剑一收,道:“你们几个,占山行恶,姑奶奶我今天给你们一条生路,且自行散去,以后改过自新一心向善,便饶了你们去。” 几只小妖叩头谢恩,两个看似领头的小妖见秦青走远,悄声道:“你有没有发现,那姑娘的周身有仙气萦绕?” “好像是的,是个小仙?” “但是半点仙术都没使出,偏偏要和我们打了这么些 回合。” “莫非是使不出仙术?” “笨!刚才为什么不用妖术?费了这半天劲?” “我…我不是以为她是凡人,觉得随便打两下就能拖回去吃了?” “现在是个小仙,要是把她内丹搞到手咱们搞不好就能升仙了!” 两只小妖说话间已从指间祭出一道绿光向秦青缠去,秦青转眼间便被绑了个严严实实,好在手中的剑却是仙剑,齐齐斩下为自己松了绑。小妖见一着不行,又祭出妖火将秦青团团围困。遇上水火,仙剑没了用武之地,秦青困在火中严丝密缝,焦灼非常。 第32章 红影 眼见火势愈来愈大,秦青有些自嘲,如今使不出避火诀,就算能使出,仍然是被当作一种罪过。 她慨叹,小仙才当了没多少年,就要一命呜呼在几个妖怪的手下,实在是失了面子。 火光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碎裂声,火势立刻平缓了许多,有妖怪四处逃窜的声音,紧接着,有一双手出现在面前,将秦青带出了险境。 来人三十岁左右,一身清爽的皂色长袍,高大中带着一丝清隽。 他双目炯炯,望着秦青道:“姑娘没事吧?在下林霄云。这红叶山上常有妖怪出没,姑娘还是在天黑前赶紧下山去吧。” 林霄云?秦青觉得这名字很耳熟,想了片刻终于想起林府大公子便是叫这个名字,只不过大公子总喜欢在外闯荡江湖除暴安良,因此此番并未在林府见到。 “林公子?”秦青将林府现今的情况大致与他说了一遍后又疑惑道,“林公子此次回府为什么没有走官道,却 走这密林中?这里的路十分不好走,也并非是近路啊。” 林霄云面色滞了一滞:“林某其实是…其实是因为有位故人葬于此处,所以回府途中顺便来拜祭一番。” 秦青见他说的吞吞吐吐,知道不便细询,又心想自己此次去寻红影因为涉及案情也不便有林家人参与进来,便道了声谢后分开行路。 红叶山的深处有一处小小的院落,院内种满了各种红色的花,有风吹来,如同天边火红的云。院落正中的竹屋轻巧别致,山中轻雾缭绕,恍若世外。 竹屋内很安静,若有似无地飘散着一种特别的香气。踏入屋内,有一个身着红色暗花云锦裙的女子背对着她坐着,手中正漫不经心地调制着什么熏香。 未等秦青开口,女子已然出声:“坐吧,你若不是来求药的,便是为了林家的事而来的吧?”声音清清淡淡,仿佛从世外传来,不沾尘埃。她将手中的熏香熄灭,回身一笑,如同红莲在静夜绽放,美不胜收。 “红影?”秦青疑惑一问。 第16节 红影没有答话,只迈出门道:“走吧,到院子里去,这屋内的熏香有毒。” 秦青一捂鼻子,急急跳了出去。红影朝她笑:“这毒没有解药,不过你吸了一点不妨事的。”她走向院子一角,拉出一张竹凳示意秦青坐下,自己则坐在另一边,又将温好的茶水倒了两杯,茶水碧绿清透,香气缭绕。 “这城里的捕快没人了么,竟叫一个小姑娘来审我?”红影悠然问道,好似在说别人的事情。 “我不是捕快…”秦青楞了楞,“我是…唔…一个大夫。”秦青刚说出口便有些后悔,眼前这个人对医理和药理显然要精通的很,怎能识别不出自己连个半吊子大夫都算不上。 红影果然笑起来,鬓边的蝴蝶簪子一颤一颤。 “既然不是捕快,那就是个过路人吧,也好,我这里孤寂的很,你来我这里喝一杯茶,就当陪我聊聊天。” “其实我原本只是个采药人。”红影仿佛心情不错,抿了一口茶自顾自道,“我来自一个叫做‘桃花渡’的地方,那是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如果当年不执意要出来,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没有喧闹,没有情爱,什么都没有。” “桃花渡?!”秦青险些从竹凳上跳起来。 “怎么?你去过那里?”红影的语气带着淡淡的疑惑,“那里的毒草毒花甚多,就连当地的村民都很少涉足,只有我和我的师妹生活在那里。” “你的师妹…可是唤作‘落葵’?” “是。”红影顿时有点高兴,“你见过她?她怎样?” 秦青结巴起来:“她…死了。” “是吗?”红影低垂着眼,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这世上终究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气氛有些沉默,黄昏悄然来临,晚阳在院落里镀上一层好看的金色,微风拂过,红的衣衫无声飘动,象晚霞最后一抹艳色。 “她是因何而死?” “因为中毒,因为一个男人中了种难解的毒。” “男人?”红影突然大声笑起来,“又是男人?我就说男人才是最可怕的毒药,想不到她与我都不能幸免。”她笑得不可抑止,渐渐笑出了泪。那三三两两落下的泪里,有淡淡的血色。 那还是大半年前,竹林深处突然闯进一个男人。他刚 刚得了允诺,成了麓城最富有的林府未来夫婿。他心满意足意气风发。他有这一切,没有不满足的理由,更加不会想到放弃。至于“爱情”,他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会为了一个女人死心塌地,即使动心,他也可以来去自如。女人与山水有共通之处,一程是一程的风景,再惊艳的美丽最多只能让他——不去忘记。 那日,他陪一个朋友去山中求药,他从来没有踏足过这深山,这山里杂草丛生,瘴气深重,若不是朋友相邀,自己断不会来到此处,也断不会见到她。 初初见她,她身着火红的暗纹绣花长裙,裙尾长长地拖在地面,乌黑的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她面目清冷,可是偶尔的笑容又明艳非常,如同曼殊莎华乍然开放。 他在一刹那,动了心。 第二日,庄平又来到了深山。红衣女子只顾着打理院落的花朵,仿似没有看见他。她眼眸流转,却似乎没有一滴接近他又似乎没有一滴错过他;她轻衫罗裙,却只在周围曼舞,不靠近不远离。她闪身进了里屋,一朵云发让他遐想连篇。 她是治病的,他却不是来治病的,他跟进里屋: “你叫什么?” 她笑,嘴角漾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她不理不睬不回答。他受了冷落,头一遭,于是不甘心,于是不依不饶。 “你叫什么?”伸手去捉她的肩膀,她闪的更快,象精灵,象水,象影子,握在手里走的更快。 “红影。” 自此以后,庄平常常出入于红影的住处,可是他从来不是来治伤的。他从来只是让别人受伤。 但是,这个女人却似乎有点刀枪不入,她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况且,她是研制药的,有光治病的良药,也有可治病可伤人的毒药。所以,庄平甚至还有些畏惧她。但这多少也增添了她几分神秘,庄平发觉自己越发地想念,甚或有一些“爱”滋生出来,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得不到而不甘心? 这个女人若是风景,便是那种奇山异水。他想远离,又抑制不住地要靠近,也许,她也许更像是药,或者,是毒药。 这一夜,庄平辗转难免,二十多年来,他竟第一次心心念念着一个女子。她在哪儿?她在做什么?她在想念谁 ?那日日出入其宅第以求药为名的男人如过江之鲫,其中不乏风流倜傥和大富大贵的,她听入耳的甜言软语也定是成百上千,可她仍旧这般冷漠,可是因为心中早已有人?而那个人是否此时正滞留在她的香闺?庄平无法抑制自己的想法,也就无法抑制自己的身,终于,他顶着一头星光,漏夜去到她的门外。 屋内亮着灯,却没有人声。庄平探身进去,却发现红影的红纱披肩散落一地,柔弱无助。里屋的门帘拉上一半,缝隙里看到一只冒着热气的浴桶,红影的云发倚在边缘,了无声息。庄平大骇,未有犹豫半分便冲进屋内。她的身体同样柔弱无助,嘴角残着一丝血迹,却仍然露着微笑,罂粟花般的美丽。 一个女人在自己身边受伤,尽管不是因为自己,庄平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关注。他胡乱捡了些衣服替她蔽体,不敢造次。他莫名其妙地无比软弱起来,患得患失,进退维谷。看着一个女人不明生死,他,第一次,有了心痛。 心痛是否算是有了伤口?若是,那利刃是她的微笑还是自己的宿命?庄平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在命中会出现一个女人让自己牵挂让自己离不开弃不下。她不明生死的笑 ,仿佛藏着某个秘密,他要她醒,告诉自己这个秘密,并且,替自己医治心上的伤口。 天明了。 有一丝阳光照射进来,像希望。 红影果真悠悠醒转过来,她在他的耳边轻叹一声,庄平也立刻醒了,看到犹在自己怀中的女子,谢天谢地。 “谢谢你。”红影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多的话,更没有像寻常的女子面红耳赤地质问他昨夜对她做了什么。她只是让他背过身去,轻巧地穿好衣服,并捡起红纱披上双肩,披肩的一角掠过他的脸庞,仿佛红晕。 “我昨天,没做什么…”庄平手忙脚乱,忙着解释。 “我信你。”她浅笑着,笃定地答。 “红影——” “嗯?” 庄平突然揽过她,抱的紧紧,声音是颤抖的:“我以为,我以为你要死了…”他患得患失,心有余悸。 “我在试一种毒药,每一种药我都会亲自试,若是死了也是天命。”红影捧着他的脸笑,在阳光下似乎多了一丝温情。 “什么毒药,伤什么的?” 她顿了一下,睫毛轻闪:“伤心。” 女人,可以令男人宽心和伤心。他明白这是男人的死穴,所以他告诫自己不要爱上女人,至少避免流连忘返,以免不能抽身而退。然而他在得到之前却无论如何都不甘心离去。男人,可以令女人宽心和伤心。她明白这是女人的死穴,所以她告诫自己不要轻易付出,至少表面如此。她害怕一旦付出就没有退路,如同喝了毒药五脏俱焚没有归途。 第33章 纠缠 这一日,游于市井的庄平路过一首饰店,他一眼相中了摆在正中的一只蝴蝶簪,细碎的蓝宝石镶嵌,在夕阳下闪烁着幽幽的光。他毫不犹豫地下了重金买下,以至于那日的晚饭都没有着落。 再见到红影的时候,他竟有些羞赧,蝴蝶簪纳于袖中躲躲藏藏。 她尽收眼底,心知肚明。 “给姐姐还是给妹妹的?”红影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水葱般的手指灵巧一探,蝴蝶簪已到了掌心。 “没姐姐也没妹妹。”庄平急忙解释,有刻意掩饰的心慌。 只有你?她不敢相信,却宁可相信。 簪子斜斜地插入发髻,仿佛多情的蝴蝶找到栖息,从此心无旁骛。红影道:“我备了酒菜,吃过再走吧。”原来她早料到他会来。庄平胸中一暖,觉得心有灵犀。他却不知,其实她等了一日又一日,总有一日他会来。 这一夜,他喝的有点醉,她也是。月光温柔,见证着温柔的一切。红影完全给出自己的时候,肩头的一颗朱砂痣渐渐隐去,他诧异地要问明缘由。 “与生俱来,当委身于男人便自然消失不见。”红影眼角噙着泪水,却忍住不掉落。 “红影、红影、红影…”庄平俯下身,吻着她的脸她的身,有幸福在荡漾,一 圈一圈地溢开去。 如果刹那是永恒,那会有多好。 林素心已很久没有见到庄平,这一日在庄中百无聊赖,便携了丫鬟去集市上逛去。途径珠宝店时,她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曾见到的几款珠宝十分入眼,便踱了进去。 掌柜自然认得这位大主顾,陪伴左右悉心挑选。林素心随口一问:“掌柜的,我记得原来这里放了一只蓝色的蝴蝶簪,如今却是去哪里了?” 掌柜一愣,脱口而出:“那簪子前几日被庄少爷买走了,怎么,不是送给小姐你的?”话音刚落,掌柜便意识到自己可能多了嘴,忙讪讪地补救:“许是庄少爷忙,未及给小姐也说不定。” 林素心勉强地笑了一下,只是道:“看来是的。”便面色不豫地匆匆离去。丫鬟紧紧跟在疾步前行的林素心身后,心中明白此时自家小姐虽不说话,心中也定似腾了三味真火一般。 回到府中,却意外地看到许久未见的庄平等在花厅之中。林素心只觉心中委屈一股脑儿全部涌了上来,眼里包了一包泪,怔怔地站在门口。庄平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一把扶住林素心的肩:“怎么,想我了?几日不见就委屈成这样?”林素心一扭身:“谁想你了,我只是…只是方才去集市,见珠宝店里之前看上的一款蝴蝶簪子被人买走不开心罢了。” “蝴蝶簪子?”庄平面色一变又瞬间回复了正常,他思忖了片刻便道:“是镶 嵌蓝色宝石的一款吗?” “是的。”林素心眼睛一亮,眼神切切地看向庄平,“你买下了?偷偷藏下了?我就知道你想给我一个惊喜!” 庄平不露声色地向后退去,两手一摊,无奈且满含歉意道:“是我买下了,本想送予你的,可是那簪子却在途中丢失,真是可惜。”林素心眼中的光渐渐淡去,喃喃道:“是吗?真是可惜…”眼见气氛郁结,庄平一把揽过林素心:“怎么,生气了?女人生气可是会老的。”林素心挣了挣却没有脱身,只好将头扭向一边,庄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捏住林素心的下巴突然吻了上去。 庄平的到来让林素心心如乱麻,她可以不要他,却觉得身心都被牵了去,一想到此生若不能在一起,便剐心剐肺的痛。可是如若要他,他还可信么?这天夜里,林素心悄悄差了下人跟上了庄平,一直跟到了山里。第二日清晨,下人来报,道是庄平一宿都宿在山中的一间药庐,药庐的主人是位倾国倾城的红衣女子。 自此,林素心一病不起。 清晨,庄平在镜前帮红影挽发。每日里,他帮她熬药,替她梳妆,他觉得庭院静好,岁月无声。他很习惯这样的日子。红影望着镜中的自己,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女人的头发在什么时候为谁盘起?”他突然折断了一根齿梳。 她全部看在了眼里。 庄平突然感到了纠缠往复所带来的不安,呆的越久他便越痛苦,他怕自己爱的无法自拔又必然负心离去,更怕她与日俱增的体贴和信任。于是,他想逃。 所以,乘夜,他逃离了她,逃离了自己。 在他离开的背影还映在山腰,他身后的药庐被挑起一角门帘,有个着红色披肩的女子默默站立。她相信宿命,比如悲喜,比如生死,比如千辛万苦,求而不得。 只是,庄平逃的也许迟了些,他与红影在一起时会痛苦,离开后也会痛苦。这令他想起毒药,可以医心也可以伤心。他再找到红影的时候她并不意外,浅笑着,无怨尤的。他望着眼前的女子,赌咒发誓般地道:“再也不离开了!” 她想要相信,却不敢相信。 就像所有的日子一样,感觉也是重复着的,他走了来,来了又走,一次比一次坚决,像浮萍。红影说:“不,我才像浮萍!”第一次,她的声音里有了颤抖。她害怕失去,她害怕自己无法承受失去。 “我终是无法娶你的。”庄平蹲下,将头埋在双臂中,“是我负你,你杀了我罢!” “好。”她声音淡淡,慢条斯理地答,“死了,可以爱的彻底。” 这一次,庄平走了很久,红影又开始如常地接诊,包括山下的,城里的,显赫人家的。这次,竟来了林家的小仆,说是请红影去林府给小姐瞧病。林府小姐林素心在大婚前突然病倒,全府上下焦急不已,遍寻名医都不见成效,直到最后,林家小姐提到了这位药谷奇人。 红影到的时候,林家的仆人小跑着步,一路喊过去。她一遭走过,大概听过病情,便已几乎明白全部,何等聪明。 红影见着了林素心,安然躺在榻上,了无生气。她摸出一枚药丸喂她服下,好让脸上有点红晕。林素心张开眼,眼林素心眼神绕着着红影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将目光定在了她的发髻上:“好漂亮的蝴蝶簪。”红影楞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了扶簪子,轻轻叹了一声:“是,很漂亮,我所拥有的也就是这么一枚簪子了…” 林素心没有应声,只定定地看着她。红影问:“你,想他?”林素心的眼角滑过一大滴泪,重重地点了点头。“你知道什么是满足吗?”红影伸手将林素心脸颊边一缕发别到耳后,“就是有一天你爱的人会为你挽起头发。” 林素心的眼睛发亮。 “你有的很多人都想有,你却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拥有。”红影自觉说的有些忿忿,而林素心却突然豁然开朗。 红影出得门外,一众老小围将上来,她只淡淡甩下一句:“她没有病。”众人面面相觑。 然而,林素心的病是真的慢慢好起来了。 男人,你对他太好他反而忘了你的好。有时候,一段记忆消失得就像蒸发的露水,他也许再也不来了。 然而,他终于还是来了。 “你都知道了?”他问,面色憔悴。 “客官是治病还是疗伤?是外伤还是内伤?是旧伤还是新伤?”她头也不抬,忙忙碌碌。 “红影——” 第17节 “如果是外伤有跌打药,如果是内伤有虫草汤,如果是旧伤就有些难医,如果是新伤…” “是心伤。”他抱住她,“对不起。” 这一次,她没有流泪,是他流了泪。 原谅比忘记容易,她没有见过男人流泪,她觉得泪水都是珍贵的,于是她有些慌。她说服自己去正视眼前这个男人,那张有着喝过毒药般痉挛的脸。红影终于伸出手去拭他的泪水:“你以后,还会常来看我吗?” 庄平一楞,转而沉默不语,他是来说“对不起”的,不是来谈“以后”的。 “你可以给她一生的时间,还不够么?”红影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庄平仍然不语,犹豫着纠结着。 红影终于松开了手,冷笑一声后坐到了一边。庄平打了个寒战,疑虑地看她。 “或许我应该在林家直接把她毒死,或者毒个半死,让她半死不活不省人事。女人在不清醒的时候要比清醒的时候幸福的多!”红影甩下长长的袖子,恨恨地说。 “你太狠毒了!”庄平冲上一股怒气,不明白是为和林素心青梅竹马的感情,还是为自己可能做不了林家女婿而痛心。庄平猛地站起身,就要向外走去。 红影却叫住了他,脸上带着柔柔的笑。 “你走我不拦你,只是喝杯茶再走吧。”她端出一直为他沏的红枣菊花茶,泛 着青绿的光亮。庄平忽的想起从前,一时感触,便一饮而尽。 今夕一别,何日再见? 婚期将近,庄平也收了心,整日里出入林家,去陪伴林素心,林素心也懂得满足,病已痊愈。他经过这些,觉得有些累了,甘愿守着一份平淡,两人只等长相厮守,举案齐眉。 红影自庄平走后,将那柄断齿的梳子通通折断,细细的齿烧成干灰,拌进几百味药内,一并做了香薰。她亲试很多次,生了死,死了生,然而这种毒药还不够药性,直到有一天,她无意在其中滴落了泪水。 每滴入一滴泪水,便重新烧制一遍,她知道毒药是用来伤心的,泪水越多药性越强,终有一天,会无药可解。 第34章 蝶化 半月后的一天,庄平约了友人在城里的醉仙楼吃酒,才不过干了三盅,便觉得头晕目眩,不一会儿便冷汗涔涔。友人见他不对,忙着了人送回家去,庄平只道是近日里忙着婚事太累的缘故,思忖着睡一觉便能好,谁知睡到入夜,这头晕恶心的状态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有渐强的趋势。家仆见状忙请了城中的大夫来瞧,大夫又是诊脉又是观舌,道是庄平中了毒,却不知是什么毒,因此也无法解毒。 庄平背后升起一阵凉意,他突然想起半月前在山中喝的那碗红枣菊花茶。 夜深,他面色铁青,蹒跚着爬上了山,拼尽了力气叩响她的门扉。 门开了,他瘫软在地,道:“你在上次的茶里下了毒!” 红影扶起他,波澜不惊:“不错,这个毒每半月发作一次,无药可解,我只有缓解毒性的药暂时帮你遏制住,所以你要想活命的话最好每半月来找我一次。” 庄平恨恨:“快帮我解毒!” 她放一颗药丸在自己嘴里,慢慢嚼碎,然后,贴近他喂进去。他感受到她潮湿的嘴唇,有些悸动。 毒性消失只在一刹那,庄平的愤恨未减,转身就要离去。“你不再坐一会儿?”红影在身后叫道,有曾经暖暖的微笑。他的停下已经说明了犹豫,她上前一把抱住,红色披肩滑落一地,如当初的柔弱无助。 这个夜晚,红影不断地发梦,看到发簪上的蝴蝶不再栖息,振翅而去。她伸手去捉,它却跑的更快,竟象是风的灵魂,她扑了个空。 身边也是空的,庄平,在天亮之前离去。 一脸的泪,她收集好滴入药里,再熬制一遍。 庄平自然是不甘心一生被牵制,他回到城中便遍访名医,却无人能识别这种毒。他只得常常去找红影,有时是为了解毒,有时是因为想念。毕竟,曾经爱过,毕竟,是他负了她。 红影倒也安于现状,只是在每次庄平离去后多滴入一些泪水熬制毒药,然而离毒性达到最强还遥遥无期。 终于有一天,庄平寻访到一位高人,等了三天三夜终 于得见。高人坐于对面,替他切了脉,又观舌苔眼底,道:“你没有中毒。” 庄平大惊,一张脸由红变白:“可我每半月便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四肢无力,这不是中毒又是什么?” 然而高人摇摇头,笃定道:“对方给你下的是十虫十草,不会致命,只是每半月会有一种中毒的假象,倘若你能熬过便也就好了。另外我也没有发现有其他的草药,看来给你喂的解药也是同种东西。” 庄平大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他终于摆脱她,这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这一日正是半月之期,红影早早地梳洗停当,又折了几只园中盛开的花朵插在瓶中,一切都显得生机盎然。等了一会儿又担心自己的妆容不够精致,对着镜中重新描了描眉,盼望着庄平会出现在自己身后,想着想着便仿佛看到镜中有两个影子,琴瑟合鸣,笑颜如花。红影兴奋地回首一瞧,却不料扑了个空。 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屋内没有点灯,也暗得毫无生气。 红影开始心慌起来,这一等就等到了夜深,又等到了 天明。于是,她料定一切伎俩都已被他识破,也许从此以后,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红影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长久地哭泣,几个时辰接着几个时辰,明明他穿过的衣衫,用过的茶盏,他的气息这里那里都满满当当,他却不见了。他终究是欠了自己一生的泪水。 药熬过最后一次,毒性达到最强。 城中显贵林家要嫁女儿,喜帖发了全城,拟定吉日,成就美满。 新婚前夜,庄平再次辗转难眠,已有多少时日没有见到她了?很久了吧。久得那些不好都变的模糊,她的美、她的温存、她的神秘又清晰起来,历历在目。他想起身又觉不妥,复又睡去,却不想半夜突然醒来,心内犹自痛了一下,他惴惴不安,漏夜去了红影的窗下。 有烛火依依,他挑帘进去。红影拿着一只精致的香薰背对他站着。发上的蝴蝶簪轻颤,晶亮,像泪水。 “你来了。”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庄平一时无话,盯着她手上的香薰:“毒药?” “伤心的。”红影回眸落下一个微笑,是最初的纯净 。 庄平讪讪,不知如何应对,只道:“我来看看你。”又道,“我明日成亲。”红影“哦”了一声,没有多余的反应。庄平搓着手有点无措,转头见到案台上放了一碟橘子,便小跑着过去端上,又小跑着过来,语气尽量轻松地问:“我剥橘子给你吃可好?” 红影点头,将香薰放的远了点,回身到桌边坐下。庄平见她答应竟高兴得很,觉得自己也如同初初见她那样小心翼翼只想百般讨好。红影在恍惚之中有些错觉,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变过,一切一如从前。 但是他刚刚明明说过,他要成亲了。她垂下眼帘,努力去掩饰满心的落寞。 庄平剥下一片橘瓣,喂到红影嘴中,问:“甜吗?” “甜。”红影点头,“很甜。”嘴里有一个核,她囫囵了一下作势要吐出来,庄平却将手掌伸了过来,她楞了楞,还是向他掌心吐下了那小小的核,白白的米粒一般的核。红影轻轻握住庄平的手掌,合拢,拉近到自己的眼前心尖,她曾经帮他剪过指甲,青白色月牙般的甲。她又伸出手去触庄平的头发,道“你的发”,触他的唇,道“你 的唇”,触他的鼻,道“你的鼻。” 触着触着手指便颤抖起来,她犹自哭出了声,却没有眼泪,她只是哽咽地嘱道:“你再抱抱我罢,待我睡着后你便离去。” 终于红影觉得累,便在庄平怀中沉睡起来,这个怀抱曾经那样温暖和宽阔,如今却恐怕是最后一次拥抱。庄平见红影睡的熟,便将她轻轻抱上床去,又掖好被角,走到卧房门口,庄平犹自回头看了一眼,想着那样美好的一个人,从此可能就不再相见了,不由有些怅然。 庄平失魂地朝外走去,衣角带上了案边放着的那只香薰炉,香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圈,里面的熏香撒了一地,庄平急忙朝里屋瞅了瞅,见红影仍在熟睡,便放心地将熏香用手拢在一处,又取随身的丝绢包住,打算出门寻一处地方扔了,末了又扶正了香炉方才离去。 红影第二日睁开眼时觉得有些茫然,以那罐熏香的量,她吸了一天一夜理应再也醒不过来才对,难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她撩开卧房的门帘,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香薰炉,而炉中空空如也,只有地面上残存了些许紫色的粉末,被风一吹,也散的无影无踪。她心中一悸,慌慌张张跑到院 中,可哪里还有庄平的人影。红影顾不得梳妆,又急急向山下跑去,一路被荆棘绊倒数次,裸露的皮肤上也凭添了几道新伤。 远远地,便可以听的见城中喧闹锣鼓,人声鼎沸。今日是林家招婿的日子,全城的百姓都涌上了街道,涌向了林家大院。他意气风发满面喜色,坐着高头大马,胸前扎起一朵红绸,端的是喜不自禁。红影看见庄平的模样有一瞬的恍惚,一刹那的怔忪,他幸福吗?他明明很幸福,他此生没有自己,其实很幸福。 这一天本是他幸福日子的开始,却也是结束。庄平在不久之后突然倒地暴亡,五脏俱焚,有一股异香飘散。那异香和香薰炉中的香气一样,也和红影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一样。 那是死亡的香气。 红影呆呆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她看到庄平倒下,猝然地,甚至连一个眷恋的眼神都没有来得及留下。她站了半晌,终于默默离去,回到山里,回到她的院中,她没有了他,至少还有这里的记忆。 红影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本不该死的, 定是肌肤上沾了大量的药粉,才在我前头去了…也好…”红影顿了顿,喉间似有粘滞,隐隐竟有丝鲜血渗出嘴角,“也好,我如今便随他去了,生不能在一起,死了却可以长相厮守。” 秦青急忙站起,想要施法阻止毒发,却惊觉自己周身的法力早已封住,竟是无可奈何。那女子最后的模样很祥和,脸上犹自带着温暖的笑,在夕阳的余晖下有淡淡红晕,仿佛得了幸福。而手中的蝴蝶簪是他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却也是她所全部拥有的。那簪子在夕阳的照耀下颜色更加鲜艳夺目起来,少顷,簪上的蝴蝶竟振了振翅膀,秦青吃了一惊,待要细看,那蝴蝶却已径自飞了开去,三两下便消失在花丛之中。而那枚剩下的簪子也掉落在地,变成了晶亮一块——竟是玲珑镜的又一片碎片。 如今凶案已破,真凶已出,又意外地拿到了玲珑镜的碎片。秦青却无丝毫轻松之感,反而觉得内心翻涌无法释怀。这人世间虽然呆了成百上千年,可情爱二字,自己懂得的恐怕连皮毛都没有。秦青将红影的尸身小心地放入屋中,掩上了房门,如今天色已暗,秦青想着得赶紧下山将这里的情况一一陈述,这之后的事便是官府的事了。 第35章 旧人 如今身无法术,暗夜的密林更觉阴森,秦青不由加快了脚步,然而在林中转了两圈后发现又回到了原地,心知必是中了此处的妖术,心中不敢大意,手中也握紧了随身的短剑。果然不多久便听见身后森森的几声笑,转眼一瞧,正是白日里遇见的两只小妖。 一小妖欺身上来,露着满嘴利牙:“小仙女,都怪你命不好,借你内丹一用,你就当做做好事,送我俩成仙吧。” 秦青一个飞铲将小妖铲倒在地,瞅着一个空档就要逃。小妖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也不追她,只道:“你已经在我们设的结界里了,怎么跑也别想跑出去,何必费那气力?”这稀薄的结界原本在秦青眼里如同虚无,可如今全身法力尽失,竟半点奈何它不得。惆怅之间,小妖已然扑了过来,满是绿牙的嘴里散出一股臭气,将秦青熏得晕了一晕,她嫌弃地一扭身一缩脖:“你这妖精平日也不刷牙的么?真是叫我呕上半天。”小妖一愣,动作便慢了下来,秦青瞅准了机会一剑刺去正中小妖胸膛,可怜他半点建树都没便一命呜呼了。 剩下的那名小妖见势不妙,迅速使出一个弹指定住了秦青,秦青动弹不得,一时也无计可施。小妖见同伴死的可怜,知道与秦青硬拼必占不得上风,于是决定速战速决,先下口为强。秦青把眼一闭,心想升仙时间不长,还没捞着机会升个级别,吆喝几个下仙,便要死在这些个无名小妖手下。 那小妖凑近张嘴就要咬,却被一股隐隐的强力给弹了开去,再试亦然,小妖傻了半天,吃也不是放也不是。秦青睁开眼莫名地看着对方,也是不明就里。 “怎么?不合口味?” 小妖抹了把嘴巴,恨恨道:“一定是你的肉太老,啃不动。” 秦青鼻子里哼了声:“无福消受的话,就把我放了吧,免得浪费大家的精力。” 小妖浑不甘心,沉默了一会儿,心道自己吃不了,还可以献给大王,大王法力无边,自是可以消受的,到时候大王升了仙,自不会忘记自己的好,哪怕升个一官半职,可以吆五喝六的也行。想到这里,小妖不由开心起来,将秦青绑了一把扛起就走。 秦青嚷道:“臭妖怪你要抓我去哪里?” 臭妖怪道:“我把你献给我们大王。” “你们大王需要压寨夫人?” 妖怪嗤道:“你想得倒好,我们大王早就有夫人了,”他回头瞅瞅秦青,“虽然不及你长的美,不过大王可是个专情的妖,不会对你移情的。” 不知行了多远,隐约见到前方有一处山洞,那小妖加快了步子,兴冲冲地将秦青抬到了前厅。刚一站稳,便听到前方传出一声:“青儿?!” 那声“青儿”中糅杂了太多复杂情愫,有惊讶、有欣喜、有纠结、有伤感,还有着太多的不可置信。 “青儿!”那妖王三步两步冲到秦青跟前,扶着她的肩看了又看,直到眼中闪出了泪花,方叹了一声:“真的是你,青儿,我以为…我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青儿抬眼看去,一时竟有些怔忪。过了成百上千年,面前的他除了眼角凭添了几道鱼尾外,竟和当初没有两样——灰鼠成旭。 秦青曾经在心里无数次想象过和成旭再见面的场面,却从未想过竟是这样。成旭这才瞧见秦青身上还捆着绳索,慌张地问:“这是做什么?是谁把你给绑了?”秦青朝一旁的小妖努努嘴,道:“他说要把我献给你当夜宵。”成旭凌厉眼风扫向小妖,衣袖猛然一挥,小妖便被扇出门厅之外。 “青儿——”成旭给秦青松绑后一时无措,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挂着笑容,一如年少时的那份干净青涩。 秦青有一瞬间的晃神,好在片刻之后便回复了常态,只略点个头:“既然松了绑,我便走了。”转身的当口,袖子却被拉住了。回首是成旭复杂难辨的眼神。 “青儿——”他顿了顿,仿佛下了决心似的,“既然这么有缘碰上了,能不能,能不能陪我叙叙旧?喝杯茶再走?” 一张小小的案几,一壶冲泡好的菊花茶,成旭白底银色暗纹的衣袖拂过,映着淡淡的茶色,十分雅致。他亲倒了一杯茶捧至秦青面前:“记得你最喜欢我泡的菊花茶,尝一尝口味可还是一样?” 秦青浅尝了一口,坐直了身子道:“我近些年口味有些变,不大喜欢喝茶了。 ”顿了顿又道,“年少时虔诚许过的誓言尚可以变,更何况爱好?”成旭递绢帕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才颓然落下。 沉默,像林子里的浓雾一般蔓延,秦青突然觉得心头有些悲哀,抬头看向成旭,正巧成旭也在望着自己。 “青儿,我真的没有想到还会再见到你,你看这山头还不错,风景也好,以后可常来走走。” 第18节 秦青打着哈哈,诚实道:“其实我今日来只为了解一个案子,如今事情已办完,该是早早回去。至于这山头,其实我特别不想来。” 成旭的眼睛黯了下去。 秦青又道:“这么多年,你没怎么变嘛。” 成旭:“变了,我瘦了。我其实挺不喜欢胖的人。” 秦青悄悄儿捏了捏最近肚子上吃多的二两肉,觉得很惆怅。 又沉默了一会儿,秦青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啊,你和蛇嫂有孩子了吗?是小鼠崽子,还是蛇蛋?哦,也许是鼠蛋或者小蛇崽子?唉,我就说了,蛇鼠在一起真是什么都说不清。” 成旭:“还没有。” 秦青:“那还不赶紧要一个?” 成旭:“青儿,你真的这么希望我和别人生孩子?” 秦青:“孩子可好玩了,你生一个人生就完整了。” 成旭咬牙切齿地打断她:“你放心,我一定会生一个的!” “青儿。”成旭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好,特别好!” “可我不好…” “哦,那我就放心了。”秦青一句话没留神,从齿边刺溜就冒了出来。 “啊?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秦青呛了一口茶,道,“我是说你过的好我才放心。” “是吗?”成旭若有所思地放下茶盏,深深地看向秦青,“你还是关心我的…”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阵脚步声急急地从门外传来,待门帘一挑,脚步声又仿佛刻意地矜持端庄了许多。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哟!我就说大王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寝宫休息,原来是来了贵客啊!” 成旭有些不耐,却也不好发作,只得站起身来冷着脸介绍:“青儿,这是夫人。夫人,这位是我的故友秦青。” 夫人扯了块翠绿的绢帕掩嘴笑了:“还真是故人呢,想来千百年前还做过不远不近的邻居,如今见着,真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不过秦青,是哪阵风把你吹到鄙庄来了?”说着手便挽在了成旭的胳膊上,一派情深的模样。 秦青朝刚刚重新回到厅内的小妖努努嘴:“还不是拜他所赐,他说要拿了我来作压寨夫人。” 话音未落,刚站稳脚跟的小妖又飞了出去。 成旭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有些不耐,却又无话可说。秦青瞅准了机会,拍了拍衣裙道:“天色这么晚,茶也喝过了,我终该走了。”夫人眼睛一亮,嘴里却道,“哎呀,才坐了这么会儿,不如再呆片刻,也逛逛我们的园子?” “夫人既然如此热情好客,那我是却之不恭了。” “ 三人正僵在前厅,门外突有小妖来报,道是外边来了个仙气腾腾并怒气腾腾的人,提着剑准备进来要人。不待成旭问明,一袭白衣的云兮已飘然入内。云兮本来就生的清冷,这一会儿带着怒气更仿佛全身都凝了碎冰,让人不寒而栗。 成旭见来人气派非凡,仙气渺渺,知是天庭下来的,自然不敢得罪,忙上前施了个礼:“不知仙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知仙使踏足寒舍有何…” 云兮不等他说完,只伸出一只手将成旭拨开,径直向秦青走来。 “出去一天也不赶紧回去?” “我…被抓来喝茶…” “抓?”云兮眉头轻轻地皱了皱,“谁抓你的?” 秦青向还没来得及逃出去的小妖努了努嘴:“他,说抓我来做压寨夫人,不从的话就做夜宵吃掉。” 云兮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点,谁都没有看清他做了什么,那只小妖便再一次地飞了出去。云兮又看了看桌上,道:“茶都冷了,跟我回去了。”说着便牵住秦青的 手向外走去。 成旭仿佛突然反应过来,竟伸手拦了一拦:“青…青儿。” 云兮抬起来,好像才看见他一般,转头问秦青:“他是谁?你认识他吗?” 秦青“我、我”了半天,不知该如何介绍,而云兮已经对着成旭很认真地说道:“她不认识你,告辞。” 千百年后,当秦青攥着另一个人的手从眼前离去的时候,成旭竟没有半点勇气挽留,她还是那个她,爱穿青色的衣裙,眉宇间淡淡的,笑起来带着点小俏皮,缺少心机。可如今她已然升了仙,她看他的眼神里少了当初的那种热烈企盼,她再没有依赖他的小言语小媚态,她对他没有了爱的痕迹,甚至连恨都消失殆尽。 而自己呢,娶了妻子,换了山头,做了大王,每日锦衣华服,他再不用偷果子去讨好心爱的姑娘,他早不是当初的那只灰鼠,可他为何却也少了当初的那份纯真快乐呢?他的手触到怀中一枚核桃壳,秦青曾经花了好几天时间在上面刻了一只鼠和一条蛇,他记得她送这个礼物的时候自己还感动得差点流了泪,而自己也一直将其随身带着,这么多年,摩挲得已经快看不清上面的图案。 同心一人去,坐觉满山空。如今却是,青梅已谢竹马老。 第36章 重聚 “春意暖”卷首题记: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由于云兮捏了个诀,下山的一路都很亮堂,也再没有小妖来骚扰,可云兮牵住秦青的手一刻也没有松过,掌心有细细的汗水渗出,秦青条件反射地挣了挣,却没有挣开。直到走到山脚,云兮方才站住放开了手。 秦青瞅了瞅云兮,觉得他今天似乎严肃了点,便缩了缩头没敢吭声。云兮从脖间取下一块玉牌放入秦青的手心,声音哑哑的:“你如今身无仙术,这护身符你拿去保平安,等闲的妖怪伤不了你,若是碰到什么大的危险,我也能感应的到。”云兮顿了顿,又道,“当然,最好什么危险也别碰见。” 护身符握在手心,犹带了云兮的体温。秦青并不知这块玉符已被云兮随身戴了多久,只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便有这块玉符,日夜不离身,如今就这样轻轻巧巧地给了自己,要说心里没有感动是不可能的。 可感动归感动,说出的话却变了味道:“小白,这护身符真的这么管用?不管我在多远的地方,有危险你都能感受到?” “是,除非我不想理会,或是不能理会。” “那我被抓去做压寨夫人的这种情况,你能感受到吗?” 云兮斜睨了一眼:“你若是愿意做,我便去给你送份贺礼。” “…” 天厅永远是春意和暖的模样,此刻西王母正在桌边修剪一株桃枝,侍女来报说南海龙宫的正妃有急事禀报。西王母刚点了个头,龙王妃已心焦火燎地一头钻进了门。西王母眉头轻皱了皱,将刚刚升上来的一丝不满压制了下去,面上仍是淡淡的。 王妃大约十分急躁,竟也没有发现西王母的细微表情,只是自顾自地禀道:“我那孩子,就是云兮,又将玉符送人啦!” 玉符本不是个紧要的东西,天家宗室的子弟大多有这样的一块玉符护身,王妃这样焦急显然并非是因为玉符本身。西王母乍一听到,瞳孔却也不禁收缩了一下:“送给谁了?” “还有谁?还不是那个丫头?!”王妃激动起来,随即又看了看周围,轻声道,“云儿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如今转了几世,容颜也改了,连性子都不是当初的性子,为什么云儿一见到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黏了上去,这如何是好?娘娘也体谅我这个作母亲的,可不能再让云儿重蹈覆辙,他可是经不住的啊…” 西王母沉着脸静默了片刻:“从目前的情形上还看不出什么,你急什么,再说我看那丫头还懵懂的很,失了元神岂止是挫骨磨皮,我想她是记不起过去的事的,再说了,我派去的仙使也可在旁监看一二。我看,此事稍安勿躁,等女娲娘娘闭关出来后看看情形再说。” “是——”见西王母这样说,南海王妃也不好再争辩什么,只低低地应了声,仍是一脸忧虑地离去了。 云兮和秦青二人一路无话,只在空空的街道上缓缓前行,等到了客栈已近深夜。各自回房的时候,云兮隐约听到隔壁的房门似乎发出一声轻响,再细听又再无动静,云兮未动声色,闪身进了屋。 第二日天还没亮透,秦青还在睡梦中流着口水,便听到外边嘈嚷的声音,她嘟囔了一句翻身继续睡,却不料有人“咣咣咣”地砸起了自己的房门。秦青蒙了两回被子,终究还是熬不过外面山响的擂门声,只得怒火中烧地去开门。房门甫一打开,一张灿烂的笑脸出现在面前。 “青弟!”随着跳脱的声音响起,秦青的腮帮子也不可避免地被捏了两下。 秦青睁着惺忪的眼,有些诧异又有些欣喜地望着站在门外的风尘仆仆的两个人:白泽和锦绣。 秦青揉了揉被捏疼的脸颊,咕哝道:“你们,你们怎么来了?白泽你不是在京城做官吗?怎么放大假有空出来游山玩水了?” 白泽“嘿嘿”一笑,道:“我确是放大假了,很大的假,我辞了官,从此和锦绣游历江湖。”说着便将一边的锦绣拉到近旁用力搂了搂。 “辞官也好。”云兮清淡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你这样的性子,本就不适合在官场,硬要是在里边摸爬滚打,反而失了本心。” “唔。”秦青附和地点点头,“就是,出来玩多好,我看那些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的官员也想搧两巴掌。” “哈哈!”白泽抚掌大笑,“果然都是知音,所以我才来找你们了!也对,象 我白泽这么正直的人,的确不适合在官场混迹。” 几人围着桌子吃早饭,气氛十分融洽。当诏兰一瘸一瘸地出现时,气氛突然一滞。 “你的脚伤还没好,其实让伙计将饭菜送至你房中就好,为何要硬撑着出来呢?”云兮放下筷子,对着她道。 诏兰脸一红,柔和的声音如丝绢拂面:“殿下照顾的这样细致,诏兰的脚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如今见着这么多朋友,自然循着热闹来的。” 锦绣朝诏兰瞥了一眼,干干问道:“这谁啊?不认识。” 诏兰的笑容滞了滞。旋即又回复了常态道:“锦绣公主贵人多忘事,诏兰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信使,您和世子殿下订婚宴上我曾来恭贺过…” “是吗?我怎么没印象?哦,当时我和秦青在一块儿正商量着怎么悔婚呢。”锦绣眼也不抬,话说的铿锵有力。 秦青被刚喝下的一口茶呛住,在一旁咳个不停。云兮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诏兰再好的性子此时也被噎的说不出话来,面色更是红红白白了一阵,半晌云兮方才打了个圆场:“我房里还有些药膏,你随我去取吧。”诏兰随即谦和一礼,朝秦青一众人淡淡扫了一眼后跟在云兮身后袅袅婷婷地走了。 锦绣将一只包子往秦青嘴里一塞:“吃,你就知道吃,还吃的下去么?”说着就将秦青拉了就走,白泽颠颠地跟着,一路上迎面碰上了的那许多对白泽容颜有觊 觎之心的莺莺燕燕被锦绣一个个挡了开去。 三人疾走了三个街口,秦青恰巧将嘴里的包子吃了一半,锦绣方才停了脚步。跑在最后的白泽一边喘气一边道:“你两个,也考虑考虑我这个凡人好不?即便如我这般体魄强健,仍定是比不了脚底生风的走法啊。” “谁要你跟来了?”锦绣白他一眼。 “咦?姑奶奶,你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白泽说着上来搂她的肩膀,锦绣挣了挣没有挣动,便也由着他去,“那仙使生的那样美,人也知书达理,你为何就是看她不顺眼呢?” 锦绣没说话,只瞪着眼看他。 “啊好好,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她。”白泽将眼光转向秦青,“可青儿还没说什么呢。” 秦青呆呆地看着他俩,十分懵懂。 锦绣无奈地叹口气,向秦青道:“那诏兰是信使,为何会跟着你们?” “唔,王母让她来帮忙的。” “帮忙?”锦绣哼了一声,突又盯着秦青看了一会儿,“你的仙术呢?我怎么看不出来了?” “唔,被仙使下了。” “啊?” “说是王母的意思,认定我会滥用仙术,所以就下了。” 锦绣翻了个白眼:“你啊你…”憋了半天又道,“你还是去吃你的包子去吧,不过就算是包子,也不会凭空从天上掉下来。”说完便一跺脚走开了。 秦青瞅了瞅手里还剩一半的包子,不明就里。这一次,白泽没顾着马上追锦绣,而是停下来也瞅了下包子,道了一句:“你啊,心里就不疼么?”说完提起袍角朝着锦绣的方向追了过去。 疼?秦青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不知为何确觉得有种闷闷的感觉,她抬头看了看天,似乎风雨欲来,她突然有点泄气,感觉无所适从,只得拖着步子也跟了上去。 诏兰取了药膏后并未离去,跟在云兮后头柔声道:“世子殿下方才还未用好早膳,诏兰让厨房做了几样可口的小菜,不如一起…” “好。”云兮并未看她,自顾自地踱步到门外。 诏兰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善良:“我这便让伙计收拾出一张桌子来。” 见云兮夹了几口小菜,诏兰轻声又问:“这里虽然简陋,不过小菜做的清爽可口,世子还喜欢?” 云兮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不错。”片刻后又道,“不过我还是喜欢吃包子。” 第19节 诏兰楞了楞,旋即又笑颜如花:“若是殿下喜食面食,诏兰下次亲自做些给殿下尝一尝,诏兰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好。”云兮眼角露了一点笑意,“多做点,青儿也喜欢吃,我还是受她的影 响才喜欢吃的。” 秦青在一处临水的酒楼找到了白泽和锦绣,因为先前都没有吃好早饭,便点了一桌精致的早茶来吃,如今三人一边看着风景一边吃着点心倒也惬意,先前乱七八糟的情绪也暂且放了下来。 白泽此刻正摇着扇子,云淡风轻地叙说着这段时期在京都发生的事情… 自秦青云兮走后,白泽一边全身心地投入接到的大案,一边等待锦绣的归来。不知为什么,原来一直冷落自己的廷尉少卿突然择了件大案子分给了他,分给他的时候还说了不少好话,道是白泽头脑清晰,敏捷果敢,如此案件正适合他来审理。末了还指派了个人给他做助手,谁知一觉起来,那助手声称生了恶疾,卧病在家,无法配合侦案云云,主动退出了。 第37章 退堂听雨 案件源于一则匿名的告发信,信中说东部大旱,连着几月滴雨未下,庄稼颗粒无收,渐渐的连饮用的水也保不上几口,有些地方已经饿殍遍野,一片疮痍,剩下的村民也纷纷举家逃亡,东部就要陷入乱局。朝廷拨下赈灾款项,然而层层盘剥下来,到了最后竟所剩无几,百姓知道无望,自发集结了去官府申告,却被当作乱民打死了好几个,一时群情激愤,眼看天灾未平,人祸又起。 案情其实十分清楚。无非是经手赈灾的官员里出了问题,只需询问其中的一干人等,事实并不难掌握。廷尉将这案子当作烫手山芋递给了白泽,白泽不是不明白其中要害,然而在接手案件以后丝毫也没有顾虑所牵涉之人的背景,只管依着律法查办,如此下来,自然便有些人坐不住了,亲自也好,托人也罢,均敲不开白泽家的大门,你跑你的门路,他自云淡风轻。 直到有一天白泽的恩师太傅大人踏进了他的门槛。 白泽刚刚行完礼,老头子已气呼呼地抡起袖子扇了白泽七八下: “都说你才智卓然,怎么会做了这么蠢的一件事呢?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你看不出来!” 白泽绕着桌子一边躲一边问:“老师您这是怎么了,别气别气,哎哟!您老劲还挺大…” 老太傅追了一会儿终于喘着气停下来,伸出一根手指头直戳到白泽脑门上:“ 你说,你说给我听听看,你为什么要接这个案子?” 白泽一脸无辜:“有案子,且是大案子,岂有不接的道理?” 老太傅恨铁不成钢一般:“你可知道为什么别人不肯接?这案子背后牵扯到谁人?” “知道。”白泽答的快,坦坦荡荡。 太傅愣了愣,一脸迷惑,压低了声音问:“知道你还接?那可是皇帝的亲舅舅,你就不会装个病告个假什么的,实在不济我也可以帮你说说去…” “倘若我不管他不管谁都不管,如何给那些饿死的百姓一个交待,如今边境骚乱,可官府的刀刃却向着百姓的身上砍去,而他们不过是为求能够吃饱肚子。” “白泽…” “老师不也教过我们要公正严明,要处处为了百姓着想么?” “白泽…唉!”老太傅无奈地坐了下来,“从前以为只有文昊不懂变通,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这样,没想到你也这么固执!”言语间虽然仍是不满,语气却已不像最初那样急怒。 白泽走到老太傅跟前,突然一拜到底:“老师在上,学生不敢忘记教诲,此案案情重大,还望老师能支持学生将它一查到底,还百姓一个公道,还朝堂一个清明。”说完又叩了个头,跪地不起。 太傅瞅了他半晌,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去做吧,我自会尽量护着你,可是这以后…唉…” 白泽笑起来,如同明月清风:“有老师认可,学生已心满意足。至于以后会有什么艰辛,学生自一力担当。” 太傅摇摇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 白泽将案件的全部卷宗交到拓跋焘手中时,拓跋焘的怒火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然而怒火之后长久的平静却让他觉察到些许的不肯定。白泽打破了这份宁静,朝上首道:“陛下,此案的桩桩件件也查实清楚,人证物证俱都确凿,然而臣职位卑微,不能越级提审,还请陛下恩准臣…” “白泽。”拓跋焘打断他,“朕已经知道了,如今直接牵涉到这件案子的人都抓的七七八八,再往上就…算了吧。” “陛下!”白泽猛抬起头,双目精光四射。 拓跋焘背过身并不看他,略一思索又道:“当务之急是尽快再拨一部分赈灾款和物资下去,这件事便由你全权处理吧。” “陛下!”白泽说,“可是这案子…” “朕累了,要去歇息了。” 尽管白泽早已预见,仍不免心中喟叹,失望不已。一路拖着步子走到夜幕低垂,家门口一盏孤灯,灯下等立着一个娉婷的身影。 是许久不见的锦绣。 见到锦绣,白泽只觉眉间一直聚集的郁结之气突然消散,上前急走几步抱住了锦绣。 “还是你好,看到你便觉得原来失去的力气都回来了。”白泽揽着她,不肯撒手的样子。 锦绣疑惑道:“你看上去不那么高兴。” 白泽道:“看见你就高兴了。” 锦绣道:“可我不高兴。” 白泽低头看她:“为什么?回家被长辈家法处置了?” 锦绣撇了撇嘴:“他们不同意我同一个凡人在一起。” 白泽愣了一瞬:“他们要是同意了才匪夷所思了是不是?” “可我不管。”锦绣扬起脸,“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要和你成亲,和你生孩子…” 白泽笑起来:“你可知道在人世间,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多么的没羞没臊?” 锦绣正要发作,白泽突然吻了吻她的额角,说:“可我就是喜欢你这样没羞没臊的女子。” 在之后的一个月内,白泽以雷霆手段处理完了赈灾的事情,因刚刚涉了贪腐的案,皇帝又关注非常,此次的赈灾款倒是悉数到了灾民手中,底下涉及贪腐的官员收监定罪,罚没财产,手上的百姓得到救治和赔偿,民情暂且稳定了下来。 在这个月内,原本逍遥的国舅爷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被人狠揍了一顿,动手的是一名女子,手法狠辣,来去无踪。据说当晚国舅爷刚刚喝完花酒,一路哼着小 曲摸到自己的轿门,谁知轿帘还没来得及撩起,便被人一脚踢出一丈开外。那国舅爷吃痛,张嘴刚骂了半句话,却见一貌美女子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叉着腰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国舅爷一下乐开了花,跌跌撞撞地扑过去道:“咦?刚才在楼上没见到你,小脸长的这么美,跟仙女儿似的,你叫什么啊?”“叫什么?叫小姑奶奶。”女子依旧笑颜如花,手里却没闲着,一拳拔出正中国舅爷的面门。国舅爷蒙圈了半晌,觉得有什么黏腻的东西顺着嘴角缓缓流淌,肥厚的手掌一抹一瞧,见殷红一片,酒顿时醒了一半,急忙迈起小短腿仓皇逃跑。一众护卫愣神之后也方才醒悟过来眼前的情景并非是男女之间你侬我侬的小情趣,一个个拔了刀剑卖力地捉拿女子,无奈那女子仿佛精灵一般,不仅奈她不得,就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片刻之间,女子又欺身到国舅爷身边狠揍了几回,末了道是打的有些困,方才放了一种人等,一个转身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个月后的早朝上,拓跋焘因白泽赈灾有功,拟进行封赏升为廷尉少卿,原来的少卿则提前告老。谁知白泽听闻之后非但没有领赏谢恩,反而俯身一拜到底,道是身体有恙,不能再在朝为官,意欲辞官回乡休养。市井传说拓跋焘当时大怒,白泽却不慌不忙站起身朝外庭走去,雪白的衣袂翻飞。 意欲回乡养病的白泽后来跟老太傅喝了顿酒后,在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的数落下告辞回家。进了家门,见锦绣已经收拾了两个包袱出来。 “你这官当的饶是清廉,我就连个好的杯盏都搜不出来。”锦绣扒拉着包裹,一脸嫌弃地说。 白泽笑笑:“这可怎么办?你可还要跟着我?我一个穷当官的现在连官职也丢了,更是穷的叮当响。” 锦绣鼻子哼了哼。 “我们这算是私奔吗?”白泽仿佛突然想到一般,摆出一副紧张的模样。“我这么穷,以后就只能卖些字画糊口了。” 锦绣很不屑。 白泽摸摸鼻子:“其实我的字画挺值钱的,再不济还可以出卖色相…” 白泽的额头被敲了一个包。 “我还是卖字画吧…” 二人一合计,决定先游历江湖一番,以后再慢慢作打算。锦绣打探了云兮秦青所在的方位,与白泽一路行去。路上的盘缠倒是并不拮据,相反还富余了很多,原因在于白泽的字画的确很值钱,在闹市一摆摊,就算是一般的字画也能以高出很多的价格售出,而且通常在白泽甫一露面便被抢购一空。由于白泽的字画总是供不应求,便常常有些姑娘少妇大嫂子小媳妇执着守在白泽下榻的客栈门口痴守着预订字画,每每有新的字画拿出,这些女子为了能够第一时间抢到,通常都会争先恐后大呼小叫乃至大打出手。在此情形下,锦绣总是担心白泽劳累过度,又兼顾着不要过分打乱客栈的日常秩序,便自己亲自到门口接单收钱,如此一来,倒是挡了不少求画若渴的女子。 二人走走停停,终于不缓不急地赶上了云兮一行。 秦青一脸艳羡地望着他二人:“你们就这么私奔了?打算什么时候要娃?” 白泽哈哈地乐:“这得看她了。” 锦绣难得羞了个大红脸:“不嫁你了!”一甩袖子独自走了。 秦青向白泽努努嘴:“还不去追?” “跑不了。”白泽道,“她不嫁我还能嫁别人去?放心,让她自个儿去逛会儿吧,晚上就会回去了。” 第38章 心上人 白泽与秦青一路慢慢往回走,白泽看了看秦青的脸色,道:“你有些不一样。” “啊?”秦青摸摸脸,“更漂亮了?” 白泽端详片刻后,在她的眉间戳了一下:“这里,常常皱起来了。唔,有心事。” 秦青狐疑道:“吃了睡睡了吃,能有什么心事?” 白泽又指指心口:“你这里,有人。” 秦青心里一跳,脑中突然闪过云兮的身影,于是眉头又是一跳,脸兀自红了。 就在秦青心中混沌一片时,忽听见前方路上嘈杂非常,不由暂且放下了理不清的小心思,循声望去。 走近便发现围着的一圈人中有两名年轻男女指指点点。那男子一身锦衣,甚是考究,身段高大魁梧,看情形似是个富家公子。女子衣着也十分华贵,看装扮亦像个被伺候的夫人。那男子酒气冲天,此时正提着妇人的衣领吼道:“跑!你再跑给我看看!”话音未落胳膊又抡了上去,妇人的嘴角立时渗出血来。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可谁也没敢上前阻止。那男人眼睛越来越红,妇人却毫不躲闪,只是无论怎样打骂,笃定了不肯与那男子走。秦青听了半天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男子仗着家中富裕,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此生最大的兴趣只有两个,一是女人,一 是杯中之物。日日沾酒且一占就醉,醉了就打女人,家中的妻妾虽多,忍受不了跑的也不少,今天这位便是刚娶进不久的夫人,谁知没跑多远便被男子撵上,于是当街责打,那妇人已满身青紫,他仍是不愿放过。围观的人虽不满那男子的行为,可见到他一身横肉,又凶神恶煞一般,俱都不敢上前劝阻。那男子如今酒劲正盛,觉得赤手空拳打的不过瘾,便又向周围寻摸了两下,一眼看中身畔一老伯别在腰间的镰刀,男子猛地抽出镰刀,二话不说便向妇人头上挥去。围观的人惊呼不已,眼看就要出了人命。 凭空传来一声金属的碰撞声,再看时镰刀已然落地,旁边则躺着一粒不大不小的石子。男子的手腕被震得生疼,此时正怒气冲冲地寻找石子的来源。那男子估摸着是个练家子,眼神转了一圈便落在了白泽秦青处,白泽浑身一抖,轻声问秦青:“你干的?” 秦青笑笑:“不好意思,手一滑。”说话间,男子已冲至面前。 他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下秦青:“你?”顿了顿又道,“就你?” 秦青支着下巴,懒洋洋地“唔”了一声:“手滑手滑。” “你手滑就敢…啊…”男子刚要发作,脚却被秦青踩住又碾了碾,似有轻微的断裂声发出。 秦青将脚缓缓移开:“哎呀,吓了一跳,不小心踩着你了。” 男子气急败坏,伸出拳向秦青面门挥来,秦青挪了挪位置,恰恰错过拳风,一个反手便将男子制住,男子刚要反抗,却又听见肩骨一响,便全身瘫软下来。秦青 拍拍手:“生在华贵之家,穿着华贵之衣,品格却是如此的不华贵。可惜了。”白泽摇着扇子蹲在旁边:“忘了跟你说了,这姑娘脾气不好。” 那边的妇人投来感激的一瞥,站起身迅速走了。众人见恶人被惩,苦主也退,皆拍手称快,便三三两两地散了。秦青瞅了一眼瘫软在地的男人,道:“醒酒的方式虽然比较激烈,不过管用。” 白泽踱过来:“就让他在这儿呆着吧,过不了多久定会有家中的小厮找出来。” 秦青点头,抬脚便打算走,突然眼前一个晃神,脑中似有相似情景一闪而过。仿佛初见,又似曾相识。 而白泽,在恍惚之间突然觉得秦青今日的行止有那么点熟识的味道,仿佛是认识了很久的故人。 回到客栈的时候,云兮正在院中的树下看书,诏兰在一侧为他续着茶水。偶有微风拂过,吹下粉色黄色红色的碎花,落在肩上,鬓间。远远望去,竟是十分和谐的一幅画。 秦青看得有点呆。 呆了没有片刻,锦绣便举着两只热腾腾的地瓜出现在画面之中。 “好吃,特别好吃!你尝尝。” 白泽正要接过,就被锦绣打了手:“给青妹的。” 白泽苦着脸:“不还有一只么?” “那是我的,想吃么?” 第20节 “想…” “自己烤去。” “ 听到这边的说话声,云兮抬起头来,正撞上秦青的眼神,秦青没来由地脸上一热,急忙避开了目光,伸手接过地瓜闷着头迅速进了屋。屋门还未关闭,云兮已经前脚后脚地跟了进来。 云兮问:“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 秦青说:“我…” 云兮问:“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外面太阳很大么?” 秦青说:“我…” 云兮说:“对了,林家的事情已去交待了,官府也去了山上善后,我们明日就离开这里吧。” 秦青说:“哦…” 云兮疑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们要去哪里?” 秦青抬起眼:“去哪里?” 云兮端详了她半晌,道:“怪怪的。”转身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手抚上她的额际,“有个飞絮。”秦青惊跳一旁,面色红如秋枫:“我…我自己来。”云兮狐疑地摇摇头,“真是怪怪的,不是病了吧?” 这日夜里,秦青睡的很不踏实。一直以来困扰自己的梦境重又袭来,梦里有烟雨江南,有冰雪塞北,有长的不见尽头的石阶,石阶上的白衣男子面朝自己伸出手,面目看不清楚。他说:“青儿,我走了,你要保重。”景色一转,满眼都是喜庆的红色,自己蒙着盖头,是待嫁的新娘,她坐在屋内等待,一直等待,却始终没有等到… 醒来的时候,满脸的泪。 秦青收拾了半天心情起身出门,才发现天还没有大亮,想着回笼觉也睡不着,索性便梳洗好去厨房吩咐伙计煮粥。刚转过屋角,便见到云兮已经起身练剑,秦青一缩脖子,悄悄儿地返回,打算从另一侧绕到小厨房去,不想刚行了没几步,便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眼一看,是云兮探询的眼。 “你是在躲我?”云兮的发丝在晨雾里微湿,嘴唇轻抿,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没…没。”秦青背转身,“是…昨晚没睡好,眼睛肿了怕被人看见。” 云兮扳过她的肩,叹了口气,道:“真不知道你的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算了,你是不是要去小厨房?不用去了,我一早自己去煮了粥,既然你起床了,就和我一起吃吧。” “你、你自己去煮的?”秦青扬起脸,眼睛亮亮的。 “嗯。”云兮点头,“你不是说我煮的粥好喝吗?我昨天比较了一下,客栈确实比我做的差多了。”他笑起来,在早晨的阳光下,秦青觉得好看极了。 走到小厨房的时候,恰好见到诏兰从里边走了出来,见云兮来到,诏兰连忙笑道:“殿下吩咐做的小菜诏兰已经做好了,碗筷也已备好…哎!原来秦姑娘也在啊,那我让伙计再去备副碗筷…” “我去拿碗筷吧,你忙了一早上先歇一会儿。”云兮对诏兰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后踱进了门。 原来是云兮和诏兰一早一起准备了早饭,一个煮粥一个备菜,和谐美好。秦青觉得自己迟钝的可以,明明别人才是情投意合,你侬我侬。心中升起点点失落,那种熟悉却久远的难过又回荡在心间,令秦青不知所措。 思忖间,云兮已盛好了粥菜出来:“既然没睡好,就多吃点,养好了精神一会儿出发。” 秦青回过神来,觉得这顿早饭会吃的很别扭,不如早些应付完的好。她坐下端起碗猛喝了一气,直烫得舌头都差点直了。云兮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道:“怎的饿成这样?” 诏兰嘴角掠过一丝笑:“看来是殿下的粥实在很好吃,青姑娘才会这样的吧。”说着她拿起小勺舀了一点粥,放在唇边抿了抿,又抿了抿,方才嘬入嘴中,又回味许久方道,“殿下的手艺真是好,一点普通的粥都能做得如此美味。”言谈间又夹了一点小菜放至云兮面前的碟中,“殿下再尝尝诏兰做的菜,配上粥吃起来更开胃呢。” 秦青瞅瞅他二人,觉得自己十分多余,便道了句:“我吃饱了,你们继续。” 说着便要起身走人,迎面却碰见了刚刚起身的白泽和锦绣。白泽一把将秦青扯住,硬是摁在了云兮身边的座位上,另一侧的诏兰脸色变了变。 “怎么?看见我二人来就要走?来,就算吃饱了也再喝两盏茶。”白泽嘻嘻哈哈地坐下便招呼着上茶。 云兮深深地看了秦青一眼:“陪我再坐一会儿。” “下一个地方是哪里?”白泽喝了两口粥问道。 “邺城。”诏兰道,“昨日你们出去的时候已有信使来过。” “邺城?”白泽放下碗筷,“可是靠近东山的那个邺城?” “正是。” 白泽抚掌大笑,握住锦绣的手道:“你可记得我与你说过我有一个故旧至交,叫做文昊的,我与他同是太傅的门生,有着同窗之情,他便是在邺城做县令。” 锦绣道:“不记得。” “我的事情你总是不上心…” “如此甚好。”云兮打断他俩,“还要烦劳白泽兄通融一番,有他相助想来行事也方便些。” “如此小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白泽道,“不过文昊这个人性格有点古怪,不像我这般随性不羁。” 锦绣说:“哼!” 第39章 邺城 饭毕,众人收拾了包袱便向邺城进发。白泽与锦绣在前面打打闹闹地走,云兮和诏兰居后,秦青则在最后拖着步子缓缓跟着。途径红叶山的时候,秦青发现了一处隐藏的墓穴,墓虽小却不杂乱,前面还放着新鲜的果品,想来常常有人拜祭,只是墓碑上只简单地写了几个字:霍三娘之墓。秦青突然想到林家大公子在那日救下自己后便是朝着这条小路而去,看当时的模样似有什么隐情。秦青正神游着,听见云兮在前方催促,忙加快了脚步。 一夜之间,秦青便觉得红叶山似乎与之前来的不太一样,山还是那座山,树木也还是秀丽挺拔,只是,太安静了。 秦青狐疑间,云兮凑过来问:“怎么了?” 秦青摇摇头:“没什么,就觉得安静得有点过分。” “哦。”云兮道,“我觉得你的那个叫做什么成旭的故旧住这里太吵了,就让他们连夜全部搬走了。” “ 东山脚下有座小城唤作邺城,这里民风淳朴秩序井然,几乎每个人都过着简单快乐的日子。邺城的县令名唤文昊,父亲是朝中的老臣,家中贵胄,文昊本人也是才学过人,本可以在京城谋一处很好的职位,可他却称看不惯京城中的那派腐朽官风,尔虞我诈,宁可到这一方偏僻小城做个小小县官,护一方百姓,保一方平安。 他在邺城的这七年,将城中管理的井井有条,上头屡次要给他加官进爵,均被其谢绝婉拒,道是只愿守这三分土地过上一辈子。于是渐渐的,也不再有人进言要提拔他,他也落得快活,在这个小小县城安然度日。 云兮一行人来到县衙时已近黄昏,白泽的手牌送进没有多久,文昊便亲自迎了出来。只见来人生的十分高大挺拔,面容白皙俊朗,鼻梁挺拔双目炯炯,眉宇间英气逼人。文昊向众人一抱拳,道了句:“几位路途劳累,今日就请歇在后园,我已命人准备了热汤供各位沐浴更衣,稍后再到前厅用些酒水饭菜。” “烦扰文大人了。”云兮道。 文昊并不答话,只说:“我还有些要紧的公务处理,不便陪各位了,失礼。”说着转身便进了书斋。 白泽打着哈哈:“他这人就这样,古怪,咱们别管他,走,去后园。” 文昊虽然没有陪同,但已将琐事全都交待清楚,下人做起来也是有理有条,众人吃完饭后,只觉疲惫一扫而光,煞是轻松惬意。秦青打着饱嗝,决定到园子里散散步消消食,经过云兮的房前时,正看见诏兰手捧一件衣物在敲门。房门打开,云兮迎了出来,诏兰恭敬地将衣物送上,道:“诏兰已将殿下的衣袖破损处补好,殿下瞧瞧可满意?”云兮将衣袖翻开,只见那袖口不仅补好,还绣了上一朵白梅,看上去雅致清淡,云兮笑着点点头,将诏兰让进屋去。 秦青的脑门上飘上一朵小乌云,只觉得惭愧的很。她就连云兮的衣袖什么时候磨坏了尚且不知道,更别说修补了。况且,自从呆在云兮身边起,秦青从来不觉得 云兮要为这些个琐碎的事情操心,她见到他时,他总是最好的姿态,衣着一尘不染,簇新服帖,哪有什么缝缝补补的事情。如此,秦青便也就从未修习过这在人间看来是最常见又最温情的一项技能。 如今,这技能让诏兰使了出来,还使的得心应手恰到好处。她想起来,在天宫的时候,诏兰的兰心惠质便有口皆碑,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舞也跳的十分好,别说补个衣服,就算是绣一整幅屏风也不在话下。方才看她巧笑倩兮闪进云兮的房中,完全是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如今二人关上房门在里边秉烛夜谈,定是说古论今情投意合相见恨晚。 秦青越想越惆怅,垂头丧气地转身准备回房,却听脚下“啪”的一响,踩断了一根竹枝。一个人影急匆匆地闪出,蹲着身子手捧断竹直唏嘘。秦青吓了一跳,仔细看去正是邺城县令文昊。 “文、文大人…我是不是踩坏了什么名贵的东西?”秦青摸了摸怀中,“我这儿只有一点散钱,不知道够不够赔?” 文昊摇头叹气:“不值钱,不过这小景是我弄了两个时辰才弄好的,唉…” “那…那我帮你重新弄?” “不!不用!我自己来!”文昊头也不抬,只顾闷声打理。秦青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往自己的房中转去。 第二日早上,园中的竹景已然回复,不仅回复,甚至和原来一模一样。文昊此时正站在一边撑着下巴满意地欣赏:“这一次只花了一个时辰,果然是熟能生巧了 !”管家一旁赔着笑,“大人睡的这样少,起的又如此之早,大人的身体…” “不要紧!我如今是神清气爽!”文昊哈哈笑道,望着井然有序的园景心满意足。 云兮一行三三两两地起床后,文昊忙迎了上前:“昨夜公务纠缠,未能照顾一二,各位请见谅。” 白泽跑过去搭住他的肩:“说什么客套话,是我们要叨扰你几日,你不嫌弃吧?” “哪里哪里?老友相见分外亲切。今日是本县的兰若节,晚上城中有灯会,到时候在下会陪各位四处逛一逛,聊尽地主之谊。”说完也不和他们客套,转身又去了前厅。 白泽笑笑:“他就这样他就这样。” “这样挺好。”云兮抚了抚衣袖道,“简单,不多余。”袖边的白梅如此显眼。 “其实他的坏毛病不少,比如不喜欢别人碰触他的身体,也就是我这样的老旧识,不过能搭个肩膀什么的,要是换旁人…啧啧!” 用过早饭,秦青正打算拉着锦绣去城中逛逛,却被云兮截了个正着。 “走,带你去玩。”云兮笑眯眯地看她。 锦绣猛然领悟,道是忘记了和白泽早先有约要去绸缎庄扯块布料做头巾,立刻闪走没了人影。 “去哪儿玩?”秦青莫名道。 “东山。” 东山连绵数百里,山中密林遍布,鸟兽成群,且地势险要复杂,鲜有人至。如今云兮以“游山玩水”之名拉着秦青来这里,着实有点奇怪。 “这里有什么玩的呢?”秦青捶了捶走的酸痛的腿问道。 “有啊,东山的腹地深处有一处不知名的湖,那里的风景应该美不胜收。” “你怎么知道?” 云兮笑起来,从怀里摸出一张手绘的地图:“你应该知道,青鸟一族因为是信使,所以对各地的地形都非常熟悉,所以昨晚我请诏兰为我们绘制了一幅东山和邺城一带的地图。” 秦青的舌头有点打结:“昨晚…她去你那儿…原来是绘制地图?” “不然呢?你以为会是什么?” “啊…没什么…这么说来要好好感谢诏兰仙使了…” “感谢的事以后再说,走,我带你去寻那个地方。” 没有多久便找到了图中所绘的那一处潋滟湖水,偶有三五只白鹭在水边嬉戏,时而又翩然飞向空中。湖前的空地上垂柳依依,海棠桃花开的正艳。两侧的山坡上分别长着翠竹和红枫,一阵风吹来,红的海绿的浪,一切都美得难以置信。 秦青看的目瞪口呆:“这…是个什么地方?四季的花竟在一时开放。就像是天宫一样。” “怎么会和天宫一样?”云兮的眼神温和,“天宫那般冰冷。” 秦青喜悦极了,在湖边跑来跑去,一会儿指指湖边,道“这里要再砌座石桥就好了。”一会儿又溜达到竹林旁,道“这里盖座竹楼,置三两竹凳,温茶会友。” 云兮轻轻走到她身边,见她的脸因为兴奋变得通红,心中不由滑过浅浅的悸动:“喜欢么?” “喜欢!”秦青迎着阳光看去,“若是将来有一天能在这里住下,夫复何求?” 今夜的邺城尤其热闹,兰若节是邺城本地的节日,每年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集市上也尤其热闹,人人都涌上街头看灯猜谜掷花枝。文昊因要宴请白泽等人,早早地就在追远楼订下了酒席。此时大家酒过三巡,聊的正欢,突听楼下一阵喧闹,须臾便跑上来一个慌不择路的女子,看她眉目清秀,着粗布旧衣,脸上手上还有着泥土灰尘。女子一脸慌张,朝里看了一眼,竟径直向文昊跑来,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女子一把扯住文昊的衣角,躲在了他身后瑟瑟发抖。 文昊面色一白,硬生生地拉拽了衣角两下竟是没有扯动。 “这位姑娘,有什么事情?放下手好好说。”文昊道。 女子探头看了一眼,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扑上来进而抱住了文昊的胳膊,文昊面色白的更加厉害。 白泽见此情形,急忙走了过来,探询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人追你?你别怕,这位是文大人,我们是文大人的朋友,有好几位还是功夫了得,你先放手好好说 第21节 话,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女子瞧了瞧白泽,白泽立刻露出一个无比灿烂温暖的笑容,女子的手松了松,可一抬头又吓得一缩,一只手腾出指着楼梯拐角,口不择言道:“鬼…鬼…”云兮几人听闻此话,忙暗暗祭出天眼,果然见拐角有道白光一闪,瞬息没了踪影。 文昊隐有薄怒,将女子紧抓住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语气严厉道:“无稽之谈!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小姑娘你快快离去吧,若再敢妖言惑众,定不轻饶!” 女子哭丧着脸:“大人,我真的没有说谎,是有鬼啊!” 文昊不理她。 女子依旧逗留不走,文昊将碗筷一放,回头又打量了她一番,略一思忖后从怀里掏出一些银钱递了过去:“买些吃食离去吧。” 女子一张脸涨的通红:“你当我是来讹骗钱财的?!” “哦,原来不是?”文昊点点头,又将银钱往怀里收去。女子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将银钱抱在怀里,道一句“谢啦”,却依然没有走的意思。 文昊狐疑地看她,恍然道:“饿了?我让店家给你备一份饭菜可以了吗?” 女子摇头:“我不饿。” 文昊深吸一口气:“你到底要做什么?” 女子低下头,嗫嚅道:“我就是怕,鬼可能还没走远…” 文昊将筷子“啪”地拍在桌面:“本官亲自送你下楼你看如何?” 女子重新抬起头,眼睛里流露出感激的光:“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文昊脸色铁青地站起身来,向众人道一句“抱歉,暂且失陪”后一甩袍子,率先走在了前面,女子颠颠地紧跟其后下了楼。 第40章 阴阳眼 见文昊离去,白泽轻声问身畔的锦绣:“那姑娘真看得见鬼?” 锦绣微一点头:“我也看见了。”顿了顿,“披头散发,青面獠牙,唔…专门汲取你这种男子的精气。” 白泽“嗷呜”一声缩到了角落,一对无辜的眼睛巴巴地望着锦绣。 文昊将女子送至楼下后就要转身离开,女子黏黏呼呼地走到门口,眼神飘到牌匾上方,又是一个惊叫,竟转身直接挂在了文昊身上。文昊骇得一跳,忙不迭地要把女子从身上扒拉下来。 “你、你竟敢对本官不敬!” 女子就要哭出来,指着牌匾上方直道:“鬼,上面有只鬼!” 店家听到此话,操起个算盘就走了过来:“哪来的疯女子,竟然污蔑本店…哟!这不是文大人吗?”店家看着脖子上还吊着女子的文昊,瞠目结舌道。文昊气不打一处来,点了个头算是招呼过,拉着女子便出了店门。 “你自己说,这是要闹哪一出?钱你拿了,饭也不吃。哦——我知道了,你跟店家有仇,存心来搅局的是吧?”文昊黑着脸,边拍打着衣服边没好气地问。 “没有没有,我其实是修道出身,从小就有阴阳眼,可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可我从来都怕这些东西,平日里有师父师兄护着,可近日只有我一个人,每天 都看到很多恶鬼,实在是怕的很。”女子连连摆手,忙着替自己辩解。 “哼!”文昊不以为然,“我又不会捉鬼,你黏着我有何用?” “不瞒你说。”女子脏兮兮的小脸凑了上来,文昊撇着嘴避让了几分,“方才被那恶鬼追着,我突然见到二楼似有金光闪现,小鬼们最怕这种光,所以我才避上去。上去之后发现您周身的金光最盛,自是要抓住您才能保我这条小命儿…” 文昊轻笑:“金光?呵呵呵呵呵…编完了吗?编完了请自便吧。” “求大人行行好,再送我一程吧,我家就在前面那条街的拐角,很快很快的…” 文昊与她一个凑一个躲地终于走到了一座破败小屋前。“这里就是你家?” “嗯。” “一个人住?” “还有师父,他病了,不过只要有师父在,我就不怕了。” “哦。”文昊若有所思,又从怀中掏出一些银钱,“给你师父买些药品吧。” 女子惊讶地望着他,半晌才接过银钱,轻轻道:“你是个好人。”末了又补充道,“虽然有点古怪。” “我哪里古怪?” “你要是不古怪,为何我的手不脏,却连拉下你的衣袖都百般嫌弃?” 文昊语噎,面色变了又变,终是一甩袖子独自走向夜色之中。 女子望着文昊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刚一转身,街角的阴影之中便走出一个披着斗篷的人,一双眼睛露在外边,冷若寒霜。 “今晚你做的不错,这算是你接近他的第一步,还有后面的第二、第三步…我要你尽快取得他的信任知道吗?” 女子垂下眼,面上有纠结之色。 “怎么?你想反悔?” “不不…”女子抬起头,眼中有慌张之色。 斗篷人神色有所缓和:“你本来就怕恶鬼,那文昊有金刚护身,你到他身边去予你来说,也是好事一桩。”她顿了顿又说,“至于你师父,就留给我们替你照顾吧。” 第二日一早,云兮和秦青又去城中寻找玲珑镜碎片的线索。文昊在忙于处理衙门事务,这几日,县衙的人手有些吃紧,正在招录新的捕快,此时正挨个儿考察报名的人员。 “下一个,语墨!” 一个扎着发髻的瘦小人儿走上前来。 “几岁了?”文昊问道,并未抬头。 “十八!” “家中几口人?” “就我一个。” “为何要来做捕快?” “因为衙门里亮堂!” 文昊皱了皱眉,觉得这声音这语调有些耳熟,抬眼看去,不由轻呼:“是你!胡闹!” 昨夜的那名女子已换了一身清爽的短装:“这位大人如何说话的?我正正经经的来应征,你为何说我胡闹?” 文昊向椅背靠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们招的是捕快,而你是个女人。” “女人不能做捕快?”语墨掏出撕下的告示展开,“咦?这上面没写。没写就不能作数。” “哦,那可能忘写了。管家!怎么办事的?”文昊往后一招手,“去,加一个补充告示,说不招女人。”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语墨有些急眼,“我其实会很多东西,你不测试下怎么就…” “下一个!” “…你真是个无赖。” 忙了大半天,文昊刚刚想要歇息一会儿,便听见外面有人击鼓。有人击鼓自然 便要升堂,文昊很快坐定公堂,一瞧堂下跪伏的人,不由一愣:“怎么又是你?” “大人,民女要告状,这公堂之上总不会也只许男人告状吧?”语墨扬起脸,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自然不是,那好,你说说你状告何事状告何人?” “呵!我状告本县县令文昊文大人。” “你告谁?”文昊气急反笑,“你是告我么?告我什么呢?” “告你歧视女子,告你征召不公平公正。” 文昊从堂上走下,径直走到语墨面前,俯下身道:“小姑娘,年华正好的时候可以读读书,绣绣花,做做工,何必整日里到处惹事,快快回去吧,本官这次就不追究你了。” 语墨站起身来,咄咄逼人:“我想来你府里正正经经做事,可你却连机会都不给我。” “捕快不招女子,太危险,看你的样子也不会拳脚。” “我有阴阳眼,可以看到你们看不到的东西。” “这个…我们不需要。” “那你府上可缺丫鬟?” “…不缺。” 语墨一步三回头地向衙门外挪去,心有不甘。还没到门口,便见到差人急急忙 忙领着个报官的人进来,道是三条巷里有一户独居老人被杀。邺城一向治安良好,才过了兰若节就发生杀人这么大的案子,文昊自然是一刻也坐不住,带着捕快和仵作急忙去了现场。语墨好奇,也匆匆跟了过去。 被杀的老人六十有三,一生无妻无子,近半年来独居在三条巷中的一间陋室,平日里做些手艺卖钱,日子过得虽然紧巴,却也能养活自己,偶尔生意好的时候还有节余。现场不算零乱,但没有找到老人的银钱,一个匣子打开着,里面被搜刮一空,估摸老人的财物便是藏于此处。仵作验过尸身后,判定老人是在兰若节当天深夜被杀,凶器应是一把菜刀,可是找遍了房内屋外均没能找到凶器。 语墨站在现场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周身一阵寒意,不由低头打了个哆嗦,再抬起头时惊见前方不远,尸体的一侧站着名老人,此时正不缓不急地向她招着手。语墨吓得大喊一声,立时扑身上前,抓住了文昊的胳膊。文昊被撞了一个趔趄,忙不迭地将自己的胳膊往外拔,无奈语墨死死扯住不肯撒手,两眼则直勾勾地盯着虚无之处。文昊刚要发作,语墨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一直走到了屋后。 语墨停在屋后一个角落,那里的泥土隐约有新近翻动的痕迹,文昊眉头紧锁,示意差役将土掘开。果然没有多久,浅浅的土坑中便现出了一把带血的菜刀。语墨回头看去,刚才那个虚渺的老人已不见踪影,不由松了口气。再转回身来,却正对上文昊凌厉的目光。 “你为什么知道?” “我…我说过我有阴阳眼,是老人的魂魄引导我来这儿的。” 文昊仰头看了看天,重又瞪住他:“我说过,这世上没有鬼神。说,你昨晚在哪里?” “你怀疑我?” “我必须要弄清楚。” “我和你在一起。”语墨毫不示弱,“当时好多人都看见的。” 周围有轻轻的抽气声,有差役转过身去假装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花。 文昊咳了一声:“后来,我送你回去后你去了哪里?” “哪儿都没去。” “有谁证明?” 语墨想了想披着斗篷的人,浑身不由打了个寒战,“没…回去后我就睡觉了,没人证明。” “呵呵!”文昊靠近一步,“你昨日不是说你和师父住在一起吗?怎么,你师父无法替你证明?” “师父…师父昏迷了许多天,自然是不知道的。” “哦…那我去看望下你的师父。” “不行!”语墨开始慌乱,师父明明已被斗篷人一伙带走,现在去找自然是找 不着的,此时的她觉得局势已完全不由自己把控。 第22节 文昊轻笑了一下,向身后吩咐了一句:“这个人,带回去慢慢审。” 白泽吃饱喝足回到衙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文昊在自己屋内万分纠结地换衣服。白泽靠在门框上取笑:“怎么了?是谁那么不识抬举不经允许就触碰我们文大人的身体了?” 文昊一脸嫌弃地瞅了白泽一眼:“唔,是有个和你一样不识相的,啊,就是那天晚上搅了我们吃饭的小姑娘,非说自己有什么阴阳眼,今天办案的时候又装作看见鬼,直接就扑到我身上来了。” “人家不会是看上你了吧?”白泽揶揄道。 文昊很认真地想了想:“唔,听你的意思,她是个看中皮囊色相之人?” “…” 白泽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她在哪儿呢?你是不是一兴奋就将她金屋藏娇了?” 文昊套好常服,扭头看了看白泽:“她的确在衙门,被我投入大牢了。” 第41章 心意 邺城衙门的牢中,换好衣服的文昊前来提审语墨。语墨见到文昊时非但没有因为被关而恼怒,反而有些高兴:“我就说了,你这里是个好地方,不仅你周身散发着金光,连牢房这样的地方都有金光护卫,我到这里来比在家里感觉安全,而且啊,一晚上都没见什么冤死鬼,可见你的确是个好官。 文昊沉默地看她。 “我是在夸你哎,你是不是应该配合地表达一下谢意?” 文昊搬了张小板凳坐下,道:“夸的还不够,不足以表达谢意。” 语墨腆着脸,向文昊又凑近了一些,刚要说话,文昊伸腿一比划:“就在那儿呆着别动,不要靠过来。” “哦。”语墨朝后挪了一点,“你这人真奇怪,又不是黄金做的身子,还不许别人碰…” “你这算是夸我吗?” “夸!夸!大人您气宇轩昂,一看就是正直善良的人,所以这件事真的是个误会,我当真与这件案子无关,确是老人家的阴魂不散,领着我去找到的凶器…” 文昊低垂着眼,似在思考,看不出情绪。 “我知道您不相信我,但是这世上真的有鬼魂,我从小就生着双阴阳眼,师父也正是看中我这天生的本事才收我为徒,可惜我天生胆小,因此法术也没学好,总 是给师父拖后腿。” “我们去过你的住处,那里空无一人,你那昏迷的师父呢?” “我…”语墨语塞,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文昊目光凛冽:“说罢,我们就不要绕弯子了,那晚后来你去了哪里?” 语墨脸涨的通红:“为何您就是不相信我?要怎样才能信我。” 文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只想听你交待案情。” 语墨一咬牙,凝神屏气看了大牢片刻,幽幽道:“这里以前是否有个老衙役,别人都叫他黎叔的?三个月前他因病去世了?” 文昊一愣,片刻又恢复常态:“这不是秘密,你和谁都能打听到。” “黎叔三个月都没有转世投胎,是因为有未了心愿。”语墨不理他,继续道。 “那你说说,黎叔有什么心愿?” “黎叔的心愿与大人有关。”语墨说。 文昊狐疑:“说说看?” “黎叔临死前曾交托给大人一样东西…” 文昊深吸了一口气:“确有其事,不过东西是托他人转交我手的,并非无人知道此事。” “可大人因为公务繁忙,当时未曾打开,后来隔了时日又忘记了,因此黎叔才踯躅不去,心愿未了。” 文昊沉默不语,的确,他一直未顾上打开黎叔转交的包袱。 “那包袱里是一只木盒,盒里有一些银钱并一封信件,黎叔道他有段时间家中妻子生病,因无钱医治便动了邪念,偷拿了大人的一些银钱,然而大人对他长期以来多有照顾,所以他一直觉得良心不安,此事压在心头数载,在临死前决定将银钱奉还大人,并请求大人的谅解。而大人至今未看见银钱和信,黎叔也便未得到大人的谅解,所以逗留三月,迟迟不去。” 文昊“倏”地站起身,回到后堂内室将黎叔交予的小包袱打开,里面果然有只木盒,而木盒打开后,赫然便是一些银钱和一封信,信中讲的与语墨所述分毫不差。文昊轻抽了一口气,略一沉吟后重又回到了大牢中。 “黎叔在这里吗?”文昊问。 语墨点头,脸色煞白地望向角落,她本能地想要向文昊靠近,行了两步又克制住不敢越矩。 文昊调整了一下气息,道:“黎叔拿走银钱的事情其实我早先便知,也知定是家中有急用,因此从未对他有怪责之意,倒是我没有及时了解到他家中的困难,是我之责。” 大牢里的烛火明暗了一瞬。文昊向虚空的周围看了看:“黎叔,你不必挂心,本官从无责怪之意,岂来谅解一说,你的家人日后我定当多加照拂,黎叔你就放心走吧。”一阵冷风突然吹过,烛火尽灭。待差役们重新点燃烛火时,看见的正是语墨紧紧地吊在眉头紧皱一脸嫌弃的文大人身上。差役们忙低下头,躬身迅速退了下去。 “他走了么?”是文昊咬牙切齿的声音。 “走…走了。”语墨惊恐地望了望周围,“黎叔心愿已了,走了。” “走了你还不放开手?!” “…” 文昊一直到晚饭的时候都沉默不语。众人估摸着他是因为案子而操心,均没有在意,自顾自地说笑。 “青儿,今日在集市上看到的那条蓝色发带,为何就是拖着我不让买?” “不好看。”秦青埋着头吃饭,眼都不抬。 “明明很好看…” “你有发带了,买那么多浪费钱。” “哟!你现在就替云兮省钱啦?”白泽突然不怀好意地凑过来,啧啧出声。 诏兰的筷子突然掉了。 厨房给每人上了一碗鸡汤,文昊刚舀了一口便出了声:“怎么放了葱?不知道我从不吃葱的吗?!”厨娘赶紧上来,“大人,今日厨房刚新来了一名烧饭的,疏忽了疏忽了,我这就给您去换一碗。” “你连葱都不吃?”秦青趁机从刚才的话题中脱身出来,“坏毛病挺多。俗话说,吃葱蒜,打老虎。” “谁跟你说的俗话?”云兮停下筷子,奇怪道。 “大师兄…” “…” 文昊对众人的话恍若未闻,口中喃喃道:“这世上真的有鬼魂么?” “嗯,我相信有。”白泽把脑袋探过来,“你没有见过不代表不存在。” 文昊不置可否,又扒了两口饭说了句失陪后便回到书房。文昊在书桌边枯坐稍许,终于命人将语墨带了进来。 “明日和我再去一趟现场。” 语墨眼睛一亮:“您信我了?” 文昊面色不变:“信不信,要看能不能破案了。” 语墨嘟囔:“提供线索连点好处费都不给吗?就知道呼来喝去的。” “你不是很想来做捕快吗?” “啊…”语墨舌头打结,差点晃了神,“哎!明日随叫随到,大人你尽管吩咐!” 入夜,秦青独自回到房间,从包袱的底层翻出早先买的蓝色发带,心中有些发愁,今日里见到的那条发带与自己藏着的这条很像,因此一直阻着没让云兮买下,也不知他会不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古怪,又会不会发觉出什么。秦青思来想去,不知不觉就拿着发带走到了云兮的门外不远处。 待秦青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时,却看见诏兰拿着一卷书卷敲响了云兮的门。有树影映照在云兮的脸上,秦青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诏兰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云兮便点了点头,还侧身请了她进去,诏兰脸上飞上一朵红霞,笑的灿烂。二人便一前 一后进了房间,那扇门在身后关闭,隔开了秦青靠近的脚步,也断开了今日来见云兮的念想。秦青呆立树下,手中的蓝色发带揉了又揉,终是重新纳入袖中,妥帖藏好。如心事,倘若不说,也许永远便不得知。或,可以永远装作不得而知。 云兮房中,云兮站在桌角,诏兰面色上的红润还未褪去,此时正柔声说道:“殿下也不招待杯茶水,诏兰正巧有些口渴呢。” 云兮淡淡一笑,向案几上一努嘴:“那边有刚沏的茶,离你挺近,自己去倒一杯吧。” 诏兰不自然地顿了顿,随即又展颜道:“殿下果真是随意的很,想来与秦姑娘也是如此这般相处的吧?” “她?”云兮的眼神温暖了一瞬,“不是,我与她一起的时候都是她沏茶给我喝,她别的好处且不说,沏茶还是沏的不错的。” 诏兰的茶水泼出来一点,烫着了手指,她猛地一缩,看着被烫红的指尖糯糯发声:“是诏兰不小心,不知殿下此处可有治烫伤的药膏?” 云兮边帮诏兰涂药膏包扎手指边问道:“你方才说书卷上有看不懂的地方,不过我听说几位青鸟仙使中便属诏兰仙使学识最好,在九重天上都是有名的才女,怎还会有词句难住仙使?” 诏兰面色又红了起来,素手将书卷翻开:“殿下都是哪里听来的传言,诏兰才疏学浅,比如这里,哦还有这里都看不大懂呢。” 云兮向书卷上看去,竟是古人描写男女相思情意的诗句,云兮扬了扬眉,道: “我也看不懂。” 诏兰语噎,望着云兮有些不措。云兮嘴角牵出一个笑,将书卷递了过去:“确实看不懂,仙使可以回了。” 清晨,大家在院中围坐一圈用着早饭,惟独不见诏兰出现。秦青望望云兮,见云兮面色如常,只好将嘴里塞了一口包子,用以压抑住八卦的心。众人吃到大半时,院门被推开了。诏兰兴致勃勃地出现在门口,手中是一条水蓝色的发带。 “今天醒的早,便去了早集市,正巧看到这条发带,觉得很衬世子殿下,于是便买下送给殿下,还请殿下不要嫌弃。”说着诏兰已将发带塞到了云兮手中。 那发带颜色纯正,材质细腻,发带两端还缀着小小的宝石,一看就是做工考究价值不菲。秦青埋下头扒了两口饭,又扒了两口饭,觉得自己曾经买的那条发带实在是太卑微了。 有一双筷夹着小菜出现在她的碗上:“别光吃饭,吃点菜。”是云兮。 “哦。”秦青面色如常,眼神却是波澜微动,是以,不敢抬头看他。 “你这样的做派,倒是有点不寻常。”云兮探出一只手碰了碰秦青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这样没精打采的?”云兮说这番话的时候,手中仍捏着那条发带,秦青觉得看着有点刺眼,因为刺眼便觉得添了些惆怅,因为惆怅就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对于秦青这样大喇喇不知愁滋味的性子,叹气实在不是家常便饭的事,云兮更是狐疑起来,不等他再问,锦绣站起一把拽了秦青走:“定是这里的早饭太难吃, 我带你到外边吃去!” 文昊喝了半口汤在后边咳了半晌。 第42章 阴谋 邺城的早晨,晨雾还未完全散开,三三两两的人偶尔走过,有的店铺刚刚开门,还没有到热闹时分。一红衣女子拽着一青衣女子在路上疾走,连走了两个街口方才停下。 “你这么闷声不吭的状态,打算持续到几时?”锦绣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秦青很茫然,只道:“没…没啊。” “那你最近怎么一见到云兮就没话说,对了,还故意躲着?” “唔…” “你果然喜欢他。”锦绣一脸笃定。 第23节 很多话如果不说,至少暂且不会也不敢去想,一旦点破,便如同醍醐灌顶,突然间清醒。秦青茫然的心被瞬时击中。喜欢,多么小心翼翼的字眼,又是多么纠缠的字眼。她向锦绣看去,捂着自己的心口:“好像一提起他,我这里就跳的特别快。”末了又补充道,“以前不这样的。” 锦绣轻笑:“既然喜欢,为何要容那诏兰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云兮,你就不怕云兮被抢了去?” 自秦青认识云兮以来,总是不乏有爱慕他的女子示好,然而秦青从来没有想过云兮被谁抢去的问题,如今这个问题摆在眼前,她感到真的怕,十分怕。 锦绣恨铁不成钢般地瞅瞅秦青:“女人嘛,在喜欢的人面前首先要好好打扮自己,一会儿我带你去置办几件衣料和首饰,今晚就把你打扮一番。” “为何要今晚?”秦青抖了一抖,“这么快就投怀送抱一夜春宵实在有点心急吧?我们能循序渐进点吗?” 邺城虽小,集市上的东西却很丰富,小半天的功夫,锦绣已带着秦青买了三条各色襦裙,胭脂水粉五盒,珠钗镯簪各式十样。秦青道:“这么多,我银钱不够用。” 锦绣说:“不妨,白泽有钱,反正那些钱都是莺莺燕燕借着买画的名头给他的,用出去我舒服。” 秦青打心眼里佩服白泽,打心眼里更加佩服锦绣。 打扮的东西买齐了,锦绣开始传授经验。 “这几件衣裙,我觉得你先穿粉色的,好像没见你穿过粉色的,因此这样一穿定会让云兮眼前一亮。唔,胭脂用这盒,搽着水灵。珠钗就戴这套,大方中透着秀美,秀美中显现俏皮。嗯,真好看,要是他不对你动心他就一定是喜欢男人。” 锦绣满意地看着秦青,看着看着又皱起了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啊,气质!” 秦青一向觉得自己最大的气质就是没有气质,因此也从来不纠结于气质这种东西。锦绣托着下巴又比划了一会儿,眉头才终于拨云见日般舒展开来,一根手指伸 出来对着秦青的额头点啊点的:“你啊,不够嗲。男人这种动物都喜欢温柔的女子,比如,比如诏兰那样的。” 秦青想起云兮手里捏着诏兰送他发带时的情景,觉得锦绣的话很有道理,问到:“所以呢?” 锦绣走过来把秦青的手指掰了半天,掰成一个兰花指的模样,道:“嗯,这样就可以了。再一个,声音要温柔,轻一点再轻一点,就像那种什么…哦对了,丝绸拂过的感觉,让人心里酥酥痒痒的。” 秦青奇道:“也没见你温柔过,白泽不照样喜欢你吗?” 锦绣眼睛一瞪:“谁说我不温柔的?!” 案发现场,文昊对每个角落又仔细地梳理过一遍,语墨揪着他的衣袖不离半步。与前些日子不一样的是,这次文昊并没有对她的亲近表现出明显的排斥。 “有什么发现没?”文昊问语墨。语墨指指匣子,文昊道:“那里搜过了,原来应该就是放财物的地方。你能说点我不知道的东西吗?”语墨很窘迫:“他…没来。” “没来你拽着我干什么?”文昊一抽袖子,使劲地拍了拍。 语墨一脸的无辜:“他不来,我又有什么办法…” “那你去找。” 语墨噎住: 文昊独自在屋内细细查验,语墨被晾在一边靠近也不是,远离也不是。语墨正无聊地踢着脚下的泥土,忽觉一阵阴风吹过,语墨面色惨白,望了望前方丝毫不察的文昊,终是忍不住“啊”的一声跳了过去:“来、来了!” 文昊回转身来,顺着语墨惊慌的目光看向一片虚无。语墨舌头打着颤,语无伦次道:“他…他不说话,只比了两个手势。” 文昊问:“什么手势?” 语墨道:“先是指了指东边,然后比了一个二字。”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语墨惊魂未定,长舒了一口气。 文昊有些遗憾:“竟没能跟他对上话就走了?” 语墨白他一眼:“都指望鬼魂破案,还需要你这个父母官干什么?” 一个手势指向东,一个手势比作二。这其中的含义有着好几种。文昊先是以老汉的房间为起点,向东找第二户人家,后又从东边巷口开始,往里数第二户调查。无奈几种方式最后都证明了与老汉被害案无关。 文昊有些疲惫地往衙门赶回,一路专心思索着老汉手势的意义,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语墨悄悄地离开了一行人。语墨住处的外间,早已等待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 “你做得不错。”那个人说,声音里有着满意的意味,“如今看来,文昊应是 已经开始信任你了,下一步你要多多留意他的行为,及时向我汇报。” 语墨为难道;“可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们要我监看什么?” 斗篷人哼了一声:“你不用问太多,县衙里自会有人联络你,到时候也自会告诉你要做的事情。”斗篷人顿了顿又道,“对了,你的师父现在很好,如果你希望他早点康复回来,你就好好配合我们。” 秦青和锦绣在房里捯饬了半天,没有人知道她俩到底在做什么,云兮与白泽觉得十分纳闷,因为连晚饭都舍得不吃的一定是对她俩至关重要到极致的事情。半晌之后,锦绣风风火火地从房中走出,一边喊着“饿死了”一边拉着白泽匆匆走了。房间依然无声无息。 云兮思索了一下,转身去厨房挑了几样秦青喜欢的菜,放在一个食盘上端到了房门前。云兮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再敲了敲,里面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轻轻推门,门居然开了。门内一张小桌,桌上燃着一支暖烛,一位佳人身着粉色襦裙,头插翡翠发钗,正托着腮帮子深情款款地看着进来的云兮。云兮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丢了手中的食盘。 “叫了半天门了,怎么不应声?” “我应声了。”秦青掩着嘴,轻声道。 云兮浑身抖了抖:“应声了?应了什么?我怎么没听见?” “客官请进。” 云兮的脸红红白白:“客官…哪儿学来的?” “唔,在京城,那个有很多好吃的楼里。”秦青使劲地回忆了下,“楼里的姑娘都这么说。” 话音未落,云兮已踱到秦青面前:“下次,要是再敢去那种地方,我就把你关禁闭。” 秦青一楞,嗫嚅道:“你…凶我?”心里觉得十分纳闷,锦绣不是说在男人面前做出温柔娇羞的模样,男子自会温文儒雅对你百般呵护么?为什么云兮进来之后非但没有半点呵护的态度,反而还对自己说了狠话。秦青思索了一下,觉得自己一定是温柔娇羞的不够,以至于云兮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变化。 想着,秦青便捏着帕子站起身来,一扭一扭扭到云兮面前,云兮不由又抖了一抖,后退两步:“你这是要做什么?” “咳咳!”秦青伸手轻拍了下云兮,嗔怪道:“你这么怕干什么?” 云兮摇摇头,把食盘“哐”地放下,伸手来探秦青的额头:“不会病了吧?怎么发起神经来了。” 秦青恼怒地一挥手:“你才神经呢!” “哦,又正常了。”云兮笑起来,“你搞什么,这样才像你。”说完把食盘往前推了推,“快点吃完,都冷了。” 秦青愣愣地看着云兮不解风情地走出门去,只觉懊恼万分。憋屈的秦青扒了几 口饭后,觉得心头的无名火蹭蹭冒个不停,连平日里最喜欢的烧鸡都食之无味,索性抹了把嘴,决定径直去找锦绣商量。 秦青身着粉衣,满头珠翠大步走在院中,刚走到小池塘便见到诏兰坐在塘边的一块假山石上看月亮。诏兰一身素衣,头上只插了一根珠钗,在静谧的月色下看起来十分优雅恬静。秦青瞅瞅她又看看自己,总觉得自己努力出来的做派与诏兰浑然天成的感觉不太一样。正发愣间,诏兰也看到了她。 诏兰上下打量了一下秦青,嘴角牵出一丝笑来:“怎么这副打扮?”她歪着头又端详一番,“怪怪的,和你不搭。” “是…吗?”秦青抹了抹衣裙,“那穿什么比较搭?” 诏兰轻笑出声,摇了摇头:“穿衣服讲究的是气质…啧啧…” 秦青猛然意识对面的人其实在嘲笑自己没有气质,心中不由生气的很,上前一步逼视住她:“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跟我道歉?” “为何要道歉?”诏兰一脸茫然的模样,眼睛里却带着戏谑,“秦姑娘不要想的太多,生了误会。当然了,你若是一定要误会也无不可。” “误会吗?你确信?”秦青步步紧逼,抓住了诏兰的胳膊。 诏兰也不退让,眼里的戏谑和嘲弄更甚:“你觉得凭你现在的力量,可以把我如何吗?”话音未落,诏兰的眼中突然闪现出惊惶的情绪,她惊呼了一声,身体几乎在同时向后倒去落入了池塘。 第43章 嫁祸 见诏兰落水,秦青抓住她胳膊的那只手还悬在半空。 此时的云兮正站在秦青的身后,面上表情不明。 秦青回身,对云兮道:“我…” 云兮没有看她,而是径直走向小池塘,将还在水中扑腾着的诏兰给捞了出来,诏兰浑身湿透地偎在云兮怀中,气息微弱:“多谢殿下,求殿下不要责怪秦姑娘,许是我先言语冲撞了她,她才一时错手将我推下。” 秦青震惊:“你胡说!” 诏兰并不理会她,继续道:“本来我可以用仙法避开水,但是事发突然,我又天生对水有种恐惧,所以才忘记施法,如此狼狈让殿下见笑了。” 云兮“嗯”了一声,说:“赶紧回屋换件衣服,否则要着凉了。” 秦青眼睁睁看着他二人相携而去,只觉得心头五味杂陈,委屈伤心愤怒一时间升起,相互糅杂交错,竟落下泪来。秦青边抹眼泪边往回走,路遇白泽,秦青仿若未见,白泽诧异,喊了声“青妹”,秦青只失魂落魄地前行,丝毫没有留意到他。 云兮将诏兰一直送至屋内,并未离去的意思。诏兰红着脸,道:“多谢殿下相救,诏兰这便要去沐浴更衣,殿下若是方便,可否帮诏兰煮一壶姜汤?”说着便打了一个喷嚏。 云兮并未理会,只冷着声问:“仙使为何要故意落水?” 诏兰刹时白了脸,眼神更是愁肠百转地望住云兮,切切道:“殿下这是说诏兰栽赃陷害?诏兰与秦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构陷于她?” “我也想知道。”云兮靠在门边,语气淡淡。 “殿下既然不相信诏兰,诏兰也无从辩解,只是清者自清,诏兰也不便再留殿下,殿下还请自便。”诏兰涨红了脸,伸手就要逐客。 云兮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条蓝色发带递了过去:“今日本来是想还了这个,不料竟撞上这么一出戏。” 诏兰兀自站在对面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其他,她顿了半晌,终于怔怔地接过发带,使劲地,揉进手里。 云兮道了句“告辞”,人已到了门口,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住了脚:“对了,青儿心性单纯,从来不会害人,若有何处莫名得罪了仙使,还请仙使迁就一二。”也不等诏兰反应,径自出得门去。 回到房中,秦青给自己灌了两大壶水方才略微冷静下来,她觉得平日里最讨厌的便是被人冤枉,更何况这种被人蓄谋陷害,于是冷静的秦青认为应该到诏兰屋中与之理论一番,当然,诏兰学识好,在“论”上秦青恐怕不占优,但就一个“理”来说,秦青觉得此事的理完全是由自己占着。当然她也想过,万一诏兰不和她讲理,她打不打的过诏兰的问题。不过这个问题还没周全地想出个所以然来,秦青已风风火火地冲到了诏兰门外。 “秦姑娘连门都不敲就闯进来,似乎不是来向我致歉的。”诏兰坐在桌边正不 紧不慢地饮着一碗姜汤。 秦青冷笑:“现在就我们两个,再演便没意思了。” 诏兰顿了顿,扬起脸慢悠悠道:“好吧,就算是我故意栽赃你的,你又能如何?” 秦青没有想到诏兰连辩解都没有就直接承认了,秦青气急反笑:“仙使倒是爽快,这么看来仙使是故意与我过不去的了?” “那又怎样?”诏兰的脸上充满挑衅,全无平日里温婉如水的模样。 只感觉到一阵风,诏兰鬓边的一缕发便飘落下来,再看时,秦青已将短剑收入袖中。 诏兰大惊,站起身来指着秦青:“你竟敢…”,说着指尖已腾起天火,秦青还未及闪开,诏兰突然自己收了法术,冷笑道:“你一个下等小仙,还不值得我动手。” 秦青也不示弱,道:“你不动手可别指望我也会手下留情,这次是几根头发,下次可不定是什么。” 诏兰脸色变了变,很快又回复如常,她轻轻甩了下袖子,眼神回到桌上的姜汤,轻笑道:“我不和你口舌之争,世子殿下不喜欢那样,太粗鲁太没有教养。你走吧,我不和你计较,殿下嘱我早些休息,他说他明日里还要来看我。”说着诏兰的脸上腾起一朵红云,“说起来,殿下还真是体贴。” 秦青听见诏兰提起云兮登时有些发呆,结巴道:“你这样欺骗小白好么?也不 怕我告诉他你栽赃嫁祸?” 诏兰看着她仿佛在看件稀奇的事物:“殿下他自己看见你推搡我下去的,难不成你说不是就不是?更何况我是仙使,所有人都知道仙使是不会说谎的。” 秦青凑近她的面前,一双眼怒意陡升,诏兰惊觉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袭来,竟没来由地心中胆怯了一瞬,犹豫胆怯气便短了一截:“你、你还想做什么?你就不怕我会告诉殿下你的作为?” 秦青哈哈一乐:“我为什么要怕?我又不是你们这些整日里要讨好小白的女子。” 诏兰嗤道:“也是,反正殿下也不会喜欢你,你自然不用花功夫去讨好他。” 秦青的心上莫名被撞击了一下,有点隐隐的疼。 第24节 云兮刚刚绕过池塘,迎面便撞见了白泽,白泽紧张兮兮地凑上去:“你和青妹吵架了?” 云兮:“啊?” 白泽一脸担忧:“亏你和那丫头认识那么久,都不知道她不开心吗?” 云兮皱了皱眉:“青儿怎么了?” 白泽伸出手指蘸了点口水往颊上一点:“我刚才看见她的时候正在哭鼻子呢,我喊了她半天都不肯理我…喂!我还没说完呢…” 云兮推开秦青的房门,门内空空如也,秦青并不在房里。桌上摊着云兮收到的那些情诗,旁边还有一张秦青没有临摹完的诗,虽是临摹,却也有些词句改了改, 云兮细细读来竟觉得别有趣味,他想了想,将诗叠起收好,妥帖地纳入袖中。 床边的包袱没有系好,有一截蓝色的东西露在外边,云兮走到近旁将它轻轻抽出,是一条水蓝色点缀着细碎白色的发带。云兮握着发带楞了半晌,想了又想后终于展颜笑起来,整间屋内的烛火都仿佛温暖了一瞬。 秦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诏兰房中离开的,只觉得明明是一鼓作气兴师问罪去的,却怎么在听到云兮的名字后,就泄了大半的气,以至于如今惆怅万分地在院中晃荡。逛了半晌后秦青觉得有点累,又不想回房,索性寻了棵枝繁叶茂的树打算挂一晚上,挂着挂着便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秦青却发现自己睡在房中帐里,她茫然地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情景,觉得自己一定是梦游了,并且为梦游也能有这么明确且准确的目的地而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钦佩。可惜这种钦佩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她看见了出现在她床头,带着盈盈笑意的云兮。 “你怎么在我房里?”秦青觉得自己的舌头有点打结。 “不然呢?”云兮似乎忍着笑,“若不是我抱你回来,难道你认为自己是梦游回来的?” 秦青噎住。她起身倒杯水打算给自己压压惊,一抬头竟见到云兮束起的发上挽着自己买的发带,禁不住呛咳不止。云兮过来一边给她拍着背顺气,一边问到:“怎么样?我的发带好看吧?” 秦青继续咳。 “青儿的眼光不错,什么时候买的?我竟不知。” “那个,咳咳!仙使不是给了你一条发带吗?比我这条做工好多了。” “是吗?”云兮似乎想象了一下,“没觉得,那条已经被我还掉了。” “咳咳…” 晨曦之中,院中的石桌边,云兮正从怀里掏出一张临字,摊开,抹平,煞有其事地指指点点,秦青红着一张脸在旁边似懂非懂地听着。 “这个词用的不对,你看原来这样写就表现出怯怯不敢言说的感觉,你这样一改过于直接了。还有这里,改了后意思变反了。诺,这里也是…”云兮的笑意深达眼底,如暖阳,如春风拂面。 “殿下——”身后突然响起诏兰的声音,诏兰向云兮手中的临字看了一眼,“原来殿下其实是懂这些词句的,只是——” “只是看不懂仙使拿来的那些词句罢了。”云兮站起身来,淡淡接道,面容无波,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诏兰面上失了血色,嘴唇颤动着终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只略略施了个礼便离去了。远远看着这一切的白泽和锦绣捧着肚子笑了半天,锦绣跑过来推了秦青一把:“听我的没错吧?咦?那粉衣服怎地没穿出来?” 云兮恍然:“原来是你的主意,我说呢…”转头又瞧瞧秦青,“我觉得青儿这样就很好,以后少听锦绣的。” 青儿听话地“唔”了一声,云兮满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一旁的锦绣瞠目结舌:“这…这是说我的坏话吗?当着我的面?”白泽忙上前揽住她:“大清早的,不气不气,咱吃早饭。” 院门外啃着大饼慢慢踱进来的文昊突然站住:“啊?听你们说我这里的早饭难吃,今天就没做你们的。” “…” 第44章 情动 文昊对语墨提供的线索仍然毫无头绪,只好再次对认识老者的人进行逐一梳理和走访,在这次的走访中文昊获得一个新的信息。老人在前几年曾在一户温姓人家做工,后来温家败落,举家迁到城郊,老人才独自在城内做些手工活养活自己。老人离开温家后一直没怎么再来往,只是偶尔温家二少爷曾来看望过他几次。 文昊心中一动,东家,二少爷,会不会和那个手势有什么关联呢? 文昊带着语墨来到郊外一处偏僻院落,院落不大,有些陈旧,不过看起来还算整洁清爽。叩了半天的门后方才有个仆从神情狐疑地将门拉开了一条缝:“找谁?” 文昊行了一礼,报上了名号,那仆从面色一滞,将门“啪”地又关上了。文昊浑不在意,悠闲地在门外踱着步子。语墨有些不解,正要再上前叩门时,院门又开了。 此次迎出门的是温家家主和夫人,文昊细细看了看二人的神情,除了轻微的意外外并无什么异常。文昊被迎进内堂,之前的仆从已经备好茶水,一切看上去井井有条。 “陋室简单,委屈大人了。”温家家主一边示意文昊用茶,一边谦逊道。 文昊的眼风扫了扫语墨,语墨立刻心领神会,打量起院外门中。见文昊始终不说话,温家两老似乎有些紧张,试探道:“不知文大人大驾光临,是有何赐教啊? ” “哦。”文昊抿了口茶,“二老不必拘束,只是有一件案子,听说死者与温家是旧相识,所以来了解点情况。” “我们都是老实人家,怎会与命案搭上关系?”文昊甫一说完,温夫人已然站了起来,急急地撇清关系。温家主轻轻地拍了拍温夫人的手背,转头向文昊歉意道:“妇人人家,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听到命案就比较害怕。” “理解理解。”文昊笑容不减,依旧谦和,只是目光又扫向语墨,无奈语墨只轻轻地摇头,毫无头绪的样子。 “对了,温夫人,不知你家几口人?”文昊转过头来,微笑着看着温夫人,眼神专注。 “回大人话,我家三、哦四口人。” “那到底是三口人还是四口人?” “四口人四口人。”温家主插嘴道。 “哦,那还有两人呢?”文昊整了整袖子,端正了坐姿。 “老夫有两位不成器的儿子,大儿温世明在外地做些小生意,老二温世亮最近也跟着他哥哥去学做生意了。”温家主一脸诚恳。 “二公子是什么时候去了外地?”文昊漫不经心地问。 “大约…大约出去一月有余吧?”温家主似在回想,温夫人坐在一旁,面色煞白。 “哦,既然这样,本官也不打扰二老了,啊对了,如果二公子回来的话,麻烦二老通知本官一声。”文昊站起身来就要告辞。 温家主与夫人对视了一眼,忙不迭地点头。 语墨跟着文昊身后一路小跑:“就这么走了?屋里都不查一查吗?” “查什么?这么久来开门,前厅又拦着我们半天,要跑早就跑了。”文昊沿着温家院落的外墙匆匆走着。 “那我们去哪儿?”语墨懵懵懂懂。 文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到了温家后门,文昊在后门的草丛中蹲下仔细查看了一会儿,轻声道:“这里的草被刚刚踩过,而且比较凌乱,可见有人走的非常急。” 语墨道:“那很可能就是温家二公子温世亮,现在怎么办?让他就这么逃了,逃了再找就难了。” 文昊笑:“不用担心,我们现在回衙门去。” 今日的云兮似乎神清气爽,拉着秦青在县城东蹓西逛。秦青虽然有些莫名,心内却是温暖而喜悦的,她突然发觉与云兮认识了这么久,此时的相处仿佛是揭开了新幕,熟悉又陌生,温馨又悸动。 她有些怯怯,十分欣喜,想留住每一个瞬间。 而云兮,与平日也不太一样,少了清冷的矜贵,满满的温暖呵护。 秦青觉得今日可以很任性,嘴里塞了吃食,手里拿了吃食,兜里揣了吃食,云 兮将她嘴角的碎屑抹掉,笑她:“你是不是只要有好吃的就满足了?”秦青歪着脑袋想了想,认为云兮的说法实在太对了,塞了一口米糕含含混混地点头称是。 云兮摸摸她的头:“怎么好似还没长大一样?” “长大了有什么不同?”秦青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话,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前方的饼铺。 “长大了便可以嫁人了。”云兮停下脚步,深深地望着她,有阳光从侧脸落下,象幸福要落定。 秦青一口呛住,咳了半晌方才停住,心里的某处却突然被触动了。云兮拍着她的背道:“叫你慢点吃的,又不是以后没得吃,想吃的话吃一辈子都行。” 云兮就这样握着秦青的手一直走到夜幕低垂。并非以前云兮没有握过她的手,可这一次却令她觉得有些不一样,有些紧张,有些暧昧,有些让人心动。 华灯初上,街边有一户人家正在设宴给家中孩童过周岁生日,好不热闹,秦青好奇,不由驻足观看。云兮问:“怎么,想过生辰了?” “可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秦青有些怅然,“人间的庆生还是很有意思的。” “那就今天给你庆生吧。”云兮盈盈笑着,“只要你喜欢,天天都可以过生辰。” 秦青的眼睛亮亮的:“当真?” “当真。” 吃饱喝足后,云兮指着前方的一座小庙宇,道:“既然庆生,就要许个愿才算完满,走吧,我领你去。”虽然已是夜晚,小庙里仍人来人往。云兮与秦青各取了一根竹简,秦青提笔写下:“望日日有肉吃,吃一辈子。”想了想又加上:“和小白一起吃。”云兮提起衣袖,郑重写下:“望青儿愿嫁予我,从此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二人写好后均装入袋中系好,供上。云兮问秦青:“青儿你许了什么愿?” “唔。”秦青摇头,“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好。”云兮笑,“那就不说,等实现的那一天我们可以一起来还愿。” “万一没实现呢?” “没有万一。” 回到县衙刚刚坐定,便有衙役来报,说已经跟到了温家二少爷温世亮的落脚处。 语墨奇道:“原来大人早就留了后手。” “不然呢?”文昊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我打算现在去会他一会。” “这么晚?”语墨看了看漆黑的天空,心中感叹文大人处理公务果真是寝食皆废。 文昊看看她,顿悟一般:“哦,是有点晚了,你一个姑娘家就不要跟去了,早些歇息吧。” 语墨张了张嘴,她觉得这样黑的夜,因为有文昊才会不害怕,可文昊此时已带 着衙役出了院门,语墨的心上升起点点莫名惆怅。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清冷而阴森:“语墨姑娘。” 她惊出一身汗,回头看去,是衙门新来的厨娘,站在屋檐的阴影下,眼神犀利而阴沉。第一次,语墨觉得人竟比鬼可怕。 “语墨姑娘。”厨娘又唤了一声,伸出手来向她招了招,语墨疑惧之下还是走上前去。 “主人有事要交待。”厨娘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 语墨想起斗篷人曾说起县衙内有人接应,想来便是此人,于是强压住心底的不安悉心聆听。“今晚你不要早睡,等文大人回来后到小厨房来一趟,我会让你端一碗汤送过去,他喝了后很快就会沉睡,你趁此机会去找一份卷宗,主人要知道卷宗的内容…” “让我给大人下药?让我偷卷宗?”语墨轻呼。 厨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可吃惊的?收起你所谓的小善良,让你做你就做,别耍花样,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若是做不好,你师父没人保的住。” 夜渐渐深了,街道开始恢复清静,集市上的小贩们各自挑了担子三三两两离去。云兮与秦青并肩慢慢走在街道上,突然云兮顿住了脚,匆匆与秦青说了声:“你站在这里别走开,我去去就来。”言语间,云兮已向街角奔去。 秦青一头雾水,只得挑了间亮堂的酒楼门口站着。有两个略带酒气书生模样的 人靠近,其中一人站在秦青面前一揖到底:“这、这位姑娘,小生倪俊这厢有礼了!” “小生方宁生这厢也有礼了!”另一个也连忙行了个礼。 秦青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搞的有点傻眼,眨巴了两下眼道了声:“平身。” 二位书生愣了愣,旋即笑道:“姑娘不仅容色出众,性格也十分幽默。令我等,令我等十分倾慕。” “啊?” 第25节 “姑娘请原谅我二人冒昧,之前在集市上已被姑娘吸引,故想结交姑娘,不知姑娘能否告之芳名?”倪姓书生上前一步,殷殷切切。 “是啊是啊!我二人十分倾慕姑娘,明日可愿随我们一起去游湖?”方姓书生扒拉开倪姓书生,抢着说道。 “不能。”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转眼间云兮已出现在秦青面前,明月一般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情绪,“她不喜欢游湖。” 两个书生面面相觑:“你是何人?” 云兮并不答,只是伸出胳膊将秦青紧紧揽住。秦青一怔,面色已红成了晚霞一般。那两个书生不由呆住,轻叹了一声摇着头颓丧地离去了。云兮也叹了口气:“才走开这么会儿,就不让人省心啊!” “我可没做错什么事。”秦青嘟囔着,面色依然红着。 “我是怕你被人骗走。”云兮的声音轻轻柔柔,“你那么笨。” 秦青刚想分辨,抬头看见云兮亮亮的眼,心中一动,原本要说的话又囫囵吞了下去,舌头一转问出了句:“你去哪儿了?” 云兮拍拍脑袋:“一打岔竟忘了。方才我瞥见街角一个捏面人的小贩在收摊,我记得你好像喜欢这个,便追过去买了一个。”云兮从袖中掏出一个面人,是一条盘踞在石上的青色小蛇,模样憨憨煞是可爱。 秦青心中一热,伸手接过,欢喜非常。有那么一刹那,梦中的身影与云兮交叠在一起,她恍惚间有惊喜,惊喜间又有担忧。云兮似乎看出她的情绪,握了握她的手:“小小年纪不要想太多,无论何时何地,都有我在。” 夜风拂过,满城飘起白色的木芙蓉花瓣,静静飞舞。 第45章 卷宗 夜深,秦青回到自己房间,未及点灯,便见到床边站着一个黑影,秦青一个激灵,短剑已在同时架了上去。对方并没有躲,只是轻笑了一声。 是诏兰。 秦青收回剑,点亮了烛火,冷冷道:“不知仙使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诏兰娉娉婷婷地走至秦青面前,似笑非笑:“你和世子殿下整晚都在一起?” 秦青也笑笑:“唔,我从小就和世子殿下在一起了。” 诏兰脸色白了白,神情却冷然:“你莫非真以为你以后也会和殿下在一起吗?” “有何不可?” “天真!”诏兰“嗤”了一声,“若是可能,那殿下的父君和母妃也不会一直不让你入南海了。你不过是一介来历不明的下等小仙,南海世子妃的位子岂是你能坐上的?” 秦青不做声,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来不敢想。 诏兰继续道:“更何况殿下若是为你放弃了世子之位,你就不觉得愧疚吗?”诏兰别了别长发,露出好看的侧脸,“当然了,世子殿下仁厚,对你也是十分好,不过仙界的许多人都得过殿下的恩惠,这些日子你也见到了,殿下他对我,也是细心体贴。” 秦青还是不做声,心内有小小的涟漪荡起。 诏兰看了一眼她的表情,似是很满意,凑近了又道:“所以呢,我劝你不要想太多,免得将来黯然神伤。‘情’这种东西,不是你这种懵懂的丫头该碰的,我劝你还是放弃算了。” 秦青抬起头,淡淡道:“我为何要听你的?你又不是什么好人。” 诏兰听闻此话,怒意一点点升起,半晌方才压制下来:“我是好心提醒,你若不听那就罢了,不过我奉劝你一句还是不要想着高攀了,免得自寻烦恼!” 那夜诏兰走后,秦青房中的烛火久久未灭。 文昊回来的时候还押着一个人,温世亮甫一见到衙役到来,半句话没说拔腿就逃,可没跑出多远便被擒住。文 昊就地审问,没审上一会儿他便全盘招认。原来温世亮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之人,平日又好一个赌字,常常输得连外衣都押在赌场,温家二老恨他不成器,平日也减少了银钱的供给。那温世亮走投无路,一日在街上见到了自己从前家中的老仆,看他卖些手艺能换来几个小钱,便假装看望了两次,后一次便张口借钱,老汉自己尚且饥一顿饱一顿,自是不肯借钱,温世亮急了眼,索性上前抢夺老汉的钱匣,二人争夺不下之际,他便下了杀心,一不做二不休,将老汉杀死抢走了银钱。 温世亮一个晚上便将抢来的银钱挥霍一空,加上心里害怕,便逃回了家中,这一回家便一连许多天没有出门。温家二老原以为他们的次子终于转性,直到听闻老仆被杀的消息,再回想这个儿子近日种种反常举动,方才有所怀疑。在追问下,温世亮鼻涕眼泪一把把地承认了杀人的事实,二老痛心疾首,却也不舍将儿子送去受那牢狱之苦,正商量着如何瞒天过海时,管家便来报县衙的文大人来访,二人忙不迭地安排温世亮从后门离开后才出来迎接,却不想一切早在文昊的掌握之中。 文昊解决了案子后顿觉一身轻松,甫一抬头看见语墨 端着一碗汤站在对面,不由有些讶异:“怎么还没睡?不是让你早点休息的吗?” 语墨顿了顿,有些结巴道:“看…看你办案辛苦,我让厨房做了…做了一碗汤给你补补。” “哦?”文昊有些意外,嘴角牵出笑容来,“还是你好,以前那些人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你趁热喝吧。”语墨将碗放在桌上,叮嘱道。 文昊又笑,道“好,我一口喝干掉。”说着就要仰脖灌下,语墨本能地喊了一句:“哎——” 文昊顿住,疑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小心烫。”语墨犹豫着撤回了想要上前阻止的手。 文昊笑着摇摇头,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味道不错,是你做的?” “我…我不会做。”语墨低着头收拾碗勺。 “不会做就不会做,不用害羞,你是女中豪杰,要做我的捕快的。”文昊不以为然,心情上佳。 “真的?”语墨猛地抬头,眼睛发亮,“大人同意我做捕快了?” 文昊点头:“助我破案有功,自然可以。哎——怎么头有点晕——”文昊扶着额头,“看来是太累了,要歇息歇息…”文昊刚站起一半,突然歪倒在椅上熟睡过去。 语墨定在原地许久方才敢颤抖着手去将文昊扶在桌面趴好,又颤抖着手去翻看一旁存着的案宗。被小心收在最底下的案宗并没有具体的案情,只是叙述了一个隐秘的传言,说是有一股朝廷的反对势力叫做“黑龙庄”的可能以邺城为中心悄悄集结,意图谋反,庄内的人遍及皇宫、朝堂、江湖和商界,且有一批为数巨大的黄金财物藏于邺城的某个地方,而文昊一直遣人暗暗调查此事。语墨看的惊心,正打算细细查看时,文昊突然动了一下,语墨吓了一跳,慌忙收好了卷宗,悄悄出得门去。 语墨将自己的发现告之斗篷人安插的眼线后,也得到了自己师父的消息,知道师父的病情好转,心内放心不少,但对文昊却难掩愧疚之情,一时间竟不敢主动靠近他。 第二日清晨,文昊找了大半个院子也没见到语墨的人影,不禁问道:“第一天当捕快就不见人影,太不象话!” 白泽疑道:“哪个捕快?” “语墨。” “哦——就是那个整天说自己见鬼的女子?”白泽问。 “人家有名字的,叫语——墨—文昊不满地拍拍袖子。 白泽奇道:“你的袖子被她抓了一天,居然今天没有换衣服!”又“啧啧”了两声,“不对劲不对劲。” 文昊正色道:“那是因为我昨晚太累,趴在桌上就睡着了,所以没换——哎!语墨你来了!怎么不过来?!”说着已经站起身迎了过去。 “文大人…”语墨见避无可避,只得嗫嚅地唤了一声。 “你昨天的汤不错,我睡了一觉后觉得神清气爽。” “哦。” “对了,我早上起来看到案宗好像动过了。”文昊浑不在意地随口一说,“我昨晚睡着的时候碰倒了?” “嗯。”语墨一惊,低着头道,“碰倒了,我收拾了一下搁在一边,没弄乱什么吧?” “那倒没有,对了,今天你第一天做捕快,我带你去 看看民情。” 意气风发的文昊领着亦步亦趋的语墨在街头走着,见语墨低头弓腰磨磨蹭蹭的样子,文昊干脆一把拉着她就走。不仅语墨吃了一惊,其他随从也俱都吃了一惊,随从在吃惊之下迅速自觉的让自己走散掉,只余了文昊和语墨二人。 语墨挣了挣手,一脸诧异地瞧着文昊。文昊也一脸差异:“怎么了?就许你扯我袖子,不许我扯你的?那你下次见鬼了也不要往我身上凑。”语墨只得委屈地伸出手去:“诺,你要扯就扯吧。”文昊哈哈笑起来,“你这丫头真有趣!” 二人行至一处旧巷,语墨突然紧张起来,反手握住了文昊的胳膊,文昊低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问:“感觉到什么了?”语墨白着脸点点头,手指指着旁侧的一座民居的二楼。 文昊拉过一位路人:“请问大婶,这楼上住着什么人?” 大婶道:“昨天早上我还看见老太出门买菜的,不过今天就没见着了。” 文昊向语墨使了个眼色,示意到楼上看看。愈往上走语墨自觉寒意愈盛,待到了紧闭的房门前时语墨已经开始浑身哆嗦,文昊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 文昊轻轻地推了推门,门居然开了。扑面而来的是血的腥气,文昊眉头紧蹙,小心地踱了进去。外间无人,地上有零星的血脚印,桌上放着吃了大半的饭菜。里间卧房横躺着两名老人,一人倒卧在床边,一人倒卧在地板上,均已气绝,现场血溅四周,惨不忍睹。 仵作验过现场后,道是桌上的饭菜里均有毒,但毒不至死,真正的死因是两位老者脑后的重击。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可见死者先前很可能已失去了反抗能力。 文昊看向语墨:“你有什么发现没?” 语墨惨白着一张脸点点头:“嗯,他们就在这里。” “他们有跟你说什么吗?”文昊问。 语墨又摇摇头:“他们只是叹气,还不停地抹眼泪,但是什么都不说。” 文昊皱着眉沉思:“他们不肯说,是因为害怕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语墨有些无奈:“我壮着胆子问过了,他们还是只摇 头叹气,半个字也不同我讲。” 外头有衙役来报,说是两位死者的女儿来了。 覃桂香是死者唯一的女儿,三十岁,早年死了丈夫,如今一个人在外边住着,平日里会去一家药铺帮忙赚点小钱,隔三差五也会来看看两位老人。如今她唯一的亲人也已暴亡,震惊之下伤心非常,秦桂香趴在尸身旁哭晕了好几回。 第46章 情丝绕 回到衙门,文昊又细细问了遍相关人等。 仵作根据尸身情况,道是两位老者死亡时间应在一日以上,但不排除因为天气的影响导致尸身变化。邻人反映昨日一早还看见老妇出门买菜,因此判断死亡时间在一日之内。覃桂香在昨日一天都在药馆做事,忙了通宵,有人作证,不具备作案时间。两位老者平日里不常出门,与人和善,从不结怨。现场并不凌乱,门锁完好,死者死前正在吃饭,应该并非是遭到入室抢劫或寻仇,因此,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更高。 可是排查梳理了一遍老者熟识的人寥寥无几,且都不具备作案时间,案件暂时陷入了僵局。文昊揉了揉额头,觉得有些疲惫,语墨适时地端了碗鸡汤进来,道:“你没有吃饭,喝点汤垫垫肚子,没有加葱。” “唔。”文昊接过一饮而尽,继续愁眉不展。 “其实吃点葱对身体有好处。”语墨一边收拾碗勺,一边随口说道。 “哦。”文昊抬头看她,“你怎么还没回去?这边不用你忙了,你今天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语墨有些发愣:“对不起,我没能帮到你。” 文昊放下卷宗:“说什么抱歉?难道没有你我就不破案了?别多想,快回去吧 。” 语墨刚走到巷口,便被斗篷人拦住了去路。语墨怔住,静静地站在原地。 斗篷人上前一步,盯着语墨的脸:“听说文昊已经完全信任你,很好。” 语墨道:“师父好吗?” 斗篷人笑的古怪:“你做的好,你师父自然好。下面我希望你能介入到他暗查的事情中去,及时把进展告诉我们。” 语墨无奈:“我刚做捕快,恐怕还不能介入到那么重要的事情中去…” 斗篷人打断她:“那是你要想办法的事,你需要尽快获得文昊的重用,为我传递情报。” 回到小屋前,语墨觉得十分疲累,刚要推门却发现里屋有烛火一闪。语墨奇怪,心中不免忐忑,急忙推门而入。里屋背对着她站着一名青年男子,风尘仆仆,似是刚刚赶路而来。 “师…师兄?!”语墨又惊又喜,吴涯是语墨同门师兄,近两年一直独自在外行走,虽偶有会面,但也有许久未见。如今师父有难,语墨被人挟持,因此甫一见到久别重逢的师兄,难免五味杂陈心绪难平。 吴涯走上前来,端详了语墨一阵:“怎么?这么久没见到师兄却苦着张脸?” 第26节 语墨的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几转终是忍住没有掉落,咧开嘴笑起来:“师兄你可来了…” 兄妹二人围坐在一起将近年的状况大致说了一遍,当听到师父被人掳去时,吴涯的眉头极深地皱着:“如此说来,师父的安危目前还不用过于担心,那斗篷人似乎也无更多对你不利的举动。” 语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们要干什么,文大人是个好人,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去背叛他。” 吴涯呵呵笑了两声:“当官的能有几个好人,姑且就算他是个还算清正的官吧,你不是也没害他什么吗?再说师父被抓,我们只得先听斗篷人的安排,把师父救出来再说。” 语墨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犹豫着点了点头。 几日来,云兮和秦青总是形影不离,二人见到诏兰也不怎么招呼,仿佛透明人一般。诏兰统共给云兮写了三封致歉的信,送了五次自己做的糕点,却一次都没换来云兮如沐春风的笑容。 她觉得不忿,十分的不忿。 不忿的她在又一次受到冷落后,失魂落魄地跑到街上散心。集市上还是那般热闹,有人向她兜售男子的发带:“姑娘来看一看啊,这款蓝色发带多漂亮,缀了珍珠呢,送给心上人最合适不过了。” 诏兰猛然站住,强压住的情绪升腾出怒火,一触即发。她头也没回,手指轻动,那段发带顷刻间化为齑粉。 经此一事,诏兰觉得心中愈发烦闷,走着走着便远离了城内,向郊外而去。东山初雨,细细的雨丝间充满了青草的香气,诏兰猛吸了两口,方觉得心内郁结稍稍缓和了一些。 然而,青草的甜香之中似乎隐藏了一点腥气。诏兰皱眉,将长袖一挥,原本隐藏在山石后的一只狐妖显露了身迹。狐妖惊恐了一瞬,旋即便恢复了常态,媚声道:“不知仙使驾临,小妖未及避退,还望仙使恕罪。” 诏兰胸中郁结,正愁没处发泄,此时见有妖精自己撞上,更令她想起秦青也是由蛇妖修炼,于是愈发觉得眼前这妖精媚惑人心令人生厌,当下便想散了她的修行。 狐妖见诏兰眼中露出狠厉之色,惊惶不已,立刻伏倒在地,沧然涕下:“求仙使饶命,仙使可是因为爱人不得引致心中不快?小妖有一妙法,愿献予仙使!” 诏兰抬起的手缓缓收了势,面色有些狐疑:“你会读心?” 狐妖点头:“此前修炼了一些,尚未精进。” 诏兰垂下眼帘,寻了处干净的石阶坐下:“你且说说看,你有何妙法?” 狐妖大胆凑近诏兰,从怀中摸出一只白色小瓶,轻声道:“这里装着的叫‘情丝绕’,是用九十九只狐妖的内丹之气炼制而成,只要在吃食里加上一滴,保管你的心上人对你欲罢不能…” 话音未落,诏兰已涨红了脸站了起来:“大胆!如此龌龊的东西也敢拿来予我 ,你当我是何样的人?!” 狐妖一脸委屈:“真心这个东西,可不是吃什么药就能得到的,就算你拿真心去换也未必换的到。所以倒不如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不怕他不认,怎么样划算,不用我说仙使自己也会掂量吧?” 回到县衙的诏兰一直捏着小瓶在厨房外面来回徘徊,一直到夜深才下定决心走了进去。当诏兰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走出来时,恰巧看见云兮进了房间。诏兰的脚步有些虚浮,在最后犹豫了片刻后,走上前去叩门。 里面是云兮云淡风轻的声音:“进来吧,门没闩上。” 诏兰整了整鬓间的发,轻轻推门进去,见云兮正在桌案前握着卷书看。诏兰走近了一些,停在桌案前方,口中小心地唤了一声“殿下。” 云兮“唔”一声,并未抬头。 诏兰咬咬唇,艰难道:“殿下还在生诏兰的气吗?诏兰自知做错了事,殿下连补救的机会都不给吗?诏兰在殿下心里真的如此不堪?” 云兮扬起脸:“仙使妄自菲薄了,云某心中其实并未评价过仙使一二。” 诏兰的面色僵了一刻:“若是殿下能原谅诏兰的话,还请殿下能赏光喝一碗诏兰做的羹汤,也算是接受诏兰的歉意。也望…也望喝了羹汤后殿下的心中能明了诏兰的心意…” 云兮笑了一下,语气依旧淡然:“仙使见外了,仙使亲手做的羹汤必定非常味 美,那云某就却之不恭了。” 诏兰听闻面露喜色,忙将汤碗放在桌案上:“殿下尝一尝,可合口味?” 云兮凑近吹了吹:“有些烫,先放着吧,我一会儿再喝。” 诏兰面露忧色,不由怔了怔。云兮看看她,道:“放心,我会喝的,凉一点我便喝。不早了,仙使先回去吧。”诏兰心知“情丝绕”要起作用还得等上半个时辰,心想再晚一点大家都睡了也许更方便行事,便也没有多耽搁,提脚离去了。 诏兰刚走,秦青一脸兴奋地踏了进来:“小白,你晚上没有和我们出去玩,亏大了。” 云兮温和一笑:“怎么了?是去放灯了,还是去吃鸡腿了?” 秦青一拍腰间系的鼓鼓囊囊的钱袋,伸出一根手指头摆了摆:“都不是,我和白泽锦绣去赌坊了,你看,我手气好的翻天了,这些都是今晚赢的。”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看,我还给你带了根鸡腿!” 云兮慢慢踱到秦青面前,瞅了她片刻,道:“你是说你一晚上都在赌钱?” “是啊!” “还觉得有趣?” “实在太有趣了,你没去真可惜。”秦青舔舔嘴唇,“真是高兴,都没顾上喝口水…咦,这里怎么有碗汤?”话音未落,秦青已抱着碗一口喝干,“太美味了,你做的?” 云兮看了一眼道:“是诏兰方才送来的,我还一口没喝,你倒是客气,一滴都没给我剩下。” 秦青举着碗的手停在半空,诺诺道:“哦…,这样…,挺好的…”又抹抹嘴,“她很能干。” “既然今天出去赌钱了,又喝了我的汤,错上加错。明天罚你不许出门。”云兮把碗拿过放在桌上,“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在这里找几本书回去看,不懂就来问我。” 秦青的嘴张成一个鸡蛋大,满心满脸都是不情愿,不过片刻之后想到自己其实还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便心情转好,做出乖乖听话的模样。 “不要想办法试图溜出去,我会捉你回来的。”云兮看着她盈盈地笑,笑得她毛骨悚然。 云兮努努嘴:“去挑点书看吧。” 秦青不情不愿地磨蹭过去,不情不愿地翻着书册。云兮心里闷笑,坐在不远的地方自顾自地做着批注。过了没一会儿,忽听秦青轻呼:“小…小白,我有点不舒服,借…借你的床…躺躺。” “不要找借口逃避看书。”云兮头也没抬,继续做着批注。过了半晌见没有动静方才抬头望去,见秦青面部潮红,似难耐的模样。云兮心中暗惊,急忙走上前去试秦青的额头:“你很热吗?生病了?”谁知手刚探上秦青的额头便被她一把捉住 ,秦青拖着云兮的手在自己的面颊上摩挲,一边喃喃说道:“你的手好凉,好舒服。” 第47章 诏兰 云兮一怔,眼光投向桌上的汤碗,神情渐渐肃然起来。他抽出手,将碗拿起凑近鼻尖闻了又闻,面色不由发白。身后的秦青感觉愈发燥热,正在脱自己的外衣。云兮回身后有片刻的愣神,他捡起衣物想给秦青重新披上,不料秦青却顺势拦腰抱住了他。 滚烫的身体贴住云兮的胸口,他只觉心口有些慌张有些悸动却不想拒绝。他僵在半空的手臂慢慢收拢,将秦青轻轻揽在怀中,像揽着一件绝世珍宝。 全身都似有火在燃烧,她的手臂攀上他的脖颈,断断续续的耳语:“小白,我快要死了,快给我渡气…”她凑上去突然吻上他,像烈焰与初雪的交融,世界在刹那间静止了一瞬。 房门在这个时候轻轻地开了。 诏兰穿着一身轻薄纱裙一脸惊愕地出现在门口。云兮仍保持着怀抱秦青的姿势,转头望向诏兰,眼里有着薄怒,有着了然一切的情绪。 “解药呢?”他冷冷地问。 “没…没有。”诏兰压根儿就没想过有解药这件事,对她来说,生米怎样煮成熟饭才是最关心的。 云兮脸色铁青,将脸转向秦青,诏兰看见他原本冷若寒冰的眼睛瞬间温暖起来,只是那种温暖从来也没有对她展现过。云兮俯身将秦青抱上床榻,将内丹从口中 吐出,送入秦青唇齿之间,轻轻道了句:“这个性寒,你含着会舒服点,我去去就来,你乖乖的。” 云兮重新站起的时候又回复了冷冽的气场,一阵劲风吹过,他已在片刻之间提了诏兰来到了城外东山之上。 “你要做什么?!”诏兰不由心慌,云兮向来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形象闻名仙界,如此的怒意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云兮的长发散开,随着野风在身后飞扬,他逼近诏兰,出口的声音冷硬如铁:“你,就这么想做我的女人?” 诏兰虽然惊惧,面上却强撑镇静:“是又如何?难道殿下为了一个下等小仙,是要问我的罪吗?” “下等小仙?”云兮怒极反笑,“在你们心中,与人相处便只有高等低等之分吗?青儿在我心中,是最亲近的人,也是我最在乎的人,无论她的仙位如何,她在我心里的地位永远无人超越,你也好,别的仙使也好,都不可能超越。仙使对云某的错爱,云某实在受不起,还请仙使以后远离我们,别再做这种既低劣又无用的事情!” 诏兰好歹也是青鸟一族的郡主,是西王母身边的近侍,是仙界人人皆知的仙使,何尝受过这等教训,云兮此番话让她既羞且怒,隐在袖中的手暗暗蓄力,头脑一昏就想要给云兮一击,然而手腕突然一松,云兮的剑风不知什么时候已到跟前将其腕扣刺脱。 诏兰惊得后退两步:“你,你不是没有内丹了吗?为何…为何…” “就算没有内丹,我的剑术也足以伤到你,劝仙使还是不要心存侥幸了。”云兮的话依然很冷,面色依然很冷。 诏兰的心突然间也冷了。 她缓缓收回蓄势待发的手指,颓然道:“难道你要娶秦青吗?”你以为你真的能娶她吗?你的父王母后都不会同意的!” 云兮没有丝毫犹豫:“娶不娶得到她是我的事,不劳烦仙使操心,仙使只需知道云兮无论如何都不会娶仙使即可。” 云兮已走了很久,诏兰却一直站在原地,深夜的风一阵紧似一阵,一阵冷似一阵,她木然着,毫无察觉。 她犹记得,在很多很多年以前的那个午后,她鬼使神差地独自一人来到转生台附近散心,见到前方似趴着一位仙友,气息微弱,昏迷不醒,她不知他受了什么伤,感到莫名的慌张。她不通医术,只有随身带着的一瓶还神丹,她只得将仙丹一股脑儿全给他喂下,又渡了些仙气给他。离开之后,诏兰心中总是不安,那张清俊的脸始终在眼前闪现,他是谁?他现在怎样?他紧锁的眉间是为了谁? 漏夜,诏兰又去了转生台,前方的地面空空如也,先前昏迷的男子已然不见。再后来,她知道那日被救的男子叫云兮,是南海龙宫的世子,她突然有些喜悦,无论是南海世子的倜傥风流,还是才情品格,抑或是仙法造诣,一直如同仙界的传说,几万年来无青年才俊能出其右,且他未曾婚配,更是众多女仙君心目中未来夫婿 的不二人选。如今诏兰亲见,虽只一眼却已难忘,而自己又救了他的性命,她自是觉得与云兮的距离拉的比与其他人更近一些。 自那以后,她常常有意无意地去到南海,也有偶尔那么几次与云兮擦肩,可惜的是,云兮却似乎从来没有注意过她,认识他的一万多年以来,她经过他的门前八千多次,写过六千封信,可是,他还是不记得她。 诏兰抹了一把眼泪,扬起脸对着夜空深吸了一口气:“云兮,我一定会让你娶我的,你终有一天会为你今天所讲的这些话而后悔!” 云兮回到房中时,秦青已然沉睡,濡湿的头发还黏在颊边,脸上的红晕也还未全部褪去。云兮试了试她的额头,觉得热度已在散去,心里略微松了松,他将被褥往上拉了拉,方才觉得经过这晚的折腾有些疲累,便靠在一旁打起盹来。 日头照进房间的时候,云兮才微微有些清醒。他抬眼瞧了瞧睡在床榻上的秦青,觉得红晕已全部褪去,试了额头也恢复了正常体温,便放心地去取自己的内丹。嘴唇贴合的那种柔软和温暖让他生出小小的悸动,他有些不舍离开,犹豫的当口,秦青突然睁开了眼。 两人都震惊无比,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方才想起分开。 “青儿,其实我…” “咳咳…”秦青涨红了脸。 “青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咳咳…”秦青将外衣随意地一披,不等云兮继续解释已然冲出了门。 院里站着一圈人,见秦青衣衫不整云兮慌里慌张一前一后地出了屋,不由都楞了楞。 锦绣目瞪口呆:“你们…” 秦青一捂脸逃也似地跑了,云兮抬腿就要去追,被一脸复杂表情的白泽给拦下:“让锦绣去让锦绣去。” 文昊吹了吹滚烫的粥,幽幽道:“想不到我这个小小院落有一天也会遇上如此复杂的境况,我还是先撤了比较好。语墨!语墨!语墨呢?” 语墨磨磨蹭蹭地挪过来:“大人,今天我头疼。” “哦。”文昊顿了顿,“那你回去休息吧。” “不用不用,我就在衙门里呆着歇一会儿就行。”语墨讪笑着,表情有些不自然。 文昊皱眉看了他一眼,未置一词,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锦绣三步两步追上秦青,还未问话,秦青先一脸惊恐地问道:“锦绣,你说我是不是要怀上蛇蛋了?” 锦绣趔趄了一下:“你俩到什么程度了?亲嘴了?” 秦青捣蒜似的点头。 “睡在一张床上了?” 秦青继续捣蒜似的点头,“在一张床上亲嘴了。” 锦绣一拍脑门,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看来你真的要怀上蛇蛋了。”转而又 一脸严肃,“既然事已至此,必须让云兮负起责任,赶紧把你娶过门来。虽然我叔父叔母要想同意有点难,不过你如果怀了身孕,怎么也要给你一个交待不是?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站在你这边帮你说话!” 第27节 “你是说等我怀上身孕后去逼婚?”秦青露出胆怯神情,“南海那里一直都不欢迎我,上次去不但把我关起来,还放天火烧我,我觉得他们会不会先把我弄死?” 锦绣纠结地挠了挠头:“要不你先偷偷找个地方把孩子生下来,等日后云兮继承了王位他直接回去当世子?” “我苦命的孩子啊…” 文昊走后,语墨趁众人没有留意,闪身进了文昊的书房。案卷仍然放在桌面,语墨轻轻打开,见并没有新的信息,正打算重新合上,却发现其中夹了纸片,她取出细细看去,上面只零星地写了几个字:常宁街,云裳。 门外似有人经过,语墨不敢耽搁,将案卷按原样重新码好,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诏兰一天都没回来,秦青问云兮:“仙使呢?” 云兮的眼都没从书上抬起:“大约是走了吧。” “她衣服都没拿,是被你气走的?”秦青继续问。 “没有。”云兮这次将眼抬了起来,“我这么善良的一个人,你几时见到过我气人了?” 秦青噎住,含着满口的花生碎喷了一桌。锦绣经过,忙不迭地上前给她顺气:“你说你怎么还如此不小心,以前是一个人,现在是两个人了,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回头我让厨房做些保胎的汤药给你喝上…” “保什么?!”云兮猛然抬头,一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保…保胎啊…”锦绣吓了一跳,愣愣地将云兮望着。 云兮站起身无奈地踱了两个来回,锦绣仍是一脸茫然:“你干嘛呢?” “我在找块合适的石块好将你拍死。” 白泽适时出现:“我来教训她我来教训她…去!到屋角罚站去!” 第48章 进退两难 一直到黄昏,锦绣都在屋角罚站,而白泽则一直陪着她罚站兼普及生理知识,两人倒也丝毫不觉得无聊。秦青被云兮关在屋中将养身体,能玩的东西都玩了一遍,葡萄也吃了两盘,连核都吮吸得半点汁水不剩,她望着云兮给自己拿来的书籍觉得愈发烦闷,正感无聊间,后脑被重击了一下,便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东山山顶被夜风呼呼地吹着。不远处衣袂飘飘地站着一个人,正是诏兰。 “你醒了?”诏兰鼻子里哼了一声,“真是不顶用。” 秦青坐起身打了一个喷嚏:“仙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诏兰回过脸来,阴云密布山雨欲来的模样:“你放心,今日我并不打算把你怎样。” “哦,那么仙使是有何吩咐?”秦青低着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我要回去了,不会再跟着你们去寻什么乱七八糟的碎片了。” 秦青“嗯”了一声,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喜悦,一个成天琢磨怎么折磨自己暗算自己的人终于要走了,她不仅是有点开心,简直就是心花怒放。不过既然对方是来告别的,为了应景,出于礼节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客气一下的,于是秦青清了清喉咙:“哎呀,仙使怎么说走就走了?也不吃个饭喝顿酒让我们送送你…” 诏兰怅然叹了一声:“见到世子,我怕我再没勇气离去。” 秦青咳了一声,连忙接话:“其实吃不吃饭都是形式,仙使的公务要紧,还是赶紧去办事的好。” “真不懂世子为何会看上你?你凭什么得到他?”她并不等秦青反应,转而又泫然欲泣,“我见到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我认识他那么久,救过他的命,他缘何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而你,一个身份低贱来历不明的蛇妖,又是凭什么获得他的垂青?你能给予他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南海的世子么?你的身份又能帮到他什么?你如何配的上他?!” 诏兰连珠炮似的发问了半天,秦青只是将撑着脑袋的左胳膊换成了右胳膊,再无其他的动作。半晌,悠悠道了一句:“仙使的意思是,我与云兮门不当户不对?” 诏兰轻笑一声:“原来你是知道的,既然有自知之明为何还要赖在他身边?我身为郡主,又在王母身边做事,天厅里谁都知道只有我与世子才是最般配的,你若是真喜欢他,便该为了他好,早些离开他才对。” 秦青皱着眉摇了摇头:“你说的不对。” “怎么不对?你是贪图世子的什么吗?你要什么,只要你说的出来,我也可以给你的。” 秦青抬起头来,诧异地望着诏兰:“你?”复又一笑,“我要的是与小白长相厮守,你给不了。” 诏兰袖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秦青浑不在意,只看着远方若有所思,仿佛看到 云兮的笑颜,嘴角也勾出一个微微的弧度:“你们的一切所想,唯独漏了一项,倘若两人彼此无意,那些所谓的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又有什么意义呢?” 诏兰没有说话,眼神带着一点点灰:“我什么都比你好,为何世子不喜欢我?” 秦青回头望了她一眼,淡淡道:“因为我没有害过人,也没有存着害人的心思。” 诏兰闻言脸色一变,怒意陡升:“你这是说我心思不正?!”说话间袖中掌风疾出,直逼秦青后心而来,眼看秦青就要被震下山崖。秦青本能地回身拼尽全力硬接了一掌,她深知自己的神力远不及诏兰,掌心对接的瞬间她便被震飞开来,往山崖下一直掉落… 诏兰觉得自己被巨大掌力所震,连着后退了好几步,心口一阵翻腾,竟吐出一大口血来,她心中震惊,秦青不过是一介新晋的小仙,仙力微不足道,能接住她的掌已属不易,如今还能伤着她实在匪夷所思,诏兰坐在一边调息运气,不知为何内心竟渐渐升起一丝惊恐。 调查的案子有了一些进展,文昊了解到覃桂香在外有个相好,叫做付彪,这个相好没有什么劳力,人也懒惰,因此覃桂香的父母一直反对将女儿嫁过去,为此和覃桂香二人闹了不少矛盾。邻居最后一次见到覃桂香的情人是在案发前五天,当时他正被二老举着拐杖一路打出来,他一度想要还手,后来还是覃桂香连拉带拽地将其带走。再之后,邻人均表示没有再见到这个男人来过。 文昊从外围寻访了许多人,却发现覃桂香的相好虽有动机却也没有作案时间,案件一时陷入了僵局。文昊揉着太阳穴回到衙门,坐在书房椅中沉思,眼神在桌案边的卷宗上停留许久,黑暗中有一声轻轻的叹息。 管家轻轻叩门进来,进门后靠近几步道:“大人,您料的不错,常宁街的云裳今日里突然关门停业了。大人,您看…” 文昊闭上眼,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了。”停顿了好一会儿又说,“不要声张。” 这一夜,文昊一直呆在书房没有出门,门外暗处,站着有深深歉意的语墨,直到看到屋内烛火燃尽方才静静离去。 秦青再次醒来已是两日之后。 醒来的第一个感觉是“居然没死”,第二个感觉是周身疼痛得“生不如死”。她已经记不清在下落的过程中撞击了多少次崖壁,又被多少树枝划伤,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要死了,临死之前她本能地握住胸口的玉牌,那是云兮交予她的,她那样珍惜,她知道,即便云兮能感应到,终是难以赶到。那样远的距离,她与他就要死别了。 多么遗憾。 甚至她还没有机会去对他更好一点,比如为他束一次发,为他做一顿饭,为他整理一次床铺,她想为他做一切可以做的事,从前总想着来日方长将这些小事搁浅,如今,如今却没有机会了。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见了一抹白色,在 浓黑的夜里,如同清风明月。 醒来后的秦青在看清云兮的一刹那觉得有些吃惊,在她的印象中,云兮的外表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干净清爽的,如今面前的这个人分明胡子拉茬,蓬头垢面,仿佛几日没有吃喝入睡一般。见秦青嘴皮子动了动,云兮又惊又喜地将耳朵凑过去,半天终于听清她问了一句:“我摔下来的时候有没有脸着地?” 云兮忍着笑:“着地了,现在变成了丑八怪。” 秦青捂着眼睛,可仍有大片的水泽从指缝溢出。云兮有些慌神:“我逗你玩儿呢,再说就算你成了丑八怪,我也不会不要你的是不是?” 秦青还是哭,抑制不住的哭。 “是不是疼的厉害?”云兮从怀里摸出瓷瓶,“再服一颗丹药,看会不会好一点。” 秦青摇头,只道:“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而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为你做。” 云兮揽住她,用下巴摩挲她的头顶:“不会的,我们还要在一起走很长的路,过很多年的日子,一直都在一起,没人可以把我们分开。” 这样的一件生死之劫似乎安然渡过,可在云兮和秦青心里一直存了个疑问。秦青在想自己的大难不死该有着怎样的运气,以无仙力之身硬生生地接了诏兰一掌本来就凶多吉少,自己又从这么高的山崖上一坠而下,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可如今不但活着,恢复得似乎还很迅速。秦青这两日躺在床上想了几个来回,认定是云兮 的护身玉牌起了作用,果然,云兮是这么好的一个人,连他的玉牌都有这么好的用处。 云兮却没有那么轻易想通这件事。玉牌只是在第一时间让他感受到了秦青的危险境地,但是自己赶过去时她已然坠落在崖底。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她已经死了,而他的生命仿佛也被刹那抽空。云兮俯下身,小心地抱住她,身还是暖的,却怎么都唤不醒。 他落下泪来:“你这个小东西,你怎么敢死?!”他带她回去,他透过她心口看到被掌力击出的伤口,看到她全身被尖锐崖石划开的伤口,他拼了命般地为她输真气输仙力,可是她始终不醒,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就在云兮决定将自己的半条命渡给她搏一搏的时候,秦青的睫毛突然动了动。他知道没有仙力的秦青就如同一个凡人,死而复生这种事本来几乎没有可能发生,可是秦青却转圜了过来,自己的玉牌除了能感应意外,保护她的力量其实微乎其微,他无法解释这一切,想到最后只能认定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让秦青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语墨很快又找到机会进入到文昊书房,并且顺利地查看了案卷,这一次案卷里有了新的字迹——东山。语墨将这条信息告诉厨娘的时候,厨娘的一张脸变得如同死灰一般,半晌,嘱咐道:“此事重大,这几日你密切注意文昊的动向,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会找机会禀报主上,也许我们要尽快行动了。” 第49章 内奸 文昊决定重新梳理一遍案件,将仵作、邻人、药店伙计等叫上再细细问上一遍,最终发现心里一直存在的结其实便在仵作当时的一句话里:“从尸体的情况来看,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不止一天,但也不排除天气原因导致尸体变化加快。” 如果死亡时间在一天以上,那么邻人在发现尸体的当天早上看到死者出门买菜又该怎么解释?文昊将邻人带到现场,让其尽力回忆当初见到死者的情形,模拟当时的光照,还原遇见时的地点,以及看到死者时二人的角度、站法。 “那个清晨,就像今天一样,有些阴沉,好像要下雨的样子。我见到大娘挎着篮子,穿着往常经常穿的绿色褂子在前边走着,她大概在赶路,我喊了她两声她也没应我,就朝我挥挥手急匆匆走了。”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看到她的脸?”文昊皱起了眉。 “她…好像侧了一下脸…”邻人突然变的不肯定。 “那么,你有没有看清她的侧脸?” “我…我…”邻人有些窘迫,“其实我觉得那身形那衣服是大娘的,我叫她她也有反应,自然…自然不会错的。” 文昊沉默了一会儿,对仵作道:“走,再去看看尸身。” 仵作将尸身又仔细检查了一番:“从尸斑的情况看,还是觉得死亡时间应早一晚。” 文昊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将视线转向死者当时穿着的绿色褂子出神:“你说,死者最终的死因是被人用重物击中后脑,那么血迹是喷射状的,在现场我们也发现了这样的血迹,但是这件绿褂的背部却没有这样的血迹,只有被浸染的大片血迹,这是不是太不合常理?” 仵作愣住:“大人是说这件衣服是死后被换上去的?” “如果他们的死亡时间推后一天,那么我们之前推断的一切都要重新来过,比如原来没有作案时间的人便有了作案时间。” 语墨按照约定时间到了厨房,厨娘暗暗问道:“明日里文大人出行的路线没变化吧?” 语墨点头,有些不耐:“刚刚大人才和我说过,没有变化。” 厨娘笑道:“你也用不着对我不咸不淡的,这件事办妥后你就能见到你师父了,我们也不会再为难你,相反的你还会得到一大笔赏金。” 语墨讶异道:“真的?你们肯放我师父?你们明日到底要做什么?” “明日在文昊查案的路线上有一个酒家,他每次到附近查案都会到那里用个便餐,明日酒家里全部埋伏了我们的人,等他一进门就会动手,务求一击即中。你要做的就是避免出现意外,一定要让他进到酒家。” “你们要对大人做什么?!”语墨惊道,“把他绑走还是什么?” 厨娘嗤道:“绑他干什么,他查到这么多自然不能再活在世上了。”又拍了拍语墨的肩膀,“打起精神来,明日不要给我们捅篓子。” 第二日,文昊带着语墨和其他几个衙役去了覃桂香所在的药店。覃桂香显然没有料到文昊的突然出现,方才与旁人玩笑时的笑意还挂在脸上。文昊施了一礼:“看来苦主情绪已然恢复。” 覃桂香的脸变得煞白:“大人说笑了,其实夜里还是睡不好呢。” “那是自然,凶手一日不落网,本官也一日睡不安稳。” 文昊背着手在药店里转了转,随手捻起一种药草,问道:“这种药草有什么功效?”覃桂香凑近看了看:“回大人,这种药草正好可以安神助眠的。” “唔,没什么味道,看来加在食材中也不影响食欲。” 覃桂香突然有些尴尬,搓了搓手没有作声。文昊眉毛一挑:“本官既然睡不好,就从你这儿拿一点这种药草可好?” “这…这…”覃桂香更加窘迫,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放心,不会短你银钱的。”说着文昊已将药草纳入袖中。覃桂香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踏出门的时候,迎面进来两名浓妆艳抹身着艳丽服装的女子,其中一名绿衣女子与文昊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甩着帕子一脸晦气地对另一名粉衣女子道:“那个付彪真是讨厌,昨晚又来找我了。长的膘肥体壮的,还穷的叮当响,就是喜欢老缠着我。” “那你不见他就是了。”粉衣女子不以为然。 “今晚他还要来,说是他相好的给了他一笔钱,我怎么也不能和钱过不去是不 是?”绿衣女子笑道,顺手招呼了覃桂香过来。 “你呀,就是贱!”粉衣女子也笑,“我看你今日可不能拿风寒的药,还得拿点那种药,万一不小心怀了那付彪的种可就坏了。” 第28节 二女子笑成一团,覃桂香虽面色沉静,可一双抓药的手却抖的厉害,久久不能自持。 门外的语墨听到付彪的名字不由一惊:“那付彪不正是覃桂香在外相好的男人?” 文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传给她一个肯定的微笑:“山雨欲来”。 几人走出药店,向热闹的街市走去,文昊偏头看向语墨:“饿了吧?前边一个路口拐进去有个晚晴楼,以前办完案子都会去那里打个牙尖,那里的羊肉汤不错,今日我带你去尝尝。”说着文昊便拉着语墨向前走去,转眼到了路口。 语墨突然住了脚,文昊拉了两下没拉动,诧异地回头:“怎么了?” “我…我这会儿还不饿。”语墨嗫嚅道,脚步已不由自主地后退。 文昊没有松开她的手:“不饿的话就少吃点。”说着又要拉着她向前。 语墨惊地抽出手:“不不不!我还是不去了!我…我觉得今日累的很,啊,头也有些疼。”文昊沉默了一瞬,终淡淡地笑了一下:“想请你吃顿饭都不行。也罢,你就先回去吧,等我回衙门谈案情。” 语墨站在街口,望着文昊一行人往晚晴楼的方向愈行愈近,她仿佛已经预见到即将到来的那场杀戮,也许只是片刻,这座小小的县城就失去了一位心心念念为百 姓着想的父母官,而对于她则将永远失去一个守护的人。 语墨,突然间,心里很疼。 文昊的脚步不紧不慢,终于在晚晴楼前停了下来,眉头蹙了很紧,手心有细细的汗水。 “大人,我们进去吧?”有衙役问道。 “嗯。”文昊点点头,再次迈出了脚。 “大人——”有个声音由远及近,是语墨,喘着气的声音里有急切,有紧张,还有义无反顾。 文昊住了脚,蹙着的眉头倏忽展开,宽袖一摆,已面向语墨站定。 “大…大人,我突然…突然又想吃饭了。”语墨跑的急,喘着粗气道。 “那正好,一起进去喝羊肉汤吧。”文昊作势就要往门里跨,二楼埋伏好的钢刀被正午的阳光晃出一道光影,语墨的脸色煞白,紧紧抓住文昊的袖子:“我不想喝什么羊肉汤,也不想在这家吃。” 文昊笑道:“那你想去哪里?” “去…”语墨随手一指,“那边再过两个街口有家铺子,挺…不错的。” 文昊拍拍手:“既然如此,我们就跟着你去。” 自然的,语墨带着一行人绕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到什么“不错”的铺子,最后只得到一个露天的面档草草吃了碗素面,奇怪的是,文昊比谁都吃的香。 语墨没有和文昊回衙门,而是推说身体不适直接回了家。刚刚进到屋中,语墨 便愣住了。屋内有两个人,一坐一站,坐着的是斗篷人,站着的是自己的师兄吴涯。 斗篷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吴涯阴郁着脸,隐隐有着怒气。语墨有些胆怯,没有再往屋内走。 “跪下!”吴涯喝道,“你可知你今日做了什么?!” 语墨乖乖跪下,心内虽然慌乱,面色却没有多少变化。斗篷人淡淡一句:“违逆我,按规矩就得死,你看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让你师兄动手?” 话音未落,吴涯已“扑通”跪倒:“求主人网开一面,语墨毕竟没有经验,临场慌乱做了错事,求主人再给她一次机会!” 主人?语墨猛的抬头:“师兄,你…” 斗篷人嗤道:“吃惊吗?现在告诉你也不晚,你师兄早就是我们的人了。” 语墨眼中隐隐有着怒意:“所以说师父被抓,师兄你是知道的?!”吴涯低头,“语墨,我回头再跟你慢慢解释。” “你们到底是谁?!”语墨突然站起身来,“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为什么…”语墨的话还未说完,颈部被一个手刀劈中,晕了过去。 华灯初上。覃桂香将药店的最后一块门板架上,匆匆离去。走过几个街口,前方出现了付彪的身影,覃桂香没有出声喊住他,而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边。拐角处,一个绿衣的明艳女子闪出,将付彪拦在面前。略带醉意的付彪打量了一下眼前人,笑眯眯道:“美人儿,你是来找我的吗?” “死相!装什么装,昨晚不还来看我的吗?”绿衣女子将胳膊搭上付彪的肩膀,“今夜还去我那儿玩不?” 付彪“嘿嘿”一笑:“美人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说走——就走!”说着已揽上绿衣女子的腰肢。两人相依着未走上几步,便被身后的覃桂香撵上。 “你可对得起我吗?”覃桂香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为了做了那么多事,你竟然背着我和其他女人勾勾搭搭!” 绿衣女子见势不妙,瞅了个机会就要逃走,不料刚跑出两步便被覃桂香抓住,动弹不得。“你这个狐狸精敢勾引我男人,你信不信我能剥了你的皮子?!” 第50章 语墨 绿衣女子被抓的生疼,开始大声呼救,无奈小巷偏僻,一时竟无他人涉足。付彪见情形不对,上前阻拦:“好了好了,我哪里对不起你了,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 绿衣女子闻言忍着疼道:“你个没良心的,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以后要天天来看我,还要和我生生世世在一起,还说你那个相好的又老又丑,你早想把她甩掉了…” 覃桂香的手下加了力,绿衣女子惊呼了一声不敢再说下去。付彪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舌头理也理不顺:“你,你别听她胡说,没有的事…” 覃桂香流了满脸的泪:“我竟然那么蠢,蠢到直至今日才看清你的真面目,我真后悔没有听爹娘的话,我更后悔为了和你在一起我对他们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付彪惊慌地上来捂覃桂香的嘴:“你嚷嚷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么?” 覃桂香却不理会:“我犯下大错,如今已难弥补,今日里我便把你俩都杀了,向我的爹娘赎罪!”说话间,覃桂香从怀中抽出一把尖刀就要向绿衣女子刺下。 “住手!”小巷一边的阴影下突然传来一声断喝。 片刻之间覃桂香的尖刀已被衙役夺下,绿衣女子揉着生疼的手臂迅速跑到一边 ,躲在了突然出现的文昊身后。文昊递了袋银铢过去,嘴角勾出一个笑容:“辛苦你了。”绿衣女子喜滋滋地接过,道了声“谢了!”便跑了个没影。 文昊在覃桂香面前站定正了正神色:“覃桂香,你可知罪?!” 此时的覃桂香已被震惊的情绪所淹没,半晌方才道了一句:“大人设的好局。” “我若不设这个局,你又怎会看清付彪的为人?又怎会知道你犯的重罪是如此不值当?” 覃桂香听闻后朝付彪望去,眼中尽是复杂情绪,付彪见状满面惊恐,不动声色地朝后退去,只想瞅个空子一逃了之,不料刚迈出步子便被衙役给揪了回来。那付彪怕极,瘫软在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覃桂香:“人都是她杀的,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覃桂香闭上眼,一身的戾气竟瞬间散尽,只剩下最无力的失望:“罢了,我竟错成这样!” 一直到天边发白,文昊才将覃桂香讯问完毕,覃桂香招认自己为了和付彪在一起企图与其私奔,付彪却推说没有银钱不愿远走他乡过苦日子。覃桂香向自己的老父老母要钱自然被一口拒绝,有一次还将付彪从家中赶出,付彪愤愤之下表达了希望两个“老不死的”赶紧死掉,这样他们才可能有好日子过的想法。为了达到和情人长相厮守的目的,覃桂香竟动了杀心。 案发当天下午,覃桂香将掺了药粉的食物带回家中,体贴地招呼父母吃饭,心想吃饭的时候趁着心情好再问一次自己和付彪的婚事,谁知二老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便拒绝了她的请求。覃桂香愤愤不已,见二老吃过饭不久便沉沉睡去,遂残忍地用重物将两位老人击打致死。第二日一早,覃桂香挎上篮子,换上自己母亲平日里出门时的衣物,成功地骗过了邻居的眼睛,错乱了案发时间,并为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一切似乎天衣无缝,一切又终是天网恢恢。 文昊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地看了看堆在桌边的案宗,想了片刻后在一张纸片上写上了“东山”二字,夹在了其中一个卷宗里。 这一日,语墨没有出现。正午,文昊叫来管家:“语墨到现在也没出现,可有传话过来?”管家摇头:“不曾有传话,大人可要派人去问问?” 文昊摆摆手:“不了。”顿了一下又道,“今日办好手头的事情后我自己去一趟。” 语墨醒来后,斗篷人已离去,只有师兄吴涯守在一旁。 “你们,怎么没有杀我?”语墨一双眼呆呆地看向天花板,语气中没有丝毫情绪。 吴涯叹了口气:“我求主人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自为之吧。” 语墨把头偏向他:“师兄,从小到大你都没骗过我什么,你告诉我你的主人到 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听命于她?你们又打算要做什么?” 吴涯为难道:“语墨,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你只管听师兄的好吗?再说师父还在他们的手上,我们不得不听命于他们。” “可以把我和师父交换的,师兄你跟他们说,我愿意让他们锁走,只要把师父换出来就行。”语墨说。 吴涯摇头:“你接近文昊是最合适的,他们不会同意你的建议的。” “文大人是好人,我不会带那些坏人去伤害他的。”语墨咬着唇,暗暗下了决心。 有叩门声响起。门外是文昊的声音。 许久,门拴才被打开,语墨低着头,拦在门口没有让文昊进来的意思。 文昊也不拘束,拨开语墨就往屋内走去。走了没两步迎面碰上了吴涯,文昊楞了下:“有客人?” 吴涯行了个礼,道:“小人吴涯见过文大人。” “哦——师兄?”文昊寻了张凳子坐下,“听语墨提起过。” 吴涯轻笑一声:“是吗?我这个师妹倒是什么都说。” 文昊没有理会他,转向语墨道:“听说你身体不适,如今怎样了?” 语墨淡淡道:“不劳大人费心,身体已无大碍。” “那就好,这个点该吃晚饭了,给我加副碗筷吧。”文昊搓了搓手,“今晚有 什么好吃的?” “大人,这里的菜都有葱,恐怕您吃不惯。”语墨站着没动,埋着头低声说。 “哦——不要紧,我最近口味有点变化,吃点葱无妨。”文昊赖在桌边没走。 “大人,只准备了两个人的饭,不够分您的。”语墨依然站着没动,铁了心要将文昊拒之门外。 文昊面无波澜,抬头望向吴涯:“既然饭不够,那么麻烦师兄出去吃吧。” “大人——”语墨抬起眼,语气有些急促,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般地,“语墨生性愚钝,自知不适合做捕快,因此请求大人允许语墨离开衙门。” 文昊握杯的手停在唇边:“你,是说你不干了?” 吴涯着急地来扯语墨的袖子,被语墨一把挡开:“是。” “可你并不愚钝,这不是理由。”文昊皱着眉反驳道。 “是我不想干了,见到那些场合我适应不了。”语墨语气坚定,似是下了决定。 文昊沉思片刻:“你说你在我身边才不怕游魂野鬼,若是就此离开你不怕吗?” 语墨咬了咬唇:“有师兄陪我,我不怕。”文昊看看吴涯,又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既然如此…唔…我还是不同意你就这么离开。” 语墨刚要再出口请求,吴涯已抢先一步:“大人英明,师妹一时没有考虑妥帖 ,我再劝劝她,她定会改变主意的。” 文昊点点头,站起身走到门边又停住,回头望了眼语墨似要再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夜凉如水,文昊在清静的小街上缓缓前行。许多年,他遇到过许多案子,见识过许多人,面临过许多难题,他一直从容不迫,从未有过心慌。可今日,他却觉得有一点儿心慌,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害怕。 文昊停下来捂住胸口,他静静地想了片刻,明白到自己害怕的是语墨从此不再来上工,而语墨不再来上工便意味着自己可能再难以见到她。文昊重重地叹了口气,在自己的人生中,他居然开始为一个女子牵挂,而这个方面,自己显然不太在行。 第二日,语墨果然没有来,第三日亦如是。文昊觉得有些烦躁,将案卷往案头一堆,独自踱出了院门。 语墨刚把饭菜端上桌,文昊便叩响了门。 “大人倒是会挑时辰。”语墨将饭勺一搁,“不过,没准备大人的饭。” “我出去吃我出去吃。”吴涯忙不迭地说道。 第29节 文昊拦住他:“算了,我去晚晴楼吃罢。” “大人——”语墨慌张道,“何必…何必浪费钱呢,我再多做点就是。” 文昊满意地坐下,意味深长地看着语墨:“你还是挺关心我的。” 语墨红着一张脸,并未答话,手底下却毫不留情地在菜里撒了两倍的葱。这顿饭让文昊吃得喷嚏连连,嘴上却道着“好吃”,言说天天来吃方才满意。 这日文昊走后,斗篷人再次来到了语墨家中。语墨面色平静:“上次我坏了你们的计划,你们要怎样惩罚我我都没话说。” 斗篷人冷冷一笑:“我不会拿你怎样,不过你师父呢…”说着一个带血的荷包扔了过来。 语墨颤抖着双手打开荷包,只看了一眼眼泪便止不住地流淌下来,那里面是师父戴着戒指的一根小指。 “这次只是根手指,下次可能就是整个手掌。”斗篷人顿了顿,“能不能救你师父只在你一念之间。” 语墨泣道:“你们到底要我怎么做?” “回到衙门去。” 第二日清早,管家一脸兴奋地直奔文昊的书房,一边叩门一边道:“大人大人,语墨来上工了!” 文昊眼底闪过亮光,手里则操起一把扇子扔向管家:“如此没有形状,不就是个捕快上工么?值得你这样么?” 管家摸摸头,嘿嘿笑道:“这不是为大人您高兴么?” 文昊瞪眼:“为老不尊,关我什么事?” 片刻之后,文昊已着好官服在院内见到了语墨。 “大人早。”语墨躬身施了一礼。 文昊点点头,还未及回话管家已笑眯眯道:“语墨姑娘,大人可是一听到你来麻溜着就赶来找你了…”文昊突然重重咳了起来,“管家你去后园看看那几株文竹可被昨晚的大风吹坏?” 管家立时明白了,“哎”了一声小跑着便没了影。 语墨这才问道:“大人找我是有什么吩咐?” “啊,没有没有。本官只是例行问候下大家罢了。” “哦。” “啊,今天天气不错。” “嗯。” “你今天气色也不错。” “唔。” “哎,我说语墨,平时你话不少,今天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 “啊?” 也不知道是之前的案子破了的缘故,还是天气实在太好,总之大家都发现今日里的文大人心情尤其愉快,脚步尤其轻松,态度尤其和蔼,就连吃饭的时候袖子沾了油星子也毫不在意。 唯独没有发现这些变化的只有语墨,此刻的语墨思绪烦乱,她又得到了新的指示,要求她半夜里再次潜入到文昊的书房翻看卷宗。 文昊喝完她送的鸡汤后照例昏睡过去,语墨顺利地找到了卷宗,并顺利地看到了一张写有“东山”的字条。她在将卷宗合上并归为原位后隐隐有一丝不安,她并没有想到这丝不安其实是来自于所有的行动似乎都太过顺利了。 第51章 东山 当语墨将“东山”二字告知厨娘的时候,厨娘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变化:“如果不是你上次破坏了我们的计划,今日我们也绝不会如此被动。” “你们要对文大人做什么?”语墨紧张道。 “呵呵!”厨娘笑得毛骨悚然,斜睨了她一眼,“上次被你搅了局,文昊一定有所疑心,当下只是让你了解动向,让我们早做防备而已。” 天气连续晴好,文昊的兴致仿佛也很高涨,道是白泽一行人来了好些日子也没好好游个山玩个水,未尽到地主之谊,于是约定了第二天携众人一起去东山游玩一番。 文昊特意吩咐语墨到厨房交待了几样当地的吃食,又备上好些干粮,万事俱备。 入夜,文昊神神秘秘地跟在语墨身后,道是饭后消食到处逛逛,可跟着语墨走了两条街也没见离开的意思。语墨索性住了脚,道:“大人,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文昊一击掌:“真聪明,你怎么看出来的?” 语墨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一个从来不喜欢散步的 人突然散起步来,还散了这么远肯定是有事啊。” 文昊赞许地一笑:“有观察有分析有见解,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人,语墨,你附耳过来。” 语墨见他谨慎,便凑近了细细听来。 “明日里去东山游玩是假,查案是真,近日里我一直在办一个案子,刚刚查到有一批赃银藏在东山中。明日我们沿官道一直走,绕过饮马坡,穿过伏虎涧,便可找到赃银的掩藏之处。此番只为确定地点,不易大张旗鼓带太多人,我只叫了你和其他几个捕快跟着,明日一早出发。” “是,大人。”语墨只是循规蹈矩地作答,没有任何多余的问话。 第二日清早,一辆马车从衙门正门驶出,马车上挤着满满当当,是文昊和白泽锦绣,马车后跟着的是语墨并另外几个轻装的捕快。一行人不急不缓地向着东山进发。 在此之后不久,另一辆同样的马车从衙门后门悄悄驶出,车上坐着的是云兮和秦青。马车后照样跟着几个捕快,打眼看去,与先前出发的队伍并无二致。 文昊一行很快便来到了东山脚下,未做停顿一路沿着官道行去,在快到饮马坡时,文昊突然叫了声停。 “本官突然想到在左侧有一小道,路虽然难走些但却近了不少,我们现在就转过去吧。”文昊道。 语墨的面色变化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甚至还多了些心安,整了整衣襟后跟了上去。在他们改道后不久,另一队马车出现在了官道上,绕过饮马坡,向着伏虎涧而去。 文昊一行很快到了山顶,文昊从马车走出来,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道:“这东山真不错,不仅风景好,隐匿性也特别好,语墨你说是吗?” 语墨没料到文昊会突然问她,一惊之下不知该如何作答。 文昊笑道:“我是说这地方很适合隐居。” “确实不错,锦绣,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好不好?”白泽一脸谄媚地望住锦绣,锦绣白他一眼:“谁要跟你住?” 语墨仍然一头雾水:“哦,隐居啊,好像是不错。” “不仅隐居,藏东西也很好的。”文昊收起笑容,突然严肃起来,“比如藏些财宝什么的…” 话音未落,忽闻刀剑声响,一柄寒光闪闪的刀已到了 文昊面门… 另一队马车行到伏虎涧前停了下来。云兮握了握秦青的手:“埋伏就在外边,怕不怕?” 秦青俏皮一笑:“本姑娘不怕!” “那好,坐稳了。冲过去!”云兮在车内吩咐了一声,车夫猛一抽鞭,马儿长啸一声,迅速向前奔去。 几乎在同时,山谷两边向马车放出了无数铁箭,云兮和秦青瞬间跃出马车,两把仙剑使的出神入化,令铁箭丝毫近不得身。箭雨之后,谷内又冲出许多手持刀剑的黑衣人,为首的斗篷人冲到马车近前一撩帘子,失声道:“糟了,我们上当了!” 斗篷人转身疾呼:“撤,大家赶紧撤!”一众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听到号令后齐刷刷向着另一边遁去。云兮秦青也不着急追赶,只站在原地笃定地望着,秦青瞅了个空档还从怀里摸出一块饼子扔给云兮:“早上顺的干粮,分你一块。”云兮伸手接住,笑道:“到哪儿都不忘吃。” 黑衣人没有遁出多远,便被埋伏在另一侧的兵士们给堵了回来。兵士越来越多,显然已不是一个县衙能调的出 来的人数。斗篷人有些绝望,愤愤地举起手中的刀,带着黑衣人又向云兮和秦青这边扑来。秦青恨道:“吃个饼子都不安身!”说着提起剑来解决了两个冲到前面的黑衣人。斗篷人被众人掩护着,一路冲杀,眼看就要冲出一条血路。云兮吹了个唿哨,示意秦青不要理睬眼前的战局,专心堵住斗篷人。秦青何等聪明,连着几个跳跃已到了斗篷人跟前。 斗篷人哧道:“就凭你一个丫头片子,也想拦住我么?!” “要不试试看呢?”秦青站在一块崖石上,衣袂飘飘。 斗篷人一咬牙,挥刀向秦青砍去,眼看着已近面门,秦青却一个转身绕到了后方。斗篷人吃了一惊:“你学的什么功夫?身形如此之快?” “唔,大约是因为比你瘦些所以就灵活些。”秦青“咯咯”笑起来,银铃般的声音让斗篷人烦躁不已。斗篷人连着进攻了几个回合都无功而返,不由觉得有些疲累,于是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一时间几十个黑衣人包抄过来,直取秦青性命。 秦青也不慌张,将剑花舞的滴水不漏,瞬间便解决了十来个黑衣人。远处传来云兮的声音:“丫头,不要再玩了,收拾完好去吃饭。” 秦青听到“吃饭”二字兴奋得两眼发光,答了句“好嘞”便加快了舞剑的速度,转眼间便到了斗篷人面前,斗篷人仓惶出刀,却已晚了一步,秦青紧接一个手刀又将她口中的毒药丸给逼出。黑衣人见首领被擒,俱都乱了阵脚,被赶来的兵士们擒了个七七八八。 秦青掀开斗篷,不由“啧啧”出声:“挺好的一个姐姐,作甚要造反哩?” 那把刀在文昊的面前被“铛”地隔开,不远处的锦绣拍了拍手:“就这功夫还想来行刺?”白泽在一旁直鼓掌:“媳妇儿你真棒!” 行刺的人不甘心,第二刀接着挥下,语墨反应过来,本能地冲过去护住文昊,文昊一惊,作势就要推开语墨,那把刀却在语墨面前顿住了。 语墨回头,不可置信般地惊呼道:“师兄!” 吴涯面色纠结,手中的刀在犹豫间已被衙役夺下。文昊向前踱了两步:“吴涯,你果然参与其中。”吴涯没有 回答,而是望住语墨,带着难以言说的情绪:“语墨,为何要传递假消息给我?” 语墨瞠目结舌:“我…” “你可知这样会功败垂成,你可知会害死你师兄我?!”吴涯急火攻心,喷出一口血来。语墨泪眼婆娑,想要上前扶住吴涯,却被文昊一把拦住。 “押回去!”文昊冷静命道,“那边情况怎样?” 赶来的兵士来报:“云公子和秦姑娘出师告捷,还有一队也在山中找到了暗藏的财物,并擒获了反贼的头领。” 文昊颌首:“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回衙门审案!” 文昊率先前行了几步,回头望见语墨仍呆在原地发愣,便伸出手想要拉她,不料语墨触电般地一缩手,独自走了开去。 谁都没有想到一个惊天的案子居然在邺城这样一个小城发生和终结。 大夏的郡主不甘被北魏灭国,潜伏北魏五年,一方面四处联系旧部,一方面将原来的财物和后来寻得的宝藏隐于东山,又暗地操练军队,扩大势力,企望有朝一日能够 复国。拓拔焘得了风声,密令文昊就地调查,并授予兵符,一旦掌握证据和时机,允他调动军队支援,务求一击即中。 文昊冷静灵活,借力打力,先是弄清了身边潜伏的奸细,又顺藤摸瓜找到了斗篷人的踪迹,在对斗篷人身份的调查中,发现她竟是大夏郡主的一名贴身婢女,同时也是大夏十大死士之一,在摸清背后的阴谋后,文昊很快占得了先机。此番对决,擒获了大夏郡主,剿灭了叛军,还白得了许多宝藏,文昊自是立了头功一件。 案情审完,一切暂告段落,文昊方才觉得疲累得很,倒了一杯冷茶,喝了一口复又搁下,他想起已有好些天没有见到一个人。 “语墨呢?”文昊向近旁的管家问道。 “呃…”管家上前走了两步,“大人,语墨在两日前自个儿把自个儿关进了大牢,说她自己是叛党的内线,要主动投案来着?” 文昊皱起眉头,眼光凌厉一扫:“荒唐,我还没给她定罪,她倒是先把自己关起来了?” 管家被文昊的神色吓了一跳:“大…大人,谁劝也不 听,这姑娘倔的很,非要住到牢里去。 文昊站起身来,语气闷闷地说:“走,去牢里!” “大人…哎…大人,现在可是半夜呐…” 第52章 挽留 第30节 偌大的牢房,因为此案已住了大半,语墨将自己塞在尽头一间又小又潮湿的牢房中,一副想要与世隔绝的样子。 “牢房这么紧张,你偏要来占一个吗?”牢门并没有锁,文昊踱着方步直接走了进去。 语墨淡淡看了一眼文昊,缩到了角落。文昊叹口气蹲在她面前:“你的师父,已经被我们救出来了,除了手上有伤,没有其他大碍。” 语墨眼睛亮了亮,扬起脸颊:“师父如今在哪里?” “就在衙门里,你放心,都照应的很好。”文昊的声音低沉,在暗夜里有种特别的温柔,“本来想明天就让他和你见面,可我觉得让他老人家来这种阴暗潮湿的牢房总不太好。” 语墨重又低下头,漠然道:“我有罪,自然要蹲牢房的。” “谁告诉你有罪的?”文昊的声音里有隐隐的怒气,“有没有罪要我审过才知道。” “难道大人不知道吗?”语墨凄然地笑了一下,“上一次晚晴楼里的埋伏想必大人也是早知道了,可怜我还傻乎乎地来阻止你。大人任由我进入你的书房翻看案卷,引我看到那些线索,又故意告诉我假的计划让我传递给对方,大人利用人这个本事真是使的出神入化。” “你是在怪我?”文昊有一瞬间的愣怔,“那次在晚晴楼你阻止我,我很高兴,我知道你其实很关心我。我知你单纯,怕提前告诉你会露出破绽,你若是怪我利用你,我无话可说,因为案子的缘故让你受委屈了。” “语墨怎敢责怪大人,语墨只怪自己太愚蠢,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落到如斯田地也是咎由自取。”话未说完,眼泪已落了下来。文昊有些慌,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拭泪,却被语墨躲了开去。 第二日一早,文昊便在自己的书房提审了语墨。判定语墨被叛党胁迫和利用,并非叛军党羽,只是口头上象征性地教训了一番,自是无罪释放。 语墨从地上站起,向文昊道了句谢便向外走去。文昊喊住她,心急之下碰翻了手边的茶盏:“你去哪儿?” “自是回家去。”语墨没有回头,言语淡淡。 “哦。”文昊点点头,“也是,折腾了这许多日,回去休息后再来当差吧。” “大人,语墨从此再不来当差了。”语墨说完这番话,已消失在门外。 文昊觉得从未有过的懊恼,握拳朝面前的书桌捶了一记,管家听到声响后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又慌里慌张地喊道:“大人,您手流血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案子结了,他们的宝贝大人不但没有意气风发,反而一日比一日颓丧起来,不仅颓丧,连多年的习惯也有些变化。比如今日,厨房特地宰了只鸡煨了汤给他补补身子,一向不沾葱蒜的他居然嫌弃汤里没放小葱花儿,不但嫌弃,还在大庭广众下摔了个小碗发了个小脾气,言之凿凿埋怨大家伙儿都不懂他。 除了口味变化,白泽还发现了一个细节的改变,那就是文昊老喜欢穿一件衣服,翻来覆去地穿,穿的两只袖子油光光的也舍不得换,一点儿不像原来那个有点小洁癖的人。 白泽敲敲脑袋,对锦绣道:“文昊这个症状,应该不是失心疯,根据我多年的经验,他是失恋了。” 锦绣奇道:“他那个木头什么时候恋过了?” 白泽“啧啧”道:“说你不细腻吧你还不承认,暗恋也是恋,单恋也是恋。” “他这情形看着真不大好,已经成了副躯壳了,该怎么办呢?”锦绣惋惜道。 “解铃还需系铃人。” 天渐渐变暖,山中雨汽渐重,文昊觉得胸中郁结,随手拿了把伞出了门。夜晚的街巷宁静清冷,他执着伞,漫无目的地走。最终停在了一条街巷的尽头。 巷尾的那间民居,简陋普通,有一盏油灯点着,半明半昧。文昊愣在门前三米处,语墨,就在面前的房中,可自己,却不敢上前叩门。 文昊驻足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准备离去,就在刚刚转身的时候,听到身后门闩一响。文昊慌不择路,瞅见近旁有一堆柴火急忙躲了进去。 出来的是语墨,手里端着碗药渣预备出门倒掉,经过柴火堆边语墨随意望了一眼,不由大惊失色地喊了起来。文昊想也未想,拨开柴火冲了出去:“语墨,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看见鬼了?” 语墨看清是文昊后,又好气又好笑:“大人,你做什么要躲在那里面装鬼?” 文昊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方才看到的‘鬼’是我?” “可不是?”语墨又瞅了瞅文昊,“大人最近是否特别辛劳?似乎清减了许多。” 文昊并未理会她的话,只道:“语墨,你当真不愿意再来衙门当差吗?” 语墨默默不语,片刻后点了点头:“大人的衙门有那么多捕快,并不缺人。” “可你不在我身边,再见到鬼不是还要害怕吗?”文昊语气有些着急,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语墨笑着摇摇头:“总不能因为这个一直缠着大人吧,我也要学会自己担当了。”语墨抽出手,“夜深了,大人该回去了,语墨就不送大人了。” 望着语墨先行离去的背影,文昊只觉凄然满胸,连声音也多了几分凄然的味道:“语墨,你可是还怪着我?” 语墨顿了顿,终于什么也没说。 白泽和锦绣窝在房中筹划了一个晚上,始终无法确定 二人的方案究竟谁更高一筹,最终只得以划拳定胜负,于是选定了锦绣颇为豪迈的方案。 这个方案就是:选择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将语墨掳到邺城的乱葬岗去,然后将文昊骗过去英雄救美。 对此方案的实施,白泽一直表示十分纠结:“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家家,会不会被吓傻啊?” 锦绣白他一眼:“我也是小姑娘家家,我就不会被吓傻。”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锦绣和白泽悄悄儿潜到语墨回家的道上,弄了个麻袋顺理成章地将她绑了,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乱葬岗,捡了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儿丢下她。 语墨并非从未到过乱葬岗,小时候师父为了锻炼她的胆量,曾将她丢在这样的地方,结果只呆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昏死过去,被师父背回去后又整整高烧了七天,从此语墨不但没锻炼出胆量,反而愈发害怕这些灵异之物。 如今,恐惧再次铺天盖地的袭来,语墨不敢睁眼,浑身颤抖,意识中仍能感受到成群的鬼魅在身边出现。 躲在暗处的白泽看了一会儿,担心道:“这样下去还 没等到文昊自己就吓疯了。” 锦绣向他一瞪眼:“让你约文昊到这附近的呢?” “许是快到了吧?”白泽张望了一下,“你看那边慢慢晃过来的是不是他?” 锦绣看过去,点头道:“应该是…不过语墨不喊救命文昊就不会过来,他不过来怎么英雄救美?” “我就说你的方案太冒险,没想到语墨吓得连叫都不会叫了。”白泽道。 “那怎么办?” “要不…你替她叫?” “…” 文昊终于还是被锦绣故作惊慌的尖叫声吸引过来,并且顺利地看到了几乎被吓晕的语墨。认识文昊这么多年,白泽从未见他如此惊慌失措过。 他三两步便冲到了她的面前,伸出臂膀紧紧抱住了她。 “不怕不怕,我来了。”他说。 语墨扯住他的袖子,突然痛哭出声。他的一句“我来了”只在一瞬间便将她的所有恐惧驱散,她觉得从未有过 的心安,一双手慢慢回抱过去。 “你看你现在这样,还要逞什么能呢?回到我身边好吗?”文昊的声音温柔低沉,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语墨将头埋在他怀里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白泽和锦绣见大功告成,心满意足地离去。白泽心有余悸:“你说我们做的会不会有点缺德,这次是没事,可万一吓傻了怎么办?” “哪那么容易吓傻?再说嘛,爱情这东西不经过点磨难怎能体现出弥足珍贵呢?” 白泽苦着脸:“咱俩的磨难还不知道怎么解呢。” 文昊近期往衙门外跑的很勤,且都是去往同一个地方,那便是语墨的住处。文昊每每解释都说去看望语墨的师父,老人家被绑的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白泽对于文昊的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明明是去看未来老丈人的,偏要装的这么冠冕堂皇。” 语墨因为乱葬岗的事情受了不小的惊吓,师父终于决定替她解了这多年的困扰。“语墨,其实你自身对灵异有很强的感应,若是你克服了这恐惧,学道的前途不可限量,不过如今看来,你是克服不了了。” 语墨跪在前头一叩到底:“语墨辜负师父期望,还望师父能助我。” 文昊在一旁看着,插嘴道:“语墨你是要封了阴阳眼的能力?那你以后还需要我吗?” 语墨白他一眼:“不要了。” 文昊紧张道:“师父,您看这能力挺难得的,封了太可惜了,我再劝劝她。” 师父笑道:“你们俩的事情我不知道,不过这世间的情应是水到渠成的,不可用外力去强行捆绑。” 文昊摸摸脑袋:“师父说的对,师父说的特别在理。” 师父将手指伸向语墨的眉心,眉心处渐渐发红变亮,良久,一颗珍珠般的东西从眉间溢出,滚入到师父的手心。 “好了,你比一般的修道人有更多灵力,主要就在于这颗灵珠,如今灵珠已取,从此你便如个寻常人一般了。”师父将灵珠递给语墨,“你且留个念想,师父也该走了。” “师父——”语墨泣道,“师父是不要语墨了吗?” 文昊也道:“师父可以留下来,咱们俩给您养老。” “师父游历惯了,你让我一直呆在一个地方我会觉得无趣的。”又瞧瞧文昊,“尤其是看见你这样一个无趣的人就更无趣了。” 文昊腆着脸:“师父,我可以改,您看我连葱都吃了,无趣这种毛病要改起来还不手到擒来?” 师父笑而不语,只拿出个小包袱:“师父还是走了,若有缘日后自会相见。” 语墨扯住师父的袖子不撒手:“师父,我跟你走。” 文昊闻言脸色煞白:“语墨,你果然说话不算话…” 第53章 东海之约 春风拂过,柳绿花红。 语墨最终没有跟随师父离开,回到了衙门里继续当差,只是不再做捕快,而是写写文书给文昊打打下手。自语墨重新出现在衙门内时,秦青便发现云兮就一直盯着人家看,秦青觉得这个事情很古怪。 虽说云兮这个人面相上不是个会花心的样子,但是最近秦青患得患失的毛病渐长,于是她决定要悄悄儿观察一番。果然,这天夜幕刚刚降临,秦青便见到云兮在语墨身后跟着一直到了小花园。 二人停在了假山前,影影绰绰间云兮似乎在探头向语墨的身上查看着什么,秦青适时地冲了出去。 “这么巧?”秦青在云兮面前刹住脚步,装作随意地问道,“你们也在散步?啊哈哈哈!” 云兮斜睨了她一眼:“你跟在后边跟了半天,跑跑跳跳的,我看着不怎么像散步么。” 秦青打哈哈的表情僵了一瞬:“我…我是看你盯着人家的…呃…胸口看…” 语墨突然被自己呛住,一时间咳个不停,云兮作势就过来捏住秦青的脸:“你脑袋里尽想些什么?你自己看看语墨的脖子上戴了什么?” 秦青一边揉着生疼的腮帮子,一边朝语墨看去,那胸前佩戴着的一颗灵珠泛着淡淡的红晕,煞是好看。 “咦?哪儿买的?真漂亮。”秦青好奇道,“小白你是要买个同样的送我吗?” 语墨咳完道:“不是买的,是从我身上取出的灵珠,你们最好别碰,万一招惹上什么鬼魅就不好了。”然而语墨的话还是慢了一步,此时秦青的一只爪子已经在摩挲这颗灵珠,嘴里还“啧啧”感叹着这颗珠子的温润。 灵珠红色的光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瞬间大放的异彩。语墨惊愕之下没了言语,而一旁的秦青猛然间明白了原委,迅速从她的脖颈上取下了灵珠。 灵珠在秦青的手中逐渐淡去光芒,成了一枚小小的晶亮的碎片。 玲珑镜的第五枚碎片。 这一日,春意暖暖,一切仿佛都是尘埃落定的安心,没有人会知道有人千里迢迢找到了邺城。 来人是东海的仙使,道是为了锦绣和白泽的亲事而来。 第31节 锦绣很意外,在此之前自己的父王母妃对她选择白泽这件事情一直持有不太支持的态度,有一点极其明确,那就是堂堂的东海公主绝不可以和一个凡人成亲。 所以,对于东海此次来人,锦绣是避之不及的,因此远远地瞥见了人就拉着白泽躲到了后院。 来人见过文昊后倒是十分客气,言说自家老爷已同意锦绣与白泽的婚事,还请文昊将小姐和未来姑爷给叫出来。 文昊寻到后院,对着白泽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轻声道:“你可以啊,原来是拐着别人家小姐私奔出来的?” “其实是她拐的我…”白泽话音未落,后脑勺又挨了锦绣一巴掌。 锦绣把白泽一把拨开,激动道:“文大人,你是说我爹娘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文昊的头还没点完,锦绣已一阵风似地冲了出去。 东海的仙使礼数周全地见了公主,锦绣摆摆手:“你们方才说的可当真?” “千真万确,小人不敢欺瞒公…小姐。” “太好了。”锦绣抚掌大笑,“我与白泽这就随你们回去。” 仙使道:“恐怕还不能让未来姑爷一起,这次还是小姐先跟我们走吧。” “为什么?”锦绣握住白泽的手,觉察到其间似有什么不妥。 “老爷说了,百年之后小姐和姑爷自可成亲,绝无阻拦。” 锦绣怒极反笑:“原来你们今次来还是戏弄于我们的。” 仙使们一脸委屈,只道是龙王此番十分郑重,也确实愿意将女儿嫁予白泽,只道是百年之后才会嫁娶。 锦绣冷冷道:“我不会跟你们走,你们随意吧。”仙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锦绣挥袖扇出了衙门。 小厨房内,锦绣正一个馒头接一个馒头地往嘴里塞,秦青无比同情地一个馒头一个馒头地往她手里送,一旁的白泽则一边叹气一边扯着手绢给锦绣擦眼泪。 “你说这事儿算个什么事儿?”锦绣打个饱嗝,“不 同意我们的亲事就不同意好了,偏要大老远地派两个人来给我添堵。” “这事儿有点儿蹊跷。”一直没有说话的云兮突然开了口,“叔父叔母不是没分寸的人,没必要为了添堵专门找个理由出来。” “那又是为什么?”锦绣泣道,“白泽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活到百年之后,居然拿这么个借口不让我们成亲,我、我、我偏要嫁他。” 白泽揽住她,认真道:“锦绣,你若是愿意,我定终生不负。” 三月初九,乍暖还寒。 邺城的文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这日是邺城知县文大人的至交好友白泽成亲的日子,全城的百姓都来赶个场子凑份热闹。 这个消息刚刚传出去的时候,衙门里着实闹腾了一阵,每日都有邺城的妙龄女子弄出些状况,不是哭倒在大门前,就是闯进衙门告状,道是一个叫做锦绣的小妖精抢了自家未来相公,请文大人秉持公道,将那个小妖精绳之以法,以正视听。文昊哭笑不得,不厌其烦,奈何白泽在自 己面前好话说尽,又请了好几顿酒方才顺过点气来。 这一日,锦绣一身簇新的红色嫁衣端坐在梳妆台前,秦青正替她梳头盘发。锦绣盯着镜中的自己,一会儿便“扑哧”一个笑,秦青鼻子哼了哼:“真是不一样啊,想当初,你和云兮定亲的时候,见你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锦绣继续傻笑:“我当初是懵懂,幸好云兮不像我这么懵懂,也多亏了你把白泽带过来,否则我恐怕真要一辈子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这么说,我也可以勉强算是个红娘?”秦青问。 “那是自然。” “话说红娘是不用给礼金的。”秦青腆着脸说。 “…也行,咱们都这么熟了,不问你要什么礼金!”锦绣大方道。 “话说红娘是要跟新郎新娘要礼金的。”秦青继续腆着脸说。 “…” 一向心大的白泽,在成亲的前夜居然失了眠。 他想了很多的场景,比如和锦绣成亲后,谁买菜谁做 饭的问题。比如定居以后,房前屋后种什么花栽什么树的问题。比如吵架以后,他和锦绣谁先认输比较合适的问题。比如将来他和锦绣要几个孩子,其中几个男孩子几个女孩子,都取什么名字的问题。再比如,他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而锦绣在他死后那漫漫几十万年的日子该怎样度过的问题。 他很怕锦绣伤心,很怕很怕… 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想,要是自己也是个神仙就好了,这样就可以生生世世地陪在心爱之人的身边,不离不弃。他怕时间太短,不够将全部的爱给她。 虽然没有父母亲人在场,这场婚礼仍然美满幸福,看着一对新人携手离去,秦青激动得几乎要掉下泪来。云兮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等找全玲珑镜的碎片,我便向父王母妃提出娶你,你等着我,我一定能够和你在一起的。”秦青点点头,小小的手回握过去,温暖濡湿的手心传递着世上最美丽的誓言。 白泽和锦绣选定的住所就在邺城郊外,小桥流水,竹林深处。那般静谧美好,与世无争。从此就安定下来,一生一世了。 一生一世是多么奢侈的字眼,安心得可以不问前尘后世。 见尘埃落定,云兮对秦青道:“玲珑镜的碎片既已找到,我们也是时候离开邺城了,再不走恐怕朝廷的人都要来了。” “朝廷的人?是因为协助平定叛乱要给我们嘉奖?那我们怎么能就这么走了,怎么着也要拿了赏金才能走。”秦青拍拍瘪瘪的钱袋子说。 “赏金是有,不过朝廷是因为听说有两个人只凭着剑术就逼退几千个叛军,想要封赏我们,你想去做官吗?”云兮的笑意直达眼底,“你喜欢那样的官场吗?” 秦青张大了嘴:“做——做官?” “嗯,奴仆成群,妻妾成群,金银绸缎无数。” “啊…妻妾成群?那…还是算了,哎哟,可惜了那些个赏金…” 东海龙宫。 派出的两名仙使正垂头丧气地跪在大殿上,将怎么被锦绣公主斥责,怎么被锦绣公主一袖子扇出来,怎么挂在院外的树枝上扯破衣衫狼狈不堪的情形原原本本地禀报给 龙王后,老龙王和老王妃便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唉声叹气。 “唉!你说这可怎么办呢?要不就把实情告诉锦绣这丫头吧?反正她迟早要知道的啊。”王妃征询地看向龙王。 “不可不可。”龙王连连摇头,凑到王妃耳边轻声道,“你是不清楚白泽是谁么?他的天机我怎可敢随意泄露?锦绣与他的婚事我求之不得,但这是个天大的事儿,现在…唉…现在这样怎么能算数呢?” 王妃继续跟着叹气:“锦绣那傻丫头,怎么就想不通我们让她再等百年的意思呢?” “唉!据说女儿的智商是随娘的。” 第54章 烟雨江南 题记:江南烟雨,彼岸之上,那个人手执一把紫竹柄的伞,一直等你,等你… 诏兰回到天宫将养了好些日子,身上的伤才好的七七八八。这一日,她回到西王母宫里当差,此刻已在寝殿里跪了将近一个时辰。 “你说你这丫头跪再久有什么用,自己没本事得到云兮的心,难不成还要让我这个做长辈的去替你抢个相公回来?!”王母瞧着诏兰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颇为无奈地摇起了扇子。 诏兰泫然欲泣:“娘娘,您是知道的,诏兰在多年以前就情系世子殿下,这份情压在心里如今变得愈发苦楚,诏兰恐再也承受不住了。” 王母皱着眉:“你好歹是个仙家,情这种东西还看不破吗?” 诏兰恨恨地摇头:“诏兰不愿意看透,若是没了这份牵挂,那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区别?” “放肆!”王母怒道,“你本是个识大体的姑娘,怎 的去了几天人间就变得如此不成体统?呵!是和那个丫头学的?那丫头本事不小嘛!” 诏兰的眼中隐有恨意:“秦青?别说学她,诏兰连提她的名字都觉得无趣。她区区一个下等小仙,有哪里值得世子殿下眷恋,我真的不明白,她到底用了哪些狐媚手段去迷惑殿下。” 王母淡淡道:“就怕她什么手段都不用使,云兮也会被他迷住的。” 诏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为什么?”她顿了顿,“我这次与她交了手,没想到她掌心之力居然将我震到内伤,自己掉下悬崖也没有死掉,一个下等小仙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能量?娘娘,她是不是有什么来历?” 王母的表情凉凉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量。也许,等女娲闭关出来后便会清楚一切吧。” 青鸟收回玲珑镜的碎片后,告知下一枚碎片遗落在烟雨江南。 秦青心里一动,江南,是自己梦中常常看见的地方,她有些小小的期待,还有着一点忐忑。 “怎么了?难得见你这么沉默。”云兮温柔看她,语 气中带着探询。 “啊?没什么。”秦青脸红了一瞬。 “你沉默的时候多半是饿了,要么…便是又想到你那个反复做的梦了。你这次是…” “是饿了。”秦青手一伸,“给大爷上两斤牛肉。” “上你个头!”云兮笑着揉揉她的头发,“走,带你去江南买两个糖葫芦吃。” 江南是个绮丽的所在,烟雨楼阁,才子佳人。吴国是一个藩国,都城江宁民风婉约,生活和美。 白日里的街市十分热闹,秦青绕有兴趣地看着街边人事,时不时感叹一句“帅哥真多啊!”惹的云兮朝她直瞪眼,她却恍若未见,只管在热闹的人群间来回穿梭。 路边有人叫卖糖葫芦,云兮便上去要了两串,转头时却发现秦青不见了。 秦青一向活泼爱动,见到新鲜的事物难免被吸引了去,云兮也不担心,只是站在原处等她。 可这一次等了许久,秦青也没有回来。 热闹的城中有一处静谧的小巷,绿树掩映,清凉淡漠。秦青经过巷口的时候,心内突然动了一下。 她望过去,巷内无人来往,柳枝或斜依或摇曳,带着忧伤。她似被什么牵引,慢慢地走了进去。 巷内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宅院,牌匾破败不堪,依稀能够看清“江宁织造”四个字。秦青走上前去想要叩门,却发现不知为何竟有些情怯,以至于手都是颤抖的。 大门破败,早已封闭,自然久叩不开。身后有人喊到:“姑娘,那院落早就荒废了,你不会来找人的吧?” 秦青回转头,见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便询问道:“老人家,这房子是谁住着的?” “谁住的?我怎么会知道,据说我爷爷的爷爷在时就有了,是前朝的房子,早就破的不成样子了,哪有人住。” “这房子地段这么好,翻新过后不是挺好的么?”秦青疑道。 “以前倒是有人想买下这里,不过听说这院子闹鬼,渐渐地就没人敢来了,连巷子里也少有人经过,唉,我也走了,在这里呆长了都觉得冷得慌。”老者摇摇头,转身慢慢离去。 一座破败已久长年无人居住的院落,秦青却有着似曾 相识的感觉,以至于走出巷口时,天上落了雨也不自知。 一把紫竹柄的伞遮在头顶,是云兮清澈的声音:“怎么恍恍惚惚的,刚才跑哪儿去了?” 秦青抬起头:“啊,随便走走,咦?你买了两串糖葫芦给我,真是太破费了!” 云兮打掉她伸过来的爪子:“有一串是我的。” 瑶池边,王母正在漫不经心地喂着鲤鱼,这些成天张嘴就吃的动物早已习惯了懒散的日子,颇没有追求地齐齐聚在一起,将嘴撅成一个圆形等着天降美食。 王母喂了会儿食便觉得无趣,正百无聊赖间,有仙娥来报说是南海的王妃又来了。王母皱起眉头,终还是有些无奈地踱回到殿中。 南海王妃千年不变的焦虑表情,施过礼后便一直扯着王母的裙角,道:“眼看我家云儿和那个丫头越来越情投意合,可不能再让他们发展下去了,她可是会害了云儿的,娘娘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第32节 “云兮这孩子外表看着温润如玉,内里却倔强得很,我并非是不知道。”王母沉思道。 “所以要趁早把他们给分开了,若是到了他情难自拔 ,恐怕一切都晚了。”南海王妃担心道。 “那丫头毕竟今非昔比,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不过奇怪的很,我最近听诏兰说起她们交手的事,那丫头似乎内里有股强大的力量…” 门外的诏兰端着茶水听了个真真切切。南海王妃的话里话外都是不希望云兮和秦青在一起的意思。 她听着觉得很欣喜。 她深知有些机会其实是可以从侧面争取的。于是,诏兰袅袅婷婷地走了进去。 “二位娘娘请用茶。”诏兰甜甜唤了声,将茶盏布在南海王妃的面前后又道,“诏兰听闻王妃喜甜,便擅作主张地加了新鲜的桂花蜜进去,也不知合不合王妃的口味…” 一旁坐着的王母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情绪,嘴上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此刻南海王妃也暂且放下了焦虑的心绪,抬眼看过去,便觉心中一喜:“这是诏兰仙使吧?云儿定亲宴会上跳的一支舞可是美轮美奂啊。” “王妃谬赞了。”诏兰退后半步又施了个礼,“王妃 若是喜欢,诏兰可常去南海跳给您看,给您解解闷儿。” “这怎么使得?”王妃笑道,“诏兰仙使如此尊贵,常来坐坐便是很好了。” 诏兰亲热地拉住王妃的一双手:“那我就当您答应了!” 南海王妃离去后,诏兰忙着收起桌上的茶盏,西王母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看来你对云兮确实是用情至深啊。” 诏兰闻言咬着唇跪了下来:“求娘娘成全。”见王母不说话,诏兰索性又道:“既然世子殿下不能娶秦青那个丫头,那么诏兰要嫁给殿下有何不可?” 王母沉下脸来:“你在外边都听到了?” 诏兰一叩到底:“请娘娘恕罪,诏兰只是一时情急…秦青与世子殿下在一起似乎对世子不利,那南海王妃仿佛十分担忧,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除掉她呢…” “放肆!”王母怒道:“上一次你私自害她性命,好不容易才帮你掩盖了下来,你不思悔改居然又出了这样的心思!” “她不过一个下等小仙…” “荒唐!莫说她已位列仙班,就算是个凡人,也不可随意取了性命去!”见诏兰有些颓然,王母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不过你也别太灰心,做错了事自会受到惩戒,仙人也不例外,依我看那丫头并非一个循规蹈矩之人…” 江宁的夜晚仍然热闹非凡,胭脂河上舟船穿梭,有艳装的姑娘或拉或弹,丝竹悦耳,巧笑倩兮。 楼上的酒家里,气锅鸡、清炖狮子头、冰糖芋苗、菊叶蛋汤…秦青吃得肚子溜圆,十分满足地与云兮一路晃荡回了客栈。 躺在客栈的温床软枕上,秦青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在辗转了第十九个来回后,她干脆起了身。 江南的夜清凉湿润,有种青草特有的香气,沁人心脾。秦青觉得十分惬意,沿着街边慢慢行走。夜已深,路边行人已然稀少,店家也都打了烊,只有街角的一处馄饨摊子还点着灯。 秦青漫无目的地走,渐渐地周遭愈发清净,待驻足时竟发现又来到了白日里留意过的那座废弃宅院的后门。 秦青略一思索,轻点地面跃上院墙,院内寂静无声,仿佛与世隔绝一般。秦青轻轻落入院中,点了支火折照亮 。 周遭景物虽然破落,却仍然能依稀看出原本的模样。一排整齐的平房似是下人居住的地方,再向后走有一座很小的石桥,桥下无水,覆着厚厚的腐败的叶。穿过小桥,右侧是一丛秀竹,左侧则有一座阁楼… 秦青突然楞在当场。 这个场景与梦中何其相似! 第55章 变故 春日暖阳,梦中的白衣男子揣着个什么物什在前方匆匆行走,行过小石桥后,他顿了顿,似乎犹豫纠结了半天,终将手中的东西扔在绿竹丛下。秦青上前几步,拨开草丛,见一个精致的小面人赫然出现。 秦青想起这个梦来,下意识地在草丛里摸索起来,可是那里除了夜里的露水,什么都没有。她微微失望间,突然发现地面除了她自己的影子外,还映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骇地跳起,身未完全回转,掌风已至来人。可手腕却被生生握住。 “是我。”来人低低的声音。 “云兮?”秦青收了手,抚着胸口道,“你吓死我了,大半夜的怎么走路也不出声?” “明明是你太专注,我离你这么近都没有觉察。”云兮道,“我还要问你呢,大半夜的不睡觉,鬼鬼祟祟地跑到这么一个荒芜的院子里做什么?” “探…探险。”秦青嗫嚅道。 云兮环顾了一下:“探险确是个好地方,怎么不带上我?” “我…” “你是不是又想起你的梦境了?”云兮伸出手摸摸秦青的头,声音轻柔,“有什么事情要和我一起分担知道吗?” 秦青还想说什么,已被云兮拖着走到了阁楼面前。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便打开了。云兮从秦青手中接过火折,慢慢地走了进去。 屋内的陈设简单清爽,案几边,书架上码的整整齐齐的书籍,可以看出屋子的主人是个爱书之人。书籍因为年代久远,大部分已经损毁,残存的些许书页轻轻一碰也成了碎片。云兮小心地翻检了几本凑近看,道:“看他的书,看他的注解,此人的喜好和心性与我很像,若是早年便认识,定是能成为至交好友。” 秦青在里间的卧室逗留,无意间看见枕下似压了一个木质的盒子,盒子非常精致,保存得也极为用心。秦青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小心地打开。 内里是一副卷好的画。 画的损毁并不严重,她一点点地打开,一点点地看。突然地,她抑制不住地惊叫出声。云兮急忙寻了过来,见秦青紧紧盯着画作发愣,也细细看去。 画上是一名年轻的女子,眉眼顾盼之间,竟与秦青一模一样。 从“江宁织造”出来后,秦青一直闷声不吭,少有的矜持内敛。云兮知她陷入前世记忆的纠结之中,也不出声劝她,只轻握住她的手,陪她一起走。 虽然云兮有时候会担心,秦青假若找到了梦中那个所谓的“心上人”后,会不会就此离去,但只要自己和她呆在一起,哪怕一月,一天,一个时辰,他都会牵着她的手,像现在这样,一路走下去。 回到客栈的第二天,云兮见秦青精神依旧不大好,便提出自己去找寻线索,让秦青休息休息。云兮出去后,秦青胡乱塞了些吃食,在客栈里又躺了一个时辰后觉 得实在百无聊赖,便决定四处散散心。 江宁城虽是吴国都城,但城池并不十分大,秦青沿着官道一路行走,便远远地看见了皇城。江南的皇城相比北方的皇城来说,显得秀美婉约,城墙一角伸出的海棠刚刚吐蕊,煞是明艳好看。 秦青仰头看得欣喜,什么时候落了雨也不自知。雨并不大,淅淅沥沥如丝如线,秦青顺着刚刚湿润的来路往回走。宫门不远处有一白衣男子背对而立,手上执一把紫竹柄的伞,在烟雨之中竟美得不似真的。 秦青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她走近几步,那男子转过头来,朝他笑道:“青儿,你怎么也来了?” “云兮…”秦青也笑起来,“竟然是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云兮不答,只道:“看来我们就算哪一天分开了,也能兜兜转转走到一起来。” 秦青心里没来由地一紧,“分离”这个字眼对她来说总是很抗拒,便又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也是散步晃过来的?” “谁像你这么悠闲。”云兮道,“这次的玲珑镜碎片还是在宫城之内。” 秦青挠挠脑袋:“这么难,还要装成赤脚医生混进去吗?” “我还没想好,所以今天来宫墙外边找灵感了。”云兮仰起脸看着不远处的宫门,轻轻皱起眉头。 “要不我打听打听里面的王要不要纳王妃吧?”秦青一脸诚恳地望着云兮。 云兮斜睨了她一眼,执着伞转身独自走了开去,身后丢下一句话:“让你淋淋雨,看能不能清醒一点。” 当云兮和秦青回到客栈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客栈的老板指了指包房内一中年锦衣男子对他们道:“那位爷来了有一个时辰了,点名说要找云公子。” 云兮点点头,径直向里走去。桌边的男子正漫不经心地喝着茶,见云兮走进,忙站起身行了个礼:“小人见过世子殿下。” 秦青听这声音有点耳熟,仔细看去,发现竟是南海龙王的近侍霍然。秦青只觉脑门上火气蹭蹭直冒,上前一把扯住霍然斥道:“你个五大三粗头脑简单心如毒蝎莽撞无礼的臭男人,上次关我禁闭,放火差点烧死我,幸好我命大,看我怎么削你看我怎么削你…” 霍然一下没挣脱,云兮一下没拦住,秦青竟给了霍然一个响响亮亮的毛栗子。 霍然本是个暴脾气,然而此番的确有些气短,抡了下胳膊硬是收住了势。 云兮拦在二人中间:“青儿,上次放火的不是霍然。” 秦青说:“哼!” “当然了,若不是他将你锁住,你也不会遇险。”云兮接着道。 秦青继续说:“哼!” 云兮将缩在后边瞪眼睛的霍然一把拖出:“跟秦姑娘道个歉吧,以后你俩也不许吵了。” 那霍然虽然老大不情愿,但毕竟是自己理亏在先,加上云兮开口,只得囫囵抱 个拳道声对不住。 秦青仍是一个“哼”,到面上多少缓和了些,独自坐到一边抱着臂发呆。 霍然这才向云兮禀明来此缘由,原来三个月后便是云兮历劫飞升上仙之期,按例云兮需要提前闭关调息,准备历劫。此番霍然正是奉命请云兮回南海的。 云兮面有迟疑:“玲珑镜的碎片还未找全,现在回去…” 霍然一脸严肃无比板正:“殿下,大王已经下旨,若是殿下不肯回去,在下也难以回去复命。” 秦青在一旁幽幽地说:“我说传个消息为什么不让个信使来,反而派了个尊贵的贴身侍卫,敢情是怕万一小白不乐意的话还可以打一架硬绑回去。” 霍然愤愤然,碍于云兮的面子没有发作。云兮仍在犹豫,秦青拍了拍手站起身:“小白,渡劫这种事要重要的多,你还是回去吧。不过三个月,碎片由我来找,找的到最好,找不到就逛逛街市散散心。” “嗯。”云兮仍是放心不下,“你还是逛逛街市散散心的好,一切等我回来。” 本来的,云兮可以和霍然驾个云头从客栈一直飞到南海,可是却要和秦青你送我我送你送了两个时辰。 “夜深了,这江宁城外不比城内,大大小小的山不在少数,你趁早回去,别一会儿迷了道。”云兮站在一棵海棠树下细细嘱咐着。 秦青扯着他的袖子,问道:“小白你这次渡的可是天雷劫?听闻升上仙若是摊 上这个劫得受三十六道天雷闪,扛过去了便能飞升上仙,否则…” “别担心,其实早在三千年前我便能受得住这么多天雷闪了,此次再闭关些时日,更是无妨。” 秦青点头,手中扔扯着他的袖子:“小白你回南海后,记得有空的时候写信给我…” “知道了,放心。” “还有,不要乱吃东西,蚕豆什么的不要碰,你碰了就会过敏…” “晓得了,放心。” “还有,不许看别的姑娘…” 云兮笑起来,宠溺地刮了一下秦青的鼻尖。手指修长,带着早春的凉意。云兮轻轻揽过秦青:“好好照顾自己,别逞能,不许为了找镜子去做什么妃子,想都别想。” 秦青扬起脸:“你要是不好好闭关,没有渡劫成功的话,我转头就嫁给别人。” “你敢…” 第33节 夜风微凉,明明只是小别,秦青却开始患得患失,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是隐隐不安,除了不安还有许多不舍,这样想着竟不自觉地湿润了眼角。 “你怎么了?”云兮低头看她,伸出手替她拭泪,手指轻轻的凉凉的。 “啊,没什么,可能落雨了。”秦青展颜一笑,眼泪又“啪嗒”掉了一颗。 云兮看了看头顶的朗朗明月,没有接话,只是将秦青往怀里又紧了紧:“三月之期,转眼就过了,你等我。” 一直快到天亮,二人方才依依不舍地分离,云兮招了朵云渐行渐远,一直远到成了天边的一粒微尘秦青方才转身回去。 回城的道上寂静无人,偶尔的几声虫鸣也显得空洞的很。秦青独自行了一段,忽然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转头看去,见一辆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马车疾驰而来,她闪身让过,在马车行过的当口,她隐约听到车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第56章 掳劫 听声音像是个年轻女子,秦青暗叹,想不到江宁这样民风安逸和谐的地方也会发生强抢民女之事。秦青未多思索,脚下生风地追了上去,仙术虽封,好在身法仍然灵活有余,辗转了几下秦青便攀住了马车后壁。 撂起侧面的帘子,见车内果然卧着一名模样姣好的年轻姑娘,身畔还有两名手持利刃的大汉看守着。秦青甫一出现,让车内的人吃惊不小,两名大汉连忙祭出兵器,秦青轻巧一躲,顺手想要拔剑,不料却摸了个空。本来只是送个云兮,仙剑便搁在了客栈没有带出,此时没有兵器傍身,气势上先落了一成。 两名大汉见秦青赤手空拳,又是个小姑娘,相视“嘿嘿”一笑,抡起刀便向她砍来。三人从马车上一直打到马车下,情势胶着。秦青心里暗自纳闷,想当初自己在邺城,面对上千名兵士尚且可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如今就算没有仙剑,也没理由会和对方打上这么多个回合。可这二人功底扎实,配合也是天衣无缝,秦青努力支撑总算夺了其中一人的配刀,渐渐占了上风。 两名大汉见占不到便宜,且战且退,想蹭上马车将女子尽快带走,谁知车内早已空无一人,女子趁乱瞅准了机会一遁了之。大汉见状不由气急败坏,转身向秦青袭来,秦青轻巧躲过,正欲还击,却见扑面而来一阵香风,随之而来的是晕眩不已,秦青晃了两晃,十分不争气地倒下了。 再醒来的时候秦青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均被捆住,脑袋上还套了一个散发着异味的麻袋。秦青干呕了下,开始摸索周遭一切值得摸索的东西,还没等她摸索到任何有价值的物什,便听见有房门开启的声音。未等秦青开口问话,已被四个人架了出去。 感觉穿过了许多亭亭阁阁,明廊暗道,最终被“啪”地扔在了一个十分光滑的地面上。秦青咧了咧嘴,嘟囔道:“又不是粗制货物,就不能小心轻放么?”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是个女子?” 有人毕恭毕敬的回道:“回主上,就是这名女子放跑了我们抓的人。” 有短暂的沉默,沉默之后是冷若寒冰的声音:“区区一名女子都打不过,绑成这样都要四个人才敢去抬,真是 没用。”顿了顿又道,“那两个押送的人既然这般没用,也不用留着了。” 站在下首的人战战兢兢地称是,又问:“那这女子怎么处置?” “杀了罢。” 秦青心里一惊,她虽深知此番着了别人的道,必定身处险境,可没想到自己未有半分发挥就要被人拉出去砍了,她觉得很不甘。 心思急动之下,秦青开了口:“要杀了我也行,不过在我死之前先帮我把这该死的麻袋拿下来,让我也好知道死在谁的手上。” 对面的人似乎又笑了一声,淡淡道了句“准”。 头罩取下后,秦青发现周遭是个偌大的厅堂,厅堂上冷冷清清,除了自己和四个家丁打扮的人外,便只有前方的两个人。其中一人垂手低头站立一边,看穿着似是个管事的。另一人是个年轻男子,身着玄色长衫,清瘦单薄,背对着秦青坐着。 秦青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眼熟。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仍是戏谑的笑:“这下你看清了 ,可以去赴死了…”他的话顿在半截,面色突然变得复杂起来。他站起身,向秦青一步步走近。 与此同时,秦青也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面孔,她脱口而出:“你可认得一个叫落葵的姑娘?” 那人又是一愣,问:“你是谁?” 秦青扭扭身子:“你先把我松开再告诉你。” 秦青自己都没想到对方竟然十分爽快给她松了绑,不但松了绑,还邀她落了座,不但落了座,还吩咐了底下给她上了杯上好的茶。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让秦青对眼前这个人平添几分好感,尽管他看上去温文尔雅,眉目也生得极为精致好看。她想到的便是自己在落葵记忆中所看到那个男人,那个叫做“无垢”的男人。 “我去过桃花渡。”秦青开门见山,“她托我还一支玉笛给你。” “你只看了我一眼,便知道要找的人是我,你就不怕你找错了人?”“无垢”双目如电,似乎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值得怀疑的。 “哦,那算了,你就当我找错人了。”秦青拍拍手作 势要离开,一旁的管事忙上前拦截,“无垢”摆摆手,收起了先前漫不经心的表情,道:“好吧,你找的人就是我,落葵现在怎样?” 秦青冷着脸:“她死了。”对面的人有片刻的沉默,藏于袖中的手轻轻握住又放开。 “她临死之前还有一封信留给你。”秦青继续道。 “无垢”抬起眼:“信呢?” “在客栈里。” “我随你去取。”他站起身的时候轻轻晃了一下,管事的上前搀扶,“主上,还是让小的去取吧。” “不妨。”他摆摆手,面色清冷,“将我的披风拿来,你们都不用跟着了。” “主上!”管事的面露难色,“这丫头拳脚可不一般。” 天明明不冷,“无诟”却取了一件裘皮披风披上,管事的在出门时又递了个暖焐子给他,“无诟”闷声接过,转身对秦青示意一个“请”字。 客栈里,“无诟”默默读完了信没再吭声。秦青坐在对面自顾自倒了杯茶:“你是骗她的吧?从头到尾?” “无诟”没有答话,眼里看不出波澜。 “像你这样的公子哥儿,以为随便留个情没有什么要紧,谁知道竟闹出了人命。” “无诟”仍沉默着,眼神却黯了黯。 “可怜她到死都念着你,你却连真名也没告诉她。” “我不是个好人,不值得她这样待我。”“无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葬在哪里?” “桃花渡。”秦青道,“你若有心便去看看她,也不枉她对你这样。” “无诟”点点头,道了声谢便起身准备告辞,行至门口秦青将其喊住,从包裹里取出一支玉笛递过去:“上面那个'湮'字是你的真名吧?” 他谦谦接过,波澜不惊地答:“在下复姓慕容,单名一个湮字。” 慕容湮?秦青心中跳了两跳。“南慕容北白泽”中的“南慕容”说的就是面前这位,虽然模样周正身形洒脱,可为人过于阴郁,再加上落葵的事,秦青对他无甚好感。“北白泽”已然娶亲,“南慕容”据说尚无家室,连个侧妃都没有,可却整日里抢小姑娘到府中,实在不成体统。 然而,慕容湮除了容貌之外,真正吸引秦青的是他的身份。慕容一族在早些年从北方迁入,迅速扎根逐渐发展,现今慕容已是吴国的皇姓。这慕容湮不是别人,正是吴国举足轻重的郡王爷,当今吴国君主慕容楚的亲弟弟。 秦青心中喜道:“如此,我便可跟这位郡王爷讨一个面子,让他想办法把我弄进宫去,这样方便早日找到玲珑镜的碎片。” 这样想着,秦青便说了出来,意外的是原本冰块脸的慕容湮竟露出浅浅一笑,一口应了下来。 慕容湮刚刚出了客栈,管事的已贴了上来:“主上,隐卫已带了过来,要不要上去把她给…”管事的比了个削脖子的动作,征询地看向慕容湮。 慕容湮停住脚,冷声道:“以后谁也不许动这个丫头。” “啊?”管事的差异道,“这次绑的这个姑娘有六成像,被这个臭丫头就这么给放走了,难道不给她点颜色看看…” “六成?”慕容湮嘴角泛起一丝笑来,“有个一模一样的,要那个六成像的作甚?” 慕容湮在府里呆了大半日都没有出门,管事的将他跟前的茶重新沏过一遍,小心翼翼地问:“主上不去找那个丫头吗?万一…” “放心。”慕容湮吹了吹浮在茶盏上的翠叶,“凡事太过急躁反而容易失了主动权,这丫头是否像表面那般简单我要再观察观察。” 秦青显然不谙此道,若不是睡过了头,恐怕自己一大早便去了郡王府。 郡王府的人见是她求见,并不拦阻,通报过后便领着她去到后院。 慕容湮今日的精神似乎好了些,此时正抱着暖焐子在树下赏花喝茶。春色满园,桃枝依依,有粉的白的花瓣落在发上,肩头,若是不去想慕容湮的为人,这还真是个妙人。 见秦青进来,慕容湮指了下对面的位子示意她落座。 屏退他人,慕容湮开门见山:“你要进宫?” “嗯。”秦青干脆地点点头。 “你要做我王兄的妃子?”慕容湮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 “当然不是。”秦青忙不迭地否认。 慕容湮收起笑容:“那我可帮不了你。” 秦青不甘心就此被拒绝,拖着凳子向前靠近了一点:“当妃子这种事太复杂,我做不来,我就进宫随便当个差什么的,不是比当妃子简单多了么?” “帮你这个忙,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慕容湮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问道。 “我已经帮你带了东西,你还要好处?”秦青提高了嗓门。 “那是落葵托你的,与我无关。”慕容湮淡淡地说,听不出任何情绪。 第57章 红叶舞坊 秦青压制了一下想要抽慕容湮的冲动,咽了口唾沫道:“我身上银子不多,全部给你,你看行不?” 慕容湮舒服地伸展了一下身体,敲着指节问:“你觉得郡王府缺钱吗?” 秦青觉得和眼前这个人说话十分伤脑筋,索性站起身来:“那你要什么?爽快点说出来,不要让姑奶奶我猜来猜去的。” 慕容湮笑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我要你做得很简单,不过你既然不愿意做妃子就有点难,当然…也许对你来说也不算难…” “快说!”秦青不耐道。 “帮我传递消息出来,宫里的消息。”慕容湮收起笑容,一脸肃然。 秦青恍然,原来又是这些宫闱之斗,她不关心也管不了,反正自己和吴国也无甚关系,要换消息便换消息吧。这样想着秦青便答:“这个简单,我应你了。” 慕容湮伸出手来:“姑娘是个爽快人,本王明日会亲 自到客栈接上姑娘,然后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秦青警惕道,“你打算怎么送我进宫?” “姑娘既然不想当妃子,那么可以作为舞姬进宫。” 第二日一早,郡王府上的软轿已在客栈门口等着,秦青下得楼去,见客栈掌柜一脸谄媚地凑上来:“姑娘好福气啊,攀上了郡王爷这样的高枝,以后可要飞黄腾达了。”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来塞给秦青:“郡王爷已经把姑娘住店的钱都结清了,还打赏了小人一些,小人觉得挺不好意思的,这些吃食姑娘拿着,以后可要帮小人在郡王爷面前美言几句啊…” “我说了要结账了吗?”秦青一脸茫然地看向掌柜。 “都已经结好了,姑娘的细软我也请人收拾好,一会儿就拿给姑娘。”是慕容湮的声音,“一会儿带你去的地方住的可比这儿好得多。” 秦青对这种不打招呼就将自己安排好的行为十分不齿,不过不齿归不齿,既然不用自己结账,还有更好的去处,再加上怀里揣着各色美味吃食,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一下也不无不可。 软轿行的时间不长,在一座大气中不失精致,精致中还透着婉约的楼前停住了。楼门上挂着块匾,匾上书着“红叶舞坊”几个大字。 慕容湮领着秦青下了轿,见已有一帮姑娘在门口迎着,看见慕容湮出现,莺莺燕燕们立刻大呼小叫起来,任由领头的女子怎么呵斥,全都争先恐后地凑到了慕容湮跟前。 秦青扶了扶额,果然,这“南慕容北白泽”到哪里都是要招惹年轻姑娘家的。慕容湮揽住姑娘们,柔声道:“本王带了礼物给你们,一会儿你们去拿,这会儿有正事要谈。”众人又是一阵欢呼,听话地四处散去。 随着领头的女子一起绕过院落亭台,一路上听闻慕容湮唤她三娘,秦青思忖着舞坊里的人多半名字会取个红啊,玉啊,胭脂百合什么的,可这老板娘的名字倒是江湖气的很。 第34节 进到内堂,慕容湮对三娘嘱咐了几句,意思是新来的这位姑娘十分重要,要三娘多多费心,吃住上保证最好云云。秦青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转头看向窗外,那里栽了许多枫树,只是季节不对,绿油油的一片。秦青心想, 三娘这个人倒也特别,看年纪并不算太大,这样的女子多半都喜欢种些花啊草的,可她的堂室外却只有枫树。 正走着神,慕容湮已起身告辞,秦青拉住他:“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进宫?” “不急。”慕容湮道,“把舞学好,很快就能送你去。” 跳舞这件事让秦青有些发愁,从小到大,她舞刀弄枪绰绰有余,但跳舞女红这两项的确不是强项。因为这个原因,秦青和三娘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终于忐忑道:“我以为只要跟着这里的姑娘混进宫去就行,没想到还真的要练舞啊?” “不然呢?”三娘望着秦青,“你可是郡王爷看重特别嘱咐的,你不仅要学会跳舞,还得跳得拔尖才能常去宫里,否则去一回就被退货了有什么用?” 秦青觉得很灰心,别说三个月,就算是三年,她恐怕也难在跳舞这一项上学得拔尖。三娘拍拍她的肩:“别担心,任何朽木在我这里都能雕出好看的东西来。” 朽木?秦青瞪瞪眼,想要再申辩什么,那三娘早已跑的连鬼影都没了。香榻软褥睡得的确十分之好,可天没亮 就被拖起练功则是苦差一件。拉筋掰腿,秦青足足鬼哭狼嚎了一个时辰,方才被允许去喝一口凉水。 秦青腆着脸凑近三娘:“可不可以每次扮成一个杂役随舞姬们出入宫门?” “不可以。”三娘白她一眼,“水喝够了吧,继续练!” 慕容湮回到郡王府上,管事的悄悄来报,说是宫里来了信。慕容湮不动声色地转身进了书房,房门在身后轻轻掩上。 “信上怎么说?”慕容湮随手拿起一只杯子来回转着。 “呃…信上说近期没什么特别的事。”管事的喃喃答道。 慕容湮转杯的手猛地停住,眼中隐隐透着怒意:“多久了?” “主上说什么多久了?”管事的呆呆问道,旋即便反映过来,“悦宁姑娘有小半年没传什么有用的消息过来了。” 慕容湮沉默少许,又道:“看着她的人呢?” 管事的摇头:“说没什么反常,大王对她也一直宠爱有加。不过…悦宁姑娘现在见我们的人时都是淡淡的…” 见慕容湮不说话,管事的上前一步:“悦宁姑娘若是反水的话…” “她不会。”慕容湮觉得心下有些烦躁,将手中的杯子往桌上胡乱一扔,那杯子滚了两圈,径自掉落地面,碎成了几块。 管事的吓了一跳,抖抖胆子又劝道:“不过咱们得未雨绸缪,尽快将秦青那丫头送进宫去了。” “也是。”慕容湮突然苦笑道,“不知道我这身子还能撑上多久…” 红叶舞坊内,一众姑娘在排一支“百花献瑞”的舞蹈,秦青混在一群舞姬中要完成四十个转圈,她十分勤恳地转到第三十五个时,成功地从台阶上跌了下去。 直接的结果就是秦青的脑门上多了一个包,第二个直接的结果就是没有晚饭吃。 秦青百般的不服气,她捂着脑门上的包来找三娘:“三娘,郡王爷让你好吃好喝待我的。” 三娘看都没看她:“那是在你好好练舞的前提下。” “我好好练了。” “没看出成果来。”三娘边说着话边揭开厨房刚刚送来的小笼汤包。 秦青咽了咽口水,苦着脸道:“我这种是属于没有天份的,所以关键还是看态度,看态度。” “光有态度没用。”三娘夹了只小笼包从秦青鼻子底下过了一遭后优雅地放入了自己的口中,“这舞坊里的哪个姑娘没有态度?你没看到那些白天练过,晚上还悄悄儿爬起来继续练的呢。” 秦青苦着脸:“要练也得吃饱了练不是?万一练练晕过去了就不好了。”一边说着便伸手去取汤包,谁知三娘筷子一挡一夹,竟生生困住了秦青的手指。 秦青不曾料到她竟会武功,一时不慎占了下风,好在几个回合下来,秦青便将三娘钳制在了左手,右手则取了筷子将汤包夹起吃了个干干净净。 秦青抹了抹嘴上的油,朝三娘扬了扬眉:“看不出你的功夫不错嘛。” 三娘吃痛,瞪着眼睛道:“郡王爷居然没告诉我你会拳脚,喂喂!还不放开我?” “那有饭吃不?”秦青得意道。 “有有。” “我不想练舞的时候可以不练不?”秦青又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姑奶奶你随便练不练都行不?”三娘无奈,一张脸涨的通红。 这顿晚饭秦青吃的十分满足,三娘吩咐厨房做了一桌的菜给她,且不许其他人沾光,一帮姐妹自然羡慕得眼睛都绿了。但是,入夜之后,秦青便觉察到这顿饭决计不是那么简单。 从戌时到亥时,秦青已经跑了八次茅房,这会儿肠胃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秦青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茅房跑第九趟。跑完这第九趟后,秦青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直接来到三娘的卧房之外“咣咣”敲起门来。屋内的烛火未灭,但人却不在房中。 秦青咬咬牙,心道看你能躲到几时。转了没两个回廊,便见到独自站在后院枫树下的三娘。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三娘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似在沉思着什么。 秦青捂着肚子挪过去:“你在晚饭里放了什么?害得 我…” 三娘回转过身,脸上犹自挂着泪珠:“不过几颗巴豆而已,怎么,吃不习惯么?” 秦青楞在当场,一时间也搞不清楚三娘在闹什么状况,结巴道:“我也没说一定要找你算账,你…你哭什么哩?” 三娘抹抹眼泪,一言不发地往外走,秦青带着一颗八卦的心颠颠儿地跟在后边。 三娘回屋后,煮了碗茶递给秦青:“坐吧,喝了它。” 秦青战战兢兢地捧起碗:“这里又是下的什么药?”低头闻了闻,“能喝吗?” “治腹泻的。”三娘道,“不喝拉倒!”作势就要拿回汤碗,秦青一躲:“喝,喝。” 喝完药秦青仍没有走的意思,三娘望望外边的天:“你这是要和我睡一屋呢?” 秦青不理她,抱臂趴在桌上:“说说,三娘你刚才哭什么?” 第58章 三娘 屋内烛光摇曳,秦青一副不肯走的模样,三娘见赶不走她,索性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秦青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冷不丁地问道:“三娘你其实是江湖人吧?” 三娘连头也没抬:“开舞坊的自然是江湖人。” “话说三娘你姓什么?是哪里人?” “姓霍。”三娘随口答道,“怎么,还想查我来历?” 秦青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埋头想了一会竟完全没有头绪,只得讪笑:“我不过是觉得三娘你是女中豪杰,想好好结交一下。” 女中豪杰的霍三娘口中“嗤”一声:“你就不要油嘴滑舌了,你的功夫不知高我多少,你又是师从何处呢?” 秦青忽的想起了云兮,心内的温柔融化开来,在眼底满满当当地铺了浓浓一层:“我的剑术其实都是小白,哦,就是我的一个师兄教的。” “你的师兄对你可真是不错,看上去你似乎很喜欢他 ?” 霍三娘问的直接,秦青面上红了红,也爽快地点了个头。 霍三娘不解:“那你为什么要入宫?我这边的姑娘多多少少都带着点想法,就算不能被大王看中,被个把王公贵族看上带回去做个妾室,也好过一辈子在外边漂着好。” 秦青撇撇嘴:“我要是跟别人走了,小白一定会狠狠收拾我的。而且我其实就是想进宫查一个事情。” “你那个小白不跟你一起吗?宫里是个是非之地,你一个人去怕不会那么顺利。”霍三娘思忖道。 “他家里有事情将他喊回去了,不过他办完事还是会来找我的。” 霍三娘笑的不屑:“他与你是否门第悬殊?” “唔。” “所以他的家里并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嗯。别说是婚事,连我去找他府上找他都要偷偷的。” 霍三娘在心里长叹一声,伸手替秦青别别耳边的发: “傻丫头,你那个小白恐怕根本不会回来找你的,说不定你下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就是他与其他姑娘的亲事。” “小白不会这样的。”秦青咬唇低声道。 从三娘房中出来时已近子时,夜风凉凉,将院中枫叶吹起,似天边泛起红色绿色的云。 秦青刚才封闭的记忆之门突然打开,门内是麓城外的红叶山,山腰上有一座小小的坟,上面写着“霍三娘之墓”。 这世上有很多事,你以为就此错过却偏偏在某个转角再次相遇,你以为可以当然的长久相依却又失散的音讯全无。这样的事,说者无奈,听者伤心。 十年之前,她白日里在集市上偷东西,晚上就栖息在城外的道观里。那时的她还不叫霍三娘,她甚至没有名字,因为跑的快,认识她的人便唤她鹿儿。 鹿儿身形灵活,偷了东西十次有七次能逃脱,剩下的三次就得挨打,就算包子已经塞到嘴里也要打到吐出来。鹿儿便是在又一次被捉住挨打的时候碰见了林霄云。 那一年的林霄云刚刚二十岁,正值血气方刚的时候,看到一个瘦弱小姑娘当街被打,自是不能袖手旁观。对方 见来人是林府大公子,也不想把事闹大,收了点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霄云蹲下身,将手伸给鹿儿,鹿儿满手血污,并没有去拉他的手,反而满眼戒备地望着他。林霄云没有放弃,轻声问:“你叫什么?” 鹿儿摇摇头。 “你家住哪里?” 鹿儿还是摇摇头,眼中的戒备却没有放松。 林霄云还想问什么,鹿儿却迅速起身,拔腿就跑,可是这一次她仍没有跑脱。林霄云在三步之内便赶上她:“你受了伤,不去处理会生病的。” 鹿儿却不理会他,转头一口咬在林霄云抓住她的手上,林霄云吃痛,刹时松了手,再抬眼看,鹿儿已逃的无影无踪。 这天夜里,鹿儿发起高热来,城外的道观前后透风,鹿儿冷得愈发厉害。她将破败的棉絮往身上笼了笼,伸手去够身畔的半碗水,可是一个不留神,碗打了个转,翻了。 渴的厉害,冷的厉害,她觉得自己这次也许就要去阎 王殿做客,只可惜死之前连口热水都没有喝上。她闭上眼,静静地等,或许可以等到明天太阳升起,一切都会好转,她还可以抖擞了精神去抢两个包子充饥。又或许就这么一直沉睡过去,再不醒来。她觉得都挺好,命这种东西,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可以去违抗。 睡意渐浓,身上的疼痛似乎没那么明显了,事实上,不仅是疼痛,几乎所有的感觉都在渐渐远离。鹿儿艰难地苦笑了一下,也好,从此不会再承受饥寒困苦,待来世去投个好胎罢。 观外有脚步声渐近,片刻便来到她的跟前。鹿儿睁不开眼,所以也不去管他。那人却似乎蹲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随后是一声叹息:“那么倔强,果然发烧了。”是白日里碰见的公子。 公子拍拍她脸:“别睡,你把我的手咬伤还没赔礼哩。” 鹿儿挣扎着嘟囔出一个字:“滚…” 再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华榻上,她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软的榻,暖暖的,还有股阳光的香味。身上似乎也不那么疼痛,灵台也清明许多。 她掐了自己一下,疼。 既然不是做梦,自己也没有死,那么这是哪里? 第35节 房屋响了一声,有个胖乎乎的婢女探出个脑袋:“咦?姑娘你醒了?”鹿儿刚想张嘴问,那婢女已经欢天喜地地跑出去,欢天喜地地喊着:“公子!公子!” 片刻,有匆匆赶来的脚步,婢女口中的公子兴冲冲地进到房内,看见眼睛瞪得大大的鹿儿,也喜自心生。他跑过去伸手要试她的体温,被鹿儿躲过,一只手挥过作势阻挡。 他也不恼,只是笑:“有脾气了,看来是大好了。”他回头招呼了一下胖乎乎的婢女,“把粥端上来,看她的模样是饿坏了。” 粥菜的香气委实让鹿儿没骨气地屈服下来,一碗粥下肚,不仅让人试了额头的温度,还巴拉巴拉地答了两个问题。这两个问题是林霄云前一日已经问过的:“你叫什么?”“你家住哪里。” 鹿儿的答案其实很模糊。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大名是什么,只知道姓霍,家中排行第三,从有记忆起便是被别人喊着“鹿儿”,至于住在哪里,便是城外的道观,无 所谓家。 林霄云见她的态度缓和,心内温暖,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们家里有两个孩子,我还有一个妹妹叫林素心,小你几岁,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做我的妹妹可好?” 鹿儿眼睛亮亮的,半信半疑地眼神里似乎藏着犹豫,她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白来的好事,哪怕是一顿饭的施舍。林霄云看出她的犹疑,并不在意,继续道:“你既然在你原来的家中排行第三,我就唤你霍三娘好吗?你以后就是我的妹妹,我们都会很开心的。” 他的声音低沉和缓,如浅浅的溪流不急不缓地在心里流过,鹿儿居然直接就点了头。 “那么,你愿意留在我们家吗?”林霄云征询道。 鹿儿警惕地问:“你们不要企图将我卖了,假如你们要害我,我会放把火烧了这里。” 林霄云哈哈笑起来:“你这姑娘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三娘终于还是留在了林府,那一年,她十六岁,他二十岁。 她自然不会将自己当作林府新收的小姐,待身体好些 后,便和下人们干起活来。三娘手脚麻利,力气也大,因着感恩,包揽了许多粗重的活。有几次小偷小摸的毛病犯了,去厨房顺走几个肉包,被林霄云发现,罚她顶着水盆站上半天。可她旧习难改,结果有一次,三娘在吃了厨房的肉包后上吐下泻,林霄云将她扛回灌了一碗药后方才慢悠悠地说:“偷的东西里多半都有巴豆,还是不要拿的好。” 三娘恨的牙咬咬,可自此以后,她竟然真的改掉了这个毛病。 只要林霄云在府中,他总会趁着闲暇时间教三娘识字或习武。在习武这一项上,三娘兴趣浓厚,总能在短短时间内就掌握精妙之处,林霄云常常说:“三娘,等有一日,你我一起去游历江湖,看尽天下山水。”三娘重重地点头,红扑扑的脸上犹自挂着汗珠。然而在识字这一项上,三娘则表现的极无天分,林霄云教一个时辰,她足足睡上大半个时辰,不过教了些时日后,她渐渐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还有林霄云的名字。兴致高涨的时候,她便寻了笔墨来,在纸上满满的写上自己的姓名和他的姓名:霍三娘,林霄云。 就这样岁月静好地过了一年,在一个深秋的午后,林霄云兴冲冲地跑来敲三娘的门。 “三娘,不要睡午觉了,随我出去!”林霄云笑眯眯地将她从床上捞起,攥着手出了门。 林霄云带着她买新衣,戴珠钗,吃各式的小吃。三娘诧异,一边将林霄云买的东西往回放一边问:“今天是什么节日吗?这样隆重。” “你的生辰啊。”林霄云又把东西一一拿回,“都是给你的礼物,你欣喜一点好吗?” “生辰?”三娘道,“我自己都不知道生辰,你怎么知道?” “正因为你不知道,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将去年我遇到你的日子定为你的生辰,你可愿意?” 抬头迎上林霄云亮亮的眸子,清澈见底,三娘突然地有些感动,如何会不愿意,自从遇上他后,便如同获了新生,每一天都是快乐的,她从奢望过自己的一生会有这样快乐的片断。哪怕这快乐没有以后,终不长久,她也愿意。 见三娘点头,林霄云开心得像个孩子,他握住她的手 :“今年明年后年,以后每一年的今天,都陪着你过生辰。” 第59章 约定 这一逛便逛到了临近黄昏。林霄云似乎意犹未尽,一点也没想往回走的意思。三娘试探着问:“要不我们等天黑了后去看花灯?”林霄云摇摇头:“看现在的时辰应该还来得及,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伸出手来拉着三娘飞奔。 三娘怎么也想不到林霄云急吼吼地带她来的地方是红叶山,她苦着脸随他勤勤恳恳地爬山,灰头土脸地登上了山顶。 林霄云拉过她,指着西边:“你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三娘有一瞬间的窒息。时值深秋,满山红枫连绵不尽,像红色浮云漫过天际,此时的天际正悬着一轮落日,与云朵婉转相依。 “真美!”三娘叹道。 “从前不开心的时候我便会在黄昏时分来到这里,静静地坐一会儿,那些不开心就会烟消云散。”林霄云看着远方,眼中有温柔颜色。 “你今天不开心吗?”三娘歪着脑袋问。 “不,今天很开心,以后若是你每次都肯陪着我来,我便每次都是开心的。”林霄云转过脸来,每个字都透着认真。 三娘突然被小小地触动了,仿佛心中最深的地方被流云抚过,软软的,暖暖的。 那一年,他二十一岁,她十七岁。 二人回到林府的时候天色已晚。林老爷的脸色不大太平,道是邻县的世交叔伯带着独女前来串门,为了等林霄云,桌上的饭菜已经热了好几遍。 世交叔伯姓方,独女方茴年方十九,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林霄云虽然打小就认识她,但长大后见的次数并不多。林老爷招呼着林霄云坐在方茴身边,一抬眼看见一旁的三娘,斥道:“你还杵着干嘛,还不快点下去?” 林霄云拉住三娘:“三娘是自家人,一起坐下吃吧。” “胡闹!”林老爷眼中愠怒。 林霄云还想要说什么,三娘先自开了口:“既然有客人在,我便先下去了。”说着回握了握林霄云,转身离开了。 这顿饭林霄云吃的十分难耐。方家突然到访自然不是表现上串个门这么简单,两家都是所在县城的大户,又是世交,家中又有适龄的晚辈尚未婚配。在长辈看来,联姻是水到渠成的事。 不仅是长辈,就连心气极高的方家大小姐方茴似乎也属意已久。一顿家常小宴上,方茴统共向林霄云敬了六回酒,夹了七次菜,喊了八回霄云哥哥。 林霄云这一晚喝的有点多,他隐隐觉得有些心慌。本来的,林家和方家结为亲家不应该是件揪心的事,放在以前,他即便没有想法,也不会去抗拒。 可如今,他遇见了三娘。 这样想着,他不自觉地便来到三娘的门前。门只叩了一下便开了,好似门后的那人一直守候着,无论何时到来都不会扑空。 “三娘。”林霄云有些站立不稳,“你吃过东西了吗?我去厨房拿了几个点心给你,还热乎着。” 三娘没接话,只是扶他进屋坐下,又倒了杯茶给他。 “三娘,你不要忙来忙去的,我跟你说说话。”林霄云捉住她的手,握的紧紧。 三娘坐下来,一双亮亮的眸子望住他。 “三娘,你可愿意嫁我?”他突然问,言辞恳切。 三娘“啊”了一声,这样的问题她从来没敢想过,吞吞吐吐道,“你…你喝多了吧?” 林霄云握住她的肩:“我是认真的,三娘,你可愿意嫁我?” 她有一瞬间的犹疑,接着是满满的感动和欣喜,她当然愿意,她只是不敢企盼,泪水在眼眶中打了两个旋,晶亮晶亮的,她郑重而肯定地点下了头。 林霄云笑起来,面容舒展开来,像尘埃落定后的安定从容,像冰雪下开出了摇曳的花,那样欢欣,那样满足:“明日我便和爹提及要迎娶你的事,你等我。” 第二日,三娘便听说林霄云跪在林老爷的卧房前,一跪几个时辰,门内时常扔出些扫把痰盂砚台什么的,坚韧的林霄云仍一如既往地跪在那里。 第三日,三娘又听说林霄云改跪在了林府的前厅,一跪几个时辰,后来来来往往的客人多了,林府觉得实在太碍眼,便将他抬到花园里,花园的鹅卵石路面坚硬无比,林霄云却哼都没哼一声,仍一如既往地跪着。 第四日,下了雨,三娘见到林霄云无遮无挡,便撑了把伞陪他跪着,谁知刚刚跪下便有家丁来拦,生拉硬拽地将三娘拉到后院关了起来。 第五日,听说林霄云重病,三娘却不得见上一面。被关在后院的三娘有时会想,也许自己实在不该奢望太多,林家的门第如何能容的下自己进门?如今有他的这份心思,应是懂得满足才对。 第六日,没有林霄云的消息,第七日、第八日、第九日亦如是。三娘心中有些慌。 门外有孩童玩耍的声音,她趴在窗户上张望,是林家的小姐林素心。林素心也看到了她,抱着小木球颠吧颠吧地跑过来。 “你哥哥呢?他病好了吗?”三娘语气焦急。 “哥哥没病啊!”林素心眨巴着眼睛,“今早还和我爹爹一起出门了呢。” 三娘一楞,原来他一切安好。“他去了哪里?”她又问。 林素心偏着头想了一会儿:“好像是去邻县的方伯伯家,谈我哥哥的亲事。”不待三娘细问,林素心已一蹦一 跳地离开了。 亲事?三娘心中一痛,她终究还是放不下的,即便想要说服自己接受,即便那样清楚地了解什么叫遥不可及。 当晚,三娘睡的很不安稳,隐约中似听到房门轻微作响。待她睁眼时看到的竟是一脸憔悴的林霄云。她来不及反应已被林霄云一把抱住:“三娘,他们有没有打你?” 三娘摇摇头,只是捧住他的脸端详:“不是说没病吗?怎的如此消瘦?” 林霄云摇摇头。 “你不是和你爹出门了吗?去谈…你的亲事。”三娘又问。 林霄云抓住她的手:“三娘,你听我说,他们恐怕会对你不利,我今晚先将你带出去,这是银钱和吃食,你拿好,安顿好三日后我去找你。” “那你呢?”三娘问。 “我得先安排一下,你一定要等我。”林霄云没有多说,拉起她的手悄悄出了房门,从后院绕出了林府。 二人一路疾行,一直到城郊一座很小的客栈前停下。林霄云替三娘理了理头发:“照顾好自己,三日过后你去 城外道观等我,我来接你,我们一起远走高飞。” “私…私奔?”三娘结巴道。 “嗯。”林霄云笑起来,“你可愿意和林某私奔?虽然没有媒妁之言,没有高头大马,姑娘,你可仍愿嫁我?” 三娘心中暖暖,重重点头:“愿意,我等着你。” 三日之期。如同三年一般漫长。 第二日,三娘便发现了异常。如此偏僻破落的客栈居然同时住进了许多人,而这些人都操着本地口音,他们围绕在自己的卧房周围入住,行色可疑。每次她的进出均有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身上,她觉得恐惧一丝丝地蔓延全身。于是,三娘漏夜逃了出去。 道观里还是阴暗潮湿,一年的时间又破败不少,三娘小心地挪到自己原来呆的地方,脚下却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看去,竟是个身形瘦小的女子。 女子大约是从梦中惊醒,眼神不善地望着三娘,三娘从怀里摸出两个包子递过去,女子愣了一下,旋即接过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吃完后她既没挪窝,也没感谢,而是换个姿势继续睡了下去。 三娘也不计较,在另一个角落坐下来,静静地等,只要再过一天就能见到林霄云了,从此以后,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三日之后,三娘在道观中从天明等到日暮,期间除了一只黑色的流浪猫路过外,便只有另一名女子偶尔走动一下。心绪从紧张到兴奋到忐忑再到失落,可林霄云却一直没有等来。 等来的是一场杀戮。 火势起在道观外,一路舔舐火油漫入观内。三娘被“噼啪”声惊醒,想要逃出却发现道观门窗早被封死,观外人头攒动,即便破门而出也逃不脱被人拿下的命运。 三娘猛然想起道观的神像后有条密道可以通往后山,于是急忙去拉角落里的女子,一根着了火的朽木突然落下来,那女子未及躲闪,被砸个正着,火光瞬间将她吞没,没了声息。 三娘踉踉跄跄冲出火场,顺着山道跑出很远很远,枫树还是那天的枫树,山道还是那天的山道,她还是她,可是却有什么不一样了,她不知道,望着远处火光冲天的道观,她只是怕,满心的恐惧。 天很快就亮了。 稍稍平复下来的三娘开始冷静思索,自己被人追杀,那么林霄云呢,是否他在去道观的路上被人跟踪?他是否有危险?他现在又在哪里? 放心不下的三娘乔装打扮后,终还是进了城想要探个究竟。 一入麓城,三娘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平常。街边拥满了百姓,无论是年长年幼,脸上都挂满了喜色。她凑近了一些,仔细地听,很快便听到了一个消息,消息说的是:林府的大公子林霄云今日大婚。 第60章 算计 第36节 消息传来的同时,街角处便开始热闹喧腾,骑在白马上的锦衣男子扎着红色绸布,满面喜色,一路向道喜的百姓拱手示意,意气风发。 他很开心,满心满意的开心。三娘呆立着,仿似跑错了季节。 被众人拥着挤着,来到林府跟前,她躲在不远处的树后,看着一对璧人携手走进去,原来,他们才是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三娘的灵台一点点清明起来,浑身颤动,也许,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妄想痴恋,以致最后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以致让对方摆脱不掉起了杀心,以致今日的荒芜残缺。 三娘仰起头,让眼泪徘徊不落,她的十七岁,曾如春日里的花朵开放,却又在瞬间败落。 她带着一身伤口离开了麓城,一路向南。江宁这个地方温暖湿润,婉约细腻,离麓城那样远,远的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 她真的很少想起以前了,只是会习惯性在院中种上枫 树,各种枫树,待到秋天的时候,看红色的云漫过天际。 天渐渐亮了。霍三娘一定很后悔给去而复返的秦青开了门,这位姑娘的八卦之心估计无人能出其右。秦青先是谎称自己落了东西在屋内,见三娘不开门,又说自己肚痛难忍,眼看就要晕倒,三娘仍不开门,最后索性“嗷”的一声咕咚倒地,三娘担心出事方才把门开了一条缝,这条缝将将能容一个人时秦青便挤了进来,一进来脱口便问:“你认识林霄云不?” 多年之后,第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他的名字,她还是愣怔了片刻。 她从秦青的嘴里听到在红叶山上有自己的墓时,很随意的一笑:“挺好的,以前的三娘就当是死了吧,对大家都好。” “林霄云好像还经常去拜祭…”秦青道。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三娘言语淡淡。 “可他似乎不像那样狠辣和不择手段的人,三娘,我跟你说,男女之间最不应该互相猜疑,一是自寻烦恼,二是直觉这种东西不可太当真…哎喂,我还没说完哪…” 三娘扶着门框,挣扎道:“姑奶奶,你已经没让我睡 觉了,现在能不能让我去吃个早饭?” 秦青嘟囔道:“谁让你给我吃巴豆的…” 今日,霍三娘要出门一趟,秦青对舞蹈确实缺乏天分,她要去跟慕容湮亲自说一声,让对方早做打算。 慕容湮静静地听完这一切,并无旁话,只说:“那便让她跟着你学些礼仪吧,我过几日就去接她。” 霍三娘走后,管事的一脸忧色,凑上来问:“不能作为舞姬进宫就难办了。” “也未必,过段时间栖霞寺金佛开光,王室恐怕都会去敬香礼佛,到时再做打算也不迟。” 江宁城边,胭脂河畔,有一座悠然楼,林霄云正坐在楼上喝酒。这十年来,他走过大江南北,翻过三山五岳,几乎日日在外漂泊,他不敢停下,怕一停下就总会想起一个人,他也不敢回麓城,怕一回去便记起那个姑娘惨死的模样。 他犹记得初初见她的情景。热闹大街上,她浑身血污,小小地蜷在那里,一双眼里只有恐惧,警惕和不信任。他小心地和她说话,想要拉住她的手,却不料被她狠狠咬住,落下伤痕。林霄云看了看手背上至今仍隐约可见的伤 痕,轻轻地叹了一声,时日推移,有些伤痕可以愈合,有些却依然流着脓血,不碰亦疼。 这些年,林霄云想过无数遍,假如当初自己没有出手救她,没有将她带至家中,会不会对她才是更好。仿佛冥冥中注定,他与她不该那样的擦肩而过。 他给她取了名字,认她做妹妹。他教她习字练武,看着她一天天有了笑容,他发现,其实她的脾气没有那么坏,性格也没有那么闭塞。他还发现,她笑起来很好看,令他想起红叶山黄昏时绵延不断的枫叶,可以令人忧虑全消。 不知从哪一天起,他变得很想念她,即便日日能见面,他还是会想念她。她练字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看她;她练刀剑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看她;她与府里其他人一起嬉戏的时候,他也会不自觉地看她。 他问自己,是不是动了心。问题一出,他先自吓了一跳。他林霄云,长到二十岁,第一次对一个姑娘动了心。 他给她过生辰,送她衣服和珠花,带她去红叶山看枫叶。他握住她的手许诺:“从此以后,一起游历山水闯荡江湖。” 他认为,一生的时间很长,却不想等来了逼婚。那个叫方茴的女子,端庄贤淑,美貌无双,可是他不爱她。 他爱的人是三娘,他要娶的人亦是三娘。 既然抗争不了,他便趁着自己的爹爹去邻县提亲的当口,将三娘偷偷带出林府,约定三日后远走高飞,从此神仙眷侣比翼双飞。 就在一切几乎准备停当后,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林老爷回府后,道是方家未能应允婚事,反而劝说既有心意相通之人,不如就成全了去,择日尽快完婚,也是人间美事一桩。 林霄云不疑有假,欣喜之下就要接三娘回府。林夫人却道是按规矩成亲前三日新郎新娘不可见面,又道是在城里最大的客栈绿柳居安顿了三娘,等到成亲那日就从绿柳居接出新娘,绕城一周后回府。 第二日晚上,林霄云终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漏夜去了绿柳居,翻过院墙找寻三娘居住的房间。刚到二楼,便见到自家府里的下人迎面走来,林霄云不及躲避,撞个正着。下人行了礼道:“少爷,霍姑娘就在里边第二间上房,不过大婚前是不能见面的,况且霍姑娘这会儿也要就寝了 …” “我悄悄儿看一眼就走!”林霄云拨开下人,闷着头就往里冲,下人跟在后边叫嚷:“少爷!少爷!可不能进去…” 上房的窗开了一条缝,林霄云探头望去,只见房内帐后一名女子正背对着自己梳头,那女子身形与三娘极像,此时身上着的衣服也与林霄云当日送她的衣服一样。林霄云当下放下了半颗心,轻声冲里说:“三娘,他们没有为难你吧?好好休息,再过两日我便来接你。”见女子点头,林霄云剩下的半颗心也落了地,心满意足地回了府,一心只等大婚之日。 他记得大婚那日阳光和暖,几乎全县的百姓都涌上街头,他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用红绸牵着新娘一前一后地进了林府的大门。他满心喜悦,并不曾觉察到这其中的蹊跷。大婚的当天他喝的有点多,被下人扶到卧房时,看见新娘仍蒙着盖头端坐在榻上,他笑起来,道:“三娘,你守了一天的规矩肯定憋坏了吧?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偷偷藏了个包子吃?”他捉住她的手时有一瞬间的愣神,那双手滑腻柔软,并不像三娘的手,他一惊之下酒已醒了一半, 抬手将面前女子的盖头一把扯下,盖头下是方茴略显惊慌的脸,哪里有什么三娘。 林霄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地冲出的林府,明明有十几个家丁前仆后继地阻拦,却没能拦的住。 当一身是伤的林霄云赶到城外道观时,看到的只是还冒着黑烟的一处焦土。焦土深处蜷着一具小小的尸体,早被烧的面目全非,林霄云不可置信地一步步走近,当他看到尸体不远处躺着一支自己送给三娘的珠钗时,只觉喉头满是腥甜之气,他“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昏死了过去。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醒来,他甚至希望自己不会再醒来。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是三天之后,醒来之后的林霄云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正眼瞧过任何人,将道观的尸身收敛后,在红叶山砌一座小小的坟。从此林霄云便离开了麓城,一壶酒一把剑游历江湖,除了每年给三娘扫墓和林素心成亲,他几乎不会回到麓城,更不会踏入林府。 这许多年,每当想起这段过往,林霄云都会沉郁很久,沉郁的时候便会喝酒,用杯,用碗,用坛。醉眼迷蒙的他朝悠然楼下随意瞥了一眼,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他曾无数次在人海中看到与她相似的身影,可这一次 他的目光仍然会被吸引。那女子走的极快,穿过一个街口便转向东去,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林霄云心中焦急,想也没想便直接从酒楼的二楼窗口跃下,向那女子消失的方向寻去。他跑出一个街口突然有点泄气,即使再像又有何用,终究不是她,她早在那个秋天永远离开了自己。 怀里还揣着她留下的珠钗,日日摩挲,上面的花纹已然模糊,可记忆却日益的清晰。 林霄云漫无目的地走,街边的这座宅院里种了许多枫树,从矮墙边伸出一些枝桠,有风吹过,碧色叶子发出沙沙的声音。林霄云驻足在墙边,想着这家的主人也如此爱枫,他会是怎样的人,他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有着许多过往。 绕过院角,宅院的正门有两名女子在说话,女子背对着自己,似在说什么有趣的话题,青衣女子大约是听到了好消息,拍着手笑起来。黄衣女子便是方才在街市上看见的女子,行止上应比青女女子年长,此刻已拉着青衣女子的手走入院中。 林霄云走近府前,见匾上书写着——红叶舞坊。 第61章 一别经年 秦青对自己不用再学舞这件事上感到很欣慰,至于礼仪这一项她自问还说的过去,于是便开始愉悦地想象下一步如何顺利地进宫,如何顺利地发现玲珑镜的线索,最终如何顺利地获得碎片,说不定还能余些时日一边看看江宁城的风物一边等待云兮的归来。 “你那么开心干什么?”三娘将一碟瓜子往秦青跟前推了推,“是不是已经在想着你那个叫做小白的师兄回来找你了?” 秦青吐出两片瓜子壳:“小白和那个林霄云可不一样,他曾为了我硬是取消了家里给他定的亲事。” “那倒不失一个有情有义的,不过这么久不见,你就不怕出什么变故,比如半路杀出个姑娘,小白见了以后觉得以前都是白活了,与那姑娘情投意合双宿双飞?”三娘不以为然。 秦青思忖了一下:“要说完全不担心也不是,从小到大,一直有很多姑娘倾心于他,前段时间有个叫诏兰的女子似乎特别喜欢小白,她人长得漂亮,家境也好,琴棋书 画样样拔尖,而且她的舞跳的也十分之好…” “所以呢?”三娘凑近秦青,“她这么好,你哪点超过人家呢?” 秦青想了想:“我吃的比她多。” “…” 红叶舞坊,这个名字一旦入了林霄云的脑海,便再难移出。 林霄云在客栈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终于还是决定夜探一下舞坊。 此刻的舞坊宁静无声,林霄云从后院的矮墙轻轻跳入,墙角的黑猫瞅了他一眼,不屑地走开了。林霄云稍稍看了下周遭的景物,见后院十数间大大小小的屋子,最大的一间还亮着灯,他迟疑了一下,向那间屋子靠了过去。 此刻的秦青旧习难改,正躺在院中最大的树上看月亮。一只黑色野猫正趴在树下朝着自己龇牙咧嘴地怪叫。秦青觉得很无奈,自己已是人形模样,那野猫却仿佛仍能识得真身,就算自己躲进门内,它也会时常大半夜的过来挠门。 秦青不胜其扰,只得趴在树上语重心长地和猫谈心: “那谁,明日里我多买些鱼给你可好?你不要来烦我。” 黑猫“喵呜”了一声,双眼依旧严肃认真地盯着秦青,脚下也无半点要离去的趋势。 秦青挠挠头:“那谁,既然你不满足只有温饱的生活,我回头再给你找个伴可好?” 黑猫的眼中闪过一道兴奋的光芒,可仍然不依不饶地站在树下望着她。 秦青觉得有点为难,低沉着声音又道:“师父曾经教育过我,做人不可以太贪心,做猫亦如是,你现在这样,让我很为难。” 黑猫晃晃脑袋,作势就要往树上爬。秦青无奈道:“罢了罢了,等我下次去天宫,帮你美言几句,让你一世吃喝不愁,下辈子再投个好胎行不?” 黑猫这才收回向上攀爬的爪子,十分满足地踱走了,秦青叹了口气,望着黑猫消失的方向,正准备慨叹一番如今人间连只猫都这么难伺候时,却隐约瞥见一个黑影迅速闪过,向着三娘的屋子而去。 秦青不敢耽搁,跳下树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想着在热闹的主街上居然还进了贼,这江宁城的治安似乎并不像 表面上那般安定。 林霄云一心只想要去探个究竟,不察背后已被人盯上,待想要躲开时,秦青已然来到身后。林霄云一个回身,还未出手已先自与秦青打了个照面。秦青未曾料到眼前的贼人竟是林霄云,不由“啊”地惊呼了一声。 屋内听到动静,隔着窗户问了句:“秦青,你大半夜的在外边作甚?” 熟悉的声音尽管时隔多年,尽管多了慵懒沧桑的味道,林霄云仍然一下便辨出屋内的人正是霍三娘。 林霄云当即就要闯入屋内,被秦青一把扯住,一边捂嘴往外拖,一边冲着屋内喊:“还不是那只野猫,突然窜出来吓我一跳。”屋内“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秦青趁势将林霄云拉入自己房中。 “现在可不能进去,她如今是恨不得杀了你的。”秦青好不容易将林霄云摁在凳上。 林霄云双眼发红,声音哽咽地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她没有死对不对?她没有死对不对?” 秦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后,给林霄云倒了杯热茶:“林公子,你先冷静一下,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给我听。 ” 二人秉烛夜谈了整晚,终于弄清了这段纠缠了十年的爱恨情仇。林霄云心中忐忑,搓着手问:“三娘对我误会这么深,她若是不肯见我怎么办?” 秦青一本正经地思索了一会儿,向林霄云建议道:“依我看,你就不要来舞坊找她了,她对你误解极深,一定不肯见你,估摸着还会找几个护院抄家伙出来对付你。” “她怎么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若不是当初我糊涂轻信,她也不会流落到江南。” 秦青拍着林霄云的肩膀:“现在不是忏悔的时候,你快听我说,三娘每隔几日都会到集市上的成衣坊看新到的舞衣,你可以悄悄地跟上她,跟到僻静处你就冲上去抱住她…” “你…你是让我当街轻薄她?”林霄云瞪大了眼睛。 秦青义正言辞地一摆手:“我怎能让你做这等事呢?通常如果两人之间没有情愫,那么做这样的举动可以叫做轻薄,但你俩情投意合,这便不能叫做轻薄。” “你懂的倒挺多…” “你别打岔,让我把话说完。”秦青见天边逐渐发白 ,不由有些着急,“你抱了她,她必定要挣扎一番,这时候你不但不能退缩,反而要抱的更紧些,并且抓紧时间让她听你解释,她必定又会捂着耳朵喊‘我不听我不听’,此刻你就用最温柔的口吻告诉她无论她愿不愿意听,你之前的十年,之后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你对她的感情都不会改变。”一口气说完这些,秦青自己先抖了抖。 林霄云沉默了一会儿,犹疑地点头道:“我且试一试罢。” 这天三娘出门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妥,先是在坊中无意间撞上秦青一双闪着八卦之光的眼,接着在去集市的路上又觉得被人跟踪了。三娘一路疾走,在一个巷口迅速拐了进去,林霄云不敢耽搁,也急急跟了进去,谁知刚一露头便挨了一记闷棍,林霄云强撑着没让自己倒下,而是一把抱住了还在发愣的三娘。 三娘片刻之后便反应过来,挣扎着就要脱身,无奈林霄云抱得愈发的紧,嘴里还急急地想要解释:“三娘你听我说…”三娘一边挣扎一边说“我不听。”林霄云心中一喜,觉得秦青这个狗头军事说的话还是有一点靠谱的,他正准备接着说出之前十年之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的 话时,不留神被打了一个耳刮子,与此同时三娘已挣出怀抱,跳在距他三尺之外。 “无耻!”三娘脸涨的通红,转身就要走开。 第37节 林霄云哪肯放掉这个机会,上前一步捉住三娘的手:“三娘,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三娘冷笑:“真对不住,让林公子失望了。” “三娘,能给我个机会向你解释当年的事吗?” 三娘摇头:“林公子,你最好马上消失,否则再让我见到恐怕不会放过你。”说完三娘甩手离去,空留下林霄云独自在巷口远远张望。 三娘甩着膀子冲回红叶舞坊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院子角落把秦青给拖出来。 “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早上看你的样子就不大正常!”三娘“咕咚咕咚”灌了自己一壶凉水,指着秦青的鼻子问。 “看样子…是搞砸了?”秦青往后挪了挪位置,小心翼翼地问。见三娘翻了个白眼,秦青立即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果然,林霄云那个木头人就是太老实,明明是赤诚之心,却表达不出来。” 三娘继续翻白眼:“说的你好像多了解他一般。” 秦青拉住她:“你就给他一次机会跟你解释嘛,很多误会如果早点解释清楚也不至于这样。” “误会?”三娘嗤道,“这个误会也太大了点,差一点我的小命就没了。” 秦青着急道:“真有误会,你要是不肯听他说就先听我说说。”秦青将林霄云告之的来龙去脉如此这般地叙述了一遍,见三娘沉默不语,便趁热打铁地继续道:“这么多年,他几乎不肯回林府,整日里天南地北地跑,可不都是为了你?”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三娘嘴上没软,语气却有些松动,“总之,你也不用帮着他说话,他要是敢来我就找人打断他的腿,还有你,罚你今天一天不许吃饭!” 秦青坐在酒楼里边敲着碗边苦着脸对林霄云道:“都是因为替你说话,害得我今天没有饭吃。” 林霄云将一桌的菜虔诚地向秦青面前推了推:“秦姑娘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只要能让三娘再理我,别说一顿饭,一天的饭,就算是一年的饭,在下也全都包了。” 秦青囫囵喝了一碗汤又吃了一盘酱肘子后,满意地打 了一个饱嗝后道:“既然用强不行,那只能牺牲一下,用行动感化她了。” 第62章 遇险 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找人帮忙,而且是找一批人帮忙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这帮人还得按照既定的本子演上一出戏,且要演的比真的还真,那确实是要花上一番心思和血本的。 秦青用了一天的时间,在江宁城郊的集市上好不容易相中了一票人马,为首的人四十开外,名叫叶老四,江宁周边人士,道是家道中落,便带着亲戚叔伯十几人来江宁讨生活,个个身强体壮,能扛能搬,吃的还不多。 秦青问:“能打么?” 一众人楞住,叶老四反应快:“能打能打,姑娘可是要教训什么人?保管打的他半身不遂。” 秦青摆手:“不是真打,会点功夫只是让你们防身用的,对方有底子,你们完全不会功夫的话恐怕反而被她给伤了。” 一众人“啊”了一声,那叶老四赶紧又说:“不碍事,我们人多,其中七八个多少会点拳脚,保证场面上打的激烈,实际上分毫不伤。” 秦青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荷包里心疼地扒拉出将近一半的银钱递过去:“这是定金,等事成后还有尾款结给你们,明日午时在常府街的街口等我,我领你们去到地方。” 按照秦青事先规划好的本子,第二日的午时,三娘去成衣坊看过新衣后,照例会去附近的绿茵阁吃饭,绿茵阁是常府街上新开的馆子,因为口味好,价格低,再加上开业初始大张旗鼓地宣传,硬是将对面状元楼的一些老顾客给拉走了。三娘一向是个对吃食要求很高的人,再加上崇尚节俭,于是第一时间背叛了状元楼,成为了绿茵阁的一员拥趸。三娘进了绿茵阁吃完饭后会一路慢慢往回走,常府街上有几个小巷较为僻静,待三娘行至第三条小巷口时,叶老四一行人便举着家伙冲出来,口中要喊着:“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三娘猛然见到此阵仗,一定吓得花容失色,勉力支撑几下便落了下风,说时迟那时快,偶尔路过的林霄云见此情景,二话不说拔刀相助,将那些“劫匪”杀个片甲不留,叶老四见情形不妙,吹个唿哨带着他的亲戚叔伯迅速撤离,而林霄云则迅速奔至三娘面前,用温柔的声音,不,用略带嘶 哑的声音焦虑地问道:“三娘,你有没有伤到哪儿?别怕,有我在!” 秦青对自己的这个本子感到十分满意,觉得如此滴水不漏的计划绝不是寻常人能够想得到的。为了实现这个计划,秦青一早就扒在房间的窗口观察三娘,见三娘如常地出门后也悄悄儿地跟了出去。 然而,事情却有些不对。 秦青等到晌午,依然没有看见叶老四一行人,她捂了捂自己瘪了一半的钱袋子,觉得自己可能是受骗了。 三娘照例去过了成衣坊,照例进了绿茵阁吃饭,而林霄云则在馆子外暗暗关注着。他在心里将秦青的本子默默又复习了一遍,觉得万无一失后便再次打起精神紧盯着馆子门口。 大约一刻钟后,林霄云看见十几个带着刀棍的男子从对面状元楼出来,直奔绿茵阁而来。林霄云一楞,计划里明明说是到了第三条巷口才会动手,怎么地点变了,时间也变了,难道是秦青那边有什么变化没来及通知自己? 林霄云来不及多想,急忙也冲进了绿茵阁。一进门,便见到到处损毁的桌椅和四处逃窜的食客,林霄云一龇牙 ,心想这下得赔馆子多少银钱呵,秦青可真是下了血本。然而片刻之后,林霄云便觉察到不太对劲,那伙强人不仅损害桌椅,不少食客也被刀棍砍伤,未及仔细思量,又听得楼上一阵喧闹,一名女子赤手空拳打了下来,女子勇猛,一路上击倒了几名大汉,趁此机会接二连三地逃出了几名食客。强人恼怒,齐刷刷地转了方向,向女子攻去。 林霄云定睛看去,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三娘。眼见三娘吃力招架,就要落了下风,林霄云不敢耽搁,几个健步冲了过去,与三娘并肩作战起来。那些强人哪里是林霄云的对手,不过几个回合便节节败退。林霄云握住三娘的手:“跟在我身后,我带你冲出去。”三娘瞅了他一眼,眼中隐有复杂神色,倒是没有立时拒绝。 二人杀出一条血路,冲出绿茵阁,又沿着街道跑了一段方才停下来。三娘将手挣脱,打算回头简单说个“谢”字,却见林霄云面色惨白,额头上的汗珠正不断滴落,她一下慌了神,连忙上前扶住:“你怎么了?”林霄云勉强撑出一个笑容:“没…没什么,不小心被砍了一刀在后背,没事…”话未说完,便“扑通”倒在了地上。 话说秦青气鼓鼓地跑到城郊集市再去找叶老四一行人 算账,自然是连根头发也没找到。秦青心知上了当,懊恼不已,气鼓鼓地一路踢着小石子一路往回走。走到拐角的时候,遇到了郡王府管事的。 管事的上前拦住秦青,道:“秦姑娘,郡王爷有请。”说着比了一个“请”的姿势,秦青眼前便停好了一顶轿子。轿子行了不多久便停了下来,秦青一掀帘子,见是郡王府的一处侧门,诧异道:“怎的,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正门还不让进了?” 管事的也不理他,又比了个“请”的姿势,将秦青直接引到了后花园。 后花园里却没人。别说慕容湮不见影子,连平日里穿梭来去的下人们也不见一个。秦青正想张口问,管事的已上前一步,伸手打算继续比一个“请”字。秦青不耐,嚷道:“你就不能干脆点,直接带我去到地方完事行不?”管事的撇撇嘴,弓着身子前边引路去了。 后花园西侧有一处假山,假山旁有一排工人房,工人房的第七间里有一个暗道,绕来绕去的管事将暗道门打开,将秦青引了进去。 暗道里居然有个房间,房间不大,东西倒是一应俱全 。此刻的慕容湮正斜倚在榻上喝茶,见秦青进来,苍白的脸上堆出一个笑容,道了声:“坐。” 秦青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你把我从街上拉来是有什么急事?还选在这么个…呃…暗无天日的地方。” 慕容湮没有答她,只道:“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秦青刚被骗了钱,心情低落地可以挤出水来,没精打采地问了声:“什么好消息?” “有个机会可以让你进宫。” 秦青眼睛一亮:“真的?什么时候?” 慕容湮笑的云淡风轻:“看来你确实是等不及了,不过你不肯学舞蹈,只好另辟蹊径,当然了蹊径之所以为蹊径,自然没有大路那么好走。” 秦青撇嘴:“说的好像你不着急似的,说吧,要我怎么做?” “三日之后,我的王兄要去栖霞寺敬香礼佛,我也会去,到时候我会将他的轿辇指给你看,你只要适时的出现并且让他看见你就行了。” “然后呢?”秦青奇道,“然后就能进宫了?就这么 简单?” 慕容湮笑着点点头:“就这么简单。” 秦青迟疑地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我…长的有这么好看么?” “…” 秦青兴高采烈地从郡王府出来,心满意足地拍了拍重又鼓起的钱袋,觉得连空气也清新了好多。秦青向慕容湮郑重表达了既然有计划,就一定要万无一失的想法,所以为了让吴王眼前一亮,光有美貌是不够的,一定还要买套昂贵的漂亮的出尘的有气质的衣服才行。慕容湮含笑听完她的建议后,居然二话没说命管事的拿来一大包金铢,末了还很体贴地说了句:“尽管花,不够再来取。” 秦青兴致勃勃地回到红叶舞坊时,发现舞坊居然挂出歇业一天的牌子。她诧异地踱进去,发现坊内的姑娘们正来回奔忙着,还有几名大夫正匆匆赶往后院。 秦青扯住一名舞姬:“发生什么事了?” 那舞姬见是秦青,惊呼道:“你怎么才回来?老板娘今天中午扛了个重伤的男子回来,现在后院请大夫给治呢,哎呀,我跟你说,从没见过老板娘急成那样,你小心点 ,最好别过去,省得被她骂。” 秦青心中纳闷,叶老四不是没去么,英雄救美的戏码又是如何上演的?转念又一想,万一叶老四后来去了,并且把林霄云给伤了,那这事若是被三娘知道了,岂不是要扒掉自己的一层皮?秦青脑补了一下三娘的怒颜,不由抖了一抖,终决定悄悄儿溜过去看看情形再说。 林霄云直接被安排在霍三娘的房中救治,躲在门廊外的秦青抓住一个出来的大夫问到:“里边的伤者如何了?” 大夫皱眉道:“砍的不深,送医又送的及时,这会儿没大碍了,只是还没醒。” 秦青舒了口气,待大夫离去后探头朝屋内张望了一下。只见霍三娘趴在床边,焦急万分地望着床榻上的林霄云,秦青笑起来,心道是你三娘嘴上再强硬,此刻还不是深情款款? 秦青不想打扰,踮着脚准备离去,谁知刚走了两步,身后响起霍三娘的声音:“秦青你躲什么?给我进来!” 第63章 敬香 秦青磨蹭着一挪一挪地进到里间,寻了只凳子准备坐下。 “站起来!谁让你坐了?”三娘喝道,“你老实跟我讲,林霄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秦青心虚地往后缩了缩:“他…他那么喜欢你,天天跟着你,不…不奇怪啊!” 三娘鼻子里“哼”了一声:“要是让我知道这次是你们谋划的,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秦青讪讪笑着,作势要跑过来看林霄云的伤势,外边有人来报,说是事情调查清楚了,为状元楼忌恨绿茵阁抢了生意,纠集了一帮人去砸场子,现在状元楼已经被官府封了,相关一应人等都抓了去。 三娘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转头又看向秦青,声音缓和道,“算你老实,没有耍小花样。” 秦青暗地里把心放下,指着床上的林霄云问:“他怎么会伤的?” 三娘表情有些不自然:“还不是武功底子差,以为逞 能救我我就会感激他,结果还要麻烦我背他回来…” 秦青很想当面戳穿她口不对心的解释,但又有些担忧三娘被戳穿后恼羞成怒再罚自己一天没饭吃,于是话到嘴边最终只囫囵成一个千回百转的“哦”字。 林霄云醒来的时候三娘依旧不理他,不过好在也没有立即赶他走,只说先养好伤,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林霄云很高兴,只要说了以后,那便是比什么都没有的好。他一心一意地在红叶舞坊养伤,一心一意地做三娘的尾巴,一心一意地将舞坊大小杂事包了下来,以至于杂役侍从的闲暇时光过多,每日里只得靠着嗑葵瓜子南瓜子西瓜子不同瓜子来打发时间,日子过的十分轻松和谐。 秦青见他二人气氛缓和,也不再插手其中,一心想着敬香那日该如何应对。按慕容湮的说法,辰时,吴王慕容楚会乘着一顶黄色轿辇出现在山门口,郡王慕容湮则会乘紫色轿辇紧随其后,所以秦青务必在辰时之前赶到栖霞山山门前,并且让吴王注意到自己。 秦青觉得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须得穿一件让人眼前一亮的衣裙,于是乎,她打起了三娘私藏的一件舞衣的主意。据说那件舞衣是用孔雀羽毛与金银线织成,穿上后如九 天仙子落凡尘。舞衣就收在三娘房中,平日亦不示于人前,于是乎秦青也只是见过一次而已。 此番秦青厚着脸皮在三娘房中磨蹭:“其实衣着这种东西我不是非常热衷,一个人重要的还是内在和气质。” 三娘翘着二郎腿涂指甲,眼皮也没抬一下。 秦青走过去给她倒了杯茶:“不过俗话说的好,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一个人的内在和气质有时是需要用衣服衬托一下的,气质和衣服其实是相辅相成的…”末了,秦青探寻地望向三娘,“所以,你懂我要说什么吗?” 三娘抬头看了一眼,道:“懂,你要一件合适的衣服嘛。” 秦青欣喜地点点头。 三娘站起身,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盒子,说:“今早郡王府派人送了一套衣服来,让你去栖霞寺的时候务必穿上。” 秦青探头瞧了一眼,是件青色襦裙,除了裁剪更精细之外,秦青看不出与自己身上穿的有多大区别。 “一定要穿这个?”秦青拉起裙子来回打量。 “是啊。”三娘涂好最后一个指甲,慢条斯理地说: “衣服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在和气质。” 秦青: 栖霞山敬香当日,春光正好,万物复苏。吴王慕容楚的轿辇在距离山门还有段路程的地方停住,慕容楚道是春意和暖,想自个儿走走。跟在后边的慕容湮面色微微变了变,也走下轿辇,恭敬行了个礼:“就让臣弟陪王兄一起吧。” 慕容楚一摆手:“二弟你身子弱,就不要跟来了,寡人想单独走一走。”慕容湮道了句“是”,只得垂手让在一边。 第38节 慕容楚一路行走兴致极好,眼见一条小路拐到山上,便信步走了过去。 话说秦青早上眼睛一睁便知道自己睡过了头,急忙简单收拾打理了一下,套上衣物便冲出门去。 眼看辰时将至,情急之下秦青便抄了后山近路一路奔去。居高望去,隐约能见山门前似有一个黄色轿辇停驻,秦青不敢耽搁,风一般地沿小路冲下。 慕容楚正停停走走地欣赏沿路风景,突见一个青色的影子从身边呼啸而过,他忙回头喊了一句:“小心,前边 有个…” 话音未落,秦青脚底一空向下落去。慕容楚颇为无奈地搓搓手,继续说完剩下的一个字“…坑。” 秦青觉得没有提前看黄历实在是个不明智的举动,照这样的情形,今日一定十分不宜出行不宜登高。 慕容楚走到深坑旁,扒在边缘朝里瞧去,只见里边的青衣女子正自顾自扑腾着想要上来,他伸出一只手去,喊了声“姑娘你没有伤着吧…” 秦青听见有人唤自己,连忙抬起头:“哎呀,这位香客快拉我一把,我还有急事。” 秦青扬起头的刹那,慕容楚楞在了原地,口中喃喃道:“青儿…” 秦青见他发愣,心中焦急,又道:“喂!这位大哥行个方便,快点拉我上去。” 慕容楚从恍惚中清醒了片刻,伸手将秦青拉起,小心地探询:“青儿?” 秦青纳闷地转过头:“大哥你认识我?” 慕容楚一张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青儿,你可还认得我?” 秦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十分诚实地答道:“不认得。” 慕容湮阴沉着脸站在山门:“秦青那丫头没来?”管事的战战兢兢道:“也…也许到了,但是大王突然要自己走,估摸着那丫头不认识给错过了…” 慕容湮轻叹了口气:“罢了,我们先上去吧,你暗地里去找找那丫头在哪儿,敬香的时间不短,只要她穿着那件衣服出现,哪怕是远远见到一个背影,估计也会引起王兄注意的。”管事的轻声道了声“是”后悄悄儿离去。 慕容湮爬到半山的时候,吴王的贴身太监汪珏匆匆赶了过来,向慕容湮施个礼,道:“郡王爷,大王突有要事要回宫,今儿不敬香了,郡王爷您看…” “可知是什么要事?”慕容湮面色苍白,面颊微有薄汗。 “呃…这个奴家不知…”汪珏言辞闪烁,面有难色。 慕容湮也不追问,谦和地点了点头:“那好,本王就先行回府了,还要劳烦公公好好照顾王兄。” 汪珏弓着腰:“那是老奴的本分,请王爷放心。老奴恭送王爷。” 慕容湮行至山门,见管事的神情暧昧地等待在那里,便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怎么说?” 管事的努力让表情矜持一点:“回郡王爷,秦青那丫头果然是个有主意的,她不走寻常路,在山上等着大王,见到大王后就假装跌到坑里,您知道我们的大王一向怜香惜玉,想当初悦宁姑娘在宫里伤了根手指头…” “说重点。”慕容湮打断他。 “哦哦,秦青那丫头假装跌到坑里,大王自然要去救上一救,于是就这么照面了,然后电光火石,怦然心动,柔肠百转…” “说重点。” “就带回宫去了…”管事的立刻做了一个简短的结语。 “完了?”慕容湮的眼中隐有笑容。 “完了。”管事的想了想,又道,“连敬香都取消了,说是大王当时的心情极其愉悦。” “好。”慕容湮淡淡地回应,一只脚已跨上轿辇,“回府吧。” 话说秦青被慕容楚救上后,正准备继续飞奔至山门, 不料被慕容楚一把拉住,声音中有丝哽咽:“青儿,你果真不记得寡人了?” 秦青心中焦急,正要甩开手时猛然捕捉到刚才的话里似有自己想要的信息,便回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青儿,你果真不记得寡人了?”慕容楚颤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寡人?秦青难掩心中的激动,敢情眼前的这位是吴王?敢情吴王不在轿辇之中?敢情吴王亲手搭救了自己?嗯,今天的黄历一定十分适宜出行适宜登高。 秦青虽然心中疑惑,仍然腆着脸笑道:“民…民女是觉得大王有点…嗯…面熟。” 慕容楚感慨地抓住她的手:“寡人就知道青儿不会忘记的。” 秦青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哎呀,掉下坑的时候脚扭了一下。” 慕容楚失色道:“要不要紧,寡人背你下山。”作势就要将秦青拉到背上。 秦青惊跳一旁:“哎呀,脚好像又好了…” 慕容楚伸出的手缓缓收回:“哦,这么快就自愈了?”顿了顿又道,“青儿,你可愿意和寡人回宫?” “愿意”两字在唇边溜达了一圈硬是给秦青给咽了回去,矜持道:“这个…” “青儿有何顾虑吗?”慕容楚有些焦急,“寡人知道你现在还未能完全记起,不过不要紧,只要你到寡人身边,会慢慢让你恢复从前的记忆,你要相信寡人。” “万一想不起来呢?”秦青觉得眼前这位吴王坚持不懈地错认实在是很执着,“万一想不起来是不是可以随时放我离开?” 慕容楚楞怔了一下:“自然…是可以。” “那还不快进宫?”秦青欢快起来,志得意满地撒丫子跑前边去了。 第64章 探询 慕容湮觉得近三年来最舒心的便是此刻。三年前,他的王兄慕容楚外出狩猎,慕容湮知道自己这个兄长一向多疑,便没有在随行的人员和路线上多做功夫,而是另辟蹊径让人在御马的草料里加了失心散。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失心散虽然不出意外地发挥了作用,慕容楚也不出意外地摔下了马,可是意料之外的没有摔出大碍,只是醒来后自称有了前世记忆。 醒来后的慕容楚头上还缠着纱布,已经迫不及待地画了一副女子肖像,画中的女子青色襦裙,手握一支海棠,模样十分俏皮可爱。慕容楚画好这副画后就挂在自己的书房,慕容楚日日看夜夜瞧,颇有种茶不思饭不想的意味。慕容湮在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了此画,又悄悄儿着人打听了下,方知慕容楚晕厥期间想起了前世,这女子便是他前世心仪的女子,可是有缘无分,留下了遗憾。知道有前世后,慕容楚私下到民间到处寻访与画中人长的一样的女子,然而找到的女子不是长得不够像,就是性格不够像,慕容楚也就一直不甚满意。 吴王慕容楚广寻前世奇缘的时候,慕容湮也没闲着,他深知安插个女人到慕容楚身边是条捷径,因此他找寻的也就更细致速度更快,然而现实并不像想象中那般顺利,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悦宁。 他发现悦宁的时候她已奄奄一息,本来的,对于慕容湮这样的人来说,死个个把人还不值得引起注意,只要这个人不要晦气地招惹到自己,死了也就死了。 但是悦宁偏偏招惹了他。 那日,慕容湮正坐在胭脂河旁惬意地看风景,打上游漂下一个人,这个人打了两个旋后被岸边的树根挂住,晃晃悠悠停了下来。而彼时的慕容湮正坐在岸边的这棵树下。 慕容湮望着水里的女人皱起了眉,身边的侍从见状急忙上前拨弄起“女尸”来,这一拨弄女人面上的头发散开,露出姣好的面容。慕容湮突然喊了一声“停”。 “捞起来。”慕容湮命道。侍从们虽不明就里却也不敢不听从主子的命令,手忙脚乱地将那女子给捞出了水。 慕容湮探身亲自查看了一番,道:“还有救,快!” 这名叫做悦宁的女子终究被救了回来,被收在郡王府 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还请了红叶舞坊的人来教导舞蹈和礼仪。除了慕容湮和他的贴身管事,府里没有人清楚一个堂堂的郡王爷对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如此关照的原因只是因为她与画中人有七成相像。 再后来,悦宁跟着红叶舞坊去宫中献舞,不出意料地被吴王慕容楚看中,收入宫中封为宁嫔,盛宠不衰。 慕容湮想到这里,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一向谨慎听话的悦宁在刚进宫的那一年多确实暗地传出了不少有用的消息,让自己的布局愈发严密周全,可最近半年悦宁却似乎怠慢了许多,令自认读心一流的慕容湮也不大摸的清情况。 所幸机缘巧合他发现了秦青,这个不仅与画中人长得一模一样,连眼中的灵动都分毫不差的女子。只是,慕容湮仍是担忧,秦青不欠自己的人情,不像悦宁那样需要知恩图报,说到底他不过是创造了一个机缘让她进了宫,如何能够掌控她其实是件挺伤脑筋的问题。 门外的管事插了一瓶桃花送进来,慕容湮朝他招招手:“想办法打听一下,秦青那丫头去宫里到底要做什么,她有什么需要尽管帮着她,但是记住了,没有什么是白给 的。” 自打秦青进宫后,慕容楚就十分虔诚地往她身边跑。 进宫第一天,慕容楚兴高采烈地来见秦青,拉着她到了一处叫做庭芳阁的院落:“青儿你以后就住这里,你来看看,对这园子可还有印象?” 园子不大,打理的十分雅致,轻风拂过,几株文竹轻轻摆动,海棠花瓣漫天飞舞。秦青叹道:“真美,不过我还是没什么印象。” 进宫第二天,慕容楚兴致勃勃地来见秦青,手中握着一枚赤玉:“青儿,你仔细想想,可见过与这个类似的玉?” 秦青接过玉翻来覆去地看,想从中找出是否有玲珑镜碎片的影子,无奈却无半点特别,遂苦着脸道:“还真没见过。” 进宫第三天,慕容楚神采飞扬地来见秦青,将手里的大包裹往桌上一搁,包裹里七七八八地掉出来许多五彩的面人,足足有百来十个。秦青站在旁边发愣。 慕容楚低头看着她的表情,忐忑道:“青儿可想起什么来?你前世特别喜欢这东西。” 秦青犹疑道:“我确实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老是梦见一些面人,但…” “但什么?”慕容楚兴奋道,“青儿你一定也有前世的记忆,你在梦里除了见到面人外,可还见过活的人?” 秦青点点头,朝慕容楚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是见过,虽然面目不清,但从身量上看和大王不太像…” 进宫第四天,慕容楚颓然沉默地来见秦青,一见到她就拉着她去了自己的御书房。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副女子肖像图,画中女子身穿青色衣裙,活泼灵动。秦青朝自己看了看:“你画的…我?” “是的,三年前画的。”慕容楚认真道,“青儿,你现在不会再认为寡人认错人了吧,假若寡人没有见过你,又怎么画得出一模一样的你?” 秦青沉默,自己的那个梦果真是与前世相关吗?而面前的这个人又是自己前世里的谁? 进宫第五天,慕容楚愁云惨淡地来见秦青,坐在榻上有气无力道:“青儿,你可愿意让寡人帮你找寻前世记忆?” 秦青想了想,问:“大王可知道城中有一处破败的老 宅子,叫做‘江宁织造’的?” 慕容楚一楞,眼中似有复杂神色:“青儿去过那里?” “是。”秦青道,“那里与我梦中见到的一处宅子很像,却不知以前住的是什么样的人家,大王可知道?” 慕容楚沉默了半晌,道:“不知道。” 进宫第六日,慕容楚没有再去找秦青,下了朝后一直窝在自己的书房里看着画像长吁短叹。汪珏小心翼翼地躬身上前:“大王,秦姑娘的东西都从红叶舞坊搬过来了。” “哦。”慕容楚头也没抬,眼神空洞。 汪珏凑上一点,提醒道:“大王,是‘红叶舞坊’。” 慕容楚这才动了动:“那又怎的?” “和宁嫔娘娘都来自红叶舞坊,恐怕和郡王爷又脱不了干系…”见慕容楚没作声,汪珏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老奴去放点假消息试探一下?” 慕容楚叹口气:“就算青儿接近寡人是有目的的,寡人也认了。” 对于八卦这种脍炙人口老少咸宜的东西,宫里一向都十分热衷,但是碍于宫中人的身份,传起八卦来又要矜持很多,每每都要在开场白的时候道一句“其实这个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随便这么一说,你也别当真。”末了又会道一句:“此事只你我二人知道即可,切勿与第三人说去。” 秦青被带回宫中的事便是在这种氛围里传遍了每个犄角旮旯。上至王公贵族后宫嫔妃,下至侍卫伙夫太监宫女,都知道了自己的大王焚香三日沐浴更衣去庙里敬香结果却带回了个小姑娘,八卦的内容十分丰富,从为什么在佛门净地会出现了这么个姑娘,到这个姑娘为什么就恰巧撞上了大王,以及这个姑娘到底有什么魅力让大王连香都顾不上敬就打道回宫,回宫之后还安排了个离大王寝殿最近的院子住着等等,桩桩件件都有条有理地分析着。 在众多抽丝剥茧的分析之中,有一个版本最终拔得头筹,成为大家在公开场合下传播的版本。这个版本的名字叫做——官方版本。 官方版本是这么描述的。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上,伟大的吴王慕容楚虔诚地来到栖霞寺预备敬香礼佛,在还没 有行至山门的时候,吴王为了更为清晰地表达自己虔诚的心情,决定下轿亲自爬上山去。也许是由于越来越接近佛祖的缘故,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吴王觉得愈发的神清气爽,为了能够更好地走完后面半段路,吴王决定停下歇个脚。歇脚的吴王打了个盹,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有悠扬的仙乐自天边传来,吴王睁眼一看,见到不远处有一名着青衣的美貌女子正在救治一只不慎掉落到土坑里的小白兔,女子面色柔和,周身似有金光笼罩,如同仙女下凡。吴王顿时为这名女子的善心所折服,主动上前与该女子攀谈,攀谈之下发现女子精通哲理,博古通今,遂更加折服,当即邀请女子一同回宫并奉为上宾。 官方版本清风明月,虽然漏洞百出不合情理,仍是获得了大量的口头点赞,甚至有文人为此奇遇赋诗歌颂,并一举破格入了大学士院。慕容楚对宫内负责宣传的官员一律封赏了个遍,不过既然秦青是被奉为上宾,自然不能着急封妃,当然如果秦青一开始就同意封妃,官方版本还可以改的绮丽奇情一点。只是,对于封妃这件事上,秦青是抵死不从,这让慕容楚有着不小的挫败感。 第39节 第65章 当差 秦青既住在宫内,又没有封号,也不能真的被当作圣人给供起来,就必须找点事做。进宫第七日,秦青自己去找了慕容楚。 “青儿是说要在宫里找份差事做?”慕容楚一脸心疼的模样,“何必这样辛苦。” “要是没事做的话,只好回舞坊了…”秦青做出愁眉不展的样子。 “不不不。”慕容楚上前两步,“有事做,宫里特别缺人手。要不青儿就到寡人身边奉茶如何?” 秦青思索了一下,想起以前获得的玲珑镜碎片在人间的形态似乎多为珠玉之类的饰品,因此判断此番仍为珠玉的可能也要大一些,便道:“我看到宫中有一个珍宝坊,据说是给后宫女子打造饰物的,不如我就去那里帮忙?” 慕容楚“哦”了一声:“原来你喜欢珍宝,寡人命人每天都送最好的给你好了,何必去辛苦做事。” 秦青连连摆手:“大王怎可以将我看成贪婪懒惰之人,我真的…嗯…对打造那些美丽之物深感兴趣…” 见慕容楚终于应了下来,秦青方才雀跃起来,人一放松肚子也跟着饿了起来,汪珏正端着熬好的桂花糖芋苗呈给慕容楚,秦青瞧了瞧热气腾腾的吃食不由狠狠地 咽了口唾沫,脱口而出:“大王,要不再恩准民女也去膳房做几天工,和珍宝坊轮换着做,也好对专业技能…提升提升。” 慕容楚抬起眼:“准了。就准你在珍宝坊、膳房和寡人的书房轮换着做。”说着又哈哈乐了两声,“青儿你和前世的性子还是一样。” 秦青到了珍宝坊后,热情敬业地扒在每个盒子上查看,一边查看一边琢磨,觉得玲珑镜这种材质到了凡间,一定舍不得自降身份做个普通的珠钗,多半都会选择最昂贵最耀眼的那一个。想到这里,秦青便向珍宝坊的管事太监询问道:“公公,这里最好的珠钗在哪里?” 管事太监听见秦青召唤,一路小跑着过来:“圣女有何吩咐?最名贵的珠钗?有一件是给王妃娘娘的,小人马上去拿。” 秦青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公公如今是我的顶头上司,干嘛…这么客气?” 管事太监一愣:“圣女客气圣女客气!” “我跟公公一起去取吧。”秦青说着试图摆出一副谄媚的姿态来,那太监躬了躬身,立刻百转千回地摆了个更谄媚的姿态来:“圣女慢慢的,圣女小心脚下…” 王妃的珠钗是一朵透亮的浅红色牡丹,大气婉约,处处透着王妃应有的气度。秦青翻来覆去地捣鼓,一旁的管事太监小心翼翼地护着:“圣女小心点儿把玩,这钗子今儿下午就要送给王妃了…” 正说着话,外边进来一名盛装女子,身着绿衣气质清冷,甫一见到女子的面容 ,秦青先自吃了一惊,这女子竟与自己有七成相像。 女子进来便问:“本宫的素簪可做好了?” 管事太监颠颠儿地跑过去:“回宁嫔娘娘的话,已经好了,奴才这就给您去取。”说完又颠颠儿地跑到秦青身边:“圣女,麻烦您腾一小块地儿,就一小块儿,东西在您胳膊肘下边。” 秦青挪了挪,煞有兴趣地看着宁嫔。宁嫔倒开了口:“你就是宫里传说的那个圣女?” “不敢当不敢当。”秦青道,“就是个普通的劳作妇女。” 宁嫔身后的宫娥“扑哧”笑出了声,宁嫔嘴角也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像三月里将放未放的桃花,别有一番风情。宁嫔接过素簪,一边出门一边回头望着秦青道:“圣女有空去本宫那里坐坐,本宫还有些事情想要请教。”秦青还未来得及“哦”,她已袅袅婷婷地走出好远。 在珍宝坊混了一天日子,秦青却无半点实质收获,唯一一个觉得有点希望的珠钗又被送到了王妃宫里,她不由有些泄气,泄气的时候饿的就尤其快。 秦青找到膳房时,天色已经墨黑,膳房的太监宫娥早已七七八八地散去,厨房的灶台也已经冷却。秦青正准备看看是否有什么剩饭剩菜时,隐约听到角落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秦青蹑手蹑脚地走近一瞧,只见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宫娥正在投入地啃包子。 看到秦青的时候,小宫娥刚刚塞了一大口包子馅进嘴里,一时之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秦青看她憋的通红的小脸,觉得有趣,面上却是严肃的模样:“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宫娥三下五除二地把包子咽下:“我什么都没干。” 秦青愣怔了一下,她一向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可比城墙砖,没想到今天遇到一个青出于蓝的。秦青佯装生气:“我都看到了,你刚才偷东西吃的。” 小宫娥脸色变了变,纠结了半晌,轻声道:“姐姐求你别告发我啊,风险这么大的事我平时也不敢干的,今天是因为我实在是太饿了,就在膳房顺手拿了个冷包子吃,反正也没人会吃了…” “既然风险这么大,干嘛不多偷点?”秦青假装不满地看着她,手里已在揭锅盖。 “啊?”小宫娥一脸呆萌。 翻了几个锅子都是空空如也,秦青瞪着眼:“你也不留点?” 小宫娥如梦初醒:“原来你也是来偷东西的?你等等,我都藏好了。”小宫娥迈开小细腿,“蹭蹭”跑到膳房角落,行云流水般地扒拉掉了灶台下的几块砖,砖下露出一个小包裹。小宫娥打开包裹翻出一个馒头,掰出一半递给秦青:“喏,你要是不告发我,我就给你吃。” 秦青接过馒头:“你要是再给我半个,我就不告发你。” 小宫娥想了想,终于十分为难十分纠结十分不舍地将剩下的半块馒头也递了过去:“我给你馒头可不是因为怕你告发啊,我就是觉得你很面善而已。” 秦青一边啃馒头一边问:“嗯?” 小宫娥咬咬唇:“你长的有点像宁嫔娘娘,她是一个好人,所以我才肯把馒头分你的。” 宁嫔?秦青想起今天在珍宝坊见到的那个清冷淡泊的女子:“哦?你从哪里看出来她好了?” “有一次她亲自到我们膳房煲汤给大王吃,我给她打下手的,她走的时候塞给我好多包子吃。”小宫娥一脸向往地回忆着。 “几个包子就把你收买了?那我明天也给你带包子,你叫什么?”秦青将最后一块馒头塞进口中,笑眯眯地看着她。 “真的?”小宫娥两眼发光,“我叫阿诺,是在膳房当值的,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多的包子,我可是每天都吃不饱。” “我和你一样,明天就过来当值了,至于我为什么能有多的包子,那是因为和你比起来,我比较会偷一点。” 阿诺: 秦青拖着步子回到庭芳阁时,发现房中竟然亮着灯。 慕容楚一脸沉思状地定在房中椅上。见秦青进门,汪珏三两步窜上来,低声道 :“秦姑娘你去了哪里,老奴去珍宝坊去找你,结果说你天刚黑就走了,大王就到这里来等你,结果等了好些光景…” 慕容楚摆摆手:“寡人不在乎等青儿多久,只是没有青儿的消息,寡人心中慌的很,青儿你为何不肯配几个宫人侍奉你呢?这样你去了哪里寡人也好有个人问啊。” “不用不用真不用。”秦青道,“有那些个人在我身边晃,我会烦死的。” “唔。”慕容楚沉吟道,“青儿喜欢清静,那我让她们都守在门外。” “不用不用。”秦青继续拒绝,“我想到她们在外边也会烦死的。” 一旁的汪珏有些着急,想要插上两句,被慕容楚一个眼神给吓退了回去。慕容楚转而又向着秦青道:“青儿,寡人今晚来是想带你去个地方。” “现在?”秦青有些犹豫,“赏月吗?在我院子里就可。” 慕容楚一脸温柔表情:“确是赏月,不过在宫外。” 若不是今晚只吃了个馒头,若不是知道慕容楚备了满满一桌佳肴,秦青断然会寻一千个理由去拒绝赏月。马车行至宫外的一座小山坡下,慕容楚将秦青牵出,道:“寡人在山上建了一座百花亭,这三年来一直没有带过人来,还好,今天等到了你。” 秦青心里抖了抖,谦虚道:“我只是一介民妇,蒙大王错爱,到这么雅致的地方实在是诚惶诚恐,坐立不安…” 慕容楚一脸严肃:“青儿,你一定要和寡人这么疏离吗?” 清风明月百花亭,一派岁月静好。桌上满满当当地摆着清蒸狮子头、松鼠桂鱼、盐水鸭腿、蛋黄烧卖等十几样色味俱佳的菜肴,秦青咽着口水等慕容楚入座。无奈慕容楚此刻正深情款款地拉住秦青,指天指地地问:“青儿,你可对这里有什么印象?虽然亭子是后建的,但却是依我对前世的记忆建的,几乎分毫不差,你想想呢?” 秦青苦着脸:“回大王的话,民女饿肚子的时候脑子一般也是不大管用的。” 慕容楚恍然,大笑道:“青儿还是一如既往的那般风趣,来来,快坐下吃一点,不着急慢慢想。” 秦青埋头猛吃,慕容楚负手站在一旁:“青儿,在那个前世,我便是在百花亭中送给你一枚赤玉,就是上次给你的那个,你今日可戴着了?” 秦青头也没抬,将云兮送予自己的护身牌拿出晃了晃:“没有,我已经有这个了,就不用再戴一个了。” 慕容楚转头看去,脸在一刹那变了色。 第66章 悦宁 秦青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王的心比海深,不知道那晚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慕容楚突然就沉默不语,不仅不语,还在片刻之后拂袖而去,秦青瞅瞅他又瞅瞅一桌吃了不到一半的菜,咬咬牙无比心疼地追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秦青便来到了膳房,阿诺正躲在门口洗米择菜,秦青朝她挤挤眼,阿诺便善解人意地挪了过来。见四下无人,秦青将一包蛋黄烧麦塞了过去:“昨晚就来及拿了这些,别嫌弃。”阿诺眼睛发亮:“你果然好厉害,我平日里都难得接触到这些。” 膳房里的管事依然没有什么活派给秦青,见她窜蹿来蹿去硬是要帮忙,便由着她自己选,秦青自然而然得便选了和阿诺一起。 阿诺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他们把两个吃货放一起,会亏大的。” “你是吃货,我才不是。” 阿诺嗤笑一声,也不计较:“其实我看出来了,你不是个一般人,到膳房来不仅不用真的做事,他们还都恭敬地喊你秦姑娘。你说你是不是宁嫔娘娘的妹妹呢?” “你老是提宁嫔宁嫔的,倒是说说看她是个怎样的人呢。”秦青好奇道。 阿诺想了一下,边剥豆子边说:“宁嫔娘娘在进宫前据说是红叶舞坊的舞姬,人长的美舞也跳的好,有一次舞姬们进宫献舞,她被大王一眼相中,就留了下来, 在这之后盛宠不衰,才进宫不过两三年,就封了嫔了。” 红叶舞坊?秦青一下明白了什么,与自己七分相像,又被送去舞坊学舞,假若自己对于舞蹈有几分天份,可能亦会和宁嫔以同样的方式进宫来吧。 “宁嫔是个怎样的人呢?”秦青想起她昨日邀约自己,似乎不是简单的客套。 “她当然是个好人了,不过为人也比较低调,不怎么和其他人来往。”阿诺想了想道。 “她和王妃关系怎样?也不经常走动么?”秦青挂念着被送到王妃那儿的珠钗,一心想要再看两眼。 “这我就不知道了,都是娘娘之间的事,我们做奴婢的哪能瞎猜猜。” 王妃一派威仪地看向下首坐着的妃嫔们,冷言道:“怎么,前几日那么热闹,今天都不说话了?” 坐在王妃跟前的丽贵嫔“哼”了一声:“本来以为大王有多看中那什么圣女的,后来臣妾一打听连个奴仆也没给她配过,这些天尽在各处打杂呢,既然大王不是对她有意,还有什么可作为谈资的呢?” “就是。”下首的一名美人插话道:“臣妾还听说是红叶舞坊出来的,不过一个舞姬,哪里是什么圣女…” 有人轻咳了一声,美人愣怔之下住了嘴,惶恐地看向一直在旁边置身事外的宁嫔。 宁嫔笑了一下:“不用在意我,我本就是一名舞姬出身,大家都知道,也不是 丢人的事。” 上首的王妃面色不惊,眼底却有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亮闪过:“都不要浅薄了,贵女也好,舞姬也好,都是自家姐妹,都要和睦相处。那位秦姑娘,也就是圣女,大家见到了要礼让,不要怠慢了去。” 众人齐声道了句“是”后,三三两两地准备散去,王妃给丽贵嫔递了个眼色,丽贵嫔立刻心领神会,一个灵活的转身后绽放出得体笑容:“王妃娘娘,听说您最近得了个牡丹珠钗煞是大气漂亮,能否给臣妾也开开眼?” 见众人散去,王妃方才正了神色,轻声道:“说你是个沉不住气的,果然就是,你真以为那个圣女这么简单?” “可…可不是吗?”丽贵嫔一头雾水,“一开始臣妾也以为大王会百般恩宠,可要是恩宠的话怎能不配奴仆,还分配那些个苦差事给她?” “虽然这一点本宫也没想通,但是这事一定没有这么简单,当初宁嫔进来的时候你也说一介舞姬翻不出大浪,结果呢?”王妃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 丽贵嫔嗫嚅道:“宁嫔进来的时候动静好大的,大王没等她那支舞跳完就把她牵走了,而且马上就封了嫔,什么好东西都给她,至于这个丫头么,完全看不出一个主子的样儿来。” “那么你可知道自从这个丫头进来后,大王就没到过后宫任何一个妃嫔的宫中过过夜,包括宁嫔?” “啊?”丽贵嫔有点傻眼,“臣妾…臣妾好久也没见过大王了…没注意到这些 …” 王妃低头抚了抚衣裙上细微的褶皱:“所以说呢,这个丫头不容小觑,而且我还听说过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丽贵嫔战战兢兢。 “你以前进大王书房的时候可曾注意到一幅画像?”王妃问。 “不曾。”丽贵嫔想了想道。 第40节 “本宫只见过一次,与宁嫔长的有六七分相像,曾经听过一个传闻,大王这些年一直在民间找寻这名画中人,说是前世之缘,我估摸着新进宫来这个叫做秦青的丫头就是画中人。”王妃摩挲着手中的珠串,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丽贵嫔瞠目结舌:“那可如何是好?假若这个丫头以后就留在宫中,有了封号,那我们岂不是都要被遣散了?” “所以呢。”王妃轻笑一声,“就算不被遣散也要老死宫中了。” 丽贵嫔愤愤道:“一个宁嫔还不够,现在又来一个,趁着她还没起什么浪,赶紧弄死得了。” 王妃瞪她一眼,看了看四周道:“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怎么还不懂事?宫里的姐妹要和睦相处,不要动这些歪念。”顿了顿又道,“不过想当年,你进来的时候也是风头无俩,怎么就被小辈们给占了先…” 王妃似有若无地随意一说,丽贵嫔袖中的手却已渐渐握紧。 秦青回庭芳阁的半道上被人截了,截道的人挺眼熟,正是宁嫔身边的宫人,道 是宁嫔娘娘有请,想和秦青私下一叙,说着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宁嫔住在流云殿,在宫中西北角,本来慕容楚在东南角辟了间采光极好的院子给她,无奈她却推说自己喜欢看夕阳西落,坚持住到了这个略显清冷的地方。 秦青到流云殿时,宁嫔刚刚从不远处的角楼看过风景回来,见秦青在等,将披风取下后径直走了过来,拉住秦青进了内院。屏退众人后,宁嫔问道:“郡王爷如今怎样?” “啊?”秦青一愣。 宁嫔也是一愣:“难道你不是郡王爷的人?” “哦。”秦青哑然,尽管猜到宁嫔是慕容湮安插在宫中的棋子,但她如此直接如此不避讳地问起郡王还是让自己吃了一惊,“他挺好的啊。” 宁嫔面色柔和:“那就好。” “你找我来就是问这个?”秦青奇道。 宁嫔回复了冷清的态度:“当然不仅仅是这些,既然你也是郡王爷的人,那以后我俩就在宫中相依为命了,寂寞了这些年,总算有个伴。你以后私下就叫我悦宁好了。” 秦青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你打算在这里呆多少年,我可是很快要走的。” “很快要走?”宁嫔不可置信地打量她,“郡王爷说很快就接你出去?这么说,他的计划快要达成了…” 秦青摆手:“我不知道他什么计划,我只是…帮他个忙而已。” 宁嫔失笑:“这个忙帮的可有点大。不过既然你也被选中进宫来,我们自是要互相扶持的,这宫里是非多,除了我的话,切不可随便信别人的话。尤其是其他嫔妃,能少来往就少来往。以后若是有消息传递,我自会派我的人去找你。” 秦青点点头:“那些女人钩心斗角很烦的,我懒得和他们烦去。” “既然进了宫,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你打算什么时候侍寝大王?”宁嫔认真问道。 “啊?”秦青嘴角抽了抽,“没想过要侍寝啊!” 宁嫔恍然道:“也对,欲擒故纵也是很管用的,不过记住也不要一直吊着大王胃口。” “啊?” 宁嫔拍拍她的肩膀:“害羞是正常的,大王现在对你这么看中要好好把握,最近我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以后还要倚重你了,不过,大王是个好人…” 见宁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秦青只觉脑门上的雾水又重了一层,只得附和道:“唔。大王确是个好人…” 内院一角突然传出一声响动。一名模样丑陋的老宫人弓着腰诺诺道:“求娘娘恕罪,老奴把花盆扶好,这就退下。”宁嫔面色变得苍白,匆匆向秦青道:“你先回去吧,记得一切小心,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商量。” 秦青走后,老妇又折返回来,面色不豫地斥道:“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还要我再教你吗?慕容楚是个好人?他若是好,小公子的身体也不会这样!小公子的 血海深仇还未报,你就要动摇心念是吗?” 宁嫔泣道:“悦宁不敢,悦宁对公子的心从未变过,就算是豁出性命也无不可。” 老妇的面色缓了缓:“知道你忠心,不过秦青那丫头是个不定性的,你得看着她点,小公子说要想办法弄清她在宫里到底打算做些什么,我们也不至于那么被动。” 从流云殿出来后,有一双眼睛始终留意着秦青的动向,直到看见她进到庭芳阁后方才离去。 第67章 疑云 慕容楚的寝殿中,灯火通明,尽管烛光轻柔和暖,慕容楚仍是感到一丝清冷。汪珏小心地移步过去:“今晚可要去王妃那边,或者丽贵嫔…” 慕容楚摆摆手,有些疲惫:“不去了。”顿了顿又问,“青儿睡了吧?” 汪珏低眉答道:“应是睡了,方才见屋内烛火熄了,也不见再出去过。” 慕容楚点头,道:“那寡人也睡了。”汪珏连忙上前宽衣,一边宽衣一边欲言又止般地,“大王,请恕老奴多嘴,这秦姑娘进宫以后没有和后宫那些娘娘们有过半点接触,却在今日见了宁嫔娘娘,这不就说明了…” “也许只是舞坊的姑娘们聚一聚那么简单。”慕容楚揉了揉额角,眼神落寞。汪珏不忍,还想要再说什么,却被慕容楚打断:“前世是我欠了青儿,今生她怎样来讨债寡人都不怪她。” 这一日秦青如约来到慕容楚的书房当差,今日她所做的差事就是给慕容楚奉茶。秦青泡茶的当口瞅到原先挂在后墙的画像被取了下来,手底下顿了顿。慕容楚瞥见,柔声道:“青儿,寡人想过了,前世再怎么难忘,都是过去的事情,今生才是更应该把握的。” 秦青松了口气:“大王您要是这么想就太好了。” 慕容楚继续柔声道:“今生寡人要对青儿更好,护青儿一世。” 秦青手中的杯盖“咣当”掉在桌上,嘴角抽了抽应道:“大王错爱…” 由于慕容楚对秦青的倾心关照,让她觉得在御书房的一天比在任何一个地方当差都要累上几分。 当秦青在夜色中拖着步子回到庭芳阁时,发现在门内被塞进了一张小纸条,纸条上简单几个字:“亥时,湖心亭见。悦宁。” 秦青揉了揉眉心,觉得悦宁联络得忒频繁忒主动了些。又拖着步子来到湖心亭,四下里除了微微摆动的树影外,连只鬼影也不见。秦青百无聊赖坐在岸边打盹,打着打着便睡了过去。 突然一阵凉意袭满全身,秦青睁眼一瞧,四周茫茫一片,除了水还是水。作为一条蛇,而且是蛇类中的精品蛇,秦青立刻调整了姿势,屏气迅速游出了水面。 水边站着一名惊恐的盛装女子,见秦青踩着水靠近,女子身边的宫人喊道:“贵嫔娘娘,她…她会水!” “贵嫔?丽贵嫔?”秦青抹了把脸上的水,“刚才是你把我推下去的?” 本以为丽贵嫔当然会辩白一番,却不想她脸色变了变,理直气壮道:“是本宫推你下去的,你一个小小的舞姬能拿本宫怎样?!”转头又对身边的宫人命道:“楞着干什么,把这个小贱货摁到水里去!” 秦青觉得头有点疼,苦笑一声:“本想你和我道个歉,这件事也就算了,唉,你偏要自讨苦吃。” 丽贵嫔嗤道:“跟你道歉,你想的倒…呀…”那个“美”字还没出口,秦青已游至她身边,伸手扯住裙边用力往水中一带,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不过眨巴眼的 功夫,丽贵嫔已在水中扑腾了。 那宫人见此情形,吓得一溜烟跑了个没影。秦青上岸来一边绞着衣裙上的水一边“啧啧”道:“可见心眼坏身边也没一个好人,记住了,下次可别要这样的宫人在身边。” 丽贵嫔在水中浮沉:“救我…我不会水…”“咕咚”又喝了几口水。 “唔,看出来了,好吧,反正你也喝饱了。”秦青随手拿过一根树枝,十分体贴地朝丽贵嫔的方向伸了伸。 丽贵嫔扒住岸边辛勤地吐水,秦青边帮她拍背边问道:“你说你是何苦,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总不至于恨我恨到要杀了我吧?” 丽贵嫔抬头狠狠瞪了眼秦青,秦青叹口气道:“好吧,我现在相信你确实很恨我。”顿了顿将丽贵嫔拉起,“既然互相看不顺眼,还是尽量避免见面吧,我走了,你也回去换件衣服,像你们这样娇滴滴的身子,风一吹都会生病。” 秦青一觉睡到天麻麻亮的时候,才知道出事了。 王妃宫中的管事太监直接到庭芳阁带走了秦青,态度虽然恭谨,气氛却很凝重。 刚进王妃宫中,秦青便被摁着跪了下来。王妃远远看着她,慢悠悠道:“听闻你就是圣女?不过在我的后宫之中,不管你是圣女还是仙女,犯了事可都是要一视同仁的。” 秦青点头:“王妃这番话说的在理,不过似乎在说我犯了事,敢问是何事呢? ” 王妃冷笑:“你倒是想推的干净,不过昨晚可是有人亲眼看见你将丽贵嫔拖进了湖心亭。” “不错。”秦青道,“我将她拖进水里教训了一下,然后又把她拉了上来,怎么?她是不是告我企图谋害她?” 王妃奇道:“她告你?呵!她已然是个死人如何能告你?” 秦青的脑袋“嗡”的一声:“怎么可能?我不过让她喝了几口水便拖她上来,她怎会死?”秦青转头望了一眼,“是谁发现的尸身?” 一宫人战战兢兢站了出来:“是奴婢。” 一瞧正是昨晚陪在丽贵嫔身边的宫人,秦青问道:“你后来跑哪儿去了?” 宫人紧张地看了上首的王妃一眼,回道:“奴婢当时很害怕,便想着出去喊人,谁知太晚少有人在,便又折返回去找娘娘。可是哪儿都见不到她,奴婢以为娘娘自行回去了,可回到宫中也还是没有见到,奴婢就又带了几个人分头找,一直找到了天亮。” “也就是说你看到我拖丽贵嫔入水,但没看到我拉她上来是不是?” “是。” “所以说也没看见我不拉她上来是不是?” 宫人一愣,犹犹豫豫道:“是…” 秦青咧嘴一笑:“那就是没有证据证明我害死了丽贵嫔啊。更何况我与她素未 谋面,为何要置她死地?” “强词夺理。”王妃怒道,“你若是不能找到人证明你是清白的,这件事便别想洗脱嫌疑。” 门外突然传来声音:“臣妾可以证明。” 话音未落,宁嫔已匆匆走了进来。秦青觉得她走的急了些,神色显得紧张了些,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王妃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怎么?宁嫔也介入了此事?” 王妃问的是“介入”,而非“证据”。秦青向宁嫔挤了挤眼,无奈宁嫔已跪了下来:“昨夜臣妾觉得有些闷,便携了宫人去湖心亭走走,谁知正好看见秦姑娘将丽姐姐从水中救起,臣妾还上前问了两句,可是丽姐姐并未理我,一个人走了,再之后臣妾便和秦姑娘一起离开了湖心亭。” 王妃没有应声,眼神向门边飘了飘。门边立刻转出了一个太监,手中奉上一张字条:“禀王妃娘娘,奴才在庭芳阁搜到了这个。” 王妃瞥了眼字条,吃惊道:“宁嫔你不是说在湖心亭偶遇秦姑娘的,怎么…是早约好的?” 宁嫔不料有此一出,只觉此事丝丝扣扣环环相接,而自己竟不小心掉入其中,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秦青却在旁边拍起了巴掌:“好一个一石三鸟的计策,借着丽贵嫔的手害我,不管失不失手她都难逃一死,然后再派个所谓的目击者装模作样地找上一番。”秦 青转头看了眼丽贵嫔的宫人又道,“可是我与丽贵嫔无冤无仇,没有杀她的理由,所以幕后一定还有个主使的,这个主使人一定是可以从中得到最大利益者,那么宁嫔便当之无愧成了这个主使人,而真正的主使人在做完这一切后便可以高枕无忧了,王妃娘娘,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王妃怒极,拍案起:“我的宫中岂容你砌词狡辩?!来人!将宁嫔和这个贱婢押入大牢,好好地审,一直审到招认为止!” 秦青暗自捏紧了袖中的拳头,宁嫔见状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秦青和悦宁刚被押出宫门外便被人给拦住了。慕容楚瞧着眼前的情景,一脸肃然,半个字未说先把押着秦青和悦宁的人踹到三丈开外,踹完了后走到秦青低头问道:“她们打你了?” 秦青摇摇头:“她们打不过我。” 慕容楚嘴角扯出一个笑:“这时候还知道说笑。”说着揉了揉秦青的头发就要往宫内走。 宫内早得了消息,王妃携了一众人迎了出来,见眼前的情景后先是怔了怔,又紧随其后的堆出一个笑容,莫名道:“臣妾方才正在审理丽贵嫔落水的案子,大王怎么就来了?” “来的不巧是吗?”慕容楚的声音如腊月寒冰,听的人自有一种彻骨的心悸。 王妃努力保持着端庄,小心回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的意思是案子已然有了眉目,正为难着如何再细细审理,可巧大王就来了,正好给臣妾出出主意… ” 慕容楚回头看了眼秦青悦宁二人,波澜不惊地又问了一句:“这就是你说的眉目?” 王妃面色尴尬,半晌犹豫道:“嗯——” 第41节 慕容楚整个人如突然腾起了火焰,手指指向秦青对所有人道:“以后谁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便是和寡人作对,寡人定让这个人生不如死!” 王妃惊惧,跪倒在地:“臣妾只是在查证丽贵嫔落水一事,并非有意针对秦姑娘…” 慕容楚冷笑一声:“你们的那点伎俩真当寡人不知吗,是否要寡人一桩桩一件件给你列出来?!” 王妃还在愣怔间,慕容楚早已拉着秦青,带着悦宁离开了宫门。 第68章 落离 郡王府中,慕容湮听完关于宫中的这场风波后,眼中溢出浅浅的笑:“果然,秦青入宫后确是不一般。” “主上,那是否可以给她任务了?”管事的压低声音问。 “不用刻意。我并不觉得她会诚心诚意地帮我办事,不过,只要她进了宫,慢慢的什么都会乱起来。”慕容湮挪了挪身子开始轻咳起来。 管事的似想起什么:“主上,悦宁姑娘托人从宫里带了熬好的药出来,小的这就着人给您端过来。” 慕容湮摆摆手,声音有些虚弱:“悦宁那丫头怎么样?” 管事的点点头:“似乎还不错,有人看着呢,不过听说她还是性子软,最近甚至说出觉得大王是个好人这样的话来…” 慕容湮眉头微微皱起,厌弃地看了眼刚刚端进来的药,一拂袖径自走了。 慕容楚在庭芳阁内不厌其烦地问了第八遍:“青儿,她们没有伤着你吧?” 秦青笑:“大王您这个样子活像个昏君。” 慕容楚眼神恳切:“前世寡人没有能够护你周全,今生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秦青也认真道:“既然大王又说起前世,不如将前世的事说予我听听,在我的前世里到底有些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楚不自然地将目光转向别处:“青儿只需知道在你的前世里有寡人就行了 ,今日寡人有些累了,下次再说吧…” 当云兮风尘仆仆地赶到南海时,刚进殿门就愣住了。 殿中除了自己的父君母妃,还有一个人——诏兰。 云兮顿足在门前,神情清冷。南海王妃朝他招手:“傻孩子,杵那儿干什么,这么久没回来,让你父王母妃好好看一看。” 行过诏兰面前时,诏兰站起身施施然行了个全礼,云兮略一点头便不再看她。南海王妃嗔怪道:“怎么好像不认识了?云儿,这位可是诏兰仙使,这些时日她常来陪母妃喝喝茶聊聊天,很是懂事知理的姑娘。” 云兮嘴角扯出一个笑来:“是吗?”便再无其他话。 南海王妃过来打圆场:“今日备了家宴给云儿接风,诏兰也一起吧。” 这顿饭吃的很沉默,云兮不过略略坐了坐便推说疲累不适离了席。云兮行至后花园,身后传来诏兰的声音:“世子殿下请留步。” 云兮背着手,犹豫了下停住脚步。诏兰紧走几步来到云兮身边,咬咬唇似下了很大决心般地问道:“世子殿下可是还怨着诏兰?诏兰知错了,一时糊涂头脑发昏才做了那样的事,殿下请千万不要记恨于诏兰。” 云兮转脸看着她,脸上挂着莫名的表情:“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诏兰似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一个优昙婆罗花做成的香包递过去:“听闻世子殿下明日里便要开始闭关,希望这香包能助殿下宁神静气,顺畅调息…” 云兮看了看她手中的香包,淡淡道:“做的很精致,有心了。” 诏兰盈盈一笑,万千风情。 “不过——”云兮并未伸手接过香包,只道,“青儿那丫头会吃醋,还是不要了。”说完竟径直翩翩走了。 诏兰静静看着他的背影,手中的香包一点点粉碎,优昙婆罗花的花瓣四散飘扬,飞入天际。 云兮闭关的第三天时突然感到了一点点的心悸,他猛然想到了独自在江南的秦青,不由惴惴不安。云兮冲外边喊了一声,进来的却不是南海服侍近旁的小厮一叶,而是仙使诏兰。 仍是那样恰到好处的笑容,温柔亲和的声音响起:“殿下有何吩咐?” 云兮皱了皱眉:“一叶呢?” “王妃安排他去做别的差事了,殿下闭关期间就由诏兰来服侍殿下。”诏兰答道。 云兮闭上眼轻轻吁了口气:“无事,你出去罢。”诏兰黯然,正准备向外退去又被云兮叫住,遂重新灿烂了笑容转过脸来。 “你去跟一叶说,让他到绿柳居帮我买几只水晶汤包回来。” 诏兰欣然道:“这点小事就让诏兰去办吧。” 云兮略一沉吟:“你和他一起去吧,他知道我的口味。” 诏兰答了个“是”,翩翩出了门。 绿柳居的水晶汤包很快便送来了。诏兰送进来时并不见一叶,谁知云兮刚尝了 一口便发了火,一双竹筷朝案几上“啪”地一放竟断了半根,诏兰吓了一跳,正欲询问,云兮已放开喉咙喊起来:“一叶,你买了这么多次还会买错吗?这汤包口味那么甜你想齁死我啊?!” 门“吱呀”开了条缝,没有走远的一叶挤眉弄眼地扒在门边朝里望,被云兮见着,三步两步走到跟前提溜着领子:“重新去买,少放糖多放盐!” 一叶龇牙咧嘴地喊:“知道了知道了,殿下你快勒死小的了。” 云兮凑近一点,轻声嘱咐:“去我师父那,若大师兄在,请他务必来一趟,如若不在,就去东山找锦绣公主,要快!”一叶边点头,边大着嗓门道:“知道了,包子重新做,按殿下的口味重新做!” “还不快去!”一脚将一叶踹出门去。不远处的诏兰面上明昧不清。 云兮和秦青的大师兄其实是一只名唤落离,高龄十几万年的旋龟,其年岁之大大到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个位数是几。据说落离早在万年前便可以升为上神,然而他却在一次出外游历时动了情思,以至于这些年都在外苦苦寻觅心中之人,置仙法道术于度外。 一叶不敢耽搁,跌跌撞撞地往外飞奔,出了宫门刚踏上澜波阶就踢到个什么物什,那物什滴溜溜转了几个圈后,终于没坚持住,“哒哒哒”地掉落到澜波阶第一层的石阶下。 物什从硬壳中艰难地探出一个脑袋,没好气地问:“谁踢我?”定睛仔细一瞧,“哎呀,我爬了三天好不容易才爬到顶的,又得重新爬!” 一叶用手笼在眉心张望了下,不由又喜又慌。喜的是来人正是云兮的大师兄旋龟落离,慌的是自己居然不长眼地踢了他一脚,估摸着这之后一年都要被这位不走寻常路的上仙给反复捉弄和蹂躏了。 一向在外游荡的落离好巧不巧地来看望闭关的云兮,云兮自然要表现得欣喜一些,但又不能过分欣喜,免得被诏兰看到起了疑心。 二人客套一番后,云兮将诏兰支出门外。 落离神秘兮兮地凑近道:“云兮,你闭关期间心中不静,这个不好。” 云兮未加理会,只急急道:“师兄你速速帮我去趟吴国,看看秦青是否安好?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落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云兮,也不是大师兄我说你,你几时为情患得患失过?”顿了顿又狗血地问,“你和青儿打算啥时候成亲啊?不过我看你爹娘那关比较难过…” 云兮扔过一包吃食:“还不快去?” 落离嘟嘟囔囔地打开包裹打算张望一眼,却被云兮将手拍掉:“给青儿的,不许偷吃!还有,不许爬过去,驾云去!” 吴国宫中,悦宁正坐在庭芳阁气定神闲地饮着新茶。秦青将新折的桃花枝插入花瓶后,回头叹了口气:“当时你出手救我这一步走的实在太险,正好踏入了王妃设的圈套。” 悦宁不以为然道:“曾经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险境,最后都能安然度过。” 秦青呆了一呆:“每次大王都能及时出现救你?若大王正巧不在宫中呢?” 悦宁笑起来,眼中似有甜蜜情绪:“不是大王,是郡王爷,他在宫中有安插了人一直暗中保护我。” “郡王爷对你不错?”秦青想了想那张苍白凉薄的脸,疑惑道。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悦宁眼睛亮亮的,“若不是他,我早就死了。他那样温柔的一个人,救了我之后还教我学诗词,送我去学舞,每次我新学了一样本事,他总是很高兴。” 秦青给自己倒茶的手顿了顿:“他那样温柔的一个人?” “嗯。”悦宁的脸泛起红晕,“曾有一次我练舞扭了脚,他亲自帮我敷药,见我不能走,便每日背我进进出出,那时候他的身体还不那么弱,现在听说差了很多,也不知道喝了我熬的药没有。” 秦青想起在落葵的记忆中所看到的慕容湮似乎还能跑能跳,而如今的慕容湮却虚弱到似乎风吹即倒的样子,不由好奇道:“郡王爷到底得了什么病?” 悦宁摇摇头:“只知道是从小就得的病,听说好像是中毒,他现在身子越来越差,我只盼着早日出宫能陪在他身边…” “出宫?!”秦青诧异道,“你还能出宫?” 悦宁肯定地点头:“郡王爷答应过我的,等他的计划达成,便会接我出宫。” 秦青瞠目结舌,又不好当面拂了她的兴致,只得摆出一副祝愿的模样“嘿嘿”干笑了两声。 悦宁话题却突然一转:“我听说你与郡王爷是达成了一个交易,那么你进宫里来是要做什么?” “我?”秦青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其实是进来找一样东西,找到后便会离开。” “什么东西?”悦宁不解,“大王那么喜欢你,你想要什么告诉他就行了。” 秦青摇摇头:“这个事情大王恐怕还帮不上什么忙…” 第69章 暗涌 因心里记挂着玲珑镜的事情,秦青决定夜探王妃所住的冼梧宫,将那支珠钗偷出来好好钻研两日再说。 夜半,秦青轻巧地掩上房门,一路顺畅地来到冼梧宫宫墙外,借着一株梧桐翻过了墙头。顺墙根走了一段,又一路顺畅地来到了王妃寝宫外边。 王妃正准备就寝,散落下来的发上并没有当日的珠钗,秦青自是不甘心,在墙根待了半晌,估摸这寝宫的人应是都睡着了,便悄悄儿进了殿门,直奔王妃的首饰盒而去。借着月光,首饰盒里的首饰一览无余,可是,却没有那支珠钗。 外面有巡夜的人走过,隐约的人声由远及近,秦青不敢耽搁,合上首饰盒迅速溜了出去。 顺着原路返回,在即将到达宫门的时候,却听见不远处的矮树林中穿来低低的窸窣声,秦青不敢大意,只得蹲下静观,只见两个太监模样的人似抬着个宫女往宫门外走,宫女无声无息,身体僵硬,竟像个死人。 秦青心中一紧,暗地跟了上去。那两个太监一路上尽 捡暗处行走,不多会儿便到了吴王宫西北角一处古井旁,二人四下看了一眼,仓皇将宫女给扔进了井里。 秦青大惊,见那两人迅速走远,忙上前扒住井边朝里看去。宫女的面目还未及看清,身后却有火光一闪,嘈杂的声音立刻围拢过来:“什么人?在这里作甚?!” 秦青再次被毫无悬念地抓了起来,只是这次是被宫中侍卫当场捉拿,现场的情景是秦青跪在一口老井边张望,井内是一具宫女的尸体,而这个宫女不是别人,正是丽贵嫔身边的贴身宫女。十几个人亲眼目睹,秦青就算是满身是嘴也难立时说清。 在慕容楚匆匆赶到之前,流言已象发酵一般传遍宫中每个角落,道是吴王新请进宫中的所谓圣女并非是个圣女,而是一个披着圣女外皮的妖怪,这个妖怪专门吸食年轻女子的脑髓,入宫不久,宫中已有两名女子遭其毒手,被侍卫抓到的时候,她竟连嘴边的残液都还未来及擦去云云。 对于整个吴王宫来说,这是个不眠之夜。秦青跪在大殿的中央,王妃则带领一众妃嫔声泪俱下地跪在一边,口称:“秦青定是不忿宫女当初指证她才下了杀手,此次人 证物证俱在,抓个先行,大王若再偏袒维护,定是无法服众。” 慕容楚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望着秦青的目光不减温柔。 “请大王给我一点时间去查证,三天,只要三天时间便能还自己清白。”秦青声音不高,却有着十足的笃定。 不等其他人反对,慕容楚已先行点了头:“好,寡人就准你在三天之内查证此事,不过你所行事皆有人监看,不得胡来。”所谓监看不过是派了人暗中保护,秦青自然晓得,心中感激。 慕容楚偏袒妖女之事很快从宫中传到了朝堂之上,一时间大臣议论纷纷,更有一些激进的老臣,在堂上长跪不起,声称古有妲己祸国,今有秦青惑主,妖女不除,国之危矣。 慕容楚为此很伤脑筋。 慕容湮却是意外之喜,他原本并不指望秦青通过接近慕容楚向自己传递更多的情报,但是至少可以乱了慕容楚的心智,心智一乱便会影响对事物的正确判断,那么对自己的计划也更加有利一些。如今秦青入宫时间尚短,已丝 毫不费力地乱了朝堂,他觉得这样的趋势甚好,让自己甚满意。 第42节 悦宁在庭芳阁中忧心忡忡:“你可想到什么法子证明自己的清白?” 秦青啃口馒头叹口气:“不曾…” 悦宁失望道:“那你说的三天原来是缓兵之计啊?” “不然呢?”秦青继续啃了口馒头,“其实我应该说三个月的,不过就怕他们不让。” 悦宁定定神:“你可看清当初两个抬尸首的太监的模样了?” 秦青摇头:“夜太黑,能看清是两个太监就不错了。” “那你确定他们是从王妃的冼梧宫出来的?” “确定,我跟着他们出来的。”秦青点点头。 “你去冼梧宫干什么去的?”悦宁突然问道。 “我…”秦青愣住,“梦…梦游走错了地方…” 悦宁的到来毫无建树,秦青扒住窗台惆怅地望着外边皎洁的月光,心里揣摩着三日后若没有头绪该从什么路线逃出宫去的问题。此时,窗台一角突然爬出一个不明物什 。 秦青觉得这个物什长得有点眼熟,物什伸长了脖子嗅了嗅秦青手中吃剩的半块馒头,嫌弃地扭过了头。 秦青笑起来,将那物什翻了个个儿:“大师兄,好久不见,长得比前次帅了些。” 落离伸手伸脚地挣扎了一会儿:“臭丫头,能不要每次都把我翻过来么?做姑娘要矜持些,把男人四仰八叉地放着不合适的。” 进到屋中的琁龟落离转了人形坐定,向四周打量了一番道:“住的这么好,亏得云兮那小子还担心你的安危。” 秦青眼睛一亮:“你见到小白了?他怎么样?” 落离望着她,嘴里“啧啧”有声:“你俩你侬我侬的,却要生生分开三个月,这难道就是上天的考验吗?”撇撇嘴又说,“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去看云兮,见他身边有个叫做诏兰的姑娘,那长的可真美,听说是青鸟族的郡主,王母身边的仙使。我觉着她看云兮的眼神不大对,像是情根深种的样子,丫头你好长点心了。” 秦青拨弄着落离带的吃食:“怎么这么少?一定被你 偷吃了。” 落离充满同情地看着她:“你看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人家诏兰就知道给云兮做个小菜缝个香包什么的。虽然云兮没有收那个香包,不过天天有这么个温柔可人儿在身边,难保哪一天一感动就动心了,一动心就以身相许了…” 秦青将吃剩的馒头塞进了落离的嘴里。 落离和秦青头碰头地想了一个晚上,终于在落离的坚持下确定了一个方案。这个方案是经过了否定、肯定、再否定和再肯定的复杂推敲后最终确认的。 最初的方案其实是这样的。去王妃宫中将所有的太监排成一溜排,由秦青挨个儿认身形,凡是身形值得怀疑的,就拉出去严刑拷打,一直打到招认为止。这个方案很快便被秦青否定了,以王妃冷血的心性来看,这两个太监很可能已提前被灭了口,而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自然无法找到。 第二个方案是秦青提出的,秦青秉着“心坏之人必怕夜鬼敲门”的心态,决定由自己和落离装扮成丽贵嫔和宫女的模样,夜半去王妃的寝宫吓唬人,王妃在惊吓之下定 会声泪俱下地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如实交待一切。 这个方案落离认为整体框架基本合格,但是尚需进一步优化,场面尚需进一步扩大。落离之前拘了本地的土地上来问了一问,方才知道这位王妃自入宫以来,统共害了两名嫔妃三名宫女并五名太监,身负这么多人命仍然能夜夜安寝绝对不是个一般二般的人。因此,落离觉得这个料要下的足一点。 于是第三个优化的方案是个华丽丽的盛大场面。由落离去鬼界一趟,将那几个冤死而无法转世的鬼魂给拘上来,排着队来找王妃索命。至此,秦青才发现她这个大师兄平日里看起来随随便便马马虎虎,在三界之中竟还是很吃的开。 方案既定,落离便带着秦青偷摸去了一趟王妃的冼梧宫,将辟邪驱鬼用的器皿符节一概收了去,落离又捏了个昏睡觉将宫中除王妃之外的一概人等顺利放倒后,实施起计划来。 彼时的王妃正准备就寝,喊了两声却无宫人进来,不觉有些烦躁,头上的簪花又牵住头发,她拉扯了两下却没有成功。就在此时背后伸来一只柔软的手:“这种事情何 必娘娘自己动手,让臣妾来做好了。”说着那只柔软的手猛地一用力,簪花连着几根长发一并被扯了下来。王妃惊呼之下回头,只见溺水的丽贵嫔正一点点地攀上来,珠串般的水滴落在地上,身上,如寒彻之冰。 王妃惊慌之下急忙向殿外的方向跑去,口中不断呼号着“来人速速来人”,殿内立柱后果然速速转出一个宫人,上前搀扶住王妃道:“王妃莫要害怕,前几日您将我害死的时候可看不出一点儿心慌啊。”王妃打眼看去,正是丽贵嫔贴身的宫人,那宫人笑盈盈地道:“娘娘让我杀了自己的主子我便做了,让我配合演后面那一出戏栽赃秦姑娘和宁嫔娘娘,我也配合了,本以为拿了钱财从此便能出宫过好日子,不成想却要封我的口!” 王妃边躲边跑,还不忘顺手操起一只如意砸了过去,然而鬼魂自是虚空,这边消失那边又冒了出来,朝着始作俑者盈盈笑着。门外窗外前仆后继地又进来了几个,俱是一副索命的姿态。王妃东躲西藏,却无法跑不出自己的殿中,终于逐渐瘫软在地,俯身请罪。 第二日清早,整个宫中便传遍了一件奇事,道是王妃大半夜衣衫不整手捧签字画押的状纸跪在吴王的寝宫之外 ,声泪俱下地将自己给告了。状纸上桩桩件件写的清楚,将王妃入宫以来大到害人性命,小到搬弄是非的事情都给陈述了一遍。慕容楚震怒之下将王妃下了大狱,此事一时间成了朝堂内外不敢提及却又时常想提一提及的大事。而最关心此事的则莫过于慕容楚的亲弟弟慕容湮。 王妃母家掌握的吴国兵权不容小觑,如今王妃匆忙下狱,朝堂上早乱成一团,众多老臣忧心忡忡,纷纷启奏要对王妃轻判。慕容湮沉默不语,只静静地站立一旁。慕容楚偏头看向他:“郡王,你怎么看?” 慕容湮淡淡一笑:“这是王兄的家务事,外人又怎么好评论是非呢?”说着又云淡风轻地整了整衣袖,道:“臣弟近日来身子愈发的不适,还请王兄准许臣弟告几天假。” 慕容楚收回目光,面色无波:“准了,郡王可要好好保重,寡人的江山还要倚重你呢。” 第70章 封印 慕容楚带着一身疲惫走进庭芳阁时,秦青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旋龟。 慕容楚皱皱眉:“青儿从哪儿捡来如此丑陋的一个东西?” 落离愤怒地挥了挥爪子,慕容楚一脸嫌弃:“还挺凶的,青儿别被伤着,我回头叫人给扔出宫去,再换几只好看可爱的给你。” 秦青紧张地将旋龟往怀里拢了拢,道:“这只就很可爱啊!”想了想又放软了声音对旋龟道,“还很善解人意对不对啊,小龟龟?” 说完这句话后秦青忍不住抖了抖,怀里的小龟龟也不可抑制地抖了抖,对面的慕容楚却无动于衷,似乎藏有深重心事,一双深邃眼眸透着无尽孤单。 秦青停下手中的喂食,试探道:“是否因为王妃的事?其实还我一个清白也就行了,至于是否处置大王自己决定吧,毕竟夫妻白头,并非一日恩情。” 慕容楚摇摇头:“我曾经也知道她为人过于阴暗,有 些事情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却不想是助长了她的气焰,如今这样也算她罪有应得。” “不过听说王妃家中掌握了朝中接近一半的兵权,大王还是要权衡好…”秦青将打着盹的旋龟放置一旁,悠悠道来。 慕容楚闭上眼轻叹一声,半晌突然握住秦青的手,恳切道:“青儿,若今生你愿与我共度,寡人会遣散后宫众人,哪怕要寡人放弃全部江山也心甘情愿。” 秦青的心漏跳了半拍。 一旁打盹的旋龟突地睁开眼睛,看见他二人紧握的双手,着急地跑过去扒拉起云兮装吃食的袋子,以此来提醒秦青想想远在南海的云兮。 慕容楚被动静吸引,好奇地看了一眼旋龟:“它好像饿了,你瞧它见到食物急吼吼的样子可真是有趣。” 旋龟挥舞着爪子表示抗议。 慕容楚绕有兴趣地凑过去,伸出一根手指一翻再一拨,旋龟便四仰八叉地在桌上骨碌碌转起圈来。 落离对今日自己的真身被慕容楚轻慢一事表示十分不满,赶在云兮闭入内关的前一晚回了南海。 云兮望着对面长吁短叹的落离,眼中带着浅浅笑意:“这吴王真非常人可比,若是旁人看见你那真身,定是唬得立时扔了出去,可他还说你什么?有趣?” 落离没好气地翻白眼:“他确不是常人,他可是看上了你家秦青丫头,说什么为了她,宁可放弃后宫粉黛三千,宁可放弃千里江山。” “是吗?”云兮沉吟了一下“他眼光不错。” 落离吃惊地灌了一口烫茶:“你这样笃定?我见那吴王似知道秦青那丫头的前世,而且和她的前世还有着什么缘分。” 云兮挑香的手顿了顿:“什么缘?” “情缘。” 关于诏兰给云兮缝香包这个事情,秦青其实很在意。于是乎,这些天秦青都呆在悦宁的流云殿中修习女红,她揣摩着自己的手虽然笨点,但花个个把月绣的东西至少应该拿的出手,届时春光大好,再塞些各式花瓣进去,也算是个像样的香包,到时候她便让云兮天天系着,见香包如见她。 这一天,悦宁有些心神不定,熬药的时候又烫着了手 ,秦青边帮她处理伤口边疑惑道:“你最近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样子。” 悦宁惆怅道:“许久没有听到郡王爷的消息了,只听说似乎抱病在家,我很担心他。” 秦青朝小厨房望了一眼:“你一直在为他熬药?” “嗯,尽管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补身子总归是没错的。” “郡王爷对你可好?”秦青问。 “好。”悦宁的眼睛闪着光,“他救了我的命,他教我诗书,送我修习舞蹈。” “这些你都讲过了。”秦青撇撇嘴。 “他说他会接我出宫。”悦宁补充道。 “那他当初又为何要送你进宫?”见悦宁愣住,秦青一针见血道,“其实你喜欢他是吗?”悦宁脸颊绯红,许久点了点头。 “喜欢到什么程度?”秦青叹口气,突然想起了桃花渡的落葵。 “喜欢到…可以为他去死。” 情真是个玄妙的东西。像慕容湮与落葵和悦宁、像拓 拔焘与溯月、像庄平与红影、像文昊与语墨、像林霄云与三娘、像云兮与自己。 虽然开头和结局各不相同,但牵肠挂肚的过程却俱都相似。秦青一路遐想,恍惚间绕到了御花园的假山石旁,突然听到有暗哑的声音在唤自己。 秦青转头看去,见一丑陋面容,着宫中下等杂役服装的妇人向自己招手。秦青觉得她有些眼熟,想了片刻终于记起在悦宁的流云殿中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妇人佝偻着背,暗夜中面目不清,唯有一双眼睛炯炯发亮,秦青疑惑地走近:“你认得我?” 妇人从怀里亮出郡王府的令牌,轻声道:“我是宫中负责与秦姑娘联络的人,郡王爷有吩咐,近日大王拿了一份名单,是他打算从各地招贤入宫的能人,你想办法把这份名单弄到手,三日后在这里交给我。” 秦青奇道:“这点小事让悦宁告诉我就行了,何必在宫里拦我?” 妇人仍是没有表情:“你与她的任务互不知晓,你也不要多问。” 秦青点点头,正要答话,忽听身后脆生生响起一个女 子的声音:“秦青姐姐,我刚才去庭芳阁找你你不在,原来你躲这儿呢。” 秦青回头,却是膳房的阿诺。再看那妇人,仿佛隐身一般已然消失。阿诺莫名地朝秦青背后看了看:“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秦青摊了摊手:“没啊,我在对月抒怀。”恰巧天边隐隐雷声,眼看就要落雨。 阿诺仰头看看天,失笑道:“秦青姐姐你真会开玩笑。”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往怀里摸出一个包裹,“你猜猜这是什么?水晶虾仁包!这可不是我偷的,是我干活勤快得的赏,我特地拿来两个给你尝尝。”说着便将包裹递了过来。 秦青一手捏一个包子:“真够义气,走,到我那儿去,我师兄也带了好些吃食,你去尝尝。” 阿诺踯躅着:“今儿不行了,我是偷摸溜出来的,一会儿发现我跑出来了,掌事的该罚我了,下次,下次吧?” 秦青塞了满嘴的包子挥手:“这么不巧,那下次你不当值的时候记得过来啊。” 阿诺边应着边一溜烟小跑了开去,秦青见她走远正预备转身去往住处,却见假山石后阴影一闪而过。有一个瘦小灵活的身影向阿诺离开的方向蹿去,秦青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也跟了过去,不过两三步秦青已看清跟在阿诺身后的正是刚才的妇人,秦青伸手作势要拦阻,妇人回首一瞪眼:“她可能看见我了,必须死!”说着已一路急追过去,一边追一边从袖中摸出一个暗器就要向阿诺击去。情急之下,秦青来不及阻止,习惯性地用指尖结出一个印伽,脱口而出一个“定”字,出人意料的是——妇人和暗器竟双双定住了。 看着阿诺毫不知情地欢脱离去后,秦青仍在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自己的仙术明明早被封印住,此时为何却能再次使用?秦青又惊又喜,凑到妇人面前又道一个“解”字,妇人和暗器均没有动,秦青一连喊了数个“解”字,妇人和暗器依然纹丝不动。 秦青试了个精疲力尽终于决定放弃,心知半个时辰后定术便会自行解开,便放心地回到了庭芳阁。然而心中有疑问,便自然没了睡意,于是一个人在院中将学过的仙术一个个地排着队尝试了一遍,一时间院中的动物植物只要 是活的都被定了个扎扎实实。秦青欣喜之下又十分惆怅,欣喜的是自己居然能自行解封个把仙术,惆怅的是除了定术也就还剩个隐身诀尚需考量外,其他的仙术似乎一概没有恢复。在这样惆怅的情绪下过了一晚,秦青决定第二天一定要将自己是否能够顺利隐身的这件事给确定下来。 正午刚过,捏了隐身诀的秦青便大摇大摆地来到慕容楚的书房外,门边的侍卫威武挺拔目不斜视,秦青有一些小兴奋,伸出手来试探着要推门而入,侍卫们依然无动于衷。 进得门去,见慕容楚坐在几案后正专心致志地书写着什么,秦青凑过去瞧了两眼,慕容楚没有反应。秦青十分愉悦地绕到一侧,用手在慕容楚的侧面挥舞了两下,慕容楚依然岿然不动。秦青放下心来,转到慕容楚的正面朝他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慕容楚猛地抬起头来:“青儿,你晃来晃去的在做什么,晃的寡人头都晕了。” 秦青十分泄气地望住他:“你看的见我?” 慕容楚诧异地笑:“为什么看不见你?青儿你又在搞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第43节 秦青不甘心地指了指门外:“那些侍卫们怎么会熟视 无睹地放我进来?” “因为寡人吩咐了,见到是你,不可拦阻无需通报。”慕容楚解释道。 秦青颓废地拖着步子:“算了,我还是走了…”慕容楚站起身来,面上挂着盈盈的笑,“既然来了,就陪寡人坐一会儿。”说话间已将秦青拉至身旁坐下,指着面前的一份文书道:“宫中的势力错综复杂,刚才寡人便是在考虑这些没留意到你。宫中的权力长期集中在几个老臣手里,各有势力各怀心思,寡人觉得这样不好,最近寡人向各地征集了些能人异士,考察过后想纳入宫中作为寡人的左膀右臂,同时也好平衡现在宫中的这些势力。” 秦青似想起什么,道:“郡王爷派我来要这些人的名单,大王你如何打算?” 第71章 遇刺 慕容楚吃惊地看着秦青:“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秦青点头,不置一词。 “你不是郡王爷的人?”慕容楚疑惑道,言语中犹带着一丝感动,“你为何要告诉我?” “因为慕容湮那个人心思不正,我不喜欢他,自然也不会帮他。”秦青云淡风轻地答,“我从来就不是他的人。” 慕容楚低着头,喜悦在心中浅浅地流成了一条河,屋内龙涎香淡淡飘散,他缓缓开口:“湮小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对我们的误会实在太深,只是…”慕容楚欲言又止,“算了,不说这些,他要的名册寡人找人另外写一份给你,如今你不能与他公开作对,寡人担心他对你不利。” 宫外郡王府。 管事的将药汤奉上:“主上,多少喝一点罢,这是悦宁姑娘的一片心意。” 慕容湮将丝帕从嘴边拿开,上面有隐隐的血迹,像红梅点点。他悄悄地将丝帕藏入袖中,吩咐道:“拿上来吧。”只饮了一口又是剧烈咳嗽,隔了许久方才平静下来。慕容湮叹了口气,将碗搁在一边:“我的病,不要让悦宁知道,告诉她已有起色就好。” 管事的点头称是,又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册递了过去:“这是宫里秦青传过来的 消息,请主上过目。” 慕容湮接过看了一眼,嘴角牵出一个笑:“他们当我是傻子么?” 管事的忙不迭地收好被慕容湮扔出的名册,小心问道:“秦青这丫头的心既然并不向着咱们,要不要…” 慕容湮摆摆手:“留着她有用,不需传递消息。关心则乱,只要有她在,慕容楚定然会乱了心神,只是…”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慕容湮喘着气,虚弱道,“我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了,十日之后是春狩,这次务必一击即中,不能失手。” 云兮进入内关后,落离也离开了南海,不过他在云头上飞了不过一个时辰便栽了下来。落离骂骂咧咧从地上翻身起来,看见的正是天帝座下的火凤。落离十分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又是因为在人间随意使用仙术要关我禁闭是不?走吧走吧,不劳你费神了。” 落离一向不拘小节,在人间游历的这许多年,使用的十次仙术里有八次是“随意”的,每次都被火凤抓个正着,送回天庭关禁闭。不过对于这位多年的上仙来说,关个个把月的小禁闭其实只是不能出门罢了,吃穿用度样样齐全,对此,落离司空见惯百般适应,此番也便二话不说地跟了火凤去。 却也因此,错过了秦青在春狩时的遇险。 鉴于曾经春狩时出过纰漏,这次与吴王相关的所有护卫工作都做得十分周到,但是却没有人事先想到,这次行刺的目标并非是慕容楚,而是秦青。 慕容湮深知,如今的朝堂后宫暗涌不断,局势不安,倘若秦青这个时候死了, 慕容楚定然心智大乱,那么格局改写恐怕也就是朝夕的事情。 慕容湮望着窗外深深的夜色,露出一丝笑容来:“母妃,你我当年的苦终不会白白受了去。” 莺啼燕语,湖光潋艳,山外三两家袅袅炊烟,八九株娇羞桃花开的正艳。 慕容楚携宫内众人驾马春狩,一切如常。一头茫然懵懂的鹿突然闯入视野,慕容楚唿哨一声:“谁先捉到那头鹿,寡人重重有赏!” 慕容楚带头追逐小鹿进了密林,几名武将和侍卫紧随其后,秦青和少数会骑射的女子也跟着进了林子。 林子不大,但因为树木参天,林中的光线并不充足,小鹿几番跳跃竟成功躲过了几次偷袭。渐渐的,几人已追至密林深处。 待秦青勒马准备稍作休憩时,身边便只有一个模样陌生的侍卫。秦青坐下后,热情地招呼侍卫一起,更分出自己一半的干粮递了过去。 侍卫道了声谢,缓缓向秦青走来,就在接近干粮的刹那,侍卫袖中突然出现一把短剑,直逼秦青脖颈而来。秦青一个不防,虽尽力躲避,但肩上仍是被刺了一剑。侍卫见一招未能致命,第二招又迅速出手,狠辣迅速地冲着秦青的面门而下,秦青转身躲开,瞅着空档拔出仙剑,剑鸣之声将侍卫震了一震,迟疑之下被秦青一剑当胸,竟是哼也没哼一声便倒下了。 秦青想着慕容楚或许正处于危险之中,不敢有丝毫耽搁,策马急急寻去。谁知寻到密林边缘亦不见慕容楚等人的踪影,却等来了四面八方的箭雨。 秦青肩部吃痛,边防边退,眼看就要退至崖边,情急之中秦青施出定身术,却意外地发现没有奏效。一支冷箭袭来,正中白马后腿,座下的白马受惊,竟一下将秦青掀下山崖。 落崖的一刻,秦青仿佛听到有人喊了声青儿,紧接着便见到一绛红色身影毫不犹豫地随着自己也跳了下来。秦青使出仙剑作用于崖壁,奋力使自己稳定身影,幸运的是崖壁一处伸出根枝丫,将自己下落的速度的缓了缓。而此时绛红身影已到眼前,竟是慕容楚。 慕容楚并未多言,拉住秦青顺着枝叉向下滑去,不多会儿便看见崖壁上出现了一个洞口,由于被绿树掩盖,洞口十分隐蔽。 “青儿随我来,小心一点。”慕容楚紧紧拉住秦青的手,因为紧张手心已渗出细密汗水。 洞内枝藤缠绕,阴暗潮湿,略深处却有一方空地,一天然石桌看似整洁清爽。慕容楚看出秦青的讶异,解释道:“寡人很早就知道此处地方,本想着万一有一天遇险可以暂避于此,没想到今日便用到了。” 秦青因为肩部受伤失血,感觉有些虚弱,捡个干燥点的地方坐下后便靠在一侧喘气。慕容楚打了一支火折凑近秦青一照,不由轻呼:“你受伤了?” 秦青抚了抚肩,道:“不碍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慕容楚面色忧虑:“流了这么多血,还说不碍事。”说着脱下自己的外衣给秦青披上,便打着火折去到山洞深处,片刻功夫,慕容楚又回转了来,手中多了几种 不知名的药草。他扯下其中几片让秦青含着,又取了另外一些放入嘴中嚼烂后作势要给秦青敷上伤口。 秦青脸一红,忙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慕容楚讪讪地:“青儿跟寡人还要如此…客气。” 秦青寻了个隐蔽处将伤口处理好后,终于缓了口气,缓完气后灵台也一点点的清明起来,不由疑惑道:“是什么人要杀我?王妃的旧部?拥趸?” 慕容楚也是一脸迷惑:“有人将寡人引开了,寡人后来听到刀剑声才知道出了事,等我赶到时,正看到你坠下山崖。”慕容楚顿了顿,突然抱过秦青:“寡人当时很怕,从来没有这么怕过,不敢想象,若是没有了青儿你,寡人余生还能怎样度过…” 秦青僵在当场,慕容楚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让她有着片刻的安心,她想起那个纵深跳下的绛红色身影,没有半点犹疑。 火折在明昧了一下后终于燃尽,暗色中有春日里不知名的白色花朵无声飘落,落在发上、肩头。慕容楚望着远处的虚无,眼睛亮亮的:“上一次也是春狩的时候,坐骑被人给下了药,寡人摔下马时摔着了头,醒来后便有许多零碎的记忆,记忆中的人和事既熟悉又陌生,一开始寡人很是抵触,可却总是不可抑止地想起,终于有一天,一个完整的记忆一点点地拼凑出来。那份记忆属于前世,那般美丽。” 慕容楚的手抚上秦青的肩头,将白色花瓣轻轻捻落:“青儿,你可相信寡人所说的前世?” 秦青迟钝地点了点头:“对于前世,我所知的不多。在我的梦中,总会出现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我似乎很喜欢他,而他也很珍惜我。他买了漂亮的小面人送我,他执一把紫竹柄的伞在纷飞的大雪里等我,可是后来他又站在长长的台阶尽头对我说他要离开。我试图看清他的脸,却始终未能如愿。每当我做这样的梦时都会很难过,你说我的前世会不会有一个很难过的过往?” 慕容楚低垂着眼,有些落寞:“青儿没有在梦中见过寡人吗?” 秦青摇摇头:“那个白衣男子看身形与大王不大像。” “也许转世之后容貌和身形变化了呢?”慕容楚抬起头来,殷切地望着她,“寡人就记得你喜欢小面人,寡人也有一把,不,有很多把紫竹柄的伞,寡人的行宫中也有长长的石阶,青儿…” 秦青还是摇头,身体更是坐远了些:“你不是他,我的感觉告诉我不是。”秦青不自觉地握紧了胸前的玉牌,心中突然一动。 闭关多日的云兮一阵心悸,他调息片刻后,然而这种心悸并没有因此而消失。云兮对外边唤了一声“一叶”,进来的却是诏兰。 “殿下有何吩咐?”诏兰今日换了件淡粉的衣裙,桃花一般的面容上带着浅浅的笑。 云兮有些焦躁:“一叶呢?” “昨晚王妃将他派出去办事,估摸着十天半月回不来吧。殿下若是有事可交给诏兰去办。”她的声音恭谨谦和,十分知礼。 “不用了。”云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了阴影,“你出去吧。” 诏兰掩上门退了出去,屋内又回复了宁静。云兮轻轻闭上眼,仿佛又见到那个青衣女子俏皮地对自己绽开笑容,仿如在心里烙了印,挥之不去。 第72章 十里春风不如你 洞内的光线更暗了些,有隐隐的雷声,似有春雨落下,滴滴答答浇了个透湿。慕容楚沉默了一会儿,悠悠道:“不要紧,就算青儿不记得寡人,又或者青儿心里另有他人,寡人这一生都会护你周全。” 秦青默然不语,肩头的伤口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心里只想着如何能够早点逃出生天。外边的雨渐渐密集起来,慕容楚凝神听了一会儿,猛然握紧了手中的剑,向秦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有人在逐渐靠近洞口,而且是,很多人。 来的人无非有两种,救人的人和杀人的人。很不幸的是,这次来的是后者。 能先一步找到如此隐蔽的洞口,并且顺利靠近,说明定是精锐之师。凝神之间,一支袖箭从洞外呼啸而入,被慕容楚侧身隔开。然而袖箭不过是试探之举,不待慕容楚二人转身入洞,已杀进了几名黑衣人。每个人都训练有素,一把刀舞得丝丝入扣。慕容楚将秦青护在身后,临危不乱,一张脸更平添了坚毅之色。 越来越多的黑衣人跃进洞中,慕容楚带着秦青已退无可退。慕容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回头冲秦青道:“青儿你怕不怕?”不待秦青回答,又道,“他们人多,寡人去引开他们,你先离开,出了洞口左边有一条藤蔓,可以直到谷底,要快,不要顾虑。”慕容楚的声音沉稳淡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完这些后,已然冲向了众多的黑衣人中。 秦青愣神的当口,一个黑衣人已抡刀逼到了面前,秦青手中的剑倏然出鞘,可怜黑衣人哼都没有来及哼上一声便倒了地。死了的黑衣人很莫名,看见这一幕的黑衣人也很莫名,连同慕容楚也很莫名。 秦青觉得有点憋屈:“为什么让我离开,瞧不起我的剑术吗?” “既然如此,那就与我并肩吧。”慕容楚笑起来,黑暗之中似明亮了一瞬,千树万树的梨花都一齐开放。两把剑,一双人,愈战愈勇,竟将黑衣人杀得节节败退,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慕容楚拉住秦青,冲至洞口搭上藤蔓一路滑到了谷底,二人顺着谷底的河流不停奔跑,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到前方闪现出密密匝匝的火光。慕容楚兴奋道:“青儿,有救了,是我们的人。” 秦青受伤的左肩经此一战再被雨水一淋,已然麻木。她只觉得冷的厉害,如今听到有人接应,支撑着扯出一个笑后,便光荣地晕倒在地。 云兮闭关调息时,忽觉心口疼痛难忍,一股腥甜之气直冲喉间,他一个不防,吐出一口鲜血来。诏兰听见动静后急急闯进门内,见云兮躺倒在地,胸口还有一片殷红血迹。 诏兰大惊,上前将云兮扶起:“殿下气息紊乱,先到一边歇息下。” 云兮拨开她的手,只问道:“一叶到底去了哪里,让他来见我。” “一叶不在南海。”诏兰眼神闪烁,“殿下不是知道了么?王妃将他派出办事了…” “那好。”云兮眉宇紧锁,支撑着站起身来,“既然他来不了,我便出关。” “殿下——”诏兰急道,“殿下闭关期间如此心神不宁,如何能顺利应劫?”咬了咬唇似下了很大决心般,“殿下无非是心心念念着一个人,她竟真的那么重要,值得殿下冒险出关去看她?!” 云兮回头望住诏兰:“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出来?” 诏兰一张脸涨得通红,眼中含波泫然欲泣:“殿下还没有回答诏兰,为了她值得么?” 云兮长吁了口气,慢慢道:“自然值得。”说着已抬脚向门口行去。 不料诏兰却扑了过来,从背后将云兮一把抱住:“诏兰不让殿下走,诏兰不明白到底哪一点比不上她?为何殿下连多看诏兰一眼都不愿意?!” 云兮望着窗外皎皎月色,轻轻叹了口气:“因为你如灼人烈火,而她似十里春风。” 昏迷之中,秦青一直乱梦不断,梦里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去过的地方未曾踏足的地方,重重叠叠熙熙攘攘。她仿佛还断续听见慕容楚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不唤名字的时候就会说着奇怪的话:“你到寡人的宫中难道只为了复仇么?” 又或是:“你为何还想着他,难道寡人在你心里还不如一个死人吗?” 再就是:“青儿你只要活着,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秦青迷蒙之中觉得这些话十分晦涩难懂,想想发现脑袋疼得更加厉害,索性哼 唧两声继续浑然睡去。 秦青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慕容楚的寝殿中,甫一睁开眼便看到一屋子的人,而在这众多的人中,慕容楚是凑得最近的一个。 “青儿你终于醒了!你觉得怎样?”慕容楚担忧中带着欣喜,欣喜中又带着焦虑。 秦青只觉得两眼冒金星,挣扎了半晌好不容易憋出一个字:“饿——” 待秦青甩开膀子干完了两盅汤三碗粥四盘菜并打了个绵长响亮的饱嗝后,方才知道自己已经连续昏迷了三天三夜。因为失血太多,宫里的太医一度认为她已经没救了,是慕容楚始终坚持,换了许多茬太医,用了许多茬药物,硬是将秦青的小命给保了下来。又在身边不眠不休地守了秦青三天,直到她彻底醒来,才钻到偏殿去眯了会儿。 汪珏抹着老泪告诉秦青,他们的大王把她抱回来时,自己也浑身是伤,可只是简单包扎了下便急急地安排了最好的太医救治秦青。 秦青私下里觉得,这个慕容楚对自己确实不错。 第44节 再后来,秦青听说当日他们回宫其实回的并不那么顺利。来接应二人的连侍卫带太监统共也就三十来人,在一众人掩护下赶到宫门时却吃了闭门羹。 吴王宫外团团围了一圈装备齐整的军队,道是吴王在春狩时遇刺,如今刺客很可能还想混进宫中,因此关闭宫门,一概人等均不许进出。 汪珏心急火燎地上前想要说明,被慕容楚给拦了下来,他心知,如今宫里宫外 均被控制,是有人终于耐不住性子,要反了。 距离吴王宫不远处的一处荒山之上,紫色轿幔被风吹起,轻纱后的清隽脸庞向着宫门,泛起久违的笑容。 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慕容楚在腹背受敌的时候等来了救兵。吴王妃的母家哥哥率领两万精兵从天而降,这个事情完全在慕容湮意料之外。吴王妃如今被关大牢,其母家心高气傲,对此极为不满,能够不立时造反已是隐忍,何况依照起事之前慕容湮派去的内线消息称,吴王妃的母家对此事根本不想理睬,因此定然是按兵不动。谁成想,竟在此时杀了出来。见大势已去,紫色轿幔下的人影轻轻挥了挥手,坐着轿辇缓缓离去,身后胜雪梨花千树,流水人间。 朝中的局势一时间诡谲的很,原本以为被慕容湮收编麾下的几股势力竟像是一夜之间被拔了根,连同他在各处布的眼线也一一失了踪迹,至此,慕容湮方才知道自己这些年布的局不过是中了王兄的局中局而已。吴王妃终是因为母家平叛立功,只是褫夺了封号降为平民驱逐出宫,据传吴王妃离宫的那日在宫门前向着朝堂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并将慕容楚最后送她的一支珠钗端端正正地放在石阶上以谢多年夫妻之恩。 慕容楚此刻坐在寝宫的睡榻旁,反复端详着这支珠钗,秦青身上已大好,甫一看到这珠钗立时就两眼放光地扑了过去。慕容楚诧异地转头问她:“青儿喜欢这个?你若是喜欢,改天寡人让珍宝坊每种式样都打一个送给你。” 秦青嗫嚅道:“王妃的珠宝肯定是最贵重的,我不过是没怎么见过世面想见见 而已。” 慕容楚哈哈笑起来:“其实宫里最贵重的远不是这支珠钗能比的上。在寡人书房的暗格里收藏了太皇太妃,也就是寡人祖母的一只凤冠,凤冠上有一颗东珠十分稀有名贵,世间少有。” 秦青收回刚刚搭上珠钗的爪子,无比向往地说:“能借我看看么?” 慕容湮的病情急转而下,郡王府一片愁云惨淡,而慕容湮也更少出门,身边的奴仆也遣散的所剩无几,昔日气派无俩的郡王府仿似一夜之间成了荒宅。 这日日头好些,慕容湮让管事的将他推出屋门。白色梨花落了满园,草坪上,小道边,肩头鬓边,像初春的皑皑细雪。 慕容湮捧着暖炉,闭上眼睛养神,半晌突然向一旁询问道:“近日宫里情形如何?” 管事的上前一步道:“回主上,宫里一切如常,只不过悦宁姑娘心中担忧您,问了好几次。” 慕容湮顿了顿,伸手接住了一朵从枝头飘落的梨花,思索片刻又问:“悦宁她还能见到我王兄吗?” “应该能。”管事的答,“虽说大王并不常去各个妃嫔处,但也未听说对悦宁姑娘有任何禁锢监看,她仍是可以在宫中随处走动,家宴也都能参加。” 慕容湮点了点头,良久方道:“去和她说,让她乖乖听话,不久之后我便会接她出宫。”说完这番话后,他低下头慢慢合上握着梨花的手掌,愈来愈紧… 第73章 最后一击 这些日子以来,悦宁一直心神不宁。自从平叛之后,虽然慕容楚并未对他这个弟弟多说什么,然而与他或近或远多多少少参与叛乱的一概人等都清算得干干净净。其他没有直接参与叛乱的大臣俱都震慑于吴王雷厉风行的风格之下,想着能躲郡王多远就躲多远。 而后宫中,郡王爷这几个字也成了禁语,生怕议论的时候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被当作叛党下了狱。这让本来就担忧无比的悦宁更加心急如焚。 心急如焚的悦宁跑到庭芳阁找秦青的时候,秦青正愁眉不展地对着面前镶着硕大东珠的凤冠。悦宁在秦青的面前绕了三个来回后终于停住:“你要帮我,你一定要帮我。” 秦青被她转的头晕,抬起头来茫然地问:“帮你什么?” “我要出宫去见见他。”悦宁道,因为着急面上有着潮红,“他是不是被关了起来,是不是病得更重了…” 秦青放下手中的凤冠:“旁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你偏 要这个时候凑上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他派进来的么?” “我顾不了那么多,他若是有事,我…我也不能独活。”悦宁说着,眼泪已抑制不住地淌了满脸。 秦青叹口气:“他知道你这么喜欢他么?” 悦宁颓然地沉入榻中:“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他没有事,对我便是好事。” 秦青觉得不忍,安慰道:“听说只是监看了王府,一切用度如常,大王还派了太医去看他,带了不少补药。” “是吗?”悦宁停止了抽泣,抬起头来,“难怪最近没有人传递消息。”顿了顿又道,“害我好生担心。” 悦宁从秦青的庭芳阁离开当晚,便接到了来自郡王府的消息。消息寥寥数语,道是最后再做一件任务,任务完成后便可接她出宫。 悦宁很开心,辗转往复,终于可以熬到最后,终于可以回到慕容湮的身边。 给她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在即将到来的端午家宴上向慕容楚敬一杯自酿的果酒。悦宁本就会酿果酒,也曾酿过几种送给慕容楚,因此家宴上呈上新酿果酒是很自然的事 。 慕容湮的内线留了一包粉末给悦宁,嘱咐她在献酒时加入慕容楚的杯中即可。 悦宁犹豫地接过,她并不想害死慕容楚,在她的印象中,慕容楚其实是个不错的人,也是个不错的王。然而,他若是不死,自己便永世不能出宫陪在慕容湮身边。 一年端午时,天气已经有些热,秦青坐在自己的院中扇着扇子掐指头算日子,端午这天也是云兮应劫之日,秦青扒在窗口仔仔细细地将天边隐隐传来的三十六道天雷声数完方才略微放下心来,照理说,云兮历完劫后,这几日就该回到吴国江宁,对于重逢,秦青期待了好久,不仅有存着的八卦要与他说,最重要的是她人生中第一个自己绣的香包终于完工了,虽然针法拙劣,图案奇特,而且刺绣的时候由于过分笨拙,十根手指头伤了有八根,但毕竟完完全全是自己做出的香包,她一定要当面送给云兮。 只是如今三个月将过,玲珑镜的碎片还没有半点眉目,秦青觉得丢脸的很。好在最近自己的仙术似又恢复了点,定身术用的已经十分稳定,解定也有十之八九的成功率,就连隐身术也有偶尔成功的迹象。这样想着,秦青便凝 神捏了个隐身诀,恰巧这时院门外进来一个人。 阿诺兴冲冲地闯进庭芳阁,一边走一边喊:“秦青姐姐,后天的端午家宴你可会去?…秦青姐姐…你的头…怎么飘在空中…”秦青听见阿诺的叫喊,“倏”地显了身,上前一把扶住吓得面如土色的阿诺:“别怕别怕,这是我最近学的一种戏法,学成之后可以隐身。” 阿诺懵懂地点点头,平静了一下心绪后突然眼睛发亮:“隐身?那岂不是学会之后可以大摇大摆地偷东西吃而不被发现?” “那自然是。”秦青郑重地点头,“所以这是一门非常实用的本领,要认真研习才行。” 阿诺对此表示很赞同,主动要求留下来配合秦青继续研习,再后面几次的研习中,秦青一次露了脚,一次露了只手,还有一次露了几缕随风飘扬的头发,最后一次终于成功的完全隐了身。 阿诺看上去比秦青还要兴奋,拉着显出形来的秦青道:“你练好了可要教我,这样我以后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了。” 宫中端午家宴的地点选在御花园的空地上,晚风习习 ,花团锦簇,室外比在室内的气氛要融洽许多,只是春末夏初虫蚁较多,宫人们便在御花园周围撒了许多驱逐虫蚁的雄黄。 慕容楚早早邀了阖宫的妃嫔、王公子弟及其家眷,众人早早便到了,济济一堂。秦青急匆匆赶去,在御花园外的灌木丛感到头晕了一晕,脚下一个踉跄便摔了下去,脸刚贴到地面便惊恐地发现灌木里被撒了厚厚一层雄黄,秦青缺少仙气护体,加上这几日修习那几个微末仙术耗了精力,在灌木中挣扎了一下竟显了原身。 听见远远的有宫人的声音传来,秦青“刺溜溜”连忙钻进了灌木,心里既紧张又惆怅。紧张的是自己的身体这么大,一丛灌木到底能不能完美的遮住,万一没有遮的太严实被发现了,会不会被人举着棍棒打死。惆怅的是端午家宴上的美食那么多,自己却一个都吃不到实在是寂寞的很伤感的很。 紧张而惆怅的秦青正在灌木中无聊地摆尾巴时,旁边“吧嗒吧嗒”爬过来一只旋龟,旋龟忧伤地看着秦青道:“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 秦青松了口气,不见落离一月有余,却在这么关键的 时刻赶了回来。秦青道:“你不也一副鬼样子?还不是这些雄黄,我现在定力弱,被逼出了原形,你得帮帮我。” 旋龟继续忧伤地看着她:“你要我怎么帮?” “变成我的样子去赴宴,这会儿吴王一定满园子的找我,你去顶一下,混完家宴就行。”秦青着急地用尾巴碰碰落离。 旋龟怜悯地望着秦青:“突然很想抱你一下。” 秦青纳闷道:“大师兄你今天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旋龟嗫嚅着,踯躅了半天道:“其实吧,我觉得吴王对你挺好的。” 秦青傻呆呆地看着他,不明就里,旋龟叹了口气,上前用他那只粗糙的脑袋碰了碰秦青,“丫头,保重。”转头便化作秦青的样子袅袅婷婷地出去了。 见到“秦青”到来,一直心不在焉的慕容楚总算放下了心来,拍着身边的座位开心地招呼道:“青儿,来寡人身边坐!” 落离一向对慕容楚要扔他出宫的事情耿耿于怀,十分不请愿地挪过去了一点,见慕容楚还在招手,又挪过去了 一点。一旁站着的美人扯着帕子捂嘴笑:“秦姑娘怎么还这么矜持,大王对你青眼有加,这份恩宠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呢。”说着伸手推了一把。落离一个不防,不偏不倚正好栽在慕容楚怀中,落离抬眼,正碰上慕容楚一双含情的眼,觉得这个晚上过得实在算的上崩溃。 好在家宴开始后,貌美的舞姬们献的舞蹈都十分悦目,上的菜品都十分美味,倒的美酒都十分可口,于是,落离总算让自己的心情回复到愉快的状态,并且在酒过三巡后越来越愉快,愉快到把裙摆一撩,一条腿踩上了桌子。慕容楚目瞪口呆地瞪着他:“青…青儿,你今日有点豪放。” 秦青躲在灌木中百无聊赖地数着时辰,忽听外边有两个压低的声音在对话。 其中一个声音问:“给悦宁准备的酒送进去了没?” “送进去了,不过…悦宁会不会一时心软,最后没有将毒粉下到酒里?”另一个人犹疑的声音。 “药粉根本没有毒,毒在酒里,只要敬了酒就大功告成了。”第一个人冷淡的声音。 “那么悦宁喝的酒里也…”另一个人似有些不忍。 “为主上办事,总要有牺牲的,何况是主上决定牺牲她…” 秦青在灌木中听得心急火燎,她不想悦宁死,也不想慕容楚亡。她挣扎着扭来扭去想要变出人身来,却不想动静过大惊动了外边两人。 其中一人警觉道:“什么声音,不会这里藏着人吧?” 另一人紧张地拨开灌木朝里一看,见一条青蛇瞪着血红的眼睛对自己吐着信子,不由吓得惨叫一声不省人事。 彼时,悦宁正从酒坛中倒出两杯酒来,长长的指甲不露痕迹地将事先挑好的粉末撒进了外边的那只杯子,粉末立刻化为无形。 她浅笑嫣然,托着两杯酒向慕容楚缓缓走去。慕容楚此时喝的已有些多,见悦宁过来,便摇晃着站起身来。 悦宁恭敬一礼,朝上首道:“大王,这是悦宁新近酿造的一种酒,取百果香,百花蜜,喝起来清甜爽口,悦宁在这里祝愿吴国国泰民安,大王身体康健,悦宁就先干为敬了。”说着悦宁一仰脖喝干了自己那杯,慕容楚笑笑,举起杯子就要饮下。 却在这时,不知哪里窜出来一条青色的小蛇,直奔慕容楚而去,众人惊呼之下,小青蛇不偏不倚地正巧撞上慕容楚手中的杯子,“啪”地一声,杯子摔在地上,碎了。 周围的侍卫立刻上前,准备将那青蛇就地正法,落离在一旁看着,脸上抽了一抽,迅速扑过来将那青蛇拨到怀里:“这个…这个是我新养的…宠物。” 慕容楚脸上也抽了抽:“青儿你养的宠物,确实都有点与众不同。” 座下一个美人豢养的白猫见到青蛇,一下冲出主人的怀抱,向落离怀中的青蛇龇牙咧嘴地叫唤。脚边打翻的果酒散发出甜甜的香气,白猫愣神了一下,舔了上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白猫突然口吐白沫,四脚朝天的倒地暴毙了。与此同时,站在不远处的悦宁嘴角开始渗出血丝,渐渐支撑不住也倒了下去。 第74章 莫如初见 庭芳阁内,秦青又挣扎了半晌方才回复了人身,蓬头垢面依然扮着秦青模样的落离终于松了口气:“秦青你这个臭丫头下次一定要端茶倒水伺候我一个月才行,老子宁可被关禁闭也不想扮女人了。不过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秦青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大师兄你为何一回来就对我各种怜悯,你失心疯呢?” 落离搓着衣角嗫嚅道:“我…我…” 秦青拍了下落离的肩膀,道:“现在没功夫问你了,我得去看看悦宁。” 再见到悦宁的时候是在天牢之中。 端午家宴的这场敬酒被最终裁定为行刺,下入果酒中的毒非常罕见,是由中原地区多种奇花异草的有毒根茎配置而成,毒性绵长狠辣,且不会令中毒之人当场毙命,而是让其辗转折磨两三日才逐渐死去,因此中毒之人在临死之前将会经历极为痛苦的阶段。 悦宁在天牢的地面,沉默安静,嘴角犹带了一丝血迹。 秦青蹲下身小心地唤了她一声,悦宁睁开眼,眼神空洞无物。 “你感觉怎样?我去试着求吴王免你的死罪。” “不用。”悦宁的声音轻轻淡淡:“郡王他…原本是想我死的。” 秦青握了握她的手,不知如何作答。 “我还一直以为他会带我出宫。”悦宁自嘲地摇了摇头,“其实这么些年,我都是自欺欺人而已,既然他这么想我死,我便死了如他的愿去。” “你别这么悲观。”秦青道,“我会想办法找人解你的毒,以后你可以…” 悦宁伸出手拉住秦青,眼中滑落泪水:“我的命是他给的,他若是放手,我也不会强留,只是,他为何要骗我,骗了这许多年…” 第45节 那是一个梨花漫天的春天,那年她才十六岁,是苏州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本来的,她可以有个很普通也很安然的生活,可是自从家里的弟弟出生之后,生活逐渐拮据起来,有的时候甚至到了有上顿没下顿的地步。 悦宁长的美,到了出嫁的年龄后,家中长辈一心希望能找个富裕人家,也好接济家中一二。 这个机会没有等待太久,邻庄一家富户家中有独子二十有二,尚未婚配,只是身子骨比较虚弱,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缠绵病榻。富户前来悦宁家中提亲求娶,光嫁妆就挑了二十担,悦宁的父母立时便应允了这桩婚事。这边刚应允了婚事,那边就开始准备起婚礼来,预备十日后将悦宁迎进门。 悦宁对婚礼的仓促感到一丝不解,但并未想太多,直到婚礼前三天,未婚夫家突然传来一个消息,道是大少爷旧疾突发,直接就过去了。 本以为这桩婚事就此作罢,却不成想夫家又提出如期举办冥婚,还可以再补贴悦宁家一些彩礼。悦宁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爹娘看在钱的份上居然答应了。 十六岁大好年华却要嫁给一个死人,悦宁怎么都不同意,于是,在大婚前的一晚她逃跑了。 夫家和母家的人很快发现了悦宁逃婚的事实,各自带着人一路追了上来。悦宁一直跑一直跑,一路跑到了庄前的河边,前方河水湍急,后方追兵将到,悦宁犹豫片刻后,一咬牙跳进了水中。 早春的河水仍然冰冷刺骨,悦宁拼尽了力气往前游,眼前漂过一块薄木,她忙不迭地攀了上去后,方才觉得浑身虚脱,终于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华丽的房中,高枕软榻,屋内点着淡淡的安神香,屋外一树梨花开的正好。 悦宁挣扎着起身,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见外边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清雅的声音在问:“她还是没有醒么?” 悦宁好奇地扒住门框小心地探头看了看,只见院中梨花树下站着一名瘦削的陌生男子,着白色暗纹的水蓝色长衫,正在温言地向一名婢女问话。 婢女正要回话,一抬头瞅见探头探脑的悦宁,伸手一指:“方才还没醒,这会儿醒了。” 男子回头朝悦宁的方向看来,悦宁慌张地把头一缩躲进了屋内。 男子慢慢踱进屋里,衣袂之间还带着早春的清冷和淡淡的梨花香。他望着悦宁,一张清隽柔和的脸上绽开笑容:“你醒了?饿不饿?” 悦宁有些愣怔,只道:“你救了我?你是谁?” 男子还是和煦春风般的微笑:“是,我在胭脂河边捡到你,我姓慕容,单名一个湮字。”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悦宁的身体渐渐好转,面对慕容湮的关心,她断续地说出了自己的经历。本想着身体好后,再不适合呆在郡王府中继续叨扰,便在离开的头天夜里,悦宁叩响了慕容湮书房的门。 门开了,夜色下的慕容湮穿着月白色长袍,含笑看着她。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慕容湮问,还是那样温厚的声音。 悦宁低着头,道:“悦宁叨扰公子这许多日,想明日…明日…” “你要走?”他眉毛一扬。 “我…”悦宁踯躅,“承蒙公子搭救,悦宁无以为报,如今身体大好,再不敢滞留府上白吃白喝,所以打算过来和公子道别…” “那,你可有地方去?” 悦宁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慕容湮笑起来,本来清雅慵懒的情态瞬间灵动起来,他垂下头看悦宁:“既然没地方去,就留下吧。” 悦宁愣了。慕容湮走近一点:“你不是说无以为报吗?那就留在我府上帮忙好了。” 悦宁终于还是留了下来,名义上说是郡王府的婢女,可慕容湮却从不让她干活,相反的,还会教她读些诗词学些礼仪。 悦宁觉得他对自己十分好。 她有时候会想,自己何其有幸能遇到他。渐渐的,她发觉自己越发的离不开他,时时都想要见到他。 他在梨花树下看书的时候,她会在不远处偷偷地看他。 他在胭脂河畔看风景的时候,她会在旁边的画舫里静静地看他。 他在夜里一个人看星光的时候,她会在身后端着盅茶默默地看他。 她觉得他开心的时候笑起来那样好看,可是他不开心的时候总是占了大半时光,她隐隐觉得,他有很重的心事,而这些心事,她不得而知。 一日,府上来了个女子,说是红叶舞坊的掌柜霍三娘。 慕容湮将悦宁唤出引荐给三娘,三娘满意地看了看悦宁,又让悦宁原地转了几个圈,道:“这姑娘脸盘好,身段好,腰肢也柔软,是块跳舞的好材料。” 慕容楚点头微笑,从管事的手中接过一袋银钱递了过去“那就有劳三娘了。” 悦宁害怕起来,扯着慕容湮的袖子问:“公子你要卖了我?” 慕容湮笑出声来:“傻丫头,你见过卖东西的人还要交钱给买家的吗?” 悦宁仍是不撒手,来到郡王府后第一次撒泼耍赖:“我不管,公子就算赶我我也不走。” 一旁的三娘识趣地作势要退下:“还是等郡王爷劝好姑娘后再送来吧。” 那日晚上,悦宁没有吃晚饭,一个人赌气在王府花园里坐着。慕容湮踏着月色缓缓走来,手里还端着一个食盘。 悦宁扭过身子不理他。 慕容湮不以为杵,绕到她面前蹲下看着她:“你不饿吗?我拿了些梨花糕给你。” 悦宁还是不理他。 慕容湮道:“你真的不要?又香又糯的。” 悦宁抬头看看,雪白莹润的梨花糕十分可爱,她摸摸瘪瘪的肚子,咽了口口水答:“不饿!” 慕容湮叹口气,站起身来,不无遗憾地说:“可怜我辛苦了一个下午,又是采集梨花,又是和面生火的,你既然不要吃,那我只好自己吃了。” 悦宁“倏”地站起身来,抢过食盘道:“不行,吃那么多糯的东西会不消化的。”说着便送了一只梨花糕入嘴,清甜爽口,果然做的十分用心。 慕容湮坐在一旁,含笑看着她吃,时不时递一杯茶过去。见悦宁情绪稍稳,便道:“其实并不是要送你走,只是托了三娘教你跳舞,一段时间后就接你回来。” 悦宁转过头来,嘴里塞着梨花糕含混地问:“当真?” “当然是真的,我几时骗过你?更何况你学舞,我还会常常去看你。” 到了红叶舞坊后,慕容湮果真没有食言,隔三岔五地来看望悦宁。每一次刚到舞坊门口便被姑娘们团团围住,慕容湮也好脾气地照顾到每一位姑娘,礼物也都带的足足的。 悦宁挤不过去,只得远远地看着,被一群姑娘围着的慕容湮看见她,便朝她挤 挤眼睛,嘴型比出一句话:“有礼物带给你。” 慕容湮带给她的礼物是一支梨花簪,晶莹剔透,洁白无暇。 “是我自己打制的,好不好看?”慕容湮将簪子在悦宁的头上比着,琢磨着插在哪儿好。 “你怎么什么都会做?”悦宁钦佩道,“不仅会做糕点,如今还当起工匠来。” 慕容湮的眼里如有脉脉湖水:“其实这些我原来都不会,是因为你才学的。” 悦宁红了脸:“你骗人…” “骗你作甚?”慕容湮把一双手往她面前一伸,“若不是才学的打磨,又怎会弄伤这么多处?” 悦宁怔怔地拉过他的手,抚着上面的伤口吹了又吹,万般心疼。 第75章 脉脉难为语 因了慕容湮,悦宁比其他人练舞练得更卖力许多,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已经做了一支舞蹈的领舞,她听闻可以进宫去献舞,还可以领到许多赏钱,觉得很欢欣。 因为欢欣,悦宁向三娘预支了一笔银钱,她知今日是慕容湮的生辰,她打算拿着这笔银钱给他买一件礼物。 热闹集市上,悦宁看中一条蓝色腰封,喜滋滋地买下后宝贝似的揣进怀里。回到舞坊后,将腰封拿出左看右看觉得还缺了什么,想了想便在一边绣上了朵半开的梨花,梨花绣得极细致极美,仿佛活脱脱长在枝头一般。 悦宁满意地将腰封收进包裹,向三娘告了假,兴冲冲地回了郡王府。郡王府上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张灯结彩,甚至连普通的家宴也没有。 一切都那么安静,甚至比平日里更加安静。 悦宁有种莫名的慌张,她小心翼翼地来到慕容湮房门前,灯火是熄灭的,没有人在。悦宁拦住一名匆匆经过的下人询问,方知慕容湮去了后园。 悦宁又开心起来,拿着腰封赶到后园。后园仍是安静的很,除了天上一弯清冷的月亮外,并无任何家宴。 只是在望月亭中,摆了一张祭桌。慕容湮跪在祭桌前,已不知跪了多久。 悦宁一颗原本欢欣的心“扑通”坠了下去,她疑惑地,担忧地,小心地靠了过去,手中还捏着那根腰封。 “你来了。”慕容湮的声音无波无澜,他缓缓站起身来,面色有些苍白,“今日是我母妃的祭日。”他转过头,眼光落在悦宁手中的腰封上。 “我…我不知道。”她十分慌乱,不知所措,毫无建树地将那根腰封往身后藏了藏。 慕容湮走近了一些,将悦宁鬓间的发朝后别了别,道:“母妃是在我出生的那日去的,是以我从来不会庆祝生辰。”悦宁觉得他的表情很落寞,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庞、眉心,想要将那里的愁丝抚平。慕容湮有些虚弱地捉住悦宁的手,轻轻握住,声音里有微微颤抖:“不要怜悯我。” 悦宁摇头:“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顿了顿从身后摸出蓝色腰封,“本来想送你做生辰礼物的。” 慕容湮摩挲着腰封上的白色梨花,许久方道:“我没有家人,自我出生起,便没有人在我生辰时送我礼物。” 悦宁心中一酸:“以后公子就当我是你的家人可好?” 慕容湮似被触动,伸手揽过她,轻轻道:“好。” 悦宁的舞练的十分好,慕容湮便时常将她接回府里再教她习些拳脚功夫。 悦宁不喜舞枪弄剑,对此不甚理解。慕容湮解释道:“只是些防身的基本套路,你学会了也好保护自己。” 悦宁更加不解:“在公子身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慕容湮停顿了一下:“我只是怕,也许、万一、可能某个时刻我不在你身边, 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来不及保护你。” 悦宁笑起来:“怎么会,公子要是带悦宁出门的话,悦宁一定无时无刻黏着公子,绝不离开。” 慕容湮面色无波,过了半晌才牵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然而悦宁对拳脚的修习始终不得精进,慕容湮也不强求,只是又开始教她修习药理和毒理。 悦宁对此感到更加奇怪,不过这一次没等她问,慕容湮已经一边捣药一边主动解释了一番。 “你知道我身体不好。”慕容湮道,“从出生以后就这样,其实是因为我曾中过毒,毒素难清,深入骨髓,于是这些年身体便愈发的不好。” 悦宁一双眼睛蒙了层水汽,她上前握住慕容湮的手:“悦宁一定认真研习,请公子放心。” 药理的研习有了进展后,悦宁便想着法子在食材中加入补药,再熬成可口的粥汤给慕容湮,慕容湮对悦宁呈来的补药从不拒绝,每每都是喝的干干净净。 这一日,春光正好,暖风打开四季的扉页。慕容湮似乎精神也好了很多,一大早便负手等立在悦宁的门前。 悦宁睡眼惺忪的打开门,懵懂地问:“公子这么早?” 慕容湮笑着伸出手:“今日不用练舞,也不用研习药理,我带你出去玩。” 悦宁有些意外:“真…真的?” “怎么?不想去?不想的话那我自己去了。” “想去!”悦宁瞬间清醒,跳过来扯着慕容湮的衣袖,“去,去,现在就去!” 胭脂河畔,紫金山巅。每一处,都留下二人的足迹。悦宁觉得这一日是自己今生里最愉快的一日,她多么希望这一日只是个开始,以后还会有第二日,第三日,很多很多日。 第46节 这样想着,她便问了出来,她望着阳光下慕容湮的脸,那是张苍白淡漠的脸,此刻因为有些疲累而泛出微微的红润来。悦宁的嘴里说出“以后”两个字时,慕容湮怔怔的没有接话。他只是握住悦宁的肩,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进怀中。 不知是谁说过,快乐的时光总是过的飞快。夜幕之下,烟笼寒水月笼纱,胭脂河上流光溢彩,热闹并不比白日里减少几分。 并肩走在河边,悦宁手里举着一串冰糖葫芦不时吃上一口,吃一口便冲着慕容湮笑一下,慕容湮被她笑的莫名,诧异地望着她。 “因为今天好开心啊!”悦宁道,“可惜你不能吃太酸的东西,我以后一定好好研习药理,将你的身体早日调理好,这样你以后便可以和我一起吃冰糖葫芦了。” 慕容湮面色纠结,欲言又止:“悦宁…” 悦宁拉着他:“你看,那边有人放河灯,我们也去吧。” 慕容湮缩回本要拦着她的手,慢慢跟了过去。悦宁也买了两只河灯,蹲在河边 许了愿后将河灯小心地放入水中。望着河灯渐行渐远,悦宁兴奋地回头对慕容湮道:“公子猜猜看我许了什么愿。” 慕容湮笑着摇头:“猜不着。” “我第一个愿望是希望公子你早日康复。”悦宁掰着手指头说,“第二个愿望是希望以后很多日子都如今日这般开心。” 慕容湮看着远方,脸上看不出情绪:“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悦宁捂住嘴:“你别那么悲观么,我不说了就是。走吧,今天早点回去,明天我还要进宫献舞呢。” 从胭脂河畔回到郡王府的一路,慕容湮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似在想着什么深沉心事。悦宁只道他是累了,并不多问。二人下了马车回到府内,悦宁欢快地摇手道别:“我回去睡了,否则太累的话明天跳舞犯错了就不好了,公子也早点睡吧。”慕容湮没有动,而是唤住了她。 “悦宁,我有话跟你说。”慕容湮低垂着头,一字一句却说的很清楚。 悦宁突然觉得有些怕,好像无尽的黑暗笼罩过来,快要不能呼吸。她站在那里,茫然无助,没有依托地站在那里。 慕容湮似有些不忍,想要走近一些,却终于还是住了脚。 “明日你去宫里,要跳的好一点。”慕容湮嘱咐道。 “嗯。”她应承。 “要守规矩,别乱走乱说话。”他继续嘱咐。 “嗯。”她仍然应承。 “若是…若是吴王留你在宫里,你就…留下。”他的声音很低,但她还是听见了。 “为什么?”悦宁木然着,“为什么吴王会留我下来?为什么我要留下来?” 慕容湮不语。 悦宁突然哭了,她反应过来:“你送我学舞蹈,练拳脚,习医理,其实都是为了送我进宫是吗?在很早之前你就做了这样的打算是吗?” “悦宁。”慕容湮道,“你进宫后可以过很好的日子。” “我不要过那样的好日子!”她哭得更加厉害,满脸的泪,“我只想以后每一天都和公子在一起,但是你为什么不问我一声就赶我走?” 慕容湮袖中的手轻轻颤抖:“悦宁,我需要你帮我。” 悦宁瞪着含泪的眼睛,没有说话。 “我的母妃其实是中毒死的。”慕容湮长长舒了一口气,“她被人毒害后早产,坚持生下我后因为中毒太深,她在生产之后便去了,而我,因在母胎中也受了毒物的侵害,是以出生后身体一直不好。待到我懂事后,当年带我的一个乳娘才告诉我,害我母妃的正是当年的王妃,当今吴王的母亲,因为担心我出生后会动摇她和她儿子的地位,便向我母妃下了毒手。可惜王太妃已经死了,我没有能亲手杀了她为母妃报仇,不过她的儿子还在,若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所以你就派我进宫去为你复仇,至始至终我只是被你当成了一枚棋子是吗? ”悦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都是假的是吗?” “不是的!”慕容湮没来由的惊慌,许多年以来他在大事小事面前都未曾慌张过半分,可今日他却因为悦宁的一句话乱了分寸。 悦宁没有听他解释,只是咬咬唇,眼中带着复杂神色:“我的命是公子救的,就算是公子让我死,我也会去的。”说完后悦宁挣脱了慕容湮的手,转身跑了开去。 身后红的粉的花落了一地,风一吹四散开去,迷朦了双眼。 第76章 梨花落 悦宁进宫献的那支舞叫做“梨花思缘”,领舞的悦宁甫一出现,慕容楚的眼光便再未移开过。一曲结束,慕容楚对身边的汪珏嘱咐了几声,汪珏便领命去了后场传旨。 道是“梨花思缘”的领舞悦宁舞技非凡,甚合吴王心意,册封为宁嫔留于宫中侍奉君侧。悦宁接旨的时候流了泪,众人皆道她否极泰来喜极而泣,却不知那时的她心灰如斯。 三日后悦宁获得恩准可以出宫省亲,可江宁城哪里有她的亲人,她不过借个由头回了趟红叶舞坊,道是感谢三娘的栽培,顺道看看姐妹们。 彼时的悦宁身着嫔妃的服装,在红叶舞坊的后园见到了慕容湮。 悦宁遥遥向他施了个礼:“见过郡王爷。” 慕容湮有些尴尬:“悦宁,你我要如此生分么?”他上前想要扶起悦宁,悦宁却避了开去。 “悦宁已按郡王爷的计划进了宫,郡王爷有什么吩咐还请明示给悦宁。”她低着头,看都不看他一眼。 慕容湮叹了口气:“宫里负责接应你的人是我当年的乳娘,她自毁容貌进了宫,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是个靠的住的人,你回去后,她自会找机会接近你,你只需听她的安排即可。还有,宫里我也安插了人会将你保护好,你且放心。” 悦宁点点头:“郡王爷还有其他吩咐么?若是没有,那悦宁告退了。” 慕容湮一把拉住她:“悦宁,你在宫里…过的可好?” 悦宁自嘲地笑了:“好,特别好,吴王一直说我像他前世里遇见的女子,想必郡王爷一早便知道此事了吧?所以郡王爷当初才会出手相救,才会对我万般呵护?” 慕容湮难得地皱起了眉,他有些生气,握着她的手也加了力道:“你真的觉得我对你的好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悦宁的眼中落下泪来,她努力挣了挣手腕却没有挣脱:“难道不是吗?我不过是你的一枚棋子,从始至终都是。” “若我说不是呢?”慕容湮紧紧看着她,“你信我,只要我的计划完成,我会接你出宫,你要的那些以后我都可以给你。” 悦宁止住了眼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以后?” “对,以后。” 悦宁回忆完这一切的时候叹了口气:“其实进宫后,我便发现吴王他不是个坏人,上一辈的恩怨为何要这一辈来偿还,生生世世如何能还的完。有一次我违背了公子的意愿,没有按照计划下毒在吴王的食物里,他为此气了我很久,自那以后他便不是十分信任我,与我的联络也越来越少。果然,他始终还是当我是枚棋子。秦青你说,是不是我太傻,才会相信还有以后?” 秦青握着她的手,不知如何作答。 悦宁悲伤道:“你就不会骗我,而他,自始至终都在骗我。” 秦青扶住悦宁的身体,看着她眼中渐渐淡去的情绪,问道:“你还爱着他么?” 悦宁摇摇头。 “你恨他么?” 悦宁想了片刻,又摇了摇头。竟是连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时至今日,我方才明白,原来有些记忆其实是我自己记错了。一场大梦。”悦宁轻轻道,眼神飘向宫城外的方向,有一声叹息似有似无。 此时的秦青并不懂得,直到多年以后方才明白悦宁这句话的深意。 “你想要再见他一面么?”秦青觉得不忍,缓缓问道。 悦宁闭上眼摇了摇头,一滴血泪从眼眶中滑落,一直滑落到秦青的手背上。 红色的泪在秦青的手上滚动不落,渐渐放出异样的光芒。秦青翻手将其握住,血泪竟沉落下来,成了一枚晶莹的碎片。 秦青落寞地回到庭芳阁,看见同样落寞的旋龟落离。秦青走近他,将手掌一摊:“三月之期,玲珑镜的碎片拿到了,可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落离恹恹地看了看她,不说话。 “我总想为悦宁做些什么,你说呢?”秦青蹲在落离面前,碰碰他的脑袋。 落离嫌弃地一扭头,道:“还想着为别人呢,你先想想你自己吧。” 秦青莫名:“你怎么了?回来以后一直神经兮兮的。” 落离紧张地将爪子往怀里藏了藏,秦青疑惑地看他:“你藏了什么不能给我看 ?鬼鬼祟祟的。”说着便伸手向落离怀里探去。 落离迈开小短腿“滴溜溜”满桌躲,一不留神一脚踩空掉了下去。圆溜溜的龟壳在地面转了几圈,一张皱巴巴硬邦邦的纸掉了出来。 秦青迅速抢过来展开,大红底烫金字,是一张来自天庭的喜帖。新郎是云兮,新娘是诏兰。 秦青怔怔看了半晌,将大红请帖揉成一团扔回给落离,道:“开什么玩笑?” 落离好不容易翻了个个儿,用爪子将那团纸扒拉到面前,十分不忍地瞅瞅地面,又偷偷瞅瞅秦青:“其实嘛,这个事情我也很意外,我被火凤那臭小子给关了一个来月,出来后就收到这张请帖,我自然是不信的,你知道的,我一向希望你和云兮在一起,谁成想竟会有这么一出。所以么,我很仗义地去了南海,打算找云兮问个清楚,可他们居然不让我进…” 秦青觉得无所适从,明明前一刻还是和暖春风,此刻却已是冬日冰雪。虽无海誓,亦无山盟,可那些情话依然回荡耳际,三月之期已到,他却没有回来。 秦青站在那里,并无眼泪,也不觉疼痛,她只是觉得冷,心内如被冰水浇了一遍遍。她打断落离,声音间有极力克制的颤抖:“你带我去趟南海,好不好?我要去见小白,我要向他问清楚。” 落离将爪子搭在秦青的手上,郑重地点点头。去往南海的路上,秦青大概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解了七七八八。 大概是说云兮在闭关期间,有一天不知为何有些走火,结果吐了好大一口血, 诏兰忙里忙外照顾了他一晚上。第二天,诏兰突然离开了南海去了天庭,在西王母的座前跪了三天三夜,道是与云兮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望王母能成全他二人,下一道诏书赐婚。与此同时,南海王妃亲去了一趟青鸟族,向青鸟族的族长提亲,求娶郡主诏兰。青鸟一族自然毫无异议,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那边王母见双方家长都已经应允,自然也没阻拦的道理,于是将此事上达给了天帝。天帝在天宫呆的时间太久,觉得无趣寂寞得紧,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件热闹喜庆的事,自然二话不说亲自赐了婚。 渐渐便到了云兮应劫的日子。云兮此番应的是个天雷劫,晋升上仙须承接六六三十六道天雷闪,只有安然承接住了方能顺利晋升,倘若中间出了差错没有承接得住,轻则修为尽失,重则灰飞烟灭。 好在以云兮的修为和内力,应这么个天雷劫应是绰绰有余,是以来承天台观劫的一众大小神仙都怀着十分轻松愉悦的心情,只等着云兮渡劫成功后去南海举办的庆祝宴上打个牙祭讨个彩头。 云兮甫一出现,前一秒还在嗑着瓜子聊着八卦的女仙们俱都矜持贤淑知书达理起来。其中一个紫衣女仙尤其伶俐聪慧,刚刚还兴致勃勃地跟面前围着的女仙们说:“这个样子的蔻丹是我拿千年一开花的曼陀红做的,那般难得,你们若是要须得拿银钱来换。”正说着瞥见云兮白衣胜雪的从旁边经过,立时话风一转,“那本《花间辞》我看了几遍,觉得里边几处注脚不大对,改日里还要和姐姐们讨教一二…” 话说承天台是由一整块汉白玉筑成,历来只有升上仙和上神才有资格来承天台应劫,至于像秦青这等芝麻绿豆般大小的仙应劫,只要随便找个荒山随便这么一劈也就完事了,有的小仙机灵,眼瞅着天雷劈下来时找块硬实点的石头往下一躲,多多少少也能分担点。 承天台上自是避无可避,尽管身上呈现出深深浅浅的伤口,云兮在承接了三十六道天雷闪后仍然傲立当场,甚至连晃都未晃上一下,让一众大小神仙忍不住心中赞叹。 应劫成功之后,南海王宫自是准备了丰盛酒席招待各路神仙,酒过三巡后,天帝的信使过来传了两道旨,第一道大家都已知晓,便是宣布云兮晋升上仙一事。这第二道旨意却是出乎几乎所有人的意料,这是一道赐婚的旨意,赐婚的是南海世子云兮与青鸟一族的郡主诏兰,并令二人三日内完婚。 其实对于这对组合,众神仙们在意外之余又很有点恍然的意思,想当年云兮锦绣的定亲宴上便能察觉到端倪,想来云兮这么多年清心寡欲拒绝了众多的女仙君,其实是在等着诏兰。而诏兰一片痴心,自上次的南海一面后也倾心相许。再者二人门当户对,男才女貌,众人皆觉得此婚赐的再合适不过再体恤不过。是以当云兮牵着诏兰的手领旨时,大家都由衷地觉得他俩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 秦青坐在云上听完全部,只觉得心中愁苦得很,手底下发泄般地撕着云朵,落离慌慌张张地阻止她:“别撕别撕,你撕完了我们就该掉下去了…” 不过半日的功夫,落离与秦青已来到南海之外,遣了守卫去通报,不一会儿, 守卫来回,道是让落离在外头候着,世子要单独见一见秦青。 落离吹胡子瞪眼了半天,不忘嘱咐秦青:“他要是真胆敢负你,不要客气,抡拳头上去,替我多揍一轮。” 第77章 断章 秦青含了避水丹,沿着南海宫殿熟悉的回廊走去,一路偶有宫娥经过,对她俱都投来怜悯目光。秦青平静了一下心绪,抬脚踏入了云兮所在的宫殿。 大殿烛火依依,喜庆的红绸已经挂起,长长的红毯尽头,是一袭白衣背对着她的云兮。 明明只不过隔了三月,却仿佛隔了百世千年,云兮遥遥地站在对面,清清淡淡地说:“青儿你来了。” 秦青突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晌道:“小白,玲珑镜的碎片找到了,你说我是不是很棒?” 对面的云兮迟疑了一下,道:“青儿你一直都很棒。”顿了顿又道,“没有我在身边也行。” 第47节 秦青慌张地伸出手:“你不随我一起走么?还有一枚碎片未找到。” 云兮的表情掩在烛火的阴影中:“青儿,我要成亲了…” 秦青沉默地看着他,眼中的泪徘徊不落。 “青儿对不起。”云兮走近一步,话说的诚恳。 秦青笑起来:“我是来带你走的,不是来听对不起的。” “是秦姑娘来了吗?”身后传来好听的声音,如落入玉盘的珍珠,叮咚作响。 是诏兰,手中拿着一个茶托。 “方才才听外面的宫婢提及是秦姑娘来了,诏兰多有怠慢,还请秦姑娘不要介意。”诏兰将茶水放置一旁的案几上,走上前挽住了云兮的胳膊。 秦青目不转睛地盯着云兮的表情,云兮却只是将眼光避开。诏兰歉然地笑了一下:“之前的请帖好像忘了给秦姑娘了,实在是担心秦姑娘对我有些误会,不过应该是诏兰多心了,秦姑娘一定不会介意的对吗?” “我介意。”秦青突然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云兮的手,“小白,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愿和我走?” 一旁的诏兰脸色大变,紧紧拖住云兮不放。 云兮冰凉的手轻轻抽回,他转过身将诏兰揽住,二人相携走下红毯铺就的大殿石阶,走出大殿门口,再未回头。 秦青不甘地追过去,诏兰却挥手在身后设了一道仙障,将秦青阻隔在他二人之后,靠近不得,触碰不得。秦青只觉得胸中心火直冒,情不自禁地一掌劈了过去,如同天雷滚过,四海翻腾,整个南海都晃了一晃,仙障立时被劈开一道裂口。 南海王宫的守卫们听到动静,提着刀枪纷纷聚拢过来,见秦青一身煞气,手持仙剑缓缓从裂开的仙障中走出时,都禁不住胆寒地向后退了退。 秦青目不斜视地向南海宫门外走去,劈开仙障时受伤的手臂不断地滴下鲜红的血,滴在同样鲜红的红毯上,形成斑驳印迹。 在南海宫门外打盹的落离听到动静后被吓了一跳,睁眼一瞧见四周海水奔涌,一向巍峨的宫门似也摇晃了下,心忖着殿内估计干起架来,忙从地上爬起,心里一 边埋怨着云兮蓝颜祸水,一边摩拳擦掌地打算进去协秦青一臂之力。谁知还没进得宫门,便见秦青一人黑着脸冲了出来,受伤的胳膊随手一招便招了朵小云自个儿踏上走了。落离惊诧之下连忙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撵上秦青,落离卯足劲跳上那朵小云,未及站稳先发了问:“你的仙术恢复了?” 秦青似大梦初醒,懵懂地望望座下的云,又眼泪汪汪地望望落离。 “唉…”落离叹口气,“看你这副鬼样子,进去后肯定被云兮那臭小子给当面伤了一回,估摸着你是气过头了,把封印给冲开了?” 秦青不答,依旧眼泪汪汪地望着他。 落离注意到她受伤的左臂,惊呼道:“你和云兮打架了?他把你打成这样的?!” 秦青突然“哇”地哭出来,嘴里只反复道:“小白他不要我了,他是真的不要我了。”滂沱的眼泪让座下的小云沉了又沉,落离胆战心惊地坐稳后,慷慨地出借了自己的小肩膀。 一身是血的秦青甫一出现在吴王宫,就惊动了慕容楚。时值深夜,慕容楚只穿了一件中衣便匆匆赶至庭芳阁。秦青却只是自己简单处理了伤口,既不想太医靠近,也不愿意见人。慕容楚顺手捞起琁龟摆弄着肥肥的爪子,落离厌弃地一缩脚,索性变成只圆溜溜的壳装死。 “青儿你怎么出宫去了?还伤成这样?”慕容楚抱着龟关切地问。 秦青不说话,一双眼红肿的像刚结出的桃。 “你哭过了?”慕容楚仔细看着她的脸,吃惊道,“谁欺负你了?寡人定不饶他!” 落离从龟壳里探出脑袋,轻声道:“丫头,我觉得这个人也不错,要不你就跟了他,吃不了亏。”秦青伸出手将他的尾巴一拉一扭,落离“嗷”地一声窜了出去。 慕容楚目瞪口呆:“青儿,你养的宠物好威猛。” 外边突然来报,道是天牢里的宁嫔状况不好,怕是不行了。秦青抬起眼,一言不发地快步走了出去,裙角带住了桌上的凤冠,凤冠跌落地面,上面的东珠滴溜溜滑脱出来,与此同时滑脱的还有一卷小小的泛黄小笺。 慕容楚和秦青凑近一看,脸上同时变了色。小笺是已故太王太妃的笔迹,提及的是一桩王室秘辛,这桩秘辛涉及到了慕容湮… 天牢里的悦宁已目不能视,听见秦青呼唤才稍稍偏了偏头,道:“我只求速死,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这一生荒芜一片…” 秦青泫然欲泣,凑近她道:“其实郡王爷的仇恨原本就不该有,一切都是误会,原本他可以和你有很多以后,却这般的一再错过。” “什么?”悦宁的嘴唇轻轻颤抖:“原本不该是这样的?那又该是怎样?”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你是说,我与公子他本可以有那么多以后?” 秦青“嗯”了一声,握住悦宁的手:“你想不想一切重新来过?” 悦宁流下泪来:“可以吗?若是可以,我死而无憾。” 秦青深吸一口气,右手结出一个印伽,道:“喜欢他就和他在一起罢,哪怕是幻觉也是美好的,管什么前尘后路。” 进入悦宁的记忆时,正是慕容湮送悦宁进宫的前一晚。 慕容湮正在对悦宁嘱咐:“明日你去宫里,要跳的好一点。要守规矩,别乱走乱说话。”悦宁一一应承下来,脸上犹带着笑容。 慕容湮顿了顿,终于说出让悦宁留在宫中的话来。 悦宁一片茫然,茫然之后便是慌乱,慌乱之中带着悲愤:“公子让我练舞,教我研习医理药理竟是要送我入宫?” 慕容湮默然不答。 悦宁落下泪来:“我的命是公子救的,就算公子让我去死,也无什么不可。”她跑开去,身后落英缤纷。 戴着斗篷蒙着面的秦青见悦宁走远,适时地钻了出来。 慕容湮皱眉看她:“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府上?” 秦青不理他,径直走到他面前将手一摊:“给你看样东西。” 黄色小笺在慕容湮面前摊开,他不过略略看了两眼,嘴角一挑,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我凭什么信你?就凭这张莫名其妙的纸?你是谁派来的你就去回复他,请他不要枉费心机了。”说完慕容湮竟丢下秦青一人自顾自地走了。 秦青望着食古不化的慕容湮远去,只得无奈地蹿去悦宁的房间。 此刻的悦宁枯坐房中,泪水长流。秦青觉得有些不忍,门也未敲便闪了进去。悦宁果真吓了一跳,眼泪也收了回去,指着秦青就要喊,秦青眼疾手快上前就捂嘴,趁着悦宁挣扎的当口把话连珠炮地说了出来:“你不要怕我是来帮你的你要是不想进宫我可以让你不用进宫只要你愿意乱七八糟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你摆平你听明白了没听明白了我就松手了你可不要喊。” 秦青一个停顿不加地说完这番话后放开了悦宁,可未等她把喘完了气,便听到悦宁悠悠地回了一句:“我要进宫。” 秦青气急败坏地呆立在那里。 “公子救了我的命,只要是他想让我去做的事情,我都会做。”悦宁垂下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秦青觉得今日的挫败感十分强烈。 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劝说这条路走不通,便只能用粗鄙的手段,所以秦青一个手刀将悦宁直接砍晕了过去。 第二日,从红叶舞坊抬出的,去往吴王宫的轿子中坐着的并非悦宁,而是秦青。 霍三娘撩起轿帘刚刚坐定,便发现身边的这位不太对,霍三娘一个江湖女子,虽然震惊非常,却也不会张惶叫喊,而是直接一拳挥了过来。秦青险险躲过,低声直呼:“是林霄云让我来江宁的。” 霍三娘呆住了。 秦青握着她的手臂,急急道:“你要是不想让林霄云知道你还活着,就不要声张,我办完一件要紧事就走。” 霍三娘恨恨道:“什么林霄云,关我什么事?悦宁呢?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放心。”秦青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找了个地方把她关起来了,没有危险。” 霍三娘鼻子里“哼”了一声:“她是没有危险了,今天的献舞怎么办?她可是领舞,她不在舞演不了,吴王要是怒了,搞不好我们都要砍头的!” 秦青在心中纠结地咬住小手指,若不是悦宁只有一天的时间更改记忆,她是决计不会进宫去找慕容楚帮忙的。 秦青一脸正色地跟霍三娘保证,那个舞由她来领,就算跳砸了也一人领罪与他人无关。 然而霍三娘毕竟行走江湖多年,凡事自要留个后手。于是,“梨花思缘”的领舞当然不会让秦青担当,而秦青甚至连上场的机会也没捞着,她觉得此番被三娘算计得很彻底。 第78章 秘辛 在宫里自然不能用强,否则还没见到慕容楚便可能被当做刺客下了大狱。眼看献舞就要完毕,秦青还困在后场不能露脸,不由焦急万分。 秦青瞪着一旁的霍三娘:“你要是不让我出场,我就不放悦宁。” 霍三娘不理她:“你不放悦宁,自会有郡王府的人操心,不关我事。” 秦青又道:“那我去告诉林霄云你在红叶舞坊。” 霍三娘在短暂的怔忪后道:“不认识这个人,要是敢上门捣乱,就打残了扔出去。” 正在秦青咬牙切齿无计可施的时候,外边急急跑进来一名舞姬,道是有一位同伴突然腹痛不止,无法跳下一支舞蹈,由此便缺了阵。秦青一双眼睛充满企盼地望着霍三娘:“救场如救火,不是领舞,我还是可以充一充的。” 霍三娘咬了咬牙,终于点了头。 这支舞开场时已到了宫廷宴会的后段,几乎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疲态尽显。慕容楚喝的似乎有些多,正有一搭没一搭和坐的最近的一名臣子闲聊,丝毫没有注意到场上的舞蹈。 秦青心急如焚,眼看舞蹈进入尾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排好的队形中扑跌而出,正巧跌在距离慕容楚不远的前方。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原本朦胧的醉意也醒了一半。汪珏忙不迭地跑上来,指着 秦青就要治一个冒犯天颜的罪,秦青将头一扬,定定地看向慕容楚。 慕容楚蓦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般地唤道:“青儿!” 红叶舞坊不仅没有因此受罚,还得了一大笔的赏钱。 慕容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秦青一直搀到了寝宫。慕容楚泪眼婆娑地就要上前拥住秦青:“青儿,寡人寻了你几世终于找到你了。”,秦青连忙伸出一臂隔开:“大王等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求助于您。” 慕容楚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发愣。秦青急急道:“咱俩的事等这件事解决了再说,现在人命关天啊!” 慕容楚懵懂地点了点头。秦青将黄色小笺递了过去,慕容楚探头一瞧:“是我太奶奶的字迹。”再仔细看了看,不由惊道,“是关于我王弟的?” 慕容楚屏退众人,只留了汪珏在身边侍奉。黄色小笺看了一遍又一遍,凝重道:“太奶奶说那件事其实是她做的,王弟误会母妃和寡人这么多年,心里也一直放不下。速速召他进宫,让他看看这个,或许能解开他多年的心结,以后也能好好地过日子。” 秦青摇头:“已经给郡王爷看过了,那榆木脑袋就是不信。所以我只得向大王求助了。” 慕容楚沉默片刻,道:“这也难怪,他一时半会儿自然难以接受,何况仅凭这张小笺也不易说服他。”慕容楚突然想到什么,向秦青询问:“青儿你是如何得到这个的?” “我…”秦青一时语噎,“大王怀疑这是假的?” “当然不是,这字迹确是太奶奶的,用的小笺也是她生前常用的,寡人只是想倘若知道它的来源,或许能有线索也说不定。” 秦青摇头,只道给自己字条的人并未露出真容。慕容楚沉吟道:“当年的人如今不是已不在了便是早已出宫,而可能知道此秘辛的恐怕更是少之又少。” 一旁的汪珏突然插嘴:“大王,老奴倒是记得当年太王太妃有一位侍女好像叫做绣娥,在太王太妃仙逝后出宫去了栖玄庵,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要不要老奴去打听一下?” “还打听什么,现在就去一趟吧。”说话间秦青前脚已经跨出了殿门。 栖玄庵在紫金山脚,长长的进庵山道上开满了各色的花,每到春天,进庵上香观景的人便络绎不绝。 有汪珏在,很快便打听到了绣娥的消息。当年绣娥出宫后便一直在庵中修行,法号慧音。慧音听说宫里来人,眼中微有波澜,口中念了句“阿弥陀佛”后,道:“终于还是来了。”慧音正是太王太妃,当年太妃身边的侍女绣娥。看过黄色小笺的慧音捻着佛珠,一脸清静无为:“本以为这些年凭借吃斋念佛可以减少心中的歉疚,其实不然,如今你们找到我,让我能够说出当年之事,也算是渡我一程。” 慕容楚与慕容湮其实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慕容楚的母妃是当时吴王的正妃,性格大气温婉,颇受吴王的敬重。正妃之下设立一名贵嫔,为惠贵嫔,正是未出世的慕容湮的母妃。传闻当年慕容楚虽已被立为吴国世子,但吴王对这位惠贵妃宠爱 有加,对未出生的王子也有着极大的期望。而惠贵嫔的母家在吴国也是兵权在握,地位举足轻重,一时间风头无俩。渐渐的,宫中开始有了传言,说世子慕容楚地位岌岌可危,惠贵嫔将来若是诞下儿子必将取而代之。 这样的传言自然也传到了吴王妃的耳中,吴王妃心宽,嘴上自然什么都没说,依旧如常地对待其他妃嫔。但看在别人眼中,总是多了一些别样的感觉。别样的感觉一发酵,自然生出许多枝节来,在思绪繁多的人心里,便撑得满满当当。这样的人聚在一起,又会将这种感觉垒砌成山汇聚成海。不幸的是惠贵嫔因为风头正盛,身边便聚集了好些此类的人,听的话多了,渐渐也就疏离了吴王妃。 对此吴王妃并不以为意,仍是如常出入惠贵嫔的住处探望。惠贵嫔尽管心中不痛快,也不好当面拂了吴王妃的意。然而当时的王太妃心中却日渐不安起来,对于惠贵嫔其人其实她并不大喜欢,惠贵嫔因出身显赫,且是家中独女,进宫后也一直不大收敛,借着吴王的宠爱,处处压制着其他妃嫔,甚至有时还会有意无意的给吴王妃看些脸色,吴王妃宽厚,从不计较,然而看在王太妃这个一向以铁腕治理后宫的女子眼中,便不那么舒心了。 她的不舒心并不仅仅是因为不喜欢惠贵嫔的为人,更重要的因其背后权势逐渐不可一世的家族,倘若吴王的权力旁落在外姓人之手,这在她看来几乎是对慕容一族致命的打击。 因此,惠贵嫔必然不得上位,她腹中的孩儿也必不得来到这人世间。 第48节 于是,在惠贵嫔临近生产的前一个月,王太妃突然赐了一碗补气健脾的汤药去 。惠贵嫔知这个王太妃对自己并不十分关照,是以为了自己的前途,平日里也没少去孝敬几次以求获得她多一些看重,因此此番王太妃赐来了汤药她自是要做出十分欢喜的模样来。 汤药送至宫门口时,恰逢吴王妃前来探望惠贵嫔,便顺手亲自将汤药给端了进去。 慧音师太,也就是当时的绣娥,将汤药从吴王妃手中接过,直接递给了惠贵嫔,贵嫔不敢怠慢,自是当场喝了个干净,谁知在当晚便出了事。 太医赶到的时候,惠贵嫔已口鼻流血,勉强止了血后却发现已动了胎气,惠贵嫔坚持要生下吴国二公子,硬生生地撑到了最后把肚里的孩子生出来才断了气。在场的人私底下传过,道是惠贵嫔死不瞑目,临去的时候手指一直指着吴王妃站的方向。 不足月就出生的慕容湮自小身体就十分弱,再加上在娘胎里受了毒素,别说是练武,就算是在温暖季节里也惧冷的很。 除了身子不好,慕容湮的性格也孤僻的很,慕容楚继位后,原来母家的势力也逐渐衰落,因此慕容湮未到成年时便请旨搬出宫去,平日里不过是游游山玩玩水种种花打发时间。慕容楚虽对这个弟弟多有关照,可得到的回应总是不瘟不火不咸不淡。 慧音说完这些后,长舒了一口气:“太王太妃的那碗有毒的汤药是贫尼去送的,自然晓得这其中的要害。太王太妃将此事写下,可能多少也是有些后悔,谁也不 曾想到当年的这一举动,会连累了太妃和大王被误会这么多年,会让小公子含恨这么多年。” 将惠音从栖玄庵接出已是黄昏时分,郡王府笼在烟黄旧色之中,有着极致寂寞。 秦青叩响门扉,将惠音师太带至他的面前后,悄悄隐到了一边。惠音向慕容湮施了个礼:“小公子,你可认得贫尼?” 慕容湮彼时正在凉亭中勾勒一副丹青,听闻此话,便抬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笔顿了顿,道:“你是太奶奶身边的,我见过你。 慧音将那张黄色小笺递过去:“小公子,不知你仔细看过这个没有?” 慕容湮瞥了一眼,没有去接,清淡如水地答:“看没看过有什么区别?” “小公子应该认得这是太王太妃的字迹吧?” 慕容湮将手中的笔扔在一边,神色中有难掩的不耐,还有几分不知所措:“字迹可被模仿,这不说明什么。” “那么贫尼这个活生生的人在这里,总不会是假的吧?”慧音靠近一步,“这些年贫尼都活在歉疚之中,如今说出真相,不仅是想给自己一个解脱,也望小公子能就此解脱出来。” 慕容湮扶着案几的手微微发颤,一语不发,只伸出另一只手向慧音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半个时辰后,慕容湮与慧音一前一后从凉亭中走出。慕容湮的眼眶泛红,身体 似乎更加虚弱,然而脚下的步子却稳当了许多。 秦青走上前去,向慕容湮道:“郡王爷如今可信了我的话?” 慕容湮狐疑地看向她:“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那么多事,又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秦青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郡王爷只需知道我是悦宁的朋友就行。” “悦宁?”慕容湮的眼光蓦地一亮,又很快黯淡下去:“她不是进宫去了么?” “她没有去,我将她拦了下来,锁在城北玄武客栈中。” 秦青的话未落地,慕容湮已快步奔出了院门,一路喊着管事:“备车,我要去玄武客栈!” 第79章 落花飞絮春且住 出了郡王府,等立在暗处的慕容楚迎了上来:“如何?” 慧音见了礼,道:“小公子的心结已有多年,恐怕不会那么快就能全部解开,不过应是信了贫尼的话。只是他的身子不大爽利,恐怕要好好调养许多时日。” 慕容楚点头:“寡人会派最好的医师,用最好的药,只望他能早日恢复。” 慧音告辞离去,秦青见天色已暗,知时间不多,也向慕容楚告辞,脚下准备开溜,谁知被慕容楚一把拉住:“青儿,这件事总算办完了,你该和寡人回宫去了。” 秦青干干笑道:“大王,我其实…不属于这里,真的,不管你信不信,我要是再不走,就来不及走了。” 慕容楚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手底下松了一松,秦青趁机结出一个印伽,从慕容楚眼前活生生地消失了。 再回到现实中时,悦宁已近弥留。目不能视的她感觉也不甚灵敏,听到似有脚步落在身边,悦宁的头偏了偏。秦青将她的手握住,见悦宁的脸上似有红霞飞过,嘴角也艰难地扯出笑容来:“是公子吗?” 秦青没说话。 悦宁的眼中有幸福神采掠过,缓缓地道了一句:“公子,你能在我身边,真好。” 悦宁走的这夜,郡王府上开着的春花突然一齐凋零,化成漫天红的粉的白的飞絮,飞过院墙,飞过胭脂河畔,飞过紫金山巅。 慕容湮在睡梦中忽然惊醒,眼神定定地落在窗外飞舞的落花上,心里没来由地抽了一下,有极致的疼痛袭来,他支撑不住趴在床沿不断地吐起血来。 死讯在第二天一早便传到了郡王府。彼时慕容湮正坐在院中光秃秃的梨树下,虚弱无比。管事的将情况说明后,慕容湮手中的暖炉滑落了下来,落在地上厚厚的花瓣上,陷入一半。 管事的有些不忍,上前将暖炉拾起重新放入慕容湮手中,轻轻道:“主上,秦青姑娘来了,还带了一位师太,说是有要紧的事与主上说。” 与悦宁的记忆中不同的是,慕容湮并未表现出对黄色小笺上所述之事有太大的触动。他坐在那里,仿佛一堆快要燃尽的灰烬,听闻这样的秘辛,只不过闪现了几点火光,很快又黯然下去。 秦青静静看着慕容湮,道:“其实这些年你本可以过的很好。” 慕容湮闭上眼,良久复又睁开:“悦宁她,走的时候可有留什么话?” “她说,‘公子,你能在我身边,真好。’” 慕容湮瘦削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有一滴清泪沿着苍白的脸颊静静滑落。 这些日子他常常想起悦宁,他有时会问自己,如果当初见到她时,她长得与画像之上并不相像的话自己还会不会救她。他还会问自己,如果她无可利用之处,自己会不会对她照顾有加。如果他对她有着单纯的欢喜,会不会舍不得放她进宫。 慕容湮想到这里,吓了一跳。在此生中,他一直认为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个女子,也永远不会喜欢上哪个女子。所以见到悦宁时,他只是认为她是自己的一枚棋子,与其他的棋子相比,并无什么不同。 他记得有一次,悦宁刚刚学会了一支舞,兴奋地跳给他看。梨花树下她一袭红衣,跳的很卖力,一曲罢了她小脸红扑扑地过来讨赏,他当时故意逗她,说跳的不好,板着脸要她回去继续练。悦宁一副失落的模样,晚上真的在院子里反复练习,结果一不小心把脚伤了。慕容湮又好气又好笑,亲自将她背到房中,亲自给她上药,当时的悦宁笑眯眯地望着他,道:“原来我受伤的时候你会对我这样好。”慕容湮瞪着眼:“下次再敢伤一次试试看。”如今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是否有过一丝心疼? 胭脂河畔,悦宁那般开心,他却心事重重。第二日,她便要进宫献舞,他深知,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他本应该开心才对,从此计划可以铺开,离他的目标便会更近一些。 可是他明明有着心慌,甚至有着愧疚,还有着自己从来不愿意承认的不舍。 她只是枚棋子,不是么?当悦宁这样问他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悦宁进宫的那日,他站在官道上的一座茶楼上,他只能这样送她,连靠近都不可以。 如他所愿,悦宁顺利地被慕容楚看中留在宫中封了妃,享尽荣宠,她回舞坊的时候,他自知为了不引起怀疑,自己本不应该出现,可是他仍心存侥幸,一向谨慎 的他去见了她。 悦宁到底是怨他的,慕容湮至今仍然记得她的眼神,有着无尽的失望,他竟心慌起来,脱口承诺将来必会接她出宫。如今在她看来,俱是谎言。 原来,他是喜欢她的,那样的喜欢。 如果可以回到初见,他一定不会让她如此辛苦地练舞,他会在每一个空闲的日子里带着她逛遍整个江宁。他忘了告诉她,上次在紫金山上看见的那棵长势不好的菩提树其实是他小时候所栽种,就像他的身体,虚弱无力却依然坚持。他还忘了告诉她,胭脂河上其实有一条画舫上的水煮干丝最为美味,整个江宁城也找不出第二家来。他一定会陪着她放河灯,许上许多的愿望,然后一件件一桩桩的去实现。他一定会乖乖喝下她为他煮的汤药,让身体慢慢好起来,这样他们才有想要的以后。 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不会送她进宫,她也一定不会死。 如果可以的话… 秦青走后,慕容湮在园中独自又坐了很久,一直坐到日暮。黄昏下的暖阳渐渐冷却,慕容湮身畔的海棠树上落下最后一朵凋零的花,落在他前襟大片的血迹上,在风中瑟瑟颤抖。 慕容湮歪着头,面色安详,仿佛长久地睡着一般,他走的时候很安然,生前那么微薄的拥有一旦消散,便连半点牵挂都没有。像是一片流云,一朵浮萍,在春的尽头,找到了唯一归宿。 秦青从郡王府离开后并未回到吴王宫,而是顶着一头星光去了红叶舞坊。 本以为会看到霍三娘和林霄云你侬我侬的情景,却不想舞坊内并不见林霄云的身影,月色下的霍三娘正坐在后院的石桌边自斟自饮。 见秦青到来,三娘拍了拍旁边的位子,道:“过来陪我喝两杯。” 秦青蹭过去坐下,问:“怎么就你一人?” “何时不是我一人呢?”三娘爽朗地笑起来,“他伤好后便让他走了。” “你还是赶他走了?”秦青不解道,“你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三娘为秦青斟上一杯酒:“尝尝,‘梨花落’,我新琢磨出的甜酒。” 秦青舔了一口,满意地一饮而尽:“你若是把酿酒的心思放一半在感情上,便不会赶林霄云走。” 三娘白她一眼:“谁说是我赶他走的?”扬脖一杯酒下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有妻室的人,所以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虽然他永远都在我这里。”三娘指了指心口,“也只能在这里。” 秦青坐着发愣,一副垂死的模样。 三娘瞧瞧她,体贴地为她又斟上杯酒,秦青来者不拒,一边喝一边扶着额头:“可是我就是不想错过怎么办?”酒杯“哒”得往桌上一放,道:“小白说过的,等找齐玲珑镜后会娶我的,但是他为什么还没等到找齐,就要娶了诏兰呢?” “做得到的事,何必要用承诺来约束?”三娘说的通透,“所以说,有没有承诺都是无谓的。” 秦青换上碗:“你酿的果汁真好喝,我要多喝点。” 三娘摁住秦青端碗的手:“你醉了。” 秦青哭起来:“就喝你这么点果汁都舍不得,还骗我是酒。”抹了把眼泪道,“我最讨厌被人骗了。” 秦青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接回宫的,只依稀想起自己抱着酒坛子满园子跑的时候,迎头撞上了慕容楚,她记得当时慕容楚似乎有些生气,将她手里没有喝完的那坛“梨花落”给扔的老远,酒坛碎成了好几瓣,于是秦青也很生气,扯着慕容楚让他赔钱,结果被满面怒容的慕容楚捞起一把扛走。 扛在肩上被晃荡晃荡晃得满目金光的秦青突然就想起了一首歌,一首云兮曾经唱给她的歌。 “芦苇叶,水中央,河谷月细又长。帘后雪,杯中霜,忘了相思多长…”一路上秦青扯着嗓子唱了一遍又一遍,唱到没有力气,唱到意冷心灰才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接近第二天晌午,秦青忍着头痛欲裂的感觉勉强睁开眼,见慕容楚合衣靠在床沿打盹,不远处的旋龟落离依旧用充满怜悯的目光望着自己。 秦青挣扎着坐起身,惊动了慕容楚,见秦青醒来,慕容楚的心稍稍落了地:“青儿你醒啦,昨晚你可吓死我了。” “昨晚?”秦青莫名道’“我好像喝醉了,是怎么回来的,给别人添了麻烦了吧?” 慕容楚干干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就是唱歌的声音有点大,唱的时间又比较持久,于是几乎阖宫的人都被…被…” “都被秦姑娘优美的歌声所感染,纷纷起床争先恐后地想要目睹一下姑娘的风采。”汪珏适时地插了句嘴,博得了慕容楚一个赞许的微笑,一直蹲着不动的落离在一旁则露出鄙夷的表情。 天边突然传来隐隐的雷声,然而窗外仍然明媚一片,只是方才还在叫唤的一对红嘴玉收了声,甚至连窗外的芙蓉也闭了花瓣。落离眯着眼睛看去,见云端有隐隐金光,知是天庭来了人。 慕容楚不明就里,与汪珏出门查看,却见院中已站了一男一女二人,均生得气质出尘,一派端华。 “你们是什么人?”汪珏紧张道,“是怎么进来的?!” 那两人并不理会他,只道:“秦青出来。” 秦青抱着旋龟也出了门,见男子是天帝座前的火凤,女子是王母身边的另一名仙使,心道是来收玲珑镜碎片的,便从怀中取出血泪凝成的碎片递了过去,仙使接过后并没有走的意思,而是冷言道:“秦青,你可知道你闯了弥天大祸?” 第80章 火炼之苦 落离心知不好,忍不住插嘴道:“秦青这丫头只是想了却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让她走的没有那么多遗憾,这也是功德一件,虽然改人记忆的做法是激进了些,但,功过相抵,就从轻处置吧?” 一旁的慕容楚目瞪口呆:“青儿,你的这只宠物会说话?” 火凤鼻子里哼了声:“落离,还没追究你,你身为秦青的师兄,她大闹南海,改人记忆,乱用仙力时你可曾有半点劝阻?如今还要追究你一次失职之过。” 落离不屑:“要关禁闭是吧?关吧,你要是不嫌我碍眼,就天天将我关着。” 慕容楚再次吃了一惊:“你们是…仙?” 第49节 秦青黯然道:“我知道自己犯了错,若是要关禁闭就尽管拿我去吧。”回头看了看落离,“就把我和大师兄关一起吧,平时有个人说说话也不那么寂寞。” 王母的仙使同情地摇摇头,道:“从前听诏兰说起过你无知,如今看来果然是这样,你以为你闯的祸只是关禁 闭这么简单?”仙使抖出一纸黄卷:“王母有令,秦青私闯南海,擅改凡人记忆,滥用仙力,且多次劝阻无效,念其仙根不稳,定力尚浅,酌情罚下冥府,永受火炼之苦。” 好一个“酌情”,秦青冷笑,罚下冥府,其实就是让自己去死,永受火炼之苦便是再无转世轮回的机会。落离先自怒了,显了人身来,指着火凤和仙使斥道:“你们这是让我师妹去死,我绝不答应!” 火凤道:“落离,你这是要拂逆么?别以为我不会将你一并锁了!” 秦青站在了前面:“此事跟我大师兄无关。” 一旁的慕容楚终于缓过神来,拔剑出来:“你们休想带我的青儿走,汪珏,去叫禁卫军来!” 火凤嗤笑:“就凭你一介凡人?”说话间指尖已结出一个印伽,瞬间凝出的剑气向慕容楚袭去,剑气却在半道让秦青给截了。 “都说仙家有颗慈悲之心,心怀天地万物,今日看来至少你二人全然不是。”秦青反手在慕容楚和汪珏身畔设了个仙障,回首道,“这些日子多谢关照,今日里不能再 因为我伤害到你们,你们且安心,不用管我。” 再转过身时,秦青手握长剑,衣袂飘飘,望着火凤与仙使道:“秦青自知犯下大错,不过这错是否就一定要受此种惩罚,秦青觉得还要论一个理。” 仙使叹了口气:“果然是顽劣,你以为就凭你可以违抗上意么?” “不试又怎么知道?”秦青周身似腾起冰寒之气,泛出蓝白之色。火凤与仙使对视一下,均有些意外,迟疑之间,秦青已决然出手,仙使硬生生接了一招,只觉手腕酸麻,整个人被震出三丈之远,不由怒道:“你竟敢出手伤害仙使?!” 仙使迅速祭出手中的琉璃杖,与火凤一齐向落离与秦青袭来。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战了几个回合,火凤与仙使竟没讨到什么便宜,急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下等小仙,还不束手就擒?今日我本不想与你多做纠缠,如今却因为你生生耽误了我赴诏兰的婚礼。” 秦青的心上似被什么击中,今日是诏兰的大婚,诏兰和云兮的大婚。 被这样猝不及防地一提醒,她觉得很委屈也很残忍, 眼中不自觉的便蓄上了泪水,手里的动作也慢了半拍,青鸟仙使瞅准空档,使出琉璃杖给了秦青当胸一击,秦青趔趄着向前扑跌去。 仙使见状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云兮殿下与诏兰仙使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缘何要痴心妄想,如此执着呢?” 跪伏在地上的秦青“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滴落在不知何时脱落的玉符上。这块玉符是云兮送给自己的护身符,她日日夜夜地戴着,她很珍惜它。如今云兮去大婚了,她也不便再戴着这块玉符,偏巧玉符在此刻脱落开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缘分也就此告终?秦青小心地将玉符擦拭干净,小心地放在地面,像在履行什么仪式,那般郑重。 又是一杖落在她的后背,周身如撕裂般疼痛。秦青觉得周边有些朦胧,她隐约看见落离想要跑过来,却被火凤死死拦着,她隐约听见慕容楚失神的呼唤,交织着急迫与无奈。她还隐约听见青鸟仙使道:“秦青,受命吧。” 一道亮光闪过,秦青感觉自己被气浪掀至半空后又急速下坠,坠入无边冥界。刹那间火红的曼珠沙华开满天际 ,在最后一刻秦青仿佛听见有个凄然的声音唤了声:“青儿——” 秦青闭上眼,不知道是否因为心里太过疼痛便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又或者是临近生死之关将一切都看的开了些。心里竟有着从未有过的平静。 其实青鸟仙使讲的那句“痴心妄想”,秦青觉得很对。她年岁尚浅的时候便与云兮在一起,云兮一直照顾她呵护她,他对她太好,以至于她从没有想过所谓的般配是什么。 她现在想来,她与云兮虽然日日相随,实际却离的甚远,也许云兮当初选择自己只是因为没有碰见真正适合他与他般配的那个人。所以当云兮一个人回到南海后,他便能够更加客观清醒地审视自己的感情,然后发现原来他们那些所谓的感情太过浅薄缺乏根基,就在这个时候诏兰恰如其分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秦青仔细想来,自己文墨不精,歌舞不精,女红不精,何以能够获得云兮的青睐?犹记得霍三娘曾经跟自己说过,诏兰长的美,知书达理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身家又那么高贵,云兮为什么不选她要选你。那个时候秦 青没有深想,只是觉得喜欢便是喜欢,何必想的那样复杂,如今再看,其实情这个字本来就是个复杂的东西,而她从来没有真正明白过。 开在天际的曼珠沙华飘落几朵下来,落在秦青的发上,她怔怔地拿在手上端详,如今,她与云兮已不仅仅隔了千山万水,隔了身份门第,还隔了生与死。 那样远,再也见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秦青感觉自己终于落到了底。周围漆黑一片,她躺在原地没有动,感到一阵阵的空洞寂寞。 黑暗中慢慢地开出一朵曼珠沙华,仿佛红色的灯盏,无风自动。接着又开出了第二朵、第三朵、许许多多朵,这些曼珠沙华铺就出一条长长的红色的路,偶有几朵飘浮在空中,被秦青捉到手中后又放开,晃悠悠地飘到了稍远的空中。 秦青挣扎着站起身,沿着这条长路一直走下去,心口的血多滴落一滴,地面的花便更艳丽一分。四周寂静无声,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迈着步子,每走一步便感觉伤口的情况更糟糕一点,她的头有些晕。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晕倒,没有勇气再走下去的时候 看见了一座小小的石桥。石桥上搭着一间简陋的茶水铺子,铺子旁的老妪孟婆正吆喝着:“来喝碗忘川水啊,喝了以后忘却前尘旧事,重新投胎好做人呐。” 秦青端着汤碗,许久没有喝下。孟婆也不诧异,只问道:“怎么,不想喝?若是不喝的话便要在火炼之地徘徊一千年,哦不对,你的簿子上写的是负罪受罚,不管喝不喝忘川水,都要永世受火炼之苦。”看秦青的面色没有什么波动,又不忍似的补充道,“其实执念之苦并不亚于火炼之苦。” 是的,执念有很多,比如秦青小时候不慎将平日里玩耍的一颗琉璃珠掉进了比丘河中,她不顾初冬的寒意,执意去找,她持续找了一个月终于如愿找回。比如秦青在练剑的时候有一个剑花总也舞不好,尽管无伤大雅,她也要废寝忘食地练好它。比如秦青在小花园的角落种下的一丛相思兰,枯萎得连茎叶都发黑变色,她也舍不得丢下,拾掇拾掇成了标本。再比如秦青对于云兮,尽管从许多角度看,他俩是多么的不般配,多么的不该有交集,她仍是喜欢他,喜欢的没有怨尤。 秦青终是没有喝下忘川水,向孟婆道了声谢后缓缓离 去。 过了石桥便踏上去往地府的道路,有少数人在路口驻足停留,围着一块巨石或哭或笑。 巨石上面写着“三生石”三个红色大字,据说只有没有喝过忘川水的人才能在这里看见自己的前世今生。 秦青站在巨石前方,将手覆在其光洁的表面。石上霎时显现出云兮在冬日荒山中救起自己的情景,云兮将冻僵的她捧起时,眼神很专注。她小小地缩在云兮袖中,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那个时候她应该很安心。 再后来是在太虚真人的观里,她与云兮朝夕相处,你打柴我烧火,你学道我练剑,过的一派安然岁月静好。 在人间的这些日子,虽然多有艰险,可是自己与云兮的感情却一日好过一日,他们一起看云起日落,一起逛街市听说书,似乎有用不完的时间。秦青没有想过以后,她觉得明明一切才刚开始,直到有一天诏兰的出现。与其他的女仙君不同,诏兰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在云兮身边,无论是温水煮茶,作诗描画,只要和云兮站在一块儿,就是一道如诗似画的风景。秦青看的出,诏兰对云兮用情很深。 秦青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云兮送给自己的玉符已然 不在,空留下仍渗着鲜血的伤口,淋漓一片。 第81章 设局 云兮站在云端看着秦青被打落冥府,握着剑柄的手颤抖得厉害,这是一场做得多么大的局呵。 自那日后,诏兰便再无进入内室服侍云兮,而云兮的侍从一叶也未回到南海,南海王妃特意寻了两个脸孔陌生的侍卫负责照顾云兮。这二人照顾云兮照顾得十分妥帖,除了饮食起居等日常事宜外,绝无多余的话和多余的事,一旦云兮问起外边的事情必定装聋作哑,没有半点口风可以透露。 好在云兮的心悸渐渐平息下来,便也安心地闭关修行,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半月,到了云兮出关应劫的日子。承天台上三十六道天雷闪他一一地受下来,自始至终膝头都未弯过半分,虽然之前升过上仙的人也有一些,但同辈之中如云兮这般顺利如斯的确实还不多见。 历劫升仙后的云兮并无太多欣喜兴奋,只想着晚上的庆贺宴后要尽快赶回吴国,虽然之后自己再无心悸之感,但那个冒失丫头会不会做什么冒失之事,他还真的有些放心不下。 除了放心不下,还有更多的是想念。 回到南海,云兮简单处理了下历劫时落下的伤口,去内殿里换了套常服便准备去大殿赴宴。 此时的大殿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来自四海的大小神仙和许多天厅的神仙早已落 座。仙界实在寂寞许久,自从上古的几位上神上仙闭世的闭世,游历的游历后,仙界这上万年来实在过于平静,如今好不容易出了这样一件热闹的喜事,大家都忙不迭地齐聚一起,就等着见一见这位新晋的年轻俊朗的上仙一眼。 云兮走到殿门时,忽见一道蓝色仙障落了下来,将自己的去路完全阻住。 云兮心头一紧。 手触上仙障的刹那,云兮已经发觉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仙障,以他如今之力也是无能为力,因此能够布下此种仙障之人其仙力必在上仙之上,定是在天庭为数不多的那几个上神之中。 云兮沉思间,远远望见多日未见踪影的诏兰袅袅婷婷地向自己走来。 诏兰面有喜色,喜色中还带着丝羞赧,像春日枝头盛开的粉色芙蓉,好不娇艳。见云兮站在殿门,诏兰紧走几步上前施了个礼,道:“恭喜世子殿下顺利历劫。” 云兮未加理会:“这仙障是怎么回事?如若不让我去大殿我便不去就是,我也不喜这种应酬。” 诏兰低着头:“大殿上自然是要殿下去的,只是今日宴上有一件旨意颁布,所以…所以诏兰先来问问殿下的意思。” “什么旨意?”云兮莫名,心中有点滴不安。 诏兰的脸上飞上一朵红霞,婉转道:“承蒙天帝赐婚你我,让诏兰终得偿所愿。” 云兮只觉震惊非常,脱口而出:“竟会如此荒唐!” 诏兰面色一灰,讪讪道:“世…世子殿下,这是天帝的旨意,天帝也是一番美意…众位仙友也已来此恭贺,殿下你怎么…” 云兮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此仙障是谁人所设,快请他来解开,我要去大殿。” 诏兰眼中闪过欣喜之色:“这么说殿下是愿意了?” 云兮道:“我去求天帝收回旨意。” 诏兰后退两步,泫然欲泣道:“世子殿下,你就这么讨厌诏兰吗,不惜违抗天帝旨意也要毁了这桩婚?” 云兮看着她:“你我二人并无情分,被一纸赐婚硬是捆上千万年,难道这样你会觉得幸福么?” “会!我会的!”诏兰趴在仙障上,乱了阵脚,“自诏兰第一次见到殿下便喜欢上了殿下,这万年间从未变过初心,殿下如今说是没有情分,诏兰不敢认同。” 云兮叹了口气,道:“这所谓情分要情投意合你情我愿方才算得上,云兮承蒙仙使错爱了。” 错爱?诏兰笑起来,笑得眼泪也止不住:“我对你痴心这许多年,原来在你心里只是个‘错爱’?云兮,你别忘了,你曾经许诺过我,为了报答我的相救之恩,会答应我一个请求,如今我便将这请求说出来,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和我一起去大殿领旨谢恩,接受万仙恭贺,我要你娶我诏兰为妻,永生永世都不分离。你身为南海 世子,新晋上仙,总不能食言吧!” 云兮仰头看了看天,许久道了一声:“没可能,其他的事云兮可赴汤蹈火报答仙使,唯独这件事只能食言了。”过了片刻又补充道,“既然无法喜欢上仙使,仙使又何必如此执着。” 诏兰的眼神一点点地灰下去,声音也有些嘶哑:“到底诏兰哪一点不好,让殿下这般拒人千里?” 云兮淡淡道:“一个在别人家里都会私放天火害人性命,一个仅因为嫉妒就将别人打落悬崖的女子,云某实在不敢喜欢。” 诏兰脸色变得苍白,良久咬了咬唇道:“既然这样,只好委屈了殿下呆在王母设下的仙障之中,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请殿下出来。” 说完这番话,诏兰捂着脸转身跑了开去,临走之前还不忘又加了道隐障防止被别人看见内殿里的情况或听见内殿里的声息。当时的云兮并不明白她话中的“尘埃落定”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宴席开场他才恍悟。 南海的宴席如常开场,云兮隐隐听见大殿方向传来的仙乐与人声,突然间大殿里的热闹似乎到了一个小小的高潮,云兮两指结出印迦印在自己眉心,开了天眼望过去。 只见大殿入口处走进两个人,女子是盛装的诏兰,面若银盘眼如秋星,此刻一边缓缓地走在大殿铺就的红毯上,一边脉脉看着身边的白衣男子。 那白衣男子身量挺拔高大,丰神俊朗,竟与云兮生的一般无二。 仙障中的云兮着实吃了一惊,再仔细看去已辨出那男子其实是做出的一只人偶,只是做得少有精致,又注了许多灵力进去,于是以假乱真,等闲的仙家是难以看出异样的。 云兮立时明白了,即使今日自己不去接这个旨也会有人替他将旨意给接下来。 果然,天帝的旨意宣布时,假云兮拉着诏兰一齐跪下接了旨,为了表现这个旨颁的甚体贴甚合意,假云兮还在众目睽睽下深情地替诏兰别了下头发,看在众仙眼中,这是多么令人艳羡的一对璧人,所谓佳偶天成,也不过如此吧。 云兮其实有些着急,他将大殿中千百的仙友一个个地过了一遍,想要找到大师兄落离的踪迹,以落离的仙力应是能够看穿这副假象,从而判断出自己的不妙处境,就算不能将自己救出仙障,至少在见到秦青的时候不至于把错误的信息传递给她。可惜云兮将大殿搜罗过筛了几遍也没有见到落离的身影,不仅大殿,整个南海的大小楼阁,花园竹林也完全没有他这位大师兄的足迹。以他与落离的交情,落离不参加这场贺宴就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有人特意将他给拦了出去。 这一场贺宴散去之时,四海之上便传遍了南海这桩双喜临门的事情,如同民间的“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云兮两两占全,羡煞一众大小神仙,而他与诏兰的赐婚也成了一桩美谈,令男女仙君又羡慕又嫉妒。 仙障并没有因为宴席散去而撤掉,可见将云兮困在此处并非只是权宜之计,若不是为了逼他就范,便是想让假云兮将戏做到十成十,等到大婚之后将他与诏兰的亲事坐实。 云兮不是不担心的,他想到秦青,若是不明就里信了此事,又该会有怎样的伤心。 期间云兮的父君母妃来过几次,无非是苦口婆心地开导他,说他一个堂堂的南海世子,堂堂的上仙,若是整日里与那下等小仙厮混,该是多么荒唐不羁的事,从前也就算了,到如今他这个堂堂的南海世子,堂堂的上仙该收收心,成熟起来,担当起一个世子与上仙应该担当的事。龙王与王妃说这番话时,诏兰跟在后面扯着帕子嘤嘤地哭,简直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云兮不为所动,铁石心肠,渐渐的也少有人再来劝说。 这天夜里,云兮靠在坐榻上打了个盹,突然觉得南海王宫晃动了一下,有喧闹声传了过来,云兮一下清醒过来。 开了天眼望去,竟见到了那一个朝思暮想的熟悉身影,此刻的秦青神色凄然愤怒,已将诏兰设的仙障破了一道裂口,她缓缓地从仙障走出,一只胳膊因为受伤正不断地流着鲜血。她望住前方的“云兮”,眼中有许多的不解和忧伤,而“云兮”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她,手中自始至终攥着诏兰。 云兮觉得自己的心很疼,明明近在咫尺,他却不能靠近她。 再后来,便是大婚。距离赐婚不过几天的时间,这个大婚着实着急了些,云兮心中十分清楚,他必须在这之前破出仙障,阻止一切。 婚事准备的有条不紊,一些路远的亲戚和仙友已经提前来到了南海,诏兰一一招待得很周到,俨然已是南海未来世子妃的做派。 这一日,云兮在他那诸多亲戚里见到了锦绣,锦绣并未与东海龙王及龙王妃一同前来,而是提前了一日独自来到了南海,想来因为与白泽私订终身一事还未获得认可。 第50节 锦绣甫一出现,便去了云兮的殿中,见到这位东海公主一副怒气冲冲兴师问罪的模样,一溜子宫人没有一个敢上前问上一句,锦绣就这么长驱直入进了殿门。 第82章 毁婚 刚进殿门,便有诏兰迎了出来,见是锦绣,脸上挂上婉转笑意,亲切说道:“锦绣妹妹来啦。”锦绣没好气地白她一眼,问:“谁是你妹妹!云兮呢?把云兮那个负心汉给我叫出来,本姑娘今天要好好审审他!” 诏兰面色微微变化,片刻之后又回复了得体笑容:“锦绣妹妹真会开玩笑,殿下这会儿在忙…” 锦绣不理她,一把拨开诏兰便向殿内走去。殿内的“云兮”正背对着她清点今日收到的贺礼,一盒盒一件件数的十分专注。锦绣双手抱臂,有怒火“噌噌”往上冒着,她几步上前,一把拍掉“云兮”手中的贺礼:“云兮,原来的你从不会多看一眼这些东西,如今是怎么了?” “云兮”抬头看向锦绣,眼中有着一丝莫名与陌生。锦绣适时地走过来,挽住“云兮”的胳膊,柔声道:“殿下是否累了?锦绣公主一直就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在东海不就这样,殿下总是很迁就她的,今日也别太在意才好。” 锦绣一脸嫌弃:“我们兄妹说话,你插什么嘴?”说着便上前拉住“云兮”,道:“走,我们出去说!” 诏兰却没放手:“殿下今日累了,不如锦绣公主明日…” “我们兄妹见面还轮不到你说话!”锦绣愤愤地就要掰开诏兰挽住云兮的手。 诏兰冷笑一声:“大婚之后,锦绣公主还要喊我一声嫂子,如何我就说不得话 呢?”诏兰将“云兮”往身边拉了拉,“再说,殿下今日也未必愿意和你多叙家常。”说完后朝“云兮”看了看,“云兮”心领神会,将手覆在诏兰手上,温情一笑:“确实累了,兰儿送我去休息吧。” 锦绣站在一旁狠狠地抖了抖。目睹那二人携手离去,锦绣觉得心里如爬了千条蜈蚣,既憋屈又挠心,她一路踢着小石子晃到了后花园,隐隐地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细想起来又摸不着头绪。 后园有一处很小的内殿,通常是宫中举行家宴时临时用来供人更换衣物用的。锦绣觉得有些累,便打算进去歇个脚。内殿静悄悄杳无声息,锦绣抬脚准备迈进,却被一股力量被弹了出来。 是仙障,她这才看清内殿门口竟结了一道淡蓝色仙障,极盛的灵气缓缓流动,非普通仙家能够设成。锦绣纳闷之余在心底升起一丝不好的感觉,她趴在仙障上使劲往里看去,却只有漆黑一片,锦绣明白仙障外必然还有一层隐障,她尝试着去解开,却徒劳无功。锦绣不甘心,轻轻叩响了仙障,与此同时仙障那边也传来叩击声作为回应,还似乎有极其微弱断续的人声。锦绣愣住,一个念头突然闪过,灵台清明起来。 锦绣小心地凑过去,道:“里边的人听着,我有几个问题要问,若是的话就敲一下,不是就敲两下。听得见吗?” 里边敲了一下。 锦绣又问:“你是云兮?” 里边又敲了一下。 锦绣震惊,趴在仙障上急急道:“你被他们关了起来?外边的云兮是个冒牌货,所以你并不是要娶诏兰?” 里边仍是敲了一下。 锦绣已然明了,对着仙障保证:“云兮你放心,我这就去搬救兵来救你,你耐心再呆一会儿,我定不会让明日的亲事顺利办成的。” 锦绣一阵风似的冲出南海,杀回到东海去求自己的姥姥,无奈姥姥听说是天帝赐婚,怎么也不肯施以援手,道是抗旨不遵的事情决计不能做,做了便是逆天而行。 锦绣不敢耽搁,又一阵风似的去了云兮的师父,太虚真人处。这些年,太虚真人寂寞的很,座下的三个弟子,老大落离嚷嚷着要外出游历难得回来几次,老二云兮最近又和小徒弟秦青去了人间,于是这仙山上便尤其的清闲。 锦绣见到太虚真人时,他正在将几册书码齐,虽然他意外地没有收到来自南海的请柬,但是仍然打算等明日云兮大婚时作为贺礼差人送去。锦绣见状一把按住贺礼,道:“云兮明日里不成亲,成亲的只是个假的云兮。” 太虚真人怔了怔:“竟有这样的事?” 锦绣点点头:“云兮与秦青情投意合,不愿迎娶仙使诏兰,因此不肯接旨,所以他们就找了个假云兮打算蒙混过关,而把真的云兮困在了仙障之中。” 太虚真人捻着胡须:“你们年轻人怎么搞出这么多事来,等等,你说抗旨?” 锦绣一噎,随即道:“现在不是抗旨的事,是他们企图蒙骗天下,以假乱真,真人这个事你要管管。” 太虚真人继续捻着胡须:“这个事,有点大。” 锦绣急道:“云兮是您徒儿,难道您就看着他被这样关着,看着别人冒充了他去?!” 太虚真人不说话,半晌方道:“此事有些复杂,容我再想一想…” 在南海见过锦绣后,云兮的心里腾起一丝期望,认识锦绣这么多年,从未见她如此聪明过,云兮觉得老天果然很帮衬自己。 然而一直等到第二天清晨,也再未见有什么人靠近内殿,更没见锦绣再次出现。 今日是大婚之日,外边隐隐传来喜庆的乐声,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婚宴开场。云兮焦虑起来,使出仙术再次尝试着解开仙障,无奈与前次一样,仙障纹丝未动。云兮不甘心,一遍一遍地尝试,他深知,如此反复破解仙障必会对自己的仙力有极大损害,然若是能成功破出,他自是不惜代价。 婚宴上的布置已经完备,有仙友陆续进场,吃着茶点聊着八卦好不热闹。没一会儿,吉时已到,穿着一袭大红喜服的“云兮”牵着蒙着红盖头的诏兰出现在大殿门口。 一众女仙君发出艳羡的声音,其中一女仙君惆怅道:“想来我也曾给世子殿下写过书信,他却一封未回,倘若我当初坚持写下去,会不会也有机会?” 另一女仙君嗤道:“我当年受人之托,还来过南海给世子殿下送过东西,殿下可是亲手从我手里接过去的,与你比起来,我离殿下可不更近一点,也没见殿下记起我一二来。” 坐在角落一稍年长的女仙君道:“你们也别不服气了,诏兰仙使可是救过世子殿下的,还陪他在人间同历艰辛,这次殿下闭关历劫,又是诏兰仙使在一旁近身服侍,他俩的情分岂是我等能比的了的?” 其他的女仙君闻言纷纷点头:“如此看来,他们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实在是仙界美事一桩。” 一名一直没说话的紫衣女仙君突然开了口:“我倒是听说一桩秘闻,讲那世子殿下其实早有心仪之人,就是殿下的师妹,好像叫秦青的,此番去人间寻找王母的玲珑镜碎片,殿下陪着一起去的。” 年长的女仙君摇头道:“此言差矣,殿下不过是担负教导的职责,并非是主动要去陪伴。” “可我还听说殿下为了她的安危,将贴身的护身玉符都给了她。”紫衣女仙君不服气道。 “那又怎样,就算殿下对她照顾有加,那也只是师兄对师妹的情分,如今殿下娶了诏兰仙使才是天造地设的美事。”众仙君不再争论,看向正缓步走向台前的一对璧人。 紫衣仙君见得不到附和,只得小声嘟囔道:“若是世子殿下能力排众议娶了秦 青姑娘,那才是天上地下的一桩美谈呢,瞧今日的殿下,循规蹈矩处处安分,反倒少了往日的那份洒脱。” 云兮仍在内殿试图破解仙障,在连番撞击下,仙障似有了一些松动。云兮一鼓作气,丹田聚气打算再来一记重击,心口却突然剧烈疼痛起来,他一个不妨,喷出大口的鲜血。 秦青…他轻轻呼出这个名字,心口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他意识到此刻的秦青恐怕遭遇着极致的危险,他要赶紧出去,赶到她身边去。 云兮不敢怠慢,集中精力又发出重重一击,仙障的边缘竟出现了一道裂缝。云兮正要蓄力再战时,仙障突被解开,门外站着匆匆赶来的太虚真人与锦绣。 太虚真人皱眉看向云兮:“为师若是不来,你是打算耗尽仙力破开仙障么?” 锦绣跺脚:“真人您还说风凉话,要不是我要烧掉你的仙山,您都不肯随我来,您要是再晚点儿来,云兮可就要危险了!” 云兮上前一步向太虚真人磕了个头:“多谢师父相助,云兮此刻尚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要去办,回头再跟师父请罪。” 话音未落,云兮已一阵风似的跑向了大殿的方向。 太虚真人挥着拂尘叹息道:“冤孽,真是冤孽啊!” 大殿之上一派喜气,“云兮”牵着诏兰走到莲花台上正准备施礼,整个南海却在此时震动了一下,一旁端着仙酒的宫娥趔趄之下将满壶的酒给泼了个干净。 台下开始有仙友小声地交头接耳,历来好事多磨,这些仙友一向觉得平日里供 唠嗑的话题太少,均不怀好意地纷纷猜测在这样一个良辰吉日会否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特别的事情果真不负众望地发生了。 台上的南海龙王和王妃刚起身安抚好众仙家,“云兮”与诏兰也准备正式行成亲礼时,大殿之外闯进一个人来。 来人白衣胜雪,手持一把龙渊剑乘风而来,他轻轻落在莲花台上,将剑直接架在了身穿喜服的“云兮”颈上。 第83章 同入地府 尽管台下的众仙皆自诩自己见过许多世面,已经达到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程度,然而此刻仍是一个个举着筷子杯盏忘了放下。 谁都看的清楚,台上现在站着两个云兮,白衣的云兮怒火升腾,拿着剑直指着红衣的“云兮”。 紫衣女仙君先反应了过来,站起身来兴奋道:“你们看,我刚才怎么说的,我就觉得今日的殿下与平时不一样,敢情是个假的!” 诏兰先自慌了,扑上来握住云兮的手臂,呼道:“世子殿下!” 云兮并不理她,板着脸向着对面的假云兮斥道:“你是一个什么东西,打算要以我的真身招摇撞骗到几时?!” 假云兮见事情败露,不敢坚持,怯怯地向后退去,很快便散了障眼法回复成人偶的模样。台下众仙又是一片哗然,直觉得今日这场大戏着实精彩,一时间一个个如同钉在了席间,都翘首等着看后边该如何收场。 南海龙王又惊又怒,站起身几步走向云兮,指着他道:“逆子,你到底要作甚?” 云兮面色一凛:“要做甚?这句话云兮也正想问问在场的诸位,你们要作甚?!” 南海王妃见状急忙上前劝阻:“既然云儿来了,那么就继续行成亲礼好了,别 让大家看笑话。” 诏兰在一旁期期地望着云兮。 云兮仰头朗朗笑了起来:“行成亲礼?我云兮既没有接旨,也就没有答应要娶诏兰仙使,谈何行成亲礼?”云兮转身面朝莲花台下,抱拳道:“诸位仙友,云兮给大家赔罪,今日其实并无什么成亲礼,一切都是场误会,还请大家先行回去吧,诸位的礼金礼物也请一并取回。” 云兮言毕,就要驾云而去,诏兰从身后扑来拉住了云兮的衣角:“世子殿下,你今日要是就这样走了让诏兰以后如何自处?!” 云兮回头看向她:“仙使,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过,仙使就不要再执着了。”他低头将诏兰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终当着四海的仙友之面转身离去。飘飘衣袂的背影之后独留下诏兰热泪长流。 一路上云兮的心口愈来愈疼,他有着前所未有的慌张,于是一路上都不敢耽搁,向着吴国江宁急急行去。 来到江宁城上方,只见黑云压顶,有隐隐的雷声滚过,云兮十分忐忑,急忙破开云层直冲而下。 吴王宫内战的正酣,青鸟仙使对着秦青道:“你不要再冥顽不灵,耽误我去参加诏兰的大婚。”秦青被激,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被青鸟仙使接连击中要害。 云兮在接近吴王宫上方时,看见无数朵红色的曼珠沙华突然开遍天际,云兮心中一紧,穿过红色花海急急寻去,正看见秦青后心正中一记琉璃杖,受伤的秦青立 时失却了抵抗能力,向着十八层冥府直直坠入。 云兮失声喊了一句:“青儿!”他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却连衣角也未来及触碰到分毫。 除了被抹去的那段记忆无从知晓外,在云兮的记忆中还没有过所谓的离别,如今眼睁睁地看着秦青从眼前离开,他只觉得心底有痛在一寸寸地蔓延至全身,这是一种怎样的痛楚,比之曾经受过的所有伤痛都要有过之无不及。她那样明媚的一个女子,突然间就再也见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了,她彻底地离开,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便独自堕入无边地府,永受火炼之苦,不得轮回。 地上还躺着秦青落下的玉符,郑重地摆放在那里,无法想像她在临走之前该有着怎样的绝望,以至于要了断与他之间的所有过往和牵挂。云兮缓缓转过头看向火凤和青鸟,眼中的怒火将他二人迫得接连退后了几步。旋龟落离悲苦地走上前来,手中托着一只红色香包,道:“秦青那丫头这几个月里学着绣了个香包,她那么笨你是知道的,两只手伤得厉害,到最后包得跟粽子似的,虽然绣的粗糙了些,不过我瞧着上面这两只小鸭子还挺可爱的,现在我代为转交给你,你也好留个念想,就不要太伤心了,俗话说人死不能复生…哎!云兮你要做什么?!” 惊呼之下,云兮已将手中的龙渊剑深深插入地面,仙剑周围顿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巨大漩涡,漩涡之中深不见底,云兮想也没想便朝着漩涡中心跳了下去。与此同时,天际的红色曼珠沙华也俱都连根浮起,纷纷回旋着一同入了巨大的漩涡之中。 云兮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后果比见不到秦青的后果更为严重。他这样毫不犹豫地冲入地府,哪怕是拼着灰飞烟灭,他也要带她出去。 尽头是一片黑暗,云兮落下后,摸索着站起身来,四周寂静无声,空洞荒芜。他并不知道此刻身在哪里,秦青又在何处。每前进一步,脚下都有沙沙的响声,他俯下身去探寻,手在触碰到地面的刹那,脚下突然延伸出一条红色曼珠沙华铺就的道路,沿着道路一直走下去便见到了一座石桥。 云兮提着剑就要迈上石桥,却被冥界的侍卫伸手拦住:“殿下,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云兮正色道:“我不过要来带一个人走,找到她后便会自行离开。” 侍卫仍不放行:“殿下,你要找的人是犯了天条,被罚下此处受火炼之苦,此乃天命不得违抗,殿下还是请回吧。” 云兮凄然一笑:“天命?我云兮不懂什么是天命。”他拔剑出鞘,“几位若不让开,莫怪我要硬闯了!” 侍卫们对视一眼,片刻间已列好阵仗,对峙在云兮面前。云兮沉下声来,道一句:“得罪了!”龙渊剑应声挥出,如蛟龙出水,银光一片,连带着奈何桥下的幽冥之水也翻腾起来。 冥府的侍卫们似乎早有准备,瞬间已集结了许多,摆开阵势将云兮拦住,不让他向石桥接近半分。云兮一把剑舞得出神入化,步步紧逼。时而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时而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方,他一招紧似一招,招招冲着阵眼而去。眼看 侍卫们逐渐不敌,云兮的剑瞅准一个空档斜斜劈下,刹那间雷鸣电闪,落英缤纷。破了阵后,云兮急急从缺口向桥上奔去,却在桥中央被一把黑色冥刀阻了去路。 持刀之人身穿黑衣,面目阴沉清冷,竟是冥界右使玄冥。 “云兮,别来无恙?”他的声音如寒冰冷冽,不带一丝情感。 云兮有些茫然,在他的印象中并不记得自己曾经与这位冥界右使有过什么交集,他此番问来倒像是要叙旧一般。云兮略略点头,并无闲话,只道:“还请右使让云兮过去。” 第51节 玄冥嘴角勾出淡淡的笑:“若我不让呢?” 云兮凛冽道:“那云兮只有得罪了。”说话间一把剑已直刺过去,击在冥刀之侧。玄冥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逆天而行,亲下地府抢人,云兮你可想清楚了?” “自然。”云兮答的爽快。 “若是失败了呢?”玄冥眯起眼看着他。 “若是失败…”云兮长长舒了一口气,“我愿与她同受火炼之苦。” “好——”玄冥将刀缓缓举起,“那么你就为她来战一场吧!” 玄冥作为冥界右使,已位列上仙许多年,无论是仙法或是刀术都算得上翘楚。云兮与他这一战并不占上风,即便云兮最终勉强赢了他去,也必定要耗费许多时间。想到此,云兮使剑便使得有些急躁,渐渐地便落了下风。 玄冥一双眼睛深邃无底:“云兮,你挂念太深容易乱了章法,既然打算放手一 搏便好好地耍上一回,免得日后多了悔恨。” 云兮凝了凝神,心中稳定了一些,一把剑开始使得风生水起。玄冥嘴角扯出一个不易觉察的笑容,刀下虚晃,竟露出一个破绽来,云兮瞅准机会,龙渊剑刺中玄冥的刀柄,冥刀应声落地,发出当啷脆响。云兮不敢耽搁,从桥上一跃而过,身后的玄冥捂着被震麻的手臂,望着云兮离去的方向轻轻地叹了口气。 三生石边,青衣绿裙的女子带着感慨将今生之事看完,石上又渐渐现出了前世之景。 前世之事与梦中所见竟然分毫不差。 杏花烟雨的江南,白衣男子手持一把紫竹柄的伞在对岸遥遥等待。 初雪轻寒的京城,白衣男子手持一把紫竹柄的伞在宫墙下静静等待。 白衣男子一脸无辜:“姑娘,你怎可随便认相公?” 白衣男子有点嗫嚅,言语间透着犹豫:“刚才我说的‘有了心中牵挂’,你可明白?” 白衣男子在前方快步行走,手中的小面人若隐若现。 白衣男子在长长的石阶上缓步行走,语气中带着不舍和无奈:“青儿,我走了,你要保重。” 有温暖有萧肃,有重逢有分离。人生三百六,青丝换白头。那些过往,秦青一点点地记起,她失神地跑向三生石,向石阶上渐渐远去的人唤道“别走!” 那人顿住脚步,缓缓回过身来,赫然是云兮的脸。 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秦青身后响起:“青儿——” 第84章 百花镇 本卷题记: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但愿那月落重生灯再红。 说起秦青的前世,其实是一笔讳莫如深的糊涂账。按时间算起,秦青那个时候应该还是条道行极浅的小蛇妖,本来的,作为一个妖怪为了修行到人间去历练一番倒也无可厚非,掌管命运的司命本应该兢兢业业地在簿子上好好将她这一世规划一下,但其时司命仿佛赶时间似的只写了寥寥数笔,但这寥寥数笔又十分狠辣,写的是秦青这一世需历尽人间极苦,受爱别离求不得之痛,孤独终老。 前世之事在三生石上展开的同时,秦青突然被一股力量吸入石中,在进入的一刹那,手中一暖,身后的人已握着她的手一同进到了前世记忆之中。秦青看了看身后的人,眼泪汪汪道:“小白——” 云兮揽住她:“对不起,我来的迟了,没来及阻止他们。” “小白,他们说今日是你大婚。”秦青哭得不可抑止,“那你还跑来干什么?你这样会错过吉时的…” 云兮气不打一处来,扳过她的肩膀:“大婚?没有你我和谁大婚去?!”见秦青哭声小了点,方才放缓了语速,“你上次去南海看到的只是他们仿着我的样子做出的人偶,你看你是不是要勤加修行,假成那样都没有认出?” 秦青抹了把泪,委屈道:“天南地北四海八荒都知道你和诏兰仙使大婚,我怎 知有假?” 云兮揉揉她的头发:“好吧,受委屈了。”说着又从怀中掏出被秦青丢下的护身玉牌在秦青面前晃了晃,“这个都敢扔掉?你是不是好久没关禁闭了?” 秦青愣了愣,讪笑道:“这个是不小心从脖子上滑落的…” 云兮将玉牌重新戴上秦青的脖子:“你再滑一个给我看看。” 秦青“嘿嘿”笑着,脚底抹油就要溜,被云兮一把拽了回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可以随便跑的?” 秦青这才抬眼看了看周围,茫然道:“很陌生,我们在前世?” 云兮点点头:“确切的说我们在前世记忆中,在这里没有人能看的见我们,而我们也就像…唔,怎么说呢,像影子一样的存在。” 秦青挠挠头:“还出的去么?” “不知道。”云兮想了想,“不过我私闯冥府这么大的事,就算我们自己不出去,也会有人把我们提溜出去的。” 那一世,他叫云雪岸,她叫苏青桐。 那一世落在一个叫做云龙国的地方。云龙国都城外有一座百花山,百花山脚有一个百花镇,镇口的一座不大不小的茶楼有个俗气无比的名字唤做百花楼。秦青的前世苏青桐非常不才的便是在这座茶楼里做一名唱曲姑娘。 其实她并非一个天生的唱曲姑娘,她本是相爷府上的小姐林依依的贴身丫鬟,这个林依依芳名在外,被云龙国主相中封为了安远公主,择日便要嫁到关外。林依 依是林府的独女,宝贝疙瘩一样地养着,此次听说要和亲,便整日里在家以泪洗面,后来见以泪洗面用处不大,便开始投湖上吊,这样一来,林府的夫人便吃不消了,索性与这个女儿一起投湖上吊。夫人小姐在又一次投湖上吊未遂后,林府老爷受不住了,在想了两天两夜后,终于想出一个李代桃僵的法子,将她这个丫鬟冒名顶替代林依依去和亲。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苏青桐在和亲的路上被不知底细暗自倾慕林依依的林府护卫长李常给错救了下来,好在李常是个实在人,救人干脆救到底,自己一个人顶着嫁衣将追兵引开,苏青桐才得以有了喘息之机,一路奔逃来到了城郊的白花镇。 进到白花镇时苏青桐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想也没想便挑了最近的一家茶楼走了进去,叫茶楼的小厮上了茶水并八碟点心,吃得满满当当打了饱嗝后,才非常坦然地对小厮说了句:“没钱。”茶楼的小厮捋着袖子,盯着苏青桐那人畜无害童叟无欺的眼神看了片刻,扯开嗓子喊道:“来人啊,有人吃东西不给钱啦!”话音未落,后堂刷刷刷跑出好几名大汉来,个个摩拳擦掌地望着苏青桐。 苏青桐往后缩了缩:“好男人不打女人…” 一个清亮老练的女声随后响起:“那么女人出手呢?” 苏青桐的眼睛巴巴地瞅了下,见是一名三十开外十分干练的女子,知道多半是茶楼的老板娘,遂换上副谄媚的笑容,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见妇人不为所动,忙扑上去握住她的手,真诚道:“其实我很能干的,留我下来干活吧,我的勤奋一定超乎你想象。” 老板娘不屑道:“就你身无二两肉的样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样子你能干什么?” 小厮在旁边插嘴:“她能吃,她一顿顶我们两个大老爷们的!” 苏青桐觉得自己很委屈,嗫嚅道:“我其实也可以少吃点多干点的…” 妇人冷冷看她一眼:“会唱曲么?会的话就留下来唱曲。” 百花镇上一共两家茶楼,生意是东家好西家就不好,因此百花楼的老板娘金大娘近来一直想着怎样变着法儿吸引顾客。自从去京城转了一圈后,金大娘发现红火的茶楼决不是仅仅阳春白雪地卖些茶水糕点,常常雇了些会唱曲儿会跳舞的姑娘,让客人们在品茶时可以解解闷儿。 于是苏青桐光荣地成为了百花楼乃至百花镇第一个在茶楼唱曲儿的姑娘,且她这位姑娘还不用付工钱,只需一日三餐养着就行。 苏青桐觉得这件事情其实很憋屈,她本想着暂时落个脚,赚点银子后去江湖上游历一番,谁成想遇到个抠门的老板娘。好在苏青桐曲儿唱的不错,再加上之前在相爷府上为了顶替林小姐临时抱佛脚地学了些琴艺,倒是应付的过去。于是苏青桐就悄悄儿在这些客人打赏的银钱里小心扣下一点,藏在荷包里贴身带着,只等有一天攒够了后和金大娘一拍两散。 这一日,茶楼的雅座来了位贵客,点名要苏青桐去唱个曲儿,苏青桐恰巧近日有些积食,千不甘万不愿地被小厮推进了雅座。 雅座里有两个人,一个站一个坐。站着的那人一身短打,剑眉星目,看上去十 分干练。坐着的人身着素色锦缎,腰间别了一支清透的玉笛,既高贵又低调,英俊的眉目看上去有些慵懒,见苏青桐进来,他便十分慵懒地朝站在一侧的男子努了下嘴。男子心领神会,冲着苏青桐道:“我家公子命你唱曲儿。” 苏青桐便唱了个普通的曲儿,一曲唱毕,贵公子又是一努嘴,站着的短装男子道:“公子让你再唱一首。” 苏青桐见对方没有打赏的意思,恹恹道:“其他曲子不会唱了。” 短装男子隐有怒意,正要发作,坐着的贵公子伸手示意了下,从怀里摸出一片金叶子在苏青桐面前晃了晃:“姑娘为楚某再唱一首这个就归你。” 苏青桐眼睛发亮,没出息地说道:“呀!我突然又会唱了。” 第二支曲子本来唱得尤其顺利,苏青桐却在最后婉转收尾的时候不甚打了个荡气回肠的饱嗝,姓楚的公子愣了愣,不动声色地将金叶子往怀里藏了藏。 苏青桐眼巴巴地瞅着到手的金叶子飞了,十分不甘,舔了舔嘴唇道:“要不,在给公子唱一曲?” 楚公子的眉毛挑了挑,兴趣索然道:“啧,可惜我现在突然不想听了。” 苏青桐明白自己被耍了,而且耍的很彻底。唱了两支曲子半点赏钱也没拿到自己手上,她觉得很不忿,不忿的她在离开包房后,从厨房顺了一壶油过来,一滴不剩地全部抹在了包房门口的地上。 这天夜里,苏青桐睡得很踏实,正当她做着无限美梦时,却被人给无情地从床上拎了起来。一张清隽的笑脸出现在眼前:“苏姑娘?”正是白日里听曲的楚公子 。 苏青桐眨巴眨巴眼睛,一拳挥了过去。楚公子灵活闪过,反手扭住苏青桐的胳膊,道:“你胆子倒不小,白日里在地上抹油,晚上还敢跟我动手。” 苏青桐吃痛:“谁让你短我赏钱!谁让你半夜到姑娘家房间!” 楚公子轻笑:“想要赏钱?那跟我来!”未等苏青桐反对,楚公子已将她带离了百花楼。 云兮着急地将打着瞌睡的苏青桐唤醒,一脸严肃道:“你,竟敢半夜和其他男人出去!” 秦青纳闷道:“小白你是不是梦游了,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么?” 云兮不忿道:“是说你的前世,居然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大半夜的出了门。” 秦青用手比在额上看了看远方,笑道:“我这个前世蛮有眼光的,带她出去的男子长的那叫一个帅…哎哟,小白你掐我干什么…” 百花镇位于北方,春天来的总要迟一些,苏青桐被一路挟持到城郊山上的百花亭时,已经冻得四肢发麻。百花亭中有酒有菜,亭外一轮明月,放眼看去,着实有些风雅。 风雅的楚公子寻摸了一张凳子坐下,煞有兴趣地看着苏青桐,道:“来,唱支曲子给我听,今天欠你的金叶子就补给你。” 苏青桐觉得面前这个人变态的可以,打着哆嗦道:“我不要金叶子了,我要回去。” 楚公子坐着没动,口中淡淡道:“深更半夜,你一个姑娘家要是敢自个儿走夜路回去的话,你就回去。” 话音未落,苏青桐已经迈开步子,小跑着出了百花亭。楚公子显然有些意外,三两步追过去,拉住她的胳膊:“你个女人,这么晚就不怕有豺狼虎豹么?” 苏青桐白他一眼:“连你这样的人都遇见了,还怕什么豺狼虎豹?” 楚公子哑然了一瞬,突然朗朗笑起来:“你这姑娘倒是有趣。”说着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苏青桐披上,“楚某今天确实有些冒失,只是夜不能寐,便想邀姑娘一起赏个月观个星。” 苏青桐嘟囔着:“变态啊——” 第85章 赤玉 这个赏月之约让苏青桐赚了两片金叶子,她很满足地在百花楼补觉补到了中午,刚刚起床梳洗完毕,茶楼的小厮便过来唤她,道是昨日的楚公子又来点她唱曲儿。 金大娘笑得合不拢嘴,说是楚公子为人极其的大方,出手极其的阔气,用情极其的专一,这位大方阔气专一的贵公子将苏青桐的唱曲给买断了,从此她便只能为他一人唱,不可再给其他客人唱,就算他哪一天没空逛到这百花楼,赏钱仍是一分不少。 苏青桐觉得这个人一定是钱多烧的慌,十足十一个败家子。不过败家子归败家子,苏青桐每次拿到赏钱后都会短暂地认为这个人其实也没那么讨厌,只是,这个败家子还有个毛病她有些吃不消,就是常常在半夜发点神经,将她掳出去看星星看月亮。 被掳了几次后,苏青桐便有了经验,每每将外衣放在手边,以便来得及捞起就走。这日夜里,苏青桐例行又被掳了一次,不过此次并非是为了风月之事。楚公子带着苏青桐来到镇上,寻着一处破败的房屋便跃上了屋顶,苏青桐瞠目结舌地见他熟练地揭开一片瓦往屋内探去。 苏青桐抖着声音道:“今日不看月亮改偷盗了?人家家里已经这么穷了,你怎么忍心…” 楚公子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转过身专注地望着屋内的动静。 屋内有两位老人正在唉声叹气,老汉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决绝:“若是明日这粮食再卖不出去,换不来钱,我也便不苟活了!”老妇泣道:“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要是不活我还活的了么?” 楚公子难得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一脸严肃,半晌他从怀里摸出枚金叶子,趁着屋内二老抱头痛哭之际从屋顶抛入屋内。屋内的哭声一滞,紧随而来的是惊喜的声音:“这是什么?是金的!确实是金的!老天显灵了老天显灵了!” 这一夜,白花镇上并不平静,许多贫苦人家均发现了从天而降的金叶子,都道是上天恩泽,一时间成为一桩美事传遍每个角落。 苏青桐在茶楼酌着茶,第一次真心觉得楚公子这个人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这一日,楚公子没有来茶楼听曲,晚上也没有将苏青桐掳出去看月亮。苏青桐抱着被子居然失了眠。失眠的人听力便尤其好,夜半时分,窗外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苏青桐凝神听了一会儿,心里有着隐隐不安,她小心地下床挪到窗边,将窗沿掀起一角,见对面的房顶上黑影一闪。 第二日,苏青桐急急找到金大娘,道这茶楼恐怕遭了贼,金大娘却面色无波,只淡淡道:“没丢东西,你就别管了。” 第52节 碰了一鼻子灰的苏青桐百无聊赖地在茶楼里上上下下地逛,逛得金大娘有些眼晕,直接打发她去了后堂。 后堂的小厮这会儿也清闲着,正拿着把刻刀刻木头,不一会儿功夫便雕出一只 活灵活现的松鼠来,苏青桐觉得可爱,也兴致盎然地取了块木头学着雕起来。小厮偏头看了一眼:“你雕的是个人?” “啊?”苏青桐停了手,举起手中的木头端详起来,“像个人么?” 小厮不怀好意地笑:“当然,我瞅着不但是个人,还是那个总是来找你的楚爷。” 苏青桐一愣,脸兀自红起来,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升起,压也压不下去。 在不远处看着的云兮默默从兜里掏出一只红色香包,惆怅地举在眼前道:“给别人刻雕像,给我就绣两只鸭子…” 秦青莫名凑上来一看,恼羞成怒道:“谁说这是鸭子我跟谁急!” “大师兄落离说的。”云兮淡淡道,“我觉得他看事物一向很精准。” 秦青伸出手就要夺回香包:“嫌弃的话就还我。” “那可不行,以后还要绣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绣完以后要和这个做比较,看手艺有没有进步。”云兮云淡风轻地将香包重新纳入袖中,“不要想着毁掉。” 秦青: 两日后的黄昏,楚公子重又出现在百花楼,金大娘将苏青桐引出去后便识趣地退了下去。他一袭青衣,装扮的随意而亲和,面上则有些倦怠,他向苏青桐伸出手:“陪我走走好吗?” 大大的手掌温暖干燥,握着苏青桐的手一路无话,今日的他有些落寞。 “你怎么了?”苏青桐终于问了出来。 楚公子回身转向她,眼里带着暖暖笑意:“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样漫无目的地走走很舒服。”又端详了她一阵,道:“你似乎有些累,没睡好?” 苏青桐意外地摸摸脸,结巴道:“怎…怎么会?你的样子倒像是没睡觉一样。” “是么?”他笑起来,“心有所念怎能安眠?” 慢慢走去,竟不知不觉又到了城郊的百花亭,“青儿。”楚公子道,“我以后都可以这么喊你么?” 见苏青桐点头,他也开心起来,踱入亭中朗声道:“今日虽无茶酒,却有清风明月,身畔还有佳人相随,真是妙哉,青儿,我想让此刻永远留下。” 苏青桐受他的情绪感染,也雀跃道:“这么美好的夜晚不知道有没有金叶子奖赏呢?” 楚公子愣了半晌后方才大笑起来,伸出手指在苏青桐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你这个贪财的丫头,我赏了你那么多金叶子,你拿什么来回报我?” 苏青桐摸了摸怀里刚刚刻好的木雕,神秘兮兮地说:“唔,有礼物送你,我自己做的。” 楚公子眼睛亮亮的:“这么巧?我也有礼物送你。”他从脖颈上解下一枚赤玉,郑重地放入苏青桐1手心,道:“这是祖传的,只有嫡子才能佩戴,现在我赠予你,你得好好珍藏。” 苏青桐忙不迭地收进怀中:“这么值钱的东西自然要好好收着…” 楚公子一把拉住她:“你不会转头就当了吧,你要是敢当了信不信我把你…” “把我怎样?”苏青桐一脸无惧。 楚公子愣了半晌,泄气道:“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姑娘…” 站在亭外探头看的秦青吃惊地“啊”了一声:“原来是他…” 云兮紧张道:“你认识这个姓楚的?” “唔。”秦青点头,“就是吴国藩王慕容楚,他也给了我一块赤玉,还问我记不记得前世的事。只不过他今世的模样有所变化,所以我之前才没认出。” “赤玉呢?”云兮瞧着秦青,“你把我的玉符扔掉就是打算戴上这个是不是?”云兮一激动,冲破结界时落下的伤口又隐隐疼痛起来。秦青紧张地扶着他:“你千万冷静千万冷静,影响伤口愈合就不好了,那赤玉我可没要,我有这么珍贵的玉符还要那鬼东西干嘛?” 云兮枕着她的胳膊眨眨眼睛,虚弱道:“我旧伤复发,你借我靠一会儿。” 秦青呆呆地望着他:“你几时学会得寸进尺了…” 收了价值连城的赤玉,苏青桐愈发觉得自己的这个木雕实在粗糙得拿不出手,于是打算扯东扯西让楚公子忘了此事,不料楚公子不依不饶,兴致盎然地跟她来讨礼物来了。 苏青桐见躲不过去,磨磨蹭蹭地从怀里取出了那个幼稚的木雕,低头递了过去。半晌听见楚公子问了一句:“猴子?还挺生动的。”又戏谑道,“既然穿着衣服,不如你考虑下把它改一改,改成我的模样?” 接连的几天,楚公子都没有再出现,苏青桐倒也不闲着,每日里拿着把刻刀对着木头“猴子”左右来回地比划,在茶楼小厮的指导下又划破几回手指后,终于大功告成了。 苏青桐觉得很兴奋,比得了几枚金叶子还要兴奋,比吃了几顿满汉全席还要满足。 然而兴奋的苏青桐仍未等到楚公子的再次出现,她到底是有些泄气的,当一个人开始在乎起另一个人时,心绪难免患得患失,如同沉入深水之中,无法呼吸难以负重。 在这样的心绪之下,过了二更天苏青桐也未有半点睡意。正准备着假寐一会儿,忽听得窗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苏青桐一骨碌爬起来扒着窗户看出去,只见有一道黑影越过墙头而去,平日里连多走两步也不愿的金大娘竟然健步如飞地追了过去。 苏青桐冲进院子,正撞上一脸肃然的金大娘,不由紧张地问道:“遭贼了?可少了什么东西?” 金大娘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没有。” “这倒是奇了,遭了两次贼都没偷东西?”苏青桐拉住金大娘,轻声道:“可是我连累了你们?” 金大娘嗤道:“虽然你也是来路不明,不过谁没有个困难事儿呢?别多想,这事儿不赖你。”说完也不等苏青桐回应,便径自走了开去。 这一夜,苏青桐睡的并不安稳,梦中有隐隐的笛声,她循声而去,见楚公子正独自一人立在桃花树下吹笛,这支曲子她没有听过,觉得总有那么一点隐隐的悲伤。一曲吹毕,苏青桐雀跃地想要靠近,天地间却笼起一阵浓雾,她有些迷惑,所幸笛声在此时再次响起,她便又寻了过去。近在眼前的楚公子冲她招招手,她开心起来,加快脚步靠近,可浓雾再次遮了去路。苏青桐莫名慌张,不由失声唤道:“楚?楚!楚——” “青儿,我在,我在这里。”有熟悉的声音轻唤着。 苏青桐嘟囔着翻了个身,觉得今日的梦做的太真实,心里想着再囫囵睡上一会儿。唤她的声音却不依不饶:“青儿,是我,我来了。”一双大手覆上她的手,暖暖的。 苏青桐一个激灵,梦醒了一半。眼前之人正是楚公子。苏青桐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他终于来了,悲的是他隔了这么久才终于来了。 第86章 风波 苏青桐揉揉惺忪的眼睛,从枕头下捞出一只木头人偶,兴奋道:“你瞧,好看不?像你不?” 楚公子越过人偶握住她的手腕,皱眉道:“手上的这些伤都是为了刻这个弄出来的?” 苏青桐将手一缩,讪讪道:“切菜弄的切菜弄的…” 楚公子突然将她一把揽进怀里,揽的紧紧。她的心在一惊之下又生出许多甜蜜来,小心地伸出手臂回抱。 一旁的秦青将云兮的眼睛蒙住,一把拖出房间。 “姑娘家的闺房,我们不好站在旁边看。”秦青一边拖着云兮一边道。 云兮冷着脸:“我不在的这三个月里,那个慕容楚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唔…”秦青认真地想了想道,“他倒是说过要纳我为妃的。”抬眼一瞧见云兮脸色不对,立刻正色补充道,“但我没有同意,宁死不从,坚贞不屈…” 云兮一把揽过她:“你倒是从了试试看。” 苏青桐房中。许久,楚公子欲说还休般地道:“青儿 ,以后我恐怕…不能常来了。” “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苏青桐紧张道。 楚公子并未作答,沉默了片刻后艰难道:“青儿,我要成亲了…家中已经择了日子…” 苏青桐愣在那里,回抱的手臂还没有来及放下。半晌,她舒了口气,若无其事般:“楚爷,今晚可去观星?” “青儿——”楚公子的声音有着压抑的痛苦,“是我不好…” “楚爷,今晚可去观星?” 楚公子抚上她的发:“青儿,你别这样…” 苏青桐“嚯”地站起身冲到门口,将房门猛然拉开,与门外的冷风猝不及防地撞了个满怀。她心里想,这真是一个不好的夜晚,这样黑这样冷。 楚公子有些惊慌,上前拉住苏青桐:“青儿,你要做什么?” 她淡然道:“既然不观星,还请楚爷走吧。”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好累。” 楚公子欲捉住她的手,被苏青桐退后躲过,他扑了个空,良久方道:“既如此,那…青儿你多保重…”他低着 头,缓缓迈出门去,明明有着不舍却依然告别。 苏青桐面色苍白,手里已经将扶着的木质门框抠出一个洞来,她心里既激愤又懊恼,激愤的是自己才动了情就被人家给甩了,且用了如此拙劣的一个理由。懊恼的是直至自己被甩了还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她觉得自己蠢的可以。 吹了好一会儿凉风,苏青桐才逐渐缓过神来,正惆怅地准备关门,门却被大力地推开了。 是金大娘。金大娘迅速塞了一个小包裹给苏青桐:“这是你的工钱,拿好了!然后和其他的伙计一齐从我房间的密道离开!快!” 苏青桐愣愣地望着她,金大娘拍了她一巴掌:“苦着脸干什么?又没死了男人!赶紧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苏青桐惊愕道:“你得罪什么人了?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啰嗦!你们先走,我挡一阵,快!”金大娘不理会苏青桐,提着把短刀向院中冲去,身后“铛”地掉落了一样东西,苏青桐捡起一看,见是枚颜色有些黯淡的青竹叶,抬眼准备喊住金大娘却发现已经没了人影。苏青桐不敢 耽搁,随手抓了几件衣服也跑了出去。 金大娘的卧房她曾也进去过,原来衣柜之后竟暗藏机关,苏青桐到房中时,机关已经打开,柜门后出现一条暗道,不知通向何方。有小厮朝他急急招手:“有几个伙计陪着金大娘,不用担心,苏姑娘你快下来,这条路可以通到山里。”苏青桐不敢耽搁,跳下暗道掩上出口后随其他人一起逃遁。 随着众人懵懂地跑出暗道时天已蒙蒙亮,站在山顶朝山脚的白花镇望去,只见百花楼方向火光一片。茶楼的伙计们心有不忍,拉着苏青桐远远地拜了一拜,方才三三两两地各自散去。 九重天上,王母摇着扇子冲着身边的司命道:“最近你是不是有些懈怠,我听说有人到天帝那边去告状,说你偷懒漏了几个凡人的命格簿子没写,还有一些写的十分粗糙,结果那些凡人在世上也不知循的什么章法,这要是不出事还好,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可怎么担待?” 司命抽了抽嘴角:“回娘娘,下官…下官上次写命格簿子的时候不小心将案册弄乱了,这就回去翻翻,回去翻翻。” 王母“嗯”一声:“这几日我要去比丘山赴个宴,等我回来后看看你弄清楚了没有。” 司命应后,一溜烟跑回自己殿中反思去了。 云龙国京郊的荒山上,独留下苏青桐一人,她觉得今日里着实像一场梦,这个梦过于激烈以至于自己到现在都无法完全相信。苏青桐紧了紧衣服,沿着山路向下走去,到达白花镇时见街道上多了许多官兵,告示上说百花楼其实是江湖帮派青竹帮的一个窝点,青竹帮近年有着谋反迹象,引起了朝廷特别关注,现百花楼老板娘和几个帮中成员已被就地阵法,尚有些漏网之鱼可能还在镇上,官兵正在加紧盘查。 苏青桐心中戚戚,金大娘虽然抠门了些,但对他们这些帮工其实还是十分之好,尤其最后还舍命让他们得了生机,她觉得心里有一些难过。 街上官兵来回搜寻,苏青桐低着头,心想自己在茶楼唱曲,这副模样已不知被多少人看过,虽说与什么青竹帮无半点瓜葛,可一旦被发现恐怕也容不得自己有过多解释。想到这里,苏青桐迅速向镇口走去,打算尽早地蒙混出镇。镇口驻守的官兵瞄了一眼表情诚恳的苏青桐,用手指 着她的包袱:“打开看看。” 苏青桐老老实实地打开了包袱,里边只有几件衣物、金叶子并一些工钱。官兵大致翻了翻,拿走一枚金叶子后挥了挥手:“走吧。” 苏青桐见如此顺利,一边连连称谢一边揽过包袱抬脚就走。却在此刻包袱里突然掉出了一样物什。 “当啷”一声,声音不响已足够吸引别人的注意,刚才已经放行的官兵面色突然严肃起来,伸出手将苏青桐给拦了下来。 掉落的东西正是金大娘遗落的那枚青竹叶,官兵捡起看了一眼,立刻命人将苏青桐给绑了起来。苏青桐在心中悲叹一声,果然,这个噩梦并没有这么简单就结束。 绑入大牢后才知道这青竹叶其实是青竹帮几个长老之间互通消息的信物,如今苏青桐随身带着这个,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朝廷负责督察此事的官员见罪证确凿,审都懒得审她直接就判了死罪,说是上报朝廷后并其他几个可疑乱党就地处决。 秦青在牢门口探头探脑,扼腕叹息:“我的前世就这么香消玉损了?实在是红颜薄命啊!” 云兮负手站立一边;“不可能,你的前世这么怕死,不会这么甘心就赴死的。再说,我的前世还没出现,她怎么敢死…” 怕死的苏青桐自然不肯就这么赴了黄泉,本来想着拿几枚金叶子贿赂了督察官员,不料这日衙门里又来了个西平王,据说西平王只是来京城办事,路经此处,听说抓到了青竹帮的人便过来问一问。 话说这西平王是朝廷赐封的王爷,镇守西南地区,手握重兵地位极高,苏青桐心忖着这么个高官必然看不上几片金叶子,于是咬咬牙决定将那赤玉拿出来。 苏青桐托衙役传话,说是自己还有青竹帮内部的重大消息要交待,要求面见。很快衙役便带着苏青桐来到内堂,堂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板正严明的督察官员,另一个身着华服面色阴沉的中年男子,看他的服侍玉冠估摸着便是西平王。 第53节 督察官员向中年男子谦和地禀报了一句什么,见中年男子颌首,便冲着跪在一旁的苏青桐道:“你说你有重要的消息禀报,且说来听听,若有半句敷衍定重罚不饶。” 苏青桐恭恭敬敬地点头称是,从怀里摸出赤玉递了上 去,督察官员瞅了一眼立刻明白过来,站起身来颤巍巍地指着苏青桐斥道:“你大胆,居然敢贿赂朝廷官员!” 督察官员义愤填膺地上前一步,激动地将赤玉一把夺下:“如此贵重的东西,你怎么得到的?说,是不是你偷来的?” 苏青桐眼睛发绿,作势就要抢回来,平日里行动缓慢的督察官员不知怎么突然敏捷了好几倍,“蹭蹭”几下便蹿到了一边,甫一抬头见西平王皱眉看着,遂陪上一副笑脸,将赤玉恭敬呈了上去。 西平王略略瞥了一眼,眼神里泛出一丝讶异来,他轻轻接过赤玉仔细端详了番,原来皱着的眉头拧得更紧,用低沉的声音问道:“小姑娘,你告诉我这赤玉从哪儿得来的?” “反正不是偷的。”苏青桐觉得有些愤懑,那赤玉今日算是白贿赂了。 “你若是跟我说实话,我便放了你。”西平王这番话说的云淡风轻,倒是将督察官员吓了一跳,不由失声道:“大人,您?” 西平王并不理会,仍是对着苏青桐道:“你不要有顾 虑,督察大人也在场,不会诓你。” 苏青桐狐疑道:“当真?”想了想说,“别人送我的。” “谁送你的,他叫什么?”西平王步步紧逼。 苏青桐开始发窘,她并不知道楚公子真名,如今算是悔青了肠子,半晌才结巴道:“只知道姓楚…” 西平王的眼睛一亮,甚至在嘴角还溢出那么点不明显的笑意来。他将赤玉轻轻放回到苏青桐手心,嘱咐道:“你这块玉非同小可,切勿随意示人,好好珍藏。” 苏青桐望着失而复得的玉,有一时的怔忪,她回想起楚公子当初将这块玉交予她时的那番嘱托竟与此时西平王的嘱托并无二致。 第87章 初见 苏青桐莫名其妙地被抓又莫名其妙地被放这件事,令她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总之,这个百花镇不是个吉利的地方,从大牢里放出来后,苏青桐只想着以最快的身手逃离这个地方,然而她的前脚才刚刚迈出衙门,便被那个匪夷所思的西平王给拦下了。 西平王今日的神情倒不十分严肃,此时正和蔼可亲地望着苏青桐:“苏姑娘?” 苏青桐讪讪地笑了一下,还在门内的另一只脚也迈了出来,她一边挥手一边往外挪:“这么巧啊,又见着大人了…” “你似乎不是很想看见我?”西平王的脸上还挂着笑,眼中却无半点笑意。 “啊,自然不是,怎么会,报答您还来不及呢,大人多虑多虑…”苏青桐脚底抹了油,一点一点向外蹭去。 “哦?”西平王饶有兴趣地盯着她,仿佛盯着一只唾手可得的猎物,“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呢?” 苏青桐傻了,本来不过是句客套话,对方偏偏较起真 来,她歪着头想了想,从包袱里艰难地扒出一枚金叶子,想了想,再扒出一枚金叶子,两枚叠在一起,十分不舍地递了过去。 西平王哈哈乐了起来:“你这姑娘倒是有趣。”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金铢扔给了苏青桐,“我不缺钱,你都拿着用吧,雇辆车往南一直走就到了仰北城,可以在那里歇歇脚。至于怎样报答我,等以后我想好了自然会来找你。” 西平王本来不是个爱笑的人,即便偶尔有些笑意也是阴恻恻的,此番的大笑反倒将苏青桐笑得毛骨悚然,然而看在他慷慨解囊的份上,苏青桐便觉得其实笑这个东西,不过是种表情,这个人不但救了自己还给了路费,她觉得至少不应该算是个坏人。 被折腾几日后,苏青桐乘着雇来的马车终于离开了百花镇,来到了京城附近的一座叫做仰北城的城池。 仰北城的面积不大,人口却不少,城中有一条北江穿过,也算是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苏青桐寻了家客栈住下,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客栈的斜对面有一个食肆,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苏青桐知必是此 地一家特色食府,便揣了银钱打算去打个尖。 刚刚走到对面,便发现食肆门口被堵住了,一名女子倒在台阶上,身畔有一男子,生的极为高大雄壮,此刻正挥舞着拳头向那女子接连砸去。 只片刻的功夫那女子便被打得没有抵抗之力,有围观的人小声议论,大意是说那男子好赌,没钱了便向家中娘子拿钱,女子平日里做些缝缝补补的事情补贴家用,自然没有多余的钱可以拿出,那男子急红了眼,道她藏了私房钱非要拿到不可。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几个试图打抱不平的见那男子膀大腰圆,又生的凶恶,俱都缩着没动。眼见着女子被打得口鼻流血,就要闹出人命来时,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喊了一句:“住手!” 秦青兴奋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一只手拉着云兮,一只手指着前方:“小白,你看,是你哎!傻呆呆的样子…” 云兮站着没动,半晌应了一句:“不是我,是我的前世。”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书生模样长得极为俊逸出尘的白衣男子站了出来,此刻他正结结巴巴地指着凶恶男子斥道 :“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却问女人要钱还当街动手,实是天理不容!” 恶汉闻声楞了一下,大约是没料到竟有人出声阻止,待看清是白衣书生后,又是一愣,只见他径直走上前来,将白衣书生的衣领往上一提:“刚才是你说话?就凭你?” 书生涨红了脸:“妻子是最应该珍惜之人,她做工挣钱养家,你非但不感激不尊重她,还当街打她,真乃天理不容!” 话音未落,书生便被扔了出去,并直直地向苏青桐这边飞来,可怜苏青桐“啊”声还没有完全发出,就被砸了个正着。苏青桐吃痛,正准备拨开砸在身上的书生从地面爬起来,那恶汉已一步蹿到跟前作势又要挥拳,书生本能地将苏青桐挡在身后,自己倒是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拳头。 苏青桐发了愣。这一世里她做的是个下等丫鬟,在她的印象中,从小就因为各种原因被责罚和挨打,还从没有发生过这种别人挡在自己面前的事情,她觉得意外的很。 因此当恶汉想要继续行凶时,她忙不迭地腆了个脸甜甜叫了声“大哥”。恶男顿了顿,这才看见书生身后冒出 一个抖抖索索的女子来,见苏青桐生的美,那恶人竟瞬间换了副面孔:“小娘子,你叫我什么事啊?” “大哥,能不能…别打了…手多疼哪…”苏青桐赔着笑脸。 “哦?”恶汉收起笑容,“那他是你什么人?你要护着他?说的出来我便考虑考虑打不打的问题。” “相…相公。”不知道脑袋里哪根弦搭的有点问题,苏青桐脱口而出。那白衣书生瞠目结舌地望着她,正要开言反驳,被苏青桐一把捂住了嘴。苏青桐迅速从怀里摸出一个银铢扔了过去:“大哥消消气,买点酒喝。” 那恶汉见有钱物,眼睛便放了光,丢开了旁人撵着钱去了,苏青桐趁势将书生拉起,轻声道:“还不快走?”不料书生竟一甩袖子:“姑娘怎可以随意认相公?!” 苏青桐目瞪口呆,扯住他问:“我方才好像是救了你…” 书生依旧一脸正色,将袖子拽了拽:“大庭广众之下随意认了相公恐怕有损姑娘你的清誉。”说完又“哼”了一声昂首阔步地走了。 苏青桐愕然地望着他飘飘欲仙的背影,咽了口唾沫: “好吧,长的美就原谅你的不识好歹。” 秦青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半晌转头对云兮道:“你的前世是个书呆子?” 云兮拿袖子遮着脸,顾左右而言他:“这儿太阳有点大,咱们换个地方呆呆…” 经过一番折腾,苏青桐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见面前的食肆已经客满为患,只得在临街随便另寻了一家。酒足饭饱之后,苏青桐正准备结账离开,忽听靠近门口的桌上传来嘈杂之声。 伙计敲着勺子喊:“这个人想吃白食啊,别让他跑了。” 苏青桐咬着筷子放眼望去,被堵在门口的正是方才愣头愣脑的书呆子。书呆子面色通红,义正言辞地说:“我在你家店里丢了钱袋,你家店就要负责任,怎的还问我要钱?” “你说你在这里丢了钱袋就是在这里丢了钱袋了?谁看见了?啊?你倒是说说看呢?”伙计围拢了过去,拍着书呆子的肩膀步步逼近。 书呆子倒也不怵,依然不厌其烦地与伙计们讲道理, 邻桌站起一人探头看了看,指了指不远处的苏青桐对伙计说:“他没钱,他娘子有。” 苏青桐嘴里含着的一口茶“噗”地喷了出来。 “她不是我娘子!”书呆子倒十分正直,向伙计们矢口否认,对面的苏青桐一双手也摆的飞快。邻桌又瞅了瞅,非常笃定地道:“没错,就是他娘子,刚才在街上这女子自己说的。” 书呆子敏捷地从层层包围里蹿出来,一直蹿到苏青桐面前将她护在身后:“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家,不要为难人家。”伙计笑道:“这么护着她,还说不是自己的娘子。小子,今天你别想蒙混过关,你要是不给钱,就让你娘子留下来给我们做饭洗盘子。” 书呆子闻言有些慌,急忙道:“我留下来!我留下来行不行?!” “不行,我们不缺伙计,我们缺厨娘。”伙计嘻嘻笑着,就要过来拉扯苏青桐。 苏青桐一巴掌将伙计的手打落,恨恨地从怀里摸出十几个银铢来,“啪”往桌上一放:“这么多够不够!” 伙计愣了愣,将那些银铢一拢,放在手里掂了掂,笑 眯眯道:“够够,小娘子果然大方。”又看向书呆子,没好气地说:“滚吧!” 苏青桐翻了个白眼,觉得心里十分窝火,一声不吭地出了店门,那书呆子见她走了,也一声不吭得跟了上来。苏青桐慢慢走他也慢慢走,苏青桐加快脚步他也加快脚步,苏青桐停下他也停下。苏青桐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吼道:“你个榆木脑袋书呆子,你跟着我是做什么,我可没法再替你给钱了,你不要想打什么主意。” 榆木脑袋书呆子茫然道:“在下只是想感谢姑娘救人于水火,只不过在下现在身无分文,所以想问一下到哪里能够找到姑娘,在下一定登门双倍奉还。” 苏青桐不耐地摆摆手:“算了算了,就当我请你吃顿饭了。”说罢拔脚便走,不料书呆子竟不依不饶地又跟上来:“这怎么行,受人恩惠岂有不报之理。” 苏青桐快步走在北江的河堤上,一心想要甩掉这个跟屁虫。 书呆子见苏青桐不理他,又快走两步,语重心长地开导她:“知恩图报,此乃为人之根本,姑娘你…” 苏青桐猛地转过身来,指着书呆子道:“你要是再跟 着我,我就把你踢到江里去!” 话音未落,近旁突然冒出一个人,旋风般地撞了苏青桐一下,怀中的钱袋瞬间被摸走,更要命的是苏青桐一个没站稳,直直跌进北江之中。 第88章 榆木脑袋书呆子 倒霉悲催的苏青桐偏偏完全不会水,挣扎着喊了声“救命”后便不出意料地沉了下去。沉入水中的苏青桐连喝了几口水后意识开始漂离,黑暗中仿佛有过往在一幕幕呈现,相爷府中受到排挤责打的种种,冒名和亲的路上被追杀又侥幸逃脱的种种,在百花楼唱曲谋生的种种,还有楚带着自己赏月观星的种种。 楚,她一想起这个名字,心里就觉得疼痛。 他去大婚,而她快要死了。这样挺好,欢欣如归。 意识的火苗越来越弱,终于在某一个时刻“噗”地熄灭,苏青桐在水中伸开手臂,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一直下坠、下坠… 跟在后头的云兮见状就要跳下北江救人,无奈却只触到一片虚空。他方才想起,在前世的记忆之中他们都只是影子,没有真实的躯体,不能触摸到真实的东西,也没有人能够看见他们。 云兮有些颓丧,看着苏青桐渐渐消失在北江之上,他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秦青蹲在他旁边,体贴地拍 了拍他,道:“小白你别急,你看,你做不了的事情你前世替你做了。” 在河堤之上,有个白色身影已经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向着苏青桐没入的地方游去。 突然觉得彻骨的冷,大约是到地府了吧,苏青桐闭着眼睛这样想。可是又隐约听到水声,那样真实,仿佛就在耳畔。苏青桐努力挣扎了一把,终于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 头上是朗朗的明月,身下是温软的江滩,不远处的江水拍打岸边发出哗哗的水声。在左侧稍远一些的江滩上好像还躺着一个人,仿佛死了一般。 苏青桐呛咳了一会儿,挣扎着起身慢慢爬过去。榆木脑袋书呆子面色苍白,躺在江滩上一动也不动,苏青桐拍拍他的脸,见没有反应于是加大了力道,那书呆子却突然醒转过来,莫名其妙地望着苏青桐道:“我救了你,你干什么还要打我?” “你救的我?”苏青桐看着虚弱的书呆子,有点不敢相信,“那你还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因为我只会一点水,又从没救过落水的人,所以救 得困难了点。”书呆子坐起身来,开始拧干衣角的水,“你怎么样,没事吧?” 苏青桐又是一阵呛咳,恨恨道:“怎么会没事?我碰见你以后就一直倒霉不断,现在钱袋也没了。” 书呆子一脸歉意:“今日之事都是因为我,姑娘是否可以告知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等在下有钱了便亲自送到姑娘府上去。” “我叫苏青桐,目前尚无落脚之处!”苏青桐没好气地答他,坐在地上开始解衣服。 书呆子惊慌失措地喊:“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苏青桐白他一眼:“做什么?脱衣服!” 书呆子“啊”的一声,迅速别过身去。苏青桐又好气又好笑,从中衣里摸出一袋金叶子,掂了掂,松了口气道:“幸好绑的紧,这个还在。” 第54节 书呆子插嘴道:“难怪救你的时候这么重,原来带着这么多金子。” 苏青桐猛地抬头:“你不是背过身去了么?!” 回到客栈换过衣服,苏青桐总算缓过一口气来,刚准备拾掇拾掇早点就寝便听到有轻轻的敲门声。苏青桐简单 绑了绑头发,拉门一看,竟是榆木脑袋书呆子。 只见书呆子一揖到底:“在下云雪岸特来拜会苏姑娘。” 苏青桐呆了呆:“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想了想惊道,“你跟踪我?” 云雪岸连连摆手:“苏姑娘千万莫要误会,在下只是在苏姑娘身后不远处…散步,散着散着恰巧见到姑娘进了这里。”顿了下又道,“于是在下也在这里订了间房,不知苏姑娘方不方便再借在下一些银钱,让在下好付了房费?” 苏青桐的身子晃了晃,不可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要吃我的住我的还要顺点路费?” 云雪岸期期地看着她:“在下并非要讹苏姑娘的钱物,在下只是向姑娘暂时借一下,日后定当加倍奉还,古人云…”见他就要抒发胸臆,苏青桐急忙打断:“哎怕了你了,看在你救过我命的份上,我借你还不行么?”苏青桐返身从包袱里取出刚换的一些银铢递过去,“够不够?不用还了。” “这怎么行?古人云…”门“啪”地一声在云雪岸面 前骤然关上。 由于折腾了一整天,苏青桐感到疲惫不堪,脑袋一贴床面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这一觉睡的极好,一直睡到第二日接近晌午方才醒来。 迷迷登登拉开房门,门外站着呆书生云雪岸,此时的他正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食罐朝她盈盈笑着。 “你终于醒了?”云雪岸一脚踏进屋来,“一大早去厨房给你熬了点粥,这个比店里熬的好喝多了,结果你一直没起,于是我刚才就又重新熬了一锅,你趁热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苏青桐莫名地看了看他,半信半疑地接过勺舀上一口,入嘴黏黏糯糯,香甜可口,她不由接连喝了好几勺。云雪岸见状将粥碗向她面前又推了推,笑眯眯道:“我没有骗你吧,你若是喜欢喝我明天再多煮些给你喝。” 苏青桐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扶着桌边咳上了好一会儿:“明天?我…我今天就走。” 云雪岸有些意外:“这么快?那我也一起走。” “啊?”苏青桐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又被呛住,指着云雪岸的鼻尖道,“我说这位读书人,咱们萍水相逢, 虽说你从我这借了一点钱,但不过是点小钱,再说你也救了我的命,咱们俩算是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是吧?所以呢,我建议啊,咱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回各家好不?” 云雪岸似在沉吟,半晌答:“不好。” 云兮斜倚在栏杆上,颇为满意地说:“没想到煮粥这项技能我的前世也有,不错不错,可惜我不能尝一尝他的手艺,否则还可以指点一二。不过青儿,你明明水性那么好,为何前世却一点不会水?” 秦青偏头想了会儿:“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是正儿八经地投胎转世,而你却是从转生台上跳下所以自带技能的缘故?” 云兮摇摇头叹口气:“说来也奇怪,我一直不清楚当年为什么会从转生台上跳下,我到人间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在此之前我就认得你了?”云兮后面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在此之前的秦青到底是谁?自己和她又有着什么渊源? “别想太多了。”秦青体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或许你就是失足…” 天庭里,被王母娘娘数落了一顿的司命一回到自己府上,便积极反思勇于整改,自己主动将那日翻乱遗漏的及写的过于简洁潦草的凡人簿子一一翻出来,打算挑一些典型的簿子修改了好向王母交差。 这一翻偏巧就翻到了苏青桐的簿子,她的簿子统共就写了两行,而且写得既无章法亦无文字之美,司命托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忆起当日自己本来正要写得详细些,恰逢太乙真人上来约他喝酒,于是心急之下便潦草几笔带过,写的什么都不大记得清。司命摸着良心想,这件事自己做的确实有失妥当,倘若王母娘娘再细究起来自是交待不过去,因此他将苏青桐的簿子打开仔细地看了一遍,看完后取来最好的羊毫笔蘸满了浓墨,极其郑重地又添了许多行,添完后拎着纸张的两角展开吹了吹,觉得添的这几笔实乃是神来之笔,令自己十分满意。 王母赴宴归来,见司命已经虔诚地在殿外等了近一个时辰,王母目不斜视地走过他身边时,司命连忙跟了上去:“娘娘,我回去将凡人簿子重新梳理了一遍,果然发现了一些纰漏,不,是尚不尽人意的地方,我秉着精益求精的态度将这些地方重新修饰了一番,今日已改好特呈上来 给娘娘过目,也跟娘娘您谢个罪。” 王母看着一脸喜色的司命,轻飘飘道:“我看你今天这模样,不像是来谢罪,倒像是来邀功的。”说着随意捡起最上边放着的一本簿子打开来看。 这本簿子属于一个叫做“苏青桐”的凡人。司命颇有些得意地指着簿子说:“原来的簿子写的太过粗糙,只写了命运诡谲,一生坎坷,结果这姑娘才十几岁就经历了父母双亡,卖身为仆,遭人责打,被人追杀,受过情伤,当做叛党定罪,掉进江里差点淹死,我觉得如果任其这么发展下去的话,恐怕没几次就小命呜呼了,所以就将她的阳寿加到了六十岁,并且细细写了以后的命运,比如神秘身世啊,流落异乡啊,巫蛊之毒啊,孤独终老啊…” “你跟她有仇么?”王母将簿子往旁边一搁,皱了皱眉。 司命一个愣神,小心翼翼道:“娘娘可是觉得太过波云诡谲,那我再去改改,改的简单清新些?” “算了。”王母面有倦色,“你写的这些她若是都能挺过来,也是一番历练。” 第89章 摆脱 人间的仰北城,苏青桐正绞尽脑汁地想要尽早摆脱掉云雪岸这帖狗皮膏药。 听说城里庙会极其热闹,大街小巷密布,人多的时候应该非常方便遁逃。想到这里苏青桐兴致勃勃向云雪岸提议今日里去庙会逛逛,云雪岸性子清淡,不喜热闹,正犹豫间被苏青桐体谅地一拍肩膀:“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就在客栈休息,啊对了,你喜欢吃什么我带回来给你啊?” 苏青桐没有想到今日竟如此顺利,将金银细软一股脑儿带在身上便心情愉快地出了客栈门。走过两个街口后,苏青桐愈发地觉得有些不妥,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后一个急转身,回头正碰上云雪岸笑意盈盈的眼。 一朵小乌云飞上苏青桐的脑门:“你、你怎么来了?” 云雪岸看了看周围的街道,说:“我方才问了客栈掌柜庙会怎么走,他说出门向西,但是我看到你出门以后是向东走的,我怕你迷路便追过来了。” 苏青桐干笑两声:“啊是么,在西边?啊呵呵呵呵…” 云雪岸亲切地走近:“庙会人多,你的方向感又不好,要不我陪你去吧。” “不用不用!”苏青桐惊恐地摆手,“我一路问问人就行了。” 云雪岸露出云淡风轻的笑容:“苏姑娘你就是太见外,太客气了,一起走吧。” 庙会上人头攒动,敬香的,扯绸缎的,挑担卖水果的,吆喝糖葫芦的…好不热 闹。苏青桐对着亦步亦趋的云雪岸道:“你整日赶路,那边有个修脚的,要不你去修一个?修一个好赶路…” 云雪岸顺着苏青桐指引的方向看去,莫名道:“我们其实可以雇辆车,又快又省脚力。” “这样啊…”苏青桐咽了口唾沫,“那你现在饿不饿,吃根糖葫芦好不好?” 云雪岸摸摸自己的肚子:“好像不饿。”又看看苏青桐,恍然道,“你饿了?那我去给你买!” 苏青桐双眼大放异彩:“我饿我饿,你快去买!多买几串!” 云雪岸应道:“好,你在这儿等我,人多别走散了。” 看着云雪岸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苏青桐撒开脚丫子就跑。飞奔了三个街口转了四个小巷后苏青桐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心忖着这下云雪岸定是找不到自己了,不由暗自愉悦起来。然而还未等气喘完便听到云雪岸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唉!不是让你在原地等我吗?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不过还好,你才跑了一个街口,再远点找你就费劲了。” 一个街口?苏青桐瞪大了眼睛,她掰开手指一二三四五六地数了一遍,纳闷自己明明跑了这么远,为什么在书呆子的嘴里就减为了一条街? 云雪岸看出了苏青桐的疑惑,笑道:“在来仰北城时我看了本地的地图,这里的道路其实是以庙会为中心呈环状向外扩张,我猜苏姑娘是从另一个街口出去的,逛了一圈又绕了回来对吗?”问完后抚掌道,“看来苏姑娘的方向感已经有所提升 ,就差一个街口就可以回到原处了。” 苏青桐心中懊恼不已,表面仍是配合地朝云雪岸点头称是。吃着云雪岸递过来的糖葫芦,索然无味地看着庙会里的人来人往,一个大胆邪恶的念头慢慢地漫入脑海。 既然赶不走你,甩不掉你,那只能让你躺床上暂时起不来了。 云兮扶额道:“你的前世就这么讨厌我的前世么?这是要打算用什么惨绝人寰的手段将他赶走?” 秦青细心安慰道:“俗话说打是疼骂是爱…” 云兮白她一眼:“若不是现在使不出法术,我真想显身提点一下你的前世。”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青儿,你的仙力被封之后是怎么解封的?我听大师兄大概说了一句,你的仙力是莫名其妙就恢复了的。” 秦青沉吟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若不是仙力恢复,我也不会进入悦宁的记忆中,更不会修改她的记忆,也就不会被火凤他们给打入地府了。”她拉着云兮的手担心道,“现在把你也给拖下了水,以后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呢。” “别太早担心,我们自要勉力杀出去,就算杀不出去,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受火炼之苦就是。”云兮的侧脸平静如斯,让秦青看着觉得无比安心。 回到客栈,苏青桐悄悄儿塞了一颗银铢给了门口一流浪汉,嘱咐他给自己弄了包蒙汗药来。又去厨房吩咐煮了一锅汤,汤煮好后拿两只碗分装了,见四下没人,苏青桐从怀里摸出那包蒙汗药,没有节操地全部下入了其中一只碗里,然后趁着晚 饭时分端来了云雪岸房中。 “苏姑娘要与我共进晚膳?”云雪岸又拉出一张凳子来,“还煮了汤这么客气。” 苏青桐挤出感激的笑容来:“今日多亏了云公子陪我去庙会,否则我定是要迷路的。”说着不动声色地将加了蒙汗药的汤碗向云雪岸面前推了推。 云雪岸浅浅一笑,夹了只鸡腿放到苏青桐碗中:“趁热吃吧。” 二人正准备动筷,听见隔壁的房门被伙计敲得“哐哐”直响,伙计一边敲一边喊:“苏姑娘,门外来了辆马车,车夫说是你要的车,是吗?”苏青桐脸色一变,迅速蹿出房门扯过伙计就走:“别喊别喊。” 伙计把胳膊一抽:“那你说,是不是你要的马车,不是的话我便让上房的单老爷用了,人家有急事要出去…” 苏青桐回头看看仍然开着的云雪岸的房门,无奈提高了声调:“啊,一定是弄错了,不是我要的马车,绝对不是。” 屋内的云雪岸正准备低头喝汤,却瞥见苏青桐面前的汤碗中落了一点点灰,他伸手将灰尘小心挑出,想了想后干脆用自己的这碗汤和苏青桐的调换了过来。 苏青桐一头黑线地重新进了房间,撞见云雪岸探询的目光,心虚道:“我没叫马车,我又不走,叫那个干什么,嘿嘿嘿嘿…” 云雪岸不疑有他,招呼着苏青桐坐下:“来,快吃点,冷了就不好吃了。”说话间端起汤碗一饮而尽:“这汤特别合我口味,苏姑娘有心了。” 苏青桐强压住内心的兴奋,见云雪岸中招,自己也配合地将面前的汤饮了个底朝天,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也不知道是否是饿了的缘故,喝起来果真是美味无双!” 然而这顿饭吃的并不顺利,因为在一根鸡腿还未啃完时,苏青桐就成功地晕倒在地。 再醒过来时已是一天之后,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焦虑的云雪岸,此刻他正对着大夫道:“您说她没事,可正常人怎么会这么久都不醒呢?何况她那么爱吃的一个人,怎么着也要饿醒的啊!” 苏青桐虚弱地唤道:“我饿醒了…” 云雪岸惊喜得扑过来:“你终于醒了,我去给你端碗汤喝。” 苏青桐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别跟我提汤。” “那我煮碗粥给你喝。”见苏青桐点头,云雪岸一刻也没耽搁地出了房门。 苏青桐面如死灰地瘫在床上,她觉得自己的运气很背,十分十分背。虽然过去的这些年自己的运气也着实不怎么好,但自从碰到这枚书呆子后运气更是急转直下,连下药都能下到自己头上。她咬牙切齿地想,不行,一定得把这个倒霉悲催的人给甩了。 又躺了半天,苏青桐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爬了起来。她小拳头一握,对自己道:“这一次只准成功不许失败。”想了想觉得决心还可以再大一点,又道,“不成功便成仁!” 云雪岸从门外探出一个脑袋:“苏姑娘你又握拳又发誓地做什么?” 苏青桐被吓得猛一收势,腿撞在了床角,龇牙咧嘴道:“没事没事,我在锻炼身体呢。” 这一次的计划是在云雪岸的房门入口处涂上菜油,苏青桐将云雪岸支到楼下后,迅速完成了涂油的工作,涂完油后犹觉得尚且不够,便比着方位将桌椅又精心地摆放了一下。照此计划,云雪岸进门后会滑倒,滑倒后再栽到桌椅上,重则可能断腿,轻则也暂时下不了床。 苏青桐做完这一切后,自觉天衣无缝,心满意足地回房听动静。果然不一会儿,门前便传来了男人的脚步声,脚步声在云雪岸的门前停住,紧接着是开门的声音,再紧接着是个男人的惨叫声和桌椅翻倒的声音。 苏青桐在自己屋内一拍大腿,暗叫一声“成了!” 打开房门,苏青桐假装关切地冲到隔壁门前,只往里看了一眼便呆住了。 云雪岸此刻正和另一名武夫一样的年轻男子将客栈的老伙计给扶起来,地上一片狼藉,茶盏瓷碗的碎片将老伙计的小腿也划伤了好几处。 老伙计一边呼痛一边道:“你们这地儿怎么这么滑,早知道就不给你们送饭来了。” 云雪岸一边赔不是一边检查伤势,见伙计站不起身,便让身边的那名武夫背着伙计,自己跟在后边急急去了医馆。苏青桐自知理亏,兼之放心不下,也连忙跟了上去。 第90章 遇险 医馆的大夫看过后,道是没有伤着筋骨,不过伙计年岁较大,那些伤恢复起来也比较慢,因此还得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回去的路上,云雪岸不无遗憾地说:“今日我爷爷派了一位会拳脚的兄弟,哦,就是背着人的那个,姓张,他带了些钱物来支援我,本来带的钱足够还你了,可没想到客栈的伙计在我房中滑倒,我们就拿出了一笔钱给他治伤,又补了些钱赔罪,由此,还你的钱便不够了…” 苏青桐在一旁默默地听完这一遍,又在心里默默地将自己抽上一顿鞭子,感叹道这世事真是难料,经常会出其不意地给你一个惊吓。 苏青桐在自己房中颓废地躺了半天,到了夜里反而睡意尽无,推窗望月,有淡淡清风徐来,夹裹着不知名的花香,沁人心脾。胸口挂着的赤玉带着微微凉意,令她冷不丁地回想起不久之前在百花镇的一个个夜晚,不由自主地深深叹了口气。 客栈的院中静谧无声,几株海棠树开得热闹,枝头的粉色花朵在风里轻轻颤动,有零星的花瓣落在树下石凳上,被风一拂,又打着旋儿飞了开去。百无聊赖的苏青桐忽然很想到院中坐坐,便轻轻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第55节 经过云雪岸的房门时,眼梢似乎被什么一晃,苏青桐愣了愣,小心地凑近一瞧,竟发现这个书呆子的房门是虚掩着的。 难道进了贼?苏青桐心里“咯噔”一下,将门轻轻推开,蹑手蹑脚地探身进去。 窗外的月光正照在云雪岸的床边,此时床边站着一个黑影,黑影手上举着把明晃晃的刀正要向床上砍去! 苏青桐拔到最高声调荡气回肠地喊了一声:“啊——”这一喊将睡得正香的云雪岸给生生吓醒,也让客栈许多房间都在瞬间点亮了烛火。黑影见事情败露,气急败坏地举刀向苏青桐砍来。苏青桐避的急,膝盖撞在了门框上,眼看那刀就要落在自己的脑袋上,黑影突然被云雪岸从身后死死抱住,一时动弹不得。 客栈的各个房间都伸出一两个莫名的脑袋想要一看究竟,店家的伙计也执着灯烛往楼上走。黑影见情势不利,向后猛地击打云雪岸后终于挣脱遁逃。 苏青桐惊魂未定地望着云雪岸道:“你…你没事吧?我怎么…怎么看见那个要杀你的人是你爷爷派来的什么张兄弟?” 云雪岸抚着心口咳上半天方道:“正是他…” 苏青桐迷惑道:“你以前见过他吗?不会是借你爷爷的名义冒充的吧?”想了想又笃定地补了一句,“一定是这样的,你那么笨,好骗。” 云雪岸白她一眼:“自然是见过的,他还带了爷爷的亲笔书信,爷爷担心我第一次出货会不顺利,特地派了个靠得住的人来帮衬我。” 苏青桐揉着自己的膝盖,叹道:“出货的人指望不上,帮衬的人更是狼心狗肺,云呆呆,你要反省一下自己。” 云雪岸一下没反应过来:“你喊我什么?” “云呆呆——”苏青桐没好气地重复道,“不满意么有意见么?碰见你以后几 次差点死掉,不喊你丧门星就不错了。” 云雪岸还想要争辩什么,一口腥甜之气上涌,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悠悠醒转的云雪岸看见床边坐着的苏青桐,有些意外。 “你怎么还在这里?”咳了两声后又道,“你不是一直想摆脱我自己走的么?” 苏青桐噎了一下,脸兀自红了,嘴上却不服软,面上也十分诚恳:“你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昨晚你救了我的命我怎么能没良心地一走了之呢?” 云雪岸笑起来,如春日暖阳照进心扉,让苏青桐有一瞬间的恍神。 一直隐着身在旁边看着的云兮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叩在额角:“还算她有良心,这么好的男子,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赶他走,我看你这个前世眼光不怎么行。对了,我怎么还看见她戴着那枚赤玉?” 秦青慢悠悠地说:“没有历练缺乏考验,怎能体现真情可贵?小白,你最近多有急躁,需要静心…” 遭此一事,客栈自然是不敢再久呆了。苏青桐道:“那名杀手此次失手,就怕还会卷土重来,你家里不是做绸缎生意的么,怎么会遭此杀身之祸?” 云雪岸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道:“不知道。” 苏青桐泄了气:“唉!真是个云呆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云雪岸望着北江边刚刚抽芽的柳枝,嘴角牵出淡淡的笑:“自然是回江南,苏姑娘可有地方去?若是还没有的话是否愿意随云某一起回江南,云某定将尽地主之 谊好好款待苏姑娘。” 苏青桐心中一动,自己确实尚无去处,听闻江南人杰地灵,景美物丰,自然不失为一个好的去处。且自从云雪岸救了自己之后,对他的印象也好转许多,跟着他一起走,虽然路上沉闷点,不过到了江南就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倒是不亏。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还得矜持:“嗯…也好,你这么笨,万一路上再出点什么事,有我在还能保护一些呢。” 二人雇了辆马车出了仰北城,一路向南而去,不久便进入了绵延一片的山林。苏青桐被马车颠得睡意渐浓,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隐约觉得马车停了下来,帘外嘈嘈嚷嚷,似发生了什么事。 苏青桐掀帘一看,傻了。 马车的车夫已不知去了哪里,马车周围团团围了七八个大汉,正在雄赳赳气昂昂地表态:“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此时的云雪岸一边护紧胸前的褡裢,一边义正言辞文绉绉地教诲着这帮强人。强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下,上来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车上的苏青桐见状忙喊道:“各位大爷别生气,我们兄妹不知这是大爷的地盘,少了孝敬是我们不对。”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抽出一袋银铢递了过去。 那几名大汉见苏青桐懂些规矩,也不再嚷嚷,伸手就要接过钱袋。却在此时不知哪个强人喊了声:“这妞长的真好看,要不咱们抢回去给大伙儿玩玩,这山里女人太少了啊!” 他这一提议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和,跟着起哄道:“那个男的留着没用,就弄死吧。” 云雪岸涨红着脸:“尔等堂堂七尺男儿,不去做正经营生,如今还强抢女子,如何有面目立足于天地之间?” 强人被他说的一愣,茫然地回头问道:“他嘴里文绉绉地说些什么?”另一强人撇撇嘴,道,“管他呢,抢了再说!” 苏青桐心中焦急,眼见强人越走越近,心中灵光一闪,手中已急忙将银铢撒了出去。几名强人看见钱物散落各处,果然纷纷跑来去捡拾银铢。苏青桐趁机将云雪岸拉上马车,对着马狠狠抽了一记,谁知这马只是愤怒地嘶叫了一下,并不前行。 苏青桐脑门上挂上一排黑线,敢情这马认主人,别人想要驾驭还不情不愿。那伙强人听见动静,有些恼怒地重又聚拢过来:“想跑?小妞不留下就想跑?” 云雪岸护在身前,斥道:“你们敢!” 强人笑道:“你看我敢不敢?”话音未落,一把钢刀已砍到近前,云雪岸急忙躲开,钢刀正好砍在了马背上,马儿吃痛,撒开四蹄向前狂奔而去。 一伙强人顿时被甩在了后边,然而苏青桐却不轻松,因为拉着他们的这匹马如同疯了一般,此刻正向着悬崖义无反顾地奔去。 “云雪岸,云呆呆,快拉缰绳啊!”苏青桐猛地推了把傻在马背上的云雪岸,云雪岸方才反应过来,拼了大力死死扯住缰绳。然而马车仍然不受控制般向悬崖边靠近。 苏青桐绝望地闭上眼,心想果然这个云雪岸是个丧门星,与他在一起自己天天都在鬼门关门口徘徊。 马车最终在鬼门关前停了下来。苏青桐抖抖嗦嗦地睁开眼,看见还差一尺就要坠下崖的马车,以及坐在前面满脸大汗手中仍然攥着缰绳的云雪岸。 苏青桐心有余悸地从马车上爬下,拽着同样心有余悸的云雪岸道:“云呆呆,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不会驾马车?” 云雪岸苍白着一张脸:“从前不会,现在会了…” 眼看着天色渐暗,估摸着今夜怕是出不了山林,二人只得拖着伤马找了块相对隐蔽的地方打算将就一夜。 春夜微凉,苏青桐在马车内避寒小寐,而云雪岸则在外边合衣守夜。 辗转反侧,仍是无法入眠,苏青桐撩起帘角朝外看去,见云雪岸抱着根大树枝紧张地四处张望。苏青桐冲他喊道:“喂!云呆呆你作甚不睡觉光抱着根棍子啊?” 云雪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声音道:“我怕这林中有野兽,不能掉以轻心。” 苏青桐看着他叹了口气:“你一个人出远门不带随从,自己又不会拳脚是挺不方便的。” 云雪岸看着手中的木棍:“其实我家里虽然做绸缎生意,但也世代习武的。” “那你怎么不会?”苏青桐奇道。 “因为我不喜欢打打杀杀,所以就没学。”不知为何,云雪岸的眼神有点黯淡。 苏青桐拍拍他的肩膀:“有空还是学两招吧,可以保护他人也可以自保,还可以强身健体。” 云雪岸沉默着没有回答,良久,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91章 江南织造 一路有惊无险,月余终于到达了江宁城。江南正值雨季,淅淅沥沥下个没完。苏青桐对这种连绵阴雨一向没有好感,心情也便跟着差了起来。二人找了间临湖的酒家坐定,点了些清淡小菜,无奈这家生意虽不见得兴旺,上菜倒上得拖拖拉拉,以至于一刻钟过去了,连壶茶水也没能招待上。 苏青桐等得不耐烦,“啪”地一拍桌子喊起了小二,本来还在后堂嗑着瓜子的伙计见冒出来位凶神恶煞的姑娘,心下也有些发怵,忙不迭地倒上了热茶。 “菜呢?”苏青桐柳眉倒竖,“我们点的松鼠桂鱼呢,鱼是不是现在才去捞啊?我们点的蟹黄蒸蛋呢,蛋现在是不是还在生啊?还有菊叶汤呢,菊叶是不是现在才去种啊?” 伙计一头黑线,撇了撇嘴无奈道:“姑娘稍候片刻,我这就去催。” 这一闹腾,苏青桐这一桌的菜很快便上齐了,然她仍是一拍桌子:“筷子呢?没有筷子让我用手抓着吃啊?! ” 一旁的云雪岸急扯她的袖子:“别喊,傻不傻?” “干嘛?”苏青桐试图挣脱,“还不让我吃饭了?我要筷子!我——要——筷——子!”周围的食客开始偏头向着他们这桌张望。 “筷子不就在你手上。”云雪岸将苏青桐摁在了座位上,“笨死了。” 苏青桐望了望手中拿着的一双筷子闭了嘴。云雪岸逮着机会挤兑:“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 “我见过。”苏青桐斜睨他一眼。 “谁啊?”云雪岸不疑有他,一本正经地问道。 “你。”苏青桐也一本正经地答。 “你…你取笑我?!”云雪岸瞪着眼睛,一张脸涨得通红。 隔壁桌上传来一声轻笑,一名身穿杏色外袍,自斟自饮的男子眯着眼睛道:“这位姑娘饶是有趣。” 苏青桐指着自己的下巴问:“你是说我?” 对方颌首,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在下邹世勋,在江宁城做一些小生意,不知是否可以和二位搭个桌子一 起聊聊风物?”末了又补充一句,“二位的茶水酒菜钱都算在我头上。 云雪岸正要张嘴拒绝,苏青桐已抢先一步:“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邹公子真是大方…”说着已屁颠颠地拉开一张凳子,“邹公子您看这靠窗的位子可合意?” 邹世勋笑得灿烂:“姑娘给我挑的位子自然合意的不得了。” 云雪岸则蹙着眉不露声色地“哼”了一声。 邹世勋坐定后,又打开菜单点了几个菜上了一壶酒后,与他二人开始拉家常,听说云雪岸与苏青桐是从京城而来,不由来了兴趣。 “不知二位可听说京城有什么传言不?” 苏青桐想了想:“具体的没听说,不过好像是说近日要发生什么大事。”苏青桐突然想起从南边赶到京城的西平王,轻轻答道。 “嗯。”邹世勋点点头,“我是听闻西平王去京述职,却带了许多军队过去,这件事情不是很匪夷所思么?” 苏青桐对朝堂上的事情一向不怎么关心,听到他这么说也只是含混地应了一下。邹世勋倒是兴致高昂,压低了 声音道:“听闻当今太子就要登基了,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云雪岸突然插了句嘴:“没看出来邹公子倒是挺八卦。” 邹世勋“嘿嘿”笑道:“倒也非在下特意去关心这些事,是因为前段时间我想去把家中的产业分一部分到京城去,便去那里看了看,又见了几个朝廷官员,结果听到了这么些消息。” 苏青桐其实有些索然,情伤若此,便是与楚公子相关的任何人、事、地点都统统不想提及,于是当下便没有作声。 云雪岸适时地将菜往邹世勋面前推了推:“邹公子别光顾着说话,多吃菜多吃菜!” 邹世勋何等妙人,自然知趣地不再谈论其他,只道苏青桐第一次来江南,他理应尽上地主之谊,陪吃陪喝陪逛,苏青桐亦听得心花怒放,完全把身边的云雪岸当成了透明人。云雪岸悲苦地咬了口左手的腌萝卜,又悲苦地啃了口右手的杂粮馒头,终于忍无可忍地将和别人相聊甚欢地苏青桐给拖出了店门。 云兮在一旁冷着脸,半晌道了一句:“我的前世确是有点木讷。” 秦青附和道:“你也发现了吧?其实我觉得你投的这个胎转的这个世差了一点你的风范。” “嗯。”云兮点头,“依你看,若是我的风范是直接将这个姓邹的从窗口扔出去还是从门口扔出去呢?” 秦青道:“这个…” 云雪岸驾着马车在一处挂着“江宁织造”的院落前停了下来。江宁织造在江宁府算是一家不大不小专做布料绸缎生意的店铺,生意做得尚可,可以支撑一大府人的开支还有些节余。前院是对外接单做生意的,云雪岸打听到自己的爷爷已经早早回了后院,便带着苏青桐从墙外一路绕到后院,进内堂之前,苏青桐瞥了一眼后院挂的牌匾,上书“胡府”,心中不由纳闷。 进到内堂后,云雪岸的爷爷拉着宝贝孙子旁若无人地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苏青桐杵在一旁当了半天的透明人后终于被云雪岸成功发现,拖着她向自己的爷爷引荐。 “爷爷,这就是我方才跟您说的苏姑娘,这一路上多亏了她照拂,我请她到家里来小住几天,顺便带她看看江 南的风物。” 第56节 胡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硬朗,声如洪钟,打量了苏青桐一番后乐开了花:“云儿生性木讷,此番一定给苏姑娘添了许多麻烦,还请苏姑娘多多包涵。” 苏青桐扶了扶额,客气道:“还好还好。” 胡老爷子朝云雪岸使了个眼色:“还不带苏姑娘下去休息?晚上我要设宴好好款待客人。” 云雪岸欢天喜地地带着苏青桐到了后园一间屋子,屋前栽了几株海棠,此刻已近花期之末,地面铺了一层白的粉的花瓣。屋内已经收拾妥当,整洁干净。 云雪岸招呼过来一名模样周正的女子,对苏青桐道:“这位是碧落,平日里照顾我的起居,我让她来服侍你。” 碧落上前施了个礼:“公子吩咐的,碧落自然谨记。姑娘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苏青桐大咧咧地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这个人不习惯被别人服侍的,我自己一个人就行。”碧落麻利地将热水倒入浴桶,“姑娘别客气,请姑娘沐浴过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苏青桐答:“不洗。” 云雪岸一呆:“走了那么远的路,连澡都不洗?” 苏青桐道:“你站在门口我怎么洗?” 虽然苏青桐自认为自己并非是什么贵客,但这晚江宁织造摆出的家宴还是丰盛得让她吃了一惊。不仅各式佳肴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子,还来了什么二叔三叔四叔各路亲戚,热闹地围成一圈。 二叔江湖脾性,喝了几杯酒下肚,指着云雪岸哈哈笑着:“这书呆子去了趟京城就开了窍,居然带了个漂亮的小姑娘回来,来来!陪二叔喝一个,二叔为你高兴!” 旁边面色稍显苍白的四叔拉着他劝道:“二哥你喝多了,苏姑娘别见外。” 云雪岸脸红红的,不知是喝酒的关系还是其他原因,只坐在那里不说话。苏青桐特别善解人意地举起杯子,大着舌头道:“不见外不见外!四叔你客气什么?二叔豪迈,我苏青桐就陪二叔喝一个!” 云雪岸扯扯她的袖子,作势要将她扯回凳子上,不料苏青桐一蹙眉:“云呆呆你拉我干什么,还舍不得你家的酒不?” 胡老爷子和几位叔伯大笑不止:“苏姑娘豪情不逊于男子,爽快!以后云儿就交给苏姑娘调教了!” 云雪岸趴在桌边冷汗直冒。 这顿酒喝大了。 被云雪岸扶回后院的一路,苏青桐都在大声唱歌。唱累了还不忘动一动刨根问底的八卦心,冲着云雪岸问:“云呆呆,为什么没见你爹娘,只见到你爷爷和叔伯?” 云雪岸神情黯然:“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死了。” 苏青桐体恤地握住他的手:“我都不知道我爹娘是谁。”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心中疑问,“为何你的爷爷姓胡,你的那些叔伯也是各不同姓?” 云雪岸低着头:“这些事,以后再告诉你吧。今日你喝的有点多,我先送你去休息。” 此时坐在墙沿看热闹的云兮愣神道:“原来你喝多了酒会大声唱歌的习惯是前世就养成了。” 秦青道:“难道你的关注点不应该在云雪岸的身世上么?” “我对八卦之类的从来没什么兴趣,我好奇的是你喝酒以后唱歌怎么总不在调上。”云兮对着秦青眨眨眼睛, 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秦青“呸”了一声,甩开他大步走了开去。 经过后院中庭,仰头是一方月朗星稀的的天空,苏青桐忍不住忆起在百花镇与楚公子赏月观星的日子,“吧嗒”掉下一滴泪来。 云雪岸有些猝不及防,愣愣地看着她:“你怎么哭了?” 苏青桐抹了把眼泪:“都怪你,那么好喝的酒,还没等我喝够就把我拖走了,小气鬼!” 云雪岸无奈道:“路都走不稳了,还喝。” 苏青桐耍起无赖来:“不嘛,我就要喝,你给我找酒去…” 云雪岸被她晃得发晕:“知道了,我去给你拿,你坐稳了,哎…你别躺下啊…” 云雪岸小跑着回来,手上多了一小壶酒,瓶口一开,清香扑鼻。苏青桐抱着酒壶十分满足:“这是什么酒,真好闻。我以前会酿一种海棠醉也是这么香。”她抬头看看花掉的零零落落的海棠树,拍着胸脯保证,“明年,明年一定酿给你喝,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云雪岸压低声音道:“别那么大声,这是我从爷爷房里偷来的,是自家酿的果酒,不上头。”他取了只酒杯倒满递给苏青桐,“但也要少喝点,伤心的事不是喝酒就能解决的。” 苏青桐迷蒙着眼,眼泪又“吧嗒”掉一颗,不服气道:“谁伤心了,是天上落雨了。” 这一晚上,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躺倒之前隐约记得那个站在身边身穿一袭白衣的人,夹裹着烟雨渺渺,他长着凉薄的唇,却有着温暖掌心,覆在她额头,她觉得很安心。 第92章 青竹帮 第二日,苏青桐睡到日上三竿方才睁眼,一睁眼便看见桌上热气腾腾摆着一碗粥。碧落推门探头看了看,又缩头冲着外边喊:“公子,你猜的没错,苏姑娘醒了。” 外边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快到近前又慢了下来,矜持地敲了敲门。 苏青桐“噌噌”几步冲到门口,“刷”地拉开门,劈头就问:“我昨晚喝多了是不是发神经了?” “昨晚…” “就算我发神经了你也不许对别人讲!” “哦…” “你的脸作甚这么红?嗯…昨晚我怎么回的房间?是不是被你抱回来的?” “我…” 江南这个地方,其实很得苏青桐的心,酒劲散了后,她便兴致勃勃地跟着云雪岸跑上了街头。糯米糕,豆沙青团,冰糖葫芦,吃完了左手的吃右手的,不亦乐乎。 街角摆着一处摊点,一相貌普通,身穿皂色外袍的男子正在兜售自己的字画。云雪岸拨开人群,微笑地走了过去。苏青桐有些纳闷,以云雪岸的才情,字画水准并不在此人之下,缘何要专门光顾这里? 正神游间,对方已经大方地招呼起来:“云兄,几时回来的?” “昨日刚回,本来想去你府上找你,后来想到也许你会到集市上来,便过来看看,果真是。”说着将苏青桐拉到面前介绍道,“这位是苏青桐,一路上多亏她照拂。” 对面男子和煦浅笑:“在下常歆,是云兄的至交好友。” 常歆平日里跟随父亲学些医术,造诣颇深,不过并不对外营生,只是些相识之人生了病才会找他父子,总是康复得要快一些。 苏青桐看着他二人站在街边相聊甚欢,觉得百无聊赖,眼梢瞥见街角一卖面人的货郎正要收摊,忙三步并做两步追了过去。还差三丈远时,斜刺里杀出一个孩童,抢先一步买下了最后一支面人。 苏青桐觉得很失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正巧看见胡府的下人急匆匆地找到云雪岸,道是胡府里出事了。 一进胡府后院,便看见地面零星的血迹。云雪岸失神地往内堂冲去,府内下人一边追一边喊:“公子公子,老爷没事,是几位叔伯受了伤。” 原来,胡老爷子一早带着几位叔伯出门办事,途中受到偷袭,二叔为保护胡老爷子受了重伤,三叔四叔稍好些,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常歆仔细处理了二叔的伤势,有条不紊地清创止血,忙活了大半天总算告一段落。苏青桐远远看着没有说话,脸色一阵白似一阵,目光始终停留在从二叔腰间解下的一串青竹叶上。 青竹叶,是青竹帮的信物,就是这样东西曾让自己在百花镇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院里月光如水,一地清辉。苏青桐蹙着眉一直沉默着,云雪岸从旁看了会儿,不放心地问:“你怎么了?” “你们家当真只是做绸缎布匹生意的?”苏青桐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问道。 “是啊…”云雪岸回答得很快,有些莫名。 “不对。”苏青桐凑近低声道,“你们是青竹帮的人。” 云雪岸愣了一下,不置可否。 苏青桐继续道:“我认识青竹叶,就因为那个我在京郊差点丢了小命,他们把我当做叛党抓了起来,要不是我侥幸逃脱,恐怕就和百花楼的一众人一样了。” “青竹帮不是叛党。”云雪岸低垂着眼,肯定而清晰地说道,“在江湖上有一些人,他们使的功夫各不相同,他们集结在一起烧杀掳掠,每次犯过事后便留下一枚青竹叶,那青竹叶与我们的很像但也有细小的差异,可我们帮里从不会做那些打家劫舍的事情,只在早些年有一些劫富济贫的做法,且青竹叶在帮中也只是用于少数人互相传递消息之用,比如几位叔伯以及各个地方负责帮中联络的人。其实我们也想知道他们冒充青竹帮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至今仍不得而知。” 苏青桐沉吟道:“这么说官府是抓错人了?” 云雪岸肯定地点点头:“真正的青竹帮这几年萎缩了不少,一心退隐江湖,而且这次袭击爷爷他们的并非官府的人。” 苏青桐点点头:“看来这次还是单纯抢夺财物的。” 云雪岸默然不语,良久问道:“既知我们是青竹帮,你害怕么?” 苏青桐笑起来:“怕,特别怕。”一抬眼望见云雪岸纠结的表情,自知得逞,不由乐道,“怕你们嫌我吃的多!” 看着苏青桐无忧的背影远去,云雪岸心中升起一丝感激和感动,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久远情愫。 常歆近日天天来到胡府为几位叔伯换药治伤,这一日进门见到碧落,顺口问了声云雪岸的去处,碧落道自家公子正在后院练剑。 常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练剑?” 恰巧经过的苏青桐边啃着一只青团边打岔道:“是啊,在从京城回来的路上他就去打了把剑,有空就练,我见他耍的剑花还挺有模有样的。” 常歆谦和地笑了笑,当下并未多言。 练罢剑的云雪岸擦了把汗,抬头便看见常歆充满深意的笑容。 “怎么了?”云雪岸纳闷道,“今日怎么摆出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 常歆抱着臂煞有其事地看着他:“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绝不习武,除非…” 云雪岸有些恍然,面色绯红一片,当下提了剑逃也似的进了屋。 常歆慢慢也晃进了屋,随手捡起桌上未来及收起的一副女子画像,接着道:“除非遇到你想要保护一生的人?” 云雪岸一把夺回画像,低着头闷声不响地卷起收好。常歆在一旁不怀好意地笑:“这画像上的女子怎么如此眼熟?嗯,有点像那位苏姑娘?” “怎么会?”云雪岸故作镇静地拍拍衣袖,“那个丫头顽劣得很,怎么肯站着让我入画?” “只怕根本不需要站着描摹,全因身影已印入心中。”常歆话未说完,已被云雪岸一把兜住佯装要打,常歆笑着边跑边躲:“怎么还不作兴说说么?” 二人从屋内追出屋外,正撞上府里的下人,道是前厅来了位贵客。 这位贵客不是别人,正是此前在酒家见过的邹世勋邹公子。只见邹公子身着滚金边的皂色长衫,手中摇一把扇子,站在前厅中央与苏青桐相谈甚欢。 从胡老爷子口中了解到,这位邹公子在江宁城其实是个了不得的商人,家中几代以贩盐为生,除此之外,还经营了几个酒楼,茶馆和成衣坊,生意做的不可谓不大。此番邹家首次踏上江宁织造的门,却是因为这位邹公子在某一天突然想把手头原先随便做做的一家成衣坊拓展拓展光大光大,因此要找一家长久的合作伙伴,于是就瞄准了城中几家专做布匹绸缎的几家中的一家——江宁织造。 胡老爷子对此贵不可言的客人自然招呼得妥妥帖帖,不仅吩咐下人将府中最好的新茶拿出,又亲自泡了递上,结果这位邹公子也只是跟自己客套了一番,连坐都没坐一下就径直问起了府中可有位叫做苏青桐的姑娘。 请出苏青桐后方才知道二人在前两日已经见过,从聊天的热络程度看来确实投缘得很,这两个投缘的人聊的旁若无人时,云雪岸出现在了前厅。胡老爷子上前来引见,邹世勋这才将胶着在苏青桐身上的视线移开,挪到了云雪岸身上。 “少东家?我们也见过了。”邹世勋抱拳见过礼。 云雪岸也客套地回了个礼,不露声色地往邹世勋和苏青桐中间站了站。因有这位大主顾上门,胡老爷子自然十分兴奋,拉住云雪岸道:“这位邹公子的成衣坊打算以后都从我们这里进布料,我让你去跟着邹公子去看看,学习一下,不懂的就多问,回来后好好考虑一下以后的合作事宜。” 邹世勋摇着扇子笑眯眯地点头:“少东家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云雪岸作为江宁织造的公子,胡爷爷的孙辈,自然义不容辞地应声同去,然邹公子并未有马上出发的意思,反而将目光转向了苏青桐,征询道:“苏姑娘也一起去看看?” 云雪岸正要说话,苏青桐已高兴地蹦上前来:“真的?我也可以去?” “有何不可?”邹世勋指了指院门外,“春光正好,何必窝在一方天地里?” 云雪岸觉得这话听得有点刺耳,正要反驳,却见苏青桐已经一脸兴奋地蹦跶过去:“你也觉得这么好的季节要多出去走走?我也认为再不出去我就要发霉了。”说着扯住邹世勋就向外走,一边走一边仰着头问,“只有一辆马车?我们三个人坐不下怎么办?” 邹世勋回头看了眼云雪岸,谦和道:“少东家可以骑马不?” 最终,邹世勋和苏青桐坐在马车中一路聊到了成衣坊,云雪岸黑着脸骑着马跟在后头一直跟到了成衣坊。成衣坊在邹家的产业里算是最小的,然而运作起来仍是井井有条,云雪岸认真地查看着每一个环节,而邹世勋安排了一个人陪同他后,自己便一直跟在苏青桐身边。 “苏姑娘,你觉得我这成衣坊怎么样?”邹世勋殷殷地问。 苏青桐眼睛放光:“这么大的产业,平时打理起来很费劲吧?” 第57节 “确实。”邹世勋苦着脸,一对眼睛“吧嗒吧嗒”地眨着,“你看这成衣坊这么忙碌,缺人缺的厉害,尤其缺一个对女子服饰有研究的人…”看了看苏青桐,诚恳道,“就像苏姑娘这样的,要是能来我这里帮忙就好了。” 苏青桐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又纳闷地打量了下自己,仍是不确定地,“我?” 邹世勋笑眯眯地点头,一把折扇“啪”地拍在左手掌心:“苏姑娘可愿意来帮我的忙?你来江宁这些日子还没有固定落脚的地方吧,我可以提供住所给你的,虽然不大,但也带了一个小小的院子,姑娘闲暇时分可以种些花草,清雅别致。” 苏青桐巴巴地问:“真的么?我确实还寄住在别人家里…” 话未说完云雪岸已经顶着一头小乌云出现在了两人中间,他郑重其事地向邹世勋颌首道:“在下不才,家中正是苏姑娘口中所说的‘别人家’,目前在下家里尚有几间空余房子,应是供得了苏姑娘继续住下去的,就不劳邹公子费心了。”顿了顿又挥了挥自己方才考察后记录的纸张,道,“成衣坊的运作很好,待在下回去与爷爷商量后再与邹公子商谈余下细节。”说着便拉起苏青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93章 矛盾 云兮拍拍手道:“就该这么干脆地拉走,这个书呆子终于有了一点我的风范。” 此时的秦青正凑在成衣坊的香案前使劲嗅着,完全没有搭理云兮的意思:“你说是不是死了以后就特别喜欢闻香火的味道?我现在饿了以后闻闻香火味就饱了。” 云兮面色变了变,声音里竟隐隐有这凄楚的意味在:“不要乱说,谁说你死了?再说,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敢死?” 秦青闻香的动作顿了顿,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感动,她低着头“嗯”了一声,转身轻轻抱住了云兮。 苏青桐被云雪岸这么没头没脑地拉离了成衣坊,觉得心里很莫名,眼见着到手的差事和住所就这么被搅了局,而搅局的云雪岸此刻非但没有丝毫悔意,还从头到脚充斥着满满的愤怒。 因此苏青桐也有些恼怒,被扯着走了半条街后,可着劲儿地甩开了云雪岸:“你这个书呆子发什么神经?谁招你惹你了?” 云雪岸收敛了下情绪,回身望着她道:“你都不知道那邹公子是个怎样的人便要去他那里上工?便要去他给你安排的住所去住?” 苏青桐嗫嚅着:“你们都要谈生意了,他还会是坏人么?” 云雪岸恨铁不成钢道:“生意伙伴和至交朋友能一样么?” “就算不一样,”苏青桐虽然有点心虚,嘴上的气势却不敢减上半成,“那也不能就认定人家是坏人啊。” “我并非说人家是坏人。”云雪岸沉着声音,“不过他才认识你几天,又是给你工做,又是给你地方住,你就不觉得他也许有什么别的想法么?” “我不过是去上个工,不过是去找个自己的地方住不用寄人篱下,为什么要管人家什么想法?”苏青桐不服气道。 云雪岸定定地望住她,一时竟无言以对,只道了一句:“寄人篱下?”僵持片刻后似乎泄了气,又道一句:“好,那你自便。”说完竟看也不看苏青桐一眼,转身走了。 苏青桐气得一跺脚,跟在后边追了两步:“臭呆呆,笨呆呆,你发什么脾气?!”见云雪岸闷着头往前疾走,头脑一发热,气急败坏地喊道,“那好,我明日里就搬走!” 声音被风吹得散了开去,也不知云雪岸有没有听到。 面色发白的云雪岸坐在后院的石桌边一直未开口说话,常歆在一旁瞅了会儿打趣道:“你这是在吃醋?” 云雪岸猛然抬起头,张口否认道:“吃什么醋?你别乱猜。” 常歆气定神闲地依在一棵树上,“啧啧”了两声:“以前你不是这么情绪化的一个人,什么都看的很淡,如今却是…” 云雪岸顺手拾起一根柳条轻轻敲打着左手手心,常歆连忙跳起,兔子似地跑了开去,末了还丢下一句:“我就说你情绪化了吧,你以前可是不打人的…” 苏青桐带着莫名的情绪回到自己房中,见桌上沏了一壶茶,伸手取了只杯子倒满,打算喝上一口浇浇心头之火。不料茶水刚滚,摸着尚且烫手,一口灌下舌头都直了,苏青桐冷不丁被烫了这么一下,手上一抖杯子便掉落下来 ,落在地上“啪”一声,碎了。 门口恰巧经过云雪岸,愣愣看着她:“你发脾气?都开始摔杯子了?” 苏青桐的舌头还没捋直,捧着下巴面目狰狞道:“摔…摔你个杯子怎的,我赔…就是!” “不用了。”云雪岸气鼓鼓地走进来,将一只钱袋扔在桌面,“借你的钱悉数还你,你数数对不对?” 苏青桐指着钱袋,气不打一处来:“你要算这么清楚么?那我这两天吃住费用要扣掉。” 云雪岸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不用,我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苏青桐在心里狠狠地“呸”了声,嚷道:“云呆呆你要是不小气本姑娘就跟你姓。” 苏青桐其实觉得很惆怅,从内心来讲,自己其实半点要住出去的想法都没有,但是狠话已经放出去了,怎么收回是件麻烦事。 苏青桐捧着云雪岸拿来的钱袋发愁,这只榆木脑袋书呆子脾气又硬又臭,该怎么表达出自己并不想搬出的意愿呢?是不是可以直接拿着钱袋扔到云雪岸脸上,大义凛然 道:“别以为这几个臭钱就能把账还上了,借了这么久难道不算利息的么?”但是万一书呆子真的问利息怎么算又如何办?或者书呆子被逼急了,摆出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姿态来,自己会不会连本都捞不回来? 既然硬来不行,那么放低姿态去说几句好话会不会管用?比如自己亲自熬一锅粥,亲自盛给他,并且温言软语地在他面前道一个小歉…但是问题在于,为什么要道歉?苏青桐抱着脑袋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样想着就到了傍晚,即便不道歉光煮个粥示个好其实也不错,自己可以装作临别赠粥,去话个别说些留恋种种的话,像书呆子这种整日与诗词打交道的人说不定就很触景伤怀,主动提出让她留下来也不一定。苏青桐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既不失了面子,场面上还煽情得很。 苏青桐虽然曾经在相府当过差,不过管的是起居洒扫之类,对于灶台上的事情却不大了解,因此在厨艺这一项上十分一般。在厨房里折腾了一个时辰,手上还烫了个泡,最终在碧落的帮忙下好不容易熬了一锅将焦不焦的粥。苏青桐颤颤巍巍地端着这锅粥去找云雪岸。 此时的云雪岸正秉着一支烛在屋内看书,半柱香过去 了,书却一页也没翻过。苏青桐腾不出手敲门,便站在门外喊了两声,里边半天也没有回应。苏青桐心中有点凉,脑袋一个发热便伸脚踹了踹门,正打算接二连三地踹下去时,门开了。 开门的是黑着脸的云雪岸,瞅了眼脚还没完全落下的苏青桐道:“你是要来拆房子么?” 苏青桐端着热气腾腾的粥,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应对,半晌呆呆地问了句:“你既然在屋里,为什么喊你也不开门?” “看书看入迷了,没听见。你找我有事?”云雪岸淡淡地说,瞅了她一眼又道,“道别?” 苏青桐噎住,正琢磨着道别应该酝酿出什么程度的情绪时,云雪岸已继续道:“那好,你明日一路走好,我就不送了。”说毕竟转身进了屋。 端着粥的苏青桐觉得很憋屈,自己还没表达一番离别之情就被晾在了门口,这个事情完全不在她的打算之中,想着想着眼里竟然不争气地蒙出泪花来,她“蹭蹭蹭”跟进屋内,把锅往桌上一搁,语无伦次道:“我本来特意煮个粥想来讨好你,煮的不好还把手给烫伤了,粥也煮糊了 ,你却连门都不给我开,好不容易踹开门,你一开口就是让我走,你、你真是全江宁全云龙国最不通情达理最不可理喻最榆木脑袋的书呆子!” 一口气说完这些后苏青桐觉得心口总算舒服了些,向外走的步子也轻松许多,倒是云雪岸在听过这番话后愣了神,见苏青桐走开忙伸手去拉,一不留神碰翻了放在桌边的锅。“哐当”一声,锅里的粥一滴不剩地倒了个干净。 苏青桐听见动静后回头望去,这一望不要紧,本来已经收回到眼底的两滴泪终于吧嗒掉了下来:“你就这么讨厌我么?虽然粥煮的是有点焦,但你不想吃也不至于要掀掉吧?” 云雪岸有些不知所措,上前只顾拉着苏青桐的手。 “干嘛?”苏青桐抹了把眼泪,“你打翻的锅不要指望我帮你打扫。” 云雪岸哑着声音:“别闹,把手给我看看。” “啊?”脸上还挂着泪珠的苏青桐莫名地伸出手,手心翻开,有一颗红红的水泡,一触便钻心的疼。 “这么不小心。”云雪岸的声音低低的,有种特别好听的温柔,“真是笨,煮个粥都能弄成这样,站着别动, 我去拿药。” 苏青桐觉得这局面转的有点快,一时无法适应地呆立在原地,乖乖地看着云雪岸取来药膏,乖乖地看着他悉心为自己抹上,又乖乖地听他嘱咐一句:“我给你重新去煮一锅粥来。”关键是听完后居然还乖乖地点了点头。苏青桐觉得自己实在太好收买了,最初是打算来说软话的,但是云雪岸态度冷硬,自己便打算来砸个场子,结果场子没砸成,一鼓作气的“气”却泄得干干净净,如今还站在人家房中安静听话地上伤药,她着实觉得自己有点丢脸。 上好药的苏青桐闷着头向外走,云雪岸默默地跟在后边。 “要喝粥么?”他踢了踢小石子,小石子骨碌碌滚了一路,停在苏青桐的脚后跟,她驻足想了想,半晌点了个头。 不得不承认,云雪岸煮的粥是她喝过的最好的粥,无论从香气,从口感都无人能出其右。他见她喝的香,又盛了一碗递过去:“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苏青桐囫囵又喝掉半碗,含混问了句:“你教我煮粥好不?” “好——”云雪岸答的有点犹豫,“可是你明日就走了…” 苏青桐默了一默,咬牙道:“你欠我的钱没还清,走不了!” 云雪岸目瞪口呆:“我特意数了两遍,还少么?少多少?” 苏青桐用手在空中比了个圈:“少这么多。”想了想又比了个更大的圈,认真道,“不对,少这么多。我加了利息。” 云雪岸傻站了会儿,突然恍然起来,拨云见月般地展颜一笑,道:“好,我以后慢慢攒给你。” 僵持了一天的二人终于摒弃前嫌,头靠着头坐在一起喝起粥来。外边急匆匆跑进一名府内下人,凑近云雪岸的耳朵边紧张地说了一句什么,云雪岸的面色霎时惨白。 第94章 内奸 月色之下才能看到黑色阴影。这个夜晚胡府上下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因为胡老爷子再一次遇袭,由于几位叔伯均有伤在身,因此胡老爷子此次出门带的人不多,只跟着几名贴身随从。 这一次偷袭的人并非劫财,他们训练有素目标明确,直奔着老爷子而来,若不是随从护卫拼死抵抗,老爷子恐怕今日就有大难。然而对手强劲,此番虽然抢回一条命来,胡老爷子也受了不大不小的伤。 屋内常歆悉心上着药,云雪岸黯然地伫立一旁。胡老爷子屏退他人,将云雪岸叫到跟前,肃然道:“此番我出行的事情很保密,除了几位当家的,就连你我也没告诉,缘何我出行的时辰路线全都被别人掌握,你有没有想过原因?” 云雪岸想了想道:“有内奸?” 胡老爷子严肃地点了点头:“我还没有想到可能是谁,这些当家的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不希望他们中间任何一个人是。” 云雪岸颌首:“爷爷打算怎么做?” 胡老爷子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受伤的手臂不受压迫:“云儿,这次我想听你的意见,你已经大了,这青竹帮迟早要交到你手上。” 云雪岸低头不语,半晌道:“爷爷,你知道我不想…” “算了算了。”胡老爷子无奈地一摆手,“你就说说关于内奸这件事你有什么 想法吧。” 云雪岸略一沉吟,俯身向胡老爷子低声言语起来。 隐身在侧的秦青好奇地问云兮:“到底谁是内奸?” 云兮摇头道:“我喝了忘忧水,完全不记得了。” “那你去偷听一下。”秦青的眼中闪着八卦的光。 云兮伸长脖子装模作样地听了会儿,无奈道:“哎呀,我的前世声音太过低沉磁性,听不清楚…” 几日后,胡老爷子的伤好的七七八八,便召集了几位当家的过来府上密谈。说起近日里接到一名帮中兄弟密报,道是这几次劫杀事件实际是因为帮中出了叛徒,与外部勾结后做出的行为。现已将该密报之人妥善安置,待日后与大家做个对质。 胡老爷子在城外密林之中找了一处久无人居的破败民房,当晚一行人便埋伏在了那里,一心等待内奸自投罗网。 一直燃烧着八卦之心的秦青纳闷地摸摸脑袋,向云兮问道:“他们真的以为内奸会亲自来杀人灭口么?内奸难道就不会想到这里有个陷阱?他们必定只会派个手下来探查情况,就算抓住了这个手下,也未必能使其供出幕后主使,况且我知道有些死士被抓后会直接服毒自杀。”秦青指指脑袋,“看来你这个前世这里不太聪明。” 云兮笑起来:“看看再说,我不信我的前世会那么笨。” 夜深,寂静无声。密林深处偶有几只寒鸦飞起,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大约又过了一注香的功夫,终于有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密林之中的空地上,如鬼魅般悄悄儿潜向破旧民宅。民宅后的灌木中埋伏着一行人,看着黑影出现并无任何动作。黑影在房子门口探查了一会儿,突然迅速离开。 胡老爷子轻轻摆了摆手,有轻装的侍卫立刻跟了过去。 胡府。 胡老爷子和云雪岸一直在等待,没多久侍卫便回来禀报,说看见夜探小屋的黑影向四叔的住所而去。 胡老爷子神情凝重,受伤的手臂往床沿上猛地拍下:“走!去老四那里!” 四叔的府上空无一人,桌上只余了一张字条:“大当家的,我约了苏姑娘去山中游玩。” 云雪岸看到字条后大惊失色,一只手将字条紧紧捏成一团。胡老爷子皱着眉:“老四知道事情败露,必然已经逃跑,此刻带着苏姑娘也是为了手上有个筹码,所以苏姑娘暂时还是安全的。” 云雪岸面上稍稍缓和,道:“那我们现在去山上。” 第58节 身后的侍卫担忧道:“四当家既然说了自己在山上,必然设了圈套,我们贸然前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云雪岸正色道:“无论如何我也要去一趟,苏姑娘是个局外人,却被无辜卷入,岂不冤枉!” 胡老爷子点点头:“我们不能放任不管,但也不可鲁莽行事。”说着对侍卫努 努嘴,“你回去找到二当家他们,多带点弟兄来,我们在山上汇合,迅速点!” 秦青咬牙切齿道:“司命一定跟我有仇,在这一世里,我简直喝凉水都塞牙。” 云兮表示很赞同:“关键还把你写的那么笨,大半夜的随便就能被人给骗出去。” “也许是被绑走的呢?”秦青不服气道。 “唔。”云兮沉吟,“还写的那么文弱,司命确实不像话。” 秦青噎住:“你…” 四叔跑的匆忙,身边只带了死士。苏青桐不过是刚出了胡府后院便被敲晕过去,眼睛一睁听见耳边小风呼呼地吹,手手脚脚被捆了个扎实。 四叔一张大脸凑近了看着她,叹了口气道:“挺好一个姑娘,委屈你了,如果他们能答应我的要求,我自会放你走。” “原来你就是内奸。不过既然他们并未追来,你们为何还不跑呢。”苏青桐莫名道。 “谁说我们要跑?”四叔突然森然地笑起来,“我这么多年的积累岂能轻易放弃?” 苏青桐叹了口气:“那你抓我干嘛?我不过一个客人…” “呵!谁看不出来小少爷对你不一般?用你至少能将他引来,他来了老爷子就会来,你懂了么?” 苏青桐想了想,茫然地摇了摇头:“不一般?哪里不一般了?” 不远处隐身的秦青也茫然地问云兮:“不一般?找我前世吵架就叫不一般?” 云兮无奈地看看她:“果然转世之后还是那么笨。” 秦青正要发作,忽见前方出现一片火光。云雪岸已带着一队侍从出现在了山中密林。 四叔的眼睛发着光,暗道果不其然,如今都乖乖地进到了包围圈,正可以来一个捉一个,来两个捉一双。 云雪岸一眼看见绑在地上的苏青桐,急呼了一声:“青儿!” 苏青桐没料到他脱口而出这样的称呼,一时竟卡了壳不知如何回应。 云雪岸急道:“他们有没有拿你怎样?” 苏青桐摇摇头,道:“这是陷阱,你们快撤吧!” 四叔在一旁笑道:“平日见你是一介文弱书生,我本来还担心今日你不会来,没想到你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条汉子!” 云雪岸指着苏青桐:“四叔,你与帮中的事情我们私下解决,她只是个局外人,你且将她放了!” 四叔抬眼看看他:“你说话不算,你爷爷呢?” “我在这里,老四,你有什么要求今日里都提出来好了。”胡老爷子从队伍中走出,步履极稳,神情极淡。苏青桐不由在心里暗暗佩服了一把他的临危不乱。 四叔大笑:“果然爽快!我要的其实很简单,就是要你手上帮主的权杖,假若 你当众宣布退位,将帮主之位传于我,我自不会为难你。” 胡老爷子沉着声音道:“这么多年我待你不薄,你缘何如此不满足。” 四叔嗤道:“谁不知道我的功夫是几个当家的里面最好的,兄弟们也都服我,可你总是排挤我,从来不让我接触帮中最核心的事务,我早就受够了。” 秦青扒着树枝看到这里,不由打了个呵欠,道:“小白,这种家族内斗,帮派火拼的事情我一看就困,你借只胳膊让我枕着睡一会儿,等结束了叫我。” 云兮无奈:“你倒是会享受。” 胡老爷子了然道:“原来你是想当帮主。所以为了当帮主你屡次想要致我于死地?” “你既然知道何必要问呢?”四叔不以为然。 “如此狼子野心,即便功底深厚又如何服众,如何配当一帮之主呢?”胡老爷子一步步靠近,眼看与四叔已近在咫尺。 四叔鼻子里“哼”了一声:“少跟我讲这些大道理,痛快点,将权杖给我,离开这里后便会将这个丫头放掉。” 胡老爷子又靠近一步,一声不吭地从身后拿过权杖递了过去。四叔没有想到竟得来那么容易,疑惑之中谨慎地伸手去接,就在即将碰到权杖的刹那,胡老爷子突然翻手出棍,直击四叔右肩。与此同时,云雪岸几步冲上前去就要将苏青桐救下。四叔见状急忙收势,先云雪岸一步将钢刀架在了苏青桐的脖子上。 “我就知道没有那么简单。”四叔冷哼道,手上的刀往苏青桐的肩上压了压, “既然这些人不顾丫头你的死活,我也犯不着怜香惜玉了!” 苏青桐闭着眼大叫:“能不能不要砍脸?!” 只是转瞬,密林中突然树影大动,从各个方向涌出持着兵器的死士。四叔面色冷然:“既然不肯交出权杖,就别怪老四我强抢了!给我上!一个也不用留!” 一时间双方混战一处,打得不可开交,四叔拉着苏青桐且战且退,云雪岸不敢过于靠近,只得跟在周围伺机而动。 胡老爷子见局势胶着,突将手中的权杖向上抛去,四叔一惊,捉住苏青桐的手松了松,云雪岸趁机上前将她拉过护在了身后。 与此同时,四叔向上跃去抢到了权杖,然而在握住权杖的刹那他突然变了脸色。这柄权杖摸上去粗糙生硬,质地不均,竟是个假的不能再假的东西。 四叔见上了当,苏青桐也脱离了掌控,不由恼羞成怒,抡起刀朝着向外逃去的苏青桐砍去! 第95章 怪病 云雪岸听见身后异响,顺手将苏青桐推向一边,自己回身勉力接上一招。无奈与四叔功底差距太多,这一招几乎将他的剑震飞,四叔没有给他喘息机会,紧接着又抡起了第二刀,刀锋直向苏青桐逼去。云雪岸急忙持剑抵挡,然而力量悬殊,刀锋从剑身划过,直接落在了云雪岸的左肩上。 白色长衫立刻晕出殷红一片,云雪岸咬咬牙,冲着身后的苏青桐道:“你快走,这边我挡着!” 苏青桐呆立在原地,既不说话也不挪窝,眼睁睁看着四叔又是接连几刀挥来,云雪岸就要招架不住。 破空传来一声呼啸,四叔的刀被当空截住,二叔三叔不知从何处出现,又带了许多帮中兄弟前来支援,场面上的形势瞬间反转。 四叔勉强抵抗了几个回合,见大势已去,便瞅准一个空档率着少数死士杀了出去。 苏青桐急忙上前查看云雪岸的伤势,见他半身白衣已经染红,不由急道:“云呆呆,你挡不住不会跑么?” 云雪岸回身瞪了她一眼:“要不是你一直傻站在这儿,我会不跑么?”苏青桐还想要分辩两句,却见云雪岸勉力支撑了下摇晃的身子,倒地昏死了过去。 秦青做了一个大梦,醒来的时候是在苏青桐房中,她茫然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苏青桐,回头莫名地问云兮:“昨晚后来怎样了?他们帮中那些婆婆妈妈的事都解决了?” 云兮点头:“不过四叔逃走了。你的前世被我的前世给救了回来,我的前世因为救你的前世受了重伤,失血过多到现在也没醒过来,不过你的前世不知道为什么也晕到现在,难道是晕血?” 秦青费劲地听完“你的前世,我的前世”的描述后,重点落在了最后一句:“晕血?我的前世就这么没用?” 云兮默了一下:“唔,也许是吓晕的也不一定。” 常歆最近尤其忙碌,胡府上上下下许多人都受了伤,他从早忙到晚总算抽出点时间来喝口茶,胡府的人受的伤都是外伤,有深有浅,有重有轻,他至少懂得怎样治,但是没有受一点外伤的这位苏姑娘缘何会晕上这么久他却毫无头绪。 云雪岸醒来后常歆曾经问过他,是否苏青桐曾经也出现过类似情形,云雪岸想了半天,只道在仰北城似乎晕过一次,但是当时并未在意,只认为不过为普通的晕厥。这一次晕得却毫无征兆,且晕了这么长的时间,着实让人担心。 无奈,常歆只得将家中养父常贵请来一查,常贵切了脉又施了针,苏青桐方才慢慢醒转过来。醒来后说的第一个字是个“饿”字,眼睛则巴巴地望着云雪岸,补充道:“特别想喝粥。” 云雪岸无奈道:“我觉得你应该先关心一下我的伤势。” 苏青桐眨眨眼睛:“那你伤势怎样?我看见你精神矍铄地出现在这里,心想伤势并无大碍吧。” 云雪岸苦着脸:“好吧,你且歇着,我去给你煮粥。” 苏青桐见云雪岸离开,方才将脸转回,望着常贵谨慎道:“大夫,我其实以前也毫无征兆地晕过几次,醒来的时候除了感到有点累外似乎并无什么异常的感觉,可是我总觉得这不大好…” 常贵皱着眉,犹疑地点了点头:“依我看来,这似乎并非什么疾病,不知姑娘从前可去过苗疆一带?” 苏青桐摇头:“不曾,自记事起就一直在京城,直到最近才来到江南。” 常贵闷声道:“这就有点奇怪,依姑娘的脉象来看,倒是有点像巫蛊之毒,不过我本不精于此,看错也说不定。但倘若真是巫蛊,还得尽早找到下蛊之人解毒,此毒绵延数十年,每发作一次对身子的伤害就更进一步,依姑娘的身体状况来看,能撑上几年还是个未知的事…” 苏青桐面色发白:“这么说我得趁早给自己准备后事了?”顿了顿泫然欲泣道,“此事帮我瞒着那书呆子罢,我怕他…烦我。” 云雪岸的白色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声音里隐有怒意:“什么准备后事?”走进来将粥碗往桌上一搁,“怕我烦你?我偏要烦你怎么的?” 苏青桐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问:“你的粥这么快就熬好了?熟了没有?” 常歆在一旁道:“云兄醒来后每天一早就去熬粥,就担心你哪一天醒来后嚷着肚饿要喝粥,今日他不过是去厨 房盛出来罢了。” 苏青桐觉得脸有些红,嗫嚅道:“呆呆你…辛苦了。” 云雪岸白她一眼:“总算说了句人话。” 常贵咳了一声,拉着常歆道:“苏姑娘好生调养,我们先出去了先出去了…” 二人离开后,苏青桐抱着粥碗喝了个底朝天,打了个饱嗝后精神焕发道:“我都好了,爷爷没事吧?我去看看他!”说着跨下床来到处找鞋子。 云雪岸阻住她:“大家都没事,四叔逃脱了,他麾下的人我们已经几乎尽数控制,他暂时对我们没有威胁。至于你的病情,常歆早已全部告知于我,知道病因是好事,至少有个方向去努力,以后可不许说后事不后事这种话了。” 苏青桐愣愣地看着他:“云呆呆,我觉得你受过伤后有些变化。” 云雪岸疑惑道:“什么变化?” 苏青桐道:“变凶了…” 恢复了精力的苏青桐在院中捡着地上的落花撕花瓣, 每撕一片便指天指地地诅咒一遍司命。站在她身后的秦青满意地拍着手,道:“这个前世甚得我心,等我出去后也定要找到司命那小老儿,将他的胡须一根根拔下来,不,只拔他半边脸颊的胡须,看他以后怎么出门。” 云兮看了看秦青那狰狞的侧脸,叹道:“从前没觉得你这么…这么…” 正思忖用个什么合适的词,秦青回首一瞪眼,凶神恶煞道:“这么什么?” 云兮嘴角抖了抖:“这么善解人意…” 邹家和江宁织造的合作谈的很顺利,不过邹公子到胡府几次都没再见到苏青桐,每次均被云雪岸以苏青桐身体不适为由给拦在了后院门口。 此时“身体不适”的苏青桐却早已不顾大夫嘱咐,偷偷儿从后门溜出,独自逛遍了江宁城中最繁华的几条街道。 梅花糕,臭豆腐,煮花生,糖葫芦吃得肚皮溜圆,又在胭脂河边的摊铺上扎了只荷花灯,在临墨堂画了柄折扇,天色便暗了下来。 华灯初上,月朗星稀,不知名的花儿在水边次第开放 ,带着青草香气的暖风吹过,漾起一池清辉。 街角的小贩挑起货物,沿着青石小路一溜儿走下,她追过去,问:“今日怎么没在孔子庙前摆摊,害得我一顿好找。那七彩的面人可还有?” 小贩遗憾地摊开手:“都卖完了,姑娘你要实在喜欢,下回我给你留一支。” 苏青桐撇撇嘴,默默回身走开了。 苏青桐揣着大包小包回到胡府后院,刚进门便见到穿着一袭白衣的云雪岸在前头匆匆走着,怀里似乎还揣着什么物什,见他神秘的样子,苏青桐将本快要喊出口的“云呆呆”三个字又囫囵吞了进去,自个儿悄悄儿跟了上去。 只见云雪岸先是走到苏青桐的门前停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来似乎想要敲门,手伸到一半不知为何又缩了回去,停顿了半晌终于放弃,重新迈开脚步向自己的房子而去。途径一片种植有云竹的灌木,云雪岸驻足看了看,又想了想,终好像泄了气般地将手中物什往里一丢后,闷着头走了。 第59节 苏青桐好奇,见云雪岸走远后,自己便跑到灌木旁伸手扒拉起来。不一会儿,被丢掉的物什便显现出来,竟是 个十分精致的七彩面人! 苏青桐欢喜至极,拿着小面人来来回回瞅了有七八遍,再望向云雪岸离开的方向,平静已久的心中突然起了一丝涟漪。 云雪岸懊恼地关上房门,这面人是自己找了一天方才买到的,可为什么却不敢送出去呢,是不是礼物太重怕苏青桐那丫头会过意不去?他想了想立刻排除了此想法,一来这个礼物着实很轻,二来他觉得苏青桐收到礼物只会两眼放光欣然接受,从来也不觉得会过意不去。那为什么自己又会如此紧张如此患得患失?正苦恼间,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拉开门,门外闪出一张芙蓉粉面来,粉面的手中正举着自己刚刚丢弃的七彩面人。 “云呆呆?”门外的女子不怀好意地唤他,“这么好看的面人,我找了一天都没买到,你买到了怎么舍得就这样丢掉?” “我…我…”云雪岸结巴道。 “既然被我捡到了就归我了。” “哦…” “算你送我的?” “我…我…” “我你个头,我可有回礼的。”苏青桐从身后摸出一把折扇,在云雪岸面前晃了一晃,“送给你!我特意找人画的。”准备离开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来,“你记得用啊,我会天天来检查的。” 这一日大早,云雪岸便被胡老爷子叫到江宁织造,道是有一批货要送到云南,老爷子有意历练云雪岸,决定让他带着货物去趟云南。 胡老爷子没料到自己这个孙子在听到此消息后不但没有半点犹豫,反而有点迫不及待。云雪岸道是云南苗疆一带巫蛊盛行,苏青桐身上的异毒或许能在那儿找到解决的途径,所以他建议能带着苏青桐一同前去。苏青桐对这个提议百般赞同,她早已听说云南山青水美,风土人情大不相同,是个绝好的去处,此番去趟云南,就算解不了蛊毒,在有生之年能多去些地方也不算是遗憾了。 第96章 迷阵 得知即将远行,苏青桐兴奋得难以入眠,将随身的包裹检查了一遍遍,在检查到第三遍时,身后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门外站着的是云雪岸,见苏青桐开门,便将握着东西的手掌摊开:“方才在门前地上捡到这个,估摸着是你掉了。”手心里躺着的是一块赤玉,在月光下发出温润的光,“以前见你常常望着这块玉发愣,我想它对你定是很重要,因为怕你找不到着急,便赶着送来了。” 苏青桐缓缓接过,笑的牵强:“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只是一位故人送的,留着是想万一钱用完了,还可以把这个当了…” 云雪岸看她口不对心的样子,只是道了一句“早点睡”,终没有再说些什么。 因有镖师押运,又有二叔和碧落跟着帮衬,去云南的一路还算顺利,货款两迄后,一行人并未长久逗留,打算继续深入苗疆再探寻一番蛊毒之事。 去往苗族聚居地的必经之路须经过一条不宽不窄的河 ,然而到达河边才发现河面上唯一的一座桥断了。云雪岸看了看周围,为难道:“如果不能从这里渡河,那就只能从山里绕道,不过看天色,若是不能尽快绕出去恐怕今晚就得在山里过夜了。” 苏青桐笑眯眯道:“就算真的绕不出去也不仿事,咱们又不是没在山里过过夜,反正有人会拿着大树枝在一旁守着,豺狼虎豹都不用怕。” 云雪岸心知被她取笑,冷着脸摆出一副“懒得理你”的表情,一扬鞭子驾车呼啸而去。 山中有一片密林,林中道路平坦,只是因为树木茂密遮闭了阳光,林中便显得晦暗而缺乏生气。云雪岸一行驾车走了许久,发现竟又回到了原处,众人纳闷的当口思忖着也许方向有错,又休整了一番后重新振作出发,结果绕来绕去,不一会儿又不出意料地回到了原处。 这下,连云雪岸这个方向感极好的人也犯了难:“奇怪,为什么走了这么久就好像在原地转圈一般,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是一个阵?” 苏青桐挑帘看了看,惊道:“方才只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这里的树木长的都一样! ” “所以必然是个阵法。”云雪岸勒住马车,“这样走下去就算走到明日也未必能走出去。” 苏青桐苦着脸道:“云呆呆,这里方向感最好的就是你了,如果你都不会走,那我们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云雪岸沉吟了一会儿,将缰绳交到二叔手中,道:“二叔,你来驾车。”又取了条发带蒙住眼睛,“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既然这是种障眼法,那只有不去看它方不会为其所扰。” 马车在云雪岸的指挥下渐渐偏离了原来的道路,一段时间后竟真的没有再回到原处,眼前的景物也逐渐开朗起来。 然而事情并非想象中顺利,因为行着行着,在马车前方不远处便出现了一排身穿甲胄的兵士。 云雪岸的马车被兵士们拦截下来,无论众人怎样解释他们只是几个过路商人,仍被当做是边境的奸细给五花大绑带了下去。 云雪岸几人被带到一处营地,一名将领模样的男子看了看他们,转头进了一个营帐。 “大将军,今日抓到四个可疑之人,您看怎么处置?” “审过了么?审过确系奸细的话,格杀勿论。”另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令人不寒而栗。 苏青桐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就在兵士上前要将他们全数押走时,苏青桐突然想起了声音的主人,她急忙呼喊:“西平王!帐内之人是不是西平王?!” 营帐被人从里面挑开,一个三十开外,长着张冷峻肃然脸的人出现在门口,他盯着五花大绑的一行人看了看,眼里逐渐攒出笑意来:“苏青桐?” 云雪岸四人终是被放了出来,不仅放了,还被当做上宾着实好好款待了一番。西平王在云南的府邸离营地并不太远,在他的盛情邀请下,云雪岸四人去到他府中小住上几日,同时还打算借着西平王在这一带的影响力寻一寻此处精通巫蛊之术的人。 苏青桐被安排住进了一个单独的院落,高床软枕伺候得好不周到,然而到了第二天,她便觉察出有些许不对。 苏青桐她,出不了房门了。 门外安排了几名兵士看守,虽然衣食无虞,但此情此景却分明就是软禁。 西平王软禁自己这件事,苏青桐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似乎并未开罪于他,只不过在京郊曾受过他的救命之恩,西平王将自己囚于此处着实不大能说的通。在房中迷茫地等了又等,直到次日黄昏,西平王终于踱进了苏青桐的住处,并道出了一个请求。 “苏姑娘可记得当初在百花镇,本王曾救过姑娘一命?”斜阳从窗棂照进,落在西平王的侧脸,让面上的表情更加明昧不清。 苏青桐点点头:“自然记得,王爷的恩情小女子不敢忘怀,无以为报。” “谁告诉你无以为报的?”西平王忽然笑起来,让苏青桐无来由地打了个寒颤,“本王当日没有立刻让姑娘回报只是因为尚未到时辰,今日时机成熟,本王便来向姑娘索取这个回报。” 苏青桐纳闷道:“我既无背景亦无家财,况且以王爷的身家,这两样都不在话下,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入的了王爷的眼呢?” 隐身躺在房屋一角软榻上的秦青用手遮住眼睛:“这个什么王爷不会看上我的前世了吧?” 云兮咬牙切齿道:“他敢。” 二人话音未落,那边西平王低沉的声音已响起:“本王早年丧妻,这么多年王府里尚缺一个王妃,实在寂寞的很,本王既与苏姑娘投缘,那么苏姑娘对做本王王妃的这个提议意下如何呢?” 苏青桐惊讶地张大了嘴,脱口而出道:“本姑娘与你投了哪门子缘?” 西平王一愣,不料她竟会当面忤了面子,当下面色便冷了一瞬,旋即又道:“苏姑娘不必如此激动,婚姻之事自是当慎之又慎,姑娘大可以考虑一下再答复本王。”西平王顿了顿,又道,“哦对了,今晚府里要来一位贵客,届时还要请苏姑娘献曲一首,就唱在百花楼里常唱的曲子即可。” “我为什么要去唱?”苏青桐没好气地说。 西平王收住将要踏出屋子的脚:“本王好像忘记告诉苏姑娘了,与姑娘同来的那几个朋友都被妥帖安置,姑娘大可放心。” “无耻——”苏青桐对着西平王身后关上的门扔出一只杯子,杯子砸在门框上,碎成了几瓣。 与此同时,房屋角落的软榻旁也碎了一只花瓶。苏青桐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远处碎了的花瓶,自言自语道:“难道我会隔空碎物?” 秦青也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近旁碎了的花瓶,自言自语道:“不是在前世情景中,我们都不过是个影子,为何能够碰到东西?” 云兮纳闷道:“你确定不是风吹的?” 西平王府的这场家宴虽然低调不张扬,但在菜品上却极尽奢华,由此可见所宴宾客的身份十分神秘又十分尊贵。 苏青桐并未被要求列席,而是如那些歌女舞姬们一般在堂后待命。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有王府下人过来将苏青桐带到了前厅。奇怪的是前厅里特意在苏青桐与宴席之间架上了一道帷幔,隔着帷幔看去,席间上首隐隐绰绰似坐了一名身穿天青色常服的男子,无奈面貌与年龄都无从识别。 只见西平王朝上首恭敬施了个礼,道:“近日府上得 了一桩喜事,说来也巧,曾在京城郊外搭救过的一名姑娘又在此地遇见了,这缘分难得,我正打算纳这姑娘为新妃。” 上首的男子似乎饮了口茶,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唔。” 西平王继续兴致勃勃道:“这姑娘唱曲唱的不错,要不就请她唱两首助助兴?” 青衣男子仍是意兴阑珊地道了声“嗯。” 丝弦声处,一曲清歌婉转而出,上首的青衣男子闻声蓦地顿住,旋即霍然站起,向着帷幔径直而来。 他与她站的这么近,却因隔了一层帷幔而不得见。青衣男子驻足片刻,从腰间取下一支长笛,轻轻挑起了帷幔… 苏青桐却在此时被王府下人给一把拽到了后堂。 然而,在长笛伸进帷幔一半时,她已知晓那帐幔之后站的人是谁。那些尘封记忆中的日子,百花山上百花亭,那个人无数次吹奏起美妙笛音,在每一个清风明月的夜空中宛转回旋。她曾以为她与他日日可以如仙侣一般相处,从没有想过终有一天的分离。其实,到最后他也没有给过 任何承诺予她,现在看来一切不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楚,这个久远地几乎结满蛛丝的名字,突然间从心口被翻了出来。 青衣男子挑开帷幔,见其后空无一人,皱眉道:“西平王,你的新妃就这样害怕见人?” 西平王上前一揖:“请陛下恕罪,她是小地方出来的女子,不懂礼数,况且尚未过门,黄花闺女见到陌生男子总有些害羞…” “你的新妃…闺名是什么?”青衣男子打断他,冷不丁地问了一声。 “这…”西平王似有为难,踌躇了下答道:“苏青桐。” 第97章 回头皆幻景 尾随着苏青桐回到住处后,云兮一直闷声不吭。秦青试探地碰碰他:“小白,你今晚怎么了?跟霜打的柿子一样。” 云兮叹了口气,向呆坐在桌边的苏青桐努了努嘴:“你的前世此时怕是心潮起伏得厉害,她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叫做慕容楚的啊。” 云兮叹完了气,坐在桌边的苏青桐也叹了口气,手中不知何时已摸出那块赤玉,玉色在反复摩挲之下变得更加温润。 房门被突然打开,西平王的出现打断了苏青桐的思绪。 “果然…”西平王的声音带着隐隐的笑意,“他果然对你很在意。” 苏青桐心中不解,嘴上便问了出来:“王爷下的这一步棋真是让人看不懂,今日的宴席献曲应是王爷刻意安排的吧,王爷早知我与那宴席上首之人熟识,所以故意拉上帷幔互不得见,可偏又让我唱曲激起对方的记忆。王爷, 你到底要做什么?” “原来你也认出他来了。”西平王满意地笑道,“其实从看到那块赤玉起,我就怀疑你俩的交情绝不一般,这块赤玉是他出生起就贴身戴着的,将玉送给你至少可以看出在他心中你是个很重要的人,这就是我想要的。” 见苏青桐懵懂的样子,西平王颇有些得意之色:“我特意在众人面前说起你是我未来的新妃,并请求他赐婚于我,就是想看看他会有个怎样的态度。假若他不在乎你,那么我做的这一切也就无谓了,对他越重要的东西他就越不舍得让给别人,所以他若是肯赐婚于我,说明他眼中对我这个西平王还是有所忌惮,明白自己的处境懂得权衡情势利弊,也好让其他人知道如今我西平王是绝不容小觑的…” 西平王沉浸在自己的侃侃而谈中,苏青桐却只捕捉到一个词——赐婚。 “赐婚?为什么是赐婚?”她茫然地问出来。 西平王惊讶道:“怎么你不知道他就是当今圣上么?若不是当初我全力保举他也没那么容易坐上这把龙椅。” 当今圣上?老皇帝驾崩后新近登基的新皇慕容楚,便 是当初带着她赏月观星的楚公子,便是当初吹一曲断肠笛音的楚公子,便是当初深夜慷慨解囊救济贫家的楚公子,也是那个最终抛下她去和别人成亲的楚公子。 苏青桐扶着桌边站起身来,自嘲地笑着:“原来是这样…王爷你将我当做一枚棋子,只可惜我与他的交情并非你想象的那般深厚,我不仅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甚至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有什么值得王爷费尽心思呢?” 西平王冷肃着脸,半晌才说出话来:“无论怎样,陛下肯把从小随身带着的赤玉给你,在他心里你总是有些地位的。” 西平王拂袖而去后,屋内又恢复了静谧。苏青桐站在原处许久没有动过,眼中原本徘徊未落的泪珠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这么久,她刻意不想,并非是因为已经忘怀,相反是因为难以忘怀。 第60节 云兮站在窗边惆怅:“青儿,你的前世竟对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倾尽痴情,我觉得很不值太不值十分不值。” 云兮越想越觉得惆怅,手下不自觉地捶了一下窗边的茶几,茶几上的茶盏纹丝不动。秦青上前来安慰他:“别 动怒,动怒伤身。你要捶桌子么,我帮你捶。”说着苏青桐也对着茶几捶了一拳,茶几上的茶盏居然“哐当”震了一下。 闻声而来的苏青桐纳闷地走近查看:“起风了么?风竟有这样大?”随手关上了窗,面上仍带着凄然的表情。 秦青与云兮离开苏青桐的院落走在王府花园之中,头顶一轮朗月皎皎,轻风徐来,若有似无地吹来几声不真切的笛声。 秦青道:“其实我觉得无论慕容楚接下来要做什么,我的前世都不会动心的。” “何以见得呢?”云兮摇头,“方才看她落寞的样子,分明是还没有放下。” “因为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出现过慕容楚,只出现过云雪岸。”秦青笃定地说,眼神暖暖地落在云兮身上。 苏青桐碰到想不通理还乱的事情通常会有一个好习惯,那便是一睡解千愁。这个晚上她带着一肚子伤怀之感上床睡觉,睡着睡着便感到床边似坐着一个人。苏青桐试着想要翻个身,却丝毫没有力气,她第一时间想到自己是梦魇了。她也不挣扎,嘟囔了一句又继续睡去。 “青儿——”似有温柔手掌抚上脸颊,手指上带着淡淡的青草香气,有一点凉,搭在脸上很舒服。 “青儿,是我,我来了。”那个声音继续道,苏青桐感觉这情景似曾相识,脑中混沌地思考了一下,突然一个激灵醒了。 床边坐着的人正是慕容楚。苏青桐看了他片刻,转了个身面朝里继续睡起来。慕容楚一时怔忪,道:“青儿,你果然是在怪我…” 他轻叹一声,伸出手想要扳过苏青桐的肩来,不料苏青桐猛地掀开被子,赤着脚跑下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他还是当年那个翩翩佳公子,有着挺拔身躯俊美面庞,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无比贵气和优雅。可是如今的他站在面前,却感觉那样遥远。 慕容楚看着拒自己千里之外的苏青桐疑惑道:“青儿,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苏青桐望着他,无声地跪了下去,声音中带着陌生的空洞:“民女参见陛下。” 慕容楚顿了顿:“你都知道了?是,朕确是继位不久的新帝,当初朝中局势不定,朕为了平衡多方势力只得尽 早得赶回,所以…” “所以陛下去大婚了。”她知道,宫廷之中所有的人事无不围绕着地位权势,见婚姻亦如是。 “青儿——”慕容楚的声音里满是无奈,“你一定要和朕如此说话么?不错,朕是娶了别人,可是在朕心里,没有一刻不在挂念你。后来一切落定后,朕又去了百花楼,可是那里早已荒芜已久,你可知道朕找不到你心里有多慌吗?” 苏青桐抬起头来,戏谑之色溢于嘴角:“百花楼不正是朝廷派人去剿灭的么?金大娘她不是坏人,你们却杀了她。连我也被当做叛党下了狱,差点死在了百花镇…” “青儿…”慕容楚面色凝重,“青竹帮的事朕亦觉得蹊跷,朕会彻查,若是冤枉了他们,朕一定会还他们公道。” 苏青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气氛竟尴尬地冷了下来。慕容楚纳闷,在自己原本的想像中,今夜应该是个久别重逢抱头痛哭互诉衷肠的局面,可如今这话题是怎么被带到青竹帮上面来的,他竟一点都没察觉,慕容楚觉得很无奈,无奈之下决定要主动把歪掉的话题给正回来。 “青儿,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朕已经错过一次不想再错第二次,现在朕问你一句话,你可愿意跟朕回宫,做朕的女人?”慕容楚言辞恳切,殷殷地望住苏青桐。 苏青桐退后一步:“红墙绿瓦,三千粉黛?”她摇摇头笑起来,“小女子恐怕消受不起。” 慕容楚逼近一步,不解道:“为什么?青儿可是怕进了宫有人欺负你?你放心,只要有朕在,绝没人敢欺负你。” 苏青桐继续后退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陛下,在宫中恐怕永无可能有这样的生活吧?” 慕容楚停在原处,许久方道:“朕是一国君主,不可能如普通男子一般给你那种相濡以沫的生活,但是,只要朕能做到的,都会尽力为你做到。”见苏青桐沉默不语,慕容楚干脆走到了她面前,扶住她的肩认真道:“朕再问你一遍,可愿随朕回宫?外边的守卫都被我解决了,你现在就可以跟我走。” 苏青桐没有答话,将慕容楚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然后郑重地跪了下来。 这一跪跪的是当初那个风华绝代的楚公子,是对曾经 青涩记忆的告别;这一跪跪的也是面前这位丰神俊朗的帝王慕容楚,是对他口中未来的无声拒绝。 慕容楚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知道有什么在静静的岁月中流走了,他终于什么也没有再说,长长的身影缓缓离开,随着房门在身后关上,周遭恢复一片静默,如此时单薄的夜,再无漫天繁星的喧嚣。而那些绮丽过往也一并消散,曾经那样熟识爱慕的男子,一转眼便成了陌路之人,再也寻不到踪迹。 秦青费劲地将被苏青桐踩住的脚给移出,一边抽着气喊疼。抬眼一看发现云兮在一旁自顾自露出满意的笑容,诧异道:“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云兮道:“你的前世居然会吟诗,吟的还不错。”话未说完看见秦青苦着个脸,纳闷道,“你怎么了?” 秦青指指自己的脚,道:“被她踩了,踩了我半天。” 云兮皱眉:“我们都如影子一般,你怎么会感觉到疼?难道你能显出实体形态?”云兮想到这里急忙将秦青拉出屋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之前我就觉得奇怪,你有那么两次能碰翻东西,我也想着不至于是风刮倒的,只 是,你怎能破了此处的禁制呢?” 秦青翻了个白眼:“怎么就许你上仙能,不许我能?” 云兮道:“问题是我这个上仙也不能啊…” “或许我体内有什么洪荒之力尚未苏醒呢。”秦青腆着脸,无比陶醉地想象,“小白来,给本上神鞠个躬。” 第98章 无奈流水落花去 慕容楚走后,苏青桐并未迎来一个宁静的后半夜。没过多久,门外便闪进一个身影,正是慕容楚的贴身侍卫平琮,平琮作为一名出色的武官,总是行动胜于言语,进来后向苏青桐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后便将她一把挟裹了出去。 苏青桐心知平琮是来救自己的,也知他身手了得,但这一路救出去,她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从戒备森严的西平王府将一个人畅通无阻地带出去,似乎太过顺利了点。 平琮将苏青桐一直带到后山空地上,此时天色将明,远处绵延的山脉笼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初升太阳的光芒将要喷薄而出。空地上早已站着一队人马,骑在白马上的青衣男子正是慕容楚。 见苏青桐安然无事,慕容楚松了口气,向着她走近一些:“即便你不愿意进宫,朕也不愿意你做西平王的王妃。” 苏青桐道:“那么多谢陛下搭救之恩了,不过陛下这样做恐怕会让西平王心有芥蒂,方才出来的太顺利,大约便是他在试探。” “朕知道。”慕容楚眯起眼睛,有危险的气息从周身蔓延开来,“朕已是皇帝,不会让他有机会翻起风浪的。” 不过一瞬的时间,慕容楚的眼神又恢复温暖柔和,他向苏青桐伸出手,轻轻道 :“青儿你去哪儿,朕再送你一段。” 苏青桐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担忧道:“我有三个朋友还被西平王拘着,我不能丢下他们走。” 慕容楚闻言将平琮招到近前:“带几个机灵点的再去一趟,天亮之前务必把人救出,然后带着他们到山那边和朕会合。”平琮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苏青桐单独坐在一辆马车中,随着车队匆匆前行。行至不久便听到有人向慕容楚禀报,道是并未见到西平王派人追出来,应该不知道是皇帝劫走了人。慕容楚轻笑一声:“不追来正是说明他知道是我们劫了人。以西平王的处事,他只要知道就足够了。” 苏青桐懵懂地听着这一切,只觉心中烦闷,一路上便也没有多余言语。 车队很快行至山后,慕容楚命全部人等停下休整,等待与平琮会合。苏青桐挑帘下车,见慕容楚独自远远地坐在一边,望向山外的眼神里已没有了当初的洒脱与不羁,更多的是岁月积淀的痕迹,让人看不清楚。 苏青桐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一点怕他。她犹豫了下,终是走上前去轻轻唤了一声“楚——”,慕容楚眼睛一亮,回身看她,声音里带着惊喜的意味:“青儿,方才你喊朕什么?” 苏青桐紧张地退后一步,讪讪道:“我方才失礼了,陛下。”说着将从脖子上 解下的赤玉递了过去,“这块玉太贵重了,我拿着不合适,还是请陛下收回去吧…” 慕容楚面色苍白,一拂袖转过身去,声音里有强压的怒气:“朕送出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若是你不喜欢,扔了毁了都随便,但是不要还给朕!” 苏青桐还想要再说什么,却听见不远处响起了急急的马蹄声。是平琮带着云雪岸一行赶来了。 苏青桐变得开心起来,撇下慕容楚径直跑了过去,云雪岸也看见了她,欣喜地挥起了手。 “青儿!”他跳下马,飘扬的白色长衫在晨曦中被镀上一层金色,干净得似不像红尘中人。他扶住苏青桐的肩上下打量,“你没事吧?那个什么西平王没有为难你吧? 苏青桐眼里都是笑意:“他敢,他要是打我什么主意,我就拆了他房子。” 云雪岸竖起大拇指,道:“有志气,我可以帮你一起拆!” 不远处冷眼看着这一切的慕容楚有一刹那的恍惚,苏青桐在看到那白衣男子的瞬间时眼里分明闪着光,她那般兴奋莫名地奔向他,仿佛忘记前尘后世。 慕容楚的心头升起一丝凄然:“那个灵动俏皮的女子,在某个时刻被自己无奈放手,如今她已然越走越远,恐怕再也不会回到自己的身边,甚至不会再用曾经的眼神望向自己。” 他缓缓走上前去,轻咳了一声。苏青桐这才想起慕容楚还杵在这里,正要开口,慕容楚已向着云雪岸道了一句:“在下姓楚,这位是云公子?” 云雪岸连忙上前一揖:“在下云雪岸,这两位是在下的二叔和近侍碧落,承蒙楚公子出手搭救,在下感激不尽。” 慕容楚微微一笑,似自言自语道:“云—雪—岸?果然人如其名,清雅脱俗,对青儿,也是关怀备至…” 云雪岸不料慕容楚突然如此说话,面上掠过一丝错愕,半晌方道:“楚公子过奖了。不知楚公子此行要去哪里,倘若行程不赶的话,倒是可以到江南在下的寒舍喝杯薄酒,也聊表在下一番谢意…” “下次吧!”慕容楚打断他,语气恹恹地,“江南是个好地方,不过我此番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等将来有机会必当叨扰。”说着便不再理睬云雪岸,径直向苏青桐走来。 “青儿,你要我救的人我已经帮你救了,如今,也该告别了。”他心里十分不舍,伸出手来想要抚上苏青桐的发,却终于颓然地垂下手臂,低声凄然道:“青儿,你今后可还会去京城?” 苏青桐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结巴道:“京…京城?” “若你将来还会回京城,记得一定要去平琮府上,他会来告诉我,我…不想以后都见不到你。”不等苏青桐回答,慕容楚已经转身上了马,身边的侍从也迅速集 结,聚拢在他周围。 慕容楚回身冲着苏青桐一行人一抱拳:“保重!来日再见!”说毕头也不回地策马远去,身后留下滚滚烟尘,久久不散。 虽然苏青桐一直认为云雪岸碧落这样从不八卦的人很无趣,但对此时他们没有追问自己和慕容楚关系这件事上,她还是觉得很庆幸。将苏青桐扶上慕容楚留下的一辆马车后,此时的云雪岸正面色无波地坐在前面驾驶马车。树冠的缝隙中落下斑驳阳光,落在云雪岸的白色长衫上,落在他的眼角眉梢,亲近而温暖。 苏青桐禁不住张嘴唤了他一声:“云呆呆?” “嗯?”云雪岸的声音低低的,“叫我?” 她一愣神,半晌囫囵说了句:“没什么,你的发梢粘上了一片柳絮。” 她伸手将柳絮摘下,脸却兀自红了。云雪岸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笑起来,像暗夜里最明亮的光。 一直跟着看戏的秦青坐在马车后方看得很满意,口中说道:“小白,我觉得我越来越欣赏你这个前世了,这气度这胸襟…咦?小白?” 秦青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一直跟在身边的云兮不见了。 以云兮的为人,绝不会不告而别,更何况千辛万苦才找到秦青的他,又怎会轻易离开。想到这里,秦青的心中有点慌。她不是个不能失去的人,可是对于小白,她一刻都不想再失去了。 原本要和秦青一同坐上苏青桐的马车,可在上马车前的瞬间,似被什么力量大力拉进了一个漩涡,云兮的周围除了黑暗和若有若无的风声便几乎等同于虚空。云兮试探地喊了两声“青儿”,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开始紧张忐忑,好在自己暂时没有心悸之感,知道秦青应是平安无事,由此暂且放下了心。 再见到光亮的时候是在百里外一座行宫里,行宫里的侍卫仆从来去匆匆,秩序井然。绕过大殿是皇帝的书房,此时慕容楚正坐在桌边一壶一壶地给自己灌酒。 侍卫平琮想要上前劝说两句,都被慕容楚给瞪了回来,转眼又是一壶酒见了底。慕容楚将酒壶扔在殿门上,吼道:“没看见朕没酒了么?还不给朕拿酒,都什么眼色,朕留你们有何用?!” 守在殿外的内侍左右为难,正打算再冒死劝说一番,却见平琮一个手刀将还在絮絮叨叨的皇帝给放倒了。 喝得酩酊大醉的慕容楚躺在床上睡了没多久又开始嘟嘟囔囔,云兮凑近听了听,不由皱起了眉,那嘟囔里十句有八句说的都是青儿。云兮不是滋味道:“真不知道你这个人梦见青儿什么了…”话未说完,眼前景物突然变化,拨开一层白雾后只见到一片桃花林,盛开的桃花如粉色烟霞般爬满整个山坡。桃林深处有一桌两凳,慕容楚正坐在其中一只凳上发呆。 云兮定了定神,知道这是慕容楚的梦境,不好打扰,只是缓缓地走近了一点。慕容楚却在此时抬头,惊讶道:“云公子?” 云兮吃了一惊,原来在别人的梦境中是能够看见自己的,此时想要装作没注意到慕容楚显然已不可能,只得勉强笑了一下,算是见了礼。 慕容楚继续将云兮当做是云雪岸,将他引到桌边坐下,又捞起桌上的茶壶给云兮倒上一杯冷茶,指着面前的一个棋局道:“这里有一个残局,不知云公子可有兴趣陪我切磋切磋?” 云兮并不示弱,道了一句:“却之不恭。” 慕容楚执白先行,落下一子后似漫不经心地问:“云公子和青儿何时认识的?” 云兮迅速填上一子:“在仰北城,就在她京城遇险之后。”顿了顿又补充道“一见如故。” “那也不算太久。”慕容楚似自言自语,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 “嗯。”云兮仿佛不用思考,很快紧跟一子,“比楚公子认识她的时间稍稍晚了一丢丢。”说完还掐住小指比给慕容楚看是怎样小的一丢丢。 慕容楚笑了笑,道:“恐怕青儿未对云公子提起过我们当初如何相处的吧?当日我几乎夜夜带她出去赏月观星,她唱曲我吹笛,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说着又落下一字,“云公子要小心,这些黑子已被在下团团围住。” 第61节 第99章 苗寨 云兮撑着脑袋看了会儿棋局后添上一子,竟轻巧地破了方才的困局:“浮世清欢,细水长流。只可惜楚公子没有珍惜那段过往,以至于短暂如斯,你若是真的在乎她,又怎么会想靠近就靠近想抛开就抛开?” 云兮一改最初的温润,看着慕容楚的眼神凌厉起来,让慕容楚有瞬间乱了心神,他叹口气随意丢下一子:“是我对不住她…所以我想要补偿她,想要今后都和她…” 云兮紧接着迅速落下一子,道:“一步错,满盘落索。楚公子心中放的事太多,若不是棋技还需精进便是不够专心。”他将手笼在袖中,“还好青儿后来遇见了棋技好也专心的在下。”说着云兮的脸上漾起笑容来,慕容楚心中颓然,将手中的棋子扔回到棋盒中:“我输了。” 云兮站起身来道了声“打扰告辞”,正要离开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取出贴身的香包晃了晃,道:“听闻青儿给你雕过一只木头人偶,不过那恐怕也就是最后一只了。她也给我绣了一只香包,因为手艺欠佳,我会让她勤加练习,以后有的是时间,她还会多绣几个给我。 慕容楚知道他在挤兑自己,有些恼怒:“你一介小小的书生,能给她什么?” 云兮叹了口气:“锦衣玉食,无上荣光,并非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不过是柴米油盐,相濡以沫,而这个,你恰恰给不了她。” 苏青桐在行至苗疆边界的时候,又一次不明原因地晕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脑中方才逐渐清明起来,无奈困顿得厉害,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索性继续烂泥一般瘫在床上闭目养神。 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个人的絮叨之声:“你都晕了两天了,不饿么?饿也该饿醒了啊。” 一会儿又道:“你不会就此睡过去不起来了吧?”苏青桐在心里低低骂了一句,“好你个云呆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居然趁我晕的时候咒我死。” 正准备再次尝试睁眼,却感到有凉凉的手指从脸颊滑过,最终停留在耳际,云雪岸哑着声音道:“你怎么要睡这么久,你不知道我担心么…” 嗯?苏青桐顿时控制住了睁眼的欲望,这话里话外的怎么听着有点莫名。恰在此时,门口有一声响动,是碧落 的声音:“公子,去歇息会儿吧,你都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这边让碧落看着就行。” 云雪岸道:“我不去,我要等她醒来,否则我也睡不安稳。” “公子——”碧落有些不忍,“你对苏姑娘的好她毫不知情,况且碧落见她和那个楚公子…” 云雪岸打断了她:“你去吧,我在这边再陪她会儿,有事再叫你。” 碧落踯躅了一下,终于还是推门出去。苏青桐在这时终于睁开眼来,望着门口将要出去的碧落道:“饿,我饿了…” 云雪岸眼睛一亮,跳起道:“我去给你煮粥!” 苏青桐一把拉住他:“不要吃粥,让店里多上几份大菜,你和我一起吃。” 云雪岸为难道:“我们不在店里,我们已经到了苗寨,现住在寨主家里呢…” 苗寨?苏青桐抬头看了看周围,这才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分明是个竹楼,屋内布置也颇有风情。“你晕过去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花苗聚集地,幸好路遇这边的寨主之女 金珠妮,她出手搭救了你。”正说着话,外面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只面若玉盘的小脸探了进来:“苏姐姐醒了?” 苏青桐刚“啊”了一声,正准备询问这是哪家小姐时,小姑娘已经旋风般冲了进来,扯住云雪岸的袖子来回摇晃:“云哥哥,你说等苏姐姐醒了后就陪我去看花,现在可以走了吧?” “你家云哥哥…”苏青桐还没把“也要休息一下”这几个字说出来,那小姑娘又已旋风般地将云雪岸给拉出了门。 碧落看了看门外远去的两人,又瞧了瞧苏青桐,道:“那位姑娘便是苗寨寨主的独女金珠妮,别看她年纪不大,倒是很有侠义心肠。”碧落出门端了一些吃食过来便一直盯着苏青桐埋头猛吃,苏青桐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抬头莫名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碧落叹了口气,认真看着苏青桐道:“苏姑娘,你对我家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苏青桐一个不留神被汤给呛住了,咳了半天道:“什…什么想法?” 碧落扶额哀叹了一声,半晌道:“算了…我家公子好苦命…”顿了顿似有些不甘,“姑娘这样犹豫,可是因为那位楚公子?看模样那楚公子定不是个普通人,我家公子和他比起来是逊色了些…” 苏青桐摇摇头:“怎么会?如今在我心里,没有哪家公子比你家公子更好…” 苏青桐吃饱喝足后在门外慢慢踱步消食,一回头看见旁边的房间没有关门,门内云雪岸坐在桌边一动不动。苏青桐觉得诧异,便踱了进去。 云雪岸静静地坐在那里,一直手支着额,面前的茶水只喝了一半,大约是太累的缘故,竟这样坐着睡着了。苏青桐放轻了脚步,凑近看着他。云雪岸面色沉静,整个人仿佛干净得不似尘世之人。苏青桐看得有点呆,伸手想要去触他的发,云雪岸却在这时醒了过来。 “青儿?”他睡眼朦胧,“我竟然睡着了。” “去睡会儿吧。”苏青桐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柔软许多,“听碧落讲今晚寨主会宴请我们,你要是吃着吃着睡着了就不礼貌了。” 云雪岸笑起来:“我样子看起来真的会那么傻么?” “嗯。”苏青桐认真地点头,“不是看起来,是真傻。” 夜幕之下的苗寨非常热闹,远远地就能听见有歌舞的声音。寨上的男女老少齐齐聚在院中,设宴款待云雪岸这些远道而来的朋友。苏青桐去到云雪岸房中没有看到人,一问才知道他早早便被金珠妮硬是给拽了走,她有些讪讪,低头跟着碧落一起去了院落。 秦青无精打采地在远处望着,没有云兮消息的这几天,她觉得很无趣很惆怅。如今见开了宴席却也只能闻闻美食的味道,虽说作为一个地道的影子并不会感觉到饿,但是馋其实是个心理问题,如今这个严重的心理问题都找不到人去倾诉,她觉得自己已经快憋出病来。 秦青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瞅瞅地上被自己碾出的泥坑,正打算长叹一声时,忽见一个黑影在不远处一闪而过。秦青的小心脏突地一跳,有贼?她顿时打起了精神紧紧跟了上去。 只见黑影是当地苗人装扮,佝偻着背,身形十分瘦小,看模样已经上了年纪。黑影并未走进设宴的院落,而是选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探头朝里看,当看到苏青桐时黑影原 本暗淡浑浊的双眼突然放出光来,他不可置信般地向后退去,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脸上糅杂着茫然、兴奋、感慨的神情,嘴里喃喃地反复说着一句话:“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秦青心中奇怪,脚下便向着黑影离去的地方追去。黑影虽然年岁不小,可在山路上行走却十分自如,走过一个拐角便突然没了踪影。秦青有些焦急,向前快行了几步,不料山间黑暗,只觉脚下一空,身体便直直向下跌去。 一只大手轻轻托起了她:“才几天不见,就这么不让我省心。” 秦青抬眼,正对上云兮笑意盈盈的眼。 秦青只觉得心中委屈,装模作样使劲挤了挤眼睛努力挤出来两滴泪:“你一声不吭地去了哪里,我还以为你后悔下来地府,自己又偷偷跑回去了…” 云兮望着她的脸,故意摆出严肃表情:“嗯,是挺后悔的,都这么久了还不信我。”见秦青的可怜样不由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分开,只是觉得被什么力量拉开,我当时也怕回不来,不过还好,我只是落到了慕容楚的行宫。” “哦。”秦青抬起头,“那你在行宫里溜达了一圈就回来了?” “我去的时候他正在喝酒,哦对了,他酒量很不错,不比咱们大师兄差,不过他还是喝醉了,醉倒之后在梦里一直喊你的名字,我觉得很不忿,就顺便去到他梦里逛了一逛。” “然后呢?”秦青忐忑道,“梦里他能看见你么?” “能。”云兮笑眯眯道,“他把我当成了云雪岸,我还和他切磋了下棋艺,说实在的他的棋艺还不错,不过他这次不幸遇到了我这个对手,所以不出所料地输了棋。”云兮得意地又掏出红色香包在秦青眼前一晃,“我还在他面前炫耀了下你绣给我的这个,并且告诉他你以后还会给我绣很多,他当时脸色都变了…” “小白…”秦青定定地看着他,“你是在吃醋么?” 云兮咳了两声,伸头看看别处:“对了,你刚才在追什么?” “小白——” “好了,这边黑黢黢的,我们去宴席上看看吧。”说罢不由分说拉着秦青回到了院落。 宴席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此时的金珠妮正端着一碗酒出现在云雪岸面前:“云哥哥,金珠妮与你一见如故,我先干为敬!” 苏青桐一边拉住云雪岸,一边对金珠妮道:“你云哥哥不大会喝酒,这酒我替他喝。” 金珠妮撇撇嘴,并不理会苏青桐,仍是对着云雪岸道:“云哥哥,我的酒已经喝了,你若是不喝便是瞧不起我。” 云雪岸对苏青桐投过一个“安心”的眼神,也举起了碗:“好,多谢款待。”一扬脖也喝个了个干净。 不料金珠妮并没有走的意思,取过酒坛又倒满一碗,冲着苏青桐道:“苏姐姐远道而来,金珠妮敬你!” 苏青桐连忙站起:“听闻这次多亏姑娘你搭救,感激不尽,应是我敬你才对。”说着便要举起碗,不料手腕却被人压住。云雪岸从身边站起,将碗从苏青桐手中拿过:“青儿她身体还未恢复,不适合饮酒,这酒我替她喝。” 第100章 情愫渐起 金珠妮将酒坛往桌上一搁,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云雪岸,白皙的脸上漾出一个酒窝来:“你们俩倒是心有灵犀,不是你替她喝就是她替你喝。”金珠妮停顿了下,又取出一只碗倒满了酒,“这样好了,我喝两碗,你俩一人喝一碗如何?”她站在面前,不依不饶。 坐在上首的寨主使劲地咳嗽了一声,喊到:“金珠妮,不要胡闹!” 金珠妮小脸倔强地扬着,虽仍面带微笑,眼中却渗出水雾来。苏青桐见此情景,忙端起碗道:“喝喝,怎么能不喝呢?” 云雪岸却再次拦住了她,将她手里的酒接过一饮而尽,再将自己面前的酒也喝了个干净。云雪岸抹了把嘴,稳住开始摇晃的身形,对金珠妮道:“小丫头,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金珠妮瘪瘪嘴,终是忍住眼眶中徘徊的泪水,举起酒坛“咕嘟嘟”灌了几大口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寨主见气氛有些微妙,忙打起圆场转移话题:“云公 子,听闻你们这次到苗疆是为了找会解蛊毒的人?” “正是。”云雪岸定了定心神,“与我一起的苏姑娘经常会突然晕厥,在江南看过大夫,道是可能中了蛊毒,因此我们这趟来云南便想顺便了解一下是否有熟悉化解蛊毒之能人。” 寨主“唔”了一声,略思忖了一下后向着坐在后方角落的一名苗人问起了话:“阿良,你家师父可在家中?” 那名叫做阿良的年轻人站起身施了个礼,道:“师父他最近并未出远门,只是他一直不愿见人,要不我明日和师父提及下此事再让苏姑娘过来?” 寨主点点头,转而向云雪岸道:“阿良的师父衣努是这一带有名的蛊真人,大部分的蛊毒他一见便知,苏姑娘若是找到他应是很快便无碍了。” 这顿宴席一直吃了两个时辰方才散席,加之后来又被敬了几回酒,云雪岸喝的有点多。在二叔和碧落的帮助下,苏青桐好不容易将烂醉如泥的云雪岸送回房间。回到自己房中不久,苏青桐便听到了两声重重的敲门声。 打开房门,站立不稳的云雪岸险险扑进房中。云雪岸的脸红扑扑的,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举着个珠花伸 到苏青桐面前,大着舌头道:“你刚才…扶我的时候是不是掉了珠…珠花?” 苏青桐一边接过珠花一边上前扶他,谁知云雪岸脚底一跘竟一头向地上栽去,苏青桐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方才将他的身体扶正,正打算继续扶到桌边坐下时,云雪岸的臂膀突然一使劲,竟将苏青桐揽进了怀中。 她着实吃了一惊,挣了挣没有挣脱,就这样被他抱着,脑中空白一片。 苏青桐喊了他两声,却没有回应,似乎云雪岸就这样挂在她身上睡着了。苏青桐正打算一鼓作气地将他扔在床上,云雪岸偏偏又哼了哼,将苏青桐搂的更紧了些,嘟囔道:“冷,不要走。” 散步正好散到门口的秦青和云兮正巧看到这一幕,不由八卦地瞪大了眼睛。 “他…他是故意的吧?”苏青桐不可置信地看着书呆子勇敢地迈出了这一步,唏嘘不已,“进展有点快啊,是不是借酒表白?” 云兮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我的前世那样简单干净,才不会想这些手段,我看就是真情流露。” 那边苏青桐正像哄小孩一样企图将云雪岸从身上扒拉下来,刚被不情不愿地扒拉下一点,云雪岸又抱了回去,声音竟隐隐有哽咽声:“青儿,别离开…”顿了下又说,“有太多东西离开了我,你可不要再走…” 苏青桐愣在那里,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这样一个简单如白纸的男子为什么有时看上去会那样悲伤,他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在他的记忆中又有着什么揪心难忘的事情? 因为前晚花了半个时辰才费力地将云雪岸送回房间,苏青桐这个早上便醒的晚了些。一睁眼没有看到熟悉喷香的粥菜,也没有看到榆木脑袋书呆子。 莫非是昨晚书呆子喝得太多还没起床?苏青桐带着一脑门子疑问扒在云雪岸的房门向里看了一眼,床铺叠的整整齐齐,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一回头看见碧落,碧落探头望了一眼:“苏姑娘你找公子?公子一大早就被金珠妮拉出去了,说是带他看看苗疆的风物。啊对了,我去拿了点干粮你要吃吗?” 苏青桐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莫名失落道:“可能昨晚吃的比较多,这会儿还不饿…” 苏青桐感到很惶惑,不过是半年前,自己还在整天想着怎么甩掉这个书呆子,可现在才过一会儿没见便会想念。当“想念”这个词冒出来时苏青桐吓了一跳,她使劲晃了晃脑袋,为自己这个念头感到诧异,不过只是一时的不习惯吧,又或者是最近老是晕厥导致自己患上了失心疯? 正在哀叹自己患上失心疯的苏青桐一抬眼看见金珠妮正拉着云雪岸一路说说笑笑容颜灿烂地向这边走来。见到苏青桐,金珠妮像一阵小风般刮了过来,在苏青桐面前拉起粉色的裙子转了一圈:“好看么?云哥哥在样衣里挑了一件粉色的汉人服装送给我了!” 苏青桐茫然地点点头:“好看。” 金珠妮满意地笑起来:“云哥哥也说好看,他说我穿粉色的衣服就像这山野上开的最艳丽的花朵!” 苏青桐突然呛咳起来,一边咳一边摆手:“被自己呛了…” 云雪岸冲过来:“给你倒杯水。”苏青桐继续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倒,你们随意哈,你们玩的开心哈…”说着一溜烟冲进了自己房中。 苏青桐觉得莫名的心烦意乱,伸手取了茶壶倒了杯茶 ,刚饮了一口便烫得摔了杯子,俯身拣拾时又被碎片划伤了手,有鲜血滴落。门外阳光正好,金珠妮和云雪岸的谈笑声此起彼伏,苏青桐木然地看着自己的伤口,竟感觉不到疼。她想,自己恐怕真的失心疯了。 好不容易捱到正午,听见外边没了人声,苏青桐方才小心地出了门。经过云雪岸房门时,打眼往里一瞧,却见云雪岸站在桌前正扶着金珠妮的手练习汉字书写,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第62节 苏青桐愣了愣,收回了自己即将迈出的一只脚,向着另一个方向默默独自走了。 秦青冷着一张脸,将一朵山花揪得只剩下最后一片花瓣。 云兮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你果然能触到真实的东西,真是奇怪。” 秦青抬起头瞟了他一眼,依旧一声不吭地揪花瓣。 云兮失笑:“怎么了,你好像在生气?” 秦青将只剩下根茎的花朝地上一丢:“我才没有生气!”停了一会儿又说,“就像这山野上开的最艳丽的花朵!哼!哼哼!哼哼哼!”哼了几声后又颓然地坐在地上, 抚着自己的脸道,“小白,我以后要是长皱纹了,你是不是也会去找一个艳丽如山花般的小姑娘啊?” 云兮忍住笑:“你要是长皱纹了,我就陪你一起长皱纹。” 金珠妮在云雪岸手把手地教授下已经写出了一首完整的诗,她兴奋地举起自己写的字上上下下地看了又看,道:“我一定要裱起来,云哥哥,你再写一副给我,我要将两副裱在一起!” 云雪岸浅浅地笑:“好,想要几副都行。” 金珠妮开心起来,拉着云雪岸的手问道:“对了,这两天是花山节,晚上我们要对歌的,云哥哥也一起来吧。” “可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云雪岸犹豫道。 “这有什么关系,你一定要来,很好玩的!”金珠妮不依不饶。 云雪岸点点头,似有着些许心事,遂岔开话题道:“不知那个叫衣努的师父可有什么消息?” 金珠妮茫然地摇摇头:“阿良还没过来,想必是还没找到他师父,不过你放心,他可厉害的,有他在苏姑娘的 蛊毒一定能解掉。”说着金珠妮摸了摸饿扁的肚子道,“说来也到了用午饭的时间,云哥哥你喊上你的朋友,我们一起到前厅去吃饭吧!” 云雪岸这才发现一个上午都没有见到苏青桐的人影,院中,屋内都看不到她的踪迹。向碧落问起,碧落却道苏青桐从早上起就没有吃饭,似是恹恹的模样。 他,有些慌。他记起一大早自己和金珠妮回来时,她的表情便有些不自在,这个丫头每次看见自己不都是主动积极地上来挤兑的么,今日不仅没有挤兑,反而脚底抹油般地溜了,他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正百思不得其解时,云雪岸瞥见苏青桐房中地上掉落的一颗沾了点红色的银铢,银铢此刻正不起眼的躺在桌脚处。云雪岸立时冷汗直冒,他认得这银铢,这是他先前买药时掌柜的找给自己的钱物,如今这东西却出现在了苏青桐的房中,难道,昨晚自己喝醉后曾到过那丫头的房间? 云雪岸闭上眼回忆了一下,果然忆起些许片断来,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好像在昨晚大胆地抱了那丫头,还说了让她不要离开之类的话。越想云雪岸越窘迫,这丫头不会是认为被他轻薄了愤而出走了吧? 云雪岸在这种忐忑中一直煎熬到傍晚也没见苏青桐回来,正打算再出去找一圈时被金珠妮生拉硬拽去了花山节的对歌场。 到达草场时,早已密密匝匝挤满了人。“花杆头”已向众人敬过酒祝了福,此时几个精壮小伙正在你争我抢地爬上花杆去夺取杆头上挂着的酒壶。金珠妮在杆下兴奋得将双手拍红,而云雪岸却一直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这样热闹的场合,苏青桐从来都不肯缺席,今日却不见她的踪影。 云雪岸不安地来回寻找,在人群边缘似乎有个熟悉的青色身影一闪而过,待要再仔细看时,草场上突然陷入了一片沸腾。那个身影在人海中一下消散了。 第101章 难解 草场上的青年男女不知何时起人人手中都捧着一篮水果,云雪岸也被塞上一篮,他莫名地看了看眼前的水果,转身又去寻刚才的身影。 “云哥哥!”金珠妮笑颜如花地出现在他面前,“云哥哥接着!”话音刚落一只红彤彤的苹果从她手中飞出,直直落在云雪岸面前的果篮里。云雪岸继续茫然地看了一眼,嘴角扯出一个匆忙的笑,道了句谢后返身又要寻去。 金珠妮在身后着急地大喊:“云哥哥你不扔水果给我吗?” 旁边的苗疆青年们跟着起哄,云雪岸无心恋战,随手从果篮里拣了只柑橘扔了回去。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闹声,转眼间便将云雪岸和金珠妮团团围住,簇拥到了草场边的一处房子前方才散去。 金珠妮面带羞涩,拉着云雪岸进了屋。云雪岸挂念着草场上的那个身影,心中焦急,并未留心到金珠妮的变化。 金珠妮面上红晕更深,走上前来拉住云雪岸的手,羞赧道:“我就知道云哥哥是喜欢我的。” “啊?”云雪岸一惊,迅即抽出手来,“姑娘这是何意?”又瞅了瞅身边的果篮,“这里什么风俗?” 金珠妮诧道:“你竟不知?”她有些慌,将云雪岸抽出的手紧紧抓住,“花山 节上女子若是向自己喜欢的男子投掷苹果则表示有意于他,而男子如果也属意女子就可投回一只柑表示接受。云哥哥你若是不喜欢我又如何专门挑了只柑给我?” 云雪岸恍然,道:“我并不知这里的风俗,至于这只柑,我真的只是随手拣拾,并未有其他意思。” 金珠妮急道:“这么多人都看到了,我爹爹肯定也会知道,云哥哥你难道要不承认吗?”说着竟落下泪来,“云哥哥你不喜欢我吗?” 云雪岸语气和缓了些:“小姑娘,我喜欢你,但这只是一种哥哥对妹妹的喜欢,并无男女之情。至于今日的误会…真的只是误会而已,在下完全不知投掷什么水果代表什么意思,如果有所冒犯,在下愿意接受惩罚。”云雪岸看了看窗外的黑暗天空,忧心道,“青儿已经一天没有消息了,我很担心她,我现在要去找她。”说着挣开金珠妮的手走至门口,拉门的瞬间,听见身后响起金珠妮泫然欲泣的声音:“云哥哥,你喜欢的人是不是苏姐姐?” 云雪岸的脚步顿了顿,终是什么也没说拉门离去。 苏青桐在外边逛了大半天,夜幕降临时总算觉得心中不那么憋闷,听见草场附近人声喧哗,便凑过来看个热闹。 花山节是苗寨一年一度的大节,场面上自然好看的很,爱看热闹的苏青桐正瞧得津津有味时,抬眼看见了不远处身穿一袭白衣的云雪岸,她定了定心神,正想上前去招呼一声,自己却被人群给冲散了。 本想要拨开人群走过去,却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欢呼,身畔的苗族青年兴奋莫名 ,那一句两句顺着风声灌入耳中,大意是说云雪岸接受了寨主女儿金珠妮的示爱,估摸着很快寨中就要有喜事了。 苏青桐刚要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她有些茫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絮絮叨叨地对自己说:“真是饿了,饿的居然连路都走不稳了…”又摸了摸心口,“哎呀,饿得这里都疼起来…” 逆着人群的方向,苏青桐退到了草场边缘。这里宁静清新,她深深吸了口潮湿的空气,觉得整个心情都变得潮湿起来。她低着头沿着草场边缘漫无目的地走,越走越冷越走越孤寂,待再次扬起头时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进了附近的山里。 本来朗朗的月色,到了山里居然有些迷朦,四周不时升起的雾气让苏青桐恍惚起来,她觉得疲累,仿佛走过了千山万水仍不知道终点在何处。她蹲下身来,脑中混沌一片,在坚持了短暂一刻后,终于不争气地倒下了。 云雪岸在四周找了个遍,可是哪里有苏青桐的影子,回到住处,碧落和二叔也均表示没有见到她。 哪儿哪儿,都没有她。 云雪岸开始慌张,心内没来由的忐忑不安,碧落安慰道:“苏姑娘是个成年人,不会跑丢的,可能还在草场那边看大家跳花,公子别太担心了…” 云雪岸一张脸青青白白,冷着脸向前院走去。寨主对于本地显然比自己要熟悉很多,如果有他帮忙势必会事半功倍。 然而,他刚刚拒绝了金珠妮,倘若寨主因为此事怪罪于他…云雪岸犹豫了一瞬 ,仍是继续向着前院而去。 远远地便看见金珠妮迎了出来,她看见云雪岸的刹那有一刻愣怔,随即正了正神色,着急道:“阿良刚才跑来说找到他师父了,他师父方才在山里拣到个昏迷的女子,看形容像是苏姐姐…” “现在她在哪儿?”云雪岸急急问道。 “在阿良的师父家。”金珠妮指着不远处的阿良道,“我们跟着他去就行。” 话音未落,云雪岸已越过金珠妮拉着阿良跑了开去。 蛊真人衣努正坐在一盏豆油灯下看着昏迷的苏青桐,冷漠浑浊的眼在看到苏青桐时竟泛出温柔来。 “婉儿——”衣努苍老的声音响起,“二十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门栓在此时响起,阿良毕恭毕敬地探进半个身子:“师父,这位姑娘的朋友来了。” 衣努重新回复了冷淡神色,道:“让他们进来吧。” 云雪岸进门来匆匆喊了一句“青儿”后,转向衣努道:“衣努师父,她的毒到底怎样?” 衣努的眼皮跳了跳:“你方才喊她什么?” “青儿啊。”云雪岸莫名道。 衣努皱着眉发起愣来:“青儿?” 云雪岸有些着急:“师父,她的毒可有的解?” 衣努缓缓坐下:“她来的有些迟了,我给她服过丹药,可以让她很快醒来,不过此毒…”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与不忍,“此毒深重,这些年发作的愈加频繁,要想根除已十分困难,看她现在的情形恐怕也就是一年半载的性命…” 朦胧中的苏青桐恰恰在醒转前听到了最后一句,心里狠狠一沉。 同样狠狠一沉的还有云雪岸。他的声音有些哑,正努力用着轻松的口吻问衣努:“师父,您可是看错了?她这么年轻,大好年华…” 衣努瞧着苏青桐,道:“我也希望是我看错了,可这个毒,是我下的…” 秦青扎在云兮怀中,用手捂住眼睛道:“司命想出蛊毒这种招已经很狠辣了,如今只给她剩了一年半载的命,小白你说咱们的前世会不会是不好的结局,是不是最后你的前世守着一抔黄土孤寂一生?” 云兮道:“依司命的性子,英年早逝这种命格已经算是个好的命格了,我觉得他不会那么善良。” 秦青抖了抖,颤巍巍抬起头:“你是说他还会使出要生不能要死不得的招数?” 云兮将她搂的紧了些,半晌道一句:“难说。” 秦青惆怅地继续捂住眼睛:“一定要是悲剧么?小白,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久于人世了,你千万别伤心,去喝壶忘川水,把我忘记好了。” 云兮将她的手从眼睛上扒拉下,声音中有隐隐怒意:“胡说,有我在,不许你死!” 不待云雪岸发作,苏青桐已经睁开双眼:“师父,我从未见过您,也从未来过苗疆,您怎么给我下毒?” 衣努看着她:“婉儿是你什么人?” 苏青桐诧异道:“您怎么知道我娘的闺名?” “你娘真是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衣努叹道,“你娘现在好吗?” 苏青桐落寞道:“您是我娘的旧识么?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在山中采药时突然晕厥,不慎掉落悬崖过世了…” 衣努在瞬间如凝滞一般,声音颤抖道:“婉儿,你为何要骗我,你为何宁可死去也不来找我为你解蛊毒?婉儿,你就这么讨厌我?婉儿,你到底有没有听见?婉儿…”衣努如疯癫般夺门而出空留下一屋震惊的人。 阿良叹息着解释道:“师父在二十年前曾喜欢上一个来到苗疆的汉人女子,可那女子对师父却一直不冷不热,那女子离开的时候,师父怕她再不回来,就在她的身上下了一种情蛊,这蛊毒并不烈,但是长久不解还是会伤人性命,而且带毒女子的后代身上也会带有这种毒且毒发更早解的方法也更加复杂。” 苏青桐袖中的手轻轻握紧:“这么说娘就是因为中了蛊毒才会晕厥落崖,是他害死了我娘亲是吗?” 阿良歉意道:“师父本意并非如此,且加诸在你娘亲身上的蛊毒可以撑上四十年,所以师父才会每当有汉人女子来苗寨都会去看上一眼,如今弄成这样师父心中必然也是愧疚难当…” “云呆呆我们走罢。”不待他说完,苏青桐已一把拉过云雪岸,“让这样的人解毒,我宁可死掉!” 走出屋子,被山间的冷风吹了个猝不及防,苏青桐打了个寒战,加之一天没有吃东西,腿脚便有些发软。云雪岸见状默默地将长衫解开对着苏青桐兜头罩下,又半蹲在她面前,轻轻道:“上来吧,我背你。” 第102章 情深若此 二人在山路上默默前行,四周静谧无声,过了许久,苏青桐轻轻说了一句:“云呆呆,恭喜你啊!” 云雪岸很莫名:“喜从何来?” “我听他们说…嗯…花山节上你和金珠妮…”苏青桐咳了一声,“其实挺好的,你俩一个静一个动,家世也挺合衬…” “没有的事。”云雪岸打断她,“花山节上的事只是个误会,我和金珠妮说的很清楚,我一直当她是妹妹一样。” 苏青桐语重心长道:“云呆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立个业了…” “青儿。”云雪岸突然道,“我觉得你今晚怎么这么啰嗦,没吃饭还有力气说那么多话?” 苏青桐在身后拍了一下云雪岸:“好你个云呆呆,现在学会挤兑人了。” 云雪岸一个趔趄:“别乱动,山路这么黑,我再摔了看你怎么把我弄回去。” 苏青桐趴在他的后背上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道:“明日开始云呆呆你带我在苗疆玩几日,然后我打算再去西北,听说那儿的面食很不错,我还想去塞外,去看看草原,牧马放羊,只需要一年半载,云呆呆你愿意陪我么?” 云雪岸全身震动了下,脚下的步子缓慢下来,许久方道:“只要是你愿意去的地方,不管哪里,我都会陪着你去,不过不是一年半载,是几十年,我们吃到老玩 第63节 到老好吗?” 苏青桐愣了愣:“云呆呆,我不知道哪一天倒下就再也醒不过来,而你以后是要有自己的生活的…” 云雪岸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许瞎说,我还欠着你钱,你怎么舍得就这么倒下?” “这倒是。”苏青桐笑起来,心内却开始疼痛。 “青儿——”云雪岸缓了缓继续说道,“不管多少年,都让我陪着你好么?” 话说出许久也没有听见苏青桐的回应,云雪岸轻叹了口气:“怎么好巧不巧又睡着了…” 趴在云雪岸后背的苏青桐闭上眼睛,有一滴泪静静滑落眼角。 第二日云雪岸起了个大早,煮好粥准备好干粮后去喊苏青桐起床,然而房门却久叩不开。心慌之下的云雪岸叫来碧落推门查看,发现苏青桐静静地扑在床边,已然昏迷已久。 云雪岸拨开其他人,将苏青桐一把抱起后向山里急急奔去。 当一众人来到蛊真人衣努住处时,却发现他并不在屋内。阿良带着哭腔向众人道:“师父昨晚一夜未归,今晨我出去寻找时发现师父坠落在附近的山崖之下,已经仙逝了。” 听到消息也匆匆赶来的金珠妮大惊:“衣努师父怎么会突然坠崖?” 阿良道:“师父可能是因为内疚心伤,一时想不开才会…” 云雪岸觉得浑身冰凉,一张脸因为绝望而变得苍白。阿良稍稍平静了一下心绪,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哽咽道:“在师父身上发现了这个,师父留下了一个法子可以放缓苏姑娘毒发的频率,但只是减少毒发次数,并不能延长她的寿命。另外苏姑娘的蛊毒是从娘胎内带出来的,又过了十几年,已经很难根除,除非…” “除非什么?”云雪岸急道。 “这个法子其实很偏门,不过一些无法解的蛊毒用了这种方法后倒是有根除的先例,可这个方法很少有人愿意去用…” “不管什么方法不妨都说来听听。”云雪岸坚持道。 阿良点点头:“这个方法就是找一个有内功功底的人,以自身血液换掉身中蛊毒之人体内的血液,这样原来中毒之人便能恢复,但是给她换血的人体内便会有了蛊毒。” “这不就是一命换一命么?!”碧落插嘴道。 阿良肯定地点头:“可以这么说,所以至今极少有人肯用这种方法,毕竟没什么意义。” “我愿意做。”云雪岸的声音清澈明朗,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公子!”碧落和二叔惊道,“换命是逆天而行,公子怎可不管不顾其他?” 金珠妮躲在门边悄悄地抹眼泪,半句劝说的话也说不出。 云雪岸伸手抚了抚苏青桐的脸庞,眼神温柔:“这丫头有那么多愿望想要实现,有那么好吃的想要去尝一遍,我答应都要带她实现的,又怎能食言?” 秦青缩在窗外一边拧着帕子擦眼泪,一边扯着云兮泣道:“司命果然不让我的前世轻易辞世,但是他想出让你的前世换命这种招数也太狠辣了。” 云兮拍拍她的肩,温柔道:“我是从转生台直接跳下来的,司命恐怕没有写我的命格吧,所以说我的前世做这些与命运无关,完全出于他的真心。青儿,如果换了是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哪怕豁出性命。” 苏青桐在迷朦中隐隐听到有人在用竹笛吹一曲悲沧的调子,她没有听过这个旋律,只觉得听得愈发伤感。眼前昏白一片,仿佛四周都落着雪,然而后背却有丝丝暖流注入,让她觉得舒坦一些。 笛声悠扬,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循声而去。在一棵海棠花树下坐着个着青色衣衫的年轻女子,她刚要张嘴询问,那女子已回转过头来。 见到那女子的面容竟与自己长得一般无二,苏青桐惊得合不拢嘴。 “你是谁?”她作势就要跑,然而却腿脚发软半步也没挪动。 秦青把掉落衣衫上的海棠花瓣轻轻捻掉,道:“怕什么?看我的样子也该想到我不是你的前世就是你的后世。” 苏青桐松了口气,嘟囔了一句:“原来是在做梦。”说完抬脚就要往回走。 秦青一把捞回她:“你是在梦里,我也只能在梦里能让你看到并和你说上两句话。” 苏青桐眯着眼睛颓废道:“一定要在梦里唠嗑聊家常么?你可知道我困得厉害,哎呀,现在就要一头栽倒睡着了…” 秦青恨得牙痒痒:“再睡,你的云呆呆就要死了!” 苏青桐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回身问道:“你说什么?谁要死了?” “他现在在给你过血换命,你身上的蛊毒只能通过过血换命才能根除,你活了他便要死…哎!我还没说完哩!” 苏青桐心绪大动,挣扎了几下吐出一口鲜血来,人彻彻底底地醒了。云雪岸被这么一搅和,过血换命只进行到一半便被硬生生地阻抗了回去,阿良遗憾道:“只成功了一半,现在是个怎样的情形也说不定,可能苏姑娘的寿命长了几年,云公子要折寿几年。” 苏青桐怒气冲冲地瞪着云雪岸:“云呆呆,你怎么可以不经过我同意就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云雪岸苍白着脸,半晌才缓过气来:“命是我自己的,我愿意给谁就给谁。” 苏青桐气急,上前揪住云雪岸劈里啪啦地打了一遍:“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碧落忙不迭地来拉架:“姑娘你作甚还要打我家公子,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 苏青桐突然“哇”地一声哭起来,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云雪岸:“云呆呆,你要是敢死一个试试看!” 金珠妮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一切,终于默默地转身离开。 因为苏青桐突然出梦,秦青没有提防被猛地弹出梦外,恰巧撞在云兮身上。一抬眼云兮正深深地看着她:“你居然跑到她梦里阻止。” 秦青喘着气,认真道:“小白你不懂,她知道云雪岸为了她去死,恐怕比自己死还要难受百倍。”说完回身瞪着云兮,“所以小白你给我听着,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为了我舍生忘死!” 云兮看着她,眼里攒出笑意来:“你严肃起来的样子…唔,挺有趣。” 云雪岸和苏青桐相携回到苗寨,发现寨主及寨中长老正阴沉着脸等在前厅,金珠妮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只抬眼看了一眼云雪岸又低下头去。 苏青桐紧张道:“照他们的习俗,你不娶金珠妮就是悔婚,看这架势不大乐观啊。” 云雪岸拍拍她手背,道了声:“安心,该来的总会来的。”说完上前向各式人等行了个礼:“诸位想必是想和在下说一说花山节的事吧?” 其中一位长老皱眉道:“云公子既然想到是什么事,应该也是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罢?” 云雪岸又是歉意的一礼:“在下现在的确知道花山节上那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不过在这之前并不清楚,也未有人告知在下,以至于当场闹出了误会,让金珠妮受了委屈,在下在这里向金珠妮和诸位赔罪。” 寨主冷着脸道:“这么说云公子是打算不管了?” 云雪岸道:“在下自知破了规矩,愿意接受惩罚?” “什么惩罚都愿意接受?”寨主的面色有些罩不住,“无论接受什么惩罚都不会娶我女儿?你可知全寨的人都看见你们在花山节上互表了衷情?” “爹爹——”金珠妮突然发声,声音哑哑的,有种悲伤的意味,“爹爹,花山节上是我闹着玩的,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云公子,也不想嫁他。” 话音未落,已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寨主没说话,静静地盯着金珠妮的脸,金珠妮慢慢跪倒,有泪水从面颊滑落:“若是惩罚的话就请惩罚女儿吧,不关云公子的事。” 云雪岸上前扶起她:“怎么能让你来担责?”金珠妮抹了一把泪,将云雪岸的手生生甩开,“不要你管!” 寨主冷眼看着,半晌道:“好,既然你要跪就一直跪着,看你下次还敢这么胡闹!”说完负手独自走了,几位长老见状虽然百般莫名却也只得无可奈何地一一散去。 第103章 江南变故 夜幕很快又笼了下来,金珠妮仍在屋前跪着,云雪岸与苏青桐陪在身畔,一刻也不敢离开。暗夜里有人牵了马车过来,寨主静静走上前来,对云雪岸道:“云公子,虽然你坏了规矩,但毕竟是金珠妮不懂事在先,我不再与你计较,你们趁夜赶紧走吧,若是寨中的人追究起来,恐怕你们没有那么容易能走的掉。” 寨主将金珠妮搀了起来,轻声责备道:“现在知道哭鼻子,下次看你还这么毛糙不?” 金珠妮抽噎了两下,看着云雪岸泪眼婆娑道:“云哥哥,我能不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 云雪岸回身看了眼正低头踢着小石子的苏青桐,对金珠妮点了点头。 云雪岸低头看着金珠妮:“谢谢你。” 金珠妮咬了咬嘴唇:“云哥哥,若是你先遇见我,会不会喜欢我?” 云雪岸笑起来:“傻丫头,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但这种喜欢是哥哥对妹妹的一种喜欢,你明白么?” “那你对苏姐姐的那种喜欢呢?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么?喜欢到可以为了她放弃生命?”金珠妮抬起的眼眸里有一丝迷惑,“你那么喜欢她,她明白吗?” 云雪岸回首看了眼远处的苏青桐,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似一池青莲倏然绽放:“她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都不会影响我喜欢她。 马车漏夜驶出苗疆,一路上苏青桐都坐在云雪岸身旁,絮絮叨叨地问这问那。 “云呆呆,金珠妮那个小丫头跟你说了啥?”苏青桐问到第三遍。 “秘密。”云雪岸目不斜视。 “你们是不是谈到我了,我看见你中间回头鬼鬼祟祟地看我来着。”苏青桐不依不饶。 “我明明正大光明地看的,哪里鬼祟了?”云雪岸回头望了她一眼,笑意直达眼底。 “那你看我做甚?一定是在说我什么。”苏青桐凑上来一点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不要想瞒我,其实我什么都知道的…” “都知道还问我干什么?”云雪岸忍不住笑出声来,“坐稳了,我要加速了。” 白衣青年扬起马鞭,月光下的侧脸温润如玉,她静静地看着他,不再出声。她没有敢问以后会怎样,她和他能够并肩走上多远,会不会有一天仍须突然离别,她离开他,抑或他离开她。 回江南的一路非常顺利,临近晌午,几人在靠近江宁城的一个小镇歇息下来,找了镇上唯一一座酒楼打尖吃饭。 几人坐定后点上几个家常小菜,店家倒是勤快,没多久菜便上齐了。众人正准备动筷,二叔随口问了一句:“这镇上来来往往的商客众多,此时正当吃饭的时候,怎的这店里就我们一拨食客?”说罢回头看了一眼店中伙计,伙计眼神闪烁了一 下,转身闪进了后堂。 与此同时,苏青桐已疑惑地从头上取了一支银簪刺入面前的菜中,银簪在瞬时变黑。云雪岸暗叫一声“不好”,一手拉起苏青桐便向店门奔去,二叔和碧落提剑紧跟其后。店门两边已杀过来七八名伙计打扮的壮汉,个个刀法怪异身手不凡,几人勉力战了十数个回合后终冲出一个缺口,从酒楼逃了出去。 然而镇上也并不平静,刚走过一个巷口便遭遇了新的阻截,此时二叔与碧落已走散开去,云雪岸面对两名武功深厚的强人招架得有些吃力。其中一强人挥着刀本已到了苏青桐近前,却又撇下她向云雪岸逼去。苏青桐一愣,心中暗忖莫非这些人的目标其实是云雪岸? 眼看云雪岸被逼得连连后退,两把钢刀几乎同时到了面门,却在这时侧方蹿出一人,将两名强人的钢刀生生隔开,那两人吃痛,相互使了个眼色从墙头迅速遁走了。 来人正是云雪岸的三叔。三叔向还在惊惧中的二人使了个眼色,带着他们迅速找到了二叔与碧落会合。 “老三,你怎么来了?”二叔喘着气,不明就里,“为什么在这里会有人追杀我们?” 与几个月前相比,三叔似乎苍老了许多,面色严峻道:“恐怕你们不能进城了,城中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云雪岸心中有隐隐不安,低声问道。 三叔望着云雪岸,有些不忍道:“云儿,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大当家…被人杀害了,不仅大当家,胡府上下几乎一个没留,所以你们不能回去,他们现在的目标就是你。” 苏青桐下意识地扶了一下云雪岸,只觉他周身冰凉,心内不由揪了一下。 “谁干的?”半晌云雪岸才从牙缝中迸出一个字来,“谁?” “老四。”三叔深深叹了口气,“当初不该放他走的,虽然他走时没有带走多少弟兄,但是没想到他居然和江湖上那个假冒青竹帮的团伙勾结,回到江宁残害帮中兄弟,篡夺帮主之位,现在他在帮中自称新任帮主,凡有不服的弟兄均被他杀了,此次随我逃出来的大约只剩下三十多个,现在都安置在镇外一处废弃的道观里。” “带我去罢。”云雪岸平静道,目光中看不出任何情绪,若不是苏青桐看见他的指尖极力克制着的颤抖,连她都以为他真的很平静。 道观在镇外的一处荒山上,此时已是初秋,荒草遍野不胜凄凉。云雪岸在前头缓缓前行,其余人等没有多余言语,均默默跟在后面。刚一进道观,便有几十个弟兄呼啦啦跪了一地,口中呼道:“少主您终于回来了!少主您可一定要光复青竹帮,不能让那个逆贼得逞啊!” 二叔三叔也走过来,恳切道:“云儿,我们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性子不喜欢打杀,但是如今帮中巨变,大当家的惨遭不测,现在是你该担起这个担子的时候了,依我们看你就直接宣布继任青竹帮帮主之位吧,这是众望所归啊!” 碧落也在一旁泣道:“公子,老爷对我们下人一直都很好,你不能看着他就这么冤死了,还有帮中兄弟和他们的家人都等着你替他们报仇呢!” 苏青桐心酸地望着云雪岸,他仍是笔直地站在那里,孤单冷清,没有眼泪没有言语没有表情,仿佛世间种种都凝结成冰如何也化不开。许久,他仰头长长舒了口气后开了口,声音依然很平静,平静得似碧蓝如洗的天空,他对着二叔三叔道:“带我去看爷爷。” 领着云雪岸走过道观后破败的长阶,后山漫天荒草,一片落寞景象。在这样的落寞中,有一座小小的坟,孤冷地出现在前方。 云雪岸走过去,一掀前襟跪了下去,这一跪便一直跪到夕阳斜落也未起来。期间苏青桐拿着吃食送去一次,到了夜里再去看时,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跪着,吃食则半点未动。苏青桐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敢有半点打扰,有雨落下来,淅淅沥沥,像是在谁心里流着的眼泪,绵绵不绝。她取了把伞来,墨绿色伞面绣了一朵白梅,雨顺着伞面滑落,形成断断续续的雨帘。她站在他身畔,撑着伞遮在他的头顶,静静地陪着他一直到天明。 雨住了,当第一缕阳光照在云雪岸额前时,他缓缓起了身。只不过一夜,他的腮边已密密匝匝地长满了胡茬,他转身深深看了眼身畔的苏青桐,眼底盈了温柔,随即又掠过一丝复杂情绪,终于什么都没有说走了回去。 第64节 每个人都在等他,但每个人都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会怎样做,只得静静地看着他,默默无言。 云雪岸的眼睛蒙上一层轻霾,站在道观中央沉声问道:“各位弟兄中家中尚有父母妻儿的请站出来。”众人面面相觑,呼啦啦站出来二十多个。 云雪岸继续道:“家中亲人在江宁城内的都去接出来,不在城里的便回家乡和他们团聚,这次去云南办货得了不少货款,我会一一分给你们,大家都各自散去吧。” 众人惊道:“少主你是要解散青竹帮?少主你怎么可以…” 有些帮中兄弟已跪了下来:“我们誓死追随少主!” 云雪岸不为所动,面容更加冷峻:“我以青竹帮继任帮主的身份命你们离开本帮,这个决定我想爷爷在天有灵也不会反对,我们这些年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杀戮,看到太多的颠沛流离,你们还有亲人,忍心他们为了你们整日担忧,忍心看到某天他们可能因为你们丢了性命?!” 所有人都愣了,大家只道他们面前的这位白衣青年是要放弃胡老爷子多年的积淀,却不想他主动宣布了自己继任帮主的决定。二叔三叔反应极快,单膝跪地行了个大礼:“我等参见帮主,誓死追随帮主。”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跪地行礼。 云雪岸点点头,继续道:“既然你们喊我一声帮主,那么就不要忤逆我的决定。剩下的弟兄若是有想走的话也可以站出来,我不勉强,我一样会将你们安置妥当。”其他人面面相觑,并无一人站出。 云雪岸有些动容:“既然你们决定要跟随我,我以后定会尽我所能护大家周全。” 安排好帮中事务后,云雪岸走到二叔面前,深吸一口气道:“云儿有一件事要拜托二叔。” 见他如此郑重,二叔也凝神细听,云雪岸看了看远处站着的苏青桐,轻声道:“苏姑娘是借住在我家的客人,不应该被无辜牵连到此恩怨之中,云儿拜托您和碧落将她安全送离江南,尽量远离青竹帮的范围,以免遭到虚妄之灾。” 话音刚落,苏青桐已满腹狐疑地走了过来,探头问道:“你们…不是要赶我走吧?” 云雪岸垂着眼,不置一词。苏青桐有些慌,再开口时声音里已带着颤抖,语无伦次道:“我虽然不会武功,不过保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哦对了,我平时吃的比较多,以后也会适当减少饭量,还有那什么,我这儿有些金叶子,要是大家的开支不够我可以支援的,要多少我都愿意给…” “青儿——”云雪岸将手覆上她的手,眼里糅杂着疼痛的情绪,“听我说,你跟二叔和碧落走,他们会带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到那里后你若是愿意,碧落会留下照顾你,以后…” “没有以后!”苏青桐心中突然涌上满满的心酸,“若是让我离开我便再没有以后!” 第104章 生死相依 冥界奈何桥上,冥界左使玄冥正独自坐着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斟酒。 桥一端缓缓走上一名高挑男子,同样黑衣,同样冷峻面容,只是生就一双丹凤桃花眼,在眉梢轻轻那么一挑,便是万种风情。 冥界右使风追走上桥时愣了一瞬,随即来到玄冥面前,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辛苦在冥界巡查,你倒是清闲。” 玄冥没有抬眼,在自己面前又加了个杯子倒满了酒,方才应道:“你散步一样的,也好意思说在巡查。” 风追不以为杵,大咧咧坐下来将酒一口灌下:“海棠醉?”他皱了皱眉,“万年前你喝这个酒喝的人事不醒,醉上了整整一年,如今怎么又喝上了?” 玄冥不答,就着酒壶又倒上一口,风追按住他的手:“你这么个喝法是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很想念这个味道。”玄冥望着远处的虚空,悠悠答道。 风追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听说最近有个丫头因为犯了天规被打下了地府,要永世受火炼之苦,那地方是我管辖,你有没有话跟我说?” 玄冥呆了呆,又是一口酒下肚。 “若是你开口让我照拂一二,我会做的。”风追走近一步,向远处眺望了下,“依我看,她现在已经来到三生石那边了吧?是在看自己的前世?”顿了顿又道,“你当初介入她的前世…” “我不会让她看见的。”玄冥的声音响起,“她最好不要记得我,我会让她提前出来的。”风追似有不忍,叹了口气也不再追问,抬脚向桥对面继续走去,玄冥却拦住了他:“别过去。” 风追的眉毛跳了跳,低头盯着玄冥,表情严肃道:“你是不是又想做什么?你忘记上次你…” “别过去。”玄冥坚持着,“你只需陪我坐在这里喝酒就好。” 前世记忆中,苏青桐一脸无赖地扯住云雪岸:“我不怕危险,你们去到哪儿,我都跟去哪儿!” 云雪岸不看她,对二叔道:“我就将她交给你们,无 论如何都要安全送走。”二叔领命,上前就要拉过苏青桐,不料她却一甩手,盯着云雪岸道:“云呆呆,你是要赶我走?” 云雪岸沉默了一下,转头认真地看住她:“对,我是要赶你走。” “你钱还没还我!”苏青桐继续语无伦次。 云雪岸默默地从货款里取出一笔:“就这么多,你看够不够?” 苏青桐气得昏了头:“不够,你还不上钱就别想让我走…”苏青桐话未说完,已被二叔的手刀砍在后颈,哼也没哼就晕了过去。 二叔歉意道:“少帮主别怪我,如今情势紧急,我只好出此下策了。” 再次醒来后是一个时辰之后,在远离江宁的一个小镇客栈里。苏青桐揉揉酸痛的后颈,抬起头看见面色尴尬的二叔和碧落,知道自己终是被送离了江宁。 她沉默了一会儿,哑声问:“那个书呆子要去哪里?” 二叔道:“我们青竹帮在京城有个暗坛,已经着人去 和坛主联络,少帮主会先到那边落脚再作打算。” 苏青桐点点头没作声,半晌道:“你们不饿么?我去厨房要几个菜一起吃吧。” 碧落看看她:“我和你一起去。” 苏青桐扯出一个笑容:“你是怕我逃跑?我脚力那么慢,就算跑了你俩也能追上。”碧落有些尴尬,仍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一桌菜很快便上齐了,红烧酱肘子、麻辣鸡翅、卤水炖鹅、红烧醋鱼酸辣汤满满地摆了一桌子。二叔抽了抽嘴角:“苏姑娘的口味挺重。” 苏青桐热情招呼:“大家都辛苦了,多吃点,这顿我请,一定要吃光啊!”二叔和碧落对视了一眼,由于心中对将苏青桐打晕这件事小有愧意,遂埋着头狼吞虎咽地将面前的吃食一扫而光。 苏青桐叼着勺子静静地看他们吃完,在心里默念到三,二叔和碧落成功地被蒙汗药放倒当场。苏青桐拍了拍自己的褡裢,自言自语道:“幸好在仰北城的蒙汗药没用完,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云雪岸心中空落落的,幼时便没了家人,如今养育自 己长大的胡老爷子也撒手人寰,他总是很晚睡,因为那些杀戮仿佛夜夜都会侵入梦中,他只要一闭上眼便会看见。 孑然一身,从开始到现在。 当他见到苏青桐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的生命中终于多了一抹亮色,她的笑容仿佛春天里的风,明媚温暖。他见不到她的时候会想念,看见她伤心的时候也会难过,他想守护她,每一年每一天。 然而,他还是送走了她。当看着她趴在马匹上顺着山路缓缓离开时,他有种被剥离生命般的疼。终于因为要背负太多,所以放弃。 去往京城的一路,云雪岸一直寡言少语,对周遭的事务一概缺乏关注和兴趣。这日,三叔策马追上他,凑近他神色紧张道:“少帮主,最近我觉得我们身后似乎多了个尾巴。” 云雪岸方才回过神来,问道:“可查明是什么人?” 三叔摇头:“暂未发现什么,只是总觉得有些不妥。” 云雪岸沉吟片刻,道:“找个人留意一下,前面是山林,我们暂不进去,先找个地方休憩,明日一早再出发。 夜深。深秋的山林寂静无声,落叶在地面反复交叠地铺了好几层,踩上去有“沙沙”的声音。一个白色身影已在杨树旁靠了很久,喉间隐隐有压抑的哽咽声,他扬起脸望着朗朗月色,这么多天终于痛哭失声。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响起了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啪嗒”一声,有树枝被不小心踩断。 云雪岸立刻警觉起来,一抬手将树后的人一把提了出来。 “疼疼疼!”苏青桐急呼,用力挣扎了开来。云雪岸愣了:“你怎么在这里?二叔和碧落呢?为什么他们没和你在一起?” “他们被我下了药扔在客栈了,云呆呆,你别想甩掉我!”苏青桐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你生气也好冷漠也好,反正我已经变成一块狗皮膏药黏上你了,从此你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 在见到苏青桐出现时,云雪岸的眼神闪亮了一瞬,然而只是片刻功夫,他的面色又回复冷峻:“胡闹,我会再找别人送你走。” “找谁都没有用。”苏青桐走近他,“你别想我离开 ,除非我死了。” 云雪岸心中颤抖了一下,哀伤来的排山倒海:“青儿——”他皱着眉,“不要说死这个字。” 云雪岸舒缓了一下情绪,仰头望着清朗的天空,缓缓道:“我以前没有和你说过,其实我是京城人士,早年就住在京郊。在我刚刚蹒跚学步的年纪,我所在的村里经历了一次杀戮,那日正逢我娘生产,听大夫说可能会是个很健康的男孩。因为那天爹娘顾不上我,我便被胡爷爷抱出去玩耍,待我们回来时竟发现爹娘均惨死在歹人刀下,我那刚出生的弟弟也不见踪迹。我爹娘一向生活简单,从不会与人结怨,我至今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狠心要取他们的性命,更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还不罢休,居然在之后又返回村中将那许多村民全都杀害…”云雪岸因为痛苦,一拳砸在了身旁的树杆上。 “后来胡爷爷和几个有些武功功底的村民奋力杀了出来,一路逃到江南,再后来才慢慢建立了青竹帮,可没有想到如今…”云雪岸望着黑暗的远方,无比寂寥。 “对不起云呆呆,我不知道会是这样…”苏青桐轻轻伸出手去,却又不知从何安慰。 “所以青儿,在我生命里已经有太多失去,我不想再有失去,你明白么?”云雪岸道,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苏青桐的嗓音有点凄凉:“可是云呆呆,我不能走,我说过明年春天要酿一罐梨花醉给你的。” “恐怕我没有这个口福了。”他看着她,眼里都是复杂神色。 “可我以后还想喝你煮的粥。”她着急道,“没有你的粥我吃什么都不香。” “青儿,很多事都要慢慢习惯…” “你还答应过我会陪我行遍江湖河川吃遍各地美食的。”苏青桐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你不会食言的对不对?” 云雪岸低下头,半晌扶住她的肩道:“青儿,对不起,这次我恐怕要食言了…” 苏青桐双眼包着两包泪,愣愣地看着他片刻,突然脚下一软,倒地晕了过去。 云雪岸抱着苏青桐急忙跑开了没一会儿,坐在附近一棵老槐树上的秦青就晕乎乎地从枝丫上掉了下去,云兮一 把没拉住,眼睁睁地看见她落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云兮伸出一只手将她拉起:“怎么这么不小心?最近见你都是无精打采的,平日里不说话,莫不是上次被青鸟伤着的地方又感觉不好了?” 秦青摇摇头:“我亦不知,只是最近总是觉得气息紊乱,怎样努力调息也难以控制,因此常会感觉虚弱。小白,你说我的法力是不是永远也不可能恢复了?”说着秦青捡起一枚小石子,颓丧地扔了出去,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地一声将对面的树干打掉一块树皮。 云兮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半晌道:“作为一个在前世的影子,你如何能做到拿起现实的物体并且还使用得如此完美无缺的?” 第105章 重回京城 苏青桐装晕装的很辛苦,期间几次困顿,因为害怕万一云雪岸真的能狠下心趁着她晕厥将她送走,她只得强撑着让自己一次次回归清醒。好在云雪岸对于她晕厥这种事向来还是紧张的很,这段时间便一直守在她身边不敢离开。隐约中听见三叔的声音:“云儿,苏姑娘这一睡会不会就…” “不会。”云雪岸的声音,“她不会死的。” “依我看,这苏姑娘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若是她醒来,少帮主不如就将她带着吧。”三叔劝道。 这一回云雪岸没有说话,苏青桐在心里暗自叫了声“有戏”,继续憋着凝神听下去。然而一直到三叔叹着气开门离去,云雪岸也没有再说半句话。 惆怅中的苏青桐饿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圈,云雪岸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想吃东西了?我给你煮粥去。” 苏青桐心中“咯噔”一声,莫不是自己装晕被发现了?正思忖着如何应对,云雪岸又道:“你不是没有我的粥 吃什么都不香么?你若是醒过来,我天天煮给你喝。”他握住她的手,“明年的春天你要酿海棠醉给我喝的,你说话可要算话。等以后一切安顿下来后,我带你去往四海河川可好,青儿,只要你能醒来…” “当真?!”她终于憋不住,睁大的眼睛里满满的企盼。 云雪岸愣了一瞬:“你、你…” 苏青桐立刻做出虚弱模样:“哎呀,我这是晕了有多久了…” 这一次,苏青桐终于如愿跟在了云雪岸身后,一行人在初冬时到达了京城。 京城的冬天较之江南要萧瑟许多,虽然暂时无雪,整日里的天色也是阴蒙蒙的,出一趟门便冻得手脚冰凉。暗坛的坛主早先已经联络,在云雪岸到达后就打点好了一切。京城一处不显眼的街道多了一家做布匹绸缎生意的商铺,牌匾上题着“江南织造”几个字,云雪岸和青竹帮中人暂时蛰伏于此,一方面暗地联络旧部,另一方面也打听着四叔的动向。 稍稍安定下来后,云雪岸带着苏青桐到鼓楼采买货品 第65节 ,鼓楼有一处百年老字号的茶社,茶水不贵,常年又有说书的驻场,因此每日里人来人往的颇为热闹。二人走的有些疲累,捡了个角落叫上一壶茶打算歇歇脚。 台上的说书人正讲到精彩处,折扇往手里一敲,道:“你们猜怎么着,那妇人刚刚生产下一名男婴,外头突然闯进来一伙强人,将那男婴拿包被一裹就抢了出去,妇人和她相公哪里会让,扑上去就要夺回,可到底不是那伙强人的对手,转眼就都死在了刀下。本来的,只是个抢孩子的事情,却弄出来个人命案,可你们不要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那伙强人离开后又再次返回胡家村,见到人就杀,最后还放了把火烧了村子,据说胡家村最后逃出来的人寥寥无几,真是惨哪!”那说书人摇着头,不胜唏嘘。 台下的人也是又惊又气:“这不是屠村么?得有多大仇多大恨才能干的出来!”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是山贼么?” “后来这些人有没有被官府抓到?怎么处置的?” 说书人将折扇挡在嘴边:“这件事其实到现在也没个说法,据说官府根本没去查,只是草草地将村民一起葬在了郊外荒山上,这原因嘛…不好说不好说…” 众人哪里许他卖关子,纷纷又打赏了好些银钱,引他继续讲下去,那说书人为难地将扇子一收,道:“其实我也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有种说法是讲那天去屠村的根本不是什么山贼,而是宫里的人,因为当时撤的急,有人掉了个宫里的腰牌在现场…” 苏青桐转头看向云雪岸,只见他面色苍白,藏于袖中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苏青桐见状急忙握住他的胳膊将他拉离了茶楼。 “宫里人?”云雪岸摇着头,一脸的不可置信,“我们家和宫里从没有交道,为何会扯上这个灾祸?他们为何还要屠村,村里的百姓与世无争,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云呆呆。”苏青桐轻轻道,“我怎么觉得他们的行止像是要灭口…” 云雪岸震惊地望向她,不置一词,他何尝没有想到,只是这样惊天的事情背后又隐藏了什么不可为人知的秘密? 回到江南织造,有人来报说在京城发现了四叔的踪迹。云雪岸轻叹了口气:“他倒是穷追不舍。”转头望向二 叔和三叔,“既然来了,我们不招呼一下也不够意思。” 三天后一大早,云雪岸将碧落留在铺内看住苏青桐,其他人等随着他招摇地出了门。碧落坐在苏青桐对面看着她,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苏青桐在屋内来回踱了十几遭,问:“云呆呆他们到底要去哪里?为什么要看着我,他们是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碧落闭紧了嘴巴,依旧尽心尽力地望着她。苏青桐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过去:“你也累了,喝点水。” 碧落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苏青桐无奈道:“你坐了这么久也饿了,我去要点吃的来。”碧落依旧没说话,一个箭步蹿到门口敲了敲门板,门应声开了,一个脑袋伸进来:“要用膳?马上。” 没过一会儿,桌上已摆了几道清淡小菜,苏青桐扒了两口饭,抬头瞅了瞅依旧杵在原地的碧落,纳闷道:“你不饿吗?过来一起吃点。” 碧落还是摇头,一脸警惕地看着她。苏青桐支着头:“既不喝水也不吃饭,你是要成仙么?”她夹起一块红烧肉递过去,“来吃一口,没加过蒙汗药的。” 碧落突然被自己呛住,咳个不停。 云雪岸一行招摇地在闹市绕了一圈后,转而向城东而去。城东多山,人烟稀少,愈往前走愈荒凉,有隐隐的危险气息渐起渐近。云雪岸面色无波,骑在头一匹马上缓缓前行,握着剑柄的手心已微微出汗。附近林中忽然有亮光闪过,细碎整齐的脚步在迅速靠近。 来了。云雪岸和帮中兄弟迅速聚拢,持剑而立。有个久违的声音响起:“云儿,别来无恙啊!” “四叔气色不错。”云雪岸冷冷道,“这么快就能找到我,可见确实很挂念我。” 四叔仰头大笑起来:“想不到仅仅几月不见,云儿也会开玩笑了,有长进有长进。”他“倏”地收起笑容,“我确实很挂念你,我天天想的就是你为什么还不去陪你爷爷?” 云雪岸的眼睛蓄了怒意,仿佛凝结了寒冰,一触即发。四叔看着他继续道:“怎么不说了?你这个孩子还是胆子小,我看着你长大怎能不了解你,所以你何必去做这个帮主之位呢?你若是肯退出青竹帮,我或许可以考虑留你一条性命。” 云雪岸浅浅一笑:“四叔对云儿真是不错,倘若我不 愿意呢?” “不愿意?”四叔突然拔刀袭来,“那就做刀下鬼好了!”刀在近前突然被生生隔开,云雪岸的剑迅速出鞘挡住了攻势。四叔一愣:“以前就听说你其实是块练武的材料,如今才算信了,竟能在短短几个月内有如此大的精进!” 四叔不敢小觑,一声唿哨下招呼了几十个人一起迎战,两方人杀得不可开交,一时胜负难分。四叔求胜心切,嚷道:“你若是交出权杖我必不会再为难于你!”云雪岸并不答话,带领着青竹帮众人且战且退,渐渐退到了一处狭窄山坳处,四叔不疑有他,一行人也悉数入内。山坳中怪石遍布,进入山坳不久,四叔便发现自己的敌手如同有了法术一般,一个个竟仿佛凭空消失了。四叔自知入了圈套,急急喊了声“撤”后便向外退去,不料来路已断,不知从何处又冒出许多青竹帮的弟兄来,将四叔等人团团围住,转眼便被一一制服。 “你居然使诈?!”四叔未想到竟会中了圈套,十分不忿。 “使诈不是四叔你的家常便饭么?”云雪岸走近他, “我不过活学活用罢了。”云雪岸回头示意:“全部绑了带走,回去按帮规处置。” 四叔垂着眼,也不挣扎,任由他人将他押出山坳。刚刚行至平坦地方,四叔藏于袖中的手中突然多了几根银针出来,指尖发力银针带着风声直逼云雪岸后颈而去。 就在银针行将触到云雪岸时被横空飞出的几枚碎石给隔了开去,其中一支银针调转方向,不偏不倚地钉在了四叔的眉心,银针带毒,四叔甚至哼也没哼一声便倒地而亡。 一身着杏色常服的男子策马从一旁的山林中走出,他皱着眉看了看已经死绝的四叔,冷言道:“竟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如何能在江湖中立足?” 云雪岸抬眼看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慕容楚的贴身侍卫平琮。云雪岸连忙下马,上前抱拳道:“原来是平大人,刚才多谢救命之恩。” 平琮坐在马背上疑惑道:“你们来了京城?”顿了下继续道,“苏姑娘也一起来了?” 云雪岸呆了呆,一时没有回答,平琮也没追问,将手掌一摊,一枚青竹叶赫然出现:“刚才捡到的,是你们掉 的吧?” 第106章 相思引 云雪岸安排好帮中事务回到江南织造时,苏青桐还在拿着一块驴肉火烧苦口婆心地劝说碧落:“虽然上次拿下了蒙汗药的菜给你吃是我不对,但是同一个伎俩我一般不会用在同一个人身上两次,所以你犯不着和吃的过不去嘛,这次是让你看我一天,下次万一是三天怎么办…” 碧落憋屈地看了眼吃食,又憋屈地将头扭向一边。 房门在这时轻轻叩响,云雪岸云淡风轻地出现在门口,他看了一眼兢兢业业的碧落笑道:“厨房里已经备好了吃食,我命他们做的,你且放心去吃点吧。”碧落这才回复了生气,一溜烟跑了出去。 云雪岸转过头看着苏青桐:“你看,碧落都把你当做洪水猛兽了。” 苏青桐蹿过来:“谁让你找人看着我的。你不知道我这一天有多担心你,你去了哪儿?” “设了一个局,然后引四叔他们入了这个局。”云雪岸虽然面色稍显疲惫,但眼神中却透着许久未见的轻松。 “那…成功了么?”苏青桐惴惴不安,紧接着问道。 云雪岸笑起来:“我现在能坐在这儿喝茶,你说呢?不过——”云雪岸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这次还见到一个人,平琮。” 苏青桐啃着驴肉火烧的动作慢了下来,半天含糊地回了一声:“哦——” “他只说了两件事,一件是问你是不是也来京城了,另一件是告诉我们他捡到了青竹叶。”云雪岸支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苏青桐被噎住,惊道:“他捡到青竹叶了?那他会不会告发我们?!” 云雪岸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平琮既然明面上说了出来,我估计他不会做那样的事,再说真正的青竹帮并非叛党又有何惧呢?倒是你…” “我怎么…”苏青桐脸一红,心下已经明白云雪岸所说的意思,遂闭了嘴不再吭声。 云雪岸看了看她笑起来,转了话题道:“好了,我去休息会儿,今日太累了。” “云呆呆。”苏青桐嗫嚅道,“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那个楚公子到底是谁?” 云雪岸在门前站住,轻轻道:“你的心事,若是愿意告诉我你自会告诉我,我不会去问,等你愿意了我会倾听。” 仅仅过了一日,江南织造接了笔大生意。平琮亲自带了负责采办的宫人来到江南织造,道是宫里以后的布匹绸缎便全部从江南织造订购,此次各式均订一批,三日后送入宫中。货品虽要的不少,好在江南织造有足够存货,三日内赶出这批货物倒也不难。只是平琮还提了一个要求,三日后要苏青桐亲自将货物送进宫去,且只能一人进宫。苏青桐觉得很为难,走到平琮面前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平琮却欠身道:“姑娘,这是旨意。三日后会有轿子来接姑娘。” 云雪岸默默地整理货品,下单赶制,一切似乎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苏青桐跟在他后头也不说话,只是来来回回地走,云雪岸被她绕得头晕,停下手中的活计道:“不想去?” “嗯。”她咬了咬嘴唇肯定道。 “那便不去。”云雪岸继续道,声音温柔坚定。 苏青桐扬起脸:“可是他们势力很大。”她伸开双臂 比了一下,“比这个还要大许多,我们恐怕得罪不起。” “大不了离开京城。”云雪岸拿起一匹布仔细查验,仿佛在说一件平常的事,“不过,有些事情总是要了结的不是么?回避不是办法。” 脖子上的赤玉冰凉似铁,苏青桐沉默了半晌,终于道:“好,我还是进宫去一趟吧。” “我陪你去。”云雪岸的声音温润和暖。 三日一晃而过,布匹绸缎装了满满两辆马车。一顶软轿一大早便停在了江南织造门口,苏青桐入轿后,车马便缓缓前行起来。云雪岸一路陪伴左右,直到行至宫门。 苏青桐自上了轿子后便始终心乱如麻,此次进宫,明着说要交货,可这明摆着是慕容楚找的一个借口,她一人进去若是再被找个理由留在宫中,她恐怕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帘外便是云雪岸,她突然觉得不舍,升起一股难言的生离之感,面对云雪岸,她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她怕再也不能见到他,再也不能伴随他左右。从前总觉得自己心内有着放不下的哀伤,即便再见慕容楚已能平静如斯,她也仍然认定自己心如止水。因此,即便他为她过血 换命,她也一直以为云雪岸之于她,是个生死之交,至诚好友,却不想如今倏然面临分别,她的心猛地痛了起来,除了痛还有着许多心酸。 她,舍不得他。 然而这些情绪尚且没有理出个头绪,软轿已到了宫门之前。苏青桐神色复杂地挑帘下轿,见到站在不远处的云雪岸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苏姑娘,是时辰进宫了。”身后响起侍从冷冷的声音,“请不要让奴才为难。” 苏青桐住了脚,向云雪岸轻轻点了点头,云雪岸回了一个温暖的笑,道:“我等你。” 红墙绿瓦,宫苑深深。慕容楚便是在这样的地方过了人生中二十个春秋,看过太多悲欢,忘了太多该忘不该忘的人,直至今日,他却还记得她。 侍从带着苏青桐走过长长的回廊,一直走到一座清净小院前,小院门前写着“庭芳阁”三个字。侍从将苏青桐领进院中,道:“苏姑娘暂且在此等候,奴才去取货款。” 见侍从退下后,苏青桐有点好奇地打量面前的院子, 院中一角种着新梅,清新雅致。一间主房,两间分列,应是偏厢房,看摆设似乎是嫔妃的住处,只是这些房子都是空着,但看上去十分整洁,应是日日打扫。 苏青桐正出神间,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姑娘的货款拿过来了。” 一转身,站在面前的是身穿暗色常服的慕容楚:“青儿…”,他说,眼里满满的温柔,“好久不见。” 苏青桐没来由地惊慌一瞬,脚下便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慕容楚有些诧异,道:“青儿,你…怕朕?” 苏青桐作势要下跪行礼,被慕容楚一把捞起:“你和朕不必生分至此。”慕容楚重又回复温柔神色,“青儿与朕有多久没见了?” “几、几个月吧。”苏青桐结巴道。 “只有几个月么?朕怎么感到已经过了几年那么漫长?若不是平琮告诉我你来了京城,朕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你。”慕容楚的欣喜溢于言表,看着苏青桐的眼睛亮亮的。 “对了青儿,你看你可喜欢这里的环境和摆设?”慕容楚似乎突然想到什么,拉着苏青桐来到房前,喜滋滋地 指着屋子问道。 苏青桐随意看了一眼道:“挺清静的,不错。” “那么青儿可愿意来这里住?”慕容楚期期地望着她,“这样朕天天都能看见你。” 苏青桐咳了两声,将头转向别处,道:“那个,货款什么的,可以给我了吧,我拿了货款好出宫去了。” 慕容楚浑身一震,拉住苏青桐道:“你还在怪朕?不肯留下陪着朕么?” 苏青桐挣了挣没有挣脱,有些气结:“陛下是要强抢民女么?陛下再不放手民女可就要用嘴咬了!” 慕容楚一惊之下松了手,皱着眉道:“青儿,你可知寡人只要一句话,你便再不能出宫了么?朕想留你多久都可以,就留在这庭芳阁,做朕的女人!” “陛下自然是想怎么样就怎样,不过你困住我的人又有何用?不过一个躯壳而已。”苏青桐声音冷肃,从没有想过自己与他竟会走到如斯程度。 慕容楚似受到伤害,心有不甘地上前捉住苏青桐的双手:“青儿可是怕朕不能一心一意地对你?朕跟你保证只要你入了宫,朕从今往后不会再宠爱其他的女人。” 院外的侍从探头探脑了半天不敢进来,慕容楚正心中烦闷,正巧瞥见他,气不打一处来道:“什么事?鬼鬼祟祟的还不快点滚出来!” 侍从连连应声,躬着身上前来,小心翼翼道:“陛下,淑妃娘娘问您这会儿可要去用膳?” 慕容楚不耐烦道:“没见朕这会儿有重要的事要办吗?” 那侍从有些为难:“可,可…” “可什么可?”慕容楚怒道,一脚踹过去,“滚——” 第66节 那侍从不敢再说什么,连滚带爬地出了院门。慕容楚刚刚回转身来,却听外边响起一个不急不缓的声音:“是什么要紧事让我的皇儿连饭都不想吃了?” 慕容楚有片刻的凝滞,眼中的无奈一闪而过,随即便是躬身行礼,朝着外边进来的妇人道:“母后。” 妇人四十开外,外表端庄华贵,自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她面上带着笑,然而笑意却未达眼底。她缓缓踱进庭芳阁,眼神落在苏青桐身上:“要紧事就是和这位姑娘拉家常?” 苏青桐有点紧张,学模学样地也行了个礼:“太后。”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倒是个懂规矩的。”转脸又朝向慕容楚,“是不是耽误你谈重要的事了?也对,宫里采买这种事说重要也重要,不过皇帝你是不是更应该花点时间在那些政务上呢?” 慕容楚面色阴郁,他心知自己的母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无奈自己却又反驳不了,只得硬生生地答了句“是”。 太后恢复了一派和煦风范,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姑娘可是叫做苏青桐?这名字让哀家觉得很耳熟,啊哀家记起来了,西平王曾经说过要纳的一个新妃便是叫这个名字。” 第107章 北去南来几朝暮 慕容楚面色微变,蹙眉道:“母后,那只是个误会。” 太后依然带着笑:“原来是个误会?是误会就好。西平王对我们娘儿俩有恩,对他的事还是要谨慎对待的好。苏姑娘你说是吗?” 苏青桐不料她会突然问上自己,懵懂地答了个“是”字,又想着赶紧脱身,便补充道,“太后娘娘,民女送的货款不知何时能送到?民女拿了货款还要赶着出宫回铺子里干活呢。” 慕容楚一惊,未料到苏青桐会直接向太后请求,刚想要说话,却听太后笑吟吟一语双关道:“哀家就说苏姑娘懂事。”说着便扭头吩咐近旁的侍女,“你带苏姑娘去领货款,然后将她送出宫去!” 慕容楚急道:“母后!” 苏青桐不敢耽搁,跟在侍女身后急急出了院门。拿到货款以后,苏青桐如释重负,沿着宫墙一路前行,谁知刚刚走出去没有多远,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沉重的声音:“ 青儿!” 苏青桐心中一紧,只恨自己脚底下没有更麻利点儿,以至于慕容楚仍是追了出来。 “青儿。”他又唤了一声,声音中有浓浓的哀伤,“你真的不肯留在朕的身边?” 苏青桐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过了许久,慕容楚突然问道:“你不肯留下是不是因为那位云公子云雪岸?” 苏青桐心中的弦被突然拨动了一下。云雪岸,这个名字被蓦地提起,仿佛在心里浅浅地流过一条河,清清淡淡婉转明媚。她从没有仔细思索过他之于她到底是什么,她只是发现自己愈发地不舍他,愈发地离不开他。仿佛如生命中日常用惯的茶碗,或者穿了几个冬天的棉衣,不能分开不能忘怀。 见苏青桐沉默,慕容楚有些急躁:“他可是青竹帮的人!” 苏青桐蓦地顿住,缓缓调转身来:“青竹帮?陛下不会不知道现在江湖上是有人冒用青竹帮的名义行不义之事吧?真正的青竹帮早已退隐的七七八八,做着正经生意, 陛下若真是要追究,那么民女也是青竹帮的人,请陛下先将民女锁去吧!” “你!”慕容楚气结,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苏青桐忽然想起什么,从脖子上扯下赤玉,抓过慕容楚的手往他掌心里一放,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与民女格格不入,戴着它挺膈应的,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也不等慕容楚反应,苏青桐一扭身便沿着宫墙跑远了。 他望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不见,心里的疼痛一阵紧似一阵,有细雪落下来,密密地覆在发髻眉间,密密地覆在心上,好让撕开的伤口冻结住,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苏青桐如释重负地跑出宫门,抬眼看去不由愣住了。在宫门不远处站着一白衣男子,手中擎着一把八十四骨紫竹柄的伞,伞面上已覆了薄薄一层细雪,也不知默默等待了多久。 他就这么一直站着,坚定而无怨尤的。是的,他说过:“我等你。” 苏青桐有一刹那的心疼,急忙跑了过去:“云呆呆,这么冷的天,你干嘛那么傻站在这里等?” 他揉了揉被冷风吹的有些僵硬的面颊,温润笑道:“说过的话要算话嘛。” 苏青桐也笑起来:“这不是等到了么?走吧,我现在肚子好饿好饿。” “好,我们回家吃饭。” 一把伞,虽然不大,已足够遮住两个人的风雪。她伸出手挽住他,只觉得心中温暖。 云雪岸略带羞赧地看了看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面人来,道:“等你的时候看见有人卖这个,知道你喜欢便买了一支来,因为怕被风吹干裂了,便放在怀里,结果有点变形,你要是不喜欢就…” “喜欢!”苏青桐一把抢过来,“特别喜欢。”脸却没来由的红起来,像将开未开的新梅,在初雪的映衬下有种别样的美。 回到江南织造苏青桐美美地吃了顿午饭,饭后觉得困顿非常,趴在床上竟一觉睡到了夜幕降临。 醒来后并不见云雪岸,苏青桐捉了在店中忙碌的碧落来问,方知云雪岸带了几个人去坛里审问四叔余党,此时尚未归来。她觉得百无聊赖,便在店中一边收拾一边等待 ,好在没有多久便有人来报云雪岸一行已回到后院。 苏青桐兴冲冲地跑回后院,见云雪岸已换了一身深色的常服坐在桌边,见苏青桐出现,面色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些红晕。他招手唤她:“来,坐这边来,有你喜欢的虾仁蒸蛋。” 苏青桐疑惑地走过去,手探上云雪岸的额头:“你生病了还是累了?脸色这样不好。”又看了看他的衣服,皱眉道,“奇怪,你一向不穿深色衣服,这衣服看着也不合身,是二叔的?” 云雪岸笑得有些尴尬:“一时兴起一时兴起…” 苏青桐狐疑地又左右看了看,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嘁!兴起你个头!” 云雪岸龇牙咧嘴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左臂。 “你受伤了?!”苏青桐惊呼,“所以你寻了一件深色衣服想要掩盖渗出的血迹?!” 见隐瞒不住,二叔忙出来解释:“其实就是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个小贼,偷东西时被我们发现便气急败坏地想要砍人。” “能伤到公子的贼定然功底不浅。”碧落插嘴道。 苏青桐点头:“贼偷东西被发现了跑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返过来伤人呢?” 众人沉默,空气中有种不安的味道。 云雪岸“呵呵”笑了两声道:“大家别想那么多了,吃饱了最重要。” 这一夜,苏青桐睡的很不安稳,梦里总是纷繁一片,有许多人经过,面目不清。半夜里突被一阵嘈杂声惊醒的苏青桐茫然四顾,却见门外许多黑影跑过,碧落已提了把剑出来,正紧张地观察着外边的情况。 苏青桐连忙披衣下床,刚要张嘴问话,房门却突然倒了下来,一名帮中兄弟一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早已没了声息。 门外只见云雪岸等人与一伙强人纠斗在一起,正打得不可开交。见她二人出来,云雪岸分神喊了声:“快到后面去!” 有强人见到,迅速跳过来拦住她们去路,碧落勉力支撑了几招便落了下风,眼看着强人手起刀落,她二人命悬一线。 一把剑险险地将刀隔开。是云雪岸,雪白的中衣已被 鲜血染红一半,他奋力地将她二人护在身后,一剑一剑拼得努力。不知拼杀了多久,那些强人见占不得上风,青竹帮倒是又赶来了不少支援的兄弟,那领头人一声唿哨,强人们迅速集结片刻退了个干干净净。 见危险暂过,苏青桐赶紧上前询问云雪岸:“你怎么样,流了这么多血。” 云雪岸笑了笑,道:“没什么…我挺好的…真、真的挺好的…”说完晃了两晃,扑跌进了雪里,身下的雪瞬时被染红一片。 苏青桐手足无措地哭起来:“云呆呆你不要死,你快些醒一醒啊!” 二叔急忙跑来检查了下伤势,道:“失血过多,只是晕过去了,快止血。”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云雪岸收拾停当,又安顿好其他受伤的帮中兄弟,天已经开始亮了。 因为担忧昏迷中的云雪岸,苏青桐一点困顿之意也没有,心中的疑团则越来越大。 “二叔,会不会是四叔的余党?”这样想着口中便问出来。 四叔思索了下摇了摇头:“看他们的武功不像是原来帮中的兄弟,也没有怪异的路数,反倒是十分正统极有章法,就像是训练有素的官兵。” “官兵?”苏青桐惊道,“官兵抓青竹帮从来都是正大光明地来抓,搞的这么鬼鬼祟祟的干嘛,似乎是不想让人知道一般。” “这个我也没想通。”二叔陷入沉思,“按理说,少帮主涉足江湖时间不长,理应不会结什么仇家,若不是官兵,我也想不出江湖上会是什么人这么想来要我们的命…” 云雪岸的伤势忽好忽坏,白日里还算平静,夜里却发起高烧来。急忙请了大夫来看,知是伤口被感染,用了好些药才算转危为安。 忙了一天一夜,苏青桐方才顾上给自己灌上杯茶,茶水刚刚入口,便听见云雪岸虚弱地唤了一声“青儿”。 苏青桐急忙跑到床边,见云雪岸仍紧闭双眼,嘴里含混地在说些什么,脸上也在同时绽开一个放松的微笑来。苏青桐怔怔地看着他,自从胡老爷子去世后,云雪岸几乎没有再露出过这样发自内心真正轻松的笑容过,他是想起 了什么?是春花烂漫烟雨如丝的江南,还是买了小面人不敢送出那个午后?抑或是清风明月下开一壶桂花酿? 她看着他,从来没有这样怦然心动过,即便在云南他为她过血换命,即便他为了她的安危将她送走,即便她看见他在宫门前辗转等了她许久…她亦从来没有认真地问过如今的自己,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意。她伸出手小心地抚上他的脸,抚开他微蹙的眉心,抚过他的高挺的鼻,抚过他温和的唇角。他,突然醒了。 第108章 北雪风刀 苏青桐一惊之下想要将手抽回,却被云雪岸抓住了不放,他认真地望着她,认真地说了一句话:“我饿了。” 苏青桐跳起来:“我去给你弄吃的。” 云雪岸道:“要吃你做的,你会做什么?” “啊?”苏青桐一脸窘迫,“会…会煮面。” “这么巧,我正好想吃面。”云雪岸微笑地冲她一挥手,“还不快去?” 煮面这种事其实不是个难事,但是添柴烧火控制火候却是个伤脑筋的事情。苏青桐在相府做丫鬟的时候并没有到过厨房帮忙,是以这些事情一直很是生疏。于是厨艺生疏的苏青桐手忙脚乱地将一锅面煮完时,面已经糊了一半。苏青桐垂头丧气地准备将面全部倒掉时,一只手伸过来阻止了她。 “云呆呆你怎么下床了?”她放下锅去搀扶他。 他一本正经:“来看看你有没有把厨房拆了。” 苏青桐佯装生气,作势将面条往云雪岸面前一搁:“就这水准,爱吃不吃!” 本以为他会嫌弃地调头就跑,不想却取了一双筷子就着锅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苏青桐愣愣地望着他:“你不觉得难吃么?” 云雪岸抬起头,塞了一嘴的面含混道:“不是难吃,是太难吃了!” 苏青桐面红耳赤,想要把面拿回:“难吃你还要吃?!” 云雪岸紧紧护住面前的面,道:“是青儿做给我吃的,一定要吃掉。”他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勤恳地吃,嘴角有着掩饰不住的笑。 因了这次暗袭,江南织造暂时对外歇业,前前后后的护卫也增加了不少,然而紧张的气氛还是弥漫在每个人的心间。 这日二叔悄悄儿地出了一趟门,回来后面色凝重:“我去外边转了一圈,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监看我们,只是这里毕竟在街区,像上次那样大规模地袭击恐怕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但是不能保证将来什么时候会再有,所以,我看少帮主还是离开京城避一避的比较好,这边也暗地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人针对我们。” “去哪里?”云雪岸蹙眉道,“若是有人针对,去到哪里都是危险的。” “少帮主,我们在塞北有些兄弟,据前边探查的人回报,有帮内兄弟在呼勒村定居,少帮主此去可以找一找他们,也好早日将青竹帮给恢复了。”二叔坚持道。 “塞北?”苏青桐问,“就是那个风吹草地见牛羊的地方?我也要去!” “胡闹!那是苦寒之地,你不许去,和碧落一起留在京城看店。” “公子还是把我带去吧。”碧落苦着脸,“我可不想被下蒙汗药了。” 二叔哈哈笑起来:“我看苏姑娘已经成了少帮主的小尾巴,少帮主若是不带她走,我看也没什么人能把她留的住。” 云雪岸沉吟半晌,终于迟疑地点了点头:“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事不宜迟,就今晚。” 夜深。云雪岸、二叔带着苏青桐、碧落并几个帮中精锐兄弟悄悄儿地出了门,不敢走官道,更不敢走城门,几 第67节 个人从山间密林绕了许久才出了城。 云雪岸回头看了眼京城的方向,叹道:“希望三叔能好好守住这里,待我们集结到兄弟后早日和他汇合。” 又转头看向苏青桐,郑重道:“从此以后会有无法预知的困苦和危险,青儿你确实想好了么?” 苏青桐同样郑重地点头:“自然,绝不后悔。” “那好。”云雪岸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玉牌递了过去,“这是我从小戴着的护身玉牌,你拿去戴着。” 苏青桐迟疑着没肯去接:“这样重要的东西我怎么能拿…” “有什么不能拿?”云雪岸将玉牌挂上她的脖子,“让你拿着就拿着。” “我戴着它你怎么办?”苏青桐懵懂担忧地望着他。 “那我以后都跟着你啊。”他的声音和煦似风,温暖如春。 往塞北的一路上天气愈来愈冷,有时候突来的风暴避无可避,苦不堪言。然而苏青桐的心情却似乎一直很好,骑着马笑眯眯地忙前忙后。 云雪岸纳闷地看着她:“有什么事这么值得高兴呢? ” “因为要去塞北啊!”苏青桐一脸向往,“我一直很羡慕那种牧马放羊的生活。” “风刀霜剑亦不怕?”云雪岸望着她,“脸会变粗的,手也会变粗的,亦不怕?” “我不在乎,你在乎么?”苏青桐突然抛出一句,云雪岸愣了愣,随即道:“当然不在乎,我求之不得。哎…青儿你怎么脸红了,你跑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啊…” 由于路上遇到几次暴风雪耽搁了行程,云雪岸到达呼勒村比原定的时间要迟上几天。一打眼看到的都是身着奇装异服的人,苏青桐新奇之下也有些不安。众人正骑着马在村口徘徊时,有位路过的青年打量了他们一番,道:“你们是汉人?” 云雪岸眼睛一亮:“你会汉话?” 青年点头,热情道:“我娘子是汉人,所以我会说点汉话。各位是?” “我们是过路的客商,请问这附近有客栈可以住么?”云雪岸问。 “客栈?”青年笑起来,“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客栈, 不过几位要是借宿的话可以住我家,我家不远,进村第三户就是。” 云雪岸和四叔对视了一下,决定先跟着他进去。青年高兴地牵过马,道:“我叫阿鲁台,公子怎么称呼?” “我姓云。”云雪岸淡淡道,一边打量着周边的情况。 “云公子请放心,我们村的村民基本都是塔塔尔族人,虽然穷了点偏远了点,但是民风淳朴,很安全。”阿鲁台裂开嘴,笑得自然。 阿鲁台的家中摆设简单,进屋的时候其汉人娘子秋月正准备做饭,见到自己的相公带了几个汉人商客来借宿,高兴得又多备了几道酒菜。 阿鲁台和秋月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生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唯一的遗憾是个哑巴,只能“呀呀”地发出声音。见到有客人来,他倒是兴奋的很,在屋内上蹿下跳不亦乐乎,结果一个不留神从高处一脚踩空坠了下来,云雪岸眼疾手快上前将他一把抱住,总算是有惊无险。男孩睁着一双晶亮亮的眼上下打量了一番云雪岸,然后用右手捂住心口,继而向前伸出,拇指食指和小指伸直,中指无名指 蜷拢,最后又指向云雪岸。 云雪岸莫名道:“他是在和我说话?” 秋月笑道:“他的这个手势是表示他喜欢你。” “是吗?”云雪岸饶有兴趣地跟小男孩学了起来,两个人没一会儿便打的火热。小男孩玩的兴起,迈开小短腿从房内摸出一个包裹来,解开后口朝下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全部倒了出来,云雪岸探头一看,俱都是些孩童玩的东西:石子、小铁片、麻布缝制的球、布偶…在众多纷乱的东西中,还有枚颜色已经暗淡的青竹叶。 云雪岸一行去往塞北的时候,南海的王宫里已乱了套,因为他们发现被南海龙王关禁闭的南海世子不见了。 看守东宫的侍卫不过打了个小盹便出了事,本来的,自家世子刚进来时还整日哭天抢地的,但最近几日里倒是安静了许多,一个人在里边也不知在倒腾什么,还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侍卫们想着可能世子再伤心也总会有过去的一天,便偷了个懒打起盹来,谁料想醒来时竟发现结界不知何时竟被神不知鬼不觉破了个缺口,自家世子早跑了个没影。 南海的上上下下倾巢出动,最终在转生台旁寻到了端 倪,云兮从南海出逃后,一刻也没耽误地直接跑到了转生台,又一刻没耽误地从转生台上跳了下去。 云兮从转身台上跳到人间这个事起初听来匪夷所思,若说一个神仙想要到人间历劫并不是个稀罕事,去天庭请示一下,再请司命编个命格,寻个吉日到转生台体体面面地下到人间就行了。是以云兮不惜冲破结界,私自从转生台跳下的做法定然有些背后的原因。南海龙王和王妃按照这个思路往云兮跳下的那一世看了看,看到他二十二岁那一年时终于看出了一点端倪,这个端倪让他们触动不小,马不停蹄一刻也不敢耽搁地上了天庭。 南海王妃一脸惆怅地对王母道:“云兮被关在南海的这些日子一直不能消停,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安静了几天,再然后他就私自冲破了结界从转生台跳下去了,您知道私自从那儿跳下去得有多疼,得伤得多严重,搞不好…” “说重点。”王母有些不耐烦,连带着指甲上的寇丹也不大顺眼。 南海王妃被噎了一下,随即低眉道:“在那一世,云兮的名字叫做云雪岸,不久之前他刚刚把我们祖传的护身玉符给了个叫做苏青桐的姑娘。” “那又如何?”王母皱眉道,“反正那一世结束后玉符还会回到他身上,有什么可担心的。等等,你刚才说的名字我怎么有些耳熟?司命——” 司命闻声赶紧小跑着步上前来:“娘娘好记性,上次我给您过目的凡人命格便有这个叫做苏青桐的。” “哦。”王母恍然道,“一个命运颇不平顺的女子,啊对了,你说云兮将玉符给了她后又怎样?” 南海王妃担忧地一拍大腿:“这个苏青桐恐怕来历不那么简单啊,我们一瞅她的容貌,竟然和她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还从她身上觉察到一丝她的气息…” 王母的眉心越蹙越紧:“她,不是灰飞烟灭了么?” “可不是?”南海王妃低声道,“这世上会有那么凑巧的事?有个凡人长得和她一样?” 王母沉吟半晌,开了天眼向人间望去,许久缓缓道:“自然不会有那么凑巧的事,她的一丝神思逃脱了。” 南海王妃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神思,翻不起什么大浪来,那现在该如何做。” “未免夜长梦多,将云兮收上来吧,对了,给他准备一杯,不,一壶忘忧水,教他忘记前尘后事。”王母肃然 道。 南海王妃连连点头:“那个丫头的神思怎么办?” “她得等女娲闭关出来后再行定夺了。” 第109章 牧马放羊 发现青竹叶的云雪岸有片刻的愣神,他回头看了看正在忙碌的阿鲁台,轻声问道:“这是你的东西么?” 阿鲁台只看了一眼,面色立时变了,他抢步过来想要夺下青竹叶,却被云雪岸轻轻挡了回去。二叔探头瞅了一眼,对阿鲁台说了一句暗语,阿鲁台有些震惊,也迅速对出了下句。二叔严肃道:“阿鲁台,还不快参见少帮主?” 阿鲁台这才恍然,单膝跪地行了个大礼,道:“少帮主一路辛苦了!我们几个在这里已经等候多日。” 呼勒村的青竹帮兄弟大约还有七八个,阿鲁台将他们集结在帐内,与云雪岸二叔两人聊个没完。 苏青桐百无聊赖,便一人来到帐外。这天夜里天气格外好,天空一片清朗,闪闪烁烁的星辰仿佛都要近了许多,伸手可摘。还是同样的星空,心境却早已不一样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一个温暖的声音:“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在外边不冷么?”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云雪岸。苏青桐回头问:“你们 都聊完了?”想了想又低声道,“确定他们是帮中兄弟?要不要再谨慎点?” 云雪岸笑:“帮中兄弟也有背叛的时候,不过他们不会,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他仰头看着天空,“就像这天上的星辰,清澈明亮,没有一点杂质。阿鲁台是真诚的,我相信他,即便我有一瞬的犹豫也只是在一开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整日里都处于怀疑与不信任中,岂不是太累了。” 苏青桐看着云雪岸日渐坚毅果敢的面庞,心中有微微触动,从什么时候开始,云雪岸的心志已变得更加成熟坚定,然而不管怎样变,他始终是善良宽容的,如海,如天空,如这一望无边的草原。 云雪岸被瞧得有些不自在起来:“还看?很晚了,快点睡觉去。” “不睡,明日里又不用开工干活,这么早睡做甚?”苏青桐嘟囔道。 “谁说不用开工干活的?明日我带你去牧马放羊。” 冬天的牧草都被提前收割到冬牧场,辽远的牧场上方是一碧如洗的天空,牧场上有成群的牛羊,塔塔尔族的牧 民策马奔驰。 “太美了。”苏青桐深深吸了一口气,“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呼吸到这么清新的空气。”云雪岸的心情似乎也不错,时而策马狂奔,时而又绕回来与苏青桐说笑两句,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了。 阿鲁台看了看天,道:“这天似乎要变,我们得赶紧回去。”然而傍晚来的太快,一行人刚刚行出没有多远雪花便大片地落了下来。 阿鲁台大声说道:“我们快点走吧,万一一会儿雪下大了路就不好走了。” 所有人都紧了紧缰绳,马儿也小跑起来,一会儿马背上便结上了一层白霜。黑暗中跑在最前方的几批马儿突然竖起耳朵打着响鼻,不肯再向前去。阿鲁台警觉起来,轻道:“小心!” 与此同时,在前方的路边出现了星星点点绿色的亮光,像暗夜里最寒凉的星。冷汗密密麻麻爬了满背,苏青桐哆嗦道:“我们不会是碰到狼了吧?”她伸出手指暗暗点了点,“一、二、三、四、五、六。还好,只有三头。”苏青桐稍稍缓了口气,“我们有七八个人,应该能应付吧 ?” 阿鲁台表情凝重:“也许不是三头狼,恐怕是三十头。”云雪岸看出苏青桐的担忧,策马靠近了她,并将她从所骑的小马上抱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别担忧。”他道,“有我在。” 在草原上遇到狼一不能退缩,而不能绕着走,狼不会轻易攻击也不会轻易退却,与狼周旋的过程其实是个斗智斗勇的过程。马匹受到主人情绪的影响也慢慢安定下来,一行人静静地骑在马上,静静地从狼群面前缓缓走过。眼看就要走过,苏青桐原先骑着的小马突然一脚踩空,发出长长的马嘶。近旁的狼群顿时躁动不安起来,这时狼群中传出一低低的嗥吼,几头狼仿佛得了指令一般,迅速向他们斜扑过来。一只白色的头狼站在远处冷冷地看着这边,只等最好的时机一击即中。 “我们大概是碰到饿狼了。”云雪岸在苏青桐的耳边低低地讲,“你抓好缰绳,我带你冲出去。”与此同时几名牧民挥舞起狼牙棒将扑上来的饿狼个个击倒,然后狼群并未因此而退缩,相反越来越多的饿狼扑了上来,转眼间便有几匹马被吊住脖子,被狼群咬破侧肋侧胸,鲜血淋漓 。 混乱中有一头狼扒上了云雪岸的马背,云雪岸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一下剖了狼的肚子,座下的马显然受了惊吓,但胜在经验丰富仍是坚持着向前狂奔。云雪岸不敢逗留,连劈倒几头狼后,更加快了前行的速度。眼见着就要摆脱狼群的纠缠,还未等喘口气,苏青桐突觉身后一松,回头一看,云雪岸竟被不知什么时候尾随而至的头狼给拖下马去! “云呆呆云呆呆!”苏青桐失魂落魄地喊着,云雪岸却没有回答,只一手使劲地扭着狼脖,另一手则腾出空来,瞬间在马身上狠拍了一掌,马儿受了惊更加快了脚步,转眼就将狼群甩了个没影,同时没影的,还有他自己。 泪,从来都不比河流,此时却比河流更长。苏青桐无力回顾,只能在一路上放肆地哭泣,眼泪遇上平生最寒冷的风,一溅出便凝结成冰。 不知连续奔跑了多久终于回到了胡勒村,雪越下越大,除了苏青桐,出去的一行人尚没有一个安全归来。苏青桐无法安定心绪,取了斗篷与秋月一起到村口等待,待到天明时,村口已经聚集十数个牧民的亲人,都在翘首等待 自己的家人归来。 雪终于住了,当曙光将草原镀上一层金色时,远处出现了一小队人影。等待的人们开始骚动,一个个翘首远望。人影逐渐靠近,走在最前面的是阿鲁台的马,阿鲁台发出一声欢呼,策马奔上前来。就在同一匹马上,阿鲁台的身后坐着另一个人,这个人满身血污,头发蓬乱,手里还抓着一大块毛茸茸血乎乎的东西。待马儿跑近,这个血人竟龇牙冲着苏青桐一笑。 苏青桐又哭又笑,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完全忘了周围还聚满了人,一头便扎进了云雪岸的怀中。云雪岸尴尬地张开双臂,笑眯眯地一边让一边道:“脏,脏,我这身上臭哄哄的…” 阿鲁台过去拥抱了秋月和儿子,兴奋道:“遇见了狼群,我们损失了几匹马,不过好在人都没事,云兄可是我们的勇士,他一人把头狼给杀了!” 还扎在云雪岸怀中的苏青桐愣了愣,猛然跳到几步开外,一只手哆嗦地指着:“那个东西就是,就是…” “嗯!我把它的皮剥下来了!”云雪岸抹了一把脸,高兴地举起狼皮。村民们倒欢呼起来,将云雪岸一下抛至 空中,有几个草原的姑娘已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满眼流淌着钦羡。 苏青桐远远地站在一边,觉得心中一下轻松起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那样深地扎进自己的心里,只要他好他在,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她终于明白,慕容楚之于她,是年少时懵懂欢欣的爱;而云雪岸之于她,是面对天崩地塌仍然淡定安然的爱,是她扬起头便能看见的灼灼星辰,是她伸出手便能拥抱的和暖春风。 回到帐篷,苏青桐一直沉默着,除了帮助秋月打打下手外几乎什么话也没讲。秋月一边麻利地做事,一兴奋道:“这下云公子可出了名,杀了头狼便是草原的勇士,听阿鲁台说,那头狼已经害了好几条人命,还常常袭击我们的羊群,早就有人想杀了它了。不知云公子会将狼皮送给哪位姑娘,我看已经有好些未嫁的姑娘在打听他了。” “那个东西为什么要送给姑娘家?”苏青桐皱着眉头问道,仿佛那股腥臭味又再次袭来。 “云公子是不是第一次杀狼?”秋月问。 “应该是吧…”苏青桐想了想,江宁城内应该是见不到狼的。 “那就是了,一般来说勇士会把自己第一次打到的狼皮送给自己最心爱的姑娘,不过我看出来了,云公子的狼皮一定是送给姑娘你的。”秋月笑吟吟地瞅了她一眼。 苏青桐竟被瞅得有些紧张,咳了两声后随便找了个话题岔了开去。忙完吃食后苏青桐回到帐内打算休息一会儿,刚刚坐下便听见云雪岸在外面叫自己。 梳洗过后的云雪岸清爽干净,如往常一般腼腆地笑着,一双手背在后边,象藏了什么物什。 “你怎么样?”他没头没脑地问。 第68节 “不怎么样。”心想着一夜的担忧,几乎掏空心内全部,苏青桐没好气地答他。 “瞧你,又耍什么小孩脾气?”云雪岸不以为然,“有礼物送你,笑一笑?”说着就将背后那硕大一块毛茸茸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她骇地往后跳了一大步,捂着鼻子直摇头。云雪岸却笑呵呵地将狼皮向前凑:“不臭了不臭了,我已经刷洗过了,不信你闻闻?” 苏青桐试探着去摸了摸这块兽皮,竟已不象之前那般恐惧,便伸手接了过来:“为什么送给我?” 云雪岸一楞,随即傻傻地答道:“我,我想不到还可以送给谁。” 苏青桐探头朝外看了一眼:“谁说想不到,你看那边有好些塔塔尔的姑娘想要这块狼皮呢!” “可我不认识她们哪。”云雪岸一脸无辜地回应。 苏青桐把脚一跺,扯住云雪岸:“走!我带你去认识她们!” 云雪岸这才急了,一边挣脱一边后退:“哎哎!怕了你了,我可不送给她们,我只想送给你…” “为什么?”她不依不饶,“别再说你只认识我。” 云雪岸低下头去:“我…说不出来,只记得遭遇到狼的时候不希望你有事,后来杀掉狼后又怕你等得心急,就快马加鞭地回来了,再然后,听阿鲁台他们说这里有一个习俗…” 第110章 情意两相依 “什么习俗?”苏青桐假装懵懂,眨巴着眼睛坏笑:“我没听说过,你给我讲讲。” 云雪岸阳光般地笑了,略带俏皮地问道:“你接受就行,干嘛一定要弄明白什么习俗?” “哎呀,做人要勤奋好学,这是我的原则。”她不依不饶地看着他,又近前了一步。 云雪岸低着头,嗫嚅道:“他们说,我听说的啊,第一次打的狼皮是送给…心爱的姑娘的…”话音未落,苏青桐踮起脚尖迅速在云雪岸的颊边轻吻了一下。 时间仿佛凝滞片刻,云雪岸的脸在瞬间红成了柿子,舌头也打了结:“我…你…我出去看看,看他们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说着便麋鹿一般地跳出门去。 苏青桐也被自己的情不自禁吓了一跳,傻呆呆地看着云雪岸跑了出去。云雪岸跑了几步又突然顿住,转过身来冲着苏青桐用右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然后向前伸出,拇指、食指、小拇指伸直,中指、无名指蜷拢,最后又指向她。 苏青桐在讶异间立刻反应过来,掩饰不了的开心爬了满脸:“什么?我看不明白!” 云雪岸象个孩子般的,惟恐她听不清一般:“我是说,我——喜——欢——你!” “什么?你能不能大声点?” “我喜欢你,喜欢你啊!”有多久了,都没有见过云雪岸如此开怀,一刹那,她甚至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塞外早晨,所有的心情仿佛都尘埃落定。 刚跑出没有多远就碰见了阿鲁台,阿鲁台探头朝云雪岸身后看了一眼:“少帮主这么大声,是要将全村的人都喊来么?”云雪岸上前一把勾住他的肩膀:“走,陪我出去看看。” 村外的山坡上,云雪岸和阿鲁台并肩坐着,云雪岸指着山坡下一名放牧的牧民问道:“他也是帮中的兄弟吧?我记得上次见过他。” 阿鲁台点头:“是的,不过和我们一样,到呼勒村成家后也就不怎么再过问帮中事务了。”他伸手指着另一边,“那就是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他们的感情很好。” 朵朵白云下的一家人亲密无间,融洽美好,本是人世 间最简单的境界,却也是最难得的,以至于许多人追求了一辈子的幸福,到最后却发现幸福其实就存于自己的一念之间。云雪岸羡慕地看了半晌,突然轻声道:“阿鲁台,如果再让你回到帮中原来那样的生活,你还愿意么?” 阿鲁台的表情凝重起来:“少帮主,只要帮中有事,我们义不容辞,都愿意赴汤蹈火地跟随您,您让我们做什么我们绝无他想。但是我也不想骗您,现在这样与世无争的生活虽无富贵可言,但是我们都很乐得其所,特别是看到妻儿在家中等我,心里便暖暖的…” 苏青桐很纳闷,自从云雪岸和自己表白后一天都没再见踪影,她心中有一丝迷惑,也有一丝忐忑。晚饭后,苏青桐终于在帐外的一处空地上见到了云雪岸。 彼时的他手中攥着一封信,正一动不动地仰头看着当空明月。苏青桐走过去,用手指戳了戳他:“云呆呆,你是不是被冻住了?” 云雪岸回头看着她,眼中沉淀着一丝迷惑:“青儿,你知道的,我之前已经让许多有家人的弟兄离开了,还有一些尚未娶亲的,可是终有一天他们要成家生子,就算现在还没有,可能也已有了心中牵挂,所以我…” “你是怕他们都不愿意回归青竹帮?”苏青桐懵懂地问。 云雪岸轻轻地摇了摇头:“今天我去看了帮中兄弟的生活。”他顿了顿,道,“我很羡慕。”他转向她,认真地看着她:“我如果为了光复青竹帮而去剥夺他们这种幸福的机会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所以你在犹豫?”苏青桐的眼光落在他手中的信上,“这是什么?” “是爷爷留给我的信,嘱我在最困惑的时候可以打开看。”他摊开信,月光下是苍劲熟悉的字迹,“原来爷爷很早就想过要解散青竹帮了。” 苏青桐有些惊愕:“解散?!” “是的。青竹帮走过这么多年大家都不容易,他也希望帮中的兄弟尽快安定下来,不要再过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他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这种生活,且爷爷年纪渐渐大了,心中牵挂于我,所以他希望逐渐地将青竹帮解散,只是帮中关系错综复杂人员众多所以才拖着没有操作。爷爷信中还说,若有一日我有了心中牵挂,便可操作此事。实际上,我现在已有心中牵挂。” “嗯,而且爷爷的仇也已经报了,云呆呆,无论你选择怎样我都支持你。”苏青桐继续懵懂地点头。 “青儿。”云雪岸挠挠头:“我刚才说的‘心中牵挂’你可明白?” “啊?”苏青桐差点咬到舌头,“明…明白。” 云雪岸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今日我看见阿鲁台他们的生活,我真的很羡慕那种细水长流相濡以沫,所以我希望…嗯…你知不知道…你可明白?” 苏青桐瞠目结舌地望着他:“虽然我自诩非常聪颖,但是对你刚才所说的话还是完全没有头绪。” 云雪岸无奈地叹了口气,越过她的肩头看向远处闪烁的星辰:“我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过那样的生活,和我一辈子?” 苏青桐愣在当场,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我…我…” 云雪岸很轻很轻地笑了,他伸出手将苏青桐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声音低低的:“青儿,你不用急着答复我,也许你心中尚有放不下的事,不要紧,我可以等,等你有一天想清楚了再告诉我,就算…就算你最终要拒绝我,也不 要紧。”云雪岸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吧,早点睡,养足精神!”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回走,都没有再说话。苏青桐心中乱麻一片,她不知道自己没有回答他是因为真的心中尚有放不下之事,还是仅仅因为问的太过突然自己没来得及反应。对于她的过往,云雪岸从来没有过问过,无论是赤玉的来历,还是进宫的原因,他都没有问过,他只是将选择的权力给了她。她突然间很感动,很想跑上去前去抱住他。然而云雪岸却在此时进了帐。 接下来的几天内,苏青桐突然没了勇气,以至于每次见到云雪岸时便埋着头迅即地冲过去,云雪岸不以为杵,仍旧温润如常。这一日清早,苏青桐出门时没有像往常一样见到云雪岸,她随口问了秋月一句,秋月漫不经心道:“最近村里发现有狼偷袭我们养的羊,少帮主和阿鲁台一大早便出去了,打算将那几头狼一网打尽。 苏青桐大惊,上次被狼群袭击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云雪岸刚刚从鬼门关脱险,如今又要去冒险,她心中不安起来,十分的不安。 因为不安,苏青桐披了件斗篷便去了村口。直到晌午 时分,才远远地看见一队马匹正急急驰来,苏青桐心情忐忑地望过去,却不见云雪岸的人影,只是在跑在最前头的阿鲁台的马上还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苏青桐的一颗心紧紧揪了起来,脚下已经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阿鲁台并没有减慢速度,一边策马一边喊着:“快!快叫大夫来,少帮主受了重伤!” 苏青桐一惊之下已经明白了现下的情境,急忙跟着跑了回去,被抬到榻上的云雪岸双目紧闭昏迷不醒,胸口一大片血迹已浸透衣襟。 “云呆呆?”苏青桐颤抖着声音试探着唤了一声,但是云雪岸却完全没有反应,一股不祥之感涌了上来,苏青桐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心绪,“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 阿鲁台歉意道:“是我没有保护好少帮主,他被几头狼围攻了,好不容易才将他抢下来,但是已经伤重…” 大夫一直在云雪岸的床边忙碌,半晌将手一摊,遗憾道:“这个人已经不行了,我实在是无能无力。你们谁是他的亲人,还是准备后事吧。” 苏青桐脑中“嗡”的一声,她不知从哪儿来的蛮劲,竟一把揪住那大夫的衣领,“你胡说!是不是你嫌银铢给 的不够?”她边问边翻包袱,“我这里还有金叶子,这么多,你要的话我都给你!只要你把他治好!” 大夫被唬得连连摇头:“姑娘你就算搬座金山也无济于事啊,我的确是没办法救他啊!” 苏青桐不甘心,一撂帐门对外问道:“谁是这里最好的大夫,我要最好的大夫来!” 秋月一脸不忍,上前拉着苏青桐:“苏姑娘,这位大夫已经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大夫了…”见苏青桐愣神,又劝道:“苏姑娘,别太难过…” 苏青桐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回转身轻轻地跪在云雪岸身边,握住他的手:“你冷不冷?我给你捂着就不冷了。” 片刻又问:“你渴不渴?我给你拿点水来!” 话音刚落,已有一碗水递了过来,她拿着小勺一勺一勺地喂去,然而全部的水都从云雪岸的嘴角流了下来。 “喂…不下去…”她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拿着的勺“当啷”一声掉落,仿佛心在刹那碎裂,苏青桐终于抑制不住地痛哭起来,“云呆呆,你怎么可以死?”她趴在云雪岸的胸前哭得不能自已,话不成句,“云呆呆你不守信用 ,你说要照顾我的,现在怎么说话不算话了…你不是要跟我牧马放羊的么?你快醒来啊,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还有你前几日问我的话,我都答应你…” 正当她哭的天昏地暗时,有个声音突然响起:“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第111章 春回 这段时间的秦青一直恹恹,见到自己的前世在感情上尘埃落定竟没有兴奋得活蹦乱跳,这一点让云兮很奇怪。云兮探头看了看她:“你心情不好?”想了想又道,“应该是这么多日都没有吃东西的缘故吧,虽然不饿但是你馋。” 秦青白了他一眼,痛苦道:“小白,我其实什么都不想吃,最近心中堵的厉害,感觉特别的不舒服。” 云兮蹙着眉,伸手探她的额头:“生病了?没理由啊。” 秦青的面色愈加苍白起来,轻轻哼了声,与此同时,天上打了一个炸雷。云兮吓了一跳,扶住秦青道:“是巧合不?不过冬天里打炸雷确实有点少见。” 秦青闭上眼睛道:“你要是再烦我,我就打个喷嚏给你看看。” 天上莫名的炸雷将云雪岸的声音掩盖了一些,苏青桐以为自己听岔了,抬头茫然地看过去,正对上云雪岸笑吟吟望过来的眼神,苏青桐立时明白自己受骗了,“啪”一 巴掌拍在云雪岸心口:“好啊!你骗我,你们合着伙儿来戏弄我!”云雪岸痛得瞬间坐起身,“是真的受了伤,只不过没那么重罢了。” 苏青桐沉着脸不理他,云雪岸却不依不挠,扳过她的肩膀,“还没回答我呢,你刚才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苏青桐继续沉着脸不理他,一双眼因为刚才的哭泣肿得像两只桃子。“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大家可都在场,可以作证的。”云雪岸低下头看她的脸,直看得她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秋月在一旁捂着嘴笑:“苏姑娘的脸红的跟柿子似的。” 见周围的人都充满企盼地看着自己,苏青桐一点点地往床下挪,嘴里含混地“嗯”了一声后破开人群逃也似地跑了出去,身后留下一串欣喜笑声。 尘埃落定,仿佛心里静静地开出一朵花来。原来总要到失去的时候才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庆幸这次明白的还不算晚,她颠沛流离了那么久,终于可以忘却前尘后世地跟着一个人,跟上一辈子。 云雪岸找到她时她正在找地方躲,被云雪岸一把捞到 面前:“青儿,现在没别的人,我再问你一次,你是真的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苏青桐脸一红,随即说道:“没想好。” 云雪岸傻了眼:“你反悔?”他急起来,“刚刚你不是…明明…” “除非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她笑着看他的眼睛,“若是答应我了,我便应你。” 云雪岸的一张脸揪成一团:“你不会让我摘星星下来吧…” “你要答应从此以后不再去冒险,你不知道我担心的感觉有多难受。”苏青桐认真道,“再有下次,我就不理你了。” 云雪岸笑起来,像山坡上开满鲜艳的杜鹃花,灿烂无比。他揽住她:“我答应你,有你在的每一日,我都会好好保重自己。” 云雪岸这次的伤不重也不轻,待到完全好转时已是几月后的早春。草原的冰雪融去,青绿的草场重又恢复生气。较之以前,云雪岸的笑容多起来,体格更加挺拔坚韧,面庞也开始有些黝黑,连平日里的衣服也不再总是白色长 衫,而是为了方便骑行换上了当地的短装。 这一日,云雪岸和阿鲁台放牧回来后,在厨房找到了苏青桐。 “我就知道,你一天都没练字是不是?”他假装生气地走过来,“只要是找不到你,就一定在厨房。”苏青桐委屈道:“我其实是在研究怎么煮面,但是在煮面前觉得有点饿,你知道的,我只要饿了就做不好事,为了能更好地把事情完成我就先吃了东西…” 云雪岸忍住笑:“那你吃饱没有?” 苏青桐舔掉嘴角的饼屑,想了想道:“大概可能也许吃饱了。” “既然吃饱了,还不快给我做饭去?”云雪岸蹙着眉,摆出一副不满意的模样。 第69节 “云呆呆,你现在就开始使唤我了?”苏青桐举起勺子,蛮横的表情刚露了个头,随即又做出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我真是苦命,现在就被当丫头使,看来对你我的事情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云雪岸慌了神,将勺子一把夺下扔在灶台上:“你、你不会要反悔吧?” 苏青桐愣愣地看着还在灶台上摇晃的勺子,惊恐道:“你居然还这么…粗暴?”刚打算继续吓唬云雪岸,身子突然一轻竟被云雪岸拦腰抱起来。她伸手伸脚地喊:“你不要想把我扔锅里油炸,我宁死不屈。” “咦?我本来还没想到这个方法,不过现在觉得你的提议不错。”云雪岸笑眯眯道,“你自己看,是自己下油锅,还是这样被我抱着去村里逛一圈?” 苏青桐委屈道:“下、下油锅…”牙缝里又不甘心地恨恨道,“想不到你居然是个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字还没来及说出,一双唇已覆了上来,温暖柔软,无限缱绻。 许久云雪岸方才将她放开:“还反悔么?” 苏青桐涨红脸,咳了半晌:“不…咳咳…不敢反悔了…咳咳…” 云雪岸将她放下:“看在你比较听话,就去旁边歇着吧,我煮面给你吃。”云雪岸一边忙碌一边说,“吃完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苏青桐看看外边渐黑下来的天色,“大晚上的你不要吓我。” 云雪岸把面端上桌:“有我在,你有什么可怕的?” 吃的肚皮溜圆,苏青桐跟着云雪岸出了门。二人停在距离不远的一座新帐篷前,云雪岸正要伸手撩起帐门被苏青桐一把拉住:“这是别人家,你这么随便进去真的好么?” 云雪岸继续撩帐门:“谁说是别人家?”他一把将苏青桐拉进门,“这是我们家。” 苏青桐吃了一惊,帐内的摆设全部按照汉人的习俗,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欣喜极了。 云雪岸好不容易捉住了在屋内蹿来蹿去的苏青桐,问道:“喜欢么?” 苏青桐答非所问:“你这些天老是不见人就是在忙这个?” “是啊。”云雪岸点头,“有点仓促,是不是风格不够活泼?” 苏青桐支着下巴环顾了一下:“其实我觉得风格特别活泼,比如你居然会想到用一只酒壶插花,我觉得就很有创意。” 云雪岸几步奔到酒壶前,将里面的花枝拔出:“这样 呢?是不是风格就稳重很多,适合成亲了?” 苏青桐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问:“谁和谁成亲?” 云雪岸瞠目结舌:“你不会又反悔吧?” 苏青桐一边退一边问:“反悔的话会被扔油锅不?” “当然会!”说话间云雪岸已经逼近她,“跑是没有用的,你知道我跑的比你快。” “那…那就不反悔了。”苏青桐眨巴着眼睛识实务地说。 云雪岸欣喜地将她一把拥住,有清风夹裹着春天的气息吹进帐内,一切如幻梦却又如此真实。 精神不佳的秦青扒在门口看着,看着看着便两眼放光,时而叹两口气。云兮在一旁默默地望住她,上前搂住她的肩。 秦青叹道:“其实我挺羡慕他们的,没有门第之别,两情相悦。” 云兮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青儿,我们的将来不会太遥远的。” 接下来的几天内,云雪岸都在忙着准备婚事,呼勒村 的弟兄们也跟着忙得不亦乐乎。阿鲁台和秋月的家权且当做是苏青桐的娘家,也布置得喜庆光鲜。 转眼就到了新婚前夜,一向睡眠极好的苏青桐却失了眠。 明天,便要嫁作他人妇,她坐在镜前呆呆地看一会儿自己又呆呆地笑几声,瞅着瞅着便皱起了眉。苏青桐忙不迭地将熟睡的碧落摇醒:“出大事了!”她凝重道。 碧落睡眼朦胧:“姑奶奶,明日你还要出嫁,到底有什么事大过嫁人?” 苏青桐指着自己的额头:“我这儿长了个包包。”她担忧道,“明早消不掉就不好看了。” 碧落无奈道:“明天我帮你抹粉的时候会盖掉的,放心吧。” “万一盖不掉呢?”苏青桐紧张道,“就会很丑是不是?” 碧落一瞪眼:“你要是再不睡,明天满脸都长的这个。” 被碧落赶到床上后,苏青桐仍然毫无睡意,以往的经历一幕幕在脑中重现,那些泪与笑,历历在目。她突然觉 得自己很幸运,在有生之年能够遇见云雪岸。他没有显赫家境,武功平平,有着浓浓的书呆子气,可是无论他曾经历过怎样的困苦,有过如何的颠沛流离,在他的世界里总有一方角落充满温暖阳光。他对她的好,她心上的每一寸都能感受到,她和他在一起,很安心。 苏青桐正陷入胡思乱想间,听见有人在帐外唤自己的名字。是云雪岸,苏青桐跳起来,兴冲冲地撩起帐门冲了出去。 见到云雪岸笑吟吟得站在门口,又立刻矜持起来,打着哈欠道:“这么晚还把我吵醒,真是的。” 云雪岸打量了她一遍:“你睡觉时穿的真整齐。” 苏青桐脸一红:“刚、刚穿好的。” 云雪岸又笑:“就是忘了穿鞋。” 苏青桐一扭身:“我去睡觉了…” 云雪岸将她一把拉住:“别走,陪我说说话,不知怎么了就是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苏青桐摸着鼻子道,“主要是吃撑了…” “你睡不着的时候都在想什么?”云雪岸好奇道。 “我么?”她笑起来,漾起一朵笑涡,“我想到了从前,仰北城、江南、苗疆,还有京城,那些过往仿佛就在昨天。云呆呆,你帮我过血换命,我永世难忘,假如有一天我的蛊毒还是发作了,我希望你仍能好好活下去。” 云雪岸的表情渐渐凝重:“青儿,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们明明才刚开始,还有那么多的以后,我今晚睡不着便是想到我们之间的许多以后。” 苏青桐斜睨着他:“不要想了,以后你做饭,因为你做的好吃;你拖地,因为你力气大;你修剪庭院花草,因为你认识植物。” 第112章 虚空 “以后就这点事么?”云雪岸的眼睛灿若星辰,“我们还要生两个孩子,你说起什么名字比较好?” 苏青桐掰开手指头数了一下,认真道:“两个不够,让这些小崽子给我们捶腿的话,最好一条腿分一个,得有四个,两男两女吧。至于名字嘛,好记就行,比如春夏秋冬啊,云小春云小夏云小秋云小冬喊起来多顺溜。叫东西南北也行,云小东云小西云小南云小北听上去真不错。” 云雪岸早笑傻了,正要接话,碧落从帐内探出头来:“公子你怎么能在大婚前夜来,新郎新娘成亲前一天见面不吉利的,快回去快回去!” 因为这一折腾,终于有一丝睡意袭上心头,苏青桐连半个梦都没做便一觉睡到了天亮。 云兮倒是偷闲去了一趟云雪岸的梦中,进去后看见的是一片缤纷花海,花海深处站着云雪岸与苏青桐,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正趴在地上,将海棠花瓣往嘴里送。苏青桐一把拍掉孩童手上的花瓣,那孩童愣了下,随即“哇”的一声哭起来。 苏青桐摸摸瘪瘪的肚子,愁眉苦脸道:“怎么办?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只能靠吃花瓣充饥了。” 云雪岸疑惑道:“怎么会?昨日里你一人就吃了一桌满汉全席,如今又饿了?” 苏青桐柳眉倒竖:“给你生了一个娃,如今却连饭都不让我吃了,你这个没良心的。” 云雪岸无奈道:“好吧,我再去做一桌,不过你给我留两个包子成不?” 苏青桐不理他。 “一个,就一个成不?”云雪岸期期地看她。 “成交!” 云兮含笑看着这一切,不想打扰,于是悄悄地向梦境之外退去。 他不曾看见,在他转身的时候,那海棠花海突然变成一片血红。 成亲当日的清早,苏青桐被碧落和秋月从床上拖起来换衣打扮,她懵懂地被摆弄来摆弄去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告一段落。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有一瞬间的愣怔。这一生,她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美过。 等待迎亲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苏青桐坐立不安,顶着重重的头冠扒在门口看了好几回。天色渐渐有些暗,有流云不安地浮动着。苏青桐看看天,道:“一会儿不会下雨吧?”话音未落,一个炸雷在头顶炸响,苏青桐吓了一跳,立刻缩进帐内,结巴道:“这天怎么说变就变呢?真不吉利。” 秋月上来捂她的嘴:“大喜日子不许瞎说,这雨看样子暂时下不来,就快到吉时了,你就安心等着吧。” 苏青桐乖乖坐在榻上静静地等,然而吉时到了,云雪岸却没有来。她越发忐忑起来,终于耐不住起身往帐外走去,谁知还有两三步远时,自外面斜斜袭来一支雕 花长箭,苏青桐本能地偏头躲开,长箭直直钉入了身后榻上。 惊魂未定的她呆在原地,辨不清发生了什么情况。帐门在此时被人撂起,一身喜服的云雪岸焦急地出现在门口,阿鲁台紧随其后,已牵了一匹马过来,急急道:“少帮主你带着少夫人快走,这边我们来应付!” 云雪岸一把将苏青桐拉上马,转眼之间已行出好远。在他们的身后,是二十几个整齐划一持着兵器的蒙面人,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紧紧追来。 苏青桐有些慌张,坐在马背上问:“云呆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雪岸道:“我也不知道,一大早便被围攻了。青儿,你坐稳了,我们要加快了。” 转眼间,马匹已将追杀的人甩出很远,苏青桐稍稍安了点心,就在这时突然感觉到身后的云雪岸微微震了一下。她有些紧张,忙道:“云呆呆你怎么了?” “没事,你坐稳了便是。”云雪岸的声音平静如斯,停顿了半晌,突然又道,“青儿,你今天真美…”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我就说你变贫嘴了。”苏青桐嘴上嗔怪,心中仍是暖暖。云雪岸便再未答话,二人骑着马继续前行。 终于,身后的追杀声渐渐消失,二人行进到一片山脉前。马匹虽然精良,终是经不起长时间如此快速的奔跑,趔趄了一下倒地不起。 苏青桐翻身起来向后看去,见云雪岸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正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一股不祥之感袭上心头,她挪过去两步,试探地喊了一声:“云呆呆?” 云雪岸依然了无声息。“云呆呆?”苏青桐的声音里已隐有哭腔,“你这招上次用过了,这次没用了,你快点起来,后面追兵就要到了!”可云雪岸还是一动不动。她伸出手去将他扶起来,却在后背摸到一片淋漓濡湿。 有一柄短箭深深地插在云雪岸的后心,是血,正不绝不休汩汩地流着,将原本的红色新衣染得如同天边落霞。 她仿佛在突然间被抽空了气力,无助地、小心地、茫然地摇晃着面前这个仿佛已然熟睡的男子,“云呆呆?你回答我啊…” 云雪岸始终没有应声。 甚至,他也没了心跳,没了鼻息,一瞬间,他竟什么都没有了。她几乎丧失了感觉语言意识,无比空虚。他那样的一个温润男子,曾经的吟诗作画,曾经的体贴温柔,曾经的欢歌笑语,她还未来及嫁给他,未来及与他牧马放羊,未来及做很多很多事,他就突然地,不在了。他的身体在这春花烂漫阳光和暖的日子中渐渐冷却下去,苏青桐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她将云雪岸紧紧抱在怀里,嘴里喃喃地不断重复:“别,别走,别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有人唤道:“公子!苏姑娘!”是碧落,苏青桐迷茫地看了她一眼,无助颓然。碧落的脸色刹时转白,疾步奔了过来,在仔细探寻过云雪岸的鼻息和伤势后,碧落的双手开始剧烈颤抖。苏青桐捉住碧落的肩:“求求你,你懂治伤的,快帮帮他,他流了好多血…” 碧落无动于衷,眼中落下一颗硕大的泪珠,沙哑着声音艰难回道:“公子他, 已经去了…” 苏青桐愣在那里,那样伤心,却哭不出声:“你也骗我是不是?他没事的,你治不好我们就把他抬回去,找最好最好的大夫来治。” “姑娘!”碧落哭着打断她,“公子已经去了多时,即使是再好的大夫也都回天无力了!” 在呆住片刻后,苏青桐不知从哪里来的蛮力,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开始试图背起云雪岸,碧落忙拦住她:“姑娘你做什么?”她不理会,只是架着云雪岸向前继续挪去:“我要带他去找大夫,再迟就来不及了。” 碧落见劝不了她,只得陪着将云雪岸一起架了出去。半个时辰后,二人终于与二叔三叔及阿鲁台等人会合,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受了伤,看到苏青桐肩上的云雪岸后众人均在瞬间呆立在了原处。苏青桐不理会他们,径直向阿鲁台走去,嘱他找来了先前替云雪岸看伤的大夫。所有人都没有质疑,只默默地守在一旁。 大夫只检查了片刻便摇了摇头,道:“姑娘,我不想骗你,但是公子他…的确已经去了。”苏青桐盯着他盯了许久,缓缓起身走了过去,她轻轻地抱住云雪岸,无限缱绻地将头靠了上去,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敢上前唤她,苏青桐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夜幕降临,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眼前是茫茫一片的黑暗,看不到前路,很怕很冷很孤单。苏青桐摸索着前行,没有希望。不知行了多久,终于见到了一丝光亮,她心头一动,不由加快了脚步。果然在一条长长的石阶尽头,有个熟悉的身影渐渐出现。 “青儿!”他回转身,还是那样淡淡温暖的笑,“脚下小心,许多的荆棘暗石。” 苏青桐惊喜道:“云呆呆,我就知道你没有死。”她伸出手去:“云呆呆,快拉我一把,我快要走不动了!” 云雪岸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向她伸出手,而是为难道:“青儿,对不起,我触不到你了,我要走了…” 第70节 她惊慌起来,,脚下却越发地迈不动步子,“你要去哪里?你要丢下我么?” 云雪岸爱怜地望着她,轻轻道:“以后青儿要学会照顾自己,不要伤心,我会在心里想着你…”云雪岸说完这番话向前方望了一眼,“青儿,我必须走了,别让我担心啊…” 苏青桐急了,试图上前追赶,却仿佛被绊住,一下扑跌在地,再抬起眼,云雪岸已走了很远,她禁不住啜泣起来:“云呆呆,你别丢下我呀!” 云雪岸似乎迟疑了一下,很快又回转身,用右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然后向前伸出,拇指、食指、小拇指伸直,中指、无名指蜷拢,最后指向了她… 再醒来时是在自己的新房中,四周一片死寂,春天,原来也可以这样寒凉。 新房子是寂寞的,天已暗了,房中却没有亮灯。苏青桐轻轻笼上了一支烛火在桌边,那只酒壶已撤去,换上了一只翡翠白玉瓶。苏青桐怔怔地看着,伸手抚了上去。 有一滴泪,“吧嗒”掉落下来,在桌上晕开,反射着微弱的光,像是被乌云遮 蔽的星辰,寂寥无助。碧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姑娘你终于醒了。”她端过一只碗,“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喝点粥吧。” 苏青桐回转身定定看着粥碗,舀了一勺放入嘴中,心头突然涌上了一阵心酸:“这不是云呆呆做的。”心酸蔓延开来,排山倒海一般,“我想要喝他做的粥,真的很想很想…”眼泪像潮水般涌出,她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哭得不能自已话不成句。 碧落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哭出来就好了,之前看你的样子我们都很担心。” “带我再去看看他。”苏青桐握住碧落的手,“这么冷,我去陪陪他。” 第113章 诘问 云雪岸的尸身被暂时安置在了阿鲁台家中,门前的战况早已结束,袭击的人目标明确,行动干脆,做事绝不拖泥带水,一旦得手便全身而退,因此死伤的尽是自家的弟兄,而对方偶有受伤者也很快被同伴带离现场。苏青桐在原地转了几圈也没有得到任何线索,正准备再向前寻一寻,脚下却踏到了一个硬物,硬物躺在草丛中,显得很不起眼。她弯腰小心地拾起,见是一块象牙制的牌子,上书一个“武”字。 这块象牙牌子很眼熟。 苏青桐想了一会儿,表情渐渐凝重起来,她忆起来同样的牌子曾经出现在平琮的身上。这是一块宫中侍卫的贴身腰牌。 再进到屋内的苏青桐依然回复到冷静的模样。躺在榻上的云雪岸血污已被擦净,换上了平素里最喜爱的白色长衫,表情安详,远远看去仿佛熟睡一般。 苏青桐握住他的一只手,温柔道:“你别怕,我一直都在。” 碧落犹豫着上前问道:“姑娘,公子他…” “明日里下葬吧。”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道,“今夜我陪着他。” 第二日碧落和秋月再进帐时苏青桐已换了一身白衣,长长的头发挽起,鬓边插着一朵素白的花。 她抬头看了看,眼神无波:“从今以后云雪岸便是我的夫君,刚才我帮他擦了脸,现在在给他梳头。” 她重新垂下头看着云雪岸,眼中满是温柔:“一会儿我送你走,他们挑的地方在山坡上,那里开阔,能看到牧场,我想你会喜欢。” 村里的弟兄们齐齐来送云雪岸,苏青桐以未亡人的身份行在一侧。下葬后,苏青桐在坟前又独自跪了许久,有春天的风吹过,带起零星飞絮落在她的发上,她伸手轻轻取下,放在眼前定定地看着,一字一句道:“你放心,你的仇我会给你报的。” 回到村里的苏青桐一直将自己关在帐篷中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待碧落进帐看到她时她已收拾好了两个包袱。 “姑娘你这是要出门?”碧落惊道,“你去哪里?” “我要回趟京城。”苏青桐头也没抬,手下的动作更 加麻利起来。 碧落不解:“就算要回京城何必这么仓促?” 苏青桐放下手中的物件,道:“我有一件事要去办。” “那我去和二叔三叔说一下,我们一起走。”碧落有些慌张。 苏青桐拉住她:“如果我想不开我又怎么会收拾行李?你放心好了。帮中还有那么多事务要收尾,你留下帮助二叔三叔他们吧。” 终于在一天清晨,苏青桐独自牵了马悄悄地上了路,春天回暖,路程上比冬日里要好走很多,只是来的时候是和他在一起,即便冷冽,她亦不觉得辛苦。如今走的时候只剩她一个,她拼着一口气才能支撑下去。 回到京城的第一天,苏青桐去了平府。 平琮见到她时有些吃惊,正要询问,苏青桐已开了口:“你和皇帝说,明日戌时,城外百花亭见。” 说完这句话苏青桐便转身离开,平琮的心中升出一丝奇怪的感觉,这个女子此番来不像是来叙旧的,倒像是来问罪的。 慕容楚得知苏青桐主动邀约自己,仍是高兴的很,早早地便命人安排好最精致的菜肴布在了百花亭。戌时未到,他已等在那里,一个冬天未见到她,如今她居然主动邀约,他觉得很欣喜。 夜色渐渐笼了下来,山腰上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慕容楚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有一些愣怔。 那个在心中一直萦绕徘徊的女子,今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穿一身青色衣裙,而是一片素白,鬓边甚至还别了一朵同样素白的花。 苏青桐走到他面前,表情有些木然,她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慕容楚并未太在意今日的不同,喜滋滋地上前:“青儿,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我到江南织造找过你几次,都只是说你不在。”看苏青桐面色如冰,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青儿你今日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苏青桐掏出象牙腰牌在慕容楚面前一亮:“陛下,这个东西想必你应该认得吧?” 慕容楚接过瞅了瞅,又莫名地看了看平琮:“这不是你们的腰牌么?”转而问苏青桐:“青儿你在哪儿拾到的这个?” “你们的人行动整齐划一,做事狠辣决绝,我本来还奇怪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有能耐,直到我拾到这个我方才明白。”苏青桐的声音冷冽如冰。 慕容楚表情渐渐凝重,他已然从只言片语之间捕捉了一些令人胆寒的信息:“青儿,你是说宫里有人袭击了你?”他有些紧张,上前道,“你有没有事?是否受伤?” 苏青桐一扭身躲了开去:“陛下是打算装作不知此事么?你们刀刀箭箭目标明确,直冲着我的夫君而来,我的夫君为了保护我命丧于塞外,你们现在跟我说不知此事,我苏青桐就想问问,宫中侍卫是谁能够调动的了?!” 一番话,慕容楚只听到“夫君”二字,他再向苏青桐看去,才惊觉她今日将长发挽起,这一身素白的衣明明就是在为人带孝的装扮。慕容楚有一瞬间的泄气:“青儿,你口中的夫君可是那个云公子?” 苏青桐并未理会他的问话,只道:“我曾经说过,陛下若是要剿灭青竹帮,那就连我一并杀了,我也是青竹帮的人!” 慕容楚仰天轻叹:“所以,今天你来找我并非要叙旧,而是来报仇的对么?” “你知道就好!”苏青桐嘴角突然牵出一个凄然的笑来,与此同时袖中现出一柄短剑,短剑直直向慕容楚刺去,剑尖没入慕容楚的心口寸余,他却没有躲。有鲜血洇出衣襟,慕容楚的眉头稍稍皱了一下。平琮大惊,拔剑向苏青桐而来,却被慕容楚生生拦了下来:“平琮,你下去,没有朕的命令,你不许再到亭中。” “陛下!”平琮瞪圆了眼睛,不敢走也不敢挪步。 慕容楚的神色凉凉的,看向苏青桐的眼神复杂难懂:“青儿,其实你不信我是么?”他顿了顿又道,“朕真的没有做过,若是你觉得只有拿走朕的性命你才会释然,那么…你便拿去吧。”话音未落,慕容楚又向前走了两步,短剑没入的更深,血流得越来越多,慕容楚的面色已开始发白。 苏青桐未料到他会如此,一时间呆在原地,竟忘了要做什么。平琮咬着牙喝道:“陛下,恕臣下不能再坐视了!”说着手起剑落,苏青桐被一下隔开好远,跌坐在石阶之上。慕容楚的身子颤了颤,将平琮拦下:“让她走,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伤害她!” 然而,逃开了平琮,苏青桐并没有安然地逃开百花山 。才刚刚走到山脚,便给两个蒙面强人给悄声无息地掳了走。掳了没走多远,便听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不是说就地解决吗?这是要带到哪里去?” 另一个说:“你疯啦?在山脚下解决她,被陛下知道了还有活路么?自然要弄远点再动手。” “真麻烦。”先前的一个说,“早知道当初在呼勒…” “嘘——”另一个打了个噤声,“闭嘴!你这个蠢货!” “反正她都快死了,怕什么?”先前一个嗫嚅道,不敢再说下去。 苏青桐被这两人一直掳到山坳之中,她心中急动,忙道:“二位大哥,你们知道我并无武功,所以无须担心我会逃跑,我只想在临死之前问清楚在呼勒村袭击我们的是谁?” 二人面面相觑:“知道了又怎样?” “至少死的明白点。”苏青桐向后微不可查地挪了挪,手中已握紧了另一把藏于身侧的匕首。 其中一人咳了声,道:“告诉你也无妨,这宫里除了 陛下能调动侍卫,再就是太后娘娘了。”另一个人“啪”地给了他一巴掌,“你少说两句会死啊?” “难道还怕她出去乱说不成?再说死人还能说什么?”第一个人不服气,提着刀已迅即来到苏青桐面前,然而刀刚刚举起,突然感觉到腿部一阵剧痛,低头看去,只见苏青桐手中的匕首已深深扎入。 苏青桐瞅准了机会一跃而起,她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但是她仍然绝望地发现身后的杀手在迅速逼近。脚下突然一绊,转眼间刀锋已到身后。她闭上眼凄惶地等待那致命疼痛,却意外地什么都没有等到,她回头看去,只见两名杀手已然倒伏在地面,完全没了声息。 周遭亮起了一些火光,有兵士齐整地站在面前,从兵士之中缓缓走出一人,正是西平王。 西平王走近她,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苏姑娘,别来无恙?” 苏青桐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你为什么要救我?” “若我说我想让你做我的王妃,你信不信呢?”西平王煞有其事地望着她,嘴角却带着一丝戏谑。 “不信。”她扭过头,有些不屑。 西平王大笑起来:“看来你还不是太蠢。”他扳过苏青桐的肩,“没想到皇帝居然肯因为你连命都不要,我之前真是小觑了你,不过现在还不晚,幸好我将你从太后手中给抢了出来。” 棋子。苏青桐脑突然浮现出这个词。是的,她不过是枚棋子,生与死的区别只是在于此刻的棋子是否有用对谁有用罢了。想到这里,苏青桐笑了一下,这笑容在白白的月光下森冷彻骨,即便如西平王,心内也被惊动了下。 “做你的棋子之前,我有一件事想问。”苏青桐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唇边,“方才那两个人说的可是真的?” 西平王并未犹豫,道了句:“是。你想要问为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 “难道不是因为青竹帮?”苏青桐蹙起眉头。 “青竹帮?”西平王笑起来,“太后才不会关心什么青竹帮,他关心的只是青竹帮中的那个人,以及青竹帮之前的那段过往。”西平王走近一步,“说起来这是桩秘辛呢,二十年前的秘辛。” 第114章 岁月忽已老 二十年前。云龙国的皇后,也就是现今的太后年已二十有五,然后膝下尚未有嫡子出生。云龙国当时的皇帝嘴上虽没有说什么,实际却冷落了她很多。 皇后在一天天的焦虑中度过,时刻担心皇帝会以没有嫡子为由将她的后位废除,没有子女傍身的妃嫔将来的命运会有多么凄惨她不是不知道,因此心中的焦虑便又更深了一层。 也许是老天开眼,皇后终于怀孕了。有了身孕的皇后重获圣宠,地位自是牢不可破。欣喜的皇后因为这一胎尤其的来之不易,便更是加倍呵护。 然而不过三个月,皇后的胎突然间便没了。皇后伤心之余想的最多的是如何将此事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去,其实找一个身体不适安心养胎的理由便不会有人打扰,就连皇帝也乐得用上这个借口可以不用常来看望皇后,因此皇后对外一声称,大家也都安心地接受了。 只是十月怀胎,总有落地的一天。随着这一天的日益临近,皇后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恰在此时,西平王进京述职。西平王在小的时候曾流落在外,受过皇后母家的一饭之恩,因此此番进京,皇后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急急秘密召见了西平王。 西平王听完皇后的担忧后并未马上表态,皇后愣了片刻猛然明白了什么,连忙凑近一步,道:“倘若王爷能解决了此事,日后不仅是几世的荣华,这西南的军权 也…你看如何?” 西平王的眉毛挑了挑,仍是没有开口。 皇后咬咬牙,又道:“只要有嫡子,将来就是主君之位,届时我们母子与王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西平王的眸色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开口道:“这事不难办,按着日子找个刚出生的男婴即可,只是事情办完后这该如何把握还要看皇后的态度了。”见西平王同意,皇后自是什么都满口答应。 西平王领命而去时,皇后不安地将他喊住:“做的干净点。” 自此便有了后来胡家村的一场杀戮,云家新出生的男孩被强抢入宫,瞒天过海成了皇后十月怀胎的嫡子,取名慕容楚。一向以狠辣著称的西平王果然将事情做的极其干净,使得当年整个胡家村几乎死寂。 胡家村幸存的几人逃出去后成立了青竹帮,当年刚刚两岁的云家长子云雪岸在二十年后接任了青竹帮帮主之位。与此同时,慕容楚也长大成人,在老皇帝驾崩时宫中形势波云诡谲,幸亏西平王及时赶到京城,与皇后二人终稳定了局势,并将慕容楚推上了高位。 太后并未食言,西平王在朝中的势力也越来越大,然而野心总是与位高呈正比增长,渐渐的,太后发现自己对于这个西平王已越来越难掌控。另一方面,慕容楚对于这个西平王向来无甚好感,随着自己的成长也开始试图摆脱西平王,这让西平王感到危机在逐渐逼近,因此一直在想办法继续控制慕容楚,直到后来在一次偶然 的机会中发现了拥有赤玉的苏青桐。 几乎在同时,太后得到密报,道是当年胡家村逃出去的人中有一个是云家长子,且已来到京城。太后惴惴不安,慕容楚登上帝位不久,地位尚且不稳,而密报能卖给自己也必然能卖给别人,此时若出了什么纰漏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太后毫不犹豫召见了西平王,暗中调动了一些宫中侍卫,以密令的形式多次诛杀云雪岸,终于在塞外呼勒村得了手。 不过她没有料到苏青桐竟会为了复仇刺伤慕容楚,震怒之下便命内侍对其下了杀手。不成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西平王怎舍得放弃慕容楚的命门,因此及时出现救下了苏青桐作为自己日后的筹码。 仿佛如一场大梦,苏青桐刚刚从梦中苏醒,心潮不定。 西平王低头看她:“怎么,听完以后不想和我走了?不过不要紧,反正这也由不得你。” 第71节 苏青桐坐着没动:“这么说是你和当今太后杀了我夫君云雪岸?” 西平王毫不隐晦:“是,不过我可不怕你复仇,凭你的能力恐怕都不能近我的身。” 西平王命人牵过一匹马来:“会骑么?我这儿可没什么轿子给你坐,上马跟着我,天亮之前我们要离开这里。” 身畔有兵士举着长矛,赶着苏青桐上了马。一行人在暗夜中走出山坳,沿着崖壁小心前行。苏青桐的马紧紧跟随着西平王的坐骑,她的眸色渐渐加深,一只手从 发上悄悄取下了一根素簪,眼见着马队行至悬崖一处狭窄的拐弯处,苏青桐突然把发簪狠狠扎入马身,座下的马受惊向前冲去,毫不保留地全然撞上了西平王的坐骑,与此同时被掀落马背的苏青桐瞅准机会一把扯住坐立不稳的西平王,二人齐齐向崖下坠去。 深夜里风声阵阵,往事历历在目。“云呆呆,我终于替你报仇了。”她的嘴角牵出一丝凄然的笑来,静静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无尽的坠落… 秦青和云兮被突然拉出前世记忆,相视之下均有些意外,再往三生石上看去,石上已是混沌一片。 “小白,我怎么觉得我的前世还没有结束,为什么后面的记忆却没有了?”秦青面色苍白,“是不是我最近心力不够所以无法长时间呆在里边?” “有这个可能。”云兮沉吟道,“青儿你还是很不舒服么?” 秦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还能支撑住。算了,云呆呆死了,后面的记忆再看也没什么意思,我们走吧。” 二人转身正待离去,三生石上竟隐隐析出光亮来,不一会儿从石中滚落出一个晶亮的如夜明珠般的东西,在墨色冥界里流光溢彩。 “是前世记忆凝结而成的丹珠!”秦青捧着这颗丹珠爱不释手。 云兮近前查看,道:“这似乎也是玲珑镜的最后一枚碎片。” 秦青闻言宝贝般地将丹珠护在怀里:“这枚碎片不能给,反正我与青鸟仙使们早就闹僵了,不怕多结一次梁子。” 奈何桥上的风追听到三生石方向传来的动静不由蹙起了眉:“玄冥,你是不是提前让那丫头出了记忆?”顿了顿又道,“你不想让她记起你?可你为了她…” 玄冥将酒壶往桌上一敲:“她开心就好,一定要记得么?” 云兮拉住秦青的手:“青儿,我们要准备出去了,你害怕么?” 秦青扬脸一笑:“不怕!有你就不怕!” 云兮温声道:“好,我们走,你跟好我。” 转身的时候已见到黑压压一片冥界兵士聚拢而来,为首的一人举着一杆长枪指向云兮:“世子殿下应该不会不知道私下冥界带人是犯了天规吧?趁现在大错还未铸成,殿下请回吧!” 云兮的白色长衫迎风飘起,朗朗的声音道:“若我今日不带她出去才叫做铸成大错!”说完手中仙剑一亮,道了句“得罪了”后便冲了上去。 奈何桥上的风追神色一凛,“嚯”地站起身来:“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般喧闹!” 玄冥拉住他,仍是道:“不要过去。” 风追有些怒意涌出:“你这般是想要干什么?”突又想起什么,惊道,“你不会想要救她吧?你忘了你上次…” 玄冥不答,只执着地拦着风追。风追大怒:“你若是再不让可休怪我对你动手了!” 云兮和秦青与冥界的守卫兵士战况正酣,云兮心中明白他们在冥界呆的时间愈 久变数便愈大,因此一路且战且退,寻找机会突围。 然而冥界内不断有新增的兵士涌上,纵然云兮与秦青功夫了得,仍是疲于应付。好不容易瞥见一个空档,云兮拉着秦青不敢恋战,急急冲了过去。二人迅速向前跑去,路过一处隐蔽的拐角处时,被身穿黑衣的玄冥拦住了去路。 云兮将剑横在身前,道:“左使大人,今日无论你拦不拦我们,我们都要出去。” 云兮的肩上探出秦青的脑袋:“左使大人?玄冥?” 玄冥的眉毛挑了挑:“姑娘认得我?” “喜穿黑衣的冥界左使可不就是玄冥?”苏青桐不以为然,“我这么聪明,自然一看便知。” 玄冥长久以来绷着的脸竟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来,声音依然平静,却没了平日里的冷意:“二位跟我来,这条道近且没有什么人。” 云兮有瞬间的迟疑,片刻之后便选择相信,拉着秦青跟随玄冥走了过去。没有多久前方便呈现一丝光亮,玄冥停住脚,道:“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前边还会有人阻拦,但对你们而言应该很好解决。” 云兮抱拳道:“多谢左使大人相助。”玄冥摆摆手,示意他二人尽快离去。 云兮秦青刚刚行出两步又被玄冥唤住,回头望去见他面上竟有纠结之色,半晌方道了一句:“保重。” 行至出口果然还有几个鬼兵拦路,不过由于力量悬殊,云兮二人不费什么功夫 便一一解决。 出得冥府,云兮不敢耽搁,招了朵小云一齐奔赴东山而去,打算和白泽锦绣会合。 云朵上的秦青经过一场大战后倍感虚弱,自己扯了块云捏巴捏巴做成了个枕头形状垫在颈下。 昏睡间,二人驾云已来到东山之上,然而赶往白泽锦绣家中时却发现屋中空无一人。 第115章 意外 本卷《上神之怒》题记:那隔世长情,存着三分的傻,七分的痴,不比世间闲草木,丝丝叶叶是绫罗。 话说锦绣带着太虚真人从南海将云兮带出来后,又随在身后行到了吴王宫,眼见着云兮没有半点犹豫就投入到冥府时,她其实有些不安。 因为不安她便开始头晕,一不留神竟从云头上栽了下去,幸好太虚真人眼疾手快地将她给捞了上来,又捻着胡须认真替她把了把脉后,神情凝重道:“丫头,你有喜了。” 锦绣喜忧参半,赶回东山家中焦急地等待白泽回来。 这日白泽从集市里买了许多新鲜食材回来,一进门见锦绣呆呆地坐在桌边,连忙道:“是不是饿了?我去做菜去,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锦绣的眉间有丝淡淡的忧虑。 白泽疑惑地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生病啊,怎的胃口不好了?要不我加点酸梅汁进去开开胃?” 锦绣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酸的?” 白泽正准备取酸梅汁的手顿了顿,回头小心地问:“难道不是?那就吃点辣的,也开胃。” 锦绣一张脸都仿佛揪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也想吃辣的?” “那就做一个酸辣汤。”白泽忙碌起来,“再做一个千张烧肉怎么样?” 锦绣将白泽一把拉住,“哇”地一声哭起来。白泽有些慌,赶紧放下手中的菜过来:“这出了什么事了?严重么?” 锦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往白泽身上抹,一边哽咽道:“太虚真人,就是云兮秦青的师父给我把了个脉,说我…我有了。” “哈?!”白泽喜上眉梢,“你说的可是真的?”他大笑起来,抱着锦绣乐个不停,“这么好的事高兴还来不及,你哭什么呢?” 锦绣继续哽咽着说:“你我一个是龙一个是人,生下来的会是什么?” 白泽挠挠脑袋,道:“小龙人?” 这一夜,白泽失眠了。自己将要当爹,他喜不自禁,开始想着下一步要做的每一件事。比如要去买一张小摇床,比如做一只小竹马,到集市上扯些最软的布料做小孩的衣服,对了,还要给锦绣带些补品,集市上的食材有些不够新鲜,他可以到山上亲自挖点野菜,顺便再砍些竹子回来做竹马。 心有所想第二天便起的尤其早,看着身边依然熟睡的锦绣,他不禁宠溺地在她脸颊上吻了吻,锦绣嘟囔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白泽笑起来,幸福,不就是如今这样么,与她朝朝暮暮,将来再共同生一个宝贝,夫复何求。 白泽先去了趟山下的集市,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布料都买了个齐。经过首饰店门口见掌柜的正在打制一支新的发簪,白泽觉得这支发簪很别致,但是配锦绣的话又少了些活泼与妩媚。白泽走进店中,向掌柜的建议道:“这里能不能嵌一颗粉 色珍珠,这里呢打的有些粗糙,再添些流云一样的花纹您看怎样?” 掌柜的停下手中的活计,拿着簪子端详了半天:“有点难做,我这模子都定好了。” 白泽掏出银钱递过去:“这样好了,您将这个半成品卖给我,回去我自己打制。” 买了布料和簪子的白泽兴冲冲地去了东山。因为心情愉悦干起活来也尤其卖力,不一会儿便砍了几根竹子挖了一大包新鲜野菜。正准备往回走时,兜里揣着的簪子掉了出来,掉在石块上又被弹了出去,径直落到了崖壁中央。 白泽探头看了看,心中有些懊恼,想了想便开始向崖壁下爬去。好在有惊无险,白泽顺利地拿到了簪子,他吹了吹上面沾染的尘土,高兴地重又揣入怀中。 沿崖壁往上爬的一路顺利很多,就在白泽还有一步之遥时,脚下的一块石头突然一松,白泽一个不留神,向悬崖下重重坠去… 冷,很冷。如同在冰寒之水中浸泡,他不能呼吸不能说话不能动弹。 而且,他感到了撕裂般的疼,而这种疼也在渐渐远去消失,到最后他竟连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四周漆黑一片。白泽挣扎着站起身来,晃了两晃觉得似乎可以走上几步,他努力适应了一下在黑暗中视物,觉得勉强能看清眼前的路方才迈开脚步。可是白泽才刚刚迈出两步便察觉到不对劲。 地上还躺着一个人,与他穿着同样的衣服,长着同样的面容,那是另一个白泽 ,一个已经死去多时的白泽。白泽的心头升起一阵恐惧,莫非自己已经死了么? 远处晃过来两个身影,一黑一白,走到近前拿了锁链就要锁人。白泽躲了一下,问道:“二位可是黑白无常?” 那两人用手摸了摸拖在衣襟前的长舌,面面相觑道:“怎么我俩的样子不像么?” “我死了?”白泽的心开始一寸寸地荒凉起来。 “是啊,要不我俩没事跑山上来干嘛?”黑无常语重心长道,“我们能体会你的心情,尤其像你这种意外之死,其实很难接受是吗?其实还有很多未了心愿是吗?” 白泽凄然道:“我家娘子刚刚有了身孕,我今日出来采买,又给她挖了野菜准备回去给她做个汤,还砍了几根竹子打算给我未出世的孩儿做一只竹马…”他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还有那么多事要做,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白无常也唏嘘起来:“真是惆怅的很,我们还可以再缓你七天时间,这七天内你虽以人形出现,但实际仍是鬼魂,不能完全像活人一样生活,你抓紧将你要交待嘱咐的事情做好,七天之后我们再来拘你。” 白泽将大大小小的东西背回家时,屋内还亮着灯,锦绣托着腮坐在桌边打盹。 白泽突然间很心疼,正想要把锦绣抱上床去,锦绣却醒了。 她甫一睁眼,立刻清醒过来:“怎么这么晚才回?呀,衣服怎么也破了,出什么事了?” 白泽一边躲一边道:“没事没事,就是在山上迷了道,又摔了一跤,所以回来晚了。” 锦绣拉过他来:“哪儿受伤了,给我看看。咦?你的手怎么冰凉冰凉的,莫不是生病了?” 白泽有些尴尬,将手缩了回来:“山上露水深重便觉得冷,一会儿便好。” 锦绣仍是疑惑:“都初夏了,怎的还觉得冷…” 白泽忙不迭地转变话题:“好饿,娘子可给我留了饭?” 锦绣这才回过神来:“留了,我给你去热一热,都是你爱吃的,你得全吃完。” 白泽拦住她:“你有身孕先去歇息吧,我自己去弄。”见锦绣不放心又补充道,“我一定全吃完。” 如今的白泽其实已经完全没有了味觉,以往最爱吃的饭菜吃进嘴里也如同嚼蜡,他仍是一勺一勺虔诚地全部吃进了肚里,不曾想魂魄与常人大为不同,吃完以后白泽便觉得五内翻腾,转眼之间刚刚吃下的食物吐了个干净。 白泽紧张地看了看里屋的锦绣,见她已安然睡着方才放下心来。望着锦绣熟睡的脸庞,白泽的心里涌上阵阵酸楚,七天,那么短,他本以为,自己陪着她至少也有几十年,可如今竟要天人两隔了。 第一日。 锦绣醒的很早,醒来的时候看见厨房的炉子上正煮着小米粥,香气扑鼻。一旁 的桌上已拌好了新鲜的野菜。 白泽却不在。 屋后有“叮叮当当”的响声,锦绣探头一看,见白泽正专心致志地打造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她奇道,“看上去像一匹竹马。” 白泽回头看见她,露出温暖笑容:“怎么不多睡会儿?”又看了看手中的竹马,“给我们将来的孩儿玩的。” 第72节 “你昨天砍竹子就是为了做这个?”锦绣恍然道,“屋内还有许多布料又是做什么的?” “给我们将来的孩儿做衣服啊,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可以做起来,娘子你可要辛苦点了。”白泽说着话手下又劈开一根竹子。 锦绣蹲下身来,看着白泽道:“相公,你可知道我们龙族怀胎要怀上三年,这么早就做这些…” 白泽站起身来,扶住锦绣的肩道:“可我等不及了,我巴不得明天就…” 锦绣哈哈乐起来:“没想到我有了身孕后,你比我还紧张。” 天色渐渐明媚,有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漏下,三三两两地落在白泽的身上,他像是被火灼伤一般惊跳开来。锦绣莫名看他:“你怎么了?你好像是…怕阳光?” 白泽连连摇头:“怎么会,刚才被刀弄到了手…”白泽笑眯眯得跳到太阳底下,强撑着笑容道:“你是不是傻了?这么好的阳光享受还来不及呢。” 锦绣还想要说什么,白泽往厨房已指:“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粥糊了!”锦绣“啊”了一声迅速跑了过去。 用过早饭白泽照例偷偷将食物吐了个干净,又随身揣了件斗篷出了门。 初夏的集市街道上,白泽将斗篷裹的紧紧,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即便这样仍是觉得阳光如同利剑一般扎入身体,疼得无以复加。在集市上买了几床厚薄不同的小孩被褥后,白泽打算尽快打道回府。路过一家卖香烛神龛的店时他有点挪不动步子,如今吃不了食物,反倒是闻上这些香烛味道很是解馋,他忍了忍觉得肚子饿得更加厉害,索性进去请了一座送子观音又买了几支香一并带了走。 寻了阴凉处一直捱到黄昏,阳光不再热烈,白泽才慢慢往回走去。 第116章 七日 回到竹屋,锦绣正在兴致盎然地端详着一支簪子的半成品。见白泽进门,她高兴地举着簪子跳过来:“你准备打制给我的?” 白泽一把夺过:“还没做好就被你翻出来了?” 锦绣仍是兴奋着:“我就知道你要给我一个惊喜。”说着上来抱住了白泽,“你怎么还是这么冷?我就觉得你生病了,来我给你把把脉。” 白泽吓得一躲:“没事把什么脉?” 锦绣身手终究快了一步,一把捉过白泽的手腕,片刻后疑道:“为什么我把不到脉?” 白泽迅速缩回手:“你说你又不是大夫,把脉都把不到还非要给我瞧病…” 锦绣还要坚持,白泽急忙道:“我饿坏了,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锦绣方才想起锅里还搁着西红柿炒蛋,忙拿了过来,道:“其他的我也不大会做,就只会做这个,碰巧你说你就喜欢吃这个,所以就顿顿做了。” 白泽笑道:“只要你做的我都喜欢吃,改天我再教你做几个菜。” 锦绣看着白泽将一盘西红柿炒蛋并一碗饭全部吃掉方才满意。白泽见她走开后,急忙悄悄儿到屋后将饭菜全部吐了出来,他虚弱非常,扶着墙边缓了许久才直起身来。转头正准备回屋,却发现锦绣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还说自己没有生病?”锦绣的声音里有怪责,“是不是这些天太累了?我见 你总是没有力气的样子。” 白泽讪讪地笑:“可能是受凉了,别担心,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我去给你熬点药。”说着锦绣就要离开,却被白泽拦住:“药那么苦我不喝,你相信我,我一会儿就好。” 进屋后,白泽开始捣腾送子观音像,恭敬地点上香烛后拜了几拜。 锦绣在身后莫名地看着,道:“你原来好像不信这些的。” “现在信了。”白泽猛吸了两口香,顿时觉得通体舒泰,面色红润起来,肚子也不饿了。 锦绣惊奇道:“拜了拜气色就好了,我也要拜。” 第二日。 白泽仍是被锦绣赶出门去看大夫。白泽裹着斗篷刚刚走出路口,便听到了身后锦绣的声音。 “大热天你裹这么严实干嘛?”锦绣疑惑而担忧地看着他。 白泽一惊,缓缓回过头来:“你怎么来了?” 锦绣将钱袋递过去:“你忘了这个。”她上前一步狐疑地将白泽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还说没生病?” “生病了生病了。”白泽直往后躲,“所以今日才要去瞧大夫。” “自己能行么?”锦绣上前扶住他,“你冷的厉害,我很担心。 白泽苍白着一张脸,心中有隐隐疼痛:“你乖乖回家去,我去取点药,你且放 心,我今日早些回来。” 今日去集市,白泽确是跑了一趟药店,请掌柜的配了几副安胎的良药。又去了一趟木材店,选了上好木材定制了一张婴儿摇床。最后还去了成衣店,比着大小给锦绣买了一件各个季节里穿的宽松衣裳。 办过这些事后才刚刚晌午,白泽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虚弱,只得到香烛店蹭了半个时辰的香火味方才回复了状态。顶着炎炎烈日,白泽紧赶慢赶地回到了东山竹屋。 锦绣扒拉着白泽带回的东西,恼怒道:“怎么全是我的东西,你自己的药呢?” 白泽摸着鼻子道:“大夫说我这个不叫什么病,就是让我平日里少吃一点,免得积食,另外夏天到了,让我避免晒太阳,皮肤比较敏感…” 锦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似乎和你的症状挺吻合。” 第三日。 白泽照例去了趟集市,他又买了一些新鲜食材,另外木材店连夜打制的婴儿摇床也很合他的心意,他雇了人推车帮他将摇床运回竹屋,一路上,推车的脚夫十分热情,与白泽东拉西扯聊得不亦乐乎。 “我说这位爷,这摇床质量你是一百个放心,别说你这个娃睡了,你就算后面再生十个八个,睡的都照样舒服。” “爷,你家娃娃啥时候出生啊?出生的时候您来我店里,我们再送一个拨浪鼓 给您。” “爷,你家娘子孕期反应重不重啊,我听说隔壁药店有专门调理的药,您下次可以去问问。娘亲吃的好娃娃才长的好是不?” “爷,您看您是不是太虚了,大夏天的裹那么严实干嘛?我看着都热,我给您把帽子拿了…哎呀!您的脑袋在地上怎么照不出影子?!鬼啊…” 看着落荒而逃的脚夫,白泽无奈地叹口气,自己将推车费劲地推向竹屋方向。离七天的期限越近,他越发地觉得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地流失,对此,他很忧心,他忧心到了最后,他或许连抱一抱锦绣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四日。 白泽没有出门。他决定今日留在家中教锦绣多做几个菜。 “我不是会做番茄炒蛋么?”锦绣不解,站在厨房外边耍赖。 “光做一个番茄炒蛋怎么行?天天吃这个脸都变成橘色的了。”白泽将油盐酱醋瓶码码好,向锦绣招手道,“你爱吃肉,我教你怎么卤牛肉。” 锦绣依旧是犹犹豫豫的模样:“谁说天天吃番茄炒蛋了,你不是会做其他菜的么?我不会做你会做就行啦。” 白泽假装板着脸:“你个妇道人家,整日里命夫君做菜成何体统?” 锦绣冲进来举起擀面杖:“你不想混了是不是?!” 终于,在白泽手把手的悉心教导下,锦绣勉强学会了卤牛肉、红烧桂鱼、红焖茄子和虾仁蒸蛋。白泽满意地搓着面团,道:“比我想像的要巧手的多,其实你只 要肯用心,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厨子。” “我为什么要做厨子?”锦绣累得话都不想多说,“擀面这种事能不能明天再做?你家娘子累了。” 白泽弄了点面粉抹在她脸上:“不行,聪明能干的夫人,你就试着擀两张皮,然后我教你包饺子。” 于是,聪明能干的锦绣在一天之内学会了多样菜式,由于过于疲惫头一挨着枕头便睡得天昏地暗。白泽有些歉意地凑近看她,替她掖好被子,轻道一句:“别怪我,我是怕时间不够。” 锦绣忽的睁开眼睛:“什么不够?” 白泽被唬了一跳,正搜肠刮肚地想怎么把这句话圆过去,却见锦绣重又闭上眼,嘴里囫囵嘟囔了一句什么,翻身又睡去了。 第五日。 白泽依然没有出门。他一大早摊了一桌的纸,认认真真地摹着各种植物。吃饱喝足的锦绣探头看来,疑惑道:“怎么家里的钱不够了?要去卖字画了么?”仔细看了看奇道,“你这都是画的什么?像是各种野菜和草药,现在市面上流行这种画风?” 白泽无奈道:“这可不是拿去卖钱的,是给你看的。” “我为什么要看?”锦绣理所当然地拒绝,“反正我又不用上山挖野菜草药。” “万一我哪天病了呢?我就想吃野菜,又或许只有山上的某种草药才能救我的命,你若是不懂的话挖了个有毒的回来,我没病死就先被毒死了。”白泽正色道,说着将面前的图向锦绣面前推了退,“先全部认得,对你这个绿色植物就叫草彩色植物就叫花的人来说,认全估计要花上一天时间了。” 锦绣虽然十分不耐,仍是嘟嘟囔囔地扯了几张去看,空闲时偶尔偷眼瞧上白泽几眼,觉得白泽这些天实在有些太反常了。 第六日。 白泽在家里开始画地图,包括东山的和集市的。一边画一边拉着锦绣:“你仔细看着,集市上这家不要去,卖的东西不新鲜还贵。这家你注意一下,每个月初和月中会有一次大减价,如果赶这个时间段去记得要多买些。另外你看这家店,东西很不错还可以还价,你要是去的话就报我的名字,保准能给你最低价…” “他们家老板是女的吧?”锦绣打断他,“否则为什么报你的名字可以拿最低价。” 白泽噎住:“我觉得你现在的关注点应该不是这里。” 锦绣往嘴里塞一口包子道:“为什么不在这里,万一我怀孕期间你被其他女子抢走了怎么办?” 白泽瞠目道:“你真的觉得有人敢和你抢相公?” “应该没有。”锦绣思索了一下,“不过,她想都不能想,比如这种打折的事情也不许做!” 第七日。 锦绣苦着脸托腮对着白泽:“今日你还要画什么?” 白泽拍拍手,道:“今日什么都不画,我准备了些干粮,你我一起出去逛逛吧,这东山那么大,还有好些地方没有去过。” 锦绣高兴起来:“终于可以出门玩了。”探头朝窗外看了看,“可惜是个阴天,要不然就更舒心了。” 白泽裹着斗篷的手顿了顿,随手将斗篷扔在了一边。锦绣瞅了瞅他,恍然道:“哦,大夫要你少晒太阳,不过今天没有太阳,你应该没事的。”她鼓励地去牵白泽的手,一阵透骨的寒意直沁心间。 “你…你怎么冷成这样?”锦绣吃惊非常,紧紧握着他的手,“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我们就不出门了。” 白泽勉力笑了一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不要紧,我挺好的。”白泽不自然地将头扭向一边,身后的锦绣眼中蓄上了满满的疑惑和担忧。 第117章 一弦一柱思年华 二人并肩缓缓朝山上走去,尽管没有日头,锦绣仍然发现白泽净捡一些有树影的地方走,似乎只有暗黑的环境才能让他舒服一点。 白泽静静地走在前方,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不适,但是他觉得今日的锦绣有些沉默。走到半山腰时,他想要打破这种沉默,便伸手向怀里探去,打算取出点干粮分给锦绣吃。然而自己却什么也没能拿出,他低头看去,惊见自己的手掌透明消失了一瞬。白泽急忙将手藏起,慌张地回头一瞥,见锦绣并未发觉才又稍稍放下心来。 一路上各种花开的正艳,大红的扶桑,粉的紫薇和木槿,热热闹闹。白泽折下一朵来悉心地插入锦绣鬓边,又仔细端详了许久,道:“还是艳色的花配你好看,张扬热烈。” 锦绣眉毛一扬,笑意盈盈:“那是自然,你有一个这么好看的娘子是不是很知足?” 白泽抿嘴笑个不停。 锦绣开心起来,抓着他的袖子来回晃:“我又会做饭 又会洗衣,你有一个这么能干的娘子是不是很知足?” 白泽笑眯眯地连连点头。 第73节 锦绣俏皮地搭住他的肩膀:“那么你有一个既好看又能干的娘子是不是很知足?” 白泽伸出手在锦绣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那是自然,我知足的不得了。” 锦绣似乎很满意,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冰凉的唇,没有气息。锦绣心中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临近晌午,二人来到东山顶上,锦绣分了一半干粮给白泽,白泽却一口也没有吃。他只是呆呆地攥着,呆呆地看着远方。锦绣将头枕在白泽肩上,轻轻问:“没想到山顶的景色如此之美,我们明日里再来好么?” 隔了许久,方才听到白泽微弱地应了声:“好——”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有什么不知名的情绪比沉默更凄凉。有零星的雨落下,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白泽惶惑地望了望远方,转头对锦绣道:“山雨说下就下,我们早些回去,一会儿路滑不好走。”锦绣点点头,从山上到山下,她拉着他,自始至终没有撒手。 有雨的日子,夜似乎也要来的早些。白泽做了十几个 锦绣爱吃的菜,将桌上摆的满满当当。锦绣静静地坐在那里半晌没有动筷。 白泽奇道:“今日走了一天你不饿么?来,多吃点,不够晚上再做夜宵给你。” 锦绣用筷子指着一道菜:“你炒这个的时候是不是忘记放盐了?” 白泽愣了愣,如今的他已经尝不出任何滋味,见锦绣这么说自然不疑有他,于是夹了一小口装模作样地用舌尖舔了舔,一本正经道:“我昏头了,真的忘放盐了。” 白泽端着菜转身去往厨房时,锦绣眼中徘徊了一滴泪,许久都没有掉下来。 锦绣的这顿饭吃的很饱,几乎将桌上的菜一扫而光,打着饱嗝的她一直吊在白泽的脖子上。白泽收拾桌子她跟着,白泽洗碗她跟着,白泽洗漱她也跟着。 白泽说:“很晚了,都亥时了,你不睡我们的宝贝还要睡呢。” 锦绣道:“那你陪我。” 见锦绣渐渐进入梦乡,呼吸也均匀平缓,白泽悄悄儿地下了地,走到桌边点上一支烛。 桌上有一张小笺,他提笔吸足了墨,写下:“锦绣,吾妻。” 不过寥寥几个字,白泽已泣不成声。就在今晚,他与她,就要天人两隔。 “我常常都会想,这一生能够娶到你是何其有幸,我一直都盼望这份幸运能够亘古不变。可是分离竟来的如此仓促。七天,已是奢望的极限。每日里我搜肠刮肚地去想着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待,果然,即便是坐在这里的此时此刻,我仍然发现还漏了许多忘记许多。比如在窗边矮柜的第三个木屉里我发现了几颗干枯的枣儿,一定是你哪次偷偷藏起的零嘴,不是不可以吃零嘴,但是变了质的零嘴绝对不可以往嘴里送。再比如屋后养了一只小乌龟,虽然它很少动,但是不代表它不用喂食,偶尔还是要从你的口粮里匀一丢丢肉给它吃。还有厨房的灶台下我藏了许多金铢,是我近日里去集市卖字画换来的,足够你们母子衣食无忧很多很多年。” 锦绣睁开眼睛,隔着帐幔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烛火下奋笔疾书的夫君,那个风神俊朗,洒脱不羁,喜怒皆形于色的,她的夫君。 时光在飞速流逝,转眼已到了子时。白泽拭去眼角的泪痕,将信笺小心地折好放在桌面后,朝着床边走来。 锦绣似乎依然在熟睡,安静如斯。他垂下头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庞,然后在她的额头上深深地印上一个吻。 随着白泽的身影离开房门,身后的烛火也倏然熄灭。 黑白无常倒是十分体谅,此时正安静地守在门外,见到白泽出来后相视一笑:“你倒是一个守信守时的人,省得我们进去拘你。如此,我们便走吧。” 那黑白无常转身在前面带路,白泽一步三回头地跟在后头。走出去不到五十步,忽听身后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相公,你连声招呼也不打是要去哪里?” 熟悉的声音响起,白泽的脚顿住再也挪不动步子。他不敢回头看,怕多看一眼便剐心剐肺的痛。 “白泽。”锦绣又唤道,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颤抖,“相公,你是要丢下我们母子么?” 白泽的眼泪流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温言道:“怎么会?我多盼望可以一直陪在你们身边。”他低头看了看正在消失的自己的身体,怅然若失,“我不知道人有没有来生,若是有我定会再来找你…” 黑白无常在一旁叹了口气,催促道:“既然注定分离,又何必眷念这一时半刻?” 锦绣热泪长流,哽咽着追了过来:“你既然可以留这几日,为何不再多留几年,我不介意你是活人还是死人,只要能日日见到你就好。” 不等白泽回应,黑白无常已板了脸:“你这个小娘子怎的如此糊涂?你是要你的相公成为孤魂野鬼不能转世投胎么?” 锦绣抽着气,伸出去拦阻的手也缩了回来,白泽的嘴角牵出一丝笑来,冲着锦绣的方向挥了挥手,道:“乖乖的,把我们的孩儿养大。” 看着白泽终于消失在暗夜之中,锦绣放声大哭。手中还握着白泽在临走之前写给自己的信,被泪水浸湿的纸笺上温柔地写着最后一段。 “锦绣,我常常会想,你我的缘是从何而起?是在京城食肆里的头次见面而起,还是日后客栈里重逢而起?倘若你没有跟来人间,我们的缘是不是从来都不会开始?倘若我没有坚持去东海找你,我们的缘又会不会止于当时。我其实开始相信因果了,你我的相遇,相知,相亲与相爱 ,其实都有着它们的因果,让那些缘慢慢地生长,长成一棵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数。所以,你不要哭,也许我的离开,只是另一个缘的开始。” 天上掠过一道惊雷,雨下的愈发大起来。锦绣向着白泽消失的方向跪下去,许久许久没有起身。 第二天雨住。锦绣找遍了东山,终于找到了白泽跌落山崖的尸身,她亲手将他背回竹屋,亲手擦拭他的尸身,亲手换上他平日里最爱的一套长衫。在屋后砌了座小小的坟,立的碑身上深深地刻上“夫君白泽之墓”。 锦绣炒了一大锅西红柿炒蛋,在白泽的墓前摆了一盘,自己端着一盘,大口大口地吃掉,连盘底的汤汁都舔干净。她哭了一夜,此刻已没了泪。她只是长久在墓前坐着,无声无息。 远在东海龙宫。龙王妃近日来一直坐立不安,这天她在东海龙王的书房外转悠了几圈,叹了口气正要离开时,被龙王给叫住了。 “你一定有什么事。”龙王蹙眉望着她,“是不是在外面闯了祸?” 龙王妃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低下头搓起 了衣角。龙王的胡须翘了翘:“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锦绣被教成这样,你这个做母亲的责任最大!说说看,你这次是打坏了人家什么东西了,还是吵架吵输了把人家的门给拆了?” 龙王妃摇摇头:“没那么严重,不过好像、大概、也许其性质又要更为严重一点。”抬头看了看老龙王紧张的脸,又故作轻松道,“我就是去司命那小老儿的府上走了一圈。” 东海龙王松了口气,司命是个好脾气,就算弄坏点他的东西他也不至于追究,哪知刚刚放下的心因为龙王妃的一句话又悬了起来。龙王妃道:“我偷偷去的他府上,又偷偷翻了翻命格簿子。” “你弄丢了他府上的命格簿子?!”东海龙王的眼睛开始瞪起来。 “倒不至于…”龙王妃舔舔嘴唇,“我不是担心我们家锦绣么,我就去把白泽的簿子找出来,改了几笔…” 东海龙王的脸由红转白:“你怎么改的?” “我为了早日让白泽正式娶上锦绣,就把他写死了…”龙王妃担心道,“不会捅什么篓子吧?我也是为了锦绣 好啊…” 东海龙王道:“其实这个事,你也未必就做的不对,但是我很担心万一白泽喝了忘川水忘记咱们家锦绣可怎么办?” “他敢!”龙王妃急道:“锦绣都怀了他的孩子,他敢说忘就忘。哎哟对了,锦绣不知道情况,这会儿是不是正伤心呢,她会不会想不开?” 东海龙王一拳捶向桌面:“那还不赶紧派人去把她给接回来?!” 第118章 白泽上神 白泽随着黑白无常刚刚走到冥府门口,便见冥界左右使迎了上来:“上神请这边走。” 白泽晃了神:“什么?” 风追侧身让过,比了个“请”的手势,恭敬地将白泽迎了进去,一直迎到了奈何桥边。白泽纳闷道:“冥界对待逝者倒是热情的很。” 玄冥举起一枚墨色宝石在白泽眉间晃了一下:“小仙逾越了,上神现在可想起些什么了?” 白泽只觉脑中强光闪过,一片清明。是的,他是上神,白泽上神。 白泽,昆仑山上守护神兽。浑身雪白,有翼,能说人话,通万物之情。白泽早些年已升为上神,与其他上神不一样,他并不喜欢呆在自己的神宫之中避世,而是喜欢没事就往人间跑上一跑,历练一番。 爱历练的白泽在忆起一切之后,仰头朗朗大笑:“果然,分离也许是一段缘新的开始。”风追与玄冥面面相觑,引着白泽上了奈何桥,孟婆端过一碗水,恭言道:“上 神请用。” 白泽袖子一挥,道:“倒了吧,我不喝,喝了我忘记去提亲怎么办?” 孟婆不敢硬拦,眼睁睁看着白泽从另一边下了桥。白泽径直走到一角落,指尖结出一个印伽,角落里顿时现出一道天梯直通天庭之上。 白泽冲着风追与玄冥挥了挥手:“你二位且回去罢,就不用送了。对了,跟阎王那老儿说一声,我白泽今日有些急事要办,就不去找他喝酒了。”白泽转身正要踏上天阶,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问道:“我在人间遇到了南海世子云兮,他身边跟了个小仙叫做秦青的,长的怎么跟我的至交好友一模一样?照理来说历练的话也不至于降了仙级,我在人间这几世里,天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风追将脸别向他处,玄冥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白泽叹了口气:“算了,没功夫跟你们费唇舌了,我自己回去问问。” 刚刚踏上昆仑山的土地,一只毛皮水滑光亮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雪豹便扑进了白泽的怀抱。 雪豹是白泽的侍从兼坐骑,多年不见他自然想的厉害 ,一只大脑袋在白泽的肩上蹭个没完,末了又在眼里蒙了层泪可怜兮兮地将白泽望上一望。 白泽伸出手揉了揉它的脑袋,道:“许久不见好像瘦了,没有肉吃么?” 雪豹眼里的泪更深重了一层,嘴里“呜”了声后四脚一软虚弱地瘫倒在白泽怀里。 白泽又道:“不过现在这个样子挺好,你以前吃那么胖活像只大懒猫,出门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我的坐骑,所以,你以后还是继续减肥,少吃点肉。” 雪豹又是“呜”一声索性四脚朝天地装死。白泽笑起来,拍了拍雪豹的脑袋:“还玩?我不在家你就这么无聊么?” 雪豹无比认同地点点头。 “对了,东海青离的那条黑蟒没来找你玩?”见雪豹很惆怅,白泽沉思道,“很奇怪,我似乎在人间见到了青离,不过没理由她会以小仙的身份到凡间历练啊?她会是个这么无聊的人么?”看着雪豹茫然的眼睛,白泽又若有所思般地自言自语道,“她有时候的确是个挺无聊的人。” 雪豹伏在地上,耳朵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为自己这些年缺肉少伙伴的日子长吁短叹。白泽叹了口气:“算了,你也是个糊涂虫,明日我去东海龙宫有件紧要的事去办,顺道去看一下青离。” 第二日,白泽换了一身月白色锦缎常服,系一条天青色腰封,一路逛去了东海龙宫。然而,他在东海龙宫却扑了个空。原本白泽的打算是先和老龙王与王妃解释一下自己与锦绣的事,征得他们的同意之后再去人间将锦绣接回。却不曾想龙宫守卫道龙王和王妃昨日里已赶往人间去寻自家公主了。 既然龙宫无人,白泽只好拐了个弯去了东海之心。东海之心其实是一座小岛,这座岛上常年种植着成片成片的海棠花树,终年不败。守护这座岛的是女娲娘娘的右护法青离上仙,一条青色的蛇。 青离平日里足不出户,唯一交的好友便是白泽。白泽去人间历练万年,回来自然要来拜会一番。然而,当白泽登上东海之心后便发觉似乎有些不对。 终年不败的海棠花树一朵花都没有,甚至连地上的花泥都不见踪影,整个岛上空旷寂寥,似乎久无人居。待靠 近神宫又发现宫门紧闭,不但紧闭外面还设了层层结界,结界大约也设了万年,周围甚至连只鸟都不出现。 白泽觉得这个事不太对。他靠近宫门试图解开结界,却徒劳无功,宫门内寂静一片,他靠近敲了敲,喊了声:“青离丫头你在不在里边?”里边无人回应。白泽又问:“小黑蟒你在不在里边?”里边隐约传来“呜”的一声,待白泽想要继续探查时,结界突然发亮将他弹出几丈开外。 白泽心中一惊,深知这结界乃是高人所设,不是一时半刻便能破解开来,心中疑惑的他只得暂时作罢,打算先去寻了东海龙王一家再说。 话说东海龙王与王妃开了天眼看见宝贝女儿天天顿顿都吃番茄炒蛋时,不由心急如焚。龙王妃心疼自己的闺女,也心疼自己未来的外孙,自然拖上龙王飙着眼泪一路飞奔到了东山。 锦绣对父母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感到很茫然迷惑,直到龙王和王妃伸开双臂冲着她道“乖女,到爹娘身边来”时,她才“哇”地一声哭了,这一哭直哭得肝胆俱裂地动山摇。 龙王妃安慰道:“跟我们回东海吧,安心地把孩子生下来。” 锦绣呆呆地望了望白泽的墓,又呆呆地摇了摇头:“我要在这里陪他,况且他说会有来生,此次的分离是缘分新的开始,我要是走了,他哪一天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龙王妃欲言又止,半晌叹道:“先跟我们回去,我们帮你找他来就是。” 龙王在一旁担忧道:“万一他喝了忘忧水,把咱们锦绣忘了怎么办?”拳头砸在膝盖上,“这事儿不太好办啊!” 龙王妃瞪圆了眼睛:“我们锦绣肚里还有他的骨肉,他要是敢不认我就把他的房子都给拆了。” 远处响起朗朗笑声:“不错,若是白某敢负心,不仅要把房子拆了,还要把负心汉抽一顿鞭子。” 三人循声望去,竹林深处不急不缓走来一名男子,行过之处,竹枝轻摇。 锦绣的泪还挂在脸上,待看清来人后,突然撒开脚丫子奔了过去。她一下扑进白泽怀中,伸出手抚着他的发, 他的眉间,他的脸颊:“他们肯放你回来了?此次是多久?七天?三天还是一天?” 白泽笑着没答话,只是宠溺将她抱了一抱:“你觉得我的手冷么?” 锦绣愣了愣,向白泽的手探了探:“暖的?你…你转世了?”不可置信般地,“还一下长这么大了?” 东海龙王无奈地瞅了一眼自己的王妃,道:“我就说女儿的智商是随娘的吧?” 二人走上前去,对着白泽打了个招呼:“白泽上神,别来无恙?” 第74节 锦绣搭在白泽肩上的手滞了滞,整个人傻了。 话说白泽将提亲的事说了一说,东海龙王和王妃自是满口答应。倒是锦绣混沌间一把扯住了白泽,委屈道:“你既是提亲,怎的就这么两手空空的来了,实在是…太没有诚意了。” 白泽从怀里掏出一支簪子来,笑道:“正式提亲我自会风风光光地来,这支簪子在我走时还没有打制完,此次回昆仑山将我私藏多年的墨珠镶了上去,你看看可合意?” 锦绣喜不自禁地拿过簪子,嘴里喃喃道:“就是这个簪子,果然很精致,是夫君做的。” 白泽愣住:“敢情你到现在才信我是你的夫君…” 东海龙王一家三口和白泽皆大欢喜地商量了一下结亲的细节,便各自回去准备。白泽刚回到昆仑山,雪豹便衔来一张帖子,道是天帝在天庭设宴,得知白泽返来便邀他一起赴宴。白泽回到天庭本就该去天帝处点个卯,如今天帝邀到了家门口自是不能推辞,便挑了件礼物晃悠悠散着步去了。 天帝这个宴请规格很大,宴请的对方是魔族君主和他的独生女儿魔族公主濯姬,魔君是个粗人,但他生的这个女儿却是如花似玉。魔族的女子本来就生而妩媚,这位公主又是这些美而妩媚的女子中的翘楚。此番宴请,公主的位子正好就安排与白泽相邻。 近年来神族与魔族的关系并不大融洽,因此,天帝对这个宴请应是十分看重,既要表达友好之意,又不能让对方认为自己伏低做小,因此接待规格上不能随意,参加宴会的人更是不能随意,比如席上便特别邀请了如白泽这般身经百战荣光无上的上神们。 白泽歪着脑袋想了想,便明白了天帝的深意,因此席间也配合地跟魔君二人不卑不亢地敬了几回酒。酒过三旬,大家都微有薄醉,魔族公主濯姬忽然站起来说要献一支舞。魔族女子善舞,这个在四海八荒都是公认的,大家都觉得此事其实自然的很,均兴致勃勃地等着观看。 公主舞姿奔放,腰肢柔软,舞起来花样百出,大家正看在兴头上,公主却来到一直心不在焉的白泽面前,竟将他拉起与自己共舞。 第119章 赐婚 白泽一愣。跳舞这个事其实也没什么,但是不征求他的意见就要拉他共舞的话,放在以前他也是不大介意的,但是今日他的思想有些游离,神思也不大集中,因此对于这个勉为其难的邀请就有些介意起来。 于是乎,白泽将自己的手一缩,重新坐回到了位子上。白泽的这一举动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抽了一口凉气,大家正眼巴巴地看着魔族公主如何眼泪汪汪地下场,却不料这位公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竟只是微微一笑,围绕在白泽身畔继续跳了起来。 白皙的手臂绕在白泽的肩上,面容姣好的脸庞贴近他的脸庞,她纠缠往复,绝不放弃。白泽却只是嘴角轻抿,我自岿然不动地慢慢饮酒。一曲结束,众人的手掌还没来及鼓起来,白泽已缓缓站起身来,对着魔族公主轻飘飘说了一句话:“便宜你也占过了,我也该走了。” 魔族公主就算再奔放,此时的脸也惨白一片。她求救似的朝着魔君望了一眼,魔君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端着酒盏使劲咳嗽了一声。仿佛传染一般,天帝也适时地咳嗽了 一声,声音低沉道:“白泽上神且慢,今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与你有关。” 白泽挑了挑眉:“想我白泽长久不问天庭之事,如今这般郑重,可是有架要打了?”说话间瞥了瞥魔君所在的方位。 天帝又是一连串的咳嗽,面上好不容易回复和煦春风的模样:“上神真是会开玩笑,其实今日之事是件私事。算起来白泽你也有十几万岁了,如今仍是孑然一身,也该找一位门户相当的夫人了。此前听闻魔族公主濯姬对你青睐已久,正好魔君也有与我神族结交的想法,因此本座慎重考虑了一下,决定赐婚于你们,你择日迎娶了魔族公主,也是我们两族的一桩美事。” 白泽的面色忽沉了下来,雪白的衣袂无风自动。所有熟知白泽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这位上神生气了,而且生的气还比较大。片刻之后,白泽开了口,语气仍然平稳,但说出的话却毫无转圜的余地,他望着上首的天帝和魔君道:“多谢陛下厚爱,不过白泽我早已娶妻,我想濯姬作为一族的公主,应该不会想要做妾吧?就算愿意委屈做妾,白泽我也不想再娶了。” 此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白泽口中迸出,让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魔族公主即便对白泽再青睐,此时被当众拒婚的耻辱也是难以消化,而魔君本就是个爆脾气,粗虽然粗点,但也听的明白即使自己的女儿肯做个妾他白泽也看不上,魔君怎忍得下这口气,一气之下早已将面前的茶盏连着桌子一齐掀翻,伸出一根手指头对着天帝和白泽点了半天后,气冲冲地拉着女儿当场离席。 天庭的众仙们在经历了上万年的平静后,发现最近的八卦终于有了井喷的趋势。先是前些日子南海世子云兮在自己的婚宴上当众毁婚这件事已经够他们嚼舌头嚼上几十年,而今日这事就更加劲爆,是他们仰慕已久知名度甚高的白泽上神当众拒婚的事,且这个婚拒的是极具政治色彩的和魔族的联姻,并且还当着大伙儿的面让天帝当场下不来台。另外,此事连带出另一件事,那就是白泽上神说他已经娶妻,这个情况也是大家始料未及的。 白泽是天界早期几名以武力著称的上神之一,平日里他深居昆仑山,除了偶尔骑着雪豹到东海逛逛外鲜少与人来往。白泽虽然有着武将的身份,但是外表却不像其他武将那般粗手大脚,反而生的俊朗洒脱,气质飘逸,是十几 万年来无数女仙君们前仆后继想要结交和追求的对象。 因此白泽如今突然声明自己娶妻这件事,很是让许多人都激动了一把。 当然最激动的人当数东海龙宫的锦绣公主,锦绣因为白泽这番大义凛然的做法很是嘚瑟了好几日。但是锦绣公主的爹娘在激动之余却有些忧心,对于他们来说,白泽这个女婿能为了自己女儿不惧强权勇于担当的这个作风,他们其实很是欣赏,但是为此得罪天帝,并因此得罪魔族的这顶帽子实在是有点大,压的他老两口近几天不大能喘的过气来。 东海龙宫的龙王和王妃不眠不休商量了一宿,终于决定鼓足勇气将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亲自去一趟天庭跟天帝把事由给交待一下。 第二日,东海龙王,王妃并锦绣三人早早便出了门。天帝事先了解了一下白泽在人间的经历,因此在听到他们求见的时候便已料到所为何事。 天帝面色不豫,这一点谁都看的出来,不开心的天帝看着座下的三人就更加不开心了。东海龙王硬着头皮向上禀报,道是自家闺女去人间游历时碰上了一桩难得的好姻 缘,与一凡人相遇相知,情投意合以后便洞房花烛了,后来又发现对方其实并非一介凡人,而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白泽上神,大家均觉得这桩姻缘既美满又合意,所以特来向天帝请旨赐婚。 天帝听完后,鼻子里“哼”了一声,心下觉得这二人年纪越大胆子也越大,竟然敢选这么个不尴不尬的时候前来请旨,他若是准了无异于是在已然岌岌可危的两族关系上再撒了把盐。想到这里天帝没好气地道了句:“不准。” 东海龙王和王妃因为这句“不准”惆怅得很,正打算再好言两句,锦绣却拍拍裙子站了起来,冲着上首道:“天帝,其实我与白泽早已完婚,现在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儿,生米煮成了熟饭,您作为天界之主,却要在这时候把我的夫君我孩儿的爹赐给别人好像不大合适吧。其实我们今日来就是想把我家的喜事和您分享一下,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当然也就没什么准不准的…” 龙王和王妃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心头仿佛有一万头牛羊狂奔而过,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门外却有一人抚掌大笑:“说的好,不愧是我的娘子。”是白泽 。 白泽自顾自地走上大殿,向着东海龙王和王妃一揖到底:“岳父岳母,小婿白泽有礼了。方才我命人将彩礼抬到东海,才得知你们来了这里。”说完又走向锦绣,牵起她的手道,“娘子既有身孕,就不要到处奔波了,免得动了胎气。” 见他旁若无人的模样,天帝原本绷着的脸再也绷不住,站起身来怒道:“白泽,你可将本座放在眼里?即便你曾战功累累,也不容许因为一己之私置神族安危于不顾。” 白泽抬起脸来,正色道:“若是魔族来犯,我白泽自然会义不容辞去迎战,但是让我牺牲自己的妻儿去娶和亲的公主,恕我决计做不到,也绝不是我白泽的风格!”说完白泽转身扶起东海龙王与王妃,温言道:“岳父岳母,这里的空气有些闷,不利于二老的健康,我们这就回去吧?” 天帝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响起:“白泽锦绣,本座最后问你们一句,你二人宁可要做一对平凡夫妻也不肯妥协?” 几个人心里齐齐一“咯噔”,天帝这话问的蹊跷,这其中会有什么深意他们一时想不出,但隐隐有种不安在每个人的心底蹿出,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倒是锦绣在短暂的沉默后开了口:“禀天帝,我在人间这短短时日,已能明白所谓平凡夫妻的珍贵,虽然相伴短暂,但情意至深,永生难忘。” 天帝面色一冷:“既如此,白泽不愿妥协,你也留恋人间种种,本座就下旨成全你二人,让你二人生生世世在人间做一对平凡夫妻,无召不得回到天庭!” 这道旨意一下,无异于是将白泽与锦绣贬为凡人。东海龙王与王妃自然如遭了晴天霹雳,急急向上首扑去,祈求天帝能够从长计议。然天帝一甩袖袍,冷淡道:“这是你们自己选的,休要再来烦我!” 白泽与锦绣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感到意外,二人携手平静地走出了天宫。白泽低头望向锦绣:“怎么办?天帝罚我们下界,恐怕婚事来不及办了。” 锦绣仰头一笑:“这有什么,人间生生世世,可以与你办上许多回。” “那好,到人间全部补给你,生生世世。”白泽将她 揽住,如揽了件稀世珍宝。 天界转生台前,万年前曾有云兮私自跳下,万年后,又迎来了一对神仙。此时百里桃花绯红一片,风过之处犹如落了一场纷扬的红雪。这对神仙眷侣久久伫立,着白衣的白泽温和地看着身边着红衣的锦绣,道:“从转生台跳下会有些疼,我会护着你,你抱紧我别撒手。” 锦绣点点头:“疼有何惧,能够生生世世在一起,夫复何求?” 转生台双双跳下,义无反顾,生死相随。 他二人跳下转生台去往人间的那一瞬,在远处突然传来了滚滚雷声,他们并不知,这雷声并非是普通的雷,而是神仙渡劫时的天雷。 第120章 花嫁 话说云兮与秦青在东山没有找到白泽和锦绣,便返回到东山腹地。秦青有些吃惊,这里与上次来时相比,多了一间竹屋。竹屋之外种了几株四季缤纷的海棠,稍远处有一丛青竹,摇曳生姿。再走几步的临水之处架上了一座小石桥,在桥的这一边便能看见对岸的山坡上层层叠叠长满了各个季节的花草。 她惊喜非常。 “小白,你什么时候来造的景盖的房?”秦青忘记了身上的伤,兴致勃勃又感动至极地看着这一切。 云兮道:“在我回南海的路上去拜会了一下白泽和锦绣,因为记得你说起喜欢这个地方,我就抽了一天的时间按照你上次描绘的样子造了一个,你看看可喜欢?” 秦青捣蒜似地点头:“要是以后都生活在这里就好了。” “那我们就生活在这里。”云兮的声音沉静安宁,目光殷切,“青儿,你可愿意嫁我?” 秦青眼中隐有泪光,口中却不回答。云兮低下头瞅着她,道:“不愿意?”他扳过她的肩,“你不会不愿意了吧?” 秦青扬起脸,一本正经道:“我有些事情还需要考虑考虑,我觉得这些事情对于规划今后的生活十分重要。” “什么事情?说出来我们一起考虑考虑。”云兮寻了块平整的石块拍了拍示意秦青坐下,做出一副长谈的模样。 “唔,成亲之后谁做饭?”秦青眼睛亮亮地握住云兮的手。 “我。”云兮不假思索地回答。 “饭后谁洗碗?”秦青又问。 “我。”云兮答得很爽快。 “院子谁打理?谁种花谁收菜?”秦青笑眯眯地问。 “我。”他抱住她,“还有上山打柴下水捕鱼也归我。” 秦青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满意地说:“你觉悟挺高。” 云兮沉吟道:“不过有一件事得你去做,我做不来。” 秦青纳闷道:“还有什么事么?吃饭的事情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除了吃饭,还有生孩子。”云兮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我们的孩子。” 秦青闹了个大红脸,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我们的孩子?” “嗯,当然是我们的孩子。”云兮揽住她,“嫁给我,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还有我们的孩子。” 秦青没有想到云兮将竹屋布置得那样精美。一切都是红色的,红色囍字贴满了窗棂,红色布幔将房间装点得热闹喜庆。她很开心。就算没有媒妁之言,没有嫁妆彩礼,就算没有任何一个认识的人来参加婚礼,她依然很开心。 她终于可以嫁给他,她等这一天似乎等了很久,如今得偿所愿,她长久荒凉流 浪的心终于得以安放,安放在一个叫做家的地方。 天地为媒,日月为证,云兮与秦青换上了大红喜服,他牵着她,跪在院中向天地叩头。掀开盖头,月色之下是一张无限美好明媚的脸。 云兮禁不住感叹:“青儿,你今天真美。” 秦青兴奋之余突然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心中竟莫名升起一种不祥之感。未及细想,云兮已伸出手来将她牵住:“饿不饿?进屋吃东西。” 屋内摆满了秦青喜欢的菜式,云兮道:“除了子孙饽饽这种面食我不会做,是从集市上买来的外,其他的都是我做的。” 秦青夹了一块鸡腿肉入嘴,含混道:“你以前不是只会煮粥的么?” “没办法。”云兮无奈道,“我从前的确只会煮粥,不过我家娘子不会做只好我学着做了。” 秦青有些不好意思,指着子孙饽饽道:“要不以后面点就由我学着做吧。” “真的?”云兮笑起来,白净的脸上仿佛放出光来,“我家娘子真能干!” “要是我做的面点很难看怎么办?”秦青担忧道。 “不要紧,好吃就行。”云兮道。 “要是既难看又难吃怎么办?”秦青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大。 “不要紧,我吃。”云兮夹了一筷子菜递过去,“快吃吧,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秦青举起一杯酒来,豪迈道:“小白,我敬你,为着我们同生共死干杯!” 云兮抽了抽嘴角,道:“我觉得你现在是不是对我该换个称呼了?” “嗯?”秦青在短暂的愣怔后恍然明白过来,低着头嗫嚅道,“夫君…” “娘子。”云兮笑成了一朵花儿,一边又夹了只肉丸放入秦青碗中,一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秦青满意地倒上第二杯酒,举起来道:“这杯酒感谢你不顾安危入地府救我出生天。”说着已经一扬脖喝了个干净。 “这样的事你我之间何需言谢?”云兮也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秦青又倒满第三杯酒,正要端起却被云兮轻轻摁住了手背:“青儿,你可知今晚是要喝杯合卺酒的?” “哦?”秦青刚准备继续豪情万丈地敬第三杯酒时被云兮提醒了,默不作声地任由云兮的手臂挽了过来。 云兮的脸靠近她:“青儿,其实今天这般简陋让你委屈了。” 第75节 秦青摇头:“怎么会?平凡之爱,便是柴米油盐嘘寒问暖,便是眉目传情心心相印,越是简单越是隽永。”说着将酒杯端至唇边,道,“小白,夫君,我很满足,能有这么一天我觉得上天待我不薄。” 云兮听着这番话生出许多感动来,低头将第三杯酒一口喝干:“我云兮,生生世世定不负你!” 红帐落下,两段龙凤烛摇曳生姿,云兮身上淡淡的白莲香在星夜中缭绕,墨色的长发垂下,有种特别的情愫。 秦青懵懂茫然地缩在绣有鸳鸯戏水的红色鸾被中看着他,没有做声。 云兮柳叶拂风般的温柔声音响起:“你不困么?” 秦青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困,你困么?” 云兮也摇摇头。 “要不…我们聊聊天?”秦青试探道,她觉得今夜的云兮总是目不转睛煞有其事地望着自己,有点奇怪。 云兮躺在她身侧,撑着脑袋笑:“你想聊什么?” 秦青眨眨眼睛,望着帐外燃的正旺的喜烛,半晌道:“今日这样好,好到我直至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 云兮伸出手将她的头发理了理别在耳后,道:“不仅今日,以后的每一日都会更好。” 秦青揉揉脑门:“小白,我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都不如今日成亲重要,乖乖的,别想太多。”他温言道。 突然吹进一阵风来,龙凤喜烛的烛火不安地摇了摇,窗外有淅沥的雨声,这样好的日子,竟然下雨了。 云兮看看秦青又看看窗外,问:“青儿你在担心什么?” 秦青伸出手指了指:“落雨了。” 云兮扬起广袖,窗外顿时落雨成花,落花如星,竟璨然光亮缤纷一片。秦青惊喜之极:“小白你怎么做到的?” “这有何难?”云兮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我不过招过来一群萤火虫,让它们都背了一片花瓣。” “真美…”秦青感叹道,不觉云兮凑上前来,在她的鬓边轻吻了一下,秦青转过头来,正对上云兮的一双专注的眼,脸“腾”地红了。 “你还是不困么?”他轻声问,“可是我困了…” “唔…”秦青还想说什么,嘴唇却被生生堵住,脑中一片浆糊。他俯下身,长发与长发纠结在一起。他轻轻地吻,深深地吻,无限长情地吻。仿佛溪水流过山涧,杨柳叶拂过眉间,一刹那的清明,一刹那的混沌。红帐起伏颤动,帐外的红烛相继熄灭。 清晨,被鸟鸣声吵醒的秦青揉了揉惺忪的眼,伸了个无比惬意的懒腰后,发现身侧的云兮不见了踪影。 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粥,四样小菜清爽可口。一张字条上留着云兮的字迹:“青儿,昨晚你说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其实这件事是你今天历劫的事,因你受伤刚愈,我便没有告诉你。今日你且乖乖地呆在家里吃和玩,因为危险我在屋前设了结界,你不要想着出门,我去替你接三道天雷闪,放心,我去去就回。桌上的粥你要喝光,碗碟留着我回来洗。厨房有一袋小麦粉,今日先研究如何做馒头。你的夫君云兮”。 秦青翻了翻,果然发现自己的一支珠花被云兮带了走,以便天雷闪根据气息寻到应劫之人。云兮已贵为上仙,别说三个天雷闪,即便是十三个天雷闪也是随便接 一接,因此秦青对他今日这个举动倒不担心。她喝完粥坐定梳妆台前,决定将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然后到厨房把小麦粉倒出,当她正愁眉苦脸地琢磨第一步该做什么时,山外传来了第一声惊雷。秦青干活的手顿了顿。 这道惊雷打的不太温柔,整个东山似乎都震了一震。第二道天雷打下来时,滚滚的黑云也遮蔽下来,似山雨预来。窗外灌进一阵劲风,将案上的小麦粉吹的到处都是。秦青急忙去关窗,正巧撞见第三道天雷闪落下,在结界上硬生生打出一道裂纹。 秦青抚了抚惊魂未定的心口,叹道不过区区三道闪便打得如此惊心动魄,也不知道云兮当时那三十六道闪是怎么承接下来的,正想的入神时,第四道天雷闪倏然落下! 第121章 上神归来 秦青愣了。随之而来是重又袭来的胸闷之感,仿佛有什么在顽强滋长,就要冲破自己的身体。她有些惊惧,紧紧地抓住桌沿,紧接着天上又连续打下第五道、第六道、第七道天雷闪。 打到第十道天雷闪时,秦青已支撑着挪到房门前,淡蓝色的结界无声地挡在面前,秦青尝试着想要迈出步子却被弹了回来。此时整个东山都暗了下来,有豆大的雨点落下,打在屋檐上劈啪作响。她心里一片慌张,云兮身上也有着伤,如此下来已承接了十几道天雷闪,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转眼间,已有三十六道天雷悉数落下,且还没有完歇的趋势。三十六道,这已是上仙的天雷劫极限,自己不过一介末流小仙,如何能接的起这么多天雷,秦青觉得今日的天雷闪肯定不是用来招呼自己的。然云兮一直没有回来,她心中急躁,想着去寻,便抬脚踹了一下面前的结界。 结界“刺啦啦”裂了一道深重的缝,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结界,觉得体内烦闷之感稍稍减轻了一点,便一鼓作气地又踹了一脚,结界不出意料地崩塌散落。雨,瞬间将她浇了个透,天雷闪正巧在此时落下第四十道。 不偏不倚,天雷正落在秦青的头顶上,她趔趄了一下,没有倒下。紧接着又是连续九道天雷闪前仆后继地落在她的身上,她强撑着晃了一晃,嘴角渗出一丝血来。 七七四十九道天雷闪,这是上神的天雷闪。 秦青觉得五内翻涌,心中一阵紧似一阵的疼,脑海中断断续续虚虚实实闪现出很多似曾相识的片断,那些属于过往的自己的片断。 也许是几万年前,海棠花海中红的粉的花朵开的正艳。花丛中有一石桌石凳,一青衣女子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握着一本书打发时间,一个下午,书没有翻上两页,身旁的酒壶倒是空了七成。 前方花丛微动,青衣女子来了精神,随手捏起一枚石子扔了过去,花丛中传来“哎哟”一声,有个白衣少年探出一颗脑袋来,盯着她看了半晌:“你作甚要砸我?” 女子笑起来,明媚得就像身畔的花朵:“你是谁?为什么偷偷跑到岛上来?” 少年将手藏在身后,谨慎而疑惑地问:“你是这岛上的人?” “嗯。”那女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是岛主的小跟班儿,专门看园子浇花植树的。” 少年转头看了看了一望无际的海棠园,同情道:“就你一人打理么?真是很辛苦,你家岛主不太体恤人。” 女子的眉毛挑了挑,赞同道:“如果打理不好,或者酿的海棠醉不好喝,她还会拿鞭子抽人。”她把酒壶递过去,“你尝尝好喝不?” 少年有些惊讶:“所以你喝酒只是为了品尝,并非好酒是吧?”顿了顿补充道,“女孩子总是喝酒不好的。” 女子“噗”地笑出声来,旋即又回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你为什么不接我的酒,岛主命我全部喝掉,我觉得我是女孩子不能喝那么多酒,那么你能不能替我分担点呢?” 少年腾出一只手来接过酒壶,另一只手仍然藏在身后:“那好,这次我就替你喝掉。”一仰脖灌下一口,他咂咂嘴,有些意外的惊喜,“有醇厚的酒味,又有淡淡的花香,是好酒。” 女子满意地拿回酒壶,顺便探头向少年背后探了探:“你藏了什么?鬼鬼祟祟的。” 少年颇为紧张地往后缩了缩:“如果我告诉你,你会不会跟岛主告发?” “你怕我们岛主?”女子有些意外,“难道你不是来看岛主的么?你身后藏的应该是你带来的礼物?” 少年磨磨蹭蹭地将藏起来的东西摊开,是一颗东海才产的夜明珠:“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母妃的眼睛不好,晚上只有点上东海的夜明珠看东西才能清楚一点,所以我便潜到这边的海底取了一颗珠子。” 女子恍然道:“不过拿一颗珠子,我这里多的是,做什么要偷偷摸摸拿?” “怕你们岛主不让。”少年低着头,“还会抽人鞭子…” “哈哈哈哈!”女子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这个少年真是有趣,你真的觉得我们岛主有那么凶残么?你可知道但凡这岛上有男人来都是来看我家岛主的。” “听说了,因为传说岛主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少年的回答很平静,“不 过我并不是为她而来,这一点很奇怪么?” 女子愣了愣,脱口而出:“那你觉得我美么?”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脸兀自红了,诚实道:“美。” “你不喜欢美丽的女子?”女子疑惑地看他。 “因为美丽的女子都是洪水猛兽,她们常常会伤害别人。”少年突然冒出一句,神情无比认真。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皱着眉头,“谁教你的?” “我大师兄。”少年道,一副懵懂的模样。 女子再次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那你看我像洪水猛兽么?” 少年再次红了脸,低低回道:“不大像。” 女子笑眯眯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这个少年确实有趣,你今年多大了?” “我两万岁了。”少年挺直了身子,白色衣袂飘飘,仿佛不沾染半点尘世烟火,“不要叫我少年了,我叫云兮。” 女子伸出手去:“云之彼端,长相忆兮。我叫青离。” 记忆的画面一转,是东海沙滩的礁石上。青离坐在那儿似乎已经有些时候,旁边放着个袋子,从袋内透出隐隐的光芒。 白色的身影在礁石后一闪。他来了。 青离将手中的袋子扔过去:“这里有二十多颗夜明珠,应该可以把你母妃的寝殿照的跟白昼一样。” 云兮没有接,道:“我只要一颗,每次只拿一颗。” “为什么?”青离不解,“这珠子又不重。” 云兮低着头,月光温柔落下,照在他好看的侧脸:“因为那样我便有理由经常来了。” 青离沉默了一会儿,半晌缓缓道:“你没有朋友么?”不等他回答,青离又开了口,“其实我的朋友也很少,除了昆仑山的白泽会来看看我,就几乎没有别人了。” “那我以后也常来看你好么?”云兮认真地看着她,有一只萤火虫莽莽撞撞得飞过来,停在他的发上。 青离看的笑起来:“这里萤火虫不多的,看到你竟停了下来,真是少见。” “你喜欢萤火虫?”云兮问,“下次我带过来。” 夜色深重。青离躺在礁石上睡的正香,忽然觉得有什么挠着脚心,一下便醒了。 眼前一片光亮。无数萤火虫翩翩而来,像是漫天的明灯浮动。青离惊喜地伸出手去,有一两只停留在她的指尖,振翅间有淡淡的花草香气。 “喜欢么?”白衣少年拎着一只硕大的褡链出现,脸上是盈盈的笑。青离突然发现云兮笑起来很好看,像是春天午后的阳光,暖暖的,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沉沦。 云兮将剩下的几只萤火虫也放出来,一边放一边道:“西王母的瑶池旁有很多萤火虫,我抓了半宿抓到这么多,我是不是很能干?” “能干。”青离望着他,眼里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情愫。 “我这么能干,你拿什么来奖励我?”平日里多半时候都一本正经的云兮露出调皮神色,令青离惊讶之下又有些欣喜,她想了一会儿,探过身去迅即在云兮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他愣住了,脸庞如天边的火烧云,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她其实也愣住了,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行为可以不受自己的理智控制,她想她这样做,大约是因为喜欢他。 那之后,云兮一连好几天都未出现,青离居然开始想念。这几万年间,青离过得清心寡欲,能让她想上一想的定不是个寻常人。 就在想念逐渐变成苦药时,云兮来了。他在海棠树下找到她,彼时她正在给一棵树施肥,见云兮到来,她顺手将工具一递:“你来,我都快累死了。” 云兮呆呆地接过去,呆呆地给树浇水施肥。青离莫名地看着他,又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这位少年,你今天是怎么了?” 云兮默了默,道:“我最近听闻…听闻守护东海之星的是位青离上仙…” 青离愣了片刻:“我们岛主…” “你不会告诉我你们岛主和你的名字一样吧?”云兮打断她,一语中的。 “好吧…”青离从石墩下跳下来,揉了揉云兮的脑袋,“对不起,少年,我不是想要故意瞒你,我就是青离上仙,这里的岛主。这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一条小黑蟒做我的守卫。”顿了顿又道,“你不会生气吧?不会因为我是岛主就不想来找我 吧?” 云兮摇摇头,道:“不会…不过你和我想象中的岛主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绕有兴趣地问。 “我以为岛主都是高高在上,上仙都是清淡冷漠不愿意搭理人的,但是你…很亲切,就像是认识了很久的邻家姑娘。” 青离笑起来:“那么哪里是一样的呢?” 云兮的脸红了红:“都很美。” 第76节 第122章 云殇 记忆的碎片如利刃一般在秦青的心上划出伤口。那记忆中的青离上仙就是自己么?原来她与云兮早就认识了?那么她不是应该有好几万岁了?可是为什么她却只有几千年的记忆?仿佛在自己的生命曾出现过一个断层,在那个断层上又到底发生过了什么? 秦青只觉得脑袋胀疼的厉害,她撑着向前跑了几步,勉强扯了朵云,跌跌撞撞地爬上去,在东山之上来回巡看。她要找到云兮,她的夫君至今未归。 终于,在一处竹林边,她看到了一身是血躺在地上的云兮。 秦青惊慌之下甚至来不及将云头拉下,而是直接从云头上跳了下去。 云兮安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声息,雨水和血水正交织着从脸侧流下,不绝不休。 她颤抖着双手将云兮扶起,轻唤一声:“小白?” 云兮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挣扎着睁开眼,当看清是秦青时竟努力地笑了:“青儿…青离上仙,不,现在是青离上神了对么?我终于知道,原来我失去的那些记忆都是关于你的,原来我们认识了那么久。” 秦青的眼泪掉下来,和着雨水落在云兮脸上,又掺杂了血水迷蒙了云兮的眼。 秦青掏出帕子来将他的脸擦净,道:“这些天雷闪原本就该是我一个人受的, 你作甚这么傻要替我受?” 云兮缓了缓,轻舒一口气回道:“夫妻之间,分什么你我…倒是你,不听我的话硬要跑出来,你的小麦馒头学会做了么?你别把我买的小麦粉都给浪费了…” 秦青哭得更加厉害:“你要好好的,我便给你做,我很能干的,不要说做个馒头,那些菜式我都能学着做出来。” 云兮又笑了一下,眼中露出一丝不舍:“好,你能够照顾自己就好。”他忍着疼痛咳了一声,身体有着轻轻的颤动。 秦青茫然又害怕,急急问道:“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云兮刚要回答,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溅在前襟上,如绽开的点点红梅。他的脸逐渐苍白起来,嘴角却依然挂着笑:“不要紧,我没什么的,哎,你别哭,哭起来容易老…”话没说完又是一口血涌了出来。 秦青傻了,不知所措,只怔怔地望着怀里的云兮。 云兮喘了口气努力使自己平复下来后,突然郑重道:“青儿,我死后你记得去要一碗忘川水喝了,将我从此忘了吧,你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难过。” 秦青拼命摇头,止不住地泣道:“不行,你不可以死,你若是敢死,我转头就去嫁给别人!” 云兮默默,半晌答:“若是那人能代我照顾好你…也算不错。”这番话说完,他的面上竟已现了油尽灯枯的颜色,口中的血又接连吐了好几次。 秦青心中大恸,哽咽道:“小白,我不嫁给别人你也不许死。你忍着点儿,我先把你背回去,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 手却被云兮凭空捉住:“青儿,我要走了,你抱抱我。” “别瞎说,小白。”秦青抱紧他,“没有人可以将你带走,没有人。” 怀抱在突然之间空了一空,秦青心中一紧,发现云兮的身体竟开始逐渐透明消逝… 天雷劫,神仙们渡劫所常见,若是撑过则无碍,且能升上一个品阶;若是撑不过,则必然逃不过灰飞烟灭的命运。 刚刚才接过上仙的劫,如今又替秦青挡了前面三十多道天雷闪,云兮终究还是支撑不过,正一点一点散成虚无。她抱得那样紧,却依然留不住他。 七七四十九道天雷闪惊动了九重天。许多年,天庭上都没有人晋升上神,这次蓦然出现的劫数并非如常规一般在承天台进行,而是在人间一个叫做东山的地方露了痕迹,让天上地下的众神仙们多了许多猜测,均纷纷顾不上手中的活计向着东山方向而去,想要一探究竟。 南海王妃从昨晚开始眼皮就跳个不停,早上听到天雷闪后更是坐立不安,她不顾自己多日以来不平顺的心境,打起了精神随着许多路过的神仙一起向东山而去。才刚刚到达东山之巅,龙王妃便觉察到不大对劲,这如注的雨中竟有自己的宝贝儿子云兮的气息,且这份气息正迅速呈微弱之势。 龙王妃大惊,自己的儿子刚刚晋升为上仙,没有理由会去历这么个上神的劫,他怎会出现在这里,他又与这件奇诡的事有何牵连?王妃举目看去,正望见不远处袅袅升起一缕烟尘,这不是寻常的烟尘,而是神仙们灰飞烟灭的烟尘,她分明看到云兮在那道烟尘中闪现了最后的身影。龙王妃惊惧之下大叫一声,竟昏死了过去。 眼见着云兮消逝,秦青不能自已。“小白——”她凄然而不可置信地喊道,“你今早答应我会回来的,你如何能不守约!” 烟尘中云兮最后的笑颜朦胧,他用嘴型比出几个字来:“青儿,我爱你。” 是的,他爱她,爱了成千上万年,不忘初心。 他初见她时,她穿着青衣襦裙,在一片海棠花海中小寐,她有着天真的眼,清透的心思,她将她酿的海棠醉递给他,说:“如果你觉得好喝,我每年都酿给你。”那个时候他还以为她是东海之心的守岛丫头。 他知道她喜欢萤火虫,就捉来给她,说:“只要你愿意,每一天都可以星光璀璨。”那夜她光着脚踝,行走时上面的铃铛叮当作响,灵动活泼。 她亲了他一下,道这是给他捉萤火虫的奖励。他的脸红得似天边绯色的落霞,他将手移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那一夜,她说:“从前的我不知道什么是情,女娲娘娘说情不是个好东西,不让我们有丝毫触及,可是如今,我觉得她说的不对,因为我遇见了小白你,我觉得你那么好,情那么好。” 他们并肩坐在东海的礁石上,海浪日复一日地拍打在沙滩上,了无生趣。她用 手一挥展出一副人间画卷来,人来人往烟火缭绕,她说:“小白,这个地方你去过么?我的一个好友白泽就去过,去过很多次,他说那是神仙历练最好的去处。倘若以后我要去人间历练的话也能和你一起就好。”他道:“自然一起,不过你要改个名字,‘青离’的名字里有一个‘离’字,不大吉利。”她说:“好,我若是去人间便叫秦青,你要记得我,你要找到我。” 从转生台回来的他忘记了所有的事,却在一个冬天的荒山上捡到一条奄奄一息的小青蛇,冥冥之中他仿佛被什么牵动了心绪,他将她纳入袖中,轻道:“别怕,我带你回家。” 她不谙世情,活泼调皮。他看着她长大,教她练剑习字,岁月静好。有时他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忘记了很多事,但是不要紧,有她在身边,前尘往事都不重要。 她说有前世记忆,要追寻梦中的“心上人”,他执意陪她去。那个时候,他多盼望自己便是她的心上人。 她在红叶山被掳走,他担心至极,连夜上山将她带出,心有余悸的他将自己的护身玉符交予她,道:“从此以后你若是有危险,我都会在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 在邺城的日子,她开始吃醋,神神叨叨扭扭捏捏,见着他的时候还对他躲躲藏藏,见不着他的时候又对他探头探脑。他其实很欣喜,原来,她也是喜欢着他的。 吴国江宁,他与她约定三月之期,三月之后找到玲珑镜的碎片便风风光光地来 娶她。 他落入了圈套,而她却落入了冥界,不要紧,他也去,同生共死。 东山之上,他终于娶到她,他喝干杯中喜酒,道:“我云兮,生生世世定不负你。” 看着云兮消失在眼前,跪在雨中的秦青失声痛哭。空地上只留下一朵白色珠钗,那是他今晨带在身边的,如今珠钗犹在,人却消散得无影无踪。 秦青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无助过,难以自持,无所适从。昨日还燃着大红喜烛,她度过了一生中最开心幸福的一天,今日里就要猝不及防地经历死别。这仿佛是一场极不真实的梦,将最美好与最悲伤的过往糅杂在一起送至她面前,再一股脑儿抽离,却不知这些过往黏了血肉,生生拉走几乎要了她的命。 秦青踉踉跄跄沿着尘烟追过去,可是无论多么努力,也追不上尘烟散去的速度。竹屋周围四季的花朵都已雨打风吹去,竹屋内喜烛已然滚落在地,红色帐幔吹的到处都是,桌上的粥早已冷却,桌椅倾倒,一片狼藉。 就像一场大梦,美梦与噩梦交替而来,秦青招架不住,一下从云头跌进院中。 她进到屋里,将翻倒的所有一一扶正,她相信这真的不过就是一场梦,只要回复原样,睡醒后还是春天,云兮会从帐外探出头来,笑吟吟地道:“青儿,小懒虫,我煮好了你最爱吃的粥,快点起床和我一起吃吧。” 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朵白色莲瓣落入她的掌心,愣怔片刻之后的秦青突然站起 身来。 第123章 上神之怒 那朵莲瓣带着云兮的气息,是云兮的魂魄依附其上,对她念念不忘。 云兮并未受完全部的天雷闪,也就是说他也许并未灰飞烟灭,他的魂魄还在,她要寻到他! 白色莲瓣散落东山各处,秦青走过丛林,攀上悬崖,潜入深潭,终于找齐了云兮的三魂七魄。秦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心定了定,她知道,天庭上女娲娘娘的宫中,供着一只结魂盏,将散掉的三魂七魄汇入盏中,再取天火点燃,如能七天七夜灯盏不灭,便可将三魂七魄重新聚集起来,从而将其复生。 秦青将莲瓣小心收进一只香囊中,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往天庭赶。刚刚上到云端,便发现东山之上的一方小小天空已聚满了大大小小的神仙,这些神仙甫一看到她俱都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原本的嘈嘈嚷嚷也停了片刻。她没功夫理会这一切,加快了速度向九重天去,不料刚行至东山边缘,一旁云端上晕厥的南海王妃被掐了人中缓缓苏醒,处在混沌状态的王妃一睁眼看见秦青,灵台顿时清明起来,饿虎扑食般地扑在了秦青面前。 “还我的云儿来!”她大喊着,撕心裂肺。 秦青往后退了退,没有做声。 南海王妃近乎癫狂,指着秦青斥道:“为什么几万年来你都阴魂不散地跟着我家云兮,你一定要把他害死你才甘心么?今日我不管,我一定要取了你的性命为我 家云兮报仇!” 王妃说话间已要冲过来,却被一旁的神仙们拉住:“她是上神,王妃可要权衡…” 南海王妃凄然笑道:“上神又怎样?我家云儿的命都没了,我还怕她不成?” 秦青的心里生生疼了片刻,她缓缓举起手中香囊,声音低沉:“云兮的命在这里,如果想让他活过来,就让开一条路来,至于我欠你们的,我日后都会还给你们。” 趁着王妃还在愣神间,秦青已迅速穿过众神仙,转眼便消失在天际。 九重天上已大致清楚了下界发生的情况。西王母坐在瑶池边有些不安,因为情伤闭门不出的诏兰听闻云兮灰飞,头脑一热磨了把剑就往外冲,冲到南天门时被另外两个青鸟仙使给生拉硬拽了回去。 其中一只青鸟心有余悸道:“当初我将她打落冥府,没想到如今她竟成了上神,我们何苦主动去招惹她?” 诏兰大哭道:“你们怕她,我可不怕,她就是个末流的小仙,她害死了云兮,她是个丧门星!” 诏兰说这番话时秦青已驾了云来到瑶池之外,青色身影刚一出现,诏兰已一剑刺了过去。 秦青侧身躲过,衣袖一挥之间诏兰手中的仙剑已成齑粉。 秦青背着手,望着诏兰道:“要寻仇,等我办完了紧要事再来,如若救不回云 兮,不需你们动手,我自会陪他下黄泉。” 诏兰的哭声一滞:“你是说云兮还有救?” 秦青顾不上答她,迅速踏入了瑶池仙境。 王母坐在池边已经沉默了许久,手中的鱼食握了半天也没有撒出去。自从南海王妃万年前来告知云兮跳下转生台时,她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她并不愿意直接去面对,一心想等着女娲闭关结束出来再作打算,然而女娲这一闭关就闭了万来年,尽管她位高权重,但不跟女娲打声招呼就随意对女娲的人指手画脚,她还是要有所顾忌的。 秦青径自走上前去,向上施了个礼,道:“路过瑶池,想和王母打听一件事。” 王母回了回神,将手中的鱼食悉数撒入鱼池,一众的红锦鲤鱼翘首盼望了许久终于吃上了一顿饭,互相之间挤的不可开交。王母拍了拍手,抬头看了秦青一眼,淡淡道:“哦,什么事?” “女娲娘娘现在何处?”秦青不愿耽搁时间,直入主题。 “女娲已经闭关万年有余,你暂且见不到她。”王母道。 “在哪里闭关?”秦青问。 王母疑惑地抬头:“看来你的记忆并未恢复,你难道不记得女娲向来都在天水山闭关的么?” 秦青低头道:“只要记得云兮就够了,其他的人记不记得有什么要紧?”她道 了句谢就要转身离去,却被王母叫住。 “玲珑镜的最后一枚碎片你已经拿到,我想你应该留下对么?”王母伸出手来,向她讨要来了。 秦青回转身来,字字清晰:“对不住了,那枚碎片我要自己留着,不打算给你了。” 王母不料她竟会当面拒绝,且拒绝得毫不惭愧,一时心火直冒:“上神此言差矣,若是上神看中了我这边一块镜子,讨要了去把玩倒也无可厚非,可却不打招呼就拿走其中一块似乎不太合规矩。” 秦青道:“那好,我来打个招呼。” 王母顿了顿,道:“真不巧,这块玲珑镜是我的心爱之物,不能给上神,上神若是喜欢镜子,我的库房里还有很多,上神随便挑一个去。” 秦青皱了皱眉,道:“你若是能把镜子里封存的我的前世记忆剥离出来给我,碎片就还你,否则你有本事就来抢。”说话间人已到了瑶池的另一边。 王母哪里忍的下这口气,急命阖宫上下的守卫将秦青团团围住。秦青莫名,回身望住王母:“我与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一定要为了个镜子和我置气?我今天没有功夫和你计较,你最好叫这些人都散去,我不想开杀戒。”话语一出,身畔围着她的守卫们不自觉地先退了退。 王母岂肯让步,站起身来正要亲自飞身过来阻拦,秦青突然将手中仙剑一挥,瑶池之中竟凭空掀起一道巨大水幕,将王母生生拦在了后面。水幕落下之时,秦青 早已不见踪影。 话说从东山勤勤恳恳追来九重天的大小神仙还没从云头稳稳落下,就听见瑶池方向一声巨响,个别体重比较轻的锦鲤甚至砸在了外围看热闹的神仙头上,众神仙心里着实抖了一抖,觉得这个新晋的来历不明的上神脾气有点大。 秦青一路疾行,到达天水山时不过才小半柱香的时间。天水山常年隐在云层之中,山中的灵兽也不愿意出门,因此一般人并不知晓它的所在。在秦青的印象中她并未来过此处,但不知为何却对进山的路线莫名熟悉,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女娲闭关的山门之前。 山门之前萦绕着极盛的紫色仙气,似有结界笼罩。秦青尝试着靠近一点,发现紫气非但不会伤害到自己,反而亲切柔软地主动贴近。她轻而易举地靠近了山门,正待要举手叩门,门内闪出一名白衣女子,女子在看到秦青的刹那有些震惊,旋即换上一副又喜又悲的神情,上前一把抱住了秦青,泣道:“天哪!青离,你居然还活着!” 第77节 秦青茫然地看着她,将她勾着自己脖子的手使劲扒拉下来,硬生生问了句:“你是谁?” 女子一愣,眼中的泪水将落未落:“青离,你不记得我了?” 秦青摇头:“我似乎记得自己是你口中的这个青离,守护东海之心,但是其他的我想不起来。” 女子握住她的手,道:“我是白矖,是女娲娘娘的左护法,你是青离,是女娲 娘娘的右护法,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可是你后来犯了天规,灰飞烟灭,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秦青道:“你是左护法?那我现在要见女娲娘娘,你是可以去通报一声的了?” 白矖擦了擦眼泪,为难道:“女娲娘娘在闭关,是不能见人的。” 秦青想了想:“不找她也行,你一定知道结魂盏在哪里,你拿出来给我,我借几天就还回来。” 白矖低头看了看秦青手中的香囊,小心问道:“这里面是谁的魂魄,你不要告诉我是南海世子云兮的。” 秦青吃惊道:“你猜的到?你认得他?那你快快帮我拿到结魂盏,我定会重重谢你!” 白矖严肃了表情:“青离你怎么至今仍执迷不悟,你还在和云兮纠缠不清,你可知道身为护法是不可以…” “我不是什么护法。”秦青打断她,“我是云兮的妻子,他为我而死,我要救他,就这么简单,若是你不愿帮我我也不会强求,我自己去要。” 白矖拦在门前,低声道:“青离,你这是疯了么?你好不容易回来,还要为了他闯出什么祸来?” 秦青凄然笑了一下:“我没有疯,我只知道他若是就这样死了,我便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白矖,你既然说你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你就让我进去。” 白矖纠结着站在秦青面前,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 两人正在僵持间,山门突然开了。有一个小仙童蹦出来,对着秦青道:“青离上神,女娲娘娘请你进去。” 天水山神宫深处,闭关万年有余的女娲身着暗黄色锦缎长衫,正背对着门口拨弄着一只香薰。 秦青走上长长石阶,见到女娲的一瞬间有一丝恍然,记忆中有什么捉摸不到的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闪现。她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遥遥对着上方叩了个头。 半晌,上首悠悠传来一个仿佛来自远古的声音:“你回来了?” 似乎有着某种魔力,秦青只觉得四肢发软无法站起,她支撑着抬起头,看着上古神衹正向着自己一步步缓缓走来。 脚步最终停在了秦青的面前,女娲俯下身看了她许久方叹了一口气,道:“你既是青离,又不是青离了。” 第124章 青离的记忆 秦青其实对女娲的这句话感到很莫名,她茫然望过去,见女娲亲切地向自己伸出手来:“这么多年不见,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秦青静了静心绪道:“女娲娘娘,今日我来其实不是叙旧的,是来向你借一个东西。” 女娲伸出的手顿了顿,望着秦青宝贝似揣在怀里的香囊,道:“来借结魂盏?为了云兮?” 秦青有些吃惊,站起身来:“你都知道?那你肯借我么?我只借七天,保证按时还回来。” 女娲叹了口气:“你经历这么多,还是没有悟么?你是不是还没有回复记忆?” 秦青低头沉吟:“他们说我曾灰飞烟灭,是么?” 女娲点了点头:“你想看见你的过去么?青离,看到你经历的那些,你或许能够不再那么执着,或许你会有新的选择。” 秦青果断地摇头:“不管过去如何,云兮我也一定要救。” 女娲笑了一下:“一切都不要说的太早,你先跟我来。” 内殿正中的玉台上正供着结魂盏,秦青停在台前,眼巴巴地望着。 女娲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既然你不记得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便给你看一看, 若是你看完后仍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那么结魂盏尽管拿去。” 内殿的天顶应声出现一副美轮美奂的画卷,诉说着几万年前的故事。 盘古开天以后,女娲用五彩石造人,也造了左右护法白矖和青离。两位护法跟随女娲身边,不与外界接触,专心修炼多年后均早早地就晋升为上仙。女娲见二人均有所成,便命白矖驻守南山之巅,青离驻守东海之心。 白矖气质清冷,擅音律,其有一支长笛,用千年古玉制成,吹奏起来可聚集方圆几百里的飞鸟走兽。青离美貌绝伦,擅酿酒,其酿的海棠醉芳香扑鼻口感醇厚,但是她一年只酿一坛,以至于去东海讨酒的神仙总是挤破了脑袋。 青离的性子懒散,习惯了一个人独处,呆在东海以后,平日里无事决计不会离开守地,她宁可蹲在沙滩上看两只螃蟹打架打上半天,也不去九重天去看一次热闹。后来青离机缘巧合救了条小黑蟒,便让它帮着守卫东海之心。东海之心的守卫不能没有个名字,青离懒惰,便随口唤小黑蟒为“蟒蟒”,小黑蟒对“蟒蟒”这个名字显然不满意,摇晃着尾巴缠着青离改名,青离冥思了许久,道:“这样吧,我想了两个和这个音近的,你自己选一个,一个叫‘麻麻’,另一个叫‘馍馍’,你觉得哪个好?”小黑蟒拼命地甩着尾巴,眼见着就要背过气去。青离善解人意地摸摸它的头,道,“你看,我就说还是‘蟒蟒’这个名字好吧,你偏不信。”小黑蟒无限惆怅和绝望地瘫软在地。 说起来小黑蟒其实也是个懒散的性子,这一主一仆常常是一个在沙滩上打盹,一个在园子里打盹,偶尔照个面也要看青离的兴致怎样,兴致高的时候便会和小黑 蟒聊上两句,兴致不高的时候踩着它的尾巴就走过去了。因此万年以来,青离除了白矖以外,便只有昆仑山白泽这一个朋友了。 与白泽的第一次相见其实源于海棠醉。与其他男神仙借讨酒为名实际来一睹青离的芳容不同,白泽他的确是来讨酒的。东海之心的海棠花万年不败,青离终日无事,完全可以多酿几坛,然而当白泽驾了朵云千里迢迢来到东海时,青离已经将那一年酿的酒喝了半坛。 青离有些好奇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白泽,道:“怎么外面的结界没有能拦住你?看来我得找个时间补一补了。” 白泽笑起来:“你设的结界恐怕还拦不住我。” 青离“哦”了一声,好奇道:“你是谁?” 白泽觉得有些意外,回道:“九重天上的女神仙们都叫我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白泽上神,你没听说过么?” 青离想了一会儿,诚实道:“没听说过。” 白泽又笑起来:“你真是个有趣的姑娘,你一个人呆在这么大的一个岛上不觉得闷么?” 青离用手向神宫处一指:“不止我一个,前些日子我捡到条小黑蟒,让它做岛上的护卫了。” 白泽啧啧道:“那条傻乎乎的黑蟒?方才我见到了,还想拦我来着,我挖了个雪窟窿把它放里面了,估摸这会儿已经在冬眠了。” 青离也不生气,打了个哈欠道:“你费了那么大劲进来就为了半坛海棠醉?我喝过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拿走吧。” 白泽并未伸手去接,探着头看她:“你就不能再酿一坛给我?” 青离一本正经道:“我很忙的,哪有时间给你酿酒?” 白泽很莫名,看着懒洋洋晒着太阳的青离道:“你忙?你都在忙什么?” “吃饭,睡觉,看螃蟹打架。”秦青诚恳答道。 白泽无功而返之后,青离将结界又加固了一层,然而第二天眼一睁,看见的第一个人居然还是白泽。 白泽张口问她:“快点起床,我今日将沙滩上的螃蟹都赶走了,你可以把看它们打架的时间用来酿酒。” 青离无奈道:“你真的是来讨酒的?” 白泽奇道:“不然呢?”他抬头看了看周围,“这里这么冷清,你不会认为我是来赏花的吧?” 青离歪着头看他:“之前的那些男子也说要来讨酒,可是来了之后半点酒的事情都不提,不是站在花丛外对我吟些听不懂的诗词,就是送我珠花发簪什么的,我觉得他们讨酒讨的很不诚心,我不喜欢。” “那你后来怎么打发他们的?”白泽好奇道。 “开始我好言劝他们走,后来还有几个不识相怎么都劝不走的,都被我打跑了,再后来我就一劳永逸地设了结界,现在算是清净多了。” 白泽哈哈笑了半晌,又有些奇怪:“你对男子有种天然的抗拒?” 青离想了想,道:“女娲娘娘说不让我和白矖与男子有任何亲密的接触,她说情这个东西是个很危险的东西,可以毁了全部修行,所以我们做护法的决计不可以尝试。” “真是耸人听闻。”白泽不屑,“何况情也分很多种,友情也是一种。” “友情?”青离道,“就像我与白矖一样?” “是啊。”白泽转头看她,“丫头,咱们也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青离的眼睛亮亮的,她想了一会儿,甜甜笑了:“嗯,好朋友。” 刚刚结交了好朋友的青离忙不迭取了锄头找准一棵海棠树,朝地下挖去,不一会儿,土里便现出一坛酒来。 青离一边搬酒一边说:“既然你诚心来讨酒,又是我的好朋友,自然要拿好酒招待你。” 说话间,酒封已开,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扑鼻而来,白泽抱着酒坛嗅了半天,道:“好啊,说什么一年只酿一坛,原来偷偷存了好些在地下。” 一轮明月,两个仙人,面对着面饮酒谈心,不知不觉已近深夜。 远处有一对鹤相依相偎,恩爱深情。青离饮完一杯酒,问:“男女之间也会有那样好的感情么?” “自然。”白泽不假思索道,“虽然也有许多纠结,离别甚至伤害,但是不能否认这世上存在着最美好最长久的感情。”他顿了顿又道,“比那对鹤还要美好很 多。” 青离低着头没有说话。 白泽看了看她,安慰道:“你今后也会遇见最好的男子,最好的爱情。” 第一次见到云兮的时候,她便觉得有点特别。他千里迢迢地来到东海,既不是来讨酒的,也不是来看她的,他不过是来东海摘一颗夜明珠的。但是意料之外的,被白泽折腾了好几次,对陌生人有着天生敌意的小黑蟒在见到云兮第一面时居然表现出了些许好感,当青离看见他与小黑蟒在园中玩的不亦乐乎时,她觉得这个少年与她见过的其他男子都不大一样。 彼时,她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不一样,她只知道自己对他并不反感,不仅不反感,她甚至还有些盼望见到他。直到有一天他为她带了许多萤火虫来,像是漫天温柔的星辰,连带着心内也温柔起来,她情不自禁地吻了他一下,某种情愫毫不设防地激荡起来。她突然明白,原来她是喜欢着他的。 没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加令人迷醉和感动。青离深深觉得与云兮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是她几万年来最快乐的时光,哪怕是两个人并肩坐着发呆,都比她以往任何一次发呆要来的缱绻温馨。 在这期间,白泽来过几次,小黑蟒对他的气息已经非常熟悉,总是在他距离东海之心还有二十里的时候就“刺溜溜”躲到院中的一棵老榕树上。但是可悲的是,白泽每次都能找到它,将它从树上扯下来打一个死结再扔进冰窟窿。 有一次白泽照例将小黑蟒往树下扯的时候,发现它的尾巴上多了个精致的银色 小铃铛,白泽好奇,问道:“你那个主人的品味估计不会选一个这么好看的铃铛,你告诉我,这个东西是谁送的,最近有谁来过?” 小黑蟒扭过头对他翻了个白眼,白泽气不打一处来,正要上前打算多打两个死结,小黑蟒突然两眼放光蹿了出去。白泽好奇之下一路跟了上去,终于看见沙滩的礁石上有个白衣少年背对着自己在与青离说话,青离笑颜如花,灵动活泼,浑身上下散发出欣喜与甜蜜。白泽知道,这个女子,动了情。 再后来,白泽打算去人间游历,与青离告别时说起了白衣少年。白泽道:“虽然我没有看见他的正脸,不过我见他能让你如此开心,便觉得他应是个不错的人。” 青离的脸难得红了红,轻声道:“他的确十分好,我不会看走眼。” “然后呢?”白泽突然凝重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和他的以后?要知道女娲娘娘不允许你们涉情。” 那个晚上,青离一直很沉默,她第一次感到害怕,害怕越美好的东西越难以长久。 第125章 求亲 当年懵懂的白衣少年很快长成了一个英姿飒爽丰神俊朗的翩翩青年,这一日云兮例行给自己的父王母妃请安时,听见他俩在内殿的一段对话。对话大致是说云兮身为南海世子,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应早些择一名家世同样显赫,端庄大方知书达理的世子妃,对云兮将来执掌南海也有好处。 云兮别的没听见,只听见爹娘将要操心自己的婚事时,他竟连请安也给忘了,急急招了朵云去了东海之心。 最近的青离有些恹恹,见到兴冲冲赶到的云兮时方才回复了一时半刻的神智。 云兮将小黑蟒搂在怀里,对青离道:“我父王母妃要替我择太子妃了。” 青离愣了愣,手中握着的一枝垂丝海棠掉下了礁石。云兮有些奇怪,问道:“你不高兴么?” 青离跳下礁石,捡起刚才掉落的海棠花枝,头也不抬地说:“我为什么要高兴?” 云兮的脸色发白:“我以为…以为你是愿意嫁我的。 第78节 ” 青离手中的海棠再一次掉落,她仰起头:“小白,你说什么?” 云兮其实有些委屈和灰心:“我得知我父王母妃要给我择太子妃,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所以急忙赶来问你愿不愿意,结果你却不高兴。” “我愿意。”青离脱口而出。半晌又嗫嚅道,“我以为你过来是要告诉我你要和别人成亲…” 云兮哭笑不得:“青儿,你的脑袋瓜里都是怎么想的?我云兮此生除了你不会娶别人。” 青离又高兴起来,赤着脚跑向海中,她回头冲着云兮道:“成亲是什么?是和人间那些夫妻一样么?我听白泽说起过,很是羡慕。” 云兮追上来:“你没有去过人间?” 青离摇摇头:“没有,我从小就跟在女娲娘娘身边,不是在天水山便是在东海,听说人间是个迤逦的地方,有烟火味,不像这里这般孤寂。” 云兮突然变回了原身,对青离挤挤眼:“来,坐到我背上来,我带你去看看人间。” 那一天,许多人都见到天空中有一条通体银白气宇不凡的小白龙驮着一位青衣的绝色女子,飞过山脉河流,飞过庭院山庄。青离不曾想象过人间是这样的,街道熙攘,各式人等,还有许多见都没见过的好玩玩意儿。更令她难忘的是那些平凡夫妻,柴米油盐,相濡以沫,去过人间的白泽果然没有骗她。 云兮和青离逛了整整一天方才回到东海,青离的兴奋头还没有过,在沙滩上来回踩着水。云兮捉住她,认真道:“青儿,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青离笑眯眯地点头:“自然愿意,像人间的那些平凡夫妻。”说话间递过去一只莹白的贝壳,“送给你的,那些人间的男女都互赠礼物。” 云兮想了想,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牌来:“青儿,这是我从小就随身戴着的护身玉符,算作定亲的信物给你,等我回去后我就跟父王母妃提出我俩的事情,我想他们是不会反对的。你在这里等着我,不用过几日我便会担着彩礼,抬着红轿来迎娶你。” 秦青继续笑眯眯地点头,举着手中的花枝挥了挥,云兮转头的刹那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面有难色地喊住了他: “小白,我能不能嫁人也许得取得女娲娘娘的同意…” 云兮看出她的担心,回头握了握她的手,道:“我知道,这个事我去做,你别担心。” 南海的世子临时做了回青离上仙的坐骑到人间玩了一趟的事,说到底也不算是个大事。但是看见的人还是疑虑重重地互相嚼了个舌根。一来南海世子云兮性子清冷,南海王宫的门槛被九重天的女仙君们踩烂了也没见他搭理哪一个,这次居然愿意以原身背了个女神仙闲逛,这个事情挺八卦。二来被云兮背的这个女神仙是青离上仙,是个成千上万年都不踏出东海一步的女神仙,而且这个女神仙性子更加清冷,前仆后继去东海想要看她一眼的男神仙们都被她用结界挡在了外头,如今她居然肯跟着云兮出来闲逛,且逛得十分开心,这个事情确实挺八卦。 八卦的事情传的多了,自然也就传到了南海龙宫。待云兮回到南海时,南海龙王和王妃已经得知了此事,二人忐忑不安忧心忡忡地看着站在殿内的云兮,盼望着这个八卦就仅仅是个八卦而已。未等他们问及,云兮已兴奋地先开了口。 云兮的一双眼将他俩期期地望着:“父王母妃,儿臣 与一女子情投意合已久,儿臣想…儿臣想…” 龙王妃看着脸涨得通红的儿子,觉得有些心疼,语气也软了软:“不知儿子看中的是哪位姑娘,家住何处?人品样貌怎样?” 云兮整理了下心绪:“她人品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一个人住在东海之心。” 龙王和王妃心情沉重地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问道:“云儿你说的是青离上仙?” 云兮高兴起来:“原来父王母妃也知道她?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对么?” 王妃已经坐不住了,走到殿中紧张地握住云兮的手:“你与青离认识多久了?是否经常去找她?你怎么去招惹女娲娘娘的护法?” “母妃。”云兮对龙王妃这般做派有些不解,“青儿是女娲娘娘的护法没错,不过她一点都不凶,也没架子,我与她在一起很开心。” 龙王妃的面色发白:“你不知道女娲的左右护法均不能涉情么?” 云兮不解,浑不在意:“这是什么规矩,情又不是什 么洪水猛兽,我与青儿心意相通,又不会伤害旁人。” 龙王妃恨铁不成钢道:“女娲造出的护法,自然要依照她定的规矩。你可听说过一桩事,说的是南山白矖上仙的笛声极美,吸引了一只紫凤日夜围着她飞舞,后来还要带着白矖上仙一同离开南山,结果在他们走前的一个晚上,紫凤被召去了天水山,女娲说如果紫凤能够经受过天雷火炙冰寒之苦,便放了他们,那紫凤也是个刚烈男儿,当场就应了下来,结果还没有受完火炙就灰飞烟灭了。” 云兮沉默了下,道:“如果这样才可以和青儿在一起,我愿意去试。” “胡闹!”一直没有说话的南海龙王突然怒了,“女娲的护法是你可以惹的么?惹了她们就是惹了女娲,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明白?” 云兮没有想到自己原本兴高采烈的心情被接二连三的打击,他摇着头道:“只是两个人单纯相爱,为什么要造出那么多阻碍?”他自知今日求亲的打算已经泡汤,并未有再多争执,而是转身默默离开了大殿。 南海王妃有些唏嘘,眼泪汪汪地望着龙王道:“怎么说也是云儿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姑娘,我们就这么打击他, 他会不会太难过?” “再难过也只是一段时间,找个贴心点机灵点的小厮去看着他吧。”南海龙王看着云兮失魂落魄离去的方向,深深叹了口气。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非如龙王夫妇想象的那样简单。第二天一早,云兮便从他所居住的东宫消失了。 既然一切问题皆因女娲而起,自然需要到女娲处解决。天雷火炙冰寒都好,他受的起,只要撑过就可以娶到青离,他觉得很值。 天水山门守着一名愁云密布的女仙,女仙手执一支玉笛遥遥地将神宫望着,踯躅不前。 云兮上前一步,试探道:“白矖上仙?” 女仙一双愁目瞥来:“你认得我?” 云兮道:“女娲娘娘座下吹一支玉笛的女仙君不正是白矖上仙么?麻烦白矖上仙帮忙通报一声,就说南海的云兮有要事求见女娲娘娘。” “你可是南海世子云兮?”白矖有些吃惊,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 “正是,有劳仙君了。”云兮恭敬道。 白矖并未走上半步,倒是靠近云兮低声道:“世子可是为了青离而来?” 云兮笑道:“正是,有何问题?” 白矖深吸一口气,竟有泪蒙上眼睛:“世子还是回去吧。紫凤为我已经灰飞烟灭,难道你要步他的后尘?你若是出了什么事,青离便是我现在这般颓丧后悔。” 云兮道:“此言差矣,没有试过怎能轻言放弃?无论如何我今日都要试一试。” 白矖还想再说什么,却听神宫深处传来幽深的声音:“让他进来吧,本座想来看一看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矖只得将方才的话囫囵吞了回去,忧心忡忡地望着云兮一步一步向神宫内走去。 神宫大殿正中的座位上端坐着创世女神女娲,曾经只在各种传说中听见她的名字,只在上古卷轴中看过她的名字,看见真神却是第一次。有种天然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云兮不自觉地跪了下去。 “你就是云兮?”上面传来的声音不急不缓,有种与生俱来的威压。 “正是在下。”云兮定了定神,平静应道。 女娲破天荒地探身看了看:“你就是前些日子带着我家青离去闲逛人间的那条白龙?”顿了顿,“年轻人,我劝你一句,哪儿来哪儿去吧。” 云兮愣了下,向上拜倒:“云兮此来是为了求娶青离上仙,女娲娘娘尚未应允我不能走。” 女娲的面色微变,伸出手指指着大殿角落一处不明显的痕迹,道:“你看看,有一只紫凤曾经就是在那里灰飞烟灭了。” 第126章 灰飞烟灭 云兮并未回头去看,反而扯出一个笑容来,笑容明媚,仿佛将暗沉的大殿里照出一道光亮来。 “女娲娘娘怎的这样偏心?紫凤尚且可有机会一试,我却没有?”云兮的语气淡淡,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女娲眼中闪现一丝异光,停了半晌方道:“紫凤是个修为不浅的上仙,尚且灰飞烟灭,我念你年岁尚浅还不懂事,就不与你计较了,你速速回去南海,再不要去找青离,这之前的所有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青离这个名字被倏然提起,云兮的心里便暖了一瞬,他俯下身向上又深深拜了一拜,脸上泛出光来:“多谢女娲娘娘体恤,只是再不见青离这一点,云兮万万做不到,云兮今日来的目的是要求娶她,不是与她分开。” “即便身受天雷火炙冰寒也在所不惜?”女娲皱着眉头问。 “在所不惜。” “即便拼着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女娲向前行了一步,厉声问道。 “在所不惜。”云兮依旧淡然。 天雷闪几乎在同时从九重天上落下,生生打在云兮身上,他一个趔趄,仍是坚持着重新站稳,三十道天雷闪接二连三地落下,白色衣衫上渗出的血迹像绣上了朵朵红梅。 殿外的台阶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一个青色身影赤着脚走进了大殿,她站在云兮身旁,用温柔眼神望着他:“你这个傻瓜,灰飞烟灭了还怎么和我在一起?”说话间她将云兮推至一旁,跪伏在地上向女娲叩了个头。 女娲望着青离,轻叹口气:“你怎么敢来?” 青离莫名道:“为什么不敢?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云兮如紫凤那般么?”青离站起身来,“就算要死,也不该他死。” 女娲似乎被触动了一下:“青离,本以为你是个心性淡泊的人,没想到你居然比白囇还要糊涂!” “不然。”青离望着一旁的云兮,答道,“白囇最终放弃了紫凤,但我不会放弃云兮,当初是我与他结交,是我喜欢他,也是我要嫁他,因此今日有什么惩罚也应该由我来承受。” 白囇眼泪汪汪地跟进殿来,泣道:“青离你和世子都回去吧,不要再执着,我们…我们作为护法注定是不能有男女之情的。” 青离仰头看了看天,道:“没有什么是注定的。” 女娲神色微动,殿外有劲风吹进,吹散了青离的发,长长的乌色的发随风飘舞,那一刻,她有种决然的美。女娲沉默片刻,向青离伸出手来:“你可想好了?你想好了就跟我来。” 云兮有丝慌乱,上前拦了一拦:“青儿别去。” 青离回身一笑,面色坦然无波,仿佛只是去赴一个家常小宴:“放心,你在殿外等我,我一会儿就来找你。” 看着青离随着女娲一步步向神殿内部走去,云兮心中有点茫然,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白囇上前安慰道:“女娲娘娘很疼爱青离,不会为难她的。” 神殿深处,阳光都很少照进,寒凉一片。女娲缓缓在前面走着,最终停在一座玉台前。“青离,你可记得这里?” 青离四处张望了下,点头道:“自然记得,娘娘在此将我和白囇造出,又在此将仙力输给我们。娘娘的恩情青 离没齿难忘。” 女娲伸手一挥,大殿的石壁上出现一幕字迹:“既然你还记得当初,那么你给我念一念作为我的护法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青离跪倒下来:“是青离破戒了,青离甘愿接受任何惩罚。” “惩戒完了后你回东海禁闭,再不许见云兮。”女娲叹了口气,“你和白囇都不让我省心。” 青离却抬起头来:“惩戒可以,禁闭也行,但是不能不见云兮。” 女娲惊道:“我以为你明白事理,不料你却如此执迷,你可知后果?” 青离道:“无论什么后果,只要能与云兮在一起,青离都愿承受。” “那么云兮本该受的天雷火炙冰寒之苦你也愿意替他受?”女娲眼色凌厉,“即便无法承受,即便可能灰飞烟灭?” 青离重重地点了点头:“有何不可?反正他也不肯走,他的仙力尚浅,自然是我来受。” 女娲走近一步,抬起青离的脸:“你是我带大的,我不愿看着你去赴死,但是你可知道紫凤也是上仙,他的仙力不在白囇与你之下,他尚且不能承受,你就能够承受?” 青离一向清淡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倔强的笑意:“若是我能承受过去,是否女娲娘娘就允我与云兮在一起?” 女娲沉吟半晌,终于道:“好,我答应你,若你真的能承受过去。” 当天雷再次响起的时候,九重天都震动了一下。云兮大惊,拔腿就往殿内冲,却被设在殿门的结界给挡了出去。云兮急道:“为什么会有天雷?青儿在里面做什么?” 白囇拉住他:“她犯了错,总要受点惩戒的,当初我也受了天雷,只是…只是没有这么厉害的天雷。”想了想又补充道,“青离大约是比较倔强,所以女娲娘娘便惩戒地严重了些,但是你放心,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云兮的一颗心还没来及落下,天雷闪已经此起彼伏地打了三十多下。短暂的停顿后,有火光从神殿后方亮起,天水山的半边天空刹那染红。 “是火炙!”云兮顿时明白过来,“青儿是在代我受 过!”他再次尝试向前方跑去,却依然被结界弹了开去。 白囇扶起他,心里也是慌乱一片:“结界是女娲娘娘设的,你过不去的。” 第79节 云兮转而向白囇求助:“白囇上仙,你一定知道怎么通过结界,麻烦你去看一看,将青离带出来。” 白囇为难道:“女娲娘娘既然设了结界,自然是连我也无法过去的…” 秦青怕火,云兮自然知道这一点,眼见着火炙愈加炽烈,云兮再也无法安坐,转身化作一条白龙向火光的上方天空飞去。 火炙中央是一个青色身影,盘旋在天水山上空的白龙长啸一声,那个青色身影抬头看来,看到云兮的刹那她笑了一下,即便身上已经落下无数伤口,她依然温暖安然地笑起来。 火舌舔上天雷闪留下的伤口,很疼,真的疼,如被凌迟,生生撕裂一般。青离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这样的疼,她暗暗地抽气,只想着要坚持住,听到龙吟之声时,还得抽空撑出一个笑容来。云兮那小子,心思细,总是会担心。 云兮见青离状似轻松的一笑,也稍稍放宽了心,有条 不紊地从嘴里喷出水雾来,天水山顿时下起倾盆之雨,一会儿变成了水泽。 然而结界中的火炙却并没有受到半分影响,依然旺盛地舔舐一切。青离觉得口中涌出一股腥甜,想着云兮在上面看着,她硬生生又咽了回去,如此熬上许久,火炙终过。 对于青离来说,冰寒比火炙要好受一些,然而冰寒刚起时她知道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那便是当冷到一个地步时,她就会昏昏欲睡。普通的寒天她睡去也便睡去了,可冰寒之苦相当于历劫,睡去了便是永远睡去了。她惊惧地意识到这一点时,眼皮子已经因为寒冷和疲累耷拉下来。 盘旋在上空的白龙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险境,收住倾泻的水后,又从口中源源吐出温暖气息来,天水山经此暖风拂过,竟在半刻之间开出千树万树的花来,红的白的粉的煞是好看。青离沉浸在极致严寒中,气息愈发紊乱,眼睫被冰雪遮盖,只觉得结界之外仿佛缤纷起来,她努力想要看清,心口却又一阵翻涌,猝不及防地便喷出一口陈血来,洒在覆在面前的白雪之上,触目惊心。 上方的云兮呆了一瞬,他迅即收了势直直向下飞去。 云兮在结界上方栖下,小心地唤着青离的名字,她却没有能够回答他,上一个时刻她明明还在对着他笑,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以为一切都很好,可是下一刻原本站着的青离正缓缓躺下,看上去她似乎十分的困顿疲累,喷出的血那么多,她是忍了多久忍了多辛苦。 云兮开始担忧地敲击起结界外壁来,然而结界内的青离依旧毫无反应,他着急起来,短暂的停顿后居然腾起龙身向结界撞去,连带着整个天水山都晃了一晃,刚刚开出的花朵纷纷落下花瓣,纷纷扬扬下了一场花雨。花雨散去之时,结界之内也漫起一阵雾气,有什么正在飘然散去。 青白色的光,淡淡幽幽散出结界,在云兮身边无限依恋地萦绕着,久久不去。云兮心中一紧,再看结界中青离已经不见踪影,空中浮起自己送出的护身玉符,正缓缓地落到面前。 白囇失魂落魄地冲过来,喊了一声“青离”便哽咽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一天,天水山又下了场暴雨,暗黑天日下雨势不绝不休,有人说那是一条白龙流的眼泪。 那一天,东海之心万年不败的海棠花在瞬间败落,从 此再未开出花朵,东海的神殿之外也长年设了结界,九重天上的神仙只道是青离上仙突然避世,再也难寻芳踪。 那一天,南海的世子腾起冲天怒火要强闯天水山神殿,被匆忙赶至的南海龙王和王妃拼死制止,直接敲昏了带了回去。 那一天,女娲娘娘突然宣称闭关,万年多都再未现世。 第127章 结魂盏 被带回南海的云兮虽然关了禁闭,却并不安生。一向遇事冷静浅淡的他仿佛突然间转了性子,整日里不吃不睡也不见人,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三个月后,在某一天的清晨,云兮不见了。 南海龙宫阖宫上下鸡飞狗跳地找了好几天才在转生台附近发现了蛛丝马迹。云兮不知哪根筋搭错,竟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从转生台上跳下了人间。 本来的,神仙去人间历练一番无可厚非,到天帝那里报备一声,再请司命编个命格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从转生台下到人间。如今云兮正在情伤,去人间散散心也是好的,可他这样急急匆匆慌里慌张的做派的确又让人很是生疑,南海龙王和王妃带着疑虑仔细瞄了一眼人间的云兮后,内心开始沉重起来。 转世之后的云兮身边常常跟着一名女子,女子青衣青裙,笑起来如春天里最艳丽的海棠花。 她的身上,带着一种熟悉的气息,青离上仙的气息。 对于青离的灰飞烟灭,龙王和王妃都没有怀疑过,毕竟他们亲眼看见那道青色光芒是如何消逝在天际,可是青离尚存一丝神思且去了人间这件事,他们是始料未及的。 云兮定是始终没有甘心过,从未放弃去捕捉青离的一点一滴,因此当云兮感应到青离的气息后,毫不犹豫地便跳下转生台寻她而去。 在搞清来龙去脉后,龙王和王妃对云兮的这个举动极度的惶惑不安,云兮不要命地求娶青离让他们心有余悸,因此但凡与青离沾上半点关系的,他们都唯恐避之不及,此番云兮为了一丝神思追到人间,自然让他们坐立不安。坐立不安的龙王妃一刻也不敢耽搁,飞去瑶池找西王母想办法,西王母对青离的这个神思不好直接指手画脚,和龙王妃一合计,快刀斩乱麻地改了命格,让云兮的转世云雪岸英年早逝后将云兮带回天庭。 路过黄泉的时候云兮不肯喝下忘川水,打算回到天庭后再跳一次转生台,地府的玄冥久劝不成,只得和云兮打了一架,云兮拼了一身修为闯出地府,最终晕倒在转生台边。南海王宫的仆从将自家世子殿下救回宫中后,龙王和王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出讨来的忘川水给云兮足足灌了一坛子下去。 为了防止云兮从别人处得知这段过往,王母将为数不多知晓此事的外人也抹了记忆,于是喝过忘川水的云兮终于回复到从前的状态,每日里照样题诗作画,修行练剑,照样清心寡欲不搭理其他的女仙君们。 他只是常常会发呆,比如春天的时候望着盛开的海棠花树会发呆,比如夏天看到萦绕的萤火虫时会发呆,比如秋天时看见被海水冲上岸边的贝壳会发呆,再比如冬天时看见万里冰封时也会发呆。 云兮觉得,自己一定忘记了什么事,很重要的事。 随着年岁的增长,云兮这种喜欢发呆的毛病越发严重。南海王妃担心自己的宝贝儿子,便让他干脆住到了太虚真人的山中,一边修炼一边散心。 那一年的冬天,大雪纷飞,照例发着呆的云兮不知怎么的就逛到了一座荒山上,在荒山的路边捡到了条快要冻僵的小青蛇。 见到小青蛇的那个瞬间,云兮有一刻愣怔,仿佛在久远的从前曾见过类似的场景,他心里没来由的一疼,迅速将那条小青蛇给救了下来,宝贝似的揣在袖中带了回去。 在温暖内室,小青蛇没有多久就醒转过来,她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云兮,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我饿了,想喝粥。”第二句是:“我叫秦青。” 石壁上的记忆卷轴慢慢收起。女娲的声音重新响起:“青离,你看了此前的经历,可觉得不值和后悔?” 秦青的眼中攒出笑意:“初心不变,倘若再重新来过,我的选择还是如此,唯一后悔的就是当时自己太过懒散,倘若能勤加修炼,应是可以经受住天雷火炙冰寒,也不会让小白白白受那么多苦。” 女娲的面色一冷,还想再说什么,秦青却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兴奋道:“女娲娘娘曾经说过倘若我能经受住天雷火炙冰寒便不再阻拦我与云兮在一起,那么现在这句话还有效么?” 女娲不料她会如此问,一愣之下没有答话。秦青继续说道:“虽然我只剩神思,但是那有什么要紧,只要能救回云兮,能与他在一起多一日也是好的。” 女娲低下头,半晌点了个头:“既然我曾经说过那话,自然还是算数的。你可考虑清楚了,情这个东西有时如春风,有时又如利剑,今后无论怎样你都得自己承 受?” “自然。”秦青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结魂盏,“求娘娘成全。” 女娲娘娘终是叹了口气,将结魂盏点亮,又从秦青手中取过装有云兮魂魄的香囊,小心地将三魂七魄悉数放了出来。魂魄放出亮白色的光,团团萦绕成一个光点,聚集在女娲的指尖之上。 将光点引入结魂盏时却出现了阻滞,始终有一魂一魄无法归位。看着女娲渐渐蹙起的眉头,秦青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可是云兮的魂魄出了问题?” 女娲道:“他有一魂一魄受损厉害,恐怕无法通过结魂盏重新结起。” “那如何是好?”秦青慌了神,急道,“可有其他法子?我不要他死。” 女娲沉吟了一下,缓声道:“为今之计倒还有一个法子,我可将他的一魂一魄送到人间,放入一个凡人的躯壳中将养一世,倘若这一世安然度过,魂魄便能完好回归,否则仍是难逃灰飞烟灭的命运。” “好。”秦青平静了下心绪,“云兮这一魂一魄会到哪一世,我去护着他。” 女娲扬了扬眉:“也好,不过你去人间守护他时要暂时封印仙力,魂魄脆弱,你的仙力太强反而会伤着他。” “好。”秦青整了整衣襟,“事不宜迟,烦劳女娲娘娘了。” 女娲点点头,迅速提出云兮那一魂一魄来,凝成的光点悠悠向殿外飞去,一会儿便没了踪影。秦青转过身来问道:“他可是已到人间?我该如何去到那一世?从转生台上跳下么?” “当然不是,你又不是去转世。”女娲向西方天际一指,“那里有一条天梯,你通过天梯可以去到人间,不过天梯的灵力很盛,如果你事先封印仙力的话恐怕会受伤…” “那有何妨?”秦青迫不及待地向殿外走去,“只要我活着一天,受伤也好,生病也好,我都会护着他一天。” 女娲若有所思,望着已到殿门的秦青道:“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她走上前去,将秦青从上到下又打量了一番,道,“现在的你已不是原来的青离,你只是她的神思,而神思并不能支撑上神之力太久。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秦青默了默,轻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哪一天我的神思再不能支撑上神之力,我依然会化为烟尘是么?” “是彻底化为烟尘。”女娲补充道,犹豫了下伸出手将秦青散落的鬓发重新别好,道了句,“保重。” 秦青缓缓走出神殿,走出百米之后又回身跪了下来,向着上方深深叩了个头后大步转身离去,青色衣裙在阳光下显得尤为明洁爽利。 此时天水山的山门外聚集了不少人,见到秦青远远走过来,都忙不迭地迎上去。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是云兮的爹娘,急急忙忙问道:“女娲娘娘怎么说,我家云兮可有救?” 秦青缓了下步子:“给我几十天,人间几十年,我去护他一世,一世过了之后云兮自然能回来。” 诏兰跟过来,面上的泪痕尚未擦去:“世子殿下去了人间?去到哪一世?” 秦青凌厉地瞥了她一眼,诏兰只觉浑身一冷,不自觉地就后退了一步。秦青将眼光收回,道:“这件事,你最好别掺和。”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要是掺和了,不出事还好,万一出了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诏兰犹自带着一丝恨意,看着秦青急匆匆消失在西边天际。 西方通往人间的天梯孤单地隐在云里,万年以来少有神仙来,通常神仙都是从转生台上大大方方风风光光地去到人间,或者去天帝王母那里领个不大不小的任务直接以仙家的身份去到人间,由此这般不走寻常路的天梯便少有人走了。 当然还有一个缘由秦青并没有想到,这个缘由在她封印了仙力走出第一步时瞬间明白过来。 是痛,撕心裂肺的痛。天梯的灵气仙泽太盛,漫溢在秦青身上如同千万利刃一同刺入心口。秦青狠狠抽了一口气,双眼一闭牙关一咬,一鼓作气地冲了下去。冲到人间的时候秦青几乎昏厥,她觉得女娲告诉自己的“受伤”一词说的实在太委婉太含蓄了,她岂止是受伤,简直是被凌迟了一遍。 在地上躺了半天,秦青方才有力气挣扎着起来,很快她便发现了一件比受伤更加令她在意的事,那便是她的伤口不仅爬了满身,还爬了满脸。当秦青在湖边擦洗伤口时发现了这个无法接受的事实,她毁容了。 第128章 久别重逢 本卷《彼岸花开》卷首题记:此去经年,千山万水。当所有烟火都落幕,所有华彩都沉寂,当积淀多年的冰雪消融,泛起温暖白光,染上了尘意。她还是记得他,翻山越岭,分花拂柳,在山穷水尽之处悄然相见,凝出欢喜的泪。 秦青在身上翻了半天后翻出一张皱巴巴的面纱勉强戴上,一瘸一拐地钻出了树林。 树林外是一座城池,城墙恢宏高大,上书临安二字。秦青看了看身上破损的衣服,有些窘迫,打算进了城先找间成衣铺子换件衣服,找个酒楼填饱肚子后再做打算。 然而到了成衣铺前一摸口袋又发现了一件要命的事情,她没有钱,一个子儿都没有。除了头上唯一的一支白色珠钗外就只有云兮和自己的两把仙剑,显然,这些东西意义非凡,自然不能随便当了。秦青百般无奈地仰头叹了口气,这还真是一个灰暗的人生呵! 正惆怅间,不远处的官道上突然热闹起来,原本各自忙活的人们朝一个方向蜂拥过去,连带着将莫名的秦青也 挤了过去。 从城门处浩荡行来一队人马,精神抖擞步履齐整,是军队,像是已行了千里的路,风尘仆仆。 有百姓欢呼起来,争先恐后地向着队伍最前方挤去。秦青被一群人挡住了视线,挤得脸红脖子粗,忍不住嘟囔道:“看什么神仙人物值当这样么?哎哟这位大婶,你踩到我脚了…” 大婶头也不回,脸上洋溢着兴奋莫名的光芒:“姑娘你外地来的吧?这是云将军在关外打了胜仗凯旋归来了!” 秦青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正打算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刨出个豁口挤出去,面前的人群却漏了一个空档出来,从这个空档望出去,正好瞧见队首骑着白马银盔银甲的男子。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待秦青看清那男子面容时,仿佛千千万万的水都汇于一处,天地间忽然明灭了一刻,心头也明灭了一刻。 云兮他,回来了。 世上最欣喜的两件事莫过于失而复得和久别重逢。秦 青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忘记了前路艰辛,她来到这一世,就是为了找到他,找到这个眼睛始终微笑的男子,她的夫君云兮。 秦青抑制不住的欢快,她从人群中跳起来,跳得高高的,她冲着队首的男子喊了一声:“小白!” 男子只略略转了转头,目光扫过一众人等,并未在任何一人的身上有过停留。 秦青有些失落,环顾四周方才发现如她这般跳起招呼的女子数不胜数,且个个跳的比她高喊的声音比她大打扮的比她艳丽,秦青一下被淹没在了人海之中。 片刻之间,队伍已行进到了前方,白马上挺拔的身影朝着身边另一名骑着马的男子侧了侧身,问一句:“萧然,方才你可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小白?是喊我?” 被称作萧然的男子笑道:“云兮,城里的姑娘们私下不知给你取了多少名字,这个名字很特别么?这么入你的眼?” 云兮摇摇头,也笑起来:“倒是没有,只觉得挺有趣。”他一催马,“快走吧,天快暗了。” 这会儿的秦青已顾不上邋遢的装扮和饿扁的肚子,随 着人潮又跟了上去。将军府在临安城东边,云府两字恢宏中还透着丝婉约,秦青“啧啧”叹道,连字迹都没变化,此番人世寻人倒是十分顺利。 云府前聚集了不少人,秦青好不容易凑到门口,提着勃勃的兴致向守卫道:“能否帮忙通报一声,我是云将军的故旧。” 守卫面无表情地瞅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对着秦青身后一努嘴:“那边的姑娘们都说是我家将军的故旧,我家将军说了,他没那么多故旧,一律不见。” 秦青诧异地回头看去,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自己的身后早已熙熙攘攘地挤满了各个年龄段,身穿各色衣服的女子,这些女子或扯着手绢翘首盼望,或依着柳枝顾影自怜,或贼心不死地扒在府门的门缝处往里望。 秦青哀叹一声,果然,云兮这个自动招惹女子的情景和在南海龙宫时如出一辙,而在人间甚至还更胜一筹。这一世的女子,果然要奔放一些。 秦青不甘心吃闭门羹,想了想后又绕着院墙走到了后门,见有一位年长的守卫正兢兢业业地数着黄木牌,秦青冷不丁凑过去问了声:“大爷,将军府招下人么?” 第80节 全神贯注数着木片的守卫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眼秦青:“招,刚招了一批,正打算给她们发木牌来上工呢,哎呀我数到哪儿了,被你这姑娘一打岔给忘了。” 秦青探头看了一眼,见木牌上都印上了一个“云”字,知是打算给云府下人用来标识身份的东西,便腆着脸道:“大爷,你给我一个呗。” 守卫的头也没抬一下。 “大叔?”秦青甜甜唤道。 守卫还是没理她。 “大哥?”秦青不死心,诚恳地望着守卫。 守卫终于抬了抬眼,道:“大婶啊,我们招满了。” 对于自己被叫“大婶”的这个事件,秦青感觉很愤怒,她在愤怒之余仍然不失一丝理智,以至于没有当面顶撞回去,而是暂且默默地行至街边的树影下委曲求全地咽下了这口气。 没过多久,将军府的后门开了,有些布衣妇人依次从内走出,经过守卫时都被递了块木牌,这些妇人千恩万谢后俱都兴高采烈地散去。 秦青忖了忖,料是将军府刚刚招进的下人,便瞅准一 个跟了过去。那妇人身量不高,长得精瘦黝黑,此刻一脸兴奋地阔步向前走着。秦青踏着小碎步一边紧一阵慢一阵地跟着,一边想着法子怎么上前搭讪。那妇人却停了下来,摆出一副不解的模样道:“你这个姑娘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大婶”的“婶”字还没唤出来,秦青已换上一副谄媚嘴脸:“这位小姐姐,想问一下你是不是在云将军府做事啊?” 妇人显然十分受用,自豪道:“当然,明日就可以去上工了。”她上下打量了下秦青,“怎么,你也想进将军府?” 秦青一拍巴掌:“小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聪明呢?”说罢眼睛巴巴地盯着妇人手上的木牌,“这个能给我摸一下么?” 妇人将眼一瞪,手中的木牌往怀里一塞,义正言辞道:“你以为将军府是什么人都能去的么?就凭你这小身板也能去做工?” 秦青也认真道:“身板小不要紧,力气大就行啊,况且我还可以吃的很少。” 妇人不屑道:“你跟我说没用,你跟将军府的人去说啊,不过将军府上上下下都是有身份的人,不见得有功夫理睬你的。”说话间妇人也扬了扬头,摆出自己也即将是有身份的人的姿态来。 秦青表现出无比艳羡的样子:“听说在将军府做工工钱也特别多吧?” 妇人颇为得意地拍了下钱袋:“当然,绫罗绸缎山珍海味的都不在话下。” 二人说这番对话时正站在一个热闹街市的路口,秦青的眼角不经意瞥间路边蹲着的几名壮汉似蠢蠢欲动。她心念突然一动。 “小姐姐,真是太羡慕你了,我要是能有这份工,就可以吃香喝辣了。啧啧,想起来都觉得美好。” “那可不…”妇人得意的神情还挂在脸上,路边原来蹲着的大汉突然迅雷不及掩耳地冲至妇人面前,又迅雷不及掩耳地扯下了她的钱袋拔腿就跑。 妇人愣了一瞬,扯开嗓子大喊:“抢钱啊——快来人啊,抢钱啊——” 秦青自告奋勇地在妇人面前一拦:“小姐姐你信我, 我帮你把钱要回来。” 妇人还在发愣间,秦青已冲至几名大汉身后。庆幸的是,她的仙力虽被封印,但武功剑术还是一等一的好,对付几名大汉绰绰有余。那几人见讨不到半点好处,只得恨恨地扔下钱袋,吹了个唿哨一一遁去。 秦青捡起钱袋拍了拍上面的尘土,递给气喘吁吁赶来的妇人,语重心长道:“在将军府干活哪有那么容易,你看,你还没上工就被贼惦记上了,你以后…唉…” 妇人接过钱袋时腿有点软,秦青趁热打铁道:“你看你每天上完工都要走这条路回家吧?这多不安全,为了一份工不顾安危是不是有点不值当?” 妇人还在犹豫,秦青朝远处的阴影处一努嘴:“喏,那边还有几个人好像在盯着你…” 妇人“啊”地一声惊叫,像扔一块烙铁般地将木牌扔在了路边,自己则转眼跑了个没影。 秦青心满意足地捡起牌子吹了吹,叹道如今世风日下到一个将军府下人的名牌也抢手到如此的地步。 云府后院的书房,云兮已换上一套月白色长衫,正捧着一卷书卷细读。秦萧然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 “此番进京,皇帝是个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云兮头也没抬,手中的书页又翻过一张,“还是和前几次一样,赏些金银田地,又提出封个郡王什么的长久留京。” “不过是个虚职。”秦萧然嗤道,“皇帝是个疑心的性子,打了胜仗又对你多有忌惮,想要削了你的军权做个闲散王爷。” “你知道我对这些向来都无所谓。”云兮淡然道,“我只是不想留在京城,那里的人事…咳,我不习惯,还是临安好,有山有水安然惬意。” 秦萧然又笑:“那是自然,有一大帮姑娘整日里往你的府门前跑,自是安然惬意。”他掂了掂手中一叠信笺,“这都是你府上今天收来的,看来桃花运有增无减。” 云兮无奈地将书卷放下:“女人的事情我应付不来,你拿手,以后都你帮我应付着吧。” 秦萧然凑近道:“却之不恭。不过你以后总归要遇到命定之人,难道也让我应付?” “以后?”云兮的眼神有一丝木然,“命定之人?”他摇摇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第129章 对面相逢不相识 秦青拿到了云府木牌,兴奋得一夜没睡,在云府的院墙外守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云府后院的门一开,秦青便跟着一众新招的下人一起进了云府。 一名内侍模样的人将每张木牌反面留的名字翻出核对,翻到秦青的木牌时停顿了下:“黎姑?”见秦青点头,内侍挠了挠脑袋疑惑道:“怎么好像记得不是你这个样子…” 秦青摸了摸脸上的面纱,故作恍然道:“哦,我摔了一大跤,脸也被划伤了,太丑,不能见人。” 内侍半信半疑道:“哦…那你先下去忙吧,对了,你是每日里只上白天的工晚上要回家的是吧?” 秦青泫然欲泣:“昨天家里遭了贼,那贼心狠手辣,不仅偷了我的钱财,还对我拳打脚踢,末了又放了把火烧了…”讲到这里,秦青低头拿着衣襟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内侍闻言抖了抖,叹口气道:“好吧,你且住在府内,要是精力够的话再给你安排点晚上的活?” “没问题没问题。”秦青高兴起来,“我很能干的,脏活累活都能干,工钱看着给就行了。” 周围的其他下人挤了挤她,嘟囔道:“你把活都做了,要我们干嘛?”秦青被 这么一挤一推,已挪到了队伍的外边。远远的走来两个人,正撞进秦青的视野之中。 “小白!”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惊喜,向着不远处的云兮招手。 云兮顿足,向着秦青的方向看来,他有些莫名,半晌指着自己的鼻尖问:“你,叫我?” 秦萧然也踱过来:“小白?你昨天说在回城的路上听到有人这么喊你,不会就是她吧?” 秦青正要继续说话,内侍已经急忙跑了过来,冲着云兮一施礼:“对不起将军,新来的下人不懂规矩。” 云兮不以为然,越过内侍向秦青问道:“你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不等秦青答话,内侍已恭敬回道:“黎姑。” 云兮点点头,又问:“蒙着面纱干什么?不愿意见人?” 秦青有些犹豫,嗫嚅道:“长…长得丑。” 内侍不露痕迹将秦青朝里推了推,低声道:“干活去,没事不要出来打扰将军。” 秦青被推的一趔趄,有几个下人窃窃私语:“就她这样的也想学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接近云将军,真是痴心妄想。” “就是,挡着脸就想装神秘?你看额头上的一道疤照样遮不住,这么丑的人倒是也敢和将军凑近乎。” 周围讲的再热闹,也没有半句能进去秦青的耳,她望着云兮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云兮他,似乎对自己很陌生。在她的理解中,即便她遮住了容貌,但是身形和声音都没有变化,云兮理应认出自己,可如今这般状况似乎云兮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不过秦青仍然觉得很庆幸,这一世里云兮不仅模样没有变化,连名字也没有变化,他觉得冥冥中云兮还是那般心疼自己,担心自己找他找得太过辛苦。 秦青的活计是打扫西北角的院落,包括每日例行的洒扫,修剪花枝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这些事情秦青无论是在东海还是在太虚真人的仙山上都做过不少,倒算称手。不过颇为惆怅的一点是,云兮的起居饮食都在东南角,加上他平时也不怎么逛园子,秦青便很少有机会见着他。但是她,实在很期盼能看到云兮,平日里便十分羡慕被分在前院的下人们,更羡慕负责膳食的下人,可以出入云兮的居室,有机会近距离地接触一下他。 不久之后,秦青便发现想要见到云兮其实还有个简单粗暴的方法,虽然将军府里的府兵不少,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但是凭借秦青的功底,挑一个月黑风高的日子偷偷溜到云兮房间,应该也不算特别难的事。 想到这里秦青已经有点迫不及待,好不容易捱到天黑,秦青将云兮曾经的配剑龙渊剑揣上,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前院云兮的书房之外。 烛影幢幢之下,还是原来那个熟悉的身影,白色衣衫儒雅淡漠。秦青扒在窗口默默看着,越看心里越欣喜,越看心里越缱绻,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身处何处,一 不留神就踩断了一根树枝,暗夜里的声音尤其刺耳。 秦青一边紧张地朝屋内望着,一边急中生智学着“喵”了一声。屋内的云兮突然笑了起来,冲着外边说道:“都在外边站了那么久,你不累么?” 秦青心知早被他发现,也不再躲藏,从门口一步步挪了进去。 云兮看着她,有些恍然道:“黎姑?就是喊我小白的那位…大婶?” 秦青的心“哐当”沉了下去,扭了扭腰肢委屈道:“人家其实还小…” 云兮又笑了一下:“抱歉,我看不到你的面容,只是从名字妄断了。不知姑娘到在下的书房外是有何事?” 秦青连忙从身后将裹的里三层外三层的龙渊剑取出递了过去:“我是来给你送剑的。”说完鼓励般地将剑又抬了抬。 云兮有些莫名,犹豫地接过剑去仔细看了片刻,不由惊道:“这是上古神剑,你怎么会有的?你又是何人?!” 秦青试探道:“你可记得一个叫做秦青的女子?” 云兮被冷不丁问了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更加莫名,想了片刻道:“不记得,也没有听说过。” 秦青不甘心,又从头上取下莹白珠花:“小白,那你仔细看看,你可认得这个?” 云兮探头瞄了一眼:“女人家的东西我一向不怎么上心。” 秦青的面色黯然了一瞬,在心里纠结地咬住小拇指,惆怅道:“好吧,小白你 果然不记得了。不过这把剑本来就是你的,你既然当了将军,有这把剑在身畔定是可以助力的。” 云兮蹙着眉,望着正要转身离去的秦青,半晌道:“姑娘,我们是旧识么?” 秦青听闻此话兴奋地转回身来:“小白你可是记起什么?” 云兮看着她,犹豫道:“姑娘,我想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从前院回到后院的一路上,秦青的心情都很低落。自己猜的不错,小白真的把她忘了,而且忘得还挺彻底,现在的她其实就和那些整日里徘徊在将军府门前的女子没什么两样,都被他忽略了。夜空上一轮残月,刚刚露了个脸又被黑云无情遮住,有零星雨点落下,连带着心情更加湿润起来。 从厨房拿了一碟点心的秦萧然边吃边向着云兮书房而来,一进门就见到云兮正望着一把剑发愣。 “好像出了什么状况?”秦萧然望了望门外已然走远的秦青,又转头向云兮询问道。 云兮回过神来:“你怎么还没回家?不怕你爹又举着扫帚打你?” 秦萧然不以为然道:“反正我爹都已经认定我是纨绔了,我也懒得去纠正他对我的印象。”他把点心碟递到云兮跟前,“饿不饿,吃一个?” 云兮却没理会,只是继续专注地看着手边的剑,秦萧然凑过头去好奇地瞄了一眼,也惊道:“上古神剑?!龙渊剑?!” “嗯,是黎姑送来的。”云兮道。 秦萧然陷入沉思:“诡异,真是太诡异了。一个普通的下人怎么会有如此世间难得一见的宝物?对了,她好像是负责后院洒扫的吧,居然能在夜间避开你那么多府兵轻松来到你的书房前,绝对不是个那么简单的人。”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云兮沉吟起来,“方才我见她走路,步法沉稳有序,应该是有功底的。” “云兮。”秦萧然严肃起来,“我此前已经得到消息,关外胡国有奸细来到了临安城,他们的目标便是你,我觉得对于来历不明的人,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云兮思索了一下,点头道:“好,你也替我多留意一点。” 窝在后院颓废了一整晚的秦青在看到初升阳光时,又重新打起了精神,与府门外的那些女子比起来,她起码还能经常见到云兮,只要能见到云兮,就永远不算太差,她有大把的机会去和他说话,去提醒他过去的事情,他能想起最好,就算想不起也不要紧,她将他守护好就行。 想到这里连打扫庭院都觉得神清气爽起来,正打算将院中仅有的几棵半死不活的海棠树捯饬捯饬,有内侍跑来吩咐,道是今日原本负责采买的下人突然病了,嘱秦青暂时替代一天。秦青对于能出府逛上一趟自然没什么异议,兴冲冲地收拾了下就蹦哒出了门。采买的活其实也算按部就班,只要自己不瞎逛,不消半个多时辰就全部采买完毕。 第81节 哼着歌往回走的秦青刚刚走到一个巷口,便看见穿着一身常服的云兮与秦萧然在巷内边说着话边向前走。秦青正要开口打招呼,谁知高高举起的手臂还未来得及 挥舞,就看见一侧院墙上闪过一个黑影,黑影手中一抖,一簇明晃晃的银针向云兮飞去。 秦青心中一凉,手里已“嗖嗖”飞出两根萝卜,然而萝卜还未成功拦截到银针,云兮已拉着秦萧然迅速躲过了袭击。 然而偷袭的人并未善罢甘休,手中又多出一把弯刀,跳下院墙直奔云兮而来。 第130章 相救 云兮既然身为将军,武功和反应自然都不会弱,可是秦青到此世来的首要任务便是护他周全,因此云兮的任何一处险境她都不能懈怠,哪怕是因为涉险掉了一根半根头发丝丝,她亦会觉得自己的尽心尽的不够到位。 这样想着秦青便将采买的蔬菜瓜果往地上一丢,三步两步就追了上来,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还有一个人仿佛等在那里一样,出手更是快了一招。 这一招使的很不寻常,就在手持弯刀的黑衣人将要杀到近前时,斜刺里突然扬出大量白色粉末,将几个人呛得不停闷声咳嗽,粉末未散便跑出一名蓝衣女子,将云兮的手一把捉住,再一拖一拽,把云兮迅速拉离了小巷。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叹为观止,秦青看的有点傻。这个美人救英雄的桥段似乎来的有点戏剧化,本来以为会有一场酣畅淋漓的架可以打,却偏偏半途杀出个美貌女子,只用了一袋面粉就解决了危机,而再次回顾时,黑衣人竟然被这些面粉吓退,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个事情有点蹊跷。 蓝衣女子此番只救了云兮,秦萧然则被完全撂在了一边,他摇着把扇子感慨道:“这果然是个看脸的世道。” 秦青跑至巷口张望了下,回头焦急道:“云将军呢,被那女子拉哪儿去了?” 秦萧然不紧不慢地踱过来,对着秦青端详了一番,又对着秦青感慨了一番:“黎姑?云府负责洒扫的?刚才那两根萝卜是你扔的?啧啧,力道不错,正砸在我后 脑上,云府真是藏龙卧虎啊!” 秦青顾不上理会他的揶揄,仍是扒住巷口焦急张望:“不过片刻功夫,居然就不见了人影,难道遁地不成?” 秦萧然扬了扬眉:“我觉得你此刻应该先和我道个歉,然后再问问我伤的怎么样了?” “被萝卜砸到了会受什么伤?你纸糊的么?”秦青头也不回,“云将军的朋友这么不堪一击,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他的朋么?” 秦萧然被他这么一噎,反而笑了:“好吧,我没事,不过我也有一个疑问,你答了我我便告诉你云兮去了哪里。” “说。”秦青发誓若是面前这个纨绔再磨叽一次,自己一定当场踩死他。 “你为什么这么关注云兮?”秦萧然的眼睛虽含着笑,却没有丝毫真正的笑意。 “因为我喜欢他。”秦青不假思索,张口就答,面上也极其坦然。 秦萧然愣了,虽然他知道喜欢云兮乃至想要嫁给云兮的女子多的足可以绕上临安城一圈半,但如此直接不加修饰毫无矜持的表白,他是头一回听到。 发着愣的秦萧然拿着扇子向前一指:“喏,我方才看见他们进了翠云阁。” 秦青打眼一看,翠云阁就在距离巷口不远处,难怪转眼两人就没了踪影,秦青不敢耽搁,三步并作两步就要往里走,不料却被秦萧然一把拉住:“那地方都是男人去的,你去个什么劲儿呢?” 秦青风火轮似的脚步在翠云阁前一个急刹,仰头茫然看了一眼牌匾,又瞧了瞧门口扯着帕子招呼客人的莺莺燕燕,有点傻眼。 云兮居然被一个姑娘拉进了这样的地方,秦青觉得有些愤怒。 秦萧然表现得很是幸灾乐祸:“你说你跑那么快有什么用,进的去么?”他笑眯眯地将扇子一收,道“还是我进去罢,至于你…”他朝巷子那头努努嘴,“那么多菜丢那里,也不怕被别人捡了去,你回府要是交待不了,恐怕就不能在云府干了。” 秦青没精打采地重回巷口,一篮子蔬菜瓜果果然少了许多,她拎着篮子回到将军府,自然免不了一顿责骂,不仅责骂还扣了一天的工钱。不过这些全部都没能进到秦青的心里,如今她满心想着的都是云兮入了翠云阁的事。人世间是个烟火味十足的地方,自认为对人间已十分了解的秦青,在面对云兮今日这种情况时仍是感到忧愤难耐。 惆怅的秦青独自坐在后院的一块假山石上,埋着脑袋黯然神伤。一名小厮急匆匆端着食盘走过去,一不留神被坐在暗处的秦青给跘了下,眼看着小厮就要扑跌倒地,秦青急忙伸手扶了一扶。小厮险险站稳了,但是食盆上的点心却滚落了几个入了草丛。 秦青站着发愣,等着小厮的责骂,却不料那小厮回身给了她一个笑容:“多谢你啊,姑娘。”秦青纳闷道:“我将你跘倒,你不怪我反而谢我?” 小厮道:“若不是你扶住我,恐怕我做的点心全部都完了。” 秦青瞅了瞅食盆上精致多样的点心,羡慕道:“都是你做的?你的手真巧。” “幸好将军还未回来,我得赶紧再去做几个。”小厮将食盆端正,快步向厨房而去,秦青想了想跟了上去:“我闯的祸我得补偿,我去帮你的忙吧。” 厨房里的小厮看了看局促的秦青:“你是不是不会做面点?” 秦青可怜兮兮地点点头:“不光是面点,厨房的事我都不会做。”顿了顿又道,“这样是不是很让人瞧不起?” 小厮笑起来:“谁也不是天生就会这些事的,来,你去打点水来,我教你。” 秦青打下手,很快就做好了几样好看的点心,小厮拍拍手,道:“放蒸笼里一蒸就好了。你看你的手又不笨,多做几次就好了。” 秦青若有所思:“我以前就是太懒,觉得以后还有大把的日子,学什么都可以慢慢学。曾经我答应过一个人说要做面点给他吃,可是还没等我学会,他就…他就…” 看着秦青难过的模样,小厮体恤地拍了拍她:“别想太多,慢慢来,你要是想学面点,以后随时来找我,我叫余安,你叫什么?” 秦青心存感激,道:“你是个好人,我叫秦青,不过现在叫做…黎姑。” 翠云阁内丝竹弹奏得正酣,云兮与秦萧然正坐在楼上最里边的雅间一边喝茶一边欣赏面前女子弹奏着古琴。 一曲终了,秦萧然鼓起掌来:“听闻翠云阁新来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不仅人长得美,琴棋书画皆出类拔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秦公子谬赞了。”女子站起施了个礼,“能为将军和公子献艺是那姬的福分。” 云兮抿了口茶,淡淡道:“姑娘不仅才艺了得,还生就一份侠义心肠,今日多亏姑娘相救。” 叫那姬的女子羞赧一笑:“能帮到云将军也是我的福分,这临安城里哪位女子不盼着能有机会帮到云将军?” 秦萧然被刚喝进口的茶水呛到,咳了半天道:“我觉得我是不是该换个房间?” 云兮瞥了他一眼,道:“不送。” 秦萧然惊愕地望向云兮:“没想到你也是那种见色忘义的人,我…我真是看错你了…” 云兮不理他,冲着那姬问道:“你是胡国人?” 那姬眼中闪现出一种悲哀愤慨的复杂情绪,道:“不瞒云将军,我本是胡国一小户人家的女儿,后来家中遭遇变故,在举家迁徙的路上家人都被当地的强盗杀害,我被一名汉人相救来到这里,可惜我的恩人后来病重去世,我一个弱女子无处可去,只得流落到此。” 那姬泫然欲泣,举起袖子掩面拭泪,云兮站起身走过去,递过一块白色的帕子,那姬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接过帕子的瞬间面上掠过一丝红晕。 夜凉如水。云兮与秦萧然并排走在已经少有行人的街道上。秦萧然啧啧叹道: “翠云阁头牌那姬姑娘,千金都难请到她出来见上一面,今天居然给你弹了一晚的曲子。”少顷又道,“还亲手给你沏了茶,不得了。” 云兮缓缓踱着步子:“你羡慕?” “羡慕不来。”秦萧然感慨地将扇子往手里一敲,“你这个人天生就遭男人恨女人爱,我自愧不如。你今日这一出赠帕,我瞅着是要来日方长的意思?云兮,你到底是开窍了?” “人家救了我,难道赠个帕子都不许了?”云兮故意疑惑道。 “你当真认为她是碰巧救了你?”秦萧然摇摇头,“那真是巧的很了。” “赠帕子自然有个一来二回,我倒要看看这个胡国女子今日做上这一出是个什么打算。” 秦萧然满意地笑了:“我就知道你早已看出其中的蹊跷,不过话说回来,今日还真的有个人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打算救你,她为了救你扔了两只萝卜出来,结果不巧砸中了在下我,到现在后脖颈还痛呢。” 云兮停住脚步:“我说你怎么磨蹭半天才上来,原来是有所遭遇。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府上戴面纱的那名下人,就是上回晚上闯进你书房给你送剑,叫黎姑的那个,我记得她只负责洒扫,不知为何今日又出来采买,结果经过巷口的时候看见有人袭击你,她就挺身而出出手相救,我见她那做派,倒是个江湖女子的做派,不过——”秦萧然略一沉吟,“我问她为什么对你如此关注,她倒是答的坦白,说自己 喜欢你。” 云兮的脚步顿了一下,心里仿佛出现荏荏袅袅的红尘,有鱼儿在海中沉浮,有兰花在暗夜开放。 第131章 胡国女子 云兮回到将军府已近午夜,在翠云阁其实只喝了几壶茶,并未进多少吃食,此时便有些饿。茶几上照例摆着新鲜茶点,他捡起一个尝了口,自言自语道:“怎么与平日的味道不大一样?” 内侍总管闻言对外急忙喊到:“叫余安过来!”云兮抬头道:“我就是随口一问,这么晚了不用惊动他人。” 然而话音刚落,余安已被带到。内侍总管指着茶点沉声问道:“今日你是不是偷懒了,茶点的味道为何不同?” 余安有一瞬的不安,低头认道:“是小的疏忽,今日我受黎姑相助,她说她想学着做面点,我便带了她去厨房,不过我只是让她打打下手,每个步骤我都是监看好的,绝不会出纰漏…” “你还顶嘴。”内侍总管怒道,“厨房重地岂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云兮凝着神,问:“你说的可是后院的黎姑?” 余安点头:“正是她。” 云兮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茶点,道:“其实我觉得今日的口味还是挺新鲜的,不错,以后就将她调至厨房帮你的忙吧。” 云兮这么云淡风轻地一吩咐,内侍总管尽管莫名于此事,却也不便再说什么, 应声下去了。 早上眼睛还未睁开,秦青就得到了自己被分配到厨房做工的好消息。秦青精神一振,跳下床铺扯着内侍问道:“去厨房是不是就能见到云将军了?” 内侍将袖子拽了回来,冷声道:“不过是去打个下手,至于这么兴奋么?不过倒是比洒扫好些,至少能去前院了。” 能去前院便是离云兮更近些,秦青觉得这无疑对自己是个莫大的鼓励,也许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到云兮身边服侍,想着想着她便禁不住笑起来。 余安已在厨房等着秦青,见到她进门,一边上前拉住她一边拍着心口道:“昨晚可吓着我了,大概是疏忽,我把你做的几个糕点混在一起蒸了,结果拿给云将军的时候就拿错了,幸好他吃了后没说什么,还道觉得口味挺新鲜,让总管把你也给调来了。” 秦青心中又是一喜一甜,云兮不仅吃了自己做的面点还觉得好吃,她觉得自己的进步真不是一点半点,按照这样的趋势下去,也许以后云兮就只吃自己做的东西也说不定。 秦青正在神游间,内侍总管跑进来道:“府外有人递了拜帖,云将军将客人请了进来,并吩咐做几样可口的点心送过去。” 余安恭敬道:“不知是什么样的客人,有什么喜好,我好准备些特色的东西。” 总管撇撇嘴:“说是翠云阁的那姬姑娘,也不知道将军为什么会见她…你看着准备就行了。咳咳!我们做下人的还是少说多做少说多做。” 有道小闪电“咔嚓”在秦青的头顶打下来,翠云阁?昨晚云兮半夜不归就是去了那里,今日一早对方又找上门来,而一向拒美色于千里之外的云兮居然二话不说地给人家开了门,可见他俩昨晚定是相谈甚欢,相见恨晚,电光火石,干柴烈火… 秦青愁眉苦脸地扒在厨房门口向前厅张望,心里一阵紧似一阵地担忧。 余安的声音将秦青拉回现实:“快来帮我的忙,招待女眷就用些清淡可口的小食,做出小巧的样子,糖放少些,用花蜜点缀,吃起来清香可口。” 秦青“哦”了一声算是答应,手底下狠狠地揉着面。余安莫名地看着她:“你今日像是和这些面有仇?”说着接过手来,“还是我来吧,有客人来还是做的小心点,你去和那堆面,那堆是给将军做的。” “怎么将军和客人是分开做的?”秦青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纳闷道。 “是呢。将军一向吃的比较简单,面点喜欢用粗粮的。你快点做,一会儿蒸好他们等着送过去。”余安手脚麻利地将面点做好放进屉笼,对秦青唤道,“快帮忙先蒸上,我来帮你一起做将军的茶点。” 秦青接过屉笼,静静地默默地悄悄地在精致面点上撒上一层细盐。 面点准备好后由云兮的近侍送进前厅,余安与秦青均只得在外远远地待命,并不允许靠近。在外待命的秦青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前厅的大门,大门内影影绰绰, 隐约见到一个艳装女子正矜持地用茶,女子的面目看不清楚,但举止身段婀娜妩媚,是个十足十的妙人。 那姬小心地抿了口茶,回味半晌道:“将军府的东西就是好,一杯清茶都回味无穷。” 云兮浅浅一笑:“过奖了,那姬姑娘那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他回身对近侍道,“既然那姬姑娘喜欢,你去多拿几罐给姑娘带回去。” 那姬面色一红,起身施了个礼:“将军真是客气,又是借我帕子又是送我茶叶。”她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递过去,羞涩道:“这帕子我已经洗净,今日特地拿来还给将军。” 云兮站起身接过帕子,见帕子一角绣了一朵红梅,傲然清冷十分生动。云兮扬了扬眉:“那姬姑娘的手真是巧。”手掌一翻已将帕子收进袖中。 站在门外的秦青看的真切,鼻子里“哼”了一声,余安莫名看了她一眼:“吃火药了?” 第82节 秦青绞着手指道:“会品茶了不起啊?会绣花了不起啊?” 声音大了点,飘到了内侍总管的耳中,总管回身一瞪眼:“都胆子肥了?敢私下里说三道四了?!” 余安拉着秦青低头向后退了两步,秦青只得收了声,眼梢却依然向前厅里瞄去。 此刻云兮正示意那姬坐下,并将花朵样的茶点往她面前推了推:“我府上不仅茶好,点心做得也不错,那姬姑娘可品尝一二。” 那姬伸出纤纤玉指挑了一只小巧可爱莹润洁白的点心,送入嘴中轻轻一咬,只在片刻之间那姬的脸便变了颜色,她顾不上说话,端起手边的茶盏灌上了一大口方才缓和一些。 “怎么?不合口味?”云兮迷惑地看看她,又迷惑地看看茶点。 “没…没有。”那姬慌忙摆摆手,道:“是我方才不小心呛着了…”好不容易缓过来的那姬见场面有些冷却,却并没有走的意思,而是重新站起身来饶有兴趣地看了看里间云兮的书房,似有些不好意思地请求道:“将军这里的藏书真多,那姬平日里没有太多爱好,唯看个书尚能静心,不知是否能在将军的书房里看上一看?” 云兮低垂着眼,看不清表情,片刻之后他扬起脸,给出一个和煦如风的微笑:“自然可以,那姬姑娘请随便看。” 那姬袅袅婷婷地随着云兮走了进去,秦青脖子伸了老长也看不清里边的情况,正唉声叹气间,一旁的余安自言自语道:“我今日做的茶点不好吃么?为什么看那姬姑娘的模样似乎很不好吃…” “也许人家口味独特呢。”秦青继续伸长了脖子看着里间,随口应道。正张望间,听见书房门口传来一声惊呼,举目看去正见到书房门口的那姬趴在云兮的胳膊 上,抽着气在喊痛。 云兮朝外招了招手,道:“快过来两个人,那姬姑娘脚踝扭了,扶她下去擦个伤药。” 那姬是女子,自然是女子扶着比较合适,在场的女子不多,秦青占了一个,见出了状况,她三步并作两步凑上去扶住那姬。一来她担心自己不扶云兮会亲自去扶,二来她也想瞧一瞧这个令云兮刮目相看的女子到底有什么特别。 那姬回身泪眼婆娑地瞧了瞧云兮,似有不舍之意,然而秦青却从她的眼中隐约捕捉到一丝得意之情。崴了脚的那姬姑娘到了花园中并不着急着去上药,反而对着将军府里的结构打量个不停,每一间屋,每一座亭,每一处假山都要看上几眼,嘴里则是“啧啧”赞赏,似对将军府仰慕已久。 秦青扶着她的手一松,道:“那姬姑娘的脚看样子没什么大碍么。” 那姬面色有些尴尬,连忙弯下腰来:“哎呀,这会儿又疼的厉害了,麻烦两位姑娘速速带我去上药…” 前厅的云兮若有所思地走到那姬食用的那碟茶点前,捻起一块尝了尝,恍然笑了。 夜深。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临安城的翠云阁。然而翠云阁内那姬的房门已经连续几日紧闭,谢绝一切恩客。 那姬皱着眉向站在对面的女子道:“今日只是探一探,看看云兮的态度,好在 他对我似乎并不反感,以后倒是可以再去几次。” 女子点头,道:“云兮的那本兵法书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地就搁在书房,我让我们安在云府的内线多多留意一下是否有什么暗室暗道。” “书固然重要,有了书可以事半功倍。不过暗道什么的我今日略略看了看,一定是有的,所以要留意着将军府到底都在和什么人来往,有什么计划,我们可以各个击破。”那姬眯着眼睛,有些更深的思虑。 女子不以为然:“说起常来往的人,就是那个秦萧然,我们的人了解过了,他不过就是一个纨绔。” “愚蠢!”那姬斥道,“你觉得云兮这样的人会整日和一个纨绔混在一块儿么?换句话说,能入云兮眼的会是个简单的纨绔么?!” 女子答了句“喏”,哑着声音道:“知道了,我会去留意他的。” 房内的烛火明暗了一下,门外有个若有似无的身影一闪而过,在喧嚣的夜里,谁也没有留意到。 第132章 片断 今夜的临安,天空既蓝且深,一弯残月隐在云雾之中,十分淡漠。书房中只点了一盏烛火,云兮手握一卷书册却一页也没有看进去。今日这个那姬来府里,很明显是来探一探路的,今后这样的探路还可能会有不少,自己对于她并不会拒绝,一来可以让对方放松警惕,二来还可以在合适的时机将计就计。 秦萧然说过,在自己府中可能已有胡国的奸细,作为一名方便与外界联络的奸细,需要有一份可以经常出府且不引起怀疑的工作,或者有着高超的武功可以进出自如,又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那个叫黎姑的曾经出府采买过,且有武功功底,似乎嫌疑最大,不过看她今日的行止又有些不像。首先,她故意往那姬的点心里放了许多盐,便说明她不喜欢那姬这个人,再一个,那姬崴了脚时她第一时间冲出来扶她去擦药,如果她是那姬的内应,这么做无疑是引人怀疑的。一个训练有素的奸细一定是安静低调地躲藏在暗处,而不应该像她这样跳脱。云兮觉得,黎姑这个人不大像奸细。 正思忖间,秦萧然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进来:“听说你府上今日来了客人?连点心都做的像一朵朵花儿似的。”说话间秦萧然已拿起一只扔进了嘴里,入嘴瞬间他“嗷”地一声又冲了出去。 云兮眼角含着笑意,站在一旁看着秦萧然灌了一壶茶水进口,幸灾乐祸道:“中招了吧?” 秦萧然一边咳一边指着云兮道:“谁会想到你家的吃食也有问题?云大将军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呢?” 云兮拿起一只玉兰花色的茶点端详了端详,笑意再次浮现:“这是那个黎姑做的,做给那姬吃的。” 秦萧然刚喝进的一口水又喷出来:“这个女子的胆子不小,她也不怕被发现了受罚。” “照我的观察,她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过…”云兮沉吟了下,“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我还是有点捉摸不透。” 第二天的临安城里,已经有着这样的传言。将军府人见人爱的云将军与翠云阁花见花开的那姬姑娘一见钟情,二人相见恨晚情投意合。 这个传言发酵得迅速且强烈,广博而隽永,以至于从山野村夫到深闺怨妇都对细节津津乐道。这样的传言自然也传到了秦青的耳中,尽管根据她昨晚潜入翠云阁所听的墙角判断,那姬其实是个心怀叵测的女子,她对于云兮并没有什么绮丽的想法,但是云兮对于那姬,秦青却没什么把握。揣着这个“没把握”,秦青便又开始惆怅,她觉得到了这一世自己伤春悲秋的情绪多了,她带着这样的情绪没精打采地做完厨房的活,这会儿正坐在前院的树下绣一只香包。 有个声音在头顶响起:“你绣的这两只小鸭子挺有趣。” 秦青“唰”地将香包藏进了怀里,抬头看着已不知道站了多久的云兮,面上红了红,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只哼了声:“云将军。” 云兮蹲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她:“你不是一直喊我小白的么,今日怎么生分起来了?” 秦青低着头,低低回了句:“尊卑有别。” 云兮笑起来,道:“我倒是觉得小白这个名字挺好,我准你以后就这么叫我好了。”见秦青似有所触动,又凑近道:“你绣的香包给我看看呢。” 不料秦青却将香包藏得更深:“没绣好,绣的又难看。” 云兮想了想,道:“不觉得难看啊,小鸭子挺可爱的,很少看见有姑娘会绣这样的图案,多半都是花啊草的,就算绣个动物也是鸳鸯。” 秦青打肿脸充胖子般地:“其实我觉得吧,花啊草的鸳鸯什么的,都是些俗物,不够灵动,偶尔绣个萌物其实也不错,让人耳目一新。” 云兮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忍着笑道:“我听说女子绣香包如果不是自己用,便是用来送给心上人的,你这么认真地绣这个萌物香包也是打算送给心上人?” 秦青的眼神有些黯淡,正思忖着说只是练个手,远处旋风般跑过来一个余安,兴冲冲道:“黎姑,我想到一个新的面点花样,快来帮我一起做。咦?你做了个新香包?送我的么?真好看…”秦青手上一个没拿稳,香包已被余安取了去。 余安站稳了脚跟,这才看到默默站在一旁的云兮,吓得躬身行了个礼,口中道:“不知将军在此,奴才逾越了。” 云兮并未答话,瞅了瞅秦青,又瞅了瞅余安手中的香包,只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地踱了开去。 秦青甩开余安的手,道:“不就做个面点么,至于这么兴奋么?把我的香包还我。” 余安将香包一藏:“小气,师父问你要这么点东西你都舍不得?下次不教你做包子了。” 秦青撇撇嘴:“其实并非不能送你…但是我想提醒你的是,针还在上面…” 余安愣了一下,下意识伸进袖子一摸,“嗷”一声叫了起来。 秦萧然一边走一边惶恐地回头看着府门口,手里还层层叠叠地拿着许多信笺。走近云兮的书房时,见云兮正握着一卷书卷发呆,他先自愣了愣。 “怎么你今日完全没有出门么?你不出门是对的,我估摸着你这几日都不要出门了。”秦萧然将手中的信笺“啪”地往桌上一放,“出事了!我的祖宗爷爷,我之前只知道你招桃花,却不知道你竟如此地招桃花。”秦萧然指着桌上的信叹道:“一夜之间整个临安城都在传你和那姬姑娘的事,结果大姑娘小姐姐们气愤不过,兵分两路,一路去了翠云阁砸场子,一路来了你府门口哭天抢地,这不,有好几个当场写了血书,托我带进来了。” 云兮盯着信笺看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地问一句:“你饿么?” 秦萧然愣了愣:“饿,一个上午都没吃饭。” “走,我做粥给你吃。”说着拿起一叠信笺踱去了厨房。 厨房里余安和秦青正在热火朝天地研究一种新的面点样式,有一点面粉蹭到余安的鼻尖上,秦青看着好笑,装模作样地要给他擦净,却拿着沾满面粉的手在他脸 上越抹越多。隔了半晌余安才反应过来,抓起一把面粉反击,二人正笑闹间,厨房门口传来一声轻咳。 云兮与秦萧然玉树临风地站在门口,秦萧然举起扇子在空气中扇了扇,故意道:“小心罚你们工钱。” 余安惶惑地拉着秦青退到一边,轻声问:“将军和秦公子可是要准备什么吃食,让旁人来吩咐一声就行,何必亲自来一趟呢?” 云兮道:“我要自己做点粥,当然得亲自来。”他径直走到灶台前,顺路扔下一叠信笺,“柴火不够的话,这些可以勉强烧一阵子。” 秦青睁大了眼睛看了看那些信,又看了看云兮,不由叹道:“小白,你果然还是原来的性子。” 炉火“噼啪”一声,将秦青原本不大的声音掩盖,云兮并没有听的真切。洗米,注水,加盖焖粥,控制火候,云兮一气呵成。一锅喷香黏稠的粥很快便盛出了几碗。秦萧然不客气地抱过一碗狼吞虎咽地喝起来,云兮搭过几张凳子,冲着余安和秦青道:“别愣着,都过来吃点。” 余安指着自己的鼻尖,受宠若惊道:“我也能吃?” 云兮指了指余安身后的秦青:“是你们。” 第一口粥入口,秦青的眼泪就快要掉下来。还是原来的味道,那么熟悉和温暖,云兮还是云兮,名字没有变,衣着喜好没有变,连习惯与做派都一样,只是唯独将她忘了。秦青垂着眼强忍着,不让在眼眶中徘徊的泪水掉落。坐在对面的云兮放 下勺子,对着沉默不语的秦青道:“不好吃么?” 秦青继续埋着头,含混不清地答:“好吃,太好吃了。” “那你哭什么?”云兮皱起眉,有着莫名的茫然。 “谁…谁哭了?”秦青硬生生扯出一个笑来,扬起脸的时候那滴泪终于没能收回去,沿着眼角滑落到腮边,她迅速伸手一抹,自欺欺人道,“烟火熏的。” 从厨房出来后,秦萧然端详着闷声走在侧面的云兮,轻声道:“你们俩个,我是指你和黎姑,有些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云兮看着前方,面无表情。 “你好像挺关注她。”秦萧然继续道,“你不是个会对旁人关注的人,尤其是对女人。” 云兮转过头来:“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她挺有趣。对了,我也会关注你,因为你也挺有趣。” 秦萧然撇撇嘴,摇着扇子叹道:“我倒是觉得你是喜欢拿我打趣。再说有趣的女子那么多,怎么也没见你去关注一下。”他指了指府门外,“你是没看到,那么多,真的是那么多,你怎么办?要不要一个个去关注一下?” 云兮脚步不停地向后院走去:“对付姑娘家你比我有经验,那些女子就交给你了,我今日有些闷,打算出去偷个懒钓个鱼。”说话间云兮已经从后院牵了马,撇下秦萧然独自悄悄儿从侧门走了出去。 第133章 不速之客 九曲溪是临安一处人少安静的去处。云兮靠在一棵垂柳下安安静静地钓鱼,曾经他觉得心闷的时候便会来到这里,放空一切,什么都不去想。今日他只是觉得闷,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只是自然地想到呆在这里半日或许心绪能够平静些许。 云兮刚刚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戴面纱的女子,他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黎姑?他似乎从来不会没来由地想起过某个女子,但是他却发现自从认识黎姑的这短短几日来,他对她的一切似乎都记得清清楚楚。云兮不得不承认,他甚至觉得这个女子让他有种亲切熟悉的感觉。 正神游间,一个连声音都带着脂粉气的女子出现在眼前。 “云将军,这么巧你也来九曲溪了啊?还是这儿清静,我好不容易才从翠云阁偷偷溜出来的。” “也许不是巧呢?”云兮甚至没有挪动半寸,只淡淡笑了一下,“也许是在下尾随那姬姑娘来到此处的呢?” 那姬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半晌道:“云将军真会说笑。” 面前的鱼竿有轻微的颤动,那姬摆出一副惊喜姿态:“有鱼上钩了!云将军快拉鱼竿!” 云兮没动,气定神闲地说:“不过是鱼儿在试探,惊了它就不会来了。” 云兮一说话,那姬便收了势,伶俐的双眸本该黑白分明,却因为染了烟火红尘 愈发沉浊。 云府中,秦青忙完厨房的事情后并未闲着,从那姬和她的侍女口中得知这府内还藏着她们安插的一个奸细,秦青觉得必须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迅速将此人查出。 云府中的下人若是有必要的理由其实都是可以出府的,一部分人只上白日的工,晚上并不住在府里,这部分人最可疑。还有一部分人负责日常采买,出入相对自由,这部分人也很可疑。秦青决定先从观察这些人的日常行止入手。 思索间,秦青便见到前方不远处有名下人似乎有些鬼祟。本来的,下人在府内行走并不特别,但是这个人却刻意避开了府兵,专门捡小路和阴暗的地方行走,秦青便觉得有些奇怪。她悄声无息地跟上去,不敢太过靠近,前面的人偶尔停下时,她便就近找处地方避上一避,一路都跟的很顺利。 眼看随着那人就要进入府院深处,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串脚步声,秦青回身看去,正见到百无聊赖在园子里散着步的秦萧然,秦萧然此刻莫名地看着她,张嘴就要问出什么,不料被秦青迅即捂住嘴一把拉坐了下来。 “嘘!”秦青紧张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前方,“不要惊动人家。” 秦萧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见一个身着云府下人服装的女子正在向前迅速蹿去,轻声道:“你跟着她干什么?” 第83节 秦青斜睨了他一眼:“这府里有那姬派来的奸细。” “你怎么知道?”秦萧然有些意外,眯起了眼睛看着秦青。 “难道你不知道?”秦青嗤道,“亏你还是他的朋友。”秦青顾不上理他,眼看着前面躲闪着的人已经渐渐离开视野,不由着急站起身来要追过去,不料却被一旁的秦萧然给扯住。 “喂,不要急着跑,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知道有奸细?”秦萧然不依不饶,扯着秦青的袖子不放。 秦青有些气急,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的人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她气愤地一拍秦萧然的肩膀:“都是你!什么话不能以后再问?” 秦萧然呼痛:“你一个练家子,拍人的时候能不能控制点力度?” 秦青一噎:“你知道我会武功?你看出来了?” 秦萧然得意地扬扬眉:“那当然,我早就觉得你神神秘秘的了,会功夫,特别关注云兮的事…唉哟!你别捏我,疼疼…” 秦青恨恨道:“今日你把那个人放跑了,我都没来及看到她的真面目,更不知道她的目的,以后再想碰上这样的机会恐怕就难了。现在我还觉得你可疑呢,你倒怀疑起我来了?!” 秦萧然的胳膊被她扭的生疼,一边呼痛一边向后躲:“这位大婶,哦不,这位姑娘,姑奶奶,你先放手,有话好说。”见秦青手下力度稍松,秦萧然迅速跳离到一丈开外,委屈道,“其实,那个方向啥都没有,就由着她去好了,省得打草惊蛇。” 秦青“哼”了一声,背着手不理他。秦萧然紧张地看了她一眼后又小心翼翼地 上前道:“反正人都走了,你该回答我你为什么这么关注云兮的事了。” “因为我是他的故旧。”秦青因为生气,板着脸地在前方行走。 秦萧然笑:“我和云兮打小就在一起玩,他就没什么故旧,就算有我也都认识,我可没见过你这样的。” 秦青两手一摊:“说了你又不信,那没办法了。” 秦萧然自不甘心:“你要是不老实说,我就…” “你就怎么样?”秦青回身一瞪眼,秦萧然骇得往后一缩,“不…不怎么样…” 秦青高冷地白他一眼,高冷地重新转身,高冷地昂首离去。 在九曲溪钓鱼的云兮因为半途杀出个那姬,打搅了兴致,心情便更加烦闷起来,表面上虽未表现出来,但竹篓里的鱼却是比往常少了许多。 云兮站起身来,预备上马回府。那姬却从一侧跑了过来,面上有惊慌之色:“云将军,载我来这里的马车不知为何不见了踪影,这深山密林的,我是个女儿家,万一…”她瞅瞅已经上马的云兮道,“不知能否和将军同乘一匹马…” “你不认识路?”云兮问。 “路倒是认识,可…”那姬揉着衣角,无限娇羞的模样。 “认识就好。”云兮跳下马来,道:“这样好了,胡国女子都会骑乘,你和你的侍女就乘我的马回去。” 那姬愣住:“这…这不大好吧,将军你怎么办?” “山中空气新鲜,我正好走一走。”云兮笑眯眯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将军府后门的云兮还没进门,便看见内侍总管慌张地迎了出来。 “将军不好了,府门外两拨人,哦不,是几拨人都快打起来了。”总管心有余悸地望望正门的方向,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 云兮皱着眉:“你什么风浪没见过,多大的事情能让你慌成这样?”云兮说话间已进到院内,“有人闹事的话,府兵都在干什么?” “问题是府兵不敢动手啊。”总管紧张道,“是京城太师府来了人,说是…嗯…将军您的远房表小姐也在。” “远房表小姐?”云兮的脑袋上飞过一排整齐的混沌的云朵,“我有这门子亲戚么?” 总管恭敬地垂着手:“将军都不记得这门子亲戚,我们做下人的哪里会知道…” 云兮无奈地叹口气:“我这次回临安麻烦事儿挺多。” “那还不是因为将军您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姿飒爽…”总管正在绞尽脑汁想着成语,被云兮冷不丁瞪了一眼,终于收了声。 府门外秦萧然正在勉力劝说,然而局面并非如他设想那么容易解决。京城太师府来人是实打实的事,把家谱拿出来对照掐算也的确是有这么一位远房表小姐,因此云府的人正客客气气地打算将这位表小姐迎进府中时,却出了点状况。 远处“踢踢踏踏”跑过来一匹马,马正是云兮的坐骑,但是马上坐着的却是翠云阁的那姬姑娘和她的侍女。马儿在府门口停了下来,原本就三三两两聚集在门前的大姑娘小姐姐们一看到那姬露面就炸开了锅,再看到她居然骑了云将军的坐骑,这个锅就炸得更加厉害。炸了锅的各式女子将那姬团团围住,一副说不清楚就不罢休的情状。 那姬见情势不对,面上虽有惊慌之色,但眼神中却闪过一道笃定的喜色。那姬柔弱道:“云将军和我去郊外游玩,回来的时候我的马车跑了,他就把他的马让给我骑,他自己走路回来了,这事儿能怪到我头上么?”说着扯出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你就是个狐狸精!”有女子在人群中叫了一声,“像你这种女子怎么配的上我家云将军!” 另一名女子不高兴了:“什么叫做你家云将军,你也配么?” 趁着女子们互相撕扯,那姬驾马已经到了府门近前,那些女子眼见着那姬要溜,立刻重振旗鼓逼上前来要将她拦下,那姬情急之中向已经准备迈进门去的表小姐一指:“你们再闹,就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趁着众女子一愣的当口,那姬先一步钻进了府门。表小姐慢了一步,被众人给逮了个正着。表小姐望着自己被扯住的袖口,也不惊慌也不挣扎,只冷冷地对着面前凶神恶煞般扑来的女子道了声:“放手。”那女子竟哆嗦了一下,情不自禁地便松了手。 表小姐冲着一旁的府兵道:“云兮平时是不是对你们太放任了,门口闹成这样也不出来赶一赶?”说完也不待府兵们的回应,转身入了府门。 进到将军府后正碰上匆匆而来的云兮,那姬一脸委屈地正要上前,却见表小姐已经步态平稳地走上一步,盈盈施礼道:“云表哥别来无恙,诏兰这厢有礼了。 第134章 冤家路窄 来传消息的内侍总管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来到厨房吩咐沏茶的沏茶,做茶点的做茶点,道是今日的局面有点乱,来的客人有点棘手。临了还对秦青吩咐了句:“云将军特意嘱咐了句,今日的茶点口味要清淡点。” 余安一边应着一边迷惑道:“上次的茶点不清淡么?为什么就嘱咐你不嘱咐我?” 秦青默着脸,一声不吭地和面。余安见状叹了口气:“才这点活就不高兴了,唉算了,我来做,你且歇息去吧。” 秦青从牙齿缝蹦出一句:“我是那么不勤奋的人么?我明明是个很勤奋的人,不能因为你不了解我是个勤奋的人就妄断我是个不勤奋的人。” 余安听的有点晕,半晌道:“好吧,你是个勤奋的姑娘。来,帮我做几个花样。” 因了云兮的特意嘱咐,此次秦青没有偷偷在面点上撒盐。知道自己的伎俩被识破,秦青多少有些沮丧,然而更加沮丧的却是云兮竟然对于那姬还挺上心,会为了如此细枝末节的事情交待下来。 待到了前厅门外,秦青方才知道原来今日里招待的女眷并非只有那姬一个,门内挨着云兮站着的还有个袅娜的身影,白色衣裙上点缀些蓝色羽毛,有种出尘的美。 秦青觉得她的身影有些眼熟。 云兮对着白衣女子比了个请坐的手势,女子温婉一笑,遮着侧脸的帕子拿了下来。 秦青呆住了,是诏兰。冤家路窄阴魂不散的诏兰重又出现眼前,尽管自己曾经警告过她不要参与进云兮此世的生活,但她还是来了。 云兮正气定神闲温文尔雅地揭开茶盏的盖子,吹了吹茶沫子道:“太师府上的新茶果然不一样,比我们这种小地方的要香多了。” 诏兰温婉笑道:“云表哥说笑了,我看你这里就算缺什么,也缺不了好茶。倒是这位姑娘…”她的面色一冷,朝着一旁干坐着的那姬道,“大约是苦寒之地来的,没喝过这些,来多尝尝。” 那姬一口茶呛在喉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云兮咳了一声,继续和颜悦色地对着诏兰道:“诏兰表妹可选好了客栈?我们临安城最好的客栈有两个,一个是东边的状元楼,一个是西边的晚晴楼,不知诏兰表妹想去哪个?” 诏兰没说话,诏兰身边的侍女开了口:“我们家小姐一向住不惯外面的客栈,就算客栈的条件再好,床铺再软也不行,小姐就是睡不着,所以太师也交待我们就住在云将军府上,将军府那么大,应该不会没有住的地方吧?” 诏兰拉了拉侍女的衣角,嗔怪道:“不要乱说话,云将军府上自然是有地方住的,对不云兮表哥?” 云兮扶了扶额,尴尬道:“有是有,但是你一个姑娘家住在我这里,是不是不大好…” 那姬听到这话先兴奋了起来,道:“是啊,孤男寡女的…” 云兮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诏兰面色沉静,并不看她,嘴里只道:“什么样的人便会有什么样的心思,不周正的人也就会有不周正的心思。” 那姬面色青青白白,正要开口反驳,诏兰又吃惊道:“咦?你不是跟我云兮表哥借马的么?马已经还了吧?还了就退下吧。” 那姬的面子挂不住,那姬身后侍女的面子也挂不住,此刻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的她藏于袖中的指尖慢慢蓄力,云兮冷眼观到,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诏兰面前,语气和缓地向那姬道:“我让总管备了些礼物,一直未及给姑娘送去,今日正好,要不麻烦姑娘跟着去取一下?” 那姬是个聪明人,见有台阶下绝对不会浪费,当下便起身道了句谢,婀娜多姿地出了前厅的门。 见那姬已走,诏兰顿觉眼前一下清爽起来,转向云兮道:“云兮表哥其实不用思虑太多,不过是亲戚借住一段时间,不会太麻烦府上的。” 云兮依然和暖笑道:“自然不麻烦,不知诏兰表妹大约要住上多久?” 诏兰偏头想了想:“尚不知需要多久,京城那地方终归沉闷了些,诏兰其实早就想来散散心,云兮表哥若有空的话不知可否陪着我一起逛逛这临安城呢?” 云兮望了望门外:“若我没空的话府里有的是人,都比我对临安要熟。” 说话间秦萧然一副丧气样地走进来,被云兮一把揪住推至诏兰面前,道:“这个人是我发小,也是个临安通,他带着你四处逛逛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对于诏兰如此精准地来到云兮所在的这一世,并如此精准地来到云兮身边这个情况,秦青细思极恐。秦青尚未能与诏兰正面接触,摸不清她是不是能记得以前的事,不过之前悄悄儿开天眼看了下,诏兰是个凡胎,因此她应是转世而来,如此还算好办,只要她以后循规蹈矩,不要昏头发疯伤了云兮,秦青尚可以对她睁只眼闭只眼。 有了云兮的允诺,诏兰便大方地住了下来。这位表小姐来头不小,内侍总管也不用云兮吩咐,瞅着眼色就将方方面面打理得井井有条。表小姐选了离云兮住处最近的一处房住了下来,房外有一鱼池有一花圃,方便她无聊的时候喂喂鱼养养花,但是表小姐多半的时候都不无聊,她将一天睡觉的时间划出去后,剩下的时间就黏在云兮身边。 云兮看书的时候她在一旁沏茶,云兮作画的时候她在一旁研墨,云兮会客的时候她在一旁招呼,云兮吃饭的时候她在一旁也吃饭。云兮去翠云阁的时候…因了她亦步亦趋不离不舍,云兮还没有捞着机会去翠云阁。 但是云兮向来一个人呆惯了,不想人陪的时候连秦萧然也会赶走,如今多了个人形影不离地跟着,让原本就有些气闷的他觉得更加气闷起来。 这日云兮起了个大早,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就到了自家厨房,厨房里的余安和秦青正在忙前忙后,桌边没精打采地坐着好几天没露面的秦萧然。 云兮奇道:“近日都不见你,如今见到了还仿佛不高兴的模样,你是个怎么回事?” 秦萧然偷眼瞧了瞧秦青,有气无力道:“被人抓来开解你陪伴你,我连觉都没有睡醒。”想了想又觉得分外委屈,补充一句,“真是没有天理啊!” 秦青手中的饭勺“啪”地往桌上一拍,秦萧然浑身一震,立时闭了嘴。 余安吓了一跳,沉声道:“坏了要赔的…” 云兮心中升起一丝惊讶,又有一丝了然,当下没有点破,而是卷了袖子走到灶台边:“我来做点粥,大家一起吃点。” 余安恭敬道:“我去洗米,可要多煮一点,算上表小姐那份?” 秦青突然道:“米不够。” 余安莫名地看了一眼米缸:“明明还有这么多…” 秦萧然刚喝进一口水,全部呛了出来,扶着墙咳个不停。云兮看看秦青,又瞅瞅秦萧然,慢条斯理地说:“你咳嗽,身体不适,就少吃点吧。” 四个人喝完粥,出奇的是谁都没有说话。余安因为是下人,且性子弱,见主人没有开口自己便不好先开口。秦青自诏兰来以后心情一直不大爽利,也不愿讲话。秦萧然平日里是个话唠,今日却一反常态,只管闷声喝粥,别论说话了,连眼都没抬一下。而云兮,喝了两口粥后见其他人都无话可说,便也收了声。 喝完粥之后,秦萧然亦步亦趋地跟在云兮后头,云兮回身瞧了瞧他:“你受了什么打击?连扇子都不拿了?” 秦萧然苦着脸,神情恍惚道:“有人告诉我,天又不热拿把扇子扇来扇去的活像个傻子。” 云兮“噗”一声笑了:“难道不像个纨绔么?” “她说我本来就是纨绔,无所谓像不像了。”秦萧然的声音里满是惆怅。 “她?谁?”云兮停住脚步,拍了拍秦萧然的胳膊道,“什么人能把我们秦大少爷弄得这么忧虑?” 秦萧然受惊般地捂住自己的胳膊,叫道:“别拍别拍,疼——” 云兮疑惑地撸起他的袖子,见有几块不太明显的青紫,奇道:“被人揍了?什么人敢对你动手?” 秦萧然鬼祟地朝四周张望了下,低声道:“还不是为了你。那天我看见黎姑跟着那姬安插在府里的眼线,你不是说先不要惊动那个眼线,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借力打力么,所以我怕她打草惊蛇,就上前将她拖住了。结果她对你的事情太上心,对我拖她后腿一事耿耿于怀,一气之下就把我捏成这样了。”秦萧然越想越气愤,越想越委屈,“这几日本来打算窝在家里不出门的,结果黎姑大清早的出现在我床前,也不知道她怎么进来的,进来后一把就把我拎起来,说你这两天被什么远房表小姐给缠的够呛,让我过来替你解围,我不肯,她就拧着我的胳膊,哎哟真是疼死我了…” 云兮凝着神,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说你不肯过来替我解围?” 秦萧然噎住,半晌道:“你听错了。” 来到云兮住处,云兮将房门一一掩上,轻身对秦萧然道:“现在府里的人多,我们得去一趟,以免出了岔子。” 云兮的卧榻前,云兮将帐幔一侧的挂钩轻轻拧了拧,床榻突然开始倾斜,片刻间便呈现出一个暗道,云兮与秦萧然一前一后走了下去。在经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后,尽头出现一间看上去颇为雅致的房间,房内背对着他们坐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 第84节 云兮二人走上前去,深深拜了下去,唤道:“老师。” 第135章 朝中旧事 老者并未回头,只是搁下了手中的笔,将新写的一幅字拿起吹了吹,道:“你们两个过来看看,为师最近的字是不是更苍劲有力了?” 云兮刚要开口,老者却摆了摆手:“算了,你们也不用安慰我了,我最近的手抖得愈发厉害,恐怕过不了多久就写不了字了。” 秦萧然活泼泼跳过来:“老师,要不我每日进来给你按摩按摩,兴许你手就不抖了,眼也不花了,精神头就好了。” 云兮道:“老师主要是因为长年在这里晒不到阳光,再加上以前的伤…学生跟您保证,会尽快给您平反,尽快让您出去。” “就是。”秦萧然也道,“出去后我天天带您出去玩儿,您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老者转过身艰难地笑了一下,脸上一道贯穿的伤疤触目惊心,以至于笑起来仍有半边脸僵硬着:“你们的孝心我都知道,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云兮你最近几日都在忙什么,是不是府里出了什么状况?” “太师府来人了。”云兮蹲下来替老者捏起了腿。 “是个远房表小姐,特别远的那种,不过听说长得很好看,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秦萧然插嘴插了一半,被云兮一瞪眼只得把后半段话给咽了回去。 老者鼻子里“哼”了声:“姓叶的这个老匹夫是个什么打算,是要监看你还是 和你结亲?” 不等云兮答话,秦萧然先不正经地笑了:“女人自然都想和云兮结亲的,再说监看什么的和结亲也不冲突。”话音未落,云兮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的一个杯盖,不偏不倚正砸在秦萧然的胳膊上,只见他“嗷”一声跳到一边,终于闭了嘴。 “姓叶的不知道又想干什么,云儿你要小心行事。”老者叹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在朝里的地位还是这么稳固,能做到这样的必不是个等闲之辈。” 云兮点头,只道:“学生谨遵。” 老者又想起什么,问道:“那胡国女子最近有什么动作?” 秦萧然撇撇嘴:“自从他那个远房表小姐来了后,那姬就很难进府了,云兮走到那里表小姐就跟到哪里,所以翠云阁也没去成。” “倒不用刻意去接近她们。”老者道,“她们此刻必定比我们着急百倍,自会想办法再来查探,你们且稍安勿躁。对了,那些兵书照我说的准备了么?” 秦萧然忙不迭地上前表功:“做了好几本半假不真的,藏在各种可能的地方,保管她们会疯掉。” 云兮笑起来:“老师,这事儿交给萧然办,您一百个放心。” 老者点点头,问:“可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或人?” 秦萧然低头思忖了下:“倒是有个人,说不上特别,但是挺奇怪,是府里新进的下人,叫黎姑,有很深的武功功底,人也聪明,上次差点捉住那姬安插的眼线。不过比较奇怪的是,她对云兮的事似乎特别上心,且她整日里戴着面纱,都不清楚 她的真面目。” 老者揉了揉皱着的眉心:“查一查她的底细,不能掉以轻心。” 云兮轻声道:“我觉得黎姑不像个居心叵测之人。” “是什么人是不会写在脸上的,云兮你一向冷静,还是小心点好。” 云兮默了默,终是点了个头。 老者略略放宽了心,嘱咐道:“还有那个什么太师府送来的小姐,你们多顺着她点,我们暂时还不能与姓叶的闹掰。另外,她阻了胡国人的路,以胡国人一向的做派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你们要特意留意她的安危,以免姓叶的大作文章。” 云兮和秦萧然对看一眼,双双恭敬答了声“是”。 睡醒的诏兰来到厨房,道是哪儿都没见到云兮,便来厨房瞧瞧。 余安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去:“云将军今早亲自来煮了粥,不过这会儿已经凉了,我再给您做一碗去。” 诏兰奇道:“云兮表哥还会煮粥?没想到他不仅仗打的好,厨艺也这么好。” 秦青在一旁冷眼观察,诏兰的这种钦羡不像是假的,她果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了。秦青心中有些放松,庆幸事情总算不至于太过麻烦。 诏兰一边喝粥一边吃着软糯点心,冷不丁抬头冲着秦青问道:“这些点心是你做的?” 秦青回身看了眼余安,答道:“今日的是我做的,是有什么不对么?”末了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忒强硬忒散漫了点,遂缓了缓声调又道,“不知将表小姐伺候得可 得当?” 诏兰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语气,夹了块糕点道:“这软度这甜度正是我喜欢的口味,你的手艺不错。” 秦青答得波澜不惊,垂着眼道:“都是师父教的好。” 余安在一旁听的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手道:“哪里,你天分好。” 诏兰又尝了一块糕点,抬头望向秦青:“一直觉得你很特别,为什么整日里都戴着面纱?” “因为长的丑,怕把脸露出来吓着人。”秦青顿了顿又补充道,“尤其是吓着你这样的闺阁小姐。” 诏兰笑了一下:“我?我好像从来也没怕过什么。”她站起身来,仔细看着秦青露在面纱外的脸,“你额头上有一道疤痕,不像是先天的。” 秦青点头,想起自己在天梯上那近乎凌迟般的苦楚,叹息道:“是,我身上的伤都是后来形成的。” “真可怜。”诏兰似十分不忍,伸出手就要抚上秦青的脸,被秦青一扭头给躲了过去。 厨房门口的光暗了一瞬,有两个身影巧巧在此刻出现。 秦萧然咳了一声,诏兰转过身去,情绪似还没从秦青身上回转。云兮淡淡道了句:“醒了?”他拉了拉身侧的秦萧然,“我的发小秦萧然今日来看我。” 秦萧然本想潇洒地将扇子一展,无奈发现两手空空,只得尴尬地嘿嘿一笑,道 了句:“表小姐好。” 诏兰恰到好处地盈盈一礼:“叫我诏兰好了,表小姐什么的太生疏了。”又适时地转向云兮,面色竟有些羞赧红晕,“表哥也是一样,以后你也唤我诏兰可好?” 云兮仍是淡淡的,答了声:“好。” 诏兰似是高兴起来,眼角有些许喜色:“我就知云兮表哥你会答应的,诏兰还有一个请求,不知能否也能够应我。” “你说。”云兮道。 诏兰突然走过去拉住秦青的手,语气中恍惚中有种忧伤:“我今早吃黎姑做的糕点觉得十分合意,便和她聊了几句,方才知道黎姑曾经发生过意外,以至于身上脸上都伤的厉害,可是她却这么的坚强,这么的心灵手巧,我…我真的很喜欢她。”说话间诏兰似不经意般地转头拭了下泪。 “所以呢?”云兮的眉头轻蹙,有种莫名。 “所以我想将她调到我房里,不要再做这些粗活了。”诏兰期期艾艾地望住云兮,“不知表哥是否同意,会不会太麻烦…” 秦青心头一颤,着急慌忙地插了嘴:“我只会做粗活,这个…不大合适。” 诏兰体贴地安慰道:“你别紧张害怕,表哥他其实很好说话的,你到我那里去要轻松点,我还可以随时吃到你做的糕点,你看好吗?” 秦萧然在一旁吃吃地笑,低声自言自语:“她会紧张她会害怕?” 云兮看了秦青一眼,对诏兰道:“也好,黎姑挺聪明的,应该不会给你添麻烦。” 诏兰甜甜一笑:“多谢云兮表哥。” 秦青对于诏兰将自己调到身边这件事感到匪夷所思,如果诏兰认得自己应该躲着才对,不记得自己也没理由把她硬是要到身边。不过转念一想,能够经常在诏兰身边倒是可以看住她,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害了云兮,由此,倒也不算是个坏事。 其实,秦青到了诏兰身边后并没有感受到诏兰当日在厨房时表现的那番热情,除了给她做些糕点外只是偶尔使唤一下,秦青倒是觉得清闲的很。 秦萧然每日里都要到云府点个卯报个到,以免云兮有紧要或隐秘的事需要甩开诏兰时他挺身而出。秦萧然需要恰当主动地拦住诏兰,并热情摆出要带她到城里逛一逛的提议。无奈诏兰似乎除了对云兮感兴趣外对任何事物都了无兴趣,以至于云兮为此很是头疼。 翠云阁的那姬在蛰伏了这许多天后,自然耐不住性子,曾试探着来到云府门口求见,结果不知怎么的被诏兰得知了消息,召集了一帮府兵将她给赶了回去。那姬不甘心,第二次只传了一封信到云府,结果半道又给诏兰截了,并说参照以往云兮处理这类信件的方式,直接扔炉膛里引火了。 云兮有点无奈。秦萧然一不做二不休从药房内抓了点泻药回来,暗地里嘱咐秦青做到糕点里,打算直接将诏兰放倒后再与云兮出一趟门。 秦青拿着装泻药的纸袋掂了掂又闻了闻,摇头叹气道:“这个东西不好做,份 量下少了效果出不来,份量加多了她一介弱质女流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秦萧然神情肃然:“虽然将她一巴掌拍晕并非难事,但是对一个纤纤女子我下不了手啊!” 秦青道:“你去临安城的集散地去看看,找那些整日里东张西望不干活的人,问他们有没有蒙汗药,对了,不能找太生的面孔,信誉得不到保证,防止卖给你的是假药。” 秦萧然瞠目结舌地望着她,良久伸出根大拇指:“你果然是混江湖的,了不起!” 秦萧然终于不负使命地将货真价实的蒙汗药带了回来,秦青也麻利地将蒙汗药混在了吃食里给诏兰送了过去。然而不巧的是,诏兰只吃了一小块,药力不够导致诏兰自然也就睡了一小会儿。 醒来的诏兰第一件事就是找云兮,然而云兮与秦萧然俱都不在府内。她叫来秦青想要问明云兮的去处,然而秦青却表情懵懂情态茫然地道了句:“将军出门定是因为公务吧…” 诏兰见问不出什么,干脆不再理她,领着侍女风风火火地出了府门。 秦青愣了愣,心里咯噔了一下,冥冥中觉得这女人要闹出什么事来,遂不敢耽搁,选了处隐蔽的院墙翻身出了府。 第136章 翠云阁结怨 出了府门,诏兰已经不见了踪影,秦青心中焦急,不知她会发出什么样的疯来,一时无法,只得沿着街道一条路一条路地找下去。 话说诏兰出了府门就直奔翠云阁而去,她隐隐觉得云兮故意撇开她定不会是因为什么公务,而是去会这位倾国倾城的绝色狐狸精了。 诏兰猜的没错,云兮与秦萧然此刻的确在翠云阁里。 那姬插上云兮送来的一支翡翠发簪,面上飞上一朵红云,既感动又伤情地深深施了个礼。感动的是云兮依然还记得自己,不仅记得自己还颇为上心地挑了这么个礼物。伤感的是云兮这么多天都没能来看望她,她想念的很。 那姬带着这样的款款深情弹了首款款深情的曲子,一曲未了,包间门口响起一阵喧闹来。房门被人拉开,有两个闺阁女子模样的人闯了进来。翠云阁的老板娘一脸歉意,道:“云将军秦公子对不住咯,我实在拦不住,她们说是你家的表小姐…” 云兮默着脸,只略一点头便站起了身,对着那姬又是歉意一笑:“今日就先叨扰到这里,我们还是下次再叙。” 那姬见此情形,心中虽不痛快,行止上倒一点都不怠慢,走上前去就要给云兮施个礼,不料好巧不巧被诏兰给拦在了半道。那姬一愣,眼中凌厉之色一闪而过, 然而只是片刻时间那姬便已回复一派楚楚可怜的模样,遥望着云兮无限留恋地挥了挥手。 诏兰亦步亦趋地跟在云兮和秦萧然的身后出了翠云阁。云兮与秦萧然均未说话,既没有招呼诏兰,更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来这里。诏兰对此有些不安。她理了理心绪,小跑几步赶上云兮,鼓足勇气道:“云兮表哥,诏兰知道今日确实有些唐突,但是诏兰一想到那姬恨不得全城都以为表哥你与她交好,诏兰便觉得很不忿,担心表哥被她利用了,所以…” “没关系。”云兮淡淡道。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只是你去那个地方多少不大方便…不安全。” 诏兰泪盈于睫,仰望着云兮道:“我就知道表哥一直在为我考虑,今日是诏兰一时着急,以后一定会再三思虑再做决定的。” 云兮略略点了个头,不再说话。秦萧然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灰头土脸地也跟了上去。 翠云阁内。那姬的侍女愤愤不平:“小姐,我们都还没有多问上几句就被她给破坏了。上次也是,我当时就想要解决了她!” 那姬闷声喝了口酒,眼中寒冽一片,良久道了一句:“她三番五次坏我好事,既然她这么不识抬举,我也不想对她仁慈。乌雅,你替我跟着她,必要的时候…”她突然捏碎了手中的酒杯,手中淋漓一片。 云兮回到府中后,便道与秦萧然有秘事要商谈,撇下了诏兰去了书房。诏兰虽然很想继续跟着,但见他二人均冷肃着一张脸,终还是打了退堂鼓。 云兮与秦萧然还未走到书房门口,便见不远处的院墙上跳下一个人,那人落地的同时也看见了他俩,愣怔之间还保持着落地的姿势,不过片刻她便反应过来打算拔腿就跑,结果被几步赶到的云兮一把揪住了衣后领。秦萧然一脸幸灾乐祸,跟上来道:“黎姑,你爬墙头干什么?” 秦青觉得今日的运气有点背,追踪诏兰未果不说,垂头丧气地按原路返回却又正巧被逮个正着。 秦青面对秦萧然的询问,随口道:“我在锻炼身体…” “用爬墙的方式锻炼身体?”云兮露出一丝极淡的笑,“这种方式着实有些特别。” 秦青也觉得自己的答案过于粗糙,遂补充道:“本来确实是想练练耐力和灵活度,不过后来看见那棵桑树长的挺好,想上去看看有没有桑葚可以采,回头用桑葚做一个甜羹。” 第85节 云兮负手而立,仰头看了看,莫名道:“我们府里没有桑树。” 秦青呆了呆,瞅瞅云兮又瞅瞅树,变幻出一副恍然的表情来:“我就说嘛,怎么找了半天都没见到桑葚…” 秦萧然一下没忍住,“嘿嘿”笑出声来,秦青给了他一个麻辣味十足的瞪眼, 只瞪得他往云兮身后缩了缩。 云兮浑不在意,对秦萧然道:“走吧,去书房详谈。”走了几步又回头,“黎姑,你也来吧。” 秦青指着自己的鼻子尖:“我…也去?你们是要我做糕点送进去是吧?” 云兮露出一丝笑意:“不用什么糕点,过来一起说说话。” 秦青忐忑不安地跟进了书房,书房门在她身后悄然关上。她觉得今日这个气氛有点诡异。云兮指着面前两张凳子示意秦萧然和秦青坐下,秦青大咧咧刚坐到凳上,秦萧然便“噗”地笑出来:“你倒是不客气,将军请你坐你不是应该惶恐地先推辞说不敢么?” 秦青想了想,道:“那多虚伪!” 云兮难得地又笑了一下,这让秦萧然觉得有点意外,从翠云阁回来时虽未说话,但脸板了一路确是实情,如今从院内走到书房这短短时间已经笑了两次,果真是十分难得。 云兮并未理睬在一旁挤眉弄眼的秦萧然,转向秦青和颜问道:“你且来说说看今日爬院墙偷偷出府是为的什么?” 秦青轻叹一声,心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云兮的双眼,略一思忖答道:“其实我是去找表小姐的,我见她匆匆出门,面色不悦,怕她有危险所以就跟出去瞧瞧,毕竟她是我家主子,担心她…” 云兮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担心她?” 秦青顿了下,道:“好吧,是怕她有什么过激的举动,我就跟出去看看,结果找了一圈没找到,就只好回来了。” 云兮从屉中抽出一块腰牌递过来:“你拿着这个可以自由出入府门,不必爬墙这么辛苦。” 秦萧然看着秦青轻巧接过,有些不可置信:“云兮,这牌子全府上下不超过五块,你就这么给了她一块?” 云兮露出理所当然的神色:“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给你你很不平?其实我是觉得你完全不需要,因为你是凭着一张脸自由出入的。”秦萧然一噎,正要反驳,却不料云兮话题一转,对着秦青又道:“上一次你在院中说发现了奸细,是个怎么回事?” 秦青一听这件事,先是朝秦萧然瞪了一眼,随即对着云兮道:“实不相瞒,那个什么胡国的那姬有问题,在咱们府里安插了个奸细,那日我见到有个人鬼鬼祟祟向后院去了,便跟上去看看她打算干什么,结果被这个纨绔拉了后腿,导致我功败垂成。” 秦萧然站起身来:“我哪里纨绔了?” 话音未落已被秦青摁回到凳子上:“谁让你说话了?” 云兮再次笑了一下,关键是此次笑得还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让秦萧然看的 委屈非常。 “假若你当时跟上她后打算做什么呢?”云兮收了笑容,盯着秦青问道。 秦青想了想,犹豫了下缓缓道:“其实她要是没做什么,我也不会做什么,会打草惊蛇不是么?不过至少能看清她的面目,以后也不至于太被动。” 云兮赞许地点了个头,对着秦萧然道:“你看,我就说黎姑不是个冲动的人。” 秦青傻傻地看看他俩,突然明白过来:“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有奸细的事?” 见秦青的眼神扫来,秦萧然“蹭蹭蹭”躲到了云兮背后:“云兮你还有什么事么?没什么事我要回去…” 云兮将他一把拉出:“有事,很重要的事,你不能走。” 秦萧然苦着脸,在秦青的眼皮子底下将凳子往远处挪了挪,又挪了挪。 “你坐那么远怎么能听的清我问你什么?”云兮站起身朝他走近两步。 秦萧然心有余悸地看了看秦青,道:“你要问什么?” “你可注意到那姬今日戴在腕上的一只手镯?”云兮的表情严肃起来,“上面有只鹰的。” “一只赤色的鹰?”秦萧然点头,“我当时还在想,胡国的女子戴的饰品都那么特别。” “她衣袖长,平日里都遮住了镯子,我今日送她簪子时,她伸手扶了下发簪, 所以露出了镯子。”云兮皱眉,似陷入思索。 秦萧然沉声道:“这镯子有问题么?” “你可听说过胡国国主有个很隐蔽的组织叫做‘赤鹰’的?这个组织负责替国主搜集情报,内部纪律严明,成员能力突出,且只听从国主一人的命令,据我所知这个组织的标志就是只赤色的鹰。” 秦萧然轻轻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去查。” 云兮打断他:“近日还要你去帮我应付诏兰,你忙得过来么?”他看向秦青,“忙不过来的话就让黎姑帮帮你。” 秦萧然愣住了:“她…她…” 云兮又笑了一下,对秦青点了个头:“要辛苦你帮忙盯着府里的奸细,有事情及时告诉我。你先回去吧,诏兰那里找不到你不太好。” 秦青走后,秦萧然坐在原处翻了好几个白眼:“云兮,我一向认为你是个谨慎的人,为何此次这么轻易地相信一个外人?你真的放心将这么隐秘的事交给她?” “一个人的眼睛骗不了人。”云兮道,“你没有注意过她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睛么?很清澈,而且…有点似曾相识。” 第137章 女儿节 从云兮房中出来的秦青刚刚走出没几步,便觉得眼角余光处似有一道人影闪过,再定睛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刚回到诏兰的屋中,诏兰便上来拉住秦青:“你刚才进了云兮表哥的书房?他与你说了什么?” 秦青楞了,自己进云兮的书房时间不长,进去之前也并未见到附近有人,诏兰这么快就知道,不排除诏兰身边有人一直暗中盯着云兮,她想起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心中低叹一声,这个府中还真是不那么太平。 “云将军就问了我两句为什么表小姐会突然出门,出门前情绪怎么样。”秦青想了想后答道。 诏兰扶着桌边坐下来,面色稍稍缓和,似自言自语道:“原来表哥关心的是我的情绪,我原以为他生气了。”自言自语完又有些开心,转向身边的侍女问起:“我记得近日快到女儿节了是吗?” 侍女上前一步低头说了声“是”:“就在后日,小姐可是要安排出去走走?” “那是自然。”诏兰的面上飞上一朵红晕,“我要邀上表哥同去。” 对于被诏兰邀约一起过女儿节的事情,云兮有点发愁,发愁的情绪一发酵他便想到了秦萧然。秦萧然作为他的发小,自然应该在此种艰难时刻拿出来当炮灰使,因此云兮毫不犹豫地将他叫到府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他,然而秦萧然不知 道哪根筋搭的不太爽利,此次总是扭扭捏捏躲躲藏藏,云兮好不容易用书房中的一副古画打动了秦萧然的心,他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陪同一起过女儿节,不过不是陪诏兰,而是陪着云兮和诏兰。 诏兰兴高采烈地准备了一天,临到黄昏出门前发现自己的侍女突然闹起了肚子无法陪同,无奈之下诏兰只得领了秦青并云兮秦萧然二人一同出了门。 最热闹的街市上熙熙攘攘,诏兰难得的活泼,见到什么都想买一副,云兮提着钱袋跟着她,她要什么便给她买什么,情态悠然温和。走到面具摊位前,云兮甚至主动地挑了四个面具,回头看了看秦青脸上遮的面纱,又放回一只,道:“你就不需要了。” 秦青在后边默默地看着,在心里回忆着云兮上一次露出这样的温和表情是什么时候,多少有些怅然。秦萧然用胳膊肘碰了碰她:“你这么沉默干什么?” “因为我内向。”秦青面色无波地答了一句。 秦萧然刚喝进一口水,不留神全喷了出来,望着云兮诏兰投来的莫名眼光,秦萧然连连摆手,“今日身体有点不适,打了个喷嚏打了个喷嚏。” 云兮适时地走了过来,关切道:“萧然,你的衣服湿了,这样容易生病的。” 秦萧然觉得他关心得有点过分,心中不由升起一股不祥之感,口中忙道:“不碍事不碍事。” “怎么能不碍事?”云兮一把拉住他,“那边有个成衣铺子,我领你去把衣服烘一烘。”说完又回身对着诏兰一笑,“等我一会儿,马上来。” 诏兰心中一动,带着满满地温柔回道:“嗯,你们放心去,我们就在这里等。” 半晌,一身白衣的云兮走了出来,脸上多了个新买的面具,他低头走到诏兰身边,有些恹恹地比了个“请”的手势。秦青朝他身后看了看,问道:“秦萧然那个纨绔呢?” 云兮顿了顿,似有些不忿,纠结中朝后指了指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又过了片刻功夫,成衣坊门口才出现缓步走来的秦萧然,一副白龙面具显得威严肃穆。秦青迎上前去:“果然是纨绔,臭美,烘个衣服还搞这么长时间。” 纨绔没有答话,只默默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甚至还有隐约笑意。秦青觉得此次秦萧然居然没有气急败坏恼羞成怒是个稀罕事,换个衣服居然温润起来,正奇怪的当口,身边经过一群年轻女子,欢笑着追逐而过,秦青立刻恍然起来,温润这个做派在这样的日子里自然是做给女子们看的,如此说来,这种想法倒是很符合纨绔的想法。 看着越走越远的云兮和诏兰,纨绔伸出手来将秦青拉到了另一条路上。秦青初时有些诧异,想了想旋即明白了过来:“你是担心有我们跟着,他俩不自在吧?看不出你这个纨绔还挺细心的。”她有点灰心,声音也黯了一些,“我原本以为云兮对诏兰并不那么上心,但是今日看来又不大象,他明明很悉心地照料她,我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云兮有那样专注的表情了。” 戴着一张白龙面具的纨绔脚下缓了缓,似有些莫名地看着秦青,秦青并未在意 ,继续道:“你有没有试过喜欢一个人,但是他却不知道的感觉?” 纨绔似乎更加莫名,半晌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你不懂。”秦青叹了口气,“你一个纨绔怎么会知道这些。” 远处有人开始放河灯,吸引了许多姑娘小伙一齐涌去,经过秦青身边的时候将她撞了几下,纨绔及时地将秦青拉过护在了身后。秦青感激道:“想不到你这个人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关键时刻还是挺关心人,云兮有你这样的朋友,不错。”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不知哪里吹落了花瓣,落在秦青的额前。纨绔伸手帮她捻掉,手指停留在额前的疤痕上,凉凉的。秦青一躲,避开了他的手。 “疼么?”纨绔突然开了口,“当时疼么?” 秦青呆了呆,这个声音为什么不大像纨绔的?她带着疑虑看向纨绔时,纨绔适时地咳嗽了一声。秦青恍然:“你果然身体不适,一定是着了凉,连声音都有些变,回去我熬点冰糖雪梨粥给你喝。不过我熬的粥比云兮的可差多了,虽然我和余安学了这么久,还是连云兮的一成都没有学到。”默了默又道,“其实我很喜欢他煮的粥,总是吃不腻。” 看着纨绔似陷入沉默,秦青一拍脑袋:“哦,你是问我的伤疼不疼?疼,怎么能不疼呢?当时疼得我都想早点死掉算了。可是我为了见他啊,还没见到他我自己怎么能放弃,所以再疼我也忍过来了。虽然见了面他已经不认得我,但是能再见到他,看到他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就很高兴。” “他…是谁?”纨绔又问了一句,眼中全是疑惑。 秦青还未回答,突听前方一阵喧闹。喧嚣声中隐约听到有人在说前一条街上,有名粉衣女子遭到了歹人的暗算,她身畔虽有个白衣男子,但那男子并不会武功,此时也受了伤。 纨绔听闻后迅速拉起秦青向前面跑去,秦青奇到:“肯定不是诏兰他们,云兮武功那么好,不会有问题的。” 纨绔将自己的面具拉开,露出了秦青熟悉了几万年的一张脸,急急道:“那边是秦萧然,他不会武功!” 云兮说完已迅速跑向前去,秦青愣了愣,觉得刚才自己的一番做派实在好笑的很,无稽的很,她尚未来及感慨,云兮又回头冲她招手:“还愣着干什么,不知道对方几个人,你来帮个手。” 秦青“哦”了一声后跟上去,只见前面街口站着如假包换的纨绔秦萧然,手中举着不知从哪里顺来的扁担,白色的衣服上已沾了斑斑点点的血迹,诏兰抖抖索索地躲在秦萧然身后,粉色衣裙上也溅有零星血迹。有两个黑衣人正准备挥出短刀,秦萧然绝望地悲呼一声,眼看就要成为刀下鱼肉,云兮和秦青及时赶到将黑衣人挡了下来。 黑衣人武功不俗,手法奇特,似非中原人士,好在云兮与秦青功底深厚,片刻便将二人逼退。云兮瞅准一个空档向着诏兰而去,诏兰见到云兮如天神般降临,只微弱地唤了声“表哥”后便晕倒在地。 云兮将诏兰小心抱起,对着秦青嘱咐道:“这边交给你了,小心!” 看着云兮怀抱诏兰迅速离去的样子,秦青心中有一刻恍惚,在这短暂的恍惚中从斜刺里又冲出两名黑衣人,秦青本能地将秦萧然护在身后,终还是慢了片刻,左臂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刀,鲜血顿时淋漓。 秦萧然惊呼一声,扑上来道:“你怎么样?!” 秦青一边分神瞪了他一眼,一边迅速夺过对方的短刀,转眼在局势上就占了上风,秦萧然不由在心中暗自喝了个采。那几名黑衣人见讨不着便宜,便接二连三地遁去,像精灵一般消失无踪。 回头再看秦萧然,只见他面色苍白,就要朝地上倒去,秦青皱着眉头扶住他:“你什么情况?伤的很重么?” 秦萧然艰难地看了她一眼:“不…不重,蹭破了点皮,我只是…晕血…”话音刚落,秦萧然已然向地上滑去。 秦青无奈地看了看如一条死鱼般瘫在地上的秦萧然,咬咬牙将他连扶带扛地给弄回了云府。 云府的仆从来来去去,神色匆匆,诏兰房门前守着几名大夫模样的人,秦青将秦萧然交给其他仆从后便过去看了看,这一看正好看见云兮背对门口坐在屋内诏兰的床边。秦青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他默然的背影一定深蕴着某种怜惜和担忧,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地将诏兰抱回,才会紧张地叫了满屋的大夫,才会这样一动不动地守护。 秦青突然不想继续呆在这里,转身向自己的屋中跑去。 秦青的伤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比之秦萧然仅是蹭破皮来说,她这种皮开肉绽的伤痛着实不算太轻。但是比之她从天梯下来所经受的来说,这种完全算不上什么伤痛,而比之她内心此刻莫名的伤痛来说,今日受的伤痛又更加算不得是什么伤痛。 第138章 情伤 秦青一边包扎自己,一边生出一些委屈来,委屈一旦泛滥便控制不住地流眼泪。 第86节 一块帕子递过来,她泪眼婆娑地望过去,原来是秦萧然。 秦青没有接帕子,背过身用手背迅速擦掉眼泪,道:“你晕完了?” 秦萧然讪讪地收回帕子,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很没用?”他看了看秦青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手臂,皱了皱眉,“很疼吧?” “废话!”秦青道,“要不你试试?” 秦萧然跳起身:“你伤的不轻,这么随便包包是不行的,我去叫大夫来!” 秦青伸手拦了拦:“算了,大夫都在表小姐房里,没空过来的。” “云兮呢?”秦萧然道,“他拨一个人过来不就行了?” 秦青低着头,有种难以言状的落寞:“我现在不想看 什么大夫,我就想喝粥。” 余安在粥里加了止血的药材,盛给秦萧然与秦青喝了。余安望着默默喝粥的秦青,一会儿一个叹息。 秦青被他瞧的发毛,搁下勺子问道:“你是个什么毛病?” “唉!伤成这样才喝点薄粥。表小姐其实也没伤着什么,就是吓晕了,醒过来就嚷着让云将军煮粥给她喝,将军方才亲自煮了一锅料特别足味特别香的粥已经给端过去了。”余安“啧啧”道,“果然将军对表小姐还是不一般啊。” 秦青木然地听着这一切,只觉脑袋嗡嗡作响,站起身打算回房躺尸,不料脚下一绊,受伤的手臂便撞上门框,她龇牙咧嘴地将痛呼强行咽了下去,摇摇晃晃地走了。 秦萧然也将勺子搁下,马不停蹄地追了过去。一进屋,秦青一头扎进被子里,有只手伸过来将被子拉下一角:“你不闷么?” 秦青把被子拉回一点:“纨绔你怎么随便进女子房间?” 秦萧然腆着脸:“看你方才又撞了一下伤臂,我不放 心所以过来看看。” 秦青将被子又拉过头顶,干脆地回了句:“不用。” 纵使脸皮再厚,秦萧然还是噎了一下,半晌他道:“我知道你不太开心。”顿了顿,“是因为云兮么?” 躲在被中的秦青呆了呆,没有说话。 “其实今日我和云兮互换衣服也是迫不得已,他威胁我如果不换他原先答应给我的古画就不给了,我无奈之下才冒充他去陪诏兰。”秦萧然委屈道,“你知道的,表小姐那个样子的女子,我其实应付不来。” “他为什么要和你换?”秦青从被中探出一个脑袋,不解道,旋即又恍然起来,“他一定是觉得女儿节上就这么逛逛没什么意思,所以搞一个身份互换的游戏,看看表小姐能不能识别出来,顺便哄她开心。” 秦萧然的额头上多了几道黑线:“我觉得云兮这个人,不会这么无聊吧…” “不好说。”秦青摇摇头,“如果等你喜欢上一个人你就会明白,其实你会为了对方不自觉地改变自己。” 秦萧然一脸惊愕:“你的意思是云兮喜欢表小姐?”他撇撇嘴,“怎么可能?” “他是不是和你逛街市的时候说了什么?”秦萧然疑惑道。 “那倒没有,一直是我在说,我一直把他当作你在说话。”秦青很颓丧,“至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也不记得了。” “啊,原来你有那么多话想跟我说?”秦萧然兴奋莫名,凑近了点道,“再说说看,我洗耳恭听。” 秦青将他凑到面前的脑袋推远了点:“我觉得这么晚了,你还在我的房中不大方便。” “你一定要对一个诚心诚意来感谢你救命之恩的人这么残忍么?”秦萧然忧愁地眨了眨眼睛,“你为了我受了这么重的伤,都不让我表达完谢意,不让我回报么?” “你怎么回报?”秦青打量了他一番,“知道你钱多,打算分我多少?” 秦萧然做贼心虚地往后躲了躲,迅速答道:“谈钱多俗,我以身相许行不行?” 秦青操起手边的茶盏扔了过去。 因为伤了手,秦青跟诏兰告假,这些日子都不用去她那里上工,秦青不想出门,百无聊赖间拿出一个香包来绣 了拆拆了绣。这一日,余安空闲时来看她,见她绣香包绣的专心,不由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秦青得闲瞄他一眼:“怎么了?” 余安捞过一张凳子自顾自坐下,又叹口气,眼巴巴瞅着秦青手中的香包道:“你上次给我的香包没有了…” “丢了?”秦青头也没抬,“所以说抢走的东西长不了。” “被别人抢走了。”余安苦着脸。 秦青诧异道:“绣成这样,还能成为争抢的对象?谁这么没眼光?” 余安朝门外紧张地看了一眼,小声道:“就昨天,我做完活在厨房把玩你给的香包,哦不,把玩我抢你的香包,正好云将军进来,他看了一眼后跟我说这个香包的颜色和我不搭,然后就拿走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秦青绣香包的手停了下来:“他就这么看不得我绣的东西?算了,拿走就拿走吧,我再绣个给你。” 余安一喜之下又是一忧:“不行,云将军临走时还嘱咐我不许再问你要香包。” 秦青迷惑起来,还没想明白云兮这么做出于一个什么 思虑,门口便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人。 纨绔秦萧然。 秦萧然亲切地扑到秦青身边:“哇!没想到你不仅武功那么好,还会女红,你绣的这一对小鸭子好可爱!” 秦青一瞪眼,阻住秦萧然伸过来的爪子:“不要碰坏我的东西。” 秦萧然搬了张凳子坐到秦青旁边,眼神天真而期待地望着香包:“这个绣好后能给我么?” “不能。” “那为什么余安会有你的香包?”秦萧然委屈道。 “因为那是他抢的,而且现在香包又被小白抢走了。”秦青把凳子挪了挪,好让自己距离秦萧然远一些。 秦萧然不甘心:“那我也抢。” “你抢抢试试看?”秦青深知对付纨绔必然要用一个比纨绔还要纨绔的方法,因此冷不丁地伸脚一踹,秦萧然座下的凳子一空,仰面摔了个实实在在。 诏兰的确伤的不重,黑衣人袭来时,一向不怎么靠谱的秦萧然居然十分靠谱地抄起路边的扁担帮她挡了一阵。她在那时方才知道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半天不说话的原来并 非是云兮,而是秦萧然。 对此,诏兰其实很不开心。她想不通缘何云兮就如此回避和自己接触,哪怕是朋友一般在街边闲逛也是难事。她越想越沮丧,直到看到云兮如天神一般降临到面前,又如天神一般将她救下时,她才觉得原来自己一切的企盼都没有白费。因为突遭袭击她感到有点晕,便就着云兮的怀抱倒了下去,贴着云兮怀抱的那刻,她觉得很温暖,很想一直这样,天长地久。 事实上,云兮对诏兰照料也确实很尽心,不仅请了全城最好的大夫,还一直在床边呆到她醒来。醒来的诏兰第一眼便看到云兮,内心感动非常,一把抱住云兮嘤嘤地哭起来。诏兰说要喝粥,云兮二话没说去厨房亲自做了来给她,还贴心地准备了几样可口小菜。诏兰感动于云兮专心照料,于是女儿节将她抛下的事情早已不算个事情了。 不过待诏兰从对云兮的情愫中缓过神来后,她思忖最多的便是女儿节这场蹊跷的袭击。自己刚来临安城时间不长,也不认识几个朋友,偶尔出门也是跟着云兮。想来想去,唯一跟自己有些仇怨的便是那个翠云阁的那姬。 诏兰的眼神渐渐变冷,那姬,那个胡国女子,她早就 知道不简单。 经过这几日,云兮有点累,诏兰没有受什么伤,他感到很欣慰。尽管这个所谓的远方表小姐是自己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但既然叶太师送来了,在不知道叶太师的用意前,自然半点差错都出不得。 因为招呼诏兰的缘故,云兮这几日很少走动,奇怪的是自己不走动也就罢了,连秦萧然这个聒噪的家伙也没个踪影,不仅没见到秦萧然,这几日诏兰房中的黎姑也不在。 那日街市上遇袭以后,只听下人说起他二人均平安归来,但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云兮他不是很清楚。 见诏兰没有大碍,这日云兮得了个空去了一趟厨房,厨房里只有余安在,正宝贝似的捧着一个香包反复地看。 那个香包他认得,是黎姑绣的,他不知为什么,脱口就让余安把香包让给了自己,就像冥冥中受了什么驱使,他就是想得到和拥有。 没有见到黎姑的云兮竟有种失落,手中摩梭着刚刚占来的香包想的出神。此番出神居然连秦萧然何时进的书房他都不知道。 “忙傻了?”秦萧然伸出手在云兮的眼前晃了晃。 云兮迅速将香包收进袖子,清了清嗓子正经道:“近日不见你,可好?” 秦萧然有点讶异云兮今日这般不自然的调调,疑惑地看了看他,道:“莫不是你真的喜欢那个表小姐吧?别人说恋爱中的人都不大正常,是不是就是你这个样子?” “诏兰?”云兮皱眉,“不要乱猜。” “就是说嘛。”秦萧然往凳上一坐,“我也觉得你不至于。” “看你的样子生龙活虎的,似乎没受什么伤?”云兮打量了番秦萧然,“我怎么听说是黎姑背你回来的?” 秦萧然一脸忧伤:“我是没受什么伤,我只是晕血,黎姑她为了救我倒是受了伤。” “她受了伤?”云兮站起身来,由于起身太快还带倒了一张踏脚的凳。 秦萧然点点头:“我要给她请大夫她还不肯,说你那个诏兰表妹需要大夫,结果她就自己捆巴捆巴包了几圈,也不知道行不行…” 秦萧然的话未说完,云兮就急急向门外走去:“我去 看看她。” 房门一开,差点和走来的秦青撞了个满怀。 第139章 府门奸细 秦青后退一步,用手护住装着点心的托盘,手臂上包扎的布似乎已换了新的,薄薄的白布下还隐隐透着血迹。 “你伤还没好就干什么活?”云兮皱眉,伸手将秦青手中的托盘接了过去。 “你的伤怎么样?给我看看。”云兮不由分说就要查看秦青的伤口,却被秦青躲了开去。 “不碍事,皮肉之伤都算不得什么。”秦青垂着眼道,“表小姐吩咐我送一些糕点给将军,现在既然已经送到,我便退下了。” 不等云兮说话,秦青已然转身离去。云兮愣怔着,立在门边半晌没有说话。 秦萧然自个儿给自个儿斟上半杯冷茶:“别去招惹她,她自从女儿节那日后就像吃了火药一样,对你还是毕恭毕敬,对我可就不一样了,我都被她踹了好几次了。”秦萧然心有余悸地回忆着,转眼又露出钦佩神色,“不过她救了我的命倒是真的,我觉得作为一名女子,关键时刻不仅毫不退缩,还能冷静应对,了不起,我秦萧然着实佩服 这样的巾帼女子!” “谁让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还要女子保护你。”云兮将望向门外的眼光收回,“你刚才是说她不高兴?” “可不是,我还想问你呢,那日你和她在一起都说了什么?我问她她也不说。”秦萧然道,“她大约是有点气我们换衣服耍了她。” 云兮想了想:“我没说什么,她好像说了她喜欢一个人什么的…” 秦萧然的眼睛一亮:“难道她当时是想向我表白?但是后来发现表错了对象所以恼羞成怒?”秦萧然恍然地握起一只拳头往另一只手的掌心一砸,“对的,一定是这样的。” 云兮的嘴角抽了抽:“我觉得你想的有点多。” 翠云阁内,那姬的面色铁青,一旁的侍女战战兢兢。女儿节的偷袭明明派了精锐之人,还挑了合适的机会下手,却偏偏失了手。那个叫诏兰的女人是个麻烦,有她在一日,她与云兮无论是简单的见面还是探查行动都会很不方便。 有轻轻地叩门声传来,道是在成衣坊订做的衣服到了。那姬神色一凛:“快拿进来。” 侍女兴奋道:“看来是府内得手了?” 装着衣服的匣子被打开,揭开层层衣物后,一本兵书露了出来。 将军府中,云兮拉开书房立柜中的暗格,对秦萧然道:“那本假的兵书不见了。” 第87节 秦萧然回过神来,喜道:“上钩了?” “不好说。那姬为人多疑,而且赤鹰的人都不简单,多少会懂些兵法,恐怕她不会轻易相信。”云兮思忖了下,“这两日我们加大府内巡查,让对方以为我们很在意这件事。另外,我们抽空去一趟翠云阁,再去试探试探。” 秦萧然摇摇头;“表小姐看你看的这么紧,你就算走得掉恐怕还没试探到什么就被她给搅了。” 云兮将眼光移到秦萧然身上,秦萧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生出一股森然的感觉:“你不会又要打我什么主意吧?” “你说呢?”云兮幽幽看着他,“我就你一个发小,你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秦萧然哀嚎一声,比出根手指头:“再加一副古画。” 将军府内的气氛一下严峻起来,府兵巡查的次数也频繁起来。有侍从窃窃私语,道是将军不知丢了什么紧要的东西,怀疑府内有敌国奸细出没,正在紧张地排查。 彼时诏兰正拖着长长裙裾在假山后的池塘边喂鱼,听闻此事不由蹙起了眉头:“敌国奸细?我就觉得这府内不太平,果然是有奸细。” 侍女上前一步将诏兰没有喂完的鱼食收了起来,贴心道:“府里都不太平,小姐还是进屋的好,这些日子也不要出门了,万一…” 诏兰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只道:“你说表哥他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如此紧张?” 侍女凑近低声道:“我昨日碰巧经过将军书房门外,听到一个府兵似乎在说什么兵书的…” 兵书?诏兰心底一惊,难怪云兮如此着紧,这兵书是云兮集众家之长整理和撰写而成,是本国兵法书中的珍品,若是被敌国获得,不可谓损失不大。想来想去,诏兰将怀疑对象锁定在了那姬身上,她一个弱质女子,从遥远的 胡国千里迢迢来到临安,有意无意地接近云兮,一定不是单纯的崇敬,一定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到这里诏兰对着侍女耳语了两句,侍女大惊:“太师不是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他安排在临安的…” 诏兰急忙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事关国祚,你说算不算万不得已?” 侍女犹豫了一下,终是领命而去。对于此刻的诏兰来说,是否事关国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总算找到一个由头直指那姬,她与她,势同水火,不能共存。 秦青也觉察到此次府内的气氛有点微妙,云兮的神态千年不变,从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府兵如临大敌与秦萧然气定神闲的反差又让她觉得奇怪。尽管秦萧然在众人面前摆出一副严肃表情,但是秦青仍然看的出他的内心其实并不像表面那般紧张,至少他日日仍会找个机会来嬉皮笑脸地烦自己。因此,秦青觉得这个事情更像是故意为之,至于其中有什么深意,她暂时还想不通。 这日,秦萧然没有来云府,一早便去了翠云阁将那姬约出去游山玩水。九曲溪上泛舟,清凉惬意,那姬执一把白底丁香花的伞立在船头,远远看去着实是一副美妙画卷 。 小船行至拐弯处,对面缓缓驶来另一艘船,船头的布帘掀起,一白衣男子临风而立,向着那姬伸出手来。 那姬在片刻间有些晃神。是的,假若这个人不是云兮,不是战无不胜的他国将军,她会不会,能不能对他生出那么一丝情意来?他永远那么温润,举手投足清风明月,平日里或者捧盏茶,或者握本书,又或者找个清净的池塘垂钓半日,仿佛与红尘俗世隔绝一般。谁能想像在边疆的战场上,他戎装出征所向披靡的模样。 被云兮搀到另一条船上后,那姬叹了一声:“如今想要与将军见上一面真是难啊。” 云兮将烹好的茶分别倒入三只茶盏,似漫不经心道:“近日里不怎么太平,府内府外都出了些事,今日才有空出来与姑娘闲话半日。” 那姬做出惊讶表情:“出了什么事?可要紧不?” 云兮将茶盏拿起,送至那姬手中:“好在有惊无险,出去逛个街,遇上几个强人。所幸没出什么岔子。” 秦萧然苦着脸在一旁道:“怎么没出岔子?”他撸起袖子指指点点,“你看这儿,还有这儿,都是上次伤的。 ” 那姬扯了块帕子遮住脸:“那些强人真是残忍…” “府外遇了袭,府内也不太平,丢了件东西。”话说的云淡风轻,云兮的眼神却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那姬的身上。 那姬波澜不惊地拿起茶盏,波澜不惊地抿了口茶:“是什么宝贝东西?将军府的好东西那么多,就算丢了一两件想必将军也不会太在意吧?” 云兮没有答话,只淡淡笑了一下,便不再提及此事。 诏兰一天都没有见到云兮,问了一圈的人,都道是不晓得。翠云阁那边打探了一下,果然那姬也不在。诏兰心中愤愤,却也无奈,只得坐在屋中生了一日的闷气。 一直到了夜里,云兮也没有回到府里,诏兰心中烦闷,余安做的吃食不过尝了几口便再没了胃口。秦青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好后,打算早早回房休息。府内后园有树有水,夏日里倒不觉得有太过闷热,草丛中,树影下,有些绿莹莹的光点上下飞舞。 是萤火虫,她看的有些呆,在东海之心,在她忘记的许多记忆里,有个白衣少年送过她许多萤火虫。东海的夜 晚因为他的出现变得更加美轮美奂。 秦青放缓了步子,伸出手去想要触摸,有一只萤火虫似乎感应到了她,竟然扑打着翅膀落在她的指尖之上。秦青笑起来:“你不怕?看你这么有灵气,以后跟我回东海之心好不好?”萤火虫似乎趔趄了一下,扑腾着翅膀飞走了。秦青若有所失:“怎么不喜欢东海之心么?也是,那里太过宁静,没有红尘之气,果然,红尘终归要吸引人一些。” 怅然的秦青不知不觉走的远了一些,一抬头发现竟来到了云兮的卧房门口。秦青叹口气正打算往回走,心里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她着紧地回身去看,平日里一直紧闭的卧房门竟然悄悄开了一条小小的缝。 “莫非是云兮已经回来?”秦青心里思忖了下立即否定了这个猜想,倘若云兮已经回来并且进了卧房,何以卧房没有点上烛火?她觉得今日这个事不太寻常。 这样想着秦青便悄悄地靠近了房门,悄悄地闪身进去。 屋内漆黑一片,也感觉不到有他人的存在,秦青站在门口没有进一步前进,只待眼睛稍稍适应了一下在黑暗中 视物。房内的陈设似乎依旧有条不紊,没有什么异常。难道云兮在离开前没有关好门?秦青觉得以云兮谨慎的性子来看这似乎并不可能。一切仿佛都很正常,但是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疏漏了。 秦青向前又走了几步,靠近了云兮的窗前帐幔,帐幔突然无风自动了一下。 有个黑影在眼前一闪。 第140章 暴露 秦青吃了一惊,本能地伸手去拦,那黑影却灵活得很,躲过秦青的阻截向另一边蹿去。秦青哪里肯放弃,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袖,不料对方竟使了个金蝉脱壳之法,空留下一件外衣,而人正准备向着外面迅速遁去。 情急之中秦青踢出一只凳子,直扑对方面门,那人迅速侧身也甩出一枚不明暗器,秦青偏头躲过,暗器斜斜打在帐幔一角,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只听卧床发出一声闷响,露出一个空洞来。黑影不防,径直掉下了空洞。 秦青惊出一身冷汗来,云兮的房中竟有暗道,难怪平日里他的卧房门都是紧紧关闭,想来是藏有秘密。 紧跟着下暗道的秦青走了不多远便看到前方站着两个人,黑衣人面孔并不陌生,正是府内负责采买的下人,此时她正挟持着一名陌生老者,惊惶不定地望着秦青。 老者看模样六十开外,身穿褐色长衫,银发披肩。虽被歹人控制,面上却无半点惊惧颜色,秦青不由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你把他放了,我或许会考虑你我在将军府共事过的情分,给你一条生路。”秦青小心翼翼地向着前方喊话。 对方却嗤笑道:“情分?情分是个什么东西?” 老者慢条斯理地对秦青说:“姑娘,你不用管我,只管对她动手好了。”说完又扭头对挟持自己的人道,“你是胡国人吧,这府里居然真的混入了胡国人。” 胡国女子低沉着声音,一把刀架在老者的脖子上:“老匹夫休要废话,跟我走!”说话间已小心地沿着墙边一步步向外挪去。 秦青不敢硬来,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眼看就要移到暗道入口,入口处突然出现两个人影,云兮和秦萧然。 云兮低呼一声:“老师——”他向前靠近一步,“我知道你是谁,如果想要你的命早就可以动手,不必留你到现在。”他伸出手,“把刀给我,然后你可以从这里全身而退。” 胡国女子朝后缓缓退去:“我不会信你。” “你不尝试又怎会知道?”云兮稳步又接近一步,经过秦青身边时似无意间与她交换了一下眼神。秦青心中立刻清明起来,悄悄地将袖口的一枚纽扣摘了下来藏于手心。 此时云兮突然向前又迈了一大步,胡国女子大吃一惊,正要有所行动,握着刀柄的手不知被哪飞出的一枚纽扣击中,手腕酸痛一下脱了力,眨眼之间刀已掉落在地,云兮随即冲上前去迅速制住了胡国女子。 秦萧然从秦青身后探出脑袋,由衷地赞叹一声:“你俩的配合真是天衣无缝。” 云兮扼住胡国女子的咽喉:“你是那姬的人?赤鹰派你们来到底要做什么?” 女子的嘴角渗出血迹来,云兮一惊,想要阻止已来不及,那女子径直瘫软于地,没了气息。老者拍拍懊恼不已的云兮,道:“她们是死士,就算不死也很难撬出什么话来。” 秦萧然也道:“当务之急是怎么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不能使得那姬那边产生怀疑。” 云兮转向秦青:“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青比了个心安的手势:“她是无意间跌落暗道的,不过我不确定她之所以进到卧房是否是因为已经怀疑到了什么。” 秦萧然跟着点头:“也说不定是觊觎云兮的美貌…” 云兮瞪了他一眼,道:“先别声张,不排除府内还有其他内应,先换掉采买的人,这里小心处理掉即可。” 秦萧然指着自己的鼻尖:“你不会是让我来处理吧…” “不然呢?”云兮道,转身之前又补了句,“再补你一张古画。” 秦青离开后,老者面色沉了下来:“云兮,刚才那个戴面纱的女子是谁?” “是府内的下人。”云兮恭敬道,走上前查看老者是否受伤。 老者蹙眉摇头:“这个人不太寻常,她虽然救了我,但是她也十分可疑。云兮,你不觉得作为一名普通的府内下人,她的武功显得太过突出了么?” 秦萧然插嘴道:“老师您不要带有偏见,人家可没使出过什么坏心眼。” 老者举根手指头直戳秦萧然:“连你这只小狐狸都这么说她,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她救过他的命。”云兮道,“而且还因此受了伤。” “苦肉计?”老者摇头,“是上次街上遇袭的时候她救的你,你怎么不想想也许一切都是编排好的一出戏?包括今天。” “老师,您想得有点多了。”云兮有些发闷,上前扶过老者,同时对秦萧然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把这里处理好赶紧出去?” “云兮你不要打岔,老师还没说完呢,你怎么也对这个下人如此相信?”老者不满道。 秦萧然一边朝外退去一边伸出脑袋补充一句:“因为他收了人家一柄上古神剑。”云兮飞起一个茶盏砸过去,吓得秦萧然瞬间退了出去。 深夜中,诏兰的房中也不平静。侍女传来两则消息,一则消息是云兮和秦萧然今日出门其实是偷偷去会翠云阁的那姬,三个人溪上泛舟,烹茶赏花,情意绵绵地游了一整天。第二则消息是已经联络上太师在临安安排的人,随时听候调遣。 诏兰咬着唇半晌迸出句话:“好,明日我们出门一趟,去会会他。” 夜深,经过这一折腾,秦青在床上辗转难眠。窗外映出一个人影来,似踯躅了一会儿,随后放下了什么转身离去。秦青灵台清明地跳下床,急急开了门。 转身离去的白色身影又驻了足,云兮回转头来:“以为你睡着了,所以没打扰你。” 由于出来的比较急,月色下的秦青赤着脚踩在地上,一身青色中衣在风中微微摆动。云兮在刹那间有瞬间的晃神,这个女子,在今日看来似曾相识。 秦青伸手在云兮眼前晃了晃:“小白你在发呆?你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云兮回过神来,朝窗户的方向努了努嘴:“纽扣,我放在窗下了。”顿了顿道,“谢谢你,身手很不错。” 秦青“哦”了一声,拿过纽扣出神。 云兮疑道:“怎么?不会缝扣子?”他站在面前,“怎么办,我也不会缝。” 秦青不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仰头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要是会缝就会帮我缝?” 云兮想了想,道:“我从来不去考虑假设的事。你如果真的不会缝的话…”他缓了缓,“那就学一学吧。” 秦青噎了噎:“多谢将军关心…” 云兮点点头:“去睡吧,平日里多学些女红,有空帮我绣个香包。” “啊?”秦青莫名,“你不是有一个了么?” “有么?”云兮做出思考状,“哦,你说的是余安的那个?那个绣的不太好, 要再接再厉。” 仿佛是曾经的话语,让秦青心潮翻涌,她激动地上前几步:“小白,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云兮疑惑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一只萤火虫盈盈飞下,在二人之间徘徊不去,像一盏灯,微弱地提醒着几世长情。 第88节 良久,云兮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什么。” 第二日,似乎一切仍然平静,又似乎潜藏着某种风波。云兮依旧在自己的书房里看看书烹烹茶,自从打了胜仗回来,朝廷象征性地奖赏了一下他,便命他回到临安,不再驻扎边境,日常也无事务可处理,实则将云兮的兵权一步步架空。本来就喜清静的云兮对此倒并不在意,日日复日日地落得清闲。 但今日,令云兮奇怪的是诏兰居然没出现,据秦青说,诏兰一早便拉着侍女出了门,至于去了哪里并没有透露。云兮揉了揉太阳穴,不发一言。 秦青默默看了一会儿,心忖云兮应是担忧诏兰的安危,遂安慰道:“不会那么巧两次都遇袭的。” 云兮将眼光从书上移开:“你认为我是在担心她?” 秦青莫名反问:“难道不是?” 云兮低着头自言自语:“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 秦青更加莫名:“你一个人嘟嘟囔囔在说些什么?唉,算了,我出去找找她,女儿家无非留恋一些胭脂水粉店或者成衣坊。”不待云兮回答,秦青已经先一步踏出了书房。 诏兰给翠云阁传了一封信去,信件里仿了云兮的口吻和笔迹邀约那姬同去九曲溪钓鱼。 在邀约之前诏兰先去见了一个人,太师在临安城给诏兰留了一批隐卫,这个人正是这批隐卫的头领。太师曾嘱咐她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这批隐卫,然而诏兰认为自己的小命已遭到威胁,自然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更重要的是那姬可能是敌国的奸细,更是横在自己与云兮之间的一根刺,不把她给拔掉,恐怕这以后自己都要吃不香睡不稳了。 那姬收到信后,见笔迹是云兮的,约见的地点也是常常会面的地点,并不疑有他,欣欣然便去赴约。 九曲溪一向人少,今日尤其清静,甚至连鸟儿都闭上了嘴巴。那姬觉得今日安静得有点可疑,她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见果然有一叶小舟静静停在前方。 那姬驻足在小舟前方的岸边,对着里边软软糯糯地道一句:“奴家已经来了,将军缘何还不出现?” 小舟的前帘一掀,一名纤弱女子盈盈一笑:“那姬姑娘别来无恙?” 第141章 取信 那姬怔了怔,脚步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原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表小姐,表小姐兴致这么好来游山赏水,我就不奉陪了,告辞!” 那姬说完就要转身而去,却听诏兰掩面冷笑:“果然是苦寒之地的人,一点规矩都不懂。”她突然拍了拍手,侍女连忙端出来两杯茶,诏兰自己拿着一杯,另一杯向那姬递过去,“既然来了,就喝一杯再走吧,我们不比男人会喝酒,一杯滚茶代酒吧,你若是当我面喝了,你我之间的仇怨也就算了。” 那姬望着面前呼呼冒着热气的滚茶,心道诏兰是有意为难,便意欲转身离去。不料诏兰却一步跟了上来:“怎么,怕我在里面下毒?你放心,我可懒得做那些,我不过就是想让你喝杯茶而已。”话音未落,一杯滚茶兜头倒下,蜿蜒流淌了那姬半身。 “感觉怎么样?这是云兮表哥最喜欢的茶,你有没有和他一起喝过?”诏兰的眼中闪过一丝报复的痛快,欣欣然问道。 那姬的脖颈被烫得通红,身边的侍女早已按捺不住,挥拳向诏兰袭来。诏兰迅速朝后逃去,侍女自是勉力去追,谁知刚刚追出没有几步,便听到身后那姬的惊呼。 从旁的树丛灌木中蹿出许多精壮男子来,正举刀向那姬砍去。那姬虽然身负武功,但对方功底更为扎实,且人多势众,她应付得颇为辛苦,转眼之间便被伤了许 多处。那姬的侍女见状急急吹了个唿哨,一些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将那姬护住,且战且退。 然而黑衣人在数量上并不占优,很快便落了下风。那姬被侍女搀扶着仓惶向九曲溪外逃去,身后的追兵也毫无放弃的念头,追得愈发得紧。眼看前方就是一道崖壁,去无可去。那姬向崖下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即将到来的追兵,咬了咬牙,与侍女双双跳了下去。 山崖不算太高,崖底是一方潭水,潭底与山外相连,那姬知道自己若是不走,定会被追兵取了性命,她忍着痛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一直游了下去。终于在最后快要耗尽气力时游到了山外岸边。 那姬觉得自己已然脱力,由于一刻不停地游水,伤口处血流不止,随身携带的伤药早在逃跑过程中遗失,那姬躺在地面无力地想,若是就这样命归黄泉的话,她做鬼也不会放过那个叫诏兰的女人。 那姬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逐渐遥远,她渐渐沉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觉得口中有一丝药草的味道,身体也似乎暖和了一点。那姬睁眼看去,见有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站在眼前。 “你是谁?”那姬虚弱道。 女子蹲下看着她,又把了把她的脉象,似是对那姬说又似是自言自语:“看来还好,死不了。” 那姬喘了口气:“是你救了我?”她狐疑地看向秦青,“我怎么觉得在哪里见 过你?” 秦青眉眼弯弯:“你的记性不错,我是云将军府里的下人。” 那姬警惕地看着秦青,不发一言。秦青笑了一下:“放心,我不会杀你,若是我想要杀你,刚才就动手了。”她伸出一只手给那姬,“试着站起来,看能不能走?” 话说秦青从将军府出来后,稍稍打听了下便知诏兰匆匆去了九曲溪方向。她其实并不想来寻诏兰,然而云兮的表现似乎很在意诏兰的安危,念及前段时间才刚刚遇袭,是以秦青本着良善的本性,揣着一颗大度的心出门去寻了诏兰。然而事情却比她想象的复杂。 一个从京城来的女子,人生地不熟的,一大早就出门,还去了荒郊野外,这本来就是件十分匪夷所思的事情,因此秦青多留了个心眼,并不惊动于她,只不远不近地跟着。跟着跟着就觉得有些不对,这看似宁静的荒郊野岭明明并不宁静,那树影后,草丛中,偶有光亮溢出,是死亡的味道。 秦青趴在稍远处的小山坡向下望去,望着望着便看出门道来,那姬居然也出现在了此处。秦青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诏兰恐怕是对那姬起了杀心。她记得那姬对于云兮来说,至少在现阶段还是有用的,云兮自然明白那姬是胡国的奸细,他一直没有点破,也一直与那姬保持来往,为的就是借那姬之手将那些假消息给传递出去,若是此次诏兰将那姬杀了,恐怕会给云兮造成不小的麻烦。 思忖间,不远处已开始了厮杀,秦青生怕自己被认出,没敢立刻出手,结果眼 睁睁看着那姬掉落悬崖。秦青知道崖底是个深潭,心道也许那姬没有那么容易挂掉,于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地抄近路绕到山外。与料想的分毫不差,那姬果然是个硬骨头,自己一个人从潭下游了出来。 半信半疑的那姬将手递给秦青,支撑地站了起来。“你救了我,我自会感激你。你想要什么?金银玉帛?我不会吝惜。”那姬靠在一旁的树干上歇息。 秦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钱就是好,我的确缺钱,你尽管多拿点给我,我来将军府这么多天来,都舍不得给自己买件衣服。” “好。”那姬眸色深沉,“你跟我来翠云阁一趟,我自会把你想要的给你。”那姬在秦青的搀扶下走出几步,迎面遇上急匆匆赶来的那姬的侍女。 侍女见到秦青的装束,十分警惕地将那姬拉过挡在了身后:“小姐,这个人是将军府的,我们不能信她!” 那姬不置可否,只对着秦青道:“你不用觉得不甘,诏兰那个女人是云将军的亲戚,她要来杀我不会只是因为争风吃醋,一个因为争风吃醋就下杀手的女人不是太可怕了么?一定是云将军对我起了疑心,所以你今日即便救了我,我却不能信你。” 秦青默默哀叹一声,心道诏兰还真就是这样的人,在这一点上转世前转世后丝毫没有变化。秦青脑筋急转,那姬显然对云兮也失去了信任,如此一来,云兮通过那姬迷惑胡国的条线恐怕岌岌可危。想到这里,秦青只得一不做二不休的撕下面纱,咬咬牙道:“实不相瞒,我这一身的伤都是拜云兮所赐!”说完秦青自己先抖了 抖。 看着秦青蜿蜒在面目和身体之上的伤疤,饶是那姬这样见过许多生死世面的人,也寒了一下心。“他怎么伤的你?”虽然话音中仍满满的疑惑,但是语气已经稍软。 秦青使劲地挤出两滴泪来,抽噎道:“那还是几年前,我爹娘被诬为敌国奸细,姓云的手下不由分说将我爹娘杀害,本来我以为我必死无疑,后来幸亏被一名好心人救了,才活到了现在。”秦青的面上又凝出恨意来,小拳头一握,“自从那日起我便恨他恨的入骨,是以我想尽办法混入将军府中,就是为了找机会报仇!” 那姬被秦青苦大仇深的模样给深深震慑,半晌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苦了你了。” 诏兰得到回报说那姬掉落悬崖后一直不太放心,隐卫们只好到崖底来回巡了好几遍,然而直到黄昏也未寻到那姬的尸身,诏兰心中惴惴,无奈只能心思深重地先回了云府。 刚进府门,便见到云兮和秦萧然似要出门的模样,诏兰见避无可避,只得上前施了个礼,云兮面色温和,走上前轻声道:“出去一天累了吧?晚上秦萧然的母亲大寿,可还愿意同去?” 诏兰回过神来,迅速挤出一个得体的笑来,遥望着站在远处抬头望天的秦萧然道:“秦公子家母的寿宴,自然该去拜会一下,只是匆忙之间诏兰没有准备礼物…” “这个不妨,我一起准备了。”云兮指了指身后的礼箱,“你要不进房梳洗一下,一会儿我们就走。” 见云兮没有问及自己出门的事情,诏兰放下心来,甜甜道了句:“让表哥费心了。” 秦青将那姬送回到翠云阁后并没有多做逗留,一来那姬伤得不轻,需要悉心调理,无瑕顾及到她。二来看那姬的模样,对自己也并未十分信任,信任这种东西,自然不是三两句话就能确定下来,总要一来二去试探几番才行,秦青倒不是急于一时。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云府时,秦青方才发现府内冷清的很,在自己房中发现了秦萧然的一张留条,留条上写:“小蘑菇,今天家母大寿,我和云兮先去了,你回来后一定也要去哦,我会一直等你。你的萧然。” 秦青惊吓得差点打翻手中的一杯冷茶,指着自己的鼻尖自言自语道:“小蘑菇?我?” 余安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惆怅地对着秦青道:“秦公子让我务必转告你,要你回来后去趟秦府,说要是我没有转告到位,他下次来就罚我做三十屉三十种不同口味的包子给他。” 秦青挠挠头:“本来还有点想去,但是听说你要做这么多包子,我又不想去了。” 余安惊恐地扑过来:“姑奶奶,你是跟我有仇不?”想了想又道,“姑奶奶你 要是今晚去赴宴,我帮你做一个月的活。” 秦青揣摩了下:“还挺划算,就这么定了。”她拍拍衣服站起身来,“姑奶奶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啊。” 余安高兴地将秦青送出门,心里觉得隐隐不对,半晌领悟道:“做一个月的活似乎不比做三十屉包子少啊…” 走出屋门准备赴宴的秦青在经过花园时,眼角不经意一扫,似觉得云兮的卧房中有火光一闪,再定睛细看又什么都没有。 第142章 赴宴 秦萧然家的家宴办在天目溪的画舫游船上,人不多却极为精致。秦萧然在席间坐立不安,眼光总是流连着岸边。诏兰得体地向秦家二老施礼后便安静地坐在云兮身边,不发一言。 云兮客套中偶尔抽出空来给诏兰夹上一筷子菜,道:“你今日看上去怎的这么累,去了哪里?是不是不舒服?” 诏兰面色灰暗:“只是累而已,不要紧,我今日去逛了下临安的街市,因为不好意思总是麻烦表哥你,所以便没有和你说…” 云兮温和地给诏兰满上茶:“都是亲戚,没什么麻不麻烦的。” 秦萧然在一旁恹恹而坐,托着腮一副没有胃口的模样。 秦母拣起一枚花生扔过去:“你家老娘过个生辰,你就摆出这幅鬼样子?” 花生正中秦萧然脑门,他正要呼痛,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脚下更是迅速挪了出去,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正踩着踏板走上船来。 “小蘑菇!”秦萧然这么敞亮的一嗓子让整个画舫的人都抖了一抖。他亲切地拉住秦青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小蘑菇你是看到我的留条了是么,小蘑菇我还担心余安那小子会不告诉你,小蘑菇我以为你不肯来呢,小蘑菇你太好了让我来抱你一下…” 一把扇子横在了秦萧然和秦青面前,云兮不着痕迹地拦住秦萧然:“萧然你的 扇子掉了。” 秦萧然很莫名:“是我的扇子么?有小蘑菇在我怎么会带扇子?” “真的是你的,就在你的座位旁。”云兮煞有其事地指了指,一本正经道。秦萧然看了看云兮指的方向又看了看云兮正直无欺的脸,觉得更加迷惑了。 桌上响起秦母的爽朗笑声:“萧然,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救命恩人?还不快请人家坐下?” 秦萧然恍然起来,连忙拉着秦青坐到了自己身边。 一直没有说话的诏兰轻声道了句:“黎姑是府里的下人,同桌吃饭是不是…” “不用这么计较。”秦母爽朗地摆了摆手,“我们家里不过是做生意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权贵,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迂腐的规矩。” 说完也不管诏兰青青白白的脸色,秦母拉着秦父一起举杯:“你是我儿的救命恩人,我们敬恩人一杯。”秦母在桌下踹了秦萧然一脚,“别光顾着傻笑,把酒杯端起来!” 秦青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豪放道:“小事一桩小事一桩,客气个啥哩?” 秦母哈哈笑起来:“我就喜欢黎姑你这样的江湖豪气,想当年要不是遇到萧然他爹,我也去游历江湖了。你看现在整天呆在家里,把个儿子养成了个纨绔。” 秦萧然的爹和秦萧然被还没来及咽下的酒给呛住,咳了半天。 秦青见对方说得高兴,又回敬一杯:“江湖这东西说起来虽然辛苦,但是的确能遇到许多有趣的事情。” 秦母兴奋起来,干脆将秦萧然从座位上提起,自己坐到了秦青身边,两人头碰头从晚宴开始一直聊到晚宴散场。 散场后天色还早,天目溪边依旧热闹,秦萧然将自家爹娘送回家,迅速回到了秦青身边。见到秦青的时候她正站在水边发愣,散场时诏兰急急拉着云兮离去,她今晚甚至都没来及与云兮说上一句话。 小街上人来人往,云兮与诏兰已并肩走出很远,翠枝在湖风里摇曳,两人的背影看去和谐美好。每一世有每一世的命数,而秦青不过是一个变数,也许到这一世结束也无法进入云兮的生命之中。 沉思中的秦青被一声“小蘑菇”给唤醒,秦萧然嬉皮笑脸地出现在她面前:“发什么呆呢,小蘑菇?” 秦青白他一眼:“小蘑菇?谁让你起的名?你咋不叫自己是纨绔秦呢?你是皮痒痒了还是昨晚吃错了老鼠药?嗯?!” 秦萧然被骇得连连后退,口中却不放松:“你要是不喜欢蘑菇,咱们换个香菇?要不平菇?金针菇…哎哟,你打我干什么…” 小街上,秦萧然屁颠屁颠地跟在秦青身后,见到有新鲜玩意儿就想要买给秦青,无奈秦青似乎对一切都兴趣索然,直到看见街角一处面人摊子时眼睛才忽的发了光,摊上还插着最后一支面人,摊主麻利地在收拾摊子。秦青正要靠近,却见诏兰拉着云兮走了过去。诏兰一脸好奇地指着面人说了什么,云兮二话没说从钱袋里摸出一枚铜钱递了过去,最后一支小面人毫无悬念地被诏兰收入囊中。 那一刻,秦青觉得自己的内心在来到此世后,第一次荒芜一片。 秦萧然凑上来看看她,又看看已经收拾好开路的货郎,奇道:“你喜欢面人?你今年多大了?那不是小孩子玩的么?” 秦青寻了水边的一块石头坐下:“你问我年龄?几万岁了。” 秦萧然乐起来:“你要是几万岁了我就跟你姓。” 第89节 秦青奇道:“你还真跟我姓了!” 秦萧然听得有点茫然,一头雾水,正要继续深问,身后却响起了云兮的声音。 “你俩还不回去?”云兮也捡了块石头坐下来,“看你们聊的挺起劲,都聊些什么呢?” 秦萧然探头看了看云兮身后:“你那位粘人技能第一的表小姐呢?” “她今天有点累,我着人送她回去了。”云兮扭头看看秦青,“今日你出门跟着她,可看到什么了?” 秦青想了想,有些犹豫,看云兮对诏兰关切的程度,她担心如此直接地说出实情是否会引起云兮的不悦。云兮似感受到她的疑虑,看她的眼神带着些许鼓励。 秦青将心沉静下来:“今日我跟去了九曲溪,在那里也看到了那姬。” 云兮与秦萧然对视了一眼,面色都凝重了片刻。 “那姬在九曲溪遇袭,落下悬崖差点死掉,我不敢靠的太近,也没有摸清双方到底是什么仇怨,所以当时并未出手,只是在最后将那姬救了起来。”秦青抬起头,“那姬是胡国奸细,我救她也不知道对不对。” “幸好你救了她,不过恐怕她已对云兮产生了怀疑。”秦萧然刚习惯性地把扇子拿出来摇两下,又赶紧收了起来。 “你在九曲溪看到了诏兰是么?”云兮微蹙眉头,似陷入沉思。 秦青瞅瞅他的表情道:“只是看到她和那姬说话,但是离得远并不知道她们在谈论什么,再后来就看到有人出来追杀那姬,哦对了,那姬也有人出现在当场,不过势单力薄,是以她很快就败退而去。” “你救了那姬后她怎么说?”云兮的声音依然平静,仿佛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我觉得那姬应该对小白你产生了怀疑,恐怕你们以后接近她去获取情报会受阻。”秦青担忧道。 “这也正是我们所担忧的。”秦萧然纠结着长吁短叹,“本来我们与她就在互相猜忌,但最后那层窗户纸并未戳破,如今看来,恐怕再去见她都没那么容易了。” “她必然会对我们有所顾忌,不巧的是府内与她们联络的人也死了,恐怕瞒不住多久,那本被她们偷去的兵书估计也起不到预先的效果了。”云兮的眉头蹙得更紧,功亏一篑?他决计不愿意看到。 “事情也许不算太坏。”秦青道,“毕竟我救了她,她暂时对我还算客气。” “她知道你是将军府的么?你怎么让她相信你救她的理由。”秦萧然也觉得这个事很棘手,不无担忧。 秦青抽了抽嘴角:“为了让她对我更加信任,我给她看了身上的疤痕,并且说这是小白杀我全家时落下的,我对小白恨之入骨,恨不得剥皮抽筋饮血啖肉…” 云兮和秦萧然双双扶着额也抽了抽嘴角,道:“这个仇怨确实很大。” “不过那姬经此一事,受创颇大,她恐怕不会那么轻易信任我。”秦青苦着脸,对前景仍是十分忧虑。 “慢慢来。”云兮站起身来,看着街道上逐渐稀少的人群,道,“今日你辛苦了,时刻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星光点点,挂于天际。云兮的心里其实有些沉重。诏兰是太师府派来的,她一定不会简单到仅仅是来临安借住,然而这么多天下来,她除了缠住自己外似乎也没有多余动作。然今日她突然做出如此举动,说明在临安城内还有内应,且这个内应能量不小。诏兰能在短短时间内策划除掉那姬,一方面说明她做事狠辣,另一方面也说明她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但是她背后的势力到底有什么目的云兮暂时还无从了解,这一点让他意识到也许只能暂且将此事压下,边观察边做打算。 临水的街道,商铺三三两两地打烊。秦萧然跟着走了没几步,便被云兮叫住:“你家明明是朝着相反的方向,为什么跟着我们走过来了?” 秦萧然挠挠头:“我不是要送小蘑菇回将军府么?” 云兮道:“难道你没有看到我在这里么?我和黎姑都回将军府,要你送什么?” 秦萧然傻了眼:“我…我…” 云兮朝街道中间站了站:“这条街真是窄,站着三个人有点挤。”说完朝相反的方向指了指,“那边,你走错方向了。”不等秦萧然反应,自己已一把拉着秦青走了开去。 见秦萧然无奈走回,云兮指着街边一家还亮着灯的的馄饨店对秦青道:“看你今晚一直在喝酒,也没吃什么东西,那家的馄饨不错,一起去吃点吧。” 这是一家老店,平日里的客人不多也不少,摆设也陈旧简单,一位老者忙里忙外,不一会儿便端上两碗馄饨。馄饨的馅不多,但新鲜味美,皮薄而不散,夜深的时候点一盏油灯,摆上一小碗这样的馄饨,会吃的很满足。 云兮分一双竹筷给秦青:“我以前晚上睡不着,或者心情不大好的时候,也会偶尔来这里喝上一碗馄饨,和平叔聊会儿天,人便会轻松很多。” 秦青吸了一口馄饨:“你心情不好?”想了想又恍然道,“哦,诏兰的事。你其实也别太担心,虽然那姬恐怕会伺机报复,但是诏兰呆在你府里有你保护应该不会有事,就算有事要出门也有你跟着,你要是哪次没空还可以指派我,我功夫不错的…” “黎姑。”云兮突然打断她,“能和我说说你身上的伤是怎么落下的么?” 第143章 试探 秦青吃着馄饨的动作慢了下来,思绪渐远,从天梯上滑下的伤痛还历历在目,不过找到了云兮,他还好好活着,那些伤痛又算的了什么。她笑了一下:“都是无足轻重的事。” 远处有烟花升起,灿烂一瞬。她望向烟花的方向,道:“小白,你知道么,就算是伤痛也好,坏心情也好,都会如那些烟花一般消逝不见。” “是吗?”云兮望着她,“其实我有时会想,过去到底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会让你有这样的感触。”他转头又看向外面的烟花,“消逝的只会是悲伤的事么?那些烟花如此之美,难道不是美好的事情短暂难留?” “为什么要这么悲观呢?”秦青道,“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就算是生死的事,也不代表没有转圜的余地。”她看着云兮的脸,犹带深情,“永远不言放弃。” 面前这位女子让云兮觉得有点特别,这俗世之中,每个人都沾满尘埃,唯有她,缓步之间,清风徐来。 回到府内的云兮无法入眠,他轻轻拉开密道暗门走了进去。 “老师,您还没睡?”云兮看着坐在椅中的老者,有些吃惊。 “年纪大,睡的本来就少。倒是你,为何辗转难眠?”老者回过身来,每一丝皱纹里都透着沧桑。 云兮坐在老者对面的蒲垫上,边给他敲着腿边说出心中的疑虑:“老师,叶太 师在临安安插了人,这些人可以任由诏兰调遣,我现在猜不透太师的目的是什么,我与他平日素无来往,这次他无端端送来一个远房表妹已经令我奇怪,现在似乎还有隐卫在身边,我担心他会否是冲着老师您来的?” 老者沉吟片刻:“不排除他是得到了什么风声。当年你将我从刀口下救出,虽然事情做的干净利落,但百密一疏,很难说当年就没有人知道此事。”他顿了一下,“近日里注意不要打草惊蛇,诏兰那里你多留心点,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口风来。” 诏兰在第二天便打听到那姬已然回到翠云阁,对此诏兰的心绪在气愤之余还有些紧张和惶惶,她担心那姬将自己的底细捅给云兮,因此她更加紧地黏住云兮,不让他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可以出府去见那姬。 这日天气晴好,诏兰早早地便在花园中摆上一张案几,磨好了墨,展平了画纸,架好了羊毫笔。云兮早饭刚刚吃过,便被诏兰拉到了花园里。诏兰含羞带怯地说:“今日温度适宜,很是惬意,表哥可愿意在园中作画?”似犹豫了下又道,“看表哥画了那么多山水小景,却难得一见人物画作,今日可否将诏兰画入画中…” 云兮不假思索道:“这有何难,画上你就是。” 诏兰高兴起来,在云兮面前盈盈站出一个姿态来:“表哥,你看这样可好?” 云兮抬头瞄了一眼,道:“挺好。” 诏兰想了想,又挑了块长石侧身半躺半坐:“表哥,你看这样是否更加好些?” 云兮这次头也没抬:“唔,都好。” 秦青在昨夜得了云兮的话,需要从今日开始进一步获取那姬的信任,因此起的也尤其早。云兮对于自己的信任让秦青倍感欣慰,而自己能帮上云兮一二,即便再苦也甜。 秦青打算在出府前去和云兮打个招呼,正撞上诏兰在花园里勤力摆出各种姿势来让云兮入画。秦青在花园的拱门前顿住了足,青竹叶摇曳不定,在脸上投下淡色阴影,她有些落寞,终于连打招呼的念头也消失殆尽。 翠云阁内,那姬躺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这场劫数令她伤的着实有些重。灵台尚在混沌和清明之间游徊,侍女来报说是云将军府的黎姑来了。 按照云兮的交待,既然那姬已经起了疑心,不如釜底抽薪,将过去的铺设全部暴露推翻然后重新建立新的信任。 秦青进屋后先看了看那姬的伤势,从怀里摸出一包草药来:“这种药对治外伤有奇效,寻常药店里根本见不到。” 那姬从侍女手中接过药草,凑近鼻尖闻了闻:“你果然是江湖中人,这种药草不是官面上用的,确实很难寻到。”那姬将药草收下,面色缓和,“今日你来并不是为了来探我的病吧?” 秦青点头:“我今日是出来采买的,因为原来负责采买的人死了。” 见那姬与侍女双双变了脸色,秦青继续道:“说来也奇怪,平日里看着挺健康的一个人突然就暴病而死,我们也没看到尸身,也没听说会有什么抚恤,这个人仿 佛就从府内消失了一般。” 那姬半晌没有说话,只低头抿了口热茶:“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感兴趣,将军府上死个把下人有什么奇怪的呢。” “也对。”秦青道,“可能她偷了什么东西被发现了所以…” “偷了什么?”那姬似无意问道,“多么重要的东西要以死来赎罪?” “听说是什么书…”秦青仔细地看着那姬的神情,小心翼翼试探,“就在前两日,她偷了书正要出府,结果被发现…” 侍女惊看向那姬:“小姐,那之前的…” 那姬瞪了她一眼,重又转向秦青:“你跟云将军有仇是么?” “是,血海深仇!”秦青咬着牙,眼里迸出红丝来,“我做梦都想他死,不,生不如死!” 那姬冷眼看了她片刻:“与我合作,你可愿意?” 见那姬意动,秦青强忍住正在怒放的心花,脸上扯出犹豫为难的表情来,半晌方道:“也罢,虽然我习惯于单独行动,但是有一个人帮忙我也不会拒绝,你说吧,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那姬的嘴角牵出一丝狡黠来,扶着额道:“可怜我最近几日伤的太重,无法下床,暂且顾不上什么行动,刚请了大夫来看,说是伤我的兵器上喂了毒,要想根除必须在药里加一味孔雀胆,以毒攻毒方可痊愈。” 侍女附和道:“听说那孔雀胆不易获得,只在距临安城五十里外的一座大明山 上有…” 秦青在心里思忖开来,一来她并未听说孔雀胆这东西在临安附近出现过,二来这大明山山高路险,虽然确实有很多奇珍,但山中腹地却险要非常,常常发生有去无回的事情,即便有几个脱险而回,也已疯疯癫癫,没有多久就相继死去。那姬此番说出这样的话,应是在试探自己的诚意,假若自己不帮她取孔雀胆,以后恐怕也再难取得她的信任,假如自己答应帮她,这大明山一行少不得要跑一趟,估摸着以自己的功夫也许并不会那么容易遇险。想到这里,秦青冲着那姬点了个头,“好,我帮你去取,你安心养伤。” 云兮这幅画画得尤其细致,一直画了两个时辰才算告一段落,诏兰揉了揉已经酸麻的腿脚,一瘸一瘸地挪到云兮身边。 云兮的画上是一派大气山水,山上云雾缭绕,山下江水奔腾。诏兰傻了眼:“不…不是画我的吗,那我在那里?” 云兮指着画中一微小墨点:“这不就是?” 秦青离开翠云阁后,那姬的侍女有些不安地问那姬:“这个叫黎姑的可信吗?” 那姬疲惫地靠在床边:“这不是试探着么,她若是拿到了孔雀胆的话,一方面说明她的确有点本事,另一方面说明她有胆识,也有意志,可以考虑和她合作。” “可是…她可靠么?”侍女依旧不安。 “我们在临安的几个接头人都出了事,连我也差点…这个时候若是有用的人, 我们不妨用上看看。” 秦青揣着一把剑走到大明山山脚时,已经过了午后,走时匆忙,只随便在路边买了两张面饼。秦青一边啃着面饼一边缓缓沿着山路走去,一直到了半山腰都很顺利,但是孔雀胆的踪迹依然毫无头绪。再往腹地深入,便到了传说中的山中秘境,也就是异常险要的地方。 山中雾气蒸腾,愈往里走雾气愈为深重。蜿蜒曲折的山路若隐若现,很快就失去了方向。林中也突然变得寂静,原本还有虫鸟的鸣叫,此刻却万籁俱寂,有种森然的意味。 秦青将手中的仙剑握得更紧,可仙剑灵敏,往前多走一步,剑身便响得更加厉害。 剑鸣,是因为有煞气,这个山中不那么简单。秦青行得谨慎,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的变化。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处空地上。空地中央生长着一棵遮天蔽日的老榕树。无数气根从枝干上铺天席地地垂下,扎入土中,与树干纠缠往复,不死不休。 秦青站在树前向上看去,只觉得此刻的自己无比渺小。她正打算绕过榕树时,腰间的仙剑突然发出一声犀利鸣叫,竟脱离了秦青直直向榕树飞去,当剑身没入榕树树干时,一股殷红的血源源流了出来。 仿佛瞬间变了天日,老榕树深处发出如雷鸣般的吼声,枝干仿佛活了一般,竟前仆后继地向秦青卷来。秦青急急将仙剑招回,勉力砍断了近前的枝条与气根,碗口粗的断面上均喷出带着腥味的血水。 秦青一下便明白过来,面前的恐怕是一棵千年树妖,以吸食人血为生,之前失踪在大明山的那些人恐怕便是死在它手。 榕树显然已被秦青激怒,向着她更加猛烈地袭来,秦青一个不留神脚下被跘了一下,身体瞬间被一条气根卷起,重重地拍在了树干之上。 第144章 伤重 榕树树干上仿佛生了许多利齿,将秦青的后背噬出无数血痕来,她低声轻呼,手中的仙剑留意到主人的伤情,带着怒意将困住秦青的气根生生截断。 大约是许久没有碰到如此抵抗,榕树被彻底激怒,卷起飞沙走石,令原本就昏暗的天空变得一片墨黑。 秦青定了定神,举起仙剑接二连三地向树干上刺去,树妖吃痛,生生拔起地面上千万条气根向秦青甩去,秦青难以顾及到四面八方,不留神被击中一回,趔趄着扑跌在地,一股腥甜从口中喷出,全身疼痛得几乎要脱力。 秦青挣扎着重新站起,用尽全身气力将仙剑向榕树中心的树洞掷去。她知道这种有了灵气的草木都有一颗草木之心,这颗心是草木的灵气之源,只有破坏了草木之心,它的灵气散尽,便在千百年内都无法恢复。 第90节 与树妖再拼下去必然旷日持久,秦青唯恐自己耗不起那个精力,况且自己的仙力封存,是否一定有胜算还未可知。秦青虽然并不确定榕树之心在哪里,但是如今的情形已经不允许自己再有丝毫犹豫,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指引 着自己做了这样的选择。 仙剑准确地飞去树洞之中,须臾便传来一阵雷鸣之声,几乎是同时,从树洞中飞出一条黑色巨蟒,张大的血盆大口散发着一股子腥味。 秦青暗叫一声“今儿真背。”侧身让过后,秦青蓄了气力准备做最后一击,就在此时她感到身体内仿佛突然涨满了极强的力量,就要喷薄而出。那条凶神恶煞的蟒本要继续攻击的身躯竟怔在了秦青面前。 “上神——”它的一双眼睛变得柔和起来,浑厚的声音里带着小小激动又道了句,“青离上神。” 秦青纳闷之间亦觉得面前的黑蟒似乎有些眼熟,想了半天终于想起在女娲给自己看的记忆之中是有这么一条黑蟒,帮着她一起守卫东海之心。 黑蟒察觉到秦青心中所想,匍匐在地道:“上神身边的那条黑蟒乃是与我同胞所生的兄弟,只是他当时受上神点化,皈依了上神,而我一念之差留在了妖界,想来后悔的很。” “一念成神,一念成魔。”秦青内心有浅浅的遗憾和不忿滑过,“想来这只树妖也不过是你的傀儡,你千年来 在此作恶,可知罪孽深重?” 黑蟒羞愧难当:“今日得遇上神是我的造化,还求上神助我洗清罪恶重新来过。” 秦青用剑柄击中黑蟒七寸,它疼痛非常,仍强忍着不敢造次。秦青道:“不过小惩大戒,你今后不得再害人性命,这大明山暂且交由你守护,百年内让山间恢复生气,鸟兽和谐。” 那黑蟒匍匐跪拜,谢了秦青之恩,须臾又从洞中取出一只锦囊,道里边放着的便是这大明山唯一一只孔雀胆,奉予上神聊表谢意。 秦青从大明山下来后,已时至深夜,饥肠辘辘带着一身伤痛的她好不容易回到了将军府。厨房里亮着灯,但是没有人在,她翻了几个锅盖连半个馒头也没见到。余安从外边走进,一抬眼看到秦青着实吓了一跳:“你…你这个样子莫非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秦青点点头,扯下头顶的一根枯叶,灰头土脸地问:“有粥喝么?” 余安遗憾地两手一摊:“今晚云将军倒是过来给表小姐煮了锅粥,不过全部被表小姐端走了,一滴都没剩。” 他看了看秦青骤然黯淡的眼神,同情道,“要不我再给你煮一锅?” 秦青摆摆手道:“不了,累,我去睡了…” 秦青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己的房前,推门而入却发现门内坐着一人,她骇了一跳,连忙点上烛火一瞧,原来是打着瞌睡的秦萧然。 秦萧然被光亮唤醒,抬头看见秦青回来,不由一阵惊喜,待看清秦青的模样后又惊慌无措起来:“小蘑菇,你这么晚去了哪里?怎么受伤了?哎呀!你的后背都被血浸透了。”他蹿出门,“我去给你请大夫来。” 秦青有气无力地叫住他:“不妨事,不过是皮肉之伤,我被那姬试探,去了大明山取孔雀胆,好在有惊无险。你要是再叫了大夫来,我估计今晚就没觉可睡了。”她招招手,“帮我把抽屉的药膏拿来,我实在走不动了。” 秦萧然小心翼翼将药膏取来,小心翼翼地递到秦青手上:“小蘑菇,你真的可以么?要不要我帮你?” 秦青指着门口:“麻烦你出去就可以了。” 秦萧然苦着脸不肯挪窝:“你不要一见到我就赶我走嘛…你伤成这样,难道都不许我关心你一下下?”他惆怅 地叹了口气,“看你伤成这样我更加不能走了,况且我都等了你一天,你还不许我呆一会儿?” 秦青无奈地将药膏挑出来,对他道:“我现在要脱衣服,你还打算呆着不走么?” “啊?”秦萧然莫名道,“脱…脱衣服干什么?” “不脱衣服我怎么搽后背的伤口?”秦青瞪着眼睛,“再不走我就踹你出去了。” 被秦青赶出房门的秦萧然心中难过,倒不是因为自己等了一天却被三言两语打发,而是因为屋内的这名女子,她明明伤得那种重却独自强撑,他不知是什么让她如此坚持,她不过是一名弱女子,他突然间很想要保护她。 秦青第二天起的有点晚,做完糕点送去诏兰房中时,被告知诏兰去了花园。她今日要出门去一趟翠云阁,将孔雀胆交予那姬。秦青绕过回廊,打算在出门前照例去跟诏兰打个招呼,却听前方不远处有女子欢笑声音,银铃一般,在云间树梢缭绕。是诏兰,被云兮手把手地教着放风筝。 秦青的脚步缓了下来,终于还是选择不去靠近。她转过身,阳光明晃晃的睁不开眼,后背的疼痛仍然一阵紧似 一阵,今日是个好天啊,她却寒凉无比。 秦青后脚刚走,秦萧然前脚就到了云府,到秦青的房中仍未见人,只得去找云兮。花园中,云兮正勤恳地教着诏兰放风筝,秦萧然突然间闯入,没头没脑一句:“小蘑菇呢?” 作为一个天塌下来都忘不了要吃饱喝足的人来说,秦萧然今日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他明明很紧张很着急,在紧张着急之中甚至还隐隐透着点气愤。 云兮愣了愣,回身对诏兰道了句:“失陪一会儿。”便拉着秦萧然去了书房。 阳光下一脸茫然的诏兰还握着风筝线,线上的风筝失了拉扯的力量,惶惶惑惑地挣扎了下,终于一头栽了下去。 书房的门还未完全关上,秦萧然已然爆发出来:“你是不是又让小蘑菇去接近那姬了?小蘑菇虽然功夫很好,但是不代表她就应该去做这么危险的事,那姬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么?她是赤鹰的人,是小蘑菇单枪匹马能招惹得起的么?她昨天为了取得那姬信任,去什么大明山取孔雀胆,回来的时候跟一个血人似的,你去问过一声么?你就知 道陪你的表小姐放风筝,谈诗作画附庸风雅,云兮你作为一个男人,我瞧不起你!” 云兮愣在书桌边,半晌问:“她人呢?” “我怎么知道?!”秦萧然怒气犹在,“她是你府上的人,你问我?” 不等秦萧然说完,云兮已拉开房门冲了出去,迎面撞上怀抱着风筝的诏兰,云兮脚下未停,恍若未见地经过了她。诏兰眼中闪过一丝震惊,转身就要跟上去,却被秦萧然拦住:“表小姐,云兮这是去忙公事,你在的话未免放不开手脚。” 这话说得其实有些重,诏兰的脸色当场便有了变化,好不容易耐住了性子,扶着侍女静静地看着云兮与秦萧然一前一后地消失在府门口。 秦青在翠云阁并未做逗留,一来刚刚拿来了孔雀胆,马上就提出合作的事情未免令人生疑。二来自己确实伤的比较重,她累的很,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番。秦青也不想回府,府内你侬我侬的气氛令她觉得窒息,她漫无目的地走过临安的大街小巷,直到迈不动步子方才就近进了一家不怎么起眼的酒楼,点上两个小菜,三壶好酒,自斟 自饮起来。 云兮与秦萧然在翠云阁外蹲守了许久,并未见到秦青出来,料想她不是没有到来便是已经离开,于是二人商定分头去寻。 云兮匆匆寻了两个街口,并未见到戴面纱的女子经过,他心中开始焦虑起来。这份焦虑来得猝不及防,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担心过一个人,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担心她。是因为她在刚刚进府就忙不迭地接近自己?是因为她在第一次见面就喊他小白?是因为她送给他一把珍贵的上古神剑?是因为她与自己配合默契,总是化险为夷?还是因为她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在自己的心里划过痕迹,令他觉得似曾相识? 过了午后,三壶酒已经见底,秦青眨了眨迷蒙双眼,又叫过伙计加了三壶酒。酒是个好东西,当你不能肆无忌惮地流泪时,当你无人可以倾诉时,即便是口味一般的酒,也可以让自己忘却很多事,尤其是不开心的事。这顿酒一直喝到华灯初上方才罢休,秦青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摇摇晃晃地出了店门。 第145章 关注 巷中宁静,除了远处打更外便再无一丝声响。树影婆娑,在院墙上落下斑驳图案。秦青扶着墙,指着墙上一直勉力上爬的蜗牛“咯咯”直笑:“你这么努力干什么?是为了让别人对你多看两眼,还是被你的坚持感动?”小蜗牛滑了一下,片刻之后又继续往上爬去。 秦青叹了口气:“你果然是一根筋,算了,为了鼓励你,我唱首歌给你吧。”秦青扯开嗓子唱起来,唱得抑扬顿挫余音缭绕,唱得院墙里的住家实在耐不住,开了二层小楼的窗劈里啪啦地扔来一串西红柿。秦青晕乎着脑袋忙着躲闪,尽管动作迅速,仍是被最后一只西红柿砸中了脑门。 秦青仰起头,指着小楼的窗口正要质问,余光忽见身侧多了一道身影。她转头去看,只见云兮正神态不明地望着自己。 “你…你怎么来了?”秦青的舌头有点打结。 云兮上前一步,皱起了眉头:“你喝酒了?”他一把撸起秦青的衣袖,“受伤了还喝酒,你是不想好了是吧? ” 秦青忽地觉得很委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手臂抽回,恨恨道:“不要你管!”想想觉得气势还不够,又补充道,“死了也不要你管!” 云兮将她抽回的手臂重又拉回:“疼么?”见秦青呆呆地望着自己不作声,又道,“一定很疼是不是?”他背转身,“来,我背你回去。” 秦青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是手疼背疼,我的腿不疼。” 云兮无奈地看她:“扶墙走,还是我背你走,你选一个。” 秦青从善如流地往云兮后背一趴:“小白您辛苦了。” 寂月皎皎,云兮背着秦青沿着小巷静静前行,偶尔两声蝉鸣也是懒洋洋的。“黎姑,你是哪里人,怎么会来到临安的?”云兮轻轻问。 “来找你的啊,小白。”秦青觉得安心,困意袭上心来,眼睛都快要睁不开来。 云兮似乎笑了一下:“你不要和我说是慕名而来,我 可不信,不过我有时确实觉得你让人觉得很亲近,也许我们以前真的见过也说不定呢。” “那就是见过的啰。”秦青更加地困,嘟囔一句,“小白你好啰嗦。” 云兮不以为杵,刨根问底:“那你且说说看,你我曾经在哪里见过?”问了半晌,背后却没有声音,云兮扭头一看,见秦青已然熟睡过去。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方池塘,池内白莲次第开放,散着淡淡清香。云兮放缓了脚步,他觉得这条路太短,他想走的慢一点,再慢一点,也不知是因为这莲太美,还是背上的人让他觉得亲近。 回到府内房中,云兮将秦青轻轻放于榻上,正要转身离去时瞥见她脸上的面纱,突然就很想看一看面纱下的那张脸。他伸出手去,修长手指在秦青的颊边停了停,终于缓缓收回,什么也没有做。 这一觉秦青睡得很香,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转,眼睛一睁便是惊吓,秦萧然的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面前,一双眼正骨碌碌地盯着秦青看。 秦青骇了一跳:“你怎么又出现在我房里?” 秦萧然忧伤道:“你为什么好像很讨厌我的样子。”他指着自己的黑眼圈,“我昨晚可是找你找到半夜,你就不能安抚我一下下么?” “找我?”秦青纳闷道,“发生什么事了?云兮昨晚也找我的,后来我就是被他找回来的。” “还不是不放心你?”秦萧然的眼神变得柔和,“你伤成那样,云兮还让你去接近那姬,而他自己却在那儿放风筝,我气不过…”秦萧然捏紧了小拳头,“我气不过就把他给骂了,然后他就和我出来找你了。” 秦青坐起身来,满不在乎道:“你们那么紧张干什么?是我自己主动要去接近那姬的,不关云兮的事,再说那姬也未必能动的了我分毫。”她凑近秦萧然,“在大明山,那么大的一条蟒,脸就跟厨房里最大的那柄铲锅一样大,不一样臣服于我了么?”说完伸手挥了挥,“让让,让让,姑奶奶我要去洗漱了,半天没去点卯,怕表小姐那边要怒了。” “云兮帮你请假了。”秦萧然有些心疼,“你今天就在屋里歇歇,哪里都别去,我来照顾你。” 秦青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喷出来:“你?照顾我?” 秦萧然难得的一脸严肃:“我的样子看上去是在开玩笑么?你就不能认真地听我说说话么?” 秦青顿了顿,干脆拉了张凳子坐下来:“好吧,纨绔少爷,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对本姑娘说?本姑娘洗耳恭听。” 秦萧然张了张嘴,话未说上半句,脸先兀自红了。他低头理了理并不乱的衣袖,低声道:“小蘑菇,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嗯…你可以不用像现在这般辛苦的…” 房门被敲得“砰砰”响,余安出现在了门口:“黎姑,云将军在厨房煮了燕窝粥,让我过来看看你醒了没有,啊正好你醒了,跟我过去喝粥吧?” “燕窝粥?给我的?”秦青指着自己的鼻尖有些不敢相信,“是喊我去喝么?” “当然!”余安高兴道,“还不快去,这么高级的粥,还是将军亲自煮的,你磨蹭个啥?” 秦青趿着鞋,兴冲冲地拉着余安:“走走,再不去粥就冷了!”走前还不忘喊上一声秦萧然,“喂!要不你也来吃点?” 秦萧然半截话硬生生地吞回肚中,长叹一口气后也慢 吞吞地跟了过去。 厨房里,除了云兮在还有诏兰。看见秦青出现,诏兰似带着万分歉意地走上前来握住秦青的手:“说来我真是惭愧,你是我屋里的人,你受了伤我居然都是从表哥口中听说的,我是不是太不懂得关心人?” 秦青憋了半天,方从嘴里憋出一句“哪里…” 云兮在屋里招呼:“都过来趁热吃吧!咦?萧然你怎么也来了,没煮你的份。” 秦萧然知道他存心挤兑自己,板着脸道:“我不吃,小蘑菇有的吃就行。” 诏兰谦和一笑:“表哥他开玩笑呢,大家都有的吃。”她就着云兮的勺盛了一碗出来,端至秦青面前:“这些燕窝连我都很少吃到,也就是将军府上有,来,这都是我亲自挑的,全是上好的血燕,你快尝尝,身上的伤也好的快。” 云兮从诏兰手中接过碗放在桌上:“你自己也去吃点吧,忙了一上午了。” 诏兰脸一红:“能跟着表哥精进厨艺,诏兰求之不得。” 秦青对面前的情景恍若未见,只埋头抱着粥碗猛喝一气,喝完后说了声“好喝”后便打算回头就走,不料云兮伸手将她一拦:“吃完了跟我来一趟书房。” 书房内,云兮肃然着脸,对秦青道:“以后别去那姬那里了,萧然说的对,为什么要让你担这么些风险。” 听见云兮居然在担心自己,秦青只觉得心花怒放得已经不成体统,好不容易压制住内心的澎湃,状似十分平静地道了句:“没有什么风险。”又道,“是我心甘情愿去做的。” 心甘情愿这四个字说得慎重又深情,让云兮心中某处被莫名触动,他抬眼看着她,有一丝遥远的感动。 “所以,小白你千万不要觉得过意不去,能与你并肩作战我求之不得。”秦青笑眯眯地望住云兮,可不是,他是她的夫君,本就该共同进退。 未等云兮表态,外边响起了敲门声:“表哥在里面么?我有几句诗词看的不够透彻,想请表哥与我讲一讲。”是诏兰。 秦青看了眼云兮,轻轻道:“那我先出去了,你忙。” 第91节 云兮还想要说什么,门已经开了,诏兰的眉眼似乎已经重新描画过,显得既妩媚又娇俏:“表哥,你们谈完事儿了么?” 秦青低头行了个礼,未置一词,只静静地退了出去,诏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生出了奇怪的念头。 因为放假,秦青无活可干,便有意无意地去了翠云阁附近,如果那姬对她产生了信任,必然会想办法跟她联络,这个时候,她不打算过于主动,但是也要让那姬的人方便找到自己。 果然,当秦青假意在路边看一条丝带时,有个人有意无意地撞了她一下,离去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张字条,秦青展开看去,上面只有三个字:“速来,翠。” “翠”应该指的是翠云阁,那姬终于耐不住要找自己,秦青的兴奋之情几乎难掩,当下不敢耽搁,快步向翠云阁方向而去。 就在经过一条胡同时,有个身影悄悄转出,静静看着秦青离去的方向。 翠云阁内,那姬取出一只锦盒来,锦盒内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是一本兵书。秦青探头瞅了一眼,惊呼道:“ 这…这不是将军府上的兵书么?” “你见过?”那姬狐疑道,“你不过一个普通下人,怎么会见过?” 秦青始才发觉自己的情绪酝酿的有点过,遂迅速沉静下来道:“自然见过,不仅我见过,去过云将军书房的人估计都见过,他就放在书台上,很显眼。” “果然——”那姬眯起眼睛,“看来他故意将一本假的书放在外边,就是为了误导我们。幸好我留了一个心眼,请我们的人仔细看了一看,终于看出里边故意设计的陷阱。云兮他,果然心思深沉,不可小觑。” “这书是假的?”秦青难以置信地将书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一遍,问,“怎么看出来的?” 那姬睨她一眼:“这个你不用懂,你若是想和我合作,就不要问那么多,帮我想办法找出真的书即可,你记住,真的兵书一定不会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你好好查查将军府内有没有什么暗道之类的地方。 第146章 告白 在距离将军府还有一街之隔时,秦萧然不知从哪里蹿出来:“小蘑菇,跟我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秦青扶额而叹:“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酒楼雅间,秦青望着面前一堆补血的菜肴发愁。秦萧然正热情地招呼着:“来,喝点猪肝汤,这家的猪肝又鲜又嫩,喝了好养伤。” 秦青一脸嫌弃:“我不喜欢吃猪肝。” 秦萧然又端过一只盅:“那猪血呢?这个也补血的。”秦青捏着鼻子扭过头,“腥…” 秦萧然愣了愣,从桌角拿过一只碗:“那尝尝花生红枣粥?” 秦青瞅了一眼,提不起兴趣:“花生炒着吃多香,干什么放粥里煮,要多难吃有多难吃。” “哎,你这个丫头怎么还挑食呢?”秦萧然长这么大没伺候过人,一伺候就碰到个刁难的主儿,他觉得很挫败。挫败的他恹恹地问:“姑奶奶,那你想吃什么?” 秦青冲着外间的伙计招呼道:“小二,你这儿有酱猪 蹄炸鸡腿烤黄鱼卤牛肉不?一样来份大的!” 吃饱喝足打着饱嗝的秦青和秦萧然在街上走路消食。秦萧然“啧啧”道:“本来想着你有伤,就带你出来吃点清淡补血的,结果你倒好,点的全是一等一油腻的菜。” “吃东西这个事嘛,讲究的是开心,都是点一些不合口味的硬吃下去也不会愉悦对不?但是吃到自己喜欢的就不一样了,心情一好,身上的毛病啊伤口啊也就好的快些。”秦青不以为然,大咧咧地向秦萧然灌输着自己不着边的看法。 秦萧然莫名地点点头:“听上去是胡扯,但好像又有些道理。” 二人闲逛逛到了将军府前,秦萧然既没有进去的意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秦青纳闷道:“你干嘛一直在踢自己脚下的地?” 秦萧然抬起头,鼓足勇气一般:“上午我不是有话跟你讲但是没讲完么?你还记得不?” 秦青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遂转过身来,“你说吧,有什么事情,别吞吞吐吐的。” 秦萧然从袖中摸了半天摸出一个碧蓝手串递过去:“ 这个是孔雀石的,虽然不大贵重,我主要是想你可能不愿意收太贵重的,我就准备了一串这样的,挺好看,挺配你,唔…送你。” 秦青狐疑地接过:“你这么好心?会不会有机关?比如这儿、这儿弹出根小针来…” 秦萧然作势要夺回:“真是伤心,不要拉倒。” 秦青迅速套上手串:“开个玩笑都不行,你的眼光不错,挺漂亮的,谢啦!”她挥挥手腕,眼里有明媚的笑,“原来你犹豫半天要说的话就是这个,你几时变得那么腼腆?” 秦萧然突然捉住她的手:“我要说的其实是…”他看了一下自己的足尖,终于鼓足勇气,“我要说的是我不想再看到小蘑菇你受到任何伤了,一点点伤都不要,你应该和其他姑娘一样,被人宠在心尖上,你愿意把你自己交出来,交到我的手里么?” 见秦萧然一股脑儿地说出这番话来,秦青傻了眼。 秦萧然期期望着秦青:“我娘也喜欢你,我们一家都喜欢你…” “你不必因为我救了你的命就以身相许的。”秦青收 起快要掉下来的下巴,认真道,“你跟我说声谢谢就行,就算不说我也不计较,你一下牺牲这么大其实不需要的。” 秦萧然愣怔道:“小蘑菇你是真不明白么,我并不是要报答你什么,我是喜欢你啊,真心的,认真的!”他看着她,赌咒发誓一样说出了心中所想。 秦青挠挠头:“可是你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啊?而且我满脸疤痕,丑得让人害怕。” 秦萧然恨铁不成钢般地握住她的肩:“这些有那么重要么?你长的什么样,身家什么样,我都不在乎,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你就行了。” 秦青后退一步,咬了咬嘴唇:“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声音不大,但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得十分清楚,在暗夜里如同掉入心潭的鹅卵石,“扑通”一声,溅起大大的水花。秦萧然哑然,脑中出现短暂的空白,他茫然地在墙根找了块空地缓缓坐下,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他问:“你有多喜欢他?” 秦青不知该怎么形容,于是用手臂划出一个圆来:“ 有这么喜欢。”想想觉得太不贴切,又望着远方的穹庐,“这份喜欢大到天际也装不下。” “那你喜欢了他多久?”秦萧然颓然地问起。 秦青低下头掰开手指头算:“一、二…”秦萧然失落地抬起头,“两年了啊,是比我久…”他捂着脸伤心道,“我受打击了,我觉得今日真是个不好的日子,我要回去缓一缓…” 他晃悠悠站起身,朝着秦青摇了摇手:“我伤心得很,我要暂时消失几天,要吟诗作画寄情山水来抚慰我这颗受伤的小心灵…”他顿了顿,将捂在眼睛上的手拿开,信誓旦旦地保证,“但是小蘑菇,我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你等着我,我还会再回来找你,只要你一天不嫁人,我就会争取一天。” 将军府内,诏兰的心情有点烦躁,她今晚已经第三遍拦住自己的侍女问道:“你说黎姑那丫头是不是喜欢我表哥?” 侍女答:“这个不好说,云将军那么优秀,是个女子都难免动了心思。”一瞅诏兰的面色不对,赶紧补充道,“当然了,作为我们下人又怎么有资格动这样的心思,想 都不该想一下的。” 诏兰脸色稍稍缓和:“那,你说表哥他对黎姑会不会…” “怎么可能?”侍女嗤道,“就她那样的,要长相没长相要才艺没才艺的,将军怎会舍弃我们家小姐去关注她呢?要我说,别说喜欢了,多看一眼也懒得。” 诏兰终于露出一丝笑来:“就你嘴甜。” 门外响起轻轻的敲击声,侍女从门缝中接过一张字条,打开只看了一眼立即变了脸色:“今天我们的人看见黎姑去了翠云阁!” 诏兰站起身来:“真的?!”随即愤愤道,“我就说她肯定有问题,神神秘秘的,原来是通敌的奸细。再查!把她的底细都查出来!” 秦青见秦萧然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后,方才进了府门。秦青在回房之前瞄了一眼云兮的书房处,见有灯光亮着,在稍稍的犹豫后还是去敲了门。 门在片刻之后打开,见到秦青出现,云兮有些意外,他闪身将秦青让进:“还没睡?” 秦青兴奋道:“那姬开始信任我了!” 云兮恍若未闻:“你伤成这样还出去找她们?” “小白你别打岔。”秦青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杯冷茶喝了口,“当然了,那姬其实有点急。她已经发现那本兵书有问题,让我想办法找到真正的兵书。” 云兮回身将她喝过的半杯冷茶倒掉,重新续上一杯递过去:“我知道了,这个事不用急,我准备了一本更加以假乱真的兵书,你且拿去,不过不用急着给那姬,一来这么快给她她会有疑心,二来你现在只有一件事,就是把伤养好。” 秦青仰起脸,眼神温和中透着坚定:“小白,你知道么?我总是希望能为你做很多事,哪怕是做些面点,小白,你知道么?我以前完全不会做面点…” 云兮笑起来,伸手揉揉她的头发,道:“好,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很多机会,不过现在,你该去休息了。”他又拍拍她的肩,“听话。” 秦青从书房出来后,并未马上离开,她站在窗外,看着被烛光映照在窗纸上的云兮的影子,她觉得自己好怀念,站在他的面前,她甚至想冲上去抱住他,告诉他一切过往,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念他。 有个声音在身后冷冷响起:“你喜欢云兮表哥是吗?” 是诏兰。秦青回身看去,见到的是一双寒冷彻骨的眼,她静静地看着对方,并未答话。诏兰走上一步:“我在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我觉得这是私事,不需要告知表小姐你知道。”秦青淡淡道,脚下已向外移去。 诏兰一把拉住她,怒道:“你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你不过一个将军府的下人,是谁给你以下犯上的勇气?” 秦青将诏兰的手拨开,摇摇头道:“永远都改不了本性,真是遗憾。” 趁着诏兰愣神的当口,秦青已抬脚行出很远。 在花园的转角,秦青的眼角瞥到不远处树丛中似有黑影一闪。她心中疑窦顿生,一直以来,她总是隐隐感觉在这府中似乎还有着人在默默窥探着一切,这个人行动诡秘,擅于隐藏,目的不明。 秦青不敢耽搁,向着黑影遁走的方向追了过去。黑影行动极快,转瞬就消失在树丛之中,仿佛鬼魅,无形无影。秦青小心地向前靠近,想要继续探查蛛丝马迹,这时一 队府兵走近,秦青拦住一个问:“方才是否发现有人跑过?” 府兵面面相觑:“连半只蚊子也没见过。” 秦青懊恼,此人的功夫深厚,身在暗处,不可不防,她思忖片刻,打算回去先提醒云兮一二。谁知刚刚转身,便觉得心中传来撕裂般的汹涌疼痛,令自己几乎不能站立。她猛然想起女娲曾经的嘱咐,秦青她不过是一缕神思,而神思终有一天会支撑不了上神的力量,化为虚无。 第147章 离间 第二天天还未亮,秦青便被诏兰的侍女叫醒,道是今日表小姐胃口不好,心情也不太好,因此要吃点特别的点心,既开胃又开心的。秦青觉得这个要求有点高,她勤勤恳恳地去跟余安请教,余安也表示很为难,因为自家的将军不挑口味,更不挑卖相,只要不是太差他都吃得很满意,但是娇生惯养的表小姐就不大一样,经常要换菜式不说,一顿饭就要许多品种,结果每个品种吃不上一口就得撤掉,余安对于如此的浪费感到很无奈。 听秦青叙述完今日表小姐的诉求后,余安思索了半天,针对诏兰的情况,最终选定了几种清爽可口的点心,又考虑天气渐热,做了一个薄荷冰羹一并端到了诏兰房中。 诏兰看着面前的食盘,恹恹地拣起只梅子冻尝了一小口。不过一口诏兰便变了脸色:“这是什么东西?酸叽叽的!”她将梅子冻扔在秦青脚下,“你用心做了么?!” 秦青知她故意针对自己,忍了忍道:“既然不喜欢这个,表小姐再尝尝其他的呢?” 诏兰没有动,对着身边的侍女一努嘴:“你替我尝吧 ,好吃的话再另做一份。” 侍女颠颠地跑过来,每样咬了一小口:“回小姐,奴婢觉得这样和这样还勉强。” 诏兰轻飘飘地对秦青一摆手:“去吧,这两样各做一碟。” 不一会儿,秦青又做了两碟进来放在诏兰面前,诏兰优雅地夹起一只送入口中,没有嚼上两口就皱眉吐了出来:“你认真做了么?这么甜,你是不是敷衍我?” 秦青奇道:“这不是跟刚才做的一样么?” 诏兰将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放,对侍女道:“你尝尝看,是不是跟刚才的一样?” 侍女装模作样地尝上一口,苦着脸道:“太难吃了,和刚才做的完全不同。” 秦青道:“我没有变配料,火候也一样,没理由不同。” 诏兰突然被激怒,将桌上的盘碟扫落地面,细小碎片溅上秦青脚面,划出浅浅的血口。 诏兰站起身来,指着秦青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冤枉你了?” 第92节 秦青歪着头看她:“难道不是?” 门外响起细碎脚步声,诏兰突然一脚踩上地面的碎片,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侍女在同时惊呼:“黎姑你怎么可以推小姐?!” 秦青震惊地看着突变的画风,回身正好见到穿着白色常服的云兮出现在门口。 云兮神情不明,走进屋内蹲在诏兰身边:“脚底划破了?” 诏兰眼泪汪汪,伸手勾住云兮的脖子:“好疼,我走不了路了。” 云兮将诏兰抱起放在榻上,转身对秦青道:“你先出去吧。”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眼神里也看不出情绪,秦青想要出声辩解两句,却见云兮已然重新转向诏兰,“我帮你看看伤势如何,再给你上些药膏。” 秦青一步步挪向门外,临到门口时还回头巴巴地看了一眼,见到云兮正仔细地在给诏兰检查伤口,他的样子专注细致,秦青在刹那间觉得委屈和伤感。 她默默地退出去,撞见还在门口守着的余安。秦青拉住余安道:“你应该相信我并不会去做这样的事对吧?” 余安道:“嗯,我觉得你不屑于做这样的事,以你的性格,就算要欺负人,也一定光明正大地欺负过去。” 秦青惆怅道:“你说的对,不过虽然你相信我,但是不知道将军信不信我?” 余安疑惑道:“你是怕将军不让你在府里干了?其实以我对将军的了解,倒不至于…咦?你的脚怎么在流血?” 秦青无奈地叹口气:“没什么,也不是没受过伤。” 云兮将碎瓷片从诏兰脚心一一挑出,又涂上药膏后道:“不要紧,都是皮外伤,且伤的不重,少走路就行。” 诏兰羞赧中带着一丝感激:“让表哥费心了。表哥千万不要去责怪黎姑,都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她的事。” 一旁的侍女愤愤不平:“小姐就是太善良了,小姐你不过说了她几句点心做的不用心,她居然赌气打翻食盘,还故意推了小姐一把,害小姐受了伤。” 诏兰的眼睛再次蒙上水汽:“也许是我说话重了点,其实我平日里对她真的不错,缘何她竟恨我似的,表哥,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云兮默默地看着她,半晌道:“既然你们难以相处, 那就把她调离你屋里,让她去我那里好了。” 诏兰神色一变:“其实,黎姑大多数的时候都挺好的,让我离了她还真不太习惯,要不表哥你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还跟着我可好?” 云兮仍是淡淡的:“随你。” 这个晚上秦青睡的很不安稳。对于死性不改的诏兰一而再再而三地坑自己这件事,秦青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自认为并不是一个能够以德报怨立牌坊的人,因此被坑了一次还好说,接二连三地坑,她便觉得实在再无忍下去的必要。 因此,秉着坑回去的意愿,秦青精神抖擞地从床上爬起来,直奔诏兰的睡房。 侍女在外间睡得熟,丝毫没有察觉到秦青进了门。秦青熟门熟路地摸到诏兰床前,在她睁开眼尚未来及惊叫的时候点中了她的哑穴。 诏兰挣扎了两下却毫无建树,被秦青一路带到了花园之中。 秦青抬头看了看,道:“你那么喜欢栽赃我,我涵养好今日对你小惩大戒,这是园子里最高的一棵树,你呆在 上面也不会冷,就是不要乱动,不小心掉下来就不好了。” 诏兰大骇,嘴里“呜呜”地喊着,眼中都是恨意。 秦青叹口气:“怕?我觉得你不怕,有所畏惧的人是不会总害人的,你说对不对?” 语毕,秦青单足点地,将诏兰直接送上了树梢。她跳下来拍拍手,畅快道:“委屈你在上面呆上半宿,记住了,不要乱动啊!” 诏兰凄惶地抱住一根树枝,头发散乱,花容失色。有个白色身影从假山后绕出,抬头看了看树上的诏兰,又看了看树下兴高采烈的秦青,道了句:“诏兰一向恐高,这次,你玩的有点大。” 秦青眼睁睁地看着云兮飞身将诏兰救下,眼睁睁地看着诏兰在云兮怀中哭得梨花带雨,她深切地觉得今日这黄历上一定写着“诸事不宜”。 因为此事,秦青从诏兰身边调开,重新回到厨房帮工,在秦青看来,这不啻为一桩好消息。而诏兰经此一事,显然对秦青也多有忌惮,平日里见着秦青也多为绕着走,由此,秦青倒落得一个清静。 只是,近日这清静,似乎过于清静了些。自从那日云兮对诏兰英雄救美后,就没有再主动找过秦青。白日里多半都呆在书房,入夜又早早回房休息,偶尔在府内见着,也是一副眉头微锁的模样,仿佛存着什么心事一般。 而一向聒噪的秦萧然也连着几天都没有出现,据说他不知受了什么打击,回到家中收拾了行李,道是要独自出门一段时间,寄情山水,忘却烦忧。 百无聊赖的秦青出门采买,因为云兮近日的冷淡而魂不守舍,提着食材的她竟稀里糊涂地走到了将军府的后门,她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后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回头看去,见云兮戴着一顶斗笠出了门。秦青纳闷中带着疑惑,云兮这副打扮显然是不太像去游山玩水,她想起近日里云兮似有沉重心事,便不自觉地想要跟上去瞧一瞧。正打算迈步子,忽见拐角处闪出一个人影,鬼魅般地跟上了云兮。 秦青怔了一下,居然有人跟踪云兮,不管此人出于什么目的,秦青都绝不能坐视不理。 云兮似乎有点急躁,一路上行走飞快,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处偏僻巷口。云兮在巷口谨慎地观望了一会儿后, 慢慢地向内走去。 看上去巷内似住着几户人家,均紧闭户门,安静非常。云兮一家家观察过去,终于停在巷尾第二间门前,他顿了顿,走上前伸出手就要敲门。 身后突过一阵劲风,有数十根黑色的针向他飞去,云兮迅速回身正要迎击,却横刺里杀出个人影,将那些针刺悉数扫落,余了几根没有来及处理,她竟整个人拦在云兮面前硬生生地挡了一挡。黑色针刺不偏不倚地刺入她的肩膀。 秦青疼得闷哼一声,打量了一番云兮道:“小白你没事吧?”说完拔脚就要向放暗器的人追去,谁知没有追出几步,便觉眼前一黑,“咣当”倒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馆。眼睛一睁便看到云兮的脸,在瞧见秦青醒来时,云兮有瞬间的放松。 秦青眨巴着眼睛,莫名道:“你的嘴唇怎么是黑紫色?” 云兮道:“射杀的针有毒,我帮你吸毒来着的。” 秦青看了看自己的肩膀,面色一红:“其…其实你可以把我送到医馆让大夫处理的。” “来不及。”云兮答。 “那你当街…解了我领口的衣服?”秦青震惊道。 “嗯。”云兮平静答道,“伦常礼数什么的不比人命重要。” 秦青龇了龇牙:“小白你说的好有道理。”她觉得面色更红,急忙转了话题,“那你追到行凶的人了么?” “也来不及追。”云兮道,“光顾着救你了,剧毒,万一出了事,我还得付一笔抚恤金。” 第148章 深潭之水 舍不得付抚恤金的云兮最终花了一大笔治疗费和药费在秦青身上,又雇了辆马车带着秦青一起回府。马车上,秦青问出心中疑问:“小白你今日神神叨叨的,是在查什么么?你去的那条巷子里暗藏了什么玄机?” 云兮轻声回道:“最近府里府外都不大太平,我怀疑太师在临安安插了人手,想要查我。” “查你?”秦青疑惑了一半突然明朗,“哦,是查你的老师?” 云兮点头:“大约是。我今日去的地方可能就是他们的人在临安的落脚点,没想到还没打探到一二就被他们发现了。” 秦青捏了捏小拳头:“他们胆子太大了,居然敢对你下手!” 云兮转过头看了秦青良久,伸出手揉揉她的头发,道:“谢谢你。我云兮戎马多年,第一次有人不顾自己安危挡在我的前面,而且这个人还是个女子。” 秦青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要客气两句,马车 已经到了府门前。 见到云兮和秦青一同回来,且云兮还悉心地将秦青从马车上搀扶下来时,站在门口的诏兰心里灰了一灰,看向秦青的眼神更是极冷。 进到府门,云兮对秦青温柔一笑:“去屋里歇着吧,想吃什么就跟余安说。” “想喝粥。”她脱口而出,眼睛巴巴地望着云兮。 云兮笑起来:“好,我煮好亲自给你送去。” 被晾在一旁的诏兰心里又灰暗了一层,咬了咬唇终是忍了下来。 诏兰跟着云兮一直跟到书房,云兮将桌上的书本收拾了一番,抬头看见还杵在一旁的诏兰,问道:“你是找我有事?” 诏兰上前一步,似有为难之色:“其实,诏兰只是偶然得知一件事情,但是不晓得是否要告知表哥一声,倘若告知了又担心表哥觉得我疑神疑鬼,但是倘若不告知的话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就更加觉得对不住表哥,是以诏兰才有了这么一番犹豫与计较…” “什么事?”云兮将书台上的书册码好,随口问道。 诏兰嗫嚅道:“今日我的侍女去了一趟城外,在村里碰巧遇到一个也叫黎姑的女人,闲谈之间方才知道那个黎姑才是真的黎姑,当初她本应到我将军府里做工,但是木牌被一个戴面纱的小女子给骗走,表哥,也就是说现在府里的黎姑其实是个身份不明的人,她到这里来的目的十分可疑,诏兰担心表哥被骗,不得不提醒表哥一二。” 云兮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看对面神情焦虑的诏兰,半晌道:“你也辛苦了,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见云兮轻描淡写,诏兰急道:“可是表哥…” 云兮挥了挥手:“我有些累,先回房休息了。” 诏兰走后,云兮并未在房中点灯,有时候,在黑暗之中思考才能想得更加通透一些。 黎姑并非是黎姑,那么她到底是谁?她明明好似认识了自己许多年,她来将军府是为了什么?她终日蒙着面纱,身上带着累累伤痕,她曾经又受过怎样的苦? 小白又是谁?她为何一直唤自己为小白?她在医馆昏迷的时候曾哭得很伤心,迷迷糊糊地喊着:“小白你不要死…”那么这个小白真的是自己么,还是她一直将自己错认为别人? 云兮想得有点头疼,他站起身向卧房走去,打算看一看老师的境况。 暗道之下,老者似乎已等了他一段时间。 云兮走过去,将已冷的茶重新换上递到老者手边:“老师,您似乎有话跟我说?” 老者并未伸手接茶,而是叹息了一声:“云儿,为师今年已经六十有二了。” 云兮愣了下,心中有些明白,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恭敬答了声:“嗯。” “近日觉得身体愈发的不好,耳朵也开始背了,脑子也糊涂起来,终日里不见阳光,腿都疼的很。”老者有种不甘的愤懑,“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盼着哪一天可以昭雪,如今却越来越没有信心,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的见这一天。” 云兮跪了下来,道:“是学生做得不好,学生只是怕时机不到反而打草惊蛇。” “姓叶的诡计多端,拖的越久越易露了马脚,云儿,你是个做事果断的人,如今府内外都不太平,你不能再等了。”老者有些动容,枯瘦的手握上云兮的手,竟带着惊 人的力道,“老师也不能再等了。” 云兮深深叩了个头下去:“学生知道了,学生明日便出门去联络那几个人,筹划好后即可进京。这段时间老师在府中可千万小心,除了我的那几个心腹,其他任何人的话都不能听,其他任何人的吃食都不可动。万一,我是说万一,老师可从密道的另一方离开。” 第二天一早,秦青便得知云兮带了两个亲信随从出了门,没有说去哪里,也没说去几天,只知道天未亮几个人便骑马疾驰而去。 秦青被毒针刺中的伤口有些肿痛,秦青对这样的毒多少有些了解,药馆开的药膏过于温和,只治标不治本,她打算再去趟大明山,那里奇珍多不胜数,或许就能找到对症的解药。此外还可以顺便看看黑蟒有没有真的改邪归正,要是没有正好再收拾它一次。 自从上一次后,大明山果然换了一番气象,来往的人虽然尚不多,但是山顶长年缭绕的黑气早已散去,换之一派怡然气象。秦青对这番改变颇有些自得,遂兴致勃勃地向山上走去。 愈往上走秦青愈为满意,她发现居然修了一条山路蜿 蜒向上,且山路修得极为平坦,沿路的风景也尤其的美。秦青觉得这条黑蟒颇有点孺子可教的气质,令她觉得很满意。 秦青正满意地在山间小道上行走,不留神脚下踩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什,将她跘了一跘。 物什周身散发出一种熟悉的味道,它正从龟壳中探出脑袋瞅了瞅秦青,道:“什么叫做缘分,就是随便找一世,你我都能在随便的一座山上随便地邂逅。” 秦青定睛看过去,不由得笑了:“大师兄,别来无恙?” 落离被火凤带回关完禁闭出来后,发现世界已经颠了个个儿。一直以来崇拜的青离上仙,如今的青离上神竟然就是做了自己几千年的小师妹秦青,而云兮与秦青的情缘持续了万来年,云兮并因此被散了魂魄,落到此间人世。他一遍遍咀嚼回顾这段过往的曲折,不胜唏嘘。 “我挺好的。”落离道,“比起你们,我怎么能不算好呢?你知道的,关禁闭对我来说不过是休息几月,我最近还胖了几斤。倒是你,啧啧,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 秦青摸摸自己的脸,吃惊道:“你隔着面纱也能看见 ?!” 第93节 落离爬到一旁的山石上,骄傲道:“我又不是凡人,自然什么都知道。从火凤关我的地方出来后,我都被你们的事情搞的晕了向,幸好我根基深厚,以最快的速度打听到你们来了这里,所以我也马不停蹄地来到此世,结果落下的地方不太好,正好在大明山山顶,我一看连个下山的路都没有,就让山上的那条小黑蟒帮我开出这么一条马马虎虎的路来,这不,才走到一半,因为玄妙的缘分让我又见到了你。” 秦青哑然,敢情这路并非是黑蟒顿悟后主动开的,而是迫于落离的威压之下不得已而为,她对这条黑蟒感到一丝丝失望。秦青转头看着落离:“你要是化为人形走路的话,恐怕早就走到临安城见到我了。” “此言差矣。”落离摇头道,“万事讲究一个机缘,早一步晚一步都不好,要能够做到恰巧,那才是最好的。比如这一次,因为我的慢,哦不,因为我的细致和洞若观火,我发现了一个好去处,正打算作为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去处?”秦青不以为然,“不要借机让我请你到什么酒楼喝酒吃饭,我没钱。” “啧啧,谈钱什么的真是庸俗。”落离不屑道,“我方才在大明山后山发现了一汪潭水,那潭水可不一般,我落下来时手上划破了一点,用那潭水一洗居然瞬间就好了,不但好了连疤痕都没留。” 秦青兴奋得两眼放光:“你是说那水能治伤消疤痕?” “是啊。”落离道,“你可以去试试,你说我告诉你这么好的事情你是不是考虑报答我一下,请我吃个饭什么的…喂!你别跑那么快啊,我还没说消疤痕也很疼的,另外我其实还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知道还有这样一处好地方时,秦青哪里还愿意耽搁,她片刻功夫便赶到了后山,山坳处果然有一处深潭,潭水呈墨蓝色,深幽而不见底。想着以后就不用在云兮面前再戴着面纱,秦青难掩激动心情,想也没想便跳了进去。 彻骨疼痛瞬间袭满全身,她忍不住低呼出声,没想到,这洗疤痕的痛丝毫不亚于天梯加诸其身上的痛,这是一种近乎于凌迟的痛,生不如死。 好在,她都受下来了,照单全收。看见潭中自己的倒影,终于恢复原先的样貌,毒针的伤口也不药而愈,秦青 觉得一切都很值。 秦青正打算将面纱扔掉,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如等到云兮回来后给他一个惊喜,便又重新装扮成下人的模样,一身轻松地往将军府赶回。 第149章 浮出水面 自从云兮离府,诏兰便觉得一日不如一日过得快活,这将军府内的人看见她虽然依然恭敬,但总仿佛隔了一层纱似的,怎么都亲近不起来。 至于那个叫做黎姑的,她一想起便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按理说,她一个养尊处优的闺阁小姐,犯不着与下人置气,但不知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这个初见不久的下人与自己已有了千世的纠葛。 也许一切都是因为云兮,她看不得云兮对旁的女子有半点关注,哪怕那个女子身份低微,长相丑陋。 侍女来报,道黎姑又出了门,直奔着大明山而去,负责盯梢的人脚力浅,把人给跟丢了。 诏兰听闻后更觉恹恹,将扇子往桌上一丢,道:“今日这天闷得很,扇出的风都是热的,走,陪我去花园里逛一逛。” 行至假山附近,诏兰找了处树荫想要坐下,侍女有眼色地小跑着回去拿凳子。诏兰百无聊赖地看了看四周,慢慢踱步到假山后的一处水帘。她刚刚站定,便听见有个声 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诏兰小姐。” 诏兰骇了一跳,心道这地方明明没有人在,怎么会凭空冒出人声来?她急转回身,见是一名府内下人装扮的男子。 “你叫我?”她后退一步,心中隐有不快。 对方抬起头来,眼里流流露出极致冰寒的光:“在下是叶太师的人,你可以叫在下七夜,诏兰小姐。”他亮出一个标记来,诏兰不由暗暗吃了一惊。这个人果真是太师派来,且他的级别之高甚至可以调动临安城里每个安插的眼线,包括诏兰。 诏兰其实有些不甘,但嘴上仍是十分恭敬:“不知太师可有什么吩咐?” “太师怀疑将军府内藏着一名死囚。”对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诏兰惊心。 七夜继续道:“有一桩密事要跟诏兰小姐说。在八年前,朝廷上有一名姓魏的参知政事,后来因为通敌卖国,被判了死罪打入天牢,可是在行刑之前天牢里却莫名失了一把火,火被扑灭后,这位参知政事被发现烧死在牢中,而这事在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他顿了顿,“不过,太师 怀疑,那把火其实是人为放的,牢里被烧死的人其实早已被调了包,真正的参知政事已经被人救了出去。” 诏兰又惊又惑:“那…那和表哥有什么关系?莫不是太师他怀疑表哥参与此事了么?” “不错,云将军正是魏参政的学生,太师不是怀疑,太师几乎认定是云将军将魏参政给救了出去,且就藏在将军府内。”七夜压低声音,“这府里上上下下我几乎找遍也没找到可能藏身的地方,唯独将军的卧房没有进去过。诏兰小姐,我想以你的身份也许更加容易接近那里,趁着将军外出,你且想办法进他的卧房探查一番。” 花园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小姐你在哪里,我取了凳子过来。” 七夜转身准备向另一个方向迅速撤去,临走前又嘱咐道:“就这几日速速打探,我会再来找你。”转眼间她便消失了身影,仿佛鬼魅一般。 七夜走后,诏兰仍然惊魂甫定。她没有想到,云兮的府里居然藏了一个死囚,还是个朝廷重犯,万一此事是真的,一旦被揭发的话,云兮必然受到极大牵连,轻则人头落地,重则抄家灭族。想到这里,诏兰的额头已渗出细细 密密的一层冷汗。 云兮的众多房间中,守得最紧的的确是他的卧房,因为卧房的私密性,不让其他人进也实属正常。不过听七夜言之凿凿地说卧房之中可能另有玄机,诏兰的心思便多转了些到那里。 果然,以前云兮在时她还并未在意,如今云兮不在府内,仍然有个侍从勤勤恳恳地日日进去洒扫,最可疑的是在某天夜里,诏兰发现侍从手中提了个食盒一样的东西从云兮的卧房中出来。这么说,确实有人就藏在云兮房中,而隐藏的这么深必然是个很要紧的人,那么这个人会不会就是云兮的老师,是那个朝廷重犯?如果是,一旦被太师发现,云兮便也必然会陷入极大的危险。 让云兮有危险,是诏兰最不愿意看到的,她甚至不敢想象,若是云兮出了事,自己还能怎样去过以后的生活。不错,她的确是太师派来监看云兮的人,她从小被太师捡到,送到亲戚家当作养女抚养,其实她心里清楚的很,从那天开始,就注定她是一枚棋子。 可是即便是枚棋子,她也还是有自己的念想。比如,她喜欢云兮,她想要嫁给他。 既然想要嫁他,自然就不能让他有事。所以,在定了定心神之后,诏兰心中腾起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像火焰一样劈啪作响,一燃着就无法收拾。她必须先七夜一步找到云兮老师的藏身之处,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他,只有让这样一个充满危险的人彻底消失掉,才能让云兮永绝后患。 诏兰有了这个念头后便再也无法平静下来,除了吃饭睡觉,几乎全部的精力都挂在云兮的卧房上。眼看日子又过了两天,诏兰愈发紧张起来,此事一旦被七夜捷足先登,或是云兮办事回来,将再难有机会下手。她终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选了当天晚上搏一搏。 诏兰将侍女拉到跟前,沉声问道:“今夜我要去做一件要紧的事,你可愿帮我?” 侍女见她神色郑重,忙正色道:“自然,我从小就跟着小姐,小姐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诏兰压低声音:“太师曾交给我一包毒药,嘱我必要的时候可以使用。今夜我就要有所行动,你得配合我。” 侍女的脚下软了软,轻呼道:“小姐又要杀人?还要我们亲自动手?我们不是有人在临安城?” 诏兰连忙过去捂她的嘴:“这事只能我们自己做,千万不可让第三人知道。” 见诏兰慎重,侍女懵懂之下只得点了个头。 今日云兮的卧房依然如旧,一名侍从一天两次的出入,第二次入内是在深夜,诏兰在外面观察片刻后,悄然靠近屋门。然而卧房屋门却从内里反锁,无法进入。诏兰无奈,只得凑近窗户往里瞧去,房内没有点灯,一片黑暗,隐约见到帐幔飘动,并无人影,刚才进入的侍从就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诏兰纳闷得很,又屏息等待了大约半支香的功夫,方才听见房内卧床处传来一声轻微响动。须臾,有一束亮光出现在云兮卧床之上,借着亮光,诏兰惊见卧床下方竟似有一个暗道显现,而侍从正提着食盒一样的东西从暗道里走出,侍从出得暗道,动了一下帐幔上的机关,暗道在霎时关闭,一切又恢复如常。 侍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门,拿出挂锁打算将门重新栓上时,后脑猛然挨了一记重击,他闷哼一声,摇晃了两下昏倒在地。诏兰的侍女抖索索地丢掉石块,又心惊肉跳地跑到诏兰身边:“小姐,现…现在怎么办?” 诏兰迅速打开房门,回头对侍女嘱咐道:“你在这儿盯着,我进去一趟,有什么事就喊我。”不等侍女反应,诏兰已端着杯茶迅速来到云兮床前。 帐幔前的机关并不明显,诏兰根据之前看到的情形细细摸索,终于打开了暗道。 顺着石阶走下,巷道那头背对着诏兰坐着一名老者。诏兰短暂地停顿了下,向前继续走去。 “老师?”即便对方没有看她,诏兰仍是礼数周全,“我是云兮的表妹,诏兰。” 老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诏兰小心地又挪向前两步:“听表哥说,老师最近胃口不太好,嘱咐诏兰煮些开胃的茶汤过来,诏兰愚钝糊涂,竟把这事给忘了。这不,今日才想起来,惶恐之下急忙送来了,还望老师不要怪罪。” 老者缓缓转过头来,指着桌边冷冷道:“有心了,茶就搁这儿吧。” 诏兰有些急躁,接着说道:“老师,这茶可要趁热喝,冷了的话一来不好喝,二来也失去了功效。” 老者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地笑,半晌方回:“云 儿让我只能用他的侍从送来的东西,你的东西我不用。” 诏兰怔了怔,未料到这老头儿心机还挺深:“老师缘何信不过我?我可是云兮的表妹,既然表哥能将这个暗道告诉我,也就表明我是可靠的。不过是一杯茶,老师也不肯赏脸么?” “是么?”老者看了看桌上的尚冒着热气的茶水,又看了看一脸无辜的诏兰,道“我如何信你?你真的以为我不清楚你是谁?你是姓叶的那个老匹夫的人。” 诏兰脸色突变,怔了半晌才又笑道:“老师尽会开玩笑,叶太师确与我家相识,不过,我们家和太师府来往并不多,交情么…其实也算不得有多少交情。”她慢慢走上前,重新端起茶水,径直送到了老者唇边,“其实不过是喝一口茶,您难道还怕我在里面下了毒不成?” “可不就是下了毒?”老者一翻手将茶盏打翻,热水接触地面的刹那泛起绿色的泡沫。 诏兰决定不再等待,她袖中的手紧紧攥紧,一柄短刀露出锋芒。 第150章 囚牢 云兮的老师年岁已大,因常年缺少阳光照射,腿脚关节也不大灵便。因此尽管诏兰是个没有武功功底的女子,这一刀仍是极具威胁。 秦青顺手掷出一卷书册,恰恰击中诏兰的手腕,诏兰吃痛,短刀应声而落。秦青趁机蹿了上去,一只手紧紧擒住诏兰,同时着急地对老者道:“老师您快走!” 老者不屑:“你又是谁,我走不走不用你指挥。” 秦青无奈道:“大叔,你看不出我是在救你么?你配合一下不行么?” “他不能走!他若是不死就会害了表哥!”诏兰拼命挣脱,试图拦阻老者离开。 老者看了看与诏兰纠缠在一起的秦青道:“不要以为我会感激你,云兮给我的信任名单里没有你,所以即便今日你做出救我的举动,我仍是无法相信你。” 秦青一怔,无奈道:“无论老师信不信我,都不影响我救你。”她拉着诏兰从入口返回,又回身嘱咐了声,“老师你快走,这地方已经暴露了,你尽快离开吧。” 秦青提着诏兰一直来到云兮卧房门外方才松了手,诏兰恨极,正要发作却变了脸色。 树影之处闪出一张人脸,七夜的脸。毫无预兆的,七夜突然对秦青出了手。秦青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立时被七夜击中肩部,她晕了一晕,又坚持着回过神来。 七夜的声音里有种怒气,冲着诏兰道:“竟敢擅自行动。这个女人已经发现了我们的秘密,不能留她。” 诏兰赞同道:“那是自然,我早想解决掉她。” 秦青咳了两声:“整天想着怎么解决掉我,是不是很辛苦?”说话间她已放开诏兰,转身想要擒住七夜:“我就知道这府里还有奸细,终于被我看到真容。” 七夜迅速侧身躲过:“就凭你?!”七夜的身形极快,接连出手向秦青攻来。 秦青一边暗叹果然是个高手,一边凝神接招。远处有一队府兵靠近,只听见诏兰突然大声叫喊起“救命”来。 她看见府兵到来,边哭边跑了过去,道:“是黎姑,她是奸细,想要行凶结果被我们撞见,又想对我们下手,你们快去抓住她!”府兵迅速靠近,看到的一幕正是将军侍从昏倒在地,诏兰的侍女被捆绑在一边,诏兰小姐则惊 慌失措哭得梨花带雨,两个打架的人都是府里的下人,其中一名正是蒙着面纱的黎姑。七夜一个转念,故意慢了一招,被秦青赤手撂翻在地。 见到眼前这副情形,秦青知道自己就算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诏兰的人,唯一一个无干的人却倒地未醒,即使醒来估计也未必知道是谁在背后偷袭的他,唯一的指望只有暗道中云兮的老师。 府内总管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倒地的七夜:“你是后院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七夜挣扎着爬起来,正要解释,诏兰已泪眼婆娑地上前来:“多亏他救了我,要不然我我们可能都危险了。” 总管点点头,又看了看云兮的卧房,心中一紧。诏兰适时地补充道:“黎姑半夜到表哥房中,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暗道,我与侍女正好经过于此,看见门口昏倒了一名侍从,又听到房中隐约传来了救命声,便打算去看个究竟,没想到却遭到黎姑毒手,在她还想要对我动手时,幸好这位义薄云天的大侠出手救下了我。” “你倒是很会编故事。”秦青的笑意极冷,“把事实反过来说你是一点儿都不脸红。” 秦青凌厉的眼神将诏兰逼退了一步,诏兰向总管身后一藏,凄凄道:“她现在还想对我动手,她好凶残。” 总管没有说话,只紧张地进到云兮房中,走下暗道查看了一番,暗道里早已空无一人。 总管阴沉着脸重新走出屋外,对秦青道:“黎姑,你的嫌疑最大,要委屈你几日,待查明真相后再考虑如何处置。” 秦青自然知道此时证据全都不再自己这边,她若是硬碰硬,逃出去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是一旦逃了摆明是自己心虚,相当于不打自招地认了罪,她不能让云兮误会于自己,因此,逃这个行为她秦青绝不能做。再说过几天云兮可能也就回来了,云兮向来洞若观火,一定可以还她一个清白。 这样想着,秦青便一点头:“行,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看着秦青被押下,诏兰终于松了口气,她将侍女松了绑准备一同回去,一转头看见如同鬼魅一般的七夜出现在身后。 “为什么要擅自行动?”七夜逼视于她,“怎么,你 还揣着其他心思?” 诏兰强做镇定模样:“我只是恰巧路过,然后…然后看见有个暗道…” “暗道里有什么?是不是有位老者?你和他说了什么吗?”七夜紧紧盯着诏兰,神色肃然。 第94节 “没…没有…”诏兰向后退去,“我什么人也没看见,暗道里空无一人。” 七夜突然笑了一下,一个如鬼魅一般的人笑起来竟让人觉得从头至脚冰凉惊悚。诏兰浑身颤抖了一下,拉过侍女结结巴巴道:“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那个人因为你的失误被放走,导致我们错失一次机会,你说太师要是知道了,会对你怎样?” 诏兰猛地停住了脚步,回身道:“那我该如何做?” “暗道还在,趁着云将军还未回来,想办法探到暗道的另一个出口在哪儿。”七夜冷冷道,“你接近暗道要比我方便,不会招致疑心。” 诏兰无奈道:“经过此事,他们会更加强守卫,恐怕很难…” “那是你需要想办法的事。”七夜道,“不要再出错 。” 良久,诏兰长长舒了口气:“好,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你得帮我。” 七夜有些意外:“之前就听说你是个难缠的主儿,果然不假,你想要我做什么?” 诏兰的面色凝结成冰:“今晚和你交手的那个人叫黎姑,我要她死。” 秦青被带至后院角落的一间小屋中,总管道:“将军府内并没有私牢,先关你在这里,一切等事情调查清楚再说。” 秦青喊住对方:“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也许就在这几天。”总管想了想道,“将军虽然对你不错,但是他一向秉公,若你犯错,一样不会姑息。” 门外安了几名府内侍卫看守,秦青其实觉得很多余,她并不打算逃,她一心只想等待云兮返来,不管别人怎么看她,云兮信她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按照秦青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在云兮卧房外被击昏的侍从并没有看见是谁动的手,现场 所有目击此事的人都指认秦青,秦青竟百口莫辩。 两日后,关秦青的小屋内进来了三个人,诏兰、七夜和一名府兵。 诏兰似乎面带兴奋,蹲在秦青面前道:“我就知道你是奸细,现在你想怎么解释恐怕都没用了。” 秦青道:“等将军回来我自会跟他解释,他会信我的。” 诏兰笑得花枝乱颤:“表哥他已经回了,他根本不愿意见你,他根本就不信你。” 秦青道:“不可能。” “如果没有将军的吩咐,我怎么会来审你呢?”诏兰春风满面,“其实我是个很心软的人,不过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看见你就觉得恨意满满,你说我们是不是前世有仇?” 秦青咧嘴笑起来:“你还不算太笨。” 诏兰面色忽的冷肃:“亏你死到临头还能笑的出来。”她猛然从头上拔出一支簪来,狠狠扎入秦青腿中,“我就是讨厌看见你高兴的样子,你高兴的时候我就不高兴。” 一旁的七夜拦住她:“你别光顾着泄愤,让我问问她暗道里的情况。” 秦青疼得狠抽了一口凉气:“暗道里有什么?啊想起来了,有一只母苍蝇,嗡嗡嗡地吵得我心烦。” 诏兰大怒,伸手向秦青掴来,将秦青遮在脸上的面纱打落,一张美好的完全没有疤痕的脸孔露了出来,诏兰的脑中如同闪过一道雷电,这张脸,为什么令她浑身颤抖,令她有种不言而喻的抵制? “你是谁?你根本不是黎姑,哦不对,你甚至连冒充的黎姑都不是。”诏兰蓦地站起身,指着秦青惊道。 秦青的嘴角渗出血丝来:“你找人查我了?怪不得最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 “查你的不是我。”诏兰的面上又泛起同情之色,“是表哥,他早就知道你不叫黎姑了,可是他故意没说,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的境遇,和那姬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被利用而已。” 秦青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诏兰甚至有些得意:“你应该清楚地看到,只有我在表哥的心中有着一席之地,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他都不会怪责,我若是伤了病了他 比谁都紧张。”她顿了顿又道,“这次表哥将审你的任务交予我,还嘱咐我该怎样审就怎样审,他都不会过问。” 七夜有些不耐烦,将诏兰拨拉到一边,对秦青道:“你在暗道里是不是看到一个老者,他是谁,他去了哪里?你若是坦白告诉我们,我可以免你受皮肉之苦。” 秦青望了他片刻,道:“你又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她恍然道,“你就是我之前发现的那个奸细是不是,几次三番想要打探将军的事你有什么目的?” 七夜眼色狠厉:“你这样不配合,就不要怪我不怜香惜玉了。” 第151章 出逃 秦青浑不在意:“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个会怜香惜玉的,就不要勉强自己了。”话音未落,迎面一掌击中秦青侧脸,她痛得龇牙咧嘴,口中道,“下次能不能不要打脸?” 诏兰气急:“你倒是会得寸进尺,你试试看我们会不会对你客气。” 秦青对诏兰道:“你凑过来,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诏兰不疑有他,将脸凑到秦青面前,秦青张嘴一口老血喷了诏兰满脸,看着诏兰错愕的模样,秦青大笑起来:“这么多年,真是没有长进。” 诏兰愤愤,刚要发作却被七夜拉住:“她骨头硬的很,我明日带了东西来,管她受不住痛。”七夜回身吩咐府兵,“今日起由你看着她,不得懈怠。” 秦青嗤道:“你们几个都是太师安插在府里的人吧,真是用心良苦,不过可惜,你们也终将无功而返。” 接下来的一日,七夜和诏兰又来了几次,七夜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刑具,将秦青折磨得晕死过几次。稍稍清醒点的时候秦青就闭着眼咬着牙想,一定要撑到云兮归来。只要云兮归来,只要云兮来看她,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夜里,门栓有一声响动,一个纠结的愁云密布的脑袋探进来:“黎姑你还好不?” 秦青挣扎着坐起身来,抹去蒙住双眼上的血痕向门口看去,是余安。 余安只看了秦青一眼就掉下泪来:“他们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秦青见到余安后有一丝欣喜,也生出一些疑惑:“他们怎么会让你来看我?” 余安一听此话,眼泪落得更加厉害:“黎姑,他们对你动了杀心,可能明日就要对你动手,所以准我今日做些你喜欢吃的拿过来…” “是么?”秦青打开食盒看了一眼,有虾仁蒸蛋,烤鸡腿,肉末茄子,莼菜羹汤。她笑起来,“还是你了解我,真的都是我喜欢吃的。”尝了一口,又道,“厨艺有精进,这府里就数你和将军对我最好,对了,诏兰说将军回来了,我不信,他回来是不会对我置之不理的。” 余安默了一默,良久纠结地道了句:“将军他,确实已经回来了…” 秦青吃了半口的蒸蛋,愣在了那里:“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 余安似有不忍,迟疑了下仍是点了点头:“将军都知道,他委托表小姐对你审问,还说…还说无论认不认罪,证据在那里由不得你狡辩。” 秦青呆呆地放下碗筷,云兮他,终究不信自己。她忍到现在不过是等着他回来,她那般信任他,可是他却没有信过她。 原来诏兰没有瞎说,以他的能力,他一定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黎姑,那姬的内线断了,他正好可以利用她去联络,她在他的计划之中,可以随心起用随心放弃。 如今,他是要放弃她了,原来在他心里,她不过是个曾经有点利用价值的奸细而已。 余安看见秦青伤心,更加不忍,他凑近道:“黎姑,能逃就赶紧逃吧,不能等 到明日了。”他紧张地看了看门外,袖中的手递出一枚瓷片,“我能帮到的就只有这么多了,黎姑…对不住。” 秦青接过瓷片,感激地看了一眼余安,道:“还是你好,谢谢你。” 余安将门掩上,心情沉重地走了开去,在园中拐角处他被诏兰拦下:“你有没有按照我教你的话去说?”她问。 “说…说了。”余安战战兢兢,“那你们可以放了我的家人了吗?” 诏兰笑起来:“你乖乖听话自然什么都会好的。”她满意地看着余安,“去吧,这件事你必须烂在肚子里,等到将军回来后,千万不可让他知道。” 见余安退下后,诏兰心情愉悦地回了房,她点起灯烛,骇然发现房中坐着一个人——七夜。 “你为何让余安这样做?有什么必要呢?”七夜不满道,“你为什么总是自作主张?” 诏兰灌了自己一杯冷茶,恨恨道:“我就是不喜欢她,她难过失望我便开心,再说她撑到现在也是因为相信表哥,如今一番打击说不定她便不愿守着秘密了,你问起话来也方便些。” 七夜冷冷地:“但愿!不过若是下次再让我知道你自作主张,就算我不计较,太师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诏兰浑身禁不住抖了抖,叶太师的手段她不是不知道,当下便觉得寒意顿起,再无别的话。 秦青自知一切无望,留下来也只是坐以待毙。她试了试瓷片还算锋利,便勤恳地开始割腕上的绳索,足足割了两柱香的时间才把手上的束缚解开,秦青快速松开脚腕上的绳索,轻轻移步到门口。 门外的府兵只有一个,正是七夜带来的一个,此时已是深夜,府兵正偷闲打着盹。房门从外锁上,秦青无法打开,她思忖片刻,回身推倒了屋内一张凳子,发出“哐当”一声响来。 府兵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骤然清醒,忙不迭地朝屋内一看,正见到秦青倒伏在地。府兵慌张之下打开房门,几步冲到秦青身边,就在他俯身查探的当口秦青翻身而起,一个手刀将府兵悄声无息地放倒在地,又行云流水般迅即离开了囚禁自己的小屋。 离开将军府前,秦青还需回屋拿上自己的仙剑,路过云兮书房时她抬头看了一眼,书房内亮着烛火,有影影绰绰的身影在屋内踱步。秦青定定地看了片刻,有几只萤火虫落在秦青发上,仿佛眷念,久久不去。 进屋拿好了仙剑,又瞅见藏好的那本假兵书,秦青犹豫了下,终是将兵书放入怀中。即便云兮并不信她,但是她应允过云兮的事,她仍会一一做到。 夜更深重一层,没有月光,天空黑如浓墨。秦青带着一身伤痛,从园中一处高墙逃了出去。不知是因为伤口太疼,还是心里太痛,脸上不断有泪蜿蜒流下,秦青不停歇地跑,不停歇地哭泣。这么多年来,她无数次遇到险境,受过无数次伤,哪怕是天雷火炙,哪怕是被天梯灵气所伤,她都没有哭过,眼也不眨一下地撑过去, 可是这一次,她却撑着撑着便觉得撑不下去,终于不可抑制地伤心痛哭。然而即便这么难过,她也是无从怨责的,她之于这一世的云兮的,不过是个陌生之人,是她心里有了逾越的念头,怨不得旁人。 那姬看见半夜出现在自己屋内的秦青,不由吓了一跳。她匆匆将栽倒床前的秦青扶起,问道:“怎么会这样?” 秦青缓过一口气来:“被发现了,好不容易逃出来,不过我拿到了真的兵书。”她从怀中取出兵书交到那姬手中,“他们应该很着急,正在到处找我,我得先走了。” 不等那姬反应,秦青已跨出门去。那姬的侍女走上前来:“被打成那样,她跑出来也不容易。” 离开翠云阁后的秦青有短暂的犹豫,在这幽幽深夜,她不知要去哪里,她来到这里,是为了找到云兮,为了护他周全。可是,如今他不要她,她又该何去何从。 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走,街角那间柴火馄饨铺居然还未打烊。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馄饨端上来,味道还是那个味道,可是身边的那个人却不在。秦青闷头吃着,眼中再次蒙上了一层雾气。 “姑娘,可是遇上什么难过的事情了?”老者一边熟练包着馄饨,一边关切道。 秦青抽了抽鼻子:“其实也没什么,是我误会了别人,表错了情而已。” 老者轻叹一声:“姑娘原是为了一个情字啊。人生三百六,青丝换白头,凡事 不可太过执着,以后若是遇事想不通了,到我这里吃碗柴火馄饨,再回去睡一觉,第二天就好啦!”他顿了顿又道,“不瞒你说,灵的很哪,就连云将军不开心的时候也喜欢来我这儿坐坐。” 秦青手中的勺停了下来:“云将军常常会来这里么?” 老者点头:“是啊,多半是他一人来,要么就是和秦公子一起来,哦对了,有一次他带了一个戴面纱的姑娘来过,不过自那以后便没再来了。” 秦青埋头将剩下的两只馄饨悉数拨进口中,把汤也喝个干净,脸上露出浅浅笑容:“您说的对,凡事不可太过执着,吃饱喝足再睡一觉,等到太阳从东边升起,一切都不算太坏是不是?” 老者从秦青手中接过铜板,笑呵呵道:“姑娘能想开就好,以后想吃馄饨了再来。” 秦青看了看墨色天空:“我要走了,也许还会回来,也许再不回来…” 将军府云兮的书房被打开,府内总管沉着脸出现在门口:“七夜,为什么你会在将军书房?你在翻什么?我只是让你帮助诏兰小姐审问黎姑,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七夜神色冷淡:“黎姑交代她在将军书房偷了一本兵书,我过来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总管将书房门大开,做了个“请”的手势:“无论审到什么都必须告知我,至于该怎么做我自会安排。”他看着七夜缓步踱出门口,又补充道,“不要以为你救 了诏兰小姐,就可以仗着自己有功为所欲为…” 总管的话未说完,七夜突然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眼中寒意彻骨,竟让总管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第152章 白泽锦绣 天光了。诏兰一早便得到消息,道是关押秦青的屋门开着,看守的府兵被打晕过去,秦青早已跑的不知去向。 第95节 秦青这一走一直走到了东海边。从骨子里来说,秦青对大海与草原都有着特别的情结,一样的辽远广阔,磅礴大气。秦青觉得自己的情伤在这样的地方也许会好得快一些。 东海边有一座渔村叫做宁海村,村子不大,村民以捕鱼为生。秦青刚刚进村,便看见村民们正争先恐后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快些走,白家又分鱼了,还有多的就烤鱼给大家一起吃。”其中一名村民正在催促他人。 “你说白家总是收获满满是怎么回事,依我看,他家连渔网都不需要,那鱼都是抢着自己往他船上跳的,你说奇不奇怪?”另一名村民挠着脑袋,眉头锁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秦青漫无目的地随着村民们向前走着,不一会儿便来到最靠近海边的一间屋子,屋前已聚满了人,兴奋地围绕 在一名高大男子身边看他烤鱼。 秦青隔着好远都能听见他的爽朗笑声,她觉得这个笑声有点耳熟。 有一名红衣女子牵着个四五岁的男孩从屋中走出,边走边招呼村民们落座。她身形款款,气质出群,秦青亦觉得她的背影有点眼熟。 一条大鱼被烤得外焦里嫩,香气扑鼻。男子回身冲着红衣女子道:“娘子,又烤好一条大的,你弄只盘子来装。”红衣女子回眸一笑,如桃花般艳丽绝伦的脸。 秦青傻了,那女子不是锦绣又是谁。再看那男子,秦青笑了,那男子不是白泽又是谁。 秦青没有想到,在这一世,自己竟然有幸遇到了白泽与锦绣的转世。 秦青一步步走近,在距离白泽烤架前三丈远处停了下来。白泽抬眼看见了这个青衣姑娘,冲她招了招手:“姑娘眼生,是外地来的?饿了吧?一起过来吃点鱼。” 锦绣也望过来,还是曾经的温暖笑容:“快过来坐,帮忙一起吃鱼!” 秦青也不客气,坐到了锦绣身边,四五岁的小男孩踩 着软软步子偎在秦青身边,胖胖小手举着一条叉在竹签上烤好的鱼,道:“青姐姐,吃鱼。” 秦青一惊,小声问道:“你居然认得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突然有些羞赧,眼神更是幽怨地看了白泽一眼,嘟着嘴不说话。 锦绣转身看见,道:“姑娘是不是问他叫什么了?哈,他的名字是他爹起的,他一直都不满意,每次旁人问起时他都不肯说,小龙人你说是不是?” 秦青乐得差点从凳子上翻下去,嘴上直道:“这个名字起的好,特别恰当,朗朗上口。” 白泽伸过一个脑袋:“姑娘真是好品味。”回神又揉揉小龙人的脑袋,“旁边玩去,以后可不能再对这名字有意见了。” 身边坐着好友,嘴里吃着烤鱼,一直空虚忧愁的秦青突然不再空虚忧愁起来。她望着白泽与锦绣恩爱情深,深深觉得他俩当初选择在人间千世轮回是多么正确的一个决定。 秦青烤好一只大虾,撒上细细的盐粒,一边吃一边问 :“听说你俩打鱼的收成特别好?” 锦绣自豪道:“那可不?每次只要我们出海,哪怕海面在前一刻还是大风大浪,也能在瞬间平息下来,不仅这样,那鱼啊虾的都争先恐后地往我们的船里跳,你说奇不奇怪?” 秦青在心里暗笑,心说东海是你家的地儿,你家那对老爹老娘并两个哥哥还不可着劲儿地让你吃饱喝足衣食无忧,别说送些鱼虾,说不定隔三岔五变幻成个田螺大娘或者田螺大叔过来帮他们做一顿饭,带带孩子也说不定。 正这样想着,小龙人颠颠地跑过来,吊住锦绣的脖子,道:“娘,屋里那个老大爷醒了。” 锦绣随着小男孩先行离开,秦青望着依然忙碌的白泽,自己万年的至交好友出神。白泽在人群中捕捉到这样的眼神,也看过来:“姑娘你别这么定定看我,我娘子会吃醋。” 秦青笑道:“白泽,你也有今天。” 白泽纳闷道:“你这么说,好像是认识我?” 秦青默了一默,半晌道:“与你们俩,一见如故。” 一轮新月从海上升起,凉凉海风将心头的阴霾吹散, 烤鱼宴已近尾声,村民们正三三两两地散去,白泽边收烤架边边看了看形单影只的秦青,问道:“姑娘可是没地方去?” 秦青拍拍空空的背囊,点了点头。 白泽慷慨地用手一指:“本来还有间空房,但是收留了一位昏迷的老伯,姑娘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和我儿子小龙人挤一挤?” 秦青绽出一个笑容:“哪敢嫌弃,求之不得。” 随着白泽进到小院,正见到锦绣手忙脚乱地炒了一盘番茄炒蛋出来,见到白泽抱怨道:“那老伯还挑嘴,不肯吃鱼,我又不会做别的,就只炒了这个。” 白泽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让你跟我学几个菜的,你就是不肯。” 锦绣扬了扬眉:“有你在,我作甚要学做菜?”一抬头看见白泽身后的秦青,“姑娘要借宿?” 小龙人冷不丁蹿出来:“青姐姐跟我睡!” 秦青笑道:“在下秦青,打扰了。” 锦绣走近拉着她的手又打量了一番:“秦青?这个名字好熟…” 白泽也顿住:“我也觉得有点熟…” 秦青打了个哈哈:“名字太大众化。” “可我见到你也觉得很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锦绣似陷入沉思。 “也许前世见过?”秦青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屋内突传来一个老成的声音:“炒个菜要这么半天么?想把我老头儿饿死不成?” 白泽从锦绣手里接过番茄炒蛋,做了个鬼脸道:“我先拿过去了,这老伯脾气还挺大。” 秦青和锦绣只得暂停了关于对前世的探讨,也跟进房中。刚进房门,秦青探头朝床铺上一瞅,愣了。 那床上半倚半靠的不是别人,正是云兮的老师。 白泽将番茄炒蛋端过去,又盛了一碗米饭:“老伯,对不住了,我家娘子只会做这个。” 老者嫌弃地看了看眼前的番茄,又抬眼看了看锦绣与秦青:“你家娘子是穿红衣裳的这个吧,那穿青衣裳的是谁?” 白泽回头望了眼秦青:“是过路的朋友,来我家借宿的。” 老者狐疑地盯了秦青半晌:“来路不明,非奸即盗。” 秦青被他一噎,因他连累被抓的委屈一股脑儿地涌上来,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她脱口而出道:“你个忘恩负义的老头儿…” 老者见秦青顶嘴,气不打一处来,可着劲地想要辩驳两句,锦绣见情形不对,忙把秦青给拉了出去。 “姑娘认识这位老伯?”锦绣问。 “我认得他但是他恐怕不认得我。”秦青摸了摸没有面纱的脸道,“你们怎么发现他的?” “我们打鱼回来,发现他晕倒在我家门前。”锦绣回忆道,“说起来他是个挺古怪的老头,既不肯告诉我们他是谁,也不说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秦青沉吟了一下:“你们将他藏好,不要对外说有这个人来过,有人在到处找他,暴露了恐怕会连累到你们。”她想了想又道,“在这段时间我会留下,以防万一。” 锦绣钦佩地看了看秦青的配剑,又看了看秦青:“姑娘原来是个会功夫的江湖人物,了不起!” 走进小龙人的屋内,意外地发现小龙人居然还没有睡 。小龙人看见秦青出现,高兴地扑上来:“青姐姐你怎么才来?” 秦青对他这么个一见如故的模样有些莫名:“你怎么知道我名字里有个青字?” 小龙人被问得一愣:“我…我不知道啊,我看见你就冒出了这个名字…我是不是猜错了?” “你猜的特别准确,你是个很神通的小孩。”秦青欢喜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个小奶娃长得极像白泽,活泼的性子又像锦绣,十分美满。 小龙人听闻秦青这样说,顿时有了自信:“青姐姐慧眼,除了爹娘,还有一对经常到我家送些好吃的爷爷奶奶外,就只有你会说我神通了。” “果然。”秦青暗笑,那对老人定是锦绣的爹娘无疑。小龙人却只兴奋了一刻,又黯然神伤起来:“我听村民说我是个怪胎,因为我娘怀了我将近三年才生下来,而且一生下来就会说话,除此之外我还力大无穷,去年我娘带我到别村去玩,正巧遇见有头牛发狂,最后是被我徒手制住的。” “这不是很好?勇气可嘉,能力非凡。”秦青蹲在小 龙人身边,“他们说你是怪胎?” 小龙人惆怅地想了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他们说我连名字都叫小龙人,说不定是一条蛟。”他摸摸自己的头顶,“说不定将来还会长出两只犄角来,青姐姐,你说我是不是会变成一个怪物?” 秦青认真地看着他:“就算长出犄角又怎么样?那也是一条真正的龙,不是什么蛟。” “真正的龙?是那种神话传说里的,特别威风特别气派特别了不起的龙?”小龙人兴奋道,两眼放着光。 “嗯。”秦青又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直揉得他毫无发型可言,“现在乖乖睡觉,快快长大变成一条了不起的龙。” 好不容易将解了心结自信爆棚的小龙人哄睡着,秦青打了个呵欠正准备和衣躺下,忽听得窗外似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第153章 命定之人 秦青蹑手蹑脚地扒着门边瞧了半天,也没见到一个人影,遂纳闷地将门重新一关。不料门边传来一声痛呼:“丫头,你下手轻点哈,夹到我的壳了!” 是落离。 他跋山涉水终于爬到了秦青身边。秦青很无奈:“你就不能驾朵云?再不济你化作人形走过来也成啊。你看你不在,我被诏兰伤成这样都指不上你。” 落离“啊”了一声,紧张地上下打量了秦青一番:“他们打你?!他们居然敢打你?!”他突然匍匐在地,“青离上神,小神救驾来迟。” 秦青嗤道:“大师兄你又挤兑我。” 落离露出委屈又认真的表情:“青离,我是真的很自责,你灰飞之前我就很崇拜你,我名字的‘离’字就是按照你的名字改的。” 秦青道:“好好的‘青’字不用,叫个青菜青豆什么多淳朴,你非要用一个‘离’字真不吉利,你看小白说这个字不好,我就改成秦青了。” 突然说到云兮,秦青默了一下,心头升起一丝惆怅来,气氛也沉寂下来。 落离怜悯地看了看秦青,道:“其实每一世与每一世都有不同。我后来打听了一下,云兮确实早就知道了你不是黎姑。” 秦青从脚边拔了把草,放在手里揉了揉,半晌说了声:“哦——” 落离又道:“他那个老师疑心也重,就信任云兮、秦萧然和云兮的几个近侍。尽管你去过暗道,还救过他,但是他仍是让云兮不要信你,你知道的,云兮一向听他老师的话…哎,你跟这把草有仇啊?” 秦青看了看满手青草的汁液,朝身边旋龟的壳上擦了擦,道:“我有点困了,天不冷,你要不就在外面的草丛里窝一晚?” 落离可怜兮兮地看着秦青:“我才讲了这些你就不高兴,我其实还有个坏消息没告诉你,就是之前在大明山说过的,结果你因为要去深潭洗掉疤痕,就没来及听我说。现在你想听不?” 秦青收回准备迈出去的脚,道:“一个坏消息还是两 个坏消息,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你快说。” 落离伤感道:“这个消息告诉你以后你一定要挺住,如果挺不住想要哭上一哭的话,我可以变出原身来让你靠靠。” “快说…”秦青扶了扶额,十分无奈。 落离正了正神色:“我从火凤那里出来后,去了一趟司命那儿,在那里我得知了一件事,诏兰仙使特地到天帝处求了来到云兮这一世,又去司命那儿填了命格簿子,让自己成为了云兮这一世的命定之人。” 秦青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出声。命定之人,注定和云兮相遇相守,无论什么都无法将他们分开。而秦青她,即便为云兮做了再多的事,也注定只是个过路人。她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连忙扬起了脸,那遥远天际有几颗星辰闪烁,凄凉落寞。 云兮总算将老师的旧部全部联络到,又找到了几名当年知情的中立人士,几方细细思量和商议,觉得虽然时机尚不成熟,但也并非不可搏上一搏。 云兮却决定还要等一等。云兮的态度如此,其他人也都没有异议,因为这位云将军做事向来稳妥,要么不做, 要做必是一击即中。 第96节 云兮秘密安排好一切,决定先回府中与老师把情形分析一下再确定对策,不料待他回到府里却发现一切都翻了天。房中的暗道入口已被发现,老师人间蒸发,所有的指证和矛头都指向那个戴面纱的女子黎姑,而黎姑在关押几日后自行逃了出去,下落不明。 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本真正的兵书。 真正的兵书一直放在老师处,有可能老师逃开的时候带走了,也可能被他人趁乱取走。从府内了解的情况来看其实不很清晰,府内总管语焉不详,只道听到卧房方向传来呼救声,待到了现场后便看见诏兰小姐瑟缩在一边,她的侍女被缚住手脚,地上还昏了一个侍从,而一个叫做七夜的下人正和黎姑打的不可开交。 “七夜是谁?”云兮听完这番陈述后第一个问题便是此,所有现场的人都是日常在身边出现的人,唯独这个七夜来的比较突兀。 诏兰对整件事情倒是说的很详尽,说是她与侍女出来散步,恰巧看见黎姑击昏侍从,闯入云兮房中暗道,诏兰二人预上前阻止,结果反被黎姑制住,诏兰情急之中大喊 救命,引来恰巧经过此处的七夜。七夜自幼习武,懂些拳脚,便义不容辞地上前护住诏兰,与黎姑战在一处,一直等到府兵来到,才将黎姑擒住。在诏兰的叙述中,七夜是个见义勇为的勇士,黎姑是名心怀叵测的奸细。 在外游荡了好几日的秦萧然闻讯匆匆赶来了云府,对于诏兰的这番说辞他觉得很是愤怒。 “欲加之罪!欲盖弥彰!颠三倒四!胡编乱造!不合逻辑!”秦萧然涨红了脸,一把扇子开了合合了开。 云兮默默看了他一会儿,道:“你还有多少四个字的词儿,一起蹦出来好了。” 秦萧然颓废地坐在桌边,就着茶壶灌了一大口冷茶:“我偏不信小蘑菇是奸细,她若是奸细早就可以动手。再说,你不觉得七夜这个人很可疑么?小蘑菇那功底你是知道的,一般懂些拳脚的人是她的对手么,能和她纠缠那么久么?” 云兮踱着步,道:“七夜的确很可疑。” 秦萧然又灌了一大口冷茶入口:“就是说嘛,我隐隐觉得七夜才是真正的奸细,被小蘑菇发现后倒打一耙。云兮,我不是不相信你的那个远方表妹,她可能也是被七夜 蒙蔽了。” 云兮蹙眉道:“这个事现在没有证据,下任何结论都太早,从暗道的情形来看,老师可能已经安全逃开,至于黎姑,为什么在关了那么多天都不逃,最后却突然逃了,这一点我想不通。” 秦萧然想了想,一脸惊愕:“他们是不是对小蘑菇动了刑?!一定是的!小蘑菇本来想等你回来后解释一切,结果终于受不住刑才逃跑的,她绝对不会是畏罪!” 云兮的脸色倏然变色:“我府里不允许用私刑。” “但愿没有。”秦萧然没好气地说,“你不在府里,谁知道。” 说话间,外面有侍从来报,说是散在城中的眼线有消息过来,道是黎姑失踪的那晚,有人看见她曾去了趟翠云阁,呆了一会儿便从那里离开,因为走的太快所以没有能够继续跟上。 “她去翠云阁干什么?”秦萧然莫名起来。 “她去送兵书了。”云兮轻轻道。 “你认为她是奸细?你还是不信她?!”秦萧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云兮。 “她也许去送的是假兵书。”云兮转向秦萧然,“我曾给了她一本假的兵书,嘱她在合适的时间给那姬。” 秦萧然跳起来:“那我去查一下,如果小蘑菇是去送假兵书的话,说明她绝对不是奸细!” 秦萧然急匆匆走后,云兮一个人来到了后院关押秦青的地方。屋内显然清理过,看不出丝毫杂乱,有时候越是掩饰便越是刻意,云兮自是深知这一点。 一间几乎废弃的屋子在黎姑逃走后竟会如此细致地打扫,这一点本来就不太合常理。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云兮在细细查验下,终于发现在靠近角落的墙边有一处血迹。 私刑,他的府内居然有人动用了私刑。云兮面色冷肃,周身寒意顿起,一双手竟因为生气而有些颤抖,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是什么令一向冷静的他在心里掀起波澜。 秦青的屋子暗了许多天,此刻却亮起一盏灯来。屋内的摆设并没有什么变化,除了仙剑被拿走之外,其他的东西几乎原封不动。 云兮坐在床沿,枕边露出红色一角,他翻出来看了看,是一只绣完的红色香包,香包上的鸳鸯其实已经绣得有 模有样。他还记得自己调侃过她,说香包上绣的是两只小萌鸭,当时的她明明很不服气,却打肿脸充胖子般地硬说自己绣的就是鸭子。 那个时候,他觉得她挺有趣。 如今她突然就不见了,只带走了自己的剑,也许还有一身的伤。 云兮冷不丁吓了一跳,自己是在想这个戴面纱的丫头么,可是他明明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将军府最近发生的事情一团糟,诏兰是个会看眼色的人,见云兮青着脸,也不来打扰,只偶尔命厨房送些羹汤过去,每次又原封不动地给端了出来。对于这样的云兮,她暂时不敢靠的太近,更不敢缠住不放。 云兮晚饭也没有吃,独自出了府。巷内如常宁静,树影落在地上,无精打采的样子。云兮心内烦闷,脚下的步子甚至有些凌乱,他站在原地定了定神,向着街角的那间馄饨铺走去。 老者将桌台擦净,端上一碗馄饨来:“将军可有段时间没来了。” 云兮“嗯”了一声,只闷声吃了两只馄饨。老者看看 他,叹了一声:“将军可是遇见了不开心的事?” 云兮放下勺子,勉强笑了一下:“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近日确有些烦心事。” “有烦心事就更该来吃碗馄饨了,前几日有个姑娘也是,来的时候眼泪汪汪的,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我看她手上胳膊上还有伤,一边吃馄饨一边哭。我就劝她凡事看开点,她果然吃完情绪就好多了。”老者给云兮加了勺汤,又道,“她还问将军你是不是经常来呢。” 云兮抬起头:“可是戴面纱的姑娘?” 老者摇摇头:“没戴面纱,长得挺漂亮秀气的一个小姑娘,就是一直在哭。” 云兮顿了顿,声音低沉道:“她还说了什么?” “其他的嘛…”老者陷入回忆,“也没说什么了,只道她恐怕不会再来这里了。” 第154章 嘱托 一大早天刚亮,秦青就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她转身看了看仍做些美梦的小龙人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门一开,清新海风扑面而来,一脑门子的睡意顿时消散无踪。有个委屈的声音在脚下响起:“你说天气不冷,但是夜里海边的气温还是很低,你让大师兄睡在屋外,可快要冻死了。” 秦青用脚尖麻利一拨,落离便骨碌碌滚进了屋内,他悲哀地望着秦青:“你变得狠心了…” 嘈杂声来自云兮的老师。老头儿正看着面前一盘番茄炒蛋不满道:“你一个女人家,居然只会做番茄炒蛋,早也吃晚也吃,脸都要吃黄了。” 锦绣的脾气也上来了:“我家夫君吃了这么多年的番茄炒蛋也没嫌弃,你嫌弃什么?再说你不吃这个又不吃鱼虾,你还想吃什么?” 老头儿道:“你这丫头还不许人说?这早饭什么的我一直都喜欢喝粥吃面点,就这么简单你也不会做?” “粥我会煮,面点什么的我不会!”锦绣气鼓鼓道。 秦青慢慢踱过去,对着云兮的老师道:“不爱吃番茄炒蛋?要吃面点?” 老头儿无比认真地点了个头。秦青暗自“啧”了一声,心道云兮真是将他这个老师的嘴给养刁了。 “面点这些我会做。”秦青突然转向锦绣道,“你忙你的,我去做一些来。” 锦绣高兴一拍手,对秦青道:“那谢谢你啦,辛苦你啦,麻烦你啦!”说完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小龙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秦青身边,揉着惺忪的睡眼道:“其实番茄炒蛋这个菜,也就只有爹爹久吃不厌,我现在看见那个菜就反胃。青姐姐,你说我娘亲为什么不想想作为一个还在长身体的小孩子,光吃这个是会营养不良的。” 秦青怜悯地看看他,道:“今天给你换口味,管够。” 如今秦青做起面点来已是得心应手,没有多久一大笼香喷喷的面点便出了锅。小龙人左手一只花卷右手一只豆包吃得十分满足。云兮的老师伸长鼻子嗅了嗅,将手探上一只团糕,手却被“啪”地打落下来。 “臭丫头,你作甚不让我吃?”老头儿吹胡子瞪眼地对秦青道。 “臭老头,我作甚要给你吃?”秦青将一笼的面点都拾掇好,全部递到了小龙人手中。 “你刚才不是说你来做面点的么?”老头儿一脸莫名和无辜。 “嗯,是说了。”秦青一边收拾屉笼一边道,“我只说了我要做面点,但没说要给你吃啊。” “你你你!”老头儿气得胡子直翘,“你戏耍我。” 小龙人在一旁吃得愉快,拿了一只包子跑过来,问:“老爷爷,你想吃么?可好吃了!” 老头儿变幻出一副慈祥面孔,伸出手来:“乖!还是你这个娃儿好。” 小龙人将胖乎乎的小手一缩:“可是给你吃了,我就没有吃了,我没有吃的就不能长身体,爷爷你不用长身体还是不要吃了吧。”话音刚落,手中的包子已咬了一大口,扑鼻的香气惹得老头儿咽了半天口水。 秦青一边感叹白泽锦绣这个儿子实在是个人才,一边挑了一盘面点端了过去。 “香喷喷的,特别想吃对不对?”秦青将盘子向前推了推。 “哼!”老头儿把头偏向一边。 “喊我声好姑娘就给你吃。”秦青拈起一块团糕递过去,“又香又糯,热乎着的。” 老头儿使劲嗅了嗅,嘴里囫囵嘟囔了句:“好姑娘!”一把将团糕夺了过去,入口瞬间便眉开眼笑起来,“好吃,跟我平时吃的一个味道。”他咀嚼了下,猛然抬头看向秦青,“我不会见过你吧?” 秦青不答,转身给他盛了碗粥:“年纪大了,吃东西慢一点,尤其是黏糯的东西。还有啊,别整天疑神疑鬼的,觉得别人都要害你似的。” 老头儿狐疑地打量了一番秦青,手里的点心也搁了下来。 “别看啦!我可没在点心里放毒。”秦青拍拍手,“你们俩快点吃,吃完自己把锅碗给洗了,别整天指望被人服侍。” 云兮觉得,秦萧然虽然办事一向很靠谱很爽利,但是这一次的表现尤其突出。秦萧然只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 查明了那姬新获得的一本兵书正是云兮给秦青的那本假兵书。 “我就说小蘑菇不是奸细。我着人特地去翠云阁翻到了那本书,为了让那姬更加深信不疑,还故意让她以为有人要盗书。”秦萧然愤愤道,“居然把小蘑菇关起来,在那种情况下她还想着帮你去迷惑那姬。云兮,她对得起你!” 云兮低着头,轻声道:“他们可能对她用了刑。” “什么?!他们倒是敢!”秦萧然一拳击中桌面,“云兮,小蘑菇是因为你涉入险境,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原谅你!” 云兮默了默,道:“我会去找她。” 秦萧然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我也会去找小蘑菇。老师那边呢?可有线索?” 云兮摇了摇头:“暗道的出口只有你我知道,不方便让其他人去查探,我今日本打算到出口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但是刚出府门不远便发觉身后有尾巴,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便没有再行动。” 秦萧然点头:“想不到他们的人这么嚣张,我们先缓 一缓,既然他们也在找人,说明老师暂时是安全的。” 白泽出海依然很顺利,因此提前了半日回来,见到嘴刁的老者,干脆下厨做了几样新的菜式,再配上秦青做的甜点,一众人吃得很满足。 老头儿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她甚至在云府也没有见过。与世隔绝那么久,终于生活在阳光之下,总有种难以言喻的欣喜。 欣喜之余,还浮现出一丝不明显的担忧,秦青不经意间恰巧捕捉到了这丝担忧。她凑过去,轻轻道:“臭老头,你信得过我么?信得过的话就别担心,我拳脚功夫很好的,可以保护你。还有白泽锦绣夫妇,天生就有神仙罩着,你在这里呆着保管一万个放心。” 老头儿警惕地看了看她,用筷子夹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岔开了话题:“要是再来点酒就好了。” 秦青笑起来:“明年我给你酿海棠醉,保管你喝了以后再不想喝其他的酒了。” 吃饱喝足后,秦青照例回到小龙人的房间,落离“吧嗒吧嗒”爬过来:“丫头,你都好久没说要给我酿海棠醉了,居然现在主动提出要给那老头酿,你爱屋及乌你重色 轻友。” 秦青吃惊道:“你居然还躲在我房间?你不知道本上神要就寝了么?” 落离腆着脸:“我来服侍上神就寝…哎哟,你别拧着我的脖子。” 落离被秦青提着扔出了窗外,正砸在一个人的身上,对方不由闷哼了一声。秦青推窗一看,正是愁眉不展的云兮的老师。 秦青有些纳闷,开门走了出去:“这么晚还不睡?看你伤春悲秋的样子,有为难事?” 老头儿望了一眼秦青,转过身去状似随意地说道:“没,我就是出来溜跶溜跶。” 第97节 “别硬撑了。”秦青转到他面前,“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说,婆婆妈妈的好烦。” 老头儿踯躅了一下,终于抬眼看向秦青:“我有一个学生,不知道我跑出来,我想他这会儿一定很担心我,到处在找我,有几个坏人一定盯他盯的很紧,我有点担心他的安危…” 秦青自然知道他说的乃是云兮,心里不由揪了一下, 她舒缓了一下情绪后,问:“你是让我帮你去报个平安,告诉他你在这里?” 老头儿摆摆手:“他是临安城的云兮云将军,你别说我在这里,让他分心,也会带来不必要的危险。”他望着秦青,“现在形势不太妙,你帮我去看看他是否平安,别因为我失踪就乱了阵脚被旁人利用。对了,你是会点功夫的吧?” 秦青笑起来:“眼睛挺毒,我功夫不错。你既然开口让我帮你这个忙说明你信任我,有进步。” 老头儿吹了吹胡子,鼻子里又哼了声,转头向自己的房间晃了回去,晃出几步又住了脚:“一路小心。” 秦青将草丛扒拉开,把已经沉入梦乡的落离给重新扒拉出来,匆匆道:“快,你招朵云把我带到临安城,我要去看看云兮。” 落离不满道:“你不知道我最不喜欢睡着的时候被人吵醒么?要去也明天去好么?现在大半夜的…” 秦青看了看天:“哦,刚才忘记看时辰了,原来是晚上。” 落离“嗤”了一声:“一提到云兮你就失心疯,他这 么对你你一点不怨?” 秦青迟疑了一下,缓缓道:“我来这一世是为了护他周全,至于其他,算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秦青就把落离唤醒,秦青给白泽锦绣丢了张留条便和落离二人匆匆招了朵云,一路飞往临安城。刚刚落地,秦青就忙不迭地将落离往回赶,落离很莫名:“你不能这么过河拆桥,再说云兮也是我的师弟,我关注一下不行么?” 秦青佯装严肃:“你连上神的话也不听了么?单独留下云兮的老师在渔村就不危险么,你的任务很重要,就是去保护那老头儿。” 落离摆出一副苦瓜脸:“又拿上神的名头压人,我回去还不行么?我现在就爬回去。” 秦青在他的龟壳上拍了一把:“扯朵云飞回去,不许爬,否则我一脚把你踢回去。” 第155章 暗中守护 云兮果然在一早就出了门,秦萧然派了几个人一路给他扫尾巴。然而安插在临安城里的暗探实在太多,秦萧然尽管十分尽心,依然有一两个漏网之鱼。这些漏网之鱼让秦青一一给捡了去。 云兮今日出门其实是要去看一看暗道出口之处是否暴露,并以此来确认自己的老师是否安全。一路上虽然尽力甩掉各种眼线,但是仍然感觉有尾巴跟着,云兮在城内七绕八绕总算觉得稍微清静一些,这才悄悄从城郊拐上了一座不知名的荒山。 秦青远远跟着,正觉得有些安定下来,眼梢一瞥瞥见一采药下山的山民突然折返上山,秦青心中一动,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山民模样的人脚程很快,一路走走停停,似乎一直在观察四周。秦青静静跟着,不靠近不远离,观察着他的动向,果然,他行走的路线与云兮一致,他关注的东西与云兮的也一致。 山间宁静,云兮也察觉到一丝不妥,知道自己再次被 尾巴盯上,遂转了方向,打算先解决了尾巴再说。山民见云兮脚步加快,也提速跟了过去,不料脚下踩到了什么物什,大网一收将他给提溜到了树上。 秦青在心中暗自佩服,云兮果然聪明机智得很,直接将尾巴引至捕猎的陷阱,三两下就解决了问题。云兮重新拐上原路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到半山之中又冒出一个人影,人影如鬼魅一般,悄声无息地跟了过去。 此人的身手不在七夜之下,他大约从一开始就跟在云兮身后,轻功了得,藏匿的功夫也了得,以至于云兮尽管心头疑惑,却并没有实在地发现他的踪迹。 秦青打起精神也跟了过去,眼见着云兮拐出山道,向着一侧密林中而去,那人迅即向前靠近,秦青不敢耽搁,手中已挥出几片竹叶出去,竹叶轻盈地擦过前方那人的脖颈,仿佛只是被虫鸟轻啄,他顿了顿脚步,伸手在后脖颈一摸,手中却一片黏热,有大片的血渍从指缝中渗出。他惊愕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回身哼了一声,栽倒在地。 一只惊鸟从梢头飞起,云兮回身张望了下,只见树丛深处似有一个青色身影闪过,再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 云兮来到暗道出口,发现掩藏得有条不紊,可见老师 逃出的时候仍有章法,并不慌张,云兮稍稍放宽了心,将出口荒废掉后向山下走去。 一番辗转后云兮已来到了街市,街市上人多嘈杂,云兮一边闲逛,一边留意着身后还时而出现的尾巴。因为云兮事已办完,对这些尾巴不想太过关注,反倒是秦青,一心想着将这些尾巴的老巢一锅端走,于是十分留心街市上跟在云兮身后的这些可疑人。 云兮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路经一个打造女子饰品的铺子时脚步慢了下来。铺子显眼的地方摆着一支白色珠花,有点像黎姑常常戴着的一支,只不过眼前这一支更加精致点,在珠花上还点缀了些蓝色波纹,看上去雅致清新又不失活泼。不知为什么,云兮在那个瞬间很想将这支珠花买下来,尽管他并不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还能不能再见到这个姑娘。 在远远的街角,秦青将这一幕全部看在眼里。她踯躅不前,一时间伤感得不像样子。云兮当街买了一支珠花,定是回府要送给诏兰的,他出门办要事也不忘给诏兰带礼物,可见在他的心里,不仅有诏兰的份量,而且这个份量还不轻。 见云兮离开店铺后,秦青突然丧失了继续跟上去的勇气,站在原地目送他一直消失在巷尾。尾巴们似乎也失去了继续盯梢的兴趣,互相之间打个眼色,不声不响地散了去。秦青瞅准一个看上去不太警惕的跟过去,那小子在几间铺子里随意地逛了逛,便径直朝着偏僻城郊遁去。 大约是之前被云兮察觉过一次,这次隐藏得更加仔细。秦青在一处看似平常的村庄外围发现了些许端倪,这座村庄原本只有三十来户,近半年来突增到五十来户,表面看来都是些外乡逃难而来的人,实则全是叶太师安插在临安城的暗探,负责监看云兮的一举一动,探查云兮老师的消息。秦青不敢轻举妄动,侧面了解了下情况后迅速离开了那里。 回到将军府,秦萧然已在府中等待,看见云兮出现,秦萧然急忙凑上去:“你的尾巴太多了,我恐怕他们顾此失彼,今日你可还顺利?” 云兮将香薰的沉灰倒干净,又点上安神香,轻缓了一口气:“还算顺利,估计你的人也解决不干净那些尾巴,我就多留意了些,在山上解决了一个。不过…我觉得还应该有一个,不知为何后来就没有了声息。” “出口怎么样?”秦萧然紧张地问。 “看上去一切正常,老师应该暂时无碍,但不知他现在去了哪里。”云兮取过茶壶想要给自己倒杯茶水,壶却是空的。 秦萧然稍稍松了口气:“老师的行踪我再慢慢打探,这会儿我饿了,我今日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云兮踱向门口:“去厨房吧,我也饿了,我自己去煮点粥。” 一锅粥很快煮好,余安又端上一些可口小点后,便候在一侧不再说话。云兮和秦萧然也只顾着闷头吃饭,一时间竟安静得很。曾几何时,这样的场合下还有一个人,叽叽呱呱说个不停,秦萧然每每和她斗上两句嘴又总是落了下风。云兮虽说话不多,却也在一旁看的开心,眼角眉梢都是笑。 二人在沉默中将粥喝尽,正要起身离开,余安突然怯怯地走过来。 “将军…”他犹豫道,“我想做完这两天后就不做了。” 云兮停住脚步,有些意外:“不做了?为什么?” 余安嗫嚅道:“家…家里有点事。” “我记得你家里不是临安的吧?”云兮回想了下,“可是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将他们接过来一起住,要是没地方住住在府里也行,你若是失了这份工他们可就失了指望。” 余安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也没什么大事…” 突然有一丝念头从云兮心头闪过,他逼近一步,缓缓道:“你是在怕什么?” 余安惊惧,不由自主地又后退了一步,正巧退到了秦萧然身侧,秦萧然的脸色同样不好,显然他也想到了什么。他默着脸走到厨房门口向四周张望了下后,将门紧紧关闭。 “你说,你是不是知道关于小蘑菇的什么事?”秦萧然回转身来问出了第一句话。 余安在一惊之下跪倒在地:“将军,秦公子恕罪,小的知道有错,但是小的实在是不敢说啊。” 云兮上前将他扶起,让在了近旁的凳子上:“在我的府里,还没有任何人能越过我做出什么事,你尽管说,我保你无事。” 余安眼神黯淡,声音哽咽:“他们将我的家人抓来临安,逼我跟黎姑说假话。” “为什么逼你和黎姑说假话?都说了什么?”云兮的眉头蹙起,秦萧然的扇子也停了下来。 “具体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黎姑被关起来后受了许多刑,她坚持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打算逃,说是要等将军您回来。诏兰小姐命我跟黎姑说将军您已经回来了,且不肯去看她,说…说将军您不信她。”余安抹了把眼泪,“说来我也是黎姑朋友,终还是看不下去她受这么多苦,就偷偷给了她一块瓷片,好在她当晚成功出逃,否则捱到第二日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 秦萧然蓦地站起身,一把扇子敲在桌边,发出凌厉的响声。“他们居然敢给小蘑菇用刑!”他看向云兮:“这个事情我不能忍,云兮,你是个什么态度?” 云兮的脸一片灰色,眉头紧锁,半晌他对余安道:“你不用走,你的家人被关在哪里?” 余安战战兢兢:“就在城外的临安客栈,被人看着,我不想一直受制,所以才提出不再在将军府继续做事。” 云兮打开厨房的门,冲外面喊了一声,府内总管匆匆 赶至,见到云兮的脸色后不由愣了一下,虽然他的外表依旧淡然无波,但是他知道他们的将军生气了,而且是很大的气。 “你带一些精锐可靠的府兵,让余安领着去趟城外,将余安的家人给带回来。”云兮吩咐道,“同时把看管他们的人给一齐绑回来,要是有人敢阻拦敢反抗,别客气把腿打断了拖回来。” 总管领命就要下去,又被云兮喊住:“对了,再吩咐几个人到后院把那个叫七夜的给我绑起来,我一会儿去审他。”想了想又道,“还有你,你疏忽不察这笔账我后面也会慢慢跟你算。” 总管嘴角抽了抽,一连声地应着,迅速退了下去。 临安客栈在半夜里突然来了一队将军府的府兵,府兵目标明确,长驱直入到达一处客房,转眼之间就带出了一帮人出来,往将军府的方向赶回。 将军府内的行动却不那么迅速,不知是不是走漏了风声,府兵到达七夜的住处时发现人已不见了踪影,床铺还有温度,人显是刚刚跑了不久,总管不敢耽搁,命了几个伶俐的府兵即刻追了出去。 第156章 突审 七夜的轻功太好,最终还是没有追到。 从临安客栈带回的人由云兮和秦萧然连夜突审,虽然大多数口风甚紧,但是仍有一两个交代了自己是京城叶太师手底的人,在临安听命诏兰小姐调遣。诏兰在临安将他们这帮人用的很充分,前有那姬遇袭,后有调查黎姑,再后来软禁余安的家人,一桩桩一件件丝丝缕缕都交代得清楚。 全部审完已是深夜,云兮没有丝毫睡意,秦萧然更是义愤填膺,他把扇子“啪”地一收,站起身来道:“云兮,你打算怎么做?” 云兮也站起身,面色冷肃,只道了一个字:“走。” 云兮这一走一直走到了诏兰的门前。屋内灯熄着,里边的人早已就寝。云兮停了片刻,伸手敲起门来。“笃笃笃——”,坚持不懈不厌其烦地敲。门终于开了,开门的侍女揉着惺忪睡眼,刚要开口怪责,一抬眼看见云兮站在面前,吓得顿时退到了一边。 “你家小姐呢?”云兮问,声音冰冷,没有情绪。 “小…小姐她睡了。”侍女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噤,畏畏缩缩地答道。 “叫她起床。”云兮道,“我在门口等她。” 房内窸窸窣窣一阵,诏兰穿戴整齐走了出来,因为匆忙,脸上还带着些许憔悴和莫名。看见云兮后诏兰抚了一下自己的面颊,有些羞赧道:“诏兰容颜不整,表哥不要怪责的好。不知表哥深夜来此所为何事?”她余光一瞥又见到秦萧然,不由有些不快,“原来还有秦公子…” 云兮冷冷道:“诏兰你来临安多久了?” 诏兰一愣,对云兮深夜来此问这个问题不明就里:“大约…大约月余?” “嗯。”云兮点头,“该玩的地方都玩过了,该看的景也都看过了,该回去了。” 诏兰不可置信地抬头,连声音里都有着颤抖:“表哥你在说什么?” 秦萧然三步两步走到跟前,言语中带着愤怒:“云兮对你客气,我可不会,你要是没听懂的话,我再告诉你一遍,请你离开云府,离开临安,这里不欢迎你!” 诏兰长这么大哪里受过如此委屈,大半夜的被人从床 上提溜起来,目的就是要赶她走,她再怎么强撑也控制不住眼泪的不断落下。“为什么?!”她扬起头问,“表哥这么晚来找我,就是为了赶我走?为什么?” 她问了两句“为什么”,她如此辛苦想要呆在他身边,不是三两天,个把月,她想的是许多年是一辈子。她讨好他,关注他,桩桩件件的事都先想到他,她甚至瞒住太师和七夜想要帮他解决掉一切麻烦。她以为他一定会有一点点喜欢她,可是如今,他却开口要她走。 诏兰看着外边漆黑的夜,多么希望眼前这一切都是场噩梦,醒来后云兮依然带着浅浅笑意,而自己,也依然可以傍在他身畔,哪怕只是磨一砚墨,沏一盏茶,只要不分开就好。她红着眼,不甘心地问:“到底因为什么?” 云兮的脸隐在窗棂的阴影中,看不出表情:“临安客栈这个地方你听说过么?” 诏兰瞬间变了脸色,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答。云兮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明日一早我会命管事安排车辆送你们出门。”话毕,云兮已转身离开,风过之处吹起白色长衫,像是告别,无声而决绝。 这一晚,云兮觉得难以言喻的疲惫,他拖着步子回到 自己的卧房,缓缓打开了门,门前地面躺着一张白色纸笺,他俯身拾起,上面的字迹很陌生,看的出是一个女人的笔迹。字谈不上有多好,看的出来平日里练字的时间不多,但是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字条上写的是:城郊,柳叶村,暗桩据点。 字条没有署名,云兮的眼前却浮现出那个戴面纱的女子来。黎姑,她因他而受伤,仍切切等待他的回归,却又因误会黯然离去。云兮想象不出在她走的时候会有多么难过,会不会恨他,会不会再不肯见他。 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担心她,甚至开始想她。 房门刚刚关上没有多久,却被人生生打开。诏兰的发有些凌乱,局促地贴在面颊上,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透,被毁坏的妆容甚至未来及修补。 她跨进门来,忧伤地将云兮望着:“表哥,诏兰没有做过任何对不住你的事。” 云兮点上灯烛,并没有理睬她。 诏兰走近一步:“要说错了,便是我不该那般随意地将余安家人带到临安,可那也是因为想让余安去劝一劝黎姑,让她早日招认啊!” 第98节 云兮突然回转身,眼神寒冷刺骨:“劝一劝?” 诏兰在心里打了个哆嗦,表面仍是强撑着没有退缩:“我确只是让他去劝一劝,也许他对诏兰的本意有所误解,所以,所以…” “你在我的府里用私刑,也是误解?”云兮陡然生出怒气来,“是不是还打算趁我不在的时候杀个把人?” 诏兰眼神闪烁:“黎姑是奸细,表哥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去问七夜。” “七夜?”云兮失笑,“他听到风声早已逃了。” 诏兰颓然地靠在桌边,泫然欲泣:“表哥,就算诏兰有些事情做的不妥当,但也是为了表哥你,如今表哥却半点情分也不讲就要将诏兰赶出府去,诏兰如何也不能接受。” “情分?”云兮仰头笑起来,“与我既无同甘亦无共苦的人如何谈的上情分二字?” 诏兰泣道:“难道表哥你照顾我,为我煮粥,给我画像,陪我放风筝,这些都算不上情分么?” 云兮没有再答他,背对着她将烛火挑了挑,皱着眉道:“天亮后还要赶路,你还是抓紧时间再休息一会儿吧。 ” 诏兰突然从背后靠了上来,双臂紧紧环绕着云兮:“我不走,我就是不走,表哥你可以气我骂我,就是不要赶我走。”她哭得难以自抑,全然没了大家闺秀仪态万方的模样。 云兮低头将她紧扣的十指一根根掰开,淡漠道:“诏兰小姐请自重。” 诏兰愣了一瞬,旋即惊道:“莫非表哥不是单纯因为诏兰做错了事,而是因为诏兰做错事的对象是黎姑才要赶我走?!”她难以置信,凄凄然道,“就为了一个下人?为了一个丑八怪?!” 看得出云兮已经不想忍耐,他走到门口,将门大开:“走——”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这样温润的男子也有如此绝情的一面,作为将军,他当然骨子里自带刚烈,但那是在战场上,她诏兰不是敌人,只是名女子,缘何对待她要以这样的面目?诏兰想不通,源源不断的痛焚了心肝脾肺。她再次走上前,带着疑虑问道:“表哥难道对黎姑动了情?” 云兮的眉毛扬了扬:“诏兰小姐不用关心我将来会对 哪个女子动情,黎姑也好,其他女子也罢,都不会是你,诏兰。” 天亮之时,载着诏兰的马车驶出了将军府。她一夜未睡,斜靠在一边发愣。 来将军府的第一天仿佛就在昨日,虽然她是受命而来,负责监视云兮日常种种,然而在她本人,却早已对他倾心。可是明明做了这么多,倾尽心力,百般讨好,仍不得要领。到头来,她还是输了。 她输的浑不甘心,输给黎姑么,这怎么可能?那个女子清瘦身段,出身低微,长相也…对了,审她的时候曾将她的面纱打落,面纱背后的那张脸不仅没有疤痕,还十分的美。难道当时的人并不是黎姑?可是身形语态又是她无疑,她是将自己的疤痕在一夜之间去除,还是原本她的疤痕就是假的? 诏兰摇摇头不愿再想下去,无论叫黎姑的女子是谁自己都不会输给她。那么她输给了什么?命运么?诏兰心中怅然若失,透过马车车帘,看见路过一家算命的作坊,诏兰连忙喊了一声“停”。 坊内的掌柜姓沐,双眼尽盲,正安静地坐在池边喂鱼 。诏兰走近刚要唤上一声,沐掌柜忽然指了指不远处的竹椅:“小姐请坐。” 诏兰惊道:“您看得见?” “心明比眼明更重要,看到的东西更多。”沐掌柜将最后一把鱼食撒落,拍了拍手踱到了诏兰的面前,“小姐是要看姻缘?” 诏兰惊道:“大师果然厉害,大师快请帮我看看今后会是如何一番景象?” 沐掌柜问了诏兰的八字,排了一会儿道:“命里有时终须有。” “那我的命里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诏兰充满期待。 “命里有时终须有。”沐掌柜重复了一遍,“小姐你还不能体会么?” “小姐,这是说你的命里有将军。将军是你的命定之人。”侍女兴奋道。 沐掌柜颌首笑道:“虽说命定,却也不可随意挥霍,小姐谨记了。” 虽然未明白沐掌柜最后的话,但是诏兰仍是兴奋莫名 ,若她和云兮是命中注定,那么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事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重新坐进马车,诏兰已经开心起来,过去的种种不解、伤害、纠缠往复,不过都是考验,她与云兮,始终都会再见。她觉得如释重负,只要将来和云兮在一起,从前的所有苦楚都可以忽略不计。重新轻松下来的诏兰感到一丝困意袭上心头,她安心地沉沉睡去,梦里有绮丽的将来。 第157章 太师的打算 云兮以雷霆之势将安插在临安城的暗桩一一拔起。秦萧然那边也获知翠云阁已将假的兵书送出,在路途中,秦萧然还安排了几个人佯装抢夺了一下,这个举动让那姬一方更加确信兵书的真实。 七夜逃出临安城后,一路马不停蹄回到京城,连夜到了太师府,将临安城全面溃退的情况上报。 叶太师慢条斯理地嘬茶,不小心喝到一片青叶,他突然恼怒起来,将口里的茶叶狠狠啐掉。 “都是废物!”他道,“诏兰呢?” 七夜叹息一声:“诏兰小姐她…她大约是对云将军动了情,想直接对魏参政灭口,结果被人发现,让魏参政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叶太师面色冷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让她得了手,我们要想将云兮控制在手里就难了。她现在人呢?” “听说是被赶出了云府。”七夜道。 叶太师鼻子里哼了声:“我真是小觑了云兮这小子,原来以为这小子只会打仗,做不了太精细的事,后来知道姓魏的可能没死,而且是被他给救了出去,我方才觉得他这个人不是那么简单。” 七夜忧心忡忡:“现在我们安插的暗桩都被他拔去,魏参政也逃走了,我们完 全不占上风。” “云兮找到姓魏的了么?”叶太师蹙眉问。 “看情形也没有,云兮派出的人还在寻找。”七夜道。 “好。”叶太师沉思了下,“总算还有余地,你们加紧去找,我另有打算。” 二人正在商议,外面有人来报诏兰小姐回了府。 叶太师冷言吩咐:“叫她不要来见我了,后院的房子空着,让她闭门思过一个月,哪儿也不许去!” 诏兰却闯上堂来,冲着上首跪倒:“大人,诏兰做错了事,怎么惩罚都可以,可是为什么要害云兮表哥?” 叶太师冲着七夜使了个眼色,七夜识趣地退了下去。再看诏兰已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大人,云兮表哥和我们素无冤仇,诏兰奉命去监看他本无什么,可是诏兰并不想他出什么事。” 叶太师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云兮那小子?” 诏兰一愣,旋即点了点头:“诏兰喜欢云兮表哥,十分十分喜欢。” “那好。”太师道,“你可想嫁给他?” 诏兰的眼睛闪出光亮来:“可以么?”她不由自主站起身来,“诏兰自然是想的,做梦都想。” “既然想,就不要随意做决定。”太师突然冷肃起来,“只有将云兮弄到咱们的阵营里,为咱们办事才行。” 诏兰有点傻眼:“原来大人想要捉住云兮的老师是为了牵制他?” “不然呢?”太师道,“可是你却坏了整盘计划。” 诏兰恍然,再次跪倒在地:“是诏兰愚钝,以后全凭大人吩咐,诏兰不敢有半句违逆。” 秦青离开临安城后径直回到了东海渔村。一进村口便看见小龙人兴高采烈地抱着一只龇牙咧嘴的旋龟到处炫耀。 “我的这只龟可不是寻常的龟,它是百战百胜的神龟,你们还有谁有龟啊,螃蟹啊,猫啊狗的都可以拿来斗一斗,我保证我的神龟会赢!”小龙人将落离举的高高,一脸兴奋地宣战。 秦青知道落离一向恐高,走过去盯着落离面如土色的脸,轻声调侃:“原来你也有今天。” 一直到晚饭前,落离终于斗完了所有对手,愁眉苦脸地回到了院中。小龙人一阵风般地跑到秦青身边,兴奋道:“青姐姐,你出门的那天早上,我尿急,就跑到门外的草丛里尿了一泡尿,不留神正好尿到这只小乌龟身上了,结果你猜怎么着,这小乌龟会说话!” 秦青憋住笑,问道:“它说了什么?” “它说我是小屁孩儿!”小龙人嘟着嘴道,“不过我不生气,因为我觉得它一定是只有灵性的龟,而且长的这么凶这么骇人,带出去斗架的话,在气势上就胜了一筹。” “你说的很对。”秦青向他竖起大拇指,“那么它今天有没有输过?” “几乎没有。直到后来我让它和一头牛斗,它大约是害怕,跑起来跟一溜烟似的。”小龙人道,“不过它已经十分棒了,我打算告诉我娘亲,我要把它养在身边当宠物。” “跑的跟一溜烟似的?”秦青诧异地低头看向旋龟,“这么说你是能跑的快的?” 旋龟落离委屈愤怒地偏过脑袋,秦青叹口气:“其实旋龟这种动物凶悍无比,一向不适合做个宠物…”落离回转头来感激地看了看秦青,认真地点了个头。“虽然不适合做宠物,不过也许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改日子让你爹做个菜式。” 落离“咔嚓”歪倒在地,小龙人吃惊地将它捡起,“还是青姐姐厉害,三言两语就能让它毫无招架之力。” 因为秦青几天不在,云兮的老师也便连着几天都没有面点吃,好不容易见到她回来,便拉着她怎么都不撒手。秦青无奈,尽管又困又累,仍是挑灯给他做了几个花样。 老头儿吃的满意了,话也多了起来:“你这次去临安城,云儿没事吧?” 秦青一边清理灶台一边道:“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您这个学生能耐大的很,就算没我他也能应付的很好。” “那倒是,云儿确实又懂事又能干,就是太命苦,天生天养的。”老头儿叹了口气,似陷入回忆之中。 秦青端了个小板凳坐到他旁边,手上又递过去一只南瓜豆沙包:“您和我说说云兮的过去吧,我特别想知道。” 老头儿十分受用地咬了口包子:“云兮是个孤儿,我捡到他时他大约只有六岁,当时已经奄奄一息…” 秦青惊出一身冷汗,敢情要不是面前这位怎么都看不顺眼的老头儿,云兮在这一世可能已经挂了,而云兮在这一世没到寿命就挂掉便代表他彻底挂了,所以说老头儿这一救其实是帮了极大的忙,予云兮予她都是极大的恩情。想到这里,秦青不由双眼都放出感激的光来,将云兮的老师当做神祗一般望着。 “捡到他以后我就将他放在宗学里旁听,云兮聪颖,学什么都要比别人快些,就是有些孤僻,平日里也不和其他人来往,宗室子弟里也就数秦萧然能和他说的上话一点。再大一点后,我的一位朝中朋友偶尔见到云兮,道是他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好材料,便开始教他一点武功和兵法,他也是学的很快,后来入伍,大大小小立了奇功数十件,这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老头儿叹了口气,“云兮和秦萧然都是孝顺的孩子,后来我被姓叶的陷害入狱,他二人为我到处奔走,我的学生们也想办法帮我在朝堂上喊冤,但是效果甚微,姓叶的当时地位太过稳固,后来云兮没有办法,只好铤而走险劫了狱。”老头儿长叹一口气,“这些年我一直想要平反,也连累了云兮他们不少。” 秦青沉默了一会儿,道:“云兮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对一个人好,就会一直好下去。” 老头儿抬起头来:“你好像很了解云兮?你以前就认识他?” 秦青眼中的泪光一闪而过,嘴角扯出一丝悠长的笑后迅速换了话题:“您跟我说了这么多,信任我了?不再疑心我了?就不怕我去告发您?”她拿起两只包子,“这么些吃的就收买了您?要知道这么容易我早就收买您了。” 老头儿也笑起来:“嗯,这么容易就被你收买了,千万别告诉别人,否则都做了面点给我我都不知道吃哪个的。” “别人做的可没我的好吃。”秦青站起身来,“夜了,去睡吧,其实值得信任的人还有很多,比如白泽锦绣都是特别好的人,信任别人自己也会变得开朗些对不?”她顿了顿又道,“既然云兮这么在乎您的安危,我也不会懈怠,他不在的时候您的安危就交给我,我会拼尽全力保护您。” 回到屋中,小龙人仍然沉浸在白日斗龟的兴奋中,看见秦青回来,忙不迭地跑上前去:“青姐姐,你说我明日里要不要带着旋龟去别的村子转转,在我们村里他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秦青瞅了一眼万念俱灰的落离,捏了捏小龙人的肥脸蛋:“要想将来成为一条真龙,并不是天天斗宠物就能斗出来的,姐姐我认识一条真龙,他平日里脾气就很好,不喜欢打架,虽然他打架也很厉害。他会读很多书,写字写的好,画画也很好,对人也很好,总之,他什么都好。” 小龙人听得有点傻眼:“姐姐你居然见过真龙?你是不是神仙?”他想了想又否认道,“姐姐你一定和我娘亲一样,为了让我多读书就骗我认识什么了不起的人 ,但其实我娘亲读书也不怎么样。” 落离在秦青身后“噗嗤”笑出声来,秦青佯装生气:“你娘亲就是因为不好好读书才至今还在渔村打鱼,你也想一辈子这样么?不信你明日里问问你娘亲和你爹爹,今后怎样成为一条真龙?” “其实…我今日已经去问过了。”小龙人委屈又迷茫地说道,“娘亲讲,要想成为真龙必须打架,而且每次都要打赢。” 秦青抖了抖:“那你爹怎么说,你爹也许想的更深远一些。” “我爹倒是没说打架的事,他说成为真龙必须烧一手好菜,至少不能比他烧的差。” 秦青扶着额,半晌道了一句:“好吧…” 在与小龙人纠结了一晚上如何成为真龙这个严肃话题后,秦青终于累得倒头睡下,谁知睡了没一会儿就被落离唤醒。 落离的表情有点严肃:“刚刚我夜观天象,发现云兮的那颗星有些暗淡,我一打听,云兮果然出事了。” 第99节 第158章 落入圈套 从落离的口中,秦青得知云兮落入了一个圈套,这个圈套其实看起来并不完美,甚至细思起来还有不少漏洞,以云兮的智慧他绝对应该谨慎一些,可是他却偏偏做出了偏向虎山行的举动来。 对云兮的这个举动,秦青初听起来觉得匪夷所思,当知道对方拿的是云兮老师的安危去威胁的云兮,她又觉得特别容易理解。 本来的,秦青自己才刚刚说过,云兮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更何况此次是面对救他养他的恩师。 云兮在将临安城的奸细暗桩一锅端了以后,着实清静了几天,除了老师的下落依然无着,其他的一切都已重新走上正轨。 直到某天正午,云兮的书桌上出现了一封书信,信是从京城寄来的,落款是京郊的一处叫做墨叶山庄的地方。信中寥寥几句,道是巧遇云兮老师,便邀在山庄小住,因老师想念云兮,便也邀请云兮只身前往,信笺中便再无其他的话,只是夹了一缕白色头发。 云兮放下信笺,想了良久。 这封信寄过来,其实是想明目张胆地告诉云兮,老师在他们的手中,若是想救老师,必须得亲自去一趟。面对这样的邀请,云兮似乎别无选择。 秦萧然自是一百个不同意,他苦口婆心地劝云兮:“这不明显是个圈套么?墨叶山庄是个什么地方,旁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么?对外是个退隐商人的居所,实际呢?就是叶太师在京郊的宅院。听说这个宅院里到处都是暗道机关,易守难攻,让你只身去,便是想将你困住,你可不能平白上这个当。”他拎出信里夹的一缕白发,“就这个也不能说明就是咱们老师的。” “但是也不能说明不是咱们老师的对不?”云兮紧接着道。 秦萧然一噎:“可是…” “别可是了,我去一趟就是。京城离临安不远,人家盛情邀请,不去倒显得小气。”云兮收起信笺,又道,“十日来回,倘若十日我未赶回,要麻烦萧然你想办法保住将军府,千万不要乱了。” 秦萧然无奈之下,终于点了个头。 然而,十日之后,云兮果然没有如期回来。 墨叶山庄在京城的郊外,掩映在一片密林之中。云兮拾极而上,不一会儿便到了山庄大门,山庄的侍从进去通报过后,又领出几人来,拿条绸带将云兮的眼睛蒙上,辗转带进内堂之后,侍从就都退下了。 内堂之外有一池静水,池上三两莲花次第开放,池边翠竹摇曳,倒是雅致。云兮环顾了一下堂内,堂内正中点着一支香,四周只是简单挂了些竹帘,并无字画。竹制的案几上热着一壶茶,茶香四溢。 云兮等了片刻,见并无人来,便出声问道:“叶太师既然约晚辈来,不知为何又不露出真容?” 须臾,帘外传来沉沉笑声:“云将军果然洞若观火,居然能猜的出是老夫邀你前来。”身着玄色蟒纹的叶太师从帘后转出,“云将军别来无恙。” 云兮略见了个礼:“托太师的福,晚辈一切都好,临安城也都上了正轨。” 叶太师的脸色变了变,旋即朝案几的方向比了个请的手势,道:“将军一路风尘仆仆,不若先坐下喝点茶歇个脚?” 云兮也不客气,掀起前襟与叶太师面对面坐了下来。一杯茶入口,云兮开门见山:“外面的传言果然不假,这墨叶山庄真正的主人就是太师您,不知太师将我家老师安置在山庄何处?” 叶太师深深一笑,那些笑意爬在脸上如沟壑般的皱纹里,竟仿佛带着森凉寒意:“将军一向是个云淡风轻的性子,怎么,连壶茶都没喝完就要急着见你的老师?” 云兮也是一笑,笑意悠长深远:“不然呢?难道太师认为晚辈若不是为了自家老师,还有什么单纯和太师喝茶的情分?” 叶太师的神态在瞬间冷肃,片刻又攒了笑意:“云将军倒是直接爽朗,不过…在这朝堂上太过直接爽朗往往都死的早。” “多谢太师教诲。”云兮举起一杯茶一饮而尽。 叶太师将云兮深深看了一眼:“将军应该知道魏参政可是个死囚,这件事一旦暴露…啧啧,别说魏参政活不下去,当年救他出去的人也…”他比了个砍头的动作,轻声补充,“一个都活不下去。” “所以呢?”云兮抬手又续上两杯茶水,“太师邀我 来应该不会只是喝个茶而已,有什么事不妨开门见山地说一说吧。” 叶太师拍了拍手掌:“将军果然干脆,那老夫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他凑近云兮,“如今朝堂上文的以老夫马首是瞻,武的无人能出将军之右,若是咱们两个联手合作,这以后…” 阳光从竹帘的缝隙中照进,落在云兮的侧脸,美好静谧,他低着头,浅浅笑着,似在思考着什么又不在思考着什么。 叶太师一时拿不准他的想法,又道:“云将军可是还在顾虑什么?若是将军愿意和老夫合作,魏参政的事便这么过去了,只要他不再回到朝堂不再过问政事,老夫保他一生无忧。” “是吗?”云兮抬头,“听上去还不错,不过——” “不过什么?”叶太师急急道,“将军还有什么不明之处?” “晚辈至今尚未见到老师,这么重要的事情总要和老师商量一下再做决定。”云兮站起身来,“麻烦太师带我去见见老师。” 叶太师坐着没动,良久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道:“好。” 有几人进来内堂,依然给云兮蒙上眼睛,引着他穿过后院,绕过九曲回廊,走进山中石道。走过多少步,上下过多少台阶,转过几个弯他在心中一一默记。他感叹,这墨叶山庄果真大的很,根本不仅仅是表面看去的那些重重叠叠的楼阁,恐怕大山深处才是真正的千秋。 一阵凉意袭来,云兮皱了皱眉,方才自己喝茶的时候留了一个心眼,那些茶并未真正喝下去,且在来时的路上悄悄被他逼出体外。可为什么,自己却仍是感到内力在迅速流失?他思绪急动,最终停在了内堂上燃着的一支香上,百密一疏。 领着云兮的人终于停了下来,道:“魏参政就在此屋内,请将军进去吧。” 云兮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屋门随即关上。有叶太师的声音响起:“关心则乱,云将军,你且在这里先住几日,等你想通了后随时可以找我谈。” 云兮取下眼睛上的缚带,仔细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房内除了一张床,一套桌凳外别无他物。在很高的地方有一 扇天窗,使得屋内留有一道残存的光。 这是圈套,云兮一早便已大约猜到,但是这个圈套却不能不踩,一来他不能拿老师冒险,二来他一直想弄清楚这个墨叶山庄到底在做什么,他需要拿到更多叶太师的把柄,才能更有把握地帮老师平反,因此,有机会入一次虎穴他自然不会错过。 只是,在这段时间他每一步该怎样走,还需细细规划。 久等云兮不回的秦萧然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的人跟着云兮跟到山庄门口便无法再进一步,守在山庄门口的这些日子并未有什么异常,但也未见云兮再出来过。 后山满是茂密树木,环境复杂,看不到上山的路,倒是在树丛中影影绰绰能看到私兵模样的人。秦萧然不敢打草惊蛇,只得按兵不动,一边留守部分人在墨叶山庄继续观察,一边先回临安城再做打算。 秦青在听到落离讲到云兮出事的消息后,原本残留的困意顿时烟消云散。她一边忙着收拾衣物,一边嘱咐落离:“我去帮忙找小白,这边就拜托你,记住一定护好魏老头。” 落离纠结道:“又把我留下?又给我安排活,你现在老是用上神的地位来压我,我很委屈。” “怎么你还不服气么?”秦青瞄了他一眼,又拍了拍他的脑袋:“乖,做的好的话我带肉回来给你吃。” 落离无奈地挪到一边,嘟囔道:“没大没小的。” 秦青正要出门,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是云兮的老师。 “是不是云儿有事?”老头儿面色忧虑,“是不是我连累了他?” 秦青驻足而立,安慰道:“行啦,本来就不会有什么事儿的,现在我过去了,就更不会有事儿了,您只管放心,等我回来给您做点心吃。” 老头儿犹豫着点点头,看着秦青走出几步又叫住了她,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了过去。 秦青纳闷道:“我带了银钱,不用这个,哦,你是不是怕我太粗心丢了钱,所以给我一块玉佩好当了换钱?您想的真周到。” 老头儿一巴掌拍过来:“你敢当了这东西!就算把你自己当了也不许当了这个!这玉佩是我和云兮及萧然的信 物,他们不认识你,若是见到了这个便会信了你。” 秦青愣了愣,如今的她已不是那个满身疤痕的黎姑,而是秦青了,她与云兮,再次成为了陌生人。 第159章 计划 临安城内,一切似乎如常,却又隐隐有种不安的氛围。将军府已经闭门多日,每日采买虽然正常,府兵们也依旧兢兢业业,但是云兮也确然许久没有露面。 秦青一直等到夜黑,寻着一处隐蔽院墙处跳入了府中。 时隔多日再次回到这里,秦青只觉得内心翻涌,难以平静。云兮的卧房黑着灯,了无人声,秦青驻足片刻便向前院而去。书房中倒是亮着灯,有人影晃动。秦青探窗而看,见秦萧然与府内总管正愁眉不展,偶尔交头接耳几句,也俱是摇头叹息。 秦萧然摆不平的事,看来的确是一个麻烦事。落离说的时候只说了个大概,秦青并不十分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是个什么样,心中焦急下,决定想个办法得单独见一次秦萧然才行。 夜深,心事重重的秦萧然回到自己在云府的客房,他刚刚打开门,便被一个人捂住嘴给拖进了屋内。秦萧然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扭头看了一眼,眼前蓦地出现一张俏 丽面孔来。 他的心情随之激荡了下,含糊问了句:“姑…姑娘,你要劫色?” 秦青紧张地看了看窗外,轻声道:“我不是坏人,你别嚷。” 秦萧然委屈道:“我没嚷,不过姑娘你深更半夜的到我一个孤身男子的房中,是怎么个意思?”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云兮呢?”秦青急急问道。 秦萧然警惕狐疑,盯着秦青问道:“你干嘛这么关心云兮?你是谁?” 秦青将云兮老师交付的玉佩在秦萧然面前晃了晃,秦萧然惊讶地转过身:“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叫秦青,这是你的老师给我的,他现在很安全。”秦青道,“你现在能信我了么?” 秦萧然自然深知这玉佩的意义,他伸手接过,低声答道:“云兮去了墨叶山庄至今未归,现在摸不清里面的情况,我现在想去见老师,和老师商议一下如何做。” “好。”秦青点头,“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就现在。”说话间秦萧然已到了门前,“快带我去 。” “马上?”秦青抬头看了看墨黑的天空,“这么晚?” “对,马上。”秦萧然一刻都不想耽搁,这样等待未知的日子他不想再过一个时辰,他必须有所突破,现在得知老师暂时安全,并未作为他人的人质,秦萧然心中多少安定了一些。 二人各牵了一匹快马,往东海边的渔村赶去。深夜中的山路晦暗不明,外加上道途险阻,马儿的速度降低了不少。秦青深知夜间行路状况更多,因此打足了精神不敢懈怠,还时不时地观察一下周边是否有可疑状况。 秦萧然走着走着便听见身后一声响动,回头望了望,紧张道:“怎么回事?” 秦青轻描淡写道:“一个尾巴,已经被我解决掉了。秦公子平日里培养的那些人怎么连尾巴都追不上抓不住,实在是给你丢脸。” 秦萧然瞠目:“姑娘你好像很了解我?” 秦青一策马超过了他,嘴里丢下一句:“不过一个纨绔,有什么了解不了解的?” 秦萧然心里一动,望着前方秦青的背景,心头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东海边,渔村内。 云兮的老师已经焦急等待了几日,当看到小龙人抱着旋龟风一般刮过来,嘴里喊着“青姐姐回来”时,他稍稍松了口气。 秦萧然刚刚跳下马,便看见自己的老师穿着当地土布衣服守在门口的样子,他趔趄了一下,忙三步两步冲上前去,扶着老师的肩左看右看了半天后方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果然是活的老师,不是易容的,老师,请原谅学生营救不利,让老师受苦了。咦?老师您看上去好像还胖了点…” 老头儿一巴掌拍下去,秦萧然疼得咧了咧嘴:“老师打的好,更有劲了!身板更硬朗了!” “还不是我每天做面点给他吃,又让他天天晒太阳,才把他养的这么结实?”秦青走上前来,从小龙人手中抱过来的旋龟正委屈地偎在她的怀里。 “面点?”秦萧然心中又是一动,突然伸出手遮挡住秦青一半的脸,那双露在外边的眼睛无比熟悉亲切,“你 …你…”他指着秦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什么你?”秦青一把打掉他的手,“火烧眉毛,还不讨论正事?” 三个人头碰着头紧张地商量如何应对,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墨叶山庄是叶太师的另一处隐蔽宅院无疑,云兮目前很可能已经被困在山庄之内。叶太师之所以拿云兮的老师来诱云兮,是因为云兮的老师是一名死囚,且是个举足轻重的死囚。为今之计只有将老师的冤情雪了,叶太师便没了把柄在手,云兮以后处事也便顺当许多。 在当年,云兮的老师魏参知政事其实正是皇帝任命,地位仅次于叶太师,其所处的位置其实是用于制衡叶太师所设,因此,叶太师对于他并无任何好感。他曾尝试着拉拢过这位魏参政,意思是有肉一起吃,有钱一起分,你不要管我,我也对你客客气气。期间叶太师投其所好地往魏府送上奇珍异宝,美人无数,然而魏参政为人偏偏完全没有圆滑可言,对叶太师抛来的橄榄枝不但没有接的意思,还特别鄙夷地啐上两口再扔回去。叶太师好歹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魏参政居然这么不识好歹,自然惹得他气愤难当。 然而最气愤的是魏参政这个制衡监督的工作还做得特别到位,没多久他就拟了份单子呈了上去,细数叶太师往外送的礼物和往里收的礼物单子。圣上为了此事大为光火,将叶太师传到宫中足足数落了一个时辰,好在这次仅仅是数落,没有落下其他的不好,但是他二人的梁子算是实实在在地结上了。 再后来,突然便有了一封告密信送到了宫中,信中历数魏参政与敌国互通往来的种种,且言辞肯定,又有多个人证物证佐证,魏参政在这突如其来的诬陷之下一时之间竟没了应对。下狱之后,魏参政才渐渐明白这其实是叶太师做的一个大局,为的就是将他置于死地。尽管包括云兮在内的许多学生积极奔走搜集反证,然而人微言轻,魏参政因为在朝中为人低调内敛,平时无常来往的同僚,到最后竟无一人在朝堂之上为他叫屈。 云兮和秦萧然无奈之下最终选择铤而走险,决定劫狱。这个动静其实闹得挺大,宫中天牢走水,十几年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次,却在魏参政行刑前一天发生了。尽管后来勘验中没有勘出什么异常来,但是在叶太师心中,这次走水一定是有人故意而为,在狱中死去的那个参政一定是冒 牌的魏参政。 第100节 多年以来,云兮将老师藏于家中暗道,一刻都没有放弃有朝一日平反的念头,云兮前些日子已经联络了当年的许多旧部,一些同窗也已在朝为官,说话有着一定分量,因此先要联合这些人奏请圣上同意重审当年的谋逆案,通过完整的证据链为老师平反,同时将当初诬陷老师的幕后黑手叶太师给端到台面上来。 翻案这个事求个一击必中,此时翻案其实有些仓促,然而情势所迫,叶太师已经掌握了许多信息,倘若再不出击必会再生出许多难以预料的局面来,因此不得已他们现在就要全面出击。 另一方面,秦青自告奋勇去墨叶山庄营救云兮,两件事齐头并进,争取将局势争取到自己的手上来。秦萧然不放心,半试探半疑虑地问:“你见过云将军么?你只身前去会不会风险太大?” 秦青没说话,闷着头擦拭仙剑,仙剑剑身寒光一片,让秦萧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魏参政在一旁看着,安慰秦萧然道:“你放心,之前她已经去过临安城,暗地里帮云兮解决了一些麻烦,我信得过她。” 秦萧然吃惊道:“老师您现在这么容易相信人?” 老头儿闷声咳了两声,刚要答话,锦绣端着小龙人的洗澡水往屋外一倒,接话说:“那是,让你家老师相信人只要抓住他的胃就行了。” 秦青是去救人,心急火燎,没有什么多余的行李要带,见分好工后提着仙剑就要出发。身后落离“吧嗒吧嗒”跟上来:“这次你不能丢下我。” 秦青刚要说话,落离又眼巴巴地说:“我不要天天去斗那些不开化的爬行动物了,再说那个纨绔来了,纨绔是有手下的,足够保护小老头儿了,我不管,我要跟你走。”它干脆躺倒身子,四只爪子在空中乱划,撒泼一样,“我不管我不管,你就要跟你走。” 秦青蹲在它身边哀叹一声:“老人家,你今天多大了,还和我撒娇?好吧,你要是一定要来,就慢慢爬,什么时候追上我了再说。” 秦青走后,秦萧然怀着一肚子疑虑去到小龙人的房间,在秦青没有带走的一堆行装中翻了翻,一个孔雀石手串掉落出来。 秦萧然双眼发亮,他举着手串笑道:“小蘑菇!我就 知道是小蘑菇!我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她是!”他开心了片刻后突然苦下脸来,默默言语道,“小蘑菇出门都不戴着我送她的手串么…” 第160章 墨叶山庄 秦青一路疾行,来到了墨叶山庄之外。这座山庄初初看去与其他山庄无异,外人只道这里住着的是名退隐的商人,但是见过山庄庄主的人寥寥,能进入山庄的人除了本来的仆从外,便只有邀请到山庄的客人。 秦青围着山庄绕了一圈,发现绕到一半便进了深山,深山之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有人看守,看守的人俱都是真盔实甲的兵士,由此可见住在山庄内的人一定不是个一般的人。 秦青摸不清山庄的情况,前门显然不能硬闯,尝试着从后山潜入山庄却屡屡失败,她一筹莫展。无计可施的秦青只得退到离山庄最近的一个村落,打算先细细打听一番再作打算。 秦青借住的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家里只得两个老人和一名年方十七岁的未嫁女子,名唤芸娘。秦青叩开门时,屋内三人似乎正在谈论着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不断地唉声叹气。 秦青有些不好意思,便多掏了些银钱递过去,道是自己要叨扰几日。老妇人接过银钱的时候又叹了口气,似自言自语道:“有再多的钱有什么用,一家人却不能团聚在一起。”话未说完,先抹了一把眼泪,与此同时,里屋也传来芸娘嘤嘤的哭声。 秦青小心翼翼地探问:“你们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事?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能帮忙呢?” 老妇摇着头,眼泪又流出来:“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你有所不知,我们村旁边的山上建了座墨叶山庄,这山庄的主人是个来头很大的人,据说朝廷的大官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墨叶山庄么?”秦青将耳朵竖起来,“怎么山庄的日常与村民们还有关?” “可不是?”老妇走进里屋,将自己的女儿芸娘搂在怀里,“山庄隔个年把就要到附近的村子里雇些男丁或者女孩儿过去,明日又要来要人,芸娘也在名册之内,说是去做山庄的仆从,给的报酬倒是丰厚,但是从来不让他们回家,也不让家人去看望,说到底,去到那里就再也见不到面了。而且,我们也从来没有见过以前去到山庄的人回来过,就像从此消失一样。”老妇抚了抚芸娘的头发,眼中闪现一丝恐惧,“他们说,山庄里藏了吃人的魔鬼,专门吃这些孩子的脑子…” 秦青浑身抖了抖,抖完以后突然意识到这其实是自己的一个机会,便道:“所以你们不想去山庄是么?” “当然不想去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老妇说完又开始抹眼泪,“以前也有人硬扛着不去,可是没过多久一家人就不见了,都说是惹了魔鬼生气,将他们抓走吃掉了。” 一旁的芸娘继续嘤嘤地哭,绝望道:“娘您就早睡吧,明日我还是跟他们去了 ,一有工钱就给你们寄回来,你们有这些钱,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门外芸娘的爹不知打翻了什么,“哐当”一声,言语中极度忍耐:“没有你在家,后半辈子还能怎么好过?!” 秦青看看他们,压低声音道:“要不然明日我替芸娘去?” 几个人都愣了:“姑娘,那山庄工钱虽然多,但是进去可就出不来了,我们知道你是个好心人,但是这事儿可不能害你啊!” 秦青立刻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正了正神色开始胡说八道:“实不相瞒,我其实是个伏魔人,我老早就觉得这墨叶山庄不是那么简单,山庄上空常年缭绕着黑气,我估摸着里面的确有你们所说的魔鬼,因此明日正好让我替芸娘进去,我也好探查一番。” “是这样?”老妇和芸娘抬起头来,眼里是期期的光芒,“可是,山庄里危险重重,万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能进去,我定能将山庄翻了个底朝天!”秦青小拳头一握,一派正气。 老妇一家人感激涕零,作势就要跪倒:“芸娘全家多谢恩人,恩人来多吃点,恩人可还缺点什么我们去准备…” 闹闹腾腾一个晚上,见芸娘自家已经入睡,秦青悄悄出了门,明日需要混进山庄,这仙剑自然是带不进去的,她得到附近山上寻个地方将剑安全藏起来,顺便再 探一探从山庄出来后逃跑的路线。 紧靠着墨叶山庄所在的墨山旁有一座规模类似的山,此刻夜深,更显得黑黢黢阴森森。山中无路,鲜有人至,秦青觉得这是个藏剑的好场所,没有多久她便在半山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秦青将剑藏于洞内,又用杂草将洞口掩盖好后转身离开。刚刚走出几步,便听见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刺溜溜”的响声,秦青定睛看去,黑暗中看不真切,似乎是只半大狐狸又似乎是只山鼬,秦青并未太过在意,盯了片刻后便匆匆下了山。 第二天一早,为了避免意外,秦青嘱咐芸娘一家在自己进入山庄后就悄悄离开村子到外地安家落户,嘱咐完毕,秦青便换上芸娘平日里的衣服,取了芸娘的名牌在屋内等待山庄的人上门。 等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房门便被叩响,山庄来人只略略看了看秦青的名牌,便毫不怀疑地将她带离。随着一行人,秦青靠近了山庄大门,大门之处只有两人守着,然而不远处的树丛中却隐着许多私兵,不仔细瞧还不大瞧的出来。 进到庄内,秦青作为新进人员统一被安排在外边的一排厢房,各人安置好行李后便集合在院中,一名年过中年的妇人正神色冷峻地等着她们。 妇人见众人到齐,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围着十几号人转了一圈又一圈,转了半晌后突然抽出一根柳条打在其中一名小厮腿上,小厮吃痛,“哎哟”一声跪倒在地。 “我在旁边走,就你的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在这个山庄里,少看少问多做事最重要,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别说工钱拿不到,小命能不能保的住我也不知道!”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有个姑娘大约是胆小,怯怯问道:“我能不在这里做了么?我不要工钱了…” “可以。”妇人突然笑起来,笑意在那张阴寒脸孔上绽开,透着森然的意味,她回头招过两个私兵,指了指方才问话的姑娘道,“她说不想在这里做了,你们把她带下去吧。” 姑娘有些莫名,大约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可以离开,面上露出一点笑容,对着妇人道了句:“多谢,您真是个好人。” 私兵架着姑娘向山庄门外走去,没有多久,便从姑娘消失的方向传来一声凄厉叫声,秦青耳朵尖,听到的时候浑身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妇人看了眼秦青,走上前来:“你哆嗦干什么?听到了什么吗?” 秦青镇定了一下心绪,道:“什么都没听到。”抬眼看了一眼妇人,又道,“啊,您头上的珠翠真漂亮,特别衬皮肤白。” 妇人“哼”了一声,将眼神从秦青身上移开:“好了,在这里拍我的马屁一点用都没有,你们只管做好交待给你们的事即可。我叫红姨,你们有什么事就来问我,不要随便和山庄其他地方的人搭话。” 又一个圆头圆脑姑娘探头出来:“红姨,我有一个问题,是不是进了这里就再不能出去见我爹娘了?可是我要是想见我爹娘怎么办?” 妇人貌似好心的摸了摸她的头:“谁说见不到的,死了就能见到了。” 新进的这些人大多分在山庄前院负责洒扫,接触不到山庄的主人,甚至连伺候主人的人都难见到一次。 秦青她,有些一筹莫展。 圆头圆脑的姑娘姓包,再加上平日里尤其喜欢吃包子,便被唤作了小包子。小包子的铺位就在秦青的旁边,入睡前小包子委屈地往秦青身边凑了凑:“芸娘,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出不去了?”见秦青不答话,又叹了口气道,“要不是我家里太穷了我也不会来这里,我还有个弟弟,年纪还小,若是我不出来做工,恐怕一家人都要饿死。” 秦青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但是这边可以有很多包子吃,活也不是很多,是不?” 小包子开心起来:“你说的对,这里别的不说,但是吃食是一等一的好。” 小包子一边回忆着饭桌上的美味,一边渐渐沉入梦乡。 又静静等了一会儿,见屋内其他人也悉数进入梦乡,秦青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 这间屋子的门口有人把手,从正门出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屋内没有普通的窗 户,只有靠屋顶的地方有个窄小气窗,从气窗口漏下静谧月光,在地上撒上了一层细雪。秦青站在窗下比划了下,决定从这里溜出房间。 云兮这些日子吃的都很少,送来的每顿饭里都被下了药,他只能控制住自己的进食,使得内力不至于全部消失。存着内力的好处便是他可以在夜深人静时溜出看守的房中,在山庄各处打探一番。 这日,云兮照例只吃了两勺米饭,剩余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口。须臾,有人开门来收剩饭,白色裙边在门前流连,裙裾上点缀的蓝色羽毛似曾相识。 “表哥——”她道,声音里有浓浓的想念和委屈,湿润得几乎要拧出水来,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你还好么?” 盘腿坐在蒲垫上的云兮抬起头,神态依然平静无波:“我很好,诏兰小姐。” 第161章 查探 诏兰走上几步,又犹豫地后退了两步,最终坐在距离云兮不远不近的地方。 “表哥一定要和诏兰如此生分么?”她双眼含泪,强忍着不去哽咽,“的确,诏兰确是太师派去临安的,但是诏兰从没有想过要做对不住表哥的事。” 云兮闭着眼,似听见又似没有听见,半晌开口应了句:“唔,知道了。” 诏兰眼中徘徊的泪一不小心掉落下来,在几案上碎裂开来,如剔透的心意被忽略,她终究是有些恼,袖中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云兮突然开了口:“诏兰小姐不是来做说客的么?怎么还没有进正题?我如今已经有些困了。” 诏兰愣了愣:“诏兰其实只是不想看见表哥再这样受苦下去,你为何不肯和太师大人合作呢?对表哥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云兮淡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太师不是一类人,也成不了一类人,所以合作什么的还是免了吧。” 诏兰沉默了半晌,终于深深叹了口气,她不再多话,起身正预备离去时看见重又闭上眼端坐的云兮,她禁不住靠近,禁不住伸手探上他的俊美脸颊。云兮却在这时咳了一声,他睁开眼看着诏兰,一字一句认真道:“诏兰小姐请自重。” 房门在身后关闭,在深夜里发出突兀的声响。京城不同临安,云兮深陷囹圄,她以为她适时的关心可以让他回心转意,不料他的心从来没有在她身上过,过去没有现在依然没有,他对她,是滴水不漏的拒绝,是永远的拒绝。 这一晚,诏兰乱梦不断,梦里似乎是很遥远陌生的地方,身畔的人都唤自己一声仙使。她独自徘徊在一座恢宏宫殿外,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殿门打开,白衣男子风华绝代,他匆匆地经过,甚至没有朝自己看上一眼。是云兮,诏兰喜不自禁,朝着男子奔跑过去。 “殿下。”她这样唤他。 云兮回转身,莫名地望着她:“我们认识么?” “是我,我是诏兰啊!”她着急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殿下不记得我了么?”说话间已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 云兮皱了皱眉,并没有伸手去接:“厨房引火的信纸已经够了,暂时不需要。” 诏兰有些急,正要再说什么,云兮却越过她看向她的后方,脸上绽开最开心的笑容,声音里甚至带了些雀跃的意味:“青儿你来了!我等你好久。” 诏兰回头看去,一名青衣女子带着活泼明亮的笑容向云兮跑来,他高兴地拉住她的手,道:“走,海棠花开的正好,我们看花去。” 那个女子的脸诏兰认得,是藏在面纱背后的脸,是黎姑。诏兰惊出一身冷汗,醒了。 秦青从气窗出口爬上房顶后,并没有进一步行动。院中三步一岗两步一哨,巡逻的私兵日夜轮班,从前院到后院必然要经过无数关卡,躲过无数巡查,这个险不太好冒。 秦青观察了许久,终于大致了解了眼前这一方小小前院的情况,她左躲右闪,借助回廊假山和低矮植物,好不容易向前进了些许一段路程,正好停在了厨房的门外。 厨房内还亮着灯,有仆从在里面说话。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关着的那个什么人今日又只 吃了两小口饭菜,真是浪费,这么好的菜,我们平日里也就只能看看,他居然连筷子都懒得动一下。” 另一个人叹道:“可不是,人家是将军,整天锦衣玉食的,这些菜估计都吃腻了。” 前一个人低声道:“反正倒掉也是浪费,要不咱俩分着吃了?” 有筷子被打落在地的声音,另一个人也压低了声音:“你疯了,别说这不合规矩,还有啊,送给将军的饭菜里听说加了软筋散,吃了以后会消耗内力的。” 第一人抽了口凉气:“所以将军才不肯多吃的?但是所谓的内力不是练武之人才有的么?我们吃了应该没事吧?” “行了吧你,你就那么饿么?还是别想着这些事了,快帮我干活!” 二人说话的声音渐渐淡去,站在门外的秦青气不打一处来。软骨散,他们居然给云兮吃了软骨散,难怪他这么多日都被困在此处不得而出,敢情是遭了算计。秦青正气愤间,一只油光水滑的黑猫踱了过来,见到秦青先是一愣,随即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龇牙咧嘴对着秦青叫唤。 秦青在心里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果然,龙虎相争,猫和蛇永远都是互相看不顺眼。她唯恐被房内的人发现异常,向树丛中隐了隐。黑猫却不放过她,继续扯着嗓子对她叫唤。 屋内的人终于有了点惊动。其中一人不耐烦道:“是不是还是那只野猫?天天晚上都来烦,我看宰了算了。” 另一人细细听了会儿:“我怎么觉得它今晚叫得有点不寻常,别不是外面有什么情况吧?” 第101节 秦青心知无法久留,只能恨恨瞪了黑猫一眼,转身遁去。不料那黑猫似乎认准了秦青,颠颠儿地又跟过来。秦青钻草丛它也钻草丛,秦青绕回廊它也绕回廊,秦青上树它也上树。 坐在枝桠上的秦青望着眼前的黑猫一筹莫展。她想起红叶舞坊里的那只黑色野猫,心念一动之下立刻摆出训导的姿态来:“你这个顽劣的畜生,难道也想升仙不成?” 黑猫愣了愣,挥舞的爪子停在半空,半晌“喵呜”了一声表示肯定。 秦青想了想:“要不将来把你带到东海之心,我不需要坐骑,要不你做我的小黑蟒的坐骑?” 黑猫又“喵呜”一声表达了愤怒之情,秦青恍然道:“哦,你不喜欢蛇,或者我把你送给昆仑山的白泽,他的坐骑是一只雪豹,平日里也无聊的很,你就去跟它做个玩伴可好?” 黑猫眨巴了两下眼睛,收起了张牙舞爪的气势,连叫声也温柔许多。秦青板着脸:“我不能白给你这么多好处,你有什么可以给我的?” 黑猫原本凌厉的眼神顿时呆萌起来,人畜无害地趴在树枝上装死。秦青拎起它的尾巴:“不要想蒙混过关,你应该知道云将军被关在哪里,你带我去。” 黑猫摆出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态度,弓着身子从树上一跃而下,又回头朝着秦青叫唤了一声后向前跑去。秦青随即也从树上跃下,紧紧跟去。 山庄的道路越往里走越曲折,亭台楼阁,假山林立,树影重重,秦青一边费力地记着线路,一边留意着时不时冒出来的私兵巡查。黑猫最终停在了靠近后山的一座院中院前,小院门口站着守卫,秦青不敢靠近,只得在稍远处暗暗观察。小院的院墙非常高,即便藏于附近的树上也难以看清内里的境况,秦青又呆了一会儿仍是毫无头绪,再 加上出来时间太久,她担心前院再出什么纰漏,只得暂且转身离去。 辗转回到前院的屋中,秦青小心翼翼刚刚躺下,便看见身边铺位上的小包子翻了个身嘟囔道:“芸娘你不乖,你是不是偷溜出去了?” 秦青心中一惊,见小包子虽然醒着,仍是一副糊里糊涂的模样,遂小心试探道:“我只是去解了个手,一会儿就回来了。” “真的么?”小包子狐疑道,“可我怎么觉得已经好久了?” “那是你在做梦,你刚才还说梦话的。”秦青认真地编起了胡话。 小包子挠了挠脑袋,半信半疑道:“我说了什么梦话?” “你说肉包豆包青菜包统统到我肚子里来吧!”秦青继续认真地编造胡话。 小包子笑起来:“这还真的像是我说的梦话呢!” 外面的更声已经打了第五下,小包子打了个呵欠道:“快睡吧,一会儿就要起床干活了。” 秦青松了口气,闭上眼却毫无睡意,云兮就在眼前的那座小院,而自己还未找到进去的法门,她有些等不及,久违的云兮离她这么近,那么远。 第二天早上,秦青一行人正在前院勤奋地洒扫,忽然见到几名私兵押了一名女子路过,女子哭哭啼啼地求饶,然一切都无济于事。红姨鄙夷地看了一眼,对她们道:“在这山庄里若是不守规矩便是死路一条,这个丫头就是昨天贪吃,把给客人的饭菜吃掉一些,即便是客人剩下的,也不该是你们这些奴婢们该碰的。所以你们一个个都警醒一点,不要以为是小事就不在乎。”她走到小包子面前停下了脚步,敲着她的脑袋道,“尤其是你,干的不多吃的倒不少,最禁不住诱惑。”小包子吓得吐了吐舌头,再不敢吭声。 半天下来,相安无事。然而到了中午,厨房却似乎出了状况,早上被押下的女子主做面点,她走了后,其他人做的面点被主人给退了回来,不但退回来还把分管厨房的管事给训了整整半个时辰。管事的愁眉苦脸地和红姨诉苦,道:“此番出了这事,没有挨板子已是万幸,但是这以后可怎么办?现在到哪里去再找一个会做面点的人。” 秦青在旁边来回扫地扫了三趟,呛得红姨一个喷嚏:“到一边儿去,你就不知道浇点水再扫么?” 秦青停下手中的活,真诚地看了一眼厨房管事和红姨,道:“其实我就会做面点,而且做的还不错。” 第162章 险中取胜 秦青也没有想到自己能这么顺利地调到了厨房,尽管厨房管事道只是临时将她调来救救急,以后找到合适的人选她还得回前院洒扫,不过秦青本来就没有长期呆在山庄的想法,几天,对她来说足够了。 在厨房的第一天,秦青壮着胆子想塞一张字条到送给云兮的面点中去,方便云兮看到后可以提前有所准备,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头来便被她否决,一来云兮并不认识现在的自己,恐怕不会轻易相信,二来云兮每天只吃一点饭,恐怕根本不会挑到她做的面点。 秦青正思忖间,几屉面点已经蒸好,一部分送去后院给山庄的主人,另外拨出一些送到院中院去。秦青跟在厨房管事到了院中院门口便不能再进一步,院门打开小小一条缝隙,管事从秦青手中接过托盘闪身进入,秦青在关门的刹那抓紧机会瞄了一眼,院落不大,大约只有两排平房,窗户都关得严丝合缝,房门入口似乎与平日里看见的略有不同,但是到底哪里不同,秦青没有来得及看清。 又是入夜,秦青再次潜出前院,向着院中院的方向而 去。由于白日晚上都去过几次,这一次算是熟门熟路。避过所有的私兵,秦青很快便来到了院墙之外。 院墙很高,秦青用事先做好的爪钩钩上墙边,打算趁着私兵巡查到院墙另一边的空档时爬进去。时间紧迫,她身形敏捷地攀上平直的墙壁,迅速到了院墙顶上。几乎是同时,私兵已然重新绕了回来,秦青急忙收起爪钩,却不留神碰到了一块松动的瓦块,发出轻微响动。 私兵们猛然停住脚步,齐刷刷向院墙上看去,秦青趴在上面埋下头,大气也不敢出。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她甚至听见有脚步声正狐疑地向着自己靠近。 千钧一发之际,身边突然响起一声猫叫,一只黑猫如暗夜的精灵一般,站在院墙之上俯瞰着众人,眼里仿佛暗藏着戏谑。私兵们松了一口气:“不过是只野猫,虚惊一场。” 见私兵三三两两地离去,秦青向黑猫投过赞许的目光,夸道:“有灵气!” 秦青轻轻落入院中,来到其中一排平房前。到了门前她终于发现这里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这么多间房,竟只有一间有门,且门并没有锁。 秦青正要试探着伸手去推,却迟疑了,门栓太新,不像是经常使用的。 这个门,不是个普通的门,它一定暗藏机关,稍有不慎便会暴露。秦青凑近仔细观察,发现门前的两只辟邪头顶光滑,显是经常被人抚摸。秦青比划了下,对着身畔的黑猫问道:“是哪一个?你应该知道吧?” 黑猫在一旁优雅踱步,爱理不理地瞅了秦青一眼。秦青一瞪眼:“你倒是现实的很,看来光夸奖一下还不行,要不这样吧,送到昆仑山前给你一个封号好不,你看你这么机敏,就叫你为黑猫捕头怎样?” 黑猫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满意地点了个头,满意地跑上前来,又满意地将前爪搭在左边的辟邪身上,“喵呜”叫了一声。 秦青也很满意,轻轻转动了辟邪的脑袋,门应声而开。 屋内除了零星的摆设和字画外,几乎什么都没有,秦青回头看向黑猫,黑猫却只是懵懂地摇了摇头。秦青无奈叹道:“估摸着你的能耐也只能到门外,这里边的乾坤你是不晓得的。” 黑猫惭愧地又叫了一声,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在一旁顺着毛。秦青开始仔细打量起屋内陈设,发现只有烛台上点着烛火的地方有经常使用的痕迹,她小心试着转动了其中一个,墙壁上突然陷进一块砖,缝隙中瞬间射出一排短箭来,秦青早有准备,偏头一一躲过,短箭噼里啪啦全部落在了黑猫的脚边,黑猫哀嚎一声,倒地晕了过去。 秦青无可奈何地望了它一眼,又转动了另一边的烛台,有一道暗门从墙上打开。 接下来连续三间房都是如此,秦青小心应对,然而一直到了最后一间房,也没有见到云兮的踪迹。 房内有一池清水,水中来回游动着红色锦鲤,一只龙嘴里不断地吐出水来,池中波纹阵阵。似乎没有什么机关,又似乎所有的东西都是机关。秦青尝试着左拧右捏,均是徒劳无功,颓丧气恼之下她拍了一下喷水的龙头,水止了一瞬,这一瞬里她捕捉到房间墙壁里似乎传来一丝轻微响动。秦青兴奋起来,干脆伸手将龙嘴堵住,几乎在同时墙壁的暗门缓缓打开。 这同样是一道暗门,但是它不再通往其他房间,而是向下略略倾斜,向着后山深处延伸而去。 这恐怕才是关押云兮真正的入口,秦青这样想着,脚下已然加快了步子。 幽暗的走廊走了许久,终于看见一间小小的房间,屋内亮着豆大的光。秦青觉得自己心就快要跳出来,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就在眼前的房内,就在咫尺之间。他好不好,他们有没有折磨他,他会不会瘦了,病了,他有没有想过自己。 房间是用平常的锁链从外锁上,这样的锁无法拦住秦青,她正要伸手却隐隐觉得不太对劲,这里若是锁着云兮为什么竟无人看守? 她收回探出的手,向四周仔细看去,果然,在墙壁上有密密的针孔,恐怕自己将门锁扭断之时就是自己被扎成刺猬之时。硬来,看来是不行了,想了片刻,秦青只得取下头上的发簪来仔细耐心地捣鼓了半天。功夫不负有心人,门终于安然打开。 额头已生出一排细汗的秦青现在门口,像跋山涉水终于到达彼端的行者一样,长长舒了一口气。 屋内背对着她坐着的人依然如从前一般云淡风轻,白色长衫一丝不苟。只是长发并未束起,瀑布一般散在脑后 。 秦青的眼中禁不住蓄满了泪,她颤抖着声音想要喊一声“小白”,却突然没了勇气。半晌,她只是道了句:“云将军,你还好么?” 云兮回过身来,望着她问:“你又是谁?新来的说客?” 秦青上前几步,知道此刻不是叙旧的时刻,便掏出魏参政交予自己的玉符递了过去:“此处不宜久留,将军请随我速速离去。” 云兮接过玉符,道:“老师?”他望着秦青,眼神清明,“老师现在何处?” 秦青压低声音:“在东海边的渔村,秦萧然那个纨绔也去了,老师暂且无事。” “秦萧然那个纨绔?”云兮有一丝惊讶,觉得这个称呼有些熟悉。 秦青一噎,急忙转了话题:“将军别犹豫了,我们得赶紧从这儿出去。”她不由分说拉起云兮的手,匆匆向门外跑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从怀里掏出两只包子,道,“你这两日没吃好是吧?我带了点吃食给你,抓紧吃两口 。” 云兮被青衣女子一路拉着,他没有拒绝,尽管他不晓得她是谁,但不知为什么,她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认识了许久。 二人行至最外间时,门外传来了隐约人声,秦青急忙刹住脚步,轻声道:“出来的有点迟,估计是有人来换烛台上的烛火。”她急忙将云兮藏于第二间房,刚刚藏好还未来及关上暗门,外间的门已然打开。 秦青与两名山庄侍从迎面碰上,猛然看见秦青出现,二人都吃了一惊。“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其中一名女子警惕地望着秦青。 秦青镇定了一下,道:“我是厨房做面点的,刚才奉命来给将军送些夜宵。” “怎么今日不是管事的过来呢?”女子仍是怀疑。 “哦。”秦青挠挠脑袋,“管事有些不舒服,便让我来了。” 另一名稍显年轻的女子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叫做芸娘?你做的面点不错,主上挺喜欢。” “芸娘?”年长些的女子突然问道,“前几日刚刚进 来的,山脚下墨叶村的?” 秦青迟疑地点了点头。 “是住在村尾的芸娘?”女子的面色冷然起来,脚步也向秦青逼近,“我也是墨叶村出来的,为什么我认识的芸娘和你不一样?你到底是谁?!” 秦青在心里叫了声苦,正想着怎么圆谎,那女子已经向门外冲去,眼看着就要开口叫人。秦青哪里肯让她破坏了整盘计划,抢先一步堵住了门口,嘴里道了句“得罪了!”后便左右分别一个手刀将那两名女子打晕过去。 云兮从暗门后绕出来,慢悠悠问道:“怎么办?被发现了。” 秦青心里焦急:“这二人只是来换烛火的,长时间不出去一定会引起怀疑,我们快走!” 她来到高墙下,正要抛上爪钩,却被云兮拦住:“我失了内力,你不是打算让我从这里出去吧?” 秦青愣了愣,回身道:“没办法了,我背你。” 云兮神色微动:“你真的打算从这里出去,然后带着我这个没有内力的人穿过重重守卫再从山庄正门出去?” 秦青有些奇怪,回道:“不然呢?山庄里我只认得这 条路。” 云兮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摊开后借着月光指给秦青看:“这小院连着后山,从后山走胜算大一点。” 秦青瞠目结舌地看着详尽的山庄地图,结巴道:“你…你怎么弄到这个的?” “关在这里太无聊,晚上便用仅有的一点内力出门散步,这些都是散步后画的。” 秦青又噎了半晌,道:“将军你真是我的偶像。” 第163章 相思如雪 小院后方没有高墙,直接以山崖壁与外界隔开,秦青再次将爪钩取出钩上崖壁,招呼着云兮道:“快,我背你攀上去。” 云兮愣了下,刚要开口说话,秦青已然着急起来:“别磨叽了,再迟就来不及了!”她一把将云兮拉到自己背上,顺着绳索迅速到了崖壁之上。 后山一片漆黑,秦青茫然懵懂,回身问云兮:“怎么办?什么都看不见。” 云兮上前拉住秦青的手,低低的声音道:“别担心,跟我走。” 手心与手心贴合的刹那,秦青的心中也颤抖了一下,有多久,他没有像今日靠近,像今日这样牵自己的手。就这样,他拉着她的手,在密林中穿梭。云兮总能准确地躲过每一个关卡,避过每一个私兵,然而后山太大,为了逃开严密的守卫,他们不得不辗转走了许多路。秦青其实有些焦急,算下来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山庄里应该已经发现云兮逃走,而他们两个还没有离开后山。 云兮看出她的担忧,从怀里分了一只包子递过去:“吃个包子压压惊?” 秦青纳闷地接过来,客气道:“你也吃…” 云兮笑了一下,秦青始终觉得云兮笑起来很好看,就算在最寒冷的冬夜里也能感受到他笑容的温暖,可以融化冰川,滋生万物。 云兮拿起包子咬了一口,只是一口,他便觉得有着无比的熟悉和亲切之感,他再次狐疑地看向面前的女子,是的,除了没有满身疤痕,没有遮挡的面纱,什么都像。可是,她不是应该恨他么?缘何还要不顾性命安危地来救他? “你叫什么?”云兮突然问道,“我知道你不叫芸娘。” “秦青。”她脱口而出,没有隐瞒的必要。 第102节 “秦青?”云兮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对了,黎姑曾经跑到他的书房问还记不记得秦青这个人,他自然什么都不记得,可是他居然在这里遇见她,还被她救出生天。 秦青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包子:“吃完包子了,我们该怎么走?” 云兮道:“再往前走私兵守卫非常多,没有间隙可让我们走。” 秦青仰天叹了一声:“要是我们都飞就好了…”她开始想念落离,若是当初没有拒绝带它来,说不定这会儿它能扯朵云载着他们一起走。 云兮依然沉静:“不能往山下走,但是我知道有个缺口可以转战到旁边那座山去。” 秦青猛然想起自己的仙剑便是藏在临近的那座山头,一拍手掌道:“你不早说?” 然而从墨山转移到临近山头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容易。私兵在两座山间的缺口加强了布防,秦青躲在树丛后观察了一会儿,神情凝重,转身对云兮道:“这里有十几个人,虽然比山下的少,但是也不容小觑,如果再这样等下去,恐怕会更加被动。” “那么你是怎样打算的?”云兮问。 秦青就近选了两根粗细适当的树枝,递了一根给云兮:“没有兵器树枝来凑,你虽然内力不够,但是剑术还是有用的,为今之计只好搏一把,你跟在我身后我们冲出去。” 话音刚落,秦青已经冲出遮挡的树丛,手起枝落放倒了一名私兵,其余私兵觉察到异样,迅速形成一个小小的包围圈聚拢过来。 秦青回身给了云兮一个鼓励的微笑:“跟紧我,有一场架要开打了。” 两个私兵突然冲上前来,被秦青和云兮一人解决一个。云兮笑道:“我觉得我们配合不错。” 秦青顾不得分神与他对话,手底下又接连解决了几名私兵,混乱之间,她看见有人从背后偷袭云兮,情急之下她几步蹿了过去,硬生生用树枝接了那一刀,树枝应声而断,刀风带着惯性划过她的手臂,有一阵钻心的疼痛。秦青咬着牙夺过刀来,拉着云兮一鼓作气杀出一条血路来。 终于突破了重围,后面的追兵仍在,秦青丝毫不敢放松,她拉着云兮一直跑一直跑。 月光从乌云中漏下一点,能够看清眼前的路,也让云兮看清秦青被鲜血染红的手臂。“你受伤了。”他皱眉,声音里有一丝严肃味道。 秦青的额头爬满细细密密的汗珠,她支撑道:“再往前一点有个山洞,我的剑便藏在里边,我们可以到那里避 一避。” 二人赶到山洞中,刚刚扒拉出仙剑,追兵已至洞口。秦青提起仙剑就要出去迎战,却被云兮拦住:“我的内力恢复了一些,你且歇着,让我去。”在秦青还在犹豫的当口,他已取过秦青手中的仙剑向洞外走去。 背光之下他的身影,高大坚定,让秦青想到了上古神祗。云兮的剑术依然流畅,一招一势干净利落。然而私兵越集越多,秦青自知这样勉力支撑下自然胜算不大,她正犹自发愁,却听见洞外的厮杀声戛然而止,而正奋勇杀敌的云兮显然也很意外,他回头看了看,莫名道:“凭空消失了。” 秦青刚要支撑着站起来,脚下却跘到一个物什,她借助着微弱亮光定睛看去,只见一只旋龟正眨巴着眼睛天真地望着自己。 秦青惊讶地低声问道:“你还是赶来了?是你用了仙术把人给变没了?估摸着一会儿火凤要来找你了。” 落离撇撇嘴:“我才没那么傻,我找了这座山的妖王,让他派了妖兵来救你们。” 云兮走过来:“你在和谁说话?” 秦青指了指地上的旋龟:“发现一只宠物,好可爱的样子哦。” 落离浑身深切地抖了抖,鼻子里哼了声趴在了一边。云兮的眼光回落在秦青身上,皱了皱眉:“流了这么多血也不知道包扎一下?” 他撕下衣角蹲在秦青身边细心帮她包扎,秦青强撑着笑了笑:“这点伤没什么,我曾经弄得一身…”她突然住了嘴,差一点就说漏,她小心地看了看云兮的表情,仍是专注地替她包扎,似一点儿没有留意到她说的话。 洞口突然一暗,有几个穿着怪异的人,确切的说是几个妖走了进来,走在最后的是——灰鼠成旭。 成旭见到秦青,神情复杂莫辨:“青儿,你受伤了?”他迅速走近两步,正对上云兮的眼光,不由顿了顿,“原来…你们都在。” “竟然是你?”秦青站起身来,“你从红叶山到了这座什么…” “叶山。”成旭答,“旁边是墨山,这座是叶山。” 秦青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换个地方少一个字,下次要是再换的话是不是就叫一个字‘山’了?” 成旭心有余悸地瞄了眼云兮,胆战心惊道:“还是不要再换的好…” 云兮也慢慢踱过来:“是这位壮士救的我们?云某真是感激不尽。” 成旭不自然地点了个头,又转向秦青:“青儿,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洞外设了结界,常人经过看不到山洞,也无法接近,的确是个万无一失的做法。 “这次多亏你。”秦青真诚感谢。 成旭似乎心情沉重,道:“天庭的那些事我都听说了,我没有想到你已经是上神了。” 秦青满不在乎:“上不上神的我不在乎,因为我渡劫连累的云兮变成这样,我宁可还是个小仙。” 成旭低着头,嗫嚅道:“即使世子殿下成了现在这样,我还是很羡慕他。”他顿了顿又艰难道,“能让你这么关心,这么不顾一切…咳!可恨我当初怎么有眼无珠放弃你!”成旭悔恨难当地一拳砸在洞口的树干上,树叶“扑簌簌”掉了一地。 落离在阴暗的洞中爬了几步,突然被人一把捞起。云 兮饶有兴趣地望着它,道:“秦姑娘称你为宠物?她的口味挺特别。” 落离觉得有些生气,心道救了你,你不喊一声师兄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嫌师兄丑,这真是一件大逆不道兼忘恩负义的事情,往后若是回到师父的仙山,一定撺掇着师父让他罚你扫三个月的院子。 思绪回到从前拜师的日子,落离居然又开始感触起来,曾几何时,他们师兄妹三人也过着无忧的日子,事情怎么到了今天这步,他觉得很唏嘘。 云兮将落离托在手上走到洞口张望了下,道了句:“小乌龟,那个人是不是一早就和秦姑娘认识?你看他盯着秦姑娘的眼神都不一样…” 落离别过头,在心里重重叹一声:“看不下去还不赶紧上前插一脚?真是孽债…” 落离还没想个囫囵,云兮竟真的走上前去:“这位壮士,你和秦姑娘聊完了么?” “啊?”成旭哑然,看着云兮抱着挤眉弄眼的旋龟字正腔圆地在问自己,他知道此刻已不便再打扰,他深深地望了一眼秦青,有些无奈道:“好吧,我先走了,这几日 你们不要离开这里,养好伤,我每天都会派人送饭来,待风头过后,我再派人护送几位离去。” 他靠近了些想要握住秦青的手,却最终放弃,万语千言只化作轻轻一句:“保重。” 目送成旭走后,秦青转身回到洞中,云兮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突然冒出一句:“刚才那位壮士很英武,还会法术,是个了不起的汉子。” 第164章 情义我心知 秦青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这些小法术对他来说很容易,你不用介怀是不是要报恩什么的。” 云兮坐在秦青身边:“他的恩情不用报,你的恩情还是要报的。说说看,你为什么要救我?” 秦青愣住了,为什么要救他?这个问题对于她来说根本就不是个问题,他有危险,她其实想都不用想便会去救他,没有理由,如同本能。 秦青犹豫了一下,尽量用一种平淡的语调回答:“你的老师拜托我来救你的。” “老师?”云兮仿佛陷入沉思,“老师他这个人很少相信别人的,你和他应该认识没有多久…” “你是不是不信我?”秦青觉得有些受伤害,在将军府里,他便不信她,如今还是不信她。 云兮察觉到她的情绪,知她有所误解,忙岔开了话题:“你方才说你之前曾弄过一身伤?是怎么回事?” 秦青又是一愣,半晌才道:“你听错了。” 云兮“哦”了一声,半晌道:“我曾经认识一个姑娘,她浑身是伤疤,也不知她受过怎样的苦楚,竟能那般坚强。” 秦青沉默了一瞬,道:“伤这个东西,过去了就过去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云兮深深地看着她,道:“你是个坚强的姑娘。”他看了看洞外,有晨曦从树缝中斜斜照下,相思鸟在枝头鸣叫,一切又恢复美好平静,“我今日吃了你做的面点,让我想起原来我府里的一位姑娘,她做的面点和你做的味道很像。” 秦青的心里动了一下,她转头看了眼云兮,犹豫地谨慎地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她…是个怎样的姑娘?” 云兮看着外面的天空,笑容在脸上漫溢:“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帮过我很多事,从不求回报。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十里春风。” 落离躺在云兮的怀里打瞌睡,在云兮讲话的当口一不小心掉落在地,正砸在秦青脚上,秦青呼痛,抱着脚一跳一跳跳到了山洞深处。 云兮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升起的疑问再也压不下去。 落离看着成旭送来的饭食发愁:“他送来的是不是都是你喜欢吃的?但是我不记得你喜欢吃花生和毛豆啊?” 秦青无奈道:“当年我太傻,只要是他喜欢的我就喜欢,所以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其实我不喜欢吃花生和毛豆。” 落离翘起一只爪子指着她,恨铁不成钢般地:“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以前这样,现在对云兮也是这样。” 秦青紧张地看了一眼洞口方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少说两句你会死啊?算 了,看在你救了我们的份上,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弄去。” 落离可怜兮兮地眨了眨眼睛:“我想吃肉…” 云兮往洞内走了一半正碰见提着仙剑的秦青出来。“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秦青随口回道:“我自言自语呢,送来的饭菜不合口味,我去附近打点野味。” “哦。”云兮点了点头,“那我也去摘点果子。” “好。”秦青一边应着人已出了洞口,“放心去采摘吧,这里很安全,在一定范围内活动不会有人看见我们。” 云兮的采摘很顺利,早早地便回了山洞,他到洞内深处取了点水打算将瓜果洗净。却听见秦青风风火火进洞的声音。 “落离你在里面不,我打了一只兔子给你,不过我知道你胃口大,刚才我还看见了一头鹿,我一会儿再出去,你要是没事就先弄了吃。” 云兮听得有点莫名,并没有惊动秦青。 秦青一边将兔子捆巴捆巴,一边语重心长道:“你身躯那么肥胖,以后还是少吃点肉。你看小白的饮食就搭配合理,所以人家比你长的帅啊!” 见洞内依旧没动静,秦青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生闷气,但是我也得摸着良心说话啊,你还别不服气,你确实不如小白帅啊。” 洞内还是安静非常,秦青继续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豁出命来救小白不值得?是的,在将军府的时候,我对他那么好,处处为他着想,到头来他竟然从来没 有信过我,那个时候我完全可以不用束手就擒,可我不想他误解我,认为我是负罪逃走,所以我一心等他回来,却不曾想到他早就回到府中,他任凭诏兰和七夜审我,用那些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其实那些刑具用在我身上再痛也不如我心里的痛,大师兄你可能体会那种感觉?” 云兮的手中掉下一只浆果,砸在坚硬岩石上碎成了许多瓣,汁液横流。 秦青又叹了口气:“不过后来我想通了,我其实只要护他周全就好,是我奢望太多。”她捆好了兔子,拍了拍手,“我出去了,你先烤着,记得给小白留一点。”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云兮才慢慢从洞内踱了出来。是了,他没有猜错,面前的这个青衣女子,就是他云府戴面纱的女子,就是做面点做的很好吃的女子,就是将鸳鸯绣成小鸭子的女子,就是不顾安危帮了自己许多次的女子,就是那个叫做黎姑的女子。其实对他来说,这个女子叫秦青也好,叫黎姑也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个人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重逢之下,云兮既喜且悲,喜悲之外他还有一丝怯。怯这个字,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从没有出现过,可今日,却真真切切的出现了。他觉得有点迷茫。 迷茫的云兮迎面碰上了从洞口缓步爬进来的落离,他俯身抱起它,拍了拍它的脑袋:“你是只灵宠是么?所以她才会对你说话?我没有想到自己的疏忽让她对我的误会那么深,她应该很气我,你说我该怎么跟她解释她才能不再生气呢?” 饿着肚子的落离瞪着一双懵懂的绿豆眼,心想你都不知道怎么哄姑娘,难道我 就会知道么?他闻着兔子的香味挣扎着从云兮怀里跳下,爪子刚扒上猎物就犯了愁,估摸着秦青这丫头是想让它自己烤肉,但是烤肉必然要幻化成人形出来,可是云兮在这儿杵着,若是猛然间变个样子,它没有把握云兮能够接受。 正在为难间,洞外响起人声来,是成旭。 “青儿,你怎么亲自去打猎了?”成旭关切道,“你需要什么可以在我的手下前来送饭时吩咐一下就好。”他又从包袱里拿出药来,“之前看你受伤了,我带了些上好的伤药,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帮你上个药?” 秦青道:“我介意。” 成旭噎了噎,面上仍是温和,他又伸手接过秦青手中绑得结实的鹿,“那要不要我帮你烤肉?” 山洞内的云兮突然“哎哟”了一下,秦青脸色一变,撇下成旭冲进洞中。 坐在地面的云兮面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秦青关切地问道:“你哪里不舒服么?” 云兮道:“大约是内力耗损的有点厉害,所以觉得虚弱。” 第103节 秦青探了探他的额头:“不凉不热,你现在感觉怎样了?” 云兮望着她笑了一下:“现在感觉好多了。” 秦青点点头,站起身就要出去:“大约是你出去采果子累着了,你歇会儿,我出去帮成旭烤个肉就进来。” 云兮扶住脑袋:“哎呀我的头又晕了…” 秦青紧张地重又蹲下:“怎么回事?他们给你吃的药是不是特别厉害?” 云兮虚弱道:“也不是特别厉害,但是时不时会晕一下,若是旁边没人照顾的话我觉得要是出个什么状况…当然了,状况也不是一定会出的,但是万一出了的话我恐怕自己会醒不过来…” 秦青被骇得一头冷汗,当即对跟过来的成旭道:“那就麻烦你一下吧,我要是不管他他可能随时都会挂掉。” 成旭看了看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的云兮,抽了抽嘴角,他还想再说什么,却看见旋龟落离正向他瞪着一对绿豆眼,只得无奈地“哦”了一声,转身准备出洞。 落离却伸出小爪子拦了拦,指指被绑得跟粽子一样的兔子,示意成旭一并烤了。成旭一拍脑袋,垂头丧气地走过来一把拎起兔子出了洞口。 秦青打来了一些水喂云兮喝下,紧张地询问:“现在好点了吧?” 云兮点点头:“好多了,幸好有你在。”他扭头看向洞内深处,提议道,“我摘了些浆果,我已经洗过了,要不我们一起吃点?” “你想吃?”秦青又站起身来,“想吃就好,只要有胃口伤都好的比较快。” 她忙前忙后地取来一些浆果,正准备剥好皮拿给云兮,云兮却拦了拦:“我来弄给你吃,你歇会儿。” 秦青愣了:“将军不是伤着么,还是我来吧…” “你不也伤着么?”云兮剥好一个直接递到秦青嘴边,道,“张嘴,啊——” 秦青暗地里掐了自己一下,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后便更加诧异起来,她觉得今 日的云兮不大对劲,难道在墨叶山庄吃的药会伤到脑子?秦青囫囵将浆果吞下去,正要说话,却见云兮又在她的嘴边将手掌摊开:“吐核。” 秦青惊恐万状:“将军,你是不是傻了?” 云兮凑近一点,语气中有些责怪的意味:“不要喊我将军,太生分,以前有个人给我起了个绰号叫‘小白’,我觉得这个名字就很好。” 秦青似被触动,无限思绪涌上心来,生出丝丝伤感。 第165章 渔村遇袭 正巧成旭把烤好的肉拿进来,看到眼前一幕兀自愣了愣。他干干说道:“吃饭了…” 三个人一只龟,严肃地围成一圈吃肉。 成旭撕下一块烤得滋滋冒油的肉递给秦青,秦青刚要伸手去接,烤肉却在半道上被云兮给截了。 “这块肉烤得有点焦,你不要吃了。”不等秦青反应,云兮已将肉包进了嘴中。 成旭无奈地捡了片水果扔进火里烤了会儿后,再次虔诚地递给秦青,不料水果再次被云兮在半道给截了。 “水果用这么个烤法是不对的,你看看,水分没有了,营养也没有了。” 憋屈的成旭随手又捡起一样物什扔进火里,道:“算了,我重新烤。” 火堆里发出“嗷呜”一声惨叫,只见落离拿出百米冲刺的劲头从火里跑了出来,奋力地扑打着爪子上还燃着的小火苗。成旭傻了眼,得罪了上仙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事儿,他顾不上再管秦青,一心帮着落离灭火治烫伤,收拾 完后又将烤肉撕成小块,一口一口地喂给落离吃,伺候的不可谓不周到。 云兮和秦青的周围终于清静下来,云兮一边悉心挑选着烤肉拿给秦青,一边还不忘嘱咐成旭:“壮士,你既是一山之主,事务一定很多,这里的事我们自己来就行了,你要不回去看看,万一出了什么状况我们就过意不去了。” 云兮这是在下逐客令,且下的气定神闲理直气壮。成旭的脸上不大挂的住,他回身看了看秦青,露出不情愿的幽怨表情:“青儿,我…我…” 秦青只觉得纳闷,转念一想,估摸着云兮是想早日离开这座山,便善解人意地走了过去,交付大任般地拍了拍成旭的肩膀:“我们在这里不宜久留,你帮忙了解下情况,我们也好找个机会突围出去。” 成旭的本意其实是想留秦青多呆几日,突围这种事有他的妖兵帮忙本也不算个难事,但是秦青却着急离开,他心里有些空落。半晌,他才答道:“好,我安排一下明日再来,届时带你们下山。” 无所事事的日子便过的尤其慢,午后,云兮觉得有些 闷,邀约着秦青在有限的范围内蹓跶散步。云兮走着走着停在了一棵果树前,他欲言又止,半晌问出一句话来:“我有桩事想请你帮忙参谋一下。” 秦青没有多想,随口应道:“将军客气啥,说。” 云兮纠正道:“请叫我小白。” 秦青心情复杂地应了一声:“哦,小白…” 云兮继续道:“这桩事说来也不应该算是个难事,但是我对于此类事情向来没什么经验,所以我想来问问姑娘的意见。” 秦青低垂着眼,顺手揪了一片叶子撕成小块:“小白请说。” “其实是这样的。”云兮有些犹豫,似在思考怎样说出来比较好,“我可能得罪了一个人,哦,这个人是个姑娘,她对我大约有些误解,我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开心能让她能早些原谅我。” 秦青撕叶子的手停住了,她顿时灵台清明起来,原来今天云兮处处照顾自己对自己示好是因为有求于自己,而且求的这个事是为了一个姑娘,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云兮在这一世里接触的有限的几个姑娘,那姬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么能让他这么纠结紧张的姑娘,一定是诏兰无疑了。 想明白这个因果的秦青,有些泄气。 她沮丧地将手上撕了一半的叶子随便一扔,自己捡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她揉了揉脑袋,为难道:“其实你们男人怎么哄女人,我不是十分懂,我只能从女人的角度给你一些建议,至于你用起来是不是得心应手,效果是不是显著,这个我便不敢打包票。” “不妨事。”云兮坐到了她身边,“按照你想的说说就行。” 秦青又顺手揪了片叶子继续撕着:“姑娘家说要哄其实也简单,用四个字来说就是‘投其所好’。” “不过我不是很清楚她喜欢什么怎么办?”云兮发愁道,“我从前对她关注的不够。” 秦青在心里哀叹一声,煮粥、作画、放风筝,这样还叫关注不够的话,那自己在云兮眼里估计连颗尘埃都算不上了,果然,当你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无论为她做多少事都会觉得不够。 “其实,女孩子喜欢的东西都差不多,比如漂亮的衣服首饰啊,比如给她画像啊,比如陪她四处游玩啊,哦对 了,还有些女孩子比较喜欢吃,比如我这样的。” 云兮若有所思:“这个爱好其实挺好。” 秦青突然想到以诏兰这样的文艺女青年来说,上面的几种喜好似乎都太粗浅了一些,但是直接说出来又怕云兮觉得他被看穿而不好意思,于是小心翼翼地又补充道:“当然了,有些特别有文艺气质的姑娘,应该更喜欢琴棋书画什么的,偶尔斗斗棋品品诗也不错。” 云兮想了想,犹疑道:“是么?我怎么觉得不大像。” 秦青心道果然云兮觉得不好意思了,于是打起了圆场:“我也是就这么随口一说,将军你,哦,小白你大概这么一听就行了,别太当真…” 第二日清晨,成旭果然如约前来,道是已经将叶山下山的路线规划好,云兮和秦青只需跟着他的人便可顺利出去,另外,墨叶山庄表面看不出什么,但是内里据说已经乱成一团,似乎除了云兮出逃之外,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云兮点头,估计是老师那边已经开始出手,秦青心中有数,单独抱着琁龟走出洞口嘱咐道:“你不和我们一起 走,你快去接应秦萧然他们,一来报平安,二来双方好联络后续的计划。” 落离嘟囔着:“又想支开我…” 秦青拍了下它的脑袋:“快去,不许爬行,扯朵云。” 落离满肚子不情愿的扯了朵云爬上去,晃晃悠悠地飞走了。云兮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咦?刚才我怎么看见有朵云落下来了?” 秦青淡定地说瞎话:“今晨雾多,你看走眼了。” 秦萧然那一头进行得很顺利,由于云兮在之前与许多朝内人士接触过,所以当秦萧然找到这些人的时候只需要再次确认一下。一众人中数魏参政曾经的学生孙达品阶最高,在朝堂上最说的上话,且他为人中立不帮偏,皇帝对他也比较器重。因此这回进谏重审当年这起冤案的重任当之无愧地交给了孙达,其余七八人均做当堂附议,力求稳妥。 众人将这番计划讨论了一遍又一遍,魏参政心里仍然十分不安,半夜里他辗转难眠,爬起身摇醒了秦萧然:“萧然啊,你知道叶老匹夫为人是怎样的,我就担心如果这 次进谏不成,我们的这些人全都要受到报复。老匹夫的手段之狠辣,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守得住。” “老师您别太担心,只要这次进谏成了,就可以重审您的案子,皇上一定会派一个中立的人来审理,只要证据确凿,我们是有胜算的。到时候老师您再也不用东躲西藏,您回到朝堂之上,我也可以跟着您吃香喝辣了。”秦萧然嬉皮笑脸地安慰道。 老头儿被他逗乐,道:“我不指望能回到朝堂,能够平反我便满足了。”说话间,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声。 魏参政一向敏感,看向窗外道:“萧然,你的那些人都加强守卫了么?”话音未落,门板已被重重推到,一名秦萧然的隐卫口鼻流血地倒在地上。 “老师,有人偷袭!”秦萧然心中暗暗叫苦,能突破自己的层层守卫未被察觉,来人显然不简单。几名隐卫迅速冲进房来,护着秦萧然和魏参政撤退。 白泽锦绣和小龙人也从睡梦中惊醒,把门刚刚打开,便见到一支雕花长箭呼啸而过,一头扎在门板上,箭尾的火苗晃了两下,“嗞啦”一声舔上了木头。锦绣顺手舀起一瓢水浇了上去:“哪个混蛋敢烧姑奶奶的房子?!” 白泽又补了一瓢水上去:“就是,哪个混蛋敢烧我家姑奶奶的房子?!” 秦萧然在远处着急地大喊:“你们仨磨叽什么?快跑啊!” 白泽莫名地看了一眼锦绣:“仇家追杀?”他指着海边喊道,“走!大家都上船!” 一行人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海边,有几名杀手已经逼近,寒光一闪,刀刃已到了魏参政跟前,情急之下,小龙人张嘴念念有词,竟从口中径直喷出一团火来,将最近的那名杀手烧个正着。锦绣吃惊地将小龙人的胖脸一揪:“小子,你啥时候学的这本事?” 小龙人自己也有点蒙:“是我的那只宠物龟教的,我还以为它骗我,原来是真的…” 锦绣兴奋道:“再喷点再喷点!” 小龙人又念了一遍咒语,无奈喷的火势要小很多,他委屈道:“娘亲,人家还不熟练,人家气短…” 杀手中为首一人骂了一句:“都是些什么妖人,给我杀!” 几个人吓得一激灵,纷纷退后跳上了小船,白泽不敢 耽搁,立刻开桨摇船,然而杀手也跟了上来,接二连三地跳上其他船去。眼看着对方的船越来越近,秦萧然紧张道:“老师,姓叶的行动好快,老师您会游水么?” 魏参政坐在船头,简单回了一句:“不会。” 秦萧然惆怅极了,正打算催着白泽加快摇船,却见海面平白起了一阵怪风,白泽叹道:“糟了,不会遇上风暴吧?” 然而怪风却绕开了白泽的船,直扑他们身后紧紧跟随的几条小船,将它们瞬间拍进了海里,巨大漩涡将落水的人一个不剩地拉入海底。 第166章 翻案 秦萧然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变化,抱住魏参政的臂膀对白泽道:“我不是在做梦吧?你们一家都是神人!” 锦绣自豪道:“只要是在东海之上,没有什么可以难倒我们。” 白泽附和:“这倒是,所以才让大家上船来。” 小龙人举着胖手呼道:“在陆地上也不怕,我会喷火了!青姐姐说我以后能够成为一条真龙!” 一行人划着小船回到岸边,见到了百无聊赖的旋龟落离。落离刚刚把地面上的杀手全部解决掉,趴在岸边等待与众人汇合。 小龙人眼睛一亮,急吼吼地奔过来:“小龟龟,我想死你了,你教我的喷火术我已经学会了!” 白泽好奇地蹲下来,将落离托在手心里瞅了瞅。落离见到昔日的上神如此的平易近人,不由生出感动来,更虔诚地趴在了白泽的掌心。 白泽笑道:“好有灵气的一只龟,又勇敢又有能耐,叫什么名字?忍者神龟?” 落离哀嚎一声从白泽的手掌心翻下,一头扎进了沙堆中去。 朝堂依旧是原来的朝堂。依旧表面一派和谐,背里风声鹤唳。皇帝年纪也大了,听不得不中听的话,人又固执,每每在堂上一不顺心就摔了东西走人,因此,敢说话的人本来就不多,敢说到点子上的人更是没有几个。 第104节 因为渔村遇袭,魏参政担心叶太师对他们的计划已有所察觉,因此逃脱出来后即刻着秦萧然联系了朝内的几个人,商议之下决定立时出手。 今日的早朝大家都有意无意地来的早了些,孙达依旧一副板正严明的模样,从不扎堆,一个人安静地等在一旁。 叶太师慢慢踱了进来,甫一出现便被几名官僚团团围住,嘘寒问暖。他颇有些得意,十多来年他能笼络这么多人,在朝堂屹立不倒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深知大部分人都是贪利的,他并不会去直接输送利益,他会通过各样的途径让旁人去给他们输送利益,然后他掌握所有的细节和证据,一劳永逸。至于其他不敢收受利益或者坚持两袖清风的,他便去了解对方的弱点。因此 大家对他既恨又怕,无奈被抓住了把柄和弱点,往往不敢吭声。 唯独这个孙达,叶太师觉得有点难,好在目前孙达还没碍着自己什么,他也便懒得管他。 很快便到了上朝的时间,每个朝臣各自整了整衣冠鱼贯而入。叶太师的余光瞥到孙达似乎看了自己这边一眼,他定睛望去却发现孙达又恢复到原本的板正面目,叶太师突然间感到头痛了一瞬,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 皇帝这些日子的情绪都是恹恹,众人也都谨小慎微,呈报的事情也都是报喜不报忧。 今日上朝仍是这般死水一潭,听着朝臣啰啰嗦嗦呈报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皇帝心生厌烦,无精打采地问了一句:“众卿还有本要奏么?若是无本可奏,便退朝吧。” 孙达突然从队列中站出,向上躬身一礼:“臣有本启奏。”如同这潭死水中被人掷了一枚石子,漾起微微波澜。 其他的朝臣皆竖起了耳朵来,这孙达负责刑狱律法,平时上朝一般不会多开腔,但是一旦开腔定是言之有物。此时他突然走出,众人都提起了兴致来。 皇帝看了他一眼,眼底有道不明显的情绪掠过,口中只淡淡道:“爱卿请说。” 孙达目不斜视,字正腔圆:“启奏陛下,臣近日翻阅往年的案宗,发现了一些旧案当年审查得很不严谨,其中最引起臣注意的一份案卷便是八年前参知政事魏衍谋逆一案。” 话音未落,朝堂上已响起一片“嗡嗡”声,谁都知道当年的这桩大案,魏参政官位之高,仅次于叶太师,设置参政一职实际是为了让他牵制朝堂势力,防止一家独大,同时监看包括太师在内的官员们的异动。然而完全没有预兆地,在一天夜里魏参政从家中被突然带走,罪名是通敌谋逆。一方面从一家客栈里搜出魏参政和敌国的书信往来,另有府内证人佐证,定罪定得很快。虽然魏参政咬紧牙关,到最后都没有招认,但还是被判了斩刑。只是行刑前夜,天牢突遭大火,魏参政被烧死在牢中。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提的。”叶太师冷不丁接了一句。 “太师此言差异。”孙达不紧不慢地回道,“一个案子岂能因为当事之人已死就尘埃落定,若是他当年为冤枉 致死,不是更该为他平反呢?” 孙达的话字字落力,言语中更是道明了魏参政可能含冤的意思,让一众人等都倒抽一口凉气。当年审理此案的官员早已告老,监理此案的官员正是叶太师,孙达这样的说法岂不正是质疑叶太师监理不利。 叶太师果然变了脸色,发作道:“孙达你不要信口开河,你有何证据说当年这桩旧案审查得不严谨?!” 皇帝沉默了半晌也开了口,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是啊,孙爱卿你说说你有何发现呢?” 孙达又向上施了一礼:“启禀陛下,臣将当年作为证据的信笺和魏参政的笔迹进行了比对,发现笔迹虽然极其相似,但在个别字迹的收尾处,开笔处,折弯处都有微小不同。臣认为每个人写字都有特有的习惯,即便外形模仿得再像,习惯也难以学得丝毫不差。” 说话间,孙达从袖中取出两封书信展开,继续道:“魏参政曾经是臣的恩师,因此臣对他的习惯多有了解,参政在与别人通信时喜欢在信末点上一个微小的墨点,你们看,这封信便是他家常写的信件。”他又指着另一封信来,“这封便是所谓通敌的信件,信末并无什么墨点。魏参 政的这个习惯在所有的信里都有,大家若是不信大可去翻看恩师曾经寄出的信件,因此,此为疑点一。” “至于疑点二。”孙达抖了抖疑似通敌的信纸,“这些纸张均是出自京城一家叫做玉墨林的店铺,众所周之,这家卖的纸张质量过硬,是以官员显赫都喜欢用他家的纸张,但是大家却不知道一样事情,那便是这家为了提升墨汁在纸上的附着度,延迟墨迹褪色,在打纸浆的时候特地加了一种特制的粉末进去,而魏参政对这种粉末敏感,一旦接触便会浑身成片地起红疹,试问他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这种纸张写信呢?” “还有疑点三。”孙达竖起三根手指头,“就是那个府内的证人,他声称自己帮魏参政去给敌国奸细送过几次书信,我查了一下他的证言,其中一次是三月初八,接头的地点是城内的同福客栈三楼的上房。然而我去同福客栈查了他们的日志,三月初八那天客栈整修,根本没有开门。而我再去打听这个所谓的证人,才了解到在案件审理结束后不久他便生了怪病离奇死了。试问一件人证物证都有问题的案子,如何能够顺利通过审查并且结案的?” 句句铿锵的逼问让所有人都沉默了,皇帝的眉间却闪 过一丝不耐,陈年旧案,就算有蹊跷,他也不想再翻出,况且那件案子自己也给了意见,如今旧事重提他的面子也不大挂的住。半晌,皇帝恹恹地问了一句:“其他爱卿有何看法?” 有片刻的静默,随即有人从队列中站出,道:“臣以为此案关系重大,而疑点众多,臣认为应该重审,臣附议。” 陆续又有七八个朝臣出列,纷纷道:“臣附议。” 甚至有几个没有站队,一直又受叶太师压制的朝臣也站了出来,道:“臣等附议。” 叶太师的脸色如死灰一般。皇帝的脸色也不大好,他看向叶太师,问道:“叶爱卿怎么看?” 叶太师上前一步,刚刚准备开口,内侍总管小步上前对着皇帝轻轻道了句:“临安府的云将军在外求见。” 皇帝皱眉道:“他来干什么?”顿了顿又摆摆手,“传他上来吧。” 云兮出现在朝堂上满面春风,内力应该已完全恢复,他步履稳定气色红润,带着微微和煦的笑容走过长长走道,经过叶太师面前时还朝他微微点了个头。 叶太师面色如常,但是背脊上却爬了细细密密的一层冷汗。云兮从墨叶山庄逃走的当晚他便知道了,然而派出大半私兵仍然没有将其擒回,如今他还堂而皇之地来到了朝堂,叶太师内心里不由得捏了把汗。 皇帝看着座下正在行礼的云兮,莫名道:“云将军不在临安府,怎么突然来了京城?” 云兮声音朗朗:“回禀陛下,臣是被墨叶山庄的主人邀请来京,臣在墨叶山庄小住了几日,主人盛情,臣吃的好住的好,越发的神清气爽。” “墨叶山庄?”皇帝略略思索了一下,“可是京郊的那个?” 叶太师急忙上前两步:“正是,是一名商人的私宅…” 云兮眼中的笑意更深:“主人十分客气,臣临走时看上几名仆从,主人竟二话不说就让臣带走了。”说完此番话,云兮似突然醒悟一般,补充道,“今日来此本想向陛下请安,却忘了此时正值上朝议政,臣说了些废话实在不该。” 叶太师的面色变得苍白,在云兮逃走后两天,府内接 连失踪了几名仆从,他起初并没有当一回事,如今看来很可能是被云兮偷偷带出了山庄,并且作为人证来要挟自己。至此,叶太师终于明白云兮今日来到朝堂的目的,他是要拿墨叶山庄的内幕来逼自己同意为他的老师翻案。 第167章 别来沧海事 皇帝对墨叶山庄并没有兴趣,只大致“嗯”了一下算是揭过,话题又回到魏参政的案子上来,便顺口也问了句云兮:“魏参政是云将军的老师,不知云将军怎么看?” 云兮转向叶太师,气定神闲道:“叶太师当年是此案的监理,定会有着最公正的决定,臣听叶太师的。” 球又被踢到了叶太师脚下,他尽管恨得钢牙咬碎,也不能再将球给踢出去。叶太师看着云兮带笑的双眼,极力忍住内心的不忿,终向上首恭谨道:“臣…也认为当年魏参政的案子应该重审。” 见大势已去,其余人等也不敢再有异议,皇帝心中虽然不快,仍是应允了下来。当年这桩旧案发回重审,由孙达全权主理。 得到这个消息的魏参政自是感叹唏嘘,孙达也颇有感触:“今日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唯一的变数便是云将军,若不是云将军上殿来,恐怕叶太师还不会那么容易同意重审。” “云兮?”秦萧然惊喜道,“我就知道他没有事!一 定是小蘑菇救他出来的!”他兴奋地拉住魏参政的胳膊,“老头儿,在府里我就说小蘑菇是好人您偏不信,您看这回您的眼光不如我了吧?” 魏参政把眼一瞪,抄起桌上的木尺向秦萧然抽去:“你刚才叫我什么?!我看你是不想好了!你是不想好了!” 教训完秦萧然后魏参政又转向孙达:“云儿为何没有一起回来?” 孙达道:“云将军与我一起的话,那今日的做派便太过明显,因此他会隔日再过来。另外,下朝后云将军似乎还有些事,说是要去买上几样美味吃食。” 秦萧然重新凑过来:“以前不觉得云兮对吃食怎么上心啊…” 孙达想了想,不确定道:“估计云将军被关在墨叶山庄时吃的不好,所以才打算滋补滋补…” 云兮确实去买了吃食,他将京城里几家最好的酒楼跑了个遍,买齐了香酥鸭腿、蜜腊肘子、凤尾鱼翅、肉末烧饼并一屉糖蒸酥酪,又另打了两壶花雕酒,兴冲冲地回到客栈。 秦青一早便得知朝堂上旧案重审的消息,因此一看见云兮回来就开心地凑上去:“怎么样?有惊无险吧?一切顺利吧?姓叶的没有为难你吧?” 云兮笑着点头:“幸好有成旭壮士帮忙,救了几个山庄的侍从出来,抓住了叶太师的把柄,否则今日恐怕还没那么容易能够重审。” 秦青道:“我听到消息后就将小包子她们护送走了,还给了一些银钱,怕继续呆在京城若是被姓叶的手下发现,她们会有危险。” 云兮赞许地笑起来:“青儿,你做的很好。” 秦青有些愣:“你叫我什么…” “青儿啊。”云兮道,“你叫我小白,我叫你青儿,这样不至于太生分。”他举了举手中的吃食,“今晚我带你出去玩,有吃有玩,你开不开心?” 秦青突然有些感慨,“青儿”这个称呼遥远又亲切,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喊过自己了?如今听来竟然恍如隔世。 两个人坐在一张桌上,头碰头地吃东西。云兮买的东西实在不错,将京城最好的酒楼里最好吃的东西买了个遍,秦青吃得很满足。她打了一个饱嗝,问:“小白,然后 我们去哪儿玩?” 云兮道:“先沿街逛逛,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东西要买,然后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树荫浓密,落在青白的路面上,像是谁随意绘抹的淡淡墨色。京城的街市比临安还要热闹些,本来的,在临安时秦青也没有太多时间出来闲逛,因此此番逛来便觉得尤其新鲜。 糖葫芦一人来了一串,一边吃一边看,走着走着秦青停住了脚步。在不远的街角有一处不怎么起眼的铺子,铺子牌匾上书有四个字:江南织造。 云兮看见秦青仿佛被莫名牵引进这样的一个铺子,便也跟了进去。铺子不大,井井有条。布料的成色非常好,价格也不贵。云兮道是秦青想扯一段布做衣服,便转身打算问她看中了哪款,却发现秦青已经蹿去了铺子后场,直往院中而去。 云兮追过去拉住了秦青:“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来过这儿?” 秦青未及回答,院中已转出一名掌柜模样的人,客气问道:“二位可是想买什么?” 秦青迫不及待地问:“掌柜的,你们的店铺开了多久?” 掌柜凝神想了想:“有几百年了吧,原来不在这里,后来才迁了过来。” “你可记得当年是谁创办的铺子?”秦青继续问,言语中有期盼意味。 “啊,当年的大掌柜姓云…”现任掌柜有些莫名,“姑娘,你对我们铺子的历史这么有兴趣啊?” 秦青兴奋地一拍手掌:“这就对了!”她拉住云兮,“小白,你可记得?” 云兮懵了懵:“姓云?你不会认为是我的祖先开了这家铺子吧…” 秦青一噎:“呃…不是祖先…”她突然明白过来此时境地的云兮不可能记得从前种种,她有些遗憾也有些惆怅,半晌故作轻松地对着掌柜和云兮笑了笑,“就是猛然间产生了兴趣,请忽略我刚才的表现,啊哈哈哈…”秦青带着一身的尴尬向外走去,云兮瞧着她离去的背影思索良久。 走出江南织造时,云兮手上多了两条布料,一条青色 一条白色。云兮道:“这么好的质地,不买上一点实在可惜,白色的我留着,这条青色的给你做件衣服可好?” “给我?”秦青诧异道,“虽然我救了你,但其实也不用这么客气的…啊,这布料真好看,小白你偶尔这么客气还是可以的,啊哈哈哈哈!”秦青眼睛放着光,手里已不由自主地将布料纳入怀中。 云兮没撒手:“那么急干什么?我带你找间成衣坊去裁衣服。” 成衣坊里的掌柜翻着式样给秦青一一介绍,秦青好不容易选了一个清新灵动的样式后问云兮:“该你选了。”云兮坐着没动,对掌柜道:“你帮我看看,哪种样式配这位姑娘刚才选的,就做哪种样式。” 掌柜的聪颖,点头就圈了个样式,还不忘嘴里赞一句:“将军真是体贴这位姑娘,将军和姑娘真真儿是一对璧人啊!” 秦青吃惊地张大嘴:“小白你干什么要做一件和我衣服配的?” 云兮不紧不慢地说:“因为以后和你一起逛集市的时候穿起来会很好看。” 以后?秦青愣怔半天,多么温暖的词,让她觉得有希望的小火苗在心头一闪,又一闪。 夜幕初垂,集市上仍然热闹,买面人的货郎被云兮拦了下来,他数出一把铜钱递过去:“你的面人我全要了。”秦青望着面前排成一排的面人,心里虽然笑开了花,面上依旧客气:“哎呀,小白你太破费了…” 云兮看了她一眼,道:“你开心就好。”他指着前方的雨前湖,“我租了一艘船,咱们游船喝酒去。” 湖上泛舟,饮酒听曲。秦青几乎没有想过这一世还可以和云兮这样相处,仿佛忘却了前尘往事,只有当下美好。酒过三巡,秦青微醺地眨巴着眼睛向云兮凑近:“小白,你说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什么给我买吃的买穿的又买玩的?” “因为我要讨好你啊。”云兮抬起酒杯与秦青手中的杯碰了一下,自顾自地饮入口中,“我不是说我希望请求一个姑娘原谅,想要哄她开心么?” 秦青傻在那里,半晌她指着自己的鼻尖:“那个人是我?”她疑惑道,“难道不是诏兰么?” “为什么会是诏兰?”云兮莫名道,“跟她有什么关 系?对了,你怎么知道诏兰这个人?” 秦青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喝酒果然容易说漏嘴,她正要想办法怎么把这个疏漏给糊弄过去时,却听云兮又道:“因为你就是黎姑对么?所以你知道这些。” 秦青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她默默无言地放下杯子,默默无言地站起身,又默默无言地走到船头。云兮走到她身后:“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秦青直觉此时的内心波澜壮阔,她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怎样应对,云兮其实早就知道了,那么自己是应该哭哭啼啼诉说自己的不平,还是该潇洒地一笔勾销?她很茫然,茫然得不知所措,甚至想要逃走。 第105节 然而小舟已行至湖中心,秦青正考虑着在并不和暖的天气里跳下水遁走会不会着凉的时候,云兮叹了口气:“你不会是想跳湖吧?你果然还是在生气。”云兮沉默了一会儿,上前拉住秦青的胳膊,“对不起,青儿。” 秦青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让泪水顺着脸颊肆意流下。云兮又握住她的手:“其实你被诏兰关起的时候,我并没有回将军府,也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在你离开以后,我找了你很久…” 秦青可怜兮兮地抽了抽鼻子:“你真的找过我?” “当然!”云兮认真地点头,“我还买了一支簪子,想着哪一天再见到你的时候送给你。”他从怀里掏出簪子,“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秦青认得这支簪,当时云兮去郊外查看暗道出口,她跟在后边帮他扫除尾巴,在回去路过集市时,云兮买了这支簪。 “是送我的?难道不是给诏兰的?”秦青问。 云兮皱着眉头颇为无奈:“为什么又是诏兰?她与我有什么关系?”他将簪子戴在秦青发上,左右端详了下,“好看,我的眼光不错。” 秦青看着云兮的眼角眉梢,觉得让自己心心念念的云兮又回来了,她今日知道原来一切都只是场误会,云兮从没有不信任她,也从没有不去管她。她又开心起来,觉得所有辛苦都没有白费,所有疼痛都烟消云散。 恰在此时隔壁船上发出一声欢呼:“看!那边有烟花!”只见天际一片姹紫嫣红,像朵朵鲜花瞬时绽放,美不胜收。 第168章 狭路相逢 第二天一早秦青醒来便发现自己居然在客栈,她明明记得昨晚自己和云兮在湖上喝酒看烟花,可是后来是怎么回来的她却一点都不记得。她有些怀疑昨晚的一切是否真实,经历许多,太过美好的东西她总是不敢相信,直至看到云兮送自己的簪子安然躺在桌上,她才终于安心下来。留在桌上的还有一张字条,是云兮的笔迹,内容是:“你醒来可去厨房喝粥,是我煮的,我今日先去老师那里,帮忙搜集搜集证据,争取早日翻案,白天无事的话帮我绣个香包。” 孙达和秦萧然搜集证据的过程并不顺利,当年魏府的那名所谓证人早已死去。客栈的日志只能证明当日并未有人来此送信,但不能就此证明魏参政就没有通敌。 众人一筹莫展,证据链的缺失将导致案子搁置下来,这是谁都不愿看到的。 秦萧然发愁道:“怎么办?明明知道是姓叶的干的,却碰不到他一分一毫,这如何是好?” 孙达安慰道:“这个事急不来,我将案卷翻来倒去看 了好几遍,我觉得还是可以从老师府上的那名仆从入手。我调查过,他虽然是个单身汉,三十好几也没有成家,但他却有个相好的,是个住在城东的小寡妇,他没有家人,有什么事也许会找小寡妇说说。” 秦萧然道:“你把她住处告诉我,我马上就去找小寡妇说说。” “你一个人去可不行,因为你是个纨绔。”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一名俊朗的白衣男子踱步进来。 秦萧然十分惊喜,跑过去拍着云兮的肩:“精神头不错!看来姓叶的对你还算客气。”他探头又朝云兮的身后瞅了瞅,“咦?小蘑菇没跟你一起来?” 云兮诧道:“你已经知道她是黎姑了?” “自然!我那么聪明,我从一开始就怀疑她是。”秦萧然取出孔雀石手串,“后来我看到她的包裹里有我送她的这个,就更确定了。” “你送她的?”云兮皱着眉拿过来塞进了自己衣袖,“太难看了,而且她已经有我送的簪子了,就不需要这个了。” 抢不过云兮,秦萧然也无可奈何,以至于在去往城东 的路上他都憋了一肚子气。 小寡妇姓苗,单名一个伊字。云兮叩开她的门时,她十分警醒。 “你们是什么人?”苗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 秦萧然嬉皮笑脸道:“小娘子,我们有些事情想请教你。啊,这屋里真整洁,你看我们坐这里行不行?麻烦你帮我们倒杯茶。” 苗伊没有动,仍充满了警惕道:“我不认识你们。” 云兮没有多说,只是亮明了身份,道是孙达府上派出调查当年的一桩悬案。苗伊似陷入沉思:“什么案子?” “你可记得八年前有一个叫做吴江的人,曾在魏参政府上当差?”云兮开门见山道。 苗伊的面色倏然变化:“我…我…” 秦萧然插嘴道:“你不要说你不认识,他是你的相好。” 苗伊咬了咬唇:“认识是认识,但是他后来病死了。” “他当年卷入了魏参政通敌的案子,你可知道?”云兮继续问。 “我不知我不知!”苗伊慌张起来,一边连连摆手一边向屋内退去。 “你在怕什么?”云兮拉住她,“可是有人威胁你?告诉我是什么人,我们会保护你。” “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苗伊的眼中带着惊恐,“当年就有人告诉我不要乱说话,昨晚又有个陌生人来警告我,他蒙着脸我不知道他的样貌。” “你不用怕。既然我们找到了你就不会让你有危险。”云兮拉着她坐下,声音稳定低沉,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苗伊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她想了一会儿道:“其实吴江的事并没有和我说多少,只是他有一天突然跑来我家里,很兴奋地说他可能要赚大钱了,还说等赚了大钱后就娶我过门,那时我还挺开心的,不过具体做什么他并没有跟我讲。” 云兮很耐心,将秦萧然递过来的茶水放在苗伊手中:“不着急,慢慢想,比如他提到过什么人,或者见过什么人都行。” 苗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平时来我这儿很少 提他自己的事,啊我想起来了,有一次他本来是要来看我的,结果跑来后又说是有人找他,他就匆匆离去了,我还抱怨了他两句,他当时怪我不懂事,说这个事很关键,做成之后大钱就到手了。” “你可知他要去见谁?” 苗伊想了片刻:“只听他称呼那人为福大爷,没有听他说过名字。” “福大爷?”云兮与秦萧然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个福大爷的名号在京城其实挺响亮,不是因为他自己本人有多能耐,而是因为他是叶太师府上的内务总管。 这个案子,终于第一次在明面上与叶太师挂上了关系。 离开苗伊的家,孙达安排的人已在周围暗暗保护。秦萧然凑近云兮:“下面怎么办?福大爷是个突破口,我们得撬开他的嘴。” “没那么容易。据说这个福大爷在叶太师府里已经呆了十几年。”云兮思忖着,“再忠心的人也有弱点,萧然,这个弱点交由你去发掘。” 秦萧然苦着脸:“我就知道你最喜欢把难事交给我了 。” “因为你能力强啊!”云兮拍着他的肩膀,“努力,我看好你!” 秦青呆在客栈发愁,绣香包这种事需要针线,需要布料,这些东西她都没有,都得去集市上买。然而京城的集市她并不熟悉,转了两圈不但没有找到卖针线的店铺,还迷了路。迷迷噔噔的秦青在街上乱逛,逛着逛着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诏兰。 诏兰来了京城?这个云兮没有跟自己说过,莫不是诏兰听说云兮被困,也赶来京城救助?可是看诏兰逛街逛得这么悠闲的情态上,她似乎并怎么不担心云兮的安危。 诏兰的侍女轻轻和诏兰道:“那边有个傻妞一直看小姐呢,肯定是因为小姐你太美的缘故。” 诏兰掩嘴笑了笑:“就你嘴甜。”她朝秦青的方向望了一眼,大惊失色道,“那哪是什么傻妞,那是黎姑!你忘了,我把她关起来的时候看过她的脸!” “小姐你作甚这么慌张?”侍女懵懂,“难不成小姐你还怕她不成?她不过是个下人…” 诏兰顾不了那么多,拉起侍女就跑,谁知刚刚跑过一条巷子,就被秦青撵上:“怎么,才这么些日子没见,表小姐就不认得人了?” 诏兰警惕地躲在侍女身后:“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秦青道,“不过就是过来打个招呼,你怕什么?” 诏兰定了定神,从侍女身后走出:“谁说我怕的,我做什么要怕你?” 秦青笑眯眯地看了看巷子一边的高墙:“你说把你放在那上面怎么样?喜不喜欢?” 诏兰惊恐地跳开:“这里可是京城,你敢胡来?!你敢胡来的话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你说让谁生不如死?”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秦青回头看去,阳光下一白衣男子缓步踱来,他挡在秦青身前,“诏兰,你还想要耍什么手段?” 是云兮,眼里犹带了怒意。诏兰瑟缩了一下,这样的怒意,即便在将云兮囚禁在墨叶山庄里她也没有见到过,可是今日他却为了别的女子生她的气,她不仅怕,更多的是伤心。 云兮不再看她,转向秦青的时候,眼中的寒冰瞬间消融:“你没事吧?是不是迷路了?” 秦青打着哈哈:“迷路?怎么会?我方向感那么好…” 云兮笑起来,仿佛拨云见日:“好吧,那你带我去买些针线,回去好绣香包。” 秦青: 云兮拉起她:“走吧,别硬撑了,我已经买好针线和红布,跟我回客栈。”说完竟旁若无人地牵着秦青的手走出了巷子。 诏兰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在与云兮认识那些日子以来,她从来没有见过云兮露出过如此温暖的笑容,魅惑人心。可是这样的笑容却对着另一个女子绽放,且是一个她从来没有看上眼的女子,诏兰觉得恍惚。侍女在一旁安慰道:“小姐你别在意,依奴婢看,刚才云将军其实是想要救小姐,那个黎姑不是要威胁把你扔墙上么?幸亏云将军出现才解了围。” “是这样么?”诏兰茫然地望着前方,默默自语,“不,云兮他恨我,我仍然记得他当初赶我走的情景,也记 得他在墨叶山庄时对我的冷淡,可是我…又怎么能放弃他?” 对于云兮大白天在街道上牵着自己的手这件事,秦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红着脸,轻轻将手抽回,手心里有濡湿的汗水,她不自然地往衣服上蹭了蹭。 云兮回头看了她一眼,假装生气道:“嫌弃我手里有汗?” “啊没…”秦青莫名地抬起头,又莫名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难道不是我自己的汗?” “我就不嫌弃。”云兮作势又要拉起秦青的手,她跳着躲开,云兮捡起一枚石子打在秦青脚前,她一个趔趄就要扑跌,却被云兮一把拉起,“你看,要是不拉着我,你走路都会摔倒。” 看着云兮耍无赖的模样,秦青目瞪口呆:“小白,你学坏了。” 云兮思索了一下:“有可能,整日和秦萧然那个纨绔在一起,难免会沾上点坏习气。” “谁在说我的坏话?”正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正是方才云兮口中的纨绔秦萧然,他看着笑闹在一起的二人, 心绪有些复杂。 第169章 平反 秦萧然带来了一个消息,福大爷的情况已经摸清,他平日里不嫖不赌,唯独爱喝个酒,若是碰到好酒,他定是不醉不归。秦萧然分析:“这个人嘴硬的很,直接撬开他的话估计难,但是灌醉他再让他说估计可行。” 云兮摇摇头:“那有什么用,关键是他要肯作证才行,倘若他到时候反悔你又能怎么办?” 秦萧然挠挠头:“那怎么办?吓唬他?可是这种老狐狸什么没见过,我吓得了他么?” 秦青在一旁静静听着:“说不定可以吓得了,不过,我又要拖人下水了…”秦青面前闪过落离无辜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你可以么?”云兮问,“不勉强,不要累着自己。” 秦萧然也道:“是啊小蘑菇,跟叶太师作对这种事,还是我们男人来好了。” 秦青不服气道:“墨叶山庄都闯过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再说吓人这种事我也是有丰富经验的…”她望着秦萧然,“那只旋龟你带来了么?” 秦萧然道:“在老师那儿呢,每天跟一个守卫一样坚守老师身边,我现在看它越来越顺眼了。”他突然想到什么,“你不会是让它帮你吓人吧?哦,它长得是蛮吓人的。” 客栈的伙计敲了敲房门:“几位客官是都楼下吃饭还是送到房内吃?” 云兮站起身来:“我到厨房煮点粥,其他的菜式就送到房里吧。” 秦青想跟过去帮忙,却被秦萧然叫住:“小蘑菇,和我说会儿话。” 秦萧然有些委屈的模样,道:“其实我看到你丢下的孔雀石手串就知道你是小蘑菇了,你怎么把我送你的东西随便这么一扔呢?” 秦青发着呆:“啊忘了。” 第106节 秦萧然苦着脸:“可惜手串被云兮拿走也不还我,说什么你有了他送的簪子就够了。” 秦青摸了摸头上的发簪,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秦萧然看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小蘑菇,你喜欢的人是不是云兮?” 秦青愣住,尚未来及回答,云兮已端着满满一锅粥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烫!烫!”粥的料并不多,但是清香扑鼻,看的出云兮做的十分用心。 秦萧然盛了一碗给秦青,又分别给云兮和自己盛了一碗后就默不作声了。 云兮纳闷道:“你平时不是嘴巴停不下来的么?怎么今日这么安静?” 秦萧然喝了一口粥,道:“云兮,我喝过的你煮的粥里,这次是煮的最好的,你最用心。” 云兮呆了呆:“不要废话,快喝你的粥。” 秦萧然嘟囔道:“让我说话的是你,让我不要说话的也是你。” 逼供福大爷最终没有用上秦青的手段,就在秦青和落离摩拳擦掌打算豁出去大 干一场的时候,云兮抓到了福大爷一个把柄,这个把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好够格将他抓进衙里关着。 话说当年有个瓷器商人一心想要做京官,可是他一没文化而没经验,有的就是个钱字,于是便想到了找叶太师买个官做做,于是他特意托人找到了叶太师府上的福大爷,给了福大爷一大笔银钱,希望他能帮忙打通关节,结果这钱送出去就打了水漂,从此再无回音。这商人心里又气又急,想要把财物要回也始终无果。因此孙达向这名商人问起时,他恨不得茹毛饮血,一心要把福大爷给拖下大狱。在调查此案的过程中,孙达又牵出几起与福大爷有关的受贿案,因此孙达当机立断将他收进了狱中。 尽管福大爷口风甚紧,但孙达向来在刑讯上有独特一套方法。他相信只要将人收押进来,终有办法撬开他的嘴。此外大牢里戒备森严,孙达又没有亲人子女,因此也免了在探视上可能出现的疏漏。 叶太师得知福大爷叶福出门未归是因为被孙达抓进大牢后,一直惴惴不安。他不是不信任叶福,这个人从小就在自己府里,连姓都是跟着姓叶,他对其的忠心还是放心的。 但是他不放心孙达,孙达善于在细节上找到疏漏,且作风果断,雷厉风行,因此,叶太师担心的是夜长梦多。 也许,只能放弃叶福来换取自身的平安了。 但是大牢被看守得密不透风,连叶太师亲自去了一趟也被孙达拦在了牢门外, 他尽管内心愤怒不甘,但是明面上也不好过于直露。 孙达连续突审了叶福几日,但是进展不大,叶福口风很紧且为人狡猾,他并不对抗,态度上也是积极配合,但是从来不说重要的事,一旦孙达问到了关键问题,他不是装傻就是闷声不响。 孙达用拳头轻轻敲了敲额头,这日的审讯依旧没有什么效果,他有点颓废地朝牢外走去,正碰上衙役拿着一叠干净衣物走进来。孙达随口问道:“这是送给谁的?” “回大人。”衙役道,“是太师府上给叶福送来的换洗衣物。” 孙达翻了翻:“都检查过了么?” “都检查过了,口袋,夹缝什么的都查过了,没有夹带。” 孙达点了点头,仍有些不放心地查看了一遍,见没有什么异常便放了衙役过去。 叶福从衙役手中接过衣服顺手翻了翻,当翻到倒数第二件时他愣住了,这是一件灰色长衫,质地普通,他定定地看了良久,终于慨叹一声,有两行老泪顺着面颊无声地滑落。 仅仅过了一日,孙达突然发现叶福松口了。原本咬得死死的事情居然也开始一点点的透露,然而孙达等人并不觉得高兴,因为他们发现叶福正在将所有的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一定是哪里除了疏漏,孙达这样想。但是大牢如同铜墙铁壁,看守他的人又都 是自己信得过的人,是什么让叶福突然有了这样的转变? “福大爷的弱点。”云兮的话提醒了孙达。但是之前调查的结果表明这个人除了好酒之外别无其他嗜好,且无家人子女,他的弱点到底在哪儿? 在孙达等人困惑之际,叶福陷入了回忆。他抚摸着面前的这件灰色长衫,老泪纵横。这件长衫其实不是他的,而是属于一个叫做叶雨的人,这个叶雨不是别人,正是叶福的亲生儿子。 这个秘密没有人知道,除了叶太师。 早在二十年前,没有成家的叶福其实有过一段露水姻缘,只是女子在后来不知去向,丢给了他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儿子。叶福将孩子抱进太师府喂养,对外宣称是自己在外捡到的野孩子,取名叶雨。这件事叶福只告诉了太师一人,太师念他对府里有恩,对他的儿子也很照顾,从不苛待,这让叶福十分感激。 这次送来的衣物中混了一件叶雨的衣物,以叶福跟了太师这么多年的经验,他一眼就看出了太师的用意。衣服洗得很干净,还悉心熨过,表明太师会照顾好叶雨,但是前提自然是让他将所有罪责都担下来。他深知孙达的手段,只要将他关进来,不撬出个所以然来绝对不会放他走,与其将来撑不住说漏了嘴,还不如早日签字画押将罪给顶下来。 他死了,保住了太师,保住了自己的儿子,这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叶福的口供逐渐完整,承认当年他对魏参政的行事作风不大看得惯,且自己多次上魏府均遭到了冷遇,因此怀恨在心想要栽赃陷害魏参政。所以他买通了几名人 证,又在物证上做了手脚,于是就稀里糊涂地将魏参政通敌卖国的罪名坐实。 叶福对所有细节都十分清楚,说的滴水不漏,唯独一口咬定的便是此事由他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云兮的老师魏参政自然对此结果十分失望,虽说已经证实他的罪名子虚乌有,但是幕后真正的操纵者却逍遥法外。 孙达自然也不愿放弃,然而当他打算将此案继续压下再审的时候,一道圣旨下到了衙内。原来皇帝得知孙达已将此案审清,人犯也俱都招供,要求他尽快结案。 孙达觉得憋屈的很,魏参政云兮秦萧然全都觉得很憋屈。秦青探身过来:“官场上不就是这样么?我记得原来白泽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后来锦绣把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官员打了一顿,对待这样的人就要用不平常的手段。” “白泽锦绣?”秦萧然十分诧异,“他俩不是打渔的么?” 秦青自知说漏了嘴,忙解释道:“同名而已同名而已。” “夫妻俩都同名的还真不多…”秦萧然嘟囔着,结果被秦青拍了一下脑袋:“不要追究细节!”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外面传叶太师来访。 魏参政和云兮秦萧然等俱都回避到了后堂,秦青本想留下看看热闹,把叶太师的面貌认清楚后等哪天好把他揍一顿,结果硬是被云兮也拉了下去。 叶太师似乎容光焕发,步履都轻松许多。孙达虽然客气地将他让在上座,但面上却无丝毫笑容。 叶太师笑眯眯地给自己斟上一盏茶,“呼哧”喝了一口道:“孙大人最近辛苦 了。” 孙达一语双关道:“太师您也辛苦了。” 叶太师不以为杵,神清气爽地看了看四周:“刚刚老夫明明听到这里很热闹,怎么这会儿就你一个人了?” 孙达的脸色微微变化,他正色道:“只是一些家乡旧友,下官已经打发他们到后堂去了。” “是吗?”叶太师的眼神猛然间凌厉起来,他站起身向着后堂方向,“何不请上来一起谈谈天呢?大家一起才热闹。你说是不是,魏参政?” 堂上一片寂静。许久,后堂的门帘被人掀起,魏参政沉着脸一步步踱了出来。 第170章 回朝 叶太师看见魏参政的瞬间还是感到一丝讶异:“魏老弟,你这些年显老了啊!” 魏参政笑了一下:“还不是托太师的福。”顿了顿又道,“我的命硬,以后还要和太师你多切磋么。” 叶太师的笑容僵了一僵:“可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堂后又响起一个声音:“老师能不能复活还要看太师您了。” 叶太师闻声看去,脸色有点难看,那个白衣男子正笑容款款地向他走近:“太师有一个这么大的墨叶山庄,让老师藏上几年应该不是个难事。” “你敢诬陷我?!”叶太师怒道,他今日来本来是想故意引出魏参政,从而警告孙达云兮等人不要再继续追究下去,没想到云兮却将话题转到了他身上,藏一个死囚是件大罪,但是倘若该名死囚被证实是被冤枉的,那么这罪就很可能被赦免。而墨叶山庄则不一样,那里常年养着大量私兵,还设了私牢,追究下来便是谋反的大罪,他叶太师担不起这罪名。 “你们想怎样?”叶太师警惕地问。 “在结案上奏朝廷的时候还需要叶太师帮忙说一些话。”云兮浅浅笑容,却透着一股子寒意,叶太师凝神思索,良久没有说话。 三日后,朝堂上。 孙达将案卷及审案结果一一呈上,皇帝皱眉看了一看,问:“这叶福可是太师府上的人?” 叶太师听闻后急忙上前两步跪倒在地:“臣有罪!”说完俯身叩了个头。 皇帝瞅了他一眼,淡淡道:“说,你犯了何罪?” “臣犯了治下不严之罪,臣倘若当初知道叶福做出这样的事,非将他打死不可!”他句句血泪,泣不成声。 孙达在心里“哼”了一声,暗忖叶太师这做戏的本事果真是出神入化一般。 皇帝叹了一声:“这的确是你的罪过,叶福这个人要严办,孙达你按律行事就是。至于叶爱卿你治下不严,朕就罚你三个月俸禄,回家闭门思过。” 叶太师口里说了句“谢恩”,人却依旧跪在那里。 皇帝莫名道:“怎么还不肯起来了?知道你内疚,可是再内疚魏卿也不能死而复生了。” 叶太师再次叩了个头,口中道:“臣还有罪!” 皇帝疑惑起来:“说,你还有什么罪?别吞吞吐吐的。” 叶太师抬起头来,似乎百般纠结道:“臣在半年前得到一个消息,说当年大牢里的那场火并没有烧死魏卿,那魏卿趁着火势逃了出来,后来被一人家所救,臣打探到那户人家,发现家里藏着的一人竟是魏卿,在与魏卿的谈话中,臣怀疑当初的 案还有疑点,是以就没有声张此事,后来恰逢重审此案,臣就盼着魏卿能够早日昭雪,如今终于心愿得偿,臣也为魏卿感到欣慰。不过臣瞒报一事,确实有罪…” 皇帝惊道:“魏卿没死?他人在哪里?” 孙达上前一步:“目前已接到臣府上,恩师近年受了许多苦,憔悴得很。” 皇帝唏嘘道:“朕也对不住他…”他看了看叶太师,“你也起来吧!说到底也幸亏有人救了魏卿,才不至于错杀一个好官,至于你的瞒报之罪,就算了吧!” 叶太师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总算各方分别让了一步,最终损益各半,谁都占了点便宜又谁也没能将便宜皆占了去。这个结果对她来说还算满意。 不久之后,魏参政官复原职,留在了京城。叶太师虽然觉得有个人制约令自己非常不适,但他暂时还不敢造次,不仅仅是因为云兮知道墨叶山庄的事,更重要的是有一天晚上皇帝将他召进了宫中。 当时皇帝的脸色似乎有点不好,说起话来也不大柔和。他对叶太师道:“不要以为朕会相信那么大的事全是叶福的主意,朕也是看着你忠心耿耿地服侍朝廷这么多年才没有和你计较,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叶太师灰溜溜地从宫里出来时,正巧看见云兮往皇帝的书房而去,他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寻常的念头。不错,这次他落了下风,但是以后他定是可以一步步翻盘过来。 云兮是皇帝召进宫中的,见到云兮,皇帝倒是一派和颜悦色,先是问了在临安 的生活,又对他的老师魏参政之事唏嘘一番,末了转入正题:“云将军,上次与你说过迁来京城,朕封你个王爷,你如今可有意愿?啊对了,也好帮帮你的老师。” 云兮躬身一礼道:“臣还是喜欢临安,呆惯了若是换个地方,恐怕难以适应。” 皇帝的眼色沉了下来,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有着世上卓绝的领兵才能,他写的兵法书一直是敌国争抢的对象,他的人也是敌国一直觊觎着的。他现在虽是自己的臣子,但总觉得让人无法掌控。皇帝对于此,总认为是心头的一根刺,拔了会疼,不拔又有后顾之忧。 半晌,皇帝终于重新开口:“将军先不要急着回朕,与你老师商议后再说不迟。” 出宫的一路,云兮走的很慢,他这些年为朝廷鞠躬尽瘁,换来的不是信任与器重,反而是猜忌与防备。他觉得有点心寒。 魏府上还掌着灯,云兮深怀着心事走了进去。 魏参政亲自沏了杯茶递过去:“怎么?有为难事要跟老师说?” 云兮笑了一下,眼中一片澄明:“倒也不是什么难解的事,只是有些郁结。” “可是在想要不要留京的事?”魏参政坐在云兮对面,“你想留就留,不想留的话也不要紧,老师虽然希望你能在我身边,但是老师也知道你其实并不喜欢朝廷中的事。” 云兮点点头:“老师懂我。老师,若不是为了边疆的安危,我甚至想卸甲归田。” 魏参政拍拍他的肩:“回吧,回临安,那里和你的心性很吻合,回去成个家娶个妻,一辈子安稳也不错。对了,兵书我一会儿拿给你,还是放你这里比较稳妥。” 云兮跪倒在地:“请老师原谅学生不能常伴左右。” 魏参政眼中有泪,道:“你已经陪了我八年,我也连累了你八年,云儿,你该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了。” 回到客栈的云兮发现秦青的房中还亮着灯,犹豫了片刻后便过去敲门,门很快便打开了。秦青黑着眼圈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只绣了大半的香包。 云兮愣了:“你这么晚不睡就为了绣这个?” 第107节 秦青将香包往身后一藏:“当然不是,我睡不着,拿这个打发时间呢。”话没说完先打了个呵欠。 云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别绣了,早点休息吧。我们明日回临安。” “回临安?”秦青高兴起来,“终于不用耗在京城了?” 云兮的眼睛亮亮的,他笑起来,温柔如水:“你也喜欢临安是吧?那我们一早就出发,到临安后我带你去吃柴火馄饨。”他低头又看了看秦青绣的香包,道,“ 绣的比以前好很多,很好看,比我看过的任何一只香包都好看。” 在那个瞬间,云兮只觉得心中柔软,面前的女子单纯无忧,他喜欢和她呆在一起,上天其实待他不薄,让他遇见她,尽管之前有些误会,但终于还是让他重遇她并且冰释前嫌。 秦青扬着脸十分得意:“我是不是很能干?我又会做面点又会绣香包,且都做的不错。” “很能干。”云兮笑。 “我酿海棠醉也很香,没有什么酒能香得过我酿的酒。”秦青继续得意。 “改日你酿给我喝。” “我的武功也很好。”秦青笑成了一朵花,她觉得云兮的话很受用,她赖在那里跟他讨夸奖。 “你什么都很好。”云兮望着她,“是我从前对你不够好。”他将香包拿过,“先放我这里,去好好睡觉,回临安再绣。” 云兮转身后的背影被灯影拉得很长,一直长到秦青的脚下,仿佛连着二人的心事,牵牵挂挂。秦青靠在门边,觉得今日的云兮与往日有些不同。说他沉重吧,可眼里却闪过一丝轻松,说他轻松吧,离去的脚步又偏偏很沉重。 回临安的一路天气很好。云兮和秦青并排坐在马车中,秦萧然抱着旋龟被赶到前方坐在车夫身侧,他俩委屈地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抱头长叹。 云兮撂起车帘,让阳光透进一些,他仿佛心情颇为舒畅,道:“春天了,天气变得和暖舒适许多。” 秦青雀跃着,扒在窗边看着风景:“小白,你知道么?我最喜欢的季节就是春天。” 云兮望着他,笑意在脸上漾开,他觉得此时的她,就像春天。 谁都没有留意到,在不远处的一座山坡上,有两个女子伫立良久。侍女担忧地望着诏兰:“小姐,你已经站了这么久,云将军已经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诏兰的脸色苍白,她只觉得手脚冰凉,脑中一片茫然。那辆马车在经过山下小路时,云兮将车帘撂起,他探头说了一句什么,俊朗的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温暖金色。有个青衣女子也探头出来,笑得像这漫天的山花一般灿烂。诏兰看见云兮望着青衣女子,面上也是温柔笑容。 她的心在那刻狠狠的疼了一下,云兮的温柔云兮的笑,从来没有对她真正展现过,她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久久无法言语。有枚花瓣轻轻飘下,落地无声,这春天明明和煦美好,她心里却是荒芜一片。 第171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临安,将军府。 秦青正兴奋地海棠花树中蹿来蹿去,这几株树当时被她捯饬得不错,现在花开得正艳,她正琢磨着能酿多少坛酒。 云兮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他觉得眼前徜徉在花海中的女子很美好,突然很想让她入到画中来。他开始明白原来自己从来不画人像,只是因为还没有等到合适的入画之人。 云兮画中的女子身着极淡的青色衣裙,仿佛是天际一片流云,在艳丽海棠花中灵动非常。她的笑容很美,洗尽铅华的样子。云兮曾经以为,这世间的每个人都沾有尘埃,可如今却发现唯有她纯净得如同清风明月。 女子笑嘻嘻地从花丛中跑出,一双鞋沾上了泥,她索性脱了鞋赤脚向云兮跑来:“小白,你在画画?这园中美景这么好看,确实应该成画。”她探头朝画上看了一眼,结巴起来,“你…画、画的是我?” “好看不?我要挂在我的书房中。”云兮满意地将画拿起,兴致勃勃地走了开去。 迎面碰上刚刚进府的秦萧然,他好奇地瞅了一眼云兮手中的画,愣住了:“是小蘑菇?” “是啊是啊!”秦青抱着一篮子刚刚收集的海棠花,兴奋道,“纨绔你看画的 像不?” 秦萧然默了默,半晌答:“像,画的真好看。” 看着云兮和秦青双双离去,秦萧然的心中有淡淡失落。他认识云兮这么多年,从未有见过他对哪位女子如此上心过,或许云兮终于喜欢上一个姑娘,而这个姑娘也恰巧喜欢云兮。他觉得,这真是一段美满的情,而他秦萧然,其实只是一个游离在外的看客而已。 厨房里,云兮煮粥,秦青做着面点,她觉得有种幸福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它并不浓烈,但隽永清新。她想着想着嘴角就禁不住露出笑意,云兮看的有趣,问:“你一个劲儿的傻笑做什么?” 秦青回过神来:“我哪有傻笑?你看花眼了。” “你说起瞎话来眼睛都不眨。”云兮笑起来,“不过脸倒是有点红,暴露了。”他趁秦青不注意,冷不丁抹了点面粉到她脸上,煞有其事道,“嗯,这样就把红晕遮住了。” 秦青被抹了一脸面粉,自是不肯善罢甘休,也抓了一把面粉追上去,云兮逃的快,转身躲过,面粉正撒在从门外进来的秦萧然身上。 秦萧然懵懵懂懂地看着自己一身面粉,再看了看手上还抓着面粉的秦青,无奈道:“小蘑菇,你…你,唉,你做什么都行…” 秦青拿过一条毛巾,往秦萧然的脸上胡乱抹了抹:“真对不住,本来是要撒小白的,结果小白闪的快。” 秦萧然抹了把脸,看了看房中的云兮,轻轻道:“哦,你们聊你们聊。”他转身就往外走,结果一个不留神又撞在门框上,他疼得抽了口气,却只是一声不吭地揉了揉额头便抬脚走了出去。 秦青转头看向云兮,莫名道:“纨绔今日怎么了?” 云兮望了望秦萧然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白日无事,秦青提议去东海边宁海村去一趟,心忖着带云兮去见见锦绣白泽。 到了宁海村时,白泽锦绣正在热火朝天地打架,而小龙人搬了张长凳坐在旁边一边啃着一只烤虾一边喊加油。秦青一脑门子黑线走过去,逮着小龙人问:“爹娘打架,人家家的小孩尽忙着哭了,你倒好,吃的这么香还喊加油,你这是几个意思?” 小龙人看见秦青,兴奋地抱住她,道:“青姐姐你来啦!快陪我一起看热闹。你有所不知,我爹娘今早有个约定,他俩去海上捕鱼一个时辰,回来后看谁捕的鱼多,若是我娘输了,她以后就得跟我爹学做菜,不再每顿都烧番茄炒蛋了。若是我爹输了,他以后就得包下全家的针线活,分担我娘的负担。” 秦青的嘴角抽了抽:“你娘那针线活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小龙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结果数完鱼,我娘比我爹的鱼少一条,她不服气,非说我爹偷了她的鱼,于是就打起来了。反正他俩谁赢谁输都对我没什么影响,而且他俩隔个半年就要打上这么一次,不用紧张。”他往旁边挪了挪地方,“青姐姐坐!”一抬眼又看见云兮,奇道:“咦,姐姐今日带了客人来?”他为难地看看 并不宽敞的长凳,道:“好像坐不下三个人哎,要不这位公子坐我腿上?或者,坐青姐姐腿上?” 云兮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将小龙人一把抱起,笑眯眯道:“还是你坐我腿上,我和你青姐姐一起坐。” 小龙人正要挣扎,忽看到锦绣手上的擀面杖脱手飞出,直向着面门而来,他惊呼一声,急忙用双手捂脸。擀面杖在半空被云兮用两指截住,小龙人目瞪口呆:“哇!这位哥哥的功夫真好!” 秦青凑上去跟小龙人耳语:“还记得我曾经说过我认识一位真龙么?这位就是,他厉害吧?你知道了后要替我保密啊!” 小龙人吃惊地瞪大了眼,旋即又用胖胖的小手捂住嘴巴,郑重地点了点头。 白泽锦绣循声望来,见是秦青,立刻停止了纠打跑了过来。 “秦青姑娘!”锦绣奔到跟前,“疏通了筋骨真是舒服!” 白泽慢吞吞地走过来,颧骨上还带着一块青紫,他气恼道:“不是让你不要打脸的么?” 锦绣白他一眼:“今日算你赢了还不行么?” 白泽眼睛一亮:“那今晚你就和我学做菜,正好来了客人…哎,秦青姑娘,这位是?” 云兮站起身来:“在下临安府云兮。” 锦绣一拍手:“怪不得感觉那么眼熟,原来是云将军!” “你什么时候见过云将军的?”白泽纳闷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也觉得眼熟。” 秦青在一旁默默地笑,看着这几个其实认识了万年的朋友,心中温暖一片。 在嬉嬉闹闹之间,一大桌的菜上齐了。小龙人因为被云兮的身法所折服,一晚上都缠在他的身边。“青姐姐说我以后会变成一条真龙,变成真龙后能和将军哥哥有一样好的身手吗?” “真龙?”云兮笑起来,“这世上若是有真龙的话,一定比我那几下要厉害得多。” “真的吗?”小龙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期许:“我要奋斗我要努力我要变真龙!” 白泽一边招呼着众人落了座,一边对锦绣的表现给予了肯定:“你看你一直不肯学做菜,今日做出来的不是挺好?” 锦绣看了看一桌的美食,心满意足道:“原来我锦绣对烹饪还是有些天分的。” 众人添了酒,正要动筷,秦青觉得脚边有什么动了一下,她低头看去,见是正翻着白眼的落离,忙俯身将它抱起,落离喘着气轻声道:“你们出来也不带我,我赶死了。” 小龙人眼睛尖,一看到落离立刻从凳子上弹起来:“师父——”转眼的功夫,落离就从秦青的手中到了小龙人的手中,“我好久没见师父你了,师父你现在就教 我法术吧!”落离一口肉也没吃着,便被小龙人给抱离了饭桌。 这一顿酒足饭饱,云兮和秦青又与白泽锦绣聊了许久才打道回府。走在静谧的渔村小道上,云兮道:“青儿,你知道么?我很少有像今日这样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怎么说呢,我觉得很温暖,就像是家的感觉。”他顿了顿又道,“我是个孤儿,从小就无爹无娘,天生天养,后来被老师捡到后带到府里教养才有了今日,如今我成了将军,可是偌大的将军府里总觉得太过寒凉,没有家的感觉。” 秦青听得有些心疼,安慰道:“我曾经去过一个叫做东山的地方,东山腹地有一处竹屋,竹屋周围开满了各个季节的花,那里的湖水清澈见底甘甜爽口,是个很好的地方。” 云兮眼睛亮亮的:“有这样好的地方?下次你带我去,不过竹屋里住着什么人?不知道能不能借宿?” “那里是我的家。”秦青轻轻道,眼中有些徘徊不去的泪。 回到临安,经过街角的柴火铺子时,云兮拉着秦青走了进去。正在包馄饨的老者十分惊喜:“将军您可是好久不来了。哎?这位姑娘你也来了,我就说你还会回来的吧?”老者赶紧拖来两张凳子,“二位先坐,我去煮馄饨。” 馄饨还是那个馄饨,心情却完全不同。老者笑起来:“将军最近似乎心情不错,来我这里这么多次,今日的将军是最开心的。”他又看看秦青,“姑娘这次也不哭,你看,哭鼻子哪有笑起来好看?” 云兮道:“您就不怕我们心情好的时候不来您的铺子了?” “不怕。”老者道,“你们都开心才好,只要别忘了我这个老头儿就行。”他给云兮和秦青各加了一勺汤,接着道,“将军您还未娶亲吧,我瞧着您和这位姑娘就很登对,我看着就喜欢。” 秦青被一口馄饨呛住,咳个不停,云兮一边给秦青顺气,一边对老者俏皮一笑:“这姑娘害羞了。” 有朵涟漪在云兮心中化开,荡出一波一澜的波纹,挥之不去。 秦萧然从将军府离开后,一整天都泡在酒楼里,他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它从不会拒绝自己,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喝多了以后心情才不至于那么郁结。秦萧然又倒满一杯酒凑近看了看,突然笑了:“小蘑菇,你怎么在杯子里啊?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也想喝酒啊?来来,我们一起干一杯!”他举起酒一口喝干,又颓废道,“不对,你现在一定是和云兮在一起呢,其实你和云兮在一起特别登对,我看着都羡慕,云兮也一定会对你好的,可是、可是我这心里怎么就这么难过呢?” 一直喝到夜深,酒楼打烊,秦萧然方才摇摇晃晃地离去。走在寂静的巷中,秦萧然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走着走着,他发现在自己的影子旁似乎还多出来一条影子。 第172章 跌入陷阱 秦萧然无奈地晃晃脑袋,自嘲道:“秦萧然你这个傻瓜,你是不是喝多眼花了?”他靠在墙边歇了歇,突然觉得后脑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秦萧然忍着痛回头看去,见有两个黑衣人出现在自己身后,他的酒顿时醒了一大半,嘴里禁不住大喊出声,谁知“啊”字才刚出口一半就被砍了一个手刀,瞬时晕了过去。 秦青随着云兮回到将军府不久就发现自己的发簪不见了,这发簪是云兮送的,她怎么舍得丢,她想了半天,吃柴火馄饨的时候发簪还在头上,那么肯定是丢在从那里回来的路上。 秦青不敢迟疑,大半夜地出了府门去找,终于在一个巷口捡到了自己丢失的发簪。正准备转身离去时,忽听到巷中隐约传来人声,她探头一看,恰巧看见秦萧然被人打晕带走的一幕。 秦青见到好友被袭,急忙跟了上去。对方脚力很强,秦青追出去三条街后却发现原先还在视线里的几人竟通通消失。前方是一座土地神庙,庙门敞开,里边漆黑一片。秦青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还未看清其中的陈设,头顶便落下了一张大网,将她兜头罩住。 云兮吹熄了卧房的烛火,正打算上床就寝,府内总管急忙来报,道是前门侍卫说秦青在一个时辰之前出了门,好像是出去找什么东西,结果出去了久都未回来。 云兮一下从床上翻身坐起,一边穿鞋一边道:“吩咐人到周围去找了没?” “已经派了人了,不过尚未有任何消息传回来。”总管怯怯道,“不过将军你也别太担心,秦青姑娘功夫那么好,可能只是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了。” 云兮没有答话,他迅速穿戴整齐后往门外走去,边走边嘱咐道:“我出去找她,这么晚,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 秦青此番出来并没有带上仙剑,她赤手空拳挣扎了几下但是徒劳无功,几个陌生脸孔的黑衣人上前将她捆巴捆巴,又在头上蒙了块黑布后直接带了走。 秦青的方向感一向很差,开头还试图根据感觉记路,拐了几个弯后便彻底糊涂了。最终似进了个什么院子,黑衣人将她往地上一丢,便前去复命。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撕心裂肺地喊:“快放了本少爷!你们要多少银钱都可以!” 是秦萧然。 秦青心里纳闷,正要开口问话,脸上被蒙的黑布被人取掉了。她与秦萧然面面相觑,惊愕非常。 秦萧然道:“小蘑菇你怎么在这里?!” 第108节 秦青憋屈道:“还不是看见你半途被人绑了,所以跟了过来,结果落入了陷阱。” 秦萧然感动道:“小蘑菇你对我真好…” 有个声音从前方传来:“今日真是事半功倍。本想着先把这个纨绔抓了,再递张纸条给你,引你去庙里相救,却不想如此顺利,一次就把两个人都带回了。” 声音是一个女子的,款款动听,她身着白色长裙,裙角点缀零星的蓝色羽毛,缓缓走下石阶的步态也有着十足的美感。 秦青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道:“诏兰,你又要做什么,你日日这么折腾就不累么?” 诏兰停住脚步,语气中尤带着不甘:“本来是没有这么复杂纠缠的,我和表哥一直都相处很好,可是你一出现一切都变了,我觉得你很碍眼,我有一日看见你便有一日吃不香睡不着。” 一旁的秦萧然不忿道:“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关小蘑菇什么事?再说云兮也从来没有对你动过别样的心思,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而已。” “你胡说!”诏兰怒道,“你这个纨绔知道什么?!云兮表哥陪我读书,陪我放风筝,我受伤的时候又悉心照顾我,这些你又怎么会知道?!” 秦萧然叹口气:“那是因为你是叶太师的人,云兮需要谨防叶太师有什么动作,因此得处处对你客气。” 秦青听闻,凑过去问:“啊,原来是这样?” 诏兰显是极不愿意相信,她走近秦萧然:“真不明白你这个人,难道你就希望你的小蘑菇被别人抢走么?” 秦萧然噎了噎,半晌道:“只要他能给小蘑菇幸福,有何不可?” 诏兰鼻子里哼了哼,对旁边吩咐道:“这个人太聒噪,给我拖下去关好,他若是再有什么废话,就给我把他的嘴给撕了!” 几个人立刻架起秦萧然往后走去,秦萧然挣扎着喊道:“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别说云兮不会喜欢你,一般的正常男人都不会喜欢你!”喊完之后又冲秦青招招手,“小蘑菇坚持住,我会来救你的!” 见秦萧然终于被弄走,诏兰松了口气,她走到秦青面前蹲下,端详着她的脸,似在思考什么:“你说我们很久以前是不是见过?为什么我看见你就觉得很讨厌?不,也许叫做憎恨更恰当。” “嗯。”秦青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前世里见过。” 诏兰哈哈笑起来:“也许吧,我们前世有仇?不过,在前世你肯定就不如我,今世依然是这样,你虽然长的不算差,但是你才学气质都不如我,你凭什么跟我抢云兮?” 秦青觉得好笑,道:“诏兰你难道不明白云兮有自己的选择,不是随便就能被谁抢走的么?” 诏兰愣了愣,半晌脸上浮起一丝不明笑意:“对,你说的对,我曾经找过一位大师帮我看了姻缘,他说我是云兮的命定之人。” 命定之人,秦青想起落离的话,是啊,在这一世,她无论怎样努力,都走不进云兮的未来,她心中恹恹,竟一时不知应对。诏兰看出她的失落,内心更加爽利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很不服气?很难过?不要紧,想要不痛的话死了就可以了,你说对不对?” 云兮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失魂落魄过,天际响起滚滚雷声,浓云遮住星辰,他 甚至开始心悸开始害怕。他走过今日与秦青走过的所有街道,都没有她的任何踪迹,他的人去秦府上找秦萧然,却被告知秦萧然至今未有回府。 秦萧然被关在了一个偏僻的房间,他心中存有一丝侥幸,巷中遇袭的时候,他及时留下了暗号,这个暗号是他与手下的隐卫联络所用,倘若被隐卫们看见,或许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秦萧然猜的不错,隐卫们并不笨,在快要天亮的时候终于找到了秦萧然被困之处,破门而入时,秦萧然说的第一句话是:“快救小蘑菇!” 可是院中空空如也,院正中则有一大滩血迹,秦萧然的心中一沉,他十分清楚诏兰的本意并不是绑架自己,她真正针对的人其实是秦青。昨晚秦青便是跪在血迹所在之处,那么,这血迹是…他不敢想象下去,不知所措。 院门在此时被人撞开,是云兮带着府兵而来。云兮也同样看到了这滩血迹,血迹旁还躺着自己送给秦青的素色发簪。云兮俯身捡起发簪,攥着发簪的手有些发抖,他问:“秦青呢?”他的声音也有些发抖。 秦萧然上前来,心中忐忑:“是诏兰将我们掳来,她的目的并不在我,而在小蘑菇。”看着云兮的眉头越蹙越紧,秦萧然连忙安慰道,“小蘑菇功夫那么好,不会有事的…” 有府兵来报,道是在后院墙根也发现了血迹,且血迹零星地向着附近的一座山坡上而去。 云兮没有丝毫迟疑,吩咐道:“走!去山上,把山倒过来也要把人找到!” 秦青知道诏兰起了杀心,她心中急动,坐以待毙一向不是她的风格,如今自己被缚,强拼无望,只能够险中求胜。 在诏兰的隐卫将刀砍下的时候,她算准角度偏过了身子,刀锋险险擦过她的后背,洇出鲜红血色,与此同时缚在手臂的绳索也应声而断。 秦青立时从地上弹起,夺过对方的刀来与隐卫们战在一起,秦青的功夫了得,隐卫们暂且占不到什么便宜,然而秦青失血过多,愈发地感到头晕目眩,她手中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秦青深知这样耗下去恐怕不是上策,遂边战边退,向院外遁去。诏兰哪里肯轻易放弃这次机会,急急召了隐卫追了出去。 秦青在山坡上匆匆行走,她觉得体力越发不支,终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诏兰一行人正在仔细寻找秦青的踪迹,有人来报说发现云兮与秦萧然带了大批人前来搜山,此刻已到了山脚下。诏兰咬了咬牙,十分不甘,良久方才吩咐自己的人全部撤退。 云兮顺着血迹一路寻上山来,终于在一棵树下发现了昏迷不醒的秦青。云兮三步两步跑上前去,轻轻将秦青抱在怀里,小心地唤了一声:“青儿——” 秦青仿佛走在一片白雾之中,看不到前路,她越往前走便越觉得寒冷,她有些害怕,还有些不舍。这是要死了么?秦青觉得很憋屈,自己来这一世是要来保护云兮的,可是自己若是这么容易就送了命,岂不是太窝囊?秦青挣了下,她不甘心,她明明还有这么多事要做,她还要酿几罐海棠醉给云兮,新的香包也还未做好,还 想陪着云兮再吃一次柴火馄饨,再看一次烟花。她不能死。 她在白雾之中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声音很轻很温柔,让她有着温暖的感觉。她努力张开眼,正看见云兮焦虑的脸,她挣扎地笑了一下,道:“我死不了的。” 云兮竟然落下泪来,他抱紧她,哽咽道:“你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回家。” 第173章 朝夕 诏兰无望地奔跑,她压抑许久的痛与恨本可以在今日一并了结,可是最终却失之交臂。不仅如此,云兮竟然倾巢出兵,只为了寻另一名女子。 她终于跑不动,扑跌在地。疾雨在此刻落下,像狂哭不止的女人,那样伤感与绝望。 诏兰的侍女很惶惑,她试图扶起诏兰,却被诏兰狠狠甩开:“我不要你们假惺惺,其实我知道你们都在看我的笑话,一直都是!” 侍女小心地安慰道:“小姐何必急于一时?依奴婢看,谁最后能嫁给云将军还说不定呢。” 有一把伞遮在了诏兰头顶,冷冷的声音响起:“一个婢女都比你看得通透,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诏兰的哭声戛然而止,抬头看去竟是七夜。她不由骇了一跳,一双眼惊惧地看着对方。 “你又擅自行动了?”七夜问,他问得很平稳,却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太师命我接你回京城。” 听到太师的名头,诏兰始才清醒过来,她跪俯在地: “诏兰知错了,诏兰以后再不敢了…” 七夜扶起她:“不要怕,太师叫你回去也许是好事呢?” “好事?”诏兰的嘴角勾起一个凄然的笑来,“于我而言,还会有什么好事呢?” “你不是一直都想嫁给云将军的么?”七夜道。 林上突然打响一个炸雷,折断了一棵树的树冠,轰然倒地。 云兮心急如焚,秦青说了一句话后重又昏迷过去,她流了太多的血,血染红了整个后背,又染红了云兮的前襟。云兮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将军府,又以最快的速度请了城里治外伤的几个最好的大夫来。 后背的伤口很长很深,幸好并不致命,云兮感慨,这个姑娘胆识过人,竟然能够绝处逢生,他着实有点佩服她。除了佩服,他还很心疼她,这一生中,她一定吃过很多苦,不过她没有说,她总是面带笑容地告诉他,她跋山涉水来找他,只要他周全她便开心。 她不过是一个女子,与其他的女子一样,需要他人的呵护和疼爱。 云兮认真地想,等到她醒来,他一定要告诉她,他愿意做这样的一个人。 失血过多的秦青在三天后才逐渐醒转,眼睛一睁便看见榻前的云兮。他大约是太累了,趴在她身边睡了过去,手中还握着她的手。秦青将手轻轻抽出,摸了摸云兮的发,刚刚触上,云兮便醒了。 云兮一脸憔悴,在看见秦青的刹那,面容上竟仿佛放出光来:“青儿,你终于醒了!”他情不自禁地抱住她,久久都不撒手。 秦青任他抱着,心里有些意外:“小…小白?” 云兮没有撒手,将怀里的秦青紧了紧:“我就知道你会醒过来的。” 秦青这才感觉到后背的疼痛,禁不住抽了抽气,云兮立刻松了手:“哎呀,我忘记你后背有伤,现在怎么样,要不要我去喊大夫?” 秦青摇摇头:“这点伤不算什么。” 云兮在刹那间感觉到心疼,半晌抚了抚秦青的脸颊,道:“以后和我在一起,都不许受伤了。”他取出素簪插在秦青的发里,“也不许大半夜出去找这样的东西,你去 找它,我就得去找你。” 秦青正要辩驳,房门被“吱呀”打开,秦萧然探出头来,同样的一脸憔悴。 “小蘑菇!”秦萧然欣喜道,“你醒啦你醒啦!”他扑过来想要握住秦青的手,被云兮一把隔开。 秦萧然苦着脸:“小蘑菇救了人家,还不让人家表达谢意了?” 云兮道:“小蘑菇睡了这么多天,是不是也该吃点东西了?” 秦萧然一拍脑门:“哦对!小蘑菇你现在最想吃什么?” 秦青的眼光转向云兮:“想喝粥。” 云兮与秦萧然一路默默朝着厨房走,走到一半的秦萧然突然停了下来:“这次小蘑菇受伤,都怪我。” “不关你的事。”云兮拍拍他的肩膀,“以她的为人,看到你遇险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秦萧然艰难地笑了一下:“的确,她的确是侠义心肠,我被她冒死救了两次,我很喜欢她。” 云兮愣了,虽然他早有所察觉,但是听秦萧然直接道 来,他还是有些意外。 “不过小蘑菇喜欢的人不是我。”秦萧然落寞道,“她喜欢的人是你,一直都是。” 云兮抬起眼,眼中有波光流动,是欣喜是感动,他承认道:“我想我也喜欢她。” 秦萧然点点头,叹了口气:“如果是别人我也许还会争取一下,不过是你,兄弟,我还是祝福你们。”他走上前拍了拍云兮的肩膀,“不过你不可以对小蘑菇不好,要是你对她不好,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我兄弟,我都会揍你的。” 云兮反手也拍了拍秦萧然,笑道:“放心。” 太师府中,诏兰已跪了一个时辰。 “你要擅自行动多少次才能悔改?”叶太师满是怒火,“你若是能成事也便罢了,每次都是做的一塌糊涂!” 诏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不是怕,她只是冷与心灰。半晌,诏兰方才泣道:“大人,您以前答应说可以让我嫁给云兮表哥,可是这么久了,我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成大事者这么点时间都等不了?我真是白培养你这么多年!”叶太师无奈道,“今日找你来就是和你谈一谈 嫁给云兮的事情。” 诏兰猛然抬头,颊上还挂着泪珠:“什…什么?” 叶太师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来:“你现在这个样子,歇斯底里,毫无大家风范,别说是云兮,一般的男子都不会看的上你。” 诏兰急忙抹干了泪,膝行两步上前:“大人您教教诏兰,诏兰要怎么做?诏兰绝不会再擅作主张,一定会听从您的指示。” 叶太师点了点头:“好,从今天开始你认真地练好舞蹈,琴艺和棋技,对了,诗词书画也不可疏懒,到时候会用得着。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倘若你可以嫁给云兮,将他的那本兵书拿给我。” “兵书?”诏兰诧异道,“大人您要兵书做什么?” “不该问的你不要问。”叶太师神色晦涩,“乖乖按我说的去做,然后开心地嫁给云兮。” 今夜墨叶山庄的主厅内灯火通明。叶太师关着门与几位客人密探了一宿,其中一人显然有些愤怒:“我们又被云兮摆了一道,那本兵书也是假的!” “兵书的事老夫自会多加留意…”是叶太师的声音。 “留意?你就仅仅是留意?”另一人似乎十分不满,“你难道就没有个十足的把握么?太师倘若连区区这点小事都做不到的话,我们以后怎么助你登上大位?!” 屋内一片静谧,良久,有一扇窗被轻轻关上,叶太师压低了声音:“老夫知道了,这次老夫亲自出手,绝不会有丝毫差错。” “那个诏兰可靠么?”是个女子的声音,“我对她是没什么好感,想当初,她还想要我的命。依我看,她就是个有勇无谋的人,性子又冲动,我就怕事情最终会败在她手上。” 叶太师恭谨道:“此次有我看着她,不会出什么事,她的目的就是嫁给云兮,你们知道的,只有做云兮最亲近的人取得他的信任,才有机会拿到至关重要的兵书对么?” 第109节 “嫁给云兮?”女子嗤笑,“她也配!” 秦青的伤势在逐渐好转,期间她无聊透顶地又绣了两只香包,在云兮卧床的床头和床尾各挂了一个。她拾掇拾掇海棠花瓣想去酿个酒,结果酿到一半被云兮给捉了回来,道是酿酒是个辛苦活,而且和酒类打交道对伤口愈合也 不大好。秦青觉得很委屈,委屈地趴在花园石桌前发呆。 委屈的秦青很快就等来了云兮,还有云兮手上捧着的大大小小十几本书册。秦青茫然道:“是让我给书掸灰么?那喊我去书房就行了,拿过来多麻烦。” 云兮拉住她:“乖乖坐下,我教你读些诗词。” 秦青吃惊地望着面前堆成小山一样的书册,战战兢兢道:“这么多…” “其实也不多。”云兮翻开一本,“都浅显的很,你这么聪明,一学就会。” 秦青扶着额:“哎呀,突然觉得有点头晕。” “是不是太阳晒的?”云兮仰头看了看天,“那我们去屋里读。” “哎呀就是晕,估计和太阳也没什么关系。”她摇摇晃晃地扶住云兮,“不行了不行了,我看什么都在晃,你快扶我一下,我快要栽到了。” 云兮看着她煞有其事的模样,淡淡道了句:“我本来想这么好的天气挺适合我们去放风筝的,但是看你身体如此不适…。” 秦青眼睛一亮:“真的?”望见云兮识穿一切的笑容 ,她立刻又虚弱起来,“刚才真的有点晕,不过现在似乎好了一点…” 云兮心中暗笑,站起身将书册抱起:“我先把书送你屋去,然后拿风筝过来,你坐这里等我。” 看着云兮离去的背影,秦青暗自庆幸自己的阴谋得逞,书这个东西她向来没有什么兴趣,不过放风筝嘛,尤其是和云兮放风筝,她觉得有趣的很。 兴奋的秦青在石桌边跳来蹦去,突然觉得心中一阵剧烈翻腾,居然“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秦青怔在那里,她没有内伤,这样的感觉令她再一次想起女娲娘娘的话,是的,她只是一缕神思,在没有元神的情况下她不可能支撑得了上神的力量,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便会被上神之力反噬,什么时候灰飞湮灭,这个日子也许很遥远,也许很接近,说不定就在某个醒来的早晨,也许是明年,也许是明日。 第174章 命定 云兮刚刚把书册放进秦青房中,正打算转回去取风筝,府内总管来报说是宫里来了人传旨。 圣旨里道,宫内近日要举行三日大宴,招待外国使臣,特邀云兮一同参加。云兮对这样的应酬一向没什么兴趣,但是旨意已到自没有必要抗旨,因此云兮只得与总管安排交待了一番府内相关事宜。 意外的是,秦青听说云兮要出门几天,不但没有任何留恋的情绪,反而十分高兴。云兮觉得很挫败,嘴上道:“我本来想嘱咐你好好养伤,不要想我,现在发现你似乎根本不打算想我。” 秦青连忙收起过于兴奋的表情:“怎么会,我会想你,特别想你。” 云兮看到她藏在身后的海棠花,心中了然:“我不在的这几日,你也不许酿酒,记得把我给你的书都看完。” 秦青苦着脸,伸出三个手指头讨价还价。 “三本?”云兮犹豫道,“虽然只看三本是慢了些,不过你若是看的仔细倒也不是不行。” 秦青摇摇头:“我说的是三页。” 皇宫里的这场大宴宴请的是胡国使者,云兮有点诧异,本国一向与胡国并不交好,此番如此隆重地大宴三天倒是个示好的节奏?云兮再往胡国使者所坐的上座看去,眉头不由皱了起来。那姬,许久不见的那姬居然出现在使者席间。看到云兮望过去,那姬莞尔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开宴了有半个时辰,云兮也未见到自己的老师魏参政出现,他心中疑虑,便向着孙达望去,孙达举着一杯酒,微不可查地对云兮摇了摇头。 云兮觉得,今日的气氛有点诡异。 皇帝似乎兴致不错,拍手三下后对胡国使者道:“光是看看没什么意思,常闻贵国能歌善舞的人多不胜数,不如我们来竞个歌赛个舞?” 胡国使者回头看了一眼那姬,欣欣然道:“那敢情有趣的很,不过大王打算先比试什么呢?” “贵国能舞者多,不如就先比试舞蹈,不知使者意下如何?”皇帝客气道。 那姬从席间站出,声音如莺啼婉转:“那么那姬就献 丑了。” 这一场那姬跳的是个胡旋舞,她心应弦,手应鼓,身姿轻盈快速旋转,如雪花疾舞,一舞罢了,举座皆叹。那姬信心满满地回到座位上,只等另一方出场。 丝弦声过,十几名美貌女子簇拥着一名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子如行云流水般地进入场中。这场舞跳的是个百鸟朝凤,中规中距,功底扎实。为首的女子白色衣裙上点缀着蓝色羽毛,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每一个回眸都含情脉脉,在座的一干人等一时都看得呆了。 云兮举起酒杯又放下了,跳舞的人是诏兰,他在看到她的瞬间,眼神便冷了下来。诏兰却似乎浑不在意,跳得愈发卖力起来。一舞结束,也是获得了满堂喝彩。 皇帝带头鼓起掌来,笑道:“这两个舞都精妙无比,各有千秋,我看这一局就打平如何?” 见皇帝已经开头,胡国使者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众人兴致勃勃地又进入第二场比拼。第二场比的是个琴,依旧是那姬先上场,她用胡琴弹奏一曲,曲调并不特别,但胜在技巧娴熟。诏兰则用古琴弹了一曲广陵散,此曲厚重,本不适宜女子弹奏,可诏兰弹来却得心应手,将浩然 之气表现得淋漓尽致。一曲结束,赢得全场击节叫好。 诏兰站起谦和一笑,她心知这一局怕是自己赢定了。不料未等皇帝发话,那姬却从席间走出,她径直走到诏兰面前,盈盈一礼。 “诏兰小姐别来无恙?”那姬道。 那姬的笑依旧灿烂,可诏兰却从中捕捉到一丝寒意来,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那姬小姐请指教。” 那姬声音朗朗:“诏兰小姐的古琴弹奏的果真精妙,不过那姬对古琴也有研究一二,恰恰也会弹奏这首广陵散,不如我来用诏兰小姐的古琴弹奏一遍,诏兰小姐用我的胡琴也弹一支曲子如何?” 那姬会弹古琴这不是个秘密,翠云阁里那姬的琴艺是有口皆碑,她不等诏兰回应,已经自顾自地坐下弹出了间奏。果然,这首曲子在技巧上丝毫不输诏兰,只是在情感之上要稍逊一筹。 诏兰的脸色十分难看,她根本不会胡琴,别说在琴艺上一争高下,她甚至连摸一摸琴边都不可能。良久,诏兰向上施了个礼,道:“这琴艺的比拼,诏兰认输。” 第三场是诗词书画。诏兰向来占优,此局没有什么悬 念,胜局便落在了诏兰一边。 云兮对今日宴席上的一切都了无兴致,他自顾自地喝酒吃菜,眼皮都不抬起一下。那两个女子尽管长得美,但是心肠都不大好,他见识过,不想再多看一眼。 前三场双方战了个平局,第四场是比拼棋艺。诏兰自忖棋艺尚算精进,并不十分担心。然而她却低估了那姬,那姬具有实战经验,兵不厌诈,一步步将诏兰诱入了死局。待诏兰发现时已惊出一身的冷汗,她抬头看了看那姬,那姬正巧也望着她,眼中全是戏谑和挑衅。 诏兰颓然得很,她深知自己此局恐怕已经没有了胜算,那姬今日就是要看尽她的笑话,在座的所有人都要看尽她的笑话,包括她心心念念的云兮。 那姬手执一子,深深地看了诏兰一眼,棋子落在一个出乎意料的地方,这一着让诏兰陡然看到了一线生机。她吃惊地抬头看了眼那姬,见那姬正歪头朝着她笑,笑容中有一丝不明意味。 诏兰心念一动,那姬这番做派是要让棋给她?她狐疑地,犹豫地又下了一子,局势果然逆转,诏兰她在几个回合后又占了上风,且这个上风一直保持到棋局结束。 皇帝十分高兴,四局里平了一局赢了两局,诏兰果真不负众望,为朝廷挣足了面子。皇帝一高兴便喜欢赏赐,胡国使者得了不少金银绸缎,似是也很满意。下一步要赏的自是诏兰。 皇帝温言向诏兰问道:“你想让朕赏赐你什么?” 诏兰跪在下首,含羞带怯道:“诏兰不敢有非分之想,一切全凭陛下做主。” 皇帝含笑看向叶太师:“听说这个诏兰小姐是叶爱卿你的什么亲戚还是故旧的女儿?她可已婚配?” 叶太师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复道:“是臣一个远方亲戚的养女,尚未婚配。” “果真是国色天香,钟灵毓秀,这样的女子必得配我朝最杰出的男子。”皇帝突然转向云兮,“云将军,你与诏兰可算是才子佳人,朕现在将她赐予你为妻,应该不算是委屈了你吧?” 云兮不料今日冷不丁会出这么一遭,只觉得荒谬难当,当下就要站起拒绝。皇帝却伸出手摆了摆:“云将军,你的恩师最近身体不大好,朕已经将他接进宫里,派了最好的太医给他调养,可惜却不见什么起色。你作为他的学 生,一向十分孝顺,难道你不想成个亲给你的恩师冲冲喜么?” 云兮岂会不知皇帝的此番说辞不过是告诉自己老师已被软禁宫中,他若是不答应这桩赐婚便是置老师的安危于不顾。 可是云兮浑不甘心,仍是脱口而道:“若是冲喜,臣自会找一个臣喜欢的姑娘成亲,至于诏兰…” 诏兰惶惑地抬头,她不曾想到云兮竟会当众拒绝赐婚,当下便要落下泪来。 皇帝未等云兮说完,已将手中的杯子摔向地面,“啪”地一声脆响。场内的丝竹声戛然而止,舞姬们也忙不迭地纷纷退下。大家屏息凝神,谁都不敢再发一声。 皇帝恼怒道:“云兮,你现在仗着军功,处处都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是吧?” 云兮低头道:“臣不敢。” “你不敢?你不敢会连朕的赐婚都敢拒绝?”皇帝怒不可遏,眼看就要摔第二只杯子。 孙达急忙离席出列,向上恭谨道:“陛下,云将军对我朝兢兢业业,一片赤胆,今日将军也绝无对陛下不敬之 意,恐怕是将军觉得这个消息来的太过突然,一时高兴昏了头…” 皇帝鼻子里“哼”了一声。 孙达对着云兮直使眼色,急道:“云将军还不领旨?!” 云兮面色铁青,他忍了又忍,终是跪下道了句:“臣领旨谢恩。” 皇帝这口气总算缓了过来,又补充道:“朕把城南的宅院赐给你们,既然是天造地设的姻缘,就限你们三日后完婚。” 一直到宴席散场,诏兰都不敢相信自己已被赐婚云兮的这件事。尽管云兮看上去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是不管怎样,他最终还是应允了。三日之后,她便是他的妻,天长地久,举案齐眉。 叶太师眉开眼笑,他觉得在开宴前几日去面见皇帝的这个举动是做对了。他深知,云兮仗打的好,皇帝很倚重他,然而另一方面,云兮的名声如日中天,又手握重兵,皇帝疑心重,因此能不能将云兮始终控制在手就成了他一块郁结心病。叶太师见到皇帝的时候,针对这个话题长驱 直入,直达皇帝的症结之处。 “陛下,要想将云将军把控住,不如让他娶一个我们的心腹之人,从此可以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不怕他翻出什么浪来,若是真有什么异心,我们也能早早得到消息,防患于未然。”叶太师一边说这番话,一边仔细地观察皇帝的表情,他知道,皇帝将他的话给听了进去。 “仓促之间赐婚,他会不会拒绝?”皇帝显是还有些犹豫。 “您是皇帝,有您的赐婚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谁敢拒绝?再说了,云将军若是连这等事都要拒绝,不正说明了他难以控制,将来恐有异心啊!”叶太师言辞垦切,带着殷殷期许。 “好吧。”犹豫再三的皇帝终于下了决心,“将魏参政召进宫来,有他老师在,云将军必不敢造次。” 第175章 断肠人在天涯 云兮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来京城赴个宴,就会被赐了婚。宴席一散,他便跑到孙达的府上想要问个究竟。 孙达其实也是一头雾水:“我只知道老师在一日前被突然召进宫去,然后就传来老师病重的消息,这其间的原委我并不清楚。直到你被赐了婚,我方才明白过来这是要逼你娶诏兰。” 云兮苦笑:“看来又是太师的主意,他明摆着想以此来困住我,这门亲我不能结,我要进宫去见老师。” 孙达急忙劝道:“云兮,你现在进宫定然见不到老师,怎么的也得等到三日后才可能将老师放出。”见云兮愁眉不展,又道,“那个诏兰的所作所为我也有所耳闻,确不是个良人,最差你也只是和她担个夫妻的名分,抗旨这种事我劝你三思。” 城南的将军府修缮一新,仆从也都已经到位,这两日正在加紧布置大婚的一切事宜。诏兰俨然以女主人的身份,每日都到府里监督进度,大到房间摆设,小到一草一木 ,她都细细过问。 她觉得自己这些年来,从没有像这几日这么神清气爽过。太师说的对,只要她听话,不擅自行动,一切都会如愿,她可惜自己走了那么多冤枉路,到现在才明白这一点。还好,一切都还不算太迟。 唯一的缺憾是,这些日子她没有见到云兮到来,甚至连他的消息都没有。 诏兰纠结了许久,决定还是去见一见云兮。在云兮下榻的客栈等到入夜,终于见到云兮灰着脸踏入门来。 她兴奋地迎上去,走到一半觉得自己的情态太过激动,遂缓了缓矜持地行了个礼:“云兮表哥。” 云兮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走过她身边,眼中有难掩的疲惫。 诏兰有些尴尬,亦步亦趋地跟过去:“表哥你用过晚饭了么?我在客栈一楼订了一桌酒菜,表哥要不要一起去?” 云兮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诏兰:“我没胃口。” 诏兰一噎,旋即又露出温柔笑容来:“那就吃些清淡开胃的,诏兰这就吩咐去做…” 第110节 她转头正要去安排时,却被云兮拉住:“有意思么?” 诏兰一愣,茫然地看着云兮:“表哥你说什么?” 云兮走近她,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的加大:“终于如你所愿,你满意了?可是,有意思么?”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有些失态,“我不喜欢你,你却非要与我在一起,你真的觉得有意思么?!” 诏兰努力地挣脱出来:“表哥你干什么?!”她眼中盈盈有泪,“表哥你一定要问我么?诏兰不在乎,诏兰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个名分,诏兰也很满足。表哥,诏兰相信,在以后的几十年你一定会逐渐接受我的。” 云兮无奈地看着她,摇了摇头:“疯魔,简直是疯魔…”他撇开她,回身进了房,房门在身后被重重关上,阻隔了诏兰的一切期许。 远在临安的秦青百无聊赖地过着每个日子,她掰着手指头数了两天,心情好起来,还有一天云兮就该回来了。这两日秦青把临安城大街小巷的小吃店铺尝了个够,又发掘出两家物美价廉的铺子,心忖着等云兮回来后带他一起 去尝尝。她还去九曲溪逛了逛,在那里发现了一个溶洞,洞中冬暖夏凉,景色极美,打算等云兮回来后领着他一起来。 从九曲溪回来后,秦青发现秦萧然等在府里,已经等了许久的样子。 “咦?纨绔你怎么来了?”秦青给他倒了杯茶,“是不是有小白的消息?他快回来了吧?” 秦萧然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秦青纳闷,问道:“怎么了?难道这两天回不来?” 秦萧然又叹了一口气,还是没说话。秦青有些着急,走过去拧住他的胳膊:“说,别磨磨叽叽的,是不是小白出了什么事?” 秦萧然捂着胳膊跳起来:“痛痛!小蘑菇你要有点心理准备,其实云兮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被赐婚了…哎!小蘑菇你怎么好像傻了一样?” 这个消息猝不及防,秦青一时之间竟回不过神来,半晌方道:“小白他,答应了?” 秦萧然小心翼翼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说云兮当时确实是接旨了。” “赐婚的是谁?”秦青怔怔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问道。 “是…是诏兰…”秦萧然又叹了口气,“没想到真的是她。哎!小蘑菇你要去哪儿…” 果然,命定之人。秦青自嘲地笑了一下,她甩开秦萧然,漫无目的地在临安城里到处乱走。不管怎样的情意笃深,不管怎样的舍生忘死,也不管怎样的无悔誓言,命定之人就是命定之人,到了一定时候她便会出现,一点没有悬念,更没有意外。 秦青突然发现自己在哭,脸上的泪怎么抹都抹不干净。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柴火馄饨铺的门前,正在包馄饨的老掌柜看见她这个模样,连忙跑过来:“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秦青半个字没说,嘴一张“哇”地放声哭起来。 老者煮了两大碗馄饨,端在秦青的面前,一边从旁安慰道:“你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姑娘你这是饿得伤心啊?” 秦青嘴里含着一口馄饨,被他这么一提醒,又“嘤嘤”地哭开来。 老者慌里慌张:“怎么今日云将军不在啊?有什么烦 心事告诉云将军,他一定会帮你出头的。” 秦青哭得更厉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要跟我提他!” 老者摇摇头,慨叹一声:“每年不知有多少女子要为云将军伤心哦,不过我看将军对你不错,怎么也惹的你这样?” 秦青哽咽道:“他…他要成亲了…” 老者先是一喜:“云将军他要成亲了?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一直都盼着他能成个家。”话刚说完见到秦青脸色不对,连忙改口道,“当然了,将军娶了别人你是会伤心点,可是有全城的姑娘陪着你伤心,想想也就不用那么伤心了对不…” 老者喜完又是一忧:“这么多姑娘伤心,我这个铺子要忙了。” 秦青边哭边道:“回头我过来帮您包馄饨,不要您付工钱,管我吃够就行。” 老者感激地看了秦青一眼:“你真是个好姑娘,你来馄饨管够。” 吃完馄饨后秦青又去喝了顿酒,喝到第三壶的时候被 秦萧然寻到。秦萧然喘着气:“小蘑菇你真能跑,我的手下找了大半天才将你找到。” 秦青匀出一只酒杯出来斟满了递给他:“我早就说过你的手下不行了。” 秦萧然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小蘑菇,我知道此时劝你不要难过也没什么用,你别怪云兮,他也是身不由己。” “我不怪他。”秦青颓然道,“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他,我就是伤心,难道伤心一下也不行么?!” “行行!”秦萧然道,“这个时候我本来是应该陪你一起喝酒的,但是云兮明天大婚,虽然我并不想参加,但是他是我的发小,所以我还是得去…” 秦青给他又倒满一杯酒:“啰嗦!你想说什么?” 秦萧然嗫嚅道:“我的意思是本来我应该陪你通宵喝酒的,但是我今晚就要启程赶往京城,否则来不及…” 秦青挥挥手:“再见,不送。” 秦萧然有些心疼:“小蘑菇你别这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顿了顿,觉得自己劝慰人的语言前所未有的贫乏,“小蘑菇,睡一觉就好了,真的,你回去吧,你一个 人在外边我不放心。” 秦青凄凄然笑了一下:“不用担心我,我喝多了也就是会唱唱歌,不会闹出什么事的。”她继续挥着手,“纨绔,替我跟小白问好,祝他幸福。” 秦萧然走后,秦青又独自喝了一个时辰,下楼的时候脚下一跘,从楼梯上咕噜噜滚了下去。秦青揉了揉头上撞青的包,感觉身下还压了个什么。她扒拉出来一瞧,原来是一脸怜悯表情的落离。 秦青抱着落离摇摇晃晃地走出酒楼,嘴里念念叨叨:“大师兄,你又是来看我笑话的对不?” 落离白了她一眼:“你也知道说‘又’,好意思不?” 秦青龇牙一乐:“特别不好意思,我给你唱歌赔罪好么?” 落离伸出两只爪子堵住耳朵:“免了,你千万别唱,你大师兄晚上不想做噩梦。” 秦青闭着眼睛靠在墙上,有气无力道:“秦萧然说伤心的时候睡一觉就好了,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落离没有答话,而是无奈地变出人形来,一把架起秦 青就走,这一走便走到了湖边,落离毫不客气捧了一捧水对着秦青兜头浇下。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还是我的师妹么?还是那个天塌下来都不怕的青离上神么?” 秦青抱着膝盖继续哭:“那还能怎么样呢?诏兰是他的命定之人,我还能做什么?” “你忘了你在吴国时听说云兮要和诏兰成亲,你千里迢迢赶到南海去的事情了么?怎么现在反而怂了?” 秦青无奈道:“就算小白同意和我走,那也得冒着抗旨的风险,抗旨是要砍头的,我不能让小白死。” “笨!”落离站在她面前,恨铁不成钢地说,“我不是让你去劝云兮的,是让你去抢亲的,你懂什么是‘抢’么?就是不依照对方的意志,强行将人带走,所以不是云兮抗旨,而是事件突发。” 第176章 抢亲 秦青赞叹地望着落离:“大师兄,你几时变得这么聪明!”她打了个酒嗝,拉住落离的袖子,“快!帮我招朵云,我要去京城抢亲。” 落离忙不迭地将袖子抽回:“急什么,婚礼明天才办,你现在这么着急赶去干嘛?一身酒气,双眼呆滞,抢新郎也要抢的有点气质好吗?”他拉住秦青往回走,“回去饱饱地睡一觉,明天一大早我喊你一块儿走,保管不会耽误事儿。” 事实上,秦青兴奋得一宿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精神抖擞地站在院中拨弄着旋龟。落离被她拨弄的没有办法,只得从龟壳中探出脑袋瞅了秦青一眼,这一瞅可把落离给吓了一大跳。 “你…你做什么这么想不开,把自己的脸画成这样?”落离的小爪子指着秦青直发抖。 秦青莫名地摸出一块镜子照了照,信心满满道:“不好么?今日难道不该化个浓妆?妆容不够艳丽又怎么把新娘比下去?” 落离抽了抽嘴角,无奈道:“好吧…你高兴就好。”他迅速招了朵云,将秦青拉了上去,一路疾行奔赴京城。 诏兰也几乎一夜未睡,她辗转反侧兴奋莫名,再过几个时辰自己就要嫁给云兮了,这是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如今终于就要梦想成真。成亲后云兮会不会温柔待她,正如她始终温柔待他一样,他们会天天同桌吃饭,同榻而眠,他们会一起读书品茶,抚琴作画,将来还会生几个小孩,她便相夫教子,她一定可以做的很好。 诏兰抿着嘴轻轻地笑,侍女也笑:“小姐今天可真美,将军见了一定动心的不得了。” 诏兰含羞道:“快帮我把头发弄好,时辰快到了吧?将军来了么?” “将军尚未来呢,小姐稍安勿躁,将军一会儿就会来接你过府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侍女往门外跑了好几趟,诏兰扒在闺房的窗眺望了好几回,终于等来了消息。 侍女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表情既有兴奋又有茫然:“小…小姐,迎亲的队伍来了,不过…云将军没有来,来的是其他人。” 诏兰的心忽地一沉:“不是他,那是谁?” “是…是城南新府的管家,说是一大早找不到将军,又怕误了时辰,所以先来了。”侍女担忧地看着诏兰,“小姐,这恐怕不太合规矩…” 诏兰长长舒了口气,嘴角扯出艳丽的笑来:“今日只要能嫁给云兮表哥,形式什么的都不重要。”她将大红盖头重新盖好,道,“走吧,扶我上轿。” 就这样,没有新郎的一队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着城南的将军府新宅院而去,这副情景正被云头上的秦青和落离瞧个正着。 秦青催促道:“快快!必须在他们拜堂前赶到。” 落离瞅了她一眼:“到了那里怎么办,你想好了么?” 秦青道:“这还不简单,我给小白使个眼色,然后我轻轻给他一个手刀,他配合我假装晕过去,我就可以把他掳走了。” “万一…”落离舔舔嘴唇,“我是说万一,云兮要是不肯配合你呢?” 秦青一愣,随即咬牙切齿道:“那我就下个重手,一 个手刀把他给真的劈晕过去,然后掳走。” 新府里,诏兰等在后堂房中,前厅的宾客已陆陆续续地到来,管家和下人们也忙碌得很,只是唯独不见云兮。方才听管家说,不仅今日未见云兮,这几日云兮都没有来过新府。后来府上的人打听到云兮一直住在客栈,于是一行人一早就赶往客栈去迎云兮了,只是时辰将到,人依然未能出现。 诏兰不由担忧起来,她握着侍女的手:“表哥他不是想悔婚吧?这可是圣上的赐婚啊!” 侍女安慰道:“小姐别多想,将军若是想要悔婚也不至于等到今日,今日才悔,让小姐以后还怎么做人?再说,太师肯定也派了人去,绑也要把将军给绑过来。” 堂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声,管家匆匆忙忙地跑到后堂门口,对诏兰道:“外边来了一个化着浓妆的女子,手里还抱了个长相凶恶并且会喷火的龟,吵吵着要见将军。” 诏兰不耐烦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赶出去就是。” “她倒是报了名号,说是将军的朋友,叫秦青什么的…”管家嘟嘟囔囔道,“若真的是将军的朋友,我们也不 敢就这么赶啊,何况大喜的日子…” “什么?”诏兰掀起盖头,“来的人说她叫秦青?!”她三步两步走到门口,想了想又折回吩咐道:“你去将府内的下人们都召集起来,到时候听我的吩咐,该打断腿打断腿,该刺瞎眼刺瞎眼。” 前厅里早来的客人大气也不敢出,这刚刚闯进来的女子一袭青衣,无风自动,这会儿她正气势逼人地站在堂中央,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扶着腰上挎着的宝剑,还有一只脚踩在近旁的圆凳上面。她伸出一个手指头对着一名侍女勾了勾:“别怕,告诉我你家将军在哪儿,我保证不会为难你们。” 侍女战战兢兢,半晌憋出一句话来:“将军在哪儿,奴婢也不知。” 秦青无奈地叹口气:“看来要我一间一间地找?” “谁敢造次?!”有个声音冷冷传来,身着大红喜服的诏兰缓步走近,在秦青面前站定后,嗤笑道,“你今日的妆化得这么喜庆,是特地来恭喜我和云兮表哥的吗?” 秦青龇牙一笑:“不是,我是来带云兮走的。” 诏兰脸色一变:“云兮是我的夫君,岂能够跟你走? !” 秦青“啧啧”一下:“所以说,我今日是来抢亲的。”“抢亲”二字特地加重了语气,令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你敢!”诏兰怒不可遏,回头看了管家一眼,管家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 秦青道:“没用的,府里的这些人全部加起来也打不过我,不信你就试试。” “好!”诏兰对外边呼道,“都给我进来,把这个擅闯将军府闹事的人给绑出去!打死活该!” 秦青不慌不忙,拔出剑来,悄悄地对落离道:“你之前看准了吧?只有六十多号人,多了的话我不一定能赢的。” 第111节 诏兰的吩咐下去后,门外的仆从却没有进来,进来的是一身白衫如常打扮的云兮。 “谁敢在我的府里绑人?”他说,一张肃然的脸略显苍白。他走近诏兰:“是你?你还不是我府里的人,就指派起我的手下来了?” 诏兰骇了一跳,先自落了泪下来:“云…云兮表哥, 你怎么现在才来,你…你怎么还没换喜服?” 云兮未理她,转向秦青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今日这个妆容确实化得不怎么样,以后要多学学。”又看了看她的仙剑,“要在我的府里打架?就算你能赢了这么些人,打坏了东西算谁的?” “当然是你的!”秦青凑近一点,低声与云兮耳语,“小白,我是来把你带走的,你配合我一下,呆会儿我劈你一个手刀,你装作晕倒啊。” 云兮没作声,突然比出架势来:“抢亲?先和我过过招再说。” 秦青愣了愣,果然被落离那个乌鸦嘴给说中了,云兮并没有打算配合自己,她咬了咬唇,心里下了决心,不管云兮愿不愿意,今日里也一定要带他走。 与云兮过招她不是没有过,以前在一起练剑的时候时常都有这样的机会,然而今日在喜宴上为了强抢云兮而过招,秦青总觉得不是个滋味。秦青出招凌厉,气若长虹,一把剑舞得煞是好看。云兮一招一式四平八稳,让秦青一时之间也没那么容易占先。 原来来参加喜宴的宾客一时看的有些傻了,本来新郎 迟迟未有出现已经留人口舌,后来又出来个砸场子抢新郎的,更是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如今这个砸场子的和新郎居然打了起来,简直就是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匪夷所思的好剧。一时间,一众人等皆围坐在桌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好戏,全然忘记了今日其实是来观个礼的。 顶着喜冠穿着喜服的诏兰突然发现自己成了局外人,眼看吉时已过,她气愤难当,又无力扭转局势,只得站在一旁焦急无措。 正当云兮和秦青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外面有人匆匆来报,道是宫里下了圣旨,召云兮速速进宫商谈要事。 秦青的手刀还没捞着机会劈下去,便突然出了这档子意外,她收了势看了看云兮,云兮倒像是意料之中一般,整了整衣衫对在座众人道:“各位实在抱歉,在下要去宫中商谈要事,大家就不要在此等候了,各自请回吧。” 诏兰慌了神,上前拉住云兮道:“表哥,我们尚未行成亲礼…” 云兮不露痕迹地抽回衣袖,道:“国事在前,其他的事都尚且放一放,诏兰小姐也请回吧。”说完也不顾诏兰纠缠往复的泪水,转身对秦青道,“手刀来不及劈了,你 也先回去。”不等众人反应,云兮已迈开步子随着宫里来人大步走了出去。 众宾客见无热闹可看,陆陆续续也离开了府邸。偌大的新将军府里顿时空了下来,诏兰无力再去争什么,所有的企盼在达到顶峰的时候倏然坠落,她终于支撑不起,颓然倒地。 第177章 战事 被急召进宫的云兮被径直领到皇帝面前,皇帝看上去气色很不好,忧心忡忡道:“刚才前方战报,辽国在西北边陲集结军队二十万,已经连下三座城池,形势极不乐观。” 云兮当即跪下,道:“臣愿意领兵前往西北,只需点兵五万定可将那些辽国鞑子赶回去!” 皇帝微有动容,上前扶起云兮:“朕还得倚仗云将军你啊!将军一路小心,速去速回。” 云兮站着没有挪窝:“臣有一不情之请,不知陛下是否可以应允?” 皇帝担忧着战事,忙道:“将军有什么请尽管说。” 云兮正了正神色:“臣心系国家安危,不想有小家拖累,因此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取消赐婚之事。” 皇帝愣了:“朕想起来了,今日应该是你和诏兰小姐的大婚之日?” “尚未拜堂。”云兮道,“臣不想耽误诏兰小姐,因此还请陛下取消此婚事。”云兮言辞恳切,又重新跪了下来。 皇帝心中不快,然而战事吃紧,他明知道云兮此时提出其实是个交易,然而这笔交易对皇帝来说还是划算的,因此在犹豫了片刻后,皇帝终于点了头。 走出皇宫,云兮只觉得一身轻松,迎面走来了秦萧然。秦萧然冲云兮眨了眨眼睛:“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吧?” 云兮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怎么会?只是巧了而已,若是没有这场战事,又怎能这么容易取消婚事。我所做的不过是让人尽量赶在恰当的时候进宫禀告而已,好在时间不算太晚,若是明日才到,我还真不知道今天该怎么收场。” 秦萧然松了口气:“得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小蘑菇,她得知你要成亲后就到酒楼买醉,我走的时候还喝着呢,也不知道后来怎样了…” “她来京城了。”云兮道,“就在我的新宅院里。” “啊?”秦萧然吃惊道,“小蘑菇真了不起,我以为她一定会颓废地大睡三天三夜,没想到她姿态这么高,来到京城给你贺喜了。” “谁说她是给我贺喜的?”云兮莫名地看向秦萧然,“她是个会贺喜的人么?她来我府上是抢亲的,还打算一个手刀把我劈晕后将我掳走。” 秦萧然“啧啧”叹道:“真不愧是小蘑菇,有风范有气质!” 云兮笑起来:“其实她这个主意虽然笨,但是在没办法的时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我在等宫里的消息,所以犯不着挨她那么一下,就和她切磋了会儿武艺,以此来拖延时间,说实话,她的功夫真不错。” 秦萧然难掩担忧:“话说你没有配合地受小蘑菇一个手刀,而是和她打上了这么多回合,她就不会误会你,认为你其实很想和诏兰成亲?” 云兮默了默,半晌道:“糟了,没想到这一茬,她那么笨,是一定会误会的吧?” 秦萧然一边叹息一边安慰道:“万一这次发生了奇迹,她突然心智爆发呢…” 云兮仰头看了看天:“那得是多大的一个奇迹啊。” 回到城南的新宅院,院中除了打扫残局的仆从外,已无其他的人。管家见云兮出现,苦着脸跑过去:“诏兰小姐哭着跑回去了,不过她临走前问了句如果今日还办婚事,哪怕一个宾客都没有,也务必将她接回。” 云兮道:“不办了,陛下已经取消赐婚了。” 管家吃惊的嘴还没合拢,便听云兮问道:“那个穿着青衣裳的姑娘呢?” “哪…哪个?”管家一时未反应过来。 “咳!就是抢亲的那个。”秦萧然耐不住,脱口而出。 管家恍然:“那个姑娘啊,她也走了,抱着只长得特别丑的龟气冲冲地就走了…” 秦萧然同情地望着云兮:“果然,这世上没有奇迹。” 话说气冲冲的秦青一出将军府就嚷嚷着要回临安,无奈这天京城万里无云,她便逼着落离硬是跑了十几里方才揪了朵瘦弱的小云过来。 坐在云上,秦青闷声不语,落离故意道:“你去的时候不是信心满满么?怎么现在怂了?你不是说万一他不配合你你也一个手刀砍下去么?你不是咋咋呼呼地说 要抢亲么?你不是…” 秦青“唰”地撕下一片云塞进了落离嘴里:“本上神正在凝神打坐,不要打扰我!” 落离将云片啐掉,不服气地嘟囔道:“心虚的时候就喜欢用上神的名头来压我。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次只关注了云兮成亲的事,你有没有想过他被突然召进宫所为何事?” 秦青呆了呆:“会有什么事…” “大婚的时候被召进宫,一定是大事,我觉得你得关注一下,毕竟在这一世云兮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落离的话音未落,便见秦青扯起云头掉了个方向,落离一个不防差点跌了下去,它忙不迭地扑到云上,呼道:“姑奶奶,我来驾云我来驾云!” 秦萧然的手下在京城找了一圈仍没有秦青的下落,无奈只得作罢。战事胶着,云兮不能耽搁,当即点了五万兵士向西进发。 一个月后,行军终于到达边陲,彼时已连丢四座城池。云兮将围困的幽城解救出来,立于幽城后整装待发,打算一鼓作气将要塞燕城夺回。 燕城易守难攻,云兮围了两天后,城里出来一个人。云兮一看,这个人他认得,正是燕城原来的守将李沐。此人性格优柔寡断,很多大好的机会就在他的犹豫之中错失,云兮一直以来都认为派他来守燕城的决定是失败的。 李沐此番作为辽国的降将出来,其实是为了规劝云兮退兵投降的,云兮对此很不齿,斥责他身为守将未能尽责,当下命人将他的头发剃光给赶了回去。 不一会儿秦萧然进帐来,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鼓着嘴笑:“云兮,真有你的,刚才我见那个李沐头发胡子眉毛都被剃没了,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云兮将兵书放下,狐疑道:“我没让剃胡子眉毛啊?” 秦萧然愣了愣:“你的手下现在这么胆大了?没有你的命令也敢擅自做主?” 云兮默了一会儿,走到军帐门前:“走,出去看看。” 帐外一切井井有条,云兮的军队从上到下军纪严明,服从性极强。云兮迅速扫了一眼岗上的各个兵士,眼光落在了远处正快步行走的一名瘦弱小兵身上。云兮愣怔了一下,立刻追了过去。秦萧然莫名地望了望,也追了过去。 小兵急走几步,拐到帐后不见了踪影。云兮不甘心,拦住几名兵士问道:“看见刚才过去的那个人了么?去了哪里?” 秦萧然不明就里,紧张道:“是不是混进了奸细?” 云兮道:“恐怕比奸细要难缠。” 秦萧然突然恍然:“啊…你是说,你是说…” 云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绕过一个军帐,一把揪出蹲在角落探头探脑的小兵。 “果然是你。”云兮无奈道,“这是战场,还不快回去!” 秦萧然抑制不住的惊讶:“小蘑菇你怎么来了?!” “我是被招募进来的,我不走!”秦青气鼓鼓道,她抬起头看着云兮,“战场怎么呢?我虽然吃的不少但是我也能打!” “胡闹。”云兮道,“你不知道战场有多危险么!” “就是知道危险才来的。”她涨红了脸,“我不放心你!” 云兮愣住了,这样一个女子大义凌然地站在战场上说要保护他的情景,他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从来没有想过。他走近一点,想要再说些什么,却不料秦青一甩手:“不要理我,看不出我正在生气么?!” 云兮居然心虚地将手一缩,晃神间秦青已然如一头麋鹿般跑远。云兮呆了半晌,转头问秦萧然:“为什么我有种理亏的感觉?” 秦萧然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自为之吧。”刚走出两步又道,“你要我找人送走她么?其实我想劝你,为了不让你俩的梁子结得更大,你还是留下她吧。而且我认为她是送不走的,两天之后她再自己跑回来,我觉得更危险。” 生起气来的秦青就像是被人抢了玩具的小姑娘,落离叹道:“不就是大婚的时候他不肯配合你砍他一手刀么?至于这样?” “他不肯配合砍手刀就说明他是想成亲的,你看他还和我对打,这不更说明了么?”秦青揪着身边的草叶,继续气鼓鼓道。 “想成亲还穿着常服?想成亲还不去接新娘?”落离愤愤地看着她,“你脑子 长哪里去了?” “或许…或许小白是前一晚睡的晚,第二天就起晚了,然后没赶上时辰?”秦青犹豫道。 “你觉得小白是那样的人么…” 云兮终于没有再提让秦青离开的想法,只是将她调到身边做一名伙夫。虽然秦青宁可上战场打仗也不愿意窝在底下烧饭,但是她对于自己终于不用被赶走的情势还是十分满意的,当下也没什么异议,收拾收拾就到了云兮的军帐外。秦青的活与其他伙夫的活差不多,唯一多了一样便是给云兮和秦萧然送饭。 每次送饭秦青都是将饭菜往桌上一搁后掉头就走,送到第三天的时候,秦青刚准备掉头走结果被云兮一把拉住:“气还没消?” 秦青不作声。 “你是在吃醋?”云兮突然问,“难道你觉得我真的会娶诏兰?”他叹了口气,“怎么可能?” 秦青抬起眼睛看他:“那你做什么要跟我打,配合受我一个手刀不就行了?” 云兮无奈地摸摸她的头:“笨!我如果不想娶诏兰自然会想办法,当时我故意在拖延时间,就是等宫里传来消息,如果提前就被你打晕了,我白白受疼不说,你肯定是要被连累的。” 秦青吃惊地张大嘴巴:“真的?”她有点难以置信,“小白原来你早就谋划好 了?” “不然呢?”云兮道,“这次还不错,皇帝已经彻底取消了赐婚。咦?你刚才好像在笑?不生气了?” 秦青捂住嘴巴:“你肯定看错了…” 第178章 胜局败局 半月之后,燕城终于被攻下,云兮势如破竹,又连下两座城池。但是辽国军队坚韧强悍,并不肯轻易退兵。云兮依托北江天险构筑屏障,将辽国军队拦阻在北江之外,自己则退守在燕城,誓死保卫要塞安危。 第112节 辽国军队在吃了几次败仗后,兵力损耗不少,然而却只是略做休整后便又开始前仆后继地渡北江,全然不顾云兮在北江所布放的所有陷阱和阻碍,前面的士兵倒下了,后面的士兵踩着尸体继续往前,完全是不管不顾志在必得的态度。 云兮皱了眉头,问副将:“辽国不是二十万军队么?跟我们打了这几场,只剩十万了,为什么还敢这样?” 副将答不上来,眉头也学着云兮皱起来。 “情报有误,再去探!”云兮心中升起隐隐的不安,有什么正在他的意料之外发生。 一切果如云兮所料,辽国军队一开始就不是二十万,而是六十万,只是那四十万一直按兵不动,只凭着二十万先头部队就扫下几座城池。 云兮心情有点沉重,问道:“我们还有多少人?” “连着燕城本来的兵力,不到四万。”副将答道,“要死守的话肯定得做持久打算,以目前城内的粮草恐怕只能再坚持两个月,二来一旦辽国军队过了北江,包围燕城,我们的兵力必定不足,需要援军。” 云兮肃然道:“事不宜迟,这件事交由你去办,尽快将此情况上报朝廷,补充粮草供给,另需调动三万军队支援我处,速去速回!” 副将退下后,秦萧然不无担忧道:“你有把握在粮草和援军到来前守住北江?” “我能再守一个月,如果一个月内没到,我们就要做好死守燕城的准备了。”云兮沉声道,“燕城不能丢,再丢可不容易拿的回。” 秦青如常进来送饭的时候,瞥见云兮的脸色不太好,便小心问道:“是担心战事吃紧?小白你调我去打仗吧,我不想天天只是做饭。” “不许去!”云兮道,“你乖乖呆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秦青不服气:“我是来打仗的!不是来烧饭的!” “这是军令!”云兮不理她,埋头看起兵书来。 秦萧然看情形不对,颠吧颠吧跑过来拉了拉秦青:“小蘑菇别介意,云兮是军人,战场上军令大如天。”他回头看了一眼板着脸的云兮,低声道,“他也是担心你有危险。” 秦青“哦”了一声,心底的担忧却未减少分毫。站在燕城的城楼上往远处看去,与辽国军队的战斗一刻都没有放松过,云兮亲自出战的几次都没有叫上她,偶尔负伤也没有告诉她,她其实很担忧,恨不得将他立刻带上九重天去,管他什么人世间种种。 从城楼上再看向城内,百姓们似乎并不惊惶,仍旧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他们相信有云将军在的一天,他们就会安心着一天。 入夜,秦青却辗转难眠,云兮今日一直心事重重,很显然,目前燕城的形势不容乐观。她耐不住,起床敲响了秦萧然的房门。 看见是秦青,秦萧然并不意外,对于秦青的疑问他也一一解答。 “小蘑菇你尽管放心,虽然这次的局势有些棘手,但 是云兮有经验有谋略,他说能就一定能。” “粮草和援军能不能按时到呢?”秦青还是有些担心。 “不出意外的话是没问题的。”秦萧然道。 秦青点点头:“敌多我少,多个人就能多些胜算,你们让我只是烧饭,我觉得很浪费。” 秦萧然龇牙道:“这个你就别想了,换了是我,也不会让你上战场的。” 有劲儿没处使的秦青落寞地摇醒了落离,她一脸严肃地嘱咐落离:“小白没有告诉我现在的形势到底怎样,但是我很担心他,万一哪天出了危险状况,大师兄你能不能施以援手?” 落离难得看到秦青如此郑重,遂也正了神色,道:“云兮是我的师弟,不用你说我也会护着他。” 秦青感激地握着落离的爪子:“即便必要的时候让你使用仙术也在所不惜?” 落离道:“大不了再被火凤捉去,又不是没被捉过。” “看你的样子是不是想火凤了?”秦青揶揄道,“说 不定他也很想你。” 落离悲哀地看着秦青:“丫头,你学坏了。” 辽国军队如行军蚁一般,虽然慢,虽然遭遇了多次火攻,偷袭,但是终于一点一点地上了岸。形势非常不利,云兮的军队且战且退,几乎要全部退回城中。 云兮隐隐感到事情似乎不像自己预料那般,军队持续损失不说,城中的粮草也捉襟见肘,甚至已到了向部分大户借粮草的地步。百姓对危险十分敏感,一部分人已经开始举家逃亡,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为什么这么久粮草还没有消息?援军更是没影儿?”这两天云兮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我们现在还剩下多少人?” 秦萧然道:“大约还有三万左右,粮草是真的不足了,照这样下去,最多撑十天。” “去最近的城池来回要三天,派人去一趟借些粮草,先解燃眉之急。”云兮吩咐道。 领命的人刚刚下去,外边来报说是派出的副将终于回来了。 副将一身是血,拼着一口气向云兮道出原委:“将军 ,粮草和援军很早就拨给了我们,可是在赶来的途中,我突然被自己人给绑了。粮草和援军都不再前进,我当时觉得蹊跷,后来才知道安排此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叶太师。” “你是说叶太师反了?”云兮的眉头蹙得更紧,虽然他在墨叶山庄就已心中有数,知道叶太师怀有异心,但不曾想到他这么快就有所行动。 副将肯定地点头:“押运粮草和援军指挥早已是叶太师的人,加上他的私兵估计有五万人,他是想和胡国里应外合造反呢!” “果然是胡国。”云兮陷入沉思,“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此事?” 副官道:“此事非同小可,我拼死逃出来后将消息传给了京城孙达孙大人。” 云兮点点头:“你做的很好。”他挥手让副官下去后,面容有些憔悴。 秦萧然的表情也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么说粮草和援军都没有了?而且恐怕后面也难有?” “叶太师拉拢不成,自然想要置我于死地,若我不死 ,将来回了京城也一定和他清算,他不想冒这个险。”云兮长舒一口气,“为今之计只有死守。” “可是对方有四十多万!云兮,我们死守不来!”秦萧然轻呼道。 “明日你帮忙组织城内的百姓分批撤退,我去拖住对方,等到围城的话就难以脱身了。”云兮吩咐,“三天,最多三天就能够撤退完,对了,你把那丫头也给弄走,她要是不肯就打晕了再弄走。” 秦萧然苦着脸:“我没本事把她打晕,也下不了手,要不您亲自…” 房门大开,秦青端着食盘气势汹汹地出现在门口:“让我走,想都别想!” “这是军令。”云兮道,“青儿你配合下。” “你若是把我逐出军队,我便单枪匹马自己去杀敌,你若是不逐我出军队,我便和其他的兵士一起战到最后一刻。” “你!”云兮的脸色铁青,秦萧然见情势不对,战战兢兢地打了个招呼,道:“你们聊你们聊!”转身便遁了出去。 秦萧然走后,秦青仍然杵在那里:“小白,你有把握撑上三天,把辽国的军队堵在岸边么?” “有。”云兮不假思索道,目前的情况支撑三天应该没有问题,但若是更长时间他也无法打包票。 “那得损失多少兵力?”秦青继续问。 云兮沉默了,这个问题问的很犀利,为了保证城中百姓撤退的七七八八,他们必然不计代价拼死阻截,即便配合各种陷阱计谋,这个兵力的损失也是很大的。 秦青走上前一步:“最好的办法是滞缓对方前进的速度,拖延他们的时间。” “这个我也知道,但是如何做?”云兮抬起头来,“让他们迟疑的最好方式就是误以为我们的援兵已经到来,可是即便倾城而出,做足伪装,恐怕效果还是微乎其微,毕竟我们能到岸边的兵士最多也就三万。” 秦青笑了笑:“不用去那么多,我能用障眼法做成三十万。” 这个障眼法自然要落离来施展,本来的,落离可以调些妖兵实实在在地杵在这里以一当十,但是这样做必然触犯天条,落离也必然不会是仅仅被关个禁闭这么简单,因 此,施个障眼法便是最快捷有效的方法。 话说辽国军队渡江正渡的如火如荼,前方突然惊慌失措地来报,道是对方的援军已到,初步估计有三十万大军,密密茬茬地集结在对岸,别说是人,就算是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辽国主将心中疑惑:“看清楚了么?大梁怎么可能短时间内集结出这么多军队来?” 探子言之凿凿:“看清楚了,不仅岸边,城楼上也换了一批兵士,我们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伤亡惨重。” 主将恨恨地捶了一下面前的案桌:“让他们退回来,我们先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第179章 死局 三天时间不多不少,刚刚够把城内百姓转移出去,也刚刚够从邻近的城池临时调来应急的粮草,同时,也刚刚够火凤发觉将落离带走去关禁闭。 辽国主将发现岸边的军士突然减少,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可能上了当,当即恼怒得很,命手下加紧渡江,迅速围住了燕城。 将士们均退守城内,与辽国军队呈僵持之势。 云兮将副将们和秦萧然全部召集在房中分析战局,当前城中军士连同伤兵在内不足三万,粮草虽有补给,但最多也只能撑上二十天。城外的辽国军队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显然是做好了长期作战的打算,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退去。 云兮很清楚,目前自己面临的是个死局。 这二十天,孙达能不能将叶太师的阴谋一举击碎,并且重新上奏朝廷点兵前来支援,他心中没数。万一燕城失手,接下来的几座城池更是难保,战势很可能一溃千里。 辽国军队一刻不歇地进行着强攻,他的兵士们拼死护卫,硬是破解了对方一次次的进攻。可是对方可以换着茬地轮番上阵,自己的人却得不到机会休息,所有的人都太疲累了,这样的情况还能撑上多久,云兮其实很清楚。 几名副将均出战过几次,旧伤上又添了新伤。云兮知道这样耗下去只会坐以待 毙,他必须要冒个险,以少胜多,险中求胜。 天色渐暗,城外辽国军队又开始叫阵,嘲笑燕城的将士均是缩头乌龟不敢出城迎战。几名副将耐不住,纷纷请求出战,云兮看了看他们的伤势,终是摇了摇头。他心中有一个计划,需要有个人助力他完成这个计划,这个人必须有勇有谋,能够帮他拖住辽国军队的主要视线,以便他能够趁着夜色偷袭成功。可是,这些副将个个伤重,恐怕没有人能够在此刻胜任,一旦不能拖住对方,他的计划不仅不能完成,还会陷自己与其他兵士于危险之中。 云兮急速思考间,门外进来了一个人,她银盔银甲,朗声道:“我去!”不等云兮拒绝,秦青已抢先一步又开了腔,“现在的局势,还要瞻前顾后么?云将军,这不是你的风格。目前的情形,只有我去迎战的胜算才最大。大敌当前,不要再犹豫了。” 秦萧然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也凑了过来:“云兮,现在恐怕别无选择,我们不能再等了。” 云兮抬头看着秦青,眼中神色复杂难辨,良久他方才将其余将士打发出去,拉了秦青和秦萧然细细商议。云兮的想法是由一个人吸引辽国军队主副将的主要视线,掩护云兮带着的一千士兵对辽国军队的营帐后方进行偷袭。掩护云兮的人必须武功深厚,能够和敌方战上许久,并且能够对于意外情况灵活应变。 秦青没有大战经验,云兮其实十分担心。秦青听完云兮的计划后,给了他一个 温暖微笑,道:“小白,说了也许你不信,其实我们以前并肩战斗过许多次,大的场面也有,只是你不记得罢了,你放心,你我的配合是最完美的。” 秦青的这个笑让云兮的心揪了一下,眼前的女子无论遇到多么大的困难险阻,多么痛的误解悲哀,她始终没有退缩过,她总是在自己的身边,无怨尤地守护。而这样的女子,也是他一直想要守护的,如今他却要她身赴险境,他觉得很不舍。 秦青看出他的担忧,握了握他的手:“放心吧,你看我穿这一身是不是很帅?到战场上我会更帅的。你就放心带着那一千士兵好了,打了胜仗回来晚上我们开坛酒庆祝一下。” 城下叫嚣得正凶,城门突然大开,策马出来一名秀气的女子。辽国将领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大梁没有人了么?派了个娘们儿来应战!” 秦青并不在意,大大方方勒住马,道:“对付区区穷寇,女子足够了!” 对方脸色一变:“你这个小娘们儿口气倒是不小,来来来!瞧你那身无半两肉的模样,若是能接大爷我三招,大爷就喊你一声姑奶奶!” 秦青抿嘴一笑:“说定了,你可别后悔!” 话音刚落,秦青的剑已出鞘,向着为首的将领当胸刺去,对方侧身躲过,抡起手中的七星锤回击,七星锤力度极大,一旦中上一记非死即伤。七星锤眼看已到了秦青面门,她仰身轻巧躲过,另一只手则突然发力,徒手握住了锤上的锁链。辽国将领大惊,完全没有料到面前的小姑娘竟会如此的不按常理出牌,当下便使了大力 想要将锤收回。秦青朝他俏皮一笑:“这么没力气,是不是没吃饭啊?”说话间,秦青又是一提一拉,竟将对方直接拉下马来。 秦青扔掉七星锤,对着地上的辽国将领道:“快喊姑奶奶,喊大声点儿!” 其他将领面面相觑,场面上的情况太出乎意料,于是纷纷聚拢了来。又有一名精壮男子策马出列:“小姑娘你别太嚣张,让我来陪你过两招。” 秦青歪着头看他:“你要是输了是不是也喊我姑奶奶?” 对方有些恼怒,二话不说便执起三叉戟向秦青袭来,秦青没有躲闪,而是握住仙剑迎了上去,仙剑一向削铁如泥,三叉戟在与仙剑碰触的刹那竟断成了几截。将领大骇,愣怔之下甚至忘了撤退,被秦青策马上前一剑劈成了重伤。 辽国军队中连损两员大将,有些惊慌的情绪开始蔓延。一时之间竟再无人上前。秦青知道她必须将前方的战事拖得越久越好,于是用剑尖往前一指:“就你,你敢和我战上几个会合么?” 第113节 秦青指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辽国主将耶律信。 耶律信冷眼看着面前的这名女子,他的心内除了一丝讶异外还有份钦佩。大梁尚文,近年来大梁的皇帝愈发昏聩,朝廷上的官员们也多是得过且过,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能让辽国看的上眼的大梁将领就只得云兮一个,看的上的军队也只得云兮麾下的云家军,因此辽国对云兮手下的几员副将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可今日出现的这个女子,他们从未见过,不但没有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你叫什么名字?”耶律信问。 “站不改姓,坐不更名,姑奶奶我叫做秦青!”秦青好奇地看着对方,“看你年纪这么大,要不我让你三招?” 耶律信淡淡道:“我从来不跟女人打。” 秦青“呵呵”笑了:“其实不敢打也没什么,偏要打肿脸充胖子…” 耶律信明白秦青在故意激将,他隐隐觉得这个女子如此招摇地和他们打完一场又一场,其实是有着什么原因,只是他暂未想明白这个原因是什么。 秦青的话又惹得一名副将正要发作,忽听营地方向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有火光升起,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又接二连三传来几声巨响,营地多处几乎在同时陷入火海。 秦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云兮得手了,但是她不知道云兮能不能安全撤回。 耶律信心知营地后方被偷袭,沉声喊了句“撤”后,迅速带领着一众将领退了回去。 秦青焦虑地等了又等,只觉得时间过得极慢,空气都仿佛凝滞一般。 其实不过片刻功夫,便看见敌方大营处有一个人率领一队人马趁乱杀出重围,向着城下而来。秦青看清是云兮,兴奋得急忙叫开了城门,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将云兮等人迎进了城。 二人毫发无损地面对面坐着,仿佛做了一场大梦后的尘埃落定。秦青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喝了口热茶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后,激动道:“小白你再不回来的话,我就要去找你了。” 云兮温和地笑:“难为你了,你说的对,我们并肩作战其实配合得天衣无缝。”他的手抚上她的发,“这次我烧了他的主营帐,把耶律信的后方搅了个天翻地覆,我们又可以赢得一些时间了。” 秦青心有余悸道:“我实在很担心你,小白,你能体会那种等待未知的心情么,我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云兮认真地看着秦青絮絮叨叨,突然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抱住:“青儿,其实我也很担心你。” 秦青被猝不及防地这么一抱,心头不禁激荡了下,她也伸出手臂轻轻回抱,在这一世里,小心地表达着心事。 秦青的手无意间触到了脖颈上戴着的护身玉牌,她连忙取下来递给云兮,道:“小白,不管你信不信,这样东西其实本来就是属于你的,现在我把它物归原主。”她帮他戴好,又端详了一下,“嗯,果然还是你戴着好看些,这玉牌可以保你平安,你一定不要弄丢了。” 云兮低头看着玉牌沉思,良久道:“青儿,我是不是忘记了很多事?” 听他这么一问,秦青的眼中瞬间噙满了泪,她强扯出一个笑来:“以前的事就 不必再问了,小白你不是说今晚可以喝酒庆功么?我去备酒去…”说完,秦青已经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云兮没有跟上去,他看了看玉牌,又看了看秦青的背影,觉得有什么属于记忆的东西丢失了,而他,很想了解这些记忆。 第180章 偷袭辽军 秦青拎了一坛酒回来,与云兮和秦萧然每人只饮了一小杯。云兮道:“若是此战能撑到胜局,我愿意大醉三天三夜。今日不过缓上两天,只怕辽国后续会加大进攻。” 云兮猜的不错,自从营地被偷袭后,将士与粮草都损失不少,耶律信十分恼怒,自此不再在城外叫阵,而是日以继夜地进攻城池。 燕城的军队死守严防了大半个月,杀敌无数,可是将士的伤亡同样越来越多,粮草也快见了底。 这一天夜里,云兮站在城头伫立许久,副将刚刚来报,城内可以上战场的将士全部加起来也不足五千人,而对方仍有二十多万大军在轮番攻城。云兮深知再怎么死守,城破也只是几日的事情。 也许将耶律信生擒活捉还有一丝反转的希望,但是耶律信这些日子都躲在营地后方,要想捉住他恐怕得费一番心思。 云兮静静思索了片刻后,提过手边的半坛酒浇在了城楼上。 秦青站在远处将一切收于眼底,云兮的忧虑云兮的沉思她感同身受,如今的局势怎样她心里也清楚得很,如若援军再不能赶到,燕城不仅会破,而以云兮的性格,定是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对于秦青来说,她自是看不得云兮有事,她做好一切 准备拼尽全力也要保住云兮。 辽国大营中。耶律信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副将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将军,我们已经守了几天了,那个姓云的会来吗?” “他别无选择,记住,无论他何时来,必须捉活的。”耶律信揉了揉眉心,驰骋疆场这么多年,最令他觉得棘手的便是这个云兮,若是能将他生擒并且收为己用,定会是辽国的一大幸事。 耶律信正想得入神,外面风风火火闯进一名小兵,禀报道:“来…来了!他们…他们包围了主帐!” 耶律信激动地站起身,嘴角掩饰不住轻笑:“终于来了,快!迅速包围他们!” 副将也兴奋道:“将军果然神机妙算,这次他们一定插翅难飞。” 副将的话音还未落地,一支雕花长箭突然射进帐内,擦着耶律信的肩头斜斜飞过,钉在了一张长桌上。几乎同时,帐外冲进一人一马,手起刀落间耶律信副将的头颅已经滚落到地。 众人大惊,来人身手极快,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便又砍翻了好几名将士。耶律信捂着受伤的左肩,心中大骇,以前他就风闻大梁的云将军可以一人独闯千军如过无人之地,如今亲见果然名不虚传。他一边朝外大声喊叫,一边拾起银枪与云兮斗在一处。云兮一招一势均带着凌厉的攻势,耶律信且战且退,招架逐渐吃力, 不留神已身负几处伤。 越来越多的辽国将士向云兮聚拢,云兮与耶律信久战不下,只得策马回头,打算杀出重围去,然而帐外的包围圈已经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一片,被困在中心的云兮凶多吉少。云兮刚刚奋力杀出一个缺口,可还未及冲出包围又被新的兵士堵上,几次三番下来,他的体力已经消耗过半。 被将士们护送到安全区域的耶律信咬牙切齿道:“给我捉住他,不管活的死的,都不能让他跑掉!” 营地中间突然响起火药炸响的声音,本来围着云兮的兵士们开始出现骚动,不知何时开始,营地里竟进入了另一小队偷袭者,为首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阵前连续斩落两名辽国将领的女子秦青。 秦青的目的很明确,她就是来带云兮出去的,她带着一种“挡我者死”的气势长驱直入,一路砍翻了无数辽国兵士,终于与云兮会合。 会合后的两人更加势不可挡,仿佛两道闪电在天际相继划过,迅速冲出了辽国军队的包围圈,回到了燕城之中。 进了城内秦青才发现云兮受了伤,她心疼地想要上前扶他,却发现云兮的眼睛血红一片:“你为什么要去?你可知九死一生?!” 秦青倍感悲沧:“你也知九死一生?可你不还是要去冒这个险?” “那不一样。”云兮觉得有些头晕,硬是稳了稳心神,“我是主将,我有责任 用尽一切办法保大家平安。” “小白…”秦青突然落下泪来,扑簇簇止也止不住,“你可知你若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她走上前抱住他,“我不会让你死的,小白,就算天地都到了尽头,我也不让你死。” 耶律信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心有余悸地想,明明已经料到云兮很可能会偷袭营地,会破釜成舟地直接奔着自己而来,自己也特地在主帐之处设了埋伏,却还是没想到云兮居然将计就计,用一小队人马将他的注意力给引了过去,而云兮本人却早已探到他的所在之处并直扑而来。不仅云兮的智慧令他吃惊,云兮能够一人独闯千军的勇猛也令他恐惧,甚至至今都让他惊魂未定。这个人,是个难得的将才,他们大辽正需要这样的人,若是他耶律信与云兮不是敌对的局面,说不定还可以坐在一起豪饮一场,成为至交好友也说不定。 至于那个同样独闯千军的女子,耶律信也是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的印象之中,大梁的女子俱都是娇滴滴羞答答的模样,甫一出现这样抛开生死勇往直前的女子是让耶律信始料未及的,他甚至从心底开始钦佩她,那个叫做秦青的女子。 尽管从个人来说,耶律信很想结交这样的两个人,但是两军对阵,对方拥有如此神勇的人其实是件很可怕的事,耶律信的眼神渐渐冰冷,战事已经进行了太久,以悬殊兵力围困燕城也已经太久,久攻不下的情况已经招致许多人暗自诟病,他耶律信,大辽第一勇士,已经不能够再等了。 辽国军队的进攻愈发猛烈,伤员成批地从城墙上被抬下,而能够顶上的人却越来越少,云兮和仅剩的两员副将已经连续战了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秦青的心情沉到了最低点,她一向乐观,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感到如此无助过。她想过无数次最坏的结果,假若最终城破,她绝不会让云兮殉城,她一定要提前将云兮一巴掌拍晕,然后拖着他单枪匹马杀出城去,她可不管什么燕城要塞,也不管什么大梁国祚,她只要她的云兮,哪怕今后云兮会恨自己她也在所不惜。 同时想着把人拍晕的还有云兮,云兮自知如今的局面燕城最多只能守上三天,他深知辽国人一旦进城必然杀戮无数,他需要秦青能够全身而退。当他把这个想法交待给秦萧然时,秦萧然沉默了。秦萧然道:“云兮,我与你并肩经历过那么多场战事,第一次看到你有了顾虑,你放心,我无论用什么方法,也会把小蘑菇安然带离这里。” 云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有些颤抖:“萧然,以后替我照顾好她。” 秦萧然觉得有什么如梗在喉,他红着双眼,拍了拍云兮的肩膀,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战火暂且停歇的这个夜晚,云兮将全体将士召集在了一起。加上伤病在内,燕城的兵力已经不足两千。云兮站在高处,举起一杯烈酒,对着全体将士朗声道:“众位兄弟,你们一路与云某走到现今极为不易,云某在此以一杯薄酒来敬诸位,感谢诸位生死不弃!” 底下的将士们举起兵器,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彻云霄:“誓死跟随云将军!誓死跟随云将军!” 云兮的眼睛晶亮:“明日天亮后我们将和辽军决一死战,今晚大家吃饱喝足,明日我们打个痛快!” 一众人早已把生死看淡,纷纷举杯畅饮。站在角落的秦青心情复杂,正要转身离去时被云兮叫住了。 云兮笑吟吟地递过一杯酒:“青儿,我单独敬你。”他的笑温暖如初,仿佛不是站在生死战场上,而是徜徉在春日花间。 秦青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她尽量轻松地说:“我说过要酿海棠醉给你喝的,你没有忘吧?” 云兮执杯的手顿了顿,似有无限向往:“一定很好喝是吧…” 秦青心绪焦灼,她走上前去握住云兮的手,手暖暖的,掌心有茧,透着沧桑。她道:“我听秦萧然说临安城新开了一家饼铺,做的烧饼又大又香,每天都有很多人排队,小白你以后带我去好不好?” 云兮低着头,半晌轻声道:“可以让萧然带你去啊,他对吃的玩的地方一向都比较专业。” 秦青忍住眼里的泪:“今年中秋,我会跟余安学做月饼,小白你喜欢什么馅的,我做给你吃。” 云兮似有动容,他走上前来将秦青拥入怀中:“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秦青还想要再说什么,却觉得头晕了一晕,她挣扎着喊了一声小白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一夜,云兮始终陪在秦青身边,他从袖中取出一只香包来,这是从余安手中拿来的那一只。他还记得当时的秦青绣得很笨拙,不仅针脚很大,绣出来的鸳鸯也像是两只憨头鸭。可不知为什么,云兮偏偏最喜欢这一只香包,无论是白天吃饭还是晚上睡觉他都带在身边,一刻不离。 看着床上沉睡过去的秦青,云兮有着浓浓的不舍,他禁不住伸出手抚上她的脸,这张脸令他觉得莫名亲近,似乎已经认识了很久,就算他不记得那些记忆又怎么样,他现在认识了她,喜欢上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 第181章 挥手袖底风 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发白。云兮轻轻掩上门,对守候在门口已久的秦萧然点了个头,道:“萧然,拜托你。” 秦青是被连续的颠簸给弄醒的,睁眼一看发现自己竟然在一辆马车之中,她顿时翻身坐起,惊出一身冷汗来。 马车外是一片荒野,很显然,他们已经不在燕城之内,而是逃了出来。可是,云兮会做那种逃兵么?显然不可能。秦青想起云兮昨晚递给自己的那杯酒,顿时了然了一切。 秦青焦灼非常,张嘴接二连三地吐出几口鲜血来,她只觉得内心翻涌,仿佛有什么力量想要不受控制地冲出身体一般。 今日的燕城一战其实是决一死战,云兮与他的将士们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秦青不敢想象,目前的燕城怎样了,目前的云兮怎样了。她拉开车帘朝外喊去:“停车!” 在前方骑着马奔驰的秦萧然停了下来,纠结地望着秦青道:“小蘑菇,你别怪云兮,他也是不想让你有事…” 秦萧然话音未落,秦青突然从马车中钻了出来,她足尖轻点,几步便坐到了秦萧然的马背上,秦萧然刚刚惊呼出声,便被秦青给提溜到后面的马车上去。秦青简 短地道了一句“我不能抛下小白”后便骑着马绝尘而去。 云兮将一千多名将士每两百个编成一组,分列城池的四个方向,多出的一组灵活机动,随时补充。 这样前仆后继又坚持了整整两个时辰,终于战到了最后。云兮站在城楼上对着最后三百名将士喊道:“兄弟们,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冲出去,咱们杀他一个痛快?!” “愿意!”即使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仍是毫不犹豫。 云兮满心的感动,他举起剑来,率先冲出城去。云家军哪怕只剩下几百人,那份傲视群雄的气势仍不褪色,甫一出现便砍翻了辽军几名副将,硬是将对方给逼退了不少。 然而等回过神来的辽军反应过来后,立刻以压倒性优势吞没了云兮的军队。奋力杀敌的云家军一个接一个倒下,终于只剩下寥寥几人。 云兮已经身负重伤,他将战旗举起,用尽仅存的力量用劲扎入脚边的土地。他挺直腰板,瞪着血红的眼看向渐渐围拢过来的辽军。辽军经过这么多日的战斗,对面前这位如天兵神将般的人既敬又怕,他们逐渐靠近,僵持,却无一人敢举起武器欺身进攻。 有一支长箭呼啸而来,直直钉在了云兮的心口,他摇晃了一下,一只手握住箭尾狠狠一掰,将长箭硬生生掰断后又反手一掷,竟径直钉进了一名辽军士兵的眉心 。 又一支长箭飞来,不偏不倚同样钉在了云兮的前胸,他的嘴角溢出血来,他甚至已经没有力气抬起手去擦拭。云兮扶着战旗坚持挺拔地站着,他仰头向天空看去,今日太阳出来的太早,现在天际已是一片血红,也许到了午后便会有场大雨,洗刷一切血腥和残酷。 秦青一路策马狂奔,待来到城下时,正看见云兮身中数箭手扶战旗屹立不倒的模样。秦青几乎从战马上跌下,远处依然有箭向云兮处射来,她心中怒火陡升,几步冲了上去用仙剑接连隔开了几支箭。辽国兵士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有点懵,居然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正好让秦青挡在了云兮面前。 待众人看清持着仙剑血红双眼的人正是之前出战过的女将时,精神又为之紧张了起来。这个女子行动不循常理,剑法又出神入化,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儿。因此辽军重新聚拢上来,远处的弓箭手也齐齐做好了准备。 然而秦青却仿佛没有看见他们一般,她只是悉心地扶住云兮,温柔道:“小白你撑住,我带你回家。” 有个兵士犹豫了下,突然挥刀向秦青砍去,秦青并没有转身,而是反身一剑将那名兵士穿了个透心凉。在场的所有人都从这名女子身上感受到一种浓浓的杀气,一时之间竟无人再敢靠近。秦青架着云兮一步一步朝城内退去,她没有受伤,可是同样感到很痛,这种痛来的真真切切,几乎要将自己湮没。就在秦青距离城门还有 一丈远的时候,不知是谁突然下了令,这个命令很简单,只有一个字:杀! 几乎在同时,原先观望的辽国士兵又重新聚拢冲杀过来,远处的箭雨也密不透风地到了跟前。秦青手执仙剑,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但是对方的人密密麻麻,仿佛永远都杀不尽一般。她一边对抗辽军,一边还要分神顾看一下已完全没有知觉的云兮,渐渐地感到无法支撑。 第114节 有一支漏网之箭射中秦青的肩胛,她晃了晃,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然而就在这一晃神之间,辽军中有人挥刀砍向了云兮,这一刀正正向云兮头上砍去,被秦青看到后,她想要冲上去阻拦,眼前却又闯进几个辽兵将她的去路挡住。秦青急火攻心,心中撕裂般的痛愈发激烈,她忍不住高呼了一声。 平地间突然起了一阵风,狂风夹起砂石,天边浓云滚滚,仿佛末世一般。秦青的长发全部散开,在风中肆意飞舞,手中的仙剑发出耀眼的光芒,如同天地间的一道闪电,有种决绝的美。 千钧一发之际,那把向云兮袭来的刀倏然变成了齑粉,最靠近的几名辽兵在瞬间被掀翻在地,没了声息。后继的辽兵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发起了更为激烈的猛攻,也许是看出秦青对于云兮的在乎,都想着通过云兮来分散秦青的心神,于是一时间奔着云兮的砍杀迅速多了起来。 看着无数的刀光剑影向云兮而去,秦青的愤怒到了极点,心中一直奔涌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她再次举起仙剑向面前狠狠一劈,只见一道刺目的亮光闪过,伴着 雷鸣般的呼啸久久未能平息。 光影过后,一片死寂。 几十万的辽国士兵横七竖八地趴在各处,大多已没了声息。秦青用一把仙剑支在地上,再次大口地吐起了鲜血。她开始有些清醒起来,大约是因为方才那一刻她的极度愤怒和焦急,将加诸在自身的上神之力封印给硬生生冲开,也正因为上神之力才将这场没有尽头的战役给彻底结束。 秦青虚弱极了,她看见卧在地面没有任何反应的云兮,心中狠狠地揪了一下。她不敢摸他的脉搏,不敢试他的呼吸,她只是架起他,一步步向城内挪去。 仅存的一小队人马在秦萧然的带领下赶到了城门口,见到云兮和秦青出现立刻迎了上去,秦青急道:“快去找大夫,快!务必救一救云兮!” 秦萧然迅速吩咐下去后,又回头看着秦青肩胛上的箭,难过道:“小蘑菇你也受了伤,你也快点去包扎一下。” 秦青苍白着脸,已经丝毫感觉不到被羽箭刺穿的痛,她摇了摇头:“我…不妨事,只要小白没事我就没事…” 跟队的军医在仔细检查过云兮的伤势后,轻轻摇了摇头。秦青顾不上自己被上神之力冲击得极其虚弱,支撑着走上前去:“是不是药物不够,需要什么好的东西我都可以去弄。” 军医叹了口气:“随队的药物还有,现在也只能用参片先吊着一口气,将军他 实在伤得太重,我真的是回天无力了…” 秦青靠在床边握着云兮的手,忍不住落下一大滴泪来,泪水滴落在云兮的手背上,他的手指不由动了动。秦青紧张地唤了一声:“小白,你可听得见我说话?” 云兮的睫毛闪了闪,缓缓睁开了眼,看见是秦青后他绽开一个笑容来:“真好,我又见到你了。” 他艰难地抬起手拭了拭秦青眼角的泪:“傻丫头,你哭什么…”顿了顿又道,似带了一丝疑虑,“我好像听见有很大的声响,然后辽军就败了,青儿,是你做的?” 秦青一噎,看了看站在不远处同样疑惑的秦萧然,道:“不是,小白你多想了,一定是你的将士们感动了天地,上天怜悯帮了我们。” 云兮又笑了下:“我的将士们担得起最高的嘉奖。”他咳了起来,有血从嘴角溢出来,秦青慌里慌张地去擦,可是血却止不住地向外流淌。云兮捉住秦青的手,又道,“没事的,让我和你多说说话…” 秦青忍住伤心,忍住心口不断剧烈的疼痛,轻声道:“小白,你说,我都听着。” 云兮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张沾染了血迹的纸张,他将纸张展开,铺平,脸上犹带着一丝羞赧的笑。这张纸上画的是幅平面图,而且是幅家居平面图。“青儿。”云兮指着纸张道,“其实不该这么早给你看的,因为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心意, 可是如今,我怕不告诉你便再也来不及。” 秦青仔细地看了看他手中的图,道:“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是临安的将军府?” 云兮“嗯”了一声:“青儿,这几间屋子你最喜欢哪一间?” 秦青不明就里,随手指了指竹林旁的一间,道:“这间,清静。” 云兮笑起来:“和我猜的分毫不差,你且细看这屋子里的摆设可喜欢?这个架子上就放你送我的香包,可以放很多个。那里我打算置一道屏风,青儿你喜欢在上面画什么画?” 秦青越发的莫名:“小白,你怎么了,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云兮的眼神专注而沉静:“青儿,我应该早些告诉你,我喜欢你,十分十分喜欢,想要你住进我的家里,住进你最喜欢的房间,我想要娶你为妻。” 第182章 崆峒印 秦青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痛,她抱住云兮泣不成声:“小白你这个傻瓜…” 云兮伸手抚着她的头发:“你别哭,你还没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秦青抬起头,咬牙切齿道:“我不告诉你,你若是想知道,就给我活着!” 云兮眼中的光亮有些暗淡:“青儿,我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秦青什么都听不进去,转身又取了参片放于云兮舌下:“小白你等着我,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起身的时候秦青被云兮拉住,他虚弱道:“青儿,别浪费精力了,我很清楚自己的事,你别走,陪着我好不好?” 秦青犹豫了下,终于还是坐了下来。云兮枕在她的肩头,满足地笑起来:“真好,青儿,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静默之中,他的视线渐渐模糊,眼前呈现出一片光亮来。 光亮之中仿佛有他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记忆,那样遥远,又那样亲近。 东海边的礁石上,她带着盈盈笑意向他走来,脚踝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她俯身冲他道:“少年,要不要喝我酿的海棠醉?” 她骑在龙身上“咯咯”地笑:“小白,人间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你以后带我去好不好?” 她在人间的集市上挑了一条水蓝色发带给他,却踯躅犹豫不好意思拿出来,他无意间翻找到,喜不自禁,原来这丫头也是喜欢着他的。 东山竹屋前,他们穿着大红喜服,以天地为媒日月为证,结为生生世世的夫妻。 云兮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嘴角掩饰不住的轻笑。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他们早已认识了成千上万年,难怪他一见到她就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难怪兜兜转转她都会找到他。他很想和她还有下一个成百上千年可以一起度过,一起买很多的面人,吃很多顿柴火馄饨,绣很多的香包,看很多次烟花… 只是,也许一切都来不及。 云兮仿佛沉入梦境之中,他缓缓闭上双眼,表情安详。秦青浑身一震,轻轻唤了唤云兮,云兮没有反应。她又推了推云兮,云兮仍然没有反应。秦青大骇,将军医唤过来查看。军医紧张地检查了一会儿,遗憾而痛心道:“将军他…已经弥留了…” 秦青“霍”地站起身,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焦虑之色,她对着军医嘱咐道:“我去去就来,在我回来之前千万想办法将他的命给我吊住!” 秦青冲出房去,寻了块空地拘出土地来。土地见上神召唤,一刻也不敢耽搁,伏地受命。 秦青稳了稳心神,问道:“我且问你,这附近的山上可有仙草灵药能够起死回 生?” 土地想了想,道:“不曾有。别说小神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没有,就算是那些个有名的仙山上也未必有。” 秦青突然想到什么,又问:“我记得那太上老君有个什么九转还魂丹的,不知道管不管用?” 土地连连摆手:“上神可别打那个主意,别说老君就只有一颗,就算有几颗也不管用,那个回魂丹只能救凡人的命,但是云将军归根到底其实是个神仙,这个东西是不管用的。” 秦青焦急起来,走过去将土地提起来:“那你说,还有什么可以救他,不许说没有,我一定要救他。” 土地双手双脚在空中扑腾,惊惶道:“上神别急,上神先放小神下来,小神恐高…”重新回到地面的土地小老儿大口喘着气,“上神哎,要说还有什么可以救将军,那大概就数东海之心供着的上古神器崆峒印了,传说这个宝物可以让人聚魂集魄起死回生,不过这上万年来,东海之心附近的海域一直都是狂风恶浪,恐怕不容易靠近啊…” 土地的话音未落,只见秦青已召了朵云转眼飞得没了影子。 东海之心是秦青曾经的守护岛,她许久未回那里,也不知如今是副怎样的光景。 她行得急,一路上从云头栽下来几回,栽到第五回 时,正好落在东海之心附近的海域上。土地说的没错,这块区域黑浪滔天,大约是感觉到有人靠近,巨浪更加猛烈起来。秦青好不容易站稳在浪尖之上,朝着不远处的海岛奋力一跃。 在她落在海岛之上的同时,海浪突然间平息了下来,常年笼罩在海岛上空的黑云也迅速退去,露出一方蓝湛湛的天空。千树万树的海棠花也在枯败了多年之后瞬间绽放。有阵阵梵音若有若无地传来,宁静安详。 一切都复苏过来,仿佛在迎接多年未归的主人。 岛上的楼阁外有一道淡淡的结界,秦青靠上前去,感受到这是女娲娘娘亲设的结界,寻常人无法打开,不过她与白囇应该都知道解开结界的方法,只是,这方法已经被秦青给遗忘了。 秦青焦急得直出冷汗,她闭上眼努力回想女娲曾经给自己看的那段过往,仍是毫无头绪,她颓然地将手搭在了结界上,结界突然放出光来,竟在瞬间碎成了虚无。 秦青怔住了,原来,女娲的这个结界只是为了防止外来的人进入,对她却从来没有想要阻隔。结界内的楼阁、院落还是原本的样子,只是少了生机,十分静默。 秦青快走几步,来到楼阁之外,手指刚刚触上门闩时,门已经开了,发出了年久的“吱呀”声。屋内黑黢黢一片,在短暂的寂静中突然传来几声呜咽。 呜咽声很低沉,断断续续,秦青奇怪地循声望去,见楼阁正中的地面盘踞着一 条黑色大蟒,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噙满了企盼的委屈的久别重逢的泪水,而那呜咽声正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蟒蟒?”秦青想起女娲给自己看的记忆,自己在岛上的守卫便是一条这样的大蟒。 黑蟒激动地点起头来:“主人,你还记得我?” 秦青迷惑地摇摇头:“其实我不记得。” 黑蟒忧伤地垂下脑袋想了半晌,又满怀信心地抬起头来:“不要紧主人,只要你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它努力扭了一下身子,竟变出一个黑衣少年的模样,“主人你看,我现在还能化为人形,是不是很棒?” 秦青道:“花了万年多的时间才学会变人形,以后出去不要说你是跟着我混的。 小黑蟒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汽,委屈道:“主人你不喜欢蟒蟒了,主人,蟒蟒帮你守护了那么多年崆峒印一步都不敢离开,主人你都不表扬我一下…” “崆峒印?”秦青一把扯住小黑蟒,“崆峒印在哪里?你快带我去取。” 小黑蟒的眼睛放着光:“主人你一定猜到了对不?当年你其实没有真的灰飞烟灭,是蟒蟒把你的元神偷偷锁进了崆峒印之中,崆峒印可以聚魂集魄,所以万年来主人的元神都保护的很好,再加上女娲娘娘的结界恰好也隔绝了外界,没有人能感受到东海之心还有主人的气息。” 秦青倍感震惊,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小黑蟒:“你是说我不仅仅只有神思,还有元神未灭?” 小黑蟒激动地直点头:“是的是的,是蟒蟒发现主人的元神,偷偷带回来养在崆峒印中的,主人,你可以真正地复活了!” 秦青心中感触,忍不住上前拥了小黑蟒一下,黑衣少年红了脸:“主人,你比万年前要奔放多了…” 崆峒印锁在楼阁最高处,在小黑蟒的引路下,秦青拾级而上。楼阁顶端的门万年间都没有开启过一次。开启它的瞬间秦青察觉到了一股特别的寒意,这股寒意直达骨髓,秦青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脑中也似被什么击中一般,瞬时清明。 门缓缓开启。屋内正中的高台上供着东海之心的上古神器崆峒印,崆峒印灵气极盛,漫溢在高台四周,长年不去。秦青走上前去,伸手想要去取崆峒印,谁知在手刚刚触到的刹那,一种奇怪复杂的感觉如海水一般奔涌进她的心里,她的记忆里… 记忆里的她跪在女娲娘娘的殿前,那时的女娲面容还很柔和,眼中也并不冷冽。“青离。”她道,“你在我身边也这么多年了,我将东海之心划给你由你去守护好么?” 她的眼神清澈澄明:“您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她在东海之心种满了海棠花,这些海棠花四季开放,海岛上满是红云。她没有 太多的事,整日里便忙着酿海棠醉,酿好的酒埋在地里,隔个几年再挖出来,醇香扑鼻。常常都会有男子来岛上讨酒喝,起初只要有人来她便大方地赠酒,可是渐渐的,当她发现那些男子真正的来意并不在酒时,她在岛外设了结界。 只有两个男子可以进出结界,一个是她的至交好友白泽,还有一个是南海世子云兮。 云兮。当她终于真切地从青离的记忆中看见这个名字时,她禁不住浑身颤动。 那个白衣少年,从深海中探出脑袋,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对她道:“我不是来讨酒喝的,我是来采夜明珠的。” 那个白衣少年,涨红了脸道:“你是青离上仙,不是什么侍女,你作甚要骗我?” 那个白衣少年,兴冲冲地将带来的兜子展开,从中飞出流萤无数,美轮美奂。 那个白衣少年,变幻出白龙的原身来驮着她到人间走了一遭,他说:“你若喜欢,我以后就陪着你去人间,做平常夫妻享平淡之福。” 那个白衣少年,渐渐长成白衣青年,他说:“我可以娶亲了,我要跟父王母妃说我要娶一个叫做青离的姑娘。”可是,每个人都在阻止,他去天水山求见女娲,宁愿受天雷火炙冰寒之苦也要与青离在一起。 她与他,几万年来,始终不离不弃。 第183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秦青抚着崆峒印,心境似受了惊动,久久难以平静。小黑蟒懵懂地蹿过来,瞅瞅印又瞅瞅秦青,道:“主人的元神在这里,所以在灰飞之前的所有记忆都在这里了。” 秦青将崆峒印小心收入袖中,嘱咐道:“我得走了,你好好看住这片岛,下次我带着小白来。” 小黑蟒惊道:“主人,你为什么还不把崆峒印纳入心口?只有这样你的元神才能归位啊!” 秦青道:“不急,我将崆峒印先给小白用一下,待他没事了我再用。” 小黑蟒拉着秦青死不撒手:“不行的主人,一旦崆峒印给别人用了,元神便会因为无处安身瞬间消散,主人你便无可能真正的复生啊!”黑蟒急出了眼泪,哽咽道,“主人你的神思已经支撑不住上神的力量了,恐怕就快要烟消云散,我不能让主人这样…” 第115节 秦青呆了许久:“通俗的说,没有崆峒印我就会死?” 小黑蟒肯定地点点头。 “而且这次死的很彻底,之前没有灰飞烟灭这次也会灰飞烟灭?” 小黑蟒又肯定地点点头。 秦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原来怎么样都逃不脱…”她俯身摸了摸小黑蟒的脑袋,“本以为占了个大便宜,从此以后可以和小白天长地久,现在才知道我与他只能活一个,那么他活着总比我一人孤独终老要好些。”她笑起来,眼里有释然的泪,“我就是这么自私,忍不了一个人的日子。” 小黑蟒听出些端倪来,慌张地想要拦住秦青,秦青走出两步又停下来:“你知道你拦不住我,何苦要费这番力气?” 小黑蟒道:“我死也要拦着你!” 秦青虎着脸:“你这是逼我用上神之力?你应该清楚如今的我用一次上神之力就离灰飞烟灭就更近一步。” 小黑蟒绝望地缩了缩脚步,秦青温柔嘱咐道:“花树下埋了上万年的海棠醉记得挖出来,倘若小白以后找来,便送他几坛,但是不要提起我。对了,酿酒的本事我也传给你了,你没事的时候多练练,以后每年给白泽锦绣也送 点。” 小黑蟒泣不成声:“主人…” 秦青伸手拭去他的泪:“别哭,长大了就要勇敢一些。” 从东海之心离开后,秦青又去了一趟冥界,玄冥甫一见到秦青有些意外,在愣怔了片刻后恭敬施礼道:“青离上神。” 玄冥低着头不敢看她,她的每一次靠近都让自己心绪翻腾难以平息。今日她来带着隐隐的焦虑,让他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玄冥。”秦青道,又有些不确定,“你是叫玄冥吧?” 玄冥一愣,随即又恭谨道:“正是,上神有什么吩咐?” 秦青急急道:“我是来跟你讨些忘川水的。” “忘川水?”玄冥有些不安的感觉,他顺手取了一支玉瓶,“我这里有一瓶,不知上神…” 秦青皱了皱眉:“不行,我要一坛。” 玄冥搬来一坛,心情忐忑地望着她:“这么多忘川水 足够十个人忘上万年,上神你这是要做什么?” “十个人上万年?”秦青欣然笑道,“那一个人就是几十万年了,应该够了。” 看着秦青带着忘川水远去的背影,玄冥的心里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正源源不断地升起。 燕城下了一场雨,大雨洗刷了战争的残酷和血腥。朝廷的援军终于姗姗来迟,而云兮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军医给云兮又换了一片参片后,愁容满面地对一旁的秦萧然摇了摇头:“云将军恐怕熬不过今天晚上了。” 房门在此时打开,秦青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谁说他熬不过今晚的?小白可以长命百岁的。” 秦萧然眼睛一亮:“小蘑菇,你是不是找到救云兮的法子了?” 秦青点了点头,认真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要救他。” 秦萧然虽然满心疑问,仍是拉着军医一同离开了。 秦青从怀中小心取出崆峒印,崆峒印发出温润的光来,映照在云兮的面庞上。 她托起崆峒印,轻念咒语。只见崆峒印开始旋转起来 ,由慢及快,变得越发透明。在这一片透明光影之中,秦青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元神正逐渐苏醒,又逐渐消散。在崆峒印完全没入云兮心口时,秦青忍不住又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看着云兮的面色渐渐红润,身上的致命伤口也迅速愈合,秦青松了一口气。她顿了顿后取过一杯忘川水来,又愣愣地看了会儿云兮,仿佛是自言自语道:“还是忘了吧,忘记我也许你以后会过得快乐一些。” 她小心地将水给云兮喂了进去,道:“这杯水足够让你在人间的这一世忘记我了。”她转身又换了只碗,继续絮絮叨叨,“这样的碗再喝几碗下去,便是忘上个十几万年都没有问题。小白,虽然被你忘记我会难过,不过若是不忘记我你便会难过,我觉得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难过几天,反正也就只有几天了…” 连续喂了几碗水下去,秦青愈发地感觉到吃力,她趴在床边连续呕了好几口血后,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偶尔开始呈现透明的迹象。 秦青自嘲地笑了一下:“真是没用,现在心里就难过了。”她挣扎着趴在云兮胸前,喃喃道:“小白,其实我 特别舍不得你,我还忍不住要哭鼻子,我是不是很没用?” 云兮的的睫毛闪动了一下,秦青禁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庞:“真好看,难怪有那么多姑娘喜欢你。”她皱了皱鼻子又道,“你忘记我后也许会喜欢上她们中的一个,其实我挺小气的,我想我也许会吃醋的。” 心口又痛了一阵,秦青感到无比虚弱起来,她默了默,落下一大滴泪来,正好滴落在云兮唇边,她无限缱绻地望着云兮,知道自己恐怕时日无多。她俯身亲吻着云兮的唇,用极轻的声音道:“小白,永别了。” 秦萧然在门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秦青拉开房门。 “小蘑菇,云兮他怎么样了?”秦萧然迫不及待地朝屋内看了看,“咦?他的伤口怎么都愈合了?脸色也红润了。” 秦青虚弱道:“小白他没事了,睡一觉就好。” 秦萧然转过脸来:“小蘑菇你真厉害,你是不是弄到了什么仙丹灵药,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 秦青头痛欲裂,只是轻轻颌首并未说话。秦萧然猛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他再次探头向屋内看去,只见地面星 星点点有许多血迹,不由惊道:“小蘑菇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太累了?” 秦青疲惫地靠在墙壁上,道:“房内还有我带回来的半坛水,你以后每日喂他喝一些,越早喝完越好。哦对了,其他人千万不能喝。” 秦萧然上前扶住秦青:“小蘑菇我送你去歇一歇好吗?有什么要嘱咐的等你休息好再说。” 秦青挣开他的手,吃力道:“别,让我说完,我怕来不及…” 秦萧然愣在当场:“什…什么来不及?小蘑菇你别吓我…” 秦青一下没忍住,竟接连喷出几口血来,秦萧然被猛然骇住:“小蘑菇!小蘑菇你到底怎么了?!” 秦青扶着他,继续道:“你听我说完…小白以后就拜托你了,我喂他的水叫做忘川水,喝了以后会忘记以前的事。” 秦萧然觉得一切都混乱起来,他望着秦青焦急道:“小蘑菇你是要去哪里么?你为什么要让云兮忘记一切?” 秦青艰难地笑了一下:“我…”她的脸色变得煞白, “纨绔,我可能快死了…” 秦萧然呆住片刻,又怔怔地笑起来:“小蘑菇你又拿我开心呢,小蘑菇…”僵硬的笑意还挂在脸上,他又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来,“小蘑菇你快告诉我你是开玩笑的,你怎么会死呢…” 秦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露出笑意来,她拍了拍秦萧然的肩膀:“是的,纨绔,我是逗你玩呢,我只是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你要去哪里?”秦萧然紧张地问,“你要自己去,不要云兮了么?不行,小蘑菇,你去哪里我也跟你一起去!” 秦青摇摇头:“那个地方…你去不了。”她拉住秦萧然,“纨绔你别磨叽了,快听我说,每一句话都要听清楚。我走以后你不要再在小白面前提及我,就当这世上从没有我这个人过,以后要拜托你照顾好小白,你能做到么?” 秦萧然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些话像是遗言,正要细问,却见秦青正朝着他瞪眼睛,他条件反射般地应了一个“嗯”字。 秦青满意地笑起来,走上前来给了秦萧然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纨绔,有你照顾小白,我就放心了。”她看向西边天际艳丽无双的落霞,缓缓道:“我也该走了,纨绔,再会…” 秦萧然慌张地拉住秦青,却被秦青躲了开去。军医的声音突然在房中响起:“将军…将军…您醒了?”秦萧然的视线被牵引过去,急忙跑进房里。 秦青带着最后的眷念看了一眼屋内的云兮,终于转头悄然离开。 夕阳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影子,秦青一步一步走得很艰难,全身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但是仍能感觉到丝丝暖意,如同小时候透过树影的点点阳光,安然,静谧,悠远。 风扬起一片沙来,又无声落下,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仿佛融入天地之间,一点一点消散而去… 悠悠醒转的云兮茫然了许久,眼前的一切令他感到陌生。 “云兮?”秦萧然凑近床边轻轻唤道,“你感觉怎么样?” 云兮转过头来:“你认识我?”他闭上眼想了一会儿 ,“可是我为什么什么都记不起来?” 秦萧然心里一痛,尽量平静道:“还好,你还记得自己。至于其他的人其他的事,你可以慢慢想起来,不着急…” 云兮疑惑地坐起身来,脚尖触到地面一样东西。他俯身捡起,是一支白色蓝花的素簪:“这…是什么?是女子的簪子?是谁的?” 秦萧然转头向门外看去,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他强忍住哽咽的声音,半晌道:“是一位故人的…” 第184章 花开彼岸 大梁的云兮将军在对辽国的战争中,奇迹一般的以区区五万军队逼退敌方六十万大军,没有损失一个城池,只是云家军几乎全军覆没,燕城之外透着无比寒凉,荒芜一片。 叶太师因为谋反重罪被诛九族,墨叶山庄的势力被彻底颠覆。大粱皇帝终于幡然醒悟,重新开始重用起魏参政,从此魏参政、云兮和孙达成为了朝廷的重中之重。 经此战役后,云兮将军受了极重的伤,外伤虽然逐渐治愈,但是却不知为何,他不再记得曾经所有的人与事。好在秦萧然一直守在身边,渐渐的他也开始重新认识了身边的人,只是,总有那么些时候,他会心慌慌地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人。每每他将这样的疑问问出,秦萧然总是躲躲闪闪,从不正面回答。可是,这个疑惑却仿佛扎入了云兮的心中,如何都抹不去。 比如有一日,云兮在整理从边境带回临安的衣物时,他发现了一张将军府的平面图,这张平面图只画了部分房屋,其中一个靠近竹林的房屋上被画上了一个圈,他有些迷惑,于是特意去了这间尘封的屋子一趟。屋子是闲置的,房内的摆设显是临时按照图纸初步安排的。靠墙的一张木架上摆了几只红色香包,他顺手取下一只看去,只见香包上绣的两只呆呆的小鸭子正在嬉水玩耍。仿佛有什么突然击中了云 兮的心口,他禁不住疼得趔趄了一下。 比如有一日,云兮去厨房自己煮粥喝,煮好后习惯性地拿出两只碗来,一只摆在自己面前,一只摆在身侧。他又是愣了愣,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一定丢了什么,而这样东西曾经在他的生命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比如有一日,云兮去临安的集市上闲逛,他看到一个卖面人的货郎,居然追着人家追了两条街。 比如有一日,云兮独自去了一趟柴火馄饨铺,老者照例给他盛了一碗馄饨,还顺口问了一句:“今次那个青衣姑娘怎么没有和将军一起来?” 青衣姑娘? 这是云兮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捕捉到了这个身影。那天晚上,他在临安的街道上来来回回走了许多遍,他几乎想到头痛欲裂仍是毫无头绪。 再比如后来的某一日,云兮在偶然的机会去了一趟遥远的东山,他不记得是谁曾经告诉过他,东山之中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里开满着四季的花,有一片湖,一座桥,和一间竹屋。 他真的找到了那个地方,竹屋空空,已经破败许久,在屋内正中的桌面上留有一张字条,字条上是一名女子的字迹,悉心写着:“小白,我很想你。” 那天,天上落了雨,和云兮的眼泪流淌在一起,他抹了抹面颊上的泪水,有点莫名于自己的感伤。云兮在东山住了一个月,在这个月里,他总会看见一个青衣女 子出现在梦中,梦中的她唤他小白,笑意盈盈。 再回到临安后,云兮没有再跟任何人打听起青衣女子的事,他只是常常会发呆,坐在海棠花树下发呆,看着夏日流萤发呆,望着远处的烟花发呆。 一晃四十年,云兮一生戎马,寿终正寝。在这一生里,他两袖清风,终身未娶,云兮在临终之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嘱咐,只是望着窗外道了句:“有一件憾事,此生没有喝过用海棠酿成的酒。” 云兮下葬的时候,没有多余的陪葬,只有一支素簪伴他长眠。 南海王宫。 世子云兮依然深居简出,与从前的风格习惯皆无什么不同。只是天界时而会有些小猜测小八卦,道是被结魂盏重新结成的魂魄可能会丢失记忆。 王宫门口仍然会有些女仙君们流连不去,然而云兮却从来都是视而不见,送来的书信也皆是看也不看就扔进厨房引火。 这日云兮准备去看望自己的师父太虚真人,刚刚出了宫门没有多久,便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声音轻轻的怯怯的,他转头看去,是一名陌生女子,女子穿着白色衣裙,裙上点缀着一些淡蓝色羽毛,看上去很是雅致。 云兮站定,淡淡地问道:“这位女仙君,是找我有事么?” 女子眼波流转,盈盈一礼:“世子殿下,我是西王母身边的仙使诏兰,其实我与殿下早已认识了。” 云兮仍是淡淡的:“抱歉,我想不起以前的人和事了。” 诏兰莞尔一笑:“不要紧,与殿下现在重新认识也许更好,以后诏兰能否常常来南海向殿下请教些诗词上的问题?” 第116节 云兮刚要答话,从斜刺里蹿出一个人来,来人面色灰灰的,表情生硬,正是云兮的师兄落离。 落离一把拉过云兮,小声道:“不是告诉你了么?女人都是洪水猛兽,不要招惹她们!” 诏兰尴尬了一瞬,仍是礼数周到地道了声:“落离上仙好…” 落离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我可受不起!仙使诗词好着呢,用不着跟我师弟请教,我看你还是不要来的好。” 诏兰一噎,委屈道:“切磋下书画也行…” 落离不理她,拉着云兮就走:“快走,别让师父等急了。” 太虚真人闭关几年,今日正是出关之日,因此落离带着云兮前来看望。小仙童将他二人安置好后便去通禀。云兮望了望,觉得仙山的周遭景物既熟悉又陌生,遂闲步走了开去。 后院是几名弟子的住所,挨着云兮的屋子旁还有一间小屋,这间屋不是落离的,看上去似乎并无人居住。云兮好奇,伸手推了推门,门竟然开了。 屋内的陈设简单清爽,茶几上摆着一本册子,他随手捡起翻了翻。第一页画着 的一条萌萌的小龙正挤眉弄眼地吐舌头做鬼脸,龙身旁边写着一个名字——小白。 云兮仿佛被什么触动,急急翻开到第二页,第二页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今天和小白比剑,我又输了,小白就不肯假装让我两招么?哼!我决定今晚在他的衣服里撒一层痒粉。” 第三页上记录的语句多了点,字里行间还带了点淡淡忧伤:“今天又有女仙君来给小白送信,小白丢给我拿去引火,我可舍不得,信纸上都撒了香粉,字也好看,词句也很美,可惜我看不大懂,听大师兄说今日来的这位女仙君长得也很美,可这样好的人小白都看不上,那像我这样又懒又馋又会闯祸的他是不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 第四页上写的是:“今日是小白的生辰,我打娘胎出来后第一次缝了只香包打算送他,我见到那些女仙君们都喜欢缝个鸳鸯什么的,于是我也缝了一个出来,可是怎么看怎么像大师兄在池塘里养的那两只呆头鸭,我觉得以小白的品味一定不会喜欢,只好将香包藏了起来。” 云兮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下,在枕边发现了一只红色香包,香包的针脚歪歪斜斜,上面绣着的鸳鸯确是满满的呆头鸭气质,在床头他还看见了一把仙剑,他抚上仙剑的那刻感受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悸,云兮扶着床头勉强支撑住,面色苍白。 落离急急寻来,看到云兮的模样也是一惊,旋即对不远处的小仙童斥道:“说过你多少次,这间屋子怎么又忘记锁好了?” 云兮吃力地摆摆手:“师兄,这里原来住的谁?为什么我看见这些心里会如此难过?” 落离呆了半晌:“咳,这里原来住的是我们的师妹。” “师妹?”云兮抬起头,“她叫什么名字?” “秦青…”落离落寞答道。 “她人呢?怎么没有看到?” “她…已经死了。” 死,对于神仙来说就是灰飞烟灭。云兮没有细问原委,他带着秦青的物品返回了南海。回到南海后,云兮变得更加沉默起来,他总是坐在海边整日整日的发呆,不发呆的时候便去找落离,有时拿出一根蓝色发带问落离这是谁送的,有时专门跑到人间买几支小面人问落离谁会喜欢这个,还有一次收集了一袋子海棠花问落离有没有人会用这种花酿酒。 落离觉得云兮这样的状态很不好,所有人都觉得云兮这样的状态很不好。忧心的南海龙王与王妃头碰头地商议后决定尽快给云兮寻一门亲,盼望成了家的云兮可以了却曾经。 谁知在得知要给自己寻亲的第二日,云兮便留了张字条,道是要去人间历练一番,不告而别了。 天水山神殿中,女娲迎来了一位难得的客人——妙善。妙善始终一派温和笑意 ,她低头饮了口茶赞道:“你烹茶的手艺还是那么好,只是你这里始终太冷清了。”她看了看依旧沉默的女娲,又道,“那个丫头走后,你一直都闷闷不乐。” 女娲道:“我亦没有想到她会放弃…” 妙善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对她太过严厉了,其实什么事都有转圜的余地,比如前段时间我去了一趟西王母那里,她说她的玲珑镜一直少了一块,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玲珑镜有着护魂的功效。” 女娲猛地抬起头来:“所以呢…” 妙善含笑不语,远处梵音阵阵,笼在天水山上的浓云渐渐散开,露出温暖阳光。 游走在人间的云兮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叫做东山的地方,东山腹地四季如春,被人种满了海棠花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袭上心头,云兮似被牵引,缓缓走进海棠花海。 有名青衣女子在海棠深处出现,她的眉眼之间带着温暖笑意,那样熟悉和亲切,云兮禁不住问道:“这位姑娘,我们可曾见过?” 女子抬起头来,看见云兮后欢快一笑,举起手中的一坛酒来:“少年,可要尝一尝我酿的海棠醉?” 正文部分完。 第185章 番外云兮秦青篇之重遇 青衣女子风风火火地跑进屋内,对着桌边的一名中年女子兴奋道:“三娘,外边来了一名公子,说要海棠醉呢。” “看上去有钱不?”叫三娘的女子问道。 “有钱!”青衣女子点点头,“我仔细看了看他身上衣料上的绣工和花纹,肯定是个有钱的。” “嗯。”三娘满意道,从近旁取出一只酒坛子来,“你拿这个过去,就说是海棠醉,收他…唔…一百两银子吧!” 青衣女子接过酒坛,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她在云兮面前站定,将酒坛递过去,道:“公子,你要的海棠醉!” 云兮取了酒盏过来自己倒上一杯,凑近嘴边浅尝了下,抬起头道:“这似乎不是海棠醉?” 秦青诧异道:“公子以前饮过海棠醉?” 云兮淡淡地笑:“也许饮过,但我不记得了。”他放下酒杯,“总觉得不是这个味道。” 青衣女子将一摊:“酒已经开了,哪怕只是闻上一闻,也是要给一坛的钱的。” 云兮掏出沉甸甸的钱袋在青衣女子面前一晃:“多少银子?” 女子伸出一根手指头,试探道:“一百两。” 云兮从钱袋里取出银子放在女子手中:“这里有一百两,麻烦姑娘拿出海棠醉来。” 青衣女子两眼放光地望着手中银子,嘴里喃喃道:“海棠醉很贵,一杯一枚金叶子。” “好。”云兮温润答道,“我要一坛。” 青衣女子瞠目结舌,旋风般又跑进屋内,对着三娘结巴道:“门…门外那个有钱的公子说要买一坛海棠醉,不是假的那坛,是真的一坛。” 三娘站起身来朝外张望了下:“就是那个白衣服的?长得真帅!”三娘回头看向青衣女子,发现她正朝外搬着酒坛,她连忙上前阻道:“不行,今年酿的海棠醉是要留给我在女儿节里招呼客人用的,你卖给他了我怎么办?” 青衣女子吭哧吭哧只顾埋头搬着酒,道:“不妨事,我把去年埋在地里的一坛取出来给你。” 三娘变了脸色:“你不是说你一年就酿一坛的么,敢情你是在骗老娘,你这个死丫头,就会跟老娘我耍心眼!” 青衣女子将真正的海棠醉摆在云兮面前,刚一揭开封口,就散出浓郁的醇香来。云兮取了一盅放在嘴边轻尝一下,熟悉的味道刹那充盈在唇齿之间。 “这酒真是极品!”云兮从袋里取出十几枚金叶子递给秦青,“够不够?不够还有。” 青衣女子一边激动地接过钱物,一边客气道:“公子真是大方,值得交个朋友,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云兮谦道:“在下云兮,不知姑娘芳名?” “云兮?”青衣女子打量了他一番,“名字倒是挺好听,不过不大好记,看你穿一身白,就叫你小白好了。我叫秦青,你也可以叫我青儿。” 看着面前青衣女子明朗的笑容,云兮心底深处似被触动,有些久违的东西正在悄悄蔓延,他禁不住想要抓住,想要细细分辨。 云兮离开后,三娘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对着在树下挖酒坛子的秦青道:“话说你是因为他有钱还是他帅才主动结交的?” “当然是有钱。”秦青不假思索道,“这样我的海棠醉可以卖的更快些。” 三娘叹道:“难怪你现在还单身一人。你一次性把酒卖给人家了,人家下次来就得等到明年,说不定明年就带着老婆孩子过来了。” 秦青莫名道:“他带着老婆孩子过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三娘抚额而叹:“姑娘哎,你就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考虑么?算了,女儿节你来我的红叶舞坊,我约上一位家世好的公子和你相相。” 秦青苦着脸地一直追着三娘追到花海之外:“三娘,求你,我可不想再相亲了 。” 三娘理也不理她,边走边说:“你若是那日不来,咱们就绝交!” 女儿节,城里的红叶舞坊张灯结彩,有伴的,没伴的姑娘都喜欢上这儿来听个曲看个舞。三娘在舞坊安静的一角辟上几个单间,在舞坊里互相看对眼的姑娘小伙儿可以到这里单独约会,互诉衷肠。 三娘给秦青留了个单间,单间里正坐着她悉心为秦青挑选的顾姓公子。 顾姓公子一派羞赧的态度,他为秦青斟上了一杯茶水,试探道:“秦姑娘尝尝?这是我家里刚得来的新茶。” 秦青笑眯眯地把酒水单子往前推了推:“公子要不要来杯海棠醉?今日虽然加价了,但我可以跟三娘说说,就算你一片金叶子如何?” 顾姓公子一脸尴尬:“我…我从不饮酒。” 三娘看着垂头丧气的顾姓公子一个人从房中出来后,便知道今日的相亲照例让秦青给搞砸了。果然,秦青拍了拍装着枚金叶子的荷包对三娘道:“以后不要给我找这种不喝酒的,不喝酒怎么卖酒给他?今日可算是费了我好大劲儿才从他那里弄到枚金叶子,还给你省下一杯酒,你是不是该谢我?” 三娘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她:“我是让你来相亲的,不是让你来卖酒的!哎你还敢躲…你给我回来!” 秦青好不容易撇开三娘,找了一张长条桌坐下打算喝口酒歇一歇。刚刚坐定, 酒才倒了半盏,便听见同张桌上有女子轻笑道:“秦姑娘怎么坐这张桌来了?这张桌上的可都是有主的。” 秦青抬眼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没有注意,与自己同张桌的都是一对对的男女,自己一个人杵在这里确实突兀了些。她讪讪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开,又一名女子道:“方才三娘不是给你找了个单间么?怎么,那名公子也被你吓走了?秦姑娘,你还真是…唉…你说你每年都没有个伴可怎么办呢?” 秦青心知她在故意挤兑自己,也不打算跟她多话,只是闷着头打算离开,谁知刚刚站起一半,便被人重新摁回到了座位,有个声音在头顶响起:“这么会儿就跑到这里来了?也不等我。” 秦青诧异地回头,站在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白衣的云兮。云兮带着温润笑容坐在了秦青的身侧,向着一桌震惊的男女又道了句:“我给这一桌每个人都点了杯海棠醉,账算我的。” 秦青一口酒喷出来,趴在桌上咳个不停,云兮一边给她顺气一边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总是让我担心。” 满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方才的一名女子凑到秦青耳边道:“秦姑娘,我很佩服你,原来你才是真人不露相,想不到你的正主是这样又帅又多金又温柔的男子,和他一比,我们的那几个简直上不了台面。” 秦青的嘴角抽了抽,勉强回了个笑。云兮搀着她的手道:“不如我带你出去走 走?今晚湖边有烟花,我提前订了个视野好的位子。”说完这番话后,云兮得体地和在座各位打了招呼,便将秦青拉出了红叶舞坊。 出得大门,秦青挣脱了云兮的手,道:“多谢公子刚才解围,下次来东山买酒我给你打折。” 云兮拉住她:“你以为我仅仅是为了给你解围?”他望了望天,“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听老板娘说你去相亲了,我还以为今晚约不出你了。” “啊?”秦青惊得下巴差点掉了,“你要约我?” “嗯!”云兮郑重地点头,“湖边看烟花的位子我早已订好,订金很贵的,你不会想让我浪费吧?” “即便看了烟花,以后我的酒也不能免费喝…”秦青充满警惕地望着他。 云兮笑起来,上前再次拉住她的手:“行,你说多少钱卖我就多少钱卖我。” 湖边的精致小舟上已摆好了饭菜,秦青举着路上买的小面人兴致勃勃地走上船来。刚一踏进船内,便和一只旋龟对上了眼。 与旁人会被骇一跳不一样,秦青居然蹲下来绕有兴趣地望着它,道:“小白,这是你的宠物么?它长得好可爱!” 旋龟落离眼巴巴地看了她片刻,突然爬上前去扒住了她的裙角,同时落下大滴的泪来,且这一哭哭得不可开交,怎么都停不下来。 秦青诧异道:“为什么它一看见我就伤心成这样?我吓到它了?” 云兮走过来,道:“可能它觉得第一次有个漂亮姑娘说它可爱,它很感动。” 秦青懵懂地点点头,正想要再说什么,湖面上空突然一片亮堂,第一支烟花开始在夜空绽放,美轮美奂。 第117节 趁着秦青兴奋地跑去船头,云兮急忙将旋龟捞起:“怎么样?我与你说过我总觉得记忆中丢失了一个影子,可是她?你方才看了她是不是有印象,她是不是曾经与我有交集?” 落离泣不成声,只是不断地点头:“呜…青儿居然还活着,虽然是个凡人…呜…但不管怎样,她还活着…呜呜呜…” 百感交集的心绪在这样的夜里蔓延,头顶上的烟花在浓墨的天幕上瑰丽,不知什么人在湖心吹起了一支清笛,红尘辗转,流年几回,云兮望着前方的青衣女子,生出尘埃落定的欣喜来。 第186章 番外云兮秦青篇之相知 女儿节过后,落离便拉着云兮去找了趟太虚真人。真人听闻后也是吃惊不已,他想了片刻后提议立刻启程天水山。 落离对女娲没有太好的印象,一路上都忐忑道:“当初就是女娲要将青丫头打成灰飞,如今告诉她青丫头还活着,她会不会又要对青丫头不利?” 太虚真人摇摇头:“我看不会,女娲曾经答应过青丫头,只要她当时撑过天雷火炙冰寒之苦而没有灰飞的话,她便不再为难于青丫头,时至今日,这个承诺应该还是有效的。” 一直没有发声的云兮突然道:“天雷火炙冰寒?这是一种怎样极致的惩戒,为什么要对师妹做这些?” 落离看着他,半晌道:“她不仅是你的师妹,还是你的妻。” 女娲发现今日调的香很清新,顺口问了下白矖:“从哪儿找来的配方?很好闻。” 白矖沉默了一下,上前回道:“这个香是青离当年调制的。” 女娲愣了愣,转身走上石阶,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天水山始终静默如斯,今日却来了几个客人,几个客人中甚至有长年不出仙山的太虚真人。当见到云兮时,女娲的脸色变了变。 太虚真人开门见山,直接将秦青还在人世的消息告知了女娲:“大约是秦青有一缕极弱的神思入了人间化身为凡人,依落离的看法,这缕神思尚算稳定,还请女娲娘娘看一看是否还有办法将秦青重新迎上天界?” 一直沉默的云兮突然开了口:“就算她是凡人也不要紧,她的每一世我都会去陪伴。” 女娲看向他:“云兮你恢复记忆了么?” 云兮摇摇头:“虽然不记得,但我知道她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她是我的妻。” “那么你想记起么?” 云兮抬起头来:“当然想。” “哪怕那些记忆里有许多痛楚?” “只有懂得痛楚,才能更好地面对以后的事。”云兮答的坦然,“青儿是我不想忘记的人,我的记忆里不能没有她。” 女娲站起身来:“那好,你恢复记忆后,是否能让她回到天界,如何能让她回到天界将由你去想办法。” 喝一杯尘忧水,拾回丢失的全部记忆,在这样的记忆里或笑或哭或喜或悲。云兮看见了自己与秦青的所有过往,以及彼此付出的所有情感。 尽管有那些痛楚与不幸,然而时至今日终于能够重遇秦青,他又觉得那些痛楚 与不幸都不再算是什么,此刻的云兮只想快一点到秦青的身边,陪她千世万世。 人间,红叶舞坊。 豆大的灯烛下,秦青托着腮唉声叹气:“三娘,你说小白,哦,就是那个云公子是不是个骗子?” 三娘没好气的:“他骗你什么了?你有什么值得他骗了?难道为了你那两坛子酒?他那么有钱会在乎这个么?” 秦青冥思苦想,突然一拍大腿道:“秘方!我知道了!他一定是想要从我这里弄到海棠醉的酿造秘方,然后回去批量酿造赚大钱。”她“嘿嘿”笑起来,“若是他真的打的这个主意就完了,海棠醉的秘方就是得让我亲自来教,等闲人又怎么酿的出来?” 三娘听她这么一说,也忧心起来:“这倒是啊,他若是拿去批量卖了,那我红叶舞坊从哪里赚银子呢?” 秦青凑过去:“所以说三娘啊,你以后要哄着我,把我当大爷一样供着,这样我才不会反水给别人酿酒去。” 三娘双眼一瞪:“你敢,你要是反水我就打断你的腿!”想了想又愁道,“不过话说回来,那个云公子那么好,你会不会重色轻友我确实没有把握…” 云兮在东山的竹屋内等了一天,也没有等到秦青归来。云兮有些焦心,有些坐立不安,落离见到他这副模样不由叹了口气:“你俩也确实坎坷了点,经历了这么 多,这次总应该可以修成正果了。” 自从重新拾回记忆,云兮的心情没有一刻平静过,经历了那么多,这一次他定要小心呵护,再不能出任何差错。 见夜幕降临,云兮走进厨房熬了些粥,粥刚刚熬好,便听见外间有声音传来:“咦,你这只小宠物龟怎么会在这里?迷路了?” 落离看见秦青,兴奋地凑上前去,两只小爪子扒住秦青的裙角,脑袋也忙不迭地蹭了上去,刚蹭了没有片刻,便被云兮给拎起来扔到了一旁。 “秦姑娘,还没吃晚饭吧?我煮了些粥,要不要一起?” 秦青看了看桌上热气腾腾的粥,方才觉得有些饿,她也不客气,坐下拿起勺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秦青突然怔住了,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粥,可是这份粥里又明明有着她熟悉的味道,她一时没说话,只一勺接一勺地喝粥,喝到最后竟然发现眼角噙泪。 云兮静静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秦青擦了把眼泪:“好吃到哭了,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粥。” “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天天煮给你吃。”云兮温柔道,带着无限希冀。 秦青一愣,心道如今的骗子果然是不择手段,不仅豪掷千金,还会投其所好,秦青正色道:“尽管你百般讨好,我的海棠醉秘方也不会卖给你!” 这回轮到云兮愣住了,半晌方道:“原来你以为我做了这么多是为了你的秘方 …” 落离同情地看看云兮,那眼中的意味分明是:路漫漫兮,你多保重。 第二日,红叶舞坊的三娘没有见到秦青,她有些纳闷,按理说,今日还要送些普通的酒来,可是已经过了正午,仍未见到秦青的影子。她心中忐忑,打算出门去寻一寻,谁知还未走到舞坊门口,便见小厮送来了一封信。三娘展开信笺一看,立时变了脸色。 信上说:秦青已被掳走,限期三日到城外关公庙交出海棠醉秘方,否则便等着收尸,以后谁家都再没有海棠醉卖。 三娘又悔又气,心道一定是云姓公子干的好事,只可惜之前连对方的来历都没有弄清楚,如今更是手忙脚乱。三娘带着几名壮汉匆匆忙忙地奔赴东山,竹屋内果然不见秦青,却见云兮正在厨房里慢火煮着粥。 三娘气势汹汹地走上前,一把提起云兮的衣领:“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人,说!你把秦青绑哪儿去了?” 云兮将领口的手拨开,皱着眉头问:“你说什么?秦青被绑走了?!” 三娘气道:“难道不是你?海棠醉秘方给你就是,快把秦青给放了!” 云兮道:“我没有绑她,我还在煮粥等着她回来喝。” 三娘愣了愣:“不是你,那是谁…” 云兮从三娘手中拿过字条:“三日后?这三日青儿应该不会有危险,但是竟然 有人敢绑她,我云兮绝对饶不了他!”他对着地上的琁龟道,“走!去探一探青儿在哪里。” 落离迅速点了个头,又迅速爬到门外,招了朵云和云兮一同飞走了,空留下三娘一个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屋内抚着心口:“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秦青被救出时,不过离云兮出发仅半个时辰。绑秦青的人是红叶舞坊的竞争对手,因为看不了舞坊的生意好过自己,便想了这个歪点子。 云兮找到秦青的时候,她正围着一桌美食大快朵颐。云兮紧张地跑过去,拉着一嘴是油的秦青问:“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伤着你?” 秦青嚼了嚼还没来及咽下去的鸡腿肉,惊讶道:“小白你是来救我的?啊,小白你真是个好人。不过他们没拿我怎么样,你看,我不正吃得开心么?” 云兮松了口气:“我刚才把那些人揍了一顿,真怕他们对你不利。” “怎么会?”秦青不以为然道,“他们不就是想要海棠醉的秘方么,我才不会吃眼前亏,答应他们就是。” 云兮笑起来,揉着她的头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秦青被云兮一路送回了城内,这一路上,秦青都很沉默。云兮终于耐不住,问道:“是不是还很害怕?” 秦青转头看向他,犹豫道:“我之前误会了你,现在看你确然不是什么骗子,不过我却很想知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云兮深深地望着她:“如果我说我其实很早就认识你了,你会不会相信?” 毫发无损的秦青被三娘迎进了红叶舞坊:“想不到迎客楼居然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来,这回还真亏了云公子。”三娘端出杯茶给秦青压惊,自己也倒上一杯饮下,狐疑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年纪大了,眼睛花了,我居然看到了神仙…” 秦青一口茶喷出来:“三娘,估计是你眼睛花了。” 三娘执着扇子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对,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他们也看见了,就是那个云公子还有那只丑兮兮的龟,他们是驾云去找你的。” 秦青张大了嘴巴:“你是说他俩是神仙?”她低头琢磨了半天,“那神仙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还说老早之前就认识我了?” 三娘激动地握住秦青的手:“青丫头,你赚大了,现在的情形正表明有个又帅又有钱的神仙看上你了!” 云兮的心中有些忐忑,他拉着落离问:“我这么直接地问青儿,会不会吓着她?” 落离不耐烦地将爪子从云兮手中抽出:“你今晚上已经是第五次问我这个问题了,不是告诉你了么?没有什么能吓住秦青那个丫头,你实在是多虑了!” “那我明天去跟他提亲?”云兮激动道。 落离一个没坐稳,从凳子上跌落地面:“那…那还是快了点…” “你也觉得快?那这样吧,我明日把过往和原委告知她,后天再跟她提亲?” 云兮恳切地望着落离道。 落离:“呃…” 第187章 番外云兮秦青篇之相守 次日东山的竹屋里,气氛十分凝重。 桌边坐着两人一龟,正在回忆几万年前的事。 云兮正期期地看着秦青,声调无限温柔:“我知道这些事对你而言,实在太过离奇太难以置信,不过这确实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秦青愣了半晌,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见过会说话的龟么?”一旁的落离突然开口,将秦青吓了一大跳,落离又吧嗒吧嗒地跑到门口,招了朵小云坐上去,“你见过会腾云的龟么?” 秦青先是一惊,旋即兴奋地跑过去抱起旋龟道:“是真的么?小龟龟你好厉害!你能不能教我两招?” 落离白了白眼:“请叫我大师兄。” 秦青腆着脸:“你教我腾云我就叫你大师兄!” “不行!你叫我大师兄我再教你腾云!” 云兮揉了揉额头,走近道:“我觉得现在不该是你们俩个讨论腾不腾云的时候…” 落离从小云上跳下来:“哦对,现在是云兮你追姑娘 的时候。” 云兮无奈地看了落离一眼,又无奈地看了秦青一眼,道:“算了,我去给你们煮粥…” 一边喝着粥,云兮一边指着自己头上绑着的发带问:“青儿,你可还记得这是你曾经买给我的?” 秦青探头一看:“地摊货吧?真是我买的?眼光不行么…” 第118节 云兮抽了抽嘴角,又从袖中取出一枚素簪来:“那你还记得这个么?在人间一世里,我送予你的。” 秦青接过来又仔细看了看,点头道:“别看簪子的装饰不多,但材质和做工都是上成,小白,你花了大价钱买的吧?” 不待云兮反应,秦青又两眼放光道:“照你们的说法,我也是个神仙,那么等我将来回复神仙之力时,是不是想要多少金子就有多少金子?” 正在一旁拨弄着一块红烧肉的落离长叹道:“云兮,我看你和这个丫头还要很长的时日才能沟通得了…” 之后的日子里,尽管云兮又带着秦青买过面人,吃过柴火馄饨,到过江南织造,可秦青对过往还是没有什么印 象,唯一的进展便是与云兮愈发熟络起来。云兮虽然心中焦急,但无论如何来日方长,他倒也日益想的开了点。 这日,云兮和落离没有来东山找秦青,只留了张字条,道是师父太虚真人有要事招他们回去,待办完事后再回来找秦青。云兮临走的时候还留了几块上好的红布及针线,嘱咐秦青闲来无事可以缝个香包给他。 秦青望着那些红布与针线发了愁,这辈子长这么大就没绣过啥,一开始就要绣这么个复杂玩意儿她觉得很为难。为难的秦青找到了三娘,道是三娘若肯代她完成这么个任务,她便白送一坛酒。 三娘白了她一眼:“你若是白送我一坛海棠醉我倒是可以去学一下怎么刺绣,普通的酒我才懒得为你动针线,你三娘我是拿大刀的让我拿针?嘁…” 秦青惆怅道:“那我还是自己绣吧…” 秦青在痛苦的刺绣中度过了十天,红布上终于出现了两只活像呆头鸭的鸳鸯来。秦青唉声叹气地望着香包对三娘道:“你说我的绣工这样会不会被嘲笑?” 三娘斜睨了她一眼:“以前你好像不是这么纠结的人。”顿了顿又道,“也不会为男人绣香包什么的。”再次 顿了顿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云兮?” “啊?”秦青的脸不由自主的红起来,“怎…怎么会…” 三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嫁出去的时候记得请我吃杯喜酒。” 第十一天,落离来到了东山,他给秦青带来了一个消息,道是云兮忙于事务暂时回不来。 落离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闪躲,吞吞吐吐,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秦青捉住它,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来:“快说!是不是瞒报了什么?” 落离委屈地往后缩了缩,道:“从前就喜欢压制我,现在还是这样…”见秦青眼睛又瞪起来,忙接着道,“其实也没什么,师父,也就是太虚真人最近又收了几个弟子,师父带不过来,就分了个小师妹给云兮去教了。这不,小师妹刻苦,云兮教的也开心,这么多天来也想不起要来东山看一看,我怕你等急了,所以先来瞧瞧你。” 秦青呆了呆,心里什么地方被牵扯了下,有丝丝缕缕的疼,她摆出满不在乎的表情,说话却结巴起来:“我…哪…哪里等了…” 落离仔细分辨着她的表情,又道:“那小师妹长得可水灵着,人又聪明,琴棋书画的也精通,关键是还很体贴,这些天她亲自下厨做了许多糕点给我们吃,云兮赞不绝口呢。” “哦——”秦青落寞起来,小声应了句,“糕点什么的我也会做…” 落离小心地望着她:“本来想带你一起去仙山逛逛,不过又怕耽误你酿酒什么的…” 秦青“咳咳”道,貌似随意地回了声:“其实…唔…最近也没什么酒可酿,也没什么去处可去…” 落离在心里憋着笑,面上却是正经颜色:“这样吧,就当去散个心,闲逛下!” 秦青套好鞋子,急匆匆道:“那还不快招朵云?” 仙山上,秦青先去见了太虚真人,真人见到她自然也是唏嘘一番。见过真人以后,秦青又去厨房做了几种面点,用食盒装了,方才随着落离去往后山练剑的地方。 云兮此时正陪着新师妹练剑,练到一个收势时定住,小师妹站得不稳,手上便晃了晃。云兮上前去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另一只手扶着她的手臂,轻言嘱咐着什么。 秦青大声地咳嗽了两声,云兮抬头见到她,却只是礼节性地微笑点了个头,又继续悉心教起了小师妹。秦青被撂在了一旁,与落离面面相觑,落离两爪一摊道:“我说吧,云兮忙着呢。” 秦青默然不语地将食盒往地上一搁,转身走了。落离有点傻了,急忙向云兮爬过去:“喂!是不是玩大了?好像那丫头生气了…” 云兮也有些慌,正要拔脚追去,却被落离拖住:“你矜持一点好不好,她生气不正说明她醋了么?她醋了就代表她对你有那么一点喜欢,既然你们彼此喜欢,你急成这样做什么?” 云兮低下头道:“我们错过了上万年,我已经不想再有片刻的错过了。”说完这番话后,云兮已追出很远。 秦青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心里会有些难过,她在陌生的仙山里胡乱地走,不留神进了一个小院,小院中有几间厢房,似乎是弟子们的住处。她对其中一间房产生了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被什么牵引一般,慢慢地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的摆设表明这是曾是一名女子所住,但是看情形又似乎久无人居住,秦青环顾了一下,眼光落在床边的仙 剑上。她带着一点好奇靠近仙剑,却见仙剑竟似受到惊动,自己出了鞘。一把长长的剑悬浮在秦青面前,仿佛在召唤着她伸手握住。秦青试探着,忐忑着将手握住剑柄,一种奇异的感觉突然袭上心来,仿佛她就是这把剑的主人,与这把剑共赴生死许多回。 枕边还有红色香包,她顺手取来一看,瞠目结舌道:“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与我的绣工一样?”桌上摆着一些纸笺,她也好奇地取来一读,读过两篇后秦青陷入沉思,这上面的字迹与自己一样,里面也有小白的称呼,那些口吻,那些小情绪,与自己何其相像。 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她本就是那个天界的女子,叫做秦青,也叫做青离。 门外站着赶来的云兮,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半晌道:“青儿,这是你以前的房间,你可还记得?” 秦青觉得一阵心悸,连声音都有些颤抖:“那些过往太过沉重,我…宁愿不记得。” 云兮慌张地拉住她:“青儿,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你哪怕只记得现在的我也是好的。” 秦青回头看他,眼里有难解的纠结:“我想回东山… 你有你的小师妹,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青儿!”云兮拉住她没有放手,面上有着少见的严肃表情,“师妹也好,师姐也好,那都是些其他的女子,只有你,是我云兮一生都不想放手的女子。”他上前将秦青一拥入怀,“我不管你记不记得我,也不管你是不是以后都只能当凡人,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你是我的妻,我永远都不会放你走你知道么?” 站在不远处的落离一边落泪一边将巴掌拍得通红,反复地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有情人终成眷属!” 秦青并未因此就应承了云兮,但是却也不再拒绝云兮整日里的亦步亦趋,心情好的时候甚至还答应陪云兮回了一趟南海。对于南海龙宫这么恢宏的地方,秦青其实很感兴趣,云兮见她玩得开心便也没有打扰,独自去了正殿打算禀报父王母妃一声。 南海龙王和王妃在经历许多以后,也不再阻碍云兮,听闻此番云兮带了秦青来到,均表示要好好招待一番。谁知去请秦青的宫娥没有片刻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道是秦青突然晕倒在云兮的东宫之内。 云兮匆匆赶到时,发现秦青正倒在放置崆峒印的玉架 旁,这崆峒印护了云兮在人间的一世周全,云兮回到天界后便一直将其供在自己房内,如今秦青晕倒,而崆峒印也不翼而飞。 云兮将秦青扶起,焦急地唤着她的名,不知过了多久,秦青终于悠悠醒转,在看到云兮的刹那她绽出一个极美的笑来,道:“原来崆峒印里我的元神未散,我的记忆也未散,我终于想起一切来,小白,原来我是你的妻。” 东海之心上,海棠花重又绽放开来,带着尘埃落定的喜悦。 第188章 番外白泽锦绣篇名伶上 多年之后,神族与魔族再次发生了一场战争,天帝无奈,只得低眉顺眼地从人间请回了白泽,不但请回了他,还将锦绣名正言顺地赐婚给他,并且亲自操办了一场热闹婚礼,算是给了他俩流落人间的一个补偿。 办过喜宴后,白泽便去了神族边境打仗,锦绣觉得呆在昆仑山太无聊,便携着胖乎乎圆滚滚的小龙人回了东海。到了东海的小龙人一下就从蔫搭搭的状态中走了出来,整日里都拉着东海侍卫去海上练习“飞龙在天”的本事,锦绣见他难得这么用心,便也由着他去,自己好落个清闲。 清闲下来的锦绣起初每日一封信地往前线寄,大到东海王宫翻修整饬,小到墙根受潮长了个蘑菇,都事无巨细悉数说给白泽听。白泽倒很享受看信的过程,一日没有信看便觉得不舒服。 然而,锦绣的信却渐渐少起来,从原来的一日一封,变成了三日一封,再后来又成了十日一封,到最后竟只是不定期偶尔送来一封,信里写的也简单,一共只有四个字 :“无事,勿念。” 白泽心里很不是滋味,与魔族的战事一结束便匆匆忙忙地去了东海。 白泽在东海上空撞见了正兴致勃勃飞来飞去的小龙人,他一把将小龙人提起来:“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宗学里念书么?怎么会在这里玩?你娘呢?” 小龙人撅嘴道:“我不是在玩,我是在练习怎样成为一条真龙!至于娘,她应该在学唱戏吧。” “你娘亲她在学什么?”白泽托住自己的下巴,“她那五音不全的怎么唱戏?” 小龙人将两手一摊,莫名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娘亲特地拜了个师父,每天都学得很认真。” “师父?男的女的?”白泽问。 “男的。”小龙人撇撇嘴,“长得还很帅。” 小龙人的话音未落,只见到白泽撩起袍子,皱起眉头,旋风般往东海龙宫去了。 一进东海龙宫锦绣所住的院子,果然听见阵阵咿咿呀呀的昆曲声。一众宫娥并没有按部就班地各司其职,而是拥拥堵堵地挤在小花园的拱门门口。 白泽一路风风火火得靠近,居然没有一个宫娥发现,白泽觉得这个事有点奇怪。 宫娥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面色绯红,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两声赞叹:“哇!好帅好帅!” “你看他唇红齿白,不笑的时候沉静如水,笑起来又如和煦春风,真是个美轮美奂的人儿。” “要不怎么能担得起国民相公的称呼呢?” “你看他一举手一投足一点都不逊于我们家驸马。” “而且他还比驸马会唱戏。” 白泽越听脸色越难看,忍不住重重咳了一声。一众宫娥吓了一跳,回头打眼一瞧竟是驸马回来了,又是吓得自动给让出一条道来。 白泽板着脸,心中琢磨开来:他对待下人一向和气,是以龙宫的宫娥没有一个怕他,但是今次这些宫娥齐刷刷地表现出惊慌之色,事情一定不简单,很不简单。 白泽从让出来的一条道上走过去,映入眼帘的一幕正是锦绣在一男子的指导下摆出一个亮相。男子长得封神俊朗仪表堂堂,此时一只手搭在锦绣左肩上,另一只手轻轻扶着锦绣的右臂。 一把剑突然呼啸而过,正钉在男子身侧一棵树的树干上。锦绣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相公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白泽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在心里仔细咀嚼了番锦绣今日的表现,觉得不太寻常,一来她并没有如往常一般飞奔过来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二来她的那句话里分明是嫌自己回来早了。 白泽还未来及回应,唱昆曲的男子已上前一步,他恭谦一礼:“在下宋仲础参见驸马爷。” 白泽“嗯”了声,那男子礼数周到,挑不出任何毛病,他尽管满肚子不快,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发作,只得转身向着锦绣道:“打完仗好累,娘子帮我捏一捏。” 锦绣为难道:“今日我忙着呢,要不…”她迅速环顾了一下,指着一名宫娥道,“小红,你去给驸马爷捏捏肩膀。” 白泽噎住:“你…你…” 锦绣却没再看他,转头向着宋仲础莞尔一笑:“师父,今日的唱段我还不太熟,能不能再教我一遍?” 白泽憋屈地在卧房呆了几个时辰,桌上的饭菜已经热 了两遍,当他吩咐去热第三遍时,宫娥回道:“公主传话过来,说是今晚在广寒楼设宴招待宋师父,让驸马爷自己吃饭。公主又说晚宴后她还点了几出曲子,若是回来晚了,让驸马爷不要等她自己先睡。” 白泽觉得很沮丧,只得先把小龙人喂饱后送去睡觉。小龙人机警,眼巴巴地望着白泽安慰道:“爹爹,你也不用太难过,不就是为了一个女人么,你没有了女人还有我在,不要这么多愁善感。” 白泽皱起了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都学的啥?是不是你娘亲教你的?不行,改天还是把你弄回昆仑山,我亲自来教你。” 想着昆仑山万里冰封人迹罕至的样子,小龙人一声哀嚎跑进了自己的寝殿。 锦绣接近子时方才回到龙宫,刚进卧房就被吓了一跳,白泽正无精打采一脸晦暗地坐在那里。 锦绣凑近看了看,体贴道:“不是让你自己先睡的吗?你看都熬成黄脸公了…” 白泽幽怨地抬头问了一句:“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远不如那个什么宋仲础?” “啊?”锦绣惊讶了一瞬,旋即甜甜笑起来,“虽然我没有比较过,但是他自从唱了一个叫做‘日之子’的唱段后,已经迷倒了整个东海的女性倒是一点都不夸张,她们还唤他国民相公什么的。” 白泽一口热茶给喷了出来,锦绣忙不迭地拿出块帕子给他擦拭,不料白泽却握住了她的手腕:“怎么有块男人的手帕?” 锦绣倒也坦白:“是宋师父的,有一次教完戏后我发现地上掉了这块帕子,我认得是师父的便收了起来,谁知一忘就是个把月了,我明儿给他还回去。哦对了,我还约了宋师父明天过府吃饭,相公你正好也看看他的戏。” 看着锦绣絮絮叨叨地说,双眼充满了憧憬,白泽耐不住又问了一个老气横秋的问题:“我看你也被宋仲础迷倒了,我问你,假若我与宋仲础一起掉入河里,你先救哪个?” 锦绣不假思索地答:“当然是他了,你会游水要我救个啥!” 白泽半晌没有答话,他扶着额,只觉得很灰心。 夜里锦绣睡的不安稳,说梦话的习惯又呈现出来,只 不过这次不仅仅是说,还唱得很欢。白泽仔细听了听,正是宋仲础白日里教的唱段:“怎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第119节 白泽的脸色青青白白了半天,咬牙切齿地跳下床灌了自己一大茶缸子凉水,心道:“好小子,明日里还敢来府里吃饭,看我怎么修理你…” 第二日宋仲础刚刚出现在东海龙宫门外,便被一群慕名而来的宫娥们团团围住,宫娥们手上或扯着帕子,或携着书本,都是缠着宋仲础签名的。 锦绣拉着黑眼圈的白泽兴冲冲地迎出来:“宋师父来的早,不知今日给我们带来哪个唱段?” 宋仲础谦谦一礼:“公主驸马,不如我们就唱牡丹亭的游园一段?” 白泽望着天:“我是个岁数很大的神仙,不太适合听这种新的戏。” “这个戏其实不算新…”宋仲础有些莫名。 锦绣撇撇嘴:“师父若是有什么戏适合他这样的老人 家听的,下次再来唱就是,不如我们现在就进去吧,戏台已经搭好了。” 白泽不以为杵,不慌不忙地跟在二人身后,待进了戏苑后,锦绣愣住了。戏台上的布景被全部撤去,换上了练武场上一番装备。 锦绣看着就要发怒,有个小宫娥战战兢兢地跪下道:“是驸马爷吩咐换的。” 锦绣转向白泽:“你这是要听单刀会?” 白泽道:“刀不刀的我不懂,我今日并不想听什么戏,宋师父是客人,理性我们招待他。”他朝着宋仲础幽幽笑了一下,“宋师父应该听说过我是名武将,今日想在师父面前献个丑,不知师父可有兴趣?” 能亲见上神舞弄两下绝学,那是八辈子都难捞着的机会,因此宋仲础想都没想便兴致勃勃地答应了下来。 白泽见计划得逞,一把抓住宋仲础的手腕,把他拉到台上一侧站定。 锦绣莫名其妙地看着白泽折腾,忍不住问道:“相公,你打算搞什么?” 白泽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并不答话,而是指了指鱼 贯上台的宫娥们。只见宫娥们抬了大大小小的几样物什,又抬了副弓箭走了过来。白泽热情地招呼了下一头雾水的宋仲础:“宋师父,麻烦你把那只哈密瓜顶在头上,对对,就是那只,顶在头顶正中啊!” 锦绣一下明白过来白泽是想要利用宋仲础显摆自己的箭法,急忙上前阻止,宋仲础却温婉一笑:“不妨事,我相信驸马的本事。” 白泽道:“就是,宋师父你别怕,手腿别抖,我保管一箭中的。”话音刚落,一支箭已经穿瓜而过,宫娥们齐刷刷地发出一声惊呼。此刻的宋仲础依然站得笔直,但面色却白了一瞬。 白泽心里暗笑,对宫娥使了个眼色,宫娥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换了一只茶盏给宋仲础顶着。 白泽道:“”刚才只是试手,这次换了只满杯,宋师父可千万顶稳了,水晃荡了都会影响我判别。” 宋仲础勉强“嗯”了句,面上的表情不太自然。锦绣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她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只见第二支箭已经“嗖”地发出,杯子应声而碎,茶水顺着宋仲础的面颊缓缓流下。 白泽赞叹道:“宋师父果然冷静果敢,难怪我家娘子这么青睐你,我们再来一箭,这次我蒙着眼…” 第189章 番外白泽锦绣篇名伶下 雕花长弓被锦绣猛地夺过:“白泽,你今日是存心找茬是不是?!”她气急败坏地将羽箭丢在地上又补上两脚,“你真是不可理喻,今天罚你不许吃饭!” 白泽也恼火起来:“你就为了那小子跟我置气?” “是又怎样?”锦绣看也不看白泽,只顾着给宋仲础擦干茶水。 白泽看着眼前一幕,终于什么也没有说,阔步离开了戏苑。 锦绣并未跟去,而是将宋仲础扶进后院,招呼茶点给他压惊。这番折腾之后,戏虽然唱了,但不够尽兴,宴席也摆了,白泽并未出现,一众人也吃得恹恹。 宴席散后,宋仲础只小坐了会儿便借故有事离去,锦绣一个人练了会儿戏后也觉得无趣,便唤来一名小宫娥低声问道:“驸马爷午饭吃了么?” 宫娥闷头道:“似乎没人给驸马爷送饭食,应是没吃。” 锦绣“哼”了声:“明明是自己挑事儿,还赌气不吃饭,随他饿着去!” 然而到了晚饭时分还是不见白泽的影子,锦绣有些愤愤:“出去打一仗后回来脾气还变大了,不理他,我们吃我们的!”刚扒了两口饭,又抬头问,“小龙人呢?一整天看不到人,他爹不吃饭他也不吃饭了么?!” 门外慌慌张张跑进来一名宫娥,上气不接下气地跟锦绣禀报:“不好了不好了!驸马爷走了,还带着小殿下回了昆仑山。” 锦绣一口菜呛在喉间,她一边咳一边急急问:“什么时候走的?跟谁说了?” 宫娥道:“不知什么时候走的,只留了张字条。”宫娥拱手将字条呈给锦绣,锦绣展开一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字条没有称呼亦没有落款,只简短的一句话:“我带小龙人回昆仑山去了,不打扰你唱戏。” 锦绣咬了咬唇,半晌恨恨道:“走,去昆仑山!” 宫娥看了看外边的黑天,小心翼翼地提醒:“公主要不要等到天亮再去?” 锦绣已取了外衣来:“等什么等,现在就去!” 夜里的光线不太好,锦绣走的又急,招了朵云是朵雨云,结果半道上雷电交加,下起倾盆大雨来,不一会儿这朵云便散成了碎片。锦绣一着急,干脆化成龙身一路向昆仑山而去。 昆仑山是神界圣地,即便是神仙也不能随随便便闯入,是以锦绣只得停在了昆仑山的入口处。 一向人迹罕至的昆仑山入口处有些不同寻常,不同寻常之处在于今日竟然聚集了不少人。 锦绣奇道:“怎么今日有什么盛会么?这么热闹。” 有一名地仙认得锦绣,忙上前施礼道:“锦绣公主,这哪里是有什么盛会,这是昆仑山出事了。” 锦绣心头一紧,见昆仑山顶果然有黑云缭绕。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仙心事重重:“公主你有所不知,在十万年前天界曾经出了一个妖兽,唤做猰貐,它本已修行成神,却误入歧途,后来因其杀戮太重神界便将它困于昆仑山的冰洞中,并设了结界防止它再出来害人。可不知为何,最近这结界似乎有些松动,而这猰貐十万年间妖力大增,大家都恐怕它冲破结界为害三界,所以看到异象后都纷纷跑来了昆仑山。” 另一名地仙听到这里也插嘴道:“是啊,这猰貐要是跑出来可是非同小可,凭借我们这些人的力量恐怕是无法抗衡的。” 关于地仙嘴里提到的猰貐,锦绣以前也有所耳闻,不过对她而言这样的传说太过古老,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样的妖物能重新出现在三界之中。 传说中,这只猰貐的本事极大,又极凶残,当年为了将它制服,上古的几个神仙联手才把它困在了冰洞之中,并且指了白泽专门看守。如今要是再让它跑出来,它必定集了万年的怨恨,要给三界带来一场灾难不可。 “有没有禀报天帝?”锦绣有点紧张,在昆仑山她并没有见到白泽的影子。 “已经着人去禀报了,不过刚才白泽上神回来,说是在结界上发现了一条裂缝,他担心等天帝再派人会来不及,便自己飞进去了。”地仙忧心忡忡地又补充道,“白泽上神还不让我们进去,说是太危险,但是白泽上神只带了小殿下进去岂不是更危险…” 锦绣的脸色刹时变白,顾不上再问什么就冲了进去。越往山里走气氛越沉郁, 在锦绣的印象中,昆仑山本身就奇诡的很,如今又多了猰貐的妖气,便更是令人周身生出一种寒意来。 锦绣一步步小心地往里走去,握着剑的手已经沁出细汗。作为小字辈的龙族,上战场的机会已经少之又少,她的几个亲戚中,也就数云兮真正打过几次大场面的仗,而她则是连战场的边都没沾过,如今她作为白泽的妻,自然要在旁边帮衬一番,可是要怎么打,她其实很懵懂。 接近昆仑山腹地时,锦绣已能清楚地听见野兽的吼叫声,昆仑山上空黑云压顶,电闪雷鸣。锦绣紧赶几步想要上前看个究竟,却被一道新的结界给挡了回去,这道结界她认得,一定是白泽为了防止他人无意闯入而设。再往里看还有另外一道古老的结界,那道结界已经破了一道口子,有只长相凶悍的猰貐正在竭力摆脱白泽,一心想要冲出去。 锦绣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她长这么大都没有看见过上神打架,自从嫁给白泽后,白泽修身养性的时候偏多,他烧的菜倒是吃过不少,正儿八经打一个架锦绣真是没见过。 结界中的猰貐几番挣脱都被拦了回来,转而大怒,咆哮着向白泽扑去,白泽并不躲闪,挥剑向猰貐劈去,猰貐身形灵活,一缩一躲竟钻到了白泽后方,尖爪对着白泽后背迅速一抓,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便呈现出来。锦绣还未惊呼出声,白泽已经反手用剑将身后的猰貐给戳了个血窟窿。猰貐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展开了更猛 烈的进攻。 白泽依然战得很有章法,丝丝入扣,那猰貐见占不到便宜,竟撇开白泽又向结界冲来,结界原本就已破损,在它的撞击下轰然倒塌。眼看着猰貐向着锦绣的方向狂奔而来,而锦绣面前临时设的结界根本不可能长时间挡住猰貐的巨大冲击,她一时间竟有些傻了,握着仙剑的手感觉沉重无比,腿脚也如灌了铅般半点挪动不了。 白泽在同时看见了锦绣,他一惊之下迅速掷出手中长剑,长剑没入猰貐的后颈,猰貐吃痛,奔跑的动作慢了下来,白泽趁机跳上它的背,徒手与它战在一起。 猰貐哪里肯让人摆布,左扭右摆想要将白泽给甩下来,白泽一个不防,被猰貐的长尾甩中,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他硬是撑住了身子,将猰貐扭转了方向。 眼看着白泽受伤,锦绣不由痛呼一声,白泽回头看去,喊道:“快走!”说完便扭着猰貐向相反的地方而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结界中的战事似乎平息下来,结界也在同时消散。锦绣心中担忧,急急忙忙向前冲去,行出去不多远便看见地上有斑斑血迹,越往前走血迹便越深重。锦绣怕极了,脚底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有一阵小孩儿嘤嘤的哭声从近旁的山洞中传来,旋即跑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出来,直扑到锦绣怀里:“娘亲娘亲!” 锦绣看了一眼衣衫破损沾满血迹和尘埃的小龙人,心悸道:“怎么了?” 小龙人泣不成声,语不成句:“里面全是血…死…死了…” “谁死了?”锦绣脑袋“嗡”地一下,心提到了嗓子眼。 “爹…爹爹…”小龙人刚出了个声,锦绣已经拔脚向洞中冲去。小龙人抽噎着继续道,“爹爹把那个怪兽打死了…” 锦绣一路流泪不止,她恨恨道:“白泽,你没问过我,你怎么敢死!”她已下了决心,呆会儿看见猰貐,哪怕是拼个同归于尽,也要为白泽报仇。 洞内深处,有豆大的一点火光,光影下的地面正倒伏着猰貐那头巨兽,已然没了声息。巨兽旁边坐着的正是风神俊朗的白泽上神,此时在一圈一圈地往身上的伤口处缠上白布。 锦绣愣了,结结巴巴道:“你…你没死?” 白泽转身看到她,道:“你这么希望我死?” 锦绣没回答,冲上前去将白泽紧紧抱住:“你若是敢死,我就把你打死!” 白泽被锦绣的话给气笑了,反手拥住她:“你怎么来了,这么危险。” 锦绣嘟囔道:“你也知道危险,居然单枪匹马地就与那猰貐战在一块儿,哦不对,你怎么还把小龙人也带进来了?那么小的孩子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 白泽正色道:“我白泽的儿子应该从小就让他多多见识各样的战事,这样将来才能成为一条所向披靡的真龙。” 小龙人也跑进来,抱着白泽的手臂对锦绣道:“就是就是,今日我还帮了爹爹一把,将那妖兽的视线引开才让爹爹一击即中。” 锦绣吃惊道:“原来今日将猰貐制服还有你的功劳,真是了不起。” 白泽踢了踢地上的猰貐:“虽说将这妖兽打死了,但是它没过千年便能再复活过来,所以还是得赶紧挪到冰洞中,然后再请几个上神一起来重新设个结界。” 诏兰点点头,道:“我来帮你。” 白泽瞥了她一眼:“你不用赶着回东海跟你那个宋仲础学唱戏么?” 锦绣愤愤道:“你这个小气鬼,我去学唱戏,是因为你的生辰快要到了,我想要学好一段,到时给你一个惊喜,你却是吃的哪门子醋?” 白泽愣住了,望着锦绣缓缓道:“原来是这样…” 锦绣委屈极了,眼泪也迸出来:“不然你以为是怎样?” 白泽转身抱住锦绣,深深吻上她的唇:“娘子,是我错了,我罚自己为你做一年的饭。” “还有一年的针线活。”锦绣抽抽噎噎道。 “任你驱使。”他再次温柔地吻下去,带着无限爱恋。 小龙人一把捂住眼睛,口里喊着:“非礼勿视,少儿不宜!”逃也似地逃出了洞口。 昆仑山上的阴霾一扫而光,雨后阳光透出云层,温和照在山脉上,一片清明。 第190章 番外诏兰篇之缘分透支 我叫诏兰,是青鸟族的郡主,西王母座前的传信仙使。每日里除了在西王母身边服侍,便是领命出门传些消息,这样的日子其实很简单清闲。清闲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读书作画,抚琴练舞,他们都说我的性子太过清冷,而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我的性子并不清冷,清冷只是因为我还未遇见他。 那个叫做云兮的男子。 你相信这世上有种叫做缘的东西么?呵!原本的我亦是不信的。 可是有一天,我竟鬼使神差地独自去了转生台。我记得那日下了雨,雨水打在绣着墨兰的伞面时发出叮咚声,这声音并不像平日里那般沉闷,仿佛是有人在随意拨弄着瑶琴,平和慵懒。我踏着缓缓的步子向前,溅起些许小小的水花。 第120节 转生台前的空地上躺着一名白衣男子,墨色长发遮住了半边脸颊,看不清面目。我有些犹疑,停顿了片刻还是 选择了靠近。 他有着一张极为俊朗的面孔,眉头微蹙,紧闭双眼,似只剩下游丝般的呼吸。我不通医术,只是手忙脚乱地从袖中取出回魂丹来,将瓶中剩下的十几颗仙丹一股脑儿地喂给了他。 眼看就要到去西王母身边当值的时辰,我不敢再有耽搁,只得匆匆往回走去,走出去几步,我重又折返回去,将墨兰的伞小心遮在他的身上。 后来,我听说他叫云兮,是南海王宫的世子,是仙界有名的有才有貌有气质的青年仙君。 那次是我与云兮的初见,在那以后,我突然想到了缘这个字。 我欣喜于这个字,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自己是不是还可以借着这份缘走出第二步、第三步… 所以我如那些女仙君一样,在闲暇的日子里去了南海王宫的宫门前。 在去到第九十八次时,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云兮。那日的他穿着一袭白衣,似乎清减了一些。我鼓足勇气跟在他身后,却没有勇气喊他的名字。 他却回过头来,有些莫名地望着我:“你…有事么?” 我在突然间变得很窘迫,结结巴巴道:“世子殿下…我…” 云兮笑起来,那个笑容温暖得如同春日里第一缕阳光,直直照进心底。他用温柔语调说:“你别紧张,慢慢说。” 我想我红了脸,也许当时的我告诉了他自己是谁,又也许什么都没有说。就像是一场梦,有着初始美丽的一场梦。 后来,我亦如其他女仙君一般递过几封信过去,却也是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我本来以为会有什么不同,让我有机会靠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仙界时光漫长,我不急于一时,总觉得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让我利用,让云兮为我动心。 连西王母娘娘都说,纵观仙界的年轻一辈,只有我与云兮最为登对,同样的擅诗词书画,同样的雅致爱好,可以在悠长岁月里有谈不完的话题。 可是有一天,我却发现和云兮最聊的来的人是一个唤做秦青的女子。 这个女子只是新近才升仙的一条小青蛇,法力低微,也不通文墨琴棋。他们说:“这样的女子不足为患,世子殿下关照她,与她多说两句话无非出于师兄对于师妹的关心。倒是最近听说云兮与他的表妹锦绣家里口头订了个亲,你倒是留意下。” 我却不这么想,那个锦绣不足为患,秦青才是我最该关注的人。因为我发现,云兮看秦青的眼神分明不太一样。那样清冷的云兮,竟破天荒地把最温暖最深情的眼神给了这个女子,且是无怨无悔的样子。 云兮和锦绣的定亲宴前夕,我听说云兮因向南海龙王提出解除婚约而被关了禁闭。关了一个时辰后云兮便被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继续关着,究其原因竟是因为怕被那个叫做秦青的女子搅了局将云兮救走。 我还是呆了半晌,从这些接二连三的事里,我大约明白了两件事。第一件是云兮锦绣这桩婚事八成要告吹,第二件便是秦青对云兮的日常了如指掌。好奇之下,我靠近了云兮的房间,果然发现秦青轻车熟路地进了屋门,她却 不知云兮并不在那里,守在门内的是南海龙王的侍从,侍从自然知道这个女子从不让人省心,便设了结界防止她出门。我心里有些欣慰,南海王宫对于云兮的这位师妹并不待见,本来的,如此门户不相当的人又怎么入得了他们的眼。 秦青这个丫头,不过是颗尘埃,消失了就消失了,云兮即便难过上几天,很快也会忘记。我离开的时候在屋外顺手留了一枚火种,大火烧起的时候不知为何我竟有一些心慌,迅即逃离了那里。 云兮的定亲宴上,我代王母呈上了礼物,还跳了一支拿手的舞,我能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这里,只是除了云兮的。我不甘心,在心神恍惚间我跳错了一个步子,不合时宜地摔倒下来,有一只手恰巧将我扶住。我抬起头,正对上他那双温和的眼,他说:“诏兰仙使,小心。”那一刻,我的心砰砰跳个不停,我突然体会到能被他关注和照顾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那场大火终究没有将秦青烧死,她依然与云兮一同去了人间寻找玲珑镜的碎片,在他们出行的那天,我徘徊在瑶池边一直到深夜。夜晚的瑶池波光粼粼,王母悉心培育 的墨莲次第开放,而本该清静的心却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了。 池中映出我的倒影来,端庄、得体、稳重,一派美好模样。没有理由云兮会连多看一眼都没有,我只是没有把握到更多的机会与他相处,倘若我能够到他的身边,他自然会慢慢喜欢上我的。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为了一名男子去求了王母,王母似有些顾虑,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派我去人间帮助他们寻找镜子的碎片。 那天,我是雀跃的,像是孩童即将得到最喜欢的玩偶一般欣喜。 去见云兮之前,我那般忐忑,应该用哪种胭脂红,戴哪一款耳环,头上的发簪会不会太过艳丽,他会不会喜欢?我将要对他说的话反复咀嚼演练,对自己嘱咐,说话的声音要放轻柔,要得体,要温和。 我想,他会喜欢的吧,就算没有别样的情绪,他也一定会在意我的。否则他不会在我扭伤脚时将我抱下红叶山,不会撇开秦青一个人陪在我身边,也不会找来最好的药膏亲自帮我敷上。 那个时候,我以为他是喜欢我的。于是我坐在他身边,试探着说:“红叶山是个很好的地方,若能在山上寻一处地方,建一木屋,铺一条青石小路,与喜欢的人晨钟暮鼓,该是多好。” 云兮将头偏向一边,并不答我,半晌只是道了句:“青儿还没有回来,我去寻一寻。” 我望着他的背影,生出许多落寞的情绪来。有人告诉过我,爱,不应是不顾一切。当时的我没有懂,我只是每日里不绝不休地想,既然我爱着他,我就该桩桩件件的事都围绕他,要跟紧他,亲近他,拥有他,用我所能想到的一切去环抱他。 所以,我特意选了诗词去请教他,买了漂亮的发带送给他,我想时时刻刻地呆在他身边。 可是,云兮却在远离我。我至今记得那个夜晚,他敲响我的屋门,没有关怀,没有问候,有的只有质问,他扔下我送他的发带,言语间字字句句都是秦青,我从未见过一向清冷的南海世子竟也会为了一名女子出头,何况那名女子又如此卑微。 当房门在他身后关上时,我落了泪。水中的莲还开的 正好,天气也还和暖,云兮却愈发的冷漠起来。那天夜里,没有光没有温度,只有近乎绝望地等待。 我自是不甘心的。我不曾想过竟会用情丝绕去拴住云兮,更没有想到我竟会功亏一篑。云兮带着冲天怒火将我掳到东山,他的话字字戳进心窝,冰冷彻骨。他道:“娶不娶得到青儿是我的事,不劳烦仙使操心,仙使只需知道云兮无论如何都不会娶仙使即可。”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离开的那里,深夜的东山路险湿滑,我摔了无数的跟头,却感觉不到痛。回到天界以后,我睡了三天三夜,醒来的时候人间正是深秋。那年的秋天似乎比往年的长,不落冷雨不清寒,桂花开过又红了枫叶,似乎害怕过早的见到那第一场雪。 我窝在自己的房中没有出门,红着眼圈苍白着脸,红泥小炉温出的酒喝了一壶又一壶,直到有一天,侍女也看不下去,扶着我的肩道:“小姐,你作甚要如此折磨自己,你这样,世子殿下也不晓得,他自会与那条小青蛇一直在一起。” 我颓然道:“那又能怎样?他不喜欢我,从来都是。” 侍女道:“小姐你琴棋书画都要胜那小青蛇一筹,世子殿下只是没有发现你的好,虽然他现在没有喜欢上你,可是不代表将来不会喜欢。你为何不争取嫁给他,让自己有一生的时间让他发掘你的好呢?” 当时我手中的酒正饮到一半,心中突然被点亮一般。她说的对,我得不到他的心,却可以得到他的人,以后漫漫一生,我都可以拥有他。 第191章 番外诏兰篇之情灭 我重新将自己梳洗得当,去见了王母。 王母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瑶池边喂鱼,我还未把话讲完,她似乎已然明白我的来意,她向我规劝道:“你选择云兮,恐是一条极为辛苦的路。” 我跪伏在地面,光洁玉色的砖石映出我尚含着泪意的眼:“诏兰爱了世子殿下万年,并不怕辛苦,诏兰只怕没有结果,诏兰不能弃了这份念想,还求娘娘成全。” 王母怔怔地看着我,半晌道:“至于如何让云兮对你动心,我帮不了你,我能做的就是帮你看看有没有可能与他缔结一段姻缘。” 我很感激,心中又满满地盈满了希望。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看的出来南海王妃很喜欢我,论家世,论才学,我与云兮都是最登对的。那段时间我日日往南海跑,期期地给王妃端茶送水,投其所好,只盼着有一天她能向我提出结亲的想法。 我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当王妃拉着我的手询问我意下如何时,我几乎控制不住欣喜若狂的情绪。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有了天高云淡的感觉。 恰逢云兮从人间回到南海等待历劫,上仙的天雷劫对于他来说并不难度过,但也需好好闭关休整一下,我去求了南海王妃,允我在他闭关期间服侍他。这样单独 相处心无旁骛的日子本就不多,我很珍惜,或许我可以利用这段时日与云兮冰释前嫌,没有旁人的打扰,也没有秦青在身边,一切都有机会重新开始。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看到的只是云兮与日俱增的思念,对于秦青的思念。 那个晚上,窗外落下了雨,有隐隐的雷声,我不甘,终于收起了全部矜持上前紧紧抱住云兮:“世子殿下,到底我有哪一点比不过秦青,让你到如今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云兮将我环绕在他腰间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淡淡说:“你如灼人烈火,而她似十里春风。” 那天之后,我没有再去云兮闭关的地方,我害怕见到他,害怕他一次一次用冷漠的面目对着我,害怕他对我说不可能。 人总有灰心的时候,我也曾经灰心过,在仙法不能精进时,在行事不顺畅时,可是我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灰心过。云兮对我说出这些淡漠冷情的话时,我暼见墙角的斑驳裂纹,仿佛心上碎开的裂瓣。 南海王妃将我寻回,她握着我的手,道:“别难过,云兮不认你,我们南海认你。他是我儿子,婚姻大事由不得他。”王妃带着我去到九重天上,与王母一起向天帝求了道赐婚的旨。 明明是尘埃落定的事,我却没有多少喜悦。望着与云兮有九成九相像的人偶, 我只觉得十分空落。即便名义上嫁予了云兮,我却是要和一个人偶过上一生么? 在成亲之前,远在人间的秦青曾经来过,她的模样很落寞,是情伤的模样。她大约想向云兮问一个究竟,一心要亲见他。我自然不会让她见到云兮,我故意挽了人偶出来,在她的面前表现出彼此情深的样子。人偶对她的冷漠必是让秦青伤了心。看着她决然离去的模样,我打心底生出一丝快意来,如今秦青也终于尝到了这样的痛,剐心剐肺的痛。 成亲礼上,我被人偶悉心牵着,在众仙君艳羡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人偶的手是冷的,暖不到心。不过是个形式,可我仍然难掩激动,今日之后,我便永远是云兮的妻,就算他不接受不承认,这都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可我不曾想到云兮竟会损耗仙力破了仙障,当我带着幸福笑靥站在台上时,云兮提着剑冲到了我面前,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一切只是一场误会。 当每个人都散去后,我仍然站在原处,雍容的喜服、长长的红毯在此时看上去都如此刺眼,我突然觉得今日这一出不是个误会,而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而我则是这个笑话的主角。 回到九重天后我一直闭门不出,期间零星地传来消息,道是云兮追到了冥界,他冒着触犯天条的风险将秦青救出生天;再后来又听说云兮与秦青在东山私定终身,拜了天地成了亲。 那天我饮了许多酒,心肝脾肺都要被吐了个干净。我独自走到转生台前,突然 很想回到初见的那日,如今想来,兜兜转转那些年,竟是初见才最美好。于是我想,若可将幸福的一日收藏起来,我便让它不停地重复,如此便可过了一生。 将我从醉生梦死中唤醒的是云兮灰飞的消息,云兮因为替秦青渡劫被上神的天雷劫打散了魂魄。我终于明白为何南海一直不同意云兮与秦青在一起的缘故。原来秦青竟是上神青离,因为她的缘故云兮已经几次涉险。 我慌张地来到了东山,看着云兮灰飞的烟尘散在天际,我几乎不能呼吸。那一刻,我是多么想要杀掉秦青,杀掉那个叫做青离的上神。 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地怨恨于她,若不是她的存在,云兮或许可以不用过得如此辛苦。我不想再放弃,在云兮的魂魄入到尘世时,我也义无反顾地追了过去。 哪怕只是人间一世,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一世之于轮回,是何其微小。所以一杯酒一盏茶的缘分已是可贵。一段际遇也好,一场梦境也罢,权且都化作记忆点滴。我却是不满足,我是云兮这一世的命定之人,我要与他做一世夫妻。 这一世里,我再次来到了云兮身边。那些短暂的日子里,他其实对我很好。我们一起品诗论词,切磋琴艺,他会陪着我出游,给我作画,带我在春日里放风筝。我受伤的时候他会陪在我身边,我伤心的时候他会煮粥给我吃。 我至今记得那个夜晚,秦萧然母亲的寿宴散了之后,我对云兮说想要沿街走一 走,他立刻就应允了下来。湖边青石湿滑,我虽走的小心,仍是轻跘了下,云兮及时的伸出手来扶住了我,手指掠过我的手背时,有种温柔意味。那夜,街灯昏黄,带着暖暖的尘意。我想,若是一世都可以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 我从来没有想过命定之人也存在着变数,而这个变数就是秦青,云兮仿佛在冥冥之中被她牵引,一步一步开始远离我,冷落我,拒绝我。他甚至因为我将秦青下了私牢而怪责于我,甚至因为秦青受了私刑而将我赶出临安城。云兮闭关那夜的冷漠重又袭来,排山倒海一般,我哭得那样伤心,他却依然看不到。 可我不想放任这个变数变大,变成横亘在我与云兮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于是,我终于找着机会将秦青给掳来,我想,只要她死了便可高枕无忧,可是云兮却突然出现救了她,在那个大雨的夜晚,他漫山遍野地寻找她,一向沉稳的云兮竟也会有那样不冷静的时候。我终于知道,在云兮的内心深处始终都忘不了她。 可是,我才是这一世的命定之人,既是命定之人,就不该任由什么变数来破坏。于是我又去求了皇帝赐婚,以为从此便能和云兮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可云兮却在成亲当天悔了婚,他转身离去时,如当初在南海一样,没有回头,丝毫的犹豫。 我纠结这许多年,做过许多事,哪怕是改了命格簿子,却仍不能和云兮天长地久。时至今日,我方才明白那些始终不能在一起的人,全是因为不够爱。 秦青走后,云兮选择了孤独终老,我也终于心冷。 我站在墨山之上,发现这万年的爱,是如此繁华,又如此寂寥。 再后来,我去了九曲溪,在那里种满了夕雾草,轻风抚来时,夕舞草静静摆动,仿佛绵长思念。我盼望着有一天,云兮能够来到这里,那时的他会不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心疼,因为有一个女子曾那样爱过他。 人间的一世安然度过,云兮终于完好地回到了天界,他失却了记忆,自然也不记得我。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或许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我依然如万年前一般来到南海龙宫的门前等到他的出现,他也依然是温润的态度,声音和暖,望着我的眼神里亦没有淡漠,我如此欣喜。 可是,秦青却没有死。 云兮将她从人间接回,又去求了女娲娘娘,在崆峒印的力量下,与她双双恢复了记忆。我知道,自此以后再无属于我的一丝可能。 在云兮大婚的当日,南海王宫灯火辉煌,一对璧人终成眷属,几乎天界的每个人都在真心祝福着他们。那日,我也去了南海,却不敢靠近,我只是站在远处的一个角落里,看着台上的璀璨繁华,看着云兮眉眼间放松的笑意,我突然明白,原来云兮与她在一起,是如此幸福。 其实,他幸福,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么?只可惜我明白的太晚,将自己弄了一身伤痕。 辗转多年以后,我终于放下,那些深深浅浅的爱意,也终于如云烟,如流水,如昨日午后打盹时的一个梦,不留痕迹地划过。 我松开手,让手里的沙全部流走。再见,云兮。 再也不见。 第192章 番外玄冥篇之缘起 三界之中,冥界一向较为清冷幽暗,冥界的玄冥上仙平时里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嗜好,唯爱一个酒字。普天之下的好酒他几乎尝了个遍,愈发地觉得没有什么新意,然而近日来他听说远在东海之心来了名守岛的神仙,是女娲娘娘座下的护法,叫做青离。传说青离有一手酿酒的绝活,她就地取材,用东海之心上的海棠花酿出了一种绝世佳酿海棠醉,引得四海八荒的男神仙们争先恐后地去讨要。 第121节 争先恐后他明白,只因那青离上仙每年只酿一坛酒,去晚了便是连一滴也讨不到。但是为什么都是男神仙,玄冥茫然地想了想,最后得出也许是因为男神仙们比较爱酒的缘故。 玄冥自然也去了一趟东海之心,他是去讨酒的,别无他想。可是他在东海之心却碰了壁,因为他到的时候青离正在气哼哼地设着结界。 玄冥在结界设好之前挤了进去,青衣女子偏头看了看他,没好气地说:“哪儿来的毛头小子,速速离开这里。” 玄冥一愣,他之前听说的消息是说这位新晋的女上仙性情平和,充满善意,如今见来却是个爱闹小脾气的姑娘。玄冥倒也不在意,他一心只为酒来,讨不到酒不会轻易离开,于是面上恭敬行了个平礼:“敢问这位可是青离上仙?在下是冥界的玄冥,特来讨一盅海棠醉来。” “我可不管你是玄明玄暗的,反正我这里的海棠醉已经没有了。”青离寻了块青白的石块坐下来,慵慵懒懒地望着他。 玄冥却笑起来,笑容仿佛照亮了他的面容,让这个终日严肃表情的男子也有了明朗的一刻。他对青离道:“你说海棠醉没有了,那你身后的那个酒坛里装的是什么?还有,你脚底的土地下埋着的是什么?” 青离吃惊道:“你怎么知道?连我藏在地下的酒你都会知道?” 玄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因为它太过灵敏,尤其对于好酒。” 青离的面色缓和了些,半信半疑道:“看来你真的是来讨酒的?” “不然呢?”玄冥自顾自地走到青离身后揭开了酒坛 盖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果然醇香无比,不知青离上仙可否赏在下一些,在下感激不尽。” 青离高兴起来,取来酒勺舀了一碗递予他:“你先尝尝,呆会儿我给你装一壶走。” 玄冥浅尝了一口,愈发地赞叹起来:“确是酒中极品,上仙舍得装一壶这么多给我?” 青离点头:“自然,因为你确是来讨酒的,不像他们…”她欲言又止,面上露出些许失望表情,“我设的结界就是为了防止那些不是真心爱酒的人来,不过你例外,以后你什么时候来找我都行。” 从东海之心离开后,玄冥明白了当初没有想明白的那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都是男神仙去讨酒,而青离又为何要设结界。 因为她的确生的很美,丝毫不逊于春日里开的最艳丽的海棠花。 就连一向自以为断了情根的玄冥也在不知不觉中动了心。 少有人知道,秦青还在东海之心的时候曾经去过一世的人间,那一世很短,只有短短十八年。而玄冥便是在这 短短十八年间又遇见了她。 那一世玄冥入人间做了一名秦国将领,而秦青是个楚国女子。那天,玄冥骑着马在山间驰骋,见一楚国服饰的女子正在溪边洗手。 他策马过去的时候,她并不惊慌。玄冥有些诧异,问她:“你不怕么?你们楚国人看见我们都会如同惊慌的鹿一般逃走。” 秦青整了整青色的衣裙,站起身来,言语间很平静:“我这样的人,难道对你们还有威胁么?只有内心虚弱的人,才会不分场合不分对象的杀戮。” 她看着他的眼神清澈无比,仿佛可以望进人的心底。玄冥沉默了一会儿,对她道:“我不会为难你,但是我不能保证你碰到的其他人也不会为难你,还是小心一点儿的好。” 秦青歪着头冲他一笑,道:“你是个好人。我叫秦青,你叫什么?” 玄冥没有答她,而是转身策马而去。 自那以后,玄冥没有在这一世里再见过她,尽管青色的身影偶有入到梦中,让他觉得亲切和熟悉。 两年后,玄冥战死。他回到冥界没有多久,便又见到了她。 她死的那年才十八岁,脸上犹带着稚气。走过奈何桥时,她遇见了玄冥。她有些不可置信,走近他道:“原来你不是个凡人。” 玄冥道:“你也不是,青离上仙。” “你认得我?我们见过?”她似在努力回忆,眼光落在了桌上的一杯海棠醉上,她恍然道,“哦,你是不是来东海之心讨过酒?我好像有点印象。你的酒还有么?不够再来找我。” 玄冥笑了,他递过一碗忘川水,道:“真的么?你都设了重重结界,我怎么进去?” “你来的话,我不拦你。”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忘川水自言自语道,“每一世过完后都要选择忘记么?若是某一世不想忘记一些事或一些人怎么办?” 玄冥默默地看着她喝下忘川水,却没有告诉她,从这一世起,他遇见她的每一世都没有喝过忘川水。 是的,风追也曾经问过他,既然没有以后,为什么不选择忘记曾经。玄冥却觉得,自己与秦青的曾经已经如此 稀薄,他舍不得忘记。 玄冥并没有等到再次去东海之心的机会,他等到的是青离上仙在天水山受天雷火炙冰寒之苦后灰飞的消息。消息传来的时候,玄冥呆了很久,他不能亦不愿相信这是事实。他不敢再有耽搁,匆忙赶去了天水山外。 天水山下着大雨,仿佛无边无际的哭泣,也正是这样的雨掩藏了一丝微弱气息,神思的气息。 玄冥是冥界左使,自然对这样的气息更加敏感,他冒着雨,小心翼翼地探寻,终于捕捉到了这缕没有完全消散的神思。玄冥不敢告诉任何人,将神思用护魂袋装了系好后带回了冥界。 神思微弱,那段时间玄冥深居简出,一心加强她神思的力量,好在青离本身也争气,休整后气息虽弱但已能做一条有形的小青蛇。 玄冥喂了她忘川水后,悄悄地将她放于一世,她经历过太多,他只望她从今以后可以过得平凡安静。 两百年后,神思的力量又强大了一些,秦青已经成了一条有法力的小蛇妖,蛇妖顽皮,闹着要转世做一回人。 人世间向来苦短,他不想她辛苦,可是秦青依然选择 入了世,在那一世里,她唤做苏青桐。也就是在这一世,被云兮发觉了存在于人间的她的神思。 玄冥低估了云兮与秦青的感情,这样一世,他们依然爱得难舍难离。 可是云兮最终被天界召回,留下秦青孤独在世。玄冥觉得自己心痛非常。 恰在当时,冥王发现了玄冥私自救下青离神思一事,虽压着此事未上报天厅,但是惩罚却是不可少的。 起初,玄冥觉得给的惩罚并不重,只是将他放逐到人间一世,且这一世正是秦青所在的一世。于是他觉得挺好,可以方便自己护她周全。 可是当玄冥去了此世后却发现原来事实并不简单。他的名字没变,可他的面目却顶着云兮的面目。 玄冥突然觉得很害怕,他害怕让秦青见着自己,更害怕秦青把自己当做云兮。 秦青落下山崖的时候玄冥救了她,又在她醒来之前选择了离开。 可是,这世上的缘分却是剪不断理还乱。混在戏班到京城献艺的玄冥在大街上被秦青撞了个正着。 他至今仍然记得秦青追着他一边哭一边喊:“云呆呆,我知道你就是云呆呆,你还活着对么?” 玄冥不想看到她难过,也不想被她当做另一个人爱着。于是他躲避她,冷淡她,想要让她绝了念头。 秦青却不放弃,她煞费苦心地将玄冥邀到江南织造,还特意做了一桌云兮喜欢吃的菜。上菜的时候她故意将汤水泼上了玄冥的黑色衣服上,并寻了一套云兮的白衣让他换上。 当时的玄冥一定五味杂陈,他在这一世里不仅顶着云兮的面貌,连后背的剑伤也都一模一样。 玄冥更是没想到秦青设了这个局就是要看一看他背后的伤口。当玄冥刚刚脱下自己的上衣,房门就被秦青冲开,她三步两步跑上前去,从身后一把抱住玄冥,“哇”地一声便哭开了,她道:“你再怎么样不承认都好,伤口总不会是假的吧,你就是云呆呆,是我的云呆呆!” 玄冥第一次与秦青如此接近,被她环抱的滋味令他心动和着迷。那个时候他甚至想,就算她将他当做另一个人又怎样,他那样贪恋她,就自私一世又能怎样。 玄冥终于还是没有这么做,他不想骗她。他轻轻地将 秦青的手掰开,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告诉她:“如果我直接告诉你我不是他,你大约是不信的吧?”他举起自己的手臂,指着手臂内侧的一块紫色印记道,“这个印记他是没有的吧?这是冥界左右使所特有的印记,我只是在这一世里用了他的模样。” 他还告诉她:“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白色的衣裳,我是冥界中人,黑衣才是我的装扮。” 玄冥无从想象秦青有怎样的失望,在那天后,秦青便很少再来找他,而他亦无任何理由去见她。 再次听说关于秦青的消息,便是她进宫的消息。玄冥大惊,他当然清楚秦青进宫是为了给云兮报仇,他也当然清楚她会因此陷入怎样的危险境地。 玄冥想要劝她,却不知从何说起。那天他坐在被落霞映照的山上,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草根。秦青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我在三日之后进宫,你会挽留我么?” 玄冥呆了呆,吐掉嘴里的草根后翻身坐起:“若是我挽留你,你就不会进宫了?” 秦青没有说话,他知道她不会。还是有着失望的,玄冥低下头:“你应该知道宫里到处是陷阱,你是个简单的 姑娘,应该去过简单的生活。” 秦青落寞着:“云呆呆不在了,我过怎样的生活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不过行尸走肉罢了。” 秦青进宫的那天,玄冥还是去送了她,他站的远,带着百转千回的心情,深情张望。 第193章 番外玄冥篇之守护 玄冥是后来才知道司命那小老儿给秦青写的命格中还有一项蛊毒,她已经中毒太深,进宫以后反复发作的频率也越来越高,每一次昏迷都可能再也不能醒来。 在一次秦青毒发时,慕容楚将他召入了宫中。在玄冥的看法里,慕容楚也是个可怜人,当初的一念之差让自己错失一生。 可怜的慕容楚让可怜的玄冥穿上云兮的衣物,去唤醒昏迷多日的秦青。秦青醒来的时候她的眼神有一刹那闪亮,她向玄冥伸出手来,道“云呆呆,我想要喝粥。” 玄冥沉默了片刻,说:“我不会煮粥,我是玄冥。” 玄冥不敢抬头看她,他知道她一定哭了,然而他终是无能为力,他不想骗她。 玄冥终是以慕容楚侍卫的身份留在了宫中,宫中风刀霜剑,他还是舍不得她,留下来也方便自己去守护她。 可是宫里的生活终究太过寒凉,他心疼她,却又不能太过靠近她。 可即便这样,他仍成了他人伤害污蔑秦青的借口。玄 冥劝秦青:“若是不想撑下去,我会带你走。” 秦青的身子已经极其虚弱,她摇了摇头:“我撑着这口气,便是要替云呆呆报仇,我不走。” 当年的事终于大白天下,太后仿佛在一夜老去,而了却心愿的秦青亦即将弥留。慕容楚在难舍与放手之间终于选择了放手。 最后的日子里,秦青已经什么也看不见,渐渐的连感觉也在逐步流失。在山中的小屋中,玄冥第一次下厨,笨拙地煮了一锅粥。 他扶起秦青,喂她喝下半碗。失去味觉的秦青笑起来,道:“真好喝。” 玄冥道:“好喝的话我明日再给你煮。” 秦青垂下眼,没有说话,她知道今晚恐怕便是自己最后一晚,她再没有明天。 看着秦青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玄冥安静地取出随身的短刀来,沿着自己和秦青的手心割开,过血换命,云兮可以,他玄冥也可以。 第二日醒来后,秦青惊讶地发现自己既能看见,又有感觉了,手上的伤痕正说明有人帮她过血换命,她想到了 玄冥。 桌上剩下的半锅粥早已凉透,而玄冥亦不知去向。 当风追从奈何桥下接到玄冥的时候,不胜唏嘘。在风追的印象中,玄冥为人清冷决然,从不会纠缠于什么人或什么事。然而这一次他竟会将别人的毒过到自己身上,宁可消亡一世的生命,风追觉得很不寻常。 直到有一日,风追看见玄冥守在三生石旁看一名女子的过往时,他始才明白,这个清冷决然的玄冥怕是动了情。 这一世的秦青寿终正寝后,在奈何桥上又见到了玄冥,她自然认得他,眼里禁不住迸出泪来,她似乎有满腹的话想要对他说,到最后却只化为了一句话:“你好吗?” 忘川水拿给秦青时,她道:“如果我不想忘记,可以不喝么?” 玄冥轻轻地摇摇头。 秦青凄然地笑了一下:“可我不想忘记云呆呆。”顿了顿又道,“也不想忘记你。” 秦青最终还是喝了忘川水,她走以后,玄冥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秦青作为一条小蛇妖,又安然地在人间呆了三百年。玄冥其实希望秦青就如此简单平静地过着每一天,无忧无虑。可是在大雪纷飞的一天,云兮终于找到她,尽管他失却了记忆,仍是能感受到那份亲近。 云兮带着秦青去人间寻找玲珑镜的碎片,这一路上二人情意渐深,却坎坷不断,秦青最终被打入冥界,永受火炼之苦。 第122节 让秦青去受火炼之苦,玄冥自然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他坐在奈何桥上,思绪急动,多年没有打开的海棠醉他重又翻出喝上一杯。要救她,必然触犯天条,他顾不上这么多,腰间的刀随时可以出鞘,他随时可以为了她踏上险途。 可是,云兮从人间追了下来。玄冥看到闯入冥界的云兮时,心中吃了一惊。云兮对秦青的爱再一次令他感叹,他打心眼里敬佩云兮。 奈何桥上,玄冥还是与云兮打了一架。这场架不好打,玄冥与云兮的功夫本来就不相上下,所以这场架怎么打,打成什么样是门学问。既要打得激烈让人看不出破绽,又要让云兮瞅准一个空子能够迅速突破。 云兮果然不负所望地将玄冥的刀隔开,通过了奈何桥。 此时的秦青正站在三生石旁,她看到了自己一直恋恋不忘的前世,见到了缠绕在梦中的“心上人”其实就是云兮。玄冥将秦青后半段的记忆抹去,既然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爱的人,那么还是不要记得他比较好,他不想秦青因为他而有所负担。 风追一向心细,自然看出这日的情况不同寻常,他追上奈何桥,却看见玄冥拦在了桥中央。 风追心里有气,就算再怎样隐瞒,有人硬闯冥界,想要救走秦青几乎已是不争的事实。 风追道:“玄冥你忘了上次你被惩治的事情了么?这次你还要为那个丫头涉险,值得么?!” 玄冥笑了一下:“只要那个丫头幸福,自然是值得的。” 风追气愤道:“玄冥,我不愿意再看见你一错再错,这一次我定会阻止你,你应该知道,我俩要是打起来真说不准谁输谁赢。” 玄冥气定神闲地取过两只酒盏,分别倒上一杯海棠醉 :“来,存酒不多,喝上一杯再打。” 风追憋着一头恼火,抓起酒盏灌下了酒,他拔出刀来对玄冥道:“兄弟,不要磨叽了,来吧,今日除非你拦住我,否则我一定将那个丫头捉去。” 玄冥没有动,黯然道:“你喊我一声兄弟,而我不想和兄弟打。” 话音未落,风追便感到一阵头晕,手脚居然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惊讶地看了一眼桌上已经空了的酒盏,指着玄冥道:“你…你居然在酒里下药…” 玄冥上前将他扶到座椅上,歉意道:“兄弟,对不住了,这药没有什么坏处,只是普通的软筋散,一个时辰后你自会恢复如常。” 此时的云兮已经与秦青杀出一条血路来,然而要想没有什么大惊动就从冥界逃出去,自然不能走大路。有人闯冥界的消息恐怕早已被禀报给了冥王,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若是一路上再多些鬼兵,只怕凶多吉少。 玄冥心思急动,他知道有一条不常走的隐秘的路,此路直通人间的一座孤山,且路上只有一道关卡,他只需略略指引一下,凭借云兮秦青二人要杀出去应该不是什么难 事。 就这样,云兮与秦青再一次逃出生天。 东山上,云兮和秦青拜天地的时候,玄冥被冥王召到了内殿。他知道,一切都逃不过冥王的眼睛,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违反天规,即便冥王再喜爱他,也不能视而不见了。 冥王将玄冥上了大刑,用冥界最磨人的刑具活活折磨了十天十夜,他心里知道自己所犯的这些事其实远不止用这几个刑具就能抹过,冥王对他还是手下留情的。 因此,玄冥并不觉得苦,他只盼着天界不要盯着这件事不放,让秦青能够安然地逃开。 十天之后,玄冥带着一身伤出了牢门。他心里很想知道秦青的消息,却又觉得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风追赶来看他,带着忧心的情绪对他道:“秦青和云兮成亲了。” 彼时的玄冥正在往伤口上抹药膏,因了这句话猛然间手抖了下,伤口重又裂了开来。片刻后他道了句:“挺好,有情人终成眷属。” 风追又道:“我来告诉你的不仅仅是这些,那个秦青 居然就是当年青离上仙的神思。” 玄冥自然早已知道这些,并不意外。风追继续说道:“秦青和云兮去了东山,正碰上她历劫,而且是升上神的天雷劫。” 玄冥“嚯”地抬头:“她只是缕神思,怎么受得住?!” 风追叹道:“她与云兮殿下都不知道,云兮以为只是个小劫,便替她受了,结果还没受完就灰飞了。” 玄冥的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秦青怎样?” “还能怎样?”风追唏嘘道,“他们这一对也是多灾多难,终是无缘的。玄冥——”风追抬起眼来认真看着玄冥,“你就没想过去争取一下,难道你真的打算永远这样默默守护。玄冥,你也是上仙云兮也是上仙,你丝毫不比他差知道么?” 玄冥没说话,良久方才道了句:“她现在怎样?是不是很伤心?” 风追叹了口气,怒其不争一般:“算了,你现在出不去,我替你打听一下,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女孩子正伤心 脆弱的时候,你去关心一下,很容易就会将感情转向你这里的…” 随后带来的消息喜忧参半,喜的是云兮的魂魄悉数找回,用结魂盏可以让其复生。忧的是云兮有一魂一魄受损严重,需要到人间养护一世,在这一世里如能安然度过,便能万全。 玄冥得到这个消息的同时,便造出一个分身来,他如今不便离开冥界,便在分身里注入了灵力,让其去到人间护云兮一世平安。 玄冥做这个分身做的很迅速,投入人间也很迅速,甚至人世间的云兮还在童年,分身便已经到了身边。 他心里念着秦青,便让这个分身也姓秦,名唤秦萧然。 第194章 番外玄冥篇之碧海青天 风追说的话玄冥不是没有听见,但是他从来就不是个趁人之危的人,对他而言,只要秦青开心了,那便是好的,至于自己…玄冥笑了笑,其实冥界就是阴暗冷清了些,他习惯了,没什么好不好。 他的分身秦萧然在这一世里表现得很尽职,没有拖过云兮什么后腿,将云兮照看的很不错。 唯一的变数连玄冥都没有想到,作为自己的分身,秦萧然对来到此世的秦青动了情。 无可避免的情伤,在二人见到第一面时就已经注定。 玄冥在冥界看的清楚,却无可奈何。是的,他的爱,无处可藏。 这一世,秦萧然被诏兰作为诱饵将秦青引入了陷阱。玄冥捏了把汗,担忧秦青的安危,一边暗暗骂她是个傻丫头,一边又有一些小小的欣慰。 好在云兮终于将秦青救了出来,玄冥想,秦青跟着云兮应是无忧的,只要过了这世,云兮的魂魄重新结起后,他们总该能天长地久了。他们俩个,受过的苦楚太多,如 今的玄冥只望他们从此能安然度过。 这一日,玄冥正懒散地坐在榻上喝茶,却见到秦青突然到来。 她周身散发着上神的气场,开门见山就问他要了一坛忘川水。玄冥心里有隐隐的不安,他不知秦青要这么多忘川水做什么但他却能预感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 玄冥想要追问,还未开口,秦青却突然转头道:“有空可以去东海之心拿几坛海棠醉,我的小黑蟒也会酿酒了,他的手艺还不错。” 秦青转身离去时,玄冥突然发现她的神思上已经隐隐出现了裂纹。 玄冥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因为神思无法再支撑上神的力量,他大骇,想要跟着追出去,可秦青却已走了很远。 他立刻与自己的分身感应,正听见秦青在与秦萧然说告别的话,玄冥怎么听怎么觉得她说的像是遗言,更是明白了她的忘川水是留给云兮的。 玄冥不能擅离冥界,他只得去求风追,此次风追居然没有拦他,显然也已看见秦青神思上的裂纹。风追将通往人间的一扇门打开,拍了拍玄冥的肩:“去吧,去见她最 后一面。” 玄冥跌跌撞撞地跑到人间,正撞见云兮苏醒,而秦青却不在现场。战场上气息紊乱,玄冥分辨不出是否其中有秦青的踪迹,他想了想,急忙向东海之心而去。 东海之心上海棠开的正好,却不见秦青的身影,唯有一条小黑蟒俯在地上伤心哭泣。玄冥紧走几步到了小黑蟒身边,忐忑问道:“你家主人呢?” 小黑蟒停止了抽噎,抬起眼道:“玄冥大人?您怎么来了?” 玄冥急道:“其他的话以后再说,你家主人去哪儿了?” 小黑蟒干脆“哇”地一声哭起来:“护着我家主人元神的崆峒印被主人拿去救云兮殿下了,可是崆峒印若是给旁人用了,主人的元神便再也回不来了,主人也会死的…” 至此,玄冥终于明白了全部原委,云兮已经苏醒,那么秦青定是放弃了让自己复活的机会,如今的她恐怕早已成了天地间的一颗尘埃,或许,连尘埃都没有。 旋龟落离在东山找到了秦青的仙剑,宝贝般揣着回到 太虚真人处。云兮失去了记忆,不再记得这世上曾经有一个叫做秦青的女子。 痛苦非常的是秦萧然,以及秦萧然的原身玄冥。玄冥在人间不知晨昏地大醉了十天十夜,他突然很羡慕云兮,不记得也好,便不会因此难过。他又很嫉妒云兮,有那样好的女子到死都在为他着想。 冥界中,原本就沉默的玄冥变得更加沉默起来。每日里还是有人死,有人转生,他有时想,这些人里面会不会有秦青,他多么希望哪一天会再见到,哪怕从此秦青只是个堕入轮回的人,只要还有生机就好。 可是玄冥一直没有等到这样的机缘,他不想承认,不愿接受一切都已经结束。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此轻易地结束。云兮一心要找寻失去的记忆,终于在人间见到了秦青。 当玄冥看见秦青时百感交集,她还活着,尽管是个凡人,尽管对以往的事全然不知,她过得却很快乐,幸福飞扬。 玄冥没有去打扰,有云兮在,秦青定是无忧。女娲也好,南海龙王和王妃也好,都不再阻止。云兮拿回了自己 消失的记忆,秦青也从崆峒印中获得了并未散去的元神,重拾上神身份。 再后来,传来了云兮与秦青即将大婚的消息。那日,玄冥如常在冥界巡视,一名小鬼兵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举着红色喜帖呈给玄冥。 玄冥深居简出,冥界的身份与这些喜事绝缘,因此从来没有收到过成亲礼的请帖。玄冥想不到自己收到的第一张喜帖竟是秦青的。 他握着这张请帖既喜亦悲,喜的是秦青终于找到了好归宿,悲的是自己再无靠近的可能。 大婚那日,玄冥备了份礼,换了身不那么黑暗的衣服去了南海。本来的,他只想静静地呆在角落里看着秦青的幸福。反正在秦青的心里,对于他应该是没有什么印象的。 台上一对璧人笑颜如花,每个人都觉得这是天界多年来最登对的新人之一。此时云兮正挽着秦青一桌一桌地敬酒,敬到玄冥这一桌时,秦青举着酒杯向他走近。 “玄冥?”秦青问,“其实你不穿黑衣服的时候人变得有精神多了。”秦青端起酒来,“今日用的是海棠醉, 你有没有喝出来?” 玄冥一愣:“这么多坛,得耗费你多少精力酿酒?” 秦青俏皮一笑:“我以前说一年才酿一坛其实不是真的,东海之心那般冷清,不酿酒多闷,我酿的酒都埋在海棠树下,今日的酒根本不成问题,岛上还有不少。我记得跟你说过酒喝完可以再找我去拿,万年过去了,你的酒肯定见底了吧?” 玄冥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结巴:“你…你还记得?” 秦青更加灿烂地笑起来:“自然记得,元神回来后我的记忆也就都回来了,你当初来我的东海之心讨酒时我就很你说过随时可以再来啊。还有,谢谢你一直帮我们…” 玄冥低下头:“其实也没什么…” 秦青又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记得。” 玄冥有些惊讶:“你知道了?” 她带着感激又举起酒杯:“你当初护住我的神思才让我有了新生的机会。在人间,你过血换命换我那一世的平安。后来你又在冥界放我和云兮一条生路。” 云兮也凑过来:“还有我在临安的一世,也谢谢秦萧然的助力。” 玄冥的嘴角沁出微笑来:“都是些小事…”他也举起酒杯来,“看到你们终成眷属我很开心,恭喜!”他扬脖一饮而尽,所有的过往都在这杯酒里化为了尘烟,成为最美好最隐秘的点滴思念。 南海上空亮起美丽烟花,在众人的喧闹中,玄冥悄然隐退。在拐角处他看见了一名女子,白色衣裙上带着蓝色羽毛。她呆呆地望着成亲礼的方向,眼角犹带着泪痕。 玄冥认得是诏兰,他没有理她,绕道而过时却被诏兰喊住:“玄冥大人请留步。” 玄冥顿住脚步,莫名地看着她:“不知诏兰仙使有何指教?” 诏兰行来谦谦一礼:“请问玄冥大人,秦萧然可是大人的分身?诏兰在人间一世多有得罪,还望大人不要怪责地好。” 玄冥淡淡道了句:“无妨。”便又要抬脚离开。 不想诏兰又脱口问道:“玄冥大人可是对秦青动了情?” 玄冥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他并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诏兰。 玄冥的眼神本来就冷,此刻更是一片寒意。诏兰畏缩了一下,轻声道:“诏兰冒失了,诏兰并无他意,只是发现大人看秦青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不平常的情感。” 第123节 “那又怎样?”玄冥不想与她多话。 诏兰上前两步:“大人别误会,诏兰只是想向大人请教,大人有着如此深切的情感,为什么能够做到不去争取,不去尽力获取对方的心,为什么还能坦然看着对方与他人成亲呢?” 良久,玄冥叹了一口气,他望着诏兰:“并非不去争取,而是不要强求,喜欢一个人,不是要占有她,而是希望她幸福。” 玄冥离开南海的时候,天上正绽开最大最美的一朵烟花,他心中一片释然与清明。 又过了几千年,玄冥如往常一般在自己的屋中翻着本闲书,风追跑了进来。 “你上次从青离上神成亲礼上带回的一坛海棠醉还有么?”风追眼巴巴地问。 玄冥放下书,奇道:“你觉得我会把一坛酒放上几千年还不喝掉么?” “你不是不舍得喝吗?”风追的一双凤眼充满期待,“真的没有了?” “当然没有了,这坛酒几乎都是被你喝掉的,还好意思问我要。”玄冥一脸无奈。 “那你去东海之心再去讨点儿呗!青离上神不是答应你喝完了可以找她要的么?” “要去你自己去!”玄冥背过身去,打算装聋作哑。 风追不甘心:“那岛上不是设了结界么?我又进不去。”他又凑近一点儿,“去吧,就当我求你,大不了我帮你代一个月岗。” 玄冥缓缓站起身来,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不,代一年的岗。” 再来到东海之心,一切都没有变化,海棠花还是开的热闹。岛上的结界果真对玄冥没有阻挡,他缓缓地走进,仿佛回到了万年前。 有一个粉装的幼小女童踩着软软的步子跑过来,她好奇地打量了一番玄冥,问道:“你是谁?” 玄冥温和一笑:“我叫玄冥,请问青离上神在么?” 女童眼睛一亮:“你找我娘亲?真是巧了,我娘亲昨 日才回来酿酒,你早几天来就见不到她了。” 有个青色身影从海棠花树后绕了出来,她看见玄冥后绽开明媚笑容:“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最好的海棠醉早为你准备。” 第195章 番外落离火凤篇 落离自己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被火凤抓来关禁闭了,不过他至今仍然记得第一次被火凤抓来的情形。 那一次落离的情绪很失控,他在一座荒山上祭出天火,虽然被及时扑灭,也未伤及无辜,但在人间随意使用仙力本就是违反天条的事,于是火凤奉命将落离绑回天界关了禁闭。 关禁闭的头两天,落离很低落,他不吃不喝不睡,常常还扔个枕头杯子砚台什么的。火凤倒也随他,一日三餐按时送到,砸坏的杯子砚台也都及时换了新的送到房中,仿佛落离的这些举动丝毫都没有入到眼里。 这天落离照样砸了送进来的饭食,火凤照样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残局,只是比往常多了句话:“你天天这样不吃不喝,身体怎么吃得消?” “没酒怎么吃饭?!”落离不过赌气信口胡诌了句,却不料火凤真的拎来了一坛酒。他往空碗里倒满酒后推到落离面前,用下巴指了指,示意落离可以开始享用。 落离有些意外:“没听说关禁闭期间还可以喝酒啊?” 火凤道:“可也没说不能喝。” 那晚,落离喝的酩酊大醉,他隐约记得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了自己为何要 放火烧山的原因。 原来,落离身为一个一大把年纪的上仙,别说成亲,就连一个靠谱的对象也没有一个。 一次他在外游历,见到一只灰兔被黑鹰掳走,灰兔绝望的眼神立刻激起了落离的同情心,他当下无比正义地一路寻去,终于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灰兔。彼时灰兔已经被黑鹰折磨得几乎昏死过去,落离望着她无助的眼神,心中立刻升腾起正义的小火苗来,他拔出剑与那黑鹰杀了个天昏地暗,终于将黑鹰打得落荒而逃。 灰兔受伤极重,落离不敢将她随意搬动,便在洞内铺了干草,又采了草药敷在灰兔伤口上,还弄来吃食悉心照料她。 灰兔在落离的照看下一天天恢复过来,落离这才知道她其实是只修行千年的兔精,不仅能变幻成人形,且还是个极其美丽温柔的模样。 落离觉得她很好看,说话的时候好看,不说话的时候也好看,站着不动的时候好看,款款移步的时候也好看,莞尔一笑的时候好看,蹙眉沉思的时候也好看。 落离突然发现,自己懵懂地过了几万年,终于对一名女子动了心。 动了初心的落离如所有陷入初恋的人一样,既甜蜜又疼痛,他变得十分笨拙,想要隐藏自己的想法,又渴望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 灰兔很聪明,她很快便感觉到了落离的爱意,便挑了个月朗星稀有些微微凉风 的夜晚,将落离约到了山坡上。落离彼时很紧张,手心里都是汗,他隐隐觉得灰兔如此郑重也许是因为她对自己也有意思。落离心里甜丝丝的,一路上都在纠结若是灰兔表白的话,自己是应该牵她的左手还是右手。 灰兔借着柔和月光,先行握住了落离的手,道:“落离上仙,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小女子无以为报。” 落离羞赧地低下头,等着她说出“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话来,却不料灰兔接着道了句:“只能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上仙了。” 落离觉得意外,猛地抬起头来:“我对你好不是要你报答,只是因为我…” 落离的嘴被灰兔的纤纤素手捂住:“别说,我都懂,可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只能辜负上仙的情意了。” 落离傻了眼,半晌问道:“你的心上人是谁?” 他从来没见过露出小女儿情态的灰兔竟然美得令人惊叹,她红着脸,眼若秋水:“是…那只黑鹰。” 落离震惊不已:“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他把你折磨成那样!” “可我就是喜欢他,喜欢他的霸道,喜欢他的不可一世。”灰兔神往道,脸上都仿佛放着光。 落离孤独地在山坡上呆了一夜,次日清晨,灰兔已不告而别,于是还没有恋过一次的落离便这样失了恋。失恋的落离茫然无措,看着荒山上的每一处景物都会伤 情,一念之差便放了把天火想要将这些痛苦过往全部烧个干净。 落离对火凤说起这段过往时哭得一塌糊涂,火凤像哄一个孩子似的哄着他,到最后落离终于哭的累了,在火凤的怀中熟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后,窗外淅淅沥沥落着雨,空气变得逐渐清新起来,屋内有薄荷叶的香气,落离觉得很舒服,醉酒的感觉也不那么明显了。他居然开始觉得肚饿,抬眼一看,桌上放着的清淡小食还带着热气,落离咽了口口水,在迟疑片刻后扑上桌将吃食一扫而光。 有个带着磁性的低沉声音自帷幔后响起:“你醒啦?有没有吃饱,要不要再给你拿一些?” 落离一惊,望见身穿一袭绛红色长衫的火凤已经站在屋内。落离不好意思地打了个饱嗝,挪到角落里道了声:“饱了。” 火凤也不多话,只上前收拾了碗筷便要退出,落离却叫住他:“昨晚谢谢你。” 火凤笑了一下,笑容呈现在严肃脸上的瞬间,竟像是烟花绽放。“小事一桩,不必挂心。”他说。 落离依然站在角落,可怜兮兮地又问:“话说火凤,你有没有喜欢过谁?” 火凤愣了下,并没有答话。落离叹了口气:“算了,你一直孤身一人,估计也没什么经验。” 虽然落离还未从悲伤中完全走出,但总算一天天好起来。然而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让落离的心发生了转折。 那个消息是灰兔的死讯。与落离告别后,灰兔便义无反顾地投入到黑鹰的怀抱。在爱情里,每个人都相信奇迹,可是现实中哪有那么多奇迹,于是随处可见伤心人伤心事。灰兔的孤注一掷自然也没有换来奇迹,黑鹰从来没把她放在心上过,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后冷漠地抛在了一座山头,灰兔心灰意冷,带着一身伤痕跳下了悬崖。 火凤听闻落离知道此消息后,急忙跑来看顾他。彼时的落离化作旋龟的原身,正瞪着一双绿豆大的眼睛仰望天空。 火凤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作甚要变回原身这副鬼样子?” “因为这个样子别人都看不出我在伤心。” 火凤愣了愣,提着一壶酒坐到落离身边,提议道:“要不要我陪你喝两杯?” 这一次落离再次喝的酩酊大醉,不仅喝醉还爬到火凤身上撒酒疯。他将两只丑兮兮的爪子搭在火凤的脖子上,撒泼耍狠道:“不开心,要亲亲!” 火凤傻了,半晌拗不过他,只得对着他的嘴亲了一下。 不想落离并不罢休,又缠道:“不开心,要抱抱!” 火凤只得又抱了他一下。落离来劲了,张牙舞爪道:“不开心,还要举高高!” 火凤抱着他举到半空中,谁知落离朝地面看了一眼后便晕了过去,晕前惆怅地喊了句:“我恐高…” 这一次后,二人见面都有些尴尬,好在落离关禁闭的三月之期已过,他便逃也似地离开了火凤,他走的时候没敢回头望,总觉得火凤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令他心乱如麻。 离开火凤的这段日子,落离总觉得提不起精神来,时至小暑,他怀疑是因为苦夏,可是喂了自己几大壶荷叶茶也没什么效果。转眼过了秋天入了冬,落离困顿懒散,整日里便是睡觉,结果三天两头就梦到火凤,他觉得这个情况很奇怪。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他再次滥用仙术被火凤捉走关禁闭。落离惊奇地发现关禁闭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火凤来说居然都是件开心的事,他一扫先前情绪上的小阴霾,对着火凤热情地张开了两只小爪子:“要亲亲要抱抱还要举高高!” 二人也并非没有矛盾过。当秦青被打落地府之后,落离整整十天没同火凤说话,一来他气火凤不分青红皂白要置自己的师妹于死地,二来他气火凤居然为了此事与自己动手还大战了数百回合。 火凤知他生气也不来惹他,仍是每日按部就班地看望他,他吃饭的时候给他夹菜,他睡觉的时候给他铺被。谁知落离对他这番做派更为光火,在第十一天吃早餐时,落离直接将面前的茶盏给扔了出去,正值火凤从外边进来,茶盏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额头上,滚烫的茶水混着鲜血顺着他的面颊蜿蜒而下。 火凤的脚步顿了顿,并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仍是缓步走进房中开始收拾起残局,甚至看不出一丝乱状。 落离有些慌了,顺手拿过块帕子把火凤的额头捂住:“你为什么不躲?又不是躲不过?!” 火凤垂着眼:“在想事情,没留意。” 落离哼了声:“是不是在想下次找个什么理由再把我关进来。” 火凤静默了一会儿,像在对落离说,又像自言自语:“那天你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当时我没答你,是因为我不知道。现在想想,虽觉得荒谬,但确然是心中所想。以前以为我对待被关禁闭的神仙都是一视同仁,可我见到他难过时却控制不住想为他做很多事,我觉得我向来不算个好心的人,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在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再后来我发现不见他的时候会想念,见到他时才会开心,我想我可能喜欢上了他…” 落离颤巍巍道:“你喜欢上一个你捉来关禁闭的?” 火凤颌首,低垂着眼道:“是,我也没想过我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落离“啊”了一声,结巴道:“是…谁?” 火凤抬起头望着落离,眼中充满惆怅:“他总是闹着要亲亲要抱抱还要举高高,我原本以为他可能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现在才知道他其实很想离开这里,是我逾越了。” 火凤说完这些,甚至未给落离反应的机会,就收拾起碎裂的杯盏出了房门。 隔了半晌,落离方才明白过来,既悲又喜地追了上去:“那个…其实我也很困惑,因为我也以为我不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火凤的手指一抖,被茶盏碎片划出道口子,落离紧张地上前握住他的手:“疼不疼?这么不小心?” 火凤有些羞赧地笑了:“你不闹情绪了?” “闹!”落离一把搂过火凤的脖子:“要亲亲要抱抱还要举高高…” 第196章 番外上神归来之人物谱暨完结感言 时至今日,上神归来这部作品即将完结,那些性格各异的主角配角仿佛仍然在他们的故事中继续演绎,今日我做一份人物谱,去纪念这个故事,去纪念他们的爱恨情仇。 云兮: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世上美貌的男子很多,才貌双全的男子也不少,可是才貌双全且痴心不改勇于担当的男子恐怕将这人世翻个个儿也难找到一两个。而云兮便是这样的男子。他总是浅浅淡淡,笑起来却如透过云层的阳光,灿烂温暖。他喜欢一个人,从一开始一直到最后,从不会受外界的影响,不理会生死的阻隔,就算是忘川水也无法令他忘怀,他一心要去到心爱之人的身边,信任她,爱护她,永远的不离不弃。 秦青: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她既是有点小迷糊,自带点萌坏的小青蛇,又是大气淡然,爱憎分明的青离上神。她做事果决,在感情上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从不暧昧不清拖泥带水。在心爱之人面前虽然难免有时忐忑,有时小女儿情态,但她始终坚定地追寻与付出,与云兮有着同样的执着,同样的不离不弃。 诏兰: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诏兰的爱并没有错,错在她爱人的方式。云兮曾经用一句话评判过她与秦青的 爱的区别,道:“你如灼人烈火,而她似十里春风。”这句话说的便是诏兰的爱表现得太过炽热,让人畏惧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逃,而这样的爱不仅会将别人的好感消耗殆尽,也会令自己的感情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诏兰的番外里用了“缘分透支”四个字,其实便暗示了诏兰过早地将爱情里的缘分透支完毕,却又无补上缺口的能力。曾经有一句歌词其实很好,叫做:“把爱收好,有缘再见。” 第124节 白泽锦绣: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把白泽锦绣写在一起是因为他俩是自始至终最理想的一对cp,比云兮秦青还要理想?没错,因为他们虽然也有过挫折,但是那个挫折对于他们的爱情来说却并非什么阻碍,反而在人间的许多世过得多姿多彩美满幸福。本来的,就像文中所说的,做一对平常夫妻,享一世平凡快乐。 玄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玄冥,身着黑衣的冥界使者,史上暗恋第一人,默默守护第一人。他认识了她几万年,便恋了她几万年,为她护魂,带她转世,触犯天条救她出冥府,又护她人间一世周全…到了最后,她与旁人成亲,他还去送了礼。他爱人的方式,与诏兰呈两个极端,他说的:“爱一个人,只要她幸福就好。” 溯月: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溯月,是支线剧情中我最喜欢的人物。她在任何事上都大气果敢,除了爱情。她在爱情中的犹豫顾虑也许是因为国仇家恨而产生,最终也终于耽搁在国仇家恨上 。但她并非没有机会坦白,倘若当初她勇敢一点,或许结局会完全不同。当溯月穿着一袭红衣从城楼上跳落时,便注定了她再也回不去当初,也再也无法得知拓拔焘对她的心意。 慕容湮: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慕容湮空有一副好皮囊,却从生到死都孤单寂寞。他因母妃被人暗算薨逝而对一切都充满了怀疑和仇恨。他不懂得如何爱一个人,只会利用她们的感情达到自己的目的。当他终于发现真爱时,所爱之人已经死在了自己的手中,他无力回天,在怨悔中了却余生。慕容湮是个复杂的悲剧角色,他的人生原本可以简单得多,只是他执着于童年的阴影之中,始终生活在误解与不信任之中,在他的心里从来没有爱的情感,他的偏执他的冷漠最终导致了无可挽回的悲剧。 慕容楚: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慕容楚风流倜傥,情深意笃,他什么都好,只是一念之差为了皇位放弃了青儿。放弃了的人以后再怎么追回也是徒劳,何况我们的青儿如何也不是个吃回头草的。在他的心里,若是将爱的人排排座,青儿确实是第一个,可是与江山一比,江山又必然是第一个。所以,慕容楚是个好皇帝,但也许并非一个好的爱人。因此灵天在这里插个嘴,不要相信什么总裁散尽家财净身出户都是为了与灰姑娘在一起,那都是假的啊…嘤嘤嘤! 支线故事的人物爱情很丰富,有落葵隐忍寂寞的爱,有溯月痴绝悲怆的爱,有 红影绝望无助的爱,有语墨细水长流的爱,有三娘放手的爱,还有悦宁无望的爱…不一一赘述,看文。 人物谱的最后说一下部分人物的来历。看过《山海经》和关于上古神话的朋友应该会觉得眼熟吧。 腾蛇出自《山海经中山经》,是一种飞蛇,民间传说是女娲娘娘造出的护法,在本部作品中略有改动,成了一条青蛇,担纲女主秦青一角。 青鸟出自《山海经西山经》,传说为女神西王母的使者,共三只,为王母传信。在本部作品中担纲第一女配诏兰一角。 白泽出自《白泽图》,是昆仑山上著名的神兽,它浑身雪白,有翼,能说人话,通万物之情,很少出没,除非当世有圣人治理天下,才奉书而至。在本部作品中担纲男配白泽一角。 旋龟:出自《山海经南山经》。其体貌与普通的乌龟类似,但颜色为红黑,长着鸟的头、毒蛇的尾巴。在本部作品中担纲云兮和秦青的师兄落离一角。 关于上神归来的爱情。 主线上所有修成正果的爱情虽然经历不同,性格各异,但是有一个特点是一致的,便是双方是在一种平等的关系中相处的。这个平等不是指门当户对,而是指相处的模式是平等的。有一句话涵盖的很好,意思是说爱情中的两个人要势均力敌。 那么什么叫做势均力敌的爱情?就是爱情双方在人格上是对等的。如果一个是 霸道无理,另一个是心甘情愿忍气吞声,就不是对等的爱情,这也不是虐恋,这是虐待。番外落离篇里的黑鹰和灰兔就属于这种,所以灰兔跳崖自尽了,毫无悬念,千万不要认为这样的爱情是凄美的,凄惨还差不多。 再一个例子是悦宁、落葵之于慕容湮。一方是棋子,一方是下棋的人。下棋的人与棋子永不会处于对等的地位,作为棋子的你表现得再尽心尽力,再勇于牺牲,当你完成使命后,执棋的人已经去关注其他棋子了。 有人会说黑鹰也好,慕容湮也好,他们都是坏人,所以注定了悲剧。那么云兮是好人不?可是他与诏兰便是不对等的地位,在他们的关系中,诏兰是绝对的弱势,她如一团熊熊烈火将喜欢的人烧得节节后退,也将自己的心焚烧殆尽。 再看白泽与锦绣,他们与寻常夫妻一般相处,会吃醋,会吵架,甚至有时还会打架,同时又互相依赖互相扶持,不会呈现一种明显的主次关系。云兮与秦青亦是一样,云兮虽然很迁就秦青,但是他又很有原则,该坚持的地方会认真同秦青说,秦青也是,爱着云兮是时候也有着自己的生活态度。 那么是不是爱情中爱的多的一方就输了?其实爱情中本没有输赢,只有平衡,换言之,爱一个人,去好好地爱,同时也不要丢失自己,这便是最好的爱。 关于上神归来的结局。 这是一个开放式结局。或许会觉得意犹未尽,或是仓促?其实这个结局在作品准备初期便已规划好。为什么不把番外里云兮和秦青后续的故事放在正文里写呢? 是有考量的。在我的认知里,每部作品的结局应以一个高潮点结束,这样的作品会让人不易忘记,让人有足够的想象空间,所以这可以算是一种“见好就收”的写法。若是接着继续写,后续的内容也许会让读者逐渐觉得平淡。所以我选择戛然而止,让美酒最为香醇的一口回味在齿颊间。 类似的原因也同样适用于支线,比如把玄冥的故事写到番外而不是正文里,是因为支线过于庞大的话会削弱主线,甚至导致主线的松散。整部作品由玲珑镜为引子,以云兮秦青的爱情为主线串起各个部分,并逐渐收紧主线内容。 最后,我要感谢上神归来这部作品的读者们,谢谢你们的支持,特别是一些看到凌晨甚至看了通宵的亲们,我感动于你们在我更新这样慢的情况下不离不弃。也感谢给我写长评的读者,你们的长评让我欣慰愉快,对我来说,评论有着无比的重要性,说明有人在认真看我的作品,我的作品被真正地喜爱。 那么,上神归来会不会有第二部 呢?也许吧,番外里也看到了,他们的后代不是已经出生了么?所以一起期待吧,说不定有一天上神真的归来,在春日长开不败的海棠花中,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