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星辰闪耀》 第1章 捉奸 刚迈入四月,a市就好像突然被扔进了火堆里,气温骤升,太阳毒辣辣地炙烤着每一立方空气。夏星湖长期待在冷气充足、温度适宜的别墅里,却也很是心浮气躁。 好容易熬到下午四点,阳光渐弱,她精心化了个淡妆,遮住因久病而过于苍白的气色,在衣帽间里犹豫来犹豫去,还是放弃了穿一身高定时装艳慑四方的想法,挑了套舒适的休闲装和平底鞋——免得一会儿不好跑路——万一只是她想多了呢? 看了看腕上结婚时丈夫送的百达翡丽,离他的下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她已整装待发。 走出卧室门,果不其然,陆家请的阿姨陈红守在那儿,诧异地看了眼她的打扮:“太太要出去?” 夏星湖随意嗯了一声,吩咐她:“我要去找兰琳,今晚的饭不用做我的了。” 听到兰琳的名字,陈红脸上的神色恢复如常:“好的太太,这就给您安排司机。” 她可是去捉奸的,怎么能让陆家的人跟着?忙叫住她:“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去就行了。” 陈红有些犹豫:“可是先生吩咐了……” 夏星湖容色微冷:“先生让你不听太太的话?” 陈红忙垂头:“是我不对。我这就让人安排车。” 好容易打发走张嘴就是三百句唠叨的陈红,夏星湖想到一会儿的计划,生怕付款记录露出破绽,又回头抓了点现金塞进铂金包里。 自家的车牌太不方便,她把车开到附近一家停车场就换乘了计程车。 刚到陆氏办公楼附近,一直注意着窗外的夏星湖就坐直了身子,看到丈夫陆泊言的迈巴赫堪堪驶出公司大门,连忙指挥计程车司机:“跟上那辆车!” 这么准时就出来了…… 她想到出门前接到的他说要加班会晚归,让她先吃饭不用等的电话,心一点点往下沉。 直到前面的车驶入缘澜小区,她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计程车司机放缓了车速:“小姐,你是在这下车吗?” 夏星湖戴上墨镜:“开进去。” 司机为难:“可是这里的安保很严格,非本小区的住户没人接不让进的。” “让你开,你就开。我来想办法!” 经过岗亭时,夏星湖降下车窗,冲着保安扬扬下巴,冷冷吐出二字:“开门。” 保安看了她一眼,犹 豫了一瞬,就帮她开了门。 顺利通过岗亭,夏星湖原本还有些担心的心中大定:哼!什么新兴高级小区?就这安保强度,不过是个新兴的暴发户集中地吧! 司机很有经验,远远地坠在陆泊言的车后。夏星湖看着丈夫的车开得轻车熟路的样子,心里火烧一样! 陆泊言把车停在一栋别墅门口,夏星湖丢给司机一把钞票示意他靠边停:“在这儿等着。” 自己则借着长得丰茂的绿化带遮掩身形,悄悄跟了上去。她躲在一丛灌木后面,紧张得心快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看见陆泊言下车,掏出钥匙打开大门,婆婆的声音依稀传来,让她脑子里嗡地一声,整个人呆立住了:“泊言,两个仔仔也快一周岁了,迟早得领回家。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星湖说啊?总不能让咱们家的孩子一直养在外面啊!” 没等她震惊完呢,就听陆泊言的声音又低又柔:“妈,你再给我点时间。”然后就听到他长长的唤了一声,“宝贝~想不想爹地啊?”随后大门关上了,将声音隔绝。 别墅大门前有私家监控,夏星湖不敢靠近,只能紧紧咬住下唇,内心嫉妒得发狂! 凭什么他们就能尽享天伦之乐,而自己只能一天天孤伶伶地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等老公回家! 在灌木丛后不知道待了多久,她才勉强平息了泰半内心的怒气,游魂一样走出来,双眼发直地往前走,被司机叫住。 司机眼里似乎有怜悯:“小姐,上车吧。你付的车钱,够再坐回程了。” 夏星湖咬牙上了车,逼回眼中热泪,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一直在大脑里来回地晃。 她原本一直以为,陆泊言只是外面有人了而已,却没想到人家连孩子都有了,还是两个! 对了,孩子! 夏星湖心里一愀,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光滑平坦的肚皮。 结婚前,陆泊言就说过,他们还年轻,他现在忙于事业,不想这么快要孩子。她也想多玩几年,也就同意了。 如今想来,只觉得满心讽刺! 他哪里是不想要孩子呀?他是不想跟她要孩子吧! 这一次她生了场大病,在医院住了快一年,公公婆婆只来过两三次,即使来了也是行色匆匆。 陆家其他的亲戚更是一眼都没来看过。 原本她以为是婆婆觉得他们结婚还不到两年 ,她不仅没给陆家生下继承人,还得了重病,嫌弃她身体不好给家里惹麻烦,不待见她,现在看来不光是这样,还有急着去照顾亲孙的缘故在吧? 想到这里,夏星湖只觉得嘴里发苦。 司机又问了她几遍:“小姐,去哪里?”她才反应过来,报了个地址。 她现在精神大受打击,还是不要自己开车了,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便宜了陆泊言和那个还没见着面的小三? 夏星湖依着出门前的借口,到了最好的闺蜜兰琳家,她正和一群太太团吆五喝六地打麻将,见着她来,连放眼前的炮都不要了,随手拉了个围观的太太帮她打:“赢了归你,输了算我的!”就直奔好友而来。 “星湖,你身体可好多了?”兰琳亲热地拉着闺蜜的双手,左看右看,完了轻拍她日渐丰润的脸,“看来陆泊言把你养得不错!”说罢扬声叫下人多准备一份晚饭。 听她提到陆泊言,夏星湖脸上一僵,兰琳惯于察言观色,连忙把她拉到楼上房间里,悄悄问:“和你家泊言吵架了?你到我这来,他知道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淋透的古早老梗文,一直想写,很任性的开出来了 第2章 鸡丝面 夏星湖摇摇头:“没有。我来你这也还没告诉他。” 陆泊言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对所有人都是和和气气的,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从恋爱到结婚,从来没有吵过架。 兰琳见夏星湖不似说谎,松了口气,却反过来教训道:“不是我说你,你脾气也太爱娇了些,若是他真做了什么事惹了你心里不舒服,好好跟人谈谈,别一个人闷在心里,啊?” 夏星湖再也忍不住,一把甩开兰琳的手,生气地说:“我连出来找朋友的自由都没有了吗?他是我爸爸呀?我到哪儿都得跟他报备?” 兰琳有些尴尬地收回被打疼的手,仍然满脸关心:“星湖,到底怎么了?” 夏星湖还未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拦过兰琳忙往她手边递的纸巾,一边哭一边说:“陆泊言在外头……有人了!” “不可能吧!你是不是误会了?”兰琳一脸不可置信。 夏星湖气苦:“你到底是他的闺蜜还是我的闺蜜?怎么老向着他说话的!” 兰琳又好笑又好笑地搂着她安慰:“当然是你的闺蜜!陆泊言是个臭男人,要不是娶了你,我才不稀罕理他!” 夏星湖这才感觉好受了点,抽抽噎噎地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抬头看兰琳,却见她面色古怪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夏星湖的心咯噔一声。 他们几个人都是一个圈子的,世代有生意来往,谁都认识谁。 兰琳的丈夫聿铎和陆泊言少年时是玩伴,长大后是生意伙伴,好到穿一条裤子。而身为金融系的高材生的兰琳也和学艺术的她不同,一直是聿铎生意上的好帮手,虽说这几年因为生了孩子,在事业上有些懈怠,但男人间的一些事从不刻意瞒着她,陆泊言在外面如果真有什么不轨的举动,说不定兰琳比她这个枕边人还要清楚。 夏星湖连忙垂下眼皮,装作抹眼泪,嘴里试探道:“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兰琳果然如她所料,没有帮她出主意,反让她去找陆泊言:“你……还是回去问问陆泊言吧?” 猜测全成了真,夏星湖心痛得无法呼吸,却还是装做听进去了的样子点点头:“你说得对。这件事毕竟是我们夫妻间的事,我应该先跟他商量的。” 门口传来兰琳家阿姨的声音,说晚饭准备好了,让她们出去吃饭。 夏星湖用兰琳的化妆品补了补妆,强颜 欢笑地跟她一起出去,食不知味地吃了半碗,婉拒了兰琳再坐一会儿的要求,准备和太太团们一起告辞,却见陆泊言踏着一地清辉走了进来。 经过一天的工作,他完美无瑕的脸上却仍然神采奕奕,不见半点疲惫神色,在灯火辉煌的大厅下显得英挺又迷人。 太太团们都有人禁不住用欣赏的眼光打量他,他却恍若不觉,只和大家礼貌地点了点头,便径直向她走来:“星湖,回家了。” 语调低柔,让夏星湖联想到他温柔对待养在外面的两个孩子的语气,她不由全身僵硬,但现在旁边的人那么多,不能让人看笑话,只得硬着头皮向大家告别,走到他身边。 陆泊言向她微弯手臂,夏星湖条件反射地挽住了他。 走出兰琳家大门,她才反应过来,刚才她竟然挽住了这不知道被小三挽了多少次的手臂!就又快速抽了出来。 陆泊言显然没料到妻子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不由停下脚步,扭头看她:“怎么了?”他的声音低沉,眼神专注,专心看着某人的时候,仿佛眼前之人是他眼里唯一的存在,旁的一概都是空气。 夏星湖没来由感到一阵心酸,眼眶微热,忙胡乱摇了摇头,晃掉泪意:“天气热,我手出汗了。” 他微微一笑,仿佛月色般高贵耀眼,让周围所有的星辉都黯淡:“在这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夏星湖低着头嗯了一声。 夏星湖和陆泊言回到家里,佣人们围了上来,帮忙脱外套的脱外套,拿手包的拿手包。 管家上来问:“先生还没吃饭吧?今天的菜有糖醋排骨,百合炒虾仁,醋溜白菜……”陈阿姨报了一长串菜名,“先生要哪些?” 陆泊言点了几个菜,又让厨房多下了碗鸡丝面,转头问:“行么?” 仍在胡思乱想的夏星湖思绪被打断:“啊……我吃过了。” 闺蜜们在一起吃饭,哪个是真吃饱了的?陆泊言轻轻一笑:“那就陪我再吃点。” 她想了想,反正也有事要和他说的,就答应了。 上完菜,佣人们如同往常一样退下去了,诺大的餐厅里,只剩夏星湖和陆泊言两个人。 鸡汤煨得很够火候,鲜香甘甜,澄黄清亮的一汪汤汁里,卧着一团软软白白的面条,上面盖着一丛熬得酥烂的鸡肉丝和几颗汆得碧绿的菜心。夏星湖在兰琳家本来就没有吃饱,坐了半个多小时的车回来已 经消化得差不多了,看到这么一碗热腾腾的面,还是挺有食欲的。 他看她吃上了,这才动了筷子。 夏星湖偷偷看过去,他像是饿坏了,吃得很快。她想,他肯定是被兰琳从小三家直接叫出来了,这才没来得及吃饭。 这么一想,嘴里的面条就失去了香软诱人的味道,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陆泊言抬头问:“怎么不吃了?不合口味?” 夏星湖摇摇头:“没有,就是吃不下。” 陆泊言说:“是不是热到了?对了,刚才陈阿姨说你下午是开车出去的?车呢?” 夏星湖说:“哦,我开了会儿觉得头晕,就放在xx停车场里了。” “真中暑了?”陆泊言饭都不吃了,匆匆抹了抹嘴就走到她身边来要摸她额头。 夏星湖头一偏躲过了,他的手一顿,还是追了上来,轻轻贴在她额头上。 陆泊言的手指修长,手掌很薄,掌心温热。 “没有发热。一会儿吃两支藿香正气水,自己早点休息。” 夏星湖听他这话的意思是晚上他不跟她一起?脑子一热就冲口而出:“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第3章 离婚 话一出口,便知不妥。 陆泊言何其聪明,从这句话回溯上去,今天下午的整个行程说不定就要暴露。 夏星湖脑子飞速运转,正想着该用什么理由来找补,陆泊言直接拨了通电话,低声吩咐了几句,挂断后,对她说:“晚上我不走了,留下来陪你。” 他目光有几分无奈,摇摇头,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宠溺表情,令夏星湖暗自冷笑不已。 温柔有九分,九分全是假的。 奥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 负责她生活起居的陈红拿了药来,她借起身去吃药的动作避开眼前令她不自在的亲近。 药水气味大,陆泊言还在吃饭,打着怕影响对方食欲的借口,夏星湖顺理成章地直接避到了另一个房间。 药水气味辛辣,闻起来都呛人,要在从前,夏星湖必得做足了心理准备,一口咽下,然后用茉莉花香味的漱口水含在嘴中十秒,并在第一时间把整套沾柒了药水气味的衣服都换掉。 但现在她觉得,药水的味道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药苦,不如心苦。 将药水瓶子搁在一边,夏星湖隔着一扇门回望餐厅里的那个人。 陆家的餐厅不似兰琳家浮夸,没有璀璨的水晶灯,简洁的灯饰,透着点后现代的利落,雪亮的灯光,将一切事物照得明晰。 都说人在吃东西的时候最难看,不管多美的人,吃东西的时候,总免不了脸部走形,汁水淋漓。 但陆泊言,显然不在此列。 他吃饭的动作看似慢条斯理,实际速度却并不慢。 需要关心的妻子离开饭桌之后,眼前的杯盘碗碟里的内容物,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消下去。 她看了一会儿,调开视线,从另一个出口走出去,回到房间。 等她泡过澡出来,陆泊言已经吃过饭,又接了助理送过来的文件,正坐在卧室边自带的小起居室伏案工作。 夏星湖弄干头发,走到隔门外,轻叩彩窗。 陆泊言应声转头:“嗯?” 夏星湖定定看了他一眼,软声说:“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想早点睡。你这灯……” 陆泊言看了看她的脸——今天经过那么大一场打击,又在兰琳那儿偷哭过一场,夏星湖的面色苍白,眼皮还有点肿,头发蓬松柔软披在两肩,看着怪可怜 的——也柔声说:“我这还要一会儿,要不,你去隔壁睡吧。” 翻翻资料,打打字,总有些声音,平常听着还好,毕竟隔着一道镂空彩玻璃门,咔哒咔哒,权当是催眠,可在大病初愈,又很可能中暑了的娇妻耳朵里,恐怕就成了不容忽视的噪音了。 “好。你也不要太晚。”夏星湖略带歉意地,极快极浅地笑了笑,却半点没有犹豫地转身走出主卧,去隔壁睡。 凭心而论,陆泊言真的是个不错的丈夫。 年轻、英俊、多金,更重要的是还温柔体贴。 为了她一句话,就大晚上差人把工作资料从公司火速送到家,只为了能陪她,又为了她一句话,便把“陪她”的安排都推翻,宁可今晚的一切安排都白费,只为了让她能够睡个安稳觉。 夏星湖在今天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在下午看到那些之后,她认定了陆泊言是个虚伪小人,所有的温柔皆是伪善。现在的她,只一门心思地想着离婚。 但离婚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离婚,其实离的是财产关系。普通夫妻尚且离婚不易,更不用说在他们两家还有着商业合作关系的前提下了。 夏星湖躺在套间的小床上,长长舒了口气。 她身体不舒服的事,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 在陆家旗下的私家医院的高级病房里住了一年,回到跟陆泊言的小家后,处处都得重新习惯。 今天是她自出院后第一次独自出门,又经历了这么大的打击,难免精力不济。 这一场大病,病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体,还把她的社会关系都病酥了。 工作还好说,她名下经营着几间艺术品画廊,这些是她在婚前就做熟了的,慢慢拾起来就好,关键是朋友。 黑暗中,她轻轻皱眉,想到住院期间,陆泊言借口她需要绝对静养,连手机都不让她多使用,只在他来的时候能用半个小时。这半小时,她联系一下父母,梗最多加上最好的闺蜜兰琳,或是玩几局小游戏,很快就过去了。 从前并不觉得,如今想来,处处都是端倪。 她又翻了个身。 凭她现在的样子,拿什么跟人争?论身体,身体不健康,讲社会地位,她连自己名下的产业都快忘记门朝哪儿开了,便是人脉舆论支持……谁又记得她这个早早嫁作他人妇后因病消失在社交场合的陆太太曾是夏家风风光 光的千金大小姐呢? 越想越是头疼,脑海里像有烧红的针,细细密密的扎。 夏星湖眉头又皱紧了些,不由伸出手去揉发疼的额际。 身后传来放得极轻的脚步声,她的手一顿,转瞬就落到一具温暖滚烫的胸怀里。 熟悉的声音在耳后如大提琴低吟:“我吵到你了?” “没有。是我自己睡不着。” 她揉酸的手被拿下,他用自己的手指取而代之,力度恰到好处,温热指尖时轻时重揉摁着她漂亮的额角:“这样行么?” 夏星湖因他的亲密靠近而浑身僵硬,他越揉,她越是觉得不自在,终是轻轻一挣,脱了他怀抱。 她半支起上半身看他:“你事做完了?” 黑暗中,他眸光幽沉:“嗯。” “那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夏星湖说完这话,就滑下身躯,当着他的面闭上眼:“晚安。” 陆泊言喉头微动,终是轻轻摸了摸她脸颊:“晚安。” 第4章 山药炖猪蹄 哄走陆泊言,夏星湖重睁开双眼。 刚才对方眼中的情绪,她再熟悉没有了。在她生病之前,夜色深沉时,甚至有时不用等到日落,陆泊言偶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 真要细数下来,他的欲/望其实不甚强烈,频率向来不高,但每次时间都极长。 自她病后,别说那事了,就是平时稍微累一点,比如睡晚了,或是吃得不合胃口,她都难受得全身发冷倒虚汗。这一年多来,陆泊言并未对她有这方向的请求,她觉他体贴,怜他忍得辛苦,心中常有愧疚。 但是现在,她只觉得恶心。 孩子都偷生了两个了,做出一副情深似海强忍渴望的样子给谁看? 终究是白日里遇上的事冲击力太大,夏星湖一夜没睡踏实,早上起来,眼睑更显肿胀,活像她最近养的呱儿子。 扭头看了眼床头的台历,离出院时已过一周,今天是复诊日。 夏星湖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下床。 主卧旁的小套间里没有单独浴室,得跟主卧共用。 她穿过套间门,陆泊言已经不在这儿了,几个佣人正在整理床铺,见到她,向她轻声问好:“早安,太太。” 她含笑点头,走进洗手间,一进门,目光就不由往下瞥。 洗手间的垃圾筒里,果然搁着一些纸团。 夏星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换好衣服,陈红就来说:“太太,早饭和车都已经备好了。” 她看对方穿着外出的服装,手里还提着只大包,知道今天她要陪自己去,点点头,随她下了楼,吃了早饭,坐上车。 开车的是司机皆保镖,陈红就跟她说话解闷:“早些时候,亲家太太打电话来,说是早上要送二少爷去上学,就不来陪诊了,但是一会儿会来接太太去吃饭。” 陈红是陆家请来的陪护,话里的亲家太太,指的是夏星湖的母亲文梦云,而二少爷,指的是夏家还在上高中的弟弟夏星宇。 夏星宇正/念高三,现在离高考仅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文梦云以他为重是应该的。 夏星湖没说什么,嗯了一声就闭上眼假寐。 陈红看她很困倦的样子,不敢打扰,轻声吩咐司机开平稳些。 今天是她出院后的第一次复诊,查的项目比较多,又要当场等加急报告,足足折腾了近四个小时才好。 夏星湖被医生一句“恢复不错”就打发了,留下陈红跟医生沟通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注意事项和饮食禁忌。 她一个人坐在等候区,文梦云打电话过来:“星湖,你还没好吗?我菜都点了就等你来上了,有……你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除了文梦云爱吃的两个菜,其余全是滋补的菜色。夏星湖忙说:“这些就够了,不用再点了,多了浪费。” 文梦云在电话那头笑道:“不就几个菜,妈愿意,怕什么浪费!快点来,啊?” 挂断电话,陈红已经从里面出来,夏星湖让他们送自己直接到了餐厅,随后让他们自己去吃饭,或是回陆宅都自便。 “那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夏星湖说:“我跟我妈的车就好了。” 来接她的文梦云的女保镖早候在一旁,闻言笑道:“妹妹就放心吧。” 陈红是出院后才请的住家陪护,女保镖与她初次见面,二人顺势交换了联系方式,陈红才依言坐了陆家的车离开。 夏星湖跟这位女保镖倒是相熟,她病的这一年多里,没少见她,二人边聊边走进餐厅订好的房间。 文梦云见到女儿,招手让她过去:“星湖,饿坏了吧?快来吃饭。” 夏星湖叫了声“妈”,看着已经开吃的夏星宇,动作微不可见的一顿,才神色如常地走上前去,却没依言坐到文梦云身边,而是在夏星宇身边坐下,温言问他:“功课忙不忙?” 夏星宇早在姐姐进房间时就匆忙拭了嘴角起身叫她,跟她同时坐下,扭头看了看好久不见的亲姐姐,见她面色虽然苍白,神情却很平和,才慢吞吞地答:“还行,本一没问题。” 文梦云积极给二人布菜,插话道:“什么叫本一没问题?你得加油,努力,念个最高等学府,把那个野丫头比下去。” 夏星宇不喜欢她说这些,拉长声音抗议:“妈——!” 文梦云眼中厌恶的神色一闪而逝,才平下心气:“好好好,妈不在你面前提这个。”顺手递给她一碗堆得冒尖的菜。 夏星湖稳稳接过母亲隔着弟弟递过来的满满一碗集了各菜精华的心意,很给面子地笑着说:“哇,都是好吃的,谢谢妈。”她伸筷就夹走搁在最上面,颤颤巍巍的一只炖得软烂的猪蹄。 文梦云红唇轻挑:“这山药炖猪蹄是妈特地嘱咐大厨做的。”顿了顿,“本来呢就咱们母 女二人,这不你弟在学校吃的不好嘛,就顺便带他来换换口胃。” 解释这个干什么?她还能吃自己正在关键时候的亲弟弟的醋不成? 夏星湖一笑,夏星宇却在埋头狂吃中抬起头来,语速仍然比常人慢一些,听起来懒懒散散:“妈,学校的饭菜哪里不好了?沈家的少爷都天天在那儿吃,就你瞎操心。” 夏星宇上的是双语贵族学校,能到那儿上学的,几乎全是权贵和富豪的子女,学校的食堂跟星级大饭店也不差什么,哪有文梦云说的那么不堪。 文梦云轻瞪拆台的儿子一眼:“沈氏是大股东,他们的孩子在那儿吃是有目的的,能一样啊?” 夏星宇无语地看了看强词夺理的母亲,继续埋头狂吃。 三两下就把碗里的东西吃了个精光,抹了抹嘴,带着一种吃饱了的餍足舒服地眯着眼睛说:“妈,姐,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学校了。” 说着提了书包就要走,文梦云忙起身,一路殷殷叮咛,送到门口,又恢复了她人前贵妇的款儿,矜持地吩咐保镖们把少爷安全送到学校,等到走廊上再看不见儿子的背影,她才回身落座,看着女儿,欲言又止。 夏星湖正慢慢拣着碗里的东西吃,被文梦云盯着看实在不舒服,停了手抬头:“妈,你有事跟我说?” 房间里本就没有旁人,夏星宇出去后更是安静,只有空调任劳任怨的工作,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文梦云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星湖,泊言……有没有跟你提过孩子的事?” 第5章 阿兄 孩子。 听到这个词,夏星湖就生理性的泛恶心。 她停下动作,紧紧攥着筷子,强压火气,尽力保持目光平和,看向文梦云:“他跟你怎么说的?” 这目光太过雪亮,令文梦云微微一滞,想到女儿在来的路上就发给自己的报告上显示一切正常,她心略定:“其实他没跟我说,是我自己想到了要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接孩子回去?” 夏星湖定定看了她半晌,看得文梦云心中发毛,忍不住出声:“星湖,你说句话呀,别吓妈妈。” 她似受不住夏星湖控诉责怪的视线,稍微移开目光,起身往旁边走了两步,半侧过脸,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睛:“妈知道,这事……妈也有不对,但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得体谅体谅我,我……” “做梦。”夏星湖的声音骤冷,硬梆梆地打断她,随后直接撂了碗筷,猛地站起身来,直接提着包就推开上来拦着她的文梦云,夺门而出。 文梦云被她一把搡到一旁,高跟鞋一崴,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脚踝传上来,她直接跌坐在地上,女保镖见状进房来扶,她就着人家的手坐到沙发上,神色焦急:“快,快去把星湖追回来!” 女保镖迟疑了一下,文梦云一把推开她:“还不快去!我在这里能有什么事!” 这餐厅是文梦云夫妇旗下的产业,跟自己家差不多,女保镖想通这点花,祭很快追出门去,过了好一会儿,打电话回来:“太太,没追上。” 她似乎还在走:“我左右路口都看了,没见到人,可能是打了车走了。” 文梦云无奈道:“行了,你先回来吧。” 挂断电话,文梦云想了想,先给女儿打,不出意外没人接听,她又给女婿打,秘书说陆泊言在开会,女儿跟自己吃饭吃一半生气孤身跑出去的事又不能同外人讲,只含糊让他得空一定给自己回电话,想了想,只能打给丈夫:“老夏,星湖跑了。” 夏星湖跑出娘家的餐厅后,直接抢了人家打好的车,上了车就扔了把钱让出租车驾驶员:“往前开!” 有人民币开道,出租车很快就驶离候车广场。 夏星湖这才松了口气,仰靠在后车座位上。 她生得娇美动人,经过一番疾跑,虽然面色依旧苍白,额上挂着晶莹的汗珠,偏偏有一种柔弱无骨的美感,司机忍不住从后视镜频频偷看她,被精神涣散了一瞬后重又回神的夏星湖当 场抓住。 司机有些尴尬,忙说:“小姐,你刚还没说去哪呢。” 去哪? 这个简单的问题却令夏星湖沉默了。 她今天出来跟母亲吃饭,还提前打发走了陆家的人,就是为了能跟母亲商量一下自己如何跟陆泊言谈离婚才能尽量不伤两家的商业合作,结果饭都没吃几口,文梦云反倒主动提起陆泊言在外面养着的两个孩子,还要让她接回来。 她到底是谁的亲妈? 婆家有问题,娘家又靠不住,闺蜜胳膊肘向男人那拐,思来想去,夏星湖决定去画廊。 那儿总归是自己的婚前产业,希望能获得片刻宁静。 手机在响,夏星湖看了看名字,没理。因时间过长自动中断了之后,在屏幕一角留下一个红色的叹号,看着就烦躁。 夏星湖用几乎把屏幕戳穿的力气把标记戳掉。 到了画廊,迎着经理惊诧的目光,夏星湖板着脸直接征用了他的办公室:“出去。” 老板情绪不好,经理麻溜逃跑。 夏星湖等人撤出去,锁上门,第一件事是关手机。 刚才在出租车上就想这么做,为了安全硬是拖到现在,怒气值一直在涨,就快要破表。 她没动办公桌那边,把包甩在另一张单人座上,整个人就歪在了三人座里。 太阳穴突突地跳,脑子里有无数黑体初号大字在盘旋翻转。 孩子,孩子,孩子。 她没忍住,两行清泪从紧闭的眼睛里流下,沾湿了她长而卷翘的羽睫。 她有过孩子的。 可是,没了。 如果孩子顺利活下来,也有一岁了,跟陆泊言在外面偷偷养着的那两个差不多大。算算时间,那个还没见着的小三跟自己怀孕的时间几乎是前后脚,不同的是她的孩子没了,而人家的孩子,却顺利生下来了。 想到这里,夏星湖猛地睁开眼坐起来,抽了纸巾胡乱把泪擦干。 夏星湖肿着眼,咬着牙,忍受着内心一波波名为嫉妒的冲击。 不行,现在不是她哭天叫地的时候,她得先把自己从陆家这个泥沼中摘出来。 想到要离开陆泊言,夏星湖内心又是一波剧痛,只得重重倒回沙发上休息,强迫自己放空大脑,不要去想。 又饿又累,夏星湖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睁开眼,办公室里一片昏暗,也没人敢进来,安静得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令她辨不清时间。 她摸索着找到开关,开了灯。 今天为了检查方便,她没戴手表,如今手机关了,她只能就着办公室里的挂钟看时间。 想到刚才迷糊中想起的过去,夏星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 陆泊言比她大六岁。他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当时还在上幼儿园的她。别的孩子们都不喜欢跟比自己小的孩子在一起,依着各自家长的吩咐自我介绍,权当完成任务,唯有他十分耐心,不因她年纪小而敷衍,认真地同她问好。 家长们各自交际,佣人们只想捧着各位少爷小姐,生怕出事。大一点的按了年龄段、家中交情分为各小团体各自去玩,眼看着全场最年幼的她就要独自留在佣人的身边,唯他拉着她的手,牵着她不让她摔倒。在她吃东西的时候,生怕她弄脏袖口,细心帮她穿袖套。不因为她年纪小不懂事常闹腾而生气,而是弯了稚嫩的腰与她平视,仔细耐心地问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告诉我,都给你买。 她仰头怯怯看他,用父亲的家乡话叫他:“阿hiann。” 从此,他做了她十八年的阿兄,领她玩耍,教她功课,别的孩子们都不喜欢跟比自己小的孩子在一起,唯有他十分耐心,捧她在掌心,呵护备至。 要是时光能倒流,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三毛《梦里花落知多少》: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第6章 荠菜馄饨 “星湖,开门。” 正想着,门外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夏星湖看着门把手发怔。 陆泊言既然找到这里,完全可以用经理的备用钥匙开门进来,他却没有那样做。 她终是起身,上前开门。他立在门口,喘着,额上有汗迹,像是跑过来的。 “星湖。” 门一开,他迅速打量了一眼她全身上下,见无不妥,才定下心看着她的眼睛,眸色深邃幽沉。 她以为他要问她为什么不坐车回陆家,又为什么从跟文梦云吃饭吃了一半跑出来,他却是调匀了呼吸问她:“饿了吧?想回家吃,还是下馆子?”就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她才做完复诊,而他来接她一样。 夏星湖恍惚了一下,终是不愿在此时就与他翻脸,轻声说:“想吃学校门口的牛肉丸子。” 陆泊言追问:“伊中,还是博小?” “春光路那家。” 那就是博小门口的了。 陆泊言边拿起电话边说:“你等等,我跟爸妈说一声。” 他也不避着她,当着她的面跟她父母打电话,让他们不必担心,说她跟他在一起,现在正要去吃饭。 然后他收好手机,督促她拿了包,关灯落锁,跟她一起往外走。 从办公室到车上,他接打了好几个电话,皆是赶过来的时候因着急找她无暇他顾耽搁下的工事。夏星湖默默跟在他身后两步处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看出来他真的很忙。 上了车,夏星湖扣上安全带,就把目光投到车窗外。 陆泊言抽空看她一眼,只看到她柔软的长发遮掩下,半截漂亮的下颌线。 她的情绪极为低落,引得他也兴致不高。 若不是他第一时间就拿到了她的复诊报告,知道她现在的状况不是因为病情,恐怕连现在的平静外表都维持不住。 夏星湖不想也不愿提着精神说话,目光透过车窗直往上望。 她早上出来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而现在,云层像用水泥随意糊上去般沉滞,就要转雨。 大片沉默横亘在二人之间,一路上无人说话。 博小附近最近的地下车库都要绕好远的路,陆泊言把车缓慢停在博小附近的地面车位上,从车座下面翻出一把黑色的大伞。 夏星湖垂眸,发现在黑 伞旁,还有把红色伞面,黑色伞骨的折叠女式伞。 陆泊言喜欢的色彩是蓝色,黑白灰等,她平日里的衣着也多是蓝、绿、白、黑等冷色系,她用的伞最多就是粉色的,这把艳得要滴出血来的红伞是依谁的喜好购入的,还常年放在他的车上? 此时窗外飘起雨丝,绵绵密密。 腹中饥饿感更甚,夏星湖不想在因为一把伞僵在这里,却发现他并没拿红伞给她的打算,而是直接下了车,撑着伞绕到她这头,为她打开车门。 陆泊言身材高大,与他共撑一把伞,姿势可想而知,夏星湖坐在车里不动:“不是还有一把吗?” 陆泊言微讶:“你要用那把?” 夏星湖反问:“不能用?” 陆泊言微顿,什么也没说,又绕回来,把红伞取出递过。 夏星湖低头看了一眼,轻轻打开搭扣,陆泊言又一次为她打开车门:“走吧。” 时间未到放学,路上行人冷清,二人并排走了一段,就到了那家老牌小店。 甫一露面,店里老板娘就笑开花:“是你们呀?好久没来了。” 陆泊言含笑:“这不,想念您的手艺了。” 老板娘精明又热情,记得每个常来的或是特别的客人,报了一串他们从前常吃的菜色,末了提了一嘴:“我这今年又新出了种丸子,送一份你们尝尝吧。” 陆泊言望向坐在对面的夏星湖:“还要什么?” 夏星湖却慢慢对老板娘说:“刚才那份馄饨,换成荠菜馅的。您这有荠菜吧?” 四月是春的第二个月,荠菜还很鲜嫩。老板娘笑着点头:“有有有。”又问陆泊言要不要一起换了。 陆泊言说不用,老样子就好,转而问起夏星湖:“怎么想起吃这个了?以前你不是嫌荠菜气味儿大。” 凡是有气味的食物,就常成为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夏星湖反问:“那你呢?” 陆泊言微挑眉:“我?” “是啊。”夏星湖理着老板娘送上来的餐具,“你从前挺喜欢有气味的食物,是跟我在一起了才慢慢不沾了的。如今能开禁了,怎么不吃了?”没跟她在一起前,这位可是拿芫荽当青菜吃的。后来她嫌他嘴里味儿大,他就不吃了。 陆泊言目光闪了闪,垂下头,声音低几分:“习惯了。” 俩人是 上了高中就正式挑明关系在一起的,长久的相处和磨合,已经让他们的习惯互相退让,互相影响,有些地方相似,有些地方互补,融为一种密不可分的关系。真要因为对方的突然改变而做回原来的自己,哪有那么容易。 他恢复沉默,夏星湖便也不说话,内心却在狂唾弃自己的心软。 明明错的人并不是她,为什么他像是很受伤一样? 她住院一年多,整个人从内到外脱胎换骨一般,已不如从前般喜欢白的淡蓝淡绿浅粉这种医院常用色,偏觉得红伞温暖可人些,觉得它有勃勃生命力。而从前避之不及的食物,也将于常年清淡的饮食泡得无味的舌头里长出倔强,很想尝试一下与平淡相反的东西。 也许本来感觉没那么强烈,但她看到的事情刺激了她,让她做出这个决定。 老板娘手脚麻利,很快东西一碗碗端上来。 向来世事,都是想来简单,说说容易,做起来就难。 夏星湖看着眼前的一碗馄饨,先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荠菜特有的清新香气,伴着芝麻油和煎香的鱼虾碎的味道徐徐蒸腾,并没有她想像中那么难以接受。 她用瓷勺舀起一只,澄清的汤里撒了切得细碎的葱花,里面汪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馄饨,碧绿的馅包裹在微黄的加了薄碱与鸡蛋的馄饨皮里,中间夹着淡红的虾肉碎,金黄的鱼肉末,看起来十分可口。 她试着咬了一口,野趣的鲜香瞬间充满了口腔,食物的微烫令她不由往嘴里抽气。 慢慢地,她吃掉了第一只,然后她品出了味儿,很快把眼前的一碗馄饨吃光。 她吃得背心微微出汗,忽听得一声提醒:“牛肉丸要凉了。” 第7章 牛肉丸子 夏星湖应声抬头,把吃得只剩汤底的细瓷小碗轻轻推到一旁,拿过牛肉丸子继续吃。 老板娘的手艺几十年如一日的好。牛肉丸子是手工捶打上劲,柔脆q弹,鲜美可口,个头不大,女孩子都能一口一个,特别是冬天里吃上一碗,能从胃里暖到四肢百骸,每个毛孔都愉快地张开,每日里能卖出二百多斤。就连从不吃有过重气味食物的夏星湖,都能连着吃下三碗。 现在她摈弃了从前的饮食习惯,试着往汤里加了芫荽末,蔬菜里浓郁独特的香气被热汤一激,混着去了腥膻的牛肉清香扑面而来。 既然要破戒,索性破了个彻底,陆泊言静静地看她往里搁了胡椒、陈醋,尝了一口汤汁后眼前一亮,大块朵颐起来,只觉得自己本来不甚好的食欲似乎又往回涨了点。 不同于夏星湖,陆泊言眼前的第一只瓷碗还有八分满,他这时才慢慢开始吃。 午后的天气略凉爽了些,他嘴里的汤已经晾凉到正好入口,尽管他比夏星湖晚了许久才开动,二人却是几乎同时吃完的。 从小店走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离小学放学时间只有不足半小时,两边的路口也已陆续停满了家长的各式交通工具。 二人穿过人群回到车旁,夏星湖“哎呀”一声。 陆泊言转头:“怎么了?” “我把伞忘在店里了。”她有些歉意地说,“要不我回去拿一下吧?”脚下却纹丝未动。 陆泊言不甚在意地说:“别去了,马上要放学了,等一下这里人会很多,先上车吧。” 夏星湖见他真的不在意,才依言上车,却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陆泊言的性格虽然温和,领地意识却很强,对自己的东西有特别强烈的主权观念,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用一把女式伞,而不是亲近的人,他不会让人把东西落在车上。 那把伞到底是谁的? 若是文梦云在这里,一定会觉得她大惊小怪。 不过一把伞而已,能说明什么? 但不知怎么,夏星湖就是觉得那把伞不对劲。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刚才陆泊言就一付非常不想让她使用的样子,现在她故意把伞落在外头,他也不让她去拿,恐怕是借了她的举动,正好给了伞一个合理失踪的理由。 她有些懊恼,不过一把伞,她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在想什么?” 陆泊言发动车子,稳稳开出停车位。 “嗯?在想我弟,他不是要高考了嘛。”夏星湖胡乱找了个理由。 陆泊言说:“星宇成绩很好,你不需要太担心。” 他又说:“今天周末,妈让我们晚上回去老宅吃饭。” 夏星湖不想去。 都已暗下决心要离婚了,还跟他们一家子虚与委蛇干什么? 但想到现在她还没拿到证据,还需要再潜伏一段时日,只得同意。 仿佛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快,陆泊言扭头看她一眼:“累了?” 夏星湖说:“有点。” 她出院的时候,娘家人、婆家人倒是都来了,接下来的一周却都没了踪影。自家的事自家清楚,文梦云确实也没办法天天盯着她这么一个只需静养,余事皆无的女儿,可陆家人呢?做戏都不愿做足全套呢。 到陆家老宅的时间比原计划早许多,正背着手站在院中看花匠修剪花木的陆城扭头看了看他们,叫了声二人的名字当作招呼,又转回去看一颗花木造型的形成。 陆家人都有着代代相传的好相貌,陆城眼神有力,皮肤紧致得不似上了年纪的人,唯留着一把修剪得极精细的短胡子,花白,看上去极有型。然而今天在家中,又不会客,他穿得极随意,那种上位者的凌厉俯视感被一身极柔软服帖的家居服减轻了许多。 这是夏星湖出院后第二次见公公,随着陆泊言柔柔唤了一声:“爸。” 陆城没回身,摆摆手让他们二人进去,不要打扰他与花木的神交。 夏星湖微垂头与陆泊言一起进到里屋,季安澜在不远处的墙边招手:“星湖快来,我正摆照片,你看这样摆好不好?” 熟悉的温柔语调,熟悉的和蔼声音,让夏星湖瞬间就忆起那句“两个仔仔也快一周岁了,迟早得领回家”,她不由脚步一顿。 陆泊言伸臂轻轻揽住她,沉声问:“还难受?” 夏星湖轻摇了摇头,借着换鞋的动作,从他臂弯中挣出来。 陆泊言神色微滞,却只作若无其事,与她一同走到母亲身前。 季安澜却叫他:“去看看锅里的菜好了没有。” 厨房里有的是人,偏要叫他去看?陆泊言暗叹一声,明知道母亲是在支自己走开,却也不得不移步。 夏星湖已把目光投在墙上的照片上。照片的主体是人物,柔软的天蓝色毯子上,两个婴儿蜷着身体依偎在一起。 她目光自上往下,落到框边上的落款上。 那个日期她熟记多年。 “这是泊言和大哥?” “可不是?以前的照片拍得太小,放大了又不清晰,这次特地处理过了,你看这,多清楚。” 夏星湖含笑应道:“是。” 若是陆泊言和他的双胞大哥还小便好,如今二人都已长大成/人,再在会客室挂这样的照片,未免显得不够庄重。 夏星湖明知季安澜另有目的,却不想依着她给的路往下走,无论季安澜问左一些还是右一些,她只管说“好”,“都行”。最后弄得季安澜自己有些讪讪的。 陆泊言在厅外站了一会儿就进来,终是忍不住抚额:“妈,这照片你们若是要挂,就挂自己房里去好了。挂在这里,不是寒碜我嘛。” 他都执掌陆家产业好几年了,再让人看到他小时候光屁股的照片,委实尴尬。 第8章 松鼠桂鱼 哪有扯亲妈后腿的。季安澜转身之余,不着痕迹地瞪了儿子一眼。 母子斗法,夏星湖抿嘴微笑静立一旁,安心当个摆设。 陆城和季安澜都是苏城人,陆家老宅的整体风格是中式江南风。门前庭院小桥流水,房间布置得典雅古拙,上等的木料精心打造的家具在灯光照耀下泛出温润的柔光,难得的是并不因用色深沉而显得沉闷,在设计师精心打造下,整个陆宅在庄重之余,透着勃勃生气,是件非常值得设计师骄傲的作品。 离饭点还有一会儿时间,夏星湖等人先去了休闲室,窗外竹影摇曳,窗内茶香袅袅,她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季安澜坐下没一会儿就说要去亲自下厨房露一手,陆城还在外面看花,此间只余他们小夫妻二人。 陆泊言泡得一手好茶,夏星湖因大病初愈,暂不能饮茶,只拿了一小盅奶慢慢啜着。于是二人同坐在一个茶几旁,喝的却是天南地北的东西。 陆家老宅大而幽深,佣人虽多,正主儿却只有三个,无论是陆城、季安澜老夫妻俩,还是他们尚未成家的长子陆仲天,都是喜静不喜动的性子。因为坐落半山腰,通风极好,即使没开空调,温度倒比在市区的陆家还要凉快些。夏星湖捧着温奶,都不觉得热。 复古落地钟敲过六点一刻,大门外开进来一辆车,是陆仲天回来了。 陆泊言起身去迎,夏星湖紧随其后。 “大哥。” 陆仲天生了一张与陆泊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气质却与弟弟截然想反。比起继承家业,运筹帷幄的弟弟,醉心学术研究的他神态更加柔和,在某些时刻,甚至有些呆。在实验室里蹲了几天的他,实在有些疲惫,挤出一丝笑意与弟弟、弟媳打了招呼,就钻到后面去洗漱。 等他焕然一新出来,众人已经在桌前坐好,只等他了。 陆仲天刚要坐下,季安澜亲自端了盘子出来:“来来来,尝尝我做的鱼。” 夏星湖应声望去,发现不过做了道菜的工夫,婆婆已然换了套衣服。将与公公相配的家居服换成了一件黑底绣花旗袍,花是牡丹,花色暗红,怒放张扬。 两兄弟都站起来要接,季安澜犹豫一瞬,递给离得更近的大儿子,正要说什么,就发现桌上的位置已被夏星湖调整出一个位置与大小都极恰当的空位,陆仲天一接一放,刚刚好。 她满意地笑笑,随之坐在丈夫身边。 人齐,开饭。 陆家用餐气氛不错,并不死守“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杯盘碗碟轻微碰出声响,家人轻声交谈,气氛温馨。 最后上桌的那道松鼠桂鱼是季安澜的拿手菜,色泽诱人,香气扑鼻,外脆里嫩,酸甜适口,饶是半下午才吃过点心的夏星湖都忍不住多夹了几筷子。 季安澜见状笑道:“比起不爱吃酸甜的泊言,星湖倒像是仲天的亲妹妹。” 这话本也普通,无非是调侃一奶同胞的两个儿子从里到外的天差地别——双胞胎嘛,无论是相似处,或是相悖处,总会被诸多注意,时时对比。 夏星湖却心中一动,不由抬头看去。 陆家老宅平日吃饭,用的是一张梨木小圆桌,此时被四菜两汤摆得满满当当,热气腾腾中,对面如丈夫极为相似的眉目有些模糊,若是不够熟悉的人晃眼一看,怕也认不出来是哥哥还是弟弟。 她忽然忆起从前的一件事。 那是她上初中的第一天,兴冲冲地去高中部找陆泊言。伊中很大,高中部跟初中部又不在一个校区,她穿着崭新的校服,横跨了大半个学校,满心雀跃,想着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 泊言哥,我也是伊中的学生了。 这样好像太平淡?她都穿着校服站在他面前了,还用说这句废话干什么。 夏星湖找到陆泊言班级所在的教学楼,照着楼下的示意图找到他所在的班级位置,循着路线一路走过去,经过一处转角,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用恶狠狠的声音在说:“陆泊言!你别太嚣张!” 她循声望去,在光线较暗的楼梯间另一端,几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站着,而在他们对面,大半个背影对着自己的,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见他不说话,那群男生被激怒了,为首那个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推他:“装什么b!” 夏星湖差点尖叫出声,他却不慌不忙往斜后方退了半步,让男生的推搡成了空。 侧身一转,也让夏星湖暴露在了几人眼前。 那群男生见是个初中校服的小姑娘,恶声恶状地吼:“看什么看!”又有人说,“拦住她,别让她去告密!”说着就要上前。 夏星湖被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栏杆上才止住。 此时,那个被一群人诸多挑衅仍然不说话不理人的人才慢条斯理开口:“跟她没关系。” 夏星湖在惊吓之中,竟然没听出来哪里不对,直到那人拦在她面前后不久,另一个人从楼下几步奔上来,挡到她身前,她才反应过来,她跟那群找麻烦的人一样,都把人认错了。 被堵的那个,是陆仲天,跑上来那个,才是陆泊言。 好在还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事后,陆泊言也没察觉到她认错过人,但那件事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个点。 许多双胞胎在小的时候都会玩一个游戏,就是故意互换身份,让亲友猜他们谁是大的,谁是小的。若非真正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陆家兄弟少时自然也玩过这个游戏,夏星湖每次都能很快认出来。可以说,这次事件,是她唯一没能第一时间分辨出二人的一次,又刚好含糊过去了,她一直没告诉过陆泊言:我曾经,把你认错过。 许是她看着陆仲天的时间长了些,陆泊言很快转头问她:“怎么了?” 第9章 试探 夏星湖忙收回视线:“没。” 陆泊言见她否认,本不欲问,但今天与前几日不同,自复诊完后,妻子的状态便极为不对,先前与亲母亲弟用餐,中途闹了一场跑走,他虽不知细节,却也明白原因为何。于是又追问:“还是不舒服?” 既然刚才在车上时,夏星湖说累,他就含糊地延着这个线路往下说,说到底,他不敢同文梦云一样直接把关键问题问出来。 他们喁喁细语,神态亲密,季安澜与陆城看在眼中,互看一眼,陆城先移开目光。 季安澜暗拽他一把,陆城不耐地瞥她一眼,满眼的“你爱干什么你干吧,别扯上我”。 季安澜没有得到丈夫的支持,暗自生闷气。好在她有儿子,还是两个。 陆泊言正与夏星湖小声说话,她便叫大儿子:“仲天,最近怎么样?仲天?” 结果叫了两声,陆仲天才反应过来,抬起头时,嘴里还塞满了食物,推了推有些滑脱的眼镜,眼神有几分茫然,看着无端比实际年纪小了好几岁。他在实验室里养成了吃饭快速安静的习惯,又确实是熬得狠了,吃饭的时候血液集中到胃部,脑子里就有点空,反应过来后,他迅速把嘴里的食物嚼碎吞下:“挺好的。” 看他样子,季安澜母爱之心大涨,忍不住慈爱地笑道:“工作要努力,身体也要顾好啊。” 陆仲天连连点头。 一餐饭有人吃得心满意足,有人吃得神思不属。饭毕,陆家兄弟俩被陆城叫去书房,只余季安澜与她相处,夏星湖的弦绷了起来。 “这里留给他们收拾就好,星湖,陪我到院里看看你爸把花都修成什么样了。” 婆媳二人步出大厅,玲走进前庭的小花园。夜风微凉,吹得人几分清醒。季安澜倒不像文梦云那般毫无遮掩,上来就直刀直枪的干,先问她:“今天去复诊了,身体还好吧?” 夏星湖说都好。 季安澜又问她出院之后这几天,陈红照顾得还好不好,精心不精心。 “有什么要吃的尽管提,她会在合理范围内尽量满足你。” 住院一年余,夏星湖的身子骨被住酥了,最主要是胃因为长期服药而伤了,对饮食一道要求较苛刻,需要长期精心细精的调养。 常言道,药补不如食补,季安澜也是拜托了老姐妹,才寻到陈红这么一个手里有真本事,嘴巴紧,又常在上流社会里走动,懂得 些眉高眼低,不多事的妥当人。为的就是把夏星湖真正的养好。 季安澜的关心不是假的,夏星湖在防备她出招之余,感动也是发自内心的。 走了两圈,季安澜拉过儿媳妇的手,看向她:“星湖。” 夏星湖比季安澜略高几公分,正好直直看到婆婆的眼睛。 那双与丈夫如出一辙的眼睛里,欲言又止,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 她不由肌肉一紧。 季安澜看了她一会儿,可能只过去一秒不到,就转开视线,拉着她往里走,嘴里却把本该说的话给换了。 “我听说你下午去了画廊。也对,身体好了就可以多出去走走。工作上的事忙起来,人充实了,反倒更健康。” 她越说越顺。 “我当年还在做事的时候,虽然每天忙得连卸妆都要打瞌睡,但是整个人很开心快乐,还能抽空跟你爸约会,呵呵。” 夏星湖感觉到季安澜的放弃,身体里绷着的那股劲终于松懈,转而听起公婆的爱情故事来。 她与陆泊言称得上青梅竹马,却对陆城和季安澜的感情细节不甚知晓,只知他们是一对真正志同道合的灵魂伴侣,她跟陆泊言在一起后,也曾暗想过几十年后的将来,会否能与他们夫妇一样。 只是现在…… 她一恍神,季安澜刚才说的话就从耳边滑过,等婆婆转而问她:“好不好?”的时候,夏星湖只能微笑不语,神态带着疑惑:刚才说了什么? 但此时沙发旁只她们婆媳二人,连佣人都已上完茶水点心后离开,她找不到能给予前情提要的对象。 季安澜见她恍神的样子,暗叹口气,觉得自己不该操之过急,还是得听儿子的,再给夏星湖一点时间。 “我说,你若得闲,帮我寻一幅好画,墙还空着呢。” 随着季安澜的手指方向,夏星湖想起饭前的事,嘴角柔和的微笑一滞,却又不着痕迹地说:“好。” 大哥与丈夫的幼时照片自然是不能挂在客厅里的,那原本预留的空位上,总得补上什么。但不管季安澜原先想挂的究竟是什么,现在那快地方的选择权归她了。 夏星湖笑意更深:“我一定好好选一幅。” “在谈什么这么开心?” 话音刚落,父子三人的密谈会也已结束,陆仲天和陆泊言并肩而来,却不见陆城,想是留在 了书房。 季安澜招呼儿子们到身边来坐,话里话外透着自豪感。 这样整齐又玉姿天成的一对儿子,哪是那些用了促排药才生下的多胞胎世侄世侄女们能比得上的。 孩子们还年少时,夫妇二人还曾担心,将来若是两个儿子起了争执,可怎么办才好?可等孩子们越长越大,这些问题都散在时光里。陆仲天性子沉默寡言,智商高,偏不喜商场这个战场,反而醉心学术。 好在还有个陆泊言,脑子活络又聪明,最关键的是深得其父的真传,应付起公事来得心应手,不然怕是得让她一把老骨头再生一个。 又坐了会儿,陆泊言与夏星湖便起身告辞。 坐到车上,陆泊言才卸掉在人前万事无碍的面具,语带试探:“妈刚才……有没跟你说什么?” 夏星湖说:“妈让我养好身体。”她看着他,微垂眸一笑,带有几分羞意。 陆泊言却容色微沉。 婆母让儿媳妇养好身体,夏星湖还是这个反应,难不成季安澜是要她生孩子? “你先养好身体,其他事,以后再说。” 第10章 桐花 陆泊言话语中的冷意,夏星湖感觉得到。 她刚才做出那样的误导,无非就是想让陆泊言主动提及“孩子”这个话题。 但看来他是想隐瞒到底。 这一家子人真是奇怪,陆城对此事不置可否,季安澜似乎很想让养在外面的小孩早点认祖归宗却只旁敲侧击不肯挑明,而身为孩子亲父的陆泊言,似乎并不着急。 三个人,三个态度。 夏星湖忽然有了个荒谬的猜测。 或许那两个孩子,并不是陆泊言的,而是陆仲天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光明正大的认回来,而身为陆仲天相貌相同的弟弟,又正巧有一个住院超过一年的妻子,于是乎陆家就想把两个侄子,记成儿子? 她脑中念头方闪过,就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像力给逗笑了。 她若有所思后唇角微挑,笑得漂亮,陆泊言自然观察到了。 “想到什么了?” 夏星湖应:“咱们家是不是要有好事了?” “哦?”从何说起? “今天妈都没催大哥。” 陆仲天与陆泊言是双胞兄弟,身为弟弟的陆泊言都结婚两年了,身为哥哥的陆仲天却还毫无动静,前几年,大家都还年轻、未婚,男性结婚晚些也没什么,季安澜只偶尔问问,并不催促得厉害,这两年,只要陆仲天一回家,被催婚是少不了的。 经妻子提醒,陆泊言才回想起方才一饭的细节。他口吻有些淡:“大哥还没有女朋友。” 说话间,车已回到陆家,他率先走下车,格开从里头匆匆赶来,想要为夏星湖开车门的陈红,亲自为她打开车门,扶她下车往里走。 他的声音和举动都极轻柔,听不出有责怪,夏星湖却清楚地知道,他并不高兴。 陆泊言生得眉目清朗,却并无剑眉入鬓的凌厉侠意。他眉头较开,眉尾微垂,一双如星般的眸子一笑起来就弯成新月,看起来喜气、亲切,甚至有几分永远长不大的少年天真。鼻子弧度极好,鼻头却是有肉的,并不如有些线条利索的人般有着刀削斧凿般的精致,人中清晰,唇也偏厚,嵌在他的脸上,霸气不足,和气有余。有相学大师说,生此面相的人,性格柔和,心胸疏阔。还有最重要的一条:特别疼老婆。 夏星湖忆起昨日种种,觉得面相学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只不过,性格柔和,并不仅仅是 对她一人吧。 二人一进家门,就分开两处。下午因寻她,陆泊言落下一些事务未曾处理完毕;而夏星湖,也准备打起精神面对重新走入社会。夫妇二人,都各有一些事要忙碌。 夏星湖做完事情已超过十一点,喝了陈红送来的温牛奶,和气地说:“你每天要起早,以后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行,你该休息就去休息。” 陈红心中感激她体谅,却仍打直了脊背:“这是我应该做的。” 知道劝不动,夏星湖也不再多说,到底陈红拿的是陆家的工资,她想要尽善尽美,便随她去好了。 翌日,夏星湖起了个大早,洗焕一新后走到楼下,陆泊言还在吃早餐,见到她,有些惊讶:“怎么不多睡会儿?” 陈红听到动静,从厨房跑出来看了一眼,又跑回去,加紧动作准备夏星湖的早餐。 她未曾想过太太会起这样早,抿着嘴暗下决心明天起得再早些。 夏星湖笑着坐到丈夫对面:“昨天跟经理讲好了的,今天去看去年的报告。” 陆泊言失笑:“才刚好一点就这么积极。” 她今天穿了件嫩绿色春衫,把及肩长发都梳起来,松松挽在头顶,看上去即精神又青春,一双杏眸里满是斗志,生气勃勃。 “嗯。到底是自己喜欢的行当,落下这么久,也不知道手生了没有,还是想快点拣起来。” 陆泊言细细看她,见她提起自己的病时,眉眼不动,似是已不介怀的样子,有几分放心,又有几分怅然。 夏星湖接过陈红送上来的覆盆子酸奶昔,轻轻用小勺将撒在上面的谷物、果干拌匀,吞下第一口。 粉色的酸奶昔在她未着一色的淡色樱唇上留下浅浅痕迹,陆泊言想去舔掉它,他垂下视线,觉得眼前的清粥小菜煎鸡蛋变得如此寡淡。 快速解决早餐,陆泊言说:“我送你去。” 夏星湖的画廊就在家和公司的那条线路上,顺的很。 夏星湖却拒绝:“不了,一会儿我还要跳个操,自己去就行了。” 陆泊言喉头微动:“嗯。”先离开了。 他控制得极好,连夏星湖都没发现他一念而过的潮涌。 不过,就算是发现了,她也只会找借口躲开。 她失子时,孩子月份已经大了,说是流产,其实相当于一次生产。不仅有生产伤要治愈,还 要面对无孩子可喂时的乳汁分泌。药物退奶的过程里,伴着生理上的痛楚,她几度情绪失控,极尴尬,又极椎心。 不过好在,她熬过来了。 谢绝了配司机的请求,夏星湖自己开车出来,把控方向盘的手势比上一次更加坚定。 她的人生,她自己能掌握。 a市位于海边,连座能成气候的山都没有,太阳一跳出海平面,温度就像放着慷慨激昂乐曲时的声音矢量图一样,节节上升,而后在高/潮时,一下子蹿到顶点。 夏星湖到达画廊的时候,阳光已经灼人。好在她早有准备,不似昨天只提着内容空空的小小一只坤包就出来,防晒,墨镜,阳伞,一个不落。 城市已经苏醒,忙碌的人群和车流像是注入新鲜血液的血细胞一般,在公路做的经脉里快速流动,对画廊来说,却仍然为时尚早。夏星湖从开在侧边的员工通道走进去,有员工认出她,向她问好,她点头微笑致意,很自然地看了对方的工牌,叫出对方的名字:“一会儿帮我挑幅画放我车上,主体是桐花的。” 桐花落时是春尽,正如现在的季节,再过一段时间,夏日将临。 第11章 青梅 员工有些为难。 桐花主题的画,可不太好找。 更何况,桐花,一花双极。一面是春至盛景,一面是春事阑珊。最重要的是,桐华清明节“节气花”之别意,大多数华国人家都对这个含义很是忌讳。 夏星湖知他为难,却没有改口。 难找,总还是有的。一件事没有尝试过便言失败,不是她的风格。 退一万步说,即使是真的找不到,她亲自画一幅就是了。 夏星湖自幼得名师教导,画技还算拿得出手,也不算辱没了陆家。 兰琳的来电把她从忙碌的状态里拔/出/来,夏星湖语气如常,对方却压低了嗓门,神神秘秘地说:“星湖,骆冰妤上星期就回国了。” 夏星湖顿了顿才应了一声:“哦。” 兰琳听她不喜不怒的,本来留着安抚的话说不出口,反倒担忧起来:“我听阿铎说,这周末她攒了个饭局,大概会叫你们的。”她顿了顿,“哎,你身体还没好,就别去了吧。” 这周末吗? 夏星湖笑道:“谢谢关心。”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兰琳把重要的事说完,转而关心起好友的现状,得知她在第一次复诊后身材无恙,还跑画廊去了,调侃了她几句“终于要上进了”云云,就挂了电话。 夏星湖嘴角微敛。 她着实不像是其他门第相当人家的孩子。 他们或者如同兰琳一样,为家族努力;也或者如同骆冰妤一般,坚持自我。 从小到大,兰琳走的都是最有利于家族发展的路子,就连婚姻,都是给自己增添向上走的砝码。与夏星湖和陆泊言打小一起长大的情份不同,兰琳跟丈夫聿铎是通过长辈介绍认识的。 商场如战场,有起有落,许多企业在最初是平起平坐,经过十几二十年的沉浮,总会形成新的落差。像夏家和陆家这样长盛不衰的,还是少见。 聿家是新起之秀,因朝中有人,过去二十年里倒也走得稳当,兰琳是家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女孩儿,等她长大成人,老牌世家同辈的子弟都被挑得差不多了,往下找就错了辈份。虽说当代人老早就不注重这个了,但走出去矮人一辈也膈应不是?兰琳当机立断,和聿家联姻,在当时也是跌破眼镜的行为。 当时就连兰家本家都不看好。谁知几年下来,夫妇二人过得虽不是蜜里调油,倒也是和和 美美,而一向硬气的聿铎,对兰家和其交好的几家,关系也逐渐融洽,兰家才觉得这步棋是走对了。 唯一遗憾的是,二人至今还没有生个孩子。联姻重要的是利益纽带,兰家人隐隐着急:没个有着两家血缘的孩子,关系可不稳固,哪天说散就散了。 外人对二人关系有诸多猜测,但夏星湖却知道,闺蜜这一对,不管有孩子没孩子,都不会轻易说散就散。要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兰琳和聿铎就是“先婚后爱”,双方家庭的商业合作关系,并不会成为真爱的绊脚石,反倒成了巩固二人感情的经济基础。 想到自己最近的遭遇,夏星湖暗想:谁说为利益而缔结的婚姻关系不如青梅竹马结合的夫妇来得感情深厚呢?两小无猜,到底只是文学作品里的句子呀。 至于骆冰妤,则又是完全相反的另一种情况。 骆冰妤的名字听起来娇娇弱弱的,作风却相当强悍,这些年,她不仅不进入家族企业帮忙,反以家族实力做为后盾,努力实现自我,做为一名国际新闻记者,世界各地的跑,其中不乏危险战乱中的国家和地区,看得亲朋好友们胆战心惊,她依然我行我素。 前后共六年时间,除了一些家中大事回来参加一下,就连年都不怎么在家里过的。 她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夏星湖放下手头的工作,往后靠在高高的椅背上。 哦,是她跟陆泊言结婚的时候,骆冰妤回来参加婚礼,之后便是一去两年不回,而现在,她又回来了。 夏星湖起来活动了一下,捧着助理送来的果汁站到窗边往外看,a市在碧海蓝天的环绕下显得时尚又美丽,她的心情却阴了下来。 一别两年,骆冰妤的模样在夏星湖的脑海里仍然清晰。 骆家也和他们的家族是一个圈子的。其中骆冰妤与陆泊言同岁,要说起青梅竹马,她跟陆家兄弟才更像,而比他们小了六岁的夏星湖,无疑矮了半辈。 骆冰妤人漂亮,有主见,胆子又大,是他们那群孩子的头儿,就连大上几岁的孩子,在玩耍的时候,多听她的安排。 而陆家兄弟身为一对极漂亮的双胞胎,无疑也是家长们眼中关注的焦点。 由于陆家兄弟从小就表现出了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陆仲天身为兄长,却一直是生活在弟弟陆泊言的光辉之下的。陆泊言也因为有别于同龄男生的成熟,使他在那圈孩子中自然而然地脱颖而出。 但陆 泊言最吸引各长辈的特点,却是他的温和宽厚。 和大多数生长在豪门的少年男女们自带一种高高在上的,近乎于狂傲的骄矜不同,陆泊言的骄傲极为亲和,没有攻击性,这让他在同伴里的人缘极好,尽管他不是最强壮的,也不是最勇敢的,甚至不是背景最深厚的,同伴们仍然很信服他。 骆冰妤和陆泊言,隐隐有当时二代里女生领袖和男生领袖的意思,分庭抗礼,又交相辉映。 孩子们渐渐长大,情窦初开,慢慢有些情感纠葛,几方父母都默不作声,心里乐见其成。 少年人心总是诗,除了参与其中,还有一种更为大众的参与方式,就是讨论谁与谁更相配。其中呼声最高的,便是陆泊言和骆冰妤这一对了。 在外人看来,这二人相配到什么程度呢? 夏星湖握着瓷杯的手慢慢收紧。 相配到啊,在两年前,她与陆泊言的婚礼现场,仍然有人在说:若不是冰妤出了国…… 第12章 粥尚温 若不是冰妤出了国,又会怎样?后面的话因为说闲话的人和听闲话的人走远了,站在暗处的夏星湖听不清楚,但用膝盖想也知道,无非就是什么“哪儿轮得着她夏星湖”这类的话。 夏星湖的父亲夏秋冬早年混迹在十八线小城镇,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直到长到快三十岁,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南下打工,攒了点身家,便琢磨着从小生意做起。他虽无人教导,也没甚受过高等教育,却凭着天生一股敏锐和拼劲,硬是在a市闯出一番名头,并且得到了文家老太爷的赏识,把二女儿嫁给了他。 夏秋冬靠着文家的人脉地位,加上自己多年积累的财富,一跃成为当地有名有姓的青年富豪。 他有财,却没势,在许多人眼里,夏秋冬地位有如赘婿。 在夏秋冬眼里,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孩子没跟着文家姓,名头好听点罢了。 文家外公也知道,夏秋冬这个人,敢闯敢拼,敢想敢做,若真让他入赘,他在世时还好,他若是故去,怕是谁也压不住,倒不如就开个口子,在有生之年重点培养培养孙辈,晾夏秋冬也翻不过自己的儿子去。 夏星湖若是跟着文家姓,那几个长舌妇也就说不出那句话来。 可偏偏她不是的。 在他们这圈人里,骆冰妤与夏星湖虽是同辈,却与陆泊言一般,和她差了足有六岁。若是都成年了才认得对方,也不过是几岁之差,可他们是长辈们看着长大的,当一个成了少女,另一个还是孩子时,便分出了区别。 更何况,骆冰妤和陆泊言都如此优秀。 夏星湖一口饮尽杯中余下的牛奶,已微凉的牛乳气味微腥,令她秀气柳眉轻蹙,而后又舒开。 骆冰妤回国与否,本不与她相干,何况这当口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很不必如临大敌。 说起来,她对此事的反应还不如兰琳大呢。 又处理了一会儿工作的事,经理说已到下班时间,并告诉她陆泊言已经来接。 倒勤快。 夏星湖今天是坐家里的车过来的,眼下陆泊言来接,相必原定来接司机没来。坐谁的车不是坐,她虽然不太想和他过多单独相处,倒也坦然上了他的车。 “早上忘了问你,昨晚睡得好吗?” “还不错。” 陆泊言昨天晚上又在书房加班,倒省了她找理 由去睡套间的工夫,让她得以在熟悉的大床上一觉到天亮。 但,她睡得好不好,早上看她气色不就知道了?就算当时忘了,事后回想起来,也就一通电话,或是一则简讯的事,巴巴等到下班时间来问,有点奇怪。 陆泊言看她一眼,见她经过一天的工作,仍然神采奕奕一如清晨,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昨天下午,她情绪就不对,昨天晚上还有短暂发呆的反应,让他很是担心了一下,生怕复诊书上“恢复良好”的内容是诓他的。 不过看来是他想多了。 陆泊言暗松了口气,转而问起她工作上的事情,比如今天有没有特别的事情,恢复工作习不习惯之类的。 夏星湖实话实说应了几句。 气氛还算融洽。 快到家时,夏星湖接了个电话,她温声细语,语气透着明显的欢快。 挂断后,陆泊言顺嘴问她句:“谁啊?” 夏星湖笑了笑:“黎影。” 陆泊言觉得名字有点熟,具体的长相却在记忆库里对不上号。 刚好车开进车库,停下,夏星湖没更多解释,先打开车门下去了。 总归是妻子的闺蜜之类的,陆泊言没再问,紧跟着下了车。准备和夏星湖一起吃饭时,却又被一通电话叫走。 工作需要,不好推辞。他无奈地放下手机,对夏星湖说抱歉:“我得去一下,晚上不能陪你吃饭了。” 夏星湖很理解:“嗯,少喝点酒,早点回来。” 她今天格外可人,陆泊言想亲亲她,来个爱的告别吻,夏星湖却已经转身,向人吩咐:“一会儿做碗粥,确保十点后随时能喝。”又细细嘱咐每样原料要怎么处理,芝麻要研得细细的等等。 陆泊言对着妻子认真的背影张了张口,终是摇头一笑,自去换衣出门。 等陆泊言的车驶出大门,夏星湖独自坐在餐厅,一边吃饭,一边给黎影打电话。 “这事儿不太好办。” 夏星湖也不着急:“好办我自己就办了,这件事还得劳您大驾。” 那头默了默。 “想清楚了?” 电话那边,黎影似乎刚把一支烟叼上,声音压在唇缝里,咬字含糊。 夏星湖也顿了顿,末了,垂眸低语:“尽快吧。”她要确切知道,那两个孩子跟陆泊 言是不是亲子关系,才好应对。 陆家这边瞒得她死死的,而明显站在丈夫那边的娘家人,她暂时不想相信。娘家本就一地鸡毛,恰好弟弟面临高考,文梦云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一个多月时间,躲一躲就过去了。 黎影没再说什么,确认了她的决心,就中断通讯。 夏星湖泡了澡,抹完全身的护肤霜,简单地给自己做了做睡前按摩,正准备上床,却有一股暧流从体内淌出来。 她浑身一僵,不得不又洗了一次。 做好措施,躺在床上,夏星湖听着陈红吩咐把空调温度打得高一点的声音,朦胧睡去。 这夜,她难得地做了梦,梦的内容光怪陆离,无数搭配诡异的鲜亮色块在梦中向她袭来,把梦中着一身白裙睡衣的她染得五颜六色,她在梦中举起双手,纤白的手掌心里,满是鲜红的色彩,刺目而腥咸。 像油漆,又像血液。 不出意外地被惊醒,伸手一摸臀后,果然已经洇湿了一小片。 摩挲着开了床头灯,正欲叫人,喉间干渴,她难耐地咳了一声。 陆泊言却从隔间里跨过来:“怎么了?” 意识还未完全苏醒,夏星湖全身都软得没有力气,她接过他递来的温水,啜了小口在嘴里含着,慢慢咽下,完全滋润了嗓子,才问:“现在几点了?” 陆泊言顺手拿起床边的电子屏闹钟看一眼:“快一点半。” 夏星湖本身有些神经衰弱,特别不喜欢钟表的滴哒声,因此她们常住的卧室及套间里,都只有电子钟。 “哦。” 她搁下水杯,支起身来,掀了被子下床,陆泊言眼尖地看到鹅黄褥子上的一片未干涸的血迹,心道:原来如此。 夏星湖才穿好鞋子站起来,他就俯身去拆床单,让她脑子里嗡了一下。 “你……干什么?” 陆泊言手上动作不停,自然应道:“拆去洗啊。” 夏星湖忙阻止:“别!” 他动作一顿,疑惑转头:“嗯?”这种事,让佣人去清理总是怪怪的,他先把重点部位清理掉再找人整体清洗,不是往常的惯例吗? 夏星湖却仍觉得不妥。 她月事向来准时,从前并不常弄脏床褥,这次大概是产后停了一段时间后初次来潮,所以来势汹汹,在她没能做出准确预估,准备不足的情 况下才弄了出来。以往确实是这么处理没错,但在时隔一年多之后,她和陆泊言之间横着几欲崩裂的问题之后,他还当着她的面要收去亲自洗,她只觉得羞得不行。 夏星湖伸手揪住床单的另一端,想说“你别动,我来洗”,但生理现象并不能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只是轻轻的一个动作,腿间濡湿感更强,甚至有一些温热的液体沿着大腿蜿蜒而下,她不由夹紧了双腿。 陆泊言只一眼就知道妻子现在正处在什么窘境,看着她极漂亮的杏眸睁得大大的,有几分惊恐,不由软了心思,手上动作一松,柔声说:“你别动。” 嗯? 夏星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打横抱起,她不由轻“啊”了一声。 陆泊言大步走进浴室,轻轻放她下来,帮她调好水温,见她还怔愣着看着自己,终于忍不住摸了摸她秀发,吻了吻她额头:“我不动,你先弄好再自己处理,行么?” 夏星湖垂眸:“好。” 陆泊言含笑出去,带上了门,她才捂了捂狂跳不止的心口。 这个男人,还是如此轻易地就撩动她的心弦。她闭了闭眼,快速脱掉弄污的衣物,开始清洗。 热水微烫,对于处于生理期的夏星湖却是正好,她在热水的冲洗里慢慢平定了心跳,决定在事情完全弄清楚前,一定要和陆泊言保持距离。 他太迷人,她怕自己迷失在他的温柔里,然后就任他说什么是什么。 她匆匆洗换过,出了浴室,卧室及套间空空如也,陆泊言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心中绷着的弦微松,却又难免有点怅然。 不多一秒,也不少一秒,夏星湖把床上的污渍简单处理掉后,陆泊言推门而入。 她回身,见他脸上笑意宛然,将手中托盘放在一边的小几上:“粥还温着,我加了点红糖,喝一点吧。” 第13章 绮梦 原是夏星湖吩咐了给陆泊言熬的粥,转了一道手,又让他拿来还情,她喝了几口,不免有些失笑。 感情这事,可不就是互相的。倘若相爱的两个人都以对方为第一重要,有来有往,你对我好,我亦对你好,天长日久,便是假意也能处出几分真情。 她垂眸,小口小口地把盛了八分满的细瓷碗里那说是细粥,实则更像稠汁的甜香之物喝尽。 主卧的大床上没了床单,因是深夜,二人都没惊动人,陆泊言只把东西都堆到一角,还没来得及换上新的,催夏星湖先去睡套间。 他这样细心体贴,她忍不住说:“这么晚了,你也别收拾了。” 她要稳住陆泊言。 前几日怕与他发生些什么,放着点距离是为着安全,这几日却不怕。 陆泊言是忍得难受,却还不至于在这件事上百无禁忌。 他向来是谦和守礼的性子。 夏星湖坦率地留了不设防的背影,先走到套间里去。 陆泊言依言跟过来,知她这几天特别畏冷,又知她不喜欢离人太近嫌气闷,从背后轻轻拥住她。到底真累了,嗅着她尚带着几分水气的发香,很快睡去。 夏星湖入睡过程却没有意想之中的顺利。 二人少年爱侣,新婚夫妻,本就是极易产生火花的年纪,眼下她虽身上不便,但身后之人灼热的呼吸一下下喷洒在她敏感的后颈处,即使不放注意力在上面,都觉得时有阵阵酥麻之感。男性的体温本就比女性来得高,对夏星湖来说,陆泊言全身俱是火源,燎得她整张背发烫。 这一觉,比没睡还累。 夏星湖刚睁开眼,就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醒来之前,她还被梦里的画面刺激得目瞪口呆,谁想醒来之后,那些本来令她惊愕的画面却像潮水般退去,被绮梦勾起的情绪却还挥之不去,萦绕心头,令她头疼。 她起身披衣下床,步入浴室,束好头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怔——二十二,本该是一个女子容貌最盛的年纪,她却先是失子,现在还处在失婚的边缘。 在一年以前,她和陆泊言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诸事和谐,哪儿用得着靠旖旎梦境发泄暗藏情绪,更何况她现在这样,居然还会梦到那些内容,委实令她不解。 深深吸了口气,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内容抛开,夏星湖仔细上了个 抬气色的底妆。因生理期而变糟的脸色一点点在她巧手下渐渐红润有光泽,唇色却在其衬托下,越发显得苍白。 佣人得了陆泊言的令来叫她下去吃饭,她想了想,抹了极淡色的唇膏伪装素颜,拎包下楼。 陆泊言果然没有看出来。 他今天也起晚了,着急出门,只对妻子说这几天若是不舒服,就在家里休息。 “要努力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夏星湖微笑:“说的也是。” 看样子陆家人并不想让他们离婚,可是两个孩子又总要养育,这块支出,当然得从他们夫妻的小账上扣。陆泊言要养外面的孩子,说不定还有外面的女人,说不定,还不止一个,她这个被分薄了关注的弃妇,可不是得自己多加努力吗? 意思虽不对,话倒是好话。夏星湖从善如流,和经理打过招呼,今天在家里歇一日。饭毕,她从经理那儿接到传过来的文件,坐在休息室看。不用坐近一小时的车去工作,果然要舒服点。若要依从前的性子,夏星湖就算是吃止疼片硬抗也必要把正事做完,但经历眼前种种,她倒是想开:人生如此艰难,也不知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且对自己好一点罢。 没曾想,半上午的时候,季安澜打电话来,说仲天今天得空,带了朋友过去,却得知她请假在家。 “大哥有事?”夏星湖有几分意外。今日是周二,陆仲天平时在实验室里一待就是三五天,若不是季安澜时时记着,劝他多出来透气,恐怕他能连续一个月睡在里面,连周末的家庭聚餐都不记得来参加。 季安澜语调柔和:“也没什么事,就是仲天的朋友新搬了家,想买幅画挂客厅。” 这倒难得。 陆仲天和陆泊言生得极相似,性格却完全不同。陆泊言跟谁都说得上话,人缘颇佳,陆仲天却从小就只埋首书本,若不是他在专业领域上确实有两把刷子,只是不把重点放在外事上,恐怕大家都当他是个呆的。 问清了状况,夏星湖转而给陆仲天去了电话,说了今天因故没去,让他有事找经理便好,又吩咐经理。 一圈电话打完,也不过花了十分钟不到。不过小事,她心里便过去了,却不曾想,季安澜却没过去。 她放下手机,一点不满就从笑容里透了出来。 陆城自儿子正式接了班,就常常只去上半天,见状头也不抬,继续看报纸,嘴里却问:“又怎 么了?” 季安澜说:“星湖这孩子,也太娇气了,昨天才去做一天的事,今天就请了病假在家里。” 陆城不觉得有什么:“她不是才刚好点?再说画廊那儿不是有其他人嘛。” 季安澜轻轻哼了一声:“她若是真的不舒服,就该在家里彻底养好了再说,偏要逞强,去了一天就又病了,像什么样子。” 陆城知道,妻子不喜欢夏星湖很久了。 坦白说,这个儿媳妇他也不太满意。 似他们这样人家的儿女,也有学艺术、做学术,不吃本家产业这碗饭的,但这样的人,一般就默认远离了家中的权利中心,当个富贵闲人,没有聘了来当继承人媳妇的。 一家产业,自然是要夫妻同心才好,争或守,都有个帮衬,可陆泊言,却在这方面跟夏星湖说不上话。 若是夏星湖肯弃艺从商,他们也还不算太老,慢慢教导个十来年,总能帮上儿子的忙,倒也不错,可她不做。 再退一步,她肯安心打理家事,生儿育女,早点为陆家生下继承人来,也还算有点微薄作用,偏在这么简单的事上又出了纰漏,还病得在医院住了这么久。 横看竖看,皆非良配。 陆城放下报纸:“咱们还能怎么样呢?” 事已至此,总不能平白无故让他俩离婚。最要紧的是儿子喜欢,喜欢得要命。 季安澜头疼:“早知如此……” 陆城打断她:“别想了。”想也无用,想那些做什么,不如着眼当下,看看怎么挽救局面。 季安澜被丈夫连番打断,倒也不生气,只说:“我让仲天顺便选一幅来家里。” 这些小事,陆城并不关心,只说随她,又开始看报纸。 陆仲天带朋友挑了画,让人送去新居,和朋友吃过饭,复又转回画廊。 经理听说是给东家的公婆家挑画,想起夏星湖有吩咐下来,找了员工,说是还没找到,只得又打电话向她请示怎么办。 夏星湖也知道一时半会儿可能找不到她点名要的东西,想到季安澜把事托给了她,她若是早早得了画,让陆仲天顺手带回去也说得过去,可她没准备好,总不能把挑画的事也一并丢给陆仲天,便说让他略等等,她马上过去。 这几年由于全球变暖,过午后的天气越来越热,经过一上午的休息,夏星湖也已经不太难受了,便快快 换了外出的衣服,备了车赶过去。 到的时候,陆仲天正由经理陪着喝茶,见到她来,长身而起,温和笑道:“星湖。” 夏星湖有一瞬间的恍惚。 陆仲天今日穿着一身簇新的浅色休闲装,也没戴黑框眼睛,又未语先笑,一双本来专注的眸子似乎有点不对焦,显出几分柔和温润,与他平日里沉闷寡言的理工男形象大相径庭,倒有几分陆泊言的样子。 这一对双生子向来除了外表,其余十分不像,她跟陆泊言还没朝夕相处的时候都能一眼认出来,此时也不免暗自奇怪:怎么换了套衣服,能差这么多的吗? a市这边的风俗是:名字是三个字的,亲近之人都省略姓,直接叫双字名。因此陆仲天同其他亲戚朋友一样,直接叫她“星湖”。 夏星湖很快回之一笑:“大哥。” 她从小就这么叫他,只是当时前面还要加上“陆”这个字,结婚之后才去掉了姓。她叫陆泊言,却并不是依着“陆大哥”排序而下的“陆二哥”,而是“泊言哥”。 短短一句招呼,她想了这么许多,原来自己从小到大,就对陆泊言与众不同。 亏她一直以为,是陆泊言先待她非同寻常。 不过瞬息之间,心中已转过数个念头。夏星湖引着陆仲天出来,笑着说:“我看中了几幅,就是一时拿不准。” 这不过是托词,只是挂画是小事,陆仲天也不戳破,只点点头,落后她半步,随她一路前行。 他二人男俊女美,瞧来十分登对,有不熟悉的员工捅捅边上的同事:“陆总好帅啊!” 被同事急忙捂住嘴:“那是陆总他哥!” 第14章 心虚 夏星湖喜静,只因她听力极好,员工小声说话,只言片语都飘进她耳朵眼里。 仔细一想,她跟陆仲天,倒是很少单独出现在人前过。 思及此,她往旁边挪了半步,又拉开些距离,跟他介绍起自己“早已看中”的画。 来之前,夏星湖已经让员工挑了几幅出来,有近代名家,也有当代新秀,倒也不露怯。 陆仲天认真听她说完,却露出无奈的神情:“你看着办吧。”他对这些是真没研究,在他眼里,还不如显微镜下的细菌来得好看呢。 夏星湖指了一幅:“这个怎么样?” 虽说艺术品,多是作者离世了才值钱,但这位大家随着年龄渐涨,近年来已少有作品流出,还是很值得收藏的。 陆仲天笑道:“这是你们老院长的作品吧?” 夏星湖也笑:“是。” 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行。妈会喜欢的。” 二人三言两语敲定了,指挥人妥当打包好,直接派了车跟着陆仲天送到陆家老宅去。 老宅年前刚重装修过,空放了一个季度通风,二老也才迁回去不久,要不然也不至于连老宅的挂画还要让大病初愈的夏星湖来挑。 送走一行人,夏星湖松了劲头,才觉得腰有些发酸。 她轻轻揉了揉腰际,走回办公室。 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来都来了,不如把昨天没看完的材料接着看看再回去。 结果一看起来就忘了时间,等被经理助理敲门说下班时间到了,陆家的车来接了,她才发现,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正收拾东西,夏星湖就接到了黎影的电话。 这么快? 那边却只是报告进度:“东西都拿齐了。” “嗯?” 黎影哑着嗓子,笑了声:“下午去抬画的人里,有我的人。” 夏星湖拿着手机,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连她这边,都有对方安插的棋子吗? 黎影先道歉:“不是故意监视你的,过了这个月就让他辞职。” 夏星湖无语了一会儿,提起包往外走:“你拿了大哥的样本?” 黎影笑,仍是那种玩世不恭的调调:“一次到位。” 既要查明孩 子是不是陆泊言的,又怀疑孩子是陆仲天的,不如直接拿陆仲天的样本。 专业领域黎影说了算,夏星湖没再问,约好出结果了再联络,就挂断电话,坐了家里来的车回去。 事情有了进展,夏星湖心情莫明好了点,经过下午的工作,人也有点饿了,路过家有名的店,想到这家的鱼做得极好,就停下上去。本只打算叫个招牌鱼带回去吃,不意遇见了兰琳正在这儿吃饭,跟她在一起的,都是年龄相当的那圈人,多少都有些交情,见着许久不见的她,纷纷拉着不让走。 兰琳初时倒没留她的意思,见着大家盛情难却,也说:“你就说跟我在一起。” 夏星湖看到除了兰琳,还有几位是病前就有来往的,想到自己想要重新走入社会,也就没再推托,打电话叫司机先自寻地方吃饭休息去,晚点再来接自己,就顺势走入了太太团。 席间,有人旁敲侧击问起她的病情。 夏星湖还是女孩儿时,因着美貌多才,颇受瞩目,寻着了陆家作夫家,不知羡煞多少旁人,谁知过门不过两年,住在医院里倒有过半时间,那些人心里难免有些感慨,除了感慨,有些心不正的,还有点幸灾乐祸。 病得住了一年多,这得是要命的病症吧?但两家人瞒得严实,兰琳做为她最好的闺蜜,嘴里也是半点口风不露。 看陆泊言新掌了家族企业的大权,正式场合却连个女伴都带不出来,不是没人动过脑筋,只是陆泊言看着温和可亲,实则滴水不漏,妻子病重,他一干应酬能推就推,不能推的,也都单身赴宴,更博得了深情专一的美名。 陆家探不出什么来,夏家更问不出话。 夏秋冬孤身一人,连个老家老母都不见,文梦云再是松散,在女儿的事上也把嘴管得牢牢的。 眼下见到了正主儿,太太小姐们都禁不住心里那份八卦的劲。 夏星湖刚一露面,就有人不露痕迹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脸色虽然不好,略带憔悴,却打扮得精心,头发和妆都是精致的,穿着一身时兴的春衫和鞋,包虽是旧物,却是有些年头的经典款,有眼尖的认出来,这款包是陆家太太季安澜拿过的。在座的都是人精,不过一眼,就能知道夏星湖甭管病得重成什么样,缺席了多少大小场合,她这个陆家继承人太太的位置,目前来说还是坐得稳稳的。 聪明的不再多问,偏有几个心大的,却觉得夏星湖是在逞强。 只 是他们的娘家和夫家,都比不过兰琳和夏星湖两人的夫家,只得把话都埋在心里。 问病情,夏星湖只说好了,再往下问,就问不出来。 反正病都是三分治七分养,夏星湖人好端端的坐在这,不是好了也是好了。 东道兰琳又站在她一边,大家试探过一回,也就转了别的话题聊,一餐饭倒也吃得尽兴。 席上,兰琳是最知道夏星湖情况的,刚吃过没一会儿,就亲自把她送回车上,叮嘱她到了家给她个信,看着她的车开远。 夏星湖回到家中,却发现大厅里点着大灯,她推门而入,就见一桌早已冷却的佳肴,而陆泊言坐在一旁,似是候了她许久。 见她进来,他转过头,眸色未明,语气平常:“回来了?” 夏星湖唔了一声,心中想道:这是在等她回家吃饭? 她被兰琳留下吃饭的时候,一时见到太多人,脑中正重新构建起社交关系的网,忘了要提前通知他,是入席上了几道菜后,才想起这桩事,却也只是给陈红去了信息。 她想着他忙得很,那个时间就算他晚上没有应酬,也必在路上,不便打扰,反正他若是回家,陈红总会告诉他她不在家吃晚饭的事,他若是不回家,也就没必要说。 此时看着明显在等她回家吃饭的陆泊言,她却没来由的心虚。 可她为什么要心虚? 她是跟兰琳和其他友人一起吃的饭,又不是和什么人幽会,她才不需要心虚。 该心虚的,是曾明晃晃地拿加班当幌子,其实去看极有可能是私生子的陆泊言。 这么一想,夏星湖略微慌乱的心瞬间大定。 外间传来引擎发动的声响,司机林伯开上自己的车离开这儿,回自己家,别墅的里里外外顿时安静下来。 夏星湖走过去,坐到他对面,随手把包放到旁边的椅子上。 她未语先笑:“对不起,我怕打扰你开车,就没跟你联系。你知道的,我病了好久,路上遇到兰琳,还有一帮小姐妹,大家看到我好了,就一起吃了个饭……” 她又笑了笑,杏眸里盛满了柔情蜜意:“我跟陈红说了,想着你若是回来,她一定会告诉你,怎么,你们没碰上吗?” 陈红是住家的,算是营养助理,一手张罗夏星湖的日常饮食,周末才休息。但看来,她现在不在这儿的样子。 夏星 湖一开口就服软道歉,又一脸开心地说跟朋友出去吃饭,陆泊言心里纵然再有不快,此时也消了大半,还有一半,他压住了说:“听她说你遇到朋友,会晚点回来,我就放了她一晚上的假。”他话锋一转,又说,“无论如何,你有事也应该第一个告诉我。” 他们才是夫妻,现在又这么方便,哪有让别人传话的呢? 这话有点重,他有些懊恼,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又怕她不高兴,谁想到,夏星湖却笑意更盛:“好,我以后一定注意。那么,泊言哥。” 她叫出了从前年少时的称呼,成功勾起他昔日感觉的同时,声音轻软如春草般地问出一句话:“你有事,也会第一个告诉我的,对不对?” 陆泊言极快地应道:“当然。” 夏星湖笑容未变,心里却闪过一句:当然是,还是当然不是,还不是由着回答的人说了算。 她略等了等,见陆泊言没有坦白从宽的意思,笑道:“你还没吃吧?我把菜热一热。” 陆泊言却止住她的动作:“你别动。” 夏星湖不解地抬眼望他,他语气才真正平和起来:“你也忙了半天了,去休息吧。” 夏星湖迟疑:“那你……”不是还没吃饭吗? 陆泊言提起牙箸,当着她的面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细细嚼碎咽下,说:“天气不冷,不必热了。” 他又说:“那是给你的。” 夏星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在她身前不远处,有一只细白骨瓷炖盅,她打开盖子,甜香味扑鼻而来,里面浅棕色的汤汁有八分满,出锅久了,温度正好饮用。 第15章 花生桂圆红枣汤 夏星湖抿嘴一笑,夸起陈红来:“她倒尽心尽力。” 尽管女主人不在家吃饭,男主人放了她一晚假,仍然细细炖了一盅花生桂圆红枣汤,留着她晚上回来吃。 陆泊言脸上表情霎那间微妙,又迅速调整回来:“趁还热着,喝了吧。” 夏星湖目光垂着,没看见,不过她拿小勺子一搅,喝了口,就觉出不对来。 家里日常做菜有烧家常菜的阿姨,并不擅长做小点,夏星湖吃惯了的,陈红是新来的,只负责夏星湖的点心汤水,并不沾手一日三餐,只在她单独吃饭的时候,才做上几道。 她来得时日尚短,夏星湖没能练出只尝一口就吃出来的本事,却能尝出来汤水肯定不是她做出来的。 人类对于糖分的需求自古以来,女性尤甚,夏星湖也喜欢甜滋滋的小点心。这一盅汤水若真是陈红做的,她拿捏着糖的摄入量,必然淡些,但眼前的糖水比起陈红的习惯,明显甜了不少。 耳边传来陆泊言不疾不徐的说话声,又低醇,又温和:“吃完了先休息吧。” 夏星湖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荒诞的念头。 这盅汤水,不会是陆泊言做的吧! 她手上动作一顿,倒是想起从前一件事来。 像他们这样人家的小孩,从小都是阿姨、保姆的跟进跟出,吃的玩的,无一处不有人照顾,虽说不至于娇惯到不知道苹果裹着红绿皮儿,鸡蛋外头还有壳儿,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万事不操心。 陆泊言长到二十来岁,还没实际上手做过一道完整的菜来。这也挺普遍的,像他这样的男人,那双手是签合同的,做大事的,哪能埋没在汤水油面里,就这么一个连泡面放多少水都得严格照搬包装袋上说明操作,离了就不知道该用多少的人,却在他自己生日的时候,给刚过十六周岁生日的她,做了一锅汤。 那锅汤,就是花生桂圆红枣汤。 花生只熟了外面薄薄一层,里头全是生的,硬得跟小石子似的,根本咬不碎,桂圆是淡的,不知道焯过几遍水,早没了糖味儿,吃在嘴里跟嚼块棉絮没什么分别,红枣倒还好,洗干净了才下的锅,虽然没有去核,也算是香甜可口。 最令她记忆犹新的,是那锅汤的量。 整整一锅啊! 吃得她胃里直打晃,动作大一点,都能听见自己身体里的水声在响,咣当咣当 。 这么多的水,却没有冲淡当时甜蜜的感觉。 只因为煲汤的人说,他喜欢她,想跟她在一起。 她一紧张,就喝水,一喝水,就把那锅汤喝了大半。 等到双方反应过来这锅汤的量实在是有些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她已经喝得发涨。 明明已经长大成人,在学着处理家庭产业,做得还不错,挺得赞誉,在世叔世伯面前也从不露怯,陆泊言仍然如同没见过世面的小伙子一样,红了耳朵尖。 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惭的。 竟然让心爱的姑娘喝了他做的这么一大锅说是汤,实则跟水没两样的东西。 而本来有些生理痛的夏星湖,竟然在这么多热水的保佑下,或者是陆泊言笨拙的告白下,竟然不痛了。 或许姨妈大神都是站在他那边,要她跟他在一起。 可在那之后,他就再没下过厨房。 他们二人的家境相当,也都不缺那点子“心意”,夏星湖倒不觉得什么,在之后,偶尔拿这件事调侃他,他也只是微微窘迫地说:“你要吃什么,我给你买。” 至于做,那是不能够了。 一个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回,他那唯一一次,不过是想着“这有何难”,还有衣食无忧的两个人之间,“钱财不能代表他纯粹的心意”,才出了那么大一个丑,再让他做,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想他陆泊言,长相和头脑,无一不出色,认真学什么,都能有所得,偏偏在厨艺上,是完完全全的白痴。 就连聿铎都常常笑话他:“连个羊排都不会煎。”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国外游学时,同窗的聿铎手把手指导他做菜,同样的材料,同样的份量和比例,聿铎做出来就是美味,他做出来就说不出的难吃,最后只能叹一句“没有天赋”了事。 陆泊言尚且如此,自家小弟就更是不如。 今时不同往日,华国自几年前一跃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大国,综合实力一直向前,这七、八年来,国内顶级学府的名气和实力直接把外头几个都盖了过去。 陆泊言和聿铎念书的时候,还要上外边去,到得夏星宇这一年,万国来投,再现前朝盛世气象,文梦云刚巧能放下心里的惦念,不必如往常般咬牙下了决心,不顾丈夫外头的二三事,跟着儿子到外边去。 为着这个,还跟夏星 湖提过几句。 说夏星宇万事不会,能待在自己国家,他们做父母的,能随时照顾得到是最好,不必出去吃那个苦。况且,都听说留学生多被逼着练就一身好厨艺,可看看陆泊言就知道了,凡事都有例外,夏星宇若也是这样的呢?岂不是要吃出胃病来。 夏星湖想,离着陆泊言上回煮的一锅汤,也有六年了。六年前他手艺差成那样,这六年来,他又忙得很,在她面前从未下厨房练过,想来在外头秘密训练也是没有的,再说,刚才她把这盅汤算在陈红头上,他也没反驳,大概是他嘱咐的,多放了糖吧。 夏星湖心里有些不快,觉得六这个字,真不是好数儿。她不再出言试探,心里认了这汤就算不是陆泊言做的,也肯定是他出言嘱咐的。 总归是承了他的情。 她默默喝尽了,抬头见陆泊言吃得正香,轻声说自己先上去休息,他嗯了一声,她就走了。 甜的吃多了,嘴里反倒泛起酸。 洗过澡,换过衣服,夏星湖干脆刷了牙漱了口,就卧到床上去。 陆家的别墅又大,隔音又好,夏星湖又关着门,楼下陆泊言有什么动静,不是太大声响都传不上来。 看了几页书,到底身上乏力,她丢开手躺下。 下午时不觉得,此时喝了热汤后窝在柔软的被子里,才觉得疲惫袭上来。她闭上眼,放松了身体,脑子里却还在飞速的转。一个人对自己是否真心,是从日常相处里能看出来的。陆泊言待她,一如过往,她明白。 刚才他的不悦,一半是因着她有事不与他说一声,一半是因着她晚归。 早上的时候,他是让她休息一天的,她也答应了,临时被陆家人有事找出了门去,顺手料理工作的事也就罢了,后头的应酬,最好是推了不去,应该在司机来接时准时回来。 交际最是累人,他这是心疼她身体不适还不休息,还忙活。 可她半点都感动不起来。 她是一个成年人,对自己的身体有一定把握,并不是真的不知轻重——若是她贪玩,刚才完全可以跟兰琳她们继续下去,但她没有。 她对自己什么时候应该做事,什么时候需要休息,有自己的安排,并不需要其他人帮她做决定,哪怕那个人是她丈夫也一样。 只不过人与人之间相处,许多事没必要说破,陆泊言也不是那等不会看人脸色,什么事都往外说的性子, 他担心,关怀,都应在实处。譬如等着她回来,在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才露出几分不快的情绪,还有,那盅甜汤。 夏星湖想到这儿,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她没再往下深想。一盅甜汤而已,即使是陆泊言亲手做的,又怎么样,不过是丈夫给妻子的关心中的一部分罢了,不值得她大惊小怪。 陈红不在,空调是夏星湖自己调的,比昨天的低一些。 睡到半夜,竟然觉得冷,夏星湖有点醒了,把被子掖紧了些,过了会儿,还是觉得凉,她坐起身,披衣下床,想去把温度调高一些。她眯着眼,没开灯,摸了半天却没摸到遥控器,手挥的动作大了些,遥控器啪哒一声落在地上,那头陆泊言就过来了:“怎么醒了?” 她唔了一声,声音含糊地含在嘴里:“空调。” 陆泊言几步走过来,弯腰拾起遥控器,调好了温度,看着她重新睡下,却没马上走。 昨天晚上也是俩人一起睡的,夏星湖也不欲弄那些矫情/事儿,无声往一边挪了挪,陆泊言果然掀了被子躺进来,仍然如昨夜一般,从背后松松抱着她。 他大掌好似一个暖宝宝,轻轻覆在她小腹上,非常舒服,很快又重新睡熟了。 陆泊言却盯着妻子的一点侧颜叹了口气。 第16章 鉴定报告 因着头一天跑出去做事了,余下的两天里,夏星湖都舒舒服服待在别墅里养气血,好容易等到身上爽利了,周末悄悄来临。 在周四前,他们这一圈一起长大的世交子女们都接到了赵容成的信儿:这周六给我家小鱼儿接风,大伙儿都把晚上空出来。 小鱼儿就是骆冰妤,赵容成是她继兄。要说这几年骆冰妤的事,家里虽然行动上支持,但多是对她坚持己见的无奈之举——不支持难不成真让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靠自己艰难打拼吗?真正从事实上认同她的观点的,却是这个继兄。 骆冰妤的母亲因意外没的时候,她已经七、八岁大,很懂事了,父亲骆英杰念着亡妻,很多年一直独身。球直到骆冰妤要上大学,临走前一夜,她与父亲对坐,跟他说:“爸,我长大了,你也守得够久了。” 妻子亡故十年多,骆英杰怎么会没再遇到心动的人,不过是一觉得对不住亡妻,想守一守,二是怕孩子还未长成,怕她本该用心学习的精力消磨在与陌生人的相疑相猜中。 他拍拍女儿的肩:“爸爸会照顾好自己,你也一样。” 终于在两年后又再婚。 骆冰妤从学校赶回来参加婚礼,见到人倒有几分意外。 原本她觉得会是个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的小娇妻,谁曾想是个比父亲还长两岁的阿姨。 楼心月出身普通人家,丧偶还带着个比她还大一岁的儿子赵容成。 继母楼心月性格温柔和顺,继兄赵容成性格舒展跳脱,跟气场强大的骆冰妤一比,不像兄妹,倒似姐弟。 大家都是成年人,不做那些无谓的事,又有心与对方交好,互相都让着,几年相处下来,倒也融洽。 赵容成原本就在骆英杰的公司里上班,因着工作努力,时常加班,寡母多次往来公司送餐点送衣裳,一来二去的就跟骆英杰看对了眼。 婚后,赵容成平白无故空降个老总爹,工作更努力了,让骆英杰老怀大慰:从教子看人品,这个后妻找得不错。 他有意提携,赵容成也是个肚子里有货的,短短五年就拿到高位,在母亲大寿上酒后吐真言,说没给她丢人,终是用实力过了后爹这一关。 要知道,骆英杰和楼心月结婚时,子女皆已成年,赵容成若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骆英杰有的是办法让他远离骆家企业权力中心。 他们一圈人里,赵容 成虽然是后来的,但他对骆冰妤真的关心,又肯下工夫和大家打成一片,倒成了常常起头的。 陆泊言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周五晚上,他应酬完回来时间还早,才十点来钟。他走到主卧,见夏星湖难得的没早睡,脚步一顿:“在做什么?” 夏星湖刚放下电话,脑子里正乱,闻言淡淡看他一眼:“哦,没什么,刚跟朋友讲完电话。” 她有心事,还挺重的。 陆泊言匆匆洗了手脸,换掉沾染了烟酒味道的衬衫,坐到妻子身边:“有什么难办的事?” 眼睛会透露太多心事,夏星湖抬头,却只看他一眼就别开目光,垂了眼皮:“还好,能解决。” 陆泊言见她不欲说,也没再追问,只温声说:“有事叫我。”一步三回头地去洗漱。 夏星湖在听到浴室里传来水声后,终于嘤咛一声双手捧住脸,俯在曲起的双膝上。 黎影传来的消息是,孩子确实是陆泊言的。 “从结果上来看,陆仲天应该是孩子的亲叔叔。如果陆仲天、陆泊言没有别的兄弟的话,他们就是陆泊言的。” 黎影说这话的时候特别严肃,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调调。 “星湖,你早做决断。” 从防疫卫生中心取得两个孩子的样本,混入夏星湖的画廊里,经由送货过程取得陆仲天的样本,亲子鉴定一做完,黎影就觉得密友这趟怕是不好。 但婚姻是夏星湖的,她只能提供其他帮助。 那边没声儿了,黎影咂摸着,夏星湖也被这石锤给砸得懵了,径自挂掉电话,开始寻思怎么能在现有情况下,帮着好友再多掏点利益。 至于夏星湖会怎么选,她不用问就知道。 兰琳,夏星湖,她,她们三个高中在同一个寝室,玩得最好,便是其他人,甭管先来的还是后来的,都加不进来。 兰琳看着强势,其实外刚内柔,最容易心软;她自己则是一块铅,又沉又黑;而夏星湖,生得最娇软甜嫩,却是三人里最难说服的。 她若是打定了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又有心理洁癖,陆泊言出轨铁证在眼前,她肯定要离婚。 黎影想着,光是能证明孩子是陆泊言的鉴定报告怎么够,有钱人的花样太多了,代孕可不算出轨,还能博得个“不让妻子受苦”的好名声,她得拿到 孩子生母的实质证明才行。 夏星湖捏着手机,听到那边挂了电话的嘟嘟声没了,屏幕回到桌面页,又黑了,才慢慢把手机放下。 黎影帮她偷偷做那件事,她也存着点侥幸心理,想着陆泊言若是真要在外头找人给他生孩子,一定会光明正大的跟她说了,大家这么多年情谊,好聚好散,这么偷偷摸摸的,肯定是因为孩子的来路有问题。 比如是帮兄长,甚至父亲遮掩。 脑洞开得太大,忽然收回来,告诉她没有阴谋,没有遮掩,就是赤/裸/裸的是他的亲生孩子,夏星湖一时间无法接受。 她一忽而想到陆泊言为什么出轨,因为自己没能给他生下孩子?一忽而又想到既然如此,趁着她丧子,直接把孩子带回来慌称是她生的,不也是条路子,又为什么硬是瞒着不告诉她。 想法有千百种,却又自己条条否决了。 直到陆泊言回来,她眼中情绪复杂,连对视都不敢。 陆泊言洗得很快,水声没多久就停了。 夏星湖也平了些情绪,却也不想在情绪还很激荡的此时面对丈夫,趁着浴室门未开,滑进被窝里,闭上眼睛装睡。 陆泊言从浴室出来,见灯关得只剩一盏睡眠灯,在黑暗中顿了顿,想着她心情不好时是该一个人静静,转身走进小套间里。 他那边才轻轻关上门,夏星湖就蹭地坐起身来,开始操作财产转移。 虽然两个人结婚没多久,婚内共同财产并不多,但真要分割得清楚明白,还是挺麻烦的事。 夏星湖十六岁就跟陆泊言确定了恋爱关系,至今的几年里基本就和他绑在了一起,连律师都是共用的。她单方面想提起离婚,又要在财产分割上掌握主动权,就必需绕开他。 本来娘家是一个很好的战友,能给她提供帮助,但上回文梦云提起两个孩子的态度,明显是站在陆家那边,至于父亲夏秋冬,就更别指望了。 几乎不用去问,夏星湖都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平心而论,夏秋冬对她并不是不好,只是他对她的好,只有自上而下的宠劲儿。宠这个字,一个宝盖头下面放条龙,本意是指屋宇下的动物。人和人之间人格平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宠”,多半是没把对方当人看。 小时候她不懂,只觉得爸爸好,要什么,给什么,也从来不约束她的交友和爱好,她想学艺术,文梦云眉头还没皱 起来,夏秋冬就出言支持她,说她想学什么都可以,只要好好学,不三心二意,学出个样儿来就行。 她也争气,才刚会拿笔就每天练画两小时,日日不辍,五岁上头就开始拿奖,一路长大,国内外大小奖项拿到手软。 直到小四岁的弟弟也长大,她才渐渐琢磨出区别来。 夏秋冬对夏星宇可不像对她这么松泛,他学什么,做什么,跟谁玩,不管多忙,他都要亲自过问。夏星宇出生时不足月,小猫儿一样,不贴着人便睡不着,只要夏秋冬在家,就抱着他,真的是含在嘴里,揣在兜里,捧在心尖尖上。 这时夏星湖才反应过来,原来“宠”和“爱”是不一样的。 当然,无条件的宠溺是不存在的,她若是真有什么太出格的,夏秋冬肯定就管得严了。只是直到现在,她都没做出在他范围之外的事情。她若是没跟陆泊言在一起,而是找了个出身平平的小子,恐怕夏秋冬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眼下,她就要做一件明显会超过夏秋冬允许范围内的事,肯定不能找他。 父母皆不可靠,弟弟还小,能靠的,唯有自己。 夏星湖前段时间就查过,挑了间由海归回来的贺律师开的,名叫鼎通律师事务所的来办。 鼎通给她推荐了一名很有经验的叶律师,比她年长十来岁,精明干练。特别好的一点是,叶律师是个女人,这将为她接下来可能有的接触带来许多方便。 叶律师问她,想要速办,还是细办。 作者有话要说:叶律师一角出自我的旧短篇《许你一世安然》 第17章 赴约 夏星湖想了想,回:速办。 她知道,速办就是求速离,在财产上稍微吃点亏都无所谓,只求少麻烦,干净利落的办完了事。 细办就是要和对方每件事情都细算清楚,尽可能的多争取点利益。 按理说,像她这种疑似配偶出轨的,律师多提议替他们多争取经济补偿——当然,只是提议,决定权还在他们手里——不过如果当事人不在乎那些,只求速离,他们也没二话,照办就是。 夏星湖对于房啊车啊珠宝啊都不在乎,只要求一点。 “我要‘湖泊’的所有权。” 湖泊是他们婚后共同创立的一个公司,专做艺术品生意,说好夫妻共有,按理说也该分割,但夏星湖觉得,这是他们夫妻爱情的证明,要么就全部,要么就没有,不可能一人一半。 叶律师说行,现在晚了,明天细谈。 夏星湖才真正准备休息。 第二天是周六,但到了陆泊言这个份上,哪有什么周末可言,他的工作和休闲时间,早就混在一起,分不开。 他前脚出了门,夏星湖后脚就去找了叶律师。 提交了一应材料,叶律师讲了些重点,和需要她去做的事后,夏星湖想请她吃饭,却被拒绝:“不了。我先生在家等我。” 叶律师收拾好东西,笑了笑,艳光四射,手上闪亮的婚戒令夏星湖怔了怔,她很快调整过来,有些羡慕地说:“叶律师真幸福。” 叶律师无意刺激自己的当事人,只点点头告辞。 夏星湖出来的时候就预备着要跟叶律师共进午餐,眼下人走了,她竟一时想不到要去哪里打发时间。 一抬头,却见有个熟悉的人朝这里走来,站到她面前:“星湖?果然是你。” 夏星湖微怔,很快调整表情:“你好,冰妤姐。” 她和叶律师谈事,自然不是坐在靠窗的位置,甚至为了躲掉可能的熟悉目光,特地寻了个角落坐着,在她座位后,有一盆郁郁葱葱的绿植,能挡掉大部分的视线。 叶律师坐了靠墙的位置,她坐在对面,背靠大门和过道,如果人不走过来,是不会有人看到她的脸,从而认出她来的。没想到,不过是因叶律师刚走,她起身相送的一刹那,老天却送了个她最不喜欢的人到她面前。 骆冰妤像是没听到她话语里的疏远,径自坐到她 对面,挑眉问她:“你有私人律师,却找叶安然?” 夏星湖微抬眼:“朋友。你们认得?” 骆冰妤哦一声:“以前采访的时候接触过。” 没等夏星湖胸中提着的那口气放下来,又问,“脸色这么差,听说你病了很久。” 她的话让夏星湖相当不舒服。 她们又不是很熟,这么直通通的问,指望她会回答么? 骆冰妤看她表情就知道自己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一哂:“还是这么倔。” 夏星湖忍不住皱眉:“冰妤姐……” 侍者却在此时过来问要不要点单。 她后面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骆冰妤说暂时不需要,她一会儿要回自己那桌。打发了侍者,夏星湖已经调整好了表情,微笑问她:“骆姐,快中午了,我要走了。” 骆冰妤一对凌厉凤目睨她一眼:“行,晚上记得来吃饭。”说罢头也不回走开。 夏星湖也离开此处。 至于今天的事,她完全不必担心传到陆泊言耳朵里。骆冰妤不是爱嚼舌根的人,她刚才问得犀利,其实不过是记者的职业敏感在作祟,并不是真的对她产生怀疑。 再说,骆冰妤也没有立场去陆泊言那儿传闲话。 二人从前再有惺惺相惜的情谊,陆泊言已婚,她未婚,跑到一个已婚异性友人处传些其配偶的风言风语,是多么荒唐而低级的事,她不会做的。 夏星湖心下稍安,转而联系丈夫。 陆泊言接到妻子的约饭电话,一直板着的脸上不觉露出几分笑意。 特助听得只言片语,待他挂断电话说中午有约时,真心祝福了一句:“星湖好了,我真高兴。” 陆泊言失笑:“过去一段时间辛苦你,这样,中午你带大家去鹿鸣轩吃一顿,记我账上。” 特助嘴角弧度更大,抱着文件夹一旋身出去:“谢谢陆总。” 他好笑摇头,收拾了东西,乘电梯到楼下,夏星湖的车恰好缓缓开进公司前的广场。他快步走过去,车门一拉就坐到副驾驶位上:“今天我偷一回懒。” 夏星湖含笑:“愿为您效劳。” 车子短暂停了会儿,就又开出去。 夏星湖似漫不经心地说:“刚好跟朋友出来喝咖啡,就在附近,想到时间差不多了,就过来了。” 没等陆泊言顺口问她跟谁喝咖啡,夏星湖又说:“哦对了,刚才遇到冰妤姐,叫我们晚上记得去吃饭。” 陆泊言的注意力果然很快就被吸引了过去:“哦?就她一个人?” 夏星湖答:“不清楚,应该是还有朋友,我没看见,她一个人过来跟我打的招呼。”说罢笑了笑,“她眼睛挺尖,老远就认出我了,我看到她反倒一时没认出来。” “变了很多?” 夏星湖笑答:“也不是,只是我很久没出来,又不常见到她,反应了一会儿。” 陆泊言语调更见柔软:“多认认就熟了。” 再往后就讨论起吃什么的事,这个话题就跳过去了。 夏星湖知道,与其让骆冰妤在日后的某个时机里不经意地在陆泊言面前提起今天的会面,不如她自己先揭破并把重心转移走,这要是旁人再说什么,她早就提过,不曾隐瞒,也就不容易起疑。 就好像她曾找过黎影的事一样。 “有事第一时间告诉对方”,这个夫妻间的约定,她可是一直在践诺的。 只不过告诉多少的区别而已。 午饭时,一个稍带惊喜,一个刻意逢迎,吃的又是夏星湖喜欢的鱼宴,倒也算得一顿好饭。 咽尽口里用来去味的姜茶,夏星湖满足地眯了眯眼。想到一桌菜都是她爱吃的,有些真正的歉然。这一桌子菜,竟然全是顾着她的口味,而陆泊言,从未要求过什么。可是他打小就好养,给什么都吃得香,似乎这世上就没有他不吃的东西。 鱼也好,肉也罢,便是只给青菜豆腐,他都能吃得足量,倒似个没有喜恶的人。 可人又不是神,哪个能真没半点爱好? 似陆泊言这般,不论山珍海味,或是简陋小食,每道菜都进得差不多,看不出个喜好来的,要么是真不在乎,什么都好什么都喜欢,要么就是个藏得极深的。 从前,夏星湖以为他是前者,现在,她有点怀疑他是后者,只不过一向温光正可的外在和行事作风让她迷失了自己的判断。 她放下空杯,对他笑笑:“我去补一下妆。”脚步稳稳走到包间自带的洗手间里,细细补了唇膏,扑了点粉。 左不过万事小心小心再小心,她应付得来。 出来时,陆泊言已埋过单,站着等她,二人相携而出,似一对璧人。 “下午你做什么?” 他知道赵容成那边其实下午就热闹起来了,骆冰妤正和他们打保龄球。 夏星湖该办的事都散出去了,自己倒是空闲起来。 “还没想好,你呢?还回去上班?” 陆泊言笑笑,当着妻子面打了几个电话,把公事分派下去,让他们不必守着下班时间,做完就可以先回去,做不完了明天再来也行。而后说:“不如我们也去。” 夏星湖病了一年多,她出不来,他又何尝能在外面尽兴,公司的事推不开的才去,至于私下聚会,竟是一场也无。赵容成爱热闹,攒的局人来得全,他心中事暂时放下了,不如去放松一下。 夏星湖倒没什么难受的想法,比起他提出二人世界这种惊悚提议,去见一大群人尚不能令她动容。 “好。我也许久没见他们了。” 因为晚上还有宴,夫妇二人先驱车回家换了衣服,拿了外套等物品,这才又一起出发。 这回,陆泊言占了驾驶位:“晚上我说不得要喝酒,这趟我来开,你先休息会儿,晚上记得把我载回来。” 到了地方,赵容成亲自出来接,见到他,先是感慨着二人同城,竟然只在过往一年内只有过短暂一次会面。 “还是政/府的企业年会上。”他笑着,极热情把人引进去。 大家都知道陆泊言爱重娇妻,夏星湖病重时,他除非工作,都不出来应酬,见到二人光鲜亮丽前来赴约,知道无事了,纷纷起哄。 在座的人里,有不少也如陆泊言一般接任了家中生意,但,到底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平常老成持重,今天都借机放松起来,一时气氛热烈融洽,轻松惬意。 兰琳早在,见到密友,一脸笑意地把她从陆泊言身边拉走:“星湖,你来。” 第18章 宴无好宴 这世上,同年的爱侣并不多,这群人里,有不少伴侣是比自己年长,或是年少的。 年长的多是男性,年少的多是女人,不想分,也分了两个圈子在交际。 陆泊言见兰琳叫,轻轻抚在娇妻背上一推:“去吧。” 夏星湖便融入女性多的那圈里。 兰琳早叫了杯鲜榨的清柠苹果汁给她,见她来,就塞到她手里。 问了夏星湖这几天怎么样,都干了什么,又把几个新加入的人跟她互相介绍,正聊着、玩着,外头又走进一个人来。 有几个未嫁的女孩子两眼看个不住,红着脸窃窃私语。 什么人啊?这么有人气。 夏星湖也不免随众人一般,往那边看了一眼,见是个气质出众的,比陆泊言他们还年长几岁的男人,心里承认对方出色,却不明白小姑娘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不过她听力好,小姑娘的兴奋又掩不住,听了几句也就悟了。 说是这位先生的爱情故事相当传奇,少时因故和恋人分别,成年后,千里迢迢从外地赶回来,少时恋人却已成了他人的未婚妻,他本想隐忍,少时恋人又遇人不淑,他便一手整垮了对方一家,让他们再难翻身,护着少时恋人周全,却又并不逼迫她,也不拿自己做的事儿压她,守了许久,才云开月明。 他们这样的人家,什么样的富贵没见过,爱情多轰轰烈烈,却也来得快,去得也快,中间多带有利益或是世仇等各种问题,真有一心一意的,也难免十来年后晚节不保,像那位先生那种于澎湃中见耐心的,细水长流的,少之又少。 夏星湖心中不免一哂。 自己可不就是应了其中一项。 只是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不喜欢小伙子,反倒爱大叔了? 又聊得几句,时间差不多了,赵容成招呼大家转场。几人三三两两往外转移,夏星湖不欲与人争先,落后几步,却听骆冰妤叫住她,转头与那位先生说:“打球没来就算了,晚上吃饭叫上安然一起嘛,哪有那么多案子要忙?我今天还看见跟她一起喝咖啡。”说罢指了指夏星湖。 夏星湖笑意微凝。 这位是…… 她眼神与他一接便分,收回来的时候,瞟着他手上婚戒款式眼熟,心下了然,这位怕是叶律师的丈夫。 心里没来由的觉得烦。 她不用夫妻共同的私人律师,另外找人,就是不想太早把目的暴露出来,怎么反倒撞枪口上去了? 叶律师的丈夫礼貌地向夏星湖点头,却对骆冰妤说:“她怀了孩子,这次就不来了,等孩子出生了,还请来喝满月酒。”顺便也一道邀请了夏星湖,“既然是安然的朋友,届时也请一起来。” 这理由倒也正当,比起忙工作更让大家接受得多——在座几位,哪一个不是家中有产业要经营的,都抽得出空来聚会,叶律师再忙,总不至于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恭喜啊。”骆冰妤一怔,很快送上祝福。 这场饭局,赵容成安排在自家经营的会所里,出了保龄球馆,乘电梯往上,依次是宴会大厅,各种功能厅,再往上是客房。 今天整个宴会大厅都空出来招待他们一群人。 赵容成安排得不错,菜品和酒水都品质上乘,花样繁多,在晚宴开始前,亲自开了瓶香槟:“欢迎小鱼儿回国!” 闹腾的不像个大人,骆冰妤尽管觉得他瞎胡闹,仍然笑着拍了把他肩头:“幼稚。” 作为今晚的主宾,骆冰妤无疑是众人的焦点。 和大多数人年龄越往上走,越见成熟稳重不同,刚归国的她虽然经过时光沉淀,却反而变得年轻了些,整个人透着股生气勃勃的活力感。 就连夏星湖都做了精心打扮,她却一身利落的裤装,衬衫挽到肘部,露出晒成古铜色的健康肌肤,一头自然卷的半长发,高高束起马尾,漂亮的后颈一路拉长到挺直的脊背,如果不是近看能看到她晒出的斑点和细细的眼角细纹,说她才二十都有人信。 但就是这么极为简单日常的装束,骆冰妤仍然轻松从一众姹紫嫣红里脱颖而出。 离开多年,再度归来的她,无疑仍然是人群中当之无愧的焦点,夏星湖不是不羡慕。 吃饭的时候倒是很寻常,叶律师的丈夫来得最晚,走得最早,不过三道菜的工夫,他就起身告辞。 骆冰妤知道他放心不下家中怀孕的妻子,亲自送了他出去,再回来,又被出去接她的赵容成等人簇拥回到主位。 这些个人里,哪里都是一团和气,多少曾经都有过摩擦,只不过少时的那些别扭,如今提起,竟然全是美好回忆。大家吃得热火朝天,聊得热火朝天,气氛越来越嗨,吃过饭,一伙人又闹着要去唱歌,今天晚上怕是要闹到挺晚。 陆泊言 有心早点带夏星湖回去,却被无数好友拦住。 他有些歉意看着她,夏星湖却觉得还好,还有心调侃他:“你也难得放松一下,放心,一定把你安全载回去。” “可你……”的身体,吃得消这么玩吗? 陆泊言语未说尽,眼里的意思全都传达到了,却有人在一旁打趣:“这么紧张?刚才厉总是因为老婆怀孕才早归,难道你们也有情况?” 这句话说的时候没太控制音量,一时引得四周的人都把目光投过来。 夏星湖没料到同龄人聚会也会遇上拿此事当有趣的人,不由收了几分笑意,睨了对方一眼。 那是个比他们夫妇都长几岁的妇人,夏星湖约摸记得是哪个世兄的妻子。 这位世嫂没别的爱好,就爱生孩子,一气儿给丈夫生了三个娃儿,因为年纪比在座大多数人都大,很有点仗着年长指点江山的感觉。 夏星湖目光一递便收,没应,陆泊言更是直接没理,那妇人闹了好大一个没脸,心里有气,却又不敢发作。 陆泊言的家世在这儿不是第一的,却也极是出挑的那一波,更何况他的太太夏星湖的母家也不差,捆在一起,不容小觑,没人愿意轻易得罪。 子嗣是大事,在社会阶层的最上端和最下端,都极是重视。便是如厉总,也大方承认,偏落到他夫妇身上,就仿佛成了个禁忌话题。夏星湖和陆泊言对此事的态度骤冷,自然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注意。 首先第一个就是骆冰妤。 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她总觉得这二人状态不一般。 今天她见着夏星湖两回,只有第一回她面对自己时的错愕是真的,其余时间遇到的,都像是一张假面。 她一把拉过兰琳,低声说:“陆泊言和夏星湖到底怎么回事儿?” 当了这么多年对手,陆泊言的性格她不说了如指掌,也有几分了解,像刚才那句话,虽说有点自来熟,也不过是句调侃,说说笑笑混过去就是了,怎么陆泊言这个向来人缘颇佳的人,竟然会完全不理睬。 这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被陆、夏两人的长辈郑重拜托过,兰琳哪里敢把真话吐露,只说:“小俩口哪有不拌嘴的。” 骆冰妤却仍然觉得不对。 她看从兰琳嘴里问不出来,慢慢放开她。 不说就算了,总归不是她的事。 那边,赵容成八面玲珑,三言两语化解了一场尴尬,亲热地揽了陆泊言过去,说来都来了,许久未见,多玩会儿再走。 “要是你不放心星湖,我叫人现在就送她回去,这你总放心了吧?” 陆泊言看他一眼。 叫个别人送妻子回去?那他才要不放心。 到底是卖了赵容成的面子,夏星湖又说自己身体完全好了,玩晚一点也没事:“只不要超过零点啦,我怕脸上会长皱纹。” 赵容成赶紧打包票,十一点绝对放人:“毕竟我家小鱼儿也要睡美容觉的。” 一转头,却见骆冰妤正眼神复杂地在陆泊言和夏星湖之间流连,不由心里咯噔一声。 赵容成来得晚,对于这个继妹从前的事,也是一知半解,但周围人多说她似乎喜欢陆泊言,而陆泊言,也同她常有相惜之意,都猜他们彼此心里有意,只是都好强,不曾宣之于口。 结果后来,陆泊言被横空出世的,比他们都小上许多岁,感觉像是小了一辈的夏星湖给截了胡,还有不少骆冰妤的爱慕者为之叹息,觉得陆泊言也不过是个普通臭男人,难以抵挡年轻姑娘的诱惑,竟然把骆冰妤这个女神给蹉跎了——没看到人家都伤心到出国了吗?而且在陆、夏二人结婚后,更是连续两年没有回来,春节都只有一通视频电话,可见心伤得多深。 他和骆冰妤当兄妹,也不过这几年的事,哪里好去确定这事是不是真的,只能依着自己的经验从情状判断:总归不是空穴来风。 他想着骆冰妤这次归来,一是继父年纪大了,二是想开了,可刚才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 赵容成神色微变。 他内心有个可怕的想法。 也许骆冰妤真的是想开了,但,她是想开了,准备回来夺夫的。 女人的直觉最是敏感。几乎是在骆冰妤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的同时,夏星湖就回望了过去。 这样的眼神,她并不陌生,在从前,她只要和陆泊言在一处,骆冰妤有在场的话,总会有这种复杂的,甚至是不悦的眼神看他们。 什么情况下,一个女生会用这样有敌意的眼神看一对男女呢?答案不言而喻。 她自认为猜到了骆冰妤的心思,对她就只是客气中带着防备,并不如陆泊言一般,除了有对旗鼓相当的对手的尊重,还有着同为优秀的人之间的相惜之情——恐怕骆冰妤也不 需要她的这份佩服。 夏星湖不欲节外生枝,垂头避开了骆冰妤探究的目光,借口说要上洗手间,躲了出去。 补了会儿妆,一出来,却见骆冰妤和陆泊言正站在洗手间外狭窄的走道里对峙。 她头一探出,马上缩了回来。 因为绿植的遮挡,二人都没看到她。 夏星湖虚虚捂着心口,拧紧了秀气的长眉,贴墙静立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骆冰妤语出惊人:“有人要暗杀你?” 第19章 孩子的妈妈是谁? 即使背靠着墙,夏星湖也知道陆泊言定然是无语地顿了一顿,才应:“你想多了。” 她正想着:怎么骆冰妤的话这么无厘头?就听得她下一句:“那为什么把孩子藏起来?竟然连我们都瞒着,要不是我刚才无意间听到你打电话,还不知道。” 夏星湖虚按心口的手倏地揪紧。 陆泊言似不欲就着这个话题往下接:“出来得久了,回去吧。” 话这么说了,脚步声却没起。 按平常的情况,陆泊言不想往下说,骆冰妤也就止了,但今天她却不想放过他:“孩子生母是谁?” 夏星湖呼吸一窒。 陆泊言非常自然地接口:“还能是谁?当然是星湖。” 夏星湖分明听见骆冰妤轻笑一声,提高几分音量:“哦?”了一声。 骆冰妤长期在外奔波,声音有几分嘶哑,平时听着辨识度就高,此时尾音一扬,说不出的性感。 她听到陆泊言轻呵了一声:“骆大记者这是想采访我?”话里一半是调侃,一半是警告,带着他特有的,不易为人察觉的倨傲感。 外面一片安静,夏星湖看不到,只能猜测二人是在互相对视,也许还有眼神机锋往来。过了一会儿,反是骆冰妤先退让:“我这次回来,就转经济版了。没准儿真有机会采访你。”她往外走了两步,似是回头说,“你不回去吗?” 陆泊言笑意温和:“我等星湖。” 骆冰妤嘁了一声,脚步声走远。 夏星湖轻轻往后退了几步,地毯几乎完全吸掉她细高跟敲击的声音。她放重脚步,转了出来,陆泊言正好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看着她。 夏星湖脸色发白,刚补上口红的唇微微张开,像朵刚被雨洗过的花。 她神色不对,陆泊言不知她听见多少,只温声道:“累了吗?一会儿跟大家道个别,就先回去吧。” 他这样睁着眼说瞎话还要多久? 陆泊言见她站着不动,声音更见轻柔:“走吧,我们回家。” 夏星湖却没有依言走过去,反倒后退了两步。 陆泊言只好自己走过去。 他们之间隔得并不远,几步就到。他站到她面前,伸手去够她的胳膊:“星湖……” 夏星湖只觉得脑子里特别乱,羞耻,气愤,还有恶心来回 冲刷着她的大脑。她想像前段时间一样,稳住眼前人,装做无事发生,有事也不能在此时爆发出来,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在陆泊言伸手的霎那,她忽地侧了身子,他的手捞了个空。 再抬头,见陆泊言掩饰不住的一脸错愕,夏星湖也知道自己又沉不住气了,只是此时这番作态已经做了出来,再往回收更落形迹,只勾头从他身边快步走过。 陆泊言竟也没上手拦,就这么让她走过去了。 夏星湖无意听了那几句话,情绪一时压不住,便没往里头去,只随意择了条岔道,想寻一处安静的无熟人的地方先待一待,缓了再走。 谁想她勾着头没留意,竟然被人一把扯住胳膊,扯她往安全通道里去。 她惊觉抬头,却是骆冰妤。 同为女人,骆冰妤的手劲却比夏星湖大上许多,她挣了几下,竟然挣不脱,手腕被牢牢抓住。 “你干什么。” 骆冰妤却紧了眉头问她:“孩子不是你的。对吗?” 夏星湖抿紧了嘴不答。 不管他们夫妻有什么问题,都不是能随便当着其他人,特别是骆冰妤的面揭开的。 但这副样子,还有谁看不懂?骆冰妤慢慢松了手。 这时,慢了两步追上来的陆泊言一把推开防火门,打头一望,一把把夏星湖揽在身后,偏过头轻声询问:“没事吧?” 夏星湖别过脸不答,她此时心乱如麻,手上只是被骆冰妤紧抓了一把,其实并没伤到,只是一时被箍得紧了,血脉有些不通,发麻而已。 可眼前挡着他的人,却是伤到她心里。 他这边夫妻情状怪异,骆冰妤却轻笑一声:“倒把我防得跟贼似的。”凤眸狠瞪了陆泊言一眼,越过他走出去,靴子踩过地面的声音几下就没了。 夏星湖被骆冰妤一搅,刚才被搅乱的思绪反倒理顺了安静下来。 她抬头:“走吧。” 这句走吧说的不是回宴上,是离开这儿。 陆泊言有心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此情此景并不是深谈的好时机,只点了头,落后夏星湖半步走在后面。 追时觉得长长的走廊,归途却几步就走完。 夏星湖到底有着大病初愈的名头,众人见她脸色确实不好,东道赵容成想着骆冰妤才回来没多久,面上是笑的,眼里却像是 包着两团火,知道他们三个刚才在外必有一番官司,亲自把人送走。 送完人回来,觑了个空当凑到继妹身边,拿酒杯挡了嘴问她:“还好吧?要不咱也散了吧?” 骆冰妤挑唇,笑意冷淡:“干嘛?我还没玩够。继续。” 她是个外表火辣的美人,气质却似冰,既矛盾又和谐。赵容成到底不是她亲哥,被这一口含着酒气的冷语一激,竟然觉得胸中一热,连忙偏过头把杯中酒连着细小冰块一口饮尽,却似火上浇油,只得苦笑着往后连退数步,搁了杯子去洗了把冷水脸,缓过一阵这才精神饱满地又回来。 夏星湖还是后头才听说,自他们离开后,一群人陆续走尽,到最后只余了最要好的三五人,闹了个通宵。 陆泊言喝了不少酒,他酒量不错,到了车上也有些上头,只抚了额不说话。 夏星湖把车开起来,心下反倒有几分释然。 她本来就不是喜怒不上脸的人,现在把问题撕开了,也好,反正她那头准备工作都已经做起来了,便是一时离不了,也能先分居。 一路无话,到了家里,夏星湖实在不耐烦倒车入库,只把车往小院里一停,钥匙丢给司机让泊好,就快步往里行。 她这边先走了,陆泊言也紧紧跟上,一路跟到了卧室里,才上前拉住她胳膊,却听她嘶了一声,忙又松了手,却是改握了她手腕子,把她袖口往上褪。 夏星湖生得白皙,才刚还不觉得,现在自己低头一看,被骆冰妤抓了一把的地方竟然红了一片。 陆泊言也不必问了,想也知道是谁弄的。只是他向来厚道,不愿在背后说人不是,只亲自去寻了药油来给她搽。 说是药油,却药味极淡,反透着一股子清凉的草木清香。 夏星湖抬眼看他专心致志给自己上药的样子,心里先软了,语调平平问他:“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泊言说声“等会儿”,把药油盖好收拾了,才重坐到她面前来。 夏星湖这时脸上无喜无怒,只定定看住他。见他欲言又止了半晌,才说:“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就咱们俩。” 这便是不说了。 夏星湖心里说不出的失望,慢慢摇了摇头:“不能够了。” 陆泊言有点急,他偏头出了口气,又转回来,神色里有几分哀求:“星湖,我只求你过得开开心心的,别的事都不要去管 它,好不好?” 夏星湖忍住泪意:“孩子的事,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坦白?” 陆泊言却是一默。 夏星湖看着他,却只看到他哀求之色更盛。 陆泊言本就生得一副温和相貌,这么一流露,看着像是失了家的大型犬似的,可怜至极。按家中老人的说法,说这是菩萨心肠的慈悲相,可是夏星湖想,他怎么就能对她这么狠? 她又问:“孩子的妈妈是谁?” 第20章 遗愿 陆泊言依旧不说话。 夏星湖的心一点点凉下去。 她拨开他轻轻扶在她双臂上的双手,起身要走。陆泊言无法,只得一把抱住了她,仰着头颤声说:“星湖,我……” 才说得这一句,忽然间夏星湖的手机铃声响起,她循声望向放在门边高桌上的手包,微挣了身体要去接,陆泊言却将她抱得更紧。 他不是真心想阻拦她接电话,只是他分明感觉到了夏星湖心里的放弃——她已经不在指望从他口里得到答案,所以无所谓把节奏打乱,要去做别的事情了。 陆泊言也知道,眼下最好是不要打断这个节奏,但是夏星湖的手机一直响,一直响,断了一次,没停两秒,接着又响。 陆泊言挨过了第一个,没挨过第二个,只得松了人让她去接电话。心里却有点烦:这都半夜了,这么急,会是谁? 夏星湖看到来电显示是“妈”——这么晚了打电话找她,肯定是有急事,她也顾不上前几天还跟文梦云不欢而散,忙接起来。才刚叫了声妈,文梦云的声音带着哭腔传入耳朵:“星湖啊,你外公,不行了!” 夏星湖再也没心情跟陆泊言玩“你说不说”的游戏,很快收拾了东西要赶回文家。 陆泊言默默跟在身后,她也没赶。 尽管刚才她对他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但像他们这类人,就算背地里恨不得对方死,如果需要,当面也能笑得出来。 陆泊言喝了不少酒,不放心夏星湖在情绪激荡下开车,硬是拉着她等了十分钟,叫了保镖来才驱车前往。夫妻二人赶到文家,文梦云见到女儿就扑上来,抱着她哭:“星湖,快,快来见你阿公最后一面!” 她情绪激动,手失了力道,弄到了夏星湖手臂上被抓伤的地方,让她几不可见地紧了紧肌肉。 陆泊言看到了,马上上前把妻子从丈母娘的手中解救出来,护着她的手臂,跟她一起往里走,在门口停下,放了她跟在原地愣了一下的文梦云一起进去。 文老爷子已经出气多入气少,刚才趁着还有劲讲话,把律师叫过来,身后事吩咐了,这才开始见晚辈。 他此生没有儿子,唯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聪明懂事,他放她远嫁他方,此时还在赶来的路上,二女儿文梦云笨一点,依着他的要求找了夏秋冬,留在本地。 文外婆早在十年前就因病故去,老爷子料理 完妻子的丧事就立下遗嘱,这么些年,删删改改,已很完善。他别的都弄得极清楚,唯有二女儿一家放心不下。 夏星湖进去的时候,夏星宇正跪在床前,握着文老爷子的手,正在向他保证什么,夏秋冬则和律师坐在一旁低声说话。 她几步走到外公床前,也跪坐下来,夏星宇扭头见是姐姐,哭得眼睛鼻头红红的他瓮声瓮气叫了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外公把手动了动,夏星宇会意,亲自把他的手交到夏星湖手中。 夏星湖本来情绪就不好,看到一向不可一世的老人短短数天就变成如今这副脆弱模样,干脆借机发泄出来,一句“阿公”叫出口,眼泪就挂到了腮边。 文老爷子连头都点不动,只轻轻阖了阖眼。对着这个从小算是养在身边的外孙女,他单留了份名画、古董给她,都在遗嘱里写着,此时也没力气讲这些,只用力张了张嘴,发出几个微弱的气流声。 夏星湖很快分辨出来,外公是叫她过得开心点。她不由大哭,引得文梦云半个身子扑到床上,以为父亲就此断了气。 文老爷子本就出气多入气少,被这么一惊,全身一个痉挛,突地瞪大双眼,半张了嘴,从喉管里发出嗬嗬几声,竟然真就头一歪,闭了眼。 文梦云一呆,号啕大哭。 夏星湖也止不住的掉泪。 她哭了半晌,身后有人扶了她起来到边上坐好,又递巾子给她,又拿水给她喝,她都一一接了,被泪水模糊的视线恢复清明,见到外间守着的私人医生和护士正在给外公做最后的检查,然后医生站直身体,对律师和夏秋冬摇了摇头。 文梦云已经哭得要昏死过去,夏星宇都差点扶不住她。 然后夏秋冬送了律师到外面,又进来和儿子一起把妻子架走,夏星湖也由着陆泊言扶着出了卧室,让医生和护士处理最后的事宜。 文老爷子的眼光不差,知道二女儿是个立不起来的,给挑的女婿夏秋冬果然是个能干的,三言两语把事情分配好了,文梦云还在那儿哀号。 夏星湖痛快哭了一场,胸中的郁气反倒少了些,她抬眼看去,见文梦云一边哭一边喊着什么“爸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呀”,“留下我要怎么活”之类的话,半是难过,半是好笑。 自家的事,自家清楚。自从夏秋冬在外面有了女人和孩子,文梦云跟他闹掰,她就懂得父亲对这个家已经没有太多感情了,只不过一是他并 不想和文梦云离婚,二是到底碍着文老爷子的情面,不好做得太过,三嘛,也是他外面的小情人生的是女儿而不是儿子,所以才对文梦云百般忍让。 夏星湖明白,夏秋冬对外面的女人和孩子到底有几分真情实意,不好说,但却相当爱重自己本身。 文梦云欺负外头的女人和私生女,他最多丢点钱做补偿,真要让他为了“真爱”反抗婚姻,他做不出来,但文梦云若是管到他头上,撸了他的面子,他可是半点都忍不了。 为了这个,二人没少起冲突。文梦云也没少在明里暗里埋怨父亲,怎么当初就挑了这么一个人。 人都是看不到自己的错的。她也不想想,当初文老爷子定了夏秋冬做女婿,她自己也是同意的。更何况,即使不是他而别人,也未必就比现在的状况好多少。她如今哭的,看似是父亲,其实是自己。 可她又有什么立场这么认为?她刚才,哭的也多是自己。 文老爷子过世,之后纷纷乱乱的一堆大小事宜要处理。等大姨一家人到了,丧葬,财产分割,一样样都要细细做来。 夏星湖作为外孙女,也是一通好忙,陆泊言也在这几天里极好地扮演了一个孙女婿的角色。 二人少年爱侣,自成默契,这几天都只说这些,别的事避而不谈,好像那天晚上进行到一半的关键话题都不存在似的。 文梦云萎顿了一整夜,直到长姐风尘仆仆赶到,才像找到了主心骨,抱着姐姐又哭了一场,然后就收了泪,殷殷望着姐姐,希望她能拿个主意。 “我想着,星湖都是陆家人了,爸偏疼她,古董字画儿这些东西拿得多些也没什么,那股份能不能操作一下,转给星宇?” 引得姐姐文丽云秀眉紧拧。 “阿梦,那可是爸留给星湖的,你要违背他的遗愿吗?” 文梦云被堵得脸上通红,却咬死了口:“那也许,是爸病糊涂了呢?” 第21章 让渡 文丽云听妹妹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文老爷子若是缠绵病榻久矣,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文丽云还信几分,可他是急病而亡,短短几天就去了,她才安排完事情就接到父亲不行的消息,紧赶慢赶,终究还是迟了。这种情况下,妹妹为了那点子股份,竟然说父亲病糊涂了。她怎么好意思说的出口! 文丽云生气的说:“我看你才糊涂了!”说着站起身,叫过文梦云的女保镖,“我妹妹伤心的狠了,好好照顾她。” 走到门边,扭头嘱咐妹妹:“你也守了一夜,休息吧,丧事我来办。” 见她面上变色,文丽云忽然脸露戚容叹道:“我常年不在爸身边,阿梦也让我尽尽孝心。” 文梦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自己丈夫和姐夫联袂出现在门口,姐夫立马接过姐姐的话头,对着夏秋冬说了类似的话,把丧事大头揽了过去。 夏秋冬意思意思争了几句就从善如流,由着他们去办事,自己走了进来。 文梦云一扭身不理他,夏秋冬却挨着她坐下,柔声宽慰她,又要她宽心,又要她别这么着。 “姐姐、姐夫过几天就要回去的,你跟她争什么呢?” 这里关上门就是一家子,文梦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她跟夏秋冬确实是不好了几年,可外头那个生的也是个丫头,她在妒恨的间隙,还念了声佛,心想这下感情好,她还有机会,却也知道,只要能生,生不出儿子只是一时,天长日久,不是这一个,也会有别人。于是千方百计,总算在两年后生下了夏星宇。 自打儿子出生,夏秋冬倒真收敛了许多,只外头那个到底是生了个女儿,他也不好转头不认人家,便还养着,只是不常去了,文梦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十几年后,外头那个生的女儿读书争气,竟然硬靠成绩考到儿子所在的学校,因着比他年长两岁,事事都压在儿子上头。 夏星宇所在的学校是贵族学校没错,却也每年拨出几个名额给那些真正有才学的人的,不仅要成绩,还要有人担保,文梦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哪个在后头担保,气得回来跟夏秋冬大吵一架。 夫妻关系又一次降到冰点。 往常文梦云有父亲撑腰,可如今文老爷子故去,撑着她的天都塌了,再看眼前这个,不好也得靠着,便期期艾艾把事情说了。 夏秋冬听完,竟然不生气,反笑道:“你跟姐姐说这 些干嘛?就是要让渡,也是咱们家自己的事情。星湖和星宇那么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 文梦云这会儿也不哭了,只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说服女儿。 夏秋冬眼看把妻子稳住了,也就一笑,出去帮着料理丧事了。 文丽云不明真相,还当妹夫劝住了妹妹,反对他感激一笑。 夏星湖是晚辈,却是文老爷子孙辈里打头一个顶用的——文丽云夫妇这么些年只得一个女儿,正坐月子来不了——有些事也就交给她去办。 陆泊言是外孙女婿,也跟着领了事。 两个人心里横着事情,却也分得清轻重,公事公办的,事情倒也办圆了。 家里丧事办完了,外头公司上的事也要交割,文梦云这几天看着女儿女婿办事有商有量,还当二人把孩子的事都交待清楚了,说话也就越发没了忌讳,把女儿叫到身边,跟她说了一番“姐弟情深”的话。 夏星湖越听脸越沉,文梦云见她不愿意的样子,皱眉道:“我跟你大姨都是女人,星宇虽然是外孙,却当孙子看待。你家那两个孩子,有一个姓文吗?” 夏星湖顿时色变。 文梦云再为幻想里的美好前景开心,也不至于给冲昏了头,见到女儿脸色突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下先咯噔一声,却不忙着劝女儿,反左右张望了一下。 今天,在文氏的办公楼里,各大股东和律师正往不远处的会议室里进。她们母女待在间小办公室里说私房话,周围没别人。 文梦云原本越说越近,半个身子都倚过去了,此时竟然把身子往后退,看着女儿,牙齿都要打上架了:“泊言……还没跟你说?” 自从上回她当着女儿的面提起孩子的事,被女儿狠推了一把崴了脚,女儿跟自己生气不理她,她也怕再起冲突,母女很是冷了一段时间,她再没想到,那天都把事情告诉女婿了,女婿竟然还没跟女儿提过。 真不会做人,梗偏让她来撞这个枪口。这里可是文家的公司,若是闹起来,她还有脸吗? 夏星湖却没如文梦云担心的那样闹起来,只沉着声说:“妈你自己也是女的,怎么还看不起女人?” 她讽笑一声:“星宇是我弟弟,我自然跟他好,我若自己想,让给星宇不是不行。” 文梦云面上一喜,就听得女儿斩钉截铁说。 “可要是别人要来抢…… ” 话只说半句,意思全在话尾的未尽处里。顿了顿,夏星湖站起来往外走,文梦云想拦,又怕她像上回那样对自己动手,在公司里闹起来难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几步走出门去。 夏星湖走出办公室,就见陆泊言立在门边等她,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她们母女刚才的话。 母亲离心,父亲失德,丈夫,也是个有贰心的,这天下,竟然真只有弟弟夏星宇是真心跟她好的。 她一眼都没瞥向陆泊言,直接往会议室里走。 陆泊言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紧紧跟在她身后。 刚才看出丈母娘说有私房话要跟女儿说,他借口抽烟避了出去,没想到听到那么一番话。现在他跟文梦云的想法一样,眼前不是说事的好时机,只能先把文家的事做完。 夫妻二人都板着脸,脚底生风的往里走,带着让陌生人退避三舍的气势。 老股东们对文家姐妹更熟悉些,早年文老爷子常带了两个女儿到公司里玩,后来文丽云远嫁外地,文梦云却留在身边,就在文家的公司里任职。夏星湖身为孙辈,又不姓文,大家对她了解较少,众人早从律师那儿得知了遗嘱的真正内容,此时见到相貌有几分像文老爷子的她颇有气场走进来,竟然都有点恍惚。 律师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文老爷子的遗嘱这几年修修改改,没有十个版本,也有八个版本。他此时拿出来的是最终版本。虽然版本众多,但他心里都有数,在前几个版本里,文老爷子给孙辈的股份可不是像现在这样,夏星湖和夏星宇股份相同,而是把夏星宇的那一份,全记在了夏星湖身上,直到夏星宇年满十八周岁,成了年,才发还给他。 他只看了一眼,就接到陆泊言瞥来的眼风,若无其事低下头去,心想幸亏文老爷子拖到孙子成了年再走,要不然这一家子还有得折腾。 夏星湖并不知道还有这一层事在,坐到空位上,等了一会儿,人都到齐了,文梦云却迟迟不来。 第22章 答案 哪有母亲当众打女儿脸的。夏星湖还没怎么,陆泊言先把脸放下来了。 他年轻,面相又善,文家与陆家又是姻亲,往常都是带了笑来的,做事也和和气气,虽说这两年接了陆城的班,文家上上下下却只当他后头是有陆城在拿主意,心里到底有几分轻视在。结果就是这么个年轻温和的男人,三两下就把妻子股份的事办妥了。 只结果不尽如意。 陆泊言还当夏星湖是存了跟文梦云硬着来的意思,扣住自己的合法利益不放,却没想到他把人逼来了,夏星湖仍然把股份给夏星宇让渡了过去。 可还没等他诧异,她又说弟弟还在读书,不懂经营,就先由她帮着照管着。 文梦云那边还没嚷起来,夏星湖就甩出一纸合同,白纸黑字写得分明,竟然是早就和夏星宇订下了。 她的心里如同坐了过山车一般,急上急下,等想明白了是儿子女儿联手把她排在外头,心里堵着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就连夏秋冬都对夏星湖刮目相看。 这个女儿,从小就爱娇,性格上总有些说不出的弱处,他想着反正是个查某(闽南语,泛指女性),弱就弱些,难道还能指望她能光宗耀祖不成? 后来她病成那样,他也只是摇摇头,半点没觉得自己和妻子为人父母的做得不够或是不对,只当她太娇气——这附近几个城市,哪个女子不是这么过来的?妻子跟女儿说的那些话,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对,她倒还顶上了,还得了那么个不能往外说的病。 陆家肯接着,自然再好不过,夏星湖进了陆家名下的医院里治病,他还觉得松了口气,不必担心陆家为了面子把女儿退回来。 人活一世,可不就为了一张脸。 后来看着女儿从医院出来了,还当她好了,没想到还是病的,上回竟然连母亲都敢推,这一回,更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来。 陆泊言当着众人给夏星湖撑足了面子,背地里却不由苦笑。 夏星湖跟丈夫在外头演示了一番什么叫夫妻同心,享受着他所有的保护,把父母不可置信的质问通通隔在身后,回到家里就直接实行了分居计划。 陆泊言心情复杂:“没这么过河拆桥的。” 夏星湖眼尾都不瞟他一下。 陆泊言扶着门框看了半晌,见她随意收了几件衣服,带上常用的护肤品,用力盖上箱子 ,走上前摁在箱子上。 夏星湖拧眉:“放手。” 陆泊言低低地说:“我走,你留下。” 夏星湖思考数秒,挥开他摁在箱子上的手,把它打开,东西一样样物归原位。 再回头,陆泊言还站在身后,她用眼神示意:还不走? 她留他走的话茬是陆泊言自己提起来的,这会儿也不好马上就反悔,只得退了两步:“你……好好休息。” 转身出了房间,陆泊言手指连按,发了几条信息。 走到楼梯口,他回身望,卧室的门紧闭,夏星湖并不如从前送他离开一样,开门出来送他。 他内心微怅,却只能依言离开。 夏星湖从窗口看到陆泊言的车从车库里出来,很快开车走了,反有些发怔。 自她十六岁开始,陆泊言向她告白在一起,他们就从来没有吵过架。她是娇气点,但从不无理取闹,陆泊言更是温和宠溺,却没想到唯一的一次大争执,竟然直接就奔向了分居。 她对人生的想像和计划里,从来没有想到过二人会有今天。 算了算,今年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七年。 竟果然如歌词里所唱的那样,“一年暖如棉,三五年薄如麻,七年之后只剩赤膊上一缕轻纱(出自蕊哥儿《七年之痒》)”么? 陆泊言的车已经开出大门,转个弯不见踪影,陈红敲门进来,告诉她从今天起,她的工资关系就转到夏星湖名下了。 “陆先生说,更改甲方的合同一会儿会让助理送过来。” 他一向是这么周全的人。 夏星湖点头应了,待人出去,只余她一人时,又讨厌起他的面面俱到来。 陆仲天被错认,自己被围堵那天,陆泊言知道了消息从楼下跑上来,大家都认为事情不得善了,谁想到陆泊言只在看到夏星湖的时候面色变了一下,又恢复如常,并没如大家猜测的那样狠狠教训对方,而是和平手段解决。 校方的心都落回肚子里——学校的背后是有靠山没错,可是他们只是打工仔啊!这些学生非富即贵,伤了哪一个都不好交待,真出什么事,还不是他们出来填?——陆泊言能以大局为重,把事情妥善解决,自然是最好不过。 当时她被吓坏了,后来问他怎么不追究,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不过是一点误会,何必你死我活?大家 和和气气的把事情解决了不就好了。”轻描淡写地把事情揭过了,又对她嘘寒问暖,呵护备至,亲自送了她回家,路上还给买了蛋糕,那股甜香味,她到现在还记得。 而为了庆祝她上了伊中,和给她压惊,约她本周末吃饭,还送了她一件礼物,是一枚别致的胸针。 陆泊言当时还没有接陆家的生意,所有的生息,都是由父母决定的理财方式出来的,并不能算自己赚的钱。 所以他用的是上年的奖学金——并不多,有些来历的都买不动,只能买到新品,用料也并不奢华,主体石是欧泊,做成一片不规则小湖泊的形状,上面用珍珠和金属嵌成一个极精巧的小仙女,一只脚后勾,另一条腿绷直了足尖踩在湖泊里。 夏星湖打开看到后特别高兴,陆泊言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雪白的脸上透着自然健康的红晕,长长的羽睫扇动着,忽然抬眼看他,一双眼睛水润晶亮,好似一对小星星。 那天的事经过几番安抚,夏星湖就忘得差不多了——她本来也没记住那么多张脸。 直到很后来,她才辗转知道,那天挑头搞事的人,家里损失了一笔大生意,很是出了点血。 当时她不知怎么,直觉就是陆泊言干的,她向他求证,他也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问她:“这样不好吗?” 他的温柔,他的无情,他的大度,他的成稳,通过日常里的大小事情,一桩一件都展现在她面前,毫不遮掩。在她心里,他再不是从前那个会对着她亲切,很照顾人的小哥哥,而是一个有着极深城府的年轻男人。 她慢慢懂得了自己为什么一有事就第一时间想要告诉他,这样一个样样出色的异性,实在很有吸引力。 她心里有了他,就好似藏了一个蜜窖,封得再严实,也隐约飘出香甜的味道。 对着别人还好说,对着陆泊言的时候,她内心里的甜蜜,就不受控制地发酵。 她一直知道他了然,却从来不曾点破,只加倍了对她好。 直到她满十六岁那天,他做出了周全人生里最糗的一件事向她告白,她才懂。 他一直在压抑着自己,只因他大她六岁,他已长大成人,她还是豆蔻少女。 “我原来想等你到十八岁,可我等得了,别人等不了。” 她上高中的那一年,有个同级的追求她。那人跟万事不露声色的陆泊言不同,弄得声势浩大,消息传到陆泊言耳朵里,他 隔天就外地赶回来,只为了向她要一个答案。 第23章 不是他 回忆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 夏星湖此刻恨透了男女的生理差异。 女人要当母亲,尚要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男人要想当个父亲,还真是分分钟就把所有的事儿都干了,此后漫长的瓜熟蒂落,都和他们无干。 陆泊言什么时候有的别人,什么时候又跟人养下了孩子,这个时期最少长达近一年,上上下下竟然能瞒得滴水不漏,要不是她出院后几天就察觉不对,果断跟踪,还不知道要瞒她多久。 陈红的新雇佣合同在太阳落山之前送到,夏星湖签了字,从此她的雇主就换了人。不过一样做事而已,其他的都不必动,陈红面色不动,去准备夏星湖晚上的吃食。 陆泊言不在,夏星湖不欲一个人吃饭,叫陈红坐下陪着一起吃了,见她并不多话,不该问的一句也不多说,虽然还有几分别扭,心里仍然感叹陆泊言会做事,雇的人能干又懂事,还在分居的第一时间就把她的合同给改了——如若不然,她从哪儿能这么快找到个合心意的? 陈红见她吃得差不多了,也停了筷子,嘱咐她一句早点休息,顺手把东西收了下去。 夏星湖和陆泊言中间出了什么问题,不是她应该关心的,既然陆泊言把她的雇主转成夏星湖,那么她的合约内容就应当有相应的变化。 比如在新雇主需要陪伴的时候陪伴,在她需要安静独处的时候默默退到一旁。 还有,在接到前雇主的电话时,对于新雇主的事情无可奉告并掐掉。 留下陆泊言在电话那头一脸错愕。 陆泊言往常早出晚归,有时早点回来,也要在书房加班,每年除了度假的那几天,真正用来陪伴夏星湖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可他才离开几个小时,夏星湖就觉得家里太静了——他是个安静多过热闹的人,强大的存在感却把整个空间都塞满。 连同她的心房。 这种时候,运动是一项非常好的选择。 别墅里配有健身房,有专人定期打理,夏星湖却选择了夜跑。 当家太太要出去跑步,本来躲开的陈红忙跑出来说要跟她去。 夏星湖看了眼她的小跟羊皮鞋,笑着推拒:“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 陈红低头一看,跑回房间,没一会儿换了全套速干衣出来:“我得陪着你的。” 夏星湖 才走出大门,见她准备好了,也不再拒绝,只冲她点点头,然后把耳机戴上。 a市是个岛城,只在靠近内陆的一端有几座坡度较缓的山坡,气候凉爽,山上住着的全是有些年纪的富豪,陆城夫妇就住在那里。 年轻一代则喜欢海景别墅。 比如夏星湖和陆泊言的房子。 出了保安岗亭,穿过能当战机跑道的环岛公路,再跨过一片空地,就是一湾灿如黄金的沙滩。夜色和海风联手把白天的燥热化作一片温柔,这几日天气晴朗,几粒星子闪烁在穹顶,天际还有一抹未尽的霞光,附近有不少出来散步的人,一切显得那么静谧美好。 夏星湖绕着小区配备的标准跑道跑了三圈就有点吃不消。她放缓了步子,招呼只跑了一圈就坐在旁边玩手机的陈红一起走回去。 陈红年近四十,看上去却比她还要健康得多,只跑一圈只是为了保持体力,以防万一。 离得还远,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立在家门口。 夏星湖脚步一顿。 又回来了?难道……终于决定要说清楚了? 她慢慢走过去,背对她那人转过身来,冲她一笑。 哦。不是他。 她压下心中那点失望,摘下耳机,快步走上前,扬起笑容:“大哥来了?怎么不跟我打个电话。”走近些又问,“你车呢?” 这个点,司机已经下班回家了,陆泊言走后,厨房的阿姨也让夏星湖放了大假——只有她一个人吃饭的话,陈红就够了。 陆仲天答:“今天限号。” 哦。 夏星湖忘了这茬。 把大伯哥迎进去,夏星湖让陈红自便,亲自泡了九窨茉莉给他,鲜灵悠长的香气被热气蒸出来,仿佛夏天的气息。 陆仲天笑意温和,同弟弟如出一辙:“我好几天没沾这味儿了。” 他跟夏星湖的口味出奇一致。一样爱吃鱼,一样爱酸甜口,一样爱花茶。只是平时多在实验室里,有时跟一个项目一连几天睡觉都得睁只眼,吃喝方面能简则简,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来讲究。 夏星湖知道他在研究所里不方便,又不方便叫他常来,只一笑。 陆仲天不过一叹,也没想她能回复些什么,一口啜了小半杯,单刀直入道:“你和泊言的事,家里知道了。妈要过来,我拦了。” 夏星 湖一默:“谢谢大哥。” 从前,她只当季安澜对她不错,比亲生的不差多少,但自从陆泊言在外头养孩子的事被她知道之后,她就醒悟,相处出的感情再深厚,也比不过人家母子情深。一时对她的关心都有些抗拒。 虽然陆仲天也是陆家人,但因为身份、辈份、性别的原因,他来,比季安澜来要更好些。 陆仲天细细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红润,发际间有着运动后的细汗,双眼明亮,不像是有愁苦的样子,斟酌了一会儿,说:“我来,是想向你确认一件事。” 他单手捏着杯子,垂眸看着色泽澄澈的茶汤,声音有些发闷:“他是不是……一句都没跟你说?” 夏星湖应:“是。我以为,你来,是打算要告诉我。” 陆仲天抬眸。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他来说……像什么样呢? 他说:“我知道了。”他喝尽杯中残茶,起身,“我去跟他谈谈,也请你,再等一等。” 夏星湖送走陆仲天,只觉得整个事情说不出的古怪。 寻常遇到男方出轨的事,男方家要么直接承认了,爽快跟女方离婚,再迎新人进门,要么就是上演一出幡然醒悟的戏码,全家齐上阵来求得女方原谅。 陆家怎么每个人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合着陆泊言在外头养下孩子,也有她的不对吗? 夏星湖皱眉想了会儿,负气去洗澡。 与此同时,陆泊言在办公室里听完助理的汇报,眉头紧锁,等他收到助理传来的资料图片,拉开放大一看,顿时了悟。 “黎影。”原来如此。 他说怎么耳熟呢。 黎影是夏星湖从前的好友,他知道一点,却并不熟悉——他熟悉女朋友的室友干嘛?没想到她大学毕业后就干了这行。 “唔,侦骑。” 这中二的名字。 私家侦探就私家侦探。还侦骑。 陆泊言默默槽了一句,也不耐心细看,只略扫了一眼,大致确认了这个化名为“黎隐”的,确实是妻子从前的同学黎影后,就把资料丢到一旁。 “她查到多少?” 助理答:“我们怀疑黎影查到了孩子的事,这里有她出现在防疫卫生中心的监控记录。” 不过十五天内的记录,只要没被洗掉,陆家要查还是轻而易举的。 说着用笔记本点开几张截图,还有截短的视频,虽然她做了简单的伪装,不过现在的技术足够发达,很容易能确认出她的身份。 看完所有内容,陆泊言沉默片刻,涩声问:“那星湖的事呢?她知道不知道。” 助理摇头:“尚无证据表明。” 陆泊言点点头:“去吧。” 办公室里一下子静下来,他仰头靠在老板椅上,闭上眼睛思考。 黎影就算现在没查到,迟早会查到的。 门外传来叩门声:“泊言。是我。仲天。” 大哥?陆泊言睁眼起身,亲自给他开门:“这么晚了,你……唔。” 门才开了一半,陆仲天就一记铲勾拳击中他胸腹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a市以厦门为原型。amoy 第24章 真相 猝不及防,陆泊言闷吭一声,弓腰侧身后退,陆仲天顺势横跨一步抢进办公室内,反手锁上门。 陆泊言一直退到办公桌旁,单手捂着肚腹,另一只手撑着桌角:“大哥?” 陆仲天面无表情,冷峻非常:“你该打。” 陆泊言默了默,缓过劲来,慢慢站直身体,见他没有再动手的打算,从墙角的小冰柜里取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又抽出一瓶雪碧自己开了,一口气干掉大半瓶。 下班时间,楼里的中央空调关了,办公室里有些残余的燥热,陆仲天把冰水握在手心,出言训弟。 “我刚从星湖那儿来。为什么不告诉她?” 陆泊言放下雪碧,讽笑一声:“呵,一年前我就说过了。结果你不是知道吗?” 陆仲天的手一紧,矿泉水瓶被他捏出细碎的声音。 一年前,夏星湖生下和陆泊言的孩子时,他正跟导师没日没夜地在实验室里做项目,根本无暇他顾。家里的事,还是他最后攻关成功后,终于拖着快虚脱的脚步从实验室里出来,洗干净发馊的身体后,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时才听母亲季安澜提了一句。 具体的情况,家里人怕他工作辛苦,脑子累,没有告诉过他。但他是知道的。 陆家的医院里,有他的人。 所有的细节和档案,都在那天之后一项项报上来,每一项都令他心惊胆颤。 他坐在沙发上,抬眸看向倚在办公桌前,那个相貌身材都与自己一般无二的人,内心情绪翻涌如惊涛拍岸。 刚才,他真应该狠狠地抽他的脸才对。 陆泊言对上他凌厉的眼神,不闪不避,从旁边的小抽屉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自己点上,抽了几口,把心里的郁气和淡蓝色的烟雾一起,长长吐出去。 “大哥,我们两兄弟,从小就走不同的道路。我知道,是你不想和我争,可是哥。”他偏偏头,看他,温和的表相剥落,眼神直白挑衅,还带着痞气,“即便是争,你也从来没争过我。” 即使是双胞胎,也有个先后长幼。在一开始,兄弟二人还没明确分出未来发展方向的时候,长辈们考虑起婚事来,也是把陆仲天排在陆泊言前面的。自从陆仲天退出继承人名单,陆泊言后来居上,他的份量就逐步减轻——做豪门媳,是退出核心圈子,当个富贵散人好,还是做掌权人的太太,叱咤风云好,大家都有 自己的考量。 跟弟弟相比,他确实更不适合去坐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与其两个人分薄陆家,造成有可能的分裂,他宁愿像现在这样。 这是他自愿退出的,他认了。 至于他不甘心的事,他也确实没有争过,只能默然。 陆泊言见他无话,却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在大多数事情上,他要什么,陆仲天大多会退让,是一个无可指摘的完美好哥哥。 可刚才那一拳算怎么回事呢? “哥,我该打没错。可轮不到你打。要打,也是星宇动手。” 陆仲天咚地一声把矿泉水瓶墩在茶几上,一个跨步上前揪住他扯散了领带的领口,愤怒的冒火的双眸对上他凉薄上望的无情眼,气得嘴唇都在颤。 陆泊言以为他这一拳终于要落到自己脸上,眼眯了眯,却听他沉声痛斥:“她有知情权。” 患者对自己的病例有直接知情权。 可是陆泊言,没有告诉她。 或者说,他尝试过一次,见势不好,就退缩了。 陆泊言很光棍地就着这个姿势微仰着头:“你应该有全套病例的复印件吧?我上次跟星湖说完,她在医院里住了一年。” 他越说气势越盛,到后面,反把陆仲天压过去。 “她才出来没几天,难道又要把她再送进去?” “什么是对她好的,我比你清楚。” 他一挣,把已然渐渐松了力道的手挥开,也不整理被弄皱的衬衫,叼了烟笑道:“你不是打那儿来?刚才自己怎么不说!” 陆仲天垂到身体两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她只信你。” 陆泊言正要讥讽“她不信我难道信你”,陆仲天却说了一句:“可你不信她。” 陆泊言色变,随手掐灭香烟:“你想说什么?” “你不信她。”陆仲天重复。 他一惯能忍,只一会儿,眼里的火俱退了下去。 “你说过一次,星湖接受不了,于是你想缓缓,等她养好身体再说。可是泊言,那件事不弄清楚,她永远好不了,你我都知道。” 陆泊言脸色沉郁,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她现在怀疑孩子是我的。” “什么?” 陆泊言双眼一瞪。 刚才助理只查到黎影出入防疫卫生中心的记录,却没想到是因为这样。 陆仲天反而笑了出来:“也有你查不到的事啊。黎影派人在星湖的画廊里卧底,借着送画的时候,取走了我的毛囊样本。” 取毛囊样本做什么用,陆泊言当然知道。 尽管心里明白夏星湖八成是把事情想复杂了,比如“大伯哥未婚搞大别人肚子,公婆竟然逼我认下孩子当亲生”之类的海角论坛狗血大戏,但明知道孩子生母是谁的陆泊言仍然被这个联想刺痛。 风水轮流转。这下换陆泊言磨牙。 知道弟弟在想什么的陆仲天由衷地感到了某种隐秘的快感。 陆泊言咬牙:“做了鉴定就知道不关你事了!” 陆仲天却撇开这个问题,直接炮轰他:“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全都是你的错!就因为你不相信星湖。如果你相信她,这么两年的时间,她早就走出来了。你应该一开始就坚定地相信她能行,一次尝试不行就再来一次,直到她的病好了为止。而不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把所有的事都隐瞒下来,结果让事情愈演愈烈,越变越坏。” 他摇头:“我一直很信任你,认为你的选择一定是对她最好的,所以从不插手。你要大家配合,我也配合了这么久,但现在看来,你没有这个能力。” 他无视陆泊言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掷地有声:“这是我为她,也为你争取的最后机会。你不去说,我去说!你不给她治,我给她治!”说完他转身欲走。 陆泊言沉着脸拦住他:“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 陆仲天当即反唇相讥:“马上就不是了。”夏星湖找了叶律师在起草离婚协议的事,他不信弟弟没有收到风声。 陆泊言咬牙:“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用你来教。”说着越过他,抢先跑出办公室。 乘了总裁办专用电梯往下,短短数秒,陆泊言脑子里全是陆仲天的质问:为什么不信任星湖? 他哑口无言。 他宁可被妻子误会出轨,也不愿把真相告诉她,确实是不信任的表现。 可真相是那么好说的吗? 跑出电梯,飞快上车,启动,把车在限速内开到最快,一路回家,陆泊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直到他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已经换了睡衣准备休息的她单手握着门把,暗暗使劲防着他突然做什么, 冷着脸问:“你有东西忘了拿?” 他才知道,真相未必好言,他却也扛不住星湖误会后的冷言冷语。 “星湖。”他单脚挤进门缝,防止她一会儿把自己关在门内,无人支应,出什么意外,“孩子的妈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眼前的黑它不是黑。 陆泊言的各种隐瞒全是对星湖的爱。 尽管可能方法不太对╮(╯_╰)╭ 第25章 交锋 陆泊言的目光紧紧盯着夏星湖,单手扣住房门,只要一个发力,就能很快推开闯进去。 夏星湖的反应却同上次完全不一样。 她冷笑:“陆泊言。”她少见地连名带姓的叫他,“你是不是觉得我病了太久,就病坏了脑子,或者干脆失忆了。” 语气嘲讽而愤怒。 “抱歉呢,我脑子没坏,而且记得也很清楚。” 两军交锋,夏星湖竖起坚固壁垒,摆出最佳防御阵势,陆泊言派出的大将刚靠近城下,高高城墙上就射出箭矢,逼得他只能后退到射程范围外,望城兴叹。 他在这座城外,围了一年多了,却始终不得要领,无法攻破,只能远远地安营扎寨。 可同样的,他进不去,她也出不来。 二人就这么对望着,谁也奈何不得谁。 见他无言,夏星湖请他走开:“或许失忆的人是你?我们尚在分居期间,你要是再踏前一步,我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陆泊言还真就想再踏前一步。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道理,十来岁的少年都懂。 夏星湖与他相交多年,他眼神一变,她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在他手上发力,要推开房门时,她却扭头叫了一声:“ann!” 一个又高又壮的女人闪出来,陆泊言也不知道刚才她是怎么把自己的身形完全躲在夏星湖身后的。 “好吧。”他看了明显是新找来的女保镖一眼,把扣在门上的手慢慢收回。 夏星湖又往下睇了一眼,陆泊言只好把卡在门内的脚也收了回去。随即,门被完全打开,夏星湖退后一步,把女保镖换到身前挡着。她面无表情地说:“现在,请你离开这里。入户密码我一会儿会更换。” 陆泊言视线越过ann的头顶看向夏星湖:“星湖,我真的有话要跟你说。能不能让她在门口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女保镖步步往前,将身材高大的陆泊言逼得接连后退,夏星湖却只甩了一句:“有话跟我的律师说吧。” 她向他要解释的时候,他三缄其口,让她“别的事都不要去管”。现在他想说了,她就得大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听他拙劣的所谓解释。 凭什么? 陆泊言被一个外人从自己家里赶出来,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他打 开手机的监控软件,想看看夏星湖是不是反应滞后,却愕然发现监控已经被切了。 他在大门和手机上来回看了一眼,低声咒骂:“该死!” 要是早知道监控被停了,刚才他就应该直接硬闯,还顾忌着生怕留下不良记录干什么! 给陈红打电话,这回连接都不接,直接挂断。 为了免除社交软件被一个个拉黑的浪费时间的举动,他直接发了条短信给她——这年头,发条短信也跟手写的含义差不多了——告诉她刚才他已经告诉了夏星湖真相,让她“随时注意她的动向”。 短信发出去没多久,陈红回复:好的。 夏星湖请来的新保镖肯定不知道她这位雇主的病要是复发该有多严重,他又进不去,眼下也只能先这么办。 既然决定摊牌,陆泊言就不会只踩到红线就退缩。 最好的办法,是直接把孩子带到夏星湖面前,并且用各种理由和证据说服她。 可是…… 陆泊言回头看了看夜色中的a市,想到若是如此,还要先回主市区,把两个孩子从睡梦中叫醒,就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明天,明天他一定要把事办成。 想要动孩子,就要把事情告知父母。 孩子出生后事情多,要常跑防疫中心和医院等各处地方,陆泊言就在市区里的新兴小区置下新房,刚好老宅重新装修,孩子也需要亲人陪伴,季安澜和陆城就顺势搬了过去,直到前段时间,老宅的装修、通风都好了,二老才叫大家回去吃了餐暖房的饭。 本来是想把两个孩子都带回去,但夏星湖的病还没治好,陆泊言不愿一餐饭吃着吃着——也许连吃都没吃上,就又要面临过去的一年里他们常常要面对的窘境,所以说服父母把孩子留在了缘澜小区的小别墅里。 那天,要不是陆城说太晚了往返不便,二老恐怕连一夜都不会住就连夜赶回市区。 尽管这样,第二天一大早,季安澜就起来,催着丈夫回市里看孩子。 眼下,陆城有时住在老宅,有时住在缘澜小区,而季安澜,则是天天都待在这儿,和两个孙子在一起。 他要把孩子带出来,肯定要征得季安澜的同意,不仅如此,还得把夏星湖的主治医生也请过来。 陆泊言没在门外待太久,很快就转身离开。 一夜,够他安排好了。 夏星湖坐在房间内的小沙发上,单手扶住额头,听着请来的新保镖把人送出大门的动静,然后大门被关上,ann重新设置了密码,又走上来。 到她门前,ann张口报了刚才随机新设的密码,然后问她:“你现在还好吗?” 夏星湖强摁下下心里从刚才陆泊言告诉她“孩子的妈妈是你”的时候就涌上的不适,抬头仓促一笑:“还好。” ann点点头,指了指小套间:“我在那儿待着,你有需要就叫我。” 夏星湖应下,让她先去休息。 陈红的合同当天就转了,司机则跟做厨房的阿姨一起被夏星湖临时放了大假,ann是黎影介绍来的,算是野路子保镖,跟黎影一样赚灰色钱。 人虽然怪了点,不过胜在可靠,一来就先切了监控的电源,相当于蒙上了陆泊言的眼睛。随后她提出要和她同住一间房,方便她提供更贴身的保护。可夏星湖神经衰弱,哪会习惯在睡觉时跟陌生人共处一室?正商量着怎么住,陆泊言就上来了。 虽然他人被赶出去了,但夏星湖觉得,还是按ann的安排住着吧——再怎么样也比被人闯上来时她要单独面对来得好,至于别的,她试着习惯吧。 ann走到小套间后,只发出了一阵极轻的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就安静了。夏星湖等了一会儿,听到那边静得连呼吸声都极浅,这才放松下来,躺在床上。 刚才陆泊言说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她的内心其实并不如外表这么平静。 孩子是她的,这肯定不可能! 生活不是小说,哪有那么多狗血。她又没有失忆,怎么会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 她和陆泊言是有过孩子没错,可孩子早就没了!为了这个她得了产后抑郁症,在激素失常的作用下动不动就哭闹,清醒的时候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害怕自己一生被激素操纵,变成一个没有理智和自我的人。在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打击她,她仍然能积极配合治疗,终于能控制情绪,走出医院,现在他竟然拿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来欺骗她! 孩子要真是她的,他为什么要瞒这么久? 失去孩子,最心痛的莫过于怀着美好盼望期待着宝宝到来的她了。只要有一丝可能,她都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孩子没了的事——哪个爱孩子的母亲盼着孩子死呢。 可陆泊言竟然想把外面的孩子认成是她的,这绝对不可以 !她死也不接受! 夏星湖耳朵里嗡嗡作响,手脚发麻,整个脊背都僵硬着躺在床上,一双极漂亮的双眼睁得极大,盯着天花板。 “孩子……我的孩子……” 泪水漫过眼球表面,从眼眶边缘落下,灌到耳朵里,世界像是与她隔绝。 第26章 眼神 夏星湖被情绪吞没,自家觉得轻喃得极小声,却仍然惊动了在小套间休息的ann。她轻手轻脚起来,就着窗外投进来的微弱月光看了眼新雇主,直觉她不对劲,立着不动,就给黎影去了条信息。 大半夜的,黎影竟然也没睡,很快就回了个“?”。 却知道ann固然胆大心细,也不是什么都懂,能及时发现密友的不对劲并马上报过来,已经很不错。 黎影想了想,让她按兵不动,保持警惕,有什么异常随时上报,她那里则加紧调查陆泊言养在外面的两个孩子生母是谁。 提起这个事她就生气。为了好友的隐密不在第一时间外泄,她亲自在缘澜小区附近埋伏了近半个月,结果除了季安澜和来带孩子的两个保姆,加上做饭阿姨,还有一周两次的家政,就没看到别的可疑女人。 要是真是代孕,陆泊言这过错方的位子坐得可就不那么稳了。 可要说陆泊言完全没有问题,她也并不相信。 正思索着,眼前车灯一晃,陆泊言的车开进了别墅。 黎影抄起照相机,连拍了几张他下车进屋的照片。 确认他进门后,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还有十二分钟就到零点,她不由兴奋起来。 蹲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陆泊言在这个时间点过来,结合刚才ann传给她的实时信息,陆泊言来这肯定要做点什么。 直到黎影瞪得两个眼睛都要干透了,里头由于男主人夜来而次第亮起的灯竟然又一盏盏熄灭,只余下最后亮起的,位于二楼偏东方向的那间,黎影猜那间是陆泊言的。 这是要住在这里? 黎影好似打了鸡血一样亢奋。 她盯了这么久,今天终于要有突破了! 她很确定在此之前,没有陌生女性进入眼前这栋房子,那么之后呢? 黎影打定主意今晚不睡了,结果她睁眼到天亮,仍然没有可疑人员出入,并且在下半夜的时候,唯一亮着的那盏夜灯也熄灭了。 天渐渐亮起来,蓝灰色的,云层很厚。看样子今天会下雨。黎影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着监视对象正一家人老老少少围坐在餐桌前吃着热腾腾的早餐,揉了揉被干粮弄皱的胃,三两口啃掉一个干巴巴的面包当早餐,最后一口刚咬进嘴里,一楼,做了整面透明落地窗的餐厅里,陆泊言和季安澜似乎争吵了起来。 她忙抄起设备,嘴里大力吞咽,差点把自己当场噎死。 她不知道陆泊言他们说了些什么,争执了一会儿,季安澜似乎败下阵来,指挥着一个保姆去收拾些东西,自己则和另一个保姆分别抱着两个孩子出来。 而陆泊言则先把自己昨晚开回来的迈巴赫先开出来停在一边,又返身进去把常带孩子出门的那辆车从里面倒出来,帮着保姆和母亲把两个孩子哄到车上安顿好,跟季安澜一人开着一辆车出了小区。 卧槽!这是要干什么? 黎影隐约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她迅速收好装备,单手一挎,另一只手抽空按了按跳个不停的眼皮,顺势给ann拨了通电话说了情况。她监视小别墅的地方在另一个楼里,跟他们隔着一条街,银色凯美瑞开得飞快,在下个路口一拐出去,正好看见陆泊言母子二人的汽车尾巴,她眼也不错地就跟了上去。 为了等两个娃娃睡足,陆泊言他们出发的时候已是早高峰,车辆川流不息,黎影猜不出陆泊言要去哪,生怕跟丢,咬得很紧,等再开出去两条街,她反应过来眼前的路线通往哪里,突然反应过来陆泊言竟然要带着孩子去找夏星湖,惊得目瞪口呆。 “我去,他这是要上天啊!” 本来就是逆高峰,越往外开,车越少,黎影现在后悔自己刚才咬得那么紧,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 陆泊言心中存着事,如若不然,也不会在快到海景别墅时才发现有辆车跟着他。 他目光如鹰,锐利至极,只一眼就认出来车是黎影名下。 想到这位妻子的闺中蜜友曾经对自己的各种打探行为,他一哂,也不理她,迳自跟季安澜把两个孩子带到自家门前。 黎影知道自己暴露了,见他没赶自己的意思,干脆直接跟上去。 一边小跑一边跟ann再一次确认夏星湖的情况。 夏星湖昨晚上几乎一夜没睡,囫囵了几小时,梦境一个接一个,又短又促,画面纷至沓来,醒来后觉得睡的这觉,好比直接熬了三个通宵,睁开眼好一会儿才对焦,额角跳个不停。 她精神不振,早餐就只喝了半杯牛奶,陈红眼见她面色憔悴,食欲不振,有心想劝她去医院看看,她却干脆连药都不吃了。 陈红焦虑,落入ann的眼中,自然是要向黎影汇报。 她动作虽小,却频繁,夏星湖撑着额头斜了眼儿看她:“跟阿影说 话?” ann迟疑片刻,点点头。 夏星湖没再问,只觉得心口突突的跳得飞快,像要从喉咙口蹦出来,明明身体极疲惫,精神却很亢奋,总觉得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想要找个东西打一打,砸一砸。 她猛地站起身来,一阵眩晕袭来,身体晃了晃,扶住椅背站稳。 ann和陈红都忧心地看着她,陈红还拿着几只白色素身的小药瓶,劝她把药吃了。 ann盯了盯药瓶,看夏星湖不想理,上前挡了挡,陈红的神色更焦急了。 夏星湖背对了二人,慢慢往健身房走,觉得自己需要发泄了下,并没有理会身后二人的交锋。陈红的表情让ann满腹狐疑,她回头看了看揉着额角但走得很稳当的夏星湖,说:“药给我吧,我一会儿劝她吃。” 陈红迟疑了一下。 就是这一迟疑,让ann心中警铃大作。 她看着近在眼前的药瓶,非常有把握能在一招之内直接抢过来。但抢过来之后呢?她不能擅自离开她的岗位,不能第一时间送出去化验药品的成份,抢药只会让矛盾进一步升级和复杂化。更何况她的新雇主已经拒绝吃药,弄清楚药品的成分,并不是当务之急。 她比大多数东方人的浅的,如同冷血动物般的淡色眼珠子微微动了动,面色如常地说:“那好吧。”并没有再多作尝试,转身跟上夏星湖,并走近她身边,把陆泊言正往这里来的事告诉了她。 夏星湖放下揉额头的手:“知道了。” 入户密码换了,再怎么样他们也进不来。夏星湖换上速干衣,先进健身房里运动了一下。 才做完运动前的拉伸,夏星湖就有点气喘吁吁,ann忙上前劝阻她:“停下来吧,你身体吃不消的。” 夏星湖双手撑在膝盖上,偏头直勾勾看她一眼:“我很好。” 走遍江湖的ann都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 这种眼神她在从前的工作中不止遇到过一次。 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但她不敢确定。 她口里说着好的,慢慢退后两步,手背在背后把手机声音调小,拨通黎影的电话。 第27章 剖白 黎影耳机一直塞在耳朵眼儿里,按着习惯,接起来先不说话,待听到那边也沉默了一阵,她还奇怪是怎么回事,然后就听见夏星湖的声音不远不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病?” 黎影的心倏地提了起来。 声音分明是夏星湖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可语气,怪诞得就像是另一个人,只不过借着夏星湖的口说出话来。 她加紧了脚步,几乎是紧跟着陆泊言冲进了别墅的花园大门。 季安澜抱孩子的手紧了紧,戒备地看着她,陆泊言简单解释一句:“星湖的同学。” 同学? 季安澜狐疑地看了眼黎影。 夏星湖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姑娘,娇媚可人,就是病中最严重的时候,也不曾失了那一分俏色。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家儿媳玩得要好的闺蜜她也识得几个,譬如兰琳,她还曾惋惜过若是也能娶进门来当媳妇,妯娌两个好的跟亲姐妹似的,一家子必能和和美美,只可惜长子无福。 至于眼前这个黎影,顶着一头乱糟糟如茅草般的头发,半长不短,没个型,面色发白,眼底青黑,穿着举止更是不男不女。 怎么看怎么不像一路人。 季安澜给儿子打了个眼色。 他们要办的事不能见外人,就连孩子的保姆都没带,黎影她从前不曾见过——或者说偶见过几面但没有印象,看着一副毛燥样子,也不知可不可信。 陆泊言却觉得她来了,正好。 夏星湖自怀胎伊始,就是在陆家的私人医院里由专人看诊,后来发病,也是在那里治的。陆家的医院,病的又是掌权人的太太,上上下下防得铁桶一般,黎影插不进手去,只能在外围打转。可就是这样,也足够他烦的了。 这回她送上门来,陆泊言一开始皱眉,念头一转,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她不是要真相么?行,他就让她亲眼来看真相。 对于这个掌了家业的儿子,季安澜百分百信任,陆泊言摇头表示无妨,她便按下不满,只当黎影不存在。 在进门前,陆泊言确认了一下医生已经在准备,随时可以过来,然后,他看向黎影。 黎影认命地走上前,输入密码,打开大门。 陆泊言与季安澜母子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跟在她身后进入璟湾别墅。 陈红听见动静迎出来,见到这个阵仗也是一愣。不过她在豪门待久了,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接过陆泊言手中的孩子,轻声说:“今天没吃药。” 陆泊言肃容:“知道了。你帮着我妈把孩子看护好。” 他打头走在前面,黎影紧紧跟上,季安澜和陈红各抱着一个孩子就在客厅坐下了,招呼孩子吃喝。 两个孩子大早上起来坐车,正犯困,被陈红拿食物逗一逗就清醒过来,吃着东西,用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黎影跟着陆泊言往后面走,走近些后,她耳机里和现实里听到的声音重合,她掐掉了电话。 转过健身房的门,夏星湖停下手上的器械,立起来,看了看陆泊言,又看了看黎影,嗤一声:“陆总能耐挺大啊,连你也被收买了。” ann则放下器械,往后背着双手悄悄揉搓放松。 刚才,夏星湖为了证明自己健康,没病,硬是要挑战她身体状况所控制不了的器械组。她做为保镖,只能暗中使劲护着她不受伤。 黎影一个眼色,ann往她这里走来。 夏星湖没理她,眼神斜飞上来,盯着陆泊言:“我妈说为我好,要我认下孩子;兰琳说为我好,让我找你谈谈。现在黎影也是为我好,所以放你进来?你一个个的,挖开我身边的人,到底想怎么样。” 陆泊言细细看了她神色,本来准备好的话又吞了回去,只问她:“你累了吗?不如休息一下再……” 话音未落,被夏星湖打断:“够了!” 她慢慢走过来,陆泊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墙上,夏星湖突地一笑,有点神经质,却说不出的美,她站定不动,单手轻轻摁在他胸口,上半身前倾,吐气如兰:“你拙劣的借口,我并不想听。不过假使你死了,看在咱们多年情份上,我不介意给你的私生子一个名份。” 她又立得笔直,抚在他胸口的手略略回收,只余两指轻轻挠了一把:“不过只能给一个,你想好了挑哥哥,还是挑弟弟。” 陆泊言呼吸一紧。 他垂眸看她:“星湖。无论哪一个,都是我们的孩子。” 他直情实挚,夏星湖却只当他还在试图说服她两个都认下,忽然翻脸,扭头走到门口,伸指指向门外:“离婚协议下周就会送到你办公室,现在请你出去。” 陆泊言无法,只得走过去,语调 卑微,低三下四地向她剖白:“星湖,孩子的生母真的是你,除了你,我从未有过别的女人。” 夏星湖一顿,抬眸看他,目光澄澈。 陆泊言见状心中一喜:星湖这是相信他了…… 可没想到她又忽然一笑,眼神变得极亮,极有力,仿佛刚才的眷恋眼神只是个错觉。 她伸手把他往外推:“你到现在还要骗我!滚!滚出去!” 陆泊言这么大个子,夏星湖怎么能推得动?只他怕她受伤,便顺着她推的方向,慢慢往外挪,想要把她也带出去,嘴里一直分说些“孩子真的是你的”“我没有骗你”云云。 黎影和ann互看一眼,都觉得眼前一切无比诡异。 夏星湖又没失忆,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生过两个孩子? 正一团乱,一声童稚的声音,让在场数人动作尽数停下。 “妈妈,爸爸。” 夏星湖全身一震,陆泊言趁势握住她手臂,示意她往前看:“星湖,这是我们的儿子。” 第28章 治疗 夏星湖怔怔地看着季安澜一左一右牵在手上的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孩子。 那么小一丁点,才刚学会走路,两只小胖脚一扭一扭的,时不时自己左脚绊右脚,磕磕绊绊,明明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她,竟也不觉得陌生,靠左边这个还伸出手往前倾身,似想要扑过来抱住她,刚才叫人的也是他。 就连黎影和ann两个尚未有结婚生子计划的未婚女青年,看到这样玲珑的两个金童般的男孩子都从心底里透出几分真心实意的喜欢。 可忽然有一声尖锐的叫声划破眼前短暂的安静。 最先有反应的是季安澜。 她很快地拉住了两个孙子,沉稳地叫过陈红,帮着把两个孩子一把抱起来转身出去。 临走,她睇了儿子一眼,把陆泊言看得抬不起头。 他此时也无暇抬头。 黎影看到夏星湖怔怔看着孩子一会儿,突然就尖叫起来,陆泊言眼疾手快搂住她,两个孩子被迅速抱走,片刻后传来细细的哭声,显然是被吓着了。 她和ann,也被吓着了。 “星湖这是……怎么了?” 此时的夏星湖,哪里有半点平时优雅得体的样子? 她状若疯癫,口中尖叫不止,整个身体连同双臂都被陆泊言箍在怀里,双腿却在不住踢打。她生得娇小苗条,陆泊言人高力壮,铁臂箍成的困牢竟然数度松脱,几乎被她撞开,可见力道之大。 这到底……是怎么了! 陆泊言憋着劲制住妻子,从后槽牙里挤出一句话:“还不快来帮忙?” ann闻言才敢上前去,趁夏星湖再一次跳起时捉紧她的双腿。 人一但离了地,空有一身力气,无处施展,成功被抱离地面,就近摁在做器械训练的平板上。 二人一个按头一个按脚,用拉力绳把夏星湖牢牢禁锢住,才暂时松了口气。 黎影又问了遍。 陆泊言这时才抬头看她:“你听说过‘产后精神病’吗?” 黎影和ann对视一眼,都茫然摇头。 黎影问过陆泊言医生马上就到,低头查起了资料。 她草草扫一眼,却仍然不明白。 搜索引擎里的前数条她都看过了,只说产后精神病是一种精神障碍,但病因不明。 “那星湖为什么不认孩子?” 病症里没说患者不认人啊。 横竖也是等着,陆泊言见ann知机,说出去上洗手间避开,便与她解释几句。 “星湖产生幻觉,认为她生的是两个女婴,还是死胎。” 难怪。 这便说得通了。 她还想再问,陆泊言却把脸低下去,只看着夏星湖,任她如何叫骂,都不回嘴,眼里的温柔爱意像是要滴出水来。 黎影被眼前的画面刺激,含混丢下一句“有事叫我”就逃了出去。 医生很快就到,陆泊言让ann帮忙,把夏星湖抬上车,谢绝了黎影要跟车的请求,告诉她们,虽然只有一天,但工资照结,抄起手机一通操作。 黎影垂头一看数额,抬头想说不用那么多,看到陆泊言递过来的冷淡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夏星湖跟她是老同学,是闺中蜜友没错,眼前这位,跟她可没半分交情,说不得还有隙。她也就安心收下,目送他们远去。 早在两个孩子被吓哭后,季安澜和陈红就把孩子带到后面的小花园玩耍,只在陆泊言送夏星湖上车时出来看了一眼。 黎影简单与季安澜道别,拉着ann离开了璟湾别墅。 ann问她,这桩事是不是了结了,如果暂时没有新任务,她先回去。黎影知道她嘴紧,放她走,自己却坐在车里沉思起来。 夏星湖拜托她做的事,到此为止算是告一段落了,陆泊言的感情不似作伪,刚才两个孩子的相貌她也看过了,眉目之间确实与好友很相似。 只是她后头一件事却办砸了,便想着怎么找补回来。 想到陆泊言现在最发愁的是怎么治病,治病的事有医生,她插不上手,倒有一件事她是能帮的。 刚才来不及,现在有了闲,黎影便把夏星湖得的病症相关细细看了一回,目光在“病因目前尚不清楚,众多研究认为其发病的相关因素与生理-心理-社会因素综合作用有关”的这一行凝了几秒,和兰琳通了个电话,随后驱车离开。 夏星湖清醒过来后,人已经在医院里。 她愣了会儿,对刚才的事情有几分印象,只是有一节的小空白。 她想了好久,才把那节空白的画面补起来。 陆泊言见她神智清醒,扶她坐起,递过一杯温水:“渴了吧。” 她发病时刚做完运动,又是踢打,又是喊叫,在车上先打了一针让她睡去,又挂了瓶葡萄糖补充营养,现在应该口干了。 夏星湖确实是渴了,一气喝了半杯,还要再喝,陆泊言却拿开了杯子。 这事开了头,就不能再往后缩。 他又说:“星湖,一会儿陶陶和乐乐来看你,你跟他们笑一笑,好不好?” 陶……什么?谁? 夏星湖不解地看向他。 陆泊言取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翻出相册给她看:“你瞧,这两个就是陶陶和乐乐。” 夏星湖目光一落,整个人又绷紧了。 陆泊言紧紧搂住她,声音放得极低,极温柔,像是清晨湖边漾起来的水气,又似夜晚山谷中腾起的薄雾:“星湖,放轻松。” 他一面说,一面轻抚着她的背,像在帮一只大型猫科动物顺毛。 夏星湖别开眼,声音有些发哑:“你别老是刺激我,我就能放轻松。” 陆泊言把她搂得更紧了点。 夏星湖身上乏力,懒得推开他,挣了下发现挣不脱,也就由着他去。 没一会儿,陆泊言的手机就震个不停,他只能放开她,出门去接。 夏星湖走下床,从窗口往外一张望,发现这间病房,就是她曾住过一年多的那一间,心中郁气凝结。 没想到,才出去没多久,就又被送进来了。 她知道自己有病,却只认为自己是产后抑郁症,只要积极配合治疗,就会越来越好。可是刚才她在发病的时候,陆泊言不避着她,跟黎影说,她是产后精神病。 她是穿着速干衣被带到医院里来的,身边连个能跟外边联系的东西都没有。产后精神病是什么,她没听说过,在那一年的诊疗期内,她也从来没有被告知过病情。 明知道陆泊言可能是为了她着想,她却怎么也压不下胸口那股气。 凭什么,要他来替她作决定。 正想着,陆泊言讲好电话走进来。 “你的东西,我让陈红回去整理一下带来。” 夏星湖回头:“我又进来的事,告诉我爸妈了吗?” 陆泊言果然一顿:“还没有。咱妈不是在照顾星宇吗?我想着姥爷刚过世,现在告诉她,白让她担心。” 夏星湖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并没 对陆泊言的做法有太多异议。 她不过白问一句。 她也是不主张告诉文梦云的。 至于夏秋冬。 那个认为“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的男人,跟他讲也是无用。 夏星湖还清楚地记得,她在第一次发病后,由于陆家决定把她的病往抑郁症里说,夏秋冬来看过她一次,嘴里说的都不是人话,明明她病得极痛苦了,还说她就是爱矫情,结果引得她情绪激动,控制不住地把人打骂走了。 既然现在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夏星湖就有话直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说那一对双胞胎是我的孩子。我确实生下过孩子没错,可是是女儿。” 陆泊言听她嘴里还是这话,内心禁不住涌上一阵失望。 他看着夏星湖:“星湖,你现在生病了,你知道吗?” 夏星湖点头:“知道啊。我就是因为女儿死了,才生的病。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还不清楚吗?” 陆泊言说:“星湖,过去一年,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为了你一时的情绪稳定而瞒着你,但陶陶和乐乐真的是我们的孩子,这一点我没有骗过你。” 夏星湖却说:“我知道你为我好,所以你去外头找了一对跟你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孩子,想要弥补我的丧女之痛。可是他们毕竟不是我的孩子。” 陆泊言和她说了几回,她都是这个说辞,不由有些挫败。 这时有人叩响房门,主治医生推门进来,让护士给夏星湖做基本检查,自己则把陆泊言请到一旁:“陆总,太太这情况并没有好转,甚至可能更严重了。她现在已经坚信自己的孩子死了……我还是那句话,应当把孩子带过来。” 母婴接触才能更好治愈。道理陆泊言都懂,只是一开始,他和孩子的爷爷奶奶都生怕夏星湖发病起来的劲伤到自己,伤到孩子,就想着缓着治疗,等夏星湖情绪平缓点再说,只是没想到一平缓,就生生把事情拖到了如今这步田地。 他看着医生:“这一次,我一切都听您的。” 第29章 照片 夏星湖没有休息多久,陆泊言就又一次把两个孩子带到她面前。 从长相到打扮都一模一样,粉雕玉琢的两个小孩,活像幼年版的陆仲天、陆泊言兄弟。就算路人看见了,也都会赞一声可爱,连外间的护士小姐都被迷住了。 夏星湖的反应却相当可怕。 她先是绷紧了身体,戒备地看着陆家父子三人,然后在他们想要继续靠近时忍不住大声喝止,不让他们往前。 毫不意外地,两个孩子又被吓到了。 此时已经过午,陆斯陶和陆斯乐被带走后,没有再被带过来。 季安澜心疼地搂着两个乖巧可爱的孙子,嘴里忍不住埋怨道:“孩子最经不得吓,今天给她吓了两回!这一整天都心情不好,吃的饭都白吃了!” 她无奈摇头:“我让你顺着她的话说,她要是不认,就先不认呗,等孩子大了,处出感情了,她也不在乎是不是亲生的了。” 几人哄了一会儿,让保姆把孩子带走,陆泊言才道:“陶陶和乐乐本就是我跟星湖的孩子,一开始是我们没有坚持,做错了,现在趁着孩子小,改过来还来得及。” 季安澜的意思是,不管夏星湖说什么,先顺着她。就说两个孩子是从外面领回来的,或是代孕的,怎么样都好,反正是个借口。事实是客观存在的,不会因为说法而改变,夏星湖也不至于干出在外面到处嚷嚷孩子不是她的这样的事,只要大家都知道孩子是星湖生的就行了。 陆泊言不得已说:“妈,我一开始就是这么办的,想把孩子的身世瞒下来,可是星湖她……提出离婚。” 季安澜一愣。 这问题她倒是没想过。 她想着儿子儿媳妇感情挺好的,再加上孩子的生母又确实不是别人,不可能冒出个什么第三者来破坏,就让夏星湖误以为是代孕的,于她也并无妨碍,应该问题不大,没想到她竟然会提出离婚。 季安澜喃喃道:“这算什么事呢。” 季安澜深知人们对“精神病”的忌讳和不了解。这一年多来,陆家为了瞒下这件事,费了多少心思。夏星湖这个儿媳妇,她总体是很满意的,哪怕她得了这个不好说的病,他们家也没有让儿子跟她离婚的意思。可谁知道,就因为这个,她自己反倒提出离婚呢。 小儿女的事,季安澜并不想插手,但事关陆家的产业,那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她还是要管一管。 “星湖才刚出去,什么事都才慢慢做起来,你突然决定要治病,又把她送进来了,这……” 她皱眉轻叹:“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步,又要从头开始。” 陆泊言默了默,说:“若是实在压不住,该公开的就公开吧。” 季安澜马上打断儿子:“你说什么呢!你以为你爸这一年多来一句话不说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像夏星湖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是秘密的积极治疗,若是好了,那么皆大欢喜,若是不行,就让她永远当一个不在人前出现的“陆太太”,至于外间所必要的社交场合,再物色过合适的人替她做就是了。 季安澜摇摇头。 她知道儿子对儿媳妇情根深重,这才对他多有维护,丈夫想让夏星湖彻底失去站在人前的机会时,还是自己替儿子挡住了丈夫的手段。 可她能挡第一次,挡不住第二次。 更何况,上一回,文老爷子在世,陆城要卖人家一个面子。而现在,亲家一团乱,根本没有余力来管这个女儿。 在文老爷子去世后,文梦云和夏秋冬的夫妻关系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没有父亲撑腰的文梦云几乎是节节败退,先是在争产问题上被儿子和女儿联合摆了一道,后是因为争产失败,被丈夫嫌弃无用,葬礼才办完的当天,夏秋冬就撕开了一直以来虚伪的假面,公然带着情妇王晓珊登堂入室,并在文梦云痛心质问时,恬不知耻地说:“这房是我买的,属于我的婚前财产,我爱让谁来住,就让谁来住。”末了还奚落她,“我劝你安分一点,晓珊到底也为我夏家生了一个女儿,星洁品学兼优,和星宇关系不错,在学校一直照顾帮助他。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互相帮助,和睦相处,这不是很好吗?你一个当妈的人了,气度还不如一个孩子?” 文梦云当场气得说不出话来,差点因为高血压送去医院抢救。 弄成这样难看,季安澜还要作为亲家抽空去看望她,心里实在是觉得她上不得台面。若非文老爷子在世时,两家也算家世相配,她也实在不满意这么个姻亲家庭。 夏星湖就是再好,可也是从那样的家庭出来的,多少会带给自家负面影响。 外人不清楚,她如何不知道,夏星湖这个病,恐怕她的原生家庭得担一半的原因。 陆泊言知道母亲难做,只放软了身段劝她:“妈,产 后精神病治愈率还是挺高的。再说,如今这个局面,我们家也有错,爸那边我会去说,也请你再帮帮我。” 季安澜如何不知道,除了夏星湖的原生家庭,自己家也要担另一半干系,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站在这里。 “知道了。”她没好气地拍了儿子肩头一下,却被他坚硬的肌肉弹疼了手心。 陆泊言和季安澜商量好,每日里带孩子过来一次,先着人把他们送回去,然后叫过护士,叮嘱了一番,等夏星湖去过健身房回来,病房已经大变样。 原本浅淡色调的蓝色窗帘上挂了一串粉色的气球,墙边、窗旁,都放了颜色鲜艳的鲜花盆栽,就连床品,都换成了卡通图案的,明快又柔和的色块,一下子把有些惨淡的房间点亮了。 她皱眉:“这是干什么?” 布置得跟儿童房似的,当她不知道他什么心思? 还没完,没一会儿,助理又扛来一大摞相册,夏星湖不用去看都能想到,肯定是两个孩子的照片,她避之不及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陆泊言看一切布置停当,等人都退出去,才走上前。 “星湖,房间布置成这样是我提议的,医生也同意了,说是对你恢复有好处。” 他取过一本相册,不顾她的反对,朝着她打开:“你看。” 夏星湖怒瞪他一眼,想要移开视线,却被照片上的内容所吸引。一时间,她的目光就像被粘住了,怎么也转不开。 那上面,竟然并不是她所想像的,是两个孩子的照片,而是她自己的。 是一张,她单手撑在后腰,小腹微凸的照片。 第30章 另想办法 陆泊言见她盯着手中的相册看,内心微松,一边慢慢翻页,一边说:“这是你怀着宝宝的过程,我都拍下来了。” 夏星湖缓过劲来之后,一时之间心里五味陈杂。 陆泊言也明白,她现在的安静是因为她的这段记忆并没有被病魔所篡改,是她内心认定的“既定事实”,他也见好就收,在这本标着“怀孕三个月”的册子看完后,没有再拿其他相册,而是把手中的相册按时间放回原位,在夏星湖用“这就完了?”的目光看着他时,温和一笑。 “今天你也累了,先到这里吧。” 然后他叫过护士,来给夏星湖做睡前检查,自己则避了出去。 明知道陆泊言是在以退为进,夏星湖仍然对他的退避感到舒服。 至少,她不用被逼着听他的车轱辘话。 对于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她其实是有一点怀疑的。 她有没有产生幻觉,她自己无法判断,但她的记忆里,确实曾经有过一段与此有关。 那是在她第一次为失去孩子而哭泣的时候。 当时她刚生完孩子不久,某天醒来摸了摸自己扁下去的肚子,突然开始放声大哭。守着她的陆泊言手足无措,还只以为她是伤口痛的哭,手忙脚乱地安慰她,事情都过了,孩子生好了,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直到她哭着说“我的孩子”,陆泊言还没明白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忙解释了句什么,只是当时的她光顾着哭,没注意听,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孩子迟迟不来,她越哭越大声,把医生护士都彻底惊动了。 之后,两个孩子倒是被迅速送了过来,只是她当时已被自己的情绪操控,说什么也不让人靠近,也不看孩子,非认为那是陆泊言临时找来安慰她的。 她自己失了孩子,将心比心,不能让别人的孩子离开母亲身边,因此拖着产后还虚弱的身体站起来,要赶他们出去。 当时陆泊言完全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况,神色惊疑不定,却还是强压下心中的情绪,以她安抚她为主,也怕她的举动伤到自己,伤到孩子,她说不想见,他就依言照做,直到发现事情到底哪里不对时,也晚了。 夏星湖以前一直觉得陆泊言是为了安慰自己所以临时找了孩子来,现在想想,她第一次发病的时候,陆泊言并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生病,怎么就能这么恰恰好,预先准备了别的孩子来安慰她? 难道这段记忆也如陆泊言所说,是属于幻觉和虚构的一部分? 她心中存着事,辗转反侧了一会儿,手机微响,她打开一看,是叶律师的信息,这才想起她本来约了人今晚会面的事。 现在情况不明,她只能让她暂时停下进度。 叶律师得知当事人在医院,还关切地询问了一下她的身体状况。 夏星湖斟酌一会儿,觉得自己这病对委托律师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把病名告诉了她。 叶律师那里沉默片刻,似是去查找资料了,顿了约一分钟才又回复,让她好好休息,她的事情可以出院再谈。 夏星湖知道,此时若是想离婚,更加难办。 因为她正处在精神病的发病期。 尽管知道,还是心里发闷。 第二天到快中午,陆泊言才把两个孩子带过来,可是夏星湖又一次控制不住情绪的发脾气,大叫,又把孩子吓了一大跳。 季安澜忙着安慰两个乖孙,心痛得像是被挖了快肉,说话也不免带了三分火气。 “儿子,这事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陶陶和乐乐连续两天受到三次惊吓,孩子是经不得吓的!” 陆泊言和医生沟通过,也知道是他们前期采取保守措施,以至于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夏星湖的状况已经稳定在一个状态了,这时再改,难度比刚发病时大得多。 他深知错在自己,对着季安澜的指责也只能默默认下。 两个孩子哭着哭着,乐乐突然停了哭声,张嘴吐了一地,季安澜跟保姆们忙得焦头烂额,在简单处理了之后,直接抱着去了儿科,甩下一句话:“我的孙子不能被这么折腾!你让医生另想办法!”就气冲冲地走了。 医生站在老远见到他们争吵,只能装做没看见没听见,见人走了,又点到自己的名,只能挪过来,底气不足地向陆泊言提建议:“要不,让太太的家人来一趟?” 娘家人毕竟是娘家人,血缘之亲总是更亲近的。 陆泊言却拧眉拒绝:“不行。我可以找她的好友来,但她的家人……绝对不行!”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很清楚,夏星湖当年发病,一方面是自己身体里激素出了问题,导致她产后忧郁,另一方面,就是文梦云那张嘴! 虽说在临床里还没有明确的证据能够表明产后精神病的成因与周围人的言行有关,但陆泊言 却坚持认定,文梦云对妻子的坏影响非常之大。 如果可以,他希望妻子不要再和娘家接触。 那么一个乌烟瘴气的家庭,得亏夏星湖自己内心持正,没能长歪。 主治医生被自家boss散发的气场给吓得一呆,身体瑟缩了一下,看着他冷肃的脸,把想要再劝的话又吞了回去。 等到陆泊言走后,他不由长出一口气,愁得掉头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病还怎么治? 陆泊言驳回了医生的提议,内心却在考虑这个可能性。 他对文梦云,只有商业上的礼貌,却没多少亲人间的情份。 夏星湖发病前,她来得可是相当勤快呢。 两年前,夏星宇还在念高一,夏星湖怀孕一事,文梦云很是看重。她怀的是双胎,肚子比单胎妈妈大,满了七个月就早早在陆家的医院里挂了号,随时准备生产入住。 陪产检的事,他若能抽出时间,就会亲自来陪,但总有一两回,是他无法按时赶回来,需要其他人来陪的。 他想到某几次无意间听到的这位丈母娘的话语,眸光幽沉。 夏星湖怀孕期间,文梦云就多次叫女儿查孩子的性别。 等到孩子月份大了,查出是双胎,她就更着急了。 他跟夏星湖都无所谓孩子的性别,无论是男是女,只要培养好了,都是好孩子。可文梦云却不这么想。 陆泊言想起,当时文梦云多次在妻子耳边念叨:一定要生儿子。 他就奇怪了,他们陆家身为夫家,都不曾提出过这种封建的要求,文梦云身为女方的女性家长,竟然这么重男轻女,简直无法理解。 夏星湖不是个爱告状的,这些事,她一句都没和自己讲过——跟丈夫说母亲的过错,怎么样也不太好的。 这些事,都是他自己听到,或是请的佣人告诉他的。 他一听到这件事,心里就非常不高兴。 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他和夏星湖爱的结晶,他都爱,文梦云凭什么说生个女孩就不行? 想到这里,陆泊言原本疏朗的长眉轻轻皱起。 从前他觉得,不过是上一辈的人对后辈有着不切合时代的展望,虽然话让人不舒服,但出发点是好的,又是岳母,妻子也没向他诉苦,应该是能应付的,不需要他出手的。可是现在,他改主意了。 或许夏星湖心里苦,只是不说。 又或许文梦云所做的,远不止嘴上提几句“生儿子好”。 他想到佣人向自己报告过一次后,就被他勒令禁口:太太的事,也是你们能打听的? 他请人来家里做事,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生活负担,是为了长期保持安静干净的环境,他不希望让夏星湖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他不希望被妻子认为,自己是在监视她。 可是现在,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当年,文梦云到底除了那些被佣人捕捉到的只言片语,是否还说过,做过什么。 这事不难调查,陆宅的佣人并没有换过,他只消一问就问出来了。 问出来之后,他又懊悔,自己为什么不早问清楚呢? 他打完几个电话,又下了个新的禁口令,转回夏星湖的病房外,从视窗向里看。 夏星湖躺在床上,睡相极其乖巧,她侧着身,双手曲起叠在身前,静美得像一幅画。 他轻轻抚着窗沿,想着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他原本以为捧在掌心宠着的妻子,竟然在他看不到,看顾不到的地方,受了这么多委屈,而这些委屈,还不能对人言。 一事不烦二主。 当晚,陆泊言就把黎影从温暖的床上挖了起来。 黎影跟了他好几天,好不容易事情告一段落,能够好好休息一下,吃过早午餐就睡得昏天暗地,被陆泊言的电话吵醒时,整个人还在恍神:我是谁?我在哪?现在什么时候? 等听完陆泊言的要求,她整个人都精神了。 调查闺蜜家啊……太刺激了,她喜欢。 接了这话,她也睡够了,马上爬起来,简单收拾一下自己就开工。 二十年前的旧事,又不是什么有迹可循的,黎影足足查了三天,才从当年带夏星湖的老保姆那儿打听到一点细节。 听到结果,她自己先攥紧了拳头。 身为夏星湖多年好友,自然知道她的家庭结构,却没想到在“一家四口,儿女双全”的幸福一家人里,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段隐秘的往事。 她没耽搁,转头就把消息告诉了陆泊言。 陆泊言听完,也不自觉地紧了紧拳头。 夏秋冬外头有人,还给他生了孩子的事,他们一家人都知道。陆城就颇看不起亲家公的行为。只不过陆城可以说,他作为 晚辈,不方便说,只能在心里嫌弃嫌弃对方。 夏秋冬管不住下半身,让家宅不宁,文梦云身为受害的一方,却也干的不是人事。 据老保姆交待,夏星湖是他们夫妻的第一个孩子,当时文梦云和夏秋冬也是很期待孩子的出生的,在夏星湖出生后的那一年,确实是得到了父母无私的宠爱。 可是好景不长,在夏星湖满一周岁的时候,夏秋冬提出再生一个孩子的想法,文梦云觉得孩子还小,她剖腹产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而且她自己还年轻,就想说再缓缓。 可她年轻,夏秋冬却已经不年轻了。 他跟文梦云结婚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十,夏星湖一周岁的时候,他都三十三了。 男人,一旦过了三十,就感觉自己的体能随着岁数的增长加速流逝。他迫切地希望抓住什么,来证明自己的青春尚在。 更何况,他是典型的封建式男人,生儿子,留后,就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件大事。 不然,就算赚再多钱,百年之后没有儿子能继承,那也是为人作嫁。 妻子不想生,总有人愿意生。 文梦云一拒绝,他转眼就在外面找了人。 文梦云知道后,气得直哭。 万幸小三生的也是女儿,她这才憋了劲,誓要生下一个儿子来。 等夏星宇出生,才算把正室位置坐稳,夏秋冬在她面前也绝口不提外头的女人和孩子,老实了几年。 本来这件事,也就是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对于夏星湖和夏星宇两姐弟,不过是父母在世时,夏秋冬会在他们身上花些抚养费,父母百年之后,要额外支出一笔财产给非婚生子女继承。都是些钱财之事,本来和他们也没多大的关系。 可是,文梦云到底意难平。 她不去怪丈夫,甚至不觉得小三有问题,一心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她认为,夏秋冬之所以会出轨,主要是因为她没能一胎得男。 如果夏星湖是个男孩子,夏秋冬就不会出轨了。 人,一旦起了执念,就很容易想歪。 文梦云一这么想,自责越来越少,对女儿的怨怼越来越多,认为都是因为夏星湖不是个男的,她的人生才这么一言难尽。 小孩子心最洁,文梦云的想法自然会在言行里带出来。夏星湖从小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忍着让着,也好生生挨到 成年。 随着弟弟夏星宇的长大,她受到的关注越来越少,却反而松了口气。 自跟陆泊言结婚后,本以为自此脱离了原生家庭的压迫,怀孕时文梦云却又拿自己的人生经验来跟女儿说教。 要生儿子。 有儿子,才算站得住脚跟。 夏星湖表面应付,心里却生了反骨。 便是女儿,又能如何? 她便一心当肚子里的孩子,是一对姐妹花,满心期待着她们的出生。 直到生出来,竟然确实是儿子,看着文梦云露出松了口气,往后你会过上好日子这种令她厌恶的眼神,夏星湖反而绷不住了。 如果说,夏秋冬犯的错,已经在夏星湖的心上插了一把刀,那么文梦云的所做所为,就是握着这柄刀,在夏星湖的心上生生剜去一块肉。 第31章 到外面去 对于文梦云这个不靠谱的岳母,陆泊言是打定主意,就算撕破脸,也不让她在妻子的病还没治好之前登门。 至于夏星湖的病好了之后要不要再恢复来往,等她病好之后再说。 兰琳,黎影相继来探望过后,夏星湖的病房里又呈现出冷清的状况。 陆泊言看着已经慢慢开始接受照片的妻子,想了想,瞒着文梦云,跟补习老师打过招呼后,把夏星宇请了过来。 他也不多言,只把夏星湖的病历摆在他面前。 夏星宇认真看完,抬头:“姐夫,我姐这病,有得治吗?” 陆泊言细细看他眉眼间,并没有嫌弃,厌恶等神色,满满全是担心和忧虑。他想,他果然没有看错人,夏星宇也是个好的。 他说:“有得治。她现在正在好转,目前能看到孩子的照片保持平静了。”说完自己心里先是一酸。 母亲看到孩子的照片,保持平静竟然已经是努力过的结果,怎么不让他难过。 夏星宇叹口气,懊恼地说:“我知道姐病得很严重,但是我妈……”子不言父母过,他顿了顿说,“让我好好学习,毕竟我不是医生,来也治不好,后来姐出院了,过来一起吃了顿饭。当时看着还好好儿的。” 他说着,声音低落下去。 到底是十来岁的少年,什么情绪都露在脸上。 陆泊言想,夏星宇应当是不知道后来文梦云和夏星湖母女失和的事情——肯定的,文梦云怎么会告诉儿子这些事呢?她恨不得夏星宇一天有四十八小时,然后每分钟都用在学习上,别的万事不管。 他看着年轻的小舅子,温声安抚他:“我们在尽力治疗了。别担心,你姐会好的。” 随后他让夏星宇去看看她。 “既然来了,就去看看你姐。” 夏星宇点点头,跟陆泊言一起进了夏星湖所住的病房。 说是病房,其实跟别墅没有什么两样。 夏星湖所住的地方,是一座独栋,这里的医生和护士,都是专门配的,除非其他地方抽调,只忙她一个人。 夏星宇过去的时候,夏星湖正坐在花园子里晒太阳。 见到弟弟,夏星湖挺高兴,起身来迎他,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吃得合口吗,之类的问题。关于他的学习成绩方面,却只字不提。 倒是夏星宇自己主动提起来,说他复习得不错,有希望考上某某学校,某某学校。 把他的事说完,夏星宇有些歉疚。 他在学校的时候,和夏秋冬在外面养的孩子夏星洁关系还不错。他觉得错都是上辈人的错,人的出生自己又不能控制,更何况,夏星洁骨子里是有一股气的,对于自己的身世,她很以为耻,憋着一股劲的上进,求学,就是想着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完全脱离夏家。 他觉得这个异母姐姐无辜,又感佩她的勇气,多少有几分相惜之意,只并不过分亲近罢了。 可他现在知道,就在他和夏星洁相交的时候,自己的亲姐姐竟然因为父亲当年的错事所引发的糟糕后续在独自承担痛苦,他就相当自责。 只他再年轻,也是男人,并不把这份歉疚表现到明面上,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对亲姐姐好。 至于夏星洁……他只能对不起了。 夏星湖并不知道三言两语间,弟弟在心里做了什么样的打算,看到他来,她很高兴没错,却又觉得是自己增加了对方的负担,又说了些话,看着他越发棱角分明的俊脸,依依不舍地催他走。 “你好好念书,好好做事,就是对姐姐最好的安慰了。” 她捏捏弟弟的脸,心疼地发现他的婴儿肥都褪没了,又知道此时他若不拼命,将来连想拼命的机会都未必有,只得叹一声,狠狠心收回手。 “你好了,我就好了。去吧。” 夏秋冬只爱儿子,文梦云又是那么个糊涂性子,夏星湖自己病成这样,连幻觉和现实都分不清,血亲之间,除了他,还有哪个能依靠?至于陆泊言,谁又能保证他的爱情能够长长久久。即便是他自己,也不能。 夏星湖的话,夏星宇懂,他重重点头。 送走弟弟,夏星湖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傍晚的夕光完全落尽,陆泊言披一身繁星立在花园外。 这个男人,好像从来都是站得笔直,不靠不倚,像是一杆青松般。 他走过来,轻声唤她:“星湖,天晚了,进去吧。” 记忆瞬间回溯。 那是夏星湖初一下学期,陆泊言已经拿到了几大名校的录取通知书,不久就要远行。 她想到要好几年见不到他就心慌难过,却只能装做若无其事去与他道别。 当时他也是这样,松软的语调,伴着 一天一地的星光,对执意要送他去机场送他的她说:“星湖,天晚了,进去吧。” 她仰头看着他,竟然发现,连脸上细微的表情,都和那时是一样的。 她突然觉得很累。 这个男人,永远这么得体,温和,像是什么事都不能动摇他完美的外表。 他似乎对谁都充满耐心,也不曾对人发火。 夏星湖说:“我不想住在这里了。” 陆泊言面色不动:“那我们回家?” “不。” 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搬到另一个笼子。她不愿意。 “我想要到外面去。” 陆泊言脸色微变。 夏星湖却觉得心间一宽。 从前,都是她追在他屁股后面,“泊言哥”、“泊言哥”地喊,后来,他也一直掌控着二人之间相处的节奏。她不明白,他的身体里,仿佛有着极大的耐心,什么也无法使他大怒,也不会被打乱自己的步调。 陆泊言沉默着,夏星湖静静地等。 从前二人之间的和谐,其实都是基于她恰好满足了他的要求,每步都踩在他划下的范围内。 就好比她这次生病,谁给他的权利来延缓治疗,让她变成这样,治了一年,还没治好。 她垂眸,想着最近几天因为自己忍不住而去看的相册的内容。 从她显怀开始,每个月都有照片。 大多是生活抓拍,有些是陆泊言拍的,有些可能是其他亲人、朋友或是保姆拍的。 这些从她面对镜头的装扮和表情都能大概判断得出来。 这些都还罢了,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怀过孕,生过孩子的,最关键的是在孩子足月之后的时间里,有她和刚出生的两个孩子的合照。 虽然刚出生的孩子一天一变,长到一周岁,更是大变样,但仔细辨认还是能认出两个孩子的长相。 陆泊言点点头:“我准备一下。” 夏星湖颔首。 她若要离开,要做的事自然有很多。 自己父母那边恐怕是没什么太大阻力的,可是陆城和季安澜那边却不一定好应付。 她对陆氏而言,本就是个大/麻烦。 新婚不久即重病不出,出院没几天又疑似复发入院。文老爷子偏在这当口与世长辞,失去怙恃的文 梦云肚子里一包草,夏秋冬眼看就要和她掰,偏她前二十来年都只顾着生儿子,不事生产,在公司的权利早就被丈夫架空——即便没有,公司里也没几个真认了她的。 商人逐利,她这样无能,不如跟着夏秋冬呢。再怎么说,人家也确实是一刀一枪拼出来。 夏星湖和陆泊言的婚事既是爱情,也是联姻。娘家不得力,关系便岌岌可危,若是她真有所不测,或是被陆家厌弃,空缺的总裁夫人的位置,怕是要让人争破头。 这当口她说要出去,摆明了就是给外人空子钻。 她当然知道陆泊言难办。 可是顺着他的意,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治这个可能治不好的病,就不是在把地位拱手让人吗? 利弊她自然知晓,但她还是要走。 树挪死,人挪活。自十六岁上和陆泊言正式确定关系起,她信了他八年。八年来,她不是没有过动一动的想法,只是一想到家庭和爱人,她就自己先止住了念头。 就连导师都连道可惜。 她的艺术天份,便只能在小圈子里口口相传,沦为一项社交工具,年复一年,直到消磨殆尽。 可是她看似不能吃苦又爱娇的表相下,也有一颗想要看看世界的心。 夏星湖并没有等太久。 陆泊言只在几天内就帮她打点好一切。 “所有的证件都在这里,提前兑换了些外币也在这里。” “媒体那边都塞饱了,不会有人跟你。”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必须有人一起。” 他一项项地嘱咐着。 夏星湖抬眼:“跟谁?你吗?” 第32章 禽兽不如 陆泊言应:“是的。我。” 夏星湖怔在当场。 她第一反应是:陆氏是要倒闭了吗? 陆泊言全盘接手陆氏是在他们婚后,蜜月一回来,陆城就做了甩手掌柜,说是儿子成家了,可以立业了,之后就一头扎进他挚爱的园林建设里头也不抬。 陆城是陆泊言亲爹,他能怎么办?他只能乖乖听令,只在有不决事时向父亲问策,好在他早几年就慢慢接手,大家对他的工作能力也很信服,也不是没出现不服管的刺头,在他干净利落的收拾掉几个之后,陆氏算是被他完全掌控在手里了。 也不是说坐了那个位置就不能出去旅行了,但那是在做好规划后,包括去旅行的起始时间,可是夏星湖这次是名为散心,实为治疗的旅行,也说不准就治不好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的旅程。 她再是需要人陪,也知道不能让他陪着去。 夏星湖问了好几句,陆泊言却完全不接,自顾自地把话茬接下去,直到夏星湖忍不住提高几分音量:“陆泊言!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陆泊言静静看着她。 夏星湖情绪有些激动:“总以自己的判断为标准。” 就像他们的开始。 六岁其实并不是一个很长的年份。 如果说,她还是个儿童,他却已经长大成/人,那么他们在一起自然而然的是犯罪。可是当她初潮来临,从生理上来说已经是个少女时,他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从年龄段来看,他们是一辈人。陆泊言却能忍心让她等那么久。 连一句“等她长大”的准话都不给。 若非她自己毅力惊人,早就和他错过了。 爱情并不分年龄,并不是说大环境舆论“不得早恋”,它在合法婚龄前就不会产生。 陆泊言闻言居然一笑。 那天,她来找他,却遇到堵错人的一帮人,吓得脸都白了。他听到消息跑上来,把她带去喝奶茶,安慰了好一会儿才把人送回去。 他回到教室,哥们儿问他:“刚那个,你女朋友?卧槽,初中部的啊,人才多大?你这手下的太早了吧!” 他从对方眼中看出调侃,还有那么点下流的意味。 他正色,摆脱对方搭上他肩头的手,淡淡看对方一眼:“瞎说什么,我又不是禽兽。” 明摆着骂有这种龌龊思想的对方是禽兽。 对方摸摸鼻子,讪讪地。 倒是陆仲天过来打了个圆场。 后来才过了多久呢? 也没多久,就是当年,夏星湖生日会的时候,她第一次穿上显腰身的礼服,才刚十二岁的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细软的腰肢,还带着孩子的稚气,却又已经是女人了。 那天他喝醉了,不得不早早退场回家。第二天早上起来,把污湿的内裤揉了丢到一边,打了自己一嘴巴,低声说:“禽兽不如。” 他哪里敢把这种事告诉她?就连想对她好,想拥有她的想法,都不敢表现出来让她知道。 天知道他等她长大有多辛苦,她却反怪他的忍耐和等待。 他藏得深,却也是有人看出来的。 比如和他有着一定通感的同胞兄长陆仲天,还有和他在许多地方都有相似的骆冰妤。 只不同的是,陆仲天从此就拿求而不得的目光看着夏星湖,而骆冰妤,是用看犯罪分子的目光盯着他。 在夏星湖成年前,骆女侠总用不悦、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二人。 那目光太犀利太纯粹,看得他自愧不如。 某次大家聚会,夏星湖和其他同龄的小姑娘比如兰琳等人在一起玩,他不过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喝了口酒,就被骆冰妤找过来,挡住他因为独处偏僻处,所以不再遮掩的火热视线,看着仓促收回目光的,有些狼狈的他,冰冷喝斥:“你是狼吗?麻烦你做个人。” 他垂眸良久,才嗯了一声,主动和她碰了杯,算是应承,也算是谢礼。 有时他还挺感谢她,总是把他从要犯罪的边缘拉回来。 回忆一闪而逝,他笑对夏星湖:“医生说,你得带上斯陶和斯乐一起去。” 夏星湖一噎。 他又接:“你一个人能照顾他们?” 夏星湖默然。 她现在只是能够认得两个孩子,对他们不会慌张,不会失控,两边井水不犯河水的能够同处一室。 再进一步就没有了。 要她照顾孩子?做梦。 夏星湖觉得陆家的医生肯定是听陆泊言的命令,才编了这么个瞎话来骗她,于是通过其他渠道咨询了别的医生,谁料他们给出的答案都大同小异。 要治病,就得母婴一处。 这都什么啊?她有病,为了孩子安全和健康,不是应该隔离吗? 可转念一想,陆家给她隔离治疗了一年,把她治得更疯了,又觉得这样也不行。 病人得遵医嘱。 夏星湖百般抗议无效,只得在一周后,憋屈地带上分居中的丈夫,和两个疑似自己生的孩子踏上旅途。 第33章 如愿(大结局) 一开始,她抱着“一起出来可以,别指望她参与他们的父子生活”。可才一天不到,她就破功,受不了陆泊言的笨拙,帮了他一把。 斯陶和斯乐本来对惊吓过他们多次的夏星湖多有抵触,但经过日日夜夜的相处,渐渐对她消除了害怕和疏远。 医生建议的旅行时间并不长,他们却足足玩了半年。 这半年来,夏星湖跟从前的同学,导师的朋友等多有接触,画技更上一层楼,走遍名山大川,她的心境也随之稳定下来。 在陆泊言和两个孩子的百般努力下,夏星湖的病也终于有所起色,并且成功接受了自己有孩子的事实,并在与他们的和睦相处中找到了当母亲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她和陆泊言之间的关系破冰。到最后,已经是同吃同住,同进同出。 只是陆泊言仍然很辛苦,因为他每次想跟态度软化的妻子亲密的时候都被各种情况打断。 一会儿斯陶把饮料洒了,一会儿斯乐把裤子尿了,一会儿俩人直接打起来了。 陆泊言盯着自己又一次落空的手掌,暗自抓狂,心里恨不得把那两只皮猴子都抓来狠揍屁股。 一家人别别扭扭出去,和和美美回来,最开心的人是陆泊言的父母。 他们回来当天,陆城重新卸下公司的重担,把儿子撵上总裁的位置:“你现在有空了吧?快去干活!反正老子再也不干了!” 跟季安澜一起宝贝地领走大了许多的两个孙儿。 季安澜嘴里心肝肉地喊着,心疼地说孩子瘦了,黑了,皮肤糙了等等,陆泊言有些无语。 旅行的这段时间中,他们确实一开始并不知道如何妥善照顾孩子,但是随着旅途越走越久,他们和孩子之间的羁绊也越来越深,从前连奶粉怎么冲都不知道的他,现在对照顾这么小的孩子也很有一套了。 斯陶和斯乐虽然黑了不少,也瘦了些,可是他们高了,也壮了,还活泼了,见识广了。总体来说变化还是好的。再说了,两个男孩子,皮肤糙点就糙点,怎么就盯着那些细枝末节呢? 不过老人的爱孙之心拳拳,这些指责,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乍然从风光秀丽的山水间回到家中,每天吵吵嚷嚷的两个宝贝又被接走,家政又还没来,璟湾别墅的家里一片宁静。 气氛正好,水到渠成。 因为长 期没有夫妻生活,家里没有小雨衣,最后关头,陆泊言想要弄出来,却还是没忍住留在了里面。 高/潮过后,二人都有些薰然,他低声说:“怀孕了怎么办?” 夏星湖一怔:“生啊。” 上一胎她病成那个样子,根本没有好好参与孩子的成长,斯陶和斯乐跟她现在虽然相处融洽,但在他们再大一点,把眼前的事彻底忘掉前,和她总有些隔阂。 毕竟她吓了他们那么多次。 若是真有了反而好,这回她再也不怕了。 夏星湖再度怀孕的事实被确认后,陆泊言即兴奋又紧张。 他自责地想,她的病才刚好全,他应该让她好好休息,怎么又让她怀孕了呢? 由于给妻子治病,陆泊言对于孕产方面了解颇多,知道生育对于一个女性的身体损伤有多大。 对于一个健康的妇女,两胎就已是极限,再多,就会透支母体的生命力。 斯陶和斯乐是双胎,怀他们时比怀单胎就更辛苦得多,陆泊言原本没打算让夏星湖再次生育。 他自懊恼,夏星湖却反过来抱着他,安慰他。 “我会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陆泊言反手把娇妻搂在怀中,下巴轻轻搁在她单薄的肩头,轻叹口气:“星湖……” 他这次,一定会保护好她,不让她在最敏感脆弱的时候背负不必要的重担。 夏秋冬忙着跟小他好多的情妇厮混,文梦云几乎哭瞎了双目,儿子进入顶级学府就读,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又想起了夏星湖这个打小就被她忽视,后来又被她迁怒,最后差点被她的言语举动害了的长女。 但陆泊言一次都没让她见到妻子。整个陆宅围得如同铁桶一般,文梦云连通视频电话都打不进来。 就连出个门,周围都有四个人保护,规格之高,令文梦云望而却步。 她也尝试闹过,让这个“出息了”的长女回去帮他撑腰,隔着保镖人墙,夏星湖只叹了口气:“妈,你回去等着吧。” 转头就把这事办了。 那天,夏星湖并没有出面,远在他乡求学的夏星宇空降董事会现场,不足二十的他穿上西装,稚嫩的外表下却藏着成熟的思想,夏秋冬被彻底架空。 他干了这么多年,手上总有些不干净,夏星宇本来想学成之后再来料理他,可是文梦云等不得了,还老去 骚扰姐姐,他就提前把事办了。 然后,他拿着一纸离婚协议书放到母亲面前:“签了吧。” 文梦云呆呆地:“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是你亲爹!” 夏星宇抬眼:“哦?” 从生物学上讲,是的。 文梦云被儿子的目光盯得说不出话来。 想到儿子外出这一年来,自己在家受的委屈,连诉都无人诉,不禁悲从中来,哭了一晚,还是签了。 好在儿子站在自己这边,总归以后日子能过。 至于女儿。 文梦云心情复杂。 在她上次突围到女儿身边后,亲家母直接找上门来,把话都掰开来,揉碎了告诉她,她才知道自己差点害得女儿失婚。 她倒没觉得自己错——你看,这次有事,不还是儿子出面了吗?女儿有半点理她没有?——只是觉得陆家这门姻亲要认也是认她文家的面子,若真被她弄没了,损失的还是自个儿,便也喏喏应下,不去打搅女儿女婿小夫妻的生活。 季安澜看她眼神就知道,她并没有真正明白过来。她也知道,文梦云这么些年早就定了型,哪能真正想明白,只不过面上应承罢了。 不过好在夏星宇那个孩子是个拎得清的,等日后他成了家,陆家也就多跟他们小夫妻打交道,至于文梦云,只要她别来添乱,安生日子也能过得。 都知道夏星湖上次生产遭了什么样的罪,大家样样都抢在前面,把事办妥了,外面的人闹不到夏星湖面前,这回生产前后都很太平,没出什么纰漏。 她用了无痛,产程变长,不太舒服,就拽着陆泊言的手不断揉搓,都把他手搓红了,他也不介意,还问她搓得开心愉快吗? 夏星湖好些没笑出来,搡了他一把。 陆泊言顺势退出去,在外面办了会儿公,又探身进来问她:“还要捏不?” 刚从外面取了水来的季安澜没听懂,拿眼望儿媳,夏星湖大窘,扭头不理他。 经产妇,又养得好,夏星湖的第三个孩子还是在半天内就下来了。 她一看,是个姑娘,自己先松了口气。 终于如愿了。 困得不行,耳边听到陆泊言带着喜意的声音:“就叫斯咏吧。”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注:孩子名字出自《礼记·檀 弓》 人喜则斯陶.陶斯咏. 迟来的后记: 写这篇的时候,脑内一直回响的是歌曲《逆光》, (演唱:孙燕姿/填词:廖莹如/谱曲:李伟菘/编曲:martintang), 歌词真的唱尽心情,有时候真的觉得,所有艺术形式都应该嫉妒音乐,我花了这么多笔墨,敌不过人家一句唱词,“也许我一直害怕有答案,也许爱静静在风里打转”“感觉爱存在的地方,一直就在我身旁”。伴侣互相之间的信任,很害怕,但还是要去尝试。 写到6、7万字的时候,收藏一直掉,当时恰逢家里有事,心态崩了,后续两位主角在旅程里的从互相抵抗到互相重新爱上,便一笔带过,这是我身为作者的失职,导致现在有点后悔,它没有一个我预想中的结尾。也许作品与我亦是如此,我应该对作品多点信任。 毕竟它那么信任我(笑)。 好吧,就此搁笔。希望在下一段恋爱关系里,我能够更沉稳一些,为它做得更多些。 ——by棠2018.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