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穿越古代:拂雪乱》 第一章:预言 大崇王朝,宏武十六年十二月初七。 这是一个没有风的夜,云层稠密得如同排列整齐的荼色贝壳,连半点月光都不肯露出。偌大的皇宫就这样矗立在黑寂之中,不闻半点人声。 御书房内,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内的龙涎香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余淡淡的白烟还未散去。 沅帝批完奏折,随手拿起御案上的方形黄田玉石,玉石斑驳的划痕下隐隐可以看出镌刻的是一个“颜”字。这块玉石是他两天前在书架内层无意发现的,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正当他陷入沉思,门外突然传来宫人焦急的声音,“启禀皇上,娘娘快要……快要临盆了!” “朕这就过去!”沅帝一惊,慌忙起身,匆匆向懿华宫走去,一旁陪侍的周总管连忙跟了过去。 才出了房门,天便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而来。 周总管一边撑开伞,一边讨好道,“皇上,这雪下得可是好预兆啊,娘娘刚要诞下龙子,初雪便至了。” 沅帝未语,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只快步地走着,赶到懿华宫时,正听到一声清脆的啼哭声。宫人见他来了,齐齐跪倒在地,恭敬道喜,“恭贺皇上,娘娘已经顺利诞下一位公主。” 沅帝见到床榻上母女平安,心中的不安方平息下去。“辛苦你了。”他坐到榻边,温柔地拨开皇后粘在颊边的发丝。 殷后虚弱地摇了摇头,微微笑道,“臣妾不辛苦,皇上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脑海中不知为何会浮现出那块玉石上的“颜”字,沅帝几乎不假思索开口,“叫司空颜可好?绿鬓朱颜的‘颜’。” 话音未落,殿门外却传来嘈杂声,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启禀皇上,钦天监的玄大人在……在司命台上……自刎了!” “你说什么?!”沅帝震惊起身,不可置信地抓住内侍的双肩,玄坤他…… “回……回皇上,玄大人他……他自刎了……”内侍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只在司命台上留下了一行血书,说是……说是留给皇后娘娘刚出生的公主的。” 沅帝的声音是抑制不住的颤抖,“上面……写了什么?” “命如朝露,不及……二九。”内侍惶恐抬头,发上的落雪融化成水珠滴落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滴答——滴答”,在寂静的宫殿里分外清晰。 司空颜便是在这样的预言下活到了十七岁,十七年的岁月并不是很长,可对她来说却是等同于别人一辈子的时光。 父皇封她为“永宁公主”,无非也是不愿顺应天命罢了。相对于父皇母后小心翼翼的避讳,司空颜对自己短命这件事却很淡然。倒不是大彻大悟到将生死看淡,只是知道害怕也无济于事。 这日晚上,她在贴身宫女寄云的陪侍下同往常一样在灯下看书,看的是记载前朝兴衰的史书《陵国志》。三百多年前,尚未有大崇王朝,那时陵国和墨国半分天下,常年征战不休。还有几页便要看完了,司空颜却突然感觉有困意袭来,不知不觉中就伏在书案上睡着了。 浓稠到抹不开的黑暗中,隐约可以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幽幽地回荡在空中,“前尘若梦,终成一空”。 司空颜正疑惑不解,眼前的黑暗已经散去,入眼之处是清冷的夜,阑珊的灯火,陌生的街道,以及寥寥无几的行人。 这是在做梦吗?司空颜有些困惑地向前走去,然而脚步踩下去的感觉却真实得让人害怕,这并不是梦境。 她下意识地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城门前,城门两旁的墙角处,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靠在一起坐着,躺着。司空颜只在书中看过这样的场景,因为父皇从未让她离开过皇宫。 她正思忖着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墙边一个独自坐着的黑衣男子突然向她缓缓走来,男子长发蓬松地披散着,几乎遮盖住了大半张脸,再加上长久未清理的胡子,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声音很醇厚,应该是不惑的年纪了,“这么晚了,姑娘怎么一个人出来,是和家人走丢了吗?” 司空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她明明记得她是在流华宫里看书的。或许她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回皇宫的路,“你知道怎么去皇宫吗?” “皇宫?”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我也不太清楚,但我认识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助姑娘。姑娘若是相信我,随我来便是。”说完他便向东面的街道走去了。 司空颜自幼在皇宫长大,由于命薄,所有人都对她疼爱呵护至极,在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坏人这个概念,只有喜欢和不喜欢。因此,她未有任何犹豫便跟了过去。 直到走到一个灯火通明,门庭若市的楼阁前,男子才停了下来。 司空颜抬头,眼前悬挂着的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刻着三个鎏金描红大字——千金笑。倒是个好听的名字,回宫后她也要在云若阁弄一个。 男子和门外站着招客的妩媚女人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一个花枝招展,风韵犹存的妇人便笑着走了出来,她先是看了一眼男子,然后便细细打量起了司空颜。 司空颜有些不悦她这打量货物一样的目光,不由向男子身后靠了一点,不想却被她一把拉住,“姑娘莫怕,凤姨这就带你回家。” 司空颜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遂淡淡道,“你可以先松开我的手吗?” “是凤姨粗鲁了,姑娘先随我上楼拿些东西可好?”凤姨被她眼中不怒自威的气势震慑住,慌忙松手,讪笑道。 司空颜揉了揉被抓痛的手腕,点头,“嗯。” “对了,姑娘把这个戴上。”凤姨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白色面纱递给她。 司空颜虽有不解,但还是默默地戴上了,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到皇宫。 男子见她们两人进去了,便转身离开了。 司空颜随凤姨进了楼里,才发现这并不是普通的楼阁,中央的水晶台上,几个红衣女子正轻歌曼舞,妖娆万分,而四周各色男人抱着浓妆艳抹的女人喝酒嬉笑着。她没见过也不喜欢这样的画面,遂一直垂目不语地跟在凤姨身后。 凤姨刚把她带到二楼,迎面就有一黄衣女子匆匆赶来,慌张道,“凤姨,不好了,嫣然姐她又和客人闹起来了!”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凤姨闻言恼道,“还不快带我去看看!” 司空颜见她突然走开,并没有叫上自己,只好四处观望着等待。 对面的雅阁处,两边碧色帘纱半掩,一个身着水蓝色云纹锦服,束着白玉冠的年轻男子正慵懒地倚在黄梨木椅上闭目养神,修长的手指悠闲地敲打着椅边。他的面容清朗而俊美,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清贵之气。一旁的美艳女子则跪坐着抚琴,袅袅琴音在如纱如雾的炉烟中更显缥缈。 司空颜正要移开视线,就见男子突然抬眼,淡淡的目光向她扫来。 慕浮越早就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只是有些好奇地抬眼看去,却微微一怔。半掩的面纱无法看清容颜,但那双眼睛里的不食人间烟火,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清澈纯净。慕浮越更加好奇的是,女子一身浅碧色轻绡棉裙,外罩雪貂毛领玉色坎肩,发间插着镂空兰花垂银丝流苏簪。无论是衣着还是头饰,都绝非普通女子所有。她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青楼? 正思索着,就看见凤姨过来带走了她。他遣退琴姬,唤来一旁随侍的迟彦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迟彦便带着凤姨和司空颜过来了。 慕浮越端起梨木案上的碎玉纹酒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他的声音很好听但却透着一丝淡淡的冷意,“凤姨,本王一直以为你做的是正当生意,风月之事还是两厢情愿比较好。” 凤姨不敢抬头看他,只尴尬地笑了笑,“王爷一定是误会了,这姑娘迷路了,我只是――” “是吗?”慕浮越挑眉,淡淡一笑,“既然如此,本王送她回去便可,你可以退下了。” 凤姨虽然极不情愿让到手的鸭子飞了,但摄于他的权势,只能赔笑道,“那有劳王爷了。” 司空颜见凤姨离开,有些无措地看向慕浮越,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好看的男子,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根本没见过几个,“你真的会送我回去吗?” “当然。”慕浮越起身,走至她面前,他的身姿欣长,需要她微微仰视,“姑娘以后可不要随便相信别人,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那你为什么还来这里?”司空颜显然偏了重点。 “呃……”慕浮越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笑道,“……本王与姑娘不同。” 司空颜这时才注意到他的身份,可是在她的印象里并没有在宫宴中见过他,父皇也不可能有这么年轻的兄弟,不觉便脱口而出,“为什么以前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慕浮越眼中闪过讶异,他抬手制止住一旁要上前呵斥的迟彦,淡笑道,“慕浮越,浮生的浮,逾越的越,慕是国姓。”他的名字本就是众人皆知,只是没几个人敢直呼其名罢了。 “慕……浮……越?”司空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慕浮越不是三百多年前陵国的第二代君王吗?《陵国志》里记载,他本是三皇子,平昌二十一年封景王,后来推翻太子政权,登基为帝。 慕浮越见她失神,故作不解,“本王的名字很奇怪吗?” “没……没有。”司空颜突然有些害怕,迟疑着开口,“这里是……陵国吗?” “嗯。”慕浮越随口应道,“即便姑娘不是陵国人,本王也会让迟彦送你回去的。”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司空颜婉言拒绝,只觉得脑子有些发懵,她为什么会来到三百多年前的陵国? 慕浮越也未阻拦,只是看着她转身的背影,眼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第二章:画师 漫无目的地走出“千金笑”,才发现外面下雪了,如银似玉的细雪纷纷扬扬,在空中飞旋飘舞。浩荡的天地被白色包围,那样空旷而寂寥。 司空颜抬手接住一片落雪,想起母后曾告诉她,她出生的时候正值初雪降临,皑皑白雪下了整整一夜,一直到翌日辰时方停歇。头上的落雪突然停了下来,她转身便看到了慕浮越清俊好看的脸,“你怎么也下来了?” “本王要回府了,伞你拿着。”他将手中的孟竹纸伞递给她,便进了一旁等候的马车。 司空颜怔怔握着手中还带着余温的伞,沉默地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她又是一个人了。 脸上的面纱已经被雪沾湿,她索性取了下来,开始思考起晚上该在何处栖身。既然暂时无法回到大崇王朝,不如先安顿好自己,再从长计议。现在她身无分文,只有穿戴的东西还值些钱,可是怎么将它们换成银两呢?她只见过宫里的小太监和总管换过。难道找一个有银两的人就可以了? 正走着,就看到一个书童样的灰衣少年驾着马车迎面而来,他的腰间正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司空颜没有避让,还向前走了几步,她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危险。 少年被她吓了一跳,费了好大力气才刹住马车,脸色颇为不悦,“你不要命啦!?看不到我驾着车吗?!” “我……”司空颜正要解释,少年身后的车帘突然被一把精致折扇轻轻掀起,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君祺,怎么停下来了?” 被唤作“君祺”的少年回头委屈道,“公子,有个女人拦了我们的马车!” “我只是……”司空颜看向他身后的男子,却微微一怔,男子温润俊秀的脸庞质若美玉,流露着如隔云端般的出尘绝俗风姿,一袭白衣更是如同画中仙,“……只是想换些银两。” “那姑娘想用什么换?”男子淡淡开口,似乎对她的请求并不太感兴趣。 司空颜看着他,轻轻道,“我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她见雪停了,便收起手中的纸伞,抬手解开身上的雪貂毛领玉色坎肩。 “喂喂喂,你干嘛?!你不要以为自己长得美,就可以当街勾引我家公子!”君祺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一边捂住眼睛一边大声嚷道。 “我是想用雪貂毛领和你们换些银两。”司空颜并不太懂“勾引”的意思,但也猜出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白衣男子显然要淡定许多,他打量她片刻,“姑娘会跳舞吗?” 司空颜微愣,有些不解,但还是如实道,“会一些。”因为被预言只有十八年的寿命,父皇并没有让她学习一个公主本该学习的宫廷礼仪、女诫女德,反而顺从她自己的意愿学了其它东西。 “姑娘需要银两,在下需要一个可以入画的人,我们各取所需,不知姑娘意下如何?”男子的声音和他的面容一样温润如玉。 “你是画师?”司空颜好奇开口。 坐在车前的君祺闻言顿时一脸骄傲,“听说过青绝公子吗?就是我们公子!” “君……欲雪?”司空颜不确定地开口,因为君欲雪不涉及国家兴盛衰败,《陵国志》只将这个人当作传奇人物简要记载了一下:君欲雪,善画,人称‘青绝公子’…… “算你有点见识!”君祺见她知道自家公子名号,也就没那么计较她先前的莽撞了。 “我可以跳舞,但不知道……一舞能换多少银两?”司空颜凝眸看着面色恬淡的君欲雪,迟疑道,她跳舞本是为自娱自乐。 君欲雪微微一笑,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姑娘想要多少报酬尽管开口。” “我……”司空颜想到自己在这个时空尚且无处可去,遂改变了原本的打算,“……你能让我在你府上住一段时间吗?我暂时没有住处。” 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君欲雪微微一怔,眉目却依旧清淡,“这不是什么难事,当然可以。”他虽读圣贤书但并不是拘于俗礼的人,至于这姑娘若别有用意到时候再打发走就是。 “那先谢过公子了。”司空颜郑重道谢,她突然想起那个黑衣蓬发的男人,又有些歉意道,“你们可以等我一下吗?我还有件事要做,很快的。” 君欲雪也未问她何事,只微微点了下头。 司空颜转身循着来时的路往城门处走去。果不其然,那人依旧坐在原先的位置,身上还沾着一些没化掉的雪。他对于司空颜的到来有些吃惊,但并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你说凤姨能带我去皇宫,根本就是骗我的,对吗?”大约人都是有第一次情节的,这第一次被骗,让司空颜心里颇为介意。 男子愣了愣,继而面无表情道,“今晚是我失手,你要报官我也不会拦着你。”他和凤姨的交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我怕麻烦。”司空颜走至他面前,带着自幼慢慢养成的威严,淡淡道,“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若有女儿,想必也不会希望她孤身在外时受人欺骗吧?” 仿佛被触动了什么,男子的神情在一瞬间流露出痛苦,他怔愣了许久才微微扯了扯嘴角,“乱世当道,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你眼中的仁义道德不过是因为你还没到绝处罢了。” “也许吧。可既然已是乱世,你就别让它更乱了。”父皇虽没有让她体验过黎民之苦,却时常教导她,作为公主,身在高处,更要心怀天下苍生。司空颜将腕间的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褪下递至他面前,“这个应该可以换很多银两,你以后不要再骗人了。” “出手倒是挺大方。”男子接过她的手镯,放在手上掂量了几下,抬头似笑非笑,“可你想凭一己之力救万人于水火,未免可笑。” “那你就笑吧。”司空颜看出他是要跟自己唱反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一个人的观念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改变,她也没有时间去改变一个陌生人的观念。 而马车这边,君祺有些不解地看着君欲雪,“公子,你不是不喜欢别人到府上吗?每天那么多达官贵人来拜谒,你都拒而不见,怎么一个不知底细的女人你就欣然答应了?惠纯公主要是知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住口。 君欲雪却似并未听见,只是看着远处匆匆而来的司空颜,淡淡道,“她来了,回府吧。” 司空颜还是第一次在没有人服侍的情况下上马车,一时有些无措地看着君欲雪。君欲雪会意,伸手将折扇递过去,将她拉了上来。 “还不知道姑娘该如何称呼?”他正襟危坐,不紧不慢地问道。 司空颜知道这个时空没人认识她,遂如实回道,“我叫司空颜,绿鬓朱颜的颜,你也可以叫我永宁,父……嗯,我爹娘就是这么叫我的。” “看姑娘不像平常人家的小姐,怎么会落到身无分文,无处可去的地步?” 君欲雪话刚问完,前面的君祺就急急嚷道,“你该不会是逃婚出来的吧?” “好好驾你的车。”君欲雪虽然觉得君祺的猜测可能性很大,但出于礼貌还是让他闭了嘴。 “我没有逃婚,我是……”司空颜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说出实情他们肯定不会相信,反而可能觉得她是个疯子吧。 “等姑娘想说的时候再说吧。”君欲雪看出了她的为难,遂不再追问。 景王府,兰馨院。冬日的夜,幽静而寒冷。 慕浮越走进房间时,简卿语还没有睡,正坐在灯下写着什么,一旁的暖炉里时不时传出银炭燃烧的噼啪声。 “妾身见过王爷。”听到脚步声,简卿语微微抬头,见是他慌忙起身行礼。她是个很美的女子,即使只着一件白色单衣也丝毫掩盖不了她的倾城之姿。 “你继续忙你的,本王只是过来看看。”慕浮越见床上被子整齐的叠放着,有些不解,“铮儿呢?” “被香岚抱到隔壁去睡了,这边没熄灯,怕他睡不着。”简卿语忙解释道。 “嗯。”慕浮越走至她身边,随意地看着,“写什么呢?” “今早臣妾去宫里,太医说母妃近些日子身子有些不适,妾身读过一些医书,所以想看看能不能帮些忙。”简卿语搁下笔,将桌上一沓药方整理好。 “母妃本王会照顾好,你以后还是早点休息吧。” 慕浮越的声音并没有什么改变,可简卿语还是听出了他的疏离,好在她已经习惯了,“照顾母妃是妾身应该做的事。” “我们只是御旨赐婚,你不用如此事事费心。”慕浮越微微一笑,随手在桌上拿起一张药方,目色不明,“想必简太傅也不希望他的女儿这么受累。” “那王爷呢?”简卿语抬头,目光柔和,带着些许期待。两年了,她依旧不知道该如何走入他的心,“王爷希望妾身怎么做?” “本王不需要你做什么。”慕浮越轻轻放下手中的药方,他的眸色为灯光所掩,看不真切,“安分守己就好。” “是,妾身明白。”简卿语浅浅一笑,掩饰住了脸上的苍白。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会被看穿。 “既然铮儿不在,本王就先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息。”慕浮越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妾身恭送王爷。”简卿语低头行礼,大概没有几个女子像她这般嫁了人还要独守空房。 从大婚那夜他没有亲手掀开她的盖头开始,她就已经明白他们注定只有夫妻的名分,而无夫妻的情分。 于她而言,是悲亦或者是喜。 第三章:下山 城郊十里外,无量山上的灵修观。 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在地上厚厚地铺了一层。夜风拂过,树上的积雪簌簌而落,仿若断了线的珍珠。 妙法道人手执佛尘,站在楼阁上,沉默地看着墨蓝色的天际。就在一个时辰前,那里突然有一道紫色的彗星,长十丈有余,燃烧般地滑过墨空,又迅速消失。 孽缘啊,孽缘!他在心中暗暗叹息。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少年清亮的声音随之响起,“师父,你有何事要找徒儿?” 妙法道人转身,看着眼前年方十七,俊朗而天真的上官邈,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远之,你不是一直想下山吗?明天就启程吧。替为师找一个右臂上有粉色桃花瓣印记的女子,设法带她回来,她若实在不愿跟你走,就……杀了她吧。” 上官邈有些诧异地睁大眼睛,但因为自幼就被教导要谨遵师命,他终是没问缘由,“徒儿……遵命,一定会带那个女子回来。” 他不会知道,很多年后,当他身穿玄色道袍,站在祭天台上时,他有多后悔此刻没有违抗师命。 君欲雪的府邸不是很大,但环境清幽,布局雅致。 “因为姑娘来得突然,只能委屈姑娘暂时住在客房了。”君欲雪将司空颜带到别院的一间客房前,给她打开房门。 司空颜知道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便笑道,“你能收留我,我已经很感谢了。” “那姑娘早些休息。”君欲雪说完便离开了。 司空颜走进房间,里面的盏青纱明灯早已有人点好,床铺也已收拾妥当。她关好门,将伞放在桌上,便散发宽衣就寝了。 房间的窗户正对着月亮,淡淡的银光投射进来,竟有些晃眼。司空颜第一次睡在陌生的地方,辗转反侧许久也难以入眠。心里的困惑太多,她为什么会突然来到三百多年前的陵国?她又该如何回去?如果回不去她该怎么存活在这个时空?又或者说,换了个时空她短命的预言还会成真吗? 晨曦明亮的光如水纹斑驳而落,司空颜睁开惺忪的眼,一时还未辨别自己在哪里,只习惯性地唤了一声“寄云”,半晌也没人应答,她方想起自己不在流华宫,不在大崇王朝。 昨夜苦恼了许久,她终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谁让她抗拒不了呢?无论是活不过十八岁的预言,还是现在莫名其妙的穿越,她改变不了的,唯有坦然接受。 起身后才发现没有寄云服侍,自己连日常的梳妆都不会,当真是娇养惯了。 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君欲雪温润的声音随之响起,“我可以进来吗?” 司空颜忙起身给他开门,看着眼前美玉束冠,白衣翩然的君欲雪,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君欲雪见她长发披散,未梳任何发髻有些奇怪,“怎么没有梳妆?” 司空颜有些惭愧地低头,嗫嚅道,“我不会。”她是以公主的身份长大,父皇母后更是因她不寿而呵护宠爱备至,在这些小事上还从未自己动过手。 君欲雪自然不好责怪她,“……是我疏忽了,待会儿就让侍女来给你梳妆。”除了慕浮悠,他还从未让任何人在府上住过,而慕浮悠的侍女一直是自带的。 君欲雪离开后不久,一个年纪约十六七,面容清秀的侍女便来了。“奴婢是碧蓉,公子让奴婢来服侍姑娘的。” “帮我梳个你们这里的发髻吧。”司空颜端坐梳妆台前,看着镜中为她梳妆的碧蓉,不禁想起自幼服侍自己的寄云,以前总觉得她手笨,现在却希望身后的人能够是她。 “那奴婢给姑娘梳个凌云髻吧,现下正时兴这个。” “嗯。”司空颜收回思绪,微微点头。 君府的早膳是在堂屋用的,司空颜到的时候,君欲雪看起来已经等待多时。 一旁随侍的君祺见她姗姗来迟,颇为不满,“寄居在我们君府,还让我们公子等着用膳,姑娘真是好大架势。” “君祺。”君欲雪轻轻喝断他,面色却温雅若水,“姑娘请坐,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让厨子随便做了些。” 司空颜应声入座,看着满桌子的美食,发现有很多是自己没有见过的,一时竟不知道将筷子落在何处。 君欲雪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执筷夹起一块如意糕放到她碗里,淡笑道,“这是如意糕,尝尝?” 司空颜夹起来咬了一小口细细品尝,外酥内软,齿颊留香,不由抬头开心地笑了笑,“好吃。” “那就多吃点。”君欲雪又夹了一块放到她碗里。 “你什么时候作画?”司空颜觉得他对自己挺好,有些不好意思白吃白住。 君欲雪微微一愣,“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不是让我给你入画吗?”司空颜将最后一口如意糕咽下,“要不现在就开始吧?”万一哪一天她突然可以回到大崇王朝,不是欠着他了吗? “可以,不过要辛苦姑娘在这么冷的天跳舞了。”君欲雪放下玉筷,“姑娘随我一起去拿画具吧。” 君祺见两人一起离开,有些无奈地在他们身后疾呼,“公子……公子你还没吃完呢!”要知道他家公子可是惠纯公主的,怎么可以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这样亲近?! 触目可见的雪白,伴着淡淡的幽香,可谓是一场视觉和嗅觉的盛宴。司空颜没有想到君欲雪让她跳舞的地方会是这个白梅苑。 微风拂过,白色花瓣簌簌而落,宛若大雪翩然而至。 “我摆一个固定的舞姿会不会好画一点?”司空颜记得宫廷画师给父皇画帝王像时,父皇可是半个时辰一动不动的。 一旁磨墨的君祺闻言“噗嗤”一笑,“知道我家公子的画为什么这么有名吗?那是因为我家公子善于捕捉别人捕捉不到的画面。你若不动,我家公子如何画出你最灵动的一刻?!” “哦。”司空颜微微撇嘴,这臭小子是跟她有仇吗?总一副跟她过不去的架势。 “姑娘随性而舞就行了,不必太拘束。”君欲雪铺好宣纸,向她轻轻点头示意。 司空颜看了眼漫天飞舞的白梅,轻展身姿,循着记忆中的步调开始翩跹起舞。 碧色的衣裙,白色的落花,淡淡地融汇成一幅水墨,君欲雪几乎是一气呵成地将她的舞姿凝于笔下纸上。 “好了。”搁下笔,他转身看向身侧早已失神的君祺,“我的印章呢?” 君祺回过神来,慌忙将手中的印章递过去。 司空颜转身见他两颊发红,有些担忧地问道,“你的脸怎么红了?” “要你管!”君祺虽然知道她没有其他意思,但还是又羞又恼。 司空颜有些无语地笑了笑,她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你不喜欢我,所以我做什么你都讨厌是吧?” “算你有自知之明!”君祺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忙低头整理起画具。他还是小孩心性,脸皮薄起来也就有些口无遮拦。 一旁的君欲雪闻言眉头微折,有些不悦,“君祺,不得无礼。” “没关系,童言无忌。”司空颜不以为意地笑笑,别人的喜恶影响不了她,“对了,今晚你能带我去‘千金笑’吗?” “一个姑娘家去什么青楼,知不知羞?!”君祺本还在为君欲雪的偏心而不开心,闻言气势立即又涨了起来。 君欲雪也有些诧异,那确实不该是一个姑娘去的地方,“怎么想起来去那里?” “去找一个人,我不太认识路,只能麻烦你了。”司空颜解释道,她要找的人是慕浮越,那把刻着“景王府”字样的伞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妥当。她不确定慕浮越今晚会不会去“千金笑”,但至少那里是他可能出现的地方。 君欲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头脑一热就答应了,大概是因为他头一回有当兄长的感觉,“我陪你去,不过你要扮作男装知道吗?” “嗯。”司空颜乖巧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并不明白为何要扮作男装,只知道君欲雪不会害她。 夜幕刚降,司空颜便在碧蓉的服侍下换了白色锦袍,青丝也被束起戴了发冠。 很快就到了千金笑。 灯影重重的楼阁里笙歌曼舞,推杯换盏,连夜色都因此变得有些迷离。 君欲雪带司空颜到预定好的阁间落座,这儿的布置还挺雅致,位置也不错,掀开纱帘便可纵览全楼。 司空颜随处望着,期许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寻找到慕浮越。 喧嚣却突然停止,她循着大家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凤姨领着一个蒙着面纱的紫衣女子正从楼上款款而下。 “这是我们‘千金笑’新来的媚仪姑娘,哪位爷出的价高便可得到媚仪姑娘的初夜。”凤姨依旧是那招牌似的笑容。 司空颜有些不解地看向君欲雪,“什么是初夜啊?” “呃……”君欲雪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半天才断续道,“就是……就是女子成亲那日与夫君度过的夜晚。”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胡诌,这丫头人情世故貌似都不太懂,但愿能蒙混过去。 司空颜被他这一解释却是更加糊涂了,“既是这样,那怎么可以用金银去买?” “因为……”君欲雪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睛,莫名有一种负罪感,“这里的姑娘……是不用嫁人的。” 第四章:醉酒 司空颜还要继续追问下去,却听到楼下一片惊叹声,她好奇地看去,差点惊叫出声,皇姐?! 那个紫衣女子已经摘下面纱,明艳的面容和她的四皇姐几乎没有任何差别,难道四姐也和她一样来到了这里? “怎么了?”君欲雪见她一脸震惊疑惑,有些不解。 司空颜抑制住心里的激动,认真地问,“是不是我买下那姑娘的初夜就能见到她了?”如果真的是四姐,也许她就能回去了。 “当然。”君欲雪低头吹了吹杯中的热茶,“可是你有银两吗?” “我……”她怎么忘了,现在可不像在宫里那样可以随心所欲,“……没有。” 楼下的竞价已经到了一千两白银的高价,眼看媚仪就要被其他人买走,司空颜也顾不得其他,高声道,“我出一千五百两!” 与此同时,斜对面阁间的帘纱突然被挑起,一个慵懒魅惑的男声缓缓响起,“本王出两千两。” 楼下的气氛顿时火热喧嚣了起来。 司空颜好奇地看去,却微微一怔,抬价的是个身着绛紫色麒麟纹锦袍的冷魅男子,而他的身旁坐着的不是别人,竟是慕浮越。 慕浮越也看向了她,他的眼中没有太多惊讶,反而是让人看不透的浅淡笑意。 “容王殿下出了两千两,还有更高的价吗?”凤姨的询问声打破了喧闹,一时间整栋楼阁都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一方面是因为容王的出价确实很高,另一方面无疑是因为他的身份。 司空颜一时也有些无措,现在的她身无分文,拿什么去与别人竞争?却突然听到身旁君欲雪温润的嗓音淡淡响起,“我出三千两。” 她诧异地看向他,“你……” “不是你想要买这个姑娘的吗?”君欲雪却是一脸淡然。 “可是我没钱还你。”司空颜小声嗫嚅,她要还是个公主该多好。 “不用你还,以后记得多给我画几幅画便可。”君欲雪是随心之人,钱财对他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 楼下的看客早已骚动不安,毕竟这是“千金笑”第一次初夜被叫价到三千两的。 而另一边,容王慕浮策却是一直冷冷地注视着媚仪,就连君欲雪的叫价他也只是抬头淡淡地瞥了一眼,便不假思索地开口,“本王出四千两。” “算了,我不想要了。”司空颜扯了扯君欲雪的衣袖,小声道。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容王慕浮策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虽然最后未得善终,但也曾显赫一时。她可不想让君欲雪得罪这样的人。 君欲雪疑惑地看向她,“怎么又不想要了?”这任性程度快比得上慕浮悠了。 “那个王爷人傻钱多,我们还是让给他吧。”司空颜自然不敢告诉他其实自己知道这个时空的历史,更何况说了他也未必相信。 君欲雪似乎没有怀疑,只轻轻点了点头。 凤姨见没人再叫价,便高声宣布道,“既然没有人再竞价,那么今晚媚仪姑娘便花落容王了。”顿时欢呼惊羡声一片。 然而媚仪眼中却无半分喜悦,冰冷沉寂得如同黑夜。司空颜看着她眼中不加掩饰的寒意,突然有些后悔没有竞价。 “对了,你不是要找人吗?找到了吗?”君欲雪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随口问道。 司空颜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初衷,可抬眼望去,那个阁间已经人影空空。 “我还要再找找,你先回去吧,我记得回去的路。”她拿起一旁的纸伞便匆匆地离开了,现在找也许还来得及。 君欲雪看着她转眼不见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到底太过单纯,常来这个地方的会有几个好人,所幸自己有先见之明让她换了男装。 司空颜找了许久也没找到慕浮越,正打算放弃,却听到身旁几个男人鬼鬼祟祟道,“你们知道那个媚仪姑娘是什么人吗?” “不就一**吗?莫非……” “说出来吓死你们,听说她可是璃昭仪的亲姐姐。” “什么?!难怪要花这么大的价钱买她!” “媚仪姑娘现在在哪里?”司空颜凑到他们跟前,淡声问。 那几个男人吓了一跳,继而看好戏似地笑道,“小公子,难道你要去抢人?媚仪姑娘的房间就在三楼最里面的一间,不过你能抢得过容王吗?” 司空颜没作回答,便匆匆上了三楼,也没听到身后一个男人的低语,“那儿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去的,你是要害死他吗?” 楼道走廊里没有一个人,安静得让人害怕,司空颜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一直走到最里间的房门前。 正欲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应该是媚仪,“王爷既然把我卖入青楼,又何必过来买我的初夜?” 她也许真的不是皇姐,皇姐的声音没有这么清柔。 “你以为本王乐意?”是慕浮策阴冷带笑的声音,“若不是你现在顶着琉儿的身份,本王连看你都懒得看一眼。” “是吗?可惜别人都以为为妓的是温琉,而不是温璃。”媚仪依旧是冷冷地笑着,可不知为何,司空颜却感觉她在哭。 “你……”慕浮策似是气极,半晌也没有说话,只听到重物落下和布料撕裂的声音。 司空颜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她应该敲门。才轻叩了一下,就听到慕浮策冰冷带着怒气的质问,“谁?!” “我……我找慕浮越。”司空颜一心想打破僵局,也没意识到王爷的名讳不能直呼。 下一秒,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慕浮策俊美而阴冷的脸映入眼帘,他的语气有些不耐,“你找三哥做什么?” 司空颜快速地瞥了一眼美人榻上衣衫凌乱的媚仪,心中暗下震惊,脸上却微微含笑,“我想把伞还给他。” 慕浮策幽幽地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你跟本王来。”除了父皇还未有人敢直呼三哥的名讳,这个女人要么与三哥关系匪浅,要么就是个不知轻重的骗子。 司空颜小心翼翼地跟上,不一会儿,他们就在一个房间前停了下来。 “三哥,是我。”慕浮策轻轻叩了叩门。 很快慕浮越便开了门,清俊的脸上满是调侃的笑意,“跑我这里做什么,不用去陪你的美人吗?” “我的美人自然要陪,不过你的小美人也来找你了。”慕浮策揶揄一笑,轻轻将司空颜推至他面前。 司空颜迎上慕浮越投来的目光,心里却暗想女扮男装果然是自欺欺人,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谢谢你昨天的伞。” 慕浮越还未开口,慕浮策已冷笑道,“不过是一把伞,姑娘竟特地亲自送到青楼来。”他莫名觉得这个女人来的目的没这么简单。 慕浮越却似未闻,只接过纸伞,淡淡道,“麻烦姑娘了。” “不麻烦。”司空颜有些心虚,“我先走了。” 才走一步,右腕就被紧紧扣住,她不解转身,就看到了慕浮策邪魅带笑的脸,“姑娘只道一声谢未免太没有诚意了吧?会喝酒吗?” “会……会一点。”其实司空颜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喝酒,但为了表明诚意十足也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 “既然会,陪我们喝几杯怎样?”慕浮策自动忽略了她的“一点”。 “道谢一定要喝酒吗?”司空颜不解地看着他,以前也只有在宫宴中才见过父皇饮酒。 “美人相陪,自然要喝酒助兴。”慕浮策也不管她是否答应,就将她拉进了房间。 慕浮越也未阻拦,跟着坐到了桌子旁。 本来在房里伺候的兰吟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 慕浮策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三杯酒,端起其中一杯递给司空颜,笑意幽幽地看着她,“这可是上好的蜜玉酒。”懂一点酒的人都知道蜜玉酒虽入口甘甜,后劲却很大。 司空颜哪里知道这些,乖乖地接过酒杯便一饮而尽,末了还由衷赞叹,“好喝,甜甜的。”原来酒是这个味道。 等第二杯入腹后,她已经有些微醺,白嫩的脸蛋上浮出淡淡的粉红色。 慕浮策看她傻傻笑着,无语地看向慕浮越,“这么快就醉了?” “你不就是想把她灌醉吗?”慕浮越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地笑着。 “别撒酒疯就行。”慕浮策又倒一杯酒递给司空颜,试探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司空颜,绿鬓朱颜的颜……你也可以叫我永宁。”司空颜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是谁指使你来的?” “没有人指使,是我自己要来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我是女人。” “咳咳……咳咳。”一旁独自喝酒的慕浮越差点没喷出来,他强忍住笑意,看向黑着脸的慕浮策,“我看你还是别问了,实在不行,我回去让祭情查查。” “行,算我多心,你招惹的你自己解决!”慕浮策突然笑意不明地起身,下一秒,司空颜就被他推到了慕浮越的怀里,“好好享用你的醉酒美人吧!” “你——”慕浮越看着慕浮策得意离开,有些哭笑不得。 本来有些冷的司空颜,因为感觉到了温暖的来源,下意识地又往慕浮越怀里缩了缩。 慕浮越经常来“千金笑”,对于美人的投怀送抱本来已经习以为常,然而现在却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正手足无措着,怀里的司空颜突然喃喃自语起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他只当她醉了要回家,遂将她的身子扶正,“还能站起来吗?” “能……能……”司空颜踉跄起身,慕浮越忙扶住她,“那本王现在送你回去,你住在哪里?” “流……不对……是君府。”司空颜抓住他的手臂,挣扎着最后残存的意识。 “君欲雪?”慕浮越微有诧异地看着她,帝京只有一个君府。 司空颜点点头,目光迷离,“你……你也认识他啊?” 第五章:酒楼 慕浮越没想到刚将司空颜搀扶出“千金笑”,就看到了等在路边的君欲雪。君欲雪显然也很诧异带司空颜出来的人会是他。 “她喝醉了,回去记得给她弄些醒酒汤。”慕浮越轻轻松开司空颜的手臂。 君欲雪伸手扶过,声音依旧温润,却带着一丝责备,“说是去找人,就是这样把自己找醉了吗?” “我……我没醉,我只是有点……有点晕……”司空颜迷迷糊糊地摇晃着。 慕浮越见她醉得有些不省人事,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是本王疏忽了,不知道司空姑娘不会饮酒。” “胡说……你……明明知道……”司空颜立马给他拆了台,还醉醺醺地笑着,“不过是我……自己喝的……也不……不能怪你……” 慕浮越一时哑口无言。这姑娘是真傻还是装傻? 司空颜又看向在她眼里已经叠影成双的君欲雪,喃喃道,“我想睡觉了,我们回去好不好?”她的头真的好晕。 “好。”君欲雪也没兴趣细究这两人的关系,他向慕浮越点头示意后便将司空颜扶上了马车。 等马车远去,慕浮越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晚,该叫慕浮策回府了。 刚到楼上房间的门前,就听到杯子落地破碎的声响,他正要敲门,慕浮策已经面色阴冷地推门而出,而里面的媚仪瘫坐在地上,苍白的脸上似笑似哭。 “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吧?”慕浮越跟上慕浮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慕浮策闻言头也不回,只冷哼一声,“这世上能够让我怜惜的女人已经死了,她还不配!” “这么肯定?”慕浮越了解他的倔脾气,一旦认定了的事,即使知道错的是自己,也不愿改变,任其一错再错。也许有一天他会后悔这样吧? “当然,回去了。”慕浮策未假思索,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月色如水,街上的喧闹声也渐渐隐去。 君欲雪不想理睬面前傻笑着胡言乱语的司空颜,遂一直坐着闭目养神,却不想她突然靠近,一脸的神秘兮兮。 “你干嘛?不会要撒酒疯吧?”他提防地看着她。 司空颜却是傻傻一笑,贴近他耳边,小声开口,“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其实我是三百多年后大崇王朝的永宁公主……也许有一天……我会突然消失在这里……”话音未落,她已经醉倒在他肩上,沉沉睡去。 君欲雪半晌方回过神来,他一定也醉了,否则怎么会觉得她这么荒诞的话像是真的呢? 司空颜醒来时已经是翌日的正午,碧蓉才给她梳洗好,就听到了门外君祺不情不愿的声音,“公子让姑娘去用午膳。” 午膳依旧很丰盛,司空颜因为睡到现在,早就饿得发晕,然而自幼的皇家礼仪熏陶让她还是吃得慢条斯理。 “吃完我带你出去逛逛。”君欲雪见她专注着饭菜,终是没有问她昨晚的话是醉言还是事实。 “嗯。”司空颜开心地点了点头,她长这么大一直呆在皇宫里,早就想出宫看看了,或许莫名来到这里也不是件坏事。 因为是午后,街市上的人并不是很多。 司空颜第一次逛集市,很快便被形形色色的小玩意儿吸引了视线,这边看看那边摸摸。 君欲雪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那个人第一次和他逛集市的时候也是这样充满了新奇,撒娇耍横地让他几乎买了整条街。 远处的酒楼前突然传来吵闹声,司空颜好奇地看去,只见一个俊朗的玄衣少年被几个壮实的大汉推搡着跌坐在了地上。 少年不甘心地起身,大声嚷道,“我真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信就算了,你们可别后悔!” “呸!一个穷小子还敢在我云香楼招摇撞骗?!”一直站在门口的陶掌柜闻言不屑地冷哼道。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司空颜在心中默念着,小心翼翼地跟上狼狈离开的玄衣少年。 上官邈早就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他也未点破,直到走到一个僻静的小巷口才突然转身,“你……”他失神地看着眼前玉貌朱颜的女子,半晌方结巴道,“你……你跟着我干嘛?!” “你真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吗?”司空颜稳住自己因惊吓而紊乱的脚步。 “当然。”怎么说自己也在山上跟随师父修行了十几载,这点自信上官邈还是有的。 “那你知道怎么去三百多年后的皇城吗?” “三……三百多年后?!”上官邈闻言一脸诧异,他只是博古通今啊,又不是能预知未来。不过看这姑娘很好骗的样子,他可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你若真的想知道,先请我吃顿饭,我吃饱了自然告诉你。” “真的吗?!”司空颜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开心,“我这就带你去吃饭!” “喂喂喂,你慢点!”上官邈被她的急切弄得有些心虚,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腕,久居山中的上官邈并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司空颜一心想快点知道答案,也未注意到他一直拉着自己的手腕。 反而是四处寻找她的君欲雪有点无语地看着两人手拉手走过来。 “永宁,这位小兄弟是谁?”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会如此自然地叫出这两个字。 君欲雪的语气不算严厉,但司空颜俨然一副受训的模样,她还未开口,一旁的上官邈已凑上前来,“原来你叫永宁啊,那我叫你阿宁好不好?” 司空颜未理睬他,只看着君欲雪,“他是我刚认识的朋友,我想带他去吃饭。” “带银两了吗?”君欲雪瞥了一眼她空荡荡的腰间,淡淡道。 司空颜这才想起自己没带银两,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君欲雪无奈一笑,“我带你们去,跟我来。” 司空颜听话地跟上,上官邈跟在她身旁,小声道,“我叫上官邈,邈远的邈,道号远之,是无量山灵修道观妙法道长的关门弟子。” 司空颜微微点头,她不在意他是什么身份,她只想知道怎么回去。 “前面的是你兄长吗?”上官邈还在喋喋不休。 司空颜摇摇头,低声道,“不是。”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他好像对你挺不错的。”上官邈继续追问着,一脸的好奇。 司空颜却被问住了,这两天她的吃住穿用都是君欲雪提供的,她也未觉不妥,却忘了于他而言自己不过是一个刚认识几天的陌生人,“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可能?!你们没关系他会带你来吃饭?”上官邈显然不相信,“你别因为我长得单纯善良就蒙骗我。” “那我还答应请你吃饭,我们有关系吗?”司空颜淡淡反驳道,她可不想再被他问下去。 “那倒也是。”上官邈终于不再追问。 很快便到了云香楼,君欲雪将两人带到楼上一间雅阁坐下,面色柔和地看着上官邈,“想吃什么自己点吧,我们刚用过午膳。” “那我就不客气啦!”下山以来还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上官邈可不想白白浪费这次天上掉馅饼的机会。他看向一旁静候的小二,在小二震惊的目光下,一口气报了一大堆菜名。 云香楼的上菜速度一直是帝京数一数二的,不一会儿就摆满了一桌的菜。 上官邈拿起筷子,看了看对面的君欲雪和司空颜,“你们不吃,我可一个人享用了。”说完便狼吞虎咽了起来。 终于等到他吃饱喝足,司空颜目光期待地看着他,“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吧?” “呃……”上官邈差点忘了这茬,还好他脑子转得快,故弄玄虚道,“现在还不能说,这等泄露天机之事我得等我师父下山才能告诉你。” “那你师父什么时候下山?”司空颜丝毫没察觉到他在欺骗敷衍自己。 上官邈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大概三个月后吧。”看着她满是信任和期待的眼睛,他突然有些后悔骗她了。等找到师父要找的那个女子,他一定帮她问到答案。 “这么久……”司空颜有些失望地垂目,她是不是真的不能回去了?她好想念父皇和母后。 上官邈见她难过,更加觉得自己过分了,“其实……其实三个月过得很快的。” “嗯,那三个月后我怎么找你?”司空颜收拾好心情,如果这么一点挫折就沮丧,她也不会在不寿的预言下活到现在。 上官邈见她眼中又恢复了光彩,顿时松了一口气,“到时候我就在这里等你,好不好?” “嗯。”司空颜点头,正如他所言,三个月并不算太长,她愿意等。 一旁一直沉默的君欲雪莫名觉得她想知道的答案与她昨晚伏在他耳边的醉言有关,如果她说的是真的…… “对了!”刚刚还正襟危坐的上官邈突然凑到他面前,“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你请我吃饭,我可要好好谢谢你。” 君欲雪被他问得一楞,正欲开口,一旁的司空颜已帮他回答,“他叫君欲雪,晚来天欲雪的欲雪。” “好有诗意的名字,那我就叫你君哥哥好不好?”上官邈卖乖的看着君欲雪,师父教过他,出门在外,嘴一定要甜,不能得罪人。 不过,他还是得罪了,君欲雪看着眼前看起来尚显稚气的俊朗少年,只觉得哭笑不得,半晌方吐出两个字,“随你。” 一旁的司空颜有些疑惑地问他,“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叫哥哥吗?” “当然!”上官邈为避免自己尴尬,忙打断道,“你也可以叫我上官哥哥的。” “要是我年纪比你大呢,你不是该叫我姐姐了?”司空颜忍俊不禁道,直觉告诉她,这个少年要比自己要小一点。 没想到上官邈丝毫不介意,反而很开心,“要是能有你这样的美人姐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其实他不知道何为美人,只在道观的书阁里看过“有美一人,婉如清扬”,见过司空颜后他觉得大概就是这样了。 司空颜见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有些别扭道,“好了,别哥哥姐姐了,我三月后来这里找你,你不要忘了。” “肯定不会忘!”上官邈立马郑重坐好,又有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你要回去了吗?” “嗯,你要是想不愁吃喝,可以试试去皇宫的钦天监。”司空颜以为他是怕吃了这顿没下顿,便诚心建议道。父皇一直很重视钦天监,相信这里的君王也是。 君欲雪跟着起身,“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你们真的就这样走了?!”上官邈见两人离开,突然有点不舍,这还是下山以来第一次有人陪他吃饭,还是这么赏心悦目的两个人。 第六章:请帖 才回到君府,就看到君祺拿着一张大红洒金请帖匆匆跑了过来,“公子,这是宫里送来的请帖,三日后陛下五十寿辰,会在承福殿设宴庆祝。” “帮我推了。”君欲雪连看都没看,便拒绝了,他不需要这样的惺惺作态。 “可是公子……”君祺一脸想说又不敢说的为难,“惠纯公主……” 君欲雪的脚步在听到这四个字时微微一滞,但也仅仅是微微一滞。 见他没有停下,君祺终是壮着胆子开口,“陛下会在那天给惠纯公主招选驸马。公子真的不去吗?” “惠纯公主是……?”司空颜从没见过君欲雪这样,忍不住小声插嘴。她还没问完,君欲雪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都怪你!”君祺见君欲雪还是没有动容,没好气地瞪了司空颜一眼,“惠纯公主是我家公子心仪之人,所以你别痴心妄想了!” “妄想什么?”司空颜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她也没在意,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靠过去,“如果我能让你家公子去赴宴,你会怎么报答我?” “就你?!”君祺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稚嫩的脸上满是嘲讽地撂下狠话,“如果你真能做到,我以后就叫你颜姐姐!”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耍赖。”司空颜志在必得地拍拍他的肩,便离开了。 她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为突然想起《陵国志》里记载,平昌二十六年,青绝公子与慕氏女结发,翌年诞一子名烨。这个慕氏女应该就是惠纯公主,只是不知为何书中并没有提到她的公主身份,难道是史官的失误? 司空颜回到宜雨院时,碧蓉正在走廊里给周边的墨兰浇水。见她回来,忙放下手中的银壶,含笑道,“姑娘,你回来了。” “嗯,你过来,我有话问你。”司空颜坐到院里的石桌旁,有些无聊地将桌上的描梅紫砂茶杯一个接一个的倒满。 闻言,碧蓉立即恭敬地跑了过来,“姑娘有什么事尽管问奴婢。” “你先坐下。”司空颜轻轻拍了拍旁边的石凳。 碧蓉慌忙摇了摇头,低头道,“奴婢怎么能和姑娘同坐呢?” 司空颜无奈一笑,她这一点倒是和寄云很像,她也不强迫她,“你在君府多久了?” “奴婢自幼在君府长大,大概有十几年了吧。”碧蓉如实回答。 “那你知道你家公子和惠纯公主是什么关系吗?”司空颜压低声音,开始进入正题。 碧蓉认真地想了想,“呃……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公子是与惠纯公主在宫里相识的,公主还曾在君府住过一段时间。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 “再也……没见过……”司空颜讷讷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发现事情也许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姑娘!姑娘!”碧蓉见她失神,抬手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 司空颜回过神来,淡淡一笑,“你忙你的吧,我再坐会儿。” “那奴婢先告退了。”碧蓉虽满腹疑惑,但还是顺从地回去浇花了。 司空颜在院子里一坐就坐到了暮色苍茫,残月半隐。 晚膳依旧是在堂屋使用,君欲雪和以往一样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似乎已经不记得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司空颜默默地吃着,几次想开口问但都忍住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她是三百多年后的永宁公主,不也不敢告诉任何人吗? “有事吗?”君欲雪瞥了一眼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淡淡道。 “没……没事。”司空颜有些心虚地夹了块菜,抬头见君祺在朝她使眼色,也只能装作没看见。 “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君欲雪明明没有看他们,却洞悉一切般地调侃。 “我……我只是让她少吃点,白吃白住的还吃这么多。”君祺慌忙解释,他早该知道一切都逃不过公子的法眼。 “知道了。”司空颜无语,这臭小子编个谎都要挤兑她,以前可没人敢这样说她。 好不容易吃完饭,司空颜着实无聊,便偷偷溜出了君府。 她本想叫君欲雪一起的,毕竟她还不熟悉路,不过君欲雪今天应该没心情再陪她闲逛。 许是天色已晚,街上只有寥寥几人。司空颜见没什么好玩正打算回去,却发现自己忘了来时的路,只能凭着记忆摸索着前进。 不知怎么就进了一个四曲八折的小巷,清冷的月色下,依稀可以看见几个黑衣人围在一个巷口处,她好奇地靠近,拍了拍其中一个人,“你们在看什么?”因为自幼生活在皇宫,所有的人都对她言听计从,毕恭毕敬,司空颜已经习惯了随便拉一个人就问,然而这次却碰上了大麻烦。 因为她的话刚问完,所有的黑衣人都转过了身,且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把冷光闪闪的剑,面带凶煞地问,“你是谁?!” “呃……”司空颜犹豫着抬手指向他们的身后,因为透过他们之间的空隙,她看到一个戴着银色面具,身上遍布血痕的白衣女子正举剑向前。 “你是哑巴吗?!”其中一个黑衣人见她支支吾吾,很是不悦。 “你们……”司空颜话还没说完,只见眼前银光一闪,几个黑衣人便全都倒在了地上,“……后面……” 银面女子在确认黑衣人全都死后,走到已吓得难以动弹的司空颜面前,冷冷道,“你最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说完便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司空颜再也支撑不住地瘫软在地,刚刚还活生生的几个人就这样突然死在了她的面前,死在了触目惊心的血泊里。 月色铺满整个小巷,带着死亡的阴冷气息,她终于忍不住抱膝哭出了声。一直以来对死亡压抑着的恐惧和绝望,在亲眼目睹这场杀戮后,宛若决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而来,几乎将她全部湮没。 “你哭什么?”裙角突然被扯了扯,司空颜抬起朦胧的泪眼,看见银面女子费力地睁开眼睛,冰冷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诧异地看着她,“你……你没死?” “本来要死的,可是……被你吵醒了。”女子的气息微弱,目光却冷淡若水。她本就在刀口上生活,鬼门关也徘徊过几回,可第一次在她濒临死亡时,听到有人哭泣。 “你哪里受伤了?我带你去看御……大夫。”司空颜胡乱地抹干泪水,就要扶她离开。 “不用。”女子自怀里掏出一个小巧弹炮,递给她,“把这个拉开,会有人来救我。” 司空颜听话地用力拉开弹炮,一个金色的烟花立即绽放在了空中。 “你可以走了。”女子见到烟花,淡漠开口。 “走之前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司空颜看了眼一旁已渐趋冰冷的黑衣人尸体,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困惑,“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银面女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回答她,“各为其主。我若不杀了他们,死的人会是我。” 自幼生活在宠爱和光明里的司空颜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的人为了生存要以鲜血和生命为代价。 “那你小心一点,我走了。”司空颜安放好她,便起身离开了。 “你叫什么名字?”身后突然传来女子气若游丝的声音,“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不用了。”司空颜停下脚步,淡淡开口,“我救了你的命,却也同时让其他人丧了命。你若想报答,就好好安葬他们吧。”她终有一天会消失在这个时空,不想欠着任何人,包括死人。 等司空颜磕磕绊绊摸回君府时,只有君欲雪的书房还亮着明晃晃的灯。 琉璃风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曳,使得映照在白玉宣纸上的光影也随之斑驳流转。 记忆用画笔烙印在了纸上,一张又一张,封藏在紫檀描金盒里,如今又一一摆放在眼前。 君欲雪疲倦地坐在椅子上,脑海中的那个身影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无论是初遇的杏花雪,还是后来君府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似乎都已镌刻在了他的生命里。 可惜爱得越刻骨铭心,有些事情越无法释怀。 月夜悄寂,耳边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绝心知道是祭情来救她了。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祭情从携带的小瓷瓶里取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放入她口中,语气揶揄。 同样带着面具,他却是一袭黑衣。 绝心咽下药丸,身上的疼痛立即减轻了许多,她虚弱地站起身来,“主上交代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你帮我去述职吧。” “放心,主上这两天很忙,没有回府。”祭情的目光瞟到地上躺着的黑衣人尸体,忙从怀里取出化尸水,正要倒出,却被绝心给制止了,他颇为不解地看向她,“你拦着我做什么?不用毁尸灭迹吗?” “你……”绝心犹豫着开口,“你去找个地方把他们埋了。” “我没听错吧?”祭情夸张地掏了掏耳朵,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让我埋了他们?” “你没听错,我先回去疗伤了。”绝心冷冷看了他一眼,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第七章:献舞 司空颜辗转反侧了一夜,她还不懂情爱,自然不明白君欲雪的逃避,只知道兵书里有一计叫见雀张罗,也不知道用在男女之情上有没有效。 其实她这般绞尽脑汁也不是没有私心,她是在寝殿流华宫看书时来到陵国的,也许再回到流华宫就能回去了,只是不知道三百多年的时间有没有改变皇宫的构造。 用完早膳后,司空颜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君欲雪。 “有事吗?”君欲雪见她跟着自己,有些不解地停下。 “你为什么不去皇宫赴宴?”司空颜也不怕他生气,直接开门见山。 君欲雪一怔,笑得很轻,“我为什么要去皇宫赴宴?” “你是害怕吗?”司空颜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她看不懂的笑意,“害怕再见到惠纯公主。” 君欲雪偏头,“怎么会?” “那就好。”司空颜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本来我还担心公主嫁给别人你会心怀介意呢?” “没什么可介意,陛下自会给她选一个最好的驸马。”君欲雪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司空颜知道他和慕浮悠的关系,只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和平常一样。 “可是最好的不一定是最爱的,万一陛下选的不合公主的心意……”司空颜想起自己远去番邦和亲的二姐,真情实感地惋惜起来,“一个女人一生只能嫁给一个男人,一旦错了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仿佛被敲响了一记醒钟,君欲雪蓦然清醒,他终于察觉到了自己一直不敢表露的在意。 其实赴宴也没什么,宫宴上那么多人,她未必能看到他。“你不必再说,我去便是了。” 这么快就答应了?司空颜在心里小声嘀咕,突然想起自己还要去皇宫一探究竟,“那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你去做什么?”君欲雪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我……我没见过皇宫,想去看看……”司空颜觉得自己太对不起皇宫了,天天住在里面还要装作没见过。 “去也可以,不过要委屈你做我的丫鬟了。”君欲雪并没有怀疑她的动机,毕竟没见过皇宫很正常。 “嗯。”司空颜开心地点了点头,一想到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流华宫,她就觉得一个人呆在陌生的时空这么多天并没有什么了。 很快便到了平昌君的五十寿辰,临近傍晚时,碧蓉给司空颜换上了淡青色云锦长裙,梳了丫鬟们的十字髻。 司空颜出门就看到了马车旁一脸郁闷的君祺,见她过来,满是不情愿地叫了声“颜姐姐”。 司空颜拍了拍他的肩,忍笑道,“乖。” 抬头却见君欲雪正挑帘含笑看着她,“这就是让我去皇宫赴宴的好处?” 司空颜见他识破,心虚地笑笑,装作没听见似的上了马车。 大约半个时辰,便到了皇宫门口。君祺将请帖给守门的侍卫检查过,君欲雪便带着司空颜进去了。 司空颜四处打量,欣喜地发现这里和三百多年后相比并没有太大变化,可见战火和岁月并没有给它留下太多痕迹。 天色虽还未晚,宫里各处已点了明亮的朱纱宫灯,凋零的树木上更是点缀着彩色的绢花,怡月河里亦漂浮着烛光摇曳的莲花盏。 宫里难得这么热闹,到处都是人,陆陆续续有大臣及命妇经过,宫女更是忙得团团转。 此情此景,和记忆里那样相似。司空颜突然就难过了起来,父皇母后他们还好吗? 她正独自感伤着,一旁的君欲雪却突然停下了脚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一个穿着鹅黄色洒金丝云锦宫装的年轻女子,身后站着两个粉衣宫女。 如果没有猜错,应该就是惠纯公主吧。司空颜见两人怔怔地对视着,便悄悄地离开了。 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趁着人多,她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向流华宫走去。不想却在经过一个假山时被人捂住嘴,拉进了假山里面。 司空颜看着眼前秀美灵动,穿着粉色宫女装的女子,真不敢相信她的力气这么大,怎么也挣脱不开。 女子看着她,压低了声音,“姑娘,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个忙。现在我松手,你不要叫好不好?” 司空颜看她确实不像坏人,便轻轻点了点头。 女子果然松开了她,一脸恳求,“我叫阿九,是来给陛下献舞的舞姬。可是今天也是我阿爹的寿辰,我想回去陪我阿爹,姑娘可不可以代替我去献舞?以后我一定会报答姑娘的。” 司空颜听到她是为了陪她爹过寿辰,心一下子就软了,丝毫没有想到献舞的后果是什么,便答应了,“我可以代替你去,我不需要报答。” “真的吗?!”阿九激动地抱住她,欣喜万分,“我这就带你去换衣服。对了,把面纱带上,可不能让别人认出来。”她松开她,从袖中掏出一方白色面纱。 司空颜跟着她去了司舞坊,里面的女子都在专心地练舞,等着晚宴一展舞姿,惊艳四座。 阿九将司空颜带到自己房间,拿出雪纱绣银丝散花长裙给她换上,又散开她的如绸长发,只在额前佩戴上半月型垂银丝流苏。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姑娘这样好看的女子。”梳妆完毕,阿九看着镜子,由衷赞叹。 司空颜淡然地起身,她听过很多人夸赞她有倾城之姿,却也听过更多的人感叹她红颜薄命。 阿九见她没有半点欣喜,有些诧异,但她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么多,“等会儿会有宫人带你去承福殿。我先走了。” “嗯。”司空颜点头,淡淡道,“好好陪你阿爹。”她无法见到父皇母后,能让别人见到爹娘也是好的。 阿九点头,转身悄悄离开了。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黑,因为正值正月十五,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皎洁的清辉宛若轻纱覆盖着整个皇宫。 宫宴盛大开席,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等着平昌君的驾临。 半晌,身着玄色龙纹冕服,头戴十二旒珠冠的平昌君在宫人的搀扶下从后廷缓缓走出,整个大殿立刻钟鼓齐鸣。王侯宗室,文武百官按品级排列,跪满廷前,在乐声中行三跪九叩之礼,高呼陛下万福。 “都平身吧。”平昌君端坐在龙椅上,俯视着廷下。 闻言,众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晚宴正式开始。 宫人将菜肴一道接一道地呈上,平昌君扫了一眼廷下,见只有慕浮越身旁的位置空着,有些纳闷,“浮越,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回父皇,卿语她抱恙在身,不能前来。所以让儿臣代她给父王祝寿。”闻言慕浮越起身,恭敬作揖。 平昌君点头,看向四座,“今日是孤的寿辰,大家不必太过拘束。吴佑福,可以开始了。” 闻言,一旁的吴总管抬手做了个手势,朗声道,“歌舞起——” 华丽动听的乐声中,穿着蓝色衣裙的舞姬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入,翩然起舞。 众人一边欣赏歌舞,一边举杯推盏,一时间热闹无比。 一曲终了,吏部尚书杜仁美起身恭敬作揖,谄笑道,“这些宫廷歌舞想必陛下早已看厌,今日陛下寿辰,微臣特地从民间寻来了一个绝色美人给陛下献舞,祝贺陛下万寿无疆。”平昌君重女色,这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杜仁美此举祝寿是假,送美人讨陛下欢心才是真的。 闻言,平昌君挥了挥手,沉声道,“让她入殿,孤倒要看看是个怎样的绝色美人。” 司空颜跟着宫人进承福殿时并没有紧张和害怕,比这更大的场面她都见过,更何况此刻还带着面纱。在众人的注目中,她平静地走到廷前,沉默着福了个礼。 一旁的乐师奏响了琴声,是个很飘渺灵动的曲子。 阿九并没有告诉司空颜要跳什么舞,所以她一边根据琴音在心里默默编着舞步,一边想象自己是在流华宫独自练舞。 席座间的君欲雪已经从一开始看到她时的诧异震惊变成了担心她被陛下看中的焦虑和无奈。他只是一个不留神,她不仅不见了,现在还成了舞姬来献舞,她该不会……又被人骗了吧? 他正担心着,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杜尚书果真是慧眼识珠,世间竟有如此妙人,不知尚书可愿割爱送给本王?” 循声望去,便看到了一身月白木槿花暗纹锦袍的慕浮越。 慕浮越正看着斜对面的杜仁美,清俊的脸上笑如春风。他一眼就认出了司空颜,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是这样戴着面纱。 杜仁美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索要阿九,一时语塞,“王爷喜欢……下官自然没有不送之理,可是……可是陛下……” 本还沉迷于美色与舞姿的众人闻言都紧张害怕了起来,谁都没有忘记一年前容王大闹明光殿之事。 现在景王是要重蹈覆辙吗?都道红颜祸水,果真不假。 平昌君面色倒是平静,片刻沉声道,“浮越既然喜欢,就送给他吧,他是该再纳些妾室了。” “谢父王成全,也多谢尚书美意。”慕浮越看向欲言又止的杜仁美,举杯一笑。 第八章:贺寿 司空颜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本以为只是代阿九跳一个舞,却没想到自己会变成一件送人的礼物。 一舞终了,她立在原地,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 正无措着,就听到了一旁慕浮越含笑的声音,“还不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听话地走到他身边任由他拉着坐下,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景王爷的风流在陵国是出了名的。 吴佑福识趣地又安排了另一场歌舞,殿内也如开始一般热闹欢乐了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司空颜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毕竟他们也只见过两次面。 “当然,你以为本王会随便索要一个舞姬?”慕浮越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是不是还没有用晚膳?” “嗯。”被他一问,司空颜才发现自己有些饿了。 “再去添副碗筷。”慕浮越吩咐完一旁随侍的宫人,便将自己还没用的碗筷推到了司空颜面前,“你先吃吧。” “谢谢。”司空颜没有推辞,拿起银筷便夹起了红木案上摆放的精致菜肴。案上目前上的菜有砂锅煨鹿筋、鸡丝银耳、蟹肉双笋丝、八宝兔丁、玉笋蕨菜、珍珠鱼丸。 她偏爱鱼丸,所以吃的几乎都是这道菜。 慕浮越见她没有拿下面纱,吃得很是费力,有些不解,“为什么不把面纱摘下来吃?” “因为我是代替别人来的。”司空颜如实回答。 见她一点也没有隔墙有耳的意识,也没有欺君乃死罪的认知,慕浮越只能自己转移话题,“这个鱼丸很好吃吗?” 司空颜正夹起一个珍珠鱼丸要吃,听他这样问,便顺手递到了他嘴边。 慕浮越一愣,至今还没有人敢直接将菜夹到他嘴边。看着司空颜明澈得不掺杂任何情绪和意图的眼睛,他启唇轻轻咬住咀嚼吞下,淡淡一笑,“确实不错。” 菜肴上得差不多时,王侯公主开始依次向平昌君贺寿。平昌君共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 第一个走到廷前贺寿的是一个穿着淡黄色麒麟纹锦服的年轻男子,他的面容很是清秀儒雅,不过带了点病弱的苍白。 司空颜凭着对《陵国志》的记忆,猜想此人很有可能是太子慕浮沂。书中记载,平昌九年,大皇子慕浮胥因病逝世,身为二皇子的慕浮沂顺理成章地被立为太子。 “儿臣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男子恭敬作揖,嗓音温和,“听太医说父皇最近龙体欠安,便差人做了个软枕,希望能助父皇好梦。” “浮沂有心了。”平昌君打开呈上来的珐琅镶金匣子,里面是一个具有养生安眠功效的粟玉芯百草苏绣软枕。 司空颜想起不知是在哪本野史里看过,因王位立长不立幼,大皇子逝世时平昌君没有半点难过,反而很快立了二皇子为太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司空颜正走着神,一旁的慕浮越已起身走到了廷前,“儿臣祝父皇龙体安康,万寿无疆。这是儿臣献给父王的玉如意。”一旁随侍的宫人立即将他手里捧着的白玉三镶福寿吉庆如意呈给了走下来的吴佑福。 “是块好玉。”平昌君拿在手里把玩了两下,随口赞赏道,然而脸上却看不出是否喜欢。 接着贺寿的是慕浮策,曾经的四皇子如今的容王,他一身重紫绣仙鹤锦袍,难得笑的一本正经,“儿臣祝父皇万福安康,知道父皇喜欢字画,特地寻来了这幅《梨棠图》,不知父皇可喜欢‘一枝梨花压海棠’?”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不自觉地带了一丝压抑不住的冷意。 连带着大殿内的气氛都瞬间冰冷到了极点,这是一句讽刺老夫少妻的诗,显然容王还在怨恨着陛下。 平昌君却恍若未闻,只悠闲地打开画轴,细细观赏一番后方抬头道,“观花可怡情,可过于痴迷——”他停顿片刻,声音不怒自威,“——难免让人笑话,退下吧。”一连两个儿子因女人让他难堪,他倒是不知道自己生了这么多情种。 慕浮策正欲争辩,抬头却见一旁的母妃涟昭仪面带忧色地看着他,便识趣地退回了席位。 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稍稍缓和了些。 紧接着贺寿的是昱王慕浮琰,水碧色的祥云锦袍勾勒出他如松挺拔的身姿,俊朗的面容带着孩子气的笑,“儿臣祝父皇江山永固,万岁长命。这是儿臣前些日子在祁城带回来的玲珑棋盘,希望有机会还能和父皇切磋切磋。” 司空颜记得《陵国志》里记载,慕浮琰和慕浮胥为一母所生,都是彤惠妃之子。如果慕浮胥在世,应该也是这般出尘之姿吧。 “儿臣祝父王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这是儿臣和驸马一齐为父王准备的礼物”。一个端庄稳重的声音打断了司空颜的思绪,她抬头便看到了一个身着茜素红牡丹晓月宫装的美貌妇人,想必就是长公主慕浮涵,她也是容王慕浮策的亲姐姐。平昌十三年,下嫁礼部侍郎赵诚。 接着贺寿的是慕浮悠,司空颜下意识地看向君欲雪,却见他低头倒着酒,似乎对一切都不甚感兴趣。 慕浮悠送的是一套溢彩画壁琉璃杯盏,虽不是什么贵重之品,平昌君倒也挺喜欢。 最后一个贺寿的是昭和公主慕浮萱。 “萱儿可有什么礼物要送给父王?”大抵所有爹娘对最年幼的孩子都有些偏爱,平昌君也不例外。 慕浮萱闻言调皮一笑,从席位上站起身来,“父皇是陵国之主,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哪里需要萱儿送礼物。”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听说父皇要在宴席上给二姐择婿,萱儿倒是有一个很好的人选。” “哦?”平昌君身体微微前倾,颇为好奇,“孤倒是挺想知道那人是谁?” 慕浮萱含笑道,“那人便是――” “还是不劳烦三妹了。”她还没说完,就被慕浮悠急急打断了。慕浮悠起身看向平昌君,撒娇道,“父皇,你是给三妹择婿还是给悠儿择婿呢?”卖乖讨欢心谁不会呢? 平昌君对几个女儿都很喜爱,闻言有些为难地笑道,“萱儿也是好意,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悠儿可有心仪人选?” 慕浮悠缓缓道,“悠儿和父王一样喜欢字画,不知父王可否为悠儿举办一场丹青大赛,夺魁者便是悠儿的驸马。” 那一刻,司空颜清晰地看到君欲雪倒酒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悠儿既然早有打算,那就依悠儿说的办吧。”平昌君对女儿的姻缘并不强求,能寻得如意郎君自然更好,“不如两个月之后,在明泰殿举行丹青大赛,届时孤会亲自帮悠儿择婿。” “你笑什么?”慕浮越见司空颜突然淡淡地笑了笑,随口问道。 司空颜也不打算隐瞒,“公主以画招婿,而陵国最擅长作画的就是君欲雪了。” “你看得倒是很清楚,就是不知君欲雪能否明白二妹的心意。”慕浮越端起酒杯,唇角是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晚宴渐渐接近尾声,歌舞散去,喧嚣热闹也随之散去,独留下夜的清冷孤寂。 平昌君在宫人的搀扶下回了寝宫,众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大殿。 司空颜沉默地跟着慕浮越,正思忖着该不该跟他走,就被人拦住了道路。 “你不能带她走。”是君欲雪。 慕浮越并没有被他的无礼惹恼,只淡淡抬眼,“本王为何不能带她走?” “因为永宁不是舞姬,她不是可以送来送去的东西。”君欲雪向来看不惯官场的权色交易,更何况这次牺牲的是司空颜。 “那又如何?”慕浮越嘴角攒出微微笑意,却让人莫名感觉寒冷,“本王既然已经向父王要了她,不管她以前是什么身份,以后都只能是本王的女人。” “你——”君欲雪一时语塞,他也无从反驳。皇家的人都是这么霸道无理吗? 司空颜见两人僵持不下,终于下定决心,“我不过是换个住处,没关系的。”她已经打扰他很久了,而且接近慕浮越更容易进出皇宫。 “你知不知道你跟他回去了意味着什么?”君欲雪看向她,问得平静,这丫头八成又不知道。 司空颜确实不知道舞姬卑贱如妓,她只知道慕浮越可以相信。 倒是一旁的慕浮越幽幽一笑,“青绝公子大可放心,本王绝不强人所难。” 见司空颜没有说话,君欲雪勉强相信了他,“既然如此,希望殿下记住今日说的话。”他又看向司空颜,宛若兄长般嘱咐,“到王府后好好照顾自己,随时都可以到君府找我。”如果慕浮悠是第一个让他懂得男女之情的人,那她便是第一个让他知道男女之间有另一种感情可以无关风月。 “嗯,你也是。”司空颜轻轻点头,他是她来到这个陌生时空的第一个依靠,心中虽有不舍,却还是跟着慕浮越出了承福殿。她终有一天会离开,不是吗? 第九章:入府 刚刚还“哒哒”驾驶的马车突然放缓了速度。 “怎么停下了?”慕浮琰掀开车帘,好奇地伸出脑袋。 车夫勒着马缰,回头道,“殿下,前面好像有个人躺在地上,奴才下去看看。” 慕浮琰也没有急事,便也跟着下了车。 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宫女晕倒了。 “宫女私自出宫可是死罪,殿下我们要不要……?” 车夫还没说完,躺在地上的宫女突然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开口,“救……救我……” 慕浮琰蹲下身,看着她涂抹得过分苍白的脸,故意逗她,“救你可以,但条件是要以身相许。” “不行!”阿九脱口而出,猛然想起自己还在装晕,想掩饰已经来不及,只能在慕浮琰促狭的笑意中起身,“笑什么?没见过骗子啊?!” “是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骗子。”慕浮琰细细打量眼前盛气凌人的姑娘,揶揄地笑道。 阿九不打算理他了,她要找下一个容易骗的人,就好比今晚在宫里遇到的那个姑娘。 才走一步,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她这一天都没怎么吃饭。 “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慕浮琰性子随和,为人也很大方。 阿九本还想傲气一点,可肚子实在不配合,“我想吃的很多,你都能买给我吗?” “当然,谁让我银子花不完呢。”慕浮琰晃了晃手中的钱袋,冲她微微一笑。 钱真是个好东西,阿九突然觉得他长得还挺俊朗的。 回到景王府,慕浮越给司空颜安排了住处和丫鬟,便独自去了书房。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带她回府,一开始只不过是不希望杜仁美多一个吹枕边风的内应。 兰馨院,香岚将床上躺着的简卿语扶起,一边喂她喝药,一边低声抱怨,“小姐,老爷不过是让你假装生病,你何苦真的把自己弄病?王爷也是,明明知道你病了还带舞姬回府……”她越说越委屈,眼泪也啪哒啪哒地落了下来。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简卿语咽下难喝的药,淡淡开口,不知是不是药太苦,心里不觉就有了丝苦涩,“我不后悔。”就如当初不计一切后果生下铮儿,她也没有后悔。 “可是成婚两年多,王爷除了看小世子,几乎没来看过小姐……小姐为他做了那么多,值得吗?”香岚抹了把泪,抑制不住地哽咽。作为旁观者,有时候,她多希望自己不要看得那么清。 “我不知道,可是我没有回头路了。”简卿语低头,药碗中有涟漪荡起,“香岚,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小姐没有错,若实在……要论对错,只能怪老天太会捉弄人。”香岚不忍再伤她的心,起身将药碗端出了房间。 她和小姐自幼一起长大,亲眼看着她对慕浮越的恋慕一点一点堆积直到如今的不可自拔。她不懂那是种什么样的感情,只知道平日里高贵端庄的小姐只有在关于王爷之事上才会流露出如此卑微的一面。 景王府,吟霜院。天空刚露出鱼肚白,司空颜便早早地醒了,她睡眼惺忪地看着头顶的鲛绡明珠软罗帐,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景王府。自从莫名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她每天醒来都要确认一遍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晴柔听到屋里的声响,轻轻走了进来,“姑娘是要起身了吗?”她是慕浮越安排给司空颜的贴身丫鬟。 “嗯。”司空颜坐起身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晴柔拿起衣架上的衣服给她穿上,含笑道,“等会儿麻烦姑娘随奴婢去量下衣服尺寸,王爷说姑娘会在府里长住,所以吩咐要给姑娘多做几件衣服,布料样式姑娘可以随便挑。” “嗯。”司空颜并不是太感兴趣,以前她的衣服都是不用挑选的,父皇会让司衣坊把最好的衣服送到她宫中,“对了,早膳在哪里用?” “就在房间里。”晴柔见她面露疑惑,忙解释道,“因为王爷很少在府里,所以王妃侍妾都是在自己屋里用膳。姑娘虽然还不是王爷的……呃……但也要这样。” “王妃侍妾?”司空颜把玩着梳妆台上的各式胭脂香粉,随口问道,“你们王爷有很多侍妾吗?” “呃……”晴柔一时语怔,“王爷除了王妃还有四个侍妾。” “四个?”司空颜轻笑,暗想等慕浮越将来君临天下,可是会坐拥三千佳丽的人。 她没有受过《女诫》《女则》的熏陶,所以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自古以来男人都是三妻四妾,连她最爱的父皇也有好多妃嫔。若不是她只能活到十八岁,将来一定要嫁一个只爱她一人只娶她一人的男子。 “姑娘,早膳送来了,可以用了。”晴柔见她失神,小声提醒道。 司空颜走到桌旁,看着满桌子的美食,心情顿时大好。 “这个好吃,以后让御……”她咬了一口双色马蹄莲糕,正要吩咐,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寄人篱下,早已不是那个千娇万宠的永宁公主。 “姑娘喜欢,奴婢明天让厨子多做些。”晴柔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忙含笑道。 “麻烦你了。”司空颜有些感激地笑了笑,正要继续用膳,就听到门外传来高长的女声,“王妃驾到——” 她一愣,一旁的晴柔已恭敬地行礼,“奴婢参见娘娘。” 司空颜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也离座行了个礼。 “起来吧。”简卿语抬手,微微一笑。她今天穿了一件浅黄色挑丝双窠云雁宫装,看起来秀美而华贵。 司空颜这时才想起史书中对景王妃的记载,她是简太傅的独女,于平昌二十三年与景王结为连理,成为景王妃,次年诞下世子慕铮。后来景王称帝,她被封后。只可惜景宣初年,被一个封号为宜凰夫人的女子杀害,成为了陵国史上最短命的王后。 “是司空姑娘,对吧?”简卿语在香岚的服侍下坐下,她病刚初愈,还不能太劳累。 司空颜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嗯。你也可以叫我永宁。” “永宁?”简卿语低吟片刻,抿嘴一笑,“很有福气的名字。” “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司空颜见她面色苍白,端起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金丝燕窝放到她面前,“喝点这个吧,补血。”她记得母后经常在她病愈后让她多喝燕窝。 一旁的香岚却不高兴了,小声嘀咕道,“不过是王爷带回府的一个舞姬,真把自己当这里的主子了?!” 司空颜不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但实在想不通她为何生气,遂只当作没听见。 简卿语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香岚,拿起碗里的汤匙舀了一口优雅地品尝起来,“府里的燕窝确实做的不错。”她停顿了一会儿,又道,“王爷很少在府里,你有什么事尽管可以找本宫。” “嗯。”司空颜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慢慢用膳吧,本宫还有事先走了。”简卿语见她没什么想说,便起身和香岚离开了。 晴柔等她们走远才看着司空颜小声叹息,“王妃小时候落过水,身体一直不太好,王爷对她也算不上宠爱。姑娘你是王爷带回来的,香岚难免护主心切,你可别放在心上。” “我明白。”司空颜继续用起早膳,她是迟早要离开的人,慕浮越和简卿语如何她并不是很感兴趣,“对了,如果慕……呃……王爷回府了你告诉我一声,我有事找他。”除了上官邈的帮助,她打算试着从其它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回去的路上,香岚紧跟着简卿语,小声道,“小姐,这舞姬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竟然敢把自己不吃的早膳给小姐吃,还装出一副好心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想巴结还是想示威?” “跟了我这么久,还这么沉不住气。”简卿语叹了口气,漫不经心道,“我看她倒是像无心之举。” 香岚惭愧地低下头,又担忧道,“小姐,你可别把她看的太单纯,她本来可是杜尚书特意送给陛下的,指不定是什么惑主的狐媚子。” “杜尚书?”简卿语愣了下,她只听人说景王殿下在平昌君寿宴看中一舞姬带回府,却不知竟是杜仁美送的,“看来确实不容小觑,且看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吧。” “嗯。”香岚附和道,“小姐绝不能掉以轻心。” 傍晚时分,司空颜躺在院子里梧桐树下的美人榻上无聊地看着天际绚烂的晚霞。三百多年,变的也许只是人。 正望得出神,就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姑娘,王爷回府了。”是晴柔的声音。 司空颜忙坐起身来,“快带我……”还没说完,就看到了晴柔身后朝服未褪的慕浮越。 她一时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晴柔却偷笑着离开了。 “不知司空姑娘找本王有何要事?”慕浮越见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便先开了口。 “你能带我去见媚仪吗?”司空颜微微仰头,眼带恳求。她知道在这个时空,万事都要求人。 “媚仪?你见她做什么?”慕浮越眉心微折,但又很快舒展。 司空颜靠近他一步,如实告知,当然也隐瞒了一些,“她长得很像我一个姐姐,我想确认一下。” 虽然在印象里媚仪只有一个已经逝世的同胞姐姐,可看到她眼中的恳求他竟不忍心拒绝,“那等本王换身便服带你去。” “嗯。”司空颜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有些愣愣地看着他,“我需要换成男装吗?” “不用,有本王在。”慕浮越说完便离开了。 第十章:媚仪 司空颜坐回到美人榻上,看着暮色渐沉,思绪越飘越远。 很快慕浮越就换了一身云过天青色的锦服,褪去了朝服的严肃冷厉,多了一份风流俊雅。 因为他的王爷身份,司空颜即使一身女装也顺利进了“千金笑”。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媚仪的门前,开门的竟然是慕浮策。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眼司空颜,笑意不明,“女装果然很美,难怪三哥要跟父王抢你。” “就你话多。”慕浮越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他莫名不希望司空颜误会他是为色所迷,“我们来是想见媚仪姑娘。” “见她做什么?”慕浮策疑惑抬眼。 “司空姑娘有些话想问她,借你一会儿功夫,不会舍不得吧?”慕浮越故意揶揄道。 “我本就要走了,你们请便。”慕浮策一脸无所谓地做出让道的姿势。 “你进去吧。”慕浮越转身看向司空颜,淡淡一笑,“本王就在隔壁的房间。” 待司空颜进去,他拉住要离开的慕浮策,“不陪我喝几杯?” “不想陪见色忘友的人喝酒。”慕浮策故作不屑。 “可我们是兄弟。”慕浮越无语地笑了笑,便将他拉进了一旁的房间。 司空颜进内室时,媚仪正坐在梳妆台前细细地描着眉。 “四姐?”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媚仪只在镜中看了她一眼,连头都没回,“姑娘认错人了,我可没有妹妹。” “可是……”司空颜低眉,虽然在来之前已经做好她不是皇姐的准备,可听到她亲口否认还是有些小小的失望。 “你若非要认为我是你姐姐也不是不可。”媚仪放下手中的螺子黛,起身走至司空颜面前,纤细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我倒是很想知道当别人姐姐是什么感觉。” 司空颜只觉得她眼中的笑意骇人,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既然弄错了,我还是不打扰姑娘了。” 谁知她还没踏出一步,就听到了身后重物落地的“哐铛”声,以及媚仪疯狂而冰凉的笑声,“姐姐……姐姐……” 司空颜听过开心的笑,听过爽朗的笑,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笑,让人莫名有点难过的笑。 她正失神时,慕浮策已推门而入,直接绕过她抓住了媚仪的手腕,“本王看你最近是疯得越来越厉害了!” “是啊,我早就疯了!”媚仪任由他将自己的手腕抓痛,冷笑着直视他的双眼,“从姐姐死的那一刻我就疯了!” 仿佛被触到了什么痛处,慕浮策猛地甩开她的手腕,“够了!你根本不配叫她姐姐!” “我不配,那你就配了吗?!”媚仪突然附上他耳边,一字一句如蛇吐信,“姐姐她……根本就不爱你。” 慕浮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如雪,他怔怔地站着,任由媚仪的声音回荡在一室的寂然中,“你才是个疯子!你明明知道姐姐爱的人不是你,却还要将她软禁在容王府,你知不知道——” 她的话还未说完,慕浮策已冷笑道,“她是不爱本王,可是你也要明白,本王永远不可能爱上你!”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哈哈……哈哈……”媚仪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明明在笑,却有大片泪水从掩面的手指间渗出。 一旁沉默观看的司空颜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因为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哭过。 人为什么会哭,大约是因为痛吧。就像她小时候摔了一跤,会痛得嚎啕大哭。可是当母后把她爱吃的芙蓉糕放到她嘴边,她瞬间就忘记了膝上的疼痛。 疼痛虽然很难治愈,却很容易转移。 “你喜欢吃什么?”司空颜走至她面前蹲下,小声开口,“我去买给你。” 媚仪怔愣许久方缓缓抬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告诉了眼前这个还算陌生人的姑娘,许是她是第一个问她的人吧,“雪山梅,不过我现在不想吃。” “那我下次带给你。”司空颜见她笑了,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多谢姑娘了。”媚仪起身,用丝绢小心地擦干脸上的泪水,她现在还要靠这张脸吃饭,“对了,我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 “司空颜,绿鬓朱颜的颜,你也可以叫我永宁。”司空颜如实告知,她私心还是希望她能像四姐那样叫她“阿宁”。 “永宁?永世安宁?”媚仪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微微含笑,“你的爹娘一定很疼爱你吧?” “嗯。”司空颜点头,顺口问道,“你爹娘呢?”问完才发现自己问得不妥,该是什么样的爹娘才会舍得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别人买卖的物品? “我爹娘早就去世了,我和姐姐是在容王府长大的。”媚仪自嘲地笑了笑,“算了,有些事情过去了就不值一提了。” 司空颜也没有追问,她没有揭别人伤疤的癖好,“姑娘早些休息吧,我先告辞了。” 隔壁的房间里,慕浮越看着对面醉得一塌糊涂的慕浮策,终是伸手夺过了他手中的酒壶,不知是调侃还是无奈,“那对姐妹当真是你命里的克星,一个死了让你痛苦,一个活着让你痛苦。” “命里的……克星……”慕浮策猛地站起身来,将桌子用力掀翻在地,“我痛苦一分,定也要让别人痛苦十分!” “你醉了。”慕浮越平静地看着他的疯狂,“我让肃风过来带你回府。” 司空颜过来敲门时正听到里面桌子倒地的声响,心里本能地“咯噔”了一下。 “你好了?”慕浮越开门见是她,淡淡道,“那我们回府吧。” “嗯。”司空颜瞥了一眼房间里的狼藉,跟着他离开了“千金笑”。 一路上,两人端坐在马车里,各自沉默着。 “媚仪不是我四姐。”司空颜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向慕浮越交待一下,毕竟是他带她过来的。 “嗯。”慕浮越依旧在闭目养神,只微微点了下头。 “有一个问题……”司空颜犹豫许久,终是小声说出口,“我不知道该问谁,所以只好请教你……王爷了。” “你说。”慕浮越睁开眼睛,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司空颜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对于无能为力之事,王爷会如何?” 慕浮越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看着司空颜不知何时蒙上哀色的双眸,许久方缓缓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停顿片刻,突然微微一笑,“若是姑娘,姑娘又会如何?” “我不知道……”司空颜低垂眉目,眼睫又长又密像蝴蝶的翅膀,遮住了眸中晕染起的雾气,“也许我会……顺应天命吧。” 此时的慕浮越还不明白司空颜所悲所哀为何,正如多年后的他,不会知道今夜一个普通的问答,会那么早就铺垫好了他们的结局。 兰馨院。鎏银八宝明灯照得室内恍若白昼。 简卿语一边逗弄着紫檀荷花纹床上蹒跚走路的慕铮,一边和一旁叠衣的香岚闲话,“你说过几天进宫带什么礼物好呢?” 香岚搁下手里的衣服,认真地想了想,“良妃娘娘不是信佛吗?小姐要不抄写一本经书带去?” “这倒是个好主意。”简卿语赞许地点了点头,起身将慕铮安顿好,温柔地笑了笑,“铮儿,乖乖睡觉。母妃待会儿再来陪你。” 她走出内室,想和香岚去藏书阁找几本经书,却在路上撞见了刚回府的慕浮越和司空颜。 “怎么还没睡?”慕浮越见香岚提着灯笼,随口问道。 “回王爷,妾身想去藏书阁找几本经书。”简卿语看了眼他身旁的司空颜,恭敬行礼。 “天色已晚,明天本王让人送到你房里。”慕浮越抬手虚扶了一把,“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谢王爷关心。”简卿语起身,有些期盼地看着他,“王爷今晚在哪里安寝?” 慕浮越微微想了下,“流烟那吧。”他今天有点累,流烟调的安神香还不错,“本王先走了。” “臣妾恭送王爷。”简卿语温婉地笑了笑,长长的指甲却几乎要将掌心抠破。 因为司空颜的吟霜院和流烟的漪兰院靠得近,她和慕浮越又同路了一段。 “王爷难道看不出王妃不开心吗?”司空颜知道自己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可能是短命的人不怕死吧,她就是突然很想知道一个可以三妻四妾的男人,女人对于他的意义。 “你倒是什么都敢问。”慕浮越脚步一顿,笑意不明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指了指头上的皎月,“如果一个人因为得不到天上的月亮而不开心,你会怎么办?” “我……”司空颜一下子被问住了,愣愣地看着如银月色。 “这就是本王的答案。她想要的,本王给不了。”慕浮越负手而立,夜风吹得他衣袂翻飞,飒飒作响,“一个人的快乐最好不要依附于别人,没有人会事事顺你心。” 司空颜仍是不解,她不懂书里生死相许的爱情,更不懂现实中委曲求全的姻缘,“既然你给不了她想要的,为什么还要娶她?还要纳那些你也许同样给不了她们想要的侍妾呢?” “原因很多,最简单的就是本王的身份注定了会妃妾成群。不在其位,说了你也未必能懂。”慕浮越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一个既不是他的妃又不是他的妾的女人质问这样的问题,更想不到的是他还认真地回答了,“不过本王不喜欢强迫女人,在她们进府之前本王是给过她们选择的机会的。” “可是……”他说的在理,司空颜无法反驳,只能无奈叹息,“世道对女人太不公平——” 她还没说完,慕浮越就抬手捂住了她的嘴,脸上是极少露出的严肃神情,“这种话跟本王说说就算了,以后可不许随便对别人说。” 唇上掌心的温度让司空颜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大可不必为她们太过惋惜,本王虽然不能给她们所想要的,可是却能给她们很多人求而不得的荣华富贵。而且这选择权在她们自己手中。”慕浮越松开手,淡淡一笑,“你说世道不公平,这是本王所能给的公平。” “你……”司空颜怔怔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还要问?”慕浮越眉稍微挑。 “没有……我回去了。”司空颜慌忙摇了摇头,转身去了吟霜院。 其实,她想说的是,你和史书里描写的好像不一样,没有那么滥情,也没有那么冷血。 第十一章:世子 接下来的好几天,慕浮越都没有回府。 司空颜无法出去,闲来无事便让晴柔带她在府中参观。 景王府虽然没有皇宫宏大辉煌,但庭台楼阁,山水花草一样都不少。布置得既有皇家的贵气,又有府邸的精致。 正走着,迎面踉踉跄跄跑过来一个穿戴华贵的小男孩,后面还跟了两个气喘吁吁的侍女。 “小世子,慢点,千万别摔着了!” 原来是慕浮越的儿子,好像是叫慕铮。司空颜停下扶稳他,等着后面的侍女过来。 没想到慕铮挥舞着小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她,“蝴……蝶……蝶……” “小世子,现在还是冬天,没有蝴蝶的。”一旁的晴柔忙蹲下身来耐心解释。 可一岁多的小孩子哪里听得懂,仍一个劲地伸手,“蝴蝶……蝶……” 司空颜松开他,从头上解开一根蓝色的丝带,纤指灵巧翻转几下,手中就出现了一只翩然若飞的蓝蝶,“给,蝴蝶。” 慕铮接过,顿时开心地玩了起来。 两个侍女也赶了过来,她们还没见过司空颜,以为她是新进府的侍妾,忙恭敬道,“多谢夫人。” “乱叫什么呢?”晴柔认识这两人,有些责备地看了她们一眼,“这是司空姑娘,是王爷的……朋友。”王爷没有留宿过吟霜院,但对司空姑娘挺好,应该算是朋友吧。 “见过司空姑娘。”两个侍女闻言忙再次行礼。 “你们俩怎么把小世子带这儿来了?!”身后突然传来香岚的怒斥声。 两个侍女转身,见是简卿语来了,忙跪倒在地,“参见娘娘,奴婢没有照顾好小世子,还请娘娘责罚。” 简卿语走到慕铮跟前,俯下身来看了看,“既然铮儿没事,你们起来吧,下次别犯就是。”她向来不喜欢随便责罚别人,这也是她受府里下人尊敬的原因之一。 “谢娘娘恩典。”两个侍女感激地起身。 “母妃……蝴蝶……”慕铮见简卿语来了,忙将手中的蝴蝶递至她面前,又伸手指了指司空颜。 简卿语掏出丝帕擦干他额头上跑出来的汗,抬眼看向司空颜,笑道,“永宁姑娘人美手巧,真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能娶到。” 司空颜微微笑了笑,心里却是黯然,没有人会娶一个短命的女人。娶她哪里是福气? “铮儿,来。”简卿语突然将慕铮拉至司空颜跟前,对她微微笑道,“铮儿一直想要个姐姐,不知道姑娘介不介意做铮儿的姐姐?” “娘娘,这恐怕——”一旁的晴柔刚想提醒,就被身后的香岚拉到了一边。 “我……”司空颜也是一时语塞,不答应显得无礼,答应了又别扭。现在是平昌二十五年,也就是说慕浮越二十四岁左右,而她十八将满,怎么就成了他的女儿辈?可看着慕铮可爱的小脸蛋,她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能做世子的姐姐是永宁的福气。” “那本宫可当你答应了。”简卿语低头对慕铮温柔地笑了笑,“叫姐姐,姐——姐——” “姐……姐……”慕铮是第一次说这个字,还有些含糊不清。 “好乖。”司空颜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 “这个你先收下。”简卿语拔下头上的凤蝶鎏金嵌珠宝簪,“就当铮儿给你这个姐姐的见面礼。” “多谢娘娘。”司空颜懒得再客套,索性接了过来,等她离开王府让晴柔还了就是,“若无他事,永宁先告退了。” 晴柔跟上她,到了没人的地方才小声道,“姑娘,你不该答应王妃的。”且不说于礼不合,就算可以,司空颜有了世子姐姐的名分,就再没有机会做王爷的妃妾了。 司空颜可没她想得那么深,只单纯觉得做了慕铮的姐姐,不就等同于做了慕浮越和简卿语的女儿,可太别扭了,“你们王妃是不是喜欢女儿啊?” “啊?”晴柔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给弄懵了,“没有啊,娘娘可喜欢小世子了。” 司空颜实在想不通便不想了,“算了,已经答应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们回凝霜院吧。” 晴柔点头,“反正王爷暂且什么都不知道,先这样吧。” 皇宫,长信殿内,缠枝牡丹翠叶熏炉内的紫檀香正幽幽燃烧着。 媛良妃一身珠白色蹙金疏绣暗纹宫装,端坐着和对面的慕浮越下围棋。 “几日不见,你的棋技倒是长进得挺快。” 慕浮越淡淡一笑,“那也比不上母妃。母妃近来身体可好些?” “卿语上次写的药方,吃了几副还不错。”媛良妃落下一子,眉目含笑道,“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她若一直这样。”慕浮越拿起一颗棋子,眸色幽深,“儿臣会好好待她的。”有些事,他一个人知道便好。 “对了,找到你四舅了吗?”媛良妃面色依旧平静,声音却压低了许多。 慕浮越认真地端详着棋盘上的局势,低声道,“还没有,只凭一件信物有些困难。” “你也不必太费周章,听天由命吧。”媛良妃幽幽叹了口气,又落下一子。 “母妃放心,儿臣定会找到四舅的。”慕浮越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起身恭敬行礼,“儿臣该走了,母妃多保重身体。” “下个月你来该是春天了,母妃去年给你酿的桃花酒可以挖出来喝了。”媛良妃有些不舍地起身送他,按照宫里的惯例,王爷一个月只能进宫探望一次。 “那可要等急儿臣了。母妃不用送了。”慕浮越笑了笑,离开了长信殿。 君府。书房。 君欲雪正和几个侍女忙着收拾。 月末他都会将本月所画之作分类,然后自己较为满意的留下珍藏或者送人,其余较次的拿到市场上卖。 “那幅《落雪》怎么不见了?”君欲雪翻了几个画匣都没有找到上次让司空颜在白梅苑跳舞而作的画。 “公子,会不会是前段时间君祺拿画出去卖时不小心弄混了?”一旁的碧蓉提醒道。 正说着,君祺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公子,公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先等会儿,我问你,你有没有把《落雪》那幅画卖了?”君欲雪知道君祺是小孩心性,不严肃点他不会当回事。 君祺果然耸拉了脑袋,瓮声瓮气道,“公子你……你发现啦?”那时他以为司空颜喜欢公子,一心把她当敌人,所以趁机就把那幅画卖了。 “你……”君欲雪虽然生气,但君祺毕竟从小就进府当了他的侍童,心里到底舍不得责怪,“算了,卖了就卖了吧,你刚要给我看什么?” 见他没骂自己,君祺立即恢复了神气,将手中的画卷递给他,“惠纯公主画的。” 君欲雪一愣,随即接过画卷展开细细端详起来。 雪白的宣纸上一个少女操纵着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木偶,木偶在哭泣,少女也在哭泣。 虽然她的画法尚显拙劣,可他还是看懂了。她在说,我一开始确实在做戏,可是后来却入了戏。 那个曾经骄傲无比的公主是在向他妥协吗?可他……该相信吗? “公子!公子!”君祺见他像失了魂魄,慌忙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君欲雪回过神,将画卷卷好,神色意外的平静,“你将案上右侧的画拿出去卖吧。” “可……”君祺本来还想问些什么,看到君欲雪这样只好乖乖出去卖画了。 慕浮越回府时正是薄暮时分,也不知是前段时间被司空颜质问得有些愧疚,还是今日被媛良妃劝说得有些动容,景王府难得有了一次合家宴。 各院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司空颜其实并不想去用膳,毕竟她的身份尴尬,可她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有时候越是特意撇清关系越显得欲盖弥彰。 等她磨磨唧唧到大堂时,众人都已入座。 主座自然是慕浮越,他一身缂丝宝蓝冰梅织金锦袍,碧玉冠束发,愈显清贵俊朗。一旁坐着的简卿语,则是一袭湖蓝掐金色柳絮碎花长裙,淡雅若画。 再旁边就是慕浮越的四个侍妾——流烟、汐羽、茗雪、淑月。都是上等姿色的女子,且美得各有特色。 司空颜刚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就看到门外香岚抱着慕铮走了进来,“王爷,小世子带来了。” 简卿语闻言起身将慕铮抱入怀里,温柔地笑了笑,“乖,叫父王。” “父……王……”慕铮的声音带着糯糯的甜。 慕浮越宠爱地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几日不见,铮儿又长高了。”他转头看了看一旁的侍女,“既然都到齐了,就开始上菜吧。” 很快一个接一个的侍女就将菜肴端了过来。等慕浮越启筷,众人才跟着吃起来。 慕铮还小,喝了两口黑米粥就不肯再吃了,只好奇地四处张望。 司空颜正默默地吃着,抬头就看到他开心地向她伸手扑腾,“姐……姐……姐姐……”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了过来。 慕浮越搁下手里的酒杯,抬眼似笑非笑,“本王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女儿?” 刚刚还轻松愉快的气氛转眼变得低沉压抑起来。要知道,皇室向来注重血统,除了王爷的亲生女儿,没有人可以被世子称作“姐姐”。 司空颜倒是没什么害怕,只觉得尴尬,早知道就装病不来了。 最后还是简卿语打破了沉默,“臣妾正要和王爷说这件事,妾身看永宁姑娘才貌双全,心里喜欢才擅自作主让铮儿认她作姐姐的。王爷若是不喜欢,责罚妾身便是。”她也没想到只教了一次,铮儿就真的将司空颜认作了姐姐。 第十二章:旧友 慕浮越闻言却是淡淡一笑,看不出什么情绪,“司空姑娘与你年龄相近,这不是让她为难吗?” 简卿语见他没责怪自己,心里方松了一口气,“是妾身做事欠考虑了。”她又看向司空颜,略带歉意地笑道,“永宁你可别放在心上。” 司空颜礼貌性地笑了笑,“不会。” 众人见只是虚惊一场,遂又开始了用膳。 直到月上梅梢,方陆续散去。 司空颜一个人回吟霜院,不知是不是天色太暗,走着走着就走错了路。前面有灯光的地方好像是慕浮越的书房,晴柔说过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她正要换一条路走,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衣,银面。不是那晚与黑衣人厮杀的女子吗?她怎么会出现在景王府? 正思忖着,背后突然有冷风直直袭向后颈,下一刻,一个黑衣金面的男子已转至她面前扼住了她的咽喉。 男子的声音阴狠至极,“你是谁?敢擅闯禁地?!” “我……”司空颜用尽全力想挣脱开他的手,却撼动不了半分,他的力气实在太大。 “放开她。”绝心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她的声音依旧冷若冰霜。 “你怎么来了?”祭情见是她,语气温和了许多。 “我让你放开她。”绝心淡淡重复了一遍。 “这可不像你。”祭情松开司空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主上若知道……” “你放心,我现在就带她走,不会让主上知道。”绝心上前抓住司空颜的手,不由分说就拉她离开。 司空颜才缓过气来,忙解释道,“我……我就住在这里的。” 绝心显然愣了愣,她侧过脸看向她,“你是主上的……?” 司空颜同样也没想到她的主上会是慕浮越,至于她尴尬的身份,她只能尴尬道,“我是他的……的舞姬。” “舞姬?”身后的祭情闻言不屑地笑道,“原来是主上的女人。” 司空颜也不想去辩驳什么,只看着绝心,“谢谢你救我。我叫司空颜,绿鬓朱颜的颜,你也可以叫我永宁。你叫什么?” “绝心。”简短的两个字。 司空颜一愣,想起在野史里,记载过景王有两个得力的手下,一个叫绝心,白衣银面,一个叫祭情,黑衣金面。因心狠手辣,神秘若鬼,人称“黑白双煞”。想必就是眼前这两个人了。 “小丫头,这可不是你该问的。”一旁的祭情显然不把她放在眼里,有些揶揄地笑道,“知道绝心名字的都是死人。” “她既救我,就不会杀我。”司空颜笃定地看着他,继而微微一笑,“你应该叫祭情吧?”突然就起了恶作剧之心。 “你……你怎么会知道?”祭情果然吓了一跳,世人只知道“黑白双煞”,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俩的名字。 司空颜达到了目的,也不想再逗他,便胡诌道,“我猜的,谁让你们的主上不会起名呢。” “那司空姑娘认为怎样才算会起名?”身后突然传来慕浮越低沉好听的声音。 “参见主上。”绝心、祭情闻言立马恭敬地行礼。 这种说别人坏话被当场抓住的羞耻,让司空颜恨不得封了自己的嘴。然而慕浮越问她了,她不回答也不好,遂如实道,“名字本应该被赋予美好的含义,而‘绝心祭情’四字,太过残忍极端。” 她直白坦然得让人无法反驳。 慕浮越倒是没恼,只吩咐侍立在一旁的绝心、祭情退下,“你们先去书房。” 寂静的青石路上,瞬间只剩下了两人。 司空颜有些困惑地看着慕浮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黑,突然感觉他的眼睛比起白日要幽深许多。 “王爷若无它事,永宁也告退了。” 谁知她才走一步,就被慕浮越扣住了手腕。 “本王有让你走吗?”他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邪肆轻薄,宛若黑夜中绽放的血色红莲。 司空颜下意识地想挣脱开他的手。 却不想慕浮越猛地用力将她拉近,紧紧锁在怀里,修长的手指还暧昧地抚在她的腰间。 司空颜虽然不太懂男女之事,但鼻尖陌生的男人气息,以及腰间酥麻战栗的触感,都让她莫名感到害怕。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羞恼地想推开他,“放肆!”这或许是一个公主被冒犯的本能。 “放肆?”慕浮越的声音里有隐隐的笑意,他还是没有放开她,却也没有更进一步,“你果然不怕本王,什么都敢说。” 司空颜这才明白他是在试探她有多怕他,又想到自己那么相信他随他回府,顿时有些委屈和伤心,“你就这么希望……我怕你吗?” 明明是个简单的问题,慕浮越却怔楞了许久。他看着眼眶泛红的她,终是无奈开口,“老实说……不太想。” “那你还吓我……”司空颜小声嘟囔,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这么对她。 慕浮越见她眼角还有些红,忍不住放柔了声音,“谁让你总是出言不忌,本王不给你个教训,以后吃亏的可是你。” “我说的都是实话,怎么就不能说了?”司空颜虽然明白了他是为自己好,可还是有些困惑。以前不管她说什么话,父皇母后都没有指责过。 “忠言逆耳,不是所有人都想听实话。”慕浮越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当教书先生了,这般耐心教诲,“以后实话要说给可以相信的人,而不是所有人,因为有些人不值得你以诚相待。” 司空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我相信你,是不是什么都可以对你说?” 慕浮越有点觉得自己白说了,他哪里像可以相信的人。不过她既要相信,他只能继续做个谦谦君子,“当然。” “那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司空颜觉得自己有点热。 慕浮越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抱着她,可能是因为她身子柔软,抱着太舒服,要是……他觉得自己有些下流了,慌忙松开手,“本王送你回去。” 而此时书房里,绝心、祭情沉默地站在书案前,有点焦虑,有点疑惑。 因为让他们等候的主上迟迟未来。 兰馨院。只有一个房间里有灯亮着,淡淡的光,透着沉沉的寂静。 简卿语坐在案前,打开镂空嵌珠茉莉银簪的尖端,将卷好的宣纸小心翼翼地塞进去关好,方递给一旁陪侍的香岚,“快月末了,还跟以前一样,找个时间交给岫莹。” “小姐这样,迟早有一天会被老爷发现的。”香岚接过银簪插入发间,心里却是说不清的担忧。 闻言,简卿语自嘲地笑了笑,“相比爹,我倒是更怕被他发现。” 香岚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也知道自己劝不了她,遂知趣地换了个话题,“小姐今天怎么想起来让那舞姬做世子的姐姐,就她也配得上?” 有一刹那的怔愣,简卿语敛起笑,右手抚着眉心,“我是在试探她。” “试探?!”香岚讶异,她实在想不明白。 “做了铮儿的姐姐,自然也就当不了王爷的妾室。”简卿语解释道,又有些困惑,“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没有拒绝,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这也不能说明她不想野鸡变凤凰,怕只怕一个妾室的名分满足不了她。”香岚却是更加担忧了起来,“小姐还是小心为妙好。” “我知道。”简卿语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只是她到现在都没有侍寝,却又不主动邀宠,实在让人费解。” 香岚见她如此,不由心下狠意,“小姐若实在烦忧,不如设法让她离开王府,永远不再出现在王爷面前。” 简卿语一惊,猛地睁开眼睛,案前悬挂的琉璃屏画宫灯随风飘摇着,一如她此刻的心。 天刚蒙蒙亮,慕浮越就穿戴整齐地站在了王府的正门前,他在等一个人。 雾气还未完全散去,整个天地仿佛浓缩成眼前一角。 半晌,有马蹄声“哒哒”靠近,一辆棕色的马车渐渐清晰了起来,直到在门前停下。 慕浮越也未上前迎接,仍含笑伫立着。 倒是马车里的人耐不住性子,腾地跳出了马车,“慕浮越,你就这样迎接你的老朋友吗?” “那你要怎样?八抬大轿?”慕浮越眉头微挑,笑得揶揄。 眼前即使一身淡青色布衣,也难掩俊朗和风华的年轻男子正是他多年的挚友——苏衡。 “几月不见,你还是喜欢噎我。”苏衡笑着摇了摇头,转身面向马车,一改刚才的不正经,轻轻掀开车帘,伸出右手,“锦衾,下来吧。” 闻言,一个秀雅温婉的蓝衣女子探出头来,将手搭在苏衡手上,借着他的力下了马车。 慕浮越知道安锦衾是个哑巴,所以只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便对苏衡说,“进来吧,我已经让人给你们安排好了住处,这段时间你们就先在府里住下。” “你的王府倒是越来越气派了。”苏衡一边牵着安锦衾,一边打量四周的环境,他天生对地形建造有着独特的敏锐度。 慕浮越将他们带到了离书房最近的栖云院。 第十三章:风筝 栖云院偏僻而清幽,院子东南处种着一株刚冒新芽的桃树,旁边是一方砌口平整的井,以及一畦绿油油的菜地,围着一排错落但紧密的篱笆。 若不是院子的上方刻着“栖云院”的石匾,苏衡几乎要以为这是他在涑水的家了,“你干脆把我家搬来算了。”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其实早乐开了花。 “把你搬来都这么难了,我可不想再去搬你家。”慕浮越推开房门,转身看了苏衡一眼。 屋中并无繁复装饰,却处处别致。 苏衡先让安锦衾坐下,才跟着慕浮越在屋子里四处闲看。 “这里只放了几本你爱看的书,其它的书可以差人去藏书阁找。”慕浮越将他带到内间,长案之上放着玉竹笔架,几方雪色笺纸,以及一沓精装的书。 苏衡随手翻了两页,竟看得有些入迷。 慕浮越知他是个书痴,便静默在一边耐心等待。 也只有看书时,苏衡才会停止喋喋不休。 他看到精彩处,突然猛地一拍书案,震得一旁琉璃阔口平盏里漂浮的腊梅晃了几晃。 “有这么好看吗?”慕浮越拂了拂袖口被溅到的几滴水,有些无语。 苏衡这才想起自己在干嘛,忙放下手中的书,讪笑着拍了拍慕浮越的肩,“这说明你书选得好嘛。” “油嘴滑舌!”慕浮越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从袖中掏出一个金色繁纹的牌子,“这是王府的令牌,你可别手痒把它卖了。” “我是那样的人吗?!”苏衡从他手上抢过,用牙咬了咬,“竟然真是金子做的,也不嫌重。” 看着令牌上浅浅的牙印,慕浮越觉得自己没有收回的必要了。 “对了,你还没说让我过来干嘛呢?”苏衡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中的令牌,除了安锦衾,他大概最爱的就是金银财宝了。 “此事需长谈,我先去早朝。”说到正事,慕浮越的神色不由认真了许多,“舟车劳顿,你和弟妹好好休息。”说完便离开了。 苏衡愣了半晌,方冲出去对着慕浮越的背影大喊,“是‘嫂子’!” 明明他比慕浮越长一岁,但慕浮越偏说自己高一点更像兄长。 真应该去告诉那些喜欢慕浮越的女人,他是个怎样的无赖。 以前做公主时,司空颜只能呆在皇宫。 现在好不容易自由了,又有了王府的门禁。 晴柔见她实在无事可做,想到现在是放风筝的季节,便提议道,“姑娘会放风筝吗?要不要奴婢去拿一个?” “别拿了,风筝还是自己做比较好玩。”提到风筝,司空颜顿时来了兴致,以前无聊时她也照着书做过,“你帮我找些纸笔,颜料还有竹片吧。” “奴婢这就去。” 不一会儿,晴柔就将她要的东西端了过来。 司空颜摆好长案,将宣纸铺好,狼毛小笔蘸上粉色和褐青色颜料,寥寥几笔,一枝栩栩如生的桃花便绽放在了纸上。她想了想,又在一旁题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小字。 “姑娘真是多才多艺。”晴柔由衷赞叹,她本来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舞姬。 闻言,司空颜淡淡一笑,多才多艺不过是害怕把短短的年华虚度罢了。 待扎好风筝,晴柔便将她带到了王府的后花园,那里有一片宽阔的草地。 在放风筝方面,司空颜的水平远远低于做风筝。费了好大一番劲,才让风筝畏畏缩缩地飞到空中。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系着风筝的线便缠绕在了靠墙的银杏树上。 一旁的晴柔见她耐心渐失,忙安慰道,“姑娘不要着急,奴婢这就去叫人来。” 司空颜微微点头,扯着线的手却仍在用力。有时候越是和你作对的事,你就越不想轻易认输。 谁知“噌”的一声,线猛地断裂了开来,树上的风筝飘飘摇摇便飞出了园外。 见晴柔还没回来,司空颜只好自己出去找了。 而园外慕浮越正下朝回来,迟彦紧紧跟在身后。 当风筝落下的刹那,迟彦以为有人偷袭,一个凌厉的掌风就打了过去。 “不要……”司空颜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做的风筝碎得七零八落了。 慕浮越见她欲言又止,瞬间明白了,“这个风筝是你的?” 不待她回答,他已吩咐一旁的迟彦,“去拿一个新的风筝来,速去速回。” 迟彦第一次对慕浮越的命令产生了疑惑,拿……风筝? “愣着干嘛?”慕浮越见他迟迟不动,轻轻瞥了他一眼。 “不用了,我也不想玩了。”司空颜倒不是客气,她确实不想玩了,“你下朝了?” “嗯。”慕浮越微微颔首,大概看出了她在府里无聊,“今晚‘千金笑’选花魁,用完晚膳带你去。” 司空颜当然很乐意出去玩了,然而她也记得他让她以后别去那里了,“你不是说那不是个好地方,我不能去吗?” “有本王陪着,不好的地方……也是好地方。”慕浮越可不是个好拆台的主。 虽然慕浮越回府了,晚膳依旧各自在房里使用。 司空颜一边吃饭一边和晴柔闲聊。 “花魁是什么啊?”她突然想到慕浮越的话,有些好奇地看向晴柔。 晴柔正在给她盛汤,听到这话差点没把汤勺掉了,“姑娘……姑娘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你家王爷说的啊。”司空颜无辜地看着她,干嘛这么吃惊? 手中的勺子终是掉进了汤罐里,晴柔也是搞不懂了,王爷对司空姑娘到底是什么心思, “花魁……花魁就是青楼女子中的头牌,简单点说就好比百花之首。” “百花之首?”司空颜若有所思地接过汤碗,半晌抬头,“府里有雪山梅吗?” “有……有啊。”晴柔被她跳跃的思维弄得一愣,“姑娘想吃,奴婢这就去拿。” “我不吃,你拿些包好,我等会儿带走。”司空颜想到上次媚仪的伤心模样,心下不由有些黯然。 晴柔才包好拿来,门外就有侍女禀报让司空颜出府了。 慕浮越正在府外等着,苏衡则在一旁无聊地逗马。 见司空颜出来,苏衡靠近慕浮越,有些疑惑道,“这就是你前段时间带回的舞姬?我怎么觉得她更像个娇生惯养的仕族贵女呢?”不仅没有风尘味,连烟火味都没有。 “她确实不是舞姬,至于真实身份我也不清楚。”慕浮越眼中明暗不定,他也让人查过她的身份,但没有半点结果,仿佛这个人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不清楚你还留在府里?!”苏衡差点没叫出来,这一点都不像他认识的慕浮越。 司空颜远远就看到他们了,这是她第一次见苏衡。 “这是苏衡,平衡的衡。”慕浮越向来言简意赅。 “见过苏公子。”司空颜微微行礼,快速在脑海里搜索有关他的记忆。根据《陵国志》记载,苏衡虽是布衣出身,但足智多谋,为景王挚友,后封相。他还有一哑巴夫人,伉俪情深,令人羡慕。 “叫公子太见外了,叫我苏衡就行。”苏衡实在不喜欢这客套的称呼,“姑娘若不介意,我就直接叫你永宁了。” “当然不介意。”司空颜一愣,看来慕浮越已经跟他介绍过自己了。 上了车,苏衡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要去哪儿,先前问慕浮越,他一直不肯说,现在到是有个可以问的人,“永宁,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 “知道啊。”司空颜如实回答,“是去‘千金笑’。” “什么?!”苏衡将脸转向一旁的慕浮越,诧异万分,“你……你居然骗我去青楼?!”见他无动于衷,又指向司空颜,“你还让一个姑娘陪你去青楼?!” “声音小点。”慕浮越嫌弃地将他推开一些,“我带你去是有事,你想什么呢?” “我……我还不是怕我家夫人生气。”苏衡气焰稍稍减了些,“你要是有喜欢的人你也会这样。” 慕浮越神色平淡,目色却幽深如潭,“被我喜欢可不是件好事。”他只是随口一说,抬眼却见对面的司空颜正沉默地看着他,心中莫名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苏衡怕他想起不开心的事,忙转移话题,“回府后,你可要给我作证,免得锦衾误会我。” “婆婆妈妈。”慕浮越不置可否,只笑着瞥了他一眼。 终于到了“千金笑”,门外的侍从都认识慕浮越,所以并没有阻拦他带女眷进去。 司空颜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大概都是冲着选花魁来的。 苏衡则是第一次逛青楼,然而相比花枝招展的女人,他对楼阁的构造更加感兴趣些。 到了预订好的雅间,里面已经有人在等他们。 一个是穿着曲水紫织锦长袍的慕浮策,另一个则是一身水碧色云纹锦袍的慕浮琰。 “三哥你总算来了,花魁大会就要开始了。”慕浮琰见他们进来,立即开心地迎了上去。 “你不好好在府里待着,跑这儿做什么,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慕浮越还是有些兄长的威严的。 慕浮琰不敢反驳,只好装作没听见,“这两个人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在下苏衡,景王的旧友。”苏衡闻言微微行礼。 司空颜跟着行了个礼,“司空颜见过两位王爷。” “原来是苏大才子。”一旁沉默饮酒的慕浮策闻言笑道,“常听三哥提起你。”至于司空颜,他懒得开口。 慕浮琰却是相反,他显然对司空颜更加好奇,“姑娘好眼熟,本王是不是见过你啊?” 司空颜也不知道自己该回答是还是不是,正无措着,慕浮策已冷笑道,“五弟当然见过,这可是你三哥在父王寿宴上带走的舞姬。” “对对对!本王想起来了,姑娘那日的舞可跳得真好看。”慕浮琰向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司空颜尴尬地笑了笑,早知道这么多人,她就不应该来。 还好外面的喧闹声帮她解脱了窘境,花魁大会开始了。 第十四章:花魁 众人的欢呼声中,凤姨带着三个盛装打扮的姑娘从楼上款款而下。 司空颜一眼就看到了最后面的媚仪,她一身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妩媚至极。 “花魁大会正式开始,我们将给每位客官发一枝绢花,等三位姑娘表演完才艺,各位将手里的花投给自己心中的花魁,最后得花最多的即为‘千金笑’的花魁。”凤姨媚眼带笑,说完,她将第一个姑娘带到中央的水晶台上,“现在先由采依姑娘给各位弹奏一曲《风月幻》。” 琴音袅袅,然而大部分人并没有认真听,他们正色眯眯看着采依半露的酥胸。 司空颜也没认真听,她看着手里刚送来的绢花,思考着怎么让慕浮越他们几个将花投给媚仪。 慕浮越几人显然都对选花魁不太感兴趣,正围坐着喝酒聊天。 “明天早朝,父皇应该就会提北域之事了。”慕浮策晃了晃杯中的酒,脸上依旧是令人难以捉摸的邪魅笑意。 慕浮琰心性直,闻言甚为气愤,“墨国欺人太甚,宇文绎狼子野心,一直想把北域占为己有,可不能让他得逞了!” “北域地处边界,又盛产金矿,自然招人垂涎。”慕浮策未置可否,只是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听他这样说,慕浮琰更加焦急了,“可是我们如今兵力匮乏,只怕会守不住。” “怕什么?”慕浮策不屑地抬眼,“不还有你三哥在吗?” 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慕浮琰期待地看向慕浮越,“三哥真的要请缨去北域吗?” 司空颜这才想起,慕浮越虽然外表看起来像个养尊处优的清贵公子,但实际上他十六岁就上了战场,并且战功显赫。 “就算我不请缨,父王也会派我去的。”慕浮越仍是一派悠闲自在,他看了眼身旁的苏衡,举杯笑道,“陪我去杀一杀宇文绎的锐气,如何?” 苏衡轻轻碰了碰他的杯沿,豪爽饮下,“衡自当奉陪到底。”喝完又一脸不正经,“不过你的报酬可不能少了。” “这掉钱眼里的家伙。”一旁的慕浮策摇头笑骂,“三哥你可别把身家都赔了。” 闻言几人都笑了起来。 此时采依已经弹奏完毕,满堂喝彩。 司空颜跟着拍了几下手,随意地看向慕浮越他们,“几位王爷待会儿准备选哪个姑娘?” 慕浮越看了她一眼,拿过一旁的绢花递给她,“你想选谁便选谁好了。” 苏衡正愁不知道选谁,见状立即跟着把自己的塞到了司空颜手中,“我跟他一样。” 慕浮琰向来敬重慕浮越,便也将绢花递了过去,“本王的也给你。” 只有慕浮策一动不动。 不过司空颜本来也没想要他的,他那么恨媚仪,应该不会投给她。 看着手中一下子多出来的三枝绢花,司空颜除了感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多谢。” 楼下的璇音姑娘正在表演长袖舞,一颦一笑都勾人至极。 “三哥觉得这长袖舞跳得如何?”慕浮琰看得津津有味,问题还很多。 慕浮越看了一眼楼下,淡淡道,“妖娆太过,灵动不足。” “三哥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慕浮琰突然想到司空颜也是舞姬,便打趣道,“那让司空姑娘回去跳给你看好了。” “我不会。”司空颜立马拒绝道,她是真的不会。 却不想慕浮越抬眸幽幽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认真还是开玩笑,“不会可以学。” 从来都是她要求别人,还没有人敢要求她做什么。然而现在司空颜却只能认怂,谁让她寄人篱下呢,“你想看的话,我一定好好学。” “被你收入府的姑娘都很听话嘛。”一旁的苏衡笑着揶揄,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楼下幽幽响起的箫声打断。 宛若水泛涟漪的清幽与这喧闹奢靡的风尘之地似乎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和谐。 是媚仪。司空颜转身就看到了。 “四哥你没事吧?!”身后突然传来慕浮琰焦急的声音,他没想到慕浮策会好端端地捏碎手里的酒杯,瓷片已经划破掌心,不断有血滴落。 “没事。”慕浮策显然已经平静了下来,他看着楼下吹奏的媚仪,只觉得讽刺。 这首《清澜》是他送给温琉的十六生辰礼物,他未能护她一世周全,连教她的曲子都落了风尘之地。 “都流血了,哪里没事?”慕浮琰担忧地抓住他的手腕,然而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还是我来吧。”苏衡在涑水时偶尔也当当郎中,他将慕浮策手里的碎瓷片清理干净,看向司空颜,“带手帕了吗?” “……带了。”司空颜其实很想说没带,她不喜欢慕浮策,而且她素来爱干净,这帕子要是染上血渍,大概只能丢了。 “手帕太短了。”慕浮越看了她一眼,掏出随身携带的短匕,在锦袍的内层割下一块布递给苏衡,“还是用这个吧。” 苏衡接过,迅速包扎起来,包着包着忍不住嘀咕道,“你这割的也没手帕长啊!” 好不容易弄完,楼下媚仪刚刚好结束表演。 凤姨拍了拍手,含笑道,“各位爷看了三位姑娘的才艺,想必心中已有人选。现在有三个标着名字的花瓶,将由三个侍从抱着一楼一楼地展示,客官到时候把花放在想选姑娘的瓶子里即可,未投者算弃权。现在开始――” 说完,几个穿着棕色衣服的侍从便抱着花瓶走了出来。 众人纷纷将花放在想选之人的花瓶里。 转眼就到了二楼,司空颜将手里的四枝绢花全放进了媚仪的花瓶里。 见她是女的,侍从已经吓了一跳,又见她一下投了四朵花,几乎目瞪口呆,“姑……姑娘全都投一个人吗?” “嗯,我都投给媚仪。”司空颜点头。 侍从看了看旁边默不作声的几位爷,无奈转身,“那小人告辞了。” “等一下。”慕浮策突然起身拿起一旁的绢花,“还有一枝。” 侍从还没反应过来,那花已插入了媚仪的瓶中。 “四哥……”慕浮琰欲言又止,在他印象里,自那位叫温璃的姑娘自缢宫中,四哥再没有注意过其他女子。 他下意识地去认真打量起媚仪,却发现她与温璃竟有七分相似。难怪…… 三层楼都巡览完毕后,凤姨当着所有人的面清点了三个花瓶里的花数。 几乎没什么悬念的,媚仪以得花数最高成为了花魁。 然而她看起来并没有多开心。 “这么快就结束了?”苏衡见众人陆续散去,颇为诧异。 “天色也不早了,该散了。”慕浮琰伸了伸懒腰,起身看向慕浮越和慕浮策,“三哥,四哥,我就先走了。” “路上小心点。”慕浮越点头,又看向慕浮策,“你呢?回去还是……” “这么开心的日子自然要多喝几杯。”慕浮策虽在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我去媚仪那里讨几杯酒。” “帮我把这个带给她吧。”见他要去媚仪那里,司空颜忙解开腰间的荷包。 慕浮策接过,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目含探究,“这是什么?” “一些吃的,我上次答应带给她的。”司空颜不想跟他废话,遂如实道。 慕浮策倒也没有再追问,“三哥你呢?” “我和苏衡去兰吟那里坐一会儿,一起走吧。”慕浮越起身。 司空颜跟着慕浮越去了二楼里面的雅间。 兰吟应该知道他们要来,已经点好熏香,泡好清茶。 慕浮越见司空颜有些疲倦,柔声道,“你去里间休息一会儿,我们走的时候叫你。” “嗯。”司空颜确实有些累了,以往这个时辰她都是在流华宫看书,“这里有书吗?我想拿本书进去看。” “在青楼看书?!”苏衡闻言“噗嗤”一笑,这丫头看来跟他一样是个书痴,“恐怕没有。” 谁知他才说完,兰吟便笑道,“里间有个书架,姑娘随我来吧。”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问东问西,所以便什么都没问。 司空颜跟她进去,果然有一个小巧精致的书架,罗列着各式书籍。 “姑娘想看什么随便挑,兰吟先出去了。” “嗯。”司空颜点头,反正她也不要人陪。 慕浮策一个人来到媚仪门前,一如既往地没敲门就闯了进去。 媚仪正在侍女的服侍下卸妆,到底是成了花魁,一回来凤姨就给她配了两个侍女。 “你们先下去吧。”见是他,媚仪轻声吩咐。她不愿让别人看到她的狼狈。 两个侍女闻言便退了出去。 “不知容王有何事?”她看着镜中素面朝天的自己,妩媚褪去,竟然有点陌生。 “过了今晚,媚仪姑娘可就是‘千金笑’的头牌了,本王怕以后见一面太难,所以就来了。”慕浮策从背后将她揽住,笑得轻薄而讽刺。 媚仪在镜中与他对视,“王爷既然知道,那以后就别破费了,媚仪承受不起。” “你承受不起也要承受。”慕浮策靠近她,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 见她怔愣,他又拿起桌上的胭脂盒,挑了一点抹在她的唇上,笑得邪魅而阴冷,“男人大多好色,你这样素净是讨不了欢心的。” 媚仪静静看着他,唇上的酥麻像蛇的爬行,她微微弯起嘴角,透着轻蔑,“为什么不敢承认你只是害怕看见这张脸。”她的脸若不是画上浓妆,几乎和温琉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姐姐会代她入宫。 唇上的动作明显一僵,下一刻慕浮策已用力钳住她的下颚,将她逼到镜前,“你知不知道,若不是这张脸长得像她,本王早就毁了!” “是吗?”媚仪轻笑出声,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的眼睛,“好可惜你没毁了,现在这张脸只会媚笑逢迎。”她比他更了解什么会刺激得到他。 慕浮策果然松开了手,他知道媚仪在激怒他,可他偏偏要笑得比她开心,“媚笑逢迎的人是你,又不是她。” 虽然心里不可避免地被扎了一针,媚仪的脸上却依旧带着笑,谁让她不得不媚笑逢迎,“天色不早了,王爷还是请回吧。” “你不说本王也会走。”走到门口时,慕浮策才想起司空颜让他交给媚仪的荷包。看在慕浮越的面子上,他犹豫片刻,从袖中掏出扔在了桌上,“司空颜让本王转交的。”说完便离开了。 媚仪拿起打开,淡淡的梅子香扑面而来,熟悉的味道让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原来你怕苦啊。”少年笑得揶揄,却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包梅子,“这是雪山梅,以后你喝完药吃一个就不苦了。”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第十五章:用心 兰吟出去时,慕浮越和苏衡正坐着喝茶。 “有消息了吗?”慕浮越见她出来,抬眼问道。 兰吟恭敬回道,“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只知道裴先生尚在人世,而且应该就在帝京。” “你的四舅吗?”一旁的苏衡听到姓“裴”,大概也猜出来了什么事。 慕浮越点头,“母妃一直很想找到四舅。” “这可是个麻烦事,断了二十多年音讯,还不能正大光明地找。”苏衡摸了摸下巴,眉头微挑,“不过你放心,有我在,没有找不到的人。” “这是当初四舅送给母妃的凤血玉镯,本是一对,也许能给你一些帮助。”慕浮越拿出一只通体莹润的玉镯递过去,“还有兰吟是我在‘千金笑’的眼线,你有事可以来找她。” “难怪你老逛青楼。”苏衡将玉镯收好,还不忘调侃慕浮越,“你这风流的名声怕也只是掩人耳目吧。” “我可不像某人惧内,连逛个青楼都胆战心惊。”慕浮越低头喝了一口茶,眉梢带笑。 “我那是……那是……”苏衡半天也没支吾出什么。 惹得慕浮越又是一笑,“好了,我知道你是贤夫。” “知道就好。”苏衡见他帮自己找了台阶,便也不再反驳。 慕浮策从媚仪那里离开后便独自回了府,正让侍女给他脱衣就寝,脱到一半,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梅子香,他找了半天,才发现是袖口沾了一些梅汁,也不知道是哪里蹭到的。 这梅子香很熟悉,像他年少时爱吃的雪山梅。 不过,他已经很久没吃了。 苏衡见时间不早了,将杯中的茶饮尽,“没其它事我们也该回去了。” “那走吧。”慕浮越起身,向里间走去。 司空颜正趴在书案上,睡得香甜。 “我们回府了。”他俯身靠近她,声音不低不高。 司空颜以为自己是在流华宫,无意识地撒娇道,“我好困,我就要睡在这里……” “不行。”慕浮越果断拒绝,无奈地看向一旁的苏衡,“帮我把她弄醒。” “你自己弄。”苏衡完全不买账,难得看到他手足无措,当然不能错过。 慕浮越瞪了他一眼,俯身将司空颜拉离书案。 司空颜还处于昏睡中,任何的触碰都让她感觉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想挣脱开外界的束缚。 “别乱动。”慕浮越看着她胡乱挥舞的双手,急声道。 谁知刚说完,她的右手就“啪”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噗……”一旁看好戏的苏衡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慕浮越的面色沉了沉,什么也没说,一个弯身就将司空颜拦腰抱了起来,顺便瞥了苏衡一眼,“还不走。” 苏衡向目瞪口呆的兰吟打了个招呼,便跟了过去。 司空颜依偎在慕浮越的怀里,倒是慢慢安静了下来。 一直到马车里,慕浮越才将她放下。 “其实想让她醒来很简单的。”苏衡的这个马后炮太刻意了。 慕浮越懒得问他,只微微抬了抬眼。 “好好学着。”苏衡靠近半倚着车壁的司空颜,抬手慢慢拨动她长如蝶翼的睫毛。 好痒!这是司空颜本能的反应,她抬手想推开那只扰她清梦的手,却什么也没碰到。 不能摆脱,只能下意识地把头往后退。 眼看她就要磕到车壁了,慕浮越忙伸出手,果不其然,下一刻她的后脑勺就撞在了他的掌心上。 虽然不是很痛,司空颜还是醒来了,她睁开迷蒙的双眼,“我们回府了吗?” “还在路上。”慕浮越随意活动几下被撞痛的手,抬眼看向苏衡,“你这方法倒是有用。”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想出来的。”苏衡很是得意。 慕浮越却笑意不明地拍了拍他的肩,“以后睡觉小心点。” 苏衡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顿时气急地指着慕浮越,“你……你太小心眼了!”他不过就是一开始没帮他害他挨了巴掌,至于吗?! “你才知道。”慕浮越并不引以为耻,反而很坦然地承认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看向一旁的司空颜,“本王这几日会去北域,你在府里不要乱跑,凡事有晴柔应着。”不是命令,更似嘱咐。 司空颜此时已完全清醒,她愣了愣,莫名有些难过,“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慕浮越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还好苏衡帮他回答了,“短则数月,多则半年。” 这么久啊,不知道在回大崇王朝前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司空颜终是没有说出口,只沉默地坐着。 马车缓缓停下,到王府了。 司空颜一个人回了吟霜院。 慕浮越和苏衡则一同往书房方向走去。 走到半路,苏衡突然停下,犹豫开口,“浮越,你对永宁姑娘……” “怎么了?”慕浮越见他欲言又止,有些不解。 “没什么。”苏衡知道是自己想多了,无奈地笑了笑,“只是你有这么多女人,还从没见过你对谁这么用心。” 慕浮越却是失笑,用心……他真的有在用心吗? 翌日早朝,和往常一样。偌大的广明殿整齐地站列着文武百官。 “墨国这次来势汹汹,北域周边已经连陷三城。”平昌君俯视着廷下,看不出太多情绪,“众卿可有什么对策?” “臣以为除了迎战别无对策。”说话的是太尉晏江,即使已上了年纪,他的眉目仍是凌厉如刀锋。 “臣以为我国现在兵力匮乏,不适合出战,还是求和比较稳妥。”丞相纪阎兆是已逝纪后的父亲,他清楚地知道,一旦兵力消耗,于太子会是怎样的威胁。 “其他人呢?”见无人说话,平昌君扫了一眼廷下,复又低头翻阅手中刚呈上来的奏折。 太傅简荣闻言上前,“微臣觉得现在不战,只会放纵墨国的野心。我国虽然兵力匮乏,但将帅之才大有人在。” 他的话刚说完,众人的目光便齐齐看向了前列的慕浮越。 很显然,太傅是在推荐自己的女婿景王。 慕浮越倒是不急着上前,他更想听听朝堂其他的声音。 一旁的慕浮沂突然捂嘴轻声咳嗽了起来,他侧目,眼疾手快地将他扶稳,“二哥没事吧?” “没事。”慕浮沂摇头,脸色却苍白得可怕。 廷下百官交头接耳,很快就分成了两派,以晏太尉为首的主战,以纪相为首的主和。 慕浮越自然也在主战的队伍,其实主战主和都只是嘴上功夫,重点还是要有人愿意去浴血奋战。 很快讨论的焦点就变成了如果主战该派谁去抗敌。 “儿臣自愿前往北域,还望父王恩准。”慕浮越说完却觉得有些可笑,他想毁灭的偏偏也是他要守护的。 “微臣愿同殿下一同前往。”是镇远将军魏仲凌。 平昌君思量许久方开口,“众卿愿为孤分忧,孤心甚慰。景王和魏卿既主动请缨,那便景王为主帅,魏卿为副将。谴兵三千,明日启程。” 景王带兵前往北域抗敌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帝京。 慕浮越和魏仲凌整个下午都呆在了兵部。路线规划,挑选军队,兵符交接……这些都要在很快的时间内完成。 “陛下这也太急了吧,明天出发是不是有点仓促了?”苏衡收到消息,刚赶到兵部。 “速战速决也好。”慕浮越站在地图前,仍是一派悠闲,“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镇远将军魏仲凌。” 苏衡看过去,是个年轻的男子,英武高大,“苏衡见过将军。” “苏先生有礼了。”魏仲凌虽是一介武将,但为人却谦和温厚。 三人年纪相仿,很快便熟络了起来。 景王府,兰馨院。 “香岚,赶快帮我备轿,我要回相府一趟。”简卿语一边换上便服一边吩咐。 香岚知道她是为慕浮越着急,遂加快了脚步。 很快轿子便来了,兜兜转转直到太傅府方停下。 “小姐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管家见是她,又是诧异又是欣喜。 简卿语顾不上跟他叙旧,急急往里走,“爹呢?” “老爷在书房。”管家有些为难,“不过……他吩咐任何人不准进去。” 简卿语脚步微微一滞,“有客人?” “老奴帮小姐通报一下吧。”管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委婉道。 “嗯。”简卿语大概也猜出了是谁。 “老爷,小姐回来了。”管家上前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 半晌,门被打开,一个黑影迅速消失。简荣看了一眼简卿语,依旧一脸严厉,“谁让你回来的?” “女儿自己回来的。”简卿语跟着进去,顺手将门关了起来。 “有什么事吗?”简荣坐到书案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翻阅起来。 “这次景王去北域,爹有什么计划需要女儿帮忙吗?”简卿语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话。 简荣抬眼,目带探究,“你来就为了这事?” 简卿语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只好胡诌道,“我顺便回来拿些东西。” “想要什么可以让岫莹送过去。”简荣倒也没有怀疑什么,仍一页一页地翻着书,“以后没什么事尽量不要回来,免得让人生疑。” 他顿了顿,“景王不在府里,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卿语明白。”简卿语心中暗松一口气,看来是她想多了。 第十六章:迎战 很快便到了晚上,景王府难得的灯火通明。 大堂里正在给慕浮越设送行宴。 慕浮越坐在主席,右侧是简卿语和四个侍妾,左侧则是苏衡、安锦衾和司空颜。 菜肴陆陆续续上齐时已月上树梢。 “妾身在这里先预祝殿下和苏先生旗开得胜,所向披靡。”简卿语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多谢娘娘。”苏衡礼貌地回敬了一杯。 “本王离开的这段时间,王府的事就辛苦你了。”慕浮越淡淡开口,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又看向一旁的流烟、汐羽、茗雪、淑月,“你们四个也帮着点。” “妾身明白。”四人异口同声。她们早已放弃了争夺慕浮越的恩宠,只因他一个也不宠。 佳肴美酒,因为离别变得寡淡。宴席结束,众人便各自散了。 司空颜追上独自去书房的慕浮越,将手中的明黄色织锦护身符递给他,“听说可以保平安,我让晴柔绣的。” 见慕浮越没接,她以为是嫌自己诚意不够,“我不会绣才让她绣的,我会慢慢学的。” “这个不用学。”慕浮越接过,淡淡一笑,“扎手。” “这些天谢谢你。”司空颜担心自己在他回来之前就会突然消失,所以特别郑重地和他告别,“听说战场杀戮很可怕,你要保护好自己。你将来会君……会达成所愿的。” 她没有告诉他,在那个护身符里有一块貔貅玉坠,是她自幼佩戴的。她没有什么可以送他,但愿这个玉坠能护他平安吧。 “本王久经沙场,你只需安心在府里住着。”慕浮越见她满眼不舍和担忧,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头,抬手却又放下,“早些休息吧。” 到书房时,绝心和祭情已等待许久。 “这段时间,继续盯着简荣和纪阎兆。”慕浮越坐下,不紧不慢地开口。 “属下明白。”两人恭敬行礼。 “还有,一直有人想杀了你们,提高点警惕,别老受伤。”慕浮越抬眼,即使关心也带着命令的意味。 “是属下无能,让主上操心了。” “好了,回去吧,顺便把迟彦叫来。”慕浮越挥手,让他们退下。 不一会儿,迟彦便来了。 “殿下有何事吩咐?” “王妃今天一直在府里吗?”慕浮越正在写东西,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迟彦如实回答,“娘娘下午悄悄回了一趟太傅府。” “是吗?”慕浮越并没有很诧异,只是眸色深了深,“本王不在时,多留意一些她。” “属下明白。”迟彦低头。 “府里的安全就交给你了。”慕浮越轻轻搁下笔,将宣纸折好塞入信封,“还有这封密函,记得亲自交给容王。” “属下遵命。”迟彦恭敬地接过密函,便退了出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慕浮越便带着浩浩荡荡的军队离开了帝京。 等到日光倾泻而落,司空颜才悠悠醒来。 “姑娘,要起来吗?”晴柔见她睁开眼睛, 上前柔声道。 司空颜揉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慕……王爷走了吗?” “嗯,一大早就出发了,王妃送的行。”晴柔将她挂在衣架上的外套递过去,随口道,“等会儿王妃还要进宫拜见媛良妃。” “进宫?”司空颜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上次未能找到流华宫,这次可不能再错过。 晴柔见她急急地穿好衣服,一边帮她梳理头发一边不解地问,“怎么了?” “我有事要出府一趟。”司空颜没时间和她解释,简单梳洗后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姑娘……你还没用早膳呢!”晴柔叫不住她,只能无奈摇了摇头。 司空颜知道让简卿语带她进宫几乎没有可能,毕竟她的身份在这里,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兰馨院前停了好几辆马车,有两辆正在装运要送给媛良妃的礼物。她知道机会来了,趁没人注意便偷偷爬进了最后一辆后敞式马车里,并小心将自己隐藏起来。 没过多久,马车便动了起来。 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到皇宫,司空颜估算好马车转弯的时间,狠下心跳了出去。 还好周围没有侍卫巡查,她揉揉撞痛的胳膊,迅速藏到了一旁的灌木丛旁。 现在当务之急是假扮成宫女,才能不被当成刺客抓起来。 可到哪里找宫女服呢?司空颜突然想到浣衣局应该就在这附近。 果不其然,她找到浣衣局时,最外面正晒着一排排粉色的宫女服。 而这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墨国,宣明宫。 年仅二十七岁的毓玄君宇文绎正冷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姜宵。 “违背孤的旨意你很开心?” 姜宵低着头,素净的脸被隐在阴影里,“上阵杀敌是臣的使命,也是师父的遗愿。”言下之意便是不得不违背。 “你以前可没有这么听师父的话。”宇文绎抬手将她落在颊边的一绺长发别到耳后,俊朗如冠玉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还在怪孤?” “微臣不敢。”姜宵抬头,眼前光亮乍现,在一瞬间照亮了她右脸上醒目的黥印,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囚”字。 “你若真的不敢,也就不会违背孤的旨意了。”宇文绎看着她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双眸,终是转身,“……你想去就去吧。” “谢陛下恩典。”依旧是不卑不亢。 司空颜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换好了宫女服,然而宫女的垂挂髻她怎么也弄不好,只好胡乱挽了个相似的发髻。 她也没想到,流华宫会那么容易找到,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变。 眼前的宫殿楼阁与记忆重叠,三百多年的时光仿佛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她还是大崇王朝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永宁公主。 “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 司空颜慌忙转身,低头道,“奴婢……奴婢迷路了。” “我看你瞧着很面生,是哪个宫的?”说话的是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面色颇为冷厉。 “奴婢是……是……”司空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对这里还不是很熟悉。 正担心被识破,就看到了不远处一个粉衣宫女正扶着太子慕浮沂艰难地走来,“宸姑姑!殿下又咳血了!” “快扶殿下进去躺下,我去叫太医!”本还在质问她的女人闻言面露忧色,也顾不得其它便匆匆离开了。 那宫女见司空颜傻傻站着,有些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还不快过来帮忙!” 司空颜一愣,忙上前帮她把慕浮沂扶到内殿的床榻上。 “你在这儿守着,帮殿下把汗擦干,我去禀报陛下。”粉衣宫女安置好慕浮沂,便将袖中的白色绢帕递给了司空颜。 司空颜还是第一次给别人擦汗,她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慕浮沂,俯身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 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只是……忍不住轻声惋惜,“可惜……” “可惜……什么?”没想到慕浮沂会突然缓缓睁眼,目色朦胧地看着她。 “没……殿下醒了?”司空颜与他的目光相触,又慌忙错开。 “本王一直……都醒着。”慕浮沂的气息尚还微弱,他微微打量眼前的人,“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奴婢是新来的。”司空颜觉得自己在这个时空里简直要把一辈子的谎话都说了。 “这个理由不错。”慕浮沂微微一笑,也不去拆穿她,“叫什么名字?” “呃……永宁。”司空颜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相信她却又不拆穿她,犹豫开口,“……奴婢对殿下没有恶意。” “嗯。”慕浮沂抬手,依旧笑得温雅,“头发没梳好。” 司空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让殿下见笑了。” 门外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记住本王一直昏迷着。”慕浮沂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司空颜还没反应过来,宸掌事已经带着王太医进了内殿。 “殿下怎么样?”宸掌事的面色十分冷峻。 司空颜低眉,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殿下一直昏迷着。” 正说着,门外远远传来吴佑福的声音,“陛下驾到――” 很快,平昌君便进来走到了床边,沉沉开口,“太子怎么了?” 王太医松开把脉的手,俯首颤抖道,“殿下的脉一会儿浮紧……一会儿迟缓,咳血后一直在昏迷,微臣愚钝……实在不知道是什么病症……” “那孤告诉你。”平昌君目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慕浮沂,“太子只是因政事劳累,感染了风寒。” “陛下……陛下圣明。”王太医头低得更低了。 “都明白了?”平昌君又扫视四周,声音不怒自威。 “奴婢们明白。”整齐划一的回答。 “孤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明天早朝太子必须在场。”平昌君说完便离开了。 “恭送陛下。” 王太医起身擦了擦头上的汗,为难地看向宸掌事,“陛下的旨意老夫不敢违背,可是除了针灸刺激,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绝对不行!”宸掌事毫不犹豫地拒绝,“殿下的身子骨本来就很弱,经不起折腾。” 司空颜见两人僵持不下,大胆上前一步,“奴婢有方法让殿下醒来。” “你一个宫女能有什么方法?”宸掌事一脸愠怒地看向她,显然不觉得可信。 “奴婢的方法很简单,也不会伤害殿下的身体。”司空颜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脸诚恳,“请姑姑让奴婢试一下。” “你应该知道说谎的后果。”宸掌事别无他法,只能答应,“去吧。” 司空颜走到床边,俯身煞有其事地按摩起慕浮沂的双臂,然后贴近他耳畔,低声道,“殿下再不醒来就要被针扎了。” 果然,睁开了眼睛。 “殿下醒了。” 看到慕浮沂醒来,宸掌事面色立即缓和了不少。 相比之下,王太医更多的是震惊,他又上前把了把脉,“殿下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慕浮沂摇了摇头,语气虚弱,“你们都退下吧。”他又看向一旁静候的司空颜,“你留下。” “可是……老奴不放心殿下一人。”宸掌事一脸担忧和警惕,“这女人身份不明,也不知道是谁派来的。” “姑姑放心,本王自有分寸。” 宸掌事见他坚持,便带着一众人离开了内殿。 司空颜等她们都离开,方不解地问,“殿下刚刚为什么要说谎?” “那你为什么要说谎?”慕浮沂却笑着反问。 司空颜想了想,还是如实道,“怕殿下怪罪,更怕殿下不让我待在这里。” “本王和你一样。”慕浮沂微微一笑,唇角带着苦涩,“怕有人担忧,更怕有人肆无忌惮。”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刚刚说‘可惜’,可惜什么?” 司空颜看着他年轻俊雅却苍白无力的脸,莫名有些难过,“可惜殿下志不在此……却又不得不为它所累。” 慕浮沂眼中闪过惊诧,但很快又平静如水,“……流华宫清寂,你不嫌无趣便留下吧。” “谢……谢殿下。”司空颜一时怔愣。 就这样,她成了慕浮沂的贴身宫女。 流华宫本来除了宸掌事,就只有汐琴和汐瑟两个宫女。 司空颜还算聪慧,在宸掌事的教导下很快就适应了一个宫女的生活。 第十七章:传说 南方的帝京已经春意遍城,北域却还在冬雪纷飞。 苍茫的黄土,覆着皑皑白雪,辽阔而寂寥。 陵国的军队就驻扎在这片土地。 苏衡快速钻进主军营帐,携带着一丝风雪,“浮越,外面羊肉烤好了,我拿了几块切开的羊腿。”说完便将手里端着的盘子放在了檀木案上。 羊肉的焦香腥膻味很快就充满了营帐,驱散了一点寒意。 慕浮越坐下,招呼一旁看兵书的魏仲凌,“一起吃吧。” “谢殿下。”魏仲凌也未推辞,掀起衣袍便坐了下去。 一旁的侍从又端来了一壶烈酒和一壶清茶。 三个人团坐着喝酒吃肉,倒也是一种闲趣。 “你们说,这墨国到底卖的什么葫芦?知道我们来了,也不派兵迎战,我们可是很忙的。”苏衡从羊腿上撕下一块肉,语气颇为不满。 “魏将军怎么看?”慕浮越低头饮一口酒,问得漫不经心。 魏仲凌向来寡言,除了在国事上,“臣以为墨国是在消耗我们的兵力和士气。”一针见血。 “北域现在天寒地冻,我们铁定耗不起。这可怎么办?”苏衡闻言几乎要拍案而起。 “敌虽未动,但我们可以主动出击。”魏仲凌冷静分析,“离这里最近的是三里外的郗城,我们可以先派几个人过去打探敌情,最好能深入城中。”他看到慕浮越在笑着看他,麦色的皮肤有些发烫,“殿下,臣是不是话太多了?” “没他多。”慕浮越笑着看了看旁边的苏衡,“继续说下去。” “你别听他挤兑我。”苏衡拍拍魏仲凌的肩膀,还不忘瞪一眼慕浮越。 魏仲凌得到许可,便继续道,“现在镇守郗城的是墨国的女将姜宵,听说是个女中豪杰。若要强攻郗城,胜算恐怕会很小。” “本王和她交手过,确实是巾帼不让须眉。”慕浮越想起那个明明看似柔美却冷若冰霜的女子,眸色微沉。 “竟有让你佩服的女子,我倒是很想亲眼见见了。”苏衡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臣以为既然不能强攻,那便智取。”魏仲凌突然退席单膝跪地,“三日后便是郗城城主千金抛绣球定亲的日子,城内肯定人多混杂,还请殿下恩准臣带几个精兵前往郗城潜伏,相信到时候里应外合,一定可以一举攻下。” “将军有勇有谋,本王怎会反对?”慕浮越起身将他扶起,“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具体事宜明天再谈。” “谢殿下信任微臣。”大概这世上没有比信任更让人心甘情愿效忠的了。 魏仲凌离开后,营帐一时陷入安静。 半晌,苏衡才抱怨道,“我可是冒着毁一世英明的危险装一回傻的,你要怎么补偿我?” “你不是对那姜宵感兴趣吗?不如让你陪魏仲凌一起去郗城好了。”慕浮越将手里的酒杯举起,唇角微微带笑。 “我……我还是陪着你吧。”苏衡慌忙摆手,“没有我这军师在,怕你应付不来。” “那请问苏军师,觉得魏仲凌如何?”慕浮越抬眼,眸色幽深。 苏衡抬手与他碰了碰杯,缓缓吐出四个字,“可入翼下。” 一旁铜炉里的炭火发出“噼啪”的燃烧声。 帝京,皇城。 晚风挟着花香缱绻流连。 司空颜一个人坐在流华宫前的台阶上,静静地看着墨蓝天际上弯弯的月。 “看什么呢?”身后突然传来慕浮沂的声音。 “外面风凉,殿下怎么出来了?”司空颜觉得自己还是挺适合做宫女的,第一反应就是起身要扶他回殿。 慕浮沂却拉着她坐下,“本王身子没这么弱,倒是你,大晚上坐这里看什么呢?” “月亮啊!”司空颜抬手指了指,三百多年里万事变迁,唯有日月星辰永恒不变,“也不知道传说是不是真的。” “什么传说?”慕浮沂被她说得有些好奇。 “传说诚心对着月亮祈祷,若你想念的那个人也在望月,就能听到你的心里话。”司空颜突然有点难过,她和父皇母后隔着三百多年的时光,也不知道能不能听见。 慕浮沂看着如水的月色,笑得苦涩,“传说终究只是传说,别太当真了。” “殿下不信?”司空颜倒也不是很诧异,只是下意识地问他。 “相比传说,本王更愿相信现实。”慕浮沂捂嘴轻轻咳嗽了几声。 司空颜忙给他顺了顺背,“现实已经改变不了,不如给自己点希望活得开心一些。”这么多年来她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你觉得本王还有希望吗?”慕浮沂摊开掌心,上面是刚咳出的血,在夜色里呈现出暗色的红。 司空颜心里一惊,忙掏出锦帕给他仔细擦拭,“奴婢再给殿下讲一个传说吧。” 不待他开口,她便柔声道,“传说三百多年后――” “别人的传说都是多少年前,怎么你的传说是多少年后?”慕浮沂打断她,笑得揶揄,“不会是瞎编的吧?” 司空颜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是掩饰不住的哀色,“三百多年后,就在这里,会住着一个从出生就被预言活不过十八岁的公主。她一开始也和殿下一样,认为自己活着没有任何希望。当别人在期待未来有多美好时,她却只能担忧自己即将到来的死期。直到有一天,她无意间闯入御花园里的昙花丛……殿下有见过昙花吗?” “昙花?”慕浮沂的声音有些缥缈,“只听说过。” “公主见到了一生中最美的场景,大片雪色昙花在一瞬间绽放开来,美得惊心动魄。可是,也只是一瞬间,它们又全部都凋谢了。”司空颜至今无法忘记那一瞬的惊艳,几乎定格在了她的记忆里,“她突然明白,生命即使再短暂,也要绚丽绽放,才不枉来这世间一遭。” “是吗?”慕浮沂收回手,不可否认,他有点相信了。 “奴婢已经不只一次看到殿下把药倒在花盆里。”司空颜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想安慰他,却变成了指责,“连仅有的希望都要亲手扼杀,殿下这样做未免太过懦弱。” 慕浮沂并没有责怪她,只用平静的语气陈述,“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懦弱。母后要是知道我这么懦弱,也许就不会以命换取我的太子之位,我只会让她失望。”何时改了称呼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先后为什么要让你当太子?”虽然《陵国志》里有简单记载,但听他亲口说出来,司空颜还是有些震惊和心酸,“她一定是以为太子之位能保你一世平安富贵,其实只要你活得开心她就不会失望。” “那怎样才算活得开心?”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活在太子之位的压力下,已经快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开心过了。 “你是不是当太子当傻了。”司空颜无奈一笑,她完全忘了自己现在只是个普通宫女,出言也不忌讳,“开心其实很容易的,比如做自己喜欢的事,吃自己喜欢的东西……反正有很多很多方法。” “你一点也不像宫女。”慕浮沂突然笑道。 “那……那像什么?”司空颜还是有点害怕他识破自己身份的。 慕浮沂看着她明澈的双眸,那里面有自己清晰的脸,“……像另一个我。” 万籁俱寂,时光仿佛凝结成冰,一触即碎。 第二日天刚亮,慕浮越就和苏衡、魏仲凌商讨了郗城潜伏之计。最终决定由魏仲凌和四个精兵乔装成商贩前往,慕浮越和苏衡则留在军营布局接应。 到达郗城时已是黄昏。 郗城自被墨国占领,守备一直很严格,即使白日城门处也有很多侍卫巡逻。 “什么人?哪里来?进城做什么?在城里呆多久?”每个进城的人都要经过这样一番盘查。 好在魏仲凌早有准备,回答得滴水不漏,“小人是从罗城来的,我家娘子织了一些布匹,让我和几个朋友来卖,卖完就离开。” 几个侍卫检查完货物,又搜了身,确定他们没有带兵器才放他们进城。 魏仲凌和几个人在客栈安顿好,便按计划开始了行动。 他出了客栈,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大概郗城人睡得早,大部分店铺都关门了,街上也没几个行人。 “小娘子,快来陪大爷喝几杯!” 前面突然传来嘈杂的调笑声,魏仲凌重务在身,本不应多管闲事,奈何实在看不得别人在他眼前作恶。 他走近,才看清原来是几个喝醉的酒鬼在拉扯着一个戴黑色纱笠的女子。 他正要出手,就看见几道白光快速闪过,几个酒鬼便轰然倒在了地上,不禁由衷赞叹,“好剑法。” 话刚说完,那把还沾着鲜血的长剑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姑娘为何要杀我?”魏仲凌倒也不怕,只是觉得纳闷。 “见过我剑法的人都得死。”女子的声音很是清冷,像冰层下缓缓流动的泉水。 魏仲凌无奈,“在下并不是故意看你剑法的,姑娘好不讲理。” 女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便收回剑,从他身边离开了。 擦肩而过时,风吹起她面纱的一角,虽然只是一瞬间,魏仲凌也看到了她的半张脸。 不是特别美,却让人难以忘记。 第十八章:攻城 郗城这年来最热闹的一天终于到来。 城主千金乔嫣在来仪阁二楼抛绣球,城主乔沉山和姜宵将军也会亲临。 来仪阁四周围满了人,尤其门前更是聚满了想成为城主乘龙快婿的青年才俊。 魏仲凌混在人群里,等着姜宵出现。 “快看!乔小姐出来了!” “不愧是郗城第一美人,太美了!” 喧闹骚动中,一身绣淡色兰花织锦长裙的乔嫣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同时现身的还有乔沉山和姜宵。 “今日小女在这里抛绣球定亲,谁能拿到绣球,谁就是老夫将来的女婿。”乔沉山俯视楼下,笑容可掬,“老夫今晚还会设宴款待他,姜宵将军便是见证人。” “小姐这里!”“扔这里!这里!” 魏仲凌怔怔看着楼上沉默不语的姜宵,她一袭深紫色长袍,戴着黑色蝙蝠形面具,恰好遮住了右脸上的黥印。 原来昨晚那个戴黑色纱笠的女子是她。 他刚回过神,就看到那个大红的绣球不偏不倚地砸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就接在了手里。 一时耳边全是羡慕嫉妒的声音。 “公子好福气!”“这小子哪里来的?” “恭喜公子了。”“差点就是我的了!” 乔沉山打量了他一会儿,似乎颇为满意,“请公子上楼一叙。” 魏仲凌骑虎难下,只好随着侍从上了来仪阁。 “还没请教公子姓名,家住何处。”乔沉山客气地让侍女给他备了茶。 “在下接这个绣球实属巧合。”魏仲凌开门见山,如实道。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乔沉山显然有些不悦。 “在下无意娶令千金。”魏仲凌坦然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绣球会突然砸向他。 “大胆!”闻言,乔沉山勃然大怒,“来人,将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拉出去责杖一百,看他娶不娶!” “爹,不要!”一旁的乔嫣慌忙制止,小声道,“不怪他,是我把绣球拋给他的。” “绣球他已经接了,他不娶你,我这城主的脸面往哪里放?!”乔沉山并不为所动。 “绣球可以再抛一次。”一旁的姜宵突然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就说此人已有家室,纯属误会。” “一切……一切都听将军的。”乔沉山见她说话,气焰立马弱了下去。 “你随我下去。”姜宵又看向魏仲凌,说完便转身下楼了。 魏仲凌才随她出了来仪阁,就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怎么出来了?”“还是跟着姜宵将军的。” “难道姜宵将军也看上他了?这家伙倒是长了一张招人喜欢的脸。” “胡说什么呢?小心将军听到割了你的舌头!” 姜宵却恍若未闻,径直从人群中离开,直到在一家茶铺前才停下。 “你可以走了。”她回头,淡淡道。 魏仲凌忙躬身作揖,“谢姑……将军救命之恩。” “那只是因为你够诚实。”姜宵不以为意地开口。 这是魏仲凌第一次近距离见她的面容,即使隔着面具也让他微微失了神。 “再不走我可是会反悔的。”姜宵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面色不由冷了冷。 魏仲凌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我……小心!”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等姜宵反应过来,魏仲凌已将她拉到了身后。 灰衣男子插了他胸口一刀后便快速逃走了。 “你撑住……我带你去医馆。”姜宵的冷静里带着一丝连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怔愣。 街上巡逻的侍卫见状纷纷围了过来,“属下失职,让将军受惊了。” “赶快把他送到医馆。”姜宵已顾不上责罚他们,“剩下的人去抓住那个刺客。” 很快魏仲凌就被送到了最近的妙手医馆。 “他怎么样?”姜宵看着大夫止血包扎,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大夫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道,“刺得再偏一点就没命了,还好他命够大。老夫再去开点创伤药。” 见大夫离开,姜宵靠近榻边,看着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的魏仲凌,淡淡道,“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你犯不着为我丢了性命。” “我不怕死。”魏仲凌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角,突然有些不忍。 这只是临行前苏衡教他的苦肉计,在最快的时间里取得她的信任。 “你叫什么?”毕竟救了自己一命,姜宵认真地问他。 “魏……二。”有的路,走了就回不了头。 “这是什么名字?”姜宵嘴角不可抑制地露出一丝笑意,“在家排行老二吗?” “嗯。”他真的排行老二,不过取了“仲”字,“你笑了。” 姜宵这才发现自己笑了,她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是吗?见我笑过的人也得死。” “那你多笑笑,反正看一次也是死。”魏仲凌想,大概他以后是看不到她笑了。 “你果真不怕死。”姜宵几不可见地笑了笑。 “今晚城主设宴,你不去吗?”魏仲凌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 姜宵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大夫说你的伤口今晚没有再裂,就脱离危险了。” “对不起。”魏仲凌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目光。 姜宵并没有放在心上,“一顿晚饭而已,没有什么对不起。” 魏仲凌还是在心里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戌时很快就到了,黑夜随之降临。 慕浮越看到空中那朵红色烟花时,知道城门口的侍卫已经被解决。 他向身后潜伏的精兵示意后,便悄悄进了郗城。 城内的众人正沉浸在城主招婿的喜庆热闹里,殊不知一场悄无声息的战争即将到来。 因为知道郗城的驻兵点,加之墨兵没有防备,慕浮越很快就带兵占领了大半郗城。 妙手医馆,姜宵正伏在魏仲凌榻边的桌上小憩。 “不好了……不好了将军!陵兵攻进来了!”门外突然传来侍卫惊慌失措的声音。 姜宵一下子就惊醒了,“怎么回事?” “回将军……陵兵趁我军不备,已经……已经占领了大部分驻兵点。”侍卫见她面色冰冷,吓得浑身发抖。 “把剩下的人集合,准备出发,他们下一个目标肯定是城主府邸。”姜宵理清头绪,斩钉截铁地下达命令。 她突然觉得脖子一凉,低头就看到了架在上面的长剑。 “将军还是投降吧。”是魏仲凌的声音。 与此同时,门外闯入几个穿陵国玄色铠甲的士兵,“属下来迟,景王就在门外。” 姜宵一眼就看出了其中一人是上午行刺的灰衣男子。 心里沉封许久的伤口在这一刻又隐隐作痛了起来,她转身,看着面色依旧苍白的魏仲凌,“你是魏……仲凌?”赫赫有名的陵国镇远将军,她即使没有见过,也听过姓名。 “对不起。”魏仲凌看了她一眼,便沉声吩咐,“将她拿下。” 没了主将,郗城很快就被攻下了。 城主的招婿宴成了陵兵的庆功宴。 “这次能顺利收复郗城,魏将军功不可没。”慕浮越举杯,“本王敬将军一杯。” “殿下言重了。”魏仲凌努力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仲凌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郗城虽已被占领,但还需派兵加强驻守。”慕浮越见他面色苍白,临时改变了计划,“你可愿暂驻在这里?” “微臣万死莫辞。”魏仲凌知道他是信任自己,遂未加推辞。 “还有姜宵被关押在府里的地牢,多加些侍卫。”慕浮越见他有些魂不守舍,以为是太累了,“你的伤还没好,早点休息吧。” “让大家扫兴了。”魏仲凌有些愧疚地起身,他不是累,他只是想起了姜宵那双冰冷到极点的眼睛。 帝京,皇城,流华宫。 明媚的阳光透过层层纱幔洒在大理石地砖上,光影交错。 司空颜坐在榻边给慕浮沂喂药。经过那一晚的交谈,慕浮沂虽然未答应她什么,但药再也没倒过。 “殿下最近有没有感觉身子好一点?”她将手里的药吹凉一点方送到他嘴边。 药可能有些苦,慕浮沂的眉心都折了起来,“可能好些了吧,你觉得呢?” 司空颜认真地看了看他的脸,“面色红润了许多,殿下愿意喝药,宸姑姑应该很开心。” “她又不知道我以前把药都倒了。”自那夜后,慕浮沂已经从心底将司空颜当作知己,即使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真实的身份。 “皇兄!皇兄!”殿外突然传来慕浮悠清亮的声音。 司空颜这时才想起来慕浮悠与慕浮沂为一母所生的亲兄妹。 慕浮悠进来后看到慕浮沂在喝药,脸上不由露出担忧,“皇兄,你的身体还没好吗?王太医也太没用了吧!”因为平昌君的命令,没有几个人知道慕浮沂真实的病情,都以为他只是偶感风寒。 “就快好了。”慕浮沂宠溺地笑了笑,“今日怎么有空到皇兄这里?” “我一直有空啊。”慕浮悠坐到榻边,秀美的小脸上微微有些委屈,“都怪父皇,不让我来,说会打扰你。” “你小心被父皇听到。”慕浮沂无奈地戳了下她的脑门。 司空颜喂完最后一口药,收拾好正要离开。 “皇兄,这个宫女我怎么没见过啊?”慕浮悠这时才注意到她,有些诧异竟然不是汐琴或汐瑟。 “她叫永宁,是新来的。”慕浮沂本来就打算向她介绍的。 “奴婢见过公主。”第一次叫别人公主,司空颜还是有些别扭的。 慕浮悠见她长得好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长这么美当宫女可惜了,不如做本公主的皇嫂吧。”从她知道皇兄心里那个深藏的人是谁后,她就无比希望有人可以取代。 司空颜一下子红了脸,不知如何回答。 “你又胡闹了。”慕浮沂何尝不知道慕浮悠的心思,无奈之余更多的是心酸。 “我哪里胡闹了?”慕浮悠有些不满,“皇兄是几个兄弟中最年长的,可至今都未封妃。难道因为……你要一辈子不娶妻吗?” “你……”似乎被她触到了痛处,慕浮沂一时气结,猛地咳嗽了起来。 司空颜忙上前给他拍了拍背,“殿下没事吧?” “没事。”慕浮沂无力地摇了摇头。 “皇兄……我不是故意要……我只是希望你多为自己想想。”见他这样,慕浮悠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知道。”慕浮沂抚慰地笑了笑,怕她太过自责,便转移了话题,“下个月父皇就要给你选驸马了,你自己怎么打算?” 一听到选驸马,慕浮悠顿时有些委屈,“我给过他暗示了,可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司空颜猜她说的人是君欲雪。明明都爱着对方,为什么不好好在一起呢? “他骨子里还是太过清傲了。”慕浮沂想起那个有着仙人之姿的画师,叹息道,“不过他若真的喜欢你,会愿意来的。你还是想想该怎么说服父皇去接受一个无权无势的驸马吧。” “父皇有这么势利吗?”慕浮悠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慕浮沂的笑中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苦涩,“可他是一国之君。”子女再如何喜爱也比不上高高在上的皇位。 “好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这么早操心干嘛!”慕浮悠是个乐天派,不开心的情绪很快就能忘记,“南苑的桃花开了,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我一会儿要去御书房,让永宁陪你去吧。”慕浮沂说完看向一旁侍立的司空颜,“可以吗?” “可……可以啊。”司空颜愣了愣。 慕浮悠还是第一次见她皇兄询问一个宫女的意愿,不由对司空颜产生了好奇,“那跟本公主来吧。” 第十九章:牢饭 满目的粉色桃花,如云似霞,在明媚的日光下,氤氲着浓郁的春意。 “这南苑里面种了几百株桃花,都是粉花山碧桃。”慕浮悠一边走一边给司空颜介绍。 司空颜认真地听着,想到三百多年后这片桃林会荡然无存,不由心生惋惜。 “二姐好巧啊,你也来看桃花。”前面突然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 司空颜记得她,上次在平昌君寿宴要给慕浮悠举荐驸马的昭和公主慕浮萱。 慕浮悠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向来与自己不合,也不打算搭理她,只敷衍道,“是啊,好巧啊。” 慕浮萱却故意挡着路不让她走,“上次妹妹好心给二姐推荐个驸马,二姐怎么不领情呢?” “三妹还是好好操心自己吧。”她不提那件事还好,她一提慕浮悠就有些恼火,“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自己清楚,我不跟父皇说是念你年纪小不懂事。”她如何不知道她要推举的人是怎样不堪。 “别拿父皇说事,你真以为父皇是真心给你招驸马吗?”慕浮萱不甘示弱地笑笑,“你大可告诉父皇你真心想嫁的人是谁,看看父皇会不会答应你?” 慕浮悠被她戳中痛处,脸色白了白。 “不敢吧?”慕浮萱想到钦天监那个新来的俊朗少年,更加得意道,“若是我想嫁给谁,和父皇母妃说了,必定能得到御旨赐婚。怪只怪你的母妃死得太早了。” “你――”慕浮悠气极,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 司空颜也没料到这慕浮萱如此蛮横刻薄,忍不住冷声开口,“那真是奇怪了,昭和公主的母妃既然健在,怎么把公主生得如此没有教养?” 慕浮萱这时才注意到她,虽然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但看到她只是个宫女后立即不屑地笑道,“一个奴才也敢教训本公主?!” 恰在此时,司空颜见她身后不远处有几个宫妃打扮的妇人正要走过来,心生一计,故意低声挑衅道,“可我是太子宫里的,你能奈何?” 果然,慕浮萱被一激便口不择言了起来,“太子的人又如何,就他那病怏怏的样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坐王位的那一天呢?!” “放肆!”下一刻,威严的女声便响了起来。 慕浮萱吓了一跳,转头见是静贵妃,身旁还有媛良妃、涟昭仪,慌忙跪地央求,“萱儿错了,还求几位娘娘不要告诉父皇!” 静贵妃本来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便沉声道,“我们可以装作没听到,可悠儿也在这里,你这般咒她皇兄,是不是该……” “萱儿明白。”慕浮萱又转身拉住慕浮悠的衣摆,低声下气道,“二姐,我错了。我只是一时失言,你别放在心上。” 慕浮悠虽知她不是真心悔过,但也不愿再与她纠缠下去,便幽幽道,“这件事便这么算了,三妹以后再这样可就别怪姐姐不留情面了。” “谢二姐大人大量,不与萱儿计较。”慕浮萱低头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是更加怨恨了起来。 慕浮越一大早就回了军营。 苏衡已经知道他们攻下郗城的消息,正站在营帐外迎接他,“怎么就你一个人,魏仲凌呢?” “他受伤了,我让他暂时驻守在郗城。”慕浮越说完便进了营帐,顺手把脱下的玄色披风挂在了一旁。 “这样也好。”苏衡跟着他坐下,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接下来昆城和淄城你打算怎么办?” 慕浮越喝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不紧不慢道,“姜宵被俘,墨兵正乱成一团,自然是乘胜追击。” “从这里去昆城大概要三天,你不怕这三天里宇文绎加重兵防守吗?要知道墨国和昆城只有一山之隔。”苏衡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在极认真地看着地图。 慕浮越不置可否地笑笑,“那我做好赴死的准备。” “得了吧,这世上有几人能杀得了你?”苏衡在心里翻个了白眼,指向地图,“这里有一条近道,可以两天就到达昆城,不过路途有些崎岖,你觉得怎么样?” 慕浮越顺着他白净的手指仔细查看,确实有这样一条隐蔽的近道,不过需要穿过一片叫“百折林”的树林,跋涉几条小河,“倒是个捷径,不过要多带几个罗盘,免得迷路。” “不是还有我这个活罗盘吗?”苏衡指了指自己,一脸得瑟,“有我在,肯定不会迷路!” “你怎么知道我要带你一起去?”慕浮越挑了挑眉。 “我不仅知道你会带我去,还知道你会带所有的人去。”苏衡故作高深地顿了顿,“因为一千精兵已经驻守在郗城,剩下的这两千你不能再分散,否则会腹背同时受敌。” “你不入仕可惜了。”慕浮越幽幽看着他。 苏衡却不以为意地笑笑,“我不入仕是因为还不想,若将来你君临天下,我必定入仕相伴。” “这一天不会太远。”慕浮越抬手握住他的左肩,郑重许诺,“等我称帝那日,必定封你为相。” “那我等着!”苏衡拍拍他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墨国,宣明宫。 郗城被攻占的战报传到宇文绎耳中时已是翌日晌午。 “陵兵下一个目标一定是昆城,我们需要尽快加兵防守。”说话的是墨国的平西将军楚耀。 宇文绎却恍若未闻,仍神情肃穆地站着,“姜宵被关押在哪里?” “呃……回陛下,宵将军应该是被关押在郗城城主府邸的地牢里。”在楚耀的印象中,陛下对姜宵一直不看重,怎么会突然问起她来呢? “孤知道了。”宇文绎的眼中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楚耀,你将士兵分成两队,一队去昆城防守,一队去百折林埋伏。” “百折林?”楚耀不解。 宇文绎嘴角浮出一丝冷意,“慕浮越定不会走寻常路,你们先在百折林等他。” “微臣遵旨。”楚耀会意,转身便离开了。 宇文绎却仍在站着,良久才叫来自己的暗卫夏启。 郗城,乔府地牢。 即使外面白昼明亮,这里却仍是潮湿阴暗。 魏仲凌看着抱膝坐在墙边的姜宵,内心再波涛汹涌,语气也平静如水,“听侍卫说,你从进来开始就不吃不喝,甚至都没合眼。” 姜宵连头都没有抬,只淡淡道,“我在等自己什么时候能死。” “一次战败不算什么,等三城收复,我们会放了你,你不用求死。”魏仲凌说的是实话,陵国要的只是疆土收复,他端起一旁刚送来不久的午饭递到她面前,“再不吃就凉了。” “魏将军这算什么?”姜宵终于抬头,眼角眉梢都带着讽刺,“打个巴掌再给颗枣?” “欺骗你是我不对,但我不后悔这么做。”魏仲凌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他现在在她眼里不过是个背后插刀的骗子,“不过……”他顿了顿,“我犯的错我会弥补。” 他仿佛看不到姜宵的抗拒,仍固执地将一筷子饭送到她嘴边,“吃吧,活着没什么不好。” “你说的对。”姜宵低头笑了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筷子,大口地吃了起来。 “你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见她吃饭,魏仲凌心中的弦终于松了松,“除了放你走,其它我都可以答应你。” 姜宵手里的动作停住,抬头似笑非笑,“那如果是让你呆在这里陪我呢?” 魏仲凌愣了愣,沉默着看了她许久,方开口,“好,我陪你。”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这么无理的要求。信守承诺吗?他虽不是小人但也算不上君子。为色所迷吗?可他连她完整的脸都没看过。 姜宵对他的答案倒是没什么惊讶,低头便继续吃起了饭。 魏仲凌真的在牢里陪了她整整一下午,愣是把送晚饭的小厮吓了一跳,“将……将军……也在啊。” “再去拿份牢饭。”他的语气随意得仿佛在酒楼点菜。 于是,微暗的灯光里,两人席地而坐,吃着牢饭,相对无言。 窗外隐隐传来缥缈的笛音,使得这份安静更加寂寥。 “你回去吧。”姜宵突然打破沉默。 魏仲凌抬眼,有些不解,“怎么了?” “我本就是逗你的,我也不需要你所谓的弥补。”姜宵的声音很平静,像是怕他拒绝,又加了一句,“你不是说什么都答应我的吗?” “好。”魏仲凌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他看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待他走远,姜宵才对着空气冷冷道,“出来吧。” 一直隐藏的夏启缓缓走出,“陛下让我来带你走的。” 仅用一个赏花的时间,慕浮悠就和司空颜成了朋友。 慕浮沂回宫看到两个人坐在一起喝茶吃点心,颇为诧异。他这个妹妹他是清楚的,刁蛮又任性,至今能让她吃瘪的也就君欲雪了。 不过他还是挺开心的,“你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慕浮悠和司空颜相视一笑,故作神秘道,“不告诉你。”她突然想起什么,又道,“还有我不要永宁做皇嫂了,你心里有其她人,配不上她。” 有这样贬低自己亲哥哥的吗?慕浮沂无言以对。 司空颜知道慕浮悠口无遮拦,倒也没太在意,只好奇地问,“殿下有心上人了?”在她印象里,陵国太子不但英年早逝,还一生未娶。他没能娶到他的心上人吗? 她只是随口一问,整个大殿却仿佛陷入了沉寂。 慕浮沂怔怔地站在那里,连面前的慕浮悠都沉默了。 “对不起,我不该乱问的。” “不怪你,都是我管不住自己嘴巴。”慕浮悠更是自责起来,她总是给皇兄添麻烦。 慕浮沂看两人一个茫然,一个愧疚,无奈地笑了笑,“没关系,喜欢一个人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 他还没说完,就被慕浮悠抢先说了,她实在不忍心让皇兄亲自揭开这个伤疤,“她是三嫂。” 三嫂?司空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才明白她说的人是简卿语。太多震惊堵塞在心中,她有些怔怔地开口,“那她知道吗?” “应该知道吧。”揭伤疤的过程固然很痛,但疼痛释放出来也挺痛快的,“我曾经在朝堂向父皇请求过赐婚,不过她还是选择嫁给了三弟。” “皇兄,你忘了她好不好?”见他如此,慕浮悠抑制不住地哽咽出声,带着恳求和心痛,“你是太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可我只……”慕浮沂看到她快要哭出来,无奈地摸摸她的头,似是叹息,“傻丫头。” 司空颜看着兄妹两人,心里也跟着难受了起来,她努力试着安慰他们,“其实有一个人放在心里挺好的,虽然不能拥有是件痛苦的事,可至少有个念想,你会因为她快乐和悲伤,比一个人孤零零的要好。” 见两人没有说话,她又小心翼翼道,“凡事别老往坏处想,我们开心一点好不好?” “嗯。”慕浮悠抹了抹眼睛,冲她微微一笑,“我才不要因为别人让自己不痛快呢!”她又看向慕浮沂,撒娇道,“皇兄,陪我下棋吧,有永宁帮我,你肯定赢不了。” 慕浮沂温柔地笑笑,“好啊,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殿下今日的药还没喝,我先去端来。”即使两人没把她当宫女对待,司空颜还是努力做好自己的本分,父皇教导过她,在其位而谋其职。 等她端来,两人已经开始下了。她便坐在一旁,在给慕浮沂喂药的同时给慕浮悠提点一二。 春日的暖意好像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第二十章:夜袭 北域。军营。 外面的风雪小了很多,慕浮越安排好一切,便和苏衡带着所有陵兵前往昆城了。 一路上都很顺利,直到进了百折林。 百折林,顾名思义,是个让人百折千转的树林,在里面行走非常容易迷路。 “都听好,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离开队伍。”慕浮越看着前面曲折的道路,冷声下令。 一旁并肩骑马的苏衡闻言,低声揶揄,“你严肃起来还挺吓人的。” “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更吓人的样子,看好你的路。”慕浮越懒得跟他啰嗦,只斜斜暼了他一眼。 有了苏衡的引领,虽前进缓慢,但倒也没有迷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众士兵点起篝火,正坐下来准备休整。 突然一阵大风刮过,整个林子里都是树叶相碰的簌簌声,透着一丝淡淡的诡异。 “树上有鸟。”苏衡抬头,笑着看向慕浮越。 “那便打下来。”慕浮越随意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他随即沉声下令,“众人听令,灭火,备好弓箭,全部往树上射,本王倒想看看掉下来的是什么!” 霎时,所有的火光都被熄灭,无数的箭羽飞向了四周,与此同时,也有无数的箭羽从树上飞下。 一时间,整个树林都是射箭的风声和中箭的惨叫声,以及重物落地的撞击声。 “你可真够狠的。”苏衡一边玩味地看着只有些许黯淡月光的四周,一边在慕浮越的帮助下小心躲避不知道会从哪里射过来的箭。 慕浮越不置可否地笑笑,既然敌在暗,我在明。那不如干脆一点,一起在暗,两败俱伤也比惶恐等死好。 他向来不喜欢被动于人。 而埋伏在树上的楚耀简直想哭,这慕浮越不仅不走寻常路,他还不用寻常计策啊! 现在慌乱成热锅上蚂蚁的不应该是被突袭的陵兵吗,怎么变成了他们墨兵?! 在树上怕被乱箭射死,下去更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眼看死的墨兵越来越多,楚耀只能吹起暗哨示意撤退。 箭雨终于停了下来,偌大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风声。 “点火。”慕浮越的声音低沉平静得让人心安。 火光随即照亮了四周,地上有无数死尸伤残,伴着浓浓的血腥味。 “四处检查一下,不要留下活口。受伤的赶快包扎,还要继续赶路。”慕浮越看了眼天上飘移到远处的残月,伸手从胸口掏出司空颜送给他的护身符打开,好在玉坠完好无损。 就在刚刚的混战中,有一支乱箭突然射向他,正好击中了里面的貔貅玉坠。 很多人都觉得他战无不胜,不会受伤,似乎只要他上了战场就一定会胜利归来。只有那个人送给他护身符,担心地对他说,你要保护好自己。 一旁的苏衡见他拿着护身符发呆,开玩笑道,“怎么,想永宁那个小丫头了?” “嗯。”慕浮越没有否认,甚至认真地想了想,“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想我?还是快点回去好了。” 苏衡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情窦初开的忐忑模样,愣了许久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那我们速战速决。” 司空颜确实想过慕浮越,他离开快一个月了,她总会在一个人快要入睡时想起他,想起他温柔清俊的眉眼,想起他偶尔淡淡的笑。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他,好像除了父皇母后,她最常想起的人便是他了。 一大早,慕浮悠就跑来流华宫了。 “永宁,皇兄去早朝了吗?”见里面只有汐琴和司空颜两人,慕浮悠随口问道。 司空颜抬头,脸上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开心,“殿下很早就去面见陛下了,听说郗城被收复了。”北域的消息传到帝京难免有些滞后,好在慕浮越他们赢了。 “他不在也好。”慕浮悠将司空颜拉到一边,靠近她耳朵小声道,“司舞坊新进了一批舞姬,听说什么舞都会跳,我想看飞天舞,一起去吧。” “我们能去吗?”一见她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司空颜就有些担忧,她如今也是学了很多宫规的。 “有我在,管它能不能去。”慕浮悠可管不上那么多,拉着司空颜的手就开始了撒娇,“你陪我去好不好?好不好吗?” “好吧。”司空颜招架不住,只好随她前往。 司舞坊里的舞姬正在排舞,恰好练的就是飞天舞。 慕浮悠不敢光明正大地进去,毕竟这种用来学习取悦男人的地方不是一个公主该来的地方,她只敢拉着司空颜躲在窗子外偷看。 “那里好像有两个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 慕浮悠害怕地转身,一看是慕浮琰和他的侍女,瞬间放下心来,“五哥,原来是你,吓我一跳。” 司空颜的惊吓比她还大,不仅仅是因为来人是见过她的慕浮琰,还因为他身边的侍女不是别人,竟是那个和她互换身份的舞姬阿九。 两人见到她时显然也是一愣,但奇怪的是,都没有表现出认识她。 “谁让你做贼心虚?”慕浮琰笑着弹了弹慕浮悠的脑门,“我是来看她们排舞排得怎么样,你要和我一起进去吗?” 慕浮悠想给他脑门弹回去,奈何身高不够,只能咬牙切齿道,“当然要去,父皇怪罪下来,就说五哥骗我去的。”说完,便拉着司空颜进了司舞坊。 慕浮琰和她打闹惯了,正要跟着进去,却见一旁的阿九看着远处出神,“怎么了?” “没事。”阿九回过神来,歪头笑了笑,“殿下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这不是正要带你去吗?”慕浮琰指指自己的脸,卖乖道,“本王像言而无信的人吗?” “人不可貌相!”阿九不以为然地拍了拍他的脸,“进去吧。” 舞姬们见惠纯公主和昱王殿下驾临,忙停下舞步,跪地拜见。 “你们跳得很好,继续继续。”慕浮悠坐到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欣赏。 慕浮琰则带着阿九去了隔壁掌管司舞坊的徐掌事房间。 司空颜侍立在旁边,想起自己答应过慕浮越要学长袖舞跳给他看,于是俯身对慕浮悠小声道,“惠纯,你能让她们教我长袖舞吗?” “你学跳舞干嘛?你有要取悦的人?”在慕浮悠的观念里,跳舞就是用来取悦别人的,每次父皇宴会都会有人跳舞。 司空颜一时半会没能理解她说的“取悦”是何意,便如实道,“我答应一个人要跳长袖舞给他看,算是取悦他吗?” “谁谁谁?!你有喜欢的人了?你怎么都没告诉我?”慕浮悠顿时兴致盎然了起来,噼里啪啦问了一串问题。 司空颜脸微红,慌忙小声辩解,“不是喜欢的人,只是一个……一个朋友。” “朋友你脸红什么?”慕浮悠知道她还不懂男女之情,便不再逗她,“好了,我跟她们说,让她们教你。”说完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都停下,你们有谁会跳长袖舞?” 舞姬闻言都停下了舞步,为首的粉衣女子上前恭敬行礼,“回公主,芊芊会跳。” “那好,以后你每日巳时到芳华殿教本公主跳长袖舞可好?” “能教公主跳舞是芊芊的荣幸。” 慕浮悠满意地点点头,回头看向司空颜,“以后你可要每天都和我在一起了,皇兄那里我帮你说。” “谢谢你,惠纯。”司空颜由衷感激,虽然这个时空很陌生,可她遇见的大部分人都待她很好。 隔壁房间里。 徐掌事将阿九的卖身契递给慕浮琰,谄笑道,“殿下何必亲自来,派人说一声就是了。” “没关系,本王今日空闲。”慕浮琰将卖身契折好放入袖中,又笑道,“姑姑可别把这事告诉别人。” “那是自然。”直到两人离开,徐掌事心中的疑惑也没能解开,已经送给景王的舞姬如今怎么会在昱王身边? 不过她只是一个奴婢,主子们的事不是她能好奇的,便将所有话都放在了心里。 墨国,长广殿。 群臣站在廷下,都低着头不敢看龙椅上面色阴沉的毓玄君。 门外突然急匆匆跑进一个侍卫,跪地朗声道,“报!昆城告急!陵兵已经到达昆城,而我国援军还在路上,恐怕来不及援助……” 一时整个朝堂都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良久,宇文绎缓缓下令,“弃昆城,守淄城。” “陛下,万万不可!”李太尉慌忙上前,“陵国如今士气正盛,若我们弃城只怕会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臣倒觉得陛下所言甚是。”楚耀上前,那日偷袭的惨败让他现在仍心有余悸,“与其让援军去昆城送死,不如转移到淄城,淄城才是重中之重,舍小方能保大。” 见宇文绎脸色稍微缓和,其他大臣纷纷附和,“陛下明智。” 奋战两天两夜,陵兵终于攻下昆城。 庆功宴依旧在城主府邸举行。 觥筹交错中,慕浮越看向一旁滴酒不沾只喝清茶的苏衡,笑道,“我不该让你出来的,你更适合清雅无争的生活。” “哪来的话?我那么爱财。”苏衡不以为然地笑笑,抬手就跟他碰了下杯,“我清茶也能配你美酒。” “也是。”慕浮越轻笑,呷了一口酒,“昆城已经攻下,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做?” 苏衡略微思索,缓缓吐出四个字,“班师回朝。” 说完,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四周士兵闻言立即骚动了起来,有一军衔稍高的大着胆子问道,“苏军师,我们连收两城,正势如破竹,为何要回去?” 苏衡笑了笑,耐心解释,“其一,淄城如今必被重兵把守,想攻下很难,我们陵兵虽士气很足,但多日奔波厮杀大部分人已经体力不支。其二,墨国连败两次,若再打下去只怕会让他们誓死反扑,要知道受了点伤的狼才是最可怕的。最后,我们回朝看似是退一步,实则是为下一次进攻蓄力。” “苏军师不愧为军师,在下佩服!”那人明白过来后立马抱拳行礼。 苏衡举杯对他致意,难得谦虚,“苏某不敢当。” “今晚大家养好精神,明日去郗城与魏将军汇合,然后回朝。”慕浮越也举了举杯。 终于可以回去了。 第二十一章:回京 陵国,芳华殿。 和芊芊学了几日的长袖舞,司空颜基本已经掌握,如今正开始独自练习。 慕浮悠坐在一旁悠闲地看着,“永宁,你已经跳得很好了,歇歇吧。” “不用,我再练一会儿。”司空颜笑着摇了摇头,听说昆城也被收复了,慕浮越就快胜利归来了。 “好吧,别累着自己。”慕浮悠见劝不动她,便也转移了思绪,“再过十几天就是明泰殿的丹青大赛,你说君欲雪会来吗?永宁,你不是认识他吗?要不你帮我去打探打探?” 见她又开始患得患失,司空颜忙安慰她,“你放心,他会来的。”他以后还会娶你的,当然,这话只能暂时放在心里。 “真的吗?”慕浮悠到底不够自信,有些郁郁地低头,“其实他以前挺喜欢我的。只是后来……都怪我骗了他。” “你们到底怎么了?”因为怕她伤心,司空颜一直没问过,现在见她需要人倾诉,便轻声问道。 慕浮悠早就想找个人说了,可惜以前皇宫里没人可以让她说。 在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司空颜总算知道为什么两人明明相爱却不愿相见。 原来,君欲雪早先刚成名时画过一幅锦绣江山图,平昌君知道后极想得之,奈何君欲雪是个随心之人,怎么也不愿拱手相让。恰好某日慕浮悠知道了这件事,她看自己的父皇愁闷不堪,便自告奋勇要帮他拿到这幅图。 然后,就有了杏花树下的初遇。她本来只想借机拿画,却不想真的与君欲雪相爱了。怕君欲雪知道她最初的目的离开她,慕浮悠一直隐瞒着。 直到有一天,宫里的人找慕浮悠问她有没有拿到那幅画,却被君欲雪无意间听到。君欲雪本就是清傲之人,发现自己心爱之人竟然只是欺骗利用他,将那幅画给慕浮悠后便拒之与之相见了。 从此,一个愧疚,一个心伤,再也没有往来,仿佛从不曾相识。 “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不管做什么他都宠着我。”慕浮悠将脸埋在臂膀里,后悔万分,“现在变成这样,都怪我自作自受。” 司空颜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虽然我不太懂这些,但你也说了,你们曾经很相爱。我相信他还爱着你,只是心结未解而已。” “他真的还爱我吗?”慕浮悠抬头,满怀希冀。 司空颜点头,“你不是已经向他送画解释了吗?他会明白的。安心等他夺魁好不好?” “好。”慕浮悠擦干眼泪,终于再露出笑颜。 慕浮越到郗城时已经是两日之后,魏仲凌在乔府迎接了他。 “把这里的军务安排好,明日回帝京。”慕浮越见他身体已大好,便开门见山道。 魏仲凌微微愣了愣,“那姜宵如何处置?” “姜宵?”慕浮越仿佛才想起来这个被俘的女将,半晌笑道,“随你处置好了。” 魏仲凌思索再三,终是犹豫道,“……我想带她回陵国,还望殿下恩准。” “你疯了?!”一旁的苏衡差点叫出声,且不说姜宵的身份特殊,就单这个人本身也不简单啊。 慕浮越倒还算平静,只淡淡问,“为什么?” 魏仲凌的神色有点黯然,“宇文绎让暗卫废了她的武功,她已经是颗弃子。我若不带她离开,她会死的。” “本王答应你。”慕浮越的眸色微深,“不过你别忘了她是墨国人。” “谢殿下信任。”魏仲凌当即跪地谢恩。 其实他只是临时决定要带姜宵走,姜宵还不知道。 安排好军务后,魏仲凌就去了地牢。 自那晚被夏启废去武功,姜宵就变得更加沉默了,一直安静地抱膝坐着。 魏仲凌走近她,蹲下,“我要回陵国了。” 姜宵却恍若未闻,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又轻轻道,“我要带你一起离开。” 姜宵这才抬头盯他看,似乎在思考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良久,她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笑得冰凉,“看见没?我只是个俘虏,囚犯,你能带我去哪?” 这是魏仲凌第一次看到她完整的脸,惊讶的同时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情绪,那个“囚”字仿佛不是刻在她脸上,而是用针密密地扎在他心里,让他莫名想要逃避,“景王殿下已经答应让你跟着我,我只是来告诉你的。”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身后却传来姜宵带着凉薄笑意的声音,“魏将军该不会是喜欢上了我这个俘虏吧?” 魏仲凌脚步一滞,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也许吧。” 他不知道她所谓的喜欢是什么,他只希望有一天能够看到她眼中的冰冷消失。 墨国,宣明宫。 虽然陵国已经退兵,但宇文绎的心情并没有好转太多。 “你说姜宵不愿意回来?”心里再如何不可置信,面色也能波澜不惊。 夏启犹豫开口,“宵将军不仅不愿回来,她还让属下废了……废了她的武功,说是要……物尽其用。” 宇文绎怔了怔,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孤知道了,退下吧。” 一瞬间,他好像又看到了那双绝望至极的眼睛。 满身伤痕,连气息都快没了,也要努力挣扎着问他,“难道……对于你来说,我真的只是……一把杀人的剑吗?” 桃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候,慕浮越带着陵兵回到了帝京。 一连收复两座城池,平昌君龙颜大悦,在朝堂上大加赏赐。 慕浮越和苏衡在受赏犒劳士兵后,便回了王府。 苏衡一溜烟跑去栖云院见安锦衾了。 慕浮越则去了书房,绝心、祭情早已在里面等待。 “说吧,本王不在的日子里都发生了什么?”慕浮越随手翻阅书案上的密函,两个多月的行军生活并没有让他忘记皇城里的尔虞我诈。 绝心闻言恭敬回复,“启禀主上,简荣依旧在和那个蒙面人私下相见,属下试图跟踪过那个人,但都在半路上失了线索。” 相对于绝心的公事公办,祭情要随意一些,“纪阎兆正在拉拢赵诚,他未免太心急了,陛下可还活得好好的呢。”赵诚是宫里御林军的总统领,掌管着整个皇宫的安危。 “这两老狐狸,果然一个都不安分。”慕浮越冷冷一笑,“你们先下去吧,让迟彦过来。” 很快,迟彦便进了书房。 慕浮越揉了揉太阳穴,双目微闭,“简单汇报一下府里的情况就行了。” “是。”迟彦不敢有任何含糊,“密函属下已经亲自交给容王。另外王妃基本没有出过府,大部分时间都在陪小世子。” 慕浮越微微颔首,“那司空颜呢?” “司空姑娘……”迟彦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只能硬着头皮道,“司空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慕浮越猛地睁开眼睛,又微微眯起。想从他府里把人劫走几乎没有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司空颜自己离开了。 四月十五日申时,为惠纯公主择婿的丹青大赛如期举行。 三十个参赛者是由早先层层选拔出来的,大多是名门才俊,只有几个寒门士子。 这场比赛可谓是万众瞩目,不仅由三品以上的文官担任筛选佳作的重任,几位王爷也会到场,平昌君更是会亲自殿试。 因为慕浮悠不能亲自前来,慕浮沂便带了司空颜。 她一眼就看到了廷下人群里的君欲雪,一身白衣,不染尘埃。他果真来了。 正走着神,突然感觉有一道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身上,她下意识转头,就看到了一旁刚刚到来的慕浮越。 一身玄墨绣金丝云纹锦袍,是他极少穿的黑色,仿佛一下子把风流恣意禁锢,只余下逼人的清冷深沉。 他好像瘦了一点,脸上的轮廓更加分明,不过还是很好看。司空颜怔怔地看着,完全忽视了那双眼睛里散发的淡淡寒意。 大殿中间是参赛者的位置,右边坐着六个文官,左边坐着太子和王爷。为了不影响参赛者比赛和结果评定,两边由垂地纱幔微掩,只能看见纱幔外面,不能看见里面。 等众人都到齐,平昌君方缓缓道,“孤昨日在飞霞阁看了一次落日,很美,可惜也很短暂,不如各位以此为题,看谁能绘出那种意境使之永恒留住。一柱香时间为限,完成后将名字写在画的背面,然后由众卿选出最欣赏的五幅画作,再由孤决定谁是夺魁者。” 为公平起见,所有的绘画用品都由尚宫局统一发放。比赛期间,有宫女在行间巡视,防止作弊以及解决参赛者合理需要。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参赛者全心投入绘画中,观赛者则屏息观望。一时间整个大殿都安静得像夏日的午后。 眼看一柱香已经燃尽一半,君欲雪却微微皱了眉头。 他的红色颜料被人做了手脚,底层全变成了白色固体。可是比赛题目今天才知道,谁会那么聪明,能算准他最需要的颜料是绘制落日的红色呢?除非……他微微抬头,看向龙椅上闭目养神的平昌君。 一旁巡视的宫女见他停下笔,忙低声问他需要什么。 君欲雪摇摇头,心中不由冷笑,且不说现在已经来不及再去尚宫局拿红色颜料,就算能拿到大概也会被平昌君阻挠吧。 他曾经无视过的君威,如今竟被这般施压在身上。 第二十二章:丹青 司空颜因为一直在关注君欲雪,所以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样。 反正她现在也是宫女,便趁机走了过去。 君欲雪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微微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 “说来话长,有机会再告诉你。”司空颜压低声音,“你怎么不画了?” “画不了。”君欲雪指了指一旁本该盛着红色颜料的罐子,无奈地笑了笑。 司空颜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只思考了片刻,便拔下头上的发簪猛地划向掌心。 “你这是做什么?!”君欲雪刚要阻止,就看到她把血流到了画罐里。 “你快画。”司空颜见差不多够了才停下。 君欲雪心中微热,蘸着那鲜红色的血便继续了作画。 司空颜的动作不大,但还是被大殿里的旁观者看在了眼里。 他们诧异于她的果断决绝,竟没有一个人敢去阻拦询问。 等司空颜回到慕浮沂身边时,左手还在滴血。 “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慕浮沂看着她略微苍白的脸,伸手拉她坐下,好在有纱幔遮挡,他也顾不上尊卑有别了。 司空颜不以为意地笑笑,“流一点血而已,没关系的。”能让慕浮悠和君欲雪在一起,这点血真的不算什么。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右边的慕浮越用力转过了身去,他好像很少皱眉,“你这是一点血?” 说完便端起酒杯给她倒一点酒清洗消毒,并敷上刚让迟彦拿来的金疮药。 “疼……”司空颜的痛觉仿佛才苏醒过来,一下子红了眼眶。 “刚刚划的时候就不疼吗?”嘴上这么说,手上还是温柔地给她包了绢布。 “刚刚忘了……”司空颜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中多了撒娇和委屈,好像在这个人面前,她可以不需要那么坚强。 慕浮越忍住想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淡淡问道,“为什么离开王府?” “我……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司空颜被他看得莫名心虚,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三弟也认识永宁吗?”一旁沉默许久的慕浮沂终于忍不住幽幽开口。 慕浮越看向他,笑得暧昧,“何止认识,她早就是我的人了。” “永宁,他说的是真的吗?”其实答案已经显而易见,可慕浮沂还是想她亲口告诉自己。虽然早知道她不是普通宫女,但也没有想过她会是三弟的女人。 司空颜不知道他误会了,只如实道,“在来皇宫前,我确实一直住在景王府。我没有想要骗殿下,只是觉得已经离开了便没有再提的必要。”那时她以为自己可以回到大崇王朝,隐瞒身份是不想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看着慕浮越眼中微微的不悦,慕浮沂莫名觉得有趣,他这三弟一向善于隐藏真实情绪,今天倒是难得让他看了出来,“离开了就好,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以后就呆在宫里吧。” 司空颜想了想,呆在皇宫里回去的机会确实要大一点,便点头道,“嗯。”至于慕浮越,应该经常有机会见到吧。 刚说完,腰上便觉一紧,紧接着耳边传来慕浮越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笑意,“是不是晴柔照顾不周,你才不愿意呆在王府?” 他明明在笑,司空颜却莫名地觉得寒冷。直觉告诉她,她若不跟他回去,恐怕晴柔会生死难料,只好慌忙改口,“我……我还是回景王府吧。” “真乖。”慕浮越在她耳边轻轻笑了笑,松开了手臂。 慕浮沂把一切看在眼里,淡淡笑道,“三弟什么时候学会威胁女人了?” “大概天生就会吧。”慕浮越倒是无赖得坦然。 这边气氛剑拔弩张,右边的慕浮策却恍若未见,反而是慕浮琰小声问他,“二哥和三哥这是怎么了?还有司空姑娘怎么变成二哥的宫女了?” “管那么多做什么,好好看戏就行。”慕浮策端着酒杯晃了晃。 一柱香终于燃尽,宫人将案上的画作收集好呈给一旁的文官。 几个大臣认真赏阅后,交头商量了几句,便将其中的五幅取出让吴佑福呈给了平昌君。 画作呈上去后,他们依旧在耳语,都觉得那幅没有落日却意境无穷的半江图能够夺魁,而且也猜出了那幅画是君欲雪所作。 平昌君正在看那幅半江图,江面上波光粼粼,泛着落日的余晖,仿佛鲜血染就,周围芦苇微微,透着说不清的凄美悲壮。 除了别出心裁地没有直接画落日,最惊艳而震撼人心的便是它由鲜血绘出,当真是残阳如血。 大殿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因为平昌君正眉头紧锁,透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不愧是青绝公子,总能让人眼前一亮。”一时竟听不出是讽刺还是称赞。 君欲雪起身,不卑不亢地行礼,“陛下谬赞了。” “青绝公子不是不喜欢权势金钱吗,怎么会来竞争驸马之位?”平昌君清晰记得那时索要锦绣江山图时,眼前人的一脸清傲。 君欲雪抬头,“可草民喜欢公主。” 他的声音不大,在场的人却听得分明。 平昌君愣了一下,继而沉声道,“孤的女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娶,今日你虽然可以夺魁,但诚意远远不够。”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平昌君不满意君欲雪,这话明显是不愿他成为驸马的托词。 君欲雪何尝不明白,却仍淡笑道,“那陛下觉得怎样才够诚意?” “姻缘讲求门当户对,虽然出身改变不了,但君公子至少要有一官半职才配得上公主尊贵的身份吧?”平昌君知道君欲雪不差金银,所以只从身份上刁难他。 “草民自由惯了,恐怕难以习惯官场。”君欲雪有自己的追求,自然不会轻易去改变。 平昌君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回答,“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孤给你一个月的期限,君公子若是选择所谓的自由,那驸马之位就让其他能者居之吧。” “谢陛下恩典。”君欲雪低头,从知道她是公主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会有逼他做出选择的一天。 “今日的比赛就到此为止,夺魁者暂时不公布。”平昌君挥了挥袖,“都退下吧。” 闻言,众人陆陆续续散去。 司空颜非常郁闷地坐着,也不起身。想以前当公主时,谁敢威胁逼迫她,谁敢不让她称心如意。可如今,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永宁,这个你拿着。”慕浮沂知道留不下她,便将腰间的金牌解开递给她,“你若想进宫,随时都可以。” 司空颜接过收好,也没心思仔细看,只觉得愧疚,“嗯,我会进宫看你和惠纯的。” “那我走了,若有人敢欺负你――”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一旁的慕浮越,笑道,“――这块令牌也是有用的。” 慕浮沂离开后,慕浮策和慕浮琰也离开了,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了慕浮越和司空颜。 “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回去吗?”慕浮越看着她写满郁闷的小脸,也有些郁闷了。 “没有……”司空颜说的是实话,她只是觉得自己挺没用的,既愧对慕浮沂的信任,又没能帮到君欲雪,“我只是有点累,想坐会儿。” “那要我抱着你回去吗?”慕浮越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司空颜顿时红了脸,小声嗫嚅,“不要。”说完,便站了起来。 出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慕浮越带她上了王府的马车,两人相对而坐。 “怎么,还在生我的气?”见她沉默地坐着,慕浮越暗叹自己混迹万花丛中多年,现在竟然不会哄一个小姑娘了。 司空颜不搭理他,她不敢明着生气,便把气撒在了衣服上,一个劲地揉搓手下的布料。想到自己特地为他学了长袖舞,他还拿晴柔威胁自己,就更加生气了。 慕浮越看到了,抓住她的手放自己脸上,笑道,“要揉揉我脸,别把手弄疼了。”然而他的眼里分明写着,给你揉你敢吗? 司空颜自然不敢,她抽回自己的手,委屈得快哭了,要是以前,她一定要让父皇打他二十板子,“……不用你管。” “嗯?再说一遍。”慕浮越的眸色微微深了深。 司空颜顿时怂了,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 见她哭了,慕浮越一下子就心软了,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你别哭,都是我不好,都怪我,我不该逼迫你,不该吓你。” 要是苏衡看到他这样子,肯定要笑话好久。 司空颜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见他道歉,便也原谅了,“我不怪你,只是你以后不要拿别人的性命威胁我好不好?”她本就是短命之人,最害怕别人因她而死。 “好。”慕浮越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狠狠撕扯了一下。 所有的不愉快在他的温柔里烟消云散。 司空颜终于想起自己本来和他见面要说的话,“你没有……没有受伤吧?听说你们被墨兵偷袭了。” “有你的护身符保佑,怎么会受伤呢?”慕浮越看她眼睛还红着,不由抬手摸了摸她的眼角。 “那是你太厉害了。”司空颜在心里小小崇拜了一下,“对了,我在宫里学了长袖舞,你什么时候想看了,我跳给你看。” “嗯。”抚在她眼角的手顺势捧住了她的脸颊,“只准跳给我一个人看。” 司空颜又乱七八糟说了一些话,她哭得有些累了,说着说着就要睡着了。 慕浮越扶住她要歪倒的身子,挪过去坐到她身边让她倚靠。 看着怀里安睡的容颜,他终是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只要你乖乖呆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好的。” 万千繁花含苞待放,却无人察觉。 第二十三章:忌日 君府。灯火大部分已经熄灭,只余几盏亮着。 最外面的大门突然被轻轻敲响,君祺正好路过,便走过去开门。 一边开一边抱怨,“这么晚了,什么人啊?” “君祺,是我。” 君祺闻言将灯笼凑近,顿时惊喜出声,“惠纯公主!你怎么来了?!”语气突然又有些低落,“你都好久没来了……” “是好久没来了。”慕浮悠顾不上伤感,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见君欲雪。” 下午明泰殿发生的事她都知道了。 “你先进来,我这就去叫公子!”君祺怕她离开,急匆匆地就跑去了君欲雪的书房。 君欲雪正坐在书案前发呆,见他冒冒失失地进来,有些不解,“怎么了?” “公主……惠纯公主来了,她想……想见你。”君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君欲雪怔了怔,半晌方道,“带她到这里来吧。” 脚步声匆匆离去又匆匆回来。 上一次相见还是平昌君的寿辰,也只敢远远看着。如今这般近在眼前,竟让两个人有些陌生。 “你还……生我的气吗?”慕浮悠小心翼翼地问,其实今天他能去参加比赛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君欲雪无奈一笑,她难道会不知道他今日在明泰殿说的话吗?“别明知故问。” 闻言慕浮悠立马开心了起来,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脖子撒娇,“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先松开我。”君欲雪被她勒得有些透不过气,“还有没有一个公主样了?” “我不要当公主了。”慕浮悠蹲下趴在他腿上,有些赌气地开口。 君欲雪揉揉她的头发,见怪不怪,“又闹小孩子脾气了。” 慕浮悠仰头看他,眼神坚定,“这次没有,我是认真的。父皇嫌你配不上我不就是因为我是公主嘛,那我不要当公主了,我不要逼你选择。” 君欲雪心中微酸,良久才轻轻叹息,“傻悠儿……谁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相信我好吗?”你舍不得让我选择,我又怎么忍心让你舍弃一切呢? “我相信你。”听他这样说,慕浮悠顿时有些心安,反正他们已经重归于好了,还怕什么呢? 肚子突然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她也不怕羞,“我晚膳还没用,我要在你这里吃!” “是,公主殿下。”君欲雪无奈地笑笑,立即吩咐侍女去厨房准备她爱吃的那几道菜。 侍女一离开,慕浮悠就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开心道,“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君欲雪扣住她不安分的腰身,故作严肃,“小姑娘还是矜持一点好。” “我要是矜持一点,你还能是我的吗?”慕浮悠不以为然,低头又在他唇上轻咬一口。 “我永远都是你的。”剩下的话都淹没在了唇齿间。 司空颜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一旁的晴柔见她醒来,开心道,“姑娘,要起来吗?奴婢去打洗脸水。” “嗯。”司空颜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还是挺习惯凝霜院的生活的,“水凉一点,提提神。” 晴柔很快端来了一盆清水,“这是从后山引来的泉水,王爷说以后天热姑娘就用这个洗脸。” 司空颜把右手伸进盆里,泉水不仅清澈滋润,更是凉爽得沁人心脾,“他上朝去了吗?” “嗯。”晴柔帮她把脸洗净,“王爷还交代奴婢要每日给姑娘的手上药两次。”说到这,她有些难过地低头,“姑娘自上次出府就一直没回来,奴婢担心了好久,还好昨晚王爷把你抱回来了。” “你放心,只要不是……特殊情况,我以后不会离开王府的。”司空颜安慰她,心里却也是对慕浮越承诺。 自恢复了在景王府的生活。一切都好像没变,又好像在一点点改变。 慕浮越依旧很少回来,回来的时间大部分都用在了书房和凝霜院。苏衡神出鬼没,好像自回京就没怎么见过他的身影,安锦衾一个人在栖云院倒也被照顾得很好。简卿语仍是贤惠的景王妃,平日里除了照顾慕铮就是管理府里的大小事。茗雪等几个侍妾早已习惯无宠可邀的日子,几个人成日聚在一起喝茶聊天似姐妹一般。 时间在日复一日里转眼就过去了半个月。 司空颜想起许久没见慕浮沂他们了,也不知道慕浮沂有没有好好吃药,慕浮悠和君欲雪现在又如何。 她找出那日慕浮沂给她的令牌,决定进宫去看一看。 到了德武门,却见朱红色的大门上悬挂着大片缟素。 司空颜不敢乱问,掏出令牌审查后便走了进去。 一路上,触目所及处都是白色,在渐暗的天色下莫名有些惊心。 “你是哪家小姐,怎么没有穿丧服?”一个路过的小宫女见她一身碧色衣裙,忙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道。 司空颜不解,“为什么要穿丧服?有人去世了吗?” “姑娘拿着太子殿下的令牌,竟然不知道今天是先后的忌日。”小宫女虽然诧异,但倒底是个热心肠,“算了,奴婢带你去换吧。” 司空颜愣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她随小宫女去她的住处套了素衣,头饰也换成了一朵白色的芍药。 “谢谢你提醒我,这发簪送给你。” “姑娘真大方。”小宫女欢喜地把玩手里的兰花碧玉簪,又道,“姑娘等会儿直接去几筵殿祭拜就可,奴婢还有其他事,就不带你去了。” 司空颜点头,她还不知道自己是该去祭拜还是离开。 先后的事情她在《历代皇后传记》里看过,她的闺名叫纪筠净,是当时渭城城主纪阎兆的小女儿,十八岁时嫁给还只是校尉的慕烽,次年生下慕浮沂,平昌五年生下慕浮悠。平昌九年,平昌君慕烽遇刺,纪筠净以身挡剑,不幸逝世。 那年,慕浮沂十岁,慕浮悠才四岁。 自幼丧母的疼痛,想必无人可解。司空颜走着走着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眼前的宫殿看起来破旧而阴冷,在黑暗里宛若一只蛰伏的兽。更奇怪的是,整个宫殿没有挂一块缟素,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司空颜正要转身离开,就听到里面传来女人凄凉而阴森的大笑声。 好奇战胜了害怕,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想看看到底是谁住在这个没有人迹的地方。 结果她还没看到那个女人的脸,女人已经发现她的存在,猛地转身抓住她的手腕,“快救他!快救他!”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女人大概四十多岁,虽然神色疯癫,但依稀可以看出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胚子。 司空颜不知道她要救谁,只好含糊地安慰道,“好,我们去救他,你先松手好不好?” “救他……”女人突然睁大眼睛,用力勒住她的脖子,面目狰狞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不准穿丧服!他没有死!没有死!” 以后再也不要随便好奇了,司空颜费力地挣扎着,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 在她意识快要丧失时,恍惚听到有人在焦急地呼喊,“母妃!母妃!” 慕浮琰将晏雨彤的手扒开,用力抱住她,“母妃,你冷静点!她不是,她不是那个人!” 晏雨彤似乎有点恢复神志,她讷讷地看着桌上晦暗的油灯,“她不是……她不是……” 司空颜终于缓过了气来,原来这个女人竟然是彤惠妃。她看着满脸心痛的慕浮琰,有些无措地站着。 好在一旁随侍的阿九将她带了出去。 “你走吧,记住今晚的事可别说出去。” 司空颜点头,但还是忍不住问她,“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阿九笑了笑,“姑娘当日之恩阿九一直记得。” 司空颜又问,“你那天有没有来得及陪你阿爹过生辰?” 阿九愣了愣,“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跟阿爹走散了,那日是骗你的。”她顿了顿,“不过,那日确实是我阿爹的生辰。” 骗人还骗得这么坦然无畏,司空颜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城墙处的男人,有些无奈道,“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阿九莞尔一笑,“有点。不过骗过你的应该都不会再骗你,会良心不安的。”天知道自从骗了她那日后,她几天都没睡好觉。 司空颜心里稍微平衡了点,“你进去吧,帮我向彤惠妃和昱王殿下说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来这里的。” 慕浮沂和慕浮悠应该还在几筵殿,司空颜知道现在不方便去找他们,便独自去了流华宫。 流华宫在月色里看起来清冷而寂寥。只有汐琴一个人守着,大概是太累了正趴在桌子上睡着。 司空颜没有叫醒她,只将带来的药方放到书案上用墨砚压着便离开了。药方是她一一对比这段时间在藏书阁翻到的几个治疗咯血的药方,挑了一个比较适合慕浮沂病情的摘录下来的。 慕浮琰安抚好晏雨彤,便出了大殿。 他看着殿外等待他的阿九,勉强露出微笑,“母妃每年的这段时间都会病情加重……其实她……也不算太疯……” “等心结解开就好了。”阿九上前拉住他的臂膀,“我们回去吧。” 慕浮琰点头,又问,“你让司空颜走了?” 阿九却答非所问,“没有她,我们不会相识,她于我有恩。” 第二十四章:换宝 司空颜回到凝霜院时已接近亥时,她没想到慕浮越会在里面。 “吃过了吗?”慕浮越正在用晚膳,抬头看了一眼她手里刚脱下的丧服。 司空颜摇头,坐到他对面,一旁随侍的晴柔立即给她递了碗筷,“王爷不用留在宫里守灵吗?” “这话该我问你吧。”慕浮越放下筷子,轻笑,“你去宫里了?” 司空颜小心咽下嘴里的饭,低头不敢看他,“嗯。” “别光吃饭。”慕浮越说完便夹了一大块菜到她碗里,淡淡道,“以后进宫让迟彦跟着,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被他这么一说,司空颜想起自己刚刚差点没命,顿时有些心有余悸,“你知道彤惠妃为什么疯了吗?” 慕浮越微微诧异地看着她,半晌方幽幽开口,“三日之后是大哥的忌日。” 司空颜一时怔愣,死亡可以重得让人窒息,却也可以轻得随口说出。 “其实我对大哥已经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八岁那年,他不小心落水而亡,彤惠妃当时就疯了。父皇为了不让她发疯害人就把她软禁在了冷宫里。”慕浮越平静地叙述,看不出任何情绪,“你见到她了?” “嗯。”司空颜终于明白晏雨彤口口声声求她救的人是谁,有些事情注定永远都忘不了,“她确实疯了。” “疯了总比清醒着痛苦好。”慕浮越淡淡笑了笑,“快吃吧,不提别人了。” 司空颜点头,暂且抛开心里的愁绪,“我的手快好了,你不用再送药过来了。” “我看看。”慕浮越拉过她的右手细看,确实快痊愈了,只剩下了粉色的疤痕,“恢复得不错,过几天带你去千金笑,老呆在府里也挺闷的。” “你干嘛老去那里?”司空颜现在已经知道千金笑是风尘之地了,听他这样说顿时有些不满。 慕浮越眸色深了深,似笑非笑,“你不喜欢我去那里?” “我……我不知道。”司空颜确实不知道,慕浮越是她这个时空最亲近的人,她莫名不希望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 “我去那里是有要事找兰吟。”慕浮越忍住笑,“你不也好久没见媚仪了吗?” 说到媚仪,司空颜想起来确实好久没见她,便也不纠结了,“那好吧。” 慕浮越用完膳就去了书房,等待他的是消失了许久的苏衡。 “迟彦说你最近常去永宁那儿,你来真的了?!”苏衡正懒散地躺在椅子上,一见到他就像点了炮仗似的。 慕浮越走到书案前坐下,笑着反问,“不行吗?” “当然行,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某人喜欢一个人的傻样了!”苏衡说着说着就开始脑补了起来,“说不定比我还怂,到时候她说一你不敢说二。” 慕浮越看他那副想看好戏的得意嘴脸,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你还知道你怂,挺有自知之明。” 苏衡也不反驳,他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过,永宁这丫头有点不谙世事,就怕她不懂男女之情。” “我会让她懂的。”慕浮越随手翻开案上的密函,“这段时间事情有什么进展?” 说到正事,苏衡立马正经了起来,“经过多方询问核实,当年灭国后裴先生逃到了骞城,与当地一女子成亲生了个女儿,妻子难产而死,不久骞城发生叛乱,他与女儿失散后又去西林隐居了几年,最近来到了帝京。不过帝京太大,裴先生又特意隐瞒了身份,暂时还是找不到。” “范围缩小了也是好的,正好过几日要去找兰吟,她对帝京比较熟悉。”慕浮越搁下手中的笔,“母妃应该还不知道四舅有一个女儿。” “你也别太操心。”看着他无意识皱起的眉头,苏衡叹息,“万事有因有果,慢慢来,总会各有报应的。”他真想替他抱怨,原本这一切痛苦都不该由他一人承受。 兰馨院,灯火通明。 “小姐,老爷的来信。”香岚将手中的镂空嵌珠茉莉银簪递给正在准备明日皇陵祭拜用品的简卿语。 简卿语接过打开,取出里面的密函,看了一会儿便放在一旁的烛火里烧了,“东西明天再让岫莹送过去。” “奴婢明白。”香岚低头,又犹豫道,“王爷刚刚又去了……去了凝霜院。” 简卿语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小姐,你难道不想让那舞姬离开王府吗?”香岚见她没有什么反应,有些不解地问道。 简卿语淡淡一笑,“我若只想着让她离开我就输了,我也没这么小家子气。”她虽然害怕司空颜的存在,但也不希望自己因此变成一个尖酸刻薄的妒妇。 “也是,不管怎么说小姐也是景王妃,她再能翻天也不过当个妾。”香岚也觉得自己多虑了,便出去找岫莹了。 几天很快就过去了,慕浮越依言带着司空颜和苏衡前往千金笑。 苏衡见到司空颜后立即把慕浮越拉到一边小声指责,“你怎么又带人家小姑娘去青楼?!有你这样喜欢人的吗?!” 慕浮越不以为意地笑笑,“不是有我陪着嘛,再说不让她看看其他男人,怎么能知道我对她是不是特别的存在。”说完也不管苏衡的目瞪口呆,就去扶司空颜上车了。 苏衡急忙赶过去,一进车厢就瞄了慕浮越一眼,“真看不出来你在这方面也这么阴险啊。” “什么阴险?”司空颜闻言有些好奇地问道。 苏衡脱口而出,“就是他――”才说三个字就被慕浮越狠狠地搭住了肩膀。 “你别听他瞎说。” “是是是,我逗他玩呢。”为了自己的肩膀,苏衡只好改口,“他可好了,是不是啊,永宁?” 司空颜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便如实点头,“嗯。” 苏衡看向慕浮越,皮笑肉不笑,“夸你呢!” “知道。”慕浮越松开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喜于言表。 到了千金笑,才发现恰巧碰上一年一度的聚宝会。 每年的五月初,各地富人、商人、江湖人等都会带着自己收藏的奇珍异宝来千金笑,由凤姨主持等价交换,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慕浮越三人到二楼事先预订好的雅间落座。 四周已经坐满了人,谈笑之声不绝于耳。 苏衡快速扫了几眼,抬手倒了一杯清茶,“熟人挺多的嘛!” 才说完,侧对面的慕浮琰便冲这边招了招手,“三哥,是我!” 慕浮越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他身边面生的白衣男子。 这男子司空颜倒是一眼看出了是谁,正是女扮男装的阿九。 一旁的苏衡突然咋呼了起来,“天呐,魏仲凌竟然也会逛青楼,他旁边的不会是……?!”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一身墨蓝团纹锦袍的魏仲凌,他身边戴着黑色纱笠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被他带回帝京的姜宵。 “魏仲凌是那个镇远将军吗?”司空颜觉得名字有些耳熟,《陵国志》应该记载过。 慕浮越正要回答她,苏衡这个话唠便把北域的事大大小小地讲了一遍。 “三哥,你可是好久没来这里了。”身后突然传来慕浮策带笑的声音。 许久不见,他仍是那副邪魅阴冷的模样。 慕浮越回头,笑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闲得没事做。” “我乐的清闲。”慕浮策坐到他身边,随手斟了一杯酒,抬头笑道,“看见那没,帝京第一首富之子景流云。” “哪个哪个?”苏衡一听到“首富”二字就坐不住了。 “对面穿蓝色衣服的。” 司空颜好奇抬眼看去,便看到了对面栏杆处,一个身穿亮蓝色鱼纹锦服的俊美公子正负手站立,含笑看着楼下某处。 世人都道,景家富可敌国。若是女子,嫁之可一世荣华;若是男子,友之可仕途无忧。 不过,至今还无人做到这两者。 许是感觉到了对面太多目光的注视,景流云转身便让侍从放下了纱帘。 “这什么人啊,看看也不行吗?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姐。”苏衡见状颇为不满地抱怨道。 慕浮策低头笑着呷了一口酒,“你还别说,人家可比待字闺中的小姐要难见得多,要不是今日这聚宝会,就算本王也只见过他一次。” 正说着,凤姨便从楼上袅袅地走了下来,带着歉意地笑道,“让各位久等了。聚宝会现在开始,按阁间的顺序依次到水晶台上展示宝物,有意换之者自己报价或拿出其它宝物,再由宝物的主人决定换与不换。” 说完,第一个阁间的锦衣公子便带着一个檀木盒走上了水晶台,语气颇为得意,“各位听说过鲛人落泪成珠的传说吗?本公子手里的这颗不仅是罕见的红色,而且有鸽子蛋那么大。它可是南海鲛人泣血而成,世间仅有一颗。” 虽然他说得神神叨叨,其他人却颇为不信,“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快打开看看!” “那你们可看好了!”男子说完便打开了檀木盒,一刹那,红光四溢,仿佛血色弥漫。 喧闹的四周在寂静片刻后更加骚动了起来。 “好美。”即使看过珠宝无数,司空颜也不由出口赞叹。 慕浮越闻言转头看她,“想要的话,我给你换来。” “我不要。”司空颜摇头,“虽然很美,可他说是鲛人泣血而成,我害怕。” 一旁的苏衡忍不住“扑哧”一笑,“他瞎说的,你还真信,珍珠是蚌孕育出来的好吗?!” 刚笑完,就被慕浮越淡淡瞥了一眼,他慌忙住嘴,老实喝茶去了。 他们不买,其他人倒是抢得不可开交,这颗红珍珠最后被一富商以千金买下。 第二十五章:有缘 接下来的几个宝物都有些平平无奇,一直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气氛才又骚动了起来。 老者的侍童未带一物就走到水晶台上,他的声音尚显稚气,却莫名震慑住了全场,“今日我家先生带来的不是什么珠宝,而是一件保命的衣服。” “衣服可以保命吗?倒是头一次听说。” “什么样的衣服,怎么不见你拿着?” ………… 一时间四处议论纷纷,就连凤姨都忍不住笑道,“小公子倒是拿出来给我们瞧瞧,好让我们见识见识一件衣服如何保命啊?” 小童但笑不语,从容地从腰间解开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小团缠绕成球状的白丝。 楼上有一男子见状不屑道,“你是要当众织衣服给我们看吗?就这一点丝,连个袖口都不够织吧!”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片哄笑声。 小童却不羞不恼,只将那团白丝放在掌心,然后从台边的流水处接了一滴清水在上面。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白丝竟沿着小童的手臂伸展开来,一点一点覆盖住他的全身。 整个楼阁变得安静起来,许多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人开始揉起了眼睛。 “那又该如何保命呢?”凤姨倒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即使震惊也能保持从容。 小童笑道,“你们有剑有刀的尽管刺来,我若死了绝不要你们偿命。” “这可是你说的,谢某的青风剑削铁如泥,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能保命。”白衣剑客说完便拔剑向他心脏处刺了过去。 众人的屏息凝神中,青风剑的剑尖直直刺去,却在触碰到小童衣服时蓦然停住,任凭那剑客如何用力也前进不了分毫。 “怎么可能?!”受挫的剑客又胡乱砍了几剑,然而丝毫没有伤到小童。 又有几个不相信的人上去试了试,都铩羽而归。 小童见无人再试,在手心滴一滴清水,那白丝便从他身上慢慢缩退下去直至变成一开始的球团,“这件衣服是我家先生用三十年时间才做成的,你们也看到了,遇水可随衣服主人的身形变大变小,刀剑不入,是件保命的宝物。” “那要多少金银珠宝才能换得?” 惜命是人的本能,因此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想换得此物。 小童笑着回道,“今日我家先生来此不是为了换宝物,而是来送宝物的。先生年事已高,又无子嗣,因此想把此衣送给一个有缘人。” 底下顿时又嚷嚷开了,“什么样的才是有缘人?” 更有胆大者,直接向老者大喊,“先生看我!” “这老头倒挺有意思。”慕浮策晃了晃杯中的酒,饶有兴味地笑道。 苏衡颇为赞同地咬了口杏仁酥,口齿不清道,“也不知道……谁会是这个有缘人。” 慕浮越则悠闲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我倒是知道这老头是谁。” “谁?!”苏衡好奇地看向他。 慕浮越轻笑,“‘鬼才’沈问直。” “原来是他,竟然这般老了。”苏衡有些惋惜的感叹。这沈问直年轻时曾因创造出鬼斧神工的玲珑塔而名噪一时,只是后来隐居山林就再也没听说过了。 楼下小童又道,“我家先生养了一只很有灵性的琉璃蓝鹟,此鸟若是飞落在谁身上谁便是有缘人。” 说完,他吹了一声口哨,一只蓝色的鸟儿便飞了进来,盘旋在空中。 为了将鸟引到自己身边,众人各出奇招。有用食物诱惑的,有用声音吸引的,有用小东西逗弄的。 然而这鸟都视若无睹,依旧高傲地飞旋着。 正当众人快绝望时,它突然向二楼缓缓飞了过去。 “不会吧,它好像是向我们这儿飞哎。”苏衡有点惊奇地站起身来,想看得更仔细点。 刚说完,蓝鹟就落在了慕浮越的右手臂上。 慕浮越微微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鸟儿,抬手试探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倒是十分乖巧可爱。 小童见蓝鹟选了有缘人,便吹了口哨让它飞了回来,“恭喜这位公子,我这就上去把衣服送给公子。” “不必了。”慕浮越出言阻止道。 闻言,一直没有说话的老者终于开口,“公子可是景王殿下?” “正是。”他经常出入千金笑,这里大部分人都知道他的身份,无需隐瞒。 “殿下不想要这衣服吗?”老者捋了捋长长的白胡子。 “不想。”慕浮越笑得云淡风轻,目色却愈加幽深,“本王不用搏命,又何需保命?” “既然殿下不要,老夫也不强求。”沈问直眯着眼睛笑了笑,“不过殿下与老夫有缘,老夫送你几个字可好?” “那多谢先生了。” 沈问直快速写了几个字卷好让琉璃蓝鹟叼着送了过去,便带着小童离开了千金笑。 素来话多的苏衡难得安静。 反而是司空颜,看着慕浮越将字条看完收好,有些不解地问他,“你为什么不要那衣服?”她不觉得他会不需要。 “因为别人用那衣服是保命,我用却是索命。”慕浮越耐心给她解释,“我是个王爷,若今日当众得到那件衣服,只会给王府带来不必要的祸端。而且……算了,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他私心还是希望她一直这样单纯下去。 司空颜大概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好的东西总会有人觊觎,她只是不太明白他眼中那稍纵即逝的悲哀。 换宝的顺序很快就到了二楼,第一个下去的就是景流云的小厮天宝。 天宝走到水晶台上,“我家公子今日带来的宝物是一只蓝琉璃珠镶嵌白玉镯,别看它式样普通,它的珍贵之处在于在黑暗中可以发光。麻烦凤姨把台上的灯熄一下。” 凤姨非常配合,很快水晶台上就漆黑一片了。 “各位看好了。”天宝将手中的楠木盒打开,黑暗之中,玉镯散发着莹莹如月的冰冷光芒,八颗蓝色琉璃珠更是如同星辰般璀璨围绕,美得让人心惊。 男人不爱珠宝还好,那些陪着客人的青楼女子都小声发出了惊叹声。 灯亮后,天宝又道,“我家公子不缺金银珠宝,想要的人必须用其它宝物相换。” 魏仲凌看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姜宵,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这玉镯与你倒是很相称,都是冷冰冰的。” 这么多天以来,无论他如何用心相待,她都是这般漠然接受,无喜无悲。 “你若嫌我冷,可以让我离开。”姜宵丝毫不以为意,她料定了他不会,就如当初宇文绎料定她不会一样。 魏仲凌轻笑,“你明知道不可能。”他千辛万苦带她回来,又怎会轻易放她离开。 姜宵不再理他,只静静看着楼下。 “想要这玉镯吗?”魏仲凌顺着她目光看去,又问。 姜宵依旧不理他。 魏仲凌也不恼,他已经慢慢习惯了这样的她。 “阿九,你想要这玉镯吗?”楼的那边,慕浮琰问了同样的问题。 阿九自然是想要的,大概没有女人能拒绝这样好看的东西,不过她已经有一个玉镯了,“我不要,我不喜欢蓝色,太冷了,还是红色粉色好看一些。” “你这样就俗了,蓝色哪里不好看了?”慕浮琰很是不赞同她的品味,看来回去得好好给她培养培养。 阿九闻言就恼了,要不是大庭广众,恨不得上去掐他脖子,“我俗?!我可比喜欢花亵裤的某人好多了。” “你……”慕浮琰慌忙捂住她的嘴,羞得脸都红了,“你偷看我洗澡还敢说出来!” 阿九咬开他的手,“谁让你洗澡不锁门的,我可没偷看!” “行行行!我们不提了好不好?”慕浮琰怕她又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忙好声好气地妥协。 阿九这才稍微有点满意,还不忘瞥他一眼,“那谁俗啊?” 慕浮琰认命道,“我俗,我最俗了。” 这边,慕浮越也问了司空颜,“这个玉镯想要吗?” 司空颜就等他开口了,闻言忙乖乖点头,“想要。” 慕浮越很满意她的回答,她终于开始不自觉地依赖他了,“那我给你换来。” 底下已经有人拿东西换了,不过景流云都没看得上眼。 “不知这支碎玉笛,可入得了景公子的眼?”慕浮越走到栏杆处,晃了晃手中的碎玉笛。 他以前让祭情查过,谁也想不到家财万贯的景家公子不爱金银,竟爱那听曲看舞。 景流云果然起了兴趣,“这碎玉笛失踪已久,原来是在景王殿下手里。” 碎玉笛原为前朝乐师宫商羽的乐器,因笛音清悦如碎玉声而闻名于世,后来国灭后此笛便不知所踪了。 “本王也只是偶然所得。”慕浮越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这玉镯着实让人喜欢,不知景公子可愿一换?” “殿下如此诚意,景某自然愿意。”景流云回之一笑。 “那多谢公子让爱了。”慕浮越拱手作了个揖,“希望有朝一日能听到景公子吹奏此笛。” 天宝见自家公子同意便上楼做了交换。 慕浮越将玉镯取出,握住司空颜的右手给她戴上,“确实很好看。” 司空颜闻言开心地晃了晃,“谢谢殿下。” “就一句谢谢?”慕浮越有些不悦她的“殿下”二字,故意逗她,“不说以身相许了,亲我一下如何?” 司空颜想也没想,就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世界好像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心跳声。 “艳福不浅啊!”慕浮策起身拍了拍慕浮越的肩膀,便笑着转身离开了。 苏衡也看到了慕浮越突然冷下来的脸色,忙识趣地起身,“我……我去方便一下。”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明明得了便宜还不开心,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司空颜看他们都匆匆离开,再看慕浮越眸色幽深地看着自己,顿时有些害怕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怎么了?” 慕浮越顺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得更靠近自己,“你以前也这样随便亲别人的吗?” 司空颜摇头,如实道,“我只亲过你。”说完又觉得不对,她好像确实不该随便亲一个男人,遂抬手要给他擦脸,“我错了,我给殿下擦干净。” 慕浮越本还开心她只亲过自己,却见她又要擦掉,忙抓住她抬起的手,“亲我没关系,但不准亲别人,记住没?” “记……记住了。”司空颜愣愣地点了点头。 慕浮越这才满意地拉她起身,“去兰吟那儿吧。” “我想去媚仪那儿。”司空颜感觉再和他在一起,就快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了。 慕浮越也没反对,只道,“我在兰吟那里等你。” 司空颜点头,便独自去找媚仪了。 第二十六章:姐妹 媚仪正在房间里陪慕浮策喝酒。 “本王可是花了很多银子才让你陪酒的,你别以为简单地倒两杯酒就行了。”慕浮策见她只沉默着给自己斟酒,终于忍无可忍地冷笑。 媚仪无视他眼中的冷意,只淡淡一笑,“王爷想折辱我的方法很多,何苦浪费这么多银两逼一个不会饮酒之人饮酒。” 慕浮策却是不信,“你在千金笑这么久了,你的那些恩客都没有要求过你喝酒吗?” 媚仪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自然有过,不过我都拒绝了。”一开始拒绝的代价是被关起来毒打到晕厥,后来她学聪明了,与凤姨达成了协议,才避免了皮肉之苦。 “也是,你心机这么重,那些蠢男人怎么会是你的对手呢?”慕浮策时时刻刻不忘挖苦她几句,“不过本王可没那么好打发,这酒你拒绝也得喝。” “那殿下不如杀了我,反正媚仪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你以为本王不敢吗?”慕浮策实在讨厌她这副无所畏惧的模样,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只是本王更想让你生不如死。” “是吗?”媚仪低头,眼泪落入酒杯,很快消失不见。从漠视到仇恨,她好像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他半点怜惜。 他从不给她机会解释,她便放弃了解释。 慕浮策见她不再说话,莫名有些烦躁,抬手就将桌上的杯子掀翻在了地上,“你既如此不怕死,当初为何还设计让琉儿代你入宫,而不是自己一尺白绫了断呢?!” “大概……我以前是怕死的。”媚仪弯腰将地上的酒杯碎片一一拾起。 她没有告诉他,她怕死是因为爱他,更没有告诉他姐姐是自愿代她入宫。然而说了又能怎样,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再也无法挽回,姐姐依旧是因她而死,他依旧不会爱她。 “你怕死所以就让琉儿代替你死吗?她可是你亲姐姐!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那日温琉惨白带血的脸还历历在目,慕浮策疼痛交加,一脚就踩在了媚仪捡着瓷片的右手上。 “啊――”锋利的瓷片扎进手里,更是扎在心里,媚仪却没有挣扎,任由他踩出大片鲜血。 司空颜刚到门口就听到了她压抑着的惨叫,慌忙推开房门。 “你做什么?!”她用力推开慕浮策,俯身将媚仪扶起,她的右手已经鲜血淋漓。 慕浮策也看到了,他只觉得那血红得分外刺目,转身便摔门而出了。 “我去找大夫给你包扎。”司空颜还是有些怕血的,看着就疼。 媚仪拦住她,“不用,我房间柜子里有个放包扎用品的盒子,你帮我拿来,我自己包扎。” 司空颜根据她的指示拿来盒子。 媚仪打开盒子,将一块绢帕卷好放入口中咬住,然后便用镊子将手中的瓷片快速拔了出来。接着又用杯里的酒清洗好伤口,倒上药粉,最后用纱布缠绕包扎。 司空颜见她动作熟练,有条不紊,忍不住问她,“你经常这样给自己包扎吗?” 媚仪愣了愣,笑道,“总是受伤,习惯了。” 她虽是笑着说的,司空颜却觉得心疼,哪有人习惯受伤的? “对了,你和容王殿下是朋友吗?”媚仪想起上两次见她都与慕浮策有关。 司空颜摇头,“也不算,我是跟景王殿下来的。” “景王殿下?”媚仪倒是没有想到,“你是他的……?” 司空颜最怕别人问她是慕浮越的什么人了,毕竟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算朋友吧,对了,容王为什么总是要找你麻烦?” 媚仪没有直接回答,只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司空颜对听故事向来很有兴趣。 媚仪轻轻开口,“很多年前,有一对姐妹自幼失去双亲,流落街头,后来被一大户人家收留,大户人家有一个和她们年龄相近的公子。朝夕相处中,妹妹爱上了公子,公子爱上了姐姐。然而姐姐不爱公子,就如公子不爱妹妹。很俗套是不是?” 司空颜摇头,“书本里的爱情故事本就大同小异。” 媚仪又道,“后来有一天妹妹无意撞见公子的爹,公子的爹看上了妹妹,向公子提出要纳妹妹为妾。妹妹自是不愿,姐姐看出了妹妹的为难,自愿代她嫁给公子的爹,妹妹出于私心答应了,却不想嫁去的第二日姐姐便服毒自尽了。公子知道姐姐死后伤心欲绝,他以为是妹妹设计让姐姐代嫁的,一怒之下将妹妹卖入了青楼。” “这不是故事,对吗?”听到最后,司空颜总算明白原来故事里的妹妹就是媚仪,公子是慕浮策,公子的爹应该是平昌君,“你为什么不向他解释呢?” 媚仪苦笑,“他不会相信的,而且我要是告诉他姐姐愿意入宫除了帮我也是为了摆脱他,他会疯了吧。姐姐说她这一生注定不能和所爱之人在一起,困在王府和困在皇宫并没有太大区别。” 司空颜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这大概就是命运弄人吧,“你还爱他吗?” 媚仪想了想,“我不知道。其实到今天这样的地步,爱不爱已经不重要了。” 如今他们互相折磨就是对姐姐死的最好赎罪。 司空颜想起《陵国志》里记载,容王最后会不得善终。只是不知道那天到来的时候,这个不被历史所知的女子是爱是恨还是已经遗忘? “不提他了,他只会让你不开心。”司空颜实在心疼媚仪,这世上大概没有比爱上一个恨自己的人更痛苦的事了。 媚仪点头,“那你给我讲讲外面有趣的事吧,我已经很久没出去了。” 檀香幽幽,琴音袅袅。 苏衡正在和兰吟对接寻找裴琛的一些线索。 慕浮越则在一旁悠闲地喝着茶。 对接完,兰吟便出去部署眼线了。 苏衡有些烦恼地挠了挠头,“浮越,你四舅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可是一旦找到,你的大计估计也要随之暴露了。” “暴露就暴露吧,父皇应该早就怀疑了,不然也不会在我屡建战功后收回所有兵权。”慕浮越不以为意地笑笑。 苏衡却觉得头更大了,“陛下一心只想扶持太子登基,不给你任何实权,这条路注定会难走。一步错,很有可能就万劫不复。” “我不会走错的。”慕浮越是对苏衡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他不是一个人在走这条路,所以绝不能走错。 苏衡知道他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遂转移了话题,“对了,那碎玉笛可是你母妃给你的,你竟然就这样轻易送了人,你对永宁那丫头也太好了吧?” 慕浮越轻笑,“当然要对她好,等她习惯了我的好,也就离不开我了。不过,我这笛子可不是白送的。” 苏衡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和景流云结交,不由撇了撇嘴,“你这是一箭双雕啊!” “怎么说话呢?”慕浮越拿起桌上几张没用的宣纸,作势就要打他。 苏衡忙拦住他,赔笑道,“你懂就行,怎么说不重要。” “笃笃――”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谁?”苏衡警惕地问道。 “是我。” 苏衡听出是司空颜的声音,忙起身给她开门,却见她脸色不太好,“脸怎么这么白,谁欺负你了?” 司空颜摇头,有气无力道,“我……我有点头晕,好像生病了。”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从媚仪那出来就觉得有点热,头也胀胀的。 慕浮越忙上前扶稳她,抬手覆上她的额头,又贴上自己的额头,“是有点烫。”说完就将司空颜拦腰抱了起来,“我带你回去看太医。” 苏衡忙跟上,“我记得路上就有一家医馆,先给她吃点药再回府吧,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 “嗯。”慕浮越虽然担忧,但也不至于失了理智,“你到前面带路。” 匆匆赶到医馆,还好没关门。 大夫给司空颜把完脉,又给她服了一颗药丸,才对慕浮越嘱咐,“这姑娘只是受凉发热,不是什么大事。这几天除了每日早晚服药,注意保暖就可痊愈了。” 慕浮越点了点头,便直接抱起刚服完药正昏昏欲睡的司空颜离开了。 大夫不知道他的身份,见状就要拦住他,“你还没给钱呢?!” 一旁的苏衡忙上前拉住大夫,“钱在我这儿,我给我给!” 付了银两,拿了药,上了马车。 他终于忍不住怒吼,“慕浮越,你是不是没到医馆看过病?!竟然不给银子就跑了?!” “确实没有,我都是看太医。”慕浮越暼了他一眼,抬手示意他小声一点。 苏衡只好压低声音,“还好今天有我在,不然你这景王殿下的脸就别要了。” 司空颜伏在慕浮越怀里,已经没有什么意识,只是不停地流汗,软软糯糯地哭着,“我……我难受……” 慕浮越一边给她拭汗,一边柔声安抚她,“乖,等睡醒就好了。” 苏衡在一旁看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慕浮越什么时候这么用心对待过一个女人,“你不会真的爱上她了吧?” “……我不知道。”慕浮越愣了愣,看着怀里的娇颜,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柔软,“我只知道我想对她好,想把她一辈子留在身边。” “这就对了!”苏衡颇为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我以前一直以为你这人看似多情实则薄情,现在看来,只是因为这个能让你用心的人来得太迟了。” 慕浮越仔细咀嚼他的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是来得太迟了。” 迟到他已经无法给她最好的自己。 第二十七章:强迫 司空颜很早就醒了,大汗淋漓一场后头脑虽然清醒了,但身子还有些乏力。 她动了动,想起身清洗一下身上的粘稠,却惊醒了伏在一旁休息的慕浮越。 “你醒了,还难受吗?”慕浮越摸了摸她的额头,见不热了便将她扶着坐起来。 司空颜摇头,“好多了。”见他一脸倦色,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心里泛起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甜蜜温暖,“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晴柔就可以了。” 慕浮越没听出她的心疼担忧,倒是在意起了她后一句话,“晴柔能做的我也能。” 他难得的孩子气让司空颜不由起了逗弄之心,“我要去沐浴,你也能帮我吗?” “我……”慕浮越的眸色深了深,声音更是带了不易察觉的嘶哑,“我叫晴柔过来。”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苏衡正来凝霜院找他,见他匆匆出来,还以为司空颜病情不稳,“怎么,还没好?” 慕浮越有些郁郁开口,“她没事,我不太好。” 苏衡没怎么明白,“你被传染了?” 慕浮越忍不住白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我口渴没水喝。” 苏衡果然明白了过了,暧昧地冲他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么丧心病狂啊,人家小姑娘可才刚刚病愈。” 慕浮越懒得再和他斗嘴,“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衡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忙道,“今早我在城外的一个朋友来信说,看到有人在偷偷招募前朝的人,你说会不会是裴先生?” “我让祭情过去看看。”慕浮越神色不由变得凝重起来,“你继续和你那朋友联系。” 他又赶去书房,迟彦正在门外等他。 “怎么了?” 迟彦恭敬开口,“殿下今日没去早朝,陛下派人来问过。” 慕浮越略带嘲讽地笑了笑,“我不去早朝,他不是应该开心吗?” 迟彦又犹豫道,“听说太子的风寒加重了,今日也没去早朝。” 慕浮越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他想起那日早朝时慕浮沂苍白的脸,似乎明白了什么,提笔匆匆写了几句,折好放入信鸽腿上的竹罐里。 “对了,王妃那里最近怎么样?” 迟彦如实回道,“依旧每月偷偷与太傅通信,属下截过一次她的密函,倒是没有写什么可以威胁到殿下的东西。” 慕浮越微微颔首,起身把信鸽放飞,转头又道,“除了监视王妃,以后司空颜你也多留意一些,别又弄丢了。还有,保护好她的安全。” 迟彦愣了愣,恭敬低头,“属下遵命。” 晴柔给司空颜沐浴完毕后,一边给她喂药,一边闲聊,“过几日便是太子殿下的生辰了,陛下那么喜欢太子殿下,到时候宫里一定很热闹。” 司空颜对别人的生辰一直未怎么留意,便随口问道,“是这月上旬吗?” “嗯,是五月初八。” 五月初八?司空颜猛地想起与上官邈的三月之约是在五月下旬,不就还剩半个月吗? 如果上官邈的师父真能帮她回到大崇王朝,是不是意味着她再也见不到这里认识的所有人? 晴柔见她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姑娘怎么了?” 司空颜回过神,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这几天,殿下若是回府,你让他来一次凝霜院。”她想把长袖舞跳给他看,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晴柔以为她是开窍了,忍不住暗暗开心,“姑娘放心,只要殿下回府,保证让他到我们这儿。” 慕浮越这两日一直在忙,明里暗里总有各种事情需要解决。 好不容易回趟府,已是三日之后。 晴柔早早守在他去书房的路上,转告了司空颜的话。 月色皎洁,盈盈流淌在墨蓝色的天空里。 凝霜院四周挂满了琉璃屏画宫灯。 司空颜一身淡蓝色散花轻绸长裙站在其中,长发高挽,额前垂挂着莹润的月白色宝石。 慕浮越一来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惊艳的同时更多的是讶异,他笑着看她,“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不是。”司空颜想到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心里抑制不住地难过起来,“只是答应过要跳长袖舞给你看,今晚月色很好,便让晴柔叫你来了。” 慕浮越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见她如此盛装打扮只为给自己一舞,心情很是愉悦地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看来今晚我有眼福了。” 晴柔依照司空颜的嘱咐,请了乐师在院子外面弹奏古筝,姑娘说她只跳给王爷一个人看。 空灵婉转的琴声远远传来,萦绕在耳边,愈加显得缥缈。 司空颜抛开长长的舞袖,身姿随之舒展开来。 舞袖的颜色是层层递进加深的蓝,在她不断变幻的舞姿中如海水般波动,柔美中缱绻着妖娆。 当真是薄月迷香雾,流风舞艳花。 所有颜色都沦为黑白,只有那抹蓝色跳动在心底。 慕浮越失神地看着,终于忍不住抬手拉住了眼前的长袖。 司空颜猝不及防地扑倒在他怀里,正要挣扎着起身,就听到耳边低沉暗哑的声音,“我等不了了。” 她还没明白过来,慕浮越已经低头堵住了她的嘴,湿热唇舌一点一点的深入她的齿间,带着侵略性地舔舐吮吸。 司空颜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感觉都是由他给予,她甚至忘记了反抗,任由他肆意掠夺。 慕浮越却不满足于此,他松开已经酸软无力的司空颜,起身就将她拦腰抱到了房间里。 后背贴到柔软的床铺时,司空颜才微微有些清醒。她怔怔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慕浮越,今晚的他,眼神与举动都充满了强势与霸道,一点都不似平日里对她的那般温柔。 “你怎么了?”她压制住心中的害怕,小心翼翼地问他,却不知道这样的柔软乖顺只会激起他更深的欲望。 慕浮越目光灼热地看着她,抬手轻轻拔掉她头上的发簪,嗓音中带着蛊惑人心的低哑,“我想要你。” 说话间,他的唇已经沿着她的耳畔落入白皙的脖颈。 即使司空颜再不懂男女之情,也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她伸手想要阻拦,却被他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扣压在了头的上方。 慕浮越很快就脱去了她的外衫,修长有力的大手更是伸入她仅剩的抹胸里,慢慢抚上了她胸前的娇嫩柔软。 陌生的情潮袭卷而来,司空颜也不知道自己是害羞还是害怕,终是小声哭泣了起来。 听到她的哭声,慕浮越总算清醒了过来。他有些无措地把她抱起来,给她穿好衣服,又低声哄她,“你别哭,是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对你。” 司空颜见他自责,不由有些心软,“我不怪你,我只是……只是有些害怕。” 慕浮越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还湿漉漉的眼睛,心里又酸又暖,“是我不好,我太心急了。” 他等不到她看清自己心意的那一天了,“你喜欢我吗?” 司空颜愣了愣,有些不解地看他,“对我好的人我都喜欢。” 慕浮越轻笑,“不是那种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是看到那个人会开心,看不到会想念,想一直和他在一起的喜欢。”他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我对你便是这样的喜欢。” 他的声音不低,司空颜却清晰地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仿佛空旷的山谷里响起的缥缈笛音。她一时不知做何反应,只觉得心乱如麻。因为短命,她从未考虑过去喜欢一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慕浮越见她发呆,有些失落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么难回答吗?……也罢,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他给她盖好被子,哄她睡下,方转身离开。 栖云院,苏衡本来都要熄灯就寝了,却没想到慕浮越会在这个时候找他。 他匆匆穿好外衣,还打着哈欠,“你自己大晚上不睡觉就算了,还来扰人清梦。” 慕浮越任由他抱怨,直到在院中石桌旁坐下,才颇为懊恼地倒上一杯酒,“我好像吓到她了。” 苏衡反应半天才明白他说的人是司空颜,顿时来了兴趣,“你把她怎么了?” “我差点强要了她。”慕浮越想起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有些郁闷地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急色!”苏衡夸张地笑了笑,又忍不住感慨,“这府里其她的五位美人你一直不屑一顾,我还以为你不好女色呢。” 慕浮越淡淡看了他一眼,“我只好她的色。” “我懂我懂!”苏衡也给自己倒上一杯清茶,和他碰了碰杯,“你能忍住也是不容易,那小丫头现在明白你的心意了吗?” 慕浮越晃了晃杯中的弦月,“应该明白了,就等她想清楚了。” “你就这么自信她也喜欢你?”苏衡见他一脸志在必得,故意泼泼他冷水,“万一人家小姑娘就是不喜欢你呢?” 慕浮越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他一旦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放手,“我会让她喜欢的。” 既然走了这第一步,他会一直走下去,直到她属于他的那天为止。 第二十八章:玉雕 司空颜辗转反侧了一夜,终于确定了自己也喜欢慕浮越。然而想到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在这里,她又失去了告诉他的勇气。 如果注定要离开,何必给他一场空欢喜呢? 晴柔早上来给她梳洗,看到她脖子处的吻痕,以为她已经被慕浮越临幸,不由替她开心道,“等王爷给了姑娘名分,这儿就是姑娘的家了。” 家?司空颜微微一愣,想起父皇母后,又想到慕浮越,都是对她来说重要的人,可她却只能选其一,想想就难过地落下了眼泪。 晴柔见状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安抚她,“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奴婢说错话了?” “没事。”司空颜摇头,忍住心里的难过,“是我自己不好。”好像来这里之后,她都变得爱哭了。 “姑娘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可不要放在心里。”晴柔还是有些担忧,但碍于身份便没有多问。 司空颜点头,“嗯,陪我出去买点东西吧。”过几日就是慕浮沂的生辰了,她该想想送他些什么了。 晴柔带她去了离王府最近的荣亭街,这也是帝京最繁华的地段。 街上人来人往,车马如流,很是热闹。 司空颜在各个店铺随意闲逛着,期望能看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礼物。 正走着,突然看见不远处的铁匠铺门前有一个身影很是眼熟。 她走近一看,好像是苏衡上次说的墨国女将姜宵,依旧是那日戴着黑色斗笠的装束。 姜宵正与那打铁的男人说着话,声音极冷,“真的做不了吗?” “姑娘,我们只会做箭孥,您可别为难我们了。” 姜宵又从手腕上除下赤金铃铛手镯递过去,“这样还不能做吗?” 打铁的男人眼睛一亮,忙接过在手上掂量了几下,“能做能做,只是这东西精巧,恐怕要多费些时日才能完成。” “三个月,不能再长。”姜宵话中冷意更甚。 男人莫名有些害怕,讪笑道,“姑娘放心,三月之内一定能完成。” 司空颜默默地看着,直到姜宵离开才回过神来。 她还没看过墨国的史书,不知道姜宵是什么结局。只听坊间传言,墨国的毓玄君和宵将军年少时师出同门,都是木易老人的关门弟子。传得更香艳离奇的莫过是宵将军一直爱慕着毓玄君,甘愿为他卸去红妆,驰骋沙场。 晴柔见她站着不动,忍不住问她,“姑娘,怎么了?” 司空颜转头,“没事,我们再去看看其它店铺吧。” 刚说完,就看到前面围了一群人,一个个争前恐后地挤着。 “前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晴柔笑道,“是葛老先生来卖玉雕了。” “他的玉雕很有名吗?怎么这么多人来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司空颜难免有些好奇。 “葛老先生的玉雕都是由西梧山的雪玉雕刻而成,那玉名贵得很,但葛老先生每件只要百两银子,所以想买的人自然就多了。” 司空颜不解,“那他不是亏本了吗?” “姑娘莫担心,葛老先生每月只来一次,而且每次只雕刻一件,不会亏太多本。想买的人自己报上想雕之物,葛老先生会随心情选一样当场刻制。” 司空颜凝神,果然听到人群里此起彼伏的声音: “老先生,我想刻一只蟾蜍,用来镇宅。” “我想刻一对玉鸳鸯送给我娘子。” “我想刻一朵白莲,正与我家那翡翠荷叶相配。” ………… “若是姑娘,最想要雕刻什么?”晴柔见她感兴趣,便笑着问道。 司空颜认真地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最想要的,便玩笑道,“若是我,肯定会为难了那老先生,不知他能不能雕刻出活生生的人来。” 刚说完,就听到人群中间苍老有力的声音响起,“是哪个女娃不相信老夫能雕刻出人?” 司空颜吓了一跳,但还是老实地站了出来,“老先生,是我冒犯了。” “原来是你这个女娃。”老先生看向她,混浊的双眼里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讶异,“人确实要比物难刻得多,不过你也别小瞧了老夫。” 他细细看了一会儿司空颜,低头拿起一块长条状的雪玉,飞速地刻刻画画,玉屑飞舞中很快就雕刻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美人来。 众人凑近一看,刻的正是这质疑老先生手艺的姑娘。 “今日这玉雕就当老夫为证明自己手艺,送给你这女娃了。”葛老先生说完就让一旁侍奉的小童送了过去。 司空颜看着手中缩小版的自己,一时还不敢相信这等好事会落在自己身上。 一旁的晴柔轻轻推了推她,小声提醒,“姑娘还不快谢谢老先生,这可是老先生第一次送人玉雕。” 司空颜愣了愣,“多谢老先生。”她莫名觉得老人不是简单地想送她玉雕。 葛老先生笑了笑,起身收拾好行当,一边离开一边幽幽地念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人群随之渐渐散去,只留下司空颜沉默地站着,像失了魂魄般。 姜宵走了没多远,就碰到了来寻她的魏仲凌。 他看到她,一直折起的眉头方微微展开,“怎么又一个人出来了,不是让你出门时带着侍女吗?” 姜宵看着他,目光即使透过黑纱也凉到心底,“你放心,我不会逃跑的。” 魏仲凌愣了愣,复又无奈地笑了笑,“阿宵,别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坏。”他抬手拨开她的面纱,“我只是怕你遇到危险。” 姜宵的眼睛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魏仲凌也不介意,眼光瞥到她空无一物的皓腕,随口问道,“我送你的那只赤金铃铛手镯呢?” 姜宵的声音极淡,“不小心丢了。” 魏仲凌不以为意地笑笑,“丢了就丢了,我再给你买一个。” 说完,就拉着她去了前面的首饰铺。 那日荣亭街回去后,司空颜就变得有些怪怪的了,经常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 晴柔问过她几次,她都说没事,只是有些春困罢了。 可都快初夏了,哪来的春困? 天暗之后,晴柔照常给房间点上几盏青纱绘莲灯,便去准备晚膳了。 刚出门就撞见了一身堇色玄纹锦袍的慕浮越,忙恭敬行礼,“姑娘正要用膳,王爷要不要一起?” 慕浮越点头,“让厨房多备几道暖胃的菜。” 晴柔知他是怕司空颜再受寒,忍不住小声道,“姑娘这几日心情似乎不太好。” 慕浮越眉头微折,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以后她若是不开心,早点派人告诉本王。” “是奴婢失职。”晴柔低头,有些惶惶不安。 慕浮越倒也没再说什么,提脚便进了房间。 司空颜以为是晴柔回来了,便轻声道,“我还不想吃,先放在那儿吧。” “是府里的菜不合你胃口吗?”慕浮越明知故问。 司空颜转身,竟有些不敢看他,“不是……是我不饿。” “那我饿了,就当陪我吃可好?”慕浮越上前几步,将她拉到桌旁坐下。 司空颜却慌乱站起,“王爷一个人用便好。”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躲避,慕浮越起身靠近她,有些无奈地叹息,“你不用这么怕,若是我那日的问题困扰了你,你不回答就是了。” 他越是这样,司空颜越是难过。葛老先生说得没错,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她不属于这里,本就不该奢望什么。 还是晴柔打破了沉默,她带着几个侍女将菜肴呈上桌,“启禀殿下,可以用膳了。” 说完,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吃饭吧。”司空颜知道自己逃避不了,便坐了下来。 慕浮越也不想逼她太紧,“明天就是二哥的生辰了,你要想去的话,我可以带你一起。” 司空颜虽然有慕浮沂的令牌,但要正大光明见他,还是需要有人带领,“那多谢王爷了。” “你突然这样生分,我会不习惯的。”慕浮越笑着夹了一块芙蓉饼到她碗里,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委屈。 司空颜也不习惯这样的自己,淡漠到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以前是我僭越了。” 慕浮越的眸色暗了暗,“你这是在拒绝我吗?”他抬眼,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可是……我不相信你对我没有半点心动。” 那一刻,司空颜几乎就要抱上去了。 然而,她只是转开目光,“时候不早了,殿下用完膳该回去了。” 慕浮越优雅地擦干净嘴,“明早我会让人来接你。”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晴柔就按照慕浮越差人送来的衣服饰品给司空颜梳洗打扮了起来。 雅致的倭堕髻上插着宝蓝色鎏银珠花,左侧扎着的月白色丝带随风飘飞。小巧的耳朵上挂着垂珠蓝玉耳坠,一身月蓝色蹙金疏绣绡纱宫装更是让人显得柔美秀丽。 “王爷果然好眼光,姑娘这般打扮在宫里一定可以艳压群芳。”晴柔看着镜子里的美人儿,忍不住赞叹道。 司空颜却是浑身别扭,其实她有过比这更隆重华贵的装束,只是如今她的身份实在不适合如此盛装,也不知道慕浮越是怎么想的。 第二十九章:狠心 用完早膳不久,就有侍女过来带她出了府。 远远就看见了一身湖蓝色织锦长袍的慕浮越,素白滚边上绣着银色竹叶暗纹,黑发束起以镶玉鎏金冠固定着,依旧清贵俊逸得让人舍不得移不开半点视线。 他的身边则是穿着杏黄色绣金兰垂绦宫装的简卿语。 “永宁见过王爷、王妃。”司空颜微微行礼后,便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后面的马车。 简卿语见慕浮越一动不动地看着,故作大方地笑道,“永宁在府里已经住了多时,王爷该给她一个名分了。” 慕浮越未置可否,只淡淡一笑,“还没有配得上她的名分。”说完便上了后面的马车。 简卿语的笑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一旁随侍的香岚忙扶稳她,“小姐,我们也该上车了。” 司空颜见慕浮越进了马车,下意识地往里面移了移。 慕浮越见状坐到她对面,“怎么,打算一直不理我了?”这拒绝人的方式也太小孩子了。 司空颜低头,“永宁不敢。” 慕浮越却欺身靠近,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不敢?那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他不会知道的,司空颜努力镇定自己,“没有,是王爷多虑了。” 慕浮越也不再逼她,只压低声音笑道,“别总是叫王爷,叫我浮越。” 仿佛被什么蛊惑了一般,司空颜颤抖着就吐出了那两个一直缠绕在心尖的字,“浮……浮越。” “真乖,以后就这样叫我。”慕浮越满意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便闭目养神去了。 司空颜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她明明是该拒绝他的,可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再这样下去,她还能毫无留恋地离开吗? 前面的马车里,简卿语苍白着一张脸,笑得勉强,“是我低估了她。” 香岚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心里也是愤愤不平,“小姐别气馁,她不过一个小小舞姬,除了会点狐媚手段,哪里比得上小姐?!” “可是……我真的好害怕,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一个女人。”简卿语喃喃仿若自语,以前无论慕浮越纳几个妾,去几次青楼,她都能淡然处之,可是现在她做不到了。 “王爷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小姐若是狠得下心,那个女人构不成威胁的。”在香岚眼中,小姐一直是淑雅高贵的,她实在不忍心看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简卿语没有再说话,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告诉自己,只要狠得下心,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太子的生辰是皇城的盛事,宫里早早就准备了起来。中午在撷芳园设家宴,晚上则在承福殿宴请百官,到时候平昌君和各宫妃嫔也会亲临。 到流华宫时,慕浮沂正和宸掌事站在殿外的台阶上说话。见他们过来,上前一步笑道,“三弟,你来了。” 慕浮越回之一笑,“今日是二哥的生辰,自然要早些来。” 身后的简卿语上前微微行礼,“弟妹见过太子殿下。”她知道慕浮沂对她还没有死心,所以特意加重了“弟妹”二字。 慕浮沂的脸色白了白,却仍是礼貌性地笑了笑。 这世间最伤人的果然是情之一字。司空颜当局者迷,却也旁观者清,“永宁先在这里祝殿下生辰快乐了。” 慕浮沂见是她,讶异之余更多的是开心,“你也来了。上次怎么留下药方就走了?” 司空颜怕他想起那日是先后的忌日,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那个药方有用吗?” “有用。”慕浮沂揶揄地笑道,“都出宫了还让你为我操心,三弟要是知道了肯定就不让你见我了。” “他不会的。”司空颜下意识地小声否认,却突然间明白上次慕浮越的威胁原来只是想将她留在身边。 哪有这样喜欢别人的,比她还不会表达。 已经进殿的简卿语回头见两人聊得甚欢,故作随意道,“永宁好像跟太子殿下挺熟的,看得出太子很喜欢她。 慕浮越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不置可否地笑道,“与她接触过的人应该都会喜欢她。” 简卿语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地问他是不是也喜欢,只附和道,“王爷说的是。” 司空颜和慕浮沂聊完天便一个人过来了,是慕浮越带她来的,她只能呆在他身边。 “说了这么久,总算说完了?”慕浮越正坐在桌旁喝茶,见她过来微微抬了抬头。 司空颜点头,坐到他右边的位置,决定再不多说一句话。 谁想到在一旁侍奉的宫女恰好是汐琴,见到她吓了一跳,“你……你不是永宁吗?!” 司空颜点头摇头都不对,一时默然。 好在慕浮越出声解救了她,“你怕是认错了人,司空姑娘是本王府里的。” 汐琴这才意识到自己逾越了,慌忙跪地,“奴婢眼拙,请王爷见谅。” 慕浮越也无意为难她,低头呷了一口热茶,“起来吧,下次别认错就行。” 简卿语见汐琴又偷偷看了司空颜几眼,那难以置信的眼神绝不会骗人,又想到前段时间司空颜确实失踪过,便猜出了八九分来。 她是该狠下心来了。 门外突然传来欢笑声,原来是慕浮悠来了。 她正拉着慕浮沂的手臂撒娇,“皇兄,我来这么早,是不是第一个啊?” 慕浮沂笑着摇了摇头,“你三哥可比你早得多了。” “啊?亏我起这么早,三哥欺负人。”慕浮悠有些失望地松开手,又神秘地将身后人拉到身边,“不过皇兄,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一身白衣,翩翩君子,温润如玉。除了君欲雪还有谁。 “青绝见过太子殿下。”君欲雪抬手微微作揖。 慕浮沂没想到自己的妹妹这么快就和他重归于好了,作为兄长自然是十分开心,“你许久没跟悠儿来看我了,以后可要多来。” “皇兄放心,我拖也会把他拖来的。”慕浮悠附和道。 慕浮沂无奈地笑了笑,“女孩子不要这么粗鲁。” 君欲雪与他了然地相视一笑,“没事,她也就是逞口舌之快。” “不许这么说我!”慕浮悠见他们两人把自己当小孩子,顿时有些嗔怪。 慕浮沂见不远处慕浮琰也来了,便笑道,“进去吧,里面可是有你日夜想见的人。” 慕浮悠果然拉着君欲雪就进去了。 司空颜知道今天会见到慕浮悠,却没想到还能见到君欲雪。 “永宁,真的是你!”慕浮悠一见到她,就开心地扑了过去。 汐琴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没有看错,有些惶恐地看了眼正襟危坐的慕浮越。 慕浮越面色淡然,内心却十分郁闷,她到底在宫里认识了多少人?! “惠纯,旁边还有人呢!”司空颜小声开口,她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 慕浮悠这才松开她,不以为意地笑道,“怕什么,我是公主。对了――”她压低声音,附到她耳边,害羞道,“我和欲雪和好了。” 说完,便将君欲雪拉了过来,“你们早就认识了,就不需要我介绍了吧。” 司空颜看向君欲雪,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待她如兄长般的男人依旧绝尘脱俗,如隔云端。 君欲雪见她如此盛装地坐在慕浮越身边,以为她已经成了他的侍妾,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待你好吗?” 司空颜低头,“挺好的。”其实仔细想来,算是非常好了。 慕浮越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只看到两人站在一起,终于忍无可忍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慕浮悠这时才想起皇兄告诉过她,永宁是景王府的人,再想起她日日苦练长袖舞,不由暧昧地笑道,“永宁,原来你想取悦的人是三哥啊?” 司空颜简直想捂住她的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慕浮越却是醋意顿消,甚至于笑得有些促狭,“我怎么不知道你要取悦我?” 司空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好在慕浮琰进来了,“见过三哥、三嫂。” 他的身边还是阿九,一袭碧衣,既不是宫女装,也不是嫔妃装,反倒像个仕族小姐。 慕浮越也注意到了她,如果没有记错,上次千金笑在慕浮琰身边的也是她,“这位姑娘是……?”他莫名觉得熟悉。 慕浮琰今日本就是特地带阿九来给大家认识的,所以介绍得特别郑重,“她叫阿九,九月的九,只是个普通姑娘。等过段时间,我就跟父皇请旨,册封她为昱王妃。” “阿九有礼了。”阿九闻言微微作揖。 慕浮越想慕浮琰还是孩子心性,又要照顾疯了的彤惠妃,确实该成家立业了,便道,“父皇那里你不用担心,几个哥哥都会帮你。你好好待人家姑娘,不要还像个孩子似的不知事。” “三哥,阿九还在呢,不要揭我的短嘛!”慕浮琰笑着撇了撇嘴。 一旁的慕浮悠忍不住取笑他,“你的短哪里要揭,阿九姑娘不与你计较罢了。” “君公子也在啊!”慕浮琰不甘示弱,故意装作才看见君欲雪,“我家二妹以后可要你多担待些,她在宫里可刁蛮任性了。” “五哥,你讨厌!”慕浮悠没想到他会突然扯到自己身上,抓住他的手臂作势就要打他。 慕浮琰一边笑一边躲,很快两人就打闹成了一团。 旁边几人含笑看着,也不出手阻拦。 第三十章:尴尬 “二妹和五弟这是做什么,还像小时候抢吃的吗?”说话的是刚进来的慕浮策,他正一脸揶揄地笑着。 慕浮悠闻声立即停了下来,装出一副委屈模样,“四哥,明明是五哥欺负我!” “我还不知道你,有人敢欺负你吗?”慕浮策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得无奈。 “还是四哥英明!”慕浮琰卖乖道,他看到慕浮策身边还有一人,细细看去,却是一惊,“这位姑娘是……是千金笑的媚仪?” 不怪他困惑,今日媚仪只化了淡妆,与往日相比,更像那位已逝的璃昭仪。 “你们都有美人相伴,我自然也不能少了。”慕浮策不置可否,只幽幽笑着。 虽然宫里没有几个人见过温璃,可慕浮越还是怕他又惹出什么事,“今日可是二哥的生辰,你别――” “放心。”慕浮策打断他,“我自有分寸。” 媚仪显然是被他逼迫而来,一直垂目不语。 慕浮策却故意与她为难,“怎么,这皇城内院还比不上你那风尘之地,连说句话都这么吝啬?” “王爷言重了。”媚仪终于微微笑道,“只是媚仪一个青楼女子,不敢轻易说话罢了。” 她越是自轻自贱,慕浮策越是恼怒,半晌才冷笑道,“你有自知之明再好不过,还不给各位殿下娘娘请安。”他的语气中明显带了羞辱之意。 媚仪却恭恭敬敬行了礼,“见过各位殿下娘娘。”她的目光在转到司空颜时明显一愣,继而淡淡地笑了笑。 司空颜回之一笑,心中有些不忍,她暗暗下定决心,在走之前一定要解了这两人的误会,即使不被爱着,也不能让媚仪被错误地恨着。 殿门外,是姗姗来迟的慕浮萱。 因为上次的失言,她看到慕浮沂时还有些心虚,“萱儿见过二哥。” 慕浮沂点头,不冷不热道,“跟我进去吧,他们都到了。” “等一下,我还带了一个人来。”慕浮萱忙拉住他,有些惴惴不安道。 慕浮沂这才注意到她身后一脸不情不愿的少年,不由失笑,“你们今天都怎么了,一个个都成双结对?” 慕浮萱害羞地笑了笑,“他是钦天监新来的,现任监副。” 都道新来的监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慕浮沂认真打量眼前俊朗稚嫩的少年,温和地问,“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答得干脆,“上官邈,邈远的邈。”要不是慕浮萱以公主的身份强拉着他才不会来。 慕浮沂也没说什么,就将他们带进了殿内。 上官邈本还兴致不高,结果一进去就看见了站着的君欲雪和坐着的司空颜,顿时惊喜出声,“君哥哥,阿宁,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慕浮萱也看到了这两人,尤其是司空颜,一时也是震惊,“你不是那个宫女吗?”这张脸她绝不会忘记。 司空颜暗想,完了完了,她是该感谢老天让她离开之前见到所有在这个时空认识的人,还是该责怪老天让她陷入这样窘迫尴尬的境地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认识她,却都认识得不完全。 她若承认了这一个身份,就是对另一个身份的否认,真是进退两难。 与此同时,众人也是面色各异。 上官邈傻傻地没发现任何异常,仍一脸欣喜地拉起司空颜,“阿宁,我――” “你叫她什么?!”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慕浮萱打断了,她像个吃不到糖的孩子似的不依不饶地责问。 场面太过尴尬,司空颜有些无措地向后退了退。 慕浮越起身将她拉到身边,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耳语,“别怕,有我在。” 下一刻,他便看向怔愣的上官邈和慕浮萱,似笑非笑,“不管你们以前和永宁有什么渊缘,往后只需记得她是本王府上的人。”话到最后,便带了些警告之意。 慕浮萱向来怕她这个三哥,遂诺诺点头,“萱儿明白。” 上官邈不明白,想要追问下去,却被司空颜的眼神制止,只好作罢。 慕浮沂作为几个人中的年长者,自然要圆个场,“好了,别都干坐着,我带你们去撷芳园,午宴正在准备。” 正直春末夏初,撷芳园绿树成荫,百花吐芳,一派生机盎然。 宫人已经在里面摆好桌凳,正好十二个座位。因为午宴还没开始,桌上只放了一些点心和美酒。旁边的几张檀木案上则放着笔墨纸砚、琴棋书画等闲雅之物,以供众人消磨时光。 慕浮沂在主座坐好,又招呼司空颜坐到他左边。 司空颜没有推辞,反正坐在哪里都不对,她也不为难自己了。 慕浮越也没说什么,在她另一边坐下。 简卿语、慕浮策、媚仪、慕浮琰、阿九、上官邈、慕浮萱、君欲雪和慕浮悠几人则顺序环绕而坐。 “皇兄,反正午宴还要半个时辰才开始,不如我们玩些好玩的好了。”慕浮悠刚坐下就开始不安分了。 慕浮沂笑着点头,“那你倒说说玩些什么?” 慕浮悠见他同意,便头头是道起来,“今日这园中花开得甚好,不如我们数一二三,然后同时报出心里想的花名,若有人报的一样,这几个人要完成抽中红签的人指定的事情,否则就自罚三杯,若都报的不一样,就重新开始。这其中既有天命又有人为,你们觉得怎么样?” 宫里无聊,难得有这样在一起玩闹的机会,所以即使是这样无聊的游戏,众人也都没有异议。 第一个抽中红签的是慕浮沂,按照规则首先报数,“一二三。” 闻言,众人纷纷快速报出自己想说的花名。 “是三嫂和媚仪姑娘,你们说的都是蝴蝶兰!”声音一停止,慕浮悠就激动得叫了起来,可一想起报数的人是慕浮沂,又有些忐忑不安,“皇兄,你想要她……她们做什么?” 慕浮沂自然不会为难简卿语,只低低道,“合奏一曲就好。” “二哥,你可真够怜香惜玉的,这也太简单了吧?”慕浮萱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真的不满。 简卿语和阿九商量后,决定一个弹古筝,一个弹琵琶,合奏一曲《春满园》。 一旁侍奉的宫女立即取来了檀木案上摆放的古筝和琵琶。 二人起身坐到梨花树下,开始拨动琴弦。 春日,梨花,美人。 古筝的典雅绵长交汇着琵琶的悠扬空灵,仿佛真的把融融春意凝于一弦一柱。 慕浮沂看着专注弹古筝的简卿语,恍惚又回到了少年读书的时候。 每日傍晚,简太傅查阅他们兄弟几人的功课,简卿语便独自在一旁弹奏古筝,安静优雅得像一幅水墨画。 让她们合奏,到底是带了点私心。 “太好听了!”慕浮琰听得陶醉,忍不住拍手叫好,还不忘给阿九抛一个他自认为的秋波。 然而只换来阿九的一个白眼。 第二个抽中红签的是司空颜,而花名报一样的人是慕浮策和媚仪。 慕浮悠迫不及待地看向司空颜,笑道,“永宁,说说看,你想要四哥和媚仪姑娘做什么?” 司空颜认真地想了想,轻声道,“我有一句话,希望容王殿下有一天能说给媚仪听。”她终究还是想在临走前帮媚仪一把。 慕浮策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要求,微微愣了愣才幽幽笑道,“哪一句话?” 司空颜起身,走到一旁的檀木案前,背对着众人快速写了几个字,便将宣纸折好递给了慕浮策,“这一句。” 慕浮策没有急着打开,他莫名觉得这会是一句他一辈子也开不了口的话,“你这怕是蓄谋已久了吧?” 不是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冷意,司空颜却淡淡一笑,“殿下多虑了,我可算不出你们都会说鸢尾。殿下若不愿意自罚三杯就是。” 她说得的确有理,慕浮策也无从反驳。至于为何会说鸢尾,大概只是因为那片紫色鸢尾花海是他少年时最美好的记忆,“本王说笑而已,不就是一句话吗?本王答应你便是。” 他收好纸条坐下,抬手向慕浮越举了举杯,不知是真心还是讽刺,“三哥,到底是你的女人,让人不得不佩服。” 慕浮越只是浅笑,“四弟过奖了。” 第三个抽中红签的是慕浮悠,花名报的一样的则是慕浮琰和慕浮萱。 “五哥,你完了!”一听到两人报的都是君子兰,慕浮悠就幸灾乐祸了起来。 不过更要完的大概是慕浮萱,她有些悔不当初地看着慕浮悠,默默祈祷她千万不要记仇。 慕浮悠想了许久,才缓缓笑道,“要玩就要玩些有趣的,五哥和三妹可介意我在你们脸上作画?”终究是姐妹,她再讨厌慕浮萱,也不忍心真把她怎么样,一点小教训就好。 慕浮琰却是苦了一张脸,“二妹,放过五哥吧,我家阿九会心疼的。” 一旁的阿九果断给他拆了台,“我不心疼,公主尽管画。” “听到没?快过来!”慕浮悠欢快地跑到檀木案边,提起狼毫小笔蘸了蘸,便开始在两人脸上作起了画。 她给慕浮琰的眼眶周围画了两个圆圈,又给慕浮萱脸上点了几个痣。 刚画好,就逗得众人大笑了起来。 慕浮琰倒是没觉得什么,跟着乐了起来。 而慕浮萱却以为大家都在笑她丑,一时又气又羞,心里对慕浮悠的敌意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