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他不准我做神仙》 第1章 上等仙骨 深秋时节,隐在群山中的临州城黎明来得格外早,晨曦点染珠露,薄雾洇湿了轻寒。 府衙四进的宅邸气派非凡,庭院里翠竹金菊点缀,花鹿仙鹤闲游,这本是一派悠哉悠哉的祥和之相,不过—— “娘,我不想活了!” 随着打着颤儿的哭腔,一只玉瓶应声落地,碎片顷刻间四散炸裂开来,最远的一片弹跳了几下,落在门口一双漆黑的鞣革官靴旁。 “整日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我在东厅都听到了!” 来人一副官架,不怒自威。 女子收了声,细细啜泣。 妇人急忙心疼地将人揽在怀里,抬眼埋怨:“你到底是不是亲爹?快想想办法呀,难道要让悠儿一辈子戴着面纱?她……她这个样子日后如何嫁人……”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哀嚎此起彼伏。 男人静默片刻,烦躁地转身,语调寒凉:“我已经寻到办法了,无论如何,府衙的脸面丢不得!” …… 临州民风开放,勾栏瓦舍尤盛,位于最繁华路段的云梦楼,是附近几个州县最大的青楼。 四层的建筑雕梁画栋,红墙绿瓦熠熠生辉。傍晚时分,染了云霞的姑娘斜倚危栏,玉臂招招,自成一道风景。 与前楼的繁华不同,后院里低等奴隶梦璃正盯着泡得发白的指肚发呆,水珠沿着枯枝般的手指滴落到泡满衣物的木盆里。 “你,跟我走。” 梦璃回神,抬头见眼前站了个面像凶狠的男子,心里一沉。 这人她识得,是老鸨黄四娘身边的。 她隐约猜出个七八分。 最近几天,前楼的姑娘、跑堂和楼后的奴隶、打手全都被带走过。 如今,轮到自己了。 那人将她带去后院的一间柴房,重重落了锁,梦璃紧张地盯着四周,似乎有一股淡淡熏香的味道,渐渐的,脑子开始低沉,眼皮也抬不起来了…… 再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操着尖细嗓音的黄四娘,她站在黑影里,面色迷糊,“试了这么多天,没一个气脉相符的,这个节骨眼上还跑了一个!这可是楼里最后的了!” 一旁的魔医阴森一笑,安慰道:“别担心,说不定这一个就成了呢。” 说着抬掌运功,黑色的浓雾汩汩而出,迅速窜入梦璃瘦小的躯体里。 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五脏六腑就如绞在一起般,巨痛袭来,额头瞬间布满了细细的汗珠。 魔医微滞,掠过一丝惊讶,遂又加大了力度。 蜡黄的小脸扭曲起来,身子也蜷缩成了一团。随着又一波儿力量在体内冲撞,枯黄干瘪的额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魔医被冲得一个趔趄:“奇怪……” 黄四娘也好奇,“怎么说?” “这根骨,竟然是……上等的仙骨!不过……” “如何?” “虽好,但只有二分。” 黄四娘如释重负,笑逐颜开:“五楼出的货,没有残次品。” 魔医打了个哈哈,也堆了笑:“看我,老糊涂了。这小丫头准是前世积了大德,生了副一等一的仙骨。那府尹千金不过是求张面皮而已,足矣,足矣。” …… …… 天界云霄殿。 面对众仙的争执,宝座上的天帝显得尤为烦闷。 最近几年,凡是重大集会,众仙定会吵得不可开交。 紫胤真人固执己见:“老身以为,千年之期将至,不必再寻梦仙……” “一派胡言!”九真仙人沉不住气了,拂袖怒骂:“你……你莫不是老糊涂了?!新梦仙能有召唤梦兵的能力吗?莫要忘了梦仙的职责!” “就是!”一旁的三台星君附和:“他就是老糊涂了!若没有召唤梦兵之力,千年之期一到,魔界大门洞开,我们拿什么抵挡千万铁骑?” 紫胤真人冷哼,话里夹枪带棒:“你们的徒弟早就灰飞烟灭了!三届优秀的神仙多得是!只要魂帖入了百仙堂,众生认可,何愁不能召唤梦军!” “她九天上的魂石没有灭,就一定会回来的!”九真仙人头一歪,油盐不进。 就在吵得不可开交时,夜神萧如白突然一皱眉,打了个激灵慌忙朝殿外跑去。 平日里,无论吵得多么激烈,他都一副事不关己样子,不看一眼,不置一词。 那张脸,已经近千年没有表情了。 现在,这个超然于天地外的男人,正奋力奔跑在大殿上,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狼狈又慌张。 众神目瞪口呆。 大家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天帝一声长叹,无奈摇头:“无妨,随他去吧……” 大家也跟着叹气、摇头。 他们对萧如白始终是同情的—— 毕竟千年前陨落的梦仙曾是他的恋人。 那场仙魔大战,魔界大门洞开,百万魔军一路杀戮直逼天界云霄门,天兵死伤惨重无力阻挡。 一时间天地蒙尘,山河动荡,三界浩劫。 梦仙燃烧了自己的魂丹召唤出梦兵,这才勉强抵挡住魔族的进攻。 仙族反击,梦仙陨落。 在魂飞魄散的最后一刻,她努力挣开萧如白,满脸决绝:“你我……缘尽于此,此后……不复相见!” …… 第2章 万两黄金 梦璃再次醒来的时候,一股奇异的香气钻过鼻子,刺激着匮乏的味蕾。 她揉了揉眼睛,桌上摆了一盘酱鸡腿。 晕倒之前,依稀记得有个尖细的声音问想吃什么。 除了米糊、菜粥、刷锅水,梦璃几乎没有吃过别的东西。脑海里对于食物的记忆就像荒漠里的水源一样贫瘠。 即便如此,她还是喊出了“酱鸡腿”。她听前楼的丫鬟们说过,酱鸡腿好吃,酱鸡腿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大口咬着鸡腿,陌生的味道塞满口腔的时候,梦璃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香。她时不时捶两下被噎住的胸膛,一阵风卷残云。 吃饱喝足后,她的心也横了下来,反正都是一死,不如今晚就逃了! 说到逃跑,她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云梦楼前有狼后有虎,生存已是勉强了,对于逃跑的准备规划迟迟没有备妥。 如今,刀架在脖子上,只能硬着头皮拼一拼了。 好不容易挨到三更,梦璃蹑手蹑脚溜到后院。 月亮被乌云挡住了,四下一片漆黑,好在这里的布局结构早已烂熟于心,无数个这样的夜里,这条路线不知被演练过多少遍。 又穿过两个偏院,前面不远就是后门了。 这里果然如传言的一样,一个守卫都没有,至于为何,她恐怕再没有机会弄清楚了。 明日便是交货之日,刀山火海,是死是活,就看今晚了。 寒风凛冽,透过薄薄的衣衫,被冷汗浸湿的后背刀割一样。梦璃咽了口唾沫,胡乱抹了把随风飞舞的乱发。 门口的位置她已经盯得眼睛都有些酸涩了,黑夜里没有任何参照,她丝毫不敢懈怠,每迈一步都是深思熟虑反复算计的。 就在屏住呼吸缓缓抬脚的时候,忽然,身后远远地传来黄四娘尖高的声音:“客官您是老主顾了,哪次不是满意而归。” 紧接着是一名男子的声音,他好像醉了酒,口齿含糊:“满意?上次……上次的货就不满意,我才玩了半个时辰就断气了,好多工具还,还没上呢,一点儿也不尽兴……” 黄四娘陪笑,“这次的货是我亲自挑的,皮实水灵,保准让您尽兴。” 梦璃全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大气不敢出,他们去前楼必得在这里拐弯,灯笼照处,庭院萧索,无半点藏身之处。 冷汗呼呼往外冒,脚步声越来越近,梦璃只觉自己像天光下的老鼠,遁无可遁。就在灯笼的黄光拐过影壁墙的一瞬,梦璃奋力一跃,跨到树下碎石块旁边蜷缩了起来。 脚步声在头顶戛然而止,梦璃拼命屏住呼吸,身子僵硬一动不敢动,她甚至想紧紧握住自己那砰砰乱跳的心脏。 “这酒……带带带劲儿,比小姑娘……还带劲儿……”男子摇摇欲坠。 黄四娘搀扶了一把,“您要是喜欢,我差人再取两坛一并送到府上。” 梦璃瘦小的身子混在石块里,昏暗的夜色下,极像块造景的石头。 老鸨一行人喧喧嚷嚷进了前楼,梦璃只觉浑身黏糊糊的,冷风再也吹不干了。 她过了好久才敢起身,双腿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脚底也像踩了棉花。 梦璃按捺住快要跳出来的心,一点点挪到了院门口,悄悄握上了门闩。 身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门外是天高地阔,只要迈出去,迈出去,外面的世界与自由的日子便会来临,她仿佛听到远方传来呼唤她的声音—— “邦!” 随着一声闷响,一高一矮两个壮硕的身影像拎小猫雏子似的,将被打晕的小丫头弄到了角落里。 “头儿,你下手这么重,万一打死了……”矮个男子有些担忧。 “啧,麻烦!”高个男子不耐烦地试了下鼻息,极度不情愿地掏出一粒药丸塞进梦璃嘴里:“浪费我一颗九转丹!” 梦璃缓缓转醒,眼前这两张狰狞的脸吓得她后背一凉,慌忙倒退,急急摸出腰里的碎瓷片,稳了稳神,死死盯住两人。 “小姑娘乖,爷的猎魂刀很锋利的,你别动,爷保证不让你多吃苦头。” 进退两难之下,梦璃叫苦不迭,又丝毫不敢声张。 高个儿男子晃了晃手里的短刀一脸得意。矮个子还有些迟疑:“头儿,你真的看清楚了?” “当然了!晌午我从后院路过看得清清楚楚,她那张脸跟大长老卧房里挂的画,简直一模一样!要是咱们用她的脸皮做个新奇玩意儿去献宝,荣华富贵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到荣华富贵二人对视一笑,不约而同上了手。 像遇到狼群来不及躲闪的羔羊,小姑娘惊恐万分。力量悬殊之下,手里的碎瓷片并没有起到实质性的作用,一下就被打落在地。 “两……两位大哥,我就是个打杂的,没钱长得也不好看,您就放了我吧。只要不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虽然恐惧到了极点,但是对于生的渴求丝毫没有减弱。 “少废话!捂住她的嘴!” “救……”梦璃奋力大叫。 不知何时,风吹走了乌云,月光惨淡,刀刃明晃晃的耀眼。 此时的梦璃深知自己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无论怎么哀求也难逃一死了。 可怜她从小被卖到这里,十年来从未看过外面的世界。暗无天光的漫长岁月里,于他人而言,死,也或许是一种解脱。 可她偏不,她坚信总有走出去的一天。 我不要死! 强烈的求生信念在胸中翻涌蓬勃,脑袋里就像突然炸开一个炮仗,轰然之下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周围红雾弥漫她看不真切。 就在猎魂刀触上皮肤的一刹那,一道白光闪过,“咣啷”!伴着低沉的呼痛,短刀掉落在地又颤抖着弹起滚出老远。 “谁?!” 矮个男子上前扶住同伴。 只见苍白的月色下站着个白衣白冠的俊俏郎君,罗衣翩翩,风华无双,整个人都闪着光。 那容颜本是三月桃花般的容颜,此时却因着滚滚升腾的怒气而不敢让人多看,眸光锐利的能射出刀子来。 “滚!” 话语无风却凉,冷飕飕的。 高个男子回过神,趔趄着抓起短刀,还想一搏,矮个子却实相:“头儿,此人深不可测,还是算了吧,切不可耽误了东胜州的差事……” 鼻翼斜哼一口气,高个男子不甘地剜了一眼,悻悻离去。 能活命,是好事。 虽然梦璃的惊讶程度丝毫不比那二人少,但无论他所图什么,当务之急还是先稳住他。 “多谢郎君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只能来世,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白衣男子并不理会她的喋喋不休,径直走过去抓起她的手。 丝帕绕了三圈,盖住了猩红。 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这种香和楼里姑娘们用的不同。它没有脂粉气,若隐若现似有似无,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熨帖。 梦璃心里打着鼓,脑子飞速旋转着。不经意打量到那张离得极近的脸上。 皮肤光洁细嫩,鼻梁坚挺,如削的薄唇微微抿着,虽是剑眉星眸,眉眼却煦若春风,只是站在这里便觉气骨傲杰,清如秋水。 世间怎么有如此脱俗的男子。他是神仙吗? 梦璃看得有些呆了,一时竟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他弯腰低头,包得甚是仔细,如瀑的墨发散垂在胸前。 梦璃咽了口唾沫,悄悄地、缓缓地,另一只手慢慢靠近了他丝绒般的发丝——突然紧紧抓住,猛力一拉。 “嘭!” “嘶——” 趁那人吃痛揉着额头的功夫,梦璃拼命朝里院跑去。 出现在云梦楼的男人。 定不是好东西。 梦璃咬着牙关,飞奔向前,慌不择路进了前楼冲上了楼梯,谁知脚底一个磕绊,从楼梯滚了下来。 顾不上喊疼,梦璃大口喘息了几下刚要爬起,后背就结实地吃了一脚,胳膊也被反剪了起来。 “呦——我的小梦璃这是要去哪儿呀?” 方才那么大动静,黄四娘正带人查看。 她伸出肥嘟嘟的手指头用力戳了戳,那如蔫菜般耷拉下来的脑袋,丝毫都不敢躲一躲。 怎么办? 深夜出逃,该如何解释呢? 老鸨黄四娘这个人,心狠手辣丧心病狂,在云梦楼十年,她最了解不过了。 梦璃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慌乱之中四下里打量。 周围是迅速围拢过来的人群,各式各样的靴子鞋子晃来晃去,直到——一双熟悉的牙白缎皂靴遍映入眼帘。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回妈妈,方才……方才那位客人……”梦璃抬起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伸手一指:“那位客人说喜欢我,想跟我……跟我……” 黄四娘眉毛一挑转过身去,见此人衣着不凡气宇轩昂,顿时喜笑颜开,小意凑过去询问:“这位爷,您……喜欢她?” 白衣男子朝梦璃望去,缩在人堆里的小丫头面色煞白发丝凌乱,一双眼睛里饱饱的含着两汪泪,双唇轻轻颤抖着,额头上还鼓着个红红的胞,那祈求的神情让人心里突的一紧。 “喜欢至极。” “哎呦呦!您真是好眼光呐!” 黄四娘大喜过望,肥厚的脸上油亮亮的,“这小梦璃可是楼里最俊俏的丫头,打小我就带在身边亲闺女似的养着,好吃好喝供养了这么大……” 黄四娘稍停,偷瞥了一眼,脸上的笑更甚了:“所以嘛,这主儿自然也金贵些。不过看在你们有缘的份上……只收一万两黄金好了!” “我现在……还不能带她走。”白衣男子迟疑了一下。 “哎呦~~”黄四娘扬起帕子捂着嘴吃吃笑了,“爷,您误会了!这一万两不是赎身的钱。” “?” “是初夜!” 第3章 梦仙转世 初……初夜?! 梦璃一拍脑门,疼得龇牙咧嘴。 竟然忘了,这里可是云梦楼啊! 人群也炸开了锅。 一万两黄金的初夜,闻所未闻。 白衣男子闪过一丝尴尬,轻咳几声稍作镇定,抬手指了指泄气瘫在地上的小丫头:“沐浴更衣。” “好嘞——包在我身上!您先去房里稍候片刻。” 黄四娘欢天喜地,小碎步送金主进了房。 鱼儿上钩,大喜过望。 同情心泛滥,向来是宰客的利器。 人被带了下去,众人散去,楼上斜栏后应声出来看热闹的姑娘们又换上了笑容,走廊里时不时窜出一二执壶红面的恩客,骂骂咧咧不知所云。 一切又喧嚣了起来。 云梦楼喧阗萧鼓,达旦不歇,果然名不虚传。 …… 沐浴过后,梦璃摸了摸身上光滑的绸缎,柔软得就像天边的云一样,内心却无半点欢喜。 前面带路的是个羸弱的小丫头,见她愁眉苦脸,笨拙地上来安慰。 “梦璃姐姐,我看那郎君对你是真心喜欢的,要不也不会花这么大的价钱…… 再说现在千年之期将到,异族大门将开,梦仙却迟迟没有现世,三界将来如何谁也未可知,咱们都是过一天少一天,能寻个靠山已是万幸了。” 小丫头眼神清澈,脸上挂着灰。虽然身上套着干净的布衫,但一看就知道是从某个地方现抓过来的。 那双布满了细口子的手,出卖了她的境遇。 “你叫什么名字?”梦璃看着她,恻隐微动 “小夏。”小丫头以为自己的劝慰起了作用,腼腆地笑了:“姑娘莫再忧虑了,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好日子吗? 暗无天日的粗使奴隶和衣着光鲜的接客姑娘。 一个火坑换到另一个火坑罢了。 梦璃苦笑,“你先下去等着吧,有事再唤你。” “哎——”小丫头开心应着,“妈妈说您先将就住这,等澄澜姑娘收拾好了再换过去。” 楼里的姑娘,住的楼层和身价、地位相当。四楼更是依次分成了“天”“地”“元”“黄”“宇”“宙”“洪”“荒”八个字号。 而“天”字号原本住的是花魁苏澄澜。 梦璃呼口气推门而入,拉起正在喝茶的人,拖到窗户边上低语:“再过一个时辰,后院会运进一批草料,到时候我们从这里下去,混在马车里一起逃走。” “……”眼前这人不说话,盯着那张略施粉黛的脸痴痴地看。 “喂!你听到没有?!到时候我们一起逃。” 在这生死关头走神,梦璃觉得牙根有点痒痒。 “为何要逃?” 现在嘴也抽抽了。 “呵,不逃,难道你有一万两金子?!” “有。” “有也不能给!看不出来这是宰你吗?” “已经给了。” “什……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你沐浴更衣的时候。” 这人……怕不是脑子有毛病? 梦璃仔细打量一番,叹了口气。 多好的一个翩翩郎君啊,气若幽兰,仙风道骨的——只可惜,是个傻子。 男子抓住她的手,语气认真:“那我们去办正事吧。” 梦璃眼角一抽往后退去。可后面是窗子,已经退无可退了。 “这位大哥,大爷……您看我皮糙肉厚的,长得不好看也没有半分才艺,实在是怕扫了您的兴致,不如您就行行好放了小的吧……您放心,等我赚了钱一定加倍奉还,您只要留下姓名……” “萧如白。”男人语气平淡,伸手抓住了她的腰。 梦璃只觉一股电流从腰间传遍全身,生生打了个激灵:“有有有话好好说……别,别……啊!” 小巧的身子整个被打横抱起,直接加剧了她的惊恐:“等,等一下,还有件事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是神仙!” 萧如白停下脚步,低头看她:“好巧,我也是。” “我……我是梦仙转世!”梦璃抓着他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眼看千年之期将到,你……你若轻薄我,惹得我不开心,到时候召唤不出梦兵来,整个三届就危险了!” 萧如白手上紧了紧,抱着她直接出了门:“轻薄?我可是花了一万两……” 难道……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行那事? 梦璃大惊,情急之下捂住了他的嘴,半天挤出几个字:“吃亏……是福……您虽亏了钱,但救的是三界!……啊!” 耳边嗖地刮过一阵风,梦璃觉得身子突然被抬高了,她朝四下一看,顿时从头凉到脚后跟。 此时她正被举在最高的云栏上。 这男人疯了吧!! 撕心裂肺的呼救顿时响彻整个云梦楼。 一众恩客被吸引出房门,三三两两,又合成长长的一堆,潮一般像前进,翻涌着朝外扑去。围栏如海岸般拦住了人潮,他们驻足而望,指指点点。 黄四娘身边一个打手急了:“主子,这……” “挺会玩啊!真是人不可貌相。”黄四娘捏着帕子掩鼻而笑:“跟银子相比,人命是最不打紧的。吩咐下去,都准备好,人摔下来后赶紧清理干净,别脏了客人们的靴袍。” 四楼的云栏前,呼喊的声音已经沙哑,男人直直盯着梦璃的额头,不为所动。 楼下渐渐有了不耐烦的声音,调侃着,催促着。 于众人而言,这不像场生死,更像是一场华丽的表演。 角儿都上场了,唯有一出好戏才能抚平看客们的猎奇。 男人面容冷漠,喃喃自语:“难道,还不够……” “够了够了!爷,只要您……您放了我……钱我一定会还……否则……否则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哀求的声音已经嘶哑,恶毒的诅咒并没有换来他的回心转意。 就在梦璃捶死挣扎之际,那双手竟毫无征兆地,没有半丝犹豫地,松开了。 原本扑腾着的身体如一片鲜艳华丽的羽毛般落了下去。 周围寂静了片刻。 人群又骚动起来,阵阵尖叫掺杂裹挟着刺耳的呼响彻穹顶。 站在云澜后看热闹的花魁苏澄蓝一下子就不恨了。什么“天”字号房间,什么万两黄金初夜的风头,仿佛都不重要了。 她现在是个合格的旁观者。 幸灾乐祸,冷眼无情。 看客们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向上提着,殷切等待着躯体撞击地面的惨烈。 萧如白将人扔下去后一直死死盯住她的额头,神情紧绷,似乎在寻求一个答案。 “梦儿,是你吗?是你吗……” 是你大爷! 梦璃狠狠啐了一口,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碎尸万段! 但此刻她正急剧下坠,她感到有风在耳边,周围形形色色的人呼啸而过,随后被拉成鬼影的长度。 不想死! 我不想死!! 谁来救救我! 就在心底强烈呐喊时,眼前一晃,身体突然有了支撑,一束温暖又强烈的光缓缓将她托起,光线流转,如仙子生出了翅膀,梦璃轻轻着了地。 众人看呆,“神仙!”不知谁喊了一句,带出无数窃窃私语。 梦璃惊魂甫定,萧如白一跃从云栏翻了下来,流风回雪,衣袂翩跹,丝毫不顾忌看呆的众人,他神情激动,伸手捞过这团娇小的身子,想要把她揉进胸膛里,“梦儿,梦儿……” 而梦璃却吓得不轻。 这人,太可怕。 萧如白敏锐地捕捉到她额头上一闪而逝的红光,虽说用了法术护她平稳着地,但那惊恐的神情还是令他心疼不已。 五更已过,几名男子进来与老鸨交涉着什么。 嘈杂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梦璃被勒得快喘不上气了,她搞不懂这个男人又要做什么,但她告诫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深深蓄了一下力,梦璃拼力挣脱开,大声呼喊: “大家都听好了,我是梦仙转世!” 或许,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众人错愕,她继续喊:“现在有人要来害我,请大家帮帮我!等我法力恢复了定能……” 黄四娘一听急了,上去拉了一把梦璃,“这位爷跟你闹着玩呢,他也是好心,想帮你证明身份呢!” 窃窃之声此起彼伏,黄四娘朝身后倏地一笑:“烦请回去给府衙老爷带个话……” 那人伸长了耳朵,良久才听到她无比慵懒的后半句—— “那件货呀,可不得了了,那可是梦仙转世呢!” 第4章 你不对劲 一顶朴素的小轿拐入幽深的巷子,府尹宫如海打帘一望,愤愤叹了口气。 云梦楼里梦仙转世的消息像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临州城。 就连这种行人萧索的小巷子现在都挤满了人。 穷人们拿着果品贡礼围在楼外以示虔诚,而富人们则直接去楼里送香火银子,只要出的价够高,就算同梦仙本人喝茶听曲,亦不在话下。 狭窄的木门开了条缝,弄清楚来人的身份后,小轿被迎了进去。 门口一阵骚动。 一直到入门许久,还能听到外面的喊声。 “为什么他能进我们不能进?” “让我们进去,我们也要见梦仙!” …… 宫如海一身便装,阴郁深沉,面色不悦。从小轿下来径直被引去了偏院。 明明说好了今日交货,非逼得他亲自来走一趟。 “四娘好手段呐。” 黄四娘一脸堆笑,肥硕的腰肢扭了几下故作娇嗔:“瞧您说的,这梦仙转世不光是我云梦楼的喜事,也是整个临州的瑞泽呢,一想到三界苍生都要靠我临州人士,这精气神儿呀就倍儿爽利!” “哼!” 宫如海不屑地瞥了一眼,怒火暗涌。 “少耍花样!既然收了定金,就要按规矩办事,我不管是梦仙、天仙还是别的什么仙,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得给我交货!” “哎呦我的青天大老爷啊,您真误会我了!” 老鸨一脸委屈,光滑肥圆的脸上硬是挤出了几道皱纹:“这哪里是定金的事呦,您把我四娘想成什么人了!” 宫如海黑着一张脸,她倒不着急:“您放心,我云梦楼屹立这么多年,最不缺的就是货了。我再去搜罗个不就行了!” 宫如海不置可否,眼下也没有其它办法了。 “您放心,就算物色不到,这不还有梦仙嘛!只要价格到位,都是小事儿。只不过……” 宫如海抬眼,又涌起一阵不悦。 “只不过,那日梦仙现世,是有个天神来接她的,当场就给了一万两黄金赎身,只是我跟那丫头感情深厚,想多留在身边疼几天。” “……” “您也别太担心了,”黄四娘赶紧安慰:“得道成仙哪有那么容易呢!” 宫如海攥紧拳头,皮笑肉不笑:“那就有劳四娘了,务必尽快将货送过来。” 说起老鸨黄四娘,背后势力盘根错节深不可测,是当地响当当的人物。无论消息获取、人口贩卖,还是网罗奇珍异宝,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办不到。 三年前,有个富家子弟来闹事,第二日全府一百多口人就惨遭毒手横死。仵作说是中了蛇毒,但也有谣言说这户人家遭了天谴,众说纷纭,官府到现在都没有定案。 自那以后,黄四娘的背景愈发神秘了。 总之,就是不好惹。 …… 思梦小筑。 院中巨大的桂花树枝干光秃秃的,枯枝蔓延开来,一如人的思绪。 萧如白在树下站了许久,直到有个红发、红眉、红衣的暴脾气神仙来寻他,这才懒懒搭了句话。 “入冬天气干燥,身为火神不去防治山火,跑这大喊小叫作甚?” “你……你把府邸建在人界的仓青山上,这任性真是三届独一份儿!每次老子来找你都累个半死!” “思梦小筑建了一千多年了,你来去不知多少回,今日才觉得累?” 萧如白不看他,面不改色。 “不对!小白你不对劲!”火神像发现什么似的,仔细盯着他揣摩了一番。 “你这张脸,从来都没有表情的,可是现在,你看看,唇角是不是扬了下,眉毛是不是挑了下?哎呀呀,不得了!话说……你在看什么呢?” 顺势看过去,重重叠叠的枝丫里,竟然开着一朵花。 珍珠似的花蕊抱在鹅黄的花瓣中,小小一朵,玲珑可爱。 “这棵树都千年不开花了,今日怎么……是不是……难道跟小梦儿有关?!快跟我说说。” 萧如白一怔,冷冰冰地转身进屋:“有时候,好奇心重,并不是件好事。” “喂!你等等我!”火神并不打算罢休,紧随进屋,拿起茶杯便要倒茶。 “放下,那是梦儿用过的。” 火神撇撇嘴,刚要落座。 “不行,那是梦儿的椅子。” 那坐在塌上总行了吧。 “不可!梦儿最讨厌床榻被弄脏了。” 这简直要把人逼疯了! “你把小梦儿的东西全都搬了出来,难道……真的找到她了?那为何不把她带回来?” “不可。”萧如白沉吟一下:“这一次,我想让她做个普通人,至于要不要做梦仙,她自己来选。” “你是说……”火神面色凝重:“天界的人也在找她?” “不错。所有人都觉得她为三届付出生命理所应当,但没有人问问她愿不愿意!没有人去寻找更好的可以抵御魔军的办法!他们!他们只想牺牲她一个!!” 空气瞬间滞住了,萧如白握紧拳头,青筋暴起,愤怒汹涌,波涛万里,整间屋子随之一震。 火神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老朋友的喜怒哀乐了,迟疑一下,还是伸手拍了拍他僵如雕塑的后背。 “小白,其实……她那个时候是自愿的,当时她一心求死,你比谁都清楚……切不可执念过深生出心魔……” 几句话说像淬了毒的尖刀,毫不留情扎进心里。 萧如白铁青的面色瞬间煞白,眼里的火焰急速熄灭,磅礴的怒气也跟着枯萎了。 那句“一心求死”使他的灵魂迅速抽离,成了一具躯壳。 …… 花神宫。 “跟丢了?!一群废物!” 花神烟萝怒不可遏,几近疯狂,抬手将桌子掀翻,茶杯重重落地,碎片弹起划伤了随从的脸。 “夜神出了云霄殿就下界去了……”随从唯唯诺诺,不敢抬头。 “去了凡界……”烟萝极力搜索跟萧如白有关的人和事。 “夜神的府邸就在仓青山,他……他也可能是回府了。” “为何不跟过去?” 随从一脸委屈,整张脸扭曲起来:“您……您是知道的,仓青山周围都是结界,我等……” “滚!” 烟萝回神,努力调整了呼吸。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烦躁。心里惴惴的,一种不好的预感盘亘在心头,脑子也开始凌乱。 不会的,不会的,都已经死了近千年了,一定不会的…… 可是白哥哥为何如此慌张的下界? 想起萧如白那日的狼狈样子,她心乱如麻。 被压在心底许久的那个名字开始蠢蠢欲动。 “梦璃,如果真的是你……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 第5章 桂树飘香 大概是因为前途未卜,乱世的热闹远比盛世的喧嚣更深入人心和淋漓尽致。 自从梦仙降世以来,云梦楼变得更热闹了。有时候男人们过来仅仅是为了远远地看一眼梦仙,或者是沾沾神仙的仙气。 这日,梦璃换了房间,正忙着整理布置。 小春端了厨房刚出锅的糕点欢天喜地,一溜小跑。油汪汪的杏仁酥金黄饱满香气沁人,她咽了口唾沫加快了脚步。 “啊!” 哐啷一声,空气里布满了甜腻的香气,小春回神,杏仁酥滚了一地。 苏澄澜慢悠悠收回那只云锦荷花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小春懵在原地,囧得满脸通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忍着快要滚出来的眼泪,默不作声迅速收拾一地的狼藉。 “有本事去找梦仙啊,跟个丫鬟较什么劲?”张蓉蓉鄙夷地瞟了一眼。 上次花魁大选,她因为两票之差屈居人后,从此,二人的梁子就结下了。 苏澄澜哼笑一声,“我是给她立规矩!这楼里,没人真心盼着好,等哪日有事了,你们一个个跑得比谁都快!” “说得就像你能一辈子待在这似的!再说了,人家是梦仙,你输得不丢人!” 张蓉蓉没有讨到好处,悻悻说了句风凉话也散了。 …… 梦璃见到推门进来的小春,微微一滞。 “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桌上半盘破碎的杏仁酥似乎在无声控诉。 “是谁?” 梦璃有些恼火。 鬼门关都走好几遭了,又怎容得别人欺负到自家头上。 小丫头涨红着脸,眉头微蹙,脚尖紧紧巴着地,小手拘谨着不知道该怎么摆放才好。 “我……我自己摔的” “说实话!” 梦璃怒吼,吓得小春一个哆嗦,半晌才从喉咙咕噜出几个字:“是苏澄澜……也怪我自己没看路。” 是有过怎样的经历才能够如此卑微? 梦璃有些诧异,又不忍心责怪,轻叹一声:“你这个样子,还怎么找亲人呢?” “你……你怎么知道?” 梦璃抬手一指:“你那半个木坠子,宝贝似地挂在腰上,没事还总摸来摸去,若不是亲人给的,难不成是情郎?” 小丫头听到“情郎”这个词,脸噌一下暴红脱口而出:“是我姐姐!” 她怯怯抬眼,继续道:“几年前,我们在街上乞讨被人牙子盯上……后来姐姐半路被买走了,我到了这里。如今唯一的联系,就是这块木坠子了。” 梦璃接过来仔细打量。 原来猫也可以被雕得如此威风凛凛。反面的云纹也大气磅礴,围在中间的是一个“中”字,怎么看都不像寻常之物。 梦璃握紧,神色突变:“你想不想逃出去?” 小丫头心一突,警觉望向门口,声音压得极低:我们……逃不掉的……” “为何?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小春拼命摇头。 “告诉我!” …… …… 苍青山西侧山麓。 “这座也是易燃的山吗?布雨的话,应该如何分配?……烨炟,烨炟……喂!” 龙女涵沅音调一声高过一声,脸上写满哀怨:“别以为我年纪小就敷衍我,虽然我是第一次巡查,但我很认真在记录的!” 她扬着厚厚一沓册子叫嚣:“刚才我见花神姐姐从山头路过,你……你再这样,我就叫她过来评评理!” 火神一激灵:“你说什么?” “这座山也是……” “不是这个!” “我很认真在记录……” “也不是这个” 涵沅恼了,趴在他耳朵上用力大喊:“我要叫花神姐姐过来评理!” “坏了,坏了,坏了……”火神念经似的,不停拍着脑门,像只旋转的陀螺。 他用力抓住涵沅的胳膊,语无伦次:“你,你先自己去东面看看,我有点急事去去就回!乖啊!” “喂!烨炟,你……你给我回来!” …… 思梦小筑。 星霜远远盯着桂花树下的萧如白,面露疑色:“镜流,你说咱们仙尊是不是不对劲儿?” “怎么不对劲了?不就是每日盯着那朵桂花看3个时辰嘛。” “不是,”星霜压低声音,肘了他一下:“咱们仙尊向来不在意衣着穿戴,可是今早,他……他竟然吩咐我去采买衣裳!” 镜流依旧憨憨的,“咱们仙尊凤表龙姿,买件新衣裳不算什么。” “你是不是傻?!”星霜恨得牙痒,“你想想,自从咱们来了思梦小筑,仙尊何时置办过衣裳?” “哎呀!”镜流恍然大悟:“咱们仙尊不对劲呀!一朵花怎么能盯着看三个时辰呢?” “!……” 星霜负气离开:“就我一个正常的……火,火神?您怎么……” “小白!小白!”火神气喘吁吁往里冲,一个磕绊差点摔倒,“你家仙尊呢?” 星霜朝桂花树抛了一眼,叹口气:“又来个不正常的……” “小白,你这是……要去找小梦儿吗?”打量着穿戴一新的萧如白,火神关切道。 “梦儿不是你叫的。”萧如白答非所问,目光依旧流连在那朵花上。 火神凑过身去,压低了声音:“别去……她来了。” 第6章 初探五楼 小春用力绞着帕子,桃红的丝帕要被她戳出个洞了。经不住梦璃的再三追问,她终于开了口。 “我……我在服侍姑娘前,一直……一直都在五楼……” 她的声音细如蚊蝇,缩在嗓子眼嗡嗡唧唧。 梦璃一惊,“你是说,你原来是五楼的……‘货’?” 云梦楼除了沿街屹立的四层楼阁,还有一个神秘的地方——五楼。 至于五楼在哪,大家讳莫如深。 单是听到“五楼”这两个字,心尖儿就要跟着颤一颤。 按说货被用过后,便没了价值,为何小春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呢? “我从进来就关在那了,里面连扇窗子都没有,一片漆黑。有时候会有一点光亮,那是要出货了。” 小春的眼里暗淡无光。 “其实,我是顶替别人的。因为买主看中的货跑了。就在我被带走的时候,刚好看到人被抓了回来。看门的说,这里谁也跑不掉,哪怕跑了也会自己回来。” 梦璃疑惑:“自己回来?” “嗯。我看到那人被拖到角落里,眼睛、鼻子、嘴巴全是血……特别吓人……” 梦璃揽过她轻轻拍了拍,瘦削的后背上一点肉都没有,清晰的脊骨硌在手上,阴森森的。 “别怕,我一定会弄明白,然后带你逃出去。” “其实……”小春欲言又止:“我,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梦璃的手滞了一下,又轻轻顺抚着:“还疼吗?” “不疼了。” “别怕,已经没事了,你肯定会长命百岁的。你现在是我的贴身丫鬟,谁也不能把你带走。” 梦璃抓住了她的肩膀,认真望着她:“今晚,你就在房里假扮梦仙,我去探探虚实。” 小春刚刚回了一点血色的脸上又煞白一片:“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你就乖乖待在房里,等我回来。” 小春一万个不情愿,但当她换好衣服时,目光被流光溢彩的华服吸引了。 金丝银线明亮的不敢让人伸手摸,前摆一朵硕大的牡丹富贵又夺目,周遭无数彩色小花点缀在侧,灯火下明灭交织,熠熠生辉。 “真好看……姑娘,我从未穿过如此华美的衣裙。” “喜欢吗?”梦璃挑了一支五宝金簪朝她比划着。 “喜欢!……不,不喜欢。” 小春为一不小心的直率羞红了脸,赶紧否认。 “等出去了,我给你买更好的。” 小春眼里闪过一团火,瞬间又黯淡下去,摸了摸鬓上那只五宝簪子疑惑不解,“姑娘,您那个郎君,是个有本事的主儿,为何不求他赎身呢?” 梦璃笑着摇头,她的这个金主儿,多半脑子是不好的。或许一时兴起买了初夜,又或许寻了其它有趣的事把这里给忘了,关键是他这个人,很危险。 “求人不如求己。”她也只能这般解释了。 …… 前楼的喧嚣渐渐掩在月色里,秋末初冬的北风异常刁钻,刮在脸上能揭掉层皮,冷意从脊背一下子蹿到了脚后跟。 梦璃缩了缩脖子,往胳膊上使劲搓了两把。 后院巡逻的伙计只有两个人,他们挑着灯笼像应付公事似的,粗略的看了看。 “头儿,差不多得了,这天怪冷的,咱们屋里喝酒去。” 领头的又胡乱照了照,准备离去。梦璃躲在树下的石头后,一抬脚踩在了一截枯枝上。 “咔嚓。” …… “谁在哪!” 领头的举着灯笼朝这边喊着,梦璃心一紧,往后退了几步。 “快追!” 梦璃慌不择路狂奔而逃,刺骨的寒风里竟生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穿过院子,翻上连接后院的走廊,情急之下躲到了一处隐蔽的楼梯后面。 她靠在墙壁上大口喘气,突然,后背转动,也不知触碰了什么机关,石墙反转了过来。 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四周静得可怕,浓重的黑色里,仿佛潜伏着狩猎的野兽,人一靠近,就会冲出来将入侵者撕个粉碎。 深吸一口气,梦璃将火折子吹亮,一条暗阶自入口通往无尽的黑暗。 第六感告诉她,这里应该是五楼。 误打误撞,竟然找到了入口。 甬道里阴冷潮湿,不辨方向。梦璃小心翼翼踏进去,每一迈一步都万分谨慎,连呼吸也万分克制。 行了约么二三十步,死一般的寂静里隐约传来细琐的声音,梦璃努力辨别,那声音像是嘈杂的脚步声。 她停在原地,汗毛噌的炸起,心也跳到了嗓子眼,握着火折子的手湿漉漉的,前方浓郁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昏黄一点。 “谁?” 对面的声音刻意压低着。 梦璃一个激灵,吹灭火折子仓皇折回,可出口是封闭的,她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打开石墙。 火光越走越近,她背靠着墙身体僵硬,心脏砰砰狂跳,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冲脑门涌了上去。 人影越走越近,梦璃拼命攥着罗裙的前摆,待近了,不等来人开口,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呜,这是哪里呀?总算……总算是有人来了……呜呜呜……我……我就是到后院消消食……没想到……没想到……就出不去了……” “梦……梦仙?!” 昏暗的灯笼下,妆容被泪水冲得一塌糊了,竟然还能被认出来,真是难为他们了。 梦璃抖得跟个筛子似的,嚎哭不止,来人劝说数次无果,不再搭理她。 石墙上的一块砖头被按下后,墙壁缓缓反转,梦璃一看入口开了,大哭着跑了出去。 巡夜的两个伙计慌慌张张过来询问,“谁啊?” “是梦仙,迷路去了五楼,估计吓坏了……” 两名男子一前一后从甬道出来,后面还跟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 那小身影一出来也哭了起来,而尤二似乎没有多少耐心,直接从后面捏住了货物的脖子:“不想被装在麻袋里就把嘴闭上!” 抽泣声戛然而止,凌乱的脚步渐行渐远。 梦璃一溜儿小跑奔回了前楼。 她头埋得很低,脚步极快,再加上内心慌乱,上楼时一个不留神撞到了前面的人。 老头回头瞪了一眼,低声骂了几句,眼角余光迅速朝四周一扫,似乎也不敢声张,紧了两步闪进了苏澄澜的房里。 按说以苏澄澜的身价,恩客非富即贵,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个老头胡子拉碴,发髻用块粗布条胡乱裹着,身上单薄的衣衫泛着股油腥味儿,前胸半敞着露出魆黑的嶙峋的胸膛,邋遢至极。 最令人不解的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地方,他是怎么进来的? …… 小春磕磕巴巴的声音从房里传来:“爷,您稍安勿躁,您……您先喝茶,梦仙姐姐这就回来了。” 啪—— 梦璃撞开了门。 一个大花脸出现在门口,要多惊悚有多惊悚,小春“啊”的一声,屋里的人直接愣住了。 榻上的男子目瞪口呆,手里的茶杯滚出去老远,嘴巴都忘了合上。 男人衣着不凡,锦衣华服非富即贵。 他良久才回神,眉毛一挑,痞里痞气的。整了整金线缂丝的长袍,稍稍坐正。 这么一看,面相生得倒很是俊俏。 “你……不会就是梦仙吧?”男子指着梦璃的大花脸,乐了。 第7章 梦仙解梦 “白哥哥,白哥哥……” 听到这酥麻入骨的声音,火神夸张地打了个冷颤。 “那个……小白,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急事,就先走了哈。” “烨炟?你怎么在这?”花神一脸不悦:“你不是跟龙女查山去了吗?” “我这就走,这就走。”火神同情地望了一眼萧如白,低声嘀咕:“孽缘啊,孽缘……” “你说什么?”花神挑眉。 火神不愿多纠缠,长叹一声,摇摇头走了。 “星霜、镜流!”这种毫不掩饰的不悦里带了三分愠怒。 “仙尊……我们……我们拦不住啊!”二人一急扑通跪下,将头埋起来不敢看他。 自从来了思梦小筑,萧如白就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无悲无喜。每日喝茶抚琴站在桂花树下,心无旁骛,万事由它。 如今是第一次发火,两个仙童不知所以,噤若寒蝉。 “本尊曾告诫过你们,闲杂人等不可放进来。如今你们玩忽职守,互相笞背二十,下去领罚吧!” 处置完毕萧如白转身,连正脸都不愿给她:“何事?” 没有一个多余的字,他的话同他的人一样,永远都那么冰冷无情。 “那日大殿上……你去了哪里?我很担心。”花神语气卑微,绕过去想拉他的衣袖。 萧如白一退,依旧不带任何感情:“与你无关,你可以走了。” 白若珠玉的手,突兀地悬在那里,显得更加苍白了。 “白哥哥,十月初一冬花节,众神会来看百花回流,我有些紧张,你可不可以……” “若这点小事都操办不好,不如就辞去花神一职,让有能者居之!” 被呛了一口的花神面色有些挂不住,愤愤不平:“她都死了近千年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我一眼?” 说着索性抱住了萧如白的腿,跪在地上哭诉:“白哥哥,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白哥哥……” 今日的花神格外难缠。 带着渴求的哭诉极富穿透力,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般男人见了都会怜惜地捧在手心里仔细哄着宠着吧。 可是萧如白偏就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是个心里装了另一个女人的男人。 所以,任你哭得如何凄惨,他都不为所动。 “还请花神自重!” 萧如白猛力一推,拂袖而去:“送客!” …… 花神离了苍青山,冷凝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方才娇弱无助的模样已无影无踪,她神情高傲,眉头紧锁,喃喃道:“难道不是她?难道是我想错了?” …… 星霜拉着镜流来复命,一副吃了好几斤黄连的样子。 “启禀仙尊,我二人已领罚完毕。” 萧如白站在院中不动,望着那朵桂花出神。 星霜眼珠子一转,卖力讨好:“仙尊,既然您不出去了,那我去准备晚膳吧……” “你在做我的主?”萧如白怒目。 星霜吓了一个激灵:“不,不,不敢……那仙尊您是……还出去?” “笞背二十!” 萧如白冷冷丢下一句,转身进了屋。 “走吧!”镜流面无表情,留下星霜站在原地叫苦连天,“我……我又哪里做错了……” …… …… 云梦楼。 梦璃死里逃生,折腾了一番肚子也饿了。 她招呼了一桌子菜,拒绝了小春为她梳洗,拿绒巾胡乱擦了一把脸,坐下就大快朵颐了起来,全然不顾屋里还有一个人。 “喂!你……你真是梦仙?” 难道神仙是这个样子?? 男子自嘲一笑,神仙怎么会是这副鬼样子! “咳咳……你知不知道小爷我是谁?” “宫恒弈。” “嘿——大胆!竟敢直呼小爷名讳!” 宫恒奕将桌子拍得震天响,结果手掌吃不住疼,又不好意思去吹,只得背到身后使劲揉搓了两把。 “宫少爷,麻烦把红烧肉往这边拿一下。”梦璃眼皮都没抬。 “……!!我……我又不是来给你干体力活的!” 宫恒奕气得半天没说出话。 只见梦璃端了碗,绕到红烧肉这边坐下继续吃。 “喂!我说,你就是这样……待客的?”宫恒奕终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理直气壮了起来。 梦璃拿帕子擦擦油光铮亮的嘴,又咕噜噜饮饱了茶,打个饱嗝一本正经盯着他。 “妈妈虽然说了府尹公子要好好招待,可你刚才也说了,不是来干体力活的。” “……”宫恒弈感觉这句话不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一时语塞。 “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有点缺陷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会替你保密的!” 这下他终于听出哪里不对了。 男人的尊严不容践踏。 宫恒弈急了。 “我,我不是不行,而是……我乃正人君子,小爷我……” “好吧,请问这位来逛青楼的正人君子,有何贵干?” 梦璃撤了茶碗,认真看着他。 这种事,不辩解吧,让人不舒服,辩解吧,越描越黑适得其反。 宫恒弈胸前窝着一口气。 “就……就你这样,气质教养全无,干瘪枯瘦还……” 还冤枉一个正常的男人……算了,这话说不出口。 “反正……你怎么看都没一点儿仙气,糊弄糊弄别人可以,却糊弄不了小爷我!” 宫恒奕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心虚,指着她的鼻子道:“你就是黄四娘拉出来赚钱的噱头,什么梦仙,你是梦仙我还是天帝呢!” 宫恒奕斜挑着眉,得意都写在脸上。 梦璃来了有几日了,各类人物也见过不少,如此恣意张狂的还头一回见。 她耐心听他把话说完,垂眸盯着他不自觉扣弄的手指。 指甲边缘破损严重,微微泛着白,看来已是经年累月的习惯了。 她沉一口气,“那我也比你这种在家不受重视的公子要强吧。” 梦璃特意加重了“公子”,目光坚定。 “你……”面上的震惊一闪而过,宫恒奕连反驳都显得底气不足了。 梦璃挪过去坐下,轻轻抚触他光洁华美的衣袖,胸有成竹。 “像你这种一件衣裳能抵半亩田庄的纨绔子弟,按说应该活得很恣意才是。可你看看……” 她一瞥嘴,悠悠叹气:“你来青楼一不私会佳人,二不干体力活,我看你就是吃饱了撑的来找我麻烦的吧!再者,还能找找存在感?让你那个府尹爹多看你两眼?” 梦璃平静地说完,宫恒弈却不平静了。 “公子,你别费力气了,我真的是梦仙。”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梦仙? 宫恒弈半信半疑,故作镇定:“瞎说!小爷我我我是来解梦的!” “哦?说来听听。” 宫恒奕有些憋闷,有种被揭了底儿的不甘心,但若不说,好像连话都圆不了……思虑再三,他决定试试。 “这个场景我梦见多次——一张桃花笺上放了把虎头剪刀,剪刀玲珑小巧,那虎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想不起来了。后来我看到了成群结队的羊群,我在后面追,怎么也追不上。” 梦境离奇,宫恒弈沉吟着说完,表情有些凝重,“可解?” 他的心里是矛盾的。 既想拆穿梦仙骗局,赢得父亲的赞许,又希望眼前这人是真的梦仙,能替他解开困扰多年的梦境。 “解是可解,不过公子得帮我点小忙。” 这个梦仙似乎不可靠。 “比如?”先看看她耍什么花样。 “比如,摧毁云梦楼。” 第8章 教训逆子 摧……摧毁云梦楼?! 梦仙果然是假的! 不仅假,还疯。 梦璃一笑,宫恒弈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现在的心情就像梦璃初见萧如白,对长得好看的傻子抱有同情与惋惜。 “公子是个聪明人,来云梦楼不就是为了获得你爹的认可嘛。我说的这个办法,跟你是殊途同归啊。” 去你的殊途同归,这能一样吗?! 宫恒弈心里叫嚣。 “我自小在云梦楼长大,这里多的是不可告人的勾当,假如你真的摧毁了它,不仅可以得到重视,还能成为为民除害的大英雄,何等风光体面!” 梦璃整个身子都凑了过去:“难道,你就不想出人头地?” “……不,不想!你……你先解梦。” 本来是想钓鱼的,为何反倒有种上钩的感觉? “那得先说说你自己。” 宫恒弈犹豫了。思忖半天敷衍了一句:“我突然想起来还有急事,改日再来!” 前脚刚走,后脚小春就迫不及待进来打探情况。 她有些疑惑不解:“姑娘,你怎么知道他在家里的处境呢?” “这个简单。”梦璃一脸得意:“他一紧张就会抠手指,这就是极不自信的表现。如果他颇得器重,又怎会处处表现出底气不足?像他这种衣食无忧的贵公子,能烦忧的也只有这一条了。” “姑娘真厉害!”小春啧啧称赞,但又有几分担忧:“但是……你说的,他会同意吗?” “等着看吧!” …… 宫恒弈回府已是下半夜。 刚入得门小厮来报:“少爷,老爷在前厅等您呢。” 现在改走后门也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宫如海面色铁青,大夫人陈美莲倒是神清气爽。 “老爷,您平时惯着他也就罢了,可您看他都成什么样子了。逛窑子逛到半夜,您一世英名都要毁在这个纨绔身上了!” “逆子!”宫如海青筋暴起,恨铁不成钢:“往日为父教你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宫恒弈有点不服气:“我就去了趟云梦楼,怎么就不知礼义廉耻了?再说了,前几日您不也去了吗?” “你……跪下!”宫如海老脸涨得通红,“这能一样吗?!我是去办正事!” “我也是办正事!” 跪是跪下了,不服气也是真不服气。 “你的正事就是跟那个梦仙春宵一梦?五千两银子啊,老爷,这就是他的正事。”要论不服气,陈氏当仁不让。 “我平日里为了这个家省吃俭用,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半花……”陈氏说着拿帕子遮了脸,啜泣起来:“他一出手就是五千两,这个家迟早要被他败光,与其日后受苦,我不如……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 火上浇油,宫如海气急攻心,一口气没上来憋得直咳嗽,“逆子……来人!上家法!” 陈氏一面殷勤为其揉着胸口一面添油加醋:“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不然这般奢靡迟早要吃亏的!再说,有如此上不得台面的弟弟,悠儿怕是连个好婆家都难寻呦……” 说到动情处,陈氏又幽幽抽泣了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虽然这套做作的说辞令人反感,可他爹偏就吃这一套。 “打!狠狠地打!今日定要教会他什么是礼义廉耻!” 这一顿板子,打得府尹的少爷好几天没有下地。府里个个噤若寒蝉,大夫人因着宫铭悠的事更加喜怒无常,使得本就受苛待的下人们日子过得雪上加霜。 宫恒奕房里,长随洗尘照例来伺候上药。 “嘶——哎呦你轻点!” 宫恒奕抱紧枕头,懊恼又烦躁,“大夫人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好歹碍于我爹的面子,都是背地里使坏,为何如今要撕破脸皮呢?……哎呦!都说了轻点!” 洗尘连连认错,末了俯身压低了声音:“公子有所不知,大小姐……似乎得了怪病,毁了容貌,西院里整日打砸东西,大夫人正为此心烦呢。” 长姐毁了容?! 宫恒弈顾不得疼,连滚带爬去了西院。 “长姐,长姐你开门啊。” 哭声止住了,半晌,瓷器碎裂声伴着哀怨的质问传来:“连你也来看我的笑话吗?” “你说的哪里话,长姐,你到底怎么了?”宫恒弈急了。 “别叫我长姐,以后你没有姐姐了,我……不想活了……” 宫恒奕还想再劝慰几句,大夫人黑着一张脸进了西院。 “把少爷拉出去,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他跨进半步!” “长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治好你的……” 宫恒弈被拖走时双腿乱蹬,挣扎着高喊着,里面的宫铭悠更伤心了。 …… …… 思梦小筑。 火神愁眉苦脸,敢怒不敢言。 “我说小白,这都换了十几套衣裳了!想当年夜神册封礼,你嫌麻烦硬是不愿穿礼服,如今只是个庙会而已,你是不是太过了?” “册封礼上是穿给别人看的。” “庙会上不也是……” “她不是。” 火神被噎得说不上话,生硬地呵呵了两声。 “那你也不应该找我来啊,我又不懂什么衣裳穿搭。” “有用的。” 火神听了为之一震。 萧如白极少夸人的。 “你说好看的衣裳我都避开了。” “萧、如、白!” 烨炟全身喷火,名副其实的火神。 …… 府衙内院。 床上的宫恒弈似是被梦魇住了,满脸仓皇,额头汗珠接连滚落,门外洗尘长呼不应,只得推门而入。 “少爷!少爷快醒醒!”洗尘将他从梦魇中拉了出来。 宫恒弈恍惚半晌,揉揉太阳穴,使劲摇了下头:“走!” “去,去哪儿?” “云梦楼。” 少爷又去了青楼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大夫人的耳中。 “外室子的德行,永远上不了台面!” 陈氏鄙夷哼了一声,满是不屑。 “母亲——”宫铭悠吸了吸鼻子,揉了下红肿的眼睛劝慰道:“恒儿如今大了,也有自己的事要处理,他去云梦楼不一定是花天酒地,说不定有什么正经事呢。” “正经事?”陈氏皮笑肉不笑:“什么正经事非要在窑子里办?你平日里总护着他,怎么就不为自己打算打算,你是不是傻?” “我终究是女儿家,这个家以后还是要靠恒儿的,我们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说了,我现在这个样子……” 说到伤心处,宫铭悠低头拭泪,暗自神伤。 陈氏心头一紧,见不得自家闺女受委屈,又免不了一顿哭诉。 “自从那个外室子进府,老爷对你就没那么上心了……如今货都挑好了,人家说梦仙就是梦仙了……” “什么货?”宫铭悠疑惑不解。 “没……没什么。悠儿,”陈氏疼惜地拍拍女儿的手,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你放心,你爹不管你,我管!我管你是什么仙……” …… 第9章 她去哪了 初冬的临州城像被泼了一层淡墨,沉郁又厚重。街上的行人个个缩着脖子,弯腰揣手,眯缝起眼睛抵御锋利的寒风。 云梦楼依旧热闹喧嚣,地龙烧得极旺,暖气卷着香气充斥在每一个角落,春景无限。 宫恒弈冲进去的时候,额头瞬间起了细密的汗珠。 他无暇欣赏这人间美色,急唠唠抓住老鸨:“我要见梦仙!” “每日来见梦仙的人多了,公子可有拜帖啊?”老鸨黄四娘神态悠闲,脸上堆了笑。 宫恒弈掏出一锭金子,火急火燎的。 黄四娘收了钱,公事公办的样子:“银钱收到,这就给爷排上。” 宫恒奕着急,一咬牙,又掏出一锭金子。 倚在云栏后的苏澄澜见了,脸都青了。自己怎就碰不上这么大方的主儿呢? 梦璃见气喘吁吁的宫恒弈进来,忍不住挖苦:“你倒是大方。” “你倒是灵通。”来人不甘示弱,坐下大口大口喝着茶水。 “不知公子今日来有何贵干?” “解梦。”宫恒弈很直接。“解好了小爷重重有赏,解不好……哼哼……” 梦璃一笑:“先谢了。不过,我们之间,有的只是交易没有恩惠。等哪日我出去了,再见时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不就是想要银子嘛?” “不止。” 这小丫头片子真是得寸进尺。 “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去五楼。” 宫恒弈有点迷糊了,打了个哈哈:“什么五楼十楼的,我听不懂,还是先解梦吧。” “好。但是上次我说的建议,依然有效。” “再……再说吧。” 宫恒弈用力抠着拇指的指甲,直到泛白,直到沁红。 “又做那个梦了?” “嗯。” 梦璃双手托着腮,仔细打量他。 虽然华服堆出了贵气,但眉宇间却留着一丝怯懦。 “跟我说说你吧。” 宫恒弈沉默许久,仿佛经历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斗争,终于敛了神,仿佛接下来说的是一段漫长的岁月。 “宫家无子,大夫人悍妒。家中几房小妾陆续不明不白地死了。为了延续香火,我爹只得另寻它法。 虽然大家见了我都尊称一声少爷,其实我连庶子都算不上。我娘没有名分,我是个外室子。 “我娘死后,我被接进了府。府里四处是大夫人的眼线。在几次死里逃生后,我爹终于放下狠话,我生她生,我亡她亡。 “虽然性命无忧了,但也不过如此。我像个用来延续香火的物件,至于过得如何,并没有人在意。 “我身边的随从都是大夫人安排的,整日里只带我吃喝玩乐。可我不想让爹失望,我想证明自己,又总做不好。 最近,这个梦越来越频繁了。” 梦璃搓着下巴,仔细思忖:“虎头剪刀,桃花笺……美好的东西被破坏……” 突然灵机一动:“桃花笺代表的是女子,难道……你有心上人?” “世间能让我放在心上的女子只有我娘。”宫恒弈急了,随后又怔住了。 难道……这个梦里藏了她死亡的真相? “那虎头剪刀代表什么?” “不好说。可能是某样东西也可能是某个人。”梦璃摇摇头,话锋一转:“你娘是怎么死的。” “我……我不记得了,虽然她死的时候我已经六岁了……但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宫恒弈努力搜索记忆,但来府衙前的事情就如雾里看花一般,始终藏在迷雾里。 梦璃继续往下分析。 “羊群就很好理解了。你寄人篱下,周围都是一群被主人圈养的绵羊,你想随波逐流以换得一点儿生存的筹码,可是内心深处又不愿意趋炎附势,所以才会落在羊群外。” 梦里顿了下,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你就是压力太大,想太多。”说着,眼睛滴溜溜一转:“要不……咱们出去放松放松?” “怎么放松?” “有钱就行。” …… 黄四娘今儿个真是撞大运了。 一日之内被宰两回的冤大头,她还是头一回碰到。 梦璃一副天真无邪的乖巧样子,站在黄四娘身边一脸懵懂。 当宫恒弈出到两锭金子的时候,老鸨不禁对眼前这个小丫头刮目相看了。 这么上道,有点招人喜欢。 虽然萧如白提前付了许多银两,黄四娘也拍着胸脯保证不让梦璃见客。但跟钱比起来,承诺已经不打紧了。 “不愧是府衙的大公子,出手真阔绰!但是……” 老鸨停下,面露难色。 “有什么事,妈妈尽管开口。” “众所周知,梦璃是我的心肝肉,她若出去,妈妈我心里记挂得很,怎么也得派几个随从给她使唤,也免得在外受了委屈。” “好说!” 豪气。梦璃不禁也多看了两眼。 老鸨心领神会,摸出个香囊塞了过来。 “不用了……”梦璃推辞。 “乖,戴好。楼里的姑娘出去都要戴的,这是规矩。” 老鸨亲手为她挂上,又凑到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补充道:“两个时辰内必须回来,不然你的小命可就……” 梦璃低头看了一眼,荷包上没有绣图也没有任何装饰,就是个光面的缎子,拇指捏处隐约觉得里面有个硬硬的东西,她以为是香料之类的也没多想,辞别老鸨就出了门。 十月初一,临州冬节庙会,热闹非凡。 整条长街上挤满了人。 摊点小贩卖力吆喝着,想多卖出一盏花灯、一个炮竹。香囊、梳子、小玩意儿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墨蓝的天空被漫天的飞灯点缀,斑驳成昏黄的橙色,闹市的喧嚣里,深吸一口气都是人间的烟火味道。 这短暂的自由,让梦璃觉得心旷神怡,一时间竟忘了身后还跟着楼里的壮汉以及初冬的寒冷,她像只欢脱的兔子,不一会儿便买了一大堆东西。 宫恒弈看到她奋力从一堆货物里探出头的样子,无情嘲笑道:“你怎么跟第一次上街似的,见什么要什么。” “我就是……你懂什么,这些都是给我的小姐妹买的。” “小姐妹?苏澄澜还是陈蓉蓉?她们会缺你这点儿小玩意儿?” “要你管!” 这边二人在繁华的街市上嬉笑打闹,那边云梦楼萧如白阴郁的脸上都快拧出水了。 他一抬手,老鸨的脖子便被死死捏住了。 “大爷饶命……饶命啊!” “她、去、哪、了?!” 屋里瞬间降至冰点,他是天上的神仙,更像地狱的判官。冷鸷的眼刀似乎刮在了骨头上,让人胆寒心畏。 “姑娘说……说闷得慌……就去,就去逛庙会了。” “跟谁?” 老鸨张了张嘴,像条离了水的鱼艰难开口:“自己,自己一个人,啊不……我,我还派了几个随从保护……” 萧如白的面色稍缓了缓。老鸨小心翼翼将脖子从铁钩一般的指缝里挪出来。 “咳咳咳……梦璃这个孩子如今大了,想要出去看看庙会,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理由不同意啊,我可是最疼她的……“ 萧如白并没有耐心听完,一道白光闪过,消失了踪影。 他的心,只在一人身上。 第10章 庙会之行 “来个糖人,再来个桂花糕,还有酥饼,这个……那个也要……” 梦璃将自己手里、嘴里都塞得满满的。 这个庙会真是令人畅快无比。 “你是猪吗?这么能吃!”宫恒弈手里不知不觉拎满了大包小包。 “嗯,可能上辈子是……啊!我的糖糕!” 这个老头有点眼熟啊。 宫恒弈大叫:“喂,站住!撞了人还想跑?!” “算了吧!”梦璃拉住他。 只见那老头行色匆匆,头也不回进了一家赌坊。眨眼的功夫又被轰了出来。 老头气得跺脚,在街上大叫:“我丫头莲儿奴是云梦楼的花魁!还怕我没钱不成!”说着又往赌坊里钻。 街上行人指指点点,围在外面看热闹。 宫恒弈关切地拉着梦璃的胳膊打量:“你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哪里?” 梦璃一笑,拍拍身上:“没有,我壮着呢!” “就你那小鸡仔似的,全身还没有二两肉!” “谁说的!我肉可多了……” 萧如白的拳头已经攥得不能再紧了。 他并不想追究老鸨为何说谎,他只想带她离开。 她的笑那么灿烂,明媚闪耀又光彩照人,这世间男子皆无可堪配。而她却在明灭的灯火里同别人嬉笑玩闹,这如何忍得! “跟我回去!”萧如白一把将人拽了过来。 虽然他生得荣曜秋菊,但那张拉着的铁青的脸着实令人不爽。 长得好看了不起? “凭什么?你是我什么人?” 梦璃扬起了下巴,骄傲又挑衅。 萧如白面色平静,凑到她的耳旁,“买你初夜的人。” “……?!” 这话让梦璃那对小巧白皙的耳朵一下子红透了。耳畔卷着他的鼻息,痒痒的,酥麻酥麻的。 “你谁啊……”宫恒弈上前。 萧如白一个挥手,宫恒奕整个人直接不见了。 “你,你把他弄哪去了?” “死不了!” “你……” 梦璃窝着一口气,憋闷得慌。 她死死盯着眼前这张美俊又欠揍的脸,目光能剜出个窟窿来。 “梦儿,乖。” 他倒是满不在乎,声音轻柔又富有磁性,像长出两只手轻轻抚慰着心尖,“我送他回去了,我们也走吧。” 梦璃磨牙:“走就走!”不情愿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他白色的绡带在风中翻飞,如墨的发丝飘散开来。渐渐的,她恍惚在了他的背影中。 突然,一个回眸,他笑得是那样暖。 梦璃停下脚步,嘴唇动了动,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哪里不舒服吗?” 磁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拼命摇头:“我们……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萧如白的心漏跳了一拍,随后便砰砰个不停。 “没有。” 为什么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梦璃使劲摇了摇头。 “饿了吗?” 梦里又摇摇头。 “还想要糖人吗?” “不,不用了。” “老板,摊上糖人都包起来!” 梦璃:“……” “桂花糕呢?” “也不用了。” “十包桂花糕,要不同口味的!” 梦璃:“……” “红枣疙瘩吃了补气养血,很不错。” “真的不用了。” “店家,来十盒,要大盒的。” 梦璃:“……” 果然是个傻的。 梦璃直摇头。 买得太多,也是个问题。 “你们,过来!”萧如白招呼后面的几个壮汉,“帮忙拿东西。” “这……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他们本就是随你差遣,这些活,是该当的。” 你确定他们是来提东西的? 梦璃腹诽一句。 真是没边了。 见几个壮汉不动,萧如白微微偏头,目光如鹰,锐利无比,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压迫力。 这种压倒一切的气场,容不得他们说不。 趁着几人忙活的空档,萧如白拉起梦璃的手:“还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不用了,我有点累了。” 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了。 他突然用力,索性一个打横将她抱起,“这样就不累了。” 梦璃惊恐挣扎,引来无数目光驻足。 现在的年轻人,逛逛庙会花样真多。 “快放我下来,大家都看着呢!” 萧如白一个腾空,直接跃起,白衣飘飘,御风而行。 “这样就没人看了。” 想起上次的经历,梦璃心凉了半截,两只胳膊死死圈住他,额头拼命顶住他的脖子。整个人仿佛要钻进他的身体里。 “别怕。” 怎么会不怕?! 梦璃觉得额头上喉结滑动一下,传来几声轻咳。 是勒得太紧了吗? 不管了,命要紧。 绝不能松手! 二人在不远处的山顶落了脚。梦璃弹簧似的跳开,瞬间躲得远远的。 那只伸过来的手更是增加了她的恐惧:“你别过来!” 身后已经没有路了,悬崖就在脚下。 难道这次是推下山崖? 梦璃手脚冰凉,愤怒与恐惧翻涌而来瞬间淹没了理智。尖锐的吼叫几乎要将黑夜划破。 “你别过来!……”委屈如决堤的河水,伴着眼泪、愤怒与挣扎瞬间倾泻而下,“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们无冤无仇,我只是想活着而已!为什么……” 萧如白的手有些颤,整颗心都被揉碎了,丝丝缕缕的痛遍及全身,如万蚁啃噬,糜肉剔骨,无法再向前一步。 “这次又想把我推下去吗?!” 梦璃的眼里除了饱和的泪还有怨毒与愤恨。 “不是的……我没想要伤害你……” 如此苍白的解释,恐怕连本人都无法信服吧。 不久前,灯火如昼的街市上,她还亮得耀眼无比,让人的目光都不舍得移开。而现在她的眉眼,拒人以千里,恐惧,愤怒,怨恨,一览无遗,让他瞬间就病了一场。 本想赠她一场繁华,如今只能无奈退场。 “五楼牵扯甚多,你不要盲目涉险。有个叫尤二的人,你可以从他入手……” “你别过来!”梦璃神经紧绷,不敢有半刻放松。 他停下脚步,脸上写满忧伤,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后,掏出一个用雪白帕子包裹着的东西轻轻放在地上。 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开了口:“我付了黄四娘足够的银子,以后你不想做的事情可以不做,只需乖乖待在那就好……再待一些日子……梦儿,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对不起……” 虽有不舍,但萧如白很清楚,此刻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白光闪过,梦璃四下张望一番,确认他不回再回来后,赶紧从悬崖边跑开。 可是,这黑灯瞎火的山顶,哪边是云梦楼的方向?荒芜人烟的山坡上会不会有狼? 要怎么回去呢? 梦璃焦急万分,目光不经意落到了那一团白上。 她小心翼翼蹲下来,慢慢伸出手缓缓靠近,仿佛那白色的一小团里会突然蹿出吃人的老虎似的。 就在快要碰到时,梦璃像被蛰了似的迅速抽手,“会不会有诈呢?” 一番思想斗争后,强烈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第11章 神秘邀约 “废物!一群废物!” 老鸨黄四娘的声音极细、极尖,当铆足了劲儿吆喝的时候像铁丝刮在金属上,让人迅速炸起一层鸡皮疙瘩。 此时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鼻子也歪了,额头上青筋暴起,捏着帕子的手抖个不停,看来是气得不轻。 “让你们好好跟着,人呢?啊?人呢?!” “我们是跟着的,但……” “还敢狡辩?!我看你们是想去五楼了!” “主子……您,您何必如此动气。云梦楼的人,跑是跑不了的……” 这话一出,黄四娘都想上手打人了,“我自然知道她跑不了,但万一迷路了跑丢了,过了时辰,岂不是要死在外面?你们……你们这是存心要砍了我的摇钱树啊!” 正吵嚷着,几个壮汉突然吃惊得张大了嘴巴,黄四娘顺目望去也倒吸了一口气。 喧嚣吵闹戛然而止。 摇钱树双手握着个帕子,如一道光突然闪现在他们眼前,在场所有人都吓得不轻。 “哎呦我的心肝儿呦——”还是黄四娘反应快,上前一把将人抱住了。 “你去哪里了,让妈妈好担心!你可是妈妈的心头肉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不要活了啊!” “妈妈,我,我有点累了,先上去休息了。”梦璃煞白着一张小脸,失魂落魄。 “小春!快!快扶姑娘回去休息,好生伺候着!” 黄四娘回头狠狠剜了一眼,关切地一直目送梦璃回屋。 可怜那宫恒弈,等回过神的时候,竟身处荒林之中,连喊数声都无人应,只得一路步行一路摸索。 林中鬼火点点,远处断断续续的狼嚎声激得人鸡皮疙瘩顿起。 “别让小爷再碰见你,否则饶不了你,真真是累死小爷了……” 又走了整整一个时辰,脚底磨出了血泡才将将见几点零星灯火。 宫恒弈咬紧牙关,挪着灌铅的步子好不容易捱到了郊外的一家客栈,待歇了脚、买了马回府,天已蒙蒙亮了。 宫恒奕扑通倒在床上,疲惫至极想好好睡一觉,但那个梦一直折磨着晚归的人。眼皮都发麻了,被褥都翻皱了也没能和周公叙上一叙。 虎头剪刀代表什么呢? 那个虎头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左右想不出个所以然,宫恒弈猛地起身,拱上靴子冲了出去。 刚巧新上任的县丞一大早便备了礼物来府上拜见。 “下官新上任县丞王有德拜见府尹大人。” “……” “下官新上任县丞王有德拜见府尹大人。” “……” 王有德提高声音,再三行礼。 他微微抬头瞄了一眼,只见宫如海铁青着一张脸,双眼铜铃般盯着一处,顺着目光看过去,不远的云廊上宫恒奕正失魂落魄地朝这边来。 不知走得太急了,还是没有休息好,宫恒奕直接从云廊栏杆翻了出来,伴着一道滑稽的弧度,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此时脑子里满满都是那个梦,摔了也不觉得得疼,一个轱辘爬起来心心念念着云梦楼,直朝大门方向而去。 这么个失魂鬼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荡过去,宫如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整个府衙的面子,都被他在外人面前丢光了。 “站住!往哪去?” 宫恒弈停脚,思绪还没有从那个梦境中出来,迷迷糊糊问了一句:“爹,我娘是怎么死的?” 宫如海滞了一下,怒火瞬间冲了顶子,颤抖不止:“你这个不学无术的逆子,见了为父不行礼问安也就罢了,如今这是又犯的什么魔怔?来人!把少爷带去祠堂跪着抄经,抄不完一百遍不许出来!” 王有德战战兢兢瞄了一眼自己的顶头上司,遇到这般情形他也不想的。本想着来巴结一下,可好巧不巧地瞧见了最不应该瞧见的。 这可如何是好呢? 王有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想到这个儿子是宫如海的独子,计上心来。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更何况是一棵独苗呢。 “大人,王某不才有一妻弟,时任归德中郎将,不日将从京都路过临州停留些时日,下官愿代为引荐让令郎拜其为师学些武艺,将来建功立业总用得着的。” 王有德胸有成竹。虽然上任的匆忙,但上司的喜好还是略微查了查的。 府尹就这么一位单传的公子,想必是给予了厚望的,但宫如海却不为儿子请先生,对科举颇不热衷,这么看来是想走武将的道路。 如此,投其所好,万无一失。 “什么时候县丞的职责又多了帮老夫教育儿子这一项了?!” “……” 王有德大惊,慌忙跪地行礼:“大人息怒,下官只是觉得贵公子骨骼清奇,是个练武之才,这才斗胆引荐,下官也是不愿看到明珠蒙尘啊!” “你有这心思不如用在以后的政绩上,老夫的儿子老夫自己会教,岂容你在此置喙?!” 宫如海拂袖而去,王有德看着他的背影,袖袋里还未出手的礼单已被揉得粉碎。 …… 云梦楼。 “姑娘,外面有人带话,说有你想要的东西,烦请你出去一趟。” 想要的东西? 莫非……是出云梦楼的法子? “人呢?” 小春指了指门外,“在一楼堂里候着呢。” “怎么不进来?” “我也不清楚。” 是谁呢? 为何要帮我? 又是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呢? 带着一堆疑问,梦璃到了一楼。 那人看着像是某家的家丁或长随,穿戴要比普通的下人好些。 他站的位置离门口很近,掀帘的人络绎不绝,凉风卷来,梦璃紧了紧暖手的棉筒子。 “见过梦仙。”来人行了礼。 “有什么事,屋里说吧。”梦璃客套了一句。 “我家主子在车上等您,烦请梦仙移步细谈。” 小春听了这话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没有妈妈的许可,不能出去的,还是叫你家主人进来谈吧。” 男子听罢撩起棉帘子指向不远的马车:“我家主人身份不便,车就在门口不过五步的地方,门口闲聊,不算出去。” 小春正犹豫着,梦璃已经踏出了门。 这是辆普通素净的马车,外观上并没有什么特殊。 梦璃警惕地立在马车外面,“来者何人?” “你上前来。” 听声音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梦璃仔细搜索着毕生的记忆。 正犹豫着,身后响起了尖细的声音:“哎呦我的祖宗哎——” 梦璃一个回头,黄四娘带着几个壮汉正朝这边奔来。 云梦楼的眼线,当真厉害。 第12章 怒怼澄澜 “我的祖宗呦,你怎么出来了?” 不等梦璃回答,车帘内伸出一只带着翡翠镯子的手,两根手指间夹着一张银票,“今儿个想请梦仙去府上,还望妈妈通融一下。” 黄四娘指着几个大汗,急了,“还不快送姑娘回去?!”说着伸手将银票接了过来:“梦仙姑娘今日身子不适,再说这出堂的钱……” “这是定金,等姑娘回去的时候,再付一千两当酬金。” 黄四娘扭了扭肥硕的腰肢,将银票仔细折好放进前襟里,正色道:“府尹家的大夫人,梦仙姑娘出堂起码要五千两,黄金。” 轿子里的人敛了声。 车夫见此情形赶紧挥了手里的鞭子,驾车离去了。 “姑娘你没事吧!”小春上前,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黄四娘慢条斯理掀了帘子进来,摸了摸前襟,皮笑肉不笑,“来人!将小春拖到后院去!” “她犯了什么错?”梦璃张开手臂挡在前面。 “她的过错可大了,身为贴身丫鬟放任主子出楼,万一出了事她但得起吗?!”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再说了,是我自己非要出去的,不关小春的事,妈妈要责罚也连我一起吧。” 梦璃寸步不让,倒把黄四娘气个够呛,“好好好,你们一个个的翅膀硬了,都爬到我头上了……罢了,罢了……” 梦璃也窝了一肚子火,没弄明白来人的身份不说,小春也受了连累。她懊恼地叹口气“咚咚咚”地上楼了。 “姑娘,姑娘……”没走两步,小春惊恐叫道。 梦璃只觉耳朵眼有些痒,抬手一摸。 血! 两只耳朵里竟然都流了血。 这下她也慌了,连嗓子眼里也不舒服了,一张嘴竟有股咸腥味。 二人慌忙回了房,小春早已泣不成声,“我……早就听说,楼里的人是不能出去的,都怪我,都怪我没有拦住姑娘……” 梦璃将血渍擦干净反过来安慰小春,“瞧你,好像我要死了似的。地龙烧得这么热,我早上又吃了燕窝枸杞粥,这一定是上火了!你去泡些金银花茶来,我一喝保准就好了!” …… 晌午一过,黄四娘像算准了时间似的,梦璃刚刚觉得好些,她便来敲门。 “不见!”梦璃哐啷一声摔门,将来人拒之门外。 黄四娘呆在原地,不懂她为何性子反差如此之大,以前那个乖乖巧巧、逆来顺受的梦璃到哪里去了? 来不及多想,黄四娘朝身边的公子陪着笑:“王公子,梦仙最近身子不爽利,脾气也暴躁了些,您多担待点。楼里好姑娘多得是,隔壁就是花魁苏澄澜,若您能消气,今儿个澄澜姑娘给您算白单。” 黄四娘将刚才得的金锭子背到身后,朝苏澄澜处扬了扬眉,又压低声音咬了几句耳朵。 王姓公子眼睛一眯,爽快地答应了。 只是苏澄澜的脸上直抽抽。凭什么她梦璃是花钱也见不到的主,而自己就是不要钱的便宜货? 原本想倚在门框上看个热闹,竟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若是目光也可实物化,恐怕此时梦璃的门都要被刮得千疮百孔了。 待恩客畅快淋漓离去后,结夏端了满满一铜盆热水跪在床前忙活,不一会儿,盆里的水就成了红色。 “姑娘,我明明看见那王公子给了钱的,可妈妈她……” 结夏绞拧着绒巾打抱不平,“这样一来,姑娘一个铜板也没捞到……” 苏澄澜越想越气不过。打十岁来到这里,什么苦没吃?又何曾被人如此轻贱过? 看来,是得教教新来的规矩了。 …… 小夏进门时脸上笑开了花,“姑娘,那公子去了苏澄澜那儿,好一会儿才走呢。”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梦璃答非所问。 以黄四娘的脾性,这得砸多少银子才能让她这般随便拒客? “可是……”小春笑着的脸,突然又哭丧起来:“今日府尹家的公子没来……神仙公子也没有来……可怜我家姑娘了!” “呦——想男人想疯了?”苏澄澜来的可真是时候。 她的双颊上还有未褪去的潮红,“没人来疼你,伤心了吧?” 梦璃并不打算与其纠缠,随手拿起一本书来无视之。可那主儿貌似不是轻易好打发的人。 “女人呀,读书没用,特别是楼里的女人,有那功夫还不如学学如何讨男人的欢心。” 梦璃一笑,放下书语重心长:“我怕读书少了,会变得像你一样鼠目寸光,见识浅薄。” 女人大概是天生对热闹敏感,听到这边有动静,不一会儿功夫,门口便挤满了人,几个平日里与苏澄澜交好的,此时也下场帮腔了。 “梦璃妹妹你刚来,许多事情不懂,你也别不爱听,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知道我不爱听就别说,要是真为了我好就闭嘴吧。” 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哪有抻着脖子挨打的道理? 她们人多有底气,想以势欺人:“你就算看了书也没有什么长进嘛,连尊敬前辈都不懂!” 小春见双方剑拔弩张的,怕生出事端来,急急拉着劝慰:“姑娘,算了吧,别跟她们计较。” “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我要让着她们?”梦里显然没有赞同小春的提议。 “亏你还自诩梦仙,就是这样尊重前辈的?” “亏你还是个人,连好好说话都不会?” 双方互不想让,谁也不肯罢休。 苏澄澜仗着资历老又有几个姐妹帮忙,今天誓要给新人来个下马威让她学学规矩。 “好一个伶牙俐齿不肯吃亏的小蹄子,姐姐我告诉你,这世道吃亏是福。” 梦璃不甘示弱:“那妹妹我就祝你福如东海,寿比昙花!” 这下苏澄澜被彻底激怒了,抓起一旁的花瓶举了起来,几个姐妹赶紧上来拉住她,埋怨地瞪向梦璃:“澄澜姐姐没有恶意的,她这个人说话比较直,有两句不中听的,你多担待点不行吗?” “我这个人出手比较重,如果把你们打疼了,你们可否忍着点?” 说着就扬起巴掌,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惊得她们迅速将苏澄澜拉出了屋。 虽然样子有点难看,但毕竟是个台阶,苏澄澜咬碎一口银牙,半推半就的随着人群走了。 “澄澜姐姐慢走,有空一起吃鱼呀!我看你呀,挺会挑刺的!” 梦璃朝着背影慢悠悠喊了一句。 苏澄澜的脸顿时由煞白转为青绿,又由青绿变成魆黑,表情瞬息万变,比变脸的戏法儿还要精彩几分。 小夏见状不禁笑出声来,而梦璃却毫无喜色。 “姑娘,你怎么了?” “我觉得……不对劲。” 第13章 茅塞顿开 高耸入云的苍青山,四周皆是悬崖峭壁,枯萎的花枝密密麻麻,漫山遍野。 曾经三届第一花海的壮观还可窥见一斑,然岁月荏苒,树木与人心俱枯,如今只剩了破碎萧索的山河。 星霜趴在篱笆上,脖子伸得老长,直到看见天边微微红了一线才放心舒了口气。 “他又怎么了?” 火神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这句问话更像是一句牢骚,并没有打算停下来细听原委。 “您……您还是小心点好。”星霜欲言又止,赶在他推门前拦住了。 “我家仙尊他……他将那套四方墨玉杯都砸了,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这几日我跟镜流都不敢进去……” 火神一滞,面上看不出表情。犹豫再三呼出一口气推了门。 萧如白点背影有些孤独,如汪洋里孤单耸立的一座冰山。 老朋友对他相当了解,说话也言简意赅,一语中。 “在小梦儿那吃了亏?” “……” “她现在没有以前的记忆,按说,不至于啊……你这容貌,啧啧,就算搁在神仙里边也是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仅次于我这三届第一美男,更何况凡人呢!” 火神转到跟前,捏着下巴细细思忖:“像她这种见色起意……咳咳,直爽豁达的丫头……” 幸好改口得快,方才萧如白的目光简直能杀人了。 “她不可能不心动的,除非,你做了什么让她讨厌的事?” “不会的……” 冰山终于说话了,音调凉沉。 “以前,她也是这样的,我不让她来她偏来,我不喜欢荷包她非要绣了给我,我不喜欢凡间的热闹喧嚣她每次都想尽一切办法拉我去逛庙会,所以后来……后来我也渐渐喜欢上了,才知道所有的不喜欢都是因为没有尝试……” “你到底做了什么?”火神有些好奇。 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上神,对于情爱,总觉得他少根筋,追求姑娘应该也是别具一格吧。 “她不想吃糖人,我就将摊子上所有的都给她包起来,她不要桂花糕,我就足足买了十种口味,枣疙瘩也是……整整一大盒。” 听得火神倒吸一口气:“你……你在用当年小梦儿追你的方式追求她?这样恐怕行不通,因为当时你已认定了她,任她怎样闹,最后的结局都是两情相悦,而现在不同,她心里根本没你呀!” 火神分析得很到位。 “逛庙会的时候,我将她带到山顶,本来想增进一下感情的,可她却很激动,我不得不先走了……” 将一个姑娘独自扔在荒山上…… 火神的笑容僵住了。 “后来我想了想,她为何如此怕我?应该是初见时我将她从四楼扔下去扔的。” 火神咽了口唾沫,瞅了瞅门口,心里默默规划了最近的路线。 这哪里是别具一格,简直天崩地裂啊! “我觉得,你还是一个人比较好……呃,那个,我突然想起来龙女找我有点急事,就先走了哈。” 萧如白一摆手,门砰关上了。 火神是又愁又苦,索性放了狠话。 “你就是想得太多!依我看,干脆把她带回来算了!到时候把结界一加固,谁来你就跟谁拼命!” “我不是怕为她拼命,我这半条命本就是为她而留的。只是她现在还出不了云梦楼……” “为何?” “她,被下了蛊。” 火神嘴角一抽抽:“凭你我之力解不了?” “在凡界用法术强行解蛊的话,恐怕盯在四处的暗哨……况且我只剩三成法力,我怕她会受伤……” “怕什么,还有我呢!”火神拍拍胸脯,“走,带我去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给我的小梦儿下蛊!” 萧如白无奈叹气,“梦儿不是你的。” 火神倒是被气笑了,合着是被嫌弃了呗! 枉他还掏心掏肺,担忧她的性命。 “她并无性命之忧,那个蛊似乎只是为了困住她。你放心,我们现在可以通感,她若有危险我定会护她周全。” 已经可以通感了,说明恢复记忆和法力也快了。 火神面色凝重,想起千年前的大战仍心有余悸。只是眼前这人,似乎陷入了一个没有出口的局里。 “小白……你是怎么想的。” 萧如白不语。 “她若恢复记忆,势必要与你不共戴天,但她若一直做个凡人,这三届……” “我自有办法。” “你又不会召唤梦兵,你能有什么办法。” 萧如白答非所问,“如果可以,我想让她快乐地做个凡人。” 火神脑补一下把人半夜丢在山顶以及从四楼扔下去的情形,对于他所说的快乐地做个凡人,着实插不上嘴。 “烨炟,我应该怎么做?” 这是个旷古难题。 “这个嘛……你既然不让她做神仙,就要以凡人的方式跟她相处,把人扔下楼这样的事就别做了嘛,你多想想普通人追求姑娘应该干什么,亲亲抱抱举高高会不会?” “那不是流氓……” 火神白了他一眼,“加上你这张脸,就不是了!” 萧如白似乎顿悟,匆匆忙忙出了思梦小筑。 过来奉茶的星霜啧啧称赞:“难怪镜流说只要您来,事情就能解决,果不其然,您到底说了什么呀?” 火神愣在原地半晌没动,脸上看不出表情:“说了什么不重要,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啧……有种不好的预感。” “烨炟——烨炟你给我出来!” 鞭子啪啪的声音如点燃的炮仗,粒粒炸响,伴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嚣,火神慌了,“星霜,这门结实吗?” “不不不结实,您还是快出去吧!” “你个忘恩负义的,若不是收到你的传声符,匡我说小白有性命之忧,我又怎会撇下她一个人?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烨炟!我数到三你若不出来,我就淹了这思梦小筑!——三!” 这……不讲武德啊! 星霜立刻挂了笑,一路小跑到门口毕恭毕敬开了门:“涵沅仙君大驾光临,小童有失远迎还望赎罪。”说着深深作揖,恭敬谦卑。 说到这龙女涵沅,那可是大有来头。 四海之下,各族龙王掌管江河湖海之事,奇就奇在虽然龙族人丁兴旺,但只出了这一个女娃娃,宝贝程度可想而知。 虽然小小年纪,但已经求得天帝恩赐,封了涵沅仙君,还有天届一帮德高望重的老神仙亲自教化她,这份恩宠荣华,几千年来也算得上三届第二了。 “……免礼。” 面对小童的恭顺礼道,涵沅瞬间收敛了方才的泼辣跋扈。 星霜绞尽脑汁不知如何开口,遂灵机一动,但凡女仙,夸她漂亮总没错的。 “传言涵沅仙君冰壶玉衡,容貌绝佳四海之内头一等,如今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咳咳……那个……” 如此直白的夸赞,真是令人……心花怒放! “您是来找火神的吧,他在屋里,请。” 第14章 收到欠条 “苏澄澜……” 梦璃隐约感受到,那张牙舞爪的背后隐藏的是一颗没有安全感的脆弱的心。 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能将人看透一般,与其说是直觉倒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 梦璃拍拍头,这梦仙扮的真让人上头。 “我也是最近才打听到的。”小夏望了眼门口继续道: “据说苏澄澜十岁被卖进云梦楼,每日都苦练琴棋书画,常因此顾不上吃饭,最夸张的一次竟连续弹了三个时辰的琴,啧啧……” 说到这里,小春抬起手端详着指尖,不禁打了个寒颤,仿佛那种痛楚真实出现在自己身上似的。 “经年勤学苦练加上模样出众,后来的苏澄澜连续三年蝉联花魁桂冠,是……是在姑娘之前身价最高的。” 小春偷瞄了一眼,稍稍安了心继续道: “不过,可惜的是她有个赌鬼爹,这几年攒下的体己钱都被抠搜个精光,眼看着年龄也大了,也是心情郁结,所以对姑娘也跋扈小气了些。”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间,没有人能将日子过得行云流水,更何况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云梦楼。 “倒是姑娘你……”小春的脸又哭丧起来,“宫家少爷没来,府尹大人倒来了。” “哦?他看上了哪个姑娘。”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没来前楼,跟着妈妈去了后院。” 五楼? 果然…… “快,给我找个利落的衣裳,我得去看看……小春,小春?” 梦璃一面脱衣服一面招呼着,喊了半天没见个人影。猛一回头,惊得坐到了塌上。 萧如白站在屋子中央,小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你……你……” 慌乱中,梦璃胡乱抓起散落的衣裳护住胸部。 “别着凉了。” 这语调温柔的如深山流泉,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眸子里却燃了一颗星。 他将白色大氅脱下小心地为她披上,动作轻柔,如暮春的微云。 即便如此,梦璃是有些怵的。 萧如白别过身,时刻谨记着那句,“用凡人的方式相处”,如此,身为一个陌生人,换衣裳,是需要回避的。 梦璃迅速穿好衣裳,思忖着如何开口。 “那个……虽然不知道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但还是谢谢你。虽然现在没钱,但以后肯定是要还的。一万两金子,我时刻记着呢!” “无妨。”萧如白拉起她的手,今天似乎格外温柔,“不用放在心上。” “……?!” 先前还怀疑他是傻的,现在看来倒更像是与黄四娘一同玩仙人跳了。 “不不不,我觉得有机会还是要还你的。等我出去了,我一定做牛做马拼命赚钱还你。” “不用的。” 完了。 为何不用? 难道……我没有价值了?还是……没有机会了?! “求你了……就让我还吧!” “梦儿……别这样……”萧如白今日很反常。 不对,他就没有正常过。 梦璃被一把搂在怀里,大气也不敢出。他的怀抱很温暖,下巴轻轻抵在她的颈窝里,时不时动一下,痒痒的。 梦璃挣扎。 “别动。” “我……我得给你写个欠条!” “我信你。” “可我不信我自己,欠条必须要写。” “那就在我身上写吧。” 梦璃颇费了一番脑子才弄明白他的意思。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胸口,指尖便出现了一道光,随着指尖的游走,光流如墨,前襟上出现了一份金光写就的欠条。 萧如白轻轻一吹,伸手抱紧了她:“好了,我收到了。” 燥热的鼻息萦绕在脸颊上,四周安静了下来。 扑通、扑通、扑通…… 梦璃咽了口唾沫,偷偷瞄向他,整齐的鬓角处丝绒般的墨发一丝不苟地朝向一方梳着,阳光透进来,整个人都镶了一道金边。光线突然浓郁,恍惚间他正逆着光朝她笑。 冷静,冷静,冷静。 古人说见色起意,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吧。 一个人生得好看,他身上、脸上的线条都会柔和无比,印在心上便产生了熨帖与缱绻。 梦璃使劲摇摇头,云雾散去,只剩了个柔软的怀抱。 “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 “嗯?” “我们,是不是曾经认识?” 萧如白一怔,正色道:“曾经不重要,我初见你时就在心里跟你共白头了。此生我希望你不要受伤,平安喜乐,然后……如果可以,能够多看我一眼。” 梦璃腹诽:有毛病吧! 还初见就共白头,就他做的那些事情,恐怕自己上辈子杀过他祖宗八代。 面对这个不太熟悉的男人,她不明白突然间他哪里来的深情,一会儿要取她性命,一会儿又深情款款仿佛前世的恋人一般。 眼前种种,只有一种解释说得通。 他有病。 病得不轻。 本来还想着可以利用他一番,逃出这个鬼地方的,如此看来,倒指望不上了。 “可以利用的,我心甘情愿。” 他轻轻抚摸怀里的人儿,下巴又刻意摩挲了几下。 对于从未被细心呵护的梦璃来说,这真的很要命,耳朵微微发烫,心也越跳越快,好难受,必须得做点什么,说点什么。 “咳咳……做神仙真好,竟然可以窥探内心,太方便了!” “做神仙不好,你不要做神仙……” 他还想说些什么的,但是腰间的坠子似乎闪了一下。 “你乖乖的,今天就不要去凑热闹了,帕子里的东西打开来看看。我改日再来看你。” “去吧,其实不用再……” 来了…… 话没说完,他化作一道光走了。 如果不是胸口还留着他的体温,梦璃真的怀疑刚才是一场梦。 说到帕子,梦璃一通翻找后捧在手里细细观摩。 帕子一角是朵奇怪的花,六棱形的淡紫色花瓣,冰霜一样呈半透明状,与其说是绣在上面的,不如直接说长在上面。 没有针线针脚的痕迹,花朵栩栩如生,像活的一样。 里面的东西发出“当啷”一声细微的脆响,仔细打开,一个小孩戴的长命锁静静躺在手心里。 难道,这就是尤二的弱点? “小春——倒茶来!”梦璃朝门外吆喝一声。 管他呢!方才口干舌燥的,先喝口茶润润嗓再说。 又吆喝许久,小春才捧着茶盘磨磨蹭蹭来了。 她满脸红光,干净的笑挂在脸上,一进屋就迫不及待汇报:“姑娘,外面正请了戏班子来说《游京都》呢!” “是吗?”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家里来了个京都的亲戚,他给我们说京都的夜晚是不灭灯的,街上的铺子比天上的星星都多呢!每个人都穿着绫罗绸缎,人人出门都骑马坐车,每顿都有吃不完的好吃的,姑娘,你说这是真的吗?” 梦璃第一次见小春这么高兴,她的眼睛亮亮的,整个人摇来晃去起劲地比划着。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此话一出,小春犹如淋了雨的蜡烛,高涨的热情一下子熄灭了,嘴里喃喃着:“当时,我姐姐也是这么说的……” 一个温暖的怀抱能让人安心不少,这是梦璃刚才学到的。 对于小春,希望也能起作用。 “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找到你姐姐的,然后一起去京都!”她轻轻拍着小春的后背柔声安慰。 …… 萧如白回到思梦小筑的时候,感觉气氛有点不太对。 院里桂花树下的石桌旁,涵沅同火神面对面坐着,一个怒目嗔视,剑拔弩张,一个唯唯诺诺,时不时朝外张望。 “来了,来了!小白回来了!不信你问他!”火神见了救星,一下子从凳子上弹起来,恨不得上前抱住。 “烨炟你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 萧如白心里已然猜了个七七八八。抬手做了个“请”:“是本尊给涵沅仙君添麻烦了,本君给你赔不是。” 此话一出,火神比涵沅更震惊,这是要唱哪出? 莫非……又受了什么刺激? 第15章 涵沅获赠 火神担忧地试了试萧如白的额头:“不烫呀,没病呀!” 萧如白浅笑,耐心又温柔,“别担心,我没事。” 这…… 这都没病?谁信?反正他火神是不信的。 “先前本尊遇到点麻烦,所以不得不请火神过来协助,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跟你解释,给你添麻烦了吧?” 主人家亲自倒茶,涵沅的气消了一半。 “也没什么麻烦,就是突然冲出个噬魂怪我甩了好久才甩掉,后来又遇到了魔化的树精,差点损坏了我的精骨鞭……而已。” “星霜,去将凤羚翎鞭拿来送给涵沅仙君。” 凤翎鞭是由火凤之羽打造,三界最柔韧结实的兵器之一,挥一下山崩地裂,威力无比,若妖魔被打到了,瞬间就能魂飞魄散。 星霜以为自己听错了:“凤,凤,凤翎鞭!?您……是不是搞错了……” 涵沅小时候就听二叔西海龙王说过凤翎鞭,这件稀罕的上古神器就像一颗种子深深埋进了心里,时时想着,要是能见上一见那该多好! 如今,这宝贝竟然要送给自己?!她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脑子里断断续续的空白,看到星霜站那不动,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不,不用了……” “去拿。” 虽语调风轻云淡,但不容置疑。听得出来,这是最后的通牒。 星霜嘴巴快要噘到天上去了,“启禀仙尊,我……我突然肚子疼想去茅厕,仓库的钥匙也,也丢了,等哪天得空了仔细细找找再说吧!”说完脚底抹油,一溜烟跑没了影。 萧如白不管他,一伸手,金光闪现,一只璀璨夺目的鞭子出现在手中。 涵沅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脚尖都绷住了,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还请涵沅仙君笑纳,就当本尊给你陪不是了。” 随手一挥,鞭子便稳稳挂在了涵沅的腰上。 收下吧,好像显得太贪心了,无功受禄,脸皮忒厚!不收吧,那是万万不能的,凤翎鞭啊!这可是凤翎鞭!连做梦都想看一眼的宝贝! “咳咳……我,我从小就听我二叔说过凤翎鞭,没,没,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它的主人……” 涵沅下意识摸了一下腰上,郑重其事斩钉截铁:“若以后夜神哪里有用得着的,知会一声,我涵沅定当鼎力相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是吧?小白……你……涵沅……你们……”火神在一旁惊掉了下巴。 “我突然想起来,今天巡火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就先走了,烨炟留在这就好,以后有什么任务尽管吩咐,你们忙,你们忙……” 涵沅迫不及待出了门,行至无人处这才解下腰间的宝贝细细观摩。 手柄上不知镶了颗什么宝石,七彩流光,一看就非凡物,鞭身依稀可见凤翎的轮廓,细微到每一丝翎毛都清晰可见,通体光华,似火、似雷又似电。 乖乖!烨炟,你还真是我的福星! 福星打了个喷嚏,扯着嗓子吆喝:“喂,星霜!你家宝库在哪里,我也想去看看!” “小白,你不正常!那可是凤翎鞭啊!怎么能说送人就送人呢!话说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家里有这样的宝贝?你为何不早送给我?” “不都一样吗?” “怎么能一样?宝贝在你家里跟在我家里怎么会一样?” “那你娶了她,宝贝就是你家的了。” “……” 火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缓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小梦儿怎么样了?” “暂时没有危险。” “下蛊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萧如白冷漠歪了歪头,给了他一个“还不是因为你”的眼神,堂堂一火神竟然哗啦就出了一身冷汗,遂辩解:“我也是迫不得已,你若不回,她真的能杀了我。” “有些事,急不得。等她再经些历练,恢复记忆再说吧。” “呵!”火神有些不屑:“她若恢复记忆,恨你怨你还来不及呢!我倒要看看怎么个再说。当初……你糊涂啊,日日忍受噬魂之苦近千年,值得吗?” “千年都忍过来了,习惯了,此事休要再提。” “你……你,你,你还笑?” …… 镜流经过院子的时候,碰见个女仙站在门外似乎正伸着脖子听屋里的墙角。 “小童见过花神。” 烟萝神色慌张,手臂打着颤儿,呼吸急促的调整了数次才稍稍平稳端正好姿态。 “小童这就前去禀报,请您……” 镜流只觉一阵奇香,头脑混沌了片刻,再回神竟不知自己为何站在门口了。 烟萝跌跌撞撞返回花神宫,正赶上精灵洒扫,一个不留神险些被装水的木桶绊倒,众精灵顿时噤若寒蝉齐刷刷跪在一侧。 “谁干的呀?”烟萝理了理衣裙带出了慢条斯理的问话,末尾那个“呀”拖着长音,娇嗔又阴鸷。 “回,回主子,是……” 肇事者话都没有说完就化作了一滩绿水。烟萝遂又堆了笑仔细叮嘱:“你们几个可要打扫干净,我最讨厌不干不净的东西了。” 她的语调绵软却又藏着刺,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须臾功夫,内殿便招来了数名手下,看模样应该是某类植物的仙灵。 “烟萝大人,去哪里可寻到梦仙的踪迹还望提点一二。” 烟萝微微仰着头,神情痛苦,眼角似乎积了水汽。 “哪里吗?……这世间,恐怕只有他知道了……你们守在苍青山附近,见夜神出没就跟紧,一定能查到蛛丝马迹的。” 水汽凝结成了水珠,烟萝没有忍住。 她想不明白,他们从小一起跟随师傅紫极仙人修行,同吃同住同历练,自己才是陪伴他最久的人啊,为什么,为什么他就不肯正眼看一眼?而那个梦璃,才见过几次面就把他的心勾走了。 心里的怨、恨与嫉妒如熊熊烈火,几乎将整个人燃烧殆尽。 烟萝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她,这一次绝不让她得逞! 萧如白对于门外发生的事浑然不知,一直沉浸在初见梦璃所带来的喜悦中。 火神在一旁喋喋不休,带着没有得到宝贝的不满: “我说小白,你就趁着现在她什么也不记得来个辣手残花……不对,霸王硬上弓……也不对,是生米煮成熟饭……” “你不懂。” “我怎么就不懂了,画本子里不都这么写么?哪来那么多喜怒哀乐,直接夫凭子贵,倒省了中间许多弯弯绕绕……哎呦,我的耳朵!” 萧如白拎着他出了门:“慢走不送。” “你怎么这样?我还不是为了你好?趁现在让她重新爱上你,等记忆恢复了,说不定能少恨你几分……轻点,轻点!好好好,我不说了!” 火神捂着耳朵,哎呦一声闪没了踪影。 于他而言,世间情爱最令人心烦了。 哪怕是用不死的仙体包裹起来的心灵也是经不起炎凉,受不得磕碰的。 千年来,他在萧如白身后冷眼旁观,所历种种就足够让人望而却步了,说什么愿得一心人,还不如喝喝酒吹吹风呢。 第16章 再探五楼 为了能早点出来,宫恒奕一连数日废寝忘食奋笔疾书,手都要断了才勉强交了差。 他伸了伸僵硬的脊背打算开溜。 刚穿过云廊就远远看见父亲打外面来,这边立刻如耗子见了猫一般,毛一炸慌不择路躲入一旁的书房。 点背了,喝凉水都塞牙! 这哪是父子啊,分明是冤家! 前脚刚进,那边宫如海便推门进来了。 情况紧急,宫恒奕慌不择路,瞅准那块琉璃屏风就朝里逃窜,一个不留神肚子撞在了纯实木雕刻的桌角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桌子微微晃动一下,宫恒奕本能伸手,而桌上的东西心却令他心猛地一沉,千钧一发之际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几乎是连滚带爬滚到了屏风后。 父亲进来后,小心关上门,径直过来拿起桌上的桃花笺看得出神。 “柔儿,今天是你的祭日,我还有些事情得亲自处理,等忙完了再去看你……” 想不到平日里俨乎其然的父亲,竟然还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桃花笺跟娘亲的死又有什么关联呢? 从小每次问到关于娘亲的事情,父亲总是大发雷霆,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个不能问的秘密。 不对!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宫恒弈越想觉得脑袋越疼,像要炸裂开似的,再加上这几日拼命抄经几乎不眠不休,一时间头重脚轻,不得不抱头蹲在地上。 “哐啷”,屏风被弄出了动静。 “谁!” 宫如海抽出书案旁架的宝剑,屏住了呼吸四下打量。 他朝着屏风缓缓移来,双脚小心翼翼交叠迈步,就像踩在薄冰上。突然他一个跨步,手起剑落,朝屏后劈过去。 “奕儿?!” 待看清躲在后面的人时,宫如海极力收剑,脚上后退一步,这才没有伤到他。 宫恒奕脸色煞白,颤抖着蜷缩成一团,扭曲在了地上。 “奕儿?……奕儿,你没事吧?来人!快,快去请郎中!”老爷子把剑一扔,上前扶住儿子。 “不用……不用了爹……我没事,我只想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那个桃花笺我梦里见过,还有……还有……虎头……” 宫恒弈脑中隐约浮现出一个场景,那是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爹被提拔了官职,兴冲冲来给娘亲报喜,娘亲交给他一样东西。 他想努力看清楚,但中间仿佛隔着一层雾,缥缈虚晃起来。 听到有人在唤他,宫恒奕使劲摇头,拼命克制住要炸开的脑袋。 “爹……我娘给了你什么东西?你告诉我!!她到底给了你什么?!” 面对儿子的咆哮,宫如海异常镇定,“来人,带少爷下去休息。” 宫恒弈不死心,此时传来两声轻叩。 管家的声音响起,“老爷,黄四娘带话来,说您交代的事情办妥了。” “带少爷下去休息。”宫如海冷冷丢下一句,急匆匆出了门。 “你们看不住我的!”宫恒弈赌气般大叫,挣脱时一脚踢倒了琉璃屏风。 如深水中被扔了块巨石般,一声巨响振得管家猛的一个激灵差点栽倒,而父亲却没有回头。 …… 路上管家思虑再三,说出了心里的担忧:“老爷,最近少爷越发狂浪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怕不是跟外面的什么人学坏了。” 宫如海紧拧眉头,一路静默。 见府尹大人亲自登门,黄四娘不敢怠慢,陪小意赔笑上前:“货已经准备好了,只是……” “又想耍什么花样?!”宫如海冷哼一声,“上次那个,你说是梦仙转世,难不成这个也是神仙?” “府尹大人您真会说笑,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神仙呢?” 黄四娘尴尬笑了几声,微整了下仪态,“大人请放心,这次保准万无一失,只不过他现在受了点伤,得将养一日,明日绝对能交货。” 宫如海虽有一肚子火气,但别无他法,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 前楼,梦璃房中。 “为什么离不了云梦楼呢?前楼我都排查过了……一定是五楼,我得再去看看……” 梦喃喃自语,全然不顾小春的劝阻。 末了,她将人按在床上,“在这里乖乖扮梦仙,记住,保命要紧。” “你就带我一起去吧,万一有什么事情还有个照应。” “乖,听话,还想不想跟我去京都了?”梦璃收拾妥当准备出门。 “如果要用你的安全去换,那我就不去了。”小春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她的腿。 上次去五楼,差点回不来,她担惊受怕好几天,这次说什么也不会妥协,“梦璃姐姐求你了,求你了……别去了……”小春眼泪夺眶而出,抱得更紧了。 好话歹话都说了,小春就是不松手,梦璃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突然,她盯着小春露出的后颈,咬了咬嘴唇,腹诽了一句:对不起了小春,我必须得去。 梦璃生平第一次搞偷袭,也不知用多大力气,她瞅准小春的后颈,拼尽全力一掌…… …… 尤二等在后院的一处黑影里,见了接头人后迅速进了一间隐蔽的屋子。 他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两个人,谨慎道: “信物呢?” 见梦璃掏出长命锁,他有些激动,遂又压低声音,“想要什么,说吧。” “这是?搞地下交易?……刺激呀!”宫恒奕有些兴奋,摩拳擦掌盯着那人:“喂,你们做的什么买卖,快给小爷说说!” 他今日逃出来颇费了些功夫,还没等进屋,就被拉到了这个地方。 尤二语调沉重,看不出表情:“我儿不知为何皮肤溃烂,遍寻良医无法,有个白衣郎君说他正在配置治这种病的药,只要我尽力帮助执信物的人,他就将药给我。” 梦璃打量着眼前这人,或许是经年在楼里的缘故,他喜乐并不露于形,小而聚光的眼睛透着精明。 突然,她话锋一转——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五楼那么多货,你就没想过……” 尤二静默不语。 梦璃捏紧了藏在袖袋里的匕首,朝宫恒奕使了个眼色。 片刻,尤二抿下嘴唇,简单回了句:“小儿还未满月,年小体弱,折腾不起。” 倒也是情理之中。 梦璃递过去长命锁,压低了声音:“我想去五楼,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尤二的手抖了一下,长命锁发出清脆的响声,半晌冷冷道:“那里不是外人去的地方。” “所以才需要你的帮助。” “恕小的无能为力。” 梦璃也不强逼只淡淡说了句:“若你改变主意,随时来找我。” …… 回去路上宫恒奕不解:”你怎么知道他会改变主意?“ “可怜天下父母心。” 宫恒奕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一下,随后恢复了神色:“他若改变主意,你送个消息,小爷我跟你一起去!” “明日一早,”梦璃胸有成竹,“他一定会来找我。” …… 翌日。 宫恒奕运气不错,父亲一大早就出门了,他溜出府省了不少力气。 他和尤二几乎同时来到,这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你怎么知道他回来。” “孩子娘见了长命锁,恐怕连一日都等不了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过,你们说的五楼……云梦楼就四层,当小爷我不识数?”宫恒奕疑惑。 梦璃神色凝重。 “五楼藏在隐秘的地下,做着惨无人道的买卖。那里豢养“货物”,供买主挑选。 他们有的需要健康的脏器,有的需要干净的皮肤,而有的仅仅为了满足肮脏的癖好。” 宫恒奕嘴巴越张越大,最后能塞下个鸡蛋了。 他太震惊了。 天底下竟有如此黑暗的地方! “我本来也是被人买去换皮的,”梦璃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至今心有余悸,“我借着梦仙的身份躲过一劫,那买家今日一大早就要带走替换的货了。” 今日一早……换皮……难道是…… 宫恒奕想起那日趴在窗外偷看,长姐奋力摔东西时面纱飘起,下面是一张溃烂的脸。 他思忖片刻对梦璃道:“你的提议,我同意了。” “什么?”梦璃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宫恒奕顿了顿,神情坚定:“摧毁云梦楼。”转而又向右二道:“带路吧。” 几人又等了片刻,约莫着黄四娘那边生意谈完了,这才悄悄摸到了楼梯下石墙。 尤二熟练地按下砖块,墙壁反转,入口出现在眼前像怪兽张着的嘴。 梦璃已经是第二次踏进这里了,入骨的寒气提醒着她,这是一方人间炼狱。 甬道四周逼仄狭窄,阴气森森,厚实的墙壁将入口处的风关在外面,空气阴冷又沉闷。 火折子发出微弱的光,尤二在前面闷头走着,像一个鬼影,悄无声息。 几人各怀心事,没有交谈,只有静谧黑暗里轻微的脚步声被无限放大,一步步踏在了心尖上。 突然,尤二的脚步止了。 梦璃的觉得要窒息了。 尽头处,灯火昏黄,似乎有什么人。 模糊的亮光摇曳一下,黄四娘尖细的声音瞬间穿透了狭长的甬道,像一道冰锥迎面而来。 “谁!” 第17章 少年入府 声音尖锐如闪电劈开乌云,瞬间刺穿了耳膜。 梦璃握紧匕首,作了最坏的打算。 “是我,尤二。” “你个整日介耍懒的腌脏货!”黄四娘怒骂,“方才哪里也找你不得,这会子倒舔着脸来了。滚——” 尤二站着不动,梦璃他们脚尖紧紧抓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磨蹭什么?快滚!别耽误了贵客收货!” 尤二的脸掩在黑暗中,火折子上火苗跳动,空气凝滞了。 梦璃后退一步,识时而退,打算日后再谋它法。 可尤二却向前跨步而去! 她心下一紧想拉住他,宫恒奕抢先一步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爹!” 可怕的安静—— “爹,是我!” 尽头处似乎有悉簌的声响。 “胡闹!” 宫如海的声音浑厚又沉郁。他怎么也没想到,来人竟是自己的儿子。 “爹,您是知道的,平日里长姐最疼我,您就让我也出一份力吧。” “简直胡闹!你能出什么力?”宫如海火气上来了,“赶紧出去!” 宫恒奕走在了前头,步子坚定缓缓前行:“爹,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想让您的身边有个可以商量的人,许多事您不必自己扛,您还有我这个儿子。”宫恒奕说得诚恳。 宫如海滞住了,不知是因为这个纨绔儿子突然懂事了,说了掏心窝子的话,还是因为这里确实不是个争论的地方。 他不再阻拦,黄四娘也无甚可说的,只是尤二身后还跟着个身影,黑魆魆的看不真切。 “后面的是谁?” “是小六子,”尤二答道,“最近我那小儿身子不爽利,怕耽误事,就带他熟悉熟悉有事好顶上。” 尤二的话让黄四娘放下了戒心,多几个自己人,总是有备无患的。 冗长的甬道尽头是整个云梦楼最阴暗的地方。而长长的甬道则隔开了地狱人间,这是一道只有真金白银才能打通的屏障。 梦璃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隐没在黑影里的肃杀,匿在黑暗里的兵器没有反光,一样令人如芒在背。 进了五楼内里,漆黑无比四下不见光。黄四娘手里的那盏灯笼就是全部的光源。 借着昏黄的光线,梦璃低垂的脑袋微微抬起,瞪大眼睛观察着。 牢舍之间紧密相连,每间都异常狭窄,窄得只容一人勉强栖身。 里面的人或躺或坐,灯笼过处,闪现出一双双瞪大的眼睛。灯影排开黑暗,映入他们老鼠般的眸子里。 沉默。 麻木。 面对这里唯一的光源,他们也只是看看而已,甚至不曾发出一点声音。 大概是习惯了绝望。 他们已不再挣扎。 黄四娘走到一处逼仄角落停下,远远的可以看到里面蜷缩着一个身影,一动不动。 血腥味隐隐传来,梦璃悄悄伸了伸脖子,看清了那个瘦小的身躯下卧着一滩血,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黄四娘将灯笼举到牢门口,一张浴血的脸渐渐清晰。 看模样,是个少年。 七窍流血,看来是遭了很大的罪,不过生命力也当真顽强。 尤二上前打开牢门,将卷曲在角落里的少年拖了出来。 少年的整个身子被展开了,像地上盘踞成一团的绳子被牵着一头拉扯开来。他的身形颀长,半个身子都趴在尤二的背上,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抬了抬眼皮。 稍稍喘了口气,少年脸上开始有了表情,不再像个木偶一样。 那是愤怒的、怨毒的、仇恨的表情。 虽然人已气若游丝,但那双眼睛却能戳人的心窝子。 梦璃小心翼翼往跟前靠了靠,仔细计算了距离,不至于被发现又能让少年看见。 当她与少年目光相遇的时候,抿起嘴唇拼命摇了摇头。 少年微滞,面色柔和了许多,随既又恢复了死鱼般的神色。 梦璃这张出现在昏暗灯光里半明半暗的脸,给了他莫大的宽慰与鼓舞。 或许是因为长久的暗无天日里突然亮了一道光,抑或是从小被关在这里,不与人交流,不懂得人心的险恶,看到的都理所应当地认为是好,是善。 总之,他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就在在心里深深烙下了,以至于后来好多好多年,想起她,最先出现在脑海里的,就是这张带着坚毅、同情和希望的脸。 一直以来,少年整个身子犹如躯壳一般,被关在五楼暗无天日的岁月里,时而如石头时而如羽毛,在黑夜里沉浮。 如今,只因为一个眼神就突然间感觉到躯壳里有了一丝血肉。 他又将眼皮耷拉下来了,像一只搁浅的鱼被拖拽着出了五楼。 “大人,您真是好福气,这件货跑出去许多日子我还以为他死了,谁知顺路找回来,才过了一天,就恢复许多。如今钱货两讫,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临上马车前,黄四娘将一个荷包塞到了他的怀里,阴阳怪气道:“足够三个月的了,你可得挣点气,别费了我一番好意。” 那个荷包梦璃只觉眼熟,上次出去逛庙会也被塞了一个,没有图案,没有装饰,单纯的光面缎子荷包。 难道……荷包里蕴藏着不能出云梦楼的秘密? …… 待到回屋后,梦璃开始翻找了起来。 “姑娘,你在找什么?”小春一面收拾被弄乱的妆台箱奁一面关切道。 “荷包,荷包,就是上次我出去妈妈给我的荷包……找到了……” 梦璃如获至宝,迫不及待打开,反复倒了数次,甚至整个翻过来,还是空空如也。 “不对啊……怎么没有呢?” 上次明明试着里面有东西的,为什么现在没了? 梦璃瘫坐在凳子上,努力回想所有一切跟荷包有关的事情。 …… 宫如海对少年极为上心,将临州城里有名号的郎中都请到了府上。 他和黄四娘约定,十日后魔医上门,所以为了给他调理身子也是不遗余力。 不知是名贵药和名医的功劳,还是少年天生恢复力强,不过数日,竟渐渐康复了。 宫铭悠从丫鬟的窃窃私语里隐约知道了少年的存在,加之母亲曾说过换皮的事情,她整个人都心神不宁了。 起初她是反对的,这种腐蚀在自己皮肉上的锥心刺骨的痛,她不愿意转嫁给别人,因为良心上不允许。 可是日复一日,心里与生理上的双重折磨简直把她逼疯了。 如果注定是绝望的结局,说不定时间一久她就接受了,可那个生的希望就在身边,时刻诱惑者她,日子一久,难免会动摇。 有些时候,她开始偷偷地想,就算是割皮换脸,也是可以的吧,可以找些病入膏肓寿命将尽的人,或者不在乎容貌的本就丑陋的人,等事成后许给他们丰厚的赏金,这是不是算一举两得呢? 在良心与苦痛之间苦苦挣扎的宫铭悠,不知不觉就找好了说服自己的一套说辞,渐渐的,良心慢慢让步了,不断蔓延的糜烂占据了大半张脸和整颗心。 人心,向来自私。 说服自己后,宫铭悠没有先前那么烦躁了,思量再三,今日打算去看看那个为自己换皮的人。 第18章 一眼万年 初冬的天气比隆冬更让人难熬。 由深秋转入初冬,气候好像一下子就冷了,丝毫不给你喘息的机会,像刀子不由分说就捅进了血肉里。 而隆冬就不同了,由冷变得更冷似乎更容易让人接受,只是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脚上已经起了厚厚的冻疮,只能默默感慨天地寒凉。 对于不能离开云梦楼的事,梦璃在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她决定找尤二求证。 云梦楼后院那几处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梦璃已经摸得很清了,此时尤二正匿在云廊后靠墙的阴影里。 听见脚步声,黑影里的人探了探身子。 “姑娘有何吩咐?” 梦璃沉吟片刻,直接发问:“楼里的人,是不是都被下了毒?” “不……”尤二隐在暗影里看不出表情,只觉声音有些异样,“比下毒更可怕。” 梦璃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瞬间爆炸出无数种设想,随后又全部否定了。 “是被下了蛊。” 下蛊? 梦璃倒退一步,缓缓掏出荷包,“这里面是不是装了解药?” 尤二没说话,从腰间掏出个一模一样的,从里面捏出一块东西,“它能抑制蛊虫的活动,带上它,可以确保外出时不会七窍流血而亡。只是这个东西会慢慢消失,所以每次主子派发的解药,都是有时效的。” 梦璃将荷包攥紧,她觉得云梦楼就是个巨大的网,将无力反抗的鱼虾统统网在了里面,她拼命想逃,拼命挣扎,但是网如铁铸一般,网住的是人的自由和生气。 她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 这是她数年来的夙愿。 以往都是小心翼翼地、步步为营地,一点点接近真相,暗暗在心里较量着敌我的力量,可这次不同了,她明确地、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哪怕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 宫铭悠透过窗子的罅隙,瞥见被绑在凳子上的少年,他身形瘦弱,长得却高大。缎子做的夹袄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似乎感受到窗外的目光,少年微微转头。 目光在不经意间相遇,冥冥之中,命运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摆在了一起。 只一眼,宫铭悠感觉瞬间过了千年万年。 虽然他没有什么表情,但眸子却清澈,你似乎能听到泉水叮咚、溪水淙淙,里面像是藏了千山万水,荡涤了一切世俗,掠尽了春暖花开。 特别是未经世事、骨子里带的一寸单纯,堆在眉眼之间竟成了难得的纯真了,使得情窦初开的宫铭悠心也跟着缠绵起来,心里某个地方生生被塞进了一寸悸动。 虽然这点儿缝隙不足以看到外面,她还是心虚地蹲到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砰、砰、砰…… 砰!砰!砰! 心要跳出来了。 宫铭悠狼狈而逃。 丫鬟们见大小姐飞奔回屋里,哐啷关门,一声也不吭。 自从她戴上面纱,举止怪异喜怒无常,她们只是看着,无人敢多一言。 约么着一炷香的功夫,门再次开了。 面纱上面露出的眼睛突然有了光彩,“我想自己走走,不要跟来。” 说是自己走走,此时的宫铭悠更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去寻一样,而且是已经知道了方向,寻既赴往。 她走至门前,端正了姿态,对守卫道:“把门打开。” 两个守卫犹豫再三,互视一眼,好像在心里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样,磨蹭着缓慢无比地开了门。 “给他解开。” 守卫们这下慌了神,支支吾吾面露难色:“大小姐,这……使不得啊……您,您,莫要为难小的……” “你们绑得太紧,万一弄伤了皮肤,可担得起?” “怎,怎会呢……都是鹅绒纱绑的……” 守卫弯着腰,带了明显的讨好意味,心里不断祈求这尊大佛能赶紧离去,毕竟当差不易,主子们又一个也不敢得罪,尤其是这个大小姐。 她是大夫人的掌中宝,而府尹老爷又都听大夫人的。 平日里她的喜好就是府里的风向标,阖府上下无一不从。 “我叫你们解开!” 宫铭悠似乎没有耐心了,直接跨进去下了最后通牒。 守卫再三犹豫,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管了,还是先顾好眼前吧! 宫铭悠迫不及待检查少年的手腕,又来回打量数圈才安下心来。 而那个桀骜不驯的眼神,此时也柔和了几分,看得出,他是感激的,只是经年的离群囚困生涯,令他并不擅长表达善意,半晌才吐出两个字:“谢谢。” 与以往听到的任何声音都不同,可能是因为还病着,他的声音低沉又有些沙哑,生涩里带了股寒凉,将宫铭悠的心透了个底。 房门洞开着,南风进来与他的衣角缠绵,他略微缩了缩,宫铭悠的心就跟着缩了缩:“快!关上门,再上壶热茶来。” 少年呆呆站着,眼眸深不见底如一潭幽泉。坚挺的鼻梁,刀削般的唇,纯真又透着野性,一时间竟将宫铭悠看傻了。 她不自觉伸出手去触碰,他并不躲闪。 异性皮肤的温度自指尖传来,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自小被当成大家闺秀教养的宫铭悠第一次做这般“不合规矩”的事,特别是眼前这少年,不拒绝不躲闪,只是单纯站在那任凭她去探索。 “你还疼吗?” “不疼了。” “你饿不饿?渴不渴?” 少年摇头,眨了眨眼:“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吗?” “……不是。” “那你是来救我的吗?” “……也不是。” “哦。不过她一定会来救我的。” “她……是谁?” “不知道。” “……” 第19章 制定计划 宫铭悠自少年那回来,便不再出门。所有的苦痛被关在了小小一间屋子里面,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的苦痛和以往不同了。 以往的苦痛,不过是由容貌牵扯而出的关于自尊与未来的否定与惶恐,而现在不一样,现在所遭受的,颠覆了她对于苦痛的认知。 她再也不能悲痛哀嚎,不能摔瓷器,不能用发脾气来发泄了。 原来,生命中有许多事情,沉重婉转至不可说。 譬如情爱。 不能说、不能想又不能忘。 这种痛苦像许久之前就一直蕴藏在体内,突然有一天与之相逢,来势汹汹又无法回避。 本以为,换了皮就可以步入新生,凛冬散尽,星夜长明,哪知星光太闪耀,一不小心竟灼伤了眼睛。 有个影子一直纠缠在宫铭悠的脑海里,令她面红心跳,呼吸急促,甚至忍不住去想,万一他知道了换脸的事情会不会恨自己呢? 她只觉心如乱麻,耳根燥热,连带着口舌也跟着干燥起来,失魂落魄地去够桌上的茶杯却又打翻了。 “悠儿!有没有烫到?” 再回神时,大夫人已经在身前了,她抽回被捧着反复呵拭的手,只觉脸上、身上都麻麻的,“母亲,我没事。” “唉……我可怜的儿啊……” 不知是不是被女儿呆滞的目光刺痛,陈氏连连拭了几回泪,“刚才你舅母来,在后院遇见你,说你跟丢了魂儿似的……” “她来作甚……” 宫铭悠自毁容以来,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打砸东西,家中大小事一概不闻不问。如今见她又开始问这些细琐之事,陈氏心里稍稍宽慰了一些,小心翼翼道: “她那边有个亲戚,在京都得罪了权贵被贬了官,那人不堪其辱一气之下辞官告老还乡了。这不,你舅母就想着介绍到府上,来做个教书先生。” “应下了?” “悠儿莫担心,我没定呢。你爹那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对那小子的功课最是不上心的,他再怎么学也不成材,不会妨碍你的位置。” “……”宫铭悠叹口气满脸不悦:“母亲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宫家以后还是要靠恒儿的……” “好好好,母亲不说了不说了,这就做主将人留下。你莫再恼了,多想想好的事,再有两日便可换皮了。到时候我的悠儿又会变成临州第一美人。” “两日……这么快?”宫铭悠喃喃。 “悠儿是高兴傻了?”陈氏终于露了笑,“我的傻闺女,快还不好吗?两日我都嫌慢呢!我现在就想你漂漂亮亮站在我面前。” …… 云梦楼。 “明晚魔医就要来了,到时候我在柴房放一把火……”宫恒奕不无得意。 “不妥。” “为何?小爷我可是熬了个通宵才想出这么绝妙的计划。” 宫恒奕急的站了起来,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十分不服气:“趁着混乱,我们混进去救人,保准万无一失!你不要瞧不起人嘛!小爷我可是英俊潇洒、文武双全……” 梦璃嫌弃地睥睨一眼,拿指尖敲了敲凳子,示意他先坐下。 “你想啊,你爹为这事准备良久,明日肯定会调派大量人手去守卫。就算柴房失火了,恐怕也抽不出许多人过去救火。” “那我去烧书房!”宫恒奕不死心,“我爹平时最宝贝书房了,有事没事就去里面待着,府上最值钱的玩意儿也都摆在那儿呢!什么白玉梅花瓶,东海血珊瑚……” 宫恒奕越说越起劲,唾沫四溅,眉飞色舞。 “书房虽好……”梦璃微微皱起了眉头,捏着下巴思忖,突然她一个起身逼近了宫恒奕,重重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踮起脚趴过去耳语了几句。 在弄明白她的意思后,宫恒奕心里一沉,方才的得意瞬间消失殆尽,盯着她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犹豫一下,艰难扯了扯嘴角:“算你狠……” …… 天界云霄殿。 “最近异族动作频繁,如再不册立梦仙……”紫胤真人一如既往的执着。 九真仙人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在执着方面,二人真是不分伯仲:“就算册了老朽也不认可,看你怎么入百仙堂。” 册立神仙时,有一个环节是将其魂贴放入百仙堂,旨在昭告三界,获得许可。但是要进百仙堂必须得到天界最有名望的九位上神的许可,也正是因为这点,册立梦仙之事迟迟不能推行。 眼看着二人又要打起来,有人赶紧出来汇报情况。 “启禀天帝,凡界最近出现异族散播的毒物,中毒者皮肤溃烂,不久便生出贪嗔痴恨等怨念,异族将其收集起来,大概是为唤醒魔君做准备。” “药神,你可有办法?”天帝问道。 药神行了礼,胸有成竹:“请天帝放心,小神定竭尽全力研制对抗魔物的药,只是……”他顿了下继续道:“只是还需要知道中毒者的具体情况,方能对症。” “我去吧!”萧如白站出来,将事情揽下,“我去收集中毒者相关信息,配合药神制药。” 自从仙魔大战以来,夜神便不再问政事,甚至连神职所司都不再过问,全凭手下定夺。如今主动出来请命,众神虽然讶异,但还是理解与同情的,就像上次一样。 “那就有劳夜神了。” “小神分内之事,只是天帝不要忘了当初的承。” 萧如白的话像打了个哑谜,众神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天帝沉默半晌,并不言语。 “君无戏言,小神先行告退,下界办差去了。” 萧如白已经是第二次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云霄殿了,九真仙人看着他的背影,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 夜幕笼罩了临州城,远远望去,整个府衙被吞在了黑暗中。 西院隐蔽的角落里,两个黑影藏匿在深处。 “你说,你爹平日里得搜刮多少民脂民膏啊,府尹公子真是出手阔绰。” “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小爷把你弄出来,倒埋怨上了。” “小的不敢。”梦璃打了个俏皮,吐了吐舌头,抬起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叮嘱道:“小爷您慢走,一切按计划行事。” 这边刚送走宫恒奕,梦璃只觉得腰间一紧,再回神便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第20章 真有急事 这是个宽敞的院落,一棵巨大无比的桂花树肆无忌惮地舒展着枝枝蔓蔓,金灿灿的桂花一团团一簇簇挤在枝头,像一个巨大的罗伞。 树下是个红衣的女子,她似乎听到了什么正要回头,梦璃只觉眼前一模糊,整棵树瞬间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而红衣女子也不知所踪。 这是哪里?刚才是幻觉吗?红衣女子是谁? 梦璃按了按太阳穴,头有点晕。 “不许勾搭别的男人。” 萧如白手上一用力,将她揽到胸前。梦璃一惊,撑开手臂抵挡,“你干嘛?快送我回去!我有急事!” “不差这一会儿!” 由于离的太紧,两人的呼吸交织缠绵在了一起,萧如白顺势将脸颊贴了过去,一股温热便从脸颊传到了梦璃的心窝里。 她以为他整个人应该是冷的,他应该有着冰冷的指尖,冰冷的脸颊,没想到,他却是温柔的、炽热的,这个温度,不知是他脸红了还是她。 “以后不可以搂别人。” 他虽然恼怒,却是带了一丝恳求的。 “你……你先放开我。” 梦璃四下查看打量,发现四周都是悬崖峭壁,急了。 救人如救火。 更何况是救人又救火! 此时临州城的上空,花神烟萝正随着心腹匆匆赶来,“你确定夜神出入最多的地方是这里吗?” “夜神大人行踪难觅,至于何处是出入最多的,属下实在是……不过,能查到的两处踪迹,都在临州城。” 烟萝施法探寻了一下,并没有发现夜神的踪迹,看来真的不在。 人间的冬天已经来了,街上的灯笼散发出昏暗的光,光晕外层一圈青色,显得异常萧索。许是天气的原因,行人很少,烟萝停在高高的空中望了一会儿只觉无趣。 “梦璃,我一定要找到你……”烟萝呢喃了一句,又吩咐属下:“最近魔族在临州活动频繁,夜神多次前来也可能是因为公务,但你们不可放松,继续追查梦仙的下落。 …… 思梦小筑。 “你这人怎么这样?把我带到这里来又不说什么事,这位大哥,我真的很急!十万火急!!” 梦璃踩着小碎步,她感觉有一团火在烧,若不是因为打不过,早就上去把人痛扁一顿了。 这个傻子,他到底想干嘛?! 实在没招了,梦璃只好扯了他的衣袖恶狠狠道:“好!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碰男人了!这总……啊!” 萧如白一把将她抱起,梦璃条件反射地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突然又想到什么,手又松开了。 “我是可以碰的。”说话间,他突然加快了速度,梦璃只得再次搂紧。 风从耳边吹过,她却并不觉得冷,是因为他的温度,还是他的味道?淡淡的桂花香仿佛来自记忆的深处,令人心安。 梦璃已经不像第一次飞行那么害怕了,她甚至可以抬头望望天空的星星。 “唉……”怀里的人儿一声长叹,夜空里显得尤为突兀。 “你可以对着我许愿,也是一样的。” “不要!” 干脆的拒绝并没有让萧如白死心,他继续道:“那把我的眼睛挖出来,然后再把月亮切成两半,一半塞进左眼眶里,一半塞进右眼眶里,这样我流泪的时候就会有流星陨落,你来许愿可好?” 梦璃突然觉得有点冷了:“太,太瘆人了,唉……明明长得这么好看,却一点儿不会聊天……你哪里来的这么奇怪的想法?” 萧如白唇角牵起好看的弧度,“跟别人学的。” 那个人肯定也是个傻的,梦璃心里腹诽了一句,眨了眨眼睛。 她的眼眸清澈,星光都映在里面,此刻她不过是个娇娇柔柔的普通的小丫头,萧如白心里想,若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相遇从此刻开始,那该多好。 “糟了!”梦璃突然大叫一声。 萧如白顺势望去,不远处火光熊熊,映红了半边天。 二人约好,酉时二刻宫恒奕一放火,梦璃就假扮家丁去搬人救火。 可现在已经酉时三刻了! 她只祈祷着有人尽快发现火情,祈祷宫恒奕已经脱离了险。 …… 酉时一刻。 大夫人陈氏寸步不离陪着宫铭悠,不住地安慰以缓解她的紧张。 “悠儿莫怕,过了今晚,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出门,风风光光做回临州第一美人,不日为娘再为你寻一门好亲,保你平安喜乐一辈子……” 宫铭悠没有预想的欢喜,她脑海里一直有一双眼睛,澄澈的像清潭里的水,从里面可以看见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可以看见白驹过隙和斗转星移,甚至可以看见,那些她错失在闺房里终日碌碌无为的所有日子。 此刻,她是为难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迈出这一步。 陈氏一直在催促,而宫铭悠已经让丫鬟一连换了几套头面和衣裳了。 “娘,我想变美的时候,穿得漂亮一些……因为,因为我等这一天太久了,不想将就。” “好好好,娘都依你。”陈氏一面答应着,一面挑了东珠的钗翠亲自为其戴上:“我悠儿生得白皙,这套东珠最想衬。” “可是母亲……” 陈氏使了个眼色,丫鬟将头面都撤了。 宫铭悠只得出门。 与陈氏急迫的步子不同,她的脚下仿佛踩了棉花般,很是不踏实,再加上母亲时不时回头催促,更是让她心乱如麻。 怎样才能走得慢点呢? 有生以来,第一次度日如年,希望时间慢点,再慢点。 宫铭悠越走越慢,反复比量着脚腕歪成什么角度可以扭伤,她心一横,咬紧牙关正要落脚,身子就被陈氏搀扶住了。 “哎呀悠儿,你磨蹭什么呢?” 宫铭悠正搜罗着如何应付,这时—— “不好了——走水了——” “快来救火啊!” 第21章 府内走水 尖锐的呼喊划破了夜的寂静,脚步声迅速密集了起来,不一会儿管家慌忙过来汇报情况。 “大夫人,少爷房中走水,老爷吩咐调派府里所有人手过去救火,您和大小姐先回房避一下吧。” 宫铭悠觉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竟然有些面红心跳了。 而陈氏却气得浑身发颤,“合着府里就出了那么一个阿脏东西,这个当口出来坏了我悠儿的好事!当初若是能让他跟着孟柔儿一起去死就好了啊……孟柔儿你个阴魂不散的贱货,当初抢了我的人,如今儿子又来抢悠儿的……” 大夫人陈氏出身名门,家教谈吐必是一等一的,如今却如市井之徒一般跳脚大骂,想必是气极、恨极了。 宫铭悠扯了扯陈氏的衣角,“母亲……” 陈氏这才住了声,心疼地望着女儿,“我可怜的儿。” “救人要紧,我的事不急在这一时。” “可是……” 宫铭悠吩咐身边的人去救火,拉着陈氏回了房。 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脚步轻快又利落。 宫如海调了大批人手去救火,自己在不远处来回踱步。 魔医在一侧安慰道:“大人莫要担心,公子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的。” 宫如海没有接话,他现在满是烦闷焦急,冲得脑门儿突突直跳。 下人们一溜儿小跑,端盆的端盆,拎桶的拎桶,甚者连锅瓢都用上了,不一会儿功夫,脚下便趟出了一条泥泞的水路,可火势却丝毫没有见小的趋势。 “可救出少爷了?”宫如海只觉嗓子发干,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声音。 “启禀老爷,火势太大了,进不去啊!” “再去调人!把府里所有人都调过去!” “东院那边……”下人有些为难。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东院!”宫如海气急败坏:“救人要紧!若救不出恒儿你们统统陪葬!” 亲人在自己眼前死去的无助,他已经经历过一回了,悲哀之感迅速蔓延。 然而此时却不是伤心的时候,他索性抢过家丁手里的水盆,不顾一切朝那片火海冲了过去。 宫恒弈嗓子已经喊哑了,火墙将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周遭火势炽热,而他的心却渐渐冷了。 当初梦璃提议的时候,他的心里是矛盾的,出于私心,他很想试一试,父亲究竟会不会为了他不顾一切。 事到如今,宫恒奕的心里异常苦涩。 区区一个外室子,终究还是高估了。 烈焰摇曳,如魔鬼的手臂挥舞着,一点点撕扯灵魂,恍惚间娘亲孟柔儿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桃林桃儿甜,我把桃来选,大的给爹娘,小的留给俺……” 娘亲很喜欢唱这首歌谣,哄他入睡的时候唱,陪他玩闹的时候唱,被问起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也唱。 “娘亲……” 宫恒奕呢喃着,身体周围一会儿炽热,一会儿又冰凉,就像有一个大冰圈将他牢牢锁住一般。 …… 萧如白随梦璃趁乱潜入了府里,在离火光不远处拉住了她。 “你去哪?” “救人呀!那小子还困在里面呢!” “你去了也无济于事,反而会将自己陷于危险之中。” 梦璃回头,神情坚定:“那也比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强,当初是我说要拿单传的独苗来吸引守卫的,如今就算救不出人,黄泉路上作伴,我也不欠他的!” “不行!” 梦璃刚想挣脱,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用力抓住他的胳膊,“你不是神仙吗?快把那小子变出来!” 萧如白有些为难,特别是看着她祈求的眼神,心里揪得更紧了:“我若施法,躲在暗处的眼睛就会察觉,一旦暴露行踪,我怕你……” “唉,麻烦死了!”梦璃一听不行,粗暴地打断了他,“没想到你的仇家这么多,这可……” 萧如白拉过她的手,“放心,他死不了,你也不必欠他。” 一滴水落到了梦璃的鼻尖上,接下来,手上、肩上…… 下雨了! 梦璃心里惊呼一声。 大雨磅礴,她拉着萧如白直冲西院而去,看管少年的家丁、守卫被尽数调去救火了,长驱直入,竟无一人。 少年被绑在椅子上,面对破门而入的两人显得很安静,只对梦璃说了句:“你来了。” 这句话让萧如白很别扭。 其实从一进屋,他就是别扭的,这个少年让他感到不安,解绑时,手上的力道似乎没有控制好。 “你轻一点,这样会吓着他的,” 梦璃想把他拉开,但他却凑得更近了,几乎贴到了少年的脸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你想干嘛?”梦璃提高了声音,将人拉开:“似曾相识这种感觉最是不准的,我问过你好几次,你不都否认了嘛!” 萧如白不知该如何回答,梦璃将少年扶起冲他喊:“快!我们先离开这!” 仙气凝成的雨露不久便将火浇灭了。 袅袅白烟从残墟上升起,地上横七竖八全是被烧成炭的木料。 整个院子一片惨烈。 宫衡弈看到有一处突然动了一下,接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站了起来,趔趄着朝这边走来。 “爹!” 听到有人喊,宫如海将紧紧抱在怀里的木盆松了手。 木盆骨碌碌滚出很远。宫衡弈踉跄着上前。 “爹……” 眼前这人头发散乱,脸上、手上、衣裳上全是木炭末子,全身皱皱巴巴,靴子也变形的厉害,唯独那双眼睛是闪着光采的。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宫如海一连说了数遍,好像在反复确认一般。 “爹……”看到父亲这幅狼狈的样子,宫恒奕五味杂陈,千言万语涌在吼头又不知如何开口。 “爹平日里对你是严厉了些,因为看到你,就像看到了你的母亲孟柔儿……就想着一定要把你教养成人……” 回忆孟柔儿的时候,宫如海的脸上有一丝欣慰与留恋。 二人也有过无数缱绻的时光吧,也曾郎情妾意,花前月下,到最后,情到伤处,就只剩了两行清泪。 第22章 梦璃收徒 花神殿。 烟萝收到信号后迫不及待摊开手掌,一枚碧绿的叶子稳稳竖在手心。 轻吹一口气后,叶子开始转动。 这是一枚传声叶,此时正带来了属下的消息。 “启禀主子,在临州城发现夜神的踪迹。” 烟萝起身,十分警觉:“哦?” “……可能,只是路过,临州府衙走水,夜神施法降了些雨。” “他现在人呢?” “去了苍鹭山。” “属下还发现,魔族的魔医出现在了府衙里。” “可有什么动作?” “并无。” 虽说异族最近活动频繁,数次在临州城发现夜神踪迹也是情理之中之中,但是她总觉得不对劲,“继续盯着夜神的行踪,全力打探梦仙的下落。” …… 思梦小筑。 少年休息了一下缓缓转醒,梦璃将其扶起来,揭开衣裳想检查伤势。 “多谢恩人相救,他日一定回报。” 见过了市井面孔的梦璃,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似乎纯真的有些过分了,便忍不住想逗他。 “你想报答我?” “嗯。” 少年认真点了头,一副要将身家性命交付出去的样子。 “那不用他日,就现在吧。”梦璃说着扯掉了他的里衣,露出几道崩裂的伤口。 少年懵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被扯掉的衣裳,又看了看梦璃,似乎明白了什么,抬手去解她的盘扣。 梦璃大惊:“你做什么?!” “以身相许。” “……” 这理解能力也没谁了。 梦璃后退一步,“想什么呢!我是给你上药!” 少年看着她,不说话。 梦璃仔细处理伤口,伤口很深,他竟一声不吭。 “咱们这遭能脱险,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了,不如就此结拜……” “不行,我不要跟你当兄弟。”少年认真道。 梦璃:“??……那……姐妹?不合适啊,兄,兄妹?不行,我吃亏!难不成……母子?!” 天呐,这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师傅。”少年唤了一声。 梦璃心花怒放,“乖,这个好!师徒……我怎么没想到呢!” “师傅,我可以以身相许吗?” “不可以。” “不可以!”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 萧如白两眼冒火,看到少年衣衫不整的样子更是怒气冲天,抓起榻上的衣服直接扔在脸上:“穿好!” “你回来了?去哪了?别吓着……”梦璃话还没有说完,萧如白上前一步,恶狠狠帮她扣好那颗松了的盘扣。 梦璃不禁打了个冷颤,低着头有些不敢看他。 他的脸色铁青铁青的,呼吸急促寒光锐利,这幅样子,比当初把她扔下楼的时候可怕多了。 梦璃偷偷拿余光扫了下闷声穿衣裳的少年。 她深知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哪怕突然站在阳光下,也会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乖徒儿,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亲人吗?” 梦璃极力想打破现在令人窒息的气氛,她轻轻挪步到榻前,刚打算坐下,哪知心虚地瞄了一眼萧如白后又僵住了。 算了,算了,惹不起。 梦璃老老实实站在离少年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萧如白似乎还觉得不够,一把搂过她的肩膀紧紧揽在怀里。 “我叫商云戟,我只有一个亲人。” “是谁?在哪?” 虽然萧如白紧紧箍着她,也没有让她的热情压下半分。 做好事似乎上瘾,此时她的脑海里,已经有了脱离云梦楼,踏上为徒寻亲的情景了。 商云戟整理好衣裳,抬起手:“你。” “休想!”萧如白再次暴跳如雷,拉着梦璃就往外走。 “等等,等等!”梦璃有些不甘心,回过头冲商云戟一笑:“哎呦我的徒儿嘴真甜!” 萧如白加大了手劲:“再不回去,解药恐怕要用完了,到时候子母蛊发作,神仙也救不了。” 子母蛊? 萧如白飞得太快,梦璃牢牢抓住他的腰仰头追问。 “你体内有一只子蛊,如果长时间离开母蛊,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这么说,母虫就在云梦楼了?” “嗯。” “那解药……” “是母蛊蜕的皮。” 母虫若在云梦楼的话,必是个相当隐秘的地方…… 萧如白将人一直送到了屋内。他的脸色不是很好,冷冰冰的。 “那个……”梦璃小意拉了下他的袖口,“宫恒奕他没事吧?” “你担心的男人还真多!你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 萧如白咽下了后半句,但梦璃还是猜出了意思,噘嘴辩解:“知道知道,一万两金子我会还你的,可现在我不是出不去嘛!等出去了我一定想办法……” “你再说一句试试?”萧如白突然逼近,呼吸喷在她脸上。 梦璃本能后退,别过脸去想躲开, “不准躲!”萧如白捏起她的下巴,拇指稍一用力,朱唇微张,泛着诱人的光泽。 他呼吸急促,低头便吻上了她。 梦璃是怕他的,此时她只有恐惧。 可身体被他钢铁般的手臂紧紧箍住了,情急之下,只能在唇齿上用力。 “嘶——” 梦璃用舌尖探了下齿尖的咸腥,盯着萧如白微微流血的唇,惊恐又决绝。 这个表情萧如白记得,当年她躺在他的怀里说来生不往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 决绝又厌恶。 “梦儿……我……” “你别过来!!”梦璃将桌子上的壶碗掀翻在地,顺势抓起一块碎片横在两人之间。 “梦儿,对不起……” “走开!!” 梦璃歇斯底里,只觉头脑发胀,双手抱头痛苦地蜷缩了起来。 萧如白赶紧扶起她,只见光洁的眉心透出一道红光。 “梦儿……梦儿醒醒……” 第23章 奇怪的梦 “哎呦,我的乖徒哎,为师叫你师傅了行不行?” 九真仙人双手一摊,脸拧成了一个包子,执起拂尘朝一旁的三台星君打去。 “你还笑?都怪你跟紫耀,生生把她给惯坏了,你看现在……” “哎,你这话就不对了啊!”三台星君不服气,“你不惯她?咱们几个师傅,就你最惯着她了,上次小梦儿的灵兽受伤了,她伤心得好几日不出门,还不是你拉下这张老脸去跟你的死对头太上老君求的仙丹?” “你你你你……”九真仙人气得说不上话来。 “灵兽吃仙丹,啧啧啧,还是三界头一份呢!” “哎呀你们别吵了!”梦儿拉开两人,嘴巴噘得老高:“我不管,我就要下界去!” 此时两人总算站在了同一战线,异口同声: “不行!” “不行!” “我不嘛,我不嘛,我就要下界去!我听打理荷花池的仙娥们说了,人间的集市可热闹了,有杂耍、戏法、唱戏的,还有许许多多我没见过的好吃的,我就要去,就要去……” 九真仙人长叹一声,“梦儿乖,你现在还小,不懂得人间险恶,等你再大一点,大一点儿为师再陪你去人间历练……” “哼!谁要你陪!我都快十三万岁了您还拿我当小孩儿!” 梦儿一甩袖子赌气离开,徒留两个老家伙继续为了到底是谁吧她惯怪这个事,吵得不可开交。 “可惜紫耀师傅不在,若他在肯定会偷偷给我令牌准我下界……”梦儿自言自语,不自觉到了荷花池。 几个仙娥正围在一处窃窃私语,满面红光激动不已,时不时还发出赞叹之声。 在聊什么呢? 莫非,天界还有我不知道的宝贝? “你们在干嘛?” 梦儿一声喝,仙娥们顿时花容失色,有几个慌乱中还摔倒了,中间的更是神色慌张,嘴唇打颤,双手紧紧背在身后。 “不不不知梦仙神尊驾到……” “得了吧,把东西交出来!” 梦儿扬起下巴,小手一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众人低着头,身子抖得筛糠似的,大气也不敢出。 “听不懂我说的话吗?交出来!” 私藏人界物品是重罪,那仙娥害怕极了,死死攥住藏在背后的东西,不知如何是好。 有个实相的悄悄走到身后,低声劝说道:“绿翘,要不,要不咱就给仙尊吧。你新来,不知道,梦神仙尊身份贵重,不是一般的神仙。 “仙尊还未成年就赐了宫殿,三万岁就被天帝亲授神职,九真仙人,三台星君、紫耀星君都是她的师傅……万一仙尊不高兴,将我们灰飞烟灭……” 一番话吓得她扑通跪在了地上,藏的书也掉了出来,封皮皱皱巴巴的看不清书名。 “仙尊饶命啊!还请仙尊开恩,念在是初犯就饶我这一回吧……” 梦儿绕她,捞起书本,并未再计较,待走远,身后又是一片窃窃私语。 “都说梦仙跋扈乖张不好相与,可她并没有罚我们,也没有举报我们呀。” “还是小心为秒,以后见了离远些吧,都盛传她阴晴不定,下一次,说不定就没这么好运了。” ……… 梦璃边走边看,被书里的内容深深吸引。 行至白玉亭,她索性坐下来一口气读完了。 “乖乖,人界的书就是好看,这书中的红嫣真大胆,啧啧……对了,上面还说,只要同男人睡过,就不再是小姑娘了……” 梦儿捏着下巴在心里细细打算一番,毫不迟疑朝星池那边去了。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天界最西端有一座浩渺广袤的星池,小的时候,师傅三台星君和紫耀星君时常带她来这,给她讲星宿运行和天机轨迹。 那时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倒是对星池不远处围着白墙的院落更好奇。 “那是夜神宫,你不要离得太近,见了夜神也躲得远一些。他不仅孤僻冷漠,还及其讨厌小孩子。” 紫耀星君曾这样警告过,当时梦儿还小,刚刚来天界对一切还不熟悉,久而久之,也就忘了有这么一处存在了。 而现在她已站在夜神宫前敲门了。 “难道出去了?”梦儿揉着有些红肿的手坐在门前石阶上,歪着脑袋想。 突然,她想到一个好主意,跑到院墙根,从乾坤袋里摸出个梯子来。 这玩意儿可是日常生活中顶要紧的物件,爬墙逃课、偷仙丹、捉弄师傅等等等等都少不了它。 驾轻就熟翻过了墙,梦儿得意拍了拍手:“夜神宫,也不过如此。” “是吗?” 梦儿吓了一个激灵,迅速回头。 眼前这人一身皎洁,周身泛着层莹莹的白光,衣袂翩跹,风流淡雅。 梦儿虽然生活在天界,可此时却觉得生平第一次见到神仙。 “你也翻墙进来的?”梦儿摸了摸鼻子,凑过身去小声道,“也不知道夜神去哪里了,敲半天不开门。” “这的主人好清静,你还是速速离去吧。” “凭什么?”梦儿不服气,“都是来找夜神的,凭什么我就得离开?要走你走,我的事很重要好吧!” “有多重要?” 梦璃神秘兮兮打量了下四周,踮起脚小声道:“我、要、睡、他。” 可以明显的感觉到,白衣男子愣了一下,他回过神来,仔细审视这张略显稚嫩的脸,差点被气笑。 “天界那么多神仙,为何小仙子独独要睡本尊呢?” 本尊? “你,你就是夜神?!” 梦儿震惊,勉强挤出一丝笑,干咳两声尴尬道:“不对啊,夜神不应该是黑头黑脸黑衣裳吗?不可能生得这么美艳啊!” 夜神淡定望了她一眼:“你知道美艳这个词的意思吗?” “当然了,就是用来形容你这样的。” 梦儿想了一会儿又道:“书上说,像你这种性格孤僻又冷漠寡淡的,就算把你睡了,你也不会缠着我让我负责的。” “……” “只要能睡了你,我就不再是小姑娘了,师傅他们再也不会把我当小孩了,我就可以下界去看戏、听曲、吃糖葫芦!怎么样?你的牺牲是不是很有价值?” 梦儿抬手勾了下他的下巴,拽着他就往屋里去…… …… …… “梦儿,梦儿醒醒……” 听到有人唤,梦璃缓缓睁了眼睛。 萧如白正拿帕子为自己擦口水,“可是梦到什么开心的事了?” 开心的事……梦璃顿觉面红耳赤,内心狂跳不止。 等等,那梦里的神仙…… “你,你是夜神?” “……”萧如白一滞,又继续帮她擦口水,“嗯。梦儿可是想起些什么?” “想起?”梦璃疑惑,“我又没忘记什么,哪来的想起,我就是做了个奇怪的梦。” “什么梦?” 呵!这种梦打死也不能说出去! 梦璃看着他,似乎有一种力量在慢慢觉醒,指引着她不断向他靠近。 土里的种子突然发出了芽,梦璃有些恍惚,她不自觉伸出手去,指尖触碰到他的面颊,甚至连半点讨厌他的感觉都没有了。方才对他的厌恶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看到他那受宠若惊的表情,心里竟然还生出一丝心痛。 萧如白转头,想吻她的掌心,又了迟疑,于是将自己的掌覆在上面,隔着手掌吻了她的。 梦璃感觉自己炸开了,天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4章 似曾相识 明明方才摔壶砸碗不共戴天的,转眼就做了个想睡人家的梦,梦璃有一种想把自己脑壳捶破的冲动。 难道傻,也会传染吗? 不不不,这不是傻…… 这是……不要脸…… “别担心,你这几日忧思过度,又有些劳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萧如白的声音温柔又富有磁性,他捧着那双柔软的小手,像呵护一件稀世珍宝似的。 温度从掌心传来,梦璃心乱如麻。 “我……” “你不用担心,我用冰罩提前为他护体了,他没事,还有他姐姐,是因为感染了魔物,天界药神已经在抓紧配药了,到时给她一颗便是。” 得知宫恒奕无事,梦璃长长舒了口气,在心底,终究还是感激他的,“你,你真是个好人,不不,是个关心人间疾苦的好神仙。” “我对别人的疾苦不感兴趣,我只是不愿你欠别人的。” 梦璃不知该如何接话,咳嗽一声,“我徒儿……” “先在我那养伤吧,星霜、镜流会照顾他,等好些了再重新给他安排住处,别担心。” “呃……好……那个,谢谢。” 梦璃低头,从刚才醒来,她就发觉自己不对劲,面红心跳的。 “你我不必言谢。”萧如白再次欺近,“你只要记住,以后不管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们……有那么熟吗? 梦璃有些不自在,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好在萧如白打破了这份沉默。 “梦儿,我有些事要处理,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他走到时候有明显的不舍,目光如炬,梦璃不敢抬头看他。 …… …… “启禀仙尊,东胜州发现了异族的踪迹。”原来是奉命探查的天将来汇报情况。 “魔族在东胜州建了据点,抓了不少道行尚浅的散仙强迫他们加入,属下猜测,可能跟异魂石有关。” “走,看看去。” 领头的天将有些为难:“仙尊,只有我们几个,恐怕……” “无妨。” “也是!您可是以一敌百的上神仙尊,是我多虑了。” …… 萧如白走后,梦璃一直歪在床上发呆。 她现在越来越怀疑他们以前是不是认识。可仔细一想,不对啊,自从来了云梦楼,每日除了辛苦的劳作外,几乎没有跟外人接触过。 但这也说不通啊,如果不认识的话,那为什么……为什么他对自己如此不一般呢,甚至连亲吻都丝毫不生怯…… 哎呀!到底为什么呀! 小春进来看到梦璃拼命拍打脑壳,吓了一跳,“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梦璃下意识摸了一下嘴唇,小春像看出什么似的又笑了,“姑娘是不是在想那位神仙郎君呀?” “别胡说!”梦璃急忙否认,“我在想你是不是皮痒痒了!” 小春吐了吐舌头,一副万事逃不过我眼睛的神情。 梦璃将她拉到榻前,话锋一转:“小春,我们得抓紧了,咱们都中了子母蛊,我怀疑母蛊就在五层。” “子母蛊?” “嗯。我们只要离开这里,体内的子蛊就会发作,若要出去,必须杀死母蛊。” “姑娘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就算死我也不怕!” 或许是用力过猛,小春感觉一阵晕眩,她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梦璃有些担心:“你没事吧?以后不许说什么死不死的,我们要一起出去过好日子!不许你再胡说八道。” 小春一笑,拍了拍胸脯:“姑娘放心吧!我好着呢。” “这是根据我的记忆和尤二的帮助画的五层地形图,你收好,三日后,午时三刻会有个穿蓝缎面衣裳的人站在门口,到时候你交给他便是。” “然后呢?” “然后他会交给云戟。” 小春握紧图纸紧张了起来:“姑娘,云戟……是谁?值得信任吗?他现在在哪里?” 梦璃摸摸她的头,“他是我新收的一个徒弟。放心,在挑人方面我还是很自信的,你只需要办好我交代的事情。” “好!我去给姑娘端燕窝粥,神仙郎君特意吩咐的。” 小夏将图纸折好,小心翼翼放在荷包里,出了门还不住摩挲着,仿佛里面装了件绝世珍宝,直到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客人,这才慌忙将双手背于身后。 这一动作成功引起了那人的兴趣,他嫌弃地拍了拍衣襟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荷包里放了什么东西?” 小春攥紧荷包,急急跪下磕头:“奴婢不小心冲撞了大爷,还请爷恕罪,就绕了小的这一回吧。奴婢身份低贱,奴婢的东西自然寒酸,怕脏物污了大爷的眼睛。” “饶你可以,但是得把荷包给我。” 小春紧张地将荷包牢牢捂在胸口,后退着摇头,“爷,奴婢求您了……” “把她拖进去!”男子被激起了掌控欲,很想找不一样的点乐子,吩咐手下将人连拉带拽拖进了后面的客房里。 “砰”的一声,一扇门阻隔了厅堂里的热闹。 楼上的苏澄澜将一切尽收眼底,或许是见过了太多强,暴欺侮,她并没有什么表情。 屋里面小春越是挣扎,男子越兴奋,他一把夺过荷包,举在面前晃来晃去。 “你要是不想给也行,那就乖乖陪爷睡一觉。” 小春够了几次没够到,情急之下抱住他的胳膊就是一口。 男子吃疼,火气一下子上来了,龇牙咧嘴,蓄足了劲儿朝她的头挥了一拳头。 小春只觉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重影晃得厉害,腿脚也没了力气,身子重重向下坠去。 苏澄澜悠闲绞着帕子,抬头见了老主顾张家公子正朝这边走来,她紧了几步迎上去热情地靠在怀里撒娇。 “张公子怎么这么久没来?奴家好生想念,你都不知道方才呀,在二楼客房里有个小丫头被生生拖了进去,那叫一个激烈呢,奴家也想跟您……” 二人路过梦璃的窗口。 屋里的人不一会儿就疯似的冲了出去。 “好~~”男人眼睛迷离,“今儿个咱们就玩点不一样的。” 第25章 小春之死 当梦璃冲到二楼的时候,门口的几个随从已经散去了,门虚掩着,男人趴在床上,头上流着血,地上是瓷枕的碎片,小春赤裸*着身子斜倚在床头。 梦璃冲过去慌忙给她穿衣,她的手抖着,小春的身子也抖着,鲜血顺着她白皙的大腿长长流了一道。 “没事了,没事了小春,都怪我,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等我们出去了就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梦璃泪如雨下,舌头也开始打结:“我们去,我们去京都好不好,你去看看是不是跟你想象的一个样子,我们……我们再开一家解梦馆,到时候我做大掌柜的,你就当二掌柜的……” “梦仙姐姐……不用麻烦了,我本就五脏不全,剩不下多少时日……” “你别说话……别说话……我这就带你走。” 梦璃抹了一把眼泪,将人背在身上回了房,正要起身去请大夫却被拉住了。 “没用的,别去了。” “那我去找魔医!”梦璃想挣脱,但她抓得太紧。 “真的不用了……当初,当初不过是为了我的脏器能在新宿主体内稳定下来,暂且留了我几日的命而已……现在……现在我已经没用了……他不会来的……” “那我去找别人,我,我,我还认识神仙的!”梦璃声泪俱下,拼命摇着头,此时的她发现,想见他的时候,却不知去哪里寻他。 无助感袭来,无尽悲戚。 “梦仙姐姐……别……别难过了……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就是……能跟姐姐去京都……说书先生口中的京都……真是……真是太……美了……” 一缕蓝色的轻烟从小春的身体飘散开来,梦璃疯了一样拼命想抓住,“小春……小春你醒醒啊……小春,小春!!” ……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虽然还没有飘雪,但北风却刺骨。 大夫人陈氏手里的暖炉已经冷了,她却浑然不觉。最近为了宫铭悠的事情茶饭不思已经好几日了。 再加上府里走水,烧坏的房屋要重建,宫如海又公务缠身数日不得闲,府里的气氛始终笼着一团乌云。 “大夫人,大夫人不好了!” 下人高声吆喝着,莽撞冲了进来,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陈氏正烦心,嫌弃地瞅了一眼,“什么事,说!” 来人唯唯诺诺,嘴巴张了数次才慢吞吞开了口:“陈主簿他……他……没了……” “没了什么?” 陈氏完全没有明白“没了”是什么意思。 她的这个弟弟纨绔是纨绔了些,也总爱闯祸,但有她这个姐姐在背后张罗,每次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次也不例外,陈氏以为,他又与人争抢生么东西了。 “陈主簿他,他在云梦楼被人用瓷枕砸破了脑袋,流了好多血,现在已经……已经……没了……” 当陈氏弄明白这个“没了”是什么意思的时候,顿觉五雷轰顶,天旋地转。踉跄了几下勉强扶住桌子,好一会儿,一字一顿问道:“是谁?是谁,这么大胆?” “还没定案,老爷已经亲自去督办了。” 陈氏听到耳朵深处不断传来尖锐的鸣响,身体一下子失去了重心。 “快来人呐!大夫人晕倒了!” 府衙顿时乱做一团。 …… 思梦小筑。 萧如白回来的时候,残阳如血。 星霜和镜流正趴在篱笆上看落日。 “镜流,你快看,那边那块云好红呀,速度很快的那个……嗯?不对……那是咱们家仙尊!” 院里石桌旁,火神烨炟摆弄着一面小镜子招呼二人过去:“星霜,镜流,快看看,这小梦儿哭得,哎呦喂,这这……这要是让小白看见了,那还得了,得心疼坏了……” 萧如白一把将镜子夺过去,定睛细看,梦璃坐在地上,妆都花了,泪水凝在脸上一道一道的,嘴巴微微张着,眼睛里全是无助与绝望。 萧如白的心瞬间宁成了一条,转身要走却被烨炟拉住了:“先处理伤口吧,我去叫药神。” “不必。” “那也得先把血止住吧,你就不怕这样去吓着她?”烨炟重重叹了口气:“干嘛又逞强?你不愿让人知道只剩三成法力,那就多带些人啊!” “来不及。”萧如白一挥手,换了身玄色的衣衫,转眼消失不见。 “你这样迟早要把小命搭进去的……哎?不对,我的天尘镜呢?!” …… 梦璃如倒空的麻袋一样瘫软在地上,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 萧如白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她并没有反应,只是空洞洞虚望着前方。 他将受伤的手背在后面,另一只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脸颊,寒凉如冰。 突然,她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萧如白吃痛,忍不住眉头一皱。 “快,快救救她!救救她!” 萧如白为她擦干新涌出的眼泪,轻声解释,“她被取走脏器的时候伤了肌体,现在内里已经腐烂了。” “怎么会!”梦璃拼命摇头,“昨天,她昨天还好好的,真的,你再看看,你再看看,是不是弄错了……” “梦儿,先前她不过是凭一丝真气吊着罢了,真气散了,身体就会迅速腐败……” “那你快给她渡气,快!”梦璃的声音哽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已经死了……” “你救救她,我求你了,求你了救救她……” 梦璃的眼泪止不住,苦苦哀求着,萧如白的心都碎了。 “梦儿……” 她第一次面对离别,就像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一根稻草,当得知一切都是徒劳时,心里巨大的空洞让她无所适从。 突然,像山洪爆发一般,梦璃的情绪在顷刻间决堤:“你这个骗子!你跟我说过,无论让你做什么都行,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呢?你在哪里呢?!嗯?!你说呀!!” 萧如白咬牙不语,任凭两只拳头不断捶打在胸前,背后的指尖上,鲜血正一滴滴落下,他一动不动,任凭她发泄。 第26章 死里逃生 萧如白回来的时候,嘴唇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了。 烨炟噌一下跳起来,不住数落:“小白,你本就只剩半颗魂珠,恢复能力不如从前不说,连法力都只有三成,你若再这样下去,恐怕等不到梦仙归位,另外半条命也没了!” “如此,也好。免得她又恨我。”他一脸失落,毫无生气。 “……”烨炟憋了半天,愤愤吐出两个字:“孽缘!” …… 云梦楼。 梦璃醒来的时候,云梦楼已经被封,小春的尸体也已经不在了。 黄四娘站在前厅唉声叹气,见梦璃过来,提高了声音骂了两句。 “没想到那小蹄子竟造下这等孽祸,竟然把府尹的小舅子给打死了,得亏死得早啊,要不我非得活剥了她不行!” 梦璃望了一眼腰间的木头坠子,冷笑一声:“分明是那男的找死,小春只是还击而已,为什么她都死了你们还容不下他?” 黄四娘拿帕子揩了揩嘴边的唾沫星子,瞬间换了柔和的语调:“我云梦楼来的都是客,所有的姑娘……咳,除了你之外,皆可待价,怎么能说客人是找死呢?” 说着上去拍了拍她的后背:“我的小祖宗哟,没事就去歇着吧,那位交代了,你可不能再累着了。” 苏澄澜端坐在菱花镜前慢悠悠描着眉,“办妥了?” 一旁的丫鬟俯身低声道:“姑娘放心,都已办妥。” “本来想让她去看一出好戏,没想到却出了人命,戏没看成。这次,恐怕就没那么好运了吧?” ……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几个衙门的人提着腰牌到了前厅要来带梦璃前去问话。 在黄四娘的眼里,府衙的腰牌不过是块铁块。 “梦璃姑娘受了惊吓,不方便出去。” 就在双方对峙之时,打外面来了个眼生的男子,朝捕头耳语了几句后,又呈上一个箱子给黄四娘。 “我家主子说,最近梦魇缠身难以入眠,特请梦仙过去解梦。” 黄四娘将箱子打开,里面一摞摞的全是银票。“好说,好说。”转头就吩咐道:“让梦仙赶紧准备一下随贵客去解梦。” 由于云梦楼被封,没了往日的喧嚣显得格外安静。一点儿声响就能贯彻上下数层楼房。 苏澄澜终于画好了眉,“动作还挺快嘛!”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满意地笑了。 梦里看着送进来的华服,不自觉摸了一下眉心。 她隐隐记得那日被抱上榻后,他似乎施了什么法,隐藏在灵魂深处的某处灵识似乎被唤醒了。 “以后你再找我,只要闭上眼睛将神识集中于此,默念我的名字即可,无论刀山火海,定不会有半分迟疑。” 说来也怪,从那后竟然真的感觉自己与他存在了某种奇特的联系,就像是暂时被分在了两处的一个整体,不仅如此,她似乎还有了能看透人梦境的能力。 梦璃换好行装,跟随马车一路朝郊外的方向而去。 人烟渐渐稀少,路也慢慢颠簸了起来。 梦璃拍了拍袖袋里的软骨散以及胸前、腰间塞满的各种迷药、痒痒粉,心稍稍安了一下。既然能将梦仙请出楼,此人非富即贵,带些保命的东西总是好的。 车夫在一处僻静的木屋前停下时,院里已经有一辆马车了。马车富丽堂皇,上面装饰着祥云仙鹤的纹饰,一看就是府衙的人。 难道是宫恒奕? 不对,他若想见面何必如此麻烦。 梦璃稍稍掀帘打量了一下,虽然此处是隐蔽的山野木屋,但却布置了重重把守,她猛然惊觉——来的时候并没有绑住她,也没有蒙眼睛。 原来,她没有退路。 一个黑衣蒙面的婆子出来喊了一句:“夫人请梦仙进去。” 屋内的老妇人本就生得凶煞,再加上胸中闷了一团怒气,面目更是狰狞了。 梦璃规规矩矩上前行礼:“见过府衙大夫人。” 陈氏一惊:“你认得我?!” “本仙梦中倒是见过几回。” 虽然梦璃说得一本正经,但一旁的婆子却颇为警觉:“夫人,您小心别被她给骗了!” 陈氏原本柔和下来的脸色,转瞬又轻蔑了起来,不屑地睥睨了一眼:“那你倒是说说,都梦见我什么了?” 梦璃一笑,自顾坐下强装镇定。 生死只能拼一把了。 …… …… 郊外的夜格外静谧。 一辆马车碾过沾了露水的枯叶疾驰向前,车角上的灯笼剧烈摇晃着,将黑夜撕开一个豁口。 茅屋前的少年没有打灯,笔直站在黑夜里。直到马车停了,下来个瘦弱的身影,他才急急上前:“师傅,你来了。” “云戟,我们的计划可能得提前了。”梦璃扶着他的手臂,从车上跳下来。 “师傅放心,最近我一直在暗中招募人手,现在又有了地图,咱们一定可以将人都救出来。” “嗯。”梦璃坚定地点头,“不久便是花魁节,到时你们混在人群里,以我窗上的红绡为号,趁人手薄弱冲进去大干一场!” …… 回到云梦楼,宫恒奕早已等在门口了。 “你没事吧?”他急唠唠跑过来关切道。 “嗯。只是……”梦璃扫了一眼,见苏澄澜正朝这边张望着,“走,进去说。” 走到苏澄澜窗前的时候,突然又停住了。 “我说过,我不想跟你争抢,也劝过你要安分,若你执迷不悟,就别怪我不客气!” 苏澄澜坐在镜前,手里紧紧抓住一根黛墨,理直气壮:“你胡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懂!” 梦璃倚在她的窗前:“衙门办案是府尹的事,而他的夫人却找上了我,这肯定是你在背后搞得鬼吧,你污蔑小春是我指使的,然后假借痛失兄弟的大夫人之手将我除去,这样云梦楼里就你一人独大了。” “你,你没有证据,莫要血口喷人!”黛墨咔嚓一声在手里折断,指尖黑了一片。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聪明反被聪明误,”梦璃顿了下,轻叹一声,“希望你把这份聪明用到正地方,不要总为别人而活。” 第27章 初步谋划 苏澄澜远远望着梦璃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个为了博得父亲的认可而拼命学艺的小女孩。 手指无数次磨起血泡,她不在乎,寒冬腊月被锁在四面透风的简陋屋子里,她仍然不停地练字,所有的苦难她都不曾惧怕,她天真地以为只要将这些的东西学好,父亲就可以带她回家,她那因受不了毒打而疯掉的母亲也会含笑倚在门框上轻轻唤她:“莲儿奴,来家吃饭。” 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想母亲了,苏澄澜不愿从眼前的梦境中醒来,清醒与臆想出来的短暂温情之间不断拉锯,周围的一切也都变得陌生起来—— 打磨细腻的菱花铜镜,厚实精巧的梳妆台,艳丽的花瓶,笔挺的衣架以及无数恩客承欢过的梨木大床都变得模糊起来。 那些潜伏在灵魂深处的不安与恐惧开始变得躁动起来,那些被无数个灵肉痴缠的孤寂的夜开始翻涌着、奔腾着,将其淹没其中。 …… 苏澄澜房里传来清脆的瓦瓷碎裂的声音,梦璃推门的手滞了一下。 “你没事吧?”宫恒奕不知在门口等了多久。 梦璃摇头,“还得多亏你呢,让我从大夫人那里捡回一条命。” “大夫人?” 梦璃回忆起几天前的情形—— 僻静的木屋四周一片静谧。屋内没有火盆,寒冷清晰袭来,她出了一身汗。 她极力镇定,落座后,不疾不徐说起了那个梦。 “我梦到有个穿湖蓝色长衫的小男孩,生得虎头虎脑甚是招人喜欢,他追着你喊:‘阿姐,你等等我,你等等我。’可你没有回头,反而跑得更快了。当时的树林很黑,没有月亮也没有一丝星光,你拼命朝前跑,后面的小男孩摔倒了,嘴里还不停地喊着阿姐,阿姐……” “够了!”陈氏浑身发抖,牙齿不停打着磕绊,仿佛正经历着极其恐怖的事情。 一旁的婆子又是递茶又是顺气的,手忙脚乱。 “晚哥……是晚哥……”良久,陈氏才从梦魇的状态恢复过来,语气也客气不少。 “敢问梦仙大人,晚哥儿他现在……还活着吗?他在哪里?” 先头的锐气消失殆尽,陈氏看向梦璃的眼神也夹带了虔诚,她极力压下呼吸小心翼翼问道,这神情就像一个冲锋陷阵的士兵突然被告知可以回家了,那眼睛里,全是迫切。 梦璃接过婆子的茶,捧在手里暖着,“每次梦到这里我就醒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这个,可能你弟弟就在附近,寻找亲人的意念太强被我感受到了吧。” “你是说晚哥儿还活着?晚哥他还活着……” 陈氏喃喃着,难以抑制地兴奋起来,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了,她一把抓住婆子的手,“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晚哥他,他还活着!” 陈氏由于太激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大夫人……”婆子咳嗽一声。 …… 梦璃得意洋洋看着宫恒奕,“我答应帮她找弟弟,他们自然待我如上宾,所以就被恭恭敬敬送了回来。” 宫恒奕捏着下巴来回踱步:“大夫人和幼弟被掳这件事,当年曾轰动一时,我听长姐无意间也说过几次,那个时候大夫人已经和爹定亲不日就要过门了,就在这紧要关头被一帮黑衣人打劫,幸好她及时逃回来,可是……你是怎么知道当时情形的?连穿什么衣裳都了如指掌。” “我也奇怪。”梦璃思忖着:“当时我一说,就发现了她神情不对,我就盯着她的眼睛,竟然能看到当时的情形。” “哦,我给忘了!”宫恒奕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是梦仙嘛!神仙不都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嘛!” 面对调侃,梦璃翻了个大白眼:“你不是来拆穿我的嘛!怎么?改变主意了?” “小爷我……算了,不提也罢!” 宫恒奕叹气,梦璃肘他,“说正经的,令牌你到底搞到了没有?” “我在家躺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逮了个机会去书房,谁知还没动手就听说云梦楼出了命案,当时也顾不得了,就直奔你这了。” “我没事,案也结了,只是小春……”梦璃强忍着泪水,紧紧攥住腰间的木头坠子,“我一定要逃出去,我要去京都!你现在赶紧回去搞定令牌,花神大会之时在这里汇合。” “嗯……”宫恒奕欲言又止。 “何事?” “既然你是神仙……” 梦璃果断打断他:“有完没完?” “就算不是神仙,你也认识神仙,那日,一眨眼的功夫我就被扔到了郊外树林,你不知道,小爷我走了半宿才回府,到现在脚都疼呢!” 宫恒奕做了个夸张的动作,令人忍俊不禁。 “别卖关子了,到底何事?” “我长姐她……她……” 梦璃不得不认真审视他了。平日里看似纨绔高傲的少爷竟然也会流露出温情的一面。 “想不到目中无人桀骜不驯的府衙少爷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呢!” 面对揶揄,宫恒奕丝毫不恼,“自从我进了府,家中只有长姐待我好,反正……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长姐是这个世界上跟我最亲的人。” “你长姐和尤二的孩子都是沾染了魔物,放心,天界已经在研制解药了,要不了多久你长姐就能恢复。” 宫恒奕将信将疑:“天界的药怎么会给我们凡人?他说的你信吗?” “我信。” 梦璃斩钉截铁,不为什么理由,反正就是信任他,他说会有解药就一定会有解药。 “那我也信!”宫恒奕附和着:“只是……我再偷一次令牌,这个家恐怕就真的待不下去了……” “不如我们一起去京都!等你闯出个名堂来再回去,也好过整日浑浑噩噩过日子。”提起京都,梦璃的眼睛是闪着光的。 “额……再说吧。我先回去了,还有小夏的尸首我已经暗中安葬好了,你早点休息。” 梦璃望着他的背影,有些羡慕,茫茫人世间,能有一份想守护的亲情,真好。 她趴在妆台前叹了口气,一丝困意袭来,缓缓闭了眼睛…… 第28章 冰霜兰花 星池旁的那座庭院,小梦儿已经爬墙爬得驾轻就熟了。 她来的时候,他有时在亭中饮茶,有时在看书,有时又在一人对弈。 每当这时,梦儿总是伸着小脑袋疑惑不解:“自己跟自己下棋有什么意思呢?不光棋没意思,你整个人都没意思。” “既如此,你又何必总来光顾?难道只是为了讨个没趣?”夜神淡然落了一子,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我来是想睡你。” 梦儿在对面坐了,双手托着腮嘴巴噘得老高:“也只有来这里,师傅们才找不到。他们从小就不许我跟男仙接触,说什么我命中注定有情劫并会因此丧命……” 夜神的手滞了一下,浅笑:“紫耀星君占星一流,你不该任性。” “哼!”梦儿不服气,双手一拍桌子,力气大得棋局都震乱了。 夜神一面复盘一面听她抱怨。 “什么占星一流,明明就是编出来哄我的!你都不知道,上次我想去无极渊摘冰霜兰,他们就合起伙来骗我说冰霜兰有棘刺,一旦花儿摘下就会万刺齐发将人扎成筛子,可我去看了,冰霜兰就是光秃秃一根花枝,连叶子都没有,又哪里来的刺!” 梦儿狠狠呼出一口气,“他们不让我接触男仙,还不是怕我惹麻烦!其实我也不想打他们的,可他们总说我是来路不明的野种,我就……” 说到这里梦儿刚才的气势泄了一半:“我就只好教训他们,我,我才不是野种,我是天界的梦仙……” “还想要冰霜兰吗?” “……”梦儿愣了一下,使劲点头:“嗯,想!” 夜神起身,二话不说带她去了无极渊入口。 梦儿异常兴奋,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小鹿般乱窜。 “你在这等着,我下去摘。” “为什么?我也要下去!” 到了地方却不准下去,梦儿急了。 “你若不听话,就把你送回去,然后告诉你师傅们……” “别别别……”梦儿急忙挥手,若让师傅们知道她跟夜神在一起,恐怕以后都不能再去夜神宫了。“我在这等着就是。” 天界是没有日夜变换的,时光漫长皆为白昼。往日里梦儿并不觉得白云翻滚有什么好看的,可此时她立于无极渊的高崖上只觉得云烟缭索,曲曲绕绕甚是妖娆,目之所及皆明朗,万物都可爱。 冥冥中,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期待的情愫,具体期待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低头苦思不解,又抬头,一道白光便落入眼底。 白云是什么时候染了落霞?七彩流光逐渐汇聚一处,转瞬成了一袭白衫。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夜神伸出手,指间捏着一枝淡紫色花枝。 “哇!冰霜兰!”梦儿欣喜接过,捧在手里如获至宝。 六棱形花瓣呈半透明状,花蕊清爽地簇在中心,萼上还沾着几颗水晶般光泽的水珠,“太美了!” “为什么想要冰霜兰?” “因为它好看呀!因为好看所以想要。就像你,”梦儿将花举到他的脸旁,“你也好看,我也想要。” 向来独自照顾着星辰夜空的夜神,大概是没有听过如此炽烈的话。乍听以为是玩笑无忌,听得多了,便不知不觉有了些微触动。 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背在后面的手上还有几颗扎得太深的棘刺来不及取出,鲜血顺着修长的指尖一滴滴落下。 …… …… 梦璃缓缓转醒,揉了揉鼓胀的太阳穴。 冰霜兰…… 突然,她一个激灵,鹞子翻身般跳起来。 好一番翻箱倒柜,梦璃终于找到了当初包长命锁的帕子,迫不及待打开—— 冰霜兰! 上次在梦里梦见他,她以为是巧合,难道……这次也是巧合吗? 她呆呆坐在梳妆镜前怅然若失,恍恍惚惚间看到了那张似曾相识,英俊无匹的脸。 他到底是谁呢?而自己又是谁呢? 梦璃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怎么连自己都开始怀疑了呢? 再回神,镜中多了一个人。 她猛然回头,他站在摇曳的烛光里,楚楚谡谡,美得像一幅画。 “你这眉眼,着实生得好看,神仙都像你一样好看吗?” 梦璃忍不住问,见他不说话只是伸过一只手来,下意识一躲:“你,你干嘛?” “帮你擦擦口水。” 萧如白笑了,梦璃赶紧抹了两下嘴。 “你……你竟敢耍我?” “别急,这不就有了吗?” 萧如白俯身在她唇角轻啄一下,酥麻麻的感觉瞬间传遍了全身,梦璃急急后退:“你,你,你怎么来了?” “我看到你不开心,所以就来了。” 梦璃不知该怎么接话,楞在了那里。 “你若是不愿,我走便是。” “别……”她急了,伸手抓住了纱白的衣袖。 细腻柔软的质感从指尖传来,梦璃忍不住多摩挲了几下:“这是什么面料?摸起来真舒服。” “你若喜欢,就拿去吧。”萧如白说着脱了起来。 “别别别……”梦璃赶紧捂住眼睛,耳朵脖子都红了。 原本想找个话题缓解一下二人独处的尴尬,这下可好,更尴尬了。 第29章 制作灵药 梦璃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最近几次见他,总是莫名的尴尬。仿佛自己不是自己,他在眼前的时候,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做什么好。 有许多话,不见他时想要问他,可一见面又会忘得一干二净。 萧如白将银色的大氅给她披上,又将捂在眼睛上的小手勾过来捧着。 他逆着金色的烛光,眉眼温柔,梦璃看得有些失神,嘴巴微微张着,心却越跳越快。 圆润的桃唇似乎泛了层诱人的水润,萧如白忍不住俯身凑过去,空气瞬间静止,两片唇渐渐靠近,淡淡的桂花香气由远及近。 “你,你,你想干什么?”她一偏头,有些结巴。 “亲你。” 虽然萧如白很认真回答了,可她却慌乱得不行,“我我我……不行……” “嗯。” 梦璃心都要跳出来了,几乎窒息,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听见他说:“那我等下次你来亲我。” 刚平静下来的血液又迅速沸腾,直冲脑门而去,梦璃一把捂住他的嘴:“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把你……” 人家是真的神仙,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所以想半天也没说出来到底要怎样,咳嗽了几声转换了话题:“那个……你身为神仙,奇珍异宝总有些吧?” “有。” “那……灵丹妙药呢?” “想要什么?” “宫恒奕的长姐……虽说你们天界在研制解药了,可是女孩子家,容貌总是重要的……你有没有……” “有。” 梦璃的眼睛亮了,见他转身赶紧拉住:“你要去哪?” 萧如白摸了摸她的头:“去给你拿药,乖。” …… 思梦小筑。 “你不好好养伤,到处瞎跑什么?来给你送药都找不到人。”烨炟抱怨着从怀里掏出各式瓶瓶罐罐。 萧如白并不搭理,坐好开始调息。 “这还差不多,”烨炟赞许着点头,“东胜州的事我都知道了,有个叫相柳的魔族抓了些道行浅薄的小仙,逼迫他们入魔。你说你就不能等增员到了再出手吗?若不是山神机灵去搬救兵,你是不是要把剩下的半条命交代在那?” 烨炟越说越气,索性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身体是个什么状况?” “我没那么多时间。” “你是赶着去……”投胎两字没出口,烨炟就泄了气:“你哪里是去投胎,你是去见阎王啊,见活阎王。” 往常这个时候,萧如白总会辩驳几句的,今日怎么如此安静? 烨炟觉得有点不对劲,一抬头,见萧如白真将气不断抽取出来凝成一点,顿时大惊失色:“小白你在干嘛?不要命了?!” 情急之下,什么也顾不得了,只得赶紧为其输真气,尽全力护住他的元神。 汗珠不断从额头滑落,能想到的所有骂人的词,烨炟都在心里默默温习了一遍,终于,一颗附灵丹做好了。 “你做这玩意儿做什么?修为多的没地方用了?”烨炟气不打一出来,“我说,你能不能顾及一下身边人的感受?老子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你若死了,我岂不是会很寂寞?” “抱歉,我连自己都顾不上,又怎么能顾上你?” 虽然嘴上说着抱歉,却毫无歉意,萧如白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你……”烨炟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叹口气揶揄道:“我看那小梦儿只要对你笑一下,你连命都可以给她。” “她若想要,什么也不用做,拿去便是。” 这倒是实话。 “你……你别老说拿命拿命的,不吉利!我不管!我方才消耗了大半内力,现在已经走不动了,你,你得负责!”烨炟大声将星霜、镜流喊了过来, “我为救你家仙尊身负重伤,动弹不得,你们快去把最好的灵草仙丹都拿来。” 烨炟喜滋滋打算大敲一笔,发现萧如白要走,“喂!你别走啊!留下一起吃,我请你啊!” 当星霜、镜流再次进来的时候,烨炟实实的一脸苦相。 二人将两大盘瓶瓶罐罐往桌上一放,镜流就递上一瓶温极丹:“此丹五行属火,对您恢复内力大有裨益,赶紧服下吧。” 烨炟倒了一颗扔进嘴里,乜斜着眼睛数落道:“你们两个也真是,怎么也不拦着呢??” 星霜第一个报委屈:“我们哪里敢拦仙尊啊!我们也知道,他为了梦仙的事情劳神费力,可就算去劝……他也不会听呀!” 镜流又找了几颗适宜的仙丹递过来,期期艾艾,最后还是鼓足勇气开了口。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自从我来到这里,仙尊就是一副万事都无所谓的样子,用白瓷杯泡茶他说尚可,用玉石杯泡茶他也说尚可,星霜上次偷懒整整三日没有打扫庭院他说无妨,我打碎了琉璃盏他也说无妨…… 我只是觉得若没有了悲喜,就算是神仙那又有什么意思呢?可是最近仙尊变得不一样了,他会对着一朵桂花笑,会让我们仔细挑选衣衫,还会惩罚我们让我们挨鞭子,他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仙尊了。” “对呀!”星霜也反应过来了,“虽说挨鞭子有点疼,但是跟以前的仙尊比起来,我还是喜欢现在的。现在的仙尊多温柔呀,今早还说让我多加些衣裳免得着凉……” 镜流不屑地推搡了一把正在矫情的星霜:“这算什么,仙尊对梦仙那才是真的温柔呢!他对着天尘镜一坐就是一整夜,就为了看梦仙的睡颜。” “温柔?”烨炟哼了一声,“他迟早要把命搭在这份温柔上……” 几人默了声不再言语,气氛顿时有些伤感,烨炟将药瓶重重放回去,徒留一声长叹。 第30章 探寻真相 宫恒奕打定主意,一大早就去书房偷令牌。 但父亲今日就像跟他较真儿似的,在厅堂待了许久,迟迟不出来,他有些犯难了。 厅前是必经之路,别无它法,他只能躲在窗下不停祈祷父亲早点出门。 寒风肆虐,他却心急如焚,不停换着脚,来回踱步。 或许是诚意感动了上天,宫如海终于起身打算出去,宫恒奕长舒一口气,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谁知父亲刚要出门—— “大人,不好了,东胜州那边匪盗暴乱,恐怕要殃及我临州了……” 县丞王有德火急火燎赶来,宫恒奕赶紧躲到后面,咬着牙将王家所有亲戚都亲切问候了一遍。 这一来,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宫恒奕在寒风萧瑟中,眼睛都瞪直了,终于盼到了二人出门。 他跺了跺失去知觉的脚,快速穿过堂前,拐进书房前的走廊。 许是脚太麻,又或许是走得太急,一个不留神,宫恒奕躲闪不及,跟个小丫鬟撞了满怀。 红姑刚想发火,看清来人是宫恒奕,咬了牙狠狠戳了下小丫头:“仔细点,耽误了大夫人祈福,有你受的!” 书房就在不远处,宫恒奕卡在路上进退两难,前面大夫人一行也被响声吸引了过来。 “快换了去!”陈氏气恼,“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怎么能给佛祖用?!” 宫铭悠的脸治好后,陈氏依然不待见宫恒奕,心里的鄙夷与厌弃,丝毫不掩饰。 红姑斥走了丫鬟,宽慰道:“夫人莫恼,咱们直接去庙里请香烛,现请现用,也不用担心碰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宫恒奕听出了她们的指桑骂槐,气得跳脚,但又不能发火,如此一来岂不是承认了自己就是? 他越想越气,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干一番大事,狠狠打打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嘴脸。 “施粥、施衣的事都安排好了吗?”陈氏再三确认。 她迫切地想通过做些善举,来安抚日日受梦魇折磨而不得安宁的心,就仿佛只要给穷人施了粥、施了衣裳,就可以从良知的谴责中解脱、晚哥儿就会回来一样。 “大夫人请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菩萨一定能感受到您的心意。想那大公子也是有福之人,一定能吉人天相,逢凶化吉早日与您团聚的!” 宫恒奕撇撇嘴,看着远去的一行人,又四下打量一番,一转身闪进了书房。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可算进来了。 这地方他极少进来,如今屏风也换了,这让他对这里更陌生了。 他撞了撞胆,开始翻找起来。 一通下来满头大汗,毫无收获。 难道,父亲将令牌随身带着?他有些泄气,前一刻还立志要做拯救苍生的英雄,没想到第一步就这么难。 他靠在书案上休息,手不经意扶了一下案上的铜鼎香炉,耳边便传来了机扩开启的声音—— 位于墙上的一处暗格竟然打开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宫恒奕来了精神,仔细打量着暗格内的东西。 最上面的是一摞桃花笺,可能因为年岁太长,有些泛黄了,他继续翻找,房契约、地契、往来书信……令牌被压在最下面。 他将令牌塞进怀里,这时哐啷一声,一个小巧的木头盒子掉在了地上。 盒子方方正正,边缘已经磨得铮亮,上面雕龙刻凤异常繁杂精巧,什么稀世珍宝能配得上如此贵重的盒子呢? 宫恒奕迫不及待打开,一个绣着虎头的荷包映入眼帘,针脚细密,配色精巧,栩栩如生。看得出绣这个荷包的人很是费了心思。 那个出现了无数次的梦镜再次浮现,虎头剪刀渐渐与眼前的图案重叠起来。 宫恒奕将荷包翻面,殷红色的“柔”字瞬间刺痛了他。 “娘亲……” 他踉跄后退,身子像遇上了暴风雨的帆。 父亲属虎,这是娘亲绣的荷包。 梦里的那把虎头剪刀就是父亲,怎么以前没有想到呢? 也或许,是不忍心去想。 盒子底下铺着一张桃花笺,上书: 躬谦,我自知时日无多。每念及此,千言万语噎在喉,时至今日,我所念及的唯有你的好,亦不曾后悔。 名分与我不过过眼云烟,此生我曾未为此感到委屈,唯有遗憾的是不能看着我们的恒儿长大,但我相信你一定会把他教养好。山水一程,三生有幸。愿来生,我们还能成为一家人。柔儿绝笔。 宫恒奕顿觉全身无力,跌坐在地上,难道娘亲提前知道了自己要死? 他抱着头努力回想,几个残存的片段涌了出来—— “娘亲,你绣的是什么呀?” “虎头荷包呀,爹爹属虎,配上这个一定会更威武。” …… “爹——娘亲!!” 透过门缝娘亲倒在血泊里,她的脸上有泪也有笑,爹手里的剑上寒光凛凛,鲜血正顺着剑锋滴落下来,腰间的虎头荷包一晃一晃……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是爹,是爹杀了娘亲! 宫恒奕一时无法接受,战栗不止,丝毫没有发现一双墨色官靴正朝他越走越近。 宫如海推门而入,滞了一下后怒斥:“出去!” “爹……”宫恒奕缓缓抬头,声音空洞得像腊月的风:“娘亲……是怎么死的?” “放肆!” “你说啊!是不是你杀的?!” 宫如海没有回答,他背过身去,愤怒多过于悲伤。良久,怒目瞪向站起来的儿子。 “你只要知道,当时你娘选择死,是她最好的出路就行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给我最好的出路?!”宫恒奕暴跳如雷,他以为父亲会否认,会有苦衷,会解释—— 然而什么都没有。 这些年来积压的不满瞬间爆发:“您从未给我请过教习先生,功课也不过问,我的前程后路,您也从未真心考虑过!在您眼里,我就是个不成才的外室子而已,是你传宗接代的工具!” 宫恒奕咆哮着,他多么希望父亲可以多看他一眼,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他的骄傲。 当他认清了现实后,顿觉悲从中来,身子摇摇晃晃,像一片即将离树的秋叶。 “来人!把少爷带下去!” “不用!我自己会走!” 这么多年来,面对父亲,宫恒奕一直都是心存畏惧的。没有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一直是他心里隐隐的痛楚,所以每次见了他,都存了一层愧疚。 如今,憋在心里的不甘与愤怒给了他与之抗衡的底气。 “我想知道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不能为她尽孝,至少也应让她瞑目……” 悲伤席卷了身心,宫恒奕留下泪来。 哪怕打小受大夫人的算计迫害,他从未心冷过,因为还有父亲在。 如今,这个家突然变得难捱起来。 倘若真的是父亲杀了娘亲,他应该怎么面对? “带少爷下去!”宫如海暴躁万分。 “老爷不好了——大夫人出事了!” 第31章 偶遇小冬 一年一度的花魁大选是云梦楼最隆重的活动,这一盛况不仅牵动着临州城里所有男人的心,还勾起了所有女人的好奇。 与闺阁里的明争暗斗不同,临州城的女人们并不会因为谁做了花魁而心生嫉妒与不平,就像不会嫉妒鸟儿有好看的羽毛、蝶儿有绚丽的翅膀一样,因为压根就不是同一物种。 在她们心里,花魁也是一样的,所擅长的不过是些魅惑男人的东西,上不得台面,只能用来做辅茶的谈资,聊解闲闷。 华灯初上,今日的云梦楼披红挂绿悬灯结彩,打进门处就挂满了七彩的大灯笼,四层云栏上缀着彩带花球,到处洋溢着浓烈的喜庆。 姑娘们本就生得琼姿花貌,再加上用心的装扮,珠翠流光华服锦缎,盈盈走来风姿尽展。 男人们掀帘进来的时候,寒风从帘底卷进来瞬间又隐没的无影无踪,棉帘放下,把外面冰冷的长街隔成了两个世界。 结夏抱着一套绿锦锻面床褥悄悄进了梦璃的房间,换下了她那床桃红挑染的床单,紧接着四楼几个房间的被褥都被换了。 此时的梦璃正蹑手蹑从前楼出来,刚巧撞上了苏澄澜。 “站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苏澄澜先发治人。 梦璃背对着她,没有回头:“生而为奴,为什么要甘心为奴为娼呢?” “那又如何?”苏澄澜冷笑一声,“起码在这里我是花魁,他们想见我还得排队递帖子呢!” 巡夜的伙计挑着灯笼将光打了过来,“夜里凉,姑娘们快回去罢!” 二人住了声,转身往楼里走,一个不留神,梦璃小猫崽似的又偷偷折返溜回了后院。 穿过院子,梦璃小心朝五楼入口处走去。 人多眼杂,是个打探情况的好时机。 远远的,黄四娘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地上一长一短两个身影显得有些突兀。 “哎呦,爷,您是老主顾了,我这的货都是个顶个的,您就放心吧!”黄四娘笑吟吟接过钱袋,从里面掏出个金叶子咬了一下,喜不自胜。 “就去前面的客房吧,那热闹声我喜欢得紧。” 一旁的客人搓着圆滚滚的手,将本就狭长的眼睛眯缝进了脸颊的横肉里,使得中间硕大的蒜头鼻子更扎眼了。 他回头瞥了下刚刚交易得来的“战利品”,忍不住打了个颤栗,砸吧一下嘴,又长长舒出一口气。 那副猥琐的样子,让人看了只觉阵阵恶心。 梦璃躲到走廊下方,猫着腰偷看,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被架着的看身形是个瘦得皮包骨的女孩子,衣衫褴褛,头上套了个黑套子,脑袋耷拉着,不知是奄奄一息还是被下了药。 她的脚尖反扣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黑夜里令人毛骨悚然。女孩伸得直直的胳膊尤为扎眼,像屠宰架上待宰的羊羔一样。 梦璃捂住嘴巴屏住呼吸,待他们走近些,发现那只如干柴一般的手腕上似乎戴了什么东西,这个木坠子…… 是小春的姐姐,小冬! “头,前面主子交货呢!没什么好巡的,咱回去罢!”巡夜的守卫苦哈哈一张脸,实在不愿在这刺骨的寒夜里多待。 “慢着……那边……” 领头的的发现了不远处走廊的下方,一个娇小的身影正鬼鬼祟祟猫在那。 “谁!” 一声暴喝,二人抽刀飞速砍了过去,梦璃回神大叫一声:“是我……” 她颤颤巍巍走出来:“是……是我……” 黄四娘定睛一看,待认出是梦璃后,抓住她的胳膊,面色凌厉:“我的小祖宗哎~前楼正热火朝天呢,你不好好准备,跑到后院里做什么呦!难不成是梦仙做得有点腻味,想去五楼瞧瞧?” 她的声音异常尖锐,像匕首刮在金属器上,格外刺耳。 梦璃心砰砰跳个不停,掌心全是汗,期期艾艾半天,委屈地噘起了嘴。 “妈妈……我,我不是故意乱跑的。您也知道,自从没了小春,我做什么都得亲力亲为,眼看要上场表扬飞旋舞了,可是……可是那绳子却坏了,我只得自己来找……” 梦璃眼里噙着泪,委屈得让人心疼。 院里月光惨淡,黄四娘的脸背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怪我,怪我,”黄四娘神色缓和,拍着梦璃的肩膀似笑非笑,“这几日忙忘了,也没给你再配个贴身丫鬟。今日人多事杂,我这就多派几个随从给你差遣。” 黄四娘正欲喊人,梦璃一下扑到了她怀里:“妈妈……我,我有些不舒服。” “哎呦我的心肝,你别吓唬妈妈呀!”黄四娘招呼着要找郎中,被梦璃拦下了,哼哼唧唧将实话说了出来: “妈妈我不想上台了。我,我第一次跳舞有点儿害怕,能不能,能不能不去了……” 黄四娘一听,将人搂在怀里心呀肝呀地哄着: “妈妈就你一个能拿出手的姑娘,别人不上也就算了,妈妈不与她们计较的,可是梦儿,你是咱们全楼的希望啊,为了看你跳舞,今年的花筹都提高到了五十两银子一朵,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头座的客人都是花了大价钱的……” “可是妈妈,我还是有点紧张……我练习的时间也不长,怕跳不好……” 黄四娘使出浑身解数为她鼓气,不停安慰着、劝说着。 又反复推辞了数次,梦璃才勉强答应。 这一番下来,黄四娘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给捧过去,早已忘记了安排人监视的事。 …… 今夜,整个云梦楼的繁华都集中在前厅,花团锦簇如过年般喜庆,云栏后的客房较平日而言反倒显得冷清了。 方才那一行人带着小女孩进了角落处的一间客房,随从们识趣地带上门出去了。 人中处被抹了清凉露后,身体渐渐有了知觉。小冬缓缓睁眼,警惕地打量四周。 烟纱暖帐、缎翠挂囊、雕工繁杂的家具,博古架上摆着花瓶古董,柔绨屏风上是百鸟朝凤。 如此华丽的房间本应温香旖旎,可小冬却感觉有一股诡异的气氛。 肥硕的男子正背对着她低头在桌上摆弄着什么,像有心灵感应一般,他猛地一回头把小冬吓了一跳。 拼命挣扎了几下才发现原来身体四肢已经被牢牢绑在了床上。想叫,可嘴巴发不出声音,嗓子一阵干疼。 胖男子一下兴奋了起来,全身的赘肉都开始颤抖:“我的小宝贝醒了?是不是迫不及待想让爷疼你呀?” 小冬数次被倒卖,什么样的苦头也吃过,此刻,她迅速在脑子里将最坏的处境想了一番:为奴、为娼,为畜,再大不了,就是一死。 妹妹还在等着呢!活下去,她想,一定要活下去。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其它的一切皆不重要。 胖男子笑得狰狞,小跑了过来,胸前两块肉剧烈颠簸着。 虽然穿着华丽,可他的衣襟上面却沾了几处油点子,好像刚吃完东西一般,由于太过肥胖,脚下的鞋子已经被踩得不成形了,歪歪扭扭肮脏不堪。 一股隐隐的臭味传来,惊恐中小冬看清了他的脸。 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了,满脸的疙瘩上裹满了油光灰垢,他手上拿了把钳子,长长的尖头上凝固着深浅不一斑驳的血迹。 小冬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透过胖男子的一侧看过去,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 惊恐感袭来,她想喊喊不出来,只得拼命摇头挣扎,眼泪扑簌簌落下。 这一幕愈发刺激了胖男子,他舔了舔绛紫色肥厚的嘴唇露出一口黄牙:“状态不错嘛!小宝贝,爷就喜欢看你这样……” 小冬从未想过人的脸,究竟可以丑陋狰狞到什么地步,眼前这人,若魔鬼在世,也不过如此吧。 嘴被堵住了,她拼命晃动着身体,想挣脱开束缚,但绳子绑得太紧,丝毫没有松动。眼泪、鼻涕口水模糊了脸庞,惊悚笼罩住了全身。 魔鬼慢慢靠近坐在了床沿上,晃了晃手里的铁钳怪叫道:“来吧!来吧!来让爷好好疼你吧!不够,还是不够!再恐惧一些吧,哈哈哈!” 小冬恐惧到了极点,使出吃奶的劲儿,手腕脚腕上,被绑的地方已经红肿一片。但她就像被一只巨大的蜘蛛捕食一般,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獠牙越来越近。 “还不够,还不够!不如……就让我帮帮你,从身体最柔软的地方开始吧……” 第32章 谁惹你了 尖锐的狞笑刺耳,穿透了牢牢绑在床上的猎物后迅速淹没在门外传来的喧嚣声里。 若说小冬先前还抱有一丝苟活的希望,那么此时她已堕入绝望的深渊—— 窗外是车水马龙,街上是人间烟火。街上的人来来去去日子如常,但没有人听得到、看得见、发现得了。 楼内莺歌燕舞,欢声笑语,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对于声色犬马的满足,谁也不会想到,在这个看似美轮美奂,雕栏玉砌的四层花楼里,有个可怜的姑娘正在被同类残忍而缓慢地凌迟。 梦璃光着脚一层一层挨个房间查看,小冬到底被带去哪里呢?她心急如焚,当初寻找小春的情形又涌上心头。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个个房间就像盘亘着的漩涡,一旦陷进去,便会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梦璃慌忙中上了四楼,迎面碰上了正在寻自己的宫恒奕。幸亏他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倒。 宫恒奕看清她的穿着后触电一般又撒了手:“你,你这是穿的什么!” 梦璃摇摇欲坠,无奈下,只好重现扶起她。 她的两个胳膊完全裸露在外,上身只有一件极短的抹胸,几块云萝纱拼凑在一起勉强盖住了下身,白晃晃的大腿让人浮想联翩。 “一会儿要跳悬空舞,我随便抓了一件,根本就没时间换别的,快!快帮我找小冬!她是小春的姐姐,我刚看到她被带来前楼了。” “我去找!你先去前厅,方才我听到报幕已经喊你好几次了,再看不见你,怕是要派人手来了。” …… 马蹄踏踏划破了寂静长夜,商云戟高头大马当前,身后跟了十几个黑衣蒙面之人。 一行人从暗影里冲出来,直奔长街而去,在路过牌坊的时候,一只麻袋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麻袋滚了几圈,扎口有些松动。 好奇的路人上前查探,一番拨弄隐约露出半张浴血的脸。 “啊!” 好事者一声惊叫,跌坐在地哆嗦着念叨:“是……是,是府尹大夫人……” 好奇似乎会传染,行人迅速围拢,手里的灯笼圈成一圈,有个胆大的上前推了一把,紧接着又有人试探着踢了一脚。 在这个权利对普通老百姓向来稀缺的世道,平日里那些连权贵都不敢正眼相看的老百姓们,似乎挖掘到了一种突然可得的权利。 一堆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里面的不肯离去,外面的正努力朝里面挤。 他们有的打着“试探气息”的名号上前踢一脚,仿佛此时不踢就吃亏了;有的想满足脚踢权贵这一心理,给平日里低三下四那个自己争一口气;还有的只是单纯盲从于身边人,别人都踢了,你不踢就是格格不入。 平日里手无寸铁的百姓们,此刻人人都戴上了短暂又虚假的面壳,拿上了无形的武器。 府衙派出寻找的人,许久才寻见,大夫人回府时已惨不忍睹。 …… 思梦小筑。 荷花篾的蒲团上,萧如白缓缓收了疗伤的真气,双手一摊,天尘镜便躺在了掌心。 往日里,他往镜子里一瞅,总能欢喜忘忧,世间一切美好皆聚于此。可此时,他却嘴唇微张,横眉竖目,眼角不停抽搐。 梦璃那身露着肚脐和胳膊的裙衫已经令人火冒三丈了,那双白晃晃的大腿随着绳子飘来荡去,以及厅堂里抬头观看悬空舞的男人们眼神里的猥亵,更令他怒不可遏。 幸好天尘镜是由玄铁打造的天界神器,要不早就碎成千片万片了。 心头电闪雷鸣,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 “哎呦!”进来送茶的星霜捂着被烫伤的手。 萧如白猛地站起来,撞了人也没有察觉,匆忙离去。 听到动静,镜流赶紧过来,闷头掏出个药瓶。 “镜流,你有没有发现,咱们仙尊越发魔怔了。” 镜流不语,低头上药。 “前些日子,仙尊只是有些喜怒无常而已,现如今竟……竟有些痴傻了……哎呦!痛!轻点轻点……” 镜流恼了:“我看你还痴傻了呢!” “是真的!今日我来焚香,见仙尊对着天尘镜一个劲儿傻笑,我连唤数声不应,没办法我只能按照他最近的喜好,打算焚鹅梨帐中香,你猜怎么着?……仙尊他,他竟然抓起来就给吃了!旁边碟子里的梨子糕一块也没动!” “什么!把香给吃了?!”烨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惊得张大了嘴巴。 二人见他手里举着个卷轴,两侧雕着龙头,不禁面面相觑。 “小白人呢?我还急着传完旨回去复命呢!” “可……可能去梦仙那了。” 对于这个答案,烨炟丝毫没有怀疑,现在的萧如白,不是去找梦仙,就是在镜子里看梦仙。 重重叹了口气后,烨炟化为一缕红光追了出去,好不容易才追上了正在御风的萧如白。 “小白,你等等我!老子快累死了!” 没有得到回应,烨炟急了:“你站住!难道想违抗御旨不成?!” 广袖一挥,萧如白找了一处落脚地,伸手便要拿。烨炟牢牢抓住,惊恐道:“你干嘛?我还没宣读呢,快快接旨!” “又没人看到。” 说话的功夫,萧如白已经抢过来看完了,收好卷轴又欲离去。 烨炟像只老母鸡一样,展开双手拼命拦着:“慢着!你你你怎么这样,我一个人怎么回去复旨?” “用嘴。” “你……” 萧如白脸色铁青,寒气逼人,把火神生生震出个冷战。 “不是,小白,这到底是谁又惹你了?告诉兄弟,老子去把他碎尸万段!” 话刚出口烨炟就后悔了,他隐隐觉出点什么,这世上除了那个冤家,再无人能左右小白的悲喜。 然而话已出口,烨炟只好缩了缩脖子,躲开抛来的眼刀子,不再阻拦。 “哼,不说就不说,老子自己看!” 烨炟赌气似的嘟囔了一句,伸手召唤天尘镜,只瞅了一眼就差点没拿住。 他一只手捂住眼睛,又忍不住从指缝里瞟,只见梦璃攀住一根长长的绳子,身上穿着一言难尽的衣裳,荡来荡去。 “这这这……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 第33章 初步行动 前厅的雅座上,苏澄澜坐在角落里饶有兴味地盯着前面的舞台。 这个地方视线并不好,轻盈如蝴蝶般的舞姿与她之间隔了厚重嘈杂的人群。即使这样,也没有打扰她的兴致,众人鼓掌她亦鼓掌,众人叫好她亦叫好。 “悬空舞,呵,小心飞得越高摔得越惨。”苏澄澜笑了,她满意地轻抚着化了许久的眉梢。 而正卖力演出的梦璃却不知道,那根拴着她身家性命的绳子其实只剩下一丝相连了。 红光绿影,笙箫袅袅。 一段轻柔婀娜的悬空舞看得众人意犹未尽,梦璃要做最后的收尾动作了。 她用半侧身子和腿攀住绳子,另一只胳膊舒展成优美的弧度,再将另一只腿跃起便完成了最后的收官。 她浅笑嫣然,点头向台下示意,轻轻呼出一口气后轻盈地助跑了三五步,身体便像燕子一样腾空而起,台下掌声雷鸣—— 突然又惊呼四起—— 绳子的最后一丝“啪”地断掉了! 光影快速在眼前闪过,梦璃大惊,来不及挣扎,身子迅速坠下。 她闭紧眼睛,脑子混沌一片,等再反应过来时,已经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淡淡的桂花香传来,她下意识地抱紧了。 “感谢各位捧场!感谢各位捧场!”看到众人往台上不停地扔花筹,黄四娘笑逐颜开,一路小跑上了台。 梦璃挣扎了几次都没有从萧如白身上下来,哀怨地叹了口气。 萧如白迅速扯起大氅的两角,像蚕儿作茧一般将梦璃裹在了胸前。 锐目扫过,寒气四散,仿佛要杀人一般,原本如雨般投掷过来的花筹一下子停了。 黄四娘小心翼翼歪头看了一眼,猫着腰赔笑:“是,是梦儿看姑娘们都上台献艺,就哀求我也让她上台。我,我起初是不答应的,可她说都是楼里的姑娘,她并不比别人差,所以老身,老身就,就……” 黄四娘拼命朝梦璃使眼色,而梦璃正为小冬的事情心焦,急着去找宫恒奕,于是随便敷衍了几句。 “嗯嗯嗯……是这样,快放我下来!要不来不及了!” 黄四娘尴尬地目送这个高调宣示主权的男人离开,赶紧圆场安排下面的表演。直到二人进了房才松了口气。 “换掉!” 萧如白拦住了一下地就想往外跑的梦璃,表情严肃。 “没时间了,也不知道宫恒奕找到小冬了没有……” 梦璃伸长了脖子,瞒着那只伸过来的胳膊想去开门。 “换掉。” 这人是听不懂人话吗? 梦璃这下当真是恼了。 “我说这位大哥,你救我,我很感激。我梦璃已经欠你两条命了,我记着呢!但你不要以为救了我就可以什么事情都能命令我!你若再这样,大不了我命还……唔……” 话还没说完,一直手掌轻柔地捂住了她的嘴。指尖有些冰凉,不似印象中那般温热了。 “梦儿……” 这两个字从眼前这人的嘴里嗫嚅而出的时候,他整个人像经了一场霜雪,仿佛冷的不只是指尖。 看着他那副样子,梦璃一下子心又软了,懊恼地叹口气,一把扯下他的大氅放到嘴里一咬,“撕拉”一声扯掉了多余的部分胡乱在身上缠了几圈,又伸手解了他的宫绦像缠粽子似的往身上随便一系:“这样行了吧?” 云梦楼笙箫依旧,梦璃慌乱的脚步很快淹没在一片喧嚣里。 等她找到小冬所在的屋子时,那胖子早已成了一具尸体。 他背对着门口,臀部高高抬起,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扭曲着趴跪在地上。大睁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十分骇人。 屋里有些凌乱,似乎还有打斗的痕迹,床上零散着暗红色的血迹,看来小冬已经被救走了。 梦璃稍稍松了一口气,正要回去挂红绡却看到了桌上的工具。 钳子、镊子、剪刀、长针……等等等等,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来的奇异形状的工具。 梦璃拿起一只长钳,上面凝固的发乌的血迹,就像是控诉恶行的证词,她的手开始发抖。 “梦儿……” 萧如白从背后抱住了她颤抖的身体。 梦璃闭上眼睛努力压抑住胸中的愤怒,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魔鬼……” …… 宫恒奕将奄奄一息的小冬藏在柴房的角落里,正拿起引火用的枯草准备掩盖的时候,突然手心一软捏到了什么东西,吓得他猛地甩了一下。 一只个头颇大的灰皮老鼠被甩出去老远,那老鼠竟不怕人,直勾勾盯着人看。 宫恒奕抄起一旁的劈柴刀二话不说猛地挥了过去,灰皮鼠油亮的皮毛上瞬间出现一条血印子,龇牙叫了几声狼狈逃走了。 …… 再次回到前楼的时候,萧如白站在屋外,抵住房门强迫她换好衣裳。 她胡乱穿了件,就翻箱倒柜找那条红绡,这是进攻的信号,如今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 宫恒奕安顿好小冬,悄悄跟上了黄四娘。 他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塞过去,轻声咬了几句耳朵。 黄四娘先是一愣,看了看银票又笑了:“好,亲自挑就亲自挑,想不到这位爷年纪轻轻,性子到是个急的。” “那就有劳妈妈带路了。” 黄四娘招呼了几个随从,从前楼退了出来。 云梦楼的规矩,银子大过天,哪怕今日是花魁大选,也可亲自带去挑货。 五楼的通道一如往常的潮湿幽暗,昏黄的灯笼来了去了,不知带走过多少鲜活的生命。 若说小冬房里满桌的工具令人毛骨悚然,那这里便是真正的地狱。 撕开涂脂抹粉的脸皮,人心竟可恶毒到如此地步。 他试了好几次想张嘴,可唇一直颤抖。 黯淡的灯光氤亮了一块黑暗,他一度以为看到的那些被囚禁在铁笼中,瘦削的四肢是冬季里落光了叶子的枯枝,而光亮照不到的地方,更多枯枝叠加在一起,他不敢想象。 “这位公子,您到底要哪个呀?”黄四娘虽然殷勤跟在身侧,但几圈下来,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再看看。”宫恒奕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想多要几个,你也知道我父亲他管的严,我弄一次货不容易,所以……” “那您再看看……” 黄四娘心里不知怎的,总是有种不安,正想招呼人去前楼看看的时候,宫恒奕发话了。 “妈妈,你这里有没有……就是……” 面对客人的欲言又止,黄四娘心领神会,一副老练的样子:“公子尽管说。” “就是……丰腴圆润一些的。”宫恒奕压低了声音,做了个抓握的动作,略微内敛地笑了笑。 这里的货全都枯瘦如柴,如此一来便会更好地拖延时间了。 谁知话音刚落,黄四娘就欢喜地接了话:“有!公子早说嘛!”说着就引着去了一边的角落里。 “公子且看。” 灯笼往铁笼前伸了伸,蜷缩在一角的黑影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宫恒奕上前一看,热血猛地一涌。 只见角落里,面朝这边躺了个女子,头发凌乱,看不清容貌,而上身却异常白皙,赤*着将女子特有的美好一览无余地展现了出来。 宫恒奕脸一红,后退一步低下了头。 一个来挑货的竟然会脸红?! 黄四娘警觉地将灯笼一挑:“公子,你怕不是来耍我的吧!” 第34章 恒奕遇险 梦璃找不到红绡,打算找个别的什么红色的东西挂上,宫恒奕已经去了五楼,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猛地发现,被褥、床单、帷幔,全都换了一遍,再打开衣柜,所有红色的衣裳全都不见了! 梦璃从房里冲了出来,附近几个房间翻了个遍,没一点儿红色的布料。 时间不等人,她急得满头大汗。 “梦儿,你在找什么?”萧如白不解。 突然,她像得到了什么启发,将人拉回了房。 他的大氅和宫绦早就被她掠了去,如今她又上手解他的长衫。 “梦儿……” 露出了里衣——不对! “梦儿,你要干嘛……” 扒拉开里裤——不对! “梦儿!” 再看看亵裤——不对! “怎么从里到外全是白的!你……你为何不穿红的!” 梦璃嫌弃又懊恼地瞅他一眼。 “若……若梦儿喜欢,我以后……” …… …… 宫恒奕心里暗叫不好,他被灯笼一照,顿觉无处遁形。 “哟~您这是还害羞呐!”黄四娘一声冷笑,刚要招呼人—— “要了!” 宫恒奕掏出一沓银票,从中捻了一张,眯着眼睛将整张脸躲在银票后面,猥琐地笑着,“哎呀不错,我喜欢。”尽量做出一种害羞又激动的神情。 来这的客人,大多有些怪癖,宫恒奕夸张的举动反倒显得真实。 黄四娘接过银票,眼睛弯成个月牙:“不愧是府尹公子,阔气!” …… 前些日子,宫恒奕在府里小憩,睁眼就看到房中站了一人。 “你是……神仙大哥!你怎么来了?哦对,上次梦璃给我长姐的仙药,还没来得及谢谢您呢,若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 跟他的盛情不同,萧如白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将一沓银票放在桌上。 宫恒奕有些纳闷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这这,您对我有恩,不应该是我孝敬您吗?怎么还给我钱?” “收好。” “……”宫恒奕有点懵了。 “你用得着。” …… 现在想想,神仙大哥真是神机妙算啊。 不过宫恒奕现在可没那闲心思在这感慨,他要用这一沓票子,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前厅舞台上,苏澄澜意气风发,她墨发高束,一袭练衣,手握长剑挽了个剑花,爽气利落地抱拳一礼,台下欢呼叫好声阵阵。 作为云梦楼里最当红的姑娘,苏澄澜深谙这里面的门道,也懂得男人的心思。 那些莺莺燕燕,欢歌艳舞他们早就看腻了,好不容易来个悬空舞还跳砸了,如今这支剑舞出现得恰如其分,人们的目光都被吸引了。 鼓点起势徐缓,苏澄澜挽剑轻舞,仿佛战士奔赴在路上,为终将到来的决战拉开了序幕。 长街上,商云戟如离弦的箭冲在最前面。有了府衙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马蹄踏开熙攘,人群纷纷躲闪。那栋红彤彤高耸入夜的楼阁,凝在他视线的最中央,四下光影疾驰而过。 乐曲渐臻,声势渐起。月琴、南弦开了文场。苏澄澜脚尖轻点,剑锋顺势扫出,一连数个空翻,台下叫好连连翻起层层浪潮。 云梦楼在眼中迅速拉近、放大,门前围拢了大群踮脚伸脖子的人群,商云戟猛抽马鞭,嘶吼划破长夜:“让开!” 气势已足,高chao将近。武场的堂鼓、大锣声点急促密集,所有乐器高声相和,似乎紧绷着的那根弦已到了极限的临界,苏澄澜站在舞台的最边缘处,随着鼓声奋力助跑后腾空一跃。 长街上,人群惶恐避让,马儿从眼前呼啸而过。商云戟带领手下朝云梦楼长驱直入,直冲前厅——然而,厅内却空无一人! 他勒马而立,像闯入了另一个世界,空荡荡的厅堂回响着马蹄声声。 他落入了一个不真实的梦中。 “头儿,这……”属下们惊愕无比,像见了鬼般,一股诡异的气氛迅速蔓延。 商云戟握紧缰绳打马前行,可这里像个循环的谜宫,无论怎么走,都只在原地打转。 大概云梦楼的门口布了结界,他们恰好撞入了结界中。 …… 萧如白一把抓住伸进衣服里的小手,面色微滞。 “怎么了?”梦璃警惕起来。一样样为他理好衣衫。 “有人闯入结界了。” “是云戟!你快去救他!”梦璃催促着。 “你待在这不要动,我去入口将他引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不能用法术的神仙真麻烦!” …… 云戟策马前行,眼前出现了一片荒漠,烈日炙烤在裸露的皮肤上,他艰难滑动下喉结,明显感觉体内的水分在流失。 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低垂地挂在空中,云戟感觉身体里燃起一团火,自己仿佛要被烤化了,恍惚间,不远处出现了一片绿洲,蓝蓝的湖水绿绿的树木,格外显眼。 他朝着绿洲而去,整个身子已经趴在了马背上,那团绿仿佛有某种魔力,吸引他前往。 眼皮像灌了铅,越来越沉,云戟觉得睡意袭来,体力渐渐不支,就在双眼就要闭上时,突然一束白光照进来,他挣扎着抬起头。 白光越来越亮,晃动着仿佛在指路,云戟咬牙扬起了鞭子,策马追了上去。 越走前方视线越窄,四周景物随着身体的移动迅速压缩,直至压成一条线,他纵马一跃,冲出幻境,踏进了喧嚣的现实。 铁蹄踏入厅堂,云戟一行人如从天降。 马鞭一挥,桌椅倒塌,盘碟落地,混乱伴着尖叫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离了舞台,没有人注意苏澄澜重重摔在了上面,看客们落荒而逃,抱头鼠窜。 “不想死的赶紧走!” 一声暴喝,沸腾的人群如水流涌出门外,转瞬间便只剩了歪倒的桌椅、散落的糕点果子以及几方帕子和几只扭曲变形的鞋靴。 苏澄澜大概受了伤,无助又惊恐地趴在舞台中央,显得异常突兀。 人流涌出楼外又迅速聚集在门口,人头攒动像结了个疙瘩。 比起看姑娘们跳舞,这个可刺激多了。人们拥拥搡搡,都想一探究竟。 “挤什么挤?有本事进去看!” “你怎么不进去?往一边让让,别挡着!” “行了行了,你们嚷个什么劲,人家老苏头都没说什么呢!” 提到老苏头,众人齐刷刷转头寻找着他的身影。 只见人群的外层,一个裹着油腻破袄子的干瘪老头正踮着脚拼命往里瞅,活脱脱一只飘摇在寒风里的芦苇。 “老苏头担心闺女呢!” “就是,我们给老苏头让个路,让他进去救闺女吧!” 不知谁起的头,人群迅速闪出一条小路。 “不,不……”老苏头脖子一缩,连忙摆手,“莲儿奴她没事的……” “怎么没事?你看她都不能动了。” 老苏头眼珠子轱辘一转,肩膀一耸后退了几步,拼命摆手一副要离开的样子:“莲奴没事的……她没事……” 大概人们已习惯了他这幅样子,哂笑了几句又将目光聚集到楼内了。 老苏头见大家不再提这事,猫着腰挪了挪,继续抻着脖子看热闹。 此时楼里的护卫、打手跟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打成一团。 数回合之后,楼里领头的逐渐处于劣势。他俯身朝手下低语几句,那人应了一声迅速后退,潜回了后院。 商云戟从未想过再次回到云梦楼是以这种方式,他用力蹬了下马镫,弃马跃上了舞台,抓起苏澄澜掉落的长剑,一个转身挡住了捅过来的短刀。 双方鏖战许久,领头的逐渐招架不住,几招下去,体力不支,腹部暴露了出来。 商云戟瞅准时机,一个鹞子翻身直刺过去。 眼看剑峰就要刺进肚皮了,云戟一抖,剑气偏离,敌人剑了一条命。 原来他突然瞅见梦璃的窗子,上面没有红绡。 领头的逮住机会反击,将人逼到了角落里。 双方又陷入苦战。 没有进攻的信号,云戟心乱如麻,生怕梦璃遇到什么危险…… …… 宫恒奕捏着最后一张银票,有些犹豫不决。 “我说公子,五楼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您都来来回回看三遍了,还没有选上?” 宫恒奕正想着如何应付,甬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甬道幽深回音颇重,所以来人慌慌张张喊“不好了”的时候,声音盘旋激荡,仿佛有一群人在聒噪。 “主子!不好了!好多人闯进来,外面打起来了!” 宫恒奕一慌,蹲在了地上。 “公子?” “我,我有点不舒服,走不动了。” “公子莫怕,想是哪个不长眼的喝多了闹事呢,咱们今天先到这里,我送您出去吧。” 黄四娘起身搀扶,宫恒奕瞅准时机,迅速拔出靴筒里的匕首,一个反手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都别动!” 黄四娘错愕一瞬,很快明白了。 她哭丧着脸开始叫屈:“哎呦我的府尹公子呦!你我无冤无仇,这从中定有什么误会,您先把刀放下,我们万事好商量。” 主子被挟持,手下们不敢轻举妄动,抽出刀剑死死盯着宫恒奕手里的匕首。 这时甬道传来了脚步声,声音极细极轻,宫恒奕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握紧匕首将目光汇聚于入口一处。 声音越来越近,他几乎可以想象出梦璃出现在那儿的情形。 脚步停了,人影立于不远处,昏暗的光线里,她的身形较之平常似乎更高大些。 “梦璃,是你吗?”宫恒奕喊了一句。 “不好意思,” 这声音……!! “让你失望了。” 第35章 决战五楼 梦璃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不就是红绡嘛!她抽出身上还带着体温的肚兜,胡乱往窗上一系,撒腿就往外跑。 …… 五楼来人不知来人触动了什么机关,一瞬间光亮充斥在每一个角落,整个暗室暴露在满壁灯火之中。 突如其来的强光令宫恒奕眼前一黑,脑门一阵晕眩。慌乱中,他牢牢抓住人质,匕首又往上顶了顶。 一声尖叫,鲜血从刀刃缓缓流了下来。 宫恒奕眯缝起眼睛,强忍不适朝入口望去 无数重影汇聚在一起,他终于看清楚,那里站着的是一个青衣男子。 黑暗被强光驱逐后,就像撕开了人性腐臭的伤口,丑陋肮脏暴露无遗,血淋淋摆在眼前。 这里是一间用石头垒砌而成的巨大暗室,四周围拢了一圈铁笼子,关在里面的货品因为惊吓全都挤在了一起,就像刚出生的小猫小狗,蜷缩在一起取暖一样。 “相柳大人,快,快救救我!”黄四娘像溺水之人见了救命稻草,兴奋大叫。 被叫做相柳的男子身形瘦削颀长,腰身不盈一握,走起路来肩膀来回扭动像蛇在地上徘徊而行。 “废物!”他不疾不徐走到跟前,并没有救人的意思。 宫恒奕感觉一股寒流逼近,冷汗噌一下炸起,连连后退。 相柳诡异一笑,那双如蛇般细长的眸子瘆得人不敢与其对视。他勾了下手指,地上的兵刃便腾空对准了宫恒奕。 手指一弹,刀刃也随之飞了出去!千钧一发,就在快要扎上宫恒奕的时候,突然飞来一颗石子,“叮”,刀锋偏离,插入了身后的石壁中。 “宫恒奕!你没事吧?”梦璃冲过来粗略打量一番。 “无妨!小爷我皮实着呢!”宫恒奕牢牢抓住黄四娘,下意识将匕首抬了抬,锋刃上流下一道血痕。 “呦,哪里来的小丫头。”相柳将头扭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伸手就要抓梦璃的脖子。 石子再次出现,直接将他的手齐腕斩断了。 暗红的鲜血汩汩而出,相柳吐出尖细开叉的舌头舔了几下,断口处又生长出一只新的手掌。 他一面活动着新手一面朝门口涌入的那群人望去,眯了眯眼睛才看清站在最后面的那人。 夜神?! 相柳的心咯噔一下随即讨好道:“不知阁下大驾光临,失礼,失礼了。” 黄四娘心思玲珑,见机大声喊道:“这位大人,老身虽不知您是哪路神仙,但老身知道,神仙插手凡间琐事是犯天条的,还请三四啊!” 话音刚落,萧如白便银光一闪遁隐而去。 ……?! 梦璃傻眼了。 虽说触犯天条是不对的,但至少也应该义正言辞一番,打压一下敌人的气焰,他竟这样不声不响消失得无影无踪。 “相柳大人救……”黄四娘还没喊完,相柳便扭动着身躯化作一缕青烟也不见了。 云戟抓准时机振臂一呼:“上!先放人!” 兵刃砍砸金属的声音尖锐又刺耳,此时的黄四娘却淡定非常,她冷眼盯着这帮不速之客,终于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终于都到齐了,老身就不陪你们玩了。这些都是用玄铁打造的,”黄四娘一脸得意,“你们没有钥匙打不开的。” 宫恒奕紧了紧手里的匕首:“把钥匙交……” “小心!” 梦璃大喊一声,但为时已晚,黄四娘双拳握紧猛一用力,宫恒奕被震了出去,随后她像拂一片落叶似的摆了摆手。 铁笼被撞得哐啷一声巨响,宫恒奕重重落地,像只口袋似的的俯在那一动不动。 “宫恒奕!”梦璃急了。 “你们杀了楼里这么多人,我可真的生气了。”黄四娘恢复了往日笑脸迎客的神情,“梦仙,今天的事,你也有份吧,你说怎么办呢?” 梦璃一沉,心里七上八下。 原本以为靠着商云戟带一路人马就可以杀出一条血路,将人都带出去,可方才目睹了黄四娘的功力以后,别说带人出去了,能不能自保都成问题。 现在唯一可以倚望的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傅别怕!我自会护你周全!” 幸得云戟一吼,她这才回过神来。 “师傅小心!” 云戟剑一横,虽挡住了黄四娘伸过来的手,剑身却断成数节。 趁二人缠斗的功夫,梦璃赶紧扶起角落里的宫恒奕:“你没事吧?” “……没……没事……” 宫恒奕大口吸气,奋力撑起了身子,看了眼地上的匕首又瞟了眼梦璃。 梦璃心领神会,放开他跑到了另一侧角落大声呼喊:“别打了!别打了!” 此时黄四娘正占上风哪里肯罢休,梦璃无奈,一把扯开棉袄,露出满腰的雷管大喊:“住手!要不我就炸了这里!” 这一次,黄四娘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过来:“都说了,铁笼是玄铁打造,你这点小把戏不顶用的。” “炸不开笼子炸死你也是值的。” “我死了他们怎么出来?” “总会有办法的!” 双方陷入了胶着,彼此不肯让步。 黄四娘不愿再纠缠,却突然对商云戟来了兴致:“你小子招法倒是奇特,师出哪家?” 云戟并不理会,以迎战的架势挡在梦璃身前,丝毫不敢懈怠。 “我教的,我是他师傅。” 梦璃发话了,然而黄四娘并不信服:“你一个假仙族怎么能会……” 锐器刺入骨肉的声音打断了她,胸口由一点殷红迅速扩散。黄四娘猛地转身,后心处匕首的柄上还沾着鲜血。 她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倒下,一片死寂中仿佛能听到她愤怒的呼吸,她在积蓄着力量。 “哈哈哈哈……” 尖锐的狞笑打破沉寂,黄四娘挑起嘴角:“还没死……今天真是令老身开了眼了!” “你是少见多怪!本少爷可是被仙气护体的,哪有那么容易死!” 宫恒奕帅气一抹嘴角的血沫,扶着牢笼挑衅。 黄四娘握起双拳,缓缓闭上眼睛,众人见势不妙赶紧小心往出口挪去。 突然,黄四娘一声爆喝,肉眼可见的波流以她身体为中心四射而出,如洪水般将所有人重重冲击在地,铁笼发出穿透耳膜的轰鸣,笼里一片哀嚎。 黄四娘一个跃起,手如鹰爪直朝梦璃而去。 梦璃的腿已经软了,虽然商云戟大声喊她,可她已经动不了了。 恐惧令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此时,身子被带着连翻了几个圈。 “师傅!师傅快跑!”商云戟冲过来抱住她躲开了黄四娘的魔爪。 黄四娘不再追逐,抬手拔下发髻上一枚簪子,双目如炬盯准梦璃的后心。 “嗖——” 她用尽了全力,以此确保哪怕有人挡刀,簪子也可以同时穿透两人的心脏。 第37章 梦璃作别 “拂灵丹很贵吗?你是想要什么回报吗?” “我不喜欢你欠别人的,我也不喜欢别人欠你。” 萧如白答非所问。 “好好好,我欠了你的!” 梦璃心情不错,虽然帘外笼着夜幕,但那颗向往自由的心不断驱使她在黑暗中探索。 月色皎洁,星光明媚。 冲破了桎梏的枷锁后,连夜晚也变得无限温柔。 “多谢夜神大人多次相救,您放心,那一万两金子我一定会尽快还上的,江湖路远,就此……” 萧如白脑袋轰然一炸。 梦仙在怀中作别的情形乍现。 她满脸是血,拼尽力气吐出最后几个字:“你我缘尽至此……此后不复相见。” 作别! 又是作别! 萧如白疯魔了。 梦璃双肩被抓得生疼,手指仿佛要陷入她肉里。 “疼……”她倒吸一口气,眼里氤开雾气。 萧如白如触电般猛然松开手,思绪拉回了现实。 “那个……”梦璃也吓了一跳,咽了口唾沫。 被从四楼云栏扔下去的情形悄然浮现在脑海,她小心翼翼开了口。 “我要去京都,咱们不顺路。京都繁华,历来为仙家所不喜,再说了,你要去哪里,直接飞来飞去就好了,没必要……” “你就那么想赶我走?!” 萧如白气极,低声咆哮,眼尾泛起一丝殷红。 天上的神仙刹那变成地狱的判官。 梦璃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虽然跟他也不甚相熟,但印象中他总一副人淡如菊的模样,没有太多悲喜。 许是被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刺疼了,萧如白心也跟着碎了。 她甚至能听到他微弱的叹息,若有似无的。 “去了京都,好好生活。” 纵有千言,到嘴边只有一句。 萧如白觉得胸口涌起一股热血,五脏六腑随着心一点点炸裂开来。 “嗯。” 梦璃点头,极力说服自己不去在意他,索性将目光又投到了窗外。 …… …… 宫恒奕回府的时候,前厅灯火通明。 宫如海背向门口,像在等他一样。 “父亲……”他有些心虚。 “嗯。”老爷子简单应了,伸出手来。 宫恒奕紧张地捏了捏怀里的令牌,“父亲,我……” 老爷子没有转身,手又伸了伸。 宫恒奕心里是害怕父亲的,从六岁入府以来,他从未挺直腰杆大大方方同父亲讲过话。 身份的自卑以及渴望被接纳的孤独无时不在纠缠着他。 但认识梦璃后,他好像变了。 烧府衙、偷令牌,这些事情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如今他已不敢想父亲会如何看他,索性心一横,不如豁出去,将以前未曾出口的话一并问了,将不敢做的事也一并做了—— “父亲,娘亲是怎么死的?” 宫恒奕递上令牌,明显感觉父亲的手微微一抖。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杀了你娘吗?”宫如海背着身子,看不见表情。 “父亲,我娘一辈子没有名分,死后也不得入祠堂,生前儿子不能在跟前尽孝,死后,我想还她一个清白。“ “你娘没有冤屈,不需要你的清白。” 宫恒奕觉得父亲越抗拒,事情就越蹊跷。 以往,每每这时,父亲总会大发雷霆,粗暴打断二人谈话,但今晚,他只是摩挲着府尹令牌,背上手步出了厅堂。 “我一定会弄明白真相的!” 宫恒奕不知是喊给父亲还是自己听的。 入夜静谧,声音远荡,父亲一路前行没有回头。 …… …… 山野间一缕黑烟飘摇着,掠过枯枝后钻进了山腹隐蔽的洞口里。 洞内昏暗,陈设极为简洁。一张枯木盘亘的大宝椅旁安置了一把小些的椅子。 黑烟落地幻为人影,黑衣黑袍黑斗篷,看不见脸。 见他在小座上落了座,相柳上前行礼:“大长老。” 气氛有些凝滞,相柳行着礼的手有些颤抖。 “东胜州的几个小仙看不住也就算了,云梦楼为何也折了?!” 大长老怒不可遏,隔空抓住相柳的脖子,青筋暴在额头,蛇信都吐了出来。整个身子蛇一样以一种诡异的弧度绞扭在一起。 “大……长老息怒……不是小的办事不力……只因为……因为……夜神……” 这个名号已近千年没有听过了,大长老收力,相柳重重摔到地上如蛇般匍匐着。 “夜神?” “小的赶去云梦楼的时候,碰见了夜神,”相柳顾不上差点被捏断的脖子,趴在地上往前巴拉了两步,讨好地仰起头。 “小的拼尽全力想要阻止,但法力毕竟有限,几番下来险些丢了性命,只能眼睁睁……眼睁睁看着……” “夜神插手……” 大长老不停踱步,思忖良久终于恍然大悟,大笑了起来! “大长老……”相柳不敢多言又着实好奇。 “魔主回来了!魔主回来了!”大长老抚摸着较大那张宝椅,激动万分。 洞内光线昏暗,光源集中在这张挂着巨大骷髅头的椅子上。枯枝盘亘,如无数魔鬼的手,散发着一种邪魅之气。 “夜神的性子,断不会贸然插手凡间事,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 “是梦仙!仙魔大战梦仙同魔主同归于尽,如果梦仙转世的话,魔主……”相柳瞬间领悟,但话语被突然闪现的一道蓝光打断。 大长老抬手一抓,一枚碎片躺在了枯枝般的手里,“怎么这么小?” “这不能怪我呀,大长老!”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孩童疾风一般出现在洞口,满脸委屈。 “不知哪个小兔崽子在云梦楼放了把火,我们数年的心血付之一炬。我赶到的时候,只收集到这么一小片。” 他的音调低哑,喉咙里像含着什么东西,白瓷一样惨淡的脸上画着浓墨重彩的戏装,整个人都透着诡异。 “坚亥,没了云梦楼,我不信这世间就再无贪嗔怨念了,异魂石碎片抓紧时间收集,切不可误了千年之期!” 大长老语气坚决,毫无商量余地,坚亥低声嘀咕:“云梦楼没了,只能指望曦和那边……” …… …… “仙尊!仙尊!” “仙尊您怎么了?” 星霜看到萧如白满身是血的回来,眼泪一下子冲了出来。 镜流与其合力将人架进屋,萧如白却执意在凳子上坐了:“不能……不能弄脏……梦儿会生气的……” 鲜血将他的脸衬得愈发白了,一句简单的话都要喘息许久,整个人像立在寒秋枝头的一片颤抖的叶子。 星霜抽泣不止,胡乱抹了眼泪,一面小心翼翼揭开衣衫一面叫镜流去取干净衣裳。 浑身浴血,这得受多重的伤! 待退去血衣,星霜才惊奇地发现,萧如白身上一处伤口都没有。 “您这血……”星霜忍不住哇地一声嚎啕起来。 “一定是别人的血!”镜流取了新衣回来,一脸笃定。 他丝毫不顾及跌坐在地哭得死去活来的星霜,上前换了衣裳。 净衫躺到榻上后,萧如白打发二人离开。 一路上星霜泪水横流,抽噎到几乎窒息,惹得镜流越发好奇了。 “我换衣裳的时候仔细检查过,仙尊身上并未受伤,你为何一直哭个不停呢?” “你懂个屁!”星霜狂吼,朝正房瞅了一眼又压低声音,吸了吸鼻子:“那血,是仙尊吐的……” 第36章 逃出生天 萧如白感应到了母蛊的位置,在铁笼后墙壁的一处洞穴里。 它像一只巨大的白色蚕虫,缓慢蠕动着,皮肤上闪着点点荧光。周围都是退下来的皮。 蛊虫嗜血。萧如白在离它不远的地方站定,掏出个小药瓶将毒药撒在地上,然后以手握刃,匕首一抽,鲜血滴在毒药上。 母虫受到血腥味的刺激,扭动着身体,张开环生着无数细密牙齿的嘴,吐出鲜红的舌信。 然而,它只是闻闻了,并没有舔食。 嫌血液不新鲜吗? 萧如白锁了眉头,撩起衣袖,丝毫没有迟疑割了道口子,将毒药倒在伤口上,举起手臂以此为饵。 母虫躁动起来,细长的蛇信牢牢卷住流血的胳膊,狰狞的口贪婪地咬了上去。 就在此时,萧如白瞅准母虫七寸之处,用力刺了过去。 母虫的皮如铠甲般坚硬,匕首发出一声闷响,并未伤它分毫。 母虫受到刺激,不断翻滚,将猎物牢牢缠住。 萧如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努力平衡身体。 手臂上皮肉撕裂的痛楚清晰地传来,他却顾不上疼,死死盯住母虫的眼睛,瞅准时机猛力一刺。 疼痛令母虫剧烈滚动,白色的身体,卷曲又伸直,萧如白被狠狠甩了出去, 母虫发出嘶哑的声音拼命挣扎几下动作慢了下来,不一会儿便一动不动了。 萧如白服了解药,艰难从前摆扯下一条胡乱包了伤口,马不停蹄朝五楼赶去。 …… 黄四娘尽了全力。 就在簪子要上后心之时,银光乍现,一把匕首挡下了利刃。 簪子落地碎成两截。 黄四娘一怔,仿佛看到了萧如白喷薄而出的怒气,她后腿几步,按下了墙上一处暗格,石室升起一堵墙将梦璃他们挡在了里面。 萧如白微张双臂,可以明显感觉到他在集聚力量,四下有风旋起,由缓入急。 突然,他衣袖狂拂,剑气四起,将站在中央的黄四娘一个激荡,卷入了强大的气流中。 可怜惊恐万分的黄四娘都来不及喊一句,就消失在磅礴的法术冲击下。 一招之内将人碎为齑粉。 萧如白当真是愤极、怒极。 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儿,怎容他人随意伤害! 法术波及,四周的玄铁笼子应声炸裂,梦璃只觉脑袋一震,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萧如白抱起软得一滩水似的梦璃,交给刚爬起来的商云戟:“母蛊已死,照顾好他。” 虽然这个男人救了他们的命,但他抱梦璃那小心翼翼、温柔至极的样子着实令人不爽。 “那是自然,不用……” 云戟话还没有说完,萧如白再次化成一道白光消失不见。 “神仙了不起啊!”他只能隔空扯着嗓子喊两句,以此发泄内心的不快。 …… 花神带着一众随从匆匆赶来,半路被萧如白突然拦下。 “白哥哥,你没事吧?刚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萧如白半张宽袖都被血洇透,衣衫不全,面色白得骇人。 烟萝神色焦急,双眼氤氲升起一层雾气,硬塞了个小瓷瓶过去。 “最近送去的蜜丹都退了回来,是烟萝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吗?可无论如何,你的身体……” “不劳花神费心。”萧如白面色清冷,高傲无情。 烟萝想查看一下他的伤势却无从下手,她咬着嘴唇,“是因为梦仙姐姐吗?” 见萧如白一滞,烟萝继续道:“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不顾苍生、自私自利之人?”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声音恳切满是委屈,“梦仙归位,是众神祈盼。我也希望姐姐能早点回来。近千年未见,我真的很想她……” “她已离开了,世间万物有为法,当见时自会见,不必汲汲营营。” 没有留给她反驳的机会,萧如白转身离去,积郁在喉头的血已很难再压下了。 …… …… “姑娘,咱们快走吧!一会儿火就烧到前楼了!”结夏心急如焚。 苏澄澜却淡定,“我又没拦着你。” 她仔细地画眉,梳妆,上唇脂。 结夏在门口直跺脚,见苏澄澜开了衣柜不疾不徐又挑起了衣裳。 犹豫再三,结夏一狠心掉头跑了出去。 火势渐渐蔓延过来,像恶魔的舌头舔嗜着这个曾经繁华的小世界。 苏澄澜换了新衣,淡淡望了眼翻滚着热浪的火舌,不知最后通往的是解脱,还是永远囿于繁华的一方楼台。 云戟安排好一切,将梦璃抱上马车,昔日灯火通明的云梦楼,正散发着它最后的余晖,以壮丽的毁灭,给了临州人们最后的视觉盛宴。 …… …… 小姑娘斜在榻上,把个蟠桃啃得干净,拍拍手,拿起手边的卷轴仔细研究。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为什么不敢?我都告诉他想睡他了……”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他是个男仙又不是美人,不行不行……” “咦!这个好,这个好!” “哇!这个也好!” 梦儿眉开眼笑,将选中的诗句又反复诵读了数遍,一溜烟儿朝夜神宫跑去。 “小夜夜——” “小白白——” 围着宫殿转了好几圈,梦儿觉得口干舌燥,打算先喝杯茶等他回来。 萧如白的书房她极少进来,她喜欢坐在院里的凉亭里。 庭中有风,卷过衣袖的时候,她喜欢看他衣袂翩跹的样子。 古朴的书案旁有个齐腰高的矮柜,打开柜门茶香扑鼻而来。 梦儿捉着茶壶犯了愁,泡哪个呢? 干脆都放一点吧! 小丫头干劲十足,不一会儿功夫,各色茶叶塞了半壶。 烧水、沏茶一通忙活后,看着杯里酽得如墨般的茶水,她犹豫了。 吞了口唾沫,梦儿叹息一声忍下了口渴。 萧如白久久未归,她也有些乏味了。想起此来的目的,猛一拍脑袋。 坏了坏了—— 也不知听谁说的,男人最受不得情话。梦儿觉得没有睡到如白的原因,大概是还没有对他说过情话。 所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网罗了好几页诗词情话,兴冲冲而来,却忘了个七七八八。 她丧气地趴在桌上,百无聊赖,手指伸进茶水蘸了在桌上写字。 西南风……怀…… 月亮……瘦…… 梦儿绞尽脑汁,不一会儿困意袭来,周公战胜了诗词,她咂巴了几下嘴,缓缓闭上了眼睛。 存了心事加上口渴,她睡得并不安宁。 梦里不断出现寻找水源的片段,终于,她被渴醒了。 迫不及待倒了茶,梦儿愣住了。 茶汤清澈微微泛青——是一壶新茶! 再一看,桌案上多了一张纸。一角微微卷曲,上面还粘着口水,两行诗笔走龙蛇。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 …… “是你写的吗?你……在哪……” “……梦儿,我在这。” 摇晃的车厢里,萧如白轻柔为梦璃拭去额角的汗珠,无限疼惜。 梦璃转醒,爬起来用拇指压了压头,呼吸急促。 “梦到什么了?” 梦璃有些恍惚,仿佛还没有从梦境中出来,幽幽吐字:“有两行诗,嘶——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那就别想了。”萧如白将她的头靠过来柔声安慰,眼神里的慌乱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梦璃——” “梦璃等等——” 梦璃喊停了马车,打帘望去。 宫恒奕扯着嗓子下马,呼啦一掀帘子,靴子裹着凉风踏进了车内。 他兴冲冲进来却不发一言。 方才的热情劲儿迅速退去,沉默中竟有了些许伤感。 “我要走了,”梦璃先开了口:“这段时间,许多事,谢谢你……” “不,是我该谢谢你。”宫恒奕像个蔫了的黄瓜。“谢谢你帮长姐求药,这份恩情我记下了,他日……” “拂灵丹是我的,恩情应该记在我这里,跟她没有关系。”萧如白面露不悦。 “是是,不仅拂灵丹,还有火海相救,宫某都记下了。”说着,恭恭敬敬作了一揖。 噗哧—— 梦璃忍俊不禁。 “宫恒奕,你突然这么正经,我真的不习惯。对了,小冬呢?她还好吧?” “我带人过去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想是趁乱逃走了,放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冬肯定没事的。” “宫恒奕,”梦璃长嘘一口气,“我们一起去京都吧!” 面对盛情邀请,他的眼里分明是有光的,但转瞬就黯淡下去。 “我……我还不能走……” “无妨,无妨!”梦璃压住内心离别带来的感伤,用力拍拍他,“等以后有机会,就去京都找我,咱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二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这场离别也干脆利落,利落到只不过抱一抱拳,彼此就知道后会有期。 宫恒奕踏马离去,马车继续前行。 梦璃打帘远眺,一道火舌舔着寂静的夜空,火光冉冉,映红了半边天。 “放心,不会殃及百姓的。” 昔日繁华如昼的云梦楼如今付之一炬,连带着藏在暗处的肮脏也一并被焚毁,梦璃长长舒出一口气,转眸问道:“拂灵丹很贵吗?” 第38章 天帝口谕 天界云霄宝殿,仙娥侍童不断穿梭,一片忙碌。蟠桃会就要开始了,众仙依次落了座。 往常梦儿最稀罕这个盛会了,倒不是喜欢凑热闹,而是蟠桃着实好吃。 她的几个师傅们都将蟠桃留与她,那个时候,也是他们之间少有的、意见一致的时候。 可今年,梦儿的身影迟迟未出现在蟠桃大会上。 “得赶紧找一找啊!”九真仙人是个急脾气,一把夺下紫耀星君的酒樽,“喝喝喝,你就知道喝!小梦儿没来!” 紫耀星君换了个杯子,淡定饮酒,“蟠桃会而已,她不来,可能去别的地方玩去了。” “不可能!她最喜欢吃蟠桃了,怎么会不来!” “你以为她还是个奶娃娃吗?现在她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再说了,就算在你眼里还是个长不大的奶娃娃……”紫耀星君夺过酒樽一饮而尽,“你还能奶她不成!” “你你你……”九真仙人被噎得满脸通红,大口喝酒来掩饰尴尬,“胡言乱语,简直枉为人师……” 夜神殿的墙头都快被梦儿磨平了,似乎翻墙已经成了见萧如白必不可少的步骤。 此刻萧如白正斜卧在书房的矮塌上小憩。 梦儿将一枚硕大的蟠桃轻轻搁在床头,蹲下身来仔细打量他的睡颜。 他的五官轮廓硬朗又透着和煦,皮肤光洁隐隐透着光。细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下若有似无地卧着一团青色。 是没休息好吗?他最近在忙什么? 梦儿伸出手想触碰那长而密的睫毛,他的唇角却突然挑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梦儿触电般缩手:“我我我就是想看看……” 看着她窘迫的样子,萧如白笑意更深了,“看什么?” 梦儿答不上来,将蟠桃往前推了推,“你怎么不去蟠桃会呀?蟠桃这么好吃。” “哦?”萧如白一撑,着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 “真的!”梦儿搞不懂,这么好吃的蟠桃怎么会有人质疑,“我每年都吃,不骗你的,只要咬一口,那汁水,啧啧……你快尝尝!” 她将蟠桃递了过去,满眼殷切。 萧如白微微偏头,看样子不信:“真有那么好吃?” “真的真的,快尝尝!” “看着像酸的……” 咔嚓! 梦儿急了,直接啃了一口,“真的好吃,不是酸的……” 萧如白扯过她的手腕,就着方才被啃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怎样怎样?”她的眼里堆满了星星,嘴巴微微张着,全心全意地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甜。” “我说得没错吧!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桃子了!” 萧如白又咬了一口,“这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桃子。” 梦儿喜不自胜。 萧如白扯过床头搭着的玉白批风,将她裹在怀里。 “我不冷。”梦儿觉得挤。 “我冷。” 那枚蟠桃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粉色的桃肉透出诱人的香气,梦儿咽了口唾沫,心下一横,抱着他的手张大嘴巴使劲啃了一口。 她像只仓鼠,硕大个桃子不一会儿就只剩了桃核。 柔软的披风将萧如白传递来的温度很好地保留下来,再加上肚子被填满,一种满足感让她昏昏欲睡。 眼皮打了几回架后,她咂巴了一下嘴,靠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 …… 萧如白揉揉太阳穴,收回思绪,烦躁地朝外望了一眼。 星霜快要哭出来了:“仙尊,这个小仙子看着怪可怜的……” “你更可怜!什么人也往里带!”镜流不动声色捅了一刀。 外头站着个青衫的小仙,正紧张地朝这边看。 萧如白打量一眼。 花神宫的人。 慵懒问了一句:“何事?” “夜神仙尊,您快去看看吧,花神她,她病了。” “天界有医仙、药神,再不济还有司医女官,我思梦小筑什么时候成了开药铺的了?” 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星霜也附和:“再说了,我们家仙尊最近身子也不太……” 星霜只觉背后冷飕飕的,话也噎了回去,乖乖退到一边去了。 小仙子万分局促,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最后噗通跪在地上。 她手里举着枚柱状的雕龙玉符,声音凄凄惨惨:“求仙尊过去看看吧……小的上个月才修成人形,这是第一次外出办事,若办不好,就会打回原形,还求仙尊垂怜惜……” 镜流盯着玉符看了半天,“天帝口谕?” “原来是搬了圣旨来要挟仙尊!”星霜咬牙。 “圣旨而已,又不是没抗过。” 镜流的耿直,有时候真令人佩服。 “是时候让她死心了。” 萧如白迟疑片刻,哼出声冷笑,长袖一抚转身离去。 …… 花神宫。 “怎么一点儿气息都感觉不到了?”烟萝收了功,低语:“我酿的蜜丹,多送些去思梦小筑。” 手下小仙唯唯诺诺:“可是……最近送去的,都退回来了。” “那就再去送!” 烟萝身为花神,气质品性当属三届第一等,可最近她的愤怒似乎来得格外快,格外多。 “不必了。” 见萧如白来了,烟萝有些受宠若惊,方才的不快瞬间消散。 “白哥哥你来了!” 她的热情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你若跟我赌气,嫌我打探你的行踪,那我以后不打探就是了。可是这蜜丹……” “死不了。” “你非要这样吗?我都是为了你好……”烟萝难掩心中失落,“若不是义父的口谕,你怕是不会来吧。” “我来不是因为天帝,而是最后一次警告你,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萧如白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情,转身要走。 “白哥哥!你为何如此对我?” 萧如白没有回头,烟萝索性拉住了他的衣袖,“好歹我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第39章 驿馆之一 “还请花神自重!” 萧如白用力拂掉她的手,“婚约我会想办法解除,你若再动什么歪心思,休怪我不顾同门之谊!” 烟萝不甘心,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我不要!我不要解除婚约” 萧如白只觉胸前一涌,抬袖在唇上压了片刻,一片殷红迅速蔓延,洇湿了半张长袖。 他不想再纠缠,用力推开她,走得决绝。 烟萝跌坐在地,眼神空洞,喃喃自语,“他受那么重的伤却不肯服蜜丹……” “高高在上的花神,怎么如此狼狈?” 一缕黑烟卷过,黑斗篷鬼魅似的出现,声音沉凉带着明显的戏谑。 烟萝收敛神色,冷笑一声,“我的花神宫,可不比那凡间山上的思梦小筑,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拖他这点时间,足够了。” 她避开了黑斗篷里伸出的手,倔强又高傲地起身,“叫你的人利落点。” “放心,毕竟,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合作了。” 烟萝略微整了整仪容,睨了一眼:“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花神宫,这里不欢迎你。” “花神仙尊——” 牡丹仙子的声音响起。 烟萝狠狠瞪他,督促他赶紧离开。 可那团黑影定住了似的,纹丝不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一步踏来,烟萝慌了:“再不走,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也讨不到便宜!” 黑斗篷挑衅似的,赶在牡丹仙子进来前的一瞬才遁走。 烟萝努力镇定,不让自己分神:“何事?” “凡间的雍顺国皇后,在温室抄经已有三年,想培育出牡丹以此祈愿佑国。小仙想着千年之期将近,若能让花开一次,说不定可以安抚百姓,振奋人心,护得一隅平安。” “你这么会为三界着想……”烟萝慵懒地望着她,“不如,你来做花神好了。” 牡丹仙子一惊,吓得跪在地上,“小仙不敢!小仙只是觉得那片温室养护精细,干湿和温度皆符合开花的条件……” “区区凡人,痴心妄想!”烟萝一抬手,温室里所有的花株都迎来了枯萎的命运。 她手里握着所有花草的命运,凋谢还是盛开,只是她一句话的事。 牡丹仙子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只听烟萝冷冷道:“你身为牡丹仙子,竟为凡人求情,若再有下次,你便去凡间做一株牡丹好了。” 直到烟萝离去好久,牡丹仙子依旧愣在原地,随行的小仙娥连唤数声才回神。 “我总觉得,今日的花神有些陌生……” …… 临州城。 府尹大夫人陈美莲的大弟陈莲州在云梦楼死于非命后,她忍痛办理完丧事,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现在支撑她的,便是寻找二弟弟晚哥了。但梦仙一夜之间不知所踪,她只好派人暗中打探。 “夫人,夫人——不好了!” 门上小厮扯着嗓子叫唤。 “夫人,陈主簿家的公子病得厉害,陈林氏请您过去看看,再晚些……怕是来不及了!” …… …… 云霞如血,染着夕阳的马车一路向前,车轮颠簸了一下,梦璃的思绪也随之翻动。 那些在云梦楼的日子被远远甩在了身后,如今再忆,恍如隔世。 “师傅,天色不早了,咱们找个地方落脚吧!” 商云戟打马上前,弓着身子低声喊道。 马车顺着不远处的灯火前行,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近前。 这是间中等规模的驿馆,进门的厅堂里约么有十来桌,座无虚席。有当差的、做生意的,更多的是衣着朴素的普通人。 离门口最近的一桌坐了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他毫不掩饰地盯着刚刚进门的姑娘,眯起眼睛舔了下嘴唇,猥琐地笑了。 梦璃心里有些发毛,努力不去在意,一把拉住了想上去打架的商云戟,径直去了柜台。 “掌柜的,来两间房。” 商云戟目眦欲裂,回头怒视“师傅,我们换一间吧。” “天色已晚,将就一晚吧。” 商云戟迟疑间,银子已拍到了柜台上。 这时旁边也拍了一小锭银子,说话声音细细柔柔的:“来间房。” 掌柜的收了梦璃的银子,对一旁的女子道:“姑娘,客房已满,另寻住处吧。” “怎么会这样?”女子急了,“麻烦您再看看,这大晚上的……” 她穿了件半旧的花青夹袄,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说什么也不肯收回银子。 掌柜的为了难,“姑娘,你也看到了,这南来的北往的,人多得跟天上的星子似的,实在是没房了。” 掌柜的客气里透着股不耐烦。那女子还想再恳求,梦璃拿起那她那一小锭银子塞了过去:“你住我的吧!”将房牌也一并给了她。 “那怎么行!” “那怎么行!” 商云戟和女子异口同声。 梦璃被逗笑了,“怎么不行?我去马车上对付一晚就好。” 在云梦楼的时候,别说可以坐着了,就算站着她也能睡着。这些都不算什么。 商云戟拉住她的手腕就往里走,“师傅跟我睡吧,马车上冷。” 女子有些惊讶,望着二人,心里暗中揣测着他们的关系。 梦璃不好意思笑笑,有些嗔怪,“你瞎说什么,孤男寡女怎么能共处一室睡觉呢?” “我……我不知道……没人告诉我这些。”商云戟有些失落。 “那为师现在就告诉你,你记好了,未经三媒六聘,不可跟人家姑娘过夜。” 梦璃歪头对他浅笑,似乎在说,现在知道了吧? “嗯,我懂了师傅。那我现在就三媒六聘,咱们去睡觉吧!” 梦璃:“……” 那女子忍俊不禁,拿帕子遮了嘴,极力表现出一种自然的神态。 商云戟眼睛里星星闪呀闪的,“我们抱在一起睡肯定很暖……唔……” 梦璃无奈,为了防止他再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只得捂脸他的嘴。 商云戟点点头,“那师傅去房里睡吧,我去马车上……虽然我真的真的很想跟你睡。” “哎呀,我说你们别让来让去了,就请姑娘同我一间房吧!”说着将银子递给掌柜的,“烦请掌柜的将那位姑娘的房钱退了吧。” 见掌柜的盯着自己的袖口看,女子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袖口处因为磨的厉害,已经起了细细的毛边。 商云戟跟在后面,行至楼梯处,突然“啊”地惊呼一声。 “怎么了?”梦里回头。 “没事……” 只见他眉头紧锁,身子蜷缩在了一起,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后,扬起脸来安慰道:“师傅我没事,不小心绊了下。” 商云戟急忙跟上,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转瞬即逝,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 第40章 驿馆之二 梦璃她们进了屋,女子非常热情,一会儿帮她拿包袱,一会儿给她拧布巾的,“我叫丽娘,临州人士。擦把脸吧。” “梦璃。” “你是哪儿人呢?”丽娘热情攀谈。 梦璃:“……” “你多大了呀?” 梦璃:“……” “没关系,没关系,出门在外,我理解。” 梦璃苦笑,她不是不想说,而是根本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以前她从未想过这些,以前只要活着就好了,囿于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拼命活着。 可现在走出来后,天大地大,她竟突然有些惆怅了。 丽娘见她发呆,拿过她手里的布巾。这才发现棉裙上洇湿了一大片。 “多谢梦璃姑娘收留,要不是你,我今晚都不知道睡哪里呢!”丽娘掏出自己的帕子替她擦水渍。 梦璃不好意思笑笑,“哪有,房钱是你付的,要收留也是你收留我才是。” “快!快尝尝!我家乡的炒蚕豆,可好吃了!”她热情地抓一把塞到梦璃手里,“你也要去京都吗?” “嗯。” “我也是,不如咱们就结伴吧!” 丽娘开朗善谈,一会儿就将梦璃烦闷的心情驱散了,她两眼放光托着下巴自顾自说起来。 “我是余州怀县人,我来京都是寻人的。”她的眼里有光,有羞赧。 “他叫薛继高,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早已互通心意私定终身。他来京都是准备考试的……”说道这里,丽娘的眸色黯淡了下来。 “可殿试都过去小半年了,一直没有他的音信,我就托人来打听,原来他落榜了。薛郎定是因此才不好意思回乡。 “我家里本就因为他穷不同意我们的亲事,现在又催着我嫁人,我不愿嫁给别人。 “我不想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受苦,天冷了,我得给他送棉袍。” 丽娘说着打开那个一直不离身的包袱,拿出见鸦青色崭新的棉袍,欢喜地招呼着:“梦璃,你觉得怎么样?薛郎他会喜欢吗?” 他们二人自幼相识,至于喜不喜欢,她心里或许已经有过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心里那股期待洋溢在眼角眉梢。 她迫切希望迫切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仿佛只有得到别人的认可,她才有自信博得心上人的欢喜。 梦璃摸着这件云纹漆布棉袍,细密的针脚上似乎还留着指尖的余温,上面编织着少女所有春闺里的心思,一针一线都是沉甸甸的期盼。 梦璃有些羡慕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子的吗? 会满心欢喜地为他去做一件事情,然后又满心欢喜地等待。 “嗯,他一定会喜欢的。” “真的吗?太好了!”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答案,但丽娘还是由衷地开心。 二人招呼饭菜进屋,丽娘的热情也就没有削减,一晚上叽叽喳喳的,慢慢的都是对薛郎与京都的向往。 但梦璃却觉得饭菜味同嚼蜡,几乎没怎么吃就上床了。 丽娘收拾妥当,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梦璃姑娘,我们可不可以换个位置?我想睡在外面,因为……因为我有起夜的习惯。” 梦璃挪到内侧,丽娘很快入睡,她却辗转反侧。 楼梯上的脚步声、人语的嘈杂声、楼下饭桌上豪爽的大笑,以及不远处京都护城河上乌篷船上类似于女人悲戚的哭声系数传来。 人世间的悲喜并不相通。 梦璃烦躁地又翻了个身。 …… …… 当梦璃被一声炸雷惊醒的时候,丽娘正在关窗户。 外面大雨滂沱,房里阴森森的。 穿好衣裳后,梦璃喊了商云戟一起下楼吃东西。 许是贪睡的缘故,脑袋有些涨涨的。 “师傅,等等我!” 随着云戟一声叫喊,前面楼梯上一个妇人没踩稳,直接滚了下去。 几人匆匆下楼,丽娘赶紧将人翻过来,着急地拍着她的脸低低呼唤,商云戟也喊来了小二,梦璃直接去了厅堂大喊谁是郎中。 虽然他们忙得团团转,但在座的人对这边全都漠不关心,就像没看见一样。掌柜的也只是招呼了几个人将妇人抬走而已。 梦璃落坐后低声问道,“你有没有发现这里不正常?” 商云戟想到傲刚进驿馆时那转瞬即逝的感觉,低头默认了。 “这雨来得蹊跷,”梦璃继续分析,“这里的人也蹊跷,方才那妇人摔得那么严重,他们就像没看见一样,太诡异了。” “而且……东西也难吃。”商云戟夹起一口菜,“还想跟师傅来京都吃些好吃的呢,没想到这里的东西跟纸做得似的,索然无味。” 他的五官是硬朗的,有棱有角的那种俊美,抱怨起来的时候,形成的反差惹人心疼。 丽娘并未觉得不妥,她吃得津津有味,一面吃一面还招呼梦璃多吃一点。 见梦璃连续试吃几道菜,商云戟又补成道:“师傅你看,我没说错吧,真的不好吃。” 梦璃吃了茶又吃了茶,随后招呼小二又上了酒。 所有的吃喝如出一辙,味同嚼蜡。 商云戟失望地掏出个二两的小碎银准备结账,却被一把按住了。 梦璃伸出两只葱白似的手指,从钱袋子里夹出一枚铜板,如下棋般敲在桌上,“小二,结账!” 见小二笑容满面地将铜板收走后,二人对视片刻,一种不好的预感,像点了火的油信子滋滋然了起来。 商云戟偏了偏下巴,示意梦璃看向隔壁那桌。 那个从楼梯上翻滚下来的妇人竟毫发无损地坐在那,衣衫未曾换,血渍也不见了。 梦璃死死盯住眼前的杯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突然她将杯子磕碎捏起一枚碎瓷片就朝手背扎去。 丽娘惊叫一声拦下她:“梦璃,你干嘛?” “师傅,还是我来吧。” 商云戟拿起瓷片二话不说朝手臂狠狠扎去,顿时鲜血如柱。 梦璃慌张地掏出帕子包扎,“疼吗?” “不疼。” 一番手忙脚乱,血止住了。 梦璃送商云戟回房,发现被血洇湿的帕子竟然干净如初。 她迫不及待解开,果然——伤口不见了! 一声闷雷炸响,雨滴拍打着窗户,似乎下得更大了。 一丝恐惧升起,梦璃隐约感觉无助。 商云戟二话不说冲下楼,直接冲进雨里,不一会儿功夫又以同样的姿势冲了进来,如此反复,直到精疲力竭。 “师傅,我们好像被困在这里了……” 第41章 驿馆之三 连续的暴雨,梦璃已经分不出日夜,整个驿馆笼罩在一层灰蒙蒙里,驿馆里的人皆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循规蹈矩,木偶似的。 这里虽然没有病痛,可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感受。感知事物的权利被剥夺后,没有了悲喜,情感也没有可以寄托的地方,这样没有灵魂的生活完全等同于行尸走肉。 世间最可怕的惩罚不是肉体上的,而是精神上无限的折磨。 更可怕的,是这样的生活没有尽头。 梦璃有些崩溃。 她拿出刀对着手背就是一刀,鲜血汩汩而出却没有痛感,接着她又接连扎了数次,血流了半张桌子,后来直接心一横,扬刀朝自己喉咙切去。 梦璃几乎可以听到皮肉被割开的声音,鲜血瞬间喷涌而出,眼前猩红一片。 血腥味透过鼻腔钻进肺里,瞬间勾起了一丝躁动,压抑在深处一股蠢蠢欲动的力量被牵引着露出些许苗头来。 梦璃眼尾泛红,整个人兴奋起来。 这种感觉令她不知所措,不安充斥了全身。她猛力抓住桌角,本能地想与之对抗。 “师傅,你没事吧?”商云戟推门发现她有些不对劲。 见有人唤她,就像云雾里出现了亮光,梦璃拼命挣扎,终于恢复了理智。 她隐约意识到,这间驿馆是一个比云梦楼更可怖的地方。 梦璃红着眼眶,难过又自责:“云戟,我真的不是个好师傅,你一定很失望吧?你若不是跟着我,天大地大,此刻起码是自由的……” “我没有失望。”商云戟非常认真,“师傅救了五层所有的人,是菩萨在世,是我心中的英雄。就算一辈子被困在这里,只要能和师傅在一起,我也是开心的。” “不是我……救了五层的是他……” 梦璃呢喃着,心里悄然升起一个念头:他还会来吗? 不会来了吧,毕竟说了那样的话。 也好。 也好…… 梦璃见眼前云戟的样子,心疼地抚摸了下他的脸。 怎么有人是这种长相呢?硬朗的五官透着野性,清澈的眼神里又满是纯真,二者碰撞在一起催生了奇妙的感觉。 梦璃忍不住抱住拍了拍他。像黑夜中取暖的野兽,此刻她感觉并没有那么孤独了。 其实连她自己也疑惑,以前在云梦楼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她从未感受到孤独,为何现在会有这种感觉呢? 是因为小春? 宫恒奕? 商云戟? 还是…… 云戟有些僵硬,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异性,女子的柔软和特殊的香气让他不知所措,一种奇异的感觉冲荡在全身,每一寸肌肤都永生铭记。 他仿佛听到了“咔嚓”一声,像什么裂开似的。 梦璃轻轻拍着他的背,“放心,师傅一定会振作起来,尽快找到出去的办法的。” 丽娘此时进了屋,见二人的情形,万分尴尬,“要不……我先出去?” “好。”商云戟回答得认真。 “你先出去!”梦璃敲他的头。 云戟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一步三回头朝门外走。 “你们是私奔出来的小夫妻吧?”丽娘有一颗八卦的心。 “是的。”云戟回头。 梦璃直接朝他挥了拳头,他还委屈上了,“师傅,我哪里说错了吗?” “我什么时候跟你是夫妻了?” “现在就是啊!”云戟迫不及待解释,“夫妻不就是在一起的人吗?我们现在就是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梦璃一脸哀怨,“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将人打发走后,她一个劲儿摇头,丽娘倒笑了。 “让你见笑了,”梦璃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个徒弟从小没怎么跟外界接触,所以什么都不懂。” “哦?我怎么觉得他倒是聪明的很。”丽娘话锋突然一转,“你们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不是不可能。” “不不不……”吓得梦璃赶紧摆手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丽娘殷勤斟茶,“等雨停了,咱们一起入京。等找到薛郎我就让他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我进门。 我们约定要在梅花盛开的季节成亲,因为他说,我就像腊梅花一样!” 她开心呷了一口茶,继续道:“我爹娘养我不容易,我得到了幸福,他们也理应跟着享福的,薛郎那么疼我,一定会把他们也接进京的!” 她双颊绯红,面容沉醉。 丽娘的茶,喝出了酒的味道。 梦璃觉得不对劲,小心试探了她一句:“你方才出去,可有见过什么人?” “没有呀,在这里我只认识你和你徒弟。”说话间不经意挠了挠脖子。 梦璃给她斟了茶,“等见了薛郎,你就把棉袍给他,我估计他能欢喜得要命呢,只怕呀年年都要你给他亲手做棉袍呢!” “不会不会,”丽娘摆手,“薛朗许久未归,定是在京都做了大官,到时候我们就去买全京都最华贵的棉袍,哪里还用得着我亲自动手呢?” 她滔滔不绝说着她的薛郎,此时的丽娘与原来的已判若两人。 梦璃只觉心尖上吊着十五个木桶,七上八下的,直到丽娘均匀的鼻息传来,这才稍微缓解一些。 她将人扶到床上后,出了门直奔云戟房中。 云戟睡梦浅浅,轻轻一摇便醒了。 “是我!” “师傅?……你来找我睡吗?”说着往里挪了挪。 “不是。” “那是……” “去杀人。” 第42章 驿馆之四 “今天丽娘不对劲。”梦璃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她不是一直都不对劲嘛!” “……?!”梦璃惊讶地望着他。 商云戟坐起来,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你还记得我们来这的第一晚吗?” “第一晚?” “嗯,她半夜出门了。” “哎呀,这没什么,丽娘说她有起夜的习惯,估计是去入厕了。”梦璃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可她路过的时候帕子掉了,捡起来的时候很大声地对着门口喊‘千万别弄脏了’。” “或许……或许是她稀罕那个帕子,一时情急……”梦璃的心又隐隐悬起。 “但她一夜未归,直到寅时才回来。” 梦璃:“……” “师傅,我不过就是说了几次想跟你睡,她就故意制造机会,你说是不是不对劲。” 梦璃陷入了沉思。 “咱们都觉得饭菜没有味道,可她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还有……” “她是不对劲。”梦璃打断了他,“我怀疑幕后之人就混在驿馆里。” “所以,我们下去把那帮人……”云戟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梦璃点头,接过他递来的短刀,又有些犹豫了。 “没事师傅,”云戟见她迟疑,安慰道:“别怕,你在这等着就好,我去!” “一起吧!”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小二上来招呼,云戟一个手起刀落,小二便倒下了。 鲜血从脖颈处快速洇开,在身体前画成一汪诡异的形状。 没有人惊恐,也没有发生任何躁动,众人依然机械地重复着眼前的事情。 接下来是掌柜的、当差的、商人、妇人……… 整个厅堂被鲜血染红了,桌上、地上、墙上片片猩红,血腥味席卷而来。 梦璃捂紧鼻子,随着胃里翻江倒海而来的还有那股隐秘的躁动,似乎想要冲破最后的藩篱,一扫而快。 她努力眯起眼,多重不适让她弯起了腰,云戟将厅堂里最后一人解决掉后,上前来扶她。 云戟脸上沾满血,他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了。 他的脸,原本纯真与狂野势均力敌,如今血污却把野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好像看到了地狱的判官、异界的魔头…… “云戟……”梦璃挣扎着为他擦净脸,衣袖上洇红了一大片。 “师傅,他们都不是。”云戟有些失望。 “无妨……”梦璃说话已经有些艰难了,她觉得身体里面有一头野兽正在苏醒,眼角的殷红悄悄爬了上来。 她握住手里的短刀捅了上去,刺啦,利刃破开皮肉的声音,像鼓舞杀戮的号角,让她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一头嗜血的小兽,在为冲破牢笼做最后的挣扎。 “师傅……师傅你怎么了……” 云戟吃疼,但还是抓住她的胳膊唤她。 梦璃将刀柄握紧用力绞拧,终于鲜血涌出,前襟湿了大片。 云戟的呼声渐渐飘远,她的意识也逐渐模糊,一抹狞笑爬上脸庞。 短刀绞拧后被迅速抽离,她对准了心脏的位置蓄力一刺! 云戟并不闪躲,刀尖穿过衣衫刺入皮肤,鲜血开始洇红—— 突然,雷鸣炸响,山崩地裂——是琴声! 密集的琴音如裂帛、如千军万马冲撞而来,梦璃一下惊醒!此时刀已入半,她惊呼一声像被蛰了似的炸开双手。 “我……我……” 她不敢看云戟胸前的刀,更不敢想象这是拜自己所赐,全身颤抖着想要逃避。 “师傅……师傅……”焦急的声音重新传入耳朵,梦璃再也忍不住了,她太心疼了,心疼眼前这个傻傻的少年。 眼泪断珠般簌簌落下,“你怎么不知道躲呢……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事,”云戟将小半截刀爽利地拔出来,用手按住安慰道:“师傅你怎么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听到你在唤我,后来,后来是琴声,琴声……” 琴声依旧。 高山流水,激荡山河。 商云戟满脸疑惑,“哪里有琴声?” 难道他听不见? 是谁在弹琴?为何只有自己听见?梦璃使劲晃了晃鼓胀多脑袋,搀扶着他寻音而去。 倒在厅堂里的人们开始陆续站起来,鲜血回流,衣衫复原,腥气退散。 一切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方才的那场血雨腥风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琴声引着他们去了驿馆的后院。 如注的暴雨已经转为绵柔的雨丝,屋檐滴水所显示的是寂静的所在,天空依旧灰蒙蒙的。 穿过细雨飘摇的后院,声音是从一间半掩着的屋内传来。 二人推门而入,看样子是间厨房,瓜果蔬菜塞满了架子,一应炊具也齐全,只是整齐干净得完全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琴声从一面墙后传来,梦璃指了指。云戟会意,抄起劈柴的斧头就抡了上去。 墙壁上渐渐出现了一条裂缝,透过缝隙有光线透过来。 梦璃趴在上面朝里望去,里面也是一间厨房,久违的关于食物的味道隐隐传来,还夹杂着柴火燃烧的烟火气。 云戟已经将墙凿了个大口子,梦璃不及待伸过手去费力抓过一只鸡腿,食物的香气刺激着味蕾,口腔瞬间充斥着过剩的口水。 云戟对着递过来的鸡腿摇摇头,“师傅你吃吧!” 梦璃不再客气,迫不及待啃了上去,久违的食物的味道唤醒了关于酸甜苦辣的记忆,这是人间的味道。 一只鸡腿很快下了肚,正吸吮着手指头的功夫,梦璃突然如芒在背。 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她,有一双眼睛正等着这边,她猛地一回头,只见门口处闪过一个身影, “有人!” 第43章 驿馆之五 二人急急追出屋外,在水汽氤氲的走廊尽头一抹红衣转瞬即逝。 梦璃拉住了云戟。 “师傅,为什么不追?” “你追不上的。” 云戟不信,奋力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功夫,整个驿馆都都被他找了个遍。 再回来的时候,长长的发丝上挂满了水珠,他对着梦璃摇了摇头。 “你看,这间驿馆的人全都循规蹈矩,在规定的时间做着该做的事情,但是那个红衣人不同,他可以自由活动,有自己的意志。” 梦璃一边解释一边拿袖子给他擦头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就是布这个局的人。” 云戟不说话,拿起斧头闷头就朝那面墙去了。 先前凿开的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复原,只有墙角那根鸡骨头似乎在说明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斧头全力落在墙上,墙皮、灰尘飞扬,转瞬又消失不见,再敲击再消失,如此往复数次。 “别砸了。”梦璃喊住了他,难掩失落。 她坐到木柴堆上,眼神空洞。 是因为琴声吗? 琴声停了,所以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商云戟此时却红了眼睛,他见不得梦璃那副表情,抓着斧柄的手几乎要将其捏碎。 血液瞬间沸腾了。 一股压抑在身体深处的潜能被唤醒,他将全身的力量汇聚在斧尖上,铆足力气砸了下去。 房屋似乎轻微晃动了一下,接下来两下、三下…… 云戟猩红着眼睛犹如困兽一般,猛烈敲击着那面墙壁,当梦璃发现不对劲的时候,裂痕已经布满了整间屋子。 “云戟,停下!快停下!” 屋子剧烈摇晃起来,房梁断木凌乱砸落,砖瓦四起,裂缝越来越大,光线透过裂缝照射进来,烟尘滚滚。 “云戟!快跑!”梦璃拉着他就往外冲,院子里的天空也布满了裂痕,完整的碎片上还诡异地下着细雨。 轰隆! 一声巨响,大梁坍塌。整间屋子顷刻间倒塌在腾起的灰尘中。天空也因此被震裂出一道大口子。 “你先走!我去救丽娘!” 梦璃几乎手脚并用上了楼梯,刚刚踏上二楼,木质的台阶便咔嚓断为两截。房屋摇晃地更厉害了,走廊上房梁不断折断,梦璃煽了煽眼前地尘土艰难挪布。 就在到达门口的一瞬间,咔嚓一声巨响,房梁断木直直砸了下来。 云戟一个飞跃扑了过来,卷起她翻滚着躲开了。 地上尖锐的碎石令刺破后背,鲜血然后了一大片,而云戟只是略微皱了下眉,“师傅,你没事吧!” 一阵刺痛从脚踝处传来,梦璃咬着牙,“我没事!快,快去救丽娘!” “梦璃——快救我出去——” 凄厉的哭喊透过隆隆的轰鸣传出来,锥心泣血。 梦璃使劲推门,但门纹丝不动,可能被掉落的东西卡住了。 情急之下,她想用身体撞开,但云戟早就想在了她前面,他蓄力一撞,门板哗啦一声折出一条裂痕。如此反复数次,门被撞出了两掌宽的缝隙。 二人合力终于将丽娘从里面拖拽了出来。随着一声巨响,支撑房顶最粗壮的那根主梁断裂,云戟本能地护住了梦璃,他一手搂肩膀,一手护住她头部,烟尘滚滚中,几人从二楼坍塌处拼命往外逃。 整个驿馆都在颤动,但是一楼的厅堂却没有一人逃离,他们突兀地坐在那里,木然的脸上落满了灰尘,一动不动。 脚踝的痛如针扎,梦璃咬紧牙关,从后腰处搂住了云戟,将身体的重量分摊在他的腰上。 尘土弥漫中,梦璃的脸显得朦胧,云戟突然觉得喉咙干涩,胸闷气短,心脏抑制不住地砰砰乱跳。 轰鸣声渐渐远去,在迈出阴雨缠绵的驿馆的一瞬间,阳光不由分说地照进了眼睛。 梦璃长长喟叹一声,眼前逐渐模糊,恍惚间看到一道白影,身子就沉沉坠了下去。 …… …… 昏暗的山洞里,鬼火祟祟,大长老锐利的目光透过厚重的斗篷射出来。 跪在地上的红衣女子竭力辩解:“大长老,虽然我这次没有将人困住,但是却收获了更有价值的信息。” 黑斗篷放下准备运功的手,“哦?若是敢骗我,就不是抽你修为那么简单了,我就把你炼成异魂石碎片!” “属下不敢。”见大长老语气稍缓,红衣女子爬起来回话。 “说来也奇怪,我在刚布下结界的时候,感受到一股力量,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瞬,丹可以肯定,是我们魔族的力量。” “曦和,你说的可当真?”一旁的相柳沉不住气了。 “那是自然,不仅如此,我的地狱之境之所以会坍塌,也是因为这股力量。” “大长老,你说会不会是魔主?”相柳神情激动。 曦和却摇了摇头,“有一件事我想不通……如果这股力量是魔主,那我感受到的另一股魔族的力量是谁呢?” “怎么说?”大长老抚摸了一下宝座的扶手,疑惑道。 “这股力量也出现两次,是那个小丫头的,第一次非常轻微不易察觉,可第二次,我明确感受到那股力量要冲破束缚,就在这时候,夜神用琴声将其压了下去。” “又是他!”相柳愤愤不平,“上次云梦楼也是,若不是他插手……” 大长老一摆手,止住了相柳的牢骚,“烟萝说那丫头是梦仙,如果……” “如果梦仙跟魔主是同……” 相柳话头接得极快。 大长老一滞,哼笑一声:“有意思。” 第44章 质疑云戟 花神宫。 烟萝坐在百花宝座上略微扶了下发髻,青葱般白嫩的手兰花一翘,好看的勾人。 她优雅地端起侍女递过来的桃花茶杯,浅粉色的杯子与柔脂般的玉手十分相宜,轻呷一口,拿锦纱帕子压了压唇。 侍女将托盘往前递了递,却迟迟没有接到茶杯,正疑惑着微微抬头,只听啪的一声,碎片炸开,地上徒留了一滩茶渍。 桃花杯是天帝御赐地,平日里是烟萝最喜欢的,如今碎成一地,吓得侍女跪在地上抖成了一团。 “竟让她跑了……看来魔族也不过如此,”烟萝起身,从花瓶中抽出一株连翘,“命还真够大的,不过,有时候命太长也未必是件好事,既然从地狱之境中逃脱了,那就送你去真的地狱!” 说着之指尖一用力,花瓣顿时化为齑粉。 …… …… 巨大的桂花树上开满了金黄的小花,娇嫩馥郁,生机勃勃。梦儿趴在树干上冲着院中大喊:“牧之!牧之,快接住我!” 白衣男子起身,走到树下张开双臂,扬起脸宠溺地叮嘱:“小心些。” 梦儿纵身一跃扑进男子怀中,撒娇地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笑个不停,“牧之,我要再玩一次,牧之……” …… “牧之……” 梦璃醒来的时候,嘴里不停念叨着这个名字。 萧如白脸上瞬间变换了神色,看不出悲喜。 “师傅你醒了!”云戟凑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告状,他指着萧如白咬牙切齿:“师傅,他……他想非礼你!” 嗯?! 梦璃望过去,白衫笔直,华茂春松,练透进来的月光都更皎洁了几分。 “他想单独跟你待在一间屋子里。”云戟补充道。 想起刚才梦里的缱绻,梦璃有些心虚,她已经不敢直视萧如白的眼睛了。 “师傅说,孤男寡女不可共处一室,我都记得呢!” 此时,最疑惑的应当属丽娘了,她看看梦璃,又看看商云戟,再看看萧如白,然后露出一副好像懂了什么的表情。 梦璃万分尴尬:“那个……大家辛苦了,我已经没事了,都去休息吧。” “你再躺一会儿,我给你准备些吃的。”说完就往门口去了,路过云戟的时候,还不忘拉一下他催着一起走。 萧如白转身,发现梦璃拉住了他的衣袖。他坐到榻前,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看着她。 梦璃想起梦璃那个散着淡淡桂花香气的怀抱,似乎还能感受到余温。以往她也会梦见他,但是这次不同,她清楚无比地看清了他的脸,他是那么真实,真实得不像是一场梦。 她不知如何开口,冥冥中,她感觉二人似乎有着很深的纠葛,她也不止一次问过,我们是不是认识?但是每次他都不回答。 他离得极近,近到可以感受到那如溪水般柔软的呼吸,他眼波温柔,璀璨如星。 “你的眼睛真好看。” “你的眼睛也好看,”萧如白凑近一些,伸出手去,“里面有日月山川、云雾花鸟。但我的更好看,我的眼睛里有你。” 他语调轻柔,温热的手掌抚上了她的脸。 梦璃的心狂跳不止,几乎要窒息了,“我们……我们……” 是不是见过? 一定是见过的。 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是谁?”她换了一种问法。 “我的梦儿。” “你又是谁?” “你的萧如白。” 原来,一切真的不是梦,不是她对于他的某种幻想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些片段,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我们以前……好吗?”梦璃十分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心里多少也是存着某些期待的。 “我们很好,只是我不好。”萧如白将她的脚拿到自己腿上,端过床头的药盘帮她上药。 其实对于他,梦璃多少是有些害怕与抗拒的,可是每次看到那些记忆时候,她的心总会柔软得如天上的云,仿佛刚刚与他经历了千万年。 有时她甚至会觉得,自己身体里面住了两个灵魂,那个潜在的灵魂每次出出现都会拼命朝着萧如白靠近。 他动作轻柔,无限疼惜,拧着的眉头结成了个疙瘩,“我们已经到京都了,你先在客栈好好休息,等养好了伤,想做什么我陪你去。” “弹琴的是不是你?”梦璃想起那日的琴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嗯。”萧如白应了一声,心思全在那只受伤的脚上,可能是崩在地上的碎石块弹了起来,脚踝处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都怪我,我不该去的,耽搁那么久,回来时你已经被困在地狱之境中了,幸好结界出现了裂缝,我才探到了你具体的位置。” 烛影投在她光滑的脚背上,云梦楼的玫瑰香膏使得她的皮肤细嫩如刚剥了皮的鸡蛋,萧如白缓缓弓背,低头轻吻了一下。 梦璃惊得说不出话来,面如烧炭,耳根也微微泛红,半晌才小声哼哼着:“你干嘛亲人家脚……” “那我亲嘴。” “不不不用了。”梦璃害羞捂着脸,脖子都红了。 萧如白执起她的手背,轻啄一下,正色道:“梦儿,你那个徒弟……” “云戟怎么了?” “他能将地狱之境震出裂痕……可能不是普通人。” “那当然了!”梦璃来了精神,“云戟武力超群,功夫招式一点就会,而且他身体也特别,伤口好得特别快!有次他不小心割伤了,你猜怎么着,不到半日功夫就长好了!还有哈有……” “我说的是,他可能是魔族。”萧如白打断她。 空气凝滞了片刻,梦璃迎上他的目光斩钉截铁:“不可能!”转而愤愤别过头去,小声嘀咕:“你这人怎么这样,他明明救了我们,却被怀疑是魔族。” 刚刚生出的一点好感,一下子就败光了,梦璃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他是魔族,那我还是魔主呢!” 第45章 落脚京都 丽娘端着饭菜在门口徘徊许久,终于抬手敲了门。 里面应了声,但她还是贴心地停留了片刻才进去。 “好好养伤,照顾好自己。”萧如白起身叮嘱,朝丽娘点点头。 “谢谢你,慕之。” 萧如白脚步迟滞了片刻,没有解释也没有辩白,径直出去了。 梦璃只看到了他的淡然,却不知道在叫出“慕之”这个名字那一刻,他的心里有一场海啸,他只是静静站着,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窗外,梦璃见他走在风中,银白的月光洒在白衣上。 微风过处,衣也翩翩,发也翩翩。 …… …… 桂花树下梦儿跟萧如白撒娇,“白白,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呢?” 她眨着眼睛,绞着他的头发,又挑起一小撮放在鼻子下面噘起嘴来当胡须。 “是师傅取的。”萧如白勾了一下她俏皮的鼻头,完全不在乎头发已被弄得一团糟:“萧如白,字慕之。” “慕之……也是你师傅取的吗?” “是我刚才取的。” 还能这样的? 一时兴起给自己取个表字? “可是,我也想有个表字……”梦儿锤头丧气的,使劲绞弄着他的头发。 “那你喜欢什么呢?取一个便是。” 梦儿不假思索抬手一指,满树的桂花枝繁叶茂,开得热闹,有一朵随风落下,勾在了发丝上。 “不错。”萧如白轻柔地摘去发丝里的花,“梦璃,字桂花,名如其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梦儿万万没有想到,像他这么个仙气飘飘的人物,竟然能取出如此接地气的名字。 梦儿小脾气一上来,使劲揉着手里的发丝,疼的萧如白只得压住发根,轻声哄着:“乖,你不喜欢我们就换一个,桂花也叫木樨花,那就叫木樨如何?” 木樨。 甚好。 …… …… 丽娘兴致勃勃进屋,将刚买的钗簪裙衫一股脑放在桌上,又递了杯茶过来。 “梦璃,你快快养好伤,我们一起去逛京都!你不知道,这里可热闹了,吃的穿的用的,都跟我们怀县不一样呢!” “怎么个不一样?吃的不都是稻黍稷麦菽,穿的也不过是棉麻丝革缎。难不成还是仙路琼浆、霓彩羽衣?” “哎呀,我说不明白,等你去看了就知道了。”丽娘摆好鞋子,扶她下床,“快帮我看看,那件衣裳好,我要漂漂亮亮地去见薛郎!” “你找到他了?” 丽娘迟疑一下,打了个哈哈,“快了快了,京都就这么大,总会找到的,提前备着总是好的。” 说话间,云戟风风火火进来,拿起茶壶咕噜咕噜喝了个爽快。 梦璃笑,拿帕子给他擦流在脖颈上的茶水:“京都就是不一样啊,来了后一个个都生龙活虎的。” “师傅,你交代的事我一早就去办了,可是,你看……”云戟拿出张地图,“这个、这个还有这些……” “怎样?” “都是刚刚被租下的,我们去晚了一步。” 虽说繁华京都寸土寸金,但也不至于连一家店铺都租不到吧。 “走!咱们去看看!” “可你的脚……”丽娘有些担忧。 “无妨。”梦璃去意已决。 …… 刚踏出客栈,街上的喧嚣迎面而来。 人流如织,店铺林立,青石板铺就的大路,比临州最繁华的街都要宽出许多,路上挑货的,赶车的,三五成群的,熙熙攘攘。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行色匆匆,一不留神,撞上了路边的小女孩。女孩手里的糖葫芦没拿稳,啪嗒掉在了地上。 母亲一面安慰大哭不止的孩子,一面朝那个背影狠狠啐了一口:“乐书生你不知道看路吗?赶着去投胎啊!” 书生回头,“是那个小东西不长眼挡了路,怎么怪到本圣人头上了?” 小女孩一直哭个不停,母亲怎么哄也不好,干脆放了狠话:“就知道哭哭哭,再不走,当心碰到混世魔王陆公子!” 哭声戛然而止,小女孩抽泣几声乖乖跟着母亲离去了。 梦璃看了地图,上面刚租出去的几个店面,全都落锁,无从问津。正欲找家茶馆歇歇脚,却看到一幢两层高的木质小楼。 这个小楼无论地段位置,还是建筑结构都颇得心意,店门开着,几个伙计正在前厅合力挂一幅画。 丽娘走上前,忍不住赞叹:“梦璃你快来看,这桂花像真的似的!” 梦璃走近,满树桂花开得正欢,她不由得想起一个人,叫住伙计询问。 “这位小哥,敢问这家店是做什么的?” “听说是开解梦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梦璃的心凉了半截,还没开张呢,就有人抢生意了。 云戟安慰道:“师傅,我们找主人家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多出点钱盘过来。” “不必了,”梦璃有些泄气,“你看这些师傅们,他们小心翼翼,尽心尽力的,主人家一定是给了好价钱,而且抬进来的都是上好的花梨木,主人家不会为了几个钱就让给我们的。” 又羡慕地看了几眼,梦璃招呼几人离开:“咱们去商会碰碰运气吧,看有没有空置的铺子。” “滚开!”一声暴喝,门口的摊位滚了一地瓜果。 黑色的高头大马上立了个一袭黑衣的男子,他暴躁地收起马鞭,指着瑟瑟发抖的小贩训斥。 “是不是活腻了?!大街是用来走路的,你tmd把摊位摆在这里,挡了老子的道了!看我不打死你!” 小贩连忙跪地求饶,男子打马上前,刚巧撞上梦璃他们出门。 “呦——哪里来的俊俏小娘子,看着眼生啊!”他扬了扬手里的马鞭,眯着眼看向梦璃。 云戟挡在了前面,丽娘有些怵了:“你,你想干嘛?” “调戏她啊,看不出来吗?”黑衣男子拿鞭指指梦璃,笑得张狂。 梦璃一把拉住想要冲过去的云戟,瞄了眼来人。 他眉眼清秀,皮肤白皙,五官玲珑,线条如林间的黎明般温柔。性子虽然狂傲了些,脾气也大,但给人的感觉,似乎俊秀的皮囊里,更应该裹着着个温柔的灵魂才是。 “小女子脚受伤了不方便,可否麻烦公子送一程?”梦璃扬起脸,阳光打在上面,把个皮肤耀得白皙剔透。 男子一怔,好个通透的小娘子,遂爽快伸手,将人拉上了马。 “师傅!”云戟看到坐在马后的梦璃主动环住那人的后腰,不开心全都写在了脸上。 “我先走一步,”梦璃又紧了紧胳膊,脸整个贴在后背上,“你们慢慢来。” 丽娘正一动不动,盯着不远处发呆。 梦璃心里咯噔一下。 小楼的隔壁是一家名叫凤仙阁的首饰铺子,一名男子正扶着个女子出门。 首饰店的老板亲自送出了门口,殷勤陪笑,“小姐慢走,明日改好了给您送到府上,若还有什么需要的,您知会一声就行。” “不用,明日我亲自来取。” 丽娘回神,挤了个笑,“走吧!” 第46章 偶遇薛郎 “哎呀,美人,你的运气不太好。”黑衣男子翻着账本,咂巴下嘴,“附近几条街的空闲铺子都租了。不过……老子是副会长,若小娘子喜欢,我就把他们都t娘的赶出去!” 男子斜眉,挑起梦璃小巧的下巴。 “公子多虑了,”梦璃顺势摸上了他的手,含情脉脉,“您能带我来商会已经很感激了。” “好说好说……”面对她的主动,男子闪过一丝惊讶,遂又眯了眼睛,手上的力道也大了些:“这些铺子并那座小楼都是同一人租下的,小娘子不会得罪了什么人吧。” “……”梦璃也纳闷。 “别怕,若美人依了我,这些琐事老子去给你搞定!” 正说着,一名女子带着一众丫鬟仆从进来了。 那人见了梦璃一怔,又招呼黑衣男子,“陆会长,今日我来把余下的租金都交齐了,咱们早日把契约签了也爽利。” 二人交讫,女子正要落笔,发现了不对劲:“这……这也太欺负人了!什么叫服从商会一切管理,合着今儿个交了钱,明儿个商会让我们搬走就得搬走呗!” “怎得?不服气?”男子将桌子拍得震天响。 “简直……简直欺人太甚!” “就欺了怎么地?不愿租就给老子滚蛋!老子还不想租呢!刚好腾出来给我的小美人儿。”他朝梦璃挑逗地眨了下眼。 云戟他们这时赶了过来,他怒气冲天,“喂!你说什么?!找死!” 梦璃赶紧将人拉住, “这契约倒是有意思,”梦璃思忖,“倒像故意行方便似的。” “美人就是聪慧,”陆会长解释,五日后京都赛宝盛会,胜出者可以跟商会提一个要求。” 云戟听罢激动了,“师傅,咱们也参加吧!把商铺赢过来!你说是吧,丽娘。” 云戟唤了好几声,丽娘还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别担心,”梦璃握住她的手,“等我们有了落脚的地方,慢慢去找薛郎,总会找到的。” …… …… “师傅,我去打听了。”云戟风风火火进门,“凤仙阁是五彩凤冠,品香楼是一品香饼的秘方,还有各大当铺、赌坊都有镇店宝贝,可咱们……” “别急,咱们再找找。” 正说话间,看到丽娘从门前路过,梦璃赶紧叫住她,“你去哪?” “京都的胭脂水粉很出名,我想去买些。” 梦璃拉住她的手,“你新买那套藕粉罗裙配上珊瑚簪子一定好看,要不试试?” “不……不用了,以后再说吧。”丽娘言辞躲闪,落荒而逃。 临近年关,凤仙楼格外热闹,买首饰的人络绎不绝。 堂中掌柜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头戴鼠皮八角小帽,油头滑面,远远望去像浸了油的橄榄核,两只大白眼睛像剥掉壳的熟鸡蛋。 他注意到了逗留许久的丽娘,径直走了过去,丽娘像做了亏心事被当场逮住似的,心虚低头。 掌柜的很客气,”姑娘可有中意的?” “嗯……我再看看……” “姑娘想买头面,还是首饰?”掌柜的很是热情。 “……头面吧。” “姑娘可以看看这些,都是新来的货,特别是这珊瑚簪子,跟您白皙的皮肤最相宜。”掌柜的双手递过来一支簪子。 “不……不用了,我有了。” “您再看看东珠的,东珠最是贵气,您喜欢簪子还是步摇?” “我,我再看看,您忙着,不用管我。”丽娘朝他点点头,换了个地方随便拿起一支簪。 掌柜的紧跟其后:“瞧您说的,凤仙楼开门迎八方客,姑娘既然来了就是我凤仙楼的贵人,岂有晾着您的道理。” 好一张圆滑又刻薄的嘴。 丽娘捏着瘪瘪的荷包,脸上有些挂不住。来这么久却不买东西,心里多少有些理亏,就随手拿了个簪子:“这支吧。” “哎呦,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支玳瑁簪最符您的气质了,来人,给姑娘包起来!” 丽娘接过簪盒,小心问道:“我还想再看看……” “您慢慢挑,不着急。”掌柜的做了个请的手势,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丽娘张望着门口,心里七上八下,既期待着,又害怕见到,矛盾的不行。她时不时整理衣裙,把店里所有货品都看熟了。 终于,在无数次抬头后,薛继高进门了。 丽娘的心一下子炸开,全身一涨,赶紧低下了头,好像做错事的是自己一样。 心快要跳出来了,她听到自己呼吸都在打颤,心乱如麻又忍不住偷偷朝那边看。 掌柜的热情将二人迎进里间,丽娘手心都出了汗。她极力让自己平静,手里的簪盒都快抠出个窟窿了。 半晌,掌柜的打帘恭送他们出来,薛继高走在前面,手里提着好几个盒子,弯腰等着后面的女子。 “薛郎。” 丽娘终于鼓足勇气,怯怯地喊了一声。 女子出来将下巴一杨,趾高气昂:“谁呀?” 薛继高小意扶她,“是老家的……一个老乡,碰巧遇上了。” 女子打扮贵气,柳如眉,云似发,金瓒玉珥,浮翠流丹。妆容和衣饰都极精致,贵气逼人。 丽娘拉住薛继高,“薛郎,真的是你吗?” 薛继高无比囧迫,用力拂开她的手:“丽娘……” “从今进京我就没有你的消息了,你过得好不好?有合身的棉衣吗?”丽娘又拉上了他的衣角。 “丽娘……你别闹了!”薛继高心虚地望了一眼同行的女子,用力往回扯着衣袖。 可丽娘不肯罢休,“你怎么瘦了?是京都的饭菜不可口吗?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女子傲慢地看了眼丽娘,径直出了门,薛继高急了,一把扯过袖子:“丽娘你不要闹了,你看看到了,我马上就要娶亲了!” 众人围拢过来,薛继高落荒而逃。 丽娘像孤岛一样,被围在了人潮中,直到梦璃穿过人群将其拉走。 回到客栈,丽娘已不再哭泣了,她背向人,沉默片刻突然转身。 “梦璃你渴了吗?我给你倒茶……你饿不饿?快吃点糕点……赛宝大会准备的怎么样了,钱够不够,我这里还有一些的……咱们打算买什么样的宝贝?” 丽娘住手忙脚乱,梦璃心疼地抱住她,“我不渴也不饿,我自己存了些钱的,暂时不缺钱,我现在只想要你好,什么宝贝也比不过你……” “师傅——师傅——我找到宝贝了!!” 第47章 再次偶遇 思梦小筑。 星霜从抱着的一堆东西里探头:“镜流你去哪了?害我一个人去天界储宝库取这么多东西,胳膊都酸死了!” “浮云山今日初雪,我去山尖采雪为师尊烹茶。” “快快来,搭把手,”星霜将东西堆了过去,揉着酸痛的膀子抱怨:“师尊也不知道怎么了,平日里九重天赏赐的东西他都懒得拿,现在怎么又想起来了。” …… …… 云戟抱着个硕大的纸袋兴冲冲进门,丽娘惊奇,殷勤为他倒茶:“这是什么宝贝?。” “牡丹,牡丹花。”云戟气喘吁吁,一把拉开纸袋,难掩兴奋:“师傅,我找到了牡丹花!” 梦璃有些担忧,丽娘却兴致勃勃,“听说皇后养在温室的牡丹,还没开花便突然枯萎了,现在正四招揽花匠想办法呢。” “我也听说了,师傅,现在正值千年之期,若我们拿出鲜活的牡丹花,岂不是天降祥瑞!如此还能安定民心,拔得头筹不在话下。” “这些都是哪里学来的?”梦璃笑着看他。 “师傅,我有听你的话认真读书,学到了很多东西。” 丽娘疑惑:“现在正值隆冬,你哪里弄来的花?” “山上挖的!”云戟自鸣得意,“我今天想打点野味孝敬师傅,谁知在山崖上竟发现了它。” “这么冷的天,寸草不生,为何独独有株牡丹花呢?”梦璃想不明白。 “可能老天爷都想让我们赢!”云戟信心满满,这个解释把丽娘都逗笑了。 时间紧迫,若想赢,也只能拿这牡丹一博了。 …… 翌日。 梦璃照料牡丹花的时候,不经意抬头,发现一抹红衣闪过,追出去正碰上丽娘行色匆匆朝外去。 她穿了藕粉的罗裙,配上珊瑚簪子,娇艳可人。 “丽娘,你去哪?我陪你一起吧。” “啊……不用了。”她目光躲闪,低下了头。 梦璃挽起她:“反正我也要去看商铺的,一起吧!” 丽娘脸色苍白,努力笑着,极力表现出一切正常的样子。 街上店铺林立,车水马龙。梦璃指着一家糕点铺子,“丽娘,都说京都的点心好吃,我们也去买一些吧。”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稻黍稷麦菽,难不成还是仙露琼浆?” 梦璃一怔,不再言语,走累了就在市集旁的茶水摊上歇脚。 前面一对恋人正紧紧相拥,女子一脸幸福模样。梦璃看得津津有味,肘了下丽娘:“京都民风真是开放!” 丽娘从小荷包掏出粒蚕豆塞进嘴里,又朝东边一指:“比起这个,我更羡慕他们。” 只见一对男女手拉手,提着一把青菜和一条鱼从市集出来,他们有说有笑,大概正讨论晚膳吃什么。 梦璃的心隐隐恻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丽娘所求的无非是细水长流煮红豆,而她的薛郎却想要声色犬马走天涯。热烈相拥的那对儿或许今晚就会别离,但是一餐一饭里的天长地久,却有着朝朝暮暮的情思。 正感慨间,丽娘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神色慌张。 梦璃看到薛继高提着个竹篮,跟在一个女人身后从市集出来。 “素心,你这是何苦来着,这些事让下人置办就好了。” 魏素心嫌弃地瞪他一眼:“你懂什么?以前祖母在大伯家常住,人们总夸魏素尘懂事孝顺,能讨她老人家的欢心,如今祖母来府上小住,我一定要好好表现,让他们知道,魏家可不止她一个孙女!” 梦璃握住丽娘冰冷的手,在手臂上拍了拍。 丽娘呆呆看着他们:“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只是不肯承认……我们青梅竹马十几年,终究抵不过荣华富贵。” “走,我们去问清楚,若他真的变了心,就自此别过,各生欢喜!”梦璃忘了脚上还有上,拉着她上去就把薛继高给拦住了。 魏素心一怔,认出了丽娘:“你是上次那个……” “那个家乡的朋友。”薛继高提醒。 “只是朋友吗?”梦璃咄咄逼人。 薛继高言辞闪烁,“只……只是朋友。” 魏素心今日本就心烦,此时更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谁啊?为何反复纠缠我家继高?” “你家继高?”梦璃冷笑,“他在成为你家继高之前,也是别人家的情郎!” “我……我不管他以前如何,他马上就是我太仆府的女婿了,你们胆敢无理取闹,就送你们去见官!我们走!” 魏素心拂袖而去,上了不远处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 丽娘情急之下抓住了薛继高:“薛郎,那日你辞别乡亲进京赶考,你说你定能金榜题名衣锦还乡,与我……与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薛继高眸色一暗,或许是想起了他们桃林月下的过往,他语调也柔和许多。 “丽娘,当初我们都是自愿的,我没有负你,现在我有了归宿,你就不能成全我吗?” 可丽娘完全听不进去,她死死抱住他:“薛郎,我们回去吧,你种下的枇杷树又长高了,你回去看看好不好?那里还有你爱吃的枣糕,还有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竹林,这里什么也没有……” 丽娘营营琐锁说了许多,薛继高的耐心渐渐磨没了,语气也生硬了“丽娘,你清醒一点,我马上要娶妻了,不要再来纠缠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丫鬟过来传话,催促薛继高回去,他反复挣脱失败后,看着缩成一团的丽娘,铆足劲踢了朝她胸膛踢了一脚,厌弃道:“滚开!若再纠缠,休怪我不客气!” 梦璃赶紧将人扶起来,徐继高得来空,兔子似的跑了。 “薛郎!我们已经有夫妻之实了!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徐继高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她:“谁跟你有夫妻之实?休要血口喷人!” “哈哈哈哈——” 人群传来一阵狂笑,众人纷纷寻声望去,不知谁喊了一句:“是乐书生!” 第48章 赛宝大会 被称作乐书生的人一身靛色长衫,单薄得有些弱不禁风,他幸灾乐祸上前揶揄。 “哎呀,我当谁呢,原来是软饭女婿啊!都说遇良人先成家,遇贵人先立业,你倒是省事,遇到个千金关小姐,成家立业一下子齐了了,哈哈哈——” 薛继高也纳闷,什么时候得罪了这号人物? 丽娘几近疯狂,眼角泛红,整个瞳孔都映着火一样的颜色,咆哮起来:“你个没良心的,当初哄我献身的时候不是很会说吗?如今攀了高枝就往了曾经的床笫之欢!……” 众人惊呆了,虽说京都民风开放,但是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事,着实有伤风化。 梦璃拉着丽娘小声劝慰,可她就是不走,整个眼睛都眼红一片。 “你个不要脸的,这种事也说得出来!你跟野男人鬼混也算到我头上?!”徐继高见众人指指点点,转身跑了。 丽娘急火攻心,张牙舞爪不停怒吼,梦璃紧紧抱着她。 安静下来,安静下来,求你了,安静下来吧……梦璃全身心地祈求,她觉得有一股熟悉的力量在微微涌动。 丽娘渐渐平息了下来,后来竟然传出均匀的呼吸,眼尾处的猩红散去,她好像正在做一个甜美的梦。 …… …… 赛宝大会如期举行。 梦璃临行前一万个不放心,倒是丽娘安慰她:“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到时候咱们的牡丹一举夺魁,好歹也有个落脚的地方。至于其它的事……以后再说吧。” “那让云戟留下来陪你吧,也好有个照应。”丽娘昏睡了一天一夜,梦璃还是不放心。 “真的不用……”丽娘看得出来,云戟的心思都在梦璃身上。 “好好休息,我走了。”梦璃抱起花盆出去,朝云戟使了个眼色。 “师傅,我想跟你一起去。”看得出来,他万般不情愿。 “我觉得丽娘不对劲,你好好盯着她,”梦璃解释,“那日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红衣人。” “驿馆那个?” “嗯……” …… 京都的热闹,体现在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特别是集会,盛况宏大。 赛宝大会定在商会举行,一大早这里就被围得水泄不通,马车同行人挤在一起,剐蹭碰撞时有发生。 “怎么才来?” 陆会长将梦璃迎了进去,“给你留了个好位置,你这抱的什么呀?” 梦璃神秘一笑:“乱世的民心。” 落座后,不远处那个租下二层木楼的女子正热情朝这边挥手。 她捧着个小巧的木盒子兴冲冲朝走了过来,待走近了,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一个侍女匆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女子惊惶失色,仓惶离去。 大会开始,各家宝贝争奇斗艳,梦璃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反倒百无聊赖,昏昏欲睡。 直到陆会长在台上喊她的名字,这才打起了精神。 她小心将花盆般到台上的展示桌上,清清嗓子—— “诸位,大家都知道,皇后娘娘一直在培育牡丹,都传温室花株一夜枯萎是不祥之兆,殊不知天降祥瑞,佑我顺雍。 “我这就有一株盛放的牡丹花,还请诸位观赏。” 众人窃窃私语,先前出现的宝贝,不是珠宝玉器就是剑谱孤本名人字画之类,而隆冬里盛放的牡丹,似乎却已经超出了凡人的界限。 台下人伸长了脖子,催促着拿掉保暖的纸袋,都想一睹为快。 梦璃信心满满,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在二层木楼里的情形,这里摆桌子,那里摆花盆,开门迎客,生意兴隆。 她缓缓揭开纸罩子,静滞片刻,台下唏嘘一片。 不对劲,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啊。 再一低头,血液冲上了脑门。 明明出门前还检查过的,为何枯萎了呢? 台下发出了哄笑声,梦璃只觉背后阵阵泛凉。她定定神,竭力稳住慌乱的心,尽力去补救。 “诸位稍安勿躁,刚才……出了点小意外,实不相瞒,其实这次我要展示的宝贝是——” 众人停了声息,好奇望着台上。 “是梦仙!”梦璃拍着胸脯,“实不相瞒,在下梦仙转世。” 台下一滞,接着哄堂大笑。 待劲头过了,有人说话了:“既然是神仙,那使过法术瞧瞧呗!” “就是就是……” “诸位有所不知,不是所有神仙都会法术的,”梦璃编得一本正经,“这也要看职位的,比如我,我会解梦。” “下去吧,下去吧……” “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大家可曾听过云梦楼?”梦璃不死心,“我就是临州云梦楼的梦仙。” 得意于黄四娘,当时梦仙在临州城转世的消息,那可是声名远播,连京都都隐约听到。 大家不再像方才那样嗤之以鼻,但还是有人质疑。 “听过倒是听过,但我们又没见过,怎知真假?” “就是,听说云梦楼是青楼,神仙怎么会住在青楼里?” “我可以当场解梦,”梦里见事情有所转圜,高声道:“若解的对了,还请大家相信我的身份。” “好!”陆会长救场,“我来!” 二人坐定,梦璃开口:“姓名。” “陆子令。” “何梦?” 陆子令沉吟一下,缓缓道来。 “有一个戏台,台上有人咿咿呀呀唱着,总也唱不完。台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奇怪的是他们都是男人,而且都蒙着红盖头,只有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躲在角落里,后来逐渐听清了戏文,唱得是《姻缘配》……可解?” 梦里思忖了片刻,表情由疑惑到明朗再到坦然,她定了定神,面向众人:“我不会。” 陆子令急了,拼命使眼色。 他想着,无论梦璃说什么,都应下,然后夸赞解得准,可如今…… “小娘子,你再想想?想到什么说什么,不用紧张。” 梦璃点点头。 陆子令松了口气。 只要她开口,他就有办法让她赢。 陆子令投去殷切的目光。 梦璃缓了缓,再次开口:“我不会。” 第49章 商会之刑 “哈哈哈——” “哈哈哈——” 这次的哄笑比上次更甚,人们像看了场滑稽的表演。 梦璃淡然走下台,下一位上台的已经做好了准备。 “慢着!” 喝住她的是个男子,绿衫绿裤绿发带,像棵大树似的。 “敢问商会,会规中故意扰乱商会集会,该当如何?” “你哪个眼看见她是故意的?”陆子令急了。 “副会长稍安勿躁,”那人向着远处遥作一揖,“敢问会长大人,故意扰乱商会集会的,该当如何。” 京都商会的会长,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远远地坐于大厅的后方,他放了茶,朝陆子令看了一眼,慢悠悠哼道:“子令。” “故意扰乱集会者,鞭五十。”陆子令咬牙切齿,“老子说了,她不是故意的!” 男子冷笑:“不是故意?牡丹本有富贵祥和之意,她却带株枯花来赛宝,敢问这是何意啊?是说我京都不富贵,还是我顺雍不祥和?” 这个帽子可扣大了! 陆子令恼火:“天气寒冷,娇花一时养护不好也是有的,谁能一辈子事事顺心?难道在座诸位就没有出过差错吗?她又不是故意的。” “那解梦之事呢?又作何解释?” 陆子令:“……” “我甘愿受罚!”梦璃站出来,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陆子令恨铁不成钢:“那个梦,你有什么不能说的?非要……” “我准备好了,来吧。” 梦璃站在台上,两个壮汉一左一右各执一鞭,台下议论纷纷。 她闭上眼睛,鞭子无情地扬起,鞭风呼啸而来。 啪—— 众人惊呼。 一道白影翻上了台,挡在了梦璃身后。 “你怎么来了?!”梦璃惊奇。 “我替她受了。”萧如白看向执鞭者。 “不行!”台下男子反对,“会规规定,代人受罚要双倍!” 众人唏嘘,看着台上的萧如白,一百鞭,不死也残了。 “来吧。”他淡然自若。 “不行!”梦璃不同意,她想推开,却被反抱在怀里。 “动手。”萧如白紧紧抱住他。 一鞭鞭落下,梦璃听到了嗖嗖的风声和鞭子打在身上皮肉开裂的声音。 “不要!你们快停下!”梦璃拼命挣扎,眼泪夺眶而出。“停下!快停下!” 鞭子一下下落到背上,她不敢想像皮肉炸开的样子。 “梦儿,梦儿……” “不要打他,你们不要打他!”梦璃觉得骨头都要拧碎了,却无法从怀抱里挣脱,一鞭鞭打在心尖上,她快要疯了! “梦儿,你听我说……”萧如白将脸贴着她的,“你忘了……我是神仙……会,会法术的……我不疼……” “可是……”梦璃不信。 “不……不做得像点,怎么……骗过他们呢?”萧如白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梦儿乖……别哭了……我真的……不疼的……” “可是,可是……”梦璃的眼泪止不住,哪怕他会法术,哪怕他偷偷抵挡了,可是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是那么真实,那么惊心动魄。 啪—— 啪—— 鞭子交错打下去。 她好像听到了衣衫破碎的声音,听到了皮肤挫开的声音,还听到了流血声,骨头开裂的声音。 “慕之……” “乖……让我好好……好好抱着你……” 一百鞭刑非常人所能承受,众人的人心也跟着揪成一团。 萧如白的手慢慢松开了,眼睛微闭,整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 终于,一百鞭打完了。 梦璃松了一口气,台下也松了一口气。 赛宝大会继续。 梦璃想扶他,可萧如白却道:“我没事。先去拿花,小心点别碰到枝叶。我们客栈见。” 梦璃飞快套好纸罩子,抱起花盆再回头,萧如白已经离开了。 她没有注意到台上有几滴鲜血,红得如残阳一般。 …… 客栈。 萧如白进来的时候换了身玄色的衣裳,梦璃有些看呆了。 玄衣墨发,再配上颀长匀称的身形,有一股英飒之气。如果说他白衣的时候像山间温柔的溪水,那么现在就是奇峰峻秀了。 他身上的桂花香气异常馥郁,浓得她几乎闻不到其它味道了。 “你们神仙都这么香、这么好看吗?”梦璃忍不住发问。 “也不是,只有入你眼的才好看。” 梦璃羞赧低头,抬手想拨弄牡丹上的叶子。 “别动,有妖毒。”萧如白握住她柔软的小手,递到唇边。 他的手有些凉,跟以往不太一样。 “你,你干嘛?快放开!”云戟放下茶盘,上去拉扯。 梦璃的脸却红了。 “师傅,你别听他吓唬你,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妖?如果有,就是他!” “云戟,不得无礼。” “师傅,他……他总想占你便宜,你说过,孤男寡女不可共处一室,可他总是去你房间,你说男女授受不亲,可他总是碰你。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不是坏人……” “师傅,你为何要偏袒他?”云戟不服气,“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总是维护他。” 他索性赌气跑了出去。 梦璃摇头:“我这个徒儿,聪颖无比,天资极高,而且无论做什么事情,只要看一遍就能学个七八,特别是看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哪天若是考个状元回来我都不惊奇,可是对于人情世事,为何就如此愚钝呢?唉……还是先让他一个人好好想想吧。” 萧如白重新捧起那双较软的小手,“知识学问看书便能明白,可人情世事得用心才可领会。” “嗯,他被关在五楼那么久,慢慢来吧,急不得。话说……”梦璃转而盯着萧如白:“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你说他是魔,他说你是妖,难不成上辈子有仇啊!” 第50章 梦璃解梦 “你说这花株上……” 萧如白将梦璃的手贴在脸上,没有让她说下去。 一阵冰凉自掌心传来,梦璃担忧道:“怎么这么凉,你冷吗?” “嗯。” “神仙也会冷吗?”梦璃翻出棉手筒子给他塞上,又系了件灰鼠皮风,“你们不是会仙气护体之类的嘛!” 萧如白笑笑,拉她坐了:“今日赛宝大会为何要说不知道呢?以你的本事应该不在话下。” “我的本事?”梦璃眨着眼睛,“这么说,你承认我是梦仙了?” 她看起来有些开心:“其实一开始我也不信的,我这个梦仙不过是唬唬人罢了,可是慢慢的,我发现我似乎有前世的记忆,想起来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在云梦楼的时候,我就奇怪,为什么我只要看着陈氏的脸,就可以知道她做的梦呢? 再后来,就是前几天,丽娘当街怒骂薛继高,我当时就想,无论如何得让她安静下来,谁知她竟真的睡着了! 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可能真的是梦仙。不过……为什么别的神仙都会法术,飞来飞去的,而我什么也不会呢?” “你很期待做神仙吗?”萧如白沉吟一声。 “当然了!神仙嗳!难道你不想吗?”梦璃两眼放光,“你说是不是因为前世的记忆没有恢复的缘故?等我全记起来了,是不是就成了真的神仙了?那我需不需要修炼呀?可是我什么也不会……” 她摇着萧如白的胳膊,问题一大堆,“等我成了神仙,我可以住在天上吗?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记忆啊,记忆恢复了,法术也会恢复吗?我的法术是什么样子?你一定见过对不对?好看吗?厉害吗?” 萧如白撑开披风将她裹了进去,“梦儿,我们做凡人好不好?” “不好!” “为何?” “凡人寿命太短……我怕死。” “既如此,今天赛宝大会为何要说不会解梦呢?五十鞭子,打在你身上会要了你的命。” 梦璃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跳动着,侧脸望去香腮凝红,娇憨可爱。 “那个陆公子啊,第一次见,我就知道她是个姑娘了,你不知道,坊间流传她脾气暴躁,嚣张跋扈……”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光小妾就娶了好几房!” 说到小妾,她兴奋得脸蛋飘红,两眼冒光,“像我们这些外地人,若不知情的,还真以为她是个男子呢!” “第一眼就看出来了,梦儿真厉害。” 萧如白摸了摸她的头,梦璃吃吃笑着,赶紧把他的手捞下来塞进棉手筒。 “你是没见过她发脾气,当时在街上,她指着个小贩扬言要打死他,可骂了半天都没有动鞭子,看着凶,其实是刻意营造出来的。 她害怕流露出女子柔弱的一面,所以总是刻意去维持一个霸道不讲理的莽汉形象。” “那梦境又是何解?” 梦璃单手托腮,娓娓道来:“她梦到了戏台唱戏,若我没猜错的话,台上的应该是个男旦,因为在她心里,现有的性别是错误的:她身为女子活成了男子模样,所以梦里的男子才会唱旦角。 至于为什么台下的男人都盖着红盖头,我想造成她今天这般的原因,应该和姻缘有关,并且深深伤害了她,令她至今放不下。所以戏文唱得是《姻缘配》。 我不愿当众说出来,是因为我不想别人再议论她一次,不想她再次受到伤害。 还有那个虽盛装却要躲在角落里的女人,那就是她自己呀!她不愿将女性的一面展示于人前,所以才躲起来。 这些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并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虽然她的行事风格在世人看来怪异非常,但我却钦佩她活得恣意畅快,没有活在世俗的约束下,她是真真切切能够潇洒一生的人。” 梦璃笑了,她的眼睛里有期待有向往:“所以呀,我何必当众揭人痛处,徒增饭后的谈资呢?” “那又如何?老子还怕他们不成?!”陆子令骂骂咧咧进来,“可算找到你了,报名信息我翻了好半天呢!” 她将马鞭拍在桌上,一脚蹬在圆凳上,霸道又高傲:“三年前那桩婚事,老子本就看不上那厮,但他爹一直去说好话,老子就答应了见他一面。 谁知那厮竟邀老子去游山!那时候我还是个娇滴滴的郡主,出门都是坐轿子的,可那厮出身行伍,带着我整整走了两个时辰! 回家后老子脚底全是水泡,好几天没敢下床。这事不知怎么传出去了,全京都都在看我笑话,我整整半年没出门。 那时我就下定决心,以后不再做女人来等被人怜香惜玉,老子要做爷们儿!” 梦璃给她倒茶,“是那个人没福气,堂堂郡主都不要,脑子肯定坏掉了!而且他人品也不行,不想要这段姻缘为何不明说?反生出这档子馊主意!” “呵!明说?我晋王府是他能说上话的地方?亏得那小子运气好,在街上被马车撞死了,不然,我会叫他生不如死!” 陆子令磨牙,将茶一饮而尽,“你为了我在赛宝大会上失了利,说吧,想要爷怎么补偿你?” 她挑起梦璃的下巴,邪魅一笑,“不如跟爷……” “不劳公子费心!”小白拿一根手指挑开她的手腕,“我们都准备好了。” 说着将木楼的房契拍在桌上,“还有整条街的店铺,以后她想干嘛就干嘛。” “全……全买下了?”陆子令嘴角抽抽,“京都商铺寸土寸金,就算当今皇上来了,也买不起这么多,你……你是什么人?” 梦璃觉得这个问题似曾相识,她也问过。于是急忙捂住萧如白的嘴,特别害怕他说出诸如“买她初夜的人”这种话来。 “他……他就是……祖上!祖上留下来的财产。” “哦,”陆子令意会,“把娶媳妇的钱都拿出来了啊。” “嗯。”萧如白认真点头。 第51章 发现妖毒 “喂!”梦璃羞红了脸,“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呐?!” 陆子令一副什么都懂的表情,打了个哈哈,“这次的事,是我陆某人欠了你的人情,他日……” “你不欠她的,”萧如白打断,“她在赛宝大会帮了你,你想回报她,为她解决商铺问题,而我帮你解决了商铺,还了她人情,所以你欠我的。” 萧如白,你真是个逻辑鬼才。 陆子令震惊得竖起大拇指,“那……我走?” “不送。”萧如白坦然。 陆子令又回头,投来同情的目光:“美人儿,要不我留下来保护你?” “啊?……呵呵……”梦璃一头雾水。 “慢走。”萧如白嘴上说着慢走,语气里却是快走的意思。 “不准随随便便就跟别人扯上关系。”萧如白拉她。 “她是女的!” “女的也不行!” “……你凭什么管我?”梦璃噘嘴嘀咕。 “我会吃醋。”这个回答很直接。 梦璃:“?!……” 梦璃呆了下,面颊燥热,心跳若擂,掩不住的慌张:“那个……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钱的神仙,我都想抱你大腿了。” 她的指尖冰凉,微微颤动,萧如白放在嘴上呵了又紧贴在胸口上。 他眉眼深邃,深情难掩:“嗯,给你抱。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买。” “怎么像哄小娃娃买糖……”梦璃嘀咕着。 “就算你是小娃娃,那也不必做乖乖听话才能拿到糖的孩子,哪怕你耍赖发脾气,我兜里的糖也都给你。” 他的心跳从掌心传来,扑通扑通,急促而有力。他身上好闻的桂花香氤氲开来,梦璃沉默其中,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她还说云戟不懂得人情世故,此时的她却也不知如何开口,不知如何才能回应他的深情。 她扭头看到了枯萎的牡丹花,“牡丹上怎么会有妖毒呢?难道有魔族混在京都?他们想做什么?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问完一长串问题,梦璃舒了口气。 萧如白脸色微变:“这毒,我见过,千年前……” “是那场仙魔大战吗?” “嗯,那时你……”萧如白抚上了她的脸:“你召唤出了梦族大军,拖住了魔族。可是天庭派出的援军却在途经落遥山的时候突然改道。” “然后呢?” “然后全军覆没。大战后在落遥山附近发现了他们的尸首,十万天兵殒命,皆中妖毒而亡。” “十万?!这怎么可能,除非中了埋伏,要不……”梦璃也意识到千年前的大战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内幕:“要不就是有奸细。” 她惊得张大了嘴巴,“可是,这妖族奸细为何要费尽心思让我在赛宝大会上出丑呢?大老远的跑来跟我作对。” “出丑?”萧如白磨牙,“五十鞭子,那是想要你的命。” 梦璃一惊,小声嘀咕:“可我的命又不值钱,凭什么跟我过不去嘛……” 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好像撒娇一样婉转又勾人,嘴巴微微鼓起,小鼻子微微皱着,娇憨又俏皮。 萧如白心被撞了一下,忍不住低头想吻她。 梦璃一抬手,手指挡在他的唇上。她能感到唇瓣动了下,牵引着自己的心也跟着砰砰跳个不停。 接着他将吻印在了她白皙剔透的指尖上,再轻轻握起她的手,将指尖轻轻压到她桃红的微微张开的唇上。 虽然用手指做了媒介,可梦璃还是清晰感受到了他的温度,她仿佛听到了冰山消融的声音,震耳欲聋,不能自已。 等等…… 现在不是在说妖毒吗? 什么妖毒!是中了这个男人的毒! “那,那这妖毒怎么办?”梦璃努力让自己平静,歪着头望他。 萧如白掏出个铃铛,将人一把拉过来坐到腿上。 “烨炟,京都出现妖族的踪迹,你去查查,特别是商会。” “凭什么!”一个粗犷的声音从铃铛里传来:“这不是你亲自向天帝揽的活儿吗?干嘛叫……” 没等话说完,萧如白迫不及待收了铃铛,贪婪望向怀里的可人儿。 他情不自禁俯身…… 突然,红光乍现,屋里出现了一个身材魁梧,红衣红发的男子。 梦璃一惊,赶紧从萧如白怀中起身,囧迫的双颊一阵飞霞。 烨炟眼前一亮:“小梦儿,好久不见!” “啊?请问你是……我们……认识吗?” “嗯……应该还没认识……吧。”他偷瞄了一眼萧如白,脸突然拉了下来。 这个萧如白,不要命了! 烨炟悄悄踱步到他身后,抬手准备偷偷运功。 萧如白握住他的手,无视掉烨炟那担忧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摇摇头,“去查查妖族的踪迹。” “……” “桂花酿。” “……” “两坛。” “好嘞,马上去!”烨炟眉开眼笑,心却揪着,“小梦儿我先走了!……没事让小白早点回去,他……” “啰嗦!”萧如白催促。 “你怎么了?”梦璃想起烨炟欲言又止的样子,有点担心。 这时肚子又不争气,咕噜噜叫了起来。她难为情地揉了揉,不好意思地笑了。 “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萧如白张开披风裹住了她,微风吹过,夜色寒凉,落脚处是一座山上。 他将披风解下为她系好,“冷吗?” 梦璃摇摇头,顺势坐在一棵大树旁。 萧如白扒开树洞,借着月光,看到了里面有几个红薯。 梦璃好气,刚想伸手。 “等下,”他嘴唇蠕动了几下,红薯变得红润了起来,“这是回鲜咒,现在可以动了。” 梦璃把玩着红薯:“它们放在这里很久了吗?” “嗯,久到我快要忘记它的味道了。” 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又增添了几分温柔,他就像雪,像云,像棉花,轻轻柔柔的,总是一不小心就将她包裹进去。 他随手捡了些树枝,歪着头笑:“好看吗?” “你,你快生火,我还没吃过神仙烤得红薯呢!” 梦璃低头,再抬起时露出两排贝壳似的牙齿,笑得灿烂。 萧如白娴熟地挖洞、埋土、生火,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只短短一会儿功夫红薯就熟了。 他半蹲在地上,将红薯剥好递过去,深情望着她。 “你不饿吗?” “饿。” “那为什么不吃呢?” “我不想吃红薯。” 第52章 情愫初萌 萧如白迎了上来,梦璃头一歪,拒绝了,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你干嘛?” “我不想吃红薯,我想吃你。” 梦璃拿红薯挡在中间,努力装出淡定的样子:“你看烤红薯这种东西,就像……就像互生情愫的两个人,吃着不如吃不着,香味远比滋味好。” 她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违心地说:“你看,吃到嘴里,也不过尔尔嘛。” 萧如白笑了,目光灼灼:“梦儿所言甚是,烤红薯的确吃着不如吃不着,不像你。” “你……吃红薯……” 那双眼睛太炽热,梦璃使劲埋低,不敢看他。 可他偏勾了小巧白嫩的下巴,低头啄去嘴边粘的红薯渣。 “你……” “我觉得,嘴上的比手上的好吃。”他将她抱过来,“你跟烤红薯不一样,你还是吃起来香甜。” 温热的鼻息喷在脸上,像猫抓挠心,麻麻的,痒痒的。她想躲,却被捉住了下巴。 梦璃心乱如麻。 想逃又期待。 想贪心拥有又娇羞胆怯。 他似乎看透了这份心思,低头吻她。 柔软的唇熨平了她心里的褶皱,整个人都软了。 “喜欢吗?” “……” 他又亲一下:“梦儿……喜欢吗?” 她使劲往怀里钻,声音几不可闻:“不……不喜欢。” “乖,说实话。” 她贴得更紧了,脸也更红。 这世上的实话本就不多,一个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 他深情吻她,不给她任何躲闪的机会。 良久。 红薯冷了,火也快灭了。 咕噜噜—— 梦璃揉了揉肚子,窘迫地从怀里探出头,不知如何掩饰。 “我……还是有点饿……” 她逃出去胡乱拨弄着柴火,一股火星夹杂着浓烟翻蹿出来,呛得她咳嗽连连,红扑扑的脸上蒙了层灰。 她潦草抹了一把,将红薯丢进火里,眼角还压着方才被呛的委屈,原本光洁的额头蹙起一撮细小的褶皱,三分无助,三分娇嗔的,看得萧如白心里猛一抽,不由分说就捞她入怀。 梦璃吓了一跳。 他身上有一种雨水洗过白云,又被太阳烘暖的味道。她虽然没有闻过云的味道,但是却坚信,倘若云有味道,一定与他极为相似。 宽阔的胸膛,双臂一抱,将她卷进无限的柔情里。 她一双手也不自觉地从他背后游了上去。 这个动作似乎是一种信号,一种带着欢愉与期待的信号,很显然,眼前的男人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 所以他加大了拥抱的力度,柔软的白云燃起一层炽热,引得梦璃微哼一声,换来了雨点般密集的吻。 他身上的桂花香异常浓郁,梦璃失神。 “慕之……” 这个名字从她嘴里呼出,瞬间变成了无数蜜糖扯成的细长丝线,将他的心紧紧缠住了 “乖,别说话……” …… 思梦小筑。 泫珂拉着星霜问了无数次,“仙尊什么时候回来?” “再等等,火神提前送来消息说仙尊伤得不轻,让我们备好药,应该,应该快了吧……” 星霜也焦急万分,在院中不停踱步。 直到夜深了,趴在门口的镜流才惊呼一声:“仙尊回来了!” 一袭玄衣。 星霜心里咯噔一下。 二人上前搀扶,萧如白脸色惨白,双手冰冷,血腥味扑面而来。 星霜只觉手下温热黏糊,一看,上面沾满了血。 “仙尊,仙尊……都是我不好……”泫珂眼泪婆娑,立在榻前插不上手,只看着星霜和镜流二人忙活着。 “都是我不好……是我大意了。其实赛宝大会那日,我都把房契带去了,可是……可是……手下的人来说铺子里出事了……等我赶回去才发现家具全被虫蛀了,连一应摆设也都毁了……都怪我……没有及时将房契给主人,她才上去赛宝,如果不赛宝,仙尊也不会受伤……” 泫珂自责又难过,恨不得以死谢罪,抹着眼泪不停抽泣。 萧如白微微睁了眼:“房契我已经交给她了,你赶紧回去,你是她的灵兽,要寸步不离保护她。” “可是……”泫珂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后背,泪水止不住。 “叫你走你就走!”星霜怒吼,虽然仙尊没有怪罪她,但他心里却埋怨,火气没地方撒。 “去吧。”萧如白催促,又朝星霜道:“不怪她。” “可是……仙尊,既然花神已经知道了她的行踪,挨鞭子的时候,您为什么不施法……” 萧如白摇摇头:“天界也在找她,耳目众多,不得不防。” …… …… 太仆府。 “素心,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我同她真的没有夫妻之实,在家乡的时候她就不守妇道,放荡成性遭人唾弃,我不过是可怜她,同她多说了几句话而已,谁知她竟曲解至此……” “呵!”魏素心不屑,“多说了几句话就能大老远从乡下找到京都来?”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可能打听到你我即将成亲,想趁机捞些银子。素心,我求你信我好不好?素心……” 情到浓处,薛继高直接跪到了地上,百般哀求,可越是这样,魏素心越生气。 “我看未必吧,你看她的眼神明显不一样!嘴巴可以骗人,但眼神骗不了人!”魏素心脾气上来了,愤愤转身不再理他。 薛继高抓住她的手,挖心掏肺:“要我怎么说你才信呢?我……” “怎么说我都不信!” “我发誓,我跟她真的没有什么!若我有半句谎言,就……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魏素心身为太仆府独女,娇宠任性非比寻常,使起性子来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哪怕薛继高发了毒誓,她也不为所动。 “事到如今,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我了……”薛继高满脸悲戚,清泪横流:“当初你的河灯漂到我脚边,我以为,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就是你写的‘愿得一心人’,没想到,终究是我自作多情了,既如此,我不如就此去了,也好过被你冤枉!” 薛继高悲愤起身,朝着房内撑梁的柱子撞了上去! 等魏素心回头,他已满脸是血瘫在地上。 “薛郎,薛郎!你怎么样了?来人!快去请郎中!薛郎……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魏素心心疼得眼泪直流,她不过是想使使小性子,没想到他竟会以死证清白。 第53章 约定相见 薛继高养伤的这几日,魏素心衣不解带精心照顾。 她心里的愧疚不知如何消弭,只得把吃穿用度一提再提。 薛继高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着急紧张的样子,只希望能好的慢些再慢些。 可长此以往,也不是长久之计。丽娘的事情,必须尽快解决,如此方可一劳永逸。 正烦恼着,他隐约看到房中一团红光逼近,再定睛一看眼前竟站着个红衣女子! 女子身姿婀娜,唇如烈焰,细长的眼眸勾魂般妖媚,火红修长的指甲把双手衬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你……你是谁?” 薛继高惊慌后躲。 白日见鬼了! 女子猩红的唇笑起来有些瘆人:“我是来帮你的人啊。” “来人,快来……”薛继高心下一凉,芒刺乍起,大声惊呼。 女子风一样移到他身旁,冰冷的手指压上了他的唇,语调柔媚:“嘘——小点声嘛,别被人听到,秋月节那天,你是买通了船夫,故意将魏小姐的河灯挑到你面前的哦。” 薛继高一惊,从头凉到脚,恐惧迅速蔓延开来。 “别怕,”女子松了手,笑得惊悚骇人,“都说了,我是来帮你的。” 薛继高强装镇定,退到了墙角上,牙齿不停打着磕绊:“你……你是人是鬼……你想做什么?” 女子再次闪现在他身边,一股冰冷如地狱的气息扑面而来。 薛继高身子僵硬,一动不敢动。 她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凑在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薛继高顿时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话。 女子朝他吹了口气,扭着纤细婀娜的腰肢离开了。 …… …… 梦璃挑了日子,打算把东西搬去店铺。 几人好一通忙活,合力将东西收拾了个七七八八,梦璃招呼着丽娘和云戟赶紧去休息,自己将细碎的东西再收一下尾。 不觉夜深,梦璃站在窗前抻了抻酸胀的脊背,无意间看到丽娘正站在院中大树下。 落寞的背影说不出的心酸。 想起薛继高种种,她气不打一出来,想着等安顿好了,一定要找个机会教训一下这个负心汉。 梦璃出门,冬天的夜晚很冷,比黑夜更冷的,大概是此时丽娘的心。 也不知她在这里站了多久。 梦璃犹豫着开了口:“丽娘,薛继高他……” 夜色已深,青光熹微。单薄的月光洒在院子里,一切都显得冷清。 丽娘像一片被扫在寒风里的落叶,萧瑟地匍匐在树的阴影里。 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她仿佛在黑暗里摸到一支火折,但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火折刚吹亮就熄灭了,眼前的一片又滑回黑夜里。 梦璃将她拉到月光下,月色爬上了她苍白的脸:“梦璃,薛郎约我明日相见。” “……” 丽娘的眼睛恢复了光彩,“别担心,我没事。薛郎……他一定是有苦衷的,只要他开口,做妾为奴……” 梦璃心疼地摇摇头,若爱一个人卑微到如此,这份感情也就变了味道。 “丽娘,你何苦如此,他负你,你弃了他便是,又何苦糟践自己呢?” 丽娘摇头:“梦璃,你爱过一个人吗?当你彻头彻尾、死心塌地地爱着一个人,便不会再计较尊严与得失,你唯一所求就是在他身边,哪怕如你所说的糟践自己。” 梦璃沉默,不禁扪心自问,假如自己有一天真情被辜负,是选择委曲求全还是潇洒离去? …… …… 翌日。 丽娘反复检查了那件准备许久的棉袍,故作轻松:“别担心,我去去就回,晚上咱们一起吃糖醋鱼。” 梦璃搪塞两句,担心得不行,将一切事宜交代给云戟后,远远跟上了她。 天空飘起了雪。 两人约在湖边的凉亭,丽娘踏雪而来,亭中早已站了一人。 那人背对着她,头上戴着高高的遮雪帽,身上披了件大红猩猩毡斗篷。 丽娘站在身后,并不急于喊他。虽然无数次想过再见时的情形,如今得见,竟有些近乡情怯了。 他的背影让她想起小时候一起捉迷藏,他总是细心叮嘱不可跑远,然后背过身去。她藏得地方很容易,但他总找不到。 丽娘轻轻呼气,像下定决心般将包袱放在石桌上,“薛郎……我为你做了棉袍,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那人充耳不闻,站着不动,丽娘又说了一遍,上前唤他。 “呦!这是嘲笑我太仆府没有棉衣吗?” 魏素心?! 她不耐烦转身,厌弃又蔑视。 梦璃远远看见了,转身就朝商会方向去了。 “我说你烦不烦?没完没了了?”魏素心趾高气昂,用一根手指挑起棉衣嘲笑道:“这么寒酸的东西以后就不要拿出来了,乡村鄙物拿到京都来只会笑掉大牙!” 她打量着丽娘那张久经风霜有些憔悴的脸,以及显得朴素的衣裳,挖苦道:“呵!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跟我争,你一介村姑能给薛郎什么?” 魏素心轻蔑地一扬头,骄傲的不可方物:“我能给他仕途和前途,你呢?” 丽娘沉默不语,论家世容貌,她确实不如魏素心,但她还抱有一丝幻想,幻想着他们的感情可以胜过一世荣华。 “我同薛郎青梅竹马,打小就在一处。夏天他会编菩叶扇子,冬天会给我做木碳。 我比不过你的家世,可我知道他爱吃枣糕,爱喝梅子露,生病喝药前喜欢先嚼三颗蜜饯。 我没有你生得美貌,可是我会为薛郎裁衣裳、做靴子、纳鞋垫,我知道他的尺寸,他穿什么舒服。 我也没有许多嫁妆,没有显贵的亲戚,可这又如何?我了解他的所有,我知道他腿上哪里有胎记、后腰何处有颗痣。 可是你呢?你又了解他什么?又喜欢他哪一点?!” 魏素心愣了。 丽娘没有发狂撒泼,歇斯底里,可她说的每一句都将魏素心无形压了下去。 女子一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同这个相比,钱财家世又有何炫耀的呢? 魏素心有些下不来台,她觉得接下来丽娘要宣示主权,狠踩她一脚了。 可丽娘却扑通一声跪下了。 “魏小姐,我无心与你争抢,也无心在你面前炫耀,”丽娘泪珠子滚滚而下,卑微地匍匐在地上,“只求魏小姐成全,只要能陪在薛郎身边,做妾为奴,丽娘都心甘情愿。” 魏素心哼笑一声,回了神,立马恢复了骄傲的姿态。 刚才丽娘那一番话,让她心里很不痛快,她扬了扬白瓷般的下巴,不屑道: “我们府上不缺奴才,再说了,过几日就是我大婚的日子了,我不想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再说了,我爹爹是太仆寺卿,正三品大员,他招上门女婿,来得都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 说到这,魏素心噗嗤一声笑了:“敢问你父亲官居几品啊?你配吗? “那晋王府配不配啊?!” 这个声音慵懒但气势很足。 一抬头,陆子令正揣着马鞭冷笑。 第54章 又见薛郎 魏素心抬头,笑容僵在脸上,仿佛看到的不是陆子令,而是从天而降的阎王罗刹。 先不说陆子令在京都“威名远扬”,是号不好惹的人物。就是她魏素心再怎么嚣张,终究只是个太仆府的小姐,在眼前这尊大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陆子令虽打扮着装怪诞,脾气秉性也荒唐不羁,但晋王府郡主的身份不容置疑,妥妥的皇亲国戚,任你再怎么嚣张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见……见过陆公子……”魏素心忐忑,急忙福了福身。 陆子令哼笑一声,大步走过去,在石凳上抱臂坐了,挑眉望着魏素心。 “呦,京都三品大员家的小姐,怎么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 陆子令翘起二郎腿,饶有兴味欣赏着她的窘迫:“还是说,你爹故意要给朝廷抹黑,官拜三品请不起个教习嬷嬷?” 魏素心虽憋屈但却不敢耽搁,上前来毕恭毕敬行了全礼。 “哈哈哈哈——”陆子令拿鞭子指着她,戏谑道:“太仆府是不是水土不好?你脑子怎么这么不灵光!我什么时候说要给我行礼了,我说的是她。” 陆子令指着刚刚被梦璃扶起来的丽娘。 “喏,看见没有,那个是我新认的妹妹,以后见了她可别忘了礼数。” 丽娘有些不明所以,连连摆手,“不……不用了。” “妹子别怕,以后有哥哥,我晋王府受她一拜还受得起!” 陆子令将鞭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像是催促一般。 魏素心咬着唇缓缓过去,动作生硬,神情愤愤,“素心见过小姐,望小姐万福金安。” 丽娘头一次见这般行礼,并不知道喊平身,而陆子令好像也故意不提这茬。 丽娘很窘迫,不知魏素心为何要半蹲着在那里,而梦璃也抱了纯粹看热闹的心理。 亭子外飘着雪,天地很快染了层白霜。 湖中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茬,大雪一片片淹没在湖面上。 “素心!素心——” 薛继高的声音由远及近,他跑到亭中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朝陆子令行了一礼,扶起魏素心:“你怎么来了?” 魏素心腿上一阵麻使不上劲,扑在他怀里,红着脸忍着要夺眶的眼泪。 薛继高抱起她就走。 “慢着!”陆子令手指一下下敲着石桌,“谁让你走了?” “我不会走,我先把素心送到马车上。” 丽娘看着薛继高走了又回来,大雪落满了肩头。她想为他抚去,却被躲开了。 梦璃拉着陆子令,“咱们走吧,让他们自己说。” 陆子令抓了马鞭朝薛继高扬了扬:“若是敢欺负我妹子,老子就扒了你的皮!” 两人退出连廊,上了马车躲雪。 “薛郎,我给你带了炒蚕豆还有棉袍,快来看看我给你做的合不合身。”丽娘热情招呼着,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薛继高将棉袍狠狠扔在地上,恶狠狠道:“我告诉过你不要再纠缠,你为何死性不改?!” 丽娘捡起棉袍抱在怀里,她想起了故乡的大雪,遂将手伸出亭外自顾自说着:“薛郎,你记得每年下雪……” 她背身而立,前面就是湖的中心。薛继高耳边响起了那个红衣女子的话:只有死人才不会纠缠。 他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想压下去,但又有些动摇,是啊,只有死人才不会纠缠。若她死了,一切都解决了。 不不不,怎么能杀人呢? 可是,秋月节的河灯,这半年来的忍辱负重,开阔的仕途,坦荡的前路…… 他下定了决心。 “……好吗?薛郎。”丽娘回头。 他赶紧迎上去,与之并排站在一起,眼前是平静如镜的湖面,心里却波涛汹涌。 虽然没有听到丽娘说了什么,但还是敷衍地应付了几声:“嗯……嗯,好。” 丽娘大喜,开心地接雪,小手挽成了花。此时薛继高稍微挪了下位置,抬手便可碰到她的肩膀,只要一用力…… 他内心狂跳。反复确定着位置和力度,呼吸渐渐隐去,他做好了准备。 手掌缓缓张开,到达她后背中心的位置,薛继高一咬牙,一狠心,胳膊发力推了出去—— “薛郎你怎么了?”丽娘身子一歪刚好回头,见他一个趔趄,关切问道。 “没……没事,雪飘进来太滑了。” 薛继高只觉脸上一阵麻,手指尖处一丝丝扯出细微的痛,他几乎要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心脏在胸口处跳得生疼。 “……可以吗?”丽娘又问。 薛继高还是什么也没听到,又敷衍了几句:“嗯……可以……” 丽娘开心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她顺势坐在贵妃靠上,后背倚靠在柱子上。 薛继高眼前一亮,若抓住她的肩膀,把头使劲往后一撞…… 他僵硬地在贵妃靠上坐下来,又往她那边移了移。 这个举动让丽娘很开心,甜甜地唤着:“薛郎——” 薛继高在心里反复演练数次后,决定孤注一掷,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抓住了丽娘的肩膀,往前一拉,用力往后撞去。 突然,一直猩红指甲的手扣住了他的脖子。 “薛郎,你要干嘛呀?” 丽娘手上一用力,骨骼咯吱的声音传来。薛继高青筋暴起,言语不得。 “薛郎,你好狠的心呐,一面答应着要跟我成亲,一面又盘算着置我于死地,我真的好伤心呢。” 丽娘眼角嫣红,瞳孔如火,唇色也变得嗜血。她手上又加大了力道,薛继高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丽……娘……”喉咙处咕噜响动,薛继高艰难喊出了她的名字。 丽娘在一瞬间恢复了理智,松开了手,但立刻又恢复了疯狂的样子。 她身体里像有两个灵魂在争斗,此消彼长。 “丽娘……我……” 理智的灵魂似乎占了上风,手渐渐松开,薛继高猛烈咳嗽着。 这时一道红光闪过,曦和出现在丽娘身后,她朝丽娘吹了口气,“还真是可怜呐,痴心一片却惨遭抛弃,你一定心有不甘吧,杀了他!你既然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正邪两个灵魂剧烈争斗,丽娘摇着头:“不……不要……” “你们两小无猜,本是佳偶天成,要白头到老一辈子的,可是呀,他却贪图享乐背叛了你,如今还想杀了你,难道你不恨吗?你应该恨的呀,你应该恨他……” 丽娘逐渐失去了理智,身体内邪恶占了上风。 不远处梦璃见出现了红衣人,急忙从马车翻下来,撒腿就朝湖心亭跑去。跑到连廊,正巧云戟骑马而来:“师傅,商铺出事了!” “先别管了,救人要紧!” 云戟伸手,将她拉上了马,直冲湖心亭而去。 第55章 丽娘失踪 曦和手中引出数根红色丝线,缠上丽娘的四肢和头部,将其变成了提线木偶。 丽娘面无表情地紧紧掐住薛继高的脖颈,直至他的脸上泛青,眼也翻白……渐渐的,不再挣扎。 “丽娘!”梦璃大叫,“丽娘,你快醒醒!” 她多希望能一把拉开她,可是连廊九曲回肠,纵使心急如焚也鞭长莫及。 梦璃几乎半站在马镫上,身子前倾,一只手奋力向前,恨不得飞过去似的。 云戟怕她摔下去,环过她腹部将人拉回来,又紧紧握住她的手。 一道金光从手里迸出,如利器出鞘,曦和的木偶提线断了。 曦和被弹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魔主……” 她呢喃一句,挣扎起身,摇身化作红烟逃走了。 脱离控制的丽娘却并没有恢复理智,她侧目望着大雪中策马而来的身影邪魅一笑,带着薛继高隐没了踪影。 梦璃赶到的时候,铺了一层薄雪的湖心亭,只剩了凌乱的脚印和漫天飞舞的大雪。 “丽娘!丽娘!”空旷的湖面很快将喊声淹没,梦璃呆呆站在那里。 雪簌簌落下,万籁俱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师傅,我们先回去吧。”云戟拉她的衣袖。 赶来的陆子令气喘吁吁,“妖……妖族吗?这帮宵小,胆敢在我的地盘撒野,下次若让老子碰到,一定要它们好看!” 说完又拉着梦璃迅速打量一番,欣喜万分,“乖乖!原来你真的是梦仙……” 梦璃看着雪随风飘进来,不一会儿连那层薄薄的脚印也覆住了,她声音沉凉:“云戟,铺子出什么事了?” “边走边说吧!” …… 几人赶到东街,远远看到东西被堆在门外,门口站了个张牙舞爪的小丫头,一众伙计均被拦在外面。 原来,云戟担心梦璃,所以就将东西交给了伙计,自己赶过去找她,谁知行至半路收到消息,东西被拦下了。 几个伙计向云戟诉苦:“东家,你看,就是这么个情况,人家不让咱进。” “站住!光天化日竟敢私闯我们小姐的店铺,你们是什么人?”小丫头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这儿的主人。”梦璃一笑。 “胡说!我家小姐才是这儿的主人,你们赶紧离开,否则我就不客气了!”小丫头不依不挠,像只随时准备咬人的小兽。 “你们家小姐呢?劳烦出来一叙。”梦璃徐徐进了几步,她虽心平气和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小丫头连连后退,“我家小姐忙着呢!没空来跟你们掰扯,你们若硬闯,被我家小姐知道了……” 梦璃推开门:“如何?” “我家小姐定饶不了你们……” “小灰,你在干嘛?吵吵嚷嚷的。”泫珂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 小灰像见了救星似的奔过去:“小姐!外面有人硬闯,你快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谁啊?” 泫珂出来,朝外张望一眼直接愣住了。 “就他们!”小灰撅嘴一指:“小姐,快!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泫珂回神小跑着迎了上去。 “对!狠狠教训他们!”小灰欢欣雀跃,得意洋洋。 泫珂行至近前,深吸一口气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恭迎尊上!快,快请进!” 尊上?小灰傻了眼。 “还不快来拜见尊上!”泫珂督促道。 小灰:“……” “尊上莫怪,”泫珂扶了梦璃引她入内:“小灰是我前不久偶然救下的一只小兽,刚化成人形不久,许多规矩还不懂,我会尽快教她的。” “叫我梦璃就好。” “那怎么行,尊上是泫珂的主人,灵兽不可以直呼主人名讳。” 这时小灰终于回了神,跌跌撞撞走上前来。 “让开!”云戟一声暴喝,吓得小灰一哆嗦。她像老鼠见了猫,定在原地,不停颤抖。 “云戟。”梦璃埋怨地瞅他一眼。 泫珂又是倒茶又是张罗搬拿东西,忙得不亦乐乎。 “小……小姐,她……真的是……是这里的主人吗?” “当然了!她不仅是这里的主人,她还是你我的主人,以后我们万事都要听主人的。还有,叫我泫珂就好。” 她拉着小灰上前,“主人,我是您的灵兽泫珂,这是小灰。夜神仙尊让我们在店里帮忙,顺便照顾主人您。” 泫珂殷勤地奉茶揉肩,将所有杂活都揽了下来。 但云戟似乎对她有敌意,“不用你照顾,我可以照顾师傅。” “不用就不用,”小灰躲在泫珂身后,并不敢看他,“泫珂我们走。” 泫珂正色:“主人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归宿,小灰,以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转而又劝说云戟:“你毕竟是男子,有些事情多有不便,留下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云戟没吭声,转身进了里间。 泫珂又道:“主子您去休息吧,二楼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梦璃看着善解人意又沉稳端庄的泫珂,不禁感慨,真是人间尤物啊,若能娶这么个贤惠的女子做夫人,啧啧…… 泫珂对着她笑,安排好一应事物,扶她进去休息。 推开门来,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明明是第一次来,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到贵妃榻上卧了,揉揉酸胀的太阳穴,想闭目小憩一会儿,可怎么也无法平静。 关于丽娘的一切,走马灯似的在脑海回旋。 在初见的印象里,丽娘是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女子,后来,她变得越来越偏执,越来越令人难以捉摸……难道,那个红衣女子从一开始就盯上了丽娘? 可为什么是她呢? 她带走薛继高会去哪呢? 梦璃细细回忆关于丽娘的点点滴滴,突然,一个激灵大喊着跑出去:“云戟!云戟,我知道丽娘在哪里了!” 她说过,要在梅花盛开的季节成亲,她带走薛继高,一定是去完成未完的心愿了。 “快!西郊十里,梅林!” 云戟策马一把将她捞了上去,瘦小的身躯蜷缩在前面紧紧抓着马鞍,不停催促着快点,再快点。 天空落了雪,梦璃的发丝飞扬在雪中,一段路程下来,肩上、头上粘的全是,一瞬间竟有了白头的错觉。 山坡上的梅林骑不了马,二人艰难前行。 枝枝红梅盛放,远远望去像落了半山的霞,二人来来回回寻了好几遍,并不见丽娘的踪影。 体力渐渐流走,梦璃扶着树喘息,手冻得像经霜的红萝卜似的,白色的雾气从嘴里大团大团吐出来,额头已然汗透,鼻尖和耳朵透着红亮。 天气寒冷,这个娇小的身子实在太惹人心疼了。 云戟手臂于身后微微张开,他想给她温暖。 可是犹豫片刻,终究没有迈出去的勇气,“师傅,我们回去吧!” 天色渐晚,夜幕逼近,梦璃反复打量梅林,心有不甘。 她的心陡然空了一块,与丽娘的点滴过往涌在心头,堵得喉咙又涨又干。 不远处的木屋升起袅袅炊烟,护林老者蹒跚着出来抱柴。 “敢问大伯,这附近只有这一处梅林吗?” 老者身形佝偻,眼睛下面有两个黑黑的眼袋,像没有装满米的粮袋,说起话来如漏风的风箱。 “就这一处。” 梦璃的心快速下沉,希望被浇灭了。 “师傅……”云戟扶住她,小心朝山下走去。 “哪里还有梅花呢……哪里还有梅花呢……”梦璃机械地呢喃,寒冷已经让脸和四肢麻木了。 “姑娘说的是哪个梅花?” “……?!” 老者放下柴,努力挺了挺佝偻的脊背,垂手询问。 梦璃像在黑暗中抓住了一丝光,“还有什么梅花?” “你要找腊梅花,喏,就是这片林子了,倘若找的是夜梅,就得去后山。” 梦璃一个激灵—— 山茶,又叫夜梅。 第56章 梦璃心碎 思梦小筑。 火神提着两坛桂花酿,心满意足地闻了又闻。 星霜哀怨地望着那两坛酒。 仙尊平日里连半壶都不舍得喝,如今一送就是两坛。 前是凤翎鞭,后是桂花酿,这哪里是夜神,活脱脱的一枚送财童子。 “您拿了酒,可千万别忘了咱们说好的。”星霜提醒。 “忘不了!天尘境认主,你就放心吧!” “还不是你那破镜子!仙尊每次回来都只剩半条命。” 星霜毫不掩饰地埋怨,烨炟却不服气:“这怎么能怪我,他本来就只有半条命。” “我不管!反正,您务必收好天尘境,仙尊他……他最近好像病得更重了!” 烨炟:“……?” “一边吐血一边傻笑!可吓人了!” 烨炟:“……!” …… …… 丽娘一身大红喜服,衬得那双猩红的眸子更加诡谲了,虽然笑着,但她的笑已经没有了温度。 “薛郎,你看,”她指着布置好的喜堂,“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喜欢吗?” 薛继高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嘴巴被牢牢堵住,眼神惊恐,拼命摇头。 “你又骗我!”丽娘像被突然点燃的炮仗,声音暴唳:“在湖心亭你明明答应我的!” 她伸出手架在他脖子上,突然又大声笑了,“哦,我怎么忘了,那时你正处心积虑想杀我呢,哪会记得这些?” 薛继高涕泗横流拼命摇头,眉毛紧紧挤一起,疯狂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音。 “嘘——”丽娘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对他的惊恐视而不见,转身拿起装合卺酒的一对小瓢。 “喝了合卺酒,我们就是夫妻一体了,薛郎,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她面无表情,声调波澜不惊,但于薛继高而言却如临大敌,芒刺在背,有种说不出的惊悚。 丽娘执着卺瓢看了许久,是在回忆二人的过往?还是在重温花前月下的温情? 突然,她拿掉了薛继高嘴里的布,连薛继高也愣了。 “丽……丽娘……都是我不好……” “别说话,”丽娘捏住他的脖子,突然狠戾:“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吗?” 薛继高一阵咳嗽,丽娘将酒递到他嘴边。 他嘴唇颤抖着,脸都扭曲了。 这合卺酒大概是苦的吧——那么多眼泪滚在里面。 “薛郎,你不开心吗?”丽娘手上一用力,小瓢被捏得粉碎,“我们大喜的日子你为什么不高兴?难道你对我不是真心的吗?!” “丽娘……我……是我对不起……对不起你……求你……求你……”薛继高语无伦次,他不知道说什么丽娘才会放过他,只是一个劲儿道歉。 “对不起吗?”丽娘喃喃着。 薛继高拼命点头,“是我的错……丽娘,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求你……求你放了我吧……” “可是……”丽娘突然逼近,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可是我不想要你的对不起,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薛继高浑身一冷,犹如坠入冰窖,他本能侧脸不敢抬眸。 那张脸诡异、冰冷、阴森森的,连笑都令人胆寒。 “薛郎,跟我在一起令你如此难受吗?你不爱我了吗?还是说,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丽娘突然加大了力气,薛继高无法呼吸,青筋暴起,脖子被拧成怪异的弧度。 “不如,我就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吧!”丽娘开心道,鬼魅似的脸上笑得瘆人。 猩红的指甲瞬间变成锋利的锐器。照准薛继高心脏的位置果断扎了下去。 鲜血顺着苍白的手指蜿蜒而下,丽娘兴奋起来:“呀!我抓到了!” 薛继高拼命扭动,呜呜不停,脚尖几乎将鞋底抠穿。 “薛郎,你说过会对我好一辈子的,你说此生只爱我一人,你整颗心都是我的,现在,我要拿回去了。” 她一用力,指甲又进去半寸,血腥味开始弥散,“你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很好——”曦和鬼影一般突然出现:“他骗了你,就该死。” 千万缕红线从丽娘身体被抽出,而后又凝结成一枚碎片。 “住手!快住手!” 梦璃赶到的时候,整个人都蒸腾着一层雾气。头发湿漉漉贴在脸上,她扶着木屋的门框大喊。 丽娘充耳不闻,神情黯淡,力道却不断加大。 “对,杀了他,你是恨他的……”曦和的声音极具蛊惑性,碎片逐渐变大,丽娘的生命正在一丝丝被抽走。 梦璃由于一直奔波在雪中,雪水融化在衣服头发里后,又一路吹着寒风,此时已全身无力,头痛欲裂。 她只觉脚上越来越轻,身子一坠,瘫坐在地上。 “师傅!”云戟想扶她起来,但她却挣扎着,想要运功施法。 发丝上不断滴下融化的雪水,她的手一直在抖。无法聚焦的眼睛半睁着,呼吸断断续续,脆弱得仿佛立刻就要晕死过去。 云戟胸口一阵闷疼,毫不犹豫握住了她的手。 终于,金光再次闪现,如一道利刃带着屠戮一切的杀气朝曦和砍去。 曦和躲闪不跌,一声惨叫扑倒在地,呕出一大口鲜血后落荒而逃。 “丽娘,丽娘你醒醒……” 梦璃心疼地抱起倒在地上的丽娘,眼泪滚在她脸上,“醒醒……求你了,快醒醒……” 丽娘缓缓睁眼,她像做了个梦,“别哭……” “丽娘!丽娘!”梦璃轻轻唤着,“一切都结束了,我带你回去。” 丽娘虚弱地摇头,满地鲜血和紧眼睛的薛继高,瞬间让她明白了一切:“不用了,谢谢你,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对不起……” “别说了,丽娘,别说了……”看着怀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梦璃整个被悲伤淹没了。 “丽娘,我们说好的要一起逛京都,一起吃好吃的,买新衣裳,一起过好日子……商铺已经整理好了,你的房间就在我隔壁,你说喜欢家乡的枇杷树,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到时候就种在院子里,你只要开窗就可以看见……” 梦璃泪如雨下,她本就没什么亲人,所以总是很努力很努力地去经营。 可是从小春到丽娘,她们接连故去。还没来及的感受亲情,就要一次次面对失去,这种撕心裂肺的痛,一次次搜刮着她的心脏,令人窒息。 “梦璃,我……我死后,将我和薛郎……葬在……这夜梅园里……” 梦璃点头,又拼命摇头,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滚落:“丽娘……不要……不要……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你说要回去一起吃糖醋鱼的……” 丽娘拼尽全力挤出一丝笑,“别哭……” 冰冷的手从身侧滑落,那个开朗爱笑、喜欢吃炒蚕豆、一次能买十件衣裳的姑娘,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带着对这个世界无尽的遗憾离开了。 还没有好好做别,就匆匆离去,而此生再无见面的机会,梦璃失声痛哭。 长街吻过千堆雪,十二月的京都刺骨寒冷。 真正的冬天来了。 第57章 无法共鸣 曦和摇摇晃晃回到山洞,气若游丝跌坐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大长老背向而立,声音阴鸷:“那个丽娘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最适合提炼碎片了,你却只带回这么一点儿,还有脸回来!如此何时才能合成异魂石?!” “哎呀,看来伤得不轻啊。”相柳眼睛眯成一条线,毫不留情地揭短:“也不知是谁夸下海口,说要带回来最大的一片,我正想着开开眼呢,谁成想弄得如此狼狈!” 羲和并不与之计较,沉吟片刻:“是……是魔主……” “又找借口!”相柳吐着蛇信子,不屑道:“上次驿馆的地狱迷境你也这么说。” “当初地狱迷境,就是被这股力量震出裂痕,如今,这股力量好像更强大了,我怀疑魔主正在觉醒……” 大长老不置可否,若有所思。 千年前大战,梦仙与魔主同归于尽,如今屡次出现魔主觉醒迹象,让人不得不在意。 “魔主苏醒这件事非同小可,仅凭这两次还不能完全确定,曦和,你盯紧点。” 曦和刚领命下去,相柳转身蜿蜒着细长的身体阿谀奉承:“恭喜大长老,贺喜大长老,魔主现世,您千年的心血终于有所回报了。” “该恭贺的不是我,而是我们魔族乃至整个异族,上次大战魔族朝差一点就统领三届了,这次一定会达成心愿,成为三界霸主!” “吾等愿誓死相随,协助魔主,一统三界!” …… …… 安葬好丽娘,天已大亮,二人乘车回返。 梦璃只觉脑袋涨热得厉害,全身犹坠冰窖,她揉了揉红肿酸涩的眼睛,靠在车厢上。 云戟看着她那苍白如纸的脸,心揪成了一团:“师傅……你……可以靠在我身上的。” “我没事。”她挤出一丝笑。 云戟犹豫了一下,覆过手去。她的手异常冰冷,指尖像千年的寒冰。 “师傅,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徒弟最棒了,谢谢你,云戟。”梦璃抽出手又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云戟只觉得心里突然被抽走一块,一种无法言说的滋味涌上来,这种感受很陌生,就像一堵无形的墙横在两人之间,这让他有些失落,天空布满了乌云,飘来飘去却下不成雨。 “云戟,我总觉得丽娘与薛继高,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虽然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但云戟还是附和地问了一句。 “初遇丽娘的时候,她活泼开朗,率真又善解人意,像山间的一汪泉水般。 可是后来她渐渐变了,变得内敛、偏执、乖张、歇斯底里,甚至……甚至当街说出有肌肤之亲的话,原本如梅花般热烈纯洁的姑娘变成了死缠烂打的山野村妇…… 这一切应该都是那个红衣女人在捣鬼。” 梦璃愤愤不平,转而又无限怅惘:“云戟,你说,如果没有那个红衣女人,丽娘会不会放下同薛继高的过往,在京都好好为自己活着?” 云戟不知道,他不知丽娘会做何种选择,但却明白,付出一片深情后,没有人可以轻易放手,至少他做不到…… 梦璃突然想到了萧如白,坐不住了:“肯定是千年之期将至,魔族才会频繁动作,他们会不会对仙族下手?他会不会有危险?”说着就要催动眉心。 云戟摇着她的肩膀劝道:“师傅,他是神仙,轮不到咱们操心的,再说了,他很忙的,上次不是说,要去追查牡丹花妖毒的事情嘛,你这样贸然打扰也不好吧!” 梦璃稍一思忖,打消了想见一面的念头,讷然靠在车厢里,窗帘翻动,繁华涌入眼帘。 “你且听这荒唐春秋走来一步步,你且听这风浪永远二十赶朝暮……” 说书先生的声音咿咿呀呀传来,小春不知道,家乡的说书先生,说得尽是京都的繁华与向往,而京都的说书先生,说得却是满目凄凉与荒唐。 这些悲伤一点点抽走了梦璃的温度,也抽走了对京都的希冀与向往。 她第一次感受到繁华背后的孤寂、热闹里的凄凉。 她像许多住在这孤岛上的人一样,心灵变成了一个无法靠岸的孤舟,冠盖满途,车骑喧闪,满目荒凉。 她努力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但总不踏实,心里的疲累让刻意的睡眠变得很浅很浅。 “喂喂喂!说书的,你别唱了!” 喧嚣被骂骂咧咧声打破,掀帘望去,街上晃着个青袍书生,他似乎饮了酒,高声叫嚣。 “什么千古文章,全京都只有……只有我乐珈的文章最好!太仆千金她……她就是瞎了眼,看上薛继高那小子,孰不知我才是……” 乐书生没有说完就一头载倒,人们呼啦围了上去…… …… 梦璃再回房的时候,一切如旧,可她却恍如隔世,从这个房间里一进一出,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她靠在榻上浅浅睡去,梦里似乎又看到了丽娘与薛继高…… …… “梦儿,你怎么了……” 萧如白温柔地唤着。 梦璃本就睡的浅,松垮地睁开双眼,怅然若失:“你说,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呢?” 萧如白静默片刻,轻轻将她扶起来,端了药仔细吹着。 “我曾好几次见丽娘祈祷,可终究天不遂人愿。”梦璃低头,药匙送到嘴边却不张口。 “人生碌碌,竞短论长,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萧如白还没有说完,发现梦璃正怨愤盯着他,愠怒伏在眸间,已然是生气了。 “是!你是高高在上的神仙!看我们凡人如同蚂蚁一样!说什么荣枯有数,难道凡人就不可以争取一下自己的幸福吗?!” 梦璃发了一通无名火,赌气扭过头去。 “梦儿,我不是那个意思,”萧如白耐心解释:“我是说各人自有个人的命数,你莫要为此感怀伤了身体。” “我偏不信命数!凭什么丽娘的命数就是不得善终?她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梦璃委屈得眼里噙了泪。 “梦儿,凡人命数不是你我说了算的,这要看前生今世,兰因絮果……” “那是因为你从未把丽娘当朋友,你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好看,不知道她谈起薛继高的时候有多温柔,你不知道她其实想要的很少很少……你什么也不知道……” 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如奔涌的洪水顷刻间决堤。 她为丽娘不甘,也愤慨这世间的不公平,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状的委屈,说不得、碰不得,酸酸地积在心头堵得人难受。 她原本以为他是懂她的,可是却忘了,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又怎么懂得人间的疾苦呢? 她自以为与他亲近,可他们之间终究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梦儿,我只是希望你能保重身体,只是不想你伤心……”萧如白心如刀割,不知如何才能让她好一点。 梦璃不再理他,许多话憋在心里,宁愿独自神伤也不愿再开口。 从小春到丽娘,她打心底将她们当成至亲至近之人,这种失去亲人的痛楚,他又怎么会懂呢。 罢了。 萧如白往前推了推药碗,小心开口:“梦儿……都是我不好,不该惹你生气,药……你记得按时吃……逝者已矣,莫再伤心了。” 不伤心吗?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朝夕相处的人突然离去,怎么会不伤心呢? 自始至终,梦璃都没有回头,她倔强的背影透着凉意与孤独,小小的身影蜷在那,萧如白的心跟着碎成一块一块的。 他快不能呼吸,兀自坐在床沿上落寞又无助。想靠近,又明显感到了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踟躇再三,终究转身…… …… 萧如白回去的时候,烨炟正焦急地在屋里转圈,见他回来,忍不住抱怨:“怎么这么久?生个娃娃都生出来了吧!” 萧如白沉默不语,手里摩挲着一节烧焦的木枝,怅然若失。 “你……你不会没给跟她说吧?!” 第58章 梦回千年 “梦儿今天遇上了烦心事,我怕她睡不好。” “哎呦我的夜神大人,事关三界安危,你就只关心她睡得好不好?!” 萧如白:“……” 烨炟叹气,撇撇嘴,夺过他手上的枯枝把玩着,“当初你让我去商会查探,我灵机一动,铺了遍还原咒,结果就发现了这个。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萧如白:“……” “照我说,你就应该直接问她,去商会那日有没有碰见可疑人物,然后再提醒她注意,毕竟魔族很可能也在打梦仙的主意。” “她现在没有恢复记忆,说了也是徒增烦恼。”萧如白终于说话了,语调萧索。 从回来,火神就发现他的脸色不对。 说来这也是梦璃的功劳,自从萧如白找到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连烨炟这种不解风情的,都可以察言观色了。 “小白,我看你就是想逃避,她迟早有醒的一天,你现在陷得越深,恐怕到时候也伤得越深。” 他又何尝不知道呢? 可萧如白做不到。 他做不到不去想她、不去见她,更做不到不爱她,她只要对他笑一笑,他命都可以给她。 萧如白失魂落魄,声音也飘得厉害:“你再去趟落遥山,看看当年十万援军被歼的地方,是否留下什么线索。” “我不去!”烨炟拒绝得干脆,但看他那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随后又软下来:“你是知道的,小白。落遥山那儿冤魂无数,天界几次度化都没有度化干净,阴气太重,我乃火神属玄阳,跟那地方犯冲,我去不得!” 萧如白听罢转身,烨炟朝着背影大喊:“你放心去查吧!我帮你看着小梦儿,有我在,保证谁也不敢动她。” …… …… 天空电闪雷鸣,战鼓擂动,一列列军队强势压来,喊杀声冲破云霄。 身着铠甲的女将军神色凝重悬在空中,眼看大军压境,千钧一发之际,她奋力一震,全身真气磅礴而出汇于一处,金光乍现照亮半壁天空。 一颗火红的魂丹从丹田处缓缓升起,女将军再一用力,金光化作烈火,将魂丹燃做一束巨大的能量直指天际。 天空刹那被金光覆盖,龙吟虎啸,光华万丈,奔腾磅礴的金色如千军万马朝向一处奔涌,划破长空汇聚成一条长线。 长线积蕴的能量不断释放,天空仿佛被撕裂般风起云涌,长线不断变宽,直至裂开一道金色的巨大口子。 “梦儿!不要!” 一声嘶喊传来,白衣将军腾空而起,金色的天空刺入一道白光,天地轰鸣异常悲壮。 女将军闭目凝神,汇聚了全身力量,魂丹燃烧得更迅猛了,金光刺眼,天地震荡。 紧接着,有脚步声从裂口隐隐传来,由远及近,渐如雷鸣,随后披甲执锐的士兵流水般涌出,他们胸前的护甲上皆有个金闪闪的“梦”字。 金甲占据了半壁天空,一声高呼,振聋发聩,顿时两军交兵,厮杀声响遏行云。 女将军还来不及看一眼赳昂庞大的军队,便如一片羽毛般失去重心跌落下来。 “梦儿!梦儿不要——” 身着白甲的将军接住了坠落的女将军,歇斯底里:“梦儿!你怎么这么傻!援军马上就到了……” 白甲将军伤心欲绝,一遍遍呼喊,凄绝之声回荡山谷,锥心泣血,山禽飞鸟皆为之落泪。 …… …… 梦璃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恢复了一些感知,但梦境尚在,模糊在脑海里一个角落里,她担忧白甲将军,努力想再次进入梦境。 几次挣扎,半梦半醒间,她终于触到了梦境,那白甲将军缓缓抬头,满脸血污下,是那张熟悉的脸—— 慕之!! 被这一惊,梦璃完全醒了,刚才那幕太真实,以至于现在心还在隐隐作痛。 她想再回去看个究竟,但无论如何,都难再成眠,翻来覆去在床上烙了一晚上饼。 …… 翌日。 泫珂带着小灰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明日店铺就要开张,今天她比谁都紧张。 前前后后检查数遍,才放心将匾额拿出来,热情招呼着:“云戟,你能帮忙把匾额挂上吗?” “不能。”云戟拒绝得干脆,但看到梦璃刚好出来,又闷头接过了牌匾。 “小灰,快!般两张椅子过来。” 小灰勤快地拿来了椅子,但抬头一看云戟,吓得手一滑,椅子滚到台阶下面去了。 梦璃赶紧扶住小灰,“没事吧?”转而又看向云戟:“你不要对小灰那么凶嘛!看把她给吓得。” “师傅,我没有。” “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一定要和颜悦色。” “师傅,我真的没有。” “好好好。”梦璃不再争辩,“那云戟以后要多笑笑好吗?” 说着伸出手指挑起他的唇角做了个微笑的动作。 她的温度从指尖传来,云戟竟真的笑了。 “这就对了嘛!”梦璃也开心:“我家云戟笑起来真好看!这京都的姑娘们啊,怕是要害相思了,哎呀呀,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家姑娘。” “谁也不会便宜,我要跟师傅在一起。”他认真道。 “休要造次,”泫珂正色:“主子可是和……你,你还是赶紧把匾挂上吧。” …… …… 临州城。 自从云梦楼被毁,临州百姓人人自危。 宫恒奕又恢复了百无聊赖的状态,大夫人越发看他不顺眼了。 上次侄子陈鱼病重,陈氏找了半个临州城的郎中才堪堪保住一条命。一想到弟媳陈林氏软弱无能,连生病找郎中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陈氏就忧思不断。 正发愁着,红姑进来奉茶,“夫人,您备的礼已经给王夫人送过去了,门上还赏了奴婢两银子,说是双喜临门,来的都有喜面。” “双喜临门?” “可不嘛,”红姑喜滋滋回忆:“门上说,王夫人打算在寿宴上将娘家外甥过继过来,您也知道,王家无子嗣,王老爷那边人丁单薄,就从王夫人这边挑了个,听说呀,那个小公子长得可讨人喜欢了……” “过继……”陈氏若有所思:“红姑,你去趟陈家……” 第59章 侄子过继 冬日的庭院像镀了一层灰白,平淡萧索,宫如海外出归来,在门前住了脚步。 书声隐隐,抑扬顿挫,给本来肃杀的院景带来一丝生气。 “老爷,陈鱼说想姑父了,我就留他在府上小住几日,您也知道,他刚死了父亲……” 陈氏频频拭泪,宫如海默了一会,解下腰上的玉佩递过去,怅然一叹:“稚子丧父,着实可怜呐。” 陈氏无语凝噎,福了福身将路让了出来。 这里离耳房不远,书声传来,清清朗朗,有板有眼:“道者,圣人行之,愚者佩之。从阴阳则生,逆之则死;从之则治,逆之则乱。反顺为逆,是谓内格。” “小鱼儿在读什么?”宫如海巡声过去。 陈连州在世的时候,经常带儿子来走动,加之陈氏也看重,所以宫如海对这个侄子的对态度明显要比儿子好许多。 “回姑父,鱼儿在读《战国策》,正读到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颇有所触,鱼儿也要及早读书,不能等到用时再去读。“ “好好好,”宫如海笑逐言开,将玉佩递过去:“鱼儿有志向,姑父很欣慰呐!这是我的老师在我及第时所赠,如今姑父将其交于你,希望来日金榜题名,一展宏图。你先住着,若短了什么,想要什么尽管跟姑父说!” 与那个便宜爹不同,陈鱼是个懂事通透的孩子,做事有板有眼,待人毕恭毕敬:“多谢姑父,鱼儿定朝夕必争,发奋图强不辜负辜负的厚望。” “好孩子,好孩子。”陈氏十分欣慰,将陈鱼往前推了推,趁热打铁:“老爷,既然您与这孩子投缘,他又没了父亲,不如……”。 谁知宫如海却不解风情:“留鱼儿在府上多住几日,有什么短了缺了的,咱们做亲戚的得好好照望才是。” 陈氏一滞,笑容僵在脸上:“老爷说得是。” 一连数日,陈鱼日日在耳房里读书,陈氏却茶饭不思。 宫如海对于这个侄子很是在意的,吃穿用的,样样都高过亲生儿子宫恒奕,但他的关切也只限于此,对于沉鱼,他始终有一种客套。 府里下人最擅察言观色,他们对陈鱼日益敬重,而对于宫恒奕却越发轻视了。 宫恒奕对此倒是无所谓,但洗尘却如临大敌,整日哭丧个脸,仿佛他们马上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少爷,听说大夫人想将陈鱼过继过来,给咱们老爷当儿子呢!” “他收儿子又不是小爷我收儿子,关我p事!” “哎呦我的少爷哎!”洗尘急得拍手跳脚:“若是陈鱼少爷做了咱们府上的少爷,您就……您就……” “还能把我赶出去不成?”宫恒奕一副生死看淡的样子:“那样也好,我也落得个自由清净!” “祖宗哎——您可别说气话了!陈鱼少爷日日读书,老爷赞赏得不得了,您赶紧想想办法啊!” “我就算读了……” “你就算读了也没用!”大夫人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浩浩荡荡带了一众府丁小厮,身后跟着陈鱼。 “大……大夫人,您这是……”洗尘小意上前,搓着双手拘谨问道。 红姑站出来,耀武扬威:“侄少爷整日读书,需要个敞亮的屋子,只能委屈咱们少爷搬去偏房住了。” “凭什么?”宫恒奕不服,“凭什么他读书我就要腾地方?我要见父亲!” 宫恒奕最怕和大夫人纠缠,平日里见了也是能躲则躲,如今短兵相见,也只得硬着头皮刚了。 “老爷公务繁忙,你以为跟你似的终日游手好闲?他哪有功夫管这些后宅之事?” “表哥,”这时陈鱼上前来,像模像样作了揖:“表哥,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整日不务正业还要占着正房,而我居于耳房却要起早贪黑苦读,眼睛都要熬坏了。你不读书不知道尊老爱幼,但看在我们都是一家人,你理应体谅的呀!所以,还请你快些搬了吧!” “搬!”陈氏下了命令。 “你们!你们谁敢动!”宫恒奕暴喝一声,举起一把椅子挡在身前,“你们谁敢般,我就跟谁拼命!小爷我今儿个就算死也要死在这里!” 陈氏冷笑一声,不但没有被唬住,反倒像看小丑似的看着他。 没有母族的庇护,宫恒奕就像一叶扁舟,独自翻涌在世俗的巨浪里。 “把他抬出去!”陈氏没有耐心再看他的困兽之斗,双拳终究难敌四手,这么多人手,还怕治不了个他?! “老子就不走!”宫恒奕将凳子一扔,章鱼一样四脚紧紧抓住床柱子:“救命啊——杀人啦——父亲——” 洗尘在一旁不知所措,门口被紧紧堵死,大小姐这个救兵看样子是搬不来了。 他芒刺在背,插不上话,也不敢动手,只能闭着眼睛祈祷老爷快回来。 但老爷刚刚才出门,怎么可能回来呢? “住手!鬼哭狼嚎的成何体统!” 老爷?! 洗尘第一次觉得世间有神明存在,一定是神明听见了他的祈祷,派老爷回来救少爷的。 一众小厮慌忙规矩站好,低头不敢发一言。宫恒奕瞬间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他从床柱上下来,掸了掸衣袖,连带着洗尘也不自觉扬起了下巴。 “老,老爷……您,您怎么回来了。”陈氏已经笑不出来了,她艰难咽口唾沫,心虚地偷瞄一眼。 宫如海怒目而立,手背在后面肃杀又严厉,屋内落针可闻,气压低到让人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空气静默的可怕,所有人都盼着他说点什么,哪怕是呵斥,哪怕是责罚,也好过这般难捱。 “不就是搬个屋子,鬼哭狼嚎杀猪似的,成何体统?!” 陈氏:“……” 宫恒奕:“……” 众人:“……” 宫如海拂袖离去,留下众人愣在原地。 “夫人,老爷的意思……”红姑有点吃不准。 陈氏回神:“老爷的意思是……搬!” “搬!”红姑招呼众人。 一声令下,几人簇拥而上,直接将宫恒奕抬了出去。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杀人啦!救命啊!啊——” …… 第60章 态度转变 太阳初上,阳光透过窗子斑驳洒进来,宫恒奕咂巴下嘴缓缓醒来:“茶……洗尘,洗尘——” 好半天洗尘才着急忙慌的进来:“少爷,您叫我?” 宫恒奕气不打一处来:“搬到这个鬼地方也就罢了!怎么连你小子也使唤不动了?!” “少爷冤枉啊!”洗尘扑通一声跪地:“咱现在住偏房,不比正房宽敞,奴才只能睡在夹道改成的侧房里,夜里寒风刺骨,四下漏风,奴才只能……只能将头都缩在被褥里,所以就……就……” 宫恒奕一下子清醒了。 原先房里的白玉耳瓶、缂丝屏风、雕花大床统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陈旧破败的家具,各屋淘汰的、磕碰了边角的各类瓷器装饰胡乱堆在角落里。 “少爷……您说老爷他……”洗尘倒了茶,吸溜着冻得通红的鼻子,无比担忧。 “老爷老爷!有本事你亲自去问,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宫恒奕抓过茶杯一口喝光。 茶汤冷却后特有的苦涩伴着冰冷一直冷到心里,他只觉胃里一阵抽痛,索性掀起被子蒙上了头。 宫如海的态度给了陈氏莫大的鼓舞,当晚,她就张罗了一桌酒菜,安排陈鱼去前厅吃饭。 宫如海看了眼席上空的位置,陈氏赶紧解释:“少爷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今晚就不来了。这几个菜都是您爱吃的,老爷快尝尝。” 陈鱼殷勤宣酒,“姑父,这是姑妈特意托人从京都买的三白酿,冬日里喝最是暖胃补身。” 宫如海入座,陈鱼起身敬酒:“多谢姑父、姑母对鱼儿的照顾,虽然表哥因病没来,但也要谢谢他对鱼儿的照拂,不仅把向阳的屋子让给我,还说了许多宽慰、鼓励我的话,鱼儿很是感激,我先干为敬。” 三人开了席,有说有笑,老爷子对陈鱼也是赞许有加,仿佛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陈氏察言观色,夹了片素炒豆腐,“老爷,外面终归不比府里,您一向疼鱼儿,与其让他在外受苦,不如……” “谁敢让我的侄儿受苦?”宫如海浅醉,声音浑厚又有张力:“他在陈府若短了缺了的,你这个做姑母的要多帮衬,来府里小住也要多照应,不要让外人觉得他没了父亲就矮人一截,他还有我们这一脉亲戚,他表哥今天不是还把屋子让给了他!” 他把亲戚两个字咬得格外重,陈氏肚子里的弯弯绕绕生生给咽了回去。 偏房内,宫恒奕赌气将盘子一推:“这是给人吃的吗?残羹剩饭小爷不吃!” 洗尘从外进来,脸上挂了这几日少有的笑意:“少爷,少爷!小的刚刚得了个好消息。” 他掸了掸身上的薄雪,喜滋滋道:“小的听前面说,老爷没有同意陈鱼少爷过继的事情!少爷,您在老爷心中还是有分量的!您再忍几日,等陈鱼少爷回去了,咱们就熬出头了!” “小爷我不在乎!”宫恒奕无所谓地捧起碗,夹起一块素炒茄子。 “呸——这是人吃的嘛!” “恒儿——”宫铭悠推门进来,顿时被火盆里潮湿的炭火呛得连连咳嗽,她放下食盒,斥责起洗尘。 “你怎么生的火?呛死人了!” “大小姐冤枉啊!”洗尘叫屈:“大夫人派人送来的炭都是潮湿的,小的也没有办法啊。” “怎么不去帐房重新领?” “小的去了,可是被赶出来了……”洗尘低了头,一语道尽万般无奈。 “去!到我房里拿去,以后这里缺什么,尽管过去拿!” “哎——大小姐您真好!这个家里也就您还惦记少爷了……” 宫铭悠从食盒拿了饭菜,又拿帕子拭泪:“快吃吧,我恒儿受委屈了。” 宫恒奕大快朵颐:“长姐莫担心,这些不算什么,大丈夫顶天立地,当为国为民,又岂在乎一粥一饭!” 宫铭悠为他擦掉嘴角的米粒,万分疼惜:“府里人都道表少爷博学多才,有治国之志,可我恒儿也是英雄出少年,雄心壮志,一样少年英才。” 宫恒奕停下咀嚼,有点不好意思:“长姐……你……你这稍微有点儿夸张了。” “恒儿,”宫铭悠认真望着他:“你帮忙摧毁云梦楼,全临州城都知道呢!爹爹只是嘴上不说,他心里肯定以你为骄傲的。你都不知道,我现在出去感觉脸上特别有光,人家都羡慕我有一个好弟弟呢!我恒儿心系苍生百姓,将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今天的酸菜鱼格外酸涩,宫恒奕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一直傻笑个不停。 大夫人陈氏又是一晚辗转难眠,她有点摸不透老爷了。 明明对陈鱼是赞赏、疼爱的,那腰间的玉佩,亲儿子都舍不得给,还有宫恒奕搬出正房,他只字未过问,怎么到了要过继的时候却不肯松动丝毫呢? “夫人,夫人——”红姑掀开床幔轻声唤着:“奴婢给您换上安神香吧,您都数日没有好好休息了。” “红姑,你说老爷为什么不同意鱼儿过继呢?” 红姑是大夫人的贴身陪家丫鬟,深宅大院里过了半辈子,玲珑通透着呢,她不会告诉陈氏老爷是因着对孟柔儿的情,虽面上不表,但心里还是极重视宫恒奕这个儿子的。 所谓当局者迷,大夫人她看不通透。 “夫人,老爷不想过继,咱们可以想法子嘛!” 陈氏若有所思:“想法子?” “夫人您想啊,表少爷现在吃穿不愁,还有长辈疼爱,至于过继不过继,没什么两样,倘若……” “你是说……” …… 宫铭悠提着几样点心去了大夫人房里。 对于这个女儿,陈氏是满意与骄傲的。 “母亲,快尝尝,这都是我亲手做的,刚出锅还热乎着呢!您最近操劳,得多吃些。” “呦,今儿个嘴这么甜,有什么事,说吧!”陈氏拿起糕饼咬一口,宠溺地刮她的鼻头。 “嗯……母亲,恒儿那边……” “你看着安排就好,母亲最近操劳鱼儿的事情,要是有不周的地方,你看着安排就好。” “谢谢母亲!”宫铭悠大喜过望,“其实恒儿他只是启蒙晚一些,他也有报国为民的远大志向。” “当然,”陈氏又拿起一块糕饼:“我宫家人,哪个是孬种?” 大夫人从未称赞过宫恒奕,她的态度突然大转变,让宫铭悠有些不知所措。 “你也说了,他启蒙晚,我看读书就算了,他不是那块料,不如就请个武行师傅上家里来好好教导,说不定咱们宫家还能出个武将军呢!” 第61章 百口莫辩 向来冷清的府衙,最近热闹了起来,书声朗朗,习武飒飒,恍惚间竟有了文韬武略的光景。 “少爷今天练得不错!”武行师傅连连夸赞,随即话锋一转:“不过……” “师傅有话直说。” “武行讲究交流切磋,就像下棋一样,要对奕才能发现自身不足,也能学习别人长处。咱们关着门在家练习,闭门造车终究是短浅了些。” “那您的意思……” “不如咱们召集临州城爱武之人举办个武行切磋大会,一来可以研习武学,提高武艺,博众家之长;二来也可广交朋友,为以后铺路。” 宫恒奕其实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况且自己学艺时日尚短,怕撑不起这样的场面。 “多谢师傅好意……还是以后再说吧。”宫恒奕胡乱敷衍了过去。 临时搭建的练武场离前院只隔了道矮墙,休息的时候,一阵嘈杂传了过来。 隔壁院中正争论着什么,隐隐还有老爷宫如海的声音。 “鱼儿说得不错,很有自己的见解,以后这种以文会友的雅会多办一些,好让我这把老骨头也看看年轻人的风采。” “鱼儿小小年纪便能操办此等集会,真是少年可畏啊,老爷。” “少年可畏!” …… 陈氏与宫如海毫不吝啬的夸赞穿墙而来,宫恒奕心里五味杂陈。 “少爷,”武行师傅又上前来:“年轻人开办集会,无论文武,皆是为了学问长进,少爷上进好学,老爷也会欣慰的。” 宫恒奕犹豫不决,毕竟在父亲面前“争宠”这种事,他从未做过,但武行师傅却胸有成竹:“少爷一直以来练武都极刻苦,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在老爷面前展示一番,想必老爷也会高兴的!” “那……那全凭师傅安排吧。” …… 府衙要举办武行大会的消息不胫而走,三日后整整来了百十号人。 陈鱼也好奇,他放下书本偷偷溜过来想看个究竟。 远远的就见院子里全是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刚刚落败的一个武夫正恼着从里面挤出来,刚好撞上东张西望的陈鱼。 “哪个不长……”陈鱼刚开口便被武夫揪住了衣襟。 那人拔高声音跋扈道,“撞了爷,你打算怎么赔?” “这位壮士……”陈鱼陪笑行礼:“误会,都是误会,撞了您是小生的不是,若您有什么需要我叫帐房过来,您说与他便是。” “怎么?有钱了不起?打发要饭的?”武夫不明事理,招呼了几个同行的人将陈鱼团团围住。 “武行里靠拳头说话,你若打赢了我,这事便罢。” 前面锣鼓喧天,叫好如雷,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淹没在满院的喧嚣中。 “几位壮士,有话好好说,实在不必动武,不如……不如随我进屋喝杯茶消消气……” “呦,小子是府衙的主儿?”武夫戏谑着,另一个却不屑道:“大哥你有所不知,他是陈府上那个死了爹的便宜儿子,赖在这里不走,假装是主儿呢!” “哦?听说你在府里作威作福,总是欺侮宫家少爷?宫少爷是我们武行的人,你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胆了?!” 陈鱼面红耳赤:“我与表哥兄友弟恭,你们休要欺人太甚,等我告诉姑母,将你们统统赶出去!” “呵!你是宫家请来的客,我们也是宫家请来的客,凭什么把我们赶出去?弟兄们,给我上!” 武夫扬手一招呼,几人将陈鱼拿住了。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句:“不好了,打起来了!” 前面的人被吸引过来,陈鱼已鼻青脸肿,衣衫不整。 “宫少爷,你放心,我们已经教训这小子了!”武夫扯着嗓子吆喝,满院子的人都听到了。 我放心?我放哪门子心?! 宫恒奕觉得蹊跷。 “关小爷什么事?!” “宫家少爷,这就是你不对了,咱们武行替你出头,你怎么翻脸不认人!”武夫站出来叫屈:“你说陈鱼没了爹,老爷又不收他,无依无靠的让我们可劲儿欺负……” “谁说他无依无靠了?!”红姑喊了一声,众人识趣让出一条小道。 后面跟着大夫人,还有—— 老爷?! “鱼儿!”陈氏去扶陈鱼,“我可怜的孩子!怎就受这般欺侮!这是什么世道啊,欺负人欺负到我鱼儿头上了!” 陈氏嘤嘤啜泣,满院子人都看着,似乎都在等宫如海的态度。 “爹!我没有!”宫恒奕争辩,“我一直跟着师傅习武,从未见过此人!” 他求助地望向师傅,希望他能帮自己说句话,以证清白。 “少爷,你怎么忘了?你说想熟悉一下各路武功招数,最近王二不是天天入府陪你练功吗?你们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师傅的一番话坐实了他勾结武行刁难陈鱼的事实。 “爹,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你相信我,爹!”宫恒奕虽着急,但百口莫辩。 “姑父,不怪表哥,我住了这么久,不待见我也是应该的。”陈鱼擦着鼻血,可怜巴巴的。 “老爷,鱼儿着实可怜啊!没有爹爹庇佑,他还这么小,就受尽欺侮。”陈氏俨然一副慈母的姿态,一番话博了许多同情。 众人齐齐看向宫如海。 是偏袒自己儿子好坏不分?还是收了侄子给他个身份,让他以后不再受欺负? 宫如海铁青着脸沉默良久。院子里渐渐有了细微的声音,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鱼儿是我的侄儿,以后谁敢欺负他,就是跟我宫如海过不去!” 陈氏一听,哭得伤心:“老爷……鱼儿若不在身边,他若受了侮辱,咱们又怎么知道呢?这个孩子宽厚,就算受了委屈也不会说的! 别说在外了,就算在家里,在这个院子里,有的人还不是想欺负他就欺负他!” 陈氏扯过陈鱼,二人相拥而泣,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不忍多看。 “从鱼儿进府你就百般看不顺眼,”陈氏愤怒望向宫恒奕,“我前儿个还纳闷为何一向纨绔的少爷怎么突然转性,勤奋好学了,原来,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陈氏气得发抖,红姑赶紧为其顺气:“少爷,您想学武,夫人可是花了大价钱给您请师傅的,没想到……没想到你竟存了这样的心思!” 宫如海暴跳如雷,怒目瞪向宫恒奕:“逆子!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宫恒奕急的满脸通红,可此时没有人能为他说句话,他能做的只是一次次为自己辩解:“爹!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宫家少爷,你就认了吧!” “是啊,敢作敢当!” …… 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一时间,他成了众矢之的,千夫所指。 人心难测,人言亦可畏。 宫如海叹口气,似乎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他敛了敛神,沉声道:“既如此,罢了……那就挑个日子,将鱼儿……” 众人将同情心悉数给了陈鱼,如今听到宫如海这么说,仿佛也有着自己的一份功劳似的,付出的怜悯终究没有白费。 陈氏嘴角微微上扬,陈鱼不再哭哭戚戚,红姑做好恭贺行礼的准备。 所有人都等着老爷宣布。 “将鱼儿过继给……” “圣旨到——” 第62章 讨要荷包 临州离着京都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圣旨能到这地方来,着实稀罕。 大多数人可能一辈子没见过宣读圣旨到情形,如今赶上了稀罕,别提有多激动了! 鱼贯而入的侍卫穿着宫里的官服,阳光下明晃晃的,“谁是宫恒奕?” 宫恒奕还愣在原地,宫如海回神连唤数声,只好行了一礼:“这位便是犬子,诸位见笑了。” “府衙宫如海之子宫恒奕接旨——” 宣旨的人将尾音拖得极长,勾住人的心尖。 宫恒奕迷迷糊糊跪了,又迷迷糊糊听了旨。 “临州府尹宫如海之子宫恒奕,心系苍生,辅我社稷,摧毁人口地下交易场所云梦楼,朕心甚慰。滋特提拔为大理寺右评事,其父教导有方,提拔为京都府尹,钦此——” 宫如海磕头谢了恩,并没有想象中欢喜。他催促儿子赶紧接旨,又张罗着给官差侍卫送上辛苦钱。 官差倒是和善,递过圣旨,接了银子,叮嘱道:“宫大人恭喜了,尽快准备启程,回京复旨吧。” 人群沸腾了! 不得了了,这可是京官! 几个有学问的给大家讲解道:“大理寺右评事,正七品,京都府尹,正八品,青出于蓝胜于蓝啊,儿子比老子官职还高哩!” 原本以为,宫如海会放鞭鸣炮,大宴三天,可看他那样子,竟有些惆怅。 陈氏直接傻掉了,纨绔窝囊的宫恒奕和光耀门楣的京官,明明八杆子打不着啊! “夫人,夫人,地上凉,您快先起来!”红姑拉扯了好久才将瘫在地上的陈氏拉起来。 陈鱼的鼻血顺着下巴淌进脖颈里,冷风一吹,凉飕飕的。 宫恒奕也回了神,他撒腿就朝长姐屋里跑,边跑边叫,兴奋无比:“长姐!长姐,我们要去京都了!” 宫铭悠淡然为他擦去额角的汗,嗔怪道:“小厮先一步过来报喜了,看你,要做官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太好了!梦璃、商云戟他们都在京都!”宫恒奕咕噜噜饮了半壶茶,“哦对了,商云戟就是上次救的那个少年,他现在是梦璃的徒弟。” “啪!”宫铭悠一个没拿稳,茶壶摔在地上,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触动了。 “长姐,长姐?你怎么了?” “没……没事。”宫铭悠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慌乱:“我就是太开心了。” “嗨!开心的还在后头呢!前几天还收到梦璃的信,说开了家解梦馆呢!等到了京都……” 开心的在后头…… 宫铭悠脸倏的一热。 谁说不是呢。 …… …… 京都。 今天是梦璃店铺开张的日子,她为店铺取的名字是“饲梦馆”。 梦境也是有生命的,需要人们用心去饲养,如果给予的是善念,那么结出来的便是好梦,倘若恶念缠身,结出来的也也只能是噩梦。 说是饲梦,其实是养德。 门口的舞狮队正热闹,泫珂卖力拍手叫好,“主子,咱们的舞狮队可是请了全京都最好的,一会儿的宴席也选了京都最顶级的一品酒楼,这些都是夜……” 咚咚咚—— 双狮抢珠,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泫珂——你刚才说什么——”梦璃大声吆喝着。 “我是说,咱们的花销都是夜神……” 啪啪啪—— 鞭炮齐鸣,震耳欲聋。 云戟本能的想为梦璃遮住耳朵,但中途迟疑一下,就捂到她手上了。 鞭炮在头顶炸响,梦璃赶紧为云戟捂住了耳朵,二人就这样互相为对方遮挡着震耳欲聋的声音。 梦璃开怀大笑,俏丽的脸掩在弥漫的烟雾里若隐若现,云戟一时沉迷,不能自已。 舞罢狮子、燃罢鞭炮,泫珂张罗着搬来一张长桌,上面小山似的堆满了香囊荷包。 “今天饲梦馆开张,我们特意准备了安神的香囊送给大家,祝大家每晚都有美梦相伴!请大家一个一个来,不要拥挤。” 泫珂忙得不亦乐乎,她趁着人多挤到了梦璃与云戟中间,几人正忙着派发荷包,一袭白衣站在了桌子旁。 一双好看的手伸过来,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哎,等等,丝绦好像松了。”梦璃将荷包又拿了回来,认真打着丝绦。 这双手太出众,梦璃不禁抬头寻向它的主人,看清来人后,赌气一噘嘴,将荷包塞给了别人。 “你来干嘛?” “今天饲梦馆开张,我来讨个喜面。” “你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仙,还缺荷包?” “我不缺荷包,我只是缺你给我的荷包。” 泫珂挑了个鸳鸯戏水的塞过去,“主子,其实我一直想说,咱们开张的一应花销都是仙尊出的。” “我是没给你钱吗?”梦璃攥紧荷包,咬牙埋怨。 “给是给了,可那些要留着给您当嫁妆呀,我……我舍不得花。” “要那么多嫁妆干嘛!我是多难嫁?” 她一直觉得泫珂通情达理,是个值得交心的人,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么快就看走眼了。 “梦儿,我想要。”萧如白指着她手里的荷包,目光殷切。 梦璃转过身,她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心软。 “主子,这里就交给我们吧,您进屋休息吧。”泫珂将梦璃推了一把。 云戟心里很不是滋味,又酸又胀,火气无处发泄,只可怜了那些荷包。 梦璃刚一进屋,萧如白就从背后抱住了她。 “梦儿,我错了,你不要不理我。”他的声音软的如黎明的雾气,萦萦绕绕在头顶呢喃。 梦璃挣脱几下,鼓着腮帮子生闷气。 他不来的时候,心里盼着,他来了,又生气,想原谅他,可是心里总是不舒服。 他的手臂环在胸前,她真想狠狠咬一口发泄发泄。 萧如白实相地递过手臂。梦璃张了嘴却没用力,烦躁地一推,自己卧到贵妃榻上生起气来。 “梦儿……”萧如白也在一侧卧了,贵妃榻本就不宽敞,梦璃只觉有点挤,她使劲扭了扭身子想将这个男人推出去,但他却顺势环住了她。 温热的鼻息呵在耳根和后颈上,一股柔情袭来,她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心跳。 “梦儿,我错了,我不应该忽略你的感受,”他撑开她的小手,与之十指相扣:“我只想让你在凡间平淡过一生,可又忽略了红尘的种种,你是有血有肉的人,有爱有恨,这很正常,而我却总妄想你可以超然物外,不为凡事所伤。” “神仙都能超然物外,不为情伤吗?是不是成为真正的神仙后,就不会再伤心了?” 梦璃微微转身,已经没有那么抗拒了。 “不是。”萧如白淡淡答道,“凡人心伤不过一生一世,而神仙,却要生生世世受苦。” “那你也曾伤心过吗?” 第63章 病人就诊 梦璃转身,这才发现,几日不见他竟然清瘦许多。心里的怨气一下子就被心疼替代。 “梦儿,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 萧如白眼角微红,看得出,这段日子他并不好过。 “我……我没有生气,我只是……” 他认真看着她,唇微微张着,眼里柔得能流出溪水。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知道我为什么开心,为什么难过,我……所有的一切都想让你知道……” 萧如白胸膛有一团火,一把揽住了她,“以后我一定不让你伤心了,梦儿,你不理我,我觉得天都要塌了。” “我哪有……分明是你不来找我……”梦璃埋进他怀里,一副抵死不认的娇憨样子。 “嗯,都是我不好。”他低头吻她额角的发。 “那你……有没有想我?” “有。我要疯掉了。” 梦璃忍不住笑了,又往怀里钻了钻:“想我了就来找我,不要死撑着,像我这种人美心善的,你只要一开口,我就心软了。” 仿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戳了一下,萧如白扶起她的肩膀,认真看着。 冬日的阳光从窗子洒进来,轻柔落在肩上,他像经历了一场风雪,逆流而来,一双眸子深邃得要将人吸进去似的。 “都瘦了……”梦璃抚上他的脸,拇指轻轻摩挲,心疼得不得了。 “梦儿,这段日子我太难捱了,我就像一片离了枝头的,日晒风吹的,叶子……” “嗯?” “但是你的唇可以使它润泽,你……愿意吗?” 梦璃娇羞,轻轻推一推:“幼稚。”又忍不住偷瞄他的唇,心里悄然升起一丝期待。 萧如白不以为然,很认真回答:“你不知道吗?面对心爱的女人,每个男人都有返老还童的绝技。” 把幼稚说得这般清新脱俗,梦璃咯咯直笑。 “梦儿……” 萧如白吐气若兰,鼻息扑在脸上,点燃了她心里的小火苗。 “梦儿……” 梦璃心脏狂跳,直往他怀里钻。火苗迅速蔓延,她感觉整个人都滚烫滚烫的。 他捉住了白瓷般小巧的下巴,没有丝毫犹豫吻了上去。 他的吻温柔疼惜又带有男人特有的力道,不再像以前那样存着一丝试探。梦璃只觉行至朝霞雾里,又坠入八暮云间…… “主子!主子!!您快来看看——” 泫珂在楼下大声喊着,梦璃一惊,磕到了萧如白的牙齿,窘迫之下慌乱推了推:“你你你快去忙吧。” 她的脸染了落日的朝霞,柳眉低垂,不敢抬头看他。 “我不忙。我陪你下去。” “不不不用了,”梦璃娇羞的样子,惹人怜爱,她又使劲推了推:“你快去忙吧……” 楼下一个老妇正扯着嗓子朝里喊:“掌柜的!谁是掌柜的?” 泫珂为难地望了眼梦璃。 “让他们进来吧,” 妇人身后跟着副担架,上面的人满脸油彩,寒冷的天气里只穿了件戏服的里衣,身材微微发胖,看身形是个女子。 老妇抓住梦璃的手神色焦灼,“姑娘啊,您快给看看吧,玫娘梦呓好几日了,就是不见转醒,听说您这里能解梦,老身就拜托您了,一定要治好她,全家都指望她登台过日子呢!” 人被抬进了一楼的客房,梦璃只留了泫珂。 “主子,那老妇人真是的!”泫珂狠狠剜了一眼妇人的背影,撅着嘴抱怨:“闺女都那样了,她还想着登台挣钱,怎么,唱戏能赚很多钱?” “能啊。”梦璃解释:“梨园这个行当旱死涝死,成了角儿的名伶一开口,比云梦楼的花魁都值钱呢!” 女人身上有淡淡的酒气,泫珂拽出她手里的东西仔细一看,脸不唰一下红了。 这是两条被攥得皱皱巴巴的男人的腰带。 泫珂跑开,拿了绒巾来一点点仔细擦去女人脸上的油彩。 她看着年纪不大,皮肤却干枯,没有一点光泽,黑魆魆的,烟熏火燎一般。 女人神情舒缓,不停梦呓。 “婉儿,小薇,你们好了吗?我要开始找了……” “明天我们再一起玩好不好,明天我带一副彩石五子……” “不对不对,不应该走那里,那儿有兵,会吃掉你……” 梦璃催动法术,带着泫珂入了梦。 梦境里是孩童们一起玩耍的场景,捉迷藏、抓五子、下娃娃棋,有个皮肤黝黑的胖胖的小女孩笑得天真烂漫。 梦璃拉起她的手:“跟我来。” “不要,”女孩挣脱开,“我还要玩!”她掏出一个桔子,剥开来与同伴分食,但桔子的味道似乎不太好,酸涩让她面目扭曲。 不远处一间破败的屋子里传出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梦璃想上前查看,但体力不支,差点栽倒。 泫珂赶紧扶住,替她不值:“主子,您刚恢复一点法力,又何必急着做丹药呢?等以后完全恢复了,慢慢做不就好了?” “早做出来我才安心啊。”梦璃摸着她的头解释道:“这样一见面就可以给他,在临州的时候他帮了我那么多,我也要尽全力帮他完成心愿才是。” 泫珂只得点头:“主子,梦里都是她小时候的情形,难道她发病跟儿时的经历有关?” 梦璃指着不远处的小女孩说道:“你看,她玩的游戏都是需要好几个人才可完成的,这说明她极度渴望融入到玩伴的团体中去,而且她吃的东西也是诸如橘子之类,一瓣一瓣利于分享的东西,可橘子的味道并不好,所以她一定有过一段难以融入群体的伤心历程。” 梦璃体力不支,二人退出梦境。 泫珂将人安顿好,拉住正往外跑的小灰:“主子休息了,我们出去打探一下情况。” “可是……”小灰面露难色,盯着门口支支吾吾:“泫珂,我听说今天京都来了个新上任的官员,带的家眷美得跟天仙一样,那太傅家的公子见了她,你猜怎么着……直接定在原地不会动了!我也想去看看……” 泫珂叹口气,狠狠剜她一眼。这个小灰不是迷恋话本子就是四处打听八卦,一天到晚看不见个人影。 …… …… 天界。 三台星君一进门就被九真仙人拉住了:“来得正好,来得正好!快陪我下一盘!自从梦儿走了,下棋都找不到个人!” 他一边抱怨一边将人往桌前拉。 三台星君用力挣脱,“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下棋!” “什么时候?” “魂石!梦儿的魂石亮了!” 九真仙人一愣,“你说什么?!你你你再说一遍!” “梦儿的魂石亮了!” 第64章 魂石异动 魂石林位于九宸天际的飘渺之畔,所有位列仙班的神仙,在被授予神职位的时候,都会抽取一丝精魄铸成魂石,置于魂石林。 魂石与本体息息相关,可观生老病死,可观气运兴衰。 由于此地偏远又鲜少有人来,看管的仙官正抱着丈八点钢茅打瞌睡。 三台星君压低了声音,“梦儿的魂石在西北角斗三点位置,咱们速去速回,别惊动入口的神官。” “我来看自己的徒儿……”九真仙人不服气,脱口而出,门口的神官眉头微微皱了下,吓得三台星君拉着人就跑。 神官警惕地打探了下四周,发觉并无异常后,回去继续打瞌睡了。 “你能不能小点声。” 面对埋怨,九真仙人一肚子委屈:“我来看自己的徒儿还得偷偷摸摸,搞得跟做贼似的!” “行了!梦儿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也是偶然星象推演捕捉到一丝异动,若被人知道咱们来过,天帝一定会大动干戈搜查梦儿下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忍忍吧!” “我……”九真仙人咬牙妥协了。 二人悄悄从入口闪了进去。 一条荧石铺就的大道蜿蜒向前,散发出芊绿色的光芒,石缝里稀疏长着蒲英草,鹅黄色的绒毛随风飘摇。 道路两侧耸立着奇形怪状的镜石,映出两个时而被拉伸,时而被压缩的怪异身影。 “哎呀,你快点啊!”九真仙人本就是个急脾气,再加上事关他的宝贝徒弟,心情就更急躁了。 “不好!”三台星君眉头突然一皱。 只听哎呦一声,九真仙人捂着脑袋连连后退。 网状的结界一闪而过,二人恍然大悟,急急撤去。 神官提着丈八点钢茅迅速赶到,仔仔细细查探了一番。 “难道我听错了?”他有点怀疑自己,“唉,可能太累了,出现了幻听……” 隐在镜石缝隙里的二人警惕地朝外张望。 “三台你是不是又胖了!往那边点,挤死我了!”九真仙人扭着身子全身不自在。 “为了梦儿,你就忍忍吧!就这点缝隙,再挤就出去了。” “你什么意思?好像我不疼梦儿似的……” 待神官竖耳一听,不对劲! “谁!出来!” 神官越走越近,“谁!胆敢私闯禁地,赶紧出来!” 三台星君朝旁边狠狠瞪了一眼,目光不经意看到了腰间的酒葫芦,抢过来打开倒在九真仙人身上,又一把将人推了出去,与赶来的神官撞个满怀。 “哪……哪里来的小毛贼……想……想偷我的酒……”九真仙人抱着葫芦,醉眼朦胧。 “九真仙人?您怎么在这?” “我怎么在这?我……我还想……还想问你呢!说……为什么偷……偷我的酒……”他抱住神官,撒起酒疯来。 “您喝多了!我送您回去吧!”神官扶住他往外走。 “不用!你就是想……想偷我的酒,我不用……我……我自己走……” …… 不久后,三台星君和九真仙人又在结界处汇合了。 “演得不错!我现在知道梦儿撒泼打诨的本事哪里学来的了。” “你少打趣我!几万年不来,都忘了这里有结界了。” 二人神魂离体小心过了结界,直朝西北而去。 魂石林广袤,立着的魂石不计其数,西北角上,一颗半人高的魂石尤为显眼。 它通体灰色,暗淡无光,跟周围五颜六色的魂石形成鲜明对比。 九真仙人立在魂石前,神情黯淡,小梦儿一蹦一跳跟在身后来置放魂石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 他吸溜下微酸的鼻子,将整个手掌覆了上去:“果然……虽不明显,但魂石已经恢复了生机。” 三台星君指着魂石底部:“你看。” 通体灰暗的魂石,底部竟然像萤火虫似的微微发出一团紫色的荧光。 “梦儿回来了,梦儿回来了……”九真仙人喜极而泣,他仿佛看到小梦儿眯着眼睛甜甜喊他师傅。 巨大的喜悦袭来,他竟像个孩子似的抱着魂石自语起来:“梦儿,为师等得你好苦啊!你这一走,都没有人陪我下棋了,没有你叽叽喳喳的声音,九真殿不知道多冷清……别动我,让我跟小梦儿再说会话……都说了别动……” 九真仙人抬头,顺着三台星君所指看过去,顿时火冒三丈。 “谁!”他跳起来指着旁边一块魂石暴喝道:“到底是谁!” 刚才只顾感伤,并没有注意旁边有颗魂石离得竟如此近,几乎要贴上了! 魂石跟本体息息相关,关系较亲近的人,魂石也会离得近,就比如梦璃的周围就是几个师傅的。 眼前这个散着蓝光的魂石,竟然比他这个大师傅靠得还近,这让他情何以堪。 “谁?这是哪个挨千刀的!” “是夜神。”三台星君若有所思,“不过,他的魂石为何如此暗淡,看着像丢了半条命似的。” “哼!死了才好呢!”九真仙人气急败坏,直接上手去推。 “别白费力气了,魂石跟气运命数相关,你推一推他就能走吗?” “我不管!我就要他离我的梦儿远一点!”九真仙人驱动法力,愤怒伴着雷霆从双手衍生出一道电光绳索,他用力一抛勾在蓝色魂石上。 “让你……离梦儿……远一点……”九真仙人用尽全力,魂石丝毫没有动,他的怒火却被点燃了。 “九真,你别做傻事……” “你甭管!”九真仙人双眼微闭,聚集全身精纯之气运于丹田,循环一个周天后由手掌迸发而出! 只听哐啷一声脆响,九真仙人往后退了好几个趔趄。 他顿时傻了眼。 原本好好的魂石竟然碎开只剩了一半! “这这这……我我我……”九真仙人抓起地上崩碎的石片语无伦次:“怎么会这样?三台,你你你得给我作证啊,我没怎么用力的!” “确实没怎么用力,只是用了上古耀阳之力,而已。”三台揶揄道。 九真仙人盯着那半块魂石打量一番,违心道:“这不还剩半块嘛,魂石不灭,九魄不绝,他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说不定,这石头本来就坏了呢!你可得给我作证啊!我可没来过魂石林……” 说完也顾不得什么魂石位置了,拉起三台星君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 落遥山。 “小白,小白你怎么了?”烨炟连唤数声,萧如白才回了神。 “魂石……” 待二人赶到魂石林的时候,烨炟傻了眼,“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他蹲下查看碎片,猜疑道:“小白,你说会不会是九真他们,刚才来的时候,我见他们慌慌张张从这个方向出来……” 萧如白倒是淡定,调息、运功、施法,行云流水间地上的碎片被悉数聚集起来。 “这次用结实一点的障眼法,省得再碎了,麻烦。”烨炟盯着梦儿的魂石,揉搓着下巴:“看来,是瞒不住了。” 第65章 打探情况 泫珂回来同梦璃说了她打探到的情况。 女人名叫詹小玫,有一弟,是从乡下搬来京都的,她的母亲说,小玫自学成才,天生吃这饭。从家乡唱出名头后,一路来京都又成了角儿。 “师傅,”泫珂面色微红,支支吾吾:“我还打听到,她……她脾气古怪性情乖张,还……还公开招募男子,两三天就换一个,有时一次招好几个,她的风流韵事能写一箩筐话本子呢!” 泫珂转过身,那些关于詹小玫放荡不羁的奇闻轶事,愣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主子,您猜,她最常去的地方是哪?” “酒肆。” “您怎么知道!” 梦璃一笑:“她来的时候,虽然只着了里衣,但全身都散发着淡淡的酒气,想必是常饮酒的。” 泫珂点头:“她一个女子,竟然……竟然酗酒!” “走看看去!” …… 京都的冬天,大多时候是白色的,同一片穹顶之下,这里仿佛格外容易落雪。 而印象中的临州城却极少有雪,那里的冬天总是灰蒙蒙的,阴暗干涩,夹杂着凛冽的寒风。 梦璃踏进酩酊酒肆后,仔细摘了雪帽,掌柜的热情上来招呼。 “这位姑娘,想来点什么酒?”见她犹豫,掌柜的又道:“今日有雪,可以试试三白酿,热饮绵柔暖身,冷饮沁脾开胃,是我们店的招牌。” “掌柜的,请问詹小玫常来吗?”泫珂抖了抖雪帽,探过身子询问。 掌柜的敛了笑容,冷冷回了句:“从不。” 梦璃赶紧掏出一锭银子,“来坛三白酿,不用找了。” 就如冬日的雨雪遇到了太阳般,掌柜的满是褶子的脸上瞬间晴空万里,热情攀谈起来。 “姑娘有所不知,詹小玫虽好酒,但像她那样的角儿,是不会来我这种沽酒铺子的,人家在第一楼常年包桌,醉生梦死,逍遥快活着呢! 有好几回她差点喝死过去,人们就劝她,你这样又纵yu又喝酒的……” 掌柜的突然意识到,眼前是两位姑娘,干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但说无妨。”梦璃脸微红,声音却落落大方。 掌柜的继续道:“有人劝她,你这样放纵自己,就不怕遭报应吗?你猜她咋说?她说,报应?这是像我这么丑陋的女人活该得到的待遇。你听听,你听听,这是什么话!真是个疯女人!” 掌柜的摇头叹气,末了又问:“你们是她的朋友吗?” “……” “瞧我,她哪来的朋友!” “是。” 掌柜的尴尬笑笑:“你们都是心善的人,我劝你们啊,离她远一点。前几天,跟她走得稍微近的几个人都得了怪病死了,她不仅疯还带煞!” 他朝门口打量一眼,表情夸张得仿佛亲眼所见一般:“据说那几人中邪似的不停梦呓,才几天功夫就一命呜呼了,尸体还在衙门躺着呢!” 梦璃接过酒,礼貌地点点头,掌柜的却连连摇头,摆摆手进去忙活了。 “主子,我们现在去哪?”泫珂觉得这样的天气,围炉浅酌,美酒应该配佳肴:“那边是烤鸭店,那边是肉脯铺子,还有那,全味斋,京都最有名的卤味,主子,我们去哪?” “去衙门。” “……”泫珂站在原地,“主子,要不咱们先把酒送回去吧,等雪小一些……” “不必,”梦璃晃了晃酒坛:“万一碰上知己,开怀畅饮也是美事一桩。” 雪势渐大,行人稀疏,整条街都模糊了起来。泫珂撑开油纸伞为,鲜红的伞在漫天雪白中格外亮眼,衬得人像画里走出来似的。 衙门口冷冷清清,大门紧闭,门口也没有当值的,大概是认定这样的天气里,哪怕有冤屈,来投状的也宁愿选择等一等吧。 泫珂敲了好久的门,终于,那扇漆黑油亮的大木门缓缓闪出一条缝。 “谁啊!今日不接状!”来人搓着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没睡醒似的。 “官爷,劳您行个方便。”泫珂递上一锭银子,“我们是死者的姊妹,想着今日来给哥哥量量尺寸,回头做件干净衣裳,来接他的时候,让他走得体面些。” 领头的掂了掂银子,还没等揣进袖子,一旁的手下低声提醒道:“头儿,今儿个是上边交接的日子,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各位官爷,我们很快的,就简单量一下,一盏茶的功夫就行,求您行个方便。”泫珂哀求着,两眼噙满泪水,楚楚可怜,仿佛她真有什么亲人躺在里面似的。 领头的捏着银子犹豫一番,收入袖中。 泫珂窃喜,暗暗松了口气,谁知那人却眉毛一挑,敷衍道:“今日有公务,你们不方便进来,反正一时半会也破不了案,明日再来吧!” 泫珂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梦璃拉过她安慰:“无妨,明日再来便是。” 门前落了厚厚的雪,踩上去咯吱作响,梦璃轻叹一声,呢喃:“京都的衙门毕竟不是临州的衙门,若在临州,没有那小子搞不定的……” 泫珂停住脚步猛然转身,将手臂伸到了正要关闭的大门之间,当差的被吓一跳。 “官爷,求您让我们进去吧,我保证,我们就待一小会儿,量完了马上就走。” “你听不懂吗?刚才不是说了,今日有公务,明日再来!” 官差烦躁地想关门,泫珂却死死抓住,整个身子抵在上面:“官爷,只要您让我们进去,有什么条件尽管说。还请官爷垂怜,不要为难我们两个弱女子。” “呵!这是谁为难谁?你若再执迷不悟,就把你拿进大牢,到时候你想待多久就能待多久了!” 一个当差的拔了刀,明晃晃的刀刃耀得人眼睛一眯。 梦璃又递了一锭银子过去:“各位官爷,我会解梦,可以帮忙破案,还请行个方便。” 经过刚才这一闹,当差的显然失去了耐心,他们挥刀将人轰了出去,雪天路滑,泫珂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上。 “你们以为京都衙门是菜市场?谁想来就来的?!几个小丫头片子而已,你以为你们是谁?” “是大理寺的人!” 第66章 恒奕入京 宫恒奕! “你……你怎么来了?!”梦璃欣喜若狂。 宫恒奕立于马上仿若从天而降,气宇轩昂。大红色官服被雪衬得异常醒目,胸前金线绣制的如意灵犀栩栩如生,腰间黑色腰带束住了少年的英气,官帽一戴,鲜衣怒马,连飞雪都要逊色三分。 “大理寺办案,谁敢阻拦?让她们进去。” 领头的官差瞬间怂了,他早就听说大理石新来的右评事是新上任衙门老爷的公子,先不说大理寺办案衙门应该全力配合,单就这层关系,他也不敢再阻拦。 官差将大门洞开,弯腰恭迎,可宫恒奕傲然立于马上怒目而视,半点没有下马的意思。 “方才哪个推了这位姑娘?妨碍公务该受何等处罚不用本官亲自教你们吧?!” 方才那名官差吓得腿都软了,慌忙扑在雪地里连连磕头:“都怪小的有眼无珠,不知大人大驾光临,冲撞了您,还请大人赎罪……” 宫恒奕头一扭,并不理睬。官差转而又朝泫珂连连磕头认错:“小的给姑娘磕头了,望姑娘大人大量饶过小的,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没……没事,”官差磕头如捣蒜,泫珂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你起来吧。” 宫恒奕冷哼一声,去了内厅办理交接,梦璃领着泫珂去了偏僻处的停尸房。 “主子,您真是个福星呢!”泫珂兴奋道:“不管在哪都有贵人相助,他就是您经常提起的那个临州的朋友吧,刚才他好威风霸气呀!简直是天下第二帅气的男子了!” 梦璃笑得开心:“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京都了,而且还当了官,我现在感觉跟做梦一样!” “可是京都最近都不太平……”泫珂担忧道:“主子,你说,这些人为什么会染上怪病呢?” “我怀疑是魔族搞的鬼,他们利用人们的贪嗔痴念来收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我也不清楚,大概类似于碎片之类的。” 梦璃想起了丽娘,想起了红衣女子。 “那我们一定要找到破解的方法,不让他们得逞!”泫珂信誓旦旦。 停尸房有三具尸体,皆用白布盖了,泫珂将最边上的一具掀开,啊的一声惊叫,吓得连连后退。 “主子……他……” 梦璃定睛一看,尸体通体泛着淡淡绿色,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竟变成了类似于贝壳的坚甲。 “主子,您怀疑是魔族在搞鬼,可我看那尸体,怎么觉得像水族。”泫珂拍着胸口,惊魂未定。 梦璃蹙眉,略微施法探了一番。 “你会用法术了!”宫恒奕惊奇。 “都交接完了吗?” “嗯,”宫恒奕看了眼尸体,不自觉往后退了退:“还在路上的时候就收到消息了,京都最近发生了几起死亡案件,本来是衙门管的,我刚一上任,陛下就下旨移交大理寺了。” “肯定是你威名远播,值得信任!连泫珂都说了,你是天底下第二帅气的男人。”梦璃说得诚恳。 “那谁是第一?” “你猜。” 宫恒奕心里有了答案,爽朗一笑:“梦璃,能再见你真是太好了!我想当面跟你道谢。” 他突然间认真起来,让人有些不适应。 “谢谢你跟我做朋友,谢谢你给我摧毁云梦楼的勇气,因为你,我的生活现在变了一种样子。” 梦璃捶了下他的肩膀,笑得开心:“我们初见时,我就说了,若出了云梦楼,他日再见,谁也不欠谁的,你不必跟我道谢。哦对了,这个给你!” 她掏出个小巧木盒递过去:“回梦丹,吃下它可以通过人残留的气息看到你想要知道的。” “……谢谢。” “你又来了!赶紧说正事吧!” 梦璃捏着下巴思忖片刻:“我刚探了一下,他们染了跟詹小玫一样的病,都是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不愿意醒来,像中毒一样,任由毒素蔓延,最后致命。” “可解?” “我没有解毒的药,不过我想,若能进入患者梦境将其带出,或许也是一种办法。但最根本的,还是要找到源头,不然感染的人会越来越多。” 梦璃流露出同情:“看来,你这新官上任很不轻松啊!” “小爷我何时怕过?再说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何惧哉!”宫恒奕慷慨陈词,眼神坚毅。 这次再见,梦璃总觉得他跟以前不同了,就像幼豹离开了母亲,雏鹰展开了翅膀。 “天色不早了,晚上去我的饲梦馆给你准备接风宴,我们再细谈案子的事。” 说着又指了指门那坛酒:“给你的!” …… 梦璃回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詹小玫的母亲在门口徘徊张望,她没有打伞,凌乱的发丝湿漉漉的。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老妇远远迎上来拉住梦璃,目光急切,“玫娘什么时候能好啊?你不知道,梨园行当三日不开嗓,技艺就会生疏,我这个做母亲的着实为她忧心呐……” 泫珂没好气瞅她一眼:“说得好听!你到底是担心她技艺生疏还是担心她上不了台不能给你赚钱?” 老妇一听拉下脸来,理直气壮:“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们穷苦人家,比不上您富贵,养大玫娘不容易,她多孝敬些也是应该的,虽说家里都指望着她,但我们为人爹娘也是疼她的。” “既如此,她还没醒,你要不要进去看看?”梦璃反手抓住了老妇的胳膊,“顺便把问诊的钱结一下。” “不……不用了,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事……”老妇挣脱,灰溜溜躲出老远,走时还絮絮叨叨:“治病的钱你们找玫娘要,谁治谁拿钱,可千万别找我们,我们没钱的……” 梦璃无奈摇头,这世道,亲情竟可凉薄至此。 詹小玫房间出奇的安静,梦璃迟疑一下推门,一团绿色雾气扑面而来,情急之下,她奋力将泫珂推出屋外。 烟雾由詹小玫眉心一点飘散而出,弥散成一个巨大的雾球,裹在其中的梦璃使劲挥手驱散眼前的烟雾,周围景物渐渐明朗起来。 这是个破旧的村子,一群孩子围住个皮肤黝黑的小女孩不断起哄,谩骂、嘲笑之声此起彼伏,刺得人耳膜痛。 她想驱赶那群孩子,想抱一抱被欺负的小女孩,可手掌穿过,却无法触碰到她们。 与上次不同,这次詹小玫的梦境中重现了她儿时痛苦的经历。 小女孩们嘲笑够了,大概也觉得无趣,三三两两结伴而去,留下詹小玫无助地站在原地。 这时一个小男孩从身边跑过,扑通一下摔了个跟头。 “哎呦,摔死老子了!”男孩懊恼捶地,抬头看到一只小手伸了过来,他犹豫一下,抓住了詹小玫的手。 男孩起身拍拍裤子,一溜烟跑到男孩堆里去了。 詹小玫看着他的身影,缓缓移动脚步跟了上去,她在人群外站定,卷起衣袖,双手叉腰,酝酿了一会儿大声喊道: “老子……老子也想玩,我们……一起……一起玩。” 男孩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爆发出一阵哄笑。 “走开,死胖子!别挡道!” 詹小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男孩,可还是遭到了无情的驱赶,她可怜巴巴望着,最后只能垂首离开,小小的身影蓄满了孤独。 梦璃清楚地感受到詹小玫内心深处涌起一团黑色烟雾,无助、孤独、愤恨交织在一起,她的眼角微微泛了红。 …… 第67章 梦璃入瘴 莲花蒲团上正在调息的萧如白突然睁开眼,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匆匆离去。 泫珂正守在门外不知所措,见了萧如白急忙迎上来:“仙尊,快去看看主子吧,她……” 梦境里的梦璃一袭红衣,媚眼迷离,生硬地扭着脖子像刚苏醒一般:“不错,虽说地方小了点,但魔力充足,我很喜欢……” “滚!” 萧如白一声暴喝,整个梦境随之一震。 “呦,原来是夜神呢,好久不见呀~”梦璃扑过去,俯在萧如白胸口伸手去摸他的脸:“你的脾气,还是这么臭。” 萧如白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目光如炬:“找死。” 梦璃慵懒地扫他一眼,语气轻浮:“这副身子细皮嫩肉的,你这么用力,不怕伤了她?” 萧如白急忙放手,雪白的手腕上赫然出现几个嫣红的指印。 梦璃妖娆地舔了下红印,笑得娇媚:“夜神大人真是一点儿情调也没有呢,这么久不见,你不想我,我可是很想你呢。” 说着她开始解身上的衣裳,三两下就露出了光滑圆润的肩膀,衣服再往下退时,萧如白转过了身。 “害羞了?又不是没见过,”梦璃笑得婀娜:“与夜神大人的春宵一刻,我可是回味了一千多年呢。只可惜我们在恩爱的时候,醒着的是她,若醒着的是我,我一定也会让夜神大人千年难忘……” 萧如白催动法力,使出了封魂咒,梦璃满不在乎地看了看开始僵硬的指尖,红唇轻轻呼出一口气。 “每次见面,不是想杀我就是想封印我,无趣得很呢。不如,下次我们玩点新鲜的?要不了多久,你就封不住我了,到时候……” 萧如白竭尽全力,吐出一口血,扶住了倒下的梦璃。 他别过头去为其整理好衣衫,打横抱起退出了迷雾。 …… 泫珂见他们出来,稍稍安了心,“仙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搞鬼?今日我们去衙门验尸……” “验尸?”萧如白为梦璃盖好被子,语气有些愠怒。 “我……我错了!以后我会拦着主子,不让她做这些了……”泫珂慌忙认错,小心翼翼继续道:“主子说他们是中毒死的,死者身上有类似贝壳的东西,我们怀疑是海里的妖怪作祟。” “照顾好她。”萧如白不置可否,交代了一句匆匆离去。 …… 千年前魔族战败,大长老带领残余旧部将魔族领域后迁了数千里。时光荏苒,沧海桑田,魔域偏安一隅,隐在蛮荒大陆深处,昔日威风凛凛的魔界大门,如今也已锈迹斑斑。 一道白光从破败的大门闪过,两个看门的小妖丝毫没有察觉。 百里之外,是魔族的剑林。里面刀剑林立,充斥着浓烈的肃杀之气。 萧如白没有停留,直冲中间那把剑而去。 那把剑通体泛着微微的红光,像血一样流动着,远远便感到一股杀气。赤眼金瞳的璃兽盘踞在剑柄上,好似浑然天成。 萧如白调息运功,刚一出手就咳出一口鲜血,他利索地用拇指揩掉唇角的血渍,缓缓闭上眼睛,将全身精气集于丹田,混化成一脉,再从百会炁出汇于双臂。 他以全身之气拔剑,直到精气快要流失殆尽,剑身却丝毫不动。 “喂喂喂!” 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一道红光闪过,强行打断了他。 “怎么又是你?仙族拿不了魔族的剑,一千多年前就跟你说了!” 说话的是个少年,红发红瞳,皮肤上闪着幽幽的光。 他仄仄看着精疲力竭的萧如白,没有半分同情。 “那就……再用我的修为换……” “不要!”少年拒绝得干脆,“好歹我也是堂堂伏魔剑的剑灵,你现在连魂丹都不全,本剑灵看不上!” 萧如白不死心,喘息了片刻又准备拔剑。 “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都说了,你拔不了,喂喂喂……你若死在这,我可不给你收尸啊!” …… …… 梦璃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楼下传来熙攘的声音,她揉揉酸胀的太阳穴,捏着肩膀下了楼。 泫珂和小灰搬来一张大圆桌,开始准备晚宴用的东西。 “主子,您醒了?”泫珂将手里的活交给小灰,上前来搀扶。 “我怎么睡着了?” “是詹小玫,她中的毒又深了,您被困在了瘴气中,幸好夜神仙尊及时赶到,仙尊嘱咐您好好养着,莫再劳累了。” 说话间,宫恒奕带着一堆东西风风火火进来了:“长姐,快点快点,这个就是梦璃!” 门口灯火阑珊,宫铭悠款款步入,她是典型的温婉美人,眉如翠羽,肌若白雪,一袭青衣配上碧玉簪子,整个人清雅淡然,娇而不媚。 “梦璃姑娘,”她浅浅行一礼,“听恒儿说,在临州多受你照顾,一直没有机会道谢,今日借着恭祝店铺开张的机会一并来了,略备薄礼,还请笑纳。” 宫铭悠不愧是大家闺秀,待人接物谦逊有礼,落落大方。她就像一汪泉水,令人清柔舒爽。 梦璃道了谢,接了礼,宫恒奕迫不及待:“快快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桌上堆了座小山,他迫不及待将盒子依次打开:“这是抱金玉如意……这是玛瑙观音像……这盒金叶子你留着打赏用,还有这些银票,你存着以备不时之需,还有这个……” 宫恒奕捧过一只雕花漆盒,刚要打开,便被一只马鞭压了回去。 “呦!一堆破铜烂铁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陆子令乜斜着眼,嘴角邪魅一扬,挑衅地望着宫恒奕。 宫恒奕回神,一拍桌子,指着鼻子叫嚣,“你谁啊,敢找小爷的麻烦!” “大爷我今儿个就找你麻烦了,怎么着?” 陆子令将鞭子拍在桌上,嚣张地翘起二郎腿,一手撑着下巴,饶有兴味地望着宫恒奕。 梦璃赶紧上前圆场,她拉回宫恒奕小心陪着笑:“这位是商会的陆公子,脾气虽然直爽了些,但为人正直,侠肝义胆,你以后就知道了。” “这……这叫直爽?”宫恒奕气得跳脚。 “陆公子,今天我们补办开张宴,您给个面子。”梦璃亲自为陆子令倒了茶。 “我不是不给你面子,”陆子令搓着茶杯,“我就是一看他,就觉得不顺眼。” “嘿!小爷我看你还不顺眼呢!”宫恒奕拍桌而起,一副要干架的架势,“今儿个梦璃设宴,你是存心来找茬儿的吧!” 陆子令耷拉着眼皮,始终一副淡定高傲的样子,她慢悠悠喝了茶,用指尖点了点桌上的盒子:“我是说,梦璃宝贝今儿个设宴,你好歹送些拿得出手的东西吧,看看,全是破铜烂铁,啧啧……不地道。” 宫恒奕脸都气绿了,若不是梦璃拦着,估计早就上来大战三百回合了:“好,很好,你说我这些是破铜烂铁,那你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吗?!” “有啊。” 第68章 殿上争执 云霄殿上众仙云集。 上次集会,萧如白行为怪异,中途狼狈退出,使得这次集会大家都不自觉朝他多看了两眼。 “小白,大家为什么都看你啊?”烨炟挠了挠头。 “你猜。” 话音刚落,延续了数十万年的惯例集会开始了。 往常这个时候,紫胤真人都是第一个站出来,什么三届安危,什么梦仙之位不可空置等等。 而另一拨儿以九真仙人为首的梦璃的师傅们,便会与之展开唇枪舌战。 每每如此,到最后都不了了之。 今日的集会有些奇怪,紫胤真人一语不发,整个氛围一片祥和。连九真仙人都觉得不太对劲,连瞅了他好几眼。 争论了这么久,那个老东西终于败下阵来,看以后谁还敢再提另选梦仙的事情。 九真仙人双手交叠于前,下巴微扬,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此时天帝开了口:“夜神,东胜州的事情调查得怎样了?” “启禀天帝,还在查。” “查查查,什么时候是个头?千年之期将近,不等你查完,大战都开始了!你到底有没有用心,有没有把三界放在心上?!”九真仙人,似乎很针对萧如白。 想起他魂石的位置,就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可他虽气,却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萧如白并不接话,永远一副万事不关己,云淡风轻的样子。 “九真似乎很为三界着想啊,既如此,梦仙之位就更不能再空置下去了!”紫胤真人终于发了话。他掏出一个卷轴:“启禀天帝,千年之期将近,老身恳请天帝下旨遴选新梦仙,以慰三界。” “嘿!你个老匹夫,怪不得刚才一直不说话,原来在这里憋着坏呢!” 紫胤真人冷笑一声,将卷轴呈了上去:“这是近百位仙家的联名请求,还请天帝过目。” “好啊你,竟然在背后搞小动作,我……我……”九真仙人万万没想道他能拉拢这么多人,一时气得语塞。 天帝沉默不语,遴选梦仙之事非同小可。 “陛下,事关三届,还请及早定夺!”紫胤真人穷追不舍,“遴选梦仙也是众神之愿,切勿因为个别人的阻挠而因小失大啊,陛下!” “你说谁呢?”九真仙人瞪眼:“什么是某些人?你说清楚!我不同意遴选梦仙也是为三届着想!都说了!要有召唤梦兵的能力才行,万一新梦仙召唤不出,梦儿又无法归位,你说,你说说,到时候该怎么办?!” “哼!”紫胤真人拂袖,不耐烦扭过头去:“每次都是这套老词,懒得跟你争论!众神之意不可违背,你莫要执迷不悟!” “不行!”九真仙人急了,“不能这么干!” “这里是云霄殿!”紫胤真人嘲讽道:“你是三岁奶娃娃吗,不分场合任性撒泼?!” “你个老东西,谁是三岁娃娃?!”九真仙人暴跳如雷,若不是三台星君拉着,估计能冲过去打人了。 “若说老,你比老夫还年长两千岁呢,莫不是奶娃娃当久了,忘了自身年龄!”紫胤真人浮尘一扬,不屑一顾。 “士可杀不可辱,今天老夫跟你拼了!” 三台星君见势不妙,赶紧招呼着紫耀一起拉架。 “别拦我!我今天非要教训教训这个老东西!我的梦儿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打肿你们的嘴!” “陛下,”紫胤真人并不搭理他,“九真魔怔了,还请您早做决断。” 眼前这幕,上演太多太多回了,如今愈演愈烈,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既然众仙家皆认为应该遴选梦仙,那就颁布诏令……” “不可!”九真仙人一声暴喝,彻底崩不住了:“梦儿的魂石已经亮了!她一定会回来的!” 话一出口,又后悔了。 殿上鸦雀无声,片刻后又窃窃私语。 天帝长袖一挥,出现了魂石林的景象,位于西北角的那块灰色魂石,底部确实闪着柔弱的荧光。 “真的,真的亮了!” “看来九真是对的,还是做师傅的看得明白。” “幸好没有遴选新梦仙……” …… 殿上议论纷纷,大家一边倒地站在了九真这边,但他却完全没有胜利者的心情。 梦璃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就跟在他身后叫师傅了,十几万年来,他将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都倾注到她身上。 她第一次御风、第一次通脉、第一次大成,她册神、及笄,她战前请命…… 她短暂的一生快速在眼前闪过。 魂石复生仿佛引发了一个契机,要将她的一生重新来过,而不久后的大战,终究要将她引向悲剧的结尾。 九真仙人没有了刚才的气焰,满脑子都是梦璃拉着他的衣袖,奶声奶气叫师傅的情景。 此刻,他的心异常慌乱。 天帝大喜。 “既然梦仙已经转世,不如速速寻来,幽梦殿已经空得够久了。” “不可!” 萧如白上前,斩钉截铁:“万万不可!梦仙虽然已经转世,可是法力并没有觉醒,若此时大张旗鼓将其寻回,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恐给别有用心之人提供便利。” 似乎有些道理。 “那你说如何?”天帝问道。 “梦仙转世这个消息一旦传出,三届各方势力必定蠢蠢欲动,小仙愿秘密寻找梦仙下落,帮其恢复法力助其归位。”萧如白向来没有什么悲喜,但此番却言辞恳切。 天帝点点头:“那就有劳夜神了。”梦仙归位,兹事体大,必须寻妥帖之人秘密进行,这份差事交给他,最合适不过。 “小仙领命。” “不行!”九真仙人并不领他的情:“我自己的徒儿自己会找,轮不到你假慈悲!” 他愤怒地眯起眼睛,一字一顿指着萧如白:“若不是你,梦儿也不会如此!” 萧如白没有辩解,对于梦璃,他只有愧疚,对于指责,也全盘接受。 “散会!”天帝揉揉胀痛的额头,摆摆手想尽快结束这场麻烦。 可九真仙人追萧如白一直追到殿外,二话不说动起手来。 他全力出招,招招狠绝,不计后果。 萧如白处处退让,明显处于下风。数回合后一个躲闪不及,左肩中了一记拂尘。 “九真!快住手!”三台星君慌忙阻止,但九真仙人杀红了眼,“他是装的!又不是打不过我,在这里假惺惺……” 三台星拦住他,耳语:“也可能不是装的,你想想魂石。” 九真一怔,拂尘怒挥:“萧如白!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第69章 开张宴会 萧如白捂着左肩定了定:“我只是担心她的安危。” 不说还好,他一开口,九真仙人暴怒,不顾他的伤,硬是将他扯到了没人的地方。 “呵!担心她的安危?!你当初拿伏魔剑刺向她的时候怎么不担心呢!若不是我及时出现,恐怕她就是你剑下的亡魂了!可怜的梦儿还央求我不要告诉其他人,她害怕几个师傅来找你寻仇……她到死,心里想得都是你!” 九真仙人鼻子一酸,不想在他面前失态。可怒火无从发泄,眼前这人,他恨不得挫骨扬灰。 一想到梦儿曾经那样放下身段地哀求,求他不要伤害他,他便越恨他。 平日里,萧如白不争不抢,万事不靠前,活得如空气一般倒也罢了。但此刻他站出来,说什么担心梦儿的安危,真是笑话! 天大的笑话。 萧如白定在原地,他仿佛看到高傲不羁的梦璃苦苦哀求的情景,想起她心里的痛,她绝望的眼神,思之种种,皆回之以切肤之痛。 他闭上眼睛,有泪从眼角滑落,苍白的脸上是难掩的悲怆。 “你少在这假惺惺了……”看他那个样子,九真仙人悲从中来,鼻子一酸索性转过身去。 “我对梦儿是真心的,我会证明给你看。”萧如白说得坚决。 “怎么证明?再伤她一次还是再杀她一次?说呀!怎么证明?!”九真仙人悲愤交加。 “用我的命。” 他的命…… 九真仙人想到了魂石,心里隐隐冒出某种想法,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良久。 …… …… 烟萝晃着天帝的手臂撒娇:“您就让我去吧!” “可是,现在凡间并不太平,你独自下凡,我怎么放心得下!” “您忘了,我可是有宝贝在身,不怕的,您就让我去吧。” 烟萝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满是祈求:“整日侍弄花花草草的,我都快闷死了,我也想为三界出一份力!再说了,同为女仙,我的身份能便宜些,一旦找到梦仙,就能帮她早日觉醒,三界也就早一日有了保障。” 天帝自知说不过她,犹豫再三:“记得穿上……” “穿着呢!”烟萝欣喜若狂,开心跑了出去。 “记住,安全第一。” “知道啦,知道啦……” …… …… 饲梦馆。 陆子令掏出一块令牌拍在梦璃手里,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宫恒奕也伸长了脖子一探究竟。 这是块紫檀木的牌子,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四周雕刻的蟒纹大气庄严,一看就是皇家的东西。 “这这这……不会是假得吧!”宫恒奕有些吃惊,跟这个比起来,他送的那些东西被说成破铜烂铁,好像也不为过。 但他气就气在陆子令那骄傲样子上,在临州,论嚣张跋扈,无人能出他宫小爷之右,可到了京都,皇家大过天,被压了一头,他心里十分不痛快。 “如假包换,郡主令牌就交给你了,梦璃美人儿。”陆子令勾了梦璃的下巴,慷慨道。 “我说吧!肯定是假的,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会有郡主令牌,梦璃,你别被他骗了!” 梦璃低头含笑,并不解释。 “菜好了!菜好了!” 小灰张罗着上菜,抬头一见宫恒奕,盘子差点摔地上。 她吓得抖了起来,不由自主往后退。 “看看,看看!”陆子令哼笑一声,“他跟谁都八字不合!” “小灰,你没事吧?”泫珂赶紧上前询问。 小灰牙齿打磕,面色惨白,被带回了屋里。 “唉,长得丑就不要出来吓人了,看把小姑娘给吓得。”陆子令忍不住调侃,连梦璃也纳闷。 “大家别担心,”泫珂忙着摆放碗碟:“小灰可能年纪小,有点怕生,她第一次见云戟的时候,也吓得够呛呢!” 餐食上毕,众人落座。 梦璃朝门口又看了一眼。 他可能不会来了吧。 夜神所司,公务繁忙,一定脱不开身吧。 “主子……”泫珂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 “没事,大家吃好喝好!”梦璃堆笑,心里却空了一块。 宫铭悠捏着帕子的手已经汗津津的了,她再三酝酿,终于鼓足了勇气:“梦璃姑娘,人……都到齐了吗?” “嗯。”梦璃有些失神,胡乱应了声。 宫铭悠:“……” “云戟在厨房温酒呢,”泫珂拍拍她的手,“一会儿就来了,别担心。” 宫铭悠低头,脸有些烫,好像心事被发现了一般。 她使劲咬了咬唇,决定豁出去了,站起身来道:“我……去帮忙。” 她走得飞快,生怕大家会就此议论,或者多看她一眼,但她实在是想多了,桌上的人忙着谈乐,并没有多注意她。 院子里的风冰凉,打在脸上让她清醒了不少,她站住脚正犹豫着,抬眼便瞥见厨房里云戟温酒的身影。 他侧着脸,脸上铺了层金色的烛光,高挺的鼻梁挑起硬朗的曲线,薄唇微抿,眉眼低垂。 修长的手指有好看的骨节,轻轻一甩,手里便出现一枚小巧的掌刀,他仔细挑开酒坛的封泥,倒酒、盛水一丝不苟。 宫铭悠看呆了。 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少年终于又出现在眼前,出现在金色的烛光里。而每一次遇见,她都觉得像病了一场。 “云戟!好了没!等你开席呢!”泫珂扯着嗓子喊,云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酒壶、酒杯、温酒皿一并放在托盘上。 宫铭悠心跳加快,他正向这边走来。 他会不会发现我在看他? 我这样会不会显得奇怪? 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我……我是……” 云戟从她身旁一闪而过,没有停留,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 可宫铭悠却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温度,风里也卷入了他的气息。 她面如烧炭,心脏跳得厉害,站在那大口大口喘息着,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就像溺水之人奋力挣扎想抓住什么一样,宫铭悠站在冬日的寒风里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突然,她看到烛光下有一处闪亮的锋芒,犹豫片刻,还是踏进了厨房。 第70章 宴会风波 一把铜制的小巧掌刀躺在开封的酒坛旁边,刀锋凌利,刀柄被磨得光滑,上面依稀能看出铸了片叶子。 宫铭悠打量四周,迅速将其收在腰间。 前厅梦璃热情招呼她坐了,起身挨个介绍:“这位是陆子令,商会副总管;这位是宫恒奕,大理寺右评事;这位是宫铭悠,宫恒奕的长姐……” 宫铭悠忍不住朝云戟的方向瞄了一眼,担心他没有听清自己的名字,索性起身向大家行了一礼:“我叫宫铭悠,很高兴认识大家。” “这是泫珂,还有我的徒弟商云戟。” 宫铭悠借由梦璃的介绍,再一次看向云戟,他身上好像有灼人的光,她的目光不敢多停留。 梦璃一个劲儿招呼着大家吃喝,宫铭悠手里拿着筷子,却紧张得不知该夹哪个菜。 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腰间,那把掌刀似乎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感谢诸位,以后饲梦馆就是咱们的家,若有什么能帮上忙的,知会一声,我梦璃定极尽全力,在所不辞。我先干为敬!” 梦璃连饮三杯,喝得又快又猛。 泫珂有些忧心忡忡:“主子,慢些喝,当心醉了。” 梦璃执壶的手顿了下,不经意又瞄了眼门口,赌气似的倒满:“今儿个就是要喝醉,咱们不醉不归!” “爽快!来!喝!”陆子令举杯,挑衅地盯着宫恒奕,“谁先倒下谁是孙子!” “小爷我今儿个就让你当一回孙子!”宫恒奕索性拿起一壶,对嘴而饮。 屋外飘起了雪,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喧嚣嚷嚷。 宫恒奕与陆子令较着真,云戟只觉梦璃高兴,不断陪着酒,宫铭悠目光扫来扫去,无论落在什么地方都会拐好几个弯到云戟哪里,甚至为了掩盖小心思,也多饮了几杯,而泫珂则满脸愁容,时不时规劝几句。 梦璃已经有几分醉了,她揽着宫恒奕,手指勾着酒杯,醉眼迷离:“兄弟!你能来京都……我真的很开心!来!咱们……再走一个!” 梦璃一饮而尽,招呼泫珂倒酒。 “主子,您醉了,不能再喝了。”泫珂抱着酒壶不撒手。 “我没醉……今儿个谁也别拦我!除非……除非,嘭!”梦璃晃晃悠悠起身,开怀大笑,做了个爆炸的动作,“除非这些酒坛都炸了,要不我……我……” 嘭—— 嘭!! “啊!”宫铭悠一声尖叫,云戟一个反身将梦璃护在身后。几声暴响后,只见桌上的酒坛悉数炸裂,碎片四散,酒水贱得到处都是。 众人大惊,酒醒了大半,四下打量。 只见灯火阑珊的楼梯上站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飘飘忽忽,突然一个俯冲杀了过来! 陆子令抓起马鞭侧身一跨,后背撞上了宫恒奕的背。 “小心点,别死了!” “先顾好自己吧!你若死了,小爷可不给你收尸!” 二人背靠背,虽然默契但嘴上却不饶人。 那身影在空中停留片刻,突然逼了过来。 “詹小玫?!”梦璃脑子一下清醒了。 詹小玫鬼魅般悬在半空,裸露的皮肤隐约可见如贝壳般的坚甲,她周身喷洒着一层烟雾,像从身子里抽出来似的不断流逝。 宫恒奕第一个冲上前,詹小玫只一挥手,他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宫铭悠大惊,赶紧扑过去扶人。陆子令甩了下鞭子,也挺身而出。 但鞭子落处,穿体而过,詹小玫就像一团烟,根本就打不到实体。 陆子令踉跄扑空来不及回还,詹小玫又一挥手,她也被掀翻在地,一时间吐血不止。 “陆子令!”梦璃急了,慌忙冲过去。詹小玫瞅准时机,将手对准了梦璃—— 又是一记挥手。 木质地板发出轰隆一声巨响,一个身影被狠狠甩在地上。 云戟铁拳紧握,怒气磅礴,一个箭步冲在梦璃身前挡下了詹小玫的攻击,并将其震出老远。 詹小玫趴在地上,像搁浅的鱼一样扑通几下,突然一个起身,离弦的箭一样朝门口逃去。 就在这时,一道红光闪过,化成绳索紧紧缠住了她。 “哎呀呀,还是来晚了!小梦儿你没事吧!” 烨炟看到梦璃安然无恙这才放了心,抬手收回了绳索,输了一团红光到詹小玫体内。 “她没事吧?”梦璃问道。 “此毒属金,我的火刚好克它,虽说不能全解,但保她一条命还是可以的。” 宫铭悠摇着刚刚睁眼的宫恒奕:“恒儿……他,他是神仙……” “梦璃的朋友都不一般,习惯就好了。”宫铭悠挣扎站起,第一时间去看陆子令。 陆子令伤得不轻,唤了几声都没有反应,宫恒奕只好抱起她去了最近的一间客房:“一个大老爷们儿,身上还没二两肉,跟个姑娘似的!” 烨炟将詹小玫抱进房间,掏出颗珠子递给梦璃:“小白的贺礼。” “我不要!”梦璃推开:“我又不缺他那点东西,你还给他吧!” “要还你自己还去!”烨炟硬塞了过去:“我就是个跑腿的,有什么气你找他撒去。” 梦璃脸上挂不住,索性背过身:“谁撒气了,他一介上神,我充其量不过是个谪仙,怎么敢对他撒气。我又没说非让他来,他爱来不来!” “嘿——”烨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你这小丫头怎么不知道体谅人呢?小白他……他今天有事耽搁了,又不是故意不来。” 大道理,她都懂的。她也不是那种一味死缠烂打的人。 只是—— 她也是第一次心悦一个人,所有开心的场合,她都希望他在,更何况是作为新生活起点的开张宴呢。 这份重生的喜悦,她最想分享的人就是他了,而生命中每一次重要的转折,她希望那个陪伴的、见证的人也是他。 她只在乎他,只想要他。 梦璃也想说服自己,做个深明大义的人,可像她这般初尝情爱滋味的小姑娘,又怎会没有儿女心呢? “我怎么不体谅了?我又没非让他来,他有事就去忙好了,没他我们还开不了席不成!没有他,我们吃得更好,喝得更爽!” 梦璃赌气偏过头,鼻子一酸眼里升起一团雾气。 “呵!”烨炟也来劲了:“你还委屈上了?!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看你根本就没有心!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快死了!” 第71章 我想见他 梦璃只觉晴天一道霹雳,从头凉到脚底,心陡然碎成一片一片的,怎么拢都拢不起来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她疯了似的摇晃着烨炟,像头小兽。 话出口时,烨炟是有些后悔的。 萧如白挨了九真仙人一记拂尘,又去魔域剑林拼上全部元气拔剑,医官、药神来回数趟才勉强护住他,而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惦记梦璃的开张宴。 他的本意,不是让她愧疚。 但事已至此,烨炟豁出去了,就来了个一吐为快。 “小白遇见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你知不知道,他自从找到你,就一直在为你受伤! 明明天界的药神已经在研制解药了,可你却说朋友的长姐在乎容貌,向他求药,这个傻子就心甘情愿为你做拂灵丹。 你知道拂灵丹怎么做吗?是抽自己的元气!那个时候他刚刚受了重伤,只因为你的一句话,他就要为你拼命! 当你的婢女在云梦楼被害的时候,你可知他正被魔族伏击? 你把他叫去,他为了不让你担心,特意换了玄色衣衫,可你都做了什么,丝毫不顾及他的伤势,捶他打他,对他全是埋怨与发泄,你可知他那时已命在旦夕?! 云梦楼的母蛊你知道的吧?他从未跟你提起过那是只千年蛊虫,刀枪不入。你知道他是怎么杀死它的吗?是犀角毒!他将毒洒在手臂的伤口上,以自己为珥,拼上性命才杀死母蛊。” “别说了……”梦里鼻子一阵酸,眼里的雾气早已化成千万颗珠子滚滚而下,“别说了……别说了……” “赛宝大会那次,他替你挨了鞭刑,为了不让你担心,谎称用了法术,可你想想,四处都是天界寻你的眼线,他哪里敢用法术?! 只要是你,只要是你的事,他哪一次不是拼尽全力?他之所以没来,是因为同九真仙人过招,挨了他一记拂尘。 那可是九真仙人啊,天界修为最高的三大真人之一,哪怕小白尽全力迎战,也不一定能赢。 何况他还不能还手,因为那是你师傅!他怕你伤心,就只能挨下! 可即便如此,他看你被困毒瘴还是不顾一切去救你!你到底有没有心?你非要他死才安心吗?!” 烨炟将积压在心里许久的怨气一股脑儿发泄了出来,而梦璃早已哭成个泪人了。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他……” 梦璃觉得心被捅了个大窟窿,内疚、委屈、心疼,一下子全涌在心头,堵得胸口胀痛无比。 先前心里的小情绪早已烟消云散,此刻她手里若有一把刀,她恨不得将自己大卸八块! “我……我想见他”梦璃回神,抓住烨炟,泪眼婆娑,“带我去见他!带我去见他!” 烨炟有些犹豫,心下正权衡着,只见一道金光闪过,梦璃不见了。 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见他! 我要见他! 再回神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御风。 心里被那个人塞得满满的,万里高空,她也不再惧怕。 思梦小筑像印在脑海深处一样,拨开云雾,便可循着记忆而去。 苍青山上的那处院落隐在雪后的黑夜里,月亮斜挂,院里的积雪明晃晃一片。 远远看见有人打了灯笼进出,地上一片凌乱的脚印,似乎有喧嚣声隐隐传来,不一会儿又静默了。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梦璃久久立在门前。 眼泪在寒风里结成了冰,脸颊已经失去知觉,她的心也跟着冻了起来。 “梦……梦仙?”星霜来换班值夜,看到门口雕塑一样的梦璃,错愕万分。 镜流也探出头来:“你当值吧,我走了。” “她……什么时候来的?” “上半夜。” 星霜急忙将人让到屋里,又是准备热茶又是拿手炉的:“外面多冷的天,您怎么不进来呢?” 梦璃望着榻上的萧如白,站在那一定不动。 镜流正下值往外走,关门时故意大声嘀咕了一句:“大概是没脸进来。” “行了行了,快走吧!”星霜赶紧回头看梦璃,生怕她听见似的。 他倒了杯热茶,梦璃没有接。随后又递了手炉,梦璃也没有接。 “仙尊此时很虚弱,您若想上前,记得驱了寒气,以免过给他。”星霜叹口气,叮嘱一句也退了出去。 屋里灯光昏暗,她不敢上前,就那样远远的,远远的望着。 他的脸色苍白,唇上没有一点血色。梦璃的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了。 她恨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要让他受那么多苦,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他的好,为什么总让他担心,为什么自己那么弱小…… 她瘫坐在地上不敢出声,可泪水却汹涌。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眼泪再也流不出来,直到她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才昏昏睡去。 …… “梦儿……梦儿” 一个温柔的声音像越过海陵山谷般向她飘来,轻轻将她唤起。 她努力睁了睁红肿的、被泪水胶着的眼睛:“慕之……” 一颗眼泪滴落在她脸上,冰凉冰凉的。 他转醒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地上蜷缩着一个人,那身型…… 他大惊失色,扑过去将其抱起来的时候,心一下碎了。 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妆容因为泪水的洗涤已经化开,嘴唇不停抖着,眼睛红肿,长长的睫毛凌乱粘在一起,脸颊因为受了冻,柔嫩的皮肤上翘起一小块死皮。 她身体冰冷冰冷的,额头却烫的骇人。 萧如白的心狠狠揪在了一起,眼泪夺眶,痛到窒息。 “慕之……”梦璃从怀里挣脱出一只手,想为他擦去眼泪,又犹豫了:“你快放开我,你现在身子虚,我身上有寒气,不能……” 萧如白抓住她的手放在脸上,任凭她拼命挣脱:“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 清早星霜进来伺候洗漱,看到萧如白抱着梦璃坐在床榻上,犹豫了一下,递上一杯漱口茶。 啪—— 茶杯被狠狠拂在地上。 星霜急忙跪在榻前,双手不小心压到了碎瓷片,地上多了一抹鲜红。 “滚!”萧如白暴喝。 他虽没有动,但周身散出的怒气极具压迫感,整间屋子瞬间降至冰点。 梦璃一个激灵,似乎被吓着了使劲往怀里钻,但马上又像触电似的往回躲。 印象中的萧如白温润如玉,柔软的像天边的云,但此刻她明显感到了杀气。 萧如白察觉她的异样,温柔紧了紧她的肩头。 星霜默默起身,捡起碎片退了出去。 行至门口,萧如白怒火未消,又加了一句:“滚出思梦小筑!” 第72章 我心疼你 星霜定住了脚步,紧紧握住手里的碎瓷片,鲜血一滴滴落下。 “慕之……不要……”梦璃的眼睛瞬间就噙满了泪,眼角微垂,细眉微锁,哀求地望着他。 萧如白心里一酸,疼惜地将她又往怀里紧了紧。 “若有下次……” 梦璃真的不想再让任何人因为自己而受伤害了,可她总做不好,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她紧紧抱住萧如白,放声痛哭。 “梦儿,都是我不好,刚才吓着你了,别怕,别怕。” 萧如白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细语安慰,“梦儿乖,别怕,我在。” 他越是这样,梦璃哭得越凶,她紧紧抓住他的后背,想把自责、歉疚、温柔、心疼、依赖……以及爱意,全部通过这个怀抱给他。 “慕之……我真的太坏了……” “不许这么说。” “慕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梦璃哽咽。 “因为我是你的慕之啊,我只对你好。” “我都知道了……你做拂灵丹,杀母蛊,挨鞭刑……所有的……所有的我都知道了……我真是太坏了……我恨死我自己了……” 梦璃泪如雨下,可她不知道,这一哭,把萧如白的心都哭碎了。 “不怪你,乖,别伤心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梦璃俯在他肩头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泪,才哽咽着从怀里挣脱出来,上手就解他的衣裳。 “梦儿……你要干嘛?” “……” “梦儿,你到底要干嘛?现在是不是……等你好了我们再……” 梦璃不听,直至后背的鞭伤,胳膊上狰狞的疤痕一览无余地暴露在眼前才停手, 原来,他曾默默地为她做了那么多。 “乖,别哭了,我一点儿也不疼,真的。” 梦璃崩溃了,抱着他,眼泪怎么也忍不住,“你又骗我……又骗我……你总是说没事、不疼,怎么能不疼呢?我都心疼死了……” 突然,她又想起什么,赶紧拉过被子来,“你现在身体虚弱,要好好休息,千万不能着凉。” “嗯。”萧如白乖乖照做,嘴角不自觉挑了一下。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饿不饿?要不要喝茶?” “我现在什么也不要,有你在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萧如白拉住她,稍一用力又带回怀里。 “可是我……我太差劲了,我害怕配不上你……我怕你不要我……” “别胡说……”萧如白勾紧她的腰,低头吻过去。 她的唇冰凉,大概是粘了太多泪水的缘故,站在雪地里半夜,睡在地上半夜,让她染上了严重的风寒。 萧如白聚了一部分元气,通过这个吻渡给了她。 “慕之,你现在还很虚弱,不要为了我……” “一点儿元气而已,只是让风寒好得快些。” 他总是这样,温柔得像三月的煦风,吹得人心里柔软无比。 他总能令她心安,卸去心里的重担后,梦璃枕着他的胳膊沉沉睡去。 萧如白轻轻侧身,看着她的睡颜。 她的脸上铺了一层绯霞,长长的睫毛三三两两粘在一起,时不时跳动一下,腮上还有残存的不均匀的胭脂,头发凌乱得绕在耳朵上。 萧如白摊开手掌,施法从她面上过了一遍,这张俏脸瞬间恢复了干净清爽的样子。 “傻丫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萧如白十指交扣抬起她的手,深情一吻,眼里的爱意已经装不下了。 …… …… 东海。 涵沅听到禀报说夜神求见,一下从珍珠贝椅上蹦起,精神振奋大声嚷嚷着:“以后夜神来,不需禀报,直接放进来!还有,无论他提什么要求,都要尽心尽力去办,以后在东海,我排第二,他排第一!” 涵沅一溜小跑,亲自到大门去候着,又顺便斥责一番:“你们是吃饱了撑得?谁也拦!以后夜神来,就是回自己家,都给我支楞点!” “规矩不能坏,他们也是按章办事。”萧如白说了句公道话。 “虽说我将东海管理之权交给了二叔,但我好歹也是这儿的主人,我的话就是章法!今天我就制定一条您可以自由出入东海的章法!” 涵沅打上次获赠凤翎鞭,一直不知该如何感谢,如今萧如白亲自登门,她暗下决心要好好施展一番。 “以后有什么事,您派人招呼我一声就行,不必亲自前来。” “你可认得此毒?”萧如白开门见山,摊开手掌,一团绿色烟雾聚在手心。 “认得!是蜃妖的蜃毒,”涵沅虽疑惑,但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蜃妖是一种低等的海族小妖,跟其它海妖不同,它们喜欢去陆上,大多以家禽牲畜为食,也有的会选择贪嗔较重的人类下手,它们放出蜃毒将其困在臆想出的幻境里,就如做梦一般,以此来吸食人类怨念。” “可解?” “这个简单,”涵沅伸手变出个袋子,“这是清极丹,一般蜃毒都能解。” 随后又从腰里拿出一枚紫色的珠子递过去,“蜃妖最怕蛟龙的味道了,这是蛟龙珠,可以杀死蜃妖。” “多谢。” “不不不用。” 萧如白的客气令她不好意思,她只是有些遗憾,他需要的都是些稀松平常的小玩意儿。 …… …… 南海。 南海神君汲渊今天的兴致似乎格外高涨,他一手执杯一手在白玉桌上打着节拍。 “跳得好,赏!”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行色匆匆,径直去了汲渊座旁耳语了一番。 “她当真这么说的?” 侍卫点头。 “有意思……夜神一直都将事务交给属下打理,我还以为他是个淡泊名利,不喜操劳的主儿呢。” “那接下来?” “沅儿年龄尚浅,识人不清,多派些人手保护她,免得别人在她身上动歪心思。” 汲渊举起酒樽,望向天空的方向:“大哥,我一定会替你好好守护好东海,你就放心吧。” 汲渊一饮而尽,兴致又起:“接着舞!” 第73章 京都府衙 府衙的停尸房闪过一道绿光,于黑暗处汇成了一个人影。 相柳扭了下脖子,掀开白布看了眼尸体,嫌弃得连连后退,吐着蛇信子掩鼻抱怨:“从死人身上炼碎片……好你个曦和,什么脏活累活都撇给我,你可千万别落到我手里,否则跟你没完!” …… 翌日。 宫如海早早来到后院,他不敢掉以轻心,以后能否在京都立住脚,就看这次案子了。 只听停尸房传来一声尖叫,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老爷……您,您快去看看吧!”官差颤颤巍巍跑出来,满脸惊恐。 死人能翻出什么花样? 宫如海腹诽一句,却看到停尸台上的尸体只剩了皮包骨,如干尸一般,就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似的。 “老爷……这尸体先是长出硬壳,如今又成了干尸,怕不是惹上什么妖怪了吧!” “子不语怪力乱神!”宫如海强作镇定,“去大理寺找右评事来。” 这事儿,得找宫恒奕商议下,案情也跟大理寺通个气。 谁知宫如海没有等到儿子,却等来了一帮闹事的。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短短半日功夫,几个死者的家属竟抬着棺材堵在了府衙门口。 “府尹大人!我们来接亲人回家!让我们进去!”一个中年妇人跪在门口大声喊着。 路人被迅速吸引了过来,很快就将外面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名当差的出来看见这个架势,一时间有些慌:“大胆民妇,这桩案子还没有结,你们把尸首拉走了还怎么破案?” 那妇人一听哭呛了起来:“这都几日了,还一点进展没有!我听说我夫君的尸身已经化为了干尸,你们不仅破不了案,还让他死后遭这份罪!我今天就要把他带走!” “你,你听谁说的,胡言乱语……”官差心里也没底了,只能强行将妇人驱赶:“走走走,别在这妨碍公务!” 妇人没有站稳,踉跄着摔了一跤,她索性坐在地上哭呛起来:“大家看到了吗?官差欺负老百姓了!皇城根上都没有王法了啊!咱们的亲人死了还要在这里受罪!说是破案,这都几天了!今天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尸身带回去!” “对!带回去!” “让我们进去!” 官差关门不迭,几个壮汉径直冲了进去,没走几步便见宫如海神情肃穆站在院中。 他双手背后,冷冷盯着闯进来的人,不怒自威。 领头的迟疑一下,扑通跪下:“老爷,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宫如海扫了眼外面聚集的人群,声音沉稳如钟:“府衙办案自有府衙的流程,安心回去等着便是,若要闹事,一切按妨碍公务处理。” “大人,不是小的闹事,小的实在是关心则乱。”那人磕了几个头问道:“敢问大人,里面的尸身真的化成僵尸了吗?” 宫如海沉吟片刻,开了口:“此案不稳定因素诸多,不是官府可以控制的。” 那人跪在地上沉默片刻,突然站起身,抬头苦笑:“连府衙都保护不了老百姓,我们还有什么盼头?我大哥一辈子操劳,死了死了还要再受这份苦,我,我这个当弟弟的说什么也不依!” “对!我们不依!” 外面的人也跟着起哄,“既然府衙保护不了我们,不如早早让他们入土为安!我们死也要同亲人死在一起!” 无论临州还是京都,百姓们只要有人起头,便会不自觉从众,那些原本于这件事无关的人,如今被一煽动,也萌生了为此一拼的想法。 府上的官兵有一半被调去查案了,再加上领头的几波人都是抬着棺材闯进来的,府衙顿时乱成一团。 人们横冲直撞,洪水似的一直涌到了府衙后院,他们将棺材放在停尸房门口,领头的情绪激动:“乡亲们,府衙保护不了咱们的亲人,今天咱们就把他们带回家!” “且慢!” 一声叫喝打断了领头者的慷慨陈词,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人群里立了个妙龄女子,与周围那群百姓比起来,就如艳阳升朝霞,芙蓉出绿波。 梦璃走上前去,立在停尸房门口,毫无胆怯之色:“乡亲们,大家挂念亲人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我今天还是要提醒大家,里面的人是感染了蜃毒而亡,这种毒极易传染,就算死了,毒也残留在体内,若你们执意要带他们走,我们也不拦着,到时候黄泉路上有亲戚朋友作伴,也不会寂寞!” 梦璃说完让出路来。 可众人却连连后退,在生死面前,方才慷慨激昂的亲情,也变得淡薄了。 领头的那几个连棺材都顾不上抬,逃跑的时候腿都吓软了。 不过一会儿功夫,原本吵吵嚷嚷的院子一下子空了,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整个府衙都会被绕道而行。 “多谢姑娘仗义执言。” 宫如海行礼,却被梦璃挡下了,“大人不必多礼,我是宫恒奕的朋友,怎能袖手旁观?” “姑娘是临州人士?”宫恒奕刚来京都不久,想必是故人。 “在临州的时候,承蒙令郎照顾,我一直感怀在心无意为报,今日不过举手之劳,还请大人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梦璃顿了顿,继续道:“令郎少年英才,心怀大义,在临州的时候摧毁云梦楼护佑一方百姓,如今入京就职,一定也是国之栋梁,吾辈学习之楷模。” “犬子不才,姑娘过奖。” 宫如海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宫恒奕,面上虽谦虚,但心里却欣慰。 “老爷,老爷——” 小厮慌慌张张来报:“老爷,太傅府来人了!” “何事?” “提亲!” “提亲?” “是啊老爷!”小厮解释道:“咱们进京那日,大小姐听说京都的胭脂有名,便在路过露华浓的时候下车去买胭脂,谁知刚好被太傅之子苏景辰看到,从此他便茶饭不思,整体想着咱们家小姐,今日竟然带着聘礼直接上门来提亲了!礼物堆了满满一院子,老爷您快去看看吧!” 第74章 关于细节 梦璃推开店门店时,阳光刚好,她伸了个懒腰,发现门口站了一人。 来人书生打扮,一袭素净的长衫,外面罩了件银狐坎肩。 书生作了一揖,递上装着果子糕点的篮子:“多谢姑娘救治小玫,小生有礼了。烦请您将这些交给她。” 梦璃接了东西,热情招呼:“她今天便可大好,不如你直接进来给他吧。” 书生迟疑,苦笑:“还是劳烦姑娘吧。” 詹小玫气色恢复了不少,她放张银票在桌上,转身看见门口的梦璃,“诊金。” “你体内余毒刚清,不如留下多休息几日,养养身子。” “活那么久作甚,还不是一样的乏味!”詹小玫勾了勾唇角:“东西你留下吃吧,如此便两清了。” 梦璃使了个眼色,泫珂会意,远远跟了上去。 篮子里装着红彤彤的浆果,梦璃抓起一个放在嘴里,果子清甜多汁,特有的香气弥漫齿间。 糕点看样子是梅子糕,做糕点的人大概厨艺不甚娴熟,模样有些歪扭,咬一口甜糯芳香,滋味极好。 梦璃替詹小玫可惜,生活本就很苦了,为什么还要拒绝这一篮清甜呢? 詹小玫走在街上一股子高傲劲,并不在意路人的戏谑与调侃。 她径直去了南院,门口几个男妓远远迎了上去,不等进门,就在门口宽衣解带亲热起来。 泫珂脸上一红,背过身去,等再望去的时候,人已不见了踪影。 宫恒奕赶来饲梦馆的时候,已近晌午,他看起来精神有些不太好。 “你还好吧?那帮人又去为难府衙了吗?” “为难府衙的不是那帮百姓,”宫恒奕叹口气:“是太傅家的公子苏景辰!他……他非要娶我长姐!” 昨日回来,梦璃打探了一下苏景辰,他是前科的榜眼,英俊潇洒,家世显赫,只是身子有些弱,科举后一直在家养病,直到今秋才大好。 “别急,慢慢说。” “长姐死活不愿!”宫恒奕气得敲桌子,“长姐说再逼她就一死了之,让他们娶具尸体回去。” “嗯……”梦璃点头:“她一定是有心上人了!” “瞎说!”宫恒奕站起来否认。 “苏景辰少年英才,家世显赫,还心仪你长姐,两家结亲对你和你父亲的仕途又大有裨益,这么好的人,那她为啥不答应呢?” “……”宫恒奕挠挠头:“好像是这么回事……可我长姐平日几乎不出门,久居深闺,连个男子都见不到,她能喜欢谁呢?” “一看你这个当弟弟的就不够关心她。”梦璃调侃。 “谁说的,不管什么原因,只要长姐不愿,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护住她!” “好好好,我信你。”梦璃拉他坐下,“不用你拼命,咱们只要破了这个案子,灭了蜃妖,你去御前求个恩典不就行了!” “就这么办!”宫恒奕两眼放光,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要对付蜃妖,”梦璃分析道:“还得从从詹小玫那入手,问出她那晚去了哪里,就可以引出蜃妖。” “可詹小玫这号人物,不是我们问她就肯说的。”宫恒奕有些泄气。 “放心吧,明日你再来,我自有办法。” 宫恒奕将信将疑挨到第二天,一进饲梦馆就听见院里咚咚锵锵热闹无比。 原来里面正搭了个戏台子唱堂会呢。 詹小玫虽然平日里放荡不羁,可一旦登台,似换了个人。 梦璃虽然不懂戏,但詹小玫的《鸳鸯配》却唱得如泣如诉,听得人青衫尽湿。 一曲罢了,宫恒奕拎着个竹篮进来了。 “哪来的?” “门口一个书生说是给詹小玫的。” 篮子里依然是红彤彤的浆果和歪歪扭扭的梅子糕。 二人去了后台,詹小玫正一点点拿蘸了桂花油的小刷子刷脸上的油彩。 “小玫姑娘果然是梨园翘楚,连我这个不懂戏的,都感动得哭了好几回呢!”梦璃进门就夸。 “都说戏子无情,无情之人随便唱几句,就能把你感动如此,梦璃姑娘还真是多愁善感呢!” 詹小玫从镜中看了梦璃一眼:“有什么事直说。” “请问小玫姑娘,中毒那晚去了哪里?可曾见过可疑之人?” “可疑之人?”詹小玫停了手上的动作,转过身慵懒靠在桌沿上:“那不就是我嘛!他们都死了,就我活着,怎么看都可疑。” “小玫姑娘说笑了,”梦璃试图说服她:“你中得是蜃妖之毒,若不及早消灭它,京都的百姓可就危险了。” “京都百姓……”詹小玫重新拿起小刷子,将眼角最后一点油彩抹去:“与我何干?” “你不要执迷不悟!”宫恒奕看二人拉扯一番没有结果,有些气恼:“大理寺办案,你最好配合一点。” “呦,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右评事吧,都说你长得俊俏,如今一见,果然不错。” 詹小玫清完了脸,也不施脂粉,随意拿个木簪子绾了发,“我也不是不配合,只是大病初愈脑子有些迷糊,如果……” 她站起身直勾勾盯着宫恒奕:“你能陪我一晚,说不定一开心就能记起那天的事了。” 梦璃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觉得这样忒不地道,于是掏出了陆子令给她的令牌:“郡……” “成交!”宫恒奕突然打断。 梦璃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詹小玫欢喜的神色,确实是宫恒奕答应了。 “今晚等你哦~”詹小玫路过时,瞅了眼篮子:“留着吃吧。” “你原来好这口?”梦璃看着詹小玫的背影,揶揄道:“还是说,宫大人血气方刚,饥不择食?” 宫恒奕夺过令牌,气急败坏强行给她塞回袖里:“食你个头!小爷我只是不想靠别人,不就是睡一晚吗?谁怕谁?!” 把这茬给忘了,他跟陆子令,不对付。 “吃点果子补补?”梦璃堆笑,宫恒奕翻了个大白眼,“不、需、要!” “喂,别走啊,留下用膳……”梦璃撇撇嘴,塞了颗果子进嘴,又长长叹了口气。 詹小玫一个内心极度缺爱的人,对男女之事渴求到疯狂的程度,可是肉体再如何放纵,又怎么能填满心灵的空虚呢? …… 入夜。 宫恒奕进来的时候衣衫不整,气喘吁吁,整个人像洗了个热水澡似,红红的。 “不是吧,”梦璃赶紧将人扶进来:“这……这么激烈的嘛。” 宫恒奕心疲力竭,说话有气无力:“水……” 梦璃赶紧倒茶:“那个……我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 宫恒奕咕噜咕噜喝完,总算恢复了一点精神:“不用!就是太累了,容小爷我先歇会,再,再跟你说细节。” “啊?不不不用了吧,”梦璃连连摆手,言词诚恳:“细节什么的,还是你留着以后独自回味吧。” “你想什么呢!”宫恒奕气得拍桌子,“小爷我还是完璧之身。” “哦?”梦璃又倒了杯茶:“那……说说细节?” “幸好小爷我聪明,提前将冰块放在小瓷瓶里,然后再放入荷包挂在腰上……” 梦璃一惊,端起茶杯堵上了他的嘴:“谁要听这个细节!我说的是詹小玫中毒那晚的细节!” 第75章 降蜃妖一 月黑风高,几个身影出现在诡谲的夜色里。 “师傅,他的话靠谱吗?”云戟尽量将梦璃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四周。 “你什么意思?小爷我为了打探消息,可是牺牲了……”宫恒奕撇撇嘴,“可是做了很大牺牲的!”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赶紧把清极丹吃了!”梦璃没好气瞪了他们一眼,叮嘱道。 三人走在空旷的长街上,月亮被乌云挡住了,铺着残雪的石板路一直延伸至浓密的黑暗深处。 不远处更夫扯着嗓子吆喝,给静谧的黑夜注入了一丝活人气。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梦璃疑惑:“怎么这么久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就说他不靠谱吧,师傅。” 宫恒奕不服气:“小爷我不可能记错!都城最西侧康城大街,就是这!” “那你再想想,还有什么细节,能将蜃妖引出来,这么走也不是个办法啊!” 梦璃寻了家铺子,坐在门口石阶上捶酸痛的腿。 “细节……”宫恒奕托着腮,也在一旁坐了,仔细回忆起跟詹小玫独处的情景…… …… “呦,公子不仅生得俊俏,人也通透。”詹小玫躺在床上,见宫恒奕推门,心下大喜。 宫恒奕咽了口唾沫,见人躺在被窝里,预想的饿狼扑食场景并没有出现,稍稍松了口气。 “那日,你们去了哪里?在什么地方中的毒?可碰见什么可疑的人或事?” 詹小玫眉毛一挑:“那日我们几个饮酒一直到子时,邹二说城西有家宵夜铺子滋味很足,我们几个就去了,走到康城大街的时候……” “走到康城大街的时候怎么了?”宫恒奕着急问道。 “我刚才说了呀,你没听到吗?一定是离得太远了,不如你近前来听。”詹小玫笑答。 宫恒奕犹豫片刻,谨慎挪了几步,仿佛床上躺着头吃人的野兽。 这时被窝里伸出只皮肤魆黑的手,勾勾手指又拍了拍床榻:“坐。” 宫恒奕无法,只能小心踱到床前,微微伸了脖子听她说话。 “过来呀!” 詹小玫不松口,宫恒奕无奈,只好又压低了身子,为了保持平衡,手直接按到了床沿上。 詹小玫像看猎物似的看着他,趁其不注意猛地拉住衣袖,稍一用力就将人带了过去,宫恒奕一惊,趔趄着坐下了,但又像被烫着似的,拼命往外挪。 他将重力都集中在腿上,屁gu只微微搭着一点儿床沿,尽量地离她远一些,“走……走到康城街上怎么了?” 詹小玫将手搭在他的腿上:“我们走着走着,看见街上升起一团绿色的烟雾,都以为眼花了没当回事,直接走了过去,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等我再醒来,得知他们都死了,就我还活着。” “为什么会出现烟雾?你可曾见过可疑的人或事?或者做过什么特别的举动?” 宫恒奕身子僵硬,嘴巴却不停,他迫切想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搭在腿上的手突然用力,詹小玫紧紧抓住他不放,“你上来我就告诉你。” 宫恒奕心里连连叫苦,这娘们儿也忒狠了,这是想让他断子绝孙啊。 此地不宜久留。 他用余光扫了眼门口:“你松开,我就上去。” 宫恒奕瞅准时机,一个箭步打算开溜,谁知眼前一黑,头被蒙住了。 一股浓重的脂粉香味扑面而来,他手忙脚乱扯开被子,不由得惊叫一声,迅速转身。 “你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詹小玫从后面紧紧抱住他,“我想起来了,那晚我们在争论一件事情,或许……是因为这个才把蜃妖吸引了过来。” 宫恒奕想挣脱,但又不甘心,于是捏着腰上的荷包,“你们在争论什么?” 詹小玫答非所问:“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那些见了我就扑过来的,都是为了我的钱,但你不一样……” “你们……到底在争论什么?” “我有点累了,想躺着说。” 詹小玫身材矮胖却十分有力气,她冷不丁使劲往后一拽,二人齐齐倒在床上。 宫恒奕暗叫不好,慌乱中急忙起身。 “我们在争论……” 听到詹小玫的话,他又犹豫了,虎口狼穴都闯进来了,关键时刻……绝不能退缩! 宫恒奕捏紧荷包,绷直了身体,一动不动。 “我们在争论……”詹小玫拉扯着解下了他的腰带。 “争论什么?!” 真是急死人了! “在争论……”外袍也被她撕开了。 “你再不说我就走了!” “争论……”詹小玫拽住里衣狠狠一扯:“谁最惨呢……” …… …… “我知道了!”宫恒奕一拍脑袋:“比惨!” 梦璃:“……” “据詹小玫说,当时子时已过,路上根本没碰到什么人,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们自己把蜃妖吸引过来的?” “有可能!”梦璃恍然大悟:“蜃妖靠制造幻境来迷惑人,什么样的幻境才能把人留住呢?就是将人们的不如意变如意,将不顺心变顺心。” 宫恒奕拼命点头,指着云戟大声道:“你先来!” 云戟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你难道就没有不顺心和不如意的事情?想想你在五楼的日子!” “我很感谢能待在五楼,这样就能遇见师傅,只要能遇见她,其它的都没什么,我不在乎。” “我……”宫恒奕气得抓耳挠腮的,使劲肘了一下梦璃:“笑!都什么时候了还笑!你这徒弟怎么傻乎乎的。” “我不觉得啊,”梦璃眼睛迷成了月牙:“我觉得他挺可爱的。” “严肃点!”宫恒奕白了她一眼:“你来说!云梦楼那段!” “嗯……”梦璃想了想:“我很感谢能待在云梦楼,这样我就能遇见我生命中很重要的几个人,只要能遇见你们,其它的都没什么,我不在乎。” 她模仿云戟的语气说了一遍,可把宫恒奕气够呛:“你们……你们……到底想不想捉蜃妖了?” “想——” “想——” 异口同声。 “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师必有其徒!”宫恒奕咬牙:“那如何捉?” “靠你啊——” “靠你啊——” 第76章 降蜃妖二 宫恒奕自小算得上锦衣玉食了,老百姓的苦楚大多他未曾尝过,若说不如意的,只有母亲孟柔儿的死,令他耿耿于怀十几年。 他未曾想过,一个人的苦难,竟然也可也成为守护一方百姓的利器,如今,为了除掉蜃妖,也只能豁出去了。 “我打小被养在府外,是为人所不屑的外室子。” 他将手背于身后,高声说着,明明是不堪回首的过往,此时却有了一份不卑不亢。 “我直到六岁才被接回府里。母亲一辈子没有名分,死得也不明不白。 我想查清母亲的死亡真相,尽一个儿子的孝道。可是我每次问起,父亲都讳莫如深。 我不明白……我觉得父亲是在意母亲的,可为什么,他却不告诉我真相呢? 打小父亲就不上心我的学业功课,府里陆续请了几个先生,可他从不过问,难道我这个儿子就不配拥有大好的前程吗?还是说他本就对我不抱希望,只当我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如此……便也罢了,可那日府里大火,我分明看见他不顾自身安危,豁出性命也要救我出去……他还是在乎我的。 我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得到他的认可,所以我跟着武行师傅习武,每日都很刻苦,但我还是搞砸了,幸亏陛下看在摧毁云梦楼的份上,破格封我做了官。 我以为他会开心,会以我为骄傲,但他自始至终都是冷的,我不明白,难道我真的不配做他的儿子吗?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应该怎么做?!?” 宫恒奕越说越激动,梦璃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经很好了,你是临州百姓的英雄,此刻也是京都百姓的英雄。” “梦璃,你无需安慰我,等除了蜃妖,这个案子结了,我一定会去查,绝不让母亲死得不明不白!” “它来了!”云戟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指着前面逐渐蔓延开的一缕薄薄的绿色烟雾。 几人马上警惕起来,缓缓朝前走去。 烟雾聚拢又散开,飘渺诡异,它像一团活物,迎着几人而来。 梦璃突然有一种溺水的感觉,一股窒息扑面而来。虽然提前吃了清极丹,但她明显感觉内心深处,犹如心悸一般,突然躁动了一下。 她集中精神,努力不被杂念影响,掏出蛟龙珠时刻准备着跟蜃妖一战。 几人高度警惕迅速冲出云雾,只见前面一个绿色身影一闪而过。 “快追!”梦璃喊道。 云戟冲在了前面,那怪物跑得极快,脚掌上宽厚的蹼拍得石板路啪啪作响。 蜃妖狼狈逃窜,慌不择路冲进一条窄巷,梦璃紧追不舍,这时云戟腾空一跃,从屋顶包抄了过去。 巷子尽头是条死路,蜃妖走投无路慌张地在墙角蹦来跳去,就像离了水的鱼。 梦璃堵住了去路,蜃妖蹦跶几下跳上了墙边上堆放的杂物,一跃上了墙头。 只见寒光一闪,云戟乘风一跃,一刀劈了个正着。 那蜃妖像是烟雾凝聚而成的,被劈成两半的身子迅速合拢,梦璃瞅准时机掷出了蛟龙珠。 珠子穿过,蜃妖的身体弥散开来,化成细小的雾珠消散殆尽。 消灭了蜃妖,梦璃长长舒出一口气,但又觉得不对劲,“你说……这蜃妖灭得是不是太顺利了些?……是不是呀?……宫恒奕?” 梦璃一回头,四下空空荡荡—— “云戟,宫恒奕呢?!” 意识到事情不妙,二人迅速往回赶。 远远的,就着熹微的月光,一个孤独的身影突兀地立在巷子中央。 宫恒奕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周围薄雾萦绕,飘飘袅袅,显得有些诡异。 “宫恒奕!”梦璃又掏出一颗清极丹塞进他嘴里,“醒醒,宫恒奕?” “美人!” 梦璃后背被猛地一拍,差点吓得灵魂出窍,“你怎么来了?” 陆子令得意抹了下鼻子,佯装生气:“你们也太不地道了!捉妖竟然不叫上老子!上次在湖心亭就跟你说了,甭管什么魑魅魍魉,若让老子碰到,一定要它们好看!” 梦璃撇撇嘴,又唤了宫恒奕几声,这家伙依旧双眼紧闭,雕塑似的。 “哈哈哈,没想到这小子也有今天!”陆子令拿脚狠踢了下宫恒奕,讥笑道,“老子看这样也挺好的,省的他醒了又要跟我作对!” 梦璃深深看了眼陆子令,转身问道:“云戟,刚才我们是把蜃妖杀了吧?我没有眼花吧?” “没有,师傅,刚才蜃妖确实灰飞烟灭了。” “可为什么这小子……难道,刚才那个不是蜃妖?或者……” “或者它还有分身!”云戟顿悟,“师傅,刚才我们杀死的,不会是个分身吧?” “蜃妖善于制造幻象,遇到危险时,吐气幻化一两个分身也不是不可能。”梦璃继续分析,“我们刚到这的时候,我记得蛟龙珠好像微微亮了一下,或许我们可以凭借它找出蜃妖本体。” 梦璃说着掏出蛟龙珠,手掌摊开,那珠子像只小火球似的发出强烈的蓝光—— 蜃妖就在附近! 三人迅速警觉起来,心里一根弦瞬间拉到紧绷。 “去那边看看!”梦璃提议。 三人并排开,小心翼翼勘查着巷子里的情况。 乌云遮了月亮,浓墨般黑重的夜幕将紧张的气氛烘托得更加诡谲,梦璃觉得心脏好像飘在胸腔里一样,整个人也飘飘摇摇被恐惧裹挟到半空中。 她艰难咽了口唾沫,偷偷抓住了云戟的手腕。云戟回头,二人不自觉放慢了脚步,任凭陆子令一人走在了前面。 对视一眼后,梦璃站定,她掏出蛟龙珠盯着那团华丽的蓝光。 随着陆子令离他们越来越远,那蓝光正一点点变暗。 她刚来的时候梦璃就怀疑她了。 明明看见宫恒奕被喂了颗清极丹却一点不好奇,还对宫恒奕落井下石,他们二人虽然不对付,但陆子令绝不会趁人之危,她踢的那脚太重了,叫人不得不在意。 最后,他们在谈论蜃妖有分身的时候,她表现得过于平淡,好像原本就知道本体没死似的。 如此,基本可以确定这个陆子令是假的,她就是幻化成人形的蜃妖本体! 梦璃不再犹豫,捏紧蛟龙珠准备掷过去,可前面陆子令突然转身,瞬间撑破皮囊变成个身覆鳞片、头顶鹿角的怪物! 它一个箭步冲过来,直接穿入了梦璃的身体!梦璃本能闭上眼,定在了原地。 “师傅!”云戟大惊。 梦璃眼角洇开一抹嫣红,突然睁眼,猩红的眸子冷若冰霜。 啪! 云戟被一掌拍出老远。梦璃把玩着手里亮得好像要燃起来的蛟龙珠,手上突然一用力,珠子碎成齑粉! 第77章 降蜃妖三 屋里药香弥漫,烟雾袅袅,莲花坐上的萧如白被萦绕其中,就像置身于一片云海。 星霜小心翼翼处理好燃尽的药渣,轻手轻脚往门口退去。 突然,萧如白眉头一紧,猛然睁眼:“梦儿!” “仙尊,您要去哪?”星霜急了:“说好要调理七七四十九天的,您若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您的伤不能再拖了,这次我说什么也不让您走!” 星霜死气白赖地抱住他的腿,大喊着让镜流过来帮忙。而镜流只是木然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萧如白连拉扯的功夫都省了,直接化作一道白光隐匿无踪。 “都怪你!”星霜瘫坐在地上埋怨:“你明知仙尊新伤加旧伤不能再拖了,怎么能放他走呢?这不是要了他的命么?” “强行留下他才是要了他的命。”镜流上前扶他:“仙尊的心不在这,咱们留也没有用,再说了,凭你我之力又如何留得住?” “我不管!仙尊不能再受伤了……你别碰我,仙尊不回来我就不起来!” …… 梦璃觉得身子不停下坠,五感渐渐消失,仿佛游离在身体之外,又像被困进了牢笼之中。 当她昏昏沉沉将要睡去之时,隐约听到有人唤她,这声音温柔绵长又强劲坚韧,穿过山谷,穿透海底,如一只无形的手将她从混沌中拉出来。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此时巷子里阴风四起,冷得刺骨。 面对狰狞的蜃妖,梦璃本能地想到蛟龙珠,左找右找寻不见,突然她定在原地,缓缓摊开手掌,珠子不知什么时候碎成了齑粉。 “云戟!” 梦璃大叫,挥了挥握着蛟龙珠粉末的手,目光迅速流转,仿佛在一瞬间做了某种交流。 云戟会意,腾空跃起,一个空翻落到蜃妖身后,趁其不备奋力一脚。蜃妖躲闪不跌,闷叫一声向前趴去。 梦璃瞅准时机,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既然蛟龙珠碎了,那就把粉末送入它口中,哪怕折手断臂,只要能除了它,也值了! 梦璃盯准它张开的口,一拳挥了出去。 她闭上眼睛等待着巨疼降临,然而手上只有一阵冰凉,一只大手覆过来轻轻一抠,粉末被悉数挖走。 萧如白揽住她的腰轻轻一带转了半圈,背向蜃妖。 “慕之,”梦璃挣扎,“蜃妖……” “嗯。”他温柔应了一声,贴过脸拥着她,“别动。” 身后传来痛苦的嘶叫,像尖刀划在金属上,刺耳又瘆人。 “慕之……”梦璃感到了蜃妖的挣扎,哀嚎锐叫之声起伏在耳畔,情况惨烈无比。 她想转身看个究竟,但他的手臂却如铁铸一般将她箍住。 “慕之,快放开!”梦璃拍打着,直到身后扑腾的声音渐渐小了,萧如白才松了手,闭上眼睛长长吁出一口气,梦璃转身,一股血腥味钻入鼻腔。 “慕之!” 鲜血滴答在身旁,瞬间形成一汪血泊,梦璃急忙抓起他的手臂,心脏陡然炸裂开来——手腕血肉模糊,手掌荡然无存! 梦璃定在原地,脑袋一阵轰鸣,连呼吸都忘记了。 萧如白捂上她的眼睛,声音虚弱:“乖,别看。” 他的手冰凉,血液正快速流失,梦璃扯起衣裙“嘶啦”一声,撕出一条,颤抖着为他止血。 她极力让自己镇静,可身体不听使唤,两条腿瘫软无力,整个人像被掏空了,随时都会随风被刮走似的。 她一条条撕扯着衣裳,惊慌失措,可血怎么也止不住,血!血!血!她要疯了! “梦儿?”萧如白抚上她的脸,“我没事,别怕。” “止血……止血……”她完全听不进去,手忙脚乱,抖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要窒息。 萧如白楼住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回了思梦小筑。 星霜依旧坐在地上,抱着手臂赌气,镜流默默站在门口,不劝也不走。 白光闪过,屋子瞬间炸开了锅。 梦璃:“我……他……” 镜流:“仙尊!您怎么了?!” 星霜:“镜流,去请医仙!快!!” 梦璃呆呆站在那不停后退腾地方,星霜撞到了桌子上,跌倒的镜流连滚带爬地出了门。 医仙赶到的时候,血已经止住了,萧如白像团雪似地卧在榻上,绵软又苍白。 “有劳医仙了。” “嘴上说有什么用,你倒是别让我劳累啊。”医仙叹口气,手掌一摊变出截玉藕。 “烨炟都去闹了我多少回了,嫌我不尽心,我哪回没尽心?我那藏宝阁都快安在你身上了!别的不说,单说这玉藕,乃天地开化之时,混沌湖里一株万年睡莲集日月精华所成,我统共就这么一截,还不是便宜了你!” 医仙没好气地抱怨,完全没有把萧如白当病人看:“藕丝与骨血连接的时候你忍着点,等过个三年五载的,藕洞里长出血肉,就跟原来的无异了。” 萧如白低头不语,并不抬手。 “拿来呀!” “我怕疼。” 医仙:“……” “梦儿。”萧如白轻柔唤了声。 梦璃张了张嘴,双手使劲揉搓着衣角,慌乱的不知所措。 “梦儿,我怕疼,你过来握着我的手会好些。” 梦璃颤抖着,小心翼翼挪了过来,她屏住呼吸,好像一呼气就能把他吹跑似的。 他的手苍白冰凉,没有一丝血色,梦璃缓缓覆上去,十指交扣。 “你是……梦仙?!” 医仙盯着看了半天,有点不太敢认,转而向萧如白求证:“你竟然找到了梦仙?” “梦儿法术还没有觉醒,许多事不记得了,还请药仙暂为保密。” “怪不得……我还以为药神那老东西憋着坏想搜刮我的宝贝呢,原来真是给你用了。” “二位费心了。”萧如白将残臂递过去,头靠在梦璃肩膀上:“梦儿,我怕疼……” “我……”梦璃看看萧如白又看看医仙,不知如何是好。 “你亲我一下,就不疼了。” “萧如白!”医仙喝道:“你收敛一点,待老夫走了,你们想怎么亲热就怎么亲热,好歹梦璃也是个姑娘,你怎么能提这样的……你们……你们大白天的……” 梦璃捧着萧如白的脸,轻柔一吻,好像又觉得不够,又亲了一下。 第78章 登门提亲 “梦儿,我还疼。” 萧如白目光灼灼,撒娇似的拽拽她的衣袖。 梦璃迟疑一下坐到他腿上,双手从肩膀绕过去勾住了他的后颈。 浓郁的药香里仿佛有一丝桂花的香气,让两人的呼吸都熨帖缱绻起来。他就像一汪温柔的湖水,将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这是梦璃第一次主动,少女的羞赧令她有些犹豫,可遇到那期待、鼓励,甚至带了一丝祈求的目光时,她变得无比坚定,眼前这个男人,什么也没说,却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她慢慢凑近,眼睛自然地闭了,小刷子似的睫毛不停跳动着,少女的娇软与羞涩尽数展现眼前,但在快要触碰到他唇的时候,却停了下来。 “慕之……医仙……” “他早就走了,走时还叮嘱我好好吃药,可我又怕疼又怕苦……梦儿,你说怎么办……” 他离得极近,梦璃甚至可以感受到说话时气流的变动,脸上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全部重量,像飘在空中的云。 她重新闭起眼睛,这次没有再迟疑,迎上他唇的那一刻,整颗心瞬间就被打开了。 …… …… …… “母亲,母亲……” 宫恒奕突然惊醒,寂静的长街卷过一阵寒风,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梦璃和云戟皆不见了踪影,他依稀记得蜃妖被除的情景,但自己什么时候又入了瘴气却无从知晓,或许是开始就种了蜃毒,也或许是卷入了蜃妖临死前拼命释放的最后一团瘴气。 方才梦境里的一幕又涌现在眼前: 四四方方的小院里,父亲与母亲坐在桃花树下看自己读书,母亲绣着个虎头荷包,时不时抬头,光阴静好…… …… 宫恒奕站在府衙门口,捏了捏荷包那枚回梦丹——只要通过气息,就可以看到想知道的事情…… 他径直朝父亲的书房走去,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疑惑,誓要在今天弄个明白。 “哟,我当是谁呢!”陈氏见宫恒奕眼睛直勾勾从外来,一把拦住了他:“红姑,门上那几个小厮是怎么回事?有外人进来了也不知道通报!” “夫人息怒,都怪奴婢管教不严,奴婢这就去叫他们打起精神来,绝不再放进一个外人来。” 宫恒奕懒得理会,打算绕过去,谁知陈氏却不依不挠。 上次陈鱼差一点就过继给老爷了,都是因为宫恒奕,坏了她精心谋划的好事,叫她心里怎能不恼,不恨? “大理寺的差事就这么闲吗?” “无可奉告!”宫恒奕回神。 “就算你领的是个闲差,没事也应该在自己府邸呆着,跑到我们府衙来做什么?”她把我们两个字咬得极重。 “你倒是管得宽泛,我回来趟还轮不到你置喙,让开。”宫恒奕不再如临州时唯唯诺诺,与陈氏相对时,明显硬气了不少。 陈氏一怔,她没想到一直软弱好欺负的毛头小子会当面顶撞,遂轻蔑一笑——毕竟她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别忘了,我这个当家主母可从未承认过你,于宫家而言,你顶多算是个外室子,外人进府,没有拜帖怎么行呢?难不成你要硬闯?” 陈氏戳了他的痛楚,气得宫恒奕羞怒难当:“今儿个我就要硬闯,你能奈我何?!” 陈氏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他一番:“我虽不能将你怎样,但你私闯府衙,目无法纪,这事要传出去,可是够京都百姓喝两壶闲茶的。你说是吧,右评事大人。” “别人说什么闲话我不在乎,今天,谁也别想拦我!” 陈氏见宫恒奕铁了心要进去,存心要将事情闹大,急忙大喊道:“来人,快来人!有人私闯府衙——” 府丁提着棍子赶来,一看着情形,为难起来。 以前宫恒奕闲人一个,欺负也就欺负了,可如今,他不仅有官职在身,而且还大了老爷一级。府丁们谁也不敢上前,站在一旁犹豫不决。 宫恒奕与陈氏拉扯间—— “夫人,夫人!” 红姑跑得上起不接下气:“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太傅家的公子又来了!这次聘礼比上次还多!” 陈氏一听,顾不得其它,赶紧去了前厅。 当朝太傅克己奉公品行高洁,在京都颇有美名,从这样人家走出的公子更是生得清逸俊美,风度翩翩。 他一袭淡青色锦缎长袍,玉面配玉冠,高雅得如书中走出来的谦谦君子。 “小生苏景辰见过夫人,见过宫大人。” 身世显赫却谦逊有礼,言谈举止温润如玉,陈氏不免有些欣喜:“苏公子快请坐。” 苏景辰等宫恒奕坐了才落座,他躬起身子又行了一礼:“今日小生唐突拜访,还请夫人、宫大人见谅。” “苏公子客气了,您能光临寒舍,是我们的荣幸。”陈氏越看越欢喜,吩咐红姑去沏了珍藏的大红袍来。 苏景辰不好意思低头,他虽身世显赫,却平易近人,言辞也十分恳切:“说来惭愧,那日令爱进京,在露华浓门前小生有幸一睹令爱花容,自此便魂牵梦萦久久不忘,以至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所以前些日子鼓足勇气到府上来,可能宫老爷觉得小生鲁莽没有在意,但小生是真心想求娶宫小姐的,如今再来,还望夫人看在小生对令爱一片痴心的份上,答应小生。” “好……”陈氏眉开眼笑,上次他来,她刚好出门上香去了,这一回,一定要牢牢抓住这个金龟婿。 “我不嫁!” 宫铭悠不知是因为奔跑的缘故还是因为生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母亲,我还想再多陪您几年,我不嫁。” 她朝苏景辰福了福身:“苏公子错爱,恕悠儿不能接受,还请收回聘礼,另觅佳人。” 刚才她突然闯进来,苏景辰一下子愣了。日思夜想的人突然出现,就像天上的仙子坠入凡尘,他看呆了。 宫铭悠面色铁青,明显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可陈氏全然不顾:“苏公子见笑,悠儿打小被我宠坏了,无心冲撞了公子还请见谅,再说,姑娘家的口是心非,多半是害羞了。” “母亲!”宫铭悠态度坚决:“我没有口是心非,还请苏公子不要误会。” 当面被拒,苏景辰有些尴尬,但他却十分有涵养:“是小生鲁莽了,给姑娘造成困扰实非我本意……” “苏公子您这是说得哪里话?!”陈氏转而嗔怪起女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又不是现在让你嫁过去,咱们先收了聘礼,你们慢慢认识,感情总是可以培养的嘛……” 第79章 探寻真相 “母亲!”宫铭悠又气又急,“谁爱嫁谁嫁!我死都不嫁!” 她丢下狠话跑了出去,苏景辰想追却被宫恒奕拦住了:“苏公子也看到了,长姐并不想嫁给你,还请带上聘礼速速离开吧。” “休得无礼!”陈氏打心底认定了这个女婿,“苏公子是我请来的客人,还轮不到你逐客。” “是吗?”宫恒奕一挑眉,端端正正坐了,“母亲不要忘了,老爷不在,我就是宫家的少主人。长姐的婚事,还是等父亲回来再商议,毕竟你我都做不了主。” 双方此时已剑拔弩张,陈氏虽有气,但当着外人,还是要维护一家人和和睦睦,母慈子孝的形象,更不会拿宫恒奕的身份说事,高门大户,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儿子说得是。”陈氏咬牙切齿:“老爷晌午才回,我留苏公子说会话,等老爷回来再做定夺。” 宫恒奕略一施礼,径直去了书房。 父亲的书房与临州那时没什么两样,桌上的铜香炉还在,并没有因为他知道了这是开启暗格的机关而改动。 几张公文散落在案上,椅子也有些歪,看来父亲走得匆忙。一旁的架子挂着件灰狐披风,是父亲常穿的,地上几处揉皱了的纸团还没来得及打扫……这里每一处都散发着父亲的气息,宫恒奕掏出回梦丹,毫不犹豫吞了下去,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起来,他在心里想着母亲的样子,眼前便铺陈开一副画卷—— 京都孟家班来临州的时候,临州还没有一家正式的武馆,所以那天许多人都围着看,道路两旁站满了人。 有个小孩子看得出神,不自觉走到了路中间,马车夫躲闪不及,大叫着勒马,人群躁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闪过,捞起孩子滚到了路边。 马儿扬起前蹄打了个响鼻,不停踢踏着,车夫惊魂未定急忙打帘询问:“小姐,您没事吧?刚才有个小孩挡了路,马儿受了惊。” “孩子没事吧?”车上下来个妙龄女子。 这就是孟柔儿与宫如海的第一次见面。 之后他们与普通男女一样,相知相许,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可有一日,府衙老爷陈洪突然登门。原来是陈家大小姐陈美莲思慕宫家小郎竟一病不起,所以他才纡尊降贵亲自来说这门亲。 可那时宫如海心里只有孟柔儿,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那时乡试将近,宫如海暗下决心,如果及第就去孟家提亲。 黄天不负有心人,放榜那日,宫如海高居榜首。但是当他带着聘礼赶到孟家武馆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备考这段时间,孟家被抄,孟老爷子斩首,其余家眷和徒弟全部发配。 可怜孟柔儿性子刚烈,当晚就放火烧死在厢房里,大火扑灭的时候,人都烧成一具黑魆魆的尸骨了。 宫如海心如死灰,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而陈美莲日日来照顾,送汤递水衣不解带,一片痴心倾相交付。 终于他松了口,半年后娶了陈家小姐,也就是现在的大夫人陈氏。陈老爷子病故前举荐了自己的女婿接替府尹一职。 陈氏原本以为他们可以跟普通夫妻那样平平淡淡过一生,可婚后一场大病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 刚开始的时候,宫如海还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但自从去了趟冀州,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以传递香火为由纳了好几房小妾。 疾病剥夺了陈氏再当母亲的权利,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不愿落个善妒的罪名,只得暗地里将几个小妾都解决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宫如海去冀州时竟然遇到了流落他乡的孟柔儿,原来那晚阴差阳错烧死的是她的丫鬟,她隐姓埋名,背井离乡,本打算就这样潦草过一辈子的,可造化弄人,二人又相遇了。 宫如海将她带了回来,以多娶几房小妾做掩护,让孟柔儿入府,可陈氏悍妒只得作罢。 于是孟柔儿就做了外室,还有了孩子。宫如海离家的时间越来越多,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陈氏几经波折还是打听到了。 这日她趁老爷不在,寻到了孟柔儿这里。孟柔儿由于逃亡那几年饥寒交迫落了病根,自知命不久矣,就跟陈氏做了交易。 “我无意跟你争抢,但恒儿是无辜的,他也是老爷的血肉,希望你可以善待他。” “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陈氏环顾四周,这处宅邸不大,陈设也普通:“我又能得到什么?” “我的命。我死后,老爷便会一心一意同你过日子了。” “……” …… 孟柔儿抱了必死的决心,扑到老爷剑上,造成他杀的假象。很快陈氏就得到了老爷亲手杀了孟柔儿的消息。 孟柔儿临死前逼着宫如海发誓,将来不让儿子考功名,不让他去京都,更不许他为孟家报仇,就让他做个普通平凡的人,远离仇恨,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就好…… …… 宫恒奕从眼前的虚景中出来,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原来母亲曾以命为筹码换他的平安,原来父亲不是不关心他的学业与前程,他一直都是在乎他的,原来看似乏味普通的日子,是父母亲拼尽全力为他撑起的保护伞…… 他顿觉双腿有千斤重,踉踉跄跄出了书房,狼狈地歪在门口回廊的栏台上。 脑子里突然涌入这么多信息,好像要炸开一样,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形扭曲了起来,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汪洋,茫然无所依。 隐隐的,前方一片嘈杂声传来,将宫恒奕拉回了现实——老爷回来了! 宫如海进门见前院里摆满了聘礼,连落脚都艰难。大红绸缎喜气洋洋扎在上面,整个院子被红色填满,气派又喜庆。 “这是……” “启禀老爷,这是太傅之子苏景辰一大早送来的,现在人还在厅里,夫人陪着说话呢!” 小厮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补充道:“但是大小姐哭闹着不嫁,言辞激烈当场拒绝了,一点没给苏公子留面子。他可是当朝太傅的独子,咱们初来乍到的,这万一得得罪了苏公子……” “得罪便得罪了!”宫恒奕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不就是一品大员的公子吗?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长姐不愿意,谁也不能强迫她!” 第80章 长姐婚事 六岁的宫恒奕进府那天,天空飘着雨,整个临州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之中。 宫如海牵着他冰冷的小手迈过一道道门槛终于进了里屋的卧房。陈氏推脱身体不适,背对着他卧在床上不愿起来。 “快见过你母亲。”宫如海催促。 “见过母亲。”宫恒奕胆怯道,声音细如蚊蝇。 陈氏没有应声,反倒是一旁玩耍的宫铭悠走了过来:“父亲,这是谁啊?” “他是你弟弟宫恒奕。” “宫恒奕?”宫铭悠歪着头重复,随后欣喜万分:“我有弟弟了!太好了!我喜欢这个弟弟!” 她上去拉他的小手:“哎呀,怎么这么凉,姐姐给你暖暖。” 宫铭悠将手贴在自己脸上,“我是你的姐姐宫铭悠,以后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姐姐保护你!” 迈入深宅大院时的孤独与无助,因为宫铭悠的出现,被迅速冲淡了,那时他就暗暗下定决心,要一辈子对她好。 …… …… 一直以来,长姐是宫恒奕在这个家里唯一的温暖,也是他心中的白月光,能配得上长姐的,别说是一品大员之子,就算来个神仙,他也未必看得上。 “父亲,你不能答应这门亲事。” 宫恒奕将父亲拦下,二人立于一片火红之中,鲜艳的红绸随风摆动,宫如海缓缓开了口: “苏家公子其貌不扬?” 宫恒奕:“……” 小厮:“苏家公子一表人才,温润如玉,模样英俊。” 老爷又问:“苏家公子有不良嗜好?人品不端?” 宫恒奕:“……” 小厮:“他可是被誉为京都第一才子啊,美名在外,谦谦君子,哪里不端了?” “那他就是别有用心,根本不喜欢悠儿?” 宫恒奕:“……” 小厮:“老爷您误会了,苏公子说对小姐一见倾心,非她不娶,所以才来提亲的。” 宫如海活动了下脖子,双手交叠于前:“你这又是闹哪出?无端坏了你长姐大好的姻缘。” “父亲!”宫恒奕丝毫不让:“长姐她不愿意,您为何非要勉强呢?” “这个苏公子我略有耳闻,第一次我回绝了,怕他有心戏弄,如今再来,又有何理由拒绝呢?再说悠儿也到了谈婚的年纪,放眼京都,还有比苏公子更合适的吗?”宫如海朝前厅的位置扫一眼,耐着性子把话说完。 自从来了京都,宫如海明显跟以前不一样了,对待这个儿子,他表现出极大的耐心,连平日里说话都柔和了不少。 “长姐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她!”宫恒奕不依不挠。来京都后他也变了,变得比以前有底气了。 “你的意思是……让她一辈子在府里当个老姑娘?” “只要她不愿意,我养她一辈子,你不要她,我要!” 宫如海忍耐到极限了,他凑过去一字一顿:“老子还没死,这个家还轮不到儿子来当!” 宫恒奕毫不示弱:“父亲!您为何如此偏心?!” 这句话让老爷子半天没想明白。 偏心…… “恒儿多虑了,京都好姑娘多的是,等你长姐定下来,为父一定为你细细甄选,绝对不比你长姐的差!” 宫恒奕笑了,老爷子也跟着笑了。 但宫恒奕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他凑到跟前压低了声音:“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可您从不让我读书考功名,还不是怕我去京都!您怕我为孟家翻案,怕我有危险,怕我沉浸在仇恨中!母亲想让我开开心心过一辈子,您在我身上就功名利禄皆可抛,哪怕我平庸一事无成,可长姐呢?我也希望她能开开心心一辈子,您为什么就不能为她考虑呢?!” 一番话如如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宫如海定在原地。他只觉儿子入京后与以往不同了,但没想到却是这般天翻地覆。 “你……你什么时候……”老爷子无比震惊。 他一直恪守与孟柔儿的约定,十几年来相安无事,直到那日来了一道圣旨,将规划好的道路分出了岔路,他有些力不从心了。如今更是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番话像一记重锤,锤在了他心坎上。 “父亲,我都知道了……”宫恒奕努力镇定,父子二人相顾无言,良久,宫恒奕缓缓开了口。 “这十几年来,您辛苦了……” 老爷子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他以为他会诘问、指责、歇斯底里,无论什么,就不应该是理解与体谅,因为这样,他实在无法面对这些年来宫恒奕所遭遇的不公。 “父亲,这十几年来我虽没有才华傍身,但也算安稳长大了,谢谢您给我十几年普通人的生活,我真的不敢想象,在我心智未成熟时知道真相会是什么样子,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就由我来守护您和长姐,好吗?” “恒儿,京都凶险,孟家当年牵扯甚多,你切不可意气用事。” “您放心,我不会盲目寻仇。” “不要去查孟家的事,我和你母亲所求的,不过是你的平安……” 宫恒奕退后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父亲,请您像当年守护我一样,也好好守护长姐一辈子的幸福,毕竟,跟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的滋味,您比谁都清楚。” “老爷,老爷回来了!”陈氏从前厅迎了出来,刚一出门就发现老爷子不对劲,丢了魂似的定在那。 “老爷?”她试探地唤了声,拉了苏景辰过来:“老爷,这是太傅家的公子苏景辰,今儿个是来咱府上提亲的。” “老夫上次已经回绝过一次了,”老爷子似乎对这事没多大热情,语调淡淡的:“苏公子虽家世显赫一表人才,但是否良配还得看悠儿的意思。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将来出嫁必定是欢欢喜喜,你情我愿,如此我才安心。” 陈氏万万没想到老爷子会说这样的话。像苏景辰这么好的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悠儿不待见,那小子不待见,就连老爷竟也如此。 陈氏忙帮着苏景辰说话:“现在悠儿对苏公子还不了解,等熟悉了,一定会愿意的。再说了,婚姻向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 “苏公子好意,怕是小女没这个福气。” “老爷!”陈氏看看苏景辰又看看老爷子,急得直跺脚。 第81章 街头偶遇 苏景辰一天被拒两次,脸上也确实有点挂不住,但还是极有风度地做作揖行礼:“今日小生鲁莽,万分惭愧。但小生对令爱之心不假,我一定会用真情打动她,倘若来日宫小姐对苏某敞开了心扉,还请宫大人不要再嫌弃苏某才好。” 宫如海草草回了一礼,径直进去了,陈氏百思不得其解,如此好的姻缘,老爷为何不同意呢? …… …… 饲梦馆。 泫珂开门的时候,发现门口站了个妙龄少女,她衣着不算华丽但料子却名贵罕见,头上虽没有珠翠钗簪,但别的鲜花却不常见,微风浮动,有一股不知名的香气。 “你家主人呢?”她声音绵柔软糯,一开口仿若百花盛开,娇艳动人。 “主子昨晚出去捉……咳咳,出去有事,还没回来呢,姑娘您是想解梦吗?”泫珂迎客入门,招呼小灰倒茶:“不如我先将您的梦境记录下来,等主子回来了也好提前参考。” 小灰闷头沏茶,一抬头茶壶打翻了,那女子一笑,朝小灰道:“毛手毛脚的,下去吧。” 泫珂慌忙解释:“姑娘见谅,她有点怕生,我重新给您换一壶。” “那是什么?”女子指着沿墙摆放的一圈货架,答非所问。 “那是醒神荷包,只要闻一下立刻提神醒脑,精神百倍!” “哦?这么神?” 见女子有兴趣,泫珂卖力推销着,“这边是安眠的草药,做成枕头效果奇佳,好多人都靠主人的秘方安眠呢!姑娘,您睡眠怎么样?要不要买一个?” “我已经几万年没有睡好了。” 泫珂:“……” “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我的安眠,还真要靠你家主人呢。” …… …… 梦璃在那张雕花床榻上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 她揉揉惺忪的眼睛,独自出了门。 院中那棵巨大的桂花树,约有一半树冠挂了如米的黄花,在凛冽的寒冬中无惧风雪傲然盛开,自成一道风景。 梦璃闭上眼睛,贪婪呼吸着浓郁的桂花香气,这个味道与他身上的极为相似,半树繁华下,每一次呼吸都是一场盛宴。 “您……醒了?”星霜捧着洗漱的木盆站在身后,“仙尊吩咐说,您醒了跟您说声,他一会儿就回来了,让您别担心。” “嗯,放那吧。”梦璃指着树下的石桌。 在馥郁的桂花香气中,她洁了面清了齿,星霜又细心将妆镜、脂粉一应女子梳妆用的东西全摆了上去。 “哪来的?”梦璃拿起一盒胭脂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仙尊一直备着的。他说万一您哪天要用,拿出来便是。” 提前备着……难道他早就知道我会在这过夜吗…… 梦璃有点害羞又有点开心。 “这是哪家的胭脂?比京都露华浓的还要香呢。” “是仙尊自己做的。” 正说话间,萧如白回来了。 他看她散着发,便执了梳子开始梳理。 “去哪了?”梦璃从镜中看出他气色不错,笑而不语,认真打理着头发,一会儿功夫便绾了个追云髻。 “你还会绾发呀?”梦璃左看右看,满意又惊喜,“都说妙笔生花,我觉得你一这双巧手也能生出花来。” 萧如白手指一捻,一朵有着六棱形花瓣的淡紫色小花出现在发髻上。 “冰霜兰花!”梦璃欣喜,“原来你一大早去无极渊摘花了呀。” “冰霜兰跟梦儿的肤色最相称,你戴着,好看。” “真漂亮!” “你也是。” 萧如白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又开始调粉,他先在自己虎口处试了,再轻轻扑到她脸上。 然后是上胭脂、画眉、涂唇脂、贴花钿,细致又耐心。 “慕之,你的手艺,让身为女子的我感到惭愧,不如你教我画眉吧,我总画不好。” “你不必学,等以后,我每天都给你画。” “以后是什么时候?”梦璃歪着脑袋,她还不知道,每日画眉就是婚姻嫁娶的意思。 “只要你愿意,从今天开始。” “难道你要每日早起去饲梦馆吗?”梦璃撅着嘴:“哪多麻烦呀……” …… 宫恒奕从府衙出来没有骑马,一路走一路盘算着,蜃妖的案件告一断落,若能进攻复命,便可求一道圣旨,让苏景辰知难而退。 许是太出神,他与一人正撞了个满怀,遂急忙行礼道歉:“无心之失,还请见谅。” “下次出门记得带眼睛!” 詹小玫? “滚滚滚!利索点,别在这碍了老太爷的眼!”旁边梁府的小厮赶苍蝇似的哄赶着。 跟詹小玫一同被赶出梁府的,还有戏班子里配乐、打杂的一众人。 宫恒奕虽说因为上次的事情对詹小玫避之不及,但如今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扫地出门,他还是有些同情的。 “你……不要紧吧?” “戏子而已,要不要紧的又有什么关系?”詹小玫自嘲,丝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洒脱地踢了一脚被扔出来的妆盒,大摇大摆走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宫恒奕好奇问道:“这位大婶,您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被赶出来吗?” “她活该呗!” “此话怎讲?” 与宫恒奕抱有同样疑问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将大婶围住催促她说出原委。 “梁老太爷的怪癖你们都知道吧?”大婶卖了个关子。 “不就是不能见长条状的东西嘛!京都谁不知道?”一人抢答。 “那不就得了,”大婶撇撇嘴:“你们看她穿了啥?” 人群沉默一会儿,终于有人想起来:“枯木逢春图!詹小玫衣服上有树枝!” 众人唏嘘一番,准备散去。 “那也不能将人赶出来啊!偌大个梁府难道就没有件衣裳给她换吗?”宫恒奕替詹小玫争理。 “你是外乡人吧?”大婶打量着他,津津有味地说起别人的家长里短:“小哥有所不知,梁老爷子病了许久,梁老爷大概名医看遍,所以才请了戏班子冲喜,詹小玫犯了忌讳,被赶出来已经算好的了,万一梁老爷脾气上来,打死她都有可能。” “梁老爷是个练家子?” “他可不是普通的练家子,孟家班听过没?”大婶得意洋洋炫耀起来:“你太年轻不知道,想当年孟氏武馆那可是名震京都,那梁老爷就是孟家班的弟子。” “后来呢?”宫恒奕心里咯噔一下,急切问道:“后来孟家班怎样了?” “据说是牵扯到一桩案子,举家搬到临州去了。” “什么案子?” “小哥跟孟家是亲戚?”大婶好奇打量他。 宫恒奕竭力掩饰慌张,“不不,我就是好奇。” “那老妇也不知道啊,我又不是大理寺的!” “那您说的这个孟氏武馆,是哪个孟氏?” “好像是……孟……孟孤……” “孟孤尘。” “对对,就是孟孤尘!” 第82章 宴会提议 “哎呦喂!作孽哟——” 詹母看梁府门前聚了一帮人,不由分说哭号起来:“真是作孽哟,今早我明明给她备好了衣裳的,她偏跟我过不去,这下好了,让人赶出来了吧……” 詹母平日里慈母名声在外,大家只觉得她拉扯两个孩子从乡下来京都不容易,这么一哭,引得路人纷纷劝慰。 “玫娘没有挨打吧?没有受伤吧?倘若她伤了哪里,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要不要活了啊!这是真真儿要把我心疼死呦……”詹母捶胸顿足,连连哀叹。 “你心疼的怕只有银子吧!她若伤残登不了台,你能这般慈母模样照顾她一辈子?她受了委屈你只顾在这里卖惨树慈母形象,可曾想过她也是人,她被羞辱也需要安慰?”宫恒奕实在看不过,没有忍住奚落了几句,拂袖而去。 母子之情,是世间多么难得的缘分,既然拥有了,为何不知道珍惜呢? 詹母被莫名一吼,呆在原地,嘴里呢喃了句“安慰……”随后又不服气:“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多管闲事!” …… …… 梦璃在饲梦小筑住了三日,云戟也消失了三日,直到他带回了蜃妖的角和毛发,这桩案子才算完结。至于他去了哪里,梦璃并未多问。 宫如海父子经此一案,在京都算是站住了脚。 一家人喜气洋洋,过节般热闹,这日晚膳,宫铭悠特意做了道临州鳜鱼,殷勤招呼父亲品尝。 “不错,不错!”案子了结,宫如海心情大好,“悠儿有心了,又让为父吃到了家乡的味道。” “父亲,再多吃点,以后悠儿经常给您做,”宫铭悠连夹了好几筷,“虽然我们来了京都,但我还是觉得临州菜最好吃。我在那生在那长,是临州的一草一木一粥一饭养育了我,这或许就是父亲您经常教导我的,饮水思源、不能忘本吧。” 宫如海听出了她话里有话,目光凝在木箸尖上:“悠儿想说什么,直言便是,不必绕弯子。” 宫铭悠敛了敛神色,端端坐正:“父亲,这次结案,多亏了恒儿的几个朋友,我想当面表达感谢,所以想问问您,是否能在在府里设宴邀请他们。” “好啊!”陈氏一听十分赞成:“顺便给苏公子也送张帖子,还有侯爷家的女儿,陈老将军的孙女……” “母亲!”宫铭悠埋怨道:“我只想请几个要好的朋友来吃顿普通家宴而已,您怎么搞得跟结交权贵的鸿门宴似的!” “这里可是京都,咱们初来乍到,不结识几个朋友怎么行呢?”陈氏一副深沉老练的样子,“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自然不懂这维系人脉、打点官场的门道,听娘的准没错!” “我不要!”宫铭悠噘嘴。 “你娘说得没错,京都人脉是得好好经营经营,悠儿,照你娘说得办!”宫如海纵横官场几十载,甚至人脉关系的重要性。 “可是父亲,我们初来乍到,女儿还没来得及了解各家公子小姐的喜好与忌讳,万一不小心得罪了谁,京城无小官,到时候怕适得其反……” “好好好!”陈氏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你不喜欢他们来,那就不来,光给苏公子送帖子行了。” “母亲!”宫铭悠赌气背过身去,“父亲……” 宫如海想起那日梦璃在府衙解围的情形,赞许有加:“恒儿的朋友确实不错,你自去准备就好,切不可怠慢了贵客。” 父亲用了“贵客”这个词,想必是十分看重他们的,而他们也包括了他…… 宫铭悠低头浅笑,脸颊不经意飘上了红霞。 少女怀春的娇羞并没有逃过陈氏的眼睛,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当晚她就派人去查了饲梦馆。 果然,除了梦璃、泫珂、小灰之外,还有一个叫商云戟的男子。 “夫人,许是您猜错了,”红姑安慰道:“大小姐跟苏公子还不熟,等二人熟识了就好了。” “不对。”陈氏摇头,“我不会看错的,那个神情就是女子思慕情郎的神情。” “那会不会是别家公子?” “悠儿自从来了京都,几乎没出过门,她不喜结交,除了去饲梦馆参加过一次宴席,我想不出还有别的。” “夫人……”红姑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奴婢看老爷对大小姐同苏公子这们亲事并不上急,既然大小姐喜欢商云戟,不如就去查查他的底细,奴婢总觉得那帮人不简单,说不定也是个厉害人物,将来……万一……也不会委屈了咱们小姐……” “乡野村夫有什么好查的?”陈氏不屑挑眉,但并没有阻拦,随后又嘱咐:“派人盯着悠儿,一有情况赶紧来报。” 宫铭悠这几日忙碌了起来,鱼是特意从临州运来的,提前养在江水里,果子、蔬菜一应时鲜无一不亲力亲为,细致挑选。 晚上才开宴,一大早她就在厨房里忙活了,宫恒奕来的时候她都没有发觉。 “长姐,你在干嘛,都叫你好几声了……” 她正用择菜剩下的菜叶子拼字,宫恒奕一喊,宫铭悠吓得赶紧拂乱。 “在干嘛?”宫恒奕好奇探过头。 “没……没什么,你……你怎么来了?” “长姐忘了?你天不亮就派人去叫我,所为何事?” 宫铭悠回了神,定了定询问道:“他……他们有没有特别喜欢吃的菜?我好提前准备。” “他们?”宫恒奕瞅了眼凌乱的菜叶子:“长姐是想问谁啊?” “梦……梦璃,我想问梦璃。” “她皮实不挑食,就没有不爱吃的!” “知道了……” “长姐还想问什么?” “没了……”宫铭悠心虚地将弟弟往外推,“你赶紧去大理石点卯吧,别耽误了公事。” “不是,你一大早叫我来就为了问这个?” 宫铭悠索性关了厨房的门,不再应声,她死死盯着桌上凌乱的菜叶子,心里乱得很。 晌午一过,红姑隐入陈氏房中,掏出一副画像汇报情况:“夫人,商云戟的情况查到了,他原本是云梦楼的奴隶,后来跟了梦璃成了她的徒弟……” 陈氏冷哼一声,鄙夷道:“区区一个奴隶,也配入悠儿的眼!” “这是他的画像。” “不必了,贱民而已,免得污了眼睛。” 陈氏将画像团成一团狠狠丢在地上,别过脸去:“拿去烧了。” 红姑赶紧讨好道:“夫人莫气,奴婢已经按您的吩咐将苏公子的帖子送到了,还有一并世家公子、高门贵女,到时候,您只要……” 第83章 府衙宴会 京都府尹,虽说官职不大,但一上任就破了棘手的案子,再加上儿子年轻有为,所以府尹小姐的请帖一发,公子贵女门纷纷纡尊登门。 特别是京都的公子们,苏景辰两次提亲被拒,反倒打开了宫铭悠美貌的名声,大家都想来一睹风采。 前厅安排了三桌,梦璃他们一桌,苏景辰和公子们一桌,还有一桌是名媛小姐们的。 陈氏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每样菜品被分成三份依次端出,麻油鸭子、葱爆海参、芙蓉燕菜……最后压轴的林州鱼出来的时候,红姑悄悄拦下了。 临州鱼生长在临江中,皮薄鳞少,肉质细嫩,是一道不可多得的河鲜。 婢女端着的托盘上放了三个瓷盘。 “哪盘是小姐亲手烧的?”红姑问道。 婢女犹豫,左右为难。 “鱼冷了可就腥了,耽误了上菜,你担当不起。”陈氏发了话。 “回大夫人,是……是那盘青花瓷……” 红姑将盘子端下来,径直去了前厅。由于今晚大多是临州特色菜,所以掌厨正在一旁一道道介绍。 待两桌上了鱼,红姑才姗姗来迟,她将盘子往苏公子面前一放,众目睽睽之下唯恐别人听不见似的:“苏公子,请品尝大小姐亲手为您烹制的临州鱼,这鱼要先煮再烧,做好得一个时辰呢,小姐亲力亲为,一直守着炉灶,就为让您尝上一口家乡美食,可谓用心良苦了。” 苏景辰连忙起身:“不知宫小姐何时出来?苏某想当面道谢。” “公子莫急,小姐换件衣裳就来。” 苏景辰难掩喜悦,盯着那盘鱼看了又看。 “苏公子,传闻宫小姐对你无意,今日看来,传闻不可信啊!” “就是就是,襄王有意,神女倾心,我看下回我们就可以去喝喜酒了。” …… 同桌的几个公子开始调侃,临桌的小姐们也伸长了脖子,几个原本对苏景辰有意思的,如今也生了放弃的念头。 宫铭悠在厨房迟迟未出,陈氏本想进来催一下,但看到灶头几个丫鬟队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我觉得他长得勇武,你们看这鼻梁,坚挺有力,富有野性美。” “可是眉眼又生得温柔,看着纯真无邪。” “行了行了,你们又不认识人家,别做春梦了,赶紧扔火头里烧了。” “不行不行,不能烧,我要带回去放在床头日日欣赏……” 丫鬟们争论着,完全没有留意身后站了一个人。 大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画像上的脸,她见过。 当时在临州,她将梦璃骗到郊外木屋,本来想杀了她给悠儿换皮,可她偏偏知道晚哥的下落。 无奈之下留了她一命,但当晚陈氏就出事了,一个身影杀光了木屋周围所有的守卫,打伤了红姑将陈氏掳走,而画像上的人,正是那晚掳走她的人。 当时听到梦璃要来府上,陈氏还想着宴会结束留她再问问晚哥的事情,如此看来,他们竟是一伙的,而这个叫商云戟的人,怕是不能再留了。 陈氏赶紧叫来红姑,秘密下了杀令。 来京都之前,陈氏就开始网罗高手,本想着京都水深,必要时能给老爷暗中帮助,没想到,第一次动用这批杀手是为了悠儿。 宫铭悠换了衣裳姗姗来迟,她一踏进前厅,几桌人都不自觉放下了筷子,齐刷刷看过去。 她是典型的鹅蛋脸,生得娇柔温婉。眉眼像含了汪秋水,烟波流转,柔情绰绰,资色天然占尽风流。大概古人所说的一貌倾城般般入画就是如此了。 “感谢诸位能赏光来府上,几样小菜不成敬意,都是我家乡的特色菜,大家开怀畅饮,万望尽兴才好。” 宫铭悠盈盈浅笑,挨桌敬酒。 苏景辰先站起来:“宫小姐受累了,你的心意苏某领受了。这临州鱼果然不同凡响,令人食之三月不知肉味,小生代大家谢过宫小姐了。” 宫铭悠一看桌上,青花瓷盘,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人家宫小姐是专门做给你吃的,不用代我们谢!”一旁的公子心直口快,高声揶揄着,引来桌上一阵起哄。 宫铭悠低头娇羞,腮染绯红,大夫人这一记乱点鸳鸯谱可谓釜底抽薪,不仅断了京都公子对宫铭悠的幻想,也断了小姐们对苏公子的想法。 所以这次必须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宫铭悠执了杯,浅浅一笑:“多谢苏公子赏光家宴,悠儿祝你前程似锦,未来可期,寻得良人,共赴白头。”随后敛了笑,认真道:“祝你,也祝我。” 与前两次的拒绝不同,这次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想那不染纤尘高贵如玉的苏景辰,一定会羞愧难当,下不来台吧。 可是有修养的人,能容难容之事,能喜怒不形于色。但不形于色,未必会影响他的判断和选择。 在他看来,当众拒绝的宫铭悠干脆、果敢,不拖泥带水,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哪怕她不是这般委婉地说出口,就算是破口大骂,只要是她,他也是欢喜的。 大家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呢,苏景辰倒是淡定,执了杯,回了礼,“愿承宫小姐吉言,前程似锦,未来可期,寻得良人,共赴白头。祝你,共我。”随后一饮而尽。 一旁看热闹的公子小姐就差欢呼鼓掌了,这一记,苏公子化解得巧妙,既不失礼又表明了心意。 宫铭悠敬酒到梦璃一桌的时候,神情有些怅然。 陆子令端酒调侃:“美人,你若不喜欢苏景辰,不如嫁去我府上如何,我陆某人让你做大,家里那些都做小!” “你闭嘴!”宫恒奕第一个不同意,他指着陆子令鼻子咬牙切齿:“姓陆的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是晋王府还是什么其他皇亲国戚,哪怕你是天王老子,胆敢对我长姐不敬,我饶不了你!” “呦——”陆子令撇撇嘴:“你急什么?美人还没说什么呢!没劲!” 可宫铭悠完全没心思管二人的唇枪舌战,桌上空了一个位置,他,没来。 第84章 惊人发现 陈氏暗下决心,今晚无论如何要把悠儿跟苏景辰撮合在一起,哪怕不能成功,也得让全京都的公子小姐们知道,他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刺客已经派出去了,等商云戟一死,就没什么可以阻挡两人了。 按说此时应该一片清明才是,可陈氏心里总有一丝不安悬着,她决定亲自去找宫铭悠。 不巧宫铭悠刚换好衣裳去了前厅,丫鬟们正准备将沾了油烟味儿的衣裳拿去浆洗。 啪嗒—— 陈氏回头,一把折叠的金属小刀掉了出来。 男人的东西! 女儿家的闺房竟然掉出个男人的东西! 陈氏一直觉得辛辛苦苦教养十几年的女儿,单纯的像朵白莲花,从小到大从未有过逾矩之事,如云端高阳,冰清玉洁。如今就像一杯清水里滴入了一滴墨,她竟背地里与男子私相授受! 婢女已经将小刀拾了起来。 “丢出去!”陈氏一声暴喝,婢女吓得一个抖擞,小刀没拿稳,掉了出来。 那小刀在地上弹跳两下,落到陈氏的脚边,她低头一看,双目圆瞪,怔在原地。 “还不快拿走!”红姑呵斥。 婢女手忙脚乱赶紧将小刀扑在手里。 “慢着!”陈氏朝婢女颤抖着慢慢伸出手,因震惊而放大的眼瞳渐渐有了一丝焦距,眼中刹那射出精光,直直看向那把小刀。 婢女询问地看了眼红姑,小心翼翼递了过去。 “今日的事,若透出去半个字……”红姑眯眼。 “奴婢知道,奴婢什么也没看见。”婢女逃似的退下。 “夫人,夫人?” 陈氏双手不住摩挲着那把小刀,好像它是个活物,一不小心就会飞走一般。两行清泪滚落,嘴里不住呢喃:“晚哥儿……晚哥儿……” 这把小刀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许久的记忆大门—— 临州府尹陈洪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得了块陨铁材料。 都说好剑配男儿,他盘算着给最痛爱的小儿子陈晚打造一把绝世宝剑,这个消息在府里不胫而走,大儿陈连州很不服气。 “凭什么?我立府、成亲,父亲都没给我件像样的定西,如今却要给一个没断奶的小娃娃打造什么绝世宝剑,简直……欺人太甚!” 陈连州母亲长姐处轮番诉苦,可父亲一意孤行,执意偏爱小儿子,陈连州无法,召集了一帮子狐朋狗友来“出谋划策”。 “老大,您不行就忍口气,最近在老爷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他看见您的好,自然就不偏心了。” “我看够呛,你们是没见老爷对小少爷那个宝贝劲儿,咱们老大再怎么表现,啧啧,悬呐!” “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去把陨石抢过来,自己找人铸剑……哎呦!老大您打我干什么?” 陈连州没好气道:“你没脑子吗?铸了剑就是要拿出来炫耀的,偷偷偷,难道要藏一辈子不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大,你说到底如何是好?” 陈连州眼睛一眯,声音阴鸷:“既然得不到,那就毁了它!” “可是,陨石是至坚至硬之物,想毁,谈何容易!” “这还不简单!”其中一人神色得意,“就没有我万事通不知道的事儿!” “快说!别卖关子了!” “陨石……何方圣物?天上来的呀!你想想这类宝贝它怕什么?” “不会是……污秽之物吧?” “就是!”万事通凑过去给陈连州出了个主意:“老大,您趁人不注意,在那陨石上方便一下……” 翌日。 “老爷,不好了——”小厮从库房一直哀嚎到前厅。 “何事慌张?” “启禀老爷,陨石……陨石被毁了!”小厮哭丧着脸,瘫在地上。 陈洪放下手头公文冲进库房,只见原本泛金的陨石通体乌黑,与一般石头并无二致了。 陈洪赶紧去请了铸造师傅,能用的抠抛出来也不过拳头大小。无奈之下,只好铸了把一掌大的小刀,刀柄上有他亲笔题写的“晚”字。 …… 陈氏看着手里的小刀,那个晚字遒劲有力,这是晚哥的东西! “晚哥儿,是你吗?晚哥儿……” “夫人这是……”红姑自幼伺候陈氏,这把小刀,她认识。 “红姑!快!快叫他们停手!”陈氏惊慌失措,“他,他……他是晚哥儿!” 红姑惊觉,那帮杀手正在刺杀的,极有可能是夫人苦苦寻觅十几年的陈家小少爷,也是她唯一在世的亲人。 “可是夫人……”红姑为难:“恐怕……来不及了……” 陈氏不愿相信这样的结局,巨大的无助感令她丧失了平衡,连滚带爬朝前厅扑去,“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她站在屏风后大口喘息,始终不敢抬头看,“他……来了吗?” 红姑踮脚朝里偷偷打量一番,支支吾吾犹豫不决。 “来了吗?” “夫人……说不定,晚少爷有事耽搁了……再说,仅凭一把小刀也无法确定他的身份,万一是他哪里捡的……” 陈氏脚一软,万念俱灰:“那些杀手……是我花重金收买的……各个都是一顶一的高手……晚哥儿……晚哥儿他……” 宫铭悠一顿饭吃得芒刺在背,犹豫许久,终于问出了口:“梦璃,云戟他……” “他呀!”梦璃赶紧倒了杯酒:“我这个做师傅的代他向你赔不是了,他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我自罚三杯,宫小姐别往心里去,等回去我一定狠狠说他!” “梦璃姑娘客气了,我只是觉得人多能热闹些……”宫铭悠连饮三杯,精神有些恍惚了。 泫珂忍不住抱怨起来:“主子,最近我都没见着云戟的影子,不知他去了哪里,连声招呼也不打,如今还要连累你赔礼罚酒,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梦璃夹了个丸子放到她碗里:“我的泫珂辛苦了,这几日店里全靠你在张罗着,等回去就放你几日假,你好好放松放松。” “主子!”泫珂急忙申辩:“我不是那个意思,您不在,肯定是有事情回不来。可是云戟他好几日未见,分明是偷懒耍滑去了!” “他不会的,我相信他。” “可是……” 主仆二人谈论云戟的时候,宫铭悠的眼睛刻意看向别处来掩饰内心的慌乱,但又迅速回望过来,生怕错过关于他的信息。 宫恒奕将长姐的患得患失尽收眼底,又想起今早在厨房,菜叶子摆出来的,分明是一个“戟”字。 第85章 云戟受伤 宴席饮罢,前厅迅速收拾了出来,红姑安顿好大夫人,过来张罗着搭台子看戏。 晚哥儿的事不可避免,如今必须将前厅的事情安排妥当。 桌椅布置停当上了茶水果盘,一众人又重新入了座。红姑搀扶着宫铭悠在最前排最中间坐了,这才稍稍安了心。 而那宫铭悠一直失魂落魄,台上的戏过半,才发现是与苏景辰坐一桌。 “宫小姐不喜欢这出《梨园杂艺》?” 台上詹小玫领着一众花旦,各自操着各式杂耍,琳琅满目好不热闹,台下叫好声一片,而宫铭悠却魂不守舍,眼皮都没抬一下。 “还是果子茶点不合胃口?” 苏景辰小心翼翼,连说话都极轻柔,可宫铭悠的烦恼又怎会是杂耍、果子、糕点呢?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宫铭悠丢下一句,漠然起身,留下苏景辰兀自端坐于一片咿咿呀呀的戏腔与叫好声里。 一场戏罢,梦璃和宫恒奕去了后台,门口又遇到那个书生,他依然提着个竹篮,不用看,里面肯定是果子与糕点。 书生不好意思挠挠头:“姑娘,劳烦……” “了解,了解!”梦璃接过篮子,想了想,问道:“公子……你就不怕她不吃,每次送来的都浪费吗?” “无妨。本就不是什么金贵之物,我只是想着她下台可以有果子润润嗓,若饿了,有糕点可以充饥,如此足矣,不吃也没关系,提前备着总是好的。” 书生道了谢离开,梦璃却呆呆望着他的背影许久。 “这书生真是个痴情的,我都碰见他好几回了。”宫恒奕捞了个果子塞进嘴里:“别说,还真甜。” 詹小玫依旧那副仄仄的样子,慵懒地整理着头上的发片:“说吧,这次又想打听什么?” 宫恒奕有些尴尬,他很怕她又提出过分的条件,“我……我就是问问,怎样可以进梁府,梁老爷或者梁老爷子有什么喜好?最近递了好几封拜帖都石沉大海,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信,就是闭门不见。” 詹小玫回头,直勾勾盯着宫恒奕,吓得他赶紧抱住胸前:“休想!” “怎么进……”詹小玫挑眉:“不知道。但怎么出嘛,倒是知道的,梁老爷子见不了长条状的东西。” 回想起那日在梁府门口大婶的话,宫恒奕知道,詹小玫没有说谎。 “那位公子又来了,他倒是痴情。”梦璃将篮子递过去。 “痴情?你喜欢吗?喜欢让给你好了,他叫方塘鉴。”詹小玫瞅瞅篮子,准备离开,“你留着吃吧。” “你确定要这样吗?”梦璃抓住她的胳膊,“我虽同情你的遭遇,但苦难不是你逃避幸福的借口,你不累吗?为什么就不能多看看眼前呢?” 詹小玫语气笃定:“因为我不信。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喜欢我,”随后她又看宫恒奕:“我又不缺男人,只要有银子,我想睡谁就睡谁,他那种细胳膊细腿的,我不喜欢。” 前面戏台下了戏,屋里涌进许多伶人,梦璃无奈招呼着宫恒奕:“走吧,梁府的事你不用担心,到时候不行就用令牌。” 这次宫恒奕没有拒绝,或许跟孟家的事比起来,里子面子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他已经学会了进退取舍。 “呦,你不是看不上老子的令牌吗?”陆子令斜倚在回廊栏台上,也不知为什么,她跟宫恒奕就是不对付。 但宫恒奕却无心与她争高低,招呼都没打,匆匆离去了。 梦璃坐在回廊上邀陆子令一起吃果子:“我一直以为,人这一生遇不到对的人,孤苦伶仃一辈子最苦。可今日才知道,那个人就在眼前而你却没有勇气接受才最苦。” “咳咳咳……”陆子令被果子噎得连连咳嗽:“你,你什么意思?!我,我跟宫恒奕?!老子最看不顺眼的就是他了……” “主人,主人——” 不待梦璃解释,小灰气喘吁吁跑过来,“主人,您快去看看吧,云戟他……他快要死了!” 梦璃归心似箭,将一篮浆果丢给陆子令,徒留她急红了脸。 …… “车夫,麻烦你快点!” 她总觉得云戟不需要多太多的关注,他聪明、好学、勇武、睿智,总能逢凶化吉,就像一株强韧的野草,无论扎根于何处总能顽强地生长。 可她却忘了,他也是血肉之躯,也会受伤,也会流血,也会有生命垂危之时,她不敢再往下想,很不得现在就飞过去。 “云戟!”她冲进来的时候,云戟正光着上身笨拙地上药。 “云戟……你怎么样了?”梦璃扑过去,紧张地查看伤势。 他的后背横七竖八全是狰狞的刀口,血肉外翻,模样骇人令人不敢直视。 床前染血的纱布堆成了小山,药瓶药罐凌乱地占了半张床,梦璃抢过他手里的药棉,小心翼翼地帮他上药,“云戟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我没事师傅,这点小伤不出三日便可痊愈,你忘了,我可是有超强的自愈能力。” “可你也会疼啊,你伤成这样,我也会心疼。” “师傅……会心疼吗?”云戟觉得心里涌起一阵奇妙的感觉,柔柔的,暖暖的,舒服又熨帖。 “当然了,我们是一家人,你受伤我肯定会担心、心疼啊。” “嗯,”云戟点头,好像明白了似的:“师傅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他虽嘴上说着不再让她担心,可心里又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关注、被呵护、被珍视的感觉,只一次便可成瘾。 …… 京都府衙。 刺客头目跪在地上,打算以死谢罪,陈氏却惊喜万分:“你说什么?失败了?” “我等办事不力,按照规矩自会以死谢罪,请夫人放心。” “太好了!失败了!”陈氏抓着红姑手臂激动万分:“也就是说晚哥儿没有死,红姑,晚哥儿他没有死……” “少爷吉人自有天相,您和少爷都是有福气的人。”红姑安慰,眼泪也闪了激动的泪花。 “快……快跟我说说那日的情况。”陈氏迫不及待招呼刺客头目。 “这……” “快说呀!”红姑帮腔:“夫人不追究了,赶紧说说那日的情况。” “我们本来已经将目标逼到角落里了,他重伤在身原本跑不了的,可是就在我们要结果他性命的时候,他……他竟然变成个头顶尖角的怪物,只一招就把我们全部打翻在地,弟兄们当场吐血而亡,只有我离得远些勉强捡回条命。” “下去吧。”陈氏听完反倒异常镇定,“尖角的……怪物……红姑,我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晚哥儿。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奴婢明白,您放心,他绝不会踏出府衙半步。” 第86章 初入梁府 “你来做什么?” 陈氏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平静下来,宫恒奕便登门而入。 “我来,是为了长姐的婚事。” “呵!”陈氏冷笑一声:“枉我悠儿平日里最护着你,你却未曾为她考虑过半分!那苏家公子哪里配不上悠儿了?论家世、论样貌、论才学,这京何人出其右?” “他再好,只要长姐不喜欢,也是枉费!” “我看你就是嫉妒悠儿有好姻缘想从中做梗!”陈氏破口大骂:“枉我宫府好吃的好喝的供养你成人,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就是如此报答的吗?!” “长姐不愿意,你们谁都休想强迫她!”宫恒奕语气坚决,“包括你!” “呵!笑话!”陈氏冷笑:“儿女婚姻,向来是父母做主,你疯了吧,竟然跑到这儿来口出狂言!”陈氏的不屑里多了丝不耐烦,她恨不得现在就将他赶出去。 “是有个疯的。”宫恒奕并不看她,慢条斯理掏出个卷轴,“希望看了圣旨后,你还能如此硬气。” 陈氏不相信宫恒奕能拿出圣旨。在她眼里,他的手法也太拙劣了些,遂哼笑一声:“说你疯,你还真疯了,假传圣旨可不是小罪名,为了强出头把小命搭上,不划算的。” “陈氏接旨。”宫恒奕高举卷轴。 陈氏眼皮都没抬一下,高昂的下巴将她的蔑视诠释得淋漓尽致,她倒要看看这个跳梁小丑要演到什么时候! “陈氏接旨!”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高喝。 一帮人鱼贯而入站了半个屋子,打头那个侍卫陈氏认得,在临州时,就是他宣读的圣旨。 “大胆陈氏,竟敢抗旨!”侍卫傲然睥睨,厉声呵斥。 “民……民……民妇……” 陈氏从云端一下坠入泥里,大脑一片混乱,来不及想宫恒奕与他的关系就瘫软在地上,牙齿打着磕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夫人……”红姑全身抖得筛糠似的,“夫人,快,快接旨啊!” “民……民妇,接……接旨。” 陈氏端正磕头跪了,如今之计也只有先接下圣旨,保住命再谋其它。可侍卫半天没动静,她迟疑片刻,稳了稳神拔高了声音:“民妇接旨。” 又过了许久,还是没有动静,陈氏心下存疑,小心翼翼抬起头,揣摩观测着,突然意识到圣旨在那小子手里。 于是她跪着转了方向,重又行了礼:“民妇接旨。” 宫恒奕慢条斯理打开卷轴,故意停顿片刻—— 这就犹如无形的打压,居高临下,不需一言便可将人踩在脚下。 “滋有宫如海之女宫铭悠,端庄容貌昳丽,贤良淑德,才学兼备,朕特准其自谋良缘,旁人不得干涉,钦此。” “民妇……接旨。” 陈氏虽知他是狐假虎威,但圣旨在上不得不卑躬屈膝,她紧紧握住圣旨卷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民妇恭送宫大人。” 众人走后,陈氏再也撑不住了,烂泥似的瘫软在地上。 短短半个时辰不到,陈氏只觉登天坠地,世事无常。 宫恒奕倒是神清气爽,走在街上只觉生活明朗,万物可爱,哪怕迎面碰上了死对头,仿佛也不再那么讨厌了。 “你小子去哪啊?” 陆子令一怔,这是……在跟我说话? 她想起宫府走廊上梦璃的话,难道……这小子对我有意思?不对,他不知道我是女子啊,难不成……他好龙阳? “不对啊……我跑什么?!老子天不怕地不怕,怎会怕他?!”陆子令一拍脑袋,懊悔不已:“一定是最近饮酒太多,脑子有点不灵光了,对,一定是这样……” 宫恒奕也纳闷,这小子今日太反常了,但他来不及细究就见前面告示栏围满了人,他决定先去看看热闹。 里层的人大声读着告示:“家父病重,药石罔顾,特此告示重金寻能人异士,若能医好家父,本人愿赠黄金百两,有提供医治线索着赠纹银五十两。”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进梁府的法子,这不就有了嘛! 就在人们纷纷感慨梁府财大气粗时,宫恒奕挤进人群不声不响揭了告示,众目睽睽之下朝饲梦馆走去。 “主子,云戟的恢复能力也太惊人了吧!我有时都怀疑他是不是跟您一样,是个没觉醒的神仙!”泫珂看着店里忙着搬东西的云戟,由衷感慨,突然又想起一个人。 “主子,前几天有个奇怪的姑娘来咱们店里。” “哦?”这话成功引起了梦璃的好奇,“怎么个奇怪法?” “她给人一种……”泫珂努力搜索着脑海里的词汇:“她虽孤身一人,但却有种花团锦簇之感,总之……就是很不平凡的感觉,还说已经几万年没有睡好了。” “还有呢?” “她还说,安眠就靠您了!” “是哪家的姑娘?可有再来?” 泫珂摇摇头,“她再没来,我还想着能做成她这一单生意呢!” “那就先做我这单生意吧!” 宫恒奕一拍桌,“小爷我来送生意了!” “你能有什么生意!”梦璃不信,白他一眼。 宫恒奕指着桌上的告示:“一百两黄金的生意!” 梦璃将告示上的内容读了一遍:“你小子运气不错啊。” “还得仰仗梦仙大人。” …… 路上宫恒奕嘀咕着:“听说梁老爷子瘦得不成人形了,时而清醒,时而梦呓,话说,蜃妖已经死了,他怎么还这样呢?” “也有可能是执念过深,经年念念不忘,一朝走火入魔。” 二人进了府,冬日的院落本就有些萧索,再加上疏于打理,整个梁府都透着一种破败与颓废。 几个中年妇人衣服松垮低着头从身边走过,身上隐隐有一种甜腻的味道,她们不施粉黛,各个素面,毫无表情。 梁琼已经站在内院门口等候了,他不发一言引着他们进了内院。 这里没有一植一树,道路是由圆形的石板铺就,房门也做成了拱形,没有凉亭、池塘,却放了个笨拙又极不合宜的假山。 进屋后,桌子、小几、床头柜,甚至地毯、木床,一应家具摆设都是圆的。 梁琼今日着了件绛色长衫,没有腰带和宫绦,整个人都显得松松垮垮的。 床上梁全半睁眼睛气若游丝,有婆子进来请命:“老爷,老太爷该进膳了。” “今日有客,晚一些吧。” “可是……”婆子为难,瞅了眼客人,压低声音耳语:“老爷,积乳太久就不能用了……” 梁琼叹口气:“让她们进来吧。” 婆子放下床幔将床围了起来,方才院中见到的那几个妇人依次钻入床幔中,又依次衣裳敞亮地出来,她们站在床前扣好扣子,依旧不发一言,低着头退了出去。 梦璃与宫恒奕对望一眼,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梁全竟以人ru为食! 第87章 梁全心魔 床幔拉开,梁琼接过婆子手里的碗给父亲喂了两勺清水。 老爷子吞咽已经很困难了,喝一勺漏半勺,好在儿子细心孝顺,拿帕子一点点将嘴角脖子清理干净,又小心喂了一些药汁,末了还舀了半勺糖浆递入口中。 本来神智甚清醒的梁全察觉到甜味后,竟有了片刻清醒,他喉咙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糖……陆儿,留给陆儿……” “二位见笑了,父亲牙齿落光,吞咽也不利索了,所以……”父亲以人ru为食让梁琼有些难为情。 “三餐吃食,人之根本,再说了,都是你情我愿,梁老爷不必太介怀,我们理解。” 梦璃的通情达理让梁琼稍稍安了心:“家父生得什么病?” “心病。”梦璃在床前坐了,打量一番问道:“老太爷这样多久了?” “从我记事起,他就厌恶长条状的东西,但那个时候尚能用筷子,后来慢慢的,便见不得了,最近几年尤重,连树木桌椅都不行了。” 梁琼蹙眉深思:“印象中父亲极少与人打交道,几十年如一日不出院子,他能有什么心病呢?” “莫急,待我查探一二。”梦璃拉了宫恒奕,催动法术进入到老人的意识意境中,一旁梁琼惊得双目圆瞪:“仙姑……原来是天上的仙姑,父亲有救了,父亲有救了!” “这就是老爷子深层的意识吗?”宫恒奕抬手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指尖,“太神奇了。” 嘘—— 梦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个孩子的身影远远地出现在稀疏的雾气里,周围景物飘渺,烟雾萦绕看不真切。 二人小心上前,但孩子的身影却渐行渐远,越追逐越模糊,最后竟隐匿不见了。 “要不分开找?”宫恒奕提议。 “不必了,老爷子防备心很重,我们先出去再想办法吧。” 梁琼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他笃定二人就是上天派来的救世主,有他们在,父亲一定能好。 “仙姑,我父亲怎样了?” “若想救他,必须找出他的心魔。”梦璃沉吟:“敢问梁老爷可有兄弟?” “并无。” “那你父亲可有兄弟?” “这个……”梁琼犯了难:“我从未听父亲说起过,不过,我姑姑可能知道,她就是不远处隔了一条街的方家,我这就派人去请。” “不必了,您准备张拜帖我们亲自去一趟。” 方府位于不远处,二人步行片刻即到,宫恒奕站在大门口愣愣地盯着高高挂起的三盏白色灯笼。 “怎么了?” 宫恒奕摇头,解释:“门前三盏灯笼,方家女主人在守寡。” 开门的是个老者,看模样是个管家,他将二人引到后院便退下了。 “鉴儿,你该找个正经的姑娘成家,都说戏子无情,这些年来你一片痴心,那詹小玫可曾正眼看过你?” 詹小玫? 方塘鉴正提着篮子往外走,见二人略微一怔,稍稍行了礼并未停留,径直去了。 方老太太捶胸顿足:“这是作的什么孽!我老方家怕是要绝后了!” 梦璃赶紧上前搀扶,老太太抓着她的手臂只摇头:“你说那詹小玫有什么好的?为何鉴儿偏偏迷恋她!姑娘,老婆子也不怕你笑话,我这方府啊,怕是要毁在我手里了!” “老夫人您也不要太担心了,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方公子有福相,您将来一定儿孙满堂,后福无边。” “你这姑娘真会说话,”老太太拭去眼角的泪,拍拍她的手:“我也知道你是安慰我老婆子的,但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啊,让人心里听着舒坦,对了姑娘,你年芳几何?可否婚配啊?” 宫恒奕噗哧笑出声,安慰人把自己搭进去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老夫人……”梦璃也是措不及防,她微微侧身面露娇羞:“我已经有婚约了。” “你……你什么时候?和谁?”宫恒奕吃惊,“难道是……” “嗯。”梦璃浅笑。 “哎呀老夫人,”宫恒奕打趣道:“若别人嘛,令朗或许还能争一争,但若是那个人,我看够呛!” “我鉴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儿郎……” “可那个人不是天底下的。” “你又唬我老太婆,难道还是天上的神仙不成!” “他就是……” “好了!说正事吧!”梦璃打断:“老夫人可知梁老爷子的病?” “知道!怎么不知道!”她叹口气:“全京都的人都知道,怪病!” “那他是从什么时候这样的呢?” 方老夫人眯起眼睛,长久地回忆起往事:“那年他才八岁,有一回他失魂落魄从外面回来,大病了一场,等再好了就落下了这个毛病,见不了长条状的东西,到后来越来越严重,直到连门都不出了。前几日我去看他,那样子,怕是……” 她说到伤心处,眼睛又噙满了泪水。 “他回来那日,可有什么特别?” “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对!陆儿死了,我们的小弟梁陆在那天死了,他才六岁……” “怎么死的?”梦璃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急忙追问。可老太太却连连摇头:“父亲母亲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不许我们提,对于当时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梦璃点点头,拉着恒恒奕:“走。”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小弟的死对梁老太爷造成了刺激,所以他才会那样?”宫恒奕边走边分析。 梦璃站在梁府门口,仰头看着高高悬挂的匾额,语调沉重:“梁陆的死,才是梁老爷子的心魔。” 二人再次进入梁全的意识后,云雾里那两个孩子又出现了。梦璃肘了下宫恒奕:“喊!” “我……” “喊呀!你不喊他怎么放下戒备,我们怎么靠前?” 宫恒奕清清嗓子,心想豁出去了! “兄长,我是陆儿,你过来看看我——” “不对!” “怎么不对了?” 梦璃指着不远处那两个孩子:“梁陆死的时候才六岁,六岁的孩子说话不是你这样的。” “那你说是怎样的?” 梦璃瞅他一眼,两个小拳头放在胸前冷不丁来了句:“恒奕哥哥~吃糖糖,玩球球~” 宫恒奕鸡皮疙瘩掉一地,嘴角直抽抽。 “恒奕哥哥~你会了吗?要不要梦儿再教教~” “打住打住!”宫恒奕夸张地打了个冷颤:“会了会了……” 梦璃扬起的嘴角瞬间放下,沉着冷静:“那来吧。” 第88章 梁全意境 “兄长,我是陆儿呀,我们一起吃糖糖、玩球球吧——” 宫恒奕哀怨地望了眼梦璃,只见她竖起大拇指,疯狂点头:“少年不错啊!继续!” “咳咳……兄长,你不要陆儿了吗?陆儿好想你呀,陆儿想跟你一起玩,兄长你快来呀。” 随着声声呼喊,云雾似乎有些淡了,周围景物也逐渐清朗起来,大概是梁全逐渐放下了戒心。 “兄长,陆儿迷路了,陆儿找不到兄长了,陆儿想回家家,呜呜呜呜——” 宫恒奕一“哭”,突然整个天地都云开雾散,一切清明了起来。那两个孩子停下了脚步,大的将怀里所有的糖悉数掏出来:“来,陆儿,快拿着。” “可是,陆儿都吃了,兄长吃什么?” “兄长不爱吃糖,正发愁这些糖不知道怎么处理呢,陆儿就帮我吃了吧。” 一颗糖完全可以承载一个孩子的幸福,甜丝丝的味道就是童年最好的记忆,梁陆接了糖开心得又蹦又跳。 两个孩子欢呼雀跃地奔跑在山间地头上,梁陆停下来大口喘息着奶声奶气问梁全:“兄长,我们这是去哪呀?” “你想去哪?” “只要不回家,都行。父亲留了好多功课我都没背完,我想去个远一点的地方,这样回去天就黑了,他就不会再检查了!” “那……咱们去农户的晒谷场玩!” 两个孩子朝田野的方向跑去,像脱缰的野马,又像出笼的小鸟,跑累了就站在农户垒的草垛旁休息。 “陆儿,咱们到草垛上面去吧!”梁全提议。 “可是……”梁陆毕竟年纪小,胆子也小:“那么高,我害怕。” “怕什么,有兄长在,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把怕字挂在嘴边,要不长不高!” 梁陆被这么一唬,怯怯往后躲了两步。梁全干脆手脚并用像只壁虎似的爬到了草垛子上,然后将半个身子都倒挂下来:“陆儿快来,兄长拉你上来!” “可是我害怕……” “这上面什么都能看到,可好玩了,来,给我手。” 梁陆虽然犹豫,但还是怯怯地伸出了双手。 两个孩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草垛扑腾的枯草剥落摇摇欲坠,好不容意才爬了上去。 “陆儿你看,那边是羊群,它们就像棉花一样,那边是农田,一块块整齐的跟豆腐块儿似的,还有那边,是咱们家……” 梁全本想将家的方向指给弟弟,但草垛狭小,他转身时一不小心将梁陆肘了下去。 梁全一惊,赶紧爬着身子朝下看去,但是良久,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不说话也不动弹。 梦璃与宫恒奕对视一眼,绕到草垛后面想看个究竟。当眼前这一幕映入眼帘时,她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梁全的胸前刺出三根长长的尖刺,顶端的血珠正顺着尖锐光滑的长刺蜿蜒而下。农户的勤劳使得铁质的草叉子锋利无比,没有一丝铁锈,但也因此要了梁陆的命。 日头下,森冷的铁刺又细又长,好像要戳透眼眶直戳到天上去,空气静止,时间泞滞,铁叉如恶魔的牙齿般刺穿梁陆胸膛的同时,也带着巨大的恐惧、不安和愧疚刺穿了梁全。 那三根长刺明晃晃的,有那么一瞬间,梦璃脑子一片漆黑,只剩那尖刺突兀地竖在那,阴森森的散发着恐怖诡异的寒光。 此时梁全身子前倾,气血倒流,眼珠子血丝密布极夸张地突出来,额头青筋暴起,泛紫的嘴唇一翕一合,他想呼喊但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突然,意境随着梁全情绪的波动产生动荡,宫恒奕大叫:“梦璃,快,快离开这里!” “陆儿!陆儿——”随着梁全歇斯底里的呼唤,周围开始崩塌,山野、村庄、天空大地都碎成一块块的,宫恒奕记得梦璃说过,若被困在意识里就永远也出不去了。 可梦璃明显与梁全产生了共鸣,完全沉浸在梁陆惨死的情绪中无法自拔。草垛旁惨死的梁陆身上好像生出了两条锁链,将他们无形地锁住。 意境摇摇欲坠,宫恒奕一跺脚豁出去了,抱起梁陆就跑。定格的平衡被打破,梁全像头发了疯的狮子似的,小小身躯里迸发出诡异的力量,拼命追赶着宫恒奕, 二人围着梦璃兜了几圈,宫恒奕有点坚持不住了:“祖宗!求你快醒醒,小爷我还不想死啊!” 可梦璃依旧站在那一动不动,对于宫恒奕的惨叫也充耳不闻。脚下已经碎成了一片一片,随着震荡,碎片间的空隙不断扩大,宫恒奕越跑越吃力,可梁全却越跑越快。他面目狰狞,伺机而动,最后在二人相距不足三尺的时候扑了过去! 宫恒奕一声惨叫,只觉后背像攀附上了什么东西,全身一凉本能地闭上了眼……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是梁琼的声音,宫恒奕缓缓睁眼,圆顶圆床圆凳,他回来了! “你没事吧!”梦璃看他那惊魂未定的样子,关切道。 “梦璃,你刚才是怎么了?”宫恒奕想起她方才的模样仍心有余悸:“我怎么叫你也不答应,小爷的命今天差点就交代了!” 梦璃神色闪过一丝异样,转而朝梁琼道:“我已知令尊心结所在,容我们去准备一下,一定为其解开心结。” 二人出府后上了梁府准备的马车,直奔京都最大的布匹成衣店“云想衣居”。 路上宫恒奕捏着下巴心有余悸:“怪不得梁老爷子怕长条状的东西,原来是因为那把锋利的草叉,别说他当时只是个孩子,就连我都吓破了胆,那三条铁刺好像要戳进我天灵盖里似的……梦璃?你怎么了?” “没事。”梦璃敷衍了一句,涣散的眸子瞬间聚了光:“你还记得梁陆穿什么衣裳吗?” “灰稠小衫,看模样应该是深秋,大概是夹棉的。” “到了,去选吧。”梦璃指着云想衣居门口立着的“天下衣甲”的牌子,道:“这是京都最大最全的成衣店,你慢慢选,我在车上等你。” “这……能行吗?”宫恒奕打帘下车:“我就算穿上小衫也不像他弟弟啊!万一被他看出来……” 梦璃无心搭理他,侧过身子倚靠在车厢里,眼眸半垂似乎在想心事。 自从从梁全的意境出来,她就有点不太对劲。 第89章 发现身份 “不对不对,这件太深了。” “这件也不对,太浅了。” “我要的是小衫,不是长褂。” …… 宫恒奕挑了半天,没一件合适的不说,人还累够呛。在意境里看到梁陆穿的那件夹棉小衫明明很普通,普通的样式普通的颜色,可真挑选起来,反倒没个一样的,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 “不就是件青灰小衫吗,能不能认真给我找?我说掌柜的,你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那您还让不让我们做生意了?我说这位客人,”掌柜的也苦不堪言:“半个时辰前您就来了,店里所有的小衫您也都试过了,您光说青灰色,青灰色,到底怎么个青灰,您又说不清楚,不是浅了就是深了的,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宫恒奕也觉得试了那么多、那么久,确实有点麻烦人家,脸上有点挂不住,所以故意提高了声音:“谁为难你们了?” “当然是你啊!” 这声音—— 陆子令?! 真是冤家路窄。 宫恒奕现在最不想遇到的就是她了。 “你……你怎么在这?” “于公,商会例行巡查店铺没必要跟你报备吧,”陆子令双手背后大摇大摆进了店铺:“于私,云想衣居是王府的产业,老子想来就来!” “哦~这家店的主子是吧?你来得正好,”宫恒奕撇撇嘴指着一件小衫道:“你们店颜色也太少了,我就想要比那件浅一些的,这都拿不出来!” “陆公子,这……”掌柜的面露难色,“那种颜色是十几年前时兴的,现在上哪去找……” “明明就是你们店货品不全。”宫恒奕不依不挠,心里想着若能以此让陆子令出丑也不枉此行,“你们若是没有,我去别地儿看看倒也没关系,只是这天下衣甲的招牌是不是得挪挪地方了?” 陆子令握紧马鞭,眯着狭长的眸子定定凝视着他,宫恒奕反倒更神气了,干脆抱臂于前,一副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架势。 “浅色是吧……”陆子令扬鞭指着那件灰色小衫,“拿上跟我来!” “来就来,谁怕谁?”宫恒奕像只骄傲的大公鸡似的跟着她进了后院。 “脱吧。”陆子令在石凳上坐了,托着下巴慵懒道。 宫恒奕:“……” “你不脱怎么换?”她指着那件小衫:“不就是颜色深了点嘛,你穿上在地上打几个滚,磨一磨再洗一洗,不就好了!” 宫恒奕顿时有种被算计的感觉,火冒三丈上前理论:“凭什么要小爷我换?要换也是你换!想把小爷我当猴耍,你好在一边看戏,没门!” “你换不换?” “不换!” “再问你一遍,换、不、换?” “打死不换!” 陆子令是个急脾气,加之二人本来就不对付,见动嘴不行,直接上了手。 “喂!你干嘛!”宫恒奕措不及防,扣子被撕掉一颗,冷风灌进脖子,冷得他大叫。 “凭什么让小爷换!小爷我就不换!我跟你拼了!”他不甘示弱,也去扯陆子令的衣裳,谁知她叫得更惨,这倒助长了宫恒奕的斗志:“长得矮也就算了,怎么跟个娘们似的!” 说着带准机会手上一用力,撕拉—— 宫恒奕被眼前的粉色晃到了眼睛,只觉左脸火辣辣一阵,陆子令一急抽了他一耳光,卷着胸口的衣裳背过身去。 宫恒奕满脑子都是绣着狸奴蜻蜓图的粉色肚兜,现在想来,难怪她皮肤如此细嫩,脸颊、脖颈、再往下…… 宫恒奕摇摇头,挥散了脑子里白皙的一片,舌头也开始打磕绊。 “那个……我……你……” 陆子令整理好衣衫回过头来。 “陆陆陆姑娘……我……” “老子最烦那个称呼了!” 陆子令扬起下巴,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又恢复了平日的骄傲。也就是这股子骄傲劲儿,宫恒奕往常最是看不上的,可如今他的心里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甚至觉得那骄傲竟也英姿飒爽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你是……” “废话少说,还换不换了?” “换,换,这就换!” 宫恒奕二话不说就开始解扣子,但又突然想到什么,捏着领口,“我去里面……” …… 梦璃在马车上出神地想着心事。 方才在梁全的意境里,她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这不是第一次见了。在詹小玫的梦里,在蜃妖的毒瘴里,如今又出现在梁全的意境里,那身影每次出现她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种熟悉感很诡异,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宫恒奕灰头土脸地打帘进来,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二人各自叹气,各自想着心事,突然又四目相对—— “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 他们彼此皆发现了对方的不对劲,但面对询问又都无法言说。 “我没事。” “我没事。” 随后相顾一笑。 “找到了吗?”梦璃问道。 “算是吧……”宫恒奕含糊着。 “什么叫算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算是,是什么意思?” “那个颜色是十几年前时兴的,如今早已绝迹,所以找了件深些的类似的,稍微处理了一下,明日我再来取。” “你总是有办法!” “也不是我……” “嗯?” “是我,是我……” “哦,那是怎么处理呢?” 梦璃今日的问题似乎格外多,宫恒奕打了个哈哈,转移了话题:“你说,纵使一个人的外表再怎么大大咧咧甚至狂放不羁,她的内在,是不是……“ 梦璃:“……” 宫恒奕有点不太对劲。 梦璃探寻的目光望过去的时候,他心虚地偏了头。 “你说的谁啊?什么内在?”梦璃狐疑地望着他:“你就是去了趟成衣店,什么外在内在的!你是想说外衣里衣吧?” 宫恒奕不语。 梦璃试探着问道:“皮袄子、棉袍、大氅?里衣、亵裤、肚兜?” 当听到肚兜时,宫恒奕面色明显一滞,“什么乱七八糟的,走了走了,明日一早梁府见。” 他也不坐车了,一副心虚的样子,干脆下去步行。 梦璃一把拉住了他,将车帘子牢牢实实掖好:“我说兄弟,你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第90章 消除心魔 花神宫。 柳树精站在殿中请示道:“主子,她刚送来了关于梦仙最新的消息,您看是否按计划行事?” “京都孟家……”烟萝若有所思:“还真是个能惹事的……罢了,我们只要在背后‘帮一帮’她就好了,省得白哥哥知道了不高兴。” “主子放心,夜神正养病呢,估计一时半会儿顾不上的。” “顾不上吗……” …… …… 宫恒奕这回轻车熟路不再忸怩,扮起梁陆来也自然许多,进入到梁全的意境后,他瞬间便入了戏。 面前散落着几个竹制的玩具,梁全独自一人坐在院落中,目光涣散,出神地想着什么。 “兄长,我是陆儿呀——” 梁全闻声猛然抬头,瞳仁瞬间放大,起身后退了好几步,“你……你……你是谁?” 当他看到宫恒奕身上的小衫时,神情复杂:“这是今年最时兴的青灰色,娘亲为你六岁生辰特意赶制的……你是陆儿……你是陆儿……” “兄长……” “你别过来!” 梁全扑通跪在地上,呆呆静默片刻,突然重重磕起头来,额头触碰到青石板,发出声声闷响,不一会儿,青石板上便沾了血珠。 “陆儿,你终于来了!你若想索我的命,兄长给你!其实兄长每日都活在悔恨与愧疚中,若给你我这条命能让你能畅快些,你尽管拿去便是,我也就解脱了。” 梁全说完不住磕头,宫恒奕急忙摊开手掌挡在他不断渗血的额头上:“兄长,陆儿好想你。” 梁全缓缓抬头,神色涣散,目光飘来飘去无法聚焦,但瞳仁中央却闪着一丝光,不是因为恐惧害怕,而是因为见到弟弟由衷的欢喜。 宫恒奕将他扶起,蹲下身仔细拍着他膝盖上的泥土,“兄长,地上凉。” “陆儿……陆儿……我对不起你……” 两人双臂交叠四目相对,梁全眼里闪了泪光。 “兄长,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看你生活在愧疚中,我也很不开心。平日里你最疼我了,有了糖你总是骗我说自己不喜欢吃,全都给了我。我从未怨过你,能有你这么好的兄长,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虽然我的一生只有短短的六年,可我又何其幸运,兄长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多偏爱,我过得很开心很开心,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兄长!陆儿从未怨过你,所以,你不要再怨自己了,放过自己吧!” 梁全嗫嚅着干瘪的嘴唇老泪纵横,哭得像个孩子似的:“陆儿……陆儿……是兄长不好……来世,来世我们还做兄弟,让兄长好好照顾你……” “好!一言为定!” 两人相拥在一起,梁全随着心里执念的消失也跟着化为一缕青烟,伴着意境里的小院一同消失了。 宫恒奕长舒一口气,没想到困扰梁老爷子几十年的心事就这么化解了,他有些得意了。 “梦璃,你说小爷我是不是很厉害,我那段话说得,啧啧,我自己都感动的不得了!梦璃……梦璃?” 糟了! 宫恒奕一拍脑门,她怎么又这样了!周围景物全都消失了,他悬在虚无的半空中,浑身都使不上劲,只能不停唤着她,心急如焚。 “你到底是谁?”梦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停追逐着那个身影。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就是你啊,不……应该说,你不是你,我早晚会把你赶出去!” 一些记忆的片段倏忽涌现在脑海里,梦璃痛苦地抱着头:“你胡说!我不信……”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去吧,你现在还不能死在这。”那个身影狰狞笑着,化作一缕青烟逐渐隐去。 “梦璃!梦璃……” 宫恒奕感觉呼吸都费劲了,脚下像一个大漩涡不断抽走空气,又好像有某种引力,张开无形的嘴,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梦璃!” 周围皆是虚无,连抓都没有东西抓,那股引力从脚迅速蔓延至全身,想使劲都不知道该往哪使。长久的窒息下,已无法发声,身体就像飘在暗流中的叶子,打了个转儿被吞到了急流中心。 “梦……”就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宫恒奕眼仁上翻做了最后一次挣扎。 轰—— 随着脑中一声巨响,压力与窒息仿佛达到了某个临界点轰然退去,鼻腔重新充盈了空气。 又是千钧一发,宫恒奕胸口剧烈起伏,大口贪婪地呼吸着,惊魂甫定还不忘抱怨:“每次跟你进梦境,我的小命都是挂在裤腰上的,你能不能别这样吓我了,万一吓出什么毛病……” “怎么样了?都解决了吗?”梦璃揉着脑袋,有气无力问道。 “解决是解决了,就是我们差点……” “那就好,那就好,老爷子没事了,不久就能醒。” “喂!我们差点就交代了!” 梁全见状赶紧跪地行礼,对着二人拜了再拜:“多谢仙姑、多谢恩公,二人助家父摆脱心魔,是我梁府的恩人,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梁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来人,快,把金子拿来!” “钱你留着吧!”梦璃恢复了神色:“眼下有两件事,需要你帮忙。” “仙姑尽管吩咐,别说两件,就算两百件,我梁某也当竭尽全力!” “第一,那日你将詹小玫当众赶出府伤了她的脸面,我要你重新请她来唱一场堂会,给她找回面子。” “梁某惭愧,不知道她是您的朋友,那日造次了,还请仙姑放心,梁某一定会为她挽回面子。” “第二,”梦璃扫一眼宫恒奕,道:“关于当年孟氏武馆,希望你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梁琼有些犯难了:“仙姑,实不相瞒,我虽是孟家班弟子,可当初跟师傅发过誓,不可再向外人提起孟家班的事,就让这段往事逐渐被人们遗忘……” 宫恒奕听到孟家班的名号不再淡定,他一把抓过梁琼的手腕,用力一撸,一片黑色羽毛纹身露了出来:“黑羽令。孟家班大弟子都有,我娘也有。” 梁琼慌张拉扯衣袖:“你怎么知道?你是……” “梦柔儿是我娘,孟孤尘是我外祖。” “你是……你是师姐的孩子……” 梁琼没有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能再见到孟家班的人,无数往事涌上心头一时间感慨万千,拉着宫恒奕不住打量,直至眼里泪光闪闪。 “他们都说师姐烧死了,我不信,她真的没有死,她没有死,她还有了孩子,好孩子,好孩子……” 宫恒奕受梁琼情绪的感染,内心涌起一阵悲戚:“还请告知孟家班当年的事情,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重建孟家班!” 第91章 孟家往事 几人移步去了前厅。 提起孟家班,梁全感慨万千,仿佛又回到了青年时那段青葱岁月。 “师傅孟孤尘原是官拜大将军的武将,但疲于朝中官场的尔虞我诈,故辞官开起了武馆。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处处受人欺负的瘦弱小孩子。因为父亲的怪病,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玩,他们都嘲笑我。 一日,师母路过,赶跑了欺负我的孩子后把我带回了武馆,还跟我说,以后我就是孟氏武馆的弟子,谁再欺负我就打回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师傅和师姐,他们就像一道光,给了我温暖。还有孟家班其他的师兄弟,他们从不嘲笑我,待我如亲兄弟一般,为了不辜负他们的厚望,我拼命习武,渐渐的没有人再敢欺负我了,那些曾经欺负我的孩子也跟在我后面叫我老大了。 在孟氏武馆的十几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我以为我这一生都会如此,可是一场变故彻底改变了孟家班的命运……” 梁琼沉吟着默了声,宫恒奕万分焦急,不停追问:“什么变故?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孟家班要搬去临州?” 梁琼浓眉紧锁,眼眸微眯,竭力回忆当时的情景:“各中缘由我也不甚清楚,好像跟一件宝物有关。” “什么宝物?”宫恒奕从未听母亲说起过孟家班有什么宝物。 那日,梁琼在郊外竹林习武到半夜,回来的时候,发现师傅和师娘还没有睡,在院里正说着什么。 师傅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有光从指缝透出来,而师娘却有些担忧:“孤尘,这珠子从天而降恐怕不祥啊,你看,你今日不小心弄在手上的伤口全都愈合了,如此诡异,我心里很不踏实。” 可师傅却说这是吉兆,二人轻生争执着进了屋,在那之后不久,孟孤尘就带领孟家班迁到了临州城去投奔弟弟了。 本以为可以在临州过上安稳日子,可一道圣旨,孟孤尘和孟家男丁被判斩首,其余女眷并武门弟子均发配偏远地区。 朝中老友暗中给孟孤尘提前透了消息,所以他在圣旨下达之前,随便安了个偷盗之名将梁琼赶出了师门。 梁琼誓死不走,跪在祠堂要以死明志。 “师傅,我不走,是您和师娘教我本事,给我尊严,如今您要赶我走,我就死在这里,生是孟家班的人,死是孟家班的鬼!” 孟孤尘老泪纵横,一把扶起他说了实话:“好徒儿,我和你师娘没白疼你,可是孟家班即将遭受灭顶之灾,如今我只能保你一个,你回京都后好好过日子,切勿再提起孟家班的事,记住,不要寻仇。” “要走一起走!” 孟孤尘摇摇头,“这次我们孟家是躲不过了,但只要你活着,孟氏拳法就不算失传,我也算对得起祖宗了……” “可是……” 孟孤尘朝着梁琼后颈就是一掌,连夜安排了出城的马车,当黑夜散尽,黎明再次降临的时候,孟家班所面对的是一场血腥的灭顶之灾…… 宫恒奕虽然早有了心里准备,但听梁琼描述后来打探到的情况时,还是心如刀割。 那日的孟家班一定四处狼藉,哭喊一片,官差的凶狠无情,路人的冷漠旁观,广厦顷刻倒塌,惨烈无比。 末了,梁琼哀叹一声劝慰道:“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去寻仇,师傅说过,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当初他要我活着,如今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切勿沉沦仇恨失了本心。” 宫恒奕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梁府,也不记得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话,只觉整个人飘飘然,无法落地。 外祖得的那件宝贝是什么? 孟家灭门之灾是怎么来的? 临州的兄弟又是谁? 他脑子涨涨的,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仔细梳理,可心里乱成一团麻,找不到头绪。 …… …… 思梦小筑。 “梦儿!”萧如白猛地开门,恨不得直接扑过去,一把抱起树下的梦璃,情不自禁转了好几圈,“你说不让我去找你,可你这么久才来看我,你一点都不想我。” “哪有,才几日而已。” “胡说,明明过了好几年。” “那你有没有好好疗伤?”梦璃摸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啧啧道:“我以前的眼光真不错,不仅人长得好看……”她说着手指下滑到他胸口上反复按了按:“身材也好……慕之,我当初是怎么把你骗到手的?” 萧如白握了胸前不老实的小手,推开掌心覆在胸口上,心跳清晰地传来。 “你第一次见我,就想睡我。” “那你答应了吗?” “现在答应还来得及吗?” 他拥香入怀,抱她坐在树下石凳上,细小如米的桂花飘落了几朵,落在他肩上,梦璃小心摘下来捏在手里把玩。 “我来是跟你说正经事呢!” “难道这不是正经事吗?” 怀里的小丫头噘着嘴,鼓起腮帮将手里的桂花吹落,白皙细嫩的脸蛋如玉般光洁,侧脸看去,修长的睫毛弯成勾人的弧度,可眉心却蹙起了细小的褶皱。 “我最近总看到一个身影,她好像跟我长得很像,还说……要把我赶出去……” 梦璃明显感到他身子一僵,眸里迅速闪过一丝异样,遂用力揽了揽她:“一定是梦儿最近太劳累了,不如搬过来跟为夫一起住吧。” “为……为夫?” “你不是说已经有婚约了吗?难道那个人不是我?” 梦璃想起在方家后院敷衍方老太太的话,顿时羞红了脸,“我不要,我若没事情做肯定会无聊死的,再说了那小子正查十几年前孟家的事呢,我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有本梦仙这么厉害的人物在,一定会事半功倍!” “哦?有多厉害?”萧如白欺过身去,嘴唇轻轻触碰她的脸颊,故意将气息跟她的搅在一起。 梦璃一推,笑着掏出张银票拍到他手里:“喏,一百两黄金。” “梦儿留着花就好……” “我想着把值钱的东西都放在家里,你到时候做个小盒子,这样以后拿取也方便,还有这个!” 说着又掏出颗珠子,这是开张宴那日萧如白托烨炟送去的贺礼。 还有一卷扎好了的银票:“宫恒奕那小子送了太多没用的东西,关键是没地方放,所以就折成银票一并放在家里吧!” “你说……放在哪里?” “家里呀!咱们家里。” 第92章 此路不通 萧如白眸光凝滞怔愣住了,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平静无波的湖面顿时波涛汹涌。 她把这里当成家! 她把这里当成家!! “怎么了?你不会要把我赶出吧?哼,你想都别想,咱们家只有我赶你的份儿……” 萧如白一把拥过她,双手紧紧环住,恨不得将这个娇小绵软的身躯揉进胸膛里。 二人紧紧贴着,梦璃清晰感觉到那强有力的跳动从胸口传来,与她的交织在一起。 砰砰—— 砰砰—— 缱绻旖旎,缠绵纠结。 …… …… 热闹的长街上,宫恒奕全神贯注想着事情,一个不留神撞到了别人身上。 他赶紧抱拳:“抱歉……” “宫恒奕?你怎么在这?”梦璃正停在一处书画摊前细致地挑选着。 “我在想,临州的这个弟弟或许是个突破口,可梁琼说当时迁到临州太仓促,他也不知道外祖的弟弟是谁,或许我母亲的遗物里能寻到她这位叔父的蛛丝马迹,我得回趟宫府。” “嗯,有道理……老板,这幅、这幅、还有这幅……”梦璃伸着白嫩的小手指轻盈点了几下,“全都不要,其它的都包起来送到东街饲梦馆。” 宫恒奕第一次见这般买东西的,他撇撇嘴:“你买这么多挂得过来吗?还有,你不要都选些梅兰竹菊的,这狸奴蜻蜓图也很好啊,典雅又不失活泼。” “哦,原来你喜欢狸奴蜻蜓图啊?” “也不是……” “嗯?” “……” 宫恒奕想起陆子令粉色的肚兜,顿觉脸上火烧如炭:“我先走了,晚上饲梦馆见。” 宫恒奕挑了个父亲休沐的日子回来,父子二人好像从来没有好好坐下来说过话。以前宫恒奕是不敢,来京都后他又忙着调查蜃妖和孟家的事,抽不开身。 对于儿子的成长,宫如海是欣慰的。虽然也担心他因调查孟家的事会惹上什么麻烦,但他还算稳重,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父亲,我想……” “书房来说吧。” 宫如海似乎早就料到儿子会来,心里虽然知道来意,还是郑重问道:“今日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父亲,我查到当年孟家去临州是投奔兄弟的,你可知我外祖的弟弟是谁?” 宫如海沉思片刻摇摇头,“我从未听你娘亲说过她还有个叔父,许是你弄错了。” “不可能,绝不会错!”宫恒奕笃定。 “那就不知道了。” “父亲!”宫恒奕虽然早已料到父亲这种态度,但还是竭力争取:“父亲,如今只有您能帮我了,孟家班和孟家百十号人,一夜之间死的死,发配的发配,这当中一定有着天大的冤屈,难道您不想替孟家昭雪吗?不想看到母亲瞑目吗?!” 宫如海握紧双拳,半晌只冷冷说出几个字:“你安安稳稳的,你娘亲才能瞑目。” “父亲……” “你想查,我不拦你,但我绝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 在宫如海心里,儿子想为孟家翻案无非是出于对亡母不能尽孝的愧疚,一时兴起罢了,若他一直都查不出个什么,热情也就慢慢减退了,到时候便能好好过日子。 “我最近总是梦见孟家冤魂的惨状,有妇孺、有孩童、有老者,他们像枯草一样被绑成一串,挨饿受冻遭受毒打……” “你想多了!”老爷子冰冷地打断他。 “父亲!在你眼里是不是世间正道皆不重要,公平道义也不值一提,你只希望我像个玩偶一样苟活一世?可我也有心!我心中也有想要遵循的道!” 宫恒奕双目猩红,暴跳如雷爱,像头公牛一样咆哮着。宫如海怔住了,他从未见过儿子这般模样,沉默片刻后,缓缓看向他。 “出去。” “父亲!” “给我出去!!” 宫如海许久不曾对他发脾气了,如今却青筋暴起,厉声暴喝。短短几句话,父子之间已经剑拔弩张,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宫恒奕气急败坏冲出书房,刚巧遇到宫铭悠从厨房出来。 “奕儿?你这是怎么了?”宫铭悠拉他在回廊栏台上坐了,打开食盒往前推了推:“刚出锅的,尝尝。” 宫恒奕哪有心思吃点心,他双手抱臂气鼓鼓盯着书房的方向:“你说父亲为什么就是不给我娘亲的遗物呢?他总觉得我去翻案有危险,既然有危险,为什么不把知道的都告诉我,这才是保我平安最好的办法呀!” “父亲只是不想让你身处险境,他觉得你若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会再追查下去了吧。” “那你呢?长姐也跟父亲一样的想法吗?” “不。我支持你。我的奕儿已经长大了,他可以分辨是非曲直,他的心中自然也有想要追寻的道。奕儿,无论你做什么,长姐都支持你。” 宫恒奕气鼓鼓的胸膛逐渐平息,他愣愣看着长姐,有点不敢相信:“我还以为长姐会跟父亲一样百般阻挠呢,因为从小你对我最是操心,怕我磕了碰了,怕我受委屈,没想到你会支持我。” 宫铭悠浅笑,拿起一块糕塞到他手里嗔怪道:“说得就好像我反对,你就不去做了似的,快吃吧!” “好吃,长姐怎么想起做点心了?给谁做的?” “是梦璃!”这个反应有点过大,她自己也意识到了,随后赶紧解释:“梦璃说上次开张宴人不齐想再补办一次,我提前做些点心,晚上带给大家尝尝。” 宫铭悠又拿起一块塞了过去,问道:“你拿遗物是想追查什么吗?或许,我可以从母亲那打探一下你娘亲的情况。还有,做事不要一根筋,这里行不通,你就换那里,总有线索可循的。” 宫恒奕咬着糕点鼻子一阵泛酸:“长姐,这世上你对我最好了!你说的对,这条路行不通我就换别的……我……我这就去大理寺查阅当年孟家灭门的卷宗!” “吃完了再去,恒儿,慢点……” 大理寺的卷宗房,宫恒奕自上任以来还是第一次去,这是个独立的院落,由一方院子和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屋子组成。 看管卷宗的小吏见宫恒奕来了,不耐烦撇撇嘴,使劲揣了揣袖筒里的手,见人走近了才一副慌急的样子出来:“不知右评事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起来吧。”宫恒奕四下打量一番,“本官想亲自查一些卷宗,去取钥匙来。” 小吏从腰上拆了把钥匙,引着去了南面的屋子:”大人,请。” 长姐是对的。 一条路不通就走另外一条路嘛! 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宫恒奕便意识到,原来,另外一条路也不通。 第93章 狸奴蜻蜓 宫恒奕把小吏叫来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卷宗房还有许多讲究。 东西南北四间屋子,看管的小吏在北;南屋存放着等级最低、最不打紧的姑且称之为卷宗的卷宗;而西侧则是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等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查阅的重点卷宗;东面的最为贵重隐秘,存放的卷宗一般与皇家有关或者是由皇帝亲理的,只有当今天子亲颁的诏令在手才进得去。 难怪他进去半天只查到些诸如张家狗咬了人,李家猫遭了窃这类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也只能长叹一声打道回府再徐徐图之。 一回去,洗尘便远远迎了上来:“主子,您可算回来了,饲梦馆那边都来催好几回了……” …… 梦璃今日采办了许多东西,回来时天已擦黑。 “泫珂,晚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早就好了!主子您怎么不派人来说一声呢,一个人拿着么多东西累坏了怎么办?” 泫珂赶紧接过梦璃手里的大包小包,洋装生气:“以后这些小事交给我们就行了,切不可再操劳……” “好了好了,知道啦,他呢?” “在您房里呢,还有晌午送来的字画。”泫珂说完又拉住归心似箭的梦璃:“主子,今日府衙的大夫人来找云戟,但他不在。” “找云戟?” 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突然被扯在了一起,着实奇怪。 “嗯。看样子没有恶意,反倒送了许多东西来,吃的穿的用的都有。” “她不会把云戟错认成什么亲戚了吧?”梦璃笑道,并未多想,她的心早已飞到别处去了。 萧如白正背对着门口看桌上堆的字画,他的背影挺拔俊朗,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清高,静静而立,清华丰姿。 “慕之~” 这声轻呼软绵绵轻飘飘的,像羽毛挠动了心尖儿,听得人全身一阵酥麻。 萧如白转身,张开双臂接住了一头扎进来的可人儿,“慕之~” 梦璃使劲往怀里拱,女子特有的娇柔软糯十分契合地贴在胸膛上,萧如白不禁溢出一声轻喘,眸光深邃起来。 “慕之,我看思梦小筑太过素雅了,所以今天买了好多字画,等得空了就挂上。” 萧如白:“……” “我买了梅兰竹菊图,还有《清雅赋》《出流》,我觉得你应该喜欢。” 萧如白:“……” “慕之?” 萧如白的呼吸有些急促,游蛇一样拱上的她的颈窝,声音迷离又磁性:“都依你,如果这些不够,我再给你画。” 梦璃一听来了精神,使劲推他:“你还会画画?慕之……好痒……” “楼下的桂花图就是我画的,喜欢吗?”萧如白拢了拢她散在肩头的发丝,低头吻了上去,白皙的脖颈上瞬间出现了一颗吻痕。 “啊……喜欢……” “既然梦儿喜欢的话……”萧如白又种了一颗吻痕。 梦璃急忙推他:“我说的是喜欢你的画,我喜欢那幅桂花图……” “主子——可以下来开席了!” 泫珂在楼下大声喊着,梦璃做贼似的从萧如白臂弯里逃脱,对着镜子噘起了嘴:“你这样……我怎么下楼?” “我可以抱你。” “慕之!” 梦璃佯装气恼,勾起小手指从一方鎏金小盒子里挖出一点香脂抹在吻痕上,又反复扑了几回粉,左看右看才算勉强满意了。 “走吧。” “嗯……啊!慕之,快放我下来!” 萧如白全当没听见,任凭梦里在怀里拼命捶打,“不是说好了抱你嘛。” “快放我下来!我要生气了!” “遵命。” 萧如白在楼梯口轻轻将人放下,趁其不备又偷啄一口香腮。 “快点快点!磨磨蹭蹭的!生个娃娃都不至于这么久吧!”宫恒奕扯着嗓子吆喝,“就等你们了!” 梦璃香腮惹火,埋怨地剜了眼萧如白,自顾自下了楼。 她将手背在身后,神秘又夸张道:“感谢宫大人百忙之中莅临蔽舍,小女子特意准备了礼物,还请宫大人笑纳。 宫恒奕似笑非笑,嘴角抽抽,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犹豫着接了卷轴,缓缓打开。 一只蜻蜓…… 一只狸奴…… 这画! 这画!! 有点刺激。 吓得他赶紧收了背到身后,心虚地朝后扫了一眼。 “我看你提了几句,就买来送你了,喜欢吗?”梦璃笑靥深深。 “什么玩意儿!”陆子令好奇探过头,宫恒奕吓得一激灵:“没没没什么。” “我送了他一副画!”梦璃得意洋洋。 陆子令更好奇了:“什么画?” “就就就普通的……” “狸奴蜻蜓图!他说喜欢,我就买了!宫恒奕,你喜不喜欢?” 好家伙。 空气似乎凝滞了,宫恒奕感觉有两道目光刀子似的刮在身上。 “宫、恒、奕!!”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我可以解释……” 宫恒奕虽然嘴里说着要解释,可大庭广众之下,这事儿又没法儿解释,急得他汗流浃背。 “恒儿,你怎么了?”宫铭悠派发完点心,朝这边望了一眼。 “我……我跟陆公子有点误会。” “有什么误会当面说清就好了,来,长姐给你们做个见证。” 宫恒奕有口难言,哑巴吃黄连,眼睁睁看着陆子令拿起了鞭子,嘴里不停喊着:“你听我解释。”可又说不出个一二。 二人追打到院子里,众人跟着去看热闹,虽然不知缘由,但却热火朝天。 宫恒奕被打得抱头鼠窜,气度全无,长姐在一般干着急:“恒儿,有什么误会你快解释啊!大家都可以给你做见证!” “我……我……” “闭嘴!”陆子令一记鞭子打过来,众人倒吸一口气,幸好宫恒奕躲得快。他跳上连廊,一个腾空上了屋顶。临州时候,他跟着武习师傅别的没怎么学,上房揭瓦倒是学了几招。 陆子令紧追不舍,瓦片阵阵脆响,二人在屋顶缠斗起来。 “喂!你们还吃不吃饭了!等你们开席呢!”泫珂赶到院中抱怨。 “不吃了!” “不吃了!” 宫恒奕跳下屋顶,陆子令紧随其后。 梦璃摇摇头,招呼着大伙儿:“来来来,咱们开席,不管他们了!” 第94章 直男云戟 宫恒奕与陆子令这二人出了名的不对付,平日里斗嘴打闹他们都习惯了,所以大家并未往心里去。 众人落座后,云戟才从楼上下来,宫铭悠涣漫的目光一下有了凝聚的焦点,微微低头又忍不住去关注。 “宫小姐,您怎么了?” 她的慌张引起了泫珂的关切。 “没事,我就是有点担心点心不合大家口味。” “您太谦虚了,”泫珂安慰道:“您做的点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我还想着若得了空去找您学呢!” “好呀,随时欢迎……”宫铭悠应着,心湖里仿佛漂了个空心葫芦,怎么按都按不下去,目光辗转一番,又落到了云戟身上。 “云戟快来。”梦璃热情招呼着,“最近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难道是小伙子长大了,有了什么心事?” “师傅,我房间里的东西……” “那是宫府大夫人送来的。”泫珂解释。 “拿出去。”云戟面无表情。 “这……”泫珂偷瞄一眼梦璃,有些为难。 “不拿走我就扔出去了。”云戟丝毫不留情面。梦璃只好出来打圆场:“云戟,你若不喜欢,待会让宫小姐带回去便是,我想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宫铭悠虽然也疑惑母亲为什么给云戟送东西,但此时更多的是尴尬与难为情:“云戟,我代母亲给你道歉了,你若不喜欢,一会儿我带走便是。” “好了好了。来,快尝尝宫小姐做的点心!”梦璃给云戟夹了一块又给萧如白夹了一块。 “好吃吗?” 萧如白:“好吃。” “甜吗?” 萧如白:“没有你甜。” 梦璃脸一红,瞪他一眼,转而招呼云戟:“快尝尝。” “可我不喜欢吃甜的。” 梦璃轻叹一声,这个徒弟啊要学的还很多呐!遂拿起糕点塞到他手里:“云戟,对于别人的好意要尽可能去回应。你看这糕点,光颜色就有三种,调配馅料也要费功夫,而且每个都雕了花,看得出宫小姐是极用心来做的,你一定要尝一尝,这是宫小姐的心意。” “可是师傅,我无法回应她的心意。” “吃个糕点而已。” “她喜欢我。” 哐啷—— 喧嚣戛然而止,这声脆响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中尤为刺耳—— 宫铭悠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从做点心开始,她一直怀着羞涩、希冀、喜悦的小女儿家的心思。待到做好,早早来到这里,无数次的顾盼流眄,直到那个期待的身影出现,再怀着忐忑的心情,努力察言观色,明明在乎却还得装出一副自然无谓的样子,万分期待那块小小的点心可以入得他口,甚至搅动他的心。 可如今,她像在众目睽睽下被扒光衣服一样,深深藏匿的那份小心思被扒出来放在大庭广众之下,令她无所遁形。 一阵冰冷过后是燎原般的火热,她恨不得死在这场大火里,可心却像被冻住一般,指尖忽冷忽热,突突跳着。 梦璃最先回过神,刚才因吃惊而僵住的脸好不容易挤了个笑容:“云戟,你胡说什么呢!姑娘家的清誉最贵重了,快跟宫小姐道歉。” “哦。”云戟望向宫铭悠,认真道:“抱歉,让你喜欢我。” 梦璃:“……?!” 宫铭悠也回了神,她腾一下站起来冲了出去。梦璃还没反应过来呢,云戟也跟着冲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梦璃欣慰道:“这就对了嘛,总算开窍了,姑娘家就是要哄的。” 谁知云戟追出去挡在宫府的马车前,高声朝厅里喊道:“把东西拿出来!” 什么东西? 什么意思? 小灰第一个反应过来,噔噔噔上了楼,大包小包地下来,又悉数塞进了马车上。 这个小灰! 这个云戟!! 梦璃张大嘴巴,无语地盯着宫府的马车离去,不知道车里的宫铭悠此刻该作何感想。 而始作俑者却若无其事地进来,梦璃咬碎一口银牙,抬手掐他的脸:“商、云、戟!” “梦儿……” “你别拦我!”梦璃喘息如牛暴跳如雷:“今儿个我就好好教训教训这个逆徒!” “可是他说得没错啊。”萧如白将人捞过来,紧紧搂住因生气而剧烈起伏的香肩,“那宫家小姐确实喜欢他。再说了,不喜欢就好明确表达出来,这一点我很欣赏。” 梦璃望向泫珂,只见她笃定地点点头。好嘛!原来大家都看出来了,可是—— “那……那也不能当面说出来!” “你不觉得……”萧如白眸光流转深深盯住她:“与师傅相比,这已经算好的了……” 梦璃听出了他的话外音。 她这个当师傅的,见人家第一面就嚷着“我要睡你”,徒弟只不过说了句喜欢,真的……这已经算好的了。 “可是,宫小姐大家闺秀,脸皮薄,应该委婉……” 她有点说不下去了,难道萧如白就不是清风高雅,脸皮就厚吗? 罢了! “吃饭!” …… 月朗星稀,万家灯火。 两个身影伴着一串瓦片的脆响跳跃奔跑在屋脊之上。从城东一直到城西,直到体力渐渐不支。 宫恒奕扶着膝盖大口喘息着:“我说陆公子……咱们……咱们先歇会好不好……我……我不行了……” 说着倒在瓦片上,四仰八叉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陆子令也追累了,额上一层热汗,冷风吹来格外清爽,她索性也在屋顶躺了,冰凉的瓦片透来丝丝凉意,整个人都觉得舒服。 “不管你信不信,那天的事我没有说出去半个字,”宫恒奕解释:“那天梦璃在街上买字画,只是刚巧碰见有一副狸奴蜻蜓图而已,真的。” “那她为什么说你喜欢?” “我没说喜欢。” “那你说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宫恒奕一个鹞子翻身坐了起来,举起右手郑重其事:“我宫恒奕发誓,若我说了有辱陆公子的话,天打雷劈,不得……” “行了行了!”陆子令烦躁地摆摆手,“信你了。” 宫恒奕长舒一口气,安心躺下。冬日的星空低矮,星子也寥落,他实在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只是愣愣看着天空。 “听梦璃说,你最近在查一桩十几年前的旧案?”还是陆子令先开了口。 这个时候必须要开口说话的,因为一旦沉默,狸奴蜻蜓就会一直横在两人之间。 他们好像自认识以来就没有好好说过话,突然正经聊起天来,都不太适应。 “嗯。是关于我娘亲的孟家灭门案。” “查得如何?” “我本想去大理寺翻卷宗,可官职有限,连西房都进不去。” “如何才能进去?” “三品以上。” 陆子令突然坐起:“你忘了,咱们有令牌!” 咱们…… 第95章 梁全故去 卷宗房的小吏收起南屋的钥匙,盯着令牌看了又看。 “怎么?还拍本官作假不成?” “不敢不敢,小的这就去取西房钥匙,大人稍等。” 虽然小吏是第一次见郡主令牌,但上面的蛟龙纹样他却是识得的,在京都这个地方,遍地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所以宫恒奕能拿出郡主令牌,也无甚奇怪的。 “老宋,快!上头送来的今秋的卷宗校对,你赶紧来弄!”一名官差捧着几本簿子吵吵嚷嚷进了院子,看到宫恒奕后急忙打前行了礼,“见过右评事大人。” “嗯。” “那小的跟老宋进去校对了,大人您有事吩咐我们。” 两个官差小吏虽面上谦卑,但见宫恒奕进了西房顿时就换了副嘴脸。 一个说:“天天来,烦都烦死了,刚弱冠的小娃娃跑这来玩过家家呢!” 另一个说:“年纪轻轻就爬上了右评事,也不怕官职大了压弯了腰!都上任这么多久了,也没见着他的打点银子,他以为在京都当官是那么容易的吗?” “就是!看着吧!没有索引表,有他苦头吃的!” “还是你阴险……” “你才阴险,我这是给年轻的后生上一课!不吃点苦头,怎么松钱袋子……” 宫恒奕进了西房才知道,原来外面看着不大的屋子,里面却别有洞天。 一排排木架每个至少有两人高。粗略估摸大概有六十个。每个架子又分割成一百个格子,分门别类叠放着一摞摞卷宗,许多上面已经积了灰。 宫恒奕心一沉,若想从这里找出想要的,无异于大海捞针,他随便抽出几本胡乱翻了翻—— 太和十一年,镇远将军贪墨税银五百两,革职查办…… 嘉元初年祈水洪涝,国库拨款一千两,历时三个月修筑堤坝…… 卷宗摆放并无章法可循。 宫恒奕不服气,不就是十万卷嘛!若下决心,总能看完的。 他一排排架子看起,满心满眼的都是孟家的案子,直到晌午小吏来催,才发觉腰酸背痛,几乎直不起身来。 “大人,若您找的卷宗不急,咱这晌午有一个半时辰的清房,若您着急,可将案件说与小的,小的回头报了上头,求个特许。” 宫恒奕不想弄得人尽皆知,只得扶着腰颤巍巍出来:“不必了。” 小吏一抬头,差点笑出来,还是旁边使劲掐了他一把才勉强忍住。 卷宗由于年久积灰又疏于打理,宫恒奕出来的时候,身上、脸上全是灰,特别是鼻子下面那道,更是令人捧腹,而他却浑然不觉,还用满是灰泥的手指挠了挠头。 小吏憋得脸都都红了,终于等到人走远,这才爆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 “老宋,你看他那狼狈样,哈哈哈哈……” “哎呀我不行了,肚子疼,这个愣头青……” 宫恒奕对于路人指点毫无察觉,胸中一片愁思。 “主子,我们实在拿不出十匹了。” “那就去别的地方调,天黑前务必送到梁府去!” “可是主子,今年南方大旱,棉花产量本就不高,白布供应本比往年少了许多……” “那你是的事!老子不管!老子天黑前必须看到布匹!” 宫恒奕回神,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云想衣居,陆子令正拿鞭子指着一脸哭相的掌柜的,厉声暴喝。 “我刚才好像听到你们说梁府……是哪个梁府?” 掌柜的见来了人,救星般迎了出来,但看到宫恒奕的大花脸又忍俊不禁。 “这位客人,您这是……又闹得哪一出?” “你刚才说的梁府是哪个梁府?” “梁琼府上。”陆子令不似往日飞扬跋扈,自从那日他们屋顶彻谈,关系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一件他的脸—— “哈哈哈,你,你怎么这幅德行?这是要去梨园唱画脸吗……” “梁琼定了白布?!”宫恒奕有种不好的预感。 “梁老爷子昨日驾鹤,今儿一大早梁琼亲自来……喂!你去哪?进来洗把脸……” 到底哪里出了错呢?梁琼心魔已消,精神看上去也不差,按理说将养些时日应该就大好了,为何突然离世呢? 宫恒奕百思不得其解,一路飞奔去了饲梦馆。 “什么?你再说一遍!”梦璃也不敢相信梁老爷子已故的事实。 “千真万确,梁琼今早亲自去云想衣居定的白布。” “这怎么可能……” 噼啪——噼啪—— 咚咚咚——咚咚咚—— 门外鞭炮齐响,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主子主子,您快去看看吧——”泫珂红光满面,激动得拉着她就往外跑。 门外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见梦璃出来了,梁琼亲自递上一块匾额,只见上面笔走龙蛇,遒劲有力地写着“妙手锦心”四个大字,落款是无名先生。 “是无名先生的题字!” “无名先生极少赠墨,看来梁老爷是废了一番功夫的。” “虽然饲梦馆治好了梁老太爷的病,但我听说梁老太爷昨儿个死了,这怎么还来送牌匾……” 众人议论纷纷,梁琼站在门前示意大家安静,随后毕恭毕敬向梦璃行了礼,“大家听说我,虽然家父昨日仙去,但多亏了仙姑仗义出手,为其解除心魔,才使得家父能安安心心地走,今日我梁某人特意恭送牌匾一枚,以后仙姑就是我梁府的恩人!” 众人鼓掌叫好,泫珂将梁琼让进厅里,可梦璃还是有许多疑惑。 “仙姑多虑了。”梁琼坐定,解释道:“父亲其实因为经年饱受心魔折磨,最近这几年他的身子已经跨了,再加上年事已高,不过就是吊了口气,他一直在折磨自己不愿离去,似乎多受一点罪,心里的罪孽就能减轻一分似的。幸好仙姑了了他的心事,让他脱离魔障,安安心心地去,梁某在此谢过仙姑……” “举手之劳而已,梁老爷不必介怀。” “梁某还要感谢仙姑一直以来对恒儿的照顾。”他望了眼从铜盆里抬起头的宫恒奕。 恒儿……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我们是朋友,照顾也是互相的,您这么说就见外了。”梦璃回了礼。 “恒儿,你卷宗查得如何了?” 宫恒奕胡乱擦了把脸,“我拿了令牌已经能进西屋了,就是卷宗有点多,整整十万卷,我一上午才看了几百卷……” “你不会一本一本看的吧……没有查索引?” 索引? 梁琼一语惊醒梦中人。 陆子令艰难挤过人群,他觉得宫恒奕有点不对劲所以就跟了过来,听见几人的谈话,脸色微微一变。 “陆公子,陆公子——喝杯茶再走吧!” 任凭泫珂在后面呼喊,陆子令头也不回没入人流中消失不见了。 第97章 寺正监督 恢弘气派的晋王府,在京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府邸了。府内事务繁杂,下人们从早到晚忙碌无暇,而此刻,它仿佛在一瞬间停滞了。 丫鬟、小厮、侍卫、府兵统统定在了原地,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个大摇大摆进来的身影。 “看什么看?老子回来趟把你们吓成这样?” 也难怪他们如此害怕,陆子令的美名,可不是说说而已的。她每次回府,少则三五个多则十几个,总会有人因她受伤。 就说上回,一个小厮不知怎么惹到她了,被倒吊在树上足足挨了八十鞭子!而这个混世魔王却命人抬了张长桌,上面摆满银子,召集下人们过来观看。一边看还要一边夸赞,从打的力度到鞭痕的深浅、色泽,夸得好的就赏银子,真真是丧心病狂,天怒人怨。 此时下人们低头耸肩,噤若寒蝉,生怕踏错一步招来祸患。然而这回陆子令却直接去了老王爷卧房,看都没多看他们一眼。 “父王,我想要个大理寺寺正的监督当当。” 数月不曾回来的陆子令,一回来就给她老子出难题。 “不行!” 她刚去商会那会,整个京都的商圈都被搅了个天翻地覆,直到后来钱老去做了会长,这才慢慢将商会拉回了正轨,如今她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又想去霍霍大理寺,门儿都没有! 搅了商会不过是赔些钱而已,大理寺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都别想!”老王爷重审一遍。 “我这次是有正事!不劳您亲自动手,您的王印呢?借我用用。”陆子令说着便在老王爷身上翻找了起来。 “成何体统,将来谁还敢娶你这样的……”老王爷像赶苍蝇似的嫌弃地推开她,用力掸了掸衣上不存在的灰尘,与其说掸灰尘不如说借这个动作表达他的嫌弃。 “老子不用人娶,老子有八房小妾,美着呢!” “你……你……你这个逆女!” “别总叨叨些没用的,我真不骗你,我急着去帮一个朋友,晚了就来不及了。” 朋友? 她什么时候有了朋友? 正疑惑间,一个不留神,王印被她摸了去。 “谢了,父王大人!” “大理寺非等闲地,你若闯祸,你皇伯伯也保不了你!” “您多虑了!”陆子令晃了晃手里的王印:“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就谋个寺正监督,比芝麻还小的官。我若真想闯祸横竖不得求着我皇伯伯弄个大理寺卿当当!” 好像……也不无道理。 不对,怎么被她绕进去了! “令儿来了,留下用膳吧。” “不了,母妃,我朋友还等着我呢!改日再来看您!” 王妃听说闺女回来了,思女心切,着急忙慌赶了过来,还没说上两句话,她就急着要出去。 “看吧!都是你惯的!”老王爷气没处撒,转而数落起王妃。 “王爷……” “哼!” “王爷,您有没有发现令儿今日不太一样?” “……” “往日里她回来,府上哪回不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这次却相安无事。” “那是她怕了!她若再敢惹事,本王……本王就抽她!” “您就会嘴上逞能,还抽她,她哪回惹了事不是您亲自去摆平的!话说……令儿刚才说,有朋友在等她?她交朋友了?是什么朋友?姑娘还是公子?若是公子的话,年龄几何是否婚配?” 老王爷自知说不过,只得拿话酸她:“还想着婚事呢!你那宝贝闺女这辈子都嫁不出去的!” “好好好,是我自各儿的宝贝闺女行了吧!我自己的闺女我自己有数,看她那着急的小样儿,八成是找情郎去了!” “异想天开!” “看来我得着手令儿的婚事了,就是不知是那边入赘呢还是咱们嫁过去……” “不可理喻!!” …… …… 卷宗房。 “听说,代理寺正不来,你们就拿不出钥匙,对吧?” “若碰上急案要案,你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对吧?” “还让右评事大人去暖和的地方待着,是吧?!” 陆子令悠哉悠哉荡了两步,说的话却句句戳心,末了,站在小吏身旁,似笑非笑直勾勾盯住他们:“老子还听说,妨碍公务,最厉害的可要受梳刑,啧啧,你们这小身板,连二两肉都没有,梳两下就没了,着实没劲!不好!” 小吏定在原地,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直觉后脊芒刺,汗流浃背。 “不如就直接判腰斩算了,一铡刀下去,爽快!”陆子令做了个铡的手势,心奋不已:“看在你们在职这么久的份上,这点痛快老子必须给你们,我这就去找寺卿商量!” 小吏一看这架势,早已吓破了胆,陆子令的父亲晋老王爷是当今皇上的同胞弟弟,她陆子令何等人物,想杀个人能有一万种罪名。而今儿个这个魔王硬要给右评事撑腰,不啻于阎罗在世,神佛诸杀! 两个小吏商量好似的,一人一边死死抱住陆子令的腿,呼天抢地,连连告饶。 一个说:“陆公子饶命啊!他……是他,他说新来的右评事年轻不更事,天天来查卷宗是小娃娃过家家!” 另一个说:“陆公子我冤枉啊!我只是随着他说的!明明是他记恨右评事大人没有给他打点银子,就背地里使绊子,还说要给右评事大人松松钱袋子,陆公子明鉴我冤枉啊!” 两个小吏为保命互相攀咬起来,都想把责任推给对方,但陆子令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根本不为所动,“没一个好东西!先各打一百大板!” 此时几个小差扛了长凳进来,手里拿着木板站在一身旁。 “不,不了吧……” 两个小吏一看宫恒奕给他们求情,瞬间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拼命向宫恒奕求饶。 宫恒奕虽气恼小吏的所为,但毕竟心善,见血光的事他做不来:“他们虽然有罪,可是罪不至死,一百大板打下去,恐怕……” “区区小吏,实在可恶!”陆子令指着他们,气急败坏:“要钱竟然要到我的人头上!今儿个不教训教训你们,我就不是陆子令!“ 两个小吏被按在长凳上,手起板落,惨叫声传来,他们哀嚎着向宫恒奕不断求饶。 “子令,我刚刚上任,无端背上两条人命总归是不好,还是……“ “烦死了!那就五十大板,就这么定了!你再求情连你一起打!” 第98章 疯癫书生 今日的梨园格外热闹,里面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不说,连外面半里地都挤得满满登登。 “詹先生,梁府白事,请您纡尊去府上唱堂会——” 梁府的家丁整齐地穿着丧服,在梨园门口站成两排,齐声高喊,那声音隔了好几条街都能听见。 门口那顶轿子,装饰精美,看着规格极高,这是梁老爷平日里有重要事情的时候才乘坐的,如今也派过来专门接她。 梁府从丫鬟、小厮到管家、婆子,也全都齐齐站在外面恭迎。 众人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往里瞅着,只见詹小玫背对门口坐在妆台前,良久起身喊了句:“不去!” 外面喊声不止,一次高过一次,很明显的,詹小玫有些乱了。 詹母先是震惊,后又惊喜,再后有些恨铁不成钢,不住地劝着,可詹小玫就是不为所动。 就在此时,一只白皙若脂的纤手突然搭在了她肩膀上,她黑魆的皮肤衬得玉手更加冰肌莹彻。 “今儿个,我来疯一回。詹老板务必要赏这个脸。” 梦璃笑靥浅浅,执起篦子亲自为她篦头发。 面对这一切,詹小玫感觉有点不真实,其实更多的是不知所错。她所习惯的是轻视、欺侮、孤立,是黑暗角落里扔来的石头,是衣不覆体时不曾停下的拳脚。 如今这般礼遇恭敬,反而让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当一个人习惯了灰暗,突如其来的流光溢彩会让她无助与慌张。 所以,梦璃来了。 詹小玫呆呆望着镜子,那双手白嫩柔软,穿梭于如瀑的黑丝中。她猛然想起梦璃在宫府曾说过的话。 若有一天,梨园不再是低贱行业,那个一直对你痴心不改的人,你可愿回头看他一眼? 詹小玫定定望着镜中的自己,突然笑了:“你不会以为,几个小厮来闹一闹,我就能高贵不少吧?” “贵贱自在人心,你从未低贱过……” “哎呦呦,要天下大乱了——” 门外传来一声尖着嗓子的长喝,把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乐书生烦躁地朝家丁们挥挥手:“别吆喝了,别吆喝了!我脸都快羞得没地方搁了!” “乐书生,你不是去太仆府当女婿了吗,怎么还有闲工夫来这看热闹!” 人群里不知是谁调侃了一句,乐书生脸上有些挂不住,撇撇嘴:“那是那魏小姐没眼光!” 众人一阵哄笑,乐书生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谁说我是来看热闹了!我是来主持世间公道的!” 人们已经习惯了他的口出狂言,只当看猴儿似的看着他,时不时有一二人出来调侃,两方对峙,倒也热闹非凡。 “你们看看,这都什么世道了,只有读书人,有学识、有地位的才能被称为先生,我乐先生就不服气,她一个唱戏的贱人,怎么就能称为先生了?” “高低贵贱自在人心,不是你说低贱就低贱的!”梦璃在门口站定,看着这个在人群里反复蹦跶的小丑。 “呦呵,唱戏的能有什么人心?不对……你,你……” 乐书生先是冥思,而后大骇,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叹密谋一样,夸张地眯起眼睛望着梦璃连连摇头。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你你你……你先是让梁府欠了情,梁琼什么人,以一敌十的武夫啊!这样就有了头领,现在,又跑出来拉拢人心……我知道了……谋逆!你这是谋逆!” 人们刚才还嘻嘻哈哈看热闹呢,谋逆的罪名一出,各个噤若寒蝉,这个疯子说的,好像也不无道理。 他见众人被唬住了,现下更是得意,“我大雍顺以文为贵,你们却用文人的尊称来称呼一个戏子,有辱斯文!这是对文人的大不敬!其罪当诛!” 乐书生虽说得有些夸张,但是当朝确实有一条法度,辱没斯文要受笞刑。 这一番唱念做打下来,人们着实被唬住了,不禁对梦璃怀疑起来,甚至还有人叫嚣着要去报官。 “报官?好呀。”梦璃却是气定神闲:“不如大伙儿听我说几句再去也不迟啊。” “哼!你就算再说几百句也是强词夺理,也改变不了你要蹲大牢的事实!”乐书生以为她在拖延时间,心里很不爽快。 “既如此,那为何不听我把话说完呢?莫不是你心虚了不成?”梦璃浅笑,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你才心虚,我乐先生才不心虚呢!”乐书生缩了缩脖子,将手插进袖管里,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我朝虽尚文,但哪一条法度规定了‘先生’一词只可用于读书之人?我认为,每行每业的翘楚都可尊称为先生。” 此话一出,人群里交头接耳,毁誉参半。 “詹小玫作为梨园名伶,八岁学戏,十四成角儿,深得名师真传,在戏曲这个行当里难道不是翘楚,不能尊称为先生吗?” 梦璃突然看向蜷缩在人群里的乐书生,眸光一转,直直盯住他:“如果说,尊詹小玫为先生是有辱斯文,那一个疯疯癫癫,数次科举不中,即没像样作品传世又没真才实学的混书生自称为先生,岂不是对斯文的更大侮辱?!” 被戳了痛处,土拨鼠一样缩成团取暖的乐书生,终于被骂得上来了脾气,他气呼呼走到大门石阶下,由于五短身材,不得不使劲昂了脖颈,跳起来骂道: “我乐书生文章才学第一流,什么中第不中第的,那是他们瞎了眼,嫉妒我的盖世才华!科举就是个没用的玩意儿!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竟敢评判大学士,我这就去报官,让你牢地坐穿!” “慢着!” 乐书生一听,来了精神,双手夸张地叉在腰上,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色。 “你若去报官,别忘了再加上一条……”梦璃故意停顿,略整了下衣衫,义正言辞:“书生乐嘉,辱骂、诽谤当朝科举监察官员,恶意中伤我朝科举制度,不仅当众扰乱秩序,还妄图扇动民众,操控人心,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其罪当诛!” 好一个其罪当诛,他方才编排的罪名,梦璃一样不差地抛了回去,现在轮到他乐书生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了。 第99章 果子糕点 乐书生一听,方才嚣张的气焰全无,又如土拨鼠一样,弓背揣手恨恨匿在人群里,可大家并不打算息事宁人,他们商量好似的,以他为圆心往后退了几步,将目标突兀地暴露在人堆里。 乐书生如见了光的老鼠慌不择路,硬着头皮冲了出去,身后还有人调侃着大喊:“喂,错了!府衙在那边!” 众人哄笑,而詹小玫却面无表情站在那,口舌之争,于她,并不能代表什么,她只觉无趣。 而梦璃却一把拉住了她,并不说话。詹小玫疑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人群里几个熟悉的面孔正朝这来。 为首的是个中年妇人,她出来跪在石阶下朝詹小玫磕头,一边磕一边流泪。 这一举动成功引起了大家的好奇,本来乐书生走了,人们以为热闹散尽,没想到,今儿个梨园真是精彩纷呈,比台子上唱的戏都有意思。 “詹先生,我是五娘啊!您不记得我了吗?” 妇人抹净了眼泪徐徐道来:“三年前,我死了丈夫,婆家嫌我晦气将我赶了出来,我母亲为此积郁成疾,羞愤难抒,不久也撒手人寰,可家里太穷了,万般无奈下只能卖身葬母。 但我是个受人唾弃被赶出门的寡妇,大家避都避不及。只有您,不顾嘲笑塞给了我一锭银子,跟我说,今儿个买了我,要我以后为自己好好活着。詹先生,您对我恩同再造,今儿个,我特意来请您上轿。” 人群一阵唏嘘,没想到平日里放荡不羁的詹小玫还有如此善良的一面。 一起过来的一对夫妇见状也跪下来磕头,那女子挺着大肚子,笨拙又吃力,詹小玫赶紧出来搀扶,埋怨道:“不在家好好养胎,你怎么也跟着出来胡闹!” “詹先生,我们夫妇二人的坚果铺子是您一手拉扯起来的,今儿个我们也是来请您上轿的。” “你们的铺子生意红火是你们勤劳吃苦的结果,跟我什么关ud系,快回去,别闹了,小心动了胎气。” 那妇人摇头,泪光闪闪,固执地抓住她不放,“詹先生,那年我们初京都,东拼西借好不容易盘下个铺子,可是初来乍到人们都不认可,眼看就要倒闭赔得血本无归了,是你让梨园去照顾我们的生意,出堂会也必得配我们王氏坚果,每逢露天堂会更是自己掏腰包买果子送给来看热闹的人,还让大家多去店里捧场。 就是这样,我们的店铺才活了过来,您不知道,当时我二人已经准备好了毒药,若铺子倒闭,反正也无力偿还借款不如一死了之,是您救了我们一家啊!” 若说刚才是为詹小玫的善举感到震惊,那现在大家却有些佩服了,接下来这位独眼男子的话,更人让人们对她刮目相看。 “詹先生,我是糖葫芦张啊,您还记得吗?我刚伤到眼睛的时候,小孩都怕我,不敢来买我的糖葫芦,您可怜我给我钱,我不要,我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受人施舍,您看我一天都没卖出去一根,就给了东街有孩子的人家每户一吊钱,让他们每天去买我的糖葫芦,詹先生,您比谁都配得上这一句先生,糖葫芦张请您上轿了!” 这本是个倔强的汉子,如今也甘心跪地,请求詹小玫上轿。 詹小玫背过身去,看不见她的表情,半晌只是幽幽说了句:“都是吃饱了撑的,无事可做了……” “詹先生!”梦璃拉着她不放手,强行将其扯过来,“在场的诸位,你们可有受过詹先生的帮助?她的为人,你们最有权利评判,我今日就问问大家,她到底当不当得起这句先生?” 詹小玫虽不修边幅,行为狂放,但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相反的,她所遇到的不平事,都要去管一管,遇到的有难人,都要去帮一帮,许多人,或许已经习惯了承别人的恩惠,忘记了这个可怜人也需要大家伸手拉一把。 “当得起!” 不知谁起了头,人群纷纷高声喊着:“当得起!当得起!” 梁府的家丁,重整一番,再次高声喊道:“詹先生,梁府白事,请您纡尊去府上唱堂会——” 人们纷纷跟着一起喊,一声高过一声。 詹小玫背对着,一动不动,不知她在想什么。 “小玫。” 方塘鉴挎着竹篮出现在身后,轻轻扯了她的袖子:“今日的梅子糕做得有些仓促,你将就着路上吃,若是渴了,就拿浆果解渴。” 她拽回袖子,正欲离去,只听身后传来方塘鉴的声音:“这几年我待你如何,你心里不清楚吗?!凭什么你可以说走就走,我也可以啊,我不舍得罢了……” 詹小玫微微仰头,企图阻止眼泪流下来,这么多年,这个傻子雷打不动地来送果子糕点,每次都是同一套说辞,渴了吃果子,饿了吃糕点,真是俗不可耐。 方塘鉴递过篮子,“小玫,今天的梅子格外新鲜,你尝尝,跟八年前的一样甜。” 八年前…… 那年詹小玫刚来京都,小小的她一股子狠劲儿,在梨园这个行当摸爬滚打,那时她已经不再奢望融入女孩那个香气娇软的圈子了,完全是一副男孩做派。 一日练功回来,刚巧碰到被欺负的方塘鉴。彼时他刚死了父亲,原本孩子们就嘲笑他有个怪胎舅父,现在更是肆无忌惮欺侮他。 詹小玫路过的时候,他正被围在墙根上。 “你小子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昨日本大爷不是说让你去买糖果子孝敬我们吗?糖果子呢?” “老大,别跟他废话,狠狠揍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这个场景她太熟悉了,她也曾无数次地经历过,每次都幻想着会有英雄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可除了凌辱与失望,她什么也没得到。 詹小玫本已走过去了,但当与那个渴求的眼神相对时,心还是被撞了一下,她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 如果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我为什么就不能是这个英雄呢? 领头的小男孩拳头挥出去的一瞬间,一只脚踢了过来,狠狠踢在手腕上,疼得他蹲在地上嗷嗷惨叫。 一伙儿的几个反应过来后,一窝蜂扑了过来,但是他们哪里是武生出身的詹小玫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全都被打趴在地。 詹小玫豪横道:“你们几个孙子给我听着,以后这小子我罩了,别让我再看见你们,见一次打一次!” 轻蔑地望着几个孩子落荒而逃的背影,她拍拍手淘出几个梅子塞过去:“别哭了!看你嘴唇干的,渴了吧?吃颗果子。他们再打你就打回去,若打不过就来梨园找我!” 方塘鉴一边哽咽着一边往嘴里塞:“你……” “詹小玫。” 第100章 不能喜欢 方塘鉴拿了枚果子递到詹小玫唇边,“渴了吧?吃颗果子。” 当浆果甘甜的汁水充盈在唇齿时,詹小玫泪如雨下,梦璃说得没错,这个果子真的很甜。 她又拿起那歪歪扭扭的糕点,小心翼翼咬下,梅子特有的砾感与糖完美的结合,甘甜清香,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或许这就是幸福的味道吧。 “走吧。” 方塘鉴牵着她的手,众人让出一条路,齐齐喊着:“请詹先生上轿!请詹先生上轿!” 从门口到轿子,不过几丈远,她却觉得仿佛走了半生,泪水给眼睛洇了层雾气,眼前变得模糊,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方塘鉴加大了手劲儿,他走得不快,却有一种凛然之感。 “詹先生上轿!起!”轿夫高喝着,稳稳抬起,走了那条最远的路。 “恭迎詹先生入府!恭迎詹先生入府!”家丁们唱路,整齐跟在后面,再加上梨园其他戏伶、打杂,以及随行的行头、砌末、场面,浩浩荡荡足足有一里地。 人们一路跟着,队伍浩浩荡荡。有人自发拿了铜锣、皮鼓,一路敲打,震耳欲聋,这声音仿佛要将詹小玫十几年来所受的屈辱都荡涤干净,又仿佛在诉说着一代名伶大师的崛起。 这是一场可以载入戏曲史册的出堂,就连詹小玫也没有想到,从此以后,梨园有威望的角儿皆被尊称为先生,凡大户人家请堂,皆会在门口喊堂。 而梨园这一行从戏子伶人,摇身一变成了令人尊敬的职业。 …… …… 临近年关,京都大雪封城。 “小姐,燕窝羹马上就好了,一会儿您可得多用点暖暖身子,最近您都不怎么吃东西,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丫鬟将炭火拨弄得旺旺的,又换了手炉里的炭火递过来。 宫铭悠没有接,而是呆呆倚在窗前,她像株无根的浮萍,整个人都涣散无神。 当眸光游离四荡之后,突然瞳仁有了一丝亮色,她猛然起身呼啦一下开了门。 冷风卷着残雪呼啸而来,吓得丫鬟赶紧挡在风口上苦苦相劝:“小姐,今儿个雪大,您就别出去了吧!一冷一热的若染上风寒,奴婢担待不起啊!” 宫铭悠不为所动,冷冷道:“拿上东西。” 丫鬟们面面相觑,自知劝不过,只得捧了貉子毛大红猩猩披风和手炉过来。 “桌上的东西。”宫铭悠并不等她们,自顾自出了门。 她走得很快,后面小丫头小跑了好一段路才追上。 宫铭悠自从那晚回来,就有些不对劲,如今又这般作践身子,小丫头们吓坏了,慌不迭披上披风,递上暖炉。 碎玉飞琼,天地浑然一色,素裹的云廊上踏过一抹鲜红,这本是银妆染霞的绝景,可宫铭悠却无暇观赏。 她的心一如这天地,冰冻寒凉。 陈氏忍了几日,终于不安地开了口:“红姑,那边……还没消息吗?” “夫人莫急,这几日天公不美,许是小公子耽搁了,等放了晴,他一准儿回来。” “他真的回来吗?红姑,他真的会来吗?”陈氏抓着她的手殷切问道,心乱如麻。 “要不奴婢亲自去看看……” “不要!”陈氏一口回绝,转而又缓了神色:“不……不用了……” “哎呦大小姐,您这是……”红姑见宫铭悠推门进来,面色苍白,眼神无光。 “你们这些小蹄子正经事一点儿也指不上!这什么天?也不伺候着多加件衣裳拿个手炉!若大小姐冻坏了身子,仔细你们的皮!” 小丫鬟们理亏不敢辩驳,唯唯诺诺站在屋外。 “拿进来吧。”宫铭悠淡淡吩咐一句。 红姑看着满满的一桌子,越看越眼熟,这是…… 她不安地看向陈氏,又把丫鬟们打发出去:“夫人……这…… “你也下去吧。” 陈氏拉了女儿在火盆前坐了,不断摩挲着她冰冷的双手,心疼不已。 “这么冷的天,有什么事打发人过来说就行,何必又亲自跑这一趟,也不知道加件衣裳。” “您认识饲梦馆的商云戟吗?” “我年轻的时候啊,也跟你一样,爱美,嫌弃棉袄臃肿,你看到老了一身毛病,你可不许这样。” “您为什么要给他送东西?” “马上就要到除夕花灯会了,我挑了几匹料子你来看看,做身衣裳,漂漂亮亮地跟苏公子一起去看花灯。” “母亲!” “悠儿你看,这些都是你喜欢的素净的颜色……你,你喜欢什么样式……” 宫铭悠眸光倔强,眼神带了刀带了刺,仿佛要把人的灵魂看穿,她狠狠抓住陈氏的胳膊小声嘶吼:“我不喜欢!我不喜欢苏景辰!也不会跟他看花灯!” 陈氏敛了神色,胳膊一挥,挣开了她的手,慢悠悠又底气十足道:“那你喜欢谁?商云戟吗?” 这一句让宫铭悠瞬间破防,方才那股倔强与狠劲儿荡然无存。她以为她已经掩饰得很好了,偷偷地想他,偷偷地看他,小心翼翼地藏着这份心思。可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那种欣喜与期待,赤ll写在脸上,藏是藏不住的。 “为什么?为什么!”宫铭悠突然涌一股委屈,眼泪瞬间盈满眼眶,歇斯底里,泪如雨下:“为什么你们要当着我的面说出来……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为什么要说出来……” 陈氏木然一愣,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令她的心都碎了,她赶紧揽过来轻轻拍着。 小时候,每次女儿哭,她都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宫铭悠打小乖巧懂事,只消轻轻拍一拍,马上就不哭了。 可现在,她俯在母亲的肩头将所有规矩仪容全都抛诸脑后,砭骨锥肤,泣下如雨。 “母亲,我心里好难过……我就是喜欢他怎么办……我就是喜欢他……” 陈氏一生所出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不仅是她的骄傲、念想、依靠、寄托,还是捧在手心里娇养的宝贝疙瘩,若商云戟没有那层身份,看女儿这么痛苦,或许一咬牙也就同意了。 可是…… “悠儿,你不可以喜欢他。” 第101章 长姐探望 宫铭悠本来哭累了,心情也稍稍有所缓和,但听到母亲说不能喜欢他,顿时又悲愤交加。 她虽是个深闺里的柔弱女子,但骨子里却独有一份倔强与执拗。 “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他?因为他曾是云梦楼的奴隶吗?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吗?” 宫铭悠本来想好好讲道理,好好争取的,可一提及云戟就不由得越说越激动,“你可知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你可知他武功一流,心性单纯,饲梦馆所有的体力活都是他一人来做,从来都是任劳任怨?钱财功名于他而言不过一时虚妄,大丈夫暂居浅滩,将来何愁不能乘风而起!” 好一番壮怀激烈。 面对女儿的慷慨陈词,陈氏却显得过于平静了,她神色淡淡,拿捏着一个旁观者的姿态:“不行!” 可没有人知道,陈氏此刻的内心早已波涛汹涌,这许多年来她日思夜想迫切想知道的事情,经由女儿的口说出来,竟是这样一幅光景。 “母亲!” “就是不行!!” “母亲……我以为这世上,您最能体谅我,”宫铭悠无法理解母亲的偏执,委屈地摇着头,泪珠子一颗颗掉落,挡都挡不住:“您当年对父亲一见钟情,那时的他也不过是一介书生,家里甚至连间像样的屋子都没有啊!您为什么还要嫁给他呢?!您当年所求亦是女儿今日所求啊!母亲!!” 一番话令陈氏缄默了,母女二人相顾无言。于陈氏,明明是难以启齿的爱,可于宫铭悠,便成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微妙。明明前一刻还拥在怀里心呀肝呀地心疼着,转瞬就隔了长风山谷,遥不可及了。 “与身份地位无关,悠儿,你喜欢谁都行,唯独他不行。” 宫铭悠心里是有怨怼的,事已至此,她已不愿再对母亲敞开心扉。昔日那双无限明媚的桃花眼,此时已染了霜雪、凌了寒风,锐利无比。 “女儿知道,您嫁给父亲不过是跟孟柔儿赌气罢了,她那么显赫的家世,您只是不想输给她!” 陈氏万万没想到女儿会如此看她,一时气急攻心:“胡说!她不过一介武流之后,如何能跟我比?” “她只是父亲开武馆而已,她们家肯定有身份显赫的大人物,不然父亲为何对她倾心?”宫铭悠咄咄紧逼,丝毫不给陈氏喘息的机会。 “呵!身份显赫的大人物!她叔父跟她父亲一样……”陈氏觉得不对劲。 “她叔父怎么了!”宫铭悠的反应超出了该有的限度,她与孟柔儿并无交集,如今却拐弯抹角来套话,一定有蹊跷。 陈氏有种不好的预感,面上闪过一丝阴鸷。 “母亲你说呀,她叔父怎么了?”宫铭悠焦急万分,还不知道已经露了馅。 “悠儿,有些事,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恒儿想做的事,我都会支持他,我,不后悔。” …… …… 卷宗房。 最近几日,陆子令身为寺正检查陪着宫恒奕耗一直在卷宗房里。 为了安全,卷宗房不可见明火,所以也就没有什么火盆、暖炉之类的取暖用具,虽然二人加厚了穿着,可是潮湿的空气洇在棉衣上,湿冷难耐。 “这什么鬼天气,老子受不了了!” 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苦呢,陆子令赌气将将卷宗一推,搓着冻得跟萝卜似的手叫嚣道。 “不如你先回去暖和一下,与孟氏相关的卷宗只剩下太和七年的了,我快一点,再有一个时辰就能看完。” “一个时辰,岂不是要冻成冰凌子!来人!上个火……” 宫恒奕赶紧捂住她的嘴,滑腻的肤感传来,突然想到她是女儿身,又慌忙放开了:“你先找个地方暖和着,一个时辰很快的。” “真是个轴脑筋,”陆子令神秘一笑,掏出个火折子来潇洒一吹,一撮火苗跳动起来。“来,烤烤手。” “这……” “别废话了,我发现你最近总是婆婆妈妈的,不如以前爽快了!以前还能跟你杠上两句,现在总感觉你是个娘们儿!没劲!” 陆子令拉过他的手强行靠在火苗旁,那团橘红散发出的热量不一会儿就使冻僵的指尖恢复了知觉,他明显感到了陆子令手上的温度,冰凉冰凉的。 他反手抓住,也拉近火苗,心跳却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油芯哔啵一声爆响,掩饰了他狂烈的心跳。 “老子不冷……”一个抽手。 “不冷也得烤。”一个不放。 陆子令感觉冻僵的脸上开始回温,脸颊、耳朵、脖子渐渐热络起来。 “你们在干嘛——” 二人一惊,火折子掉到地上熄灭了火苗,咕噜噜滚到架子底下去了。 陆子令情急之下慌忙背过身去,随后又小声嘀咕着:“不对呀……老子又没做亏心事,干嘛跟做贼似的?!” “长……长姐,”宫恒奕惊魂甫定,看到来人暗暗放下心来:“你怎么来了?” 寺正丁忧,主薄休沐,还有两个小吏下不了床,加上今天的大雪,卷宗房确实看管松懈,宫铭悠一时寻了空子,也是有的。 她从食盒里面捧出个大碗,大碗内盛了开水用来保温,里面坐了个汤盅。 “恒儿,这是刚出锅的燕窝羹,你趁热喝。” 宫恒奕接了直接塞到陆子令手里:“姑娘家喝的玩意儿,小爷我才不要喝。” 话一出口,他感觉不对劲,生怕露了馅,又赶紧解释,“只有体弱的才喝这玩意儿呢,刚好陆公子得了风寒,得补补……” 被冻了好几个时辰的陆子令捧着汤盅两眼放光,并不计较宫恒奕说了什么,三下五除二咕噜两口下了肚,连勺子都省了。 一股温热从口腔穿过食道一路暖到胃里,她微眯着眼睛长长喟出一声满足,整个身子都暖和了。 宫铭悠又拿出个汤婆子,对陆子令表达了歉意:“陆公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所以只带了一个……” “给她,给她!小爷我不冷……啊……啊嚏!” “逞什么能?老子也不……嘶~还真暖和!”陆子令扯了一把,宫恒奕重心不稳堪堪摔倒,被汤婆子挡住了。“一起抱不就行了!” 第102章 换回女装 他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宫铭悠有些吃惊。 “长……长姐,这里太冷了,你穿得少,还是赶紧回去吧,卷宗剩得不多,一会儿就弄完了……啊嚏!” 宫铭悠犹豫,拾掇起食盒:“恒儿,我去母亲那儿探过了……” “如何?” “母亲对你娘亲的叔父好像并不陌生,我设法问她,她却缄口不言。母亲对我已有了防备,再打探恐怕就难了,不行你再去书房看看?” 这个看看的意思,宫恒奕懂。可他却摇头:“在临州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书房的机关,后来到京都,书房陈设一点儿没变,说明父亲不会放在让我轻易找到的地方。” “什么玩意儿?还得偷偷摸摸的?”陆子令好奇。 “我娘亲的遗物。” “不是吧!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你爹连你娘亲的遗物都不给你!” 宫恒奕抿唇:“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宫铭悠拎起食盒朝陆子令福了福身,但行至门口时又突然回还。 她摘下棉手筒子塞过去:“太冷了你……们,留着用吧。” 宫恒奕觉得长姐的眼神不对劲,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不忍说破似的,令他很不自在。 “长姐……我们……” “说呀!你父亲为什么不给你娘亲的遗物?”陆子令说着将手伸到棉手筒子里,“暖和!快伸进来!” 看着宫铭悠逃似的背影,宫恒奕哀怨地望着眼前这个神经大条到浑然不觉的人。 “看我干嘛?”陆子令白他一眼,催促道:“这里面暖和,快伸进来。” “难道你看不出来……”话还没有说完,宫恒奕只觉一股暖热从掌心涌入,搅动了原本就凌乱的心跳。 有一双温暖的小手霸道地抠着他的掌心。“暖和吧,我先放在汤婆子上暖了才伸进来的,你刚才说什么?看出来啥?” 难道你看不出来,长姐以为我有断袖之癖吗? “没什么……”宫恒奕抽出手:“你先暖着。” 最后一摞卷宗挤在角落的格子里,宫恒奕在前面站定,此刻多了一份郑重感,掩藏多年的秘密就要公之于世,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深吸一口气,他开始做最后的查阅。随着卷宗的减少,心也越悬越高,直到最后一本皱皱巴巴的卷宗映入眼帘,宫恒奕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孟氏孤尘,太和初年官拜抚军大将军,上任不久抱病辞官。出仕后,以强身健体为由开办孟氏武馆,同年举家迁往临州,投靠其弟…… 卷宗只记载到孟家搬去临州,后面还附录了一些武馆的佚事,至于如何灭门,并没有记录。 “怎样?都说了啥?”陆子令迫不及待,她仿佛比当事人更紧张。 宫恒奕沉思片刻,得出了结论:“这卷宗,不全,应该……还有下半卷。” “下半卷?在哪?” 宫恒奕不语,侧身朝东面望去,缓缓叹口气:“要拿到,恐怕不容易。” “合着老子陪你挨了半天冻,什么进展也没有?!”陆子令火爆脾气上来了,一起身,铜制的汤婆子哐啷一声闷响,重重砸在地上。 不一会值班小吏过来查看情况,被陆子令逮个正着。 “去,给老子把东屋钥匙拿过来!” 小吏如临大敌吓得腿软,他的上一任被眼前这个阎王打得现在都没下床,如今怕是要轮到自己了。 “监督大人息怒,小的……小的是真没有啊!想进东房得拿陛下诏令去主簿大人那提钥匙,小的……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求监督大人开恩,放小的一条生路吧!” 小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跪在冰冷的地上卖惨,陆子令微眯起眼睛,捏着下巴思忖:“陛下诏令……” …… …… 陆子令风风火火回了晋王府,一众下人们又经历了一回提心吊胆,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感慨命运多舛,才短短几日,就见了两回活阎王。 王妃见宝贝女儿心急火燎进了门,顿时喜上眉梢,拉着她问长问短:“你那朋友怎样了?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什么时候提亲……” “母妃,快,将我以前的罗裙找出来,我要穿!”陆子令咕噜噜饮了一壶茶,迫不及待道。 “快点呀,愣着干嘛!” 王妃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确认:“令儿,你是说,你要着女装了?” “不然呢?” 王妃大喜,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忙手忙脚地吩咐下人赶紧去取了女儿以前的衣裳,又心急火燎地去妆台的箱奁里翻找珠翠钗环。 “我不用,那玩意儿叮叮当当的,麻烦!”陆子令看出了她的心思,当下拒绝了。 “不麻烦,不麻烦,罗裙还要配好簪,这样才好看。” “母妃!”陆子令不干了:“我就是想穿个女装而已,何必这么麻烦!快点吧,再晚,天都黑了,宫门都要关了!” “宫门?你不是去会情郎?”王妃有些失望。 “老子哪来的情郎?!母妃您是糊涂了吧!我就是想进宫见我皇伯伯而已。” 下人们将衣裳拿了过来,陆子令抓起一件就要换,王妃想了想,故作夸张:“哎呀,这些样式和料子都是老样子了,早就不时兴了,快快收起来,去把四季锦取来!” 丫鬟们端来四季锦,王妃眼前一亮,拉着女儿欣喜道:“来,令儿挑一套,这原本是给你当嫁妆用的,你先拿去穿,等母妃再给你做。” 京都大户人家嫁女,嫁妆里都会准备四套衣裳,寓意四季吉祥,陆子令的这套更是极尽奢华,先不说金丝银线、宝石东珠用料的珍贵,也不必看这匹月影纱举世无双的稀有,单是纱下整套的缂丝满秀,就要耗费数年功夫才能完成。 “母妃……不用这么夸张吧……”陆子令内心是拒绝的,“我怕再晚了就……” “令儿不必担心,”王妃吩咐着下人赶紧给她换上,仿佛迟一点她就会跑了似的:“今晚你皇伯伯设宴,请了你父亲和其他几个叔父,还有朝将军一起办了个简单小宴,待会儿你跟着你父亲的马车进宫就行了,不急不急啊。” 第103章 求得诏令 说到朝将军,王妃叹口气,面露惋惜:“朝将军年轻有为,不到而立就官拜定远大将军,长得一表人才,又有军功在身,母妃还想着去求了你皇伯伯给你们赐婚的……” “母妃!您再胡说八道,老子……我,我就再也不回来了!”陆子令在屏风后面叫嚣,绢帛映出张牙舞爪的影子。 “好好好,母妃不说了,不说了。情人眼里出西施,纵使那朝将军再好也比不上你的情郎,母妃知道的。” “母妃!您又胡说什么……” 陆子令骂骂咧咧从屏风后出来,虽然臭着一张脸,但有了这套月影纱的衬托,一下子秀丽起来,烛光打在上面,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王妃有些看呆了,一时间鼻子竟有些发酸,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女儿穿这套衣服。 “母妃,您这个样子,我都有点怀疑,我穿的不是喜服而是丧服了!您哭什么呀!”陆子令大大咧咧准备出门,被王妃一把拉住了。 “呸呸呸!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话也说!一会儿见了你皇伯伯可不许这样,话出口前一定要三思。” 王妃把她按到妆台前,亲自为女儿梳妆。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她小时候。那时,她还是个爱美的小姑娘,整日缠着她种凤仙花,日日盼着打了花汁染指甲。 “令儿,你还记得吗?有一回母妃带你去露华浓买胭脂,你左挑右挑就是不满意,不是嫌浓了就是淡了,大闹一番,后来呀,露华浓研制出一款新的胭脂,叫悦令胭脂,只可惜,你再也不用胭脂了……” “母妃,你又提那陈年旧事作甚?” “不提了,不提了,母妃不提了……” 王妃说着又插了一枚东珠簪子。她给女儿挑的都是白玉或东珠的钗簪,配上皎皎如萤的月影纱,别有一番淡雅清高。 当年陆子令决心穿男装,就连皇帝亲自来劝都没有劝动,气头上发了狠话,若陆子令一日穿男装就一日不许她入宫。 如今恢复女装的陆子令,不知不觉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妙龄姑娘了,就连老王爷见了都十分震惊。 他招呼管家过来,压低声音吩咐道:“若王妃再张罗着置办嫁妆,就不要拦了,吩咐帐房,再多拨些银子与她用,若缺了短了,不必来报,第一时间去补齐。” “父王?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 “那您哭什么?” 对于她的女装,同样震惊的还有皇上。本来这顿小宴就是召集几个亲近之人小酌几杯,他怎么也没想到陆子令会来,而且是以现在这个样子。 雅厅里陆子令行了女儿礼,对着皇上浅浅一笑,甜甜叫了声皇伯伯。 在座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月影纱随着脚步的移动明灭交错,荧色流转。座下的小女儿姿色天然,丰华冶丽,虽妆容素雅,但股子里却透着一丝傲荷般出淤泥而不染的卓绝。 “是……是令儿啊!快快快免礼,到朕身边来坐!” 她盈盈起了身,道了谢,款款朝众人一礼,临去秋波那一转,回眸一笑百媚生。 皇上拉着陆子令的手,反复确认,是令儿,这是他的令儿,不禁老泪纵横。 又来? 陆子令心里狠狠腹诽:老子是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怎么一个个见了我,都哭鼻子抹眼泪的! “皇伯伯,以前是令儿不孝,令儿先敬您一杯,以后保证不再惹您生气了。” “好,好……”老皇帝一饮而尽,拉着她的手不松开:“我令儿长大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你出嫁。” 这……这是什么话? 我到底是有多难嫁? “皇伯伯您搞错了,今儿个我是来……”陆子陪笑。 “没错,这件衣裳我认得,缂丝的图案还是当年我亲自画的呢,错不了!当年你母亲进宫来同你皇伯母商量,说是你及笄了,要准备嫁妆。刚巧朕也在,就画了这幅百鸟朝凤,转眼令儿竟到了出嫁的年龄了……” “皇伯伯,我真的不是……” “令儿不知,当初朕与你母妃约定过,若你穿此服进宫求赐婚,无论是谁,朕都会答应。” 虽然老皇帝满目深情,但陆子令一头雾水。 “皇伯伯,我真的没有什么心仪的公子需要赐婚……” “令儿莫要害羞,看上哪家公子,直接去宣旨就好,回头皇伯伯再给你补赐婚诏书,朕这辈子只要你幸福……” 这番操作陆子令还是很震惊的。坊间流传,皇伯伯同母妃年轻时互相倾心,但阴差阳错,母妃嫁给了父王,皇伯伯大病一场,看来是空穴来风。 “令儿先谢过皇伯伯了,这个暂且不提。有件事,令儿想请皇伯伯做主。” “但说无妨!” “令儿最近痛定思痛,觉得以前做得荒唐事太多了,所以想改邪归正,为百姓做一些事情,一来可以证明自己,二来也能为皇伯伯和父亲争口气。所以就求了个大理寺寺正监督……” “令儿,你有这份心,皇伯伯甚是欣慰。但你终归是个女儿家,以后这种抛头露面的事,不做也罢,有空多陪陪你母亲,这几年最伤心的就是她了。” “可是皇伯伯,我也想为民分担……” “令儿乖,不可再淘气,你还是先为你母亲分担吧。” 陆子令偷偷在广袖里握紧了拳头,她不断提醒自己,忍耐,要忍耐…… 这时—— “皇上,微臣有话要说。” 朝云阳? 他掺合什么? 陆子令扫了一眼,满是敌意。 胆敢坏事,老子跟你没完!! “启禀皇上,微臣以为菁华君主说得不错。” 这小子搞什么鬼? “菁华郡主忧国忧民之心,有目共睹,前几日,郡主带领商会筹建育婴堂,收留残疾和被弃婴孩,不知收获了多少美誉,而今去大理寺当差,一定也是奔着为百姓谋福祉去的,我朝能有一位如此独特的郡主,也是我大雍顺的福气呢!不如就依了菁华郡主,这何尝不是顺了民心?” 这个朝云阳快把陆子令捧到天上去了,一番话连陆子令本人听了都骚得慌,七拐八拐的竟还拐到民心上去了! 可皇伯伯偏吃这一套,再加上朝云阳年轻有为,军功赫赫,重要的是他曾未为别人求过情,朝堂上也是一股不结党的清流。 加之老皇帝就这么一个侄女,说到底还是宠着的:“既然朝将军都这么说了,那令儿就在大理寺好好干!寺正监督太小,待朕把寺卿叫来给你寻个合适的位置。” “多谢皇伯伯,但升职一事还请三思。令儿资历尚浅,还需要历练,等作出成绩来再说吧!” 这真的是陆子令吗?这些年来,关于她的传闻倒是听说来不少,以她的脾气,不吵着要个寺卿当当是不会罢休的。 “我的令儿真是长大了……三弟,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让令儿回心转意的?” “回皇上,臣弟也不知……就是今日她突然的……开窍了。” “三弟啊,没想到,咱们还能见到她如此通情达理的一面……” 陆子令抽抽下嘴角,尴尬地看着这兄弟俩恨不得抱头痛哭的情形。 有这么夸张吗? “令儿,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缺什么尽管跟朕开口。” “令儿还真想要件东西……” …… …… 第104章 官大一级 陆子令得了诏令后无心宴席,寻了个由头早早出了宫。 王妃见女儿急急巴巴回来,有些不乐意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也不多陪陪你皇伯伯,你们伯侄二人许多年不见……” “母妃!快!把我衣裳拿来!” 陆子令火急火燎。 王妃假装糊涂。 “什么衣裳?” “就是我来时穿的呀!”她一面说一面翻腾:“奇怪,哪去了?” “仍了。” “扔……扔了?!”陆子令气得跺脚,“您怎么不问问我就扔了呢!” “哦。” “哦?!” “哎呀,别哦了,我今儿个头都大了!平王府小王爷来了,正为婚事发愁呢!虽说两家说亲,女方可以问男方要一件聘礼,可那小郡主,偏偏要什么六月雪花,你说这不是诚心难为人吗?” “那就是人家没有看上你那宝贝大侄子,故意的!” 一听这话,王妃不高兴了:“你到底哪头的?怎么帮着外人说话……喂!你站住,这么晚了又有什么事?” “天大的事!”陆子令气急败坏出了王府,由于女装不便骑马,还是上了门口的马车。 她心急如焚,上车时踩到裙摆差点摔倒。 真是够了!怎么哪哪都跟老子做对! “还不快走?!”车内一声爆吼,马车夫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问道:“主子,咱们……去哪?” “回府换衣裳,然后再去那小子府上,快点!” “可是……两处并不顺路,一来一回,恐怕要过了宵禁……” 车内静默片刻,传来一道恨恨的声音:“去那小子府上!” 马车疾驰,陆子令从未有过如此迫切的感觉,迫切要见到他,迫不及待要将诏令亲自递到他手上并告诉他,可以去东房查卷宗了。 此刻她只恨马儿没有翅膀,已经等不及看到他欣喜的样子了。 “宫恒奕!宫恒奕你赶紧给老子快出来!” 陆子令仿佛跟他家大门有仇似的,力气大得差点踢出个洞来。 洗尘愣愣盯着这个不速之客,脑海里迅速搜罗跟主子有关的姑娘。 “敢问您是……” “宫恒奕呢!叫他出来!” “主子不在,主子走时吩咐若有客来,可先去厅里候着。” “老子管你那么多!他去哪了?” “主子还说……” “老子就是你主子,甭啰嗦,说,他去哪儿了?!” 大晚上跑来个脾气火爆的姑娘说是自己的主子,那她跟自家主子的关系…… 洗尘恍然大悟:“主子去了府衙……” 陆子令转身欲走,谁知一个不留神又踩到了裙摆,踉跄几下险些摔倒。 嘶—— 麻烦! “卧房在哪?” “……?!” 不会吧,平时看主子一副单纯无害的样子,没想到背地里进展这么快。 洗尘忍住窃喜的心情,带陆子令去了卧房。 “愣着干嘛?出去!” 陆子令用脚关了门,整个府里震天动地。 宫恒奕的房间陈设简单,朴素得跟他这个年轻有为的京官有点不相称。 陆子令见床榻上整齐叠放着一套衣裳,从里到外倒是齐全。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解衣裙。 这套纱裙结构繁琐,穿起来不容易,脱更不容易,急得她满头大汗。 …… …… 府衙。 宫如海怎么也没想到儿子会以这种方式登门。 他一袭大红色官服格外亮眼,胸前金线的如意灵犀自带一股威慑,官帽端正,面容严肃,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陈氏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对峙的二人,默默往后又退了退。 “宫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宫如海起身,踱到儿子面前:“怎么?这是要为父向右评事大人行礼?” 宫恒奕不语,直愣愣盯着父亲,有倔强、有不甘、有愤懑,还有一份破釜沉舟的决心。 宫如海沉吟片刻,心一沉正打算行礼,谁知儿子却扑通跪下了。 他双手撑地,并不抬头:“父亲,算儿子求您了!求您看在娘亲的份上,成全儿子吧!” 宫如海双拳紧握,努力平息了心神,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声音:“不行!” “父亲!”宫恒奕不死心,头埋得更低了:“若您不答应,儿子就长跪不起!” 一旁的陈氏目光不断在这对父子身上游走,面色也随着二人的拉扯千变万化。 她心里明白,老爷子最疼这个儿子了,若他长跪不起,恐怕老爷子会动摇。她并不希望这小子去查孟家的事,在这一点上,她与老爷子是一致的。 可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这出苦肉计一上,悬呐…… 老爷子上去拉扯他起来,可儿子倔强无比。“恒儿啊,为父也知道亏欠你良多,可你当真要这么绝情吗?我们好好过日子不行吗?非要弄得父子反目?” 宫恒奕显然是受触动的,他埋低的肩膀轻微抖动了起来,但片刻后,还是那句:“请父亲成全!” 宫如海火气攻心,摇摇欲坠:“那你就跪死在这里好了!什么时候死了,为父亲自过来收尸!……咳咳……咳咳……” 陈氏赶紧上去扶老爷子坐了,一面顺气一面埋怨:“原本以为你来京做了官,就成熟了长大了,没想到你竟用官职压你老子!没有上级首肯下级不得擅离,是吧?呵!宫大人啊,你怎么不想想老爷也是为了你好!你……你个没良心的怎么就不知道体谅呢!非要把老爷气死才罢休吗?!” “父亲,我本无意惹您生气,可孟家的事,儿子不得不查!整个孟家的冤魂都等着儿子为他们昭雪!父亲,您就把娘亲的遗物给我吧,儿子求您成全!” 宫恒奕卑微地恳求,要说老爷子心里没有一点儿触动那是不可能的,可纵使心里再难再痛,他也绝不会放任儿子去冒险。 老爷子闭上眼,实在不忍心看他那样子,而此时陈氏开了口:“老爷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怎么还如此咄咄逼人?你若再作出此等不孝之举,我这个当母亲的可就要替祖宗教训你了!” 宫恒奕不为所动,丝毫没有因为陈氏的威胁动摇半分:“父亲,请成全儿子!” “上家法!”陈氏一声暴喝,红姑赶紧去取了柳棍,一路小跑递了过来。 “你起不起?”陈氏扬起柳棍,咬牙切齿:“你到底起不起?!” “求父亲成全!”宫恒奕还是那句话,埋在地上的头始终不曾抬起,这股子倔强劲儿成功点燃了陈氏的怒火,她卯足了劲,高高扬起柳棍。 “既如此,宫大人,那母亲就替宫家列祖列宗教训教训你!” 啪—— “哎呦!” 陈氏握着手腕呼痛。人没打到,柳棍却掉了。 跟柳棍一起落地的,还有一只马鞭。 宫恒奕终于抬了头,四下寻去——陆子令?! 第105章 夜闯府衙 宫恒奕抬头望着陆子令的时候,面上涕泗横流,悲懑夹杂着震惊,二人对视的一瞬,都被对方的样子吃了一惊。 她这身打扮…… 发髻精巧却没有珠翠装饰,素素的一个追云髻,耳上坠了两枚夸张的东珠明月铛。皮带松松垮垮围在腰上,身上的衣裳怎么看怎么眼熟。 陈氏回过神来,盯着门口的不速之客,厉声尖叫:“大胆!竟敢私闯府衙!来人呐,来人呐!快将这贼人拿下!” 门外赶来一众小厮侍卫,踟蹰着不敢上前。方才陆子令冲进来的时候,为了省去麻烦直接亮明了身份。所以任凭陈氏怎么呼喊,谁也不敢造次。 宫如海毕竟仕途宦海里沉浮几十年,能在府衙自由出入的,绝非等闲之辈,地上那只马鞭手柄上的纹饰,好似皇家之物,所以他也只是静默,仿佛再等她自报家门。 陈氏见没人进来,扯着嗓子直接跟陆子令杠上了:“大胆贼人!竟敢中伤官员家眷,既然这么爱管闲事,那今儿个就连你一起教训了!” “住手!”宫如海怕惹出祸端,急忙喝止。 陆子令回神,来扶宫恒奕:“快起来……” 可这小子执拗,不起来也不说话,就那么定定跪着。 “看,这是什么?我特意去求了诏令,东屋能去了,咱们走!”陆子令硬塞到他怀里,可他还是一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样子。 “你怎么了?”她蹲在宫恒奕面前,轻轻扶住他的肩膀。 眼前这个男人眉眼低垂,极尽谦卑,流露出的忧伤与无奈深深刺疼了她,特别是如此狼狈之下,他身上那份倔强就像一把小铁锤,锤在了陆子令心口那座钟上。 钟鸣不已,心痛不止。 这种感觉梦魇一样抓住她的心,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心疼,此刻她只想要他好。 宫恒奕又重重垂了头:“求父亲成全,将娘亲的遗物给儿子吧!” 呵!原来是遗物。 他都如此恳求了,你们还无动于衷,简直欺人太甚! 陆子令缓缓起身,背对二老,空气凝止,气氛僵滞。 陈氏悄悄拿了柳棍,暗暗近前,她胸前闷着一口气,不懂为何下人复唤不至,不懂老爷为何无动于衷,甚至不懂贱如蝼蚁的宫恒奕为何也会有人护着! 无论如何,今儿个宫家的主母就是要教训这个逆子! 她缓缓扬起柳棍,趁其不备狠狠朝宫恒奕肩膀打下去! 啪—— 硬物打到皮肉上特有的钝响伴着一声闷哼,顿时让宫如海傻了眼。 眼前陆子令将整个身子倾过去,抱住宫恒奕替他挨下了这一记柳棍。疼痛使她拧紧了眉心,窒息过后是大口的喘息。 “陆子令!”宫恒奕腾地站起来,双腿的痛麻令他重心不稳,本想查看她的伤势却一头栽了过去。 “你没事吧?要不要紧?走!我你去看郎中!”对宫恒奕而言,遗物已经不重要了,他满心满眼只有她。 而陆子令却故作镇定,死死定在原地,半晌幽幽吐出一句话:“本郡主命令你们把遗物给他!” 郡主。 宫如海扑通跪在地上。 郡……郡主?! 陈氏终于明白为何她能来回府衙如无人之境,小厮侍卫却无一人敢拦了。 她随老爷子跪下,头埋得极低,虽看不见表情,但剧烈颤抖的肩膀出卖了她的内心。 殴打皇室。 其罪当诛! 被死亡恐惧笼罩的陈氏早已泣不成声,她抓住了身边唯一救命稻草,哆嗦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老……老爷……救……救救……” “下官给郡主请安。”宫如海行了全礼,额头碰到石板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把遗物交出来!”陆子令一字一顿,“不然,我就治她的罪,今年宫府的年夜饭,可就少一个人了。” 陆子令手指一勾,指向抖成一团的陈氏。 宫如海跪地再次行礼,他虽低着头,但气势却不输:“贱内冒犯了郡主,如何发配皆由郡主做主。” “老……老……老爷……”老爷子半句都没为她求情,陈氏没想到几十年的夫妻情谊竟然比不上几件死物,不仅吓破了胆还寒透了心。 “当真?”陆子令冷笑。 “当朝没有任何一条法度、民俗规定皇家可以过问百姓的家务事,可以掺合老子教育儿子!” 宫如海半点也不让步,声如洪钟,从容不迫,丝毫没有因为她是郡主而畏惧。 而宫恒奕此时只担心她的伤势,迫切想带走她。可她的倔强倨傲,一点儿也不比他少,劝说两句无果后,无奈之下,他决定兵行险招。 “啊——宫恒奕你干嘛?放我下来!”陆子令被打横抱起,惊得连连挣扎。 她的额头抵在他下巴上不断摩擦,肌肤之间的碰触令宫恒奕不由得僵直了后背。 但他并没有停下的打算,抱着她就走,快行至门口,只听怀里大声喊着:“快放我下来,我还有圣旨没宣!” 圣旨? 谁信?! “那就这样宣!”宫恒奕转身,完全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 “……” 陆子令狠狠剜了他一眼,这样宣就这样宣!论比狠,老子还没怕过谁! “京都府尹宫如海听旨——我陆子令现在宣布,我要与宫恒奕结亲!赐婚圣旨不日便会送来府上,但是……聘礼我今日必须带走!” 此话一出,如平地起雷,如晴空霹雳,如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雷霆炸响、巨浪滔天。 陆大魔王的名号,想必老爷子是听过的,皇上是她亲大伯,皇后是她亲姨妈,她能在京都纨绔横行这么多年,恩宠可见一般。 至于这聘礼—— 按当朝民俗,女方可问男方索要一样聘礼,以此见证新人同心,而倘若日后休妻、合离,女方也要退还。 所以一般结亲为了图个喜庆吉祥,女方索要的聘礼基本都是一对大雁、或者桂圆花生之类极易得到又不能留存的东西。 陆子令趁宫恒奕愣神的空档,一跃而下,筋骨拉扯疼得她捂着肩膀龇牙咧嘴。 “宫大人,你如此看重法度、民俗,不惜以此向本郡主叫板,那本郡主就给你个机会,请吧——” 第106章 遗物被盗 宫如海只觉前厅到卧房的距离有千里万里之遥远,一段路程走得无奈又心酸。 他不懂,为什么所有事情皆朝着不能掌控的方向发展了。他不想他为官、不想他入京、不想他知道真相、不想他去翻案、不想他拿到遗物…… 而这一切,都在推开房门的一刻成了他的一厢情愿。 宫如海踟蹰再三,或许这就是命?也许是命吧!短短几日功夫,教训大理寺小吏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如今又牵扯上皇族,就陆子令那狠劲儿,看来他是不搅个天翻地覆不肯罢休了! 几人进了卧房,屏退左右,宫如海背向立于床前,幽幽开了口。 “恒儿,你当真要如此?” “求父亲成全。” “不后悔?” “不后悔。” 宫如海缓缓抬起手,指向木床上那只瓷枕。宫恒奕会意急忙上前抱起,瓷枕一侧有细小的接缝,接缝处好像被人用刀子抠过似的,掉了几块瓷。 他的心咯噔一下,掏出防身用的匕首沿着缝隙撬了几下。瓷片松动,瓷枕打开后,迫不及待伸进手去—— 冰凉滑腻。 怪不得父亲一年四季都要枕着。 可里面除了凉意再无其他,东西被人偷走了! 宫如海第一个冲过来,与交给儿子相比,他明显更不希望被别人拿走,倘若被有心人拿去,始终是个隐患。 “父亲,还有谁知道遗物在此?府里可来过闲杂人等?” 宫如海此时心里很乱,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过了预期,他极力保持镇定,努力回忆着,随后摇了摇头:“我从未跟旁人提起过,这么多年来,我日日枕着它入睡,闲杂人等更是近不了前……” 宫恒奕的心一下铁落谷底,他刚才还觉得已经快接近真相了,可如今又被抛出十万八千里。 窗外影动,一抹青色的裙裾一闪而过。 “你是不是故意的?!”陆子令暴跳如雷,一把抓住了宫如海的胸襟。 “子令!别这样。”宫恒奕劝止,“我相信父亲,他确实是不知情的。” “那现在怎么办?” “这边先仔细排查,咱们先去东房。” 陆子令恨恨出门,身上的衣服略显肥大,走在风里有列列的响声。 “这衣裳……” “你的!” 陆子令回头,扯了扯衣襟露出牙白色的里衣:“从里到外都是你的!” 她全然不顾宫恒奕的震惊,撇撇嘴抱怨着:“我那纱裙虽好看,但又麻烦又冷,肩膀那就一层纱,冻死老子了!” …… …… 翌日。 寅时刚过,天空开始落雪,宫家前厅烛光黯黮,阵阵哀嚎传来,凄惨的叫声衬着凄惨的天气,天地一片惨淡。 “父亲,求您了,别打了,别打了!” “我今日不打她,明日她就掉脑袋了!” “够了……已经够了,父亲……” 宫铭悠苦苦哀劝无果,索性趴在陈氏背上,“若父亲执意要打,就让悠儿替母亲受过吧……” “唉!”宫如海愤懑叹息一声,“你母亲打得是菁华郡主!那是要掉脑袋的!为今之计只有先自行领了罚,再修一封伏罪书请求郡主的宽恕,我也是没办法啊,你让开!” “我不让!”宫铭悠泣不成声:“恒儿跟陆公子要好,我去求恒儿,求他让陆公子宽恕母亲,再不行梦璃也能说上话,我挨个去求他们,若都不行,我就去找陆公子,代母受过!” “悠儿啊……我的悠儿,你又何苦管我,不如让老爷打死我算了……”陈氏悲痛交加,大有破罐破摔的意思。 宫如海捏着柳棍,恨恨盯了许久终是没有打下去,烦躁地丢下棍子气冲冲走了。 宫铭悠安顿好母亲,匆匆去了饲梦馆,远远的望见一辆马车很是眼熟。 那不是…… 宫家的马车! 是父亲吗?他来饲梦馆干什么……难道是母亲? 正疑惑,车厢帘子打开探出一张苍白的脸,正跟外面的红姑说着什么,一会儿红姑领命离去。车里的人微微掀了帘子朝饲梦馆方向看去。 宫铭悠隐在角落里,此时正值清晨,街上人烟稀少,渐渐的,有几个卖油饼的小贩在两旁支了摊子,油花滋滋,热气袅袅,叫卖声回荡在长街的时候,伫立在薄雪中的京都街市终于有了一丝烟火气。 行人逐渐多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饲梦馆的挡门被拆了下来。 云戟挽着袖子,并没有因为天气而多加件衣裳,他扛着拆下的挡板进去放好,又拿了扫帚开始清清理台阶和门前霜似的、几不可见的积雪。 他扫得极快、极认真,不一会儿一段青幽幽的石板路出现在店铺门前。在此过程中,人来人往,旁边的小摊热闹非凡,他却没看见似的,未曾与一人打过招呼。 云戟进去后,马车里的人似乎还意犹未尽,打帘又张望许久,确定他不会再出来了,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母亲跟云戟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这超乎寻常的关心,小心又卑微,哪怕是受了伤,下着雪,也要赶来看一眼。就算隔着这么远,宫铭悠也能感觉到车里那双眼睛的殷切。 马车辘辘,薄雪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陈氏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了。 “宫……宫小姐?”泫珂见门口站了一人,待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宫铭悠。 她还以为她再也不会来了呢,她的突然出现,反倒让泫珂有些不知所措了。 “宫小姐,正好,一起用早膳吧!”梦璃热情招呼着。 不一会儿小灰和云戟也落了座,大家十分默契地对那件事绝口不提,竭力讨论着桌上的油饼、白粥来转移话题。 “宫小姐快尝尝泫珂的手艺,她烙的油饼天下一绝,你以后要常来才是。”梦璃热情夹了一只油饼,刻意地笑。 宫铭悠点点头,并不着急吃,而是端坐了:“梦璃,恒儿要成亲了。” 噗—— 梦璃将稀饭喷了出来,不停咳嗽,“你……你……说什么?那小子……那小子要……成亲?!” “嗯。” “咳咳咳……这也太不地道了,有了心仪的姑娘也不告诉我……咳咳咳……她是哪家小姐?” 梦璃抱怨着,为了平住咳嗽,倒了满满一杯茶水。 “是陆公子。” 噗—— “咳咳咳……咳咳咳……他俩……咳咳咳……” 第107章 准备宴会 泫珂干脆站起身来为梦璃顺气。这一早上,想安安心心用个膳真是太难了。 “他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这到底是为什么?”梦璃无法想象,一见面就打的两个人竟然要结为夫妻!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为了孟柔儿的遗物。” “遗物?” “恒儿想为孟家翻案,这份遗物是关键,可父亲无论如何也不给,陆公子只好宣布跟恒儿成亲,这样就可以把遗物当聘礼要过来。” “原来是这样啊,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可遗物被盗了。” 这次梦璃幸好没端碗也没拿杯,“什么?被盗?这小子还真是命途多舛。” “所以我想请你们帮个忙。” “但说无妨。” “明日便是小年夜,我想在府里办个小宴,到时我想请母亲与我们一起用膳以此拖住她。” 宫铭悠犹豫地望了眼云戟,只一眼,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想到前几日陈氏大包小包送来的许多东西,梦璃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以。”云戟答应得爽快,一切梦璃希望的事,他都义不容辞。 “你的意思是……遗物在你母亲那儿?”梦璃猜测。 “我也只是猜测……母亲平日里其实……并不待见恒儿的,可在为孟氏翻案这件事情上,她却同父亲一样,百般阻挠,难道……” 难道她当年跟孟柔儿达成了某种交易? “宫小姐放心,明日我们肯定到。” …… …… 晋王府。 王妃一大早就开始张罗了,府里张灯结彩,大红喜绸一挂,喜气洋洋。 “她自己又不是没府邸,再不济,姓宫的那小子府上也勉强能住,又不是在这里成亲,你把王府弄成这样,瞎折腾!” 老王爷一出房门看见府里忙得人仰马翻,忍不住抱怨。 “你懂什么!这叫沾喜气!令儿现在是菁华公主了,一会儿呀我就亲自去给她装扮公主府,让她风风光光出嫁!驸马府上也得装扮一番,咱不能太寒酸。” “就你爱瞎忙,她皇伯伯那么爱热闹,你以为能放她出宫办婚事?” “嘿~我说这一大清早的,你是吃了枪药了还是怎么着?怎么处处与我作对?”王妃叉了腰,发现了老王爷的不对劲。 “我……我也是怕令儿受委屈。我派人去查了查那小子,竟然……是外室子出身!”说到这,老王爷捶胸顿足。 可王妃不同意了:“我怎么派人去查的他年轻有为、忧国忧民,在临州凭一己之力摧毁了魔窟云梦楼,连陛下都对他赞许有加,这才破格提了右评事,怎么?你这人只看人缺点不看人优点的嘛?” “可他的出身……” “出身、出身!”王妃彻底恼了,“他起码是个男的!怎么?非得让令儿男不男女不女的守着那八房小妾过日子,你才安心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我不敢参加宴会,不敢走亲戚,不敢出门,我就怕别人问起我令儿的事,我这心痛的哟……” 王妃的哭诉也勾起了老王爷的心酸,这些年,他又何尝不是如此?每日早朝都是煎熬,他何等尊贵的身份,却不得不低着头做人。 “罢了,罢了,”老王爷揽过王妃轻声安慰:“只要是令儿喜欢的就好……” “你也是个死脑筋,堂堂亲王,想提拔个后生,还不是手到拈来!” “王妃说得是,今晚小年家宴,我这就去跟皇兄提。” …… …… 府衙。 “母亲,小年夜我想请朋友们来家里开个小宴。” 陈氏一下看透了女儿的心思,直接回绝,随后又试探道:“你对他……” 宫铭悠会意,故作轻松:“你是说云戟啊?既然您不同意那就算了呗,反正统共也没见过两回,好男儿多得是,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陈氏半信半疑,女儿因在临州时毁了脸,婚事耽搁了下来,如今来了京都,一定得抓紧时间把她嫁出去。 “母亲,您就跟我们一同用膳吧!悠儿跟您保证,真的就是单纯的家宴,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在宫铭悠软磨硬泡下,陈氏虽然渐渐有点动心了,但还是推辞道:“年轻人的宴席,我一个老婆子去凑什么热闹。” “母亲,我这帮朋友各个都是极好的,您见了一定会喜欢。再说了,小年夜讲究的是团圆喜庆,可他们都没有母亲也没有亲人,虽说是一帮年轻人在一起了,可总觉得冷清伤感……” 这番话触动了陈氏。 想来晚哥儿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本可衣食无忧地长大,若不是那帮神秘人突然出现…… “母亲,母亲您在想什么?” 陈氏揩了揩眼角的泪花,“没事,悠儿帮我选一下宴席穿的衣裳吧。” 京都的小年比临州热闹许多,天刚擦黑,鞭炮声就此起彼伏,烟花缀满天际,映得整个天空流光溢彩,绚烂非常。 苏景辰早早来了府里,径直进了厨房。厨娘丫鬟全都被遣了出去,他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宫铭悠在扣碗橱。 她小心翼翼,左右打量,这才放下心去端案台上的鱼,一个转身被苏景辰吓了一跳。 “啊——你……你怎么在这。”她心虚地瞄了眼碗橱。 “抱歉,没想到会吓着你,我看这没人就进来了。需要帮忙吗?” “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你去前面等着吧。” 宫铭悠吝啬到连个表情都不给他,转身疾走。 “宫小姐!” 苏景辰叫住了她,“你不必如此躲我,难道我们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吗?我也知前两回鲁莽了,但至少给我个道歉的机会吧?” 宫铭悠没有回头,背向他:“做不成。因为动机不纯的友谊本就不值得期待。至于道歉……也不必了。” “悠儿!听说苏公子来了,我到处寻你不得,你怎么还在这里,鱼做好了吗?”陈氏气喘吁吁站在门口拉着女儿埋怨。 “嗯,今天的鱼带了籽所以费了些功夫。母亲我们去前面吧。” “哟!苏公子!”陈氏一歪头发现厨房还有一人:“你们……” 宫铭悠心不由得悬了起来,先头刚说了对云戟已经死心,若她知道方才冷遇了苏景辰,难免会起疑。 这时身后响起苏景辰澄净的声音—— 第108章 寻找遗物 “小生见过夫人。自从上次尝过宫小姐亲手烧制的临江鱼,就好奇如此美味是怎么做出来的,方才宫小姐正给小生讲解呢。” “是吗,悠儿?”陈氏半信半疑。 宫铭悠挽了母亲的胳膊撒娇:“您还不信我的手艺啊!咱们走吧,今日刚好送来了几件罗裙,母亲帮我挑一下看今晚穿哪个好。”随后歪头从肩膀处瞟了眼苏景辰。 宴席安排在前厅里,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宫恒奕和陆子令进宫去了,其他人早早便到了。 因为有陈氏在,大家都不怎么放开饮酒,只是拘谨地夹菜。 “大家放开吃,放开喝,别拘着,都是悠儿那丫头,非要我这个老婆子过来,反倒弄得你们年轻人不自在了。”陈氏热情给大家斟酒,到云戟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夫人您客气了,小年本就讲究个团圆,有您这个长辈在,我们打心底里高兴。”梦璃举杯:“我敬您一杯。” “好好好。”陈氏一饮而尽格外高兴。虽然是以这种方式,但好歹也是家人团圆了。 大概是各有心事,桌上的人虽热络,但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此时宫铭悠也举了杯,暗暗吁出一口气望向云戟:“先前多有误会,饮了这杯酒,我们还是朋友。” 大家心知肚明,不由地看向云戟,只见他执了杯,淡淡望着杯子。 宫铭悠很怕他拒绝。 因为那酒里有她提前下好的毒药。为了把这出戏唱下去,她又敬了一次。 “云戟……”梦璃拉拉他的衣袖。 “好。”终于,他点了头,一饮而尽。 宫铭悠摊手向鱼,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氏见状,也招呼着大家吃鱼,“多吃点,悠儿说这是临州家乡的味道。” 看云戟夹了一块,又迫不及待问道:“如何?” “这鱼……有种熟悉的味道,我好像在哪里吃过。”云戟说着使劲按了按额头,压下了脑袋里因回忆产生的痛楚。 “那……那你多吃点。”陈氏起身将鱼盘往他面前推了推,不知不觉,眼角又泛了泪花。 云戟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边吃还边赞叹:“这鱼的确有家乡的味道。” 陈氏看他吃鱼,拿帕子不停揩着眼泪,直到盘子见了底,这才小心地问道:“你……你刚才说吃出了家乡的味道,那你的家乡在哪?还记得家人吗?” 云戟摇头:“不记得了,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最早能记住的是在云梦楼。” 陈氏伤心愈甚,宫铭悠赶紧起身收了空盘子:“母亲,既然云戟喜欢吃,那悠儿再去做一盘吧。” 陈氏急忙点头,“去,去,快去。” 梦璃压低了声音,偷偷赞许了一句:“孺子可教也!我差点就信了。” “师傅,我没乱说。这鱼,我以前真的吃过。” “什么时候?” “忘了” “在哪?” “忘了。” “……” 宫铭悠径直去了母亲卧房,一进门便翻找了起来。 自小灌输着规矩礼仪长大的宫铭悠,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她的心始终悬着,忐忑与不安时刻伴随,多待一刻便多一份紧张。 时间一点点过去,心也越崩越紧,仿佛下一秒母亲就会出现,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不停叫嚣:快些!快些!再快些! 可床褥、妆台、柜子、箱奁统统翻遍了——全都没有! 怎么办? 要放弃吗? 她无助地坐在床沿上,目光游离不经意落在帷幔挂的香囊上,绣了五福的香囊好像有某种魔力,使得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捏了一下。 硬的! 迫不及待打开后,宫铭悠脑子嗡一下炸开了。 这把折叠小刀怎么会在这里?! 自从丢了后,她暗暗找了好久,想着或许是下人贪财拿走了,又或许落在旧衣服里弄丢了,再或者是带出去的时候掉在了什么地方,可万万没想到,它竟然会出现在母亲的卧房里。 母亲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竟把他的东西放在香囊里日日夜夜看着…… 她把小刀拿出来迫不及待往袖子里放,手上一滞又想到什么似的塞回了香囊。 此刻她的脑子很乱,无数种假想交缠在一起,头疼欲裂。她微微张着嘴急促呼吸着,想以此来平息慌乱的心情。 装了小刀的香囊沉甸甸的,宫铭悠犹豫了片刻终于挂了回去,本以为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可当目光扫过门口的时候,她的心瞬间被强力挤压又轰然炸裂。 陈氏此时正定定站在门口的逆光里,目不转睛盯着宫铭悠! 那神情,很难形容。 震惊、愤怒、失望、厌弃,像判官的审视又带了一丝不屑与嘲弄。 …… …… 一辆华丽的马车疾驰在灯火通明的长街上。车角的灯笼一晃一晃,宫恒奕的心也跟着一晃一晃。 他垂了头不停抠着手指,直到指甲处渗出点点嫣红。这个动作已经好久没有过了,如今却又不自觉地抠了起来。 逼仄的车厢内,陆子令就坐在身旁,终于,她受不了了,打破了眼前的静默:“喂!我就这么惨不忍睹?你上车以来都不敢看我一眼。” “不不……”宫恒奕急忙申辩,抬头又愣住了。 眼前的陆子令一袭盛装,内着霞光玫瑰香胸衣,腰上束着湖蓝撒花软烟罗裙,外罩着一件百鸟朝凤红底彩绣金萤纱,脚旁堆着的挽迤至少三尺有余。 她为了进宫着了女装,与那日浅淡素雅的妆容相比,今日的她云鬓花颜,艳丽高绝。 “不好看吗?”陆子令有些泄气,说着就要拽头上的金步摇:“我就说这玩意儿麻烦,母妃非要……” “好看,”宫恒奕握住她的手:“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妆容,也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陆子令耳根发热,抽出手一下就恼了,她也不知道是恼他的直白,还是恼自己的脸红。 “油嘴滑舌!” 宫恒奕一笑,真诚道:“子令,谢谢你。你放心,等风头一过,我就把和离书给你。” “凭什么和离?不必!” 陆子令也笑了,笑得眼前这个男人甚至有一瞬间产生了一丝期待。 “到时候我给你一封休夫书就好,然后再告诉全京都的姑娘,你、不、行。” 宫恒奕:“……” 第109章 得到遗物 陈氏眉梢微扬,勾起唇角哼笑一声,一点点逼近了床沿上那不知所措的惊弓之鸟。 “母……母亲……” “我的好女儿在干什么呢?”陈氏搭上她的肩膀,猛一用力,疼得宫铭悠尖叫一声。 陈氏四下打量一番,看出轻微翻动的痕迹:“在找什么呀?”她眸光冰冷锐利,仿佛陌生人一般。 宫铭悠瘫软的后背渐渐僵直,她缓缓站起来,好像筋疲力竭之人又积攒了力量似的,鼓足勇气迎上母亲的目光:“母亲,遗物在哪?” 陈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以审视的目光看了她半圈,直到看得人心里发毛,这才冷冷道:“我陈美莲治家几十年,没想到让贼偷到自己头上了,我的乖女儿,你这一巴掌打得母亲好疼啊。” “母亲……您把遗物给悠儿吧,倘若孟家翻了案,这也是大功一件,到时升官加爵还不都是咱们宫家的功劳。” “你说的没错。”陈氏神情缓了缓,端正坐于床上,拿捏着一个主母的威严:“但遗物不在我这。你张罗那一桌子人,不去陪客,离开这么久不太好吧!” “母亲,您为什么不能对恒儿好一些呢?他也是宫家的子孙。” 抛出这么个老生常谈的话题,陈氏明显感觉到女儿在拖延时间,她到底要做什么? “恒儿自小没了娘亲,身为宫家主母,您可曾真的尽到主母的责任?” 陈氏不语,她倒要看看,女儿这出独角戏如何唱下去。 “母亲,从小到大,恒儿每次得了好吃的总会留给我,可他不知道,我这个偏心的母亲已经给了我更好的,我毁了容是恒儿求来的药,我不喜欢苏景辰,是恒儿劝父亲不要答应,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我要对他好!我必须对他好!母亲,您就把遗物给我吧!” 陈氏淡定看着女儿从慷慨陈词,到哀怜掩泣,再到悲愤决绝,她就那么看着她,不置一词。 这出戏看着似乎要落幕了,但她不知道的是,另一出戏才刚刚上演。 “夫人,夫人!不好了!晚……” 红姑看到宫铭悠也在,立刻改了口:“戟少爷他……” “他怎么了?”陈氏一下子慌了神,方才的冷静淡定早已烟消云散。 “他说不舒服,已经去了客房。” “还不快去请郎中!”陈氏急的跺脚。 “没用的!”宫铭悠神色浅淡,一如母亲方才,“他中的毒,郎中解不了。” “你……”陈氏气到语结。 “所以母亲,遗物在哪?”宫铭悠已经收了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心沉如铁,面不改色。 “我……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蛇蝎心肠的东西!”陈氏全身颤抖几乎站不稳,她指着女儿恨得牙根痒痒:“你真是好狠的心啊,我若不交出遗物,你是不是想要了他的命?!” “母亲多虑了。”宫铭悠语调平缓,她学着母亲的样子端端在床上坐了:“他中的毒有两种解法,一种是用解药,而另一种……” “另一种……”陈氏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用我的清白。” 陈氏听罢赶紧缓了两口气,心里存了一丝侥幸,忙不迭吩咐红姑:“快去,找个女人送到客房……” “没用的。”宫铭悠笑得人心里发毛,“那药是用我的血调配,除了我,谁都不行。” 陈氏一下瘫软在地,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娇养的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母亲,您可要快些考虑,药效一炷香后就发作了,到时他会生不如死,您若不给我,我就把解药毁了!然后去给他解毒,到时候我的清白尽毁,我还会让全京都的人都知道是他玷污了我,让他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女儿的样子令她感到陌生,那笑让人害怕,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挣扎却上不了岸。 陈氏此刻大脑一片空白,良久才想起呼吸,而胸腔憋闷欲裂,胃里翻腾,一口咸腥倒涌,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红姑吓坏了,手忙脚乱将人扶起来又赶紧过来磕头:“大小姐您不能这样啊……夫人平日里最疼您的啊……夫人最近身子不大好,经不住您这样折腾啊……” 宫铭悠握紧拳头,其实她也被这样的自己吓了一跳,看到鲜血的一刹那,心里就已经后悔了,母亲对她的宠爱,一番番一幕幕涌在心头…… 可是……可是恒儿…… 看到脸如白纸的母亲,宫铭悠泪如雨下,匍匐跪在地上痛哭不迭:“母亲……是悠儿不孝……可是……可是悠儿求您了,求您了……若您再不答应,悠儿就要去客房了……母亲……” “你……你当真要如此?” 陈氏眼里渐渐散了光彩,她是个不服输的女人,哪怕如现在这样,还是要倔强地再确认一遍。 一直以来,她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失手过,男人也好,地位也好,经营半生,没想到最后却栽在了女儿手里。 “母亲,悠儿心意已决……” 宫铭悠声音嘶哑,几乎趴在了地上。往日里高洁如云的大小姐如今却如一团旧布似的拖揉在地上,脸也沾了血污,钗簪零落,发髻糟乱。 陈氏苦笑,朝红姑点了下头。 “夫人……” “给她吧。” 红姑犹豫再三,从木床床帮的机关里取出一个信封,紧紧攥着,最后赌气似的交给了宫铭悠。 遗物到手,宫铭悠并没有丝毫开心,相反,她的心情异常沉重。 陈氏眼里最后一丝光散去,看起来有些呆滞。 “母亲……” 陈氏背过身不再看她,任她怎么呼唤,仍无动于衷。 宫铭悠收好信封,对着母亲磕了三个头,忍痛起身。行至门口时,身后传来陈氏幽幽的声音:“把脸擦一擦……女孩子家……这样不漂亮……” 宫铭悠捂紧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她不敢回头,只能加快脚步迅速逃离。 客房只有云戟一人,宫铭悠胡乱抹干净眼泪,平了平心情掏出个小药丸递过去。 云戟坐在床沿上并没有接。 “这……这是解药。”她解释。 “不必。” 第110章 臣不同意 宫铭悠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云戟起身冷冷说了半句:“这种程度的毒……哼……” 宫铭悠握紧药丸,定在原地:“谢……谢谢……” “不必,我做这些不是因为你。只要是师傅希望的,我什么都会去做。”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宫铭悠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跪在床榻旁泣不成声。 …… 马车停在饲梦馆门口,泫珂唤了好几声不应,打帘朝里望去,噘起了嘴:“仙尊也真是的,来接主子也不打声招呼。” 萧如白抱着梦璃刚在院里落了脚迫不及待吻过去。 “慕之……嗯……我们进屋去吧……” 平日里百依百顺的萧如白此刻却倔强了起来,他偏抱着她去了桂花树下。 巨大的树冠几乎都开满了花,郁郁葱葱,热热闹闹,香气馥郁绵延,沁人心脾。 萧如白广袖一挥,树下多了个矮榻。 怀里娇憨的小姑娘使劲推他,锤着坚实的胸口:“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我在生气。” “说来听听?”她俏皮地勾他的发丝,在手指上打着卷儿。 “今天是小年,你不跟我过节。” “嗯?神仙也过节吗?” “以前是不过的。” …… “哎呀镜流你往那边点,别挤我!”星霜伸长了脖子,扒在篱笆后面奋力朝这边张望。 镜流不服气,抱着胳膊抱怨:“说好了一人看一眼的,你都看了多少眼了!” …… 萧如白慢慢靠过去,眸色深邃。梦璃心乱如麻,飞速圈那缕头发,突然手指一绊,不动了。 “你……你该吃点好的保养一下头发了,打……打结了……” “梦儿,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梦璃微怔,疯狂摇头。 “是不是你有些厌烦了?” 再次疯狂摇头。 “那你为什么总对我爱答不理的?” “我哪有?!” “那为什么要拒绝我?” “我……” 有吗? “我只是最近有些感慨,又有些忙。那小子要成亲了,我还没有像样的贺礼。而且又要过年了,我还得核算一下店里的账目……” “所以就把我排在最后了吗?” “嗯,”梦璃认真点头,“我总觉得你又不会跑,等我忙完了其他的,你肯定还在的。别生气了好不好?” 萧如白低头不语,梦璃用手指勾了他的唇角,强行做了个微笑的动作,抱怨道:“神仙都这么难哄的吗?” “嗯。很难。” 梦璃犹豫一下搂住他,吻住了正在滑动的喉结。 “这样呢?这样能哄好吗?” 萧如白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吻中,愣愣看着她。小丫头趁机捏上他的下巴左看右看,突然俏皮一笑:“美色当前,不如让本大爷享用一番?”然后又欺过身去贴在耳边低语:“怎样?小娘子有没有面红耳赤,萌动凡心啊?” 萧如白邪魅一笑,歪头轻吻她耳垂,“你应该这么说:蜀琴欲奏鸳鸯弦,赵瑟初停凤凰柱,直至寻花访桃云,浩气一展共长虹。” 红霞飘满香腮,梦璃捂住滚烫的脸,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萧如白云袖一挥,桂树周围立刻起了一道屏障,将二人与外界隔绝起来。 萧如白勾着罗裙的带子:“小娘子真笨,看来是没有学会,那为夫只好亲自教导一番了……” “慕之……在这儿……不会冷吗?” “不会,待会儿……会出很多汗……” …… …… 厚重的珠帘后传来几声咳嗽,虚弱的声音飘了出来:“今夜陛下诏你赴宴,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儿子知道,请母亲放心。” …… …… 马车在宫门口停了,宫恒奕一跃下了地,转身想扶陆子令下车,可裙摆太大,拖迤又太长,她犯了愁:“要不老子就不爱穿这玩意儿,麻烦!” 地上的男人伸出双手,目光灼灼:“别怕,我会小心的。” “谁……谁怕了?!” 她犹豫一下,小心翼翼扶住他的肩膀。宫恒奕稍一用力便将人带到地上。 一众宫女迎了上来整衣服理裙摆,而后浩浩荡荡簇拥着二人去了升平殿。 二人入席,主座尚空,宫恒奕小声道:“子令,你赶紧介绍一下,免得待会儿敬酒失了礼数。” 陆子令嘴角抽搐,“姨母病着,这里需要礼数的只有皇伯伯一人,其他人不用礼数!” “我第一次赴御宴,这样……不太好吧?” “呃……其实,我也不认识……” 这倒是实话,平日里陆子令恨不得用下巴看人,从未将这些皇亲国戚放在眼里,也不主动与之交往,再加上陆大魔王美名在外,他们也都躲着她,长此以往,就生疏了。 “宫大人若不嫌弃,朝某愿意为公主代劳。” 宫恒奕赶紧行礼:“见过朝将军。子令的寺正监督之职还没有向您道谢,小生在此替子令道谢了。” “为什么要谢他?”陆子令不服气:“明明是我皇伯伯答应的。”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宫大人请——” 朝云阳乃当朝第一宠臣,有军功、有实权,年轻有为,刚正不阿,在朝中更是独树一帜从不结党,故此深得圣心。 如今他亲自引着宫恒奕逐一介绍,使得大家对这个未来的驸马青眼相看。那些想拉拢朝云阳的也动起了偏脑筋,这个年轻人也许是突破口。 而此时最高兴的非老晋王莫属,右评事的职位实在拿不出手去,他卯着劲儿要为女婿谋个好差事。 正想着,皇上一身便服入了厅堂,虚礼过后宴席开始。 “朕方才见朝爱卿正给驸马介绍座宾,驸马好大的面子。”皇帝玩笑着开口,使得这场宴席自在轻松了不少。 “驸马年轻有为,能得朝将军青睐不足为奇。”老晋王起身,“蜃妖一案就是驸马亲力亲为,京都百姓无一不夸赞陛下知人善用,臣弟想着,皇兄肯定是挑个好的机会好好嘉赏一番的。” 皇帝看着晋王不语,半晌哈哈大笑起来:“哎呀三弟啊,哈哈哈哈,朕以为你最是沉稳的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才刚开席,就迫不及待为女婿谋定了?” 一番话说得晋王有些臊,慌忙举杯:“臣知错,臣自罚一杯。” “确实该罚,三杯!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想跑在朕前头,不为别的,朕难道能让令儿受委屈不成?” 皇帝爽朗大笑,随后蹙眉深思:“驸马青年才俊,数次立功,确实应该好好嘉奖,嗯……就领个云麾使跟着朝爱卿历练历练吧。” 四品的京官,不上也不下,既防止了官高招妒,德不配位,又可以此为跳板,等日后寻个由头再进一进,皇帝果然还是疼陆子令的。 龙颜大悦,众人准备起身恭贺,谁知朝云阳却抢了先:“启禀陛下,臣不同意!” 第111章 求官被拒 前些日子,朝云阳亲自为陆子令求情谋了个寺正监督,今日又亲自给宫恒奕介绍座宾,礼遇有加。这帮官场老油子们甚至都开始打听准驸马的喜好了,这时他又站出来反对,到底是要闹哪出? “启禀陛下,末将以为不妥。”朝云阳面不改色,恭恭敬敬又行一礼。 宗亲相聚,朝臣共欢,侄女觅得良人,驸马少年英杰,这本是一番和乐景象,这个朝云阳太没眼力劲儿! “朝爱卿倒是说说,有何不妥?” “末将以为,武官功名马上得,准驸马并无军功,怕是担不起这云麾使。末将统领三军,若收了一个没有军功的人入麾下,如何向那些跟着末将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交代?再者,准驸马无功受禄,轻则不能服众,重则动摇军心,还请陛下三思!” 动摇军心…… 这顶大帽子扣得! 他说完这些似乎还觉不够,秉承着不气死皇帝不罢休的精神,又补充道:“不如将他调去文官,准驸马文韬武略,定能不辱君恩。” 好你个朝云阳! 老皇帝鼻子都歪了,不收就不收吧,还反过来将了一军,谁不知道当朝文官五品以上皆要科举取第,就算要提拔,好歹也得先入过殿试吧,可宫恒奕…… 不愧是朝云阳,不愧是当朝第一谏官。 论直言进谏,当朝无人出他朝云阳之右,入朝为官以来,不知把皇帝得罪多少回了,幸得皇帝是明君,不仅没有治他的罪,反倒器重有加。 就像这次,其实朝云阳说得也不无道理,对令儿的恩宠,可以钱帛财务,可以荣光尊宠,却不能涉及朝堂,动摇根本。 身为明君,这些道理,他懂。 提拔之事搁浅,老皇帝虽面上不与之计较,但席间却找了许多借口,罚了朝云阳一杯又一杯。 若不是皇伯伯在场,陆子令估计能提着鞭子去找他打一架,好不容易挨到散席,她上去就拦住了摇摇晃晃的朝云阳。 “喂!姓朝的你给我站住!”这一喊,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说!你是不是跟他过不去故意找茬?” 朝云阳有些醉了,并不打算与之纠缠,径直越了过去。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又将他拦下了:“朝将军请留步。” 宫恒奕整了整官服,理直气壮:“小生自问没有得罪过朝将军,为何朝将军要如此针对小生呢?” “就……就凭你担……担不起。”朝云阳揉了揉额头,冷风一吹,酒醒了几分。 “凭什么说我担不起?”宫恒奕不服气。 “你那点功劳,”朝云阳趔趄着欺过身去,扶住他的肩膀:“还不都是旁人帮忙,你捡了个便宜!本将军最看不上你这种投机取巧的人!” 一番话说得宫恒奕哑口无言,面红耳赤,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遁形。 竟敢让他当众出丑!陆子令还想上前理论,宫恒奕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走。 “放开!你放开!老子要去找姓朝的算账!” 宫恒奕走得极快,头也不回,直到上了马车才松开她的手。车厢里顿时像放炮仗一样,二人争执的声音隔着好几里地都能听到。 赴宴之人闻之纷纷摇头叹息。 直到马车出了宫门,陆子令依然跳脚叫嚣:“是我看走了眼!没想到你就是个怂包!” 宫恒奕没有说话,打帘朝外望了一眼。 “我何止是走了眼,老子是瞎了眼!”陆子令越说越气,忍不住要上来打他,却被一把抱住了。 以陆子令的处世之道,那就是硬刚,甭管输赢,气势不能输。而宫恒奕窝囊的态度像一把火点燃了她心里的小炮仗。 挣扎无效后,怒火烧得更旺了,本性完全暴露了出来,破口大骂:“宫恒奕你个没种的东西,姓朝的两句话就把你吓到……唔……” 车帘掀动,上来的梦璃慌忙捂住眼睛。她只觉车里二人打架,还想着上来劝,一时忘了人家是马上要成亲的两口子了。 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那小手抱得那个紧,小嘴亲得那个香。 罪过罪过,小两口调情,你说你急个什么劲! “你们继续,继续……我我我可以下去再等一会儿,好了……再叫我。” 陆子令此时已经完全懵了,唇上还留着他的余温,陌生又柔软的感觉,深深烙在了心里。最要命的是他溢出那声叹息直接呵在了她的脸上,哪怕梦璃来了,她都没有回过神。 宫恒奕看到有人进来的第一反应竟是将陆子令藏起来,所以他捞过她的后脑,将人整个匿在怀里,后知后觉的陆子令使劲推开,转过了身。 “不用!” 梦璃被他这一吼吓得哆嗦,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咳咳,去卷宗房。”宫恒奕朝车夫吼了一嗓子。 三人同行,各个如芒在背,如坐针毡,气氛好不尴尬。 “你们怎么这么久才来?”梦璃本就不是善谈的人,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开口了。 “有事耽搁了。” 梦璃恍然大悟。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宫恒奕赶紧解释, “没事,没事,下次你们不用急,我可以等的。” 宫恒奕:“……” 算了! 他已经放弃了解释,只好转了话题:“前些日子忙着大婚的事,我抽不开身,如今才借着赴宴的由头去查。” “嗯,我们三个一起查能快不少。” “我怀疑,外祖投靠的兄弟也被灭了门。” “偌大一个家族,却查不到半点消息,也只有这种可能了。孟孤尘到底做了什么,要兄弟二人一起被灭门呢?是那个宝物惹的祸吗?” “若是宝物,交出去不就好了,又哪里值得那么多人命?” “只怕是人命没了,宝物也没留下……”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案情,平日里最欢脱的陆子令此时却一言未发。 她两只手不停搓弄着,竭力不去想刚才的事,可肌肤相触的感觉怎么挥也挥不掉,总是萦绕在唇齿心头,搅得她心神不宁。 “子令你怎么了?”宫恒奕看到她手都搓红了,捧到眼前仔细查看。 “我……我没事。”她触电似的抽回去,心虚地望向梦璃,搞得梦璃很不好意思,急忙偏过头,而这也使得陆子令更心虚,狠狠剜了宫恒奕一眼。 昔日天不怕地不怕的陆大魔王,原来是个纸老虎。 第112章 终入东房 初冬时节,城郊的夜幕来得格外早,方才还是清明朗朗转眼便昏暗下来。 “阿姐,咱们快些回去吧,天要黑了,我有点害怕。”晚儿哥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际,拉着陈美莲的衣角哀求。 “没事,没事,还早着呢!”陈美莲安慰道:“咱们摘了暮合花就走。” 虽然陈美莲比幺弟大十几岁,但哪个姑娘不爱美?特别是这难得一见的只在黄昏盛开的暮合花就在眼前,她誓要将其摘到手。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朵美艳独特的暮合花到手了,陈美莲心满意足地带着幺弟下山。 “晚儿哥,等回去我就把它埋在石灰里做成永生花,羡慕死我那一帮小姐妹……啊——” 随着一声惨叫,鲜血迅速在裙裾上洇开,陈美莲捂着被捕猎夹咬住的小腿不住哀嚎。 晚儿哥被吓坏了,一屁*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晚儿哥,别哭,快……快起来去看看……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陈美莲疼得冷汗直冒,吩咐幺弟去喊人,可晚儿哥转了好几圈无功而返,眼看天要黑了,远处传来不知名的嘶叫,一种莫名的恐惧迅速袭来,姐弟二人吓得抱头痛哭。 “晚儿哥,我们要被狼吃了!我还没有成亲,没有生过孩子就要死了……” 陈美莲伤心欲绝,抱着幺弟悲痛哀嚎,夜幕渐渐落下,可能他们的声音吸引了夜间觅食的猛兽,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阵阵沙沙声,残影绰绰,随风摇曳。 陈美莲将嘴唇咬出了血,惊怖袭来,头皮阵阵发麻,恐惧和紧张感被无限扩大,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了死亡,身子颤抖着拼命摇头。 这时晚儿哥却默了声,低头死死盯着捕兽夹子,渐渐的他面色渐狞,眸子瞬间猩红,头上也无端生出两只角,原本白嫩圆润的小手此刻犹如鹰爪,锋利的指甲卡在捕兽夹上刮出一阵阵瘆人的声音。 “啊——” 突然,晚儿哥一声嚎叫,捕兽夹被掰开的同时,他也晕了过去。 陈美莲被眼前的情形吓傻了,幺弟这副样子,她昨日见过。 那时她正蹑手蹑脚穿过窗下打算去厨房偷糖水,也是这样一声嚎叫,她好奇透过窗缝张望,一只赤眉猩目的尖角怪物转瞬而过,还以为是花了眼,而今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她呆若木鸡。 此时一帮黑人出现,妄图带走晚儿哥,可他紧紧抓住陈美莲不放,他们只好将两人一起带走了。 迷迷糊糊中,小腿阵阵刺疼传来,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身处何方,陈美兰只听到不远处传来窸窣的人语。 “大长老真是料事如神,昨儿个感应到了魔力,派咱们守着,没想到今儿个就抓到了。” “是啊。话说,他是个什么东西?” “谁知道呢?大长老光交代咱们来看看,碰见可以的就带回去……” 陈美莲吓得不敢吭声,借着昏暗的光,小心翼翼打量起周围。她发现洞口离得极近,如果伺机逃出去的话…… 可是晚儿哥怎么办?她现在受了伤,若再带个人,成功的几率便会大大降低,而且就算逃出去了,若他们追来,带着他也跑不快啊。 陈美莲内心矛盾,望着身边熟睡的幺弟,又想到前不久在街上偶遇到的宫家公子…… 最终自私占了上风,她终究还是狠下了心,丢下幺弟自己逃走了。 当晚儿哥醒来时,发现阿姐已经不在了,惊恐大叫。几个黑衣人竟趁机嘲笑他被抛弃,殊不知这尖角猩目之下蕴藏了巨大的力量。 而陈美莲只听见身后山洞一阵惨叫,脚步略微迟疑,却没有回头…… …… “晚儿哥……晚儿哥!” “夫人,夫人醒醒……”红姑跪在床边拿帕子揩去陈氏额头豆大的汗珠。 陈氏转醒,看到眼前焦急的红姑,才知道方才是被梦魇住了。 她神色很不好,精神也萎靡,有气无力的,仿佛病入膏肓似的。 “我……我梦见晚儿哥了……”陈氏气若游丝,心有余悸:“这么多年他都不肯入梦,一定是怪我的……” “夫人,快别这么想,晚少爷贪玩走丢了,怎么能怪您呢,再说了您也受了伤,自顾不暇,一时疏忽了也是有的。” 自从宫铭悠走后,陈氏就像被抽走了魂,病恹恹软仄仄的,一夜眠浅,几回惊醒。 …… …… 宫恒奕提着琉璃罩子的气死风灯站在东房门口,夜幕如墨,星月无光。诺大的卷宗房内漆黑一片,只门口一点火光,像把黑夜烫了个洞。 琉璃金贵,也只有在晚上需要查急案时才可领一盏。此时他们已查好了索引,确立了目标,将所有太和七年的卷宗都归拢了过来,在架子间逼仄的过道里,就着暖橘色的火光紧张翻阅着。 小年的热闹随着天空烟火和天灯的消散逐渐消弭了,小贩收了摊,行人收了脚,京都收了喧嚣,月色朦胧,星光惨淡,墨色的苍穹与黑夜洇在一起,寂静笼罩四合。 “找到了!” 一声喊叫划破寂静,宫恒奕激动万分,眸子里染了惊喜,他与二人对视后郑重点了头,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翻开积了灰的皱皱巴巴的卷宗—— 啪—— 一声脆响,琉璃罩子应声碎裂,灯油四溅,火光从灯芯顺着油印子呼啦一下蔓延开来。 几人慌不迭起身灭火,可火势瞬间舔延到旁边的架子上,肆无忌惮扩张着它的爪牙,极速燃烧的嘎巴声传来,熊熊火光照亮了整个卷宗房也映红了半边天。 卷宗房乃刑宗重地,当初修建的时候,就想到了现在这种情况,所以院中的大缸里平时都是蓄满水的。 但当救火的人赶到时,一个绿色的身影闪过,缸里竟然空了! 梦璃捂住口鼻,四周已是一片火海,她唤了二人皆没有回应,火光列列中,一个身影由小到大,随着火舌的摇曳逐渐清晰了起来。 “怎么是你?他们呢?” “这地方,他们可进不来。” “你到底是谁?他们在哪里?” “比起别人,你还是多担心自己吧。” “哼!”梦璃一声冷笑:“他会来救我的。” 红衣女子瞬间移过来,身型飘摇着跟火苗融在了一起:“眼睛看到的可不一定是真的。他对你,到底是真心还是另有所图?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你,你又从哪里来……” 第113章 逐渐明朗 柳树精得了赏赐笑逐颜开,连连对着烟萝表决心:“主人,小的一定尽心尽力,有您的器重,小的就算在大火里来去都不怕了!” 烟萝冷冷睨了一眼:“信捎到了吗?” “捎到了,捎到了。小的给她说梦璃要害宫恒奕,在云梦楼的时候,她为了逃走,就把宫恒奕给推出来,所幸他命大,不但没死还封了官,现在她又想害他,妄图把人烧死在卷宗房里。” “你倒是巧舌如簧。” 柳树精搓着手谄媚道:“都是主子调教得好。” …… …… “梦儿,梦儿……” 梦璃脑子一阵晕眩,她用力蹙了蹙眉,努力睁开眼睛。 萧如白捧着她的手轻轻贴在唇上:“梦儿,你觉得怎么样?” 她揉揉头:“没事。他们呢?” “主子别担心,”泫珂回道:“仙尊来得及时,他们毫发无伤。” 梦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掀开被子:“我得出去一趟!” “可是主子您得多休息……” …… 此时的卷宗房一片狼藉,被烧得漆黑的残垣断壁上还冒着青烟,远看像是一股妖气在盘旋。地上湿漉漉的,浓郁的烟火味久久未曾消散。 别处的人手都调派了过来,他们穿梭在废墟上,努力寻找着那些还没有烧透的卷宗,做最后的补救。 宫恒奕呆呆孑立在忙碌的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陆子令犹豫数次都没有开口,她从未见他如此模样,仅是一个落寞的背影便写尽了凄凉。 自从下决心为孟家翻案以来,他一直遵循心中的道,千辛万苦入梁府,不顾父亲阻挠,化解小吏为难,从南房到西房一路查到东房,眼看真相就在眼前,没成想却付之一炬! 这把火不仅烧掉了卷宗,也动摇了宫恒奕的信念。 这条路太难。 或许…… 他转身朝陆子令道:“走吧。” “不……不查了吗?” 宫恒奕不语。 “你别灰心,我……我可以进宫去问皇伯伯,他经手的案子一定有印象的,我们还可以去查当年经案的官员,一个一个问,总会有线索的……” “子令,对不起,把你牵扯进来,到头来却一无所获。” “谁说一无所获的,我们不是知道了你外租回临州是投奔兄弟吗?不行我们也去临州,我们慢慢查,一定能查到的!” 陆子令从未安慰过人,而此刻她却想竭尽所能安慰这个男人,可心里憋了好多话,又不知如何说出口。 “子令,谢谢你,陪我做了这么多不切实际的事……”宫恒奕眸光散乱,面色有些苍白,整个人都浸染着忧伤。 “我不要你谢!我要你振作起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哪怕,哪怕卷宗毁了……” —— “谁说卷宗毁了?” “谁说没有办法了?” 宫恒奕抬头:“梦璃?长姐?你们怎么来了?” 梦璃从胸前掏出卷宗,宫铭悠递过一个信封,异口同声:“来给你送东西。” 事情转折得太快,宫恒奕一时语塞,陆子令却兴奋到流泪:“太好了!太好了……” 这种欣喜比她得了宝马良驹、比她开院建府、比她得到皇伯伯夸赞时的开心还要浓烈。 她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流过眼泪了,当初被拒婚戏弄她没有哭,搬离王府时没有哭,被世人嘲笑不解也没有哭,如今却因为这个男人哭了。 泪水划过眼角,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她开心。 宫恒奕却慌了神,他第一反应不是去接卷宗,也不是接遗物,而是拿了帕子替陆子令擦眼泪。 “子令,别哭了,风大逡了脸……”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人匆匆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宫恒奕迫不及待,颤抖着打开卷宗,一页页翻着—— 太和七年,孟孤尘得宝举家迁往临州,投靠其弟孟傲尘。圣上闻此宝可治百病,遂下旨令其献宝。孟孤尘伙同其弟藏宝不交,待价而沽,赚得不义之财私购兵器,人赃并获。此乃谋逆大罪,龙颜震怒,孟氏兄弟伏诛,孟家男丁发配,女子皆没入教坊司,孟家班并中门弟子亦系数发配。 “你还好吧?”陆子令搭上了他的肩,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谋逆?外租怎么会谋逆呢?他连大将军都不愿做,辞官回乡,怎么会谋逆呢?” 宫恒奕继续往下翻。 中门宗主孟傲尘,利用门派便利,私入黑市购买兵器,助其兄以成谋逆大罪。 在卷宗最后,还画着一个图案,像猫又比猫威武,围着一个“中”字。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小春!是小春!”梦璃惊觉,赶紧从荷包里掏出小春留给她的坠子。宫恒奕也想起来了,那日云梦楼花魁大赛,他安顿小冬的时候,也见过。 原来这对姐妹是中门的人,她们不知如何从那场劫难中逃了出来,后又流落到人贩子手里…… 她们,原来是自己的堂妹! 宫恒奕想起小冬的遭遇,顿时心如刀割。 是谁?到底是谁污蔑了外租?那宝贝又在哪里? 他强忍眼泪,打开了娘亲留下的信封。一封封拆开来看—— 柔儿堂姐,自上回一别甚是想念。听闻你不久就要来临州长住,我早早便开始准备了。伯父说给我带了良药,我知道他是安慰我呢,我这个病药石罔顾,活一天算一天罢了,不过你能来,我打心底里高兴。念之,盼之。 柔儿堂姐展信佳。今日父亲又说起伯父给我找到良药的事情,还说此宝物一定能治好我。因为我的病让伯父和父亲操劳,我心里万分愧疚。你快些来吧,到时候咱们也好说说话,整日躺在床上快把我憋闷死了。念之,盼之。 柔儿堂姐,我逃出来已有数月,此间痛闻夫君朝铭病死在发配的路上,一时万念俱灰,但我不能倒下,三个孩子还得指望我,收到你死里逃生的消息,我很开心,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柔儿堂姐,听闻你成亲的消息,我万分欣喜。因着我的身子和现在的处境不能亲自去道贺,望见谅。前些日子小冬和小春走丢了,我万分焦急,虽然她们是姨娘所生,但也是朝家血脉,再者姨娘为救我而死,我必须照顾她们成人。 信到这里便结束了。 第114章 引至郊外 “与你娘亲通信的是谁?”陆子令追问。 “是盼儿姨妈,我小时候经常听娘亲提起。” 此时,案件已经基本明确。 孟孤尘偶然得一宝,知道宝物有愈合祛病之效后,就想拿去给侄女治病。所以用举家迁徙打掩护搬到了临州。但到临州后不久,便遭奸人陷害,兄弟二人背上谋逆罪名,家破人亡,宝物不知所踪。 “子令,我得去趟临州,大婚的事……” “你放心,这里有我,你只要赶在腊月二十九大婚当日回来便好。” …… …… 大长老冷哼一声,“蜃妖才死了几天,这就按捺不住了?也不知道那位是怎么想的,怎么派出蜃妖这么不顶用的东西!” 相柳见机赶紧接话:“大长老息怒,他们能成什么事,还不是要仰仗着您运筹帷幄。” “你少在这里阿谀奉承!”显然,大长老并不领情:“东胜州的差事办好了吗?” “这几年我一直在盯着,您也知道,这事儿不是三日两日就能成的……” “既如此,那就少在这里费口舌,多去做点实事!” …… …… 饲梦馆。 一大早小灰便哈欠连天,泫珂忍不住揶揄:“昨儿个无名先生是不是又出新的话本子了?” “你怎么知道?” 泫珂佯怒瞟她一眼,谁知,自己也惹不住打了个哈欠。 “泫珂姐姐难道也熬夜看话本子了吗?” 二人正说着,店里来了几个客人,泫珂认出是经常来拿安神香囊的老顾客,赶紧招呼道:“王大婶、刘大哥,你们是来换香囊芯的吧,快坐下喝会儿茶,云戟去搬货了,马上就来。” “泫珂妹子,我觉得上回的香囊有些怪。”王大婶拉着她的手道:“自从前儿个换了芯儿,虽然也能安睡,但我总觉得睡不醒,一整天都精神不好……” 王大婶说着打了个哈欠,连带着一旁的刘大哥也跟着打了一个。 “对对对,我也是,一天到晚哈欠不断,总觉得睡不醒。” 梦璃了解情况后,叫住了搬货的云戟,打开箱子将里面的香囊芯扯开,仔细检查里面的药材。 “主子,有什么问题吗?” 梦璃捏起一根火红的花茎嗅了嗅,哼笑一声:“有点意思。” “陀罗花?”泫珂也捏起一根:“是药农以次充好,拿劣质的诓我们吗?” “恰恰相反,我们用的是成色最差的四等品,”梦璃解释:“陀罗花有致幻、迷神的功效,做安神香囊不需要用品质太好的,以免昏睡不醒,精神萎靡……就像你们现在这样。” “您的意思是……药农用好药换了我们的次品药?” “还是一等一的高品质好药。” 还有这样的事? “主子,他们是不是弄错了……” “呵,若说以次充好,尚有可能。若以好充次……”梦璃眼眸微眯,“恐怕我得亲自去一趟药农那了。” 饲梦馆所需药材大部分来自城郊的药庄,这里临近山脉,气候独特,所以盛产的药材种类也丰富。 药庄隐在山脚一处空旷的平地上,远远的,药香味儿便飘了过来。 冬日阳光匮乏,药农们正忙碌着赶在午时之前,将草药片规置到特殊的晾晒架子上。 踏入院们的瞬间,一丝异样感转瞬即逝,梦璃犹豫了一下,并未停留。 “这位……是朝将军吧。” 院中站着一个魁梧高大的身影,背向而立。铠甲上的披风在微风里列列翻动。 “你认得我?”朝云阳转身,略带惊讶。 “听宫恒奕说过,方才我还纳闷,若想见我,为何不直接去饲梦馆,而要饶这么大个弯子……原来,是不想让我回去了。” 看得出,他一身戎装,武装精良,想必是知道她身份的。 “你还有脸提他!”朝云阳长戟一挥,想要你命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而梦璃此时还没有机会弄清这当中到底有什么误会,长戟已经伴着寒风呼啸而来。 情急之下,她赶紧运气丹田,抬手一挥—— 差点被长戟刺个窟窿! 怎么回事?为何不能运气了?! 虽说梦璃尚未完全觉醒,也算不得真正的神仙,但略施法术应付个凡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可如今,灵气在体内紊乱冲突,就是聚不成流。 没了法术的加持,她一个柔弱姑娘家面对久经沙场的将军,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三招,方才侥幸避过一回,接下来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她慌不择路躲到一排架子后面,虽说不能拦住杀气腾腾的戟锋,但好歹可以争取到说句话的机会。 “朝将军,这其中定有误会,不如咱们开诚布公谈一谈?虽说我的命不值钱,但万一你杀错了,也有辱威名不是!” 梦璃心里暗暗叫苦,这个节骨眼上,那小子去了临州,没了对证,想必她说什么都是徒劳。 “死到临头还油嘴滑舌,你以为谁都那么好糊弄?有什么话留着跟阎王说去吧!” 朝云阳不愿再纠缠,手上一用劲儿,架子被掀翻,笸箩倾洒,漫天药材片散落开,梦璃失去重心扑倒在地上,腰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长戟穿风而过,气势汹汹,直逼后心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这时一团黑色闪过,从地上捞起人,躲过了抛刺过来的长戟。 “云戟?”梦璃惊觉,“你怎么来了?” 云戟眦目而向朝云阳,那股愤怒使整个院子都处在一层超低的气压里,平日里温顺的面孔此刻已扭曲成了暴怒的狮子,仿佛瞬间便可将其撕碎。 哪怕是身经百战、不畏生死的朝云阳,此时也怯了胆,那愤怒仿佛来自地狱,要把人的身心都凌迟千百遍! “云戟……”梦璃拉拉他,“我们走吧,这其中肯定有误会,等宫恒奕回来,说清楚就好了。” 云戟犹豫片刻,那只白嫩的小手又扯了扯衣袖,他这才敛了神色,扶着她上了院外的马车。 经过朝云阳的时候,云戟伸手一摊,朝云阳胸口隐隐出现一个花株的形状,随着手掌握紧,花株也随之粉碎。 “云戟,那是什么?” “让师傅不能用法术的把戏。” “你怎么知道的?” “那花株上有……” 第115章 回到临州 宫如海到京上任之前,推荐了王有德接替府尹之职,如今宫恒奕私下来访,万般礼遇自不必细说。 时间紧迫,宫恒奕直接表明了来意。 与大理寺的卷宗房不同,临州的卷宗倒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对于在府衙长大的他来说,故地重游,驾轻就熟。 这原本是一条坦荡顺遂之路,可没成想,却是通往悬崖峭壁。 “你是提前收到什么消息了?”宫恒奕难压心中怒火,将手里的卷宗直接扔出门外,正中砸在站在门外听候的王有德身上。 王有德躲闪不跌,吓得一个激灵,“宫……宫大人这是哪里话,下官不……不明白,还请大人明示。”他一脸无辜,连连行礼,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不明白?”宫恒奕冷笑一声,起身缓缓踱到他面前,“太和七年的卷宗为何不见了?说!是谁指使你的?!” 王有德一听急忙喊冤:“大人明鉴,下官实在不知,不过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将主薄唤来问个究竟。” 小厮领命下去,院里只剩了他和宫恒奕二人,等待主簿的过程中,王有德开始支支吾吾,眼睛也不时朝云廊张望。 “宫……宫大人,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 见宫恒奕点头,他又继续道:“贱内身子不大好,大人若有什么火气可否……可否去屋里……下官,下官愿双倍受罚!” 宫恒奕朝云廊看去,一个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正焦急地朝这边张望。看到宫恒奕望过来,顿时慌了神。 宫恒奕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动,也感动于王有德的用心,遂敛了神色朝云廊走去。 “民……民妇给大人请安。”妇人不安里带出几声咳嗽,可她更关心的是丈夫的安危:“敢问大人,夫君他……” “大人……”王有德急了,生怕妻子遭受训斥,连连求情:“乡野村妇不懂规矩,望大人……” 宫恒奕直接扶了妇人到云廊栏台上坐了,宽慰道:“夫人请放心,本官同王大人是旧识,今日刚巧路过,过来闲聊几句罢了,让夫人担忧,本官向你赔不是了。” “大人严重了。”王有德受宠若惊,一面朝宫恒奕行礼一面催促妻子:“这里风大,夫人还是回房去休息吧,若受了凉,又免不得岳父奔波。” “反正也活不了几日了,你以为人人都能像陈小公子那样天赐洪寿一夜痊愈?我不过是趁还能动,多看你两眼罢了……咳咳咳……”妇人满面愁容,自暴自弃说着狠话。 而宫恒奕却听了进去,连连追问:“天赐洪寿?一夜痊愈?哪家的公子?” 王有德嫌妻子多嘴,又催促她赶紧离去,可看到宫恒奕那急切的样子,她踟蹰片刻又开了口。 “大人有所不知,民妇的父亲是个郎中,他有一回讲给我讲了个奇事。 话说,陈小公子得了绝症,把叫得出名的大夫都请过去了,大家一番会诊,都认为他病入膏肓,药石罔顾。而他不久也夭折了。 其实这事啊,只有我父亲知道真相!那晚他被请去把脉,隔着帐子伸出一只小手,主家说是远房的侄子久病初愈让给瞧瞧,其实,那是陈小公子的手,因为他胳膊上有个胎记被我父亲不小心看到了! 你说奇不奇?本来将死之人一夜之间竟痊愈了! 可不久人们又听到陈小公子夭折的消息,我猜啊,肯定是主家怕太招人眼,偷偷送到别的地方过活去了! 夫君经常说感念宫老爷提携,不仅是因为知遇之恩,也因为那陈小公子也曾住在这里的,想着沾沾他的喜气,让我这病啊……唉……” 妇人大概觉得这种想法太不切实际,想起了自己的病,又悲从中来。 宫恒奕却抓住了话里的关键:“住在这里?” “嗯,陈小公子就是前任府尹陈洪的幺子陈晚。” 前任府尹…… 大夫人陈美莲之父…… 陈洪?! 犹如黑夜划过一道流星,宫恒奕混沌的脑子突然清明了起来,零碎的片段连在一起,他突然明白了为何陈氏竭力反对他查案,甚至不惜偷取娘亲的遗物,原来,这背后竟是陈家做的局! 一条清晰的脉络逐渐明朗了起来—— 孟氏兄弟有宝物的消息不胫而走,朝廷下秘旨,令其献宝。身为临州府尹的陈洪负责督办此事。可看到相思成疾的女儿和病入膏肓的幺子,陈洪决定兵行险招,污蔑孟氏兄弟私购大量兵器意图谋反,如此以来,一石二鸟,既可让宫如海死心,又可保幺子性命…… 宫恒奕只觉压在胸口的大山轰然崩塌,犹如混沌初开,天地朗然,许久以来苦苦追寻的真相立于咫尺,脑海里一下子涌现出无数与娘亲有关的片段。 “恒儿,来,看看这个小木马好不好看?” “恒儿,虎头荷包代表着爹爹,他戴上一定会更威风。” “恒儿,不可以挑食哦,这样才能快快长高保护娘亲。” “恒儿……” …… “大人?大人——” 王有德连唤数声,终于将宫恒奕拉了回来。 眼前这个穿制服的中年男子,卑躬屈膝不停作揖,“大人,小的就是掌管卷宗的主簿,那太和七年的,从小的上任就不在了……” 完全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宫恒奕还是捏着眉心追问了一句:“那去哪了?” “小的听说,十几年前闹过鼠灾,许多卷宗都被毁了,小的……小的刚上任不久,以前的事小的也不太了解……” …… …… 马车徐徐而行。 梦璃掸了掸裙裾上的泥土,好奇问道:“花株上有什么?” 云戟歪歪头:“没什么……” “那你怎么会来呢?” “我……可以感应的到那个花株……” “啊?”梦璃听得云里雾里,云戟最近不仅行踪飘忽不定,就连说的话也令人费解了。 “师傅……”他欲言又止,原本野性与纯真并存的脸上,如今只剩了愁容。 “怎么了?”梦璃望向他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竟产生了一种要失去他的错觉。 “假如,有一天,我不再是我,或者现在的我,不是本来的我,你……还会要我吗?” 虽然不太明白他的话,但梦璃的心被狠狠灸了一下,自从她将这个少年救出来,他便一直小心翼翼跟在身边,有时候那份小心真的很让人心疼,那种时刻担心被抛弃、担心孤独的心情,让人不禁生出无限柔情,想要拼命对他好,给他安全感。 “当然了!”梦璃狠狠点头,“你永远都是我徒弟。泫珂、小灰,还有慕之,永远都是你的家人,你不是孤身一人,你有我们。” 第116章 查找记录 珠帘后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却带了种难以压制的欣喜,如久旱甘霖,如枯木逢春。 “小春……这个是小春的坠子?” “是的,母亲。”朝云阳回道:“二妹小时候顽皮,用这个砸过银杏果,上面还留着印子。” 珠帘后那只枯枝般手赶紧翻找一番,随后微微颤抖了起来:“是小春……是小春……这么说,我想杀的人是小春……我差点杀了小春……” 随后又是一阵猛烈咳嗽,呜咽声像从旧风箱里漏出来似的,断断续续,听得人肺痛。 “母亲一定要保重身体,等孟家昭雪,就是咱们一家人团聚的日子。” “我这把骨头还不知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就算侥幸多活了两日,我这副容颜也怕见不得人……” …… …… 思梦小筑。 烨炟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忍不住了:“我说小白,紫胤真人的寿辰你都推了,落遥山来去数回,就带回这么个玩意儿?这……怎么看都是块普通石头嘛!” 萧如白玉手一挥,石头被注入一丝灵气,烨炟又趴在上面仔细端详了一番。 “这……这这……这都能被你找到?!”烨炟惊叫一声,一把捧起那块石头,“好像是只没有化形的石妖!” “嗯,”萧如白接过来,“它处在落遥山那种灵气稀薄的地方,近千年来都没有化形成功。” “哎呦喂,可怜的小妖,原本就要化形了,你说你也是个倒霉的!赶上十万天兵遭埋伏,整个落遥山变得怨气冲天,灵气都荡涤干净了……就那么丁点儿法力全用来结成壳保护自己了……可怜哟……” “既如此,不如你带回去孵着?” 烨炟一听,瞬间收了慈悲的面容:“这是什么话!我……我一个男仙怎么能孵……孵娃娃呢!你这儿灵气充足,不如就给它破了壳养几天……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可别打我的主意,我跟它五行犯冲,强行破壳会让它灰飞烟灭,这事儿你得自己来!” 烨炟后退一步,将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看萧如白犹豫,又忍不住上去安慰。 “是!破灵法确实需要封闭五识,但也横竖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小梦儿没事的,就算有事,对付几个凡人也绰绰有余,你何至于操心到这份上!再说了,她还有灵兽九天玄鹿,再不济,还有个徒弟叫什么……云……我看那徒弟绝不是什么善茬……” 烨炟说着直接将人按在莲花蒲团上,“别犹豫了,快些吧,有这功夫都破完了……” …… …… 宫恒奕已经数日愁眉不展了,眼看大婚之期将至,没有卷宗,污蔑的证据又何曾查起呢? 王有德是个有心的,他专门收拾了宫恒奕以前住过的屋子来招待,特意吩咐了下人没有传唤,不得过去打扰。 可巧今日大姑子带着小外甥来探望,下人们一个没看住,小孩子便溜到了宫恒奕的院子。 “你是谁?” 男孩拿着一把木剑踩在门槛上,歪着头奶声奶气问道。 宫恒奕收了手头的东西,起身过来,吓得小男孩赶紧挥动木剑:“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别看他年纪小,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那你又是谁?”宫恒奕蹲下,用两根手指夹住他的木剑。 “我是战哥儿。” “好名字。” “那当然了,这可是姨夫给我取的,你知道我姨夫吗?他是咱们临州的大官,说出来吓死你!” “哦?是吗?” “当然了,他可是临州府尹!不过我以后肯定比他还厉害,我要当大将军带兵打仗!”小男孩一脸骄傲,收回木剑得意洋洋:“我姨夫还说了,等我长大了,就带我去铸造处,看上什么兵器随便拿,到时我要挑一把长枪,还要一把大刀,还有……” “铸造处?”宫恒奕沉思。 “你连这个都不懂?”小男孩白了他一眼:“铸造处就是造兵器都地方,等我长大了也带你去开开眼……” “战儿哥,战儿哥——” 乳母发现孩子跑去了隔壁的院子,急忙上来拉着战儿哥认错:“大人恕罪,大人恕罪,老妇这就带小少爷下去。” “无妨,他若喜欢,就留在这里玩吧。”宫恒奕说完匆匆离去。 战哥儿拉着乳母不停追问:“周妈,他是谁呀,我们为什么要向他行礼?他比姨夫官还大吗……” 铸造处。 所有武器都出自铸造处。 陈洪若想污蔑孟家,肯动会提前准备好武器。 既然卷宗没了,那武器铸造肯定会有记录。 宫恒奕策马疾驰。 路过熟悉的长街,临近年关,两侧摆满了春联、鞭炮以及年糕、红烛等年货,人潮熙熙攘攘,小贩卖力吆喝,他急拉马缰,马儿打了个响鼻,止步于市集汹涌的繁华。 换了条人流稀少的路后,马蹄踏过泥泞,继续朝铸造处疾奔。 临州的铸造处,位于后街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没有牌匾也没有标识,乍一看就是个破破旧旧的院子。 刚到院门口便可听到乒乒乓乓的打铁声,以及三五壮汉齐喊号子的口号声。 院里人来人往,这份热火朝天,似乎跟此地破败的院落,以及老旧的房屋有些格格不入。 一位老者见来了人,佝偻着后背迎了出来,宫恒奕刚要掏腰牌就被制止了。 “老夫在这一辈子了,什么人没见过?用不着看那玩意儿!进来吧!” 宫恒奕随着老人进了旁边一间老旧又昏暗的屋子,土夯的地面上坑坑洼洼,一边堆满了锤子火炉等器具,另一边几个歪歪扭扭的架子上堆满了流水册、记录薄,几个汉子进来换挑了几把钳子,就像没看见他一样。 他不禁好奇:“您怎么知道我是……” “就你那小身板,难不成还是来打铁的?”老人丢下一句,自顾自离去了。 薄册上落了厚厚的灰,由于保管不当,许多已经受了潮,纸张粘在了一起。 他小心翼翼扒开太和九年的铸造记录,一点点查阅。 太和九年,孟傲尘铸造长剑二百、大刀三百、长枪三百、矛鞭棍弩两百,共计一千套。 铸造处竟然有孟家铸造的记录! 孟家不是被污蔑的吗? 第117章 公主大婚 腊月二十九。 菁华公主大婚的日子。 普天同庆,举国欢腾。 老皇帝下了朝后就一遍遍催问时辰,又反复叮嘱大婚的细节,搞得晋王这个亲爹反倒插不上手。 整个皇宫被老皇帝这么一带,全都处在一种紧张又急迫的气氛当中,宫人们出出进进,丝毫没有停歇的时候,大家一颗心始终悬着。 可此时最焦急的还要数陆子令。 吉时马上就要到了,宫恒奕还没有回来。 几个宫女合力抱着她的腿又是安慰又是劝的:“公主,马上就到吉时了,您这样不合规矩啊!您不能出去啊!” 梦璃和泫珂也是一人拉住一条胳膊,好不容易才把人按到镜前,重又开始补妆。 “梦璃,你说他是不是遇到危险了?还是他后悔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他敢!”梦璃宽慰:“你可是京都大名鼎鼎的陆公子,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逃婚。” “那就是遇到危险了?不行,我得去救他!”陆子令又坐不住了。 “放心吧!云戟已经去接他了,你就安安心心等他过来娶你就好。” “可是……可是……” 陆子令从未像现在这般慌过,厚重的礼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脸上的脂粉扑过一层又被汗水浸湿,连扑数层后只能拿湿绒巾擦掉重上一遍。 漏壶一滴滴落下,水声敲打着耳膜,连梦璃也捏了把汗,吉时将近,还没有收到宫恒奕的任何消息。 她的心,并没有比陆子令平稳到哪去,此时也只能默默祈祷他能平安无事。 哞—— 哞,哞—— 大角号浑厚嘹亮的声音盘旋在上空,鼓声渐起,鞭炮齐鸣。 “梦璃,怎么办?”陆子令紧紧抓住手里的苹果,一个不留神,留下十个指甲印,“号角一停仪仗就要入宫了,可我们还是没有他半点消息……” 此时的京都一定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大号角一响,万人空巷,人们一定都挤在道路旁等着新人游街。 “恭迎公主出殿——” 大司礼站在殿外高声唱道。 拜别仪式,公主从偏殿出发,驸马从宫门入内,一同到祭灵台拜别祖宗,并求得祖宗庇佑,然后再一同前往正殿拜别皇帝。 可公主这边唱了三遍还没有出门,大司礼有些着急,赶紧差了人过来问询。 陆子令急得团团转,扣住来人,竭力想再拖一会儿时间。 可这样也不是办法,梦璃心一横,为其罩上盖头吩咐礼官:“带公主去吧。” “不行!我不能走!万一……万一他赶不回来,这是欺君的大罪……” “所以呢?你打算如何?自己大闹自己的婚礼?如此一来,势必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我不怕被笑!” “可你皇伯伯怕!他一定会迁怒于他,到时又是几个欺君之罪能平息的?” “可是……” “放心,”梦璃再次为她整理好盖头,“我有办法,你只管去。” 陆子令无奈出门,一步三停,尽可能拖延着时间。 大司礼一路上急得满头大汗,催又催不得,只能旁敲侧击不住提醒。 “公主,吉时是申时三刻,这马上就要申时了……” “公主,申时一刻了……” “公主申时二刻了!” 可到祭灵台还有很长一段路,大司礼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公主……已经……申时三……三刻了……” 他清楚地意识到,此刻脑袋已经别在裤腰带上了,耽误吉时,不是掉一次脑袋那么简单。 他恨不得上去搬着她的脚,让她快点!再快点! 直到陆子令踏上祭灵台的台阶,大司礼全身已经汗透,冷风一吹,透着心的凉。 祭台另一侧,宫恒奕捧着香烛走了上来,大司礼唱道: “敬——” 陆子令发现这个宫恒奕很不对劲,他不仅走路姿势、眼神形态与平日不同,甚至还朝自己眨了下眼。 她心里一惊,住了脚步。 不对!他不是宫恒奕! “我是泫珂。” 泫珂紧了几步递上檀香,阻止她喊出声来。“他有消息了,一会儿直接去正殿。” 陆子令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她接过檀香直接供到了祖宗牌位上。 “这……”大司礼惊得张大了嘴巴。 按照礼制,三拜九叩,恭读喜文,一切结束了方可供香,但陆子令管不了那么多了,“司礼大人,这祭台上没有别人,若耽误了吉时……” 大司礼会意,做了个请的手势,一队人浩浩荡荡朝正殿出发了。 “什么时候了?” “五刻了……” …… “现在呢?” “六刻了……” 与来的时候不同,去正殿的路上,陆子令几乎跑了起来。 她必须把方才耗掉的时间争回来,这样才能正时赶到正殿。 入殿前,新人由不同方位的门进入。公主为尊所以从东门入内,驸马为辅,要走西门。 陆子令大口大口、使劲喘息了几下,努力平复了心情,整了整盖头,由宫人搀扶着入了殿。 脚下红毯纤软,如踩在云彩上。 四周鸦雀无声,安静的出奇。 她越走越感觉不对劲儿,一种无形的气压将她笼罩,待停了脚步后,宫恒奕却迟迟没有过来一同行礼。 她心下忐忑,无数种猜想一下子涌入脑海,不知哪个环节又出现了问题。 直到皇帝浑厚带着愠怒的声音传来—— “好一个谋逆的余孽!” 陆子令大惊,也顾不上礼数了,一把扯掉盖头,只见殿上端坐的皇伯伯整个人都在轻微地痉挛,脸上罩了一层阴云,强压着声音说话。 “一个谋逆的余孽,竟妄想娶朕的菁华公主,简直可恶!” 老皇帝拳头紧握,额头青筋暴起,颈子涨得要炸开似的。 “来人!将宫恒奕拿下押入死牢!” 此时众人才发现,殿上只有公主一人,驸马却迟迟没有现身。 陆子令从未见过皇伯伯如此愤怒。哪怕当年他劝说无果摔门离去,也不曾像今日这般。 “皇伯伯,孟家的案子是冤案!”陆子令扑通跪下,着急申辩:“他不是谋逆余孽,求您,求您再给他点时间,他一定可以查明真相!” “令儿不必替他求情!”老皇帝气得发抖:“竟把我令儿欺骗到如此地步!他死都不足以平朕怒!” 第118章 王妃求情 起初,老皇帝因着当年的誓约,觉得只要陆子令高兴,嫁给谁都无所谓,对于宫恒奕的背景也没有着手调查,最近有人上书,告发准驸马是乱党余孽,他这才重视了起来。 如今搞得大婚没办法顺利进行,也是同情陆子令的,所以好言好语劝说了半天,奈何她不识好歹,跪在地上硬是不起来。 “令儿莫愁,皇伯伯给你做主,今日定将这乱臣贼子缉拿归案,来日给你寻门更好的亲事!” 老皇帝示意宫人将人先扶起来,可陆子令执拗,挣开搀扶,不顾在大殿之上,弄得钗松簪落,狼狈至极。 “皇伯伯,您不能说话不算数,您说过,只要令儿愿意,嫁给谁都可以的!令儿今生认定他了,求您给他一个机会。” 陆子令平时胡闹,是仗着老王爷和陛下的恩宠,那叫恃宠而骄。可如今,她不听劝解执意闹下去,便是不计生死,无论如何也要为宫恒奕求一次恩典。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侍卫押着宫恒奕进来了。 他虽穿着喜服,但鼓鼓囊囊的并不平整,下巴上一圈青色,双眼下也卧着青灰,几日不见似乎清瘦了一圈。 “宫恒奕!”陆子令不顾一切扑了过去,“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宫恒奕扶起她,从怀里掏出本皱皱巴巴的铸造记录册子,双手捧着,跪呈上去。 “皇上,微臣查到当年孟家谋反一案,孟傲尘私购兵器一事,实为污蔑,还请皇上明察!” 老皇帝并不为所动,龙颜震怒岂是说变就能变的?他将扰乱大婚的怨气悉数归在了宫恒奕头上。似乎没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便不能收场似的。 虽说今儿个是嫁公主,但老皇帝用的是皇子的排场,全然不顾坊间关于陆子令是天子私生女的传言,誓要给她最盛大的婚礼。 然而婚礼多盛大,他就有多愤怒,恨不得将宫恒奕千刀万剐,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辩白。 “区区乱党余孽也配在这大殿上求恩典?!来人!拖下去!” “不要!皇伯伯不要!”陆子令将人死死护住,“今儿个他去哪,我就去哪!他若去了大牢,我们就在大牢里完婚,生同衾,死同穴!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胡闹!简直胡闹!!” 天子一怒,群臣噤若寒蝉。 眼看局势陷入僵持,此时朝云阳却站了出来。 他上回与宫恒奕交恶,许多人都亲眼看见的,正在大家感慨平日里刚正不阿的朝将军也会落井下石之时,他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启禀陛下,末将以为宫大人所言不虚,还请陛下明察。” 虽说太和帝算得上是明君,但他更是个凡人,也是个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普普通通的凡人。 所以这次老皇帝并不买他的账:“你以为?你以为!不要觉得平日里朕对你礼让三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朕决定的事,没人可以改!” “若妾身偏要改呢?” 一个声音从殿外传来,众人皆好奇张望,这世上竟还有人敢忤逆圣意。 “陛下可还记得此玉佩?” 晋王妃一袭盛装,泰然自若出现在殿上,她手执一枚玉佩,傲然诘问。 谁知太和帝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生出许多柔情。他愣愣盯着座下之人,顾不得九五至尊的威严,说话也柔和了起来:“佩儿,你……你终于肯见朕了……” “陛下可记得这枚玉佩?”王妃再次诘问,并不接他的话。 殿上许多人,包括陆子令在内,从未见过老皇帝这幅样子,他缓缓离开宝座,徐徐踱到王妃身旁,“记得,朕记得……” 可王妃却退后一步,丝毫没有回应他的柔情:“那陛下也记得,当初说过的话。” “记得……朕说,将来你若有求于朕,无论何事只管开口……以此玉佩为信。” 当年太和帝为了皇位,辜负了佳人,这是他一辈子无法弥补的痛。陆子令出生时,他曾私下里见过一面,反复追问是否是自己的骨肉,王妃一再否认,他便留下了这枚玉佩。 言下之意就是,若她有朝一日用了这枚玉佩,就是承认了陆子令的身份。 如今,为了救下那小子,她竟做到如此地步吗? 老皇帝收了玉佩,心中感慨万分,当年也是在这里,他荣登九五,也是在这里,他永远失去了她。 这么多年来,她拒绝与之见面,所有家宴、节日,能躲就躲,能推就推。 而今再见,岁月荏苒,曾经的少女如今已染了满面沧桑。 太和帝接了玉佩,冷凝之感自掌心传来,玉面光滑浸润,想必主人一定是时时盘摩的吧。 “佩儿……” “望陛下下旨重查孟家谋逆一案。” 王妃没有过多停留,哪怕是多说一句话,她决绝转身,他知道,有些错过,是一辈子的事,她永远不会回头了。 可王妃却停下了脚步,几不可查地偏了偏头:“既然坐上了那个位置,就要坐稳、坐好,百姓的诉求,还是多听一听的好。” 直到她长长的裙裾消失在宫门角上,太和帝还巴巴望着那个方向,或许是上了年纪,这种内心深处的缱绻越发让人欲罢不能。 “查!” 他收了执拗、收了愤怒、收了因她的出现短暂流露出来的柔情,迫切希望给她一个交代。 他甚至开始后悔,若当时宫恒奕请求的时候,就顺了他的意思,立刻追查下去,那站在殿外的她是否能对自己刮目相看?是否会将当年的恨削减一分? 终于,他又回到了没有她的现实,回到了大婚,回到了那本皱皱巴巴的铸造记录册前,英明果敢,睿智无边。 他又成了一个真正的帝王。 “册子上记录,孟傲尘铸造了一千套武器,如何证明他没有谋逆之心呢?” 宫恒奕赶紧回话:“启禀陛下,卷宗记载,孟家以宗门之便去黑市购买兵器。但微臣查证,孟家的武器皆来自正途,这就说明,谋害之人借以铸造武器之名,污蔑孟家。” 太和帝沉思,半晌得出了结论:“或许,当时弄错了,孟家铸造了这批武器就是准备谋逆的呢!” “此事存有疑点,还请陛下……” “还请陛下看一下这个。” 朝云阳抢了宫恒奕的话,掏出本册子呈了上来。 第119章 孟家昭雪 宗门实录? 太和帝一滞,看看朝云阳又看看宫恒奕,最后目光落在了殿门口,什么也没说。 “启禀陛下,这是当年中门的宗门实录,上面记载,太和七年,孟傲尘铸造武器一千套,其实他在太和六年就报备申请了,可我朝对武器铸造管制及严,整整一年才审批下来。 而且他这一千套并不单是中门所用,这上面还附录了一张孟家班铸造武器的提请,也就是说,这批武器是两家共同使用的。 孟家班和中门都是武门,平日练功、演练也会对武器造成消耗,所以每隔五年左右,孟傲尘便会申请换一批武器,这份实录都有记载,与武器铸造记录完全吻合,由此可见,当年是有人借此做文章,污蔑了孟家。” 这个案子,太和帝是有印象的,当初他得知宝物可治百病,一心想寻来给皇后,但最后不了了之,后又赶上靖州起义,临州与靖州相邻,为防止事态扩大,所以一听孟氏谋逆,便速战速决,查办了孟家。 没成想,矫枉过正之下,竟造成一起冤案。 “当时的临州府尹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只手遮天,欺上瞒下,来人,速速将人拿来,重审此案!” 太和帝亲自下了追捕令,可十几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许多事已不能遂人愿。 “当年的府尹陈洪已经作古,”宫恒奕神色凝重,缓缓道:“府尹长子陈连州死于非命,次子失踪十几年杳无音信,陈家,已经没有男丁了。” 不知陈家如此下场是否是报应所致,既然不能惩治罪魁祸首,那便只能加倍补偿受害者。 “吩咐大理寺,以朕之名为孟家正名,昭告天下,宫恒奕查案有功,封四品云麾使。” 末了,太和帝望向朝云阳:“朝爱卿以为如何?” “末将以为不妥。” “有何不妥?”老皇帝一口气没上来,呛得连连咳嗽:“上回你说他没有功劳,不能舔居要职,如今他为孟家翻案,为几百人洗刷了冤屈,难道这功劳还不够?” “末将以为,以宫大人之贤能,当领三品云麾将军,末将愿为其担保。” 朝云阳不愧是当朝第一宠臣,心思九曲玲珑。 老皇帝想竭力弥补宫恒奕,但又怕他没有根基,官大不稳,如今朝云阳愿意为其担保,明显是要做新人的靠山,如此以来,一切便可顺理成章。 “好!” 龙颜大悦:“传礼部,现在就拟诏书!封宫恒奕为云麾将军!” “吾皇英明!” “吾皇英明!” “恭喜云麾将军!” “恭喜云麾将军!!” 朝云阳带头,群臣齐贺。 一遍遍,响声震天,在大殿上久久回旋。太和帝虚望向远方,兀自呢喃:“佩儿,你能听见吗?这是你想要的吗……” …… 太和二十二年,腊月二十九,这一天似乎格外漫长。 经历了生死、为孟家昭雪、封官拜将,如今大婚,个中曲折将这个日子注得盈满。 宫恒奕仔细为陆子令收拾好钗簪,整好礼服,又拿帕子擦她不断落下的眼泪。 “乖,别哭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陆子令拼命点头,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她今天经历了太多太多,仿佛阅尽了一世的悲喜,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幸福与喜悦来得太迅猛,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惊心动魄里,一时还没有准备好。 宫恒奕为她盖上喜帕,拉了她的手齐行大礼向太和帝拜别。 “是朕的菁华公主……是朕的菁华公主……”老皇帝亲自将她扶起,不停念叨,无数次打量着陆子令。“朕的令儿要出嫁了,朕的令儿长大了……若以后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进宫来,朕给你做主……” 他像一个普通的长辈,絮絮叨叨嘱咐着将要出阁的姑娘,满眼都是慈爱。 陆子令作别,踏出殿门时,天空已飘了雪。 雪花隐在夜幕中,只有在灯火照亮的一圈昏黄里,才看得见如飞萤萦绕的雪粒。 披红挂绿的彩车在薄雪中留下两道车辙,陆子令索性摘了喜帕伸手接起了雪花。 “还没回府呢,快盖好。”宫恒奕提醒。 “这个帕子,真的很挡视线,再说了,天都黑了,哪有人出来看彩车游行。” 陆子令坐正了,又迫不及待抱怨:“你说那姓朝的到底怎么回事?一会儿好一会儿孬的,刚才我还真替你捏了把汗,真怕他又整什么幺蛾子。” “怎么会?”宫恒奕笑道:“朝大人一直在帮我。” “帮你?!” “嗯。”宫恒奕解释:“上回他公然拒绝我升职,其实是在帮我。一来,我不用离开大理寺,查起案来也方便;二来,可以避免大家对我过度关注,不用过早卷入朝堂派别的漩涡,省了不少麻烦。” “所以上回你是故意……” “我是故意同他演戏,大家一看我不被待见,自然也就不来巴结我了。” “你演得还挺像。” “其实可以演得更像,但我怕你跟他动起手来会吃亏,所以只好早早拉着你走了。” 这话让陆子令有些无地自容,当初骂他骂得有多惨,如今就有多难为情。 她低了头不再言语,马车辘辘,浩浩荡荡行至宫门,大司礼亲自护送至门口,高声唱喝:“恭送公主驸马回府,开宫门——” 大门缓缓打开,金色的光亮由窄窄的一道四散开来,门外是一片灯笼的海洋。 等在外面的百姓欢呼着,高举灯笼,将黑夜映成了白昼。 烟花四起,鞭炮齐鸣,彩光照亮了道路两旁的每一张笑脸,他们兴奋着、祈盼着,忘了黑夜,忘了雪,卖力地同仪仗一同高喊着:“恭迎公主驸马回府——” 仪仗的撒花漫天飞舞,桃红翠绿,同雪花交缠在一起,陆子令兴奋地握住宫恒奕的手,眼里亮起千万明星。 她拼命朝人们挥手,忍不住哭着,又开心笑着,承载着人们一路的欢声笑语与祝福,回到了公主府也开始了新的征程。 一切都太梦幻,太不真实,她太开心太激动,直到彩车停在了门口,司礼唱了三遍下车,她还是兴奋得不能自已。 司礼为难,朝宫恒奕投来求助的目光。 宫恒奕会意,直接将人抱了下来,一路抱着她去了新房。 第120章 各自喜忧 公主大婚,繁文缛节尤其多。 也好在有这些礼节,才不至于让这对新人下车就坦然相对。 喜婆、丫鬟来了一波儿又一波儿,折腾至后半夜,终于上了合卺酒。 一对儿美玉雕琢成小瓢的形状,尾端拿红绳连着,寓意永结同心。 陆子令可能因为太紧张,喝完自己瓢里的急着去放,没成想两个是连在一起的,生生将宫恒奕给拉了过来。 他的气息一下子扑来,撩得人心尖麻痒,喜娘赶紧收了玉瓢笑逐言开:“公主莫急……“ “谁……谁急了?”陆子令拼命解释,大把抓起喜娘递过来的果子,抓了一把还不够,为了掩饰慌张又使劲抓了一把。 “抓了桂圆莲子,早生贵子——”喜娘看陆子令抓了满怀,喜不自胜:“公主,您一定多子多福,三年抱俩!” 陆子令一听,脸上骚热,想把它们都还回去,但宫恒奕似乎觉得这样不吉利,就一把接住了。 “二人齐心协力,努力开枝散叶——” 啊,这…… 陆子令别过脸去,耳朵都烧红了,“什……什么齐心协力,谁要跟他齐心协力……” 她使劲推了一把宫恒奕,想把人推远一些,可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的衣裾被系在了一起,宫恒奕一倒,将她也带倒了。 陆子令万分慌张,想起,一个重心不稳,不偏不倚刚好摔倒在他胸口,这一吻,差点将牙齿磕掉。 “公主莫急,还有……” “我没急……” 陆子令恼羞成怒,看到男人嘴角细小的血印子,心里又疼又气,瞬间恢复了本性,叫嚣着将喜娘给赶了出去。 可她不知道,这副样子在喜娘眼里,完全是饥不择食。 门口围着的丫鬟婆子争相打探,喜娘也只拼命笑着摇头:“公主太心急,公主太心急……” 世界终于清净了。 陆子令轻轻碰了下男人的唇角,有些不知所措:“疼……疼吗?” 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此时却胆怯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男人。 “子令……” 其实束手无措的不止她一人,宫恒奕也万分紧张,不知如何是好。 二人就这么坐了一会儿,陆子令终于忍不住了:“今天累死了!我……我要睡觉。” “嗯……”宫恒奕解开系在一起衣裾,试探地望着她。 “我……我说的睡觉,就是……睡觉。你……你在想什么?”新娘子偷瞄了一眼,别过头去。 “大婚之夜,我应该想什么?”宫恒奕拉了她的手,小手冰凉。 可能是紧张得,吓得。 “如果你不愿同我齐心协力,或者还有点害怕,我可以等……” “谁害怕了!” 陆大魔王表示不服,犹豫了片刻,想着豁出去了!便开始解他的腰带,然后是喜服。 哗啦一声,喜服敞开,里面—— 里面竟还有一套衣服! “宫恒奕!你!” 陆子令气得背过身去:“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想着捉弄我!” “夫人息怒,路程太急,为夫没时间换喜服,只好……你若不喜欢,我脱了便是。” 宫恒奕三两下便除了去,此时他不再犹豫,一把拉过她深情吻着。 “令儿,别怕,交给我……” 落雪无声,一夜旖旎…… …… …… 大年三十。 京都大雪。 宫如海收到孟家平反的消息后,拎着一壶酒将自己关进了祠堂。 他打开案桌上的机关,取出藏了许多年的牌位,开始用衣袖细细擦了起来。 “柔儿,咱们的儿子为孟家平反了,是陛下亲自下的诏令,昭告天下,你不必再躲躲藏藏,以后恒儿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你的儿子了…… 我们的儿子有出息……官拜三品云麾将军,你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吧。 我曾答应你,我们的恒儿,不考功名,不去京都,一辈子普普通通平平安安,顺遂过完一生…… 这也许是天意吧,上天不忍看你背着乱党余孽的罪名含憾九泉,所以让恒儿来了京都。他也是个有福气的,一路贵人相助,数次死里逃生。 我们的恒儿啊,他成家了。他娶了当朝的菁华公主,是驸马了。你看,我们的儿子多有出息,若你还在的话……若你还在……” 说到伤心处,宫如海老泪纵横,颤颤巍巍将牌位摆上,又小心翼翼上了香。 他先在灵前奠了一杯酒,而后跪在蒲团上,慢慢喝着、说着、回忆着,仿佛一夜间回到了少年时,又好像一夜间老去。 风雪卷不尽忧愁,此夜陈氏也未得安眠。 孟家平反,所有人奔走相告,欢呼雀跃,可对陈美莲而言,这无疑是将其永久地钉在了耻辱柱上。 因父亲已死,皇帝下令将其所犯罪孽刻成石碑立于墓前,受万人唾弃。 若说宫铭悠给云戟下毒击毁了她的骄傲偏执,那孟家平反则抽走了她最后的精气神。 作为当年案件里陈家唯一的幸存者,人们的眼光异常毒辣,流言与闲话将她的后半生,紧紧束缚在了这一方小小的院子里。 宫铭悠跪在外间已经有些时候了,红姑不知来回劝了多少次。 “夫人,大小姐身子弱,日日这么跪着,迟早要跪出毛病来的,您就原谅她吧,您平日里最是疼她的,就松一松口吧!” 陈氏背向而卧,蜷缩在榻上,任凭红姑怎么劝,硬是没吭一声。 红姑无奈,只得去劝另一边:“大小姐,夫人正在气头上,您这又是何苦呢?今夜落了雪,少不得要来霜冻,您若再有个三长两短,让夫人可怎么活?” 宫铭悠双目涣散,虚望着前方,她知道孟家已经平反,知道恒儿官拜将军,知道公主今夜大婚,她知道许多应该开心的事。 可她依旧开心不起来,她伤害了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 她以母亲的疼爱作为要挟,将她从一个骄傲自信有底气的,高高在上的当家主母变成人人唾弃的佞臣之女,人们甚至猜测当年之事她是否也参与其中。 其实参不参与根本不重要,人们缺的只是一个众矢之的,那些愤怒与不平的情绪,只是缺一个落脚的地方,而幸存于世的母亲,理所应当地成了千夫所指。 第121章 尘埃落定 宫铭悠转醒的时候,已至晌午。 骤雪初霁,日光白得刺眼,她下意识抬手挡了挡,只觉双膝一阵刺痛传来,低头一看,膝盖处已红肿得像吹了气似的。 丫鬟们小心翼翼上着药,一面哭一面劝:“小姐,您再这样下去,两条腿怕是要废了,奴婢求您了,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此时,下人来报,驸马求见。 想必他一出宫便心心念念着要来看长姐,可宫铭悠神情木然,冷冷回了句:“不见。” 府衙前厅早早便装扮一新,宫如海虽一夜未眠,依旧精神矍铄。 与新人一番客套行礼后,宫恒奕听到了长姐抱病的消息,十分焦急。 “我去看她!” 可下人支支吾吾,“大小姐说……说,驸马爷新婚,探病不吉利,等身子爽利了,亲自去您府上拜见。” 宫恒奕怔愣住了,一种陌生感觉油然而生,他觉得长姐与自己突然之间就隔得远了。蓦地一下心被狠狠揪住,怎么也舒展不平了。 …… …… 梦璃窝在萧如白怀里,滔滔不绝讲述着公主大婚的盛况,手舞足蹈,眼冒星光,那架势似乎能说上一天一夜。 “想要吗?” “嗯!”梦璃点头,那样的婚礼,没有人会拒绝吧,可萧如白却倾过身来吻住她,手也在罗裙上不老实了。 “慕之!”梦璃有些恼:“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要什么?” “我……” 梦璃噘了嘴,难掩失望,那小表情一下子就把萧如白的心揪起来了,赶紧抓起她的小手一边啃嘬一遍哄着。 “等我们大婚的时候,我给你摘星星、摘月亮,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都依你……” “不要!”小丫头恼他一眼,看样子是真生气了。 萧如白勾了她的下巴,拇指摩挲着桃红的唇:“长得好看的小仙子,都这么难哄的吗?” “特~别难。”小丫头张牙舞爪朝他狠了一个,小鼻子皱着,俏皮又可爱。 男人被他撩得眸光深邃,全神盯住了她,恨不得立刻将其拆吃入腹,广袖一挥,一道屏障应声而起…… “那这样呢……这样能不能哄好……” “嗯……” “乖,别动……” …… …… 珠帘后面长久的沉默,令宫恒奕不安地望向朝云阳,“表哥,姨母她……” “母亲?” 朝云阳轻唤一声,引出了帘后细细的啜泣,那声音病弱又暗含一丝激动,压抑着又藏不住欣喜。 “是恒儿吗……” 残破的嗓音划得人耳膜难受,宫恒奕赶紧探了探身子应道:“姨母,我是宫恒奕。” “没想到……还有相见的一日,只是我这幅样子……” “姨母勿忧,如今我能见到姨母和表哥,已经心满意足了。以后我一定同表哥一起为您尽孝,请您一定保重身体,这也是……对娘亲的宽慰了……” 宫恒奕侧耳恭听,珠帘后轻微的窸窣声后,渐渐没了动静,“姨母?姨母……” 朝云阳摇头,“当年姨娘将冬、春姐妹俩托付给母亲,拼了性命才助我们逃出来。虽说保住了性命,但母亲容貌尽毁,失去了双腿,这些年来就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如今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回冬、春妹妹……” 宫恒奕的心咯噔一下,不忍将真相说出来,小春已死,小冬下落不明,还有这对姐妹所经历过的非人的待遇…… 他说不出口。 “表哥,冬、春妹妹一定会找到的,到时候我们一家团聚,姨母的病一定能好的……” 朝云阳有些发愣,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一个人扛下所有苦难。而现在,突然有一个亲人在耳边轻声安慰,告诉你一切都会好,这个七尺汉子竟然有些鼻酸眼涩。 “宫恒奕!你快点,今天约了梦璃他们去灯会!” 陆子令扯着嗓子在外面高喊,整个将军府都盘旋着她高昂的声音,已为人妇的她虽然换回了女装,可并没有收敛以前的脾气,喊了几声见没有回应,直接进去拿人了。 京都正月十五。 元宵灯会赶上公主大婚天下大赦,整个京的长街都耀如白昼,游人如织。 七彩的灯笼挂起,蜿蜒数十里,小贩卖力兜售,行人熙熙攘攘,人间烟火,热闹非凡。 “喂——梦璃!我们在这!”虽然陆子令卖力喊着,但街市喧嚣,两波儿人费了好大劲儿才聚在一起。 “人太多了,太挤了!” 正说着,只见得一波人流拥嚷着朝一个方向而去。 “快快快!无名先生的话本子又出新章集了,去晚了就没了……” “主子……我也想去!” 不等梦璃发话,小灰转身就想跟过去,泫珂拉了一把,也只拉过来一只荷包。 这个荷包她认得,是她教小灰绣的,针脚稚嫩,口子也封不牢,这么一扯,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小冬!”宫恒奕眼尖惊呼一声:“是小冬的坠子!” “这是怎么回事?”梦璃赶紧确认了坠子,威风的猞猁团着一个“中”字,确实跟小春的那枚极为相似。 “小灰,你这坠子哪里来的?” 小灰天真地眨着眼睛,回忆片刻:“云梦楼。” “你……你去过云梦楼?!” “嗯。”小灰点头,“那时候我还是没有修成人形,有一回不小心去了柴房,碰见个男人在藏东西,他将我打伤就走了。我见上面猛兽雕刻得栩栩如生,就想着捡回去吓唬猫妖的。” “我想起来了!”宫恒奕后知后觉:“那晚花魁大赛,我将小冬藏在柴房里急着去找你,可我没打伤任何人啊,就是碰见个个头硕大的老鼠,我还……” “那就是小灰。”泫珂解释:“她的真身就是灰鼠。” 宫恒奕张大了嘴巴,小灰急忙解释:“是真的,你打伤我的伤疤还在后背上呢。”说着就要解衣服,吓得宫恒奕赶紧背过身去:“男女有别,还请自重。” “没别。”小灰抓住宫恒奕:“泫珂姐姐说女身方便,我才成女身的,你若想看,我可以化成男身。” “不不不,我不想看……”吓得宫恒奕心虚地朝陆子令望了好几眼,最后梦璃救了场。 “怪不得小灰第一次见宫恒奕就吓得六神无主,原来是因为这个,那……小灰见云戟也害怕呀,这又是为何呢?” 第122章 戏说梦仙 “主子……”小灰瞪着渴求的大眼睛,看看人群又看看梦璃,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话本子:“上一本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弄到手,这回我一定要早早去排队,求您了主子,您看看,这个真的很好看。” “去吧。”梦璃接过话本子,点头应允。 小灰涉世尚浅,被话本子里的故事吸引也是有情可原,那急切的小模样倒也可爱。 梦璃摇摇头,目光不经意落在了话本封面上,心猛然一震。 《敝履记》 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竟被安上这么个名字。 她缓缓打开,一行字映入眼帘—— 常言人间自有真情,却不道起心动念皆是因,当下所受皆为果。 话说落遥仙山上有一对儿灵鹤,吸收天地灵气修成了人形,终日相伴。可巧有一日,一位仙人路过时看到了落单的雌鹤,便将其带回仙居。 那雌鹤得了仙人庇佑,不再想回落遥山,也不想同雄鹤一同修炼了,便安稳待在天上过舒坦日子。 可怜那雄鹤寻雌鹤不得,终日郁郁寡欢,最后竟将灵气散尽堕入轮回道。 谁知造化弄人,上了天界的雌鹤因犯错被贬入人间受苦,因果循环,这一世他们又相遇了。 雌鹤托生为名叫丽娘的女子,雄鹤则成了她的青梅竹马,薛家小郎…… 看到这里,梦璃的心沉了下去,又翻了翻目录索引,顿时血脉上涌。 “师傅,你没事吧?” 梦璃使劲揉了头额头,指着目录道:“云戟,你看,丽娘子误入地狱门;真豪情无心来相救;赴凉亭痴情讨真心;终了却前世断今生……这个无名先生绝非凡辈,不仅知道丽娘进京的来龙去脉,还知其前世今生。” 她合上话本,俏眸微眯,下定了决心:“走,我们也去会会这个无名先生。” 云戟却犹豫了,往常他对梦璃的话都是说一不二,如今却有了更多的想法:“师傅,我们经历那么多,好不容意有了栖身之所,丽娘已死,我们就只顾好自己的生活不好吗?” 她也想顾好自己的生活,可那个红衣女子每次出现在意识里,总说些令人不安的话,她和丽娘身边的那个红衣女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二者是否是同一人?而且最近脑海里也时不时出现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还有丽娘的事情也有许多谜团,令她不得不去一探究竟。 “云戟,丽娘遭遇不幸时,有个红衣女子将她的魂魄抽出炼成一块碎片带走了,难道你不想知道这碎片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这是否是魔族的诡计?他们又在谋划着什么?” “不想!”云戟语气坚定,“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只要师傅平安。” “那为师今日就给你上一课,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千年期近,谁也不能置之度外,况且我还是梦仙,更要担起守护苍生的责任。” “三界苍生又不止你一个,师傅为何不多为自己考虑呢?” “云戟!” 泫珂见两人越说越激动,赶紧出来打圆场:“主子,您说的都对,可您也看见了,无名先生的受欢迎程度,咱就算现在去排队也来不及了不是,不如先逛灯会,再徐徐图之。” 烟花在头顶绽放,映得人脸明灭变换,长街依旧熙攘,可梦璃只觉得热闹离自己逐渐远去。 草草逛了一会儿,梦璃随便寻了个借口便回了,她独自一人斜靠在院中的回廊栏台上,身子慵懒,思绪飘忽不定。 前世今生…… 自己前生又是什么样的? 每次一说到这个,萧如白总是搪塞敷衍过去,如今想来,更增了几分好奇。还有数次出现在意识里的红衣女子,她的话又在暗示什么呢? “哎呦——” 厨房传出的声响引得梦璃警觉起来,她小心翼翼靠过去,只见地上散落着几个油饼,小灰正抱着话本子不知所措。 “主,主子,都怪泫珂姐姐,她做的油饼太好吃了,我我我……” 看来是话本子太吸引人了,她一边看一边偷吃,不小心将碗碟打翻,如今被抓了现行,窘迫得脸都红了。 梦璃没有责怪,而是朝她伸出了手。 小灰瞬间会意,兴奋地递过去:“主子,我没说错吧!无名先生的话本子,只要看一次就会上瘾,这本比上本更精彩,讲得是梦仙的故事,您拿去看吧,我都看完了!” 梦璃窝着话本子就朝楼上走去,小灰眼里满是崇拜:“无名先生真是太厉害了,连主人都拜倒在他的文笔下了……” 《梦仙录》 梦璃迫不及待打开,好奇这又是怎样一个故事—— 天界圣元节,刚满十四万岁的梦仙在众神的拥簇下盛装出席,天帝大喜,遂问道:“梦儿可知梦仙一职的职责?” 虽说梦仙刚成年,但回答得成熟稳重:“回禀天帝,梦仙一职,司人间魂梦,扞天界安宁,守三方净土,至死方休!” 众人皆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气魄,紫胤真人更是赞不绝口:“天帝恩泽绵长,将梦仙养在天界这几万年来,视如己出,悉心教导,如今及笄,少年英才,可谓三界之幸啊!“ 在众仙的一片附和声中,九真仙人脸色却显得阴郁。几万年来,他们几个师傅呕心沥血,谆谆教导,不知到付出了多少心血,可到了紫胤真人嘴里,功劳全都归于天帝了。 “那是我乖徒资质高,我们几个老家伙又悉心教导,她平日里磕了碰了、喜了恼了,哪回不是我这把老骨头冲在前面,费心费力,几万年如一日。各中辛苦,那些只会拍马屁的,自然不会知道。” “你……”紫胤真人脸上挂不住,拍着桌子叫嚣:“既然你最疼你乖徒,那就不应该在这样的场合站出来邀功,润物无声,你如此作为,难不成你对她的好,纯粹是为了功劳?!” 这话戳在了九真仙人的痛点上,公开质疑他对梦璃的动机,更是找死的行为:“你个老匹夫,今儿老夫跟你没完!” 天帝见状,赶紧出来劝慰,“梦仙英才,是大家的功劳,如今成年,更是可贺的事情,朕念及其修仙辛苦,故借此圣元节召集众仙,商讨一下如何嘉奖才好呢?“ “那就为梦仙赐婚吧!” 第123章 话本风波 说话的是紫胤真人。 这一下倒把九真先人给整懵了。 虽说他二人不太对付,但这老匹夫的提议倒没什么毛病,他也希望梦儿能有个好归宿,再说了,于女仙而言,最好的恩赐,也莫过于一段好姻缘。 但刚成年就赐婚,是不是有点早了? 有异必有妖。 九真仙人多了个心眼,抢在众仙反应过来之前,开了口。 “启禀天帝,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九真请讲。” “若天帝为梦仙赐婚,可否准许她自行挑选夫婿,一来为尊重她的心意,二来也可彰显天帝绵泽。” 此话一出,座下炸开了锅。 谁不知道,梦仙关系到三界稳定,一段得适得的姻缘至关重要。 而天帝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控制梦仙的机会,只有将其牢牢掌握住,才能在天魔大战中拥有筹码。 可九真的话,明显挖好了坑。 尊重她的心意…… “九真所言极是,朕疼爱梦儿并不比任何人少,自然不会委屈她的,虽说要尊重她的意愿,但人品、背景,各方面总是要挑好的。” “那是自然,天帝英明。” “今日是圣元节,能来赴宴的皆为四海八荒才俊,不如就从这里面挑选如何?” 九真迟疑一下,转而又点了点头。天帝说的没错,虽说要挑个梦儿喜欢的,但人品背景也必得是顶好的,就如这圣元大会,的确,四海八荒有头脸的都来了。 若从这里面挑,也无可厚非。 可梦儿却急了,她时不时盯着那个空位,心神不宁,她希望的人,没有来。 萧如白明明答应来的,为什么又变卦了呢?而且事先也没有同她商量,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梦儿犹豫着上前接旨,六神无主,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 “梦仙姻缘关系苍生,还请早些做决定吧!”紫胤真人催促了一句。 九真仙人护徒心切,不乐意了:“你以为选婿像摘果子似的,挑哪个都行?梦儿的婚姻大事,慎重些又怎么了,再说了,这这这么多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挑上来呢!” 天帝点头,表示首肯,突然话锋又一转:“既如此,那先不急,梦儿慢慢想、慢慢挑。朕宣布另一件喜事。“ 喜事? 众神议论纷纷,翘首以待。 “花神烟萝,品质端庄,秀外慧中,性娴礼教;夜神萧如白丰姿峻嶷,年迨耆英,才貌四海。朕为成人之美,特为二人赐婚,以成琴瑟之好。” 花神烟萝与梦仙梦璃,二人年纪相同,前后不久被带入天界。可天帝将所有的宠爱全都给了后者,以至于烟萝到成年,却无一人记得。 …… 梦璃合上话本子,只觉脑中一片混乱,头疼欲裂,眉心亮了一瞬便晕死了过去。 终年积雪的落遥山,一片广袤,都说白色不易藏污纳垢,可深雪背后十万魂灵的冤屈皆被深深压在地底。 萧如白似乎感受到他们沉痛的申诉,在心底勾起一阵莫名情愫,突然,他又眉心一拧,惊呼一声:“梦儿!”转瞬消失于苍茫的雪白之中。 他赶到的时候,梦璃像片羽毛似的飘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双手冰冷。 女性特有的柔弱在此刻一览无余,不同于她往常的倔强坚强,这个样子深深勾起了萧如白内心深处的疼惜。 他神情复杂,眉心拧着不安,一股强大的危机感夹杂着担忧与心疼扑面而来。 “梦儿……” 萧如白运功施法,再三确认无恙后才轻轻盖好被子,瘫坐在床头。 这一世,从云梦楼初遇开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不由得想得人眼睛酸涩,他多想就这样下去,偏安人间一隅,守她一世。 当目光与地上散落的话本子重合的时候,他明显被《梦仙录》这几个字灼了眼睛,遂抬手一捞,只一眼又匆匆合上,方才的酸涩似乎更甚了。 …… …… 林间山洞。 大长老欣喜地望着由碎片拼接成的小半块异魂石,低沉的斗篷帽下射出两道凌厉的目光:“东胜州的事抓紧些。” 相柳吐了吐舌信,不知是有意抱怨还是无意将心声吐露了出来,小声嘀咕着:“我们可是一天懒也没偷过,您又不是不知道,大阵繁琐,并非一两日之工……” 话还没有说完,相柳的脖子上就缠上了一道黑雾绕成的枷锁并迅速收紧,勒得眼珠子瞬间就凸了出来。 或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被扼住的喉咙艰难发出令人窒息的声音:“大长老……饶命……小的有魔主的……消息……” 相柳是巴蛇一族,除了颇善水工以外,作为魔主仆从一族,对于魔主的气息有着极强的感知。 先前大长老怀疑梦璃是魔主转世,可最近突然出现了另一股更为强悍霸道的力量,虽然转瞬即逝,但他却清晰地感受到了。 至于这股力量是否属于魔主,他拿不准,但用这个消息来救命,解决当下困境,还是有信心的。 他拍着胸口剧烈咳嗽了好一阵子,这才再次抬头,喘息着道:“最近我感知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出现,与先前那丫头的不同,我可以很确定,那就是魔主。” 出乎意料的,大长老听到这消息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喜悦,而是斜睨过来,压迫性地审视着他。 “小的说的都是实话。”相柳担心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暴露,竭力掩饰:“小的本来想早点过来禀报的,但又怕空欢喜一场,直到完全确定了才敢说。” 大长老依旧静默,撇下瑟缩在角落里的相柳朝山洞深处而去。他步履有些迟滞,好像带了丝犹豫又像在全神思忖着什么。 他在拼凑的异魂石前停了下来,由于不完整,那萦裹在周围的光芒看着有些柔弱。 相柳恢复了些神色,竖条状的瞳孔缩成了诡异的细线,他并不打算放弃这次表现的机会,紧接着起身跟了过去。 “大长老,异魂石修复快要过半了,我想可能因为是魔主感应到了才会发出回应,要不了多久咱们就可以瞻仰我主尊容了……大长老……您看!” 正说着,悬在半空中的异魂石突然跳动一下,幽深的光茫也跟着波动起来。 虽只有短暂一瞬,但二人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第124章 拜访无名 火神殿。 “最近怎么都见不到你?”火神给涵沅倒茶,假装不经意地抱怨着:“还说要好好熟悉事务,最近总不见你人,不会又躲在哪贪玩吧!” “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似的整日无所事事?我很忙的!” “谁无所事事了!”烨炟不服气:“我……我协助小白调查也很忙的好不好,我这是正经事!” “你什么意思?”涵沅终于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劲:“谁不是正经事了!三叔、四叔走得早,温汲和沧汐太小,自幼身子又不好,我这个当姐姐的自然是要多帮衬的。” “你能帮衬什么?你还不是把西海大印仍给你二叔,当了这么多年甩手掌柜?还有你那俩兄弟……” 说到这,夜炟迟疑一下,压低了声音:“你那二叔现在手握四海大印,就不怕他利欲熏心,将来不还你们了……” 涵沅最听不得别人说二叔的坏话,烨炟话音未落,凤翎鞭已经紧握在手,金光一闪,一鞭子挥了出去。 但鞭锋刚抛出去,还不及散开,涵沅又用力一回,生生给扯了回来,她瞪大了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白——” 烨炟惊觉:“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落遥山了吗?可是又查到了什么?” “我……我不是故意的……”涵沅不知所措,紧张地搓着鞭柄:“夜神仙尊,您……您……” “无妨。”萧如白将话本子拍于桌上,转眸盯着夜炟:“去查查这个无名先生。” 涵沅小心翼翼看了眼萧如白,忍不住拿过来翻了几页,啧啧称赞:“写得真好!看来司命三界第一话本先生的地位要不保了。” 烨炟歪过头瞅了瞅,撇着嘴道:“写得如此详细,有问题……难道,是魔族安排在人界的卧底?这也太明目张胆了,说到卧底,我想起来一件事……” 萧如白最不喜别人卖关子,他没好脸地瞅一眼,烨炟赶紧陪着笑继续道:“那日巡山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就在刚才,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人……商云戟!对,就是他,那身影真是像极了!” “我想起来了!”涵沅恍然,插话道:“是不是万象谷附近那回?” “嗯。” “是不是你看错了呀?”涵沅不放弃任何一个打击他的机会:“万象谷位于人、魔交界,离这十万八千里呢,他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肯定是你老眼昏花了!” “不可能,我不会看错的!”烨炟虽然嘴上倔强,心里却打了鼓,涵沅说得不无道理,那小子又不会法术怎会一日千里呢? 好胜心驱使他一把夺过话本子,将话题又扯了回来:“这话本子虽然写得详尽,但也不一定是什么奸细所为,因为……因为……” 萧如白抬眸,烨炟期期艾艾半天,最后心一横,拉着他就去了天界。 当闪着金光的一片片屋瓦出现在翻滚的祥云中时,烨炟稍微整理下衣衫,叮嘱萧如白施了隐身咒。 这里离云霄殿不远,天界几个有威望的神仙府邸就在这一片,他贼贼一笑,上去就拦了几个小仙。 “咳咳……” “见过火神仙尊,不知仙尊有何吩咐?” “免礼免礼。那个……咳咳……你们知道夜神与梦仙的故事吗?” 小仙甲一时懵住了,小仙乙倒是自高奋勇:“知道知道!听说……”他眼睛眯成一条缝,有滋有味地回忆:“听说,当年梦仙不知哪里打听到夜神喜欢桂花,在月宫死气白赖……不不,苦苦哀求了三个月才求了颗种子……” “我也听说过,我也听说过!”小仙甲也活泛起来,抢过话,拿捏地有模有样:“夜神仙尊~这可是人家亲自求来的,你一定要收下哦。” 小仙乙也入了戏,一脸严肃背过脸去:“拿走!” “不嘛不嘛~”小仙甲从背后抱了过去,“人家好不容易求来的,你不收我就不放手……” 火神的衣袖翘起一角,整个人不自觉倒退开来。 两个小仙急了:“火神仙尊您别走啊!后面还有更精彩的,亲亲抱抱举高高……” 烨炟强忍笑意,又拉着萧如白去了瑶池。仙娥们正忙着采摘莲蓬,见夜炟招手,急忙聚了过来。 “不知火神仙尊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无妨……”烨炟笑得灿烂,把几个仙娥看得莫名其妙。 “咳咳……本尊问你们,可知夜神和花仙的故事?” “知道知道!”略一迟疑,一个仙娥眼睛放光,迫不及待道:“传闻夜神极宠梦仙,哎呦,我什么时候也能遇到夜神那样的男仙就好了……” “你懂什么!”另一个仙娥看不下去她那个花痴样子,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夜神宠爱梦仙,那是因为梦仙做了许多常人难做之事!” 此话一出,勾起了众仙娥的八卦之心,纷纷央求着快往下讲。 “据说,梦仙为了打听夜神的生辰,提前在无极渊设了法阵,把司命骗过去关了整整三日呢! 后来,她就去偷了天帝的北极紫光珠,生辰那天放在夜神的院里。 你们不知道,那天整个天界的半边天都映成了彩色,我第一次见那样的奇观,流光溢彩,华光璀璨,引得百鸟盘旋久久不散……” 仙娥双手抱于胸前,一脸神往,引得旁人浮想联翩,不停催促,“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凡间因为这颗珠子没有庇佑在长生殿内,一时妖魔四起。天帝就罚她下界除妖,你们也知道的,夜神那么宠她怎么会让她亲自动手,所以就出手解决了。 但也因此引起了许多神仙的不满,觉得梦仙目无法度、娇宠成性,无法担当大任,就联名要求天帝降下处罚。 天帝无奈,只得象征性地命雷神打她三鞭,这可是梦仙上天界以来第一次被罚,可她却说,一切都值得,就因为夜神说了句好看……” “哇——” 一众仙娥发出阵阵赞叹,纷纷幻想自已也能拥有如此美好的姻缘。 回去的路上,烨炟揶揄道:“小白,你看,你跟小梦儿的事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这不一定是魔族干的,也说不定是那个神仙无聊了,跑去人界赚几个话本子钱也是有的。” 萧如白严肃地摇摇头:“梦儿看了话本后,记忆的封印又冲破了一些,许多往事,她恐怕都记起来了……” 闻此,火神也敛了嬉笑,神色凝重:“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半颗魂丹怎么受得住?这分明是想要了你俩的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