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魔教鼎炉到万古共主》 第一章 道胎,鼎炉 大盛王朝。 天命宫。 位于偏僻无人的后山禁地,坐落着一间斗拱飞檐的冷清屋宇。 内里三进三出,很是宽敞。 只是许久无人清扫,没什么烟火气。 正门的匾额积满灰尘,连带着上面书写的“灭情”二字。 都显得模糊,难以辨认清楚。 后院当中。 三层楼高的琅嬛书屋,有一扇雕花窗户被推了开来。 显露出一张气清神秀,眉宇天成的年轻脸庞。 是个少年郎。 只见他单手撑着下颌。 英挺不群的脸上还有点稚气,约莫是十六七岁左右的年纪。 身上罩着一件玄色交颈窄袖长袍,内里则是月白中衣。 由于尚未及冠,便用一根玉簪定住乌黑长发。 整个人显得很是清爽干净。 名为“陆沉”的少年郎侧着身子,盘坐在地上。 面前是一方小桌,上面有书、有笔墨、有灯盏。 像是独自温书的小公子。 “春去秋来,竟已经过去十载了。” 陆沉举目远眺,望着窗外霜杀百草的初秋景象,眼中流露出一丝不符合年纪的感慨神色。 “堂堂大虞王朝的道宗首席,谪仙之资,落到这个境地,还真是造化弄人。” 他暗自唏嘘一声,透出些许自嘲意味。 关于前世种种过往,早已不甚清晰。 陆沉只记得自己经历了一场宿醉,再睁眼便来到此方世界。 成了天南大虞王朝、华阴郡、陆府刚出世的三公子。 一声啼哭,呱呱坠地,再世为人。 好似忽从梦中醒来,似幻似真。 若只是如此,倒也没什么。 无非换个地方,再平常地活上一世。 谁想到,陆沉这辈子生而不凡。 降生之时,口衔一枚阴阳双鱼宝玉。 有奇物伴生! 陆府老爷觉得是祥瑞征兆! 一边感慨“我儿有谪仙之资”; 一边花费重金请到道宗高人测试根骨。 结果也如众人所意料的那样。 那高人只看了一眼,尚在襁褓之中的陆沉。 便欣喜若狂,断定此子根骨出众,可为道宗真传! 于是,神异之名不胫而走。 等到陆沉长到三岁,度过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阶段。 道宗立刻派人接到神京。 而后举行拜师大典。 就这样。 陆沉被大虞国师、道宗掌教收为嫡传。 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天大际遇,便让他给撞上了。 “要是没有后面的事儿,这样的开局也算让人满意。” 陆沉手指轻轻叩击两下,平静眸光掀起波澜。 根据道宗的说法,自己身负先天道胎之体。 天赋异禀,悟性非常。 乃是千年不遇的绝品资质! 只要没有提前夭折,遭遇不测。 妥妥就是下一任的道宗掌教,未来的大虞国师。 之所以能够如此肯定。 原因无他。 天南道宗驻世三千年。 最为惊才绝艳的几代掌教,皆是先天道胎之体。 从未有例外。 “修到七境之前,都不会有瓶颈。” “而且武学悟性惊人,举一反三,修炼武功的速度远胜于常人百倍、千倍。” “还能得到十八正法之一,《紫霄玉琅书》的认可,有望登顶九境……” 陆沉自小长在道宗。 关于先天道胎之体的神异之处,不知听过多少遍。 “可神鸟尚需三年蛰伏,方能一鸣惊天下!” “任凭我再怎么天资纵横,禀赋惊人,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陆沉心念起伏,转而摇了摇头,有些遗憾的想道。 若是能给自己十年、二十年的成长时间。 依靠着先天道胎之体,道宗上乘功法,取之不尽的武道资粮。 他完全有希望,跻身为天下有数的绝顶高手。 叱咤风云,登临绝巅! 只可惜。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还未等他这个道宗首席大放光彩,震动四方。 战事便来了。 雄踞乌北的大盛王朝挥师百万,征伐天南。 兵锋直指大虞王朝。 边关百城,霎时烽烟四起,乱象渐生。 “三月内,来自乌北的百万雄师连下数十城,所向披靡。” “为了挽回劣势,大虞道宗掌教于万垒关之前,约战大盛第一高手,魔师羽清玄……” 陆沉嘴唇紧抿。 他那时候才不过六岁。 却也记得道宗、魔师两人一战,是如何惊天动地。 一南一北,一道一魔。 彼此皆为俯瞰一域,镇压一国的绝顶高手。 真要交手起来,足以叫天地变色,万军胆寒。 “倘若我的那位掌教师尊胜了,该有多好。” 陆沉眸光闪动,心头闪过一抹遗憾。 天命宫的魔师羽清玄,乃是成名已久的顶尖人物。 自出道起,便未尝一败。 被誉为大盛千年以降的武道第一人! 不仅统合了派系众多,各自为据的天命宫。 还用强硬手段,迅速镇压住了疆域辽阔的乌北一域。 因其喜怒无常,行事作风百无禁忌。 故而得了“魔师”的尊号。 纵然是大虞道宗掌教武道通神,威压天南二十载。 面对此等劲敌,仍旧落得一个惜败的下场。 “两座王朝之间,其中一方输了,不想亡国就只有割地称臣这条路可走。” “因而天南有十九道,都落到了大盛王朝的手里。” “道宗与大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也不能逃脱干系。” 陆沉眸光微动。 不禁回想起自己是怎么被送下道宗莲花峰,又是怎么抵达大盛都城。 那些王公贵族,军中武将。 看待自己的眼神,俨然如一件随意把玩、丢弃的物品。 什么道宗首席,先天之体。 那些了不得的名头,放在异国他乡。 好似砂砾泥瓦,没有任何价值。 囚于驿馆做了两年的质子,陆沉最后被天命宫的太上长老看中。 特地带回山门,献给那位深不可测,气焰滔天的魔师羽清玄。 其中他所经历的起起落落、屈辱辛酸,委实是难以跟外人道也。 “祖洲六域,天南,乌北,东土,西竺,方外,仙岛……” 陆沉念及书里所记载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眉头微微一沉。 他曾是道宗首席。 后为他国质子。 如今…… 幽禁于天命宫。 成了那位魔师的禁脔。 “我若有魔师那般强横的武道修为,何至于一直随波逐流,不得自由。” 陆沉眼神晦暗。 右手摩挲着一枚润泽宝玉。 心情缓缓平复下来。 复又捧书,沉浸于文字里面。 不知过去多久,他才抬头望向窗外。 天色黯淡,乌云低垂,看起来是个月圆之夜。 今天又到了侍奉魔师的日子。 陆沉面无表情。 从容收起桌上的笔墨书卷。 慢步走下琅嬛书屋,进到正院的就寝地方,自个儿烧水沐浴。 热气腾腾,遮掩住了还未完全长开的少年躯体。 陆沉浸入水中,闭目养神,思考该如何应对魔师。 约莫泡了一段时刻,他擦干身子,换上崭新熨帖的合身袍服。 梳拢乌发,插上玉簪。 眉宇之中,尽显清俊之意。 犹如天地灵气生成,让人几乎挪不开目光。 这是先天道胎之体所带来的妙处之一。 “的确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陆沉注视着英挺不群的镜中人。 嘴角极为自然地,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温和笑意。 他来到天命宫的第一日,就学会了要如何隐藏内心的真实情绪。 哪怕自己只是阶下囚,只是供魔师修炼武功的活鼎炉。 陆沉仍然很谨慎,很小心地收起那些怨怼恨意,避免惹上多余的麻烦。 反正演戏这种事,上一世早已习惯成自然了。 迈步出了寝殿,陆沉端端正正坐在正厅,似是等待着什么。 藏于袖中的右手,轻轻摩挲着那枚伴生的阴阳双鱼宝玉。 他的识海之中,缓缓显现出一行行文字。 【尊主】:【陆沉】 【功体】:【先天道胎】 【命相】:【仙姿无双】 【道力】:【肆佰壹拾贰】 “你与我一同来到此方世界,到底有什么神妙?” 陆沉思忖着。 他所持有的这枚阴阳双鱼宝玉。 曾经过道宗掌教,魔师羽清玄等人之手。 皆未被看出什么不凡之处。 可唯有陆沉知道。 每当自己翻阅古籍的时候。 脑海里就会闪过一行字—— 【获得道力】 除此之外。 再无别的动静。 刚开始。 陆沉急切不已。 尝试过各种办法,用尽一切招数。 刀砍斧凿,滴血认主,默念老爷爷…… 结果次次无功而返。 恍惚之间。 十六载过去了。 如今。 他也逐渐淡定。 只是默默积蓄道力,等待变化出现的那天到来。 陆沉收拢思绪,半个时辰眨眼就过。 灭情殿外,那扇沉重的铜门缓缓敞开。 紧随而至的,是一道刺耳聒噪,好似老鸦啼叫的难听声音: “今晚月圆,还请陆小公子登轿,莫要让宫主久等。” 第二章 男色,魔师 陆沉闻言,沉默不语。 只是起身迈步,走到殿门外。 长阶之下,是一位年迈老妪和几个魁梧大汉,旁边还落着一顶通体漆黑的宽大轿子。 那位执掌天命宫,俯瞰大盛王朝的魔师。 每到月圆之夜,就会召见自己。 也只有这个时候,陆沉才能踏出灭情殿,瞧一眼外面的天地。 “这位陆小公子,不愧是先天道胎,得天地灵韵所钟,一举一动,气度、姿容无不让人心折。” 那鸡皮鹤发的年迈老妪站在长阶之下。 空荡荡的华服飘动,好似没有活人生气的积年厉鬼。 一双看似浑浊无光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长身玉立的陆沉。 就像是老饕看到了珍馐,透出一股子贪婪与渴求。 既有对先天道胎之体的觊觎,也有对年轻鼎炉的垂涎。 世间不只有男子才好美色。 女子亦然。 尤其是武道中人。 他们所追求的“色相”。 并非寻常皮囊,而是浑然天成的内里骨相。 论及这点,陆沉自认当世第二,估计也没几个人敢称第一。 “可惜了……上好的胚子,却是做了宫主的活鼎炉。” 年迈老妪眼中不禁流露惋惜之色。 她听闻过魔师所修的功法。 所以很清楚,这位陆小公子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寻常鼎炉,所做之事。 无非是床榻之上曲意逢迎,任凭索取。 等到年老色衰,或是榨成药渣,就被驱逐出门。 纵使如此,至少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况且,运气好遇上念旧情的主儿。 指不定还会赐下后半生享用不尽的富贵荣华。 但,这位陆小公子。 他所面对的情况可不一样。 “道胎种魔大法……天命宫历来最为凶险,也是最难修成的无上神功!成则生,不成则死……” 年迈老妪瞧着拾级而下的陆沉,眼中掠过一抹怜悯。 随后心中一寒,赶忙收敛杂念。 作为下人,可不能妄自揣测主子。 尤其是! 那位唯我独尊,喜怒无常的魔师! 想要在天命宫活得长久,最好闲事少管,闲话少说。 “起轿吧。” 看到陆沉坐进轿子里,那四个魁梧大汉立刻迈步,脚下如飞一般。 任凭陡峭崖壁,铁索栈道,都是如履平地。 显然也是有武功在身,并非普通的轿夫。 “天命宫上千门徒,过万杂役,人人都能习武,唯独我……” 陆沉眉头紧皱,习惯性考虑该怎么摆脱桎梏。 “无双仙姿,先天道胎,于我而言简直是一种负担。” 年迈老妪适才所表现的样子,他这些年来不知道见过多少。 若非自己成了魔师禁脔,无人敢动这个心思。 恐怕陆沉免不了要日夜操劳,游走于众多男女之间,叫人吸干精气。 最终的下场,也可以预见。 必然是被榨得点滴不剩,沦为废人。 初到大盛都城的时候,陆沉本分待在驿馆做质子。 大盛王朝的那些贵女、郡主、公主,便就趋之若鹜,蜂拥而来。 为了收他做入幕之宾,还闹出过不少事端。 常言道,红颜祸水,容易招灾。 陆沉对此体会颇深。 他是大虞的质子,身份本就低微。 加上未曾踏入武道大门,毫无自保之力。 什么“先天之体”、“道宗首席”、“仙姿无双”…… 这些许多人想要而不可得的根骨禀赋。 放在他的身上,等同于小儿持金过闹市,有害无益。 谁瞧见了,能不心生觊觎呢? “若我有魔师、掌教那样惊天动地的武道修为……” 陆沉手掌攥紧,长长吐出一口气,按下那股屈辱的情绪。 流落大盛,为质子两年。 囚于后山,为鼎炉七载。 他早已学会,忍辱才能负重的道理。 曾经有过的年轻气盛、自视甚高。 都渐渐收敛起来,隐而不发。 “潜牙伏爪百般忍受,只为他日一飞冲霄!这么久都熬过来了,我不信自己会一世困于天命,身陷囹圄,不得自由!” 陆沉眼神沉凝,眉间隐有一抹锐意飞扬。 待到心绪宁定下来,那顶四平八稳的宽大轿子也缓缓落地。 “陆小公子,宫主就在摘星楼,你自行上去便是。” 年迈老妪哑声道。 此时。 月上中天。 一轮硕大的玉盘洒下清辉。 陆沉走出轿子,顿觉视线一暗。 微微仰头,望见一座直插入云的宏伟楼台。 前世高楼大厦见得多了,他倒没有太多惊讶。 只是觉得奇怪,以前自己都在寝殿面见魔师。 怎么今晚换地方了? 依着婢女的引领,陆沉走上四四方方的平台。 耳边忽然听见一阵机括咬合,绞索缠绕的声响。 “机关术?” 陆沉眸光一动。 这座摘星楼构思精巧。 除却这方平台,根本没有其他上去的路子。 半柱香不到,陆沉就升到了最高处。 呼!呼! 罡风呼啸,钢刀也似。 吹得四面轰响,风流云散。 不过动静虽大,却丝毫影响不到内部。 好似有一层无形壁障,将其拦下。 片刻后,陆沉被婢女引到暖阁当中。 他微微顿了一下,推门而入,登堂入室。 屋内像是无人,很是安静。 烟气袅袅,从一座龟鹤铜炉里散出。 有股淡淡幽香,令人神清气爽。 陆沉来到寝居之处,看到几层薄纱飘动,珠帘摇荡,莫名营造出一股旖旎气氛。 粉帐牙床,暗香浮动。 陆沉面上带着温和笑容,看向床榻上的模糊影子: “蒙宫主相招,不知所为何事。” 他心里自然是明白。 月圆之夜,便是作为鼎炉双修的日子。 但样子总得装一下,就好比自己前世来往于声色场所。 那些风尘女子刚被上手时,都要演出几分娇羞,仿佛良家被调戏似的。 这样才能激得客人情热,难以自抑。 欲拒还迎,假意矜持,拉扯撩拨…… 这本就是出卖色相的必修功课。 陆沉哪里有不懂的道理。 他做了七年的活鼎炉,慢慢也琢磨出了魔师的喜好。 那种超然物外,不为外物所动的冷淡性子——也就是俗称的禁欲系。 更能引动魔师的兴趣。 若是一昧谄媚低头,曲意逢迎。 反而没有意思,显得乏味。 “你且坐到床榻上来。” 恰似珠玉落盘的好听声音凝成一线,轻轻传进陆沉耳中。 他迅速入戏,昂首阔步。 一手撩开薄纱、珠帘,一手负于身后。 而且面色端肃,眼神清澈。 俨然是如玉君子,凛然不可侵犯。 “坐过来,靠我近一些。” 床榻之上,横陈着一袭鲜艳红衣。 如墨青丝铺散开来,宛若水莲盛开。 仅是背影,便把女子的身段、曲线之美,表现得淋漓尽致。 陆沉深呼吸一口气。 纵然见过许多次。 可每当面对这位魔师的时候。 他仍旧不免心神动摇,生出惊艳之感。 甚至于,内心浮现出强烈的冲动。 想要狠狠撕开那袭鲜艳红衣,将之按在身下蹂躏! 只是这个念头甫一出现,立刻就被陆沉掐灭。 兴许是先天道胎之体的关系,他时刻都能保持灵台清醒,避免被邪念所控。 “换成别的人做鼎炉,怕不是连本心都守不住,甘心为奴为仆,沉沦欲海。” 陆沉端坐不动,目不斜视。 配合上那张仙姿无双的清俊面庞,简直就差把“不可亵渎”四字写在脸上了。 “本座就喜欢你这副正经模样,越是如此,越叫人……恨不得细细把玩。” 那袭红衣转过身来,白玉似的手掌抚上陆沉。 像是面对着一件珍贵至宝,指尖从下颌划过,攀上鼻梁,再一寸寸摸到眉宇。 仔仔细细,不肯放过一处地方。 “可惜啊,今日却是你我最后一次双修了。” 陆沉感受到那袭红衣,腰肢如水蛇般缠绕过来。 那比起大盛王朝天子更尊贵的万金之躯,紧紧贴住自己。 双方耳鬓厮磨,彼此气息交缠,宛若柔情蜜意的热恋爱侣。 “最后一次……双修……” 陆沉眼神微动,直直看向姿色美艳不可方物的天命宫主。 这位大盛武道第一人的眼中,并无半点情欲。 而是,充斥着冻彻骨髓的淡漠寒意。 第三章 渡气,习武 “最后……一次……双修?” 陆沉琢磨着话中意思,顿觉不妙,下意识看了过去。 没成想视线甫一接触,就感到遍体生寒,像是掉进了冰窟窿。 咚! 如同被巨锤击中! 脑袋发出嗡鸣之声! 他连武道大门都未迈入,哪里抵抗得了魔师那双勾魂夺魄的冰冷眸子。 整个人变得僵硬,宛若生锈的铁器,完全动弹不得。 片刻后,连所思所想都凝滞下来。 “天命宫中英杰、奇才也有那么几个,可本座瞧来瞧去,竟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那一袭红衣,美艳绝伦的女子。 肤如凝脂的丰美娇躯,依靠在陆沉的怀里。 明眸闪烁,变幻不定,就像这位魔师的性子一样。 时而柔情蜜意,时而杀气腾腾,让人捉摸不透。 陆沉只听到对方轻笑了两下,一双玉臂环住自己的腰身,用甜到发腻的娇媚声音道: “先天道胎之体,实在难得一遇,就这么丢了,本座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温香软玉在怀,陆沉却没有丝毫享受之意。 他的心头好似压了一块巨石,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魔师的轻声细语,宛若铁钎穿脑,震得自己心神都要崩散。 那张清俊无双的年轻脸庞,不由流露出痛苦之色。 嗡! 藏于袖袍之内的那枚阴阳双鱼玉,霎时有了异动。 像是受到刺激,散发出一股温润冰凉的感觉。 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陆沉陡然惊醒,摆脱魔师的控制。 “这就是性命操于他人之手的滋味么?” 陆沉很快冷静下来,转而开始思索,魔师为何要突然发难? “我为鼎炉,助她修行……” “七年之内,渡气相交六十余次……” “纵然魔师神功大成,也没道理对我生出杀心!” “无论是继续囚于后山,作为禁脔……还是当成物品随意转赠,都比取我性命来得有利!” “更何况,大盛、大虞休战已久,这些年来,道宗一直想要把我这个质子带回神京,为此暗中打通关节,不知花费多少金银……” 顷刻之间,陆沉就把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得清楚,转而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俯视怀中的天命宫主,盖世魔师,脑海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是最后一次双修,还请宫主原谅我的放肆。” 陆沉心神沉静,硬生生顶住那股冻彻骨髓的杀伐之意。 唇角勾出一抹弧度,低下头去,狠狠攫取。 换做往常,他绝不敢如此任意妄为。 可眼下没有必要再循规蹈矩。 反正鼎炉双修的第一步,本就是渡气。 想到之前,都是魔师本人用各种手段撩拨自己。 直到勾起他心中的欲念,方才作罢。 今夜,陆沉偏要反客为主一回。 “嘤……咛!。” 这样的变化,让本名“羽清玄”的美艳女子愣住了。 虽然说,以羽清玄通天彻地的武功修为。 纵使任凭陆沉施为,也未必破得了自己的防。 可这种好像被侵占的古怪感觉,却是她从来不曾体验过的。 一时之间,竟没有阻止。 “先天道胎之体,当真这么厉害?本身毫无武功,却能挡住我的慑心之力?” 眼神迷离了一会儿,羽清玄嘴角微翘,诧异想道。 随即,舌尖微卷,源源不断吐出极寒的太阴之气。 这股精纯的气息,与陆沉渡进来的太阳之气。 最后汇入羽清玄的体内。 这便是渡气双修。 采补鼎炉体内的精纯气息,攫取先天道胎的那一缕灵韵。 “呼……真是叫人沉迷!道胎之妙,实乃难以表述!本座真恨不得一口吃掉你!”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辰,这番唇舌交缠的旖旎渡气才算完了,羽清玄脸色绯红,忍不住说道。 阴阳之道,本为人欲。 即便羽清玄的武功修为,要远胜于陆沉。 可在这番双修中,她是采补的一方。 故而,所受到的冲击更强烈。 反倒是陆沉,因为攻守不同,被人采补。 产生的影响微乎其微,足以保持灵台清明。 “宫主对我,本就有生杀予夺之权,随心所欲之能,想要怎么处置,我受着便是。” 陆沉适才渡气,身体有些亏损,话音也显得虚弱。 他到这时候才稍微放松,适才魔师流露的杀意。 只是故意戏弄自己罢了,并非真要取他性命。 “哎呀,你这小冤家,怎么还记仇呢。” 羽清玄手指抹过朱唇,转眼就换了一副我见犹怜的柔弱面孔。 “天底下还有能比你更称我心意的鼎炉么?我又哪里舍得杀你!” “只不过,平素看你少言寡语,冷淡对人,天生的君子风范,没想到内里……却像一团烈火似的,烧得我心儿都化了!” 刚才还杀气腾腾的魔师,此刻又成了千娇百媚,勾人心魂的可人儿。 纤纤玉指放在陆沉的胸膛上,来回拨弄着,尽显小女儿姿态。 “难怪外界传言魔师喜怒无常,看她这番表现,简直是一人千面,捉摸不透。” 陆沉面色平静,心里却暗自想道。 七载以来,每次面对魔师。 他都像是万丈悬崖上走钢丝,很是忐忑。 “你想不想习武?” 过得许久,羽清玄似是从双修余韵中回过神来,轻声问道。 “习武?” 哪怕做了七年鼎炉,打磨出一颗坚固道心。 陆沉闻言,仍然不免心头震动。 他本就是道宗首席,掌教亲传。 加之生来具有先天之体,前途无量。 若非遇上大盛、大虞两国交战。 陆沉应该是天机楼兵器谱副册上的有名人物,年轻一代的江湖翘楚。 可他为质子两年,做鼎炉七载,哪里有机会接触武道。 这么空耗天赋,平白度日。 陆沉没有自暴自弃,甘愿堕落,已经算是心志坚定。 “区区大虞质子,阶下之囚,鼎炉之身,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然全凭宫主的意思,哪里轮得到我自己做主。” 陆沉神色平淡,心如古井无波。 这几年来,他与魔师斗智斗勇,逐渐摸出了一些诀窍。 对方的本性,其实有些像顽劣孩童。 你越想要什么,她偏不给什么。 “你呀,每次都能猜中我的心思,总是不上当,太无趣了。” 果不其然,羽清玄语气中透出失望之情。 她穿好那袭滑落至香肩的红衣,坐起身来,扬手一抓。 似有无形气劲盘旋,掀开纱帐珠帘,将置于桌上的玉册吸摄过来。 “拿去。” 第四章 天魔秘典,十八正法 陆沉依旧不动声色,状似随意接过那本入手颇沉,足有两指厚的玉石书简。 目光一扫,看到上书《天魔秘典》四个大字。 “这是……入道正法!” 纵使陆沉道心坚固,也不免失神了一瞬间。 连带着手上的玉石书简都晃了一晃,像是变重了许多。 “怎么?你不想习武入道?还是说瞧不上本座传授的武功?” 看到陆沉的反应,羽清玄似是很满意,笑吟吟问道。 “宫主何必戏耍于我……大盛王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天魔典》乃是天命宫的立身之本,立道之基,位列祖洲六域的十八门正道法门之一,除去历代宫主及圣子外,一概不得参悟。” 陆沉按下杂念,心平气和说道。 “我哪里有资格学习其中的武功。” 虽然他被囚于后山禁地,消息闭塞。 对于流传甚广的江湖掌故,武学门道知之甚少。 可《天魔秘典》的赫赫大名,还是听说过的。 天命宫历代执掌者,皆是依仗其中的盖世神功。 纵横天下,威压一地。 哪怕羽清玄再怎么唯我独尊,任性妄为,也不可能把镇压山门气运的正道之法教给自己。 念及于此,陆沉眼神黯淡了一瞬。 作为先天之体,道宗首席。 他曾经很有机会,可以参悟同为正道之法的《紫霄玉琅书》。 只可惜……造化弄人。 “哼,总算唬到你一次。” 羽清玄嘴角翘起,似是颇为得意。 世人皆知,从遂古之初。 天地间,便流传着三十六门正道之法。 但没有人弄明白,它们到底从何而来,或者出自何人之手。 仿佛先天大道凝聚而成一样,只为等待有缘之人。 纵观悠悠万古。 那些立于时代浪潮之上的天骄、豪杰、帝子、圣皇。 他们的传奇故事,无不是从这三十六门正道之法开始。 因而,祖洲六域的亿兆生灵,不可能有人对此无动于衷。 羽清玄指了指那枚玉石书简,笑道: “这只是手抄本,而非正道法门,用不着大惊小怪。” 陆沉眉头微皱,面露不解。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手抄和正本,其中记载的武功、神通难道有什么不同? “你还真是一点常识都不了解,也难怪,琅嬛书屋里只有寻常书籍,涉及武功、武学的秘笈一概没有。” 羽清玄故意用手指勾起陆沉的下颌,宛若登徒子调戏良家一样。 两人挨得很近,气息缠绵,极为暧昧。 “还请宫主为我解惑。” 陆沉端坐不动,既不恼怒,也没有流露迷醉之色,而是一本正经的请教。 “没劲!罢了,本座今晚就给你上一课,当做是渡气采补的学费了!” 羽清玄瘪了瘪嘴,眨眼间从祸国殃民的狐媚妖孽,切换成了天真浪漫的娇憨少女。 陆沉对此熟视无睹,紧守着一颗道心,保持清醒。 这位魔师性情变化无常,一人千面,绝不可放松警惕。 稍有不慎,说不得就沉沦进去了。 “你以为从遂古之初传到如今的正道之法是什么?武功秘笈?神通法术?仙神古经?” 谈到正事,羽清玄神色严肃了几分,轻声道: “正道之法玄之又玄,无人能够说清楚。” “对我等而言,它是凝聚了先天道韵的有灵文字,无上至理!” “每一门正道之法都包罗万象,神异非常,哪怕你我共同参悟,最后所见、所悟都会不一样。” “上古时期,移山搬海的炼气士从中领会了直指大道的神通法术……” “中古时期,那些吞天蚀日的仙神异种、恐怖妖魔,参悟出了蛮荒血脉的修炼方法。” “悠悠万古,不知多少岁月过去……只有正道之法始终流传。” “这样的无上大道,寻常材质根本承载不了。” “现在可明白了,两者的差别?” “手抄本只是记录参悟之人的所得、所想,远远比不上正道之法的浩瀚无边。” 陆沉心中恍然。 正道之法是天下所有武功、神通的源头。 但因为各人所见、所悟不同,这才有了众多分支,产生了不计其数的宗门大派、武阀世家。 他想起自己幼年之时,拜入道宗。 那位掌教师尊曾提起过,先天道胎之体更容易得到《紫霄玉琅书》的认可。 当时,陆沉还很奇怪。 如今方才明白,正法有灵,并非随便哪个人都可以参悟。 “历史上不乏有人把自己从正道之法内参悟出的武功,尽数抄录于纸上,结果一字都未写完,纸张就无火自焚。” “经过了无数次的摸索、尝试,那些踏足武道巅峰的前辈终于找出方法。” “用最上等的玉石制作成书简,能记录千字。” “坚不可摧的神金陨铁,可抄录万字。” “至于寻常的木石纸张,统统没用。” “所以你以后要是跌落山崖,捡到什么武功秘笈,想要分辨是不是绝世神功,很简单。” “墨字古籍,为最下品,玉石书简略胜之,神金陨铁才是上品,如若天生通灵,包罗万象——那就是正道法门了。” 羽清玄嘴角含笑,缓缓贴近陆沉的脸颊,轻声问道: “天命宫四大镇派宝典,《道胎种魔大法》、《圣心四蚀》、《大黑天灾经》、《莽荒相》,都是脱胎于《天魔秘典》。” “你想学哪门,本座都可以教你!不过……你准备怎么报答?” 声音妩媚,勾动人心,当真宛若天魔一般。 外人恐怕很难想象,堂堂的天命宫主,一代魔师,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陆沉不为所动,没有出声。 倘若出卖色相,便能够换来参悟正道之法,上乘武功的机会。 他倒不是很在意。 可依照魔师的善变性子,要么是戏弄的手段,难得有好下场; 要么是其中藏着什么陷阱,等着自己主动踩进去。 “你还真是八风不动,换做天命宫的那些英杰、奇才,听到这番话,早就跪倒在地,苦求不已了。” 如玉的手掌抚摸着陆沉那双清俊脸庞,羽清玄眼中神色复杂,不知是赞赏,还是恼怒。 “算了,这枚玉简里藏有一篇拳法,可以让你壮大气血,凝练劲力。” “你是先天道胎之体,武道入境应该不难。” 看出羽清玄有些意兴阑珊,陆沉微微颔首,轻声告退。 他深知,若是一昧违逆魔师,只会适得其反。 与之相处,要懂得察言观色。 何时应该顺着对方性子,何时应该表现淡泊。 这些细节之处,绝不能疏忽。 “耗七载之功,凝聚一颗魔种,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成。” 望着走出暖阁的陆沉背影,羽清玄浑然天成的妩媚之色,尽数收敛。 那双情意绵绵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片深邃,仿佛蕴含着日月星辰。 第五章 他我道身,仙姿之相 “魔师为何会突然传我武功?” 陆沉来时,正是月上中天。 等他走出摘星楼,却已夜色深沉。 不知道是双修采补,亏空了身体元气。 还是与魔师打交道太累,陆沉显得有些精神疲乏。 他今晚经历几次波折,如同孤身一人行走于万丈悬崖。 可以说是精神紧绷,生怕有个不慎就摔得粉身碎骨。 “不过说来也奇怪,我听闻无论是道家双修,亦或者密宗欢喜禅之法,都讲究一个阴阳和谐,鼎炉采补,魔师怎么一反常态?” 陆沉行走之间,眉头微皱。 羽清玄把他纳为鼎炉、禁脔,已有七年之久,却始终不曾召自己做入幕之宾。 哪怕每一次渡气,期间都要百般撩拨,各种勾引。 最后也只是浅尝辄止,没有再进一步,叫人好生不解。 “这样也好,保存一点元阳,武道入境能更容易。” 陆沉自我安慰。 面对魔师羽清玄,他实在没什么办法。 不管是武功修为,亦或者权势地位。 对方都足以碾压自己。 两者之间。 犹如皓月比之萤火,高山比之砂砾。 差距太大! 完全不对等! 任凭陆沉心思再多,隐忍再久。 自身没有相应的实力,一切都是空谈。 “性命操于他人之手,无法掌控……这种感觉真是糟糕。” 陆沉握住魔师赐予的玉石书简,眸光闪动: “还好,总算能够接触武道,哪怕是陷阱,也只得踩一踩了。” 他把玉石书简藏进袖袍内,忽闻一声碰撞的轻响。 同样放在里面的阴阳双鱼玉,陡然生出一股莫大的吸力。 宛若磁石般,紧紧吸住了魔师赐下的玉石书简。 嗡! 一声轻鸣。 似有异力涌现。 这种感觉很熟悉。 陆沉每次读书,获取道力的时候,都会有此变化。 只是。 这一次来得更猛烈、更汹涌! 渐渐地,那枚莹润光泽的玉石书简黯淡下去。 像是在瞬息之间,由上等的美玉,变成了平平无奇的砂石。 还没等陆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识海便掀起波澜,幻化出一行行文字。 【尊主】:【陆沉】 【功体】:【先天道胎】 【命相】:【仙姿无双】 【道力】:【叁仟捌佰肆拾贰】 “道力竟增长了这么多!” 陆沉表面不露声色,内心却很诧异。 这枚阴阳双鱼玉在他手里十几载,除了阅读典籍藏书时,会有所反应以外,始终没有展现过半分神异。 可是今晚,它不仅帮自己挡住羽清玄的慑心双眸,避免心神失守之危。 还吸收了玉石书简所蕴含的神秘力量。 “我被囚于后山,在琅嬛书屋待了整整七年,也就积攒下四百多点的道力。” 陆沉思绪浮动,望向羽清玄赐下的玉石书简,心想道: “这一晚就抵了数十年的功夫,莫非就像魔师说得那样,文字有灵,蕴含天地道韵。” “所以,普通的经史子集所获得的道力微乎其微。” “只有用玉石书简、神金陨铁那等非凡材质记录的武功、神通,才能收获更多的道力。” “可这‘道力’究竟有什么用处?” 陆沉一边想着,一边坐进轿子里,启程返回后山禁地。 等到轿夫、老妪离开,他步入琅嬛书屋,取出那枚阴阳双鱼玉。 只见它散发纯净的清光,其中有一黑一白,两道精芒游动。 好似灵活的鱼儿,穿梭于池中。 陆沉正在考虑,要不要再试试滴血认主之时。 忽地,伴生而来的阴阳双鱼玉颤动了一下。 “咻”的一声,犹如电光火石,脱手射出。 后者来不及反应,只感觉额头一片沁凉。 那枚阴阳双鱼玉宛若水波荡漾,迅速融入进去。 数息之后,化为细若游丝的一道痕迹,烙印在眉心当中。 【凝聚一尊他我道身,需耗费两千道力】 【摇取命相,需耗费五百道力】 【触发奇遇,需耗费……】 识海当中,有数行字迹显现。 “他我……道身?命相?奇遇?” 陆沉闭阖双眸,消化着大量信息。 眉心之间,那道细如游丝的红痕熠熠生辉。 约莫过了半柱香,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平定心绪。 两年质子,七载鼎炉,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 …… 摘星楼。 暖阁之内。 羽清玄赤足踩在地毯上。 一袭红衣半遮半掩,如雪肌肤若隐若现,端的是惊心动魄。 “雪茶,陆沉回了后山禁地有什么动静?” 羽清玄走到紫檀雕螭案几,拿起一本札记。 此前引着陆沉进到暖阁的清丽婢女,侍立于一旁,轻声道: “陆小公子洗漱了一下,而后去了琅嬛书屋,看样子又要挑灯夜读了。” 羽清玄翻动札记,眸光微动,不由地赞了一句: “倒是好定力,武道修行被耽搁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忍得住。” 名为“雪茶”的婢女掩嘴轻笑道: “依婢子看,天命宫中,论及心志、姿容、气度,鲜少能有人与陆小公子比拟。” 羽清玄伸出一指,点了下雪茶的额头,淡淡道: “你这么不吝夸奖之词,难不成是看上他了。” 雪茶娇羞一笑,并不答话。 换做其他的婢女敢这样放肆,恐怕直接就被拖出去杖毙了。 要知道,天命宫中的规矩森严,比之皇城大内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羽清玄没有动怒,反而笑道: “据天机阁撰写的《根骨录》记载,先天道胎之体有‘仙姿’之相,莫说男女,就连正道之法都会生出亲近之意。” “你以为本座为什么把他囚于后山禁地,不许外人打扰?” “所谓的‘仙姿’之相,比起天命宫的花间一脉还要来得厉害,不知不觉就会沦陷其中,对其无比着迷,毕生难忘。” 雪茶听得心里一惊。 天命宫总共分为六脉。 其中,花间弟子所修的武功,乃是《姹女心经》、《幻魔道》。 女的妖艳妩媚,男的俊逸潇洒。 极为擅长迷神惑心,变幻气质。 不知情者,很容易就着了道。 被表象所迷惑,心神丧失。 “竟有这么可怕?” 雪茶拍了拍胸口,害怕的说道。 “自然,你见陆沉温文尔雅,君子如玉,这只是皮相。” 羽清玄颔首,正色道: “倘若跟他相处久了,你就愈发想要亲近他,凡是他所求之事,你无不应允。” “什么俊男美女,放在他面前,就如同庸脂俗粉一样,不值一提。”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种想法出自内心,防不胜防,无法抵抗。” “所以,只有先天之体,才是《道胎种魔大法》最上乘的活鼎炉。” “以亲近天地的道胎,孕育侵染万物的魔种,从而明悟阴阳极变,勘破生死虚空!再进一步,踏上更高的武道境界!” “本座等了七年的时间,与陆沉渡气双修,看似是采补,其实是把自身体内的太阴之气,跟他体内的太阳之气混同融合,化为魔种。” 雪茶乖巧点头,对于宫主参悟《道胎种魔大法》的事儿,她自然知道。 天命宫四大镇派宝典,其中《圣心四蚀》、《大黑天灾经》、《莽荒相》。 历代宫主都有修炼。 唯独这门《道胎种魔大法》,因为太过奇诡,凶险异常。 除去从《天魔秘典》内,参悟出这门武功的那位魔君。 鲜少有人尝试,更无人能练成。 羽清玄看了下手中那本札记,叹息道: “昔年,圣君遭受天妒,空有绝顶天资,却身负‘二十八大限’的恶毒血誓。” “圣君不甘顺从天命,翻遍藏法楼内四万八千门武功,数十次走火入魔,心神崩溃,几乎身死。” “终于创出了这一门惊世骇俗的《道胎种魔大法》,以人体为鼎炉,用七情六欲作药引,穷极阴阳极变,窥探周天虚空……实乃前所未有的大胆想法!惊才绝艳的武学造诣!” 雪茶用力点头,小鸡啄米也似。 天命宫历代执掌者,公认天资最高、命途最坎坷、经历最传奇的,便是那位盖世魔君。 他是大盛王朝第一代国师,也是令乌北六大门派皆俯首称臣的武林盟主。 至今,都有许多江湖人士将其视为—— 天命之下! 第一人! 第六章 天妒之人,二十八大限 “他我道身……” “命相……” “奇遇……” “转生……” 陆沉眉头紧锁,琢磨着这些词汇。 那枚伴生而来的阴阳双鱼玉,如今化为眉心之中的一线烙印。 其色朱红,熠熠生辉。 映衬得陆沉好似忘忧天仙,气质更为出尘。 除去这点变化,在他的识海内,还出现了一道形似太极阴阳的圆盘玉碟。 其中,有两尾黑白游鱼上下环绕,散发出极为神秘的古朴气息。 “此物能够让我凝聚一尊他我道身……等于重新开启一段人生?” 陆沉暂时还没有弄明白,何谓“他我道身”? 不过他想了想,自己被囚于天命宫后山禁地。 纵使绞尽脑汁,使尽手段。 也不可能挣脱牢笼,逃离魔师的掌握。 莫说才接触武道,就算是陆沉天资卓绝,短时间内连破数境。 也不可能追上俯瞰大盛王朝,一身武功盖世的魔师羽清玄。 更何况。 天命宫高手辈出,底蕴雄厚,乃是乌北三十九府执牛耳的顶尖势力。 他能逃得到哪里去? 如此之大的实力差距。 犹如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鸿沟。 若不是陆沉心志坚韧,恐怕早就屈服认命,甘作鼎炉了。 并非每个人都能在日复一日的绝境消磨中,还能保持自我。 “也许是个机会,试一试也好。” 陆沉眸光闪烁,凝神望向那一方旋动不休,好似阴阳交替的圆盘玉碟。 念头微动,其上便显现出一行行古拙字迹。 【是否凝聚一尊他我道身?】 【需耗费两千道力!】 “凝聚!” 陆沉无声喊道。 他已经退无可退,只能向前而行。 哪怕面对着万丈悬崖,一步踏空就要粉身碎骨,也要博上一把! 前世逢场作戏,早就厌倦了。 重活一次,与其继续忍辱受欺,坐以待毙,还不如险中求胜,搏个机会! 陆沉心神激荡之下,整个识海掀起惊涛骇浪。 一道道光点涌动,灿烈无比! 仿佛有一轮大日炸开,迸射出无穷精芒! “这是……” 异象之中,陆沉感觉自身的心神,像是被吸扯进了巨大的漩涡。 不知道过去多久,方才清醒过来。 他的视线之内,苍茫一片! 只有无数行古拙字迹,如瀑布般流泻而下。 【他我道身】:【燕还真(正直、仁善、中庸、任我、狂邪,任选其一)】 【功体】:【武骨通灵(赤色,绝顶天资,凡武学之属,无所不通)】 【命相】:【天妒英才(紫色,生而不凡,刑克双亲长辈,三灾三劫,天寿大限二十八)】 “只能活到二十八岁?这算什么开局?” 陆沉无语。 这一尊凝聚出来的他我道身,明显是个短命鬼。 哪怕是天纵奇才,用二十八年能做成什么事? 【重新摇取命相,需耗费五百道力】 似是感知到陆沉的念头,那方太极阴阳的圆盘玉碟荡漾出一行字迹。 “凝聚他我道身,已经耗费两千,还剩下一千八百四十二点道力。” “摇取命相,五百一次。” “倘若不够满意,还得继续。” “等于是个无底洞,到时候只怕得不偿失,心生懊悔。” 陆沉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 上一世。 他所经历过的消费陷阱、氪金圈套不计其数,怎么可能会被轻易骗到。 略微思索了一下,陆沉选定了“任我”性格,接受了这尊他我道身。 在他看来,正直仁善之辈,向来容易吃亏。 运气好,去到什么传统武侠世界,或许能得到高手传功,女侠青睐。 运气差,碰到黑暗冷酷的写实江湖,估计下场极惨,死得难看。 像是丁典、狄云之辈,就是明证。 做个狂邪之辈,也非他所愿。 行事太过,容易树敌。 而中庸之人,又难以出头。 陆沉思来想去,不如随心所欲,任我独行。 选好之后,他看向那方太极阴阳的圆盘玉碟。 彷如一扇通天彻地的巨大门户,等待着自己投身其中。 “再等一等。” “若是立刻就去,万一像烂柯人的故事那样,沉睡一日,过去数年,或者一睡不起,难以醒来……我就算没有饿死,也会被魔师注意到。” 陆沉按捺住心中的迫切之念,熄了烛火,离开琅嬛书屋。 回到寝居,他又把魔师赐下的玉石书简拿出来。 粗略扫过去,将其默记在心。 “只有武道第一境的介绍,以及一篇打坐、站桩、练拳的基础功夫……想要练到精深,怕是很难。” 陆沉有些失望。 今晚折腾了那么久。 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练习。 于是就和衣睡下。 …… …… 数日之后。 陆沉一如往常,来到琅嬛书屋。 小桌前放了一些瓜果点心,辟谷丹药。 这是防止自己心神沉睡太久,腹中饥饿无比,提前备好食物。 横梁上挂着一桶水,底下是三根蜡烛,以及系在绳子上的铃铛。 陆沉特地做了机关。 若他久久未醒。 蜡烛便会烧断麻绳,使得铃铛响起。 这样还吵不醒,那桶水就会当头浇下。 做好准备。 陆沉闭阖双眸。 识海中。 那方圆盘玉碟宛若星辰悬空,庞大无伦,仿佛覆盖一切。 “他我道身……燕还真!” 陆沉心神专注,投入进去。 仿佛坠入无形的漩涡,光怪陆离的画面飞快掠过。 等到他再睁开眼时,外面的景象朦朦胧胧,如同雾里看花。 陆沉下意识地想要张开说话。 却只发出了一声啼哭声音! “我是个婴孩?还刚出生?” 四周的感受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陆沉啼哭着,乌溜溜的眼珠子转动。 先是看到了一位脸色苍白、衣着华贵的中年美妇。 对方用慈爱的眼神注视着自己,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意。 “母亲?” 陆沉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词。 而后。 是接生的稳婆。 这个老妇人嘴里喊着: “恭喜夫人,是位公子!” 说罢,她还高高地举起陆沉,把那小小地雀儿展示给美妇看。 “真是羞耻啊。” 陆沉恨不得捂住脸。 前世今生加起来,他都没有见识过这种场面。 “快把老爷叫进来!让他也瞧瞧!” 中年美妇有气无力的说道。 稳婆连连点头,还没等她呼喊,一位身材昂藏,紫衣金冠的中年男子便闯了进来。 对方撩开帘子,龙行虎步之间,自有一股雄浑的威势。 这人看也未看稳婆手里捧着的婴孩,率先坐在床榻边上,拉住美妇的手,神色关切的问道: “素心,你没事吧?” 十月怀胎,分娩生子,本就是天底下第一等的痛楚。 更何况,妻子中途还遭遇难产,差点一尸两命。 站在门外的燕问天听到那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叫,简直心急如焚,可又没什么办法。 论及比武斗阵,他得心应手,傲然无比。 可说到接生,那就没辙了。 “我哪有什么事,快看看咱们的儿子!生得多可爱啊,粉嫩嫩的,将来一定是个俊秀的少年郎!” 名叫“素心”的美妇母性发作,一双眸子只盯着稳婆怀里的新生婴孩。 “眼睛长得像你,鼻子像我……给我抱一下。” 稳婆笑呵呵的附和两句,说了一些好话,然后用双手把陆沉递了过去。 燕问天瞧着抱着婴孩,再看看脸上洋溢慈爱之色的妻子,威严面庞也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燕郎,快给咱们孩子的取个名。” 美妇低头道。 “本末一相返,漂浮不还真……就叫燕还真!” 燕问天略一思索,随后答道。 “真儿,真儿……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美妇欣喜无比,温柔亲着婴孩粉嫩的脸颊。 只不过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浓烈血色闪过。 她疑惑地看向婴孩的肚子,伸手去摸。 只见一道道鲜红欲滴的丝线交错,乍然显现。 仿佛蜘蛛织网一般,构成了触目惊心的“劫”字。 “燕郎!这是怎么回事?” 美妇大惊失色。 “赤血劫!” 燕问天同样也看到了,脸色霎时凝重,盯了半晌,最后咬牙切齿道: “思无常!我一定灭你密宗满门!” 听到“赤血劫”三个字,美妇瞪大眼睛。 似是想起什么,如遭雷击。 “气血沸腾,五脏如火!先天早衰,二十八大限!真儿,他怎么会中了赤血劫!?” 她无助地望着丈夫,而后又看了眼安静恬淡的婴孩。 只觉得怒急攻心,眼前一黑,登时昏死过去。 “赤血劫?那是什么东西?” 陆沉仰起纯真的小脸,含着手指,暗自想道。 第七章 天下武学,一见皆通 寒暑交迭,一晃便是七年过去。 大业,华荣府,燕家。 一个粉雕玉琢似的孩子,坐在宽敞的庭院里。 两手撑着下颌,仰天望天,似在发呆。 “本以为是诸天穿越,可没想到……” 陆沉叹息一声,眼中闪过郁闷之色。 他来此已有七年之久,勉强算是摸清楚了大体的情况。 自己所处的地方,正是乌北苦寒之地。 所处的时期,乃是大业王朝末年。 这一尊他我道身的身份,为四大武阀之一,燕家二房的嫡子。 “虽然说,些许细节有些不同,可这明显还是祖洲六域,原来的那方世界。” 陆沉无奈想道。 他本以为是穿梭诸天万界,掠夺武道资粮,供养己身的展开。 没成想天地未变,仍旧是原来的样子,只不过换了身份、换个朝代罢了。 “大业王朝……业文帝已经驾崩,景帝继位,三次西征,率军攻打域外佛门。” “劳民伤财,死伤众多,这大业迟早要完。” “不知道大盛太祖,这个时候在干嘛?” 陆沉心念闪动,思绪起伏。 琅嬛书屋里收罗天下史册,诸子经典。 他看了这么多年书,自然熟知乌北之地的王朝更迭。 大业灭亡,大盛取而代之,这是史书所记载的未来轨迹。 “那位太祖出身于四大武阀之一的杨家,说起来还跟我这具道身沾点关系。” 陆沉回忆细节,嘴角微翘。 建立大盛王朝的太祖,并非草莽出身。 本身是大业王朝的世家显贵,拢关豪族。 其祖父曾经官拜太尉,封大柱国,位极人臣。 其父是御史大夫,世袭国公,权势滔天。 到了太祖这一代更了不得,他母亲是大业皇后的姐姐。 沾亲带故之下,跻身为皇亲国戚之列。 有着这样的身世背景,太祖年轻时在官场上自然是平步青云,顺风顺水。 先是做了业文帝的禁卫武官,后又下放荥阳府当了太守。 陆续被拔擢为右骁卫将军,凤翔府刺史等等。 经过多年韬光养晦,等待时机起兵举事。 硬生生从十八路反王里杀出重围,登基称帝。 奠定了一千八百年之久的大盛国祚! “所以啊,现在是一千八百年前!” “那方圆盘玉碟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让我成了这个乱世的见证者!” “不过因为赤血劫的缘故,我最多还有二十一年好活,未必能看到大盛开国定都。” 陆沉眸光闪动。 识海深处幻化出数行字迹—— 【他我道身】:【燕还真(任我)】 【功体】:【武骨通灵(赤色,绝顶天资,凡武学之属,无所不通)】 【命相】:【天妒英才(紫色,生而不凡,刑克双亲长辈,三灾三劫,天寿大限二十八)】 【道力】:【贰万肆仟叁佰陆拾壹】 “所幸有所收获,哪怕到了二十八岁英年早逝,也够我凝聚下一尊的他我道身。” 本我原身被囚于天命宫,使得陆沉无法接触武功秘笈,更别提武道入门了。 但耗费道力,凝聚一尊他我道身,穿越到一千八百年前的大业末年。 却又不一样了。 身为燕阀子弟,他若是想要学武,自然是再简单不过。 想到七年以来的充实生活,陆沉心念微动。 悬于识海的那一方圆盘玉碟微微荡漾,再度浮现字迹—— 【拳法】:【金刚锤法】、【十二形拳】 【掌法】:【摔碑手】、【摘心掌】、【混元大擒拿】 【身法】:【流云步】、【提纵术】 【内功】:【玄心诀】 【兵器】:【无】 【技艺】:【天女散花(暗器)】 看到那一门门武功,陆沉小脸上露出欣慰笑容。 由于沦为质子、鼎炉。 他白白空耗十几年的时间,已在武道之上落后太多。 因而,凝聚“燕还真”这一具他我道身后。 陆沉格外勤勉,从四岁起就往燕家的藏书楼跑。 风雨无阻,早起晚睡。 五岁便开始缠着家中护院、教头,练习拳脚招式。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从无懈怠。 加上他本身具有【武骨通灵】之天赋。 短短两年,便把拳、掌功夫,身法内功,奇门暗器都学了一个遍。 唯一可惜的,大概就是还未正式入境。 “武道有三关,第一境是气血,最初用抛石锁、击打木桩来锻炼筋肉,壮大体魄,然后再学拳脚、身法,感知气劲。” 陆沉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子,用暗器手法往外一甩,“咻”的一声,击中二十步外的木人桩。 那颗石子彷如铁丸,深深地凿进桐油浸泡的木头里。 这要是打在血肉之躯上,怕是当场就要开个洞。 “所谓气劲,要分开看。” “气,是指力。” “倘若全身筋肉凝成一股绳,猛然发力,一拳打出,即便几百斤的烈马都能打死。” “而劲,是指道。” “以呼吸之法带动周身,毛孔闭合,锁住气力不泄,保持龙精虎猛的巅峰状态。” “所以,寻常武者先练气力,后发劲道,等到琢磨透了,一身武功才算是真正入门。” 陆沉又捏起一枚石子,手掌交错摩擦。 好似搓揉面团,将其碾成了粉末。 这就是所谓的“刚劲”。 发力如雷,出手猛烈。 一拳打死人,不是空谈。 “可惜,还没把‘柔劲’练成。” 陆沉把这两年学到的武道经验、武功诀窍梳理了一遍,自觉地有所收获。 不得不说,【武骨通灵】确实是绝顶天资。 不管是什么武功,一学就会,一会就精,完全没有任何的理解障碍。 寻常人花费一两年,才能掌握一门功夫。 陆沉少则七天,多则半月,就能了然于心,熟练使用。 没有明师指点之下,能有这样的进境,当得上“英杰奇才”这四字了。 “这些天加紧练功乏了,今日休息。” 陆沉正想着天色尚早,要不要去藏书楼坐一会儿。 或者,找个茶馆听下最近的江湖掌故,小道消息也行。 如今不比被囚在天命宫的枯燥日子,陆沉乃是自由之身。 偌大的华荣府,随便他游玩。 “真哥哥,真哥哥……你怎么又坐在这里发呆,我们昨天说好了,今儿一起去演武坪看长房、二房的子弟们切磋会武!” 稚气的声音很不凑巧传了进来,只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提着襦裙小跑进来。 “一群孩子打花拳绣腿,有什么好看的?不去!” 陆沉老气横秋道。 浑然忘记了,他如今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 “我爹爹说了,大丈夫一诺千金,说话要算数!” 小姑娘一本正经说道。 “行吧,怕了你。” 陆沉无可奈何。 这小姑娘叫燕如玉。 是燕阀长房某个侧室庶女。 以前常在私塾学堂受人欺负。 他看不过眼出手帮过几次。 然后就被缠上了。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陆沉心理年龄都快过半百之年了,哪里有心情跟一帮孩子搅合。 即便是私塾念书,他平常都是独来独往。 也就燕如玉会跟着自己,哥哥长、哥哥短叫着。 “真哥哥,你不知道,燕平昭他们最近可嚣张了,说要一举为燕阀在九州擂夺魁!” “听说头名赏格有‘虎骨膏’,‘养身丸’这样的丹药,跟一门三境武功!” 小丫头走得不快,就在后面叽叽喳喳说着。 “虐菜没意思。” 陆沉心里嘀咕。 他七岁就练出刚劲,打那些还在抛石锁、打木人桩的燕阀子弟,简直跟玩儿一样。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看到一方广阔的空地。 热火朝天的呼喝之声扑面而来,大约有几十个穿着绸缎衣服的少年互相比试拳脚。 第八章 筑基三关,大业四阀 “武道一途,想要真正入门,成为顶尖高手!必须经过筑基三关!” 宽阔异常的演武坪上,身高九尺,魁梧雄壮的总教头燕厉扫视一圈。 凡是被他目光掠过的燕阀子弟,都有种被电光打中的感觉,浑身汗毛炸起。 受此刺激,他们纷纷停手,站好身姿,安分等着总教头训话。 看到这帮骄横的少爷被自己治得服服帖帖,燕厉露出一抹笑容,接着道: “什么叫筑基三关?就是武道的三大境界,气血!搬运!阴阳!” “我辈习武,第一道门槛就是‘气血’二字!” “只有练出气力,打出劲道,方才算是明白气血变化,一身武功才能得到施展!” “寻常莽夫,纵使十年如一日熬炼体魄,照样做不到生撕虎豹,倒拽九牛!” “为何?因为他们练得是死劲,不懂气血转化,筋肉活动的武道奥妙!” 燕厉说话中气十足,像闷雷似的轰响,回荡在演武坪上。 只见他话音刚落,抬手劈出一掌。 “嘭”的一声,好似惊雷降下。 十步之外的木人桩就此炸开,碎屑横飞。 如此骇人的一幕,完全震住了那些燕阀子弟。 “这要是打在我身上,怕不是连命都没了!” 众人如此想道。 “看到没有!这就是气血催生的劲道!” 燕厉小小地露了一手,继续说道: “练出气劲,代表着武道入了第一境,接下来就是弄清楚人体运转之奥妙!” “学会如何搬运气血,滋养精神,贯通经络,耗费苦功于全身形成‘气脉’!” “到时候刀砍不穿,水泼不进!放到战场上便是百人敌!” 燕厉有意展露手段,提气大喝一声。 身形猛地拔高数寸,筋肉隆起如山丘,恍如巨灵在世。 他举起右掌,只见上面一条条青筋爆绽,呈现出青黑之色,极为骇人。 “取刀来!” 燕厉发号施令。 立刻就有护院抽出腰间长刀,递给对方。 “看好了,什么叫气贯周身,百脉具通!” 燕厉双掌交错,猛地发力。 那口长刀好似面条柔软,竟然被搓得卷刃碎裂。 “燕总教头,武道二境就这么厉害,那三境又有什么神异?” 有人大胆问道。 “武道三境,凝聚阴符、阳符,锻炼五脏六腑,走到这一步,便是百毒不侵,气血如炉,生命力极其强大……我见过一些三境高手,吞吃金铁都能安然无恙,内外铁板一块,五马难分其尸!” 燕厉散去内气,身形恢复如常,正声道: “你们要是能成为三境武师,丢到大业军中,领个正七品的兵曹参军事毫无问题,日后封侯拜将也不是没有可能。” 演武坪场外,燕如玉拉着陆沉的衣袖,低声道: “真哥哥,这个燕总教头好厉害啊!隔空发掌,手搓钢刀,比内城那些胸口碎大石的杂耍艺人强多了!” 陆沉无语道: “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二境武者,你拿他跟卖艺的比……蠢丫头!” 燕如玉年纪尚小,加之女儿身,家中父母并没有让她练武的打算,这样想也情有可原。 可陆沉却是识货之人,很有眼力劲,心里思忖道: “看来大业是真的要完,燕阀已经在做准备,随时举兵起事了。” 大业律法,禁刀不禁剑,禁弩不禁弓。 适才燕厉表演时,护院随手就递上一口钢刀。 从那位总教头言语之中,也能察觉到对军队行伍颇为了解,极可能是退下来的府兵。 “仅华荣府这座大宅就有近三百的护院家丁,人人佩刀……已经算是豢养私兵,真要被人参一本,扣个谋逆的罪名都不成问题。” 陆沉见微知着,凭着这点细节以及后世的历史,猜想道: “燕阀如今占据华荣府,整个广阳山以东境内,都是他们的地盘。” “阀主燕天都官拜右屯卫将军,从三品,弟弟燕玄,是太仆少卿……” “若是趁着这个时候囤积粮草,私藏甲兵,先占下华荣府,而后攻打东临、登原二府,一鼓作气拿下二十八郡之地,大事可期。” “当今天下乱象渐生,燕阀蠢蠢欲动,其他几家武阀又该如何?” 许是知道后世历史的缘故,陆沉思绪一下子发散开去。 他仔细回想,最后成功打下华荣府,占据整个广阳右境的,好像并非燕阀。 “真哥哥,燕总教头训完话了,等下要开打了!” 燕如玉拍着小手喊道,把怔怔出神的陆沉拉回现实。 后者无奈一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丫头明明不懂武功,却很喜欢瞧人家比斗。 “花拳绣腿,有什么好看的。” 陆沉瞧了两眼演武坪上的比试,那些燕阀子弟拳脚太绵软,连一个练出气劲的人都没有,顿觉索然无味。 “话说回来,燕阀当出头鸟死得最早,齐阀据华荣、东临、登原三府之地,王阀以御龙山为屏障,屯兵于大业东都……” “最后夺得天下的杨阀隐而不发,左右逢源,一举功成。” “这么看,我要及早脱身了!” 陆沉眉头微皱。 对于燕阀到底是怎么败的,他脑子里也没个具体印象。 史书之上,乱世之中。 有英雄拔剑而起,豪杰乘势而上。 似燕阀这样割据一方的势力并不算少,最后能落得几十个字的评价就差不多了。 至于其背后的兴盛衰亡,后世之人又有几个会在意? “等武道入境,我就离开燕阀,寻找其他的机缘。” 陆沉如此想道。 他并没有打算在燕阀这艘船上待太久。 身负二十八大限,注定英年早逝。 哪怕陆沉想要改变历史,帮助燕阀争龙,也没那么多精力和时间。 再说了,他一个二房出身。 真有这样的想法,首先就会招致长房的打压。 燕阀家大业大,内里的勾心斗角、刀光剑影并不少。 “我来此是积攒道力,收集武功秘笈,积累武道经验,好应对魔师。” 陆沉眸光平静,头脑很是清醒。 什么四阀相斗,争龙逐鹿,都与他无关。 纵然大致了解历史走向,一个活不过二十八岁的短命鬼能有什么作为? 自己注定是过客,连半点痕迹也留不下。 “你们也是燕家子弟?为何不参与阀中比试?!” 陆沉正觉得没意思,想着拖燕如玉去内城玩耍,一道爆喝传来,炸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相隔数十步的演武坪,总教头燕厉目光如电,正看向自己。 第九章 尔等武功,皆不入流 “燕总教头,我和真哥哥都不用参加族中的会试,之后的四阀共同举办的九州擂,也跟我们没关系。” 陆沉挑了挑眉,还未出声,站在一旁的燕如玉就抢先答道。 他扭头看了一眼,眼中浮现讶异之色。 没想到这丫头平时唯唯诺诺,在私塾常被人欺负。 面对武道二境,威势不凡的总教头燕厉,却是落落大方,进退有据。 “原来是如玉小姐,你是女儿家,且年纪尚幼,自然不用练武强身。” 燕厉大步踏来,九尺高的魁梧身躯恍如一尊铁塔,极具压迫力。 “这位公子……燕某从未见过,应当不是长房中人吧?” 燕如玉眉头微蹙,提高声音道: “真哥哥是二房嫡子!他患有大病,不能与人争斗,往常只在私塾念书,并不怎么到演武坪来。” 燕厉愣了一下,眉头锁紧,过了半晌才想起来: “二房……原来是燕问天燕将军的公子,你父亲早年间打遍四阀无敌手,独斗‘渤海九蛟’,杀败‘子午快剑’,剿灭‘祁连一窟鬼’,连西竺来的‘妖僧’思无常都毙命于掌下,可谓是威名赫赫,响彻乌北之地。” 陆沉很是敷衍的点了点头,没有半点引以为豪的意思。 自他母亲郁郁而终后,那位便宜老爹就向业景帝主动请缨,不远万里前往西竺。 践行当年所说,灭密宗满门之誓言。 粗略算一下,大概有五年多了。 陆沉对于那个昂藏威武的高大男子,唯一印象就是满身酒气,胡须拉茬。 醉时大吼大叫,醒时沉默不语,哪里有半点豪杰气概。 “既然燕公子患有疾病,不便动武,那就算了。” 燕厉语气缓和下来。 四阀一年一度的九州擂在即。 阀主特地叮嘱过自己,不能放松对族中子弟的武道训练,要选择几个好苗子多加培养。 此前看到陆沉站在远处,悠闲旁观。 他还以为是燕阀当中的纨绔之辈,躲着偷懒,这才突然喝问。 “可惜了。” 燕厉心中感慨。 想那“苍龙”燕问天纵横江湖,到头来却被思无常的“赤血劫”弄得后半生坎坷多舛。 所谓赤血劫,乃是一门防不胜防的邪派武功。 一旦施展,敌我俱伤。 因为,其诀要在于催逼全身精血,化为咒杀道纹,烙印人身之上。 属于玉石俱焚的法子。 赤血劫最奇诡的地方,是它对受劫者不会造成伤害。 如滴水入溪流,悄无声息融入体内,潜伏下来,完全察觉不了。 等到受劫者有了子嗣,才会彻底爆发,显现出恶毒的端倪。 有医者总结道,赤血之劫,五脏如火,先天早衰,二十八大限! 意思就是赤血劫会引动五脏六腑剧烈活动,导致内气旺盛。 如猛烈燃烧的薪火,寿命衰减,活不长久。 但凡中了赤血劫的后代,无一人能撑过二十八岁。 故而,才有“二十八大限”的别名。 “那思无常不知从哪里学来这门阴毒的武功,一旦中了‘赤血劫’,劫力便与精血融为一体,根本不可能拔除。” “自此,代代相传,直至断子绝孙……难怪燕阀二房这一脉一蹶不振,难怪燕问天武功造诣惊人,也没能当上一阀之主。” 燕厉心如明镜。 原来燕阀长房与二房之争,最后前者胜出的原因,竟在这个孩子的身上。 燕问天中了赤血劫,传给儿子燕还真。 因为有二十八大限的存在,即便生儿育女也是早夭之相。 如何能开枝散叶,撑起偌大的燕阀? 所以,长房不战而胜,执掌大权。 燕厉用怜悯的眼神,瞧了陆沉一眼。 转头欲走,却听到有人喊道: “燕总教头,你可别听玉丫头瞎说,燕还真他拳脚功夫厉害得很。” “而且没事就往藏书楼跑,还经常找族中的教头、护院讲解招式!” “他不过就是想要耍滑偷懒,不愿意为燕阀出力罢了!” 燕厉循声看去,一个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圆脸少年,用手指着神色淡然的陆沉。 “燕平昭!你不要胡乱扣帽子!真哥哥他身体不好,哪里上得了九州擂!” 燕如玉气得小脸通红。 “呵,玉丫头,这小子连我们几个都未必打得过,还想去九州擂?真是笑掉大牙!再说了,他上不上得了擂台另说,偷懒耍滑是事实!” 被叫做“燕平昭”的圆脸少年讥笑道。 “你真不要脸!忘记是谁在私塾后山的竹林里被揍成猪头了?当时燕平川、燕平阳在场,可以作证!” 燕如玉素日说话都细声细气,如今却竖着眉毛,像个炸毛的狸奴。 “你们谁看见了?” 燕平昭扭头问道。 后面两个胖瘦不一的少年连连摇头,只不过看向陆沉的方向,眼中带着惧意。 “你没事惹他干嘛!” 名叫“平川”、“平阳”的两个燕阀子弟在心里抱怨道。 燕还真是什么人物? 私塾学堂的一霸! 念书比不过。 打架也打不过。 每次犯了事受罚,被爹娘揪着耳朵教训的时候,都会提到这样一句话—— “你怎么不学学人家还真!” 燕平川、燕平阳都是长房不受重视的子弟,比不了燕平昭得宠,经常出入内院讨赏。 后者惹了事,最多骂一顿。 他们要是弄出什么麻烦,那就是家法伺候。 这两人惴惴不安,可自觉地占住道理,有一帮兄弟撑腰的燕平昭却是不依不饶: “总教头,爷爷立了规矩,凡燕阀子弟都要参加会武!他燕还真无论会不会拳脚功夫,都没理由逃过去!” 看到这一幕,燕厉有些犯难,心里嘀咕: “这燕阀长房、二房斗得厉害也就算了,怎么底下的孩子也玩这套。” 他混迹过江湖、行伍,眼光何其毒辣。 自然看得出,那位长房的昭公子是在借刀杀人,拿规矩打压二房的真公子。 燕还真身负“二十八大限”,有先天早衰之相。 要是参加会武,一场场打下来,怎么可能撑得住。 更别说,后头由四阀牵头的九州擂了。 真有什么闪失,阀主怪罪下来。 最后担责任的人,恐怕还是自己。 念及于此,燕厉摇头道: “真公子他的确有病在身,没必要强行参加族中会武。”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即便阀主知道,相信也会理解。” 燕平昭神色错愕,没想到这个刚上位的总教头不给面子。 他父亲执掌长房,手握大权。 平常任谁见到自己,不得恭恭敬敬叫上一声“昭公子”。 唯独燕还真那个家伙,年纪不大,却摆出一副清高样子。 不仅在私塾学堂抢自己风头,还敢动手打人。 简直不把长房放在眼里! “你想跟我动手是吧?” 看到燕平昭还想争辩几句,陆沉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烦。 他可不想跟一帮半大点的孩子尔虞我诈,演宅斗大戏。 “燕还真你终于肯站出来了!我已经练出气力,筋肉凝成一股绳,出拳带响!” “这一次,一定要给个教训……” 燕平昭咬牙切齿,想起此前在后山竹林被痛揍的屈辱,眼中几乎喷出怒火。 只见他双手摆出架势,如莽牛顶角,后背筋肉隆起,好似钢丝交缠,凝聚出沛然气力。 “十二形拳,你才练会一个‘莽牛形’,这就重拾自信了?” 陆沉看也不看燕平昭,径直走到演武坪陈列兵器、石锁、石球的那一边。 他才七岁大,说话老气横秋,声音却很稚嫩,让人不禁觉得可爱。 燕厉双手抱胸,心中升起一抹兴致。 他很好奇,这位真公子到底要怎么化解危局。 那昭公子已经练出气力,筋肉上下合一。 出拳撂翻几个成年壮汉都不在话下,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陆沉一脸淡然,好似逛市集一样。 这里挑挑,那里拣拣,最后停在一颗石球面前。 石锁是练两臂气力,石球是让腰跨合一。 还有石担子、石碾子这些工具,都是打熬体魄,增强气血用的。 “其实,于我而言,在场各位的武功——皆不入流!并没有什么比较的必要!” 陆沉脸不红,心不跳,看似轻巧地把手掌按在那颗实心石球上。 用力发劲! 嗤嗤嗤! 大块石粉剥落而下! 第十章 活不长久,终究无用 嘶! 看到这一幕,演武坪上的总教头燕厉,还有一众燕阀子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颗足足有四百来斤的沉重石球,上面赫然印着一道小小手印。 深达数寸!极为显眼! “刚劲!” 燕厉眼中闪过锐光。 在场众人之中,唯有他看清楚了,那位真公子是怎么做到。 对方出手之时,运气丹田。 全身筋肉如钢丝绞缠,腰马合一,力从地起,贯穿自脊柱大龙。 刚猛的劲气收敛于掌心,尽数打在石球之上。 一系列动作没有半分凝滞,浑然如一。 足见其根基扎实,功夫深厚。 “了不得!真公子这一手!气力自生,发劲如雷,且动静极小,显然是刚劲大成,快要练出柔劲来了!” 燕厉咧嘴笑道。 丝毫不吝啬夸赞之词,完全无视旁边脸色极为难看的燕平昭。 他只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七岁就能练出刚劲! 这是什么样的绝顶天资? 消息一经放出,恐怕会惊动整个华荣府。 当年,燕问天十一岁练出气劲,十三岁突破武道第一境,已被视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材。 谁想得到,他的儿子竟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天资更高一筹。 燕厉心里思忖道: “凡俗武道,五重境界。” “唯独‘气血’境,没有捷径可走。” “气力、气劲、气血,这都是滴水穿石的水磨功夫,取巧不得。” “一步快,便是步步快!这位真公子未来可期!” “虎父无犬子,所言非虚啊!” 他仔细回想刚才所见,惊觉燕还真不仅练出明劲,一身武功也颇为不俗。 按向石球的那一掌,暗藏变化。 分明是把“莽牛形”、“猛虎形”、“游龙形”融会贯通,才有如此威力。 难怪敢口出狂言,声称演武坪上的燕阀子弟拳脚武功皆不入流。 相比之下,确实如此。 “燕总教头!你可要看仔细了!燕还真他怎么可能练出刚劲,他才多大?这没有道理!” 沦为路人的燕平昭接受不了,扯着嗓子喊道。 他自认为练武勤勉,还有诸多教头指点。 燕阀所传的《十二形拳》,自己只花了三个月就练成“莽牛形”,被称赞武道天赋不俗。 此后,燕平昭更是苦练半月。 做到全身筋肉合一,出拳带响,发力有声。 这中间,还每日服用药膳,从没断过。 就是为了壮大筋骨,增强体魄。 争取领先他人一步,早日进入武道第一境。 “他燕还真凭什么跟我比?一个母亲早亡,父亲离家未归,无依无靠的短命鬼!” “我可是堂堂燕阀长房一脉,怎么能被他处处压过一头!” 燕平昭毕竟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没什么城府。 遭遇这种被狠狠打脸的挫折,哪里忍得下心里那口气。 恨不得让总教头当场拆穿燕还真,使他脸面尽失。 可燕厉只是沉着脸,反问道: “昭公子,你莫非觉得燕某人学艺不精,武功低微,连刚、柔、化三层气劲变化都瞧不出来?” 燕平昭愣了一下,嘴巴嗫嚅着,不敢再多言。 他很清楚,燕厉这位总教头是父亲从鹰扬府调拨过来的人才,很受重用。 华荣府燕宅之内,护院、家丁数百之众,底下还有依附的三教九流,江湖帮派。 粗略算一下,约有万人,都要听从燕厉的吩咐。 这份大权,完全不输给掌管族中大小事务的燕管家。 “刚劲……我迟早也能练成!燕还真,你不要得意!咱们九州擂上再分胜负!” 燕平昭愤愤不平,放完狠话就带着一帮小弟走了。 “中二少年欢乐多……” 陆沉撇了撇嘴,摇头说道。 若非燕平昭平日里成群结队,在私塾学堂里搞霸凌,弄得乌烟瘴气,他才懒得理睬。 “都怪你硬要让我来演武坪,要是去内城听曲看戏,也就没这回事了。” 陆沉抬手戳了戳燕如玉的额头,本还想多念叨几句,但看到这丫头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转而道: “下次出门玩儿,归你结账。” 燕如玉委屈巴巴,小声道: “平常买糖葫芦、泥人儿、喝茶、买书……一直都是我在付的钱。” 陆沉瞪了她一眼,他二房一个月例钱才多少? 哪怕从无克扣,顶天也就几百文。 燕如玉这丫头是个守财奴,每个月例钱都存起来。 身家估计有好几十两银子,妥妥的小富婆。 常言道,劫富济贫。 陆沉肯定要劫别人的富,济自己的贫了。 “真公子留步。” 燕厉看到好不容易捡到的武道奇才要走,连忙唤住。 “说实话,燕某行走江湖,入伍从军,见过不少年轻俊杰,少年天才。” “可像真公子这样早慧聪颖者,实在难得……” 没等对方夸完,陆沉就摆了摆手,用稚嫩的语气说道: “燕总教头,关于我是天才中的天才,神童中的神童这件事,不用你来多说。” “你去外面打听一下,整个华荣府谁不知道,我两岁就能识字念书,三岁能吟诗作赋,迎风楼那首‘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就是我写的。” 燕厉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位真公子,竟然还是文武双全的厉害人物。 “我五岁过目不忘,七步成诗,能诵经史,辨弦音,御史大夫裴云松见过后,都想要收我为弟子。” 陆沉语气淡淡,完全不像是七岁大的孩子。 “说这些,并不是想跟燕总教头炫耀什么。” “而是告诉你,像我这样的人,响当当的名头越多,只会越显得可悲凄惨。” “我如若从文,哪怕十二岁能中状元,等十八岁养足名望,二十岁入仕当官,八年时间够我站到什么位置?进尚书省都成问题。” “再换一条路,去学武,我七岁练出明劲,大约九岁就能入气血一境,即便不与人动手争斗,只是锤炼自身,钻研武学,二十八之前能突破阴阳三境吗?” “现在燕总教头明白了吧,一个注定活不长久的人,哪怕他才华横溢,天资绝顶,也是没有任何未来,谈不了前途。” “所以,好话不用说,今天就当无事发生过。” 燕厉连连苦笑,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同情之色。 这位真公子确实是命不好,空有文采武功,受困于二十八大限。 难以施展,扬名天下,实乃憾事! “真哥哥,你之前不是说,自己不想当官,也不喜欢打打杀杀吗?为什么要在燕总教头面前……” 等到走得远了,燕如玉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的问道。 “你笨啊,这叫卖惨懂不懂?他看到我这个样子,以后就不会来烦我了。” 陆沉眉毛一挑,只是身负赤血劫这一点,就足够让燕阀放弃培养自己。 家族门阀最重延续、传承。 他都活不过二十八岁。 天资再高又有何用? 所以与其崭露头角,给燕阀榨干剩余价值。 还不如保持低调,找机会脱身离去。 “让我想想,业景帝出巡东都,‘知世郎’白长山啸聚山林,揭竿而起,平天寨的八骏四秀席卷东山、南河两府!乱世要来了!” 陆沉回到院落,皱眉思索。 他心念微动,那方太极阴阳的圆盘玉碟荡漾着一圈清光。 【是否触发奇遇?】 第十一章 平天寨,九州擂 陆沉触发过很多次奇遇。 他所有学会的武功。 其中像《金刚捶法》、《混元大擒拿》、《流云步》之类。 皆来自奇遇的收获。 “只不过太看运气了,捉摸不透。” 陆沉总结数次的奇遇经历,大多都是一些俗套的展开。 比如。 有高僧贫苦,讨要饭食茶水。 若是答应下来,有几率得到一门基础拳法。 又像是遇见女子卖身葬父,出手援救可能会得到一门家传掌法。 至于其他。 诸如古玩市场捡漏,从字画里找到一门身法; 路边遇到失心疯的乞丐,用几十文钱批发售卖武功秘笈。 选择买下的话,大概率能得到一门暗器技艺。 若非如此,陆沉怎么可能学到这么多门武功。 “有本事来个家破人亡,坠崖不死,被绝世高手灌顶神功,然后出山大杀四方,再被一国公主看中招为驸马,偶然得到藏宝图,发现足以号令江湖的神兵利刃……” 陆沉小声嘀咕了一句。 每次触发奇遇所消耗的道力不一而足。 多则五百,少则一百。 这样低微的投入,自然难有什么丰厚的回报。 “不对!” 陆沉忽然面色一肃,凝神望向识海内的圆盘玉碟—— 【道力】:【壹万零捌仟贰佰】 “整整消耗了我一万多道力!” 纵然陆沉自认为涵养极好,此时也有股破口大骂的强烈冲动。 这可是他没日没夜,待在藏书楼翻看各家武经,所辛苦积攒而来的全部身家。 一眨眼竟然去了大半! 怎能叫人不心痛! “童言无忌……我才七岁,刚才只是随便说说,什么家破人亡,坠崖追杀的玩笑话千万不要当真。” 陆沉小脸皱起,连忙在心里默念几句。 这奇遇消耗的道力越多,所得的回报就越大。 当然,风险也会随之增加。 毕竟像全家满门被灭,得到武林正派高手收留,经历一系列的欺骗、受辱,最后自宫断根,练成家传绝学——这也算是一种奇遇经历。 “也不知道该盼望成功,还是失望。” 陆沉眉头拧紧,触发奇遇并非次次都能有所收获。 他曾经救过一个被江湖邪派追杀的正道人士,本以为能得到武功秘笈,或者加入对方所在的宗门。 没成想,那人伤势痊愈之后,只说了一句—— “你与我品性不合,救命之恩日后再还!” 而后便扬长而去,只剩下陆沉独自凌乱在风中。 “品性不合?莫非是我选择了‘任我’性格?” 他当时猜测,他我道身的性格选择,可能与日后的成长路线有关。 自己若是“正直”、“仁善”,兴许就会比较容易得到正派的好感度。 像“任我”、“狂邪”,被魔道巨擘、邪门外道瞧中的几率更大。 “也不知道是什么奇遇,竟然能够消耗我一万多点道力。” 陆沉暂且收起心思。 木已成舟,他只能等待机会上门。 用完下人送来的晚膳,陆沉便开始练功。 武道讲究滴水穿石,锤炼自身。 尤其是在第一境气血,想要练成刚劲、柔劲、化劲。 只能依靠无数次的反复打磨,感受体内细微变化,从而把握住一点灵机。 “那位燕总教头只是武道二境,就能隔空发掌,手搓钢刀。” 陆沉挥拳出腿之间,不由想起了魔师羽清玄。 早在十年前,那位天命宫主便已晋入传说,登顶七境。 其武功深不可测,外界传言几如仙神。 想到此处,陆沉心头压力不免重了几分。 他如今半只脚踏进武道,才明白魔师羽清玄为何能被称作大盛王朝第一人。 武道第七境,以自身映照星辰,洞彻阴阳变化,明悟天道神通。 已然是神话般的人物! “一人横扫一域,一人镇压一国……。” 陆沉把内心的紧迫,化为学武练功的无穷动力。 心神放空,感知体内的气血奔腾,筋肉蠕动等种种微小之处。 每一次出拳,便有劲道就从腰、胯、腹、脊椎大龙、两肩……等十二处地方同时涌出。 这就叫筋肉合一,把全身上下的气力拧成一股。 要不然,凭借陆沉这具七岁大的身子,怎么可能用一掌将几百斤石球按出手印来。 “刚劲大成,拳有千斤之力……但却不能持久,极容易亏空身体,所以许多练家子人到中年体能衰退,各种暗伤隐患都会显露出来。” “只有练到柔劲,锁住气力,闭合毛孔,保持精力不泄,才能始终处于巅峰状态。” 陆沉一心二用,打拳练功、琢磨武经互不耽误。 武道之中,最讲究知行合一,最忌讳纸上谈兵。 从无只看书就能学成盖世神功的高手,也没有头脑愚笨不通道理的宗师。 “又饿了……” 等到打完一套拳法,陆沉摸了摸雷鸣作响的肚子,摇头道: “寻常膳食根本支撑不了练武的消耗。” …… …… 满月如轮,寂静无声。 一前一后两条人影,行于燕阀大宅。 利落劲装的燕厉望向走在前面的枯瘦老者,瞳孔微缩: “这位大管家步伐矫健,精气内藏,是个厉害的高手。” 对此,这位总教头并不惊讶,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四大武阀位居于大业王朝的权力顶峰,不知道有多少江湖武人为其奔走卖命。 不提与伏龙山庄世代结亲的齐阀,一手打造出英雄会的王阀。 就拿鲜少涉足武林的燕阀来说,华荣府叫得出名头的三帮四会,一半都听自己的吩咐。 剩下一半,便归面前的大管家了。 “到了,阀主就在书屋,总教头自个儿进去吧。” 一身绸缎长衫的燕大管家眯着眼睛说道。 “多谢带路。” 燕厉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宽大的书屋满是墨香、檀香,黄花梨木的长条桌案后,坐着一位清瘦男子。 一阀之主,燕天都。 “回禀阀主,今日族中会武,选了几颗不错的好苗子,稍加培养定能在九州擂上有不俗表现。” 燕厉躬身道。 “听说问天的儿子也去了演武坪?” 燕天都头也不看,右手持着狼毫奋笔疾书。 “没错,真公子才七岁就练出了明劲,着实是燕阀同辈当中第一人!论及武道天份,丝毫不逊色其父!” 燕厉回答道。 “真儿早慧,四五岁就能过目成诵,当年大儒裴云松还有意收他为弟子。” “可惜这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没点头答应,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燕天都语气淡淡,轻声道: “要没有思无常那个妖人种下赤血劫,真儿必然能光耀我燕阀的门楣,呵,当然了,真是如此,我也坐不上这个阀主的位子。” 燕厉噤若寒蝉,不敢答话,全然没有演武坪上的威风八面。 早在三十年前,四阀之中就有流传这么一句话—— 燕家有五子,虎豹豺狼一条龙。 如今还活着的,也就“红豺”燕天都,“山狼”燕玄,“苍龙”燕问天。 至于其他的兄弟,自从长房大胜,燕天都掌权,成了阀主,差不多都死得干干净净了。 “稍后我让管家吩咐下面,给真儿调拨几支老参熬汤,再拿一些壮骨丸、开窍丹过去。” “他这个年纪练出明劲,若是营养跟不上,很容易亏空身体,适得其反。” 燕天都停笔道。 “阀主宽仁!” 燕厉道。 “昭儿不成器,就劳你多费心。” 燕天都抬头望向刚被他提拔上来的总教头,又说道: “每年一次的九州擂是四阀传统,意在保持族人尚武风气,不要成了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同样也是四阀商议大事的难得机会。” “现在平天寨的那帮乱军,闹得人心惶惶!什么八骏四秀,到处联络绿林豪雄,旁门左道,弄什么伐业大会!” “圣上又不管事,只知道巡游东都,留连烟花之地,把烂摊子交给四阀。” 燕厉面色微微一沉,拱手道: “阀主乃是国之柱石!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这份超拔之志令人钦佩!” 燕天都伸出手指了指对方,笑道: “没想到你还念过几本书,会说几句文绉绉的奉承话。”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做好分内事罢了。” “平天寨啸聚山林,已成了气候,上个月攻打璞阳府,连下汤阴、丘平、雍山等五个县,必须及早剿灭,不然会酿出大患!” “所以,这次四阀聚首,设下九州擂不止是会武比斗这么简单,还要敲定平叛策略,不容有失。” 燕厉用力点头,保证道: “绝不让燕阀丢脸!” 燕天都手指敲击桌案,轻声道: “嗯,还有就是规矩不能废,哪怕是我的儿子,他能上场为燕阀出力,那就一定要去!即便死在擂台上,也是他技不如人,命该如此!” “懂了么?” 燕厉心头一跳,神色微变。 过了片刻,方才答道: “属下,明白!” 第十二章 脊椎如大龙,腰胯似猛虎 过了几日,陆沉迟迟都没等到“奇遇”。 以致于他现在看到大宅的门房,路边的乞丐,举止奇怪的路人。 都觉得对方可能是什么大隐于市的绝顶高手,有一桩天大的机缘要送给自己。 “奇遇到底是什么?” 陆沉苦思无果后,决定化悲愤为食欲。 这些天来,他努力揣摩气血、气劲的运转奥妙。 身体消耗也随之增大,很容易就感觉肚子饿。 “难怪我看武经里有记载,说有不少入境武者,日啖一牛,食量惊人!” 陆沉打开食盒,取出一碗煎煮许久的老参汤,还没等他开始享用,咋咋呼呼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只见燕如玉一阵小跑,像鸟儿似的飞了进来: “真哥哥,三阀进城了!今晚要设宴款待……” 陆沉露出无可奈何的郁闷表情,嘀咕道: “私塾学堂的先生就不能多布置一点家庭作业吗?” 这丫头整天啥事不干,就知道打听八卦。 燕如玉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手舞足蹈道: “真哥哥你是没有看到,齐阀和王阀进城的车队仪仗有多威风!” “他们骑着域外的龙血驹、青玉狮,穿着寒光凛凛的铠甲,全城人都围在两边……可气派了!” 陆沉小口饮着参汤,自动过滤不重要的信息,暗自想道: “四阀家主,一个右屯卫将军,一个尚书右仆射,一个内史侍郎,一个凤翔州刺史……他们聚在一起,业景帝竟然全然没有警惕防范之心,安枕无忧在东都作乐!难怪大业要完!” 虽然他平常都待在燕阀大宅,偶尔得闲才会去内城散心。 可从街上越来越多的乞丐叫花子,还有外城涌进来的平民百姓,茶馆酒肆传布的流言消息,都能看出王朝末年的乱世气息。 “四阀聚首,恐怕不只为了一年一度的九州擂!剿灭平天寨的乱军才是真正的大事!” 陆沉猜测道。 他有心关注天下大势。 业景帝登基后,数次巡游东都,建造行宫。 还发动举国之力征战西竺,谋求传说中的佛骨舍利,以期长生不死。 由于每年军费支出巨大,屡次加重赋税,盘剥底层的农户,使得各地百姓过得极惨。 尤其是前几年,东山府、南河府等地连着发大水灾、旱灾、瘟疫,祸事不断。 朝廷赈灾的银两不是被克扣,就是被业景帝挪去建行宫,造奇观了。 无数活不下去的穷苦农户揭竿而起,抢劫粮仓,杀官造反。 而后占山为王,成为匪寇! 其中最大的一股势力,便是平天寨。 为首的八骏四秀,各个身怀绝技,武功惊人。 数月的时间,就已经席卷洪河两岸,聚拢百万之众。 可谓是“声动数府,威行四方”。 纵然朝廷官军几次围剿,皆损兵折将,铩羽而回。 “照这样看,四阀剿匪是假,想要收拢这支乱军才是真。” 陆沉一边敷衍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燕如玉,一边自顾自分析局势。 兴许是曾在史书中看过这一场浩荡无边的王朝更迭,乱世景象。 他对于那些并未被史官写出来的细节,格外感兴趣。 就像是在翻阅一部内容详实的全新书籍,充满着期待。 “这一次九州擂,其他三阀有派谁参加?” 喝完一碗价值百两的老参汤,陆沉徐徐吐出一口白气。 默默运转着内功心法,引导着体内那股气力流窜而走。 成年壮汉像他这样,每日饮用一碗老参汤,服下各种大补药膳,早就顶不住了。 更何况,这还是一具七岁的身子,筋骨都没有彻底长开。 所以,陆沉必须要把这股补气血、壮体魄的沛然药力,全部消耗干净才好。 引导气力,滋养血肉。 而后打拳强身,以壮筋骨。 按照这个进度,用不了几天就能摸到柔劲的门槛了。 “我能叫得出名姓的,也就齐阀的齐临风,年纪小一点的齐蕴灵,王阀的王元秀,王芝兰姐妹,还有几个跟燕平昭差不多大的旁系偏房。” 燕如玉俨然化身包打听,如数家珍般说着: “杨阀的话,没听说有什么厉害人物,连阀主也因为身体抱恙,没有亲自过来,而是派来亲信主持大局。” 陆沉凝神回忆,燕如玉所说的名字,他竟然一个有印象的也没有。 “真哥哥,你快要练出柔劲了吧,我看燕平昭他每天喝上半碗参汤,脸就红得跟煮熟的大虾一样,足足打上两个时辰的十二形拳才能恢复,不像你能顶得住这般大补!” 燕如玉眨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眸子,小脸露出两个梨涡。 “刚劲凶猛外放,发力如雷,柔劲气力暗藏,无声无息。” “想要练成,还要再磨炼几日功夫。” 陆沉只觉得周身毛孔,散发出丝丝热气,好似待在蒸笼里一样,汗如雨下。 “等我做完功课,等下带你去四德茶馆听人说书去。” 燕如玉闻言眉开眼笑,拍着手掌,一副喜滋滋的可爱模样。 一炷香的时辰很快就过去,寂静无声的屋内响起炒豆似的爆响。 只见陆沉吐气发声,强大的内息带起一阵烈烈劲风! 脊柱如大弓拉伸,浑身关节发出噼啪声音! “真哥哥,你……长高了!” 燕如玉捂着嘴巴,惊讶喊道。 在她看来,陆沉整个人如同竹节向上,猛然拔高了几寸。 稚嫩的小脸上,显出同龄人所没有的气势。 “厉害!真公子进步神速!这才多久又有突破!” 声先至,人后到,燕厉大步走进这座并不靠近内宅的偏僻院落,眼中满是赞许之意。 “武经上说,刚劲凶猛,如龙似虎。” “意思就是人体筋骨,脊柱如大龙,腰胯似猛虎,想要发劲刚猛,需得降服住大龙脊、下盘腰胯!真公子深得其中精髓!” 陆沉眸光收敛,望向状似粗豪的燕厉,淡淡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里院子小门槛低,往常除了玉丫头没谁来,燕总教头有话直说。” 他不觉得,堂堂的燕阀总教头没事过来,就是想夸自己几句。 莫非是还没死心? 燕厉面色讪讪,咳嗽两声道: “刚才所言皆是发自内心,绝非客套话!真公子年仅七岁,就把气力筋骨练得收发自如,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武道神童!” 陆沉倒也不谦虚,颔首道: “确是如此。” 谈及武道天份,放眼整个华荣府,或者半个大业王朝,也很难找出一个胜过自己的“稚子”。 对于这点,他很有信心。 “多亏了燕大管家送过来的老参和丹药,不然我早就因为练拳、练功身体亏空,卧病在床了。” 陆沉诚心实意道。 他本来都打算找燕如玉这丫头“借”点钱,好去药材铺子拿个补益气血,强身壮骨的方子。 再打点一下厨娘开个小灶,多弄些鸡鸭鱼肉。 常言道,穷文富武。 想要练拳,别的不说,伙食这一块必须得跟上。 作为二房出身,陆沉一日三餐从来不少,且荤素各半,丝毫没有亏待。 但他每天练功,拳法、掌法、身法、内功……样样都不落下。 吃得再多,也被消耗干净了。 若不依靠大补药膳,或者弄个小灶,哪里支撑得下去。 “阀主说了,真公子天纵奇才,不能有所亏待。” 燕厉似是想起什么,下意识避开陆沉的目光,沉声道: “二房的境况是不太好,阀主还吩咐了,以后公子每个月的例钱都与长房等同,再额外拨两支百年老参,一支五十年份的何首乌,以及强身壮骨的各色丹药。” 陆沉面色古怪,这就是他的奇遇? 长房一脉何时变得这么大方了? “只不过规矩不能废!燕阀对九州擂夺魁志在必得,族中子弟凡有习武者都要参加,不能例外……” 燕厉犹豫片刻,还是把这番话如实转达。 “总教头的意思,是让我上擂台与人比武斗阵?” 陆沉面无表情,淡淡说道: “阀主向来赏罚分明,无偏无私,让人钦佩!还真年纪虽小,道理还是懂得!好!我会在擂台上努力为燕阀争光!回报长房赐药的恩情!” 第十三章 明争暗斗,长房待遇 燕厉自然听得出真公子言不由衷,可他也不好辩驳。 阀主用规矩强压一个七岁稚子登台打擂,无论怎么说,都有失磊落。 纵使长房、二房斗得再凶,说到底还是一家人。 燕还真背负赤血劫,让他一场场消耗体力,跟其余三阀的英才少年斗阵比武,无异于钝刀子割肉,指不定就会催逼大限提前。 到时候五劳七伤,瞬间就能摧垮身体,断绝生机。 想到阀主所得的“红豺”之名,燕厉心头一凛: “外人都说豺凶狼狠!但真公子要是有什么差池,惹怒了燕问天,又该怎么收场?” 要知道,多年以前的燕阀。 无论豺狼,或者虎豹,都被那条苍龙压得喘不过气。 燕问天此人被誉为四阀第一人,可见其武道天赋之出众! “真公子,燕某也是按规矩做事!” 燕厉自知多说无益,双手抱拳,默默行了一礼,而后大步离去。 “简直就是欺负人!真哥哥,你放心,我等下就去找爹爹求情,让他跟阀主说一说……怎么能这个样子!” 燕如玉气鼓鼓喊道。 “你父亲是长房一脉,你让他为一个二房出身的短命鬼得罪阀主……大可不必!到头来无非是害你挨骂,被禁足!” 陆沉笑容淡淡,似乎并不担心。 “行了,玉丫头,登台打擂而已,四阀子弟加在一起能有多少人?我上不了几场的。” “遇到软柿子就捏一捏,碰见硬茬子便认输,能有什么危险。” 听到陆沉的宽慰,眼眶通红的燕如玉半信半疑,抽抽搭搭道: “长房做事太不讲理了!哪有强迫病人打擂比武的!” 陆沉半是讥讽,半是玩笑道: “可不敢乱说,传进阀主耳朵里,还不知道怎么整治我。” 他也无心听过一些关于长房和二房斗争的往事流言。 当年,自己那位便宜老爹燕问天乃不世出的武道奇才。 年少之时任侠好义,惹出过不少事端,后来不知怎地练成一身惊人武功,威震华荣府! 其中最为有名的一件事,便是只身转战三万里,追杀西竺妖僧思无常,将其斩于天荡山下。 后来这条冲飞九霄的苍龙,得到业文帝的赏识。 封为骠骑将军,加赐金印紫绶。 风头无两,冠盖东都!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燕阀之主的位子非他莫属。 可惜,燕问天之名。 成于思无常,败于赤血劫。 最后反倒给长房捡了个便宜。 “二房的长辈也不站出来管管么?” 燕如玉愤愤不平道。 “他们哪里有这个胆子!我父亲声势正盛时,二房稳压长房,步步紧逼,后来长房掌权,又反过来打击报复!” 燕阀人多嘴杂,陆沉从那些下人的嘴里知道不少腌臜阴私。 “再说了,归根究底,二房失势的原因还在于我,在于我父亲受了赤血劫。” “这些年来,二房备受打压,他们心里对我恐怕也有不少怨愤。” 燕如玉一脸茫然,都被绕得迷糊了。 天真单纯的小脑袋瓜里,完全不明白一家人为何要斗得那么激烈,恨不得分出个你死我活。 “所以啊,我在这大宅之中,已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多余之人。” 陆沉自嘲一笑,这也是他为什么想要脱离燕阀的次要原因。 一切都要等到武道入境,否则在这乱世难有自保能力。 “真哥哥,那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吗?” 燕如玉一脸关切的问道。 虽然没办法理解长房和二房的明争暗斗。 但她能从“无依无靠”四字背后,听出其中蕴含着多少苦楚! “让我想想,有一件事你确实能帮上忙……借点钱!” 陆沉故作沉思,而后说道。 “嘤嘤……” 燕如玉的小脸立刻垮了下去,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 …… 为了尽地主之谊,燕阀足足摆了三天流水宴席,整个华荣府都热闹无比。 等到第四日,擂台场地终于搭好,方才开始准备四阀会武。 夺魁的彩头颇为丰厚,有出自伏龙山庄的“易筋丸”、“洗髓丹”,据说能让人在气血境就完成一次洗髓伐骨,增强自身积累和潜能。 还有一颗万金难求的独角大蟒内丹,可以改善根骨,提升资质。 至于其他的武功、银两,比起这两样东西,顿时显得没甚吸引力。 “平川!你拳脚太绵软了,怎么跟我对练?真是没用!” 演武坪上,燕平昭一拳打出,空气发出烈烈炸响,像是引燃一串鞭炮。 拳掌相撞之间,跟他对练的燕平川面色抽动,浮现痛苦之色。 瞬间连退好几步,可仍然卸不掉那股猛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昭少爷你身强力壮,气力凶悍,我哪里挡得住!” 充当陪练的燕平川讪笑道。 “这倒也是,燕总教头夸我这几日进步很大,刚劲愈发纯熟,很快就能晋升‘柔劲’层次。” 燕平昭瞥了一眼对方发红肿胀的掌心,洋洋自得道。 自从上次被燕还真狠狠羞辱后,他使劲浑身解数,撒娇打滚,终于从母亲手里求来一门专门揣摩气劲的家传武功。 下了一番苦功,加倍练习后,果然成效显着,很快迈入“刚劲”层次。 平常还能跟自己过上几招的跟班,如今连一拳都挡不下来。 “那今天就到这里,平川你下去领一份跌打药和两贯钱。” 燕平昭大气的摆了摆手,眉宇间有着藏不住的傲然。 他是阀主之子,自然要为燕阀争光。 这一次的九州擂,主要是考校族中小辈的武功进境。 像年轻一代的翘楚人物,早就打出了自己的名声。 根本不用、也没必要来此争抢风头。 “等我再巩固几天,刚劲大成!易筋、洗髓的丹药,独角大蟒内丹应当就能收入囊中!” 燕平昭心里打着小算盘。 母亲那边透出了口风。 只要他踏入武道第一境,便会恳求父亲专门找一位高手为自己推宫活血,塑造气脉。 这等于平白节省了数百倍的时间,积蓄更深厚的潜能,用于突破更高层次的境界。 “哼哼,燕还真!我长房怎么可能输给你一个二房!” 燕平昭正这么想着,眼角余光便瞥见了大树阴凉下有两道身影。 他抬头看了看上方毒辣的日头,热气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站不了几刻就让人满头大汗。 那家伙却搬着一把小凳子,舒舒服服靠在树荫底下。 看到这一幕,燕平昭不知为何心头火起,刚才升起的得意之情立即消失无踪。 第十四章 得加钱啊 “真哥哥,这壶凉茶是用井水泡过才端来的,很能解暑消热,你喝喝看——” 燕如玉像个小丫鬟一样,殷勤地忙前忙后。 “练功那么辛苦,尤其是你每天还要服用参汤药膳这样的大补之物,气血过于旺盛,最需要凉茶解渴了!” 陆沉深以为然,慢悠悠抿了口冰凉甘甜的茶水,露出享受的表情。 这幕景象落到燕平昭的眼里,简直是火上添油。 他额角绽出一条条青筋,显然被气得不轻! “燕还真!九州擂明日就要开了,你居然还在这里偷懒!若是上场输了,燕阀名声就被你丢尽了!” 燕平昭双手背在身后,严厉的呵斥道。 乍一看,还颇有几分威严气势。 “玉丫头,你知道世间最可笑的是哪种人吗?” 陆沉仿若未闻,自顾自品着凉茶。 “不知道呢,真哥哥快告诉我!” 燕如玉也很捧场,双手撑着下巴问道。 “自然是那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之辈!小猴子自以为学了山中老虎的一点威势,便迫不及待地拿出来显摆!” 陆沉丝毫不留情面,讥笑道: “这叫猪鼻子里插大葱——装相!” 燕平昭闻言,脸色涨得通红。 恨不得一脚踹过去,把陆沉那张笑脸踩进地底。 他刚才那副作态,确实是学自阀主燕天都。 平日里,族中有谁犯了错,爹爹就会声色俱厉的严词呵斥。 那些人往往噤若寒蝉,被吓得双腿发软。 “真哥哥骂人好刻薄!” 燕如玉“噗嗤”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 “玉丫头,你身为长房一脉,怎么天天跟着一个二房厮混?还有没有一点名门小姐的矜持仪态!” 燕平昭冷着脸,极为不爽的说道。 论关系,他和燕如玉同为长房一脉,理当更为亲近。 可这丫头整天跟着二房的燕还真,还给人家端茶送水。 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份待遇!? “真哥哥从小身子不好,体弱多病,本来就需要人照顾!” 燕如玉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说道。 “而且!真哥哥说了,他夺了九州擂的头名,所得的银两赏赐分我一半呢!” “他明明猛得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燕平昭满脸无语,想起此前对方一掌把几百斤石球按出手印的骇人场面。 哪里有半点虚弱的样子!? “我打九州擂是胜是负,轮不到你来教训。要是担心丢了燕阀的脸面,那就叫阀主别让我上场。” 陆沉淡然道。 像燕平昭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自我感觉良好的中二少年。 前世今生,他都见过不少。 摔过几个跟头,受到几次毒打后,才会慢慢学乖。 “只会逞口舌之利!有本事搭把手,练一练!” 燕平昭出言挑衅道。 同样是“刚劲”层次,他的底子可比陆沉厚实太多。 有参汤补气,蛇羹补血,首乌安神,各色丹丸强壮筋骨。 怎么可能会不如一个二房子弟! “你是觉着天晴雨停,又有信心了?” 陆沉笑了一下,眸光闪动: “想要搭手?让我给你当陪练?可以!燕平川拿一贯钱,我拿一两银子!对了,我是按时辰收费!半个时辰一两银子,有额外要求还得另加钱!” 燕平昭当场愣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在大业王朝,一贯钱是一千文,一两银子就是三贯钱。 按照当今物价,一个肉包两文钱,一斗米五文钱。 算起来,一户三口之家全年支出可能也就一两银子。 可见陆沉是有多狮子大开口。 “长房一脉的月例钱才二两银,你一个时辰就要收我一两?怕不是掉进钱眼里失了心智!” 燕平昭气极反笑。 “你跟那些教头对练,他们身高体壮,筋骨结实,等于稚子和成人搏斗,能有什么效果?加上畏惧你的长房身份,难免束手束脚,只会事倍功半!” 陆沉却是心平气和,循循善诱道: “至于燕平川、燕平阳这些人,有几个是你的对手?刚劲一成,出手凶猛,若没个旗鼓相当的陪练,哪里能放开全力?” “总上所述,除了我,燕阀当中你还能找到更合适的搭手对象么?” “收你一两银子,都是看在同族亲戚的份上了。” 燕平昭本来面带讥诮,可后面越听越觉得有些道理。 “好!就花点钱买你搭手陪练,让你好好在太阳底下暴晒几个时辰!” 他如此想道。 谈妥之后,燕平昭故作大方,实则心痛甩出三两银钱。 虽然他是长房一脉,族中例钱、爹娘赏赐、长辈红包不曾少过。 可燕平昭往日成群结队,手底下养着一帮小弟。 加上喜欢充大方,花钱没有数,手头并没有想象那么充裕。 这三两银钱,确实是割肉了。 “老板大气!” 陆沉比了个大拇指,施施然走到演武坪,摆出十二形拳的架势。 他想找机会脱离燕阀,身上还差了不少盘缠。 有人甘愿当冤大头,自然求之不得! “等下别叫苦!” 燕平昭咬了咬牙,也用十二形拳当起手式。 只见他腰身如弓猛地绷紧,双手似牛角前顶。 一团团筋肉绞缠,释放出莫大劲力。 莽牛形! 陆沉神色平静,直接化用“巨蟒形”应对。 踏出一步,身形好似倾倒,左膝向上提起,塌腰伏身。 手掌宛若盘蛇吐信,扣向燕平昭的脖颈。 这是一式杀招! 燕平昭眉头一挑,见机很快,立刻把“莽牛形”变为“游龙形”。 脊柱抖动,起伏如龙,带着身体腾空而起。 双拳砸在陆沉掌心! 噼啪! 两股刚猛劲力撞在一起,发出爆豆似的炸响! “这家伙的实力!竟然跟我不相上下!” 燕平昭瞳孔紧缩,两条手臂被震得发麻。 “菜鸡一个,白吃了那么多大补之物。” 陆沉眼中掠过轻蔑,他刚才只用了五成力道。 “再来!” 感觉到两人没差多少,燕平昭瞬间更有信心。 身如猛虎下山,一爪探出,打出烈烈劲风! 陆沉很有职业素质,淡定接招。 出拳变掌,始终保持相同的水准。 就这样,两人僵持不下,一口气斗了半个时辰。 “呼!呼呼!好累……他看起来也要撑不住了!” 燕平昭气喘吁吁,面露疲色,明显是体力快要耗尽。 看到陆沉出招的速度同样也慢了下来,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再拖一段时间,等这家伙气力不济,再使出家传武功一招将其击败! 又过了半个时辰! 燕平昭每呼吸一次,都觉得嗓子火辣。 汗水如雨,从周身毛孔挤了出来。 这是精气外泄的表现! 倘若再继续对拼下去,恐怕会亏空身体,造成损伤。 燕平昭吞了口唾沫,勉强维持着拳架子。 在他眼中,陆沉身子摇摇晃晃,好似随时都要倒下。 “我底子比这家伙厚实太多,筋骨更强壮!再坚持半刻,燕还真肯定被累到吐血!” 燕平昭收起十二形拳,步伐变幻,如同站桩一样,扎根大地。 由攻势转为守势,拳如推手,牵引劲道。 进如霹雳弦惊,退似磁石吸铁,牢牢地缠住、黏住陆沉的双掌。 “这是什么武功?” 后者心中微惊,目光闪过异色。 他立即把五成力提升到七成,十二形拳使得变化莫测。 霎时间,燕平昭只觉得一波又一波的刚猛劲力,冲撞在自己的身上。 极力支撑了一刻钟,不管他再怎么用推手卸力,也耐不住陆沉连绵不绝的进攻之势。 片刻后,整个人就像被毒打了一顿。 手腕、两肩、腰腹……各处筋肉高高肿起,显出一块块淤青。 “这小子怎生这么蠢!别人拿他当刷劲的木人桩,他还浑然不知呢!” 正当燕平昭眼冒金星,快要昏厥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嘲笑。 刷劲? “自以为跟对手斗得不相上下,却也没发现人家脚下一动未动,下盘腰跨如猛虎盘踞,岿然不动!” 那道声音继续说道: “今天就算你耗死在这里,那小娃儿照样生龙活虎。” 燕平昭微微一怔,正想印证对方所说,却见陆沉忽然收手,一脸纯良笑道: “不好意思,一个半时辰已经过了,昭少爷还想继续的话,得加钱、加钟!” 第十五章 文斗,对句 “燕还真!你欺人太甚!” 精疲力尽,已到极限的燕平昭,气得浑身直哆嗦。 他想到自己又是给钱,又是被人当成刷劲的木人桩。 不由地怒急攻心,差点当场吐血。 “昭少爷,你可不要听信外人的胡言乱语,我赚这几两银子多不容易!” 陆沉一脸无辜,七岁大的稚嫩小脸上满是认真。 “这么毒辣的日头底下,辛苦陪你暴晒一个多时辰,嗓子都冒烟了……” 他招了招手,看了很久热闹的燕如玉赶忙过来,送上一碗凉茶。 咕咚!咕咚! 痛快喝完以后,才继续辩解道: “再说了,同为刚劲层次,昭少爷你与我实力相差不大,可以说是棋逢对手,若非最后气力不济,恐怕落败的人就是我了。” “刷劲这种事,一般都是叫人站桩,互相拆招,熟悉气血劲道!似刚才那样的激烈搏斗,除非我的武功胜过昭少爷太多,否则怎么可能做到。” 看到陆沉眼神坦荡,言之凿凿,充满着真诚。 又累又渴、怒气勃发的燕平昭心中泛起了嘀咕: “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同样是刚劲,不可能差距这么大,那老头该不会乱说的吧?” 他揉了揉遍是淤青的胳膊、肩膀,明明疼得不行,却还要强装淡定。 “昭少爷今天练功累了,明日还有九州擂,不如回去早点歇息,养足精神。” 陆沉状似关心的说道。 “哼!少在这里假惺惺,这一场没分出胜负,咱们改日擂台上见真章!” 燕平昭因为身体亏空极大,脑子都变得昏沉起来。 放完狠话,赶紧招呼一旁的跟班过来搀扶自己,一瘸一拐,慢慢离开了演武坪。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娃儿!这般年纪就会信口雌黄,胡编瞎话,长大以后还了得!” 一个锦衣华服的高大老人,目光如鹰隼,笼罩住了唇红齿白的七岁稚子。 刚才正是他多管闲事,出言点破,才惹得燕平昭怀疑。 陆沉充耳不闻,心里想道: “小赚几两银子,还让燕平昭吃足了苦头,晚上让厨娘炖一只老母鸡奖励自己!” 对于燕阀长房、二房的勾心斗角,还有四阀设下的九州擂,他都不怎么在意。 找个地方潜心练功,搜集武学,从而加快脚步追赶上魔师羽清玄,这才是目的! 至于二十年后,万里江山谁主沉浮,是按照历史,仍然由杨阀得势,问鼎九五宝座; 亦或者出现偏差,换了一种结局。 都与自己无关! “小娃儿先别走,告诉老夫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锦衣华服的高大老人挡住去路,如同一座大山,叫人越不过去。 “这位爷爷,真哥哥陪人练了一个多时辰的拳脚,肯定累了,你就不要拦着路,让他早些休息吧。” 燕如玉掏出手帕,给陆沉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汗,而后说道。 “哈哈,这小娃儿怎么会累!他的筋骨之强壮,气力之悠长,不知道胜过另一个多少!用天赋异禀来形容他都不为过!” 高大老人似是觉得有趣,大笑道: “老夫刚才看你出手,劲如炸雷,起初留有一半的余力,后来出七分,藏三分,明显已经摸到柔劲的门槛。” “燕阀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位武道神童,是准备在九州擂上一鸣惊人吗?” 陆沉眉头一挑,这老头好犀利的眼光。 竟然把自己出拳时的劲力变化,都看得清清楚楚。 莫非是高人?奇遇? “齐大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这时候又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是寒沙堂兄!燕平昭的大哥!” 燕如玉扯了下陆沉的衣袖。 后者抬头看去,来人束发及冠,腰悬长剑。 长得跟燕平昭有几分相像,只是更为成熟,气度不凡。 这人就是燕阀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燕寒沙? 这位燕大公子的旁边,还站着一位温婉秀丽的年轻女子,看起来关系非同一般。 而被他称作“齐大先生”的高大老人,洒然笑道: “四位阀主聚首议事,我这个闲云野鹤只能出来散心,正巧看到有两个小娃儿比斗拳脚!燕阀出人才啊!这小娃儿才几岁,已然是刚劲大成的层次,再过两年估计就能武道入境,一飞冲天!” 燕寒沙不露痕迹扫了一眼,见陆沉默不作声,笑呵呵道: “先生有所不知,这是二房的还真堂弟,其父乃是曾经名动东都,为燕阀争光的‘苍龙’燕问天。” 齐大先生愣了一下,惊讶道: “他就是那个染了‘赤血劫’的孩子?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块武道胚子,确实可惜!” 刚才的欣赏之情,顿时化为怜悯眼神。 陆沉嘴角抽了一下,对此习以为常。 他拱了拱手,淡淡道: “若无别的事情,还真先行告退了。” 那位齐大先生并没有让出去路,而是伸手拉住陆沉,开口道: “小娃儿,听说几年前,裴老头想要收你为弟子,你没有答应?” 立在旁边的燕寒沙连忙出声,替陆沉回答道: “确有此事,齐老有所不知,我这堂弟才华横溢,三岁就能识字背书,四五岁时过目成诵,吟诗作对也不在话下。” “几年前,我父亲请东都大儒裴云松讲课注经,诸多族中子弟,裴老先生一眼就相中还真堂弟,打算收其为关门弟子,我父亲当时也是极力促成,欲成就一段佳话。” 齐大先生好奇问道: “那最后裴老头怎么悻悻而回,还经常叹气说,错过了一个承他衣钵的好学生?” 燕寒沙笑道: “还真堂弟不愿离家,故而提出要求,他出一个上联,云松先生若能对得出来,他就甘心拜师。” 听到对联二字,齐大先生顿时来了兴致: “难怪裴老头遮遮掩掩,原来是这样!小娃儿快说说,你出了什么上联,竟然把最喜琢磨文字的裴老头给难住了?” 陆沉满脸无奈,他拒绝大儒裴云松,只是因为不想去东都而已。 那是王阀的地盘,也是日后兵家必争的风云际会之地。 再说了,自己真要做了大儒裴云松的弟子,有出头的机会,长房必定会给予更为激烈的打击。 “寂寞寒窗空守寡。” 陆沉满脸无奈,抛出那个难倒裴云松的上联。 这是一个千古绝对,与流传极广“烟锁池塘柳”齐名。 齐大先生两道白眉紧锁,他跟裴云松是多年老友,同样喜好游戏文字,并且研究颇深。 可面对七岁稚子给出的上联,竟然想不出合适的下联。 “这是个绝联,小娃儿!这个上联不是难在字字嵌有同一偏旁,而是‘寂寞’二字,实在找不到下文应对。” 齐大先生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摇头道: “你确实是才思敏捷,难怪裴老头想收你做关门弟子。” “这样如何,我俩玩个游戏,我出上联,你来对下联,要是没答上,小娃儿你给我当徒弟!” 陆沉眉头一皱,这老头拿自己取乐么? 他毫无兴趣,转身欲走,却被燕寒沙又一次拦住。 “还真堂弟,齐老是长辈,德高望重,你怎么能如此不懂礼数?” 陆沉眸光微冷,这语气当真跟那位燕阀之主一模一样。 这对父子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言辞,实则却是用规矩、道理,来强压、威逼! “那好,请先生出对!” 陆沉眉宇之间,锐意飞扬, 这里可不是天命宫,需要他忍气吞声,事事妥协。 “千年老树当衣架。” 齐大先生似乎没有察觉不对劲的气氛,指着演武坪外的参天大树道。 “万里龙江做浴盆!” 陆沉想也不想,张口就来。 “对得好!真哥哥!” 燕如玉喝彩道。 下联之气魄,可比上联强出太多。 似是没想到陆沉答得那么轻松,齐大先生捋了捋胡须,望着七岁稚子的瘦小身躯,说道: “小犬乍行嫌路窄。” 陆沉再次立刻答上: “大鹏展翅恨天低!” 他以大鹏自居,又把齐大先生比了下去。 看到陆沉不仅对得快、对得工整。 而且次次都在立意上稳压一头。 身为长辈的齐大先生有些气恼,便把自己很久以前想得一个上联说了出来: “金水河边金线柳,金线柳穿金鱼口。” 陆沉抬手一指,看向燕寒沙身边的年轻女子: “玉栏杆外玉簪花,玉簪花插玉人头。” 那位温婉秀丽的大姐姐,堕马髻上正好就有一支雕花玉簪。 陆沉答出下联的同时,还贴合情景人物。 倘若换做平辈老友,齐大先生早就认输了,可这是一个七岁稚子。 将来传扬出去,岂不是丢尽脸面? 念及于此,齐大先生就处心积虑要奚落一下这个小娃儿,挣回几分面子。 “二猿断木深山中,小猢狲也敢对锯!” 这是一语双关,用谐音挖苦。 “锯”通“句”,齐大先生借小猴子指代陆沉,暗藏讥讽之意。 陆沉不甘示弱,回敬道: “一马陷足污泥内,老畜生怎能出蹄。” 燕寒沙一听,怒声喝道: “放肆!” 举掌就要拍下! 第十六章 武骨通灵 哧拉! 燕寒沙甫一出手,强悍的掌力撕扯气流,发出裂帛声响。 猛烈的劲风卷动砂砾尘土,扑头盖脸轰向那个略显单薄的七岁稚子。 面对燕寒沙兜头罩下的凶悍一掌,陆沉并非全无防备。 他立刻摆出十二形拳的架势,腰跨合一。 脊椎大龙抖弹之间,浑身筋肉紧缩,好似坚韧的牛皮一样。 “这人是武道二境,搬运层次!气脉凝聚大成,气血有如烘炉!我挡不住,也躲不开!” 陆沉眸光波动,兴许是【武骨通灵】的功体加持。 他没有被燕寒沙的凶猛声势夺去心神,反而进入到一种奇特的状态。 视线之中,呈现出无穷无尽的黑白线条。 燕寒沙的气血变化、气劲流转,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 最后化为玄妙的体悟,充盈于心间。 陆沉早已习惯这种情况。 每当他接触一门武功,或者参悟一本秘笈。 那些复杂难懂的招式动作,晦涩艰深的龙蛇文字。 就会像活过来一样,变得异常灵动。 陆沉识海之内,思绪如电,生灭不定。 仿佛于弹指之间,经历了无数次失败—— “燕寒沙早已成年,筋骨只会比我更强壮、体魄也比我更坚固……” “比拼气力,肯定死得很惨!” “而且,一个只练到刚劲层次的武者,对上武道二境……” “除了被一掌拍死,几乎没有其他结局!” “他起手式是摔碑掌,暗藏莽牛形、猛虎形、大蟒形三重变化,挨中了,不死也残……” “先要卸力!” “然后切他中路!” “从手腕处截住,扣紧脉门……” “应当有六成的把握!” 陆沉眸光微亮,似是找到唯一的答案。 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出了燕平昭此前所用的那门古怪武功。 拳如推手,不断地划出微妙轨迹,如同大圆套小圆,不停地挪移。 看到陆沉站桩出拳,想要硬接自己一掌,燕寒沙不由地暗自冷笑: “不知天高地厚!” 在他这样的武道二境高手看来,未入境的武者跟蚂蚁没什么区别,一脚就能踩死! 下一刻! 拳掌碰撞! 气流被打出连绵爆响! 演武坪上。 宛若平地起惊雷! “嗯?怎么会?” 燕寒沙眉头紧皱,露出疑惑之色。 他感觉打出的那一掌,原本摧金裂石的沛然劲道,好似砸中了一团棉花,虚不受力。 嗤嗤嗤! 攒射如尖刺的摔碑掌力,好似被牵引挪移开来。 并未击中陆沉,而是全部轰在坚硬厚实的青石地砖上。 碎石飞溅! 一条条触目惊心的可怕裂纹,登时如蛛网蔓延。 这要是落在血肉之躯上,后果难以想象! “是我失手了?这小子运气好躲开了?” 燕寒沙心中疑惑丛生,手上变化极快。 五指扣拢,一爪按向陆沉的肩膀。 看来是不想罢手! 可陆沉没有再战,只是“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好似受到重创。 面如金纸,倒飞而出。 燕寒沙这一爪落空,尴尬地停下。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真哥哥!” 燕如玉瞧见这一幕,脸色惨白,宛若那一掌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顾不得其他,连忙飞跑过去。 “寒沙堂兄!真哥哥犯了什么弥天大罪,让你下这样的重手!” 平时唯唯诺诺,柔弱可欺的小丫头,此时却厉声质问道。 燕寒沙也被惊到了,他自觉地那一掌没有伤及陆沉。 只是看对方神色萎靡,嘴角带血,也不像是假装出来。 “莫非我的武功又有进步?隔空发劲,伤了这小子?” 他心念起伏,脸上却做出大义凛然的严肃模样: “玉丫头,你刚才也听到了,是燕还真出言不逊在先!” “齐大先生何等身份,各家阀主都要给几分薄面,今日被一个小辈辱骂,这要传出去,外人还以为是我燕阀治家不严,没有规矩!” “再说了,如今齐阀、王阀、杨阀受邀前来,他们是客,我们是主,礼数方面肯定要周全,不然惹得各家生出嫌隙,谁担得起这份责任!?” 燕如玉一个几岁大的丫头,论及场面话的功夫,哪里比得过燕寒沙这样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物,立刻就落入下风,招架不住。 “燕贤侄,老夫和这个小娃儿只是比试文字,你怎么较起真来了!给别人看到,还以为我齐某人输不起呢!” 安静旁观的齐大先生,此时也跳出来打圆场。 “老家伙,你要是心胸宽广,没有计较,那刚才怎么没有出手拦住!?” 慑于对方的辈分和武道境界之高,燕寒沙只敢在心里骂道。 这个锦衣华服的高大老人,乃是齐阀之主的亲兄弟。 早年间拜入伏龙山庄,得了真传。 一身武功精湛无比,比之燕寒沙不知道要强出多少。 “寒沙,这孩子才思敏捷,想来是一时口快,才对了那个下联,并非有心。” 温婉秀丽的年轻女子劝说道。 “俗话说,童言无忌。燕阀规矩再重,何必用一个稚子孩童来立威呢,你就不要小题大做了。” 燕寒沙眸光闪动,沉吟不语。 他看了眼倒地不起的陆沉,怒目而视的燕如玉。 似是被打动了一样,语气温柔,对着温婉女子道: “元秀,你说得对,刚才是我太冲动了,一时心急伤了还真堂弟。” “等下我就让管家去请回春堂的大夫,给他医治伤势。” 温婉女子满意地点头,表情也变得柔和。 齐大先生哈哈笑道: “说来说去,这场风波皆因我而起!来,小丫头,把这瓶‘伏龙丹’拿去!” 燕寒沙附和道: “玉丫头,还不快快谢过齐大先生!这瓶丹药乃是伏龙山庄的珍品,无论筋骨外伤,或者脏腑内伤都有奇效!” 燕如玉瘪着嘴巴接过丹药,道谢声细如蚊虫。 在她看来,若非眼前的坏老头非要逼真哥哥对句,也就不会闹成这样。 “元秀,这边也没什么事了,天气炎热,暑气难消,我带你去万鲤池赏景。” 燕寒沙轻声道。 “嗯,听说燕阀有三景,万鲤池、拙心园、芙蓉洲,我一直都很想见识。” 被叫做“元秀”的温婉女子微微颔首,轻移莲步,走到陆沉的面前,从荷包内取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奇楠木,充满歉意道: “小兄弟,适才寒沙失手伤了你,他为人好面子,拉不下脸,就由我向你赔不是了。” “这块奇楠木能提神静心,长久佩戴在身上,可以疏导气血,改善体质,你且收下,就当作赔礼。” 陆沉抹去嘴角的血迹,仿佛充耳不闻,勉强站起身。 “烦请寒沙堂兄与阀主说一声,还真伤势未愈,恐怕上不了九州擂。” 而后,掉头离去。 背过身后,陆沉嘴角微翘。 其实他所受的伤势,并不严重。 燕寒沙的那一掌,七八成劲道都被牵引转移。 余下那两三成,最多使自己气血翻腾。 只不过陆沉觉得,按照长房一脉,燕天都一家的狭隘性子。 他一个没有入境的小子,挡下武道二境的攻击。 肯定会让燕寒沙恼羞成怒,再下杀手。 干脆借着这个机会,装作受伤推脱掉九州擂,也顺道避开长房的打压。 “谢谢姐姐的赔礼!” 燕如玉急急忙忙跟上去,走之前还不忘把那块价值千金,极为含有的奇楠木带上。 “也是个倔强性子,跟他老爹相像!” 齐大先生笑了一声,眼底闪过精芒。 “如若没有赤血劫的二十八大限,假以时日,燕阀又要养出一条蛟龙!” 他刚才看到清楚,那小娃儿出手挡下燕寒沙的摔碑掌。 举拳如推磨,把借力打力四个字发挥到极致。 这明显是燕平昭先前所用的武功! “只是交手一次,他就能学会别人的招式?这份武道天资,委实太过匪夷所思。” 齐大先生目视着陆沉背影消失,感慨道: “还好,这小娃儿活不长!可惜他没有生在齐阀……燕阀这棵大树,可没有想象中那么能遮风挡雨。” 第十七章 无规矩不成方圆 回到自家院子里,陆沉才松了一口气,不再维持“重伤”的样子。 好言安慰完哭哭啼啼的燕如玉,把那丫头哄走后。 他脱去外面的袍服,解开中衣。 只见两肩关节处,浮现出大团的淤青。 结实的筋肉肿胀起来,像是一块块小土包。 “嘶,燕寒沙那一掌还真厉害。” 陆沉似是觉得疼痛,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还好只伤到表皮筋骨,算不上很严重。 只需涂抹几日的跌打药酒,应该就会恢复完好。 “这瓶‘伏龙丹’是疗伤圣药,关键时候能救命。” “还有奇楠木,更是稀罕物件,有市无价!” “这一掌,挨得倒不算亏。” 陆沉自嘲道。 抛开伏龙丹、奇楠木的额外之喜,他顺势摆脱了原本不得不去的九州擂,避免强出这场风头。 这确实是好事。 倘若陆沉扬名于四阀,长房只怕更容不下自己。 到时候,他再想脱身就是难上加难。 “华荣府八郡二十一县,各地官员、各个帮派,皆为燕阀的门下走狗。” 陆沉思忖着。 他要卷了包袱偷跑出去。 走不出百里地就要被逮回去。 虽然说,眼下已是王朝末年。 可朝廷勉强维持着基本运转,局势还没有崩坏到烽烟四起,人人造反的糟糕程度。 陆沉现在离开燕阀,根本无处可去。 没有身份凭证,代表他进不了府州大城。 运气不好遇到官兵盘问,当场就要露出马脚。 唯一的方法,可能便是藏进乞丐窝里,跟遍地都是的叫花子混江湖。 “加入丐帮?何必给自己找这份罪受。” 陆沉摇头道。 大业王朝彻底要完的导火索,乃是平天寨八骏四秀带领二十万义军兵马,裹挟上百万流民。 前后耗时三个月,一举攻下敬元府、顺乐府。 沿途所向披靡,长驱直入,连大名府都给占了。 使得巡游东都的业景帝,彻底被困在万安府行宫,连一道圣旨都送不出去。 眼见中央朝廷的权威衰落至此,四阀这才打着“勤王”的名号起兵举事。 “估计也没几年了,平天寨声势浩大,四阀蠢蠢欲动,我再忍上一段时日,安心提升自己的武功层次。” 陆沉打定了主意,喝完一碗送来的参汤,就开始导引内气,消化药力。 先前拿燕平昭当木人桩刷劲,让他对于气血、柔劲有所领悟。 后来借着【武骨通灵】的卓绝天赋,又偷学到那门借力打力的厉害武功。 并且将其运用,接下了燕寒沙凶悍一掌。 这些宛如经验值的感悟,无声流转于识海,融入心神。 陆沉双眸紧闭,感觉自己只差了一层窗户纸,就能进入柔劲层次。 “劲发而形不显谓之柔!” 他反复琢磨着这一句话,始终把握不住那一丝灵机。 “还是欠缺积累,有机会找个明劲层次的家伙搭把手兴许就好了。” 陆沉想到了燕平昭。 像他那样挨揍还倒贴钱的慈善家,这年头确实不多了,值得珍惜。 “下次寻个机会再把燕平昭打一顿,说不定就能突破了。” 陆沉如此想道。 …… …… 燕阀内宅,书屋。 “你动手打了燕还真?” 燕天都握住座椅两边扶手,沉声问道。 “回禀父亲,那小子讥讽齐大先生是‘老畜生’,仗着才思敏捷,言辞锋利,完全没有把长辈、规矩放在眼里……” 燕寒沙略一躬身,开口解释道。 “不要避重就轻!” 燕天都眉头皱紧,目光犀利如剑,令人胆寒。 “是,我出掌重伤了燕还真,给了他一点教训。” 燕寒沙身子一颤,如实说道: “当时看见他对答如流,才思敏捷,我不禁想起了几年前,大儒裴云松要收这小子做关门弟子的事儿!” “那一次父亲相邀裴先生,本来是想让我拜入其门下,为了日后的仕途铺路,结果却给燕还真抢了风头……念及这段旧事,我才生出了杀心。” “若非玉丫头不识好歹,还有元秀拦着,那小子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燕天都额角青筋直跳,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怒骂道: “混账!本以为把你送到东都磨炼几年,能够长点本事,学会点手段,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争气!” 见到父亲大动肝火,燕寒沙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书屋里气氛凝固,安静到针声落地可闻。 “你心里肯定还不服气,觉得堂堂长房一脉的二公子,踩死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二房短命鬼,有什么大不了的。” 燕天都怒气退去,声音变得平缓,目视着低头不语的燕寒沙,淡淡道: “确实如此,这几年二房被我用各种手段打压得抬不起头,他们现在见着长房一脉,就像老鼠看到猫一样。” “长房掌了权,声势大,你们平时倨傲一些、狂妄一些,都没事。” “不过你要记住一点,凡事都得讲规矩!尤其门阀豪族、朝廷庙堂,规矩一定不能废!” “我可以借查账的名义,削减二房的开支收入,收走田庄地契,我也可以按住二房的几个人才,让他们进不了仕途,没办法出头。” “但这不代表,我能随意把二房子弟拖出来喊打喊杀,一脚踩死,拿张破席子一卷丢到乱葬岗了事,懂么?” “他再怎么说!姓燕!不是外边杂草似的平民百姓!” “你今天这样做,明天人心就散了,后天燕阀就可能倒掉!” 燕寒沙额头渗出大片冷汗,再也维持不住温文尔雅的风采形象。 他当时是按捺不住杀心,没想过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没错,为父的确不喜欢燕还真,因为他是燕问天的儿子。” “当年你祖父有五个儿子,我和你玄二叔,义三叔,文四叔,并称为豺狼虎豹,阴狠凶猛。” “在四阀之中,可以说是声名赫赫。” “五个兄弟之中,燕问天年纪最小,性子最狂,无法无天,你祖父又气又恨,表面上每天用竹条抽、木棍打,其实心里疼爱得不行。” “为什么?因为他天份高,根骨好,是燕阀八百年也没有出过的绝世奇才!” 燕天都目光悠远,语气冷漠,缓缓道: “那时候的燕问天像一座大山,压在我和老二的头上喘不过气。” “所有人都觉得他注定要执掌燕阀,幸好有思无常出现,终于让这头苍龙坠地,遭了大败。” “因为赤血劫,燕问天才没有做成阀主,后来心灰意冷,远走西竺,领军三大征,一去就是五年。”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寒沙。因为为父也是这样过来的,自己的兄弟是所谓‘天才’、‘英杰’,你苦练数年的武功,他看上一两遍,学个几天就会了,而且比你使得更好。” “你梦寐以求想要拜名师,小心翼翼地伺候,讨人欢心,最后也未必能被看上。” “可他呢?绝世武功任由挑选,从无费过半点心思!” “这种人的出现,就好像是为了否定你的一切!让你恨得咬牙切齿,同样绝望无比!” 燕寒沙听完最后一句话,感受到了冻彻肌骨的冰冷杀意。 “那父亲为何要因为我对燕还真下手大发雷霆?是顾忌……问天叔?” 他放低声音,小心问道。 “自古英雄豪杰只要一败,就容易失了锐气,挫了锋芒,再难起势。” 燕天都哈哈一笑,清瘦脸颊皱纹舒展,颇有几分名士风流的儒雅样子。 “圣上举国之力的三大征,如今早就成了笑话,西竺佛国屡屡让大业损兵折将,耗时五年徒劳无功。纵使燕问天返回乌北,在外蹉跎多年的那条苍龙,完全不足为惧。” “为父之所以留着燕还真,不嫌他碍眼,说到底还是为了‘规矩’二字。” “族中子弟为燕阀尽心尽力,鞠躬尽瘁,这是规矩,所以燕还真必须要登擂台比武,哪怕他死在上面。” “但只是因为得罪了长房二公子,就被一掌拍死,这不符合规矩,没有道理支持,人心就难以凝聚,就算你武功再高,也只是强在一时,压不住一世!” “寒沙你要记住,小至一个门阀,大到一座王朝,都是如此。” “也许那些兄弟相亲,同族相帮,忠君报国,仁义道德……在你看来一文不值!但你一定要信!哪怕是装样子!” “你不主动维护‘规矩’,那么就做不了执行‘规矩’、制定‘规矩’的那个人!” “燕还真是族中子弟,他只能为了‘规矩’死,明白么?” 燕天都锐利的眼神,深深刺进了燕寒沙的心里。 后者弯腰躬身,诚恳说道: “儿子明白了,请父亲罚我!” 第十八章 天下大势 “你受罚是理所应当,要不然别人会说我纵容亲子行凶,任由长房作威作福。” 燕天都屈起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沉吟道: “但怎么罚很重要,这样吧,你明日去二房找那几个管事的叔伯赔礼道歉,再送五百两银子给燕还真看病治伤。” “记住,必须当着二房众人的面儿,架势要做足。” 垂首而立的燕寒沙有些不解,可也不敢发问。 于是他自个儿琢磨片刻,忽然拍掌笑道: “还是父亲想得周到!我把银两送到二房的手里,而非直接给燕还真……这招妙啊!” “二房窘迫,一年到头也没多少油水,那些叔伯各个见钱眼开,说不准就把那五百两克扣一部分、甚至全盘截留,放进自己的口袋。” “到时候就变成长房按规矩做事,二房行为不端……最妙的是,完全没有让燕还真得到半分好处。” 燕天都打断儿子的捧场,摇头道: “还不够,你等下再去祠堂受三十鞭。” “同族相残,私自动武,罚二十鞭。” “你是长房一脉,更要以身作则,再加十鞭,” 燕寒沙闻言,脸上笑容瞬间凝固,低声问道: “真打还是假打?” 燕天都端起上好的茶水抿了一口,恨铁不成钢道: “这种事怎么能作假,让人识破怀疑,岂不是前功尽弃?我会让燕厉执行,绝不留情。” 燕寒沙面露苦色,那位燕总教头可是武道二境。 三十鞭毫不留情抽下来,自己恐怕要皮开肉绽,在床上躺上好几天? 想到这里,燕寒沙心里一阵阵后悔。 早知道就不对燕还真动手了,现在弄得两败俱伤。 那小子身受重伤,估计要调养十天半个月。 自己挨了三十记鞭子,吃足苦头。 “这也是给你一个教训,以后别再意气用事,多动脑子。” 燕天都放下茶碗,转而问道: “你跟王阀小姐谈得如何了?” 谈到这个话题,燕寒沙立刻挺直腰板,昂首道: “我与元秀从东都一路结伴而行,感情日益升温,嘿嘿……她说只要燕阀愿意提亲,这桩婚事就能定下来。” 燕天都瞥了一眼二儿子,皮囊确实一流。 就是性子太浮躁,不够沉稳。 他思索片刻,语重心长道: “对王阀小姐多上点心,成亲之前不许再去青楼妓馆。” “四阀聚首设九州擂,说是保持族人尚武风气,真正意图其实落在分配利益,合纵连横上。” “齐修远那老狐狸,今天下棋的时候还在试探我,想知道燕阀到底是选扶龙、还是争龙。” “大家都看得出来,大业王朝日薄西山,气运衰弱,迟早要完。” “现在西北局势糜烂,平天寨的乱军匪首越发成了气候,上个月把临河县都给打了下来,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杀光本地豪强分宅子、分银两、分女人,引来无数绿林中人投靠依附……照这么下去,很快就要突破百万之众了。” 燕寒沙愣住了,下意识问道: “八骏四秀那么有本事?” 燕天都叹息道: “草莽之中,必有龙蛇,不要小看这些江湖人士。” “平天寨能发展如此之快,声势如此之大,于短时间内席卷洪河两岸,背后自然有大势力支持。” “江湖之上,以六大家为尊。” “因为圣上不喜佛门,悬空山早早封闭山门。” “子午剑宗向来隐世,很少离开川蜀之地。” “其他四家,齐阀跟伏龙山庄世代结亲,互为一体。王阀与英雄会勾勾搭搭,来往密切。” “这些江湖势力早就跟庙堂党派,牢牢地捆绑在一起,没人撑腰的帮会,活不了多久。” 燕寒沙十三岁就去东都求学,并不了解族中事项。 他好奇问道: “那我们燕阀是跟哪一家结盟?” 燕天都脸色难看,摇头道: “当年燕问天闯荡江湖树敌无数,把六大家得罪了遍,等我掌权后,想要挽救也难了。” “这些年,我只能从军中挑选武道高手。” “最后两家,跟平天寨倒是关系匪浅。” “八骏之中,那个擅使五钩神飞亮银枪,打遍东山府无敌手的‘少帅’罗云,他师傅就是大江联龙头戚连山。” “而四秀之一,号称‘马踏洪河两岸,锏打三府六州’的秦元龙,来历更是惊人,他与聚宝商行的大老板,‘财能通神’宋天金是拜把子的生死兄弟。” 燕寒沙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 “难怪平天寨逢战必胜,威震八方,每次劫掠河道商船都能成功,原来背后有大江联和聚宝商行。” “一者控制了北方七十二路水道,是绿林豪强的魁首。” “一者把持了大业各行各业的赚钱生意,眼线无数,消息灵通。” “两相配合,当然是无往不利。” 燕天都颔首道: “正是如此。” “所以,将来的乱世之中,谁能收服平天寨,谁就有希望……争龙逐鹿。” 燕寒沙眉头挑动,迟疑道: “父亲,平天寨皆是一帮大寇匪首,桀骜不驯,想要降伏恐怕很难。” 燕天都好似成竹在胸,自信笑道: “这帮泥腿子、绿林豪强为什么啸聚山林,杀人造反?无非是想等到势大,然后被招安,谋个一官半职,正经出身。” “别看平天寨声威浩荡,打着义军旗号,只不过是待价而沽的手段罢了!” “不受招安他们还能怎样?杀到东都废掉圣上,自己登基么?天底下什么时候出过一个布衣皇帝?痴人说梦!” 燕寒沙也觉得有理,大业国祚至今六百三十年。 往前看,大梁四百年,大平两百年。 更久之前,那就是诸国割据的大乱之世了。 那些最后能加封至尊的九五天子,最不济也是个落魄名门出身。 “知道为何要叫你接近王阀小姐吗?王中道那个老家伙,年轻时贪花好色,风流成性,到头来却只生了两个女儿。” 看到书屋之内也没有外人,燕天都索性跟二儿子交了底,直言道: “你要是能够与元秀成亲,燕阀和王阀关系就亲近了一层。” “王中道守着东都,圣上在他手里,不管扶龙、争龙都占了大便宜。” “他要是愿意合作,燕阀自华荣府起兵勤王,王阀在东都接应,我们两家一旦有了正统名分,齐阀、杨阀只能跟在后面。” “天下势力无非就是大业、四阀、六大家。燕、王结盟,加上背后的伏龙山庄,再招安了平天寨。” “进可改天换日,退可世袭封王!” 燕寒沙似是被这股壮志雄心感染到了,握紧拳头砸在掌心道: “父亲大人高瞻远瞩,目光深远,令人佩服!” 倘若燕阀一跃而上成世袭王侯,自己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更为显贵。 想到这里,燕寒沙觉得那三十记鞭子挨得值了! 这番谈话以燕天都、燕寒沙父子二人,要把燕阀做大做强的美好憧憬收尾。 很快地,这座书屋又安静下来。 “阀主,大公子那边传回消息了,确定是从天命宫流传出来的五境绝学,《种玉功》!” 形容枯瘦的燕大管家脚不沾地,如一缕轻烟潜进了书屋,好像害怕被人瞧见似的。 “很好!八百三十年前的大乱之世,拢共只有三门正道之法出世!天命宫祖师独得其一,自封为‘魔教’,称霸乌北!” “两百年后,正道人士群起而攻之,杀得天昏地暗。” “自此,江湖上再也没人提起天命宫,只是每过十年就会有几门‘绝学’级别的武功踪迹流传出来,却从未有人得到过。” 燕天都说起这一段不为人知的久远往事,感慨道: “传闻,天命宫靠着那门遂古相传的正道之法,代代参悟,建了一座四万八千道武功的藏法楼,至今没被找到。” “这一次,诚儿能得到那门《种玉功》,是他气运好,有机缘!否则哪里会有奇遇天降!” 燕大管家附和道: “是啊,大公子选择走水路,乘船而下过广陵府,然后再转道陵河泛舟而行。” “没想到前几天,快到华荣府的时候,忽然有一头神龟口衔陨铁,撞翻了舟筏……老奴混迹江湖这么久,从没听说过这等奇事!” “就像是那武功通了灵,自己送上门来一样。” 第十九章 原来这就是奇遇 燕天都执掌长房,被尊为阀主。 其下有三子。 大公子燕明诚才学出众,乃是上一次科举的探花。 去年刚领了阳平县的缺口,从七品,谋了官身。 上个月因为剿匪有功,又被升为长史。 可以说是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二公子燕寒沙成年没多久,才从东都求学归来。 三公子燕平昭年纪最小,一直待在父母身边。 “诚儿最让我省心,也最争气。” 谈到大儿子,燕天都神色柔和了不少。 天下武功分为凡品,入流、上乘、绝学、神功、宝典、正道。 江湖之中,一本“上乘”级别的武功就能让人抢破头,当成传家宝。 至于“绝学”级别的武功,更是足以开宗立派,镇压山门之物。 即使是四阀这样的大势力,除去齐阀与伏龙山庄世代交好,有机会接触到“绝学”级武功的渠道。 其他几家最厉害的武功,也不过“上乘”级别罢了。 “既然是出自天命宫的绝学,文字通灵,赋有神意也并非不可能!” 燕天都目光冷冽,吩咐道: “这个消息一定要瞒住!倘若走漏了风声,引来那些目无王法的绿林豪强就遭了!” 燕大管家眼窝深陷,如同一棵枯死的老树。 他微微躬身,嘶哑说道: “阀主放心,大公子办事干净利落,他得到那块陨铁后,当即就把船夫和身边书童、随从一并处理,还上报给官府,说是遭了劫道的水匪。” “随后,又发信回来,让老奴派三十个好手出去,把沿岸的几户人家都给拔掉,不留任何痕迹,” 燕天都很是满意,赞许道: “诚儿他在阳平县磨炼了一年,确实成长许多。” “立刻拿我的手令,去鹰扬府调上三千兵马,接应大公子回华荣府,免得半路上节外生枝!” “绝学武功,谁能不动心!更何况还是从天命宫流传出来,兴许上面会有正道之法的关键线索!” 燕大管家点头称是,身形闪动,如一缕轻烟消散。 “燕、王结盟,绝学武功……天意如此,让我燕阀一飞冲天!” 燕天都感慨万千,觉得等到了天时。 “当年我坐上阀主的位子,人人都说是运气好,捡个便宜,真比起来,我绝对斗不过燕问天。” “可那些蠢货也不想想,真的让他执掌燕阀,能有今时今日的风光,能有日后列土封疆的机会么?” …… …… 接下来一连几日,陆沉都闭门不出。 四阀设下的九州擂,也没去参加。 毕竟七岁稚子被长房一脉打压到负伤带病,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如果再受威逼登台打擂,大庭广众之下,让陆沉受了什么伤,发生什么意外。 难保不会传出风言风语,叫其他三阀耻笑。 于是,这段时日。 陆沉过上了衣食起居都有人照顾的安逸日子。 说起来也好笑,他明明是门阀豪族的少爷出身。 从小到大,也没尝过被婢女、书童等下人服侍的滋味。 “真哥哥……你这算不算因祸得福?既不用去九州擂给人斗阵比武,还白得了五百两银子。” 燕如玉端着煮好的糖水,踩着小碎步走进卧室。 “我可没有拿过长房的五百两银子。” 陆沉枕着手臂,捧着一本风物杂记,撇嘴道: “二房的那几位叔伯素来小气,放进兜里的钱,哪里有往外掏的道理。” “他们总共就叫人请了回春堂的大夫,然后抓了几副药。” “前两天过来看望,嘴上说得好听,什么我现在年纪尚幼,五百两银子太多,就算给我也把握不住,干脆存放在二房,等需要的时候再取出来……说白了,就是自个儿分了。” “这点格局、眼界,难怪斗不过长房。” 燕如玉把糖水放下,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 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五百两!我都算不清,肯定是好多钱!能买好多泥人、木偶、糖葫芦了!” “真哥哥,你找二房叔伯把银子要回来吧,这样就能还我钱了。” 陆沉丢下手中书,戏谑问道: “玉丫头,你每次逢年过节得到的赏钱,最后都到哪里去了?” 燕如玉抹了抹眼泪,小声道: “一部分偷偷存起来,大多数都让爹娘收起来了。他们说帮我保管,反正小孩子要那么多钱没用,等长大了再给我花。” 陆沉眼神怜悯,同情道: “那你有没有问过长房里的哥哥姐姐,他们长大后是否收到了这份钱?” 燕如玉愣住了。 似是从来没有想过。 “傻丫头,世上的父母长辈,都喜欢用这套说辞哄骗小孩,无论是赏钱或者银两,落到他们口袋里,等于掉进了无水里,怎么可能要回来。” 陆沉笑道。 燕如玉听完,瘪起小嘴,立刻哭得更伤心了。 不止是心疼陆沉的五百两,更心疼自己的压岁钱。 “行了,小财迷,你那点私房钱,就当是投资了。” 陆沉被这丫头闹得头疼,只得保证道: “等我日后发迹,肯定会百倍、千倍还给你的。” 燕如玉伸出小拇指,小脸满是认真: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陆沉既无奈,又好笑。 他这辈子活不过二十八岁,哪来的一百年。 “可惜没看到燕寒沙被抽鞭子的场景,啧啧,整整三十记啊,阀主也是够狠心。” 陆沉嘴角勾起笑意。 他这人记仇。 燕寒沙打伤自己的这笔账,早就写在小本本上了。 三十鞭只能算利息,若有机会迟早要还他一掌! “真哥哥,你最近可得小心呢,燕平昭听说他二哥受了罚,准备找你麻烦。” 燕如玉提醒道。 “最好不过,我正准备找机会打他一顿,以期突破柔劲层次!” “经过上次陪练,我发现燕平昭这人的手感不错,比木人桩好用多了。” 陆沉眼睛一亮,他觉得自己离柔劲层次,只差一层窗户纸。 找个合适的对手练一练,差不多就能成了。 “真哥哥,你这段时间还是待在屋里,哪里也不要去好了。” 燕如玉目露担忧,摇头道: “明诚堂兄今天就要回来了,他的武功比燕寒沙还厉害。” “听说这一次的返程路上,他们遇见一伙儿穷凶极恶的水匪,把船家、书童、随从都杀了。” “只有明诚堂兄仗着武功高强,替天行道灭了那三十个凶悍匪徒。” 陆沉心中微惊。 能够以一人之力,击杀三十名水匪,确实有点本事。 那位燕阀大公子的名声,他略有听闻。 据说是文武双全,颇具胆魄。 还未入仕的时候,游学三府之地。 后来还闯出了几分侠名,深得燕阀中人敬重。 “行吧,那我待在家里修身养性。” 陆沉面露遗憾之色,他是真的很想再拿燕平昭当一回沙包。 “不过这燕阀大公子如此了得,我过去看一眼总没有问题吧?” 燕如玉想了想,觉得陆沉不至于跟燕明诚发生什么冲突,这才点头答应。 俨然像个管家婆了。 陆沉想道。 他喝完糖水,换上一身袍服,跟着燕如玉跑到大宅正门。 只见长房一众叔伯都在,燕平昭那小子也混迹其中。 家丁护院把一口口大箱子从外面搬进,堆积如小山似的。 “那就是燕明诚?” 陆沉隔着数十步,遥遥看过去。 忽地。 识海之中,那方圆盘玉碟震动了一下。 “我的奇遇来了?” 第二十章 大盛十八名将之一 “那人就是燕明诚?” 陆沉微微一怔,他见过燕阀长房的其余两位公子,观感俱是一般。 燕平昭妥妥的任性少年,为人好面子,喜欢充大方。 燕寒沙瞧着性情浮浪,冲动易怒,也不是什么有才能之辈。 只不过这位大公子,感觉上确实不一样。 陆沉看人分为三步。 首先观其身姿。 燕明诚脊背挺直,长身而立,宛若一杆大枪。 一瞧就知道筋骨强壮,气力悠长,有着深厚的武功底子。 再看其衣着,素色白梅的文士长衫,并无佩玉、香囊等饰物。 应当不喜奢华,讲究整洁。 最后是仪表姿容。 燕明诚一双剑眉飞扬,暗藏几分凌厉之意。 想到此人孤身一人反杀三十名水匪,显然不是那等见不了血的文弱书生。 “这位燕阀少主气概非凡,有种杀伐狠辣的意味!” 陆沉思忖道。 “说起来,燕阀并非没有人才,燕天都深谋远虑,做事阴狠,其弟燕玄精于算计,从不吃亏。这对‘豺狼’兄弟执掌长房,加上有燕明诚接手家业……没道理会落个满门被灭的悲惨下场啊。” 陆沉想了片刻,得不出个所以然。 陪着燕如玉瞧了一阵子热闹,他就打算回到院子,继续装伤休息。 只是。 忽然间。 陆沉脚步顿住。 不知为何,他感觉到眉心发烫,隐隐现出游丝般的朱红烙印。 于是,猛地扭头看向与长房一众亲友叙旧聊天的燕明诚。 识海当中,那方沉寂不动的圆盘玉碟嗡鸣震动,荡漾出一圈圈光芒。 正是奇遇来临的表现! 以往。 陆沉每一次触发奇遇,居于识海中央的圆盘玉碟就会有所反应。 一如现在这般。 冥冥之中的感觉,提醒着陆沉。 那总共消耗掉他一万三千五百四十一点道力的奇遇,就落在燕明诚身上。 “他是我的奇遇之人?看起来不像啊。” 陆沉顺着那股奇异感应,猜测道: “应该是燕明诚所持有的某样东西,引得玉碟震动。” “必须要找个机会,弄清楚,搞明白。” 陆沉很清楚,长房和二房的关系不睦,常年明争暗斗。 他要是贸然接近燕明诚,肯定会引起对方的警惕。 需得谋定后动,好好盘算。 本来,陆沉也不是惯于行险的性格。 他在大盛王朝、在天命宫隐忍十几载,那么难熬的时日都捱过来了。 足见其心志坚韧,做事谨慎。 “只不过……那可是一万多点道力啊,倘若坐视不理,我要看多少本武功秘笈、经史典籍才能赚回来?!” 陆沉心痛不已。 他恋恋不舍望着燕明诚,思绪起伏—— 到底是什么样的奇遇,能够花掉自己那么多道力!? 与此同时。 一路颠簸、风尘仆仆的燕明诚。 忽然剑眉微挑,似是察觉到什么。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胸口位置。 那里有一块巴掌大的坚硬陨铁。 “嘶,怎么突然发热起来?好像变成了烧红的烙铁一样!” 燕明诚表情僵硬,脸上温和笑意也为之一滞。 他如同把一团炭火揣在怀里,发出‘滋滋’声响,烧得外衣和肌肤都有些受不住。 “各位叔伯,小侄舟车劳顿,有些累了,想要沐浴更衣,休息片刻,暂时失陪了。” 燕明诚强忍着那股滚烫痛楚,勉力笑道: “这三十二口箱子里,一些是我从阳平县当地带来的风俗特产,还有同僚送来的礼品,务必都要放好。” 说完,逃也似的飞快离去。 “大公子该不会已经练到阴阳相济,蜕变内气的地步了吧?刚才相隔十几步,我都能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滚滚热力!” “气血之旺盛,简直可怕!” 指挥着护院、家丁搬动箱子,运送到库房的燕厉眸光紧缩,心中震惊。 燕阀之中,果然藏龙卧虎。 之前有真公子七岁练出刚劲。 现在又有明诚大公子于无声无息间,热力澎湃,气血外放。 个个都是武道奇才啊! …… …… 又过了两日。 陆沉躺在卧榻之上。 满脑子都在想着燕明诚身上的那样东西。 这样听上去可能有些奇怪。 但确实如此。 “应该找个什么理由进到燕阀大宅的内院?好让我有机会接触那份未知的奇遇!” 陆沉捏着下巴思索道。 “真哥哥你在想什么呢,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 燕如玉端着熬好的参汤走了进来。 这丫头身子小小,却喜欢抢着做事。 “我想打人。” 陆沉百无聊赖道。 武功是锤炼身体、淬炼心灵的精深技艺。 一直闭门造车,很难有长足的进步。 这几天待在屋里,让他感觉有点发闷。 内心迫切希望燕平昭能够主动送上门,陪自己练一练拳脚。 “真哥哥,你身子不好就少动手。” 燕如玉板着脸说道。 “我只是有时会气血沸腾,难以控制罢了,又不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陆沉接过参汤喝了一口,抬头问道: “说起来,九州擂连着办了五天,最后到底哪一家夺魁?那颗独角大蟒的内丹被谁拿到了?” 燕如玉点着额头,想了下说道: “好像是齐阀的子弟,叫……齐蕴灵,他长得很漂亮,武功也很厉害,十二岁就已经刚劲大成了,精通拳法、掌法,昨日在擂台上把燕平昭打得满地找牙!” 陆沉挑了挑眉。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他仔细想了想,回忆起来。 “玉面麒麟”齐蕴灵,名列大盛十八将之一,擅使一杆凤翅镏金,骑战无双。 平天寨八骏四秀有两人,都是死在他的手里。 据史书所记载,此人年少任侠,广交好友。 后来烽烟四起,天下大乱。 齐蕴灵进了靠山王韩当的龙武军,大败平天寨。 等到大盛立国,这位仪表堂堂的“玉面麒麟”娶了寻阳公主。 官拜左卫大将军,封国公。 可以说是位极人臣,一生风光。 “终于有机会能见到第一个历史名人了。” 陆沉嘴角微翘。 他对于平天寨八骏四秀,大盛十八名将。 这些立于乱世潮头,翻云覆雨的天骄人物,一直都很感兴趣。 “这样吧,真哥哥你要是觉得闷,我们去学堂后山散心吧。” 看到陆沉无聊的模样,燕如玉妥协道。 “也好,许久没有去私塾学堂,不知道那几位先生有没有想我。” 陆沉一口气喝完参汤,双腿盘坐运功。 按照他前世的经验,当升级经验条和主线任务卡主的时候,探索地图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教书的先生巴不得你以后都别去学堂,他们哪里会喜欢一个每次都让自己下不来台的学生。” 燕如玉瘪着嘴想道。 “这参汤效果不如以前了。” 陆沉感受肺腑之中热气滚荡,连忙引导消化,将其融入气血。 进一步增强筋骨,壮大体魄。 半柱香的时辰,陆沉吐出一口白气。 以前一碗熬煮的参汤,足够他运功一炷香。 现在时间减半,可见效用逐渐变弱。 “气血筋肉被淬炼到一个瓶颈阶段,寻常的大补之物都没什么用了。” 陆沉翻身坐起,握了握拳头。 猛地发劲,凭空挥出。 只听到骨节噼啪作响,一团团隆起的筋肉震荡气流。 “这就是武道令人沉迷的地方。” 陆沉体会着身心逐渐强大的美妙感觉。 他要是没有沦为质子,被送到大盛,成了魔师羽清玄的鼎炉。 有着天南道宗的用心培养,掌教师尊的耐心指点。 加之先天道胎之体,恐怕早已是六域兵器谱上的成名俊杰。 “一步慢,步步慢,所以才要努力追赶回来。” 陆沉按下杂念,带着燕如玉一起往后山学堂而去。 第二十一章 不妨给我一个面子 如燕阀这样的豪族,家中都会自设私学。 而且请的都是享誉一地,极有名气的大儒做老师。 比之县衙郡城所办的官学,实力更为雄厚。 所以,有许多家道中落,沾亲带故的偏房、旁支子弟。 他们往往会托人找门路,想方设法进到燕阀的私塾学堂。 一方面是拜在大儒门下,日后进入仕途有老师举荐,能少走弯路。 另一方面同窗皆为豪族门阀的嫡系子嗣,若能结交到几个朋友。 就算没有读出功名,也可以给人做个幕僚客卿,不失为一条出路。 正因为这一层原因,坐落在麓山的私塾学堂。 长房、二房的子弟其实不多,拢共只有二三十人,其余都来自偏房旁支。 陆沉带着燕如玉,乘坐马车出了燕阀大宅。 绕过名震华荣府的拙心园,往麓山而去。 此时正值炎夏。 有许多士子文人结伴而行,踏青避暑。 当然,众人都知道麓山乃是燕阀学堂所在之地,不敢有所打扰,只去那些林间小道游玩。 “学堂近日没什么人吧?族中子弟都去参加九州擂,哪里有空念书。” 陆沉跳下马车,然后接着燕如玉,两人沿着长着青苔的石板路往前走。 “偏房旁支的学生总要上课,练武太耗费银钱,寻常人哪里能支撑起。” 小丫头掰着手指头算道: “不算鸡鸭鱼肉每日饭食,真哥哥你这段日子的花销,起码有四五百两银子了。一支老参就要一百五十两,还有壮骨丸、开窍丹,都是名贵药材研磨炼制,一瓶至少三十两,贵着呢。” “一年、两年消磨下来,上千两银子就没了,也就长房嫡系才能耗得起。” 陆沉心下感慨。 燕阀之中长房待遇好些,例钱应该能有二三两。 而他这样的二房嫡系,也就发个几百文买买笔墨纸砚。 想要练武出头,确实难如登天。 “难怪燕平川、燕平阳他们心甘情愿,跟在燕平昭屁股后头当小弟。” “这偌大的燕阀,不攀上点关系,撑死了混个温饱。” 陆沉想到,燕平昭那个家伙每个月花销还在自己之上,只是强筋壮骨这一项,估摸着就撒出了千两白银,当真奢侈! 如此之大的贫富差距,同时不禁让陆沉拳头硬了。 必须再找个机会,狠狠地给燕平昭打上一顿! “那两支老参用得差不多了,不知道长房什么时候再拿点过来。” 陆沉现在的身子,就是一个无底洞。 寻常人刚开始练武,最多把拳、掌、腿练到精通。 贪多嚼不烂,再加几门就容易分散精力,拖慢进度。 可陆沉只恨学得太快,武功太少。 拳、掌、身法、内功、暗器,统统都给自己安排上。 气血消耗,极为快速。 “常言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玉丫头,你说什么时候才有一笔天降横财砸我脑袋上呢?” 陆沉走在学堂后面的竹林间,双手抱着脑袋,吊儿郎当的样子。 阳光斑驳,洒落一地碎金,衬得竹林幽静无比。 “我偷偷存得那点散碎银子都给你了,身上只剩个十几文,留着买糖人的。” 燕如玉皱着小脸,就差捂住荷包大声哭穷了。 “早知道就不装伤了,上九州擂把什么燕平昭、齐蕴灵都给揍得趴在地上,一颗独角大蟒内丹,还有易筋洗髓的药丸,几百两银子的彩头……错过暴富的机会了!” 陆沉有点后悔,赚到这一笔,就算事后被长房打压也值了。 “真哥哥你整个人都钻钱眼里去了……” 燕如玉瘪着嘴,想着过几天找娘亲撒娇要点银两好了。 不然,真哥哥怕是会穷到出去打家劫舍。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竹林里面走。 忽然间,听到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齐蕴灵你不要欺人太甚!” 冤家路窄啊。 陆沉眉头微挑,心想: “来来去去老是这句话,燕平昭你就不能换个台词?” 他竖起手指放在嘴边,示意燕如玉别出声。 两道身影,悄悄摸了过去。 …… …… “欺人太甚?燕平昭是你自己在九州擂台上输了,不服气,还想跟我再比一次!” 竹林深处,一个长相俊秀,略显阴柔的少年冷笑道: “你想赢回那颗独角大蟒内丹,总得有合适的赌注吧?久闻燕阀家传《钓蟾气》是武道第一境的上等武功,你能拿出来,咱们就再斗一场,拿不出来就不要纠缠,徒惹人笑!” 燕平昭似是气急,高声道: “一颗独角大蟒内丹确实是万金难求,可想用它换我燕阀家传武功,未免有些太过贪心了!”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燕平川、燕平阳一起附和。 武道五重,第一关气血境界最是磨人。 刚劲、柔劲、化劲三个层次,都是水滴石穿的锤炼功夫,不可一蹴而就。 任凭灵丹妙药吃得太多,没有成千上万次的练功、练拳,不可能把这三种劲力琢磨透彻。 燕阀家传的《钓蟾气》,就是一门专门研究劲力变化、气血运转的上等武功。 能够节省数十倍的辛苦淬炼。 “你不愿意那就拉倒,正好省了小爷的时间,告辞!” 阴柔少年笑了一声,面露不屑,转身欲走。 “站住!九州擂上我输得不够服气!齐蕴灵你要是有胆,那就再斗一次,别耍那种小伎俩!” 燕平昭身形一闪,拦在阴柔少年的面前。 “呵,暗器不算武功么?江湖那么大,你家说了算?若非是在擂台上,那次你连性命都没了,哪还有机会大放厥词!” 名为“齐蕴灵”的阴柔少年冷哼一声,眸光冷厉,逼视道: “燕平昭,赌或不赌完全在你,谁没胆子自个儿心里明白!” 两人皆为豪族门阀的嫡系,各个心气极高,是从不晓得‘服输’两个字怎么写的主儿。 如今撞上,简直如同针尖对麦芒。 “赌斗可以,有本事别用暗器伤人!” 燕平昭咬牙说道。 论及拳脚,他和齐蕴灵只在伯仲之间。 可偏偏对方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手飞弹投掷的功夫。 令人猝不及防,稍有不慎就会中招。 “真是笑话!照你这么说,那些暗器高手与人比斗,都要自废武功么?你怎么不跟瞎子比识数,哑巴比说书,瘸子比跑步?” 齐蕴灵嗤笑道。 燕平昭脸色涨得通红,他平日里呼朋引伴,风光不已,什么时候受过这份气? “好!就跟你赌!我若败了双手奉上《钓蟾气》!可要是你输了,不止得把那颗独角大蟒内丹还回来,以后再见到我,都要自动退避三舍!” 怒意上头的燕平昭直接从怀里摸出一本青玉书册,狠狠说道。 那就是燕阀家传武功,《钓蟾气》。 “早这样爽快,就不用耽误这么久了!” 齐蕴灵阴柔秀美的小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笑容,一字一句说道: “可以,这场赌斗你要是能赢,日后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只要有你燕平昭出现,我就退避三舍!” 他同样取出一方铁盒,里面是呈现碧绿之色,散发莹莹微光的独角大蟒内丹。 两人纷纷把赌注亮了出来,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这个时候,谁也不可能退步。 但不管是《钓蟾气》,亦或者独角大蟒内丹。 皆为罕见之物。 这赌注有点太大了。 要是被燕阀、齐阀两家的长辈知道,恐怕不好收场。 充当见证者的燕平川、燕平阳两人缩着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两位少爷,何必为了一时意气伤了燕、齐两家的亲厚关系。” 就在燕平昭和齐蕴灵准备动手的时候,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倏然响起。 “不妨给我一个面子,换个赌斗的方式,免得之后惹来长辈责怪。” 第二十二章 大家都是同族兄弟 “给你一个面子?您是哪位啊?瞧你人长得不大,说话口气倒是不小!” 齐蕴灵转头看去,发觉是一个身材瘦弱的半大孩子。 后面还跟着个粉雕玉琢,瓷娃娃似的小丫头。 两人岁数加起来,估摸着都没成年。 “燕还真!你别多管闲事!寒沙二哥那笔账,咱们后边再算!” 看到陆沉出来劝架,燕平昭丝毫也不领情,摆手说道。 “我说昭少爷,你真有把握赢这个齐阀的小子?到时候真把燕阀家传武功输给外人,你猜阀主会怎么罚?” 陆沉完全不恼,反而笑眯眯地把燕平昭拉到一边,小声说道: “你二哥燕寒沙只是打了我一掌,就被抽了三十记鞭子,现在还躺在床上。” “倘若换成丢了《钓蟾气》这等大事,你这双腿未必保得住啊。” 燕平昭面皮一抽,身子下意识颤了一下。 他知道父亲治家极严,最为看重规矩。 谁要是犯了家规,绝对没有好下场。 “我未必会输!” 燕平昭仍旧嘴硬,可底气已经不足。 他二哥被抽了三十鞭,皮开肉绽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呢。 “其实吧,现在你们两个都是骑虎难下,谁也不肯认怂退步。” 陆沉循循善诱,引导着节奏: “可你要是把《钓蟾气》输给齐蕴灵,不仅燕阀颜面尽失,自己还得受责罚,轻则挨鞭子,重则打断腿。” “反过来,齐蕴灵输给了你,赔掉一颗独角大蟒内丹,以后见你退避三舍。” “传出去齐阀脸上肯定挂不住,如今正值四阀商讨大事的节骨眼,到时候出了问题,你还是要被责罚。” 燕平昭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敢情不管输赢,自己都没好果子吃? “那我该怎么办?” 他忍不住问道。 “依我之见,你不如请人代打,便于甩脱责任。” 陆沉给出建议。 “你想跟齐蕴灵赌斗?” 燕平昭愣了一下,迟疑道: “有伤在身的情况下,你不是他对手。” 陆沉胸有成竹,自信道: “输赢是我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倘若我败给了齐蕴灵,输了《钓蟾气》,阀主问起来,你只推脱给我就是。” 燕平昭有些心动,他想到自己跪在家族祠堂面前受罚的场景,心头胆气先弱三分。 那齐蕴灵有一手飞弹投掷的暗器功夫,实在令人忌惮。 “我说你们磨磨唧唧说什么呢?到底打还是不打?” 双手抱胸,站在不远处的齐蕴灵,眉宇之间闪过不耐烦的神色。 “好!燕还真你要是能胜过这小子,咱们的账一笔勾销!以后……燕阀有我罩着你!” 燕平昭心下一横,干脆说道。 “那个无关紧要,暂时不谈,咱们先把酬劳说好。” 陆沉一手勾着燕平昭的肩膀,一边计算道: “若把《钓蟾气》折算成银两,恐怕万金不止,看在大家都是同族兄弟的份上,我也不要多了。” “让我看一遍这门武功,然后再收你三百两做酬劳,当然了,那颗独角大蟒内丹也得归我!怎么样,是不是很公道?” 燕平昭睁大眼睛,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三百两你怎么不去抢钱庄?而且《钓蟾气》是我长房家传武功,怎么可能给你一个二房偷学!” 陆沉言辞恳切,语重心长道: “我也是燕阀中人,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都不懂?再说了,我为了保全你昭少爷的面子和尊严,这才带伤上阵,情义值千金啊!” 燕平昭仔细想了想,觉得无法反驳,甚至还有点感动。 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平日的死对手给自己解围。 “三百两银子我一时半刻拿不出来,但我燕平昭说话算数,绝对不会赖账!” 陆沉点了点头,表示相信燕阀嫡系昭三公子的人品。 然后,转头走向渐渐失去耐心的齐蕴灵。 “齐少爷,我刚才跟昭少爷谈好了,这场赌斗由我代他出战,你看如何?” 齐蕴灵斜睨了一眼,轻蔑道: “怎么,燕平昭输不起?所以叫一个半大孩子上场?你才几岁,练了几年功夫?” 陆沉不以为忤,反而笑道: “今年七岁,练了两年。不过我觉得手上功夫如何,还是要打过才知道,齐少爷以为呢?” 齐蕴灵闻言略感诧异,缓缓点头道: “确实是这个道理。只要燕平昭愿意把《钓蟾气》拿出来当赌注,换谁我都没意见。” 他早就听说燕阀有一门家传武功,精研气劲流转、气血变化,一直想要借来看看。 现在机会摆在眼前,自然不可放过。 “你叫什么名字?” 齐蕴灵挑了挑眉,觉得这半大孩子眉眼稚嫩,气势沉凝,不像是普通之辈。 “燕阀二房,燕还真。” 陆沉咧嘴一笑。 “我记住了。你等会儿可要小心,小爷跟人动手从不留情!” 齐蕴灵隐约觉得耳熟,可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 他大概是看陆沉年纪小,比斗之前特意出声提醒道: “我会一门掌法,名为《沧浪劲》,讲究变化多端,滔滔不绝。还有一门指法,叫《千芒指》,以虚击实,碎金断玉!至于暗器?你未必能逼我用出来。” 陆沉颔首,表示自己记下了。 看他神色轻松,齐蕴灵不禁暗恼,也不多说,脚下步伐急行。 右掌翻出,直切中宫! 陆沉依旧是用燕阀武功《十二形拳》做起手势,脊柱如龙翻腾,浑身筋肉收紧。 身如猛虎下山,携带着一阵劲风,撞上身强体壮的齐蕴灵。 啪! 一声脆响。 犹如鞭炮炸开。 “嘶!你吃什么长大的?好强壮的筋骨!好猛烈的刚劲!” 甫一交手,齐蕴灵内心震动,脱口问道。 他的右掌像是砸中了一块精铁,有种生疼的感觉。 “我天生神力。” 陆沉腼腆一笑。 紧接着转守为攻,把十二形拳打了一个遍。 大蟒翻身,游龙探爪,莽牛顶角,恶虎跃涧…… 刚才还自信满满的齐蕴灵,登时左右支绌,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 “这是七岁的孩子?怎么感觉他能一拳打死我!” 齐蕴灵拳头被震得发麻,浑身筋骨犹如被锻打的铁胚,迸出一团团火星。 他收起此前的轻视,凝神以对。 招式一变,化掌为指,刚猛劲力收敛为一点,打向袭来的拳头。 天下所有的指法,精髓只在于四个字。 以点破面! 最适合对付陆沉这种以力压人的敌手! 嗤!嗤!嗤! 劲风呼啸,穿林过叶。 齐蕴灵气血沸腾,全身发热,已经把体内刚劲催发到极致。 每一指点出,皆是威力巨大! 可陆沉丝毫不慌,脚下步伐踩动,身形微晃,犹如聚散流云。 于方寸之间,不断躲闪。 那裹挟劲风的沛然指力,竟然连他衣角都没有挨到! “你还会身法?” 齐蕴灵眼中闪过惊色。 这人从娘胎里开始练功么? 短短两年,就能精通一门拳法和身法? 天资如此卓绝,自己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 陆沉浑然不知那位齐阀公子的想法,拳法一收,转而又用出擒拿手段。 当头就是一记分筋错骨,按向齐蕴灵的肩膀关节。 后者连忙退步,两指并拢,如剑般犀利,刺向陆沉。 同时内心骇然无比! 他曾听家中长辈说过,诸般拳脚,擒拿最凶! 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奔着要害而去。 只不过擒拿之术虽然厉害,但也最不容易练好。 没有五六年的苦心浸淫,很难大成。 “齐少爷,还不认输么?” 陆沉右掌横扫,由“单手推碑”转为“劫肘扣带”。 其变化迅速,难以反应。 只听到“撕拉”一声,直接把齐蕴灵胸口衣物扯下一块。 若是再深几寸,恐怕要当场见血! “燕阀之中有这么厉害的武道神童,竟然藏着掖着,没有在九州擂上扬名,真是不可思议!” 齐蕴灵心有余悸,右手五指弹动,连续发出数道刚劲。 左手藏于身后,不知何时摸出两颗精铁弹丸。 这是他九州擂夺魁的杀手锏! 有一名目,唤作“双龙夺珠”。 乃是用劲力催发,于一瞬间飞掷而出,专打双眼。 除非提前有所察觉,否则根本挡不住。 齐蕴灵本来不想用此招数,因为他这门暗器功夫,能发不能收。 一旦出手,就要伤人致盲。 可赌斗本无留情之说。 他要是输了,失掉那颗独角大蟒内丹不说,还会丢尽齐阀的面子。 “看好了!” 齐蕴灵左手扣住精铁弹丸,因为不想夺人双眼,他投掷之前特地大喝示警。 电光火石之间,弹丸激射而出,连一旁观战的燕平昭等人都没看清。 “卑鄙小人又使暗器!” 看到陆沉好似全无防备,连闪躲动作都无,猛地摔倒在地,燕平昭不由恨恨说道。 若非有大哥燕明诚从旁援手,他在擂台上就差点被这一招伤到双眼。 那时候,齐蕴灵用得是青枣核,杀伤力不大。 如今却是一双精铁弹丸,这要被打中了,眼睛肯定保不住! “真哥哥!你没事吧!” 燕如玉一声惊呼,生怕看到陆沉眼眶血肉模糊的残酷一幕。 “齐少爷暗器用得不错,不如也接我一招!” 陆沉笑呵呵道。 只见他毫发无损,挺腰起身,摊开手掌。 赫然有两颗精铁弹丸滴溜溜转动! “怎么可能!?” 齐蕴灵不敢置信。 他这一招“双龙夺珠”,就连入境武者没有防备也抵挡不住,更别提用手硬接。 陆沉淡淡一笑,手腕如弓发箭。 “咻”的一声,两颗精铁弹丸竟然一前一后,如飞鸟投林。 初始形如一体,而后分道扬镳,同时打在置于林地的那方铁盒与青玉书册上。 “以一击二,双龙吐珠……你的暗器功夫,比我更厉害!小爷……我服了!” 齐蕴灵看到这一手,直接拱手认输。 这个叫燕还真的七岁稚子,拳法、身法、擒拿、暗器无一不精。 确实令他心服口服! “齐蕴灵,齐阀长房嫡系第四子,深得太宗看重,后封国公,拜大将军。其人勇武,少时任侠好斗,曾与国师相争落败,自叹不如。此后每每听闻国师之名所在何处,当即退避三舍,以示存有敬畏之心。” ——《说盛全书》 第二十三章 人与人岂能一概而论 这位齐阀四公子年纪不大,却极为喜欢结交江湖人士。 仅是枪棒拳脚的教头,府中就请了七八位。 杂七杂八的其余门客,更是有二三十余人。 见多了三教九流、绿林豪杰,也就养成了奇高的眼界。 齐蕴灵今年十二岁,已经刚劲大成,精通拳、指、暗器三门武功。 众多同辈子弟,没有谁是他的对手。 江湖公认,武道五重天。 只要在十六岁前入境,便足以称得上一声“少年英杰”。 齐蕴灵对自己很有自信,他最多再过两年就能冲破气血大关,成为一名真正的武者。 并且是以那种根基深厚,底子扎实的圆满状态! “这份天资,放眼四阀也是少见!” 齐蕴灵此前这样想道。 后来九州擂夺魁,更是助长了他的气势。 只是,齐蕴灵万万没想到。 他今天会在一个七岁稚子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打击。 这个名为“燕还真”的孩子,不仅年纪比自己小。 连筋骨、体魄,都能稳稳地压上一头。 更难以置信的是,对方所学的武功庞杂。 拳、掌、擒拿、身法、暗器。 样样精通。 这些明明都是需要耗费大量时间,才能磨炼出来的武功。 怎么可能有人,只用区区两年就将其完全掌握。 这份天资,除去“神童”二字,齐蕴灵想不出其他形容。 “燕还真是吧?这场赌斗是你胜了,小爷服气!” 齐蕴灵拱手说道。 他这人做事向来爽快,一颗独角大蟒内丹,并非输不起。 大丈夫说话算数,敢作敢当,一直都是父亲教自己的道理。 唯独让齐蕴灵觉得难堪的,大概就是那个日后相见要退避三舍的赌注了。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不可能再收回来。” 齐蕴灵叹气一声。 他技不如人,只能认栽。 “哈哈,赢得漂亮!齐蕴灵,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以后见到本少爷老实闪开!” 燕平昭放声大笑,一扫心中郁闷。 虽然说,这一场赌斗下来他什么也没捞到,反而赔了家传武功《钓蟾气》和三百两银子。 可相比于心高气傲,瞧不起人的齐蕴灵,怎么看都是陆沉更顺眼一点。 自己宁愿让二房中人占了便宜,也不能给齐阀中人占了上风。 “赢下赌斗的是燕还真,与你燕平昭何干?” 齐蕴灵斜睨了一眼,不屑道: “小爷平生只对有本事的人服气!你要有胆量,咱俩再比划比划,看是燕阀武功厉害,还是齐阀更胜一筹?” 燕平昭这一次学乖了,没有受激将法,只是得意笑道: “不管怎么说,你这位齐阀长房四公子,输给我燕阀二房就是事实!胜负已分,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齐蕴灵深吸一口气,按捺心头怒气,不欲再逞口舌之利。 他看也不看洋洋自得的燕平昭,只对着陆沉说道: “常言道,深山卧虎豹,田野藏麒麟!外人都以为,长房势大,必然人才济济!却不想真正的明珠蒙尘,声名不显!” “若非今天这场赌斗,恐怕我也不会知道,燕阀之中还有你这样的武道神童!” “等我冲破气血大关,武道入境,再来请教!” 说完,齐蕴灵扬长而去,颇有几分江湖中人的洒脱之气。 “大盛十八将星,的确名不虚传。” 陆沉笑了一下,比起燕阀众多子弟,这人无论是在天资、性情、修养上都要胜出不少。 想到未来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玉面麒麟,以后见到自己都要退避三舍。 真是有意思。 忽然间,陆沉心头闪过一个念头。 这一具他我道身,会不会出现在史书之上? 燕还真? 似乎并未听过这个名字。 陆沉略微出神了一下,而后收敛思绪,准备清点收获。 这一场赌斗,最大赢家就是他了。 那颗独角大蟒内丹是九州擂夺魁赏赐,价值万金,极其罕有。 而《钓蟾气》更是燕阀长房的家传武功,同样难得一见。 相比之下,燕平昭欠自己的三百两银子,似乎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燕平昭,这些都归真哥哥了,你可不能耍赖反悔!” 只是,还没等陆沉有所行动,燕如玉就抢先一步。 小丫头手脚麻利,很干脆地把战利品揣进怀里。 “笑话!齐蕴灵都能拿得起放得下,本少爷会不如他?” 燕平昭嘴角抽动,望着那颗独角大蟒内丹和长房家传的《钓蟾气》,感觉心痛不已。 但为了面子,他只能撑住。 “昭少爷大气!你放心,《钓蟾气》我只看一遍,随后就还你。” 陆沉把那本青玉书册拿在手里,淡淡笑道。 “你就算有过目不忘之能,可只记下运功口诀又有什么用?《钓蟾气》是一门‘入流’级武功,需要更深层次的参悟……” 许是心情不错,燕平昭出声提醒道。 只有“凡品”级的武功,才会以文字形式记录于纸张之上。 往后,就需要更上乘的材质。 比方说,玛瑙美玉、奇石异木、神金陨铁,诸如此类。 唯有蕴含异力的特殊材质,才能更好承载大道纹理,也更方便参悟。 “我只是单纯喜欢读书,对武功没有半点兴趣。” 陆沉席地而坐,正色说道。 随即,不再理会燕平昭的反应。 抬手翻开青玉书册,只见无数如龙蛇般的扭曲文字,一齐涌入识海。 武骨通灵的功体登时生效,用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将其转化为玄妙感悟。 “千变万化由我运,五步七星定根基……青龙搅起海底水,心中内气在盘旋……金蟾开口传神功,能用呼吸万法通!” 一段段吟哦歌诀响彻于耳边,陆沉恍惚之间,像是看到了一道模糊人影演练招式。 体内气血变化、气劲流转,皆是清晰无比,烙印心中。 “原来如此!燕平昭当日用一招推手卸劲,后来被我学会,抵挡燕寒沙的一掌,其实就是《钓蟾气》中的缠丝手,专门借力打力。” “这门武功有五手,消磨卸力的缠丝手,主练刚劲的盘龙手,主练柔劲的藏花手,主练化劲的八极手,还有最后统合筋肉、形体,将气力练到人体四梢的洞明手。” “只要把这五手练成,就能一举冲破气血大关,成为入境武者。” 陆沉沉浸在感悟之中,好似把《钓蟾劲》看了无数遍一样,悉数透彻理解。 “难怪齐蕴灵愿意用那颗独角大蟒内丹来打赌,这门武功之妙,不在于深奥,而是细致,如同将人体的全身筋肉、四肢关节、气血、气劲全部都拆分开来,逐一讲解。” “比起那些单纯强壮筋骨,增长气力的粗浅武功,要厉害太多。” “练武练功,不仅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这样才能提高效率,事半功倍。” 若有所悟后,陆沉眸光更为深邃。 他缓缓站起身,把青玉书册交还给燕平昭。 “你就看完了?” 燕平昭眉头微皱,惊疑不定。 这连一炷香的时辰都没有,能参悟出什么东西? “人与人岂能一概而论。” 陆沉轻声道。 于众人的目光中,他抬手按在一棵竹子上,没有任何气血运转、筋骨合一的痕迹。 仿佛随意一拍,连半片竹叶都未掉落。 片刻后。 忽有一阵微风吹过。 咔嚓声响,那棵竹子从中断开,砸倒在地。 “你练成了柔劲!” 燕平昭瞪大眼睛。 只看了一遍《钓蟾劲》,然后就突破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悟性禀赋?! 第二十四章 百草书屋 想到陆沉看一遍《钓蟾气》,就能有所领悟、有所突破,燕平昭就觉得心口被扎了一刀。 他可是每天都把那本青玉书册贴身携带,方便随时参悟。 怎么就没有任何惊人的进步!? 难道说? 我不是天才? “你……要不要再多看两遍?” 深呼吸几口气,燕平昭又把那门《钓蟾气》递了回去。 “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你等下会不会一鼓作气突破到化劲层次。” 陆沉没有去接,摇头笑道: “晋升层次,取得突破又不是吃饭喝水。” 燕平昭心说,你刚才打个坐的功夫就从刚劲到柔劲了。 轻松程度感觉跟吃饭喝水没什么两样。 似是看出燕平昭内心所想,陆沉语重心长道: “武道每一次进步,背后都藏着难以想象的辛苦付出,日夜锤炼,如粗胚成精铁!并非旁人所见那么简单!” “再说了,我因为平时喜欢看书,所以比常人多了一点点悟性,参悟武功的速度也会快上一些,没什么好值得夸耀。” 看到陆沉说得诚恳,燕平昭半信半疑,那份震惊之情减弱不少。 他对于武道第一境,气血大关知之甚详。 三个层次,撇开化劲不谈。 刚劲伤人筋骨,柔劲伤人肺腑。 其区别在于,后者乃是把气劲由明转暗。 一拳打出,并无发劲如雷的刚猛力道,却股隐而不发,绵里藏针的沛然气机。 “拳经有云,气力勃发,柔劲如刺。” 燕平昭走到那棵断开的竹子前,闷声说道。 “刚劲是用筋骨打人,柔劲是用心力打人。” “前者筋肉拧成一股,出拳越快、力道越重!” “后者是通过呼吸调动全身的气血,毛孔闭合,锁住精气,把劲力压缩成毫芒细针” “寻常人挨到一下,皮肉无伤,内脏出血,极为阴狠。” “你刚才一掌按断竹子,用得就是绵里藏针的柔劲手法。” “七岁的柔劲层次,说不定十岁就能冲开气血大关。” “不管你是悟性高,还是天赋好,齐蕴灵都说得没错,你燕还真确实是燕阀同辈武道第一人!” 陆沉笑了笑,这位长房三公子倒也没有那么纨绔。 拳经背诵如流,信手拈来,想必是下过苦功的。 “真哥哥若非身子太弱被耽搁了,一定能大放异彩,成为天下有数的顶尖高手!” 燕如玉一脸骄傲,理所当然道。 “二十八大限……” 燕平昭这个时候才想起来。 此人身负赤血劫,先天早衰,注定活不过二十八岁。 他原本郁闷的情绪,忽然解开了一点。 毕竟,人生百年。 相比起陆沉的短暂一瞬,自己似乎有更多时间和可能性,去领略武道每一重天的精彩风景。 念及于此,燕平昭心里舒服了些,大大咧咧道: “今天你赢了齐蕴灵,保住燕阀长房的名声,这份情我记住了,以往的旧账就一笔勾销。” 听着这番充满江湖草莽气的发言,陆沉差点笑出声来。 他一举从刚劲突破到柔劲,心情颇为轻快,于是岔开话题道: “昭少爷,咱们还是来聊一聊三百两银子的事儿吧。” “如果只算长房例钱,你想结清这笔酬劳恐怕遥遥无期。” 说到银子,燕平顿时昭恢复了几分傲气,昂头挺胸道: “长房嫡系的子弟,只靠月例那点散碎银两哪里够花,我自然有其他方面的收入!” 陆沉来了兴致,捧哏道: “愿闻其详。” 燕平昭也不避讳,嘿嘿笑道: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燕阀手底下养着三帮四会,主要经营华荣府的金银铺子、古玩字号、药材店和好几座田庄,可以说是日进斗金。” “要不然,哪里养得起大宅里零零总总七八百口人。” 陆沉以前从不关注这方面,好奇问道: “莫非你们长房嫡系收底下人的孝敬?昭少爷每个月拿多少?” 燕平昭坦率直言,没有隐瞒: “我年纪小,族中大事插不上手,也就领一份礼金,多则一百两,少则几十两。” “像是二哥、大哥他们,说话更有分量,估摸着奔着五六百两去了。” “所以,你也不用心急,三百两银子用不了多长时间,很快就能凑出来。” 陆沉眸光闪动,不动声色。 他略微算了一下,长房嫡系子弟加起来也有三十多人,还不包括上了年纪的养老叔伯。 再有燕大管家、燕总教头那等掌权的人物,肯定不能疏忽。 这样三帮四会一年下来,全部孝敬过去,光是礼金就要给多少? “那些江湖帮派自然不会平白送钱,只给长房、实权人物,极有可能是有求于人。” “华荣府背靠永清河,往来商船不断,其中最大的生意莫过于……漕运?” 陆沉察觉出蛛丝马迹,没有再深想下去。 以燕阀执掌一地的庞大势力,插手漕运、盐铁,再正常不过。 此前业景帝三次大征西竺,动员民夫近五百万人。 耗费无数银钱,使得国库空虚。 这其中不知道有多少都落进四阀口袋了。 王朝末年,必然会出现官场糜烂,贪腐成风,上下盘剥等现象。 再说了,四阀当中哪家没有囤积粮草,豢养私兵,藏有铠甲弓弩? 之所以没有动静,无非都在等待机会,伺机而动罢了。 “怎么?你该不会被吓到了吧?豪族门阀有人上赶着送礼、送钱,这有什么奇怪。” 看到陆沉一副出神的样子,燕平昭平添了几分得意: “可惜了,二房并不掌权,不然你一年下来躺着也能赚个七八百两银子!” 陆沉没有多言,而是笑眯眯说道: “昭少爷,你我之间谈钱太伤感情,区区三百两银子有什么大不了。” “不如这样,这笔酬劳我不要了,你换个方式表示谢意。” 燕平昭心中“咯噔”一跳,迟疑问道: “你想要什么?” 陆沉勾着这位长房三公子的肩膀,俨然如关系亲密的好兄弟: “外宅的藏书楼,我差不多都快看完了。” “听说内宅有一座百草书屋,你是长房嫡系,有资格进出逗留……带我见识一下怎么样?” 燕平昭连连摇头,拒绝道: “怎么可能!你是二房出身,按理说不能踏足,这要被发现了,我肯定要挨罚!” 虽然说,他对陆沉的印象经过这一次赌斗有所改观,但也没有好到自己冒着挨罚的风险都要帮忙的程度。 “家法之中,可没有规定二房不许进内宅,进书屋。” “昭少爷,不妨跟你说,《钓蟾劲》共有五手,我已经学会了缠丝手、盘龙手、藏花手。” 陆沉语气不紧不慢,抛出筹码道: “你带我进去看书,我让你速成柔劲,超过齐蕴灵,如何?” 燕平昭愣了一下,内心犹豫不决。 换作别人,他只会付之一笑。 气血三个层次,怎么可能有速成的说法。 可因为是出自陆沉之口,燕平昭不由自主地相信了。 在武功悟性、武道天资这方面,连心高气傲的齐蕴灵都服气了,他还有什么好说。 “你要进百草书屋做什么?那里根本没有收藏多少武功秘笈,都是拳经、武经之类。” 燕平昭疑惑道。 若是抱着偷学武功的目的,陆沉注定大失所望。 谁家会把秘笈功法放在书房? 大多都是藏于隐秘的暗室。 “我只是喜欢看书,拥有武功再多也学不完,但那些拳经、武经的道理却有相通之处,可以互相印证。” 陆沉半真半假说道。 燕平昭仔细想了一下,他就算是带二房中人进内宅书屋被发现了,似乎也受不了多大责罚。 心中意动,随后点头答应: “好!就当还你一次人情,可不是为了让你教我武功!” 陆沉笑呵呵道: “昭少爷是个磊落人。” 第二十五章 此物与我儿有缘 几日后。 院落阁楼上。 陆沉睁开双眼,缓缓收功。 眸光之中,倏然掠过一抹幽绿精芒,好似大蟒化形成人一样。 之所以有这样的变化,是因为近段时间,他日夜服用那颗内丹泡煮出来的汤汁,不免沾染了几分如妖似魔的阴森气息。 换成寻常武者,也许会被影响神志。 可陆沉一颗道心坚固,识海内又有玉碟护持,连魔师羽清玄的慑心之术都能抵挡。 更遑论一头独角大蟒的残存精神。 “才用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应该够我练成化劲,再学几门武功了。” 陆沉盘坐在地上,仔细感受着体内那股滚烫无比的炽热内气,于四肢之间来回窜动。 而后滋养筋骨,融入血肉。 他这一具单薄的身子,似乎肉眼可见般变得结实了。 脊柱大龙更是如竹节生长,再度拔高了几寸。 “不愧是能够改善根骨,提升资质,令人脱胎换骨的罕有之物。” 陆沉赞叹了一句,缓缓起身。 只见脊椎、腰跨同时发力,浑身筋肉抖弹。 登时,筋骨发出炒豆子似的噼啪爆响。 阁楼之内,犹有一阵劲风刮过,哗啦啦卷动书页。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怎么也不见燕平昭那边有动静?” 陆沉眉头微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突破到柔劲层次后,对于躯体的掌控更加精深。 已经达到了拳经所说的“气贯四梢”,协调运动筋骨、气血、皮肉、毛发等细微之处。 放到江湖之上,当个开馆收徒的拳脚师傅也没有问题。 “再进一步就是刚柔相济,调和气血,做到口舌生津,精气内藏。这就是化劲层次了,打人如挂画,伤人于无形。” 陆沉这几日把《钓蟾气》琢磨通透,只差八极手和洞明手还没有练成。 “真哥哥,燕平昭托我带个话,他让你巳时在演武坪等候消息。” 下了阁楼,一身粉嫩襦裙的燕如玉蹦蹦跶跶跑进屋内。 “只是去个内宅,弄得跟做贼一样。” 陆沉低笑了一声。 当然,他也知道燕平昭是担心被人发现。 堂堂长房嫡系和二房中人走得近,传出去难免不好听。 “真哥哥想去百草书屋,跟我说一声就好了嘛。” 燕如玉有些不解,为什么非得让燕平昭帮忙。 “虽然说我年纪小,进女眷众多的内宅没太多顾忌,可万一有人拿这个做文章,岂不是要害你挨罚。” 陆沉笑了笑,解释道: “燕平昭就不同了,他是长房三公子,下人会给几分面子。那位阀主再看重规矩,总得顾念几分骨肉亲情,不可能为了打压我这么一个短命鬼,配上自己的儿子吧。” 他故意在麓山竹林显示一手柔劲断竹的本事,就是为了引燕平昭上钩。 这位长房三公子比起他的两个哥哥,谈不上性情有多恶劣。 最多也就是爱出风头,争强好胜了一点。 输给齐蕴灵,肯定心里不服气。 用教他武功作为诱饵,大概率能谈妥。 对陆沉而言,去内宅、进百草书屋是虚。 想办法接近燕明诚,找到那份奇遇才是实。 人家都说富贵险中求,为了一万多点道力,他闯一闯内宅,也不算什么大事。 真要败露了,拉上燕平昭一起受罚就是了。 陆沉早就把家规、家法倒背如流,未经允许私自乱走,轻则禁足,重则抄书。 够不上什么大罪。 “真哥哥你这么喜欢看书,该不会是想要考取功名吧?” 燕如玉好奇问道。 “傻丫头,这天下就要大乱了,哪怕给我高中状元又有什么用。” 陆沉倒也不隐瞒,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大业气数将尽,迟早要被取而代之。 “再说了,知识改变命运,学习才能进步……天底下有不读书的绝顶高手吗?” 燕如玉眨着那双大眼睛,迟疑道: “所以说,真哥哥只要看书就可以练成厉害武功,成为一代宗师?” 陆沉失笑道: “以前也许没有这样的人,但自我以后,说不定就有了。” 燕如玉明眸之中,不由浮现出憧憬色彩,轻声道: “等真哥哥成了绝顶高手,就带我离开燕阀好不好?娘亲总是跟我说,女儿家只要嫁个好夫婿就行,读书识字、习武练拳都不用太上心。” “可我不喜欢过那样的日子,我想像鸟儿一样到处飞,自由自在。” “最好把大江南北走个遍,然后把白花花的银子铺满一床,每天醒来就有各种好吃的美食……” 陆沉揉了揉这丫头的脑袋,心里说道: “真是孩子气的愿望。” 只不过,他转念一想。 燕阀很可能会被人灭门,以及后面烽烟四起的大争之世。 就算燕如玉在那场大劫里保住性命,岂不是也要颠沛流离,坎坷一生? 陆沉心头一软,点头道: “玉丫头,我答应你。” “大江南北任你遨游,黄金白银数之不尽,还有吃都吃不完的美食佳肴……日后不管去了哪里,你只要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我一定给你出头。” 这番话听上去有些胡吹大气,哄骗小孩的嫌疑。 可陆沉觉得,以他的武骨通灵功体,只要及早冲破气血大关。 二十八岁之前,踏足武道三重天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三境武者谈不上独霸江湖,翻云覆雨。 但也足以自保,衣食无忧。 更不要说,给玉丫头遮风挡雨了。 “好了,时辰也快到了,我先去演武坪。” 陆沉抬头看天,收敛思绪。 当务之急,还是弄清楚燕明诚身上的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 …… …… 燕阀内宅。 紫阳居。 这是阀主燕天都所住的地方。 “父亲,唤我何事?” 一身素白长衫的燕明诚推门进来,望向坐在书桌后面的燕天都,神色恭敬。 “诚儿,你回来也有许多天了,每日足不出户,闭门练功。” 燕天都一字一句好似蕴含着沉重力量,叫人敬畏。 “那门奇遇得来的绝学武功,炼化到什么地步了?” 燕明诚闻言,眉宇之间显现郁色,似是遇到了什么疑难问题,回答道: “回禀父亲,我此前得到那块陨铁,耗尽全身真气才炼出‘种玉功’三个字。” “后面的功法内容,始终隔着一层迷雾看不清楚。” “所以我才想将其带回燕阀,与父亲一起商议办法。” “但是,说来也奇怪。” “我前些日子才踏进家门,那块陨铁便自动发热,变得滚烫无比,仿佛受到感召一般。” 燕天都眼中泛起异色,追问道: “竟有这等奇事?后来如何了?” 燕明诚脸上并无喜色,轻声道: “我连忙回到屋内,为了防止有人窥伺,特地打开暗道进入密室,随后才取出那块陨铁仔细查看。” “上面竟然显现出一篇入门心法,字如龙蛇,含有道韵。” “我这些日子认真参悟,略有所得,感觉这门绝学武功深奥无比,修炼的方式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乃是以以自身为鼎炉,孕育出一颗魔种,大成后可以无声无息侵染他人,将其如傀儡般操控,玩弄七情六欲于股掌之上!” 燕天都心中震动,紧接着升起一抹火热,大笑道: “我儿果然与此物有缘!绝学武功无需炼化,就自行显化心法!” 第二十六章 其父如狼,其子似虎 燕明诚脸上并未出现激动之色,反而摇头道: “父亲有所不知,这门《种玉功》宛若通灵一般,有着自己的脾性,喜怒无常,叫人捉摸不透。” “我把那篇入门心法记熟后,便尝试着再用真气炼化,看能不能开启下一层境界的内容。” “却不曾想,一连数日耗尽精气神,那块陨铁始终无动于衷,仿佛死物。” 阀主燕天都闻言,笑声顿时戛然而止,沉声道: “真气无法炼化?” 燕明诚嗯了一声,语气低落道: “我起初以为是三境武者的真气太弱,不间断服用了十三颗‘增气丹’,刺激阴符、阳符两座关窍,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他此时的心情,颇有几分气血方刚的少年,满怀期待地直捣黄龙。 却惊讶发觉,自己深入以后。 直似牙签搅动大缸,连一点波浪都掀不起。 原本的兴奋之情,顷刻消散一空,连信心都受到了挫败。 “怎会如此?不应该啊!神物有灵,自会择主,这份天大的奇遇砸到你的头上,那就代表你与此物有缘。” “更何况,此前无需你用真气炼化,便自行显化入门心法,更加表明了这门绝学武功十分契合于你。” 燕天都眉头紧锁,心情大为糟糕。 要知道,一颗增气丹在聚宝商行的售价是两百纹银。 燕明诚一番尝试,等于把近三千两银子扔进了水里,代价不可谓不大。 当然,燕阀家底厚,经得起这样烧钱。 可问题在于,手握一门绝学武功,却不得其门而入。 当真是叫人既焦躁,又心急。 “诚儿,你也不用着急。” 燕天到底是见惯风浪的人物,很快就平静下来,好言安抚道: “绝学武功,本就是天下少有之物,想要彻底炼化、开启,必然需要某种诀窍、法门,摸索一阵时日,也许就有转机。” “再说了,真气炼化只是最寻常的手段,一时失效也在意料当中。” 燕明诚从怀中取出那块陨铁,其色深沉,犹如乌金一般。 他满是遗憾道: “孩儿只是学会了入门心法,就已经受益良多,武道领悟大有精进。” “倘若真的练成这门《种玉功》,做到以己身为鼎炉,化万物为养料,驾驭魔种,直窥人心……莫说是突破四境,哪怕晋升五境,跻身天下有数的绝顶高手,也并非不可能!” 燕天都屈指叩击桌面,似是思考。 斟酌许久,方才缓声道: “手握一门绝学武功,再有燕阀支持,诚儿你必然能突破五境。” “天底下的武者如过江之鲫,三境是阴符、阳符孕育转化,蜕变真气之道,只要资粮足够,万中取一,不成问题。” “只是世间大部分人,也就止步于此了。” “到了四境气海,没有上乘级武功传授开辟气海的法门,这辈子都别想再进一步。” “至于五境神桥,更是如此。想要打通脑宫一窍,必须有绝学级武功提点诀要,凝练精神。” “要不然为何江湖上三境武者众多,四境、五境却少之又少!” “诚儿,你得到这门《种玉功》,等于是握住了通往五境大门的钥匙,根本无需过于急切。” 燕明诚重重点头,表示明白,复又变得自信起来。 “那头神龟口衔陨铁,主动寻我而来,这乃是气运所钟,奇遇天降!” “可见这门绝学武功,合该归我所有!” 燕天都面露欣慰之色,转而又说道: “聚宝商行是江湖六大家之一,我过阵子让燕管家改头换面,发重金搜寻绝学武功的开启之法。” “只要肯下功夫,迟早都能把这块天外陨铁彻底炼化。” 燕明诚将那块巴掌大的陨铁,呈给燕天都。 这些时日,他一直把此物贴身携带,片刻不离。 哪怕真气炼化没有反应,照样坚持每天用温养之法。 仿佛把这块陨铁,当成是心上人一样。 打算用真心诚意,感动于它。 “父亲,我明日要去一趟广陵府,一是把上次的手尾处理干净,打点本地的官员,把我击杀水匪,为民除害的功劳报上去。” 燕明诚语气真诚,直接将蕴含有《种玉功》的奇物陨铁,交到父亲的手里,交由对方保管。 “二是,我在阳平县时结交了几名绿林豪强,他们占山为王,手底下聚拢了七八百号人。” “我打算从三帮四会的账上支一笔钱,再借聚宝商行的名义,转而在边军手里购入一批军械。” “如此一来,七八百号人全副武装,完全可以作为一股私兵来用。” 燕天都看了那块陨铁一眼,沉思片刻,忽而问道: “诚儿你结交的那几个豪强人物,莫非就是此前阳平县剿匪中所杀的‘黑风十三煞’?” 燕明诚也不隐瞒,承认道: “什么都瞒不过父亲的一双法眼。阳平县官兵疏于武备训练,怎么可能灭得了黑风十三煞那一窝悍匪。” “我假意出城剿匪,号召县里的豪绅富户捐钱,毕竟只有他们捐了,百姓才会跟着一起捐。” “拿了这笔钱,我打出燕阀的名头,使了点手段收服黑风十三煞,许诺给他们铠甲、弓弩,只等待时机就趁乱而起。” “之后,无非找几个偏僻无人的村庄,凑上一些人头,报给朝廷就是了。” 燕明诚说得轻描淡写,语气之中却散发出藏不住酷烈之意。 “若是城中豪绅富户不愿意捐钱怎么办?” 燕天都似乎存了考校之心,出声问道。 “这也好办,寻机会把黑风十三煞放进城来,然后挑几个不识好歹的土豪劣绅,灭他满门便是。” 燕明诚胸有成竹,脱口答道: “到时候就说是黑风寨的余孽犯下,还要出城剿匪,让他们再捐一笔银两保平安。” 杀良冒功,官匪勾结,盘剥百姓,敲诈富户。 这一切恶行在这位长房大公子的口中,显得是那么理所当然。 燕天都连连点头,赞许道: “看来你在阳平县磨炼的这几年,确实大有长进,已经学会该怎么做官,怎么办事了。” “这样吧,我等下写一张条子,支五千两银子给你去用,再从鹰扬府调十八个二境武者,为你保驾护航。” 燕明诚大喜过望,躬身道: “多谢父亲!” 此行若是顺利的话,他就等于他凭空拥有了一支七八百人的私兵。 乱世之中,可堪大用! 即便是二弟燕寒沙与王阀小姐联姻,得了依仗。 日后想争阀主之位,也不一定斗得过自己。 “绝学武功在手,再有黑风十三煞做马前卒,阀主之位舍我其谁!” 燕明诚自信十足,拱手告退。 豪族当中,不止是长房与二房明争暗斗。 就连自家兄弟之间,也藏着刀光剑影。 …… …… 内宅。 “这书屋可比外宅的藏书楼大多了!” 一刻钟前,陆沉跟着燕平昭畅通无阻,进到了百草书屋。 他推门一看,内里足有三百步见方。 四周是两人高的红木书架,散发出浓郁的墨香气。 中间的檀木大桌上,摆着上好的镇纸、笔架、笔筒和山水砚台。 皆是价值千金的稀罕物件。 “你要看什么书就赶紧找,最多一个时辰咱们就要离开,不然会被发现。” 燕平昭哪里有心思欣赏书屋的摆设,神色紧张地说道。 他专门挑这个母亲午休的清静时辰,就是为了避开内宅的众多下人。 “这么多拳经、武经,实在难以选择啊,你看,这本是悬空寺的《禅武初解》,很高深的武学见识,还有这本导引内气的《八段锦》,益寿延年的养生之术……嗯,这本又是什么?《洞玄子三十六手》,连房中术都有收藏?厉害!” 陆沉装模作样,指着书架上的众多书籍,手舞足蹈地说道。 燕平昭看他这个土包子进城,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内心不由升起几分优越感。 自己可是天天都有机会进来看书呢! “行了,你先随便挑一本看着,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多来几次!” 燕平昭拍着胸脯,大喇喇保证道。 “那就看这本《伏心八劲》吧。” 陆沉踩上梯子,取下一本拳经,全神贯注看了起来。 燕平昭撇了撇嘴,他对这些拳经、武经兴趣不大。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还有玄之又玄的口诀歌谣,简直让人昏昏欲睡。 “看书再多有什么用,难道还能悟出绝学武功?” 燕平昭腹诽着,躺到卧榻上休息去了。 约莫过去一炷香之久,陆沉方才抬头,伸手轻轻揉着发热的眉心。 “那东西……在附近?” 第二十七章 奇遇是武功,文字如活物 自陆沉踏入内宅后,他眉心便有一股隐约的异动。 识海内那方圆盘玉碟,不断地荡漾出清光,仿佛呼应着什么。 等他进到百草书屋,这种感觉就更为强烈了。 “看来燕明诚也在附近。” 陆沉揉了揉发烫的眉心,视线游移了一会儿,最后往雅言居的方向看去。 大约是那里了。 他手里握着那本《伏心八劲》,下了梯子,瞥了眼躺在卧榻上打盹儿的燕平昭。 放轻脚步,独自上了二楼。 这座宽大的书屋总共有两层。 一楼是收藏经史典籍,拳谱武经各种读物。 二楼则是用于存放古玩玉器、名贵字画等物件的地方。 陆沉走到窗边,伸手推开。 运极目力,远眺而去。 百草书屋位置独特而优越,足以把内宅尽收眼底。 这也是陆沉为何会选择此处的原因。 他凝神关注之时,正巧看到有一袭素白长衫出现在假山廊道之间。 “燕明诚……走了?” 陆沉只看了一眼,便立刻收回目光。 尽管燕明诚只是武道三境,还未达到凝练精神,感知方圆之地的可怕程度。 但保险起见,他还是没有多瞧,以免引起注意。 “看他脚步匆匆,好像要去办什么事。” 陆沉藏于窗后,思忖道: “可我对于那样东西的感应并没有消失……他把‘奇遇’留在雅言居了?” 远远地望着燕明诚离开内宅的背影,陆沉强行按捺住那股冒险心思。 以他这样的微末武功,要是敢四处乱走,失手被擒的几率极大。 届时,家法处置,不死也要脱层皮。 “虽然说只是一具道身,真要没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陆沉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稳健一点。 “可那样的话,不仅平白损失诸多道力,更难以在燕阀遭劫的时候,救下玉丫头。” 凝聚他我道身只是一瞬,犹如弹指光阴,倏忽而过。 但是,陆沉已经顶着“燕还真”这个名字。 于大业末年、燕阀之中,生活了整整七年。 对于到底是庄周梦蝶,亦或者蝶梦庄周的问题。 陆沉早已不再去想。 他只想尽力地走完这一段二十八岁的短暂人生。 得到更多收获的同时。 给予一些人善意的回馈。 “迟早有机会……” 陆沉收回视线,准备下楼。 忽然,脚步一顿。 眼角余光之中,出现了一袭紫袍。 那人龙行虎步,气概非凡,沿着曲折廊道往这边而来。 正是燕阀之主,燕天都! 随着对方的接近,陆沉眉心之中的滚烫感觉愈发强烈。 那样奇遇! 在他的身上! “是走是留?” 陆沉迟疑了。 他继续留在此地,肯定会撞见燕天都,到时候有可能挨罚。 现在就撤的话,也未必能避开。 因为内宅五六座大院子,百草书屋正好位于中心。 四面八方以回廊走道相连,组成一个“九曲明堂”的风水格局。 想要出去的那条路,已经被堵死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燕明诚和燕天都这对父子贴身携带,寸步不离?” 陆沉快步下楼,一把拍醒睡得正香的燕平昭。 “阀主过来了,赶紧坐到檀木大桌那里去,这本书拿着。” 他说得又急又快,根本不给燕平昭思考的时间。 这位长房三公子本来睡眼惺忪,一脸不耐。 当听到“阀主”这两个字时,整个人登时弹了起来,惊呼道: “父亲来了?糟糕!他要是看到你在这里……” 陆沉按住燕平昭的肩膀,沉着道: “怕什么,我们又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说是一起完成功课就行了!记住了,只要你一口咬死在读书,就不用挨罚!” 燕平昭喉咙滚动了两下,紧张地点了点头。 …… …… 片刻后。 “嗯?” 燕天都同样也是武功有成,他走到百草书屋还未推门进去,耳朵微微一动,便听见翻书的细微动静。 “好像是昭儿……难得主动见他来此读书,只不过还有一人是谁?” 大门忽然敞开,紫袍身影迈过门槛。 燕天都走进书屋,目光锐利,罩住坐在檀木大桌后面埋头看书的两人。 只见他双手负于背后,气血如烘炉一般,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 “见过父亲!” 燕平昭连忙放下书,起身行礼。 “见过阀主。” 陆沉也是如此。 “原来是真儿,今天怎么跑到内宅来了?之前你寒沙堂兄失手伤人,我已经重重罚过他了,以大欺小,残害兄弟,简直是无法无天,不把家规放在眼里!要不是他娘亲拦着,我真想活活打死这个孽障!” 燕天都眸光收缩了一下,先是厉声呵斥燕寒沙,而后温言问道: “说起来,你身体好些了吗?我还打算过些日子去看望。” 陆沉做出木讷沉闷的懵懂模样,低头说道: “多亏阀主调拨过来的几支老参,还有丹药恢复元气,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燕天都和善笑了笑,转而面对燕平昭。 脸色一变,沉声道: “不争气的东西!平日不见你用功读书,只知道带着一帮同族兄弟到处惹事,每次考校你诗文经史的时候,就开始临时抱佛脚!” “明明自幼习武,结果什么名堂都没练出来,在擂台上被齐蕴灵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丢了燕阀的脸面!” 燕平昭身子发颤,显然是对父亲害怕到了极点,大气都不敢出。 “还真比你还小几岁,识文认字,过目成诵,才思敏捷到让齐大先生都甘拜下风。” “武功也没有落下,七岁就练出刚劲,照这样下去打破问天当年的记录,十二岁前冲开气血大关也不是什么难事。” “都是同一片林子出来的,怎么就你成不了材?长房的公子,偏让二房的压过了!” 这一番疾风骤雨似的训斥,直接把燕平昭骂的不敢抬头,眼中隐含泪光。 陆沉嘴角抽动,这位阀主明面上教训自己的儿子,实际上是捧杀自己。 这要传出去,长房那些族兄恐怕会更加针对自己。 “以后好好读书,认真练功,再敢偷懒,我打断你的腿!” 燕天都怒声道。 “知道了!父亲!” 燕平昭使劲点头。 一旁看似没有受到波及的陆沉,听懂了其中的意思,暗自冷笑道: “我只是进个百草书屋,就那么大做文章,要打断自己儿子的腿……真会做戏。” 陡然间,他眉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好似在大发雷霆的燕天都声音戛然而止,抬手捂住了胸口。 揣在怀里的那块坚硬陨铁,如同被丢进火炉,登时变得异常滚烫。 “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燕天都努力收敛表情,摆手道: “真儿,你若有空可以多来内宅走动,好让昭儿多跟你学习。” 陆沉恭敬点头,出声告退,跟着燕平昭一起离开。 走出书屋前,他眸光出现波动。 “是一门武功!我感觉得到,它是……活的!” 第二十八章 燕阀当兴,在我一人 陆沉本就身怀武骨通灵的特殊功体,对于天下任何武学都有着惊人悟性。 可以说是,一见皆通,一学就精。 加上识海内的圆盘玉碟,每每接近奇遇之物时会出现明显感应。 所以当燕天都踏进百草书屋后,陆沉立刻就感受到了一股悸动。 仿佛大锤重重敲击心头,让他面色一白,眸光波动。 紧接着,又感觉到耳边响起似有若无的呢喃之声。 仿佛域外天魔,勾人心弦。 “奇遇……竟然是一门武功……好多文字!” “它们如同龙蛇一般,疯狂地扭动着!” “又好像是一团会呼吸的胚胎,发出渴望的声音,等待着我的回应!” 陆沉浑身一震,眼前似乎浮现出无穷无尽的蝌蚪小字。 如虚似幻,晦涩深奥,令人不自觉沉迷其中,为其发疯着魔。 “真儿,你若有空可以多来内宅走动,好让昭儿多跟你学习。” 燕天都那番假模假式的客套话,落进陆沉的耳中已经变得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好似离得很远。 勉强保留的一丝清醒,让他应声答话,恭敬点头。 “谢过阀主!” 陆沉声音沙哑,头颅低垂,让人看不清神情。 这样的反常之举,燕天都本该注意到。 可他也是面色僵硬,只觉得怀里揣了一团火球,把肌肤炙烤得滋滋作响。 两人就这样强作镇定,擦肩而过。 “好险,好险!差点就要控制不住了!” 陆沉走出书屋,抹了一头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想道。 他刚才几乎是咬紧牙关,攥紧双拳。 这才极力按捺住了,内心那阵难以遏制的剧烈冲动。 那门未知的神秘武功,宛若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地吸引着陆沉的心神。 若非他及时地运转武功,催发气血,绷住浑身上下每一团筋肉。 恐怕真的会抵挡不住,失去理智,直接对燕天都出手抢夺! 外人根本无法理解那种感受。 犹如饿死鬼见到了一桌美味佳肴。 好色之人怀里坐着妩媚娇娘。 直指内心最强烈的欲望! 这如何能忍? “说起来,那门武功还真是魔性,不仅好似活物,吞吐呼吸,还让人维持不了清醒神志。” 陆沉无声感慨道。 他此前越接近燕天都,所受到的吸引就越直接,几乎失去自我。 以自己的微末武功,贸然出手对上阀主。 岂不是寿星公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想到这里,陆沉不禁觉得刚才在鬼门关口走了一圈。 同时心中对那门武功的期待,升起一抹期待 “我父亲乃是三境武者,一身气血如烘炉,寻常人见到他大气都不敢喘,你有些慌张也正常。” 出了内宅,燕平昭本来想要抱怨两句,结果看到陆沉脸色苍白,好似受到惊吓一样,也就没说什么了。 “今日多谢昭少爷打掩护了,要不然我怕是会挨罚。” 陆沉态度很客气。 “小事一桩,算不得什么!大丈夫行走江湖,最重义气二字,我既然答应了你,肯定就不会失言!” 燕平昭小手一摆,说得豪气干云。 嘴角却忍不住疯狂上扬,显然是内心暗爽不已。 要知道,陆沉平日里独来独往,对燕阀一众子弟从来都不怎么搭理。 如今却对自己另眼相看,态度还这么好。 “定然是被我这番义气之举给折服、打动了。” 燕平昭嘿嘿一笑,心想今天这顿骂也没白受。 陆沉回头看了一眼百草书屋的方向,眸光微动,转身往外宅而去。 …… …… “诚儿不是说这件奇物怎么也炼化不动吗?” 待到陆沉和燕平昭离开,燕天都连忙取出贴身携带的乌金陨铁。 他的胸口都给烫出一块痕迹,外面的紫袍长衫更是烧出巴掌大的孔洞。 发生反应的乌金陨铁嗡鸣震动,滚滚热力散发而出,犹如置身烘炉! 燕天都甚至不敢用双手接触,而是催发真气包裹,将其置于名贵的檀木大桌上。 滋滋滋! 当即就被烫出明显的焦黑印记! 燕天都丝毫没有心疼,望着那块巴掌大的陨铁。 只见上面乌光闪动,足有数万之多的蝌蚪文字好似活化过来。 其形如龙似蛇,不断扭动,做出各种各样的奇诡姿态。 “这就是绝学级武功吗?文字通灵,道韵自成……当真是深奥无比!” 燕天都目光甫一接触到那块陨铁,就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半分也挪不开。 随着他愈发急促的呼吸,全身气血冲刷着四肢百骸,好似进行着某种异变。 呼!呼!呼! 胸膛起伏,宛若使劲拉动的风箱! 作为三境武者的燕天都,像一只煮熟的大虾。 皮肤泛红,青筋爆绽,外表显得可怖异常。 只不过他本人似乎浑然不觉,反而露出极为享受的沉迷表情。 “魔种!鼎炉!” 燕天都喃喃自语。 心神完全陷入到那门绝学武功当中,想要参悟出其中更深层次的修炼奥妙。 体内真气不由自主地运行起来,左突右冲。 接连冲破各大窍穴,发出爆豆似的声响! “哈哈哈,果然是天命宫的无上绝学!炼鼎炉,成魔种!妙哉,妙哉!” “此物放在诚儿身上,任凭他怎么炼化都无动于衷,落到我的手里,直接就显出后续功法!” “如此看来,与这门《种玉功》真正有缘的人,其实是我啊!” 燕天都探手握住那块陨铁,心中涌出无尽狂喜。 他只是参悟片刻,明白气血运转,真气蜕变的些许奥妙。 便觉得卡住自己近十年的武道瓶颈,隐约松动了一些。 可以预见,若是真正练成这门武功,把全部真气凝练为一颗魔种。 将全身血肉,四肢百骸、各大窍穴,化为一座鼎炉! 必将一飞冲天,跻身为天下有数的绝顶高手! “当年,燕问天仗着武道天资超拔出众,就凌驾于其他兄弟之上!” 燕天都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澎湃真气,放声大笑道: “如今我得到《种玉功》这门无上绝学,不仅能炼鼎炉,成魔种,更可以操控人心,吸收功力!” “不出十年,必然可以突破到五境,俯瞰天下!” 燕天都越想越激动,双眼之中透出无尽野心,再也没有此前的从容风度。 他紧紧攥住那块乌金陨铁,自信而坚定道: “燕阀当兴!只在我一人!” 第二十九章 这武功原来长腿会跑 自从那一次进到内宅,去过百草书屋。 陆沉就再也没有机会接近那门魔性至极的神秘武功。 不过他心里明白,急于求成并没有用,只能耐心等待机会。 每日仍然照常练功,壮大气血。 想得就是争取早点突破化劲,踏入武道第一境。 到时候不管是抽身走人,离开燕阀; 亦或者提防灭门大劫,应对大乱之世,都能有几分自保能力。 非要说陆沉的生活有什么变化,大概就是他会额外抽出一个时辰陪燕平昭练功。 内宅一别后,这位长房三公子嘴上说不图回报,身体却很诚实。 经常有意无意路过陆沉所住的院落,过来搭讪,没话找话。 言谈之间总离不开《钓蟾气》那五手练法,以及如何快速突破柔劲层次。 陆沉没有戳破那点小心思,也没有故意摆高姿态,藏私不教。 每天得空的时候,他就约燕平昭去麓山竹林。 与对方一起搭手拆招,讲解武功诀要。 顺便蹭一蹭长房嫡系的壮骨丹药和大补膳食。 “你要记住了,盘龙手主要是练刚劲,分为三招,逐一锻炼人体四肢,脊柱大龙,腰跨筋骨等地方。” 竹林之中,陆沉脚下站定,如同扎根大地。 看似松松垮垮,实则抱元守一。 燕平昭眼中闪过一丝惊叹。 俗话说,力从地起。 下盘不稳,再厉害的武功也发挥不出几分威力。 所以想要习武、练功,第一道功课就是学会站桩。 陆沉的桩功,看上去就像练了十几年的老拳师,扎实的不行。 “这些天搭手那么多次,我感觉你的刚劲威猛有余,直来直去,缺乏变化。” 陆沉如同用心教导的老师,指点着燕平昭武功上的不足之处。 “来!你出拳来攻!看我是怎么防守!” 燕平昭点了下头。 右手做虎形,脚下如犁地,飞快冲来。 犹如猛兽下山,气势非凡。 拳掌打出,带起猛烈劲风,直切中路! 陆沉似是赞许,说了声: “来得好!” 燕平昭这一招简单通用“黑虎掏心”,打出常人难有的刚猛劲道,又狠又凶! 颇有几分百兽之王的威风! 若是没有挡下,恐怕胸口血肉都要被扯下来一层。 只见陆沉不慌不忙,催发气血劲力。 筋肉拧成一股,好似隆起的山丘。 他右手如游龙摆尾,封住燕平昭的虎爪。 左手似大蟒吐信,刺击手腕关节。 两人所发的刚劲甫一碰撞,犹如棍棒交击,发出沉闷声响。 “嘶!好痛!” 燕平昭连退数步,右手虎口浮现出一片红肿之色。 “你的刚劲怎么像浪潮一样,一波接着一波?” 他倒是不恼,眼中流露出疑惑。 分明没差太多,自己为何一触即溃? 陆沉吐出一口气,淡淡道: “你出招直来直去,没有余地,如同一支穿阵凿营的重骑兵,看似威猛无比,却很难有应变,而我每次都留有几分劲力,可攻可守,随时转换。” “刚开始可能会不分上下,但你很快就会后继乏力,接不上气劲,自然不再是我的对手。” 燕平昭仔细琢磨,发现确实是这个道理。 “所谓‘盘龙手’,就是说出拳发力的时候,劲道要像蛟龙盘柱一样,徐徐环绕,步步紧逼,刚猛之中带有柔韧,你悟透这一层,就可以转而去练‘藏花手’了。” 陆沉说得通俗易懂,没有丝毫的理解障碍。 “原来是这样!还是你厉害!那些吃白食的护院教头,只会说我拳头太硬、太猛,招式不够灵活,可该怎么变,怎么练,半天也说不清!” 燕平昭连连点头,服气说道。 在他看来,陆沉对于武功有一种神而明之的奇异直觉,让人羡慕不已。 也许这就是天赋吧! “以你的悟性,差不多再把盘龙手练上四五十遍,就能吃透刚劲,突破柔劲了。” 陆沉缓缓收功,转而问道: “今天的膳食是什么?百年份的何首乌熬汤,这可不能错过!” 他也不客气,打开食盒后直接给自己盛了一碗。 燕平昭这人除了好面子,没别的毛病。 似这等强筋壮骨的膳食、丹药,从不吝啬分享。 “对了,我听说阀主最近深居简出,准备闭关?” 陆沉状似无意问道。 “父亲似乎在武道之上有些领悟,打算静心修炼一阵子,以期突破四境。” 燕平昭同样席地而坐,盛了一碗何首乌汤。 “偌大的华荣府,三境武者燕阀招徕了不少,像是三帮四会都有这等高手坐镇,但四境武者确实一个也没有。” “虽然燕阀有一门上乘级武功,可父亲、二叔他们困于家族琐事,无法专心武道,始终没能再进一步。” 陆沉眸光闪动,猜到燕天都应该是靠着那门魔性至极的神秘武功,这才取得突破。 不过说起来,那件本属于他的奇遇,貌似是燕明诚带回大宅。 现在落到燕天都的手里,这对父子该不会为此打起来吧? 自己有没有机会看到“父慈子孝”的戏剧场景? “今天的陪练就到这里了,这两日我准备勤练八极手,参悟化劲,可能不会来麓山竹林。” 陆沉喝完大补膳食,四肢百骸充斥着暖洋洋的气流,感觉满足不已。 “知道了,我会早日练会盘龙手……” 燕平昭笑着点头。 心中不免有一丝失落。 他逐渐地已经迷恋上了这种每天都有进步的畅快感觉。 每次与陆沉一起拆招讲解,必定会大有收获。 自己埋头苦练却是进步缓慢,如同水滴石穿,难有变化。 两相比较之下,燕平昭自然是更喜欢前者。 陆沉并不清楚长房三公子的心理活动,他一路下了麓山,回到燕阀外宅。 一如往常般,打算沐浴更衣,休息片刻。 只是还没等他叫下人烧水,识海内就浮现惊人异动。 那方圆盘玉碟隆隆作响,荡漾清光。 陆沉面色微变。 这样剧烈的反应!莫非是阀主来了? 他四下一看,并未见到任何身影。 “燕天都是察觉到了什么?想要试探我?不对!我应当没有露出破绽,让他发现那门武功与我有关……” 一时之间,陆沉思绪纷乱如麻。 他深呼吸一口气,眸光微凝,道心紧守,保持镇定之色。 好似无意,顺着识海内的莫名感应往自家就寝的地方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陆沉离床榻越近,那方圆盘玉碟的动静就越大。 “燕天都怎么可能躲在我床上?堂堂阀主何必如此?” 望着纱帐隔着的卧榻,陆沉表情复杂,觉得很是古怪。 他抬手猛地掀开,当场就愣住了。 “这……你是长了腿会自己跑么?” 一块巴掌大的乌金陨铁,赫然躺在床榻之上! 第三十章 偷别人的真气养你 陆沉满脸错愕,望着那块巴掌大的乌金陨铁,有些弄不清楚状况。 “燕天都是在试探我?故意把东西丢在这里?不可能啊!此物如此珍贵,应该贴身携带,寸步不离才对,他怎么舍得拿出来?”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陆沉心绪纷乱。 他一时之间,有点把握不住整件事的具体脉络。 只不过,没等陆沉继续深思下去。 那块通体泛着乌金色泽,质地坚硬无比的陨铁忽然嗡嗡作响,发出动静。 犹如乳燕投林一样,猛地弹起,扑进陆沉的怀里。 咚! 撞得他胸口生疼! 陆沉眉头微皱。 这枚颇有分量的乌金陨铁,乍看之下明明是毫无生息的死物。 可真的握在手里,却好似触碰到了一团活着的胚胎。 甚至能够感受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吞吐呼吸之声。 “它……在跟我说话?” 陆沉仔细端详着这块乌金陨铁。 内心有种奇怪的感觉。 仿佛手里握着的东西,并非一块沉沉死物。 而是一只刚出生的雏鸟,发出哟哟鸣叫,流露出几分亲昵的意思。 “我这通灵武骨的功体,不仅天赋惊人,还能提升……跟绝学武功的亲和度?” 陆沉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 他没有催发气血,更没有导引内息。 巴掌大小的乌金陨铁便自行浮现出了大段、大段,如龙似蛇,疯狂扭动的蝌蚪文字。 仿佛讨好,献媚似的,迫不及待地展示内容。 “人心有七情六欲,为天地间最上乘大药!” “人体有四肢百骸,造化天成,内蕴神藏,更有无数禀赋惊人之功体!” “……若将其化为血肉鼎炉,以勘破阴阳生死,穷尽心神极变为根本,孕育无上魔种,而后催发成熟,化为元胎,以道驭魔,以魔合道,二者同流,登峰造极!” “此为吾之猜想,其中凶险难以说清,望后人慎之。” 陆沉当即把沐浴更衣的事儿抛到脑后,盘坐在床榻上,借助乌金陨铁上所记载的龙蛇文字,参悟这门来历不明的神秘武功。 他身负通灵武骨,越是深奥晦涩的厉害功法,越是能引起兴趣。 “以人心做药引,人体当鼎炉……确实是奇诡绝伦。” 陆沉莫名觉得这门《种玉功》,透出几分熟悉的气息。 好似冥冥之中,与自己有缘一样。 “种玉功共分五个层次!” “第一层,入道!” “乃是服用吾所特制的‘百损丹’,体会筋骨寸断,剥皮拔肉之痛苦,坚持七日,阴阳二劲自生,远胜于刚、柔、化之气力劲道!” 陆沉继续往下看去,心中不由升起一阵阵寒意。 “这是什么邪门武功?开篇就自残?简直闻所未闻!” 第一层的运功心法后面,还附带了一篇配药、炼药的方子。 所用之物,皆为剧毒。 像是什么服之必死的砒霜,见血封喉的血箭木,摧心断肠的黑鸩羽。 诸如此类的东西,调和成一颗百损丹。 “这吃下去,何止是自残,简直是自杀!” 陆沉心头狂跳。 若非乌金陨铁上的道韵气息不假,他甚至都要怀疑创出这门武功的那人,是不是包藏祸心,故意设局。 “第一层已经这么凶险,后面又是什么样?” 陆沉握住那块乌金陨铁,细心感受一个又一个似是会吞吐呼吸的龙蛇文字。 “第二层,结鼎!” “催发气血,搬运内息,改变血肉之性质,以己身造鼎炉……” “第三层,种魔!” “绝食一月,埋土一旬,刀砍剑刺……以外伤刺激肉身鼎炉,孕育最下等之魔种!” “弑父灭亲,杀妻杀子,罔顾人伦……以绝情绝义之心,凝聚中等之魔种!” “遍历七情六欲,千人千面,变幻莫测,随心而发,得而忘之,以无上道心成无上魔种!” 陆沉看到这一层次,内心忽然浮现出一道人影。 红衣如火,亦嗔亦喜,美艳到惊心动魄的绝世姿容。 魔师! 羽清玄! “怎么会想起魔师……也不知道,她所修的是天命宫哪一门绝学?” 陆沉收敛杂念,静心感悟。 “第四层,养魔!” “以他人之血肉、功力,温养自身之鼎炉、魔种。” “第五层,驭魔!” “天地万物,皆为波动!降伏其心,驭魔种为己用!” “此为吾之毕生心血,面壁苦思三十年方才参悟完成。” “后有第六层‘入魔’、第七层‘成魔’,超出吾之能力,无法补全,惜哉惜哉!” 大约过去一炷香的时间,陆沉把《种玉功》记载的所有内容,尽数烙印于心中。 他眼中流露复杂神色,委实是被创出此法的那人给震惊到了。 尤其是第三层,种魔篇。 奇诡无比,叫人心寒。 “只不过这门武功练成之后,能人之所不能,对于周遭万物,一草一木,人心变化,气血流动,皆能感知。” “如此一来,每每料敌机先,占尽优势,确实是厉害!” 望着手里的乌金陨铁,陆沉说丝毫都不心动,肯定是自欺欺人。 别的不谈,一门能够让人突破到武道五重天的绝学武功。 无论其修炼过程有多凶险,有多凶残。 照样会有无数人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甚至连性命都不顾。 “燕天都、燕明诚父子是怎么练的?第一层、第二层倒还好说,第三层要成魔种,牺牲未免太大了。” 陆沉思忖道。 他如若练成了这门武功,再面对魔师羽清玄的时候,是不是就能多上几分底气? “要么取最下等的魔种,以自残的痛苦孕育,要么取最上等的魔种,以无上道心……我从哪儿去遍历七情六欲,得而忘之?” 陆沉仔细一想,觉得这门武功的修炼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寻常人能够撑过第一层,已经很不容易。 更别提,练到大成的第五层了。 他心思浮动之间,那块握在手里的乌金陨铁却渐渐变得温暖。 一股源源不断地热流,从它身上涌出。 而那些犹如活物的龙蛇文字,却逐渐黯淡下去。 “这是……真气?” 陆沉略一感受,面露惊讶之色。 那股精纯无比,远超人体内息层次的热流。 通过接触,缓缓渗入四肢百骸,滋养着血肉筋骨。 这可是比任何大补之物、膳食丹药,更能提升自己体魄的法子! 等于让一个真气蜕变的三境武者,不惜代价、不计损耗,给你温养肉身! “不管武功是好是坏,是练是藏,这份好处先拿了再说。” 陆沉没有迟疑太久,当即运功炼化。 俗话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这等奇遇摆在面前,犹豫不决只会害了自己。 “不知道这么精纯的真气,到底是燕天都的,还是燕明诚的?” 陆沉心神放空之前,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第三十一章 父子二人皆为鼎炉 外宅,卧房。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陆沉忽地睁开双眸,其中精光爆绽。 胸腹猛地收缩,而后吐出一口白气。 足有尺余长! 笔直如剑,久久不散! 这是筋骨强壮,气血旺盛的表现! “三境武者经年累月,苦修而来的蜕变真气,确实是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啊。” 陆沉感慨道。 他只是略微活动筋骨,催发气血。 一股股前所未有的强悍气力,就如山洪爆发般涌现出来。 伸出右手。 五指猛地合拢! 鞭炮似的噼啪炸响,回荡于卧房之内。 陆沉脸上浮现一抹满足,这就是武道的畅快之处啊! 日复一日的锤炼,夜以继日的敲打。 最终汇聚成为强壮的体魄,澎湃的气血,轰灭一切的意气。 倘若给外人瞧见这一幕,肯定不会相信陆沉是一个七岁稚子。 他简直犹如天赋异禀的妖魔血脉,气血如火,气力如龙。 能挽烈马,降虎豹!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勇猛精进!” 陆沉不由恍然大悟。 通过别人的努力不懈,勇猛修炼。 从而让自己不断精进,取得突破。 这就是武道的精髓,对吧? “燕阀那么多人,怎么就偏偏找上我呢?到底是武骨通灵的妙处,还是那份耗费一万多道力的奇遇所致?” 陆沉握着那块乌金陨铁,上面犹如活物的龙蛇文字逐渐沉寂下去,像是耗干了吸收的真气。 它略微挣动了一下,蹭了蹭陆沉的胸口,犹如幼鸟表示亲昵之意。 随后,脱手飞出,化为流光破窗而去。 “原来真的长腿会跑啊!” 陆沉讶异道。 他回想起魔师羽清玄所说。 天地之间亘古流传三十六门正道之法。 此为祖洲六域所有武功、神通的源头。 因为纪元更迭,岁月变迁的缘故。 如今只有二十六道现世,其余不知下落。 “绝学通灵,神功改命,宝典承运。” 陆沉似是无意,念叨了一句,转而笑道: “希望燕天都、燕明诚能够更努力的修炼。” “让两个三境高手用真气给我温养血肉筋骨,这样的待遇称得上是帝王级了。” 武道的本质就是锤炼肉身,强化气血,从而拥有媲美妖魔、仙神的可怕力量。 简单来说,要叠最厚的甲,炼成最长的血条,进行最猛烈的输出。 “血肉筋骨越强壮,第一境的气血大关就越坚固,冲开之后所得的蜕变也会越丰厚。” 陆沉走下床榻,烧好的热水都已经凉了。 他没有再叫院子里的仆从,而是自己动手劈柴把灶烧起来。 吸收了一名三境武者的精纯真气,总得消耗一下。 手掌灌注气劲,斧头劈柴如同刀切豆腐,毫不费力。 “我现在一拳打出去,至少能打死五六个燕平昭!” 陆沉总结着这番精进,最后得出结论。 …… …… 七日光景,眨眼便过。 四阀聚首算是告一段落,王、齐、杨三家浩浩荡荡而来,大张旗鼓而去,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如今业景帝被困东都,庙堂之上只有四阀和靠山王这两股势力称雄。 那位统率龙武军的靠山王,常年驻守万垒关,防止天南道宗大举入侵。 故而,朝政大事都落到门生故吏众多的四阀手里。 哪怕他们所做作为,已经够得上“结党营私,意图谋反”这样的灭门大罪,依然无人敢于指摘。 华荣府城外,三阀车队仪仗如长龙一般,卷起漫天烟尘。 “这一次,燕阀和王阀结亲,可以说是天大的喜事!值得恭贺!” 齐大先生拉着燕寒沙,笑呵呵说道。 明明是燕、王两家联姻,他这个齐阀之人反倒显得格外高兴,当真让人捉摸不透。 燕寒沙心里觉得奇怪,表面礼数还是做足了,温和笑道: “到时候世叔一定要来喝这杯喜酒!” 齐大先生瞥了一眼王阀车队,意味深长道: “那是肯定!不容错过!” 燕寒沙别的本事没有,交际应酬的技巧点满。 一老一少两人寒暄片刻,不时发出笑声,好似相谈甚欢的忘年之交。 聊了片刻,齐大先生坐进马车,忽而掀开帘子问道: “这几日怎么不见天都兄,还有明诚贤侄?” 燕寒沙眼皮一跳,面不改色道: “家父和家兄一起参悟武学,怠慢了各位长辈,还请见谅。” 齐大先生若有所思,回头望了一眼华荣府,嘴上说道: “天都兄的武道要再进一步了?双喜临门啊!燕阀怕是……要兴旺起来了!” 燕寒沙眨了眨眼,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 只是他也没有细想,送完齐阀,便向着王阀和杨阀走去。 这一次,可以说宾主尽欢。 九州擂头名归了齐阀,拿下一颗罕有的独角大蟒内丹。 而燕阀和王阀达成了联姻,王家嫡长女和燕家二公子的婚事谈妥,双方各自递交了生辰八字,不日就要举行大礼。 唯一显得没什么存在感,也没有什么收获的,大概就是杨阀。 “不知道父亲和大哥,他们到底在参悟什么武功?” 送完三座门阀的各色长辈,燕寒沙回到内宅,想起齐大先生的异常表现。 大概在七天之前,燕天都就把府中诸事交到他的手上。 从广陵府回来的燕明诚,也没有争抢掌权,反而跟着一起闭关。 “暗中购入了砒霜、血箭木、黑鸩羽……都是剧毒之物。” 燕寒沙生出疑心,觉得父亲和大哥有事瞒着自己。 “哼,等我娶了元秀,得到王阀支撑,就更有希望执掌长房、坐上阀主之位了。” 论及武道天赋,他自知不如大哥燕明诚,只能从其他方面着手。 比如说,合纵连横,借势借力。 “平天寨八骏四秀那么大的本事,六大家高手如云,也没见过翻了天,自己做皇帝。” 燕寒沙思忖道。 “由此可见,不成五境,始终还是要屈从权势富贵!” …… …… 内宅,暗室。 五十步见方的密闭房间亮如白昼,四面墙上悬挂着十几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充当照明之用。 燕阀长房的父子二人相对而坐,中间放着那块巴掌大小的乌金陨铁。 “父亲,我有些受不住了!” 燕明诚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这几日简直如同置身地狱,遭受各种非人折磨。 “这武功太邪门了,第一层就如此吓人,后面……更不敢想!” 燕天都也是面色苍白,仿佛遭了大病,说话声音都有些虚弱。 他比大儿子心志更坚定,没有退缩,反而呵斥道: “行百里而半九十!前面六天都熬过来了,这个时候放弃,岂不是白受苦了!” “诚儿,你我二人皆是有缘者,所以才能得到这块陨铁,参悟绝学武功。” “百损丹确实是折磨人,但只要熬过七日,体内就会生出阴阳气劲,开启下一层次的修炼内容。” “天大的机缘摆在面前,千万不能错过啊!” 燕明诚面皮狠狠抽动了一下,他也是杀过人,见过血的狠辣之辈。 凝练气脉,打通窍穴的强烈痛苦,也并非没有试过。 只是想起《种玉功》第一层,那种筋骨寸断,剥皮拔肉的可怕折磨,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足以叫天底下绝大多数硬汉都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父亲……我怕熬不过去。” 燕明诚伸手接过一颗乌黑的丹丸,喉咙滚动了两下,始终没有服用。 “诚儿,你要是练成了《种玉功》,未来有望冲击武道五重天,阀主的位子也能坐得更稳。” 燕天都鼓励道。 他掌心之中也有一枚百损丹。 “阀主之位?父亲真的愿意传给我?” 燕明诚心头跳动了一下,惊喜问道。 “那是自然,长房一脉唯有你最成材,寒沙怎么能比。” 燕天都努力露出慈爱之色,颔首说道。 “好!父亲,我们一起服药!” 兴许是被阀主之位刺激到了,燕明诚生出莫大的勇气。 他仰头吞下百损丹,运功炼化。 看到燕明诚肯继续服药,燕天都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片刻后。 燕明诚筋骨大成的年轻躯体,猛地蜷缩成一团。 连最基本的打坐姿势,都无法保持下去。 那张斯文清俊的面孔褪去血色,变得苍白而扭曲。 一根根青筋爆绽,好似随时要炸开。 整个人显得极为狰狞,与恶鬼无异! “百损丹的痛苦,一次强过一次,一日比一日更难熬……” 燕天都望着掌心的乌黑丹丸,不由产生了一丝惧意。 这门武功的修炼方式,实在太奇诡可怕了。 “诚儿,撑住!继续运气,切莫停了!” 燕天都在旁鼓劲道。 “父亲!杀了我吧!我受不住了……我真的受不住……啊!杀了我!” 燕明诚彻底炼化百损丹后,药力侵蚀四肢百骸。 如同无数钢刀滚过,把筋骨血肉一寸寸都给剐下来。 他双眼遍布血色,不住地哀嚎着。 声音凄厉惨烈,让人不忍听之。 “这就是剥皮拔肉啊……” 燕天都心有余悸。 这几日他也吃过同样的苦头。 任凭燕明诚怎么惨叫,燕天都始终无动于衷。 只是反复叮嘱着,让他运转真气,更好地吸收药力。 燕明诚足足挣扎了一个时辰,如果期间昏了过去,燕天都就用冷水将之泼醒。 那股令人痛不欲生的非人折磨,甚至让燕明诚想要撞墙自杀,多亏了燕天都及时出手阻止。 “嗬嗬……” 最后,燕明诚咬紧牙关。 像一头待宰的牲畜,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 浑身更似打摆子一样,每寸筋肉都在疯狂地痉挛抖动,缓解着剥皮拔肉的剧痛。 “好了,诚儿,已经熬过去了。” 看着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燕明诚,燕天都长出了一口气。 “现在轮到为父了。” 他闭上眼睛,把乌黑丹丸放进嘴里。 俄顷,暗室之中再次响起一阵阵惨叫。 第三十二章 阴阳气劲,虚情假意 陆沉浑然不知,燕天都、燕明诚父子正在忍受筋骨寸断,剥皮拔肉的极端痛苦,努力修炼着《种玉功》。 他坐在阁楼上,单手撑着下巴。 思绪放空的同时,不禁有些想念那块似一只幼鸟崽子的乌金陨铁。 “有过那种勇猛精进的感觉后,自己再去苦修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果然,辛勤自律,坚持不懈,哪有开挂畅快。” 陆沉休息片刻,收敛起玩笑的心思。 他并不会因为一时的勇猛精进就有所怠惰。 武道独行,还是需要一颗至诚之心。 只是偶尔也可以走下捷径,无伤大雅。 至于那块乌金陨铁会不会就此消失不见,陆沉也没有多少担心之情。 既然他能吸引到《种玉功》一次,那就会有第二次。 以燕天都、燕明诚的天赋。 如果有机会打动自有灵性的乌金陨铁。 那么《种玉功》也不会主动找上自己了。 “这样说可能会让我有些像个渣男,但他们两个人确实只是《种玉功》所养的备胎罢了。” 陆沉云淡风轻,喝完最后一碗独角大蟒内丹熬煮的粘稠汤汁。 觉得自己本就绝顶的武道天赋,似乎有着极为微小的一点提升。 识海微微震动,荡漾出一行行字迹—— 【他我道身】:【燕还真(任我)】 【功体】:【武骨通灵(赤色,绝顶天资,凡武学所属,无所不通)】 【命相】:【天妒英才(紫色,生而不凡,刑克双亲长辈,三灾三劫,天寿大限二十八)】 【道力】:【壹万捌仟零伍拾】 “这几天有事没事就让燕平昭带几本书出来,终于又把道力积攒回来一部分了。” 陆沉颇为满意。 这阵子他过得不错。 每天除了练功、看书。 就是蹭燕平昭的大补膳食、丹药。 然后再薅燕如玉的私房钱买些杂书增长见闻。 可以说是既平静又滋润。 “只等《种玉功》再找上门,也不知道燕天都、燕明诚这些天有没有努力修炼?希望他们能勤奋一点,别让我失望。” 陆沉心念闪动了一下,而后开始今天的功课。 导引内息,运转气血。 …… …… 内宅,暗室。 燕明诚一扫此前眉宇间的颓然之色,反而显得意气风发。 大有与天下群雄一较高低的雄心壮志! 只见他衣袍震动,大袖飘荡。 一阴一阳,一刚一柔。 两股气劲循环往复,交织成形。 如龙似虎! 霸道异常! 把五十步见方的宽敞暗室,搅得气流滚荡,发出爆鸣之声。 “好个阴阳气劲!以阴为气,以阳为劲,出招之时夹杂两重气劲,如张弓发箭,凌厉无比!” 燕明诚只觉得这七天的苦头没有白吃,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他本就是三境武者,对于武道一重天的气血大关,自然了如指掌,完全体会得到其中的厉害之处。 “只要练成这阴、阳二劲,同为一境的情况下,绝无敌手!” 燕明诚忽然信心百倍。 认为只要继续苦练《种玉功》,不断地突破层次。 三年之内同辈无敌! 五年之后登凌绝顶! 皆不是空谈! “如果再苦修个十年、二十年,说不定还有希望染指武林第一的宝座!” 燕明诚如此想道。 “诚儿,练成《种玉功》第一层,是不是有种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之感?” 盘坐于一张黄梨木软榻上的燕天都,此时也睁开双眼。 幽深光芒,一闪而过。 比起大儿子,他倒是沉稳很多。 百损丹的痛苦褪去以后,经过彻底改造的血肉筋骨,生出两股性质截然相反的阴阳气劲。 这代表练成了《种玉功》的第一层,入道! “还好有父亲与我一起修炼、参悟这门武功,要不然我可能真的撑不下去。” 燕明诚充满感激,躬身说道。 “哈哈,你我父子无需客气!我们都是有大气运、大机缘之人,否则怎么会引来神物自投,绝学择主。” 燕天都缓缓起身,双手负后,显出一派高手气度。 “接下来只要继续用真气炼化,催动这块乌金陨铁,就能看到下一层的心法内容。” “稳中求进,迟早能够跻身天下有数高手。” 燕明诚点头称是,他对父亲的决定敬服不已,不会有任何异议。 “只是每天参悟一个时辰就够了,不要贪多。” 燕天都似是想起什么,特地叮嘱道: “我此前从百草书屋里翻找出几本前朝古籍,里面有记载说,越是参悟深奥的武功、越是容易走火入魔。” “为父也算是天资上乘,至于诚儿你更厉害,年纪轻轻就突破武道三重天,未来有望冲击绝顶!” “故而,我们才能坚持一个时辰,参悟武学。” “换成资质平平的普通人,恐怕仅是直视那些龙蛇文字,就会出现真气紊乱!有入魔之危!” 燕明诚深以为然,附和道: “绝学武功并非人人都能参悟修炼!正如神物一般,有德者方能持之!” 从古到今,向来不乏有因为奇遇,获得上乘武功、神功宝典之辈。 其中许多人都由于资质、根骨的欠缺,最后成为了“武痴”——一种失去本我意识,如行尸走肉般的怪异。 “咱们闭关多时,耽搁了不少事。诚儿,你先出去主持一下大局,今日就由我来灌注真气,炼化乌金陨铁。” 燕天都面色轻松,语气柔缓道。 “父亲已经把长房事务交给二弟了,若是我再插手……” 燕明诚故作迟疑道。 “这有什么!日后阀主的位子还不是由你来坐,以寒沙的才能根本不足担当大任!” 燕天都眉头拧了一下,肃然道: “对了,你此前去广陵府购入军械,收拢黑风十三煞,这件事办得怎么样?” 听到父亲一而再的提及阀主之位,燕明诚心中暗喜,竭力保持淡定道: “因为平天寨的乱军势大,以及其余几家门阀豢养私兵,扶持羽翼,边关军械的价格硬生生被炒高了三倍之多。” “不过我与聚宝商行相熟,颇有几分交情,最后还是拿下一批武装五百人的铠甲弓弩。” “大约再过两月就能运至华荣府,让三帮四会派些可靠之人,由永清河转道运往阳平县。” “我跟黑风十三煞都谈好了,他们会派人准时收货,出不了茬子。” 燕天都似是颇为满意,颔首道: “嗯,你办事我放心,放手去做吧。” “寒沙再过几月也要成亲了,他有什么过火的地方,你且让着一些。” “都是一家人,别去计较。” 燕明诚笑意温和,挑不出半点毛病,应声道: “明白。二弟的性子急,做事容易冲动,我不会在意的。” 随着“隆隆”震响,暗室的机关触发,石门敞开。 燕明诚身形一闪,就消失不见了。 “唉,你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等到大儿子离开,燕天都坐回到软榻之上。 他望着那块安静不动的乌金陨铁,眼神极为复杂。 叹息几声后,催发全身真气,以及阴阳二劲注入其中。 上万个龙蛇文字好似无底深渊一般,疯狂吞食着,直至把燕天都榨得干干净净。 第三十三章 单天王 光阴如水,眨眼就是半月过去。 外宅的一处偏僻院落,二层阁楼上。 只见巴掌大小的乌金陨铁,好似乳鸟归巢,猛地投入陆沉的怀里。 “怎么感觉小黑越来越活泼了。” 盘坐于地,等待了两刻钟的陆沉。 好似逗弄宠物一样,抚摸着乌金陨铁的表面纹路。 小黑,是他给《种玉功》取的昵称。 此方天地的上等武学,根本不能用常理视之。 因为文字有灵,长久侵染之下。 作为承载之物的神金陨铁,逐渐会脱去死物之形。 《种玉功》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这要是换成神功、宝典,该不会还能跟人说话聊天,化形成人吧?” 陆沉思绪发散了一下,而后握住不停蹭动的乌金陨铁,开始感悟龙蛇文字传递的精义。 燕天都、燕明诚闭关结束后,《种玉功》也自由了。 它宛若回家认路的宠物,一有机会就会主动跑过来。 陆沉本着不拒绝,也不主动的习武原则。 极为娴熟地吸收着乌金陨铁内的精纯真气,以及阴阳二劲。 “最近的修炼真是一日千里,血肉筋骨一天强过一天,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够增强到哪种地步。” 对于陆沉而言,《种玉功》就像一块太阳能充电宝。 源源不断提供着精纯真气,温养肉身。 只可惜,他对于这门绝学的修炼方法有些抵触,始终难以下定决心。 除了自残以外,还要灭绝人性,摒弃情感。 代价有些过于巨大! 若非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份上,陆沉并不愿意尝试。 反正距离二十八大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无需着急。 “绝学虽好,也要适合自己……只是自身忍受痛苦也就罢了,泯灭人伦道德,这道坎实在很难迈过去。” 陆沉如此想道。 很快地。 心神放空。 识海内只有一个又一个的龙蛇文字扭动姿势,阐发精义。 源自于燕天都、燕明诚的精纯真气、阴阳二劲。 如同春雨润物,无声无息改造着血肉筋骨。 …… …… 乐安府的阳平县,往南走三十里,有一座荒山。 远远望去,并无几分巍峨走势,也没有多少灵秀之气。 只如同低矮的小土包,连绵起伏,曲折复杂。 天色渐暗,夜幕笼罩。 几条人影行走于崎岖山道上。 他们或高或矮,短打劲装,个个提着短刀。 显然都是不好惹的江湖草莽。 “五哥,府城的娘们就是水灵!昨儿个的桃红,那身子丰满的啧啧啧!” 其中一个五短身材的黑脸汉子舔着嘴角,似是回味道: “他娘的,又白又嫩,热气腾腾,像极了德隆点心铺刚蒸出来的大馒头!哪个男人看见了不馋!” 他不仅嘴上说着,手上还比划动作,往上托了托,表示着分量之足。 显得颇为滑稽,引得同伴发出一阵阵哄笑。 “我说老八,你现在聊得这么起劲,昨儿个在宜春楼也没见有多勇猛啊!” 有个长相粗豪,满脸钢针似的络腮胡大汉,跳出来取笑道: “老九我在你隔壁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桃红叫了几声就没动静了!你该不会是太心急,把热豆腐一口气吞进了肚子里,连是啥味道都没尝出来吧?真要这样,一贯钱可白花了!” 黑脸汉子两眼圆睁,怒声道: “滚蛋!以前在阳平县,谁不知道八爷的名号?下至黄花闺女,上到半老徐娘,哪个没被折腾得哭喊求饶!轮得到你取笑?” 他说罢,还特意抖了抖腰胯,一脸得意的样子。 “你还有脸说,你不早就被燕阀大公子吓得一蹶不振,雄风不在了么?” 络腮胡大汉骂人揭短,极为阴损: “我进山寨可就听说了,年前你憋不住火,偷偷跑出山寨,去阳平县叫了两个窑姐儿,结果直接被四五个捕快破门而入,就地拿下。” “怕是自那时候起,就落下病根了?” 黑脸汉子一股闷气冲上心头,眼中闪过凶光: “宋老九!我干你姥姥!你个穷铁匠也敢惹我?再挑事,可别怪八爷不客气!” 络腮胡子不甘示弱,当下停住脚步,怪笑道: “我姥姥埋在阳平县后面的馒头山呢,尸骨都寒了十几年,正好需要你这样气血沸腾的精壮汉子吸一吸阳气!” “出来混的,说话算数,一口唾沫一个坑,八爷你要是不去,把我姥姥伺候得舒舒服服,老九我第一个瞧不起你!” 两人越吵,火气越大。 完全不顾忌场合,各种粗鄙下流的荤话、脏话不停地脱口而出,搅得荒山野岭分外热闹。 “我说!两位大爷!你们是把这里当成黑风寨的聚义大厅了?来劲了?啊!” 走在前面,默不作声的疤脸汉子忽地回过头。 这一声暴喝,立马吓得两人闭嘴。 “五哥,我多喝了几杯马尿,脑子糊涂了,对不住!” 黑脸汉子最快认怂,讪讪道。 “消消气,五哥,我这是跟老八闹得玩呢。” 络腮胡也放低姿势,老实认错。 他们这伙儿人,都是黑风寨上的山贼土匪。 一个个凶名响彻方圆数百里,拢共被叫做“黑风十三煞”。 可真的要计较起来,比如黑脸汉子,落草之前只是阳平县的杀猪屠户。 络腮胡则是给人打农具的铁匠。 根本算不上真正的绿林豪强。 黑风十三煞。 他们只是凑数的杂鱼。 真正厉害的角色,只有眼前的“五哥”和炼出“阳符”的大当家。 那条从额角延伸到下颌,几乎把整张脸切开的蜈蚣疤痕。 听说是一位三境武者给“五哥”留下的记号! 也是他引以为傲,震慑他人的资本。 毕竟。 能够从六大家之一,伏龙山庄的门人手里捡回一条命。 很不容易! “不要在聒噪了!” 五哥哼了一声,蜈蚣似的刀疤随着面皮抖动,像活过来一样,显得颇为骇人。 “这一次带你们去乐安府是为了踩好点!大公子特地从边军那里购进了一批军械,五百人份的铁甲头盔和弓弩刀箭。” “等拿到了这批货,阳平县的捕头?他们就是土鸡瓦狗,任由宰杀。” “打下了县城,再把周边的镇子割一波草,开仓放粮,收拢那些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乐安府的官老爷都得吓得睡不着觉!” “到时候,我们就是第二个平天寨!什么宜春楼的娘们,便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谁在那里?!” 刀疤脸五哥耳朵一动,似是听见了什么细微动静,猛地爆喝一声。 不远处,黑黝黝的林子里,缓缓地走出三条高大身影。 一个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身长八尺,腰阔十围。 往平地一站,就如同铁塔般威猛。 一个面皮泛紫,身形昂藏。 扎头巾,穿青袍,端的是气宇非凡。 最后一人赤发黄须,两臂奇长。 好似山中猿猴,古怪异常。 “不知道是哪里的好汉?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如何?” 刀疤脸五哥江湖经验十分老道,才一打照面就明白这几人不好惹,连忙拱手道。 “某家单阔海。你可是黑风寨的‘血风刀’陈五?” 三人之中,隐约以面皮泛紫,身形昂藏的青袍大汉为首。 “平天寨八骏,‘紫面天王’单阔海?” 陈五脸色大变,别看他在阳平县作威作福。 真要丢到乐安府、华荣府那样的大地方,屁都算不上。 但平天寨的八骏四秀那就不一样了。 个个皆是翻云覆雨,犹如蛟龙的顶尖人物。 “正是小人。单天王有什么吩咐?” 陈五低眉顺眼,收敛桀骜气息。 “周家庄一百三十六口人是被你们屠的?” 单阔海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问道。 他说话并没有盛气凌人的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黑风寨的七八条身影就像肩头上压了一座山,大气都喘不过来。 “平天寨什么时候开始管起了这种事?单天王莫非是要为民除害?” 陈五心头跳了一下,故意避而不答,揶揄问道。 “今日好教你们知道,平天寨那面‘替天行道,诛暴伐乱’的旗子,正是某家立起来的!” 单阔海声如闷雷,震得荒山野岭四下晃动,惊飞了众多鸟兽。 “单天王侠肝义胆,洪河两岸,绿林白道自然钦佩!但这几年平天寨在泰安府犯下的事儿,可称不上替天行道!” “别的不说,四秀之中,那位‘花刀帅’魏子成麾下的‘陷阵营’……” 单阔海浓眉一皱,冷声道: “平天寨害了人,某家会管!魏兄弟犯了事,某家也会罚!” “单某不是那等空喊大义的虚伪之人,平天寨这面旗立起来的时候,某家就说过,此后若有欺压良善,纵容不法的行为,死在万刀之下!” 陈五顿时哑口无言,要是换成其他的绿林豪强,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他必然不信。 可人的名,树的影。 紫面天王单阔海一生好打不平,为人出头。 他有个哥哥叫单弘义,平天寨势大后,攻打府州县城。 仗着弟弟名声,单弘义强娶了本地县官的女儿,逼得人家投井自尽。 此事被揭发,当时身在平天寨的单阔海连夜奔袭八百里。 赶到济岩县,问明情况。 确认无误,他亲手斩下其兄头颅。 “单天王,你我都是绿林道上的人,落草为寇,抢粮抢钱抢女人,这是天经地义!大业朝这么多土匪山贼,这么多不公之事,你管不过来!平天寨也管不过来!” 陈五辩解道。 “世道乱了,某家就反了!当官的昏庸,某家就砍了!天底下没什么管不过来,只有想不想管!” “某家就当你们承认了。” 单阔海忽地踏出一步,好似金刚怒目,沉声道: “周家庄一百三十六口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老弱妇孺,无一幸免!你们好狠的心肠!” “尔等落草为寇之前,谁不是贫苦人家出身?吃不饱饭,活不下去,上了山,做了匪!这是被逼无奈,尚可原谅!” “可你们不能拿了刀,犯了法,转头就欺负那些同样吃不饱饭,活不下去的乡亲!” “上山落草不假,劫道为寇也是真!但成了披了皮的活畜生就该杀!” “十二三岁的孩子,给你们砍下脑袋,连个囫囵尸身都没有……当真就没有半点悔意么?” 单阔海气血散发,滚滚如火。 宛若一轮大日照耀,刺破漆黑天幕。 他衣袍猎猎,再进一步,如同巨象行于陆地。 大块地皮被掀起,搅得泥土草屑乱飞。 “单天王!我们大当家接了平天寨的豪侠帖,都是自己人……” 陈五骇然无比,放声怒吼道。 平天寨此前为了团结洪河两岸,十二府之地的绿林豪强,壮大声势,发放了众多的豪侠帖。 等于是达成同盟的意思。 “腌臜货色,也配称豪侠!” 单阔海无动于衷,只递出一拳。 全身气血凝聚,激发阴符、阳符的无匹真气。 轰! 大气“嘭”的一声,直接炸开。 “抄家伙上!” 陈五满脸不甘,两眼遍布血丝,好似要拼死一搏。 腰间短刀倏然抽出,双手握住,猛劈而去! 与此同时,全身皮肤一根根青筋爆绽。 凝聚不全的气脉浮现,带动着浑厚内息。 朴实无华的一招,在灌注所有气力劲道后,大有断金斩铁的刚猛势头! 单阔海那一拳去势不变,宛若宝塔镇压。 陈五的短刀与之相接,好似撞上了一座巍峨大山,双手震得发麻。 咔嚓! 只听到一声脆响。 短刀断裂。 两条手臂猛然炸碎,化为飞散的肉糜。 在陈五惊惧的眼神中,那一拳无可阻挡压了下来。 咚! 如击败革! 陈五好似破烂的布袋,“啪”的一下砸落在地。 胸口凹陷,吐出大口的血沫,眼见是不活了。 “云鼎,留那黑脸汉子做个活口,其他……除恶务尽。” 一拳打死武功最高的陈五,单阔海收住势头,站立不动。 那个身长八尺,腰阔十围的铁塔壮汉听到吩咐后,当即挥动着足有千斤重的月牙铲杀了进去。 宛若猛虎入羊群。 端的是一个血肉横飞! 惨烈异常! “某家问你,为何屠庄?” 片刻后,化为修罗杀场的荒山野岭恢复安静。 黑脸汉子早已被吓得屎尿齐流,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道: “不关俺们的事!天王爷爷!这都是阳平县上一任的官老爷!他下得命令,俺们只是照做!” 单阔海眉头一拧,怒意横生,再问道: “好一个官匪勾结!上一任的县令?他叫什么名字?” 黑脸汉子颤声答道: “小的不知道,他只跟大当家见过面!对了,五哥说他是什么燕阀的大公子!” 第三十四章 竟然还有这般练法 燕阀? 大公子? 众人心中一惊。 “单二哥,四阀可不好惹。” 那个赤发黄须,两臂奇长的怪异青年说道。 他背着一把铁胎大弓,双眼锐利,如同鹰隼,显然是个擅射的高手。 “怎么个不好惹法?” 单阔海故作不知,反问道。 “四阀家大业大,财大势大,不比其他。” 怪异青年挠了挠头,认真回答道。 纵使洪河两岸,十二府之地的绿林豪强。 个个都打着反大业、诛暴君的旗号。 可那是因为山高皇帝远,巡游东都的业景帝不可能真的发兵来剿。 加上自个儿人多势众,串通一气,不怕官兵,这才气焰嚣张。 但是,得罪了四阀可就不一样了。 他们府中高手多,银钱多。 而且与各府州官员关系密切,门生故吏数不胜数。 对付寻常的山贼土匪,甚至都不需要费什么事,一声令下就能调动私兵将其全数剿杀。 “成昌,你知道么?我在运县做小史时,衙门贪腐成风,别说那些巡逻缉盗的捕头,就连办差的皂吏都要吃拿卡要。” “离谱的什么地步呢?他们甚至轮流守着鸣冤鼓,若有人要击鼓喊冤,先给十文钱再说,否则就驱赶出去。” “交了钱,击了鼓,喊了冤,县官大人若是没空理会,下次来还要再给一遭。” 单阔海望着一地残肢血肉,以及跪地求饶的黑脸汉子,不知为何聊起了往事: “我把这事儿说给别人听,大家都觉得好笑!讲那衙门皂吏生财有道,石头里都能榨出几两油水来。” “那一班皂吏也不以为耻,反而振振有词,说什么‘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任凭受了天大的冤屈,不给钱就得憋着!” 名叫“徐成昌”的怪异青年眉头拧了拧,骂道: “一帮该杀的腌臜货色!” 单阔海望着黑黝黝的荒山,眼中闪过一抹莫名情绪,轻声道: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觉着为官为吏怎能如此欺压良善,一心只为求财,阻止过几次。” “于是逐渐被同僚排斥,更惹得上官恼怒,没过多久便给栽赃了一个罪名,丢进死牢大狱。” “若非我曾经对一个狱卒有恩,他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私自纵走了我,恐怕早就死在里面了。” “后来一路逃回洛郡老家,没想到父母亲族过得也很苦,家里米缸比身上口袋还干净。” “穷成这副样子,地主豪绅还要过来收田地,硬是要把人活活逼死。” 手提月牙铲,浑然如铁塔般的壮汉名叫‘付云鼎’,他瓮声瓮气道: “单二哥,如今的大业何处不是如此?” “倘若能吃饱饭,谁他娘的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山贼!” “绿林豪强,山寨大王,说起来威风,照样脱不掉一个‘匪’字,难以善终。” 单阔海赞同道: “云鼎不愧是做过和尚,说话有禅心。” “没错,我当年杀官造反,起义举事,不过是为了能有一口饭吃,也没想到,后面竟弄出这般声势。” 单阔海记得平天寨的起义大旗才立起来没多久,因为做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很快就有各路好汉争相来投。 此后靠着劫富济贫,开仓放粮等路数,更是聚拢起了几十万、上百万的流民。 渐渐地,平天寨的名号。 如同一声惊雷,响彻了洪河两岸,为众人所知。 “我吃不饱饭,所以造反。” “我不愿意被贪官污吏欺压,所以起义。” “世道艰难,不落草为寇,就要忍受屈辱,叫人当做牲畜宰杀!” “可做土匪,当贼寇,应当杀贪官,除劣绅,而不是挥刀向更弱者!” “替天行道,诛暴伐乱,这八个字是法主想出来的,但那面旗子是我亲手立起来的!” “大业皇帝不好惹,我单阔海惹了!靠山王和他的龙武军不好惹,我也惹了!” “现在,四阀……又如何?” “杀良冒功,官匪勾结……姓燕的犯下这等恶事,我既然知道了,岂能置之不理!?” 单阔海怒目说道,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好似蕴含着沉重的分量。 跪在地上的黑脸汉子闻言,甚至有些自惭形秽。 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直视。 “让法主知道了,肯定又要说单二哥多管闲事了。” 徐成昌苦笑道。 “毕竟,燕阀之主燕天都,他可是右屯卫将军,能够调遣鹰扬府的官兵,到时候……” 单阔海眼睛一瞪,充满威严道: “那皇帝老儿管着大业天下,精兵强将百万之众,我不照样反了他!” “法主责怪下来,由我担着!” 说罢,他抬起一脚踩在黑脸汉子老八肩膀上,往下一压,开审道: “某家且问你,燕阀大公子在阳平县做官,为何要勾结黑风寨?” 刚才浑若铁塔的付云鼎,挥动上千斤重的月牙铲。 砍瓜切菜般把五六条人,砍得一个不剩。 残肢乱飞,哀嚎遍地那一幕。 早已把黑脸汉子吓得魂不附体,黄白之物落了一裤裆。 故而,单阔海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直截了当地把燕明诚怎么收服黑风寨,又怎么假借剿匪的名义,榨取县中富户的钱财银两。 最后又是如何屠了周家庄一百三十几口人,砍下脑袋,割掉耳朵,当做战功报了上去。 这些骇人听闻的隐秘之事,全部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好个狗官!” 单阔海听到最后,怒气盈满胸膛,简直是忍无可忍。 愤而出手,一掌拍出。 雄厚真气凝成狮虎之形,硬生生将坚实地面打出了一个磨盘似的大坑。 轰隆声响,震彻荒山野岭。 “某家最后再问你,黑风寨位于何处?有多少人?大当家是什么境界的武者?你都一五一十说出来,某家饶你不死。” 黑脸汉子微微一愣,张口说道: “天王爷爷,俺们寨子可是有七八百口人,会拳脚武功的,少说也有三百之数,你们……武功再高,双拳难敌四手啊!” 单阔海一把拎起跪在地上的黑脸汉子,沉声道: “你只管回答我!” …… …… 华荣府,燕阀。 内宅,暗室。 “父亲,你有没有觉得这几日,《种玉功》所吸收的真气、劲气,越来越多了?我开始有些支撑不住了!” 燕明诚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连忙吞了几颗丹药,填补体内的亏虚。 这门绝学级武功,每次参悟之前都要灌注足够多的真气、劲气,方才会显示内容,展露玄妙。 “诚儿,这是好事儿。” 坐在黄梨木软榻上的燕天都一脸从容,沉吟说道: “绝学武功自有灵性,它越是吸收我们的真气、劲气,就代表炼化过程越顺利。” “你想,此前那块乌金陨铁沉寂如死物。” “如今却变得气息活泼,这证明它已经认可我们,视我们为主了。” 燕明诚颔首,认为父亲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这几日,他按照《种玉功》传授的法子。 催发气血,搬运内息,迅速地把阴阳二劲琢磨通透。 如今已经达到了第二层,结鼎。 接下来,只要自己把全身血肉、真气。 统统转化,凝聚成一颗魔种,就能获得绝学武功所赋予的各种蜕变。 想起此前十几年的苦修,燕明诚不禁感慨。 还是绝学武功练起来进度飞快,这才过去多久,已经快要追上他本身的武道境界。 室内无声,燕天都继续接力,握住那块乌金陨铁,开始灌注真气、劲气。 过了半柱香,恢复大部分元气的燕明诚忽然说道: “父亲,不如我们合力炼化陨铁,直接开启《种玉功》第三层的内容,也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免得耽误进度。” 本来他以为《种玉功》的后续层次,会越发艰难和折磨。 没想到关于第二层的修炼,其实容易无比。 只需要反复地催发气血,搬运内息。 将阴阳二劲渗透到四肢百骸,彻底改变血肉性质,从而结成鼎炉。 就可以了。 相比起第一层入道,连续服用七日百损丹。 那种筋骨寸断,剥皮拔肉的酷刑煎熬。 简直轻松了几百倍! 因而。 燕明诚对于《种玉功》后续的修炼,开始有了信心。 他迫不及待希望能够成为天下有数的一流高手,像二房的问天叔一样,闯下偌大声名。 “诚儿,你要明白一点,欲速则不达。” 燕天都眸光闪烁,其中似是藏着某种情绪,温言劝说道: “越是上等的武功,越是难以修炼。” “除去因为其内容之艰深晦涩,深奥难解,会极大地增加走火入魔的风险以外。” “更在于个人心性资质、根骨悟性,是否能够驾驭得了!” 提起这个,燕明诚顿时有些不服气。 他自诩也是万里挑一的武道英杰,怎么可能心性资质不够! 正欲开口辩驳几句,却被燕天都抬手打断道: “燕阀家传的上乘武功,乃是《天罗凝气诀》,讲究真气蜕变,如臂使指,贯通百脉,最后做到指东打西,出其不意。” “我坐上阀主宝座之前,自问勤勉努力,从无半分松懈,可练到第五层就遇到瓶颈,难有寸进。” “这些年应付官场上的勾心斗角,长房、二房的明争暗斗,分散出一部分的精力,一身武功更是停滞不前。” “你玄二叔也是如此,他把《天罗凝气诀》练到第四层,此后再也没办法突破。” “而燕问天他在二十六岁的时候,就把《天罗凝气诀》练到第八层大圆满。” 燕明诚清楚父亲的意思,可他心里却想,自己说不定正是问天叔那样的武道奇才! 燕天都眸光微动,似是看出大儿子的心中所想,叹气道: “燕阀之中,能够称得上‘奇才’之人,只有二房的燕还真。” “你以为我堂堂阀主,为何要跟一个七岁稚子过不去?无非是心中不忿罢了。” “市井中常说龙生龙,凤生凤,燕问天禀赋极高,儿子也是文武双全的神童。” “相比之下,你、寒沙、平昭都要逊色一些。” “为父这辈子给燕问天压了无数次,临了生得几个儿子还不如一个短命鬼……” 燕天都摇了摇头,这些是他的心里话,从未与外人说过。 “父亲,孩儿一定会给你争气。” 燕明诚露出真挚之色,他常年不在家里,对于燕还真这个名字还比较陌生。 “《种玉功》只会一层比一层难,咱们不要好高骛远,慢慢地来。” 燕天都最后说道。 “一切听父亲的安排,今日修炼已毕,孩儿先行告退。” 燕明诚点了点头,退出暗室。 “去吧。” 看到大儿子离开,燕天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握住那块乌金陨铁,精纯真气外放而出,搅得周身荡漾出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波纹。 接受外力灌注,一个又一个的龙蛇文字宛若活了过来,散发出莹润光泽。 无形无质的道韵气息,好似潺潺溪水漫过盘坐在黄花梨木软榻上的那尊“鼎炉”,侵染着每一寸血肉。 …… …… 十日后。 外宅院落。 小小地阁楼上。 面对着投怀送抱的乌金陨铁,陆沉陷入了深思。 “我什么时候‘入道’了?” 他缓缓伸出双手,明显感受得到一阴一阳两股气劲流转全身。 随便拍出一掌,阴劲如弓,阳劲似箭,劲道格外猛烈! 二十步以外的厚实木板,“嘭”的一下直接炸裂,木屑横飞。 “这要换成之前,我最多从中击断,不可能做到彻底击碎。” 陆沉心中惊讶,绝学武功当真是厉害。 他都还未踏入武道第一境,可练成阴阳二劲后。 却能做到劲力外放,隔空伤人。 这等于说,自己已经有了与冲开气血大关的一境武者,正面较量的实力了。 “《种玉功》第一层,入道,明明要服用七天的百损丹……莫非是这段时日,我每天吸收乌金陨铁的真气、劲气,白嫖了燕天都、燕明诚的辛苦成果?” 陆沉隐约有所猜想。 连续服用百损丹,本意是采取剧毒之物的猛烈药性,激发筋骨潜力,摧残血肉躯体。 从而把气血、气劲,化为阴阳性质。 “换一种思路,如果有人连续不断,给我灌注真气、以及阴阳二劲,潜移默化改变血肉筋骨……其效果是否跟服用百损丹差不多呢?” 此时此刻,陆沉很想抓住燕天都、燕明诚这对父子的手,真诚说上一句感谢。 他们简直就是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大善人。 《种玉功》入道篇里清楚记载,服用百损丹后,其人痛不欲生,恨不得以死解脱。 能够熬过七日,最后练出阴阳气劲者,千中选一。 “难怪!我前几天导引内息的时候,莫名感觉四肢百骸时不时泛起微微刺痛,当时还以为是长身体……这么一想,我也并非全然没有吃到苦头,这份收获得来不易啊!” 陆沉一边熟悉着阴阳二劲的诸般变化,一边感慨道。 第三十五章 走火入魔,各怀鬼胎 “天底下没有什么武功可以让人不劳而获,一蹴而就!” 陆沉握着那块乌金陨铁,认真地得出这个结论。 他之所以能够练出阴阳二劲,突破《种玉功》第一层,完成入道篇。 完全是燕天都、燕明诚这对父子,在背后不求回报的默默付出,而非凭空得来。 即使如此,自己也承受了一定的“痛苦”。 陆沉很清楚记得。 吸收阴阳二劲的那阵子。 他的四肢百骸。 时常泛起针扎刺痛。 因此少吃了好几碗饭。 “武道之路确实是艰难险阻,荆棘遍地,想要走得更远,必然会付出许多代价!” 陆沉无声感慨道。 他思绪发散了一会儿,转而继续感悟《种玉功》。 由于燕天都、燕明诚的无私帮助,导致自己没有服用百损丹也练出了阴阳二劲。 事已至此,陆沉别无选择。 只能勉为其难接受这个结果,继续往下修炼。 “相比起第一层入道篇,第二层结鼎篇倒是容易许多。” 一炷香过后,陆沉已经参悟完毕。 他用极短的时间,就把功法诀要熟记在心。 这要是让燕天都、燕明诚看见了。 只怕会被气得吐血,大呼妖孽。 因为绝学级武功,其文字如龙蛇,含有无形道韵。 精义艰深,内容深奥。 十分难以参悟。 他们每次灌注全身真气,开启乌金陨铁,最多也就支撑一个时辰。 其中有一半都用来参悟龙蛇文字的内容深意。 另一半才是打坐调息,搬运真气。 “随着武功的品阶高低不同,所衍生出的内息、真气,还会被同化、覆盖。” 陆沉感觉自己又学到一个新知识。 他原本所学的内功,乃是“奇遇”所得。 属于最常见的凡品等级。 找聚宝商行花费一些银两能够买到十几本。 论麻袋卖! 由此便能知道有多廉价了。 相比起《种玉功》。 这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故而。 当陆沉按照全新的方式导引内息,运转阴阳二劲游走四肢百骸之后。 凡品的《玄心决》顷刻被“吞吃”掉了,转化为更霸道的阴阳二劲。 “品阶越高的武功,行气路线越复杂多变。” “好处是可以滋养到体内更多细微之处,使得血肉筋骨更强壮坚固。” “坏处是耗费的气血会成倍增长,需要的资粮也会随之增多,极大程度拖慢突破的进度。” 陆沉经过一番对比,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了然神色。 此方世界想要练成高品阶的武功。 对于本身的根骨、资质、悟性。 貌似要求极高。 “还好功体不差,赤色的顶级天资。” 陆沉微微一笑。 识海内的那方玉碟,对于各类功体的评价由高到低,分别是金、赤、紫、蓝、白、灰六种。 武骨通灵俨然位列第二等,可见其稀有。 “可惜,他我道身练成这门武功,境界修为未必能反馈到本我真身上。” 握住那块散发莹润光泽的乌金陨铁,陆沉眼中流露一抹遗憾之色。 倘若两者之间互通无碍,追上魔师羽清玄指日可待。 “果然还是人心不足,得了一便想二,没个尽头。” 随后,陆沉自嘲地笑了笑。 就目前而言,魔师羽清玄是一座难以翻过的巍峨高山。 大盛武道第一人,天命宫主,兵器谱上的无上存在。 种种名头犹如巨石压在心头,叫人心生绝望之情。 “上辈子的时候,老人们常说最穷无非讨饭,不死总能出头!” 陆沉眉头一挑,锐意飞扬,笑着道: “我这已经掉到人生最低谷,不可能再惨了,接下来就是慢慢往上爬了。” 许是前世的沉淀,又或者是先天之体的坚固道心。 陆沉看得很开,始终保持着进取之心。 俗话说,登高必跌重。 从大虞道宗首席,到质子、鼎炉。 陆沉等于是从群山之巅,坠下万丈深渊。 此生再难翻身! 换做常人遇见这样的挫折。 要么就一蹶不振,颓然度日; 要么指天骂地,自甘堕落。 毕竟。 挡在前进路上的那道身影,乃是魔师羽清玄。 千年以降,最为惊才绝艳的盖世天骄! 可陆沉偏生能耐住性子,等待机会,从不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希望。 “天命……等等,我怎么忽然开始回忆这些东西了?” 陆沉正感慨着,眸光波动了一下,似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瞬间清醒过来! 以他的性子不应该如此。 无论是活鼎炉的身份。 亦或者魔师羽清玄。 都属于多想无益,徒增烦恼的那类问题。 只要武道境界上来了,一切便就迎刃而解。 “我好像有些静不下心?不断有念头升起落下?” 陆沉握住乌金陨铁,仔细感悟着。 他闭上双眸,心神沉寂。 识海内,仿佛有无数个光点涌现。 多数是清澈透亮,也有不少呈现暗红之色。 “这就是……走火入魔?” 思忖许久,陆沉找到了答案。 每当那些若隐若现的暗红光点涌上来,他内心就觉得一阵烦躁。 各种让人忧虑、惊恐、悲伤的念头,便难以抑制浮现于心。 “原来我也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武骨通灵只是提升学习武功的悟性、以及天赋,并不会增加抗性。” 陆沉分析了一番,猜测道。 他习练任何武功都是轻而易举,倒是从来没有把走火入魔放在心上。 如今想来,属实是有些大意。 诸多功体当中,兴许只有自己本我道身拥有的先天之体才能无视心魔。 其他的,皆无法免受其害。 想明白后,陆沉松开散发着无形道韵的乌金陨铁。 上面扭动如活物的龙蛇文字,逐渐黯淡下去。 脱离感悟状态,识海内的暗红光点也随之消散一空。 “大概是这一次行功运气的时间太久了……竟然过去了两个多时辰,有走火入魔的表现也算正常。” 陆沉内心平静。 感悟武功时间越久,越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这是江湖常识。 为此,各大门派研究出了各种应对方法。 诸如燃香静心,服用丹药,借用天材地宝之类。 甚至对于真传弟子、关门弟子,还会亲自在旁守护。 “也不知道燕天都、燕明诚有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通常来说,走火入魔是引动内心最脆弱的一点,从而放大某一方面的强烈情绪,使人失去理智。” 陆沉吐出一口长气,把杂念抛在脑后,转而开始盘算怎么冲击第一境的气血大关。 …… …… 数日后。 内宅的暗室之中。 燕天都参悟着《种玉功》。 全身气血勃发,走遍四肢百骸,一点一滴改造着肉身鼎炉。 足足过去了一炷香的时辰,他才松开乌金陨铁,缓缓睁开双眸。 其中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暗红光芒,倏然掠过。 “第二层‘结鼎’差不多快要成了,日夜勤练不休,搬运阴阳二劲,蜕变真气,全身血肉应当已经转化了十之八九。” 燕天都不敢持有乌金陨铁太久,将其放到桌案上。 “寒沙再过半月,就要跟王阀千金结亲成婚,到时候燕、王两家同气连枝,守望相助,争龙逐鹿就在翻掌之间。” “王阀坐拥东都之地,手里捏着圣上,加之世代积累,财力雄厚,唯独缺少兵马军力。” “而我燕阀正好掌握鹰扬府,能够调遣甲士,数年以来更是豢养私兵无数,还拉拢了三帮四会的江湖高手。” “整个华荣府被我经营的有如铁桶一般,一声令下就可举事。” “两家结盟,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或许是夜深人静,独在暗室。 燕天都心中藏着的隐秘念头,渐渐如浪花似的翻涌上来。 那些不可对人言的野心,足以让燕阀抄家灭族的计划,纷纷浮现在脑海里。 “在此之前,要让靠山王的龙武军和平天寨的八骏四秀,斗个你死我活。” 燕天都眼神晦暗,如同一头饥饿的凶豺。 四阀能够隐忍至今,除却大业气数还没有完全耗尽,更多是因为靠山王韩当的存在。 此人是业景帝的叔叔,统率八十万边军镇守万垒关。 其麾下的龙武亲卫,更是以一当百,身手了得的铁血悍卒。 称作是大业王朝的擎天之柱,毫不为过! 另外,极为重要的一点,靠山王韩当的武功极高。 乃是大业王朝军中,唯一成就武道五重天的绝顶人物。 “韩当那个老匹夫威望之重,连好大喜功、残杀暴虐,一心想着长生不老的业景帝心里都惧怕三分。” “这人大权在握,且忠心耿耿!不得不除!” “还好我已经上书说服业景帝,让其着手对付平天寨。” “皆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燕天都心思深沉,早就想好了怎么对付靠山王韩当。 他忽而抬头,看向桌案上立起来的乌金陨铁,眼中闪过一丝热切。 “常言道一力降十会,倘若我是五境的武者,哪里需要苦心布局,摆弄阴谋,施展诡计!” “只要《种玉功》大成,练到第五层驾驭魔种,什么靠山王,什么平天寨,统统都能将之压服!” 燕天都一扫平日里儒雅温和的面孔,神色变得有些癫狂,自言自语道: “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明诚暂时还不知道,《种玉功》第三层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绝食、埋土、自残……只能成就最下等的魔种。” “唯有炼就一颗绝情绝义之心,才有机会孕育出更好的……明诚若是看到了,他会不会对我下手?” “区区父子深情,比得过称霸江湖的无上风光?比得过君临天下的宏伟功业?” “明诚他这么像我,做事狠辣,在阳平县当官的时候,为了晋升不惜杀良冒功,勾结土匪!” “得到《种玉功》之后,更是把船夫、书童、仆从统统除了个干净,连我派出去的三十名死士,也被灭口,充作水匪。” “这样冷漠的性情,怎么可能放过我?” 燕天都越想越惊,眼神变幻不定。 宽阔的暗室里亮如白昼,安静无比,只有一道粗重的喘息声。 气氛凝重如水银,粘稠得化不开。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儿子要杀亲爹,难道我还不能反抗?” 燕天都盘坐在黄花梨木软榻上,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他咬牙道: “燕阀不能群龙无首,我布置了这么久,讨好业景帝,算计靠山王韩当,处心积虑找王阀结亲,坐视平天寨壮大……为的就是振兴燕阀!如今只差一步了……只差迈出去的这一步!” “再说了,我有三个儿子,没了明诚,还有寒沙、平昭!” “可长房没了我,能压得住二房?掌控得了大局?” “从长远打算,我活下来更有用处!” “对!就是这样!” “我要活到天寿大限!还要练成绝学武功!更要起兵举事,登基九五,手握大权,主宰亿万人生死!” “燕问天算什么东西?一介无用莽夫,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断子绝孙的废物!他哪里能跟我比!” “我是燕阀的中兴之主!” 燕天都大口喘着气,一遍又一遍说着,仿佛在坚定内心的想法。 双眼之中,那抹暗红光彩越发明显。 犹如一道道血丝,填满了瞳孔。 “原来如此!难怪老家伙不让我开启《种玉功》第三层的修炼内容!” 一墙之外,燕明诚脸色难看,咬牙切齿。 他屏住呼吸站在假山边上,右手里拿着拳头大小,形似碗口的古怪玩意儿。 此物乃是听声之用,即便隔着厚实墙壁,只有内有孔洞、缝隙,将其贴上就可以捕捉微弱话音。 “好啊!三纲五常里说了,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 燕明诚眼神无比冷漠,捏紧那件听声之物,五指合拢,将其握瘪下去。 他比之燕天都要更年轻。 气血旺盛,筋骨强壮。 故而,早早地就把第二层“结鼎篇”练至大成。 正因为如此,燕明诚才会数次提出要开启《种玉功》第三层“种魔篇”,想要加快进度。 可每次提及,燕天都总是推三阻四,寻找借口。 时间一长,燕明诚不由地产生了疑心。 这才特地偷听观察,看燕天都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结果没想到,父亲竟然要为了一门绝学武功,对自己痛下杀手!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燕明诚冷哼一声,心中打定主意。 他面无表情瞥了一眼藏于假山的隐秘暗室,转头离开,融入夜色之中。 第三十六章 天命魔教,左道妖人 近日。 因为阀主燕天都闭关练功,无心处理琐事。 长房大权落到了大公子燕明诚和二公子燕寒沙这两人的手里。 一时之间呈现出暗流汹涌的微妙局面。 好似两座山头渐渐形成,各种明争暗斗层出不穷。 燕明诚乃是正妻所出,身为嫡长子,他早早地入仕,显露峥嵘,名望和地位都不缺。 向来被视作日后阀主之位最有力的接班人。 燕寒沙则是侧室之子,自幼长于文采,刚从东都求学归来。 虽然说底蕴薄弱,无有长辈支撑。 可与王阀千金联姻结亲后,等于凭空多了一座靠山。 认真说起来,也不是没有机会跟大公子争上一争。 并且燕阀从不讲究立嫡、立长的那套规矩。 反而鼓励各房之间、兄弟之间互相争斗,展现天赋能力。 正如当年长房、二房的五位公子。 一齐被人叫做“豺狼虎豹一条龙”。 个个手段厉害,扬名数府之地,这才有了今时今日燕阀的地位。 若非后面众望所归的苍龙燕问天,中了赤血劫。 让燕天都、燕玄这对豺狼兄弟抓住机会,趁机按死二房的一虎一豹,坐上阀主宝座。 现在的燕阀是个什么样还不好说呢。 当然。 这些宅斗、争权。 跟陆沉没有半分关系。 长房闹得再凶。 这些年来备受打压的二房只需要吃瓜看戏就好了。 他们没有插手的资格,更没有决定局势走向的能力。 “说起来,燕天都、燕明诚真是好人啊,连壮大自身气血筋骨的武道资粮都给我省了。” “每天勤奋修炼,给乌金陨铁灌注真气、劲气,这么白嫖他们的心血,感觉有一点点惭愧。” 陆沉深吸一口气,缓缓收功,显示出神清气爽的轻松神色。 他越是修炼《种玉功》,越能感受到绝学级武功的厉害之处。 每一次导引内息,那股如水似火的阴阳二劲。 自行游走于四肢百骸,淬炼着每一寸血肉。 如同把肉身当成鼎炉一般,不断地打磨着、改造着。 直至将之培养成孕育“魔种”的最好温床。 其过程与上古之时的炼丹术,颇有几分相似。 “只可惜修炼方法太邪门了,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魔功。” 陆沉心里想道。 他甚至感觉得到。 自己每一次运功行气。 曾经服用的老参汤,补气强血的丹药,以及那颗熬煮了半个月的独角大蟒内丹…… 那些没有完全吸收的残余药力,统统都被从血肉里压榨出来。 化为熊熊燃烧的薪材,好让肉身鼎炉转化更快。 “第二层‘结鼎’是练成了,可第三层……‘种魔’该怎么弄?” 陆沉不由深思。 实在没办法。 貌似也只有取最下等的魔种了。 绝情绝性的那条路子实在不适合他。 无上道心又离得太远,遥不可及。 思绪发散之间,阁楼下传来咋咋呼呼的稚嫩声音: “真哥哥!今天说好一起去内城玩的!” 陆沉摇了摇头,女人只会影响修炼的进度。 哪怕还没长大的小女娃儿也是一样! 不过一昧闭关练功,确实也不好。 他正好需要打听华荣府最近的情况,了解外边的天地。 陆沉起身,筋骨噼啪作响,好似一连串鞭炮炸开。 他现在一拳打出去,至少得是十个燕平昭! “来了来了,茶楼说书人,市集卖糖葫芦的,他们又不会跑!急个什么!” 陆沉应了一声,转而又想道: “这大业到底什么时候完啊?燕阀……又到底惹了什么麻烦才被灭门?可能是我日子过得太平静,总感觉风波快来了!” 青史浩瀚,唯有立于时代潮头的绝世天骄、无双豪杰,才能留下名号乃至生平。 其余的细枝末节都被藏于那些春秋笔法之中,难以说清。 就像陆沉他知道平天寨会在何时何地会攻下大名府。 此后自立为王,割据一方。 却不清楚具体的内情。 一千八百年的漫长岁月。 足以让所谓的八骏四秀、十三太保黯淡无光。 只有后世的说书演义才会偶尔提及,这些曾经叱咤风云的江湖草莽。 “我看杂书里说,八骏之首,平天寨大当家单阔海,是个日啖三牛,吼声如雷的好汉,最后在攻大名府的时候身中暗箭而死。” 陆沉一边下了阁楼,一边思忖道: “按照江湖流传,那位紫面天王已经是武道四重天的一流高手,体魄坚固刀枪不入,气血如龙外邪不侵,怎么可能会被人突施冷箭射死?” “由此可见,历史大势可能为真,但细节之处却就不好说了。” 蹬蹬蹬几步下了楼,陆沉看到一身粉色襦裙的燕如玉瘪着嘴,旁边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赫然正是燕平昭! 这家伙怎么来了? 陆沉心里咯噔一跳。 他这段时间苦修《种玉功》,没怎么搭理这位长房三公子。 毕竟只是工具人罢了,之前还有过一段过节,不可能真的玩到一起去。 “燕平昭你个烦人精,老是跟着我干什么?” 看到陆沉下了阁楼,燕如玉连忙撇清关系。 “笑话!谁没事找你这个小丫头!本少爷只是凑巧路过燕还真的院子,进来瞧一下罢了。” 燕平昭双手抱胸,语气平淡,说话的时候,目光总是不经意掠过陆沉。 “这才多久不见,怎么感觉他又变强了?莫非已经突破到化劲层次,开始冲击气血大关了?” “七岁的武道第一境,这未必也太过吓人了!” 燕平昭脸色变幻,眼中浮现出一抹不甘。 难道这辈子只能屈居人下,无法胜过他吗? “真哥哥,咱们去喝茶吃点心,不理他!” 燕如玉轻轻哼了一声,拉着陆沉的袖子往外走,嘴上说着: “我刚发了月例钱,可以买不少好玩意儿呢!” 陆沉瞥了眼很想跟上来,但是又要维持高冷人设的燕平昭,小声道: “把他带上吧,到时候喝茶听书买东西,还有人可以结账。” 燕如玉噘着小嘴,似乎不太乐意。 捂住荷包考虑了一阵子,这才勉强点头。 “昭公子,有兴趣一起出去走走吗?” 在陆沉看来,他和燕平川那是小打小闹,跟燕寒沙才算真正结下梁子。 “我今天还要练功……” 燕平昭故作迟疑,想要显得矜持一些。 “那算了,玉丫头咱们去吧。” 陆沉掉头就走。 “诶诶诶!等等!我也刚发了月例钱……” 燕平昭连忙跟了上去。 他倒不是缺少玩伴,只不过自从与陆沉一起练功,体验过那种进步飞快的感觉后。 一切就再也回不去了。 “燕还真,你什么时候去后山练功啊?最近明诚大哥给我送了一盒上好的血鹿茸,吃一口就能壮大生机,龙精虎猛,你要不要尝尝?” “就知道炫耀!谁稀罕!真哥哥别理他!我以后给你送银耳莲子羹过来,每天练功那么辛苦,应该多去去火气,别太补过头了。” 一左一右两个声音叽叽喳喳,让夹在中间的陆沉感到无奈。 他可是武骨通灵,而非仙姿之相。 怎么吸引力也那么大? …… …… 内宅,大厅。 长房的各位叔伯、管事,分别落座。 上首位子空着无人,两边则是燕明诚和燕寒沙。 “大哥最近勤奋练功,平常都见不到人影,怎么今天有兴致参加议事?” 燕寒沙率先出声问道。 他很快就要与王阀千金成亲大婚,在燕阀长房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以前面对大哥燕明诚,自己还得毕恭毕敬,现在却有分庭抗礼的趋势。 真要比起来,阀主之位鹿死谁手可不好说。 “这不是担心二弟忙不过来,万一捅出了什么篓子,丢的是燕阀的颜面。” 燕明诚端起茶盏,用盖子刮了刮杯口,抿了一口道: “再说了,二弟你就快成亲了,彩礼、仪仗、宴席、请帖……那么多事,未必顾得过三帮四会的生意,鹰扬府的兵马粮草采买。” 相比起二弟燕寒沙拐弯抹角,燕明诚倒是干脆利落。 大厅之中,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那些长房叔伯和管事,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没有听到一样。 “大哥,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为父亲分忧,给长房办事,是我应该做好的本分。” 燕寒沙眉毛往上一挑,拔高音量道: “至于我和元秀成亲,王阀那边来人说了,保证办得妥妥当当,风风光光,根本不需要外人操心。” 燕明诚眼里掠过一丝暗红光芒,内心无来由涌起一阵暴虐之意。 他微微低头,勉力藏住狰狞表情,而后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辛苦二弟了。” “只不过我刚收到消息,天命魔教重出江湖,六大家的好手闻风而动。” 燕寒沙脸色一变,皱眉说道: “天命魔教的妖人出世了?真是稀奇!他们被江湖正道围剿这么久,居然还没死绝!” 燕明诚声音淡淡,听不出分毫波澜,缓缓道: “八百三十年前,乌北、天南两域拢共出现了三门正道之法。” “天南道宗抢去一门,天命宫的祖师得到一门,还有一门不知所踪。” “那人所得之法,名为《天魔秘典》,故而自称“魔教教主”,横行乌北,数十年无人能治。” “自此,天命魔教代代相传,称王称霸,肆虐江湖整整两百年,最终引得正道人士群起攻之,将其覆灭瓦解。” 燕寒沙皮笑肉不笑,夸了一句: “大哥真是博闻强记,见多识广。” 燕明诚端着茶盏,一口气喝完。 感受着滚烫的茶水灼烧喉咙,方才让他心里舒服了一点。 最近每次心情烦躁的时候,只有用痛苦刺激自己,才会稍微有所缓解。 “一些陈年旧事,也是从父亲嘴里听说的。” “天命魔教那座收纳了四万八千道武功的藏法楼,还有那门超越神功宝典的正道之法,一直都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宝!” “故而,每一次有关天命魔教的消息放出,整个江湖都会为之震动。” 燕寒沙浑然不在意,撇了撇嘴道: “大哥说这么多,该不会是想要让燕阀参与其中吧?” 关于魔教宝藏、正法的各种流言,已经传了几百年。 至今也没有见谁真正得到过,用其称霸天下,独步武林。 那些东西,太过虚无缥缈。 “六大家纷纷追寻,大动干戈。天命魔教出世的消息,极有可能为真。” “据说前几日,那个魔教妖人已经过了广陵府,往华荣府而来。” 燕明诚嘴角勾动,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到时候,三帮四会能撑住场子么?” “且不说六大家的高手,平天寨的乱党,就是那些桀骜不驯的绿林豪强,二弟你处理得了吗?” 燕寒沙心下一惊。 真要如此。 华荣府肯定会闹出天大的大乱子。 侠以武犯禁可不是说说而已。 三教九流齐聚于此。 每日的斗殴仇杀,江湖恩怨就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起。 只是死上一些平民百姓倒也没什么,倘若把自己的婚事给搅了,冲犯了大喜之日。 那就糟糕了! “我这就去请示父亲,让他发令调动鹰扬府的官军,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捣乱!” 燕寒沙眉宇间浮现一抹煞气,狠声说道。 “这点小事何须惊动父亲,要不然这样,我早年在江湖上略有几分薄面。” 燕明诚呼出一口气,出谋划策道: “你召集三帮四会的几个首脑过来广发名帖,再由我做东,摆下英雄宴,找六大家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撑一撑场子,震慑住那帮胡作非为的绿林豪强。” “届时,他们心里有所顾忌,就算弄出了一些乱子,也闹不大。” 燕寒沙深思片刻,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大哥态度如此积极,所求为何?” 他问道。 “自然是……扬名了。” 燕明诚笑容坦荡,直言道: “能够主持一场英雄宴,以后名声也就传出去了,江湖上除了要比武功高低,更要看人脉多少。” “有人捧,才能称得上一句大侠。” 燕寒沙眸光闪了两下,思虑再三,最后决定给燕明诚这个面子。 反正只要把功劳攥在手里,谁来办事并无所谓。 “那就辛苦大哥了。” 他故作洒脱道。 燕明诚望着意气风格的二弟,以及那些年迈的叔伯,赔笑的管事,眼底尽是暗红。 一股股饥饿的感觉,油然而生。 第三十七章 鱼市巨子孙掌柜 在燕如玉、燕平昭叽叽喳喳的斗嘴声里,陆沉一路出了燕阀外宅。 他们是徒步而行。 足以容下四辆马车并排而行的宽敞大道上。 人声鼎沸,喧闹不已。 各种小贩叫卖,往来客商讨价,显示出热闹景象。 “真哥哥,咱们是先去容笔斋看会儿书,淘些有意思的古物,还是往碧水居喝茶吃点心,听会儿说书弹唱?” 燕如玉出门怕生,两只手揪着陆沉的衣袖,像个小跟班似的。 “今天还早,先去碧水居吧。” 陆沉抬头看天。 大正午的太阳颇有几分毒辣。 他和燕平昭都是气血旺盛的练武之人,扛得住。 就怕玉丫头晒中暑了,那就叫人头疼。 “你们平常只去这些地方?” 双手抱胸,时刻保持冷淡表情的燕平昭忍不住出声。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么能不去河间坊?那里可比什么容笔斋、碧水居好玩多了,也新鲜多了!” 燕如玉一脸不信,撇嘴道: “胡吹大气!河间坊?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她不觉得天底下还有什么比吃点心喝茶听书更有意思的乐事! 燕平昭脸色露出几分古怪笑意,咳嗽两声道: “河间坊不在内城,它……设在外城。” “而且那个地方很隐秘,不是路子广的熟客,或者有人引领,根本找不到。” 陆沉眸光闪了一下,似乎来了兴致,出声问道: “它是做什么的?找乐子的话?吃喝嫖赌,总得沾一样吧。” “只是青楼赌档也没甚新鲜,酒楼饭馆有名气的,我们也都去过。” “那河间坊能有什么玄妙?” 燕平昭嘴角上扬,好像找到了同道中人,嘿嘿说道: “想不到燕还真你表面上一本正经,还了解这些门道。” “河间坊的乐子,可比单纯的吃喝嫖赌要有趣多了。” 陆沉心想。 难道还是一个泛娱乐会所? 只不过他上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 什么一龙二凤,帝王水浴都属于小儿科。 “怎么样?今天本少爷带你开开眼界,刚好三帮四会送来了孝敬礼金,三百两银子足够花销了。” 燕平昭咬了咬牙,掏出一沓聚宝商行的银票。 哪怕以他长房嫡系的身份,这也算是一笔不小的“巨款”了。 可为了震住陆沉,满足那点暗戳戳的虚荣心。 值了! “真哥哥,我也要去!” 燕如玉拉着袖子,可怜兮兮道。 “不行!那地方可不适合小丫头去!让父亲知道,肯定要家法处置!” 燕平昭连连摇头。 能够堂而皇之出现在河间坊的女人,多半都是厉害角色。 “有燕阀的名头,长房三公子的身份,华荣府有胆子捋虎须的强人不多,带上玉丫头也没事。” 陆沉轻声说道。 他如今练成《种玉功》第二层。 血肉筋骨凝练,快要结成“鼎炉”。 体内那股阴阳二劲,更是飞快壮大,强劲无比。 即便对上冲开气血大关的武道第一境,自忖也能不落下风。 “真要闹出事来,受罚的可是我。” 燕平昭抱怨了一句,仍旧是点头答应了。 他也觉得,出不了什么事。 “你们可得替我保密。” 临了。 燕平昭又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 这才带着陆沉和燕如玉往东边鱼市走去。 “干嘛要来这里?” 燕如玉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问道。 既然是鱼市,气味肯定不会好闻,地方肯定也不会太干净。 他们一行三人,穿着皆是绸缎长衫,举止气度不凡。 出现在腥气冲天的脏乱鱼市,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许多麻衣赤脚的苦力工人,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 “别问那么多,等下也别插嘴说话。” 燕平昭提醒了一句,转而抬头挺胸,俨然是世家公子的做派。 “本少爷找孙掌柜,你们有谁知道就带我传句话,让他把‘云停舫’开过来。” 伴随着这一句话,还有两贯钱丢在地上。 颇有分量的铜子儿,发出“哗啦”的声音,让那些苦力工人眼睛一亮。 只不过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有机灵的伙计拔足狂奔,往停泊着七八艘画舫的码头赶去。 紧接着,又有七八个人拼命追赶。 只为了赚到那两贯钱。 “孙掌柜是谁?” 陆沉望着这一幕,眼中闪过好奇的神色。 他来此七年,生活范围仅限于外宅、内城等地方。 诸如鱼市、画舫这些场所,确实是头一回瞧见。 今天就像是在开拓新地图。 “一个做水产生意的本地人,那家很有名的‘宜风酒楼’就是他开的。” 难得碰到陆沉不懂的时候,燕平昭咧嘴一笑,耐心解释道: “不过以上都是表面上的生意,这位孙掌柜人脉广,黑白两道都混得开,永清河上的画舫十艘有八艘是他经营的,上去了,不止能吃到河鲜、海鲜,还有歌姬舞女助兴……反正很多花样儿。” “当然,这些是二哥告诉我的,他以前经常出入风月场所。” 说到最后,燕平昭还不忘撇清自己。 “所以,孙掌柜就是带我们去河间坊的引路人?” 陆沉并不奇怪,年仅十二的燕平昭就能对什么海鲜鲍鱼、画舫花酒知之甚详。 练武之人本来就气血旺盛,发育很早。 十一二岁的时候,筋骨足够强壮。 真要与那些歌姬舞女深入浅出,交流一番,估摸着也没什么问题。 就是事后会有些亏损气血,对于练功没什么好处。 “没错,每次我都是坐云停舫过去。” 燕平昭点了点头。 他们等了不到两刻钟,就有一个长相憨厚,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小跑过来。 甫一照面,便是谄媚笑容。 “昭公子!你可好久没来了!” 这位孙掌柜态度很热情,同时摆低姿态,让人油然生出一种高高在上的舒适感觉。 “正巧我手下的伙计,刚从永清河捞上来一条半尺多长的鲥鱼,等会儿让大厨精心烹制,保管满意!” 燕平昭在外人面前,全然没有对陆沉那么好的态度,昂头道: “老孙,我今儿个可不是为了吃鱼。” 孙掌柜笑容不变,爽朗道: “云停舫就停在河边,搭一块板子就能上去。” “只是河间坊最近不太平,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帮绿林豪强,整天在那里饮酒作乐,弄得乌烟瘴气。” “昭公子你想找乐子,不妨缓几天。” 燕平昭眉头一挑,反而更有兴趣了,开口道: “老孙,你别管那么多,带我过去便是。” 孙掌柜讪讪一笑,瞥向粉雕玉琢,如瓷娃娃似的燕如玉,小声提醒道: “昭公子,河间坊很乱,不宜带……女眷啊。” 燕平昭似是有些不耐烦,呵斥道: “老孙你怎么磨磨唧唧的,河间坊背后三帮四会,哪一家不姓燕?就算来了几个江湖草莽,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有几个胆子惹我?” 孙掌柜面色苦色,心里骂道: “万一你要出个三长两短,我明天就得被沉到永清河底喂螃蟹。” 此时,陆沉微微一笑: “孙掌柜,我们今天就是跟着昭少爷开开眼界,见见世面,那些‘乐子’未必会碰,无非图个新鲜。” “再说了,河间坊里的江湖好汉,也没必要为难我们这几个孩子,落个以大欺小的污名。你说,对吧?” 孙掌柜仔细想了想,觉得有理。 那群啸聚山林,杀人如麻的豪强人物。 不至于冒着惹人耻笑的风险,硬跟几个半大孩子过不去。 “那好,请几位公子、小姐稍等片刻,我去安排。” 孙掌柜躬了躬身,而后吩咐伙计办事。 陆沉一行人快步穿过鱼市,走到永清河码头上。 云停舫已经泊在岸边,一块宽大的木板被架了起来。 燕平昭走在前面,稳稳当当。 陆沉牵着燕如玉的小手,免得这丫头落水。 “昭公子,你到了河间坊,碰到不长眼的家伙惹了你,切莫生气,跟他动手。” 云停舫顺流而下,速度不快,孙掌柜不厌其烦地说道: “亮出身份,震住场面,再找人修理便是。” 燕平昭浑然没有放在心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反倒是陆沉,从中嗅出一丝不对劲。 华荣府近期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第三十八章 河间坊,销金窟 永清河四通八达,贯通数府之地,极大地带动了商贸繁荣。 陆沉凭栏远眺,看到两岸码头皆有许多工人搬货卸货,忙得热火朝天。 而往来的商船、客船,上面多半都有挂着三帮四会的旗子,作为一种通行的凭证。 “燕阀数百年、几代人的经营,早就把华荣府打造得如铁桶一般。” “三帮四会用于敛财,鹰扬府官军已成私兵……其他门阀或者平天寨,他们要想插手进来,根本不可能。” 陆沉望着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汹涌的永清河,思绪微微起伏。 他此前听燕平昭说过,长房二公子燕寒沙即将跟王阀千金结亲联姻,连婚期都定好了。 就在下月初四。 是个难得地黄道吉日。 宜嫁娶、祈福、入宅。 “燕、王两家达成同盟,一南一北,互为一体。” “此事若是成了,日后争龙逐鹿哪里还有齐阀、杨阀什么事儿?” “是因为这个,所以燕阀提前被人灭了?” 陆沉努力搜寻历史细节,可却是没什么有用的收获。 “这一具他我道身的命相为【天妒英才】,我这第一灾,该不会就是灭门之灾吧?” 他抬头看天,莫名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窒息之感。 大约过去一炷香的时辰。 那艘悬挂彩球的云停舫方才出了内城。 正如燕平昭所说。 孙掌柜是黑白两道通吃的一号人物。 沿途遇见官兵搜查,亦或者设卡拦截。 因为挂着“孙记”二字的旗招子,云停舫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外城。 华荣府是一座容纳上百万人口的大城,其中分为三层。 各路衙门所在,高官权贵居住的内城。 平头百姓,三教九流混杂的外城。 以及专门开辟出来,用于收容流民、乞丐的几座坊市。 “河间坊实际上介于外城和流民聚集,乞丐遍地的贫民窟之间。” 听着燕平昭的介绍,陆沉发现两岸建筑明显破败许多,都是低矮的平房茅屋。 没有内城几层高的酒楼、青楼,各色商铺。 反倒那种挂着牌子的武馆,一家连着一家。 “看来外城确实不太平,大伙儿都没什么安全感。” 陆沉感慨道。 “巡城的卫兵一般也不会到外城,只有衙门的十几名捕头自然管不过来。” “杀人放火的大案,兴许不多,可打家劫舍,翻墙入室,拦路抢钱……这些案子层出不穷。” 燕平昭是长房嫡系,平常四处厮混,知道的消息也多。 “所以出现了许多教人拳脚功夫的武师,在此开馆收徒,既是给自己谋个生计,也是让外城多几条规矩。” “不过我听二哥说,几十家武馆里没多少有真本事的,冲开气血大关的一境武者也就四五个,谈不上厉害。” 陆沉眸光微动,看来武道高手还是集中在四阀豪族和名门大派。 仔细一想,也有几分道理。 此方世界的武功秘笈,完全是极其难得的少见资源。 除去要求识文认字,还很看重个人的资质根骨,悟性天赋。 即便全部具有,缺少足够的资粮供养己身,也很难有所成就。 “上升通道已经被堵死了。” 陆沉正想着,忽然眼前一黑,只见云停舫停在一座宽大的石桥底下。 “有人来接应了,昭少爷。” 孙掌柜躬了躬身,两条舢板似的小船靠了过来。 “咱们下去吧。” 燕平昭一脸淡定,显然是熟门熟路。 “河间坊靠近水渠,画舫过不去,得坐这个才能到。” 他踩着长条木板,蹬蹬几步走上舢板。 陆沉有样学样,不过怀里多了一个燕如玉。 “你每次去都这么麻烦?” 他问道。 燕平昭嘿嘿一笑: “河间坊做的生意并不光彩,哪里能堂而皇之摆在明面上,二哥说藏得隐秘才能长久办下去。” 陆沉点了点头,船夫撑着木浆划动起来。 因为永清河常有洪涝的缘故,华荣府修了许多水渠。 遍布满城,密密麻麻,犹如一张大网。 即便是本地人,也不一定全部认得。 “真哥哥,我有些怕。” 燕如玉扯着陆沉的衣袖。 四周人声渐少,气氛好似一下子阴森起来。 她偷偷瞧着船夫,对方各个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划桨。 舢板穿桥过渠,走得飞快。 “有我在。” 陆沉握住丫头的小手,心里却咯噔跳了一下。 他有注意到,这些船夫嘴巴张合的时候,只能发出含糊的音节。 显然都是哑巴。 “被割掉舌头,还是天生如此?” 陆沉眉头拧了一下。 他也曾听说过外城的许多惨事。 比如采生折割之类。 世道险难。 出生贫苦更是要受许多煎熬。 约莫绕了半柱香,舢板终于靠岸。 燕平昭自然是一马当先,陆沉带着燕如玉跟在后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连绵成片的建筑群。 似乎是把大片的院子、宅子,互相打通连接。 推门进去,热闹非凡。 那些漆成红色的亭台阁楼,上面挂着大红灯笼和五颜六色的旗招子。 传出各种各样的嘈杂声浪。 有问候家人的污言秽语, 也有放浪形骸的娇媚轻笑, 更多是粗豪嘹亮的作乐之音。 燕如玉登时就愣住了。 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只能捂着耳朵藏在陆沉背后。 燕平昭撇嘴道: “早就让你别来了,这是男人找乐子的地方。” 小厮很机灵,看到燕阀长房三公子,连忙凑了过来: “昭少爷,去金楼,还是花楼?我来给您带路!” 陆沉挑了挑眉毛,投以异样的目光。 果然,应了自己的猜测。 燕平昭这才十二岁,就已经不是童子之身了。 难怪武道进度这么慢,多半是亏损气血弄得。 “瞎说什么!我平常从来不去花楼,都是去金楼逛!” 燕平昭面色微微发烫,去年二哥燕寒沙带他过来。 本来说好只是喝酒看戏,结果二八年纪的漂亮姐姐拼命往自己身上蹭。 那小手软软的,摸上来浑身就轻爽了几分。 肌肤更是白得像雪,柔得像水,挨上来就让人情不自禁。 后来不知怎地,燕平昭便喝醉了。 再醒来,便是宝剑锋从磨砺出。 临走的时候,他还收到了一两银子的礼包。 “金楼是个什么说法?” 陆沉望着东南西北,占据各个方位的四座角楼。 一者名金楼,一者名花楼,一者名食楼,一者为名楼。 “金楼就是熬鹰斗狗,骰子牌九,兵器死斗。” 燕平昭如数家珍,详细回答道: “入门下注,一贯钱一枚筹码,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倾家荡产。” “另外还有花楼,歌姬舞女,瘦马船娘,西山婆姨……你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能给你找到。” “至于食楼,花样也不少。兜里要是有钱,各地的名茶,各府的名菜,应有尽有。” “名楼则是武功秘笈,刀剑兵器,江湖上的小道消息。” 陆沉望着人来人往,大白天照样灯火通明的河间坊,摇头道: “真是一座销金窟。” 吃喝嫖赌,酒色财气。 皆是最让人沉迷、也是最赚钱的生意。 这四楼角楼,说日进斗金恐怕都不为过。 三帮四会每年赚足几十万、上百万两的银子。 最后都流到燕阀的钱袋子里。 无怪乎燕明诚、燕寒沙争权夺利。 长房能够支使那么大一笔财富,谁能不心动? “先去金楼瞧一眼。” 陆沉嘴上这么说,目光却瞥向另一边的名楼。 收藏武功秘籍的地方,岂不是正好给自己刷一波道力。 “昭少爷,你带了多少银子?” 陆沉进门之前问道。 “三百两。” 燕平昭挺胸抬头。 这些足够喝一次花酒了。 “好,当年江湖上有陈刀仔用二十文钱赢到三万七千两银子的传奇事迹,那今天你燕平昭用三百两赢到五千两应该也不成问题!” 陆沉一边拍着燕平昭的肩膀,一边把他装着银票的钱袋子拿到手里。 随后拉着燕如玉,大步走进了人声鼎沸的金楼。 第三十九章 风云齐聚华荣府 陈刀仔? 这是江湖上哪位好汉? 自己怎么没听说过! 燕平昭愣了一下。 能用二十文钱赢到三万七千两银子。 此人或许当不起赌神之名,但绝对配得上赌怪二字了。 他正思索着,回过神来发现悬在腰间的钱袋子被陆沉给拿走了。 “那是我的银子!你别都输光了,留点等会儿去花楼喝酒!” 他骂骂咧咧跟了上去。 一行三人踏入金楼。 嘈杂的声浪扑面打了过来。 纵使是白天,里面仍旧灯火通明。 粗如儿臂的大烛点亮。 硕大的灯盏悬挂于每一层。 那些赌客脸色通红,汗流浃背,袒胸露肚。 一双眼睛只盯着骰子点数、牌九搓动,如痴如狂。 “二哥说,开赌场就是要让人分不清楚天色,这样他们才会一把又一把投注下去,舍不得归家。” 燕平昭没有逗留,直接在小厮的带领下上了二层楼。 他贵为燕阀长房嫡系,自然不会跟着一帮泥腿子吆五喝六,开骰子,赌牌九。 “确实如此,天光大亮,人也不会容易疲倦。你通常玩什么?” 陆沉挑了张干净桌子坐下,往下瞅了一眼。 一层楼空间开阔宽敞,足以容下几十张赌桌、几百名赌客。 其间声浪翻涌,喧闹无比。 二层楼就显得安静许多,玩法也更“雅致”。 激烈一点的,有斗蛐蛐,斗鸡,斗狗。 其次就是弹棋,六博,塞戏这等文人集会的作乐游戏。 仿佛格调都上了一层。 “我就看人斗蛐蛐玩,然后押宝,看哪只更厉害,就赌它赢。” 燕阀家规甚严,燕平昭并没有机会当熬鹰斗犬的纨绔子弟。 要是他敢在家养蛐蛐、养鸡、养狗,恐怕第二天就会被燕天都把腿打断。 “这种盘口大么?一晚上能赢多少?” 陆沉开口问道。 “你怎么比我更像金楼常客?” 燕平昭微微一怔,这家伙头回来,瞧上去却分毫不虚,手里捏着三百两的钱袋子,如豪客也似。 “赌得大的,肯定是斗鸡,斗狗!” “要知道一只锦冠将军价值四百两,养一条厉害的獒犬的花费至少也是八百两起步,吃的是精肉,喝的是牛奶……日子过得比人还好!” “所以能玩得起斗鸡,斗狗的,多半为大江南北很有名气的富商,他们不会差钱,一晚上撒出去千两白银也是常有。” 陆沉嘴角扯了一下,笑道: “这世道人不如狗有什么稀奇。” “你既没有常胜的斗鸡,也养不起搏杀虎豹的猛犬,只是下注,估摸着赚不到什么……说起来三层楼又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燕平昭眉头微皱,摇头说道: “上面是兵器死斗,每半月才开一次,只选武道一境以下的拳手登台。” “金楼选人守擂,赌客找人打擂,共有九关。” “期间客人可以加码,一百两看兵器斗,两边各选刀枪棍棒。” “五百两看生死斗,唯有一方断绝声息,另一方才能走下擂台。” “除此之外,还有铁笼斗,人兽斗之类的项目。” “这种擂台,一晚上就是十万两白银上下的投注金额,寻常人根本没资格进去。” 陆沉嘴角翘起,笑问道: “燕阀长房三公子也不行?” 燕平昭无语道: “虽然说,河间坊是三帮四会撑得场子,三帮四会又是燕阀麾下,可赚到的银子只经过燕总教头,燕大管家这两人的清点,再入库房,由父亲调拨。” “连大哥、二哥都没资格插手,他们来此玩乐照样要付账,更何况我。” 陆沉眉头微蹙,看来燕阀确实是极重规矩。 底下帮派罩的娱乐场所,族中子弟还得花钱消费。 只不过守规矩是一回事儿。 定规矩的阀主用它压人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今天正好三层楼九关擂台开张,你要有见识的心思,我去说一声应该不成问题。” 燕平昭是个讲义气的主儿,看到陆沉感兴趣,连忙大包大揽。 “那倒不必,擂台死斗太过血腥,吓到玉丫头就不好了。” 陆沉摆了摆手,掂量了下钱袋子,笑道: “你俩在二层楼看人斗蛐蛐,我去一层耍耍,看能不能给昭少爷赢一场花酒回来。” 燕平昭见他取出一沓银票,再吩咐小厮换成颜色不一的赌筹、赌码,娴熟地像是个老手常客。 “真哥哥,我也想跟你下去玩!” 燕如玉连忙扯着陆沉的衣袖,小声说道。 金楼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黑白两道的豪客强人,什么样的货色都有。 这样的场合,吓得小姑娘都不敢到处乱看。 眼睛只盯着陆沉的脚步,生怕丢了自己。 “也好,反正玩不了多久。” 陆沉揉了揉丫头的脑袋,眼神却盯着底下一张张牌桌。 虽然他不通赌技,可参悟《种玉功》,练成结鼎篇以后。 阴阳二劲改造血肉,潜移默化,使得五感都变得敏锐许多。 陆沉只要凝神看去,荷官发力的动作,骰子撞击滚动的声音。 皆变得缓慢异常,清晰无比。 刚才跟燕平昭聊天的功夫,他在心里连猜五把全中。 想来不遇到高手,赚个上千两入手离场没问题。 “等下赢钱了,就给你去食楼点一桌席面。” 陆沉笑呵呵道,拉着燕如玉小手往楼下走。 “说得那么潇洒,有本事别用我的钱当本金啊!” 燕平昭小声咕哝了两句,转头去斗蛐蛐的台子看热闹去了。 他心里不太信,陆沉真能赢到钱。 没道理,武学天赋奇高。 学起赌术也飞快吧? …… …… 金楼三层。 是四方打通的巨大房间。 两把人马泾渭分明,围着一张圆桌而坐。 气氛剑拔弩张! “我说谭帮主,河间坊敞开门来做生意,自然要讲规矩!” 右边为首的,是一个面相凶狠的壮年男子。 “九关擂台,我们这几日连胜八场,连过八关,按照规矩,已经赢得了三十五万六千两纹银。” “再打最后一擂,若是继续获胜,赌筹翻倍,河间坊就要拿出七十万两给我……当然,上了赌桌,见好就收,严某懂得这个道理。” “第九关就不必开了,谭帮主点出三十五万两给我便好,零头咱就抹了,够大气了吧?” 左边为首的,是一个魁梧大汉,虎背熊腰,手里盘着两颗硕大的铁胆,筋肉结实如虬龙般,分外骇人。 “严独浪,谭爷看在齐阀的面子上,今日你乖乖地走出金楼,某家就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你个下三滥的东西,要是再缠着九关擂台那件事不放,张口闭口几十万白银。” “三帮四会保管凑足两贯钱,给你还有后面的一帮兄弟,备齐十五口薄棺下葬!” 被叫做严独浪的壮年男子,眼中戾气一闪,咧嘴笑道: “这么说,河间坊是要赖账?赢了钱不给?这传出去可没有好名声啊!听说眼下是二公子掌权,大公子管事,谭帮主你这样做,有没有请示过那两位啊?” 盘着两颗铁胆的大手猛地一停,魁梧大汉眉头一皱,面上带出一股煞气。 “严独浪你个狗杂碎!还在装傻是吧?九关擂台早就明言了规矩,武道第一境之下的拳手方可上场!你们伏龙山庄找来的那个人,上台之前服用‘强血丸’、‘元气丹’,根本就是冲开气血大关的水平,这才连赢了八场!” “之所以不打第九关,是因为他两天前就因为气血枯竭,精力耗尽,死在花楼头牌雅梅的床榻上!” “要不是老子觉得有问题,临时从衙门找了一个仵作验尸,发现端倪,还真你们这帮狗东西被骗了过去!” “堂堂江湖六大家,伏龙山庄的内门弟子,净弄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还好意思倒打一耙,泼脏水给河间坊?” “若非你是光棍一条,老子一定想办法把你妻女老娘都卖到青楼里,叫三帮四会的兄弟们轮流光顾,做你的干爹连襟!” 这魁梧大汉名叫“谭三阳”,华荣府怒海帮的大当家。 他以一身横练外功名震华荣府,因为长于市井,说话向来是荤素不忌,骂人更是直往祖宗十八代上招呼。 “严某人确实没有妻女,老娘更是几年前都死了,不过听说谭帮主你前不久才纳了第八房小妾。” 严独浪毫不在意,没有半分恼怒的样子,反而笑嘻嘻道: “如果河间坊实在筹不出那么多银子,索性把你家那几房娇娘献出来!” 此话一出,他后面那帮块头粗大,气势彪悍的兄弟哄然大笑。 各个挤眉弄眼,出声附和,什么污言秽语都往外冒。 “去你娘的!” 严独浪足够厚颜无耻,谭三阳却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 只见他双眼怒瞪,右手掌心捏住的两颗铁胆。 “嗖”的一声弹射而出,犹如一抹银光乍现,直袭严独浪的面门! 这下要是打实了,恐怕当场就要脑袋开花,血浆四溅! “说笑而已,谭帮主怎么急了呢!” 严独浪哈哈一笑,似是早有准备。 左手成爪,劲力暗藏,倏然探了出去。 犹如老鹰凌空而击,震得气流噼啪作响。 竟然在间不容发之际,硬生生抓住旋转摩擦,电闪而来的两颗铁胆。 而后再用大手一捏。 坚硬结实的两颗铁胆好似一团软泥,当即瘪了下去。 “不愧是内门弟子,把伏龙山庄的天鹰八式练得如火纯青了!握铁成泥,够深厚的内力!” 谭三阳自然不会罢休,右掌按在圆桌边缘,发力一推。 红枣木打造,足有两百斤的沉重圆桌猛然晃动,轰然撞向严独浪。 后者冷冷一笑,同样用手往外一推。 两股沛然内力如同汹涌浪潮,相互较劲,挤压桌面。 咔嚓! 没过多久,两人的靠椅登时四分五裂。 全靠下盘扎实,方才没有出丑。 他们悬空而坐,脚下像生根似的,岿然不动。 单手按在桌面,浑厚真气喷发而出,犹如大江大河,互相冲击。 数息之后,眼看相持不下。 严独浪眸光微紧,左掌运力发劲。 哧拉! 数百斤的红枣木圆桌承受不住两股来势汹汹的狂暴内力,直接裂成两半,冲天而起。 苍鹰按爪! 严独浪抓住机会,脚下一动,如同七星连环,瞬息冲杀而至。 双掌化爪,好似苍鹰扑落,凌厉至极! “看你怎么死!” 严独浪自忖这一招身随意动,迅捷无比! 而且倾尽全力,十成真气悉数灌注于五指。 足以碎金裂石,撕裂血肉。 纵然谭三阳横练外功再厉害,吃下来不死也残! “果然只会耍弄一些下三滥的招数!” 严独浪一起一落之间,身形好似苍鹰飞下,顷刻来至谭三阳的身前。 双爪只需要再进一寸,就能穿胸而过,掏出心肝! 可此时偏生变故! 这短短一寸竟是咫尺变天涯! 即将得手之际,忽有一道沉稳声音落入严独浪耳中。 而后犹如奇峰突起,一只宛若白玉的手掌凭空出现,挡在谭三阳胸口之处。 同样是五指成爪,使得擒拿之术。 动作快若电光火石,带出连绵残影! “大擒龙手!怒蛟帮!兆应求!” 在场众人无有一人看清发生何事,只听到严独浪惨叫一声,艰难吐出一个名字。 整个人如败革般倒飞而出,砸在厚实地板上。 他那条右臂血肉模糊,卷成麻花也似。 白森森的骨头茬子刺破皮肤,宛若被人用重手法生生扭断。 “严独浪你不守规矩,恶意讹诈,出言不逊,挑衅动武……今天只废一只手,恐怕还有些不够。” 不知何时,谭三阳身旁多了一人。 天蓝长袍,束发戴冠,简单朴素的打扮。 年约三十左右,面容儒雅,气质醇和,像是私塾里的教书先生。 “兆大先生好精深的擒拿功夫!一招就破了我伏龙山庄的天鹰八式!” 严独浪痛得全身发抖,可嘴上仍然硬气: “技不如人,这只手废了也是严某活该!可你们说我犯了河间坊的规矩,金楼的规矩,严某怎么也不认!” “伏龙山庄谁不知道我那师弟是天生的药罐子,身体虚弱,却又喜好女色,每次睡女人都要吃药助兴,不幸发了马上风!” “我们没有找河间坊讨要下葬抚恤安家的费用,谭帮主却倒打一耙,指责我们使诈!到底是谁不讲理,兆大先生你心里明白!” 看似儒雅随和的兆应求眉头一挑,淡淡道: “严独浪你是要钱不要命?金楼、河间坊、乃至于整个华荣府,只有一条规矩!” “那就是燕阀的规矩!” “伏龙山庄与齐阀世代结亲,所以三帮四会才多次对你忍让,要是再不识好歹,我今天就摘了你的脑袋,然后向大公子请罪!” 严独浪嘿嘿一笑,在身后众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一双眼睛透露凶光: “兆大先生不妨试试。燕阀广发英雄帖,召开天下豪杰,举办除魔大会,要灭掉那个天命魔教传人!” “六大家、平天寨都往华荣府而来!我若死了,自有伏龙山庄的长辈替我报仇!” “一滴血,一颗头!也是我们伏龙山庄百年不变的规矩!” 兆应求面色微动,心里却没有半分犹豫。 眼皮抬了抬,浮现寒彻冷意,轻声道: “好!既要寻死,兆某满足你!” 一袭灿然蓝袍猎猎作响,好似云龙腾空,倏然而起。 嘭嘭嘭! 三掌连环击出,好似同时按在了严独浪的胸膛上。 直接将其打得飞出门外,撞断栏杆,凌空而落,砸翻了一层楼的某张赌桌。 第四十章 杀人者燕平昭 半柱香以前。 金楼一层嘈杂的声浪渐渐收起,不再是那种闹哄哄的场景。 原本沉浸于骰子牌九的上百名赌客,他们全部都聚在了甲字七号的那张赌桌上。 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何会如此热闹? 原因无他。 就在刚才。 有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半大孩子。 仅用半柱香的时间,便连赢了三十一把押宝局。 那三百两本金的筹码,已然堆成了四千八百两的一座“小山”。 这样的厉害人物,金楼一层这座赌坊开办近十年也没见过几次。 而且那个小娃儿看着不大,却稳坐钓鱼台,全然没有半分怯场神色。 押宝下注更像是初生牛犊,连带着散家、庄家一起通杀。 丝毫不留情面,下手狠辣。 要么押一门输三门,让庄家血本无归; 要么直接叫底,满盘皆胜! 简直像个砸场子的赌界大枭,叫人惧怕。 “这小娃儿最多不过十岁模样,他就算打娘胎里开始摸骰子、听赌盅,也不可能把把都能押中!莫非是被鬼神附体了?” 有人怀疑道。 押宝局不同于牌九。 它的玩法很简单。 一张赌桌上。 分别设有东南西北四门。 上天门, 下地门, 左青龙, 右白虎。 四门大开。 赌客押宝下注。 而后荷官晃动赌盅。 谁胜谁负。 只看里面的宝籽儿月牙儿朝向哪一门。 “你断指老九看了十几把,摸清楚这小娃儿出千的招数了?你要是现在叫破,金楼几位管事肯定会感激万分!” 有人取笑道。 四千八百两纹银,放在哪里都是一笔不小的巨款。 足够让人花天酒地,舒舒服服过上大半辈子了。 “以老朽十年赌客的眼光看,这娃儿显然是个艺高人胆大的,押一门输三门,中了庄家赔三倍!叫底更是凶,独占散家、庄家所有的筹码!” “没点本事,断然不敢如此!” 有人捋着胡须慢悠悠道。 “艺高人胆大?我看是无知者无畏,愣头青不怕死才对!他今天能卷了五千两银子全身而归,金楼的名声就一落千丈!” “要我说,除非这小娃儿姓燕,要不然今天别想囫囵走出去!” 有人冷笑道。 华荣府谁不知道,三帮四会就是燕阀养得看门狗。 想要在河间坊闹事,没个厉害的背景纯属找死。 稍微次一点的江湖门派,官宦人家,报上名头根本不顶用。 “噤声!噤声!这一铺赌得大啊!四千八百两全数下注,如若中了,这一层楼的赌坊要把底裤都给赔干净咯!” 有人幸灾乐祸。 手段再高的散家,面对赌坊庄家,总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相较而言,他们自然支持半路杀出,下手快准狠的小娃儿了。 “摇骰盅啊,怎么愣着不动?” 稳坐中场的陆沉充耳不闻,他只盯着那个长相秀气的年轻荷官。 对方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喉咙滚动两下,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笑容。 这位小客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可却给人十足的压迫气息。 尤其是那双幽深的眼眸,每次紧盯着自己,就有一种全身上下被彻底看穿的诡异感觉。 他握着骰盅的那只手微微发颤。 若是这一次又被这小煞星押中了。 等于这张赌桌不到一个时辰,便赔掉了整个一层楼大半天的流水入账。 想到有可能面临的责罚,荷官脸色发白,连拿起骰盅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人不济事!叫一个半大孩子吓破胆,后面还怎么赌?金楼要没有高手出来镇场子,十年积攒下来的名声,怕是要一朝丧尽了!” 有人起哄道。 反正他们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常人进金楼,都是当散财童子。 难得见到一回,把赌场当肥羊宰的狠角色。 河间坊金、花、食、名四座楼,放在华荣府也是一块响当当的招牌。 倘若金楼给一个半大孩子把场子砸翻了,以后也就不用办下去了。 “今日让各位客官见笑了,谭爷和兆爷在楼上谈事,我忙着端茶送水呢,没顾及底下的事儿。” 正当荷官骑虎难下的时候,忽有一道声音响起。 来人着布衣长衫,皮肤微黄,似有病容。 年约四十许,貌不惊人。 唯有那双手掌指节分明,均匀修长,颇为惹眼。 “竟然把金楼一层的大管事,‘无影手’宋解给惊动了。” 有人惊呼道。 众所周知,但凡开设赌坊、赌场、赌档。 必然是要请内行人坐镇,好防止同行搅局,高手杀猪。 江湖上三教九流,讲武德、守规矩的始终在少数。 罩不住场子,生意就做不下去。 很简单的道理。 河间坊能够立足这么久。 除去有三帮四会撑腰,自己的身板也足够硬,经得起风吹雨打。 金楼三位大管事,其中“无影手”宋解,最擅长押宝摇骰。 河间坊初开张的时候,他一人斗败华荣府十三家赌场。 赢得庄家血本无归,被迫关门。 通过这一战,方才打出金楼的名声,吸引诸多豪客商人。 “宋某人快有五六年没有做过庄了,今天遇见小兄弟,实在是手痒难耐,就让我来赌这一铺吧。” 像个病秧子似的宋解呵呵笑道,走到那张赌桌之前。 人的名,树的影。 江湖上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名号。 既然是“无影手”,手上功夫肯定厉害。 看到金楼大管事亲自上场,荷官如获大赦,连忙让开。 “换谁都行,摇骰盅吧。” 陆沉随意打量了几眼,淡淡说道。 他之所以摆出这样的做派,倒不是刻意装高手。 能够连赢三十一把,陆沉靠得并非赌术精湛。 而是依仗了《种玉功》结鼎篇的血肉变化,五感极其敏锐。 等于天生就会听声辨物,这种需要苦练十几年的高深技巧。 加上有着武骨通灵的功体,可以轻易看破气血流动,气劲变化。 无论对手赌术再高超,落到陆沉眼里都没什么两样。 “小兄弟好胆识。不知道是哪一家的高徒?‘顺风耳’平四通?还是‘金眼彪’徐贵?” 宋解抓起骰盅,上下翻飞。 快如闪电,带出道道残影,直叫外人看得眼花缭乱。 骰盅里的宝籽儿犹如卷入暴风骤雨,发出急促声响。 “谁家也不是。金楼开赌,未必还要盘查身份?” 陆沉没有直接挑明。 燕阀子弟砸自家场子,说出去也不好听。 还不如等河间坊查起来,到时候再让燕平昭背锅。 既避免了横生枝节,也不用把事情闹大。 “真哥哥,这人看起来比之前的荷官厉害。” 坐在旁边的燕如玉小声说道。 她望着面前堆成小山,把自己都给挡住的筹码,心里乐开了花。 这能换多少银子? 能买多少点心? “看着花里胡哨而已。” 陆沉双眼微凝,侧耳倾听,神色之中多了几分认真。 等到宋解停手不动,猛地一下把骰盅按在赌桌上。 他沉默片刻,伸手指道: “左青龙,押一输三。” 宋解面色一变,似是无法理解。 右掌按在骰盅上,迟迟不肯揭开。 “想不通我怎么能猜出来?虽然你摇骰盅的时候藏了一枚宝籽儿混肴视听,又用极快的手法来回晃动,最后落定更是不动声色悄悄使劲,让月牙儿换了方向。” “但都没有什么用处,只是表面上的诈术。”” 陆沉洒然起身,明明年纪尚幼,却像是指点晚辈一样。 “而且赌技说白了,无非四个字,眼疾手快。” “在我看来,宋管事你的动作还是不够快,摇骰盅三十息内,你换了两次气。” “每次换气,因为肺腑会有抽痛,你的眉头会下意识皱起。” “所以骰盅里的宝籽儿变了两次,落定之前应该朝天门,落定之后变成了左青龙。” 听到这番分析,宋解不由面带苦涩,摇头道: “厉害!真是厉害!宋某人自诩赌桌上没有碰见过对手,没成想今日栽了跟头。” 陆沉并未取笑,而是直言道: “你受过伤,被人一掌打在右胸,寒劲侵入骨髓,所以每次运气发力都会受影响。” “换成十年前的‘无影手’,我未必能押宝猜中。” 还有一句话,陆沉没有说透。 那就是骰盅内里,其实有个精巧机关。 此前那个荷官用了几次,都没能诈到他。 可要换了宋解,也许就不一样了。 只不过,对方终究没有选择作弊出千。 “愿赌服输,小兄弟今日从金楼赢了……” 宋解淡淡一笑,话音还未落地。 “嘭”的一声,一条魁梧人影便砸落下来。 整张赌桌从中断裂,掀翻在地。 堆成小山的筹码甩飞出去,散落如雨。 陆沉反应很快,及早拉着燕如玉退后躲开。 可围在旁边的其他赌客,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有个险些被砸中的瘦高汉子,当即破口骂道: “哪里来的狗东西瞎了眼,专往大爷脸上撞!” 那条魁梧人影命够硬,从三层楼跌落而下竟然没死。 只见他翻身爬起,一脸凶相: “大爷?不知死活!” 兜头就是一掌!好似苍鹰掠空,快得惊人! 瘦高汉子眼中充满惊骇,还没来得及求饶呼救,脑袋便被硬生生按进了胸腔当中。 鲜血如喷泉,大股大股冒了出来。 “就算兆应求你武功再高,严某人照样要讨个公道!伏龙山庄弟子绝不受辱!” 严独浪目光之中,透出狠色。 他先是被废了一只手,再挨了连环三掌,紧接着从三层楼砸落而下。 换做寻常高手,早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这人是武道二重天,搬运境界大圆满。 全身气脉贯通,犹如铁衣护体,生命力极其顽强。 除非刀剑贯脑,五脏六腑破碎。 要不然一时半会还真死不了。 “伏龙山庄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条疯狗?” 兆应求双手负后,眸光冷漠。 他想不通,严独浪到底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连命都豁出去了,也要在此纠缠不休? “他弟弟是严霜叶,伏龙山庄这一代的真传。” 谭三阳上前解释道。 “哪怕伏龙山庄的严盛来了,河间坊也不可能认了这笔账,拿三十五万两银子出去!” 兆应求眉头一皱,声音泛冷。 严盛,便是伏龙山庄的少主。 东都年轻一辈的有名高手。 “我们并非输不起,可严独浪使诈在先,这口气忍了,打得是燕阀的脸面!涨得是齐阀的威风!” “而且,阀主说过,规矩立下来,没人遵守就成了笑话。” “抛开擂台使诈,故意挑衅那几条,严独浪今天敢在金楼行凶杀人,怎么也得受罚!” 兆应求望着底下叫嚣的狂徒,胸口杀机盈满。 “但是伏龙山庄的规矩,江湖上人所共知!一滴血,一颗头,有仇必报,绝不容情!” 谭三阳面带迟疑之色。 伏龙山庄是六大家当中,最凶最狠的一个。 它有一条规矩,凡是拜入门下的弟子,要改姓为严。 意为进了山庄就成了一家人。 故而,伏龙山庄极为抱团。 只要有弟子受了欺辱,往往就由师兄、师父亲自上门讨还。 完全应了那一句,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常有伏龙山庄死了一人,事后报仇灭对方满门的惨案发生。 “人是我杀的,叫严霜叶、严盛尽管来找我的麻烦!” 兆应求是个果决性子,他深知这件事没有妥善处理的法子。 严独浪是一条疯狗,见人就咬不会罢休。 河间坊不能退让,即使是对上伏龙山庄这座江湖门阀。 他踏出一步,正要施展轻功身法。 却见后者不知为何,冲着一个半大孩子出手。 “你敢!” 兆应求怒喝一声。 全身真气鼓荡,如蛟龙行云布雨直冲而下。 “为何不敢?” 严独浪大笑一声。 似是心中杀性起来。 宽大的手掌横击而出,罩向离他不远的那两个半大孩子。 自己今天能死在河间坊,方才算好事一桩! “你让我白白损失掉了一万四千四百两银子。” 陆沉抬头望着那个废掉一只手,狂笑不已的魁梧大汉,眸光无比平静。 尽管那一掌拍来,气流猎猎作响,好似割面的刀子。 可武骨通灵的功体加持下,他眼中只有无穷无尽的黑白线条。 “有十二处破绽……这人武功练得不怎么样。” 念头如露如电,闪过内心,陆沉挡在玉丫头的面前,浑身血肉于瞬间发生变化。 随着阴阳二劲窜动四肢百骸,体内好似有无数细微颗粒翻涌而起。 身如鼎炉,气血澎湃! 缠丝手!消磨劲力! 只见陆沉拳如推手,轻飘飘搭在严独浪的那一掌上。 汹涌如潮的内力,不由自主偏移开来。 而后五指合拢,变化为盘龙手,重重地击打过去。 严独浪浑身一震,眼中闪过惊异目光。 “这小娃儿……是化劲层次?” 完好的左手酸麻不已,气力陡然一泄。 看到对手失了先机,陆沉面无表情,双手合力一托。 宛若若叶底藏花,一拳捣中严独浪的小腹。 柔劲!藏花手! 脚下一跺,身形腾空,屈肘反击! 化劲!八极手! 最后借势拧转,打出十成力道的阴阳二劲! 这一刻间,全身筋肉、形体统合为一。 气贯四梢!洞明手! 咔嚓! 骨裂声响! 严独浪还未想通一个半大孩子,为何会练成化劲,几乎比肩冲开气血大关的一境武者。 便一次性把《钓蟾气》五手绝招吃了个遍。 下颌粉碎,颈骨耷拉垂落。 整个人好像被抽干力气,双腿一软,跪倒而下。 “伏龙山庄一滴血,一颗头!有本事让他们来华荣府,找燕阀要这笔账!” 陆沉倾尽全力,将那个境界高出自己的魁梧大汉击毙于掌下,自报家门道: “杀人者,燕平昭!” 第四十一章 竟有如此的缘分 “今日纵然是严盛亲至!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看到严独浪逞凶,兆应对心中怒极。 一步踏出,身形凌空。 好似矫夭云龙,衣袍猎猎,直落而下。 可即便他身法再快,仍旧无济于事。 三层高楼! 犹如天堑鸿沟般! 顷刻难以逾越! 兆应求目光森寒。 他没想到堂堂伏龙山庄内门弟子,竟然无耻到对一个半大孩童动起杀心。 为了踩河间坊、踩燕阀的脸面,连身为武者最基本的道义都不要了。 当真是该死! 兆应求胸中怒意盈满。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让他为之一愣。 只见那半大孩童不慌不忙,出拳如推手。 劲力暗藏,一沾即走。 嗤嗤嗤! 由精纯内息推动的掌力,好似被偏移牵引,竟然落在空处。 打得旁边的一张赌桌当场碎裂,木屑横飞。 兆应求始料未及,心头一震: “此子才多大年纪,居然就把全身劲力练透,直逼武道一境,要冲开气血大关了!” 他被誉为三帮四会第一高手,眼光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一下子就看出来,陆沉还手的那几招刚柔相济,完全是化劲大成层次。 随后拳掌并出,好似疾风骤雨,招式之间紧密相连。 竟然让失去先机的严独浪,一时之间都没有还手的余地。 “好精准的判断,好冷静的心思!” 兆应求心中一惊,暗自赞叹。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瞧得清楚。 陆沉每一次出手。 其招式衔接,时机把握。 皆是妙到毫巅,圆融自然。 好似一张大网当头罩下,层层收紧,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假如我与严独浪易地而处,在废了一只手,又身受重伤的情况下,未必能讨到好。” 兆应求于几个弹指之间,稳稳落在金楼一层。 脚尖轻点,如踩浮萍,没有掀起丝毫风声。 可见身法之厉害。 但等他赶到。 战斗已经结束。 严独浪下颌粉碎,颈骨被擒拿手法扭断,耷拉着脖子。 双腿跪地,气息微弱。 这位伏龙山庄的内门弟子,可能直到此刻都没有想明白。 怎么外表看着人畜无害的半大孩子,出手会那么狠? “燕平昭……” 严独浪嘴唇张合,声音细如蚊蝇。 “记住这个名字!下了冥府,好跟阎王爷说清楚仇人是谁!” 陆沉一脸正色,举掌重重一拍,彻底了断了严独浪最后一丝生机。 站在旁边的兆应求看得心惊不已。 杀人不眨眼啊! 这要换成帮派里的亡命徒,的确没什么大不了。 可半大的孩子,出手毫不犹豫。 这份心性,委实有些骇人了。 “燕平昭……这娃儿看着也不像是长房的那位三公子?比之要俊秀许多。” 兆应求眉头微皱,却没有当场点破。 陆沉这声回答,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伏龙山庄一滴血,一颗头的规矩牢不可破。 严独浪死在河间坊,必然会惹上麻烦。 可现在不同了。 就算借严盛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让燕阀长房嫡系给他门下弟子一命抵一命。 江湖六大家,比起大业四阀。 终究是差了一些。 “燕还真你干嘛报我名字!” 本来在二层楼瞧人斗蛐蛐的燕平昭,不知何时跑了下来,凑近说道。 “我这是为你扬名啊!还未入境就徒手击毙一个武道二重天的凶徒!传出去足以震动华荣府!而且还是伏龙山庄的内门弟子,含金量十足!” 陆沉坦然说道。 “难道刚才那声自报家门,没有让你心里畅爽不已?” 燕平昭神色讪讪,闭口不答。 老实说,听到陆沉喊出“杀人者燕平昭”六个字。 他简直如同大热天喝上一杯冰镇凉茶,浑身上下通体舒泰。 当时就想,以后若是闯荡江湖,惩奸除恶,必定要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本少爷铁肩担道义,绝不会出卖自家兄弟!这件事就由我一人承担!你放心,哪怕是父亲问责下来,我也绝不会吐露半个字!” 燕平昭说得大义凛然,脸上的笑意却是忍不住。 “果然,人前显圣,大出风头是刚需,谁都喜欢。” 陆沉嘴角微翘,走到燕如玉的身前。 把小丫头捂紧耳朵的双手放下来,然后让她睁开双眼。 严独浪一掌把人脑袋拍进胸腔里的那一幕,实在过于血腥。 这要是给玉丫头瞧见了,恐怕要做好一阵子噩梦。 “昭少爷,这位……” 沦为路人的兆应求面带笑容,开口问道。 通过刚才的对话,他大致弄清楚了。 掌毙严独浪之人,并非真正的燕阀长房嫡系。 但是听他说话的语气,做事的派头,也不像泛泛之辈。 华荣府何时出了这样一位天赋惊人的武道神通? “二房嫡系,燕还真,我的同族兄弟。” 燕平昭如实回答,转而叮嘱道: “兆帮主,今天这件事,我们也算是给河间坊摆平了一个大麻烦。” “如若有外人问起来,这个恶贼被谁所杀,怎么回答,你应该清楚吧?” 面对陆沉的时候,燕平昭总是平白无故矮上一头。 但换成燕厉、兆应求这等“下人”,他姿态立刻拔高了一大截。 “兆某心里有数,要不是昭公子及时出手,河间坊受到的损失可就大了,这份情,我和几位当家记在心里。” “在场的散家走得没剩几个,要隐瞒下来并不难。” “不过大公子那里,还是得报备一声。” 兆应求眸光闪烁,心里反复念了几遍“燕还真”这个名字,似是要将其牢牢记住。 此前听说燕阀之中,长房与二房面和心不和,彼此互相争斗。 如今一看应该是空穴来风的小道传言。 否则。 长房的昭公子与二房的真公子。 两人怎么会走得这么近? 还互相称兄道弟! “对了,我们在一层楼押宝下注赢了不少,最好尽快结算清楚,别耽搁了时间。” 看到陆沉使眼色,燕平昭连忙补充道。 “那是自然。宋管事,真公子适才赢了多少筹码,你翻倍……” 兆应对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宋解剧烈咳嗽给打断了。 “加上还未揭盅的那一铺,真公子一共在金楼赢走了一万四千四百两,如若翻倍结算,便是两万八千八百……兆爷三思。” 听到宋解压低声音苦笑解释,兆应求面色微变,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你们让一个半大点的孩子从手里赢了……一万四千多两?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送出去了?” 兆应求一脸不敢置信的震惊神色。 无影手宋解的本事,他再清楚不过。 当年一人斗败十三家赌场,逼得对手关门停业。 这份威风,整个华荣府都没几人能比得上。 有这样的高手坐镇,金楼开张近十年就没有被砸过场子。 今日是什么情况? “我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甘愿受罚!” 宋解捂着胸口惨然一笑。 他也没想到。 自己的名声会折在一个半大孩子的手上。 “没想到真公子武功天赋出众,赌术也这么厉害。” 兆应求心下了然,拱手笑道: “一万四千四百两银子,稍后就给几位准备好。” 翻倍结算的事儿,他是再也不提了。 燕平昭瞪大眼睛,回头看向面色平静的陆沉。 他贵为长房嫡系,月例钱加上三帮四会的孝敬礼金。 攒个五六年,也未必能有这么多! 一万多两银子是什么概念? 即便是去花楼喝酒,叫最好的姑娘,能玩上足足一个月! 去食楼摆宴席,吃最贵的菜肴,可以三个月不带重样! 就这样,一场大戏落幕。 跟随严独浪而来的伏龙山庄弟子,没有带头人,自然难成气候,灰溜溜抬着尸体便走了。 宋解仔细结清赌筹,把共计一万四千四百两的银票教到燕平昭手里。 他出身豪阀大族,却也没有一次性摸过这么多钱。 财政大权都在父亲、大哥、二哥他们那里。 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现在腰缠万两,燕平昭走路都有些轻飘飘。 他出了金楼,急忙发问道: “你跟谁学得赌术?能从宋解手里赢钱!还赢了那么多!” 陆沉淡淡一笑,不甚在意道: “无影手武功不高,一境武者而已,加上早年受过伤,赌术未必有你想得那么高超。” 这一趟河间坊确实没白来。 一万四千四百两,足够他把名楼的武功秘笈一麻袋、一麻袋装回家了。 当然,前提得是凡品级别。 但凡入流的武功,视功效不同在成千上万之间浮动。 上乘武功,更是万金难求,根本不会拿出来。 陆沉并不觉得,名楼里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收获。 此方世界的武功,可没有什么明珠蒙尘、神物自晦的捡漏说法。 “赢了那么多钱,咱们该去干点什么?花楼吃酒!食楼摆宴!” 燕平昭挥舞着那一沓银票,兴致高昂。 “你自儿个去吧,我带着玉丫头走名楼挑选几本入眼的武功,然后休息一会儿。” 陆沉摆手。 毫不吝啬分了四千四百两银票给燕平昭,随后把剩下的揣在怀里。 “本金可是我给的,怎么也得一人一半吧。” 燕平昭撇了撇嘴,嘟囔着道。 “四千多两还不够你花销?花楼最贵的姑娘也就一千两过夜,你能喊上四个了。” 陆沉也不搭理,自顾自往名楼方向去了。 这位长房三公子,不重财,不好色,唯独爱出风头,还有就是嘴巴碎了一点。 “来河间坊不找乐子去看书,不解风情。” 燕平昭小声嘀咕了两句,拿着银票乐滋滋朝花楼走。 …… …… 名楼与金楼不同。 内里一片安静。 客人极少。 拢共分为两层。 一楼是诸般兵器,寒光闪闪,锐意冲天。 常人走进来,往往会感到几分凉意。 二楼才是各类武功秘笈,一本本分门别类,放置于木盒当中。 按理来说,这样的地方就好比悬空寺的藏经阁,大业皇城的武库,都是戒备森严。 好杜绝有人心生歹意,动手抢夺。 实际上,名楼除了几个打扫迎客的年轻伙计,以及两名管事。 就再也没有多余之人。 “要么这两位管事是厉害至极的高手,要么就是名楼里没有一件值得别人冒险的好东西。” 陆沉带着玉丫头登上二楼,看到一个面目普通的中年男子。 对方着一身浆洗发白的素色长衫,正低头捧书看得入迷。 “管事,不知道名楼之中的武功售价几何?” 陆沉屈指两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啊?盒子上标有价格。普通拳掌技击会便宜点,身法、内功就稍微贵上一些,如果客人想学刀法、剑法,约莫得花个上百两银子才行。” 那个中年男子像是吓了一跳,匆忙抬头说道。 “都是凡品?” 虽然早已知道答案,陆沉还是问了一句。 “自然。入流级别的武功,名楼也不会拿出来卖了。” 中年男子笑了一下,好心指点道: “客人若是想买更高品阶,得去找聚宝商行那样的大势力。” 陆沉颔首,转身牵着燕如玉往四面如林的书架走去。 “拳掌功夫没有必要再学了,最好能给自己添上几门刀枪棍棒的武艺,增加自保能力。” 陆沉心里盘算着。 别看刚才应付起武道二重天的严独浪,他表面显得云淡风轻。 实际上已经用尽所学,《钓蟾气》的五手绝招,《种玉功》的阴阳二劲。 还有武骨通灵的功体,以及将所会的诸般武功融会贯通。 这才一鼓作气,把严独浪毙于掌下。 真要面对一个武道二重天,状态完好的高手。 莫说还手,一掌拍下,以力破巧。 什么破绽、技巧都是虚的,直接打死。 仔细挑选了半个时辰,陆沉方才找出三本不错的武功秘笈。 “就这些,加上那几个书架上的盒子,我全部要了。” 他这么说道。 揣着一万两银票,说话都显得很有底气。 “客人要这么多武功秘笈作甚?凡品武学,纵然再多也无济于事,比不上一本入流级别。” 那位管事劝说道。 “我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看书。” 陆沉纯良笑道。 “还请客人听我一句劝,虽然凡品武学几乎没有走火入魔的风险,但是看得太多,难免出事。” 中年管事放下手中书,提醒道: “一是担心武功学太杂,分散精力;二是自身资质根骨不够高,容易走岔路。” “就算面对那些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绝学级、神功级,上等天资者,通常只会择一门契合自己的参悟。” “并非不想博采众家之长,而是悟性、能力所限。” 陆沉面色不变,淡淡笑道: “管事懂得倒是不少。” 中年男子也不谦虚,点头道: “名楼常有江湖中人光顾,我也是道听途说。” 陆沉原本准备掏出银票,结账走人。 如今却像起了谈性,主动问道: “我看河间坊这阵子来了很多绿林豪强,名门大派,这是为什么?” 中年男子答道: “客人有所不知,他们一是为了燕阀大公子所召开的英雄宴,赴盛事而来。” “二是围剿一名魔教妖人。” 陆沉眸光微动,又问道: “江湖上我只听说过六大家,魔教从何而来?” 中年男子倒也有耐心,解释道: “相传是很早以前,有一人依仗正道之法横行江湖,几乎打破天人界限,搅得乌北武林不得安宁。” “后来这人传下一脉,自称天命,以魔教为名。” 听到“天命”二字,陆沉眼角跳了一跳,轻声道: “竟然能让六大家闻风而动,齐齐围剿,想必这位魔教妖人还是有点本事。” “多谢管事为我解惑,还请把这些武功包好,我去楼下付账。” 中年男子却摇头,一把拉住陆沉的手臂,声音平淡道: “楼上也能付账,客人何必急着走。” “我也有一事想问,如若你是那个魔教妖人,应该藏身于何处?” 陆沉叹了口气,让燕如玉去一旁坐着,而后说道: “我要是他,必然会选择一处热闹非凡,鱼龙混杂的地方。” “虽然会很危险,可灯下黑的道理,往往叫人难以反应,说不定就避过去了。” 中年男子面目平静,直视着陆沉,声音轻而幽冷: “客人好想法。” “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 “你既然有绝学级的《种玉功》,为何还要买这些不堪入目的凡品武学?” 第四十二章 魂兮归来,大梦先觉 “什么绝学?《种玉功》又是哪门哪派的传承?我不明白管事的意思。” 陆沉眉头拧紧,满脸疑惑不解。 七岁的稚子眼神无比纯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相信。 毕竟,这么可爱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小客人有所不知,天命魔教得到那门正道之法,数百年来拢共推演出了八大绝学,其中最诡秘莫测的便是《种玉功》。” “它对于资质根骨,悟性禀赋的要求极高。” “常人练之,首先要连服七日百损丹。” “这关可以说是九死一生,绝大多数人熬不住苦头。” “要么半途放弃,要么自尽而死。” “纵使侥幸练出了阴阳二劲,后面还要改换血肉性质,把自身化为鼎炉——这一过程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最凶险!” “稍有不慎就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资质根骨不过关者,往往容易被引动内心邪念。” “七情六欲攻心入脑,一旦把持不住,反而会被武功驱使,沦为奴隶!” 那名中年男子淡淡说道,似是知之甚详。 “管事见闻广博,对于这些江湖掌故了如指掌,真是让人佩服。” “只是这么厉害的武功,显然不可能在我一个连华荣府都没出过的半大孩童手里。” 陆沉挤出一丝笑容,越发肯定内心的猜测。 寻常人,怎么可能知道《种玉功》前面两篇的修炼方式。 “天命魔教早年被江湖正道围剿灭绝,连山门都没保住,遗失许多武功传承。” “《种玉功》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绝学武功自有灵性,懂得择主。” “小客人你神清气秀,精华内敛,引得它主动投靠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中年男子侃侃而谈,一双幽深眸光极具穿透力笼罩而下。 “管事过誉了,我哪里是什么璞玉,一块难以开窍的顽石罢了。” 陆沉面色微微一白,并非出于恐惧之心。 而是他真切感受到名楼二层,这方小小地天地之间。 似乎被寒彻冻骨的无形气机席卷覆盖, 叫人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你我继续在这里兜圈子,也无人会来相救。” “即便是有,你和那个女娃儿也是做人质的下场。” 中年男子好似看穿了陆沉心中所想,先是冷笑,而后流露出一丝笑意。 “说起来,我还真是运道好,出关下山竟然能撞见你这么一个武骨不凡,天赋绝顶的好苗子!” “《根骨录》上说,世间功体十万八千,能显露赤色灵光者寥寥无几。” 听到这番话。 陆沉心下略微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自己价值不低。 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危。 他心头微动。 这个不知名姓的中年男子。 外表平平无奇,实则武功极高。 至少在陆沉所见过的一众武者当中,没有谁能与之相提并论。 燕天都、燕明诚父子,还有刚才金楼碰过面的兆应求。 这些人皆是武道三重天的有名之辈。 但从“直觉”上判断。 应该都要略逊一筹。 “管事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不妨直说。” 陆沉眸光浮动,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可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有效脱身之计。 “小娃儿,咱们也别藏着掖着,你如实说来,怎么发现我这灯下黑的躲藏?” 中年男子开口问道。 “结账的时候。管事你谈到武功学得太杂,容易分散精力,走火入魔。” “我心里有些好奇你的来历,就多‘看’了你一眼。” 面对层次远超自己的厉害人物,陆沉表现出了符合年纪的乖巧。 再厉害的江湖高手,对于一个孩子总归会放松几分警惕。 中年男子饶有兴致问道: “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陆沉实诚答道: “啥也没瞧出来。” 中年男子仍旧是面无表情,可语调却有恼怒之意: “耍弄口舌是吧?什么也没看出来,那你急着走做什么?若非我早有留意,发现你这小娃儿心跳剧烈,气血加速,表现出明显的情绪变化。” “说不准今天就得栽了!” 陆沉抿紧嘴角。 对方的五感竟然敏锐如斯? 连自己体内的细微变化都能感知得到? 莫非是武道四重天的一流高手? 他眼中闪过一连串疑问,最后敛没无声。 此时此刻,就像自己以往面对魔师羽清玄的那种境地。 一句话也不能说错,永远要把握住合适的分寸。 “不瞒管事,我自幼就有一种天赋,练功习武异常之快,往往看上一遍就能理解。” “除此以外,我若是集中精神,还能察觉出武者的气血变化,气劲流转。” “可多看管事的那一眼,我什么也没感知到,只觉得你一身气血沉如死水,浑然不似活人。” “心下有些害怕,这才表现慌张,想要离开。” 陆沉说得言辞恳切,实际上九真一假,仍有隐瞒。 他并非因为害怕、慌张,从而露出的马脚。 而是隐约猜到了管事的身份,觉得诧异和意外。 此前。 那位鱼市巨子孙掌柜特意说过。 河间坊来了一帮绿林豪强。 后来。 陆沉一行人进了金楼。 正巧就碰上三帮四会的龙头兆应求,和他的结义兄弟谭三阳。 与伏龙山庄的内门弟子严独浪发生冲突。 这才有了后面的那场风波,那句“杀人者燕平昭”。 而这一切事端的起因。 又要追溯到燕阀广发英雄帖。 江湖六大家追杀天命魔教。 三教九流齐聚华荣府。 “我要是没有想得那么多,也许就能避过这一劫了。” 陆沉心里苦笑。 他思绪如电。 下意识间就把前后因果联系上了。 这才导致了心跳剧烈,气血变化,产生情绪波动。 “让我想想,显露赤色灵光的绝顶根骨,且悟性惊人,有窥探气血、气劲变化之能……甲册第七篇,武骨通灵之体!” 中年男子运指如飞,飞快在陆沉手腕、肩头、眉心、胸腹各处点了几下。 似是检查根骨。 确认无误后。 他心中怀疑尽数消去。 “华荣府那么大,河间坊每日来客那么多,金楼、花楼、食楼门庭若市,可你偏偏就进了名楼,遇见了我。” 中年男子像是打量着一块上等璞玉,油然生出无限喜悦。 “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我之间有一场天定的师徒缘分啊!” 陆沉心下暗骂,面上故作惊愕问道: “管事要收我为徒?” 中年男子颔首,用理所应当的语气道: “大业天下,除了我,还有谁有资格做你的师傅?” “更何况,你都把《种玉功》练到第二层入道篇了,合该入我教门下。” 陆沉郁闷不已,无言以对。 他并无正邪之分,门户偏见。 但无论怎么看,加入魔教没有任何前途。 江湖上对其要么避之不及,要么围剿诛杀。 总之,身份一旦暴露。 就别想过清静日子。 自己的目标只是收集武学,积攒道力。 与之是背道而驰。 “小娃儿你莫非也跟那些愚昧之人,伪善之辈一样,畏惧这‘魔教’二字?” 中年男子声音泛起冷意,可随后他又摇头道: “不应该啊!《种玉功》绝不会看中自诩正道,假仁假义的所谓‘侠士’。” “品阶越高的武功,越需要自身性情契合。” “你能练成《种玉功》,那就该是心怀杀机,深夜磨刀的狂徒!受不了屈,忍不得辱的杀胚!我行我素,独来独往,搅得世间天翻地覆的魔星!” 陆沉心里连连摇头,否认道。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他一个只能活到二十八岁的短命鬼,拿什么去翻天覆地? “我只是觉得拜师这种事意义重大,不能草率。” “就连管事姓甚名谁,何门何派,这些情况我都没有弄清楚,怎么可以随便应下呢。” 陆沉搪塞道。 “小娃儿,你心思那么深沉,人小鬼大,那么机灵,难道真的没有猜出我是谁?” 中年男子那张僵硬的面皮抖落着,仿佛要裂开一般。 “自己猜测哪能作数。” 陆沉眼珠转动。 他很想知道。 一千八百年后。 大业江湖人所共诛的天命魔教。 到底是不是那个大盛天子都要礼敬有加的天命圣宗! “好个小鬼,你要我自己承认是吧?” 中年男子摸了摸几乎抖落的面皮。 而后。 陡然坐直身子。 眸光之中似有电光闪过,散发出莫大的气势。 方寸之间,仿若有一座撑住天穹的巍峨神山压迫而下。 “武道四重天,气海境界?” “还是打通脑宫一窍的五重天?神桥境界?” 陆沉仍旧保持着冷静,思忖道。 “乖徒儿,好好听听出,你要入的宗门,其名‘天命’!” “因为开山祖师以魔自居,故而也有人以魔教称之!” 中年男子嘴唇微张,也不见有声音传出,一字一句就已经响彻在陆沉的耳畔。 忽然, 莫名地, 他感到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又像被人狠狠地敲了一棍子。 眼前出现许多道重叠身影,识海动荡不已。 轰! 一声炸响! 无与伦比的吸扯力量,席卷着陆沉的心神。 他猛地一下子昏倒在地,陷入黑暗。 “嘶!好痛!” 朦胧之间,陆沉睁开了眼。 一座藏书阁楼。 自己浑身湿透了。 木桶滚落在一边。 肩膀很疼。 铃铛响个不停。 三根蜡烛燃烧殆尽。 小桌面前的瓜果点心,辟谷丹药依旧没动。 “我这是……回来了?” 陆沉意识有些恍惚,如梦初醒。 呆坐了许久,方才起身。 从七岁稚子的身躯,重新变成了少年。 一时之间,他还有些不太习惯。 “七年,两千五百多天。” “孰真孰假,让人迷幻啊。” 陆沉好似饿了几天几夜,腹中发出雷鸣似的饥叫。 他一边消化着“燕还真”的人生经历,一边抓起桌上的点心塞进嘴里。 识海之中,那方阴阳双鱼圆盘玉碟依旧悬空。 仿若大日,普照十方。 有着先天之体的无上道心。 区区真实、虚幻。 迷惑不了陆沉。 填饱肚子。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 而后。 盘坐下来。 心神再度沉寂,照见识海。 【他我道身】:【燕还真(任我)】 【功体】:【武骨通灵(赤色,绝顶天资,凡武学所属,无所不通)】 【命相】:【天妒英才(紫色,生而不凡,刑克双亲长辈,三灾三劫,天寿大限二十八)】 【道力】:【壹万玖仟零贰拾伍】 “幸好!我还以为这具他我道身作废了呢!” 陆沉抬头。 那方太极阴阳的圆盘玉碟,仍旧是维持着原有状态。 只要他愿意,随时随地都能穿越而去,投入“燕还真”的躯体。 “我所学的那些武功……” 陆沉想到那一门门拳掌身法内功,正好能够解除自己的燃眉之急。 只是, 寻常武功练得再多, 能追上魔师羽清玄么? 他心中的激动顿时冷却。 【可兑换物品】 似乎察觉到陆沉心念变化,那方玉碟荡漾出了一行行文字—— 【武功】:【《种玉功》、《钓蟾气》、《金刚锤法》、《十二形拳》……】 【丹药】:【独角大蟒内丹,壮骨丸,开窍丹……】 【器物】:【无】 【杂类】:【无】 都是他所学、所会、所拥有过的东西。 片刻后。 陆沉脱离冥思。 他微微动念。 【耗费三千两百点道力】 【兑换《钓蟾气》】 【可参悟】 一团团清澈透亮的光点涌现于识海。 玄妙的感悟流淌在心间。 卸力的缠丝手, 刚劲的盘龙手, 柔劲的藏花手, 化劲的八极手, 统合全身筋肉、形体,气贯四梢的洞明手。 好似演练了无数遍。 缓缓地。 融入身躯。 陆沉感觉到大团筋肉收缩、绞缠。 犹如钢丝拧紧。 压榨出沛然的气力。 一炷香后。 腹中再度响起饥饿之声。 武道一重天的要义。 乃是练气力,养气血,壮筋骨,强体魄。 世间没有凭空得来的力量。 想要力大如牛,气壮如虎。 一拳打出去,无人能当。 唯有靠吃肉! 靠服药! 才能补充气血消耗,身体亏空。 “这也好办。” 陆沉眸光微动。 识海幻化出一行行字迹。 【耗费二十点道力】 【兑换壮骨丸】 【可服用】 摊开掌心。 一枚呈现淡黄色的丹药出现。 陆沉吞服下去。 滚滚药力散发开来。 浑身上下的血肉筋骨。 宛若磨盘转动。 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消化着。 几刻钟后。 药力消耗一空。 陆沉面色不变。 仍旧是用道力兑换。 一颗又一颗丹药。 盘坐于阁楼的少年郎。 端坐不动。 气血如溪流。 冲洗着四肢百骸。 天色由暗转明。 日出东方,天色渐白。 陆沉终于睁开了眼眸。 充实的气力填满了躯体。 一日之间。 刚、柔、化三大层次。 全部突破! 第四十三章 过去未来,须臾之间 “武道攀升不再是遥不可及!” 面对着灿烂的朝阳,陆沉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 那张被冠以“仙姿之相”、“神清气秀”的俊美脸庞,沐浴着晨曦微光。 散发出几分超凡脱俗的出尘气息。 眉宇之间似有无形道韵。 如流风,似霁月。 自然而然,令人想要亲近。 “一日之间就接近他我道身的层次了。” 陆沉缓缓起身,舒展筋骨。 原本显得单薄的身形,忽然变得挺拔许多,不再是瘦弱少年的模样。 五指合拢,轻轻握拳。 细心感受之下, 气血奔流于周身各处, 气劲盘踞于四肢百骸。 噼啪! 发力打出! 好似一串点着的鞭炮。 显示出开碑裂石的强劲力道! “比之‘燕还真’稍微差点,但一拳打死四五个燕平昭应该没有问题。” 陆沉得出结论。 大业末年的那一具他我道身。 自小习武练功,根基打得扎实。 而他却荒废了近十年。 其中的差距。 自然不是一日之功就能填补。 “到时候兑换一颗独角大蟒内丹吞服炼化,差不多就足够了。” 陆沉微微一笑,原本压在他心中的积郁之气,终于吐了出去。 好似拨开云雾见青天。 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第一步已经迈出了。” 陆沉施施然下了阁楼。 推开正殿之外那扇沉重的铜门。 一个红漆雕花的三层食盒放在地上。 陆沉囚于后山禁地七载。 每日都是一个瞎眼跛脚的小杂役过来送饭。 那人既不会进门打扰,也不会逗留说话。 放下食盒就走。 “有荤有素,两菜一汤,感觉跟我在燕阀过得日子没什么区别。” 陆沉提着食盒回到正厅。 取出饭菜,大快朵颐。 他以前没有练功习武,三层食盒足够一日。 现在却是风卷残云,半点也没剩下。 “明天得让人多送一些。” 填饱肚子,陆沉习惯性地打了一趟十二形拳,松动筋骨。 然后从头到尾,再把《钓蟾气》五手绝招反复拆解。 拳、掌、身法、擒拿…… 诸般武功。 皆流淌于心间。 深深烙印在周身。 就这样。 两个时辰一晃而过。 陆沉脊椎如龙,起伏弹抖,带动着全身筋肉。 每一次出拳,扬掌。 气血滚滚,好似火炉。 打完最后一趟拳法,架势猛地收起。 紧绷的筋肉松懈,周身毛孔锁住的精气,化为汗水瞬间浸透衣物。 “武道最令人沉迷之处,便是如此了。” “一点一滴,收获可见。” 陆沉抹了一把脸颊,脱去外袍。 自己动手,烧水沐浴。 洗漱干净,焚香静气。 弄好这一切,他才盘坐在床榻上。 此前。 陆沉并没有急着回到他我道身。 而是耐心地把收获清点,然后反哺本尊。 一千八百年前的“燕还真”再怎么好,终究只是照见过去之影。 没了天命宫的活鼎炉,大虞天南道宗的陆沉。 那些所得之物都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也不知道‘燕还真’后续怎么样了?” “玉碟之中,他我道身仍然存在,应当没有什么危险。” 陆沉思忖着。 他误打误撞在名楼撞见天命魔教中人。 差点要拜对方为师。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三跪九叩。 本尊便被早已设置好的机关惊醒。 后面发生何事。 就不知道了。 “但愿我这一具他我道身能寿终正寝活到二十八岁,不要有所损坏。” 陆沉暗自想道。 心神沉寂。 识海内。 太极阴阳的圆盘玉碟。 仿若接天连地的巨大门户。 陆沉凝聚精神。 投入进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 他就躺在了大业末年、华荣府燕阀外宅、偏僻院落里的卧房榻上。 数行古拙字迹幻化而出—— 【状态】:【入定】 【时间】:【七日】 【可接管】 【可查看事件】 “入定?挂机的意思么?” 陆沉想道。 一下子又回到七岁稚子的躯体,他还有些不习惯。 识海内的那方玉碟微微动荡。 竟然把“燕还真”这七日以来发生的诸般事情。 显化了出来。 就好像是一种整理过的信息日志。 清晰而详细。 “我在名楼昏迷,然后被玉丫头和燕平昭送了回来……那个自称是天命魔教的中年男子,居然没有掳人?一点也不符合魔教中人的行事作风。” 陆沉好似昏睡,没有立即接管身体。 而是安静地躺着,默默浏览着一行行文字。 “燕阀还特意请了几位大夫,没什么用处,只推说患了离魂之症,难以医治……这些天都是玉丫头照料,燕平昭那家伙似乎也来过几次。” 了解完毕后。 陆沉觉得这倒是一件好事。 只要回归本尊。 他我道身就会自行入定。 并不耽误什么。 等于说。 自己可以在一千八百年前后来回穿梭。 及时地把收获的好处回馈给自身。 “既然有人照料,这段时间不妨就继续‘挂机’,把本尊的武道层次提升上来。” 陆沉打定主意。 反正他已经被天命魔教中人盯上了。 要是摆脱这“离魂之症”。 说不定就得跟那个名字都不知道的便宜师傅浪迹江湖。 与其如此。 索性继续入定下去。 “每天只需上线一阵子,导引内息,活动气血,不让血肉筋骨萎缩软弱就好了。” 陆沉没有妄动。 仔细感知了片刻。 确认室内无人。 他才依照《种玉功》的导引路线,带动阴阳二劲游走四肢百骸。 这一尊肉身鼎炉正在缓缓成形。 大约半月左右。 就能大成。 进入到第三层次,种魔篇。 “欲炼魔种,要么自残自伤,要么绝情绝性……” 陆沉心思微动。 第一层入道。 有燕天都、燕明诚这对父子任劳任怨,为他帮忙。 第二层结鼎。 因为武骨通灵功体加持,他自带绝顶资质,天赋悟性拉满。 暂时没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进行得很顺利。 “第三层种魔只能依靠自己。” “我看《种玉功》上记载,‘魔种’的性质极为奇特。” “乃是人之七情六欲孕育,血肉精华凝聚而成。” “非生非死,混同阴阳。” “纵使高出几个境界,都难以察觉此物。” 陆沉心头闪过这段内容。 想要成就一颗魔种,可以说是千难万险。 他觉得以燕天都、燕明诚父子的天赋根骨,很大概率过不去这一关。 至于自己? 应该也是如此。 等到他我道身导引内息完毕,心神回归本尊。 “用自身血肉借鼎炉,凝魔种……” 陆沉忽而在心中喃喃自语,似是把握住了一丝灵光。 他不由想到自己的身份,以及魔师羽清玄的身份。 “天命宫主……偏生选我做鼎炉……双修渡气……” 心中好似有一道闪电划过,刺破迷雾,陆沉猛地抬头,眼眸幽深,流露出深重寒意: “倘若一千八百年前的天命魔教,便是如今的大盛王朝第一圣宗。” “那么羽清玄就有可能练过绝学《种玉功》……不对,她是天命宫主,有资格参悟正道之法《天魔秘典》,所学的武功应当品阶更高。” “羽清玄曾经提及过,天命宫四大镇派宝典。” “分别是《圣心四蚀》、《大黑天灾经》、《莽荒相》……和《道胎种魔大法》!” “道胎……种魔!” “原来是这样么?” “七年囚禁,双修渡气,是为了混同融合她与我之间的阴阳之气。” “用我的先天之体借成鼎炉,从而得到一颗以无上道心孕育而成的……魔种。” 陆沉仔细思量。 他接触到那块乌金陨铁,参悟《种玉功》的那一刻。 内心就曾浮现过羽清玄的绝世身影。 当时并未多想。 如今一看。 这是冥冥之中的提醒。 “羽清玄早已登顶武道七重天,公认的大盛千年以降第一人。” “《种玉功》最高只有五层,入魔篇、成魔篇没有被创出。” “莫非有人补全了这门绝学,将之拔高到了更高的品阶?” 陆沉面无表情,推导着过去未来的一切脉络。 第四十四章 天命注定,认与不认 鼎炉。 放在武学之中。 多用于表明采补掠夺的容器。 陆沉之前也是如此认为。 并未往其他方面去想。 毕竟。 天命宫。 对外说是圣宗。 其实算不上持戒守道的名门正派。 对于武功修炼方式没有太多忌讳。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天命宫内。 拢共有六大派系。 阴极, 血魄, 花间, 惊神, 罗天, 北冥。 各自皆有神功传承。 其中花间一脉。 所选择参悟的《姹女心经》。 就是养面首,收鼎炉,行采补,可速成的邪道功法。 尽管如此。 照样无人敢于指摘半点。 更没有谁会上门替天行道。 只有修炼丧心病狂,遗祸无穷的外道功法。 才会被严厉处罚。 其他的。 百无禁忌。 “现在看来,魔师所说的‘鼎炉’,实际上与那些日夜阴阳合欢,沉溺肉身欢愉,被人压榨精气的面首,根本不是一个意思。” 陆沉捋清楚所有线索,大概明白了自身处境。 也许是为了追求更高层次的武道境界。 羽清玄从天命宫四大镇派宝典里。 选择了那门《道胎种魔大法》。 然后又相中了自己。 作为孕育魔种的最上等鼎炉。 说实话。 陆沉很好奇。 到底是什么样的无上宝典? 能够让堂堂的天命宫主。 甘心耗费七年之久! 只为炼一颗魔种! 要知道。 武道攀登。 时间不等人。 像羽清玄这样一路高歌猛进,自出道起就横行不败的绝代天骄。 除非是遇到难以迈过去的关隘,无法突破自身的瓶颈。 否则怎么可能停步不前! “是想要突破七境之上么?” 陆沉深思。 武道犹如山峰,代代拔高。 没有人知道尽头在哪里。 从五重天,到第七境。 后来还会不会有更高层次。 谁也说不清楚。 “这些年来,羽清玄不曾教我武功,也没有用天材地宝,神丹灵药加以培养。” “只是囚于后山禁地,每逢月圆之时,才会召见双修渡气。” “这不符合鼎炉的培育之道。” 陆沉眉头微皱。 倘若羽清玄真的想把自己当成鼎炉,使之孕育最上等的魔种。 最有效的办法。 应该是如同炼丹一样。 每天让他服用壮大筋骨,旺盛气血的各色药物。 催熟这一具先天道胎之体。 然后再慢慢“吃掉”。 “我现在层次太低,知道的东西太少,胡乱猜测无济于事。” 陆沉摇了摇头,收敛杂念。 反正羽清玄等了七年,都没有对自己动手。 一时半刻,应当不会出现什么变化。 压下内心复杂心绪,陆沉复又开始打坐练功。 呼吸之间,犹如风箱拉动,发出“呼哧”声响。 …… …… “圣君自幼就展露不凡,心思灵动,内敛暗藏,善于观察入微,洞彻人心,燕阀大族众多子弟无一人能与之比拟。” “余曾听说一则趣事,说是大业末年的华荣府,有一地名为河间坊,乃是销金洒银之所,寻花问柳之处。” “圣君心性坚毅,不耽于玩乐。” “只是,其有一族兄,名为燕平昭,平素就喜好熬鹰斗犬,骰子押宝等纨绔之事。” “惜运气不佳,赌术奇烂,屡屡下注皆血本无归。” “故而央求圣君,为其补救。” “圣君念在同族情分,遂答应之。” “于一日晌午,只身入得河间坊,稳坐赌台,面不改色,连胜三十二把,轻取十万两纹银。” “更出言道:‘绿林道的豪杰,江湖上的好汉,莫非无一人可胜过我么’!” “坊间赌客足有数百人,皆为圣君胆气所慑,满堂俱寂,不敢出声。” 羽清玄抬手合上札记,嘴角微翘道: “年仅七岁,独坐赌坊,方寸之间,只手翻弄,豪取十万两白银……自古以来,非常人才能行非常事!” “圣君之才情,于幼年就已经显露无疑了!” 暖阁之内,婢女雪茶一边替换着香炉里的沉画木,一边问道: “宫主反复把那本圣君札记看了许多遍,难道不会腻么?” 羽清玄眸光深邃,起身踱步,一袭红衣拖行于地。 她眺望着暖阁之外,云海翻滚,罡风卷动,淡淡道: “天命宫开山立宗以来,排名第一的,无疑是公认气运最烈,根骨最上者的初代祖师。” “当时乌北一域拢共只有三门正道之法,祖师能独得其一,实在叫人钦佩。” “其次,便是天命宫的中兴之主,亲手摘掉‘魔教’名头的圣君了。” “可说一句大逆不道之言,本座觉得圣君远胜于祖师。” 雪茶吐了吐舌头,低垂脑袋。 这种话。 宫主能讲。 她却不能听。 更不能记在心里。 “祖师一生之经历,无非靠着气运浓烈四字。” “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凡遭劫后,必有奇遇。” “故而,祖师才以‘天命’为名,彰显自己。” “可圣君不同,他自降生起就是天妒之人,背负‘二十八大限’的恶毒血誓。” “七岁那年遭逢大变,满门被灭,浪迹于江湖。” “一生颠沛流离,难有安稳日子。” “十二岁斗平天,十四岁灭门阀,十七岁闯东都!二十一岁武林称雄!二十五岁天下无敌!” “当世最为璀璨的将星,最为生猛的豪强,最为出众的枭雄……皆被他一人压服。” “这等风采,叫人如何不仰慕。” 羽清玄顿了一顿,眼中升起憧憬之色。 “武道之上,圣君更是有惊世之才!” “世人参悟武学,纵然天资横溢,也不会选择太多,生怕走火入魔。” “可圣君偏反其道而行之,立志学尽天下武功,博采众家之长,自创能逆改天命的无上宝典!” “与人斗,与天斗!生来一颗桀骜心,无人可屈之!” “唯有这样的圣君,才能走出……那样的一步吧。” 羽清玄唇角露出一丝由衷笑意,摇头道: “本座平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跟圣君生在同一时代。” 雪茶睁大眼睛,不知道宫主是想与之结识为友,还是与之较量高下。 沉画木的清淡香气,袅袅淡淡,叫人精神舒畅。 羽清玄似是想起什么,忽而问道: “我传授武功已有两日了,陆沉他练得怎么样?” 雪茶答道: “陆小公子回到灭情殿后,与往常无异,也没有见他勤加习练过,倒是琅嬛书屋待得更久,有一次待了整整一宿……想必应该没有什么进展。” 羽清玄似是讶异,轻轻“咦”了一声。 她本以为,陆沉荒废十几年的时间。 甫一接触武道、武功,应该会表现出极大地兴趣。 “宫主,陆小公子兴许是心灰意冷,甘心认命了。” “他一个大虞的质子困于天命宫,即便是武道之上有所成就,又能怎么样呢?” “只要无法超过宫主,始终不得自由。” 雪茶小声道。 “倘若陆沉真的这么想,那他就只能做个活鼎炉。” 羽清玄声音转冷,浑然没有双修之时的妩媚气息。 整个天命宫,只有她知道《道胎种魔大法》有三条路。 第一种,道心道体。 自身为道胎,修持正宗之法。 凝聚精神,引动气血,孕育魔种,以道心驾驭之。 羽清玄并非道胎之体,自然走不了这条路。 第二种,种他。 寻找一座上好鼎炉,气息混同,阴阳融合。 等到条件合适,一切准备就绪。 便把自身的魔种,藏于鼎炉之身。 日夜滋养孕育,待到完全成熟,再行掠夺。 这条路,就是羽清玄所选择的方法。 至于第三种,叫做灌顶。 乃是损己利人的蠢事。 具体就是两人同修《道胎种魔大法》,并且同样都是第二层结鼎篇大成。 然后,其中一人甘愿把全部血肉精华,全部灌顶于另外一人,催生出一颗魔种。 羽清玄难以想象,圣君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想出这样离奇的三条路。 沉思片刻,她淡淡说道: “本座明日召见陆沉。” 若是自己选定的“鼎炉”,武功半分进展也无。 若是陆沉真的心灰意冷,不愿进取。 羽清玄就会直接夺了道胎,采补了事。 在她看来,认命之人成不了魔种。 再枯等下去,也是无益。 第四十五章 瞎眼跛脚,气血大关 次日,清晨。 空山新雨,雾气朦胧。 陆沉早早地起来,洗漱整理。 他站在后院,深吸一口气。 习惯性地打了一趟拳,用于舒展筋骨,活动气血。 等到全身血肉筋骨滚滚发热,这才收手作罢。 自从练功习武以后,陆沉有很明显的感觉。 那种时常萦绕在心头的虚弱感、无力感,渐渐消失。 整个人如获新生,时刻处于神完气足,精力充沛的巅峰状态。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艺高胆大。只有练了武功,有了力量,才不会怕事,才不会畏惧。” “读书是为了自己明理,而练武是为了跟人讲理。” 陆沉思忖着,一路穿过正厅。 缓缓推开灭情殿的大门,坐在门槛上。 没过多久,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准时在山道上响起。 俯视而下。 陆沉看到湿滑的长阶上。 有一道瘦小的身影蹒跚而行。 许是因为跛足的关系。 那人走得颇为艰难。 两只手提着红漆三层的食盒,慢腾腾地挪着。 “眼睛看不到,腿脚也不灵便……为什么要让一个残疾少年过来送饭。” 陆沉摇头感慨。 山道陡峭。 石阶漫长。 哪怕是四肢健全之人,爬上来也要累得气喘吁吁。 更何况对于一个瞎眼跛脚的瘦弱少年。 每日这样往来上下。 不知道有多辛苦。 可惜。 即便是有所同情。 陆沉也做不得这个好人。 自己被囚于后山禁地灭情殿内。 按照规定。 除非是魔师亲自召见。 否则。 不能踏出一步。 陆沉只有安静地坐在门槛上。 眼睁睁看着那个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岁的残疾少年。 一步、一步,费力地挪上来。 “你叫什么名字?” 差不多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陆沉看到对方终于爬完了最后一道石阶,来到殿门,于是问道。 忽然有人出声,吓得那个残疾少年浑身颤了一下。 像是受惊的幼兽,缩成了一团。 “前辈、前辈是问我吗?” 他说话还有些结巴。 “我的声音听上去很老么?” 陆沉笑了一下,抬手接过食盒。 “没、没有。杂役房里的师兄……他们都说后山禁地关着一个、一个……” 残疾少年似是鲜少与人交流,言语显得笨拙无比。 “关着一个什么?魔头?凶人?妖孽?我还以为自己的名号在天命宫应该传得很响才对,结果都没谁知道吗?” 陆沉有些诧异。 大虞天南道宗的首席成了质子,出使大盛。 这个消息,当年传遍乌北。 至于后面被带进天命宫山门,变为魔师羽清玄的鼎炉。 应该也算得上大事一件吧? 怎么连伙房都没听说过? “门规森严,不许……我们谈论后山禁地!那个……前辈,你、你还有什么事吗?” 残疾少年低垂着脑袋,表现出局促的样子。 尽管他觉得那个爽朗而年轻的声音,似乎透着善意,仍旧不敢有半点造次。 “倒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下你,能不能让伙房那边多弄一点饭菜,我最近食量有些大,很容易肚子就饿。” 陆沉轻笑道。 “好、好的,我记住了,前辈。” 残疾少年用力点头,稍后脸上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 “不过伙房的师兄,他、他们通常都要收钱才肯办事,未必会答应。” 陆沉微微一怔。 旋即失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天命宫门人弟子上千,杂役仆从过万。 任何一个位子,只要有点权力,总能榨出一星半点的油水。 这并不奇怪。 只不过伙房那帮人也就敢刁难杂役。 对于那些内门、真传。 照样要前倨后恭,奉承有加。 “你就说是后山禁地的‘前辈’吩咐,他们不会刻意刁难你的。” 陆沉懒得跟一帮伙房杂役浪费时间,直接说道。 “知道了,前辈。” 残疾少年点头称是。 “前辈、前辈,听着老气横秋,有一股暮气,我不太喜欢。” 陆沉拎着食盒,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笑道: “我叫陆沉,陆地的陆,沉陷的沉,可要记住了。” 说罢,迈过门槛,扬长而去。 那瞎眼跛脚的残疾少年,听到脚步声减弱,这才抬头“望”了一眼。 山风清冷,吹得人浑身发凉。 他缩了缩脖子,伸手摸索着岩壁,慢腾腾挪步。 嘴巴微微张合,喃喃念着“陆沉”二字。 似是要牢牢记住一般。 …… …… 正午时分。 陆沉一如往常。 待在琅嬛书屋里安心看书。 期间。 顺便“上线”看了一下“燕还真”的状况如何。 大业末年的那方天地。 又过去了三日。 他仍旧保持着入定状态。 时不时导引内息,驱使阴阳二劲。 如同水滴穿石,缓慢地改造着肉身。 从浏览的日志之中,陆沉大抵知晓了外界发生的一些事情。 譬如。 燕阀和王阀的联姻。 大概还有十几日,燕寒沙就要接亲去了。 还有天命魔教的左道妖人。 为了追查他的行踪。 江湖六大家,各方绿林豪强。 倾巢而出,纷纷来到了华荣府。 使得燕明诚筹办的英雄宴,竟然成为武林中难得地一场盛事。 三教九流,龙蛇混杂,闹出了不少乱子。 “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心神回归本尊,陆沉眸光闪烁。 思索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 【耗费一千两百三十点道力】 【兑换独角大蟒内丹】 【可服用】 寻常的壮骨丸,开窍丹。 对陆沉而言,用处已经不大。 只能炼化这颗独角大蟒内丹,把自身的血肉筋骨推到极限。 唯有如此,才可以一鼓作气冲破大关,蜕变肉身。 这一次。 陆沉没有用汤水熬煮,直接吞服。 他必须要抓紧时间,争取最快提升本尊的层次。 而后,再回到他我道身之中,接管一切。 内丹如苦胆,味道并不算好。 甫一滚落腹中,气血如一团团火焰,腾地翻涌而起,将其包裹住。 开始炼化! 轰! 陆沉浑身一震。 丝丝缕缕的沛然药力。 散入四肢百骸。 一团团血肉收缩,犹如灵活的老鼠,不断地蠕动着,变化着。 一根根大筋拉伸,好似钢丝般绞缠,压榨着体内潜能。 青色的血管暴突显现,呈现在皮肤之上,破坏了仙姿之相的完美无瑕。 武道第一境,名为‘气血’。 总共分为三个阶段,气力、气劲、气血。 陆沉已经把《钓蟾气》五手绝招,练得纯熟于心。 刚、柔、化三种劲力,更是融会贯通。 一拳打出,气贯四梢,等于把全身气力集中一处。 举手投足,开碑裂石,不成问题。 接下来只差冲开气血大关,真正意义上踏入第一境了。 “好热!像是被丢进沸水里一样!” 陆沉面色赤红,脊柱微弯,好似煮熟的龙虾。 呼哧! 呼哧! 在他剧烈的喘息声中。 胸膛犹如飞快拉动的风箱。 周身毛孔更是散发出一股股滚烫热气。 倘若有外人在场。 就可以看到。 随着陆沉不断地炼化内丹。 一身气力滚荡,气劲喷吐。 两者合一,变化不定。 几乎形成了一道实质般的赤红光焰。 那就是气血! 哗啦啦! 犹如大江大河奔腾而过。 发出惊人的动静。 此时此刻。 陆沉就像一座烈火熊熊的肉身鼎炉。 拼命地燃烧! 他所拥有的一切! 旺盛的生命,澎湃的精气,强壮的血肉,坚固的筋骨……统统都被炼化。 只在刹那之间。 大股大股粘稠、滚烫的气血,覆盖住了四肢躯干。 犹如猛火焚烧一般! 陆沉腾地站起,俊美面庞浮现一丝痛苦之色。 体内庞大的气血之力,必须要被消耗! 轰! 他抬手劈出一掌! 气流发出爆鸣! 就像是被硬生生挤开一样。 化为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纹。 十二形拳,金刚锤法,混元大擒拿…… 一门门武功被他使了出来。 有着气血之力的加持。 出拳,挥掌! 如龙,似虎! 不知道过去多久。 陆沉才从滚烫、火热的感受中脱离出来。 “入境了。” 他吐出一口白气,有种难言的喜悦。 “天赋高如燕还真,也用了好几年,才把刚、柔、化三个层次,三种劲力琢磨透彻。” “我只耗费了几日,直接就冲开气血大关了。” “积攒道力,收获武功,沉淀经验,兑换物品……” “他我道身,反哺本尊,果真能行!” 思绪浮动之间,陆沉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一切。 那道好似老鸦啼叫的聒噪声音,忽地传进了灭情殿内。 “宫主召见,还请陆小公子登轿。” 第四十六章 若能入道,称我一声师尊 “今天是月圆之夜么?” 陆沉眸光闪动。 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外面天色渐暗。 一轮上弦月若隐若现。 显然。 还没到双修的日子。 “奇怪,怎么又要召见?” “总不会上次一别,魔师对我思念太深,恋恋不忘,所以才特地唤我过去?” 陆沉心里说着玩笑话,眉头却是紧皱。 他才刚刚踏入武道第一境。 魔师羽清玄就迫不及待派人过来。 莫非是知道了自己有所突破? 陆沉一边思忖,一边下了阁楼。 这两天。 他习武练功之事。 并未藏着掖着。 被人察觉也很正常。 武道有成,武功上身以后。 气血如烈火,滋养血肉筋骨。 根本瞒不过有心人。 更何况。 魔师羽清玄那等人物。 跻身天下绝顶高手之列。 想要骗过她的一双法眼,难如登天。 陆沉走到大门前,没有推开,只是应声说道: “还请稍等片刻,容我洗漱一二,免得怠慢了宫主。” 刚才冲开气血大关时,浑身如被猛火焚烧,叫人痛苦难耐。 汗出如浆,黏腻无比,散发出一股污浊之气。 要是这样过去,陆沉担心会被羽清玄一掌拍死。 他快步穿过正厅,走进后院。 这个时候也没空烧水沐浴,陆沉直接脱去外袍,精赤着上半身。 相比起此前瘦弱的少年,他踏入武道第一境后,身形明显要挺拔许多。 由内而外,精神焕发,透出一种结实有力的强壮感。 站在一口水井边上。 陆沉仰头。 几桶冰凉刺骨的冷水顺着脖颈浇下。 仍旧发红、发烫的皮肤,发出“嗤嗤”声响,冒出了一股股白气。 犹如兵器粗胚淬火。 可见冲开气血大关后。 他的血肉筋骨有多么强壮坚韧。 “嘶!” 陆沉吸了一口气。 浑身气血勃发,滚滚如潮。 充斥于四肢百骸,犹如一座火炉似的。 只在顷刻间,就把冲洗的水迹蒸发干净。 他稍作整理,换上崭新的衣物。 再用一根木簪束发,配合上仙姿之相的清俊姿容。 端的是公子如玉,当世无双。 “以前不知内情,只以为魔师相中我的道胎之体,馋我身子。” “现在推测出大概的真相,心里反而更坦然,更从容了。” 沉重的铜门敞开,陆沉缓步而出。 月色之下,少年俊逸,这一幕足以入画。 “陆小公子动作可要快些,宫主向来不喜有人迟到。” 仍旧是那位鸡皮鹤发的年迈老妪,一双浑浊眼珠滚动着,全然没有半分活人生气。 “这与我有什么干系?若迟到了,自然是你们走得不够快,理应挨罚受过。” 陆沉振了振衣袖,飘然而下。 “呵,陆小公子说得有理,宫主如此疼爱于你,纵使犯错了,也只会拿我等这样的下人出气。” 老妪眼中精光一闪,低声笑道。 她其实有些意外,之前表现得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陆小公子,今日怎么一扫颓然之态,显露出几分锋芒了? 往常见了自己,这位先天道胎只会沉默以对,哪有胆子答话。 “你在暗示宫主是非不分?心有怨气?” 陆沉斜睨了一眼,轻声问道。 “绝没有这个意思!陆小公子不要歪曲!” 老妪闻言身子颤了一下,面露惧色。 天命宫谁人不知,羽清玄喜怒无常,动辄杀人。 莫说她这样的奴婢,就算是六脉首座,也不敢轻易惹得魔师动怒。 这种话传进魔师的耳中,那就是死罪。 “起轿吧,别耽搁了。” 陆沉淡淡道。 看到老妪没有再用那种令人生厌的觊觎眼神瞧着自己,他心里不由畅快了一些。 大轿抬起,如飞也似。 “所谓胆气,就是一个人的胆量和气势。” “想要做到临危而不乱,遇事而不惊,必须得有依仗。” “心有所恃,才能无惧。” “魔师要用我做鼎炉,修炼无上宝典,这是劫难,也是凭依。” 陆沉坐直身子,藏于眉宇之间的那抹锐意不再掩盖。 先天道胎之体,千年难遇的一座鼎炉。 纵然羽清玄,也没那么容易舍弃。 虽然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可要这份鱼肉价值千金,那厨子下刀的时候总得小心仔细一些。 兴许是真的害怕魔师责罚,只用了一刻钟,那顶轿子便停了下来。 摘星楼到了。 出了轿子。 陆沉心平气和,收敛所思所想。 比起上次,他在感官上变得更敏锐了。 隐约能察觉到每一层,都有好几道气血强壮、气息强大的身影。 皆是高手! 大盛第一圣宗。 名不虚传。 “陆小公子,请。” 仍然是上次那个侍女接引。 陆沉推门进了屋内,迈过正门。 看到那袭红火红衣靠在一张紫檀大桌案后面,一只手撑着下颌,一只手捧书而读。 浑然没有曾经的妩媚妖冶,反而显得端庄大气。 “这样的魔师,倒是从未见过……” 陆沉心中莫名一动,竟然生出了几分红袖添香的旖旎念头。 仿佛想要在这间豪奢屋内,这张紫檀桌案上,与之行一些闺房乐事。 目光探了过去,从那精致锁骨滑落而下,如雪肌肤若隐若现。 引得人心浮动,欲望渐起。 嗡! 识海微震。 无上道心镇压而下。 好似利剑斩落,即刻掐灭了毫无来由的虚妄之念。 “看来你是真的武道入境了,很好。” 羽清玄放下手中书卷,眼中似有赞许之意: “本座修习过《圣心四蚀》,人之血肉精华,内息真气,神髓魂魄,但凡挨着一点,就会被侵蚀融化。” “你是先天之体,一颗道心坚固,武功低微,气血稀薄的时候,自然没什么感觉,不会受到强烈影响。” “但现在不同了,你一身气血之旺盛,如龙似虎,几乎要凝为实质。” “简直就像是黑夜里的火炬,显眼无比。” “刚才要是再挨得近一点,本座就把你化得骨头都不剩了。” 一袭红衣的绝美女子掩嘴轻笑,言谈之间,完全不将陆沉的性命放在心上。 后者内心毫无波动,他是羽清玄练成《道胎种魔大法》的唯一鼎炉。 对方怎么可能真的毫不在意。 看透了这一层,陆沉表现得神色从容,拱手道: “宫主功参造化,不愧是俯瞰天下的绝顶人物。” 《圣心四蚀》! 他在心里暗自记住。 同时得到一个值得注意的信息点。 羽清玄参悟了两门宝典级武功! 她不怕走火入魔么? 陆沉想起天命魔教的那人曾说过,品阶越高的武功,越容易有失控的风险。 要知道,除去遂古相传的三十六道正法,宝典级武功已经最接近世间顶点了。 兼修两门,这是何等的天资横溢? 难怪能够坐稳大盛第一人的位子。 “说起来,你只在几天之内就冲开了气血大关,进入武道第一境,确实给了本座一丝惊喜。” 羽清玄望了过去,笑意吟吟: “筑基三关,第一层气血境耗时最久,需要反复打磨,勤加练习。” “这样,破关之后的收获才会丰厚。” “你进展极快,但根基却不虚浮,甚至还很深厚扎实。” “先天道胎之体,武道修行最上乘的根骨,诚不欺我。” 陆沉轻声道: “多亏了宫主愿意传授武功,才能让我有这样的进境。” 羽清玄一双眸子扫视几圈,忽地起身,走到了陆沉的面前。 因其身材高挑,两人对视之下。 目光平齐,撞在一起。 “本座赐下的那门武功,不过上乘级别而已。” 羽清玄绕到陆沉的身后,纤纤玉手环住了他的腰身,轻笑道: “你的气血极为壮实,刚、柔、化三层劲力,应当是极为纯熟,犹如他人苦练数年。” “没有丹药,没人指点的情况下,做到这个地步。” “小冤家,你的确是不同凡俗,让人满意。” 陆沉紧守道心,锁住全身蠢蠢欲动的滚荡气血。 他再一次深刻明白,羽清玄的武功究竟高到什么程度。 这位魔师举手投足之间,自己的心神、精气,如同即将决堤的大江大河。 稍有不慎,就要外泄而出。 “小冤家,你怎么不说话。” 纤纤玉指挑弄着陆沉的脸颊,动作轻柔而小心。 换做以前,他觉得这是柔情蜜意,故意做戏。 而现在,陆沉更愿意将之看成对于“鼎炉”的一种呵护。 “宫主之姿,犹如明月高悬,光照世间,让人自惭形秽,不敢多言。” 他紧绷着身体,对抗着《圣心四蚀》所带来的魅惑气息。 “小冤家嘴巴很甜,就是言不由衷。” 羽清玄转了过来,手指在陆沉唇角抹了一下,然后尝了尝味道。 “雪茶觉着,你被囚于天命宫七载,早就失了意气,甘心认命。” “本座也有所怀疑,毕竟人之心灵破绽百出,唯有时刻修持,查漏补缺,才能圆满。” “你不曾习武练功,没有那份血气,加上常年困于方寸之地,难免会意志消沉。” 她望着昂首挺胸的陆沉,似是打量着一件完美的作品。 顿了顿,继续说道: “没想到,却是本座小看了你。” 陆沉眸光幽深,瞧不出半点情绪,只是淡淡道: “七年,无非一个‘熬’字罢了。” 羽清玄拍掌道: “道理说起来容易,像你这样做到的却不多。” “今日,本座再传你一篇武功。” 陆沉心头微动,忍住了发问的念头。 “你心如止水的样子,真是让本座觉得分外无趣。” 羽清玄扬掌抓摄,虚空旋转一般,一枚翠绿玉简落入手中。 “这门武功共有七篇,本座传你第一篇入道。” “三日之内,你若能成。” “自此之后,摘掉‘鼎炉’之身,拜入本座门下,称我一声师尊!” 第四十七章 谁在渡河,谁在拔河 “最近怎么总有人想要收我为徒?” 陆沉闻言有些愕然。 他不由地想起了。 在大业末年的那方天地。 有个自诩是天命魔教传人的无名男子,也要收自己为徒。 “大虞天南道宗,天命魔教,天命圣宗……我这是要一口气认下三位师尊吗?” 陆沉心里自嘲了一声。 “怎么?你不愿意?莫非还惦念着大虞天南道宗的言若静?死守着不拜他门的规矩?” 瞧见陆沉怔怔出神,没有回答,羽清玄颇为吃味的说道: “本座差点忘了,你是先天道胎之体,她是玲珑道心之相,你俩个确是有几分相配。” 陆沉眸光微冷,正色道: “言师于我而言,是值得敬重的老师,更是传道受业的长辈,不可轻侮!还请宫主收回这句话!” 羽清玄也不恼怒,而是莞尔一笑道: “小冤家,难得见你生气,该不会是给本座说中了心事?” “人心隐秘,总会有一些阴私欲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入天南道宗的时候才几岁?三四岁的样子吧。” “幼年离家,懵懂之间就成了掌教亲传,日夜跟在言若静的身边,与她同居同宿,这份感情……” “如师亦如母啊!” 明明很正常的几句话,落到羽清玄的嘴里,顿时显得暧昧非常。 陆沉额头青筋狠狠一跳,竭力锁住的气血如猛火一般,腾地烧了起来。 一股股热力散发,震荡出气流。 他三岁就被道宗接到神京,拜入掌教师尊的门下。 那时候年幼,筋骨都未发育长成。 故而并未习武,只跟在师尊身旁识文认字,抄写道经。 在外人眼里,那位常年一身素雅道袍的清冷女子。 是地位至高的大虞国师,身份尊崇的天南道首。 可对陆沉而言,却是一心敬重的慈爱师长。 “宫主,这样的玩笑话有些过分了。” 陆沉深吸一口气,按捺怒气,收敛心神,牢牢锁住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旺盛精气。 没成想,他冲开气血大关,踏入武道第一境后。 面对魔师,反而应付得更吃力了。 看来那门《圣心四蚀》,的确是厉害。 “小冤家不爱听,那本座就不说了。” 羽清玄眸子微闪,倚靠在那张紫檀桌案上,正经的神色还没维持多久,便又促狭笑道: “你真对言若静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她年轻的时候被称作‘虞美人’,天南大虞第一绝色,若非后来进了道宗,就是当皇后的命。” “本座当初赢下万垒关之战,曾经动过把言若静要过来的念头,可惜你那美人儿师傅太刚烈了,宁愿同我玉石俱焚,都不愿意落入‘魔掌’。” 看到羽清玄没完没了,越说越起劲。 陆沉索性闭上双眼,只当自己是木头一般。 不闻也不问,由得她去胡乱臆测。 “哎呀,真的生气了?好了,本座不谈那些。” 闭着眼睛的陆沉,忽然感到一阵香风扑面。 那袭红衣如水蛇似的缠了上来,做出娇俏可人的诱惑模样。 两团软玉弹性惊人,撞在手臂上,叫人心神荡漾。 轻轻挨着少年的脸颊,羽清玄吐气如兰道: “小冤家,你还没有回答本座,到底是想做鼎炉,还是当本座的弟子?” 陆沉定了定神,问道: “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羽清玄笑容妩媚,勾魂夺魄,好似说悄悄话一样,低声道: “倘若你要做鼎炉,等养大了、养熟了你,本座就一口吃掉,跟你……嘻嘻!” “当徒弟的话,风险更大,有明枪暗箭需要提防,有诸般恩怨需要结清。” “但好处是,你可以重获自由之身,未来甚至有望接掌天命宫。” 陆沉心下一动。 明白羽清玄话中的真正意思。 只做鼎炉,终有一日会被吃干抹净,榨得半点不剩。 若是练了魔师指定的那门武功,就能再养一会儿。 “似乎,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陆沉睁开双眼,直视着羽清玄的深邃眸子。 忽地,咧嘴一笑。 退后几步,拱手道: “徒儿,拜见师尊。” 羽清玄满意地点头,屈指一弹。 那枚翠绿玉简悬空浮起,落到陆沉的手里。 “这是天命宫四大镇派宝典之一,《道胎种魔大法》的第一层入道篇。” “其中的文字深意,导引内息路线,于你而言,应该不难。” “小冤家,你若是三日能成,本座就摘了‘鼎炉’的名头,让你做惊神一脉的首席。” 陆沉握住那枚翠绿玉简,念头微动: “三日,入道……《种玉功》的第一层入道篇,是要连续服用七日的百损丹,受尽煎熬折磨,练出阴阳二劲。” “不知道《道胎种魔大法》是加以改进,缩短了时日,还是另辟蹊径,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心绪乍起,随即湮灭。 比起什么惊神一脉的首席,陆沉更在意《种玉功》和《道胎种魔大法》之间的联系。 他把玉简收入袖中,淡淡道: “徒儿必不负师尊期望。” 而后。 拱手行礼,告退离开。 就像羽清玄之前说过的那样。 天命宫中的门人弟子,向来不遵礼法,蔑视伦常。 纵然是欺师灭祖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也很稀松平常。 魔师本人当年从惊神一脉脱颖而出,为了坐稳宫主的宝座。 双手沾满血腥,杀得人头滚滚。 天命六脉,一天之内死了四个首座。 尤其是羽清玄所在的惊神一脉,上至真传内门,下到杂役仆从,几乎全部处死。 连同首座徐照松也没能幸免,直接被昔日的爱徒亲自摘下首级。 悬于白玉广场,暴尸三日。 可见大盛第一圣宗,内里是个什么景况。 一千八百年前的“魔教”二字,扣在如今的天命宫头上,丝毫不冤。 “欺师灭祖……” 陆沉走出暖阁,眸光冷冽。 羽清玄这么放心地把《道胎种魔大法》交给自己,无非是觉着两人的境界差距摆在这里。 先天道胎之体,只会免除走火入魔的风险。 却提升不了参悟武学,修炼武功的速度。 再加上。 陆沉所得是手抄版,而非正本。 并无增加感悟的奇异妙用。 此消彼长之下。 自己绝不可能后发先至,反客为主。 “先天道胎的功体,确实无法让我参悟《道胎种魔大法》,进度一日千里。” “可‘燕还真’的武骨通灵,却能够做到!” 陆沉下了摘星楼。 右手握住那枚翠绿玉简。 他和羽清玄之间。 犹如进行着一场并非势均力敌的武道拔河。 目前魔师领先,用气力胜之,占尽优势。 可陆沉也不是全然没有翻盘的机会。 “一千八百年前!我若以‘燕还真’之身,拜入天命魔教,学会那座藏法楼四门八千门武功!” “甚至于拿到那门遂古相传的正道之法!” “难道还胜不过羽清玄?!” 陆沉打定主意。 让“燕还真”这具他我道身。 成为一个魔教中人! …… …… 暖阁内。 羽清玄注视着翻滚不休的滔滔云海。 心绪有些微复杂。 “宫主似乎并不高兴。” 雪茶小心地奉上一碗古道茶,斟酌着问道: “是陆小公子有什么冒犯之处,惹恼了宫主么?” 羽清玄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润湿朱唇,而后道: “《道胎种魔大法》有三条路,本座给陆沉准备了两个选择。” “他若是如你所说,一蹶不振,意气消磨殆尽,失了进取之心。” “那么本座刚才就会夺了道胎功体,采补了事,之后将其当成面首养着。” 雪茶乖巧一笑,轻声道: “要是让陆小公子知道,他说不定会主动选这一条呢。” “能当上宫主的入幕之宾,这可是许多人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 羽清玄一手拿着茶盏,一手屈指弹动。 “啪”的一声轻响,雪茶立即捂着额头,泪眼汪汪,露出委屈的神色。 “叫你多嘴,小惩大诫。” 羽清玄低头望着清澈的茶汤,里面映出绝美姿容,无端感慨道: “本座确实没想到,陆沉能这么快就踏入武道第一境,气血之旺盛,几乎凝成龙虎形状。” “这等于说,他才冲开气血大关,已经有了其他人换血二次的肉身强度。” “根基扎实,体魄坚固,比起天命六脉的几位真传也不遑多让了。” 雪茶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额头上的红肿还没消,又接话道: “那宫主理应满意才是。陆小公子这座‘鼎炉’练得越好,对于宫主来说就越有利。” 羽清玄摇头道: “哪有这么简单。” “先天道胎之体千年难遇,万中难求。” “现在陆沉初露峥嵘,已经表现出惊奇之处。” “再给他一些时日,能成长到什么地步就不好说了。” 她深知。 《道胎种魔大法》的奇诡凶险。 并不在于修炼方式有多艰难。 而是人心破绽百出,欲念繁杂。 除非到了佛陀、道君那等境界,修持圆满,无漏自在。 否则都会受到七情六欲的潜移默化,深刻影响。 陆沉已经冲开气血大关,倘若接下来真的做到三日入道。 那颗耗时七年,混同阴阳,侵染气息的“魔种”受到刺激,必然会生根发芽。 开弓没有回头箭。 到时候。 一为鼎炉道胎。 一为御主魔种。 两者关系之紧密,不可分割。 等于说,羽清玄时刻都要遭受陆沉内心所发出的情欲冲击。 那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儿。 “人之精神识海凶险难测,更何况先天之体,道心坚固,具有优势。” “本座与陆沉的这一场拔河,最后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要知道,魔种一旦凝结,日日夜夜,不得停息,极大地增加了走火入魔的危险。” “所以,《道胎种魔大法》才被称作是‘怒海操舟’。稍有不慎,就是形神俱灭的覆亡下场。” 羽清玄眸光深邃,怔怔出神想了一会儿。 她不由想起了,很早以前师傅曾经讲过的一个故事。 说是一个披散白发的疯子发狂奔走,面前有一条滔滔大河。 任凭旁人怎么呼喊,发出警示。 他始终脚下不停,往前奔去。 嘴里不停地喊着“渡河”、“渡河”。 最后,这个疯子被卷入惊涛骇浪之中,淹死了。 “师傅说,天底下大多数的武道中人,便有如这个一心渡河的疯子。” “只要能够练成绝顶武功,任凭前面有多凶险,他们也不会放弃。” “渡河,渡河!不知道本座能不能渡过大河,登临彼岸!” 羽清玄神思飞扬,过了许久,方才回到卧房,坐在梳妆镜前。 雪茶习惯性地梳拢着宫主的如瀑青丝,小声道: “宫主,这么危险的武功,干嘛还要练啊?” “你已经是大盛第一了,甚至打败了天南道宗的掌教,冠绝一北一南两域之地。” “武道七重天,宫主你走到尽头了。” “还那么努力练功做什么?” 羽清玄嘴角翘了翘,淡淡道: “你不懂,世人往往就是如此,喜欢追求非同凡俗之物,希望让自己站得更高,走得更远,最好立在九天之上,与仙佛并肩。” “武道不应该有止境,更不会有尽头。” “一千八百年前,天下最厉害的绝顶人物,不过五重天,而今已经被硬生生拔高到七重天。” “圣君开辟了六重天,参悟法理,熔炼神文,使之武道中人摆脱大地,遨游天穹。” “这是超凡脱俗的第一步!” “八百年前的‘隐麟才子’,仰观星辰之变,宰执自身之命,创出了七重天。” “他们皆是悠悠万古,浩瀚青史之中,最为璀璨耀眼的绝世天骄。” “本座这一生,惟愿四字,不弱于人!” 最后一句话音落地,犹如金铁交击,迸发出莫大的力量! 雪茶听得懵懂,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圣心四蚀》、《大黑天灾经》、《莽荒相》,本座都练完了,只差最后的《道胎种魔大法》。” 羽清玄望着镜中的一袭红衣,心中想道: “四法合一,是否能再进一步呢?” …… …… 后山禁地。 灭情殿。 陆沉盘坐在床榻之上。 眉心之中。 那一丝烙印熠熠生辉。 “凡武学之属,无所不通!《种玉功》一见既会,《道胎种魔大法》又该如何?” 陆沉握住那枚翠绿玉简。 把其中的内容牢牢记在心里。 第一层,入道篇! 而后。 心神沉寂。 等到再次睁开双眼。 就已经来到了大业末年、华荣府、燕阀、外宅、院落卧房之中。 一千八百年的光阴岁月,须臾而过。 陆沉呼出一口气。 接管了那一具他我道身。 第四十八章 强扭的瓜不甜,但很解渴 【状态】:【入定】 【时间】:【十六日】 “竟然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 陆沉睁开双眼,迅速地熟悉着七岁稚子的躯体。 幸好他每天都有按时“上线”,搬运气血,导引内息。 加上二房派了婢女过来照顾,给自己擦洗换衣。 倒也没有生出什么褥疮,更没有散发出什么污浊气味。 就是天天用清水喂送丹药,整个人显得消瘦了,有种饿了好几天的感觉。 “玉丫头仍旧每日都来看望,燕平昭那小子没怎么见了,还有那枚乌金陨铁也来过几次,偷偷给我灌注真气……这得感谢燕天都和燕明诚的努力,挂机半个月,气血竟然有增无减。” 陆沉点开识海幻化出的【可查看事件】,把自己的近况了解清楚。 然后。 翻身坐了起来。 按照《种玉功》的行气路线,引导着体内的阴阳二劲。 在他的感知之中,肉身好似一座鼎炉。 催发出来的气血如烈火,逐渐覆盖住了四肢、躯干。 只差最后一点,就能把整个人完全包裹住了。 “《种玉功》的第二层结鼎篇差不多快要大成。” 陆沉运功完毕,吐出一口长气。 虚弱的感觉一扫而空。 此时。 正是深夜。 室内漆黑一片。 窗外也寂静无声。 听着自己强而有力的心跳,均匀悠长的呼吸。 陆沉闭上双眸,开始默读《道胎种魔大法》第一层入道篇。 随着一段、一段文字,流淌于心间。 冥冥之中,陆沉进入到了类似于顿悟的玄妙状态。 心神彻底放空,好似有道音轰鸣,震动全身血肉筋骨。 原本记载于翠绿玉简上,显得无比晦涩的词句,不断变幻模样。 此前,那些本尊觉得难以理解,含义艰深的复杂内容。 就像是被完全打乱,重新排列组合。 以最真实的面貌,呈现在陆沉的心中。 深刻烙印其上。 不可磨灭。 “原来如此!也不知道是何等的天纵奇才,创出了这一门的宝典级武功!” 大约一炷香过后,陆沉脱离参悟的状态,感慨道。 《道胎种魔大法》不愧是无上宝典,比起依靠服用剧毒丹药,刺激血肉变化的《种玉功》,简直要胜出数筹不止。 后者完成第一层,只是练出阴阳二劲。 把刚、柔、化三个层次,整合为一道步骤,省去许多时间。 可前者却更为上乘。 “利用男女之间的太阴之气,太阳之气,互相调和,混同如一,既略过了服用百损丹的痛苦煎熬,也暗合了道家阴阳的高深玄理。” 陆沉终于明白了。 难怪羽清玄每到月圆之夜,便会召见自己渡气双修。 想必就是为了采补太阳之气,反哺太阴之气。 “照这样看,我其实练成第一层入道篇并不难。” “毕竟,本尊被采补了七年,太阴、太阳二气,早已积攒充足。” “羽清玄给出三天时间,恐怕是担心《道胎种魔大法》的内容太过深奥,需要耗费大量精力理解参悟。” “等于说,她在故意考校我的天赋才情。” 陆沉眸光幽深,洞若烛火。 若非有这一具他我道身,有武骨通灵的功体。 三日之内,他未必能够勘破其中玄机,练出阴阳二气。 毕竟,先天之体只是道心坚固,可以免除走火入魔。 对于练习武功,参悟武学,并无特别有益的优势加成。 “本尊那边留有三天的余裕,暂时不必急着回去。” 陆沉已经下定决心,拜入魔教门下。 拥有武骨通灵的功体,他不信自己耗尽二十一年。 看不完、学不会那座藏法楼内的所有功法。 “不过,除了自己脱身,还得想个办法顾得玉丫头的周全。” 想到史书上所写的燕阀灭门,陆沉有点犯难。 他不清楚原因,没办法对症下药。 再说了,长房和二房关系不睦。 就算是自己知道始末,这个时候跑到燕天都面前提醒示警。 对方能信自己? “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陆沉收敛杂念,他准备找个机会冲开气血大关。 踏入武道第一境,学会的几门武功才能更好施展。 …… …… 与此同时。 内宅。 百草书屋里。 燕天都捧着书。 似是在挑灯夜读。 这几天。 他已经把《种玉功》第二层结鼎篇练到大成。 只差一个契机。 就能开始第三层种魔篇的修炼了。 “父亲。” 燕明诚敲门走了进来。 “这是英雄宴的名单,我已经交了一份给二弟,过来再给您过过目。” 这位长房大公子借着江湖六大家齐聚华荣府的机会,打算操办一场宴会。 “这种事情,你和寒沙去办就好了,不用请示我。” 或许是最近勤于练功的关系,燕天都脸颊消瘦许多,没有此前给人的温和之感。 加之一双眸子湛湛有神,如鹰似隼,透出凌厉的气势。 “虽然说父亲把大权传到我和二弟的手里,可毕竟您才是阀主,长房众人的主心骨。” 燕明诚微微躬身,低头道: “伏龙山庄的真传严霜叶,大江联的二当家裘临川,子午剑派的长老叶鲤……这些人,都是冲着父亲您的面子才愿意赴宴。” “我这种一无名望,二无实力的小辈,哪里镇得住场子。” “到时候,恐怕还得父亲出面,方能掌控大局。” 燕天都拧紧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几分满意之色: “嗯,诚儿你办事思虑甚密,比起寒沙要强太多。” “看来阳平县那几年,确实磨炼人。” 燕明诚保持着谦恭的态度,表现出几分尊敬之意: “都是父亲以前教得好。我还记得小时候,跟您和玄二叔一起去山上打猎。” “我力气小,挽不开大弓,只能射些野兔、花鹿。” “玄二叔收获最为丰厚,一箭射杀了一头七八百斤的野猪王,笑得春风满面。” 谈及往事,燕天都脸色柔和了几分,微笑道: “阿玄他武功稀松平常,射术确实了得。” “我们几个兄弟之中,就他最喜欢打猎,什么春猎、秋狩,每次都不会错过。” 燕明诚似是陷入回忆,继续说道: “玄二叔满载而归,可我那天就打到了两只兔子,被取笑了两句,就耍脾气不肯下山,吵闹着要继续进山。” “耗了一会儿,正好有一头花鹿从林间窜了出来,父亲你下令其他人都不许开弓,只让我射。” “匆忙之下搭弓发箭,我只射中了花鹿的小腿,它猛然受惊就往山里逃了。” “我追赶过去,那头花鹿跑了没多久,突然栽倒在地,四肢抽搐。” “父亲您说,这是一头母鹿,且有孕在身,身形迟缓,所以才被一箭射中。” 燕天都皱眉想了一会儿,方才记起确实有这回事,耐着性子道: “过去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还记着。说起来,秋天也快到了,改天有空召集族中子弟一起去落凤山打猎,尚武风气不可忘。” 燕明诚点头称是,垂首道: “我一时心软,想让父亲放了那头花鹿。” “可您却说,花鹿疲于奔命,已经耗尽气力。” “纵然放它一条生路,也站不起来。等到天色暗下,猛兽出没,照样要被吃掉。” “与其落入豺狼之口,不如一箭射死,省得痛苦。” “于是我两手发抖,射杀了花鹿。” “然后您又说,鹿胎是一味名药,倘若剖腹取出,除尽残肉,放在炉子里烤至干透,有补虚生精,治疗寒症的奇效。” “随即递了一把刀子过来,让我取出还未出声的幼鹿胚胎。” “我记得很清楚,您当时教导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做人要狠,做官更是如此,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 “我在阳平县的时候,经常想起这句话。” 燕天都微微一怔,随后哈哈笑道: “诚儿你已经领会三分真意了,要不然怎么能想出剿匪平乱的这一招。” “既逼得县城里的富户豪商个个交钱,同时还拿下一笔功劳,上报朝廷,获得封赏。” 他不认为自己教给大儿子的道理有什么错。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当年要是不够狠,长房压得过二房么? 豺狼能胜虎豹,原因就在于其凶恶狡诈。 “往事何必再翻出来讲,诚儿,几个儿子里最像我的就是你,寒沙他喜好享受,放不下权势之心,难成大器。” “昭儿更别提了,习武勤奋,但天资有限,而且耳根子软,满脑子江湖义气,缺乏远大志向,比起老二还有所不如。” “你我皆有大气运,大机缘,所以才能得到神功择主。” “因此,我们要懂得珍惜这份际遇,切不可辜负了。” 燕明诚用力点头,似是铭记在心: “明白,我必定不会让父亲的失望。” 燕天都赞许道: “办完这场英雄宴后,你就放下长房俗务,继续跟我一起参悟《种玉功》。” “为父年纪大了,精力不如以前,第二层结鼎篇还差些时日就能练成,耽搁了你。” “不过也快,你别心急,届时,我俩一起开启第三层的内容,冲击更高的层次。” 燕明诚眸光波动了一下,拱手道: “一切都听父亲的安排。” 燕天都目光如炬,仔细看了片刻,没瞧出大儿子有什么问题,挥手道: “你且退下吧。” 燕明诚再次行礼。 转身走出百草书屋。 心里不住地冷笑。 明面上说放下长房俗务? 实际上是想让自己把大权交还给二弟燕寒沙! 父亲的心,未免太偏了!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句话,说得真好。” 燕明诚面无表情,一双眸子暗红如血。 …… …… 翌日。 一身粉色襦裙的燕如玉,带着一个提着医药箱的郎中来到外宅的偏僻院落。 “大夫,你真的会治离魂之症?可别看我年纪小,就想蒙骗诊金!” 小丫头说话声音清脆,可态度却是极为认真。 陆沉昏迷不醒后,燕阀之中也就属她最为着急。 为了治好所谓的“离魂之症”,燕如玉前前后后请了好几位大夫,那点攒下来的积蓄都要用完了。 “不瞒小姐,我祖上是御医,最擅长的就是三魂七魄离体难回的疑难杂症。” 那郎中约莫三十许,脸色显得僵硬,语气倒是很自信。 “这可是你说的,没治好我不给诊金!” 燕如玉心心念念出诊的银子。 “成,保管药到病除。” 郎中拍着胸脯道。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穿过厅堂往卧房走去。 床榻上躺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稚子,呼吸均匀,昏睡也似。 燕如玉眼眶泛红,她每日都来,每日见到的都是同样景象,每日都盼望着有一天真哥哥能睁眼醒过来。 “小姐,我这治病的手段密不外传,外人在场,施展不得。” 郎中放下医药箱,面露难色。 “你可别趁机偷拿什么东西!” 燕如玉凶巴巴说道。 “要是被燕阀的护院家丁发现了,腿都要打断。” 郎中面皮抖落几下,讪讪笑道: “我是大夫,又不是窃贼。” 燕如玉仍自不放心,盘问了几句底细才肯离开卧房。 等到小丫头一走,那郎中就大喇喇坐了下来,张口问道: “我说小娃儿,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陆沉闻言,忽地掀开被褥,直接坐了起来。 他既然接管了这一具道身,自然不会再装睡装昏了。 “前辈会易容术么?一人千面,每次都有不同。” 郎中冷笑道: “我就知道!你这小娃儿诡计多,先前在名楼昏倒过去,惊得那丫头大声叫喊,把你抬回了燕阀。” “后来我几次探访,发现你心神若死,没有丝毫波动,真以为得了什么狗屁离魂之症。” 陆沉心态已经转变过来,对于魔教不再抵触,嘿嘿笑道: “那前辈是怎么察觉不对的?” 郎中自得笑道: “我连着来了三四次,每回都是一样,但却有一处很古怪——你这小娃儿躺在床上半月,血肉筋骨依旧强健,没有半点衰弱迹象!” “武道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没道理你昏死过去,魂魄离体,还能自行打坐练功吧!” 陆沉挑了挑眉,这位自称是天命魔教的无名氏,心思颇为缜密啊。 换做其他人,只怕疏漏过去了。 “我今日扮成郎中过来,就是想看你个小鬼到底搞什么名堂?如若不想拜我为师,犯不着装死。” 郎中神色冷淡,傲然道: “强扭的瓜不甜,似你这样的赤色根骨确实少见,可我平生最讨厌四阀中人。” “你出身燕阀,大大惹得我不高兴,收徒这件事就此作……” 陆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断道: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败。” 咚咚咚。 动作干脆利落。 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他一边行礼,一边心里想道: “燕还真磕的头,拜的师,关我陆沉什么事,等我拿到了正道之法……哼哼。” 郎中好似呆住了一样。 半个月前,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师尊,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但它解渴啊。” 陆沉三跪九拜之后,笑眯眯道: “再说了,我这个瓜是心甘情愿落到你手里的,不啃两口岂非浪费了。” 郎中挠了挠头,迟疑道: “你可想清楚了,入了魔教的门,这辈子也没有回头路了。” 陆沉诚恳道: “我躺在床上这些天,已然大彻大悟,考虑明白。” “天底下还有哪家门派,能有幸得到正道之法的传承?” “除了魔教,别无他选。” “我燕还真此生,不问前尘,不求来世,惟愿学品阶最高的武功,用有限的生命追求无限的武道!” “师尊,你就收了我吧!” 郎中不由动容,陷入深思。 他从这个七岁稚子的眼中,看到了对于武道最至诚的进取之心。 宁愿冒着成为江湖公敌,武林败类的风险,都要加入魔教。 此情此意,绝无半分虚假。 第四十九章 魏玉山,武痴 “这一生不问前尘,不求来世……” “要用有限的生命追求无限的武道……” 郎中何曾听过这样的豪言壮语,看向陆沉的目光顿时一变,流露几分欣赏的意思。 “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竟能有这样的进取之心,难能可贵。” 他此前只是相中了陆沉的顶级根骨。 加上对方好像有练过《种玉功》。 也算是与魔教有缘。 所以就想着收入门下。 可后来发现陆沉乃是燕阀二房嫡系出身。 对于四阀中人。 郎中向来深恶痛绝。 收徒的热情立刻熄灭了大半。 他之所以多次探访。 主要还是为了天命魔教遗漏的绝学武功。 “你当真要拜我为师?” 郎中坐直了身子,语气肃然道: “江湖之中,师徒之情要胜过父与子、君与臣!” “伏龙山庄就是最好的例子,一旦拜入门下,连自家姓氏都要改掉!” “生是门派的人,死是门派的鬼,唯有如此才能报答传道受业之恩!” “你若入了魔教,以后就不再是什么燕阀的公子。” “而且,武林中人都会与你为敌。” “可想清楚了?” 陆沉一脸认真,用力点头。 他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纵使在一千八百年后,这座江湖仍旧没什么变化。 武林中人,只以门派为重。 乌北,天南。 皆是如此。 天命宫出去的内门、真传。 向来只守门规,不遵大盛律条。 一言不合,拔刀杀人那是常有的事儿。 道宗稍微好上一点,凡入门弟子皆需持戒,多少会讲一些道理。 不过大虞王朝的法度,同样也管不到他们身上去。 在陆沉看来。 混江湖,进庙堂,做豪强,入门阀…… 其实都一样。 无非就是不同的人抱团凑在一块儿,想要让别人守他们的规矩。 谁的势力大,所说的话才有权威。 天命宫能够由“魔教”,变成“圣宗”。 想必应该是某位传人,有着压服一座江湖、一座王朝的气魄与力量。 才能扭转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以魔称圣! 再说了,燕还真拜的师,入的魔教,关他陆沉什么事? 这具道身大限一到,他就心神回归,了却一切。 “师尊,我们魔教有什么规矩?” 陆沉开口问道。 郎中嘴角抽动了两下。 这小子还真不见外。 自己还没答应收徒呢。 师尊就叫上了。 “魔教不像六大家有一堆没用的繁文缛节,唯独三条铁律不可犯,其他的百无禁忌。” “一,欺师灭祖者杀!” “二,同门相残者杀!” “三,泄露师门武功者杀!” 郎中郑重说道。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继续道: “你要记住,若是这三条大罪,犯下任意一道,其名就会被刻在断命崖上。” “纵然逃到天涯海角,只要魔教不灭,传承未绝,世世代代都会有人追杀,株连全家,直到人死债清,才算完结!” 陆沉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神色。 认真说起来,天命魔教的这三条铁律,羽清玄统统犯过。 欺师灭祖,同门相残,私传武功…… 没一样落下。 “悠悠岁月把一切痕迹都洗去了,连魔教不容侵犯的三条铁律,后来也无人记得。” 陆沉暗自感慨。 算辈分。 自己入门比那位魔师早上一千八百年。 如果魔教和圣宗真是一脉相承。 “那我岂不是有资格清理门户?” 他如此想道。 “其实你这小子颇为对我的胃口,没有门阀大族那股子倨傲气,天赋出众也就罢了,还拎得清自己,懂得做事做人,是快混江湖的好料子。” 郎中仔细瞧了瞧陆沉的模样,赞许道: “我也打听过你的一些事迹,河间坊独坐赌台,连胜三十一把押宝局,连名噪一时的‘无影手’都不是对手,赢了八万两……” 陆沉打断道: “拢共只有一万四千四百两!什么时候传成八万两了?” 郎中诧异问道: “才一万多两?果然市井传言不可信。那你假借燕平昭之名,一掌拍死伏龙山庄的严独浪,也掺了水分?” 陆沉摇头道: “这件事确是真的。不过河间坊当初答应封锁消息,伏龙山庄一滴血、一颗头,若有人想要报仇,尽管去找燕阀长房好了,与我没有干系。” 郎中啧啧说道: “杀人者是你,黑锅丢给同族兄弟,你小子倒有几分魔教中人的风采。” 陆沉坦然道: “天塌下来还有长房顶着,我一个无依无靠的二房,哪里能跟燕平昭比?他受了委屈,可以找二哥、大哥还有阀主老爹。” “我得罪了谁,就得一个人扛。” 郎中沉默了一下,这才想起陆沉的身世,不禁骂道: “你爹也忒不是个东西,他当年纵横数府之地,苍龙问天的名头传遍天下,风头一时无两,自诩快意恩仇,凡遇见不公必然出手相助。” “结果把江湖六大家得罪了个遍,更是因此栽在了妖僧思无常的手里,害得自己儿子出生就受到赤血劫的折磨。” “这也就罢了,听说之后还对你不闻不问,一个人跑到西域与佛门掰腕子!简直枉为人父!” 看到郎中痛骂便宜老爹,陆沉没什么感触。 他主动提及这段往事,更多是为了博同情罢了。 幼年丧母,自幼无父,长大活不过二十八岁的可怜孩童。 这一听就很有故事,足够打动他人。 “师尊,你看我都入门了,什么绝学、神功、宝典、正道之法,统统都砸过来吧,我受得住。” 陆沉露出纯真的笑容。 他加入魔教,为的就是学到更高深的武功,追上魔师羽清玄。 “别做那个春秋大梦了。魔教几百年前就被打得灰飞烟灭了,什么分舵、总舵全部给剿灭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座山门。” 郎中无情戳破自家徒弟的可笑想法: “到现在也就传了我这一脉,哪有什么神功、宝典。” 陆沉瞪大眼睛,头回露出震惊的神色: “那座收有四万八千门武功的藏法楼?还有遂古相传的正道之法?这些都没了?” 郎中点点头,洒然之中透出几分自嘲意味: “我若是学了正道之法的神功、宝典,早就出来大杀四方,称霸江湖了,何至于被六大家那帮狗东西弄得那么狼狈。” “我也不瞒你,魔教的那座山门至今也没人找得到。因为当年只有教主、太上长老,有资格进入其中。” “六大家那帮人卑鄙无耻,伙同大业皇帝、四阀兵分两头,趁着教主和太上长老齐聚君山的时候,直接一网打尽。” “那一战很惨烈,据说把八百里云梦湖都给染红了。” “结果就是魔教一夜之间崩塌瓦解,只有几只大猫小猫的余孽残存。” “至于传说中的藏法楼、正道之法、几百年累积的金银财宝……也随着教主身死一起埋葬了。” “如果你在江湖上听到了魔教宝藏的消息,那就跟逛青楼,有窑姐儿对你说自己是什么富商之女,书香门第,家道中落,不幸流落风尘之地一样。” “有可能是真的,但不要觉得自己运气好能碰上。” 陆沉怔住了。 他内心有点失落。 还以为加入魔教后,参悟正道之法,用不了三五年自己就能天下无敌呢。 “什么也没剩下?” 陆沉犹自不死心问道。 “只剩下一个魔教余孽的名头,你走到外面喊几声,立马就有江湖人士把你带走。” 郎中无奈说道。 陆沉挠头。 这位刚认的便宜师傅。 说得确实有道理。 倘若魔教中人。 真的握有四万八千门武功,以及让人成为仙佛一流的正道之法。 早就东山再起,改天换地了。 这些年来,何必像过街老鼠一样,过着东躲西藏的狼狈日子。 “那个……郎中先生,我觉得加入魔教也许是一个不够成熟的决定,有必要再考虑一下。” 陆沉努力做出懵懂无知的孩童样子。 “三跪九拜,行完大礼,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郎中哈哈一笑,那张平平无奇的面皮几乎要抖落下来。 “你叫我一声师尊,这辈子都是我的徒弟!” “记住了,我叫‘魏玉山’,第二十七代天命魔教传人。” “你若能继承我的衣钵,以后就是第二十八代。” 陆沉面露苦相,内心却不平静。。 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用心回忆了片刻。 终于想起。 是靠山王韩当的演义故事里! “魏玉山,凤翔府清平郡人士,一生籍籍无名。” “某日,于渠阳山刺靠山王韩当不成,死于万箭之下……” 想起这段历史文字,陆沉不由多问了一句: “师尊,敢问你是武道几境?” 郎中眉头挑了一下,不耐烦道: “江湖六大家最厉害的人物,只有悬空寺的法禅大师,子午剑派的叶邛和伏龙山庄的严盛,他们都是五重天的绝顶高手。” “你用屁股想也知道,为师如若有五境的层次,会被六大家从东山府追到华荣府?” “我武道修行也就四十年的功夫,突破到气海境,已经算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陆沉心里暗想: “气海四境就敢刺杀神桥五境的靠山王韩当,我这个便宜师傅很勇啊。” 魏玉山摸了摸那张郎中面皮,干脆利落道: “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呆久了容易被人察觉。” “你既然拜我为师,入魔教门下,我也得教你一些本事。” 陆沉双眼放光,之前听这位便宜师傅说,天命魔教有八大绝学,想必出手不会太寒碜。 魏玉山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块两指余长的石板,上面篆刻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潜龙九形》?” 依仗着武骨通灵的功体,陆沉只是扫了一眼就认出了开头四个大字。 “只是上乘武功……” 经过《种玉功》、《道胎种魔大法》,这种绝学、宝典的熏陶。 陆沉的眼界也变得高了起来。 发觉只是一门上乘武功。 不由有些失望。 “你小子不识货。” 看到陆沉露出“就这”的表情,魏玉山开口骂道。 “我那天在名楼为何一眼就能看出你练了《种玉功》?为何察觉得到你气血流动,心跳之声?” “这门《潜龙九形》,取意于龙可大可小,能升能隐。练到三形之数,就能辨认细微,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犹如天视地听。” “练到六形之数,凡内息、真气,皆可以感知其性质,料敌预先。” “练到九形之数,足以敛息藏形,假死脱身,甚至还能变化筋骨,易容改貌。” “你我这样的魔教余孽,若没有这样的一门武功,早就死得骨头都不剩了。” 陆沉捏了捏下巴,老气横秋道: “师尊说得有理,行走江湖确实应该常备小号,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默默收下那块石板,打算等会儿好好参悟。 魏玉山趁着还有一点时间,问道: “《种玉功》你练到第几层了?” 陆沉回答道: “第二层,结鼎篇。” 魏玉山眉头拧了拧。 没想到自家徒弟是个有大毅力的狠人。 连服七日百损丹。 这种极端痛苦都熬过来了。 “你也不容易。天命魔教历来参悟这门绝学武功者,亦有千人之多,能练成第一层不足半数。” “因为第二层发狂发疯,失去心智的,又要减去大半。” “目前练到最高层次之人,乃是十九代教主,突破到了第四层。” 对于《种玉功》,魏玉山并无什么企图。 他很早就清楚一点,天底下的绝学、神功、宝典、正道。 都是伤人伤己的东西。 有些人天资平平。 贸然追求更高深的武功。 下场只会是走火入魔。 一门绝学,就已经耗尽了魏玉山四十年的苦功。 再多也是无益。 “第二层结鼎篇,阴阳二劲流转全身,渗透血肉,最容易使人产生幻觉,走火入魔,你一定要小心。” 魏玉山叮嘱道。 “对了,你把《种玉功》藏在哪里?绝学武功最好不要带在身上,时间久了容易放大心神之间的恶念、邪念。” 陆沉解释道: “它不在我的手上。” 看到便宜师傅,对于绝学武功似乎没有图谋之意。 陆沉就没有隐瞒,直接把燕天都、燕明诚得到“奇遇”,然后乌金陨铁偷跑过来,给自己灌输阴阳二劲、精纯真气的事儿,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需要藏在心里的秘密。 “你没有服用百损丹?” “《种玉功》不仅认你为主,还偷燕阀父子的真气给你滋养血肉筋骨?” “第一层入道篇,就是这么练成的?” “第二层结鼎篇要大成了,就走火入魔过一次?” 魏玉山脑袋上像是冒出一个又一个的问号,表示不解。 天底下还有这种不劳而获的练功方式? 这打破了他四十几年来的认知! “也没有师尊你想得那么轻松,我也感受过四肢百骸有如针刺般的痛苦,吃饭的食欲,睡觉的状态,比起以前都差了很多,过了好一阵子才恢复。” 陆沉腼腆说道。 魏玉山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拍了拍徒弟的肩膀: “最好别让燕天都、燕明诚知道这件事,为师怕他们两个被你气得当场走火入魔。” “还有,你若对燕阀没有留恋之情,过几日就跟着我一起离开华荣府。” 陆沉抬头问道: “师尊的行踪被发觉了?” 魏玉山语气沉重了几分: “那倒没有,只是你说燕阀长房父子,他们都练了《种玉功》。” “这两人天天给乌金陨铁灌注真气,时刻带在身上,迟早都会走火入魔。” “你不知道,一门绝学武功所造就的‘武痴’有多大的危害。” “到时候别说燕阀,华荣府都要生出大乱子。” “能够尽早抽身,最好不过。” 陆沉心头也是一震,想到《种玉功》所记载的第三层种魔篇。 “师尊准备何时离开?” 魏玉山提着医药箱,沉吟道: “就在燕、王两家的大婚之日吧,那时候六大家的高手,各方豪雄都会过去道喜,方便出城。” 陆沉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第五十章 三次换血,四象不过 蹲在门外的燕如玉看到房门推开,心急之下,理也不理伸手讨赏的郎中,一溜儿烟就跑到里面。 “真哥哥!” 瞧见了坐在床榻上的陆沉,小丫头飞奔过去,一头撞在胸膛上。 “你终于醒过来了!” 看到燕如玉哭得跟个泪人似的,陆沉心里暖了几分。 即便只是一具他我道身,并非本尊。 可茫茫世间还有人在意自己,总归叫人心中欢喜。 “我就是睡了一觉,能有什么事。” 陆沉揉了揉丫头的脑袋,柔声说道。 “咳咳!小姐,在下的诊金……” 魏玉山倒是谨慎,努力维持着郎中的人设,不忘讨要银子。 “玉丫头,你赶快谢过这位大夫,他不仅医术高超,治好了我,而且妙手仁心,连诊金都不愿意收,说是免费义诊,这样的神医世间罕有啊!” 陆沉翻身下床,拉着燕如玉的手,不动声色阻止了她掏钱的动作。 魏玉山面皮抖动了两下。 护犊子也没有这样的! 燕阀家大业大。 连几两银子的诊金都省? 魏玉山用力捏了捏贴上去的假胡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 “在下和真公子也算有缘,诊金就免了。佛门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是给自己积累功德了。” 燕如玉深受感动,默默地把荷包放了回去,声音清脆道: “大夫心地仁善,必然会有福报!” 收了这么个徒弟,魏玉山只想说一声晦气。 狠狠瞪了陆沉一眼,提着医药箱就走了。 一盏茶的光景。 燕如玉送得郎中出门,然后折返回到陆沉的院落,手里还拿着一个两层的食盒。 “玉丫头贴心,晓得我躺在床上半月,每天清水丹药,肚子里半点油水都没有,早就饿坏了。” 陆沉本来已经吩咐仆从弄点吃食,可眼下不是用饭的时辰,厨房那边都没开火。 他又比不得长房嫡系,有自个儿的小灶,专门的厨子候着。 “我看真哥哥消瘦了好多,定然是魂魄离体,肉身亏虚,缺了营养。” 燕如玉力气小,拎着食盒走得摇摇晃晃。 “怎么也不叫人帮你提着。” 陆沉顺势接过来,揭开盖子一看。 上层是两大碗冒着热气的米饭,一碟小菜。 下层放着一盅牛肉羹汤,一盆炖煮羊肉。 “大夫说了,让你少食多餐,以免撑坏了胃。” 燕如玉严肃地叮嘱道: “所以真哥哥等下别吃多了,先喝碗羹汤暖暖身子,羊肉尝几口就好……” 陆沉有武功在身,也是快要冲击气血大关的层次。 吃得再撑,也能运功消耗,滋补血肉筋骨。 他一边敷衍地点头,一边风卷残云。 “慢些!真哥哥你慢些!太快了身体受不住!” 燕如玉在旁喊着。 结果不到几刻钟的时间。 碗碟就变得空空荡荡。 陆沉满足地舒了一口气,阴阳二劲在体内流转。 肉身宛若一座鼎炉,带动着滚滚气血。 磨盘也似,把一切都碾碎。 吸收,融入,填进血肉筋骨。 这就是高品阶武功的优势之处,对于资粮的利用和转化,超出平常一大截。 “要找个机会冲击气血大关了。” 陆沉心念闪过,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漱口,望着生闷气的玉丫头,笑问道: “我看外面张灯结彩,是忙活什么呢?” 燕如玉瘪了瘪嘴,本不想理睬,可忍了没多久就乖乖说道: “寒沙堂哥跟王家小姐要成婚了。最近府里热闹得很,王阀那边派了不少帮手过来张罗,喜帖、彩礼、迎亲的队伍……好多事呢。” 陆沉眸光闪了一下,意味深长道: “看来王阀对这桩婚事很上心啊。” 燕如玉没听出其他含义,只是点头道: “秀小姐是嫡女。王阀主总共就两个女儿,一个元秀姐姐,一个芝兰姐姐,向来视为掌上明珠。” “两阀联姻,嫡女成亲,天大的好事,肯定要办得隆重些。” 陆沉若有所思。 接着闲聊了几句。 多是谈论燕阀府中的一些消息。 等到燕如玉走后。 他按照惯例。 独自在后院打了两趟拳。 然后上了小阁楼。 这个时候已经夜色渐深。 正如陆沉所料。 许久未见的乌金陨铁破窗而来。 犹如幼鸟还巢。 突出一个心情雀跃。 虽然它只是一块冰冷死物,可陆沉确实察觉到了某种类似于情绪的波动。 “看来这些日子,燕天都、燕明诚一点也没有懈怠。” 陆沉摸了摸那块乌金陨铁,感受到里面满满的真气,不由地露出满意之色。 他甚至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以后专门找些脑子不好的阴阳三境高手。 让乌金陨铁因为各种巧合落到他们的面前。 谁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奇遇? 自然是欣喜若狂,捡回去一个人偷偷修炼。 如此一来精纯真气源源不断,胜过无数灵丹妙药! “这叫什么?共享武道?” 陆沉思绪发散,越想越歪。 “就是不知道《种玉功》它顶不顶得住?毕竟应付那么多人,而且都是三境高手……” 如宠物一般,不停蹭着主人的乌金陨铁。 好像感知到了什么,忽然震动了几下,“啪”的掉落在地。 “都学会装死了。” 陆沉拨弄着失去灵性的乌金陨铁,嘴角噙着笑意: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目前有燕天都、燕明诚两个大善人已经足够了。” “贪多容易被撑死,等到了二境,也就用不上他们了。” 一境是气血,把气力、气劲练透后,冲开气血大关。 再利用各种法子,为自己换血。 好似淘米一样,反复冲刷,洗去躯体之内的所有杂质。 肉身越坚固,体魄越强壮,所能承受的换血几次就越多。 二境是搬运。 用如同水银汞浆的精血,贯通全身经络,凝练出气脉。 到了这一层,内气护体,刀枪不入。 且有诸多神异之处,难以细说。 “有了乌金陨铁提供的真气,足以代替冲击气血大关的大补丹药。” 陆沉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 本尊是通过识海内的那方玉碟,耗费道力兑换壮骨丸、独角大蟒内丹。 从而弥补自身的亏虚,一鼓作气突破层次。 可如今有更胜一筹的精纯真气,哪里还用得着什么丹药。 “开始吧。” 陆沉淡定不已。 盘坐于地。 双手握住乌金陨铁,吸收其上灌注而来的精纯真气。 一股股热流渗透血肉筋骨,犹如烧得通红的烘炉。 同样的痛苦再经历一遍,陆沉显得从容无比,甚至都没有叫上一句。 默默忍受,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剧烈的喘息之间,差不多两炷香的时辰。 他就毫无阻碍的冲开气血大关,踏入武道第一境。 “我看《种玉功》所记载的换血方法,乃是取百年份的蛇胆、毒囊,金斑蝎的尾巴……烧热水浸泡,然后擦洗全身。” “先用剧毒之物刺激皮膜筋骨,作为外用。” “然后还要弄各种大补之物内服,壮大气血。” “双管齐下,才能把体魄推到一个极其强悍的地步。” “人身不如猛兽,格外脆弱。” “武道第一境,等于是用粗暴的方式、精湛的技巧敲打生铁,将其锻造成为百炼精铁。” “所谓的换血,则可理解为淬火,提升强度、硬度和韧性。” 陆沉理解道。 “可这样也太麻烦了,收集那么多毒物、补药,耗时耗力。” 他眉头一皱,看向发热、发烫的乌金陨铁。 半月以来,燕天都、燕明诚从未懈怠,坚持练功,积攒下充足的精纯真气。 “用别人苦修而来的真气作为换血的资粮,是不是有点过于奢侈?” 陆沉仔细想了一下,认为值得尝试。 “我以后若是能成为天下有名的绝顶高手,至少有燕阀长房父子的一半功劳。” “感谢他们不求回报的无私付出。” 心神防空。 呼! 吸! 转瞬之间。 气血如烈火,肉身似鼎炉。 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热力散发出来。 哗啦啦! 随着真气的灌注。 全身血液好似被大火熬煮一样,沸腾,躁动。 一遍又一遍。 冲刷着四肢百骸。 …… …… 两日后。 麓山竹林。 “你来了。” 换了一张书生面皮的魏玉山坐在青石上。 “我不该来……咳咳,师尊无须在意,徒儿就是学一下话本小说的台词。” 陆沉下意识答了一句,发现魏玉山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望着自己。 “你小子古灵精怪,老是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胡话。” 魏玉山穿着一身文士长衫,配合上新的面皮,像个教书的先生。 “燕阀人多眼杂,且不乏眼力高深,武功不俗之辈,以后有事就在麓山见面。” 陆沉微微点头,他这位便宜师傅显然是个老江湖,每一次见面还会更换样貌和身份。 作为徒弟,自己都没见过真容,可见其谨慎。 “《潜龙九形》你练得……” 魏玉山本想询问武功的进展,但他扫了一眼陆沉,话音就戛然而止。 “你冲开气血大关了?” 身为气海四境的一流高手,魏玉山五感何其敏锐。 加上他早就把《潜龙九形》,练到了六形之数。 感知能力,极其惊人! 瞬间就察觉到了,陆沉一身气血极其旺盛,犹如滚滚烈火,潜藏于躯体当中。 “前两天有空,顺便就突破了。” 陆沉做出腼腆的样子,似乎没有任何张扬、炫耀的意思。 “这还能顺便的?你当是下馆子吃饭?” 魏玉山绷不住了。 跳下青石。 张开大手抓向陆沉。 这一下子如电光闪过,迅疾无比,带起猛烈气流。 “咦!” 魏玉山五指合拢,有如龙爪,自忖能够拿下徒弟。 没成想,陆沉像是提前防备了一样。 肩膀微动,猛地弹抖,竟然躲了过去。 “嘿!我还就不信了!” 魏玉山眉毛一扬,催动真气,劲力急旋。 掌心发出吸摄之力,宛若涡流,硬生生将那道灵活闪避的年幼身形给抓了过来。 “差点忘了你这武骨通灵的功体根骨,专门能窥人武功破绽,洞察气血变化。” 魏玉山啧啧称奇,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以他四境的武道层次,没有认真的情况下都差点失手。 可见这徒弟的功体根骨,的确是独步天下。 “让我瞧瞧你这小子的筋骨有多强壮,七岁就冲开气血大关了,莫非是什么天生神力的霸王之相?” 魏玉山一双大手摸来摸去,这里捏一下,那里揉一下,好似给人检查身体。 “师尊……你轻点!等等!脱我裤子干嘛!” 陆沉立刻遭不住了,死命挣扎着想要逃出魔掌。 “你害臊作甚?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孩童,我还能占到什么便宜?” 看到自家徒弟拽着裤腰带,魏玉山嘟囔道。 七岁的小雀儿,有啥看头? “玩归玩,闹归闹,别随便脱人裤子啊,师尊。” 陆沉勉强扞卫住了一丝尊严。 他这具身体年纪才七岁,可本尊已经十六。 加上心理年龄,足够跟便宜师傅平辈论交了。 “你这小子总能整点花样。” 魏玉山放下自家徒弟,眼中露出惊奇的意味,连连感慨道: “天赋好,根骨高,引得绝学武功自行来投也就算了,为师这辈子见过的英杰、奇才也不少。” “可你才七岁,就走完了人家耗费五六年、七八年、乃至于十年的武道之路,这是什么道理?” “如今更是冲开气血大关,甚至再进一步!” “为师刚才揉捏了几下你的身子,至少是三次换血的程度。” “筋膜坚韧如牛皮,骨骼硬如坚铁……真是个妖孽!” 魏玉山说话时的语气,一半有震骇,一半有庆幸。 心想道,莫非是魔教式微数百年,天命到了? 让自己收了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妖孽徒弟? “哪有师尊说得那么夸张,徒儿就是顺便突破了一下,然后再顺便进步了一点点。” 陆沉依旧保持着腼腆而谦虚的平淡态度。 “幸好你是我收的徒弟,要不然为师害怕自己忍不住抽你。” 魏玉山磨了磨牙,莫名觉得手痒。 这小子的作态,着实气人! 当年,他冲关、换血吃了多少苦头? 到陆沉这儿,怎么就成了顺便?! “只不过你也别太得意,武道精进迅速,这是好事。” 魏玉山清了清嗓子,重新恢复了师尊的做派,郑重道: “可有时候,武道并不以层次分高低。” “你换血三次,遇上换血一次、两次的,当真就能做到稳赢?并非如此。” “武道往小了说,是斗阵厮杀的技艺!杀人的本事!” “往大了讲,为的是超越自我,升华生命,成仙成佛!” “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切不可骄傲自满,小觑天下人。” 陆沉坐直了身体,认真听着。 他所缺少的,正是这样的教导。 “换血多少次,在于你的肉身、体魄之强壮。” “根基打得扎实,最多可以做到九次换血,气力大如巨象,称之为‘四象不过’。” “你还别说,四阀之中,杨阀有个小子真就这般生猛,天生的霸王之相,十二岁力能扛鼎,简直骇人听闻。” 魏玉山看到自家徒弟端正态度,表示满意,继续说道: “当然,你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七岁就能换血,应当能做到八次,具备‘二虎之力’。” 陆沉眸光波动,似是想起了什么。 四象不过? 该不会是那个被称作是大盛第一名将,面如病鬼,骨瘦如柴的杨玄策吧? 陆沉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他记得很清楚。 平天寨八骏四秀。 大业龙武军的十三太保。 乃至于后来的十八路反王。 不知道有多少英雄豪杰、盖世猛将,还未开始建功立业,崭露头角,就被杨玄策一锤砸死。 那个马踏洪河两岸,锏打三府六州的秦元龙。 这辈子最厉害的战绩,就是他挡了杨玄策三锤而不死。 “猛人啊。” 陆沉心里泛起嘀咕。 “总之你要记住,潜力不代表实力,再惊才绝艳的天骄也得成长起来。” “你小子锐气足,但是少了点杀气和血气。” “一个严独浪还不够,走,今日为师带你去杀人!” 魏玉山面带煞气,肃然说道。 第五十一章 杀人如割草,我心无波澜 去杀人? 陆沉眼皮一跳。 抬头看向自己的便宜师傅。 只见魏玉山眉心之中,盘踞着一团浓烈煞气。 直到此时,陆沉才有些明白“魔教余孽”四个字所蕴含的杀伐意味。 自己才拜师入门三天,就要纳投名状了? 这是什么具有魔教特色的欢迎仪式吗? “师尊,杀谁啊?” 陆沉问道。 他的双手并非没有沾过血。 河间坊金楼。 在占尽先机的情况下。 陆沉一举击毙了武道二境的严独浪。 七岁杀人,且还是伏龙山庄的内门弟子。 这份战绩亮出去,足以惊掉许多人的下巴。 “很好!谈及杀人,你内心无惧,足见胆气之足!” 魏玉山目光如炬,直视着自家徒弟的双眼。 发现其中没有丝毫的闪躲之意,不由大喜。 这一刻,他才真正认定此子有资格做天命魔教的当代传人。 “记住了,乖徒弟,世间之人,有四勇之分。” “血勇者怒而面赤,只可于市井之中打架斗殴,蛮横逞凶,不堪大用。” “气勇者怒而面青,见血不怕,杀人不惊,才算得上是一条好汉。” “骨勇者怒而面白,能舍生取义,可杀身成仁,当得起豪杰二字。” “最后一种,生死之前,面不改色,有大毅力、大定力,是为神勇!难得一见!” 魏玉山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佛有着沉重的分量。 “你如今见血不怕,杀人不惊,已是气勇。” “加上年纪尚幼,更为可贵。” “没有谁生下来就胆气十足,胆识过人。” “那些历经大战而不死的悍卒,各个体烈骨壮,杀人如屠猪狗。” “寻常江湖高手遭遇到了,纵使武功相差不大,正面交手,也是被一刀枭首的下场。” “所以,若想武道勇猛精进,斗阵厮杀不弱下风,心里一定要有股气。” “恶气、煞气、血气、杀气、义气……不管是什么,总之得有!” “只要这口气不散,你的拳头永远强而有力!” 听到便宜师傅的长篇大论。 陆沉若有所思。 人活一口气。 武道也争这一口气? “师尊,你的那股气是什么?” 陆沉好奇问道。 “这东西说不明白,道不清楚,以后你自然有机会见到。” 魏玉山摇了摇头,没有直接解答。 道理说得再多,都不如自个儿亲身经历。 不然怎么会有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说法。 陆沉低头思忖。 他在想。 自己心里的那股气是什么? 回望人生十六载。 先为质子,后做鼎炉。 囚于禁地,不得自由…… 是不甘?不平?不愤? 这些想来都是有的。 可都不够浓烈。 “你也不用急切,那些横压一个时代的盖世天骄,谁不是杀出一条血路,杀出一片天地。” 魏玉山期待地说道。 “只要沿着这条路一步步走下去,有朝一日,你必然能与他们并肩而立。” 陆沉没有附和,只是默默提醒道: “师尊,古往今来什么时候有过二十八岁就天下无敌之人?” 魏玉山微微一怔,想起自家徒弟的赤血劫,不过他仍然坚持道: “你小子是世间难寻的妖孽之才,谁知道未来能走到哪一步!” “魔教余孽,为师顶了这个名头活了大半辈子……不希望你也如此。” “这世间万般道理,不在人心之上,而在拳脚之下。” “握拳有力,人家才会听你说话。” 陆沉眸光凝定,想起一千八百年后的天命圣宗,忽然道: “师尊说得对,如若有一人横压江湖,败尽天下高手。” “那么他即便是魔教中人,谁又敢说半句不是。” 魏玉山颔首道: “没错,正是如此,当年祖师爷在世的时候,六大家连个屁也不敢放!” “可惜啊,天下终究没有万世不易的王朝,更没有永恒不灭的宗门。” 陆沉继而说道: “虽然徒儿暂时还没弄明白自己那股气是什么,可秉持的心意早已确定。” “一拳分开生死路,两脚踏破是非门……我习武就求一个干净利落!” 魏玉山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咧嘴笑道: “好个一拳分开生死路!” “走,杀人去!” 他大步前行。 陆沉紧随其后。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顷刻就消失在麓山竹林。 …… …… 华荣府很大。 内外两座城加在一起,人口足有百万之众。 因为商贸兴盛,加之燕阀世代经营的缘故。 比起东山、南河那些连年闹饥荒、灾荒的地方。 多少要好上一些。 只不过。 即便是首善之地大名府,固若金汤的东都城。 繁华的表象之下,也有污浊不堪的地方。 华荣府外城,老鼠巷就是如此。 “师尊,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陆沉挠了挠脸颊,他现在贴了一张蜡黄的面皮。 说话的时候,表情稍微生动就有些不舒服。 “让你看清楚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子。” 魏玉山坐在破落的茶寮里,抿着发涩的茶水说道: “燕阀里的大族子弟,往往从五六岁开始习武练功,站桩,打拳,练力,根基越扎实,冲开气血大关后,所能换血的次数也会有所增加。” “像燕平昭,十二岁摸到劲力的门槛,突破刚、柔层次,对于平常人而言根本不敢想象。” “如果是严独浪那样的二境武者,丢到外城足以做个称王称霸的土皇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陆沉听得认真,留神观察巷子里来来往往的本地居民,多是麻衣赤脚的短打穿着。 根据各地的方言俚语,隐约分为几堆人。 “胳膊上绑着一条粗绳、或者汗巾的,是永清河码头上的船夫、苦力和渔民,以高平县和三原县人居多,各自抱团,一呼百应,斗殴火拼起来,丝毫不逊色末流的帮派。” 魏玉山指着敞开短褂,一溜儿坐在墙根乘凉的那群人说道。 “他们只会一些庄稼把式,想练出刚劲都极难。” “以你现在换血三次的气力,一人独斗五十人不成问题。” 陆沉瞥了几眼那群皮肤黝黑,身强体壮的苦力、船夫。 五十个成年大汉,凭重量都能压死他了。 可在换血三次的武者面前,杀鸡也似。 “另外一边穿劲装的年轻汉子,是外城几十家武馆的弟子。” “各个都有武功底子,练过粗浅的拳脚。” “带头的两个大师兄最厉害,出拳带响的刚劲层次。” “若是一拥而上,悍不畏死,你一次最多只能应付三十几个。” 魏玉山抬起下巴,示意另一边穿着略微干净体面的年轻人。 “这帮人有点家底,交得起拜师费,所以能学到几分本事。” “不过也仅止于此了,哪怕苦练不已,他们当中也难出一个冲开气血大关的入境武者。” 陆沉低头思忖。 原来习武练功是这般困难之事。 他头抬得太高,所看见的都是四阀子弟、豪杰英雄。 对于底层,确实知晓不多。 “师尊说要杀人?莫非就是找他们的麻烦?” 陆沉出声问道。 “你先别急,多了解一下情况。” 魏玉山故意卖关子。 “老鼠巷里面住了七百多口人,码头帮和武馆弟子说一不二。” “别说支个摊子做小生意,张开腿当暗娼,就算是乞讨,也要经过他们的同意。” “你若赚了一文钱,两帮人得掰一半走。” “明明大伙儿都是穷苦人家,他们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压榨起来比内城的老爷们还狠、还凶。” “乖徒儿,你说这是为什么?” 陆沉眸光闪动,他端着缺口的茶碗,视线往巷子里面探去。 两帮人井水不犯河水,隔着过道或坐或站或躺。 仔细瞧了瞧,老鼠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有用几块石头压着麻布,就地吆喝押宝下注的街头赌档; 也有门户大开衣不蔽体,露着皮肉与人调笑的娼妓; 还有坐着正经营生,卖炊饼、馒头、热汤馄饨的破落铺子。 期间,无论是什么摊子。 只要来了生意,客人结账,码头帮和武馆弟子两帮人,立马就会有人抽走一半。 “众生如羊吃草,可羊若有了气力,自然就想吃肉,渐渐变成了恶虎、饿狼,反过来吃那些食草的羊。” 陆沉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轻声答道。 “没错,羊吃草,狼吃肉,你我这样的人,该吃什么?” 魏玉山又问道。 “回禀师尊,食草善走而愚,食肉勇敢而悍,食气神明而寿,不食不死而神!” 陆沉声音铿锵。 “我们自然是遇猛兽而杀之,遇群羊而养之,遇气而吞之,最后追求那不死而神的仙佛之境。” 魏玉山愈发满意。 他带陆沉来此。 是想让自家徒弟知晓。 世恶道险! 遇到什么样的人,就要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可现在看来,并不需要自己教。 乖徒弟早已明白。 “师尊,这就是你所说的江湖么?” 陆沉望着那条巷子。 这跟他想象得鲜衣怒马,青衫仗剑的快意人生,有着极大不符。 “一座江湖上有奇峰并起,俯瞰众生,比如江湖六大家,几百年前的天命魔教。” “也有掀起惊涛骇浪的巨鲸凶鲨,比如平天寨的八骏四秀,龙武军的十三太保。” “但为数众多的,还是被裹挟的小鱼小虾。” “老鼠巷里的这些人,连鱼虾也算不上,充其量只是泥沙。” 魏玉山缓缓说道。 “你刚才问我,到底要杀谁?” “拿着这锭金子走进去,里面有间馄饨铺子,是个矮子开的店,谁要害你,你就杀谁。” 陆沉没有迟疑,抓起桌上那锭金子往里面走去。 他贴了陌生的面皮,筋骨强壮,体魄坚固,浑然不似七岁稚子。 无人会认得出来。 加上是外城,本就不讲什么法度。 每日都在死人,再正常不过。 行走之间。 陆沉想了很多。 他杀严独浪更多是在危急之下,被逼无奈的出手。 取人性命的滋味如何? 还真不清楚。 一面思绪起伏,一面心无波澜。 就这样,陆沉走进了老鼠巷。 他走进了馄饨铺子,坐在一张凳子上,把那锭金子放在油腻的桌面。 金灿灿的光芒,仿佛有着某种魔力,让人挪不开目光。 躺在椅子上的矮子就是如此,他面色发红,喉咙滚动,好像野狗看到了肉骨头。 从寂静。 再到嘈杂。 只用了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守着巷子口的两帮人似是听到了什么。 争先恐后冲了进去。 生怕落后。 渐渐地。 喊杀声、惨叫声、血肉撕裂声、骨头折断声…… 接连传了出来。 热闹非常。 茶寮里的魏玉山抿着苦涩的茶水,优哉游哉,像是能咂摸出更深层次的韵味。 “恩公,那是你收下的徒弟?” 断了一条腿的茶寮老板烧着水,煮着茶,堆着笑问道。 饱经风霜的老脸上,皱纹如沟壑纵横挤在了一起。 “是啊,怎么样?瞧着像不像搅弄天下的惊世之才?叱咤风云的无双天骄?” 魏玉山不无得意的问道。 “能被恩公看中,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 茶寮老板点头,但眼里却透出几分担忧。 “不过他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敌得过凶狠蛮横的码头帮么?还有那些在武馆拜师的年轻汉子,他们各个都会武功,一拳能把门板打穿哩,力气大得很。” 魏玉山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没有答话。 茶寮老板自然不明白,三次换血意味着什么。 筋骨皮膜坚韧无比,全身骨骼坚硬如铁。 连气血大关都没冲开的“江湖泥沙”,在陆沉面前就像等着收割的杂草,不值一提。 “恩公,不然还是算了吧。” 茶寮老板听了一阵子动静,似是有些害怕。 “等下子闹出了人命,小老儿半截身子入土没什么关系,可若连累恩公就不好了。” 魏玉山端着茶碗,扭头看向茶寮老板,眼光极冷,淡淡问道: “老陈头,你儿子在码头上勤恳做工,因为是外乡人被排斥,加上没有给工头上供,让码头帮的矮脚虎给活活打死。” “媳妇还被他抢了去,不堪受辱投河自尽。” “你上门讨公道,却被掀了铺子,打断一条腿。” “花光家当请威福武馆的大师兄出头,结果他们拿了钱,保证帮你摆平了此事。” “怎么摆平的?叫你给矮脚虎摆一桌酒磕头认错,码头帮以后就不会再找你的麻烦,准许你继续开铺子做生意。” “你家破人亡,断一条腿,为求苟活,只得向仇人跪下磕头,请他原谅。” “都这个时候了,老陈头,你不想报仇雪恨,却担心闹出人命?这是什么道理?” 唤作“老陈头”的茶寮老板,干裂的嘴唇无声合动着。 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好像一碗再苦涩不过的茶。 好半晌,才发出声音来: “恩公,世道这样,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若豁出了命,能拼死那矮脚虎,心里再愿意不过!可……我能么?他们都是练过功夫,会拳脚的恶霸。” “平头百姓,怎么斗得过!” 魏玉山眉宇之间,那团煞气愈发浓郁。 “难怪我的乖徒儿说,众生如羊,只知埋头吃草。” “斗不过……斗不过就认命了么?” 他思绪乍然闪过,望着悲苦无言的茶寮老板,冷声道: “我平生最不喜欢欠人情,刚到华荣府的时候,你请我吃了一碗馄饨,今日我就为你出头。” “平头百姓斗不过凶神恶煞,那就让我徒弟去斗一斗,看他到底有多凶,有多恶。” 说罢,魏玉山望向动静渐弱的老鼠巷。 没过多久,一道浑身浴血的身影走了出来。 “弄完了,师尊。” 陆沉把那锭金子放回桌上,仰头喝完半碗苦茶。 如同饮酒一般! 浑然不似去杀人了,更像田地里割草回来的农夫。 “乖徒儿,你杀了多少人?心中有何感受?” 魏玉山正色问道。 “没去数,有人过来抢,我就折断了他的手,有人捅刀子,我就扭断他的脖子……来了多少,我就杀了多少。” 陆沉一脸平静,摸了摸肚子说道: “我内心毫无波澜,只是有点饿了。” 第五十二章 侠义道,破规矩 陆沉说的是实话。 他既没有什么恶心想吐的反胃感觉。 也没有取人性命之后的激荡心情。 毕竟。 这些都是燕还真做的。 跟我陆沉有什么关系? “好个杀人割草,心无波澜。” 魏玉山赞道。 显然极为满意。 这种面不改色的从容气质,他只在那些称霸一府、威压一地的大枭巨寇身上看见过。 最妙的是。 陆沉那份杀性与他们不同。 并非亡命徒般的悍不畏死,而是过路人似的冷眼旁观。 没有凶狂,没有暴戾,只有淡然。 “师尊,我不想喝茶了,肚子饿了,得吃肉。” 陆沉放下茶碗,轻声说道。 “行,咱们去鸿运楼吃狗肉火锅!” 魏玉山也不多做停留,仰头一饮,连着茶叶碎末一起灌进肚子。 然后。 他收起那锭金子。 排了十几文铜钱扔在桌上。 “老陈头,若是码头或者武馆有人过来追查,你照实说就好,不必隐瞒什么,放心,他们以后不会再有胆子找你的麻烦。” 魏玉山只交待了这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走出茶寮。 “恩公!来世小老儿给你做牛做马……” 面色悲苦的茶寮老板踉跄着跪倒在地,用力磕了几个响头。 陆沉只是旁观,什么也没说。 他跟上便宜师傅的背影,等行过了两条街。 看到那座生意红火,热气腾腾的鸿运楼,方才停下脚步。 “怎么了?” 魏玉山似有所觉,转身问道。 “师尊不换一张面皮,换一身衣物么?” 陆沉走进巷子里杀人,穿得是粗布麻袍。 回到茶寮,罩了一件外袍,掩盖了触目惊心的纵横血迹。 可身上的血腥气味,总归瞒不过有心人。 “师尊故意把‘鸿运楼’三个字说得那么清楚,不就是想看那个茶寮老板会不会出卖我们么?” “他若胆小怕事,受不住码头帮和外城武馆的逼问,自然会供出‘鸿运楼’这个地方。” “不易容换装,只怕会被发现行踪。” 魏玉山挑了挑眉,反问道: “老陈头全家死在码头帮的手下,那帮武馆弟子收了钱,不办事,逼他下跪求饶,摆酒认错。” “无人主持公道的情况下,为师给他出头,他怎么可能会害我?” 陆沉声音不高,淡淡道: “师尊何必故意发问。你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每次见我都要易容,对一个茶寮老板怎么可能没有提防之心。” “离开之前,师尊不给他那锭金子,只结了茶水钱,是因为一个断了腿的老头守不住横财,反而会惹祸上身。” “而说出‘鸿运楼’的去处,有两层用意。” “一是看他可不可靠,以后遇事说不定能托付。” “二是师尊惯用的灯下黑伎俩,换身衣服,换张面皮在这里坐等,若茶寮老板真的出卖我们,必然会有人赶来大肆搜捕。” “待在鸿运楼,可以把一切情况尽收眼底。” 魏玉山眼中神色复杂,无奈说道: “真想知道你那颗小脑袋瓜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为师七八岁的时候,还在用尿和泥巴,上树掏鸟窝。” “怎么到了你这儿,却像是混了七八年的江湖,还知道不轻信于人,不轻易疏财的道理。” 陆沉腼腆笑道: “徒儿平时看书比较多。” 他没见过底层江湖,但对于世事还是有几分了解。 行侠仗义,并不是打杀了恶霸,惩治了凶徒。 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在众人一片感谢声中离开就行了。 方方面面,都需要考虑清楚。 “说得好像为师没读过书一样?当年我也是凤翔府十里八乡的俊后生,若没习武,恐怕连秀才都考中了。” 魏玉山得意说道。 同时,他心中更加坚定了,自家徒弟是个妖孽的看法。 也没多说,带着陆沉拐进旁边的巷子。 自个儿往脸上抹了两下,好似耍戏法一样。 那张儒雅随和的书生面皮,猛然一变,成了一个络腮胡子的粗豪大汉。 “来,让你看看为师手上的功夫!” 弄完以后,魏玉山大手张开,按向徒弟。 好像捏泥人似的,搓揉着陆沉清秀的小脸。 几个呼吸的功夫,面皮蜡黄的半大少年,转眼变为三角眼吊梢眉的小霸王。 “不错,不错。你长得快,筋骨强壮,根本不像个七岁稚子,换了张脸,这下子更没人认得出来。” 魏玉山端详了片刻,似是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为师再取两身干净的衣服,稍等片刻。” 只见他足下一点,不见运劲发力,顷刻就消失不见。 大有白日见鬼的惊悚之感! “快到几乎看不清。” 陆沉眸光闪动。 对于便宜师傅的身法,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要知道。 他可是有武骨通灵的功体。 之前在河间坊。 武道三境的兆应求,其身形如云龙腾空,从三楼一跃而至。 自己都看得分明。 过了半刻。 魏玉山忽地出现。 手里提着一个包袱。 里面装了几件合身的衣服。 “刚才看师尊惩治恶霸,颇有侠义之心,我还以为会不屑于行此小偷小摸之事。” 陆沉打趣道。 这才多久的光景。 魏玉山就能找来一大一小的合身衣服。 估摸着不是偷的,就是抢的。 “以后别在我面前说‘侠义’两个字,不爱听。” 魏玉山眉头拧了拧,语气冷淡,似乎不太高兴。 陆沉低头,嗯了一声。 两人易容换装,大摇大摆进了鸿运楼。 一楼,靠窗的地方。 魏玉山似是熟客,点了几盘下酒的卤菜。 又让跑堂的架起红泥炉子,摆出石锅。 炭火一起,里面浓汤滚滚,肉香翻腾,散发出诱人的气味。 “乖徒儿,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这火锅味道好!只可惜不是寒冬时节,要不然吃起来更带劲!” 魏玉山率先夹了一筷子,丝毫不顾狗肉滚烫。 吃一口肉,喝一口酒,快意不已。 比起便宜师傅,陆沉吃相显得好看多了。 但他下筷子的速度也不慢,完全不落下风。 就这样,师徒二人把一锅狗肉分而食之,连汤汁都没剩下。 这一顿饭,吃得畅快淋漓! “师尊,我看茶寮老板没辜负你的恩义。” “等了快一个时辰,也未见有人过来。” 陆沉用茶水漱口,满身的火锅气味,等会儿回到宅子,还得洗一洗。 “最好不过,省得我开杀戒了。” 魏玉山平淡说道。 “我只吃了老陈头的一碗馄饨,所以只还他一份馄饨的人情。” “他要是受不住逼问,带了码头帮派和武馆弟子来寻我……情分用完,我只能照规矩办事了。” 陆沉眨了眨眼,问道: “什么规矩?” 魏玉山答道: “当然是魔教的规矩。人若犯我,以命偿之。” 陆沉若有所思。 难怪师尊不喜欢“侠义”二字。 也对,世上哪有杀人如吃饭喝水,惹了我就得偿命的豪侠义士。 看来还是“魔教余孽”,比较符合要求。 “乖徒儿,你记住了,我之所以帮老陈头,不是因为他遇到了惨事,受到了不公,被这世道狠狠地践踏,所以我怒从心头起,愤而拔刀……这种人活得累,死得早,你千万不要当。” “我帮他,只是因为刚来华荣府,凑巧进了他的铺子,吃了一碗馄饨。” “反正踩死几个老鼠巷的凶横恶霸,对我而言动动手指的事儿,顺便为之。” 陆沉纠正道: “师尊,你只是动动嘴,需要动手的脏活累活,可都是徒儿来做。” 魏玉山横了一眼,没好气道: “师有事弟子服其劳。你看了那么多书,怎么没记住这个道理?” 陆沉嘿嘿一笑,转而问道: “师尊,你为什么讨厌侠义两个字?” 听得徒弟提起,魏玉山笑容一敛,沉声道: “天底下受苦之人何其多?有多少大侠,有几个义士?救得过来么?” “就像你此前说的那样,众生如羊,埋头吃草,遇到了猛兽只会呼救。” “哼,哪有这么好的运气,回回都有人来救?” 陆沉似是明白了,说道: “师尊觉得人该自强自救,而非等好心人帮手。” 魏玉山发出冷笑,眉宇之间,那团盘踞的煞气如乌云盖顶: “我闯荡江湖那么些年,但凡行侠仗义之士,往往难有善终。” “因为世道险恶,卑鄙无耻之徒、不择手段之人实在太多,总有一天会着了道,中了计,丢了命。” “你知道数百年前的江湖上,其实是八大家么?其中降龙帮被祖师灭了。” “另外一家叫‘大旗会’,会长叫许凌山,绰号‘掌震三关’。” “这人是个好汉,无论是谁遇了冤屈找上门来,他必定会前后调查,问明情况,为其出头,伸张正义。” “死在他手里的恶霸土匪,江洋大盗,不计其数。” “哪怕是边关之外,都有人传唱一代大侠许凌山锄强扶弱的民间歌谣。” 陆沉平常就喜欢听这些江湖掌故,眼下酒足饭饱,正好闲谈消食。 “掌震三关许凌山,大旗会……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魏玉山嘴角挑起戏谑笑容,似是讥嘲道: “燕阀中人,多少应该都知道。毕竟——你们华荣府的这份基业,可就是从大旗会手里抢来的。” “许凌山侠名满天下,横行江湖大半辈子,于五十岁大寿的时候准备封刀。” “前夕,大名府金刀陈家三公子,断了一条手,满身血污倒在大旗会门口。” “他父母兄弟亲族,一共两百三十一口人全部被杀,凶手是伏龙山庄的严天鲸。” “伏龙山庄一滴血,一颗头,这是他们世代相传的规矩。” “金刀陈家误杀了庄主严天鲸的大儿子,七日之后,就被灭了满门。” “只有陈三公子出门在外,侥幸逃过一劫,躲开几次追杀,逃到华荣府大旗会,求到了许凌山的面前。。” “乖徒儿,换成是你要怎么做?” 陆沉摇头不答。 这是个两难问题。 他记得。 江湖之中。 无论是八大家,亦或者六大家。 都有一条必须遵守的规矩。 同气连枝,不可内讧。 得罪了一家,等于与其他几家为敌。 这是它们长久延续的根基之一。 许凌山若要主持这个公道,就得找严天鲸兴师问罪。 势必会影响大旗会和伏龙山庄之间的关系。 兹事体大。 不能随便下决定。 “如果我是许凌山,便会推脱过去,只要等到明天封刀,金盆洗手,这辈子的侠名,大旗会的基业都保住了。” “可惜……他不是我,他是一代大侠,掌震三关的许凌山!” “金刀陈家灭门惨案不用细查,早已惊动整个大名府,于是许凌山只身一人去了伏龙山庄,五十岁的他,一如年轻的时候。” “后面结局如何不用多说,严天鲸是武道五重天的绝顶高手,许凌山不过四重天,他注定讨不来这个公道……因为不守规矩,大旗会没了,华荣府也成了燕阀的地盘。” “至于掌震三关?还有几个人记得?” 魏玉山语气中有几分萧索,摇头道: “这就是为师不喜欢‘侠义’二字的原因。” “它是一条踏破所有规矩,斩断所有不公的险路。” “可人只要生在世上,谁能不守规矩?” “打破规矩,却又不够强大的人,下场多半不好。” 陆沉有所感悟,跟着便宜师傅,他杀了人,听了故事。 对于这座江湖,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师尊,那要什么样的人才能不守天底下的任何规矩?” 陆沉问道。 魏玉山愣了一下,过了半晌说道: “除非天下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你,远超同侪,令众生仰望,敬畏若神明!” 陆沉仔细想了想,再问道: “武道五重天都不够?” 魏玉山颔首笑道: “江湖上又不只有你一个五境。你若坏了规矩,其他高手联手就是了,同境界再强,能以一敌十?” 陆沉思忖道: “的确是这个道理。” “可武道五重天,已经是当世最高的一座山了。” “还能怎么超越?” 魏玉山看自家徒弟陷入沉思,哈哈笑道: “五重天离你还太远了,想那么多也无用。” “当务之急,还是多完成几次换血。” “对了,记得防范燕天都、燕明诚这对父子。” “他们练了种玉功,一旦凝聚魔种,血肉蜕变,极为难缠,说不定就会发现你。” 陆沉点了点头。 想到燕、王两家的大喜之日,就在三天后。 他忽然问道: “师尊,除了我,你还能多带一个人么?” 魏玉山并不意外,似是早就猜到了: “上次请我去医治的那个小丫头?” “做人有情有义没错,虽然为师走不了什么侠义道,可护住你们两个半大孩子,这点本事还是足够。” 陆沉大喜过望。 他一直都在担心燕阀灭门惨案。 若能保住玉丫头的性命。 那就没有别的担忧了。 至于燕平昭? 长房嫡系的三公子。 地位非同一般。 根本不需要操心。 “三天后……就要离开这里,去浪迹江湖了。” 跟着便宜师傅走出鸿运楼,陆沉抬头看天。 秋风渐起,落叶枯黄,竟显出几分萧瑟气象。 第五十三章 父心狠,先下手为强 陆沉回到燕阀外宅。 返程的路上。 他已经撕掉了易容的面皮,换上了二房公子的绸缎衣服。 刚进门,就吩咐下人烧些热水,准备沐浴。 这一身火锅气味,给玉丫头闻到了,肯定又得怪自己偷跑出去不带她玩。 片刻后。 “三天的时间,足够再换一次血了。” 热气腾腾的浴桶里,陆沉两只手搭在边上,整个人浸泡进去。 比起寻常的武者,自己换血的效率只会更快。 毕竟。 有着燕天都、燕明诚这两个勤勤恳恳的三境武者。 在他的身后默默耕耘付出。 其苦修而来的精纯真气。 胜过无数的壮骨丸、精元丹。 “四次换血,足够发挥出所会武功的威力了。” 陆沉闭目养神。 他不止把《种玉功》第二层结鼎篇练成了。 而且,还尝试着将体内的阴阳二劲,转化成《道胎种魔大法》里的阴阳二气。 前者是用百损丹刺激血肉,催发潜能所产生的劲气。 握拳出掌,蕴含一刚一柔两重力道,威力不俗。 后者则是化用男女的至阳、至阴之气。 有滋养肉身,开发七窍的妙用。 只要练到第三层结成魔种。 届时。 一举一动自带邪性。 有勾动七情,引动六欲之异力。 轻而易举就能令人沉迷,不可自拔。 等同于修炼了精神攻伐之术。 极为难缠。 “两相比较之下,《种玉功》是速成的武功,主要提升五感,增加精神属性,视万物为波动,感知一切。” “缺陷是过程极为艰难,需要付出极大地代价,且最多只能抵达武道五重天。” “《道胎种魔大法》则更为全面,增幅效果更好,未来成就也更高。” “除了加强了感知能力,个人魅力,更彻底地开发肉身、精神,从而做到以身合道,以心驭魔。” “缺点在于条件太苛刻,一个人无法完成,需要上乘的‘鼎炉’作为辅助。” “而且风险极高。《种玉功》练不成,充其量走火入魔,至少还有得救。” “《道胎种魔大法》练不成,就是身死道消,形神俱灭的下场。” 陆沉记得很清楚,羽清玄交给自己的那枚翠绿玉简里,开篇就是《道心种魔大法》的总纲要。 里面详细写了各个层次。 所能得到的各种蜕变。 “无怪乎能被称为‘宝典’。同样的武道境界,参悟绝学很难胜过神功、宝典,因为随着境界的突破,逐渐会拉开差距。” “因为品阶越高的武功,提升属性越全面,增幅效果越强大。” 陆沉总结道。 对于此方天地的“武功”、“武道”。 他似乎有了更深的理解。 “这样说来,羽清玄她修炼了至少两门宝典级武功,所得蜕变众多,修为深不可测。” “万垒关之前,言师落败只能说是魔涨道消,难以避免。” “由此可见,羽清玄内心其实很自负,喜欢行险。” “为了再进一步,丝毫不惧走火入魔。” “为了练成大法,宁愿冒着养虎为患的风险,跟我拔河较力。” “正好,《道胎种魔大法》以人心作药引,欲望层出不穷,最容易引动魔念!且看谁都能斗赢这一局!” 陆沉全身浸在热水,思绪却飞散开来。 …… …… 翌日。 外城的老鼠巷。 这里聚集了不少人。 多是看热闹的围观者。 巷子里面有一老一少两个捕快。 老的那个,其实也谈不上年纪很大,约莫四十许。 更准确点说,应该是正当壮年。 只不过他头发花白,生得老相。 若非身材高大,双目锐利,还真像个古稀之年的长者。 “铁捕头,死了四十九人,残了六十五人,还有两个被吓疯了,说话前后颠倒,胡言乱语,没什么用。” 年轻的捕快按着腰刀,把现场的情况说给头儿。 华荣府衙门有三班捕快,皂班值堂役,快班司缉捕,壮班做力差。 他就是快班,专管城中盗匪,偷鸡摸狗,杀人抢劫这些事儿。 “死伤众多,算是几年难得一见的大案了。” 铁捕头走进对门的一间铺子,里面桌子、凳子翻倒破碎,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混乱打斗。 “过了一天才报案,看来码头帮和武馆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也是,一帮下三滥能做成什么事。” “小徐,问清楚了吗?是寻仇杀人,还是其他的路子?” 须发皆白的铁捕头扫视一圈,弯腰检查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年轻的徐捕快跟在后头,详细说道: “死者叫宋吉,绰号‘矮脚虎’,是永清河码头的一个头目,平日里帮怒海帮做点小活。” “他私底下纠结了一帮同乡兄弟,在老鼠巷横行霸道,和威福武馆的弟子一起共分这块地盘。” “这厮欺男霸女,与人结仇不少,但又因为是出了名的欺软怕硬,混江湖的狠角色绝不敢惹,所以一直以来也没出过什么事。” “据几个活口说,凶手是个十三四岁的小煞星,拿了一锭金子进门坐下,然后……就这样了。” 铁捕头望着胸口塌陷,双眼暴突的尸体,眼里透出一抹惊色: “十三四岁……若真是如此,这件案子咱们就别追查下去。” “照老规矩,江湖仇杀,死于非命,写份公文呈上去。再让码头那边发点钱,把人安葬就行了。” 年轻的陈捕快皱起了眉头: “这么草率,上头不会怪罪?码头帮应该也不会罢休吧?” 铁捕头站起身,擦了擦手走出铺子: “大人巴不得少惹麻烦呢,至于这些下三滥,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良善人家?不肯罢休,那就自个儿去查!” “你看清矮脚虎的伤势没有?被人一拳锤中胸口,气力之大,把他内里的筋骨砸了个粉碎,连脊柱大龙都给打成三截。” “双眼充血,暴突而出,估摸着落地就死了,当场气绝,神仙都救不活的那种。” “很凶猛的一拳!但最关键的一点,是那人只发力,没有运劲。” “否则,深厚的劲力打入血肉,摧残筋骨,会在矮脚虎的胸口上应该留下一记乌黑的拳印。” 年轻的徐捕快瞥了一眼,伤口没有明显印记。 他沉吟了片刻,很快想通此中关节,倒抽了一口凉气道: “捕头是说,那人仅用一拳就活活打死了矮脚虎,根本没有动武?” 铁捕头站在巷子中间,望着地上拖着几道长长的血迹,还有散落的棍棒利器,点头道: “从伤势判断,的确如此。” “只用拳脚杀人,这人气力之大,气血之强,匪夷所思。” “牛力、虎力、象力、龙力……看他年纪,应该是最末等的牛力。” 他指了指或断裂,或粉碎的柴刀、棍棒。 大盛王朝禁刀不禁剑。 这等底层帮派,斗殴自然要用一些趁手的“武器”。 结果在那人的拳头面前,都像纸糊的一样。 “捕头你该不会想说,那人是化劲层次吧?十三四岁的半大少年,打从娘胎里开始练拳,也不可能啊!” 年轻的徐捕快惊诧之余,有些不敢相信。 “都说刚劲伤筋骨,柔劲伤肺腑,这一拳把人打死,里头血肉似烂泥,骨头寸断,确实也像是化劲——人比人,气死人啊!我如今二十三岁,苦练十年的拳脚,还没把化劲琢磨透呢!” 铁捕头目光凝重,叹气道: “化劲?我看他已经冲开气血大关,踏入武道第一境了。” “要不然,这么多人一拥而上,各个手持凶器,那人拳脚再厉害,以寡敌众,不可能轻轻松松就全身而退。” 他也是老江湖了,深知街巷乱斗和捉对厮杀的区别极大。 码头帮众,大多是练过庄稼把式的成年壮汉。 二十几号人堆上来,用柴刀砍,用棍棒砸。 不仅要招架,还得提防偷袭。 再厉害的化劲高手,打倒十几个人。 一身气力、气劲也会有所衰弱。 再被堵在巷子里面,迟早都要挂彩受伤。 铁捕头早年听说,那些将门子弟头回上战场。 往往都要带着大批亲卫,贴身守护。 专门用来挡冷箭,防刺杀。 否则,战场上瞬息万变。 人的精力有限,奋勇杀敌的同时,怎么可能顾得了流矢弩箭! “十三四岁的入境武者?若真有这样的人物?他干嘛杀一个码头帮的矮脚虎?那不是杀鸡用牛刀!” 年轻的徐捕快仍是有所怀疑。 “没见识!江湖六大家,大业四阀,那些少年英杰,青年俊彦,人家日夜服用丹药大补,吃穿用度精细无比,学得更是入流、上乘的武功。” “十三四岁冲开气血大关的武道大材,三四个总归是有的?” “当年威震华荣府的燕五爷,二十岁就闯下了苍龙问天的好大名声,那才叫真正的天纵之才!” “老鼠巷这个人,还差点意思。” 铁捕头脚尖一挑,握住一根碎裂的竹枪。 手腕运劲,往前一戳,直接把砖墙划出深深地沟壑。 “这些街头帮派不敢用刀,剑又太贵,一口五两银子起步,他们买不起。” “所以巷斗就用竹枪,街斗就用棍棒。” “这种竹枪,选那种有韧劲的,只把一端削尖。” “十几个人前后堵住去路,往前刺击。” “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化劲层次也要被戳成一个血葫芦!厉害得很!” 年轻的徐捕快望着尖端裂开的竹枪,若有所思道: “除非他冲开气血大关,筋肉坚韧,骨骼坚硬,否则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铁捕头目光锐利,把墙上的斑驳血渍,掀翻的锅炉尽收眼底,而后感慨道: “那人出了铺子,有人靠过来,他就一拳将其打死。” “死了五六个,码头帮众便用竹枪攒刺。” “可冲开气血大关的武者,一身筋骨坚硬如铁,伤不得分毫。” “他就这样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后面威福武馆的人赶过来,也没什么用处,一并打死打残了。” “十三四岁啊……这人是个天生杀胚!” 年轻的徐捕快跟着走到巷子口,回头望去,一片狼藉。 他仿佛瞧见了一个半大少年,把冲上来的码头帮众、武馆弟子,打得吐血倒地,筋骨寸断的暴力场景。 “那我回去禀报,把公文写了。” 徐捕快半是震骇,半是羡慕道: “这样的本事,这样的年纪……也不知道日后会变成个何等的人物!” 铁捕头挠了挠头,霜雪似的白发抖动着,笑道: “江湖上哪年哪月缺过少年天才,活到扬名立万,威震天下的又有几个。” “你要想练武有成,学到入流的功夫,去边关就是。” “加入靠山王麾下的那支龙武军,过个十年没死,就是拔尖的高手了。” 徐捕快苦笑道: “我老娘还指望我传宗接代呢,边关可去不得。” 两人谈笑了几句,走进对面的茶寮,要了两碗茶水。 “老丈,你在这儿支摊子做生意,有没有看见昨天行凶的那人?” 铁捕头坐在长凳上,望着正对面的老鼠巷,心头微动。 “客官说什么?” 断了一条腿的茶寮老板好像耳朵有些背。 “我问你有无看见昨日行凶之人!” 铁捕头不得已提高了声音。 “昨什么?” “昨日!行凶!” “行什么?” “行凶之人!” “什么人?” 铁捕头连问了几句,也没有得到明白答复,顿时没了脾气: “老丈,结账。” 茶寮老板堆笑道: “客官,两文钱一碗。” 徐捕快皱眉道: “这倒听得清楚。” 铁捕头眼皮一跳,目光扫过茶寮老板的断腿,随后道: “咱们回衙门吧,江湖仇杀的破烂事也报案,真他娘晦气,非得让我跑这一趟。” 返程的路上,徐捕快拧着眉头: “捕头,我觉得那茶寮的老者有古怪。他怎么会不知道昨天发生的惨案,就算怕事……” 铁捕头平淡道: “那老人叫陈贵,原来是老鼠巷卖馄饨的。” 徐捕快讶异道: “捕头你认识他?” 铁捕头嗯了一声,眼神复杂道: “他此前上过衙门报案,说自己儿子在码头被人打死,媳妇也被凌辱投河自尽了。” “来过两次。后面那回断了腿,硬生生爬到衙门。” “我也是看见他有残疾,方才想起。” 徐捕快双眼怒瞪,按住腰刀: “好大的胆子!杀害无辜,凌辱妇女,按大盛律例要打入死牢,秋后问斩的!” 铁捕头眉毛往上挑,轻声道: “犯案那人就是被打死的矮脚虎宋吉。” 徐捕快愣了一下,随即问道: “这……捕头没查到证据?还是……” 既然那厮昨日才被人打死。 之前的案子应该不会有什么结果。 “办不了他,码头的管事说陈贵的儿子是搬货时,不慎被砸死,船老板赔了五贯钱了事。” 铁捕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 “他儿媳是自己投河,扯不到矮脚虎的身上。仵作、门子、皂班,都跟码头帮有来往。” “大人和师爷都惧怕怒海帮,不愿惹麻烦。” “毕竟三帮四会后头,是……燕阀。” “虽说矮脚虎只是小角色,可陈贵也谈不上什么大人物,为了一个卖馄饨的,没必要。” 徐捕快好像吞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他面色涨得通红,只是瞪着上司,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案子就这么结了?” 铁捕头没有说话。 走过了两条街。 快到衙门的时候。 他才回头道: “小徐,你刚穿这身袍服,佩这把刀,骨子里可能还有点热血。” “这是好事,但别太上头,不然就成坏事了。” “天底下没什么公道,只有规矩。” “咱们升斗小民,得小心翼翼守着规矩过活。” “像三帮四会,燕阀,六大家,平天寨,他们才有资格不讲规矩。” 徐捕快垂头问道: “凭什么?总有个讲公道的地方吧?” 铁捕头满脸沧桑,默默道: “出了华荣府,外面也一样。以前有个人,他不想讲规矩,想讲公道……后来死了。” 徐捕快忽地苦笑道: “也许,也许我真的应该去边关。” 铁捕头拍了拍有些心灰意冷的年轻人: “看得多了,你以后就会习惯了。” 乌北一域,大业天下,哪里不是如此。 …… …… 月上中天。 燕阀。 雅言居。 一身华服的燕天都脚不沾地,没有惊动任何人。 穿廊过道,来到了燕明诚的住处。 他抬掌发巧劲震断了门闩。 走进静悄悄的房屋卧室。 坐到了燕明诚的床边。 轻轻唤了一声: “诚儿。” 燕明诚好似猛地惊醒,却见父亲眼中一片暗红,直勾勾盯着自己。 第五十四章 一颗魔种,谁人可成 “父、父亲,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燕明诚像是被吓到,整个人往后缩了一下。 也不怪他有如此反应。 此时的燕天都。 容貌委实有些骇人。 一条条血色细纹密布在眼角,好像随时都会裂开。 那双眸子漆黑空洞,显得幽深无比。 两颊消瘦,凹陷下去。 浑身的气血,全部都潜藏起来。 感受不到一丝活人生气。 大晚上,床头突然坐着这么一个人。 燕明诚还能保持镇定,已经算是胆气过人。 换成燕平昭,只怕当场就要被吓晕过去。 “诚儿,你跟我来。” 燕天都状态有些古怪,全然没有平日的温和样子。 燕明诚低头答应,披上外袍。 内宅寂静无声,除了夜风吹过沙沙树丛,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因为女眷众多的缘故,护院只会把守几处偏门。 巡逻的家丁,更不可能出入其间。 故而,也无人发现阀主和大公子深夜散步的怪异之事。 燕天都走在前头,影子浮现于影壁墙上。 晃动扭曲,诡异莫名。 燕明诚一言不发,跟在后头。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那座假山暗室。 扣动隐蔽的机括,进入其中。 燕明诚这才抬头问道: “父亲深夜把我叫醒,莫非是为了修炼《种玉功》?” 他望着置于桌案上的那块乌金陨铁,眸光微微波动了一下。 这些时日,自己和父亲不敢有半刻的懈怠。 每天都有灌注真气,参悟绝学。 可以说进步神速,进度飞快。 “没错,为父终于把《种玉功》第二层结鼎篇练至大成了。” 燕天都幽幽说道,语气格外平静,听不出半点激动。 “不过行功的时候差了一点岔子,气血逆流,伤了眼睛。” 燕明诚看向父亲,眼角血丝密布,仿佛火焰燃烧,显出几分邪异的气息。 “诚儿,你之前一直都想早点开启第三层种魔篇的内容。” 燕天都继续说道: “只是为父天资有限,上了年纪,这才拖慢了节奏。” “如今,你我父子二人,终于可以突破结鼎,凝聚魔种了!” 燕明诚眼皮猛跳了一下,低头道: “父亲言重了,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若没有父亲的指点和帮助,我怎么可能快速完成第一层入道篇。” “这世道,只有家人手足才能靠得住。” “要不是想着寒沙二弟即将成亲,难以分出精力,这门绝学武功教给他又何妨。” “到时候,燕阀一门两代三杰,何愁不兴!” 听到这番慷慨激昂之言,燕天都眼中的暗红,似乎褪去一些。 他怔怔出神,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片刻,大手一抓,握住了乌金陨铁。 “来吧,诚儿,我们一起灌注真气,炼化第三层种魔篇。” 燕明诚浑身一震,闷声道: “是,父亲。” 两人相对而坐。 体内阴符、阳符两座关窍。 犹如烈火汹涌,喷出精纯真气。 武道三重天,乃是阴阳境。 分为两个阶段。 阴符以内息锻造五脏,取五行之精粹,温养肺肝肾心脾。 阳符则是炼化六腑,蜕变真气。 到了这一层次,血肉筋骨超脱凡胎,生命力极其强大。 五马不能分其尸,吞金食铁亦是等闲。 燕天都、燕明诚俱是练成阴符、阳符,把内息转化为真气的三境巅峰。 全力催动之下,肉身如火炉散发澎湃热力。 两股真气轰击在乌金陨铁的表面上,变幻不定的龙蛇文字亮起莹润光泽。 难以言喻的玄妙意境,笼罩住了燕天都、燕明诚。 他们闭上双眼。 似乎进入到参悟的状态。 暗室内彻底静了下来。 大约半柱香左右。 燕明诚忽地眼皮抬动,缓缓睁开。 与此同时。 燕天都好像早有察觉。 一双漆黑的眸子。 直勾勾盯着大儿子。 “父亲……” 燕明诚面色复杂,嘴唇张合,仿佛要说些什么。 “逆子!你果然想要害我!” 燕天都充耳不闻,似是震怒。 一掌拍出! 全身运转的澎湃真气,登时如怒潮腾空,轰向坐在对面的燕明诚。 仓促之下,后者同样出掌还击。 两股真气直似惊涛骇浪,掀起狂暴气流。 暗室内的桌椅摆设,一众物件全部翻倒在地。 连靠在墙边的两座书架也倾塌下来,书本滑落,纸张乱飞。 电光火石之间,燕天都、燕明诚两人以掌对掌。 宛若金铁交击! 可惜! 终究是子不如父! 早有防备的燕天都,掌力雄劲,真气浑厚。 直接把燕明诚打得口吐鲜血,倒飞而出。 整个人砸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燕天都倏然站起,握住那块乌金陨铁,冷声道: “你个逆子!真以为能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 “几天前,你独自一个人修炼,想要开启《种玉功》第三层种魔篇,那时我就察觉到不对。” “这块乌金陨铁材质特殊,受到道韵侵染,自有吸收真气的奇异妙用。” “每次你我合力,才能彻底炼化一篇完整内容。” “你故意跟寒沙争权,然后召开英雄宴,私底下找伏龙山庄的严霜叶交换强血丸、元气丹,又从大江联的裘临川的手里,花费三千六百两买了一株九叶灵芝。” “不惜摧残身体,也要强行提升层次,好能炼化《种玉功》……你个逆子,倒是心狠!” 燕明诚脸上适时做出惊讶之色,捂着胸口,艰难站起,苦笑道: “没想过我的一举一动,丝毫也没有瞒过父亲。” 燕天都眼中闪过暗红光芒,杀心愈发浓重: “管家、教头、三帮四会……只要我一日还是阀主,他们就会听我一日的号令!” “燕阀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休想瞒过我!” “逆子,说吧,你是不是想趁刚才的机会,亲手弑父?” 燕明诚面色诚恳,摇头道: “儿子绝无此心!” 燕天都冷哼一声,显然不会相信。 他早就看过《种玉功》的全篇内容。 对于凝聚魔种的要求。 自然记得清楚。 “天下间除了先天道胎之体,哪来的无上道心可寻。” 燕天都一步步逼近,全身真气隐而不发,酝酿着雷霆一击。 “最上乘不可取,唯有取中等、乃至下等。” “绝食、埋土、自残……除非九死一生,历尽艰险。否则结成魔种的几率太低,就算成功,未必能往后突破,把《种玉功》练得圆满。” “如此一来,唯有中等可选。” 燕明诚面色苍白,唇角染着血迹。 燕天都的那一掌来得凶猛。 他为了炼化第三层种魔篇。 连续服用强血丸、元气丹。 压榨气血,消耗真气。 纵使,事后用一株奇珍级别的九叶灵芝补足亏空,仍然免不了有些虚弱。 面对武功大进的父亲,自然不是对手。 “别怪为父,你我一起练了这门绝学武功,注定要有一人做出牺牲。” 燕天都双眸充斥暗红,每日参悟《种玉功》所积累的魔性,几乎摧垮神智。 十成的力道凝聚于右掌,高高举起,当即就要拍出。 “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燕明诚没有反抗,双腿向下一弯,跪倒在地,低头说道: “父亲若要杀我,孩儿毫无怨言!” “只有一点,必须要跟父亲说个明白!” 燕天都动作顿了一顿,只见燕明诚解开外袍,脱去中衣,精赤着上半身。 胸口、腰腹等地方,皆是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伤口。 “孩儿从未有过加害父亲的心思!只愿取最下等的魔种!” 燕明诚抬头,眼中泪光涌动。 一字一句显得真挚无比,打动人心。 第五十五章 棋差一着,绝情绝义 见到大儿子如此真挚,燕天都眼中的暗红似乎消退了不少。 他低头看向满身伤痕,好像被人狠狠折磨的燕明诚。 冷硬的面庞,不由松动下来。 那些深浅不一,密密麻麻的痕迹。 刀割、针刺、烙铁烫伤、切肤剜肉…… 都是新伤。 有些甚至还没愈合结痂。 简直触目惊心。 “诚儿,你、你在自残?” 燕天都好像有一瞬间的清醒,高举的右掌垂落而下。 澎湃的真气,也渐渐散去。 “一切都是孩儿的过错。” 燕明诚眼中含泪,语气悲伤: “是孩儿急于求成,想要突破更高层次,练成绝学,凝聚魔种,这才惹得父亲怀疑。” “看到父亲第二层结鼎篇的进度缓慢,孩儿心中焦急万分,恨不得早日能开启第三层。” “此后,每次接触那块乌金陨铁,孩儿就会油然生出一股渴望,直到妄念形成,无法遏制!” “故而找了伏龙山庄的严霜叶,还有大江联的裘临川。” “用丹丸、灵药提升气血,压榨潜能,不惜摧残自身,也要独自炼化《种玉功》!” 燕明诚言辞恳切,脸上充满着悔恨之色。 他把头重重地磕在地面,用力极大,擦破了额角。 粘稠的血迹淌过,侵染眉毛,盖过双眼,糊满了整张脸。 使得这位长房大公子,看上去极为凄惨。 “你既然已经知晓了第三层种魔篇的内容,为何还要瞒着?” “刚才我故意试探,说要一起参悟绝学,实则就是想看你到底会不会动弑父之念!” 燕天都退后两步,厉声问道: “这门绝学武功三条路子,决定了未来的成就!你会甘心只取最下等的魔种?!” 他左手握紧了那块乌金陨铁,内心直似天人交战。 眼角密布的道道血纹,随着表情变幻,宛若蜈蚣爬动,显出几分狰狞。 “绝不敢欺瞒父亲!起初获知《种玉功》第三层种魔篇,孩儿心里确实起了不该有的魔念!” “好像妖魔在我耳边低语一样,无穷欲望随之滋长,占据了心神……可想到二弟就要成亲了,本该是大喜的日子,一家人热热闹闹,更想到年幼时,是父亲教我打猎射箭,习武练拳……” “我脑子里顿时像被浇了一盆凉水,再也没有其他的想法。” “若无父亲、娘亲、哪有孩儿?” “为了练功,亲手弑父……我、我岂不是枉为人子?禽兽不如!” “这几日,我心里很乱,闭门不出,既不敢对父亲坦诚相告,也不愿再修炼《种玉功》。” “反复纠缠了许久,方才决定取最下等的魔种。” “哪怕受尽折磨,九死一生,我也……不想做个绝情绝义之人!” 燕明诚低伏于地,这番话掏心掏肺,好似杜鹃泣血。 字字句句,透着悲痛与悔意。 燕天都默然无声,嘴唇合动了几下,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存于心里的那份浓烈杀意。 宛若冰雪消融去了大半。 一门绝学武功! 竟然弄得父要杀子,子要弑父! 真是…… 家门不幸! “诚儿,为父错怪你了。” 燕天都叹息一声,声音恢复了几分柔和。 只是,那块乌金陨铁仍然紧握在手里,半分也不肯松开。 桌案上,那座龟鹤铜炉烟气袅袅。 暗室之内,弥漫着出沁人心脾的浓烈气味。 燕明诚抬头,劝说道: “父亲,燕阀有绝学武功在手,即便是最下等的魔种,也能胜过其他三阀!何必强求呢!” 燕天都坐在榻上,眉毛一挑,莫名升起几分怒气: “你懂什么!如今大业气数已尽,全凭韩当那个老匹夫撑着,若无龙武军驻守边关,天南道宗早就打过来了。” “王中道是头老狐狸,守着雄城东都,即便平天寨倾巢而出,也未必能打得下来。” “四阀之中,他最为高枕无忧!” “齐阀背后有伏龙山庄,两家世代交好。齐进和严盛,一个有脑子,一个有武功,都不是好惹的角色,轻易动不得!” “至于杨洪,此人别看没什么名声,他最擅长的就是藏拙,当年因为广交天下豪杰被业景帝忌惮。” “于是,他立马散掉三千门客,每日饮酒作乐,收受贿赂,沉迷女色,闹出了好几次笑话……大名府谁人不知,他家都是虎父犬子,唯有杨阀犬父虎子。” “杨洪这番做派,不仅骗过了业景帝,连王中道、齐进都信了。” “我可以断言,若是大业衰亡,群雄并起,王、齐两人必然会在杨洪手里栽上一个大跟头!” 这些年来,燕天都借着三帮四会搜集消息,时刻关注天下大势。 他得出了一个很糟糕的结论。 四阀之中。 燕阀要面临的情况最危险。 华荣府占据扼要,借着永清河,可直达广陵府、东都府。 如若起兵举事,甚至能够长驱直入,杀向大名府。 这样的一块地盘,谁不想要? “论江湖势力,三帮四会比不过伏龙山庄。” “论兵权,鹰扬府兵马不及平天寨的乱匪,战力不如韩当的龙武军。” “论地利,华荣府四通八达,水路、陆路出入无间,难以设卡排查。” “等到天下大乱,燕阀首当其冲,未必能够自保。” “现在是风平浪静,看不出端倪,可若不及早想办法,暗流汹涌,聚集成惊涛骇浪,燕阀这艘大船,随时会有倾覆之危!” 燕天都开诚布公道。 “诚儿,阀主这个位子,风光是给外人看的,其中的辛苦只有自己才知道。” 燕明诚仍然跪在地上,脸色被血迹模糊,看不真切。 “孩儿明白了,父亲让寒沙二弟掌权,是想让王阀看到有利可图——扶持未来的燕阀之主。” “难怪王中道愿意把嫡女嫁过来,他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自然要卖得好价钱。” “假如寒沙只是长房二公子,这桩婚事大概就没那么顺利,但父亲若做出保证,让二弟成为燕阀之主,他身上的价钱立刻翻了几番,足以打动王中道。” “王阀,不愧是商贾起家,算得清清楚楚。” 燕天都也不掩饰,点了点头,目光复又变得冰冷。 “没错,我许了寒沙做阀主,谈下燕、王两家的联姻大事。” “老二还以为是自己把王家小姐迷得神魂颠倒……他不如你太多,诚儿。” “自古以来,豪族结亲什么时候考虑过两情相悦,都是门当户对!” 他握住那块乌金陨铁,缓缓地站了起来。 一身真气含而不发。 杀心再起! “原来父亲早就想好了,杀我练功,让二弟当家做主。” 跪伏于地的燕明诚,慢慢挺直了腰。 父子两人,四目相对。 皆是一片暗红! “诚儿,你刚才也说了,为父若要杀你,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燕天都面色复杂,一半冷硬,一半不忍。 “就当是为了燕阀,把这条命借给为父,如何?” “王阀有天险雄关,齐阀有江湖世家,杨阀割据一方……我若只取最下等的魔种,未必能到达武道五重天,成为天下绝顶。” “四境的层次,斗不过韩当,也斗不过其他门阀和平天寨!” 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要走绝情绝义之道,取中等魔种。 “孩儿知道,甘心领死。” 燕明诚咧嘴笑道。 那丝丝缕缕的血迹淌下。 他尝了尝。 是一股淡淡的腥味。 “可是父亲,你还有力气杀我么?” 这位长房大公子望向心硬如铁,全然不顾父子之情的燕天都。 脸上的笑容不断扩大,显得诡异莫名。 “你、你个逆子!做了什么?我一身真气怎么……没了?” 燕天都登时一惊,像是被抽掉了力气,足以媲美百炼钢的坚固筋骨,倏然变得酸麻。 澎湃无匹的精纯真气,更是涓滴不剩,无法再次运起。 “父亲耳目众多,消息灵通,那为何会不知道,孩儿除了找严霜叶求取伏龙山庄独有的强血丸、元气丹,花重金购入裘临川的九叶灵芝。” “还跟聚宝商行甲字分号的金掌柜买了一样东西。” “专门叫人骨酥筋麻,化去内息的神仙倒,此物无色却有味,需要用檀香掩盖。” “只要没有开辟气海,自成人体小天地,中了这一招,神仙也要倒!” “我又是磕头,又是自残,为的就是让你吸足了这掺了神仙倒的檀香。” 燕明诚起身站直,走到燕天都的身前。 揭开桌案上的龟鹤铜炉,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 “逆子!逆子!” 燕天都呼吸都觉艰难,整个人无法站立,栽倒在坐榻上。 左手紧握的乌金陨铁也拿捏不住,滑落在地。 “父亲,这是你咎由自取。” 燕明诚捡起乌金陨铁,而后取出刑堂的一套工具,摊开在桌上。 “我哪一点不比寒沙强?武功、品貌、心性?可你却要杀我,把阀主位子交给他?” “此前,我说把《种玉功》传给二弟,你不肯。” “因为三个儿子,你最看重我,所以只能杀我……这样才能绝情绝义!” “刚才我又劝你,只取最下等的魔种,你也不愿。” “现在想想,父亲你确实做到了心狠手辣四个字。” 燕明诚两指捏着一把极薄的小刀,动作轻巧,切下了燕天都的小指。 “你个……畜生!” 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令燕天都几乎说不出话。 “你教的没错,无毒不丈夫。” “要成大事,不拘小节。” “绝情绝义这条路,我会走得更彻底。” “只杀一个,怎么铸成魔种?” 燕明诚双眼之中,暗红光芒有若实质。 他逐一切掉燕天都的十指,再用钩子摘下两颗眼球,剪掉半截舌头。 动作流畅,手法精准。 每一次实施酷刑,自身所蕴含的情感,似乎都被剥离出去,缓缓融进血肉、真气之中。 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很快,燕明诚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好似目盲之人,无法视物。 好似耳聋之人,无法听声。 好似……无味、无触、无智之人! 就在这样的一瞬间。 燕明诚看到“天地”、“万物”。 无论死物与活物,一切皆有波动。 “原来……这就是魔种。” 燕明诚睁开双眼,眸子漆黑。 “不管如何,这终究还是我的奇遇。” 他握住那块乌金陨铁,右手按向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燕天都。 真气、血肉、阴阳二劲,统统涌入自身的躯体之内。 《种玉功》第三层种魔篇。 可得蜕变。 炼血手。 第五十六章 蜕变,道术 外宅某处院落。 陆沉忽地睁开了眼睛。 小腹收缩。 猛地吐出一口笔直白气。 半尺长。 如剑也似。 “宝典远胜于绝学,果真如此。” 陆沉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感觉又有所进步。 品阶高的武功,会自行“吞噬”掉品阶低的武功。 故而,他很轻松地就把《种玉功》的阴阳二劲,全部转化为《道胎种魔大法》的阴阳二气。 那团滚动不已的炽热气流,甫一散入四肢百骸。 陆沉忍不住伸展腰身,脊柱大龙起伏。 血肉筋骨好像浸泡在温泉池中,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整个身躯,似乎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蜕变……炼血手……” 练功完毕,陆沉眼中露出一抹遗憾的神色。 倘若再进一步,把《种玉功》练到第三层种魔篇。 他就可以得到第一个“武道蜕变”。 其名为“炼血手”。 “可惜,貌似只能止步于第二层结鼎篇了。” 按照陆沉的理解。 功法是突破境界的路线。 是跋涉武道的方向。 具体记载着关于导引运气、参悟修炼等各种方法。 无论拳、掌、身法、内功。 其本质都是通过不同的方式,壮大气血、锻炼体魄。 专精于一项。 从而登堂入室。 而所谓的“武道蜕变”,大致就是精通一门上乘武功,所能领悟的“道术”。 “武功,道术。” 咀嚼着这两个词,陆沉心中有了更深的体悟。 “这就是‘武道’的由来么。” “武功是升华生命,超越自我之道,最终把血肉筋骨,五脏六腑,凡人之躯的一切,统统转化为更高层次!” “妖魔、仙神、佛道……皆是如此!” “而自身蜕变得来的道术,则是一门武功全部的精华,最完美的阐释。” “比方说,《种玉功》练到第三层种魔篇,便可以得到第一个蜕变道术,炼血手。” “能够强行掠夺他人一身真气、血肉,炼成一颗血丹,对自身有着极大地滋补……看上去像是吃人流的画风。” 陆沉眸光微动。 想起了《种玉功》第四层,名为养魔。 炼血手正好派上用场,相辅相成。 “绝学武功大概只能提供两到三个蜕变,神功在四五之间,宝典能有六七之数。” 陆沉不禁想起那位魔师。 她所掌握的蜕变道术,不知道该有多少? 果然,对于武道了解越多,走得越远。 羽清玄的形象,就越发深不可测。 “无非是她走快几步,我走慢几步罢了。” 陆沉并不气馁,眉宇之间,锐意飞扬。 他闭上双眼,继续导引内息,游走于全身。 粘稠的气血,包裹着筋骨皮膜。 犹如火炼真金,要把血肉之躯,煅烧着百炼钢铁。 …… …… 翌日。 大清早。 燕寒沙在婢女的服侍下,穿好华服,系好玉带,大步出了居所。 人逢喜事精神爽,说得完全没错。 他如今手握长房大权,一声令下,燕阀上下无不听从。 连三帮四会都要恭敬以待,听候差遣。 加上婚期在即,明日就要迎娶王阀千金,抱得美人归。 想到这里,燕寒沙笑得更为开心了。 “二公子,王阀送亲的队伍已经过了醴县,估摸着下午就要进城。” 燕大管家弯腰说道。 “领头之人是王磐,王中道收的义子,他提早过来了,现在大厅候着呢。” 燕寒沙学着父亲的样子,不怒自威,声音淡淡道: “王兄来得这么急,想必还没用过早膳,吩咐膳房那边好生准备,要以东都特色为主,别叫人小瞧了燕阀的门第。” 燕大管家点了点头,并未转身离去,继续道: “还有一件小事需要上报给二公子。” “外城那边闹了个命案,死了不少人,他们跟怒海帮有些瓜葛,衙门结案,说是江湖仇杀。” 燕寒沙挑了挑眉,不甚在意道: “这等琐碎杂事让燕厉总教头,或者谭三阳自个儿处理就是了,怎么还要问过我?” 以他燕阀长房嫡系的身份,能够入眼的,只有三帮四会或者其他门阀、江湖世家。 外城死了多少人,就跟自己出门散步一脚下去踩进了蚂蚁窝没什么区别。 谁会脱下鞋子瞧一眼死了多少只蚂蚁? “主要是大公子此前筹办了英雄宴,华荣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邀请过来。” 燕大管家提醒道: “当时,阀主还特地出面,跟在场众人,包括伏龙山庄、大江联、聚宝商行在内的江湖人士都谈好了。” “三帮四会,城中驻军会发海捕文书,通缉令,铺天盖地搜索那个天命魔教的传人。” “而他们要约束门人弟子,不得生出事端。” “可还没过去两天,外城就发生了惨案,凶手据说是个极为……年轻的一境武者,粗略估计已经换血成功。” 燕寒沙皱起了眉头,问道: “管家你的意思是,有人蓄意捣乱?” 燕大管家低声道: “老奴觉得这事有蹊跷。一帮下三滥的狗腿子,哪里值得入境武者动手,更何况还是个十三四岁,潜力无限,不知道来历的狠角色。” “再想到先前河间坊的那桩乱子,伏龙山庄的内门弟子严独浪设局,想要讹金楼三十五万两银子。” “最后死不松口,被二房的真公子打死。” 燕寒沙面露疑惑之色,打断道: “那个短命鬼居然有钱去河间坊?还杀了严独浪?当真稀奇!” 燕大管家耐心解释道: “好像是昭公子带的。严独浪那个狗贼,当时已经被兆大当家打成重伤,撞上真公子,估计有轻敌的成份,这才被毙了。” “具体内情老奴也不清楚,之所以忽然提及,是因为伏龙山庄和齐阀向来关系甚密。” “严独浪的弟弟,又正好是严霜叶,此人收到过英雄帖,参加过英雄宴,如今就在华荣府。” “细想之下,燕、王两家联姻,齐、杨能坐视不理么?” 燕寒沙脸上露出凝重神色,怒声道: “照这么说,可能是齐阀在背后推动?派人去河间坊闹事,然后在外城杀人,莫非要借伏龙山庄一滴血,一颗头的规矩,搅乱我的大喜之日?” “难怪小辈成亲,齐大先生会亲自过来!原来如此!” “给我吩咐下去,让兆应求、谭三阳他们盯紧了严霜叶,他若有什么异常,直接从鹰扬府调拨三千兵马!” “我就不信了,武功没到四境,能挡得住强弓强弩,重甲铁骑!” 燕大管家点头称是。 现在长房之中。 二公子执掌大权。 只要拿了虎符过去。 调动鹰扬府兵马轻易而举。 “哼,不知好歹!等我坐稳阀主的位子,再同岳父联手,直接平了姓齐的,还有伏龙山庄!” 燕寒沙心里怒气未消,狠狠想道。 等他走到大厅,面色方才好看了一些。 念及自愿交权的大哥燕明诚,还有父亲之前有意无意流露出的看重之意。 这位长房二公子嘴角扬起,恢复了春风得意的潇洒态度。 “大哥终究还是没有争过我。” 无奈~ 一章内容,改了三次,发了三次,愣是通不过去。 我整个人已经被气得神志不清了。 明天等编辑上班吧。 或者审核过了。 读者老爷就会一次性刷新出三章。 对了。 读者老爷若是看到更新。 记得好好找一找。 到底是什么地方有问题。 让我愣是被关了三次小黑屋。 就这样。 晚安。 第五十七章 若天上无雷霆,则人间无侠气 燕寒沙踱步进了正厅,首先看见了一名身着红色劲装的冷峻青年。 其人坐姿挺拔,气势沉凝,显然是武功有成。 “让王兄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燕寒沙人还没到,笑声先至。 “实在没法子,王兄你有所不知,父亲他闭关已有一阵时日,大哥又无心长房事务,燕阀的担子如今都压在我一人的肩膀上。” “每天处理三帮四会的江湖事,还有鹰扬府的各种任免调派,当真忙不过来。” 王磐不慌不忙站了起来,拱手道: “二公子贵人多事忙,这也正常,倒是王某冒昧造访过来打扰,还请不要怪罪。” 燕寒沙态度亲切,拉着这位王阀之主的义子入座。 “哪里的话,我和元秀明日就要成亲,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生分。” 他知道王中道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 长女叫王元秀,与自己在东都结识。 彼此相谈甚欢,最后走到了一起。 小女儿叫王芝兰,年方十六,待字闺中。 因为没有儿子继承家业,王中道后面收了三个义子。 王磐便是其中之一,执掌东都巡防重事,官拜兵曹参军。 算得上王阀年轻一辈,颇为厉害的一号人物。 对比起来,大概就是燕阀长房大公子燕明诚的地位。 “二公子说笑了,王某只是养子,怎么有资格说一家人。” 王磐眉头微微拧动,语气有些生疏。 “岳父拢共认了三位义子,最为看重王兄,叫你执掌东都巡防,管辖左右骁卫,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燕、王两家结亲,互为一体,日后说不定我还要仰仗王兄相助。” “加上你与元秀一同长大,自幼关系就好,更要好生亲近。” 燕寒沙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他武道天赋平平,却极其擅长交际。 风月雪花,谈天说地,无所不会。 只是王磐性子冷淡,神色之中颇有几分不耐。 他听到“燕、王两家”,燕阀在前,王阀在后,本就不太高兴。 加上被反复提及的“结亲”二字,更是觉得刺耳。 于是,王磐不再寒暄,开门见山道: “二公子,王某领了义父的命令,护送大小姐到华荣府。” “刚过了醴县,按照送亲队伍的行进速度,本来下午就要进城。” “可是,没成想在三林郡被拦了下来……” 燕寒沙闻言勃然大怒,煞气流露。 这桩婚事能不能成,关系到自己争夺阀主之位。 所以,刚才听到燕大管家的提醒。 知晓齐阀和伏龙山庄准备搞事,甚至气得要调动鹰扬府的兵马。 燕阀上下,最着紧婚事的,莫过于他自己。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拦截送亲队伍?我这就点齐三千精骑……” 燕寒沙双眼之中,冷光闪烁。 莫非是齐阀、伏龙山庄要撕破脸皮? 宁愿冒着得罪燕、王两家的风险,都要搅黄了这一次的联姻? “三林郡守袁珂,他以王阀送亲队伍人数过多为由,不许我等过去……王某想知道,这是阀主的意思么?若天都先生对这桩婚事怀有疑虑,那我立刻就带着大小姐打道回府。” 王磐面无表情,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很明显。 “袁珂……他是父亲的心腹,向来有远见,办事能力强……” 燕寒沙心中迟疑。 他名义上执掌长房,可到底还没有正式接过阀主位子。 燕阀底下的门生故吏,目前只认燕天都,并不会惧怕二公子。 “怎么?二公子管不了这事儿?那就叫大公子,或者燕阀主来给个答复吧。” 王磐半真半假流露出几分轻蔑神色。 “敢问王兄,这一次送亲总共有多少人?” 燕寒沙眼皮跳动,强行按捺怒气,没有受这个激将法。 “仪仗八百,刀卫八百,盾卫八百,另外还有丫鬟、仆从、杂役,零零总总约三千人左右。” 王磐心中一突,仍旧维持着平淡语气,好似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呃……这,三千人进到华荣府,确实有些不妥。” 燕寒沙眉头皱得很紧。 难怪三林郡守袁珂不让王阀送亲队伍过去。 上千人,各个披甲执锐,佩刀带箭。 这么入城,实在不合规矩。 “王某明白了,看来二公子也没什么诚意。既无意联姻,那就作罢。” 王磐腾地起身,冷笑道: “自东都到华荣府,期间马车走官道,坐船过水道,沿途何其辛苦,何其凶险?” “先不说平天寨的那帮乱匪,光是那些啸聚山林的绿林豪强,路上不知道遇了多少!” “元秀大小姐是阀主的掌上明珠,此次成亲义父极为看重,仅珠宝银两就装了三十箱,还不算古董玉器,锦罗绸缎,足足一百二十口大箱子。” “财帛动人心,那帮绿林豪强连送给圣上的皇纲都敢劫,何况是王阀的嫁妆。” “若不加派人手,王某恐怕走不到华荣府,大小姐就被什么八骏四秀抢上山做压寨夫人了!” “三千人?阀主当初恨不得派三万人护送!” 听到这番话,燕寒沙神色讪讪。 大业天下,世道崩坏。 各路绿林豪强层出不穷,搅弄出好大的声势。 各地送到大名府的皇纲陆续都被劫过几次,惹得业景帝震怒,甚至想要下诏把靠山王韩当调回来剿匪。 “王兄消消气,不要动肝火,袁郡守他也是出于谨慎。” “依我看,双方各退一步,王兄把一众精锐留在三林郡,转而让鹰扬府的兵马护送,如何?” 燕寒沙细想了一下,也觉得袁珂小题大做。 华荣府内城驻军就有五万,其他各处的屯兵更是超过十万之众。 哪怕把王阀送亲队伍放了进来,又能闹出什么乱子? “二公子刚才说是一家人,现在却百般提防,哼!莫非我还能用三千人把华荣府给占下?” “还未成亲就已经如此见外,只怕元秀大小姐嫁过来,到时候会备受冷落。” 王磐连连冷笑,语带讥讽。 “王兄多心了,四阀入城各不带兵,这是规矩嘛。” “此前办九州擂,各家人马也是驻扎之外。” 燕寒沙堆着笑道。 “既然二公子执意如此,那就这样吧,王某会让八百刀卫、八百盾卫留守三林郡,其他人跟随送亲队伍进城。” 王磐面色不快,拂袖而去。 燕寒沙也没强留,嘴角噙着笑意。 只要不带刀兵,那就闹不出什么乱子。 “就等明天了。” 这位长房二公子长舒一口气。 …… …… 华荣府。 三林郡外。 一条面皮泛紫,身形昂藏的大汉走在小路上。 他戴着一顶斗笠,身穿粗布麻衣。 如此寒酸,却自有卓然的气度。 “单二哥,咱们真要去华荣府触燕阀的霉头?” 赤发黄须的徐成昌挠了挠头,像是背书一样,絮絮叨叨道: “刚才过三林郡,我可瞧见王阀的送亲队伍了,那燕二公子要成婚,华荣府各路人马,连六大家都过去了。” “我们这样单枪匹马上门找茬,是不是太过鲁莽?” “而且,燕阀也有不少高手。” “三帮四会的兆应求,武道三境巅峰,绰号“云中龙”,身法卓绝,武功不俗。” “鹰扬府的平子秋,是个能使长槊的猛将,换血八次,有二虎之力,同样是武道三境,能以一敌十,傲视同层次的高手。” “加上……” 单阔海行走如飞,在他脚下,崎岖山路宛若平地。 “成昌,这些话谁教你说的?” 他摘下腰间的青皮葫芦,饮了一口酒。 徐成昌充其量只是读过几年私塾的水平,哪里能清楚这么多的门道。 “必然是法主教的!难怪我看你小子每次守夜就会往林子里钻,是不是偷偷传信呢?” 单手拎着几百斤重月牙铲的付云鼎瞪眼道。 “单二哥,我这是为了大伙儿好!你是平天寨的大当家,身份何其重要?绝不能陷在华荣府!” 背着铁胎大弓的徐成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猛地跪倒下来。 “我们拔了黑风寨,只身灭了三百多个贼寇,已经给周家庄的乡亲报了仇,伸了冤。” “仁至义尽了!二哥!” “华荣府是燕阀的地盘,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你不能去啊!” 他心里明白,单二哥决定要做的事,哪怕天王老子挡在面前,也不会回头。 唯有说清楚其中利害,才有几分希望。 平天寨八骏四秀。 以单阔海为首,法主为辅,总领十几万人。 其下有“少帅”罗云, “花刀帅”魏子成, “金眼雕”杜明义, “恶太岁”邓卑, 加上自己和绰号“怒金刚”的付云鼎。 便是八骏。 而四秀。 则以“虎将”秦元龙为首。 其下是“小白猿”君遥生, “铁面判官”王达, “混世魔王”陈兴盛。 此十二人。 合称八骏四秀。 “起来,成昌。你我是兄弟,自古跪天跪地跪父母,从没听过还要跪大哥的!” 单阔海驻足不动,一边饮酒,一边说道: “我这人念书不多,不像法主装了一肚子的济世韬略,计策兵法,他想得比我深,看得比我远,所以寨子里的大事、小事,但凡有疑虑,我都会问过他再做决定。” “其实下了黑风寨,你就放出那头豢养的海东青传信。” “我看在眼里,并没有怪罪。” 徐成昌自觉惭愧,他还以为瞒过了单阔海和付云鼎。 没成想,自己的举动早已被察觉清楚。 “那些话,想必是法主传信教你的,他啊,最喜欢分析局势、计算得失,平天寨能有今日的浩荡声势,功劳不在我,而在法主。” 单阔海痛饮几大口,竟然把大半葫芦的酒水给喝了个干净。 “但是,求公道这种事不能这么算。” “我若因为黑风寨规模小,就拔了它,燕阀势力大,就另做打算。” “这不叫求公道,而是欺软怕硬,与下三滥的地痞恶霸没什么区别。” 付云鼎连连点头,那口月牙铲震荡嗡鸣,似是附和。 “单二哥说得对!管他燕阀狗阀,做了恶事就要受罚!” “皇帝老儿在东都选秀女,征西域,弄得民不聊生,所以才有了平天寨!” “要我看,华荣府那么热闹,咱们索性潜进府中,一刀砍了那燕大公子的脑袋,悬首示众,昭告罪行,让燕阀喜事变丧事!” 徐成昌横了一眼言行无忌的付云鼎,骂道: “你当燕阀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别的不说,三千强弓强弩,一两百个换血的好手把你围住,和尚你的月牙铲能砍几个人?” 付云鼎别过脸,不屑道: “徐小子你自个儿怕死,可以不用跟着我和单二哥……” 徐成昌气得脸色涨红,怒声道: “你他娘放屁!老子在南河府一箭射杀靠山王韩当的十三太保,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斋念佛呢!” 眼见这两人又要吵起来,单阔海叫停道: “火气大就去青楼。华荣府之行,我主意已定,法主来了也没用。” “成昌,你也别担心,打燕阀主意的不止咱们。” “三林郡那送亲的队伍,你们都瞧见了。” “一千人的陌刀队,一千人的铁盾队,拱卫着鎏金镶玉的宽大马车,我觉着不像联姻,反倒像剿匪。” 徐成昌眉头微皱,下意识道: “从东都到华荣府,这一路也不太平,护卫带多一些也正常。” 单阔海摇头,意味深长道: “用三十几辆马车拉一百多口箱子,青石板都被压裂了,里面装了多少金银?” “王中道出了名的不做亏本买卖,他嫁女儿,那就是卖女儿,没有个好价钱绝不松手。” “嫁妆越丰厚,里面内情越不简单。” 这位紫面天王意犹未尽,收起那只青皮葫芦。 抬头看天,乌云盖顶,好似要有一场暴雨落下。 “成昌,记住了,天地之间必有公道!” “只要天公还降一道雷,这世上就还有人求一个道之所在,义之所当!” “掌震三关的许凌山死了这条路上,我单阔海照样继续往前走。” 徐成昌低下头去,跟上单二哥的脚步,再也没说什么。 道理人人都懂,可未必人人能做。 这世上,真有道义? 唳! 一声长长的啼叫刺破云层。 “徐小子,你的海东青回来了!二哥真是大方,这头三年龙换个黄金百两都没问题!” 付云鼎眯着眼睛,看到阴沉天色之中,有一道白点俯冲而下。 《百禽经》有记载,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 其中,又分“秋黄”、“波黄”、“三年龙”、“玉爪”。 这头世间难寻的“三年龙”,是知世郎白长山送给单阔海的礼物。 后来看到徐成昌喜欢,就被转赠出去。 “回得好快,它两天前去的东山府,这个时候应该还在路上……” 徐成昌面露疑惑,抬手一架,稳稳接住掀起狂风的三年龙。 那双如精铁浇铸的爪子上,牢牢绑着一支竹筒。 取下,看信。 “单二哥,法主他……” 徐成昌脸色大变。 “怎么?” 单阔海问道。 “法主七日之前就已经领了五万人,还有少帅的‘威武营’,杜金雕的‘破山营’,直奔华荣府而来!” “邓卑,魏子成,还有陈兴盛……他们都在路上了。” “法主下令,说要借道!杀向大名府!改天换地!” 徐成昌喉咙滚动着两下,颤声说道。 轰隆! 雷霆撕裂阴云! 天穹好似漏开一道口子。 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 “法主啊……” 单阔海眼神复杂,转身继续往华荣府行去。 …… …… 如同神人驾车巡天,雷声隆隆,席卷数府之地。 一场豪雨砸落,浇透了乐安府阳平县黑风寨。 这里早已是一片焦土,暗红色的血迹渗透褐色泥土,来年应该能长出茂盛的草木。 数百条尸身,数百颗人头,引得乌鸦盘旋,聒噪不休。 倾塌半边的寨门上,插着一杆大旗。 上书有四个血字。 替天行道! …… …… 华荣府。 燕阀。 外宅的院落里,一条身影如鬼魅似的潜了进来。 坐在床榻上的陆沉忽然睁眼,看清来人后,轻声道: “师尊,不是说有事麓山竹林见面么?怎么冒险入府?” 魏玉山神色严肃,眉毛皱成“山”字,沉声道: “有大事发生,我们要赶紧走了。” 上 架 感 言 明天中午十二点。 本书上架。 可能会延迟个几分钟。 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上本书伤了不少读者老爷的心。 引用某句渣男名言,发生这种事我也不想的嘛。 为什么会这样呢?第一次转型原创,也有了第一本万订,两件快乐的事情重合在一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捂脸.jpg 只能说生病确实挺难受的,情绪低落对一个创作者影响确实也很大。 抱歉啦。 给你们磕头了。 ▄█?█● 不过。 我还是希望各位阿sir,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这一次,我想当个好人。 掉完的节操,我会亲手捡起来!(认真脸) 叙旧到此为止。 接下来。 还是聊下《共主》这本书吧。 我在家休养那段时间。 有玩《鬼谷八荒》。 然后顺便把凤歌的山、海、经系列,三弦大大的《天之下》看了一遍。 又重温了古天乐版的《圆月弯刀》,剧情是真的拉,但白古是真的帅,还有梁小冰和温碧霞真的好康啊。 后面,陆陆续续看完了射雕、神雕、倚天屠龙。 把那时候的经典,跟如今的网文做对比,其实蛮有趣的。 譬如,昆仑里的梁萧、沧海里的陆渐。 用网文标准去判断,大概都不讨喜,会惹来一片骂声。 山、海、经系列,唯一比较像网文主角的,大概只有谷缜了。 英俊潇洒,女人缘好,会说话,有脑子,不盲目心善。 咳咳。 扯远了。 给自己充完电,我就产生了写新书的冲动。 于是,我用了鬼谷八荒的转生、还有先天气运,触发事件的基础设定。 借了《覆雨翻云》魔师庞斑和靳冰云,把两个人性别调换了一下,写了个开头。 再把隋唐演义的背景拿过来,作为第一个他我道身的年代。 原创了,但没有完全原创.jpg 我自己写得很欢乐。 这是实话。 要不然走不到现在。 因为早在第二个推荐的时候,我认识的几个作者朋友,包括编辑都不看好。 分类强推单日收藏涨幅17个。 这大概破了我扑街生涯中的扑街记录。 挺不容易的。 我本来以为自己的扑街生涯,应该属于跌停了。 没想到还有下降的空间。 泪目。 反思一下。 燕阀前半段的剧情,确实乏味了些。 其实,我当初有考虑过写成副本式的无限流。 但后来否决了。 把一个世界作为资粮,升级横推,然后再重复的模式。 很容易疲乏。 加上我确实很喜欢《身为考古队员的我发现历史大佬都是自己》的点子。 它很符合我用时间轴做地图,不需要一层层飞升叠盒子的个人习惯。 加上我顽固的认为,没有始皇帝在赵国朝不保夕的日子,没有朱元璋开局一个破碗的经历,他们的传奇人生会失去很多色彩。 起于微末,龙腾九天,才有意思。 所以就磕磕绊绊写到现在了。 虽然“燕还真”尚且年幼,但距离他无敌天下,纵横不败的一生,其实已经不远了。 我报以期待,希望各位读者老爷也是。 就酱。 最后感谢一下愿意给我章推续命的作者朋友们。 《本该屠龙的我意外开始修仙》,作者:落雪煮茶 未来可期的新大佬! 《我真是飞翔的河南人号船长啊》,作者:南山行者 跟我一样因为断更元气大伤的杯具大佬! 《诸天兼职成神》,作者:堪梦01 以前一起写美漫同人的基友! 《从僵尸开始的港综》,作者:迹奇 虽然我没看过但一定很好康……吧! 《异常收藏家》,作者:捕梦者 每天睡前追更然后必定熬夜的一本书! 《诸界第一因》,作者:裴屠狗 我对狗哥心里只有尊敬! 《我真不想当妖皇了》,作者:米一克 一起从美漫写到原创的战友啊!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作者:牛油果 尊敬的盟主大人可不能忘! 《这根本不是保护自然》,作者:沧海成尘 听说沧海巨也是跟我一样潇洒不羁,帅气多精的美男子呢! 好了。 大概就这些了吧。 要是错漏了。 麻烦开好酒店,告知房间号,我会亲自谢罪。 明天中午十二点,求个首订。 一份订阅,能够拯救一个节操尽无的失足作者! 一份订阅,能够温暖一个除了帅气一无所有的可怜扑街! 一份订阅,能够…… 编不下去了。 觉得写得还行,那就给个订阅吧,老子爱你们。 最后。 开个龙套楼。 请于这一层自行留言。 接下来的剧情要发不少便当。 码字去了。 第五十九章 断命一刀,光寒天下 “现在就走?” 陆沉两条眉毛拧在一起,似乎觉得惊讶。 “明日燕、王联姻,是大婚之日,燕寒沙准备连着摆七天的流水宴席,那个时候才好出城。” “现在四方城门都已经关了,强行闯关必然会惊动巡防卫兵、三帮四会和鹰扬府兵马,动静太大了。” 他有自己的主见,没有盲目听从便宜师傅的话。 “不走不成,乖徒儿,燕阀怕是有大麻烦!” 魏玉山也知道,这个时候出城风险极大。 武道五重天才能离地腾空,飞奔万里。 面对足有二十丈高的坚实城墙,他这样的四境高手,也要几次换气,才能翻越而过。 若是带着陆沉,再加一个燕如玉。 恐怕会力不从心。 但眼下情况很危急。 继续留在燕阀。 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乖徒儿。 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那岂不是悔恨终生! “师尊,燕阀到底有什么麻烦?” 陆沉安静地问道。 他想到了史书之中轻描淡写,被一笔带过的燕阀灭门惨案。 究竟发生了什么? 真相也许要揭开了。 是燕天都、燕明诚这对父子练功走火入魔,杀人成狂? 亦或者得罪了什么世间绝顶? “唉,这桩婚事大有蹊跷。” 魏玉山摇头道: “你们这帮阀门真他娘的心狠手辣,太黑了!” 陆沉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燕阀是被其他几家所灭? “究竟怎么回事,师尊说清楚些。” 魏玉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润了润喉咙,说道: “今天傍晚时分,我瞧着王阀的送亲队伍进了城,几十辆大车拖着上百口箱子,硬生生把青石板路面压出了两条辙印。” “王中道那头老狐狸,出了名的有钱和吝啬,没想到嫁女儿却这么大方。” ”我心下一想,明儿就要离了华荣府,天高任鸟飞,不如做一票大的!” 陆沉撇了撇嘴,似是有些嫌弃道: “原来师尊你还偶尔还客串江洋大盗,做劫富济自己的无本买卖啊!” 魏玉山咳嗽了两声,他这一次换了张病痨鬼的面皮,看不出脸色如何。 “以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行走江湖,没那么多讲究。” “现在带着你小子,还外加一个拖油瓶,为师要不想办法弄点花销,难道以后喝西北风?” 陆沉嘿嘿一笑。 他以前喜欢看话本,听评书。 那些江湖少侠吃个饭,都是几十两、几百两的银子。 简直挥金如土。 后来领了二房的例钱才知道。 故事里都是骗人的。 除了出身名门,像六大家。 或者某个绿林豪强、总瓢把子的子女。 天生称霸一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儿。 江湖人多得是穷困潦倒,混口饭吃。 为了几十两、几百两银子,杀人放火的数不胜数。 “让徒儿猜猜,师尊肯定是撞破了王阀的秘密?他们要借着婚礼做文章?” 陆沉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猜那一百多口大箱子里装了什么?不是金银珠宝,古董玉器,全他娘的是兵器铠甲!强弩箭矢!” 魏玉山吐出一口气,深觉可怕。 他是老江湖了,什么场面没见过。 为了一门入流、上乘武功,抛妻弃子,出卖兄弟的,大有人在。 可借着女儿大婚成亲的日子,准备灭了自己的亲家。 这份狠辣,委实出乎意料。 “不合理,师尊。” 陆沉细想了一下,摇头道: “王阀送亲队伍拢共才多少人?燕阀内外宅院的家丁护院加在一起就有三百多人,一声令下三帮四会顷刻能聚齐上万帮众。” “还有四座城门的巡防守卫,鹰扬府的精锐兵马,除非王阀各个都是武道三境的高手,否则怎么灭燕阀?” “再说了,王中道是商贾本性,不见兔子不撒鹰?他不惜赔上一个女儿,必然所图更大!” “绝对不止一个王阀,要尘事,还得有其他的帮手!” 魏玉山迟疑了片刻,压低声音道: “再加一个齐阀?齐东流好像就在华荣府,还有跟他穿一条裤子的伏龙山庄严霜叶?不过鹰扬府那边派平子秋时刻盯着,应当闹不出乱子。” 陆沉只觉得四阀之间,全是一团乱麻,轻声道: “局势尚不清楚,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他忽然想到,昵称小黑的乌金陨铁已经有两天没有来过了。 燕天都、燕明诚到底在搞些什么鬼? …… …… 三林郡。 城外驿站。 一排排的帐篷林立,一支支火把照得夜如白昼。 王阀所带的护卫人数太多,就算把马房清空,也没有那么大地方,根本容不下。 另外,三林郡守袁珂铁了心,要拦住这帮披甲执锐的门阀私兵,不让进城。 争吵了许久,谁也不退步,王磐只能就地安营扎寨。 “袁郡守可真是尽心尽职,大晚上还跑到驿站守着我们?燕、王两家是结亲,不是结仇啊,袁大人,何至于此?!” 王磐五感敏锐,听到动静,抬眼望去。 正好瞧见身穿官服的袁珂骑马而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 两人穿过夜色,并不进营帐,只在外边绕行。 “王参军说笑了。深夜寒气重,袁某是怕怠慢了各位,所以过来巡查一下,看短缺了什么,给诸位送过来。” 袁珂年约五十许,因为练过一段时间的武功,身手仍旧矫健,不显半分老态。 按理说,他是正四品的郡守,而王磐只是正八品的兵曹参军。 官大一级压死人,袁珂大了好几级,完全不必这样客气。 但实际情况却非如此。 王磐的那位义父是尚书右仆射,从二品,真正的权臣之位。 而且他本人还执掌东都巡防,手里握着实权。 加上四阀的出身,几乎与燕阀长房的几位公子等同。 种种因素综合下来,反倒是袁珂平白矮了一头,需要好声好气对待。 “袁大人客气!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们上千位兄弟的吃喝拉撒,总得管一管吧?对了,长途跋涉,气血旺盛,心里燥得慌,想叫几百个姑娘过来耍耍,袁大人能办到吗?” 王磐冷峻的面庞,忽地升起几分讥诮之色。 “酒肉粮草已经备齐,稍后就送过来,绝不饿着各位。” “至于女人么?三林郡穷乡僻壤,都是些庸脂俗粉,村姑货色,耍着有什么意思,况且几百个着实有些多,凑不出来。” “要不然,袁某给你们调上千头山羊过来,听说西域的和尚常用它泻火,说不定参军试了几回,就会喜欢上这种滋味。” 两鬓斑白的袁珂笑呵呵道。 他这样的官场中人,怎么可能会被三言两语就给激怒。 懂得唾面自干,是为官最基本的学问。 “袁大人,真是见识广,阅历多,连西域那边的事儿都清楚。” 走到营帐之外的王磐,额角青筋直跳。 一身气血如火,散发出强烈热力。 “大人退后,小心别被伤到。” 默不出声,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踏出一步,挡在身前。 犹如一块横在江心的坚硬礁石,分开汹涌流水。 “袁大人身边还有这样的高手?敢问阁下是哪位?” 王磐眼中闪过一抹惊色。 他是武道三境,正在阴符阶段,内息锻炼五脏。 只差一步,就能蜕变真气,跻身高手的行列。 但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高瘦男子,武功层次还要高出自己。 “三帮四会,天鹰会,丁柏。” 中年男子自报家门。 只见他双手之上,萦绕着一抹白气。 灵蛇也似,环绕不止。 “难怪了,袁大人这样提防我等,却敢深夜孤身一人前来,必定是有所依仗。” 王磐瞳孔收缩,这位天鹰会的高手显然在提醒自己。 虽然同为武道三境,但两人实力差了一层。 真气之威力,要远胜于内息。 “王参军不要多心,袁某年纪大了,走夜路害怕,所以才叫丁先生过来护卫。” 袁珂一边笑着,一边观察王阀就地扎营的情况。 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睡觉不卸甲,巡逻守夜自有章法。 这样的精锐士卒,用来送亲? “袁大人,你看出什么来了?” 王磐双手抱胸,仿佛有恃无恐。 “早就听说王阀主治家如治军,如今一见,名不虚传。” 袁珂心里顿觉不妙,勒住缰绳,打算调转马头。 “丁先生,咱们还是给王阀的诸位找山羊去吧,免得他们憋坏了。” 王磐冷笑道: “袁大人,你还是留下吧。” “自个儿出城,省了我们许多功夫!” 他脚下猛地一跺,泥地下陷,尘土飞扬。 借着这股反冲力道,身形如飞鸟凌空,抽刀杀向骑在马上的袁珂。 “果然有鬼!” 丁柏早有防备。 真气布于指掌之上,化为鹰爪,横空一击。 他当真无愧于“鹰王”之名,身形之快,攻势之凌厉,叫人意想不到。 只在一个弹指间,就闪到在王磐的面前。 “生擒下你,再跟阀主报信!” 丁柏很是自信。 真气与内息的差别,就像生铁和精钢,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果然! 王磐鼓足内息,足以断金切玉的锋锐一刀。 落到丁柏的面前,简直脆弱无比。 左手绽开一条条青黑大筋,灵蛇也似的真气喷吐而出,硬生生抓住那口长刀。 两指搓动,“崩”的一声,四分五裂。 右手更是毫不容情,按向王磐的手腕,要将其扭断。 “还请严庄主出手!” 王磐往后掠去,同时出声大喊。 严庄主? 丁柏心下一惊。 忽地。 听到劲风乍起。 他足下一点,泥土炸开。 可仍然是晚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雪亮刀光,充斥丁柏的视线。 仿佛天地之间! 只此一刀! 撕拉! 人在半空之中。 尸首分离。 凌厉的刀光先至,那道人影方才现身。 是一个身着黑色长衫,鬓角有两缕灰白发丝的陌生男子。 他双手负后,并不佩刀,有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伏龙山庄!严盛!” 看到丁柏连一招也挡不住,袁珂连逃跑的心思也没了。 “是杀,是留?” 那个陌生男子并不理会,轻声问道。 “这人是燕阀肱骨,留他不得。” 王磐低眉顺眼道。 “好。” 被叫做严盛的陌生男子点头。 而后。 看向袁珂。 这位三林郡太守只觉得脖子微微一疼,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 视线忽然颠倒。 天旋地转。 大好人头滚落! 第六十章 炼血成丹,降伏绝学 “好可怕的刀法!” 王磐心中震骇。 只用眼神就能杀人。 这是他根本无法想象的武道境界。 伏龙山庄位列六大家。 曾经上过两次兵器谱的名刀榜。 数百年之前的严天鲸。 这一代的严盛。 他们所修的绝学武功,号称“断命一刀,光寒天下”。 发乎于心,无声无息,鬼神莫测。 “严庄主,你接下来是同我等一起攻下三林郡,还是……” 王磐态度客气。 他着实被震住了。 自己以前听说六大家高手如云。 其中以伏龙山庄、子午剑派、悬空寺最为出名。 后面两个。 一者守着川蜀之地。 一者紧闭山门不问世事。 故而。 大业天下近五十年。 让严盛一人占尽风头。 那时候的王磐还有些不服气。 这人有什么资格称得上世间绝顶? “是我见识短浅了。” 如今的王磐想道。 “我答应齐尚西出三刀,刚才已经用了两刀,还有谁要死?” 严盛淡淡问道。 “这……晚辈一时之间也想不出。” 王磐低头道。 他心里有太多想杀的人。 比如娶了元秀的燕寒沙! 那个除了出身什么也没用的长房二公子! 还有深居简出的燕天都! 这人是燕阀的主心骨,只要他一死,打下华荣府的成算又多了几分! 三帮四会的兆应求! 鹰扬府的平子秋! 数不胜数! 可武道五重天的世间绝顶。 哪能随意使唤。 即便齐阀与伏龙山庄世代交好。 也是花费极大地功夫。 才请动了这尊煞星。 “你慢慢想,不着急。” 严盛面无表情。 身形如电。 如鬼神一般。 消失于夜色之中。 “这就是真正的武道顶峰?” 王磐松了一口气。 他都不敢看严盛的那双眼睛。 生怕有所怠慢。 从而被一刀枭首。 “来人,除了他的衣物,拿令牌进城!” 王磐发号施令。 他本想着。 等到夜色再深一点。 自己就率兵佯攻。 然后请求严盛出手,杀入郡城之中,拿下袁珂。 没成想,这人主动送上门来。 “呵,聪明人有什么用?你若是个愚笨的庸人,放我们进华荣府,也就不用死了。” 王磐冷笑了两声,望向府城的方向,眼中充斥寒意。 …… …… 燕阀。 百草书屋。 身材枯瘦的燕大管家走进其中。 望向坐在太师椅上的燕明诚,态度恭敬道: “大公子,老奴有急事想要禀报阀主。” 燕明诚埋头翻着某本书,过了片刻,方才抬头问道: “父亲闭关练功,正是紧要时刻,不能被打扰。” “二弟现在执掌长房,可以让他解决。” 燕大管家似乎在斟酌词句,缓慢道: “恕老奴直言,二公子满心都想做成与王阀的这桩婚事,恐怕无法合情合理的做出判断。” 燕明诚好似充耳不闻,没有做声。 换成以往,他绝对会趁机表现自己。 好生询问一番,博取这位老管家的支持和信任。 可现在不用了。 “大公子!” 燕大管家加重了语气。 “老奴觉得明天的大婚之日也许不会顺利,王阀带了一千六百名披坚执锐的护卫,驻扎在三林郡。” “齐东流和严霜叶都在华荣府,加上伏龙山庄才跟燕阀结仇,其中恐怕有诈,需要小心提防!” “所以,还请大公子把阀主请出来主持大局!” 燕明诚终于抬头,把目光从那卷《天命论》移开。 那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盯着燕大管家,看上去极为平静。 “你是燕阀之中,除了我和父亲,第三个知道本公子有过奇遇,以及绝学武功存在的人。” “按理说,为了保密,燕管家你应该要跟那三十个死士一样,被处理掉。” “但父亲向来视你为左膀右臂,心腹之人,没有下手。” 燕大管家皱纹挤成了一团,发自内心感激道: “阀主的恩情与宽宏,老奴铭记五内,从没有忘记。” 燕明诚摇头道: “那你就不该惊动父亲的闭关,耽误真正的大事!” “一门绝学武功,天下武人梦寐以求的至宝,比起什么联姻成亲,什么门阀争斗都重要的多!” “齐尚西官位最低,内史侍郎,正四品而已,凭什么与燕、王、杨三家并列,甚至骄横无比?” “因为他背后有伏龙山庄,有一个武道五重天的严盛!” “鹰扬府的十万兵马冲杀过去,可以踏破江湖六大家。” “可却挡不住任何一位世间绝顶,取走统率大军之人的性命。” 燕大管家沉默下去。 犹豫许久。 最后还是说道: “绝学深奥,一时半刻未必能参悟多少。” “若是齐阀、王阀真的怀有异心,图谋华荣府的偌大基业。” “二少爷没有察觉,万一被这帮贼子做成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燕明诚似是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放下那卷讲述天命魔教八大绝学的珍稀残本。 “好吧,既然你那么忠心,我就带你去见父亲。” 燕大管家露出喜色,躬身道: “多谢大公子!” 燕明诚站起身,走出百草书屋,没过多久就到了那座藏有暗室的庞大假山。 “对了,你以前还抱过我是么?很小的时候,五六岁的样子,我刚开始习武练拳,每天要站一个时辰的桩。” 这位笑容温和的长房大公子,忽然停下脚步,轻声问道。 “有这回事,那时候大公子练得辛苦,晒得几乎要昏过去。” 燕大管家沟壑丛生的脸颊上,浮起一抹小心地笑意: “老奴看得不忍心,擅作主张抱着大公子到阴凉的地方休息了一阵子,后来还因此被阀主罚了。” 燕明诚似是很满意,点头道: “很好,你对我有几分关心,很合适。” 燕大管家听到这番没头没尾的古怪话,显出一丝疑惑。 然而,燕明诚没有再出声。 扣动机括,打开暗门。 “父亲就在里面,进去吧。” 燕大管家往里面走,下了十几级台阶,过了一条甬道,这才进到暗室。 四面墙上镶嵌着斗大的夜明珠,光照充足,亮如白昼。 “阀主……” 他扫视一圈,随即瞪大眼睛,里面填满了惊恐。 往日威严俱足的燕天都,已然不成人形! 两只手齐腕断去,脸上遍布血污。 两个发黑的空洞眼眶收缩着,好似盯着某处。 全身的血肉宛若被抽干,只剩下一层干瘪的皮肤紧紧贴着骨头。 像一具半死不活的骷髅! 被人摆在那张黄花梨木软榻上。 苟延残喘。 “大、大公子,你做了什么?” 燕大管家不敢置信,扭头看向嘴角噙着笑意的燕明诚。 那张温和的脸庞,此时犹如最可怕的妖魔。 “练功而已。” 燕明诚微笑道。 “你不是担心燕阀么,来,助我修行,等我更进一步,什么王阀、齐阀,什么伏龙山庄,什么严盛。” “统统都是血丹罢了!” 他伸出了藏于袖中的右手。 燕大管家瞳孔紧缩。 更为震惊。 只见燕明诚的那只手掌,青筋毕露,血管缠绕。 好似被剥掉了外面的皮肤,其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吸摄之力。 “这就是绝学武功?” 燕大管家瞥了眼生不如死的阀主,再看向丧心病狂的大公子,几乎失去思考能力。 “炼血手,《种玉功》的第一个蜕变。” 燕明诚望着那只鲜红的手掌,仿佛欣赏最完美的作品,充满痴迷。 “我以后只要杀人,不断地杀人,然后吃掉他们所化的血丹,就能成为天下第一!” “世上还有比这更厉害、更速成的武功吗?严家的断命刀,悬空寺的梵我大手印,子午剑派的撼天锋?都不如它!” 燕大管家看到阀主的凄惨样子,一时间老泪纵横,跪倒在地: “大公子,你已经走火入魔了!心神被绝学武功所控制!再这样下去,迟早都要沦为‘武痴’!” “老奴生是燕阀的人,死是燕阀的鬼,一身血肉喂给大公子又有何妨!” “只是,这绝学武功不能再练了!” 燕明诚怔住了,似是心中有所触动,问道: “你真的自愿被炼成血丹?” 燕大管家重重地磕头,真心实意道: “老奴死不足惜,只求大公子回头是岸!倘若成了武痴,一辈子都是那门绝学的奴仆!” “燕阀不能倒啊!没了阀主,大公子你就要撑起这份基业!” 愣了片刻,燕明诚好似清醒了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懊悔。 他连忙走过去,扶起跪地不起的老管家。 “你说得对,我应该降伏这门绝学,而不是让它控制我!” 看到大公子好像恢复神智,燕大管家大喜过望。 可他脸上的笑容只浮现了一瞬间,便就彻底凝固。 “你……” 燕明诚按住老管家的肩膀,嘴角咧开,面色扭曲而疯狂: “蠢货!三言两语就想让我放弃一门绝学武功?你说《种玉功》控制了我?天大的笑话!” 他一把撕开衣服,露出胸口。 中间的层层血肉被剥离出去,只有一块乌金陨铁放在中间。 仿佛彻底融入进了躯体,不可分割。 “看到没有,我早已降伏了这门绝学!它彻底归顺于我!血丹!需要更多地血丹!” 燕明诚近乎咆哮。 右手指甲陡然变得尖锐,狠狠地刺入那具枯瘦的身躯。 血肉、真气…… 顷刻之间,一切都被炼化,最后化为一颗龙眼大小的丹丸。 “大公子……” 燕大管家彻底断绝了生息,干瘪的皮囊飘落而下。 临死之前,他脸上仍旧带着深重的痛惜。 似乎,很后悔让大公子得到那番奇遇。 “还差五颗血丹,就能开辟气海了。” 燕明诚大口吞服而下,像是磕了猛药一样,沉浸在飘飘欲仙的极乐仙境。 融进胸口的那块乌金陨铁,焕发着浓郁的光晕。 一个又一个的龙蛇文字,好似烙印在皮肤上。 “父亲,等着吧,我很快便是武道四境了。” 燕明诚认真而诚恳的说道。 “八骏四秀,六大家,靠山王……一个个都会被我炼成血丹,哈哈哈!” 坐在软榻上的燕天都说不了话,嘴唇无声张合,空洞的眼眶流下两行血泪。 第六十一章 大喜之日,上门吃席 “疯了,这人已经彻底被绝学所控制,迷失心智!” 魏玉山移开目光,面色凝重。 仔细地把从假山暗室看到的一切,转告给陆沉。 此前。 他和自家徒弟讨论了许久,决定先把《种玉功》拿到手。 然后,等天一亮。 燕阀迎亲,婚宴开席,就找机会远离华荣府。 无论是四阀争斗,亦或者其他的事端。 魏玉山和陆沉这对师徒,都不想沾惹半分。 前者打算好生培养乖徒弟,重振天命魔教的往日荣光。 后者则把全部心思放在几百年前出世的正道之法,还有那座四万八千门武功的藏法楼上。 于是,依靠着潜龙九形的藏气敛息功效,一大一小两人来到百草书屋。 偷听到了燕明诚和老管家的对话。 再跟到假山暗室。 魏玉山所修绝学武功,乃是《四象天书》。 分为“苍龙之心”、“白虎之魄”、“玄武之体”、“朱雀之灵”四个层次。 其中,练成苍龙之心,可得到第一个蜕变。 名为“天视地听”。 魏玉山正是用了这个法子,全程目睹燕明诚的疯狂行为。 “难怪都说天命魔教八大绝学,《种玉功》最奇诡。” “我练《四象天书》,最多也就是吃点苦头。” “这人显然没救了,绝情绝义,彻底沉沦,走火入魔了。” 考虑到燕明诚凝聚魔种,可以感知天地万物的无形波动,待久了很容易被发现。 魏玉山立即带着自家徒弟,退到阀主所在的雅言居。 “《种玉功》竟然这么危险?” 陆沉想起态度亲昵的乌金陨铁,似乎难以理解。 怎么同样的武功,落到不同的人手里。 差距会这么大? 他也有过一次走火入魔,可造成的影响微乎其乎,几乎没有什么感觉。 魏玉山似乎看出自家徒弟的心思,语重心长道: “武功品阶越高,越要以莫大的定力、毅力降伏其心,方能保证不会走火入魔,迷失自我。” “若是天赋心性不足,什么绝学、神功、宝典,都是致命的毒药。” “你的根骨乃是赤色绝顶,所以感受不深。” “但千万不要因此骄傲自满,天底下唯有先天道胎才能无惧入魔危险,其他的功体或多或少都会有影响。” 陆沉颔首,转而问道: “师尊,现在该怎么办?你能制得住燕明诚吗?” 魏玉山微微沉吟,认真答道: “若只是杀他,为师有八成的把握。” “虽然这个长房大公子用自身做鼎炉,把绝学武功吞吃了进去,凝聚魔种,炼化血丹,极大地提升实力。” “但是境界差距摆在这里,没有开辟气海,就无法吸收天地精气,洗练肉身,差了不止一筹。” 陆沉眸光闪烁。 师尊的言下之意。 是击杀不难。 可想要悄无声息不惊动任何人,一举成擒很难做到。 魔种诡异莫测,本就有料敌机先的神妙威能。 越是危险的厮杀,九死一生的局面。 越能激发潜能,临阵突破。 “那就不管燕明诚,既然王阀、齐阀勾结在一起,让他们去应付好了。” 陆沉眸光凝定,轻声道: “师尊,我去把玉丫头带出来,然后……坐山观虎斗。” 他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已经微微现出亮光。 …… …… 这个夜晚似乎过得格外漫长。 可无论如何。 黎明始终都会到来。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燕寒沙的住处,七八个妙龄婢女给他打水洗漱、服侍穿衣、打理仪表。 莺莺燕燕,围做一团,好不热闹。 “二公子今天要做新郎官儿,可得精神点!” “你个骚蹄子,昨儿死命缠着本公子,跟个烈马一样……” “二公子厉害得紧,再烈的胭脂马也要被降服。” “对啊,对啊,那王阀千金天仙似的人儿,照样给二公子治得服服帖帖。” “以后就是主母夫人了,可不能乱嚼舌根。” “……” 屋子里,那些忙活的婢女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不亦乐乎。 燕寒沙也没有制止,他向来自诩风流,怜香惜玉。 但凡遇见姿色出众的女子,恨不得立刻凑上去,表现一番。 “行了,今天本少爷得去迎亲,以后再收拾你们。” 燕寒沙望向等身铜镜里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不由得大为满意。 想到大哥这般努力,又是刻苦练功,又是出仕做官。 最后却敌不过自己有一桩好姻缘。 他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大步走出门去。 经过这两天的装点。 燕阀内外宅院,处处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父亲,大哥……今天这样的大喜日子都不出面吗?” 燕寒沙觉得有些古怪。 他找了一圈。 雅言居。 百草书屋。 还有娘亲那边。 都没寻见人。 “连管家也不见了?” 燕寒沙皱紧了眉头,心中升起恼怒。 “等会儿怎么迎接各大门阀,还有六大家的客人……” 他认为父亲、大哥等人,对于燕、王两家联姻不够重视。 “二公子,宾客都到了。” “齐阀的东流先生,六大家的各个头面人物,三帮四会……已经准备入席了。” “王阀的送亲队伍吹吹打打,刚过了内城的东街。” 燕寒沙穿着一身大红衣袍,十足的新郎官打扮立在门口。 手底下办事得力的几个仆从,逐一把消息传回。 等到申时一刻,号炮连声鸣响。 从燕阀开始,几条长街大摆流水宴席。 只要说上几句吉祥话,就能入席白吃白喝。 整个华荣府好似被唤醒了一样,人山人海挤成一团。 道喜祝贺之声连绵不绝,显得热闹非凡。 没过多久,身穿大红锦袍,凤冠霞帔的王阀千金下了八抬大轿。 燕寒沙望着跨过火盆的娇俏身影,内心激动无比,连忙牵住玉手,准备拜堂。 他觉得自己握住的,不是即将过门的妻子,而是燕阀之主的大位! “且慢!” 靠近大堂的席位上,有一道身影忽然起身。 身着黑色长衫,面容阴鸷,与此前在河间坊闹事的严独浪有几分神似。 “严霜叶!今日是燕、王联姻,大喜之日,你莫要生事!否则伏龙山庄也保不住你!” 坐在对面的一条魁梧大汉厉声喝道。 “燕二公子成亲,我自然是诚心祝贺。” 严霜叶并不把这份警告放在心上,淡淡说道。 “可我大哥死在河间坊,身为他的亲弟弟,身为伏龙山庄的真传,一滴血,一颗头的规矩,自然要守!” “不如这样,二公子你继续拜堂,我去找三公子算一算杀兄的那笔账。” 兆应求离开席位,走到那一桌,眼中寒意深重: “严独浪死在河间坊,你要寻仇,找我便是,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 “今日是二公子的大喜日子,见血不好。干脆让在场各位做个见证,约下时间,擂台之上见生死。” 严霜叶冷眼扫过众人,忽地笑道: “择日不如撞日,依我看就现在好了。” 他右掌如刀,直切而下。 摆满珍馐佳肴的宽大圆桌,登时裂成了两半,各色酒菜撒了一地。 “你敢放肆!” 兆应求自然不会容忍,一掌拍出,气浪排空。 几个弹指之间,连环打出七记,罩住严霜叶的全身要害。 两人都是武道三境的层次,先后对攻,拳掌碰撞,气劲四散,闹得现场大乱。 “平子秋,点齐鹰扬府的兵马,动用强弓强弩,调派重甲精骑,把内外围个严实!我看伏龙山庄有多少滴血流!” 看到自己的拜堂成亲被搅和了,燕寒沙勃然大怒。 那条魁梧大汉轰然应诺,准备发信。 却听到一阵嘈杂声音。 几个手持棍棒、刀剑的家丁护院,“嘭”的摔了进来。 “某家单阔海,前来给燕二公子贺喜。” 面皮泛紫的昂藏大汉迈过门槛,笑问道: “单某应该没有来迟,还能赶得上这桌宴席吧?” 第六十二章 四方斗力,一念化魔 家丁护院倒成一堆,砸进正厅大堂的空地。 面皮泛紫,威严凛然的昂藏汉子,好似浇铸的铁塔立在门口。 后面还跟着两人。 一个赤发黄须,两臂奇长,背着半人高的铁胎大弓。 一个面圆耳大,鼻直口方,好似出家的和尚,单手拎着几百斤重的月牙铲。 看上去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平天寨的乱……好汉!” 有老江湖认了出来。 “紫面天王!单阔海!” 身形威猛的平子秋直接叫破几人的名字。 “神弓徐成昌,怒金刚付云鼎……一帮大寇乱匪!” “今日既然来了华荣府,恐怕容不得你们走了!” 出手抢攻的兆应求衣袍猎猎,如云龙腾空。 几个转折,落到战圈之外。 他怒目看向严霜叶,又瞥了一眼单阔海等人,冷笑道: “好个伏龙山庄!我说怎么有胆子敢在燕阀闹事,搅和二公子的大喜之日,原来是跟平天寨串通一气,意图不轨!你们是要谋反么?” 严霜叶愣了一下,下意识望向齐东流。 似是疑惑,齐阀怎么把平天寨找来了? “兆帮主言重了,伏龙山庄是名门正派,怎么可能跟绿林道上的豪强有瓜葛!” “依我看,单天王应该冲着天命魔教的传人而来!” 齐东流心中一突,连忙打圆场道。 平天寨那伙乱匪,往日只在东山、南河两府肆虐横行。 若无要事,不可能跑到华荣府搅局! 单阔海出场,让本就剑拔弩张的紧张场面陷入僵持。 燕阀和王阀结亲,伏龙山庄和齐阀闹事。 两帮人斗起来,尚且算是内乱。 可平天寨的绿林豪强,他们早已打出造反的旗号。 谁要沾上半点关系,毫无疑问会被扣上谋逆大罪的这顶帽子。 虽然说,大业朝廷气数已尽。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靠山王一日不倒,龙武军一日还在。 四阀和六大家,只敢在背后搞点小动作。 毕竟,枪打出头鸟。 第一个起兵举事,割据称王的,必然会被天下共击。 “某家只想讨一杯二公子的喜酒,然后……再跟大公子聊一桩‘旧事’。” 单阔海似乎并不奇怪,为何燕、王联姻,齐阀和伏龙山庄不肯罢休。 他大步走进摆满五十几桌婚礼宴席的宽敞空地,旁若无人。 丝毫不把三帮四会,几家门阀的高手放在眼里。 “好胆量!一个个都是无法无天之辈!” 新郎官燕寒沙气极反笑道。 他没想到自己成亲大婚的日子,这帮人全部跳了出来,扰得内外宅院鸡犬不宁。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混合着闷雷似的踏步动静传遍燕阀。 除却在场的平子秋,兆应求,另有五条身影闪现而至。 其中一人,正是此前在河间坊露过面的怒海帮主谭三阳。 只见他中气十足,高声喊道: “二公子莫要生气,谭某率众而来,老早就把宅子内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内有八百帮众,各个都是不怕死的好手!” “外有三千精骑,强弩硬弓俱已备好!” 似是为了响应谭三阳,刀枪碰撞,连成一片,发出铿锵之声。 燕阀几代人经营华荣府,豢养私兵,屯田练军,割据一方。 加上亲手扶持了三帮四会这等江湖势力,底蕴不容小觑。 此前,伏龙山庄突然发难,齐阀作壁上观,单阔海强闯登门……一切来得太快! 加上身为阀主的燕天都不见踪影,没人主持大局。 这才有种岌岌可危的势弱之感。 “好!谭帮主前来援手,本公子感激不尽!” 燕寒沙说了一句场面话,把王阀千金护在身后,昂首挺胸道: “请各位做个见证,今天是伏龙山庄、齐阀联手,见我父亲闭关不出,想要欺压小辈,搅乱婚礼。” “在座的宾客,大半都是我的长辈、我的叔伯,让你们见笑了。” 他踏出一步,看向鹰扬府头号猛将平子秋,发号施令道: “严霜叶要找我三弟平昭报杀兄之仇!伏龙山庄有一滴血,一颗头的规矩,燕阀也有来犯者必诛的规矩!平郎将,此人交给你了!” 守住大门的谭三阳闻言,直接命人抬来一杆熟铜精铁混合铸造的乌黑长槊。 双手握住,猛地一掷,传给平子秋。 这条威猛的大汉气力惊人,伸出右手,五指张开。 将其稳稳拿住,身形没有半分晃动。 不愧是换血八次,两臂具有二虎之力的武道高手。 严霜叶也不甘示弱,伏龙山庄的一众弟子捧刀而上。 “三帮四会,除了天鹰会的丁柏,其他人都在。” 燕寒沙自觉地独当一面,声音更为高昂: “给我拿下平天寨的几名匪首!八骏四秀,名声在外!” “诸位好汉无论是生擒,或者斩首,只要能做到!” “我燕寒沙保证,让父亲为他上书请功!” “赏白银万两!赐良田千顷!” 三帮四会的众人似是意动,纷纷取来兵器,提刀握剑,成品字形围住了单阔海等人。 江湖人平常嘴上骂着朝廷鹰犬,可真要有机会穿上官服,谁会拒绝? 武功再高,那也只是一介草民。 伏龙山庄的严盛,五重天的世间绝顶,照样要给四阀几分面子。 一人威震一国,一人横压一域。 这样的人物,还从未有过。 “跟你们动武没劲,这位使长槊的好汉,倒是个好对手。” 单阔海神色自若,望着气血如虎,武道三境的平子秋,浑然不把兆应求等人放在眼里。 平天寨里,只论气力、气血,只有秦元龙能够与他比肩。 都是换血八次,力能扛鼎的猛汉。 罗云那小子稍微逊色一筹,不过七次。 “单天王自视甚高,怕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兆应求乃是一帮之主,身居高位,说一不二的厉害人物。 哪怕八骏四秀,紫面天王的威名轰传数府之地。 “给门阀大族当狗,也能自称英雄?未免贬低了这二字的分量。” 单阔海摇头道。 “啸聚山林,裹挟流民,杀官造反,劫富济贫就是英雄了?反贼而已!” 兆应求不愿争辩,脚踏七星步,身形如游龙,双掌直取单阔海的双眼。 这一招势如闪电,绝不容情。 澎湃真气藏而不漏,有着摧筋断骨的莫大威力。 只要中了,两指勾出眼球,再往里面一搅,头骨都要被震裂。 江湖上比武厮杀,向来是阴狠毒辣,无所不用。 “呵!” 单阔海笑了一声,不闪不避。 五指合拢,砂锅大的拳头往前一递。 砰! 好似当空打下霹雳! 凶猛的力道撕扯气流,不管不顾砸向兆应求的胸口。 “这人不要命?” 兆应求悚然一惊。 这位威名不输秦元龙的单天王,摆明了是以命换命的凶悍打法。 他若不挡,铜锤也似的拳头打实了,自己当场气绝。 对方最多损失一对招子,做个瞎子。 划不来! 心下犹豫,身法就迟滞了一瞬。 “贪生怕死,不足为惧!” 单阔海踏出一步,硬生生在打磨光滑的长条青石上踩出明显脚印。 力道再强三分! “挡不下了!” 兆应求身法灵动,双掌收势,往后一掠。 好似云龙摆尾,倏然而退。 “要遭!” 右手握住长槊,魁梧壮硕的平子秋面色一变。 他是军中猛将,眼光敏锐,看出端倪。 单阔海那一拳去得不快,让兆应求以为好躲。 其实不然。 只见霎时之间,向后退去的一袭蓝袍,犹如被隔空击中。 布满真气的周身,陡然发出鞭炮似的炸响。 那是骨骼碎裂的声音! “百步神拳无影踪,连这句话都没听过!这贼厮还敢跟单二哥放对,真是找死!” 付云鼎嗤笑道。 平天寨谁人不知,单阔海练得是上乘武功百步神拳,最擅长隔空发劲,与之交手,要格外小心。 倘若兆应求刚才不退,而是灌注真气,以刚猛对霸道。 自然能够察觉,加以格挡。 可他气势弱了一头,心存闪避的念头。 收势的一瞬间,单阔海抓住机会。 打出的劲力猛然爆发,一招就败了武道三境的兆应求。 “单天王且慢!” 平子秋挥动长槊,宛若乌黑蛟龙腾空而起,震得气流激荡。 从半路杀出,横击单阔海。 他可不能坐视兆应求死在铁拳之下。 “你挑错了对手,严某人就站在这儿呢!” 瞧见平子秋悍然出手,严霜叶自然不会放过大好机会。 一口雪亮的百炼长刀颤动,发出刺耳嗡鸣。 当头斩下! “卑鄙小人!你敢!” 三帮四会的第二号人物,白浪帮主邹遂大喝道。 戴着护手的一双铁掌拍去,带起猎猎风声。 说来也奇。 江湖中人,但凡能用刀剑、使兵器的。 多半出自名门正派,有传承根底。 三教九流一般都是拳掌擒拿的手上功夫。 或者出其不意的下毒、暗器旁门技艺。 平子秋挥动长槊,狂猛的力道抽爆大气,逼退了紫面天王单阔海。 伏龙山庄的严霜叶一刀斩出,却被邹遂用铁掌拦下。 齐阀主事的齐东流也不再掩饰,取出玄铁锻造的扇子直取守在门口的谭三阳。 顿时。 三方人马战作一团。 拳掌交击,真气排空,把宾客逼到角落。 待在正堂大厅的燕寒沙,他早就被一群帮众保护起来。 看到那些二境、三境的高手各自厮杀,二公子的脸色阴沉,这桩婚事显然被搅黄了。 动静那么大! 父亲、大哥他们还不出面? 燕寒沙无语至极,勉强按下心中的烦闷,好声安抚还未拜堂的妻子: “元秀,我们退到后院去,若是平子秋拦不住人,等下就叫鹰扬府的兵马冲杀进来,万箭齐发之下,武功再高也要毙命。” 凤冠霞帔,罩着红巾的王阀千金柔声道: “这些客人怎么办?万一被误伤了……” 燕寒沙眉宇之间闪过一抹不耐烦,却仍是温柔道: “事急从权,也没有办法。” “不知道燕大管家去了哪里?他若在的话,就可以持虎符调动巡防营的守卫,然后叫周遭各郡的驻兵进城。” “这些绿林豪强再凶横,对抗不了大军!” 听到喊杀阵阵,王阀千金似是害怕,靠进燕寒沙的怀里: “郎君,你可要护着我。” 这一声娇声软语,直接让燕寒沙骨头都酥了半边。 他搂住美人,就要往后退去。 可还没走两步,胸口便是一阵刺痛。 利刃穿透华服、血肉,插进最里面的心脏。 这一下又快又狠,让燕寒沙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低头望着已经过门,还未拜堂的妻子,满脸不解。 用尽力气抬手扯下了那块红巾,露出一张温婉秀丽的如玉脸庞。 “元秀……为什么?” 王阀千金把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往前一送,鲜血汩汩流出,侵染了新郎官的大红袍。 她眨着一双明眸,春水荡漾,看不出丝毫冷意。 “从来没有什么燕、王联姻,而是王、齐结亲。” “王阀在东都有钱粮兵马,齐阀在西山、阳关一块根基深厚,还有伏龙山庄作为倚靠。” “我爹是商人,从小到大都说做生意要货比三家。” “齐阀早就找上门,结亲的诚意比燕阀更重。” “齐尚西愿意让出一门绝学武功,参悟三次的机会,加上秘不外传的铸兵之术,作为彩礼。” “可惜,齐四公子迎娶的是芝兰。” “因为她年纪小,藏不住事。” “应付燕阀,只能由我来。” 燕寒沙气血流失,感受一股无边的冷意。 他想要呼救,喊叫。 可那把匕首插在心头,每进一分,刺痛就增加一分。 “不要轻举妄动。” 王元秀轻声道。 她埋头缩在燕寒沙的怀里。 在外人看来。 就像是小两口之间窃窃私语,你侬我侬。 “你想得到什么?” 燕寒沙屏住呼吸,艰难地问道。 “虎符!可以调动鹰扬府兵马,让巡防营打开城门的印信!” 王元秀握紧匕首没有松手。 “王磐……送亲队伍……你们想攻打华荣府!” 燕寒沙终于想明白了。 此前。 老管家提醒他,齐阀不怀好意,有可能借伏龙山庄这把刀妄生事端。 严霜叶公然发难,是为了牵制注意力。 好让王元秀有机会劫持自己,拿到阀主才能执掌的虎符印信。 “本来以为不会太容易,燕天都武功不差,对他下手要更费心思。” 王元秀慢慢挪步,退到正厅的后面。 “结果长房就你一个人,省了许多事。” 燕寒沙如坠冰窟,这是预谋已久的周密计划。 王、齐两家准备先下手为强,灭掉燕阀? 他们要举兵起事,趁乱谋反! 业景帝巡游东都,大名府内里空虚。 从华荣府出兵,日夜行军,五日就能到! “虎符印信……没在我手里。” 燕寒沙拼命转动脑筋,打算拖延时间。 “你拿不出来,那就要死。” 王元秀手腕微动,匕首刺得更深了。 相互依偎的两人退到后堂,却看到一道陌生的身影。 “二弟,看到你真好。” 那人用暗红的双眼,直勾勾盯着燕寒沙,露出由衷的笑容。 第六十三章 燕阀满门皆余孽 “大哥!” 燕寒沙看清那人的样子,心里不由升起一抹惊喜。 哪怕之前为了争权,两兄弟斗得很凶。 可再怎么说,也要比外人亲近得多。 尤其是在自家性命岌岌可危的情况下,燕寒沙感觉大哥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僵硬脸庞,似乎都显得生动许多。 “燕明诚!” 王元秀瞳孔一缩,左手扼住燕寒沙的脖颈,右手握紧匕首,以此做要挟。 燕阀之中,目前最有威望的两人迟迟没有出面。 燕天都沉迷练功,燕明诚闭门不出。 这对父子没在,只靠燕寒沙一个人完全镇不住场子。 她知道这件事以后,简直激动不已。 感觉就好像是老天爷都在帮自己一样! 倘若有阀主坐镇,长房大公子掌权。 一声令下,三帮四会、鹰扬府,巡防兵马,只怕早就赶到。 严霜叶自然就没有那么容易闹将起来,挟持燕寒沙的计划更难成功。 “二弟,这就是你刚过门的妻子吗?” 一身血污的燕明诚抬头问道。 那双暗红的眸子充满邪性,叫人不寒而栗。 “大哥……燕阀有难!快去请父亲出关!” 燕寒沙没顾那么多,见到燕明诚出现,心里凭空涌现一股胆气,放声喊道。 “你抓了我的手足兄弟,挚爱亲朋,是想要用他当人质?” 燕明诚充耳不闻,看向面露紧张的王元秀。 “没错!你若再上前一步!我就捅穿他的心脏!” 这位王阀千金也是武道一重天的入境武者,绝非那种见血会被吓晕的大家闺秀。 说杀人,那就绝不手软。 如今,帮众护卫都在正堂大厅跟伏龙山庄弟子厮杀缠斗。 后堂之中,唯有他们三人。 “谋杀亲夫,好狠的心肠!” 燕明诚声音有些嘶哑。 “二弟放心!大哥一定为你报仇!” 燕寒沙失血过多的苍白脸色,顷刻变了样子,连忙叫道: “大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不能置我于死地啊!寒沙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跟大哥争夺阀主之位!若有违反,天诛地灭,粉身碎骨!” 燕明诚摇头道: “你不要怕,大哥会让这个毒妇陪葬,还有王阀、齐阀、伏龙山庄!黄泉路上,你不孤单,只要大哥练成绝学,迟早都会叫他们加倍奉还!” 王元秀听到这位长房大公子这么说,知道手里的人质再无用处。 当机立断,拔出匕首,一掌打在燕寒沙后背。 只见大红喜袍飘荡而起,往外面掠去。 凤冠跌落,珠钗崩散。 “往哪走啊!弟妹!” 燕明诚不慌不忙,用剥掉皮肤的赤红右掌接住二弟。 扎在心口上的匕首拔出,一道血泉喷溅而出。 “大哥……救我……” 落到燕明诚的手里,燕寒沙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融化开来。 血肉、内息、所有精气,像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不一会儿,就彻底没了生息。 “还差两颗血丹!” 燕明诚面无表情,丝毫不理会呼救的燕寒沙。 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把同父异母的弟弟化为皮囊枯骨。 而后。 足下发力! 好似离弦之箭! 王元秀冲到正厅大堂,高声喊道: “大公子杀人了!郎君、郎君被他……” 这位王阀千金扯着嗓子声嘶力竭,作出惊恐之状。 无疑是要把这盆脏水泼在燕明诚的身上,让局面变得更乱。 可她还未说完,胸口便是一阵剧痛。 低头看去,竟有一只筋肉分明的血红手掌穿过。 “下去陪寒沙吧,他很想念你。” 如同妖魔的低语,从身后缓缓响起。 温婉秀丽的王阀千金,年轻饱满的青春躯体。 仿佛融掉的蜡油,血肉筋骨化得一点不剩,只余下干瘪的皮囊。 目睹这一幕的护卫帮众都惊呆了。 满身血污,右掌赤红,披头散发的燕阀长房大公子。 散发出一种完全不似活人的悚然气息。 “大公子……” 外面斗成一团的平子秋,三帮四会的各个头领,众多家将也愣住了。 他们在外面力战伏龙山庄、平天寨。 怎么燕阀长房就自个儿内讧了? “兆帮主,你伤得好重!” 燕明诚没有在意,他的心神逐渐被扭曲,扫过那些二境、三境的武道高手,就像看到了一颗颗精气十足的人形血丹。 而现在,有一颗离自己最近。 “大公子,快让阀主拿虎符印信调兵……” 绰号“云中龙”的兆应求靠在正堂的梁柱边上,脸色发白。 看到燕明诚出现,他不由眼前一亮。 二公子燕寒沙欠缺历练,威望不够,难以服众。 如今局势已经明朗,齐阀伙同伏龙山庄要对燕阀下手,可能还串通了平天寨这帮谋逆乱匪。 单凭几个三境、四境的武道高手,根本无法左右战局,必须出动大军剿灭。 “兆帮主,你别乱动,注意自己的伤势。” 燕明诚走了过去,暗红的双眸透出饥渴之色。 他感觉得到,体内的那块乌金陨铁不住地喊饿。 需要吃更多血丹! “大公子,你这手……练了什么武功!” 兆应求到底是老江湖,看到燕明诚按下的血红右掌,立刻察觉不对。 强忍着胸背各处骨骼尽碎的剧烈痛楚,使出拼命的本事。 大擒龙手! 左手五指成爪,快如闪电。 不与燕明诚怪异的右手硬碰硬,而是抓向对方的小腿。 这一下分筋错骨,足以扯掉大块的皮肉。 所有武功,皆是讲究力从地起。 只要下盘不稳,燕明诚就失掉大半的战力。 情急之下,为了自保,兆应求可顾不得什么地位尊卑! “我父亲、二弟,他们等着你呢,兆帮主!” 燕明诚凝聚魔种,感知人心变化,气血流动。 仿佛早有准备,右腿抢先踢出。 衣袍摆动,“咔嚓”一声,碾断了兆应求的左手。 那灌注真气,坚硬若铁的五根手指。 全部弯折过来,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茬子。 “助我练功!” 右掌按住兆应求的天灵盖,炼血手悍然发动,燕明诚露出沉醉的神色。 自从魔种大成,自己就如同高高在上的仙神,敏锐洞察天地间一切变化。 兆应求这样的三境高手,在他眼里就像一条死狗。 要出什么招,握拳还是变掌,统统了然于心。 “燕阀修炼魔功!燕天都、燕明诚!就是天命魔教的当代传人!” “谁若站在那一边,就是为虎作伥的魔教余孽!江湖共诛!” 锦袍华服的齐东流眸光微动,鼓足真气,声震数里之远。 本来情势僵持,他已经萌生退意。 一方面平天寨不知道为什么搅和进来; 另一方面齐阀和伏龙山庄迟迟拿不下三帮四会。 拖得越久,意外越多。 压箱底的严盛,只会出三刀。 他是决定结果的杀手锏,不能轻易掀开。 弄不到虎符印信,王阀的几千精锐无法进城,就无法对抗鹰扬府。 一切都在往坏的地方走。 可没成想,燕明诚堂而皇之杀人练功,给自己一个绝佳的理由! 此前举办英雄宴,华荣府聚集大量的江湖高手。 他们不属于任何一方,只为天命魔教的正道之法而来。 现在似乎能派上用场了! “你休要胡说!燕阀世代尽忠于大业,怎么可能会是魔教中人!” 谭三阳厉声喝道。 “呵,手掌赤红!炼血成丹!” 齐东流家学渊源,自然识得燕明诚所用的武功。 “老夫敢用命作保!这是天命魔教八大绝学之一!《种玉功》!炼血手!”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按照江湖规矩,只要发现魔教余孽,务必满门除尽! 第六十四章 四境气海,灭门破家 “你要灭燕阀满门?天都公官拜右屯卫将军,从三品,圣眷浓厚,得以执掌华荣府!” “其父位列三公,两朝老臣,堪称世代簪缨之家!” “没有圣旨,没有圣裁!你齐阀就想无故谋害朝廷大员?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白浪帮主邹遂面沉如水,怒视着煽动江湖群雄的齐东流,反驳道。 魔教余孽这四个字,可不能随便乱说。 沾到半点,就是家破人亡的凄惨下场。 这帮作壁上观的众多宾客,其中有许多江湖中人。 他们兴许不会掺和四阀争斗,但面对天命魔教就不好说了。 毕竟,直指武道五重天的八大绝学,遂古传下的正道之法……足以叫任何人为之疯狂。 “你一介白身,居然敢在老夫面前提官位,论家世!” 齐东流横眉冷眼,须发皆张,好似一头威猛的雄狮,气势慑人。 “我齐阀四世三公,太尉、司徒、司空都曾做过!” “当年燕淮云都要对我父亲执弟子礼,礼敬有加,更别提燕天都一个区区的右屯卫将军,有什么资格谈及‘世代簪缨’四个字!” 燕淮云,便是上一代的阀主。 齐东流的父亲,六十年前大业公认的大儒文宗。 其下门生不计其数,对他执弟子礼不算丢人,反而是一种肯定。 “各位都是武道有成,江湖有名的顶尖人物,老夫也不想多言,燕明诚身为长房大公子,他刚才的举止——” 身材高大的齐东流走到空地中间,指着正堂台阶上披头散发的那人,说道: “不仅杀了刚过门的弟媳,王阀的千金,连二公子燕寒沙很可能也遭了毒手!” “自家人都不放过,这份狠辣绝情,比之禽兽更加残忍!” “还有,兆帮主对燕阀忠心耿耿,鞠躬尽瘁,同样死在了燕明诚的手里。” “你们确定还要站在他那一边?炼血成丹!骇人听闻!谁敢说这不是魔功?” 横槊而立的平子秋沉默不言。 三帮四会的各个头领也没办法辩驳。 众人只是望着如痴如醉,一言不发的燕明诚,希望他能给个答复。 齐东流见状,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天命魔教八大绝学,《灭心刀》、《坎离剑》、《转浪劲》、《养神经》早已流失出去,几经辗转,引起过好几次腥风血雨。” “《九龙拳》被收入皇室武库。剩下的《混元一炁》、《龙象大力》两门武功,几百年间先后出现过几次。” “唯独那门奇诡绝伦,连历代教主也没几个练成的《种玉功》,始终下落不明。” “据说,欲练此功,必要绝情绝义,凝聚一颗魔种!” “于修炼者而言,此后不管什么亲人朋友,手足兄弟,皆是血丹!皆是资粮!” “燕明诚右掌赤红,邪异魔性,分明就是参悟《种玉功》,从而得到的武道蜕变!炼血手!” 齐东流言之凿凿,再次用性命作保。 使得外宅一片哗然! 关于几百年前称霸武林的天命魔教。 除了亲身参与的大业朝廷。 以及四阀、六大家等大势力。 其他人所知内情不多。 并且忌讳提起此事。 原因无他。 那一战死伤太过惨烈。 可以说。 硬生生打没了半座江湖。 过去数百年之久。 方才恢复几分元气。 换而言之,天命魔教因此跟三教九流,四阀、六大家、乃至于大业朝廷全部结下血仇。 举世皆敌亦不为过! 这也是“发现魔教余孽,务必除尽满门”的规矩由来。 否则,真要让某个传人寻回山门,拿到正道之法。 必然又是一场江湖浩劫! “大公子!只要你一句话自证清白,平某立刻让围在外面的兵马冲杀进来!” 平子秋声音雄浑,一杆乌黑长槊拦在正堂门前,挡住蠢蠢欲动的江湖中人。 “或者,现在就去请出阀主,持虎符印信调派巡防营驻军!” 他不清楚,燕明诚是否真的修炼魔功,燕阀又是否真的跟魔教有联系。 眼下情势危急,必须要有人稳住局面。 “阀主?” 立在台阶上的燕明诚喃喃说道: “从此以后,我就是阀主!燕阀以我为尊!” 他举起那只剥去皮肤的血红右掌,只见一团团筋肉蠕动着。 不断地涨大,绞缠。 犹如拧紧的钢丝,发生着恐怖的变化。 血肉宛若山丘隆起,撑裂外皮,一条条青黑的大筋显露出来。 几个呼吸的时间,燕明诚的那只右手膨胀到与身躯等同。 气血凝实到散发出实质般的烈烈火光,好似燃烧起来一样。 连续服用众多血丹,燕明诚终于获得突破,打破武道三重天的桎梏。 “四境,气海!真火炼窍!他几乎快成‘武痴’了,若不遏制,迟早要完全入魔!” 单阔海面色凝重了几分。 “对付魔教中人不用将什么江湖道义!一起并肩子上!” 齐东流大声吼道。 他看得出来,燕明诚神志并不清醒。 趁着这个时候,坐实燕阀勾结魔教的罪名,之后怎么编排都行。 燕阀外宅的江湖中人各自躁动不已,那可是绝学武功! 甚至关系到魔教宝藏、正道之法的线索下落! “你们……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燕明诚暗红的眸子,扫过聒噪不已的众人,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抬起那只青黑色的右手,猩红的光芒陡然爆发! 正堂大厅围坐一团的护卫家丁,他们的身体就像充水的气球,猛地炸开! 踏入武道四重天,炼血手再度升级! 气机所至之处,便会滋生无形的吞噬之力。 一个弹指间,大团的血肉就被吸收干净! 一张张皮囊枯骨,宛若被收割的杂草先后倒下! “魔头!余孽!江湖共诛之!” 严霜叶手握长刀,高声喊道。 足下发力,身形掠出二十步之地。 全身真气喷吐而出,散发滚滚热力。 刀光交错,笼罩住了不闪不避的燕明诚。 “不愧是伏龙山庄的真传!” 齐东流赞许道。 可他脸上的笑容才刚浮现,便已经凝固。 “土鸡瓦狗。” 燕明诚一双眸子充满血色,似乎将严霜叶看透了。 那条妖魔般的血红右臂,甫一抬起,五指合拢。 大气发出连绵爆响,掀起狂风,吹散烟尘。 整个外宅,轰然震荡! 坚实的地面抖动着,绽开好几条粗大的裂纹。 这一拳起手很慢,招式变化也很粗浅。 但是在澎湃无比的气血推动下,简直有种石破天惊的可怕感觉! 严霜叶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置信。 他的刀比拳快,削铁如泥的百炼兵刃,斩在燕明诚的肉身上。 竟然发出金石交击的铿锵声音! 武道三重天的真气灌注下,只切开了几道浅浅的伤口。 燕明诚筋肉往内收缩,死死地卡住那口百炼钢刀。 磨盘大的青黑拳头,结结实实砸中退之不及的严霜叶。 轰! 一声炸响! 肉身爆碎开来! 在场之中,唯有单阔海看得分明。 严霜叶先是一颗脑袋四分五裂,好似开了瓢的西瓜。 而后,再受到沛然巨力的猛烈冲击。 滚烫的血液从周身毛孔喷溅出来! 就像被用力挤干的毛巾! 全身骨骼寸寸断裂。 整个人宛若一口破烂的布袋,倒飞而出。 “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还有谁不服从?” 一拳打死严霜叶,燕明诚环顾周遭,磨了磨牙齿,恍如披着人皮的嗜血凶兽。 “大公子!某家前来会一会你!不为什么除魔卫道,只为向你讨一笔血债!周家庄一百三十六口人的血债!” 全场寂静之时,单阔海昂首挺胸站了出来。 “又一个找死的!” 燕明诚根本记不起周家庄那件事,他的心神充满嗜杀欲望,只想把所有人炼成血丹。 “平子秋!你还要助纣为虐吗?” 齐东流急切说着,招呼后面伏龙山庄的一众弟子杀进正堂大厅。 那些早就心动的江湖中人,或抱着趁火打劫的心思,或为了追寻魔教宝藏线索的想法。 纷纷跟上! 他们也都聪明。 绕开了一人压制全场的燕明诚。 施展身法往内宅而去。 “大公子是魔教余孽,你等难道就是什么好人?” 平子秋挥动长槊,怒蛟咆哮,直接把一人拦腰斩断。 “诸位兄弟!随我冲杀!” 只听到他吐气开声,一团团音波炸开。 而后,一队队披坚执锐的精锐甲士纵马闯入。 杀声四起,血光遍布! …… …… 内宅。 百草书屋。 “真哥哥,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燕如玉瑟缩在陆沉的怀里,外面的喊杀阵阵。 各种嘈杂的声音,惊恐的求救,仓皇的哭泣,无孔不入传了进来。 “燕阀的护院家丁不比下三滥的江湖人差,但是后者人多势众,迟早会挡不住。” 陆沉按着玉丫头的脑袋,不让她抬头去看。 “这么大的动静,华荣府四座城门应该已经封住去路。” 魏玉山神色冷峻,易容面皮上毫无表情。 “王、齐两家是早有预谋,平天寨的单阔海大概是半路杀出,看他样子准备找燕明诚的麻烦。” “那位大公子刚突破到四重天,才成了一座气海,不足为惧。” “但有魔种相助,加上炼血手的威力,他只会越战越勇。” 他刚才出去观察了一阵子,觉得燕阀情况不容乐观。 主要问题在于无人主持大局,内外乱作一团,没有章法规矩。 “师尊,出了燕阀往永清河码头去,那里有船,可以开到外城。” 陆沉眸光凝定,看不出半分家破人亡的悲戚神色。 “只是《种玉功》还在燕明诚的身上,就这样丢了遗失着实有些可惜。” 魏玉山点了点头,有几个手持钢刀的江湖人闯进来。 还没出声就被他弹指发劲,用几只狼毫洞穿脑袋。 “若我是王、齐两阀,要做这么凶险的大事,不可能只派这些人,必然还有助力。” 魏玉山冷静道。 “伏龙山庄,严盛,他还没出手,再等等看。” 陆沉望着窗外,天色阴沉,乌云盖顶。 “灭门破家,原来是这般滋味。” 他想道。 忽然。 熟悉的声音。 自书屋外面传来。 “狗贼!你们敢犯我燕阀!” 是燕平昭? 陆沉愣了一下。 看到这位长房三公子一边挨揍,一边放话。 第六十五章 这一拳有万斤的力气 燕平昭完全不明白。 为什么他只是睡了一觉。 大清早起来换上一身喜庆的衣服,打算参加二哥燕寒沙的婚礼。 结果还没开始吃席呢。 一切就都变了。 伏龙山庄的狗贼伙同齐阀的老头。 两人一唱一和,搅和了大喜的日子。 然后。 平天寨的大寇匪首也来了。 把场面闹得更乱。 他没有继续待下去。 也许是察觉出了不对劲。 娘亲把自己带到内宅后院。 召集了一帮丫鬟婢女,家丁护院,打算从偏门绕道离开。 娘亲说: “你爹爹每日不见踪影,说是闭关练功,可到底在干什么没人知道。” “外面打出这般大的动静,他始终不曾露面,只怕……燕阀有变。” 叮嘱了一堆话,交待了好多细节,娘亲就要领头的护院带自己出城。 往北走。 去东屏郡找舅舅。 燕阀历经十几代人,早已开枝散叶。 除了坐镇华荣府的长房和二房,还有其他的旁支亲戚分散在大名府、乐安府、北阳府等地。 就像燕天都和燕玄这对兄弟,并不会待在同个府州。 为的,可能就是预防不测,好给家族留一线血脉。 还没等燕平昭走出后院,几声闷雷似的轰响震动燕阀。 随即传来了一阵阵叫喊声,其中蕴含着莫大的恶意、无尽的贪婪、与一丝践踏权贵的快意—— “魔教余孽!人所共诛!” “该死!别叫这帮魔崽子逃了!” “杀!劫富济贫!狗屁的门阀大族!” “……” 阴沉沉的天色下,三三两两的凶徒、强人。 或是挥动钢刀,或是赤手空拳。 犹如开闸的洪水,顷刻淹没进来,摧毁一切。 沿途之中,见人就杀,看到东西就抢。 燕平昭的脑袋很懵。 他作为长房嫡系的三公子。 自小到大,去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 纵然三帮四会的几位当家,江湖上有名的高手,也不敢有所怠慢。 自然没有遭遇过这样的阵仗。 领头的护院带着燕平昭退回到后院。 燕阀治家如治军,家丁也是身强力壮,练过拳脚的刚劲、柔劲层次,很快就组织抵抗。 可那帮三教九流都有的江湖人武功更高,大多是换过血的一境武者。 甚至,不乏二境。 想来也对,如若层次太低。 他们根本进不了燕阀的大门,更没资格参加这场婚礼宴席。 两帮人冲撞到一起,顿时残肢乱飞,血光四溅。 燕平昭看到领头的护院被一个大胡子砍成两半,内脏、肠子流了一地。 他差点吐出来。 武功是杀人的本事。 燕平昭时常听见教头这么说。 直到这一刻。 他才明白杀人见血。 并不如话本小说里那么轻松随意。 “不行!我要去找父亲!找娘亲!找大哥……” 燕平昭飞奔起来,像个无头苍蝇。 “现在这么乱,乱跑更危险,先去寻玉丫头!还有燕还真那小子……” 跟娘亲走散,加上不清楚父亲、兄长那边情况。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燕平昭,终于想起了玉丫头和燕还真这两人。 他一边跑,一边找,来到百草书屋附近。 撞见了四五个充满匪气的江湖客。 前后都被堵住去路。 “大哥,有一条漏网之鱼!看他穿着非富即贵,说不定还是什么狗屁公子呢!” “十二三岁的小崽子,正好收拾了!” “是极是极,魔教余孽满门除尽,江湖规矩放在这里!” “……” 一群人七嘴八舌嬉笑着说道。 显然没把燕平昭放在眼里。 三公子什么时候受过这份气。 怒气上头直接冲了过去。 噼里啪啦! 就挨了一顿狠揍! “这小子还是个硬骨头,干脆一刀砍了……” 三角眼的瘦子阴恻恻说道。 可他话音未落,百草书屋的门扉大开,有个比燕平昭还要稚嫩几分的半大孩童迈步而出。 “又来了一个……凑成双数,一并杀了!” 满脸横肉的壮汉浑不在意。 后面几个兄弟连声附和。 江湖上闯荡过几年的老油条,谁不知道人命贱如草的道理? 只不过以往是他们这些泥腿子命不值钱,现在轮到这帮权贵门阀受死了! “大哥,这小子他敢瞪我!留下来慢慢炮制!” 那个三角眼的瘦子提着一口长剑,故意吓人似的戳来戳去。 “换血一次?这么单薄的气血,脆弱的筋骨,感觉跟矮脚虎差不多。总不能还有什么半步换血的层次吧?” 望着走过来的三角眼,陆沉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这人弱得厉害,堪称武道一境气血大关的下限。 他刚才在百草书屋瞧见了底下的动静,决定还是出手管上一管。 置之不理,等着燕平昭被活活打死,实在凉薄了一些。 毕竟,这位长房三公子人品还行,两人关系算得上不错。 “小崽子!对待你这样的魔教余孽,没什么道义可讲!大爷先断你一条腿!” 三角眼提剑就刺,想要戳出一个血窟窿,听上几句凄惨哀嚎。 “江湖上难道都是这样的货色。” 陆沉摇头想道。 “出剑手腕无力,下盘不稳,脚步松散,反应迟钝……放在燕阀当个教头都勉强。” 他已经冲开气血大关,换血四次,两臂足有万斤之力,根本不用把三角眼放在眼里。 只是一个呼吸! 阴阳二气流转于四肢百骸。 气血如火。 自周身毛孔散发出来。 面对刺来的一剑,陆沉脊椎大龙弹抖而起,翻身躲开。 脚下步伐连环踩动,几乎没给三角眼看清的机会。 五指成爪! 混元大擒拿! 一抓!一带!一扭! 弹指之间,三眼角的手腕关节就被扯得松脱,扭成麻花。 白森森的骨头茬子刺破皮肤,涌现大股的鲜血。 长剑“当啷”坠地,陆沉脚尖往内一勾,反手握住。 他从未练过刀剑,可却有与生俱来的禀赋。 手腕转动一圈,挽出数道剑光,带起“唰唰”风声。 只出两剑,就接连削掉三角眼的右耳,刺穿左腿。 顺便从额角到胸前,留下一道狰狞的裂口! 噗通! 三眼角跪倒下来,胆气丧尽。 滚在地上,发出惨叫: “大哥!大哥救我!” 陆沉懒得听他哀嚎,左手用力一拍剑柄,发巧劲震飞而出。 长剑快若闪电,径直穿过三角眼的脖颈,将其钉死在地面。 书屋门前,登时一片死寂。 闪躲、夺剑、伤人、反杀…… 这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让后面几个江湖客连出手相救都来不及。 “你敢杀我兄弟?” 满脸横肉的壮汉手握一双金瓜锤,恶狠狠说道。 “你们只会讲废话?” 陆沉曾经憧憬过的江湖,完全被这些人弄得幻灭破碎。 老鼠巷的码头帮、威福武馆。 到如今趁火打劫,只会斗狠的凶徒、强人。 看不到半分气度、道义。 反而只有蝇营狗苟、恃强凌弱。 “学了几招拳脚就敢大放厥词!” 壮汉把一对金瓜锤挥得呼呼生风,好似旋风般冲来。 “练武功莫非不用动脑子?” 陆沉轻轻叹了口气。 一股股热流推动着浑身筋骨,令他半大的身子拔高几寸,眉宇之间满是炽烈。 杀气! 蛮横冲去的壮汉眼中露出几分惊疑。 他竟让从一个孩童身上感受到了冰冷、粘稠的无形气势! 开什么玩笑! 自己可是落草为寇,纳过投名状的好汉! 杀人如麻! 会被这个小崽子吓到? 无心分辨是真是假,壮汉凶狠狞笑,当头一锤砸落而下。 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 那颗脑袋瓜子爆裂碎开的血腥场面! 唯有如此。 才能削减内心的惧意。 “三次换血,千钧之力,比不得我一次。” 陆沉神色自若,完全无视扑面而来的猛烈劲风。 气血翻滚着,内息涌入四肢百骸。 体内一根根大筋宛若弓弦,倏然拉伸,“崩崩”作响。 似有无边的气力,从脚下腰跨、胸腹,层层攀升汇聚,充满全身。 左手如锤!刚猛无匹! 右手发掌!劲气暗藏! 咚! 一声闷响! 壮汉率先砸落而下的金瓜锤被挡下。 那只小小的拳头横在上方。 让他无法寸进。 金瓜锤犹如庙宇里撞击的铜钟颤动不已,发出嗡鸣之音。 受到这股强大的反震力道,他一口气退出五步,方才勉强站稳。 而那个眉宇炽烈的半大孩子,看似单薄的身躯只是晃动了一下。 足下发力。 好似练了某种身法。 两次起落。 就逼近到壮汉的面前。 右掌往下一按。 咚! 又是一声闷响! 金瓜锤崩飞出去。 “好大的力气!” 壮汉无比震骇。 他自忖换血三次。 没道理比不过一个小崽子! “这些货色太差劲了。” 陆沉一连换了几种武功,从擒拿到拳掌、身法。 最后化繁为简,右手握拳,周身劲力汇聚于臂膀之上。 气血如火般猛烈沸腾,狂涌而去! 万斤之力归于一身! 该是何其恐怖? 宛若火药爆炸,气流激荡成一圈圈实质波纹,搅得二十步以内烟尘滚滚。 “什么妖孽?这个年纪?换血……四次?五次?” 看到这一拳的威势,满脸横肉的壮汉眼皮狂跳。 彻底被打得没了脾气,张口就要求饶。 “一拳不死,再说其他。” 陆沉凌空而起,全身血肉、筋骨统合为一。 双眸之中,火光烈烈,没有分毫的动摇。 好似天降的煞星! 转世的杀胚! 顶在上面的金瓜锤“咔嚓”断开。 咚! 第三声闷响! 远比之前都要剧烈。 身高八尺的壮汉竟然被沛不可挡的万斤拳力,打得双腿弯曲,跪倒在地。 坚实的地面都被砸出两个小坑! “嗬嗬……饶命……公子饶我……” 壮汉受此一拳,七窍流血,好似开闸一样,大股喷吐出来。 半边身子塌了下去,硬如生铁的骨骼、关节全部粉碎。 “换血以后,生命力确实强大,这都没死。” 陆沉微微有些吃惊,看着还剩一口气的壮汉,淡淡道: “你说完了?再来一拳!” 五指合拢,往前一递,正中下颌。 壮汉身子猛然后仰,脊椎大龙拦腰而断。 整个人离地三尺,像一口破碎的水袋砸进湖面,染出大片血红。 第六十六章 忠肝义胆燕还真 “公子饶命!” 剩下的几人吓得肝胆俱碎,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 麻溜的跪倒磕头,连连恳求。 在他们看来,尚且带着几分稚嫩之气的陆沉,有若天降的煞星,手辣的不行。 一剑杀了三角眼。 几拳锤死壮汉。 冲开大关的换血好手。 在这半大孩童面前。 好似猪狗一样。 几招下去就落得身死下场。 着实骇人! 就算抛开武功高低。 这份心性放在绿林豪强也是少见。 “饶命……欺软怕硬的时候,尔等怎么没想过也饶别人一命?!” 陆沉目光冷淡,扫过跪地的几人。 差不多刚入境的层次,连换血都没有完成,属于小鱼小虾的行列。 大步上前,或掌或拳,将其逐一击毙。 他逐渐有些明白身怀利器,杀心自起的道理何在。 这些气血淡薄、筋骨脆弱的匪徒。 对于自己而言,就好像轻易踩死的蚂蚁,随便折断的树枝。 取他们的性命,几乎不用费什么劲。 “难怪绿林豪强要纳投名状,只要杀人见血,心里的胆气、杀气丛生,打家劫舍,对抗王阀,自然就不在话下……” “而且,一旦练了武功,气血强大,寻常平民百姓跟路边的杂草有什么区别?使劲踩就是了。” 陆沉心下想道。 他怎么看待那些江湖小鱼小虾,想必对方就怎么看待平头百姓。 思忖了片刻,陆沉伸手把鼻青脸肿的燕平昭拉了起来。 “燕阀内宅、外宅混乱一片,处处都有趁火打劫的下三滥之辈,你寻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就是,为何乱跑?” 这位长房三公子也就柔劲层次,还未冲开气血大关。 十二三岁的年纪就有如此的进度,算得上勤勉和天资俱足。 只不过哪怕是百年难得一见、千年难得一遇的绝世天骄、武道奇才。 没有成长之前,照样也打不过高出自己一两个境界的无名小卒。 这是常事。 倘若给燕平昭三到五年的时间,完全足够把那几个不值一提的匪徒按在地上随意摩擦。 但如今的他,走到外面遇到任何一个冲开气血大关的匪徒。 一个照面,就会变成刀下亡魂。 “我跟娘亲走散了……外宅打得激烈过不去,那帮狗贼又闯进内宅烧杀抢掠。” “想着玉丫头可能出事,你又住在外宅院子那边,若没人通知,恐怕……” 燕平昭低垂着脑袋,心有余悸道。 他受伤不重,只是看上去狼狈。 “你还是去找个密室暗道躲藏起来,这一场灾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 陆沉愣了一下,他确实没想到如此混乱危急的情况下,燕平昭还能惦记自己。 两人交情还没深厚到那一步吧? “玉丫头跟你在一起么?” 燕平昭揉了揉挨了两记耳光的脸颊。 “她躲在书屋里面,吓得够呛。” 陆沉听到嘈杂的脚步声若隐若现,显然是又有一群匪徒冲这边来了。 “对了,玉丫头的父母还在正堂大厅,但愿不会有什么事。” 燕平昭一脸焦急的样子,关上书屋的大门,推动桌案、卧榻等沉重物件将其堵住。 “齐阀和伏龙山庄串通一气,蛊惑了许多江湖中人,把燕阀说成是魔教余孽!父亲、大哥怎么还没现身?城外的驻军怎么还没赶到?该如何是好啊!” 这位长房三公子来回踱步,充分表现出内心的不安。 他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屹立十几代人,见证过两座王朝兴衰落寞的燕阀会倒下、会覆灭。 “如今现身也没用,大局已定,只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了。” 陆沉摇头道。 他听便宜师傅分析,伏龙山庄还有一个武道五重天的严盛。 纵然燕天都、燕明诚父子没有反目,恐怕也阻止不了这场奔着破家灭门而来的巨大阴谋。 王、齐两家,明显是要趁着业景帝巡游东都,挟天子以令诸侯。 率先打掉燕阀,拿下大名府,将早已离心离德的大业朝廷一分为二。 加上杨阀世代居于拢关,山高水长无法驰援。 以后的大业朝堂,自然就以王、齐为尊。 两家门阀扶持伏龙山庄,一举整合江湖势力。 再灭了平天寨,大事可成。 “你素来有办法,想个计策……” 燕平昭病急乱投医,拉着陆沉的手臂恳求道。 “还记得鱼市的孙掌柜么?让他开船出来带着你和玉丫头去外城躲一躲。” “那帮江湖人迟早会杀到这里,你先保住自己的性命,然后去找燕玄,他是长房出身,跟你父亲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值得相信。” 陆沉只感觉眉心之处,有股滚烫发热的奇异感觉。 是因为《种玉功》? 他仍在考虑着。 有没有机会从燕明诚身上夺回乌金陨铁。 “《种玉功》必须要拿到!” 魏玉山不知何时飘然出现,斩钉截铁的说道。 “天命魔教八大绝学,只剩下《混元一炁》还在我手里,其他的绝学全部被掠走夺去。” “为师这一次出山,正是为了《龙象大力》。” 燕平昭怔住,随后反应过来。 连忙往后退了两步,结巴说道: “燕还真你……他是魔教中人?还是你师傅?” 魏玉山横了这聒噪的小子一眼,冷笑道: “你难道不知道,江湖六大家,其中有四家学了魔教的武功!” “我们被叫做‘余孽’,他们才是‘正统’!” 燕平昭愣了片刻,震惊问道: “六大家的武功出自魔教?怎么会……” 魏玉山嘴角露出讥诮之意,讽刺道: “祖洲六域的武功、神通全部出自正道之法,万古以来,皆是如此。” “乌北拢共只有三门正法现世,若无魔教,何来如今的六大家?何来如今的江湖门派?” “伏龙山庄姓严的最不要脸,以为把《灭心刀》改成《断命刀》,就能掩盖掠夺武功之事了?自欺欺人罢了!” “还有子午剑派的《阴阳逆乱剑》,两套剑法根本就是脱胎于《坎离剑》。” “至于《转浪劲》、《养神经》这两门,你们自个儿琢磨吧,不妨猜一猜到底是哪两家。” “说起来,大业朝廷就比六大家磊落多了,人家直接把《九龙拳》收入皇家武库,有谁指摘过什么?” 燕平昭如遭雷击,心里对于江湖六大家的几分好印象统统破碎。 “他们可是名门正派,居然……” 魏玉山仿佛瞧见了地主家的傻儿子,继续嘲讽道: “是正是邪,是圣是魔,全由他们说了算。” “天底下哪有什么黑白之分,只看是谁定的规矩!” 陆沉打断了便宜师傅的口若悬河,轻声道: “按照目前的局势,想从后院趁乱离开并不好办,越拖下去,越多趁火打劫的鼠辈虫豸争先赶来,要分一杯羹。” “如今之计,只能往外宅去,杀出一条血路。” “三帮四会、鹰扬府兵马都聚在那里,只要报上身份,自然有人保护。” 他说完跟魏玉山对视了一眼,师徒二人倒有几分默契。 明白脱困是借口,想办法拿到那块乌金陨铁才是真。 “可谁来掩护?那么多无法无天的凶徒,连护院家丁都拦不住……” 燕平昭迟疑道。 “我来开路,师傅护着你们。” 陆沉声音不高,却莫名有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他几步上了二楼,把小脸残留泪痕的燕如玉交给燕平昭。 后者微微动容,心中洋溢着酸涩的情绪。 他以往自诩带头大哥,满心憧憬成为义薄云天的江湖豪侠。 没想到,陆沉才是真的忠肝义胆! 嘭嘭嘭! 这个时候。 书屋大门被人撞击。 不住地晃动。 “谁在里面?” “定然是燕阀的余孽!” “书屋?或许藏有绝学武功!” “……” 混乱的声音如浪潮翻涌。 “乖徒儿放心杀出一条血路,为师给你掠阵,除非严盛亲至,不然没人伤得了你。” 魏玉山嘿嘿笑道。 他唯一忌惮的敌手。 只有伏龙山庄的严盛。 若非这人还未现身,魏玉山早就带着徒弟杀出燕阀,扬长而去。 燕明诚只是背锅的魔教中人,自己可不一样。 “好。” 陆沉深吸一口气。 内息下沉。 带动全身的气血。 哗啦啦! 犹如大江大河浪涛冲刷。 发出清晰的声响。 随着血液流动加快,一股股热力从毛孔散发。 如火烧身! “杀出去!” 不等外面那帮人把大门撞开,陆沉一脚踢在几百斤重的卧榻。 风声呼啸,翻滚飞起。 “轰”的一声,顶破屋门,压倒了一片面目凶恶的江湖匪徒。 “拦我者死。” 陆沉大步走了出去,脚尖勾起一条白蜡杆做成的枪棒。 他身子不高,气力却极其霸道。 那杆枪棒好似怒龙腾空,震得气流呜呜作响。 每一次捣出,皆是打得来人头破血流。 哪怕有内息护体,也受不住猛击。 陆沉并不懂棍棒枪法,只是牢记着前世唱过的一句歌词—— 棍扫一大片,枪挑一条线。 加之拳脚掌法,多是从刀枪化用而来。 一条坚韧有弹性的白蜡杆,在陆沉手里变化莫测。 时而横扫八方,时而枪出如龙。 竟然把那些冲杀而来的江湖匪徒全部挑翻在地,踩出一条血路。 跟在后头的燕平昭眼睛瞪得老大,这要给他一杆长槊,披上重甲,加一匹龙血宝驹。 放到战场上。 就是万夫不当的猛将! 一行人杀到外宅。 忽然听到轰鸣如雷的猛烈震响。 好像有两头陆地蛟龙互相角力一样,恐怖的碰撞把整个正堂大厅都夷为平地。 烟尘滚滚,升腾而起。 其中有一道雄壮的身影屹立不倒,粗布麻袍碎裂,掩盖不住卓然的气度。 “燕大公子!再来!” 砸落在瓦砾废墟里的燕明诚缓缓站起,那条粗如梁柱的右臂赫然被齐根斩去。 第六十七章 有情有义燕明诚 “好强大的!一颗血丹啊!” 燕明诚声音嘶哑,挺立于废墟瓦砾当中,暗红眸光如烈火。 那条好似被利刃斩断的粗黑右臂。 筋肉使劲往内收缩。 发出钢索交缠的“嘎嘎”声响。 撑破皮肤的经络好似虬结在一起,没有泄露半点血气。 随着几次急促呼吸,断臂宛若活物。 缓慢地蠕动生长,变得更为骇人。 “绝学武功……当真厉害!” 单阔海眸光微微波动,却并不意外。 在此前的对战里,他曾多次用以伤换伤的凶猛打法。 可惜收效甚微! 燕明诚那身血肉不似人类,反倒更像妖魔。 强大无匹,愈合极快。 不管是刀剑斩击,亦或者拳掌捶打。 根本无法造成致命伤害。 这一度让单阔海很是不解。 他看得出来。 燕明诚最多也就是换血四次的肉身强度。 论及根基。 远不如换血八次的单阔海来得扎实。 但从两人交手的情况来看。 前者丝毫不弱于后者。 甚至犹有过之。 “挨了我十八记重手法的大威德神掌,只断掉一条手臂,跟悬空寺老秃驴的龟壳功夫有得一拼了。” 单阔海面无表情,心里其实有几分惊讶。 他所练的上乘级武功,其名为《天雷无妄》。 乃是一门精深的内功心法。 大成之后,有如雷行天下。 堂皇大气,雄浑刚猛! 配合上所学的拳掌武功,大威德神掌和百步神拳。 出道以来,简直无往不利,挡者披靡! “这颗血丹……太厉害!难缠!” 燕明诚自忖冲开武道四重天,开辟出气海,稳稳领先单阔海一个大境界。 拿下对方,应该不难。 可真正交起手来,他不仅没有占到丝毫的上风,反而被当做沙包一样。 若非凝聚魔种,五感敏锐,料敌机先。 加之血肉蜕变,化为鼎炉之身,坚固异常。 百招之内,恐怕就被打死了。 “单天王!我来助你!” 游弋于战场之外的齐东流大喝一声,足下发力。 高大的身躯如炮弹激射,撕开滚滚烟尘。 他右手握住一口环首长刀,将其舞得水泼不进,劈杀几个挡在前面、忠心耿耿的护院教头。 正欲大步前进,倏然听到风声咆哮。 双眸余光瞥见一条乌黑蛟龙震荡大气,横击而来,拦住自己。 “平子秋!你当真要助纣为虐?!” 齐东流瞳孔收缩,似是惊惧。 刀光一卷,护住周身。 那杆熟铜精铁铸造的乌黑长槊,裹挟着万斤之力。 来得又快又猛,势如蛟龙出海。 电光火石间,八面锋刃撞在环首刀身上。 “铛”的一声,仿佛洪钟大吕嗡鸣轰响,震破耳膜。 纵然齐东流是换血五次的坚固体魄,仍然险些被长槊挑翻在地。 踉跄着连退几步,硬生生在长条青石板上踩出明显的痕迹。 “某家只为朝廷效命,齐大先生你若能拿出圣旨,指认燕阀一个满门抄斩,不管燕、齐、王三家斗成什么样,我也绝不插手。” 平子秋长槊指地,八面锋刃寒光凛冽。 “可齐大先生你空口白牙,咬定燕阀是魔教余孽,还煽动江湖中人烧杀抢掠……如此行径!与犯上作乱有何差别?” 遥望废墟之上不似正常人的燕明诚,齐东流冷笑道: “难道还不明显么?燕大公子他的一切举止,早已验证老夫所言的一切!” “大业律法当中,若与魔教勾结除尽满门,若是修炼魔功株连三族!” “除魔卫道,这是天理!有何不对?” 平子秋面露鄙夷之色,右臂弹抖。 长槊切裂青石,划出一道深深沟壑。 “齐大先生出身不凡,能言善辩,可公道自在人心,不是你几句话就能颠倒过来的!” “你今天要不怕死,尽可越过这条线!” 三帮四会的几个头领也纷纷上前,联手阻住齐东流、还有平天寨两人的去路。 就在两帮人僵持的时候,单阔海又与燕明诚战成一团。 这位紫面天王拳掌并用! 时而百步神拳无影踪,窥准破绽,隔空发劲,虚虚实实,叫人难以判断; 时而一口气拍出十几记大威德神掌,抢占先机,以力压人。 “三重天逆伐四重天!二哥忒生猛了!” 怒金刚付云鼎挥动几百斤重的月牙铲,但凡有不长眼的江湖人撞上来,统统都是筋骨断折的凄惨下场。 “那个大公子武功底子太差,空有绝学武功,蜕变道术不会用!我若是他,肯定不会跟二哥硬碰硬,而是周旋游走,消耗真气。” 徐成昌握紧那口铁胎大弓,一双鹰眼锁定气机,准备随时发箭。 “开辟气海是构建人体小天地的第一步,只要成了,由内至外掠夺精华,斗个七天七夜都不会疲累。” 四重天的气海高手,已经摆脱肉体凡胎。 吸收天地精气,根本不会疲累。 甚至可以不吃不喝,做到道家的“辟谷”。 与之战斗,只有打碎头颅。 使其形神俱灭,方能彻底杀死。 “死来!” 看到燕明诚右臂血红,发出诡异吸力,牵动气血,又是要发动炼血手的征兆。 单阔海怒吼一声,不给对方这个机会,双掌齐出。 大筋如蟒蛇疯狂抖动,气血催发到极致,犹如洪流决堤,端的可怖! 只见那条昂藏的身躯上,透出一团团耀眼的火光! 猛烈的气浪,扫荡五十步内的所有烟尘。 犹如刀锋刮面,吹得生疼。 单阔海那双凝聚沛然巨力的宽大手掌,宛若两座山峰镇压而下。 有种无可阻挡的霸道之感! “魔种一成,不死不灭!休想杀我!” 燕明诚双目通红,体内的魔种早就有所感应,仿佛心血来潮,让他意识到生死一线的巨大危险。 那只粗黑右臂往上一抬,五指握拳,攻城锤也似,发出沉猛力道。 粘稠的气流如同波浪,不断被推开。 一息之间,两人的拳掌相撞。 咚! 宛若闷雷! 单阔海身子一沉,脚下的地面登时下陷三尺有余。 长靴炸开,化为一团碎屑。 好似杂草的乱发狂舞,头颅向后一仰。 这才卸去部分力道,压住体内翻腾的气血。 唇齿之间的那股腥甜,化为缕缕血丝溢出嘴角。 他受伤了。 而且很严重。 可尽管无匹的气势低落下去,单阔海一双眼眸仍旧炯炯有神。 他望向身躯如碎裂瓷器,崩出好几条粗大伤痕的燕明诚,笑道: “某家这一掌耗尽全部真气,毕生武学所集大成!你也敢硬接?” “黑风寨已经剿灭,今日再除了首恶,足以告慰那一百三十口人的冤死亡魂!” 燕明诚没空答话,他大口吐出鲜血,身形摇摇欲坠。 那只粗黑的手臂,竟然被震烂成肉糜。 鼎炉肉身,更是几乎崩坏。 其实,燕明诚厮杀经验还是欠缺。 自以为依仗鼎炉肉身和炼血手,加之绝学武功领先一筹,过于轻视大威德神掌。 他不知道,单阔海这门武功根源在西域密宗。 其精义为—— 有伏恶之势,谓之大威;有护善之功,谓之大德。 正好契合紫面天王的胸中气意。 只要心念坚定,伏恶护善,威力就会愈发凶猛。 平天寨里,武功最好的秦元龙、罗云遇见了都要闪躲,不敢正面迎击。 更被法主誉为,其刚猛之力,天底下只有靠山王的九龙拳才能硬撼不退。 “这也敢接?武道四重天没被一掌打死已经算他命硬!” 付云鼎早已闪出战圈,似是有些钦佩燕明诚的勇气。 “还不快去保护单二哥,发完这一掌,他已经没有再战之力了。” 徐成昌没好气道。 两人一左一右,几个起落,来到单阔海的旁边,提防燕明诚垂死一击。 这人挨了十二成的大威德神掌,竟然还能喘上几口气,实在顽强。 “嗬嗬……” 屹立不倒的燕明诚,全身骨骼几乎尽碎。 坚固无比的鼎炉肉身,如今像口四面漏风的破布袋子。 气血不断地流失,无法弥补恐怖的伤势。 “需要……血丹!不然会死在这里!” 燕明诚感受到魔种的躁动,死亡笼罩在头顶上。 “缓过这口气……这人无力再战,吃了他,就没有谁能挡得住我!” 他绞尽脑汁,调用体内每一丝气血,恢复着即将崩裂的血肉之躯。 可无济于事! 单阔海的那一掌太过刚猛! 狂暴的力量早在第一时间震碎筋骨,摧毁生机。 燕明诚能够吊住这口气,已经很勉强了。 他正在惶急思索的时候,一声惊呼自背后响起。 “大哥!” 熟悉的声音。 燕明诚努力地转身,回头。 看到了自家三弟。 他感到无比的惊喜。 遍布裂纹的面庞上,露出一丝可怖的笑容: “平昭……三弟!救救我!” 燕平昭并不知道,出现在他面前的大哥,弑父杀弟,是个绝情绝义之人。 他跟着陆沉、魏玉山等人,一路冲到外宅,亲眼目睹了单阔海的惊天一掌! 听见大哥求救,燕平昭完全没有多想,下意识就想靠过去。 “吃了这颗血丹……再扑杀旁边的几人,足以恢复半分元气。” 燕明诚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眼底浮现一抹贪婪。 第六十八章 为他人做嫁衣 “且慢。” 还未等单阔海出声提醒,陆沉那条白蜡杆往前一横,拦住燕平昭的去路。 他很清楚那位长房大公子是个什么货色。 燕明诚的心神早已被《种玉功》控制住了,失去正常人的感情和思考能力。 这也是绝学武功的危险之处。 魔种滋养血肉,使其化为坚固鼎炉。 同时也会放大人心的七情六欲,导致杂念丛生。 没有足够的定力,就会反过来被武功驾驭,且不自知。 燕明诚目前的情况,就是如此。 倘若燕平昭真的过去,大概率会被炼化成血丹。 跟燕天都、燕寒沙团聚,一家人整整齐齐。 “小娃儿,你是燕阀的长房三公子?切莫过去,你这兄长已经走火入魔。” 单阔海雄厚声音里透出一丝虚弱,全力一击的大威德神掌固然刚猛无匹,可也只能出一招。 他体内如今空空如也,雄厚的真气涓滴不剩。 能够站立不倒,已经算是十分了得。 “三弟!这帮乱匪闯进燕阀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怎么能信他的话!” 燕明诚语气迫切,再过半刻钟,他恐怕就要油尽灯枯了,急需一颗血丹作为补充。 “快点过来,有我在就没人伤得了你!” 燕平昭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得看向拦住自己的陆沉,眼中似有询问之意。 换做往常,他肯定就不管不顾冲了上去。 可经历过这场变故,长房三公子的心性有些成长,不再那么急躁。 更何况,是陆沉一路挑翻众多江湖匪徒,带着他和燕如玉冲杀出来。 无论如何,肯定要听从对方的意见。 “我陪你一起。” 陆沉走在前面。 额头那股滚烫的感觉越来越深。 一如开启奇遇的时候,识海之中的冥冥提醒。 有武道四重天的魏玉山掠阵,他倒不怕燕明诚对自己痛下杀手。 燕平昭跟在后头,看到大哥那双暗红眸子流露的期待之色,心里忐忑不已。 战圈之外。 赤发黄须的徐成昌挽起铁胎大弓蓄势待发,武道四重天生命力极其顽强,手足俱断也有生息。 哪怕心脏给人开个洞,都能吊住一口气救活过来。 故而,必须要小心燕明诚的垂死挣扎。 至于燕阀那几个小娃儿的生死,并不重要。 “成昌!” 单阔海自然了解自家兄弟,加重语气催促道。 “单二哥,他们是燕阀中人,生来的权贵,不值得救!” 徐成昌摇头道。 扶危济困还能理解。 但这帮门阀蛀虫统统都该死! 单阔海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五脏六腑齐齐抽痛,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陆沉已经来到燕明诚身前。 “你是……二房的那个谁?叫燕还真?” 后者有些迟疑,仔细回忆了一下才说出陆沉的名字。 “这一路多谢大公子了。” 陆沉露出真诚的笑意。 若没有燕明诚。 《种玉功》怎么会落到他的手里。 还有对方没日没夜的灌注真气。 无私付出、不求回报地助自己修行。 当真是个大善人! 这一声谢。 陆沉说得真心实意。 可燕明诚却是满心不解。 只不过他也没有想那么多。 炼化血丹要紧! 尚且完好的左手抬起。 五指张开。 抓向陆沉的头颅。 动作之快,直接带起一抹迅疾的残影。 残余真气的灌注下,五根手指足以把头盖骨戳出五个窟窿。 陆沉不闪不躲,他并非没有反应过来,而是正在运转体内的阴阳二气,感应《种玉功》的所在。 “怎么回事?” 燕明诚感到嵌入血肉的那块乌金陨铁,忽然有所异动。 散发出滚烫的热力,好似要把身体融化一样。 类似的变化,他只有在回到燕阀、以及跟父亲一起参悟绝学武功时才体验过。 受到这番影响,燕明诚出手的的速度猛然停顿下来。 接下来,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浑身气血、筋肉、乃至于那种凝聚而成的魔种! 仿佛江河倒卷,全部灌进那块通红无比的乌金陨铁。 无法遏制! 他对自己这一具鼎炉肉身。 竟然失去控制! “我的武功!谁也不能夺走我的魔种!” 燕明诚再也顾不得什么恢复元气,拼尽全力驾驭着乌金陨铁。 他为了练成《种玉功》,为了凝聚魔种,已经付出太多太多。 谁也不能将这一切拿走! 可是。 那块乌金陨铁无动于衷。 犹如填不满的无底洞。 它疯狂掠夺燕明诚的一切,连皮带骨都不放过。 直到此刻,这位长房大公子才明白被炼血手吸收所有是什么滋味。 血肉、筋骨、一切都在融化。 “休想夺走我的奇遇!我注定要练成绝学,无敌于天下!” 那双暗红的眸子直勾勾盯着陆沉,燕明诚足下发力。 几欲崩裂的鼎炉肉身扑杀过来,想要玉石俱焚。 “你的奇遇?只是为他人作嫁衣罢了。” 陆沉与那块乌金陨铁一样,无动于衷,眼底闪烁着莫名幽光。 他同样练了《种玉功》,目前已经是第二层结鼎篇大成。 只差一步,就能凝聚魔种。 面对燕明诚的扑杀,陆沉表现得很平静,心头流淌过《道胎种魔大法》总纲上提及的种魔之法。 “凝聚魔种总共有三条路子,道心道体、鼎炉种他、灌顶……两人同修,其中一人甘愿把血肉精华交由另外一人,以此催生魔种。” “原来,你就是我的魔种!” 陆沉运起阴阳二气,用力催动鼎炉肉身。 扑杀而来的燕明诚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 他所凝聚的那颗魔种,感受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吸引力。 “血肉鼎炉!燕还真练成了《种玉功》?他怎么做到的?第一层入道篇要服用百损丹,第二层结鼎篇要耗费许多大补之物……区区一个二房,怎么能做到?” 一连串的疑惑从燕明诚的心头升起,暗红的眸子对上了幽冷的目光,而后恍然大悟: “《种玉功》!乌金陨铁!都在回应他?!我的奇遇……是为他作嫁衣?凭什么?!” 燕明诚发出无声的怒吼,他只感觉血肉被吸收殆尽,真气被掠夺一空。 皮肤干瘪,失去光泽,如同老朽的树木。 最后带着绝望而不甘的心绪,“嘭”的一声,砸落在陆沉的脚下。 那具鼎炉肉身彻底破碎,裂纹不断扩大,直至崩坏成一团团血肉碎泥。 唯有那只仅剩的左手弹跳了几下,拂过陆沉的衣摆。 似是在问: 为什么!? 第六十九章 如蛟龙入海,如鹏鸟飞天 在外人看来。 燕明诚这是垂死挣扎。 他不甘就此殒命,想要拖上一个垫背之人。 于是丧心病狂,对自家同族兄弟怒下杀手。 最后不知为何气血尽泄,肉身彻底崩坏朽灭。 “也算是恶有恶报。” 单阔海踏出的那一步,缓缓收了回来。 那条昂藏的身躯微微摇晃,面色更加苍白。 以他的秉性,不可能坐视那两个无辜的娃儿死在燕明诚手下。 徐成昌松开铁胎大弓,却把箭头调转对向齐东流。 无论燕阀、齐阀,对于平天寨而言,都是需要除去的强敌。 付云鼎手中的月牙铲挥动起来,发出呼啸风声,将几个伏龙山庄的弟子扫飞出去。 一时之间,局势又变得紧张起来。 由三方勾心斗角,变成了两边对峙。 “真哥哥!你没事吧!” 变故发生得太快,燕如玉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她一双大眼睛泪光涟涟,心里急切不已。 使劲挣动着魏玉山的大手,想要跑到陆沉的身边。 “小丫头别乱动,他正在关键的时候。” 魏玉山没有松开,低声笑道。 他虽然没有练过那门《种玉功》,可老辣的眼力和丰富的经验摆在这里。 燕明诚的突然陨灭,似乎对陆沉造成了剧烈刺激。 使得他血肉变化,犹如沃土孕育种子,即将要生根发芽。 想来这就是《种玉功》的修炼方式。 借他人成道? 魏玉山思忖着。 “第三层种魔篇成了!” 陆沉陷入到玄妙的状态,心神放空,与外界周遭融为一体。 天地万物好像都失去颜色,化为一道道似有若无的隐晦波动。 在他的感知里。 像是魏玉山、单阔海这等厉害的人物。 波动就会明显,犹如巨石投进湖面,掀起层层浪涛。 换做燕平昭,宛若一颗沙粒,落入水中溅起几圈涟漪已算了不得了。 “强弱分明,若是再细致一些,气血变化也能察觉清楚,了然于心。” 陆沉满足于这份感悟,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随着燕明诚的形神俱灭,那块乌金陨铁跌落在地。 他睁开双眼,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将其踩住。 这点小动作,并未引起注意。 因为有一声暴雷似的怒吼,正好把其他人的目光全部牵扯过去。 “长房三公子在此!燕阀将士速来护卫!” 平子秋目光微凝,乌黑长槊扫动八方。 足有千钧的气力爆发,把围上来的伏龙山庄弟子震得倒飞而出。 阀主不见踪影,大公子走火入魔,二公子可能遇害。 偌大的燕阀,只剩下三公子这根独苗,他当然要好生保护。 随着这声爆喝落下,鹰扬府的刀卫、盾卫立刻结成战阵,拱卫着陆沉等人。 马蹄声如雷,绞杀那些江湖高手的鹰扬府兵马,冲进宽敞的正堂大厅。 若非燕阀宅院内部结构复杂,回廊曲折,假山、花木遍及各处,根本不好施展。 那些趁火打劫的江湖高手,早就死在强弩硬弓的冲杀,人马合一的冲锋之下了。 伏龙山庄的众人,瞬间不敢轻举妄动。 “师尊,看准机会咱们就走。” 陆沉扭头看了一眼便宜师傅,使了个眼色。 魏玉山心领神会,高大的身形挡住自家徒弟。 那块乌金陨铁被捡起揣入怀中,由于吸收燕明诚的血肉精气,通体泛着莹润光泽,龙蛇文字不断地扭动变化。 陆沉体内那颗刚“破土而出”的魔种,与之相互呼应,循环一体。 “玉丫头,你等会儿跟着平昭走,他有平子秋保护,加上鹰扬府的兵马,伏龙山庄和齐阀造不成威胁!” “只要顺着永清河往广陵府去,沿途各郡纠结兵力,再发信给长房的燕玄……齐、王两家想斩草除根没那么容易。” 陆沉本来想带着燕如玉一起浪迹江湖,可眼下的情况出乎意料。 内有伏龙山庄和齐阀,外有平天寨和江湖豪强,玉丫头待在自己身边并不安全。 “真哥哥……你要丢下如玉么?我会听话的,也不乱跑乱动,每天只吃一串糖葫芦就够了,很好养活的……” 小丫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往下掉。 可怜兮兮,让人不忍。 “你爹娘还在呢,我要把你拐跑了,他们怎么办?我身怀赤血劫,若不想办法治好,二十八岁就要死了,你难道舍得?” 陆沉揉了揉丫头的脑袋,寻个借口应付过去。 燕平昭品性没有问题,且还是长房嫡系的唯一血脉。 经过这场灭门之灾,燕阀族人几乎全数覆没,死伤惨重。 已经无力再去争龙逐鹿,割据称王,这也正好符合史书所写。 “昭少爷,以后若有机会,你能当家做主,别急着找齐、王两家报仇。” 陆沉眸光凝定,注视着面带惊讶之色的燕平昭,说道: “投靠杨阀,杨洪会比王中道、齐尚西走得更远。” 简单交待了几句,陆沉抱住泪如雨下的玉丫头,跟随着鹰扬府的兵马向外冲杀。 平子秋怒吼如雷,那杆乌黑沉重的长槊恐怖至极,没有一合之敌。 但凡有人拦路,挨着就是筋骨折断,碰着就是头破血流。 这样的感觉,陆沉面对那几个江湖小鱼小虾时也曾体会过。 气血强,则气力壮。 这是颠扑不破的武道至理。 轰隆隆—— 阴沉的天穹终于降下瓢泼大雨。 在鹰扬府兵马结成的战阵拱卫下,陆沉终于踏出燕阀的大门。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轰响的雷霆。 地面颤动着。 犹如一条疯狂抖动的毯子。 平子秋挥动长槊的动作微微一顿,望向北方,震惊道: “城门开了……巡防营何在?怎么会开城门!” 不只是他,立在燕阀门前的齐东流也愣住了。 王阀的兵马破城了? 而后。 电闪雷鸣。 伴随着天地之间的大风大雨,一道道怒吼、咆哮的声音传了过来—— “替天行道!诛暴伐乱!” 单阔海靠在半塌废墟的梁柱上,闭上双眼。 旁边的徐成昌惊喜道: “法主!是平天寨的兄弟赶来了!” 宅院外的平子秋面色坚毅,骑上一匹高头大马,调转方向道: “东门!往东门走!” 鹰扬府的兵马也是精锐,令行禁止,无不应从。 立刻掉头越过长街,往城东而去。 “真哥哥……” 裹挟在洪流当中的燕如玉,扭头望着风雨之中、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声音凄苦。 “你一定要保重!本公子还欠你人情,他日相见一定还你!” 燕平昭伏在马上,话音被雷火电光所淹没。 如此危急时刻,平子秋自然顾不了二房子弟。 没有多余的马匹,他们无法跟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轰隆! 好似炸雷般震天巨响,几乎传遍半座内城。 “某家!秦元龙!” 随着这一道威武的喝声,内城登时告破,平天寨的大批人马蜂拥而至。 “师尊,走吧。” 望着玉丫头渐去渐远,陆沉心头落下一块石头。 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 …… 大盛。 天命宫。 暖阁内的那只玉手提起笔来,在记载圣君一生的札记上批注了十个字—— 如蛟龙入海,如鹏鸟飞天! 正好对应着圣君遭逢灭门之祸,浪迹江湖的那段述说。 第七十章 风波定,大幕起 广陵府,沅江县。 一只乌蓬小舟漂泊无依,恰似里面的人儿。 “都跟你说了,平子秋是华荣府有名的人物,换血八次,有希望成为第二个靠山王的生猛将领。” “加上他曾受过上代阀主燕淮云的大恩,可以说忠心耿耿,可保那丫头安然无恙。” 悠闲的声音淡淡传出,消散于朦胧烟雨之中。 小舟里摆着一方矮桌,一个红泥小炉。 上面有一份用葱姜点缀、淋着热油的清蒸鲈鱼,两盘风味小菜和一碟花生米。 魏玉山换了一张两鬓斑白,饱经沧桑的艄公面皮,用筷子夹了一片鱼肉,沾着汁水放进嘴里。 鲜美的滋味让他露出满意之色,左手连忙拈了几颗花生米,顺便朝自家徒弟使了个眼色。 “人心隔肚皮,任何时候盲目地把希望寄托于品性或者道德上,都是很冒险的行为。” 陆沉轻声说了一句,提下红泥小炉上温好的黄酒,给便宜师傅倒了一杯。 “唔,话是有几分道理,但不应该从七岁孩童的口中听到。” “乖徒儿,为师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收了一个妖孽!” 魏玉山抿了两口温热的黄酒,脸上的表情生动许多。 面对便宜师傅的调侃,陆沉默然不语,只是倒酒。 他开始有些好奇,倘若一千八百年前的这具道身修炼绝学武功,拜入天命魔教。 纵然英年早逝,没有扛过二十八大限的赤血劫,也应该留下几分名声吧? 还是说岁月悠悠,无情冲刷,将其抹消了? “一路随行,暗中护卫,走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 “再往前面,过了广陵府沅江,便是燕玄的地盘,听说他已经点齐了八万兵马守在铁顶山,更是放话,若有人胆敢截杀,日后不死不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燕阀元气大伤,可到底还有几分斤两,若是铆足劲跟人死磕,也没几个人能受得起。” 魏玉山嚼着香脆的油炸花生米,嘿嘿笑道: “哪怕齐阀请出伏龙山庄的严盛,又能挨得过几轮神臂弩的齐射?” “五重天的高手,单枪匹马天下无敌,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付出些代价,亦能做到。” “可只身一人硬撼精兵强将,陷入阵中,迟早都是被拖死的下场。” “要不然,这江山怎么是大业皇帝的,而非六大家的?” 听到师尊有所感慨,陆沉微微颔首。 神臂弩足够射杀五重天以下的任何武者。 只要能中,精铁铸就的横练肉身也得重伤濒死。 向来被绿林豪强,江湖中人所忌惮。 大名府的皇宫各处城门,就摆了五十座之多,号称世间绝顶也可杀。 “辛苦师尊了,送到沅江便走吧。” 陆沉弓着身子出了乌蓬,遥遥望向空旷的江面。 雾气浓郁,数艘大船若隐若现。 沿途两岸更有一队队快马疾驰,时不时发出哨声,作为传信。 声势浩荡,令人不敢靠近。 这才是门阀底蕴真正的体现。 燕平昭等人出了华荣府,一路往东而行。 各郡皆有响应,原本数百人的队伍反而越发壮大。 无论是曾经的门生故吏,亦或者受过恩惠的三教九流。 要么为其阻路,挡下追杀的王、齐门阀; 要么供其落脚休息,赠送良驹大船干粮酒肉等日常之物。 由此也能看出,门阀势力在地方扎根之深,关系之复杂。 “乖徒儿,送完这一程你准备去哪儿?” 魏玉山把那条鲈鱼吃得干净,抹了抹嘴巴说道: “你拿到了《种玉功》,练至第三层,这已经是我教当中少有的那几人,才能达到的境界。” “只不过你底子打得太好,还需要慢慢换血,才好突破到武道二重天,跟上绝学武功的层次。” 陆沉眸光闪烁,思忖着燕阀倒了。 他也应该回归本尊,着手《道胎种魔大法》的修炼。 魔师羽清玄给了自己三天的期限,已经快要临近。 若是耽误,恐怕又要生出事端。 “师尊,燕明诚四重天的血肉、精气,全部都在这块乌金陨铁上,徒儿怕是要消化个一段时间。” 陆沉斟酌着说道: “若无紧要的事,还是找个安静地方,换血完成,突破武道二重天吧。” 魏玉山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弟,视为天命魔教的未来传人,自然不能轻忽。 “那就往凤翔府走,那是为师的老家,正好回去看看。” 隔着面皮,陆沉看不清便宜师傅的表情,但从语气里听出几分萧索意味。 被称作魔教余孽的师尊,也会近乡情怯么? “王、齐两座门阀勾结,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没有请到圣旨的情况下就灭了燕阀。” 看到气氛沉凝,魏玉山忽然怪笑了两声,似是有股幸灾乐祸的感觉。 “按我的猜测,王中道那老小子和齐尚西这两人,打得应该是先灭燕阀,再奇袭大名府的如意算盘。” “反正业景帝巡游东都,自个儿在行宫里花天酒地,不亦乐乎。” “他们若占了大名府,挟持东都的天子,正统在手,拟写圣旨下诏就轻松许多,靠山王韩当也要畏手畏脚。” “可没曾想到,给平天寨的李法主截了胡,从半道杀出打下华荣府,连带着伏龙山庄和王阀损失惨重,连追杀燕阀的人手都不够。” “如今大名府可能被破了,业景帝困守东都,说不定平天寨的几个当家就要准备称王称帝了。” “哈哈哈,斗吧,争吧,老子巴不得这帮利欲熏心的狗东西全部死了干净,尤其……是韩当老贼!” 提及大业朝廷的撑天柱石,魏玉山似是咬牙切齿,透出几分恨意。 “所以师尊选择去凤翔府,那是杨阀的地盘。” 陆沉没有细问,岔开话题道: “杨洪韬光养晦,只求明哲保身,鲜少插手朝堂之事,是块清净的地儿。” 魏玉山收敛思绪,喝完最后一口黄酒: “没错,杨洪这人为师看不太透,好像没什么能力,名声也不好,贪财好色,昏庸无能。” “但他的几个儿子很是了得,尤其那杨玄策,天生的霸王之才,有望超过……韩当老贼的武道奇才。” “尽管我常说徒儿你是妖孽之姿,但比起四象不过的杨玄策,估摸着还是差点。” 对于这个评价,陆沉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杨玄策,无论大业、亦或者大盛时期。 此人都是无可争议的第一猛将! 一千八百年后,仍然被津津乐道,史册留名的璀璨将星。 这具道身比不过对方,简直再正常不过。 “凤翔府……” 陆沉眸光变幻,未来的大盛太祖,霸王杨玄策,还有……即将登场的十八路反王。 “师尊,我这些时日要练功,时醒时睡,一切都交由你了。” 魏玉山不以为意,轻轻点头。 有他在,天底下能伤得了自家徒弟的人,屈指可数。 陆沉取出那块乌金陨铁,心神放空,开始冥思。 随着他我道身正式入定,一千八百年后的天命宫后山,沦为质子,囚为鼎炉的少年郎睁开了双眼。 第七十一章 认字,取名 【耗费五千点道力】 【兑换《道胎种魔大法》第一层】 【可参悟】 心神回归本尊的陆沉睁开双眼,徐徐吐出一口长气。 识海荡漾,显现出一行古拙字迹。 猜得果然没错。 他我道身所参悟的武功,也能毫无滞碍反馈到本尊身上。 借武骨通灵功体,更快掌握宝典级《道胎种魔大法》,这是可行的一条路子。 “如今……才到第三日的正午时分,明天魔师就要考校成果。” 陆沉不慌不忙,似是胸有成竹。 他略微活动筋骨,好让气血流转全身。 紧接着,穿上外袍下了床榻。 此时腹中空空,需要吃饭。 随便从后院摘了一些瓜果洗净,勉强填一下肚子。 而后,往外面走去。 “估计送饭的杂役也快来了。” 陆沉一如往常坐在灭情殿的门槛上。 识海内自有一行行字迹勾勒显化。 【可兑换物品】 底下密密麻麻,排列成行,字迹清晰。 他大概扫视过去,多数没什么变化。 也就【武功】一栏,增添了一门上乘级《潜龙九形》。 【丹药】、【器物】、【杂类】,还是跟以前差不多。 想来是自己忙着离开燕阀,没怎么收集的缘故。 “目前而言,此行最大的收获是《道胎种魔大法》第一层的感悟。” 陆沉嘴角噙着笑意,按照羽清玄所说。 他能三日入道,便可以摘掉鼎炉的头衔。 就个人信誉来说,那位性情莫测的魔师还是有几分保障。 不至于出尔反尔,反悔不认。 “加入惊神一脉,拜到羽清玄的门下,做她的徒弟……” 陆沉眉宇之间浮现郁色。 作为大虞天南道宗掌教的嫡传,他却成了大盛圣宗天命宫的一脉首席,不知道言师会怎么想? 误会? 呵斥? 将自己逐出师门? 陆沉摇了摇头。 以他对言师的了解。 那位常年一身素雅道袍的清冷女子,只会感到内疚,觉得没能护住自己。 “言师是个外柔内刚,性子很烈的人,但愿她不要冲动,提剑杀到大盛天命宫的山门。” 陆沉思绪微微发散,他想起了相隔千万里之远的大虞,想起了道宗的莲花峰。 直到深浅不一的脚步声响起,这才中断难得地回忆。 抬眼望去,依旧是那个跛脚瞎眼的残疾少年。 他提着比之前更重的食盒。 艰难行走于山道上。 “你叫什么名字?我上次问过了,但你最后没说,这回总该告诉我了。” 仍然是一盏茶的时辰,残疾少年方才爬完最后一道台阶,陆沉笑着问道。 “啊……前辈!这两天!我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前辈你出来拿饭盒……我才走的。” 残疾少年的脸色初始露出惊喜之色,而后匆忙低下头。 “我没问这些,我在问你的名字。” 陆沉伸手接过食盒,声音温和并无催促之意。 “总不能以后见你,叫你‘喂’,或者‘路人甲’吧?” 残疾少年张了张嘴巴,似是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不好意思。 过了片刻,方才闷声答道: “我、我没有名字,我是伙房的师傅从山下捡回来的,杂役房的师兄他们都叫我……狗杂种。” 讲完最后三个字,残疾少年脸色憋得通红。 再卑贱的身份,总有几分自尊心。 陆沉不由地愣了一下,没有再追问下去,去打听这个充满贬义与嘲弄的名字由来。 这一世他打小就是天之骄子,来到大盛之前,倒也没受过什么欺凌。 只不过上辈子,陆沉隐约记得自己品尝过类似的滋味。 被人当成玩笑,用以取乐。 他能理解。 也能感同身受。 偌大的集体当中,越是无能之辈,越喜欢从更弱者身上获取一丝满足与快感。 天命宫是人所敬畏的大盛圣宗,可里面的杂役、伙夫却享受不到那份仰望。 恰恰相反,他们被外门、内门的众多弟子呼来喝去,没有任何尊严。 所以,唯一能够欺负的,大概也就是这个跛脚瞎眼的残疾少年了。 “你懂得写字么?” 陆沉略微沉吟,提着食盒,并未立刻进门。 残疾少年摇了摇头,他从小目盲,只能看清一丝微光。 其他的人与物,皆是模糊无比,根本识别。 这样的条件,自然谈不上读书认字。 “那你在这里等我。” 陆沉叮嘱了一句,随后大步消失在门后。 没过多久,他就拿了一块木板和刀子出来。 本尊也是冲开气血大关的入境武者,发力使劲之下,以刀刻字,简直再容易不过。 刚柔相济,使得字形并不生硬。 反而显得圆融如意,笔力虬劲,有种金石般坚硬的奇特意气。 “来,你拿着这块板子,跟着我,仔细抚摸上面的痕迹。” 陆沉把木板交给残疾少年,让他用手指沿着笔画顺序临摹。 横折折折、一竖、再一横,又一横,再一竖…… 残疾少年跟随着凹陷下去的纹路,不断地勾勒写着。 那双空洞的瞎眼,其中填满了某种异样的情绪。 一笔一画如同炭火炙烤,深深地烙印在心里。 “前、前辈,这是什么字?” 残疾少年鼓足勇气问道。 他头一回感受到学习的快乐。 无论是捡到自己,任其长大的伙房师傅; 亦或者动辄拳打脚踢,打骂取笑的杂役房师兄。 他们都不会出于纯粹的热心教上半点有用的东西。 识字? 残疾少年这辈子都未想过。 “陆。” 陆沉笑着答道。 “记住了,这是陆地的陆,也是我的姓,陆沉的陆。” 残疾少年攥紧右手,用力地点头,表示他绝不会忘记。 陆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细致说道: “你若不喜欢那个称呼,大可给自己取个名字,比如,陆人甲怎么样?” “人为万物之长,甲是天干之首,我觉得挺不错。” “你若喜欢,明后两天过来,我再教你写剩下两个字。” “哈哈,倒不是非得让你多走这两趟,刚学识字,一天一个就行了,熟悉了笔画再多练。” 残疾少年愣在原地,好似怔住。 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空洞的眼眶泛红,却并无泪水流下。 在他十七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谁会想过取名这回事。 伙房师傅说: “你没爹没妈,不知道给谁生出来,叫狗杂种正合适。” 杂役师兄们讲: “生下来眼瞎,还跛脚,必定是上辈子做了孽,今生来偿还,活该用狗杂种这个贱名。” 渐渐地,残疾少年也就默认了。 “陆,人,甲。” 他喉咙里像是含了一块火炭,烧得正热,半晌说不出话。 那种复杂的心绪,根本无法言明。 “明天见了,陆兄弟。” 陆沉洒然而去。 吃完饭他还得参悟《道胎种魔大法》。 时间不等人啊。 沉重的大门缓缓合上。 陆? 兄弟? 那个瞎眼跛脚的残疾少年呆立了许久,双手发颤。 不知道站在多长时间,他才如获至宝般抱着那块木板,慢腾腾地往山下挪去。 残疾少年咧着嘴,麻木的表情露出一丝笑意。 从今以后! 自己有了名字! 姓陆, 叫人甲。 第七十二章 道心道体,魔师履约 陆沉回到后院,一脸神清气爽的轻松模样。 不得不说,有时候偶尔做点好事,很能改善心情。 他之所以教那个瞎眼跛脚的残疾少年认字,为其起名,倒也没有别的想法。 只是觉得天底下那么多惨事,那么多可怜人,正好给自己撞上一个。 随手能帮一把,又有什么问题呢? 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陆沉打开四层的食盒,饭菜正热。 许是饿极了,他拿起筷子风卷残云也似,将其一扫而空。 填饱肚子,才好开始练功。 想到自己囚于后山禁地七年,明日就能拨开云雾见青天。 即便以陆沉的坚固道心,也不免有几分难以自抑的期待情绪。 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见过外面的天地了。 吃完饭菜,收拾好食盒放到大门外面。 陆沉撇开杂念,打了两趟拳,把全身气血调动起来。 感受这具躯体筋骨强壮,血肉饱满。 他不由露出满意之色。 “比起‘燕还真’的根基可能要差上一筹,换血六次的潜力应当还是有的。” 陆沉自我感觉道。 壮骨丸、独角大蟒内丹,只是填满了此前的亏虚。 论起底子来,本尊谈不上有多深厚。 不过若是摆脱鼎炉的身份,天命宫家大业大,自然有弥补的法子。 简单焚香沐浴后,陆沉来到琅嬛书屋。 磨墨提笔,一连写了几个“静”字。 这是为了收束心神,找到冥思的状态。 渐渐地,他一双眸光平和,好似古井无波,不为外物所动。 【耗费五千点道力】 【兑换《道胎种魔大法》第一层】 【可参悟】 识海内勾勒显化一行字迹。 陆沉心念一动。 兑换。 片刻后。 无数清澈透亮的光点涌现而来。 玄妙的感悟缓缓流淌,漫过沉寂不动的凝定心神。 与此同时,也有许多充斥着危险、疯狂、邪异的红色光点旋转游走。 宛若不断堆积的汹涌浪潮,想要冲垮坚固的心防。 好似入定、沉思的陆沉毫无感觉,周身好似有一圈若隐若现的无形灵光,将其隔绝在外。 这就是先天道胎之体的厉害之处,与天地万物亲和,无惧走火入魔。 此方天地,但凡武功品阶越高,风险就越大。 别看羽清玄兼修两门宝典、甚至有可能还有超过。 但这位功参造化的魔师,可是被誉为大盛千年以降第一人。 其根骨、天资,自然不用多说。 寻常人莫说参悟宝典级武功,恐怕认真看上几眼。 都要气血逆流,爆体而死。 这并非悚然听闻,而是真切发生过的例子。 否则,先天道胎之体怎么会在《根骨录》里排名前五。 因为它无惧入魔,七境之前没有瓶颈可言。 天下人谁不梦寐以求? 想要摆脱入魔之险! “道心道体,修持正宗。” 陆沉默默思忖,《道胎种魔大法》的总纲开篇明义,给出了三条路子。 羽清玄是“种他”,借鼎炉之身成己之道。 他我道身燕还真是“灌顶”,强行掠夺了燕明诚一身血肉、真气、乃至于魔种。 “以本尊的先天之体,走第一条路最好不过,以道体道心,驾驭魔种魔念,从而做到道魔合流,臻至完美……这大概也是我唯一能够领先羽清玄的优势。” 陆沉甫一做出决定,随即不再犹豫。 开始导引内息,运转气血。 将其渗透到四肢百骸,犹如春雨润物细致无声。 一根根大筋拉伸,变得更为坚韧; 一块块筋肉蠕动,变得更为致密; 一节节脊椎大龙拔高,使得腰背变得更为宽阔…… 咔嚓、咔嚓…… 细碎的声音回荡在书屋二楼。 原本就很挺拔的少年身躯,似乎更高大、更结实了。 凝实的气血散发热力,萦绕在四肢、躯干上。 一波又一波,反复冲刷。 远远看去,好像一个巨大的茧子,包裹着陆沉本人。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他终于完成第一层入道篇的修炼。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陆沉推开窗子,依靠在墙上。 囚禁于此的时候,他只感觉秋天肃杀,寒意深重。 可如今心境不一样,再看这座后山禁地,竟然领略到几分别样的意味。 …… …… 翌日。 天命宫。 大殿当中。 阴极,血魄,花间,罗天,北冥——五脉首座不知为何,今日全部凑到一起。 这些放到外面足以威压一府的大人物,皆是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宫主已经许久没有动用过‘寰宇钟’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样的大事,才会令钟声九响。” 阴极一脉的首座是个神情木然,须发皆白的华服老者。 双目炯炯有神,精神矍铄,皮肤不见丝毫的斑点、皱纹,完全当得起鹤发童颜四字。 “对啊,当年宫主出关,邀战天南道宗掌教言若静,也只是钟声八响,为其送行,壮其声威。” 血魄一脉的首座是一条身材高大,声音浑厚的魁梧汉子。 两条手臂经络缠绕,勾勒出奇诡的图案。 “何必多加猜测,等宫主过来,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比起前面两位,花间一脉的首座却就不同,一身月白长衫,两鬓如霜雪。 说话的时候儒雅随和,纵然年纪大了,俊逸气度仍旧不减。 至于罗天和北冥这两脉,一个是身姿婀娜,发髻如云的美妇人。 她并不出插话,嘴角含着柔和笑意。 另一个是浑身散发阵阵寒意,皮肤苍白到透明,恍若一尊冰人的古怪男子。 只是闭目养神,毫不在意众人的议论。 五位首座等了足有半个时辰,茶水都换了好几轮,羽清玄方才踱步走出。 今日的魔师换了一袭磊落青衫,束发戴冠,手里晃着一把折扇,好似浊世佳公子。 这番打扮让众人为之惊讶,几位首座也不敢多看,连忙低头,起身行礼。 “都坐吧。” 羽清玄神色慵懒,漫不经心说道。 她靠在那把一人多高,九龙盘旋的华美座椅上。 全然不像什么一言定万人生死的天命宫主。 反而如同天生矜贵,面相阴柔的世家子。 “敢问宫主命人敲响寰宇钟,不知有何要事?” 沉默了一刻,花间一脉的首座打破寂静率先问道。 “倒也没什么,就是本座准备收一位嫡传弟子。” 羽清玄声音平缓,轻描淡写。 五位首座都愣住了,他们深知自家宫主对于收徒弟的眼光之高,条件之苛刻。 大盛王朝各个世家门阀的英杰、奇才,乃至于皇宫里好几位根骨上乘的天家血脉,都曾动过拜羽清玄为师的念头。 然而—— 一个也没能瞧上。 “可喜可贺!能被宫主相中!那必然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绝世天骄!” 阴极首座拱手道。 他说得没有任何语气起伏,让人完全感受不到恭贺的意思。 “不知道是?” 血魄首座闷声问道。 若无意外。 羽清玄的嫡传弟子。 那就是未来的天命宫主。 身份地位极其尊荣! 比起大盛王朝的太子还要胜出一筹! “他叫陆沉,是大虞人。” 羽清玄随意道。 平淡的回答。 却让坐在底下的五位首座齐齐震骇。 大虞人? 天南道宗首席? 那个被纳为鼎炉的卑微质子? 第七十三章 拜师大典,传宫主法旨 听到羽清玄要收一个大虞质子、卑微鼎炉作为嫡传,几位首座顿时沉不住气了。 哪怕是一直没有说话的罗天、北冥两脉,也表现出意料之外的惊讶表情。 天命宫主的嫡传弟子,未来有很大希望执掌圣宗。 向来从六脉挑选,怎么能把机会让给外人?! 大殿之内。 气氛变得为微妙。 过了许久,有人开口道: “宫主,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出声之人是血魄一脉的首座,名为“郑其山”,主修四大镇派宝典之一的《莽荒相》。 一身横练外功强悍无匹,足以媲美上古龙象。 真正的力能扛山,双肩担岳。 放在天命宫,也是战力前五的厉害存在。 “老郑,你说,怎么样才合规矩?” 羽清玄摇着扇子,慵懒问道。 外人眼中性情暴虐,杀人无算的“八臂魔猿”,在她口中只能得到一个“老郑”的称呼。 “宫主,天命宫自从圣君大开山门,一千八百年来都是自六脉挑选接班人,从未有过例外。” 最喜欢徒手捏碎敌人脑袋的郑其山低眉顺眼,语气也极其柔和,与平时粗声粗气,动辄打断手脚的态度完全不同。 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那位坐在九龙座椅上,看似很好说话的宫主大人。 曾经一口气杀了四位对其态度不恭、内心不服的首座。 那些武道六重天,神功大成的顶尖高手。 各个好似土鸡瓦狗,加起来也没挡住羽清玄三招。 郑其山正是当年仅存的两位首座之一,因为慢了一步,勉强保住自己的性命和血魄一脉。 自那以后。 他便时刻提醒自己。 天命宫只有一个声音。 任何人都无法忤逆羽清玄的意志。 当她说话的时候。 各脉首座最好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否则,下场绝不会好。 “当然了,那位陆小公子乃是先天道胎之体,天底下论根骨、禀赋能胜过他者少之又少,入我天命门下,也不算辱没宫主至尊至贵的身份。” 郑其山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一边是圣君立下的规矩,一边是宫主的决定,为何不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羽清玄挑了挑眉,轻声道: “老郑有话直说,别卖关子。” 郑其山微微躬身,礼数做足,方才缓缓道: “天命六脉,唯有惊神一脉缺席,首座之位空悬近十年之久。” “依我看,不如让陆小公子填补空缺,他能被宫主看中,必然是有过人的长处,未来可期。” “这样一来,陆小公子就是六脉中人,莫说拜在宫主的身下,哪怕日后执掌天命宫也是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 其余几位首座脸色古怪,他们还以为郑其山准备据理力争,劝说宫主回心转意。 没成想,这一通峰回路转的操作。 不仅让了天命宫嫡传之位,还买一送一赔掉了惊神一脉的首座。 “老郑,还是你想得周全。” 羽清玄似是早有预料,笑眯眯道。 “宫主,三思啊,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大虞人,每一代天命宫主皆要受封国师之位……让一个大虞质子当大盛的国师,圣上那边肯定会有非议。” 花间一脉的首座叫“谢汉飞”,他出身名门世家,想得要更深远。 “先天道胎之体固然难得,可身份尊卑不可抛。况且,他为大虞,我为大盛,若是日后再起战事,这位陆小公子要帮谁?” 罗天一脉的美妇人掩嘴轻笑,声音有股子吴侬软语的缠绵滋味: “谢先生未必想得太长远,宫主是七境天星入命,打破人寿桎梏的仙神一流,哪能那么早就退位。” “再说了,你我见过的根骨上乘者还少么?别的不说,就六脉当中的几个翘楚,方子羽、叶翎、周峒,谁不是功体出众、天赋异禀的武道奇才?” “二十年之后,谁能真正成长起来,才有希望接过我们的位子。” 阴极一脉的“钓鲸叟”看到情势急转直下,面无表情道: “明珠夫人说得对,武道修行,拼得就是后发先至,如若不然,为何要在武道一重天上浪费那么多时间,打熬筋骨,壮大气血,积蓄潜能?为的不就是提升换血次数,日后走得更远!” “先天道胎之体?无惧走火入魔?七境没有瓶颈?活到二十岁,入得了兵器谱潜龙录再说吧。” 阴极首座的言下之意很明显,陆沉十六七岁再进武道,已经比别人慢了许多步。 追上同辈的境界层次都难,更别提脱颖而出了。 到时候丢了脸、出了丑,下不来台的只会是宫主本人。 “既然如此,各位首座是同意了?那好,传旨下去,三日后开拜师大典。” 羽清玄一锤定音,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对了,钓鲸叟你刚才讲得那堆废话甚是有理,本座那个好徒儿十六七岁才开始练武,起步是晚了点。” “阴极一脉的‘寒露酿’,可以杀九虫,活气血,有改善体质,滋养内脏的妙用。” “本座也不强人所难,你随便送个四五十坛过来当谢礼,也算是一份心意了。” 钓鲸叟两条白眉疯狂抖动,心中恼怒至极,却不敢发作。 那寒露酿是阴极一脉的珍藏,采用上百种补气强血的稀罕药材,调和性质,酿造百日,最后还要放进万年冰窟汲取灵韵气息。 耗费五十年的时间,才能成一坛。 他自个儿都舍不得喝,其他首座过来讨要也不给。 好不容易攒下一百多坛,如今却被掏空大半。 这简直像是从心头剐下一块肉来,恨不得发狂。 “怎么?你不情愿?本座生平最讨厌勉强别人,钓鲸叟你若舍不得,那就算了!” 羽清玄一双明眸来回扫动,视线有若实质,冻彻骨髓,叫人背生寒意。 坐在下面的其他首座,好似浑然不觉,可钓鲸叟本人却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精神仿佛被摄取,置身于汪洋巨渊。 惊涛骇浪时起时伏,不住地拍打过来。 只过了片刻,他就觉得心力消耗厉害,难以支持下去。 “老朽是想,宫主收徒这样的大事不能轻忽!五十坛太少,干脆再添一些,凑足一百坛送给陆小公子!” 钓鲸叟连忙说道。 他毫不怀疑。 自己要是再敢顶撞,恐怕当场就要血溅三尺,死在大殿。 “六境……与七境,当真差距如此之大?” 钓鲸叟被消耗心神,挫灭斗志,再也升不起任何的反抗之心。 “首座着实太客气,既然这是你一片心意,本座也不好推拒,就代徒弟收下了。” 羽清玄笑意吟吟,未有半分杀气泄露,淡淡道: “诸位首座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一切谨遵宫主法旨!” 众人起身行礼。 应声答道。 第七十四章 妄动嗔念,且看他如何去争 以理服人的羽清玄嘴角噙着笑意,转身来到偏殿。 一身素洁袍服,木簪束发的陆沉双手搭在膝上。 腰背坐得笔直,仪态端庄,挑不出任何毛病。 “好徒弟刚才听到没有?为师给你要到了二十坛寒露酿,那可是好东西,最适合冲开气血大关的入境武者。” 羽清玄摇着折扇,高挑的身姿一摇一晃走了进来。 “谢过师尊。” 陆沉并没有多言。 他心里很清楚。 羽清玄明明问钓鲸叟要了一百坛。 却故意跟自己说二十坛。 面对这种撩拨的方式,陆沉早已心如止水,无动于衷了。 “没劲!无趣!每次跟你开玩笑也不上钩,长此以往,你迟早会失去为师的宠爱!” 羽清玄收起折扇,挑起陆沉的下巴道: “那一百坛寒露酿,你我师徒一人一半可好?” 陆沉眸光微凝,并未掀起任何波澜,仿佛对于这种调戏动作视若无睹,轻声道: “都听师尊的安排。” 果然,羽清玄见状兴致索然,甩着袖子坐回上首的座椅,撇了撇嘴道: “哼,你好生等着,为师定然会想办法扯下这副正人君子,不为外物所动的模样。” “乖徒弟,听为师一句劝,七情六欲、蚀魂入髓的美妙滋味,试过一次你就明白了。” “天底下的道德规矩,礼法教条,都是给无能者设立的。” “你想做一个真正的世间绝顶,就要百无禁忌。” “骑在师尊的身上,这难道还不够刺激么?” 陆沉心下一动,自动忽略那些虎狼之词,抬眼看向男装打扮的羽清玄。 这位魔师变幻莫测的古怪性情,会不会是受到《道胎种魔大法》的影响? 他眼睑低垂,眼观鼻鼻观心,道: “师尊的境界,我自然难以感受、揣度,更别提学习、明白了。” 羽清玄轻轻哼了一声,似是有些无奈,自己怎么就拿这个刚收的徒弟没办法呢。 莫非要霸王硬上弓? 才能打破那颗古井无波的无上道心? 一双明眸在陆沉那具结实有力、筋骨强壮的少年躯体来回扫视,好像打量着可口的点心,盘算着该什么时候吃掉。 过了半晌,羽清玄方才问道: “说起来,为师还不知道,你是怎么在三日内就练成《道胎种魔大法》的第一层。” 陆沉心下一突。 他刚才隐晦感知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危险之意。 该不会是羽清玄又在打什么主意吧? 略微定了定神,陆沉回答道: “第一层入道篇的内容颇为晦涩,其中有许多文字含义难以理解,极为耗费心神。” 羽清玄点头,表示理解。 品阶越高深的武功,文字道韵越深重。 根骨不够,或者不是特别契合。 莫说静心参悟,仅仅看上几眼就有被引动气血,爆体而亡的生命危险。 这也是各大门派,都把武功秘笈束之高阁,甚至加以镇封的原因。 “前两天,我日夜不眠,殚精竭虑,越是参悟下去,越是觉得烦躁不安,甚至耳边响起一阵阵虚幻、扭曲的妖魔低语。” 陆沉早已兑换过《潜龙九形》,精通隐匿气息、收敛气血的法子,说话的时候面容平静,心跳有力,并未露出什么破绽。 “但那种令人惊慌的感觉并不长久,很快就会散去。” 羽清玄嘴角翘了翘,看似赞赏,捏着折扇的指节却下意识多用了几分力。 先天道胎之体,最令人羡慕之处。 就在于无惧入魔! “经历过几次,我逐渐就能理解入道篇的内容,以及修炼的方式,好像一下子开了窍……不知不觉,就在一日内练成阴阳二气,成功突破。” 陆沉好似陷入回忆,用近似呓语的口吻把这一切详细说出,表演没有半分瑕疵,足以叫人深信不疑。 羽清玄眸光深邃。 三日入道。 已经充分证明。 陆沉极为契合《道胎种魔大法》。 这门宝典级武功的第一条路。 仿佛是为其量身定做一般。 道体道心,驾驭魔种! 羽清玄心血来潮似的,毫无来由想起了这八个字。 “借鼎炉之身,成己身之道。” 转而。 她又想起另外十个字。 这第二条路。 却也好似为我铺设打造一样。 人生之际遇真有这般机缘巧合? “师尊……” 发觉羽清玄竟有几分出神,陆沉轻轻唤了一声。 “很好,这是第二层结鼎篇的手抄版本,你拿去仔细参悟,看能否再给为师一份惊喜。” 魔师身着男装,仍然不掩傲人身姿,显得别有魅力。 只见她屈指弹动,一枚玉简若流光飞出,“啪”的一声落在桌面上。 “必不辜负师尊的期望。” 陆沉点头道。 将其收入袖袍之内。 “本座应允过你的事,全部都办到了。从今天起,你不再是鼎炉之身,而是惊神一脉的首座,地位只在宫主之下。” 羽清玄打开折扇,遮住半边美艳姿容,淡淡道: “后山禁地的灭情殿不用再住了,搬去惊神宫吧。” 陆沉深吸了一口气,表现出几分半真半假的激动之情。 等了七年,终于给自己挣得些许自由。 “多谢……师尊。” 他语气平静的说道。 内心复杂的心绪。 很快就被掩盖起来。 “下去吧,为师乏了,天命宫的森严规矩,首座之位享有的权力,以及诸般杂事,雪茶都会告诉你。” 羽清玄摆了摆手,一只手撑着下颌,双眼闭阖,好像真的困倦了。 “是。” 由于有折扇挡着,陆沉看不清魔师的表情,只得躬身告退。 但他心里感到有些奇怪,天下罕有的七境绝顶也会累么? “克制!这场拔河才刚开始!七情六欲,不可犯嗔念!” 等到陆沉彻底消失在偏殿,走得很远,羽清玄这才放下折扇。 眼眶微微泛起如火似的猩红,犹如奇异的花纹,给她增添了几分妖异气息。 未见有任何动作,除了坐着的那张椅子,周遭所有的摆设顷刻成灰。 无声无息,仿佛传说中的业火。 将一切都给抹灭,不留任何痕迹。 呼! 过得半柱香。 白皙如玉的手掌上青筋微微收敛,羽清玄再次恢复平静的模样。 “见他三日入道,就能引动嗔心,魔种欲念果然厉害。” 她的嗓音不复此前的娇媚轻柔,反而变得有几分沙哑。 “也好,七情六欲冲击越深,越有希望练成这门宝典。” “好徒弟,坐了惊神首座的位子,你要怎么应付?那些老家伙不敢违抗我,对你下手却不会含糊。” 羽清玄缓缓起身,双手负后。 那张椅子立刻焦黑,化为飞灰。 这座偏殿除却梁柱仍存,四壁仍在,空旷一片,萦绕着灭绝般的可怕气息。 仿佛是一处死地,叫人不敢踏入。 羽清玄一袭青衫飘荡,走出偏殿,坐回到那张九龙盘绕,冰玉雕刻的华美座椅上,眺望无边天地: “希望我的这位徒弟,能走得远一些,好生跟其他五脉首座斗一斗,争出一个光芒万丈!” “这样才能知晓,到底是我的魔种染万物,还是他的道心无尘垢。” 第七十五章 画像落地,牌位震裂,皆不愿受此大礼 后山禁地的那位大虞质子,已然成为惊神一脉首座,并且即将被宫主收为嫡传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上下。 各脉反应皆有不同。 议论者有之, 震惊者有之, 不满者有之, 搭台子看戏凑热闹的好事者,更是占了多数。 很快,关于陆沉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迹就被挖了出来。 从出生不凡,有神物伴生。 到拜入天南道宗,成为掌教关门弟子。 然后被钦点为质子人选,来到大盛。 一切过往遭遇,化为不同版本的小道流言,引得各脉中人讨论。 “一介鼎炉之身,如今成了一脉首座……天命宫千百年来何时有过这样的人物?爬得这么快,跌下来只怕要粉身碎骨。” “你这么编排未来的惊神首座,万一泄露出去,小心吃不了兜着走。人家可是……宫主的亲近之人,枕头边上吹吹风,一根手指头就按死你了。” “想来这位陆小首座必然是床榻上的猛将,有惊人的长处!” “其余几脉的师兄,当真能忍受一个……男宠压在头上?” “……” 议论纷纷,争吵不断。 只不过慑于魔师威严,没有谁敢在明面上表现。 对于山雨欲来的沉重气氛,还有四面八方投来的关注目光,陆沉毫不在意。 鼎炉也好,男宠也罢,些许名声,影响不到他的道心。 过了一阵子,陆沉独自回到后山禁地,收拾起了东西。 按照那个叫做“雪茶”的婢女所说,惊神宫空置许久,打扫清理需要一点时间,明日才能正式搬进去。 于是,他拒绝在朝阳峰歇息的建议,回到了灭情殿。 囚于此间七年,倒也没什么可值得带的物件。 无非就是闲暇之余的写字、作画、木雕等东西。 并不值钱,却能聊作纪念。 “《道胎种魔大法》第二层结鼎篇,果然比《种玉功》精深得多,逆转阴阳二气,渗透四肢百骸,好让血肉蜕变更为彻底,并且能得到第一个‘道术’。” 陆沉坐在灭情殿的门槛上,比较着宝典与绝学之间的区别,心中感悟良多。 他越发确定,前者脱胎自后者。 “硬生生把一门绝学拔高到宝典层次,真是天纵奇才啊。” 对于那位继往开来的不知名前辈,陆沉的心里只有尊敬。 夕阳斜照,染红后山。 一阵有力的脚步声,急促如雨点响起。 陆沉挑了挑眉,面露讶异之色。 “怎么换了新人?原来那个呢?” 今天提着食盒送饭的杂役,居然是个生面孔? 虽然同样穿着粗布麻袍,但来人生得一副机灵模样,四肢俱全,气力悠长,明显还练过几分粗浅的武功。 “首座是问狗杂种么?他这人笨手笨脚,办事差劲,伙房的师傅怕耽误首座用膳,于是就换我过来。” 送饭的杂役也是十六七岁,身轻体健,一步跨上几个台阶。 手里提着四层食盒不摇不晃,态度毕恭毕敬,脸上还带有几分谄媚之色。 “你叫我什么?” 陆沉没有接过食盒,皱眉问道。 “首座。” 年轻的杂役躬身弯腰,小心翼翼恭维道: “如今,天命宫上下谁不知道您被推举为惊神一脉的首座,衣食住行,皆不可马虎。能够给您送饭,真是小人的福分。” 陆沉嘴角抽动了一下,摇头道: “我明天就搬去惊神宫,不必再来送饭了。” 跟红顶白,趋炎附势也算人之常情。 放在天命宫这种规矩森严,阶级分明的圣宗大派,更是如此。 可惜,他还没有教完那个瞎眼跛脚的残疾少年,学会写剩下的两个字。 “这……谨遵首座之命。” 看似机灵的年轻杂役,脸上顿时流露出失望之色。 惊神一脉再不济,也是内门弟子、真传弟子才能拜入的地方。 若能抱住这条大腿,等于鲤鱼跃龙门。 摇身一变,成了人上人。 “可恶!还是来晚了,早知道以前就该抢下这桩事……给那个狗杂种捡了便宜!” 年轻杂役在心里恨恨骂道。 后山禁地。 外人不得进入。 莫说杂役,就连内门、真传也不清楚里面到底关着什么可怕之物。 有说是惊天的妖孽,也有说是绝代的凶人。 各种传言,不一而足。 所以,去后山禁地送饭自然成了苦差事。 谁也不愿意揽下来,最后只得丢给任劳任怨的狗杂种。 现在都知道了,后山禁地里待着的是大虞质子,惊神一脉的首座,未来天命宫的执掌者。 苦差瞬间变美事。 若能攀附一二。 说不定就泥鳅成蛟龙了。 陆沉扫了一眼,大致猜出年轻杂役的心中所想。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无非厚非。 但踩在别人头上更进一步,却就有些过分。 他并未多说什么,拎着食盒就进了大门。 看到大门缓缓合上,给了许多好处才抢到这份事的年轻杂役攥紧拳头,有气没地方发。 “都怪那狗杂种,害我白跑一趟!等下回去定要叫他好看!” 嘎吱。 下一刻。 大门又被推开。 “首座,您还有什么吩咐……” 年轻杂役面露惊喜,却被迎面一脚踹飞出去。 “听说天命宫规矩很多、戒律很重。以我首座的身份,若是被杂役、外门、内门弟子以下犯上,好像要下苦狱,受拔舌、剥皮、断十指、挖双目等酷刑。” “你想试试么?” 陆沉一脚踩在那个年轻杂役的脑袋上,半张脸给靴子摩擦得血肉模糊。 “首座!饶命!饶小人一命!小人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首座……饶小人这一次!” 莫名其妙胸口挨了一脚,断掉几根骨头。 然后,再给人踩着头颅羞辱。 年轻杂役一片茫然,不知道犯了什么过错。 但他很清楚一点,小卒子惹恼大人物。 最好别问原因,跪下求饶就对了。 “你没有得罪我,但我今天心情不好,就拿你撒撒气,可以么?” 陆沉眸光幽冷,以他冲开气血大关的肉身强度,一脚踩爆这个杂役的脑袋毫无问题。 “能给首座出气,这是小人的福分。” 似是习惯了被人践踏,前来送饭的年轻杂役毫无尊严。 陆沉挪开那只脚,心里感慨: 既然知道受欺负的滋味,为何还要把这种痛苦转嫁给他人呢? “很好,我气出完了,多谢。” 他很有礼貌地说道。 随即。 扬长而去。 “首座如若再有需要,可以随时找小人。” 杂役跪在地上,脸上淌着血,却没有半分怨恨的意思。 …… …… 翌日。 后山脚下,热闹非凡。 共有五辆大车前后摆列,四头龙血驹拉着好似黄金浇铸的主车,再配上鼓车、战车等等。 排场气势自然充足。 “首座,今日入惊神宫,拜祖师,受加封。” 轻声细语的婢女雪茶说道。 在她的引领下。 陆沉上了那辆足以容下十几人的宽大车驾,里面是金丝软榻,熏香暖风,令人感到舒适不已。 前有鼓车鸣锣开道,左有战车持枪而立,右有乐车丝竹靡靡,后有礼车举扇、举旗。 阵仗不小,引来无数或好奇、或打量的隐晦目光。 等到了惊神宫。 本来还有敬告天地,广邀宾客,大摆筵席,诸如此类的繁琐流程。 陆沉大手一挥,决定一切从简。 反正惊神宫也没多少弟子,人丁稀落到惨不忍睹的地步。 搞这些表面功夫,实在没有意义。 “祖师祠堂就在这里,婢子不方便进去,首座你一个人上香参拜就好。” 雪茶敛衽行礼,款步离去。 “拜祖师啊……以后我就是天命宫的一脉首座了。” 陆沉脸色平静,看不出是喜是忧。 祖师祠堂坐落于朝阳峰背面,是一处独立的院子。 殿面阔五间,黄琉璃瓦,单檐歇山顶,显得肃穆大气。 内里设有明间、次间。 前者用于供奉天命宫历代祖师,后者才是惊神一脉的诸位首座。 “来都来了,上柱香吧。” 对天命宫、惊神一脉,陆沉自然没有任何归属感。 可画像当中的各色人物,皆是武道之上的世间绝顶。 当得起他这一炷香了。 “这是上一代的宫主,号称‘剑断苍山’的卓长云,后来死在羽清玄的手里,给夺了宫主之位。” 陆沉点了三支线香,对着最右边的那轴画像略微弯腰,作了一揖。 哗! 无风而动! 还没等他拜下去,悬挂上方的那轴画像便震动了几下,跌落桌面。 “这是怎么回事?” 陆沉疑惑不解。 周边拳头大的烛火动都未动,怎么就被吹下来了? 他望向自右边起第二幅画像,骑着一头黑虎的威猛汉子。 再次作揖,行礼。 这一回,好似墙面抖了一抖。 祖师画像微微一晃,再次跌落。 陆沉眉头紧锁,弄不清是何缘故。 “不受外人的香火?不认可我接过惊神一脉,拜入天命宫?” 他想了半天,得出这样的结论。 看到手里三根线香,已经燃去五分之一。 陆沉也就不再躬身弯腰,作揖行礼,将其插进面前的香炉。 随即,转身朝供奉历任惊神一脉首座的次间走去。 他离开后,那三支线香自行熄灭。 陆沉来到次间,里面摆放着一座座记载各位首座生辰年月姓名的红木牌位。 他双手前后交叠,正要行礼。 咔嚓!咔嚓!咔嚓—— 无缘无故,数十座供奉牌位赫然崩裂,露出一条几寸有余的深刻“伤痕”。 “这是……撞鬼了?” 陆沉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第七十六章 千年前的大变,圣君自幼好读书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位被抬上惊神首座的大虞质子,参拜祖师画像、供奉牌位时所发生的古怪。 不足半日,就已经传遍天命宫,惹来一阵激烈议论。 外人看待陆沉的眼光,更显得不同,纷纷贴上“灾星”、“祸害”的标签。 毕竟,这要换成地方上的宗族。 祭拜祖先出了岔子,被当做妖孽、鬼怪附身,沉塘淹死都不为过。 摘星楼。 暖阁之内。 羽清玄仍旧是男装打扮,轻抚着一张古琴。 玉指拨动,发出轻柔乐音。 听完雪茶把这桩奇闻怪事,她一双秀眉微蹙,饶有兴致道: “画像无风跌落?牌位无故震裂?本座那好徒弟何德何能弄出这样大的动静?” 语气颇为轻松,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雪茶躬身道: “婢子没资格进祖师祠堂,也不清楚其中的内情。” “是陆小公子出来后,自个儿说的。他……还以为是撞鬼了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掩嘴轻笑。 “撞鬼?呵,倒是不像。” “发生这种事,雪茶你说究竟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本座今晚正好准备观星,看能不能把握一丝未来的轨迹,算清楚端倪所在。” 羽清玄双手按在琴弦上,深邃眸光忽然掠过一丝波动。 这桩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中确实也有几分值得深究的地方。 千百年的祭拜供奉,画像、牌位皆染上了一丝神道气息。 若无缘由,断然不会出现跌落、震裂之事。 “婢子见识短浅,没有宫主这般境界。” 雪茶低头说道。 她心中实则有些惊讶,宫主居然会为了这桩事,打算观星算命,窥探未来? 众所周知,八百年前的“隐麟才子”,不修气血武道,反而从山川地理、风水星象的玄理当中,悟出七重天的境界。 命星! 据说,这一步是要把自身三魂寄托于周天星辰之上,造就凡人未有的无上格局,真正超脱,比肩仙神。 只要成功,就能打破人寿桎梏,增长天寿大限。 三魂寄托天星,自然也能察觉天意。 若是舍得耗费心神,窥测未来轨迹,并非不可能。 只不过,这种事代价极大,还很容易招致剧烈反噬。 七重天的绝顶人物,很少会这样做。 “宫主,这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 雪茶劝阻道。 “生死之前无小事,本座和陆沉的这场气力拔河,知情人都觉得我占了天大优势。” 羽清玄眉毛往上一挑,显出飞扬锐意。 “入道之前,确实如此,等到了第三层种魔篇,情势就要调转过来。” “所以本座说过,我和他,胜负只在五五之间。” “任何意外,都可能是变数,需要掐灭。” 这位魔师一双玉手轻挑慢捻抹复挑,拨动琴弦,乐声激荡,弹了一段激昂壮烈的《破阵子》。 雪茶听得痴迷,琴声如浪,冲到最高处,而后急转直下,再变成两军对峙,殊死决战的《十面埋伏》。 期间,又连续换了几次风格,从纷披灿烂,戈矛纵横的《广陵散》,到深长洒脱,优美清逸的《渔樵问答》。 一时之间,暖阁内如有数位乐师合奏,共谱了变幻莫测的古怪一曲。 “对了,其他五脉有什么说法?此事正好给他们一个大做文章的机会,若不趁机借题发挥未免太可惜了。” 羽清玄洋洋洒洒把古今十大名曲各自挑选一节弹奏出来,不显冲突,和融一体,显示出了高深的乐理和技艺。 “阴极一脉的首座钓鲸叟,他说‘此是天意昭彰’,言明陆小公子定是个祸害,这才惹来祖师震怒。” 雪茶回答道。 这个看似简单的年轻婢女,好像对任何消息都有了解,连一脉首座私底下的谈话都清楚无比,如若在场一样。 “祖师震怒?卓长云按辈分算,也是上一代的祖师,他有资格受本座一炷香,一叩拜么?没事就拿祖师压人,可笑!” 羽清玄停下抚琴的动作,戛然而止,余琴袅袅。 “前人已逝,还被当成穿凿附会,怪力乱神的借口,当真是不肖!钓鲸叟年纪大了,人也老糊涂了。” 雪茶闻言吐了吐舌头,这话也只有宫主才敢说。 那位用一条乌金竿做兵器的阴极首座,可是武道六重天的大高手。 曾经有过一竿钓起他人整座山门,将其满门灭尽的凶残事迹。 在羽清玄的嘴里,却成了一个“老糊涂”。 “谢汉飞又怎么说?” 魔师再问道。 “谢首座面露忧愁之色,也觉着不是好兆头。” 雪茶答道。 “罗天首座明珠夫人,北冥首座昆大师,大多如此反应,表示不看好。” “也就血魄首座郑其山,反而认为这是陆小公子命相不凡,所以古人不受今人叩拜,前辈不受晚辈香火,这是好事。” 羽清玄摇头道: “老郑,向来是口不应心,嘴上说的,跟心里想的两回事,不用当真。” 雪茶颔首道: “不过郑首座确实唯宫主马首是瞻,五脉之中,只有他特地送了礼物,一幅出自天南道宗丹青大家所绘的万里山河图。” 羽清玄眸光未变,淡淡问道: “问了那么多,我那好徒弟他担任首座,搬到惊神宫,都做了些什么事?七载囚禁,一朝自由,端着的架子总该放下来了吧?” 雪茶略微回忆,轻声道: “陆小公子还是保持着以前在灭情殿的习惯,看书,练功。不过……他对一千八百年前的大业历史,好像很有兴趣,查了许多细节。” 羽清玄哦了一声,接着问道: “大业?历史?他想找什么内容?” 雪茶如实说道: “大业四阀,还有平天寨的相关史实。不知为何,陆小公子对早已被灭门的燕阀格外上心,或许是仰慕圣君风采?” 羽清玄眉头紧蹙,越发感觉不对劲,心里想道: “他怎么会知道圣君出身燕阀?这不合情理。” “因为大盛开国的那桩惊天大事,关乎圣君名姓、出身、乃至于各种事迹,都被销毁。” “故而,天命门下一向以圣君称之,外人则以魔君称之。” “当今世上,知晓圣君名讳者,根本没有多少人,陆沉怎么能查到燕阀上去?” 羽清玄越是思忖,越觉得其中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 可任凭她想破脑袋,也难以理出头绪。 最后,出于内心的那抹警醒,这位令名门正派谈之色变的魔师沉声说道: “我那好徒弟是惊神宫主,有资格进入藏法楼,调阅历任首座的生平卷宗,手抄札记,可关乎历代宫主的个人事迹,他却是看不到,这点不用担心。” “至于燕阀灭门、还有大盛开国后的那桩事——奉天殿之变,把这些史书典籍,统统收到本座的南书房,不许外人查看。” 雪茶面露不解,可仍是点头。 这些史书,又叫“禁书”。 因为上面记载了不可言说的人或事,所以被大盛朝廷禁止印刷发行。 只有天命宫这等圣宗,才会收藏孤本原稿。 说起来,这也是受到圣君的影响。 传闻,圣君最喜欢看书。 当年还在的江湖六大家,从悬空寺的藏经阁,到伏龙山庄的磨刀堂。 他都一一“拜访”过,上门索求各种武功秘笈,以及诸般古书,尤其好收藏历朝历代的史书残篇。 “宫主,莫非是心血来潮,感知到了什么?” 雪茶呈上一杯香茶,她感觉羽清玄自从修炼《道胎种魔大法》后,时常会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举动行为。 “自从我那好徒弟三日入道,本座就心神不宁,昨日还动了嗔念,杀心难抑,差点一掌拍死陆沉。” 面对贴身婢女,羽清玄也没隐瞒,感慨道: “七情六欲,如同天魔坏道,唯有佛祖那样的境界,才能做到降伏其心,光照三界,本座还是差了道行。” 雪茶听得懵懵懂懂,大着胆子玩笑道: “宫主生得这么好看,就算真的输给陆小公子,他肯定舍不得痛下杀手——天底下的男人,谁能舍得?!” 羽清玄并不着恼,虽然她平日最讨厌听到这样的调侃,而是低声道: “本座与陆沉,必有一人形神俱灭,这是天命……注定。” …… …… “天命注定!这算是什么说法?” 惊神宫的寝殿之内,陆沉合上那本通篇胡言乱语的野史杂书,摇头道。 他想从燕阀、天命魔教、以及大业灭亡、大盛立国等关键线索中,找到自己那一具他我道身的只言片语。 可惜,没什么收获。 “燕还真”这个名字,就如他陆沉一样,籍籍无名,压根没有记载。 更有甚者,把燕阀灭门归咎于天意,编造了许多勾心斗角、刀光剑影的阴谋奇事。 “写得乱七八糟,难怪没人买账,饿死你也活该。” 想起书中作者自嘲穷困潦倒,陆沉无语道。 他望向堆在桌案上,好似小山的古书、史书,想要找出他我道身的兴致顿时少了大半。 “《道胎种魔大法》第二层结鼎篇,正好借‘燕还真’的武骨通灵功体参悟一下。” 陆沉一只手撑着下颌,好似打瞌睡,轻轻合上双眸。 一灯如豆,映照着仙姿天成的少年郎。 第七十七章 南方绿林,北方豪强 【状态】:【入定】 【时间】:【十八日】 陆沉于恍惚之间睁开双眼。 气血自行活动,滋养着筋骨体魄,并没有什么手脚酸软的无力感。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好像躺在一层层起伏抛动的波浪上。 身躯不断地颠簸着,耳边还清晰传来车毂滚动,挤压碎石的声音。 “我说师尊,走了那么久还没到凤翔府?” 陆沉故意问了一句。 其实他早已习惯来回切换的感觉。 期间,还会时不时“上线”。 自个儿吃饭喝水,确认道身的情况完好。 这大半个月来,自己和便宜师傅都在赶路。 按照行程,他们要从广陵府坐船去到灵庸府的岐山县。 然后转陆路,乘马车一路往北而行,绕过西鸣山,穿过八郡之地,才算正式进到凤翔府的地界。 沿途经过四座府城,已然称得上是出了一趟远门。 “你小子还好意思说风凉话,走水路有为师专门伺候,给你端茶送水,洗漱换衣,走旱路为师还得当车夫,打尖住店,都要安排妥当。” 只听到“哗啦”一声,帘布被挑开,钻进了一张黝黑如炭的庄稼汉子面皮。 “有几次,带着你个入定沉睡的小娃儿,人家还以为我是丧尽天良的人牙子,差点被替天行道了。” 陆沉嘿嘿一笑,露出七岁孩童该有的天真模样: “师尊,我渴了。” 魏玉山呸了一声,骂骂咧咧道: “真他娘晦气,收了你这么祖宗,干脆你当师傅,我做徒弟好了。” 一个水囊丢了进来,正好落在手边。 “师尊若不介意,徒儿倒也没什么意见。” 陆沉拔开塞子,把整个水囊喝个干净。 他到如今,已有三位师尊。 言师不爱说话,寡情少欲,可却极为温和。 幼年时两人同吃同住,关系甚为亲厚。 拜到羽清玄门下,又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需得时刻小心,认真应对,颇有几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体会。 至于魏玉山,反倒最为轻松,没什么负担和压力,偶尔还能说些玩笑话。 这算不算三姓家奴了? 陆沉在心底自嘲。 “老子一掌拍死你个没大没小的家伙,还想爬到为师头上来。” 魏玉山抖了一下鞭子,凭空抽出炸响。 宽大马车的速度猛地加快,颠得陆沉几乎要被甩出去。 “大业终究是比大盛差上不少,别的不说,一千八百年后早已有了巨子城建造出来的飞云舟、移山船等交通工具,虽然说常人用不上,可若想跨越数府之地,从南到北,确实要快得多。” 陆沉一边思忖,一边盘坐不动,任由马车如何摇晃。 《道胎种魔大法》第二层结鼎篇,一段段晦涩难言的龙蛇文字,自他的心头流淌而过,化为玄妙的感悟。 相较于《种玉功》的肉身化鼎炉,五感敏锐数倍。 这门天命宫四大镇派宝典之一,增加许多复杂而怪异的流程,却是让血肉蜕变更为彻底。 有种由“人”到“非人”的异化之感。 “炼血?熬炼百兽之血,煮沸沐浴,可得‘道术’。” 陆沉想起来,燕明诚把《种玉功》练到第三层,自行学会了“炼血手”。 能够将人炼为血丹,增补精气,连单阔海都很忌惮,不敢随意与之对掌。 坦白讲,回顾燕阀那一战。 倘若燕明诚理智尚在,不选择与单阔海硬碰硬,而是周旋游击,消磨对手气力。 绝不至于落得被一掌打死,形神俱灭的凄惨下场。 “一门宝典级武功,大约可得六到七个道术,若是遇上敌人,会有奇效。” 陆沉大约参悟了两个时辰,将《道胎种魔大法》理解了三成左右,缓缓回神。 马车早已放慢速度,变缓下来。 他掀开车帘,看到两片大片农田和房屋,炊烟袅袅,极富烟火气。 不同于华荣府的山清水秀,气候湿润。 越靠近凤翔府的地界,地势平坦,一望无际。 时不时还有打着帮派旗帜的快马飞驰,其中最常遇见的就是各大镖局。 “乖徒儿你有所不知,南方绿林多做水上生意,匪患横行,他们一般只劫财,不杀人,自有一套规矩,给足赎金就能保命。” 魏玉山看到自家徒弟钻出来透气解闷,不由解释道: “北方虽然也有七十二路水道之说,洪河两岸的平天寨声势浩荡,但单阔海那帮子人物,向来自诩义军,并不骚扰穷苦百姓,偶有几桩烂事,也被紫面天王的侠名掩盖。” “西山,南河两府尚且还好,到了凤翔府的这块地界,响马层出不穷,来去如风,呼啸山林,甚至以寨子、庄子为据点,对抗官军。” “所以商旅出行,多要依靠镖局护送,保证安全。” 陆沉眉头拧了一下,好奇道: “响马?” 魏玉山点头,他从小就在凤翔府长大,后面因为一番离奇际遇,这才入了天命魔教。 对于延绵几十年,从来没被剿灭过的响马之患,自然清楚。 “其实就是马贼、山贼的总称,他们常做拦路抢劫商旅的活儿,只要响箭一出,道路两旁就会乌泱泱杀出几十、上百人,所以就叫响马。” 魏玉山解释道。 “凤翔府最大的两座山头,‘知世郎’白长山的登云岭,霸县的饮马川,连杨阀也没拿下。” 陆沉自觉开了眼界,一千八百年后的大盛,可就没有什么响马了。 一是因为盛太宗武德充沛,还未登基九五之前,就已经立下赫赫战功,十八路反王,各个都曾打过几场。 二是在八百年前,大盛遭过一场巨大劫难,几乎散尽气运。 平定之后,盛天子就极力削减节度使的权力,甚至放任天命宫这样的江湖势力干涉朝政,辖制一府之地。 自此以后,什么水匪、响马统统绝迹。 当然,他们也并非从良改过,而是逐渐演变成地方帮派把控水陆。 “那师尊,我们这是到了哪儿?” 陆沉深吸了几口气,于他而言,“燕还真”的生活更舒心、更自由。 尽管本尊成了惊神一脉首座,可到底还是被困在天命宫。 除非羽清玄对自己彻底放心,不然很难有走出山门的一天。 “已经到济宁郡了,估计再过二十日左右,也就能到凤翔府城。” 魏玉山一路上也没歇息过,他是武道四重天的一流高手,若非身边有个时醒时睡的小徒弟,大概只需用半月左右,就能抵达。 “我说,乖徒儿,那块乌金陨铁你吸收得如何?” 陆沉摸了摸胸口,并未触及到坚硬之物,轻声道: “差不多了,它跟我的血肉连成一片,日夜用燕明诚的那一身精气浇灌魔种,进度极快。” “等到了凤翔府城,第三层种魔篇应当能练到大成。” 魏玉山喊了一声“驾”,催动拉车的那匹老马,啧啧称奇道: “邪门的武功!明明是一块刀剑难伤、水火难毁的乌金陨铁,到你这里却柔得像水,能渗进体内!” 陆沉也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他有一日“上线”,就发现揣在怀里的乌金陨铁连在皮肉之上。 像是要被“吃”掉一样,慢慢往下陷。 刚开始,陆沉还有些惊慌。 担心跟燕明诚一样,被绝学武功所驾驭,反噬己身。 可试了几次,发现并无任何问题。 乌金陨铁很安分,日以继夜浇灌魔种。 使其茁壮成长,精进飞快。 “可能这就是天份吧。” 陆沉笑道。 “为师还真好奇,你这天份到底有多高?等哪天得空了,索性把《混元一炁》传给你,两门绝学武功,足够让天底下出众的英杰、奇才耗尽一辈子。” 魏玉山眼中似有浓烈的期待之色。 “不瞒师尊,徒儿也想知道,我究竟能练几门……绝学!” 陆沉眼底闪过一丝幽光,羽清玄连宝典级武功都能兼修,自己应当不会差太多。 马车慢悠悠沿着官道走着,一师一徒两人闲聊谈事。 等到天色渐暗,魏玉山准备找个地儿歇脚露宿。 忽地一声尖锐声响! 宛若灌风哨声! 随后。 马蹄如雷。 从一面小土坡后面杀了出来。 “大当家,来活儿了!” 极为兴奋、激动的鸭公嗓突兀传来,落进魏玉山和陆沉的耳中。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流露出相同的意思。 响马? 肥羊! 第七十八章 吃肉喝血,此为寇也 这一路走来,魏玉山乘船、驾车。 并非没有遇过劫财的水匪,拦路的山贼。 毕竟,这是大业末年,天灾人祸层出不穷。 巡游东都的业景帝,政令根本出不了一府之地。 这才有了四阀大族,诸多豪强豢养私兵,割据自治。 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加上旱涝多发,盘剥甚剧。 只能落草为寇、或者依附强人。 正应了那句话,世道险恶且艰难,山贼、土匪自然也就多了。 只不过,像魏玉山这样艺高人胆大的一流高手。 这些剪径抢劫的响马撞见他,运气好,属于主动送钱; 运气差,那就是被动送命了。 “又有盘缠上门了。” 听到响箭一出,马蹄如雷,魏玉山黝黑的面皮抖动,忍不住搓了搓手。 “他们连老人孩子都抢?我们能有几个钱?” 陆沉不禁无语。 “你懂什么,蚊子再小也是肉,况且深秋了,再过一阵子就要入冬,大雪封山,没吃没喝就要饿死。” 魏玉山倒是见怪不怪,边关每逢下雪就有打草谷的说法。 北方响马也有类似的规矩。 深秋以后,入冬之前,便要想方设法做上一票大买卖,好去买米买肉吃饱喝足过年节。 “师尊你应付得了么?他们可是人马合一,战力不比寻常的土匪。” 陆沉看到烟尘如龙,大地颤动,几十骑首当其冲,弄出好大的声势。 “一群土鸡瓦狗,正好给为师活动筋骨,打打牙祭。” 魏玉山面露轻蔑之色,响马说到底也就乌合之众,比不得龙武军那等精锐。 杀个十几人,胆气也就丧了。 “说起来,一千八百年前后的魔教、圣宗,还真是天壤之别。” 陆沉不禁在心里感慨道。 便宜师傅顶着魔教余孽的名头,没个像样的产业,只能靠劫富济贫才能混口饭吃。 比起后面的圣宗真传弟子权倾一地,甚至跟执掌府州的节度使平起平坐,确实差得有些远。 烟尘四起,滚滚而来。 不一会儿,乌泱泱一团人前后围住马车。 为首的是一条粗壮汉子,拎着狼牙棒这等生猛兵器。 他指着魏玉山那张黝黑面皮,然后再瞧了眼好像被吓傻的半大娃儿,回头骂道: “你个驴日的!老子说了这是一票儿大活!让你盯紧一点,看清楚才发响箭!” “一个穷车夫,一个憨娃儿,你把他俩剁了能凑出几斤肉?榨出几两油水?他娘的,你个蠢货连当响马都不会,趁早滚出老家种地!” 为首的粗壮汉子抡动着狼牙棒,作势就要砸下。 吓得后面那个瘦猴似的青年连忙滚落,趴在地上求饶道: “夜色太深,这老家伙驾车走得又急,听着动静不小,我一时没看清,这才发了响箭。” 瘦猴青年在响马中负责踩点盯梢望风,类似于“斥候”一样的角色。 “你他娘生了一双招子干什么用?一辆车和一支队伍也分不清?瞎叫唤?要不是老子钻了你姐的被窝,真想一棒砸烂你小子的天灵盖!” 为首的粗壮汉子单手拎着百把斤重的狼牙棒,有种举重若轻的架势,看样子也是冲开气血大关的一境武者。 放在响马当中,算得上好手了。 “这一老一少没什么嚼头,放他们过去算了。” 为首的粗壮汉子吐了口唾沫,眼睛盯着前方,似是等待着什么。 有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青脸汉子摇头道: “大哥,索性把这两人一并杀了,既干脆又利落。饮马川那边就是因为消息不严,走漏风声,才让我们知道有这一桩大买卖。” 说罢,他就不等粗壮汉子答应,举枪就扎向那个黝黑车夫。 铛! 一声金铁交击! 狼牙棒半路捣出。 正好截住那条红缨枪。 “二弟,我在东山府曾听单天王说过,为人不管做良民,或者做强人都要守一份规矩。响马求财不害命,何必再添两笔无辜血债。” 为首的粗壮汉子架住自家兄弟的红缨枪,正声道: “还是让开道来,让他们赶紧走。对了,徐四、赵五你们再派几个发响箭的哨子往前面探。” “去元阳观烧香,这里是必经之路,绕不过去!” 青脸汉子看到大哥出手阻止,只得勒马收枪,但语气中透出几分不满: “大哥,平天寨吃得是义军造反饭,立得是替天行道旗,他们讲道理没问题,可我们干得是响马的买卖啊!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有什么不对?” “要知道,若是这一票做成了还好,即便给饮马川知道此事,大不了去登云岭投靠知世郎。” “可若不成,济宁郡以后哪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粗壮汉子心知肚明,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之色。 他和兄弟们,这一次是冒了天大风险。 据说,有位凤翔府的贵人前往元阳观烧头香,还要筹办五方大帝的诞辰大典。 大约就在两天前,粗壮汉子亲眼看见,饮马川的几条汉子低头商议,脸上有盖不住的激动之色。 也亲耳听到,这笔买卖里有值上十二万两白银的烫手红货。 若能成功劫取,莫说开张吃三年,吃三十年也足够了! 所以,他们得知消息后,就想着赶在饮马川动手之前截胡,好好地过个年节。 响马的性情就是如此,天不管地不怕,有今天没明天。 只要好处摆在眼前,刀口舔血心甘情愿。 “是我妇人之仁,没为兄弟的性命着想。麻老六你跟着那辆马车,稍后解决掉。” 粗壮汉子环顾四周,天色昏沉下来,他吐出一口浊气: “下手利落点,别让人吃太多苦头。” 手持钢刀的麻老六点头答应,踩着一双草鞋拔足狂奔去追那辆马车。 他也是个换血两次的好手,宰两个人就跟杀鸡似的,没什么难度。 青脸汉子抖了抖红缨枪,兴奋道: “这才是我的好大哥!十二万两白银的红货,不管是分给自家兄弟,以后各寻出路,还是拿给知世郎,挣得聚义厅的一个当家座位,都比现在来得强!” “平天寨那帮人连华荣府都打下了,还往大名府那边去,摆明了是想改天换地,自个儿做皇帝。” “咱们没那么高的远大志向,就想吃香喝辣有婆娘睡。” 粗壮汉子没出声,只是握紧那根凶猛的狼牙棒。 他带着一帮兄弟等了片刻,终于听见有响箭发出。 “大约半里地,给我冲杀过去!若不必要,只劫财,别伤人,此行有凤翔府的贵人,最好别惹下命案。” 其余人轰然应诺,乌泱泱如同一片黑云席卷。 …… …… “师尊,这帮响马运气不错,居然放我们过去,没有平白送掉钱财和性命。” 陆沉靠在车厢边上,身子摇摇晃晃。 “派人在后头跟着呢,说到底落草为寇,杀人越货,能有几个正经人?别看那带头的汉子貌似存着几分善心,他只要做一日响马,吃得就是人肉,喝得就是人血,这一点绕不过去。” 魏玉山哂笑道。 “只不过他们既然没惹到为师头上,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这些人一次。” 陆沉嗯了一声,他也不觉得这世上有多少绿林好汉。 入伙要纳投名状,抢钱抢粮抢女人,然后坐在聚义厅大碗吃肉、大口喝酒。 配得上“好汉”二字? “听说平天寨已经攻打大名府去了,八骏之首单阔海怕是要遭。” 陆沉想起史书上所说,那位紫面天王死于冷箭之下。 “看这响马气势汹汹,应当是要做大买卖。好徒弟,这种事儿,要么做成一次吃饱,要么撞上硬茬子全军覆没。” 魏玉山似是幸灾乐祸,抬头看天,乌云盖顶,遮蔽月光。 “为师以为,月黑风高,不宜出门开张。他们今晚这趟不是遇见黑白无常索命,就是阎王爷亲至勾魂。” 第七十九章 谁是真龙?谁为明主? 通往济宁郡的官道上,车辚辚,马萧萧。 轮毂滚动,在夯实的黄土路上压出两条明显的辙印。 一辆鎏金镶玉的华美大车居于最中间,两旁各有披坚执锐的精锐亲卫。 如此的排场,显然来头不小。 就是不知为何,却没有代表身份的鲜明旗帜。 凤翔府这块地界规矩很多,那些镖局押货,或者商旅出行,若不插旗,也没有镇场子的好手。 出不了三郡之地,就要被抢个精光。 只有亮出了旗帜名号,人家才好掂量轻重,要不要做这笔买卖。 否则,响箭一出就绝无回头的道理。 “娘亲,路上耽搁了不少时辰,恐怕要晚些才能进郡城了。” 队伍前方,唇红齿白的白袍小将忽地调转马头,让驾车的婢女撩开帘子。 “都怪为娘身子弱,坐个马车也要停下来歇脚好几次,拖累了我儿。” 里面端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美妇人,半靠在软榻上,脸色有几分病容。 纵然马车再好,也免不了颠簸之苦。 长途跋涉,加之照顾贵人,难怪这支队伍行进速度不快。 “娘亲言重了,你这趟为了接玄策回家,才真是受累了。” 白袍小将弯腰轻声道: “杨阀的车队要进城,难道济宁郡还敢不开门?所以,早一些晚一些没什么大碍。” 他胯下骑着一头神骏无比的青玉狮,背上有铁弓、箭囊,腰佩一长一短雌雄双剑。 端的是英气十足,卖相极佳。 “嗯,二郎,你也不用让车队放慢速度,为娘没之前那么难受了。” 美妇人柔声说道。 被唤作“二郎”的白袍小将只是点头,却未出声答话。 这一趟出门,名义上是去元阳观烧头香,筹办五方大帝的诞辰大典,实则并非如此。 “但愿四弟被关了这么久,没那么大的杀性了。” 白袍小将扭头看了一眼车队末尾,那辆需要四头良马拖行的沉重大车。 上面放着一座有两人多高的大铁笼,用一层布幔罩住。 众所周知,那位被称为“犬父虎子”的荒唐阀主共有三子一女。 大公子杨元建,二公子杨贞道,三小姐杨秀宁,四公子杨玄策。 白袍小将正是杨家二郎,杨贞道。 这一趟出门走得很远,乃是从拢关老家过来。 娘亲把四弟接回,顺路还要去元阳观烧一柱头香,给家人求个平安。 “二公子,大约再走一个时辰就能到了,我已经派了报信的,吩咐济宁郡守别关城门,安排住宿事宜。” 领头的武将过来说道。 “嗯,药师想得周到。这一路上多亏有你,遇见那些想要拦路剪径的响马山匪,才好出面摆平,省得动起刀兵,惊扰了我娘。” 杨贞道眉宇之间有几分忧愁,感慨道: “天下大乱,哪里都不安生。北方响马啸聚山林,南方水匪猖獗肆意,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被叫做“药师”的中年武将骑在马上,低头道: “夫人不愿意打出杨阀旗帜,惹得各路大小官员献殷勤,否则哪里有属下的事儿。” “这世道纷乱,其实是因为没有明主。大业气数已尽,水深火热的亿兆生灵都在等待真龙出世。” 杨贞道听得心下一突。 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早已成为四阀、乃至于天下豪雄的共识。 尤其是前阵子,平天寨率军奇袭华荣府,将之攻打下来。 而后,马不停蹄杀向大名府,意图要困死巡游东都的业景帝。 这无异于一声惊雷,震动大业天下。 原本就蠢蠢欲动,只是等待时机的各路人马。 如今都开始着手准备,生怕被平天寨一鼓作气成了事。 就连父亲也不例外。 他作为一阀之主,隐忍那么多年。 装成贪财好色的庸碌之辈,背着“犬父虎子”的笑话名头,无非就是为了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明主?真龙?天下豪雄何其多,哪里去找?八骏之首单天王,侠名盖两府,一等一的好汉,四秀带头大哥秦元龙,马踏洪河两岸,号称‘虎将’,还有智谋过人的法主,这一次攻打华荣府就是他的计策。” “地方上的豪强就如此厉害,更别提六大家高手如云,另有武道五重天的世间绝顶坐镇。” 杨贞道眼睑低垂,好似把天下大势藏在胸中。 药师目光炯炯,注视着二公子,沉声道: “依属下之见,莫看平天寨如日中天,即将拿下大名府,可靠山王已经在路上了,对上龙武军、十三太保,八骏四秀也要折戟沉沙。” “自古以来,没见过有哪个布衣做了天子,打天下要靠兵强马壮,可治天下如何能离开地方豪强大族。” “说到底,最后还是门阀之间的角逐争斗。” “燕阀元气大伤,不成气候,王、齐两家沆瀣一气,看起来和睦,迟早也要翻脸,更何况他们没有请下圣旨就跟燕阀发难,可以说是擅自专权,为圣上所忌。” “唯有杨阀韬光养晦,且屯兵二十万,铠甲、弓弩、攻城器械都有……” 杨贞道忽然出声打断道: “药师慎言,切勿再说下去。我杨阀和圣上乃是亲戚,自当尽心辅佐大业,剿灭乱军,这些不过是父亲为了平定匪患所做的准备罢了。” 他甩了一下缰绳,拉开身位。 谋逆之事可做不可说。 更何况药师是父亲麾下的偏将,而非自己手底下的亲卫幕僚。 聊得太深,容易让人多想。 杨阀有规矩,立长不立幼,传嫡不传庶。 有大哥压在头上,杨贞道不能表现得太过活跃。 短短一个瞬间,许多心思连成一串闪过。 “二公子……” 药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尖锐鸣响吸引注意。 道路两旁,一边是杂草丛生的土坡,一边是长有篙草的野地。 待到响箭发出,乌泱泱被涌来大批人马,搅得烟尘滚滚。 “哪里来的响马?胆大包天!连杨阀的车队也敢劫!” 药师大喝道。 但因为天色昏暗,认不清模样。 加之车队没有插旗,即便自称杨阀也未被理睬。 反而由于喊话的缘故,引人注目。 “嗖嗖嗖”破风声乍起,立刻就有三支暗箭发来。 药师也是练家子,反应过人。 连忙抽刀格挡,随即纵马喊道: “结阵!” 披坚执锐的亲卫散成两队,长枪挺立对外,弓弩藏于后方,共同护住中间的马车。 等到响马接近,先是一轮齐射。 由于夜色太深,只射中了十几人,纷纷坠马跌落。 长枪如林,攒刺而出,勉强挡住了第一波冲锋。 “怎么是杨阀的车队!这次要遭!” 粗壮汉子单手握住一根狼牙棒,横扫出去,掀翻一片亲卫。 “这笔大买卖,恐怕是饮马川故意走漏的消息!让老子劫杨阀的红货!他娘的上当了!” 一杆红缨枪如电扎出,硬生生把一人挑起震飞,那个青脸汉子眉头紧皱,狠声道: “大哥,事已至此,骑虎难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干完这一票,干脆寨子也不回了,直接投奔登云岭!” 粗壮汉子无可奈何,只得催动胯下的快马冲杀进去。 手里的狼牙棒在换血四次的蛮横气力加持下,简直是挨着就死,擦着就伤。 “药师!拦住!” 杨贞道护在鎏金镶玉的华美大车旁边,生怕娘亲受了惊吓。 一边勒马不前,一边张弓搭箭,连着射倒几个喊杀的响马。 “二郎!我儿,发生什么事了?” 大车里的美妇人惊呼问道。 “娘亲放心,有孩儿在,定保无虞!” 杨贞道纵观战况,这帮响马人数众多,打得自家一个措手不及。 可杨阀亲卫皆是上过战场的悍卒,加上有药师调度。 总体而言,占据优势。 “擒贼先擒王,那两个为首的响马头目,应当是换过血的一境武者,必须要……不好!” 杨贞道正思忖着,却看到有五六个响马奔着车队末尾去了。 那辆四马才能拉动的大车,因为太沉太重,落在后头。 护送的亲卫被砍倒在地,为首的刀疤脸扯开厚实的布幔,露出那座两人高的大铁笼。 “他娘的!怎么是个人?” 刀疤脸本以为装着什么值钱货物,结果定晴一看,里面却是个手脚戴着镣铐的活人。 天色太暗,他看不清具体样貌,只有一双眸子,显得格外明亮,如蕴金光。 目光甫一对撞,刀疤脸背后就无故冒出几分寒气。 还没等他及时后退,“哗啦啦”镣铐叮当作响,一只瘦得没几两肉的手臂快如电光。 只是轻轻一抓,一摘。 刀疤脸的头颅就像成熟的西瓜,被人连皮带骨直接拔下。 脖颈处喷出大股血泉,过了片刻,尸身方才向后倒去。 第八十章 见血就疯,见兵则狂 “我滴个亲娘嘞!” 剩下的响马吓得魂不附体,当即撒腿就跑,甚至喊出了方言俚语。 “二哥……他们不是……好人。” 沙哑的声音骤然响起,紧接着“铛铛铛”几下,两指厚的镣铐就给扯断。 精铁打造的铁笼,让那人两手往外一扒,便发出“嘎吱嘎吱”的牙酸响动。 扭曲、变形、彻底裂开。 “这下真的要坏事了!玄策!四弟!” 杨贞道顾不得其他,嘱咐了亲卫几句,就要拍马过去。 可为时已晚,官道之上亮起了一团烈火。 从铁笼里出来的那人,骨瘦如柴,并不魁梧,唯独两条臂膀格外宽厚有力。 眼眶深陷,尚有几分稚嫩之气;面色惨白,好似大病初愈一样。 只见他踩在地上,整个人便爆发出烈烈光焰,排开气浪,声势惊人。 “换血九次?四公子……遭了!” 指挥亲卫的药师扫视过去,登时震惊不已。 武道就是练血肉之身,血气之力。 冲开大关,踏入第一境,就可以更更猛烈的法子捶打筋肉。 体魄越强,能够承受的换血次数就多。 有人将其分为牛力、虎力、象力、龙力这四等。 换血五次,便有九牛之力。 换血八次,身具二虎之力。 换血九次,四象不过,血光外放! 单臂一晃,五万八千斤的恐怖气力! 莫说同境界无敌,哪怕找个二境、三境的高手来,也不敢挨上一拳一脚。 只有四重天,开辟气海,掠夺天地之精华,再次洗练肉身,才有资格与之放对。 “就是他杀了赵五哥!兄弟们,并肩子砍死这个病痨鬼!” 蜂拥而来的响马并不知道,杵在他们面前的这人,是个换血九次的无双霸王。 刀枪齐出,一起攻去。 “不是……好人。” 杨玄策却不在意,刀砍过来,他就挥拳砸出,枪刺过来,那就用臂膀夹住。 只在刹那间,刀碎虎口裂,枪断人倒地。 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无可阻挡。 “好胆!敢伤我的兄弟!” 来回冲击车队的青脸汉子目睹这一幕,立即拍马过来。 瞬息之间,一杆红缨枪好似直线,不摇不晃,又快又猛,迅疾扎向那个面如病鬼,骨瘦如柴的怪人脑袋。 低头前行,想要去找二哥的杨玄策,忽地抬首,如蕴金光的眸子横生一股凶戾。 “你要杀我?” 嘭! 他足下发力,重重一踏。 勃发的血气粘稠凝实,好似水银汞浆冲刷流动,化为一头头巨象仰天长啸。 可怕的力量顷刻爆发出来,只这一脚踩下,方圆五十步的硬实地面绽出裂纹,扬起滚滚烟尘。 青脸汉子胯下的良驹好似被惊吓到,几乎要把他本人掀翻下来。 迅疾一枪失去准头,不再有任何威胁。 可青脸汉子仍不罢休,手腕抖动,内息灌注,那杆红缨枪改扎刺为崩弹。 蕴含莫大劲力的枪身弯曲如满弓,抽爆气流,重重砸下。 这一下若是打实了,钢筋铁骨也要皮开肉绽。 “二哥!是他先动手的!” 杨玄策狂吼一声,那张病痨鬼似的年轻面庞,浮现出一条条拇指粗细的青筋纹路, 换血九次,四象不过的恐怖气力喷薄而出,犹如火山爆发,冲霄而起! “二弟!快退!” 粗壮汉子一记狼牙棒砸退杨阀亲卫,放声喊道。 可青脸汉子却是难以照办,在他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杨玄策不闪不避,任由红缨枪崩落,砸在肩膀上。 毫发无伤! 不断隆起的筋肉,简直像乌金熔炼而成,散发出青黑之色。 他抬手一抓,用力一握。 精铁铸造的枪头,像软泥似的干瘪下去。 “捻铁如泥?” 青脸汉子瞪大双眼,面露震骇。 杨玄策反手一扯,用臂膀夹住红缨枪。 往上奋力抬动,竟然把骑在马上的青脸汉子给挑了起来。 踏出几步,双手上举,拿住对方两只腿。 撕拉! 只听到裂帛声响! 膀大腰圆,熬炼筋骨的青脸汉子便像纸糊一般。 整个人被扯成两片,五脏六腑,肠子血水哗啦啦流了一地。 “你!” 粗壮汉子目眦欲裂,恨意欲狂,提着狼牙棒就冲杀过去。 杨玄策撕了一人,正觉得不过瘾。 又见到一个送死的,眼里露出几分孩童似的高兴。 他发力狂奔,宛若巨象践踏,震得大地抖动。 几个呼吸的时间,迎面就撞上飞驰而来的好马。 咚! 一声闷响。 地面沉陷数寸。 足有千斤重的良驹撒开蹄子,如若疾风掣电。 这般速度猛烈冲撞而来,有多恐怖? 杨玄策没想那么多,双手挡下那匹哀鸣不已的好马。 脚下靴子直接破烂裂开,踩出了两个好几寸深的大坑。 但他的身形稳若泰山,肩膀往上一顶,毫不费力一样,连人带马给掀翻在地。 “什么……怪物?” 粗壮汉子似乎也给吓到。 竟然有人敢用肉身拦截奔马? 他倒抽一口凉气,双手紧握狼牙棒横空击出。 杨玄策近乎本能似的,用右臂屈肘,猛地撞去。 嗡! 粗壮汉子虎口震裂,双手流血不止。 “好汉,我服……” 啪叽! 杨玄策看也不看,一脚踏下。 强壮过人的魁梧身子,像是被踩烂的水袋。 血肉筋骨,尽皆成泥! “二哥!你看到了,是他们先动的手!” 连杀数人的杨玄策似是兴起,提起那根狼牙棒,不管不顾,见人就砸。 顷刻间,人马俱碎,哀嚎遍野。 “二公子……这?” 药师望着那舞动百斤重狼牙棒的瘦弱身形,情不自禁吞了一口唾沫。 “四弟天生如此,见血光就疯,见刀兵就狂,偏生心性单纯,不好沟通。他十岁的时候,府里就没人拦得住了,什么护院教头给捏断手、摔破头都是常事。” 杨贞道苦笑道。 “父亲怕四弟日后惹出麻烦,无奈之下,只能将其送到老家宅子关着,最近拗不过娘亲恳求,这才接回来。” 药师嘴角抽动,难怪外人有言,杨阀有一龙一武。 那一龙是谁,不便多说。 可那一武,今晚算是见识到了。 “不好,四公子还要追!万一遇了埋伏……估计也没啥用。” 药师看到响马被杀得胆气丧尽,仓皇而逃,杨玄策却是不依不饶,惊声道。 “你在此处收拾残局,我跟着四弟,免得走丢了。” 杨贞道摇了摇头,闹出这样的乱子,回到杨阀说不得要挨父亲的责骂。 “放心,他认得自家二哥,不会动手。” 说罢,一抖缰绳,纵马而去。 第八十一章 六比九,掌对拳 官道上,那辆慢悠悠走着的马车停了下来。 魏玉山大马金刀坐在上面,大有一副“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是一流高手”的唬人架势。 提着一口钢刀前来杀人灭口的麻六脚步微顿,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大声道: “兀那汉子,乖乖把脖子伸过来,别做多余的反抗,麻爷爷我的刀又快又利,保管你不会遭受半点痛苦。” 魏玉山心里冷笑一声,自顾自跟徒弟说道: “记住了,这种人就属于那种混江湖死得早的倒霉鬼,一是没什么眼力劲,看不出高手和平常人差别,二是运道差,明明逃过一劫,偏生还要撞在我的手里。” 陆沉掀开车帘,扫了一眼麻六,魔种感知气机,犹如掌上观纹,清晰无比: “好歹也是冲开气血大关,勉勉强强踏入一境,放到燕阀做个护院教头绰绰有余。” 魏玉山摇头道: “给人看家护院,哪有落草为寇来得爽利。” 只见他手腕轻轻一抖,那条竹节长鞭凭空发出炸响,当空一卷,缠住了麻六挥动的钢刀。 真气灌注之下,竹节长鞭坚韧无比,无法斩断。 “这个车夫不显山不露水,竟然是个高手!” 麻六脸色震骇,任凭他怎么挣动,气血透过四肢百骸,爆发出沛然大力,却始终犹如蜻蜓摇石柱,撼动不了分毫。 “撒手!” 魏玉山冷哼一声,运用巧劲,卷动的钢刀震开虎口,直接被绞得断裂开来。 “好汉饶命!” 麻六当即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凭这一手,黑脸车夫想要取自己的性命,只在翻掌之间。 “你是哪个寨子的?走得什么路?过得什么桥?” 魏玉山甩着鞭子,开口问道。 “回禀大爷!小的从独角寨来,走得是枯树山,过得是义字桥。” 麻六老实交代。 他们之间的对话,算是绿林道上的一种切口。 独角寨、枯树山是自报家门,义字桥乃是言明响马的身份。 南方的山贼管落草为寇,叫做“走尖刀山”,北边这边则叫“过义字桥”,属于江湖黑话。 “你们多少人,多少马?干过几票大活?这次是做什么买卖?” 魏玉山继续套话。 “能打能杀的兄弟两百号人,养得起的牲口也就五十匹,做过两次大活,劫镖劫货。” 麻六听出来那黑脸车夫是个老江湖,不好蒙骗,一五一十说道: “我们这回是截胡饮马川的买卖,有个凤翔府的贵人去元阳观烧头香,带了一批值大钱的红货。” 魏玉山忽地笑道: “一帮蠢人,给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饮马川纵横北地二十年有余,各大村庄都有眼线、据点,消息最为灵通,要不然杨阀连着剿了几次,怎么都没成。” “你们能探到人家的消息,还截胡?也不动脑子想想,元阳观远近闻名,有资格烧头香的是什么人家?凤翔府又有哪一家配称个‘贵’字?” 陆沉心领神会附和道: “自然得是皇亲国戚,才敢言贵。你们两百号人的寨子,竟然有胆子劫杨阀的财货,确实是勇气可嘉。” 师徒两人一唱一和,吓得麻六几乎要瘫倒在地。 杨阀? 怎么可能会是? 大当家明明打探过,那车队没有挂“杨”字旗。 麻六想了片刻,心里又慌又乱,连连磕头道: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好汉!饶我一命……” 他刚说到一半,地面猛然抖动起来,好似有一头头巨象践踏,扬起滚滚烟尘。 几息之间,便有一条瘦削的身影狂奔而来。 那人两手托举着一匹高头大马,每一次抬腿、落下,夯实的黄土路都要发出轰隆震响。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杨玄策一路追着仓皇逃窜的响马,正好看到跪地不起的麻六。 上千斤重的北地良驹哀鸣一声,便被掷飞出去。 轰的一下,卷起狂风,砸在麻六身上。 莫说冲开气血大关的体魄,就算武道三重天,让一头千斤重的高头大马从半空砸在自己身上,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好生猛的气力。” 陆沉注视着那具血肉糜烂,几乎看不出形体的尸体,转而抬头看向披头散发的杨玄策。 “这人一身血肉筋骨……堪比妖魔异种了!” 无论是在大盛,亦或者大业,他确实没见过比之更强悍的体魄。 “为师猜得没错,独角寨要劫的财货,正是杨阀所有。” 魏玉山眼皮一跳,那条骨瘦如柴的身影只是立在原地,就有一股狂烈的热力袭来。 气血凝实到这个地步,简直匪夷所思! “你们……是好?是坏?” 杨玄策扫过马车上的两人,没有感知到明显的恶意,也就不再动手。 “不好不坏,只是过路的人。” 魏玉山答了一句,脸上露出古怪神色。 “敢问可是杨阀的四公子?” 杨玄策并不应声,反而弯腰低头,蹲在被震死的那匹好马边上,用手指轻轻戳弄。 他似是觉得奇怪,这人和马怎么会如此脆弱? “他就是杨玄策?换血九次,四象不过?” 陆沉忽然来了兴趣。 “看样子应该没错,这小子据说是金翅大鹏转世,生有虬筋板肋,是几百年来头一个能换血九次的猛人。” 魏玉山瞅了瞅自家徒弟,笑道: “他十四岁的时候,靠山王韩当想收进龙武军,却被杨洪婉拒,只说儿子是个煞星,养在家里才能约束,若出了凤翔府,恐怕要惹出大麻烦。” “没成想一语成谶,几个月后,这位杨阀四郎三拳打死了当朝御史大夫的次子,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摆平。” “之后,杨洪就将其送回老家圈禁起来。” 陆沉眸光微亮,这就是日后的大盛第一猛将? “师尊,你说以我六次换血的实力,能挨他几拳?” 魏玉山有些诧异,皱眉道: “这小子可是四象不过之力,你充其量也就九牛之力,吃中一拳,半条命都没了。” 陆沉忍不住搓了搓手,赶路的这段时间,他“上线”后也没闲着。 抽空再换了两次血,筋骨强壮,不输二境。 “有师尊压阵,难道还能出什么岔子。” “再说了,魔种初成,总要找个好手刺激一下。” 陆沉跳下马车,《种玉功》第四层养魔篇,其精义就是借他人之血肉、功力,温养自身鼎炉、魔种。 越是九死一生的危险,越容易催熟魔种,壮大气血。 “六比九都敢上,不愧是我徒弟,好胆气!行,那你就去试试四象不过之力到底有多凶猛!” 魏玉山挺直腰板,凝神以对。 当陆沉走出第一步的时候,蹲在地上的杨玄策便抬起了头。 一双如蕴金光的眸子,似是爆发精芒,牢牢地锁定来者的气机。 “你身上藏着怪……东西!” 仅仅被瞧了一眼,陆沉背后不由自主冒出寒气。 体内那颗沉寂不动,汲取精华的魔种也生出反应。 “躲!” 好似秋风未动蝉先觉,他感知到危险,连忙踩着步伐,运起身法,往右横移出去。 紧随而至的,便是狂暴的气流! 以及! 一条骨瘦如柴的身影! 杨玄策快如闪电,也不见如何发力,整个人就扑到陆沉的面前,一根根大筋爆绽的枯瘦手臂往前探去。 五指成爪,撕金裂铁! 只是。 他抓空了! 烈风袭来,好像刀子似的割在面皮上。 陆沉堪堪躲过这一记杀招,眸光深邃,没有半分慌张。 他下盘立稳,气血如同大江大河奔流,催动着沛然巨力。 于瞬息之间五指合拢,拳头往前一递,又快又狠,直接撞在杨玄策的胸口上。 咚! 宛若砸在厚实铁门上。 青黑色的大块筋肉隆起,拧成一团,轻松吃住这一拳的力道。 杨玄策只退了两步,面如病鬼的年轻脸庞,浮现一抹凶横之色。 拧身,屈肘,踏出前冲! 粘稠的气流被硬生生撕开,甚至发出爆鸣。 “挨中就要死!” 陆沉面皮抽了一下,在魔种的提醒下,身子往后仰倒,避开势大力沉的肘击。 右手撑地,身形旋动,一记钻心脚用力蹬在杨玄策的下颌。 换成别人,整张脸都要被踢碎。 可杨玄策那身筋骨,着实坚固强硬。 只看他额角青筋暴突,双拳如锤,抬起便砸。 轰!轰!轰—— 陆沉依仗着魔种料敌机先之能,功体分辨气血,窥见破绽之妙,不断地与之周旋。 仿佛在钢索上行走,稍有不慎就可能跌下万丈悬崖,摔个粉身碎骨。 可越是这种情况,体内魔种越发蠢蠢欲动,茁壮成长。 又有乌金陨铁源源不断,浇灌精华。 使得陆沉越战越勇,气血如火,一寸寸焚烧脊柱大龙,包裹住筋肉皮膜。 四肢百骸,无有不至! 换血!七次! “来!” 陆沉意气顿生,右掌翻转,凝聚全身气力,对上杨玄策如锤一拳! 竟然要硬碰硬! 观战的魏玉山目光一凝,忍不住站起身来,好随时出手相救。 单臂一晃五万八千斤的恐怖气力,自家徒弟怎么可能挡得住! 咚! 拳掌相撞,闷响炸开! 一股股猛烈的气流吹动烟尘,搅弄泥沙,席卷四面八方。 第八十二章 太宗当面,潜龙在渊 “两处破绽……” 在武骨通灵的功体加持下,陆沉于刹那间洞彻那如锤一拳的发力节点。 一息之内,指掌变幻。 缠丝手卸力,盘龙手发劲。 全身的力量被整合,凝聚于方寸之间。 轰的一声,九牛之力的一掌对上四象不过的恐怖拳力。 陆沉立足之处,猛地下陷,踩进黄土。 沛然的力道传入大地,气浪滚滚,泥沙飞溅,犹如两头巨象角力。 “好生猛的气力!” 陆沉闷哼一声,咬紧牙关,硬生生受住这一拳。 浑身筋骨好似炸开的鞭炮,发出“噼啪”声响。 滚烫的气血,几乎要从毛孔喷溅出来。 陆沉运转魔种,收拢心神,八风不动。 拳掌相对之时,五指如莲花,轮番弹动。 藏花手、八极手、洞明手接连施展, 阴阳二气化为汹涌劲力,猛地击打在杨玄策两处发力破绽上。 去势如雷火般猛烈,陡然震开砂锅大的如锤铁拳,打退骨瘦如柴的凶悍身影。 “竟然接住了……” 魏玉山目光微凝,只踏出一步,便不再动作。 他没有想到,自家徒弟居然能跟换血九次、四象不过的杨玄策斗个有来有回。 滚滚烟尘之中,两条身影一触即退。 陆沉往后连退数步,踉跄着稳住。 全身好像被大锤砸了一遍,纵然是钢筋铁骨,也有些吃不住。 这要换成别人,恐怕半边身子都得塌了,七窍流血而亡。 “你……接得好!” 杨玄策瞪大眼睛,那条青筋如虬龙缠绕的粗壮手臂抖动了几下,似是被震得发麻。 “这种猛人,给他一对千斤重锤,披铁甲,骑龙驹,万军之中也能杀个七进七出,难怪后面能在紫金山、天冥岭打出那般声势,一人压住十八路反王。” 陆沉平复体内沸腾的气血,那颗魔种如同丹丸,滴溜溜转动。 无声无息之间,血肉缓缓地蠕动,修复筋骨所受到的反震伤害。 “再来!” 杨玄策露出一抹惊喜之色。 自从完成九次换血后。 寻常人的筋骨体魄,在他看来脆如枯枝,薄似轻纸,一捏就断,一戳就破。 那个什么御史大夫的儿子当街欺负人,自己甩了一巴掌过去,结果直接把对方脖子给抽断了。 明明才用了三成力道…… 杨玄策事后感觉很委屈。 如今。 他终于遇见一个筋骨强壮的好对手。 几乎比见到娘亲、二哥都来得高兴。 “差不多得了。” 陆沉嘴角一抽,他已经领略到换血九次、四象不过的厉害,确实是莫可匹敌。 若非有魔种在身,加上武骨通灵的功体,杨玄策那一拳足够把自己打出内伤。 大盛第一猛将,名不虚传。 “你换血七次,还有后劲么?” 魏玉山忽地身形一闪,平地炸开一声爆鸣,来到陆沉的面前。 他右掌抬起,往前推动。 平平无奇的一招,在四重天的雄厚真气推动下,呈现出恐怖的威力。 飞扑而来,还想再战的杨玄策,好似踩进滂沱泥地,左右支绌,无法脱出。 就这样被摄在半空,不得动弹。 “大约还能再来一次……九为数之极,想要让人身之筋骨,承受四象不过之力,确实没那么容易做到。” 看到便宜师傅一掌降伏杨玄策,陆沉眸光闪动,感慨道。 换血八次,二虎之力,终究是逊色一筹。 “别跟这小子比,他是金翅大鹏体,气血之强,筋骨之硬,独步世间,可同样也很容易遭受反噬,日后必有一次生死大劫。” 魏玉山五指收拢,隔空慑拿住了气血暴烈的杨玄策,摇头道: “还好他还没到三境,蜕变真气,要不然为师没那么容易拿下。” 开辟而出的十二座气海同时催发,犹如只手擒住一条狂怒的蛟龙,显得颇为费力。 “放开我!不跟你打!” 杨玄策双拳如锤,好似生气的小孩,乱砸一通。 宛若神人擂大鼓,震得四野轰隆作响! 魏玉山冷哼一声,又是一掌拍出。 雄厚之极的真气,宛若浪潮。 被杨玄策不断地被荡开,然后再涌上去,牢牢将其捆缚住。 “前辈!手下留情!” 就当魏玉山擒拿住杨阀四郎的时候,一骑快马飞快赶到。 “我家四弟天生心智单纯,若有得罪的地方,我愿意代他赔罪。” 杨贞道很有眼力,虽然魏玉山其貌不扬,只是个皮肤黝黑的车夫,武道境界却是极高。 真气外放,一举摄拿生撕虎豹的四弟,这份深厚的功力,实在少有。 “那就让你这弟弟别再纠缠。” 魏玉山眉头挑了一下,难得遇上还能客气说话的门阀中人,他倒也没有摆架子,右掌轻轻一按,犹如漩涡激流的滚荡真气,立刻消敛。 “二哥!他……好厉害!” 当真如杨贞道所说,他这四弟心智并不成熟,想得格外简单。 挣脱之后,一双如蕴金光的眸子只盯着陆沉,像是生怕好不容易找到的对手走掉。 杨贞道顺着自家弟弟的手指,朝坐在车上的半大孩童看去,其人眉宇清秀,气度卓然,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出身。 “能够让一位四重天的一流高手赶车,必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杨贞道心下想道。 把这师徒两人当成江湖上的奇人隐士。 天南乌北,两域之地,近千年来出世了几门正道之法,由此衍生出无穷武学。 其中也不乏有得了传承,却超然世外,不愿踏足红尘的高人。 “敢问前辈可是要去凤翔府?” 看到那一大一小两人准备驾车离开,杨贞道大着胆子问道。 “怎么?想打听去处?好叫杨洪派兵来找回场子?” 魏玉山斜睨道。 他对四阀子弟向来没什么好脸色,当初还差点因为陆沉是燕阀二房的缘故,没有答应收徒。 “前辈说笑了,我这弟弟见血就疯,见兵则狂,一旦躁动,没人制得住。” 杨贞道拱手道: “若非被前辈拿下,不知道又要闯出什么乱子,小子感谢还来不及,岂会恩将仇报。” 陆沉坐在一旁,不留痕迹地打量着杨阀二公子,心想道: “难怪说,太宗接人待物无微不至,令人如沐春风,因此极能收拢人心,麾下有许多的江湖人士愿意为其卖命。” 比起燕阀长房的那几个嫡系,杨贞道确实显得颇为出众,懂得礼贤下士那一套。 “杨阀既然承了前辈的人情,倘若有缘同路,不妨一起同行,无论是住宿歇脚,或者入城过道,都能省去不少麻烦。” 杨贞道拉着还想找人比试拳脚的四弟,温和说道。 他自幼就聪明机智,十岁就跟着父亲四处剿匪,见过战场的残酷。 十五岁熟读经史,但凡看到有学识之士,自愿折节相交,无论声望或是人心都极高。 十八岁因为平定凤翔府淮云郡的响马之乱,而后大败北方有名豪强的黄风盗,获得业景帝的赏赐,不到弱冠之年就官拜右领军大都督,有了自己的府邸。 因此,有好事者特意编了“犬父虎子”的笑话。 暗示杨洪坐镇凤翔府数十年一无所成,只知饮酒取乐。 而他二儿子十八岁就能上阵杀敌,剿灭响马盗匪。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我等身份卑微,哪里配跟杨阀的公子一起走。” 魏玉山依旧没什么好态度。 “前辈言重了,小子只想回报一二,并无所图。” 杨贞道低头道。 “凤翔府响马成灾,尤其以饮马川最为猖獗,他们见到平天寨连克数城,攻打华荣府、大名府,大逆之心已起,最近招兵买马,弄得局势混乱,小子是担心前辈遭受骚扰。” 杨贞道受老师的影响,学习上古圣贤招纳奇才。 他生平最喜爱收罗江湖人士,以财物供养,纳其为门客。 凤翔府那座大都督府内,所养客卿、幕僚、据说足有三千之众。 故而,才有杨阀四子,一龙一武的说法。 这条蛰伏于凤翔府的潜龙,指的就是杨贞道,而非他大哥杨元建。 第八十三章 吉凶符,乌云盖顶 一场震天的厮杀很快落幕,徐药师看到纵马而去的二公子,不仅带回了四公子,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人。 大的那个皮肤黝黑,身材中等,看不出什么异常。 小的卖相就显得好了许多,眉目清秀,唇红齿白。 像是跟在神仙身边的童子,充满灵气,惹人喜爱。 “腾出一架上好的马车给魏前辈。” 杨贞道吩咐道。 “二公子,亲卫死伤不少,马匹受惊,恐怕……不好弄。” 徐药师有些犯难,独角寨趁着夜色昏暗,骤然发动突袭。 幸好放出了四公子,一通打杀,大败这帮胆大包天的响马。 否则,会不会伤及夫人也未可知。 “行了,我和徒儿乘这辆车挺好,不需要更换。” 魏玉山终究还是答应了杨贞道的请求,跟杨阀队伍一起同行。 他身份是魔教余孽,但因为行事谨慎,样貌、名姓并没有泄露。 唯一漏了行藏的那次,还是由于多管闲事,与大江联的一个高手结仇,被人看破武功的路数,这才被六大家围追堵截,跑到华荣府。 如今有杨阀这面大旗作掩护,出入府城郡县确实会方便很多。 杨贞道说得很对,凤翔府的地界不太平。 官道、山路、村庄……各处都有响马。 出手次数太多,总会露出几分破绽。 万一给有心人瞧见,势必要节外生枝。 思忖片刻,魏玉山这才同意。 “那就委屈前辈和这位小兄弟了。” 杨贞道拱手道了一句,而后带着杨玄策离开,往那辆华贵大车行去。 “四弟,你去陪娘亲说会儿话,刚才响马从旁杀出,必定吓到她了。” 杨玄策不发狂的时候,跟几岁的孩童没什么区别,很乖巧,很听话。 他嗯了一声,临走之前还不忘回头看一眼陆沉。 后者默然无语,莫名有种被惦记上的感觉。 “有派人传信么?夜色太深,不好赶路,娘亲肯定也乏了,今晚怕是进不了郡城。” 等到把一切处理妥当,杨贞道这才问道。 “早已让亲卫去了,再走两里路有驿站,可以洗漱落脚,只是委屈了夫人和公子的千金之躯。” 徐药师低头说道。 “行吧,让其他人就地休整,我带着二十名亲兵护送马车,前去驿站过夜。” 杨贞道眉头拧了一团,面色冷肃道: “几年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响马匪患,反而越发严重,今天他们有胆子袭击杨阀,改日就能攻打凤翔府城!” “我一定要跟父亲进言,打掉饮马川和登云岭,免得成了第二个、第三个平天寨!” 徐药师深以为然,响马肆虐北方,啸聚山林,洗劫村庄,早已是心腹大患。 “攮外必先安内,二公子想得不错,但有一点,如今大公子掌兵权,他一直主张招安的策略,认为响马杀之不尽,不如以官位笼络,壮大杨阀的实力。” 杨贞道沉默了片刻,随即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十八岁就被业景帝封为大都督,理应执掌兵权。 可圣上的规矩,落到杨阀就不那么好使了。 凤翔军府有三卫,大哥杨元建执掌勋卫、翊卫。 而自己手底下只有一支亲卫,不足五千人。 “药师,你是将才,文韬武略藏于胸中。” 杨贞道骑在马上,眺望茫茫夜色,轻声道: “遇上这个世道,是你之幸啊。” 徐药师心头震了一下,双手抱拳道: “二公子,身逢乱世,可施展所学,只是小幸,天下逐鹿,得遇明主,才是大幸。” 杨贞道不置可否,他四岁的时候,有一位江湖奇人自称善于相面,对父亲说,自己有龙凤的资质,日月的仪表,将来必定贵不可言。 隔天,那人的头颅就被挂上城门,罪名是妖言惑众。 世人皆知,阀主杨洪是狂悖之人,不信鬼神之说。 可杨贞道却觉得,从那天以后,父亲常常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 寻常人家,都说子肖父是好事。 可杨贞道并不这样认为。 因为无论行军打仗身先士卒,亦或者博取贤名豢养门客,他处处都在学习年轻时候的父亲。 但越发引来杨洪的不喜,甚至多次训斥,两人的关系反而日益疏远。 “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还是父亲并不喜欢我太像他?” 杨贞道摇头想道。 …… …… “师尊,你觉得杨阀二公子这人怎么样?” 魏玉山慢悠悠驾着马车,听见自家徒弟忽然问道。 “武功还是品性?前者的话,只能算上等,但不够上乘,大概换血七次的水平,目前二境大成,没有太多奇遇,也就止步于三境了。” 他认真想了想,这才答道: “后者嘛,表面功夫做得不错,可谦逊不掩其心,淡泊不藏其志,这位二公子心里有大志向,想要做大事业,只是不愿意表现。” “别看杨贞道很好说话,脾气温和,就以为容易亲近。乖徒弟,为师跟你说,这种人性子果决,谁若挡了他的路,下手不会比燕明诚轻多少。” 靠在车厢上平复气血,恢复筋骨的陆沉微微一怔,好奇道: “师尊你还会相面?” 魏玉山的这番评价,其实颇为切合后世史书对于太宗的记载。 毕竟,大盛立国之后。 杨阀变皇家,兄弟争龙椅。 朝堂之上,有秦王杨贞道和太子杨元建两座山头。 其中的内情扑朔迷离,唯有一桩事很清楚。 那就是杨贞道于七月二日,在奉天殿上射杀太子。 弑兄夺位,逼父册立。 这大概是太宗其人,在历史上唯一有争议的地方。 后世许多人也觉得奇怪,当时身为秦王的太宗一无兵权,二无势力,只有人心和威望。 他是如何能在奉天殿上,当着文武百官之前,众目睽睽之下,射杀太子杨元建,更让太祖在七天后,自愿让位? 民间对于这桩奇闻,有着各种匪夷所思的谣传故事。 “相面不会,但我所练的《混元一炁》,可得三个道术,其中就有一门叫‘吉凶符’,专门看人运气福祸,十次能中八次。” 魏玉山颇为得意道: “为师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是奸是忠,自然瞒不过一双法眼。再说了,那杨贞道命带华盖,将来是封侯拜将的资质,只可惜紫中缺金,难成大气。” “这些要建功立业的人物,有几个是心慈手软,怀有仁善之辈?” “为师若不是武道四重天的一流高手,杨阀二公子会有这么好的态度?” 陆沉有些诧异,掀开车帘,探头问道: “原来师尊也是瞎猜,对了,你看过我没有?运气如何?是福星天照还是祸事不断?” 魏玉山头也不回,甩着竹节长鞭,笑道: “你小子什么命数还用问?中了赤血劫,自然是乌云盖顶,英年早逝了。” 陆沉咧了咧嘴,反驳道: “天命就不能改吗?” 魏玉山没有取笑自家徒弟大言不惭,而是答道: “你要是争气,学会我教八大绝学,成为世间绝顶,逆改天命也并非不成,古往今来的豪杰天骄,也不乏有那种被认定潦倒一世、困苦一生的人物,却次次脱困而出,最终笑傲六域!” “不过说起来也奇怪,你小子明明运道极差,可也不见你真正倒霉过,反而是燕天都、燕明诚那些人下场极惨。” “我说,乖徒弟,你该不会是专门克人的煞星吧?” 陆沉缩回车厢,有些心虚道: “这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作恶事,自然难以善终。” 魏玉山只是打趣,并没有当真,瞧见驿站灯火通明,便说道: “背靠杨阀,你之前所说的熬炼百兽之血,总算有了着落。” 陆沉点了点头,他想练成《道胎种魔大法》第二层结鼎篇,必须经过“练血”,成就“鼎炉”之身,凝聚第一个蜕变道术。 第八十四章 料事如神的魏前辈 “飞禽十二种,雉、鹤、鹭、鹰、雕、鴞(xiao)等,取其骨粉,走兽二十种,虎、豹、牛、马、鹿等,取其心头血。” 几日后,魏玉山把一个包裹丢给陆沉,感慨道: “江湖人都说公门里面好修行,确实有几分道理,换成是我,纵然手头有钱,想要收集这些乱七八糟的飞禽走兽,也得费上一阵功夫。” “可杨阀二公子一声令下,就有无数人为其奔走办事,效率惊人。” 陆沉笑了笑,开宗立派,为的不就是传承武学,集众之力么。 他打开四角系着的粗布包裹,里面几十个瓶瓶罐罐,上面贴着字条说明。 飞禽之骨,走兽之血,混同熬炼,煮沸沐浴。 到时候,坐在其中运功,就能成就鼎炉之身,得到一门蜕变道术。 “要不然为什么许多响马想被招安,众多豪强愿做鹰犬,有朝廷给的官位,做事就方便很多。” 陆沉埋头检查了一遍,没有少掉任何一样,颇为满意。 他每天的必修功课,就是参悟两个时辰的《道胎种魔大法》第二层。 然后,催熟体内的那颗魔种,早日凝聚出《种玉功》所应有的道术。 “身在樊笼罢了,给人当狗腿子,表面风光无限,内里卑躬屈膝,外人哪里能知道。” 魏玉山冷哼一声,似是颇为不屑。 “那杨贞道对我们客气有加,所提的要求无不应允,师尊你猜他什么时候才会表露招徕的意思?” 陆沉把飞禽走兽的血、骨整理好,大约再过五日左右就能抵达府城。 到时候,也就能着手第八次换血的事宜了。 他自问在第一境气血关上,根基打得足够扎实。 接下来的突破,应该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若我是武道三重天的层次,大概半月左右就差不多了,毕竟军中也不乏这样的好手。四重天的话,杨贞道的‘诚意’应该更足一些,三个月到半年都有可能,全看他耐性如何了。” 魏玉山往窗外探去,他们如今落脚的地方是一处别院。 杨阀的那位夫人身子确实太弱,每日行不到十几里路便要歇息。 都过去四五日了,他们才出了济宁郡没多久,刚来到兰亭郡。 “师尊,你之前说饮马川故意放出消息给独角寨,拿他们当枪使。” 陆沉导引内息,感受体内那块乌金陨铁与血肉结合更深,忽然问了一句: “可饮马川为何要这么做?这样除了开罪杨阀,毫无意义。” 魏玉山眉头皱在一起,他当时也没有细想,只是由因到果简单推测。 “你是说,窦氏三兄弟想学平天寨举大旗谋反?拿下杨洪的妻儿要挟?” 陆沉撇了撇嘴,淡淡道: “凤翔府的地界上,两股最大的响马,一是登云岭的知世郎白长山,二是饮马川的窦氏三兄弟,杨阀若要起兵,首先肯定要平定匪患,也就是说,迟早要对他们动手。” “平天寨围了大名府快两个月,只要在靠山王赶到之前拿下,那就不好剿了。一旦功成,天下人都会听闻八骏四秀的名字。” “师尊,换做是你,难道愿意让单阔海、秦元龙吃肉喝汤,自己就这么干看着?” 魏玉山用古怪的眼神瞅了自家徒弟一眼,打趣道: “你倒是见微知着,能从细节之处推演全局,正好给杨贞道当个幕僚军师。” 陆沉心想,这可不是我瞎编胡说,后世史书上就这么写的。 饮马川和登云岭合两股之力,在绝云山口设下埋伏。 却被料事如神的太宗提前察觉,反而调动兵马,杀得大败而归。 尽管这段事迹被一笔带过,只留下“响马来犯”、“不敌杨阀大军”、“仓皇而逃”这几句话。 但陆沉此前专门翻阅过关于大业、大盛各类史书,加上先天道胎之体有过目不忘之能,故而记得很清楚。 结合目前的线索,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 “这些猜测,你都跟杨贞道说了?” 魏玉山问道。 “还没,我个半大孩子的胡言乱语,他怎么可能相信,必须得是高人出马。” 陆沉笑道。 “我就知道沾上这些门阀就没个清静的时候。” 魏玉山面皮抽动两下,颇为不耐烦。 “谁让你是师傅,我是徒弟呢。” 陆沉嘿嘿一笑,闭上双眼,打坐练功去了。 …… …… 半个时辰后。 徐药师脚步匆匆,来到杨贞道所居住的内院。 这位武将甫一见到二公子,就开口问道: “消息属实么?饮马川的窦文、窦武、窦泰三兄弟和登云岭的知世郎联手了?他们加在一起,已经超过十万人!足以成军了!” 杨贞道眉宇之中浮现忧色,摇头道: “倘若按照魏前辈的推断,十有八九是真的,独角寨只是小虾米,给人推出来探探路。而且,我们返程的路上正好要经过绝龙山的关隘,两边山林浓密,陡峭惊险,正好适合埋伏。” 徐药师面色沉稳,思绪转得飞快,连忙道: “派人发信给阀主,饮马川有地利,这些年一直没有收拾下去,这一次若倾巢而出,正好一网打尽。” 杨贞道摆了摆手,他刚听到魏玉山给出的提醒后,也是这般喜出望外,觉得天赐良机。 可冷静下来,仔细想了片刻,发现并非那么简单。 响马成灾,私下勾结各个村庄、寨子,到处都有眼线、探子。 每次杨阀派兵,人还未至,匪徒就已经走光,徒留一个空荡荡的老窝。 哪怕放把火烧掉,也无济于事。 响马换个地方,重头再来就是了。 “这一路上不知道遍布了多少暗桩钉子,不管是派人禀告,还是飞鹰传书,恐怕都难达成。” 杨贞道泼了一盆冷水,摇头道: “饮马川和登云岭竟然有这个胆子,那就必然做了万全的准备。” “况且,我有种预感,假如消息传到大哥的耳中,绝对就会泄露出去。” 徐药师听得心头一震,大公子主张招安之策,平日里与窦氏三兄弟颇有来往。 前些日子,甚至还有流言放出,饮马川新近购入的军械铠甲,竟然是凤翔府所出。 如若当真,这里面的水可就太深了。 剿了这么些年的响马,到头来却是养寇自重的生意。 一旦被拿住把柄,势必动摇杨阀的名声。 徐药师坐在凉亭的石凳上,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他再想多一点,饮马川为何偏偏挑中这一次出手? 目的究竟在于夫人家眷?还是二公子? “药师,你怎么看?” 杨贞道语气平淡,却好像藏着微妙的情绪。 “无论是否惊动响马,都该派人传信,然后据守兰亭郡,等待援兵。” 徐药师给出老成持重的意见。 “登云岭的知世郎白长山还算安分,但这几年饮马川的窦氏三兄弟越发嚣张,不把朝廷、杨阀放在眼里。” 杨贞道手指蘸了下茶水,在石桌上写了一个“匪”字。 “他们要掳掠家眷,以此为质,我也可以将计就计,荡平响马。” 徐药师脸色一变,这风险也太大了。 稍有不慎,就要被一锅端了。 “兰亭郡城无险可守,地势平坦,你觉得以四方城墙之坚固,能够挡下十万响马?” 杨贞道语气逐渐坚定,斩钉截铁道: “必须行险,我会把娘亲安置在兰亭郡,带上四弟玄策,众多亲卫,明日整顿好了,就往绝龙山关隘去。” “况且,魏前辈料事如神,他也能给予几分帮助。” “至于传信……不用!我了解大哥,他会来救我的,一定会来!” 杨贞道眼睑低垂,若真是一场戏,那率军击退响马,救下娘亲,这才算精彩的桥段。 至于两个弟弟,也许活一个就够了,最好是听话的那个,这样也不至于让父亲太过伤心。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哪有这么好的人家啊。” 杨贞道用手掌盖住那个“匪”字,重重地将其抹去。 第八十五章 眼见她楼塌了 “这也是个有赌性的人,也许不甘于平庸之辈,他们都喜欢行险。” 夜晚子时,魏玉山背着双手回到厢房,对着自家徒弟说道。 “说起来,你当真能料到饮马川和登云岭的动向?他们两家合为一处,可有十万人,吐口唾沫都能淹死杨贞道了。” 他现在已经被杨阀四公子看成是料事如神,未卜先知,胸中藏有丘壑的高人隐士。 可其实上,那些推断都来自于陆沉的随口推断。 “绝龙山陡峭如剑,只有一道极长的关隘可供通行,杨阀在那里驻军三万,前后首尾各有一架神臂弩,按理来说,应该很安全。” 陆沉呼出一口长气,双眼睁开的时候,室内好似亮了一瞬。 “但是,师尊,你要知道天底下绝大多数的计策,任凭再怎么缜密,也杜绝不了一切意外。” “越是万无一失,越容易出岔子。” “杨阀内里关系如何且不去说,但大公子主张招安,跟响马走得近这是事实,饮马川用得军械铠甲出自凤翔府,也不是空穴来风。” 坐在矮桌面前的七岁稚子,被摇曳不定的灯火映照着,油然生出神秘气息。 “咱们顺着这条线反推回去,师尊你是杨阀未来的接班人,下面两个弟弟,一个是日后争夺阀主之位的心腹大患,一个心性单纯勇武过人,你会预先除谁而后快?” “答案不言自明,加上目前的局势变幻,平天寨攻破大名府的那一日,就是大业王朝尽数彻底断绝的时候,手里握有兵马,割据一方的豪雄,谁不想争这份气运?业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陆沉眸光透出几分深邃,通过便宜师傅的转述,他大致清楚杨阀的许多情况。 这番话完全震住了闯荡江湖见过世面的魏玉山,感慨道: “乖徒弟,若非你脸太嫩,年纪太小,我几乎要当场跪拜,高呼‘先生乃神人也’了!” 说罢,他就默默地把这些话记下,明日见到杨贞道,又可以给出一番妙论。 “反正饮马川和登云岭,他们会藏兵于何处,会在何时发动奇袭,徒儿是有信心猜中一二,只不过却不能全部丢出来给杨贞道,这样竖立不了师尊您的高人形象。” 陆沉嘿嘿一笑。 “怎么?真想让为师给杨贞道当劳什子客卿,给他出谋划策?” 魏玉山眉头微皱,他可是魔教中人,谁能容得下? “师尊,你有没有想过?曾经称霸乌北江湖,无人敢于违逆的天命魔教,为何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陆沉嘴角翘起,噙着淡淡的笑意,身子前倾道: “名声不好、绝学失传,缺乏门人弟子和护道高手……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你曾教过徒儿,天底下最重的两个字,叫‘规矩’。” “五重天的世间绝顶,也敌不过百万大军,所以天下归大业,而非六大家。既然世上没有一人镇国的更高层次,那么,大家都得坐在桌上玩权术、斗势力。” “魔教式微,在于势单力薄,被大业、四阀、六大家的规矩压着。除非横空出世某个独步江湖的无敌人物,否则很难重现武林。” 魏玉山那张黝黑面皮之下,流露出极为复杂的难言神色。 道理,他自然是懂的。 可势力岂是那么容易能养成的? 魔教余孽,满门除尽。 这是六大家的铁律。 魏玉山已经是四重天的一流高手,尚且要藏头露尾。 连现身都难,何谈壮大魔教? 否则,历代传人为什么皆想要找到那座山门,得到其中的金银财宝,以及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正道之法? 因为只有如此,才有希望一举打破无可颠覆的江湖规矩! “所以,你想用杨贞道去斗六大家,斗其他几家门阀?他不是随意可以摆布的蠢人,小心养虎成患,反被咬上一口,这种事前几任魔教传人并非没想过,但……往往结局不好,为利益背叛、图谋正道之法……太多例子了。” 说到这个,魏玉山眼中呈现几分悲色,似是触动内心之中的某块伤疤。 “徒儿觉得可以试试,杨贞道他越出众,地位就越尴尬,因为杨阀有立长立嫡的规矩,杨洪不像是会违背祖训的那种人,他把军府的勋卫、翎卫交给杨元建,只让官拜大都督的杨贞道总领一支亲卫,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陆沉有所察觉,不再谈及魔教,而是把话题继续引回原路。 “他若要成事,若不想屈居人下,就要寻求依仗。可二公子门客再多,声望再好,终究不如大公子来得名正言顺。” “因而,杨贞道极为缺乏一锤定音的力量。” “而师尊,你就是他所求之不得的那个人!” 七岁稚子一字一句,竟透出斩钉截铁的犀利意味。 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对上魏玉山思索的眼神,仍是那么坚定。 “跟随杨阀同行,是你早有预谋,点破饮马川和登云岭,也是故意为之,想引杨贞道行险?让为师有发挥的余地?” 厢房卧室之内,经过漫长的沉默,魏玉山这才缓缓问道。 “或许有这样的心思,但没有具体的计划,徒儿也是走一步看一步,时机到了,也就有想法了。” 陆沉咧嘴道: “师尊你该不会真的将徒儿当成什么未卜先知的妖孽吧?我只是平时爱看书,这些都是书上写过无数遍的道理。” 魏玉山直勾勾盯着自家徒弟,审视了半晌,忽然捏了一把粉嫩的脸颊。 猝然受到袭击的陆沉没有提防,大意了,恼怒道: “师尊你不讲武德!” 魏玉山哈哈大笑,随后说道: “躲藏的日子,为师确实也过够了,那就再赌一次吧,运气再差的倒霉鬼,也不至于把把都输——老天爷总要给个机会!” 陆沉眼皮跳了一下。 再一次? 魔教以前也这样想过? 但却没有成功? 陆沉思绪转得很快,他立刻想到魏玉山提及靠山王的态度,以及韩当此人世间绝顶的五重天境界。 莫非魔教被吃干抹净,然后惨遭抛弃? 那也太惨了。 陆沉收敛杂念,决定等会儿“下线”,再找几本关于绝龙山的地理志,还有北地响马的野史杂书看一看。 他没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更不精通兵法韬略。 唯一懂得的办法,就是——翻书找攻略。 “这么说来,到底是我造就了历史?或者反之?” 陆沉忽然升起这样的念头。 只不过他很快就掐灭了疑惑。 短时间内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没必要去深究。 站得越高,才能看得越远。 只要不停地攀升,一切都能得到解答。 …… …… 大盛。 天命宫。 一盏灯火映亮眸子。 陆沉轻轻摩挲腰间悬挂的玉佩,而后叩击了两下。 清脆之音,犹如击缶,不过片刻,就有仆役出现在门外。 “送一份膳食过来,另外再取一坛寒露酿。” 陆沉淡淡说道。 “谨遵首座之命。” 声音响起,随即人影消失。 这是陆沉成为惊神宫主的好处之一。 除了重得自由,地位也有极大地提高。 吩咐下去的事情,很快就有人办好。 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很是周到。 “绝龙山、饮马川和登云岭……一晚上看完这几本应当不成问题。” 等到仆役走后,陆沉粗略在堆成小山的各种书籍里查找了一阵,最后把合适的挑选出来。 没过多久,便有美食送到,美酒摆上。 陆沉下筷如飞,闲下来饮几口阴极一脉极为出名的寒露酿。 甫一入口,便是绵柔悠长,冰凉如雪。 经过气血催发,立刻散发烈性,燥热无比。 半坛不到,陆沉就已经面色通红,浑身充盈畅快之感。 吃饱喝足,又看了一个时辰的野史杂书。 他仍然毫无睡意,披上单衣,推开走出。 惊神宫的风景,自然要比后山禁地要好得多。 夜风清凉,吹拂而过。 头顶大星璀璨,如若银河垂挂,仿佛踮一踮脚,就能伸手触及。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 陆沉还未开始抒发心怀。 忽然。 东南方向。 一道粗如山峰的恢弘光柱冲霄而起,震动苍穹! “那是摘星楼?” 陆沉运极目力,隐约间感到莫大的压力,双肩微微一沉。 他所不知道的是,朝阳峰的祖师祠堂,第二十九幅宫主画像无风而动。 上面留白极多,只有用寥寥几笔勾勒的身影轮廓,盘坐山巅,背对众人。 半刻钟后,轰隆的闷响传遍四面八方。 漫天星斗好似被打落,搅得浩瀚银河波涛汹涌。 咚的一声。 如雷声震震。 那座高耸如天峰的摘星楼塌了一半。 烟尘如龙翻腾。 第八十六章 一剑横跨千百年 嘶! 陆沉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位魔师到底做了什么? 竟然引得这般惊人的动静? 他驻足不动,遥遥望去。 烟尘如龙,久久不散。 原本沉寂的天命宫,霎时沸反盈天,灯火通明,映得天光大亮。 甚至有数道身影飞掠而起,脚踏虚空。 各个散发着恐怖至极的气血波动,想必是其他几脉的首座,飞快地落向摩天峰。 “大晚上让不让人睡觉了?” 陆沉在心里小声嘀咕。 转身就回到寝殿。 他还有一堆书没看完呢。 羽清玄就算把天命宫拆了。 那也不关自己的事儿。 由她去吧。 …… …… 塌掉一半的摘星楼。 足以抵挡烈烈罡风的无形禁制,已然被轰得七零八落。 羽清玄凭空而立,周身百步之内,风平浪静。 她抬头望天,深邃的眼眸透出极为复杂的神色。 其中充斥着震惊、疑惑、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莫名其妙。 过得片刻,尽数收敛为沉静。 宛若一口幽潭,无法窥探。 “宫主!” 雪茶小脸惨白,瑟缩着立在一方平台上。 这座耗费巨量财力、人力,请动巨子城的大匠建造而成的摘星楼。 原本高耸入云,有若笔直天峰,显得恢弘异常。 如今却好像被天神挥剑斩下,硬生生削去一半。 回廊、楼阁、屋宇,都在刹那间就全部破碎。 自高空坠落而下,卷起烟尘如龙。 “本座无碍。” 羽清玄大袖一挥,方圆百里之内,如同刀剑的凛冽罡风登时凝滞,仿佛被镇压住了。 “观天星时出了一些岔子,不必担心。” 她收回目光,凌空蹈虚,如踩长阶,一步一步缓慢走下,来到被居中劈开的平台上。 “除去陆小公子,其他几脉首座都被惊动,聚在摩天峰下,等待宫主的召见。” 雪茶断断续续说道。 她武功不高,不过二境层次,肉身、气血没有受过彻底洗练,自然经不起罡风摧残。 “让他们退下吧,本座暂时不想见人,传完话你自去歇息,服两颗白阳丹暖一暖身子。” 羽清玄屈指弹动,无形无质的两缕真气打入婢女体内,震散寒彻入骨的罡风元气。 雪茶惨白的面色红润了几分,眼中却充满担忧,欲言又止。 “祖洲六域,敢说能稳压本座一头的绝顶之辈,不过一手之数,真正斗起来,能稳赢而非惨胜者,一人也无。” 羽清玄从容闲适,语气轻松,仿佛陈述事实一般。 “比本座年轻的,不够强,比本座强几分的,却又一个个怕死无比,否则何至于过去这么久,世间仍只有七重天,未见八重天。” “纵然历代祖师死而复生,本座何惧之有?你不必操心。” “婢子告退。” 雪茶低头垂首,敛衽行礼。 宫主之前说,要观天星,测未来,结果弄成这样。 当真没什么事么? 怀着忐忑之心,雪茶下了摘星楼。 只留下羽清玄一人,孑然独立。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伸出拢在袖子里的右手。 五指张开,掌心之上,赫然出现一道狰狞的裂口。 始终血流不止,无法愈合! 按理来说,以羽清玄七重天的深厚修为。 哪怕肉身粉碎,也能顷刻重新凝聚。 寻常刀剑、武功所形成的伤势,对她来说更是无伤大雅。 可这道仿佛剑痕的狰狞裂口,却如跗骨之蛆,不断地消磨血肉,使之难以痊愈。 “出自《天魔秘典》的惊惶剑?二十九代祖师参悟所得的成名绝技?” 羽清玄眉头紧蹙,充满疑惑。 她适才观天星,却在冥冥之中引来一股莫测气机。 大意之下,以掌对剑,竟然吃了几分苦头。 令她感到最为震惊、不解的是这一剑的来历。 出剑之人,乃是二十九代祖师,圣君所收的唯一弟子,亦是立下天命六脉的那位宫主,曾经上过兵器谱剑者前三甲的世间绝顶。 “以祖师画像一缕神意为引,漫天星斗为锋,平时不显,只待此刻!仿佛早就预料到有今日,一剑横跨千百年……处心积虑是何缘由?” 羽清玄凝视着那道颇有些棘手的剑痕裂口,内心升起猜测: “我那个好徒弟,他跟二十九祖师有莫大的因果?所以才会引得画像跌落,牌位震裂?” 尽管此方天地之间,并无轮回转世之说。 可纵观万古,开出一两朵相似的花并不奇怪。 这种放在佛门,叫做“宿慧”。 羽清玄感到好奇且不明白的,是二十九代祖师怎么能猜到。 她会在今夜观星,从而引得气机相激,发出这惊天动地的一剑? 无论如何都说不通啊。 “罢了,借着这个机会领教了二十九代祖师的惊惶绝技,足矣。” 羽清玄淡淡道。 她本来很有继续探究的兴致。 但眼下不是合适的时机。 四门宝典级武功。 已然耗费全部心神。 羽清玄表面风轻云淡,实则每日都在入魔边缘徘徊不定。 倘若有人推上一把,立刻就要坠入万丈深渊。 再去大费周章动用命星,风险极大。 “本座总会找出你的真实面目。真是好奇啊,究竟什么样的来头才能让一千八百年前的二十九代祖师,发出这样的一剑?” 望着惊神宫的方向,羽清玄目光深邃。 久久未动,恍如一尊雕像般。 半柱香左右,无尽虚空好似缩短,没有任何阻隔。 坐在寝殿内挑灯看书的陆沉,迅速呈现在她的视线当中。 “绝龙山地理志?北地响马兴衰?看这些作甚?” 羽清玄露出诧异的神色,她本来只想瞧上一眼新收的徒弟有何反应,结果却发现陆沉搜罗了一堆野史杂书。 “喜欢研究历史?当真奇怪。” 思忖了一会儿,羽清玄毫无所得。 眸光收敛,转身离去。 这一道剑痕裂口,她至少要耗费百日之功,才能将其抹平。 …… …… 大业,凤翔府兰亭郡。 陆沉结束入定,睁开双眼。 恰巧,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晨曦透过窗户,洒进屋内。 “师尊,我已经有计策了。” 他睁开眼睛,好似胸有成竹。 第八十七章 贯虱之眼,神射之能 次日。 杨阀车队稍作整顿,便继续上路。 魏玉山如今不再是粗布麻衣的寒酸打扮,换了一身玄色大氅,手里还摇着一把羽扇。 倘若忽略那张黝黑的面皮,可能还会有几分隐士高人的气质模样。 但由于长相实在寒碜,形成了一种庄稼汉穿道袍的古怪感觉,显得很是不伦不类。 “你说的计划,为师大致跟杨贞道透露了一些内容,饮马川和登云岭的藏兵之处,会在何处发动突袭,还有绝龙山关隘那几个与响马勾结的将领,都讲给他听了。” 随着几次深夜对谈,以及献言献策,魏玉山的地位水涨船高,吃穿用度一概都是最顶尖的待遇。 “乖徒弟,你给为师透个底,是不是真有未卜先知之能?否则没道理连许多细节都能猜中。” 陆沉含糊其辞,随口胡诌了几句,毫无诚意地敷衍过去。 照着攻略下副本,当然是思路清晰,料事如神。 “你小子什么事都藏着掖着。” 魏玉山嘟囔了一句,轻摇着羽扇道: “擒贼先擒王,为师这枚棋子要出其不意,才能起到作用,到时候未必顾得了你的周全。” “杨贞道行险是为了争阀主、争日后的权力地位,你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陆沉坐在那辆鎏金镶玉的华美大车上,淡淡道: “师尊,我还有二十一年可活。你所见过天赋最好、际遇最奇、成就最高之人,他用了多长的时间才攀升到世间绝顶五重天?” 魏玉山脸色一变,捏住羽扇没收住气力,“啪”的一声,将其折断。 “三十九年。自幼勤练,苦修二十载,道心坚固,勇猛精进,最终得此成就。” 对于自家徒弟,他没有哪点不满意。 唯一感到遗憾的地方,便是二十八大限。 赤血劫是融入骨血的恶毒诅咒,纵然五重天的武道修为,亦无法将其彻底拔除。 魏玉山若收陆沉为弟子,日后很有可能白发人送黑发人。 更别提什么传承魔教,振兴天命。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一直以来也没有提及过这回事。 没成想,陆沉今日居然主动谈到,令魏玉山有些意外。 他正想张口安慰,只听到自家徒弟老气横秋道: “徒儿曾在书里看过,所谓人生际遇,无非就是你遇见每一件事,所做出的不同选择,它们凑在一起所产生的变化。” “若没有我们师徒的出现,杨贞道下场如何?被响马掳掠为人质,还是死里逃生,另有机缘?” “二十八大限,弹指一瞬间,若是按部就班好生习武练功,等到赤血劫发也未必能成什么大事。” 魏玉山叹息一声,他这个徒弟太有主见,实在不像是七岁的孩子。 “行吧,你怎么说,为师怎么做,哪怕计策不成,护着你杀出一条血路总归没有问题。” 陆沉心头微暖,便宜师傅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行事也与魔教恶劣的风评截然相反,很对自己的胃口。 “对了,师尊,你找杨贞道把那口铁胎大弓要来,我大概还有三日就能凝聚出第一门蜕变道术。” 几日以来不停地参悟、修炼,《道胎种魔大法》第二层即将练成。 今晚把百兽骨血熬煮一番,完成第八次换血,应当就能彻底修成鼎炉之身,从而提取出一门道术。 “你首次蜕变的地方莫非是双眼?与射箭有关?” 魏玉山挑了挑眉,品阶极高的武功会衍生蜕变道术。 一般用于改造血肉,或者增强器官。 他把《混元一炁》练成第四层,总共得到两门蜕变道术。 一是“吉凶符”,针对心意、感知方面的提升,能够窥探祸福运气变化。 二是“无相指”,十指如精铁,即便没有灌注真气,也能胜过诸般神兵。 与《混元一炁》的弹指神通相辅相成,威力巨大。 “暂且还不清楚,但有种预感,如若有强弓一把,届时能派上大用场。” 提取蜕变道术的过程很奇妙,陆沉内心深处的感悟愈发深刻,好似随时要凝聚出一枚果实。 其上隐约可见极为细小的古拙字迹—— 射。 …… …… 五日之后。 杨阀车队走得不快不慢,再行两里路便能到达绝龙山。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杨贞道面沉如水,对着并驾齐驱的徐药师说道: “魏先生所料之事,当真是无有不中。关隘当中的两位统领,金不患勾结饮马川,杨如晦是登云岭的四当家,不知怎么混成了中郎将,前些天我故意传信试探,他们果然露出马脚。” 他握紧缰绳,额角微微跳动,显示出内心并不平静。 能够把登云岭的四当家安插到杨阀军府,还坐到了中郎将的位子。 偌大的凤翔府,站得最高的寥寥几人才有这份实力。 “大哥是真的把我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啊!”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纵然杨贞道养气功夫再深,此时也被怒意填满胸膛。 他自问从未刻意争抢过什么,对待大哥也是谨遵礼法,从无冒犯之举。 如今,杨阀还未起兵举事,怎么就迫不及待准备下手了? “二公子息怒,我方仅有几百亲卫,加上郡城调拨过来的随从护卫,拢共不过千人左右。” 徐药师眉头紧锁,他对于那个魏先生所说的计策存有几分怀疑。 “此行实在太过冒险,车队过了关隘,可就是瓮中之鳖。” 杨贞道目光炯炯,透出精芒。 这几日,他反复与魏先生推演情形。 越发感觉那位其貌不扬,皮肤黝黑,宛若庄稼汉子的“车夫”胸中藏有丘壑。 不仅猜出金不患和杨如晦两人勾结响马,还给出诸多细节,让人叹服不已。 “等下入关,你我率先发难一举擒住杨如晦,而后发出响箭,引得响马暴露。” 杨贞道脸色泛出冷意,并没有把后续的计策点明。 他在兰亭郡的时候,听从魏先生的建议。 派人往最近的武安郡去了,郡守刘峥是他的亲信。 为人可靠,值得信任。 拿下头关的杨如晦,然后据守不出,十万响马倾巢出动一时半会也奈何不得。 坚持三日,等刘峥前来增援,沿途之中再把此事闹大。 见到久攻不下,饮马川和登云岭的响马自会散去。 比起待在地势平坦,无险可依的兰亭郡。 或者让人传信凤翔府城,打草惊蛇,徒增变数。 这是最好的办法。 …… …… 原本是杨阀夫人所乘坐的华美大车内,陆沉缓缓地睁开双眼。 沐浴过百兽骨血后,他完成了八次换血,具备传说之中的九牛二虎之力。 并且凝聚出了第一门蜕变道术! “成了?” 魏玉山似有所感,开口问道。 “成了。” 陆沉点头。 识海微微荡漾。 那方玉碟幻化出一行行古拙字迹。 【道术】:【贯虱(左眼)】 【描述:百发百中,穿杨贯虱,为神射也】 第八十八章 擒贼擒王,挽弓挽强 陆沉感觉左眼很痒。 他想伸手去挠。 但又害怕出现前世恐怖片里的场景—— 越挠越痒,最后把眼珠抓出来。 幸好,麻麻痒痒的异样并未维持多久。 陆沉合上双眸,睁开左眼。 一片茫茫,气流纵横。 随着瞳孔缩成针尖般大小,他连一缕缕细微不可见的天地精气都能看见。 这是何等可怕的奇异目力? 相传太古年间有异人,上可洞察九天之间隙,下可窥探幽冥之劫狱。 一双法眼,照彻大千! 西域佛门也记载过,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 目力入微,竟至于斯。 陆沉暂时还没有那样高深的境界,可获得蜕变道术后,左眼果真有了不同。 非但能捕捉精气变化,还能把握风向流动。 周身一切,种种微小之处,呈现于左眼当中。 拥有此等本事,莫说百发百中,穿杨贯虱了。 给他一口百石强弓,就算面对武道二重天的强敌,也有信心将其射杀于五十步内。 “第一门道术的蜕变之处,还真是从这双招子开始。” 魏玉山瞧出端倪,仔细打量着自家徒弟那只格外犀利、颇为慑人的左眼,啧啧称奇。 “为师若在百步之外,你可有信心一箭射中?” 陆沉五指张开,握住身前那口铁胎大弓,有种血肉相连的奇异感觉。 要知道,他此前根本就没有练过射术。 “师尊不动用身法,十成把握一击命中,可要是腾挪闪躲,那便只有六成。” 魏玉山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惊讶。 他深知自家徒弟从不会刻意夸张卖弄本事,反而精通藏拙二字。 “六成?那就是七八成的样子了。九牛二虎之力,百步穿杨的神射之术,好家伙,两者相加,武道二重天若是与你相隔百步都是待宰的羔羊。” 魏玉山心里的担忧散去几分。 万军之中,沙场之上。 一名膂力过人的神射手,可是标准的猛将克星。 拳脚功夫再好,也要打得到人才行。 武道二重天的高手,气血强横,筋骨强悍。 可纵然身法再好,百步之内,自家徒弟至少有三次发箭的机会。 “这样一来,此计策又有几分成算。” 魏玉山满意地点头。 陆沉默不作声,催发气血,熟悉左眼的变化。 …… …… 没过多久。 杨阀车队行过两里路,看到一座直插云天的巍峨山峰。 恍如被神人挥剑劈开似的,中间分出一道可供两辆马车并行的狭长通道。 “绝龙山的隘口,前有头关,后有尾关,总共数里长,是一处险地。” 杨贞道骑在马上眺望过去,兴许是看到打着杨阀的大旗,关口城门早已打开。 “请二公子入关!” 统领杨如晦站在城头上,披甲带刀,高声喊道。 关隘城墙修得不高,完全比不得大名府、东都府。 那几座由巨子城所督造,二三十丈高的宏伟大城。 除非能离地腾空,驾驭大气,否则五重天的世间绝顶也难一鼓作气攀上去。 “杨统领,为何不下来迎接?” 杨贞道扫了一眼城门口列阵的甲士,还有城头上的众多亲卫,忽然抬头问道。 “职责在身,不敢擅离,还请二公子见谅。” 杨如晦右手按刀,低眉顺眼说道。 “我此前传信,听闻凤翔府数郡之地响马肆虐,可有骚扰到绝龙山?” 杨贞道翻身下马,身后一众亲军拱卫着华美大车。 “天气愈发寒冷,响马也要打秋风收粮食,好过个丰年。” 杨如晦立于城墙后,高声道: “绝龙山却没什么风声,谅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跟咱们杨阀动手!” 任由亲卫牵马,杨贞道和徐药师一起入城,见到杨如晦后,他吩咐道: “娘亲舟车劳顿,路上感染了风寒,虽然在兰亭郡请了大夫诊治,但一直没有好彻底,我等稍作休整等会儿就要出关,只有尽早回到凤翔府城,才能调养身子。” “备好印信,让金不患打开城门。” 杨如晦似是感到遗憾,沉声道: “属下本来还在酒楼摆了一桌宴席,想要为二公子接风洗尘……” 杨贞道摇头道: “只能辜负杨统领的好意了,下次有机会咱们再叙,眼下不是时候,娘亲抱恙在身,做儿子的哪有心情喝酒吃席。” 杨如晦眸光闪动,望向那辆华美大车,说道: “自当以夫人的贵体为重。” 他右手按住腰刀,使了个眼色给心腹,让其去通知尾关的金不患。 “对了,杨统领,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杨贞道寒暄了几句,极为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 “二公子但问无妨,杨某生性坦荡,从来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隐私秘密。” 杨如晦笑容爽朗道。 “我很好奇……登云岭究竟和大哥谈成了什么合作,让他甘愿冒那么大的风险,把一个大响马改名换姓,安插进了杨阀军府?” 后面半截话,杨贞道刻意压低声音,只给杨如晦一人听见。 “二公子说什么,属下为何听不懂?” 这位头关统领脸色一变,却仍旧保持着镇定。 “徐汝章?这是你的真名对吧?绰号‘剑书生’,精通三十六路追风赶月剑,也曾是凤翔府大名鼎鼎的一号人物,五年前死于杨阀剿匪。” 杨贞道把魏先生提供的消息,出其不意扔了出来。 果不其然,任凭杨如晦心思再深沉,陡然听见杨阀二公子道出自己的底细,额头青筋猛然跳动。 按住腰刀的右手大拇指往前一推。 呼! 一道雪亮的匹炼绽出! “追风赶月剑早已是老黄历了!属下如今使刀!” 爆喝的声音如闷雷炸响,灌注真气的刀光撕裂气流,弹指之间就要斩落。 可有人比他更快。 嘭! 风龙咆哮! 扯碎那辆华美大车的布帘,气浪肆意翻涌,如若刀子一般割得人面皮生疼。 如此声势,瞬间就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 徐药师目光微凝,看清楚那是一支铁条似的箭矢。 快如电光,猛似霹雳! 铛! 于间不容发之际,从中击断杨如晦紧握的腰刀。 “嘶!这?” 后者虎口震裂,血流不止,充满骇然之色的目光扫向华美大车。 竟然是个半大的孩童! 他瞧得分明,约莫十一二岁,尚且充满稚气的孩童端坐其中,面容平静。 双手挽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铁胎大弓,将其拉成满月。 还未等杨如晦反应过来,第二箭“崩”的射出,宛若乌金流光,透出无穷杀意。 “绝不能死在这里!” 他几乎目眦欲裂,感觉到生死一线的紧张危机,下意识地想要闪避。 可这一箭来得太快,太凶猛,根本来不及施展身法。 只得拼命催动全身真气,宛若烈火熊熊,十五道气脉浮现于体表,好似坚实的铁衣护体,呈现出淡淡的色泽! 显然,杨如晦是准备硬吃这一箭,以自身受伤为代价换取苟活性命。 “挡得住么。” 陆沉眸光平静。 八次换血的九牛二虎之力,再以“贯虱”道术隔空射出的凶猛一箭,岂是那么容易挡下。 气流如螺旋,化为咆哮的风龙,强硬撞在杨如晦的钢筋铁骨之上。 双臂血肉在刹那间粉碎殆尽,裸露出白森森的骨骼。 铛! 金铁交击之声! 杨如晦呕出大口鲜血,身形猛地向后倒飞。 那两条坚逾百炼钢的手臂,直接被撕裂扯开。 杨如晦狼狈不堪,满是血污,可到底活了下来。 “二公子……要夺……” 他无比怨毒的看向那个半大孩童,放声喊道。 但声音刚到喉咙的那一刻,又是一箭飙射而来! 轰! 弓如霹雳弦惊! 一团血花陡然炸开! 杨如晦的躯体像是一口被扎穿水袋。 箭矢贯穿胸膛,所挟带的沛然力量,将其拖行,牢牢钉死在后方的城墙上。 第八十九章 传授武功,侠极八打 当陆沉发动这门贯虱道术,左眼竟能透过华美大车的布帘,锁定五十步外的杨如晦。 并非目力所见,而是捕捉气机。 他深深呼吸,八次换血的九牛二虎之力充盈于四肢百骸,散发滚滚热力。 这辆宽大的马车,好似一座密不透风的蒸笼。 铁条似的箭矢,搭在大弓之上。 咔咔咔! 细微的绞缠声响起,由精金搓揉百炼而成的弓弦被拉成满月。 若是给外人瞧见,定要大为震惊。 因为陆沉没有佩戴扳指,居然徒手扣弦开弓。 可见其筋骨之强悍,皮肉之坚韧。 换做其他的一境武者,哪里受得住精金弓弦的锋利切割,手指都会被切下来。 “平心,静气。” 陆沉收敛杂念。 有着贯虱道术锁定气机,哪怕闭着眼都能射中目标。 他曾看过《神臂录》,其中记有言—— “上力挽一百二十石,过此则为虎力,亦不数出。中力减十之二三,下力及其半。” 能开百石弓,便是虎力。 足够在战阵之上称雄,所向披靡。 “而我又何止于此。” 陆沉胸有成竹,拿住那口铜胎铁背大弓。 面不更色,气不涌出,显得举重若轻。 百兽骨血熬炼而成的药浴,效果非比寻常。 在他体内“哗啦作响”,奔流不休的粘稠血液,隐约泛出淡淡的赤金色泽。 随着陆沉换血次数越多,体魄愈发不似凡人。 一身血肉筋骨,正在朝着更高层次发生改变。 “射。” 看到杨贞道一语揭破杨如晦的老底,杀机闪现。 陆沉眸光一动,两指放开,捏住的弓弦与箭矢同时发出“崩”的震响。 恐怖的气力灌注,撕裂气流,如风龙咆哮! 一箭射出,陆沉并不去看,也未停手,再次张弓如满月。 崩!崩! 接连两箭,一前一后,仿佛飞鸟还巢,衔接而至。 一鼓作气发出三箭,陆沉仍旧是轻松的样子。 他似乎把射杀一名武者三重天的拔尖高手,当成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可绝龙山头关内的甲兵、亲卫纷纷大惊失色。 他们根本没有弄清楚发生什么,只看到统领抽刀,而后有三声霹雳平地炸开。 等到回过神,杨如晦已经被钉死在城墙之上。 纵使凝聚出十五道气脉,真气笼罩全身,也挡不住百石铁弓的凶猛三箭。 弹指之间,便被射杀于关内。 “二公子谋害……” 有亲兵见势不妙,放声喊道。 “杨如晦勾结响马!企图谋害朝廷大都督!尔等莫非要跟他一起领罪受死?” 经过刚才的观察,杨贞道早就有所提防。 腰间雌雄双剑登时出鞘,头颅抛飞,血如泉涌,带走几条性命。 “二公子在此,谁敢闹事?你们吃杨阀的粮,领杨阀的饷,难道要造反不成?” 徐药师振臂一呼,入城的亲卫立刻反应过来,跟着附和,先声夺人。 混乱的场面,竟然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如今的天下明面上归大业当家做主,可在凤翔府,却是杨阀说了才算。 杨贞道有心算无心,先下手为强,射杀勾结响马的杨如晦。 缺了领头之人,守城的官兵不知所措。 面对杨阀二公子的身份,哪里还敢反抗。 “还得把尾关的金不患赚过来……” 杨贞道念头一闪,视线投在陆沉的身上。 “魏先生果真是高人,半大的孩童已经换血八次,这份天赋,比起玄策也不遑多让。” 他深深望了一眼,而后与徐药师收拢官兵。 “你刚才射出的……那三箭,很厉害。” 杨玄策不知何时跑到马车上,直勾勾盯着陆沉。 这个看上去没什么威胁,身形瘦弱的杨阀四公子,是被杨贞道当做底牌带在身边。 四象不过的可怕气力,足以在战阵里杀进杀出。 唯一的缺点就是,杨玄策一旦陷入那种癫狂,很容易敌我不分。 因此,尽管他的悍勇凶猛世间罕见,可从未被带上过战场。 “别碰这口弓,对你而言它分量太轻了。” 陆沉一把拍掉杨玄策摸过去的那只手,淡淡说道。 四象不过的气力,不懂收敛的话,百石弓也要被直接拉断。 “我想帮二哥!可他不让!” 杨玄策双腿盘坐,有些委屈道: “那些坏人脆的很,挨我一拳就死了。” 他指了指被钉死在城墙上的杨如晦,又握了握并不大的拳头。 “可你未必能打得到他。” 陆沉笑了笑,武道三重天的肉身体魄,确实挨不了杨玄策一拳锤杀。 可人家又不是泥雕木塑,任由对手攻击。 身法灵动之辈,懂得腾挪闪躲,完全可以周旋消磨。 最适合杨玄策的地方,还是战阵杀场。 给他一双千斤重的铁锤,四象不过的无双气力加持下。 那简直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你会武功么?” 陆沉无心理会杨贞道怎么整合头关,二公子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也就坐不上九五之尊的龙椅位子。 他更在意杨玄策,此时对方还未得到传说中的擂鼓瓮金锤,胯下神驹万里云,更是不见踪影。 属于高属性白板号的阶段。 “以前在府里的时候看过教头比武,学了几招。” 杨玄策挠了挠头,紧接着比划了几个类似于黑虎掏心、力劈华山的经典招式。 谈不上有多高深精妙,但在凶悍气力的灌注下,威力却是极大。 他天生神力,凶悍异常,惹出不少麻烦。 杨洪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恼怒,将其视作灾星。 曾给四儿子聘请过几位教头武师,可除非是武道四重天的一流高手。 开辟气海,洗练体魄,方能受得住杨玄策的拳脚。 连着伤了数人后,也就熄灭这个念头。 “等会儿就要打仗,我教你一套武功,让你能更好砸人,保护二公子,如何?” 陆沉嘴角微翘。 他拳掌指爪无不精通。 指点杨玄策自然毫无问题。 “好啊!不过你在打架上没有胜过我……所以我不能叫你师傅。” 杨玄策脑袋一根筋,觉得只有打败他的人,才配做自己的老师。 “行,那我当你师兄,来,叫一声听听。” 陆沉哄小孩似的,笑眯眯说道。 “师兄。” 杨玄策这时候倒显得乖巧,恭恭敬敬喊道。 陆沉替自家师傅收了一个徒弟,接着就开始传道受业。 他只挑拣了几门粗浅且容易理解的拳脚功夫,专门教杨玄策如何催发气血,灌注劲力。 别看这位杨阀四公子气力惊人,换血臻至九次极限,是一境当中的巅峰。 可与之斗过几招的陆沉知道,杨玄策的拳脚毫无章法,多半依靠敏锐至极的直觉感应。 他能换血九次,是因为天生筋骨强悍。 什么刚、柔、化三个层次,药浴刺激,压根没有经历过。 “你气力极大,出拳凶猛,但能收不能放,很容易露出破绽。” 陆沉有武骨通灵的功体,加之精通诸般武学,见识不凡。 指教他人,往往一针见血,直切要点。 杨玄策也学得很快,他就相当于国子监的学生,回到蒙童阶段,理解没有障碍,进境飞速。 如何发劲、运力、拳掌变化……这些内容触类旁通,顷刻便被掌握。 学到本事,杨玄策对于年纪比他还小几岁的“师兄”愈发敬服,于是问道: “师兄,这本武功……叫什么名字?” 在杨阀老宅的时候,那些教头护院最喜欢给自己的拳脚招式起个威风名字。 陆沉微微一怔,他只是简单地把《金刚捶法》、《十二形拳》、《摔碑手》、《混元大擒拿》等武功杂糅整合,哪里想过这么多。 俄顷,眸光闪动,说道: “这门武功名为‘侠极八打’,侠客的侠,极致的极,总共八招,涵盖拳掌指爪擒拿术,你要是练到大成,天底下没几个人会是对手。” 听到师兄所传授的武功这么厉害,杨玄策重重点头,表示一定勤奋练习。 “等下城外会有很多坏人,若谁敢动手,你就用我教你的‘侠极八打’狠狠招呼。” 陆沉叮嘱道。 拉胯条 想休息一天,跟小伙伴吃个饭聚个会开个黑,望恩准~ 第九十章 欲行险,要搏命 学会“侠极八打”后,杨玄策犹如血光般凝实的气焰,如潮水退去,收拢于四肢百骸。 咔嚓、咔嚓。 气血如真火焚烧,无声无息覆盖全身。 犹如炼钢炉锻造神兵,使得本就强横的筋骨更上一层楼。 “不愧为一千八百年前后,都未有人超越的极致体魄。” 陆沉由衷感慨了一句。 可惜这位杨阀四公子也是个短命鬼。 比自己这种身负二十八大限的倒霉蛋死得还早。 “师兄,你既然喜欢射箭,等我回家把那口‘坠星’宝弓找出来……当是见面礼。” 杨玄策认真地说道。 他心思单纯,却并不痴傻。 读书认字,这些都会。 别人对自己好,就要给予回报。 这样的简单道理,娘亲更是时常挂在嘴边。 “呃,师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听说‘追星’宝弓,乃是你爹生平最得意的收藏。” 陆沉扯了扯嘴角。 他以前在燕阀的时候,玉丫头最喜欢跑过来说些小道消息,其中就有提及过杨阀那口坠星宝弓。 九牛二虎之力方可拉动,满月而射,声如霹雳,迅如雷霆。 其威力媲美神臂弩,灭杀五重天以下的任何高手不成问题。 业景帝曾以品鉴的名义向杨洪索要过,却被委婉拒绝。 按照那位杨阀之主的隐忍性子,居然敢冒着被责罚、疏远的风险,也要保住坠星宝弓。 珍视之意,溢于言表。 若依据伯仲叔季长幼顺序,杨玄策排第四等,且不受父亲的喜爱,怎么可能要来坠星宝弓赠予他人。 “师兄放心,父亲他拦不住我的。” 杨玄策拍着胸口保证道。 “你可真是孝顺啊,师弟。” 陆沉感慨道。 仔细一想,确实也没问题。 杨阀府里的护院教头,估计也没谁能挡下四象不过的杨玄策。 关于那口坠星宝弓,陆沉并未放在心上。 那等神兵,怎么可能平白送给外人。 他盘坐于华美大车内,铁弓置于膝前。 默默地导引内息,吐故纳新,没有丝毫的松懈。 头关之内,人多眼杂。 既然作为统领的杨如晦和响马勾结,那手底下的官兵又有几分清白? 最好的情况自然是快刀斩乱麻,一举解决尾关的金不患。 倘若无人发信,饮马河和登云岭弄不清局势就容易投鼠忌器。 耽误越久,对杨贞道越有利。 但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 假如金不患有所提防,意识到不对劲, 直接发出响箭,让数万之众的彪悍响马攻城破关。 那就需要熬过一场苦战。 三日不破关。 才有机会等到援兵。 所以,魏玉山和徐药师才会说此乃行险之计。 但,陆沉和杨贞道都认为值得一试。 占下绝龙山的头关,至少还有地利依靠。 守在兰亭郡,周遭地势平坦。 想要守住四方城门,难度反而更大。 “是龙是蛇,就看这一遭了。” 抬头瞥了一眼收拢官兵,掌握局面的杨贞道,陆沉心中大定。 凡豪杰人物,必有超拔之处。 杨阀二公子久经战阵,带兵剿匪。 面对人数多于己方的官兵,没有丝毫怯意,不愧是少年便崭露头角的将帅之才。 历朝历代的九五之尊,论及军功之盛。 八千年内的新史,无人谁比得过盛太宗。 至于更早之前的古史,无从得知,也就无法与之对比。 陆沉收敛杂念,气血包裹着肉身,好似结成茧子,孕育着魔种。 “是时候该冲击第二境,凝聚气脉了。” 他眸光微动。 这回之所以如此冒险。 是因为,陆沉想借助杨阀这块跳板,去完成一些要做的事情。 燕天都、燕明诚死有余辜,但王阀、齐阀,外加伏龙山庄的这笔账,有机会总得讨回来。 况且,这具道身的收获越多,反哺给本尊的好处就越多。 武功、丹药、神兵……这些都是不逊色于阅历见识、功体根骨的实质之物。 若得杨阀供奉资粮,事半功倍,好事一桩。 陆沉心思深,想了许多。 直到半刻钟后,忽然被尖锐之音惊醒。 他望向立在城头的杨贞道,后者面沉如水: “这座关城才多大,我让你们守住前后两座门,却还是给人逃出去报信!” 徐药师低头道: “官兵上千,亲卫数百,实在难以顾全。” 他在第一时间就把杨如晦的亲兵五花大绑,关押于牢房。 只是绝龙山头尾两关被渗透太深,仍有细作逃了出去。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准备迎敌。” 杨贞道眼神狠厉,命人调试神臂弩。 此时的他已然换上铁甲,寒光森然,杀气毕露。 既然敢于行险,就要有豁出命的胆气。 “若我是大哥!生来嫡子,注定要继承家业,理应重视性命,绝不轻履死地!” 杨贞道胸膛起伏,他自认为不惧死,也毫无任何千金之躯坐不垂堂的念头。 “不争不斗,如何得势?贪生怕死?如何领军?天下豪雄无数,有人出身极好,有人武功高强,唯一公平之处,便是大家都只有一条命,看谁博得过!” 徐药师似是感受到二公子的坚决之意,心中大为钦佩。 若想在乱世之中打下一片功业,群雄之间杀出一条血路。 有时候,往往就需要常人所不具备的勇气和胆识。 “大公子会来么?” 徐药师低声道。 “从小到大,即便我不刻意去出风头,大哥始终落后一步,无论念书习武、带兵打仗、治理郡县,皆是如此。” 杨贞道仔细听着那道响彻绝龙山的尖锐之音,淡淡道: “他是国公嫡子,地位本该在我之上,可我十八岁被圣上赐下大都督之位,甚至准许开府建牙,与父亲等同。” “这桩事后,大哥与我就表面上那点兄弟情义都不愿留了,所以我才主动请缨,陪娘亲回老家接四弟,尽量离凤翔府远一点。” “谁能想到,这却成了一个难得地机会。” “大哥会来的,他处心积虑谋划许久,为的就是赢我一次。” “若不能站在我面前,欣赏我走投无路的绝望样子,纵然日后继承杨阀,手握大权,内心深处也会徒留几分不够完满的遗憾吧?” 第九十一章 虎生三子,必有一彪 响箭发出,立刻山林震动,烟尘滚滚如龙。 无数的哨音、铃声、呼喝、怪笑混合成一体,声势极大。 仿佛鬼哭狼嚎,叫人肝胆俱裂。 “这波是打头阵的,约有五千之多,带头那人是饮马川三当家‘独眼彪’方猛,武道三重天的拔尖之辈,北地响马之中很有名气。” 徐药师曾经闯荡江湖,对于绿林豪强知之甚详。 甚至于他报出自家名头,那些来头不大的劫道响马还会给几分面子,自动退去。 “我知道这个名号,据说此人自幼被遗弃荒野,给一头老虎叼回去养大,喝兽奶、吃生肉,不仅没死,反而长得气力非凡,筋骨强壮。” 杨贞道遥遥望向一马当先的威猛男子,眼中流露一抹厌恶之色: “等长到十一二岁,那年大雪封山断粮断食,他竟然把给自己喂奶、捕猎,等若娘亲的老虎剥皮吃肉。后来遇见一家猎户收养,没过几年又将其全家杀光,十九岁下山当了佃户,因为被监工辱骂几句,当夜就潜入其住处,打断监工四肢,强暴其妻子。” “事发之后,本地县衙动用数百村民,几十名官兵才把方猛捉拿归案,判处秋后问斩,没成想前几年饮马川肆虐郡县,这人侥幸逃出,上山落草做了响马,不过短短时日便声名鹊起,一路坐到三当家的交椅。” “一桩桩、一件件丧尽天良的恶事,都是他自个儿酒后说出,将其视作谈资……杀人放火,掳掠妇女,做大之后,反而能被招安加官进爵?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公道!” 虎生三子,必有一彪,最为犷恶。 传言,彪一旦生出利爪獠牙。 最先吃掉的猎物就是母虎,然后是一起长大的手足同胞。 性子极其凶残毒辣,冷酷暴戾。 方猛能被冠以“独眼彪”的绰号,一是因为那段不知真假的离奇故事; 二是他每次打秋风、劫道拦路,不管老弱妇孺,必定纵情屠杀。 故而,得了这个凶恶名声。 “二公子说得没错,别说你觉着此人该死,就连一些北地豪强也看不过眼,登云岭的知世郎白长山曾放话,倘若方猛踏入凤翔府以南数十郡县,必杀之。” 徐药师皱眉道。 任谁也不会喜欢一条疯狗,一头凶兽。 但方猛武功高强,睚眦必报,加上有饮马川庇护,无人奈何得了。 少许想要行侠仗义的江湖新秀,反而还栽在他的手里,受尽屈辱折磨而死。 “头关地形狭窄,并不开阔,所以饮马川只派出五千人打头阵,若我料得不错,他们想用方猛吸引注意,然而再调一支精锐从尾关奇袭,两面夹攻,攻城破关。” 杨贞道想起魏先生之前交待过的计策,眼中涌现寒意。 “神臂弩放置于正门,有这样的大杀器,方猛再厉害一时半刻也突破不了。但后门随时可能遇袭,药师你精通守城,过去坐镇稳定军心,再有变故传信于我。” 徐药师点头领命,道了一声: “二公子保重。” 然后,调拨走了大半官兵和亲卫。 绝龙山陡峭挺立,密林幽暗,毒蛇虫蚁遍布,瘴气浓郁如幕。 响马人多势众,每日吃喝耗费甚巨,不可能进到深处,平白损兵折将。 他们只会藏在山脚附近的村落或者据点,等待响箭信号以及几位当家头目的命令。 “没有攻城器械,加上摆不开超过四五千人的阵势,守住三日,并非全无希望。” 杨贞道如此想着。 只要等到援兵赶来,局势就会调转。 从被前后夹攻,变为瓮中捉鳖。 思忖之间,方猛已经率领五千余响马冲到头关之前。 还未等他叫阵,箭羽如飞蝗,一泼泼兜头浇下。 “没卵的狗官,缩头乌龟一样!只敢躲在城内!有本事出来一战!” 方猛中气十足喊道,各种污言秽语层出不穷,手中一口鬼头大刀更是舞得水泼不进。 尽管箭如雨下,逼得响马无法再进,却伤不到他半根毫毛。 因为武道盛行的缘故,古今战阵之上两军对垒,常有“斗将”的习惯。 若能大胜,极为助长士气,煞灭敌方威风。 方猛这样的响马,当然不懂什么兵法。 所以他独自一人冲到头关城下,大声叫阵,要逼杨贞道派人出战。 “二公子……这个恶贼表面张狂,实则小心,始终没有靠近百步之内,神臂弩无法造成杀伤。” 听到亲卫这么说,杨贞道心平气和,看起来并未被方猛激怒,只道: “不必理会,若有响马接近百步直接射杀,好震慑这帮匪徒。” 他带兵打过仗、剿过匪,怎么可能在己方高手缺失的情况下,主动出城斗将。 俗话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魏先生是一流高手,更是一枚无人知道的暗子。 必须要发挥出其不意的用处,才算没有白费。 至于其他人,同为三重天的徐药师大概不是对手。 况且,他还有守城重任。 所以斗将不可行,只能用尽一切办法拖延更长的时间。 “二哥!师兄让我来帮你!” 杨贞道判断局势之时,骨瘦如柴的杨玄策走上城头,来到身前。 “胡闹!方猛是武道三重天,你纵然天生神力,可境界差距摆在这里,容易吃亏!” 这位杨阀二公子眉头拧紧,摇头道: “赶快下去!如果情况糟糕,城门被破,你再出马也不迟!” 头关之外,有五千余响马和数名高手。 杨玄策体魄再强,陷入其中也要被耗干气血。 贸然出城和方猛斗将,是下下策。 “可他辱骂娘亲和爹爹……” 杨玄策眸中如蕴金光,凝视下方那个气势凶悍的坏人,浮现一抹戾色。 “二公子,我认为不妨让四公子试一试,若能胜之,灭掉响马气焰,今日必然能守住。” 眉眼稚嫩的陆沉走上城头,手里提着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的铁弓。 这一幕本该有些滑稽。 但目睹过陆沉坐在马车三箭射死杨如晦的城中官兵、杨阀亲卫,面色皆有些僵硬。 “一重天气血境斗三重天阴阳境?能有几分胜算!” 杨贞道语气放缓,毕竟是魏先生的弟子,态度不好过于严厉。 “公平交手,很难取胜,但……兵不厌诈,二公子。” 陆沉轻轻一跃,踩在城垛之上,作势张弓搭箭。 “哈哈哈哈!杨阀如若无人,索性开城投降算了,何必顽抗挣扎!爷爷今天就立在这里,百步之外箭头能飞过来,我叫你一声祖宗!” 看到身板颇小的半大孩童站在城垛上,方猛捧腹大笑。 他勒停胯下高头大马,双手张开,坐于其上,眼神戏谑而轻蔑。 陆沉充耳不闻,响马说话哪里有什么信用,当做放屁就是。 精金绞缠的弓弦拉开如满月,铁条似的箭矢“崩”的一声,震荡大气,响如惊雷。 一息之内,风龙咆哮袭来! “怎么可能……” 方猛甚至来不及骂一句,张开的双手连忙收回拉住缰绳,双腿用力夹住。 一声饱含痛苦的长嘶,马头高高昂起。 箭头穿过,带起一串血花。 “好险!” 方猛右手攥住尾端炸裂的凌厉箭矢,虎口震得血流不止。 寒光闪烁的箭头,距离心口只有半寸不到。 若非有胯下马匹阻了一瞬,他几乎要被射死。 望向城垛上那道并不高大的孩童身影,方猛心有余悸,面露狰狞。 差点被这个小崽子阴了一手! “二公子,麻烦告诉他,我不愿意认这个不肖子孙。” 陆沉收手平淡说道。 第九十二章 不讲武德,使诈用计 “好!” 头关之内,陡然爆发强烈的喝彩之声。 一箭射翻独眼彪方猛,无疑令城中官兵和杨阀亲卫士气大振。 连杨贞道都是心头一跳,看向陆沉的眼光更为惊叹。 此等神勇气力,以及百步必杀的精湛射术。 让他不由起了惜才之心,想要将其收到账下。 不过很快地,杨贞道就掐灭这份不切实际的念头。 魏先生武功一流,韬略过人。 其关门弟子,怎么可能被轻易招徕,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方猛!还不跪下拜见祖宗!莫非真要做个不肖子孙!” 嘹亮的声音传荡开去,引得关内一片哄笑。 饮马川三当家独眼彪也是有名有姓的一号人物,刚放出大话没多久就被打脸。 只能说现世报来得太快,让人始料未及。 “小崽子!等爷爷攻城破关,定要叫你好看!” 方猛那只独眼眯成一条线,死死盯着立于城垛上的孩童身影,杀机填满胸膛。 自己不仅差点被射死,而且还在众多响马面前丢了人。 最关键的,是陆沉看上去年纪尚幼,也就十一二岁左右,说是少年英雄都有些夸张。 被这么一个黄口孺子开弓射箭惊得落马,独眼彪的赫赫凶名岂非成了笑柄? 江湖中人最重声誉,无论好坏,只要名头越响,越有地位。 方猛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面色铁青,本想再放几句狠话,可忌惮于城垛上持弓而立的半大孩童,悻悻然快步返回阵中。 “攻城!冲锋!若有退后,定斩不饶!” 这位饮马川三当家发号施令,准备用五千人硬生生凿开头关。 马蹄如雷声,再次密集地响起。 烟尘翻涌,喊杀阵阵。 “放箭!” 杨贞道丝毫不惧,举起右手重重挥下。 嗖嗖嗖! 箭如雨下! 除去用强弓强弩御敌守城,杨贞道还预备好了煮沸开来,散发恶臭气味的大桶金汁和少量火油,防止高手强行用壁虎游墙之类的武功强行攀爬。 “今日,方猛怎么样也攻不破这座头关!” 杨贞道居中坐镇,时不时调拨弓手、弩手进行反击,打乱响马冲锋的阵型。 绝龙山隘口前方地形狭长,无法排开万人大军。 在缺少云梯、投石机等器械的情况下,饮马川只能靠人命堆出一条血路。 这也是杨贞道愿意行险的原因。 天时地利人和,三才之数,至少占了其一。 “幸亏小兄弟用一箭煞了独眼彪方猛的威风,他畏惧你的箭术,便不敢身先士卒带头冲城,让我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 杨贞道由衷说道。 武道三重天的拔尖高手,若是不管不顾冲杀而至会造成极大地麻烦。 陆沉回以一笑,并不答话。 那张被他用双手握住的铁胎大弓,宛若黑白无常的勾魂索。 箭锋所指之处,必然有人殒命。 片刻之间,连射十余次,吓得响马纷纷退避。 能够以一重天气血境,做到这样的地步。 便宜师傅说得没错,道术若能完全发挥用处,往往有奇效。 陆沉面对底下的刀枪弓弩,眉宇之间尽是从容。 城头百步之内,谁来谁死。 箭啸一响,人头落地,显得颇有震慑力。 只是没过多久,陆沉忽地气息紊乱,身形摇晃了一下,表现出气力不济的疲累模样。 杨贞道见状,连忙急声道: “小兄弟赶紧退到后面!好生待着!守城有我!” 陆沉置若罔闻,抽空转头眨了眨眼,继续拧身开弓。 结果精金弓弦只拉开一半,箭矢飞出五十步左右杀伤力就大幅度锐减,轻易被刀剑格开。 “那小崽子脱力了!兄弟们给我杀!” 死伤数百的响马纷纷响应,顶着头顶落下的箭羽,冲到城门五十步内。 “小兄弟……你可得保重。” 杨贞道微微一怔,而后心领神会,不再劝阻。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陆沉再射三箭,皆被一个响马头目抖枪荡飞。 “气力不济了!我就说嘛,终究只是个没长毛的小崽子!能撑得了多久!” 这一幕落进始终游离于百步开外的方猛眼中,他心头泛起一抹喜色。 纵然天生神勇,一张百石弓连射十余次也该到极限了! 膂力再过人的猛将,也吃不住气血剧烈消耗。 更何况,还有境界层次的差距摆在面前。 心念电转,方猛拍马飞驰,顺道劈手夺过一杆长枪。 全身真气催发,如滚水般沸腾涌动。 灌注其上,长枪犹如翻江倒海的一条怒蛟,迸发莫大的劲力。 轰的一声! 一记炸雷盖过震天喊杀! “受死!” 方猛怒吼道。 陆沉身形摇晃,仰头就倒,那杆长枪深深地凿进城墙,穿出碗大的孔洞! “冲开城门!” 见到那小崽子几乎毙命于枪下,方猛趁胜追击。 一口鬼头大刀扫开泼面箭雨,顷刻之间杀到城门之下。 咚! 纵身飞起,抬手斩落。 武道三重天的浑厚真气,化为一道数尺长的锐烈刀罡,劈在坚固城门上,撕出一道巨大的裂口。 方猛眼中浮现狞色,合身一撞,率先冲进头关城内,看到一道骨瘦如柴的凌厉身影。 “你伤我师兄!是个恶人!” 那人瓮声瓮气说道。 方猛听音色感觉年纪不大,抬眼一看。 哟呵,是个病痨鬼。 “你们杨阀怎么尽是一些老弱病残?” 他握住鬼头大刀,无视围拢过来的官兵、亲卫,脚下重重一踏,踩出数道裂痕。 借着反冲之力,身形旋动,带出凛冽寒光。 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这一刀斩杀过来,竟有一种天昏地暗的可怕之感。 杨玄策按照师兄传授的发力、运劲之法,四象不过的气血凝聚于一点,双拳如锤,硬撼鬼头大刀。 武道三重天的沛然真气,撞在换血九次的极限体魄上。 当! 气流好像爆开一样,变得猛烈激荡,漫卷到四面八方! 几个响马跟着方猛冲杀进来,还未靠近,各个发出闷哼惨叫,仿佛受到千刀万剐,周身布满伤痕。 “你他娘吃什么长大的!” 方猛那口当得起利器之称的鬼头大刀,磕出明显的豁口。 右手更是被震得发麻,一时半刻使不上劲。 杨玄策也并非毫发无损,拳头鲜血直流,那一刀斩开皮肉,深可见骨。 可他似乎毫无感觉,继续蹂身而上。 拳脚指爪擒拿术,把那一套名为《侠极八打》的武功施展出来。 轰轰! 大气被强行挤开,拳如攻城锤,打得威势惊人。 沾着就伤,挨着就亡,极为可怖! 根本无法想象,这是一重天气血境的武者。 当!当!当! 方猛用鬼头大刀挡了几下,差点被震得吐血。 发现比拼气力确实不是对手,他无奈改为周旋游斗,刀走阴狠毒辣,专攻要害之处。 两人就在城门之后缠斗。 渐渐地,独眼彪方猛占据上风,压制住了体魄蛮横的杨玄策。 他胜在境界更高,凝练十八条气脉,五感、肉身强化数次。 这是换血九次也无法弥补的差距。 “病痨鬼!你怎么是爷爷的对手!” 方猛怒吼一声,接连踏出五步,气血催发到极致。 滚滚真气化为极其纯粹的锐烈刀罡,直取杨玄策的头颅! 还未及身,脖颈便泛起寒意,好似被切割开来,随时会掉落一样。 崩! 方猛很有信心,这个骨瘦如柴的病痨鬼只靠一双拳头,没有兵器之利,武功更是不入眼。 再强横的体魄筋骨,怎么挡得住自己的裂风刀! 崩! 霹雳声响传进耳中。 方猛忽地扭头,吓得亡魂大冒。 城头之上,有稚子握弓而立。 铁条似的沉重箭矢,锁定气机。 此时,他和陆沉相距正好五十步,而且正在新力已尽、旧力未生的致命当口。 “小崽子!你使诈!” 方猛悲愤喊道。 第九十三章 惊雷火光,死不瞑目 “你他娘的!来偷袭!阴我!” 方猛目眦欲裂,眼眶通红,几欲滴血。 五十步内受这一箭,他必死无疑! 不甘!不愿! 强烈的心绪,化为熊熊烈火似的狂暴气血,笼罩于全身各处要害。 堂堂饮马川的三当家!杀人无算的独眼彪! 怎么能死在一个半大孩童的手上! 方猛心下一横,运转武功。 十八条粗如大筋的凝练气脉,好像崩裂的弓弦齐齐断开,一股脑儿涌进四肢百骸。 “嗬……啊!” 像磕了猛药一样,方猛面色倏然扭曲,变得更为狞恶。 九尺高的魁梧身躯忽地膨胀开来,骨骼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音。 青黑筋肉不断地隆起,散发出凶兽般的可怖气息。 吼! 仰头长啸,滚滚音波震荡大气。 借着重新提起的这股力,方猛拧身摆拳,脚下坚硬如铁的长条青砖轰然爆裂。 他的眼角狠狠跳动,迎面就感受到一阵犀利寒意,有如刀剑切割。 弹指之间,那根箭矢跨越五十步激射而来! 已经挨近身前寸许之地! “想杀我!妄想!” 方猛眼神凶戾。 此时,他之气息极为接近武道三重天大圆满。 为求一线生机,直接自断体内十八条气脉,使其数年苦功化为乌有。 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只想活命! 无论是吃掉养大自己的老虎,杀了收留的猎户全家……一切都为了活! 一旦死了什么也没了! 方猛动念之间,全身真气宛若汹涌浪潮,一波波冲刷血肉,带动着强横筋骨往外移动少许。 风龙咆哮! 铁条似的箭矢劈波斩浪,硬生生凿开厚如墙壁的护体真气。 贯穿箭头,撕裂左臂! “哈哈哈哈!小崽子!今日你杀不成我!自个儿就要死!” 方猛断去一臂,却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儿。 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受到重伤的愤怒,混合成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难以洗去的浓郁杀机! 他疯狂大笑,脚下重重一踏,坚硬如铁的长条青砖轰然爆裂。 身形像是离弦之箭,冲向城头上的那道身影。 五指箕张,一掌拍出! 丝丝缕缕的气流被沛然巨力排挤,掀起狂烈飓风! 一股猛虎下山,百兽皆惊的威势油然生出! 兽吼功! “居然是上乘武功!饮马川有这么丰厚的家底!?” 陆沉眉头一挑,眼中露出诧异之色。 他并不意外方猛的破釜沉舟,绿林响马本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 最不缺的,就是亡命之徒。 两指拈住铁箭,松开拉成满月的精金弓弦。 崩崩! 二龙戏珠!连珠双射! “雕虫小技!境界层次摆在这里,还做垂死挣扎!” 方猛轻蔑一笑,按照他的判断,陆沉充其量只是气血一境大圆满,绝非自己的对手。 此前处处受到压制,是因为隔着百步之远,加之城墙坚固,只能被动挨打。 如今近身靠过去,这小崽子能挨得住一拳? 张开五指往内收摄,气流旋动,形成莫大的吸扯之力。 呼啸而来的两根铁箭,如何抵得过三重天大圆满的浑厚真气。 顿时失去准头,轻易就被拿住。 随意搓动,便弯曲扭断。 “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方猛踩着城墙,犹如龙飞在天,几息之间就杀到城头。 几名官兵挺枪刺击,却被他抬手一卷,臂膀发力,用劲挑动,将众人甩飞出去。 崩崩崩崩崩! 陆沉闭上双眼,凭借着贯虱道术的气机锁定,以及体内魔种的敏锐感知,抓住方猛气血运行迟滞的那一瞬间。 于一息之间连发五箭,最后一次,九牛二虎之力彻底爆发,直接把坚韧无比的精金弓弦拉得断裂! 五条风龙首尾相连,横贯天地,声势极为骇人。 “你娘的换血几次!气力用不完么?” 方猛咒骂一句,右掌拍动带起数道残影。 兽吼功的心法运转,大筋爆绽、鲜血欲滴的赤红巨掌轰出,透出无边无尽的凶兽煞气,夺人心神。 五支铁箭! 方猛倾尽全力抬手拍飞第一根,再以重手法击断第二根! 三、四、五,皆被浑厚真气以力破巧掀飞荡开! “这下你还有什么招数?” 方猛足下轻点,踩在城垛上身形凌空一转,五指化爪当头落下。 他几次在陆沉手里吃瘪,心中早已恨极,出手绝不留情。 武道三重天掺杂怒火与杀意的全力一击,威力自然不用多说。 即刻就要把陆沉打得血肉化泥! “杀你何须我来动手!” 那半大孩童立在城头,手中铁弓丢弃于地,眸光深如幽潭,不可见底。 “故弄玄乎!想要惊退我!” 方猛冷笑一声,他连着上当两次,怎么可能还会中招。 右手好似鹰爪扑杀,直直地按向陆沉头颅,势必将其击杀。 轰! 亮堂无比的光天化日,降下一道惊雷! 铁箭先至,而后有声! 方猛好似飞鹰扑落的威猛身影停滞片刻,无力跌落。 大股的血泉涌出,肉身像是戳破的气球飞快地干瘪下去。 最终,“嘭”的一声砸进城头。 “怎么……会……有如此之猛的一箭?还有一个弓手?” 方猛不敢置信,呆呆望着胸口碗口大的狰狞空洞。 其中的血肉内脏,尽数被震成齑粉,可见这一箭之凶猛、凶狠! 那根铁箭风驰电掣一般,简直快得骇人! 甚至在短短百步的大气当中,烙印下一道明显的火光痕迹。 “换血九次,四象不过,单臂一晃就有五万八千斤的气力!你说,这一箭能挡得住么?武道四重天之下绝无活命的机会!” 陆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朝城下的杨玄策摆了摆手。 他俩加在一起也就武道二重天的境界,面对饮马川的三当家独眼彪方猛,实际胜算并不高。 况且,此人对别人手辣,对自己也心狠。 十八条气脉说断就断,自绝以后武道再进一步的希望。 一条手臂说弃就弃,只为躲开陆沉的必杀一箭。 加上练有一门上乘武功,实乃是极为难缠的劲敌。 尤其在己方没有足以撑住场面的高手情况下,杨贞道要守住头关,几乎不可能。 所以想保住城门不失,必先铲除方猛。 这才有了陆沉连续几次设计,最后给杨玄策创造时机,一箭射杀这个长在山林之中的凶恶强人。 “阴沟里翻船很不甘心吧?送你上路了,三当家。” 陆沉嘴角噙着笑意,脚尖挑起一杆断枪,手腕发力运劲。 咻! 一声轻响! 那杆断枪穿过方猛仅剩的那只独眼,将坚硬的颅骨开出一个大洞。 当场气绝身亡! 直到最后,陆沉都没有给他同归于尽、殊死一搏的任何余地。 第九十四章 姓甚名谁,有女秀宁 杀进头关城中的响马都被堵在大门,独眼彪方猛对上杨玄策、陆沉两人,说起来好像是一场鏖战,可实际上所有的交手加在一起也不足半刻钟。 除非武道五重天的世间绝顶比斗对战,他们天人合一,气力无穷,举手投足,都有异象伴随。 全力出手,足以纠缠上几天几夜,乃至于数月之久。 低于此等境界的武者,决出胜负多半只在瞬息之间。 “贼首方猛已经伏诛!尔等莫非还要继续顽抗!?弃兵投降者不杀!” 看到最有威胁的独眼彪气绝身亡,杨贞道连忙上前,一剑斩下布满血污的那颗首级,将其插上杨阀大旗上。 他立于城头,鼓足内息,声如洪钟,引得厮杀成一团的两帮人纷纷侧目。 官兵、亲卫见状不由士气大振,振臂大呼道: “投降者不杀!” 而响马那边却如丧考妣,落草为寇的匪徒哪里有什么军纪可言。 他们本就是乌合之众,若无人带头则与一盘散沙没甚区别。 此消彼长之下,人数占据优势的响马再也难以抵抗头关之内的官兵亲卫,不由节节败退。 尤其在杨贞道下令推出两架床弩,几轮齐射过后。 迟迟无法突破城门的响马瞬间溃散,四散而逃。 “行军打仗,有猛将带头冲阵是好事,只要大旗不倒,士卒自当奋勇向前。” “可这也有弊端,一旦将领身死,大军就是兵败如山倒,怎么也挽回不了。” 杨贞道制止城中官兵,没有让他们趁胜追击。 自己的目标是守城,而非掠地。 饮马川只死了一个三当家,窦氏几兄弟还在,手底下仍有上万之众,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重整旗鼓。 追得深入,只怕会全军覆没。 更何况登云岭的知世郎白长山隐而不发,等待时机。 此人素有北地第一高手之称,武道四重天,开辟九座气海的厉害人物,威胁极大! 若他出手,这座头关撑不过一日就会被攻破。 “白长山一向自矜身份,爱惜羽毛,不至于以大欺小,损害名声……他这次和饮马川联手,更多还是眼热平天寨的威势,想要割据一方,打下一块坚实的地盘。” 杨贞道纵览全城,有条不紊布置任务。 修好城门,清点伤亡,收拾战场……逐一办好。 他一心二用,一边主持大局,一边思忖着饮马川和登云岭两方人马通力合作的原因所在。 就为了自己这个杨阀二公子? 不太可能。 一阀之主才有那样的分量。 大哥和饮马川关系密切,说动窦氏三兄弟也许可行,可白长山岂是容易摆布的无名小卒? 其中必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呼!” 陆沉靠坐在城墙角落,默默地导引内息,调理气血。 适才开弓如满月不下百次,即便换血八次,身负九牛二虎之力也有些受不住。 他过度催动气血,使得筋肉布满细微损伤。 运转魔种,鼎炉之身立刻被反复冲刷,恢复原先的完美状态。 这就是绝学武功的高妙之处。 陆沉不经意瞥了一眼指挥调度的杨贞道,体内魔种忽地滴溜转动,竟然窥探出对方的心念变化。 “想不出缘由?因为你大哥杨元建是个败家子,他用《九龙拳》作为交换,才让白长山愿意做这一票大买卖!” 他默默在心里说道。 按照后世所记载,登云岭是第二个称王的地方豪强。 第一个是平天寨的法主李弼,此人攻下大名府后,自封为魏王。 白长山紧随其后,自封齐王。 由此开启了十八路反王争雄天下的乱世景象。 “杨阀是皇亲国戚,曾经被业文帝赏赐过《九龙拳》的手抄本,世间难得地一门绝学武功,结果被杨元建当做谈买卖的筹码,围杀亲弟,争权夺利,世家、天家,果然没什么情义可言。” 陆沉感慨道。 他之所以知道这段内情,是因为白长山练成绝学后,自诩为“真龙天子”。 许多手下深信不疑,坚称自家首领行走之间,有龙吟之声,受到天地气运所钟,合该成为九五之尊。 其实,只是绝学武功带来的气势变化罢了。 “我得到《种玉功》,师尊手里有《混元一炁》,杨阀收藏了《九龙拳》……八大绝学,三门近在眼前。” 陆沉内心蠢蠢欲动,眸光闪动。 羽清玄能身兼数道宝典级武功,没道理他学不会诸多绝学。 “小兄弟,你真是有勇有谋,居然能设计杀了三重天的独眼彪方猛,自今日后,必当扬名于北地!” 杨贞道交待完毕,这才走到陆沉的面前,由衷赞叹道。 “对了,我还未问过你叫什么名字呢?之前看你擅长射术,百发百中,从无失手,等回到凤翔府城,我就向父亲恳请把那把坠星宝弓请出武库,作为答谢之礼。” 杨贞道做出礼贤下士的温和模样,在他看来认为天底下但凡是神射手,没有谁能拒绝神兵宝弓! 可陆沉嘴角抽了一下。 杨阀只有这把宝弓拿得出手是吧? 怎么一个个都说要将它送给我! “姓燕,名还真。” 略微思忖了片刻,陆沉没有隐瞒身份,直说道。 他不打算跟便宜师傅一样,天天以易容面皮示人。 齐阀、王阀和燕阀是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但杨阀却置身事外,并无任何恩怨。 杨洪是出了名的和稀泥性子,也不可能为了讨好齐、王两家,直接把自己五花大绑当场擒下。 再说了,就算要斩草除根。 谁会专门挑二房?长房嫡系才是关键! “燕……还真!你是……哎呀!没想到小兄弟竟然是问天叔的儿子!都怪我平日不常走动,竟然也没认出来!” 杨贞道抬手拍了一下额头,流露出几分喜出望外的关切意味。 “见过二公子!” 陆沉拱手道。 他也懒得计较杨贞道这样的做派,其中有多少真情,有多少假意。 借坡下驴随便编了一段七岁稚子侥幸逃出华荣府,身怀血海深仇,偶遇世外高人的故事。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且放心!杨阀必定能护得周全!唉,我父亲知道华荣府那桩事后,整日长吁短叹,说齐、王两家冷血无情,犯下灭门行径,人神共愤!羞于他们为伍!” 杨贞道似是信了,态度更显亲近,他望着眉宇尚有几分稚气的陆沉,保证道: “还真,你如今来了凤翔府,杨阀必定能护你周全,不用再担心被追杀。” 陆沉微微点头,并不多言。 杨贞道不以为忤,这么小的年纪就遭逢大变,性情古怪些也很正常。 “燕还真!真是天助我也!” 他寒暄几句,转身离开,嘴角隐含一抹笑意。 此子不仅天赋卓绝,武道前途不可限量。 其生父更是早年间的苍龙燕问天,武道四重天的一流高手。 师尊魏先生,更是一位少见的高人。 这样的背景,反而比燕阀二房子弟更值得重视。 “一定要好好地亲近,不能怠慢!” 杨贞道打定主意。 他豢养许多江湖人士作为门客,可始终欠缺真正的高手,以及实力积累。 若能取得陆沉的好感,等同拉拢了两位武道四重天的一流高手,一举两得。 “也不知道他喜好什么?可惜,秀宁妹子年纪大了还真八岁,否则还能谈一谈姻缘!” 杨贞道摇头想道。 女大三抱金砖。 可这足足大了一半多。 估计是成不了。 再说了,他那位亲妹妹心比天高,寻常男子都入不了眼,更别提才不过七岁的稚子了。 第九十五章 五重天下第一,子如幼蛟龙 “师兄,我刚才那一箭射得如何?” 等到二哥转身走了,杨玄策这才靠过来问道。 在四象不过的恐怖气力下,那口从军械库房里找出来的铁弓只用了一次,便彻底崩断。 “还不错。” 陆沉笑着点头。 杨玄策并不精通射术,只是凭着筋骨强壮,体魄无双,才能绝杀武道三重天的独眼彪方猛。 而自己所要做的,就是把那位饮马川三当家引到城头之上,使其身形腾空,从而创造出一个无法闪躲的合适时机。 “开弓射箭不是你所长,师弟啊,你适合用威猛的兵器,使锤吧,配合上四象不过的十万斤巨力,试想一下武道四重天以下,谁能做你的对手!” 陆沉给出建议。 “锤?” 杨玄策想了想,挠头道: “总感觉分量太轻,不够趁手。” 陆沉嘴角勾起笑意,淡淡道: “天生神力,还怕没有合适的兵器……总能找到的。” 也不知道评书里,杨玄策路过白云山,降伏万里云龙驹,得到擂鼓瓮金锤的遭遇是真是假。 他没多说,魔种导引内息,流经四肢百骸,迅速地恢复气血体力。 过得片刻才站起身,目光往头关南门看去。 北正门面对的五千响马,俱已退去,不知道另一边战况如何。 平心而论,陆沉其实颇为期待便宜师傅和北地第一高手知世郎白长山能够一战。 日后有胆量刺杀靠山王韩当的魔门传人,武功绝不会低。 可惜在华荣府的时候,因为有单阔海半路杀出,没机会见识魏玉山的风采。 “武道四重天,人间第一流……将绝学《混元一炁》练到大成的师尊,究竟有多厉害?” 陆沉思忖了片刻,眸光敛为平静 …… …… 绝龙山,二十里外。 人马密集,遍布于开阔的平地。 远远望去,各色旗帜飘扬,如山似海。 忽然,一只青色羽毛的大鹰俯冲而下,落在强而有力的臂膀上,发出亲近的啼叫。 取下竹筒,张开纸条。 “早就说过,窦氏三兄弟办不成大事,一帮土鸡瓦狗,仗着饮马川有地利,才能击退数次杨阀的官兵。” 那人声音温厚,显得极有感染力。 他抬手摸了摸鹰隼柔顺的羽毛,微微一抖,将其放飞。 “大哥!莫非饮马川拿不下杨二郎?” 一个浓眉男子问道。 此人穿着乌金甲,背负双鞭,眼若铜铃,面皮泛红,声音洪亮,一看就是气血旺盛,武道有成的拔尖高手。 他名叫段夜,登云岭排行第七。 武道三重天大圆满,时常跟平天寨的秦元龙相提并论。 一个是双锏虎将,一个是双鞭豪强。 虽未交过手,可名气却差不多大。 “说来好笑,你知道坐稳第三把交椅的独眼彪方猛么?” 那人坐在突起的一块大石上,捡起丢在旁边的竹钓竿,往溪流里抛去。 “那条疯狗?大哥曾说过,见他一次,必定杀之。所以窦武这回故意把方猛调去打头关,避免跟咱们撞上。” 段夜冷笑一声,眼中流露杀机。 “他若识相,最好躲得远一点,要不然,我就替大哥除了这头禽兽。” 手持钓竿的那人爽朗笑道: “却也不必劳烦你出手了,方猛刚死在头关,饮马川派出去的五千人,死得只剩一半,哈哈,窦二郎想吃肉,没曾想磕了牙,真是痛快!” 段夜眉头拧紧,仔细想了片刻,这才不解问道: “杨元建那小子给了假消息?他可是信誓旦旦保证,杨二郎身边没有三重天高手,大都督府里豢养的那些江湖门客,大半留在凤翔府城,小半被编入亲军……谁能杀得了方猛!?” 他摩挲着下巴,有些不敢相信。 虽然说独眼彪为人卑劣,但一身武功确实不俗。 练得是饮马川的上乘武功《兽吼功》,即便面对自己,也有一战之力。 “这就是好笑的地方了,虎生三子,必有一彪,方猛出了名的凶横暴戾,结果死在了一个孩童手里!独眼彪?终究斗不过幼蛟龙啊。” 那人抖了抖竹钓竿,鱼钩卷着一尾白鲫进了篓子。 “换血八次,开铁弓,擅射术,百步之内,杀武道三重天……燕阀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神童,我居然都不知道!燕还真,老七,记住这个名字,此子若不夭折,十年后的北地,必有他一席之地。” 段夜听得心下一突,北地三府之地,能够得到大哥这样评价的人物,可不多。 但他眼里仍有几分怀疑之色,独眼彪方猛怎么会死在一个稚子手上,其中该不会有什么蹊跷吧? “燕还真……听着确实不太耳熟,燕阀在华荣府,前阵子被平天寨都给打了下来,听说满门死绝,只留了几只大猫小猫,估摸着是逃亡到凤翔府,投奔杨洪来了。” 恭恭敬敬立在一边的段夜直言道: “不过他才几岁,就能换血八次?大哥,莫不是杨二郎虚张声势吧。” 连续钓起几尾白鲫的那人却很是笃定,轻声道: “我有探子插在饮马川,不会有错。据说,那小子才七岁,身负九牛二虎之力,只比杨四郎差一些。他先是一箭把方猛射翻落马,后来又佯装力竭,将其引入城中杀了。” “这是头幼蛟龙啊,只看能不能借势而起了。” 段夜颔首,也没太过在意。 江湖上每年都有新秀、英杰、奇才成堆成堆冒出来,能够扬名立万,闯出名声的,又有几个? 更何况还是这种背负血海深仇的俗套桥段。 见过太多了。 “大哥这么看好燕还真?那攻城破关后,干脆把他赚上山来,咱们本就要反了大业,杀尽这帮门阀,如此还能顺带给这小子报仇雪恨。” 段夜目光炯炯。 最近这段时日,平天寨闹得声势浩大,惹来无数绿林豪强的艳羡和钦佩。 试问,哪个落草为寇的匪徒,不想有朝一日杀进大名府,坐上那张龙椅? “到时候再看吧,我刚刚才想起,这小子的老爹是燕问天,虎父无犬子啊。” “当年南北绿林道上多少豪雄,给苍龙问天一人压得不敢吱声,至今还被称为五重天下第一。” 看到篓子里装满了白鲫,那人松开竹钓竿,缓缓地站起身。 其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坐着不动时,好似撼天狮子下云端,威风无比,令人拜服。 此刻昂首直立,一双眸光射寒星,好似吞吐千丈凌云之志,显得气度非凡。 他就是稳坐登云岭头把交椅的知世郎白长山,北地绿林道的魁首。 第九十六章 混元一炁,弹指神通 知世郎白长山,北地极为有名的绿林豪强,论起名头不比紫面天王单阔海差上多少。 因为业景帝三征佛门,寻求大佛窟供奉的佛陀指骨,盼望长生不老, 为此甚至发动三次大征,使得许多百姓苦不堪言。 白长山便是受害者。 他本为富户之子,不愿忍受繁重兵役,直接与同郡的几位兄弟聚众起兵。 因其平日仗义疏财,有任侠之气。 顿时一呼百应,扯起大旗,成为北地最大的响马势力。 白长山本人亦有数次奇遇,不知道从何处得到上乘武功。 勤学苦练,成了武道四重天的一流高手。 他自号为“知世郎”,意思是看清了天下局势即将发生变化,认为大业气数已尽,迟早都要被取而代之。 “苍龙问天早就失了意气,他与思无常相争,逼得那个西域妖僧以性命为代价,施展两败俱伤的赤血劫,不仅输掉了阀主之位,而后远走西域。” 燕问天横行南北的那个时代,早已过去,段夜并未有什么感触,于是道: “如今大业无力支撑三大征,他领着一支孤军,恐怕很难在众多庙宇僧兵的围攻下……返回乌北。” 白长山却不这样看,感慨道: “世间豪杰天骄,多是敢于行非常之事,怀非常之志。就像我当年与三十六位兄弟齐出平阴,辗转来到登云岭,无非求个安身立命之处,谁能想到做成这般大的声势。” 段夜抬头挺胸,似是与有荣焉。 在凤翔府的地界上,即便杨洪也得给自家大哥几分薄面。 “可惜,一晃眼,快有十年了,登云岭聚义厅上那十八把交椅,只剩下你我四人,那些与我同生共死的兄弟,没几个了。” 白长山眸光深远,蕴含着诸多复杂的情绪。 登云岭这杆大旗能够在民风彪悍的北地屹立不倒,靠得不止是起事早。 反而因为枪打出头鸟的缘故,白长山受到朝廷高手数次追杀,险死还生。 “就算是个不堪用的草包,若有三十六人给你死心塌地卖命,你也能威震一郡了,更何况,我那三十六位兄弟个个都是好汉。” 白长山提起装满的鱼篓子,一身粗布麻袍的朴素打扮,若非气势过于惊人,倒像个渔夫、庄稼汉。 “我当初答应过他们,有朝一日封王拜相,必定摆足仪仗,到一座座坟前亲自敬酒。” “杨元建要动手害了自家弟弟,争阀主位子,本不干我的事,那小子舍得下本钱,愿意借阅《九龙拳》。有了这门绝学武功,我说不定也能踩一踩武道五重天的门槛。” “锦衣还乡,也更有指望了。” 段夜似是感受到大哥不断拔高的气势,眼中流露激动之情。 自从白长山夺得北地绿林魁首的位子和名号,已经很少出手了。 很多人都说,除却大业江湖上不足双手之数的世间绝顶。 登云岭知世郎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也难怪大哥对苍龙燕问天念念不忘,只怕想为自己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从而更进一步。” 段夜如此想道。 “传我命令,驻留此地两天,看饮马川那帮酒囊饭袋能不能拿下,若是窦家兄弟没本事,咱们再上。” 提着鱼篓子,白长山轻描淡写道。 俨然成竹在胸。 一道天险、一座头关,怎么挡得住四重天一流高手的脚步。 他要杨贞道的性命,如探囊取物。 等上两日,只是为了磨一磨杨元建,好让他快点把《九龙拳》下半部交出来。 “燕阀勾结魔教,是余孽……哈哈哈,这帮人啊,拉个屎都得说成香的。” 白长山忽地想起,那个叫燕还真的小子还背着一个魔教余孽的罪名。 他不由冷笑,大业江湖六大家的立身之本,镇派绝学,皆来自天命魔教的传承。 换而言之,人人皆是余孽! …… …… “多谢魏先生相助。” 头关南门,徐药师对着面皮黝黑的车夫鞠了一躬。 两刻钟之前,金不患所带领的亲卫、以及被放进尾关的一众响马,顺着狭长过道发起冲锋。 人如蚁群,密密麻麻,不断地冲击城门。 纵然用金汁、火油、弓弩,也阻止不了饮马川的推进。 关键时刻,正是魏玉山出手,屈指一弹,于两百步之外,让金不患毙命于阵前。 随后,又连续杀了两位当家头目,这才吓退数千响马。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魏玉山淡淡说道。 一脸从容的表情,就好似那几个武道三重天的二流高手,像放上砧板的鱼肉,任由宰割。 他在自家徒弟面前没什么高人气度,可换做外人,倨傲之色尽显。 徐药师非但没有任何恼怒,反而表现得更为恭敬,低声道: “魏先生坐镇头关,想来可保无虞。” 他本来对于固守绝龙山,等待援兵赶来的计策并不看好。 最大的原因就是,己方缺乏真正的高手,且人数少于响马。 哪怕有地利天险,只要饮马川和登云岭不计代价,用人命来堆,头关必破。 但现在却不一样,魏先生是武道四重天,凭借那一手杀人于无形的可怕武功,足够造成极大地威慑力。 “别高兴太早,白长山还没出现呢,这人喜欢沽名钓誉,想来最后一日才会动手……一个喝人血、吃人肉的响马,真把自己当成什么豪侠了。” 魏玉山言语之中颇有不屑。 世道再艰险,寇就是寇,匪就是匪。 不是讲几分义气,做几桩好事,便能改变的! “魏先生要与登云岭知世郎一战?” 徐药师眉毛一挑。 那可是北地第一高手。 “这由得我么?他若好好待着,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结果。” 魏玉山立在城头上,望着铺满成百上千尸首的狭长过道。 “可白长山真想弄成这笔买卖,那就只有斗上一场,分个胜负了,毕竟我这人答应要做的事,绝不会失信。” 他其实并不愿意横生枝节,只是后来被自家徒弟说服了。 天命魔教的振兴,总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正道之法和山门秘藏上。 几百年没有人找到过,连前面几代护法、舵主、堂主都一无所获。 哪能这么轻易就落到自己的手里。 “唉,我那徒弟要是能长命百岁该多好,如若死他前头还好,有人送终,死他后头,还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他娘的……” 魏玉山摇了摇头,压下无奈的心思。 五指缓缓舒张,仔细瞧去,似乎有一团团无形无色的气流萦绕。 啪! 轻轻一弹。 五百步外一只啄食血肉的乌鸦应声而倒。 第九十七章 七不夺,五不准,绿林从来无道义 尾关五里外,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各个门口都有劲装打扮的彪悍汉子持刀把守,一派森严的景象。 大厅内,上首摆着三把交椅,左右坐着面容酷似的两位青年男子。 一人头顶裹着青纱万字巾,皮肤微黑,络腮胡须,大马金刀靠在虎皮大椅上,威严俱足。 另一人穿着却要更华贵,绸缎长衫,戴着镶着方形玉的银抹额,显得年轻许多。 他们便是饮马川的两位当家,窦武、窦文。 “大哥接下这笔买卖的时候没看好日子,他娘的头一天就损兵折将,越拖下来越容易有变数!必须得想个法子!” 窦武面沉如水,手掌拍在黄花梨木桌上,震得茶盏跳动。 按照原本的计策,头关的杨如晦和尾关的金不患。 应该在杨贞道过道的途中前后夹攻,一举将其拿下。 这是最好的结果。 既不用劳烦登云岭的响马出动,省下一份人情,也能免去自家兄弟无故伤亡。 但谁也没料到,杨贞道似乎早有察觉,反而将计就计。 先下手为强拿住杨如晦,占住头关天险,弄得局面僵持。 所幸金不患有提防,发出响箭报信,没有把尾关丢掉。 “我们明明在沿途都埋伏眼线,监视杨贞道的动向,并未与凤翔府城的亲信接触过。他若知道绝龙山是陷阱,为何要自投罗网?真以为一座头关能挡得住饮马川三万人马?” 窦文磨了磨指甲,一副心不在焉的轻松样子。 “杨阀一龙一武,犬父虎子,真以为是道听途说?” 窦武瞥了一眼不成器的弟弟,眉头紧皱,沉声道: “杨玄策不去说,天生体魄过人,换血九次,四象不过,一拳能打死三重天的高手。” “他二哥杨贞道,是十八岁就能带兵剿匪平乱的狠角色。几年前的北地,除了饮马川和登云岭,还有黄龙寨、乱空山、飞云渡等几股势力,如今呢?一个不剩了。” 窦文撇了撇嘴,嘟囔道: “仗着杨阀兵强马壮,吃掉几只小鱼小虾算什么本事?前年打了两次饮马川,山道都上不来就给大哥逼退了,想来也没有大伙儿传得那么厉害。” 窦武露出恨铁不成钢的铁青面色,摇头道: “千万别小瞧这个杨二郎,他比杨洪厉害多了,之前搞了个镖局盟会,几十家抱作一团,每年交三成税,让凤翔府城的老兵训练镖师,传授战阵合击之术、甚至出卖弓弩军械全副武装,此后靠近凤翔府城的八郡之地,响马再难做成买卖。” “因为每次商队出行,往往是几家镖局共同接货,人数成百上千,浩浩荡荡打出旗子,根本无人敢犯。” “黄龙寨的马全、乱空山的王和尚,一个个不信邪,上次非要搞聚宝商行的货,撞到十八家镖局盟会手里,不仅搞得灰头土脸,后来更被杨贞道亲自带兵踏平了。” “除此之外,他还让大大小小的村庄镇子修筑坞堡,招募乡兵,一听响箭就鸣锣击鼓守望相助,凡有见死不救、知情不报者,全部判处重罪……所以近些日子,咱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有时候打秋风收不到粮食,还得赔掉不少性命。” 提及杨贞道此人,窦武面色复杂。 言语之中,隐约有几分佩服的意思。 北地早些年的响马匪患,闹得比现在严重多了。 以前有刀有枪有人,就能上山落草,扯起大旗,做刀口舔血的无本生意。 现在嘛,多少要掂量轻重,想清楚自己有几颗脑袋,够不够砍头。 “手段再高明,迟早也是饮马川的阶下之囚。几万人马困住头关,他还能插上翅膀跑了?” 窦文仍不在意,心思显然没放在这上面。 看到三弟如此不争气,窦武顿时兴致索然,有些无奈。 暗自责怪老父亲从前过分宠溺小儿子,这才养出一身纨绔的习气。 不同于登云岭、平天寨这种被世道迫害,无奈做匪造反的起家经历。 饮马川准确来说,其实不算响马,而是地方豪强。 窦家世代扎根于南漳县,祖上有过四品高官。 后来连着出了几个有功名在身的举人、秀才,在乡野间的声望极大。 加之几十年开枝散叶,形成庞大的宗亲,连县令和郡守都要给几分面子。 几年前,因其趁着旱涝频发的天灾时节,囤积大量粮食,抬高物价。 惹得当时的刺史大人很不高兴,发话要治罪窦家。 出外闯荡归来的窦家大郎得知消息,索性召集庄户公然对抗官兵。 之后更纠结了一帮彪悍凶恶的江湖人士,裹挟乡勇流民,自个儿占山为王。 窦武跟随大哥混迹于绿林道,摸爬滚打,见过生死,知道江湖的险恶之处。 可家中排行最小的三弟窦文,自幼却是锦衣玉食,不曾吃过半点苦头。 尤其在饮马川不断壮大,成为北地一块响当当的豪强招牌后。 窦文行事更无忌惮,越发骄横起来。 甚至跟杨元建称兄道弟,结交了不少只懂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 窦武也想好生管教,免得以后惹了不该惹的强人,丢掉性命。 可三弟仗着老父亲心疼,向来不把他放在眼里,唯独惧怕大哥多一些。 “方猛死在头关,金不患不知道被谁击杀于尾关……我看杨元建没说实话,他二弟身边绝对有高手。” 窦武手指敲动了几下,发话道: “让成忠、徐义晚上佯攻几次,看能不能把那人引出来,另外……你去守住尾关,免得那帮官兵和咱们兄弟起了冲突。” 他要坐镇后方调度兵马,一时走不开。 大哥前去接应杨元建,只得把这桩差事交给窦文去办。 “得嘞,明天必定擒下杨二郎,看他有什么三头六臂。” 头戴银抹额的窦家三公子点头笑道。 “你别冒进。头关有个神箭手厉害得很,方猛就是死在他手里,有什么事让底下人去做,绝不要亲自上阵。” 窦武严肃道。 “二哥,你还真信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娃娃能拉得开铁胎弓,射死独眼彪啊?” 窦文嗤笑一声,不以为意道: “就算四象不过的杨玄策,碰上武道三重天的方猛,也未必是对手了。换血次数多,气力、潜能越强悍、越深厚,可境界层次摆在这里,怎么也跨不过去啊。” 窦武瞪了一眼嬉笑的弟弟,怒声道: “小心无大错,关键时候能保命!这桩事要办砸了,我让大哥回来扒你的皮!” 看到二哥发火,窦文缩了缩脖子,应了一声“是”,就准备离开。 这时候,却有人走进大厅,凑到窦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站住!” 一声爆喝响彻厅堂。 窦武霍然起身,气血勃发,犹如烘炉开盖,冲出强烈的热力。 他抬手抓起桌上的茶盏,砸向转身回头的窦文。 啪! 瓷片裂成几瓣! “二哥你疯了!烫死我了!” 窦文被浇得一头,额头浮现青肿,大叫道。 “你个惹是生非的祸害!我进宅子之前说过什么?别去后院骚扰女眷,你倒好,逼得李小姐投了井!” 窦武怒气冲天,恨不得一拳打死这个亲弟弟。 饮马川是地方豪强,根基深厚。 私底下勾结周遭村庄的富户、士绅,许诺保他们平安,好布置眼线、暗桩。 平常劫掠所得的红货,更是由他们出手销赃,彼此三七分成。 这座宅子本是一个叫李垣的富商所有,专门提供给饮马川藏兵、落脚。 他女儿刚走亲回来,不清楚情况,准备明日启程回凤翔府,却不料遭了窦文的毒手。 “二哥!你发那么大火做什么?这样的事儿,我平时也没少做,咱们是响马,睡个把女人算什么大事?” 窦文捂着额头不满道。 “往常那些小镖局、小生意人,他们见了我,连自己老婆献出来的都有!傍上饮马川,北地豪强谁不卖几分面子,这买卖多划算!” 窦武拳头攥紧,气势汹汹踏前一步道: “绿林道上定好的规矩!七不夺!五不准!成忠,你一字一句念给这个孽障听!” 过来报信的那条中年汉子面无表情,沉声道: “七不夺!迎亲娶亲不夺、送葬起坟不夺、和尚道士不夺、鳏寡孤独不夺、邮差送信不夺、车船客店不夺、行医治病不夺!” “五不准!不准劫掠乡亲!不准奸辱良家!不准一扫而空!不准残杀妇孺!不准灭人满门!” 所谓的“七不夺”、“五不准”,都是最早时期响马留下了几条规矩。 其中有的是因为忌讳,比如迎亲娶亲、送葬起坟,容易冲撞鬼神。 至于和尚道士、鳏寡孤独、邮差送信,这些人大多穷苦,没什么油水,反而容易惹麻烦。 最后的车船客店是眼线、游方郎中有用处,没必要得罪。 还有什么劫掠乡亲、奸辱良家,为的是图一个好名声。 劣迹斑斑的响马,往往死得早。 这些条条框框,与其说是规矩,其实更像江湖经验。 “二哥,你莫非故意找我麻烦?别的不说,你手底下的独眼彪哪条戒没犯过?能容他,不能容自家亲弟弟?这是什么道理!” 窦文并没有被吓到,挺胸抬头质问道。 “我也没想要她的性命,之前进门的时候瞧着娇俏可人,就想着勾搭一下,谁知道她性子那么烈,睡一次就投井了!你要觉得不好交代,我跟那个富商赔个罪,给点银子打发便是,何必伤了兄弟和气,还搬出老掉牙的七不夺、五不准。” “咱们落草为寇,做响马,比的是谁兵强马壮,人多势众。那些江湖道义顶个屁用!” 窦武听得一愣,正欲张口反驳。 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沸腾的气血瞬间沉寂。 他站了片刻,平复心头的怒火后。 摆了摆手让三弟退下,没有再提后续的追究。 “后院还有多少女眷?” 等到厅堂只剩下成忠,窦武思忖良久问道。 “四五个丫鬟,八九个护院随从。” 中年汉子答道。 “全部杀了,别让消息传出去,坏了饮马川的名声。” 窦武坐回那张虎皮大椅,眼睑低垂: “还有李垣,也一并做掉,他女儿被害死,即使表面不说什么,心里肯定会有怨言,这条线不能再用了,要免除后患。” 成忠点头,表示记下了。 “可惜,李垣这人办事很得力,每次不好出手的红货都弄得妥妥当当,要不是那孽障……唉,家门不幸!” 窦武叹气道。 他也没辙。 总不能为了外人大义灭亲。 “当家真难,等做成这笔买卖,等杨元建继承阀主之位,饮马川就安稳了。” 窦武眼底流露一丝期待,憧憬道: “老话说,当一天土匪,怕一天兵。咱们不会做一辈子响马,以后要做官、做大官!” 第九十八章 只身一人立阵前 接下来的两日,饮马川不断对头关发起猛烈进攻。 但都因为死伤过重,无功而返,被迫退回尾关。 其中最为惊险的一次,窦文调动一万五千人强行冲锋。 已经杀到城头之下,攻城锤差点就要撞开大门。 结果数十名身先士卒的彪悍响马,在接近城门的瞬间。 身躯炸成一团肉泥,场面极其血腥。 他们皆是武道二重天的江湖好手,却死得不明不白。 仿佛黑白无常划下一道阳间和阴世的无形界线,让人毛骨悚然,寒气直冒。 接着又有十几人不信邪,一并骨肉成泥。 这样的诡异一幕,吓得阵后的窦文心惊胆战,双腿发软。 生怕自己也被索命,连忙鸣金收兵。 “二公子,任谁也想不到,这座最多容纳万人的关隘小城,竟然能挡住北地两股响马!整整三天之久!” 守在南门的徐药师灰头土脸,瞧着颇为狼狈,可精神却是充足,没有半分疲惫之态。 “按照刘峥的行军速度,最迟后天就该到了,到时候堵住绝龙山的入口,反过来围住一众响马,正好瓮中捉鳖!” 杨贞道咀嚼着难以下咽的干粮,面色凝重,并不乐观道: “没那么顺利,三日以来都是饮马川打头阵,登云岭都没现身,更别提那位武道四重天的知世郎了。” “依我看,他们都在等合适的时机,等想要的东西到手。每拖一天,我脱困的希望就多上一分,大哥冒这么大的风险,若是这一次没成,甚至阴谋败露,父亲不会容他。” “所以,他很急切,响马拖延越久,他愿意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徐药师扭头望了一眼城中宅院,低声道: “魏先生武功未必比白长山差多少。有他在,足以护得二公子周全。” 经过这三天的守城,他对魏玉山的本事再无怀疑。 弹指之间,相隔数百步,杀人于无形。 若非徐药师早年闯荡江湖,听闻过一流高手的惊人事迹,几乎要把魏玉山当成传说中的陆地神仙。 “真不好说,行军打仗先虑败后虑胜。白长山被称作北地第一高手,近年更是隐约有五重天下第一人的声势,江湖上讲究人的名、树的影,他能立得住,打出这样的名头,绝对不能小觑。” 杨贞道心里藏着浓重担忧。 他十八岁就带兵剿匪,跟响马打过不少交道。 深知北地绿林道是个什么景况,每年都有新人冒出,也有老人消亡。 响马匪患闹了三十余年,熬得长、撑得住的山头前后也就两座,如今都堵在城门外。 “饮马川能做大,一半是依托了祖上父辈积攒的声望根基,另一半嘛……窦家大郎他武功算不上顶尖,可运气好,娶了英雄会的沈大小姐,自有江湖人士争先投靠。” 杨贞道喝了一口水,打湿干裂的嘴唇。 “相比之下,白长山就要艰难许多,身无长物,靠着三十六条汉子为他拼命,才有今天的绿林道总瓢把子的地位。” 徐药师闻言眉头紧皱,城中官兵还能继续作战的并不算多。 仅凭两架神臂弩,挡得住白长山踏足头关? “等吧,太阳落下的时分,若那位在黑白两道一手遮天的知世郎还不来,那今天就能熬过去了。” 杨贞道眸光内敛,并不见丝毫沮丧之色。 过了这道坎,他才有资格带领杨阀争龙逐鹿。 寻常人要成大业,有时候不仅看能力,也要看时运。 自己若是真龙,时运怎会不济? …… ……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天底下豪杰无数,最后谁能成为九五之尊,多少要靠气运。” 陆沉抬头,看到日头正盛,距离入夜还有一段时间。 “师尊,你和白长山比起来,到底谁的武功更高一点?” 面皮黝黑的魏玉山正在打坐运功,周身闭合的毛孔悉数张开,吞吐着周遭的精气。 这就是武道四重天的厉害之处。 于人身开辟气海,与外界天地相合。 举手投足有异象共鸣,威能莫测。 过了片刻,魏玉山方才说道: “这就要看白长山的鼎鼎大名掺了多少水分了?武道相争,是比层次、比手段、比心志!比谁更不怕死,比谁有直面大恐怖的勇气!” “其中许多细微之处,无法轻易衡量出来——所以还是得打过才知道。” 陆沉重新给那口铁胎大弓上弦,原来那根难得的精金弓弦被拉断,只能拣一条稍微次一些的货色了。 听到便宜师傅说了一堆没什么实际内容的“废话”,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继续问道: “那师尊你觉得白长山今晚会不会闯关?” 魏玉山搓了搓牙花子,猜测道: “为师看正北方二十里外煞气冲天,血光隐现,太阳落山之前必有一场恶战。” 他一边说着,右掌五指不停地揉动,好似握着一颗铁胆,来回把玩耍弄。 “师尊,现在还有时间,你不如把《混元一炁》传授于徒儿,省得输给白长山被他打成重伤,绝学就此失传。” 陆沉心头泛起一抹阴霾,嘴上却嬉笑道。 他记得很清楚,白长山死于数年之后,那一场浩浩荡荡的十八路反王盟会。 也就是说,那位知世郎此次不会把命丢在头关。 而魏玉山之后还要刺杀靠山王韩当。 “最大可能是两败俱伤。” 陆沉握住铁弓,杀机藏于眉宇之间。 他想在白长山身上试一试,历史是否能改? “你个孽徒!说得是什么晦气话!白长山开辟九座气海,为师却是十二座!他练得是上乘武功,而我则是镇派绝学,真要论起赢面,我比他大!” 魏玉山气得面皮抖动,连声骂道。 陆沉嘿嘿一笑,师徒拌嘴之间。 天色渐暗,日头西移。 等到最后一丝昏黄余晖敛没,尖锐声响划动长空。 马蹄如雷人如龙,搅得山林震动,烟尘滚滚。 “是登云岭的旗子。” 立在头关城头的杨贞道语气凝重,下意识按住腰间长剑。 “上好神臂弩,随时准备击杀来犯之敌!” 亲军应诺,各个神情紧张,望向涌动而来的那条黄龙。 不过几息间,约莫三千之数的响马就已经抵达头关。 “登云岭白长山前来破关!” 一道平静的声音盖住惊雷般的声势,人马如潮纷纷散开,九尺高的昂藏身躯浮现出来。 白长山并未骑马,龙行虎步越众而出。 手无寸铁,只身一人立在阵前。 第九十九章 不争为不败,同境界无敌 话本小说里常有那种无双豪杰,银枪白马,只身一人,独对几十万大军而面不改色。 这样匪夷所思的传奇事迹,并非完全凭空编造。 毕竟祖洲六域武道兴盛已有万载之久,三十六道正法传承于世。 每次争相现身,都能迎来一个天骄并起的黄金时代。 一人守一城,一剑破一国,也曾真切发生过。 “江湖传言,武道四重天,人间第一流。” 陆沉不知何时来到城头,左眼望向粗布麻袍的白长山。 “师尊,他可是一流高手当中的拔尖之辈。” 贯虱道术细致入微,辨察气机,自然看得出立于阵前的那位知世郎有多可怕。 气血极致纯粹,无比强烈,凝而不散! 化为一道冲天而起的精芒狼烟,大有占据半壁天穹之势! “为师踏足江湖以后,同境界对敌就没输过。” 魏玉山昂首挺胸,傲然说道。 “那师尊你跟几个四重天的一流高手对决过?” 陆沉好奇问道。 先前在华荣府的时候,六大家对魔教余孽喊打喊杀,甚至召开英雄大会,发榜于各地追索缉拿。 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可真要问起魏玉山犯过何等大罪,杀过哪位高手,却也没谁能讲个明白。 这很不符合江湖上扬名的套路。 就像白长山坐稳北地第一高手和绿林道魁首的位子。 是因为他在扯起登云岭大旗后,连续斗败祁连七子、乱空山的食人僧王和尚、黄龙寨的马王爷马全。 一个人,一位高手,如果在江湖上名声大。 那必定是他踩下去的对手足够多,否则登不了顶。 “一人也无。” 魏玉山咳嗽两声。 “难怪师尊同境界无敌,不争便就不败,此为上善若水之道,是徒儿的格局低了。” 陆沉露出错愕之色。 魏玉山听出阴阳怪气的意味,气得屈指手指弹了自家徒弟一个脑瓜崩,得意道: “你懂什么!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没事结那么多仇家干嘛?为师向来以和为贵,以理服人。” 陆沉嘴角抽动了一下,这位便宜师傅浑身上下,没有哪点符合“魔教”二字。 “那师尊你准备怎么说服白长山退走?人家是北地第一号的彪悍响马,未必听得进大道理。” 魏玉山五指合拢,一团团无形气流捏合于掌心,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乖徒儿,江湖人讲道理都是先打过再说。” 头关之外,白长山双手负后,龙行虎步。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要一人闯关! “放箭!” 似乎感受到一流高手的压迫感,杨贞道深吸一口气,面色极为凝重。 随着白长山越走越近,仿佛有一座山缓缓撞来,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嗖!嗖嗖!嗖嗖嗖—— 箭羽如飞蝗,登时覆盖住那道九尺身躯。 “仅此而已么?” 白长山嘴角噙着笑意。 体内九座气海一齐轰鸣,如同沉重闷雷,震得大地晃动。 周身三尺之地,气流被搅得粘稠厚实,仿佛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横在前面。 箭雨砸落! 纷纷断折、弹开! 白长山的脚步甚至没有一丝迟滞,仍旧走得平稳无比。 这就是一流高手的厉害之处。 真气外放,攻伐护体。 天底下,唯有巨子城每年出产的神臂弩。 其上篆刻神纹,可破甲、破气,射杀一流高手,威胁到世间绝顶! “白某人今日不愿再见血,这座关隘挡不住我,杨二郎你何不束手就擒,至少能保住城中官兵、亲卫的无辜性命。” 白长山顶着箭羽而行,声音洪亮有力,有一股叫人信服的分量感。 “虽然你与我无冤无仇,但你是官,我是寇,本就没什么情面可言,加之这是一桩好买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请杨二郎你走一趟登云岭!” 他仰天长啸,音波滚滚,犹如洪流决堤,猛地冲开漫天箭羽。 崩! 一声炸响! 弓如霹雳弦惊! 正好就在白长山换气的一瞬间,铁箭破空发出! “燕还真……好射术!” 他眉毛往上一挑,略微露出讶异之色。 并非因为这一箭的狂烈凶猛,杀意十足,足以洞穿武道三重天的钢筋铁骨。 而是陆沉出手的时机实在妙到毫巅,无可挑剔! 白长山自诩九座气海如同一体,吞吐呼吸。 勾结外界天地,汲取无穷精气。 遍布周身的三尺气墙,几乎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破绽。 可区区一个半大孩童,竟然能把握住运转真气的刹那变化,一箭射向己身最薄弱之处。 “方猛死得不冤枉,这份眼力着实犀利!果真是一条幼蛟龙!” 白长山心念一闪,气血汹涌灌进指掌,粗大的青筋如弓弦般迸然作响。 嗡! 犹如精钢浇铸的右手,轻易间拿捏住了锐利铁箭。 其力道之大,使得尾羽不断震荡。 “可惜,境界低了点,等你把内息蜕变真气,真正的脱胎换骨,可能就没那么容易应付了。” 白长山眼中浮现一抹欣赏。 射术最重要的一点,主要在于精准,其次在于判断。 毕竟,突破到武道二重天。 就会开始锻炼灵觉、开发精神。 一般的暗算手段、下毒偷袭很难奏效。 尤其是那种苦练身法武功之人,踏雪无痕,缥缈无定。 箭术不到绝顶,鲜少有发挥的余地。 “还你一箭!” 白长山眸光微动,心中有几分试探之意。 两指夹住铁箭,将其调转过来。 紧接着手腕发力抖动,将其反射回去! 势头更猛! 武道四重天的真气加持下,甚至擦出一条极为醒目的火光! 三分之一个弹指,那只铁箭就已经穿透城垛,顷刻逼近陆沉的面门。 如刀割面! 有种生疼的感觉! “来得好快……” 陆沉体内魔种早在白长山屈指弹动之时,就已经剧烈颤动。 浑身筋肉不断地紧绷,好似受惊的野兽,随时准备急掠躲开。 可有人比他反应更迅速。 当! 金铁交击! 魏玉山只是眼光一动,无形气流急速旋转压缩成团。 “砰”的一声,直接将那只铁箭从中击断,打飞出去。 “咦?” 白长山脚步一顿,不再向前。 有大风狂卷! 吹动城头旗帜! 猛烈的气血几乎如一片火海! 四重天! 一流高手! 白长山眸光收缩,似是没有想到杨贞道还藏了这么一张底牌。 “北地第一?今日就此易主好了。” 头关当中,魏玉山缓缓挺直腰身,十二座气海如汪洋肆意。 “乖徒儿,为师确实未曾与同境界之人争斗厮杀过,那是因为——” “自我出山以来,所遇见的强敌……他们皆是世间绝顶。” 第一百章 五大绝顶,弹指神通 陆沉头一次觉得便宜师傅如此有高手气度。 以武道四重天对战世间绝顶。 这是何等的大魄力! 大业江湖的五重天总共才有几人? 伏龙山庄的严盛、子午剑派的叶独行、悬空寺的空法和尚、大江联的聂雄。 近二十年来。 这四人独占鳌头。 如若再算上朝廷方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靠山王韩当。 幅员辽阔的乌北一域,百年来也就出了五位绝顶。 “师尊,那你都跟谁交过手?” 陆沉态度端正了几分。 “其实不多,就三个。” 魏玉山略显矜持,可那张黝黑面皮上不停抖动,分明心里乐开了花。 “严盛只在华荣府出现过一次,悬空寺关闭山门好几年了……” 陆沉不用继续追问也就猜出是哪些人。 他情不自禁咂了咂舌。 “一剑无血”叶独行, “血狮”聂雄, 靠山王韩当。 随便拎出谁来,那都是叱咤风云,开山立派的当代宗师。 “师尊,要不然这样,《混元一炁》可以别急着教,你这一身逃命、挨打的本事,比绝学武功更有用处。” 陆沉很诚恳的说道。 讲道理。 上面提及的三个人。 他们想要杀谁,等于阎罗王亲自在生死簿勾了名字。 就算是东都的业景帝也逃不过去。 无非就看付出多少代价的事儿。 而魏玉山竟然能从三位世间绝顶的手头上逃生。 若非他亲口说出。 陆沉恐怕都不会相信。 “滚远点!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孽徒!什么叫逃命、挨打的本事?五重天的世间绝顶,他看过来一眼你就死了,为师能数次捡回一条命,这是吉人自有天相!” 魏玉山轻哼一声,沉心静气,望向城头之下的昂藏身影。 他没有现身,相隔两百步,足够施展毕生所学了。 与此同时,白长山也抬头看过来,眼中浮现一抹光彩。 “不止是四重天!还很厉害!” 他纵横北地已有数年之久,一身武功傲视绿林道的群雄豪杰。 没成想,今日却能撞见一个气血如海的一流高手。 实在难得! “既是高人,何必藏头露尾。” 白长山感应气机,目光锁定城头一处墙垛。 踏出一步,足下发力。 正欲拔地而起,闯进头关。 可还未腾空,气力将发之时。 白长山面色陡然一变,全身筋肉凝成一团,犹如大蟒绞缠,带动如山躯壳硬生生横移三寸。 啪! 一声炸响! 劲风吹动衣袍。 无形气流仿若炮弹。 骤然而发,力道极大。 轰得一下,好似把虚空都打得塌陷下去,完全不输给神臂弩! 只见一条条波纹般的气浪,荡出大片涟漪。 如巨石落于平湖,搅出极大地动静。 外人瞧着不明所以,靠最近的白长山却几乎惊出冷汗。 胸腹提气,身形急转,迅速后掠而出。 “这一记凌厉攻杀,要是切实落在身上,恐怕要让我开个血洞!” 闪身退出一丈之远,白长山眸光凝重。 他终于收起北地绿林魁首的那份傲气,真正重视起了头关内的无名高手。 武道四重天,乃是于体内开辟一座气海,内外相通,天人合一。 他共有九座气海,等同经历过九次洗髓伐骨。 体魄之坚固、之强悍,比起换血九次的杨玄策都犹有胜之。 饶是如此,却照样挡不住对方那一记无形无影的攻杀招式。 “这是什么武功……” 白长山思忖之间,灵觉微动。 脚步踏动,身法施展开来。 原本的立足之处,当即被轰出拳头大小的深深坑洞。 又是一记炸雷袭来! 叫人猝不及防! “三百步……” 白长山眸光微凝,气血催发。 脚下轻点,于弹指间带出八道残影。 可不到一息时间,立刻就有八记惊雷连成一道,分别将其击破。 震耳欲聋,气浪炸开。 “再退!四百步!” 白长山呼吸趋于无声,九座气海吞吐精元,宛若笼罩一层坚固铁衣,消减余波震荡之力。 他身形不断后掠,等到最后一刻,脚下故作迟疑。 风平浪静,毫无动静。 “那人只能隔空发劲到……” 还未落脚站稳,心神松懈,白长山眸光剧烈收缩。 蕴养许久的精神灵觉发出尖啸,如铁钎贯脑一般,搅得脑仁生疼。 他当机立断,双掌连动,骨骼爆鸣,皮肤好像是被裹紧,坚韧如牛皮,打出十成的功力。 这一下猛地发劲,调动体内九座气海。 全身真元,犹如火山喷发。 丝丝缕缕的血雾喷出毛孔,将那双手掌染得鲜红可怖。 咚咚!咚咚咚! 九尺多高的昂藏身躯左右摇晃,变化出十二道残影。 掌风连成一片,汇聚为惊涛骇浪,拍打在无形之处。 果不其然! 十二记无声惊雷瞬间爆炸! 气浪狂涌,泥沙扬起数丈高,滚滚烟尘笼罩战场。 倘若白长山没有及时反应过来,这一招足以置他于死地,任是钢筋铁打都要尸骨无存。 “啧,这人武功传承不差,武道二重天的时候,精神灵觉锻炼得当,已经到达‘捕风捉影’的层次,比起‘秋风未动蝉先觉’只差一筹,也不知道哪里学到的上乘之法!” 头关城中的魏玉山五指连弹,如同莲花绽放,煞是好看。 他所修炼的《混元一炁》,乃是取天地六气孕育体内。 何为六气? 乃风、热、暑、湿、燥、寒。 每截取一缕气,就要遭受一劫。 过不去,便是身死下场。 风气摧断肝肠,热气肌肤龟裂,暑气逆行内息、湿气软化骨骼…… 没有独特的应对之法,连第一层入门都难。 等到六气滋生,便就凝练气脉。 厥阴风木、少阴君火、少阳相火、太阴湿土、阳明燥金、太阳寒水。 此为六脉,六六之数相乘,总共练成三十六条气脉,方可大成。 到了这一步,才能获得蜕变道术无相指,从而学会弹指神通。 随心而发,驭气而动,如臂使指,无往不利。 寻常人遇上,往往连对方出手与否都未看见,便就丢掉性命。 “诡异莫测,防不胜防……看来天命魔教的八大镇派绝学皆各有所长。” 陆沉感慨道。 他体内那颗魔种,日夜不断吞吐精气,孕育鼎炉之身。 四重天开辟气海才有的奥妙,如今却能提前尝试。 给人知道,只怕会不惜代价换取一观。 而魏玉山所修的《混元一炁》,尽管过程凶险,可一旦大成,弹指神通连发之下,谁能抵挡? 简直是一等一的攻伐之术! 第一百零一章 两大异象谁为王 “藏于头关之中的那位!究竟是谁?” 白长山被逼得退回阵前,两道目光如剑般犀利,好似要穿透城头墙垛。 对手还未露面,就已经让他落尽下风。 那无形无影甚至无声的弹指惊雷,犹如将头关之前四百步内,化为一座森严雷池。 稍有逾越,便会粉身碎骨。 “难怪金不患死得不明不白,原来杨贞道身边有一流高手坐镇!” 白长山面露恍然之色。 换做平时,短短四百步。 施展身法轻功,须臾之间便能跨过。 可眼下却如同一道天堑横亘于前,让人犯难。 “大哥!发生了何事?” 段夜翻身下马,走近问道: “莫非头关之中有高手?使了什么下作手段?让大哥连连躲闪!” 登云岭的众多响马,对白长山皆是心悦诚服,敬若神明。 数年称雄,绿林魁首。 这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名声和威望,容不得半分作假。 知世郎这三个字,放在北地向来无人敢惹。 纵然是平天寨的八骏四秀,遇见白长山也要自称一句晚辈,表示尊敬。 这样的豪雄,怎么可能在一座头关铩羽而归! 可事实就是如此,白长山眸光一闪,摇头道: “遇到硬茬子了,江湖上何时出了生面孔?你可听说,最近有什么擅长隔空发劲,驭气杀人的一流高手?” 段夜眉头拧紧,仔细思索片刻,却没有任何头绪。 大业江湖,五座世间绝顶下。 朝廷、门阀、绿林、六大家……几股势力加在一起,凑出十几位一流高手总归没问题。 哪里能一一了解。 “大哥连你都拿不住那人?” 段夜也没讳言,直接问道。 “摸不准底细,也不知道是何武功,与睁眼瞎没什么区别。” 白长山目光紧盯一处,那里气血如海翻涌不已,几乎映红半边夜空。 约莫十座气海左右。 他判断道。 十次天地精气洗髓伐骨,潜能深厚,甚至有希望突破五重天。 如此一位高手,怎么可能会籍籍无名。 “大哥!你说会不会是……燕阀的那条苍龙回来了!” 段夜忽然说道。 “燕问天……” 白长山眉毛一扬,思忖片刻,好像也并非没有可能。 燕阀几乎满门被灭,唯一的儿子就在头关当中。 按照那条苍龙的性子,倘若听闻消息,哪怕跨越千山万水都要归家。 再说了,能够稳压自己一头的武道四重天。 思来想去,可能也只有二十年前纵横南北的燕问天了。 “大哥,放火箭袭扰!我带着身后数千兄弟强行杀进去……任凭苍龙武功再高,一人之力能阻千军么?” 段夜眼中浮现一抹狠辣。 “遇弱则上,遇强则退,这辈子武道都难有进境。” 白长山摆手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拿了杨元建的《九龙拳》,怎么说都得办成这桩买卖。” 他回首一望,从麾下大将手里取来一把强弓。 而后,踏步而出。 九座气海于武功心法的调动下,犹如洪流一般卷起惊涛骇浪,发出轰隆声响。 只见白长山的肌体表面萦绕神光,气血冲天。 犹如灿烂赤霞,照亮半边天! 一轮大日喷薄而出! 明明是夜色笼罩四野,却有红日东升,照彻十方! 当真奇景! “大哥竟然连异象都动用了!” 立于阵前的段夜似是感到惊骇。 武道四重天开辟气海,极致者可修成异象,撼动天地。 “这是要拼命了。” 城头上的魏玉山踏出一步,十二座气海犹如拧开的阀门,涌出无穷真元。 “只成了九座气海,凝练九道大窍,异象不全,强行使用只会损伤根基,何必呢!” 陆沉似是受到压迫,连连退后,避开魏玉山所形成的强大气场。 “这就是四重天的一流高手么?” 轰! 一声爆鸣! 魏玉山眸光微动。 只见头顶一轮煌煌大日的白长山,挽动强弓,发箭而来。 山林为之震动! 大气不断被撕裂,掀起无边飓风,化为咆哮怒龙,杀向城头。 崩! 魏玉山五指轻轻拂动,好似拨弄琴弦。 肌体之上,三十六道气脉焕发光芒。 厥阴风木、少阴君火、少阳相火、太阴湿土、阳明燥金、太阳寒水,六气相生相灭,化为一道无坚不摧的混元真炁。 他施展弹指神通,以阳劲为弧,柔劲为弦,将无形气流压缩凝聚激射而出。 双方相斗,一人以强弓气血进攻,一人以真元六气反击,都拿出看家本领。 两道凌厉攻杀发生碰撞,震得绝龙山两边的崖壁都微微抖动。 “好厉害的变招!” 白长山赞了一声,龙行虎步,没有半分犹豫,再次向前。 煌煌大日,炽烈赤霞,沐浴其中,让他如同战神一般,威风凛凛。 抬手挽动那张几近崩裂的强弓,连射八箭,碎金裂石! 风龙怒吼,像是要把头关撕裂,声势骇人! 魏玉山面色平静,并起两指,如剑斩落。 凌厉罡气横跨长空,卷起千层白浪,吞没挟带无穷杀意的八道铁箭。 “今日叫你看看,何为真正的异象!” 魏玉山似是斗得兴起,十二座气海运转开来。 头顶夜空摇动,星光垂落,脚下大地旋转,厚重无比。 天玄地黄! 这道异象甫一出现,顷刻天地变色,虚空都被压得塌陷下去。 天道高远,地道深邃,寻常之物根本无法承载。 魏玉山能修出此等异象,也难怪能从世间绝顶的手头上数次逃命。 头关之前,无论是杨贞道、亦或者数千响马。 他们的感知好像都被蒙蔽,无头苍蝇也似,弄不清状况。 唯有凝练魔种的陆沉,以及同为四重天的白长山,方才有能力目睹这惊人一幕。 “异象……天玄地黄!莫非?哈哈哈,原来如此!” 白长山眸光一亮,猜到了魏玉山的身份。 也只有驾驭六气的《混元一炁》,才会修成深得道家精髓的天玄地黄异象! 他并未多言,右掌伸出,恍若拿捏住了那轮并未演化完全的东升红日。 全身气血、精神融于体内,倾尽所有力量将其砸向头关。 坚固的城墙摇摇欲坠,绽出数道粗大的裂纹,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开! “好胆色!不愧是北地绿林道上的魁首!” 魏玉山心中升起几分正视,他本来极为不屑落草为寇的匪首豪强。 哪怕对名声极好的紫面天王单阔海,照样没什么好脸色。 如今白长山明知不是自己对手,也要奋勇一搏。 这份胆气,值得赞许。 魏玉山毫不留情,双手如有擎天之势,撕裂长空,按在那轮煌煌大日上。 只见玄天高悬,黄地支撑! 独有一人,顶天立地,不可撼动! 六气流转化为真炁,“嗤”的一声,指掌变幻,拍打出去。 穷尽白长山毕生所学才凝聚而出的红日东升异象,脆弱如瓷器一般,猛然崩裂消散! “噗!” 一口精血喷出,九尺高的昂藏身躯胸口塌陷,向后倒去。 第一百零二章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煌煌大日熄灭,天玄地黄消散。 沉沉夜色,寂寂无声。 除去凝练魔种,看破迷障的陆沉以外。 没人得以窥见这一场异象相争的最后结局。 “大哥!” 段夜飞奔而至,扶起身受重伤,勉强吊住一口气的白长山。 这条汉子双眼通红,望向头关,杀气凛然的凶狠模样。 “速速退走!” 白长山胸口塌陷,呼吸微弱。 九座气海洗练的肉身,生命力何其顽强。 不断地压榨潜能,弥补伤势。 他本来想拼死一搏,用尽全力打出一轮大日,却被魏玉山的天玄地黄轻松化解。 自己都惨败,更何况其他兄弟。 面对武道四重天的一流高手,登云岭若是强行攻城,只会死伤惨重。 没有必要为了杨阀的公子,平白赔掉大伙儿的性命。 “大哥!一座头关而已!强攻迟早能拿下!” 段夜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登云岭什么时候吃过这种大亏? 传出去岂不是被绿林道耻笑! “那人修成圆满异象,境界层次更在我之上,去了就是送死。” 白长山深吸一口气,艰难说道。 他使劲握住段夜的手臂,额角绽出一条条青筋,不断地摇头。 这趟浑水本不该来,只是杨元建给出的筹码太够分量。 如今,自己苦修多年的大日异象被破,气血耗尽。 这身精纯无匹的功力真元去了一半,算是对得起那部《九龙拳》了。 “必须要尽早撤离绝龙山,否则按照窦家大郎的脾性,知道我重伤未愈,恐怕会把杨贞道放到一边,转而截杀登云岭!” 白长山嘴角流出几抹血迹,吩咐道: “发信给窦文那个蠢货,让他攻打南门,我们把声势弄大,趁他还未反应过来,分散退去。” 交待完毕,这位北地绿林魁首的力气消耗殆尽,开始闭目调息,收拢紊乱的气血。 对于自家大哥,段夜向来敬服无比。 自然照办,不敢违抗。 看到登云岭的一众响马鼓噪起来,立在城头的陆沉好奇问道: “师尊手下留情了?” 魏玉山颔首道: “谈不上。他能受我一招不死,是自己命硬,换做其他人,当场就骨肉成泥,筋脉寸断,哪能吊住这口气。” 见识过武道四重天的争锋,陆沉心下有所感悟。 经过换血八次,积累已经足够雄厚。 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开始突破二重天,凝练全身气脉。 “师尊亮出异象,不怕被人发觉身份?” 陆沉转而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白长山这人确实有几分豪侠气,他大概猜到我的武功路数和传承身份,但没有点破,所以我也留他一命。” 平复体内十二座气海,魏玉山淡淡说道。 “乖徒弟,老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武道中人是个什么样子,只看手上功夫就能明白几分。” 陆沉眸光微动,想起《种玉功》的诡异之处。 莫非武功能潜移默化,影响性情? “谢先生解此重围!” 目睹魏玉山大展神威,杨贞道心中激动莫名。 谁能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机缘,结识到如此高人。 看来自己的时运,并非不济,而是如日中天! “登云岭退走了,饮马川还在呢,二公子别高兴太早,想要震慑这群响马,必须要杀鸡儆猴,方能彻底守住头关。” 魏玉山平静的声音里,透出沉重肃杀意味。 “你觉得窦家三兄弟,该死几个?” 杨贞道心头一突,这位身材中等,面皮黝黑的魏先生,陡然间升起莫大煞气,叫人战战兢兢。 “窦龙、窦武、窦文……除二留三。”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 “好,我去去就回。” 魏玉山脚下轻点,如离弦之箭弹射而出。 几个起落,便消失于头关。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啊。” 陆沉收回视线,感慨说道。 他明白便宜师傅之所以慷慨相助,不仅救杨贞道脱困,还为其杀人除患,其实是为了天命魔教的发扬光大。 魏玉山做的事越多,杨阀二公子欠下的人情就越大。 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 “好诗!好句!想不到还真你这么有文采……是了,我险些忘记,名满东都的大儒裴云松也曾被你折服过。” 杨贞道心下松了一口气。 倘若窦武身死,剩下的窦文成不了事。 饮马川人心散乱,自会退去。 “二公子过誉了。” 陆沉嘴角抽动。 “等到了凤翔府城,我介绍杨阀子弟给你认识,燕、杨两阀本就同气连枝,当年我父亲还受过问天叔的恩惠,这份情始终记在心里。” 杨贞道态度热络,与陆沉寒暄几句,然后就去整顿城中为数不多的官兵亲军。 白长山重伤,登云岭撤离,但也要提防他们杀个回马枪,不可松懈。 “日后的盛太宗……说话还挺啰嗦的。” 陆沉在心里想道。 他走下城头,杨玄策跟班似的黏在后面,一口一个“师兄”,喊得颇为亲近。 过了不久,魏玉山神出鬼没,把一颗披头散发布满血污的头颅丢在地上。 “那窦三郎真是个废物,听说他二哥死了,吓得从马上滚落,裤子都给尿湿了……就这成色,还当响马?” 陆沉瞥了一眼死不瞑目的窦武脑袋,轻声道: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何况寻常人家。就像燕天都、燕明诚、燕寒沙他们父子皆是禽兽,但燕平昭却还算个人。” 魏玉山点头,似是同意这个说法,随后对杨玄策说道: “把这玩意儿给你二哥,饮马川本是乌合之众,现在没了领头的,必然骑虎难下。让赶来的援兵加快速度,若能堵住尾关,拿下几百颗响马首级当功劳应当不成问题。” 杨玄策哪里懂得这些,但他知道打不过面前的黑炭老头,所以乖乖捡起头颅。 “这傻小子叫你师兄?怎么回事?” 魏玉山毫无高手风范,学着自家徒弟坐在青砖台阶上。 “魔教传人的名头不可能瞒太久,杨贞道这人很谨慎,看似仗义疏财,门客众多,但很难轻信于人。回到凤翔府,他肯定会暗中调查。” 陆沉想得明白,思路清晰。 “杨洪也是如此,杨贞道身边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四重天高手,肯定要生疑。在此之前,徒儿打算把更多人拖进来,师尊你收杨玄策当个记名弟子,你是魔教中人,他就是魔教余孽,杨阀怎么洗脱?” “就算杨洪心狠手辣,宁愿舍弃儿子,可他不怕给王、齐两家发难的借口?就像灭掉燕阀一样,再来一次?” 魏玉山已经见怪不怪,不再把陆沉当成七岁稚子,思忖片刻,颔首道: “乖徒弟思虑周到,门阀重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卖掉咱们,换取其他的好处。但有这层关系在,杨洪会更慎重。” “对了,你之前是不是给为师作了一句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写得极好!简直是为我量身定造!很合我的心意!” 陆沉笑了笑,也没避讳。 直接把前后几句给补全,运劲发力,徒手刻在旁边的砖石墙壁。 如同刀砍斧凿,深入寸许。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想不到我魏玉山的徒弟,竟然还有惊人诗才!” 魏玉山拍手叫好,极为满意。 陆沉微笑以对,他也不是头一回做文抄公了。 当年在天南道宗,没少“借”过古人先贤的诗词着作。 …… …… 大盛。 天命宫。 陆沉睁开眼,窗外流泻一丝微光。 抬头看去,天边大亮。 “真是像极了上辈子熬夜通宵打游戏……有种恍惚的感觉。” 陆沉收敛思绪,右手摩挲腰间的惊神玉佩,轻轻叩击。 他如今不再是鼎炉之身,而是天命六脉首座。 两者待遇,自然有着天壤之别。 作为近侍总管的中年女子候在门口,姿色艳丽的八名侍女鱼贯而入,端着清水、香茶、手帕、衣物款款上前。 陆沉表面淡定,若无其事,心里却有几分不自在。 此前他在天南道宗,可没享受过这样的日子。 那时候年纪还小,生活起居都是言师亲自照顾。 “奴婢为首座更衣……” “奴婢服侍首座沐浴……” 长相颇为相似的一对并蒂莲,纤纤玉指搭在陆沉的肩上、腰上,俏脸含羞带怯,显得很是动人。 他也没有抗拒,清水洗脸,香茶漱口,手帕擦干。 然后被细心服侍,入浴更衣。 一方宽阔水池,那对并蒂莲坐在边上,为陆沉擦拭身体。 另外几个,倒酒、奏乐各司其事。 半个时辰后,陆沉终于弄完。 换上一身黑底金线、尽显尊荣的长袍。 里面是月白中衣,系玉带,戴金冠。 这份姿容气度,看得那些侍女为之一愣,竟有些目眩神迷。 “难怪宫主……要收其为鼎炉。” 饶是年近四十许,见过大风浪的近侍总管也险些呆住。 先天道胎之体的无双仙姿,一旦不受遮掩,足以叫任何人心生热切之念。 “今日可有什么大事?我看山上山下热闹得很?” 陆沉运起《潜龙九形》,略微隐藏几分仙姿风采,省得被侍女、仆役偷偷打量。 “自然是首座您的拜师大典,天命宫寰宇钟一响,大盛江湖纷纷来贺,连东宫太子都会亲自出席。” 近侍总管笑吟吟道。 “原来如此,这些都是送来的贺礼?” 陆沉立在阁楼上,远远瞧见广场上人流如龙,不知道多少口红木大箱子被搬进库房。 “没错,本来该运去摩天峰,可宫主吩咐过,既然是庆贺拜师大礼,这些珍稀之物自然就归惊神一脉所有。” 近侍总管说道。 “我这是傍上大款了?” 陆沉要来礼单,粗略扫了一眼,感觉像是看到金山银海。 “嗯?这一行划了线?还特意标注宫主喜爱之物?什么意思?” 近侍总管连忙凑上来,解释道: “首座有所不知,宫主她对于二十八代祖师极为尊崇,但凡有人寻见圣君手书、真迹、或者记录其人其事的野史杂谈,只要献上必会受到重赏。” “这次好像是凤翔府兰亭郡的一个帮派,他们绝龙山的头尾关发掘出了圣君痕迹,千方百计托人找关系,才送到天命宫,就等雪茶姑娘禀报给宫主,好鉴别真伪。” 凤翔府?兰亭郡?绝龙山? 陆沉眸光微微一滞,带有几分惊疑之色,半晌后才问道: “我可以瞧瞧么?” 第一百零三章 圣君竟是我自己 “自无不可,我这就吩咐下去。” 近侍总管并未阻拦,陆沉如今是一脉首座,身份地位仅在羽清玄之下。 别说进库房翻看藏品,就算把那些珍稀之物都搬到自己房间,也没谁会说什么。 “听到宫主推崇二十八代祖师,喜好圣君遗留世间的诸般事物……便就生出几分兴趣。” 腰肢婀娜,眼角风韵残留的近侍总管心中想道。 “不愧是做过鼎炉的出身,懂得揣测人心,逢迎讨好。” 望着消失于广场的那道身影,陆沉眼睑低垂,似是深思。 他内心有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 急需得到确认。 “二十八大限,天妒之才,英年早逝……按理说不可能有此成就。” 陆沉自忖道。 关于二十八代祖师,传言中的天命圣君。 事迹极少流传,连名姓都无从得知。 后世绝大多数人,只听说过那位圣君有惊世之才,是大盛立国的首要功臣。 一举扫平十八路反王,便就归隐于盛京郊外的玉霄山,大兴土木,建立山门。 此后再无任何消息。 “若我真是那位……种玉功,道胎种魔,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陆沉心绪起伏,难以淡定。 约莫过了半柱香左右,近侍总管捧着木盘款款走来。 她小心揭开上面的红布,展露出几块手掌大的残破砖石。 表面风化斑驳,几乎辨认不清。 仔细去看,才能看出几句模糊的字迹。 “那个帮派驻扎在兰亭郡,负责护送过往商队通过绝龙山隘口。听说是偶然有一天,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城墙垮塌了一段,有人清理这些残垣断壁,发现这几块碎裂砖石留有诗句……” 近侍总管呈上“古物”,顺道还把来历说清楚。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确实是好诗句!气魄极大,纵横恣意,本来还挖掘出了几块残片,''三杯吐然诺''、‘银鞍照白马’、‘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可惜岁月无情,上面字迹彻底毁坏,未能见全诗。” 这位笑容一团和气的近侍总管,也是个话匣子开了停不住的性子,絮絮叨叨讲了许久,丝毫没有发现陆首座有些怔怔出神。 “他们如何确认这是出自……那位圣君之手?” 片刻后,陆沉平静问道。 “本来也无人想到这一层,只是随着这几句诗流传开来,便有好事者挖掘探究,竟从一本残破古书里看到一段陈年旧事,当年太宗皇帝被数十万响马围困于绝龙山,难以脱身,无可奈何之际,一位高人乘龙而来,挥手天雷落下,惊得万军崩散,救得太宗皇帝一命。” 近侍总管显然做过功课,既然要献给宫主,肯定要把前因后果了解清楚。 若是随便糊弄,邀功不成,反糟怪罪那就惨了。 “数十万?乘龙而来?挥手天雷落?” 陆沉嘴角抽动,险些绷不住从容表情。 “这种野史轶闻也能信?给三岁小孩当故事听罢了。” 饮马川和登云岭加起来,大概能凑足十万之众。 可以绝龙山的地形,容纳半数已是极限。 更别提排开阵势,围困头尾关了。 至于乘龙,天雷那些信誓旦旦,仿佛亲眼目睹的过分形容,属实有些夸大其词。 “顺着这条线索,有个屡次落第的书生翻遍各种杂书,终于在游方道士撰写的手札里,谈及太宗皇帝面相气运,其实不过潜蛟,最后未必能成真龙。” 近侍总管乐于聊些掌故,拉近与首座之间的关系,掩嘴轻笑道: “正是在绝龙山经过国师点拨,这才乘风腾云,一朝化龙,自此如日中天,所向披靡!这段毫无根据的臆测,引经据典,甚至结合隐麟才子的‘天论’,讲得煞有其事。” “种种捕风捉影的传言联系在一起,这才有了此诗为圣君所作的说法,给那帮派听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抱着搏一搏的想法,托关系走门路把‘古物’送到天命宫。” “宫主的眼力当世无双,尤其对于圣君之物,绝不会看错。” “这要是真迹,而非虚假,一门开山立派的绝学武功总归能讨到,稳赚不赔的买卖。” 陆沉默然不语,眼神复杂。 深邃眸光注视着风化斑驳的模糊字迹,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那一具他我道身,竟是天命宫二十八代祖师,一人压服大业江湖的圣君? 竟是我本人? “《道胎种魔大法》是我所创?由‘魔’称‘圣’,也是我的手笔?杨阀夺得天下,也是我的功劳?我那么厉害,我自己都不知道……” 陆沉此刻的心情,实在很难用言语表达。 他伸手抚摸脆弱无比的残砖碎墙,想起自己徒手刻下《侠客行》时的场面。 一千八百年的漫长岁月,于此间交错。 过于,现在,好似因陆沉一人相连。 “原来这才是玉碟的真正用处。” 他如此想道。 “首座,首座……” 近侍总管连叫了几声,方才唤回陆沉的心神。 他微微一笑,把细微的情绪收敛眼底,淡淡道: “这首诗……确实是极好。宫主若能见到,一定会很高兴。” …… …… 独秀峰。 寝宫。 羽清玄轻轻拈起一块残砖石片,双眼微阖,用心感受。 过了许久,笑颜如花,美得惊心动魄,让人挪不开目光。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字迹笔力略显稚嫩,但气魄一如既往,此物是圣君手迹,不会有假。” 雪茶敛衽道: “那宫主打算怎么赏?” 羽清玄纤纤玉指划过仿佛一碰就碎的残砖,浑然不在意道: “那帮派要什么赏赐,给就是了。钱财、武功、地位……除非他想当皇帝,否则本座有什么不能许的?” 雪茶嗯了一声,乌北一域,大盛天下。 天命宫声威之隆重,羽清玄声名之震动,早已盖过朝廷。 “又得一件藏品,本座心情好了些许。唯一有些可惜的,是无法得见全诗,始终留有缺憾。” 羽清玄细细端详,颇有爱不释手的感觉。 第一百零四章 天南道宗,洞窟立誓 相隔千山万水的大虞王朝,神京。 不同于乌北的苦寒,此时的天南春风和融,暖意醉人。 实乃无愧“温柔之乡”的美誉。 一辆马车驶入道宗山门,畅通无阻。 立在崖壁上的雪白飞鹤,似是神俊通灵,认得熟人。 双翅振动,挟带狂风,落于宽敞的空地。 “久不回道宗,没想到红儿记得我,真是叫人欢喜。” 一名腰悬古剑的年轻女子掀开帘布,那双极长的大腿下了马车。 婀娜多姿的身形掠动,直接出现在雪白飞鹤上。 年轻女子伸手抚摸着柔顺羽毛,那张冷冽慑人的清丽脸庞露出一抹亲昵之色。 “几年没见,红儿好像更乖了,若是师弟知道肯定高兴……” 双爪踩在广场上,足有两层阁楼之高的雪白飞鹤摇晃修长脖颈。 这份亲近的态度,让其他道宗弟子又惊又羡。 要知道,雪白飞鹤可是镇守山门的异种。 只差一步就能炼化横骨,成为口吐人言的灵兽。 寻常的道宗弟子,莫说抚摸、骑乘,连靠近都难。 “是席师姐回来了!” 几个新进弟子喊道。 他们认出了身着一袭素袍的年轻女子。 道首亲传,席灵真。 “去莲花峰,红儿,我要面见师尊。” 雪白飞鹤长啸一声,双翅扇起强烈劲风,拔地而起,升入云天。 席灵真盘坐其上,古剑横于膝前。 任凭狂流肆虐,来回呼啸,一头如瀑青丝分毫不动。 四十九条气脉,散发荧荧微光,交织于冰肌雪肤表面,宛若莲花绽放,护住周身。 不一会儿,飞鹤俯冲盘旋,落在道宗十八脉之首的莲花峰山腰。 席灵真足下轻点,沿着山道往前走去。 莲花峰是道宗掌教的修行之处,但凡门人,不得于其上掠空而行。 这是规矩,意在彰显地位与尊敬。 约莫半柱香左右,席灵真来到师尊坐关的瀑洞。 她走得不快也不慢,亦如往常。 四周寂静,无有杂声。 唯独面前这一条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雪瀑砸落,轰隆作响。 寒潭之中,水雾弥漫。 “师尊,弟子求见。” 席灵真腰肢微弯,恭敬行礼。 等到过了两刻钟,雪瀑背后传出凝成一线的柔和嗓音: “真儿,你进来吧。” 席灵真眉眼冷冽,剑不出鞘,从左至右横扫过去。 一股生杀灭绝的凛然气息充塞这座天地,把那条雪白瀑布拦腰斩断,露出后面的黝黑洞窟。 脚下发力,婀娜身姿便就闪身进去。 自从万垒关前败给乌北大盛的那位魔师后,师尊一直在此坐关,鲜少外出,道宗大小诸般事务都移交给了常平师伯。 这座瀑洞并不阴暗潮湿,反而让人有种宁静祥和之感。 阵阵气流拂面而过,如沐春风,杂念尽消。 “师尊本来踏破了七境,却被羽清玄硬生生打落……看样子,如今已经恢复了六七成。” 洞窟蜿蜒,深入其中。 席灵真心头升起几分雀跃之情,嘴角微微翘起,收敛起了面对外人时的冷冽之色。 走了两百步,终于见到一道曼妙背影。 宽大的袍服笼罩,其实很难确认身材、姿态。 可不知为何,仅是看到其人,内心就会涌现美好的感觉。 席灵真明白,这是道宗与天地亲和的纯然气息。 随着境界越高,肉身蜕变仙化,越发不似凡人,如神如圣。 像师尊这样的绝顶之辈,举手投足就能影响常人心神。 即便武道四、五重天,也难以抵抗。 “徒儿拜见师尊。” 席灵真左手竖立于胸前,中指和大拇指屈起行礼。 “嗯,只差一步就能突破五重天,打通神桥。真儿,你精进速度之快,可在道宗驻世的历代弟子中排进前十。” 背对而坐的道宗掌教声音温和,并不显得老气。 “下山闯荡,踏遍大虞数万里河山,徒儿得了几番际遇,武功也有些长进。” 席灵真轻声道。 “年轻时候多出去走走是好事,祖洲六域,何其辽阔,坐进观天,难有成就。” 道宗掌教笑了笑。 “师尊,徒儿之前在域门关听说了一桩……事。” 席灵真清淡语气倏然变化,透出几分肃杀。 “关于小师弟。” 呼! 平静的洞窟内,气流狂暴! 仿佛万千风龙咆哮冲出,掀起无边声势! “沉儿……他怎么了?” 道宗掌教睁开幽静双眸,因为气息波动,从而带动的烈烈狂风,登时消散。 “天命宫在三日前敲响寰宇钟,羽清玄她……把小师弟收为亲传弟子,纳入魔教!” 席灵真握住带鞘古剑的右手捏得发白,眸光如冰,寒冷彻骨。 当年把小师弟送到大盛,作为质子,在她看来是道宗的奇耻大辱。 之后,传出陆沉被魔师羽清玄收成鼎炉的消息。 席灵真更是差点仗剑入乌北,准备杀到天命宫山门。 若非被师尊拦下,她就这么做了。 以席灵真的刚烈性情,根本不会考虑后果。 在她看来,就算只身一人死在乌北,也比坐视小师弟受辱强得多。 鼎炉…… 小师弟那样的人物。 怎么能低眉顺眼做逢迎之事! “此事当真?” 道宗掌教仍是平淡的态度。 “应该不会错,寰宇钟响,乌北震动,阵仗弄得很大,连大盛太子也前去祝贺。” 席灵真轻咬朱唇,犹豫片刻道: “师尊,你就允了徒儿,让我去一趟乌北,即便带不回小师弟,看他一眼,确认他过得如何也好!” “他是天生活泼,道心无垢的先天之体,此前被羽清玄强逼做了鼎炉,已经是蒙尘之相,如今再被收进天命宫,恰如明珠跌进淤泥,彻底失了清白……就算日后返回天南道宗,其他弟子、长辈如何看待小师弟?” 席灵真越说越激愤,师尊拢共就收了三位徒弟。 大师兄夭折,只剩下二师姐和关门弟子陆沉。 后者三岁上山,深受席灵真的喜爱,关系亲厚如姐弟。 万垒关前,言若静惜败,大虞惨败。 割地赔款不算,还要从道宗选出一名够分量的质子。 本该是年级稍长的席灵真前往大盛,但陆沉却主动以身替之。 这才有了沦为鼎炉,囚于魔教的凄惨境遇。 回想这段往事,席灵真陡然跪伏于地,叩首道: “师尊,道宗亏欠小师弟良多,徒儿亦是如此,若无法将他迎回,我……宁愿日夜受走火入魔之苦,砥砺其心,直至武道踏破七重天,一剑斩杀羽清玄!” 这位眉眼冷冽,气质出尘的道宗大师姐,竟然要行出三叩九拜的献祭之礼,立下心魔之誓! “噤声!” 言若静眸光荡出涟漪,忽而喝道。 洞窟之中,顿时安静无比。 以她为圆心的二十步内,成了一座被封禁的小天地。 席灵真毫无抵抗之力,便被锁住全身气机,连张口说话都无法做到。 第一百零五章 心火劫力焚道身 “你也是四重天的武者,早已凝聚出了‘无音剑鸣’异象,日后定能踏足五重天,怎么连誓不可轻立的道理都不懂?” 言若静罕见地流露严厉之色,背对亲传弟子,正声呵斥道。 三叩九拜于道宗而言,并非普通的大礼,而是有更深层次的意思。 叩是顶礼恭敬,拜是自祭其身。 极为庄严,也极为肃穆,容不得儿戏。 倘若席灵真完成大礼,立下誓言。 说不定立刻就会引来天道共鸣,说出的字句由虚化实,从而变成心头上难以抹灭的深刻烙印。 那时候唯有完成誓言,方能得到解脱。 “师尊,徒儿并非因为一时冲动才想立誓,也深知后果有多严重。” 席灵真跪在地上,腰身仍是挺得笔直,眼中满是坚定。 “世人皆说,羽清玄横空出世,魔涨道消,乌北盖过天南,大盛镇压大虞,师尊连首席弟子都守不住,送去做了质子、当了鼎炉。” “小师弟留在天命宫一日,我道宗名誉就落在泥里,平白受人践踏。” “再说了,天南道首这四个字,历代祖师立了三千年之久,始终不曾更改。可在万垒关之战后,各种不怀好意的传言议论指向师尊,虞皇几次动心,想要召开罗天大醮,重新订立国教,再起纷争。” 言若静眉眼清淡,似乎并没有把这些琐碎之事放在心上,轻声道: “真儿你天赋出众,剑心通明,自当潜心武道,何必在意外面的风言风语。” “虽然《紫霄玉琅书》向来只认可先天道胎之体,但其下有三大神功,为师选择传你《北辰剑箓》,只要练到精深圆融,照样也能踏足七重天。” 席灵真摇头道: “徒儿已经练成‘紫雷’、‘斩邪’两道剑箓,如今正在修持‘争锋’,逢山开路,一往无前,这便是剑意精髓所在。” “故而,我不能充耳不闻,坐视不理,任由小师弟陷于天命宫。” “无论是为了同门之情,亦或者道宗之名,徒儿都必须走一趟乌北。” 言若静闻言久久不语,她深知自家徒弟的倔强性情。 当年,关门弟子陆沉自荐为质子,下了莲花峰,离开天南大虞。 席灵真伤心无比,枯坐在乐山阁两个日夜。 然后主动请缨,于剑池闭关。 短短五年,连破三境。 这样的勇猛精进,背后是深沉执念。 每一次有小师弟的消息传回,青霜峰上必然剑气纵横。 “你啊,为师管不住,想去就去吧。” 言若静无可奈何道。 “师尊允了?” 席灵真露出惊喜之色。 “不然能怎么办?你心头的执念深种,堵不如疏,越是拦着,越是危险。” 言若静眸光化为平淡,袖袍内飘出一张灵机充沛的赤金符箓。 “这是两界符,有颠倒乾坤,挪移千里之能。遇上应付不了的危急,要记得用。” 席灵真双手接过那张道宗保存的上品符箓,心头充满暖意。 自从仙佛绝迹,符箓、法器等物什便愈发稀罕起来。 “其实你走一趟也好,羽清玄看似如日中天,实则内外交困,不出意外,过几日就有一桩难题要她去解。” 言若静像是未卜先知,如此说道。 “这是机会,若能把沉儿迎回道宗最好不过,即便失手,至多再等三年,我便亲自出关一会羽清玄。” 席灵真心头一震,抬头看向曼妙绝伦的道袍背影,惊声道: “师尊……即将再次踏足七重天?” 言若静没有回答,眼神复杂。 她以一介女子之身,坐稳天南道首的位子。 所凭借的,正是惊才绝艳的武道天赋。 十年破五境,傲视大虞江湖同辈。 只可惜遇上了另外一个,更加无法用常理论之的魔师羽清玄。 “去吧,天南乌北,相去甚远。你若见到了沉儿,帮为师捎一句话,‘无论他变了多少,做了什么,师尊永远不会怪他’。” 言若静幽幽叹息,犹如泥雕木塑般的平稳身形晃动了一下。 “徒儿记住了。” 席灵真颔首,起身,沉声道: “师尊,小师弟他是世间最清澈无邪之人,哪怕这些年过得再凄苦,也绝不会怨恨于你。” 言若静却不再言语,双眸闭阖,仿佛入定。 等到席灵真退出洞窟,离开莲花峰。 她才呼气出声,松懈心神。 道袍震动,身形如弓,绷出紧致的弧度。 “羽清玄!你的心火劫力真是厉害!” 言若静忍了许久,最后还是发出一丝闷哼,唇角淌过一抹血水。 丝丝缕缕,如流水般的无色焰光笼罩全身。 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皆受焚烧之苦。 所谓心火劫力,便是以七情六欲为引子。 一旦沾染,动念之间有丝毫感情波动。 无色焰光就会如跗骨之蛆,焚烧榨干气血肉身。 此中煎熬,难以形容。 “反过来说,我执念越重,心火劫力越盛,可用于淬炼道心、坚固道身!” 言若静脸色苍白无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任凭无色焰光熊熊燃烧,内心的那份执念始终坚持,不愿放下。 洞窟内,这位天南道宗的女子掌教,默默忍受着无穷无尽的焚身煎熬。 “再有三年,七重天可破。” …… …… 大盛。 天命宫。 独秀峰上的寝宫。 羽清玄靠坐在宽大椅子上,手里捏着一份烫金拜帖,眼神玩味道: “转眼又过了八年,况长生贼心不死,还想跟本座争这份基业。” “若非看在徐照松的面子上,他早就死了,跟着卓长云那个老匹夫一起下葬。” 雪茶侍立于一旁,并不答话。 宫主口中所提及的几人,徐照松是上一代的惊神首座,也是羽清玄的师尊。 况长生则是她的师弟,本该继任首座,有望执掌天命宫的英杰奇才。 至于卓长云,上代宫主,绰号“剑断苍山”。 其人武功之高,冠绝大盛,下场是被羽清玄一指镇杀。 众所周知,魔师能够登上大位,脚下不知有多少累累白骨。 仅是天命宫内,就死了一位宫主、四位首座。 门人数千的惊神一脉几乎被连根拔起,只留下几只大猫小猫。 而天命宫外,大盛没了两位皇子、数位将军,连同有名有姓的江湖帮派,一夜之间消失了几十家。 “本座上次戳瞎了况长生的一只眼,断了他的一条右臂,杀了视如亲子的好徒弟。” 羽清玄五指合拢,一团无色焰流腾地升起,将烫金拜帖烧成飞灰。 “这一回嘛,再跟他好生耍耍,看这位师弟还有什么妙招。” “对了,带上陆沉,让他随行,没有乖徒弟在身边服侍,本座肯定会彻夜难眠。” 第一百零六章 惊神过往,古今天地 一眨眼,数日过去。 曾经的天南道宗首席,如今正式成了魔师羽清玄的亲传弟子。 那日拜师大典,乌北大盛的江湖势力纷纷来贺。 山上山下,人潮拥挤。 万众瞩目之下,陆沉被授予首座之位,真传法衣。 尽管大盛天子没有亲至,却让贵为储君的太子传来圣旨,册封其为“真人”。 尊荣之足,可以说是少见。 陆沉并不意外。 他知道上至宫主,下到六脉首座,各峰真传。 在大盛皆享有世外官位。 从上到下分别有“国师”、“真人”、“羽客”三个层次。 不仅与王公大臣,州牧郡守平起平坐,手中甚至握着监察之责,先斩后奏之权。 因为八百年前,地方势大,节度使拥兵自重,几乎耗尽大盛的气数。 若非出了一人挽回天倾之祸,早就改朝换代了。 吸取教训,朝廷中央此后极为压制豪强,限制武将,甚至不惜引入江湖势力作为牵扯。 “天南道宗似乎也是如此。” 陆沉待在惊神宫的偏殿,屋内铺着地龙,暖和无比,一室如春。 安宁怡人的珍贵熏香萦绕各处,烟气袅袅。 那对长得极为相似,几乎分辨不出谁大谁小的并蒂双姝。 一人磨墨,一人奉茶。 相较于后山禁地的清苦日子,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下去吧。” 陆沉挥了挥手,屏退左右的婢女。 他当上惊神首座,所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查阅过往卷宗,埋头于案牍当中。 众所周知,羽清玄就出身于惊神一脉。 放在当年的天命宫,她的资质根骨并不出众,只能用“平平无奇”来形容,完全比不了师兄况长生。 “这人在六脉会武上夺魁,上代首座徐照松将其视若亲子,一心要扶上宫主大位,结果羽清玄待时而动,以盖世武功、强绝修为,镇压一切敌。” 陆沉翻阅卷宗,大致明白为何天命六脉,唯独惊神被清算,几乎彻底拔除。 徐照松极为看重况长生,觉得可传承衣钵,发扬惊神一脉,其余弟子完全不被放在眼里。 简直偏心到了极点。 甚至动念,让门下唯一女弟子羽清玄转修《姹女心经》,好给况长生当双修鼎炉。 也难怪之后死得那么惨。 羽清玄是何等心性? 哪里会甘心居于人下。 自然是反出门庭。 投到人丁稀少的北冥一脉。 此后下山闯荡未尝一败,铸就盛名。 回到天命宫,羽清玄已经是六重天顶峰。 等到卓长云退位,当选毫无悬念。 可她却无法无天到罔顾铁律,直接上门杀了卓长云,一人压服所有,提前登上大位。 “况长生竟然没死,真叫人意外。” 陆沉翻到卷宗末尾处,发现上面还有一道追杀令,乃是对况长生发布。 徐照松未能幸免,他的爱徒却逃得一命。 实在有些古怪。 扫完卷宗,陆沉闭目思考。 羽清玄为人自负,且不在乎名声。 从她并没有毁去惊神宫内的诸多卷宗,便可窥见几分。 “燕还真若是圣君,那么《道胎种魔大法》就该是为我所创出,想要胜出魔师,并非没有可能。” 自从上一次看到圣君遗留下来的古物诗句,得知身份以后,陆沉每天都在想。 如何才能借用一千八百年前的他我道身,与一千八百年后的羽清玄隔空对弈,占据先机。 “从《道胎种魔大法》动手脚,留下破绽?” 陆沉如此想道。 旋即又摇头否定。 一门宝典级武功包罗万象,行气、换血、凝脉……等等。 细微之处,难以作假。 再说了,倘若《道胎种魔大法》有问题,羽清玄必然会有所察觉了。 那位魔师主修武功是《圣心四蚀》,踏足七重天后,才兼修其他宝典级武功。 眼界之高,恐怕不会低于一千八百年前的圣君。 “时代自有桎梏,再惊才绝艳的天骄人杰也难以超脱。” 陆沉心里清楚这一点。 大盛立国之前。 正道之法拢共出世三门。 武道绝顶只有五重天。 古人再强绝。 面对立于万古长河上游的今人。 同等情况下。 终究要逊色几分。 因为天地不同,时代不同。 武道强盛与否受正法影响,并无固定规律。 当下仅乌北一域,便有四门正法。 且全部出世,震动祖洲。 而在一千八百年前,乌北天南拢共只有三门正法。 其中差距,自不必多说。 “说来也奇,竟然怎么也找不到二十八代祖师的事迹,正史、野史、杂书、江湖轶闻……连圣君名姓都未留下。” 陆沉很是疑惑。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按理说,燕还真日后有不可限量的大成就。 应当如皓月当空,光照千年才对。 “史书之上迷雾重重,还是要自己深入其中了解真相。” 陆沉思忖片刻,没有什么头绪。 闭目养神,导引内息,做完每天的功课,他才伸手叩击腰间悬挂的玉佩。 “首座大人有何吩咐?” 风韵犹存的近侍总管款款而来,敛衽行礼。 “你可知伙房在何处?” 陆沉坐在黄花梨木椅上,嘴角含笑,透出一股天然亲近的温和气息。 位于大业的他我道身,已经换血八次。 本尊也没落下多少,因为日夜服用杀九虫、活气血的寒露酿。 加之膳**细,调养肉身。 以前造成的亏空,不仅被弥补完全,底子反而还要更扎实一些。 现下换血三次,正在稳步积蓄,争取能达到九次,拥有杨玄策那般的无双体魄。 “伙房?不知首座所问是外门,还是内门?天命宫杂役上万,主要分布于药田、杂物、伙房。” 近侍总管不明白年纪轻轻的陆首座,怎么忽然关心这个,细致说道: “仅伙房,就有三十五座,外门二十,内门十五,至于各脉首座早已用服药吃丹代替日常饮食,偶尔兴起才会摆一桌酒宴。” 陆沉略微想了一下,轻声道: “我以前在后山禁地,有个送饭的杂役,他没名没姓,只知道是伙房中人。” 近侍总管顿时了然,躬身道: “属下这就去查,杂役虽多,可找人不难,一时半刻定能有结果。” 第一百零七章 烧火峰,贵人至 天命宫外门,烧火峰,乙三伙房。 秋风肃杀,草叶枯黄,一派凋敝景象。 瞎眼跛脚的残疾少年双手提着装满水的铁桶,走得很是艰难。 因为左腿不太灵便,使不上力,他每上一级石阶身形就摇晃个不停。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落下,把那身杂役麻袍浸得湿透。 呼哧!呼哧! 好不容易爬上一百多级石阶,残疾少年脚下绊了一下,忽然一个踉跄,连人带桶重重地摔在地面。 “哐当”一声,木桶滚动了几圈。 大蓬水花洒落飞溅,其中掺杂几缕血丝。 哄笑声随后响起。 “狗杂种,你怎么连挑水这种小事都做不好,正午之前没把伙房三个水缸填满,又要没饭吃了!” 伙房大门前三五成群,围着一帮同样穿着粗布麻衣的杂役。 为首之人,正是那日被陆沉踹了一脚的年轻杂役。 他弯着腰,瞧着摔了个狗啃泥的残疾少年,嘲弄道: “也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顶撞罗师兄?真以为给陆首座送过几日饭食,人家就会领你情么?撒泡尿照照自己,又瘸又瞎的废人!” 残疾少年默不作声,揉了揉擦破皮的手掌,爬起来想要捡回那个铁桶,再下山去打水。 伙房杂役平日就几件事,打水,劈柴,烧火。 水要填满两缸,柴要堆起三座,没完成就得受罚。 他除了自己,还要给罗师兄挑满一大缸水。 “诶,狗杂种你倒是说说,究竟是怎么攀上陆首座?让大伙儿乐一乐。” 一只脚踩住铁桶,为首的年轻杂役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浓重恶意。 伙房杂役的差事儿,都是由那位罗师兄负责分配。 得知陆沉被宫主收为弟子,而且坐上惊神一脉首座之位。 这个颇为机灵的年轻杂役便就恳求罗师兄,让他去后山禁地送饭,看能不能结下一份香火情。 没成想,向来木讷寡言,像个哑巴似的狗杂种。 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开口拒绝罗师兄,不愿意被顶替。 “我、我没有攀附……师兄你就……放我去打水吧。” 残疾少年埋着头,低声恳求。 因为瞎眼跛脚的缘故,他想完成伙房交待的活儿并不容易。 其他人大约花上两个时辰,就能填满水缸,劈完柴火。 可残疾少年却要早早地爬起床,摸黑下山提桶打水。 走山道得小心才不会滚下去,挑水更是费劲。 因为人家一次性挑两桶,他只能提一桶。 “放你打水?小爷之前在后山挨了一脚,这笔账怎么算?你个残废!” 那个年轻杂役居高临下,踩着铁桶的那只脚忽然飞起,踹中对方的面颊。 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滚地葫芦也似,撞在旁边的石壁上。 “金师弟息怒,你跟一个残废较什么劲,真要打死他,弄出人命,还得挨罚。” 有人连忙出来打圆场。 “是呀,等下还要去罗师兄那儿吃酒,别染了血,晦气。” 有人劝说道。 “罗师兄过几日就要拜进外门,成为天命宫的正式弟子,这下子真是鱼跃龙门,飞黄腾达。金师弟平日跟罗师兄走得最近,前途不可限量!” 有人艳羡道。 被人叫做“金师弟”的年轻杂役颇为受用,脸上顿时露出几分笑意,摆手道: “一切都要等罗师兄站稳脚跟再说,外门不比伙房,水深得很。” 常言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一座伙房再小,也管着七八十名杂役。 拉帮结派,逢迎拍马这种事,屡见不鲜。 烧火峰的乙三伙房,除了管事,杂役弟子就属罗师兄最大。 其次,就是这位懂事机灵的金师弟了。 惹了他们两个,日子便很难过下去。 就像狗杂种。 每天受欺负不说,隔个三五天还受一顿毒打,当成撒气的沙包。 “小爷心情好,今天放你一马。记住了,以后再敢顶撞师兄,仔细你的这身皮!” 金师弟心头那股憋闷也散掉不少,瞥了一眼牙都被打掉几颗的狗杂种,冷笑道: “攀附首座?人家是天上的云,你是地底的泥,你攀得上吗?就算给你入了外门,学得会几招武功?自个儿残废就要认命!” “整天抱着一块破木牌子,小爷做回好人,给你扔灶房里烧干净,省得痴心妄想……” 本来逆来顺受的残疾少年听到最后这句话,猛然抬头。 那双蒙着一层白翳的双眼,直勾勾盯着金师弟那个方向。 那条跛脚往后一蹬,整个人像头发疯的公牛扑了过去。 “狗杂种你反了天!” 金师弟一时没防备,给对方撞个满怀,跌倒在地。 他学过拳脚,右手五指扣住狗杂种的肩膀,用力一捏,卸掉气力。 左手屈肘,狠狠一撞。 可狗杂种却好似发狂,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面庞上一条条青筋暴起,用双手死死掐住金师弟的脖子。 后者憋得脸色涨红,挣扎不开。 两人就这样扭打成一团,场面闹得很是混乱。 “何事在此大声喧哗?” 一声喝问饱含内息,如同擂鼓般轰响,震得耳膜嗡鸣。 身穿蓝袍的高大青年大步走出,目光扫过,其他杂役战战兢兢,显得颇为威风。 “罗师兄……” 众人喊道。 “伙房不用守规矩么?大清早就打架斗殴,想被罚去矿山当采石奴了?啊!” 见到一众杂役态度恭敬,罗师兄满意地点头,沉声问道: “狗杂种你在干什么?还不撒手!残害同门可是大罪!”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流星,脚下如趟泥,眨眼间就闪到两人身前。 双掌并出,似龙探海,“嘭”的一声拍在狗杂种下颌。 刚猛劲力如炸雷般发出,直接将其打得飞出一丈余。 “罗师兄!是他先动手!狗杂种心存不满,觉得失去攀附首座的机会,于是伺机报复!” 金师弟松了口气,爬起身来告状。 “哼!好大的胆子,一个残废也敢搅事!” 罗师兄眯了眯眼,望向像条死狗似的瘦弱身影,冷酷道: “挑水砍柴觉得累,那就去矿山采石好了,看你皮有多厚,骨头有多硬,受得了监工的几鞭!” 其余杂役噤若寒蝉,露出害怕的神色。 矿山可是苦地方,一旦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通常只有犯了大错,才会被发配到那里。 “罗师兄,干脆……” 金师弟眉宇之间透出几分狠意,刚才像个街头地痞一样扭打,简直让他颜面无存。 “不要节外生枝。” 罗师兄瞪了一眼,故意抖了抖那身蓝袍。 缎子如水柔软,荡起波纹。 这是外门弟子的衣着。 天命宫地位尊卑,阶级分明。 杂役是麻袍,外门是蓝袍,内门是黑袍,真传是红袍。 之上,便就不清楚了。 “罗师兄已经入外门了?” 金师弟惊喜说着,眼底掠过一抹嫉妒之色。 天命宫有上万杂役,谁不想拜进外门,学到真正的武功。 “没错,前日拜的师,入了器堂。” 罗师兄抬起下巴,傲然道。 外门有丹堂、器堂、刑堂等地。 他甫一踏进外门,就能入堂。 算是一步登天,深得师傅看重。 “真是可喜可贺!罗师兄登堂入室,一飞冲天,以后可别忘了小弟。” 金师弟微弯着腰,讨好道。 “自然,你也有机会。” 罗师兄不置可否说了一句。 两人说说笑笑,浑然没把倒在石阶上的狗杂种放在心上。 “还我……木牌……” 残疾少年手掌攥紧,想要爬起来,爬上去。 哪怕下颌传来刺骨的疼痛,浑身犹如碎裂一般,他仍是不愿意就此倒下。 心里像烧着一团火,把五脏六腑都给灼得生疼。 “这个残废真可笑。” 许是听见那嘶哑的喊声,罗师兄立在石阶之上,双手负后,淡淡道: “以为贵人赐下几样东西,就是攀上高枝了。首座施舍你块牌子,施舍你个名字,就像世家子丢几个铜板给路边的乞丐,你以为他会记得?宫主的嫡传弟子,执掌一脉的大人物,他……” 高高在上的声音戛然而止。 山门之前,忽然陷入到近乎死寂的静默中。 所有人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盖因,有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 身后是八位捧剑、提炉、执扇,飘然若仙的美貌婢女。 排场很大。 “他怎么了?为何不继续说下去?” 清朗疏冷的年轻嗓音,悄然在这座烧火峰的伙房前响起。 第一百零八章 恩仇必报,此为公理 相较于俗世王朝的规矩森严,天命宫并不遑多让。 像是各色弟子的衣袍服饰、居住之处、蓄养奴仆等事,皆有明确规定。 此前也说过,杂役麻袍,外门蓝袍,内门黑袍,真传红袍。 除却最下一等,其余都是上好的缎子,衬托其身份。 罗师兄立在台阶之上,站得高,看得自然就远。 很早就瞧见一位束发戴冠,神清气秀的俊美男子,往烧火峰这里走来。 那人身着一袭黑底金线的玄色袍服,显得雍容华贵。 周身气流如水荡漾,莹莹微亮,如同沐浴皎月光华一样。 “法衣!” 罗师兄好歹也是拜进器堂的外门弟子,多少有几分眼力。 他甫一看到来人的衣着,便就知道身份非凡。 所谓“法衣”,乃是用五色蚕丝织成,浸泡百种灵药,糅合炼器之法,耗费十年而成。 其质地轻盈,宛若羽毛。 穿上后,寒暑不侵,可避虫蛇毒物,是一等一的奇物。 天命宫内,只有各脉首座、乃至于立下功劳、深受栽培的顶尖真传,才能得授法衣。 罗师兄声音一滞,面色有几分惊慌。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到外门的伙房来? 就好比帝王将相,绝不会踏进贫民街巷。 天上的白云,不会落进泥泞。 因为两者,完全没有交集的可能。 等那人走近,罗师兄更为震惊。 盖因,对方后面跟着八位款款而来的美貌婢女。 或捧剑、或提炉、或执扇……不一而足。 “年轻俊美、气度卓然、着法衣、排场大……” 罗师兄并非蠢人,很快就猜出来人是谁。 高高在上的话音戛然而止,他忍不住双腿发软,汗如雨下,再也没有此前的倨傲之色。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惶恐、卑微与软弱。 “他怎么了?为何不继续说下去?” 陆沉走得不紧不慢,眸光似有若无,笼罩住了那位吓得魂不附体,几乎要跪倒下来的罗师兄。 “小人该死!竟然妄自评议首座!” 对方立刻弯腰低头,身子向下一伏。 正如他所说,一脉首座、宫主嫡传,之于杂役、外门、内门、真传而言,无论哪个层次,都显得是那么高不可攀。 好似盛京城南大街头的府邸住着王爷,街尾巷子里躺着乞丐。 纵然同在一条街上,两人终其一生也许都不会碰面。 可眼下,王爷不仅踏进了街尾巷子,正巧还听见乞丐大放厥词。 彻底遭了! 哗啦啦! 烧火峰的山门之前,跪倒一片。 曾经挨过陆沉一脚的金师弟,更是抖如筛糠,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 “你是否该死,咱们稍后再论。” 陆沉倒也没有流露出怒色,声音平淡。 天命宫上下,似这种以大欺小,恶意霸凌的不公之事,时刻都在发生。 人心如此、风气如此,难以纠正。 即便是天南道宗,也未必全然都同门相亲、友爱和睦。 “你可还好?” 陆沉拾级而上,出现在那个残疾少年的面前。 后者双眼一片白翳,视物模糊不清。 可他记得声音,那张糊满血污的苍白面容浮现一抹激动与惶然。 “你叫什么名字?” 陆沉忽而问道。 “前辈……首座,我、我叫,陆人甲。人为万物之长,甲是天干之首。” 残疾少年初始有些结巴,后面却说得流利无比,声音嘶哑而嘹亮,震动山门。 “听到没有,人家有名有姓。” 陆沉满意地点头,抬眼看向众人。 “是是是!我等以后再也不敢有所冒犯!恳请首座大人大量,法外开恩!” 罗师兄和金师弟不愧为烧火峰伙房杂役里,混得最好的两个人。 他们见机很快,连滚带爬磕头认错,分毫也不吝惜尊严。 天命宫是什么地方? 大盛江湖之首。 行事霸道绝伦。 哪怕由“魔”称“圣”,过去一千八百年,也很难被划入正道行列。 别说得罪一脉首座,就算只恶了内门、真传的师兄。 要不了多久就会身首异处,或者发配暴死。 天命宫从不讲同门之情,更没有什么道义公理。 比得就是谁武功高,天赋高,靠山硬。 也许以前并非如此,但在羽清玄强杀卓长云坐上大位后,一切便就不同了。 “陆兄弟,你觉得他们该不该死?” 陆沉没多少兴趣跟一个外门、一个杂役较劲。 他今天只是心血来潮,想起那个经常给自己送饭的残疾少年。 既然翻掌之间,就能把瞎眼跛脚无名无姓的可怜人拉出泥泞,何乐而不为。 “言师教诲,但行善事,莫问前程……后半句未必能做到,前半句却能尽力而为。” 陆沉心头闪过一道温柔身影,嘴角显得柔和几分。 “是死是活,全凭……首座处置。” 残疾少年直勾勾“盯”着欺凌于他的罗师兄、金师弟,胸膛里填满恨意。 “很好,那你跟我回惊神宫如何?” 陆沉眉头挑了一下,轻笑道。 “谨遵首座之命。” 残疾少年感激道。 “拔擢为真传,赐红袍。” 陆沉回身,对身后的婢女说道。 他是一脉首座,自然有这份本事,将一个杂役扶到真传位子上。 跪在地上的众人眼中艳羡无比,只后悔当初没有主动揽下去后山禁地送饭的差事儿,错过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陆沉似笑非笑,瞧了两眼罗师兄和金师弟,而后离去。 残疾少年受伤颇重,也被搀扶着跟了上去。 一场原本会以流血死人收场的闹剧,似乎就此落幕。 雷声大,雨点小。 冒犯一脉首座,竟然能捡回一条命。 这让罗师兄感觉不可思议,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于狗杂种的嫉妒愤恨交织融合,化为啃噬内心的怨毒。 要知道,后山禁地送饭的差事儿,还是他亲自交待的! “真他娘的运气好!给个残废捡到了!” 罗师兄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不过转念一想,瞎眼跛脚的天生残疾,如何能练武有成? 哪怕当了真传也出不了头,比不上其他师兄! 顿时,心情好了几分。 “罗师兄……” 金师弟战战兢兢,仍然跪在地上,一脸的后怕之色。 “滚!你个扫把星!” 罗师兄丢了颜面,正愁无处泻火,反手一掌就把金师弟拍飞出去。 “下贱的杂役也来攀关系,老子如今是外门弟子,我走阳关道,你过独木桥,谁跟你是同门师兄弟。” 他抖了抖那身蓝袍,斜睨了一眼吐血不止的金师弟,大步离开。 山门前的一众杂役也作鸟兽散。 只留下死狗般的金师弟。 …… …… 约莫过去一刻钟,陆沉等人下了烧火峰。 宽大的车辇等待已久,年轻首座上去之前,饶有兴致问道: “陆人甲,你心里明明恨极了那两人,怎么留他俩活命?” 走得气喘吁吁,艰难无比的残疾少年低下头,老实说道: “今天的事儿传出去,伙房的管事知道罗师兄、金师兄得罪了首座,肯定会加以严惩,甚至有可能将其发配到矿山当采石奴。” “丢掉外门的身份,没了伙房的差事,对罗师兄、金师兄来说……比死难受。” 陆沉颔首,并不恼怒,反而笑道: “你能明白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道理就好,这样才可以长久地在天命宫待下去。” 第一百零九章 不动如山十二关 惊神一脉的陆首座,从烧火峰带回了一个瞎眼跛脚的杂役。 很快就传遍天命宫上下。 并未引起多大波澜。 如同一枚石子投入湖面。 充其量就是荡起几圈涟漪罢了。 天命六脉,唯独惊神门下最少,大猫小猫三两只。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羽清玄下手太狠,把首座徐照松连带其下弟子,统统杀个干净。 只留下况长生一人。 若非陆沉接掌首座之位。 这一脉还不知道要沉寂多久。 “上一代的师兄叛出门派,这一代人丁凋敝,算是凉了。” 陆沉回到惊神宫,扫过桌上堆叠如山的卷宗,思忖道: “如今我还收了杂役出身,且身有残疾的陆人甲,将其拔擢为真传,这在外人看来,恐怕会觉得惊神一脉彻底无人了。”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有被放在心上。 他是被迫拜师,成为天命宫首座。 无论惊神一脉是一蹶不振,或者强势崛起,跟自己都没有半分关系。 天南道宗才是此心安处。 “我想去一趟惊神武库。” 陆沉饮了一口寒露酿,手指轻轻叩击玉佩,唤来近侍总管。 天命宫最高武学,除开正法之外,就是四大镇派宝典。 其下,便为各脉传承、收罗的武功秘笈。 而惊神一脉,最为有名的莫过于两大神功。 《不动如山十二关》。 《赤煞凶拳》。 “首座要开启武库自无不可,不知道想要参悟哪道武功?” 近侍总管浅浅一笑。 “众所周知,惊神一脉神功有二,绝学有四。其下劣品入不了首座的法眼,不提也罢。” 她可没有像许多人一样,把陆沉当成挂个名头的傀儡首座。 宫主羽清玄向来说一不二,绝少弄虚作假。 既然将陆沉收为嫡传,让其执掌一脉。 那就是金口玉言,不容任何人质疑。 “我想取《不动如山十二关》。” 陆沉淡淡说道。 自己有宝典级武功《道胎种魔大法》,目前足够耗费所有心神,用不着再寻其他武功。 这趟开启武库,并非为了个人,而是为了陆人甲。 那个瞎眼跛脚的残疾少年,很适合惊神一脉的《不动如山十二关》。 这门武功不重天赋,不看根骨,全凭心里一口气。 “首座当真有心栽培他?” 近侍总管有些意外。 她以为陆沉带回那个杂役,只是感念以前送饭结下的香火情。 现在看似乎并非如此。 拔擢真传,传授神功,这份待遇可是顶尖真传才有。 “我看过名册,惊神一脉拢共只有十八人,都是门人,而非弟子。” 陆沉手指敲击桌面,轻声道: “身为首座,总不能坐视传承断绝,对吧?” 近侍总管低头,不再多言。 实则,她在心里想。 天命宫外门、内门加在一起,年轻俊杰何止上千。 那么多选择,偏生相中了一个瞎眼跛脚的天生残废。 这算什么? “只是,惊神宫内已经有五十年无人练成过《不动如山十二关》,恐怕找不到精深的长辈指点。” 近侍总管迟疑道。 虽然有“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说法。 可同样也有“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这句话。 无人指点武功的关窍,不仅进展极慢,走火入魔的风险也会提高许多。 稍有不慎,就可能走了岔路。 “无妨,我来教。” 陆沉眸光内敛,嘴角微翘,似是充满自信。 “这……也不失为合适之选。” 近侍总管抬头瞧了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这位陆首座年纪不大,口气却很大。 自个儿才只是武道一重天,正在换血。 居然大放厥词,打算指点他人参悟神功! 说得难听点,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念及于此,近侍总管收起对于陆人甲的艳羡,转而变成同情。 恐怕过不了几日,那个侥幸攀附上贵人的残废杂役就要离奇暴死了。 神功难成,可不是虚言。 惊神一脉多少天资上好的奇才英杰,都在这门《不动如山十二关》上折戟沉沙,空耗一生。 没有良师,没有际遇,没有根骨。 妄自参悟,堪称取死之道。 一瞬间,近侍总管想了许多,可并未加以劝阻。 …… …… 夜深,子时。 那门《不动如山十二关》摆在桌案。 数万枚龙蛇文字刻印于泛着金光的一截兽骨上。 其中散发出一股勾动心神的莫大魔性。 仿佛有妖魔在耳边低声呢喃,发出蛊惑之语,叫人难以自控。 “先天之体,哪里会怕这些!只觉得聒噪!” 陆沉面色平静,道心坚固,直接拿起那截兽骨。 此物通体如玉,莹白剔透,内里流转着几缕浓郁血丝。 甫一接触,气血催发。 数万枚细小如蝌蚪的龙蛇文字,便好似活过来一样,在他眼中变幻着无穷姿态。 “以道身的武骨通灵,相信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参悟奥妙。” 陆沉成竹在胸,闭目凝神。 道身天赋早已经过检验,连位列宝典的《道胎种魔大法》都难不住,更何况《不动如山十二关》这门神功。 …… …… 两日后。 陆人甲一瘸一拐,来到惊神宫的花厅。 “见过首座。” 他恭敬地行礼。 此前受过的伤势,经过细心调养,早已完全好了。 陆人甲脱下那身杂役麻袍,换上真传红袍,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没有曾经的怯弱,那双蒙着白翳的双眼,望向虚空,透出足够的坚毅。 这让陆沉很满意,只要心气还未被消磨干净,武道便有进步的空间。 “你也算拜在我的门下,当然,并非嫡传,所以不用称我师尊。师徒的牵扯太重,我不想平白担起,你大约也受不住,干脆省了其中的繁文缛节。” 年轻首座靠在宽大的椅子里,轻描淡写道。 “我记住了。” 陆人甲谨记于心。 他原本无名也无姓,天生残废不中用。 现下拥有的一切都是首座给予,自己当然要言听计从。 “前些日子测过你的天资,平庸至极,就算资粮充足,也就是武道二重天、三重天的成就。” 陆沉眸光笼罩住残疾少年,漫不经心问道: “收你入惊神一脉,是因为此前有些情分,毕竟相识一场。现在有两条路摆在面前……” “人甲,你若只想安度此生,那就挑几本上乘武功离去,此后多服用丹药,身强力壮活到百岁不成问题,这是第一条路。” “另一条嘛,比较凶险,我可传你一门神功,练成之后,有望六重天,跻身顶尖高手行列。” “但惊神一脉近三十年,极少人能入门,而且死的死,疯的疯,可谓九死一生。” “你愿意走哪条?” 陆人甲听完这番话,毫不犹豫问道: “首座需要哪条路的我?” 陆沉失笑道: “莫非我让你走第二条的鬼门关,你也去?” 陆人甲用力点头道: “心甘情愿!” 陆沉神色敛没,平静道: “别急着做决定,我是大虞人,出身天南道宗,做过质子、鼎炉不是一座坚实的靠山。你与我走得太近,扯上关系,反而风险极高。” “天命六脉,其他五位首座都在等着看笑话,宫主兴许也是如此。你一昧讨好我,没有意义,自个儿活着,才有意义。” “所以,我再问一遍,你怎么选?” 陆人甲仍是不假思索,斩钉截铁: “首座要我走哪条,我便走哪条。” 陆沉注视着那双白翳眼眸,忽然笑道: “心有所执,九死不悔,这门《不动如山十二关》,你兴许能成。” 第一百一十章 欲念如火,心硬似铁 《不动如山十二关》。 这门神功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诀窍只在于四字,一以贯之。 练到大成,一息生万法,不变应万变。 放在同等阶武功里,也算是很拔尖了。 只是心思越多越杂的聪敏之辈,越难把握精髓。 反倒陆人甲这种直性子、韧劲强,与之颇为契合。 “放空心神,仔细倾听。” 陆沉手持那一截兽骨,用气血催发,把晦涩玄奥的心法逐一解释。 两日时间,足够他借用道身的武骨通灵,将《不动如山十二关》参悟透彻。 天色由明转暗,几个时辰眨眼便过。 “……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回去后稍加巩固便可。武道一重天是水磨功夫,需要打磨、熬炼,一时半会看不出成效。” 陆沉喝了一口香茶,淡淡说道: “务必牢记一点,《不动如山十二关》,关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陆人甲躬身道: “请首座指教。” 陆沉眸光深邃,一股天然的道韵无形散发,显得超拔脱俗。 “关,便是竹上的节,节节拔高,突破藩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此为《不动如山十二关》的真意。关节是要害,是你要面对的瓶颈和难题。” “它用于考验你的心志。兵不血刃,轻松渡去,这叫‘过关’。从头打碎,重新再来,身陷死地绝境求活,叫‘破关’,大破大立,心中顿悟,为‘闯关’。” “人生在世,你退百步亦无妨,但事到临头,只能进,只许进。” 似是有感而发,陆沉不禁想起那位美艳绝伦的女子魔师。 按照《不动如山十二关》的说法,他们两人便互为难关,只看谁能先破得开、过得去。 “我会铭记于心。” 陆人甲拱手拜道。 他就像一块干瘪的海绵,如饥似渴吸收着一切。 “去吧,我对你的期望是三年内破开第一关。” 陆沉摆手道。 用于记载武功的龙蛇文字,本身就是对于天地道蕴的阐释和理解。 各人所见,皆有不同。 除非天资根骨极为出众的特殊体质,初入武道,就能直接上手,参悟最原本的真意。 否则,都是从师傅的口口相传,或者手抄版本开始修炼。 “天赋确实不高,平庸之姿。” 陆沉望着那道一瘸一拐的背影,感慨道。 他耐心指点了大半天,只能说成效一般。 关于如何运劲、活动筋肉等细节之处,陆人甲理解很慢。 尤其是武功内的诸多名词,更是需要认真解释,将之说透。 陆沉本人习武,就从未有过类似的问题。 一直都是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纯靠卓绝无比的悟性。 “笨一点倒也没事,武道还是看谁走得长远。” 他收起那截兽骨,将其放入一方青金铁盒。 …… …… 独秀峰。 偌大寝宫。 听闻陆沉开启武库,取了《不动如山十二关》。 羽清玄略有几分惊讶,挑眉道: “天命宫神功众多,都是求个勇猛精进,唯独这一门求水到渠成。不错,本座这位好徒弟很有眼光,知道什么才是好货色。” “当年惊神一脉归徐照松执掌的时候,他就瞧不上《不动如山十二关》,说是和尚参禅,道士悟道,故弄玄虚,不值一提。” “难怪老糊涂练了一辈子的武道,只是六重天。” 雪茶习以为常,宫主对于曾经的师尊没有任何感念之情,反而抱有轻蔑态度。 时不时,就要拿出来鞭尸嘲讽一番。 “可陆公子所收下的那个门人,根骨平平无奇,靠自己参悟神功,恐怕很有难度。” 雪茶小声道。 “差点忘了,惊神一脉被本座杀得没剩下几个,连个指点武学的长辈都找不出来。” 羽清玄双手负后,嘴角翘起: “妙极,要是乖徒弟愿意求到本座这里,嘿嘿……就能索要些许好处。” 自从陆沉脱去鼎炉之身,她就失去对其肆意摆布的机会。 想到先天之体的无双仙姿,还有唇齿交缠的销魂意味。 羽清玄心神微动,稍微生出几分迷离。 她当即察觉,不仅没有斩灭,反而任由那丝丝缕缕的欲念滋长。 “陆公子……说他亲自传授武功,无需旁人相助。” 雪茶不适时宜戳破宫主的美梦。 “好气魄,不愧是本座的关门弟子!晚上召陆沉过来,本座好生跟他探讨一下《不动如山十二关》的玄奥之处。” 羽清玄坐视欲念如火肆意蔓延,她如饮烈酒一般,面色呈现酡红,更显美艳。 《道胎种魔大法》运转不休,宛若风助火势,使得那团心火愈发炽烈,甚至有些无法遏制的趋势。 “宫主,况长生又发金帖过来,气焰嚣张,极尽挑衅之能。” 雪茶忽然递上一张烫金拜帖。 “本座这师弟始终没什么长进,只会用些登不上台面的伎俩,扰我清静?乱我道心?不自量力。” 羽清玄虚幻眸光陡然一肃,心火欲念统统斩灭,收起柔和神色,冷笑道: “明知道斗不过本座,却也要上赶着送死。八年前,况长生不过跟老糊涂一样,区区武道六重天,纵然给他得了几分际遇,踏破七重天,又能如何?” “天南道宗的言若静,亦不是本座的对手,更何况是他。” 羽清玄不屑一顾,瞧也不瞧那张烫金拜帖,转身坐到梳妆镜前。 雪茶及时地靠过去,为宫主梳拢如瀑青丝。 “催本座下山,急于求战……想必又存了什么鬼蜮心思。再等一阵子,不能如况长生的意,看谁熬得住。” 羽清玄思忖片刻,眸光微寒道: “当年迫不得已答应老糊涂,饶他三次不死,这是第二回了。” “你的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况长生。” 杀机森然,收敛于方寸之间,服侍的雪茶丝毫没有感应。 她动作轻柔,拿着木梳从青丝滑过,轻声道: “宫主,晚上还召见陆公子么?” 羽清玄眸光闪烁,罕见地有几分犹豫。 半晌后,方才说道: “再等等吧,陆沉魔种未成,与本座相差甚大,真要一口吃掉,反而会伤根基。” “至于《不动如山十二关》,他若两天就能参透神功……那这场拔河便会更有意思。” 第一百一十一章 气血凝神形,莽荒断大江 盛京城外七十里地。 有一座山庄。 因为周围处处是合抱的杨柳树,犹如翠野,故而得名“万柳”。 庄园背靠茶山,极为广阔。 仅是屋子就有四五十间,连绵成片,藏风聚水,是一等的宝地。 外边由厚实坚固的青砖垒起一圈,足有三人高。 上面洒满铁蒺藜,再用丝线悬挂铃铛,防止敌手攀爬潜入。 各个方位立着哨塔,有弓箭手巡逻探视,互为支援。 距大门五十步,甚至摆放两架床弩,充满震慑力。 许多劲装打扮,持刀佩剑的壮汉五人一组,十人一队,把守各处。 可以说是戒备森严。 往外看去。 小桥流水,田地肥沃。 磨坊、农场、茶山、鱼塘……应有尽有。 这样的庄子,就算遇到天灾荒年,也能自给自足。 乌北苦寒,此地却宛若天南的鱼米之乡,可见难得。 背后的主人,必然身份大不一般。 这天正午,一辆笼罩黑布的宽大马车,缓缓驶进万柳庄。 待到过了大门,车夫停下,掀开帘子。 里面走下一位俊逸青年,手里捏着一把玉骨折扇,风度翩翩,气度非凡。 当然,更显眼的是他的一身打扮。 明黄袍服,金丝织就。 前后、两肩各有一条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的灵动蟠龙,尽显尊荣。 束金冠,系玉带,着龙袍。 大盛只有一家有资格如此穿着。 皇族,杨氏。 这位俊美青年正是当今八皇子,杨熹。 他甫一露面,那些壮汉护卫便成片跪倒,山呼殿下。 “况先生何在?” 杨熹摇晃折扇,轻声问道。 “这个时辰,应该是在前头的江岸上垂钓。” 管家回答道。 “好兴致!无须惊动先生,本殿下亲自过去。” 杨熹眸光一闪,大步前行。 似是熟知山庄格局,根本不用他人引路。 片刻后,他就从侧门出来,来到栽种诸多柳树的长堤之上。 一道腰身佝偻的背影席地而坐,面前放着一根鱼竿。 “先生今天的渔获……不算多啊。” 杨熹瞥了眼空空如也的鱼篓,委婉说道。 “没办法,老夫这饵料小鱼吃不下,大鱼呢,又很有耐心,迟迟不愿意上钩,所以只能耗着了。” 被大盛八皇子称之为“先生”的渔翁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极为惊怖的脸庞。 左眼空洞,伤痕狰狞,好似被人硬生生戳瞎。 右臂齐根断去,大袖飘荡,打着旋儿。 半张脸烧得面目全非,犹如厉鬼。 这要是夜晚出没,足够把人吓个半死。 “先生,我听说钓鱼不能急的,得有耐心,从白天到晚上,一边磨自己的性子,一边磨鱼儿的性子,等它实在饿了,忍不住了,自然就会乖乖咬钩。” 杨熹像是熟视无睹,轻声说道。 “少捡别人的东西拿出来说,你钓上过几条大鱼?拉过几次竿?知道几种饵料?自个儿没做过的事情,外行人好意思指点江山?” 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好似渔翁般的男子冷笑一声,那只独眼盯住杨熹,直到把这位八皇子看得神色僵硬,内心惶恐,方才收回目光。 “以后不要总装出一副镇定自若,云淡风轻的样子,杨陵别的本事没有,帝王心术琢磨很透,他看得出来一群儿子里,谁是虚有其表,谁是胸有丘壑。你为什么比不过太子?因为人家比你聪明,清楚自家老爹不喜装模作样的假圣人,该怂就怂,喜欢美色、喜欢享受,从来不遮掩。” “你越像个无欲无求,不恋权势的逍遥皇子,越不得杨陵的青睐。大盛王朝只能有一个圣人,你抢着做孝顺儿子,贤明王爷,那将他置于何地?” 杨熹闻言下意识捏紧玉骨折扇,“啪”的一声,将其从中按断。 大盛世人皆知,八皇子贤名在外,比之太子胜出太多。 可几年前,父皇偏偏就选了没什么本事的四皇子作为储君,入主东宫。 “这才像话,要懂得表现喜怒哀乐。何时何地,是喜是怒,都有讲究,慢慢学吧。” 渔翁看不出真实年纪,两鬓霜白如雪,腰身佝偻,分明是花甲甚至古稀。 可说话嗓音中气十足,完好的半边面颊也不显老。 杨熹被毫不留情训了一通,以他皇子的尊贵身份,心中竟然没有任何恼怒,毕恭毕敬拱手道: “多谢先生指点。” 渔翁语气冷淡,并未觉得被礼贤下士,从而感到受宠若惊,淡淡道: “老夫明白你今日来是兴师问罪,也别藏着掖着,直说吧。” 杨熹心头一突,他每每被那只独眼扫过,只觉得身心全无遮挡,暴露在况先生的面前,叫人既惊且畏。 “我一向视先生为师,问罪二字,实乃言重。” 渔翁很是不耐,摇头道: “老夫刚说过的道理,你又给忘了?” 杨熹愣了一下,眼神挣扎了半晌,终于撤下平日对人的面具,苦笑道: “先生,一直以来我尽心尽力,服侍左右,自问足够礼遇,绝无半分不敬之意。可……先生为何要如此害我?” 渔翁注视着风高浪急的白浪大江,反问道: “害?七年前,你母亲一个正四品不受宠的才人,你一个闲散无实权的国公。如今呢?你母亲封了妃,只比皇后低一头,你也从一众兄弟里脱颖而出,做了亲王。” “没有老夫传你神功,为你收服江湖高手,豢养鹰犬,培植势力,你能有今日的成就?明明是各不相欠的生意,哪里谈得上一个害字。” 被直呼其名,八皇子面无表情,保持躬身道: “先生姓‘况’,却未说过自己名‘长生’,是天命宫判出门户的罪人。更未言明,与魔师有血海深仇。” “不知情下沾上这桩恩怨,要是泄露出去,魔师生出杀心,父皇都保不住我。” 杨熹也是昨日也收到消息,他所敬佩有加的奇人况先生,竟然有着惊人来头。 天命宫罪人,惊神一脉余孽,羽清玄的同门师弟,况长生。 自大盛立国,历代皇帝的地位用八个字可以形容,一人之下万人之下。 那个“一”,指的就是天命宫。 若早知道况先生的身份,给杨熹十个胆子也不敢与之接近。 “看你怕成这样,老夫觉得自己这些年真是白教了。” 渔翁似乎有颇为失望,摇头道: “杨熹,成大事者,最忌讳的莫过于瞻前顾后。七年前,你跪在老夫面前,说自己不甘心做一个国公,一个附庸,你想爬上去,爬到世间凡俗最高的那张椅子。” “老夫欣赏你的野心,这才愿意正眼看你。杨陵生了二十一个子女,抛开不成器的那些人,你,还有老四、老七、小十六,勉强算是可造之材。” “四皇子虽然入主东宫,可太子的那把座椅能不能坐稳另说。你想争,又怕赌输了一无所有,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历来皇族最凶险的是什么?莫过于夺嫡争位,赢家江山在握,九五之尊,输家性命全无,牵连无数。” “一步都退不得的死局,你若心存幻想,那就是取死有道,老夫言尽于此。” 杨熹眼皮一跳,心知况长生说得没错。 他昨晚彻夜未眠,思来想去该如何是好。 一边是天命宫,魔师羽清玄; 一边是况长生,夺嫡争位。 很难做出选择。 杨熹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全部都是况先生所给予。 若失去这一强力臂助,绝无可能争得过太子。 “先生,夺嫡再凶险,也比不上……触犯魔师。她是大盛千年以降第一人,如日中天的绝顶人物,天南道首尚且落败,我们拿什么去斗?” 杨熹无奈道。 “第一人?哈哈哈哈!” 渔翁仰天长笑,白浪大江卷起惊涛,似有蛟龙肆虐,仿佛冬雷震震,声势无比浩大。 自觉武功有成的杨熹,胸口烦闷无比,几欲吐血。 他面色一变,连连退后,这才避免受到内伤。 只见渔翁佝偻的腰身缓缓挺直,原本衰朽老迈的躯壳,忽然透出汪洋渊海般的莽荒气息。 无边无际,深不可测! “这是……” 杨熹瞪大双眼,震骇无比。 平平无奇的渔翁,落在他的眼里,仿佛顶天立地的伟岸巨人。 气血雄厚,震荡虚空,凭空凝聚出了诸多神形! 真龙、腾蛇、白虎、金凰,麒麟,玄武…… 好似莽荒十万大山浮现出来,异象甫一出现,就引得乌云低垂,大江咆哮。 浑浊无比的大浪轰鸣,随着况长生眸光扫过,好似天剑横空,凭空斩落。 恐怖的气血震动开来,直接把那条注入东海的宽阔大江硬生生劈成两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先天后天,命相之说 杨熹心神为之所夺,几乎无法自持。 他本身是武道三重天,且在况长生的教导下,见识渊源,眼界不低。 心知仅靠催动气血,就能显化九大神形,引得风云突变,大江断流。 这份武道修为,简直骇人听闻。 比之大盛军中的几位王侯,乃至于江湖上所谓的十大高手。 兴许都要胜出一筹! “风。” 况长生抬头。 一字吐出。 天地间忽然狂风大作,仿佛千百条蛟龙升天。 “雨。” 乌云低垂,好似要压塌大地,片刻之间,就已是电闪雷鸣,天河倒灌的可怖景象。 “雪。” 明明是十月深秋,却凛冽之气陡增。 不一会儿,雪粒簌簌落下,落满肩头。 短短半盏茶的时辰,况长生直似言出法随。 一念之间,风霜雨雪,四象变化,随心改动。 “这……分明已近仙神之流。” 杨熹呆立不动,好似泥雕木塑。 相识许久,他只知这位况先生有窥探人心,料事如神之能。 且消息灵通,无所不知,犹如掌握着一张耳目遍地的情报大网。 关于父皇、诸位兄弟私底下的交谈秘闻都一清二楚。 若非如此,他一个不受重视的闲散国公。 又怎么能在短短几年前,数次立下功劳,从郡王一路走到亲王。 甚至发展成与东宫太子分庭抗礼的一座山头。 “回首往昔,离开天命宫已有数年。少时,一心修炼《大黑天灾经》,欲成‘大暗黑天’之法体,没想到最后却是《莽荒相》率先突破,九大神形合一。” 况长生唏嘘不已,目光似有缅怀之意。 当年,他也是天命宫第一等的天骄人物。 惊神一脉两大神功,《不动如山十二关》因为徐照松瞧不上,且修炼缓慢,没有参悟。 但极其依靠根骨的《六合青龙诀》,况长生十年大成,练得圆满。 进境堪称匪夷所思,天纵奇才。 之后下山,闯荡江湖。 更是因其身法飘逸,且拳掌指爪无不精通,得了一个“九变神龙”的雅号。 等到二十岁,况长生势不可挡,独自在会武大比中一力压服天命宫其他几脉真传。 于是被卓长云赏赐,四大镇派宝典可择其一。 况长生本想选择最为刚猛无匹,威力巨大的《大黑天灾经》。 因为与那部宝典相性不合,这才退而求其次,参悟《莽荒相》。 自此以后,武道修为越发深厚,突破五重天时,天地异象显化。 除却自身凝聚的“十万大山”、“龙吟九天”之外。 更演变出极为少有的“四海八荒”、“金乌凌空”、“凤栖梧桐”等三大异象。 此等潜力,可以说傲绝天命宫,乃至于大盛江湖。 当时的天机阁排兵器谱,将其列为副册第三,潜龙腾飞。 若无意外,迟早能够跻身绝顶。 只是没人料到,后来会出现一个不讲道理的羽清玄。 成了大盛千年以来,头一个踏足七重天的妖孽。 “况先生,你真有把握胜过魔师?” 亲眼目睹况长生一念改变天象,杨熹不由激动问道。 倘若这位天命宫罪人,能够压住称霸大盛、盖世无匹的羽清玄。 那么,盛京皇城的那张九五宝座。 岂非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井底之蛙,只见天地一隅,果然没错。” 况长生似是觉得好笑,讥讽道: “你以为武道七重天是什么境界?那是实实在在的天下绝顶,踏遍祖洲六域,再无人打破第八关之前,羽清玄无论置身大盛、亦或者放眼整个世间,她都有一席之地。” 杨熹哑口无言,心想: “魔师既然强绝如斯,全无敌手,那你怎么有胆子主动邀战?” 况长生好像看穿八皇子的念头,缓缓扯出一个笑容,恐怖的脸庞更显狰狞、扭曲: “武道比拼,并非单纯依靠境界。否则,江湖排名为何要以战绩论,而非层次?羽清玄当年篡位,其实才初入六重天,可挟大势而来,一指就断了卓长云的佩剑,绝了他的性命。” “此后,羽清玄武道修行再无阻碍,两年不到直接破了七重天。” 杨熹听着许久之前的秘闻旧事,内心颤动不已,愈发深刻感到魔师之强。威名之重。 难怪父皇对其毕恭毕敬,甚至有几分……低声下气。 “老夫这辈子在羽清玄面前输过两次,一次是天命宫,一招都没有走过去,便被打坏根基,而后师尊在她面前下跪求饶,勉强保住我的性命。” “那一次,老夫道心破碎,自以为变成一介废人,失魂落魄爬出山门,像极了一条无家可归、苟延残喘的野狗!” 况长生平静无比,好似说着他人的经历。 “但天无绝人之路,老夫逆境重修,不破不立,竟然一鼓作气练成《莽荒相》九大神形,六重天大圆满。” “只可惜行事不密,被羽清玄找上。” “第二次,再败。” “瞎眼,断臂,几个徒弟死了个干干净净。” 杨熹面皮抽动,弯腰不起,低头问道: “况先生,既然如此,何必送死?武道比拼,斗智斗力,但魔师修为深厚,一人破万法,怎么能赢?” 况长生微微颔首,似是同意这个说法: “道理确实没错。即便老夫用了八年,不惜舍弃一切,踏足七重天。” “但再次对上羽清玄,老夫自问只有两成把握能不败,半成不到能赢下。” 看到杨熹欲言又止,神色古怪,况长生并不恼怒,淡淡道: “可两次惨败,让老夫发现了师姐她的一线破绽。圣人方能摈弃七情六欲,不成仙佛,始终都是凡人,为情欲所困。” “羽清玄心气之高,老夫平生仅见。昔日,师尊用惊神一脉传承压人,她直接反出门庭,另投北冥。再后来卓长云用天命规矩企图说服师姐,结果被杀上门,脑袋搬家,丢掉性命。” “第二次惨败后,老夫苦思冥想,羽清玄到底是怎么从入门时的平庸、到之后的高歌勇进,其中必定有理由。” “为此老夫远去东土,求问于天机阁,亦一无所获。直到突破七重天,感应天星命相,这才终于明白。” “哈哈哈哈,麒麟才子早有言明,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此为天道!” “故而,羽清玄此生未尝一败,所以她命中必有一败!那是人劫!羽清玄惊才绝艳,融会贯通几大宝典,精神一日不可松懈,否则就有心魔丛生,这是天劫!羽清玄坐镇天命宫山门十年,气数系于大盛国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地劫!” “七重天,三重劫,谁也躲不掉。” “而这就是胜机!” 点破其中玄机,况长生那只独眼一动不动紧盯杨熹,一字一句道: “老夫已经把一切跟你说通透,讲明白,接下来怎么选,看你自己了。” 杨熹已经被吓得冷汗涔涔,语无伦次道: “先生……什么意思?我明白不了……选择?” 况长生反倒显得坦然,怪笑道: “杨熹啊杨熹,你还是没把老夫的话听进去,这时候装傻毫无意义。你若想下老夫这艘贼船,其实不难,只要把今日这番话一五一十全部传信于羽清玄,以她的性情不会对你如何,足以保全性命。” “但富贵成空,权势如烟云,这是必然。从此争皇位的机会!” 杨熹心头一震,想起以前无权无势,受其他兄弟冷眼的日子。 “老夫踏足七重天,这才明白‘命相’,其实有先天、后天之分。” “有人注定不凡,天生就有玄奇命格,比如羽清玄;有人武道奋进,攒气数,聚气运,后天也可成就,就像老夫。” “大盛杨氏立国以来,也就三个人有先天之命相,你可知道是谁?” 杨熹眼皮狠狠一跳,理智告诉他,千万不要再听下去,应该就此转身离去。 但鬼使神差,这位八皇子声音干涩的说出那句话: “请先生解惑。” 况长生眸光闪烁,好似在意料之中,轻声道: “一人是太祖,他是吉人之相,天命高隆,注定开国定鼎,但气数不足,后续乏力。” “因为好巧不巧,造化弄人,太祖生了一个比他气数更长、气运更盛,有真命天子之相的儿子,也就是太宗。” “此为‘二龙相争’之局,若无意外,胜负对半。” “但太宗心更狠,也更果决,他和当时的圣君谈了一笔买卖,用大盛千年气运,换自己登基称帝。” “圣君答应了,所以有了奉天殿之变。” “关于太宗杀父杀兄的传闻,相信你也有所听闻,对吧?” 杨熹浑身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莫名兴奋。 他听懂了况先生有意无意的暗示,也终于明白对方想要自己做什么。 学太宗? 重演奉天殿之变? 借此削弱大盛气运,使得魔师遭劫! 只要羽清玄下山,地劫一开,天劫再来,最后由况长生亲自引动人劫,挫败那位天命宫主的道心…… 此计若成,大盛将会翻天覆地! “况师!我、我真的能坐上那张椅子?” 杨熹喉咙滚动,眼神炽热得像是烧红炭火,透出一股子灼人意味。 “这要看你舍得多少。太宗带兵杀进奉天殿,他那时候有十成把握吗,一举战胜太祖和兄长吗?未必。可太宗还是义无反顾,所以他成了大盛有史以来功绩最大、声望最隆的一代明君,即便再过去一千年,世人仍然会记得,永远地青史留名。” 况长生神色平静,声音没有丝毫的波澜。 “我愿拜先生为帝师!” 杨熹双膝跪地,埋首不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山河潜龙,无非应劫 杨熹怀着既忧虑且期待的复杂心情,走下长堤,离开万柳山庄。 今日所知道的一切,给他带来的冲击委实过于巨大。 太宗弑父杀兄的血腥往事,一直都是杨氏皇族的禁忌话题。 此后,历代天子,包括太宗本人皆吸取教训。 早早地就定下储君,册立太子。 “东宫……龙椅……” 杨熹想到乌北共尊,威服天下的泼天权势,心头一阵火热。 “不管下场如何,是成是败,况先生有一句话总归没错,只要踏入夺嫡之争,便有进无退,容不得反悔。” 加封亲王之后,他和四皇子斗得厉害。 后者已经当上太子,入主东宫。 若是登基大宝,自己能有活路可走? “成大事者哪有顾及手足、亲情的道理。” 杨熹眼神一凝,透出狠绝意味。 倘若况长生真能斗败羽清玄,重新执掌天命宫。 别说入主东宫做太子,让父皇退位都不为过! …… …… 长堤之上,况长生气血凝神形,截断大江流。 佝偻的腰身挺直如山,显得巍峨庞大,极为迫人。 如渊如海的气血收拢回到躯壳,激得白浪掀起数丈之高。 他复又坐了回去,等待大鱼上钩。 惊涛拍岸,那支细长竹竿却丝毫未动。 “师尊,这场赌局你做得那么大,有没有想过输了该怎么收场?” 少顷,长堤之后显出一道人影。 身材高大,青色长衫,眉目之间流露矜贵之气。 “赌徒从来不会考虑后果,他们只想着下一把就能翻本,然后再去赢更多。而我,更是输红眼的赌徒,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况长生并未回头,淡淡说道。 “师尊高见。” 约莫三十许的青年走上长堤,也不顾及风度礼仪,如乡间老农一样,蹲在边上。 “我这八弟表现如何,师尊满意吗?” 这人也不知道是何等身份,竟然称呼当朝八皇子为弟! “对于杨熹,老夫早就评价过,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无英雄之志气,无豪杰之胆识。” 况长生好似坐定,心神沉静,过了好久才说道: “杨昭你大可放心,杨陵那么多儿子,老夫确实接触了好几个,但也只有你,才有资格做老夫的徒弟,继承衣钵。” 杨昭! 曾经的四皇子! 如今的太子! 若是杨熹在此,定会惊得无以复加。 这些年跟自己斗得不可开交,最后略胜一筹,入主东宫的四哥。 竟然拜在况先生的门下! “能够得到师尊的垂青,杨昭感激涕零。” 这位被评价为“中庸之才”,并无什么过人之处的太子殿下轻声笑道: “八弟他出身不算好,母妃不受宠,此前只是个宫女,后来封了嫔,也没娘家人支持,比不上我母后是崔家女。从小境遇天差地别,所以八弟见识上就欠缺了一些。” “尤其封了亲王,舍不得到手的东西,更为珍惜这份权势。其实吧,若非无路可走,八弟多半不会答应师尊,行此冒险之事。” 况长生颔首,赞许道: “你猜得对,杨熹心志不坚定,所以只能做一枚棋子。” 他要削弱大盛的气数,为羽清玄引动地劫。 能够达成这一步的,除了八皇子杨熹,其实还有一人更为合适。 那便是太子杨昭! “做儿子,最难就是在皇家,做皇子,最苦莫过于储君。” 杨昭望着激荡不已的滔滔大江,感慨道: “师尊早些年就跟我讲过这话,当时体会不深,觉得前半句很对,帝王之家,勾心斗角,明枪暗箭,多遭罪啊。” “但后半句有什么道理?我跟几位兄弟争来争去,为的不就是一个太子之位么?坐上去了,应该高枕无忧才是。” “近几年渐渐明白了,太子有多难当。若势大难治,父皇就该提防我了,生怕我等不及要谋权篡位。若与世不争吧,依父皇的性子,估计又会嫌弃我难当大任,想废掉重立。” “难怪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连自己儿子都不能信,更何况其他。” 况长生摇头道: “别抱怨,这是太宗传下来的报应。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太宗弑父杀兄才坐上龙椅,像一根扎进心里的刺,再也拔不出来。” “别说杨陵怕,你以后也会如此。人皆养子望聪明,可盛朝的历代皇帝就怕儿子太出众,再闹一回奉天殿之变。” 杨昭叹气道: “假如父皇知道三省六部,一半要员握在我手里,怕是睡觉都不会安稳。没办法啊,孝顺儿子不好当,只能大逆不道了。” 一座王朝的气运。 大半系于皇族之身。 天子驾崩,手足死绝……气数自然就会衰弱。 要不然,怎么说开枝散叶,积攒家底。 一棵参天大树叶子落尽,枝干断裂,便再难茁壮生长。 皇族之于王朝,也是这个道理。 况长生对待杨昭,比杨熹多了几分随意,笑骂道: “少装模作样,你有个屁的孝心,心里巴不得老爹早点死,然后继承家业,肆意挥霍!” 杨昭没有反驳,只是嘿嘿一笑: “师尊,我可是满心想着给你养老送终。” 况长生摆手道: “也没几年好活,送什么终。老夫这辈子就想做成两件事。” “一是胜一次羽清玄,破了她的不败格局!” “二是以乌北一域,大盛天下的气数、气运,为你后天凝聚命相,彻底压住江湖,称圣天下!” 杨昭苦着脸说道: “师尊,其实我当上皇帝已经够满足了,未必要跟太宗比肩,甚至做一统乌北、天南,两域之地的圣天子。” 况长生面无表情,抬头看天,轻声道: “老夫和羽清玄唯有一点类似,我们都信命,但不认命。” “师姐最推崇二十八代圣君,认为其在五重天上,再辟出一座关,实乃绝世之姿。” “老夫却佩服八百年前一力挽天倾的麒麟才子,世道崩塌,独身救之。” “圣君武功再强绝,天赋再惊艳,千年之后,多少人记得?可麒麟之才,至今思之不忘!天机阁,甚至还为其单独开一副册,拟为‘麒麟榜’,录尽奇门英杰!” “杨昭啊,老夫要是为你聚成了‘山河潜龙’的后天命相,也算不枉此生,身后留名了。” 神色轻松的杨昭收敛笑意,正声道: “必不辜负师尊所望。” 宽阔大江,风急浪高,师徒二人默默无言。 忽地,鱼竿微动。 况长生握住,抬手一拉。 一尾金黄肥硕的大鲤鱼被飞上岸来,跌进鱼篓。 …… …… 天命宫,独秀峰。 立于高处的羽清玄睁开双眸,似有所感道: “下山之行会有变数?由变再生劫?” 一袭书生长衫猎猎作响,视凛冽罡风如无物。 思忖片刻,羽清玄英气的眉毛往上一挑。 那又何妨? 无非应劫罢了! 她这一生,只许进,不许退,只能胜,不能败。 这是当初踏破七重天,命相所定!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有道心一颗,照破山河万朵 武道七重天,乃是以天星映照自身,造就命相格局。 冥冥之中,上通天道,把握未来。 莫说被人算计,即便只是有人提及名姓,心中亦可生出隐晦感应。 羽清玄眸光幽深,立于独秀峰之上。 云卷云舒,翻腾如海,好似变幻不定的世情人心。 “况长生……八年不见,不知他会给本座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羽清玄冷笑一声。 自她出道江湖,遭遇过多少诡谲阴谋,谋局计算,可又有谁能得逞? 徐照松,卓长云,乃至于被踏平的养龙山庄、藏锋谷等门派。 威、逼、利、诱都曾试过。 结果如何? “圣言所言不错,世情如泥潭,身陷其中就难以自拔,纵然绝顶高手亦是如此。唯有以一颗绝情之心行杀伐之道,斩开一切藩篱,方能不染分毫尘垢。” 羽清玄若有所思,下颌微微扬起,仿佛俯瞰天地。 “本座之命相、命星,许进不许退,能胜不能败……况长生若以为他有机会抓住这一线破绽,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命相、命星,玄妙莫测,关乎于人一生之轨迹。 偏生气数、气运,并非早已注定。 怎么样才能牢牢把握住那一丝晦涩玄机,洞察天道变化。 成为了悠悠万古,无数奇门术士都在苦苦追求的高深境界。 “天机阁算半个,八百年前的‘隐麟’是一个。” 羽清玄心绪微动,不由想起自家收下的那个徒弟。 不久之前,她动念窥探陆沉之轨迹,却莫名受下二十九代祖师的惊惶一剑。 思来想去,这位功参造化的魔师也未推测出合理结果。 “究竟是命运无常,不可轻动?亦或者陆沉另有来历?先天道胎之体,亲近大道,仙姿无双,难道连气数都有不同之处?二十九代祖师,一剑横跨千百年,其用意为何?” 羽清玄从不推崇前贤古人,视规矩如无物。 从她镇杀上代宫主卓长云,强行登上大位就能看出几分。 要知道,这位魔师曾经当众说过‘历任祖师若阻路,无谁不可杀之’,称得上是狂悖至极的大逆之言。 所以,二十九代祖师的惊惶一剑。 并没有令羽清玄心惊胆战,生出畏惧,反而引起极大地兴趣。 一个被囚禁七年的鼎炉,与一千八百年前的二十九代祖师有何关系? “乖徒儿,你愈发叫人好奇了。” 忽然间,心念一动,情欲如潮纷涌而来。 漫天罡风,也无法稍减其火热。 羽清玄闭上双眼,任由七情六欲覆盖道心,将其吞没。 随后,向前踏出一步。 虚空微微动荡,似是溅起一圈圈涟漪。 猎猎作响的书生长衫即刻消失,再不见人影。 …… …… 惊神宫。 偏殿。 相较于外界的暗流汹涌,当上首座的陆沉,每天倒是落得清闲。 除了指点陆人甲以外,便是翻阅宫中诸多卷宗、古书残篇,用于积攒道力。 偶尔切换道身,巩固武学。 一切都在稳步前进,若无意外,陆沉于武道之上的层次,很快就要迎来一个突飞猛进的阶段。 武道一重天,气血大关的根基底子,已经被打磨坚固。 接下来,就是水到渠成。 “天命宫内的顶尖真传,年岁大约二十四五左右,差不多处于武道三、四重天的境界。” “或多或少,同时修炼一门神功、两门绝学,放在大盛江湖,足以跻身俊杰。” 陆沉一手捧卷,斜斜地靠在坐榻上,尽显风流之意。 他心神并不在字里行间,而是考虑着其他。 识海内的那方玉碟灵光荡漾,幻化出一行行古拙字迹—— 【尊主】:【陆沉】 【功体】:【先天道胎】 【命相】:【仙姿无双】 【道力】:【捌万伍仟叁佰贰拾壹】 陆沉凝神注视,细微不可见的那一栏浮现出诸多武功。 《道胎种魔大法》、《混元一炁》、《潜龙九形》,《不动如山十二关》…… 其中有羽清玄亲自传授,也有从道身那里兑换。 “《道胎种魔大法》是根基,也是跟魔师拔河的凭依,《混元一炁》是与人争斗较量的底牌,《潜龙九形》有易容、藏匿、隐息之能,日后脱离天命宫也能派上用场,《不动如山十二关》在指点陆人甲的同时,自己也能参悟。” 陆沉将这四门武功列为必修课程,每天以道身的武骨通灵反复参悟,而后回馈本尊。 “道力原本已有十万,不过兑换了‘魔种’以及‘道术’,花去不少。” 陆沉感受着体内活跃不已的魔种,嫩芽也似,并未完全成长。 此物与道胎相合,产生奇怪的反应。 泾渭分明,势同水火。 魔种纯化血肉,以四肢百骸为鼎炉。 道胎就淬炼内息,以周身经络为温床。 两者好似较劲一般,互不相让。 谁都想占据上风,将其彻底吞食。 这让陆沉受益良多,血肉、内息至精至纯,远胜同境界。 本尊的潜能,因此可能会胜过道身。 有机会达到换血九次,四象不过的层次。 “说起来,天命宫又称魔教,没道理各脉的首座、真传,都是缺少火气的泥菩萨,坐视我一个天南道宗弟子执掌惊神宫。” 陆沉放下手中书卷,心头微动,颇有几分意外。 他本来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应对接踵而至的明枪暗箭。 毕竟在拜师大典上,几脉首座看待自己的眼神并不怎么友好。 不成想,此后却是风平浪静。 “看来我有些低估了魔师的威严之重。” 陆沉只得将其归为羽清玄的功劳,若非是她压下一切,其他几脉绝不会如此安分。 “不加掩饰的重重提拔,从鼎炉变成嫡传,甚至让我当首座,执掌一脉,表现出传承衣钵的势头……若说此前七年囚禁后山,是以‘威逼’磨炼道心,这就是用‘利诱’腐化了。” “看来她在《道胎种魔大法》上的造诣了解,确实不低。” 陆沉心头升起浓重的警惕,时刻保持清醒。 倘若他不知内情,也许会被骗过。 可只要参透《道心种魔大法》的本质,就是“养鼎炉壮己身”。 并不难猜到,自己所遭遇的诸般起伏,皆为羽清玄刻意设计。 那些另眼相待,言笑晏晏,诱惑无比的肌肤之亲。 就如同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剑,横于脖颈上。 “我有道心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他日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陆沉思量种种,心神激荡,不由脱口而出,化为长吟。 只见他肉身如鼎,气血似火。 滚滚热力,冲出周身毛孔,化为虚幻焰光。 换血第八次! 竟在这样的时机下完成了! 陆沉日夜服用寒露酿,再辅以精细膳食调理身体。 早已是筋肉饱满,骨骼刚强。 冲开气血大关,不过临门一脚的事儿。 “犹有余力,本尊果然比道身的潜能更深厚。” 陆沉一呼一吸,气息精纯,好似肉身剔透,半点杂质也无。 “好一个照破山河万朵!” 骤然之间,虚空波动,步出一道窈窕身形。 “见过宫主。” 见到羽清玄突兀造访,陆沉也不惊慌,收敛气血,起身行礼。 “惊神上下有失远迎,还望宫主不要见怪。” 羽清玄嘴角含笑,似乎极为满意,赞许道: “你才踏入武道多久,最需要耗费时日打磨的气血大关突破起来也如此之快,这莫非就是道胎之妙?” 陆沉紧守心神,微笑道: “不如说是宫主调教之能。” 羽清玄眯起眼眸,走近道: “本座有教过你什么吗?” 陆沉点头道: “宫主言传身教,令我……铭记于心,获益良多。” 一男一女,两人对视。 放在女子当中,羽清玄算是颇为高挑,足以和陆沉齐平。 当然,哪怕魔师身材再娇小。 世间也没有几个男子能在她面前站直腰说话,更别谈俯视。 这对师徒都在笑,可却毫无温情脉脉的感觉。 “那本座再教你一样本事。” 羽清玄近前一步,周身犹如浮动着蚀魂销骨的诡异气场。 引得陆沉体内气血暴动,脸色涨红。 “宫主……” 陆沉有些站立不稳,跌回坐榻。 “本座新学了几种武功,乖徒儿你兴致这么高,不如好生探讨,切磋一二。” 羽清玄放任七情六欲纠缠不休,美艳姿容更显得惊心动魄。 呼吸之间,似有沁人幽香。 与自家徒弟那股阳刚血气混同融合,显得无比旖旎。 “宫主……学了什么武功?” 陆沉努力克制意乱情迷。 他和羽清玄武功差距太大。 即便有先天之体道心坚固,抵挡起来仍然很艰难。 若只是沉浸其中,颠鸾倒凤。 兴许,陆沉也就从了,反正谈不上什么损失。 可这位魔师明显是以《圣心四蚀》,攫取道胎精纯之气。 一旦失守,销魂蚀骨,恐怕身心都要臣服。 羽清玄话音戛然而止,略带惊奇道: “你成了魔种?!” 紧要关头,陆沉体内那颗嫩芽似的魔种,刺激血肉。 而后道胎异动,喷吐精纯元气。 那本是道身掠夺燕明诚而成的魔种,被他兑换而来。 将来作为《道胎种魔大法》的养料,使其积蓄更为深厚。 如今道胎、魔种相合,陆沉双眼清明,顿时不再受《圣心四蚀》的销魂气息影响蛊惑。 反而是羽清玄受到道魔反冲,有一瞬间的失神。 第一百一十五章 师徒之情,不同寻常 过去良久。 两道人影缓缓分开。 羽清玄素面朝天,带有几分潮红之色,堪称美艳绝伦。 不知何时,她已经被压在下面。 一头青丝如瀑,披散开来,宛若莲花绽放。 羽清玄静静地注视着自家徒弟,眸光幽深,如若渊海,透出慑人意味: “喂饱你没有?可还要再进一步?” 嗓音冷清,全无平日的妩媚气息。 陆沉双手撑在坐榻上,离远了一些。 抬手抹了抹嘴角,像是回味一样。 片刻后,方才如梦初醒,起身道: “请宫主恕罪,我一时情不自禁,难以自己,冒犯了宫主的万金之躯,实在该死。” 他确实是没有把持住。 羽清玄那一身精纯无比的磅礴真元,引得道胎魔种反应剧烈。 其莫大的吸引力,简直教人无法自拔。 尤其是阳刚、阴柔的两具躯体甫一贴合接触,气息便如胶似漆。 柔软,紧致,像是整个人浸到温泉里。 “你……真是让本座感到惊喜。” 羽清玄一动未动,躺在坐榻上。 衣衫不整,凌乱不堪,好似刚才被侮辱了一样。 望向立于一旁,面色平静的陆沉。 心中杀意如潮,一涨一落,起伏不定。 这位魔师向来自视极高,一直只有她戏弄陆沉的份儿。 如今反过来被人压在身下,当然觉得异常恼怒,杀心炽烈。 换做其他男子,别说接近了,就算只动心思,都会被处以极刑。 “宫主莫要怪罪就好。” 陆沉低头道。 肌体之上,隐约泛起针刺的感觉。 如芒在背,杀机浓重。 但他并不害怕,有恃无恐。 一掌拍死自己,魔师再去哪里找更合适的鼎炉? “你何时凝聚出的魔种?” 过了半晌,羽清玄缓缓坐直倚靠在榻上。 若非道胎魔种合一,怎么能破掉《圣心四蚀》的无形气场。 给这小贼占了大便宜! 攫取去了许多真元! 当得起几日苦修之功了! “此前宫主传授第二层结鼎篇,我每次参悟的时候,不自觉就会心有所感,识海内浮现各种各样的龙蛇文字,奇形怪状,变化莫测,我照着修行,内息精气运转开来,渐渐地便有了……这颗魔种。” 陆沉半真半假解释道。 其实他体内的魔种,乃是兑换所得。 本为燕明诚修炼《种玉功》,绝情绝性所成。 相较于《道胎种魔大法》,少了几分精纯凝练。 陆沉之所以花费道力兑换,是想着给本尊凝聚的魔种作为养料,增进积累。 没料到会道胎魔种共存于体内,竟然挡住《圣心四蚀》的销魂气场,引来魔师的注意。 “自悟武功,推演法门?” 羽清玄波澜不惊的眸光掀起一丝涟漪,不由浮现惊奇之色。 她执掌天命宫许久,俊杰英杰见过不少。 有人是根骨好,禀赋佳,一点就通; 有人是道心坚,毅力强,百折不挠…… 可像陆沉这样直接自行参悟武功,甚至推演下一层内容。 天赋强悍如此,魔师的确头一次看到。 她略作思忖,淡淡道: “你可否复述一遍于我听。” 陆沉平静地摇头,正色道: “宫主应当知道,从古至今,武学感悟无法付诸于文字,更也难以用言语表达。它只是一种玄妙的境界,仿佛有先贤大能于身前讲道,自然而然,浑然天成。” 羽清玄脸色稍霁,不再多说。 她身为武道七重天的绝顶高手,当然也感受过天人合一的玄妙,更清楚何为顿悟。 与陆沉所所形容丝毫不差。 “乖徒儿,你不愧是先天之体,天生亲近大道。” 少顷,这位女子魔师忽然一笑,眼角眉梢流露无限风情。 “你能自悟第三层种魔篇是好事,可惜没有参透完全,否则气息会更精纯,且散发魔性,浑身如火,叫人酥麻软倒,情难自抑,再与你道胎的仙姿相合,天底下很难再有抵挡得了的……人、物。” “无妨,本座稍后传你种魔篇,你再凝聚一颗魔种便是。” 陆沉心头微惊,《道胎种魔大法》第三层有这么厉害? 听上去,甚至有几分诡异之感。 感觉是那些风流浪子梦寐以求的过人之处。 “多谢宫主赐下。” 陆沉拱手道。 “再过几日,本座要下山一趟,你也一同随行吧。” 羽清玄袖袍一甩,虚空波动不已。 随即人影消失,只余话音袅袅,久久不散。 “下山?听闻魔师已经数年未曾踏出山门一步,怎么静极思动了?” 陆沉心中存有疑惑,随后将之抛到脑后。 羽清玄要做什么,根本不是他能左右,操心那么多有什么用。 他松下一口气,回到坐榻上。 盘坐运功,炼化着从魔师攫取而来的精纯真元。 那一丝一缕,犹如天河瀑布般磅礴浩荡,足以压塌山峰,穿透精铁,显示出可怖的威力。 “难怪武道越到后面,越有‘相差一重天,如隔一座山’的说法。” 若非道胎魔种引动,陆沉毫不怀疑,他连撼动都难。 羽清玄想杀自己,根本用不着动手。 只需放出护体真气,就能将其血肉碾碎成泥。 “差距啊,就算宫主给我肆意妄为的机会,也未必能除魔卫道,一逞雄风。” 陆沉玩笑道。 武道七重天的肉身体魄,几乎比拟传说中的佛门罗汉,金刚不坏。 即便身死道消,过去千百年之久,躯壳都不会腐烂。 完全可以称之为“近乎仙神”,与凡夫俗子有着天壤之别。 …… …… “自悟《道胎种魔大法》,无需指点,就能凝聚魔种……先天之体,竟能强横到这个地步!” 只身返回独秀峰的羽清玄眉头微蹙,心绪难以平静。 她没有料到,原本只是鼎炉的陆沉。 一旦解开桎梏,踏入武道,居然展现出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天赋悟性。 自己还是低估了千年难遇的先天之体。 “这场拔河越发有意思了。” 羽清玄坐在梳妆镜前,不经意瞧了眼胸前布满褶皱痕迹,好似被大力搓揉过的书生长衫,眸光晃动了一下。 “原来是这般的滋味……我这乖徒儿的手法倒是很娴熟,一点也看不出是个童子身。” 第一百一十六章 魔师凶名,今日下山 羽清玄果然说到做到,第二日就把《道胎种魔大法》第三层传授下来。 陆沉依旧是借用道身功体,直接开始参悟。 相较于《种玉功》的三条路子,《道胎种魔大法》许是经过圣君改进。 并无原来那么条件苛刻,但对于根骨天赋的要求,却大大提高。 非是天骄之姿,难以小成。 倘若丢给燕明诚、燕天都这对父子。 他们大概连门槛都迈不过去。 “假如我是圣君,那我究竟是以《种玉功》为根基,创出了《道胎种魔大法》?还是……我倒果为因,从羽清玄这里学了武功,再以圣君之身整合而成?” 陆沉眉头紧锁,有些不解。 识海内那方玉碟岿然不动,高悬其上,好似万古不变的烈阳。 “也不知道此物是何来历,竟能跨越万古……” 陆沉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把心神沉入道身。 知晓燕还真即是那位圣君后,他便将其视为击败羽清玄的仰仗之一。 一千八百年后的当下,自己和魔师之间的武功层次差距。 简直是天堑鸿沟,极难逾越。 可放在一千八百年前就不同了。 如若燕还真确实是圣君无误。 《道心种魔大法》为他所开创。 那么这场拔河谁胜谁负。 真不好说。 “只要我完全参透《道胎种魔大法》,而后留下一处难以察觉的破绽,也许能在关键时刻祈起到奇效!” 陆沉心中有了几分定计。 道身具备武骨通灵,纵然宝典级武功也能迅速参悟。 加上本尊的先天之体,不惧走火入魔。 两相结合,动些手脚应当没问题。 唯一的难点,是如何骗过羽清玄。 对方武道七重天,论及眼界、阅历只会比自己更高、更深。 “天命魔教山门!藏法楼!四万八千道武功!” 陆沉心思流转,若能全数看完,不仅所获道力丰厚,也能追上魔师的步伐。 心神系于道身,参悟《道胎种魔大法》的同时,他思考着该怎么脱出羽清玄的掌控,在这场博弈中占据上风。 陆沉并不在乎手段。 他和那位女子魔师是大道之争。 两人之间,终究会有一个会成为被踏碎的垫脚石。 若不愿意为他人做嫁衣,只能拼命挣扎,摆脱命运。 “相隔千百年,前辈后人彼此对弈一较高低,亦不失为一场幸事。” 足足过去数个时辰,陆沉方才睁开双眼,心神回归本尊。 他浑身气血如火,蠢蠢欲动。 有种冲破桎梏,决堤而出的感觉。 昨日道胎魔种疯狂攫取羽清玄的磅礴真元,足以抵半年苦修之功。 换血九次,四象不过,已在眼前! …… …… 没过多久。 天命宫上下都被一桩大事惊动。 羽清玄即将下山。 赴惊神一脉弃徒况长生的邀战之约。 自从魔师踏足七重天,问鼎大盛武道第一人后。 俯瞰江湖,已经快有十年之久。 始终无人敢撄其锋芒! 更别提如况长生这般明目张胆发出战书。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盛江湖瞬间不再平静。 所有人都拭目以待,甚至于各方开始猜测胜负。 更有胆大包天的赌场开出了盘口,接受押注。 结果一边倒! 绝大多数的江湖人,都看好那位女子魔师。 很复杂的心情。 他们一方面希望羽清玄大败而回,可另一方面又不想输光赔净。 “况长生的分量,终究不够……” “此人数次败于魔师之手,死中求活,殊为不易,但对上那人,胜算太低。” “七重天的生死之战,这样的盛事已有百年未见了。” 山上山下,各种议论纷纷。 连带着天命宫内,人心亦开始浮动。 谁不知道,羽清玄一人独霸江湖,傲绝群雄。 宛若一座巍峨大岳,几乎压得其他门派宗阀喘不过气。 十年之前,但凡哪个江湖中人撞到魔师手里。 落个身死道消算是轻的,动辄被灭满门亦不在少数。 养龙山庄、藏锋谷、药王宗…… 一夜之间,惨遭覆灭的势力难以计算。 就如同当年天命宫祖师出世,杀得血流成河。 让一座江湖几百年、数代人都心惊胆战,难以恢复元气。 羽清玄同样趟出了一条血路。 如今世人只知,大盛有魔师,鲜少听闻过其他高手的名字。 为何? 因为太多跟羽清玄同时代的天之骄子,门派真传,死于其手下。 导致整座江湖的英杰奇才不敢冒头。 此后一蹶不振,陷入颓势。 “难怪说她以一人之力和半座江湖结下血仇……杀性确实大。” 陆沉入主惊神宫,当上首座,养成了翻看卷宗的习惯。 这一日,他偶尔瞥见关于“养龙山庄”、“藏锋谷”的覆灭秘闻。 从中得知羽清玄早年间闯荡江湖的一些旧事。 这才稍微有点理解,为何许多人如此畏惧魔师之名。 盖因其人,完全不讲道理,只用杀之一字解决问题。 谁能不怕一尊行事无所顾忌,且实力强绝的盖世魔头? “这一趟下山,不知道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陆沉摇头道。 并非担忧大盛江湖的百年大计。 而是羽清玄要他与之随行。 那位女子魔师应付起来可不容易。 极为消耗精力。 “争取早日破开气血大关,踏足二重天,遇到危险也能多几分自保之力。” 甩掉多余的杂念,陆沉闭目引动道胎魔种。 好催发气血,刺激肉身,冲刷四肢百骸。 尽管无论是二重天,亦或者三、四、五重天。 面对七重天的羽清玄,都没什么很大区别。 可况长生主要邀战,总不会是为了送死。 到时候神仙打架,殃及他这个无名小卒就遭了。 隆隆隆! 一呼一吸,带动体内雄浑气血。 宛若一座火炉揭开盖子,喷出烈烈光华,照得满室通亮。 …… …… 这一日。 霜降。 宜出行。 天命宫内,彻骨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簌簌落下,铺得漫山遍野一片肃杀。 一架华贵车辇由十二名黑衣仆从抬着,缓缓出了山门。 六脉首座来了五位,各个恭恭敬敬立在宽敞坪前。 神色平静,看不出是喜是忧。 所有人都听到寰宇钟声响了七十二声。 这代表宫主出山,圣驾移位。 等到回来,寰宇钟便会自鸣八十四记。 以示恭迎之意。 羽清玄坐于车辇之上,望着点缀雪白的群山万壑。 似是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而后,目光转到前方的一道人影。 这位女子魔师毫无顾忌,在天命宫各大首座、诸多真传的面前,唤道: “陆沉,你坐上来。” 恭喜edg! 哈哈哈,说到做到,这个月绝不拉胯! 第一百一十七章 霜降之后是立冬 陆沉在一众首座、真传极为复杂的眼神中,默默登上那架足以容纳十几人,宛若一座小行宫的华贵车辇。 “武道修为到了高深境界,眼神也是可以杀人的。” 他表面从容淡定,心里却有几分无可奈何。 羽清玄于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己登上宫主专用圣驾车辇。 等于坐实那些“面首”、“男宠”的无端揣测。 只怕以后谣言会越传越离谱。 惹来的敌视也会越来越大。 “乖徒儿,你好像有点不太情愿?” 羽清玄姿态慵懒,靠在软榻上。 妙龄侍女雪茶跪坐在旁边,递上温好的烈酒。 “能够与宫主亲近,实乃求之不得的幸事。” 陆沉嘴上这么说,可语气平淡听不出半分欣喜。 就差把“敷衍”两个字,刻在额头上了。 “当真?那你饮了这半杯残酒如何?” 羽清玄嘴角勾起,颇有几分戏谑意味。 那只白玉无瑕似的皓腕玉臂,轻飘飘搭在陆沉的肩膀上。 玲珑剔透的金盏上,带着些许胭脂之色。 “我怕酒后失德,一不小心冒犯宫主,那就罪该万死了。” 陆沉如同老僧入定,分毫不为所动。 纵然这位女子魔师姿容绝美,朱唇娇艳。 令人情不自禁,想入非非。 但是陆沉早已习惯,并没有被七情六欲所迷惑。 做了七年鼎炉,他和羽清玄肌肤相亲,唇齿交缠亦不在少数。 怎么可能轻易为色相蒙蔽。 再说了,区区一杯朱唇残酒就想让自己低头? 委实有些瞧不起人。 “此次下山,你作为侍卫与本座随行,衣食起居寸步不离。” 即便知道陆沉是故意推脱,羽清玄也不着恼。 道胎魔种共存鼎炉,落在她眼里就像是一炉孕育大道的无上神丹。 虽然火候和时机还未到最完美的时刻,可表现出来的气象,已经令人期待不已。 “我才武道一重天,哪里有本事卫护宫主。” 陆沉面无表情,若是日夜待在羽清玄身边,小心起见,可能连心神投入道身都不敢。 如此一来,岂非耽搁参悟《道胎种魔大法》第三层的进度。 “对敌厮杀的本事,乖徒儿你也许差点儿,可床榻上的功夫,你却没有落下,娴熟得很,再过个几年,必然是红粉帐里的风流人物。” 羽清玄似笑非笑,眼角余光往下一瞥,停在自家胸脯上。 一旁的雪茶温酒的动作略微迟滞,表情有些古怪。 宫主什么时候跟陆小公子,有了更深入的交流? “就这么定了。” 羽清玄双眼微阖,似是小憩。 “起驾!” 雪茶轻柔说道。 十二名黑衣奴仆低伏起身,停在山门前的车辇缓缓移动。 数百名披坚执锐的威猛大汉,胯下骑乘鳞甲森寒,头角峥嵘的蛟马,簇拥着如行宫般的魔师圣驾。 许多人都知道,天命宫是大盛第一势力。 但似乎许多人都会下意识忘记,天命宫是大盛唯一圣宗。 羽清玄,当朝国师,见天子而不拜。 如若遇其圣驾,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这就是大盛第一人的尊荣地位。 黑衣仆从健步如飞,走得平稳无比。 陆沉坐在车辇上,感受不到丝毫的颠簸。 四面点缀火珠,散发出温暖热力,隔绝外面的冷风。 此物是采自西竺妖魔之身。 经过巨子城的工匠炼制。 佩戴身上不惧严寒。 一枚价值千金。 王侯之家都少有。 管中窥豹,可见天命宫之底蕴。 蛟马喷吐白气,卷起飞雪。 “下山了。” 陆沉望着浩浩荡荡的长龙队伍,心中也有几分复杂的心绪。 这是他上山之后,第一次踏足山下的天地。 …… …… 盛京。 一座巍峨雄城拔地而起。 它原本叫“大名府”,后来大业崩毁,大盛立国,定都于此。 霜降之后,便是立冬。 从细盐似的雪粒子,到鹅毛般的大雪。 乌北一域,银装素裹一片白。 皇城内,御书房。 当今天子坐在上首,批阅奏章。 满朝文武都知道,圣上于政事上罕见地勤奋用功,立志要做一代明君。 早在少年时就曾放出豪言,要追赶太宗,开创盛世景象。 后来登基九五,这位年约四十许,正当壮年的大盛天子顶着众多朝臣的不满、异议,决定征伐天南。 万垒关前,女子魔师与道宗掌教的惊天一战。 关乎大盛、大虞两国气运。 此前,其实也没有多少人确信羽清玄能够拿下。 毕竟天南道宗驻世三千年,比之天命宫的底蕴积累胜出不止一筹。 凭借着一场大战,大盛收获天南十九道,近八十座城。 历代君王评论功绩,首位莫过于开疆扩土。 昔日,太宗对外镇压江湖门阀,对内抑制勋贵武侯。 甚至把乌北周边各个蛮夷部族打得服服帖帖,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被尊为“圣天子”! 然而,打败大虞王朝后。 当今圣上威望之隆重,几乎比拟太宗,也算是实现了年少时立下的大志向。 “德进,天命宫的那位走到哪里了?” 埋头把堆成小山似的奏章批阅完毕,这位两鬓隐现斑白的大盛天子抬头问道。 羽清玄踏出山门,寰宇钟响七十二。 这等大事,早就传遍大盛天下。 “刚出老龙关,再过两天就要踏进广阳右境的华荣府了。” 隐在龙椅之后,宛若一条影子似的老太监躬身说道。 “国师对圣君之仰慕,其深如海啊。” 大盛天子眯起眼睛,别人兴许不知道,但他却很清楚。 华荣府,乃是圣君出生之地。 大业四阀的往事,早就被雨打风吹去。 如今只剩下一支,其姓为杨,贵为皇族。 “六脉首座,国师一个也没带,只有侍女和新收的弟子,以及一支护山军随行。” 老太监禀报道。 “她本就不是讲究排场的性子,哪怕只身一人都很正常。” 大盛天子笑了笑。 这一趟下山,那位国师不像是应战,反倒有些散心的悠闲意味,完全没有把况长生放在眼里。 想来也是,无敌于整座江湖十几载的魔师,何须前呼后拥,彰显身份。 第一百一十八章 黑冰台中有余孽 “我听说这段时间,江湖上许多人得知国师下山的消息,各个惊慌失措,唯恐避之不及,尤其是那些平时鼻孔朝天,傲气无比的大门派、老前辈,闭关的闭关,装死的装死?” 大盛天子放下朱笔,好奇问道。 早年间,他也曾一时兴起白龙鱼服,假装世家子弟闯荡江湖。 结果把心里对于白衣仗剑,风流侠气的美好憧憬,毁了个一干二净。 那些少侠、女侠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多是为生计所困,世情所扰的无可奈何、蝇营狗苟。 并没有瞧上去那么潇洒 “陛下应当晓得,当年,整座江湖的天之骄子,大派真传被国师一手摧残半数,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元气,所以近十年来天机阁的兵器谱上,麒麟、潜龙、雏凤三大副册,出自大盛的江湖人极少。” 老太监嗓子沙哑道。 “差点忘了,国师脾气确实……不太好,杀性很重。” 大盛天子挑了挑眉,淡淡道: “朕本来想劝一劝国师,让她这趟下山少杀人、少见血,给朝廷保留几株好苗子。但依着国师的性子,未必听得进去,朕也就不自讨没趣了。” “毕竟,良药苦口,良言逆耳嘛,朕有时候也烦那些御史的进谏,恨不得杀了他们!杖毙在午门外!” 老太监默不作声。 大盛与天命宫的关系,其实相当之微妙。 一千八百年以来,双方强弱不定。 有时是天命宫势大,号令江湖,统御朝堂,视天子如无物。 有时是大盛雄主出世,气运正隆,反过来驱使天命宫,为其奔走办事。 不过前者占据多数,后者鲜少发生。 就像世人都说,羽清玄是当之无愧的大盛第一人。 但国师是第一? 那圣上摆在哪里? 屈居第二么? 九五之尊岂可位于人下! 毫无疑问,此为诛心之言。 要知道,越是雄才大略胸有抱负的君王,越难以忍受被人踩在头上。 故而,哪怕当今圣上对待国师极为尊敬,完全看不出心有芥蒂。 老太监仍然不敢随便接话,生怕惹出事端。 “好了,不谈这个。德进,你说况长生有几分胜算?” 大盛天子收敛情绪,含笑问道。 “约莫就在前些日子,梅山附近天象大变,应当是况长生显露踪迹。” 老太监立在龙椅后面,干枯脸庞上浮现感慨之色,轻声道: “这人几经沉浮,曾经被国师打碎道心,修为全失,如此逆境生生熬了过来,反而破而后立,武功大进。” “际遇、气数、毅力,都是一等一,只可惜遇上了国师,终生受其压制,无法出头。” “依老奴之见,况长生踏入七重天,就有了一到二成的机会,可以保住性命,至于其他嘛……陛下,连道宗掌教都败于国师之手,天南乌北还有谁可胜?” 大盛天子似是头疼,抬手捏了捏眉心,转而问道: “况长生在梅山现身,朕要是记得没错,小八有一座庄子……” 老太监并无隐瞒,点头道: “万柳庄,确实是八皇子殿下所有。” 大盛天子眸光微冷,语气森寒道: “一条被国师打断脊梁骨的丧家之犬,还想兴风作浪,耍弄阴谋?难怪小八他前几年屡立奇功,每次交待差事下去,必定办得妥当,原来是背后有高人。” “好啊!好得很!朕小瞧了这个儿子的胆量,竟然勾结天命宫的罪人弃徒!” 老太监再一次闭口不言。 众所周知,八皇子和太子是朝堂上两座最大的山头。 前者素有贤王之名,数次赈灾、剿匪、惩治贪官污吏,极得民心,口碑很好。 后者是东宫储君,名正言顺的正统继承人。 得罪了谁都讨不到任何好处。 “国公不够,郡王不够,亲王不够!非要跟况长生串通一气,野心大到没边了!现在就这么肆意妄为,真给他当了太子,朕是不是也得把位子让出来,给这个逆子坐!?” 大盛天子罕见地动怒,一掌拍下,将书桌上的朱笔奏章按成齑粉。 朝堂之上,两虎相争。 他向来是冷眼旁观,不偏不倚。 谁立功了,那就赏赐。 谁犯错了,那就责罚。 绝不会因为太子、亲王,身份不同便有所偏袒。 正是这样的态度,才会让八皇子杨熹心存几分幻想。 可惜,那位殿下并不知道。 这个局面,是大盛天子故意为之。 将谈不上出类拔萃的老四提为太子,放进东宫。 然后放任有争储之心的小八努力去斗,搅动朝堂风云。 如此一来,臣子站在哪一边,儿子能力究竟如何,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且威胁不到自己的位子。 帝王心术,无非制衡二字。 大盛天子自觉地琢磨足够明白了。 “陛下息怒,也许是况长生故布迷阵,倘若八皇子当真与之勾结,他怎么可能毫不遮掩,直接现身。” 看到圣上发火,龙颜震怒,老太监无奈劝说道。 “朕早知道那逆子背后有高人指点,否则不会进步神速,把邀买人心,养名养望这一套手段玩得纯熟无比,只不过没猜到会是况长生……他和国师大战在即,此事若泄露出去,你叫天命宫该作何想法?” 大盛天子面沉如水,眸光忽明忽暗,好似在犹豫纠结。 “德进,事已至此,你就把手里的鹰犬都放出去。黑冰台收拢的那些余孽,养龙山庄、藏锋谷……当初留他们一条命,是时候该报效朝廷了。” 老太监心头一震,作为圣上的左膀右臂,心腹之人。 他掌握着名为“黑冰台”的秘密机构,共分为“间”、“刺”、两部。 间又名谍,有因、内、反、死、生五种。 兼具刺探消息、潜伏卧底等用处。 刺为杀手,只有一种。 负责铲除异己,追剿乱党。 羽清玄早年间闯荡江湖,动辄杀人灭门。 没长眼招惹到她的,多半难有好下场。 其中不乏养龙山庄、藏锋谷这种声名赫赫,传承百年的大门派。 一部分余孽侥幸活下来,就被大盛天子收进黑冰台。 付出成为鹰犬走狗的代价,换取朝廷的庇护。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下无人不可杀 用大盛天子的话说,御林军、文武朝臣、边关兵马,这些都是明器。 是他征伐诸国,威加四海的最大依仗。 但身为天底下站得最高、权势最大的孤家寡人。 大盛天子同样需要只忠于一人,杀伐无情的私器。 好为他做一些见不得光,有损皇家名声的肮脏活计。 黑冰台成立之初,其实是为了镇压延绵百年的“天元之乱”,绞杀残余的叛贼匪军。 后来因为收拢了许多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加之朝廷平定乱象,休养生息。 黑冰台的性质就变了,成为历代盛天子手里的一枚暗子。 对内监察文武百官,乃至于皇族王侯。 对外搜罗情报,严密关注大盛江湖的风吹草动。 隐秘发展了八百年之久,其爪牙凶悍,谍子密布。 早已无孔不入,遍布各地,不容小觑。 “陛下,好歹养了这么些年,大量的丹药、武功、神兵砸了进去,五、六重天的高手也并非没有,如此……白白葬送,会不会太过可惜?” 老太监面皮抖动了一下,浑浊双眼流露遗憾之色。 “舍得、舍得,不舍怎么得?左右只是一群早该死了的江湖余孽,值不了多少。当初收留他们,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大盛天子神色冷漠,微微顿了一下,含糊带过,并未道明原因。 “那个逆子勾结况长生,图谋不轨,迟早要被天命宫知晓。到时候借此做文章,大盛拿出去的东西只会更多。朕既然察觉到了,干脆就把养龙山庄、藏锋谷的余孽交给那逆子,看他能闹出什么样的风波。” 老太监心头微寒,弯腰道: “遵命。” 这样一来,八皇子殿下等于被当成随时可以舍掉的弃子。 养龙山庄、藏锋谷最为强盛的时候,照样被羽清玄翻掌覆灭。 那几个侥幸苟活下来的余孽,除了送死,别无他用。 顺着线索查到源头,八皇子自然难逃干系。 大盛天子摆了摆手,淡淡道: “下去吧。” 立于龙椅后面的老太监点头称是,佝偻的身形好似融化。 顷刻消失不见,甚是诡异。 大盛天子拂去化为齑粉的朱笔、奏章,面无表情,独自沉思。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直到过了许久,外面传来三更之声,他才恍然从梦中惊醒。 “你来了。” 大盛天子淡淡开口。 “当初说好,你我二人最好老死不相往来,何必非要冒险见这一面呢。” 虚空如波荡漾,宛若一道大开门扉。 独眼断臂,面容可怖的高大男子出现在御书房。 着麻袍,戴斗笠,赫然正是况长生! “魔师下山,我寻思着自己也没多少日子可以活了,临行之前,总得交待几句,不枉相识一场的情分。” 况长生抬起头,那张掩盖在斗笠下的可怖面容浮现一抹笑意。 言谈之间,似有一种熟人聊天的热络意味。 “朕坐上这张位子,连亲生儿子都要时刻提防着,孤家寡人一个,情分二字,于朕而言,又能卖得了几斤几两?” 大盛天子摇头道。 “你不看好小八,选了老四,这是为何?朕以为熹儿野心大,敢想敢做,应该更符合你的心意。” 况长生双手负后,周身萦绕真龙、腾蛇、玄武、麒麟等神形虚影,极为不凡。 “杨昭是明白人装糊涂,他心里都知道,却绝不会诉诸于外,藏得住大事,才能成大事。可杨熹不一样,他出身不好,所以受不了他人的轻蔑,肚子里有五分的东西,恨不得表现出十分。” “我教他养名养望,收拢人心,可这几年来,他养的是虚名,收的是走狗,糟糕透顶!” 大盛天子放下威严气度,无奈叹息道: “熹儿其实……小时候被欺负多了,所以不愿意再忍气吞声,你要是愿意多打磨一下,他能成材的。” 况长生冷笑道: “没时间了。杨陵,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儿子,但他确实不如杨昭争气。” “这几年,我日夜在杨熹身边一边指点,一边旁观,对杨昭反而持之放养,可到头来,这位看似平庸的太子殿下,他不动声色就把三省六部的一半要员拿捏在手里。” 大盛天子脸色阴晴不定,别看太子杨昭的母亲,是大姓高族的嫡女。 八皇子杨熹的母亲只是一介宫女,并不受宠。 可极少人知道,这位少年立下大志,足以称为一代雄主的中年男子。 此生所有的风花雪月,都付于了那个浣衣局的小宫女。 原先只被封了国公的杨熹,更是他最喜爱的儿子。 之所以没有赐予名分,彰显恩宠。 无非是想让母子二人过些平静日子,避免参与进后宫的勾心斗角,夺嫡的刀光剑影。 可惜,心有不甘的杨熹还是一脚踩进泥泞,再难抽身。 “那就这样吧,朕稍后就拟一份遗诏……死后,昭儿继位,登基九五。” 大盛天子垂首道。 “放心,我给你选了一个最好的继承人。大盛从一千八百年前就埋下的祸根,必然能彻底摆脱!” 况长生声音淡淡,道出早已被掩埋于历史的惊天隐秘: “一国气运,一人气数,都是有涨有落,有起有伏。” “当年太宗用大盛的千年气运,换来了自己的天子大位,此后又封圣君为国师,把朝廷和天命宫牢牢地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其实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大盛天子面无表情,冷声道: “那时候的大盛立国不久,太宗借着圣君之名,天命宫之势,兵锋所指,关内关外,无不臣服,铸就了十七代君王一千年的太平盛世。”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后就急转直下,出现了延绵百年之久‘天元之乱’,社稷神器几欲易主。” 况长生摘下斗笠,打量着御书房四周的名画字帖,踱步走到一方山水盆景面前,嗤笑道: “杨陵,你也别有怨言,气运、气数这玩意儿,有借有还,才是正理。一千年气运换一千年太平,这种占大便宜的买卖,天机阁那帮人抢破头都要拿下。” “也就是圣君本事大,否则大盛能成为一座千年王朝?撑死了几代人五六百年就没了。” “圣君拿了大盛一千年的气运,等于掏空了池子里的水,可后来征战四方,荡平蛮夷,使之年年进贡,岁岁来朝,这份开疆拓土,乌北共尊的功绩,早就把亏欠的气运填回去了。” “大盛后面八百年过得不好,那是你们自己没能耐,守不住池子里的‘水’,使之日益干枯。” “天元之乱的时候,水线几乎见底,冒出一个隐麟挽大厦之将倾,勉强给续住了。” “真正造成如今不死不休的局面,其根本在于羽清玄。” “原本大盛可以继续修生养息,慢慢积攒家底,哪怕家道中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至于穷到吃不起饭。” “但羽清玄事事都要学圣君,人家踏破六重天之关,她就要冲击八重关。” “才过了多少年,这位天命宫主、大盛国师,已经快把为数不多的那点气运挥霍干净了。” “她不死,大盛如何安稳?” 这一番长篇大论,吹散大盛与天命宫千百年的历史迷雾。 “国师也并非要竭泽而渔,为了填满水池里的‘气运’,她在万垒关前邀战天南道宗掌教,最终让朕赢下那场国战……可惜,入不敷出。” 大盛天子眼中透出复杂意味,望向摆弄那方山水盆景的况长生,沉声道: “大盛的气运快要到头了,经不起国师肆意挥霍,她想借此去冲击八重天大关,可朕是一国之君,不可能用历代先祖打下的基业去赌一把。” 况长生伸手拨弄着雕刻细微的一座座山、一道道水,笑道: “我那位师姐有一句话,其实很有道理。世上绝大多数的难事,都可以通过杀人来解决。” “唯有杀了羽清玄,切断大盛和天命宫纠缠千百年,盘根错节的气运纠缠,方能挽救这一切。” “当然,要杀一位踏破七重天的绝顶高手,必然要付出极大地代价。” “我已经做好准备,把自己的这条命搭进去,除此之外,还要杨熹的命,其他皇子的命,以及……你的命。无数条命,就换羽清玄一人的命,你说,她如何能不死?如何不该死?!” 森冷的话语,从况长生的嘴里轻轻吐出。 宛若惊雷,炸响在御书房。 大盛天子闭上双眼,那张威严的面庞终于浮现一抹老态,低声道: “走到这一步,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国师心气太高,性子太傲,听不进半分规劝,拜师大典的时候,朕就让昭儿带了一份圣旨过去,希望她能暂时放弃冲击八重天大关……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大盛天子并不愿意看到这一幕,羽清玄是大盛的擎天砥柱,若是倒塌,势必会引起剧烈反应。 但是,真的拿国运去赌那一线渺茫机会,等冲开八重天大关,天道反哺,气运增长。 太凶险了! 他是一国之君,不是亡国之君。 大盛还没有到山穷水尽,押上所有的时候。 况长生眉头舒展,哂笑道: “我这位师姐向来目无余子,瞧不起人,她做出的决定,必然是一意孤行,谁也挡不住。” 其实早在数年前,御书房内,身份地位完全不同的两人,就进行过一场彻底的商谈。 那一次,他们都在手心写了两个字。 杀。 死。 …… …… 华荣府城。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句诗,据说为圣君随口所作,感慨世间没有长开不败之花,亦无永久的富贵年华。 虽然,后世人并不知道所谓“王”、“谢”,究竟指的是谁。 但都不约而同,称赞了圣君的才华横溢,出口成章。 羽清玄身披雪白狐裘,立在一座水榭当中,眺望着早已结了厚厚冰层的湖面,眸光深邃。 遥遥看去,仙肌玉骨,姿容绝美,好似仙人。 离开天命宫已经有一阵子了,车辇走得也不算快,堪堪到了华荣府。 这一路上,风平浪静。 既无不长眼的家伙挡路,也没有不识相的浑人闹事,让想见世面的陆沉感到颇为失望。 整座江湖,就没有哪个好汉愿意出来煞一煞羽清玄的威风? 任其如天子出巡,群魔退避? 水榭外,大雪满天,黑云压城,无端有种压抑的感觉。 “陆沉。” 羽清玄很少见的直呼其名,轻声问道: “若有一天,天底下人都想杀本座,你会怎么样?” 陆沉站在后面,身着单薄衣衫,却丝毫不惧寒意。 他略微思忖,反问道: “宫主想要我如何做?” 羽清玄没有回头,眉宇之间带着一缕迷思,似是有些恍惚,淡淡道: “本座希望你……别留情,这样才算是羽清玄的弟子。” “天下无人不可杀,有人阻道,自然该死,对吧?” 第一百二十章 雪中,剑来 陆沉心头一动,看向身披雪白狐裘,孤高卓然的羽清玄。 气象惊人! 这位女子魔师的窈窕背影,落在他的眼中。 仿佛是拔地而起的巍峨大岳,透出无比沉重,镇压四方的霸烈气息。 让人油然生出高山仰止,难以追赶的颓然感觉。 按理来说,武道一重天的陆沉,本不该有所察觉。 但他是先天之体,道心坚固且通灵,加之魔种感应敏锐,把握到了一丝玄妙。 声音平淡的羽清玄,似乎与天地合一,融入其中,不分彼此。 朱唇之中,每吐出一字,平静无比的水榭冰湖,就荡起一圈圈肉眼不可见的剧烈涟漪。 “好强绝的气机……如同阴阳合抱,动中有静,迅疾猛烈。” 陆沉无声感慨道。 “这才一重天的气血境,就能‘观气’、“辩机”,不愧是先天道胎之体。” 羽清玄眸中闪过赞许之色,轻声道: “记住了,乖徒儿,武道修行到了深处,就要洞穿表象,直指内里。譬如说,江湖上流传的易容之术,皮囊可改,蒙骗肉眼,但气机难变,无法隐藏。” “不过也有更为上乘的‘术’,可以瞒天过海。本座以前见过一个医术极高的旁门高手,不仅能给人改头换面,缩骨长身,连颠倒阴阳,男女互换都有办法做到。” “他说,其上更高的境界,是为一个人凝聚命相,彻底改变气数,让乞丐成帝王,凡胎化天骄。” 陆沉听得入神,有些觉得匪夷所思。 气数也能改? “本座听说,你尤其喜欢看书,改天去翻一翻《奇门论述》,那是八百年前,一人独斗天机阁的‘隐麟’所作,里面详细解释了,人之五官、姓名、生辰八字,所对应的玄理,不一定正确,但很有意思。” 侃侃而谈的羽清玄,忽地转身直视陆沉,伸手仔细抚摸。 从额头眉心,再到鼻梁面颊。 深邃眸光微微波动,充满着欣赏之意。 陆沉面无表情,默默接受这种“调戏”的举动。 过了片刻,羽清玄罢手道: “为何你会被称为‘仙姿之相’?盖因乖徒儿你不仅皮相出类拔萃,超脱凡俗,骨相更是罕见,犹如大道孕育,浑然天成,令万物亲近,连传承万古的正道之法都抗拒不了。” “隐麟曾有言,一个人此生有三相,面相,骨相,以及最虚无缥缈的命相。” “三相齐具,即为不凡。” 陆沉牢牢记下,认真琢磨其中意思。 风水玄理,并非全无道理。 祖洲六域为武道大世,可也不乏有高人以奇门为根基,与气血相结合,参悟出绝学神功,无上宝典。 遍布世间的天机阁,就是这么一群人。 他们每年所订立的兵器谱,都能引来无数江湖中人的热切关注。 “宫主惊才绝艳,想必三相皆为上品。” 陆沉适时地说了一句奉承话。 并不违心。 因为无论是面相、骨相,羽清玄确实都挑不出丝毫瑕疵。 她如一尊完美的玉人,无一处而不美,无一处而不动人。 举手投足,摄人心魄。 在这一点上,陆沉表示很有发言权。 毕竟,天底下能跟魔师肌肤相亲、耳鬓厮磨的男子,大约只他一人。 “这样的话,本座爱听,以后可以多说点。做徒弟嘛,聪不聪明,勤不勤奋其实不重要,关键要知道哄师尊开心。” 羽清玄眼角眉梢,顿时浮现几分笑意。 风雪之中,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陆沉正欲开口,再问一些关于面相、骨相、命相的玄理。 他向来好学,尤其热衷奇人异事。 可羽清玄神色却冷了下来,望向水榭之外,眼中露出杀机。 漫天大雪洋洋洒洒,受到无形牵引,全部压向她一人。 这位女子魔师嗤笑道: “古人云,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地覆天翻!” “冰湖之下,雪地之中,任你们再如何掩盖气息,隐藏身形,终究无法做到念不起于心,心不动于神!” 不疾不徐的话音还未落下,冻结出厚实冰层的宽阔湖面陡然碎裂。 彻骨寒意与冰凉水柱冲天而起,随之而来的是凛冽杀机! 天地之间,有一道剑光炽烈! 好似天河倒挂落九天,雪白耀眼,炫目无比。 “绝杀之势!” 陆沉强忍那股凌厉剑意带来的刺激,没有闭上眼睛,终于看清剑光之后的迅疾轨迹! 近乎无穷无尽,如同蚍蜉般的细小剑芒汇聚成一线,散发出切割万物,斩杀一切的强烈气势! 哪怕相隔数十丈之远,他都有种随时要被一分为二,身躯断为两截的恐怖感觉。 心念升起,只在一刹那。 那一剑内敛锋芒,跨过冰湖,直冲水榭,杀到羽清玄面前。 犹如电光横空,在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对手便已经死了。 实在快到了极致! 铛! 一根纤细玉指轻轻点出。 不偏不倚。 击中刺杀剑锋。 那名藏于冰湖之下的剑客瞪大眼睛,充满震骇之色。 他感觉像是迎面撞上了一座大山,坚不可摧。 纵然浑身勃发的气血,凝聚的精神,尽数轰了过去。 却只得到粉身碎骨的凄惨下场。 那把陪伴自己数十年,日夜用心血浇灌的宝剑寸寸断裂。 而后凝滞于半空,旋动不已。 下一刻! 轰隆巨响! 漫天大雪若海浪倒卷而回,霎时吞没血肉之躯。 直似山崩海啸,一蓬蓬雪白粉末拍打出去。 看似轻柔,实则狂暴! 瞬息之间,那名剑客比来时更快,整个人倒飞而回。 瘦削身躯像一口四面漏风的破烂布袋,喷涌出大团血花,洒落白雪冰湖,煞是鲜艳。 噗通! 当场气绝身亡。 尸身砸穿冰层落进湖里。 浮起大片猩红血色。 “原来是川地的云雷山余孽。你这手一字快剑,比起七年前的宋尧火候可差远了。” 羽清玄面不改色,不过五重天的绝杀剑势,其实连她三尺之身都近不了。 自己愿意动手挡这一招,于那名剑客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抬举。 “魔头!今日尔等以身殉道!好告之大盛江湖,云雷山弟子还未死绝!正道永昌!” 就在剑客毙命的同时,整座大湖轰鸣不已。 数十道沛然气机震荡如雷,发出霹雳炸响,轰开厚实冰层。 浩大声浪夹杂着剑光,交错为一道杀招! 气流嗡嗡作响,带起一条条咆哮风龙! 有如彗星坠地,势不可挡! “想除魔卫道?一帮余孽死绝也是好事。” 羽清玄闭上双眼,似是兴致不高。 接了一剑,已经足够,无需再看了。 她双手负后,雪白狐裘与三千青丝飘荡而起。 气息攀升! 如大岳横空! 那股磅礴到难以想象,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纯真元,悉数灌注于那把断剑碎片上。 轰隆隆—— 好似天雷碾动滚动而过。 电光火石之间,如镜虚空像被切裂一样,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细微痕迹。 而后,才听见“撕拉”一声。 宛若裂帛。 数十道四重天、五重天剑客倾尽全力所发的凌厉剑意,就像一张脆弱薄纸。 甫一触及数十枚断剑碎片,便被蛮横冲散。 半个弹指后。 数十条尸身坠湖再浮起。 “这才叫一字快剑。” 羽清玄转身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陆首座的枕头风 弹指间灭杀数十位剑道高手,羽清玄心境如常,并无什么起伏。 四、五重天的修为,放在如今江湖上称得上一句“拔尖”。 往前推个千百年,甚至可以道一声“绝顶”。 可对于武功深不可测,只身冠盖乌北的女子魔师而言。 委实有些不够看。 别说他们,就连云雷山第九代掌门。 曾经威震川地,一手快剑绝伦的宋尧。 七年前,在羽清玄手里也没有走过五招。 “这些人都是川地的剑客?” 望着冰湖上浮起的数条尸身,陆沉不由发问道。 他倒是知道,乌北一域,过了堰江、巴山、龙门峡,长宁府、重云府等地统称川蜀。 因多山岭丘陵,地势错综复杂。 其民风颇为悍勇,任侠之风盛行。 江湖上大半剑客好手,皆出自于那里。 云雷山,好像就是许久之前极有名气的一支传承。 门人弟子练得是快剑,杀人无血,迅疾异常。 时常翻阅卷宗,增长见识阅历的陆沉,记得宋尧这个名字。 其人号称“一字惊雷,快剑无影”,五重天巅峰。 几年前死在初入江湖不算久的羽清玄手里,成为给魔师扬名的众多踏脚石之一。 “你其实是想问,这帮云雷山余孽为何要上赶着送死对吧?” 羽清玄紧了紧雪白狐裘,明明她是不惧严寒的武道宗师,却像个大家闺秀,全无之前弹指杀人的冰冷煞气。 桌上有红泥小火炉,温有烈酒一壶。 这个时节,天寒地冻。 独坐于四面来风的凉亭里,属实有些过于醒目。 好比大冬天拿着一把折扇装潇洒的“才子”。 但因为赏雪之人是羽清玄,武道七重天的世间绝顶。 便就显得不流于凡俗,格外有雅兴。 “练到武道四、五重天并不容易,他们明知道宫主修为深厚、武功绝顶,却还要行刺,无异于以卵击石,这样白白送了性命,挺可惜的。” 陆沉眺望着水榭之外,那片冰湖红雪,摇头道。 他并非没有见过血,被送往大盛的途中,路过万垒关。 血光冲天,残肢断臂,景象骇人,如若佛经记载的阿鼻地狱。 再说杀人,心神入道身时也动手过。 陆沉只是很单纯的感到惋惜,性命有时候很廉价,有时候却也很珍贵。 何必为了一座早已覆灭的山门,葬送一切。 “乖徒儿,你很难明白其中的道理?” 羽清玄自斟自饮,不少人都知道,这位女子魔师嗜好烈酒。 且武功并未大成之际,就是个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酒中豪杰。 “能明白,但无法理解。” 陆沉皱眉道。 “哈哈哈,乖徒儿你真的不像个道宗弟子,师门传承,师徒情分,在很多人看来都是大过天的东西。” 羽清玄仰头把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淡淡道: “圣人说,十世之仇犹可报。本座灭了云雷山,那帮散落各处的门派余孽,终生都会记住这笔血仇,若传承不绝,一代接一代,每一位传授武功的‘师长’都会叮嘱弟子,让他们不要忘记仇人是谁。” “这就是江湖仇杀,世代不绝的原因所在。” 陆沉若有所思,尽管生长于这方天地。 可骨子里的一些认知,依然没有完全转变。 他对于宗派、同门的归属感,并不深厚。 “宫主乌北、天南,武功第一,他们纵然粉身碎骨,剑断人亡,也未必能有什么结果。” 陆沉轻声道。 “野狗为自己活,家犬为主子活。江湖人也差不多,生在世上,心里头总要有个凭依,否则显得空落落,除非你心有所持,无需外物。” 羽清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这段时日的相处,令她越发欣赏自家徒弟,笑问道。 “若你是云雷山的弟子,会怎么做?” 陆沉思忖片刻,迟迟没有得出答案,最后说道: “很难讲。若是隐忍,等待时机,只怕一代过去一代,仇人老了,或者死了,甚至自己忘了。可要是不管不顾,平白送掉性命,未免又觉得可惜。” “说到底还是武功高低之分,强如宫主,哪里会有什么仇、怨,但凡阻路者,无一人不可杀。” 羽清玄笑意更盛,眼波流转显出几分妩媚之意,低声问道: “乖徒弟,你冷么?” 陆沉微微一怔,脸色错愕。 冷? 他好歹也是换血九次的一重天巅峰。 区区严寒算得了什么! “本座觉得有些冷了,不如咱们回房继续探讨?最好在床榻上,聊起来有兴致。” 羽清玄此话一出,简直像天雷勾动地火,几乎撼动陆沉先天之体的坚固道心。 “我火气大,怕烧着宫主。” 陆沉默念“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平稳波动的心绪。 倒不是他意动了,想要跟魔师深入交流一番。 《圣心四蚀》练到大成的七重天高手,别说直捣黄龙。 真个放开心神,只怕会被吃干抹净,点滴不剩。 实在是羽清玄每次撩拨,都如媚骨天生,极其惑人。 叫人难以抵挡。 “徒儿,你该乖的时候,怎么一点也不乖呢。” 羽清玄放下酒杯,似是有些百无聊赖。 水榭之外,漫天风雪。 一道身披漆黑重甲的高大身影倏然出现,跪地不起,沉声道: “属下没能及时发现这帮云雷山余孽,导致宫主遇袭,还请责罚!” 羽清玄踏下山门,除了侍女、陆沉,还有一支不过两百人的护山军与之随行。 “换了以往,自你以下株连半数,但今日本座心情还算不错,饶你一命。” 女子魔师自顾自饮酒,喝完一壶方才出声。 护山军的大统领,身形岿然不动,几乎成了“雪人”。 “宫主宽宏!属下羞愧!若再有下次,护山军自罚去矿山受刑!” 羽清玄微微颔首,语气平淡道: “本座之前说过,要云雷山那帮余孽自今日死绝,你去查,从这座宅子的主人开始,往下顺藤摸瓜,凡有干系者、知情者灭满门;凡有援手者、阻拦者,夷九族。” 陆沉挑眉,心头愈发清醒。 言谈之间如君王一般,动辄灭门夷族。 恐怕,这才是魔师的真面目。 “乖徒弟,你说这样处置如何?” 等到吩咐完毕,羽清玄莫名转头询问道。 “宫主杀伐果断,哪里容我随意置喙,不过我娘说过,女子若心善会更美一些。” 陆沉平静回答。 “既然如此,那就只诛余孽,不问连坐之罪。” 羽清玄眸光闪烁,罕见地改变心意。 跪立雪中的护山军大统领,只觉得震骇不已。 众所周知,宫主喜怒无常,莫说出声劝阻,就连有时候进言没挑好时机,都有可能遭致重罚。 果然,这位年纪轻轻的惊神首座很受宠啊。 能吹枕头风,就是不同凡响。 寄了 身体再提醒我今天不能继续工作了~ 另外推荐一本宝藏小说《五百个郭靖》,笑着笑着就哭惹~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千年参王强取之 水榭之中的那场刺杀。 很快就传扬出去。 表面上没有搅弄出什么风波。 恰似石子落入平湖,只荡起一圈圈细微涟漪。 可私底下涌动的暗流,却更为激烈。 此后接连几日,华荣府大小帮派皆受到严格盘查。 是否窝藏云雷山余孽,与之勾结串通,或者沾亲带故。 每天都有“以武犯禁”的江湖人被杀,悬首于城门。 有幸见识过护山军横行无忌,不管后果的霸道气焰。 陆沉才明白,江湖流传的那句,“天命宫与杨氏皇族共治天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府刺史,面对那位大统领都是态度恭敬,恨不得奉为座上宾。 即便护山军无法无天,为了灭杀云雷山余孽。 把华荣府弄得人心惶惶、杀得人头滚滚。 刺史大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当做没看到。 “刺杀过后,当天晚上,这位刺史大人就过来求见宫主,但连宅子大门都没进去,等了半个时辰老实打道回府……魔师这架子,比起天子只多不少了。” 陆沉在心里感慨道。 同时也有些唏嘘。 他去过城门。 城头上那一溜儿布满血污的脑袋。 有老有少。 五六十岁的老者。 十五六岁的少年。 皆是早已破灭的云雷山传人。 “江湖事,江湖了,以前觉得豪气洒脱,现在算明白了其中的沉重。” 水榭凉亭,陆沉凭栏远眺,有感而发。 羽清玄一言九鼎,向来说到做到。 那支川蜀之地的剑道传承,估摸着应该是要彻底断绝了。 江湖仇杀,祸及数代,本就是没什么道理的事儿,很难理清楚谁对谁错。 天命宫破败的时候,六大家对其穷追猛打,围追剿杀。 死了多少人? 魏玉山已是四重天,堪称大业江湖一流高手。 因为背着魔教余孽的身份,照样藏头露尾。 从不敢自报家门,公然现身。 所以,等到后来大盛立国,天命宫由魔称圣,六大家很快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因而,陆沉也很难评说。 他只希望在这趟路上少几个送死之人, 只在华荣府停留十天不到,羽清玄便就启程上路,往盛京而去。 期间,陆沉动过“怀旧”的心思,特地出门逛了一圈。 最后大失所望,一千八百年的沧桑岁月,足以抹掉绝大多数痕迹。 道身住过的宅子,去过的茶楼,下过的馆子。 包括那座生意兴隆的河间坊,统统都化为烟云消散。 唯一不变的,大概就只有麓山了。 始终长青,屹立如旧。 “踏足七重天,方能打破人寿大限,增长天寿……但天寿也有穷尽,新史之上,从未有人可活过千年岁月。” “帝王将相,天骄妖孽,最后都化为一捧黄土。” 通过那一次“故地重游”,体会到心神横跨千百年有多么不易后,陆沉对于积攒道力更为热切。 万古悠悠,多少神话逝去,多少秘辛掩埋。 借助他我道身,不仅能知晓新史、挖掘古史。 还有机会见识各种武学,甚至接触到正道之法。 …… …… 车辇徐行,风雪无阻。 陆沉睁开眼,从入定中醒来。 相较于他的勤奋用功,羽清玄显得很是懒散。 这位女子魔师从来不会打坐练气,更不会揣摩武学。 每日大半时间,要么是饮酒,要么是观山观水。 可能武道境界高深之后,便不再需要下苦功,更看重感悟。 陆沉这么推测道。 看到羽清玄靠在卧榻上,双眼微阖,似乎在小憩。 如此风景,曲线分明。 让他不由想起一句诗——横看成岭侧成峰。 “好看么?” 羽清玄忽地嘴角勾起,淡淡问道。 “美不胜收。” 陆沉很诚实的回答。 “若换做旁人,别说有没有这个胆子,敢抬头直视本座,脑袋就得搬家了。” 羽清玄姿态慵懒,慢慢地坐直。 “陆沉惶恐。” 年纪轻轻的惊神首座低头道。 语气之中并无慌张意味。 反而显得颇为从容。 知晓羽清玄拿自己当鼎炉,练《道胎种魔大法》后,陆沉心态悄然转化。 早已不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 尤其在明白道身为圣君,更是凭空多了几分胆气。 “你啊,向来嘴不对心,少有实话。” 羽清玄手指轻点,也没有真个怪罪,笑问道: “乖徒儿,可知道行到何处了?” 陆沉如实回答道: “已经出了华荣府,刚进乐安府的地界。” 羽清玄顺手拿起桌案上的一本游记,粗略翻动几下,点头道: “想起来了,这里有个鼎王门,炼药的本事勉勉强强,治病的手段平平无奇,武功更是不值一提。” “不过,开山祖师运气好,捡到一株千年参王,常年蕴养在丹炉里。” “常人吸一口药香,就有固本培元的效果。” 陆沉挑了挑眉,似乎觉得诧异: “一株千年参王,小门小派也能保得住?” 自古有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虽然鼎王门走得是上层路线,跟大盛朝廷许多达官贵人交好,名声在外。 绝谈不上一个“小”字。 但对于出身天南道宗,如今是天命宫首座的陆沉而言,确实排不上号。 “鼎王门背后有人。” 羽清玄淡淡一笑。 “当朝……八皇子。” 陆沉心头了然。 人家有朝廷当靠山。 寻常江湖人也没胆子招惹。 这可不是一千八百年前。 六大家、四阀与朝廷平起平坐。 现下的大盛江湖,可以说人人皆为鹰犬。 不跟朝廷、地方打好关系,别说开山立派,连开馆收徒都难。 “本座准备登门拜访,索要那株千年参王。” 羽清玄大袖一甩,昂首道: “乖徒儿,你已经换血九次。先天之体的潜能深厚,说不定服下参王,就能打破壁障,冲开极境。” 陆沉愣了一下。 没想到这位女子魔师竟然要为自己强取一株千年参王。 尽管当朝八皇子,比起天命宫主、大盛国师。 也称不上位高权重,无法得罪。 可…… 为什么多此一举? 是等不及了? 想要催熟鼎炉? “怎么?心中觉得感动?那不如以身相许好了。” 羽清玄嘴角勾起笑意。 这座车辇大如行宫一般,四面厚重布幔、珠帘只要放下,外面就什么也瞧不见了。 那十二名闷不做声,轻身功夫极好的抬辇奴仆。 更是又聋又哑,各个残疾。 平日全身笼罩于黑袍,只为宫主抬辇。 就算师徒二人做些什么。 也没有任何妨碍。 第一百二十三章 玄铁令出,莫敢不从 面对羽清玄的撩拨,陆沉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这么多天,日夜近身寸步不离,他约莫把握住了几分魔师的性情变化。 许是参悟《道胎种魔大法》的缘故,需要游走于七情之间,六欲之中。 故而,羽清玄看似言行无忌,实则未必如此。 倘若当真了,只怕会一步踏错,心神受制于人。 “可我听闻换血九次,已是大圆满。” 陆沉疑惑问道。 自古以来,九为数之极。 其上,进无可进。 “没错,九是阳数,也是极数,天之高为九重,地之极为九泉,乃是天地大道。” 羽清玄颔首,浮现一抹自得神色,微笑道: “但凡事都有例外,大道亦有遁去之一。人体潜能有限,禀赋上乘者,可以挖掘六到八次,天生超拔者,可达到九次大圆满,身具四象不过之力,越境而战。” “乖徒弟,你气血如炉,强盛似火,若用观气之法视之,肉壳十万八千毛孔,隐约有烈光喷涌,这是把体魄、气血打磨到极致的表现。” “算起来,这才半年不到,你却能一路高歌猛进,冲破最耗时间的气血大关,确实令本座有些意外。” “如今火烧到最旺,正好用那一株千年参王当薪材,火上添油,说不准就有机会打破桎梏。” “先天之体,十次换血,世间绝无仅有!” 羽清玄越说越满意,望向陆沉的眼神透出一抹欣赏,如同匠人雕琢玉器。 武道修行,积累有多深厚,日后就能走多远。 因而,悠悠万古。 历代天骄,都讲究一个“际遇”。 若非功体卓绝,就是气运如虹。 凡俗想要成为傲视同辈,横压天下的世间绝顶。 何其难也! “宫主大气。” 陆沉回道。 …… …… 乐安府,北陵郡,有一座屏风山。 几座险峰连绵成片,并成一排。 好似一扇大开的屏风,显示出天地自然的鬼斧神工。 位居中间的主脉,是鼎王门所在。 一丈多高的石砌围墙,把方圆数百里的山岭全部圈在其中。 其中屋宇众多,加在一起足有上千,俨然如一座小城。 较为显眼的亭台楼阁,八角十二重,全部铺了黑色的琉璃瓦,反射出灿灿光亮,极为恢弘。 眺望而去,宛如蜿蜒曲折的长龙匍匐于地,很是气派。 靠着人力开辟出来的宽敞山道上,平时马车络绎不绝,皆为达官显贵。 要么是登门求药,要么是诚心求诊。 鼎王门的大名,放在北陵郡那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以医术、丹药卓绝,响彻一府之地。 其手段,被传得神乎其神,可活死人肉白骨, 当然,要价也不便宜。 寻常百姓,这辈子也未必能请得起鼎王门的医师,更别提服用价比黄金的昂贵丹药。 今日,却罕见地没有人迹,寂静无比。 山脚下,有一列人马,排场惊人。 数百甲士护卫,兵卒身姿挺直,如同大枪。 各色旗帜迎风招摇,上面赫然是一个“杨”字。 若非皇亲,便是国戚! 一匹没有丝毫杂色的高头大马缓缓走出队列,铁蹄踩在地面,发出“咚咚”声响。 识货之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匹价值万金的蛟马,体内掺杂有异兽血脉。 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不在话下。 上面坐着一位威猛武将,神色倨傲道: “鼎王门好大的胆子!不知道这是谁的车驾么?我家主人是六皇子的首席幕僚,患了寒症特来求医!这是殿下的手书,赶紧放我们过去!” 七八名弟子守在山脚,为首的年长师兄拱手道: “掌门有令,这几日有大事,必须封山,还请贵客耐心等候,一旬之后再来。” 威猛武将眉头一挑,怒气勃发,甩动马鞭,当空炸响,怒喝道: “六皇子与八皇子素来交好,某家劝你不要自误,老实上山禀报,否则两位殿下怪罪下来,鼎王门担不起这个责!” 那位年长师兄苦笑道: “掌门有言,今日就算八皇子亲来也进不了山门,贵客请回吧。” “若是非要强闯上山,请恕我等无礼。” 威猛武将气极反笑,区区一个鼎王门竟然敢叫板两位皇子,真是活腻味了! 大盛江湖,可容不下这等嚣张跋扈之辈。 “求医问诊在乎心诚,既然人家封山,那咱们就打道回府,不要横生枝节。” 忽地,一只手掀开马车布帘,显出带有病容、两鬓霜白的中年男子。 “但梅某想知道,鼎王门独霸乐安府,掌门周云先也是五重天大圆满的一方高手,为何要冒着得罪两位皇子的风险贸然封山?” 年长师兄看清马车里的人物,不由有些惊讶道: “原来是卜算子梅落安,昔日的江左第一才子,没想到当了六皇子的幕僚。” 病恹恹的中年男人摆手道: “难为还有人记得我,求一个容身之地罢了,江左梅家都死绝了,只剩下我个病痨鬼,什么才子,无非虚名。” 年长师兄神色变得恭敬了几分。 约莫在七八年前。 江左梅家代代出神算。 放在江湖上名声响当当。 其根基深厚,财雄势大,比起如今的鼎王门还要胜出许多。 梅落安,江左梅家最负盛名的少年英杰。 十五岁便入了奇门,成了术士,号称“卜算子”。 有前辈曾言,二十年后,若不夭折,又是一位“隐麟才子”。 可不曾想,天有不测风云,如日中天的神算梅家,竟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徒留了一个梅落安侥幸不死。 这桩震动江左的惊天惨案,至今仍没有个切实真相。 此后,少年得意的卜算子便消失无踪迹,梅落安之名也逐渐为人忘记。 “我当年跟随掌门参加过江左盟会,有幸见过梅先生一面。” 那位年长师兄微微躬身,说道: “一字测吉凶,一语断生死,一命换天机……卜算子之风采,至今不能忘。” 梅落安面无表情,轻声道: “世间早已没了卜算子,更无江左梅郎,我只是一条苟活于世的孤魂野鬼。” 其声平静,却像一杯带有无尽苦意的浓茶。 “既然是梅先生当面,那我也就直说了,就在两日以前,鼎王门接到了玄铁令。” 年长师兄如实说道。 “是天命宫的那一块?” 梅落安心头一震。 “自然。乌北一域,大盛江湖,只有一枚玄铁令。” 年长师兄无奈道: “只因为那位……宫主捎带了一句话,闲杂人等自信退避。” “所以,莫说是梅先生要上山,就算八皇子来了,我也得拦住他。” 梅落安咳嗽两声,捂住胸口道: “玄铁令出,莫敢不从。天命宫主的圣驾当前,确实谁的面子都不用卖。” 他忽然抬头看了一眼阴沉天色,放下车帘。 人马如潮退去,掀起滚滚烟尘。 梅落安坐在马车之内,闭目沉思。 那位女子魔师才在华荣府灭了云雷山,眼下到了乐安府,还不知道要搅弄出多大阵势。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梅落安嘴唇开合,无声说道。 藏在袖中的右手掷出六枚锈迹斑驳的古老铜钱,演化卦象。 “水火相冲,风雷齐动,山泽易位……有一场杀劫!” 梅落安倒吸一口凉气,眸光闪动,似在思忖。 “转道,往大路去,恭候宫主圣驾!” 第一百二十四章 拨转四盘,奇门格局 魔师圣驾,向来是遇山过山,遇水过水。 那十二个黑衣奴仆气力悠长,抬着宛如行宫似的车辇,脚步飞快,踏风而行。 “宫主,前方有人拦路。” 跪坐于帐外的雪茶忽然说道。 大风大雪,有一架马车横于官道中间,极为显眼。 “不用理会。” 羽清玄倚靠在卧榻上,姿态慵懒。 护山军暂且留在华荣府,围杀云雷山余孽。 以魔师的武功,也无须随从护驾。 “不知道是哪路好汉,敢挡宫主的路。” 陆沉眉头一拧,心里想道。 无论是友是敌,用这种方式出现,注定得不到什么好结果。 女子魔师何等心高气傲,世间凡俗根本入不了眼。 这人的行为,就如同蝼蚁挡车,多半要被碾死。 当然,若真是绝顶高手,那就另说了。 思忖之间,庞然若行宫的车辇,像一座小山轰然撞了过去。 “江左梅家,不肖子孙梅落安,求见宫主!” 坐在马车里的梅落安面带病容,似是猜到会如此,捂着胸口,嘶声喊道: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天地之间阳气升腾,阴气已极,天玄地黄,万物争荣!屏风山内藏有劫杀之气!” “宫主下山,整座江湖闻风而动!云雷山只是一个引子,后面还有更多人会跳出来……” 圣驾如山,横移飞来。 那十二名黑衣奴仆又聋又瞎,唯有羽清玄手中的惊魂铃方可传信。 纵使梅落安言辞恳切,说得又急又快。 可这位女子魔师内心连半分波动都欠奉,无动于衷,看也不看,直接撞开。 轰! 那架雕龙、雕花的奢华马车,猛地炸开,木屑横飞。 其中还夹杂着高头大马的血肉碎块,骇然无比。 梅落安在最后一刻,全身真气暴涨,身形如同电闪,让出一条路。 注视着半点停顿都无的魔师圣驾,苦笑道: “飞龙在天,眼中岂会有蝼蚁,是我想得太好了。” 梅落安立于雪中,孑然一身,宛如失魂落魄。 他是江左梅家最为出色的子弟,人称“卜算子”。 曾以“乱智”、“绝神”的道术手段,在江左会盟上连败数位奇门中人,扬名于江湖。 彼时,风采无双,江左第一。 哪曾想,神算梅家一夜之间满门死绝,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即便朝廷震怒,六扇门派出第一神捕风无忌,也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最后只得出的一个结论,梅家上下一百三十二口人全部死于自相残杀。 父杀子,妻杀夫,兄杀弟,奴弑主。 其中的具体细节,简直骇人听闻,诡异至极! 有人说,梅家是泄露天机,被降下天罚。 也有人揣测,是惹怒了奇门一脉的老怪,被设下风水局。 反正各种谣言,四处散布。 作为唯一幸存的梅家血脉,梅落安自此一蹶不振,销声匿迹于江湖。 托庇于朝廷,苟全这条性命。 “四座‘屏风’气脉勾连,犹如一座大阵!尽管利用地势藏住杀伐之气,可天象无常,风雪交加,引动气机变化,若对天地格局,山川风水没有见解,很容易着道。” 适才在山脚下,梅落安隐约瞧出几分端倪。 有高人把屏风山的几座峰头,用奇门手段勾连如一体,造就一方天地杀阵。 显然,云雷山余孽的那次刺杀只是试探。 羽清玄当年杀得大盛江湖各门各派元气大伤,绝了不知道多少传承。 如今再次走出天命宫,那些“余孽”无不闻风而动。 “此去盛京,一路上说是腥风血雨亦不为过。” 梅落安剧烈咳嗽,摇头说道。 他身患重病,没几年好活。 这才想着拦下魔师圣驾,把屏风山的异常告知,结下一段善缘。 “女子何至于如此霸道……” 梅落安望着雪地里的破烂马车、残碎血肉,摇头道: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也许就是大盛武道第一人的心气?” …… …… “他刚才说自己是谁?” 羽清玄捧着一卷书,忽然抬头问道。 “江左梅家,梅落安。” 陆沉嘴角抽动,敢情刚才是没注意听? “哦,那没事了。” 羽清玄继续埋头,翻动书页。 “宫主知道江左梅家那桩血案的真相么?” 陆沉主动打开话匣子。 这些日子他都待在车辇之上。 偶尔才会出去透透气。 成天面对羽清玄。 还要遭受这位女子魔师的诸般撩拨。 既头疼又烦人。 “怎么?你也了解过?” 羽清玄嘴角翘了翘,故作平静的问道。 “在惊神峰看过卷宗,其中有一份提及过,撰写者倾向于有人做下风水局,迷惑梅家一百多口人的心智,从而制造了那起骇人听闻的自相残杀。” 陆沉皱眉思索了一下,继续说道: “可现场并无发现藏风聚水,牵引气机的器物残骸,这是一大疑点。” “其次,六扇门的捕头把梅家大宅上下翻了个遍,屋子内外、各膳房、乃至于茅厕,极为仔细地搜索,没有丝毫的痕迹。” “解剖数具尸体,也没有发现致幻药物,什么线索也没留下。” “卷宗里提到,子、丑两个时辰,梅家上下死绝,外人没有丝毫察觉,直到寅时三刻,有更夫巡街路过,看到鲜血漫过台阶,立刻禀报城防营。” “而在此之前,也就是戌时、亥时,梅家长房的梅云载、二房的梅子安,还曾分别在城东酒楼,城西茶馆露过面。” “据友人所说,他们行为如旧,没有任何异常。” 羽清玄轻轻颔首,淡笑道: “记性不错,差不多快把卷宗背下来了。” “这桩血案之所以显得离奇,乃是因为它跟戏法一样,凡俗看不透手段,所以感到神乎其神。” “可若被点破了,你会觉得不过如此。” 陆沉眉头一挑,心中好奇更加浓郁,轻声问道: “宫主法眼如焗,想必已经将那人的手法看得分明。” 羽清玄俯下身子,随意从桌上拎起几件物什,说道: “知道什么叫‘格局’吗?” 微微沉吟片刻,陆沉才回答道: “乃是指奇门之中的‘定格’与‘合局’。” 羽清玄略微诧异,挑眉道: “看来你的确看书不少。” 陆沉翻过几本讲述风水、玄理的古书。 大略有些了解。 他知道奇门之术,分为“盘”与“格”。 天、地、人三盘,包罗世间万象,收纳无穷气机。 吉、凶二格,用于推测命数,计算轨迹。 至于什么盘内、盘外,动、静格局的行内诀窍。 却就不甚明了。 “这是山,用镇字诀,代玄武。” 羽清玄先把一方镇纸放在陆沉的脚下,再提起一方砚台,笑道: “这是水,使纳字诀,聚水相,为青龙。” 紧接着,这位女子魔师又落了一把匕首和一座香炉。 旋即,羽清玄朱唇开合,念念有词: “掌上排九宫,纵横十五在其中。次将八卦论八节,一炁统三为正宗!阴阳二遁分顺逆……四盘动!” 话音落下的刹那间,车辇、纱帐、乃至于羽清玄本人,全部消失不见。 “这就是……奇门格局?” 陆沉眸光闪动。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既方位,我既吉凶 “奇门之术,究其本质无非就是在天地之间自造格局,小成者,藏风聚水,改善周身;大成者,更易气数,延续国运。” 羽清玄靠在榻上,笑吟吟道: “小成者,是江湖术士;大成者,是世间奇人。两者之间,相差不可以道理计。” “本座略微动用几样物件,布置出来的这方格局,叫做‘四象藏形局’,可蒙蔽灵觉,隐匿形体。” “对于境界高的武道中人用处不大,放开气血,全力冲击,就足以破掉。” 陆沉心头微动,似乎有些明白魔师的意思,皱眉问道: “按照玄理古书所言,自造格局需要‘器物’定住气机,收纳风水。但是,六扇门的神捕动用天视地听大法,都没有在江左梅家察觉任何残留之物。” “即便那人第一时间就销毁器物,可牵引气机,藏风聚水,只要拨转四盘,营造格局,就不会无迹可寻!灵觉敏锐者,只需要借用特殊武功,完全可以捕捉到一星半点的线索。” 羽清玄笑容更盛,这位女子魔师颇为喜欢看到自家徒弟露出疑惑不解的求问神色。 她不紧不慢,淡淡说道: “有一门正道之法,名为《天意十二论》。它与《天魔秘典》一齐出世,后者落在天命宫祖师的手里,前者却不知所踪,隐世千年。” “祖洲六域的奇门术士,无不为其癫狂,心甘情愿用一切交换,只求观之。” 《天意十二论》? 历代奇门中人,顶尖术士心目中的无上正道。 陆沉做出倾听的样子,轻声问道: “莫非那人所修武功,乃是传闻的正道之法?” 羽清玄摇头道: “正法玄奇,纵然绝世天骄也难以一睹,直面其法,只会发疯发狂,沦为无识无念的行尸走肉。” “不过《天意十二论》曾被拆分出来,化为十二篇宝典级武功,那人所持有的,是《奇门论》。” “其妙处在于,自成!格局!” 羽清玄刻意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语气,眸光深邃无比。 “自成?格局?” 陆沉露出一丝惊色。 “没错。奇门格局讲究定方位、测吉凶、牵气机、引风水。唯有做完这四步,才能彻底稳固格局,使其不会被轻易破掉。” “但在那门《天意十二论》中,有一篇《奇门论》,穷究术道,从中找出以人身收纳风水的旁门之道,练成之后,我即是方位,我即是吉凶,无需器物,自成格局!” “本座并未去过江左梅家,但按照卷宗所言,其实不难猜出。有人只是站在梅家大宅,借体内阳罡阴煞,布下了一座乱神绝智的阴损格局,使得梅家众人自相残杀。” “事后,他再收回阴阳之气,解掉奇门格局,飘然而去。神不知鬼不觉,谁也发现不了。” 陆沉面色凝重几分,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武功。 以人体收纳阳罡阴煞,将自己炼成器物,随时拨动四盘,立下格局。 难怪六扇门的神捕毫无头绪,梅落安不知真相。 世人大多只听过《天意十二论》的名头。 少有知晓其中玄奥。 “没想到‘奇门论’如此神妙,若能集齐十二论,其神通本领,简直不敢想象。” 陆沉也算是侧面领教到了正法之威能。 其中流传而出的一篇奇门论,就把以测算天机,无有不中的江左梅家灭得只剩一人。 简直可怖。 …… …… 屏风山,鼎王门。 厅堂当中,一名锦绣华服的老者坐在上首。 手里转着两枚铁胆,沉声道: “梅落安走了没?” 适才在山下拦路的年长师兄,躬身立在门口,点头道: “已经被弟子劝说离开。” 左边的阴鸷青年面露狠色,冷笑道: “偏要在这时候搅局。那梅落安是江左梅家的子弟,指不定看出什么端倪,恐怕会坏事。” 他抬手往脖子上一抹,显然是动了杀心。 “他是六皇子的首席幕僚,很受看重……” 年长师兄迟疑道。 “无非就是条丧家野狗,如今托庇朝廷,变成了家犬,又有什么可担心。六皇子固然位高权重,可比起八皇子殿下,差得不止一筹。” 阴鸷青年不屑说道。 “人家给六皇子办事是家犬,你是什么?为父是什么?鼎王门是什么?” 锦绣华服的老者忽地发怒,宽厚的大手猛地收紧,两枚分量颇重的铁胆受到挤压,发出“咔嚓”声音。 不过片刻就化为齑粉! “爹,瞧你说的,咱们跟梅落安能一样么?” 阴鸷青年缩了缩脖子,气焰顿时熄灭下去,讨好着笑道。 “有何不同?鼎王门在乐安府立足扎根,呼风唤雨,靠得是什么?医术?炼丹?错!是背后有个八皇子当靠山,所以什么百花谷、悬壶派才斗不过咱们,都被你我抄家灭门!” 老者怒气冲冲,一双眼睛爆绽精光,好似在宣泄着心里头积压已久的情绪。 “别以为自个儿穿金戴玉,前呼后拥,平常跟那些王孙公子,侯府贵人花天酒地,就真的成了人上人!人家敬你三分,敬的是八皇子的面子,朝廷的威严。” “记住了!咱们就是殿下养的狗!平时不使唤,好吃好喝喂着,一旦到了用你的时候,就得乖乖听话,让你咬谁!就要咬谁!” 阴鸷青年瑟缩着不敢出声,他从未见过父亲这副可怕的模样,简直像是要吃人。 立在门口的年长师兄心中恻然,明白师尊怒从何来。 这些天来,屏风山四座山头他都走遍。 早已在各处,埋下许多器物。 互相勾连,牵动气机。 尽管并不精通风水玄理,可年长师兄也猜得出来。 这是在布局。 “爹,这一次八皇子兴师动众,暗地里运了那么多东西过来,究竟是为了哪一路人马?” 等到父亲消气,阴鸷青年堆着笑问道。 贵为鼎王门之首,是一府刺史座上宾的华服老者,脸色阴沉如水,反问道: “魔师下山,几日前刚进了乐安府地界。我昨晚收到的玄铁令,天命宫主亲至屏风山,现在知道咱们要咬谁了?” 这下子轮到阴鸷青年呆若木鸡,他几乎怀疑是自己耳朵听错,或者父亲说错。 鼎王门家大业大是没错,但比起横压大盛的天命宫,那就是一条虾米小鱼撞上鲸吞四海的巨兽。 莫说相提并论,终生都未必会有交集。 “八皇子殿下发了失心疯?!” 阴鸷青年勃然色变,顾不得地位尊卑,连忙说道: “这事儿,咱们不能做啊!爹!那可是七重天的绝顶宗师!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鼎王门!” 华服老者冷哼道: “不听话的家犬迟早要被主子打死,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真是白养了一个废物!” 阴鸷青年面若死灰,仅是听到魔师之名,他就吓得魂不附体,恨不得当场下山,只当这桩事没发生过。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魔师手段是高,可跟她斗法的另有其人。” “方圆五百里都下了伏龙桩、降魔钉,拢共六万四千三百零九根,积年的魔头都要被度化。” “七重天的宗师,怎么着也得磨掉一层皮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由上变下,且看山来就我 “好山好水好地方,可惜了。” 风雪依旧,羽清玄难得下了车辇,双手负后,眺望屏风山。 一袭大红袍鲜艳刺眼,与素白天地相映成趣。 “梅落安刚才说,屏风山藏有劫杀之气,宫主不妨止步,派护山军踏平此地。” 魔师出去赏雪,陆沉自然也不能继续待在圣驾上。 想起那位江左梅家仅存血脉,他眯起眼睛,望向宛如屏风敞开,形成壁垒的连绵山势。 先天之体,亲近大道,对于气机把握最为敏锐。 不过陆沉瞧了许久,肩头落满碎絮似的白雪,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梅落安确实有几分本事,没有辱没卜算子的名头。” 羽清玄眸光深邃,如蕴星河,淡笑道: “天地飘雪,掩盖了山势当中的肃杀气。加上八张‘屏风’曲折相连,如同环抱阴阳,极好藏住了格局之相,即便是七重天的高手,若不通风水之道,也难以看透。” 陆沉心下讶异,没想到魔师不仅是武道上的大宗师,连奇门玄理都有涉猎,且颇为了解。 羽清玄面露轻蔑,似是不屑道: “况长生还是老样子,喜欢下棋,喜欢落子,更喜欢找些愚人、蠢人过来送死,表现自己的棋路莫测。” “殊不知,功夫都在棋盘外。” “呵呵,纵横十九道,本座这辈子还没输过。” 陆沉心头微微一动,觉得奇怪: “没想到宫主棋艺如此惊人。” 他很少见羽清玄去碰黑白棋子,十九道棋盘。 不像是个会下棋的人。 “其实只是略懂,但一直没输过。” 羽清玄笑吟吟说道: “以前天机阁有个老头,自诩天下棋手百万,无人可胜其一子。” “本座跟他手谈一局,下得他投子认输。” 陆沉挑了挑眉,好像猜到了什么。 “宫主是掀了棋盘,还是……” 羽清玄眉头微蹙,不悦道: “本座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么?只是那老头下棋话多,还不给悔棋,烦人得很,本座一气之下就烧光了他的胡子。” 陆沉恍然大悟。 终于明白什么叫功夫在棋盘外了。 “宫主之棋路,确实天下无双,无人能敌。” 陆沉拱手道。 由衷地感到佩服。 羽清玄也有些得意,仰头道: “云雷山也好,鼎王门也罢,都是不入眼的小角色。” “今天,就算整个大盛江湖倾尽而来,能挡本座半步么?” 陆沉嘴角一扯,即便在心里头巴不得魔师这一趟下山入世,能够折戟沉沙,最好跟那个况长生两败俱伤。 可他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一袭红袍独立雪中的羽清玄。 确实有股子惊艳天下人的绝美与气魄! “这份目无余子的霸气,估计也就一千八百年前的圣君才能比拟,换而言之,我其实和魔师不相上下。” 陆沉如此开解自己。 “乖徒弟,咱们一起上山踩死那帮蝇营狗苟的鼠辈,如何?” 羽清玄眨着那双长而媚的眼睛,直似域外的天魔,有魅惑人心之能。 “宫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份心气,不愧是一人横压乌北,只身冠盖江湖的绝顶宗师!” 陆沉难得地说了一些奉承话。 “还有下文吧?” 羽清玄嘴角含笑。 “只不过弟子境界低微,反而会拖累宫主,屏风山就不去了,我可以在山下为宫主助威。” 陆沉腼腆一笑。 明知道方圆百里杀阵大开,也要往里面钻,那是高手所为。 毕竟,艺高人胆大嘛。 给自己武道七重天的惊天修为,别说一座屏风山,龙潭虎穴也敢闯一闯。 “乖徒弟,你这可就寒了为师的心。” 适才霸气无匹的羽清玄,听到陆沉的回答立刻变得泫然欲泣,像是柔弱女子般,声音软绵: “你看,那鼎王门有备而来,绝不止几只三脚猫,万一藏着哪尊大高手,伤到了本座,也没人照顾。” 陆沉一言不发,打定主意不想上山趟那座雷池,即便是跟大盛武道第一人的羽清玄一起。 小命攥在别人手里的滋味,他已经体会够多了。 “乖徒弟,本座亲身犯险,可都是为了给你拿下那株参王呢。” 羽清玄眼含秋波,小意说道。 “那要不算了,省得宫主劳累。” 陆沉道心坚固,无动于衷。 天底下少有主动送死的蠢人。 鼎王门是小鱼小虾,敢捋天命宫这头真龙的胡须。 必然有所依仗,或者很硬的靠山。 一个丧家之犬况长生,就能翻云覆雨,差使大盛整座的江湖人? 背后内情,恐怕深得很。 陆沉不怕这些,但不愿被卷进去。 “既然这样,本座也不勉强。” 羽清玄眸光一变,气势不住地攀高。 从柔媚如水,再度恢复天下独一人的无匹霸烈。 “乖徒弟你不愿意就山,那便让山来就我!” 羽清玄仍是双手负后,大红袍如火,炽盛到不可直视。 落在陆沉的眼中,便是千万丈险峰拔地而起。 只见这位女子魔师一脚抬起,轻轻踏下。 风雪不动。 可天塌地陷! 羽清玄随意踏出一步,屏风山扬起无边烟尘。 方圆五百里发出轰隆巨响,宛如地龙翻身。 连成一体,沉重到难以想象的“八面屏风”。 像是教人打断山根、气脉,哀鸣阵阵,破碎崩塌。 “不够。” 羽清玄再走出一步。 风雪成狂暴之势。 几乎将其吞没。 仿佛老天爷震怒。 可仍挡不住这位女子魔师的前进之姿 “这也太霸道了。” 陆沉无声感慨道。 那颗坚固道心,也不由地被撼动。 一人之力叫天摇地动? 这就是武道七重天? “区区一座鼎王门,也敢算计本座!况长生,看你有什么手段!” 羽清玄面覆冷霜。 等到第三步踏出。 屏风山已经下陷二十丈! 四、五、六、七…… 陆沉立在身后,默默数着。 待羽清玄走到第九步。 身前再无巍峨高峰。 整座连绵如障的屏风山,像是被人彻底抹平。 只余下宛如幕布,笼罩百里的滚滚烟尘。 举手投足,地陷百丈,说出去足够让江湖人震骇欲死。 可羽清玄似乎觉得没什么了不起,她回首问道: “乖徒弟,上山你不乐意走,那下山不费力,总该行了吧?” 陆沉无言望着那陷进地底的屏风山,好像被人硬生生按了下去,点头道: “都听宫主的安排。” 第一百二十七章 山道之上,有人拦路 上山难,下山易。 羽清玄双手负后,走在前面。 任凭风雪汹涌,近不了身前三尺。 方圆五百里的屏风山,好似被踩进地底,呈现出一个巨大无伦的脚印。 “宫主已经破掉这山水格局的劫杀之气了?” 陆沉不紧不慢跟在后头。 换血九次的强悍体魄。 犹如一座烧得旺盛的烈烈火炉。 早已不惧寒暑。 “奇门格局,多半依托于山水气脉,五金器物,一旦被打破,就再也成不了气候。” 羽清玄就像踏青的游人,眉宇之间轻松淡然。 “但况长生这么兴师动众,布下杀阵,想必还有更大的手笔等着本座。” “只希望多年不见,他能有几分长进,莫要让人失望而归。” 陆沉嘴角扯动,心里头不禁为那位曾经的惊神一脉大弟子默哀片刻。 跟羽清玄这种天降的煞星,同处于一个时代,且还是一座宗门。 真是倒了大霉了。 武道七重天的大宗师,放眼祖洲六域有多少? 估摸着也不会超过双手之数。 如此人物,却丝毫不被横压乌北的女子魔师放在眼里。 换做自己是况长生,恐怕也会心生憋闷之情。 “羽清玄如此霸道,绝不示弱于人,这既是她的无敌道心,也是心性破绽。 倘若况长生真的精通奇门之术,把握阴阳变化,那么屏风山就是请君入瓮的棋盘。” 许是先天之体,亲近大道的关系。 陆沉觉着风雪之中,似有肃杀意味。 犹如一根根钢针扎在肌体表面,透出轻微的刺痛之感。 他抬头看天,铅云密布,波涛如怒,好似天公震动。 莫名压抑的森严气息,无形笼罩于四野。 调转目光,望向“下山”而行的那袭大红袍。 羽清玄似乎浑然不觉,谈笑自若,闲适如常。 “且看况长生有几分本事了。” 陆沉心神收敛,脚下步伐从容。 无论这一场比斗之后,那位惊神一脉弃徒是胜是负,是生是死。 只要能耗去魔师一星半点的精力、元气,对自己而言,都有利无害。 《道胎种魔大法》最凶险之处,便就在于一时不慎,种魔者反而会为鼎炉做了嫁衣裳。 无关乎修为高低,只看灵台方寸间的天人相搏。 毕竟人心如海,七情六欲。 除非是圣人,否则谁能忘之? …… …… 鼎王门,原本囊括整个山头的宽阔大院,早已被震得四分五裂。 这番天塌地陷的可怕景象,着实把所有人都给惊骇到了。 厅堂之中,锦绣华服的老者深吸一口气,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藏于袖中的双手,隐约有些颤抖。 一念之间,改天换地。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武道,而是神通了! “爹!咱们斗不过魔师的!这是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啊!干脆出门迎接,跪地赔罪……” 阴鸷青年望着昏暗无比的沉沉穹天,瘫坐在靠椅上,眼中布满惧色,像是被吓破了胆。 如今整座屏风山都陷进地底,犹如被困在一方巨大的深井里。 这等近乎的通天手段,足以摧垮许多人的心神,再无丝毫抵抗。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废物!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以为魔师会跟鼎王门讲道理?” 锦绣华服的老者须发皆张,犹如一头发怒的雄狮,一巴掌抽在阴鸷青年脸颊上,将其打得嘴角流血。 “倘若跪下来求饶,就能保全上下,十几年前的江湖,还会有那么多被灭满门的门派?不管是你是我,还是八皇子,现在都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不成则死,没有退路!” 阴鸷青年挨了一记耳光,瑟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他实在想不到,父亲有什么依仗和手段。 敢惹大盛武道第一人,羽清玄。 要知道,连大盛天子都要对天命宫礼敬三分。 区区一个八皇子,算得了什么。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刺杀那位魔师。 对杨熹来说,又有何好处? “罗平,你去召集众弟子,安稳住人心,别闹出乱子。顺带领着他们,把下了伏龙桩、降魔钉的几处方位都好好检查一遍,看坏了多少。” 锦绣华服的老者沉住气,让那个年长的师兄出去主持大局。 他转头瞥了一眼阴鸷青年,恨铁不成钢道: “平日里欺侮乐安府的小门小派,气焰跋扈得厉害,这还没见着魔师的面儿,人都怂成这样了?老子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种!” 阴鸷青年似是觉得委屈,捂着肿胀起来的脸颊,小声嘀咕道: “儿子掳掠过来的那些女侠、小娘,爹你也品尝过滋味,又不是我一个人独享,上阵父子兵,这话可是你说的……到头来我担了污名,还要挨爹你的骂。” 锦绣华服的老者睁大眼睛,举起那只宽大的手掌就要拍死这个孽畜。 “爹,你可就我这么一个儿子!” 挨了一记耳光,阴鸷青年反而清醒许多,挺胸抬头提醒道。 “滚!跟罗师兄一起去清点伏龙桩和降魔钉!” 锦绣华服的老者终究没能忍心,一声怒喝如暴雷。 “真是个孽障,不长进。” 唉声叹息了一阵子,念及正在“下山”的羽清玄,锦绣华服的老者快步出了厅堂,往祖师祠堂行去。 那是屏风山的气脉核心,也是格局的枢纽。 不管如何,鼎王门已经上了八皇子的这条船。 现在再想下去,已经晚了。 …… …… 大红袍,黑金袍。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走得并不慢。 就像羽清玄所说,上山难,下山容易。 塌陷的屏风山,道路早就破碎得不成样子。 不过在武道七重天的大宗师面前,再难走的崎岖,也变成了坦途。 “本座生平最厌恶的,便是藏头露尾之人。” 约莫走到山腰处,羽清玄忽然开口说道。 声音不大,却极为凝聚,好似钢针一般扎进心底。 “《圣心四蚀》,蚀魂魔音!” 陆沉脚步没停,心中却是震动。 他在惊神宫博览群书,对于天命宫四大宝典也略有了解。 羽清玄话音一出,天地俱寂,风雪不动。 可人之心神,却宛如陷入惊涛骇浪,被反复搅动。 忽上忽下,忽高忽低。 直欲炸裂开来! 霎时之间。 噗!噗噗!噗噗噗—— 一连串的血花盛开于雪地,红白相间,煞是妖艳。 “好厉害的音功,直刺心神,震裂肺腑,杀人于无形,端的阴毒。” 陆沉眸光收缩,面对这样的武功,除非是修为深厚的得道高僧,定力过人,不为所动。 否则的话,很难应付。 只能敛没全身气血,争取不被无孔不入的魔音贯脑,牵动体内真元暴动,破坏四肢百骸。 “这又是哪一路的江湖人?” 陆沉扫视过去,大约七八具尸体扑倒在地。 身穿同样制式的门派衣物,素白长衫上有数朵梅花烙印。 他们皆是心口碎裂,前胸后背露出一个狰狞的血洞。 “好一个蚀魂魔音!好一个天命宫主!谈笑杀人,威风无比啊!” 山道之上,风雪之中,不知何时显出一道高瘦身影。 此人头戴斗笠,背后负着一口黑色剑匣。 其声冰冷,透出无比凌厉的锋锐味道。 是个剑客! 陆沉搜罗所看过的卷宗,很快就找到符合条件的门派。 二十年前,大盛江湖第一等剑宗。 藏锋谷!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口剑匣,七口飞剑 早个二十年,藏锋谷确实是大盛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上等宗派。 最鼎盛的时期,其弟子上千,门人过万。 在川蜀之地开枝散叶,势力庞大无比。 当年,羽清玄还未成名,乌北有排名十大高手的传统习俗。 藏锋谷的当代剑主,名为“裴途”,一剑挑了三十七家剑道门派,四十三位剑客高手。 摘得“剑绝”之冠,震动江湖,位列第三。 甚至有好事者声称,天下剑道共一石,裴途独占七斗的夸张说法。 此前刺杀羽清玄的云雷山,曾以一手快剑独步川南。 可真要放到藏锋谷面前,连提鞋都不配。 “三十年前,大盛四绝力压江湖。” 陆沉有过目不忘之能,看过的卷宗便就牢记在心,随时可以查阅。 “剑绝裴途,枪绝王恺,智绝凌虚渡,医绝生生散人……四大绝顶高手,有两个死在魔师手里。” 羽清玄毕生最为人津津乐道,也是定鼎大盛武道第一人的几场大战。 排名首位的,必然是洪河之会。 彼时,不过五重天巅峰的羽清玄。 主动约战剑绝裴途,百招内将其枭首。 一袭红衣,惊艳天下! 之后藏锋谷气愤不过,发起仇杀。 这位女子魔师可没什么菩萨心肠,直接孤身入川蜀,踏破藏锋谷的山门。 是夜,剑气冲斗牛,血光映苍穹。 等到次日天亮,江湖上便再也没有藏锋谷这个门派了。 “川蜀之地多任侠,刚烈不屈之士也是有的,不过魔师杀性大,来一个就斩一个。” 陆沉想起这段往事,不由有些惋惜。 川蜀之地好几支剑道传承,都因此葬送断绝。 “无双剑匣……你是裴秋的传人?学的是养剑术?” 羽清玄眉头微挑,一眼就看出来人的跟脚。 藏锋谷有铸剑、养剑两脉。 铸剑者,以自身气血、精力、心神,铸本命剑器。 若成,如臂挥使,至精至纯,无往不利。 走得是剑在人在,剑断人亡的极致之路。 养剑者,视剑器如活物,藏于匣中,孕育长久。 若成,心神驾驭,百步之内摘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走得是变化万方,技近乎道的偏锋之路。 “宫主好记性。现在已经没多少人知道,剑绝裴途还有个弟弟,藏锋谷大名鼎鼎的废人、疯子,裴秋。” 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微微抬头,露出一张貌不惊人的平庸面庞。 此人唯有一双眼睛格外不同,灼灼如烈火,令人不敢轻易与之对视。 “你能受本座蚀魂魔音而不死,有资格出一剑。” 羽清玄双手负后,淡淡说道: “裴途引以为傲的铸剑术,本座已经领教过了,磅礴大气,如天河倒挂,确实有几分本事。” “他弟弟裴秋的养剑术,并不受藏锋谷所喜,甚至被贬斥为‘歪门邪道’、‘取巧捷径’,没想到居然会有传人。” 陆沉听出来了,这位女子魔师显然起了兴致,要以身试剑。 否则,凭着羽清玄目无余子的高傲性情。 区区一个藏锋谷的余孽,怎么可能让她止步。 “我未曾正式拜师,其实不算他的弟子。他也没提及过自己的身份……就说姓裴,是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解下剑匣,立于身前,声音如剑般犀利,透出切割之意。 “十六年前,我在溪边捡到了他,衣衫褴褛,像个叫花子,左手被人斩去五指,只有一个断掌,脚也跛了。” “我家有个铁匠铺子,见他说自己会冶炼、淬火之术,于是就给多添了一对碗筷。” “平头百姓,哪里知道什么天命宫,什么是藏锋谷,江湖离得太远,反而过得太平。” “那人没有撒谎,他确实精通锻造之术,而且尤其擅长炼兵,刀枪斧钺,凡是经过他的手,档次便要提几个台阶,不过他从不为人铸剑,只说不会。” “等过了几年,铁匠铺子的生意越做越大,就被本地帮派盯上了。” “那帮人倒也不图我家的炼兵秘诀,却要强逼我爹做什么客卿。” “我爹是本分人,自然不愿意让祖辈传下来的这块招牌蒙尘,宁愿熄了炉子,从此不再铸兵。” 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仰头看天,风雪如灰,洋洋洒洒。 他撩起衣袍,也不顾地面脏污泥泞冰冷,直接盘坐下来。 剑匣嗡嗡颤鸣,声如龙吟。 羽清玄波澜不惊的深邃眼眸,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立于身后的陆沉,更是“看”见万千浮游的剑气、剑芒,充塞这片天地。 好似一座巍巍高山,横亘于虚空。 气冲斗牛! 演化异象! “藏锋谷的养剑术,果然自有其奥妙。” 陆沉目光紧盯那口黑色剑匣,其中仿佛有一条条蛟龙怒吼,随时都要挣脱枷锁,斩断一切。 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屈指轻扣,好似捏动剑诀,平静道: “江湖,并不是想走就能走,想离就能离。这个道理,我到后面才明白。” “熄了炉子,关掉铺子的第二天,我爹娘就死了,死在家里。官府说是贼人谋财害命,草草结案。” “我年少气盛,自然不服,既然郡守不管,那我就去府衙告状。” “贱价卖了家产,遣散那些伙计,我带着一个老仆就上路了……半道上果不其然,遇见强人拦路。” “然后,那个人就出现了。” “一个断掌跛脚的邋遢汉子,会是高手么?我以前从没想过。” “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那伙强人手里的刀剑就像活了过来,把他们的脖子抹了。” “十几个人,头颅滚落,这是什么手段?我当即跪倒在地,恳求他教我武功,报仇雪恨。” “他问我,是想报仇,还是想拜师?” “我说,报仇。” “于是,他没有教我武功,只带我回到郡内,杀光帮派内一百多口人。” “他脚依然是跛的,也依然邋遢,可在我看来,却是光芒万丈。” “武功是凶器,一旦有了就藏不住。他跟我这样说。” “过了一阵子,有个阴气很重的老太监找上门。” “他告诉我,那伙帮派之所以要父亲做客卿,是想巴结边关的一个将军,把铸兵之术献上去,混个关系。” “所以捕快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我爹娘就这么白白死了。” “若我愿意入黑冰台,郡守、将军,都会受到报应。” 说到这里,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嘴角一勾,似是觉得好笑。 “我答应了,在牢房里看到严刑拷打的郡守大人,还有哭嚎求饶的捕头、捕快,我忽然明白,这世道,你若手中无刀,人人都会过来欺压你,逼迫你。” “我跪在那人面前三天三夜,他叹了口气,传我养剑之术。” “两年前,那人死了,气血枯竭,寿终而逝。” “他一身修为、心血都养了这口剑匣,内里共有七剑,须臾、朝夕、春花、秋月、破阵、惊弦、烛龙。” “七剑皆是为宫主而养!” “那人此生没有向宫主出剑的胆气,也没有那份机会。” “今日,我且为他出剑!也且告之江湖人,藏锋谷,剑道不绝!” 声音甫落,剑匣大开! 宛如万千毫光,陡然绽放! 一弹指为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飞剑之快,不过须臾,刹那而已。 几乎是在剑匣敞开的瞬间,一口无剑柄、无剑格,约莫两指长,通体透明的无形之剑,直奔羽清玄的面门。 莫说抵挡,就连看清楚都难。 与此同时,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手掐剑诀,全身真元鼓荡,如江河汹涌。 那座巍然耸立的“剑山”毫不留情,砸落而下。 “飞剑之术,只讲究快可没什么用处。” 羽清玄神色自若,轻轻弹指,那口“须臾”猛烈震动,被拦在一尺之外。 大袖一卷,风雪如龙,磅礴的真元硬生生轰碎那座剑山!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上古豢龙氏,吞云吐雾来 羽清玄何其孤傲,自然不屑以境界压人。 磅礴如海的无匹真元,竟然约束在黑衣剑客的同等层次,明显是要让对方败得心服口服。 可即便如此,各处关窍八十八座气海齐齐轰鸣。 迸发出的真元之精纯,绝非一般武夫可比。 那座砸落而下的巍峨“剑山”,顷刻间就被轰碎。 摧枯拉朽! 头戴斗笠的黑衣剑客身形微微一震,嘴角溢出一缕血迹。 甫一交手,他就落入下风,受了轻伤。 “不愧是天命宫主,当代至强!”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黑衣剑客感慨一句,剑诀变幻。 气机如潮水升涨,好似无形之绳,驾驭那口须臾飞剑。 宛若蛟龙探爪,势头猛烈! 再进一尺! 犀利的剑气纵横呼啸,发出“哧拉哧拉”的声音,将虚空切割出一条条裂纹。 “有几分意思。” 羽清玄嘴角一勾,大袖再次甩动。 轰! 宛如撞钟一般。 足以碾碎山头的恐怖真元倾泻而出。 那口须臾飞剑陡然爆出巨响。 剑锋偏移,剑身倒转。 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激射而回。 “以力服人……好霸道的手段!” 刹那之间,头戴斗笠的黑衣剑客心神巨震,几欲喷血。 他有余力驾驭须臾飞剑,却无法消磨羽清玄灌注其中的沛然气机。 就好比稚子挥动铁锤,无比艰难,很容易就反伤自身。 “破阵!” 黑衣剑客见状,屈起两指,重重叩击剑匣! 一口无锋重剑猛然腾起,好似千军万马齐齐奔腾,发出杀伐之音。 “咚”的一声,直接撞开须臾。 “春花!秋月!” 黑衣剑客鼓足气机,竖立的剑匣颤动不已。 一口细若长针,穿空裂石, 一口灿如云霞,遮天蔽日, 两柄上等飞剑立刻跳出,化为一团烈烈光华罩住方圆数里。 弹指之间,便把周遭山石尽数磨灭为齑粉。 这就是飞剑之利,驭剑之威。 快若电光,削铁如泥。 寻常血肉之躯,根本抵挡不了几招,就要被斩落人头。 “这人的养剑术已经臻至化境了。同时驾驭四口飞剑,做到收发自如,是个顶尖高手……” 陆沉立于魔师身后,眸光闪动。 尽管肌体表面似有千万根针扎着,泛起刺痛之意。 可他浑然不觉,双眼紧盯着虚空中四道轨迹。 须臾,破阵,春花,秋月。 如同瓢泼风雨,笼罩四野。 杀机重重,悚然不已。 “养剑术,果然精妙,但也摧残人体。” 别看陆沉境界不高,眼光却非俗流。 琅嬛书屋看遍古书,惊神宫内阅尽卷宗。 加之道身所见,已经把他的见识拔升到极高的地步。 藏锋谷的养剑术,其精妙全在一个“养”字。 乃是效仿上古练气士,用自身精血、心神辛勤浇灌,炼化五金之英,从而做到驾驭飞剑,如臂挥使。 这条路子,曾经被斥为邪道。 因为养剑者,只修杀伐不修性命,往往活不长久。 “正常来说,一人养一口飞剑,已经是殚精竭虑,耗费心血了。” 望着独自驾驭四口飞剑,杀向羽清玄的黑衣剑客,陆沉心头泛起一丝疑虑。 要知道,习练养剑之术。 自身血肉日渐被五金之英侵蚀,极为损伤寿数。 正是因此,藏锋谷才会转而走向铸剑之术。 可眼下,黑衣剑客背负剑匣,其中有七口飞剑。 皆是心血所系。 能够为之操纵驾驭。 “朝夕!” 看到四口飞剑久攻不下,羽清玄周身真元罡气密布,犹如铜墙铁壁,黑衣剑客眼神坚毅。 剑匣之中,又有一条蛟龙腾空。 甫一出世露面,气象极盛。 时隐时现,明暗生灭。 “好剑!” 羽清玄眸光一闪,难得地出言赞赏。 这口朝夕飞剑,连她都难以把握轨迹,颇有种神出鬼没的意味。 铛铛铛铛铛! 半个弹指的功夫,飞剑斩杀五次。 羽清玄伸出两根纤纤玉指,轻轻弹动,凭着灵觉,挡下攻势。 “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招式,本座一起接下。” 这位女子魔师望向那方剑匣,淡然说道。 她踏前一步,硬生生撕开剑气牢笼。 五指张开,捏出拳印,变幻如莲花。 朝着黑衣剑客按压下去。 轰隆! 气血如渊如海,吞没了半座屏风山。 简直像是老君一脚踢倒炼丹炉,炽烈光焰直有焚山煮海的恐怖威能。 “这一拳,只凭体魄催发……” 陆沉心头惊讶,即便是换血九次,四象不过,怕是也比不上羽清玄看似柔弱的美人娇躯。 “杀!” 黑衣剑客轻吐一字,五剑交织如轮,转动不休。 嗤嗤嗤! 爆裂之音连绵成片。 似是受不住截然不同的气机牵扯,整座屏风山再次往下塌陷。 陆沉站在后方,并未被波及。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觉得有些不对劲。 跟羽清玄斗力,这是极为不智的选择。 即便是同等境界,谁的底蕴积累能比这位女子魔师更深厚? 果不其然,羽清玄拳印捏出,往前一递。 须臾飞剑首先断折,当即被天地磨盘般的气血之力碾成飞灰。 黑衣剑客脸色青筋暴起,浮现狰狞之态。 随即,便是破阵。 然后春花、秋月紧随而至。 只在霎时间,羽清玄便就以强绝实力,折断四口飞剑,破掉杀机森然的五道剑轮。 而后,她五指张开,忽地探出,捏紧刺杀而来的朝夕。 “技止于此了?” 宛如单手擒住蛟龙,羽清玄拿住第五口飞剑,轻声问道。 若她要取黑衣剑客的性命,轻而易举,只在翻掌之间。 但藏锋谷早已失传的养剑术,激起了女子魔师的几分兴致。 “惊弦!” 黑衣剑客咬破舌尖,吐出数口精血。 嗡! 剑音似龙吟! 天地之间的浮游剑气、细微剑芒。 宛如琴弦般被拨动,直入心神。 第六口飞剑,并非斩灭躯壳的杀器。 而是,动摇人心的法器! 一刹那,连羽清玄也有些恍惚,好似三魂七魄都动荡了起来。 “烛龙!” 藏于匣中的最后一口飞剑,通体赤红,如若血火浇铸。 杀气之重,摧肝裂胆,骇人无比。 “雕虫小技!” 还未等烛龙袭杀,羽清玄就已经回过神来。 左手拿捏朝夕,右掌翻转,如山岳倾塌,重重砸去。 嘭! 如击败革。 一顶斗笠飞上半空,破碎开来。 黑衣剑客盘坐的身影,如同破布袋子,喷出滚烫的精血。 洒落在雪地上,冒出一股股白气。 七口飞剑齐出,都没能奈何得了羽清玄,便就注定了下场。 “嗬嗬……困!” 奄奄一息的黑衣剑客嘴角勾起笑容,用尽最后一丝余力掐了个剑诀。 那口耗尽心血而成的朝夕,陡然炸裂。 六把断剑碎片,瞬间合拢,插在各处方位。 以气机为引,结成一方牢笼。 “想借此困住本座?不自量力。” 羽清玄面色清冷,没有将临时而成的“剑阵”放在眼里。 只不过,她似是察觉到什么。 眸光忽然爆绽,回身看向陆沉。 与此同时,方圆五百里的屏风山云雾弥漫,淡金色的气息升腾。 大地抖动,烟尘扬起。 一颗巨大的头颅缓缓伸出,比之山峰还要庞然。 怒目张须,俯视下方。 龙首! 一呼一吸,吞云吐雾,散发可怖威压。 “养龙山庄……” 陆沉仰头,望着张牙舞爪的金黄天龙,心头翻起惊涛骇浪。 这世间,当真有龙? 第一百三十章 黑蛟,紫雷 新 五千年的新史之上,鲜少有关于“龙”的记载。 据说,此类得天独厚的太古神异。 因为一场早已被岁月掩埋的恐怖大劫消失不见,与之一同绝迹的,还有群仙与诸佛。 三十六道正法,从此只剩下十八之数。 到了如今,龙、凤、凰、麒麟,都成为传说之物和象征图腾。 故而,当陆沉抬头看到那颗巨大的头颅,心中不由升起一抹惊骇。 这世间哪来的真龙? “吞云吐雾,鱼身蛇尾,这是蛟!” 还好陆沉读书多,见识不低,刹那间就明白过来。 “养龙山庄好手段,难怪自称为豢龙氏之后,古史断代,还能养出一条黑蛟!” 龙有数种,第一等为苍龙。 天之四灵,地位极尊,贵不可言。 第二等为天龙,又叫做真龙,背生双翼,叱咤风云。 其下,还有虺、螭、蛟、角。 虽是龙种,但血脉不纯。 需要历经蜕变,方能超脱。 “八百年道行的蛟龙……你们还真有几分底蕴,也不知道填进去多少条性命,才凑足了让其生机复苏的庞大精气。” 羽清玄困于剑阵当中,眸光冷厉如刀。 万千剑气呼啸纵横,画地为牢,将其圈在里面。 七口用心血养炼的上等飞剑,爆发一团团耀眼精芒。 好似一道道天河垂挂,镇压而下! “只是一个藏锋谷的孤魂野鬼,一头龙种血脉稀薄无比的黑蛟,就胆敢来刺杀我?” 女子魔师衣袍猎猎,高昂螓首。 “况长生还有什么手段一并使出来!或者,他打算就在此处,与我战最后一场?” 羽清玄面无表情,身前坚不可摧的三尺气墙。 像是受到攻城锤的疯狂撞击,层层崩碎,岌岌可危。 藏锋谷的养剑术,已然被化用到极致。 “宫主好眼力,居然能看出老夫豢养的这条蛟龙,并非活物。” 龙首之下传来嘶哑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摩擦,发出刺耳锐响。 “不多、不多,左右几万条乌北蛮族的性命,为了祭拜龙神,再死一些又有何妨!” 陆沉闻言眉毛一扬,这才感觉到长达百丈穿行山林的黑色蛟龙。 内里是浓郁无比的阴煞之气,毫无生机。 “这人得到了一具蛟龙尸身,用秘法将其复苏,炼成僵尸之类的死物?” 陆沉向后退了两步,全力催发气血,仿佛一座揭开盖子的熊熊火炉。 无论是活着的蛟龙,亦或者死掉的尸身,都不是他能够应付的存在。 “原来乌北蛮戎三十部的那场屠杀,并非内乱,而是你个老狗在幕后操纵。敖云,你藏头露尾苟活十几年,甚至不敢踏入大盛一步,今日居然主动送死?” 羽清玄眸光微动,心神牢牢锁住陆沉的气机。 对于不断斩杀的飞剑,以及虎视眈眈的黑蛟,似乎并不在意。 “养龙山庄立足于乌北四百年之久,鲜少入世,却被你一夜之间断去传承。” 罩着一身绿袍的枯瘦老者,阴恻恻笑道: “这笔血仇,老夫不报,以后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诸多子女。羽清玄,你毁了我敖家百代基业,我今日杀你一个面首,不过分吧?” 陆沉:“……” 你找羽清玄寻仇,关我什么事? 再说了,自己哪点像是面首? “你杀他便是,但这座剑阵困不住本座多久,到时候这个藏锋谷的孤魂野鬼,还有你这条老狗,绝对会后悔。” 羽清玄语气淡淡,轻声道: “对了,养龙山庄那个说要纳我为妾的年轻少庄主,他是你最宠爱的小儿子吧?本座抽出他的魂魄,用元神为刀,一寸寸剐了。” 绿袍老者立足于龙首上,怪笑道: “你说得越多,证明心里头就越在意这个面首。况长生把你的心思猜透了,羽清玄,看老夫怎么炮制他!” 黑蛟仰头怒吼,只见大气翻滚,汹涌如惊涛。 自古以来,龙种都有施云布雨之能。 这是血脉带来的天赋神通。 近乎窒息的可怖威压流泻而下,压在陆沉的肩头。 他脚下一沉,换血九次的体魄硬生生抗住了黑蛟的气势。 “区区一介面首男宠,骨头还挺硬!” 绿袍老者眼神戏谑,足下发力,重重一踏。 体内四十座气海轰鸣不已,化为滚滚流动的雄厚气血喷发出来。 枯瘦的手臂一抖,好似握住无形缰绳,驾驭着庞大黑蛟。 咚! 尾巴扫动! 一座山头直接崩碎! 狰狞龙首张开血盆大口,吞纳风云。 丝丝缕缕的电光积蓄,凝聚成一团磨盘大小的骇人紫雷。 几欲喷吐而出! …… …… 解释一下,懒得再开单章,就在这里吧。 昨天运营官问我,这本书能不能写到明年七月,正好可以做个活动。 我说不用了,书已至此,弄这些没有意义。 然后聊了一下更新和内容上的问题。 确实很感谢尽心尽力的运营官。 有些对不住他。 毫无疑问,这本书是被我自己写崩的。 根源不在于更新,是个人能力不足。 想要的太多,结果把握不住。 我上架之后有段时间,发现自己写得很难受,很痛苦,于是找编辑去聊天。 我问编辑,最近感觉憋不出东西,想不到好的内容,这是怎么回事。 然后编辑说,等我看看你写了什么,是不是卡文了。 第二天,编辑给我发消息,问我首订多少。 我回答两千首订。 编辑说,你读者确实很给面子,就这也肯订阅,让我预估,撑死了一千出头。 我:??? 编辑又问我,到现在还没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吗? 我摇头,懵逼。 然后接受了狂风暴雨般的轰炸,字字如刀,扎在心上。 编辑说得没错,整本书从结构上就偏了,越写越歪。 首先,作为一本玄幻题材以升级为主的网文。 我现在写到三十六万字,主角还是一级。 进度之缓慢,令人发指,节奏之拖沓,让人吐血。 其次,主角没有施展的空间,表现的舞台。 通俗点说,就是装不了逼,没办法显圣。 所以,我才会越写越难受,像是被绑住了手脚。 一开始,我以为是道身年纪的问题。 不应该把燕还真设定得太小,拖累剧情的后腿。 但编辑无情击碎了我最后的道心。 当我确立在玄幻题材里,同时写两条线,并且穿插展开的时候,这本书就已经寄了。 节奏慢,进度慢。 是因为道身在一千八百年前的大业升级,然后本尊又要在一千八百年后的大盛再升一次。 等于说,我用两倍的字数表现一个事。 而且,毫无意义。 太愚蠢了。 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这样构思。 因为沉迷隋唐演义,我还疯狂拓展道身的支线,平天寨,六大家,四阀,不断地填充内容。 这些其实也是无意义的。 就像上架之后的第一章,出现的伏龙山庄严盛。 即便过去差不多好几万字,他再也没有出场过,完全形成不了剧情上的衔接。 同理,还有单阔海这个人物。 我写他,是为了写之后的瓦岗寨前一炷香。 结果,发现单阔海根本参与不了主角的剧情里。 这就是结构上的彻底崩坏。 这本书正常的思路,应该是过去的历史作为副本提供升级,给予收获,释放正反馈,让读者爽到,产生期待的一个跳板。 结果我一样都没有写出来。 早知道还不如学狗哥,写个山寨低配的《大道纪》呢。 捂脸.jpg 回过头看,无论是道身的隋唐,或者本尊的唐末。 写哪一条线,我都有信心能够做好。 至少是在我自己的及格范围内。 但这两条线凑在一起,简直就是灾难。 这也是为什么,我后面更新越来越烂的原因。 处于一个很煎熬的状态。 每天跟自己较劲。 知道再怎么写也拉不回来,可就是硬挺着一口气。 一方面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走了,机械降神的一夜之间飞快升级?简略版本的“十年之后”,直接跳过时间线? 另一方面已经割了一本的我,想争口气,尽量争取在写崩的情况下,提高完成度。 纠结来,纠结去。 加剧精神内耗,每天不码字比码字还累。 我会继续尝试收一下内容,但效果如何,我确实没啥信心。 网络连载是一场马拉松,只要泄了那口气,很难再坚持跑完全程。 我肯定是跑不完了,但我希望自己能多跑一段。 仅剩的那几个读者老爷,不用投票和打赏。 受之有愧。 就这样。 一直以来都没有再去看本章说,或者书评。 真不是摆烂,是自闭。 当时信心满满,说要写点不一样的东西。 结果烂成这个样子,属实有点绷不住。 希望其他的同行以我为戒,能力不足的时候,别想着花里胡哨,踏实一点。 如果有时光机,此时的我唯一想做的,就是狠狠地抽发书的我一记耳光。 累了,晚安~